《思美人》 第1话 婚事 唇上有痣,乃是好吃痣,可以尝到许多好吃的美食。 但她除外。 秦想想面无表情地想。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窄袖短襦,在春天的第一场雨中,将鸡蛋荠菜馅的饺耳下了下去。 白白胖胖的饺耳很快在翻滚的水中浮起来,散发出极香的味道。 秦想想面无表情地盯着饺耳,但她爹身边伺候的丫鬟红袖仍旧笑吟吟地端着红漆小盘走过来:“辛苦大娘子了。” 没错,这白白胖胖的饺耳是煮给她爹秦观澜吃的。 她爹秦观澜,就喜欢在春天的时候,吃野菜饺耳。美名其曰“思念亡妻的手艺”。 而她秦想想,是亡妻留下来的女儿,恰好会做这一道鸡蛋荠菜饺耳。 秦想想用爪篱,将饺耳捞起来,朝红袖笑笑:“劳烦红袖姐姐了。” 身为秦家大娘子,却要对丫鬟如此有礼貌,倒也不是秦想想修养好,体恤下人,而是她在家里的地位,着实尴尬。 毕竟红袖的地位,可能,不,比她还要高。 她娘死的时候,她才两岁,哪会继承她娘的手艺呢?不过都是自己竭尽全力学会的而已。 她娘不过才去了一年,她爹就迅速娶了继室钟氏。 钟氏肚皮争气,一口气给她爹生了一对龙凤胎后,又生了两个儿子。 生了三个儿子,钟氏的地位理应很牢固。但秦观澜是个风流倜傥的才子,虽然没有纳妾,但他书房里伺候的两个大丫头红袖和添香,是钟氏心头的两根刺。 钟氏和红袖添香暗暗斗法,秦家大姑娘秦想想成了边缘人。 幸好秦观澜还喜欢吃荠菜饺耳,否则他都记不起,自己还有个女儿。 但也就是在春天的时候记起而已。毕竟身为御史大夫的秦观澜是很忙的,每天忙着弹劾官员,后宅的事情懒得打理。 秦想想得趁春天的时候,对她爹提提要求什么的。 秦想想给红袖塞了点钱:“红袖姐姐,明天就是我娘的忌日,我想到宝相寺去给她的长生牌位添香油钱,劳烦你跟我父亲提提。” 秦观澜在春天的时候想起荠菜饺耳,却想不起亡妻的忌日,也是在春天。 每年秦想想都会到宝相寺去给她娘添香油钱,只要红袖帮着提一下,秦观澜都会给一张两贯钱的银票。 红袖捏了捏袖中的钱,还不少,这可能是秦想想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这不,大娘子的身上穿的短襦,还是去年的吧,都有些窄了。 不过是提一嘴,同样是女人,红袖答应下来:“大娘子只管放心,待会我会托小丫鬟将香油钱送过来的。” 秦想想脸上带着笑,送走红袖。 红袖穿着新作的鹅黄春衫,端着红漆小盘,身姿婀娜地走在曲折的回廊中,春雨朦朦,美人如画,秦府的庭院,在秦观澜的设计下,一切都是那么有诗意。 灶膛里火渐渐弱了下来。 秦想想呆呆地坐在小杌子上,塞了一把柴进灶膛。春日还有些寒冷,但炭火在上个月早就停止了供应,她要是觉得冷,就缩在灶膛前取暖。 这是她住的院子,自己的灶房,除了跟着她的徐妈妈,平素没有人来。 钟氏在她十岁的时候,寻了个借口,将她打发到这小院子来独自居住,一晃已经有七个年头了。 虽然没有虐待她,月例也照发,每日的蔬果炭火由大厨房拨过来,一年四时,做两身衣服,首饰是没有的,横竖她娘已经没了,外祖家远在江南,不需要出门见客,自然就不用打扮。钟氏也说了,小姑娘年轻,颜色好,头上戴两朵绒花就足够好看了。 秦想想将头上戴了两年的绒花取下来,轻轻放在手揉搓。 徐妈妈的媳妇生孩子,她回家伺候媳妇坐月子去了。若不然,明天阿娘的忌日,她必定是陪着去的。 她自己去也是没有关系的,宝相寺就在京城里,每年她和徐妈妈步行去,对路线还是胸有成竹的。 她已经计划好了,回来的时候,到成衣铺子里买上一双鞋。她不会做鞋,徐妈妈年纪大了,也做不来了。衣服可以省着穿,但鞋子的底穿了三年,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就在秦想想想着节省钱的时候,她的亲爹秦观澜,正吃着热乎乎的荠菜饺耳。 红袖趁机转达了秦想想的请求。 秦观澜恍然:“哦,明天就是她娘的忌日了啊。” 他很随意地吩咐:“红袖你取两贯钱的银票给她罢。” 添香便笑:“老爷重情义。” 秦观澜给添香塞了一个饺耳:“咱们添香啊,说话就是好听。” 红袖嘟嘴:“我也要吃。” 这时外面秦观澜的长随通报:“老爷,夫人来了。” 钟氏一进门,就看到红袖和添香小嘴油油的。 她心中一阵反感,但脸上还是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老爷,周家来人,说周家二少爷病重,想尽快迎娶想想冲喜呢。” 在秦想想十五岁的时候,钟氏为了自己的名声,到底是帮秦想想择了一门婚事。门第不错,是书香世家,不过未婚夫周旭的身体不好,长年吃药,听说头发都掉得差不多了。 但大师给周旭算过命,说周旭虽然缠绵病榻,却是长寿之相。 秦想想没有选择夫婿的权利,钟氏告知她的那一日,不过是通知她。 还是相看过一回的,那日周旭精神不错,来秦家做客,秦想想隔着帘子,看到周旭有些稀少的头发和佝偻着的身子。当时她的妹妹秦婉婉,死死地看着她。 秦想想没有言语,连表情都没变,只提了一个要求,待她十八岁之后,再嫁到周家去。京城里绝大部分的新嫁娘都是十八岁以后才嫁,秦想想的要求很合理。 两家都同意了。 可谁料,周旭突然就病重了呢。 两家都已经定亲,想要将婚期提前,也不是不行。 秦观澜便问:“周家挑选好吉日了?” “定在十日之后,二月初五。”钟氏说,“就等你点头了。” 女儿出嫁之后,怕是吃不上她做的荠菜鸡蛋饺耳了呢。秦观澜心中有些遗憾,但并不多:“明日是她娘的忌日,等她从宝相寺回来,再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定然很欢喜。” 次日天才亮,秦想想就起来了。 幸好天晴了,要不然秦想想还得挤一些钱出来雇轿子。 秦想想出门,一向走的偏门,那都是下人们走的。 秦想想身子薄弱,穿得素净,安安静静的走在道上,分外不显眼。 茂盛的芭蕉树处,有人在说话:“二月初五,周家迎娶大娘子,夫人吩咐备八桌酒席,每席的预算不能超过半贯钱。” 另外的人说:“那周家二少爷病重,能亲自来迎娶大娘子吗?” 那人不以为然:“不能亲自来,抱着大公鸡来不就行了。” 秦想想的指甲紧紧掐进自己的手心。 第2话 不争气的鞋子 她当然不想嫁周旭。 当年之所以答应婚事,不过是缓和之计。当年看着周旭那模样,应当是活不了几年吧,可谁能想,他竟苟延残喘的又活了下来呢。 说话的下人远去了,秦想想带着浑身的冷意走出去。 秦家住在相国寺附近,出了偏门,再过一道巷子,就是热闹的街道。 秦想想身子单薄,穿得素净,头上戴的绒花都掉了颜色,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无人注意。 她一路直往宝相寺而去,心中琢磨着,若是有机会,就想办法离开秦家。 就在秦想想绞尽脑汁想逃离秦家的时候,她爹秦观澜在金銮殿上突如其来的被皇帝训斥了。 秦观澜是御史大夫,早预备就在金銮殿上,再参武德侯一回。 这不是秦观澜第一次参武德侯。从去年冬开始,秦观澜和另外一名御史大夫李庄,就抓着武德侯穆雷的小辫子不放,足足参了三月有余。 盛国素来重文轻武,御史大夫没完没了的参武将,将武将参得削职位罚俸禄是很正常的事。 但这次,李庄明显是想要穆雷死。 他搜罗了穆雷不少的罪证,最近一次,是穆雷放任自己的军队,抢掠了邻国的一个小城镇。 而这次,李庄是示意秦观澜参穆雷中饱私囊,自己大吃大喝,穿得像熊一样严实,但他的军队,却仅仅穿着单衣过冬。 秦观澜像往常一样,慷慨激昂,历数穆雷的种种罪状。 御史大夫参武官,是朝廷常事。 秦观澜越说越激奋,忽然金銮殿上传来一道暴怒的声音:“够了!” 秦观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皇帝冷冷道:“秦御史,你天天参别人,就没想到自己德行有亏,也被别人参吗?” 秦观澜一愣。 一本奏折扔在他面前,秦观澜还来不及细看,皇帝紧接着说:“秦御史,既然你对武德侯的生活如此感兴趣,不如从明日起就到边关去,和武德侯一起镇守边关吧!” 秦观澜快速地看了一眼李庄。李庄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前晚和他密谋的痕迹。 明明,他口口声声一口一句贤弟啊,盛国的运道,就靠你了。 秦观澜再傻,也明白自己被李庄给暗算了。 但他还来不及喊冤枉,就被御林军给拖出了金銮殿,杖了三十大板。 秦观澜是个文官,细皮嫩肉的,捧过最重的东西大约可能是自己的饭碗了。这三十大板下去,秦观澜活生生的被疼晕了过去。 昏迷过去的秦观澜很快被抬出了皇城,运回家中。 昨晚的那根刺一直扎在钟氏心中,钟氏正努力想着理由发作红袖添香,就接回了被打得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丈夫。 后面还跟着个板着脸的天使。 天使没接钟氏塞的钱,一板一眼地穿着皇帝口谕:“还请秦御史明日启程,前往边关!” 天使离去,钟氏瘫在地上,望着奄奄一息的丈夫,嚎啕大哭起来:“作孽啊!作孽啊!”皇帝这是,要秦观澜的命啊! 就在秦家乱作一团时,秦想想正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努力地回想着她娘的音容笑貌。 到底是当时年纪小,记不起来了。她爹倒是说有画像,但寻了十多年,也没找出来给她。 她默默地在心里想:阿娘,您要是真疼我,就将周旭给带走吧。 脑中想法才冒出来,但听得寺院上空轰隆一声,响起让人颤抖的雷声。紧接着,外面的善男信女纷纷道:“下雨了,下雨了,赶紧避雨!” 春雷一个接一个,仿佛要将天空给劈开,大雨纷纷,风挟着雨点刮进殿中来,打在秦想想身上。 秦想想唬了一跳,赶紧站起身,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暴雨如注。 这场雨下了很久,眼看着已经到了用晚饭的时候,雨还在下。 因为暴雨而逗留在宝相寺里的善男信女不少,吃饭倒不是问题,只是眼看着雨还在下,雨势还不小,若是回家,大约会被浇成落汤鸡。 秦想想就怔愣了那么一会,宝相寺的寮房就几乎被抢空了,还剩最后一间。 知客对秦想想还是熟悉的,每年都来宝相寺给她娘捐香油钱。这可怜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身体单薄瘦弱,穿得一般,但对过世的娘是真好。想必为了攒这两贯钱,吃了不少苦吧。 他倒是好心,想着还有最后一间寮房,便想留给秦想想。但秦想想一直看着外面的雨势,他只得客客气气地告诉秦想想:“女施主若是要回,寺院有蓑衣,可以借给女施主。” 秦想想有些犹豫。她倒不是嫌弃宝相寺的寮房,而是她囊中羞涩。 她精打细算,原本只想着在宝相寺吃一顿斋饭就回家的,这样也花不了多少钱,这样她就可以买一双更好的鞋子。 毕竟鞋子要穿很久呢。 另一个年纪小些的知客疾步而来:“寮房已客满。” 秦想想忽地就松了口气。 幸好须臾之后,雨势小了下来。秦想想戴着斗笠,披着宝相寺借的蓑衣,小心翼翼地迈下台阶。 若是她走得小心些,鞋子……应该不会很快就坏了吧? 秦想想费力地观察着地面,看着没有积水的一处地面,小心翼翼地探出脚。 忽地从门外又涌进一群人,冒着雨,飞快地朝秦想想这厢冲过来。 那群人明显是一群大老粗,压根没注意到秦想想小心翼翼的脚。他们穿着结实的高底靴子,在积水的地上肆意地行走着,水珠溅湿了鞋子也毫不在意。 他们走得极快,不过须臾就到了秦想想跟前。 秦想想下意识地抬起脑袋,看向那帮突如其来的人。 尽管刚下过雨,但空气中还是袭来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风尘仆仆的味道,又像是混合了一种极为奇怪、像是很少在平日里能闻到的味道…… 秦想想还没想起来那是什么味道,那帮人经过她,许是离得太近了,一股妖风袭来,她站得原来就不甚稳当的身子,被妖风一刮,双脚就踩进了一洼水中。 她立即就感觉到破败不堪的鞋子不堪一击,脚下踩着的尽是冷冰冰的水。 秦想想赶紧将脚抬起来,只可惜晚了一步,鞋面和鞋底发誓永远不再相见,鞋底留在了水洼里,鞋面仍旧留在她的脚上。 她的罗袜,全是水,沉沉的,脏乎乎的,难受极了。 秦想想一脸的生无可恋。 幸好那帮人视若无睹,压根没注意到她狼狈的模样,迅速地进了宝相寺。 雨忽然就停了,风将黑沉沉的乌云吹走,天色竟然又亮了起来。 秦想想小心翼翼地伸脚,从水洼中将她那不成器的鞋底捞出来。 她拿着鞋底,小心翼翼地跳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来,旁若无人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绳子,而后将鞋底和脚捆在一起。 她专心致志地捆着鞋子,没注意到方才进门的那些人中,有一个年轻男子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和旁边的主子嘀咕:“少主,这京城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年轻的主子有些许不耐烦:“查到李狗那厮在哪间寮房没?” 随从鼻子或许不灵,但方才他路过那人的一瞬,闻到有一股别于贫困老百姓的香味。 证明那人,不过是鞋子恰好烂了,还不至于吃不上饭。 年轻男子神情一肃:“就在东南尽头的寮房中。” 第3话 有点意思的小娘子 秦想想仔仔细细地将鞋子捆得结结实实。 而后她起身走了两步,嗯,很好,只有一点点影响走路。 她抬眼望了一眼天,天既然放晴,那就没有必要再借宝相寺的斗笠和蓑衣回去。 秦想想想着,转身又走进了宝相寺里。 斗笠和蓑衣是那位相熟的知客借给她的,她自然要去寻到那位知客。 春日夜短,秦想想一脚踩进宝相寺里,夜色就沉了下来。 晚上的时候,秦想想有些许看得不大清楚。她扶着门框,定了定神,才往寮房的方向而去。 正是晚课的时候,和尚们念经的声音浮在夜空中,让人有一股莫名的心安。 秦想想这样想着的时候,东南尽头的寮房外,方才那群人静悄悄的潜伏在各处,听得和尚念经的声音,方才年轻的主子皱了皱眉。他的肌肤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眼皮半垂,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年轻随从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少主,我们就这样冲进去,是不是不大好?” 少主睨了他一眼。方才他们可是大咧咧的冲进宝相寺来,他现在才说不大好? 他穆霆素来就是光明磊落的,不像那些文官,净干些阴私事。 他抬手,年轻随从顿时噤声。 和尚念经的确不大好,遮掩了寮房里的人说话的声音。 寮房里不止李狗一个人,否则穆霆早就带人冲进去,将李狗痛打一番。 穆霆只想打李狗和秦狗,并不想波及旁人。 只可惜,他今天到京都时,就听说秦狗被皇帝赏了三十大板,已经是半死不活了。 皇帝还算清醒,没有被李狗和秦狗说得昏了头。但秦狗被打板子,李狗可还好好的呢。这不,他得到消息,说是李狗下了值,就进了宝相寺。他自然是紧跟在后面,打算给李狗套上麻袋,然后将李狗打个半死。 穆霆又等了一会。里面和李狗说话的人总算推门出来了。 那人倒是遮掩得严实,戴着风帽,将门掩上之后遮遮掩掩的四下张望,才鬼鬼祟祟的离开。 哼,鼠辈。穆霆很不屑此人。 是时候该冲进去揍李狗一顿了。 穆霆正要举手指挥手下行动,忽地听得一道讶然的女声道:“杨叔,你怎么在这里?” 穆霆冷眼看去,只见问话的竟然是方才在寺庙外往水里捞鞋子的那个小娘子。 果然是个小娘子。穆霆莫名地想起从小娘子身上传出来的香味。 秦想想本想还完蓑衣后就直接离开,但贪恋诵声不断,竟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这不就看到一个很眼熟的人。她爹身边的长随杨叔。 秦想想虽然不常见杨叔,但她还是认得出杨叔的。毕竟每逢家里有什么大事,她作为小透明长女,也要意思意思地参加。而每当那时候,杨叔就帮着管家忙前忙后,是秦家很重要的人之一。 尽管杨叔戴着风帽,但秦想想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杨叔是她爹身边的长随,素来形影不离,秦想想立即猜测,她爹大约在方才那间寮房里。 嗯,那是不是,可以蹭她爹的马车回家呢?说不定还能蹭一双鞋子。 秦想想想着,酒涡儿微动:“杨叔,我阿爹可是在此处?” 她看着杨叔脸上的神情有些许惊讶,然后很快地朝后面瞄了一眼,才道:“大娘子还没回去?” 秦想想点头:“方才下雨,我就没回去。我阿爹可是快回去了?我想跟着一道乘车回去。” 杨叔笑道:“大娘子抱歉,老爷还有事,不会马上回去。要不,我替大娘子到门口去雇一顶轿子吧。” 如此也是好的,这样也不用她出钱。 秦想想没多想,转身要走,却是堪堪转身的一瞬,余光瞄到杨叔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她长年在钟氏手下讨生活,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还是会的。 秦想想不由自主地起了一丝警惕。 但已经晚了,行为奇怪的杨叔已经扑了过来,手上还有一方帕子,紧紧地捂着秦想想的嘴巴。 穆霆身边的随从姚二郎,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啧了一声,悄声道:“这小娘子可真是够倒霉的。” 穆霆没作声,只冷冷地看着身子单薄的小娘子拼命挣扎着。 其实小娘子挺可怜。年轻长随心想。但主子没发声,他也没敢采取行动相救。 秦想想这辈子虽然过得不大舒心,但暂时还没有轻生的念头。 更别提还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捂死! 杨叔身材高大,力气也大,一手捂着她,另一只手想拖秦想想到更隐蔽的地方去。 秦想想身子单薄,他拖着她,就像拖一只狗那般轻松…… 杨叔刚这样想,忽地脑瓜子狠狠的挨了一着。这一着对他倒是没造成什么伤害,但从脑瓜子上流下一些冷冷冰冰的液体,味道怪怪的…… 还没等他品出来,他的脑瓜子又挨了一着。秦想想使了吃奶的劲,不断地用鞋底抽着杨叔的的脑袋,往死里抽!太过分了,她不就是想蹭一下她爹的马车吗,这杨叔还瞧不上她了! 这小娘子,有点意思啊。穆霆冷眼看着。 鞋底拍着人的脑袋,发出嗤嗤的声音,在一片诵经声中有一丝不搭调。 李狗终于听到动静,有人打开房门,悄悄地探出脑袋来。 看到杨大贵抱着脑瓜子,被一个身材单薄的小娘子抽打,那人有些吃惊,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救杨大贵…… 正犹豫着,他后脑勺忽地被人狠力一击,身子还没来得及瘫软在地上,就被人接了去。 几道身影紧接着蹿进房中去,房门被悄无声息地遮掩起来。 秦想想浑然不觉,只死命地抽打着杨大贵。 她下了狠劲,杨大贵不省得被她抽了多少回,已经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秦想想收起鞋底,往杨大贵的鼻下探了探,哼了一声:“我再怎么不受宠,也是秦家大娘子。” 她抬眼看向那间静悄悄的寮房。 那里面住的,肯定不是阿爹。阿爹虽然不爱她,但他是个爱面子的人,又是最忌讳被对手抓住小辫子的,自然不会在外面做出虐待女儿的事情来。 说不定是杨大贵在外面养的外室,怕她发现,是以才要杀她灭口。 那她还要不要去威胁威胁杨大贵的外室呢? 算了,看在她暴打杨大贵、那女子不敢出来阻止的份上,还是给那个女子留几分薄面吧。 秦想想既然笃定那外室不敢出来,自己又兀自坐下来,用绳子绑好鞋底,踹了杨大贵一脚,预备回家找她爹告状去。 秦想想一走,寮房里,被人套着麻袋一顿猛打的李狗昏了过去,但还有气息。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人,净挑些不足以伤到要害的地方打,李狗是不会死的。 虽然没取李狗性命,但若是李狗清醒过来,又向皇帝参他爹一本,可不是什么好事。 穆霆做了个手势,一群人趁着夜色,离开了宝相寺。 春风寒冷,树影憧憧,寮房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然后又紧紧闭上。 第4话 嫁妆 秦想想浑然不觉自家的变故。 她略有些别扭地走出了宝相寺,所幸京都并没有宵禁,卖鞋子的摊贩也并没有因为方才下大雨就没有出来摆摊。 她顺利地买到了新鞋子,多花了两个钱,秦想想有些肉痛。 但新鞋子还不能立即穿上。毕竟鞋子里的罗袜已经脏得要命,不好污了新鞋子。 秦想想抱着新鞋子,别扭地穿过街道,终于走到了家门口。她照旧要从偏门走进去,右脚才迈过门槛,就被人拉了一把:“大娘子,老爷出事了,夫人在等着您。” 拉她的是伺候在钟氏身边的王婆子。 她爹能出什么事,难不成杨大贵养的外室是红袖或是添香?所以她爹给气疯了? 秦想想的脑瓜子一时想不起旁的事情来。 王婆子看她呆呆的样子,不禁有些鄙夷。都说大娘子素来是个呆的,不仅对钟氏的轻慢漫不经心,不争不抢,便是连自家遭了大难也无知无觉。 但想起钟氏的吩咐,王婆子还是和秦想想详细地说起秦家大难临头的事:“老爷触怒圣上,不仅被杖了三十大板,还被贬到边关去。明天便要启程了,原本夫人是想着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一起出发,但大娘子婚期在即,夫人便不好带大娘子一起走。” 原来是打发秦想想的一门亲事,到了大难临头时,竟然成了救命稻草。 秦想想虽然不是钟氏亲生的,但却是秦观澜亲生的,她总不会不管自己的亲爹。 周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大儒,虽然如今周家无人当官,但听说圣上对周家甚是看重。只要秦想想嫁过去,周家和秦家成了实打实的姻亲,周家就会对秦家施以援手。 留得青山在,不怕不能回京城。况且皇帝又没有贬秦观澜的官职。 听王婆子说完,秦想想也吃惊了。她不就是到宝相寺烧个香,这转头她亲爹就出事了。这观音大士也太让人无语。 秦想想赶紧问:“我爹没事吧?” 秦观澜是个文人,被杖了三十大板,当然有事。 尽管上了药,但他痛得睡不着。 钟氏正指挥下人收拾东西,装进笼箱里。她的四个儿女,只有秦婉婉陪在秦观澜身边。至于秦观澜的红袖添香……钟氏早就起了发卖二人的念头。去边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秦家不可能带那么多下人去的。再说了,秦家大娘子也要留在京城里呢。 秦想想疾步进来:“阿爹,您没事吧?” 她倒是不恨她爹,只要她爹还活着没有致仕,没有被贬成平民,她爹就是她的后台。 秦想想的到来无济于事,秦观澜大声呻吟着:“女儿啊,阿爹疼得厉害。” 秦想想皱眉:“听说明天就要启程,阿爹这般,如何能动身?” 钟氏走过来:“圣命难违啊,难不成咱们要抗旨?想想,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钟氏说的是和周家的婚事。 见秦想想面容平静,她有些满意。想来王婆子就早敲打过秦想想了。 钟氏说:“只可惜我们不能亲眼看你出嫁,倒是对不住你娘了。” 秦想想的酒涡微微扬起,没有说话。她爹是她的后盾,可钟氏嘛,她就当是一个陌生人。 钟氏细细地打量着秦想想。其实秦想想生得并不美,肤色一般般,也不是极白,圆脸蛋,只有一双眼睛好看。身子还单薄,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和周旭那药罐子倒是很相配。她说:“嫁妆我早早就替你备好了,街上一间铺子,银票一百贯,家具是早就采买好的,都放在库房里,这些徐妈妈都知道,到时候你让她对单子。” 秦想想没吭声。 钟氏也不用她吭声,她继续说着:“红袖添香很能干,就留给你做陪嫁丫鬟吧。” 秦想想听到这里,倒是讶然地挑了挑眉。 钟氏动她爹的红颜知己,她爹愿意? 钟氏哪管秦想想怎么想,只继续道:“你亲娘去得早,我也养了你十几年,也算是我的亲闺女了。既是亲闺女,那母亲可得嘱咐你,你嫁入周家,可要伺奉好的公婆相公,万万不能让他们挑出错处来。” 秦想想有些想笑。 既然当作是亲闺女,那钟氏可有看到她脚上穿的鞋子还湿答答的淌着水?她的亲闺女只有秦婉婉一个,她秦想想可不敢当。 但秦想想还是没吭声。 她在等。 果然,钟氏说:“若是可能,求一求你的公公,让他拉一把你父亲,让他趁早回京来。你也省得的,你父亲是个书生,是个文官,哪受得边关的苦寒?” 秦想想静静地看着钟氏。 钟氏保养得极好,尽管丈夫遭了变故,哭肿了双眼,但总体来说,还是楚楚动人的。大约是在家里没有出去应酬的缘故,她头上只簪着一支红宝石簪子。但这一枚簪子,就价值百贯,堪比她的嫁妆。 钟氏的娘家并不显贵,也不是商贾,就是很普通的门第。她身上的一切装扮,来自丈夫的俸禄。 秦想想看她,她也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并没有立即答应。她慢吞吞地想着,她果真要嫁给周旭那个病鬼了?无论怎么想,都有些心不甘啊。她倒也不是想嫁给其他人,有更好的归宿,她压根就不想嫁。 钟氏的心有些慌,这丫头怎么没有立即答应下来,难道她不想救她爹?果然不是亲生的就容易是白眼狼。 “想想……”钟氏怎么可能如此容易放弃。一时半会说不通,她就说个通宵达旦不行吗?再说不通,还有婉婉,婉婉一向能说会道。 “我答应你。但,我有个要求。”秦想想终于开口了。 钟氏精神一振,就听得秦想想说:“红袖添香的卖身契,都给我。” 原来是这个。钟氏悬着的心顿时落回肚子里。她本来就想打发了红袖添香,但又怕事后丈夫找她算账。这下秦想想将红袖添香的卖身契拿去,她事后就可以全推到秦想想身上了。 得了秦想想的承诺,钟氏赶紧寻出红袖添香的卖身契塞给秦想想,又假惺惺地抚摸着秦想想的手道:“好女儿,你一定要在京都等我们回来啊。” 钟氏态度倒是好,但出发前的最后一顿饭她也并没有想着邀请秦想想一起吃。 秦想想怀里揣着红袖添香的卖身契,拖着破败不堪的鞋子回到自己僻静的小院子,静静的坐了一会,才开始起火烧水。 天已经黑透了,她的小院只有一灯如豆,其他的院子却灯火通明。 从明天开始,秦家就剩自己一个人在京都里了呢。这种感觉还真是奇怪。 再过几天,自己也便嫁到周家去,嫁给周旭那个不知还有多少时日的病鬼。 还真是无论如何,都跌进了原来的轨道中。 秦想想烤了一会火,身子暖和了,才想起来,竟是忘记和钟氏说杨大贵的事情了。罢了,明天告别时再说罢。 今天打了杨大贵一顿,她又困又累地等水热,草草地洗漱后,扑上还算柔软的床铺,须臾便沉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秦想想匆匆赶到正院,却发觉只剩两个守门的婆子了:“大娘子,老爷夫人趁着清晨凉爽,早早出发了。” 第5话 进驻秦家的钟家人 钟氏这是怕她反悔吧。 秦想想走出正院,看到红袖和添香各自挽着一个包袱,正站在回廊上看她。二人脸上明显忿忿不平,但还是朝秦想想请安。 想必钟氏也和她们说过她要卖身契的事。 秦想想并不在意,看着二人,悠悠道:“以后你们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了,今天没啥事,安置下来,就跟我到铺子里转转吧。” 红袖脱口而出:“大娘子,你不搬到正院来吗?”言下之意,大娘子那小破院子,能住得下她们金尊玉贵的二人? 秦想想看着她:“还有几日我便要嫁到周家去了,不费那劲。” 嗤,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在秦想想看不到的地方,红袖和添香暗自撇了撇嘴。就算还有几日就出嫁,那也要搬到正院去享受几天的好日子的。谁知道嫁到周家后,还有没有那么大的院子可以住呢。她们长年伴在秦观澜身边,对周家的了解怕是比秦想想还要深。那周家是书香门第,书读得多,孩子也生得不少,周旭已经是第七房的孙子,听说周家二进的院子挤满了人,走到哪里都是人。 二人正要到秦想想的小破院子放下包袱,却见王婆子领着一行人恭恭敬敬的进来,为首的几人分外眼熟。 那不是钟氏的娘家人吗? 走在前面的,可不就是钟氏的两个哥哥钟有向和钟有志,后面是她的两个娘家嫂子,再后面,是钟氏的娘家侄子。 秦想想微微眯着眼,看向王婆子。 王婆子伺候钟氏十多年,是钟氏的得力助手,原以为钟氏会带走王婆子,没想到竟然将王婆子留了下来。 王婆子紧走两步,在秦想想耳边说:“大娘子,快来见过钟家舅父舅母。” 秦想想的酒涡都懒得扬起:“王婆子,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甚至没有压着。 王婆子说话前撇了撇嘴,大娘子该不会以为,主母一走,她就能在秦家独大了吧。 王婆子说:“这不过几天就是大娘子的吉日了,老爷夫人不在家,家中无长辈主持婚礼,夫人心思玲珑,怕大娘子受委屈,这才特特请娘家舅父舅母过来坐镇,替大娘子撑腰。” 呵,撑腰?钟氏是怕她跑了吧。 秦想想对钟家人接触不多,但记得每次见面时,钟家人看向她的眼神是不屑的。 秦想想的反应有些出乎王婆子的意料,她紧张地看着秦想想,生怕她作出些不合礼数的动作来。 秦想想却嫣然一笑,朝钟家人行了个礼:“欢迎钟家亲戚来秦家作客。红袖添香,还不快快去煮茶招待客人?” 钟有向和钟有志愕然。此前他们听妹妹钟氏说,她那继女平日里声都不敢吭,镇日只缩在她的小院子里,给什么不给什么都不敢告给秦观澜,给她定了个药罐子的未婚夫,也不哭不闹。但如今妹妹前脚才走,这继女就露出了真面目? 怪不得妹妹特特请他们来秦家长住呢。 这是要他们出手管教秦想想啊。 他们是男人,不好发作一个小娘子。钟有向当即朝自己的妻子吴佳怡使了眼神。 吴佳怡没有出嫁前,就以性子泼辣而闻名街坊。别的人家都避之不及,不想娶这母老虎回家搅得鸡犬不宁,可钟有向却恰恰相反,他觉得娶这样的女子回家,别人定然不敢欺负他家。 是以钟有向娶了吴佳怡。 吴佳怡脸上敷着几层粉,也遮掩不住她脸上浓郁的雀斑,她穿着新做的春衫,大约是出门在外的缘故,发鬓上没敢插满珠宝,而是按照礼制,簪了几朵花。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想想,锥子脸上全是刻薄:“秦家大娘子,看起来是欠些教养啊。这眼看花期在即,怎能如此仓促出嫁,我妹妹心善,特特请我们来教导大娘子,免得丢了秦家的脸。” 秦想想静静地看着她。 站在她背后的红袖和添香,没作声。虽然秦想想手捏着她们的卖身契,那又如何,她们犯不着和钟家人起冲突。 就在吴佳怡觉得拿捏了秦想想的时候,秦想想宛然一笑:“我既无教养,那就是还不适合出嫁。既如此,我只能修书与周家,言明我须得在钟家的允许下,才能出嫁。” “你!”吴佳怡气得脸上的粉簌簌掉下来,脸上的雀斑越发明显。 秦想想又道:“既然诸位不想用茶,那我便告退了。婚期在即,家中无长辈主持,我还是挺忙的。诸位应当不想耽误我的婚期吧。” 红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以前她觉得秦想想不争不抢,性子无趣,她也是不大瞧得上的。但如今才发觉,原来大娘子竟然还有这般面目。 钟有向见妻子落败,当即大吼:“我是你长辈!” 秦想想懒得理会他,转身离开。红袖和添香自是赶紧跟在后面。 王婆子满头大汗:“这大娘子许是受刺激了!” 钟有志比他大哥稳重几分:“大哥别急,来日方长。” 秦想想本来就不受宠,身边就那两个姑娘,他们若是要硬来,秦想想能抵抗得住? 秦想想领着红袖和添香回到院子没多久,徐妈妈回来了。 徐妈妈红着眼:“大娘子可有事?”没想到她才回家半月,秦家就发生了这等子事。 徐妈妈是秦想想的乳母,自小就带着秦想想,秦观澜倒是还留了几分良知,没让徐妈妈离开秦想想。 秦想想却问:“徐妈妈,我的陪嫁铺子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徐妈妈脸色有些难为:“这……” “徐妈妈只管直说。” 徐妈妈一咬牙:“夫人狠心,那铺子,怎地叫得上铺子?不过是一个脚店,并且在数年前出了人命案子,已经空置数年不曾赁出去了。以后便是大娘子接手,也没法子经营的。”那脚店的存在,有如鸡肋。 初初钟氏将秦想想的陪嫁铺子定下来时,她就去看过了,震怒不已,可她一个老奴,想着要替大娘子讨公道,谈何容易?她塞了一些钱给老爷身边的长随杨大贵,想见老爷,但杨大贵只收钱不办事。当时想着来日方长,可一来二去,秦家竟然事变了。 “还有,夫人说陪嫁一百贯,但她只是说,并没有将银票给老奴……” 徐妈妈几乎咬牙切齿了。 也就是说,她秦想想的嫁妆除了库房里的那些家具,别无他物。 红袖在一旁凉凉道:“会不会是银票被钟家人拿捏在手上了?” 也有这种可能。 秦想想对那一百贯也不是很在乎:“脚店也要去看看,纵然家财万贯,也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但若是好好经营铺子,细水长流,定然能过上好日子。” 秦大娘子很乐观啊。怕是没经营过脚店吧。就那样的脚店,一年能挣两贯钱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但主子既然要去看,做下人的也不好拦着,只得跟在主子后面一同去了。如今的秦家,可不像之前那样要对牌才能出去,红袖和添香也乐得出去逛逛。 “什么?李狗死了?”穆霆蹙眉。不可能,那天他们下手明明有分寸,决不会伤到李狗身上的要害。 第6话 脚店 可现在李狗就是死了,不仅城门处的士兵在严密盘查,就连大理寺的人都介入了案子。 李庄毕竟是三品大员,在朝中又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听说李狗之死,皇帝很是生气。 他们没有杀害李狗,倒也不怕盘查。但坏就坏在,他们的身份不大妙。尤其是穆霆,身为武德侯的儿子,因为李庄不断地弹劾自己的父亲,而一时恶从胆边生将李庄杀害,也是有可能的。 穆霆几乎能想象,要是大理寺的人抓到他,会怎么的推断。京都这群文官,上阵杀敌不行,但一张嘴,却是能将歪理邪说得头头是道。他自己没事,但若是刚正不阿的父亲被牵连,他不忿。 一群随从都看着他。 这次从边关千里迢迢奔赴京都,追随他的都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因着不忿李庄和秦观澜对武德侯泼脏水,穆霆一振臂,他们便都跟来了。 穆霆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是打了李狗,可我们走的时候,李狗还活着。我们不能走,我们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可怎么还?大伙的眼睛都渴望地看着他。伙伴们都是军户之后,一把子力气是有的,但若论用脑子的歪歪道道,就不大灵光了。 穆霆倒是自小被父亲压着,比他们读多了几本书。 “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落脚吧,再悄悄的查。”穆霆如此决定。 他爹是战功赫赫的武德侯没错,别的将军在京都里都有阔气的宅子,但他爹当年为了彻底获取皇帝的信任,非但没要宅子,还举家将家眷都迁回江南老家,皇后娘家的隔壁。如此一来,穆霆回京,是没有老宅可以落脚的。昨晚他们一群人,就在普通的客栈里要了一间大通铺歇脚。 可哪里算是隐蔽又极好的落脚点呢? 穆霆领着兄弟们逛了一圈,终于在不起眼的街边寻到了一处极好的地方。 穆霆指着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租赁木牌:“这家脚店看来已经有好些年没能赁出去了,想来最近,也不会有人来,最是适合我们暂时藏身。” 姚二郎颇为赞同。 这条街在京都,是挺破烂的。他们这群人在街上站了好一会,风尘仆仆的模样和这条街倒是十分相配。 见无人注意到他们,穆霆领着手下,轻而易举地翻进了脚店。 刚翻进去,姚二郎浑身就挂满了蜘蛛网。 这间脚店果然像少主说的那般,非但无人租赁,还无人打扫,家具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土,让人怀疑脚店的主人是不是已经驾鹤西去了。 朱三郎要去拿扫把将土扫扫,穆霆拦住他:“不必。” 他说:“去看看,哪里最适合藏身。” 这样的活儿随从们倒是熟悉,须臾后,姚二郎就回来汇报了:“少主,没想到这间脚店还挺大的,地下甚至还有一个酒窖。酒窖里还有不少酒咧。” 穆霆立即决定了:“我们暂时藏身酒窖,先熟悉京都后再查案。” 这就有点作战的意思了,大伙都兴奋起来。 穆霆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预备给大伙讲解京都的街道,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大娘子果真要进去呀?这脚店可是出过人命案子的。” 可当真是破败不堪啊。一条街上,就她的脚店最破。顶上的屋顶,许久没修缮了吧,长的草那么茂盛,怕是里面藏了不少鸟窝吧。也怪不得牙行都放弃这家脚店了,再也不肯做中人,实属是赁不出去啊! 但秦想想脸上却不显,只淡淡道:“京都最有名的天香楼一年里还出不少人命案子呢,可若是论生意火爆,还得数天香楼。”人人都有猎奇的心理,一旦发生命案,恨不得在现场知道第一手的消息。 说话间徐妈妈推开门,秦想想一进门,差点被蜘蛛网给糊了一脸。 红袖和添香站在后面一动不动:“这脚店,可真是够脏的。” 但脚店虽破,还是挺大的,前面是大厅,大厅后隔了一堵墙,后厨就在墙后,几口大灶结满了蜘蛛网。 秦想想一直往里,在中庭里看到了一口井。 这年头,在京都里拥有一口井的难度比拥有一间院子要高多了。 秦想想正想往井边走,徐妈妈赶紧过来阻止她:“大娘子,听说当年脚店的命案,就是发生在这口井。” 秦想想饶有兴趣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妈妈欲言又止,并不是很想告诉秦想想,红袖却在后面凉凉道:“大娘子不知,当年经营脚店的是一对夫妇,丈夫因为怀疑妻子红杏出墙,一刀将妻子给劈死在井边。” 徐妈妈瞪了红袖一眼,很不情愿地回复主子:“大娘子,大概就是这么回事。”钟氏的心思她怎么不知道,就是想要借大娘子的手,将这两个小蹄子陪嫁到周家去,勾引周旭。 秦想想看着那口井。好几年过去,井边杀人的痕迹早已经被时光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徒留几张因为下雨而掉落的叶子。 “死在井边啊,倒是有些麻烦。”秦想想说。却又问,“后来那男子如何了?” “证据确凿,又犯的杀人案,自然在次年就秋后问斩啦。”红袖明显很清楚这件事。 秦想想还在问:“那妇人的相好呢?” 红袖一愣,没想到大娘子的好奇心这么重:“这还真没听说,大约是没查到吧。”这事她是听秦观澜说的。每日秦观澜下值回来,总会和她们说说外面的奇趣轶事。 添香也走进来:“大娘子,先不说脚店能不能经营下去,这光是打扫脚店,就得花上几天吧。大娘子过几日,可是要嫁到周家去的,哪里有空经营脚店呢。” 秦想想看了二人一眼。 尽管被指给她做陪嫁丫鬟,但红袖添香可没变得卑躬屈膝的。大约是在秦观澜身边待久了,有秦观澜撑腰,二人看起来,比她更像金尊玉贵的大娘子。二女跟着她陪嫁到周家去,怕是暴殄天物。 红袖接口道:“再说了,这脚店几乎空荡荡的,若是要经营,得置办物什吧,大娘子可有足够的银钱?”其实她是想说可有钱?钟氏每个月只给秦想想多少月例来着了?好像数额少得连她都不屑记得。要是当初她知晓日后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定然在秦观澜耳边吹风,大大提高大娘子的月例。只可惜,世上哪有早知事? 秦想想站到台阶上,目光尽量和二人平视。没法子,她长久以来节约勤俭,个头长得还没有二女高。 她含笑道:“开脚店能花多少钱?再说了,我嫁到周家去没空打理,但不是有你们二人嘛。我爹时常夸赞你们伶俐能干,能说会道,又会识字写字算账,这经营脚店的重任,交到你们手上我是放心的。” 红袖和添香疑心自己听错了,面面相觑须臾,红袖脸色就变了:“大娘子,你是什么意思?” 第7话 心眼儿可真小 秦想想的酒涡微微漾着:“你们聪明伶俐,不用我说得太明白。对了,趁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合力将脚店打扫干净……” 红袖截断她的话:“大娘子,你不要太过分了。”开什么玩笑,她和添香虽然是丫鬟,但自从被秦观澜买到秦家做书房侍女以来,她们二人干的最重的活就是在晴天的时候,将秦观澜的书拿到外面晒晒而已。 她们金尊玉贵着呢。 这秦大娘子,还当自己是根葱了。待老爷回来,非得和老爷告状不可。 秦想想也不着急:“你们的卖身契,可是在我手上。” 红袖和添香又变了脸。 以前是她们看走眼了,以为秦大娘子是只柔顺的猫,没想到秦观澜一走,她就露出了锋利的爪子。 还能怎么着,暂时低头干呗。 二人吃力地从井里打水,忙着打扫的时候,秦想想领着徐妈妈将脚店走了一遍。 没想到脚店里还有个极大的酒窖。 秦想想看着大大小小的酒缸也有些吃惊,问徐妈妈:“脚店还可以卖酒?” 她隐约听说过,盛国对酒的管束是很严的,一般沽酒只能在指定的铺子。 徐妈妈也是个深居内宅的妇人,闻言摇摇头:“这老奴还真是不清楚。” 秦想想仔细观察酒缸,都是没有封泥的。 里面没有酒。 秦想想有些失望,原以为要是有酒的话,还能卖酒呢。 但拥有这么大的一个酒窖,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的。 秦想想和许妈妈从酒窖出来,看到红袖和添香正气喘吁吁的坐在台阶上歇息。一只木桶滚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二人一看到秦想想,异口同声:“大娘子,我们的手都烂了,实在是不能再继续打扫。” 还真是,素来没干过什么重活的二人,如葱白般的双手起了几个大水泡。看来接下来两日,着实是没法干活了。 秦想想叹了口气:“那过两日再干吧。” 二人唉声叹气,明显想罢工。 秦想想说:“你们心里是不是想着我讨厌你们,特特要折磨你们?” 二人不作声。 秦想想又笑了:“我的确是想折磨你们。我过了十几年没有丫鬟伺候的日子,的确想好好享福。” 红袖和添香气得牙痒痒的。 秦想想背着手往外面的走:“过两日再来吧。” 四人总算走了,临走前,将租赁的小木牌给摘走了。 脚店里静悄悄的。 须臾之后,姚二郎才从隐蔽的地方钻出来:“啧啧,没想到京都的小娘子,心肠竟然这般歹毒。那两个小娘子,可真是可怜。” 穆霆看了一眼姚二郎。姚二郎没看瞧出来,这小娘子就是昨晚在宝相寺被人差点谋害了的那位? 但他对姚二郎的话是有半分赞同的,那小娘子,大约是仗着讨厌的人终于落到她手上,是以才特特折磨一番。那两个被她折磨的侍女,大约是长得比她好看,她便心生嫉妒。 这小娘子心眼儿可真小。 穆霆在心中评价完秦想想,听得姚二郎问:“少主,咱们是不是得另外找个地方藏身?” “不用。她们不是两日后才来吗?两日,足够了。”穆霆很笃定。 他从怀中掏出方才那张纸:“我们继续。” 他手上的纸,是京都的舆图,是他亲手画的。之所以揍了李狗还没走,就是为了手上的这张舆图。 他可不像他爹,一辈子愚忠。便是日日受文官子虚乌有的弹劾,以及皇帝的猜疑,仍旧忠心耿耿。 这次来京都,他是瞒着他爹的。 揍李狗是一件事,来探探京都的风向又是另一件事。 年前,他得到一个绝密的消息,说是皇帝频频允许李庄和秦观澜弹劾他爹,实际上是要收拾他爹了。 他当即就暴怒了。要不是他爹拼着老命守着边关,皇帝能安安稳稳的享受荣华富贵。他越想越气,当即起了揍李庄和秦观澜一顿的心思。 这不年一过,他就瞒着他爹,领着自小一起长大的绝对可靠的随从,直奔京都。 这风餐露宿的赶了小半个月,终于抵达京都,又费了点心思,混进了京都城。又据着那神秘人的指引,得到李庄喜欢住在宝相寺寮房的消息。 收拾完李狗,秦观澜被撵出京都,穆霆的气消了几分,想着,来都来了,可不能白来。他读书写字不行,但自小在军营中长大,辨方位、画舆图是一等一的。 随从们即刻围着他,各自描绘自己所记的区域情况。 秦想想浑然不觉自己的嫁妆脚店里住了不速之客,徐妈妈还要回家去照顾儿媳妇,和徐妈妈告别之后,她领着红袖添香,没打算在外面用饭,而是打算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再做饭。 能省一点是一点。 红袖和添香一脸的怨恨,秦大娘子太小气了,她们二人干得累得像条狗,她却连一碗热茶都没请她们吃。 红袖本来想着自己掏钱买茶,但转念一想,她一个下人掏钱买茶,不得连主子的也买了?要是秦想想以后赖上她了怎么办?毕竟她和添香,好像比秦想想有钱。 如此想着,红袖决定向秦想想学习,做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二人又饥又渴地跟着秦想想回到小院子,秦想想到灶房里看了看,一脸凝重地走出来:“今天大厨房没送菜来。” 用脚趾头想都省得了,今天早上秦想想得罪了钟家人,钟家人能让她有好果子吃? 红袖又累又乏:“既然没有送来,就不做了。大娘子可有点心什么的,我们吃着填填肚子就可以了。”她和添香都快饿死了,便是有菜,也不想做饭。 秦想想一脸的正气凛然:“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送菜来可以,可以折算成银钱的。” 红袖饿得脑瓜子都转得慢了:“大娘子,你以前从来是不争不抢的。”怎么秦观澜一走,秦想想就像是被凶鬼附身了呢。 秦想想没回答红袖,兀自走了出去。 红袖和添香愣了愣,只得跟上去。没法子,谁叫自己的卖身契在大娘子手上呢。 秦想想走得飞快,红袖和添香差点撵不上。 秦想想到正院时,钟家人正在吃饭。 守门的婆子没敢拦自己大娘子,秦想想一路杀进去,看着饭桌上的水晶肘子,冷然道:“为何不送菜给我?” 钟有志嚼着肘子,睨着秦想想:“不敬长辈的小娘子,不配吃饭,没罚你到祠堂跪着就不错了。” 秦想想昂首挺胸,正要反驳钟有志,外面婆子喘着气:“大娘子,周家,周家来人了!” 第8话 周家退亲 周家来的是一个穿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婆子。周家是书香门第,这自称是周旭乳母的婆子,说话也文绉绉的。 钟家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响才明白这周旭的乳母是来退亲的。 退亲! 钟家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秦想想。 秦想想脸上有些震惊,明显是没想到自己还能被退亲。难不成是周旭寻到了更好的小娘子?不大可能。那,那是因为她爹落难了,周家这才退了亲?啧啧,这周家,可真是有志气。 吴佳怡忍不住,跳出来:“这还有几日就成亲了,怎么还退亲呢?我们大娘子,都快十八岁了,被退了亲,还怎么好说别的亲事?” 没想到吴佳怡还挺仗义的。 秦想想心中才这样想,吴佳怡又悻悻道:“你们主动退的亲,当初下定时给的礼,我们可不退还。” 秦想想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当初周家下定时给的礼,钟氏说不定直接送娘家去了。 周旭的乳母明显是得了主子的授意,并不在这上面扯皮:“自然是不用退的。”横竖也没几个钱。当初周家看上秦想想,不就是她是个爹不爱娘没有的小透明,下定的礼也不重,拢共也没值两贯钱。 于是退亲的事情莫名其妙的就拍板了。 这并不影响钟家人的心情,他们继续坐下来要用饭,水晶肘子就被秦想想端跑了。 红袖正发愣,怀里就被塞了一盘水晶肘子。 添香还没回过神来,怀里也被塞了一盘黄金鸡。 钟有志站起来,气得胡子抖抖:“秦大娘子,虽然我不是你亲舅父,但也能教训你的!” 秦想想还在瞄饭桌上的菜:“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 她自己往怀里揣了一盘时蔬羹。这有荤有素,才好下饭。 吴佳怡嘴快:“你母亲可交待了,若是你不听话,陪嫁的一百贯,就不给你!” 果真,钱在钟家人手中。 秦想想嫣然一笑:“随便,横竖现在我被退了亲,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嫁出去呢,就劳烦这位妈妈保管了。” 吴佳怡年纪并不大,被秦想想叫做妈妈,当即气得脸上的粉又簌簌往下掉。 秦想想领着两个大丫鬟翩然离去。 吴佳怡气得要摔筷箸,王婆子赶紧制止她:“大太太,要不得。” 吴佳怡冷笑道:“王婆子,方才那小蹄子在这里作威作福,你怎么不出声阻止?你不是说,那小蹄子平日里畏畏缩缩,压根就没有脾气吗?你瞧瞧,我妹妹一走,她就在秦家称大王了。” 其实王婆子也十分纳闷。以前夫人为难大娘子,大娘子从来毫无怨言,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像个透明人。是以夫人才从来不将她放在眼里,觉得秦想想是个好拿捏的。 这怎地老爷夫人一走,秦大娘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呢。 王婆子一边想着,一边安抚吴佳怡:“大太太不要着急,这大娘子被退亲,您可以再给她寻一门亲事啊。老爷夫人不在,大娘子再厉害,也敌不过咱们人多。”更何况在王婆子心中,大娘子本来就不厉害。 吴佳怡拿眼看王婆子。怪不得这老婆子在钟氏面前颇得重用呢,特特将她留下来管家,原来是个真心狠手辣的。 她如此想着,便假意道:“你省得的,我素来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也不识得这京都中适龄的好郎君,要不王妈妈你推荐一下吧。” 王婆子心中冷笑。钟家不过一进的小院子,哪来的二门。要不是夫人时常补贴娘家,这吴佳怡还穿不上这么好的衣服呢。夫人果然说得没错,这吴氏最是擅长利用别人。 她也假意地笑着:“老奴素来听闻,大太太最是擅打听,这点小事岂能难倒大太太。” 她夸完吴佳怡,立即闭口不言。 吴佳怡心中那个恨啊,但想起方才秦想想那副模样,又觉得不亲自给秦想想挑选一个“极好”的郎君,心中那根刺就发作得厉害。 她叹了一声:“王妈妈不省得,这打听啊,若是没有那黄白之物,旁人的嘴是撬不开的。” 王婆子的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 但想起夫人的吩咐,只得忍耐着:“大太太且放心,老奴懂得的。” 交易达成,吴佳怡的胃口极好。 吴佳怡和王老婆子的这一番对话,钟家其他人仿佛没听到一般,只顾埋头吃饭。 看得出来,钟家人以吴佳怡马首是瞻。 王老婆子面上不显,心中将吴佳怡骂了个遍。 吴佳怡是个人精,岂能不省得王老婆子心中在想什么。但但凡她有一丝羞耻之感,也决不会做出不送菜给秦想想的举动。 二人各怀鬼胎,但目标一致。 回到小院子,红袖和添香还觉得如作梦一般。大娘子,大概应该是被邪祟附身了吧。要不然怎么会干出与此前十多年行为不一般的事。 秦想想自顾自的夹菜:“赶紧吃呀,都凉了。哦,这水晶肘子是给你们二人的,以形补形,你们的手肯定好得飞快。” 以形补形……红袖和添香瞪着那胖乎乎、油腻腻的水晶肘子,再看看自己如葱白般的手,一时不省得是感激秦想想好还是生气好。 但到底是干了粗活,二人早就饿得不行,也顾不上要维持苗条的身材,没多会就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秦想想说:“你们手上有水泡,就不要洗碗了。” 她们不洗碗,难道大娘子洗?大娘子竟然这般体恤下人? 秦想想说:“晚饭的时候到大厨房领饭菜,到时候将碗筷一起端过去。” 红袖和添香:“……是。”大娘子既然被邪祟附体,又怎么会帮着洗碗呢?她们真是想岔了。 秦想想其实也挺累的,但她记挂着经营脚店,吃过饭后问红袖添香:“我爹书房里的书,可有有关庶务方面的书?”她迫切地想了解盛国的各种关于经营生意的律法。 红袖并没有因为吃了秦想想的水晶肘子就出卖自己的老主人,闻言警惕地看着秦想想:“老爷的书,我们都封存起来了,无关紧要的旁人,是不能碰的。” 被比作无关紧要的旁人,秦想想也不恼,只拿眼轻轻的瞟了一眼红袖:“你们对我爹忠心耿耿,值得嘉扬。但你们冰雪聪明,怎么还没领会到,此刻你们和我,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爹被撵出京都,只留我一人在京都替他周旋,他什么时候能回京,取决于我的努力程度。而我的努力程度,又取决于我的赚钱速度。莫说我此刻已经被退亲,便是我没有被周家退亲,就凭着周家比我家还穷的状况,能替我爹打点?” 她点到为止。 红袖和添香震惊了。秦大娘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二人再度笃定,秦大娘子定然是在去宝相寺的时候,被邪祟附身了。 但,大娘子说得的确有道理。这世上万事,大多离不开权和钱。秦老爷若是想回来,还真是得用钱打通关节。 但就凭那个破烂不堪的脚店,若是皇帝没有大发善心,老爷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回来吧? 就在红袖和添香有些犹豫的时候,王老婆子又来了。这回她幸灾乐祸:“大娘子,大理寺的人要寻您问话。” 第9话 马司直 尽管她亲爹是做官的,但秦想想还真没见过多少京都的官员。 一则她不受宠,素日里京都官太太和贵女们有什么活动,钟氏只会让她的子女去,轮不着她;二是她爹是御史大夫,平素里那些官员都绕着她爹,就更没有机会见了。 秦想想不禁有些迷糊,大理寺的人寻她作甚?难道是她爹……啊呸,不会不会,她爹定然长命百岁。 想起她爹,秦想想才想起,昨晚她打了杨大贵的事。 那杨大贵竟然还有脸告到大理寺去……不对呀,即便是她打了他,也轮不到大理寺来管,最多轮到开封府管啊。只有八品以上官员的大案、重案,大理寺才会管呢。 秦想想一路胡思乱想,走到外院招待外人的花厅。 红袖和添香有些神情困顿地跟在后面。 这回仍旧是钟家女眷吴佳怡出面。 她鄙夷地看着秦想想,转头对大理寺的官差笑吟吟:“我那不肖外甥女来了。” 大理寺来了仨官差,一个相貌堂堂,年纪大约三十左右,穿的是八品官服。另外两个则是着大理寺衙役的制服,长得那是凶神恶煞。 穿官服的男子听得吴佳怡所说,目光落在红袖和添香身上,而后有些许疑惑:“哪一位是秦大娘子?” 这也不能怪官差,只因秦想想身量没有红袖和添香高,穿得也没有那么好,气势也不足,一脸的迷糊,活脱脱像是一个担忧主子的小丫鬟。 秦想想不得不朝官差说:“妾身便是秦家长女秦大娘子。” 官差就是官差,闻言迅速调整了目光:“秦大娘子,在下乃是大理寺的马司直。今日前来,是想询问秦大娘子些许问题。” 在大理寺,大理寺司直和评事,都是初判案的,品位都是正八品。 秦想想落落大方:“马司直请问。” 马司直比较柔和:“秦大娘子昨日可是到宝相寺烧香?” 秦想想点头:“昨日乃是妾身亡母忌日,妾身特地前往宝相寺给亡母的长生牌位添香油钱。”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她昨晚下手太重,将那杨大贵给打死了?不可能,她的鞋底好像没有那么结实啊,那杨大贵,也没有那么脆弱吧。 马司直的目光顿时锐利了几分:“秦大娘子昨日在宝相寺待到什么时辰?” 秦想想据实回答:“昨日妾身本来要离开,忽然天降大雨,妾身没有雨具,便在宝相寺中待到未时左右,眼看天色已晚,大雨仍磅礴,寺中知客好心借妾身斗笠和蓑衣,只不过还没出宝相寺,雨便停了。妾身便折身返回宝相寺,将斗笠与蓑衣归还知客。便是在此时,妾身遇到了家严身边的长随杨大贵……” 她正要说到关键处,马司直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微微点头。看来秦大娘子并不是凶手。 秦想想继续说:“那杨大贵大约是在和外室相会,被妾身撞见,竟然要将妾身捂死,幸得妾身吉人自有天相,又得亡母、佛祖保佑,才能奋力挣脱,从宝相寺逃了出来……” 马司直一愣:“秦大娘子且慢。”竟然还有案中案? 秦想想乖乖地闭嘴。她似乎说得太多了。 马司直转头问那两个官差:“案发现场可还有旁人?” 官差摇头:“并无。” 秦想想一愣:“马司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神情挺无辜的,再加上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马司直立马想到秦大娘子在秦家并不好过。 在盛国,像秦观澜这样的家世,嫡生的女儿在亡母的忌日,竟然没有一个下人在身边陪着,甚至连雨具都没有。亏得秦观澜还整日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他怎地不管管自家的事? 等等……秦大娘子方才说,杨大贵是秦观澜身边的长随,竟然无故出现在宝相寺,而李庄又恰好死在宝相寺…… 不会是秦观澜恼恨李庄,故而让杨大贵将李庄给杀死吧! 马司直想得神情激动,都忘了回答秦想想的话。 秦想想分外忐忑:“该不会是妾身推搡杨大贵之时,他不幸身亡了吧?” 不对,秦观澜弹劾别人素来严谨,派出长随杀死李庄,却恰好被自己的女儿撞见,长随还欲杀死秦大娘子,这无论如何,都不符合人性啊。 况且仵作检验李庄的尸体,说李庄身上有多处黑青,明显是先被人狂揍,而后被一刀了结了性命。 马司直虽然只见过数次秦观澜,但关于秦观澜的传说不绝于耳,深深觉得秦观澜对弹劾一事分外热爱,便是要搞垮对手,也会用弹劾的手段,决不会用杀人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 马司直总算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秦大娘子可听说过李庄李御史?” 秦想想点点头。李庄她当然听说过。与自家爹并驾齐驱的李庄李御史,盛国官员最讨厌的两个人之一。嗯,另一个是她爹。 马司直说:“昨晚李御史被宝相寺的知客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 秦想想愕然。李御史竟然死了? 她神情激动:“那家严,会不会有危险?” 她一副孝顺乖女儿的模样。 马司直摇头:“秦大娘子,凶案之外的事情,恕本官不能断言。” 秦想想赶紧说:“那家严的长随杨大贵……” 马司直神情肃然:“若是杨大贵与凶案有关,本官决不轻饶。”言下之意,若是杨大贵是秦观澜指使的,秦观澜也逃不脱。 他拱手告辞。 马司直一行人才走,吴佳怡立即气势汹汹地跳出来:“你方才都胡言乱语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说,会让你爹陷入如何的境地?” 她说得太快,唾沫星子溅了一地。 秦想想往后面退了两步,免得被唾沫星子殃及。 她说:“方才官差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呢?还是你心虚,怕我向官差告你在我家虐待我?” “你!”吴佳怡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当即有些心虚。 秦想想说:“今后的口粮月例都要定时送到我的小院子来,我自不会到官府告你鸠占鹊巢,扣压我的陪嫁。” “我钟家是受我妹妹所托,才住进秦家来照料宅子的,我妹妹是秦家的当家主母,还轮不到你这个小丫头作威作福。”吴佳怡脑子还算清醒。 秦想想呵了一声,鄙夷地看了吴佳怡一眼:“那你再试试?” 她丢下这一句,领着红袖和添香扬长而去。 吴佳怡又气得跳脚。 王婆子拉住吴佳怡:大太太勿动怒,老奴心中已经有一个好人选。” 吴佳怡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王婆子朝外头奴奴嘴:“方才那马司直,老奴不才,恰好对他还算了解。挑他来做大娘子的夫婿人选,最是合适不过。” 撇开别的不说,马司直长得相貌堂堂,又是个官,虽然是个很低阶的官,但也是个官,配那小蹄子,吴佳怡实在是不愿意:“王妈妈……” 王婆子早就料到她要说什么:“大太太,且听老奴细说。那马司直,虽是个官,但家中却是一贫如洗,最重要的是,他前面娶了两任妻子都病死了,分别留下了两个病歪歪的孩子。”说来也巧,王婆子此前陪着钟氏外出的时候,恰好见过马司直,又恰好听了那么一耳朵关于马司直的家事。 吴佳怡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没想到马司直外表看起来光鲜,但内里却如此糟糕啊。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秦观澜能不能平反,钟氏能不能再回京都。不回来更好啊,以后这秦家宽大的宅子就是她的了! 拥有如此想法的她又怎么会在乎秦想想能不能给秦家带来什么好处呢? “但凭王妈妈安排。”吴佳怡笑眯了眼。 第10话 酒令 秦想想走到半道,才想起自己本来是要到亲爹书房里看书的。 眼看秦想想又要回头,红袖赶紧阻止她:“大娘子,其实您可以问我和添香的。老爷不在家的时候,我们无聊,便都将老爷书房里的书看了一遍。” 她爹秦观澜还是不错的,怪不得给她们二人取名为红袖和添香。要净是那些光想着勾引主子、和主母争风吃醋的侍女,她爹秦观澜应该也不会如此欣赏,早就发卖了。 秦想想点点头:“那很好,我也不白问,让你们二人经营脚店,也并非想着让你们白干活。若是脚店经营得好,每年你们都有分利。” 直到现在,红袖添香还是觉得大娘子是痴心幻想。那脚店在的位置那么偏僻,周围的食客,也净是些靠力气讨生活的穷苦人,能挣多少钱,不赔本就好了。 秦想想掩着嘴,悄悄的打了一个哈欠:“我这人吧,向来是想到什么便要做什么,你们也用不着劝。我一定是要将脚店做起来的。对了,红袖,你和我说说,关于酒令的事吧。” 大娘子是认真的。 横竖赔钱,也赔不到自己身上。红袖便细细地和秦想想说起盛国的酒令来。 盛国建国已有近百年,除了边关偶尔有些战乱,局势大体上还算是平稳的,国内的老百姓的生活,也还算是过得不错的。就拿京都来说,没有宵禁的日子,做生意的小摊贩十二时辰,就没有歇息过。倘若一个纨绔子弟想逛街玩乐,只有他想不到的各种乐子,就没有他花不完的钱。 如此繁荣的京都,酒自然卖得极好。 盛国近年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官府对酒令并没有那么严格,只垄断酒曲的买卖,并不限制普通老百姓酿酒的行为和酿酒的数量。 听到这里,秦想想松了口气。 红袖却说:“酿酒可不容易,大娘子又不会酿酒,莫说要大量的钱财购买酿酒的原料,要是酿出来的酒不好喝,无人购买,那也是会赔本的。” 秦想想掩着嘴又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我们就自酿自卖,只供应到脚店用饭的食客。” 说话间已经回到秦想想的小院子,秦想想自己往床上一躺,指挥着两个大丫鬟:“你们且自便,我先歇下了。” 还真是说睡就睡,半点没有担忧的神色。 主子都如此,她们做丫鬟的还能怎么办? 秦想想的小院子只有一间正屋,两间耳房,一间简陋的灶房。其中一间耳房是徐妈妈睡的,红袖和添香只得挤在又矮又小的另一间耳房里,坐在床上相顾无言。 良久,添香才悄声道:“姐姐,要不,我们趁着老爷还没有走远,追随老爷去?”红袖比她有主意,年纪也比她大,添香一直都听红袖的。 红袖摇摇头:“我们既没有路引,卖身契又在大娘子手上,一旦离开秦家,就是逃奴,看大娘子的样子,能饶得过我们?” 在盛国,逃奴在官府里丝毫没有占上风的机会。主人若说要打死,官府也不会替她们做主的。 添香愁眉苦脸:“也不省得我们还能活到老爷回来的时候吗?” 红袖哭笑不得,坚定地说:“”肯定能的。虽然大娘子看起来不靠谱,但我看她对我们并没有迫害的心思。” 添香嘟嘴:“还没有迫害的心思,姐姐的手都烂了。” 红袖说:“是我们以前的生活过得太好了。我有偷偷观察大娘子的手,还不如我们的白嫩。” “那就是她嫉妒我们。”添香说。 红袖赶紧摁住添香的嘴,神情肃然:“以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大娘子,如今是我们的主子了。她说得也对,若是想要老爷回来,打通关节,只能用钱,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钱。” 添香想起以前的好日子,不由得暗自神伤,恨声道:“都怪钟氏那贱人,竟然不允许我们跟着老爷一同前去。心眼儿如此小,怪不得平时老爷不喜她。能生儿子又如何,是个蠢笨的。” 红袖有些无可奈何:“若是我们处于钟氏的位置,说不定还不比她做得好。”哪家的主母能忍受自家夫君身边日日伴着两个如花似玉、善解人意的妙龄女子呢?虽然她们和老爷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添香扯开话题:“方才大娘子说,她在宝相寺遇到杨大贵,这是怎么回事?杨大贵是老爷身边最忠心的长随,怎地会做出伤害大娘子之事?”而且大娘子还挺会攀扯,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竟说下人私会外室,真不要脸。她就没想过她这胡说八道,会对老爷造成极大的影响吗?要知道,老爷弹劾别的官员作风不正,就通常是从男女之事抓起。反正添香是看秦想想,哪哪都不顺眼。 红袖也有些奇怪,杨大贵素来和气,对她们都是客客气气的,跟随老爷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有二心。难道果真是老爷忿恨李庄没有在金銮殿上出言相助,是以才派杨大贵去……她忽地打了个寒颤。不,不,杨大贵和老爷一样,是个文弱之人,那李庄身边又有随从,怎能轻易杀死李庄呢? 但红袖没敢再细想下去。她毕竟只是老爷书房里的伺笔丫鬟。 “赶紧歇歇吧,还不省得大娘子要我们做什么事呢。”红袖说着在窄小的木板床上躺下,闭上眼睛。 添香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上嘴。 秦想想早就听到耳房里,两个婢女在说悄悄话。 她都不用猜,就知道二人肯定在说自己。 但她不动声色,只是翻了个身,脑海里翻腾不已。其实她哪有表面这般镇定,今日显现出来的,大部分是虚张声势。从昨晚在宝相寺被杨大贵捂嘴,她一颗心就吊在半空,没有落过来。 只不过今早一睁眼,亲爹和后娘就走了,还来了钟家人,她哪里来得及可怜自己,只得赶紧挺起胸脯迎接暴风骤雨。 她是真真切切想赚钱,替自己的爹打点的。虽然自己这十多年过得并不算极好,但每年亡母的忌日,亲爹还是给钱她去添香油钱不是? 经营脚店,是她唯一的生财之道了。 但周家退亲,还真是在她的意料之外。算了,横竖她本来就不想嫁给周旭那病秧子,如今他们落井下石,这等小人行径,她还真瞧不起周家。 这脑子里想来想去,秦想想哪里睡得着,不过是躺了半响就起来了。 她经过耳房,听得里面寂静无声,应是睡着了。素来没干过重活的人,被她赶着干活,应是累极了。 秦想想没有叫醒她们,而是自己直奔外面。她要去脚店。 秦家如今的看守,相当于没有,秦想想熟门熟路地从偏门出去后,后面闪出了王婆子。 王婆子眯了眼,心中想道,若大娘子乖乖待在家中,她还没有什么机会呢。看来连老天都帮她啊。 却说在一番绘制、修改后,穆霆终于完成了略显粗糙的京都舆图。 当然还得不断的完善。 穆霆将舆图收进怀中,听着随从们的肚子咕咕直叫,说:“在甜水巷子里,有一家卖胡饼的铺子,我和三郎待会到那家去买些胡饼回来。”甜水巷子和此处脚店隔着好几条街,他们买了立即回来,旁人也不会注意到他们。 他不是没钱,也有心想在京都好好招待兄弟们一番,尝尝京都的美味珍馐,但奈何如今藏身在别人的地盘,局势又不明朗,还是谨慎些好。 想了想,又嘱咐道:“你们在此处好好休息,我们去去就回。” 穆霆和朱三郎前脚刚走,姚二郎领着剩余的兄弟在脚店里随便地躺着。 过了须臾,脚店的门扇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瘦弱的身影慢吞吞地走进来。 第11话 奇怪的小娘子(打赏加更) 进来的自然是秦想想。 赚钱迫在眉睫,她甚至睡不好。 秦想想站在脚店门口,蹙着细细的眉,打量着脚店。 说实话,今儿见到脚店的状况,她的确有些失望。但却不能在徐妈妈和红袖添香面前表现出来。 秦想想打量了半响,将门扇掩好,将头发包好,撸起袖子,露出细白的胳膊,拿过红袖搁在门边的扫把,开始大马金刀地扫了起来。 这些打扫的活,她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干惯了的,难不倒她。 不一会儿,脚店里灰尘满天飞,差点将姚二郎等人给呛了出来。 姚二郎还心想,这小娘子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今早还为难那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呢,下响就独自干起活来。 就在秦想想将脚店打扫得差不多的时候,门扇被人猛烈地拍着:“大理寺办案,尔等速速开门!” 门没关,只掩着,人大力一拍,门扇就被推开来。 秦想想拖着扫把赶紧小跑过去,对上了不久前刚到秦家问话的马司直,还有若干差役。 马司直见到秦想想,一时也有些困惑。 秦想想赶紧出声:“妾身见过马司直。” 马司直看着秦想想有些滑稽的打扮,顿了好一会才问:“秦大娘子怎么在这里?” 在京都,大理寺想查一个官员家眷的财产,还是挺容易的。秦想想也没打算瞒着:“回马司直,这间脚店乃是妾身的嫁妆。” 在盛国,虽然有明令禁止官员不可经商,但女眷的嫁妆却并不算在其范围。再说了,这些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哪个会吃饱了撑着去举报啊。 马司直也不是那等不知变通的人。 但他还是吃了一惊。这间破得不能再破的脚店,竟然是秦家大娘子的嫁妆?有些拿不出手吧…… 而且秦大娘子还亲自打扫…… 马司直对秦想想又同情了几分,但公事归公事,脚店还是要搜查的。 马司直将情况说明,秦想想马上同意:“马司直请。”开什么玩笑,若脚店里头果真藏着杀害李庄的凶手,她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人。 秦想想立即表示了最大的诚意:“马司直如需要妾身帮忙,尽管开口。” 看着秦想想瘦弱的身材,朴实无华的打扮,马司直点点头,秦大娘子是位好姑娘。若是人人都像秦大娘子这般配合,大理寺不省得节约多少人力物力。 看到马司直和店主人相谈甚欢,秦想想又落落大方的,差役搜查脚店的时候,就有些潦草。 当大理寺的官差离开时,姚二郎松了口气。 秦想想也松了口气,马不停蹄的又开始打扫。 眼看天色不早,她才满意地离开脚店。临走前还站在脚店门口细细打量四周,最后才慢慢地踱步离开。 晚饭应是脚店附近最热闹的时候,但脚店所在这一条水车巷子,却分外寂寥。 水车巷子当然并不止她家一间脚店,一路上还有好几间,但生意都一般般。 路上行人匆匆路过,只有寥寥数人走进某一间脚店里用饭。 秦想想犹豫了一会,走进一间看起来顾客还挺多的脚店。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各种食物交杂的味道。 这间脚店和大多数脚店一般,进门便是堂食的大厅,摆着几张黑乎乎的四方桌,靠右边是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用深浅不一的几只木盆装着食物。 每盆食物上面,都挂着对应的食物名称和价格。 饶是秦想想不大出门,但看到价格,还是吃了一惊。这里的每一种食物,竟然比甜水巷子同样的食物要贵上十文钱。 十文钱对于有钱人来说甚至都算不上钱,但脚店做生意的对象是出卖力气或是赚着微薄收入的行夫走贩,也怪不得这里生意冷清。就是秦想想,也有一种想多走几条街再用饭的冲动。 而且她口袋里的钱本来就不宽裕。 站在长桌后面的是一个脸色峻黑、梳着低髻的中年妇人。中年妇人很瘦,脸上的颧骨高高的,手上操着勺子,见到秦想想,迅速地扫了她一眼:“小娘子,要吃什么?” 秦想想低头看食物,食物都黑乎乎的,谈不上色香味。她此前还想,若是食物看起来色香味俱全,便是贵上十文钱,她也是愿意试试的。 她的余光瞄了一眼正在用餐的顾客。一桌是穿着短褐、脚夫模样的人,一桌是两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他们大概是饿急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饭,连脑袋都懒得抬一下。 秦想想将目光收回来,问妇人:“这里为何要比别处贵上十文钱?” 中年妇人的目光一下子就不友善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想想,见秦想想穿着普通,头上还包着头巾,脸上滑稽的有几道灰尘,当即鄙夷道:“小娘子,囊中羞涩,就不要到外面用饭了。” 秦想想很坚持:“为何要比别处贵上十文钱?” 中年妇人越发不耐烦:“小娘子,你快快走吧,别拦着我做生意。” 说着,目露凶光,大有要将手中的勺子挥向秦想想。 秦想想只好走出来。 才走了几步,方才店里的那两个货郎背着货担,紧走几步追上她,低声说:“小娘子没来过水车巷子吧,这巷子里的脚店,是要交人头费的。” 秦想想一怔,那两个货郎已经越过她,快步走远了。 秦想想空手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红袖和添香正急得团团转。她们睡了个午觉起来,大娘子竟然不知所踪,这不是挺吓人的吗?说实话,她们宁愿在秦想想手下干粗活,也不想到吴氏手下过活。 看到秦想想进门,红袖添香都快急哭了:“大娘子,您到哪里去了?” “到脚店去了。”秦想想轻描淡写,“那边送菜过来了吗?” 见秦想想不想多说,红袖添香也不好再提。只欢喜道:“送过来了,还不少呢。” 只是不大新鲜,看着像放了好些天的。 秦想想看着送过来的菜,心想,她须得尽快将脚店开起来,离开秦家。 穆霆是在秦想想送别大理寺官差时,和朱三郎翻进的脚店。 看到秦想想大马金刀的在打扫,他也有些疑惑,问姚二郎:“这是怎么回事?” 姚二郎还有些后怕:“方才官差来过了,搜查脚店。幸好他们并不仔细,才没有发现我们。” 他也很疑惑,这小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那大理寺的官差似乎对她很客气。 穆霆将胡饼取出来:“赶紧吃完,待夜深之后,再作行动。” 姚二郎嘴里塞着胡饼,含糊地问:“少主,咱们去哪?” 穆霆咬着胡饼,目光深邃,须臾才说:“秦狗的老窝。” 狡猾似秦狗,虽然他真真切切的离开京城了,但谁能料到他有没有留些走狗在家中继续祸害他爹呢? 第12话 扁食 原来大娘子的厨艺,并不仅仅限于会做鸡蛋荠菜饺耳。 看着秦想想熟练地和面,红袖和添香有些怔愣。 吃过晚饭后,明明看起来已经很累的秦想想,坐在杌子上休息了半响,马上熟练地舀面粉,开始和面。 红袖和添香愣愣地看着,直到秦想想抬头看着她们:“方才我的步骤,都记住了吗?” 二人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不大擅长厨艺。” 添香心中道,怪不得秦想想的手这么粗,都是有原因的。其实秦想想可以选择让大厨房送饭菜过来,热一热吃着就算了,非要自己做,过得可怜巴巴的。老爷也并非心硬之人,秦想想还大可以到老爷面前哭几声,老爷自然会为她作主。哎,大娘子可真是,不懂得利用女子的柔弱。有时候柔弱,可以化作绕指柔,让九尺大汉心软。 秦想想看着二人:“那你们可要多练习,毕竟以后,脚店是你们经营的。” 秦想想一直都在说,脚店是她们二人经营的。 红袖和添香自然是去过脚店的。脚店是京都最低等的食肆,在她们的印象中,脚店是下等人吃饭的地方,脚店里面是肮脏不堪、四处都是油腻腻的,以及没完没了的洗各种各种的盆子,还有要应付各式粗鲁的行夫走贩,赚微薄不堪的钱。 二人齐齐想到这里,脸色都苦了起来。从此以后,在光照明亮的房子里嗅着书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秦想想当然看到了她们的脸色藏着不虞,却偏偏不能发作出来。 她没有揭穿,只低头继续和面。 她今晚做的是扁食的其中一种。 扁食在各种食肆中很常见,无论是高等酒楼,还是下等的脚店,都会做扁食。当然了,高等酒楼的扁食会做得分外精致一点,搭配的食材也更好。而下等的脚店,只有清汤寡水配扁食。 红袖和添香无精打采地看着秦想想熟练地将面团搓成长条,放在一旁待用。 她们经营的是脚店,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当秦想想拆开一张油纸,小心翼翼地用刀割了一片火腿出来时,二人面面相觑。大娘子这是,从哪里节约下来的火腿? 秦观澜是三品大员,俸禄自然可观,享用火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红袖记得,钟氏小气,每年就给秦想想一小块火腿吧。 大娘子竟然没吃? 疯了疯了,她竟然一直珍藏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拿出来做扁食?还是大娘子早就预料到,秦观澜久居高位,迟早会有落难的一天? 红袖和添香是怎么想的,秦想想并没有去猜测,她只是专心致志,尽量做好这一碗扁食,来检验自己的厨艺,能否在众多脚店中脱颖而出。 水车巷子的食物比甜水巷子要贵上十文钱,那她就让这多出的十文钱物有所值! 春夜喜雨,入夜时分,灯红酒绿的京都笼罩在绵绵细雨中,显得分外好看。 只是不大适合做贼。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穆霆将自己高大的身躯隐进角落中。 姚二郎离他不远。 今晚的行动,他只带了姚二郎一人。 秦观澜离京之后,秦家防守空虚,连条狗都没有,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翻进了秦家。 但越是看起来防守空虚的地方,就越要小心。万一有诈呢? 穆霆隐了呼吸,细细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那秦狗,果然懂得享受,只见薄薄的灯笼光下,各处景象分外好看。春雨飘洒,好一副春中画卷的模样。 穆霆想起一年四季皆是风沙的边关,心中不禁更是恼怒秦观澜。 他爹在那等恶劣的地方住着,吃着风沙,吃着简陋的饮食,操心着十几万军士的生死,为了盛国的安危拼死拼活。这李秦二狗,安居繁荣的京都,说弹劾就弹劾他爹。 其实初初他还不省得他爹被弹劾了,只是看到他爹在无人处,神情郁郁寡欢。他爹向来说他性子还不稳定,朝廷中有重要的事情素来也不和他商量。他以前是还不懂事,经常和随从们打架,可去岁秋,他已经弱冠,比以前懂事了! 能让他爹郁郁寡欢的,应当不是难缠的北狄。穆霆不动声色,钻进他爹的大营,在他爹的幕僚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形下,翻出了好几道皇帝责问的手谕。 穆霆又生气又难过。 他爹白了头,一身伤痛的在苦寒的边关戍守,那些安安稳稳居住在京都的狗贼,竟然没事找事,弹劾他爹。 偏偏皇帝还信了。 世上最心寒的是,将士在外面以命相搏,保家卫国,皇帝却轻信那些文官狗贼。 穆霆不是无知小儿,自是省得盛国安稳的过了十几年平静的日子,就想卸磨杀驴了。 重文轻武的歪风邪道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增长着。 李庄、秦观澜,他记住了! 穆霆是个行动力十足的人,他怎么会让他敬重的爹爹受委屈,在幕僚的示意下,做了万全的准备,直奔京都,打算痛揍李狗、秦狗一顿,让他们尝尝无处可申冤的滋味! 穆霆紧紧地攥紧拳头。 思起来京的目的,他有一瞬的分神。 姚二郎轻轻的拉了一下他:“少主,你看那边。” 春雨绵绵,秦家的亭台楼阁里,出现了违和的两个黑衣人,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 穆霆眯起双眼。还真被他猜中了,秦狗果然留有后手。 不对……那两个黑衣人打探过四周之后,竟然又从外面拖了一个人进来。 但那人不似是有意识的,任由黑衣人拖拽,连声都没吭。 穆霆的眉心轻轻蹙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一松手,那人的身躯“卟”的一声落在地上,仍旧无声无息。 黑衣人迅速离去。 姚二郎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 穆霆不作声,等了好一会,见周遭无人,那两个黑衣人的确也远去了,才疾步走到那人面前。 姚二郎也跟上去。 那人的面容映入眼帘,穆霆瞬间便认出了:“这是昨晚,在宝相寺李庄寮房里出来的那个男人。”也是欲加害小娘子,却被小娘子用鞋底一顿好打的男人。 他将手指按在男人的脖子上:“还没死透。”但倘若让男人在春寒料峭的雨夜里躺一晚,假若无人发现,立即抢救,明天早上肯定就没命了。那两个黑衣人竟然想将男人的死,嫁祸到秦家? 那两个黑衣人,是敌是友?是不是也和秦狗有不共戴天之仇? 没等穆霆深思这个问题,树影憧憧的地方,有异样的光芒。有人过来了。 一盏造型精致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灯光,映着一高一矮的人影。 有些矮矮胖胖的人影说:“大太太,老奴已经找好媒人了,不过还得大太太亲自跑一趟。” 第13话 必然有蹊跷 油纸伞下,另一道有些瘦削的人影说话有些犹豫:“我虽名义上是那小蹄子的舅母,但到底不是正经舅母,我说话能管用?” 矮胖人影是个老婆子,闻言立即道:“怎地不管用,夫人可是名正言顺的继室,这么些年抚养大娘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外头哪个不敢认?” 吴佳怡可不敢认。 王婆子继续安她的心:“这不是还有老奴嘛。老奴这么些年,跟着夫人在外头,也是认识不少人的。” 吴佳怡总算露出一丝笑意:“那就听王妈妈的。哟!这是什么!”吴佳怡没注意,抬脚就踩在杨大贵的身体上。 王婆子赶紧提起灯笼照着,声音顿时惊惧万分:“这,这不是杨大贵吗?怎地躺在这里?他,他,死了?来人……” 吴佳怡赶紧拉了一把她:“王妈妈,别急。” 消失了两天的杨大贵突然回到秦家挺尸,王婆子能不着急:“大太太您这是……” 吴佳怡诡异一笑:“这不是挺好,此前那小蹄子说她在宝相寺遇到杨大贵,杨大贵欲对她行不轨。如今现成的把柄送上门来……” 王婆子瞬间明白了吴佳怡打的算盘:“那大太太且说,该怎么做?” 吴佳怡蹲下身子,将手指伸到杨大贵的鼻下,站起来道:“王妈妈你且留在这里,我去找我家那死鬼来,一道扛他回去。对了,咱家可有相熟的医工?最好口风要紧的。” 既然站在了同一条船上,那就是自己人。 王婆子很不情愿地道:“老奴有个同乡是医工,早年得了老奴的一些恩惠,口风倒是紧的。” 得了王老婆子应允,吴佳怡拿过王婆子手上的灯笼,转身离去。 老天可还下着雨呢!王婆子不着声色地唾了吴佳怡一口,也顾不上地上躺着的杨大贵,往避雨的地方而去。 许是做着虚心的事,她竟是没看清脚下,绊了个什么东西,跌了一跤。 她年纪大了,这一跌,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裙子湿了,双手也湿了。 王婆子站起来,竟没敢回头看杨大贵一眼,而是哆哆嗦嗦的站在避风的角落里,心中默念着:“杨大贵,你若是要怪,就怪大娘子,怪吴氏,可千万别怪我……” 她没念多少回,一盏昏黄的灯笼快速移了过来。 “王妈妈?”是吴佳怡在叫她。 王婆子赶紧小声应道:“老奴在这里。” 钟有志原本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被吴佳怡临时拖出来,吹着冷风冷雨,语气有些不耐烦:“人在哪里?” “就在那边。”王婆子赶紧往杨大贵躺着的地方指。 钟有志提着灯笼走过去,吴佳怡打着伞,也跟着一起过去。 可地上哪有人?别说人了,就连人躺过的痕迹也被细雨冲没了。 王婆子和吴佳怡面面相觑,疑心自己见了鬼。可方才,明明白白的,就是杨大贵啊!一人眼花就算了,那也不能两个人同时眼花吧。 滋溜一声,热油泼在葱花和蒜末上,发出诱人的香味。 晶莹剔透的细碎火腿,并着同样切得细碎的豚肉,以及细碎的莴笋,衬着绿油油的葱花、白色的蒜末,竟然有几分好看。 大娘子这一碗扁食,也太诱人了。 便是平时里吃食十分自律的红袖,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秦想想拿了两个小碗,分别舀了一些,再将碗推到二人面前:“试试,再说出真实的评价。” 红袖小心翼翼的用调羹舀了一些,轻轻吹了吹,送进嘴中。 扁食甫一入口,她的眼睛就亮了:“好吃!”扁食在盛国,是很常见的食物。在秦家,厨工也是常做扁食的。但她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好吃的扁食。实在是,太香了!等等,大娘子会不会是因为觉得秦家的厨工厨艺不行,是以才自己烹煮饭菜的呢? 也怪不得大娘子心心念念的要开脚店。这样的手艺,要支撑起一家脚店,完全没有问题啊。 添香就比较谨慎一些,试了两口,才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大娘子的手艺的确了得。” 红袖犹豫了一会,才道:“可是在脚店里,这样的食材,略有些贵重了吧?”火腿耶,便是她们两个大丫鬟,一年里吃到的机会也不多。 秦想想点点头:“火腿的确贵重,但我们脚店卖的扁食,会因为顾客选择加入不同的材料,而有不同的价格。一句话,丰俭由人。” 红袖说:“大娘子的主意好。” 秦想想其实有些累了,往后面松了松腰骨,神情有些疲倦:“待你们的手好一些,就开始学做扁食吧。” 说到底,还是要让她们和油烟为伍。 添香嘟了嘟嘴唇,但没说话。 红袖倒是应承下来:“是。” 秦想想站起来,只吩咐道:“吃完将碗筷收拾一下。还有,添香,给我提一桶热水到房里来,我要梳洗。” 秦想想专门点她的名,添香只得应下:“是,大娘子。” 秦想想没再说话,施施然的走了。 外面春雨绵绵,寒意悄无声息地浸入屋中。 灶房里有动静,两个丫鬟在洗碗,还在悄悄的说话。 但秦想想并没有想着去听墙壁。她今天打扫脚店,晚上又是做饭,又是做扁食,的确也累坏了。 她半躺在床上,倚着已经有些陈旧的枕头,静静地想着心事。 也不知道她爹在这样的天气宿在何处,是恰好赶到驿站入住,还是在赶路?他的伤口在颠簸之下,应该好不了那么快吧?她爹以前吧,虽然是耕读人家出身,但这么些年的养尊处优,早就不适应外面艰苦的生活了。还有钟氏,还有秦婉婉和那两个弟弟,从来没有受过那样的苦吧? 不过她并没有思念多久亲爹和附带那些的秦家人,不过一瞬,就从枕头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来。 翻开小册子,里头竟然写了好些官员的名字。 秦想想看着小册子上,最后誊写的武德侯穆雷的名字,轻轻摇头:“到底是折在了武官身上。”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普普通通的簪子,用手一转,簪子竟然变成了一根可以书写的炭笔。 她在小册子上写下李庄的名字。 虽是用炭笔写的,但是她的字迹很有力。 “李庄之死,必然有蹊跷。” 顿了顿,她又写道:“但愿爹爹平安顺利抵达。” 第14话 跟踪 穆霆等人虽不是医工,但他们哪个没有自己治疗过伤? 幸好这次为了以防万一,带的药足够多。 几粒药灌进了杨大贵的嘴里,姚二郎再解掉他的衣服,发觉杨大贵大约是被人给重拳打伤的。 穆霆很熟练地按了按,嗯,断了两根肋骨。 断了肋骨不打紧,最要紧的是,可能伤及了内脏。 昨晚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位小娘子用的鞋底打的杨大贵的脸。杨大贵的脸上,的确也残留着被鞋底打过的痕迹,但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 穆霆将杨大贵的绑脚解掉,摸到他断了的肋骨,估摸着随便绑了绑。 做完这一切,朱三郎才捏着嗓子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二郎简略地将事情一说,朱三郎发着呆,有些糊里糊涂:“也就是说,我们如今住的脚店,就是秦狗的?” 姚二郎添了一句:“是秦狗女儿的嫁妆。” 穆霆往后,倚在一只酒缸上。没错,他们此刻就藏身在秦想想脚店的酒窖里。 脚店是秦狗女儿的嫁妆,昨晚在宝相寺,也就是他们在暴打李庄前,秦狗的女儿忽然碰见了从李庄寮房出去的杨大贵。杨大贵企图灭秦狗女儿的口,却被秦狗女儿给打了一顿。 秦狗女儿打晕人,仓惶逃离。他们离开宝相寺时,那杨大贵当时还躺在地上的。 今晚曾被秦狗女儿打晕的杨大贵,竟然被打成重伤,被人偷偷抬回秦家。 秦狗女儿,昨晚到底为什么出现在宝相寺?是为了赶去大义灭亲,揭穿自家亲爹和李庄的密谋,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是为了要迷惑他?不对啊,他们此次来京,明明是很秘密的事情。 穆霆觉得自己的脑瓜想得有些发疼。他素来就不是爱用脑的人,能用蛮力,决不用脑子。虽然他憋上一憋,也能想通,但,那不是费脑子嘛。就是因此,他都弱冠了,他爹还不让他上前线,只让他做后勤的活儿,干些善后的事儿。 穆霆干脆不想了。 要知道秦狗女儿怎么想,那还不简单,待她下次再单独来脚店的时候,将她绑了,吓唬吓唬她不就完了。 那秦娘子,生得这么柔弱,应当很好吓唬。穆霆想。 春雨绵绵,无私地落在京都的每一处。 次日起来,雨还下个没完没了。 红袖和添香又看着秦想想做了一次扁食。二人只觉得秦想想做得行云流水,不慌不忙。 这回扁食里放的材料很简单,炸过的茄子粒和切得细碎的豚肉,再加上葱花点缀,便是清汤寡水,也分外好吃。 红袖依依不舍地放下碗,捏了捏自己的腰间。再这样下去,会胖的。等老爷回来的时候,她大概可能不再是细腰盈盈、翩然惊鸿的红袖了。 秦想想吩咐她们:“你们今天继续养伤,明天可就要到脚店做活了。” 添香苦着脸应了:“是。” 红袖却说:“大娘子,您可有什么针线活要做,我们虽然干不了粗活,但针线活儿却是不碍事的。” 还真有。 秦想想从房中抱出一沓蓝底粗布来:“这是我昨晚裁好的,就劳烦二位姐姐在上面绣上统一的店名。” 秦想想给脚店起的名字,就叫做“秦家食肆”,简单粗暴。 秦想想将布放下,也没有和二人做过多的解释,而是取了伞,只道:“我到脚店里去了。” 秦想想一走,添香就说:“想不到老爷才华横溢,当年大名鼎鼎的探花郎,却养出了大娘子这么一个女儿。” 红袖摇摇头,将针线笸箩取出来:“添香,你莫要再在背后议论大娘子。我记得大娘子少时,只跟着二娘子上了二年学,就被夫人寻了个愚笨的借口,拘在家中,再也没有先生教诲了。” “如今大娘子在秦家遭难,还能安然自若,我觉得大娘子,已经很不错了。” 红袖这番话,落入了秦想想耳中。 她其实并没走,只是站在外面,看着外面的绵绵细雨,想着是否要再买一双鞋子。刚买的鞋子再这般在水中走下去,定然会坏得很快。 屋中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她是否离去。 不过,她也并不在乎两个丫鬟在背后对她的非议。 还是,买双木屐吧。 秦想想决定下来,坦然地打开雨伞,走下台阶。 添香当即就听到了动静,脸色不由大变,心中悄悄道,红袖还说秦想想不错呢,偷偷在背后听墙壁的主子,能好得到哪里去? 只是这心中所想,没再在红袖面前说出来。 秦想想仍旧到她买惯的那家鞋袜铺买鞋子。 春夏防水最好又便宜的鞋子,当属木屐,只是女子穿起来不大雅观,店家大多数是卖给要闲趣,没事就在雨中吟诗作对的书生。至于做苦力的行夫走贩,一下雨自然是光脚走路的,用不着鞋子。 但秦想想要买,店家不会跟钱过不去,卖给秦想想一双经过巧思制作的包头木屐。 既然是巧思,那就得贵一些,拢共花了秦想想七十文。 秦想想怀里揣着自己原来的鞋子,打着伞,踩着木屐走在雨中。还别说,这包头木屐还挺轻巧,最重要的是防水。 她走了两条巷子,觉得这钱花得值。 但当她走过金水桥,对着河水看自己的模样时,后面有人慌乱地隐在人群中。 秦想想确定了,竟然真的有人在跟踪她。在鞋袜铺子的时候她就觉察了,跟在她后面涌进的人群里,有人在偷偷的看她。 秦想想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自己的相貌貌美如花,沉鱼落雁,随随便便走在大街上,就能将人迷得颠三倒四。 既然不是疯狂的追求者,那就是对她别有所图的人了。 秦想想对着河水孤芳自赏半响,才又施施然地离开。 虽然春雨绵绵,但街上行人并没有减少。这种天色虽然不能踏春,但可以坐船欣赏河景。一群穿着儒生服的书生带着各自的书童,油纸伞连绵成片、热热闹闹地挤到金水桥边时,秦想想趁机将木屐脱下,换上原来的鞋子,收起伞,跳上一条卖鱼乌篷船,塞给船夫一串儿铜板:“船家,到水车巷子。” 船夫笑眯眯的一撑竹竿,乌篷船晃晃悠悠离去,秦想想躲进船舱中,看着那人着急地在那群书生中寻来寻去。 秦大娘子又独自一人来脚店了。 杨大贵没死,但明显也没有好转。嘴唇还干涸得不像话。姚二郎有些犹豫:“少主,咱们是不是得熬着米羹喂他?” 那得叫秦想想帮着熬。不然素来没有人烟的脚店突然冒出烟来,旁人还以为是走水。 就在穆霆准备出现在秦想想面前,预备将她挟持的时候,脚店的门扇忽地被人推开,蹿进几个人来。后面进来的那人,还将门扇特特关死了。 这种情形穆霆很熟。 这几个人,是预备要干坏事。 第15话 兵不厌诈 秦想想正在灶房里量尺寸呢,听得动静出来,见脚店里多了四个人。 那四个人穿着皱巴巴、带着油污的胡服,一脸的不怀好意,一看就是要滋事。 秦想想警惕地往后退:“你们是什么人,竟强闯民宅?” 为首的留着八字胡,戴一顶瓜皮小帽,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想想:“小娘子,有位爷呢,出了钱,让我们请你到他家作客。你呢,若是听话些,主动乖乖跟我们走,我们就不会为难你。若是不听话……”八字胡说着,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轻轻在手上敲着。 “你们那位爷,姓甚名谁?为何要用这种手段请我去?”秦想想又后退了一步。 都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了,这柔弱的小娘子铁定也跑不了了,八字胡也不着急,寻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上去:“不好意思,小娘子,无可奉告。” “若我说,我不想去呢。”秦想想已经退到了灶口前。 “那就只有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八字胡给另外三人使眼色,另外三人便笑嘻嘻的朝秦想想包抄过去,“小娘子瞧着挺有个性,哥哥们喜欢。” 秦想想忽然弯腰,抱起方才她从灶膛里扒出来的一篓子草木灰,毫不犹豫地朝那三人泼去。 三人吃了秦想想的突袭,被草木灰泼了满面,一时狼狈不堪。 秦想想又抄起烧火用的火钳,毫不犹豫地朝三人的脑袋打去。 啧,秦大娘子,还是挺会攻击人的弱点的。穆霆本欲出手相助,见状又抱拳缩在原地。 三个地痞被打得哇哇叫。 “啊呸。”那八字胡见状,撸着袖子上前,就要伸手去抓秦想想。 迎接他的,是火钳。 这八字胡能让人特特请他来生事,自然有几分本事。他生生地用手挡住了秦想想的火钳,而后反手一使力,秦想想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八字胡用火钳指着秦想想,面露不屑:“就你这副小身板,还能打过我们四个大男人?” 秦想想扬起脸,亦不屑道:“以强凌弱,恬不知耻。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子,竟然也有脸。” 八字胡呵呵的笑,笑意却未达眼:“小娘子,这世上强者的称号,就是凌弱而来的。小娘子是秦御史嫡亲的女儿,应该比我们更明白这个道理吧。” 秦想想问:“我爹弹劾过你家主子?” 八字胡又呵了一声:“秦御史被赶出京都,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拍手称快。” 这倒是真的。穆霆挑挑眉。当他听到秦狗被皇帝赶出京都时,心中的确暗爽。也只能怪秦狗结仇太多,处处树敌。 他的女儿秦大娘子,还不知是不是无辜的呢。 秦想想犟着头,语气讥讽:“你们有本事就去找我爹呀。” 八字胡说:“小娘子且放心,令尊一出京都,故人甚多。” 话音才落,一团草木灰就扬进了他的眼睛。 八字胡捂着眼睛,往后退了几步,怒声骂道:“贱蹄子不知好歹,兄弟们给我上!老子今日非得将这贱蹄子给办了不可!” 他吼得有气势,但无人回应。 他的三个小弟,被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一脚一个给踹晕了。 秦想想讶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警惕地又往灶台靠近一些:“你又是谁?” 穆霆不说话,只帅帅地来了一个回旋腿,将八字胡先踹到一旁。 而后他拍拍手,叫姚二郎们:“将这些贼子给捆起来,天黑再扔出去。” 秦想想不敢置信地看着好几个人纷纷钻进来,手脚麻利地将那四个地痞给捆作一团,再给拖走。 这些人,不就是她在宝相寺遇到的那群人吗? 灶房里只剩下穆霆和秦想想。 她后面的灶膛里,还有些草木灰……但同样的招式还管用吗? 穆霆双手抱拳,目光忽然有些笑意:“同样的招式自然不管用。” 秦想想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谁知道管不管用,兵不厌诈。 却是听得穆霆说:“我叫穆霆,乃是武德侯穆雷的独子。” 秦想想吃惊地张着嘴。眼前的年轻人,竟是被她爹弹劾个不停的武德侯的独子。那,她和穆霆,应该算是资深政敌的儿女吧。穆霆这是,来寻她算账的? 秦想想挺了挺腰肢,却又无端弯下去了一些:“抱歉。” 穆霆看着她:“为什么觉得抱歉?你也觉得你爹做得不对?不该弹劾我爹?” 对啊,她为什么抱歉,她爹是御史大夫,想弹劾谁,是他的职责。 秦想想忽地笑了:“我指的抱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是武德侯的儿子。”武德侯很有名,但他儿子的存在感几乎没有。素来将门无犬子,这穆霆,是不行吧? 秦家小娘子笑的时候,脸上有小小的酒涡。小酒涡算是为不大貌美的她加分了。 呵,穆霆心想,果然秦狗的女儿也如秦狗一般能言善辩。 秦想想说:“我爹已经被皇帝赶出京都了,要已经启程前往边关。不知穆郎君寻我是有何事?”言下之意,她不过是秦观澜的女儿,要算帐,也应找她爹去。 呵,秦大娘子,脾气挺暴躁啊。 穆霆不慌不忙:“不过是请秦娘子,随我见一人。” 秦想想警惕心再起:“谁?”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她爹一走,人人都想磋磨她。 “杨大贵。” 秦想想愕然。 消失不见的杨大贵,竟然在穆霆手中?杨大贵,是不是和穆霆有什么关系?她爹是不是掉进别人的陷阱里了? 秦大娘子可真有意思,心中想什么都摆在脸上。穆霆没见过秦观澜,但若是秦观澜也像是秦大娘子一般的性子,那他爹可被弹劾得太冤了。那样的对手,他爹竟然没干过? 穆霆慢吞吞的说:“我和杨大贵没关系,只不过昨夜夜探你家,捡到受了重伤的他。” 秦想想倒吸一口气:“你,你昨晚还闯进了我家?”昨晚她睡得还挺香的!谁省得竟然会有穷凶极恶之徒闯进自己家中! 穆霆又呵了一声:“闯进你家,正好碰到两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将杨大贵扔在你家里,看样子是想栽赃给你。”至于那两个妇人说的话,穆霆细细想了想,秦大娘子心眼儿那么小,定然树敌很多,而那两个内宅妇人这么些年还没干掉秦想想,不值他一提。 他说她就信啊?无端端在她的脚店里出现,还胡扯八道。她虽然没见过武德侯,但武德侯的光荣事迹一直在京都的大街小巷流传,像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卑鄙的男人,决不会是武德侯的儿子。再说了,京都里从来没有过武德侯儿子的传说,那就是,很可能,武德侯没有儿子。 这人真有意思,被她爹弹劾的官员一百多,偏偏挑了个武德侯。 秦想想心中这么想着,问这卑鄙之徒:“杨大贵在哪里?” 穆霆奴奴嘴:“就在你脚店的酒窖里。哦,他伤得很重,我们给他喂了药,但是他没有好转。我们猜想,他大约需要喝些米羹来维持体力。秦娘子可否给他熬些米羹?” 秦想想睨着他:“出了脚店往右,就有一间粥铺。” 穆霆实话实说:“我们不方便……” 因为是歹人,所以不方便呗!秦想想又觉得自己的猜测被验证了。 她往穆霆的方向走了几步,假意说道:“脚店里的锅都没洗,我直接去买一份热粥回来与他吧……” 如此也好。 秦娘子靠得有些近了,穆霆闻到了她身上发出的幽幽香味。 他有些疑惑,京都的小娘子,都是这么香的吗…… 脑中想法尚未尘埃落地,面前的秦娘子忽地挥起什么东西,朝他猛击过来! 第16话 狡猾的秦娘子 是木屐! 兵不厌诈! 穆霆虽然没有被父亲允许上阵杀敌,但身手比一般普通人要敏捷多了! 他一把抓住那只木屐不放,秦想想自是立即放弃木屐,身形一矮,竟从他腋下钻了过去。她个子娇小,这一溜儿的动作竟然是很顺当。 穆霆:“……”这秦娘子,果然和她爹一般狡猾! 但秦娘子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怎么敌得过他?方才她能暂时制约八字胡等人,是八字胡等人低估了她。 穆霆身形微挪,拦在企图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秦想想,语气带了一丝挪揶:“秦娘子,我可还有四个兄弟在外头呢。” 穆霆的身量不算极高,但对比秦想想,已经足够有威慑力了。 她抬头看穆霆,又露出那一对酒涡儿:“我不过是心急,想去买粥回来。” 穆霆笑道:“不忙,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杨大贵。” 浑身上下全是心眼的秦娘子,看不到杨大贵,她是不会相信的。 谁知道他想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呢?秦想想满脸是对穆霆的不信任。 穆霆有生以来,还是被这么一个小娘子怀疑着。不过,他在边关那等苦寒的地方,也从来没有遇上过像秦娘子这般性子的小娘子。穆霆不得不抬起自己的拳头:“你不去,我可就用强的了。” 说实话,他虽年轻,但眉目间藏着一股肃杀的味道,再加上他的拳头,看起来挺硬的,看起来一拳就能将自己的脑袋打出脑浆来。 身为女子,必然要懂得能屈能伸。秦想想审时度势,酒涡儿又出现了:“当然是要看的。” 秦想想的识时务,让穆霆满意地点点头。 杨大贵就被他们藏在酒窖里,直挺挺地躺着,要不是穆霆说他还活着,秦想想都以为躺在她面前的一具死尸。 她凝眸看杨大贵,心中自然明白,要想知道那晚在宝相寺发生的事,只有让杨大贵先活下来,就有机会得知真相。 她忽地扭头问穆霆:“李庄不是你杀的吧?” 穆霆倚在一口大缸上:“我有狠狠的揍他,但没有杀他。” 秦想想看着穆霆。穆霆也看着秦想想。说实话,秦想想的确算不上很好看,但她的眼睛很灵动,别有一股狡猾藏在里头。 “暂时相信你了。”秦想想下了结论。 穆霆几乎被气笑:“我穆家人敢做敢当,真做了的事,我当然不会否认。但我若是没做,我也不会承认。” 秦想想那双眼睛闪了闪:“假如我爹不是被赶出京都,你是不是也想揍我爹来着?” 穆霆大大方方的承认:“没错。谁让你爹没完没了的弹劾我爹。我爹容易吗?驻扎边关十多年,却被你那……令尊编造莫须有的罪名。我若不替我爹讨公道,我枉为人子。” 说起这些,穆霆就生气。他还要说,秦想想抬手打断他:“不是要给他买粥吗?我先买回来再说吧。” 穆霆一腔的怒火嘎然而止,好不爽利。 但买粥喂杨大贵,的确是迫在眉睫之事。 就在秦想想推门前一瞬,穆霆欲脱口而出问秦想想,是否真心实意的去买粥,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秦想想像是窥透他的想法,回头朝他一笑,推门而出。 姚二郎赶上来:“少主,这秦大娘子,我看着不简单。” 穆霆轻眯着眼:“秦狗的女儿,自是和秦狗一般狡猾。” 买一份肉糜粥,十五文。秦想想没带碗,又花二文钱买了一只竹筒来盛粥。秦想想打算得很好,回去就让穆霆报帐。穆霆是武德侯的独子,身上的钱应该比她多多了。 只是,在她提粥欲离开粥铺之时,恍惚间,街边一间铺子里,闪过一张熟悉的妇人脸。待秦想想定睛看去,那张妇人脸已经消失不见。 秦想想不动声色,提粥走回脚店。 姚二郎自然将粥接去喂杨大贵,秦想想和穆霆说:“我想审审方才那几个地痞。” 穆霆自然一口答应:“好啊。” 他倒要看看,这几个人到底是不是曾经被秦观澜弹劾过的官员雇来的。不过,那人的确做得不地道。既是秦观澜做的事,却寻到秦娘子身上来,是有些缺德。除非秦娘子仗着她爹的势,欺负了别人。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万一同是京城人士,知晓秦家更多的内幕呢? 穆霆觉得,只要在京城待着,这脑瓜子就得比在边关时用得多。在边关军营里,他哪里用得着想这些?大家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不服就用拳头解决问题。一只拳头不行,那就两只。 难怪他爹不愿意回京都,非得在边关守着。 也难怪秦狗和李狗想得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八字胡等人被捆得严严实实,就塞在角落里。秦想想用一勺春天的冷水将八字胡泼醒。 脑瓜子还嗡嗡的疼,八字胡一脸茫然地看着秦想想扛着那把火钳靠近,然后就被火钳拍了拍脸,小娘子细声细气的问:“谁派你们来的?” 拍脸的力道相当于没有,八字胡看看远远徘徊的穆霆,一口咬死:“自然是被令尊弹劾过的好官。” 秦想想笑了,酒涡儿特别好看:“我猜,是周家人吧。” 她一直盯着八字胡的神色,看到他露出一丝一闪而逝的讶然。 八字胡否认:“什么周家,我不认识。” 秦想想也不急,玩着火钳:“周家才和我退亲,又想捉我去作甚?难不成周旭反悔了?” 她说她的,八字胡嘴巴闭得紧紧的。 她声音不低,穆霆耳力也好,听得一清二楚。 秦想想又说:“方才我出去买粥,雇你们来的婆子,就在外面。我认得她,她是周旭的乳母。见你们迟迟不出来,而我又平安无恙,她急了。” 八字胡干脆也将眼睛闭上。 “让我猜猜……”秦想想说,“应是周家在退亲之后,周旭觉得我人美心善,舍不得我,故而要请我到周家去重新商量婚期。” 八字胡的眼皮可疑地动着,脸上的肌肉没法控制地笑了一下。 这秦大娘子,可真是自恋啊!压根就不是她说的那回事!他的确是周家雇来的,那周家的婆子并没和他说为何要抓秦大娘子去。但他既然拿钱办事,自然就打听了一番。但周家口风严,他只打听得好像是周家郎君周旭不好了,想成亲冲喜,又寻不着合适的新娘。大概是才退亲,又不好意思再上门提亲,就想将秦想想抓去,生米煮成熟饭吧。 秦想想还在自说自话:“周家虽是书香门第,但做事怎地这般不地道,我爹出事,他们马上来退亲。这样的人家,一般有骨气的女子,定然是不会答应的吧。” 八字胡一时捉摸不透秦想想到底想说什么。 “不过我素来和那些女子不同,我既然有求于周家,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的。再者我和旭郎已经定亲好些年了,自是也有一些感情的。只要他们派人来和我说明实情,我自然是愿意的。” 八字胡猛地睁开眼,问秦想想:“秦大娘子说的可是真心话?” 第17话 周家 他对上了秦想想的眼眸。 小娘子的眼睛真好看,但在他睁眼的那一刻,那双好看的眼睛狡點地弯了起来。 糟了!他一个整日耍赖行骗的泼皮,竟然栽在一个小娘子手中! 八字胡神色的懊恼,穆霆全瞧在眼里。啧啧啧,秦狗的女儿果然不一般,不过寥寥数语,就将背后指使的人给诈出来了。 秦想想吁了一口浊气,轻轻直起身子:“周家既然可真有意思。”才退了亲,又要抓她去。这是耍人玩?难道是下定时周家送了什么贵重的礼品过来,非要抢回去不可? 穆霆忽然道:“这泼皮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万一他是要将脏水泼在别人身上呢?”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暗暗吃惊称奇,果然和心眼多的人待久了,这心眼儿也无端活跃起来。 “他是不是在说谎,到周家一探究竟就省得了。”秦想想说着,往后退了几步,歪头看穆霆,“将他打晕。” 八字胡疯狂地叫起来:“你这心狠手辣的妇人,看老子出去之后不把你……” 穆霆手起手落,八字胡脑袋歪在一边,没法叫嚷了。 穆霆问秦想想:“你果真要去周家?” 秦想想摇头又点头:“方才我是想到开封府报案的……” 穆霆忽地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秦娘子,我是秘密来京……” 秦想想偏头,轻轻笑着:“是呀,是以我决定只到周家一探究竟啊。” 这种感觉怪怪的。似乎她成了帮他藏身的恩人。 穆霆赶紧强调:“我没杀李庄。” 秦想想宛然一笑,没和他辩解,只伸出右手:“给钱。” 穆霆如坠云里雾里:“什么钱?” 秦想想理直气壮:“你们住在我的脚店里,不要给钱的吗?每日就算你便宜些,五十文一日好了,还有,方才给杨大贵买的粥,一共花了十七文,我就大方些,出七文钱好了。” 穆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忽然就明白了他爹的幕僚说的一番话。可别千万小瞧了京都人,便是京都人养的一条狗,都是不好相与的。 就像他此时此刻的情景,若是在边关,主人非但不会收钱,还会热情地招待他! 罢了罢了,他也用不着跟一个小娘子争论这些。 穆霆从怀里摸出一张十贯钱的银票来,秦想想刚接过,穆霆说:“每日花的钱,都要记账,日后好多还少补。” 秦想想讶然:“穆郎君这是,想长住我这脚店?” 穆霆道:“李庄之死查明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京都的。” 秦想想却皱眉:“可我的脚店马上就要开业的,你们藏身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 她虽然可以保证她的口风紧密,但其他的人保证不了。 “而且这几个地痞泼皮,也是个大麻烦。” 八字胡等人的确不好解决。他之前出现的时候,的确太冲动了。 穆霆正皱眉,秦想想又伸手出来,笑吟吟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帮你解决。” 她脸上的酒涡儿明显极了。 穆霆却觉得,她脸上的这一对酒涡儿,可恨至极。 穆霆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十贯钱的银票来。 秦想想笑眯眯的接受了:“我去去就回。” 竟是没说如何解决这几个地痞泼皮。 穆霆看着秦想想大大方方的将银票收到袖袋中,朝他笑着点点头,走了。 在这一瞬间,穆霆发誓,待事情解决了,他一定要远离像秦想想这样的小娘子。不然,会被吃得皮都不剩的! 外面还飘着雨,秦想想怀里揣着二十贯钱的巨款,都觉得自己的腰肢硬了不少。 她悠闲自在的打着伞,亭亭走过了昨儿那间脚店。店中那中年妇人,正闲得拿着苍蝇拍胡乱挥着。 和水车巷子隔着两条街,是昔日有名的瓦子巷子。自从数年前官府将瓦子集中到桑叶巷子后,这里就荒废了。 秦想想站在巷口,巷口不远,有间明显看起来十分破败的屋子,屋前倚着一个年轻妇人,梳着坠马髻,脸上抹着粉,唇上红艳艳一片,穿着颇为鲜艳的宽袖襦裙。她怀里抱着精巧的篓子,一边嗑瓜子,一边拿眼睨秦想想。 一看就是个性子泼辣的美人。 秦想想不慌不忙,走到年轻妇人面前:“有桩生意,你接不接?” 年轻妇人便轻笑:“只要给得起钱,什么都好说。” 秦想想说:“我想找你扮作被人抛弃的外室,上门去闹事,你接不接?” 年轻妇人将嘴中的瓜子皮吐在手心,看着秦想想:“两贯钱。” “成交。” 年轻妇人压根用不着另作打扮,她坐上秦想想给她雇的轿子,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 秦想想换了套粗布衣衫,梳了双丫髻,低眉垂眼,扮作年轻妇人的小丫鬟,一点压力都没有。除了周旭乳母,周家没有多少人认识她。 至于周旭的乳母,秦想想低头跟着轿子出瓦子巷子时,看到她正踮着脚在水车巷子的巷口四处张望。 秦想想拿伞半掩着自己的脸,施施然离开。 周家是在相国寺附近,住着两进的院子。秦想想之前打听过,周家三代同堂,就挤在那两进的小院里。 周旭的爹是独子,生了周旭的大哥周文,又生了周旭的二姐周曼,周旭则是体弱多病的幺儿。 周曼早早的就嫁出去了,听说在家里的时候,是个性子别扭的娘子。后来嫁到婆家去,怀了两胎,都滑胎了,至今还没有子嗣。 周文尚未娶妻,听说他自己立下誓言,若是无法高中,便不娶妻。 这些都是秦想想听秦婉婉说的。秦婉婉爱交际,结交了不少小姐妹。当然,秦婉婉并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些,都是秦想想无意中听到的。 相国寺附近热热闹闹,尽管下着雨,也无法阻拦人们逛街的热情。 周家的门紧闭着,但不并妨碍年轻妇人下了轿子就上前拼命拍打:“文郎,文郎,你好狠的心哪!” 年轻妇人扮演的是周文的外室。 她这一番举动顿时引来行人纷纷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周家的门仍旧紧紧闭着,无人应门。 年轻妇人看了一眼秦想想,继续拍打周家的门:“文郎,文郎,我是娇娘啊,你怎地如此狠心,将我抛弃,我们明明说好,我等你高中,就迎我进门,你怎地反悔了呢,是不是,你瞧上了别家的小娘子……” 她抽噎着,但并不妨碍她将说的每一句话清清楚楚的送到围观的人群耳中。 秦想想扮演的是胆怯的小丫鬟,一边拿帕子抹眼泪,一边拉着她家主子的裙角。这副情形在旁人看来,好不可怜。 周家的门总算开了一角:“什么人在外面胡说八道,诋毁我家大郎君的清誉。” 是个凶神恶煞的婆子。 年轻妇人哭得更大声了:“你家大郎君有清誉,我一个小娘子就没有了?人家本是清白之身,他,他倒好,占了人家的身子……” 年轻妇人哭得梨花带泪,说着就朝那婆子挤去。 她力气还怪大,婆子猝不及防,被她一挤,竟然跌在地上。 年轻妇人趁机钻进去。秦想想自然紧紧跟随在后面。 还没走过影壁呢,一道严厉的老年男声喝道:“何人在外面喧闹?” 秦想想掩着脸,看到那人比她爹还要老一些,面容清瞿,一脸肃然。 看他的穿着,以及和周旭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秦想想猜测,这人应是周旭的亲爹周林光。 年轻妇人素手叉腰,瞪着周林光:“我要找文郎,他抛弃了我,我要寻他讨个说法。” 周林光皱眉:“我儿素来洁身自好,从来不曾沾惹男女之事,你莫要血口喷人。” 年轻妇人不理周林光,只往院子里叫:“文郎,文郎,你出来,你出来。” 周林光眉头紧蹙,文人的清高让他转头吩咐婆子:“速速请大郎君出来。” 第18话 配婚 在等候周文出来的间隙,秦想想看到周林光几次欲开口想问年轻妇人,但见年轻妇人一直哭哭啼啼,终是没有再问。 当然,若是周林光要问,年轻妇人也能编出借口来。 这些完全是年轻妇人的临时发挥。 再细观周林光,等候中似有疲倦之意,但风骨仍旧让他笔直地站着。 周家院子不大,周文很快就出来了。 周文长得,还真出乎秦想想意料。 周文生得白白胖胖,肥头大耳的模样,和周林光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甚至他还挺着小肚子,万分疑惑地看着年轻妇人。 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但很快掩饰下去:“孩儿见过父亲。” 秦想想瞧得一清二楚。她总算明白周文苦读寒窗这么些年还没有高中的原因了。胖成这样子,明显是吃得好睡得好,没有功课的压力啊。 周林光还没出口问,年轻妇人却是愕然了:“你,你就是文郎?不对,我的文郎生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决不会是你。虽然数月没见,但决不会长成这副模样。” 周文有些气绝:“你胡说什么?”他虽然生得胖了些,但相貌还是端正的好伐? 年轻妇人一脸茫然:“这不是周家?文郎跟我说的,他家就住在相国寺……” 周林光松了一口气:“这位娘子莫要着急,你出门再好好想想。吴妈妈,送客。”他吩咐完,甚至没再看她们一眼,抬脚便匆匆走了。 年轻妇人忽地扑到周文面前,眼中全是绝望:“这位郎君既是书生,定然认得我家文郎,他说他就住在相国寺周家,周家乃是书香门第,他在家中行三。他,他说他被迫和不喜欢的人定了亲,他不想娶那家的小娘子,他喜欢的是我啊……” 周文眼中惊疑不定:“你,你,他,他果真这般说?”却是狠狠的一拍大腿,长吁一声,而后咬牙和年轻妇人道,“若是你这般说,你那负心人大约是我的旭弟,他,他竟顶着我的名字在外面养外室……” 年轻妇人闻言,眼中重燃希望:“大伯哥,那您可以让旭郎出来与妾身见一面吗?” 周文却是沉沉摇头:“旭弟,旭弟他,他已经没了!” 他试探着问:“你,你腹中可是有遗腹子……” 当然没有,年轻妇人的小腹平平,纤腰盈盈不可一握。 秦想想有些疑惑,周旭既然死了,那为何周旭的乳母还要让人抓她?主动退亲的可不是她,而是周家。周家总不能将周旭的死赖在她身上吧。 她有些冲动想问周文,但冷静一想,还是先撤回去再细细思量。 她朝年轻妇人使了个眼色。 年轻妇人抽抽嗒嗒的:“旭郎好狠的心,竟然就这样抛下我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在秦想想的搀扶下,欲跨过门槛,忽地一只胖手从斜里伸过来,握住她的手。 年轻妇人和秦想想齐齐吃了一惊。 周文脸上色迷迷的:“旭弟虽然不在了,但作为大哥,我岂能对娘子不管不顾,这样,娘子留下住址,待旭弟的后事办完,我好去送些银钱去与娘子……” 这一出还真是出乎秦想想意料。 秦想想正想拨开周文的手,年轻妇人忽然道:“大伯哥,你和我说实话,旭郎是怎么去的?他身子虽然有些病弱,但还不至于数月未见,他,他就……” 周文却一脸的难为:“他,就是一时受了风寒,没有重视,这才去了的……” 秦想想使了点力,将年轻妇人拉出门来:“娘子,我们回去吧。” 周文到底是没敢到门外和年轻妇人拉拉扯扯,只得惋惜地看着吴妈妈将门关上。旭弟是死了,但母亲心疼如刀割,舍不得旭弟早早下葬,是以如今周家并没有对外发丧,而是按照母亲的心意暂时将旭弟的尸体保存着。 要他说,有什么好心疼的。周家小心翼翼的保着二弟的命二十余年,谁能想到他在和秦家大娘子退亲之后竟然和自己房中的丫鬟乱来呢。这不,才玩了一两回,人就死在了床上。唉!如此也好,好过到了黄泉之下,还是个童子鸡…… 等等!周文停住脚步,细细思索起来。不对,旭弟这些年体弱,母亲也拘着他,不让他早早的开荤,那方才那风情万种的小娘子,怎么会是旭弟的外室呢? 周文这些年虽然没有很努力地读书,但琢磨这些旁门左道,还是没有那么迟钝的。 秦想想将两贯钱的银票交到年轻妇人的手中。 年轻妇人轻笑:“小娘子手段了得。对了,我叫孟元兰,别人都称我为兰娘子,以后小娘子还有这等好事,莫忘了姐姐我呀。”最要紧的是,这小娘子是个很有意思的,她以前还不曾见过这般大胆的小娘子呢。 秦想想想了想:“倘若兰娘子开的价钱低些,想来生意更兴隆。” 兰娘子忙道:“那可不行。” 二人这时就在兰娘子的房屋里待着,这兰娘子倒是很有意思,房子外面破破烂烂,里面都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秦想想记挂着脚店里的穆霆,更想着该回秦家去了,当即要和兰娘子告辞,兰娘子也没有留秦想想吃茶的意思,照旧捧了装瓜子的篓子,预备继续在外面招生意。不得不说,兰娘子还真是够勤快的。 秦想想的脚才下了台阶,兰娘子家有些破烂的门扇就被人一脚踢开来,两个长得粗壮的男人凶神恶煞地闯进来,恶狠狠地看着秦想想。 “哪个杀千刀的,竟敢踹我家的门!”兰娘子吐掉瓜子皮,俏脸上全是愤怒。 “自然是你的老相好我呀。”周文挺着胖胖的肚子,不慌不忙地走进来。 秦想想有些意外,这周文读书不行,但琢磨别的事情挺快啊。 正想着,从外面又走进来一人。 竟是周旭的乳母。 她紧紧地盯着秦想想,脸上全是鄙夷:“秦家大娘子倒是玩得一手颠倒黑白。只可惜,我们大郎君天资聪慧,哪有如此轻易被你诓骗。” 秦想想挺直腰肢:“到我脚店里要绑走我的那些泼皮,是你这老虔婆指使的吧?我不明白,你代表周家来退亲,我也答应了,为何今日却要绑走我?周旭的死,也不是我造成的。” “便是你造成的!”周旭的乳母情绪激动,“谁让你答应退亲了!你若是不退亲,二郎君便不会死!”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秦想想啼笑皆非。退亲是周家提出来的,她答应了,结果周家说她不该答应退亲。 “周妈妈,稍安勿躁。”周文彬彬有礼,话是对周妈妈说的,目光却是紧紧地缠在兰娘子身上,“既然带人来了,就请秦大娘子回周家给旭弟守灵吧。” 方才那两个粗壮的男人上前一步,逼近秦想想。 这两个男人长得可比八字胡那些泼皮要高大粗壮多了,能打赢的胜算很少。况且她也没有暗招了。 秦想想不禁后退了一大步:“我已经和周旭解除了婚约,与他早就是桥归桥、路归路,守灵什么的,也轮不上我吧。” 周文笑了:“你与旭弟自是有婚约的,无论是九天之上,还是穷泉碧落,你都是旭弟的妻子。” 兰娘子悄悄的在秦想想耳边道:“意思就是,让你配阴婚呢。” 第19话 姜还是老的辣 配阴婚? 秦想想愣了愣。此前她还真没有往这个方面想。 阴婚这词她当然也并不是那么陌生。京都里早夭的小娘子小郎君不少,家中长辈怜惜他们在黄泉下无依无靠,便暗地里给他们配阴婚。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伤天害理,开封府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周家想要拉她配阴婚,着实太过分了吧!她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哪! 秦想想沉下脸:“你们太过分了!” 周文挺挺肚子:“被我们周家退婚的小娘子,应该是很难再寻到合适的如意郎君,与其嫁到不好的人家,受人磋磨,不如守着旭弟的牌位,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秦想想双手叉腰:“若我不想呢?” 周文仍旧和气的笑,说出来的话却叫人遍体寒意:“秦大娘子,我看你,还是识时务些好……” 秦想想偏不。她要是那样的人,早就屈服在八字胡等人手下,何必再花上两贯钱请兰娘子到周家去一探究竟。虽然这两贯钱最终是白花了。 她左瞧瞧右瞧瞧,想找些趁手的家伙什,兰娘子后退了一步,惊呼:“小娘子,小心些呀!” 那两个粗壮的男人在周文的示意下,根本不讲什么礼节,朝秦想想直扑过来。 不过,若周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讲究礼节之人,也不会干出退亲了,又想拉她配阴婚的腌臜事! 周文忙道:“哎,可别伤着了那位美人儿!” 秦想想一咬牙,看看兰娘子院中照顾得挺好的花儿,赶紧用力端起一盆,吃力地砸向那两个男人。 兰娘子心疼极了:“我养得最好的兰花!” 没想到秦想想这么勇猛,那两个男人相视一眼,一前一后分作包抄之势,朝秦想想围过来。 秦想想心跳如雷,难道自己今日真的要葬身在此处? 周旭的乳母一脸阴沉地看着秦想想,仿佛秦想想已经身穿婚服,和周旭躺在同一副棺材里。 “大理寺办案,无关人等,速速回避!”院墙外,忽然响起中气十足的喝声。 秦想想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自己毕生的力气和勇气叫起来:“死人啦!死人啦!” 其实在旁人听来,她的叫声已经失真,失控。 周文一愣。在他眼中已经是死人的秦想想,忽地回光返照了! 那两个粗壮的男人已经分别抓住了秦想想的一只手——就在此时,兰娘子家破破烂烂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穿着大理寺差役服饰的差人蹿进院中来,差点没将周旭的乳母给撞到一旁去。 秦想想尖叫起来:“官爷救命啊!他们要拉妾身去配阴婚!”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周文满脸笑容地迎上去,“这小娘子吧,是我家的逃婢,我们是来抓她的。” 他手中藏着一个荷包,眼看着已经不着痕迹地塞到差人手中去,差人也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秦想想正想继续尖叫,一袭熟悉的官服映入眼帘。来人相貌堂堂,气质威严。 秦想想热泪盈眶,声音都带了一丝哽咽:“马司直,救我!” 还真是巧了,她和马司直一定有特别的缘分,两天见了三次面。 没想到这小蹄子还认识大理寺的官差呢!周文马上迎向马司直,手中又藏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他就不信了,那小蹄子和这大理寺官差的感情能敌得过他手中的钱。 他朝马司直迎过去,马司直却像是没有看到他,只问:“秦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蠢货,见了大理寺的官差,还不赶紧将人放了!周文的眼睛眨了又眨,那两个蠢货总算松开了秦想想的手。 秦想想忽地觉得浑身虚软,但她仍旧支撑着,回答马司直的话:“回马司直,此人乃是妾身前未婚夫的嫡兄,因妾身前未婚夫已死,他们竟然要拉着妾身去配阴婚!妾身自然不从,他们便硬来。” 周文呵呵笑:“误会,都是误会。周某不过想请未过门的弟妇到周家祭拜愚弟,她惶恐不安,不想面对愚弟的遗容,这才引发的误会。” “周家已经退亲,妾身乃是清白人家的小娘子,如何再好到周家祭拜?”秦想想急道。她只和马司直见过几次,尚不知马司直为人如何。如今她可是罪臣遗留在京中的女儿,而周家在京都里还有着好名声。 马司直点头:“秦娘子所言甚是。” 周文一惊,这姓马的是要站在秦想想那头? 他低了声音:“马司直,我们周家在京都,可是有着百年的清誉……” 马司直看都没看他,只厉声道:“是与不是,尔等到了开封府衙,对簿公堂,自有定夺。” “不过是一场误会,亦是姻亲,怎么会闹到要对簿公堂的地步?”一道浑厚声音缓缓道。竟是周林光亲自来了。 周林光虽无官职,但他如今是周家家主,周家百年书香门第,周林光在京都,名气挺大。他是连皇帝都要尊称一声“周老”的人物。 马司直朝周林光拱拱手:“周老。” 周林光点点头,看着秦想想:“好侄女,都是犬子的不是,让侄女受惊了。老夫在此,向侄女道个不是。”他果真朝秦想想拱手,弯腰。 秦想想抿着嘴,看着周林光。配阴婚的事,她不知道周林光省不省得,但既然他做出了态度,她自然见好就收。 “周伯父使不得。”秦想想说。 周林光直起腰,却道:“退亲一时,乃是拙荆胡闹,老夫并不知情。是以周家与秦家,仍是姻亲。按照大盛礼仪,侄女还得在旭儿灵位前守灵三日。” 呵!呵!呵!姜还是老的辣!她就说能教出像周文这等无耻之徒,必然是有因果的。 未婚夫去世,未婚妻尚未过门,为顾及未婚妻以后的生活,大可不必到未婚夫灵前守灵,已经是盛国人默认的。毕竟死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生活的。当然也不排斥真心相爱、或是大义的小娘子真心实意的守灵。倘若周家光明磊落,没有做出之前退亲的事,她秦想想完全是可以给周旭上炷香的。但仅仅限于上香,守灵什么的,她不想更不会做。 可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婚书已退,我与周家,已无瓜葛。” 她到底还是到底周林光了。周林光笑容慈祥:“侄女莫不是记岔了婚书的事。” 周林光定然做了手脚!秦想想急急看向马司直,只见马司直似乎在认真考虑周林光的话。相较于她一个暂时失去娘家后台的小娘子,马司直会选择信任周林光也无可厚非。 见马司直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秦想想有一瞬的绝望。 难道她就这样等死了吗? 不,她不甘心! 第20话 案外案 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看到周文露出得意的笑容。 秦想想忽地冷静下来。 她急急道:“我可以给周旭守灵,但我怕在守灵之时,无端失了性命!”说着却是红了眼眶,抽噎着,“都说世态炎凉,富贵时人人想着锦上添花,落难时人人可欺,我以前还不省得,如今却是,体会到了……” 小娘子呜呜地哭起来。 周林光的笑容有些难看。他看向马司直,只见马司直一脸凝重,对秦想想道:“秦大娘子莫急,周老德高望重,如何会做出那等畜牲不如之事?秦大娘子尽管放心,若是秦大娘子进了周家出不来,马某定然告知开封府衙。” 周林光的笑容消失了:“马司直言下之意,是质疑老夫的为人了?” 马司直却是拱手一笑:“周老言重了!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在此处逗留了。不过,秦娘子如今还不能到周家去,实属是本官还要问询秦娘子关于李庄李御史被刺之细节。周老也省得的,李御史被刺,圣上雷霆震怒,本官压力甚大。” 好得很,马司直口口声声一个本官本官,这是要拿官职压人了。他周林光虽德高望重,可到底是个白身。 周林光没再作声。眼看着秦想想跟着马司直出了门,周文急得叫了一声:“父亲!” “住嘴!”周林光狠狠地瞪了周文一眼,“若不是你们蠢笨如斯,怎么会造成如此局面!” 他们周家越来越没落,子女越发没有出息,全因娶错了他的妻子。那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整日宠溺孩子,让整个周家乌烟瘴气的。他这些年一直没有大的成就,也着实是因为后院不宁,妻子整日的生是非。 周文分外不愿意:“又不是孩儿……”怪只能怪他母亲,见到秦家落难便急急退亲,却谁料,旭弟竟然和房中丫鬟生了情意,一听得退亲便迫不及待地和丫鬟颠鸾倒凤,丝毫没有节制,这才一命呜呼!旭弟死便死了吧,偏生他母亲又舍不得旭弟一人孤苦伶仃,又想将秦娘子弄来配阴婚。其实依他看,既然那丫鬟和旭弟情深意重,将那丫鬟弄死不就行了,正好到黄泉之下做一对快活鸳鸯。只是母亲嫌弃那丫鬟身份卑贱,又是害死宝贝儿子的凶手,怎会让那小蹄子和儿子合葬在一起?这思来想去,还是秦家大娘子最合适。他母亲忽地又想起,没有和秦大娘子退亲时,儿子的身体倒是好好的,怎地一退亲,儿子就死了呢。秦大娘子,定然是和儿子最最相配的! 周文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想着,啧,倒是可惜了院子里的小娘子,肤白貌美,身段窈窕,眉目之间,全是风情。 不过父亲明显很生气,还是趁父亲不注意时再偷偷溜来吧。 绵绵春雨,无休无止的下着。 秦想想以为马司直方才是为了救她,才寻的盘问案情的借口。但马司直领着她到了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开口便问:“秦大娘子,李御史被刺那日,你果真是独自一人到的宝相寺?” 秦想想愣了愣:“马司直这是何意?” 马司直一脸的肃然:“据宝相寺的知客交待,那天到宝相寺的,还有秦大娘子同父异母的妹妹,秦二娘子。” 秦婉婉也去了宝相寺? 秦想想摇头:“马司直,妾身那日,的确是独自一人到的宝相寺。那晚妾身到家中时,因家严受重伤,妾身的妹妹在家中守候着家严,妾身当时并没有觉得家妹有任何不妥。”虽然她不喜欢秦婉婉,但必要时该维护还是维护。 马司直深深地看着她,只道:“大理寺的官差,已经奉了圣上口谕,快马加鞭,务必要将令妹请回京都。” 秦想想吃了一惊:“竟有这等事?等等,若是妾身与家妹都有嫌疑,那家严才是杀害李御史的最大的嫌疑人吧?” 马司直接下来的话却让秦想想大吃一惊。 马司直说:“秦大娘子,那晚令尊的长随守护的主子,或许是令妹。” 秦想想如坠云雾,听不明白马司直的话。 马司直说:“文昌侯的独子,那晚亦死在宝相寺的寮房中,据知客交待,他曾看到令妹进了文昌侯独子的寮房。” 倘若仅仅是李庄的死,还不至于让圣上雷霆震怒。但文昌侯身份就不一样了,文昌侯乃是太后的亲弟弟,文昌侯年过半百才得了一个儿子,金尊玉贵般的养着,可如今却死了。 便是秦想想,也听过那么几耳朵,文昌侯的独子,是京都城里很尊贵的人物之一。 秦婉婉竟然和那般尊贵的人物有瓜葛?只一瞬,秦想想便不觉得奇怪了。她被忽略久了,都忘了她爹是三品大员,在别人眼中,身份也是挺尊贵的。也就只有她,活得像底层的人物而已。 见她神情恍惚,马司直说:“此案现在,还没有向世人昭告,是因为圣上顾虑到太后年迈,怕太后一时受不住,是以特命大理寺秘密查探。” 那他竟还向她透露案情?就不怕她包庇秦婉婉吗? 马司直仿佛窥破她的想法,只深深道:“宋世子死状惨烈,绝非一般小娘子所为。” 秦想想忽地明白了,或许秦婉婉是破案的关键。 她们秦家还真是流年不利,不过是到了宝相寺一趟,就惹上了这等子莫名其妙的坏事。秦想想有些犹豫,她该不该告诉马司直,杨大贵还活着呢? “马司直!”巷子那头,有人喊了一声。 马司直匆匆朝秦想想点点头:“秦娘子,本官先走一步。” 秦想想只来得及行了半个礼,马司直的身影就不见了。 远远的,一顶轿子帘子撩开,露出周林光的脸。秦想想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最后周林光似是冷哼一声,将帘子放下。 秦想想在雨中站了一会,才慢吞吞的走回水车巷子去。 脚店里静悄悄的,寂静得好像没有人的存在。 但秦想想一转头,就看到穆霆双手抱胸,正站在廊下看她。穆霆长得不算极俊朗,肤色也和京都里那些油头粉面的郎君不同,有些峻黑。但他的一双眼睛极亮,仿佛能在茫茫敌军中,能一眼就寻到敌首。 他先开的口:“发生什么事了?你竟这般狼狈?”头发有些乱,衣衫上也沾了泥巴。 天大的事!秦想想回到自己的地盘,才发觉此前是惊险万分。若不是马司直在外面,她这时候说不定就要和冷冰冰的周旭躺一起了! 到底还是十七岁的姑娘,未经人事,从生死关头救回来一条命,有人一关怀,心中便觉得委屈发酸。 虽然穆霆也不过是才认识短短几个时辰的人。但穆霆,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秦想想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 “你,你这是怎么了?”穆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小娘子哭。这秦娘子哭起来,酒涡不见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他以前养过的小马驹。 真是丢人。她被钟氏为难的时候没哭,被亲爹忽略的时候没哭,怎么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就哭了呢?秦想想想着,只哭了两鼻子就收了。 穆霆想要掏帕子的手也停止了动作。 京都里小娘子,哭功就是厉害,说哭就哭,说收就收。 第21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杨大贵醒了吗?” 秦想想带着鼻音问穆霆。 穆霆答道:“并没有。不过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 秦想想掏出帕子摁了摁自己的眼睛,又拍拍脸,大约觉得自己好一些了,才道:“我在这里,你们要烧水炊饭的,动作便快一些吧。我要家去了。”在外面待久了,她怕红袖和添香会担心。 穆霆看着她,确定秦想想并没有要将外头发生的事告诉自己的意思。他微微蹙眉,他还以他们已经达成共识,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既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他就得罩着。 他没有动弹,仍旧双手抱胸,问秦想想:“果真无事?” 秦想想这才注意到穆霆的神情很严肃。 他像是很担心她。也是,万一她出事了,他们在脚店里就无人照应。说不定大理寺的人很快就会搜到脚店来。 秦想想又拿着帕子摁了摁眼角:“没事。不过是证实了这些地痞泼皮果真是我心中所想的人派来的而已。” 她忽然想起马司直和她说的事。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决定告诉穆霆:“那晚在宝相寺,还死了一个人。” 穆霆挑挑眉:“哦,是谁?” “文昌侯的独子,宋世子。大理寺的马司直告诉我,当晚宋世子就住在李庄寮房隔壁,那晚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别的动静?” 文昌侯?很耳熟啊。等等,文昌侯不就是太后的亲弟弟吗?也就是皇帝的舅舅。文昌侯的独子,也就是皇帝的亲表弟,那晚也竟然死了?是巧合,还是…… 穆霆的表情变得深思起来。 秦想想正期待他会说出什么高深的推理时,穆霆声音幽幽:“你们京都的达官贵人是不是有毛病,好好的富贵豪宅不住,都喜欢到寺庙的寮房里挤。难不成他们真以为,佛祖能保佑他们?” 秦想想:“……”好吧,是她高估穆霆了。看来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定论,在穆霆身上嘎然而止。 一个听说他爹被弹劾,便千里迢迢的赶来京都,只为了揍御史大夫一顿的武夫,能有什么推理? 她还不如靠她自己。 穆霆没注意到秦想想的想法,他只吩咐随从,帮着秦想想将余下的地方给打扫了。 还真别说,这几个看起来粗壮的男子,干活还真是一把好手。她辛辛苦苦的干了半天,还不及他们干半个时辰。要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想想是挺想给他们做一顿像样的饭菜。那个叫姚二郎的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热乎乎的饭菜了。 但脚店里什么都没有,连烧饭的大锅都裂开了一道缝,没法烧水。 本来秦想想就是打算丈量灶膛的尺寸,要到铁匠铺去买铁锅的。 秦想想刚走,脚店的门扇刚关上,穆霆便招朱三郎过来:“三郎,帮我乔装一番,我要再探宝相寺。” 朱三郎吃惊:“少主,宝相寺如今是最危险的地方。”方才秦娘子的话他也听到了,在宝相寺里死了两个大人物,官府肯定派人团团围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穆霆主意已决。 凭借他的直觉,宋世子之死,和李庄之死,或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秦想想踏进水车巷子的另一间脚店。这间脚店的店家是一个瘦小的妇人,一脸的苦相,但看到秦想想进门,还是露出笑容来:“小娘子是头一回来吧?若是小娘子饭量不大,吃一碗桐皮面最是合适。” 秦想想看到木牌上写着桐皮面价十五文,倒是不贵。 她痛快地掏了钱,要了一碗桐皮面。 这间脚店比此前那间打扫得要干净一些,价格也低一些。莫非这间店不用交人头费? 秦想想正想着,热腾腾的桐皮面上来了。秦想想抄起筷箸,看着极少的份量发愣。这价格虽是不贵,但这份量也不多,算是变相的涨价吧? 脚店里人不多,秦想想抬眼看店家娘子,店家娘子仍旧一脸苦相地看着门口。 算了,不过是一碗桐皮面,如此也证实了此前货郎的说法,水车巷子是要交人头费的。此前那间店是涨价,这间却是减少份量而已。 桐皮面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面不够筋道,面汤亦是清汤寡水的味道,配菜是腌萝卜丝和几粒葱花。 乏善可陈。 秦想想乐观地想,她的脚店若是开业,应当很多食客吧。 她想向店家娘子打听人头费的事情,但想到同行相忌,终是没问。 回到秦家时,红袖和添香正在午歇。一沓蓝底粗布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她房中的桌子上。秦想想随意拿了一块布,上面的字绣得很不错。 只可惜脚店暂时没法开业。只要穆霆不走,她就没办法将红袖和添香带到脚店去。 红袖和添香醒来时,发觉门口多了把伞。大娘子回来了。 房中静悄悄的,红袖推开门,发觉秦想想正在睡觉。 这倒是少有,这两天她注意到秦想想似乎因为家中变故,睡眠很不好。 就让大娘子睡吧。红袖将门关上,添香叹了口气:“后日就要到脚店去干粗活了。”她的手养了一日,都还没有养好。 红袖瞪她一眼,嘘了一声,添香吐吐舌头,闭上嘴不说话了。 这日子难熬啊,添香衷心希望老爷能尽快得到平反,尽快回到京都来,她和红袖再过上只需研墨读书的日子。 大娘子没有别的吩咐,红袖却要添香拿起菜刀练切菜。 添香一脸苦大仇深,拿了一根葱,很是看不起的往下一切。 不就是切菜,她字都能写好,切菜能切不好? 脑海里不过才闪过这个念头,菜刀就切在了左手食指上。殷红的血一下子从伤口冒出来,将葱段都给染红了。 添香一下子惊呼起来,红袖见状也吓了一跳:“怎地这般不小心!” 添香呜呜的哭,红袖想起老爷书房里有金创药,要冲回去拿,一只手从斜里插进来,给添香的食指抹上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秦想想。 添香惊叫:“大娘子给奴婢抹的是什么东西!” 秦想想分外淡定:“蜘蛛网。蜘蛛网止血最好。” 比起冒血的伤口,添香对蜘蛛更加害怕:“奴婢不要!”她想将蜘蛛网拿掉,但是又不敢。 “我这里没有药,平时受伤了都是拿蜘蛛网抹。”秦想想将菜刀放在盆中清洗,语气平和,“既然受伤了,就再歇息几日再到脚店去帮忙吧。红袖,你好生照顾她。” 她将菜刀搁好,看着又要出门。 红袖急忙问道:“大娘子这是要出门?” 秦想想嗯了一声:“脚店里也该添置锅碗瓢盆了。今晚我大概会晚些回来,记得给我留门。” 她是这般和红袖交待,心中想的却是添置完锅碗瓢盆后,就到宝相寺去。 秦想想还没走到偏门,王婆子蹦出来:“大娘子,钟家舅母有请。” 第22话 麻雀终究是麻雀 吴氏又想作什么妖? 秦想想绕过王婆子:“我不得空。若是她有事,就让你转告我吧!” 王婆子皮笑肉不笑:“大娘子,这可由不得你。今儿是马司直的母亲来相看大娘子,大娘子若是真心为老爷着想,还是去见一面吧。大娘子前脚被周家退亲,后脚就有马司直上门相看,不管如何,都是一件很体面的事。” 相看!?和马司直?秦想想霍然转身,看向王婆子,只见后者露出得意的笑容。 “如今马老太太在何处?”秦想想问。 上钩了!王婆子脸上却不显:“就在花厅,钟家舅母正招待着呢。” 秦想想顾不上王婆子,疾步朝花厅而去。 王婆子啧啧摇头:“大娘子终是恨嫁的。” 马司直虽然是正八品的官员,但家境,好像不大好。 吴氏的笑容挂在脸上,眼睛一直打量着马老太。 马老太年纪其实只比她大一轮,但外表看起来比她苍老至少二十岁。穿的柿子色一年景的衣衫,也十分的不合身,腰间空空荡荡的,大约是别人给她的吧。再看她脚上的鞋子,鞋底都快磨没了。 王婆子可真是给秦想想寻了个极好的人家。 吴氏的笑容越发的情真意切:“马老太太请用茶。” 马老太看着吴氏,神情严肃:“钟家太太果真能作主秦大娘子的亲事?” “那是自然。我妹子临行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娘子了。可谁能料到,原本板上钉钉的亲事突然发生了变故呢。”吴佳怡微微叹息,“在京都,被退了亲的小娘子,名声可是难说。” 马老太笑了,一脸的褶子。其实细细看,马司直和马老太长得还是挺像的,只不过生活的艰辛将马老太压成了无数的褶子。 马老太说:“我儿前面的妻子,都是命薄的,不能享福。留下的两个孩子,也像猫儿似的瘦弱,时常患病,这些秦大娘子可是知晓?” 连续死了两任妻子,马司直就背了克妻的名声。再加上家境不好,马司直很难再娶。 但架不住有人想将小娘子推进火坑。 当媒人将消息递到她面前,马老太毫不犹豫的就来了。在马老太眼中,其实秦想想的条件还怪好的。 秦想想虽是秦观澜的女儿,可皇帝没怪罪秦家其他人啊,再说了,秦观澜只是被责令到边关去,这又没被贬官,也没说永远不得回京。万一以后秦观澜又起复了呢?起复之后的秦观澜,说什么都能帮一把女婿吧? 马老太的算盘打得清清楚楚。 吴佳怡哪有不明白的,只连连保证:“我家那外甥女,最是温顺。对弱小的孩子,更是充满爱怜。” 秦想想一脚踏进来,将吴佳怡夸她的话听了个全。 “呵,想不到日头竟从西边出来了,这位钟家太太虽不是我的正经舅母,却是为了我的婚事不惜夸赞我。”秦想想的目光落在马老太身上,看在马司直的面子上,她还是给马老太行礼,“见过马家伯母。” 马老太有些怀疑地看着秦想想。这就是秦家大娘子?穿得也太,寒酸了些吧?秦观澜怎么说,也是三品大员,他嫡亲的长女,竟然这般不起眼?她来之前还觉得身份有些匹配不上,但现在马老太的信心一下子就增长起来了。 她不是没有听出来秦想想语气中的讽刺,但低头娶媳妇的道理马老太甚是懂得,当即笑眯眯道:“这位就是大娘子了?果然恭谦温顺。” 秦想想只笑:“承蒙马伯母夸赞,但我此时心系父亲安危,暂时并没有再定亲的意思。再者,这位钟家太太,实属也做不了我的主。” 吴佳怡的脸色就变了,想要发作,王婆子赶紧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吴佳怡咬着牙,总算将自己的情绪控制下来:“大娘子,这也并非舅母想作你的主,实属你倘若和马司直无情,怎么会在水车巷子相会?” 马老太咦了一声:“竟有这回事?原来大娘子和我家那不成器的,竟是认识的?” 她们竟跟踪她。秦想想目光一下子冷下来:“钟太太慎言,马司直不过是找我例行询问公事。” 吴佳怡拿了帕子,掩着她半张脸笑:“在家中问询完,在外头又相遇了,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王婆子一唱一和:“咱们大娘子福气深厚,才能遇上马司直。” 马老太脸上的褶子开了花:“大娘子若是怕外头那些人非议,大可不必。好女百家求,咱们是光明正大,怕那些流言蜚语做甚?” 吴佳怡笑道:“马太太所言甚是。” 马老太笑眯眯的,已经抬手作势,要将髻上的一根钗子给拔下来。 盛国男女相看的规矩,是倘若男家看中了女家,男子或是婆母,便会拿出钗子,插到女子的头冠上去。 马老太说:“今日老身来得匆忙,尚未请媒人,不过大娘子请放心,老身定会择吉日,请上等的媒人来下定。” 秦想想往后退了一步:“马伯母是听不懂人话吗?” 吴佳怡赶紧对马老太说:“大娘子这是害羞呢。不如马太太先家去,我们再好生劝解大娘子。” 马老太已经娶了两回媳妇了,哪有什么不懂的。她当即起身告辞,走得飞快,生怕秦想想再说出拒绝的话语。 秦想想冷然道:“钟太太这般喜欢马家,不妨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她记得吴佳怡是有一个女儿的。 吴佳怡仿佛出了一口恶气,秦想想说什么都不再反驳,只笑吟吟的:“我女儿不过才十二岁,聪敏好学,还不到婚嫁的年纪呢。” 秦想想懒得和她争辩,只转身想离开花厅。 王婆子竟拦在她面前:“大娘子还请留步。” 秦想想抬眼看王婆子:“怎么,一个下人还想在我面前作威作福了?” 吴佳怡闲闲起身:“大娘子,在你嫁到马家前,还请大娘子乖乖留在家中,修身养性。” 秦想想猛然转身,看向吴佳怡:“你们这是想软禁我?” 王婆子露出一口大黄牙:“大娘子莫要血口喷人,老奴不过是为了大娘子的声誉着想。毕竟前脚才和周家退亲,后脚就和马司直勾勾搭搭。虽然老爷夫人不在京都,但咱们秦家的脸面,还是要的。” 王婆子说话的时候,钟有志和钟有向出现在门口。外面还跟着几个神色犹豫的下人。 “大娘子,请。”王婆子嘴上说请,眼睛里却露出一丝凶狠来。 她以为秦想想会反抗,没想到秦想想十分乖顺地走出来。王婆子满意地点头,她就说嘛,秦想想乖顺了十几年,只不过是一时家中无长辈,昏了脑壳才会以为自己从此是秦家主子。 怎么可能呢,一只麻雀终究是麻雀,怎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二娘子秦婉婉,才是能飞上枝头的金凤凰呢!想起二娘子搭上的贵人,王婆子喜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大娘子能管什么用,能将老爷救回来的,始终是二娘子。 第23话 挟恩图报 钟家对她可真是看重,几乎将秦家剩余的人手,都用来看守她了。 红袖和添香一时不明所以,只看着王婆子趾高气昂地将院门给关上。 秦想想看起来并不是很要紧地走回房中。 红袖思量再三,还是过去小心翼翼的问了:“大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秦想想在杌子上坐下:“那位钟家舅母,替我另择了一门亲事。” 红袖惊愕地道:“这怎么可能?大娘子的双亲都不在京都,她怎么有权利?” 秦想想似笑非笑:“所以才要将我软禁起来。” 添香问:“可是这桩亲事,不如人意?” 秦想想想了想,还是告诉两个丫鬟:“男家乃是大理寺正八品司直,年纪看着比我大上许多。” 红袖却倒抽一口气,掩着嘴问:“可是姓马?” 秦想想意外:“我爹还说过马司直?”不等红袖回应,却又点点头,“我爹是御史大夫,朝中官员,他自然都会评判一二。” 但她爹还真是信任红袖和添香,竟没有避着二人。 红袖说:“大娘子,并非如此,老爷甚少在我们二人面前说朝中事。奴婢之所以熟悉马司直,实在是他克妻的名声太响亮了。奴婢们到外头采买时,曾听铺子里的掌柜说的。说马司直年少时便有一位未婚妻,但不待成亲,那位未婚妻便香消玉殒了。第一位妻子倒是顺利的嫁进马家,次年有孕,诞下一名男婴,却不等男婴满月,就撒手人寰。第二位妻子是在马司直亡妻死后五年才又娶回来的。却是和前面的妻子一般,刚生下孩子,人就没了。这一晃便又是好些年过去,那马司直一直再也没能娶妻。实属是因为人们都在背地里说他克妻,无人愿意将家中女儿嫁于他。” 怪不得她看着马老太明明年纪也不算太老,却老得只剩下一张皮了。大约是愁儿子的婚事愁的。 红袖说着便有些悻悻:“京都里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想嫁给马司直,那吴氏竟要将大娘子嫁给那马司直,心肠可真是歹毒。” 秦想想点头:“的确歹毒。” 红袖渴望地看着她:“大娘子难不成就这般坐以待毙了?”这两日的相处让她觉得,秦想想这般淡定,应是有了对策。 秦想想却道:“我也不瞒你们,周家退亲后不久,周旭就死了。今天周家还欲闯到脚店里将我抓走,企图给周旭配阴婚。后来是马司直路过,救了我一命。”当然穆霆救她的事,她得瞒着。 红袖吃惊,连添香都傻了眼。怎地大娘子出一趟门,竟经历了这般的狂风巨浪。 红袖不由得心想,大娘子可真是个命苦的,虽然有桃花,但都是要人命的烂桃花。 添香讪讪道:“大娘子难不成,因着马司直救了您一命,让您觉着,要以身相许?” 红袖瞪了添香一眼:“马司直乃是大理寺官员,拯救百姓不过是他的职责,若是人人都要以身相许,那马司直也娶不过来,也犯不着要来秦家提亲了。” 添香很不服气:“可是这回,马家向大娘子提亲了啊。说不定就是挟恩图报了呢。” 秦想想任由二婢争论,并没有阻止。 红袖看向秦想想,才发觉大娘子正用手支撑着脑袋,眼儿迷蒙,竟是打起瞌睡来了! 红袖哭笑不得,她们二人争论不休,大娘子倒好,像是置身事外一般。 罢了,说不定马司直救大娘子的时候,英武俊秀的模样,让见识不多的大娘子着迷了呢!横竖女子总是嫁人的,不是入狼窝便是入虎穴,总得有个归宿。至于她和添香,不管大娘子嫁给谁,都是要经营脚店的。 二婢蹑手蹑脚的离开后,秦想想睁眼,还果真躺回床上睡了起来。 其实她今天经历了这一番,真的挺累的,既然不能出去,那就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 这踏踏实实的一觉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夜色沉沉。 红袖和添香一直在等着秦想想睡醒,也没敢用晚饭,材料却是都准备好了,照例做的扁食。这也是没法的事,红袖添香除了会做扁食,别的也不会呀。 见秦想想醒来,红袖要去做扁食,秦想想却说要亲自来做。 秦想想亲自下厨,添香当然乐得清闲。 但见秦想想又掏出珍藏的火腿来细细切丁,切各种材料,精心做了五碗色香味俱全的扁食。 红袖忍不住说:“大娘子,奴婢们吃不了这般多。”她和添香都是很自律的人,吃东西素来只吃六分饱,晚上更是不大吃。这两日跟着秦想想,这吃饭的规律已经乱七八糟了。 秦想想却说:“我们吃这三碗少的,其余两碗留着。” 留着两碗做什么,秦想想没说,红袖和添香也没再问。 秦想想的小院子很小,灶房就紧挨着院门不远。秦想想做的扁食在晚春冷雨夜中,香气阵阵,飘出了灶房。 看守院门的两个婆子忍不住往里窥了几眼。只见小院子里的灶房竹帘高高挂起,三位美人正在低头细嚼。 其中一个婆子忍不住低声和另一个婆子说:“大娘子倒是沉得住气,还有心思弄好吃的呢。” 另一个婆子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我以前就听说,先太太有一手好厨艺,莫不是传给了大娘子?” 先太太去得太早,彼时秦观澜还不是御史大夫,家中还没有这么多仆妇,见过先太太的只有大娘子的乳母徐妈妈。 先太太擅庖厨的事情,还只是个传说。 但眼前实打实的香气,诱惑着婆子肚子里的馋虫。 她们二人,虽是府里的老仆,但职位低下,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还真轮不着她们。尤其是在钟家人住进秦家后,伙食标准那是大大的降低。钟家人只管叫厨子做好吃的给他们,却让她们吃得像猪食。说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香,真香。空气里像是有火腿的味道,两个婆子忍不住想,大娘子做的到底是什么,竟然这般香? 正想着,忽地听得有一道声音柔声道:“两位婆婆辛苦了,这是大娘子特地用火腿的做的扁食,不知道两位婆婆可喜欢吃。” 映入婆子眼帘的是红漆小盘上两碗热腾腾的扁食。 灯光朦胧,婆子老眼昏花,着实瞧不清扁食上面的小料到底是什么。但她们能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一团又一团的香味直钻鼻子。 还有,给她们端来扁食的,是以前伺候在老爷书房中的那两位大美人。曾经是可望不可及的两位大丫鬟,此时正露出讨好的笑容,以及——往她们手中塞着荷包的暖香小手。 这是要贿赂她们。 两位婆子忽然想起,大娘子才是秦家正儿八经的主子呢。大娘子虽然不受宠,但她想单独住一个院子,想单独拥有一个灶房,老爷都允许了啊。毕竟血还是浓于水的嘛。 两位婆子收了荷包,也吃了扁食。 红袖和添香以为大娘子要趁机逃出去,但秦想想却丝毫没有动作,只让添香提水洗漱,然后爬上床,又开始睡觉。 红袖和添香面面相觑,可奈何主子不急,她们急也无济于事,只得也洗漱了躺着。 周遭都静了下来,秦想想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马家来人了。 第24话 狗胆包天 马家来的是马司直。 马司直还穿着官服,一脸的倦色。看来他手头上的两个案子丝毫没有进展。 照旧在花厅里接待的马司直,不过这回,吴佳怡没出来,是钟有志和钟有向两兄弟负责接待的。 马司直还带来了礼物,相貌俊朗的脸上十分诚恳:“抱歉,家慈为了在下的婚事心急如焚,今日冒冒失失来提亲,实在是羞愧。” 钟有志和钟有向没有吴佳怡的脑子转得快,听闻马司直是这样的来意,顿时面面相觑。原来以为秦想想嫁入马家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没想到他们才欢喜了两个时辰不到,当事人就来表明态度,不要秦想想。 秦想想竟是连鳏夫都不想要。 钟有志呵呵笑:“无妨,无妨。”心中却只想着快快回房向妻子禀告此事。 马司直却问:“秦大娘子可有受到惊吓?在下想当面向秦大娘子道歉。” 他这个请求其实是不符合规矩的。但钟有志一口答应下来:“马司直请。”放在妹夫没有被逐出京城以前,钟有志看官吏还得看他们的品阶行事,不过如今妹夫落难,便是九品他也得敬着。 秦想想到花厅时,马司直正坐在玫瑰椅上,眉眼低敛,捧着一盏茶,整个人的气息是放松的。 说实话,马司直是长得挺俊朗的,身材也算高大,若再年轻十岁,打马过街时,定然能得到不少小娘子们绣得精美还香喷喷的手绢儿。 只可惜,是个克妻的。 红袖说,马司直已经在大理寺司直这个职位上做了三年了,今年应当是考核关键的一年,在这时候,他理应是想破更多的案子,再往上面提升提升。 大理寺上面是御史台,在同一日,御史台连折两位御史大夫,有折便有补,官员们蠢蠢欲动自是情理之中。毕竟不想上升的官员,不是好官员。 万一有一日,便踩了狗屎运呢? 秦想想一脚迈过门槛,马司直抬眼的一瞬便露出温和的笑容来:“秦大娘子,又见面了。” 他穿着官服,虽是拜访道歉,但坐着不动是理所当然的。 秦想想给他行礼:“妾身见过马司直。” 马司直仍旧温和的笑:“秦大娘子,今日实在是抱歉,家慈不清楚情况,让秦大娘子受惊了。” 秦想想也温和的笑,露出浅浅的酒涡来:“马司直客气了,妾身无碍。” 她起来之后,换了一套衣裳,但仍旧是很朴素的样式,袖口甚至还有些发白了。一头青丝绾了个髻,剩余的一部分披散在肩上。她的眼睛泛着些许水光,看起来像是刚睡醒。这样的秦想想,显得比她的年纪更小,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马司直打量完毕,将茶盏放下,站起身来,朝秦想想点点头:“既如此,那在下便告辞了。” 秦想想没有挽留马司直,只朝他行礼。马司直忽地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秦想想,而后大步离去。 马司直一走,王婆子躲在门外花丛里,偷偷看着秦想想,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好。连马司直那样的鳏夫都不肯要大娘子,那是不是代表,大娘子就砸在秦家了,以后都嫁不出去了? 王婆子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头疼。 若是老爷夫人一年半载都回不来,那她以后还要伺候这位小祖宗? 正想着,秦想想慢慢悠悠的从花丛旁过去,忽地出声道:“有些下人啊,自以为仗了狐假虎威的势,便能对主子胡作非为,啧啧,可真是狗胆包天。” 秦想想骂她是狗。 王婆子哪敢出声,只得咬牙切齿地看着秦想想不紧不慢地离开。 这三番五次的得了马司直解救,秦想想其实也有些想法的。难不成她和马司直,还真是有些缘分?不过,马司直似乎看不大上她。是因为自己长得不够美吗?还是身材不够诱人…… 秦想想已经快走到了自己的小院,马司直来了之后,那看守的两个婆子就消失了。她出来的时候,红袖和添香睡得正香。横竖四下无人,秦想想不由得低头,用双手掐着自己的腰,再努力挺了挺。嗯,腰是挺细的,就是上面某些地方不够可观…… “秦大娘子。” 也怪自己以前太节俭了,是以发育不大好…… “秦大娘子。” 秦想想猛然惊醒,警惕地看着黑峻峻的四周:“谁?!是谁?!休要装神弄鬼,这是我秦家的地盘!” 无人应答,忽地一股热风从她后面袭来,秦想想还没反应过来,双手便被钳住,嘴巴也被人捂着。 夭寿啊!她最近是不是太倒霉了些,净遇到这些不讲理的事情。 身后的贼人力气极大,秦想想压根儿动弹不了。 “秦大娘子,是我。穆霆。” 身后那人生怕她听不到,怼在她耳朵旁边说。温热的气息让秦想想不由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穆霆说完,放开了秦想想的钳制。 秦想想一得到自由,马上拎起裙摆,狠狠地、毫不客气地往穆霆脚上一踩。 穆霆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有些许不解:“秦大娘子,你脚痒了?” 好吧,她忘了穆霆是个粗汉子。她这一脚不过是隔靴搔痒。 秦想想若无其事地收回脚,压低声音:“你疯了,到我家来做甚?杨大贵醒了?” 穆霆却摇摇头:“今晚我夜探宝相寺,不慎被人追杀,这才躲到秦家附近。” 秦想想一怔,声音大了些:“你是不是疯了,被人追杀躲到我家来?等等,追杀你的,不会是大理寺的官差吧?” 她脑子转得极快,一瞬便想到才刚刚离去的马司直。 马司直怕不是为了道歉而来,而是为了试探她! 哪个官员办私事不换成私服的?还穿着官服向她道歉?秦想想觉得自己的脑瓜子都不够用了。马司直,其实是在怀疑她? 穆霆就着些许灯光,看到秦想想的神色变来变去,最后变成了惊愕不已的模样。 他才慢吞吞道:“我看到那大理寺的官差走了,才进的你家。” 秦想想气急败坏:“他们都走了,你为何还要进我家?”万一马司直又调头回来,他这不是找死?秦想想完全没发觉,她已经当穆霆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穆霆说话仍旧慢吞吞的:“我中了毒,实在支撑不到脚店了……”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竟然朝秦想想直直栽过来。 “哎!” 秦想想一肚子的气被嘎然而止,她瘦小的身躯差点承受不住穆霆的倒下。 “你醒醒啊!”秦想想被穆霆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抬手,胡乱拍着穆霆的身躯,但穆霆丝毫没有动弹。 秦想想有些想哭,他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那她爹,岂不是更洗不清嫌疑了!武德侯的独子,竟然中毒死在她的小院子外面! 秦想想正慌乱着,从小院里飘出个人来,惊骇地瞪着眼睛:“大,大,大娘子?!” 第25话 就她爱多管闲事 秦想想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亲爹秦观澜,要在他的书房里放两位如花似玉的研墨侍女。他整天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就不怕别人弹劾他这一点? 但好似,还真的无人弹劾呢。 而且好像,她亲爹秦观澜和红袖添香,还真的挺清白的。钟氏明明恨得牙痒痒的,但每晚她亲爹回的是钟氏的院子,睡的是钟氏的床。 红袖和添香除了书房、灶房,甚少在秦家别的地方晃荡,钟氏也寻不到她们的错处。 红袖和添香,是又高调又低调的存在。 不过,现在秦想想觉得,是不是她爹高瞻远瞩,才养了这么一对姐妹花? 至少在看到穆霆的时候,没有背叛她,去通风报信,而是帮着她将穆霆扛到她的闺房里。 添香还在熟睡,秦想想不想惊动她,便和红袖将穆霆扛到自己房中。 睡她的床是不可能的,秦想想从柜子里取了一床棉被铺在地上,再三确认穆霆还有气息,才又依依不舍地给他盖了一床被子。 就是做完这些,二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累还是一回事,可怎么解毒啊? 秦想想取了盏灯细细地观察着穆霆的脸色,只见他面色发青,唇色也发青发黑,还真是中毒了。可他伤在哪里?怎么中的毒?要是伤在不大方便的地方,该不该扒了他的衣服查看医治?但他们终究是男女有别,这没有经过他同意就扒他衣服什么的,行为会不会太过孟浪了?可她实在是迫不得已,为了救他的命这才扒的衣服啊…… 就在秦想想胡思乱想的时候,红袖眼尖,指着穆霆的左手掌说:“大娘子,他应是此处受了伤,才中的毒。” 呃,原来是在手上吗?秦想想将穆霆的左手拿起来。果然,穆霆的左手掌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那伤口已然发黑了。 这可怎么办?她虽是听说深宅大院里,妇人们争风吃醋,投毒致死滑胎的不少,可外头那些打打杀杀,一言不合便淬毒在武器上杀人的还没有见过。 红袖也没有主意:“大娘子,这可如何是好?”不管是将人救活,还是人死了,都是一件大事。 “我倒是看书上写过,说剜肉放血什么的。对了,灶房里还有一些清热去火的药材,素日是我上火了熬汤用的。红袖,你快去熬上。对了,顺便拿菜刀过来。” 秦想想说前半段的时候,红袖已经站起来了,听到秦想想让她拿菜刀,有些糊里糊涂的问:“拿菜刀作甚?” 秦想想很认真地抬头看她,答道:“自然是给他剜肉放血啊。” 红袖觉得自己的嘴角抽了抽。这两天她还觉得大娘子还怪可靠的呢,但用菜刀剜肉,也太惊悚了罢。 红袖小心翼翼道:“大娘子,用剪子不行吗?这菜刀,咱以后还要切菜呢。” 秦想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竟是没想起还有剪子可以用。” 红袖:“……” 说干就干,秦想想将剪子放在油灯上烧了烧,拿着穆霆的左手掌,心一狠就往伤口剜去。 剜了几下,她放下剪子,挤压伤口。 如此反复几次,从伤口挤出来的血,竟渐渐变得鲜红起来。 看来这一招竟是有效的。秦想想一喜,正要继续剜,无意中一抬眼,竟是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秦想想唬了一跳,那双眼睛的主人虚弱地朝她笑了笑,没出声。 秦想想却有些气愤,白了穆霆一眼:“你醒了怎么不吱声?” 穆霆慢吞吞的:“怕你不敢动作,便没有吱声。” “可你不疼吗?”秦想想拿着剪子,的确是没再敢下手。 “我自小在军营中长大,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更是常常见到军中医工对伤兵刮骨疗伤。他们不曾痛呼,我更不会。” 穆霆说话的声音很低,但秦想想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将剪子放下:“既然醒了,那就已经没事了,不用再剜肉。” 穆霆闭了闭眼睛,须臾后还是和她说了实话:“我吃了解药的。”假如不吃解药,再将他的伤口剜出个大洞也不管用。 秦想想:“……”好吧,就她爱多管闲事。 终究还是忍不住再问:“你今晚去宝相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穆霆睁开眼睛,像是一边回想着,一边和秦想想说:“我今晚夜探宝相寺,进寺后发觉寺中仍旧有不少香客在烧香跪拜,心中诧异,却放松了警惕。待我走到寮房,更是见到知客领着香客进出寮房,竟像是不曾受李庄命案影响。于是我心中越加放松,从隐蔽之处走向知客,开口要李庄之前住的那间寮房住下,我话音才落,那知客忽地变了脸色,从背后抽出一把利剑挥向我。我躲过知客的剑,寺中的那些香客亦纷纷抽刀朝我袭来。我只有一个人嘛,又没有防备,左手掌不慎被他们给划伤了。后来我逃出宝相寺,在各个巷子里钻来钻去,这才甩开了他们。” 他说得很慢,脸色还是那么难看,但语气很平静。仿佛方才发生的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秦想想忍不住说:“你逃跑之后,大理寺的马司直进了我家见我。他名义上是来道歉,实则是想刺探我是否有收留你。” 她这番话说完,穆霆没接话。 倒是秦想想自己有些忿忿:“什么嘛,他如此行径,就是认为我爹是杀害李庄的凶手。亏我之前还挺感激他的,感激他的仗言,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穆霆这回倒是笑了笑:“你们京都的文官,吃得太饱了,整日都在互相猜疑。但那马司直,是哪一派的人?” 秦想想愣了愣:“什么哪一派的人,不都是朝廷的官员吗?还拉帮结派的?” 穆霆又笑了,尽管他的笑看起来没有什么其他的含义,秦想想还是觉得不舒服极了:“你笑什么?” 穆霆摇摇头:“没什么。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的。” 秦想想突然有些光火,她已经对这个边关来的粗汉子知无不言了,可这粗汉子竟然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挺好的。这是瞧不上她是吧。 秦想想抄起剪子:“你说不说?” “哎,哎,我说,我说。”穆霆喘了口气,舔了舔嘴唇,“不过在我说之前,能不能给口水喝?” 秦想想拎起茶壶,却是空的。 这时外面传来添香迷迷糊糊的声音:“红袖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红袖轻描淡写的回答:“大娘子上火了,我给她熬祛火汤呢。没有什么事,你赶紧睡。” 秦想想挑挑眉,红袖这是,防着添香? 外面添香又说:“那你给大娘子送完祛火汤就赶紧回来睡。” 红袖应了,须臾后推门进来。 她将红漆小盘放在桌上,小盘上除了一碗药,还有几块点心和新沏的茶水。 红袖没抬眼看穆霆,只低声说:“大娘子,您要是叫我,就咳嗽三声,我就进来。” 第26话 吐气如兰 红袖出去了,顺道将门掩好,秦想想回头,看到穆霆正看着门扇若有所思。 红袖生得好,仪态又端庄,行事落落大方。一个正常的年轻男子对红袖有所图也是人之常情。 秦想想正想着,忽地听得穆霆道:“你们京都里的小娘子,个个都这般有心计吗?” 好吧,穆霆或许是个例外。 秦想想说:“难不成你希望我的丫鬟大喊大叫,将其他人都引来吗?” 她语气有些不好。 穆霆却有些莫名其妙,他明明是在夸她啊。这有脑子、有心计不比傻乎乎的好? 秦想想又说:“她叫红袖,是我爹亲手调教出来的。性子稳妥,你自放心。” 穆霆的表情若有所思。 秦想想催促穆霆:“赶紧将药喝了,待毒解得差不多了,然后再想想如何出去罢。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我家。马司直那人,生性多疑,说不定又会寻什么借口来秦家。我虽有心计,但总不耐应付他的。” 穆霆倒是不慌不忙,将点心吃了,才将药一口饮尽,然后掏出帕子来抹嘴。 秦想想心想,这武夫倒是怪讲究的,还有帕子咧,她原先以为他是要用袖口随便抹抹的。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静谧。 她的闺房,如今竟然躺着一个男人,若是在此刻旁人冲进来,她便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秦想想默默的想,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房中年代有些久远的唯一一把玫瑰椅上。 穆霆忽然道:“我来京都本是要揍你爹一顿的,你可是不喜我?” 废话,哪个人会喜欢要揍自己爹的人啊?尽管她爹对她也没有多疼爱,但也没有虐待她。 秦想想小心翼翼的措辞:“倒也没有,我爹自从升了御史大夫,弹劾的官员挺多的。这迟早有一日的被人报复,不过是预料之中。” 呵,听这话,就是有极大的怨气。 穆霆幽幽的说:“但我还没来得及揍你爹,你爹就被皇帝给责罚了啊。这说明什么,说明连皇帝都无法忍受你爹了。” 秦想想默了一默,才低声说:“朝野之上的事,我不懂。”大盛可不比之前的大秦,大秦时女子可以替丈夫儿子的前程奔走呼号,可大盛对女子是多加束缚,弄了不少条条框框来制约女子,甚至还有迂腐的文人提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疯狂建议。 穆霆却有些诧异:“如何不懂,你既是大盛国的子民,就有权利谈论大盛的事情。” 秦想想哼了一声:“你倒是懂,可你也只能用武力解决问题,千里迢迢的来京揍人,人倒是揍了,却落得个丧家之犬的下场。” 一语中的,杀人诛心。 穆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秦大娘子和她那亲爹,说话一样的杀人不见血。丧家之犬,嗯,其实,也挺适合此时的他的。 秦想想偷偷的窥穆霆脸色,见他神色并没有大变,只是有些默然。灯下的男子,虽然皮肤黑了些,但还是有些稚气未脱的模样。想起这几日二人的种种际遇,秦想想不由得对穆霆生出几分愧疚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穆郎君身手不错,挺好的。” 天啊,她在胡说些什么。是说穆霆光练武却不长脑子吗? 秦想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穆霆却目光纯净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得没错,我爹自小就说我,凡事别冲动,让我多用脑子想想。其实这次来京,我是瞒着我爹的,他此时大约都急疯了。” 没想到穆霆竟然如此实诚,秦想想越发的不好意思。 为了弥补,她说:“你又没杀人,不如修书一封与你父亲说明,这书信我帮你发出去可好?” 穆霆说:“不用了,谢谢秦大娘子。” 秦想想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人家堂堂武德侯的儿子,自然有他们独特的联系方式,她凑什么热闹。指不定人家还觉得她是想趁机将他们扳倒呢。 穆霆倒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觉得,他和秦想想的关系还没有熟到那样写书信的地步。 房中又静默起来。 外面忽然响起打更的梆子声,竟是一更天了。 秦想想像是想起什么,对穆霆悄声道:“你若是无事,我要将灯吹灭了。我素来睡得早,若是房里总是亮着灯,会叫人生疑的。” 穆霆点头:“好。” 他看着秦想想小心翼翼的走到灯盏前,鼓起脸颊,轻轻一吹,灯就灭了。 他忽然想起父亲的幕僚们吃醉酒后,回忆起在故乡相好的小娘子们。有个幕僚说:“小娘子吐气如兰,愣是吹不灭那盏灯。”那些幕僚原先都是些文人,可在军营里待久了,就有一股豪气。再待久了,吃酒的时候就有一股疯狂。他们背井离乡,离开家乡温柔似水的小娘子,在全是粗男人的军营里待着。平素里斯斯文文,但吃醉了酒,就会说些荤话。 幕僚们没避着他,只叫他倒酒,然后一遍一遍地回忆着记忆里的温柔乡里的小娘子。 但他们说的话,穆霆不是很懂。 他自小就被父亲抱来边关养着,接触的全是男子,小娘子很少见。 阿娘倒是经常给他写信,但每次信中全是激励他好好习武的话语。 小娘子也是人,怎么就吐气如兰、温柔似水了呢? 穆霆看着秦想想摸索着,坐上了玫瑰椅。 其实在边关,他们是不常点灯的。第一是节约,其次是边关物资的确紧张。再者人烟稀少的边关,月色时常明亮撩人,用不着点灯。 穆霆一直习惯在夜中视物。 虽然没有月色,但他还能依稀看到秦想想的轮廓。看着她瘦弱的身子窝在玫瑰椅里,然后用手托着脑袋。 黑暗中,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又弥漫了出来,撩拨着他的鼻子。 “我来想办法混进宝相寺吧。” 穆霆听得秦想想说。 秦想想说:“宝相寺的斋食里,有一道茄子做成的斋食很好吃。每年里因着这道菜慕名而去讨教的香客不少。我若是去讨教,倒是可以顺便探探里面的情况。” 可这能行吗?马司直可一直都盯着她。 秦想想很轻快地说:“我们又没有杀人,为何要遮遮掩掩的,那样才叫人生疑。” 秦想想说得也有道理。穆霆说:“万一有什么不对劲,你就赶紧撤退。”让一个小娘子去刺探情况,着实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我省得的。我最是惜命了。”秦想想笑了笑。 穆霆一直看着秦想想,此时能想到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边漩起的小酒涡。 此后他们没再说话,秦想想窝在玫瑰椅中,想着明天的事情,渐渐的打了瞌睡。待她猛然被五更天的梆子声吵醒时,屋中已经没了穆霆的身影。 被子都叠得好好的,放在桌子上。 秦想想想,他那是什么解药啊,竟然如此厉害。下次若是有机会,向他讨上一颗备着。 等等,方才她不是问他帮派之事来着,红袖进来,竟是忘了说。 罢了,待有空的时候,问问红袖好了。 第27话 再入宝相寺 “阿嚏!”秦想想拿着帕子,又打了一个喷嚏。 春夜寒冷,她在玫瑰椅上眯了一晚,没盖被子,着凉了。 那穆霆可也真是,瞧见她没盖被子,也不懂得唤醒她让她到床上去睡。 “阿嚏!”秦想想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已经开始有浓郁的鼻音了。 秦想想不得不吩咐红袖替她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喝。 添香不安地问红袖:“大娘子昨晚不是上火了吗?这喝了祛火汤还受风寒了?” 红袖切着姜说:“许是大娘子火气太重,踢被子,这才受寒了。” “原来如此。”添香信了红袖的话。 秦想想喝下辣辣的姜汤,裹了头巾,要出门。 想了想,点了红袖:“红袖你就随我一起去罢,两个人学,说不定学得更快。” 秦想想今儿说了,要到宝相寺去学一道素茄子,将来好开店。 红袖和添香也是吃过宝相寺素斋的人,对宝相寺的这道名菜当然有印象。宝相寺的大和尚心善,这道名菜的做法从来不藏着掖着,可学过的人做出来的味道远远比不上宝相寺的。 大娘子要学,那就去学吧。 这春雨下个没完没了,秦想想受风寒吹冷风吹得鼻子疼,将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她个子本来就比红袖矮,红袖走得自信大方,秦想想走在她身边,活脱脱就像一个小丫鬟。 还真是巧了,就在秦想想领着红袖刚出门,就碰到了马司直。 马司直可真是公务繁忙,一边啃着胡饼,一边领着差人在四处观望。 一回生二回熟,马司直朝秦想想点头:“大娘子这是要出门?” 秦想想点头:“妾身要到宝相寺去学一道菜。” 马司直问:“可是为了开脚店做准备?” 秦想想露出笑容:“他日脚店开张,马司直定要来吃一杯酒啊。” 马司直含笑看她:“好啊。” 秦想想走远了,马司直将胡饼啃完:“大徐小程,回家去歇息吧。”两个差人是两晚没睡,再不睡,该倒了。 大徐问:“那马司直您呢?” 马司直抹了抹胡子拉碴的脸:“自然是继续跟着。” 大徐小程走到看不到马司直的地方,才窃窃私语:“马司直整日让跟着秦家小娘子,也没发觉有什么可疑之处啊。” 大徐说:“方才我看到廖评事那边的何小见,像是在跟踪裕德将军府的人。” 廖评事是大理寺评事,与马司直一样的品阶,一样的职责,每次办案,大理寺少卿都让他们二人同查一个案子。廖评事比马司直年轻一些,家中比马司直家富裕,听说人脉也广。但经验比马司直少些。这三年,廖评事和马司直破的案子不相上下。 这次李庄被刺案,马司直认为秦家有问题,而廖评事则认为裕德将军府的人有问题。尤其是裕德将军的孙子姜鸿生。 毕竟李庄在弹劾武德侯之前,裕德将军是被他参得最厉害的一个。去岁秋,从外地拜师回来的姜鸿生将李庄拦在天香楼。听说当时的情景剑拔弩张,双方的人马差点没打起来。 小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一直认为,马司直比廖评事的直觉要准。廖评事破的案子,要不是他家里人撑腰,他能破?我说呀,咱们也别担心这些,马司直让我们干什么,干就是了。” “也是。”大徐点头,“回去抓紧睡觉,说不定今晚又要监视秦家。” 走进人潮中,秦想想轻轻的吁了口气。方才她可瞧得清楚,那马司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的,虽然换了私服,但一看就是守了她家一晚。 她不知道穆霆是避开马司直等人的耳目离开的,但现在她对马司直显然已经厌恶至极。 春寒料峭,路上行人仍旧如织。 各种各样卖早食的摊子散发着热腾腾的雾气,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这还是红袖头一回逛早市。 “竟然还有卖桃花的。”红袖果然是在书香里熏陶着成长的小娘子,一眼便看到含苞待放的桃花枝被折来售卖。 秦想想看了一眼,只道:“以后脚店要是开张了,可以买一些来插花。” 她的目光又落回在各种各样的吃食上头。比起冷清的水车巷子,相国寺附近的巷子热闹得过分。 小摊贩一边卖出吃食,一边利落地收钱。铜板落在铜板上的声音可真好听。 秦想想想象着每晚数钱的情景,郁郁的心情总算有些开心。 “大娘子。”红袖忽然扯扯她的衣袖,“马司直在人群里。” “无妨,我们又不干坏事。怕他作甚。”秦想想口是心非地和红袖说。 她大大方方的买了两个太学馒头,分给红袖一只:“尝尝,我之前吃过,觉得还不错。” 红袖看看四周,周围行人匆匆赶路,一边咬着馒头走路的人不少。 但她还是矜持地放进袖中:“待到无人之处再吃罢。” 秦想想笑了笑,余光瞄到马司直买了几枝桃花。 那厮买桃花作甚?莫不是自己想错了?马司直并非跟踪自己而来? 扛着桃花的马司直在人群中很显眼,秦想想不再理会他,和红袖直奔宝相寺。 宝相寺果然和穆霆说的那般,虽然死了人,但香客还是络绎不绝。秦想想寻到知客,和知客说明来意,并且表示欲捐半贯的香火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秦想想和红袖顺利的进入了宝相寺的香积厨。 进香积厨前,秦想想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早就不见了马司直的身影和他那几枝桃花。 茄子是宝相寺常做的菜,光做法便有五六种,其中最好吃的一道是糟茄。 教授糟茄作法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大略讲了一次作法,秦想想忽然捂着肚子,脸色略为难:“抱歉。” 人有三急,老和尚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想想捂着肚子出了香积厨,毫不犹豫直奔寮房的位置。 眼看已经快到寮房了,从其中一间寮房走出一个穿着和马司直同样官服的青年男子。秦想想下意识地将自己藏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青年男子站在寮房外的空地上,又转过身去看寮房。 宝相寺的寮房多,前后错落有致、大大小小有二十余间。秦想想记得发生凶案的并不是那一间。难不成除了之前的两个案子,还有别的案子? 秦想想心中暗暗期望青年官员速速离去,自己好早些去查看。一个女子借着三急的理由离开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事。 青年官员站了须臾,总算在秦想想的祈祷下离开了。 秦想想没敢马上过去,而是谨慎地观察四周,才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她刚刚打定了主意,若是碰到马司直,她就说她好奇,想来看看凶案现场。越表现得无知无畏,马司直才会不将她列为嫌疑对象。 “你是谁?怎地鬼鬼祟祟的?” 有人在秦想想背后说。 秦想想顿时心跳如雷。她战战兢兢的回过头来一看,只见站在她后面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第28话 桃花酥 年轻男子身量不算极高,身体看上去也瘦弱,面色冷白,像是长年躲着日头似的。 秦想想后退了一步,怯怯地露出笑容:“我,我是香客呀。” “既是香客,为何躲在此处鬼鬼祟祟的?还是,你和方才那廖浩海也有过龃龉?” 这人识得方才那年轻官吏?而且听语气,他才是和那年轻官吏有过龃龉的人吧。 秦想想仍旧怯怯的摇摇头:“我不识得那人,我是香客,听说这里发生了凶杀案,我好奇,就来看看。” 她这番话一说,年轻男子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一个小娘子,竟然这般大胆。不过我劝你还是走罢,这两日的寮房,都不允许香客入住。你要是过去了,指不定会将你抓起来,将你当作是凶手。” 就算她不来,也早就被马司直当作是嫌疑犯了。 年轻男子倒是好心,秦想想道:“那谢谢郎君的提醒。”她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年轻男子盯着秦想想的身影消失不见,眼皮一垂,朝四周望了望,大大方方的进了寮房的区域。 寮房周遭静悄悄的,发生凶杀案的两间寮房并没有贴着封条。年轻男子大大方方的推了门,门也没有锁。 他进去不过须臾,方才才走掉的年轻官员忽然领着一帮差役冲进去,不一会儿有人在怒吼:“姓廖的,你凭什么认为是我杀掉了李庄!” 有人冷笑一声:“凭什么,就凭你现在出现在凶案现场!姜鸿生,京都里所有人都知道,去岁秋,你和李御史在天香楼差点就打起来了。李御史不过是弹劾令祖父,你便对李御史怀恨在心!” 姜鸿生叫道:“我是痛恨李庄那狗贼,像条疯狗一般,见个武官都要攀咬。我恨不得剥他的皮,痛饮他的血,但可惜,我不能亲手杀了他!” 廖浩海冷笑:“你还说不是你!姜鸿生,你在外地拜师学艺,学的是剑艺吧!李御史身上的致命伤,便是一剑穿心!” 姜鸿生呸了廖浩海一口:“昏官!这京城里使剑的人多如牛毛,你怎地偏偏认为是我!廖浩海,你分明便是公报私仇!你七岁那年,被我一脚踢下池塘,你竟记恨到现在!” 廖浩海说:“既不是你,你鬼鬼祟祟的来此处作甚?赏花?” “我听说李庄那狗贼死在此处,我是来看热闹的!”姜鸿生说。 廖浩海冷笑:“好拙劣的借口!众兄弟,将他押回大理寺!” 姜鸿生竟是没有挣扎,只不停地怒骂着廖浩海:“昏官、庸官,待会爷爷叫你好看!”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走远了。 秦想想这才从围墙后走出来。太可怕了,那年轻人竟是裕德将军的孙子姜鸿生。她记得她爹秦观澜,去岁秋也曾弹劾过裕德将军。不过他只上了一次折子,后来李庄就接过了主要事务。 不过姜鸿生还挺出乎她意料的,长得不像是将门之后,反而瘦弱得像个书生。同样是将门之后,穆霆就结实一些。不过二人唯一有一点相同的是,虽是将门之后,但都没有上阵杀敌。 裕德将军的儿子战死沙场后,裕德将军带着儿子的遗体回京安葬,从此再也没有出过京都。至于他的孙子姜鸿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就被送往外地拜师学艺,十年没有回京。一回京就和李庄在天香楼对恃上了。 秦想想心中道,也怪不得裕德将军没让姜鸿生从军,按照姜鸿生的性子,怕是很容易冲动。在战场上冲动这还得了?那时时刻刻,都是血的代价啊! 话又说回来,姜鸿生有点像穆霆。一看到他爹被弹劾,就千里迢迢上京城揍李庄。 二人还是太年轻,须得好好磨练。 比如像她,自家爹蒙难,她还不是心平气和的生活着么? 秦想想又想了一会儿,她这回,是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春光稀薄,纵是香火鼎盛的宝相寺寮房,也有些年头没修了。房门上的红漆早就剥落,台阶上有绿痕,还有乱七八糟的脚印。 秦想想轻轻推开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间。 房中简简单单的摆设,一床一桌一几一柜一榻两蒲团四张椅,一目了然。 秦想想愕然。这,这不是凶杀案现场吗?怎地这般干净?李庄被杀时的情形呢?他被刺时打斗的痕迹呢? 通通都没有了?! 是自己走错房间了吗? 秦想想退出来,凭借着那晚的记忆,有些糊涂。 她记得,就是最尽头的这间啊。因为它在最尽头,单独的朝向,面向高墙,所以那晚她和杨大贵的打斗,才无人知晓。 还是,大理寺的人将李庄的尸体抬走之后,宝相寺觉得晦气,清洗了现场? 一无所获的秦想想才从房中出来,正在思考,一阵风吹过,下一瞬,她竟然被带到了一处隐蔽的围墙下。 那阵风竟是个人,还是个老熟人。 秦想想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穆霆,他是怎么做到的?穆霆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须臾才转过头来对秦想想肃然道:“你怎能这般大大咧咧的就杵在那里发呆?” 秦想想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问:“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穆霆回答得很顺口,“果然不出所料。” 秦想想:“……” “但起码,现在我没有被人追杀啊。”她很不服气。 穆霆说:“只是运气好。” “我要回香积厨了。”秦想想懒得和他争辩。 穆霆拉着她:“你知不知道,大理寺那官吏,就在香积厨里?” 秦想想有些吃惊:“你是说,马司直?” “正是他。他扛了几根桃枝到香积厨,让和尚给他做桃花酥呢。” 秦想想撇开他的手:“不和你说了,我是借尿遁出来的,出来太久,别人会怀疑的。” 她双手提起裙摆,急急忙忙的走了。 穆霆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啧,原以为秦大娘子还挺聪慧的呢。马司直不是早就怀疑她了吗?只不过寻不到确切的证据而已。 他只逗留须臾,便悄悄离去。 马司直还真的在香积厨里。 秦想想落落大方的进去,见到马司直,露出诧异的神情:“马司直?” 马司直含笑看着她:“秦大娘子,又见面了。” 这马司直,还真是冤魂不散。 秦想想道:“马司直今儿不用上值吗?” 马司直仍旧温和道:“今日我休沐,正巧来尝尝老友的手艺。” 老友? 却听得老和尚笑眯眯的说:“老衲与马司直,乃是忘年之交。马司直最喜欢吃老衲做的素食。” 竟然还有这般渊源?不是马司直为了盯她而特地来的香积厨? 秦想想有些怔愣,却又听得马司直说:“听秦大娘子说,正在筹备脚店的开张。不知马某,可有机会先试试秦大娘子的手艺?” 第29话 煎豆腐 他这哪里是想试试她的手艺,是试探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开脚店吧! 秦想想心中虽如此想,面上露出为难的脸色:“这怎么好意思呢,到底是在宝相寺里。” 老和尚却道:“女施主尽管使用厨中物件和食材。其实老衲最喜欢和别人切磋厨艺,女施主尽管请。” 好好的一个和尚不爱念经,爱切磋厨艺。秦想想脸上露出笑容来:“那妾身就不客气了。红袖,你来给我打下手。” 秦想想在检视过厨房中的食材之后,决定做一道最普通的煎豆腐。 秦想想素来就爱穿窄袖的衣衫,今日为了学艺,更是穿得利落。 老和尚观察秦想想拿刀切豆腐的姿势,微微朝马司直点头。 红袖倒是有些手忙脚乱的烧火,秦想想还顺手指导了红袖几下。老和尚倒是有些糊涂,这秦大娘子的丫鬟,干粗活竟是比不上秦大娘子咧。 秦想想不紧不慢地煎好豆腐,淋上酱汁,再洒上葱花,让红袖端到马司直面前:“马司直请用。” 切成方块的豆腐小火慢煎,外表被煎得金黄,再淋上酱汁,有葱花衬托,至少在卖相上是不错的。 马司直夹了一块,送进嘴中,慢慢咀嚼。 他吃东西的时候也挺斯文的。秦想想完全想象不出,他竟然怀疑她是凶手! 马司直笑道:“秦大娘子的手艺,竟是不错的。” 秦想想也笑:“那马司直以后可要多多去捧场呀。若是方便的话,再替妾身宣传宣传。” “那自是没有问题。”马司直态度很温和。 秦想想却道:“马司直虽是大理寺的,管的是大案子,但妾身有个问题欲问马司直。” “秦大娘子尽管说。” “马司直省得,妾身这两日都在忙脚店的开张,却是才知晓,原来水车巷子的店铺、脚店,竟然要交人头费。妾身素来见识浅薄,想问马司直,这人头费,可是京都里每一个商贾都要交纳的?” 马司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本官虽是官吏,却也并非通晓京都的每一种税收。不过秦大娘子既然问了本官,本官会向户部的同僚询问,可是存在这人头费。” 秦想想笑意盈盈:“那便有劳马司直了。” 素食既然已经学了,也做了,秦想想不想在宝相寺多逗留,道自己还要继续回去继续收拾脚店,便和马司直辞别。 马司直看着秦想想的身影消失在红墙后,一个小沙弥走进来,低声和马司直说:“马司直,方才廖评事带走了裕德将军的孙子姜鸿生。” 马司直嗯了一声。 小沙弥又说:“秦家大娘子欲进寮房,却被姜鸿生给赶走了。” “这样吗,倒是有趣。”马司直懒懒地坐在小杌子上,朝小沙弥挥挥手,“下去吧。” 小沙弥一走,马司直才对老和尚说:“和尚,你怎么看?” 老和尚说:“我看这秦大娘子的手艺不错。这厨艺没有四五年,也有二三年的累积。” “你这老和尚,你知晓我问的不是这个。” “哦,秦大娘子眉眼淡然,前半生坎坷,但历尽沧桑后,定能平安富贵。” 马司直:“……”他问的都不是这些! 然而老和尚已经挽袖洗手,预备给他做桃花酥了。老和尚做美食的时候,素来不喜欢说话。 马司直也的确累极,自己靠着墙壁假寐起来。 方才的小沙弥又悄悄的进来,还没说话,马司直就睁眼了。他两晚未睡,眼睛熬得通红。 小沙弥说:“禀马司直,秦婉婉已被押回大理寺。” 马司直起身就走。 老和尚也没抬头:“桃花酥做好了送你家去。” 马司直没回答。 从宝相寺出来,秦想想领着红袖直奔铁匠铺。 一路上她又打了好几个喷嚏,红袖犹豫了几回,终是忍不住劝秦想想:“大娘子,您受了风寒,还是先家去歇着罢。” 秦想想拢紧头巾,看了一眼红袖,再瞧一眼四周,才贴近红袖,低声道:“昨晚的年轻人你可还记得?” 记得,怎地不记得? 秦想想决定将这个秘密告诉红袖:“他就住在我们的脚店里。” 红袖惊愕地看着秦想想。 “还有杨大贵也在。”秦想想又抛出一个炸雷。 “只不过他受了重伤,如今还昏迷不醒。” 红袖敛了一脸的惊愕:“大娘子,奴婢会保密的。” 红袖的确很稳妥。秦想想在犹豫,要不要将穆霆真实身份告诉她。但转念一想,红袖知晓得越少,对她越有好处。 秦想想没说,红袖便没有问。她爹的确将红袖调教得很好。 秦想想想起昨晚穆霆说的帮派来,问红袖:“我父亲可是有和你说过,朝中拉帮结派的事情?” 红袖却有些讪讪,欲言又止。秦想想睨着她:“怎么,很复杂吗?” 罢了,老爷如今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红袖下了决心:“大娘子,其实老爷他,就喜欢拉人站队。若是拉帮结派,老爷,老爷算是头一份。” 秦想想不可思议地看着红袖。她爹竟然还是个帮派头子? 红袖说:“老爷素来就和李御史站一队,他们御史台的官吏,通通都站他们,大理寺隶属御史台,自然大部分的官吏也是与他们一帮的。至于其他的官吏,奴婢就不大清楚了。老爷回来,并不会说很多朝廷上的事。” 怪不得她爹和李庄,爱弹劾谁便弹劾谁,原来是这个缘故! 等等,那她爹和李庄,一个被驱逐出京,一个被杀死,会不会,会不会是那人的手笔? 秦想想站在原地不动,细细想着,忽然起了一身的寒颤。 一阵春风吹过,她狠狠的、连打了几个喷嚏。 红袖担心地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用帕子摁着鼻子,鼻音浓郁:“咱们到药铺抓点药吧。” 秦想想买的炊具多,铁匠铺特地派了个小学徒,用独轮车帮着将炊具送到脚店。 路上秦想想还随手买了些米面佐料什么的,一道带回脚店。 小学徒勤快地帮她们帮好炊具,秦想想打赏了他两文钱,小学徒欢天喜地的走了。 脚店里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 秦想想吩咐红袖洗米熬粥,自己则走进酒窖找人。 才到门口,忽地有人拍了拍她的左肩:“秦大娘子。” 秦想想不用转身,就知道是穆霆。 她转头看他:“你胆子倒是大,昨晚遭了一回,今日还敢去。” 穆霆并不以为意:“若是我胆小怕死,就不会千里迢迢的来这一趟了。” 倒也是。 秦想想问他:“杨大贵醒了吗?” “还没有。你可是受了风寒,鼻音这般重?”穆霆倒是细致。 秦想想瞪他一眼,他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他昨晚占了她的被子,她能着凉?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幸好她着凉了,得以到药铺光明正大的抓药。 穆霆朝灶房的方向看去:“你那丫鬟,可靠吗?” 第30章 云泥之别 红袖可靠吗?至少现在她觉得是可靠的。以前她们都依赖着她爹,如今她爹遭难,红袖是三句不离她爹。可见她爹在红袖心中,还是好的。既然认为她爹是好的,定然会帮她的。 而且以前她请红袖向她爹转达的事情,件件有回响。 秦想想答道:“自然是可靠的。不然她昨晚早就将我出卖了。” 穆霆换了个姿势站着:“有一种人,是不会出卖人的。” 他说得隐晦,但秦想想马上领略了他的意思,瞪他一眼:“红袖不是那样的人。” 穆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今天在宝相寺,都看到了什么?”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那间寮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当时我还以为,是我走错了房间呢。可我记得,就是东南尽头的寮房。” 穆霆说:“的确就是那间。”他进去揍过李庄,比秦想想清楚。 秦想想问他:“你们当时打李庄,可是弄乱了屋中的陈设?” 穆霆闻言,神色颇为自得:“我们揍人,讲究的是干净利落,怎会弄乱屋中的陈设呢?就算是弄乱了屋中的陈设,我们也会恢复得与之前一模一样。” 秦想想却是叹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什么都查不着。” 穆霆说:“既不是我们做的,担忧那般多做甚?” 秦想想又瞪他一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候非但她爹没能回京,她还被诬陷了可如何是好? 穆霆轻笑:“你对马司直,就这般没有信心?我看他对你的态度,还挺好的,不像是将你视作嫌疑犯。” 秦想想疑心地看着他:“你今儿也去香积厨了?” 穆霆双手抱胸,懒洋洋的:“还看到你给马司直做了豆腐。” “你也想吃煎豆腐?我可没买豆腐。要不改天吧。”秦想想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顿了顿又说:“你们好些日子没吃热乎乎的带汤的食物了吧,今儿我都将东西采买回来了,就给你们做一顿热乎的吃食吧。毕竟也收了你们的钱。” “好啊。”穆霆说。他看着秦想想转身离去,起步的瞬间是自信的,但很快脚步又变得拖沓起来。 他挑了挑眉。 热乎乎的带汤的,还好做的,自然是扁食了。 秦想想动作快,又有红袖帮忙,很快就做了一大锅。 几个年轻汉子呼啦啦闻香而来,但很快的每人拿个大碗,乖乖的排队,目不斜视。 秦想想和红袖觉得有趣,多看了他们几眼,就发现有人的脸红了。 这脸红也不能怪他们,秦想想虽然长得不是很漂亮,但到底是个小娘子,他们以前,哪里曾被小娘子这般看过,更别提旁边还有一个肤白貌美的红袖了。 穆霆那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姚二郎几眼。众人里就他的脸最红。 但脸红也没耽误吃饭,不一会的功夫,一大锅扁食就扫光了。他们不仅扫光了扁食,还将碗筷洗得干干净净的垒起来。 红袖刚要去洗锅,姚二郎眼尖,殷勤地抢过锅刷:“红袖娘子辛苦了,这等粗活就让我们来吧。” 穆霆在一旁,恨不得飞起一脚将姚二郎给踢出脚店去。勤快可以,但姚二郎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红袖只抿嘴笑,在一旁看姚二郎刷锅。正看着,脚店的门又被人哐哐的敲响了。 红袖回头,得,那一帮年轻男子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刷了一半的锅。 “何人敲门?”红袖朗声问。 “红袖姐姐,是我呀,添香!”添香的声音有些气喘吁吁的。 红袖给添香开了门,添香提着裙摆疾步进来:“大娘子,不好了,二娘子身边的丫鬟思萍回来报信,说是二娘子被大理寺的人押解回京了!钟家那些人没有主意,差奴婢来寻大娘子,给家去拿主意!” 红袖转头看秦想想,秦想想正慢吞吞刷锅。 锅大,大娘子的手小,她慢吞吞的刷着,仿佛要很久很久才能刷干净。 添香见秦想想没有动弹,也不敢催促,只看看红袖,又看看秦想想。 大娘子是老爷前面的太太生的,二娘子是夫人生的,从小大娘子和二娘子的生活便有着天壤之别。平日里大娘子低调得仿佛不存在,二娘子则受尽夫人的宠爱,光是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有八个人。便是前几天离京,二娘子身边还有两个大丫鬟和两个婆子呢。这还是身边伺候的人的区别,平时的吃穿用度更不必说了,大娘子在自己的院子里炊饭,二娘子是想吃外头的,夫人便马上命人去买。大娘子被养得像是发育不良,但二娘子就挺高挑的。不光高挑,还生得美。生得美也就算了,功课还好,常常受到表扬。在京都贵妇圈可是让夫人长了不少面子。听说,向二娘子求亲的人家都是特特富贵的呢。不过大约是因为二娘子太挑剔了,至今二娘子还没有定下亲事。但总而言之,大娘子被二娘子衬托得像是一坨扶不上墙的泥。 若是,若是大娘子不管二娘子,添香也能理解。 秦想想总算将锅刷完了。她看了一眼红袖,红袖赶紧过去,和秦想想一起将大锅抬回灶膛。 秦想想慢吞吞地掏出帕子,抹干手上的水:“思萍倒是跑得挺快。” 添香不解地看着秦想想,云里雾里的不知大娘子在说什么。 红袖没吭声,添香也不敢说话。 最后秦想想朝添香一笑:“你是走路来的,还是坐车来的?” 添香更是糊涂:“大娘子,奴婢是走路来的。”也得亏前两天来了一回脚店,她知道路。 红袖当即悟了。钟家人可真是,对大娘子看不顺眼,可现在要请大娘子回去拿二娘子的主意,起码也得给添香套辆马车吧。如今钟家人吃的穿的住的,可全都是秦家的啊。 秦想想走出去:“我们平时很少出来,对京都哪有好吃的好玩都不甚熟悉。如今既然要做生意,对这些不熟悉,将来如何推荐给外地来的客人?不如今日我们就好好逛逛吧。哦,还有,你们要是看上什么了,只管买,我会帐。不过可说好了,每人只能花五十文,多的我可没有。” 红袖笑说:“谢谢大娘子。” 添香也跟着说:“谢谢大娘子。”心中却不以为然,五十文能做什么,还不够她买一盒口脂的。便宜的她可不用,用了颜色不好,还会烂嘴。跟着大娘子就是只能过这种寒酸的日子。添香有些郁郁。 门扇关上,脚店里静悄悄的。 好半响才听得姚二郎问穆霆:“少主,您去哪里?” “大理寺。” 顿了顿,又听得穆霆吩咐道:“朱三郎,继续跟着秦大娘子,见机行事,别让她发现你。” “是,少主。” 第31话 是个狠角色 秦想想是真的下定决心好好的逛一逛京都繁华的街道。 红袖和添香本来还有几分忐忑,但逛着逛着,也开始放松起来。 也着实是,京都太多眼花缭乱的新奇玩意,让她们双眼都不够用。 她们虽然是秦观澜很看重的侍女,但自从被秦观澜买进秦家,就基本上都是待在书房里,尽管阅遍千卷书,但偏偏没逛过京都最热闹的街道。 今日秦想想领着二人逛街,二人有一种进入了一个新世界的感觉。 其实秦想想也很少光逛街,倒不是她不想逛,而是囊中羞涩。 三个小娘子好奇地东看看西摸摸,完全将秦婉婉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秦想想也没食言,忍痛出了一百文,给红袖和添香买了一些零嘴儿。添香从秦家跑来水车巷子给她报信,没吃饭,秦想想又给她多买了一份粉羹。 外面做的零嘴儿的确好吃,回到秦家时,零嘴儿已然吃得差不多了。 秦想想照旧要从偏门进去,还没叩门呢,王婆子就气势汹汹的跳出来:“大娘子竟是不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么,竟然还有心思吃零嘴!” 秦想想嘴里还含着又酸又甜的党梅呢,闻言也不恼,只将核儿吐出来,包在油纸里,才不慌不忙的问王婆子:“王妈妈好没有道理,我怎么就不能吃零嘴了。你一个老奴,竟然还敢管起娘子的事情来了。” 王婆子这才想起秦想想还没进秦家呢。 秦家和好几户人家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秦家虽然住得往里一些,但前面还有人家呢。指不定忽然有车马策过,听到她在指责主子。 尽管大娘子不受宠是秦家上上下下人人皆知的事,但出了秦家门,钟氏的形象素来是对前一任太太的女子视如己出。 王婆子顿时噎了噎,见秦想想明显还不想挪脚,才低声下气道:“是老奴心急了,大娘子快快请。” 秦想想也并不想别人看自家的热闹,抬脚进了门。 一进门,王婆子马上又变了嘴脸:“大娘子,二娘子如今可是在大理寺受苦,大娘子怎地还能吃得下零嘴!” 这婆子,对秦婉婉可真是忠心耿耿。 秦想想气定神闲地看了她一眼:“王妈妈,钟家舅父舅母可是已经赶往大理寺了?” 王婆子一愣:“没有。” 秦想想挑眉:“钟家人可是二娘子嫡亲的亲人,又是长辈,怎么二娘子出事,他们都不着急呢?” 说起这个,王婆子其实恨得要死。她也是没想到钟家人竟然如此不靠谱。不就是拿着秦家的钱去打听打听,不过是打听,人家大理寺最多是呵斥,不理会,也不会将他们关押起来。但钟家人竟没有一个人想去,互相推诿。 但夫人的面子不能丢,王婆子给钟家人寻了个借口:“钟家老爷太太甚少见官吏,他们害怕说错话,让事情雪上加霜。” 秦想想笑道:“以前秦夫人嫌弃我笨,出门与官家夫人太太们聚会,不敢带我,怕我冲撞了贵人。说起来,我与钟家舅父舅母竟是五十步笑百步呢。” “但大娘子和大理寺的马司直相熟啊!”王婆子脱口而出。 那天她可没看错,马司直似乎对秦想想很关心的样子。尽管是来退亲的,但却有一种奇怪的氛围。 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竟然被说作和鳏夫相熟,王婆子为了秦婉婉,竟不惜诋毁自己的名誉。秦想想的脸沉下来:“说起相熟,能将马家招来议亲的王妈妈,似乎更厉害吧。王妈妈跟在秦夫人身边,见过的世面比我多,又心系你家主子,王妈妈怎么不去?” 王婆子嘴唇动了动,秦想想以为她还要争辩,却见王婆子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秦想想唬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红袖赶紧上前,护着秦想想:“王妈妈,你这是作甚!” 王婆子竟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大娘子,老奴终归是个奴才,人微言轻,那些官吏如何会给面子老奴?大娘子求求您了,救救二娘子吧。二娘子长这般大,还没吃过苦,若是进了大理寺,受了刑罚,她会受不住的……” “若是她没犯事,好端端的大理寺为何要动刑?难不成她杀人了?”秦想想低头俯视王婆子,语气咄咄逼人。 王婆子却支支吾吾的:“二娘子人美心善,怎么会杀人……” 秦想想俯下身子,眼睛与王婆子的平视:“你和我说实话,你家二娘子,和文昌侯的独子宋世子,有什么关系?” 她此话一出,可以清楚地看到王婆子眼睛猛地一睁,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来。 秦想想没有动,脸颊缓缓漾起小小的酒涡。 王婆子离得近了,才看得清楚,大娘子嘴唇上面,有一颗小小的痣。 唇上有痣,擅诡辩。 在秦家默默无闻十年的大娘子,竟是个狠角色。 王婆子内心挣扎着,不知是否将实情和盘托出。但,心中可真是不甘啊!二娘子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如今竟然要求这一无是处的大娘子相救。 秦想想没有再给她时间,只站直身子:“走吧,我可是,还忙得很呢。”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大娘子!”王婆子心中再不甘,也只得屈服了,“老奴说,说!不过,可否将红袖添香摈退?”毕竟这事儿,连老爷都不知道内情,都是夫人和二娘子二人商量的。 秦想想朝红袖添香点点头,二婢行礼,低头退到了合适的距离。 王婆子仍旧跪着,秦想想道:“你起来说罢,我可不想总弯着腰听你说话。” 王婆子赶紧起身,仍是左右张望了一下,才低声说:“禀大娘子,二娘子与宋世子,是真心相爱的。” 秦想想倒吸一口气,钟氏的胆子可真是够大的! 虽然自家爹的官做得不错,但秦家毫无根基,秦婉婉再美再有才华,宋家,也不会选择秦婉婉的吧…… 王婆子像是为了强调秦婉婉和宋世子的爱情是纯真的,并不是可以用身份和财富衡量的东西,迫不及待地说:“宋世子也保证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二娘子。” “可妹妹就快及笄了,也没见宋世子来提亲啊。”秦想想故意道。 王婆子方才还挺激动的神色黯淡下去:“原本是说好,待二娘子及笄之后,宋世子便来提亲的。” 秦婉婉在三月及笄,到时候宋世子说服文昌侯和文昌侯夫人,前来秦家提亲。这一切都说得好好的。 但老爷忽然获罪,被赶出京都,二娘子在那日,到宝相寺见了宋世子,回来的时候和老爷夫人说,宋世子会和文昌侯求情,深夜进宫求太后,让圣上对老爷从轻发落。 这原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老爷忽地发了极大的脾气,责骂夫人对二娘子管束不严。他宁愿死,也不肯受文昌侯的救助。他非但不肯接受文昌侯的救助,还责令夫人立即收拾行李,安置好家中所有事宜,次日天明立即启程。 夫人和二娘子手足无措,可老爷在发完脾气后,又大声喊疼,夫人无奈,只得按照老爷的吩咐,安置起家中事宜来。但她终究是不死心,琢磨着不能就这般坐以待毙。 这便是那日秦想想一回家,钟氏便和她说了那番话的原因。 王婆子心中藏着这些事,一时欢喜,一时忧愁。这些实情,她自是不会和秦想想说的。 秦想想看着王婆子,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二娘子为何被大理寺追押回京,王妈妈可知情?” 王婆子摇头:“老奴正是不知。”原本二娘子是打算将老爷送到边关之后,再调头回京都来的。毕竟她心中还牵挂着宋世子。 秦想想神情微肃:“王妈妈,你实话告诉我,二娘子到宝相寺相会宋世子,可是杨大贵一同陪护去的?” 王婆子却摇摇头:“杨大贵乃是老爷的长随,听令于老爷。此事本是瞒着老爷的,二娘子怎会让杨大贵陪护去呢?” 等等,大娘子怎会知晓二娘子相会宋世子,去的是宝相寺?! 第32话 深藏不露 王婆子的惊愕全表现在脸上。 大娘子这是,深藏不露啊! 秦想想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王妈妈,到大理寺打听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也省得的,这些年我的月例并不多……” 王婆子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来:“大娘子,这里拢共是三百贯,是夫人临走前交给老奴应急用的。” 秦想想笑了。钟氏给她的陪嫁拢共不过一百贯,还没见影子。这秦婉婉出事了,钟氏身边的老奴立即掏出了三百贯救急。 王婆子瞧见秦想想的笑容着实害怕,咬咬牙,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大娘子,这是您的陪嫁,一百贯……” 秦想想伸出手,将银票通通接过来,塞进怀中,望着王婆子:“说好了,我只管打听,可不管别的事。” “这可怎么行?大娘子也是秦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婆子脱口而出。 秦想想又笑了:“王妈妈将马家太太请过来的时候,应该不是这般想的吧。” 王婆子当即闭了嘴。 事已至此,王婆子只好低眉顺眼:“全凭大娘子作主。” 见秦想想仍是往里走去,王婆子又急了:“大娘子,这事情紧急……” “我到底是秦家大娘子,这出门见贵人,可不得换身好一些的衣裳?”秦想想拿眼睨王婆子。 这倒也是。大娘子现在身上的这一身衣裳,穿得比身边的红袖添香还不如。王婆子讪讪的让开路。 秦想想气定神闲地走着,红袖添香赶紧跟上去。 回到小院,秦想想吩咐道:“红袖替我挑选衣裳,添香去烧水,待会我要梳洗。” 添香一出去,红袖便迟疑着问秦想想:“大娘子果真要去大理寺打听?” “没办法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秦想想无可奈何。 红袖:“……”您也可以拒绝不拿的。 红袖要去替秦想想挑选衣裳,秦想想却道:“不忙,我且问问你,我爹既是帮派头子,那他可曾与你说过,他那帮派,都有哪些官吏?” 红袖蹙着细眉:“大娘子,这奴婢是真的不知晓具体的。只是省得,大理寺中,大约是有的。可是……” “可是什么?你只管说。” “可老爷遭难,大理寺的人也没露面啊。且这回二娘子被押解回京,大理寺也不曾有人给我们暗中递话。” 红袖分析得有道理。 等等,说起暗中递话,秦想想倒是想起马司直曾和她说过秦婉婉的事情。难不成马司直实则是站在秦家这边的?若不然他为何无缘无故地告诉她宋世子的事情?连宋太后都不知晓的事情,她竟先知晓了?这一想,马司直的举动忽然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朝中有人的感觉,真好啊!怪不得好些人为了搭上权势而不惜付出各种代价。 但马司直只是小小的正八品大理寺司直,他能帮她爹求情吗?像马司直那般品阶低下的官吏,这辈子怕是很少有机会见到皇帝吧。 秦想想的心情宛如过山车一般。 但确定马司直是友不是敌,总归是一件好事。 秦想想的衣裳着实寒酸,若不是二人的身量有差,红袖都想将自己的衣裳拿来给秦想想穿了。 秦想想却说:“我们是去大理寺,又不是做客,穿得朴素一些总没有错。” 红袖:“……” 好在秦想想虽然算不上什么大美女,但胜在青春年少,红袖费了些功夫收拾,竟也将秦想想打扮得比平时要好看几分。 但秦想想一走起路来,却露了本质。终归是没有嫡母教导着的深闺小娘子。秦想想走起路来虽不慌不忙,但总觉得少了几分气质。 添香在秦想想后头,摇了摇头。 三人出得院门,这回王婆子学乖了,赶紧迎上来:“大娘子,马车已经套好了。” 钟家的人连面都没露。 秦想想也不在意,只跟在王婆子后头,从正门旁的角门走出去。 外头果然有一辆马车,只是马车看起来不甚好,青盖顶篷陈旧不说,马儿也有些颓废不堪的模样,驾车的车夫头发都花白了。 王婆子解释道:“老爷夫人把最好的马车都带走了,这还是老奴好不容易找到的。” 罢了,看在三百贯的份上,她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秦想想踩着马凳上了车,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面熟的小娘子。秦想想想起来了,这小娘子可不就是二娘子身边的大丫鬟思萍。秦婉婉身边有众多侍女,秦想想差些都不记得全她们的名字。但这个思萍她还是知道的,思萍是很小就被买来给秦婉婉作伴的,算是和秦婉婉一起长大。 都这个时候了,思萍还有几分傲气:“思萍请大娘子安。” 马车不大,挤四个人是不可能的。但如今已经不是挤不挤的问题了,而是思萍像个主子那般坐在马车里。 红袖有些不高兴:“思萍,你怎可僭越?” 秦想想却道:“算了,红袖,你和添香就走路吧。横竖大理寺右狱也不算太远。也正好我有事要问思萍。” 红袖这才将门掩上。 马车缓缓启程,秦想想没说话,思萍也没说。 马车隔音不好,添香在外面和红袖说话。 “都什么时候了,明明是求着大娘子办事,还这般傲气。”添香是真不客气。她是秦观澜身边得宠的丫鬟,并不怕思萍。 红袖只笑:“思萍大约是吓坏了吧。也不知道她赶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才赶回京都来。” 思萍的脸便白了白,最终主动开口:“大娘子,请您救救二娘子。” 秦想想仍旧坐得四平八稳:“二娘子回来前,老爷可有吩咐?” “那些官差来得急,并没有给老爷和二娘子说话的工夫。”思萍回忆着,“且老爷伤重,路途又颠簸,医工煎的药总是让老爷昏昏欲睡。” “那夫人呢?” 思萍咬咬牙:“夫人嘱咐,回京来便寻大娘子帮忙打点。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吩咐了。” 秦想想吁了口气。什么嘛,她还以为钟氏能有什么可以托付之人,结果竟然是她自己。大约钟氏还以为自己就要嫁到周家去,能请周家帮忙吧。 可钟氏竟是觉得钟家人比她还不可靠吗? 车厢狭窄,秦想想轻轻的伸了伸腿,露出裙摆下她那双刚买不久的鞋子来。这两天匆匆忙忙的,鞋面上沾了些泥点,有些许难看。秦想想的余光看到思萍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 她不动声色,只问思萍:“二娘子与宋世子,是如何认识的?” 第33话 一生一世一双人 思萍的面色瞬间苍白起来。她惊惶地看着秦想想,一时竟无法发出声音。 秦想想又伸了伸腿:“你不说,别人也会告诉我,只不过到时候,别人可能会说得难堪一些。” 虽是男未婚女未嫁,但时常私会,对女子的闺誉有百害而无一益。尽管男子也有份,可在这大盛国,人们似乎对男子总是要宽容一些的。 思萍张了张嘴,猜想大约是王婆子没忍住,告诉了秦想想。 她总算开口了,但说得很慢,明显是在斟酌,拣些听起来像是金童玉女的话来说。 “二娘子与宋世子,很早就认识了。几乎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去岁秋,宋世子向二娘子吐露心扉,说他被二娘子的才华而折服,他期望能与二娘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二娘子同样也折服于宋世子的温润如玉,自是欣喜。” “不久前,宋世子与二娘子说,待二娘子及笄后,便来提亲。” 思萍还真是秦婉婉的好忠仆,说到这里便不再说。 思萍的这些话,和王婆子的话一模一样,没有新鲜的。 这辆马车便不是什么好车,坐起来难受极了。秦想想懒懒的伸了伸腰,又看到思萍鄙夷的眼神。 秦想想不由得笑了:“说完了?” 思萍紧闭嘴巴,敷衍地用鼻子嗯了一声。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由我来问吧。我问你答,不想答也没事。”秦想想摁了摁太阳穴,她受了风寒就容易头疼。 “我到宝相寺给我娘的长生牌位添香油钱那日,你们也去了宝相寺。” 思萍没说话,但脸上明显有些震惊。 “宋世子也在宝相寺里,二娘子与宝相寺见过面后,回到家中,发觉老爷获罪,便又去了宝相寺。” 思萍脸上的表情,越发震惊。大娘子是如何得知的! “那日二娘子到宝相寺,老爷身边的长随杨大贵,可有跟你们一道前往?”秦想想忽而话锋一转,问到了杨大贵。 思萍总算回过神来:“杨大贵?并没有。说起杨大贵,出京之后老爷还寻了两日杨大贵,说好端端的,杨大贵怎地就不见了。” 秦想想笑道:“大概是他贪恋京都安稳的生活,不想离开吧。” 思萍没有接秦想想的话。其实谁想离开京都,到边关去过艰苦的生活?还不是卖身契都拿捏在主人手中,才不得不跟去。 秦想想又问:“那日在宝相寺,宋世子身边,可有其他人?” “宋世子身边有两名小厮,自小就跟着他,和二娘子也是认得的。不过宋世子与二娘子说话的时候,我和思草,以及那两名小厮,都要在门口守着的。” 思草是秦婉婉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 “那两个小厮都叫什么名字,可会武?” 思萍犹豫了一下,才道:“他们分别叫小宁、小静,都会拳脚功夫。” “你是如何得知他们会拳脚功夫的?” “奴婢见过他们二人教训地痞泼皮的模样。” 秦想想问完这些,却是没再问。 只因车厢外的声音忽然喧闹起来,像是有人在吵架。别人吵架,她们乘坐的马车竟然不动弹了。 小冷的天气,车夫愣是急出了一身汗:“这马还怪爱看热闹呢。” 秦想想也爱看热闹,当即打开一道缝,往外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人群拥挤,隐隐约约传来吵架的声音。 她们此时在潘楼附近,周围街道酒楼连绵,售卖各种物件的店铺紧紧挨着,人群如潮,热闹非凡。 秦想想问红袖:“因何而吵架?” 红袖道:“禀大娘子,奴婢听着约莫是因为美食比试之事而有龃龉。” 哦,原来是美食比试啊。大盛近百年的安稳,百姓安居乐业,潘楼附近酒楼时常用比试美食之事吸引文人雅士蜂拥而来。 秦想想将窗户关上,不再理会。若此时她要不是去办秦婉婉的事,肯定是要去瞧瞧的。 思萍咬了咬唇,而后将嘴巴闭得紧紧的。 秦想想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开口道:“二娘子可是与宋世子也曾来过此处?” 思萍的神情立即警惕起来:“没有。” 秦想想没有追问,而是又问起别的问题:“宋世子的父亲文昌侯可是省得这段情谊?” 思萍脱口而出:“自是省得的!本来宋世子都要向二娘子提亲了!若无父母之命,宋世子怎敢许下如此承诺!” 秦想想却吟吟一笑,没有再说话。 恰好此时马儿总算挪动了脚步,缓缓拉着马车向前。 却是巧了,秦想想等人到大理寺右治狱厅外时,恰恰就碰见马司直穿着官服,正从里面走出来。 经过秦想想此前的推断,已经认为马司直是自己人了。秦想想毫不犹豫地走向马司直,朝马司直行礼:“妾身请马司直安。” 马司直见到秦想想,神情也没有意外:“秦大娘子可是为打听令妹之事而来?” “正是此事。不知现在舍妹如何了?”秦想想也不和马司直兜圈子了,而是开门见山。 马司直神色略有些肃然:“抱歉,因为令妹涉及的案情严重,此案直接由大理寺少卿接手,直禀圣上,本官也无从打听。不过本官倒是听说,令妹在听闻宋世子已经不在人世后,竟疯癫起来。” 秦想想道:“舍妹本就不知晓宋世子离世之事,她一时不能接受,也是人之常情。但这样是不是可以证明,舍妹并非杀害宋世子的凶手?” 马司直笑起来。他相貌俊朗,这一笑自是温润如玉。 “秦大娘子说笑了。若单是凭借行为断案,大理寺左右推里,不知冤魂几何。”大理寺左推右推,是大理寺牢狱。 秦想想默了默,的确是她主观了。 “那妾身何时能见到舍妹?” 马司直仍旧笑着:“若是别的案件,秦大娘子喊冤,自然是能见到令妹的。但此案不同,此案乃是圣上亲自降职秘密查案,秦大娘子便是喊冤,也无人敢接。更何况,如今秦大夫才惹怒了圣上。秦家如今,不同往日。” 秦想想明白了。她爹才获罪,秦婉婉又和宋世子之死扯上关系,皇帝对秦家,是厌恶至极。若是此时喊冤,还在盛怒之下的皇帝怕是不管不顾,直接将秦婉婉给处置了。死一个三品大员,尚不能在京都掀起风浪,更何况死一个官员的家眷呢? 见秦想想脸色有些苍白,马司直宽慰她:“不过秦大娘子放心,此案倘若查不明白,令妹是不会有生命之忧的。” 如此宽慰,聊胜于无。秦想想扯了扯唇瓣:“妾身谢过马司直。” 如今她亦笃定了,马司直之前,应就是站她爹那一派的了。不然不会提点她这般多 马司直朝秦想想微微点头,正要走,思萍却从马车上扑下来,一曲膝盖就跪在了马司直面前:“官爷,我家二娘子到底犯了什么罪行,要将她抓进去?” 第34话 廖评事 马司直抬眼看秦想想,秦想想只得上前去拉思萍:“思萍,赶紧起来。” 思萍狠狠地甩开秦想想的手,怒目圆睁:“我就省得,你不是真心为二娘子打听!你就是怕,怕二娘子享受荣华富贵,而你只能嫁给周家那个病秧子!” 思萍战斗力竟然这般强,像泼妇骂街。 红袖和添香赶紧上前来帮忙,却越发激怒了思萍。 思萍挣扎着,这回是质问马司直:“是谁在背后指使,说我家二娘子与凶案有关的?我告诉你,我家二娘子,可是宋世子的心上人……” 一只手从斜里伸出,掩住了思萍的嘴。 秦想想微笑着:“抱歉,我家下人一时情急,说了些胡话,还请马司直不要在意。” 马司直仍旧温润地笑着:“既如此,那秦大娘子便要严加管束了,免得冲撞了贵人。秦大娘子,本官就先告辞了。” 马司直背着手,不慌不忙地离开。 秦想想放开掩住思萍嘴巴的手,思萍立即呸了一口,满脸的倔犟。 秦想想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思萍,你竟是不知晓二娘子为何被押进大理寺吗?” 思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大娘子不肯为二娘子奔走便算了,还在一旁说风凉话。既然大娘子不作为,那奴婢只有自己去替二娘子申冤。” 秦想想睨着她:“你可是要到文昌侯面前申冤?” 思萍不作声,只兀自挣脱着。 秦想想却吩咐道:“将她给我绑回去!” 思萍越发恼怒:“我是二娘子的丫鬟,你凭什么绑我?” 秦想想微微一笑,露出小小的酒涡:“就凭我是秦家大娘子。” 思萍力气大,红袖添香竟一时制压不住她。秦想想上前,撸了撸袖子,举起手,狠狠的往思萍后脖子一打。 这一打,秦想想的手都疼麻了,可思萍非但没在她预料之中瘫软倒下,还挣扎得越发厉害:“就算受尽折磨,我也要去救二娘子!” 秦想想不得不再抬手,又狠狠的给思萍一击。 这回倒是灵验了,思萍身子一软,倒在红袖身上。 秦想想甩了甩自己的手,疼得厉害。呜呜,那些话本都是骗人的吧,什么随随便便一打,人就晕了过去,她都快把自己的手打残废了。 思萍被抬上车,老马吭哧吭哧半响,才缓缓起步。 马车走了半天还没走多远,在某处隐蔽的墙角,有人望着马车摇摇头。 旁边有人低声说话:“少主,我留下来帮您吧。” “不用,你只管跟着秦大娘子。”在他面前倒是表现得挺聪明的,但在别人面前,怎地一副不灵光的样子。顿了顿,穆霆又补充,“像方才那种情况,你可以出手帮助。” 其实方才秦想想第二下也没将思萍给打晕,是他暗中飞了一粒小石子过去,那丫鬟才晕了过去。 “是。” 穆霆看着朱三郎跟上去,才放心地爬进了身后的墙。 三百贯的银票没花出去,秦想想怀里揣着银票,觉得有些烫手。 事情一点没办,回去王婆子肯定不干。 思萍还昏睡着,秦想想一推窗扇,吩咐车夫:“到杨楼去。” 杨楼附近,无论什么时辰,总是很热闹。尤其是闻名京都的天香楼,似乎总是挤满了人。秦想想有些想不明白,那些人的钱,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尤其是她看到天香楼的菜肴价目时,怀里的三百贯似乎在天香楼里吃不了多少顿。 明明三百贯已经是巨款了!许多普通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三百贯! “这位娘子,可有什么喜欢的和忌口的?”店小二穿着定制青色短褂子,面带微笑,像是见惯了像秦想想这样犹豫的食客。没办法,他们天香楼的名气太大,许多囊中羞涩却又想来一试味道的人不要太多。 秦想想在木牌上看来看去,久久拿不定主意。最后目光落在一个穿着私服的年轻男子身上:“那位郎君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店小二恍然大悟,露出一丝“我懂了”的神情来。 这小娘子目光还怪好的呢,瞧上了开国伯家的二郎君廖浩海。这廖浩海吧,祖父是开国伯,父亲是开国子,母亲是县主,他如今则是大理寺的评事,廖浩海不仅长得俊朗,能力还挺强,自上任以来,破了不少案子呢。 最最要紧的是,这廖浩海不似那些富家子弟爱好广泛,玩乐嫖赌样样齐全。他唯一的爱好便是喜欢在天香楼吃饭。只要他不忙,到了饭点必然出现在天香楼。 面前的小娘子大约是打听过了,专门来这里堵廖评事呢。 不过这小娘子生得不算太美,看起来也没有钱的样子,应该不会入得廖评事的眼吧。 但店小二不会将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有钱不赚是傻瓜。他笑眯眯道:“那位廖评事,最喜欢吃咱们天香楼的新法鹌子羹、二色腰子、鹅鸭排蒸以及鸡丝拌生菜。” 除了鸡丝生菜,其余的菜肴都贵得要命。 红袖附在秦想想耳边说:“以前二娘子亦常来天香楼用饭。” 秦想想立即拍板:“都给我来一份。” 店小二笑眯眯的:“娘子请稍后。” 他正要走,一串钱落在他手上。小娘子笑眯眯的:“还烦请店家替我引见引见那位俊朗无双的郎君。” 店小二在天香楼,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比秦想想胆子还大的小娘子他亦见多了。不过是替小娘子引见,是一桩美事,何乐而不为?他当即利落地将那串铜板纳入怀中,笑容可掬:“小娘子自跟我来。” 廖浩海在天香楼里有固定的雅房,虽同在一楼,但他所在的雅房面朝花园,所目及之处,皆是繁花绿植。 秦想想轻轻走进去,廖浩海正在逗笼中的金丝雀。 听得动静,廖浩海转头看到秦想想,目光中虽有诧异却没有震怒。看来他很习惯时常有胆大的小娘子来表达对他的仰慕之情。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廖浩海仍旧逗着金丝雀。 “妾身乃是秦观澜之长女。”秦想想开门见山,自报家门。 廖浩海停止逗弄金丝雀,毫不遮掩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想想。 秦想想有些许的不自在,这世家子弟打量起人来,像是要刮掉别人一层皮。 她不得不继续开口道:“今日冒昧打扰廖评事,是想向廖评事打听舍妹的事。” “令妹的事?”廖浩海却挑了挑眉,“令妹的事情,为何向我打探?莫不是令妹此前冒犯过我,你替她道歉来了?” 廖浩海认识秦婉婉,并且秦婉婉还和他有过龃龉! 但廖浩海为何不知秦婉婉此时已经被收押进大理寺治狱里?难不成如马司直所说,宋世子被杀之事并没有向世人宣告,一切都在秘密调查中? 秦想想当机立断,朝廖浩海行礼:“舍妹以前不懂事,还请廖评事多谅解。妾身便不打扰廖评事了,这便退下。” 她转身想走,却听得廖浩海厉声道:“慢!” 第35话 狡猾的秦大娘子 秦想想只好停下脚步。 “你说你是秦观澜的长女,秦婉婉的姐姐,可我从来不曾听秦婉婉提起过你。再者,秦婉婉风华无双,气质高雅,谈吐不俗,与你简直是云泥之别。你莫不是冒充的罢?” 廖浩海一边说,一边拿眼睨秦想想。 秦想想方才还有些慌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她漾起脸颊上小小的酒涡,对廖浩海莞尔一笑:“秦婉婉没对廖评事提起妾身,只因她与廖评事不过是泛泛之交。” “你!”她这话一说,廖浩海的脸色果然变得难看起来。 “妾身告退,廖评事不用送了。”秦想想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秦婉婉的魅力还真是大,不光有宋世子这个倾慕者,连廖浩海也逃不过她的魅力。只不过廖浩海明显没能敌过宋世子,被宋世子将秦婉婉这朵花儿摘下。 除了宋世子和廖浩海,这京都里还有多少俊秀倾慕于秦婉婉呢? 秦想想琢磨着,刚回到自己的位置,店小二就追过来了。 店小二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秦大娘子,廖郎君请您到他的雅座去。” 哼,他叫过去就过去啊?秦想想偏不:“我累了,不想挪位置。” 店小二为难道:“秦大娘子莫要为难小的,小的在天香楼做了十多年,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全赖着小的在天香楼这份钱呢。”他顿了顿,声音低低的,“大娘子您是敌不过廖郎君的。廖评事官职虽不高,但他命好啊,这家世显赫,虽说不能在京都里横着走,但……” 他话没说尽,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权势果然好用。秦想想不得不起身,又跨进了廖浩海的雅座里。 廖浩海的菜肴已经上了,秦想想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在菜上头。这天香楼果然名不虚传,平平常常的菜肴做得愣是比街头小巷里的食肆看起来更高级,呃,用料似乎也更节约。 廖浩海哼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坐着:“头一次来天香楼吧?” 秦想想大大方方的承认:“是。”承认没有去过的地方,没有什么可耻的。人嘛,本来就是每天都要长见识的。 廖浩海又哼:“秦婉婉可是经常来。”就因着秦婉婉经常来,是以他也经常来。万一哪天,就撞上了秦婉婉呢。 秦想想点头:“舍妹品味不错。” 廖浩海看着秦想想,眉头皱了皱。面前的秦想想,像个善诡辩的老滑头。不似秦婉婉,黑白分明。 “秦婉婉不是随令尊出京了吗?”廖浩海问。 廖浩海是果真不知道这事。 秦想想斟酌着说:“她被你们大理寺的人押解回来了,如今就在大理寺里。至于在哪里,我也不省得,要不我也不会来向廖评事打听。” 廖浩海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你说的可是真话?” 秦想想无可奈何:“我果真是秦观澜的长女。” “既是长女,连秦婉婉都随令尊出京了,你怎么不去?”廖浩海咄咄逼人,大有一种秦婉婉人美心善还孝顺,而秦想想却是个白眼狼。 “因为我定亲了,原本过几日便要出嫁的。”秦想想无可奈何地说,“廖评事一直在这里审问我,可是耽误打听的功夫。” 廖浩海一怔,竟是抓起碗筷,飞快地吃起饭来。 秦想想看着他夹了一块鹅肉,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饿了?”廖浩海竟还抽出空来问她。只不过那块鹅肉仍旧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 “怎地不饿,为了舍妹的事情,奔波了半日,来这天香楼本来是要用饭的。后来看到廖评事,才想起舍妹以前曾说过,她对廖评事……” 秦想想戛然而止。 廖浩海猛地咳了一声,目光灼灼地看向秦想想:“秦婉婉说我什么?” 秦想想无精打采地看着那碟鹅鸭双排:“廖评事,我也是正经来天香楼用饭的,这忙了大半日,饿得连以前舍妹说的话都记不起来了。” 这狡猾的女子,果然连秦婉婉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让秦想想与他同桌用饭是不可能的,廖浩海挥挥手:“你赶紧出去用饭吧。” 秦想想立即麻溜地出去了。 菜已经上了两道,店小二又端来一道八宝糟饭:“秦大娘子,这是廖郎君送您的。” 秦想想大大方方的收下:“替我谢过廖评事。” 她招呼红袖:“赶紧坐下来吃,吃完还有事要忙呢。” 这几日红袖也早就习惯了秦想想的不拘小节,听话坐下来便开吃。 秦想想一边吃,一边细细品尝菜肴都用了什么佐料。 “嗤,这吃相倒还是过得去。”秦想想浑然不觉,廖浩海的雅座是可以隐蔽地窥到她的一举一动的。 徐大说廖浩海全靠家里的势力才能将案子查清,这话也不全对。廖浩海还是有几分脑子的。比如他时常来天香楼,不仅仅只是为了用饭。 天香楼汇聚了各色各样的人,三流九教,最是适宜打听各种消息的好地方。 上回他破的案子,就是根据某一个客人无意中说出来的见闻而推断出来的线索。 廖浩海虽然是有私心才来的天香楼,但同时他还是一个努力向上的好子弟。不像那宋铭杰,整日不求上进,秦婉婉竟然也喜欢他…… 想起秦婉婉和宋铭杰,廖浩海不由自主地撇撇嘴。 真是丧气! 上回宋铭杰说待秦婉婉及笄之后就要到秦家提亲,如今秦观澜出事了,也不省得宋铭杰对秦婉婉是否还一心一意…… 想得有些远了,廖浩海回过神来,再度看向秦想想所在的座位,却发现座位上空无一人! 廖浩海吃惊又懊恼,当即招来店小二:“秦家大娘子呢?” 店小二一脸的莫名:“秦大娘子说家中还有人没有用饭,她会过账后又押了钱,用食盒将饭菜给装走了。” 廖浩海气得要死:“这该死的秦大娘子!” 有哪个人说话说一半就自己走掉的!这不是要吊着他的胃口吗? 廖浩海正想立即冲到秦家去质问秦想想,外面风一吹,脑子清醒过来。万一那女子是胡言乱语呢,什么秦观澜的长女,该不会是骗子吧。婉婉从来没有提过她有姐姐,反而是提起她有两个聪敏的弟弟。 还真让她骗了一道八宝糟饭! 虽然那道八宝糟饭对他来说并不值什么钱。廖浩海脑子飞快地转着,而后大胆地推测,方才那女子,明明就是仰慕他,又知道他平时在天香楼用饭,这才故意冒充是秦婉婉的姐姐来靠近他。 但……廖浩海犹豫着。万一她就是秦婉婉的姐姐呢?比如庶姐什么的。 不管如何,他都得打听打听,秦婉婉是否被关进了大理寺的牢狱里。 第36话 多情廖评事 大娘子,可真是与众不同…… 从天香楼带走的饭菜,她赏了一部分给马夫,另一部分则全部在马车里摊开来,自己细细品味着。 马车本就狭隘,饭菜摊开来,红袖无处可坐,就缩在角落,看着秦想想拈着筷箸,左手还端着一碗水,吃几口同样的菜,用水漱口,再吃另一道。 这明明就是要品尝出天香楼做菜的奥秘嘛。 大娘子这是要效仿天香楼做的菜? 大娘子可是不想开脚店了,而是要开高档一些的酒楼?开酒楼虽然听着要高级一些,可大娘子便是贪了之前王婆子给二娘子打点的银钱,那也是不够的。 红袖对京都里的消费水平,还是蛮清楚的。 秦想想总算都尝完了。方才在天香楼里,她可不敢这般尝菜,得被人给打出去。她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到潘楼去,我们也去参加那美食比试。” 潘楼附近,还是那般热闹。秦想想也弄不清楚,为何这街上总有这般多的人。他们都不用去赚钱的吗? 秦想想领着红袖,四下打听,总算挤到了筹办美食比试的天盛楼。 这天盛楼和天香楼差了一个字,却是专门卖茶水的茶馆。这天盛楼也有意思,不光卖茶水,还有一个杂耍班、一个说书先生轮流卖艺,还允许贩子进楼里卖各式各样的零嘴儿。不光有卖零嘴儿的,还有专门给人捏脚的、按肩膀的,热闹极了。 天盛楼更引人注目的是每个月两次的美食比试,不管比试人是什么身份,只要有对手,就可以进行比试,不拘小节。 是以当秦想想说出要参加美食比试时,天盛楼的鲁掌柜一点都不惊讶,从柜台里掏出一本册子,就将秦想想的名字写在了册子上:“小娘子,这报名的人不少,你得排在四个月之后。” 红袖咋舌,这比试美食,还得排队呢。 秦想想思索须臾,问鲁掌柜:“是否能插队?” 鲁掌柜抬眼看了看秦想想:“比试人须得自备食材,还得缴纳天盛楼的场地费,小娘子想插队,再缴纳插队所需的费用。” 还真可以插队? 鲁掌柜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的一顿划拉:“小娘子,诚缴五十贯。” 五十贯……这天盛楼是抢钱吧。秦想想在某一瞬,有些肉疼。她挣扎着拿出一张五十贯的银票,才掏出来,鲁掌柜就抽了过去,又将一张纸给塞过来:“小娘子记得下月初五来比试啊。” 秦想想浑浑噩噩的收了那张纸,忽然想起什么,问掌柜:“来做评判的,都有些什么人?” 鲁掌柜一下子就眉飞色舞起来:“小娘子问得好。我们天盛楼的美食比试,可不是随随便便邀请什么人来做评判的。” 他特地压低了声音:“下个月的嘉宾,可是有宫里头的贵人呢。不过这事小娘子万万不要声张,免得到时候冲撞了贵人。” 马车里,秦想想看着那张纸,上头写着比试的日子和时辰,以及愿赌服输的约定。 红袖说:“评判的嘉宾里,果真如那鲁掌柜所说,有宫里头的贵人吗?” “谁知道呢。或许是一个噱头。”秦想想将那张薄薄的纸折起来,小心翼翼收进怀中。五十贯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她闭着眼睛假寐起来。短短几日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她着实累坏了。 红袖却在想心事。 大娘子会不会是听说天盛楼的美食比试有宫里的贵人,这才报名参加的?尽管大娘子做的扁食很美味,饺耳也不错,做的煎豆腐也好,可那些都是平常普通的吃食,能拿得出手? 红袖想到这里,又偷偷看向秦想想。 大娘子比起风华无双的二娘子,是有几分逊色,但自从老爷获罪以来,大娘子临危不惧,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挑起整个秦家,亦是让人钦佩的。 马车晃晃悠悠,进入回秦家的巷子。 “慢!”一声厉喝,秦想想从睡梦中惊醒,差点扑在红袖身上。 马夫惊慌地敲门:“大娘子,不好了,有官爷拦路。” 红袖推开车门,秦想想一眼便瞧见穿着官服的廖浩海。他脸色铁青,嘴唇紧闭,看起来很愤怒的样子。 “秦大娘子,借一步说话。”廖浩海明显是压着怒气在说话。 秦想想才下车,就被廖浩海扯到巷口的榆钱树下。 他动作粗鲁,秦想想被他扯得踉踉跄跄。 秦想想生气了:“廖评事,敢问妾身是犯了什么罪行?家严虽被圣上降罪,但可没有说株连九族。” 廖浩海望着秦想想气鼓鼓的脸,自知理亏,却很粗暴的说了声:“抱歉。我是为令妹的事情而来,是急躁了些。” 秦想想有些意外:“廖评事这么快就打听到了?舍妹如今怎么样了?” 廖浩海盯着秦想想,秦想想和秦婉婉长得是一点相似之处没有,可他现在确定了,秦观澜的确还有一个亡妻生的女儿,这十几年来默默无闻,秦夫人也从来不带出来,他也不是那等关注女眷的人,才不省得秦想想的存在。 也怪不得秦婉婉从来不提,她这姐姐,的确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还是个贪婪的、不知感恩的小娘子。 秦想想也没想到,就因着一道八宝糟饭,她在廖浩海心中的印象这般糟。 “本官只打听到,她还活着。”廖浩海的心情恶劣。他出身高贵,自从做了这大理寺评事,同僚哪个见了他不给几分面子。平时办起案来,同僚们更是知无不言、鼎力相助。可今儿他一问秦婉婉的事情,便罕见的吃了闭门羹。 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还活着就好。”秦想想说。 廖浩海的目光又变得厉然起来:“秦大娘子身为秦婉婉的长姐,就这般放心?抑或是秦大娘子对秦婉婉的死活,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他语气严厉,谴责着秦想想,仿佛秦想想犯了天条。 秦想想笑了笑:“廖评事,妾身倒是想喊冤,可妾身这十几年素来在深宅大院里,认识的有身份的人几乎没有。这原本大理寺右狱治厅大门往哪里开都不省得,妾身能找到廖评事帮着打听,已经是用尽了运气。” “更何况,就连廖评事这般尊贵的人,也只打听到舍妹还活着,见不到舍妹的面。” 秦想想一点都不觉得羞愧:“若是再不行,妾身只有长跪大理寺右狱治厅外申冤了。” “万万不可!”廖浩海急道。他想起上司的警告,神情犹豫,“此案乃是机密之重,秦大娘子若是那般做,非但救不了令妹,还会惹祸上身。” “那妾身该如何办?”秦想想十分诚恳地讨教。 “秦大娘子且在家中安心等候,我会尽力打听。假若事情有转机,我会着人通知秦大娘子的。”廖浩海说。 “那就谢过廖评事了。”秦想想说,“只是不知廖评事大恩,该如何相报?” 廖浩海忽然有些忸怩:“到时候,秦大娘子只需和令妹如实说明便可。” 秦想想宛然一笑:“好。” 廖浩海离去,秦想想仍旧站着不动,红袖走过来:“大娘子,这天色看着,快下雨了。” 秦想想没动,站了须臾,冷风吹过,她忽然问红袖:“你可听说过南宫家?” 第37话 一个铺子也无 南宫家?那个以尝遍天下美食为己任的南宫家吗?红袖当然听秦观澜提过。 听说,南宫家青出于蓝胜于蓝,新任家主南宫问月相貌俊秀,每次出现在天盛楼时,都会收到不少小娘子投掷的香帕。 但他并不是每一场美食比试都会出现的。 红袖道:“奴婢听老爷提过一次,不过老爷并不喜欢南宫问月每次出现的时候,总是搅得京都小娘子们尖叫连连,还有小娘子发誓非南宫问月不嫁,连家中定好的婚事都想逃了。若不是南宫家早就退出朝野,与世无争,他早就参南宫问月一本了。” 秦想想倒吸一口气:“我爹还真是,处处看别人不顺眼啊。” 红袖问:“那大娘子是想……” “自然是邀请南宫问月来天盛楼呀。”秦想想神情轻松,“我听说他只要听闻有失传的美食重现,就会不请自来。” 失传的美食?红袖凝眸看秦想想,心中的疑问还没问出口,秦想想已经移步:“红袖,劳驾你动手,给南宫问月写请柬。” 听说每日给南宫问月写请柬的人很多,南宫家也收,但并非每一场邀请都赴约。 红袖紧紧跟着秦想想,心中的疑团滚得越发大。大娘子每年只有几次出门的机会,可她似乎有时候知道得比她还多。大娘子到底是如何得知这般多京都传说的? 秦想想刚进门,就被王婆子堵在影壁处。 王婆子咄咄逼人:“大娘子,二娘子可还安好?”她旁边站着一脸忿恨的思萍。明显是思萍告状了。 秦想想照旧漾起一对酒涡儿:“抱歉,我只能告诉你,二娘子还活着。” “还活着?大娘子可真是心硬,二娘子金尊玉贵,从来不曾受过苦,如今在牢狱里,大娘子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王婆子步步逼近。 “不笑难道哭?我爹没死,她也没死。我能打听到她还活着,已经是很不错了。王婆子,那大理寺右狱治厅是什么地方,你可知晓?” “那大理寺它再厉害,也是属于老爷管。”王婆子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爷是御史大夫,是御史台的,老爷虽然出京了,可他还是御史大夫。” “呵。”秦想想不由得笑了,“王婆子,我爹被责罚那日,你可见有我爹的同僚或是门生来宽慰?” 王婆子语塞:“这……” “他们靠不上,我们可以去找宋世子,他定然会帮忙的!”思萍在一旁急道。 “抱歉,我不去。我乏了,要回房歇着了。”秦想想掩着嘴,轻轻的打了一个哈欠。 “大娘子不去,那奴婢去!”思萍狠狠地盯着秦想想。 秦想想正了脸色,也看着她:“思萍,我劝你,不要去。” 思萍撇过脸去。 “莫要轻举妄动。”秦想想临走前,再次警告二人。 红袖默然地跟在秦想想后面,想问大娘子,若思萍她们果真去了,宋世子会救二娘子吗?可她到底没问出口。她冰雪聪明,已经从大娘子有些隐晦的态度上猜到,或许宋世子并没有那么喜欢二娘子。老爷出事,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京,还没有正式提到明面来的这一桩婚事,会有下文吗? 秦想想的确也乏了,回到房中便和衣躺下。 隐隐约约,她听到添香对红袖说:“……思萍那小蹄子,可真是够厉害的,一醒来便骂起大娘子来……骂了足足半个时辰……大娘子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她这一番辱骂,定然是平日里学了主子的。我就说,大娘子不该为二娘子奔波劳累,吃力不讨好。” 红袖嘘了一声,添香没再说话。 秦想想的眼睫毛轻轻动了动,沉到梦乡里去。 她一向多梦,梦境也不大变,总是梦到五六岁的时候,她总站在小院子里,巴巴地看着主院里的那几棵海棠花。 海棠花盛开的时候,美不胜收,似天边的云霞。 那边除了海棠花,还有小孩子的嬉笑声。 钟氏一进门,就生了一堆孩子。主院那厢,整日热热闹闹的。唯独她这边的小院子,无人问津。 她发呆的时候,徐妈妈就走过来,搂着她老泪纵横:“大娘子,您还有老奴呢。” 徐妈妈以为她是羡慕主院的热闹,其实她没有。她只是想着,那些好看的海棠花,能不能做成吃的。 其实她天性凉薄,小时更是无知无觉,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有没有兄弟姐妹和她玩,她不在乎。爹爹下值之后有没有来看她,她也不在乎。钟氏克扣她的四时衣裳可以,但克扣食材,她定然要向爹爹告状的。 说起来她爹还算宠她,她要小灶房,就给她搭建了,她要自己做菜,他也允了。 秦婉婉时常被钟氏带出去长见识、结交贵女,骑马蹴鞠,她也一点都不羡慕。 这不,结交那些贵女,似乎在她爹出事之后,也没来过啊。 秦想想做了好几个梦,最后是被吵吵嚷嚷的声音吵醒的。 “大娘子又没欠二娘子的!况且大娘子方才已经警告过你们了,别去自讨苦吃!”是红袖的声音。红袖一向温和,这下听着是发了大火。 “谁能料到是这样的?”是王婆子。 “如今思萍被宋家扣着不放人,听说还要扭送到开封府去……好红袖,老婆子求你了,赶快请大娘子起来吧,说不定大娘子出面,宋家还给几分薄面……” 这王老婆子真是,整日就懂得在窝里横,她怎地不亲自到文昌侯府去讨要思萍? 红袖明显也讨厌王婆子得紧:“你怎地不亲自去?此前你不是时常吹嘘夫人常带你出去,比大娘子要体面多了。” 秦想想闲闲的听着。有人维护自己的感觉,也挺好的。 王婆子一噎。以前是以前,以前谁不给她几分面子,可如今她走出去,就是一个笑话。大娘子虽不受宠,可到底是秦家嫡女。 红袖还要拿话唾骂王婆子,秦想想走出来:“红袖。” 红袖脸色变得极快:“大娘子可是被这王婆子给吵醒了?奴婢这就赶她出去。” 秦想想微微笑着:“不忙。毕竟我收了钱,事情没办好,王妈妈来吵闹,也是应该的。” 王婆子闻言,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大娘子,那些钱都是您的钱,老奴知错了。不过,大娘子,夫人临走前,就拢共给了老奴五百贯,再多的也没有了。” “怎地没有?我记得,秦家的产业,可是挺多的。在相国寺外头,光是铺子就有三间。” 相国寺外头的铺子,与水车巷子比起来,同样的进出,光是租金就翻了十倍不止。 王婆子的脸色难为极了:“大娘子,这相国寺的铺子……” “怎么,相国寺的铺子,夫人没交给王妈妈打理?还是她更信任钟家人?都这个时候了,我身为秦家嫡女,接手秦家的铺子,理所当然。” “没有,没有!大娘子,老奴手上,一个铺子也无!”王婆子急急替自己辩驳。 “还真是交给钟家人打理了?既然夫人如此信任钟家人,王妈妈不妨去寻钟家舅父舅母,替妹妹申冤。”秦想想说得云淡风轻。 王婆子一咬牙,抬眼看秦想想:“大娘子,秦家的产业,其实早就抵押得所剩无几了!” 第38话 文昌侯府 春暮沉沉,夜色悄无声息的袭来。 文昌侯府的朱红色大门外,小厮将气死风灯取下,将灯芯点亮,再将灯挂上去。 气死风灯刚挂好,从夜幕中仿佛传来吱呀吱呀的轱辘声。 小厮不禁抬眼望去,只见一匹气喘吁吁的老马拉着一辆有些破旧的马车,慢悠悠的驶过来。 这辆马车很眼熟,像是今儿下响才来过。 小厮想起来了,这辆马车就是秦家婢女乘坐的马车。后来侯爷命人将秦家婢女绑进府去,这辆马车倒是不管不顾,仓惶逃走了。 竟然还敢来?秦家的下人而已,打死便是打死了,开封府是不会管的。 小厮吩咐守大门的护卫:“若是有人来闹事,直接打死。” 护卫刚点头,马车果真在门口停住,须臾后,一截雪白的手推开门,露出肌肤胜雪的脸庞来。 哟呵,还是个美人。 美人先踩着马凳下车,紧接着又从车里扶出一个娇弱的小娘子来。 春夜寒冷,女子穿着连帽斗篷,虚弱得仿佛站不住。 哦,还是个得了病的小娘子。 小娘子搭着美人婢女的手,一步三摇曳,走到小厮面前,一双杏眼虚弱无光地看着他:“敢问小哥,我秦家婢女思萍,还在侯府里吧?” 小厮看看小娘子,又看看美人婢女:“你们是什么人?” 美人婢女自是红袖,她闻言立即答道:“这乃是秦家嫡女秦大娘子,我们此次前来,是讨要秦家婢女思萍。” 小厮嗤了一声:“什么秦家婢女什么萍,我们侯府虽缺婢女,但普通的女子,还做不了我们侯府的奴婢。你们再在此胡搅蛮缠,休怪我们不客气。” 秦想想忽地剧烈地咳了几声,红袖赶紧轻拍她的背:“大娘子,您可是又病发了?” 秦想想一直咳着,越发的剧烈,竟是不能回答红袖。 小厮赶紧挥手:“真是晦气,一个病秧子也敢来我们侯府门前讨人,赶紧走,赶紧走!” 就在他挥手的一瞬,秦想想咳得弓起腰,像是被他挥到,竟然跌坐在地上。 红袖惊惶不已:“大娘子!大娘子!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啊,文昌侯府打女人啦!” 虽然文昌侯府占了半条巷子,路上行人无几,但再往里可是裕德将军府。听说素来大门不迈的裕德将军因为孙子姜鸿生被当作疑犯给关进了大理寺的事而四处奔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从某个角落冒出来。 小厮赶紧喝道:“休得胡吣,我哪有打人!还不赶紧给我滚!” 秦想想语气虚弱:“红袖,我们走罢,这文昌侯过河拆桥,不认我们秦家,也是人之常情。” 这小娘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过河拆桥?小厮慌慌张张的张望四周,见四周仍旧无人,才定下心神来喝道:“再不滚,我们可不客气了!” 若是以往,李庄还没死,秦观澜还没被圣上驱赶出京,小厮是断断不敢这般大声的。可如今李庄已经死透,秦观澜像是一条丧家之犬的走了,御史台的那些官吏,个个风声鹤唳,为了保住小命,这已经有好几个人称病不上朝了。 小厮话音刚落,红袖就尖叫一声:“怎地,你们文昌侯府,还要杀人灭口?大娘子,我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秦想想摁着自己的心口,喘着大气:“红袖,我的药,我的药……” 驾车的马夫从车辕上扑下来,白发苍苍,行动迟缓:“大娘子,大娘子……” “呔,这文昌侯架子可真大,连秦观澜的女儿来讨人,都无动于衷。”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幽幽从角落里飘出来。 小厮心神一颤,这声音,听着像是裕德将军的!虽然裕德将军平日里大门不出,但宋姜两家的花园只隔了一道墙。文昌侯府的花园是正儿八经的花园,但裕德将军府的花园,其实就是姜老将军的练武场。每日卯时半,蒋老将军就“呔,敌军受死吧!”的开始练武。文昌侯府的人,对姜老将军的声音,不要太熟悉。 这姜老将军,怎地还偷听墙壁呢? 小厮差点就想退回门内,关门视而不见。 但他又不敢,只得乖乖的行礼:“小人见过裕德将军。” 却听得姜老将军说:““秦家大娘子,虽然秦观澜弹劾过老夫,但秦观澜是秦观澜,他的闺女是他闺女,只要不像他一般糊涂,老夫是不会讨厌的。” 秦想想:“……”原来这位就是裕德将军,姜鸿生的祖父。这脾气,倒是和姜鸿生有几分相似。 秦想想咳了几声:“妾身见过裕德将军。裕德将军肚里能撑船,妾身万分敬佩。” 咳的次数多了,秦想想的声音沙哑又虚弱,听着真真是可怜极了。 姜老将军看向小厮:“小娘子拖着病体,来讨要她家的婢女,为何不给?” 小厮心中苦啊,那婢女早就是被郡君给关起来了,他一个外院的小厮,哪里有权力去通报?况且郡君早就吩咐过,秦家再来人,只管打走,打死。 小厮迟迟不答,姜老将军可等不及了,大步的就要登上台阶:“别人怕文昌侯,老夫可不怕。虽是婢女,但也是一条命。” 好仗义的裕德将军。她爹怎地就弹劾姜老将军呢? 若没有裕德将军出头,她怕是还要躺地上咳好一阵子。 小厮哪里敢拦裕德将军,只赶紧撒腿就往里跑。守门的两个护卫鞘中的大刀,是想拔又不敢。 姜老将军朝秦想想招招手:“小娘子,老夫都替你打头阵了,你还躺着作甚?赶紧进来啊。” 红袖赶紧去扶秦想想,秦想想又是一阵狠咳,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在姜老将军的威严的目光下迈上台阶。 秦想想给老人家行礼:“妾身谢过姜老将军。” 姜老将军浑不在意的挥挥手:“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事你也别往你爹面前说,老夫不喜欢。” 秦想想含糊的应了一声:“是。” 进了门内,但见一道巨大的影壁在前,绕过影壁,是一处开阔的园子。但见十数丈开外,一座楼宇灯火通明,影影绰绰似有人影走动。 也怪不得小厮半响没走到,这距离的确有些远。文昌侯府也的确够大。她们秦家三进三出的院子,在文昌侯府面前不足一提。 秦婉婉那等精明的人物,只看到文昌侯府花团锦簇的表面,没看到其中的算计和阴谋。 也怪不得秦婉婉,哪个普通女子见了这文昌侯府不心花怒放,以为荣华富贵的生活唾手可得。 姜老将军就站在影壁后面,中气十足地喊道:“文昌侯,速速给老夫滚出来!” 秦想想吞了一粒药,止了咳嗽,眯着眼睛看着一顶小轿朝他们疾驰而来。 第39话 老匹夫 她是真病了,只不过并没有方才表现得那么严重。若是文昌侯真的请医工来把脉,她亦理直气壮。 人生如戏,她只不过是演得用力了一些。 抬小轿的共有四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厮。小厮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戴着统一的帽子,看得出来,他们身上的衣衫都是刚做的春衫。 呵。秦想想嗤之以鼻。外表花团锦簇的文昌侯府,文昌侯比婊子还不如。 除了抬轿子的小厮,还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紧紧追随着小轿。待轿子停下时,他略微喘着气,实打实的给姜老将军行礼:“老奴给老将军请安。” 嗯,行礼的同时,眼睛还快速的梭了秦想想一眼。 秦想想拿帕子掩着嘴,开始咳嗽起来。 红袖便顺势给她顺气:“大娘子别气了,有裕德将军在,我们肯定能讨回公道的。” 管家闻若未闻,站直了身子,将轿中人恭恭敬敬的请出来。 是一个明显上了年纪的老者。老者神情紧绷,留着山羊胡子,头戴玉冠,身上衣裳在灯火中有若隐若现的金光。金光乃是衣裳中夹着金丝而发出的。他的手上,戴着三四个玉扳指。总而言之,老者浑身上下透露着“富贵”二字。 看来这便是文昌侯了。 文昌侯朝姜老将军拱拱手:“姜老兄贵脚踏贱地,不知是为何事?” 姜老将军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位置给秦想想:“宋贤弟,这位秦家小娘子拖着病体在你门外喊冤,被你家小厮驱赶,老夫不忍心,便将她带进来了。老夫窃以为,贤弟家中奴仆无状,竟然背着贤弟做些狠辣的事,实在是有损贤弟好声誉,贤弟以后,可得对那些恶奴多加管束才是。” 秦想想顿时对姜老将军又添了几分钦佩。 这不是明着狠狠的打了文昌侯一巴掌嘛。 文昌侯也是老狐狸了,闻言皮笑肉不笑:“愚弟可真是荣幸,得贤兄如此煞费苦心的提醒。不过贤兄有所不知,这两日呢,总有些自称是秦家人的恶徒登门来欲敲诈勒索贱内,贱内这两日已经被气得身体抱恙,卧床不起,把愚弟急得是团团转。这才出此下策,凡是见到宣称是秦家人的,便令小厮将其驱赶。” 他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十分诚恳,姜老将军看向秦想想,见秦想想一副娇弱模样,身上的衣衫也比较普通,不由得面露疑虑:“这位小娘子,你自称是秦家大娘子,可据老夫所知,秦大夫离京,他的夫人与子女亦伴随在他身边。你不是果真是骗子吧?” 秦想想正要说话,那管家模样的人忽地厉声道:“你若有欺瞒,我等定然将你们扭送到开封府!” 这人大约是平时呵斥惯了下面的人,这一声厉喝,若是寻常女子,估计早就被吓得心神一跳。 秦想想不禁笑了:“姜老将军为何不问问,这京都里的富贵人家这般多,为何秦家人偏偏哪里都不去,去非要到这文昌侯府来。难不成她们不省得这朱红大门里的人,身份高贵,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头,便能将已然失去靠山的秦家人捏死?” 她的声音虽然略带着几分嘶哑,但不紧不慢,清清楚楚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姜老将军点头:“贤弟,这秦大娘子似乎说得有道理。她们为何偏偏到你这门前来,为啥不到我家门口去。” 文昌侯没开口,仍旧是管家开的口:“你们若是有冤情,自管到开封府去申冤。” 秦想想仍旧轻笑,说出来的话却分外的自大:“抱歉,妾身窃以为,私下解决,是维护文昌侯府的面子。若到了这开封府,怕不是全京都的人都晓得文昌侯府的笑话。” “好一张伶牙利嘴!”文昌侯脸上有薄怒,“我文昌侯府向来光明磊落,怎会有见不得光的事情。” “既然没有,那劳烦侯爷,将我们秦家的丫鬟还回来。” “什么丫鬟?康管家,你可见着秦家的丫鬟?” 康管家恭敬地摇头:“禀侯爷,这两日来咱们侯府行骗的人,老奴已经遵令通通撵走了。我们侯府里,并无秦家人。” 姜老将军此时也说:“秦大娘子,我看他们不像是说谎骗人,你可亲眼见到你家丫鬟被他们抓了进来?” “并无。”秦想想摇头,仍旧不紧不慢,“侯府深似海,若是想要藏匿一个人易如反掌。不过妾身此次前来,亦为了另一件事。” 康管家又厉然道:“你这小娘子,说一出便是一出,我们侯爷这般尊贵的人物,可容不得你戏耍。” 秦想想道:“侯爷尊贵,便说不得吗?圣上乃是九龙至尊,却仍设百言堂,聆听百姓心声。侯爷身为圣上的舅舅,理应紧紧追随圣上的步伐才是。” “哈哈哈!”姜老将军忽然大笑起来,“秦大娘子口齿伶俐,有其父必有其女,一看就是秦观澜那老匹夫的女儿,这一点毋庸置疑。” 秦想想也笑:“姜老将军谬赞。” 文昌侯脸色难看:“秦大娘子赶紧说罢,到底是何事?” 秦想想正了脸色,看着文昌侯:“妾身此次前来,是想知晓,郡君从我舍妹手上诓骗的钱财铺子,什么时候能归还秦家?” 姜老将军惊呆了,赶紧看向文昌侯。 文昌侯却嗤了一声,鄙夷地看着秦想想,而后往身后一指:“秦大娘子,瞧见了吗,我文昌侯府,乃是皇亲国戚,光食邑便有数千户,更别提平日里太后、圣上对老夫的赏赐。老夫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得着你们秦家锦上添花?” 他转向姜老将军:“姜贤兄,愚弟可是记得,去岁秋,秦观澜那老匹夫无中生有,参了贤兄一本。愚弟觉着吧,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满嘴胡话的女子,也随了秦观澜那老匹夫的性子,最是擅长无中生有。” 姜老将军若有所思。文昌侯说得虽有道理,可是一码归一码,秦观澜参他,那是他的职责。他这人是最看不得女子被欺负的。再说了,女子的嘴利落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他家的儿媳,就是嘴太笨了。若是有秦大娘子的几分厉害,当年也不至于被欺负。 此时康管家道:“秦大娘子既说我们侯府借了你们秦家的钱财,那欠据呢?秦大娘子可有?” 欠据当然没有。秦婉婉那蠢货,将欠据全都给了宋世子。 “欠据?自然是有的。”秦想想慢吞吞地从袖袋里摸着,一边紧紧地盯着文昌侯。 文昌侯老奸巨猾,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但秦想想还是从他的神情中捉到一闪而过的心虚。 秦想想从袖袋里摸出一沓纸来。 她拿着那沓纸,对姜老将军说:“裕德将军,您可愿替妾身作证?” 姜老将军很爽快:“可。” 文昌侯和康管家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康管家的脸上突兀地挂起一道笑容:“秦大娘子,此处光线暗淡,不妨移步屋中,屋中灯光明亮,这欠据的真假也看得清楚些。” “好。”秦想想一口答应下来。 第40话 杀人不见血 康管家伸出手,轻轻击掌,斜里忽而多了两顶小轿来。 康管家道:“此处离主屋甚远,还请姜老将军与秦大娘子乘坐轿辇。” 秦想想本能地拒绝:“不用了,这段路妾身与姜老将军一道走过去便可。”开什么玩笑,她是没带脑子来吗?万一那些轿夫将她扔下湖里去,谎称是失足可如何是好? 康管家轻轻皱眉:“秦大娘子莫不是不晓得,姜老将军双腿有旧疾,走不了远路?秦大娘子年轻力壮,可以任性,但我们文昌侯府,素来尊老爱幼。” 秦想想还真是不省得姜老将军双腿不良于行。方才姜老将军冲进来时,她也没注意看。 她未出生时,姜老将军已经退隐在京都,世人虽知裕德将军,却不知他的丰功伟绩。大盛国建国多年,百姓安居乐业,尤其是京师,仿佛离战争已经很久很久了。朝野重文轻武,已经退隐的武官更是不值一提。 这还是去岁秋,裕德将军忽然被她爹弹劾,裕德将军才又重新为人们而熟知。 姜老将军哈哈笑:“不过区区一段路,老夫还是走得的。” 文昌侯哼了一声:“果然与她爹一般……”他哼的声音极低,秦想想只听到了前半段。 秦想想道:“不如这样,姜老将军乘坐轿辇,妾身跟着轿辇。” 文昌侯一拂袖子:“秦大娘子请便。” 如此说好,姜老将军也不再推辞,上得轿中后,文昌侯也钻进轿辇,那康管家仿佛也懒得看见秦想想,亦坐上另一顶小轿。 秦想想和红袖就跟在姜老将军的轿子旁。 那些抬轿的小厮俱是些年轻力壮的,虽抬着轿子,但走路极快,刚开始秦想想和红袖还跟得上,后来越发吃力,渐渐的落在了后面。 眼看着那主屋就在不远处,可走了好半响,仍旧离得极远。 秦想想便疑心,文昌侯府中大约是有奇门遁甲之术,这些小厮故意在绕路。她倒是低估了文昌侯府的厉害。 她不动声色,只低声叫红袖小心。 话音刚落,前面那三顶小轿在黑暗中便只能看到轮廓了,再一眨眼的功夫,竟是消失不见! 秦想想止了脚步,警惕地看着四周。四周本来安置着些灯笼,散发着朦朦的亮光,小轿一消失,那些灯笼忽地全暗了下去。 红袖紧紧的箍着秦想想的手:“大娘子,他们使诈!” “姜老将军,姜老将军!”秦想想大声喊起来。 自然无人回答。 可恶,秦想想如今倒是笃定了,王婆子并没有骗她,秦家的产业,通通被宋世子哄骗着秦婉婉,都抵押了出去,不光折成现钱给了宋家,秦婉婉还将宋世子写的欠据给烧了! 平日里对她挺抠门的钟氏,对宋世子这八字还没一撇的未来女婿倒是大方。 秦想想气得脑子发昏。 钟氏就没有想过,她还有三个儿子吗?便是没有儿子,这秦家上上下下,都还要嚼用啊。怪不得她爹出事,钟氏连打点都不打点,乖乖的跟着她爹离开京城。原来是囊中羞涩。 还有,王婆子告诉秦想想,秦家那些下人,并不是跟着一起离开京城了,而是被钟氏给发卖了。秦婉婉身边亦只有两个伺候的丫鬟了,别的什么小厮丫鬟,已经是精简到了极点。 秦想想惊呆了。 文昌侯的身份,就这么让钟氏着迷,这么神魂颠倒?这些年钟氏天天带着秦婉婉在外头结交权贵,就换来这么凄惨的结局? 文昌侯府欠秦家的东西,必须得要回来! 红袖有些发慌:“大娘子,我们该如何办?” “站在原地不要乱动。”秦想想对奇门遁甲之术并不是十分了解。说不定这一脚踏出去,一支利箭就会刺穿她的胸膛。 她本就默默无闻,如今亲爹又不在京城,谁替她申冤? 便是死,也要将文昌侯府搅得天翻地覆。 秦想想掏出火折子吹燃,有了亮光,才给了她一丝心安的感觉。 她方才看得明白,就在离她们所在之处不远的前方,有一道拱桥。方才那三顶小轿,就是在那里消失的。 秦想想蹲下身子,用火折子照着,看到周遭的地砖皆是普普通通,并无特别之处。 就在秦想想还在钻研地砖时,在高楼之上,有人用弓弩对准了某一个灯笼。 只要射中灯笼,机关就会启动,秦想想惊惶之下,踩中机关,就会跌进陷阱中。到时候他们只需要将破的灯笼更换,一切都了无痕迹。 杀人甚至不用亲自动手。 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娘子,只要文昌侯府的人一口咬定没有见过她,姜老将军那个老糊涂,又怎么会记得他曾见过秦大娘子? 没错,裕德将军这几年,因为年近古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经常从家中出走不记得回家。旁的人不省得,但文昌侯却是知道的。去岁秋,秦观澜弹劾裕德将军,后来李庄接手,在天香楼与姜鸿生起了冲突,闹得不愉快,最后却不了了之,是因为圣上曾唤裕德将军进宫辩解,却发现裕德将军见了圣驾而不跪,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 圣上怜惜裕德将军,命太医院的医官替裕德将军诊脉,医官断言,裕德将军年迈糊涂,药石无医。 这件事朝中没有多少人知道,文昌侯是裕德将军的老邻居,圣上特特召唤他,告诉他身为邻居,要帮着看护老将军。 此前文昌侯还不放在心上,今晚恰好想起来了。 那顶坐着裕德将军的轿子,会顺利地被送回姜家。姜家还要好生的感激他呢! 箭已在弦上,立即发出。 秦大娘子,即将被困在数丈之深的牢狱中,被囚禁至死。 “铛!”一粒石子,破空而来,将利箭打偏了方向。 利箭穿透另一盏灯笼,灯笼腾地发出熊熊火光,照亮了半丈地。 射手愕然。这秦大娘子,竟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秦想想也愕然,谁救了她?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利箭本来是要射向她侧面的那盏灯笼的,结果被什么东西给打歪了。 那就是说,她现在和红袖所在的位置,是极度不安全的! 或者换句话说,只要破了那盏灯笼,她和红袖,很可能就安全了。 秦想想的脑子想到这些时,已经拉了红袖的手往侧面的灯笼冲去,而后抬脚,狠狠地朝灯笼踹去。 高楼上的杀手,有半刻的怔愣。 这秦大娘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一股劲风在他想事情的时候,朝他的面门袭来。 与此同时,灯笼被秦想想踢烂,机关开启,方才秦想想与红袖所站的位置,地砖裂开,露出一个大洞后很快又合上。 若是此时她们还逗留在那处,必然跌进去无疑。 红袖恨声道:“越是富贵荣华的地方,越是杀人不见血。” 远处的主屋,终于有了动静。 秦想想杏眼轻眯:“不过是崩塌前的垂死挣扎罢了。”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布袋,从里面掏出一把东西,而后用力扔向还在燃烧的灯笼。 第41话 险棋 盛国京师,素来设望火楼,一旦发现火情,军兵即刻奔赴走水之处救火。 今年元宵节已过,望火楼的军兵总算可以稍微松懈少许。 文昌侯府附近的望火楼里,负责当值的士兵正想着下值之后,便到酒肆去沽一角酒,再买上几串羊头签,好好的吃上一顿驱驱寒气。这春夜料峭,望火楼高处不胜寒,身上的冬衣不够暖和,站了半晚怪冷的。 羊头签就数翟家脚店的做得最便宜,又好吃,若是…… 士兵忽地瞪大了眼睛。 不远处的文昌侯府,竟然响起烟花爆竹之声,烟火直冲云霄! 文昌侯府搞什么啊?这也没听说他家有报备说要放烟花啊!不行,得赶紧通知军头,让巡警的士兵到文昌侯府去问问是什么情况。 “无能之辈!”烟花直冲云霄之时,文昌侯从轿子里走出来,看着烟花气得直跺脚。 康管家亦从轿子里滚出来,看到姜老将军看着烟花,神色糊涂:“又过年啦?咦,不对,方才是不是还有个小娘子跟着我们吗?她到哪里去了?不行,她是老夫带进来的,老夫得去找她。” 姜老将军是糊涂了,但性子还是一样的固执。 康管家正欲阻拦,姜老将军又钻进轿子:“快,带老夫去寻方才那小娘子。” 康管家不动声色,朝轿夫们使了眼色。轿夫们会意,抬起轿子就往后门走。 总算解决了姜老将军,康管家赶紧安抚文昌侯:“侯爷,老奴这就去处理。保管处理得干干净净,您可别因为那小贱人气坏了身子。” “哼。”文昌侯一拂袖,轿子都不坐了,大步走回后院。 后院同样也灯火通明,比起前面的热闹,后院安静得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隐约中,有极低的念经的声音传来。 忽地,有一道声嘶力竭的妇人声音传来:“都给我念大声些!杰儿他听不到!” 文昌侯的脚,便迟迟的不敢跨进去。 他们的独子已经死了几日了,可他的妻子康德郡君仍旧不能接受。她将儿子装在冰棺里,命府中的侍女日夜不停的念招魂经。她认为只要心够诚,儿子总有一日会醒来。 文昌侯尽管也不想接受,可好几个医官已经确认了,他们的独子,被人一刀致命,死得极透,无力回天。 他比妻子要清醒些,接受了现实,决意要将凶手擒拿归案,而后将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才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他本就是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万念俱灰。 只可惜,因着姐姐是太后,又已经年迈,平日也十分疼爱儿子的缘故,生怕太后得知噩耗身体承受不住,圣上没有大张旗鼓的让大理寺查案,而是下旨让人悄悄的查。 案情的最新进展,他得知原来儿子临终前,竟然是和秦观澜的女儿秦婉婉在宝相寺私会。秦婉婉有重大的嫌疑。 秦婉婉已经被秘密押回大理寺,他恨不得冲到大理寺将秦婉婉千刀万剐了。可大理寺少卿拦着他不让见。杀子仇人不能亲自手刃,文昌侯窝了一肚子的气。恰在此时,秦婉婉的丫鬟寻上门来,哀求他去救秦婉婉。 啊呸,秦家竟然还有脸来! 文昌侯转头,进了关押那丫鬟的牢房。 牢房阴暗,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那女子浑身血迹斑斑,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嗜血的苍蝇嗡嗡飞舞,文昌侯狠狠的呸了一声:“秦家人,都该死,都该给我儿陪葬!” 外面那女子,竟然还有脸面来讨要秦家的钱财。秦家的钱财,都是秦婉婉那贱蹄子欲嫁入文昌侯府,心甘情愿亲手奉上的。他们文昌侯府接受秦家的钱财,是秦家的荣幸! “儿啊,很快便有人来陪你了。我儿孤苦,在黄泉路上有你们几个陪葬,也不能消老夫心之恨!” 文昌侯骂完思萍,亦不想到妻子身边去,而是转身走到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灯火明亮,面容俊秀的侍读迎上来:“侯爷。” 文昌侯疲累地在玫瑰椅上坐下,侍读赶紧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地替他捏起肩来:“侯爷,小的泡了清心茶,您可要吃?” 侍读跟了他十年了,从八九岁的孩童长成如今俊秀的男子,最是懂得揣度他的心思。 反而是他的儿子,处处忤逆他。他明明告诫儿子不要和秦家的女儿来往,儿子非但不听,还说要娶秦婉婉为妻。 哼,就凭秦观澜那四处攀咬人的老匹夫,他也配做他的亲家? 想起十年前,秦观澜那时候名气还不显,口气倒是不小,放话竟然要抓他的小辫子,文昌侯就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恨不得将秦观澜生吞活剥了。 嗤,幸好苍天有眼,圣上英明,将他赶出京师。 那日他还兴奋的多喝了几杯酒,庆贺秦观澜终于得到报应,醉醺醺的时候却惊闻儿子死了! 一定是秦观澜教唆他的女儿,将儿子给害死的! 文昌侯咬牙切齿,肩膀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侯爷,放轻松。”侍读轻声细语。 他的手指有力而舒缓,文昌侯终于放松下来。 “万州,待会吩咐厨房,做些清淡小粥送到郡君处。” “是,侯爷。”李万州轻声应下,看着文昌侯缓缓的闭上眼睛,灯光下,将近花甲之年的文昌侯老态尽显,皱纹横生,已然不复年轻。 李万州的唇角轻轻扬起。 猎猎夜风中,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秦想想,一时弄不清楚,她究竟要想做什么。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毫无准备……呃,算是有点准备吧,闯进侯府,这不是等死吗? 亏他往日还觉得秦想想挺聪慧的呢,结果只是表面。 秦想想带来的烟花爆竹其实不多,很快就点完了。热闹的夜空恢复平静,秦想想也领着红袖藏进看起来很隐蔽的地方。 康管家乘坐着小轿疾驰而来,前面还奔跑着二十多个家丁。 “给我搜!”康管家气急败坏。原来想着是两个弱女子,轻轻松松的便解决了,谁能想到竟失手了? 大量的火把燃起来,将夜色逼得无处躲藏。 秦想想的手心都快攒出了汗。 文昌侯府大门外,守卫正在推搪:“我们郡君喜烟花,侯爷便买来一些,放给郡君欣赏,有何不可?” 带头的军士皱眉:“朝廷律法规定,若是非节日燃放烟花爆竹,须得报备。” 守卫很不耐烦:“我们侯府里家丁无数,更有蓄水池无数,若是失火,都用不着你们前来。” 军士皱眉,这些权贵,有时候蛮不讲理还真让人头疼。他正想着如何应答,忽有人惊叫起来:“侯府里火光大亮,可是走水了?!” 守卫大惊,面前的军士已经厉声喝道:“还不速速将大门打开,若是耽误了救火,谁来担责?!” 第42话 赌徒 军士面色峻冷,守卫犹豫了一会,将大门打开。 巡警队立即涌进文昌侯府,越过影壁,直奔前院。 挺冷的天气,康管家愣是出了一身汗。谁能想到那小贱人竟然随身携带烟花爆竹,引得巡警队前来。 火把被迅速弄灭,偌大的庭院重新归于半明半暗之间。 秦想想与红袖,便是趁着巡警队进门的瞬间,偷偷溜过一道垂花门。 相较于此时前院的嘈杂,这道垂花门后分外安静。 红袖心跳如雷:“大娘子,咱们果真是还要救思萍?” 秦想想凝望着树影憧憧,轻声道:“如今见不到二娘子,思萍知之甚多,要想夺回秦家的财产,不得不救她。” 真的是这样吗? 代价也太大了。 且不说有生命危险,这文昌侯府那么大,思萍被关押在哪里?她们该怎么找?红袖是双眼一抹黑。 红袖问秦想想:“大娘子,我们如何找思萍?” “但凭天意。”秦想想回道,轻轻眯着眼,鼻子轻轻翕动。嗯,东边是燃烧纸钱的味道,西边是灶房煮馄饨的味道,西南边……是极为细微的血的腥味与鱼塘的味道! 可是红袖觉得,大娘子似乎胸有成竹。比如,大娘子方才掷出的烟花爆竹,就出乎她的意料。在来之前,她可没见着大娘子采买这些东西。那就是大娘子在出门之前,已经料着有这么一出? 红袖觉得大娘子越来越像一道谜。 秦想想微微转头,朝红袖轻声道:“跟紧我。” 红袖屏住呼吸,随着秦想想靠着墙壁,跨过了又一道垂花门。垂花门外,一片暗黑。 秦想想轻声说:“前面是一面池塘。” 没有灯光,暗黑的水面一不小心,就会将人吞噬。 红袖心道,这池塘这般大,文昌侯府为何不在旁边矗立气死风灯?若是不熟悉的人走进来,许是会不小心溺死在池塘里。 秦想想继续轻轻翕动鼻子,就在池塘的西边,有一处不起眼的小房子。那处血腥味最为浓郁。 大约是笃定思萍不会逃跑,也无人前来相救,竟然连看守都没有。 秦想想左右观望,确定四周很安全,她推了推小房子的门,连锁都没有。 这也太顺利了吧?秦想想犹豫了一会,还是拿出火折子吹燃,小心翼翼的踹开门扇,越发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出来。 “果真是思萍。” 可这么大个人,她们怎么抬得出去?红袖又一次烦恼着。别说文昌侯府如今不肯放人,便是放人,就凭她们二人,也很吃力啊。 秦想想走进去,探了探思萍的气息,吹灭火折子,弯身,一把将思萍拉上后背,就走了出去。 红袖目瞪口呆。 背着人的秦想想轻描淡写:“思萍很轻。” 思萍再轻,也比她轻不了多少吧。红袖默默地关好门,将又发现了大娘子的一门技能的激动心情藏在心中。 人是背起来了,可怎么出去? 秦想想道:“自然是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怎么可能?! 可大娘子已经背着思萍走了,红袖也只得紧跟上去。 若是天亮,秦想想与红袖或许会发现,就在离关押思萍不远的草丛处,躺着两个三大五粗的男人。 康管家总算将巡警队的军士送走,汗湿了一身。 “那两个小贱人呢?”他大声怒吼。 “禀管家,或许是刚才趁着乱逃出去了。”一名家丁说。 也是,那时候不走,还等什么时候走?进文昌侯府讨要钱财,简直嫌命长。进了侯爷郡君口袋的钱财,怎么可能还会吐出来? 康管家如此想着,但还是吩咐下人:“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反正又不是他亲自去搜。他得赶紧回房去沐浴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衫。呸,这一身可真是晦气。 康管家一走,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地分作几批,装作搜查的样子走了。 呸,若是文昌侯府按时发月钱,他们倒是尽心尽力。可文昌侯府已经好几个月没发过月钱了,只是过年的时候发了红封。他们便是想表忠心,也无能为力啊。 府中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无人照会看守大门的护卫。 守卫并没有将巡警队的到来与秦想想联想起来。 也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又是凭借着裕德将军才能进的门,能将侯府搅得天翻地覆? 一阵冷风飘过,竟然下起雨来了。 今年京师的雨特别多。一下雨,天就变冷。 守卫一阵哆嗦,看看还停在不远处的秦家马车,头发花白的车夫也不懂钻进车厢避雨,仍旧坐在车辕上候着。 站在左边的守卫说:“蒙大,你说方才那两个小娘子还能出来吗?” 蒙大还没回答,大门旁边的偏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容色秀丽的小娘子跨过门槛走出来,身上似乎还背着个人。用披风遮着,但守卫能判定,那是个身量苗条的小娘子。 小娘子后面,还跟着不断咳嗽的小娘子。小娘子朝两个守卫点点头,一边咳嗽,一边不慌不忙地关好偏门,而后走下台阶。 秦家车夫立即驾车过来,帮着三个小娘子上车。 守卫眼睁睁地看着秦家马车慢吞吞的驾走了。 问蒙大的守卫心想,这秦家大娘子倒是厉害,竟然能从人将侯爷手中讨出来。不过,秦大娘子大约是在裕德将军的帮助下,才将人讨出来的吧。 雨越来越大,老马终于发力,跑得快了一些。 车厢一颠簸,伏在红袖身上的思萍呕了一声,竟然吐了黑色的血水来,染脏了红袖的罗裙。 方才情势紧急,秦想想还没来得及检查思萍的伤势。 车中灯光如豆,红袖眉头紧蹙:“大娘子,思萍似乎伤得很重。” 思萍伤得很重,秦想想自是知晓的。方才她探思萍的鼻息时,就觉得不好。 红袖恨声道:“那文昌侯不是人。” 素来多少权贵表明荣华富贵,可脚下不是踩着白骨累累? 秦想想拿起思萍的手,却发现她的手软弱无力,手腕、手指骨俱血肉模糊,像是被人挑断了手筋,又弄断了手指。 像是想到什么,秦想想用手夹开思萍的嘴,发现里面的舌头赫然短了一截! 便是大理寺,也不敢这般用刑!思萍虽还活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第43话 非敌非友 朱三郎偷偷望了一眼少主。 少主的面色似乎有些怪异。 眼看着秦大娘子已经进了秦家,少主才默默的掉头:“秦家应该安全了,我们回文昌侯府。”文昌侯府有太多的疑团了。比如秦大娘子的妹妹秦婉婉,和宋世子的关系扑朔迷离。既是真心相爱,为何秦婉婉要将秦家的财产全奉给文昌侯?难道是真的为了能嫁进宋家,做尊贵的世子妃吗?若按身份,作为三品大员的嫡女,秦婉婉也不算高攀。 朱三郎不明白,为什么少主对秦观澜的女儿这般上心,不仅平日里要他暗中保护她,方才在文昌侯府,不仅救了秦大娘子,还出手将那个射弓弩的人打成重伤,在关押思萍的牢房外,又打晕了那两个倒霉的看守。 而且,少主留在京都,明明是要查李庄的案子的,如今却跟着秦大娘子的步伐,似乎离谋害李庄真正的凶手越来越远了。 还有那秦大娘子,整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做事,忙活了几日,倒是风风火火的,脚店撂着也不打算开张了吗? 他怪想念秦大娘子的手艺呢。要知道在边关时,他们自小吃军营的饭长大,都是大锅饭大锅菜,份量倒是足,但味道总是差上那么一些。这回在京都,尝到秦大娘子的手艺,简直是惊为天人。 会不会,少主就是贪恋秦大娘子的手艺,才护着秦大娘子呢? 要不,作为资深政敌的儿女,见了面,怎么也得撕一场吧?朱三郎还是记得他们来京都的目的的。就是因为秦观澜那老匹夫,侯爷才整日郁郁寡欢,在校场骑马时,不慎将脚崴了。 少主和秦大娘子的关系,可真是太奇怪了。 非友非敌,却又站在同一条战壕里。 下属心中的小心思,穆霆完全没想到。他只是很认真地翻着墙,想尽快赶回文昌侯府去。 文昌侯笃定,康管家定然能将事情都处理好了。 李万州足足给他按摩了小半个时辰,他睡意渐起:“好了,万州,你下去吧。” 文昌侯有时候喜欢独自待在自己的书房里,不要人伺候。宋世子死了之后,他失魂落魄了两晚,就缓了过来。 李万州听令退下,出去的时候,自然是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李万州一走,文昌侯脸上的困意不见了。他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确定此时是处于安全的状态,才蹑手蹑脚的走到博古架前,扳动上面的机关。 富贵人家里都有密室,文昌侯的书房也不例外。 文昌侯在密室里待了很久,才心满意足的出来。天色不早了,他也该到妻子那边表示表示自己对儿子的关心了。 文昌侯刚走出来,康管家脸色苍白地弓着腰:“侯爷,不好了,牢房里关着的那女子,被人救走了!” “什么!”文昌侯皱眉,呵斥道,“本侯花这么多钱养着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用?竟然连个女子都看不住!” 康管家垂头,声音极低:“余神箭也被人打伤了……侯爷,她们有帮手!我们该如何是好?” 方才在前庭欲射向灯笼启动机关让秦想想掉下陷阱的,就是余神箭。余神箭是文昌侯偷偷花重金聘请来的弓箭手。余神箭五十步外能射死一只苍蝇,文昌侯对他很看重。 “呵,横竖她们救回去的,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的废人一个,我有何惧?”文昌侯背着手,到底还是训斥康管家,“以后别狗眼看人低。秦观澜能干到三品大员的位置,不可小觑。” “侯爷教训的是。”康管家被主子骂作狗,还得低头哈腰的接受。 “不过……”文昌侯眯起眼睛,“本侯倒是要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康管家顿时眼睛一亮。他就知道,侯爷定然留有后手。 文昌侯吩咐完康管家,踱步到放置儿子尸身的房间。 他的妻子康德郡君不施粉黛,呆呆地坐在一角,整个人仿佛老了几岁。诵经的侍女们跪了几日,已经疲倦至极,声音亦沙哑得不成样子。 “爱莲。”文昌侯柔声唤康德郡君,“你都累了几日了,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康德郡君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泪水又忍不住流下来:“侯爷,我们的儿,他没有死!”她一把年纪了,吃尽不少苦头,汤药吃了一碗又一碗,针灸扎得哪哪都是孔,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如今独子却骤然离世,她接受不了。倘若泼天的富贵可以换来儿子的性命,她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可如今富贵还在,儿子却不在了,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对,对,他没有死,他不过是睡着了。他心疼他的母亲,定然不会让他母亲这般替他熬着的。你看,你几日不曾好好休息,面容都憔悴了。” 平日里文昌侯也会这般说的。 这回康德郡君却厉然地看着他:“怎么,你嫌弃我老了?” 都将近花甲之年了,还不老吗? 文昌侯赶紧哄着:“怎么会呢?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美最年轻的。” 康德郡君却转移话题:“那秦婉婉不是已经抓到大理寺了吗?怎么还不赶快给她定罪?我要她给儿子陪葬!” “好好,为夫这就去办。”文昌侯顺水推舟,走了出去。 外面冷风冷雨的,文昌侯毫不在意,大步走出去。守在房外的一个丫鬟赶紧打了伞,追上他:“侯爷,小心着凉!” 文昌侯站定,斜眼看着小丫鬟,见她面容只能算得上端庄,皮肤也不白净。梁爱莲就喜欢弄这些生得不大好的丫鬟进府,以此断绝他们父子二人朝窝边草伸手的念头。 可梁爱莲不是男人,她不省得,有时候有些男人邪火一上来,身边便是母夜叉也下得了手。 文昌侯收回目光,接过油纸伞:“不用跟着了。” 他当然没听妻子的话去大理寺,而是回房,舒舒坦坦的睡觉。 “咳咳咳!” 秦想想拿了一方帕子,掩着自己的口鼻。 医馆已经打烊了还被挖来秦家看病的医工看看她,又看看奄奄一息的思萍,觉得要不先给秦大娘子开副治风寒的药方,以稳定自己有些慌的心神。 他行医十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伤势。 这受伤的小娘子,以后就是个废人了。 清洗加上药、包扎、开药方,医工足足花了小一个时辰的功夫。最后诊金二十贯。 秦想想的口袋瘪得不能再瘪。这还没有算上后面治疗的费用。她粗粗一算,这将思萍治好,也得要一百多贯吧。 秦想想咳得更厉害了。 王婆子送走医工,又忙着替思萍熬药喂药,看到思萍死气沉沉,不由得老泪纵横。 秦想想睨她一眼。如今哭泣有什么用,早就警告过她们了。 她开口道:“起码还能捡回一条命呢。”咳得久了,她说话的声音都变成了破锣声。 王婆子赶紧抹去眼泪:“老奴还没有替思萍谢过大娘子的救命之恩呢。” “倒也不用,以后你让二娘子将钱还给我便可。”秦想想是真不想说话了。 她们此时待在秦婉婉的院子里,虽然此前秦婉婉随父母走了,但王婆子日日打扫,简简单单的摆设也比秦想想的房间好上十倍。比如那窗扇,竟是雕着石榴花的,栩栩如生,让人心生喜爱。 石榴石榴,代表着多子多福。可如今它的主人,却被困在牢狱中。 “王婆子!王婆子!”外面传来吴佳怡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赶紧出来,有人拿着房契前来,说是秦家府邸曾被抵押给万通钱庄,交赎金的日子已经过了,他们今儿是来收房的!” 第44话 我吃肉,你们定然有汤喝 吴佳怡要疯。 好好的妹夫家的大宅子住着,怎么就被钱庄的人收回了呢? 万通钱庄来的管事面容慈祥,笑容可掬,非常的好说话:“一个时辰后搬走,也是可以的呢。噢,这天还下着雨,就多给半个时辰吧。” 他后面也就站着二三十个壮丁吧,一个个面无表情的,连斗笠也不戴,任凭春雨浇湿他们的脸。 秦想想验过押票,上面有她爹规规矩矩的楷书签名,还有手印。 管事不怕验票:“秦大娘子尽管去官府验证,我们万通钱庄,真金不怕火炼。” 秦想想手上的银票,都还是万通钱庄的呢。 万通钱庄在京都开的分店不多,也就五六间吧,但每间都气派得不得了。 吴佳怡骂骂咧咧:“怪不得叫我们过来住,原来早就被抵押给别人了。” 她生怕钱庄的管事不省得,赶紧澄清:“我们不是秦家人,我们带走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家的,你们可别拦着。” 钱庄管事微微点头:“我们钱庄只管收宅子,别的不管。”秦观澜是寒门子弟,底蕴不深,除了住的大宅子值钱,别的都不值什么钱。况且秦观澜出京时,已经带走了最值钱的东西了。 吴佳怡顿时又开心起来,指挥着钟家人将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了。 秦家除了王婆子,灶房上还有厨娘,三个粗使丫头,五个粗使婆子,看门的老门房,以及老得不行的马夫。 秦想想还没问话,厨娘便大大方方道:“大娘子,我们都是被雇佣来的,只要大娘子能结清这个月的月钱,我们马上就走。” 工钱倒也不多,一共结了两贯钱。 厨娘一走,还剩下豁了牙的老门房和马夫。 老门房说话都漏风:“大娘子,老奴,老奴,无处可去……” 马夫呆愣愣地看着秦想想,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得,除了红袖和添香,秦家就净剩一些老残病弱了。 万通钱庄的管事拿来一个漏钟:“秦大娘子可要帮忙?” 秦想想咳了几声,嗓子破锣得厉害:“收钱吗?” 万通钱庄的管事一噎,他也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秦大娘子还当真了。不过……秦观澜只是被皇帝赶到边关去,又没有被贬官,或许还有翻身的一天呢。 罢了罢了,他就做个好心人。 “秦大娘子都要搬些什么?搬到哪里去?”管事慈祥地问。 秦想想马上从袖兜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来:“也不多,就这些吧!” 也就是钟氏给她的陪嫁,以及她爹书房里的书。 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她并不想便宜别人。 钱庄管事:“……”秦家大娘子的脑子,是缺了根弦吧。 但既然话已经放出口,他就得去做。不然还怎么做钱庄? 春雨绵绵,人多好办事,秦想想毫不犹豫地跨过门槛,连头都没回。 钱庄管事站在门口,眯着眼看着车队渐渐远去。噢,车队还是钱庄出的,秦家就只有一辆又破又小的马车。 钱庄管事心想:“这秦家大娘子,倒是镇定。也不晓得是反应迟钝,还是真的有如此风范。” 但不管如何说,没有人哭闹、撒泼、上吊、撞墙,没有惊动官府,此行,甚是完美。 秦想想如今是秦家唯一的主子,在车队里混了一个位置坐。红袖和添香就挤在她身旁。 添香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日子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啊。还不如当初,大娘子就嫁给马司直算了。 马司直官阶虽低,可好歹也是个官啊。 她是个直性子,心中想着,口中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大娘子,这被赶出去,还不如嫁给马司直……” 红袖赶紧瞪她一眼,这说的是什么话?!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秦想想听得外头一道温和的声音问:“这位可是王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正是马司直。 王婆子没混上位置,只能跟着马车走。 马司直还记得王婆子。 秦想想抠开一道缝隙,看到马司直穿着官服,还是一脸憔悴的模样。 王婆子其实是憋了一肚子气的,见有人问,巴不得竹筒倒豆子,呼啦呼啦说个明明白白。她正想开口,秦想想破锣般的声音响起:“王妈妈。” 王婆子顿时就蔫了:“禀马司直,我们搬家呢。” 听得秦想想并不想多说,马司直只笑了笑:“那预祝一切顺利。” 他和秦想想没有什么关系,秦想想一个及笄未嫁的小娘子,他也不好去探望什么的。 马司直正要走,忽地又止了脚步:“秦大娘子可是要搬到水车巷子的脚店去?” 王婆子赶紧点点头。幸好还有大娘子的陪嫁脚店啊,不然今晚他们就得流落街头了。 马司直道:“此前秦大娘子托马某打听水车巷子人头费的事情,马某问了同僚,他们说并无此事。水车巷子虽然偏僻,可到底是在天子脚下,没有人敢阴奉阳违。只要商贾依律缴纳税钱,大盛皆一视同仁。” “妾身省得了。劳烦马司直了。”秦想想说着,咳了起来。 马司直又笑了笑,大步离去。 秦想想费力地咳着,借着昏暗的灯光睨向添香:“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掌嘴。” 添香低头:“是。” 红袖没有替添香辩解。 车队在穿越最热闹的潘楼附近。但听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更有歌妓歌声靡靡,飘散在春雨中。 京师的热闹,从来不缺乏。 从秦想想出生,长到现在,京师的繁华似锦,不曾停止过。也难怪朝廷渐渐的重文轻武起来,就连她爹,也没完没了的弹劾武官。 毕竟养兵十万一年,便要耗钱百万贯,倘若用在其他地方,不知是如何的锦上添花。 钱庄的人倒是挺不错的,见秦想想领着一帮老残病弱,还帮着将东西都搬进脚店里。 秦想想钱袋虽瘪,但也不是不知变通之人,让红袖都给了钱庄的人厚厚的红封。 钱庄的人一走,其他人还在茫然地适应着新环境,秦想想朝红袖使了个眼色,红袖将大门一关,秦想想说:“倘若此时有人反悔,想走,我可以给他十贯钱傍身。” 没有人出声,都望着秦想想。 王婆子先表率:“大娘子,老奴们若是要走,方才就走了。”不得不说,王婆子对秦想想虽然不怎么样,但对钟氏的确是忠心耿耿。 “很好。”秦想想点点头,“既然决心留下,那我便明说了。以后你们须得忠心于我,决不能有二心。我秦想想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吃肉,你们定然有汤喝。” 第45话 穷得叮当响的主子 “……”听着这话,众人有些茫然。秦大娘子在艰难的时候,还惦记着让他们喝肉汤,应当是个很好的主子吧。 “还有,无论你们在脚店见到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和外人说。”毕竟脚店里还藏着穆霆等人呢,打照面是迟早的事。 “是。”众人异口同声。 秦想想很满意。 得了众人忠心耿耿的保证,心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晚,让穆霆等人现身,和大家打个招呼。 秦想想招红袖过来,让她到酒窖里去寻穆霆。 她自己则坐下来,吃一口水,润润早就疼得像刀子割的嗓子。 红袖很快回来,面色有些诧异。 她附耳在秦想想耳边道:“酒窖里只有杨大贵。” 秦想想面色不变,朝红袖道:“让王妈妈帮着海叔和马叔,将杨大贵抬出来。” 海叔便是老门房,马叔则是头发花白的马夫。 当大伙得知杨大贵就躺在脚店里时,神色都有些怪异。尤其是王婆子,瞬间对秦想想起了十分畏惧。那日她还想着和吴佳怡一起用杨大贵来陷害秦想想,可转眼杨大贵就不见了,原来竟是被大娘子给救了。 王婆子压根不敢多言,帮着海叔和马叔将杨大贵抬出来。 杨大贵还昏迷着,看起来没有多大起色。 秦想想让红袖安置大家住下。 海叔和马叔,和杨大贵一起住一间,王婆子和思萍住一间,红袖和添香照旧住一起,而秦想想就住在脚店最大最好最后面的一间房。 脚店虽大,但安置完大伙,看起来竟然也有些满当了。 待众人精疲力尽的安顿好,外面传来打梆子的声音,已然五更天了。 秦想想躺在自己陪嫁的床上,没有丝毫的睡意。 钟氏还算要面子,给她陪嫁的床是时下流行的厢式大床,木料还算过得去。最要紧的是床挺大的,她完全可以在上面翻来滚去。 虽然躺着很舒服,但睡不着,还真是苦恼啊。 横竖睡不着,不如想想穆霆到底去了哪里。 好歹她也收留了他们一场,虽然也收了钱,可也算是有交情的嘛。再说了,李庄之案没查清,他就走了? 算了,这等不打招呼便走的人,有什么好想的。秦想想又翻过身子,和床板大眼瞪小眼,再听着外面嘀嗒嘀嗒的雨声,越发的睡不着。 可人家横竖救了自己好几次呢……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感谢。 “秦大娘子,秦大娘子。”秦想想霍然起身,披了斗篷,将支摘窗打开。外面不是穆霆又是谁? 穆霆戴着一把斗笠,只露出精干的下颚来:“秦大娘子,打扰了。” 秦想想冲口道:“你们可是要走了?” 穆霆却微微俯身过来,声音低低:“非也,我才从文昌侯府回来,姚二郎见你们搬来,怕泄露行踪,便先撤到安全的地方。” 他身上带着春夜湿润的味道,可他身上的阳刚气太重,二者夹杂着,有一股特别的味道。 秦想想对这股味道不大适应,往旁边挪了挪,才道:“今晚谢谢穆郎君了。” 穆霆却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是我?”却又是很快道,“我原来还想暗暗指引秦大娘子到牢房去,可秦大娘子竟像是有人指引一般寻到了。”熟悉到他甚至对她起了些怀疑。在那一刻,秦想想果断的步伐不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 秦想想微微一笑,指指自己的鼻子:“不瞒穆郎君,我的鼻子有时候比较灵敏。但亦只能维持不长的工夫。” 也就在那当儿,她同时闻到了穆霆身上若有似无的味道。那是一股很独特的阳刚味。 天下能人异士之多,穆霆在军营里就见过不少。没想到秦观澜的女儿竟然有这等本事。 “原来如此。”他怔然地点头。 秦想想道:“那你们如今落脚何处?是否安全?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你们住在这里的事,他们应当不会说出去。” 穆霆却摇头:“倒也不是我不相信秦大娘子,而是我又寻到了更适合的藏身之地,办起事情来更方便。更何况,大娘子如今还有那么人要养,脚店开门经营,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是啊,她虽是主子,可却是个穷得叮当响的主子。此前还以为能赖着父荫发一发下人们的月钱,可如今下人们能靠的只有自己了。 秦想想面上略略露出些烦恼来的神色来。 “秦大娘子手艺不错,若是价格公道,物品又美丽,生意定然会兴隆。”穆霆说着,看了看夜色,“时辰不早了,大娘子早些歇息吧。” 他动作很快,话音刚落,人就已经不见了。 秦想想后知后觉:“喂,你是什么意思?我开店,价格能不公道?”她气得跺脚,可哪里还有穆霆的身影。 被穆霆这一打扰,她忿忿了须臾,重新躺回床上不久,竟然很快就沉入梦乡。 而穆霆……折身出了脚店,朱三郎紧紧随着他的脚步,两道身影翻过脚店的墙,落在隔壁一间破败不堪的房子里。这房子以前也像是做吃食的小买卖的,但比起秦想想的脚店,更加的破败不堪,有好几处已经漏水了。 姚二郎等人正急切地等着他们回来。 “少主为何让我们撤离脚店?”明明秦大娘子不会出卖他们,更不会驱赶他们。 姚二郎和朱三郎一般,还念着秦大娘子的手艺呢。 穆霆懒懒的横了他们一眼:“不撤离脚店,秦大娘子又如何开张?做出更多好吃的东西来?还有,你们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来京都的真正目的?不过短短几日,你们竟然被繁华的京都迷花了眼,真是让人失望。” 他们有吗?大伙面面相觑,都不想背锅。京都的东西再好吃,小娘子们再看好,这里也不是他们的故乡啊,怎么就被迷花了眼呢?再说了,他们来京都的真正目的,不就是为了揍李庄一顿吗? 朱三郎也点点头:“咱们还得在京都继续查李庄案的真相,他日秦大娘子的脚店开张,你们可千万捂住了鼻子,别流口水。” 用得着这样吗?那为何不住得远一些?大伙越发的糊涂。 不过少主说什么,他们遵令便行了。 不就是抵挡隔壁秦大娘子的美食吗,他们自小就在军营里长大,若是这点小小的诱惑都抵挡不住,还怎地有脸称自己是武德侯的部下。 这只是其中一件事。 穆霆勾勾手指,让属下靠近。 他低声道:“如今看来,文昌侯甚为古怪……” 没来京都之前,他只觉得李庄和秦观澜面目可憎,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如今他才发现,在京都权势滔天的贵族面前,李庄就像一只轻易被人捏死的蝼蚁,秦家亦如此。 还有秦婉婉一案,更是让人不解。 若按他所见所闻,这秦婉婉与宋铭杰乃是真心相爱,二人家世虽有差距,但亦算门当户对,秦婉婉为何要亲手将秦家的财产奉献给文昌侯?事后文昌侯翻脸无情,又笃定是秦婉婉害了宋铭杰。在那日,秦婉婉可是恼怒宋铭杰,会有将他杀害的可能? 穆霆比朱三郎想得深远,这几日秦想想看似毫无头脑的四处乱窜,其实是暗地里策动廖浩海给她帮着打听秦婉婉的事情。 那问题来了,秦大娘子的人设是不受宠爱的小透明长女,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的单独出门,就是给亡母捐香油钱,那她是如何得知廖浩海仰慕秦婉婉的呢? 第46话 美人便是美人 春雨潇潇雨歇,早上的京师,有人仍旧醉卧美人膝,有人却已经拉动风箱,卖了一茬又一茬的早食了。 就连平时行人稀少的水车巷子,也人头济济,卖了不少早食。毕竟水车巷子,是最靠近大运河的地儿。有些脚夫为了早些揽活,不惜多花十文钱先填饱肚子。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暖冰破,载满从南地货物的数艘巨大货船缓缓停靠在码头上,数以千计的脚夫络绎不绝地将货物扛下来。 从二月开始,一直到十一月,南地的货船将不停歇源源不断将货物运来。也就是说,靠着码头,也能做足十个月的生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水车巷子萧条至此呢? 脑子再困顿、身体再疲累,秦想想也挣扎着起来了。 脚店要开,可店里还没有归置好。在大盛,像她这样规模的脚店,虽不上什么档次,但是要到开封府备案的,不然怎么纳税? 脑子里的事情一大堆,秦想想靠在床头,头昏脑胀的缓了一会,下床就着冷水梳洗,顿时清醒了不少。 镜子里的小娘子,眼皮青肿,脸色青白,本来就不是绝色,如今更不好看。秦想想想了想,取出很久不用的口脂,抿了一抿,又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才有了半分血色。 这用力一拍脸颊,倒是又咳嗽起来。 咳了半响,方才的那半分血色又没了。 她不得不挑了件不大素的、有些些鹅黄的襦裙穿着,又细细的描了眉,从妆匣里挑了朵同色的绒花插上,镜里的人儿总算多了几分生动。 秦想想出得房门,外头还静悄悄的。 深夜搬家,老弱病残都累极了。 得,早食还得自己做。 秦想想没叫醒任何人,自己撸起袖子,一顿麻利的生火烧水,火舌舔着锅底,灶房里总算多了几分暖意。 秦想想将面揉好时,红袖悄悄的进灶房:“大娘子早安。大娘子,奴婢来烧火吧。” 秦想想看了一眼红袖,美人便是美人,同样歇了没多久,人家就唇红齿白的,半点美色无损。 “好。” 秦想想就着现有的食材,做了入口易化的扁食,又做了二十多个松软喷香的葱油饼,还熬了一锅胡辣汤。 还吩咐红袖用红泥小火炉炖着一锅粥。毕竟还有两个重伤病人呢,这粥须得熬上的。 趁着红袖洗米时,秦想想要将火移到小炉子里,红袖拦着她:“大娘子,您就先歇歇吧,您还病着呢,方才奴婢听您还咳得要紧。昨夜便该叫医工给您再开些药的。” 秦想想说:“待会到开封府衙去,经过医馆再说罢。” 她压根闲不着,又取过来一个洗净的小竹篮,将十多个葱油饼全摞里面,又放了几份碗筷,用布严严实实的盖了,又寻个陶罐,将胡辣汤倒了一大半在里面,密密的封了口,同样放进防摔的竹筐里。 红袖果然聪慧,低声问秦想想:“可是要给穆郎君他们送去?” 秦想想并不防着红袖,点头:“他们就住在隔壁。” 隔壁房子也是无人居住的破败房舍。 香,好香。 隔壁的几个汉子晨起静悄悄的打拳,心不在焉,口水吞了一茬又一茬。 香,太香了。 姚二郎偷偷的看自家少主,少主面色沉静,打拳还是打得那么好看,丝毫没有被香味所吸引。少主果然就是少主。 拳练得差不多了,最后收纳气息之时,从墙头上忽然露出一张好看的脸庞来。 姚二郎认得,这是秦大娘子身边的那个最好看的丫鬟红袖。 这墙挺高咧,红袖是怎么爬上来的? 红袖朝姚二郎招招手,姚二郎看一眼少主,少主微微颔首,姚二郎赶紧奔过去:“小娘子有什么吩咐?” 红袖抬起一个蓝布盖着的竹篮,只笑着:“接着!” 姚二郎便接住了竹篮,竹篮入怀的瞬间,香喷喷的。 “还有。”红袖又提起一个竹筐。 朱三郎赶紧奔过来,接住竹筐。 红袖倒是干脆利落,扔完东西人就不见了。 掀开竹篮的盖布,是香喷喷的葱油饼,还有一个小纸卷。 姚二郎恭恭敬敬的将小纸卷送到穆霆面前。 小纸卷上书:“食资既收,决不食言。”字嘛,写得是歪歪斜斜,不大好看。 穆霆挑眉,这秦大娘子,甚是有趣。 手下都一脸渴望地看着他。 “吃吧。”穆霆一开口,手下的汉子虽饿,但还是规矩有礼地将他的那一份分出来,才风云席卷地将剩余的食物全吃光了。 秦大娘子的手艺,还不错。若是没有别的本领,又嫁不得良人,暂时开一间脚店维持生活,也算是独立自强的小娘子。 穆霆心想。 大盛素来鼓励商贾开店,秦想想和红袖在开封府衙受到了客气对待。虽然是两个小娘子,但小吏也并没有露出轻视的目光。毕竟京都的繁华似锦并不仅仅光靠男人。京都里凭借美色赚钱的妓子不少,但凭借劳力挣钱的小娘子比比皆是。更何况,像秦想想开的脚店,是三十税一,官府有钱赚,何乐而不为? 但当听闻食肆是开在水车巷子里时,盖章的小吏便有些遗憾,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秦想想问得很清楚,她们的脚店可以自行酿酒,但酒曲须得从官府处购买。而官府又将酒曲全包给了天香楼,秦想想要买酒曲,还得去天香楼。 酒曲不便宜,酿酒的粮食在初春,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秦想想想了又想,最终是决定暂时不酿酒。 先把脚店的名头打出去吧。 秦想想领着红袖,钻进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书肆,花了两百钱,买了一张看起来十分上档次的请柬。 这张请柬,是写给南宫问月的。 秦想想没亲自动笔,仍旧是红袖写的。 秦想想细细斟酌着:“你就写,东风无力卷云雪,雨过天青见小荷。” 红袖依言写了,最后落下秦家食肆的名头。 可水车巷子里,秦家食肆的招牌,还没有挂上去呢。 秦想想说:“回去就挂,一边递请柬,一边挂牌匾,如此正好。” 书肆里的书童还负责帮忙送请柬,跑腿一次五十钱。 处妥当了这事,秦想想又领着红袖穿梭在各种行市中,买了不少食材。 光是要喂饱家中那十几口人,每日就得花费不少钱。 秦想想的钱袋,肉眼可见的瘪了。 第47话 赚钱迫在眉睫 钱袋虽瘪,但秦想想还是咬牙斥巨资,买了一辆独轮车。 开脚店的,以后难免要采买大量的食材,家中净是些老残病弱,买辆车总归是好的。 秦想想和红袖推着车,走在水车巷子里时,此前她光临过的那家脚店门帘一掀,走出店家娘子来。 店家娘子拿着锅铲,目光并不友善地看着秦想想。这几日秦想想一直往脚店里搬各种各样的物什,是个人都能猜出来了,这是要开食店的节奏。 “哟,小娘子贵姓呀?这邻里邻舍的,搬来水车巷子,也不吭一声,好让我们去帮帮忙哪。” 店家娘子高声说。 秦想想微微一笑:“大嫂子有心了。妹妹姓秦,这搬来水车巷子,家中人手也够,就不劳烦大嫂子了。” 店家娘子紧追不舍:“秦妹妹这是,也要开脚店呢?不过,别怪嫂子没提醒你,你一个未婚的小娘子,要支撑起一家脚店,可是不易。” 秦想想仍旧笑着:“那便多谢大嫂子提醒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脚步不停顿,大大方方的走了。 店家娘子哼了一声,左右瞟了一眼,又闪回店里。 她的丈夫拿个苍蝇拍子,说:“你说这般多做甚?这只要在水车巷子待过一段日子的,都省得在水车巷子里做吃食,那是比不得其他地方。别说能不能支撑下去,光是这人头税就让她望而却步。” 也就是他家的脚店是祖传的,去别的地方也不知道做什么营生好,虽被多征人头税,可凭借着老客户,也勉强能支撑下来。 店家娘子却冲口道:“你是没看到,方才那小娘子还不曾婚嫁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知道是开脚店呢,还是开妓馆。还有,她身边还有一个小娘子,生得更好看。” 店家顿时就跳起来了:“你方才咋不叫我看呢?” 店家娘子顿时就恼了,拿着锅勺就去打丈夫:“我就省得,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秦想想压根不知道别人为了她而开始闹得鸡飞狗跳的。她嘴上说着挂牌匾,但回来一看,店里没梯子,再者家中唯二能用的男人都是老眼昏花、白发苍苍,指不定爬上去就摔下来了。 她想了想,从钟氏给她陪嫁的绸缎青地布匹里,让红袖裁了一段,做成旗子。又让添香研墨,预备自己写招牌。 自从大娘子从小学退学回来,添香还从未听说过大娘子习过字。添香见秦想想预备掭墨,都有些急了:“大娘子,要不让红袖姐姐来写吧。” 红袖也有些忐忑,今儿早上,大娘子给穆郎君送吃的,亲自写的小纸条,字迹的确不堪入目。 秦想想没看添香,兀自掭墨挥毫,在绸缎上龙飞凤舞地写下“秦家食肆”四字。 红袖吃了一惊。添香更是吃惊。大娘子什么时候竟然习得这般书法?看着竟是不比老爷的差。 秦想想将笔搁下,笑道:“我从小就想开食肆,这四个字,也练了有好些年了。” 二婢恍然,原来如此。若是日日都练这四个字,必然不会比一些书法大家差。但大娘子从小就想开食肆,这个理想也太怪异了些。好歹大娘子也勉强能跻身贵女行列,起码也应是筹谋着如何嫁一个家世好、前途无量的好郎君。 秦想想又道:“红袖,就劳烦你写菜单了。”她早就将菜单都拟好了,就写在一张纸上。 红袖取过来一看,这纸上的字写得又不一样了。她心中纳闷,但没有问秦想想。 其实像这样的脚店,来吃饭的人大多都是些干苦力的,普遍不识字,写不写菜单,并没有什么关系。 像此前她去的那两间脚店,指不定连店家自己都认不全那些字呢。 红袖的楷书写得极好,添香给她打下手,秦想想则坐在一旁。 红袖正专心的写着,添香悄悄的朝她摇摇手:“姐姐,你瞧。” 红袖顺着看过去,只见她家大娘子正闭着眼睛,脑瓜子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瞌睡。大娘子本来就看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这几日奔忙,脸儿更是像瘦了一圈,尽管脸上抹了粉,涂了口脂,还是遮掩不住她眼下的一圈青黑和憔悴。 红袖便将手指竖在唇上,让添香不要吵到秦想想。 二人安安静静地继续写菜单,秦想想继续在一旁打瞌睡。 “大娘子、大娘子!思萍起高热了!”王婆子人还没露面,声音就慌慌张张的到了。 秦想想猛然惊醒,在睁眼的一瞬间有些茫然。 王婆子已经到了她面前,一脸的慌张。 红袖斥道:“王妈妈你这是作甚,昨晚医工不是已经嘱咐过了,若是起高热,便只管按方子抓药。” 王婆子表情讪讪:“老婆子这不是来寻大娘子支钱去拿药嘛。” 秦想想却将钱袋交到红袖手上:“以后支钱,只管找红袖。” 钱袋瘪瘪的,但王婆子还是分外羡慕地看着红袖。怪只怪她为了救思萍,竟然将所有的钱都给了秦想想。如今为了钱,还要向红袖低头。她可没忘记,夫人曾为了老爷书房里这一对美人,而恨得食不能咽,夜不能眠。 红袖大大方方的将钱袋打开,里面就剩一张十贯钱的银票和一串约莫五十文钱的铜板了。 红袖将五十文给了王婆子,道:“这五十文应是够了。” 王婆子拎着那串钱,没说话就走了。 待出了脚店,王婆子直奔医馆。水车巷子没有医馆,要到医馆去,还得过桥。 王婆子刚上桥,就碰上了一个熟人。 这熟人是个下等的媒人,叫陈婆,正经的媒也做,上不得台面的也做。上回王婆子勾搭吴佳怡,要将秦想想嫁到马家去,就是她牵的线。 陈婆拉着王婆子不放手:“王姐姐,你们家大娘子的婚事,如今可有着落了?” 王婆子心一动。 大娘子异想天开,要开食肆,她是不屑的。什么跟着她有肉汤吃,这句话也不嫌寒碜!她这些年跟着夫人,好东西可是吃了不少。指不定大娘子还没吃过呢。 赚钱迫在眉睫。 秦想想呆坐了一会,叫添香去照料一下思萍,自己则和红袖开始撸起袖子干活。 刚开始营业,摊子不能摆太大,秦家食肆就先做扁食好了。别的不说,她做的扁食,连她自己都十分满意。 扁食是一种既适宜做早饭,又适宜做晚饭的食物。 秦家食肆要赶在今晚,卖出一部分扁食。 秦想想正热火朝天的切着各种丁,海叔伸头进来:“大娘子,有一位郎君求见您。” “什么求见?我这是勉为其难的来见她!”外头响起廖浩海的声音。 这位客人还真是挺傲气的。 秦想想放下刀迎出去:“廖评事。” 廖浩海蹙着眉,分外不满意地看着秦想想:“你怎地被赶到这种……地方来了?秦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地连房子都被抵押了?若是婉婉……二娘子回来,怎么住得惯?” 秦想想看看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脚店,虽然陈旧了一些,可挺好的啊。 “廖评事的意思是,舍妹很快就能回来?” 第48话 南宫问月 廖浩海没正面回答秦想想,只又蹙眉看了一眼寒酸的脚店。脚店就是脚店,打扫得再干净,没有重新粉刷过,总透着一股让人不爽的油烟味。 他含含糊糊道:“总会回来的!” 秦想想低声问他:“廖评事可是见到了舍妹?” 廖浩海摇头又点头:“见是能见,但说不上话。”他明白秦想想的意思。 秦想想也点点头:“她还活着,我便放心了。对了,今儿起我们秦家食肆预备营业了,廖评事可得闲,在我们这里用上一顿饭?” 廖浩海一惊,在脚店里用饭?能吃吗?他可是吃惯天香楼的人,嘴刁得很。 秦想想笑盈盈的,声音像是在蛊惑:“我们秦家的大宅子没了,这舍妹回来,总住脚店自然是不行的,我作为长姐,总得做些营生,努力多挣些银钱,好改善改善生活……” 秦大娘子说得有道理!便是秦大娘子做的东西再难吃,他也要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并且还要呼朋唤友来吃!廖浩海当即挺了挺胸脯,问秦想想:“不知秦大娘子店里都卖些什么呢?” “扁食。”秦想想笑吟吟的,“廖评事今晚,可要记得来啊。” 当然要来,而且廖浩海还做好了打算,若是秦大娘子卖的扁食售价是十文一碗,他就给到二十文一碗,如此秦大娘子才能挣多些钱。 廖浩海一走,秦想想刚要进灶房,王婆子气喘吁吁的冲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一看就是个媒人,秦想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媒人张嘴就道:“你脸皮可是比城墙还厚!看看,你们秦家如今都堕落到开食肆了,你还要求我替你家大娘子觅王孙贵族作夫婿!你也不吐口唾沫照照自己!” 王婆子躲在秦想想身后,委屈巴巴的:“大娘子,她骂您!” 秦想想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脸上堆着笑:“来者都是客,这位婶子追着我家王妈妈,可是累了渴了,我给婶子倒杯茶吧。” 媒人睨着秦想想,皮笑肉不笑:“秦大娘子倒是能屈能伸。也罢,看在秦大娘子的面上,老身就饶了这老货!不过呀,秦大娘子若是真心想嫁,老身手上,倒是有几个合适的有缘人。” 秦想想笑道:“倒也不必了。我秦家虽然没落,可这大大小小的还有将近十口人要养活呢。我怕婶子口中的有缘人怕是养不活。” “你!”媒人被秦想想一激,气红了脸。 再看看秦想想身边,王婆子狠狠的盯着她,从灶房里又走出来两个美丽的小娘子也狠狠的盯着她,还有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也盯着她。 媒人呸了一声,一扭身子走了。 王婆子嚅嚅道:“大娘子,老奴没有别的意思。” 红袖先拧了眉:“你这老货,竟然敢作大娘子的主!” 王婆子笑得比哭还难看:“老奴不过是想大娘子不用这么辛苦。” 秦想想朝红袖摆摆手,对王婆子道:“我们堂堂正正的开食肆,用自己的劳力挣钱,有什么可辛苦的?嫁到别人家去,若是公婆开明,郎君体贴,这样的姻缘自是好的。可若是公婆为难,郎君又是个不着调的,那样的姻缘,怕是比在食肆挣钱要辛苦百倍吧。” “可……”可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啊。王婆子张了张嘴,到底没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好了,都散了吧。”秦想想率先进灶房,“我挺忙的呢。” 添香在红袖耳边嘀咕:“大娘子是真不想嫁人了?” 红袖瞪她一眼,跟着进了灶房。 添香是真不大想进,灶房里,净是烟熏火燎的,还有各种各样切不完的蔬菜丁。这不用多久,她浑身的香气,定然很快就变成油烟味了吧! 可谁叫她的卖身契是在秦想想手上呢! 若是二娘子回来,说不定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二娘子生得美,又是有名的才女,认识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小娘子,她肯定有办法让她们脱离现在这种跌进泥潭的生活。添香心想。二娘子快些平安归来吧! 灶房里的活儿繁重而忙碌,尽管秦想想想过会很累,尽管她只预备了一百碗左右的扁食,还是干得很累。 这和平时自己只做十来碗的感觉完全不同。 秦想想看看红袖,又看看添香。 红袖正在认真地洗碗,袖子挽起,露出粉藕一般的手臂。她今天也干了很多活,但腰肢始终挺得很直。 添香则正在擦筷箸,腰微微曲着,似乎是累极了。 自从她们二人到了自己身边,红袖就一直是积极的态度,而添香略有消极。 秦想想不动声色地调回目光。 已经是用晚饭的时候了,水车巷子再萧条,也涌进了不少人。 荷包丰裕些的,又不想走几条街道的,就就近在水车巷子里吃了。 秦家食肆其实并不占地理优势,从码头过来,它几乎就在最尽头。 红袖站在门口,焦急万分地看着食客纷纷涌进了前面的脚店。 倒是有几个漏网之鱼,犹豫不决地在外面徘徊着,但都没有朝秦家食肆走过来的意思。 她是不是要像街上的摊贩子那般叫卖?红袖正犹豫,忽地见两架马车从巷口挤进来。前面那辆马车,气死风灯上头有一个很显眼的“廖”字。 廖评事果真来了。 秦想想迎出来,正好看到廖浩海撩起竹青色的衣衫下摆,贵气地踩着马凳下来。不愧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男子,一举一动间,贵气侧漏。这样的廖浩海,和穿着官服的他,似乎有些许区别。 “廖评事。”秦想想微笑着。 廖浩海朝她点头,往后面看:“我还带来了一位客人,他的名头呢,可能你也听说过。” 后面的马车装饰比较低调,气死风灯上也没有字。 马车里的男子缓缓踩着马凳,似是青黑色的衣衫在暗夜中有可疑的金光闪过。 他头戴玉冠,却披散着头发,俊朗无双的面容微微缀着几分清冷,与……几分不羁? 他们二人从马车上下来,整条破败不堪的水车巷子,忽然有了一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秦想想感觉自己的笑容有些虚假。 廖浩海与那男子并肩而站,秦想想个子矮,须得微微抬头看着他们。 秦想想微笑着:“敢问这位郎君尊姓大名?” 廖浩海正要说话,那男子的桃花眼轻斜他一眼,廖浩海当即闭了嘴。 “你就是秦大娘子吧?今日不是刚给我送的请柬,这么快就忘记了?”男子的声音清冷,语气中明显有浓浓的嘲讽。 原来这位就是南宫问月。果然人如其名,比那广寒宫还要冷然,还要高高在上。 秦想想笑得嘴巴都裂到了耳根:“妾身只是没想到,南宫先生来得要比妾身预料的早一些。” “呵。”南宫问月只弯了弯嘴角,抬脚进了秦家食肆。 廖浩海低声道:“秦大娘子别介意,南宫那人平素就是有些怪里怪气的。不过你做的菜品若是得了他的评价,不管好坏,对食肆来说,都是好事。” 这倒是真的。 凡是南宫问月出现过的脚店或是酒楼,都会被狂热的小娘子们疯狂口口相传以及亲自品尝,再甩下一句和南宫问月一模一样的评价。 贵气的南宫问月倒是优雅的坐在简陋的长条桌边,语气冰冷:“秦大娘子就让我吃扁食?” 第49话 戴高帽 倒也不是他的气势真的很唬人,而是仿佛秦想想给他吃扁食,便有一种让谦谦贵公子吃简陋无比的猪食的即视感。 让人会觉得自己内疚极了,恨不得将最好最珍贵的食物奉到他面前。 秦想想笑吟吟的:“正是扁食。妾身听闻,南宫先生最是体恤我等做脚店的店家,只要是店家相邀,不管店家做的食物如何,南宫先生定然亲自赴宴。” 好大的一顶高帽子。 南宫问月唇边虽然缀着笑容,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秦大娘子何时听闻,我竟是这等没有骨气了?你可知那天香楼,三番五次的相邀,我才勉为其难去的。” 几乎日日到天香楼报到的廖浩海:“……”好吧,天香楼在南宫眼中,啥都不是。 秦想想不慌不忙:“如此更是可见,南宫先生对我们秦家食肆,比天香楼还看重。” 南宫问月忽地觉得有一股郁郁之气飘上来:“不过是我从廖兄口中得知,原来这胆大包天的秦家食肆主人,竟与秦家二娘子有关系。” 哦,又是看在秦婉婉的面子上。 秦婉婉还真是,撩动着京师里青年才俊们的春心啊。 可她明明攥着这一把好棋,怎么就弄成了现在这等局面呢? 秦想想仍旧笑吟吟的,看不出半点嫉妒之意:“廖评事与南宫先生,稍等片刻,扁食马上奉上。” 秦想想没有陪客,而是亲自到厨房操勺。 南宫问月仍旧是清冷矜贵的模样,大大方方的和廖浩海评价秦想想:“秦大娘子,可真是有意思。秦家没落,秦大娘子竟无半点沮丧之意,振作得让人吃惊。” 廖浩海有些吃惊。他这位性子一向张狂的好友很少评价女子,也很少为难女子,尤其是对自食其力的小娘子,他素来有尊重之意。但今晚的南宫问月,似乎有些不一样。 “大概是秦大娘子性子比较刚强吧。”廖浩海不好评价。毕竟他和秦想想也仅仅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秦婉婉。 “等会吃扁食,无论多不好吃,你都得说好吃。”廖浩海偷偷和好友咬耳朵。 南宫问月睨着他:“你这是害她,不是在帮她。” 廖浩海气结:“算我求你了。” 南宫问月不为所动:“你求我的事可太多了。” 廖浩海咬牙:“五十贯。” 南宫问月岿然不动。 “一百贯。”廖浩海大出血。 南宫问月总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我素来不说好吃。我与你不同,对食物非常挑剔。一般像这样的脚店,我最多评价,不难吃。” 廖浩海懂的。便是天香楼最有名的那道菜,也不过才得了这位仁兄的“味道尚可”的评价。 秦大娘子的手艺,应该勉强达到“不难吃”的标准吧…… 忐忑间,一只纤纤玉手撩起灶房的帘子,另一位美人则端着红漆小盘亭亭而出。 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 廖浩海一颗心忽地就定了下来。就凭这香气,秦大娘子的手艺不会差!不过,里面亲自操勺的,可果真是秦大娘子? 上扁食的是红袖,红袖走得很稳,将红漆小盘放下时,不卑不亢:“两位客人请慢用。” 还真是两碗扁食。 就装在不大上得台面的粗瓷碗中,红红绿绿的浇头下,比孩童手指还小的白色扁食乖乖地安居一角。 这可不就是“东风无力卷残雪,雨过天青见小荷!” 南宫问月顿时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 廖浩海轻嗅其香:“南宫兄,这感觉还不错呢。”虽然盛扁食的器皿不大好,但扁食看起来是真不错。 他迫不及待吃了一口。 “咦!”是真不错! 南宫问月也尝了一口,味道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这样普通的一碗扁食,竟被秦大娘子做出了口感浓郁却又不失鲜香的味道。 廖浩海顿时觉得方才的一百贯给得有些冤了。 他就该相信秦大娘子的!秦大娘子是秦婉婉的姐姐,秦婉婉如此美好,样样精通,那秦大娘子能差吗?当然不能! 他正要朝南宫问月确认评价,忽地听得有人大声问:“店家!你们食肆是做什么吃的,价钱又如何?” 廖浩海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几个穿着短褐、身材粗壮的汉子。这些汉子的面容偏黑,冷风一吹,一股汗臭味直冲过来。这些汉子,一看就是在码头做活的脚夫。 添香忽然从不真切的感觉,跌回真实的生活中。 南宫问月和廖浩海是翩翩贵公子,将脚店衬托得都高贵了几分。可这些脚夫一来,立即将脚店打回原形。 她一丁点都不想招呼那些脚夫。 幸得海叔豁着牙,大声回答:“各位客官,咱们秦家食肆今儿卖扁食,可荤可素,荤的卖二十文一碗,素的卖十文一碗,任君选择!” 一个脚夫指着南宫问月面前的瓷碗问:“他那碗是荤的吧!我闻到了肉味!闻着倒是不错,给我来一碗!” 拢共有五个脚夫,见状纷纷附和道:“我也来一碗荤的!” 他们似乎是饿极累极,进店后坐在板凳上,一个个的不动弹了。 廖浩海偷偷的看他们,只见他们的衣衫是补丁摞补丁,脚上的鞋子吧,都已经不能再叫鞋子。就两根带子堪堪缠在脚上,可有可无。他们压根就没穿袜,脚上黑漆漆一片,不知是泥还是原来的肤色。 “喂,你看够了吗?”廖浩海正看得入神,一个汉子朝他喊道。 他大小也是个官,廖浩海正要摆出官威,桌子下南宫问月踢了他一脚,廖浩海不得不朝那汉子扯出一个笑容,收回了目光。 五碗扁食很快做好了,廖浩海看得正切,上面的肉丁似乎比他和南宫问月的要多些。 这秦大娘子搞的什么鬼? 这五碗扁食却是秦想想和王婆子端上来的,红袖和添香躲在灶房里没出来。 方才呵斥廖浩海的汉子瞟了几眼秦想想,笑嘻嘻道:“哟,这店家小娘子长得还挺水灵的呢。” 秦想想笑了笑:“多谢大哥夸赞。” 廖浩海又蹙起眉来,这不是明晃晃的调戏吗?秦大娘子竟然不当一回事? 他正想出声,桌下南宫问月又踹了他一脚。 廖浩海不干了,正要拍桌而起,秦想想朝他走过来:“廖评事、南宫先生可吃好了?” 在大盛,别的官名老百姓可能不大熟,但开封府和大理寺的低阶官名,老百姓还是挺熟的。毕竟经常在京城里捉拿嫌犯以及查案的差遣官,还是让人心生畏惧的。 廖浩海当即看到那汉子立即收回了有些色迷迷地看着秦想想的目光。 尽管好像被秦想想借他的名头狐假虎威了,但廖浩海觉得怪舒服的。看来秦大娘子倒是有几分狡猾。 这样的小娘子,在世事无常中,比起那些性情刚正的,更容易活下去。 第50话 开张大吉 “吃好了。”回答秦想想的是南宫问月。 他碗中还剩了一大半扁食,但根据廖浩海以前的经验,南宫问月便是在天香楼,也不曾这般给面子过。 秦大娘子这把,稳了。 “味道尚可。”南宫问月一边用洁白的手帕拭嘴,一边给出了评价。 廖浩海赶紧道:“秦大娘子,还不赶紧谢谢南宫先生?”味道尚可耶,这可是堪比天香楼名菜的评价啊!虽然秦大娘子的厨艺也确实挺好的。 秦想想却不慌不忙:“多谢南宫先生赏脸。不过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南宫问月将手帕小心收进袖袋中,好像生怕手帕掉了。 “妾身不才,报名参加了本月初五在天盛楼的美食比试。妾身希望,南宫先生到时候能赏脸光临天盛楼。” “呵,秦大娘子可真有趣。”南宫问月懒洋洋的起身,“廖兄,走了。” 廖浩海看看秦想想,秦大娘子似乎一副不想挽留南宫问月的模样。 他只得拍出一张十贯钱的银票:“不用找了……” 秦想想动作比他更快:“廖评事,借一步说话。” 南宫问月已经抬脚出了脚店,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廖兄,既然有事就先忙。我乏了,先走一步。” 廖浩海以为秦大娘子又是问秦婉婉的事,谁料秦想想却道:“不知那日被廖评事抓走的姜鸿生,如今可还好?” 廖浩海吃惊地看着秦想想,反应过来后才赶紧张望着四周,而后正了脸色:“秦大娘子,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秦想想认真地看着他:“廖评事可识得舍妹身旁的丫鬟思萍?” “思萍?自是识得的。”廖浩海的功课还是做得不错的。 “不瞒廖评事,妾身昨晚得裕德将军的帮助,这才从文昌侯府将受了重伤的思萍救回来。只是妾身离开文昌侯府时,还不曾见裕德将军出来。妾身着实有些担心,又听说裕德将军这几日为了他孙子的事,四处奔走,身体欠安……” 廖浩海的脸顿时有些热:“大娘子且安心,姜鸿生没事。他十岁就修道,看着虽然弱不禁风,身体好着呢。再加上,那日他虽无在场证明,但也没有寻着证据……”等等,他和秦想想说这些作甚?这些都是机密! 廖浩海当即道:“秦大娘子,方才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对了,二娘子那厢,大娘子也用不着担忧。我会照料好她的。告辞。” 说完像是火烧眉毛般冲了出去。 秦想想捏着那张薄薄的银票,脸颊上的酒涡浅浅地闪了一下,很快又不见了。 她站在那里须臾,方才那粗鄙的汉子喊道:“店家小娘子,赶紧来收钱!” 王婆子就站在旁边,他偏偏要叫秦想想。 秦想想走过去,脸上带着浅笑:“这位大哥可吃好了?” “马马虎虎吧,份量少了些。”粗鄙汉子道,又上上下下的毫不遮掩的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大大方方的让他打量:“大哥,我看你挺有魄力,不妨这样,我这小店今日刚开张,扁食还没有卖出几碗,假若大哥今晚能帮我带一百个客人来,非但大哥今日的饭钱我不收,每来五位客人,我还给大哥抽一文钱。” 粗鄙汉子没想到秦想想会这样说,神情是又欢喜又犹豫。 “怎么,大哥做不到吗?”秦想想的神情有些失望。 看得出来这几人中,粗鄙汉子是老大,秦想想说抽钱,其他人都不敢应,只看着粗鄙汉子。 一文钱虽小,可聚少成多,也是一笔大数目! 粗鄙汉子不傻:“我们兄弟这么多呢,店家小娘子要一视同仁啊。” 秦想想又笑:“大哥,我只和你做交易,其他人我不管。要是大哥不愿意,那这件事便不提。” 高帽子谁都喜欢戴,尤其是被生得水灵的小娘子当着其他人的面夸自己。粗鄙汉子顿时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了:“店家小娘子可当真?” 秦想想点头:“自是当真。不过以后抽了钱,大哥的饭钱可就不能免了。” 不能免哪又如何,若是他每日都能领一百个客人来,那他岂不是天天都能吃免费的饭食吗?便是不够,那也能减个几文钱,这买卖很划算! 尤其是这脚店里的扁食是做得真不错,他从来不曾吃过这般好吃的扁食。 “成交!”粗鄙汉子赶紧应下来。 “还不知大哥高姓大名呢?” 粗鄙汉子憨憨道:“我姓高,就叫高大。” 他身边的兄弟却笑道:“店家小娘子莫被他欺了去,他叫高大脚!因为一双脚生得极大,爹娘就叫他高大脚!” 高大脚吓唬地朝兄弟举了举拳头,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 和高大脚在一起的几位兄弟没能免饭钱,但秦想想大方地给每个人送了两个胡饼,明儿的早食有着落了,大家欢喜地离去。 红袖走出来,问秦想想:“大娘子,那高大脚可是会讲信用之人?” 秦想想道:“便是他不讲信用,我们也不过是损失了二十文。有时候,越是像他们那般的人,越是讲信用。” 她心中记挂着隔壁的穆霆等人,正想吩咐红袖又如早上那般将饭食送到隔壁去,忽见穆霆领着姚二郎等人,大大方方的走进来:“店家,有什么吃的,只管端上来。” 秦想想挑眉,这穆霆胆子不小,竟然敢大摇大摆的进来。 王婆子却是唬了一跳,和红袖耳语:“这些小伙可真健壮,又是在码头讨活的脚夫吧。” 红袖点头:“看模样应是的。” 穆霆似乎没看到秦想想的神情,只疑惑地看着她:“店家娘子?” “今儿只有扁食,荤的二十文,素的十文。”秦想想道。 “都要荤的。”穆霆大大咧咧的坐着,“这天怪冷的,店家娘子给倒碗热茶罢。” 秦想想便叫红袖去煮扁食,她去煮茶。红袖便一拉王婆子:“王妈妈也来打下手。” 红泥小火炉上本来就座着水,秦想想煮了茶,正要给穆霆倒茶,穆霆往她手心一摸,她手中便多了一张纸条。 秦想想若无其事地握着纸条,不慌不忙的倒完茶,见王婆子已经端着托盘走出灶房,她便走回后院,见四下无人,展开纸条一看,却是一张十贯钱的银票。银票里还夹杂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像是用烧火棍写的字:开张大吉。 秦想想哭笑不得。 这穆霆祝贺的方式也太奇怪了。 秦想想转身出来,穆霆等人却不见了,王婆子正在收拾碗筷。 “那几个人像是许久没吃饭似的!狼吞虎咽,风云席卷,一会儿就吃完了!也不怕烫了舌头!”王婆子向她描述。 穆霆是怕她将银票还给他吧。 “秦大娘子,开张大吉。”忽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秦想想循声望去,只见马司直穿着深青色的圆领长袍,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她。 第51话 吃甜食吗 马司直手上还拎着礼盒,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来祝贺的。 秦想想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多谢马司直。马司直快快里面请。” 马司直还真坐下了,一撩袍角,坐姿中透着温文尔雅。 “马司直可用过饭了?”秦想想问。 马司直摇头:“还不曾,劳烦秦大娘子煮一碗扁食来吧。” 秦想想漾起小酒涡:“可是要素的?” “秦大娘子有心了。”马司直笑道。 秦想想亲自掌勺,给马司直做扁食。 添香站在帘子后面,悄悄的想,其实大娘子开脚店还是有好处的。尽管要招待那些粗鄙的脚夫,可这刚开张,一晚上就见了三位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大大的弥补了那些遗憾。 这样的想法才冒出来,一道粗大的嗓门响起:“秦店家,我领着兄弟们来了,你这份量可得多一些啊,都是我的兄弟!” 是高大脚。 添香目瞪口地看着跟在他后面乌泱泱的脚夫们,顿时闻到一股极为强烈的汗臭味。添香一扭身子,看到王婆子,忙将王婆子推到前面去:“王妈妈你且去招呼,我去灶房里帮忙。” 王婆子也嘟囔:“我这把老骨头了,还没伺候过这么多人呢。” 可为了将来二娘子出来有钱花,她只得硬着头皮上。 高大脚还挺有本事,一下子就带来了二十多个人。 来的这些人都叫他高大哥。海叔和高大脚闲聊:“你平时肯定很仗义吧。” 高大脚其实也看出来了,这秦家食肆里的人奇奇怪怪,但应当是富贵人家落难了,才迫不得已开这脚店养家糊口。他在京都里谋生也有二十年了,虽一直生活在底层,可也时常听说那些权贵浮浮沉沉的事儿。今儿虽落难了,可指不定哪天又起复了呢。再者,大理寺的官吏都来了,现在店里又有一位俊秀的郎君,分明就是来替秦家食肆撑腰的。 怪不得店家娘子一点都不惧他。 高大脚谦逊地回答:“都是苦命的人,平时能帮一把就是一把。” 虽是做脚夫的,可也有拉帮结派,团结一致的。 来了这么多人,红袖添香还是新手,秦想想一直在灶房里掌勺,竟是没空陪着马司直说几句话。 除了高大脚带来的人,店里还断断续续的又来了几拨人。 待秦想想终于忙完时,马司直早就走了。 马司直没多付钱,就付了十文,可秦想想打开马司直的礼盒,才发现里面是一只系着红色丝线的大葫芦。 王婆子道:“这葫芦可是纳财的,马司直有心了。” 其实王婆子对马司直印象还挺好的。 秦想想笑了笑,将大葫芦挂在显眼的地方。 已经过了二更天了,外面巷子静悄悄的,莫说行人了,便是鬼影都没有。这样的水车巷子和潘楼附近一直热闹到天明的境况没法比。 秦想想让海叔和马叔关门,王婆子倒是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外面:“时辰还早着呢。” “第一日开张,大家都累了,就先这样吧。”秦想想并没有留恋。再说了,厨房里可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善后呢。 “大伙可是饿了,我给大家做些甜食吃罢。” 海叔和马叔连连摇头:“大娘子,我们年纪大了,吃不得许多,既然无事,我们便先睡了。” 王婆子也说:“老婆子素来不爱吃甜食。” 红袖和添香倒是雀跃。到底年纪轻,喜欢吃些甜食。 秦想想便拿了陶罐勺子,提了灯笼,要去酒窖里挖甜糟。今儿刚买的甜糟,就放在酒窖里。 路走了一半,她想起穆霆,又拐到围墙边,将灯笼挂在树枝上,放下陶罐,费力地踩着墙边的一堆砖头,堪堪能瞧见对面黑峻峻的屋子。 秦想想刚站稳,一道声音便响起:“秦大娘子可是要找我?” 吓!秦想想胆子再大,也被吓了一大跳,差些跌下来。 “秦大娘子没事吧?”穆霆也吓了一跳。 秦想想这才看到,黑峻峻的夜色中,似乎有人露出一口白牙。 “我没事。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们,吃不吃甜食。用甜糟煮的芋头,还不错。” “甜食?没有吃过。不过秦大娘子做的应该很好吃。”穆霆说。 夜色太浓,秦想想看不清穆霆的表情。但灯笼在她那边,穆霆倒是看得很清楚。她大概是忙了一天,梳好的发髻有些乱了,有几缕落下来,将她的脸衬得小小的。 小娘子个头不高,年纪也不大,但做出来的事出乎意料。 他此前还觉着她说开食肆,只是说说而已。但今儿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 “不过今晚时辰不早了,秦大娘子就不用做我们的了。秦大娘子还是早些歇息吧。”穆霆说。 穆霆还挺会体恤人。 “好。那下次再做给你们吃。”秦想想说,却又问道,“你最近查李庄的案子,查得如何了?可有眉目?” 穆霆道:“线索很少。不过大理寺查了些日子,对李庄的府邸和宝相寺的看守似乎松了些。明日我会带兄弟们出去,秦大娘子不用牵挂我们。” “你此前已经付了钱的,我既收了钱,自然要做相应的事。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也不喜欢别人欠我。” 秦大娘子挺有意思。 “好。我省得了。我恰好也是这样的人。”穆霆说。 “那穆郎君早些歇息。”秦想想说。 “好。”穆霆应下,听着秦想想小心翼翼的爬下砖堆,围墙那边那抹昏黄的灯光渐渐消失了。 秦想想一走,紧紧靠着围墙倒立的姚二郎等人松了一口气。秦大娘子肯定不会想到,他们正趁着夜色训练呢。 虽然不在军营,但训练是一天都不能松懈。 只是,甜糟煮的芋头是什么味道的,好不好吃,姚二郎等人有了莫名的盼头。少主方才撒了谎,他说明日领着他们出去,其实是今晚过了子时就出去。做事当然要趁夜做才方便。 秦想想仍旧提着灯笼,提着陶罐,摸进了酒窖里。 酒窖很大,又是夜深人静,她一个人进酒窖,倒是大胆。 白天采买的甜糟就放在离酒窖门口不远处。她说要将甜糟放到酒窖时,红袖还有些疑惑。不过是两坛子甜糟,灶房也放得下,放在灶房也不会坏,可秦想想却坚持要放到酒窖里。 秦想想进得酒窖,先将甜糟舀到陶罐里,而后站直身子,望着酒窖里大大小小的酒坛。 她站了须臾,提着灯笼,缓步走过去。 她走得很慢,像是在数有多少个酒坛子。 直到走到一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酒坛子面前,她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地拔开塞子,将手伸进去。 很快,她摸上来一本极薄的册子。 第52话 李家事 李庄和秦观澜一样,都是没有根基的寒门子弟。不过李庄比起秦观澜年纪要长许多,已经做了祖父。 李庄被害,遗体还在大理寺,李家只简单设了灵堂,让下人守着。 今晚之前,大理寺还派了几个差役过来守着。差役守了几日,大约是无事发生,人又撤走了。 李庄的妻子许氏与李庄是青梅竹马的远亲,李庄做官之后才从老家来京都。许氏平素不爱出门交际,在京都里认识的人没有多少个。如今丈夫出事,许氏除了哭泣,束手无策,所有的事情都交给长子李锋打理。 春夜寒冷,许氏年纪大,屋里还烧着火盆。 李庄骤然离世,他的三个儿子只有长子李锋在京都,其余的两个儿子,一个外放在苏杭做官,一个在南越云游。李庄去世,在苏杭做官的次子李获势必是要回来丁忧的。而上个月在南越云游的三子李涵行踪不定,李庄的死讯怕是暂时通知不到他。 李锋年近三十,膝下已经有两个年纪分别为十一岁、十岁年纪的儿子。长子名唤李与南,次子名唤李与北。 李庄的长媳、李锋的妻子王莲儿是京都人士,李锋的岳丈是个老秀才。王莲儿是王秀才的独女。王莲儿能嫁给李锋,王秀才很欢喜,时不时的来李家打秋风。 这不,亲家李庄被害,王秀才赶来李家慰问,就在李家住下了,一直没有离开过。 现在也没有避嫌,在许氏的屋里安慰着。 李锋本来就做着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官吏,如今突然丁忧在家,心情除了悲伤之外,还有点烦躁。丁忧三年之后,他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官。 王莲儿给他倒茶:“夫君吃些茶润润嗓子吧。” 公爹离世,不管是真哭还是假哭,李锋的嗓子已经哭哑了。 李获的妻子高月,搂着自己七岁的女儿李与星坐在起居室外面,冷眼旁观。 王莲儿虽是京都人,但模样却不大似中原人。她生得身姿纤细,举动之间有江南女子的姿态。 高月不喜欢王莲儿,王莲儿也不喜欢她。 高月是临安府人,父亲因为得了荐举到京都做了一名小官,才举家从临安府迁来京都居住。 她本来是随郎君李获在苏杭上任,但年前父亲突然得了重病,娘家弟弟还年幼,她不得不带着女儿回京给父亲侍疾。经过她精心照料,父亲病愈,她本来打算过几日便赶回苏杭,没想到公爹李庄竟然遭人杀害了。 婆母许氏无能,事事依赖长子长媳,倒也没错。但若是长兄长嫂品行不大端正…… 高月与王莲儿,平时只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王莲儿是长媳,一嫁到李家便接过中馈大权,高月嫁进李家时,便是她主持的婚事。新婚之夜,高月便对王莲儿有了膈应。 高月的目光透过屏风,落在王秀才身上。 王秀才虽然一把年纪了,但生得面白,胡子也不多,平素修剪得整整齐齐,发髻梳得也整整齐齐。虽然个头不高,但颇有一股风流的姿态。 此时他正劝慰许氏:“长辅兄已去,可你还有儿子孙子,他们都依仗着你,你得振作起来啊。”长辅是李庄的表字。 许氏拭着泪,像是点头又摇头:“这些我都省得……” 呵。 高月将目光调回来,落在面前的青砖上。 她这个婆母素来节俭,屋中地面仍是青砖,不铺设大理石或是地毯。 已经过了子时,女儿李与星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阿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房?” 高月也想回房,这几日虽然不用守在灵堂,但日夜要在婆母房中和这些人坐在一起,她觉得还不如守灵堂。 这几日这些人讨论得最多的不是该如何替公爹寻出凶手,而是丁忧三年之后,李锋的官职还能不能保住。 当然,还顺带提一嘴她的夫君李获。 李获的官职虽比李锋高,但终究是个外放官,作不得数。京官的品阶再小,也是京官。 三弟李涵则是提都不用提的。毕竟一个没有考取功名、读书不大行,又喜欢云游四海的人,在李家人看来,更是前途堪忧。 高月低声哄女儿:“待会就回去。” 王莲儿耳尖,还是听到了高月母女二人的耳语。她顿时笑道:“星儿莫要不耐烦,你的两位哥哥可没有像你这般,耐不住性子。” 李与南李与北两兄弟果然精神奕奕,正在玩九连环。 高月没作声,李与星要说话,高月拉拉女儿的手,女儿嘟起嘴,不满地看了一眼两个堂兄。这两个堂兄一读书就困顿,一玩耍就精神百倍。 趁着大人不注意,李与南和李与北齐齐朝堂妹李与星吐了舌头。 高月看得清清楚楚。可李与南李与北并不惧怕她。 夜越深,大人也困倦了。 李锋道:“弟妹和孩子们先回房歇息吧。” 高月立即起身,领着女儿走了出去。 二房住在西跨院,高月和女儿刚走过垂花门,后面响起李与南和李与北的声音:“你们是二房,祖父死了,整个李家都是我们长房的,你们还不快快搬出去!” 高月转身,李与南和李与北就大大咧咧的站在她们后面,脸上半点都不惧。 高月笑了,对着李与北道:“你也是次子,将来你爹死了,你也要被你大哥赶出去。”话说完,她便再不理会二人,只紧紧拉着女儿走了。 李与北呸了一声,对着他哥讨好道:“哥,你将来肯定不会将我赶出去的,是不是?” 李与南嘻嘻笑着:“怎么会呢,我们是最好的兄弟。我会护着你的。” 两兄弟嬉笑打闹着跑了。 二房的人和孩子都走了,王秀才咳了一声,又朝女儿使了个眼色。 王莲儿便给婆母许氏倒茶:“婆婆,公公既去,我们李家,也该分家了。” 许氏正拭着泪,闻言怔愣了一下:“莲儿,你说什么?” “分家。我们李家,该分家了。”王莲儿语气柔和,像是在说下一顿该吃什么,“大郎虽是长子,可弟妹仗着二弟的官职比大郎高,时常对我这个长嫂不敬。今儿儿媳还听南哥儿说,弟妹时常在无人处骂他和北哥儿呢。” 许氏有些疑惑:“可真有这样的事?”她不爱交际,便是家中,也不大出房门,儿媳们晨昏定省,她也免了。王莲儿是长媳,又主持中馈,又在家中,是她最常见的人了。至于二儿媳,她还真不大了解。 “怎么没有?”李锋添油加醋道,“阿娘可不省得,那高月仗着她爹是个京官,而我岳丈却无官职在身,对我岳丈也是很看不起呢。” 王秀才急急辩驳道:“你们,你们,别胡说,没有的事。”嘴上虽说着胡说,可脸上的神情却不大一样。 许氏再傻,也明白二儿媳高月,是个挺厉害的人物。其实以前王莲儿就隐晦地给她说过,只不过她没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那待你父亲下葬,就将家分了吧。”许氏并不是什么女强人,夫在依仗丈夫,夫死靠儿子。尽管觉得二儿子也好,但比不起日日在眼前的长子长媳。 第53话 人头税 得了许氏的许诺,王莲儿又假意伺奉了一盏茶的功夫,脸上露出疲倦之色来:“婆婆,时辰也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您身子本来就不好,公公不在了,您就是我们唯一的老祖宗,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王莲儿就是会说话,将话都说到她心里去了。许氏点头答应:“好好好,我都听你们的。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仆妇将门关上,李锋携着妻子,与老丈人王秀才一道走了。 却并没有各自回房休息,而是又走进同一间房。 王莲儿刚坐下,就急切的问:“范盐官怎么说?” 王莲儿口中的范盐官,乃是提举出卖解盐司的范盐官,开封府的提举出卖解盐司,乃是掌管开封府界诸县等处运解盐官卖。李锋就是在范盐官手下做事。 李锋摇头:“今日派阿添去了,阿添说范家下人告诉他,范盐官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三过家门而不入。” 王莲儿嗤了一声:“以前他倒是日日邀你去吃酒咧,如今公公既去,他倒是忙起来了。” 王秀才感叹了一声:“人去茶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尤其是像李家这样在京都里没有根基的,更是见尽人间冷暖。 李锋的脸上露出几分忿忿:“狗眼看人低。” 王秀才又劝解道:“贤婿倒也不必如此,我们久居京都,早就习惯了。莫说李家,便是世家皆有起起伏伏,遭人白眼的时候。” 李锋闻言,心情才又好了些。其实他也听说,王家祖上很是显赫,可现在不也沦落到日日在女婿家打秋风的地步?不过这些话李锋是不会说出来的。若是说出来,怕是王莲儿要将他的脸都挠破。 王莲儿握了李锋的手:“郎君莫急,我们与那范盐官,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他要是忘了我们,我们定然不会让他好过。” 李锋脸上乌云骤散:“没错。” 王秀才这时朝女儿使了个眼色。 王莲儿心领神会,与李锋道:“郎君先回去歇息罢,我与爹爹还有些体己话要说。” 李锋自然知道王莲儿要和王秀才说些什么话,他立即起身走出去。李锋走后,王莲儿从袖袋里取出一张五十贯的银票,递给王秀才:“爹爹,从今儿起,您可得节约些用钱。我这公公离世,家中钱财可不如之前那般好拿了。” 王秀才笑眯眯地接过银票,收进袖袋中:“好女儿,阿爹这在外头应酬,不都是为了你吗?咱们王家就得你一个独生女,阿爹百年之后,还不都是你的?” 最好是。王莲儿心中如此想,但面上不显。她爹的性子她还不知道,钱财摆第一,亲情都往后。不过看在当初为了让她顺利嫁给李锋,她爹出了不少力气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了。 眼看都快寅时了,李家的人才精疲力尽的躺下。 穆霆轻轻一点脚,就翻过了东跨院的围墙。 姚二郎在围墙下等他。 姚二郎并没有作声,而是静候着少主的吩咐。 穆霆倚着围墙,慢慢地琢磨着李锋等人的对话。 他平素只待在军营,对京都的官职不算了解。但盐关乎民生,他对盐官之类的官职还算熟悉。大盛的盐并不多产,盐是官府专卖的。盐商须得到官府买盐引,才能买盐,还不能跨区域售卖。 凭方才的对话,他敢肯定,李锋与那范盐官,定然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李锋是李庄的长子,李锋与范盐官有纠葛,那李庄,在里面充当什么角色? 秦想想起得不算早。起来的时候难得的春光已经照到了窗户旁。 起来的时候王婆子已经在倒梳洗的水了,见她走进来,王婆子赶紧道:“大娘子,思萍今早醒了一回。” “哦,那她的高热可退了?”秦想想问。 “退了,劳烦娘子记挂。”王婆子对秦想想还是感激的。这样的思萍便是以后伤好了,也是个废人。大娘子愿意养着她,还替她治伤,简直是傻……啊不,大善人一个。 “那你好好照料她,得空再出来帮忙。”秦想想说。她今天仍旧是只做晚食。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赚钱的事情得细水长流。 今日秦家食肆的早食是饺耳。饺耳的馅儿是豚肉韭菜,秦想想是主力,红袖和添香跟着学。红袖学得快,添香学得慢。秦想想一眼便瞧出了,添香并非是不聪慧,不能干,她只是排斥。碗筷都是红袖和王婆子洗得多,添香一直在假装忙碌,可纤纤玉手是半点油腻都不沾。 秦想想不动声色,只将包好的饺耳放上蒸笼,只一刻钟的功夫,香味便飘了出来。 海叔虽然豁了牙,人又老,但挺勤快,一大早就拿了扫把将店里扫得干干净净。饺耳香味飘出来时,他正好和马叔合力将门扇卸下来。 “香,真香!”海叔说。 马叔眯了眼:“跟着大娘子,有福。” 饺耳蒸好,秦想想让红袖先给海叔马叔二人各装了一大碗。 海叔和马叔满嘴流油地将饺耳快吃完时,门口来了两个穿青色圆领窄袖长衫、系着黑色腰带,头戴黑色纱帽的白面书生模样的人。 海叔和马叔都是秦家的老人了,一眼便看出这二人,是官府中的小吏。 其中一个小吏看了一眼海叔,语气倒是和蔼:“秦家食肆的店家何在?”这个小吏肚子微微凸出来。 另一个则道:“你们店厨艺倒是不错。这饺耳闻着怪香的。”这小吏倒是身材苗条,眉清目秀的模样。 海叔一时摸不清他们的来意,赶紧抱着碗,站直了道:“官爷请稍等,老朽这就请我们店家出来。” 凸肚子小吏却摆摆手:“不必了,还是我们进去说罢。” 说着二人便已经进了食肆。 秦想想迎出来,笑意盈盈:“两位官爷,可用过早食了?” 凸肚子小吏也笑:“店家娘子客气,我们已经用过了。敢问店家何在?我们有要事与店家相商。” 秦想想道:“妾身便是店家。官爷只管说。” 只管说,但不一定要做。 凸肚子小吏和秀气小吏互相看了一眼,凸肚子小吏便毫不客气地在长条桌旁坐下:“我们乃是提举出卖解盐司的。这来贵店呢,是送盐引凭证来。” 秀气小吏从袖袋中取出一沓凭证,放在长条桌上。秦想想看得清清楚楚,那的确是加盖了大印的盐引凭证。 秦想想仍旧笑着:“官爷,小店已经有足够的盐了,暂时不需要盐。” 凸肚子小吏眯了眼,也笑着:“店家娘子刚来水车巷子,这不知晓水车巷子的规矩也是情有可原。我这就给店家娘子解释一下,水车巷子里所有开店的商贾,都要买盐引。” 他的手轻轻压在那沓盐引凭证上,笑容可掬:“每月三十贯的盐引,店家娘子都要买。若是店家娘子不得空,我们就辛苦辛苦,亲自给店家娘子送过来。” 第54话 杂碎汤 人头税! 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人头税! 秦想想总算明白了,此前那货郎说的人头费是什么玩意了。 盐税素来是大盛朝廷的重要收入。但她没想到,有一日,她竟然会被解盐司的官吏强迫买盐引。 每月三十贯的盐引,他们怎么不去抢!她昨日累死累活,不过才挣了半贯钱。这解盐司的官吏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刮去她三十贯! 秦想想站着,笑容敛去:“官爷们这是在强迫老百姓吗?就不怕妾身告到开封府去?” 凸肚子小吏也敛了笑容:“店家娘子倒是有几分硬气咧,只可惜,你便是告到圣上面前,也不会改变现在的事实。水车巷子,可是试验的地儿,可懂?” 秦想想眉目染了些冷意。 秀气小吏却厉声道:“你若是不买盐引,休怪我们告开封府去,将你这脚店给关了!” 他生得秀气,但说的话可比凸肚子小吏要狠多了。 凸肚子小吏赶紧打圆场:“施公事莫急,我瞧着这小娘子可能是不清楚规矩,一时才失了魂。” 他又朝秦想想道:“店家娘子,我瞧着你手艺不错,这三十贯对你来说,应当不难。” “我们是脚店,又不是盐商,要这般多盐引作甚?”红袖忽地走出来,有些生气。 红袖今儿穿了一身青地团纹窄袖胡服,娇美的容颜中带着一丝英气。 凸肚子小吏看到红袖,眼睛明显亮了亮:“这位小娘子且听我慢慢解释……” 秦想想不动声色地将红袖挡住:“我明白了,每个月三十贯是吧。我既买这三十贯的盐引,若是下个月又涨价,找哪位官爷问去?” 凸肚子小吏呵呵笑:“店家娘子倒是泼辣,不过我们只是解盐司的勾当公事,上官下达命令,我们这等小吏,不过是执行尔。不过看在店家娘子爽快的份上,我且劝告一句,这官府的事儿,店家娘子最好莫惹事上身。” 他压低了声音:“瞧见前面那家脚店没,就是店家太年轻气盛,冒犯了盐官,这不,进了牢狱挨了刑罚,半死不活的。这店也关了,妻离子散的,啧啧,真是让人同情。” 他这是在威胁。 红袖还要说话,秦想想将她拦住:“回去取钱来。” 红袖忿忿离开。秦想想问凸肚子小吏:“敢问官爷高姓大名?” 凸肚子小吏恋恋不舍地看着红袖:“店家娘子且称我为黄公事罢。店家娘子,你们食肆倒是挺有意思。小娘子们长得倒是挺水灵的。”虽然面前的秦想想没有方才那穿胡服的小娘子美,但也长得还不错。 秦想想攥了攥手心,面上浮出笑意:“听口音,黄公事不是京师人士罢?” 黄公事心情不错:“店家娘子耳朵还挺灵的,我的确不是京师人士。不过呢,我已经在京师待了有十年左右,这宅子也买好了,就差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伺奉家中父母。店家娘子别误会,我倒也不是让妻子操劳,家中下人自是有的。若是她不满意,另外到牙行采买也是可以的。” 她不过一个脚店,他就敢强迫她买三十贯的盐引,这当中还不知贪墨几何,也怪不得如此得意。 秦想想却又看向施公事:“这位施公事,应是京师人士罢?妾身瞧着施公事的样貌与气质,定然是出身书香门第。” 施公事被秦想想夸赞,并没有露出得意的神色:“不过是小门小户尔。” 红袖已经将银票取来,秦想想将银票放在长条桌上:“黄公事请。” 黄公事笑眯眯地拿起银票,赞赏秦想想道:“店家娘子爽快。” 施公事已经往外头走了,黄公事匆忙和秦想想说:“施公事倒是个急性子的。店家娘子莫怪。” 他临走时,还朝红袖抛了个媚眼。 红袖脸色难看:“大娘子,我们可真没钱了。” 本来钱就紧巴巴的,谁能料到还被强卖盐引呢。 秦想想安慰她:“没事,只要我们平安无事,就一切都是好的。” 王婆子站在一旁,都要气哭了:“若是老爷还在京师,哪会轮得到这些杂碎来欺负?”以前她虽是个婆子,可也是个有身份的婆子。这随夫人出门,那些小吏的妻子们都得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方才她可看得清楚,那黄公事的目光黏在红袖身上,又黏在大娘子身上,真是恶心极了。 秦想想倒是神色平静:“王妈妈说起杂碎,那等会便做个杂碎汤罢,再烙些饼子,也能挣些钱。” 她要将午食和晚食都做起来。 脚夫赶着做活,又要节约钱,早食和晚食吃得好,午食倒是糊弄。 秦想想脑子转得快,王婆子还没从方才的事情走出来,一时有些怔愣。 秦想想挎着篮子走出去了:“你们留在店里,我去去就回。若是有应付不了的人,只管推到我身上。若是有危及生命之事,只管逃跑便是。” 王婆子愣愣的:“大娘子说的是什么话。” 秦想想已经不见了。 在水车巷子吃早食的人潮早就散去,只有零星几家店铺开着门。 秦想想看着前面的两团青色挨得极近的在窃窃私语,她换了脚步,拐了个弯,走到了瓦子巷子里。 仍旧还是那间破破烂烂的宅子,只不过嗑瓜子的兰娘子没站在门口。 一辆看起来很阔气的马车停在兰娘子家门前,马夫在打瞌睡。 秦想想止了脚步。马车上面的气死风灯,赫然写着一个“周”字。竟然是周家的马车。 “哟,周郎君可真是锲而不舍。自家弟弟死了,没在家里给亲弟弟烧纸钱,天天来我这里当孝子,这是作甚呢。”兰娘子的声音凉凉,在安静的巷子里听得清清楚楚。 马车的车门呼啦一声开了,露出周旭的脑袋来:“兰娘子,你今儿舍得开门见我了?” 兰娘子呸了一声:“你拦在老娘门前几日了,老娘再不出门买菜,都要饿死了。真是晦气!” 周旭呵呵笑:“兰娘子莫生气,兰娘子要吃什么,只管差遣小生去买便是。” 兰娘子叉腰,横眉竖眼:“老娘有手有脚,能自己去买,用不着你。你若是从我家门前滚开,老娘就开心。” 周旭主打的就是死缠烂打:“兰娘子,这走路多远,不妨小生与你一道前往……” 兰娘子说话毫不客气:“对不起,老娘素来不和生得丑的人一同外出,更别提你这个又丑又胖的,碍眼。” 啧,兰娘子说话就像刀子,刀刀戳心窝子。 周旭的脸厚得像铜墙铁壁:“小生却是最喜欢和兰娘子这样的美人在一道的,无论做什么,小生都欢喜。” 话音才落,颓废的马儿忽然高亢地咴叫一声,拔蹄拉着车厢便撒欢儿地跑了。 兰娘子诧异地收回目光,落在一旁看热闹的秦想想身上:“哟,小娘子,好久不见。” 秦想想走近兰娘子:“兰娘子过的日子,好生热闹。” 兰娘子懒洋洋地看着自己染得红红的指甲:“说吧,什么事?” 第55话 过桥税 隔着两条巷子,黄公事和施公事左右看了下,见四下无人,忙将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就说嘛,这新开的店铺不知所以然,只管将盐引卖多些,没有问题!”黄公事说。 施公事仍旧是一副清冷的模样:“此前就听说我舅舅说黄公事胆子大,跟着黄公事有好处,果然如此。” 黄公事呵呵笑:“范盐官谦逊了吧,我等哪有这等本事,全凭范盐官提点。施公事,以后你可要在范盐官面前多替我美言啊。这二十贯,就权当是施公事的茶点钱。” 一张银票就捏在他缩在袖口的手中。 施公事仍旧清冷地,没有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就将那张银票捏过来,收进自己的袖里。 他们卖给秦想想三十贯的盐引,但并不会给全三十贯的盐。能将盐引卖出去多少,是他们的本事。这是自从去岁夏,解盐司范盐官亲口给他们说的。 光是盐税一项,大盛一年便能收入叁佰多万贯。 这盐税看着是挺多的,可到了发俸禄的时候,户部总是推托没钱。 没钱,那他们就自己找。自从范盐官给他们指明这一条明路后,日子果然滋润多了。 黄公事想起秦家食肆里的红袖,下了决心,明儿就寻媒人上门提亲。 一个脚店里的小娘子,若是有他这样身份的人来提亲,肯定欢喜若狂。 二人走远了,巷子的角落里,有人若有所思。 秦家食肆的杂碎汤很快就出炉了。 秦想想特地用豚骨、老母鸡熬制的底汤,在倒春寒的日子里,香得勾人馋虫。 王婆子舒舒服服的喝了一碗,道:“没想到这汤还怪好喝的。大娘子,这一碗汤,得卖多少钱呢?” 杂碎汤定价五文,烙饼定价三文钱一个,杂碎汤里有肉,只要八文钱就能吃到肉。 秦想想还做了一个决定,就是将杂碎汤和烙饼搬到码头去售卖。 大家都有些吃惊。毕竟秦想想开脚店已经是很下贱的事情了,这还要到码头去叫卖…… 添香头一个不同意,但她说得婉转:“大娘子,这码头全是脚夫,万一他们不长眼,冲撞了您……” 王婆子也犹豫:“大娘子,老爷如今可还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被人从秦家赶出来已经够狼狈不堪了,开脚店是迫不得已的事情,现在还要到码头去兜售食物?京师里挎着篮子兜售食物的人多如牛毛,王婆子时常随着钟氏出门,自然也见惯了那些小贩的厚脸皮,也曾因为小贩紧缠不休而给过那些小贩脸色。如今她竟然要成为那些低贱的人中的一员了?王婆子的心情很不是滋味。 “我与马叔去便行了,你们留在脚店,准备晚食。”秦想想兀自整理着物什。杂碎汤和烙饼都放在独轮车上,马叔来推车,她来售卖。 秦想想已经下定决心,很快就和马叔走了。 这还是秦想想头一次见到码头热闹的景象。 听说从南地来的商船已经停靠两日了,可货物还没有完全卸下来。 码头上脚夫不少,兜售食物的小贩也不少。 好几个挎着篮子、包着头巾的小娘子看到秦想想和马叔,远远的便撇了嘴。没法子,码头上的脚夫就这么多,可兜售食物的小贩越来越多,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 秦想想寻了个方便的位置,还没停下,肆无忌惮的目光便刺了过来。 秦想想的脸还是悄悄的热了起来。 但在这里,矜持是挣不到钱的。 下一刻,她掀开了装着杂碎汤陶罐的盖子。 虽然底汤熬制的时间短,但用料足,并不妨碍香气浓郁。 “这,这是肉汤的味道!”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辛苦干了大半天,肚子早就饥肠辘辘,恨不得逮着肉大快朵颐。但这只是梦想,干了一天活不过只能拿一百几十文,吃一顿肉可就要花去大半的钱,没有人会舍得。 已经有人冲到秦想想面前:“小娘子,这肉汤怎么卖的?” “杂碎汤五文一碗,烙饼三文一个。”秦想想脸上浮起笑容,“杂碎汤只有五十碗呢。” 尽管是杂碎汤,可那也是肉啊,竟然只卖五文一碗?! 那人倒也爽快,很快数了八个钱,扔在大碗中:“小娘子快些,我还要去干活呢。” 秦想想取出一个大瓷碗,从陶罐里捞汤。 她给的份量很足,那些肉碎分外诱人。 那人是个实实在在的,接过来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当即大声说:“好喝!这八文钱值了!” 有他这句话,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秦想想的杂碎汤就卖完了。 来晚了的人懊恼地问秦想想:“你们明日还来卖吗?” 秦想想莞尔一笑:“若是我们不来,客官们只管到水车巷子里的秦家食肆去。” 无论如何,总算替秦家食肆宣传了一回。 秦想想和马叔要走,一个人拦在他们面前:“小娘子,生意不错呀,可小娘子莫不是忘了什么规矩?” 秦想想定睛看那人,只见他穿着青色圆领长衫,头戴黑色纱帽,系着黑色腰带,留着八字胡,嘴里还咬着一根,骨头? 旁边又走过来一人,嬉笑道:“姚福,莫吓坏了小娘子哟。瞧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头一日出来兜售吧?” 姚福嘴里咬着骨头,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挺不讲情面:“头一日出来兜售又如何,那也得缴纳过桥税。” 秦想想听明白了,这是要她交税。 马叔有些激动:“我们是水车巷子里的脚店,今儿才……” 秦想想看着马叔,摇摇头。马叔闭了嘴。 “须得缴纳多少?”秦想想问姚福。 姚福懒洋洋道:“三十文。” 秦想想立即数了三十个钱给姚福。 姚福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捏出一张小纸条:“这是你纳了过桥税的凭证,三十文管一个月,过了一个月,若是小娘子还要继续来码头兜售,劳驾主动到榷场,缴纳税钱。” 马叔随着秦想想走得远了些,才抱怨道:“以前老爷在,还不曾听说过这些税钱,简直能将老百姓剥层皮。” 秦想想只默默地走着,并没有说话。正是因为她爹身居高位,看不到老百姓的真实生活,这才阴沟里翻船了嘛。 马叔又说:“大娘子,这可如何是好,这一日卖的钱,还不够缴税的。” 刚开张两日就被剥了两层皮,还没算上本来脚店就该缴纳的税。 秦想想不得不安慰马叔:“没事,只要我们勤勤恳恳、脚踏实地,总能填饱肚子的。” 这叫什么安慰。马叔心中老泪纵横。 刚进水车巷子,还没到自家食肆,此前鄙夷秦想想的那间脚店店家娘子正站在自家门前,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见秦想想和马叔走过来,她哟了一声:“小娘子,你家有贵客登门啦。” 她夸张地形容着:“那阵仗一看就是贵人!光是拉马车的马,就有两匹!” 第56话 守灵的交易 来人中,有一个人,大家也很熟悉。 大娘子的前未婚夫周旭的乳母。 不过今日的乳母显得有些憔悴不堪,着一身素色的衣衫,头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簪。而且她频频看向马车,明显是马车里有主子。 王婆子不知为何这周家又上门了,那乳母说得含含糊糊,马车里的主子也不出来,一直坐在马车里。 王婆子正琢磨着用什么态度面对周家人,秦想想终于回来了。 周旭乳母很激动:“秦大娘子。” 秦想想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想作甚?上回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是不会去给周旭守灵的。” 王婆子吃了一惊,原来周旭竟然没了? 不是有大师说周旭身体虽病弱,但寿命不短啊。怎地和大娘子退了亲,就一命呜呼了? 周旭乳母犹豫地看了一眼马车,低声下气:“秦大娘子,上回是我们错了。这回我们太太亲自来向大娘子道歉。” 周旭的母亲竟亲自来了?不过哪又如何,她连周林光的话都不敢相信,更何况是周旭的母亲。 “不必了,周家既然已经和秦家退亲,周秦两家便再无瓜葛,周太太还是请回吧。” 一道沙哑的声音急切地响起:“想想,都是我们周家不好,你是怪我们在秦家遭难的时候退亲,我都能理解。” 很少有人会在外面喊小娘子们的闺名。这周太太也是急了,叫秦想想的闺名,是想拉近距离。 一张脸从马车里钻出来,骤然一看,仿佛是一张老皮横空出世。 秦想想定了定神,才发觉周旭的母亲和他很相似。周旭久病,他的母亲脸上似乎也带着一股病气,就像日暮西山的老人。 周太太手上还拿着一方手帕,一边说话一边摁眼皮:“倒也不是我们周家想为难你,而是法师说,若要旭儿安然下葬,须得大娘子到周家守灵三日,否则他魂魄不安,没法轮回转世……呜呜,我可怜的旭儿……” 她倒是真疼爱自己的幺儿,说话间眼泪就湿透了帕子。 秦想想岿然不动:“我不去。我这脚店刚开张,家里还有这般多的人要养,去一日,便损一日的收入。” 周太太哽咽着,急切道:“这好办,郭妈妈。” 周旭的乳母应声,从袖袋里取出一沓银票:“大娘子,这里是五百贯,事成之后再给您五百贯。” 不过去三日守灵,便得一千贯,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连王婆子都心动了。 大娘子兜里还有多少钱,她是最清楚的。若是再来几个强迫买劳什子引的,大娘子可就真没钱了。这光靠卖八文十文的东西,能挣多少钱?怕是一辈子都挣不到吧。 一千贯啊,的确很让人心动。 秦想想看着郭妈妈手上的银票,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大娘子已经和周家退亲了,岂还有给周二郎守灵的道理?我们大娘子,可是还要嫁人的。”红袖站出来,护在秦想想面前。 郭妈妈看向周太太。周太太忙道:“守灵的事,只有我们知晓,若是我们周家将此事传出去,天打雷劈。” 说着却朝秦想想招招手:“想想,你过来,我还有话对你说。” 光天化日之下,她总不能将自己掳了去。 秦想想走到周太太面前。 周太太用帕子掩着脸,轻声对秦想想道:“秦二娘子如今是在大理寺中罢,我们周家虽然对令尊一事无能为力,但让你见令妹一面,还是可以的。” 秦想想镇定自若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诧异。 周太太脸上也露出笃定的笑容:“我拿旭儿发誓,这件事决不会诓骗你。”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走,还得将脚店里的事安排好。”秦想想说。 周太太观察秦想想,见她情绪很稳定,一时也捉摸不透。但秦想想既然答应下来,事情就是顺利了。她松了一口气:“你且先忙,我就在这里等你。”还是怕秦想想反悔。 秦想想没再多理睬她,兀自进去,给红袖等人交待晚食该如何准备。 红袖是一脸的担忧:“大娘子,那周家可是龙潭虎穴,去不得……”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秦想想给了红袖一个安心的笑容。 王婆子不知道秦想想为什么答应去了,但想起只要大娘子去守灵,一千贯便唾手可得,她很欢喜。 红袖自告奋勇:“大娘子,我陪你去。” 秦想想笑着摇头:“不用,你只管帮我管好店里的事情。” 她甚至什么都没收拾,两手空空的走了出来。 “先到大理寺见我妹妹。”她说。 “好。”周太太一口答应下来,让秦想想上车。 红袖一脸担忧地看着秦想想,看着秦想想进了周家的马车。 周家马车里熏着香,秦想想进得马车,规规矩矩地坐在周太太的左边。 周太太仔细看秦想想,秦想想和郭妈妈之前描绘的差不多。虽然长得不是极美,但也算是小家碧玉。周太太忽然有些恨她自己,脑子怎么就糊涂了,一看到秦家出事,就马上让郭妈妈到秦家退亲呢。若不是退了亲,她的旭儿可能还活着。不,也不仅仅是她的错,都怪旭儿房中的那个小狐狸精,胆子肥得竟然敢勾引旭儿,让他做些不能做的事…… 周太太恨来恨去,最后脸色越发难看。 秦想想脸上的酒涡儿轻轻漾着:“周太太,你脸色不好看。” 周太太总算回过神来:“我的心头肉没了,我本来是想跟着他一道去的。他自打出世,身体就不好,我甚至都不敢假手他人,一宿一宿地抱着他。总算好不容易熬到他长大……” 她又开始流泪。 秦想想没接话。 周太太仿佛也像是倦极了,哭了一会,见秦想想无动于衷,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没再说话。 秦想想撩起帘子,看到马车去的方向的确是大理寺。 “我不会骗你的。”闭目养神的周太太忽然道。 “不过你不能与令妹单独见面,也不能说与案情有关的话。” 周家虽然无人入仕,但竟然能办到连廖浩海都没法办到的事,的确不容小觑。 大理寺的牢狱,固若金汤,秦想想虽是女子,但也被女狱卒仔仔细细的搜了身。 秦想想跟着女狱卒走进甬道,一股难闻的气味袭来,让人作呕。秦想想想象不出,平日里时时刻刻都要熏香的秦婉婉,是如何捱下来的。 在不大的牢房里,她见到了秦婉婉。 不得不说,秦婉婉能得到廖浩海疯狂的仰慕,是有原因的。 都这样了,她头发虽散落着,但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的衣衫也保持得很干净。她腰肢挺直地坐在稻草床上,仿佛在参加一场贵夫人的宴席。 秦想想有点想给秦婉婉鼓掌。 第57话 花钱消灾 秦婉婉见到秦想想,不施粉黛、但仍旧面若芙蓉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是你。”秦婉婉不大叫秦想想为“阿姐。”自小到大,她比秦想想长得美,学习又比秦想想好,秦想想对她来说,比身边的伺候的丫鬟还不如。 秦想想并不在意,只问她:“你还好吗?” 秦婉婉纹丝不动:“被关在这里,怎么能算得上好。” 秦婉婉还真挺镇定,换了旁人,被关了几日,少不得哭哭啼啼几番,再叫家人将她救出去。但她没有,非但没有,还问秦想想:“你进来此处,花费了不少力气吧。以后用不着来,你也管不了什么用。” 秦想想仔细观察秦婉婉,见她神情似有一股坚定之意,不由慢悠悠道:“你不会是要也随那人去吧?” 倘若秦婉婉知道宋铭杰身死,二人又情深似海,秦婉婉有随宋铭杰赴死的心也很正常。 秦婉婉不说话,只微微低下头,不看秦想想。她和这个不受宠爱、又默默无闻的姐姐,并没有沟通的想法。 秦想想继续道:“阿爹离京时,就没留多少钱给我,如今周家退亲,思萍被打成重伤,秦家宅子又被抵押了,我身上无钱,差点连自己都养不活,莫说你了,连我都不知何处何从。” 提到思萍被打成重伤,秦婉婉脸上的平静总算被打破了。她急切地问:“思萍如今怎么样了?” 秦想想轻描淡写:“昏迷不醒。不过就算醒来后,亦口不能言、手不能提。” 秦婉婉忽然明了:“她,她是不是去了那家……” 她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极大的变化:“不,不,你在骗我!他家不会如此对待思萍的!” 秦想想静静地看着她。 秦婉婉自觉自己失控,很快又平静下来:“看来你知道了很多事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秦想想问她:“秦家的钱财,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婉婉深深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你大约也知道了,那家人不好对付。不妨就权当是花钱消灾罢。” 说罢,她将头扭过一边去:“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你走吧。” 秦婉婉可真是顽固得可以。 秦想想也不强求,在女狱卒驱赶之前,转身走了。 上得周太太的马车,周太太强挤出慈祥的笑容:“你们姐妹相见,肯定很激动吧,怎么不待久一些?” 秦想想仍旧规规矩矩的坐着:“周太太应是知晓我们姐妹素来不和的。”秦婉婉多受钟氏宠爱啊,若是她和秦婉婉姐妹情深,她如何又被钟氏议亲给周家的病秧子? 周太太讪讪的笑了笑,没再说话。心中却暗想,这秦大娘子可真是敢说。也难怪钟氏不喜欢她呢。 不过,秦想想很快就是周家的鬼了,她和秦家的瓜葛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千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也要看秦想想有没有命花。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抵达周家。 秦想想由郭妈妈引着,进了周家前院。一进周家,郭妈妈的腰肢忽地就挺直了。她对秦想想道:“秦大娘子,这法师有言,替大郎君守灵须得着缟素,诚心诚意地跪在灵堂三日。这三日只能吃冷食,不能见外人。” 不知从何处,钻出个怯怯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捧着红漆小盘,上面放着一套孝服。 “好。”秦想想答应下来。 秦想想这么配合,郭妈妈倒有点不放心了。 小丫鬟领着秦想想去换衣服,她紧紧地盯着秦想想的后背,秦想想忽然回头,疑惑地看着她:“郭妈妈可还有什么吩咐?” 郭妈妈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小丫鬟领着秦想想进了一间房,秦想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却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捂着嘴,摇摇头。 秦想想拎起衣服:“是周家人叫你不要和我说话的吧?” 小丫鬟赶紧点点头。 秦想想轻叹了一声,开始将衣服套在身上:“若不是周家与我退亲,过两日我还是周家名正言顺的二奶奶呢。” 小丫鬟离她又远了一些,但却指着自己的嘴,示意着秦想想,让她抹掉唇上的口脂。 秦想想也抹了。 出得房门,郭妈妈在外面守着,板着脸,睨了小丫鬟一眼。 秦想想道:“郭妈妈请放心,她什么都没跟我说。” 小丫鬟感激地看了秦想想一眼。 郭妈妈亲自领着秦想想到灵堂去。虽然周家下定时送的聘礼都一般般,但周旭一死,周家还是挺舍得花钱的。棺木是用上好的木料且不说,那满屋纸扎的牛马侍从等,栩栩如生,怒目圆睁,还是怪瘆人的。 郭妈妈指指地上的蒲团:“秦大娘子请。” 秦想想看了一眼四周:“郭妈妈,春夜寒冷,晚上可有炭盆?” “秦大娘子,这守灵可是不能烤火的。”郭妈妈恍然道,“老身忘记了,秦大娘子的亲娘去时,秦大娘子还小,不记得那时候的情形,情有可原。” 秦想想也不恼,兀自跪下来,心中恭恭敬敬地默念:“看在一千贯的份上,我忍了。” 郭妈妈满意地看着秦想想乖乖地跪着,心道,上回使钱雇那些地痞去抓她,倒是莽撞了。还是曼娘子好计策,才将秦想想诱进来。 她示意小丫鬟看严实了秦想想,出得灵堂又嘱咐几个壮实的婆子守严实了,才往周太太的院子去复命。 周太太此时正和女儿周曼待在一起。 周曼脸色并不好,平常总用厚厚的粉和口脂遮掩着,现在她弟弟死了,粉还抹,口脂没吐,显得脸色更可怕。 丫鬟给她端来一碗药。她上个月又小产了,医工说药不能断,是以回到娘家,周曼还要继续吃药。 周曼吃了药,又塞了一粒饴糖在嘴里,抱怨道:“这药可真是喝够了。” 郭妈妈便是在此时走进来:“太太,都安顿好了。” 周曼含着饴糖,感受着满嘴的甜意:“娘,今晚就送她上路吧。” 周太太道:“可法师说,最好是在后天。” “娘就不怕,夜长梦多?此前女儿可是听说,她竟然能从地痞手中逃脱,说不定有几分本事。” 周太太其实也巴不得秦想想马上就下去陪儿子,当即同意了女儿的提议:“都听曼儿的。” 周曼便吩咐郭妈妈:“待会给她送的吃食中,多下些yao。” 郭妈妈自领命而去:“是。” 周太太说:“待你弟弟下葬后,娘陪你到宝相寺去小住一段日子,捐些香油钱,再施几日粥,好替你积德,早日诞下麟儿。” 第58话 粗俗不堪的市井妇人 “咳咳,咳咳。”秦想想的寒症没好,这刚在阴风阵阵的灵堂里没跪多久,就又开始咳了起来。 方才那个小丫鬟跪在秦想想后面,给她递来一箩筐折好的纸钱。 秦想想一边咳着,一边抓了一大把纸钱,扔进火盆里烧。火焰腾空而起,秦想想满足地说:“还怪暖和的。” 合着秦大娘子是要烧纸钱取暖?小丫鬟眼睁睁地看着秦想想很快将一箩筐的纸钱烧了一大半。 外面一个婆子伸头进来看秦想想,见到秦想想使劲烧纸钱,阴阳怪气道:“六妹,待会拿些不曾折好的纸钱来,让秦大娘子诚心诚意地给二郎君折成元宝、折成莲花灯。” 秦想想闻言也不恼,只笑眯眯地看着小丫鬟:“原来你叫六妹啊。我看你穿得也不多,我这多烧些纸钱,咱们还能取暖。” 她声音压得很低,外面那婆子听不清楚,不禁恼怒道:“六妹年纪小,秦大娘子莫要唆使她!” 秦想想笑着,只低头继续烧纸钱。 跪着的时候光阴过得特别漫长。秦想想感觉自己的双腿都麻得没有知觉了,这天还没黑。 纸钱烧完了,六妹果然拿来一大沓厚厚的没有折好的纸钱,放在秦想想面前。 秦想想道:“我不会折,你教我。” 六妹迟疑地看了一下外面,见那几个婆子正在闲聊,没看进来,这才拿起一张纸钱,示意秦想想看着,开始折起来。 秦想想却道:“你平时里干了不少粗活吧,看这双纤手,都皲裂得不成样子了。待我替你家二郎君守完灵,你可到水车巷子的秦家食肆去寻我,我有自制的膏药,抹上几日,手便会大好。” 六妹只低头折纸,没说话。虽然主子没吩咐她,但她心中却是明白的,秦大娘子这一进周家,怕是很难再出去。 她偷偷看秦大娘子的手,秦大娘子的手虽小,可看起来并不像大户人家那些小娘子的手般光洁无瑕。 秦想想折纸钱,是折一个,烧一个。 期间郭妈妈来了一回,问看守的婆子:“可还安分?” 婆子道:“还挺安分的。” 郭妈妈便心道,到底是财帛动人心,原来只要是钱到位,此前看起来挺有骨气的秦大娘子也不过如此。 她亦焦急地等待着天黑。太太吩咐了,天黑透了,才更好地送人上路。 秦想想浑然不觉,只继续折着纸钱,一边烧着。 春日苦短,就在秦想想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疼得不行的时候,夜幕终于沉了下来。小丫鬟六妹被婆子叫走了,阴森森的灵堂里只剩她一人。 外面的婆子还有三人。 冷风刮来,婆子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到秦想想烧纸取暖,婆子们都有些羡慕她了。 六妹端着吃食回来了,虽是寒食,却也做得精致。三碟子点心,看起来还不错。 秦想想没动,转头将点心放在供奉祭品的桌上:“这些人间美食,二郎君应是吃不到了吧。来,趁着还没下葬,多吃点。” 她借着机会,趁机松了松麻透了的双脚。一千贯,不好挣! 郭妈妈吩咐过,一定要看着秦大娘子吃下去的。六妹有些着急,指指点心,又指指自己的嘴。 秦想想松着腿,表情有些扭曲:“啊,好疼……”完全没看六妹。 郭妈妈在外面看得直皱眉,可又不敢进来硬硬按着秦想想吃了。法师说了,此前之所以没成功,是因为秦想想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她等!秦想想以前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这饿到夜里,定然会忍不住的。 那一波难以言喻的感觉终于过去,秦想想摆烂地坐在蒲团上,朝心急的六妹摇头:“我不饿,你若是饿了,就吃一些吧。” 六妹哪里敢吃,只得频频朝外面看去。 到底是年纪小,心中藏不住事。秦想想也不揭穿她,只兀自捻起一张纸钱在手中折着:“你们二郎君挺可怜的,生前体弱多病,死后只有我一个人替他守灵。哎,你们二郎君年纪也不小了,我没嫁过来,周家就没安排通房什么的给他吗?” 六妹牢牢地闭着嘴。 秦想想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他体弱多病,若是安排了通房,估计也……” 这秦大娘子怎地似那外头粗俗不堪的市井妇人一般!若是娶进来还得了!郭妈妈皱眉,幸好二郎君死了……啊不,呸,她在想什么。 罢了,她就不信秦想想守了三日不饿,水也不喝东西也不吃。 郭妈妈没法子在外面继续偷听,又回到周太太的房中汇报情况。 周太太并不为意:“就让她多守两日罢。” 既然主子这般说了,郭妈妈也便嘱咐那些婆子好生看着,千万别让秦想想生出些什么事来。 时光再难捱,也到了夜半三更。 六妹年纪小,倚着墙壁,脑瓜子早就像捣米似的捣着。 秦想想连纸钱都不折了,只管往火里扔。她扔得快,一箩筐纸钱眼看就被她烧没了。秦想想费力地起身,往外头喊道:“外面可有人?纸钱没了,速速再拿来!” 婆子们看得清楚,这秦家大娘子就是要烧纸取暖,哪里是诚心给二郎君烧纸钱?当即有个婆子道:“秦大娘子,这纸钱可是三日的量,你烧得也太快了!” 秦想想呵了一声:“不过是纸钱,多烧一些,二郎君在黄泉路上便过得好一些。我看你这老货就是欺负二郎君死了,不想孝敬他。” 秦想想这顶帽子扣得太大,婆子们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派出两个人到主母那汇报情况。 那二人久久未回,纸钱都烧尽了,另外四个婆子听到秦想想自言自语了一声,不过须臾,灵堂里就火光熊熊。 四个婆子唬了一跳,赶紧冲进去一看,秦想想正拿着一只纸糊的马在烧。 婆子们脑瓜子嗡的一声,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秦想想烧纸马。 秦想想还诧异地看着她们:“咦,原来外头还有这么多人啊,你们怎地不替二郎君守灵?啧,这周家,行事可真是别具一格。” 纸马很快就烧完了,灵堂里乌烟瘴气。 秦想想开始咳了起来:“抱歉,我受了风寒还没有好。”她咳得很厉害,也没拿帕子掩着嘴巴,而是拼了命地咳着,仿佛将五脏六腑都快要咳出来了。 婆子们警惕看看着秦想想,离她远了一些。 动静闹得这般大,六妹也没有醒过来。 去取纸钱的婆子终于抬着另一个箩筐纸钱回来:“太太刚遣人出去买的,还有几箩筐。太太说了,秦大娘子尽管烧。哎,我们抬了这一箩了,该你们去抬了。” 一箩筐的纸钱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几个婆子分别抬了一箩回来,倒也不是极累,就是更容易犯困。 外面敲响五更天梆子不久,秦想想直起腰,又拖起一只纸糊的马要烧时,一道声音响起:“秦大娘子这是要火烧灵堂?” 第59话 偷吃 那些纸糊的纸人纸马,忽地分出一条缝隙来,露出穆霆的脸。 秦想想赶紧往外面看。 “都睡着了。”穆霆说。 “你来做什么?”秦想想问穆霆。 “你又来做什么?”穆霆反问她。 秦想想道:“你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也一定省得周家用什么条件换我来守灵。” “那你见到令妹,可得到了什么可靠的线索?” 秦想想摇头:“见面的条件便是不能谈论案情。我见她,不过是确定她是否还活着。” “你就不怕,周家将你骗来,怕是有性命之危?” 秦想想唇角微微扬起,小酒涡并不明显,但穆霆却将她嘴角上的那颗痣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嘴不大,大半日滴水未进,又一直烧纸钱,已经有些干得不像话了。这夜深又没睡,眼底已经有淡淡的青眼圈。 “当然怕,可是若是我险胜,赢了一千贯,岂不是更好?毕竟秦家食肆里,还有好几张嘴要等着吃饭。” 穆霆深深地看着她:“秦大娘子胆子很大。” 秦想想的笑容忽地变得有些讨好:“这不是还有穆郎君你嘛,我就知道,穆郎君肯定会跟来的。” 穆霆哼了一声,却从怀里掏出一只水囊来:“喝些水吧。” “谢谢。”秦想想接过来,果真不客气地喝了起来。 喝完水,她又问:“有吃的吗?” 穆霆又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是一只冷掉的胡饼。 秦想想其实很饿了,接过油饼就飞快地吃起来。她吃得很快,脸颊鼓鼓囊囊的,像只松鼠。 终于吃饱喝足,秦想想将油纸给回穆霆:“穆郎君,劳驾处理一下。” 穆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秦想想,将油纸塞回怀中。 “你果真要替他守灵三日?”穆霆问。 秦想想点头又摇头:“大概吧。” 穆霆的脸忽然隐回纸牛马里不见了。 秦想想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装作茫然无助的样子看向四周。 “二郎君,你可是舍不得这世间?” 郭妈妈刚踏进灵堂,就听得秦想想这般说。 但见烛火幽幽,白布飘摇,一屋子纸糊的牛马仿佛在动。便是郭妈妈再思念二郎君,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大娘子见到二郎君了?”郭妈妈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你们本就是未婚夫妻,秦大娘子能见到二郎君,也是你们之间还有极深的缘分。” 秦想想没回答她,神情迷茫。 郭妈妈趁热打铁:“秦大娘子还没用饭哪,可是饿坏了,赶紧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否则二郎君泉下有知,定然会心疼大娘子的。” 她亲自将点心送到秦想想面前。 秦想想却摇头:“郭妈妈,我吃不下。”说罢又跪在蒲团上,开始烧纸钱。 郭妈妈银牙暗咬,却又拿秦想想毫无办法,只得将点心放下:“那秦大娘子可别累坏了身子。” 郭妈妈一走,秦想想立即坐起来,看着火盆里的纸钱,一动不动。 她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久到穆霆后知后觉,这秦大娘子,应是累极,坐着便睡着了。 女要俏,一身孝。穆霆躲在纸牛马里,看着秦想想的脑袋微微歪着。她穿的孝服有些大,松松罩着她,显得她的年纪越发的小。烛光盈盈,方才吃了胡饼,她的嘴唇没来得及抹,有些许油光……那郭妈妈竟是粗心大意的没发觉秦大娘子已经偷吃过了。 穆霆不相信秦想想进周家是为了钱,为了见秦婉婉。 这几日她的行踪,很可疑。 穆霆静静地注视着秦想想,看着她的脑袋渐渐地歪下来,越歪越过,最后猛然惊醒,有些大的眼睛睁着,茫然无措地看向他的方向,又安心地闭起来。 秦大娘子可真是,笃定自己还在,这才安心睡觉啊。 穆霆忽地有些哭笑不得。 这秦大娘子可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她就不怕他一走了之?横竖李庄的案子他已经有些许眉目了。只要顺着得到的线索查下去,定然会查出凶手来。 可……秦大娘子毕竟也救过他呢。 秦想想睡了两个多时辰,精神抖擞,继续烧纸钱。 六妹和外面的六个婆子,睡得都极好。众人逐渐醒来,看到秦想想仍旧跪着烧纸钱,一颗心落在了肚子里。 只是六妹看到秦想想一丁点东西都没吃,又急了。啊啊地指着自己的嘴,示意秦想想吃东西。 秦想想不为所动:“我不饿。” 六妹急了,抬起手,就给自己扇了两巴掌,看得出来是用了力气,嘴角都流血了,脸颊肿得老高。 秦想想诧异地看着她:“我不吃饭,你便打你自己?你这是,要威胁我?这周家号称百年书香门第,可这管束下人,似乎不大灵光啊。” 六妹没想到秦想想心硬似铁,她一时没了主意。又听得秦想想幽幽道:“这些点心二郎君都没吃呢,我怎能吃得下去。” 说完又自顾自地烧起纸钱来。大清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倒春寒,这天儿越发冷了。 秦想想迟迟不吃那些点心,周家人急了。 天色大亮时,周曼昂着头走进灵堂,后面跟着郭妈妈和好几个丫鬟。 “听说秦大娘子不进食,这可怎么行?若是传出去,旁人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我们周家虐待秦大娘子呢?” 秦想想诧异地看着周曼,看向郭妈妈,面露迟疑:“这位是……” “这是曼娘子。”郭妈妈赶紧说。 秦想想恍然:“原来二郎君还有手足啊。” “你!”周曼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了。 “周太太不是保证,我守灵的事情,决不外传吗?怎地还能传出去呢?”秦想想又道,“还有,我这个人不大喜欢吃点心,只喜欢吃热食。既然没有热食,我便不吃了。难不成曼娘子还要强迫我吃吗?” 周曼紧握拳头,指甲掐进手心中:“好,不吃便不吃。” 可真是浪费她从黑市里买的药。这些药可是她花了重金买的,效果极好,让人死得无声无息,便是仵作验尸,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郭妈妈,门房方才来报,大理寺廖评事正在门口,说是要进门吊唁二郎君。”一个婆子疾步走来,和郭妈妈言语,“老爷传话下来,让你先将秦大娘子带到别处去。” 第60话 是青梅竹马 仍旧是六妹领着秦想想,绕过垂花门,走进一处逼//仄的低矮房子。 看得出来,这里应是周家下等奴婢住的地方。 一张大通铺上有好几张被褥,看不清是干净还是脏。下人房的窗户开得极小,光线极暗。不过屋子里没有难闻的气味,应该是时常打扫的。 秦想想一点都不拘谨,一屁股坐下来,舒展着双腿:“舒服。”这跪了一夜,差点就把脚给跪废了。 六妹倒是很拘谨,守在门口,望着外面。 秦想想舒展着,舒展着,不由自主地半躺下来,困意上来,竟睡着了。 还真是,不当自己是外人啊……六妹蹙眉看看秦想想,又看看外面,还是一点点地挪进门,坐到放在墙边的小杌子上。她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好睡眠的时候,又怎能不困? 也不知道那大理寺的官吏什么时候走。若是待得久一些便好了……六妹如此想着,也觉得困意翻滚。 眼皮才要合上,郭妈妈便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门口:“六妹,六妹,秦大娘子呢?” 六妹困意顿消,迅速站起来:“回郭妈妈,秦大娘子在里面。” 郭妈妈伸头进去,只见大通铺上一道白色的人影大咧咧的躺着,心中不由暗骂了一声:“这小婊子,莫不是早就预料到了有人替她撑腰,这才这般肆无忌惮。” 灵堂里,廖浩海穿着自己的蓝地生色折枝花私服,腰带上起码系了好几块玉佩。头戴玉冠,比起大理寺的官服,更显得他气宇轩昂。 世家子弟就是不一样,往那儿一站,这气势就上来了。 周曼偷偷看着廖浩海,悔恨自己家世不够,以前都看不着这样俊俏的郎君。皇帝对周家再客气又如何,可没有实物赏赐,那都是浮云。 更可恨的是那秦想想,竟然识得这般人物。 这般俊朗的人物,竟然特特来捞秦想想。 周曼气得要死。 廖浩海却是不耐了:“你们周家也不大啊,怎地叫个人这般久还不出来。莫不是你们将她给害了?!” 周林光赔着笑:“怎会呢?大约是秦大娘子还得梳妆打扮一番……” 廖浩海呵了一声:“秦大娘子素来是朴实无华的,她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还用得着梳妆打扮?” 听得这话,秦想想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在门外。 这廖浩海,说的是什么话,让人误解。 周林光也惊呆了。倒是他眼拙了,看不出秦大娘子还有廖浩海这样的好朋友?他有些迟疑,难道是他猜测错了,其实秦观澜在权贵圈子里还是挺吃得开的?子女都和世家子弟玩得很好?可他出事,也没见有世家帮他说话啊。 周太太没忍住:“廖评事与秦大娘子,是青梅竹马?” 秦想想抬脚进来:“妾身给廖评事请安。” 廖浩海看见秦想想一身孝,不由得诧异道:“秦家食肆的人说你到周家守灵来了,你还果真替他守灵啊。你们虽曾是未婚夫妻,可一般若是有良心的夫家,是决不会让小娘子来守灵的。” 这话说得,周林光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 周太太给了秦想想一个警告的眼神。 秦想想点点头:“廖评事莫急,周家是给了钱妾身,妾身这才来守灵的。守灵三日,拢共一千贯。如今已经给了定金五百贯,待守灵三日后,再结五百贯。妾身觉得挺好的。” 秦想想可真敢说!周太太恨得银牙紧咬,却又不敢吭声。 廖浩海却蹙眉道:“守灵三日?可秦大娘子莫不是忘了,这后日你邀请了南宫问月到天盛楼评判美食呢。你却告诉我,你要在周家守灵?南宫问月那家伙的脾气可不大好。” 南宫问月!周林光又是一惊。若是论身份尊贵,南宫家是比不上廖家。可若是论世家,这南宫家是世家之首。百年前南宫家扶太祖上位便隐世,三十年前的那场动乱里,南宫家再度出手,将当今皇上扶上帝位后仍旧退避朝廷。但五年前,有位叫做南宫问月的年轻郎君却以爱好美食的名义,时不时游走在京都的各种食肆里。南宫问月不过是随随便便的评判食物,却引起无数人追捧,可见南宫家的魅力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秦大娘子的命倒真是大! 周林光心中叹息一声,他儿子这阴婚怕是配不成了,他朝周太太道:“你怎么没问清楚,就擅自将秦大娘子请来了呢。还不快快将那五百贯结了,再送秦大娘子家去。” 周太太一肚子的委屈,送秦想想家去可以,但那一千贯,她得想法子要回来。 “这,这才守了一晚……原先可是说好三日的……”周太太说。 “糊涂!”周林光呵斥,吩咐长随,“去取五百贯来!” “不必了,不必了,我不过才守了一晚,就拿一半的钱就好了。”秦想想一点儿都不贪财。 廖浩海也点头:“秦大娘子心善。” 秦想想的确很心善:“既然来都来了,就多替二郎君守一日吧。二郎君也怪可怜的,除了妾身与一个叫做六妹的小丫鬟,竟是再也没有旁的人来替他守灵了。” 周林光赶紧呵斥妻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不省得吗?周太太心中委屈极了,面上还要顾着周全:“妾身不是想着,这秦大娘子与二郎,情深意重的,不好叫别人在一旁……” 她与周旭只见过一面,哪来的情深意重。秦想想心中呵了一声。 廖浩海心中不解,为何秦大娘子不趁机借着他的势逃离周家呢?他正要再问秦想想,却见秦想想朝他摇摇头。 好吧,说不定秦大娘子和周旭,果真是情深意重呢。 廖浩海走了,周家人对秦想想的态度是恭恭敬敬。 这冷食也撤走了,很快就有别的丫鬟送来热乎乎的素粥和小菜。 这回秦想想是真不客气,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吃完饭,秦想想又开始烧纸钱,分外虔诚,让人差点疑心,她对周旭是真的有感情的。 秦想想烧得累了,就起来在灵堂外面走走,伸展伸展筋骨,然后又回到灵堂继续烧纸钱。 周曼听得下人的汇报,恨声道:“她不守妇道,也不省得是如何勾引了廖评事,竟然让廖评事亲自跑来,为她出头。”还有俊秀不凡的,京城里女子们追捧的南宫问月。周曼简直要呕死。 周太太慢慢的捻着手上的佛珠,慢慢道:“便是她勾引了廖评事又如何,谁让我们周家理亏,秦家一出事,便迫不及待的退婚。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待她守完这一日,她便与我们周家,再无瓜葛。” 周曼很不想到此为止。 周太太却厉了脸色:“方才是你父亲亲自吩咐的,莫要在秦想想身上再生波澜,引一些官府中人前来。这些年,你手上的人命还不够多吗?我们溺爱你,替你掩饰,已经是最大的错误了。” 从小到大,她娘很少如此和她这般说话。她娘护短,不管青红皂白,全是外面人的错。 周曼红了眼眶。 周太太却没有哄她:“你才小产不久,先家去养着罢。” 周家母女闹了不愉快,秦想想一无所知。 暮色笼罩下来的时候,她带着浑身烟熏火燎的味道上了周家的马车。 车到水车巷子外,马夫敲响车门:“秦大娘子,这水车巷子,进不了马车啦。劳驾秦大娘子多走几步。” 秦想想撩开布帘,吃了一惊。 只见往日清冷的水车巷子,竟是挤满了香车宝马。 第61话 将他拿捏了 秦想想曾听说,凡是南宫问月评价过的食物,不管好吃或难吃,那些痴迷他的小娘子们,都会涌进做那道菜的酒楼或是食肆。 听说是听说,但当亲眼目睹,还是,有些不大适应。 比方她差点就挤不进自家的食肆。 她费力地挤在一群小娘子里,感受着香风阵阵,以及小娘子的娇嗔:“你这人怎地插队呢?” 秦想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几双纤纤玉手给推出人群外。 秦想想:“……”好吧,她可算见识到南宫问月的魅力了。明明南宫问月浑身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可喜欢他的小娘子还这般多。这大盛的小娘子,可真是受虐体质。 她既然挤不进去,也就不挤了,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往后面撤。 出了水车巷子,水车巷子与瓦子巷子之间还隔着一条五味巷子,五味巷子与另外两条巷子一般,人烟稀少,这时时辰虽还不是太晚,但灯火却没有几盏了。 秦想想就靠在巷口的墙壁上,听着小娘子们在吵架。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 秦想想抬眼看去,只见穆霆已经站在她面前:“要不要帮忙?” 秦想想摇摇头:“不必,我相信他们应付得过来。这跪了一天一夜灵堂,其实也挺累的呢。” 穆霆注视着她疲倦的面容:“你大可不必再守一日的。” 秦想想道:“毕竟是拿了钱的嘛,为了拿得心安,自然要做足样子。对了,李庄的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可有新进展?” 穆霆摇头:“李庄死后,他的儿子心不齐,闹着要分家。李庄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家人并不在意。” “是挺悲哀的。”秦想想附和。 穆霆没再说话,秦想想也没再问。二人静静地,视线落在各处。 冷风徐徐,缓缓地吹进巷子来。 秦想想穿得不多,寒症又没好全,又烧了一天一夜的纸钱,顿时费力地咳起来。 穆霆皱眉:“你咳得这般厉害,如何能参加美食比试?我早就说了,你大可不必再守……” “停。”秦想想抬手,无可奈何地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的身体自己省得。” “若是省得,就不会咳成这般模样。”穆霆忽而有些嫌弃道,“本来身子就弱,非要逞强。走罢,我带你回去。” 秦想想正要拒绝,穆霆却已经欺身过来,长臂一揽,便轻轻松松的将她抱起。 “哎,哎。”秦想想不由自主地叫起来。 “嘘。”穆霆瞪了她一眼,“别乱叫。” 秦想想的嘴唇顿时抿紧。而后眼睁睁地看着穆霆一手抱着她,一手爬墙。不得不说,他爬墙的技术很好,也很快。不过须臾,他们就已经落在了秦家食肆的隔壁,也就是穆霆等人暂时的藏身之地。 秦家食肆,灯火通明,但,挺安静的。 食物的香气不断地从那头飘过来,勾人馋虫。 二人刚落地,就有人轻声道:“少主,您回来了。” 是姚二郎。 穆霆还搂着秦想想,应了姚二郎一声,大步走向墙壁,而后将秦想想托起来,秦想想糊里糊涂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举到了墙头上。 秦想想:“……”穆霆是不是觉得她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而是一件物什? 但不得不说,他的行动倒是挺快的。 秦想想费力地爬下去,朝穆霆挥挥手,消失了。 她刚走,姚二郎便道:“少主,今儿红袖娘子给我们煮了红烧肉和米饭,您快尝尝。” 他们刚吃完不久,饭菜还温热着。 穆霆扒完饭,和往常一般,与下属们开始夜练。姚二郎却有些迟疑道:“少主,李庄之死,我们既然已经有了眉目,为何不继续追查下去?” 少主昨日就跟着秦大娘子去了周家,直到现在才回来。 姚二郎感觉,自家少主是不是有些些爱慕秦大娘子。要不然,怎地这般紧张秦大娘子?虽然秦大娘子做的食物很好吃,但他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毕竟他们是偷偷溜出来的。 暗中,穆霆轻轻挑眉,望着隔壁的秦家食肆道:“因为,秦大娘子很有趣,她不断地让我发现新的线索。”他甚至有些怀疑,秦想想之所以没头没脑地夜闯文昌侯府,还有去周家守灵,都是故意的。她知道他会跟着去。而他也真的去了。 但她胆子果真很大,万一他没有跟去周家呢,万一廖浩海也没有去呢,她又该如何应付周家的那些人? 她到底还是将他拿捏了。穆霆暗暗想,秦大娘子,果然和秦观澜一样,狡猾极了。 果然被他说中了!少主对秦大娘子,就是有意思!姚二郎完全忽略了穆霆后面的那句话。 但,但,但秦大娘子,可是秦观澜那狗官的女儿,侯爷应该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吧! 姚二郎想得长远,而穆霆已经敛了思绪:“开始吧。” 秦大娘子不急,他也不急。更何况,他头一回觉得,原来玩起计谋来,也挺好的。这算不算有长进呢?毕竟他爹以前总说他脑子缺根弦,学不会心计。他原来也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呢,原来只是环境不同而已。这不,他刚来京都没多久,不就跟秦大娘子学会心计了吗? “阿嚏!”秦想想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风寒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后院无人,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将熏得一身怪味道的衣服换下,又用房中的冷水洗漱,便一头栽在床上,贪恋着被子的温暖,不过须臾便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沉,再度醒来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头似乎有些疼呢。秦想想想爬起来,却又一头栽回床上。 这种感觉不大妙,似乎是风寒更严重了。秦想想费力地爬起来,打开房门,正好看到王婆子正在水井里打水。 “王妈妈。”她叫了一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行。 王婆子可能没听到,头都没抬,继续打水。 “王妈妈,又有人上门来踢馆了,这可如何是好?”添香匆匆进来,神色焦虑。 “红袖姐推了几次,那人都不依不挠,明明都告诉她了,大娘子不在……咦,大娘子,你回来了?” 秦想想无力地朝添香一笑:“劳驾,能给我一碗热水吗?” 秦想想发高热了,王婆子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厉害。 她连喝两碗热水,嗓子还是疼得厉害。 王婆子要将她拉回房中歇息,又让添香去请医工。秦想想摇头:“还是去看看,那位踢馆的,是何方神圣吧。” 来秦家食肆踢馆的,是位年轻极轻的妇人。虽然发髻梳成妇人头,但看起来年纪并不是很大。 生得也好,肌肤瓷白,面容俊俏。 唯独不好的一点,是有点泼辣。 此时她正叉着腰,露出两截白藕般的手臂来:“我看你们店家娘子,就是徒有虚名,不然怎么会不敢应战呢?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踢馆,又没有为难她。” 第62话 踢馆 红袖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我们大娘子……” 秦想想撩帘出来:“这位姐姐,该如何称呼?” 她烧得脸颊泛红,但眼睛很亮。 年轻妇人愣了愣:“你就是秦家食肆的店家娘子?”年纪看着是比她小,可相貌似乎很普通啊。 秦想想点头:“正是。妹妹姓秦,乃是家中长女,是以都唤妹妹一声秦大娘子。” 秦想想落落大方,年轻妇人也自报家门:“我姓马,别人都唤我一声马娘子。甜水巷子的马家酒馆,就是我的。” 马娘子也是挺能干的人。 马娘子又撸了撸袖子,露出手上戴的金臂钏来:“咱也不是那等扭扭捏捏的人,既然是来踢馆的,那就开门见山,直接开煮吧。” 王婆子在后头有些急:“咱们大娘子……” 秦想想轻轻抬手,止住了王婆子的话,小酒涡漾着:“好啊。马娘子尽管放马过来。” 马娘子笑道:“秦大娘子倒是爽快。不过我看秦大娘子可是病着呢吧,不如这样,我们比试的菜式,就由秦大娘子决定罢。” “那就做一道煎豆腐吧。往日我听得小贩挑了担子沿街叫卖豆腐,此时应该快到水车巷子来了。” 马娘子答应下来:“好,就煎豆腐。”她心中窃喜,这煎豆腐她天天做,当初南宫问月就是在她店里吃了一份煎豆腐,评价“不难吃”。她就不信了,这秦大娘子做的煎豆腐,能有她的好吃。 一份煎豆腐,不过卖八文钱。 说话间叫卖豆腐的声音已经近了,海叔将卖豆腐的小贩叫进门来,秦想想让红袖将小贩卖的豆腐都包圆了。 马娘子动作利索,很快将豆腐切好,放在油锅中慢慢地煎着。 秦想想则不紧不慢地调着汤汁,一边告诉红袖:“你可都要记住了,调汤汁的材料。” 竟然还抽空教徒弟呢。秦大娘子,可真是小瞧她。 马娘子心中堵了一口气,越发的发誓要将秦大娘子给比下去,然后她便有借口再见南宫问月。马娘子心中藏了一个励志的故事。当初她因为犯了口舌之争,而被前夫借口休离,娘家人也没法接纳她回去,她只得在甜水巷子里开了一间小酒馆,同时贩卖些热食。刚开始的时候,小酒馆的生意并不好,她正为此上火,那前婆母得知她开酒馆,特地来羞辱她一番。那日她伤心难过,呆呆地坐在酒馆里拭泪,忽然一位谪仙般的年轻男子走进来,点了一份煎豆腐。 她赶紧拭干泪水,给那位男子做了一份热腾腾的煎豆腐。 年轻男子吃得很慢,很优雅,那一份煎豆腐没有吃完。他用帕子拭干净嘴,优雅地评价:“不难吃。”而后放下一串铜板,潇洒离去。 她呆呆地看着男子的身影,有些云里雾里。 但次日她很快就知道了年轻男子的身份,原来他就是南宫问月。虽然他评价她的煎豆腐不难吃,可还是有很多小娘子兴奋地到她店里来,专门点一份煎豆腐。最后学着南宫问月,评价一声“不好吃”。 托南宫问月的福,她的小酒馆生意渐渐好起来,终于可以安身立命了。 可钱赚了,心中总想着见南宫问月一面。 这不,当听说水车巷子的秦家食肆也被南宫问月评价之后,她心中有了主意。 马娘子天天煎豆腐,经验丰富,很快将嫩豆腐煎得外表金黄。 秦想想才开始煎豆腐。 马娘子睨了一眼,秦想想动作还算麻利,不慌不忙。 马娘子已经将豆腐铲在盘子中,开始撒葱花装饰了,秦想想才开始往锅里倒汤汁。 马娘子做的是干煎豆腐块,但秦想想做的是汤汁煮煎豆腐块。双方用的都是很普通的材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两碟煎豆腐好了,看上去卖相都不错,各有千秋。可该如何评判呢。马娘子只带了个马夫,而秦想想这厢,人多势众。 马娘子道:“若是门外有第一个路过的食客,就免费请来品尝,让他一判高下。” 这很公平。 不过须臾,海叔就喊道:“有人来了!” 这还真巧了,来的不是旁人,却是同在水车巷子里开脚店的店家娘子。秦家食肆开张不过两日,就门庭若市,店家娘子心中不忿,此时得了空,便想鬼鬼祟祟的到秦家食肆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她才假装路过脚店,就被老眼昏花的海叔给瞧见了。 秦想想看着她,她看着秦想想,露出尴尬的笑容:“这挺巧的。” 马娘子善察言观色,当即将她拉到长桌前:“姐姐快请坐。” 这店家娘子姓关,夫家姓张,相熟的食客都叫她张关氏。 其实张关氏年纪也不大,二十多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 两碟煎豆腐就放在张关氏面前。 马娘子语速极快,将事情给说明了。 南宫问月的名头张关氏也是听过的,心中闪过一丝嫉妒。秦家食肆竟然这般幸运,得了南宫问月的青眼。 马娘子反客为主,端来茶水,放在张关氏面前:“姐姐,左边这一碟是妹妹做的,右边这一碟是秦大娘子所烹。” 这马娘子有意思。同行本来就相忌,尤其还是开在同一条巷子里的脚店。 秦想想不动声色,做好煎豆腐后的间隙,接过红袖端来的一碗药汁,一口干了。 脑瓜子因为高热而发疼,嗓子也疼得厉害。 但她还是笑着,小酒涡漾着,表现得云淡风轻。 张关氏战战兢兢的,先尝了马娘子的煎豆腐。 好几双眼睛盯着她,张关氏心中发虚,面上仍旧镇静:“马娘子做的煎豆腐,甚好。外焦里嫩,这佐料用得也好,完全吃不出豆腥味儿……” 马娘子听着,脸上也不显,但眼睛却分外明亮。她给张关氏倒了一碗茶:“有劳姐姐了,来,姐姐漱漱口,尝尝秦店家的。” 张关氏漱了口,用筷箸夹秦想想做的豆腐。 咦?这豆腐看起来煎得硬朗,但入口即化,浓郁的香味里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辣味,让人胃口大开。张关氏吞下豆腐,有点点想来一碗大米饭。 马娘子关切地看着张关氏:“姐姐,如何?” 张关氏抬头看秦想想,有些迟疑:“秦店家的豆腐,似是加入了川椒?若是食客吃不得辣的话,怕是难以接受。” 马娘子笑得亲切:“豆腐加入辣味,的确能让人胃口打开,不过很多人是吃不得辣的。尤其是一些脾胃虚弱之人,更是吃不得辣。我这份煎豆腐呢,倒是老少皆宜。” 秦想想只点头:“关娘子只管评判。” 秦家食肆与她家脚店是在同一条巷子里,有竞争关系,而马娘子的酒馆开在别处…… 张关氏一咬牙:“自然是马娘子的煎豆腐更胜一筹。” 第63话 来提亲 马娘子和张关氏一走,王婆子便呸了一声:“蛇鼠一窝的玩意。” 秦想想浑不在意,朝红袖招招手:“方才我如何调的料汁,你都记住了?” 红袖点头:“都记住了。” “很好,那开始学煎豆腐吧。今晚食肆不卖扁食了,就卖煎豆腐和米饭。” 秦想想说着,又咳了起来。 众人都担忧地看着她,她挥挥手:“我没事,药都喝了,我这就回房去躺着。” 话说完,刚要抬腿回去,海叔进来道:“大娘子,外头来了个媒人,说是要向红袖提亲的。” 红袖吃了一惊:“向我提亲?” 来的倒是个正经媒人,姓杨,穿红着绿的,四十出头,一张圆脸肥嘟嘟的,眼儿眯着,看起来很喜庆,此时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红袖:“果然是一个美人儿,怪不得那黄公事催了又催,非得让老身速速来说媒呢。” 红袖气得脸都红了,谁能想到那不要脸的黄公事剥走了大娘子三十贯钱,竟然还有脸惦记着她。 她冷着脸道:“我管他什么黄公事绿公事,我不会答应的。” 杨媒人掩着帕儿嘻嘻笑:“小娘子莫要急着拒绝,这黄公事啊,虽然年纪大了一些,可到底是公门中人,这荣华富贵啊,还在后头。黄公事可说了,若是娶得小娘子,定然让小娘子双手不沾阳春水,只管做官太太的。” 红袖冷哼一声:“不必了,你只管叫他死心。” 杨媒人哪有这般容易死心,仍旧鼓动着三寸不烂之舌:“这黄公事啊,是独子,家中只有双亲,绝无旁的兄弟姐妹。最近啊,黄公事又置办了新宅子、新家具,买了新仆人,什么都是新的。小娘子嫁过去,只有享福的份。小娘子生得这般好,这肮脏不堪的脚店,小娘子竟是甘愿在这里洗这些污糟不堪的东西吗?” 见红袖丝毫不为所动,她急了,压低了声音:“我可是听说,黄公事在钱庄可还存了不少的钱呢!” 冷不丁地,从旁边插进一道暗哑的声音来:“这黄公事可真是有本事,不过区区一个小吏,竟然能挣下这般大的家业。” 杨媒人唬了一跳,朝秦想想看去,秦想想朝她笑了笑,酒涡儿没显露出来。 来之前黄公事当然特特吩咐过杨媒人,这红袖小娘子的东家,可能不好对付。毕竟如此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放在简陋的脚店里,那可是一个活招牌。那些下贱的脚夫,娶不到这样貌美的妻子,但也不能饱饱眼福不是? 杨媒人笑得,嘴巴都裂到了耳下:“都怪老身心急,竟是忘记秦店家了。” 她说着,将秦想想拉到一旁去,附着秦想想的耳朵道:“秦店家,这黄公事也吩咐了,若是此事成了,以后秦店家就不必买三十贯的盐引钱,只需要买十贯就可以了。” 秦想想高热没退,连呼吸都觉得在冒热气:“那我还得谢谢黄公事的大恩大德了?” 杨媒人笑道:“那可不是。若是咱们两家结成姻亲,这以后秦店家,在公门中也算是有人了。以后受了欺负,黄公事可不得罩着秦店家哪。” 秦想想点头:“倒是很划算的一门亲事。” 杨媒人大喜:“秦店家如此想,可真是太好了……” “我只说划算,又没有答应。”秦想想笑眯眯的。 杨媒人一怔,脸上有些恼怒:“秦店家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想想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我这人什么酒都不喜欢吃。王妈妈,送客!” 王婆子昂首挺胸的冲过来:“大门在那边,请!” 杨媒人气呼呼,一拂帕子,扭着身子出了门:“你们等着!” 添香气极了:“那黄公事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净想些好事!”她方才差点就想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红袖神色担忧:“大娘子,若是那黄公事因着此事来为难,可如何是好?” 秦想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他要来挑事,就来罢。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方才灌了一碗药,倒是有些困了。 王婆子也昂首道:“对,咱们又不是见不得人的身份,老爷虽不在京城,可还是个官。他总不能强抢罢。” 可还是个官又如何,秦家连宅子都没有了。二娘子还被关在大理寺里,他们一伙人躲在这破败不堪的脚店里,为了一口吃食苟活着。想起这些,添香就愁得食不下咽。 红袖倒是适应得快:“添香,快快来帮我。”大娘子病了,她就得挑起重担来。 王婆子尾随着秦想想回房:“大娘子,这发高热,得捂汗,来,老奴给您盖被子。” 秦想想头重脚轻,也就随她去,倒在床上迷糊了一会,觉得有被子盖在身上,便安然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临睡前,模模糊糊的说着:“谢谢,王妈妈……” 王婆子连忙应道:“都是老奴应当做的。” 秦想想没再发出动静。 王婆子瞧着秦想想睡着了,才蹑手蹑脚的出去。 她先回房去看思萍。思萍的伤口都结痂了,但还昏睡不醒。这几日王婆子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米汤灌进思萍嘴中。只喝米汤的思萍肉眼可见的瘦了。 “可怜的孩子。”王婆子自言自语地说着,顺手将思萍盖着的被子掖了掖。 忽地,她瞧见思萍的眼皮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来。 “思萍,你醒了!”王婆子欣喜若狂。 思萍茫然地看着王婆子,想出声,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王婆子老泪纵横:“孩子,你的舌头被割了,再也说不了话。” 思萍的眼角便流出泪珠来。 王婆子抹着眼泪:“不过大娘子说了,无论如何,她都会养着你的。孩子,你还是有福的。” 思萍啊啊两声,满眼希冀地看着王婆子。 王婆子竟是心领神会她的意思:“二娘子,二娘子还被关在大理寺……不过你放心,大娘子去看过二娘子了,二娘子安然无恙。” 思萍闻言,仿佛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 王婆子自言道:“是个有良心的孩子,都这般了还记挂着二娘子。” 春光苦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用晚食的时候。 今晚比起昨晚,要冷清许多。当高大脚领着好些兄弟们进门时,松了一口气:“昨晚那些小娘子,可真是吓人。”他虽然有偷香的贼心,但真遇上被家丁团团围着的高门大户家的小娘子时,胆子还是不壮的。 也总算能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 “这煎豆腐,很是下饭啊!”而且价格也很亲民,煎豆腐虽然是素食,但晚上吃完不用再去做工,连米饭一起一份十文钱,也是很划算的。 高大脚的话还是说早了。 当他领着第二批兄弟过来时,水车巷子里,又开始挤进了一辆辆红帐香车。 进得秦家食肆的小娘子很兴奋:“听说你们被甜水巷子马家酒馆的马娘子上门踢馆,还输了?” 第64话 你就是钻钱眼里去了 秦家食肆输给马家酒馆的消息,自然是马娘子宣扬出去的。 这些小娘子还真是闲得没事做。更何况,今儿评判煎豆腐的是与她们在同一条巷子的店家娘子,瞧着她们生意好,有些眼红,评判有些偏颇。添香虽然不服气大娘子,但关键时刻,她还是要站自家大娘子的。 她双手叉腰,正要辩解,红袖抢在她面前道:“愿赌服输,并没有什么可耻的。也正因为马娘子前来踢馆,我们才省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问话的小娘子倒是意外红袖的谦虚,眼睛一转:“既然如此,那就给我们来一份煎豆腐罢。我们来尝尝,你们家的豆腐,与马家酒馆的煎豆腐,到底输在哪里。” 其余的小娘子们纷纷附和:“对,我们的口味,可是和问月郎君差不多的。” 这些小娘子,倒是有意思。 高大脚好不容易挤到门口,跳着脚喊道:“店家娘子,可得给我们留三十份哇!” 红袖扬声道:“没问题!” 高大脚一声吼,中气十足,小娘子们唬了一跳。方才问话的小娘子面有不虞:“店家姐姐,你们怎地还招待那些脚夫呢?我们可不想与那些脚夫同坐同吃。” 红袖微笑道:“我们秦家食肆,本就是为脚夫们提供吃食的。南宫问月既来,虽身份高贵,但并不高傲自大,他坐下来用饭的旁侧,正是方才那位高脚夫。” 竟是这样的吗?小娘子们面面相觑。不过问月郎君的确喜欢在市井之中的食肆、脚店间游走,与身份低贱的人同台而食,也的确有可能。 高大脚比较有自知之明:“小娘子请放心,我们就坐在门外,不到店里去。这门外凉爽,正好用饭。” 红袖替他说话,他也不能恩将仇报不是? 春夜料峭,哪里凉爽了? 不过红袖没再说话,只是让添香给高大脚他们多添了半勺豆腐。 如此店里店外,竟是热热闹闹的坐满了人。店里是粉腮杏眼的小娘子,店外则是臭汗淋漓的粗汉子。 “咳咳咳。”秦想想是咳醒的。 那碗药汁有用,她盖着被子睡了一脚,浑身都湿透了,但高热退了。 只浑身黏糊糊的不舒服。 高热退了,她脑子渐渐清醒,坐在床边好一会,确定自己还活着,才慢慢地趿鞋下床,将油灯点燃,预备擦洗一下身子,再将湿透的衣衫给换了。 屋里只有冷水,秦想想慢慢地走到门口,听着外面厅堂热闹的声音,又折回来。 罢了,就用冷水将就着擦洗吧。待明日身子利索了,再让红袖烧水沐浴。 她一边走,一边咳。这回大意了,她平素不轻易生病,但一病就缠缠绵绵许久不好。徐妈妈便总说她,不够爱惜自己的身体。平时忙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病,倒是有些想念徐妈妈了呢。也不知道,如今徐妈妈如何了…… 忽地听得有人问她:“秦大娘子,你可要紧?” 是穆霆。就大大咧咧的坐在墙头上问她。 秦想想站着,抬头看他:“我还好。穆郎君勿担心。”说这话,却咳得越发厉害。 穆霆皱皱眉,从墙头跳下来,动作利落,不闻声响。 “我在那边,都听你咳了半日了。” 他走近秦想想:“你前些日子虽咳嗽,可并没有今日咳得这般厉害。” 那就是自己在沉睡的时候,还在咳嗽?秦想想有些歉然:“不好意思,吵着你了。对了,你们用晚饭了吗?” 穆霆忽然有些生气,这秦大娘子,怎地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吵到我。我的意思是,你可有叫医工来诊脉?可有用药?” 秦想想一脸的茫然,既然没有吵到穆郎君,那他生的什么气? “我这一直备着药呢,吃了药才退了高热的。”她赶紧解释道。 “你起高热了?那周家,你就不该去守灵,不是什么好地方。”穆霆冷哼一声。 这句话说得没错。秦想想点点头:“横竖是不好。不过能换来五百贯,也是好的。” “我看你就是钻钱眼里去了。”穆霆着实生气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身体来和钱挂钩。这京城里的小娘子,都是这般现实吗? 秦想想没听清他的话,因为她又咳了起来。 “抱歉,我得先回房。”她哑着嗓子说。这穿着湿透的衣衫在夜风里站着,的确难受。 穆霆只得让开,看着秦想想头重脚轻地进门。 秦想想掩了门,又下了门阀,才走到盆架面前,开始解衣衫。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最后响起水声。不放心秦想想的穆霆紧跟在后面,贴在门上,听着屋中的动静,忽地恍然大悟:原来秦大娘子是在梳洗。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穆霆脸红红的往后退了几步,藏进黑暗中。 可似乎听得更清楚了。 她既然没事,那他便撤退了。穆霆掩了掩耳朵,正要离开,忽地听得有女子尖锐道:“廖评事,大娘子还病着呢,你,你不能往里闯啊!” “可这是急事,天大的急事!”添香拦着廖浩海,廖浩海神色不虞,但念着添香也是秦婉婉家里的下人,到底没将添香甩到一旁,只叫着,“秦大娘子,秦大娘子!” 他走得急,没注意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差些跌倒了。 廖浩海总算将脚步缓了下来。 添香瞧着秦想想屋里亮着灯,才道:“廖评事请在这里稍候,奴婢这就去通报大娘子。”尽管秦家没落了,可该行的规矩不能乱。更何况,若不是二娘子的话,她们如今怎地会落到如此地步?是以在添香心中,二娘子并没有大娘子重要。 廖浩海已经急得跳脚:“快,快,若是去晚了,你们二娘子,可就,可就……唉!”廖浩海真是急死了。 外面的动静秦想想听得分明。只得匆匆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衫,临出门前又折回头,抹了口脂,脸色总算没有那么难看。 添香已经到了门前:“大娘子……” 秦想想朝她点点头:“我没事。” 夜风轻拂,卷着她薄薄的身子和轻薄的衣衫,仿佛风再大一些,她就要倒下。 廖浩海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凉薄的灯光下,他只注意到秦大娘子的唇瓣艳红,心中不禁闪过一丝疑虑,危急时刻,这秦大娘子怎地还忙着打扮呢? “什么事?”秦想想问。 “秦二娘子,她,她病重了……还不肯让医婆诊脉。”廖浩海心急如焚。 “可我如何能进去?” “你乔装打扮成医婆,便能进去了。”廖浩海说。 秦想想静静地看着他。若是随便乔装成医婆,便能进去的话,大理寺的牢狱早就漏得像个筛子。 “好吧,我使了些钱。”秦大娘子的目光太过唬人,廖浩海不得不承认。 “使了多少?”秦想想还是不肯放过他。 廖浩海很不情愿地看了一眼添香。这丫鬟态度方才就不好,他不想她在一旁听着。 秦想想示意添香退下,添香走了,廖浩海才不情不愿地伸出一根手指头。 第65话 一万贯,一万贯哎! 秦婉婉比起前两日,大不同了。 她气息奄奄地躺在草席上,两颊肉眼可见的瘦了。 其实在秦家,秦想想并不多见秦婉婉。她是被冷落的小透明继女,而秦婉婉是钟氏的掌上明珠,金尊玉贵的养着。 唯一一次与秦婉婉近距离接触,还是在周旭上门时,秦婉婉奉钟氏之命,将她拉到屏风后面,催促她答应这门婚事。 那时候秦婉婉年纪不过才十二三岁,可靠近她的时候,她闻得到秦婉婉用了极名贵的熏香,还有看到秦婉婉脸上吹弹可破的肌肤。 秦婉婉生得的确好看,脑瓜子又聪明,怪不得钟氏要捧着她。 秦家落难,只可惜她们两姐妹命运都不好,一个被关在牢狱中奄奄一息,而她在外面艰难地养家糊口。 廖浩海在外头放风,秦想想拎着药箱,等待着女狱卒开锁。 秦婉婉连看都没看她,就低声说:“不必劳烦了,我不看病。” 锁开了,秦想想走近秦婉婉,一屁股在草席上坐下。其实她也挺累的,这高热刚退,就被廖浩海押到这里来。 “怎么,想跟宋铭杰一道赴死,到黄泉路上做一对死鸳鸯?”秦想想的嗓子还疼,她往嘴里塞了润喉的药丸。 秦婉婉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来,看到秦想想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你怎么又来了?”秦婉婉想爬起来,但没有力气。秦想想也懒得扶她,只伸手摸了摸秦婉婉的额头,自言道,“没发热,看来是心病。哎,自古以来,心病最难医治。难不成我得到黄泉路上去,寻那宋铭杰?” 秦婉婉挣扎不起来,干脆躺着,双眼有些凄厉地看着秦想想:“不是叫你别来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你死了,还不是我替你收尸?”秦想想一点都不好说话,掩着鼻子,嫌弃道,“现在我就闻到你身上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秦婉婉却扯出一丝艰涩的笑容:“人死了便什么都不省得了,我管你是否替我收尸,还是将我随便的扔到乱葬岗去,让野狗吞食。” 秦想想皱眉,这秦婉婉求死的心思可真重。 “那怎么行,你死了便一了百了,若是廖浩海叫我还债,可如何是好?” “廖浩海?”秦婉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秦想想心中同情廖浩海须臾。他在那厢情深似海,但美人不领情。 秦想想伸出一根手指头,语气幽幽:“你可知,为了能让我进来看你,廖评事花了多少钱?” 秦婉婉总算有了一丝好奇:“那他花费几何?” “一万贯!”秦想想一字一顿地说。 “他疯了!”秦婉婉求死的表情终于龟裂,露出不可理喻的神情来,“他平时与我,也没说过几回话,他,他,有一次甚至还挪揶我,说我眼瞎了……”自从她选择和宋铭杰在一起,他说话就阴阳怪气的。她还曾恼怒于他呢。宋铭杰也曾说,廖浩海能做这大理寺评事,全靠祖荫。查案子,全凭关系,没有真材实料的本事。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了她花一万贯的钱贿赂狱差?不,不,不可能,廖浩海定然有什么阴谋! “说实话,我也挺震惊的。虽然我觉得你的命并不值一万贯,但他对你情深似海,拦都拦不住。”一万贯哎,一万贯哎!她搭上半条小命替周旭守灵,不也才赚了五百贯?若是靠她经营脚店,怕是两辈子都挣不来。 秦想想说她的命不值一万贯,秦婉婉的脸色僵了僵,想辩驳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这一万贯,自然算在你头上。我是不会替你还的。”秦想想说。 秦婉婉却凄然一笑:“他既然花了,应当就有收不回去的打算。” 啧,这秦婉婉倒是死脑筋,她嘴巴都说干了,喉咙又发痒想咳嗽,秦婉婉竟然不为所动。 秦想想也不着急,环顾四周须臾,忽然道:“不久前,应该有别人来过了吧,还是个老女人。” 秦婉婉吃惊地看着秦想想:“你是怎么知道的?” “牢房不大通风,牢狱里还留着她的味道。”秦想想慢慢地翕动着鼻翼,“她身份尊贵,用的是龙涎香。我猜,她应该是康德郡君,也就是宋世子的亲娘。可是她让你赴死的?” “我以前竟是不省得你有这般本事。”秦婉婉说。 “我以前也不省得,竟然有一日,要劝你别去死。”秦想想悠悠道,“以前我最是羡慕你的,有爹娘疼着,天真无邪,万事无忧。” 秦婉婉沉默良久:“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并不担心。倒是王婆子和思萍忠心护主。还有廖评事,的确热忱得过份,和你无亲无故的,给你花了这般多钱,说不定还承受着家中的压力。” “还有我爹你娘,若是知晓你身死,还不省得是如何的悲恸。这转过头来,指不定还责怪我照料不周。唉,这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可凭什么,我一个得不到疼爱的小娘子,凭什么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秦想想疯狂吐槽。 秦婉婉:“……”她好像被骂了,但是又找不到证据。 “起来吃些东西吧。”秦想想说。秦婉婉本来就是心病,只要她想开,就会不治而愈。 秦婉婉又默了默,在秦想想再度开口前点头:“好。” 秦想想的药箱里,是廖浩海亲自从天香楼买的吃食。特别精致,也特别贵,而且的的确确,也是秦婉婉爱吃的。 秦婉婉拈着点心,有些怔然:“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爱慕你呗。还能有什么原因?秦想想心中道,但没说出来。 秦婉婉吃完点心,总算精神了不少,也能坐起来了。两姐妹就并排坐着,中间大约是十个拳头的距离。倒也不是秦婉婉不愿意和秦想想亲近,而是秦想想不爱和别人这么亲密,故而隔得远远的。 一万贯就是好使,那女狱卒都没来催。 秦想想又掏出一个竹篓儿,里面装的陶罐,陶罐里装的是水。 她从竹篓儿倒出水来打湿帕子,递给秦婉婉洗脸。 “可以和我说说,那天在宝相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秦婉婉拭着脸蛋:“那日与杰郎相会,是我们早就约好的。因为他承诺,在我及笄后,就要到家中来提亲。我们和平常一样见了面,便开始讨论,如何说服他的母亲,康德郡君。” 秦想想很快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他的父亲文昌侯,对你们的事,是知晓的。” 秦婉婉道:“他非但知晓,还和母亲相熟。他的一个外室,是母亲的远房表妹。” 秦想想的神情也没有那么吃惊:“原来竟有这等关系。” 秦婉婉垂下头来:“文昌侯说,康德郡君嫌弃我们秦家没有根基,虽然阿爹是三品大员,但哪里比得上那些簪缨世家。” “母亲的远房表妹,就在这时,和母亲特别交好。时不时的约母亲去她的小院小坐。” “不久之后,我那表姨,告诉母亲一件关于康德郡君爱好的事情。” “母亲欣喜若狂,直呼老天都在帮我们。” 第66话 一个局 “这一听,像个局。诱你们上当的局。”秦想想说。 秦婉婉苦笑了一下:“旁观者清,连你都知道这是个局。我开始的时候,也是有疑虑的。可架不住母亲分外的信赖那表姨。” 秦想想笑了笑。是架不住吗,还是她也想迫不及待的嫁到文昌侯府中。一旦嫁入文昌侯府,身份和圈子,一下子都有了质的飞跃。 秦婉婉又垂头,没看秦想想的脸。她是没想到竟然有一日,得毫无遗漏、丝毫不敢隐瞒地向秦想想剖露这些。 很可耻。本来是打算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没想到却被打落了一身毛。 她恍惚想起此前康德郡君厌恶的嘴脸:“是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勾引我儿,这才让我儿丧命!你这丧门星、狐狸精,为什么还苟活在世上。你这般喜欢我儿,怎地不追随他而去!若是你殉情,我还敬你几分!”是啊,铭杰对她这么好,她怎能独自活在世上…… 秦想想悠悠道:“既然你想明白了,那得赶紧作证,是文昌侯设局,让你和……她,将秦家的钱财都拱手送给他家。” 秦婉婉却咬了咬嘴唇,眼神有些飘忽:“后来爹爹出事,我又去寻了他。我哀求他帮爹爹说话,他却说,却说无能为力……我,我一时激动,就骂了他……” “哦,都骂了什么?”秦想想挑挑眉,分外感兴趣。 “就,就骂他是骗子……”到底是自己爱慕的人,情急之下,也骂不出很泼辣的话语来。更何况,当时宋铭杰的神情有些痛苦。秦婉婉细细地回想着那一日发生的事,但记忆很模糊。 秦想想有些失望。 “后来呢?” “我记挂着爹爹,骂了他后,也不等他有反应,就回去了。”秦婉婉有些不好意思,“走的时候,其实我是看到你的。”但那时候的她,丝毫没有让秦想想乘车回去的念头。其实倒也不是钟氏一直向她灌输的观念起作用,而是她觉得有这样一个没用的姐姐很羞耻。长得清秀普通不可耻,可耻的是秦想想还不努力。她记得好些年前,她们一同上学堂已经很久了,可秦想想连《千字文》的前几句都没能背下来。 这样愚蠢的姐姐,理应严严实实的藏在家中,待到了年纪,就嫁给家境普通的人,沉默地在后宅里过完一生。 是以秦想想和周旭相看的时候,她觉得这是一门极好的婚事,不由得催促着秦想想答应下来。 至于她自己,生得好看,又聪慧过人,长袖善舞,自是应嫁入高门大户。 而如今她被关押在大牢,秦想想来救她,放在以前,她定然会嗤之以鼻。 “那日可是阿爹身边的长随杨大贵随你一同前往的宝相寺?”秦想想琢磨着,问秦婉婉。 秦婉婉神情茫然:“大贵叔?没有啊,我是与思萍思草一同去的。大贵叔怎么了?” 秦想想吁了一口浊气:“那晚我在宝相寺,看到他了。我当时以为,他与阿爹在一起的。” 秦婉婉摇头:“当时阿爹受伤,我出门的时候,还看到大贵叔在吩咐管家寻最好的医工来。” 顿了顿却是道:“你先回去罢,我没事了。在这里虽被关押着,但我的确不是杀害宋世子的凶手,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相信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的。” 秦想想没说话,只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婉婉:“你阿娘最疼爱你,你可别做些让她遗憾万分的事情。” 秦婉婉以前从来没有发觉秦想想气势这般足,看向她的时候,眼神锐利,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秦婉婉有些心慌,但到底还是镇静下来。她笑道:“怎么会呢,我还要出去,还了廖浩海的一万贯。” 廖浩海在外面等得心焦,见秦想想气定神闲的出来时,连忙迎过去:“她如何了?” 秦想想看着一脸焦色的他,心中不禁叹息一声。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可真是磨人。幸亏她还没有喜欢的人。 “到外面再说。”秦想想瞧瞧四处都是狱卒的牢房,这铜墙铁壁的,若是劫狱的话,不容易。 廖家的马车又宽又大,廖浩海完全不顾男女之别,自己跳上马车,还要去拉秦想想。 秦想想偏过他的手,踩上马凳,坐进马车里时,将自己缩在角落里。 廖浩海:“……”是他生得不够帅气吗?这秦大娘子避他好似避什么瘟疫一般。 他方撩袍坐下,秦想想便道:“廖评事,还得劳烦你着人,多盯着婉婉。” 这个没问题,他本来就塞了不少钱给狱头的。要不秦婉婉生病,他能知道? 廖浩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秦想想快速地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掩着半张脸,猛然咳嗽起来。 她咳得很厉害,廖浩海手足无措,只得吩咐马夫:“速速去最好的医馆!” 秦想想没反对,她的确也该去看病了。方才牢狱里,和秦婉婉说了这般多的话,狱中空气又不流通,其实她早就想咳了。 明儿还要去天盛楼进行美食比试呢。 越想越上火,越发咳得厉害了。纵使有外人在场,她也咳得不能控制。 廖浩海也急得满头是汗:“秦大娘子,你怎地病得这般厉害?”他忽地后知后觉的想起,他闯进秦家食肆后院时,那丫鬟说的话。他还以为那丫鬟说笑呢,这么刚强的秦大娘子,怎么会病重? 这一波猛烈的咳嗽终于停下,秦想想摁着嘴角,朝廖浩海摆摆手:“没事。” 留着山羊胡子的医工年过花甲,替秦想想诊过脉后,对着廖浩海一顿训斥:“这小娘子病得不轻,都是操劳过度所致。再加上小娘子先天不足,后天缺乏,这一受寒啊,就容易引发高热、咳症久久不好。这位郎君回去啊,可得好生关怀小娘子,药补与食补一起,起码要吃上一个月,体质才能有所改善。” 廖浩海一脸的冤枉。秦大娘子先天不足、后天缺乏,与他何干?他,他,只是爱慕她的妹妹而已啊。 廖浩海看了秦想想一眼,后者正乖乖的坐在宽大的玫瑰椅中,耷拉着眼皮,整个人看上去可怜极了。 算了,秦大娘子也不容易,他就不辩解了。 医工脾气虽暴躁,但医术还是可以的。几粒药丸下去,秦想想觉得自己方才还烧得慌的喉咙好许多了。 只是捡药的药童,怎地捡了小山似的药包?她不过是极为常见的高热而已……这医工,莫不是个庸医? 再者,这么多药,钱得不少吧? 秦想想在想到钱的瞬间,一下子就清醒了:“我身体好,用不着吃这般多药的!” 那厢廖浩海已经掏出银票:“不用找了。” 秦想想一点都不快乐,她是一个不喜欢欠别人钱的人:“廖评事,这……” 廖浩海左右瞧了瞧,见医工正忙着给下一个病人诊脉,药童忙着抓药,无人注意到他,这才神神秘秘地说:“秦大娘子,想不想挣快钱?挣大钱?” 秦想想十分震惊地看着廖浩海。她可不可以到大理寺去举报廖浩海教唆百姓,嗯,干有违律法的行为? 廖浩海继续劝说:“你明儿不是要在天盛楼进行美食比试吗,我可是押了秦大娘子赢的。” 第67话 公事要紧 秦想想好奇地问:“南宫先生,也会赌吗?” “他?”廖浩海咳了一声,含含糊糊的,“大概赌的吧。”哼,那家伙,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私底下不知道有多让人恨得牙痒痒。 但这些可不能向外人道。 廖浩海明显不想说,秦想想没再追问下去。 医工开的药包堆满了半个车厢,廖浩海说还有事,让马夫送秦想想回水车巷子,他自己则下车走了。 秦想想浑身疲累,也就不客气了。 廖家的马车宽大又舒适,她坐了一会,就开始犯困。 正要迷迷糊糊的坠入梦乡,忽地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道:“母亲,你先带他们回去,我等一下再家去。” 是马司直。 秦想想歪着身子,从糊着薄纱的窗户中可以影影绰绰看到马司直正站在一辆驴车前,与马母说话。 一个瘦弱的孩子站在马司直身边,拉着他的衣袍。 此前马母曾说马司直的孩子病怏怏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差。个头极小,头发极黄,眼睛倒是像马司直。穿的衣服似乎过于宽大了,显得瘦仃仃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马司直,似乎在渴望父亲的关怀。 可马司直将他的手掰开:“阿岷,跟着祖母回去。”他掰开孩子手的那瞬间,面容冷漠。 秦想想让马夫将车停下,推开窗户,唤了一声“马司直”。 马司直见她的一瞬,脸色恢复如常:“原来是秦大娘子。” 马母也认出了秦想想,目光好奇地在儿子与秦想想身上看来看去。 秦想想落落大方:“马司直最近可忙?” 马司直笑道:“还行吧。秦大娘子可是有事?” “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明儿妾身要到天盛楼去比试。天盛楼的美食比试,马司直可曾听说过?” “自是听说过。不过本官明日有公务在身,怕是不能亲自到天盛楼观看秦大娘子的风采。” 秦想想的神情便有些许失望:“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马司直又道:“本官现在也有要事在身,便不与秦大娘子多聊。告辞。” 他本来就是要走的,这下便毫不犹豫的离去,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多看一眼。 他的孩子却呜哇一声哭了出来:“阿爹,阿爹。” 马母赶紧捂了他的嘴:“你父亲还要办事,阿岷别哭。” 一份包装精美的点心从马车里伸出来,秦想想笑眯眯的:“阿岷若是不哭,这点心就归阿岷了。这可是天香楼的点心哦。” 小孩子终究是贪吃,见状顿时止了哭声,眼巴巴地看着秦想想手上的点心。 马母有些羞愧:“秦大娘子,这怎么好意思?” 秦想想将点心递给她,道:“拿着吧,马司直人好,对我帮助甚多,一份点心,不过是微薄的谢礼。” 哦,既然如此,那她就安心接下来了。马母很欢喜,小孩子更欢喜。 秦想想乘坐的马车缓缓离去,马母望着马车,看看正贪婪地吃着点心的孙儿,忽然问道:“阿岷,若是方才那小娘子做你阿娘可好?” “好,好。”塞得满嘴都是点心的阿岷连连点头。秦想想长得什么样,他压根就没看清楚。 不管是谁,只要给点心他吃,让他叫什么都行。 没办法啊,他家实在是太穷了,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点心。 马母压根不知道自己孙儿心中的真正想法,她只听儿子的话,将孙儿带回家中。 马家虽穷,但马司直还是雇了一个仆妇四婶子,平时帮着马母带孩子,得闲就做做家中的粗活。 此时马司直的小女儿睡了,四婶子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见马母回来,四婶子忙迎上去,给阿岷舀水喝。 阿岷独自去玩耍,四婶子将衣服洗完,寻到马母,语气有些犹豫,但还是将话说出来了:“老太太,您看能不能先将我上上个月的工钱结了?您知道的,我娘一直吃药,这钱一直紧巴巴的。” 马母叹了一声:“四婶子,你在这等着,我给你取钱去。” 其实四婶子的工钱并不多,一个月不过九百文,已经是很少的了。 这巷子里,但凡雇人的,都已经给到了一千多文,年节的时候,主家还要封红包。他们马家也封红包,但封得不多,最多也就十文钱。也得亏时候四婶子一直不嫌弃他们马家,而是尽心尽力地干活。 马家就一个一进的小院子,马母领着孩子住主房,马司直独自住西厢房,而西厢房,就留给下大雨时、不能回家的四婶子住。 马母摸进自己的房中,往笼箱里摸索出一个扁平的钱箱。 钱箱里,可怜巴巴的躺着一串钱和几角碎银,和几支样式普通的银簪子。 马母拿起那串沉甸甸的钱,想了想又多拿了一角碎银,想包在一张不大的布里。做衣服剩下的布头都在另一个笼箱里,马母伸手扯布的时候,摸到了底下的一个匣子。 那个匣子里装着什么东西,马母心知肚明。她脸色僵了僵,赶紧扯出一块布头,迅速将笼箱合上。 四婶子得了钱,感激地谢过马母,告诉她已经将饭焖好了,她只需再做菜就行了。 马母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四婶子离去,直到孩子们叫她,她才如梦初醒。 马司直回来时,孩子们都睡了。马母守着一盏油灯,手中费劲地纳鞋底。 马司直一回来就皱眉道:“阿娘,别做了。” 马母说:“饭菜都热在锅里,你快去吃。”手下依旧不停。 马司直叹了口气,上前拿走那枚穿鞋底的针:“您眼睛本来就不好,再摸黑做这些,下次去看诊,医工可饶不了我。” 马母便道:“今日四婶子要工钱,我拿给她了。家中银钱所剩无几,我身子还行,多纳几个鞋底,就少花些钱。” 马司直看着她娘头顶渐渐发白的头发,以及满脸的皱纹,又叹了一声:“阿娘,另外一个笼箱里不是有钱,您只管花……” “我不用那些钱!”马母忽地神情激动起来。 马司直静静地看着母亲,双眼里浮起难言的情绪来。 马母将灯吹灭:“你赶紧去吃饭罢,我乏了。” 马司直出了门,站在小小的、但收拾得很干净的暗黑庭院里,长长地、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王婆子亲自给秦想想熬的药,熬得极浓,还不允许秦想想吃饴糖。王婆子觉得,这吃了糖,会降低药效。 秦想想喝得差点就想吐。 幸好王婆子极忙,给她端了药来,看着她喝了两口,就赶着要去给思萍喂药。 王婆子前脚刚走,后脚秦想想就从袖袋里摸出一块饴糖,接着一口气干完药汁,又赶紧将饴糖塞进嘴中。 舌尖才感受到一丝甜意,王婆子又闯进来了:“大娘子,不好了,那黄公事又来了!” 第68话 公报私仇 黄公事一进门,一双眼就巴在红袖身上来回的梭。那施公事,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红袖直视着他,尽管有微微的颤意,还是勇敢道:“我不会答应亲事的,你死心吧!” 黄公事撩袍在长桌坐下:“本官可不是为了私事而来,是吧,施公事?” 施公事道:“我们素来大公无私,自然是为了公事而来。” “你们东家呢?速速让她出来!”黄公事的脸一下子就变了。 秦想想将手抄在袖中,缓步走出来:“我们食肆店不大,两位官爷用不着这般大声。也不知道两位官爷再度来访,是为何事?” 黄公事眯了眼看秦想想,道:“秦店家还是在室女吧,还没有嫁人,就这般迫不及待的抛头露面,在京都里倒是少见。” 秦想想唇瓣弯了弯,却没有笑意:“我去开封府衙办文书的时候,开封府的官爷没有因为我是在室女而看低我,还鼓励我好生经营。黄公事倒是与众不同。若黄公事是为了嘲讽我而来,我倒是无所谓。毕竟光凭两位的唾沫,是淹不死我的。” “秦店家倒是伶牙俐齿。”施公事缓缓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沓盐引凭证来,“不过很抱歉,前儿我们回到公廨,才发现上官又颁布了新的税法。凡是在水车巷子新开的脚店,须得再购买一百贯的盐引凭证。” 这是提亲不成,恼羞成怒,又想敲脚店一笔。 秦想想看着施公事,施公事的面色极冷,仿佛秦想想一拒绝,他就要将秦想想拖回提举出卖解盐司去。 “你们这是公报私仇!”红袖忍不住,恨声骂道。 “大娘子,红袖便是去死,也不会让大娘子再出这笔钱!”红袖说着,便要朝墙壁撞去。 秦想想眉头微挑,伸手将红袖拉住:“生命可贵,你的命可比一百贯值钱多了。当然,我们犯不着为了些恶心的苍蝇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秦想想倒是毫不避讳地骂施黄二人。施公事脸色不变,黄公事却几乎咬牙切齿了:“秦大娘子还以为令尊是那高高在上的御史大夫哪,真是可笑至极,秦观澜一出事,这京城里想让他死的人能从潘楼排到水车巷子来。本官来提亲,已经是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本官最后再问你,是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王婆子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这些狗杂碎全然知晓大娘子的身份!大娘子是不是早就知晓了,是以才全然不提? 听完他一番贬低又威胁的话语,秦想想神色不变,抄在袖子里的手只紧紧地掐了掐:“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喜欢吃酒。黄公事可真是记性不好。” 黄公事还要说,施公事朝他使了个眼神,他总算住了嘴,眼睛还要在红袖身上梭一下。 红袖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秦想想已经从袖袋里摸出一张银票来:“也不知道提举出卖解盐司的官爷,明儿是否又为了针对我而颁布新的税法呢?” 施公事皮笑肉不笑地接过银票,将那沓盐引凭证扔在桌上:“秦大娘子有一位喜欢四处揭人短还不留情的父亲,自然是要承受一些后果的。” 临走前,黄公事又看了红袖一眼,摇摇头:“可惜是个脑子不灵光的。跟着罪臣的女儿窝在这臭气熏天的脚店,能比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强?” 红袖都要气哭了:“大娘子……” 秦想想劝解道:“这不是还有盐引嘛,待过两日得了空,拿着盐引去将盐运回来,钱还是能挣回来的。” 大娘子说得也是。红袖这才破涕为笑。 又被敲诈了一百贯,秦想想有些心力憔悴,但还是要和他们说一说的:“大家既然跟了我,我也没什么话好安慰大家的。不过我倒是有句话一定要和大家说。” “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她说。 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这句话说出来容易,但荷包挺不支持她的。 秦想想都不用算,就知道自己的荷包有多瘪。刚赚的五百贯又只剩四百贯了。她脑瓜子疼得厉害,躺在床上也觉得浑身酸痛。 可能怎么办呢,她又不是像廖浩海那等的世家子弟,没有累积数百年的底蕴;更不是富商巨贾的身份,没有洞察先机赚钱的能力。 罢了,想得再多,这钱财也不能从天上掉下来。 还是好好歇息,明儿还要准备天盛楼的美食比试呢。 和她比试的,是什么人?南宫问月,会不会押她赢呢? 王婆子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大娘子睡了。” 添香看着郁郁寡欢的红袖,忍不住骂道:“这些人,可真是吸血虫!”前儿三十贯,今儿一百贯,可真能狮子大开口。 红袖心情低落,没有回应添香。 添香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又冲口道:“若是他们二人,夜半撞鬼才好!” “到底是内宅见识浅薄的小娘子,一番吓唬,就慌了心神。”黄公事虽然恼怒红袖拒绝婚事,但又白白挣了五十贯,还是很开心。 相较于黄公事的欢喜,施公事显得要平静许多。 二人得了秦想想的一百贯,转头就进了桑叶巷子的红楼小馆。红楼小馆不仅有美食美酒,还有美人。 这一百贯,相当于是白来的,二人花得毫不心疼。 此时二人一人搂着一个歌姬,吃着美酒佳肴,觉得此生无憾。 “哈哈哈,也不省得,若是那秦大娘子到了提举出卖解盐司,知道凭那些盐引是拿不到盐的,会不会气得吐血?”酒过三巡,黄公事已经微醺。 施公事却还清醒着,睨了两眼歌姬,歌姬赶紧退下去。 “在外人面前,可要慎言。”施公事一向谨慎。 “啧,有甚要紧?”黄公事不以为意,“她们二人都是我们的老相好了,靠我们养着,还能出卖我们不成?”将来他娶了正妻,可是想将老相好赎身,放在外面养着的。家中有正妻,外面有解语野花,是大盛官员们秘密的流行。 施公事没再说话。 美酒不错,黄公事不知不觉吃多了几杯,不一会便觉得尿意紧迫。 他与施公事说了一声,晃晃悠悠的出门,下楼,很快就到了茅厕。 这时候没什么人,黄公事刚要进去,屁股忽地被人一踢,整个人扑向里面。 黄公事良久没回,这在施公事眼中也是常事。黄公事好色,指不定借着酒意,与老相好共赴巫山云雨去了。 他慢慢地啜着酒,心中估摸着时辰。 再过须臾,黄公事就要提裤子上来了。 “唰啦!”门一下子被拉开,一个小龟公神色焦急,伸头进来,“施郎君,不好了,黄郎君在茅厕摔倒了!” 施公事一下怔愣了。什么,这黄过延和老相好胡搞,还搞到茅厕里去了? 见他心不在焉,小龟公又急道:“”施郎君您快去看看呀,那黄郎君摔了满脸的血!”还有满脸的不可描述之物,恶心死了! 黄过延自己也恶心得要死。 不过他一见到施公事,便咬牙切齿道:“不知道是哪个狗娘养的,推了我一把!” 第69话 熟人评判 春雨初歇,和风煦阳,倒是一个好日子。 秦想想坐在妆桌前,看着红袖利落地帮她梳了一个朝天髻。镜中女子,眼下有青,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红袖正要帮她敷粉,秦想想拒绝了:“不必,我是去参加美食比试,又不是去比美。再者,用粉脂什么的,会影响我发挥。” 好吧,既然不敷粉脂,那总得挑一件新式些的衣裳吧。 秦想想又拒绝了:“穿我平常的衣裳就好。这美食比试,烟熏火燎的,穿着旧衣服毫无顾忌。” 说得也是。 于是秦想想出门时,不过平平常常的模样。毫不夸张地说,便是小官吏家养着的小娘子,出门的行头也比秦想想强百倍。 王婆子企图挽救一番:“大娘子,老奴那还藏着些二娘子的钗环,虽不名贵,但做工精良……” 秦想想发髻上只簪着一支木钗,要多寒酸就有多寒酸。甚至连耳铛都没戴。 秦想想眼睛一亮:“可能当些钱用?” 王婆子默默地缩回了脚。她这句话就是多余。 仍旧是红袖陪秦想想去的天盛楼。 走路去的。 不知道是拉车的马老了,还是秦想想不舍得多喂老马精料,反正秦想想没让马叔套车。 那日天盛楼的掌柜就吩咐了,这美食比试,天盛楼提供食材,参与者不必带任何食材、作料。如此才能公平公正。 还没走近金河桥,一艘接一艘的小船就漾在了河面上。 小船上簪着花、穿红着绿的小娘子及俊俏郎君,正在眉来眼去。 真好,正春光,少年情意,最是真切。 秦想想只看了几眼河面上,便将目光转回桥上。 与金河桥上那些吟风弄月的人对比,小摊贩们正忙得不可开交,在袅袅烟雾中露出踏实满足的笑容。 风花雪月,哪有赚钱来得踏实?或者船上那些聊着风花雪月的人,指不定也为了下一顿而烦恼。只不过他们的饥饿,比起底层的老百姓,要文雅一些。 秦想想如此想着,踏进了天盛楼。 天盛楼的掌柜可记得秦想想:“哟,秦大娘子来了。不过秦大娘子来得不算早,你的对手早就候着啦。喏,今儿与秦大娘子比试的是天香楼的新晋厨工李好吃,和樊楼小东家陈桂春。” 天香楼、樊楼?这阵仗还挺唬人的呢。秦想想朝天香楼的厨工李好吃看去,只见李好吃生得个头不高,但身体挺滚圆。至于樊楼小东家陈桂春……秦想想只看到了数个健壮的男子挡着一个人。 还没完。 掌柜又道:“还有甜水巷子马家酒馆的马娘子。” 竟然还有个老熟人。 马娘子今儿穿了一身石榴裙,将脸儿衬托得娇艳如花,身段窈窕。秦想想看到,那天香楼的厨工李好吃,瞄了马娘子数眼。 马娘子明显很习惯被这种目光注视,只吟吟笑着,朝秦想想打招呼:“秦大娘子,我们可真是有缘分。” 秦想想笑得客气:“我与马娘子,的确有缘。” 李好吃忽而道:“马娘子与秦大娘子不是比试过了?秦大娘子是马娘子的手下败将,今日再来比试,岂不是一个笑话?” 秦想想没说话,马娘子倒是替她辩解起来:“不过是一道煎豆腐而已,妾身做了好些年,略胜秦大娘子一筹,不过是胜在经验。” 李好吃呵了一声,还要继续说,坐在他旁边的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咳了一声,他才闭嘴。 看来今日比试的拢共有四人,两间正店,两间脚店,倒也微妙。 秦想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掌柜又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慈祥:“秦大娘子,劳驾请交纳十贯食材钱。” 红袖瞪大了眼睛:“不是早就收过了?” 掌柜也不恼:“那日收取的不过是普通食材的钱,今日因为多了樊楼小东家的加入,所以才临时加钱。不过小娘子请放心,倘若你们在第一次比试时就被淘汰,这十贯钱会退回一部分的。” 但至于退回多少,他没说。 红袖看着掌柜利落地将银票揣进袖袋离去,恨声道:“他天盛楼倒是会发家致富。” 秦想想安慰她:“我们会挣回来的。” 评判还没来,掌柜便趁着此时给他们讲解了一些比试的规则。比如今儿比试,采取的是末位淘汰法。若是觉得评判不公,因为质疑评判而无理取闹,对不起,当即逐出天盛楼,以后再也不能参加天盛楼的美食比试。还有,不能作弊。 也就是说,最重要的是不能质疑评判。 刚讲完规则没多久,门口忽地传来一阵小娘子们的惊呼声。 马娘子忽地掏出小镜子,左右瞧了瞧。 掌柜笑吟吟道:“听这动静,定然是问月郎君来了。”他说着,连忙迎了出去。 果不其然,南宫问月缓步进来,秦想想抬眼望去,只见他穿着一身玄色交领宽袖长袍,系着金色腰带,发髻上戴着玉冠,端的是一副翩翩贵人的模样。 他身后,跟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不过,都被掌柜拦住了。 掌柜笑吟吟的:“只有持观看凭证的小娘子,才可以进来哦。” 有小娘子迫不及待的问:“若是没有,该如何办?” “不慌不慌,这观看凭证啊,五贯钱一张……” 五贯钱不多,在场的小娘子们无须回家取钱,就可以掏得出来。 红袖越发咬牙切齿:“这掌柜的端是会做生意,空手套白狼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秦想想倒是很认真地想:“掌柜如此贪财,却还能将天盛楼经营得风生水起,证明他是有几分本事的。” 对于掌柜贪财,南宫问月似乎不在乎,只旁若无人般地坐进他的位置——屏风纱帐里。这纱帐很巧妙,人坐得进去一些,外面的人就看不清里面。 南宫问月坐了一个位置,另外还有三个位置,也就是说,拢共有四位评判。 南宫问月坐下不久,有两位评判相继而来,一中年一青年男子。中年男子留着山羊胡子,穿着富贵。而青年男子相貌也挺俊秀,穿着一身杏色圆领衫,头戴玉冠,腰带亦系满了玉佩。 秦想想都不认识。 掌柜中气十足地通报:“朱楼东家朱妙先,陆家画舫东家陆丰泽。” 中年男子便是朱妙先,而青年男子则是陆丰泽。 朱楼是专门卖盛菜器皿的,而陆家画舫是专司吃喝玩乐的。 两位算是很有话语权。 最后一位姗姗来迟。他进门时,秦想想眉头挑了挑。 竟然还是个熟人。 第70话 死人了 这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文昌侯。 秦想想心道,文昌侯死了儿子,不在家里哄着康德郡君,竟然还有心情来做评判。昨日在大理寺右治狱,倒是忘了问秦婉婉,这文昌侯在外头有没有儿子。 文昌侯是领着书侍李万州来的,穿着一身交领的柿子色长袍,头上戴着玉冠,进来时冷眼看了一下秦想想,便坐到自己的位置。秦想想也不惧他,报以微笑。那晚夜闯侯府,文昌侯再也没有着人来找她的麻烦,想来是文昌侯认为她翻不起什么风浪,留她苟活着。 天盛楼掌柜恭敬地走到文昌侯面前:“侯爷,今儿您出什么题目呢?” 原来竟是评判出题。 文昌侯声音很低,须臾后掌柜出来宣布:“侯爷素来心怀百姓,今日比试的第一道菜,便是市面上最普通、最常见的玉灌肺。” 马娘子闻言大喜,这玉灌肺她在马家酒馆里也常做,食客还曾夸赞过。 红袖却是不曾听说过这道玉灌肺,神情有些焦急地看向秦想想。秦想想不慌不忙:“不慌,我做过几次。” 是以大娘子独自居住在小院里,不读书不写字,镇日就是研究这些吃食?红袖一时不知是喜还是悲。 玉灌肺,的确是京师里最常见的一道菜。不管是盛名在外的天香楼,还是杂散在京师巷子里的各式脚店,都可以做这道菜。 玉灌肺,用绿豆粉、油饼、芝麻、松子,核桃、萝卜、白糖、红曲拌和,入甑蒸熟,切作肺样块,沾以辣汁,是一道素食。 天香楼的李好吃倒是不满:“就做这样一道普通的吃食?”不过他也识相,只低声给自家人埋怨。 一直被下人围着的樊楼小东家陈桂春终于露脸,只见他穿着茄子色的胡服,身材瘦削,面如冠玉,发髻上未曾戴冠,倒是个俊俏少年。 秦想想有些意外,这樊楼小东家年纪竟是这般小,怪不得称作小东家。 这道玉灌肺难度不大,掌柜的将一个沙漏放在桌上:“此道菜最迟只许半个时辰,过时即刻淘汰。” 半个时辰的时间倒是宽裕……秦想想正想着,忽地瞧见茶博士端来的食材中,松子和核桃都不曾剥开。 掌柜笑眯眯的:“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就开始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沙漏重新倒置。 沙漏刚漏下,天香楼和樊楼,还有马娘子的人,都蜂拥上前,帮着剥松子和核桃。 竟还能这样?假如下一道菜是杀活鸭,那她和红袖岂不是很吃亏? 看到秦想想有些傻眼,马娘子绽开甜美的笑容。秦大娘子竟是没有打听过天盛楼掌柜的臭脾气,就贸然来比试,唉,秦大娘子不会成为第一个被淘汰的人吧……马娘子是想也想不明白,南宫问月是喜欢秦大娘子什么地方,竟然给她这般高的评价。 大约是走眼了,或者那日秦大娘子是请人在背后操刀。马娘子对自己是分外的有自信。 红袖倒是默默地撸起袖子开干。只可惜松子和核桃都难开,她弄了一会,只勉为其难地剥出了几颗松子。 “你这手,素来是写惯字的,又怎地干得了这些活。”秦想想说着,手中同时捏了两颗核桃,只听咔嚓一声,核桃应声裂了。 红袖:“……”大娘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自己力道大真的好吗? 屏帐中,南宫问月眉头一挑,看着秦想想两个又两个、嘎吱嘎吱的捏着核桃。明明她的手不大,这捏起核桃来,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核桃好弄,可剥松子是件更难的活。红袖剥了好一会,才得了那么几颗。简直是急死人了。 秦想想从头上拔下她那根戴在头上的簪子,递给红袖:“不用急,慢慢剥。大不了松子的用量少一些也是可以的。咱们得庆幸,幸亏没让剥芝麻。” 她眼神坚定,红袖这才安下心来剥松子。 秦想想弄完核桃,开始准备其他的东西。 顺道瞄一眼沙漏,已经漏下四分之一了。这玉灌肺蒸好需要一刻多钟,再加上还要放凉,从现在开始,所有的步骤都不能错、不能慢。 再瞄一眼其他人,除马娘子外,天香楼和樊楼已经开始在揉和材料,炉子也已经生好火了。 而她们,还在和松子奋斗。 秦想想不慌,兀自开始生火。 谁料火折子伸进去好一会,里面的干草被点燃了又迅速灭掉,根本燃不起来。 秦想想掏出一把干草,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很好,干草曾被泡过石灰,想要点燃有些许困难。 屏帐中,陆丰泽饶有兴趣地看着秦想想旁边的红袖,最后侧身和随从低语:“那小娘子,生得挺美的,还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若是将她请到我们陆家画舫,定然能引起众人相捧。至于她如今的主子嘛,嗯,倒是可以在我们陆家画舫做一名管事娘子。” 陆家画舫出名的不是画舫,而是画舫上娇美温柔可人又气质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美人。 传说那些美人,皆由陆丰泽亲自搜罗,精心调教后,才上画舫招待客人。 主子这话说得,是觉得那秦家食肆的小娘子,定然是输定了。也是,一个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天赋的小娘子,竟然也敢来天盛楼比试,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咳,在这次豪赌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押这秦家食肆。不过,除非那人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押秦家食肆吧。 秦想想不慌,将核桃壳和松子壳,一道塞进小炉子里。干燥的核桃壳和松子壳,很快就燃了起来。 连马娘子都开始将食材丢进甑里蒸,开始准备辣汁了,而红袖才将松子剥了一大半。 “不用剥了。”秦想想麻利将松子清洗好,控了控水,将松子丢进盆中,开始揉搓。 她的衣袖微微撸起,露出一小截又瘦又白的肌肤来。一双小小的手,在盆中揉来揉去,动作看着虽然很熟练,但在旁人眼中,总觉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 诸君是没瞧见,方才那天香楼的李好吃揉和食材的时候,那桌子腿都快被怼到地里了。 虽然做美食不一定要膀大腰粗,但力气一定要大。只有力气大,才能将食材的味道揉出来。 不管最后赢的是天香楼还是樊楼,反正第一局,秦家食肆是输定了。 秦想想将揉好的食材放进甑里时,天香楼和樊楼的甑里,已经开始飘出香气了。 秦想想不慌不忙,取过茱萸和川椒,开始准备辣汁。 眼看着自家小火炉里火焰旺盛,蒸汽上飘,红袖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直安安静静观看做菜的小娘子们忽地惊叫一声:“死人了,死人了!” 小娘子们惊叫着,朝她们认为安全的地方蜂拥而去。当然,无一例外的都涌向南宫问月的屏帐。 红袖下意识地看着大娘子,却见大娘子丝毫不受影响,仍旧低头准备着辣汁。 小娘子们散开的地方,赫然趴着一个男人。他背后血迹斑斑,看痕迹,像是被人用鞭子狠力抽打过。 “呸!真是晦气!”天盛楼掌柜气得要死,让茶博士将那男人翻过来,看看是否还有气。 “没气了!”茶博士颤颤地说。 “哎,此人不是码头那带有名的地痞泼皮贺彪嘛,怎地死了?” 秦想想抬眼看去,只见那人竟有些面熟,像是,像是周家乳母郭妈妈此前雇的那八字胡。 第71话 险胜 呵,原来是这地痞。 看来周家终是不满她白白拿走五百贯钱。也是,若是她白白损失五百贯,还什么都没捞到,定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只不过这手段也狠了些,直接取了人命。 秦想想又垂下眼来,继续准备她的辣汁。 切好的茱萸和川椒,加入少许蒜末、白糖、秋油,再浇上热油,是最常见的辣汁配方。 那厢已经有人道:“咦,我想起来了,我此前还见这贺彪,领着他那群小弟,去过秦家食肆呢。不过后来就不见他了。” 这话说得可真有趣。 意思就是贺彪进过她秦家食肆后才受害的。 秦想想已经感觉到无数的目光热辣辣的投射过来,决不是因为爱慕,而是因为好奇。 又不是她害的。秦想想坦坦荡荡地调着辣汁,一点都不慌。 红袖也不慌,大娘子心善,怎地会害人呢? 天盛楼掌柜又去请示文昌侯:“侯爷,您看此事如何处置?” 文昌侯没说话,是李万州替他回的:“还能怎么着,报官呀。一切自有开封府定夺,该抓人抓人,该偿命偿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掌柜笑眯眯的:“说得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阿甲,赶紧去开封府报官。阿乙阿丙,通知兄弟们,守着天盛楼各处出口,莫让凶手给逃脱了。” 挤成一团的小娘子里忽然有人急道:“如此可不行,我们本就是瞒着我爹娘出来的,你这围着门口不让我们走,若是被家中爹娘发觉,我们可是要挨罚的。” 这些小娘子全是冲着南宫问月来的。这两年,但凡是南宫问月高调出现的地方,都会有一群疯狂的小娘子。京师中的年轻郎君们,对南宫问月有羡慕的,自然也有嫉妒恨的。 李万州哼了一声:“此时谁闹着要走,谁就是疑犯。” 有个小娘子胆子大:“你又不是官府中人,凭什么如此断定?” 忽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清者自清,大家稍安勿躁。” 是南宫问月。 那小娘子激动得直用帕子捂脸:“啊啊啊,问月郎君和我说话了!” 李万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皮低垂下来,转身站回文昌侯身边。 文昌侯双手交叉,眼神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不过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而已,上不得台面,别自乱阵脚。” “是。”李万州恭敬地应答,但在他的眼神中,仍旧有强烈的恨意。 死尸没人动,掌柜的好心,让阿乙取了一块旧布,把尸体盖上了。 美食比试仍旧继续。 秦想想淡定,其他三家,除了马娘子好奇一些外,李好吃和陈桂春只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将蒸好的玉灌肺取出来。 漏钟里的沙,已经不多。 马娘子亦将玉灌肺取出来了。 红袖有些焦急,可秦想想只气定神闲地站着,鼻子轻轻翕动,专心致志地闻着从甑里传出来的味道。 蒸制的食物,与炙烤的食物一般,亦要讲究时间。在恰当的时间取出,会最大地保留食物的可口度。 另外三家都已经切好,浇上辣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想想身上。 漏钟里的沙,眼看就要漏尽。 秦想想忽地揭开盖子,竟然忍着热,将玉灌肺取出,静待须臾,连红袖都急得不行了,频频看向漏钟,秦想想这才拿起菜刀,利落又迅速将玉灌肺切好,装在玉碟里,细细地浇上辣汁。 漏钟的沙,在她浇完辣汁时,赫然漏尽! 掌柜笑眯眯的:“秦大娘子可真真是让人捏了一把汗呢!不过我们可以看到,秦大娘子的刀工,的确了得。” 马娘子撇了撇嘴。他们在场的几位,哪个刀工不了得?她有些怀疑,这秦想想就是故意的,故意拖着,让大家都看她。哼,她就说,但凡在京师开脚店的小娘子,都觊觎南宫问月。 既然参赛者都已经完成,掌柜一拍手,四位面若桃花的小娘子穿着一色的草绿窄袖襦裙、端着玉盘鱼贯而出,而后分别将四碟玉灌肺放在玉盘上。 天盛楼的确有几分趣意。让这几位貌美的小娘子端菜,便是再难以下咽的菜肴,都变得美味可口起来。 陆丰泽笑眯眯道:“素手纤纤,玉盘佳肴,红颜知己,天盛楼比陆家画舫还会玩。” 掌柜仍旧笑眯眯的:“泽郎君承让。” 秦想想听得有小娘子说:“这几位,便是春夏秋冬四位娘子,天盛楼养着她们,便是专门端菜的。” 有人哼了一声:“方才我那五贯钱,是花得挺值的。” 议论的声音不低,但四位娘子全然当作没有听见,只笑意盈盈地将玉盘端到四位评判面前,再用筷箸将玉灌肺夹到评判面前的玉碗中。 此时评判的帐幔全打起,众人可以看到四位评判的真面容。 小娘子们都看向南宫问月,而秦想想自然而然地看向文昌侯。 文昌侯正在漱口,虽然秦想想不齿他的行径,但作为皇亲国戚的文昌侯倒是儒雅斯文。 红袖紧张得不得了。文昌侯与他们有过节,不过大娘子做得如何,文昌侯定然不会向着大娘子。 发觉秦想想在看自己,文昌侯抬眼,瞥了一眼秦想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很快又低下头去。 就好像,他今儿是正儿八经地来参加评判的。 尝菜不过须臾,眨眼间,春夏秋冬四位娘子已经端走玉盘。 李好吃压根就不将秦想想和马娘子放在眼里,他今天的对手只有樊楼小东家陈桂春。 在京师,天香楼的对手也只有樊楼。其他那些躲在杂乱不堪巷子里的上不得台面的脚店,怎地配和天香楼比?天香楼一日的流水,怕是那些脚店一年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评判已经写完评价,只待掌柜唱票。 先评的是陈桂春的。尚可得了一票,不错得了一票,好吃得了两票。 而后是李好吃的。尚可得了两票,不错得了一票,好吃得了一票。 李好吃落后于陈桂春。 接着是马娘子的。难吃得了两票,尚可得了两票。秦想想瞧见,马娘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马娘子看向她时,又带着奇怪的期待。 最后是秦想想的。 红袖紧张得冒冷汗。 难吃得了一票,尚可得了两票,不错得了一票。秦想想以微弱的优势挤入第二轮比试。 “不可能,她怎地会做得比我的好吃?”马娘子不甘心极了。 “马娘子是在质疑我们?”是陆丰泽说的话。天气还冷,他唰的一声打开扇子摇晃着。 马娘子顿时噤声。 外面传来一声厉喝:“开封府办案!速速查封天盛楼,莫让凶手跑了!” 第72话 不愧是问月郎君看上的人 紧接着,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急步进来,后来还跟着几个穿着皂色官服的官差。 天盛楼掌柜迎上去:“官爷,尸体在那边。” 中年男子皱眉看着分外平静的大堂,又看看兀自躺在一边的尸体,不由道:“都死人了,你们竟然还有心思比试?” “又不是我们杀的人,又听闻此人乃是恶霸百姓的地痞泼皮,他的死,理应放鞭炮庆祝才是吧。”陆丰泽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说。 这陆丰泽可真是敢说。 中年男子的眉头皱得更紧:“虽是地痞泼皮,却也应由刑法处置。” 陆丰泽哼了一身,不再说话。 李万州忽地从屏帐中走出来:“林推官,方才曾有人说,死者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水车巷子的秦家食肆。刚好,秦家食肆的秦店家就在此处。林推官不妨细细问问她,说不定有线索。” 李万州说话的时候,林推官就看到了屏帐中的文昌侯。 李万州话音一落,林推官就要给文昌侯行礼,文昌侯摆摆手:“本侯虽是评判,但决不会偏袒凶手。” 这话说得秦想想好似是他的亲人似的,而他毫不犹豫的大义灭亲。 林推官当即看向秦想想:“这位就是秦店家吧?”秦想想的桌子上,摆着秦家食肆的名牌。 秦想想当然不会否认:“回林推官,妾身正是。” 林推官道:“方才有人作证,死者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秦家食肆,秦店家可有异议?” “自是有异议。”秦想想神情平静,“死者是曾到过秦家食肆,和他的同伴欲抓妾身到周家去配阴婚。妾身宁死不从,却毫无还手之力。就在妾身绝望之际,有侠士出现,将他们打倒,妾身方才得救……” “你胡吣!”忽地有人高叫起来,“什么侠士,那明明就是你的相好!他下手极狠,将我们打得好惨。我们不过是想请秦店家到周家给周二郎君上炷香,你们竟然就对我们痛下狠手,还威胁我们,说若是将你相好的行踪说出去,就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官爷,她那相好的,定然是个江洋大盗!手上不省得沾了多少人命!” 死尸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鼠头獐目、衣衫褴褛的瘦小男子,恶狠狠地盯着秦想想,眼中的凶光像是要将秦想想给劈成十八段。 大娘子的相好?红袖在瞬间便想到了穆霆。原来大娘子和穆郎君还曾遇到过这么凶险的事情。 相好,江洋大盗,随随便便一条罪名,都能让秦想想死。 秦想想一点都不慌:“你休想将脏水往我身上泼,你们丧尽天良做坏事,连老天都看不过眼,出手惩治你们。” 林推官抬手,示意秦想想不要再说话:“事实的真相如何,自有开封府定夺。还请秦店家跟我们走一趟吧。” 屏帐里,文昌侯摇摇头,露出得意的笑容。跟他斗?连秦观澜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一个弱不禁风、见识浅薄的小娘子。 “且慢。”那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又出现了。是南宫问月。 小娘子们顿时一阵激动。 “林推官,方才我便瞧见,这鼠头獐目的男子,用布裹着死者的尸体,鬼鬼祟祟的藏在柱子后面。而后趁着混乱,将裹布扯掉。哦,这男子我也认识,的确是在码头一带经常敲诈老百姓的地痞泼皮,码头附近的脚店,有不少曾受过他们的威胁。对了,上个月在码头不幸跌跤死去的卖花女,并非是自己摔倒,而是被这男子使药迷晕,推倒致死的。” 林推官即刻看向男子,厉声道:“是也不是?!” 男子支支吾吾:“可,可那秦家食肆,的确藏了人!小的看得很清楚,那人穿的靴子,是苦寒之地才会穿的厚底靴子,对,说不定那人是狄族,潜到京师里欲行不轨之事!” 这男子,不去写戏本,倒是可惜了。秦想想摇摇头。若是穆霆省得他被诬陷成这般形象,非得火冒三丈不可。 “光凭一双厚底靴子,就指认侠士是狄族,此人可真是信口开河。” “对呀对呀,我天生就怕冷,便是这春日,也要穿厚底靴子呢。” “我若是出门不穿厚底靴子,我娘定然会唠叨的,说寒从脚底起呢。” 南宫问月这番话一说,立即引起小娘子们的共鸣,纷纷举自己为例赞同。 南宫问月继续不紧不慢地说:“这秦娘子,也是受害者,救她之人,开封府理应嘉奖才是,毕竟凭你们的能力,没法全照顾到京师里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们。” 秦想想听着,这话似乎在讽刺开封府?不过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说话毫无忌惮。 林推官的脸色难看,没有正面回答南宫问月,只吩咐手下:“还不快将此人捆起来!将尸体带回开封府衙,张榜认尸!” 瘦小男子急急争辩:“贺彪真不是小的杀害的!” “留着话,回到开封府衙再说罢!” 开封府的人带着瘦小男子和贺彪的尸体一走,天盛楼掌柜赶紧让人提水,将方才那地儿给洗了一遍。 文昌侯若有所思地看着秦想想,很快便低声吩咐李万州:“本侯有事让你去办。” 李万州半跪下来,听着文昌侯吩咐。不过须臾,他便悄悄出了天盛楼。 第二轮比试即将开始。秦想想当然看到了文昌侯的小动作,也亲眼看到李万州离去。 文昌侯定然是想到那晚她夜闯文昌侯府,救她之人,就是她口中的侠士。李万州此去,定然是要到水车巷子去逮穆霆。 秦想想正心急如焚,有些失神,忽地见红袖神色紧张地看着她。 她缓缓漾起小酒涡,对红袖一笑:“放心吧,我们会赢的。” 这回是朱楼朱妙先出题。 朱妙先笑眯眯道:“鄙人平日无肉不欢,最好炙羊肉,尤其嗜辛辣口味的,诸位就请吧。” 想起方才剥松子的经历,红袖不禁嘀咕道:“这回不会让我们宰羊罢。” 红袖猜对了一半。 春夏秋冬四位小娘子,这回抬着一头宰好的羊上来。看着羊虽小,大约是羊羔,可在大盛的京师里,买上这样一头羊羔也得花不少钱。 天盛楼,挺大手笔的。之前交的钱,挺值。 天盛楼掌柜又上前解说道:“三位所炙烤的羊肉,皆要自己用刀割下。” 秦想想便看到李好吃用蔑视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 她报以有礼的微笑。 不过李好吃蔑视归蔑视,还是挺有风度的:“陈小东家,咱们就让秦店家先割,可有置喙?” 陈桂春一直默默地参赛,还不曾说过话。李好吃既问他,他亦连话都不说,只点了点头。 秦想想也不客气:“多谢二位。” 她拿着刀,径直走到桌前,手起刀落,割走了半客小羊排。再手起刀落,割走了最肥美的部位。 她的刀快得就像割韭菜。 李好吃忽而后悔了,可话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说的,哪能后悔? 有小娘子掩嘴笑:“秦大娘子真给我们小娘子长脸,不愧是问月郎君看上的人。” 第73话 分歧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似乎落在了每个人耳中。 李好吃当即抓住了要害:“这是怎么回事,秦店家竟是南宫问月的人?这场比试,不公平!” 朱妙先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鄙人倒是无所谓。” 陆丰泽摇着扇子:“他南宫再厉害,也只有一票而已。若是你厨艺超绝,便是南宫再只手遮天,也掩不住你的锋芒呀。” 文昌侯不出声。 南宫问月也懒得出声,目光只淡然地落在某处。方才那说话的小娘子,却已经泯然众人不见。 陈桂春便是在此时,不紧不慢地拿着刀,割下剩余的二分之一羊排,又割了自己想要的部位,才又不紧不慢地走回去。 天盛楼掌柜提醒李好吃:“李厨工,这羊肉放得太久,会不新鲜的。” 最要紧的是大家的时间都很重要,比试结束,他还得回家陪美娇娘呢,顺便数数赢了多少钱。呵呵,作为天盛楼的掌柜,每次押注,他都没有看走眼。家中的产业,便是靠赌注置办的。今儿定然也会赢。掌柜很笃定。 李好吃不得不拿刀去割羊肉,而秦想想已经开始腌制羊排和羊肉了。 天盛楼提供的作料都是一样的,除了份量火候靠自己把控,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秦想想的动作很熟练,熟练到让红袖恍惚觉得,大娘子似乎经常炙烤羊排和羊肉。 见红袖一脸疑惑,秦想想给她解释:“没肉吃的时候,我就炙烤豆腐,将它们想象成各种各样的肉。尤其是冬日,一边烤豆腐,一边烤火,既填饱了肚子,又能取暖,一举两得。” 听起来很可怜。 她和添香冬日的时候,烤的是栗子、点心和各式时令鲜果,当然了,还会煮上一壶茶,而后静静地看书。那样的生活,和大娘子的比起来,丰富得多。 秦想想开始生火。方才还剩一些核桃壳和松子壳,她也一道扔进火炭里。 生火很顺利,却还不是最合适炙烤的时候。 但空气中已经传来了炙烤羊肉的香味。竟是李好吃已经迫不及待地炙烤羊排了。秦想想微微蹙眉,天香楼这次,怎地选了这么一个急躁的厨工来比试?就不怕砸了天香楼的招牌? 她望向陈桂春,后者和她一样,正在观察火的大小。像是觉察到她的目光,陈桂春微微抬起眼皮,淡然地朝她看过来。而后,轻微地点点头,又继续观察火的大小。 挺有趣。她虽没有去过樊楼,却是听说,樊楼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天香楼虽亦是,但好似比樊楼低了那么一头。 空气中,香气越发热烈。 李好吃到底有一手。他的手速极快,羊排被烈火炙烤,有一种豪放的美味。 连朱妙先都忍不住赞叹道:“这很像我在极寒之地尝到的那种味道。”作为巨商豪富,朱妙先走过很多地方,也尝过很多美食。 陆丰泽也点头:“天香楼果然名不虚传。” 李好吃露出得意的神色。 秦想想一点都不急,仍旧等待着合适的火候。 英雄所见略同,陈桂春也不急。 陆丰泽可真是一根墙头草,前面才赞叹完李好吃,此时又道:“但羊肉最忌急火炙烤,会糊。” 李好吃:“……”人都说陆家画舫的陆东家对女子三心两意,他看没错! 火候终于合适了,秦想想将羊排放上去,余光看到陈桂春也终于开始炙烤羊肉。 浓烈的香料味道和羊肉香味,充斥在天盛楼中,诱人馋虫。 秦大娘子的动作很熟练,掌柜的忽然有些不确定了,他这回,是不是看走眼了? “咳咳,咳咳。”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文昌侯忽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掌柜的自然是赶紧过去:“侯爷,您可是身体抱恙?” 文昌侯咳得似乎声音都沙哑了:“本侯年纪大了,最是闻不得这辛辣的气味,也吃不得辛辣。” 掌柜的有些为难:“这……” “侯爷,小的炙烤的部分羊排,可是没有放辛辣的作料腌制,经大火炙烤后,膻味全去,又不失鲜香,最是适合您温补的。”李好吃赶紧说。 文昌侯点头:“听闻天香楼素来以客人至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好吃的神色顿时洋洋自得起来。 文昌侯没去过天香楼吃饭?秦想想是不信的。他如此维护李好吃,那只有一个原因。文昌侯也押注了,只不过押的是天香楼。好玩,真好玩。 她看向陈桂春,陈桂春甚至都没有多看过来一眼,仍旧继续专心炙烤。 秦想想有一种感觉,陈桂春似乎是来比试的,似乎又不是。毕竟他表现得完全没有功利心。他只是在像平常一样的做菜。 秦想想笑道:“可真是太巧了,妾身竟是和李厨工一样的想法。不过呢,妾身窃以为,用文火炙烤的羊肉,方适合像侯爷如此年纪的老人食用。大火炙烤,对牙口不好的老人来说,会容易上火。” 这小蹄子!句句带刺,讽刺他是老人!文昌侯的脸色沉下来。 陆丰泽唰啦一声又打开扇子,掩着自己的脸:“秦店家不愧是女子,甚是体贴。” 他好像在笑。 这陆丰泽倒是有意思,似是不畏惧文昌侯。 听说陆丰泽乃是从外地来的巨贾豪富,行事恣意。但文昌侯乃是地头蛇,又是皇亲国戚,陆丰泽不会幼稚到不省得文昌侯的身份。假如陆丰泽不畏惧文昌侯,那么他背后投靠的势力定然比文昌侯还厉害。 文昌侯皮笑肉不笑:“本侯早就听闻但凡上过陆家画舫的客人,皆流连忘返,也不省得陆家画舫之上,可是灌客人吃了什么迷魂药。” 这句话说得很明显,文昌侯在暗喻陆家画舫用了不一般的手段。 陆丰泽还没说话,朱妙先便急急的打圆场:“都是我不好,非要点这炙烤羊肉。侯爷,要不您再出一题……” 陆丰泽却丝毫不给面子:“天盛楼规矩,来做评判的,不管是什么身份,都要一视同仁。” 文昌侯哼了一声:“陆郎君倒是喜欢公平。” 陆丰泽摇着扇子:“这就是为何陆某便是变卖祖产,也要挤进京师来。鄙人窃以为,天子脚下,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文昌侯倒是笑了:“陆郎君说得不错,不管犯法的人是什么身份,都要按律处置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地看向秦想想。 秦想想点点头:“侯爷所说甚是。” 这小蹄子!文昌侯这回却不动声色,余光看到李万州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胸有成竹,仿佛下一刻就能给秦想想按上罪名,送到牢狱中去。 一直没说话的陈桂春抬头,看向天盛楼掌柜:“我的炙羊肉,已好了。” 炙烤的羊肉,自然是须得趁热吃才好吃。 李好吃也赶紧道:“我的也好了!” 秦想想仍旧不紧不慢,继续炙烤着。余光却是看到李万州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走进文昌侯的屏帐中。 她一颗心,忽地无端地狂跳起来。 第74话 残酷无情 春夏秋冬四位娘子,又姗姗而出,将陈桂春与李好吃炙烤好的羊肉,捧到四位评判面前。 陈桂春炙烤的羊肉和秦想想的一样,先腌制而后炙烤。而李好吃的则是先炙烤后撒上作料。 二人都做了两种不同的口味。 秦想想还在炙烤。 炙烤羊肉并没有用漏钟,但天盛楼掌柜还是提醒秦想想:“秦店家,上菜不可太迟。” “好了。”秦想想说着,将炙烤好的羊肉分别放在玉碟上。 发髻上簪着海棠花的春娘子,春娘子微微笑着,走过来取走玉碟。 炙烤羊肉可比玉灌肺要香得多。香味在楼中弥漫,便是再矜持的小娘子,也忍不住掏出帕子捂着嘴,以免让别人发觉自己流口水。 陆丰泽笑道:“让小娘子们看着我们吃,我可真是不忍心。也不省得几位可有多炙烤的羊肉?” “自是有的。”秦想想笑道,“我特意多炙烤了一些。红袖。” 红袖赶紧端了红漆小盘,上面放着一大碟炙烤好的羊肉,还贴心地插着签子。秦想想之所以炙烤得慢,是她烤的数量多。 “可真会投机取巧。”李好吃哼了一声。 陈桂春和李好吃都没有多烤。 羊排倒是还炙烤着,可羊排数量本就不多,待会还要比试用,是不可能给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娘子吃的。 但秦想想的举动,明显获得了小娘子们的好感。尝到羊肉的小娘子们,对秦想想露出善意的笑容。 李好吃又率先炙烤好了羊排,陈桂春紧跟其后。秦想想仍旧最后。 炙烤良久,但品尝不过须臾。 天盛楼掌柜先请文昌侯评判。 已经十分明显了,文昌侯就是喜欢天香楼的李好吃。 他给李好吃与陈桂春的评价皆是“好吃”,给秦想想的评判是“一般”。没有给秦想想评判为难吃,已经是很给秦想想面子了。 朱妙先笑眯眯的,给秦想想一个抱歉的眼神,而后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和文昌侯一样的评价。 陆丰泽是真不畏强权,给陈桂春和秦想想的评判是“好吃”,给李好吃的评判是“一般”。 李好吃差点没跳起来,这陆家画舫的东家,就是偏爱小娘子吧! 最关键的一票落在了南宫问月身上。 南宫问月却是罕见地走出屏帐,谪仙一般模样的他,顿时引起小娘子们的一阵骚动。 李好吃撇了撇嘴,心中想道:不就是家世好了些,模样生得好了些,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比他强?不就是靠祖荫吗,若是他有,指不定比他强百倍! 正想着呢,忽地见南宫问月问他:“李厨工,你做菜有多久了?” 李好吃有些怔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在下四岁便能拿菜刀,五岁便已经能掌勺,十二岁入了天香楼,直到今日,已经有十七年余。”他家中贫苦,他是男儿,更是长子,要比别人背负起更多责任来。也幸得他有做菜的那么一点天赋,这才得了天香楼的重用。 李好吃才二十有一?可看着年纪不轻了。秦想想暗暗想,果然在烟熏火燎里讨活,是要活得艰辛一些的。她如此想着,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脸颊。 南宫问月点点头,声音仍旧温和:“看得出你很努力,但,没有用。你做的菜,便是竭尽全力,也只是一般。” 一般?!一般?! 李好吃呆呆地看着南宫问月,好半响没反应过来。 这么好看的人,说话那么温柔,但说出来的话,怎么这般残酷无情!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指着南宫问月破口大骂:“我就省得你只是个小娘子养的,整日就站在小娘子那头。可是这秦店家给了你什么好处,竟处处维护着她!自古哪家酒楼里掌厨的不是男人?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杀得了鸡,还是能宰得了猪?大一些的炊具,她能搬得动,够得着吗?” 秦想想吃了一惊。她怎么站着也中枪了?不过李好吃的确说得有道理,她的确没杀过鸡,也没宰过猪,至于大一些的炊具嘛,搬起来的确吃力。 南宫问月哼了一声:“难不成你不是小娘子养大的?你家中阿娘,不是一把屎一把尿的给你喂大?便是你在外面尝遍山珍海味,她煮的菜再难吃,也让你一遍遍的想念。” 此话顿时引起小娘子们的拥护:“问月郎君说得甚是!我阿娘虽然不大会下厨,但她做的每一道菜,我都觉得好吃。” 李好吃气得跳脚:“我这么努力,那你也不能随随便便的评判我做菜一般!” 南宫问月风轻云淡:“你做得的确一般,还不让人说实话了?我从你做的菜中,品尝到了急功近利的心态,你尽管很想成功,但始终差些火候。” “没错没错,我与南宫贤兄,英雄所见略同。”陆丰泽摇着扇子,火上浇油。 李好吃却是稍稍冷静了一些:“别人都奉你南宫问月的评价为圭臬,可我偏不。这京师里,并非只有你南宫问月是世家,尝过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他望向文昌侯,露出坚定的神情:“更还有比你高贵的、比你公平公正的人!” 秦想想忽然觉得,李好吃不该学做菜,而是要做官,就凭他这手拍马屁的功夫,前途无量。 天盛楼的掌柜跳出来和稀泥:“诸位,诸位!时候不早了,咱们还得继续比试呢。不知问月郎君给予的评判是……” 南宫问月眯着他好看的桃花眼:“樊楼与秦家食肆,皆是好吃,而天香楼,一般。” 掌柜呵呵笑:“如此一来,天香楼便与秦家食肆打为平手了呢。那李厨工与秦店家,须得加赛一场……” 李好吃面容扭曲:“我不服!就她那小娘们,烹制的食物能比我的好吃?” 忽地有一道声音颤颤巍巍道:“方才秦娘子给我们品尝了她炙烤的羊肉,你若是不服,便让我们也尝尝你做的呀。” 是个面容娇俏的小娘子。大约是第一次为陌生人出头,她说话颤颤的,脸儿都涨红了。 马上便有人附和:“我们都觉得秦娘子炙烤的羊肉甚是好吃,问月郎君并没有胡乱评判。” “还有,你这李厨工,怎地话里话外瞧不起小娘子?你家中祖母,阿娘,姐妹,哪个不是小娘子?” “对呀对呀,问月郎君游走在坊间,怜我们做女子的不容易,扶持女子经营的食肆,他在我们心中,可是最懂我们女子的人。” 李好吃被群起攻之得脸色也涨红了:“你们,你们懂个甚!” 有稍微泼辣些的小娘子开始叉着腰,与李好吃对骂:“我们怎么不懂,我们虽是女子,可也与你一样,没什么不同。” “女子怎么了,难不成你还不准许女子到你天香楼用饭?哼,我们还不乐意去呢。” 眼看战况越演越烈,战火烧得是面目全非。天香楼其他的人唬了一跳,赶紧表明立场:“我们天香楼,绝无此想法!” 第75话 心怀鬼胎 开什么玩笑,这李好吃是没听说过冲冠一怒为红颜吗?在场的小娘子们,哪个看起来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虽然小娘子们武力值不高,但是她们背后的男人们可不容小觑啊! 还是南宫问月出声制止这场无端燃起的闹剧:“各位小娘子莫要生气,生气会让人容貌变丑。更何况是为了不值当的人。” 小娘子们顿时噤声,有些心急的,还当场摸出小镜子照个不停。 李好吃那个气啊,这南宫问月生得好,但心眼坏透了! 南宫问月语气淡淡:“接下来,天香楼是加赛还是将炙烤羊肉分给在场的小娘子们品尝?” “罢了,我们认输!”天香楼的管事觉得自己已经如坐针毡了,再多待一刻,天香楼的客源会流失不少吧? 李好吃还不服,被他一把拉走:“还不快走!” 天香楼的人掩着脸出了天盛楼。 天盛楼掌柜还一脸懵,这,这事情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啊。 还是茶博士碰碰他:““掌柜的,该宣布下一场比试了。” “哦,哦。”他如大梦初醒,望向陆丰泽,“陆郎君,该你出题了。” 陆丰泽仍旧摇着扇子,语气轻佻:“鄙人乃是江南人士,最好吃鱼。只可惜来了京师之后,忙于生意很少吃鱼,心中正是想念。二位不妨用一条鱼做一桌全鱼宴罢。最好做多一些呢,毕竟还有这么多小娘子。”说罢还朝小娘子们抛了一个秋波。 尽管陆丰泽方才为她说话,但秦想想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陆丰泽,大约是在歌姬堆里待久了,说话尽是一股子怪怪的味儿。 做鱼?大娘子可是擅长?莫名其妙的赢了天香楼,红袖神思恍惚地看向大娘子。 秦想想仍旧波澜不惊,只朝她点点头。 天盛楼当然不会提供杀好的鱼。一则是为了让评判瞧瞧比试人的刀功,二则是为了证明自己在材料上并没有动任何的手脚。 是以茶博士们抬上来的,是装在巨大木盆里十数条活蹦乱跳的大青鱼。 陈桂春还是风度翩翩:“秦店家先请。” 秦想想仍旧不客气:“多谢陈郎君承让。” 她取过鱼网,下手便去捞。青鱼生猛,躲过鱼网,溅起水珠,落在秦想想脸上。 朱妙先笑道:“小娘子终归是力气小些的。咦,掌柜的,怎么不放钟漏,有钟漏限制,这比试才好看。” 文昌侯也道:“方才炙烤羊肉,就该放钟漏的。” 掌柜的赶紧道:“这就开始计时。全鱼宴不易,按历来比试,皆是一个时辰。” 文昌侯却又道:“这高手过招,自是要紧迫些才有趣,不妨就定为六刻钟。两位可有异议?” 文昌侯就是明明白白的要为难自己。 秦想想笑了笑:“没有。” 陈桂春仍旧不说话。 朱妙先却又朝陈桂春道:“陈小东家,素来比试无男女之别,如今钟漏开始计时,陈小东家还是快些动作罢。” 陈桂春却毫无波澜,仿佛没听到。 朱妙先气结,怪不得听说樊楼的小东家是个厨痴,一心只想钻研厨艺,旁的俗事皆不理,果然是真的。 秦想想手上动作加快,手起网落,抓到了一条大青鱼。 那青鱼大约有十斤重,被捞到鱼网中很是不服气,趁着秦想想要抓它的时候,尾巴一挺,溅起无数水珠,湿了秦想想半边衣襟。 朱妙先“啧”了一声,但没有说话。 红袖在一旁,焦急地要下手帮秦想想抓鱼。秦想想却制止她,摇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把将青鱼按住,再顺手操刀,刀背狠力一打,青鱼不动弹了。 陆丰泽笑道:“秦店家倒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 时间不多,秦想想甚至顾不上看陈桂春捞鱼的动作是如何的干净利落。青鱼太大,她的手小,按在青鱼上,宛若小孩子的手。 但她的刀极快极利,一刀就划破了鱼肚。 陆丰泽倒吸一口气,又夸张地解说道:“秦店家是越发的出人意料。” 文昌侯的眼中全是阴鸷。这小蹄子,竟然还真有几分本事。 朱妙先却是笑道:“听闻秦店家曾是……咳,想不到做起这些活儿,竟是如此熟悉。难不成秦店家在家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原又想将火引到秦想想身上去,但无人回应,连文昌侯也没说话。 前面陈桂春虽然比秦想想慢一步,但他的动作很快,已经在刮鱼鳞了。 二人皆是埋头处理鱼,压根没有看对方一眼,更顾不得别人的话语。 天盛楼掌柜眼中再燃起希望。咳,倒也不是他小瞧秦想想,而是,而是樊楼小东家的名头的确大,秦想想一个半路崛起的小娘子,想要赢陈桂春,应该是有些难度的。 但若是这回秦想想输了,也不打紧。她的名气可是比李好吃还要大,将来经营脚店,生意亦是蒸蒸日上。 秦想想将青鱼头砍下,清洗干净,放进木盆中加以作料腌制。 而后再将一部分鱼肉切片,一部分鱼肉切块,一部分鱼肉剥皮,一部分剁鱼松,再一部分鱼肉刮沫。 红袖这下没再问秦想想是如何熟练地处理鱼。 鱼骨熬煮的汤翻滚出奶白的颜色时,秦想想的鱼圆下锅了。 秦想想做鱼圆的时候,陈桂春在灼鱼片。 整个天盛楼内,又飘散着一股馋人的香味。 其实欣赏别人干净利落地做菜,也是一种惬意。陆丰泽摇着扇子,再次声援秦想想:“若是秦店家不想开脚店了,到我陆家画舫来做一名厨工的话,陆某定然十分欢迎。” 朱妙先呵呵笑:“秦店家这等本事,哪能甘心于厨工之位呢。有问月郎君在背后支持,将来她那间小食肆,指不定也能媲美天香楼呢。” 陆丰泽便道:“也是,秦店家有这等本事,的确前途无量。” 文昌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南宫问月更是不会出声。 六刻钟其实很快,一眨眼便过了。 秦想想赶在钟漏里的沙子漏完前,将所有的菜式堪堪赶完。 陈桂春比她快两步。 二人做的菜式又竟是一样。鱼圆汤,鱼松,鱼脍,椒香鱼头,清灼鱼片,油炸鱼块,满满当当摆了两桌。 春夏秋冬四位娘子再度婀娜而出,将鱼宴送到四位评判面前。 天盛楼掌柜攥紧了自己的老手。 若是秦大娘子赢,他就赔惨了。 秦想想也很紧张,若是她赢,她就输惨了。 第76话 输了 二月初五在天盛楼的这场美食比试,呼声最高的是天盛楼和樊楼。 幸好最后赢的,仍旧是樊楼。 虽然一直瞧不起秦店家的朱妙先,竟然一反常态,在吃完秦想想做的全鱼宴后,露出满足的笑容:“秦店家,可真是妙人也。好吃,好吃,鄙人从未吃过这般鲜美的鱼!” 但一直看得起秦店家的陆丰泽,反而觉得秦想想的全鱼宴略欠火候。尤其是鱼脍,切得不够晶莹剔透。 最最关键的一票是南宫问月。他投给了陈桂春。 “秦店家到底,还要努力。”他轻描淡写的说。 文昌侯露出得意的笑容,看着秦想想一脸沮丧。 李万州俯下身子问他:“侯爷,那……” “终究是个势单力薄的小娘子,翻不起什么风浪。”文昌侯说道,“回府。” 他可真是太紧张了,竟然拨出宝贵的时间来参加这么一场无趣的比试。要不是有人递消息给他,他还不屑得来。 但结果是好的,他用侯府里仅剩的钱财,押了樊楼赢,这下子侯府的开销有着落了。 热闹都是属于胜利者的,秦想想和红袖灰溜溜的出了天盛楼。 刚出门就碰上了马娘子。 “哟,秦娘子也输啦?”马娘子心情似乎很好。 秦想想还没来得及回答,马娘子就迫不及待地推开她:“问月郎君,可还记得妾身?就在甜水巷子里马家酒馆的煎豆腐,您评价过的……” 秦想想没回头看,倒是红袖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 眼看暮色将至,二人忙活了一天,中间囫囵用了些边角料,早就有些饿,走到巷子里,看到密密麻麻的小酒馆和食肆,也不拘是哪一家,随便走了进去,叫了两碗汤面,吃了起来。 饿极了倒是觉得这汤面做得可口,秦想想和红袖吃完时,店里除了店家,没有旁的食客。 “秦大娘子,请里面一叙。”店家是个年轻男子,一脸的络腮胡子,头上裹着头巾,眼睛很亮。 秦想想丝毫没有惊讶,红袖有些怔愣。 “我去去就回。”秦想想说,跟着店家进了内门。 内门的摆设与平常人家无异,进门的地儿甚至还摆放着很多的杂物。 就在这堆杂物后,秦想想见到了风度翩翩、万千小娘子追捧的南宫问月。 他双手交叉,拢在宽大的袖中,俊秀的脸上还是一副冰冷的模样:“今日天盛楼的安排,秦大娘子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秦想想连连点头,“最是满意不过了。” “那妾身提供给问月郎君的线索,问月郎君可满意?”秦想想问。 南宫问月没笑:“满意。”他说完,从袖中递出一张银票来,“秦大娘子胆子不小。” 秦想想看到银票,顿时笑靥如花,接过银票:“还好还好,怕是没有问月郎君胆大。” 南宫问月懒得和她来回扯:“不送。” 秦想想走得也快:“妾身很期待下次的合作哦。” 帘儿放下,小娘子瘦弱的身子消失了。 南宫问月眼皮垂了垂。 大娘子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红袖不敢问,也不想问。 待回到水车巷子时,远远的就瞧见王婆子似乎很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一见秦想想,王婆子老泪就流了下来:“大娘子,您可算回来了!那黄公事又来了,非得诬陷您雇人推了他,害他受伤,领着人来店里胡搅蛮缠的搜了一通!” 竟还有这等子事? 添香就在后面,气得脸都红了:“若不是马司直路过,那泼皮竟是连大娘子的闺房都要闯进去搜查一番。” 秦想想忙问:“你们都无事吧?” “我们倒是无碍,就是灶房里的炉灶被砸坏了一只。” 秦想想松了口气:“大家都无事便好。” “大家今日受了惊吓,今晚和明日食肆打烊,忙活了几日,大家也好生修整修整。”秦想想又说。 其实他们倒没怎么辛苦,辛苦的是大娘子。既要忙着养活他们,还要忍受官吏的剥削。 王婆子还要说话,秦想想摆摆手:“我累了,晚些时候添香帮我打些热水到房里去,我要洗漱。”弄那条大草鱼,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腥味儿。 王婆子都没来得及问今日的比试如何呢,秦想想就走了。 王婆子看向红袖,红袖摇摇头:“输了,输给了樊楼。” 哦,那倒不奇怪。樊楼的名头,可是比天香楼还要大,输给樊楼,不算差。 秦想想路过墙边的那垒砖头,四下瞧着无人,便踩上去探头看。那边静悄悄的,没有人的气味。 “穆郎君,穆郎君。”秦想想叫了两声。 无人应答。 大约是出去了罢。今日她与红袖去天盛楼,还不曾给他们投食,想来他们是饿了,出去觅食了。 然而直到夜里,秦想想沐浴完毕,在支摘窗面前晾头发时,隔壁也毫无动静。 穆霆就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走了。 或许是觉得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过够了,他又回他的边关去了吧。 秦想想原来还想着要问穆霆,可是他打抱不平,替她去教训黄公事。她想告诉他,其实大可不必,她将来会有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办那黄公事。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既然走了,那就算了。 秦想想一边晾着头发,一边欣赏着今日赢来的那张银票。 三千贯哎!想不到她也能赚这么多钱。秦想想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拿着银票,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呢。怪不得人人都想成为豪富,有钱的感觉真好! 次日清晨,被钱治愈的秦想想神清气爽,在捏着鼻子喝完药后,趁着王婆子不注意,往嘴里扔了一颗桂花糖。 今儿她要拿着盐引凭证,到提举出卖解盐司去兑盐。 她没让红袖跟着去,而是让马叔推着独轮车,一老一少,不紧不慢地往解盐司去。 刚到解盐司附近,就听得有人在怒骂:“你们这是丧尽天良,将来定然会遭受天打雷劈的!” “哟,若是老天有眼,打的也是你吧。”有人刺了那么一句,“滚滚滚,别在这里碍事!我们这里是解盐司,不是慈善堂!” 秦想想走得近了,这才看到地上伏着一人,发髻全乱了,衣衫的料子看得出是绸的,但衣袍上全是难看的污渍。 还真是巧了,在解盐司骂人的那位,正是黄公事。 黄公事也看到了秦想想:“哟,秦店家来了?可是要兑换盐?不好意思,我们解盐司,此时无盐!” 秦想想看他,果真是摔了,半边脸都是伤痕。本来人就不好看,此时更是难看得紧。 秦想想笑了笑:“黄公事摔得这般严重,竟没有告假在家养伤,可真是战战兢兢。” 黄公事呸了一口,目光直往秦想想后面看,没有看到红袖。 他的脸沉下来:“秦店家莫要与在下套近乎,若是查出推倒在下的那人与秦店家有关系……秦店家小命怕是难保。” 第77话 决不会做些作奸犯科之事 哟,这是在威胁她?秦想想一摊手:“黄公事乃是公门中人,这子虚乌有的事,还是莫要胡说的好。对了,黄公事可看清,果真是人推倒的黄公事?这走路自己还能摔倒呢,怎地能赖上是人?” 黄公事闻言,明显恼怒了一下,但又很快笑了:“秦店家一张嘴可真是能说会道。不知秦店家今日前来解盐司,是为何事?” 秦想想说:“自然是来兑盐呀。我这买了一百三十贯的盐引,不来将盐兑了,难道放在家中欣赏吗?黄公事也省得,我们一间小脚店,这起早摸黑的,怕是小三个月也挣不来这一百三十贯呢。” 这回轮到黄公事一摊手:“那可真是抱歉了,解盐司眼下无盐,秦店家想兑盐,先在解盐司中排个队,待将来有盐了,秦店家再来兑盐罢。” 秦想想诧异道:“解盐司既无盐,为何要强迫我等买盐引?” 黄公事冷笑一声:“尔等商贾,既不读书又不务农,不过是凭着售卖一点东西,就能获利。如今朝廷向你们征税,不过是给你们面子,让你们给大盛一点贡献,那是你们至上的荣光!” 秦想想吃惊地看着黄公事,仿佛觉得黄公事说的不是人话。 方才被黄公事责骂的那人,忽地嘶声竭力道:“小娘子,你这才被诓了一百三十贯,而我却被诓了一万贯啊!足足一万贯!那是我举全家之力凑出来的钱!还有一部分是借的!却偏偏被这狗东西给诓骗了!他叫我三年之后再来提盐,三年,不是三个月,这不是让我去死吗!” “啊呸!少来编排我们解盐司!”黄公事吐了一口唾沫,“明明是尔等贪得无厌,非要拿一万贯来买盐引,若是顺利得了盐,指不定便会生出一万贯的暴利来。我解盐司岂能看着尔等盘剥百姓?不过是帮百姓除害尔。” 什么叫做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秦想想今儿总算是领教到了。 她示意马叔,将地上的那人扶起来。 黄公事又拿眼睨秦想想:“秦店家,此乃朝廷决策,你觉得有冤,且尽管往登闻院告去。不过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我还是劝告你一句,你便是告到御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说罢,他将双手抄在袖中,态度极尽恶劣。 那人被马叔扶起来,秦想想看他,约莫是和自家爹差不多的年纪。大约来解盐司前,头发都是梳得好好的,只不过和黄公事起了争执,这才狼狈不堪。 能拿得出一万贯的商贾,已经算是巨富了,身上穿的衣衫也是新绸做的新衣。 那人感激秦想想的相帮,自我介绍道:“这位秦娘子,鄙人乃是云州盐商翟图。看秦娘子年纪,比我家中女儿还要小呢,没想到也被这可恶的解盐司给骗了。” “那我便厚着脸皮称你一声翟伯父了。翟伯父可是千里迢迢的来解盐司提盐?”云州离京师有千里之遥,和穆霆所在边关燕州相邻。按大盛解盐司规定,这盐商须得到京师解盐司来,买了盐引才能提盐,还要自雇马队运送回去,其实盐商这碗饭,并不是那么容易吃。更何况云州这么远,轻装上阵的赶路也要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更别提还要运送这么多盐回去。若是遇上山匪什么的,又是一场变数。 翟图点头:“这盐引是去岁秋,云州盐转运使硬硬卖与我的,我原来并不想买这么多,可他软硬兼施非要我买足一万贯,我想着我本就是盐商,若是囤多些盐也无妨,便掏尽家中钱财,又寻亲戚借了一些,这才凑足一万贯,可谁能想到,这盐竟还不能提!” 说到最后,翟图已经咬牙切齿了。 想来这番说辞翟图已经和黄公事说过,黄公事听着,仍旧无动于衷。 既然不能提盐,秦想想也懒得去排队了。她对翟图道:“我在水车巷子里开着一间食肆,做些方便的吃食,若是翟伯父不嫌弃,且移步到鄙店歇歇脚,吃碗水饭罢。” “既然秦娘子相请,伯父只得叨扰了。”翟图说。 秦想想一行人离去,黄公事望着他们渐渐离去的背影,哼了一声。 施公事才姗姗来迟:“黄兄,那秦店家可招认了?” “那等奸诈的女子,又怎会承认?”黄公事说着,才又觉得自己摔伤的脸隐隐作痛起来。可恶的女子,等他的脸好些,他要再去秦家食肆,让她们买五百贯,不,买一千贯的盐引。若是买不起,呵呵,就用红袖来抵。 还有,到时候非得逼问那姓秦的,到底是指使了谁推的他,他定然要叫那人生不如死。 水车巷子,又水泄不通的挤满了香车宝马。 秦想想三人站在巷口,一时不知所措。 翟图此时已经将头发盘成发髻,又在路边买水洗了脸,露出还算俊秀的面容来。他见状笑道:“以前我来运盐,也是听说过水车巷子的,但今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秦想想刚要说话,从后面又驶来一辆马车。车上人见秦想想三人站在巷口,便亲自撩帘察看,看到秦想想,却是惊呼起来:“秦娘子,你怎么站在此处?” 秦想想转头,是个不认识的、长相讨喜的小娘子。小娘子穿着桃红的衣衫,簪着一朵绒花,一笑便露出两颗兔牙来。 “秦娘子,昨日在天盛楼,我有尝到你炙烤的羊排呢!很好吃!”小娘子说。 秦想想露出小酒涡:“谢谢。” “只可惜后来没有尝到你做的全鱼宴,所以今日我便特地来尝啦!不过太可恨了,她们竟然来得这般早!”小娘子气鼓鼓的说。 秦想想微笑着:“可是我输给了樊楼小东家呢……” 小娘子撇撇嘴:“樊楼的菜价可不便宜。再者,我们到樊楼去,那樊楼小东家又不会亲自做菜,都是他们家的厨工做的。还不如来秦娘子的食肆,起码菜价不会贵得离谱,且又是秦娘子你亲自做的呢。” 呵呵,这小娘子说话,真有意思。 “原来秦娘子还到天盛楼比试了?”翟图在一旁听着,对秦想想是刮目相看。他家女儿在秦娘子这个年纪,除了不满意他挑选的郎婿外,就是想着如何挖他的钱财来买胭脂水粉。 果然京师里的小娘子,就是不一般啊。 秦想想笑道:“是的,不过技不如人,输了。” 小娘子道:“秦娘子莫自怨自艾,我们都是来支持你的。咱们虽是女子,可也不比那男子差。” 小娘子的确有意思。 秦想想看着水泄不通的巷子犯难:“可我也进不去啊。” 她身子瘦小,挤一挤是没有问题。可马叔还推着独轮车呢。 小娘子眨眨眼,圆溜溜的眼珠一转:“要不,秦娘子到我家中去?我提供食材,秦娘子只管做,一顿饭给十贯钱,如何?” 秦想想有些为难:“这……” 小娘子又道:“秦娘子请放心,我家是新买的宅子,灶房很干净,家中人口也简单,平常只有我和我阿娘与几个下人在家。” 秦想想还是有些犹豫。这到别人家做菜,毕竟没有在自家食肆做着自在。 小娘子急了,误以为秦想想是觉得她不够诚恳:“秦娘子请放心,我阿爹可是提举出卖解盐司的范盐官,是公门中人,决不会做些作奸犯科之事的。” 第78话 外人 秦想想快速地看了一眼翟图。 翟图神色一怔,已经反应过来。范盐官,可不就是他想要见,但没有见到的人吗? 秦想想赶紧用力地咳了一声:“咳!那可真是太好了。既如此,我们就走吧。马叔,照料好翟伯父呀,我去去就回。” 说话间她已经转头走了。 翟图怔怔地看着范家的马车掉头而去,好半响才问马叔:“你们家秦娘子,素来都是这般决断的吗?”他不傻,知道秦想想方才是不想他冲动。可盐引之事,就这般耽误着吗? 马叔认真地想了想:“是的呢,我们家大娘子,素来决断。” 范小娘子在马车上招呼秦想想:“秦娘子,赶紧上车来呀,我家的新宅子,还有些远呢。” 恭敬不如从命,秦想想提着裙摆上了车,和范小娘子,还有她的婢女挤在车厢里。 范小娘子的婢女年纪看起来极小,不过才十岁左右,动作明显有些笨拙。 范小娘子当秦想想是自己的好姐妹:“我这侍女啊,才买回来半个月呢,还不懂什么规矩,秦娘子莫要介意。” 秦想想当然不介意。 范小娘子生得圆圆脸,脾气也极好,见秦想想拘谨地坐着,朝她露出浅浅的笑容,忍不住说更多:“我家的宅子也是新的,灶房里的家什还没有置办完全,待会秦娘子缺什么,只管和我说。” 秦想想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范小娘子就这般请我回去,家中长辈若是不喜……” 范小娘子露出怅惘的神色来:“不瞒秦娘子,我阿爹忙得很,应酬极多,很少在家。家中只得我阿娘,而我娘,近来许是为了搬新宅子的事情忙坏了,这些日子胃口都不好,用饭甚少,以前我娘挺喜欢吃鱼的,是以我这才想着要请秦娘子上门做一顿全鱼宴。” “原来如此。”秦想想点点头,夸赞范小娘子,“范小娘子可真有孝心。” 范小娘子有些害羞:“只不过是做子女的一点孝敬罢了,而且花的也是我爹的钱。”她爹以前俸禄不多,给她的月银也不多,可自从去岁秋,她爹忽然大方起来,时不时给她银钱花,她竟也积攒了不少私房钱呢。 范小娘子可真有意思。 说话间路过鱼行,秦想想下车,亲自挑了一条大青鱼。 范家的新宅在金水桥外一带,离城门很近。 范小娘子说:“这里的房价便宜,就是离公廨有些远。” 此处离提举出卖解盐司的确有些远,范盐官大约是要起很早才能赶去公廨点卯的。 但秦想想看了看,范小娘子既然能乘坐这么好的一辆马车上街,范盐官倒也不会步行去上值。 范小娘子道:“穿过入城门大街,再往里走,就是我家了……” 秦想想正听着,马车忽然停了,马夫说:“咦,竟是有边军回京了?” 秦想想撩开一道缝,恰好看到一匹骏马奔掠而过,上面的郎君似乎有些眼熟。再一定睛,只见一面旗帜上,赫然绣着个“穆”字。 秦想想心一动,是穆霆他爹武德侯回京了?穆霆偷偷溜回京师,终是被他爹发现,是以不得不赶回京师,来捞穆霆了? 范小娘子是大大方方的撩开帘子看:“这些是什么人呀?”武德侯甚少回京,范小娘子不省得,也是情理之中。 马夫却激动道:“是武德侯穆家军啊,娘子年纪小不省得,老奴在十多年前却是见过武德侯回京的,那时候正值武德侯大败狄族,凯旋回京,众人夹道欢迎,热闹极了。” 原来武德侯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回京师了。 范小娘子并没有那么激动:“原来是镇守边关的穆家军啊。”倒也不是范小娘子冷漠,而是像这些军队的生活,似乎离京师很远,和她们这些小娘子,也没什么关系。她生在京师,长在京师,大盛十余年没有发生动乱,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离她很远。 穆家军过得很快,须臾就剩下扬起的灰尘了。 马夫亦只是感叹一番,继续驱马前行。 秦想想一下车,就看到粉刷一新的范宅,低调的原木色院门上,悬挂着两只新刮刮的红色灯笼。 范小娘子比秦想想还要矮一头,但身子圆鼓鼓的。她撩起裙摆跨过门槛的一瞬,秦想想看到范小娘子的鞋面上嵌着小小的珍珠。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总体来说,范小娘子浑身上下,除了那双鞋子,穿着打扮都是很朴素的,叫人看不出家底来。 范家的新宅子,一进门也看不出范家的家底来。 很平常的青砖铺地,空荡的院子,新栽的花树蔫蔫的。 范小娘子领着秦想想往灶房走,还有些不好意思:“刚搬过来不久,还没收拾利索呢。” 灶房倒是大,其实家什挺全的,没有范小娘子说的那般夸张。灶房里还有个年纪五十上下的厨娘,正在擦拭盘子。 秦想想眼尖,看到那个盘子,是个银盘。 一等贵人用玉盘,二等贵人用金盘,三等贵人用银盘,平头老百姓用木盘,再往下的,用瓷盘。 厨娘见范小娘子领着秦想想进门来,赶紧将手中的银盘塞好,又用布盖起来:“香娘子,这位是?” 范小娘子名讳里有个“香”字。 范小娘子给厨娘介绍秦想想:“这位是秦娘子,她的厨艺可是非凡,和那樊楼小东家不相上下呢。今儿我好不容易才请到秦娘子,给阿娘做一顿全鱼宴。兰姨,你可得帮着秦娘子打下手。” 兰姨神色明显有些不大接纳,但她还是说:“老奴省得了。香娘子,太太今儿还念叨着你呢,说你怎地又出去了。” 范小娘子吐吐舌头,转头对秦娘子说:“秦娘子,这里的家什你只管用,我得先去陪陪我阿娘。” 秦想想笑道:“好。” 范小娘子对秦想想毫无防备,兰姨却不。她本来在擦拭盘子,也不擦了,而是从柜子里翻出一摞木盘来,笑道:“秦娘子只管使唤我。” 秦想想笑道:“不敢不敢,不过得劳烦兰姨升火。” 这厢秦想想忙着杀鱼,那厢范小娘子提着裙摆,穿过垂花门,进了她阿娘住的院子。 范太太住的房间也很朴素,范小娘子进门时,她正和下人花姨坐在一起缝制衣衫。在家中的范太太,穿得也很朴素,头上只簪着两支空心的银簪子。 见女儿进来,她放下针线,关切地看向女儿:“你怎地一大早又出去啦?” 范小娘子很快活:“阿娘,这些日子您不是没有胃口吗?我给你请了一位很厉害的厨娘回来,给您做全鱼宴。” 范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你说什么?你带了外人回来?香儿,你怎地不与阿娘说一声?” 第79话 范盐官之死 阿娘的神色分外狰狞,范小娘子一愣:“阿娘,儿不过是带她回来做顿饭,这,这……” 范小娘子一直都很天真无邪,是个体贴的女儿。范太太的神色恢复正常,但很快朝着花姨看了一眼,道:“阿花,你去帮帮她们。” 花姨立即出去了,范小娘子窝在范太太的膝下,撒娇道:“秦娘子烹菜很美味的,连问月郎君都对她赞许有加呢。” 女儿自从见过南宫问月,就一直痴恋他。女儿也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美食和美人。范太太有心管束女儿,让她在家中缝制衣衫,可女儿一在家中待久了,就蔫蔫的没有生气。范太太只得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也就随着她去了。 见阿娘弯起嘴角,范小娘子也笑了,又悄悄道:“秦娘子很厉害的,阿娘见到她做的菜,定然胃口大开。” 范太太笑道:“我儿最是孝顺。”脸上笑着,心中却犯愁。她胃口不好,却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而是心中沉甸甸的累积了很多事。比如恐惧将来有一日…… 范太太心中的愁苦又多了几分。 但还是强撑着说:“香儿,你请秦娘子回来得花不少钱吧,阿娘取钱给你。” 范小娘子赶紧摆手:“阿娘,女儿还有不少私房钱呢。”她家就得她一个女儿,阿娘从小就替她攒嫁妆。只不过自去岁秋后,她的月钱就更多了。 花姨却又进来,笑着对范太太道:“太太,外面有一位李老爷,说是之前老爷帮他不少,今日特特备了些礼物来感谢老爷。” 姓李?范太太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问花姨:“那人,生得什么样?” 花姨摇头:“他坐在马车中,奴婢没有细看。” 范小娘子却是很欢喜:“阿娘,是感谢阿爹的人呢,阿爹可真是做了不少好事。花姨,速速将那位李老爷请进来吃茶。对了,正好秦娘子在,就让她多做几道菜……” 范太太强颜欢笑:“香儿,你阿爹不在家,我们家中尽是女眷,不方便。还是请那位李老爷先家去,改日再来罢。” 她朝花姨使了个眼神。 花姨奉命出去,范小娘子恍然道:“女儿竟是忘了阿爹上值去了。不过女儿记得,阿爹昨晚便没有回来,是被公事耽误了吗?”实则上是他们搬了新家以来,阿爹并不日日回家。阿爹以前并没有这般忙的。 范太太笑道:“昨晚你阿爹回来了的,不过时辰太晚了,今日出门又早,你们才没有碰面。”说完又逗趣般道,“你整日总往外跑,你阿爹便是在家,你也不省得。” 范小娘子便吐吐舌头:“女儿知错了,以后女儿定然日日在家中陪着阿娘,不乱跑了。” 范太太的目光看到花姨在外头犹豫,她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倒也不必镇日在家拘着,春日和煦,出去游玩,交些知心的朋友,也是好的。”她就生了范小娘子一个,家中没有什么玩伴,女儿天天往外跑,早就养成了待不住的性子。 “去吧,去看看你请来的秦娘子如何了,阿娘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试试她的手艺呢。”范太太笑眯眯的催范小娘子。 她那没什么心眼的女儿果然站起来,兴奋道:“阿娘且等着,女儿去去就回。” 范小娘子走了,花姨进来,手上还捧着一个锦盒:“太太,那位李老爷非要让奴婢将这个锦盒拿进来,说是一定要让老爷过目。” 范太太的唇色白了白,抬手接过锦盒:“你下去罢。” 锦盒是新的,可里面的东西却是一本旧帐册。 范太太的唇色越发的白。她就知道,与虎谋皮,终不得善果。那些谋来的钱财,便是她不用,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她颤着声叫花姨:“那位李老爷还在外面吗?” 花姨进来,摇摇头:“他将锦盒交给奴婢便走了。” 范太太说:“你速速让阿风去寻老爷,就说,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让他回来一趟。” “是。” 花姨走了,范太太将锦盒合上,不敢看那账本。 她心慌意乱地想着事情,哪里还记得女儿特地为她请来的厨娘。 秦想想已经做好了大半的菜式。 范小娘子进门时,听得兰姨夸秦娘子:“秦娘子看着年纪不大,但手艺却是极好的。” “昨日若是我等做评判,指不定赢的是秦娘子呢。”范小娘子很高兴兰姨能认可秦想想。 秦想想笑道:“范小娘子莫要如此说,樊楼小东家的厨艺,的确更胜我一筹。” 开什么玩笑,若是她赢了,怕是连脚店都赔了还不够。 还有两道菜,秦想想正要做,忽地听得范小娘子咦了一声:“兰姨,往日我们都是用银盘的,今儿怎地全用木盘了?” 兰姨的笑容有些尴尬:“香娘子,太太才吩咐过,不能用银盘了。”香娘子什么都好,就是大大咧咧的没有心眼。也不知道这秦娘子是什么来头,有没有将香娘子的话放在心上。 兰姨看了一眼秦想想,秦想想正在专心致志地挖鱼圆,仿佛没有听到她和小娘子的对话。 最后一道油灼鱼片完成,秦想想将鱼片捞在木盘里,撒上芫荽和切碎的川椒。 范小娘子极度捧场:“秦娘子可真是太厉害了。” 秦想想笑道:“都已经做好了,那我便回去了。” 范小娘子有些意外,但还是命自己的小丫鬟取钱给秦想想:“那以后若是我还想请秦娘子来家做饭……” 秦想想很爽快:“只要价钱合适,我又有空,自然是可以的。” 范小娘子很高兴,吩咐让兰姨将菜肴送到阿娘的院子去,又安排小丫鬟送秦想想出门。她虽然很喜欢秦想想,但还没有到让秦想想留下来一起用饭的地步。 秦想想在小丫鬟的带领下,刚绕过影壁,有人匆匆闯进来,看到小丫鬟便急问:“太太何在?” 小丫鬟唬了一跳,下意识道:“在正院准备用饭呢。” 那人是个年轻的男子,闻言跺了跺脚:“这顿饭怕是吃不下了!你赶紧的,让人都出来,咱们老爷,没了!” 小丫鬟糊里糊涂:“你这是什么意思?”小丫鬟憨憨的,和范小娘子很像。 “老爷死了,死了!懂了没!咱们范家的天,塌了!”年轻男子忽地吼道。 范盐官,竟死了?秦想想分外诧异。 范家乱成一团,范小娘子哭成了泪人儿出来的时候,都没注意到秦想想还站在一旁。 听说范太太已经晕厥过去了,范盐官的尸身到家门口时,范太太还没醒。是范小娘子亲自认的尸。 范小娘子哭到最后,声音都哑了,脸也肿了一圈。 她年纪还小,范太太还晕着,是兰姨花姨作的主,差人去买棺木,又搭灵堂什么的。 范家乱成一团,范小娘子花了十贯钱请秦想想做的全鱼宴,怕是早就凉透了。 秦想想好不容易窥了个空,抬脚要跨过门槛时,有人叫了她一声:“秦大娘子?” 秦想想抬头,看到廖浩海穿着官府,正疑惑地看着她。 她朝廖浩海笑了笑,解释道:“妾身是来做菜的。” “秦大娘子,你怎么在这里?”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竟是马司直。 大理寺的两位初判司直与评事,竟双双都来范家了,可见这范盐官的死,不一般。 第80话 是什么关系 “妾身是范小娘子请来做全鱼宴的。”秦想想不得不又向马司直解释。 “哦?”马司直的目光,深深地审视着秦想想。 恰好兰姨路过,秦想想赶紧的拦着兰姨:“兰姨,劳烦兰姨向官爷解释一下,我的确是范小娘子请来做全鱼宴的。” 兰姨看着秦想想,顿了一顿,才向廖浩海和马司直道:“秦娘子的确是来做全鱼宴的。” 兰姨说完就匆匆走了。 廖浩海说:“秦大娘子赶紧走罢。” 秦想想不再多做耽搁,赶紧走出去。走出一些距离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好些大理寺的差役纷纷进了范家。 范家的下人欲踩上凳子取下红灯笼,一个失手,红灯笼跌落在地上,滚落台阶。 秦想想摇摇头,转身走了。 再次回到水车巷子时,水车巷子早就恢复此前寂静的模样。 秦想想进门时,翟图正和海叔聊天,见秦想想进来,他赶紧站起来:“秦娘子。” 食肆里没有别的食客,秦想想在翟图对面坐下:“范盐官死了。” 翟图大吃一惊:“如何死的?” “说是在公廨上值的时候,忽然猝死的。”那年轻男子是这般说的。 翟图眉头紧皱:“范盐官死了,我那一万贯的盐引,解盐司怕是更不会认账了。” 秦想想问他:“翟伯父可还认识别的盐商?” “倒是认识几个。不过他们在听闻解盐司无盐后,便都离开京师了。”翟图叹道,“大概他们并不似我这般,将所有的身家都压下去,还有后路。” 秦想想的声音很轻:“翟伯父可想过什么别的法子讨回一万贯吗?” 翟图摇头:“那黄公事不是说了,便是告到登闻院,见到圣上,此事也没有回旋的地步。”他算是云州的豪富之一,经商多年,自是也省得一些朝廷的内情的。这些年,朝廷就因为税收的事情死过不少官员,他不过是低贱的商贾,比起那些举足轻重的官吏,仿佛如蝼蚁。 但,真的就要将这口气活活吞下去吗?便是他咽得下去,可家中大大小小的生计该如何办? 秦想想微微一笑,声音越发的轻:“若是我说,还有别的法子呢?” 临近黄昏,晴朗了几日的京师天空乌云沉沉,不过须臾,就下起雨来。 虽到了二月,但京师的春夜还是这般寒冷。 秦家食肆架起大锅,煮起汤面来。 红袖学了一个下午,已经似模似样的擀面了。添香仍旧扭扭捏捏,将面团捏出个四不像来。 王婆子在一旁看着,都急了:“哎呀,添香,你是不是没用力?” 添香撇着嘴:“这哪能一下子就学会的?” 秦想想看一眼添香,没说话。添香素来都是嫌弃做脚店的。 汤底是用了三只老母鸡,并好几根大猪棒骨,熬制了小一个时辰,香得没法。王婆子的口水咽了又咽,终于等来了做好的汤面。 王婆子刚将面吃得干干净净,一群人就扑进来了:“秦娘子今儿做甚呢,这般香!” 是高大脚领着他的兄弟们来了。 这几日高大脚并没有挣到秦想想的多少钱,主要是秦家食肆的生意着实太好,他们挤都挤不进来。 不过这两日往别家脚店去,价钱贵了不说,这味道还不够好。 今晚总算能吃上了。 人来了好几批,忙碌了一个多时辰,人流小了些,面也快卖没了,秦想想从灶房出来,看到高大脚和海叔闲聊,便笑道:“高大哥,你来一下。” 秦家食肆的人都省得,秦想想是要给高大脚结钱了。 果不其然,秦想想将高大脚领进后院,给了高大脚一串沉甸甸的钱:“高大哥,这是你的报酬。” 高大脚欢喜地推托:“秦娘子,这钱就用来抵扣我的饭钱罢。” 秦想想立即麻利将钱收起来:“那行。” 高大脚欢欢喜喜的走了,秦想想站在院子里好一会才出来:“时候不早了,大家都累了,早些打烊罢。” 添香这时候倒是积极,快乐地应了一声:“好!” 二更时分,秦家食肆早早熄了灯,都歇下了。 雨绵绵不止,三更时分,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踏着雨水,悄悄的路过水车巷子。 车厢中比起来时,多了一个瘦弱的秦想想。 车中很暖和,还有闻起来很贵的香味。秦想想深深的吸了一口:“问月郎君真是会享受。” 她的对面,俊秀无双的南宫问月怀中抱着暖炉,睨她一眼:“若不然,要如秦大娘子这般吃苦吗?” “倒是不用。像问月郎君这般俊秀的人物,若是吃苦的话,京师里大半小娘子都会心疼的。” 南宫问月懒得搭理她:“说正事。” “范盐官死了,线索会断吗?”秦想想问。 “他死,继续往上查是有些吃力,但真相大白,是迟早的事。”南宫问月道,“你此时约我出来,就是问这件事?” “当然。”秦想想脸上的表情很认真,“这件事拖得太久了,我怕我那娇生惯养的妹妹,会死在大理寺治狱里。” “有廖浩海那财神爷罩着,令妹不会有事。”南宫问月说起廖浩海,分外嫌弃。也是,人家秦婉婉明明不爱他,他还非要往上凑,可真是,钱多人傻。 想起廖浩海像散财童子般的行为,秦想想也心疼。虽然是散在她妹妹身上,但都进了别人口袋啊! “最多五日,便会真相大白。”南宫问月懒懒地抚着暖炉,仿佛抚着一只猫。 “李庄案真相大白之后,便着手下一件事。”他说。 水车巷子里灯光昏暗,下着雨,视线更是模糊。 秦想想裹紧自己身上的油布衣,鼻子一痒,差点想打喷嚏。她赶紧捏住鼻子,将喷嚏给忍了下来。 眼看秦家食肆就在前面,秦想想加快脚步,正要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进去,一只大手从斜里伸出来,捂住她的嘴。秦想想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抬手,就要往那人的要害处袭去。 耳朵却响起熟悉的声音:“是我。” 是穆霆。 秦想想紧绷的心情顿时松懈,但穆霆仍旧捂着她的嘴,轻轻将她一抱,一转,就到了隔壁院门下。 那里堪堪避着风雨。 穆霆一松开她的嘴,秦想想马上往前走了两步,才转过身来看着穆霆,神色冷静:“你跟踪我?” 天色暗得让人看不清穆霆的神情。 秦想想听得他哑着嗓子问:“你和南宫问月,是什么关系?” 第81话 招财葫芦 倘若是外人听来,穆霆这一句话问得,像是情郎吃醋。 但秦想想置身其中,却是省得,并非如此。 穆霆此话,像是在质问她的欺骗。明明他们才是盟友,可她干的一切,他全浑然不知。 原来穆霆也没有那么傻。 秦想想漾起浅浅的酒涡:“你都看到了,他在帮我。我也在帮他。我和他的关系,是互帮互助。” 穆霆像是受了风寒,嗓子像是哑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想想轻笑:“穆郎君,我阿爹,与你父亲,是政敌呢。我阿爹弹劾你父亲,你就一点都不记仇?我当然什么都不能和你说。” 穆霆深深地看着秦想想,问她:“那你为何让我留在秦家食肆?” “当然是因为愧疚。我爹做得不对,我做女儿的,总要替他弥补一下。”秦想想说。 穆霆弯起唇角:“秦大娘子倒是善良。” 不知道他这话是真心还是讽刺,秦想想没敢应,而是将话题转移:“对了,今日我看到有穆家军回京师,可是接你回去的?穆郎君,京师多险恶,你若无事,就回去燕州罢。” “秦大娘子是不是觉得,凭穆某的脑瓜子,在京师里活不过几日?”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但若是要和那些从小就勾心斗角的人比心眼,恐怕会过得很艰难。 秦想想斟酌着,组织着语言:“穆郎君天性纯良,京师这一池浑水,最好别趟。” 穆霆说:“多谢秦大娘子提醒。” 他后退了几步,借着秦家食肆气死风灯的微弱光线,秦想想在一瞬间,看清了他脸上的神情。 穆霆的神情很冷。 只一瞬间,穆霆便转身离去。他走得很快,眨眼就消失了。 他一离去,秦想想才觉得这春风似剪刀,刀刀冷得不行。瞧着四下无人,她疾步走回秦家食肆,推门进去。 次日清晨,唤醒秦家食肆众人的,是秦想想连绵不绝的阿嚏声。 秦想想的脑瓜子,都打得晕乎乎的了。 不过是昨晚吹了些冷风,淋了些雨,这破败的身子又不行了。 红袖将热粥递给她,说:“王妈妈已经在熬药了。” 熬两副也是熬,熬三副也是熬。 大清早的,食肆后院里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秦想想蔫蔫的:“红袖,我柜子里没有饴糖了,你待会从厨房里带一些给我。” 红袖忍着笑:“奴婢省得了。大娘子,奴婢去准备早食了,您就别乱跑了,只管歇着,等身子全好了再出去罢。” 秦想想细细想了想,今儿的确是没什么事做,是该好好躺一躺。 喝完药辰光也不早了,秦想想正歪着身子,柔弱无骨地窝在太师椅上养神时,王婆子慌慌张张的进来:“大娘子,不好了,外头来了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娘子,非说您昨日到她家做菜下了毒,害得她娘吐了血,如今还昏迷不醒。外面还跟着大理寺的官差呢,对,就是那马司直,他也来了。” 范小娘子?范太太吐血了? 秦想想不得不起身去见范小娘子。 一见范小娘子,秦想想不由一怔。昨日还天真无邪、生气勃勃的范小娘子,今儿似一朵被霜打蔫了的花儿。圆圆的脸儿好似一下子就瘦了,双眼红肿,看到她马上充满了怒气和仇恨:“秦娘子,你为何这般害我阿娘?” 马司直就站在范小娘子后面,神色淡然地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道:“我并没有害范太太。对了,昨日我做的菜肴可让仵作验过了,可是有毒?”她看向马司直。 范小娘子却恨声道:“自是验过了,没有毒,但那些菜肴,却少了一盘鱼圆汤!昨日我家中混乱,自顾不暇,不曾送别秦娘子,可家中下人却作证,秦娘子昨日得知我家出事,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逗留良久才离开!” 秦想想无可奈何:“昨日令尊骤然离世,我听闻范太太晕厥,并未吃我做的菜肴。而我亦是在马司直面前离开的。” 听闻她辩白,范小娘子越发激动:“我阿娘是晕厥了,但家中下人兰姨怕她是久不用膳,体力不继才晕倒的,是以盛了一小碗鱼圆汤喂与她吃!她吃完不久,就吐血了!再后来,兰姨才发现原本还该有一大碗的鱼圆汤不翼而飞了!这不是销毁证据是甚?秦娘子,后来我才省得,昨日你竟是到解盐司讨要盐的,可我爹虽是解盐司的盐官,有没有盐,岂是他能话事?你倒也不必将这笔账记在我阿爹阿娘身上!” 范小娘子年纪虽小,但这一番话,竟然说得有理有据。仿佛她秦想想,真的是为了那一百三十贯的钱去谋害范盐官夫妇。 秦想想不理她,看向马司直:“马司直也是这般认为的?” 马司直才缓缓开口:“秦大娘子是否投毒,还得细细搜查秦家食肆,看是否藏匿了毒药才是。” 事到如今,秦家食肆的人都明白了,马司直今日就是来搜店的。 可他怎么能如此不相信大娘子?那日脚店开张,他送的招财大葫芦可还放在柜台上呢。 秦想想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马司直只管搜。” 马司直的眼神暗了暗,吩咐差役:“搜仔细些。” 红袖站出来,气极:“你们这是含血喷人!我们大娘子,是决计不会做这些事的!” 秦想想将红袖拉回来:“红袖。” 添香也气鼓鼓地看着马司直,亏她之前还觉得马司直是个好人,值得大娘子一嫁呢。如今看来,这马司直和那些流氓,有甚区别? 秦想想看范小娘子,见她仍旧一脸悲愤地看着自己,便问道:“范太太如今可好?” 范小娘子怔了一怔,没想到秦想想还有脸问阿娘的情况,有些不情愿地回答:“医工已解了毒。”她都懒得应付秦想想。 秦想想却说:“令尊新丧,令堂中毒初愈,范小娘子不在家中照料,却忙不迭的到此处来指责我,我该说范小娘子是孝顺呢,还是不孝顺呢?便是我真的犯了案,范小娘子只管指认我,自有官差来处理,范小娘子又何必跑这一趟?” 范小娘子又是一怔。她想反驳秦想想的话,但秦想想好似说得也对。她一时有些茫然,好像是有人在耳边怂恿她,她怒气攻心,就不管不顾的来了。还是披麻戴孝来的。来的时候,看见的人瞧她这副模样,还议论纷纷呢。 但范小娘子很快就反应过来,气鼓鼓道:“我亲自来指认你,才是孝顺我阿娘!我是万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 秦想想又无可奈何道:“若我果真是凶手,我怎会将毒药携带回食肆?” 是啊。倘若她果真是凶手,又怎会将毒药带回食肆?除非她是个傻子。 “你,你,胆大包天,与众不同!”范小娘子无话可反驳,最后说出这些话。 若不是见范小娘子太可怜,秦想想都想笑。 “我没有对范太太投毒,范小娘子且回去吧。” 秦想想话音才落,一个差役抓起此前马司直送的招财葫芦,拔掉塞儿,将葫芦倒置,使劲儿摇了摇,竟从葫芦肚里摇出几根细细的纸卷来。 第82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马司直!”差役将纸卷奉到马司直面前。 秦想想看向马司直。马司直十分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将纸卷展开。 今日的马司直,与往日的马司直不同。与那晚捧着招财葫芦来的马司直更是不同。但是秦想想记得,她拖家带口的带着全部家当来水车巷子的路上,马司直亲口和她说,水车巷子并无人头税。 秦想想慢吞吞的说:“这只招财葫芦,可还是马司直送给食肆的开张礼呢。” 马司直总算笑了笑:“虽是本官送的,可本官也不能徇私。秦大娘子可否能说说,这些纸卷是怎么回事?” “纸卷上写的什么,我一无所知,不知马司直可否能念出来,让我听听?” 范小娘子在一旁茫然的看着。她以为是毒药,可却是几张纸条。 拢共有三张纸卷,马司直摊开一张,念给秦想想听:“今日盐引花费三十贯,可真是盘剥百姓。”又念一张,“今日盐引花费一百贯。欺人太甚。” 再念一张:“过桥税三十文。” 都是说税费。 马司直将纸卷收起来,看着秦想想:“解盐司盘剥了秦大娘子一百三十贯,秦大娘子因此心怀不满,对解盐司生恨。又因范小娘子恰好邀请你到范家去做菜,便心生计谋……” 秦想想抬手:“昨日我本是要到解盐司提盐,解盐司无盐,我这才回来,是在水车巷子外偶遇的范小娘子。范小娘子相邀我到她家做菜,我这才临时决定去的,哪来什么预谋?” 马司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秦想想脸上:“是范小娘子自报家门,秦大娘子才决定去的范家罢。” 秦想想没有否认:“这倒是真的。” 马司直微微一笑:“既如此,那便请秦大娘子先跟我们走,稍后我们大理寺会问询解盐司,昨日可否见到秦大娘子去提盐。” 他说话,很温和。但似乎带着一股阴冷。 秦想想想了想:“好。不过可否让我交待家里人一二?” “请便。”马司直说。 秦想想便交待红袖:“食肆的生意照旧做,照顾好她们。千万不要为了我而奔走。”尤其是那黄公事,说不定会借此要挟红袖。她可不想因为她,红袖因此嫁给那个人渣。 红袖红了眼:“大娘子!” 秦想想笑了笑,小酒涡漾起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会没事的。” 秦想想被带走,留下范小娘子披麻戴孝的在后头。 添香呸了一声:“贪官污吏的儿女,一样的惹人厌!” 范小娘子闻言,又鼓了脸颊,大声说道:“若她是清白的,我自会替她辩白。大理寺素来公正,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还有,我阿爹才不是贪官,我家用的每一分钱,都清清白白!” 她说得很大声,但食肆里的人都冷冷的看着她,像是看一个坏人。 范小娘子落荒而逃。 天空又飘起了雨,一股冷风吹来,秦想想鼻子一难受,又咳了起来。 马司直倒是体贴:“秦娘子的风寒还没好?” 秦想想掩着嘴,咳了半响才稳了气息:“有劳马司直关心。” 马司直原以为她要说什么,秦想想却没说。 因为案子还没有确判,秦想想还是疑犯,便没戴上枷锁,饶是这样,她冒着风雨走了一段路,还是剧烈地咳起来。 眼看雨越来越大,马司直看了一下四周,示意官差们走到一家铺子廊下避雨。 铺子的主人见如此多官差,吓得赶紧走出来:“官爷,小的没犯事吧?” 马司直淡然地看了店家一眼,没有出声。一直跟着他的大徐拧拧眉,对店家道:“借你家廊下避雨而已。” 店家这才放心进去了。 秦想想总算止了咳,平稳了气息,缩在角落里不声不响。 马司直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打算,一群人就安安静静的躲在檐下避雨。 雨下得大,街上行走的路人都寻地方躲雨去了。秦想想望着如坠珠般的雨点,面色苍白。 忽地一辆马车从巷口驶来,马蹄踏着积水溅起水花,须臾后路过秦想想等人面前。车中人撩起帘子,鬼使神差般,秦想想看向那人,和穆霆的眼睛对上了。 还真是巧啊……秦想想朝穆霆扯了个笑容。 穆霆冷漠地放下帘子,马车疾驰而过。 看来是进京的穆家军接上穆霆了,穆霆这才能大摇大摆的乘坐马车,招摇过市。想起方才那一瞥,穆霆穿的衣衫似乎都变了,发髻也梳得整整齐齐,不似之前那般狼狈。 其实说起来,武德侯穆雷战功赫赫,穆霆是有那个资格招摇的。秦想想心想。 雨来得快,也停得快。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秦想想就进了大理寺的牢狱,而且住的还是秦婉婉对面。 这大理寺还挺好的,一人一间牢狱,分外宽敞。 秦婉婉正面朝里侧躺着,没关注是什么人被关进来。 秦想想还没出声,正欣赏着秦婉婉的睡姿,女狱卒凶狠道:“别交谈!” 她又没想要交谈,但她不懂就问:“敢问女官爷,什么时候提审呢?” 秦婉婉的身子动了一下,缓缓坐起身,看到秦想想之后,满脸的疑惑。 这两日没见,秦婉婉又瘦了一些,不过脸色还算是好的。 女狱卒说:“那我可不知道,你就好生待着吧。”女狱卒撂下这句话,扭身走到外面的椅子坐下。 秦想想也不急,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对着秦婉婉笑了笑。 秦婉婉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无声地对她说:“没事。” 外头传来女狱卒讨好的声音:“廖评事,您来啦。” 得,廖浩海又来了。秦想想心头一动,这回廖浩海见她,花了多少钱? 廖浩海说:“新进的嫌犯秦氏,还没确判,怎地是关到这里来了?荒谬!速速提她出去!” 廖浩海根本没进来。 女狱卒急急忙忙的进来,开锁,对秦想想道:“小娘子跟我出来。” 秦想想出去,只见廖浩海和马司直各站一旁。廖浩海神色睥睨,而马司直仍旧神色淡然。秦想想有些茫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浩海这才说:“秦大娘子,待会到了公堂,你千万别怕,只管一一交待所做过的事情。若你是清白的,我们自会还你公道。” 马司直没说话。仿佛他此前和秦想想,压根就不认识。 在公堂上,秦想想见到了黄施二公事。 黄公事脸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疤,越发的狰狞难看。额头之上有一块淤青,像是新添的。 黄公事迫不及待的说:“此秦氏,昨日得知解盐司无盐,便开口怒骂下官,骂词不堪入耳。且她还蛮横无理的要闯进解盐司,向范盐官讨说法。下官好生阻拦她,她还打骂下官。” 黄公事说着,指着自己额头上的淤青说:“下官此处伤势,便是这恶妇秦氏所打。” 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83话 小肚鸡肠 秦想想冷眼看黄公事,问他:“我用哪只手打的?” 黄公事明显有准备:“自然是用的右手,拿的擀面杖打的。” 她一个开脚店的妇人,惹急了,用擀面杖打人也无可厚非。 黄公事又说:“秦氏打了下官之后,便害怕逃跑,下官念她一介无知妇人,便不与她计较,谁能想到,她竟然还对范盐官的妻子起了谋害的心思呢?” 马司直看向秦想想:“秦氏,你可还有何辩白?我们已经查到,秦家食肆日日都要到何家药铺去买药,就在前日,秦家仆妇王婆子,说是食肆里硕鼠猖狂,便向药童买了毒硕鼠的药。何家药铺的药童如今已经招认了。秦氏,你可是用那毒硕鼠的药来谋害范太太?” 秦想想也看着他。往日只觉得马司直芝兰玉树般的俊朗,可今日看他,怎地觉得马司直变丑了呢?她唇角缓缓扬起,唇上的痣在此刻特别明显:“马司直,这些都是你们的推断,谁又能证明,我是拿了药到范家去毒害范太太的呢?范小娘子不是说了,那剩下的鱼圆汤已经不翼而飞。我是有作案的嫌疑,可范家其他人,同样也有嫌疑。” “秦大娘子不愧是秦御史嫡亲的女儿,一张嘴倒是能言善辩。”忽地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人大步走了出来。只见那人年约五十左右,留着八字胡,穿着红色的官服,眼睛微微耷着,露出些微精光,看向秦想想的一瞬,带着极大的敌意。 得,此人话一出,定然是曾被她爹弹劾过的官吏,而且还小肚鸡肠的不原谅她爹,还要记恨于她。秦想想想。 马司直连忙向那人行礼:“韩少卿。” 韩少卿微微颔首,仍旧严厉地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叹了一声:“我既是清白的,自是要竭力替自己辩白。” “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只可惜证据确凿,又有多人作证,你投毒陷害范吴氏。”韩少卿忽地厉声道,“大胆秦氏,还不承认?” 秦想想虽跪着,但腰肢挺直,压根就不怕他:“韩少卿是吧,怪不得我爹非要弹劾你呢,就你这糊涂官断糊涂案,换作是我,也非得弹劾你不可。” “你!”韩少卿被秦想想这番话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但很快又恢复冷静,“你再能言善辩,也改变不了你投毒害人的事实!马司直,将此犯妇收押进监狱!” 黄公事得意洋洋地看着秦想想,朝秦想想无声地说了“红袖”二字。 女狱卒要上前来给秦想想戴枷锁,秦想想怒瞪着韩少卿,呸了一声:“糊涂官!” 韩少卿不怒而笑:“真可惜秦御史看不到这一幕。”秦观澜被圣上逐出京城的那晚,他睡觉都笑醒了。 “且慢!”廖浩海疾步进来,“韩少卿,柳法卿请您速速前往他的公廨。”柳法卿便是大理寺卿,别号柳法卿。 廖浩海的身份贵重,大理寺无人不晓。韩少卿朝他皮笑肉不笑一下:“廖评事莫急,待本官将此案断完。” 廖浩海没看秦想想,口中却道:“韩少卿,有人匿名检举范盐官贪污受贿,其妻范吴氏,乃是畏罪自杀,秦氏无辜,柳法卿令,立即将秦氏放走。” 公堂里,因着廖浩海这番话安静得落针可闻。 黄公事不敢出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正想窥了空,偷偷的逃跑,廖浩海看向他,声音残酷无情:“黄公事,这是要往哪里去?” 接下来的热闹秦想想没得看,她很快被带出了大理寺右治狱。刚走出去,就听得红袖欢喜道:“大娘子出来了!” 只见红袖、添香,还有王婆子候在外面,还有马叔驾着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 众人都又哭又笑,弄得秦想想还怪不好意思的:“我没事,我没事。不过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出来的?” 红袖拭着泪说:“我们也不知道大娘子什么时候出来,横竖守在外面就对了。” 秦想想叹了一口气,假意板起脸来:“你们都出来了,那食肆的生意可怎么办?不做了?不挣钱了?以后便是我不在,你们也要继续做营生的。” 众人胡乱点头:“大娘子教训得是。” 秦想想抬脚便走:“那赶紧回去,早做准备,还能赶得上晚市呢。” 她风风火火的,连马车都不坐。 添香可没哭,还在心里想,大娘子安然无恙的出来,好也不好。好的是秦家的主心骨还活着,不好的是又要继续做那脚店的营生。唉!也不省得要熬到什么时候。 被关进牢狱里又被放出来的秦想想,压根就没在乎这一遭遇。 甚至又做新的菜式,教与红袖。 这回做的是黄金鸡。 秦想想一边洗着鸡,一边与红袖说:“这些菜肴的做法,你都记住了罢?”她可是看到红袖将那些做法都记在了小本本上。 眼瞧着四下无人,红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大娘子,您到底跟谁学的呀?” 她可不相信什么神仙托梦指点,大娘子在一夜之间就学会了做菜。 “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闲着无聊,在自己院子的小灶房里学着做菜。”秦想想一边将鸡放进钵中,一边说着。 果真如此?红袖是半信半疑。心中却又猜想,大约是徐妈妈教授的。 秦想想笑了笑,仿佛是看出红袖心中所想:“徐妈妈手艺不行。”她慢悠悠的道,“二娘子嫌弃我不会念书,上学堂丢她的脸。而继母也觉得我笨拙,若是请来名师教授女红之类的,怕是浪费钱。是以无人理睬我,我只能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无聊度日。可这日子漫长,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也是无趣,倘若那吃食再粗糙些,人生岂不是更没有意义?是以我便将时光耗在小灶房里,将吃食尽量弄得丰富些。这不漫漫十来年,也钻研出些门道来了。” 红袖:“……”大娘子好像说得有道理。哪怕再没有天赋的人,钻研这十来年,再不济,也能有小小的成就吧? 但据她所知,钟氏对大娘子刻薄,送往小院的食材也不过普通,而大娘子剖那条将近十斤的大青鱼时,可没有露出胆怯的神色。 秦想想已经开始升火了,火舌舔着钵底,不过片刻,便已经传出微微的香气。 “大娘子!不好了,那范家小娘子又来了!”王婆子气急败坏的在外面喊。 这回范小娘子是独自一人来的。不过才一日的光景,范小娘子憔悴得像一朵蔫掉的花。此前初见时的天真无邪早就不见,圆润的脸颊更是瘦得不像话。她看着秦想想走出来,颤着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晓真相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中盛着的泪珠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 到底是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家中遭此劇变,还能支撑着,已是难得。 秦想想怜惜地看着她:“范太太可还好?” 范小娘子胡乱地擦拭着泪水,恨声道:“她不好!大理寺的官差将她带走,不让我前往探望,便是连我阿爹的尸身,也被带走了!” 秦想想垂眼,看她的鞋子,只见鞋面早就被泥水浸透,脏兮兮的,像是一路走过来的。 她正欲开口询问,又听得范小娘子悲愤地说:“便是连我家的老宅新宅,都被官府封了,下人亦被驱散,所有钱财都被官府拿走了,这下你满意了吧!我阿爹欠你的一百三十贯,能还清了吧!” 秦想想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婆子忍不住了:“你这小娘子,怎地如此不知好歹!” 第84话 收留 王婆子以前就是钟氏面前最得力的妈妈,虽然跟着秦想想在这脚店里干得灰头土脸的,但以前的气势可没忘,当即撸了袖子站到秦想想面前,对着范小娘子一通说:“我们大娘子被你诬陷,刚从牢狱里出来,官府可分文没有退给我们。你还跑到我们食肆来卖惨,好没有道理!你省得我们大娘子一日要站在灶房里做多少碗汤面,才能挣得那一百三十贯吗?我看你这小娘子,就是被惯坏了,不知人间疾苦!你赶紧的,哪里凉快就哪里待着吧!” 王婆子气势汹汹。 范小娘子被吓坏了,后退了几步,看看秦想想,又看看王婆子,最后夺门而出。 秦想想摇摇头,范小娘子本性不错,只可惜摊上了这么一个爹。 但,范盐官的事情突然爆出来,会不会打乱南宫问月的计划?还是南宫问月为了救她,才不惜将计划提前? 秦想想继续回到灶房里煮黄金鸡,两盏茶的功夫后,王婆子进来汇报:“大娘子,那范小娘子没离开,就坐在我们食肆隔壁呢。” 方才骂得厉害的王婆子有些弱了气势:“她一边坐着一边哭,倒是怪可怜的。听说她家家产都被没收了,如今是无家可归。啧,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竟是无人收留。” 秦想想将手放在水盆中洗着:“这有什么出奇,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别人施以援手是情分,冷眼旁观亦是本分。” 这句话像是在说范家,又像是在说秦家。 王婆子讪讪的闭嘴。 秦想想包了几个早上吃剩的胡饼出去,果然见范小娘子就坐在隔壁的台阶上,默默的擦着眼泪。大约是眼泪太多了,她甚至还将帕子拧了拧。 秦想想走过去,将胡饼递给范小娘子:“饿了吧?” 范小娘子没接,也没抬眼看她:“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本来以为秦想想还会继续劝她,没想到秦想想转身就走:“挺有骨气。” 范小娘子眼睁睁地看着秦想想头也不回的走了。一起走的,还有那包胡饼。 饿吗?她当然饿。本以为悲痛之下不知冷热,不知饥饿,可肚子不停地提醒她,她到底还是不吃饭就会死的凡人。 她想着想着,又悲伤起来,又开始抹眼泪。 本来她身上还有几张小面额的银票的,可在四处奔走之后,那些银票都进了差役的口袋。 她方才发觉,那些差役收了钱,但又不帮她办事的心情竟是如此忿恨。 大理寺的官差说,她阿爹贪了足足有一万八千贯,是极大的数目。 可她在家中,从未见过这么多钱。甚至连阿娘头上簪的银簪,都是空心的。她们穿的衣衫,也是自己缝制的,从来不曾有过什么逾制的行为……想着想着,范小娘子又流起眼泪来。 她阿爹,肯定是被冤枉的! 正愤恨着,不知从何处飘来极香的味儿,弄得她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秦想想又出来了。这回端的是一碗热汤。 她拿着汤,居高临下地看着范小娘子:“你是不是觉得你阿爹很冤枉?想替他申冤?” 范小娘子茫然地看着她。 秦想想说:“那你得填饱肚子啊,用力活下去,才能替他申冤不是?” 那碗汤,闻着香极了。秦想想虽然可恶,但厨艺却是极好的。 这回秦想想没等范小娘子拒绝,将热汤放在她身边的台阶上:“若是不喝,就喂狗。” 听听,这是什么话?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范小娘子最终喝了那碗热汤。后面海叔又送过来两个胡饼,一个水囊,她都吃了。 海叔年纪老了,说话都颤颤巍巍的:“小娘子,我们大娘子吩咐了,若是你喜欢,晚上可以宿在我们食肆。不过不能白住,得干活抵工钱。” 看在老人年纪大的份上,范小娘子没呸出口。她怎么可能住进秦家食肆? 春日的夜,来得又快又冷。 范小娘子披麻戴孝的,倒是不觉得有多冷,但当整条水车巷子不到一更天就关门闭户,有些商铺连气死风灯都没有时,她才觉得有些害怕。 早就听说水车巷子人烟稀少,但没想到会凋零至此。这秦大娘子怎地会选择在此处开脚店,那些个甜水巷子、樊楼,相国寺附近不是挺好的吗? 正想着,忽地传来海叔颤颤巍巍的声音:“小娘子,你再不进门,我可落闩了。” 范小娘子正想有骨气的拒绝,一只野猫路过,凶狠地对她眦着牙。仿佛她占领了它的地盘。 范小娘子尖叫一声,蹿进秦家食肆。 后院正房,秦想想苦着脸,端着药碗,不想喝药。 红袖正替她铺床,就听得王婆子在外面请示:“大娘子,范小娘子该如何安置?” 秦想想便朝红袖道:“我记得还有一间偏房,就让她睡那里吧。” 红袖有些犹豫:“不用盯着她吗?” 秦想想巴巴地看着药汁:“不用。” 红袖奉命出去,忽然又回头:“大娘子,这药要喝完的。” 偏房久无人居住,有些潮湿,范小娘子走进去坐了一会,那位生得极美的红袖姐姐端来一盆热水,还带来了新的帕子,罗袜和鞋子。 她的泪水啪嗒啪嗒的又落了下来。 红袖此前虽然气她诬陷大娘子,但见她披麻戴孝的坐在那里,一脸的苍白憔悴,又觉得可怜极了。 “早些梳洗,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红袖将门关上了。 范小娘子以为自己睡不着,但在泡过脚,踏踏实实的躺到铺着旧褥子的竹床上时,脑子过了几遍这两日的情形,便沉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范小娘子醒来时,秦想想已经出门到早市去采买食材了。 她包着头巾,挎着一个大竹篮,走在如潮的人群中,一点都不显眼。 早市的食材新鲜,但采买的人也多。 秦想想挎着篮子走着,旁边多了一个熟人。 是穆霆。 这两次穆霆出现得都很出其不意。 秦想想斜了他一眼,见他穿着青布直缀,头上包的亦是青布头巾,活脱脱像是京师里最普通不过的年轻后生。哦,除了他浑身遮掩不住的英气外。 二人走了一段路,穆霆没说话,秦想想也没说话。 秦想想买新鲜的蔬菜,他就在旁边看着。 秦想想买的食材有些多,有个小摊贩看了又看穆霆,忍不住开口:“小娘子,你怎么不让你家郎君提篮子哪?” 穆霆面无表情的睨了一眼秦想想。 秦想想笑吟吟的:“他可不是我家郎君,他是我东家。” “哦!”小摊贩恍然大悟。 这采买了一路,穆霆都没有和秦想想说话的打算。终是秦想想忍不住了:“穆郎君,你到底想做甚?” 第85话 救人的萝卜 穆霆这一路,终于舍得斜了一眼秦想想。 “见识见识,京师的繁华。”他说。说完又紧紧闭起嘴巴,像只蚌。 周围吵吵闹闹,无人注意到他们的交谈。秦想想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不信。” “既然不信,那还问?”穆霆说。 秦想想被气得倒呛。她是没告诉他真相,但也没骗他啊!瞧他那副表情,似是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等等,他不会是要翻她爹的旧账吧? “我与你不一样。”她又说。这句话倒是真真切切的真心话。 “怎么不一样,你不也是人吗?”穆霆今儿说话,像是吃了火药。 他句句不提秦想想和南宫问月的事,但句句都是南宫问月。 秦想想也懒得解释了,兀自买了几把葱,钻进人少的巷子,预备回水车巷子。 穆霆亦步亦趋。 秦想想拎着沉甸甸的竹篮,走了几步,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给我吧。” 秦想想偏不给他:“用不着,我拎得动。” 巷子里空无一人,四周的围墙高高的,秦想想忽而站住,问他:“解盐司的黄公事跌倒,可是你推的?” 该感谢的,她还是要感谢。 穆霆个头比秦想想高很多,闻言往上看:“是。不过你用不着感谢我,我纯粹是看他不顺眼。” 这人,可真是别扭。 秦想想心念微动,又问:“你可知范盐官的事情?” 这回穆霆终于低下头来,对上秦想想的眼睛:“秦大娘子,我们是否能推心置腹的谈一谈?” “谈什么?” “谈一谈,彼此手中的筹码。” 秦想想看着穆霆,穆霆也看着她。秦想想忽然笑起来:“穆郎君,我虽是秦御史的女儿,但外面的事情是真的不知道。若是我有筹码,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被解盐司的小小公事,盘剥了一笔又一笔的税费。就在昨日,呐,我还被抓到大理寺去了呢。” “倘若你是有意而为之呢?”穆霆的目光精光乍现,咄咄逼人。 秦想想仍旧笑着,唇上的黑痣变得生动起来:“穆郎君可真是会说笑。”心中却是想,京师的环境就是不一样,待的时日久了,人的心眼子都会变多。此前穆郎君对京师的情况还一无所知呢,而此刻却已经要和她谈交换筹码了。 她确定过,她干某些事的时候,没闻到穆霆等人的气味。不可能啊,在没有跟踪她的情况下,还能推断出来,这穆霆,是换了个人吧。 穆霆正欲说话,后头跟来两个人:“让让,别挡了路。” 像是两个精壮的小伙子,穿着短褐,戴着斗笠。 等等,这天又没下雨,也没出日头,戴什么斗笠?穆霆正想着,就见那两个人从腰后拔出短匕,毫不犹豫地刺向秦想想。 “小心!”穆霆下意识地喊,同时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个歹徒踢翻。而秦想想反应没那么灵敏,在躲避的时候,衣袖被歹徒用匕首扎破。 “混蛋!”秦想想气坏了,奋力举起竹篮,朝歹徒杵去。 她晚了一步,穆霆再飞起一脚,歹徒闷哼一声,脑袋撞在墙壁上,随后滑落在地上。 竹篮里的菜,洒了一地。 秦想想捡起一根萝卜,拿在手中权当武器,敲了敲被穆霆控制住的歹徒的脑袋:“谁派你来的?” 歹徒狠狠地瞪了秦想想一眼,不说话。 “还挺有骨气。”秦想想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来,解开,拿出一粒黑色的药丸,“穆郎君,劳驾,弄开他的嘴巴。” 穆霆想拒绝,但最后还是配合秦想想,大手用力一夹,歹徒的嘴巴就开了。 秦想想将那粒药丸扔进歹徒嘴中,拍拍手:“好了,你现在中毒了。要想得到解药的话,就必须听我的话……” “天真。”歹徒嗤笑一声,嘴巴一动,忽地流出暗红色的鲜血来。然后脑袋一歪,像是死了。 秦想想:“……”这怎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看向穆霆,穆霆用手摸了摸歹徒的脉搏:“死了。倘若我没猜错的话,这种人应是被豢养的死士,一旦任务失败,就会咬碎嘴中的毒药,毒发身亡。” 他说着,走到昏迷的歹徒身边,俯身正要夹住歹徒的下颚,忽见歹徒猛地睁开眼睛,朝他咧嘴一笑。 不好!穆霆下意识地避开,可是迟了。 一把锋利的匕首,扎进了一只白白胖胖的萝卜。 再下一息,穆霆攥起拳头,将歹徒打晕。可还是迟了,从那歹徒的嘴里,仍旧流出了鲜血。 秦想想站在一旁,点评道:“穆郎君,兵不厌诈啊。”若不是她机智地递过一只白萝卜,恐怕穆霆就早没了。 “可这两具尸体怎么办呢?”秦想想很烦恼。 穆霆直起身子,将手放在嘴里,打了个极响亮的唿哨。 紧接着,秦想想就看到了曾经在脚店蹭吃蹭喝蹭住的朱三郎等人。 朱三郎还朝她笑了笑:“秦大娘子可安好?” “好,还好。”秦想想干笑着。 穆霆吩咐道:“好生查一查,这二人是什么来头。” 而后又对秦想想说:“我护送你回食肆吧。” 秦想想没法拒绝。 穆霆终于拎上了秦想想的竹篮,二人沉默地走着。经历了方才那么一遭,秦想想有些惊弓之鸟,立即从偏僻的巷子走出来,汇进人流中。 穆霆也不再问她筹码的事情,将她送回食肆后立即离开。 秦想想心不在焉的进了食肆,红袖迎上来,接过竹篮,眼尖地发觉大娘子的衣袖破了个洞。那洞一看,就是利器所为。 “大娘子,这是怎么回事?”红袖也不敢高声。最近大娘子不好,食肆的人也跟着不安。 “没事,采买的时候,被利钩勾到了。”秦想想没和红袖说真话。 “这萝卜也是吗……哎,这萝卜的颜色怎地不对劲?”红袖捞起方才替穆霆挡了一刀的萝卜。 还真是,白白胖胖的萝卜竟然隐隐约约的闪着蓝光。 这是,匕首上面的毒吧……秦想想不禁一阵后怕。但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将萝卜捞起,扔到一旁:“大约是我挑的时候没注意,挑了个坏的。” 红袖如此聪慧,当然看得出大娘子在掩饰着什么。但……大娘子似乎有很多秘密。 她笑道:“这萝卜大约是冻坏了吧。我省得的,菜农将萝卜拔起来,直接挖个洞,就地将萝卜掩埋过冬。” 秦想想便笑:“红袖姐姐竟是知晓农事。” 海叔在外面高声说:“大娘子,樊楼小东家来了!” 第86话 三思而后行 樊楼小东家陈桂春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 只他走进秦家食肆,一个穿着孝衣的小娘子就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打量完了一回,又从头开始打量。 陈桂春也不恼,只朝小娘子微微点头。 因秦想想收留了她,范小娘子没再披着麻衣,也没离开秦家食肆,就在不显眼的角落里坐着。 秦想想迎出来,笑吟吟的:“陈小东家光临小店,可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 啧。可真会拍马屁。范小娘子想。但她更好奇的是,陈桂春来秦家食肆作甚。是来找秦想想切磋厨艺的?但大可不必吧。 很快她就看到陈桂春身边的小厮恭敬地拿出一张素雅的帖子,递与秦想想:“秦大娘子,樊楼二月初十春食宴,还请秦大娘子赏脸。” 樊楼的春食宴!范小娘子一听,眼睛都亮了。 樊楼有春食宴、夏食宴、秋食宴、冬食宴,很出名,但也很神秘。听说樊楼每次食宴客人的身份都很贵重。但!听说那食宴的菜肴好吃得不得了。 范小娘子的心情忽然黯淡下来。不说范家没被抄家前,她尚没有机会,更别提如今她的处境…… 秦想想接过帖子,仍旧笑吟吟道:“陈小东家可否赏脸在我家食肆吃一顿饭?” “甚忙,没有空。”陈桂春说,然后朝秦想想点点头,“告辞。” 像来时一般,陈家的人又匆匆走了。 范小娘子巴巴的看着秦想想,可秦想想没有在她面前展开那张素雅的帖子,而是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转身折回内院。 小气。范小娘子忿忿的想。才转头,就看到王婆子正瞪着她:“我说,范香儿,赶紧来洗碗。昨晚我们说得明明白白,在脚店里住,可不能白住。” 秦扒皮!范小娘子再次在心中说。 范小娘子压根就没洗过碗,手忙脚乱的在厨房一顿瞎忙,木碗摔了几只,幸好没烂。 王婆子气坏了:“要是摔坏了,你今儿没有饭吃。” “王妈妈。”秦想想撩帘进来,柔声道,“算了吧,她不过是初犯,下次再犯,再罚也不迟。” 范小娘子简直气坏了,这秦大娘子,可真够黑心的。 秦想想转头对范小娘子说:“你不打算去探探你阿娘吗?” 范小娘子鼓着脸颊:“大理寺的官吏不让我去探监。” 秦想想眉头轻蹙,这范太太不过是从犯,家属竟然也不能去探监?方才南宫问月借着陈桂春送帖子,告诉她并不是他插手的范盐官贪污的事。原来南宫问月是想着范盐官贪污的事,是要和李庄之死一起揭发的。她原以为,南宫问月见她被抓进大理寺,才将范盐官给抛出来的呢。 那会是谁检举的范盐官?还铁证如山的让范盐官翻不了身? 见秦想想一脸的若有所思,范小娘子以为她觉得自己阿娘十分的罪大恶极,不由得赶紧解释:“我阿娘人非常好,素日里见着蚂蚁都不会踩的。我阿娘,定然是无辜的。” 秦想想回过神来,看着范小娘子一脸的紧张,还是残忍地说:“你阿娘虽良善,可她与你阿爹夫妻一体,你阿爹贪污税银,你阿娘没有揭发他,劝阻他,还畏罪自杀,一点都不无辜。” 秦想想说完这番话,没再理会范小娘子,兀自挽袖继续做菜。 王婆子光明正大的看着范小娘子,看她怔怔地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像是又要掉眼泪。 哎,这世态炎凉,也怪不得大娘子说难听的实话。净说些虚无的安慰话一无用处,还不如当头一棒,让人迅速清醒。 秦想想虽然言语对范小娘子苛刻,但伙食上还是下了心思。 豆腐和茄子作浇头做的清水面,还是挺可口的。 范小娘子似乎想明白了,又正在长身体,将秦想想做的面吃了个精光,连汤汁都吃完了。还偷偷的打了个饱嗝。 刚吃完,王婆子就催促她:“把碗给洗了,我们食肆可不养闲人。” 红袖对她倒是和颜悦色:“就在锅里洗,用热水洗碗,手不冷。” 添香窥了个空,将红袖拉到一旁去,在红袖耳边嘀咕:“大娘子果真要收留这范香儿?我们食肆本来人就多,那杨大贵和思萍还日日都要花钱吃药,这哪里还养得起一个小娘子?” 红袖叹了口气:“大娘子心善。”是以她才尽可能的帮着大娘子,尽可能地将大娘子传授的厨艺给学会。 “心善也不能当饭吃啊。”添香很是焦急。尽管以前大娘子说她们仍旧有月钱发,但照这种情况下去,连吃饭都成问题,能按时发月钱才怪。 红袖拍拍添香的手:“没事的,大娘子福运好,定然能否极泰来。” 这还算福运好?添香瞪大眼睛,正要继续辩解,外头传来海叔的声音:“范小娘子,外面有官差找你。” 范太太被释放出来了,范家都被抄了,大理寺的官差要找范香儿去接范太太出狱,没找着,拐了几个弯,寻到了秦家食肆来。 范小娘子慌慌张张的,连挽起的袖子都没放下,就跑出去了。 “马叔,马叔,套车!”秦想想急步出来,吩咐马叔。 王婆子追着秦想想说:“大娘子,您不会还要将她们母女二人都接到食肆来吧?咱们可是养不起了!” 秦想想边走边说:“不过是多添一副筷箸的事。” “哎,哎。”王婆子觉得没法理解大娘子。 秦想想跟在范小娘子后面,也没叫她,兀自慢悠悠的跟着。 范小娘子一口气跑到大理寺右治狱外面,她阿娘范太太正佝偻着背,倚在墙上。不过才过了一日,范太太满头青丝就白了一半。 秦想想从车上下来,看着范家母女抱头痛哭。 她正想上前,有人叫住她:“秦大娘子,你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还是老熟人廖浩海。 廖浩海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他说:“秦大娘子,令妹秦二娘子病重,大理寺卿下令,通知其家人,将秦二娘子领回家中治病。” 秦想想意外,昨日秦婉婉还好好的,怎么就病重了:“她如今何在?” 两位女狱卒将秦婉婉扶出来。原来面若桃花的秦婉婉,讲究外表的秦婉婉,发髻凌乱,面容灰暗。 秦想想几乎不敢相认。不过才一日的功夫,秦婉婉怎地就病成这样了? 她急走几步,从女狱卒手中扶过秦婉婉。 秦婉婉病得厉害,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秦想想身上。 廖浩海走过来:“坐我的马车回去吧,我已经着人请了最好的医工,不管花费多少,都挂在我账上。” 秦想想看了廖浩海一眼,没有说话。最好的医工她需要,但付钱就不必了。 廖浩海正要帮着秦想想伸手扶秦婉婉上马车,一道小娘子的娇喝响起:“表哥,请你三思而后行! 第87话 秦家女,是祸水 秦想想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红粉香车,一个小娘子正站在车上,满脸恼怒地瞪着她。 那小娘子生得如何秦想想第一眼没看清楚,因为小娘子头上簪的首饰太多,金光闪闪的,差点没将她的眼给晃了。 廖浩海垂下眼,仍旧用力将秦婉婉扶上马车,而后低声对秦想想说:“麻烦秦大娘子了。” 秦想想还没来得及应呢,那金光闪闪的小娘子已经过来了。 “表哥!”小娘子又气急败坏的叫了一声。 这回秦想想总算将她的面容看清楚了。 只见粉颊桃花眼,樱桃小嘴,云鬓轻梳,肌肤雪白无瑕,是个仅仅比秦婉婉略逊一筹的貌美小娘子。只不过,这小娘子的脾气似乎有些不大好。此刻脸颊气鼓鼓的,狠狠地看着秦想想,仿佛秦想想干了罪大恶极的事情。 “听到了,你总叫我做什么?我正在当值呢,你来做什么?”廖浩海总算回答了小娘子,但语气极冷,和之前秦想想在天香楼初次见到的冷面廖评事差不多。 小娘子又瞪了无辜的秦想想一眼,才又说:“表哥,是姨母叫我来,让我盯着你,千万别做糊涂事!” “胡闹!”廖浩海呵斥她,“我在办案,你速速家去!” “办什么案子?”小娘子撇着嘴,又瞪向秦想想,“家里人哪个不知你痴恋秦家女,痴恋得已经走火入魔了!表哥,你听我一句劝,这秦家女,是祸水,沾不得……” “崔卿卿,你给我住嘴!”廖浩海变了脸色。 崔卿卿却不惧他,一句接一句:“表哥,你脑子不清醒,卿卿来打醒你!”说着竟然伸出纤纤玉指,就要朝廖浩海脸上呼去。 呃……在旁边看热闹的秦想想不得不伸手,将崔卿卿的手拦下来。 “啪。”崔卿卿打在秦想想手上,发出极大的声音。 这小娘子看着弱不禁风、娇生惯养的,但打人怪痛的呢……秦想想看着明显红了的手背,叹了口气,对崔卿卿道:“崔娘子,我们这就家去,和廖评事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只管放心。” 没打到廖浩海,反而让秦想想挡了一巴掌,崔卿卿更恼怒了,听着秦想想说的这番话,冷哼一声:“你们秦家女,最是反复,倘若做不到你今日所说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崔卿卿!不得无礼!”廖浩海脸色铁青,“赶紧回去!” 崔卿卿完全没动弹,只看着秦想想。 “廖评事,多谢了。”秦想想正想爬上马车,余光看到范小娘子正扶着她阿娘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这京师人该死的八卦之心! 秦想想提高声音,朝范香儿喊道:“范小娘子,速速上车,千万别耽误了医治!” 廖家马夫一挥马鞭,马车蹿了出去。 秦想想总算舒了口气。这小娘子的威力,她可算是尝到了。这种当街训人的小娘子,她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秦婉婉定然是认识这崔卿卿的,指不定还和崔卿卿针锋相对过。秦想想望向秦婉婉,只见秦婉婉白着一张脸,苦笑道:“崔卿卿喜欢宋世子。” “噢。”秦想想恍然大悟。这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不过那宋世子有什么好,竟然叫这两大美女如此争风吃醋。 秦婉婉的声音低低:“崔卿卿是世家女,身份比起我,自然是要高贵些。是以康德郡君更喜欢崔卿卿。” “你们这关系,可真够乱的。”秦想想觉得自己的脑子差点没够用。宋世子喜欢秦婉婉,崔卿卿喜欢宋世子。而后宋世子的娘喜欢的是崔卿卿,讨厌秦婉婉。哎,可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她宁愿在灶房里做三个月的饭菜,也不愿意被卷进这种浑水里来。不过,也幸好她生得不算极好看,有且仅有的一段姻缘也是糟透了。 秦婉婉低声说:“宋世子,他人很好。” 秦想想撇撇嘴:“好?好在哪里?若是真的好,便不会叫你受他阿娘的委屈。”还要将秦家的钱财都奉上,算哪门子好郎君? 不过后面的话她看了看秦婉婉的脸色,到底是没说出来。 “你哪里不舒服?”她回归正题。 秦婉婉却愣了愣,抿了抿嘴:“我是装的。” 这回秦想想是真的张大了嘴巴,一时竟然是不知说什么好。 秦婉婉看着秦想想:“那日我不知你为何也被押到牢狱里,心中着急。幸好廖浩海告诉我你没事,我仍是不放心,是以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我原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扮作医婆到狱中来探我,没想到廖浩海却说,我可以出狱就医。” 秦婉婉在担忧她?上回她还寻死觅活的呢。 秦想想也压低了声音:“你不仅仅是不放心我吧?” 秦婉婉却道:“你似乎比以前聪明很多。我还记得你上学堂,已经好些日子了,你还背不出《千字文》前面的句子。我那时候觉得你很蠢,不配和我一起上学堂。” 秦想想呵呵笑了一声,这秦婉婉,还是一样的没变啊。 秦二娘子竟然回来了,王婆子是激动得痛哭流涕,差点就想抱着秦婉婉哭一场。不过秦婉婉倒是很冷静,打量了一圈经过努力收拾、但仍旧破败的脚店,对秦想想说:“难为你了。” 啧。秦想想都懒得说些什么。秦婉婉的语气,总让她觉得像是上峰光临。 她们前脚刚进食肆,后脚带着两个药童的医工就到了。医工自我介绍说是姓白,是廖家常用的医工。 秦婉婉说她是装病,但白医工还是说了一大通,似乎秦婉婉真的病入膏肓了。 白医工唰唰的写了一长串的药,交到身边的小药童。秦想想都没来得及问,小药童就跑了。 白医工时常在廖家看诊,明显很有眼力见,不待秦想想开口,又走到范太太跟前,替范太太把脉。这回他的面色倒是凝重:“太太这是心病,肝气郁结不散。这心病是否能痊愈,全靠自己想得开。” 不过虽是如此说,还是开了些疏肝理气的药,最后交待道:“若是感觉不舒坦,可以到白家医馆来寻老夫。” 小药童又拿了药单,飞快地出门。 秦婉婉看病不要钱,那范太太总要吧。 白医工连连摆手:“没来之前,廖郎君已经给了一百贯,足够了,足够了。老夫还恨不得多看几个病患呢。” 廖浩海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秦婉婉被安顿在秦想想的房中。 梳洗过后,又穿上新衣的秦婉婉半倚在床上,打量着秦想想的闺房。秦想想端着汤走进来,见秦婉婉一副嫌弃的样子,慢悠悠道:“我这地方是简陋了些,但能遮风挡雨。” “我又没嫌弃。”秦婉婉说,“你将门关好,我有话要对你说。” 秦婉婉一脸严肃。 秦想想依言将房门关好,一回头,就看到秦婉婉在贴身的亵衣里挖啊挖,竟然揭出一张极薄的、类似人皮的物什来。 第88话 欠条 秦想想叹为观止。 “倒些热水来。”秦婉婉吩咐秦想想。 秦想想依言,倒了一盆热水,顺道问:“这难道是秦家的藏宝图?” 秦婉婉小心翼翼的将皮子放到热水里:“这是宋世子给我写的欠条。” 方才看起来空无一字的皮子,在热水里浸泡须臾,竟显现出一列列的字来。 这些贵人,可真会玩。秦想想增长了不少见识。 欠条上面写着宋铭杰欠了秦婉婉三万二千贯,承诺在二人大婚后如数归还。欠条上面画着宋铭杰的名讳,还有宋铭杰的私章。 三万二千贯!秦家可真有钱哪! 看着这欠条的内容,秦想想忽然不知道说秦婉婉什么好。说她聪慧吧,她又有几分蠢;说她蠢吧,她又有点小聪明。 她笑了:“拿着这欠条,文昌侯能认?” 秦婉婉像是想起了与宋铭杰的往事,神情忽然黯然起来:“他怎敢不认?我可是亲眼瞧见他私会外室的。若是康德郡君知晓,定然饶不了他。” 秦想想这才想起一件事来,急忙问道:“上回忘了问你,他那外室可生了外室子?” 秦婉婉点头:“我那远方表姨母,是生了一个儿子,不过年纪还小,只有六七岁。” “宋世子知晓此事吗?” 秦婉婉摇头:“我怕他伤心,没和他说。” 又接了一句:“宋世子对文昌侯,是很尊敬的。” “那文昌侯一定很擅于伪装。”秦想想道。 想起来宋铭杰死后,文昌侯做的事,秦婉婉的神情越发黯然了。 “我会让他还钱的。”秦婉婉坚定地说。 秦想想没好意思打击她。 “我想去看看思萍。”秦婉婉说。 片刻后,秦想想听到从某处传来压抑的哭泣声,不省得是王婆子在哭,还是秦婉婉哭了。 秦婉婉在思萍的房中待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最后神情冷静地回来,对秦想想道:“谢谢。” 秦想想懒洋洋的,从柜子里拿出被褥来:“不用谢,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对了,今晚你就睡床上吧,我打地铺。” 秦婉婉还真没推辞,上了床朝里躺着。 秦想想兀自铺好褥子,躺下的时候舒舒服服松了一口气。 “以前在秦家的时候,你没有玩伴,也不大出门,怎么打发日子?”秦婉婉忽然问她。 “就和徐妈妈说说话,做些活儿,一日的光阴很快就过了。” 秦婉婉沉默着,轻轻说了一声:“那很无趣吧。” “自是比不得你长袖善舞,在各种筵席上周旋的日子。”秦想想是真不客气。 秦婉婉默了一默,而后道:“最后不过是殊途同归。” 她听得秦想想像是笑了:“倒也是。” 尽管如此自嘲,但心气儿到底还是高的,顿了顿又说:“其实我这样做,全都是为了秦家。” 秦想想没应。 秦婉婉兀自说道:“我们的阿爹,虽是三品大员,但在京城中并无根基,阿爹总是容易得罪人。我便想着,周家是书香门第,又颇得圣上青眼。像那周二郎君,虽然病着,但你嫁给他,应该是无甚烦心的庶务,更没有通房小妾的烦恼。嫁给他,是真真好的。以后若是秦家有事,周家感念我们将嫡长女嫁给他家一个病秧子,自然会尽力奔走。” 秦婉婉好像又听到秦想想笑,好像又没有。 “而我若是能嫁进文昌侯府,是锦上添花。” 秦想想忽而幽幽道:“而你长袖善舞,才艺超然,嫁进周家自然是不适合你,只有文昌侯府,才能让你发挥作用。” “嗯。”秦婉婉竟然没否认。 “终究是黄粱一梦。” 以前展望的美好未来,在那一日戛然而止。她才明白,原来荣华富贵,是不能长久的。这一切,都掌握在大盛最尊贵的那个人手中。 “夜深了,睡吧。”秦想想说。 秦婉婉没再说话,但秦想想知道,她没有睡着。 一夜无话,次日天还没亮,秦想想起来收拾地铺,秦婉婉也起来了,坐在妆桌前梳妆。 “你的妆匣,可真是没有什么好东西。”秦婉婉还挺挑剔。 秦想想朝她翻了个白眼狼:“二娘子天生丽质,用不着用这些东西,用这些东西,只会玷污了你。” “我能用它们,是它们的荣幸。”秦婉婉纤纤玉手拈起一盒粉,脸上的表情嫌弃。 秦想想又翻一个白眼。 红袖在外面敲门:“大娘子、二娘子早安。” “红袖会梳头吧,叫她进来替我梳头。”秦婉婉说。 秦想想开门让红袖进来:“红袖姐姐,劳驾你帮二娘子梳头,梳完了,别忘了问二娘子拿赏钱。” 秦婉婉倒是接得快:“好啊,先挂账,以后双倍给。” 秦想想从镜中看秦婉婉。秦婉婉的确生得好,红袖已经算是够美了,但秦婉婉比红袖还要美。还真是奇怪,明明钟氏生得也一般,可秦婉婉偏偏出落得沉鱼落雁。 虽然在牢狱中受了些罪,不过歇息一晚,秦婉婉便修整过来了。 只见她一双桃花眼全是风流,莹莹秋水随波流。肌肤胜雪,面若芙蓉,一举一动之间,优雅高贵。 怪不得宋世子不惜与母亲对抗也要娶她,廖浩海一掷万金,也要护她周全。 如此美人,怎地不叫人怜惜。 “劳驾大娘子,替我传个口信给廖评事。我要见他。”秦婉婉也从镜中看秦想想。 “好,约在什么时候?”秦想想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秦婉婉不愿意见廖浩海的。秦婉婉是得好好感谢廖评事,若不是廖评事,秦婉婉早就香消玉殒了。 “越快越好。”秦婉婉说。 秦想想提上食盒,让马叔驱车到大理寺外。 时辰还早,应该能赶得上在廖评事当值前等到他。 大理寺附近也有卖早食的小摊,好些官吏就坐在小摊上吃早食。 秦想想刚下车,就碰到了马司直。 马司直还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秦大娘子。” 秦想想也笑:“马司直。” 马司直问:“秦大娘子来此处,是为何事?” 秦想想仍旧笑着:“马司直也省得,妾身因为范家的事情被诬告下狱,全赖遇上清官才得以洗清嫌疑,是以今日妾身是来感谢好官的。” 马司直弯唇:“秦大娘子指的是廖评事?可真不巧,廖评事今日休沐,没来公廨。” 秦想想一点都不耽搁,转身就上车:“马司直,妾身先告退了。” 老马车吱嘎吱嘎的走了几步,秦想想忽然感觉到车厢猛地朝左边倾斜。马叔在外面喊道“大娘子,车轮坏了!”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啊 (本章完) 第89话 负心薄幸 车轮坏在半道,须得请车马行的工匠来修理。或者自己将车轮卸下来,扛到车马行。 她扛不动,马叔年纪又大了,让他扛也不可行。 秦想想站在马车旁边,拧着秀眉。 一时半会是修不好了,那她只能拎着食盒去找廖浩海了。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雇轿子的……秦想想左右看了一圈,看到马司直从公廨里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差役。这两个差役秦想想也有些眼熟,好像一直跟着马司直。 马司直对秦想想笑了笑,站住脚:“秦大娘子可需要帮忙?” “不用。”秦想想礼貌的拒绝。 马司直却没走,站在马车旁边看了看:“秦大娘子,我看这车轮坏得也并不是很要紧。这样,我这位同僚大徐,以前就是木匠,略懂修缮,秦大娘子若是愿意,就让他试试吧。” 大徐朝秦想想点点头。 秦想想看向马叔,马叔年纪大了,若是让他操劳,恐怕她又得掏一笔药钱。如此衡量之下,秦想想同意了马司直的提议:“倘若这位徐官差愿意的话。对了,我可以付钱,总不能让徐官差白干。” 大徐很爽快:“秦大娘子看着给吧。我估摸着,这车轮好修,秦大娘子且稍等片刻。” 大徐将身上的佩刀给了小程,开始修车轮。 马司直和小程站在一旁,没说话。 秦想想和马叔也站在一旁,看大徐修车轮,也没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 秦想想正看着,大徐抬头,笑道:“秦大娘子,你来看一下,是此处有一个部件坏了,我暂且用一块木头代替,可以支撑你们到车马行去更换。” 大徐指着车轮的某一处,示意让秦想想看。 秦想想便弯腰过去,低头看向大徐所指的那处。 的确是有一处部件坏了,马车年代久远,能支撑这么久,已经是很不错了。 大徐将原来的部件打掉,然后像是变戏法般掏出一块木头来,塞进那处,然后又朝秦想想道:“秦大娘子看,如此就好了。不过还是要速速到车马行去更换。” “谢谢徐官差。”秦想想说着,递给大徐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有劳徐官差了。”荷包里装了大约有一百文的铜板和几角碎银。 大徐也不客气,接过后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秦大娘子慢走。” 秦想想上车前,还是朝马司直福了一福。 马司直微微颔首。 眼看着马车走远了,大徐将荷包呈给马司直:“马司直,这些钱……” “你就收着吧。”马司直说。 小程也劝道:“你媳妇最近不是要生了,正好买些好吃的。” 既如此,大徐便大大方方的收下来:“好咧。”其实他们做差役的,也经常收些孝敬什么的,都是常事。 只是……唉,秦大娘子是个倒霉的。 秦想想坐进马车中好一会,才想起应该是到天香楼寻廖浩海呢,还是到廖家去寻他。罢了,幸好都顺路。只是她拎着食盒进天香楼,那李好吃会不会认为她是去踢馆的呢? 秦想想想着,看了一眼食盒。 只一眼,她就弯唇笑了起来。 食盒被人动过了。她记得很清楚,她下车时,因为马车倾向一旁,是以她特地揭开食盒,检查里面的菜肴是否倒出来了。而后她匆匆下车,盖食盒的时候盖子略微有些歪。 可如今,食盒的盖子盖得好好的。 也有可能是修车轮时,车厢震动,食盒的盖子自动盖好了。 秦想想细细地观察着车厢,终于发觉,在车厢的地板上,有一处极不显眼的脚印。秦想想伸出自己的脚比了比,明显比那脚印小许多。 食盒里装的是胡饼,没有多也没有少。秦想想拔下头上的银钗,往胡饼里细细扎了个遍,银钗没有变化。 秦想想盖好食盒的盖子,觉得自己大约是疑心过了头。 可自从上回从马司直送的葫芦里搜出那些纸卷后,秦想想对马司直已经不信任了。 此前她还觉得马司直很关照自己呢,原来都是错觉。 秦想想想了又想,都记不起阿爹曾经弹劾过马司直。大理寺直属御史台,阿爹曾经弹劾过那么几个官员,不过都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被弹劾的官员证据确凿,早就已经被撤了职。 廖浩海不在天香楼,那大约是在家里了。 廖府,也就是廖国男家,的确恢宏大气。大门是朱漆的,看起来比文昌侯府还要宏伟。 门前的护卫也比文昌侯府的多了几个人。 连马叔都不敢驱车近前,秦想想刚从车上下来,可巧对面就迎来一辆红粉香车,穿着绸做的新衣的侍女从车上扶下一位女娇娥,可不正是崔卿卿。 崔卿卿的眼可真是尖,一眼就对上了秦想想。 秦想想想了想,主动走过去打招呼:“崔娘子。” 崔卿卿不屑地看着她,张口便道:“竟然都追到这里来了?说吧,究竟要怎么样,秦婉婉才会离开我表哥?” 啧,贵女的格局就是不一样。想起廖浩海的财大气粗,再看看崔卿卿满头珠钗,秦想想疑心,崔卿卿下一刻,是不是扔出一张巨额银票来让她滚。 忍住,不能接受嗟来之财。 秦想想道:“我是来找廖评事的,有急事。” “什么急事,不就是秦婉婉的破事。话说……”崔卿卿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想想,疑惑道,“你是秦婉婉的什么人?” 也不怪她疑惑,秦想想和秦婉婉生得实在不一样。不过,面前的小娘子尽管看起来瘦瘦的,穿得也不好,但气势竟然和秦婉婉差不多。尤其是她的眼睛特别亮,有一种特别的活力在里面。 这崔卿卿虽是对秦婉婉不屑,但她猜得还真准。若是她实话实说,估计崔卿卿决不会向廖浩海透露一个字儿。 秦想想双手一叉,让自己看起来面目狰狞:“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想来替秦婉婉骂上几句,廖浩海这负心薄幸的家伙!” “我表哥负心薄幸?对秦婉婉?”崔卿卿气得不行。 “秦婉婉整日和宋哥哥卿卿我我,什么时候理会过我表哥了?你这是胡搅蛮缠!” 秦想想冷笑一声:“若不是他负心薄幸,秦婉婉又怎地会和宋铭杰在一起?她眼睛又不是瞎了!” “你!”崔卿卿想反驳,但又想起自己是喜欢宋铭杰的,当即憋了口气,不上不下。 秦想想见好就收:“我可没有胡说,都是秦婉婉亲口对我说的。” 她动作倒是快,麻溜地爬上马车:“马叔,走!” 马叔被秦想想吓得不轻,大娘子此前都是稳如泰山的,今儿对上那贵女,怎地就不冷静了? 秦想想忽地又伸头出来:“马叔,咱们先去另一个地方。” (本章完) 第90话 多情总被无情恼 马老太在家中一边缝补衣裳,一边和四婶子说着话。 两个瘦弱的孩子乖巧地坐在一旁。 小孙女还在含手指,嗒嗒吧吧的流了些口水出来。 “祖母,燕儿要吃饴糖。”孩子说。 “乖,燕儿不吃,吃多了饴糖有牙虫,会疼。”马老太哄着孙女。其实是家中已经没有饴糖了。 燕儿也不恼,只眼泪汪汪的。 四婶子见了都不忍心:“我家中还有几块,要不……” 四婶子家中孩子更多,马老太哪里肯:“四婶子,你可别宠溺他们。” 四婶子想起家中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也没再出声。 “可有人在家中?”外头忽地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四婶子看向马老太,马老太点点头,四婶子这才起身去开院门。 外面站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脸儿白白的,眼儿亮晶晶的。 小娘子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头。小娘子手上提着食盒,老头手上拎着大包小包。 “你是……”四婶子疑心小娘子走错了门。 “婶子好。我姓秦,今儿是特地上门来感谢马司直的。” 一提马司直,四婶恍然:“马司直还在忙公事呢。” 小娘子笑吟吟的:“马司直是位好官,这些日子我家中遭难,马司直帮了不少忙。若是他在家,定然是不会接受这些谢礼的。是以我才趁他不在家,偷偷的上门送谢礼。马老太太在家吧?” “在呢。”四婶子被小娘子说得连连点头。马司直的确是位清官、好官! “我就不进去了,劳烦婶子将这些东西拿进去。”小娘子将食盒塞在四婶子手上,又将老头手上的大包小包全堆四婶子手上。 “哎,哎,小娘子!”四婶子眼睁睁地看着小娘子笑着摆摆手,走远了。 马老太走出来:“四婶子,这是怎么回事?” 四婶子转头,眉开眼笑:“是个小娘子,说马司直帮了她不少忙,上门送谢礼呢!” 马老太一听,眉头皱起:“这可怎么行?赶紧将东西给人家送回去!” 马老太素来不接受这些东西的。她小心翼翼,谨慎非常,生怕给儿子惹祸上身。四婶子是知道的。但心中到底不甘,口里说道:“那小娘子已经走了。要不,婶子,我将东西放在一处,待马司直回来之后再处置,你看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 马老太殷殷叮嘱:“你可别动啊。” 四婶子口中答应着,将东西放好,又和马老太进屋里继续做活。 片刻后,她寻了个借口出来,偷偷的掀开食盒,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好东西。 映入眼帘的,是一碟胡饼。 “啧。”四婶子心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是收下,也不会对马司直有什么影响吧。 秦想想两手空空的回来,秦婉婉正端坐在脚店里,发呆。不过美人便是美人,便是在发呆,也是有一种别样的美。 添香赶过来,和秦想想悄悄言语:“今儿来店里的用早食的客人,看二娘子都看呆了。” 添香原来是对秦婉婉有意见的。早在老爷书房里伺候时,她对秦婉婉就很不屑。大约时候因为钟氏总是寻她茬的缘故,添香对秦婉婉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今儿,添香发觉,美人也有美人的好处。比如今儿买早食的客人,比平时多买了一碗。她都替他们的肚子撑得慌。要不是王婆子凶神恶煞的拦在秦婉婉面前,估计那些客人更失态。 美人倾城,大约便是这个意思。 秦想想笑道:“二娘子倾国倾城。” 添香撇撇嘴。以前不觉得二娘子有多美,可现在看着倒是挺美的。其实吧,大娘子也不差,就是,就是干瘦了些。 “就怕有人见色起意。”添香很担忧。此前红袖被那黄公事强求亲的事情还让她心有余悸。唉,她们食肆老弱病残的,怕是打不过人家。 平时添香都躲着自己,今日倒是例外。 秦想想安慰她:“有我呢。” 添香说:“大娘子可别像上次那般折进去了。”太吓人了,她还以为救不出来了呢。 秦想想笑道:“让你们担心,是我的不是。” 添香没再说话,兀自钻进灶房。 秦想想在秦婉婉旁边坐下,秦婉婉抬眼:“话没带到?” 秦想想自己倒了一碗茶:“碰上了崔卿卿,和她大骂几个回合,骂不过人家。” 秦婉婉眉眼轻动:“崔卿卿是个脾气急的,最容易被激怒。宋世子就不喜欢她那副性子。” 说真的,秦想想以前和秦婉婉接触不多,还真不了解她的性子。但如今看来,秦婉婉像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而崔卿卿像是容易咬人的小白兔。老狐狸表面平静,但能将人吃得一干二净,而小白兔吧,最多就咬那么一两口。 秦想想颇为感叹,怪不得崔卿卿输给了秦婉婉。 秦想想茶没喝完,廖浩海像一道风卷进来:“二娘子,我……”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哈巴狗。 秦想想咳了一声:“廖评事,妾身新得了些好茶,还请廖评事往里面稍坐,替我品品好茶。” 激将法还是有用的。 进得后院,廖浩海一双眼睛简直离不开秦婉婉:“二娘子……” 秦婉婉看向一边兴趣盎然的秦想想,有礼疏离地开口:“姐姐请。” 这还是秦婉婉十多年来,头一回这般叫姐姐。 秦想想也很有礼疏离:“若是缺些什么,只管叫姐姐。” 秦想想一走,廖浩海便迫不及待的表忠心:“二娘子,崔卿卿说的是真的吗?” 秦婉婉坐着三分之一的玫瑰椅:“廖评事,我猜,那大概是我家阿姐诓崔卿卿的。”她不知道秦想想对崔卿卿说了什么,但此时听着,秦想想大约是真会编。 廖浩海闻言,一脸的欢喜顿时烟消云散。他就知道,秦婉婉对他是不会有别的心思的。倘若宋铭杰刚死,秦婉婉就对他情意深种,那他,也是瞧不起她的! 秦婉婉亲手给廖浩海倒茶:“廖评事请喝茶。” 廖浩海端着茶,都有些舍不得喝。 秦婉婉心中轻叹一声。多情总被无情恼,说的便是此情此景吧。 但她不能儿女情长。从她知晓宋铭杰死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情意就已经随着宋铭杰一起去了。 “廖评事,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秦婉婉起身,对着廖浩海盈盈一福。 廖浩海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他的心上人竟然对他如此疏离有礼…… 他放下茶盏,想去扶秦婉婉,又觉得于礼不合。 “二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廖浩海都要急死了。 秦婉婉望着他:“廖评事,还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廖浩海急道:“你只管说,我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本章完) 第91话 我肌肤娇嫩 秦婉婉和廖浩海的密谈并没有持续很久。 就在秦想想有些犹豫地觉得,这二人孤男寡女在一起处久了不大好时,廖浩海出来了。 他的面色有些难看,但大约是良好的教养自持着:“秦大娘子,廖某告辞了。” “廖评事,留下来用饭吧。”秦想想是真切地想挽留。毕竟欠廖浩海那么多钱,假若能用饭钱抵上一顿便是一顿。 “秦大娘子不用客气。”廖浩海有礼貌地说,神情有些焦急,像是要急着办什么事。 秦想想说:“既然廖评事不愿意留下来用饭,那正好妾身做了些零嘴,廖评事拿着在路上吃吧。还请廖评事一定要收下,否则以后妾身没有脸面见廖评事的。” 廖浩海没法,只得将小巧玲珑的食盒收下:“秦娘子,告辞。” 秦想想笑道:“一定要记得吃呢。” 秦想想送走廖浩海,回到房中看秦婉婉。 “廖评事走了。”她告诉秦婉婉。 “嗯。”秦婉婉神色很淡,脸上丝毫没有和廖浩海争执过的痕迹。想来若是她逼问秦婉婉,秦婉婉也不会说的。 “那我去忙了。”秦想想说。 “等等。你们可是带了阿爹的书出来?” “就在墙壁的那些笼箱里。”秦想想说。 秦婉婉看了一眼堆在墙壁的笼箱,很快又看向秦想想:“你得空的时候,最好多看看书。倘若有不识的字,可以让红袖添香教你。” 秦想想一口气差点没噎在喉咙里。 只是到底忍住了:“好。” “你别不忿,也别觉得我啰嗦,更别觉得开脚店挣钱已经很辛苦,还要抽空看书识字。多读些书,总归是好的。”秦婉婉直白地说。 “二娘子说得是。”秦想想不和她辩白,转身要走。 开脚店不辛苦,能不能挣到钱才是辛苦的。 “等等。”秦婉婉又喊住她。 “可以准备一个大的浴桶吗?还有玫瑰花瓣,熏香。我要彻底地沐浴一回。还有,差红袖到云裳楼给我买几身新衣裳,她目光好。” 秦想想看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穿不惯你的衣裳。我肌肤太嫩,这些布料都磨疼我了。”秦婉婉说话很真诚。 秦想想忍了又忍:“好。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秦婉婉坐回椅子上,姿态优雅,“我再多的要求,你也办不到。” 秦想想又憋了一口气。 “好好好,我都替你办。” 王婆子自从秦婉婉回来之后,就特别的亢奋,走路风风火火,将灶房里的杂活都抢着干完了。 见秦想想回到灶房,王婆子一脸欢喜地上前问她:“大娘子,老奴炖些鸡汤给二娘子,可行?” 秦想想说:“王妈妈,二娘子差你去买一个大浴桶,还有玫瑰花瓣,熏香。你去采办吧。红袖,你到云裳楼去买几身新衣裳给二娘子。来,这是银票。” 王婆子的神情是欢喜,而红袖有些惊愕。 二娘子也太不懂事吧!先前将秦家的财产败完不说,现在又要来搜刮大娘子的钱?!大娘子容易吗,不仅要将脚店支撑起来,还差点被关进牢狱里,惹上一场无妄之灾。二娘子这哪里是出狱就医,分明是出狱要大娘子的命! 红袖的心理活动都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秦想想当作看不到,催促他们:“快去快去,早些买回来,咱们还要做晚食的准备。” 虽然在别的方面不如意,但脚店的生意还是挺火爆的。如今每次路过前面的脚店,都能看到店家娘子在狠狠的瞪着她。 秦想想当然是报以甜美的微笑。 王婆子接了银票,自然是巴不得马上出门替二娘子将最好最大的浴桶买回来。她细细一看银票,哟呵,大娘子可真是舍得,一百贯的银票呢!王婆子心道,到底是亲姐妹,大娘子还是疼二娘子的。 红袖很不情愿,大娘子都没穿过云裳楼的衣衫呢。此前不多的那件好衣服,袖子还被扎了个洞。大娘子还说,补补就行了。 王婆子可不管这些,欢天喜地的出了门。 红袖却是满揣心思的出门。 就在秦想想撸起袖子开始准备晚食时,马司直比平时早一些回家。 他从货郎手上买了好些饴糖。两个孩子身体不好,时常吃药,少不了要用饴糖哄他们。 刚进门,四婶子便对着他笑了笑:“马司直回来了。” 阿娘仍旧在屋里缝补衣服,两个孩子迎上来,欢喜地叫了一声:“阿爹!” 一切都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马司直将饴糖的油纸包摸出来,笑道:“每次只能吃一小块哦。” 阿岷嘴快:“阿爹,我们有好多好多饴糖!” 是阿娘买了许多饴糖?马司直正要问,却听得四婶子笑吟吟道:“今儿有位姓秦的小娘子送来了许多饴糖,还有胡饼……” 马司直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你们可吃了!” 四婶子从未见过马司直的脸色如此可怕,当即讪讪道:“没有呢,婶婶都收着,要等你回来……” “那些东西,都在何处?” 马司直大步跨进门去,只见他娘仍旧安安静静的缝着衣服。旁边就放着一个很眼熟的食盒,还有一堆大包小包。 “四婶子啊,你且带孩子们到巷子里玩一会。”马老太说。 孩子们出去了,马老太才停下手中的活计,一双眼看着马司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司直走到食盒面前,急急掀开食盒,只见里面果然是那一碟眼熟的胡饼,顿时一颗心又蹿到了嗓子眼:“这些胡饼,你们可动了?” 马老太道:“不曾。还有那些饴糖,孩子们想吃,我也没给。” 马司直松了口气,没吃就好。 他拿了东西要扔出去,马老太拦着他:“儿啊,你实话告诉我,你可是做了什么坏事,竟是连秦大娘子送来的东西都不能吃。” 她问过四婶子,据四婶子的描述,送东西来的秦姓小娘子,应就是秦家大娘子。虽然和秦大娘子没有缘分,但上回秦大娘子给点心孩子们,她还是觉得秦大娘子人挺不错。 马司直垂眼:“秦大娘子如今家道中落,买这些东西定然费了不少钱,我不能接受她的东西。” “儿啊。”马老太叹了一声,“那些钱财你能接受,怎地秦大娘子买了些普通平常的吃食,你就不能接受了呢?你和我说实话,到底是回事?你是不是心虚了?” 知子莫若母。 瞧见马司直抿嘴不语,马老太气急,脸色一变,从笸箩里抓了针线就朝儿子扔过去:“倘若不能为民请命,你做这官还有何用!” (本章完) 第92话 大娘子莫要当真 大大的浴桶搬进后院,还有玫瑰花瓣,熏香也都买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王婆子恍惚觉得,又回到了秦家没有遭难时候的样子。 她心中又有了奔头。 大浴桶可真大,光是热水就要十来桶。 王婆子浑身干劲,自己一个人在灶房烧水,一边焦急地等着红袖买衣衫回来。 也不知道红袖目光好不好,买的衣裙合不合二娘子的意。 添香帮着秦想想做活,一双眼睨了王婆子好几次,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将话憋在喉咙里。 “红袖回来了。”外面海叔说。 王婆子立即弹出去,还不忘记吩咐添香:“帮我看看火啊。” 添香撇了撇嘴,那些憋在喉咙里的话真是难受死了。 红袖拢共买了三套衣裙,秦婉婉只扫了一眼便淡淡道:“谢谢红袖姐姐。” 屋中点着熏香,小香炉袅袅的。二娘子端坐在椅子上,纤手似凝玉,洁白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本书。 二娘子的确和大娘子不一样,她端坐在那里,就好似一幅画。 红袖笑道:“不客气。” 她手上还挽着一个包袱,秦婉婉看了一眼,没出声。 王婆子脚步轻轻的进来,看到摊在桌上的衣裙,见料子还算过得去,总算松了口气:“二娘子可还满意?” 秦婉婉轻笑:“我天生丽质,无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那是自然。”王婆子立即附和道。 “哟,听说婉婉回来了,怎地不到外祖家去?这烟熏火燎的破脚店,怎地配得上我们婉婉的身份?” 这把矫揉造作的声音,一听就是吴佳怡。 王婆子都快忘记还有吴佳怡这号人物了。 吴佳怡对大娘子不好,对是亲外甥女的二娘子,应该不会存着别的坏心思吧? 王婆子当即对秦婉婉道:“大舅母怕不是来接二娘子到钟家去住的?”毕竟这脚店来来往往,全是酸臭难闻的粗鲁脚夫,到底是有损二娘子的身份。 秦婉婉神色平静:“怕是不会。” 王婆子有些糊涂,二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吴佳怡已经闯了进来,看到秦婉婉,当即用帕子按着眼角:“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秦婉婉起身,给吴佳怡福了一福:“婉婉见过大舅母。” 吴佳怡扑到秦婉婉面前,扶她起身,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一张脸上扑的粉簌簌往下掉:“我的儿,你竟是瘦了这般多。” 王婆子很欣慰,吴佳怡果然还是疼爱二娘子的。 秦婉婉浅浅笑着:“大舅母,外祖家中可还安好?” “唉。可不怎么好。自从你阿爹出事,大家就牵肠挂肚的。”吴佳怡说道。 秦婉婉含笑不语,余光扫了一下吴佳怡粗壮了不少的腰肢。 “若是妹妹省得婉婉受了这么多苦,定然心疼坏了。”吴佳怡又说,顺道看了一眼王婆子。 蛰伏在王婆子体内对钟氏的忠诚一下子苏醒了:“夫人向来疼爱二娘子,视二娘子为眼珠子,肯定心疼。” 吴佳怡却是撇了王婆子一眼,责怪道:“你既知晓二娘子受苦了,为何不到钟家告知我们,还让二娘子窝在这肮脏不堪的脚店中受罪?” 秦家宅子被抵押,你可是跑得比谁都快啊!王婆子心中没忘记吴佳怡那会的行为。 秦婉婉仍旧浅浅笑着:“大舅母,婉婉如今是出狱就医,治好了病,还得回大理寺牢狱的。” 吴佳怡惊愕地看着秦婉婉,握着秦婉婉的手松了些:“婉婉说的是真的?” 王婆子点头:“二娘子哪会骗大太太呢?” 吴佳怡后退了一步,一脸的遗憾:“怎么会这样?你阿爹阿娘,就没有托京中好友照料照料你吗?对了,他们走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就没写信回来提点提点你们?” 秦婉婉望着她,笑容依旧:“自从阿爹遭难,秦家除了舅父舅母,便再无亲朋好友上门。婉婉自是感激舅父舅母不离不弃的……” 吴佳怡的笑容有些尴尬:“你阿娘是我们的亲妹妹,我们哪会袖手旁观的道理……哎,今儿舅母来,原是想和婉婉说说,有位相貌堂堂的郎君,对你印象挺好的……” 王婆子在旁边听着,一下子就怒了:“大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可算明白了,在吴佳怡心中,不管是秦想想,还是秦婉婉,她都不怀好意! “主子说话,哪有下人说话的份!”吴佳怡也摆起脸色,这王婆子,当初明明说好将秦想想给卖了,结果倒好,现在跟秦想想倒是怪好的! 秦婉婉幽幽道:“王妈妈自小就照顾婉婉,在秦家出事后王妈妈对秦家不离不弃,在婉婉心中,早就视王妈妈为亲人。” 这一番话让王妈妈感动得老泪纵横:“二娘子,老奴,老奴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 “婉婉,舅母不是这个意思。舅母是说,你看你孤零零的在京师里,假如能寻个良人,便有依靠……” “方才大舅母不是说,婉婉还有外祖家吗?” “可那也不能长久啊。再说了,那日你阿爹遭难,你阿娘早就托了我们,要好生照料秦家的。这你独自一人回京师,舅母也得操心你的婚事不是?” “我阿爹阿娘还在呢,暂时不用劳烦舅母。” “万一他们三年五载都回不来,你可如何办?” 秦婉婉忽地变了脸色:“大舅母这是在咒我阿爹?” 她一直柔声细语的说话,这猛地变脸,竟然有一种慑人的气势在里面。吴佳怡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秦婉婉,当即唬了一跳,辩解道:“舅母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舅母素来知道的,婉婉冰雪聪明,舅母说半句话,我便能推断出舅母想要表示的意思。”秦婉婉说得很慢,却是垂下脸,慢慢地吃着茶。 吴佳怡这才想起,从她进来,秦婉婉还不曾命人奉茶给她。 她冲口道:“你莫不是被秦想想那小蹄子给收服了?你跟着她在这间脚店里,有什么前途?” “我家阿姐很好,我对她是心悦诚服。”秦婉婉不紧不慢地说。 “婉婉,你,你莫要不知好歹!”吴佳怡气得脸上的粉簌簌落下,一跺脚,又道,“以后你再遇上事,别来寻我们!” 掷下这句话,吴佳怡扭身出去了。 秦婉婉才将茶盏放下,秦想想懒洋洋地倚在门口:“我还不知道我的好妹妹竟是如此想的呢。” 秦婉婉却将茶盏一推:“不过是为了骗她而已,大娘子莫要当真。” 秦想想拿眼睨她:“我就权当妹妹说的是真话。” 秦婉婉懒得理会她。 “对了,廖评事捎来消息,说他过了亥时会接你到天香楼。”秦想想说,“美食比试时,天香楼输给了我,你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叫我做便是,为何要到那天香楼去花那冤枉钱?” 秦婉婉站起身,冷酷无情道:“天香楼风景甚好,而秦家食肆,净是酸臭的味道。你快出去,我要沐浴。” (本章完) 第93话 秦家二美 秦家食肆的晚市忙得不可开交。 但有些食客,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进门,便伸长了脖子往里望,似乎这样,就能将那天仙般的人儿给望出来。 有鼻子灵的,甚至还闻到了若有似无的香粉味道。 准备的食物已经售罄,海叔马叔说要打烊了,那些食客还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甚至有胆大的,还问海叔:“那位貌美的小娘子呢?” 海叔装糊涂:“啥?酿酒?我们食肆还没有酿酒呢!” 总算将食客都送走了,海叔马叔将大门关上,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可真怕那些食客强闯进后院啊。果然是贫寒之家就不能养貌美的小娘子,否则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后院此刻沉浸在一团香气中,王婆子一忙完,就守在秦想想的房门外,等着秦婉婉叫她。 “王妈妈。”秦婉婉的声音慵懒,娇弱无比。 王婆子忙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二娘子散着头发,娇弱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刚沐浴出来的小娘子,美貌比平时更甚。她穿着刚从云裳楼买回的红色襦裙,外面披着青色披帛,美得像画中的仙女。 王婆子一颗心怦怦跳着,差点都被自家二娘子给迷了心。 “王妈妈,替我梳头。”秦婉婉的声音微哑,眼皮轻垂。 “好,好。”王妈妈连声答应着。 秦婉婉占了自己的房间,秦想想无处可去,只得窝进红袖和添香的房中。 红袖却像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包袱:“大娘子,这是新买的春衫。您试试,可是合适?” 秦想想哭笑不得:“我日日在灶房里忙,不好穿新衫。” 红袖的声音虽低却极坚定:“大娘子,您就试试吧。” 秦想想还要拒绝,忽地想起什么:“你端些热水来,我梳洗梳洗再穿。” 大娘子愿意穿新衣,红袖欢喜得好像是自己穿一样。 添香撇撇嘴,心里道,便是大娘子穿上最贵最好看的衣衫,也敌不过二娘子天生丽质啊。 新衣繁复,添香心中虽不以为然,但到底是帮着秦想想穿衣衫,穿着穿着,添香讶然道:“大娘子近来可是胖了一些?” 还真是。秦想想摸了摸自己的腰肢,有些赫然:“腰粗了些。” “这哪里是腰粗,大娘子之前太瘦了,便是长肉,也要长好些才刚刚好。”添香退后几步,细细的打量着大娘子。 此前大娘子瘦瘦的脸似乎也圆润了些,脸颊变得饱满起来,也变得,好看起来。其实大娘子生得也好看,皮肤也白净,一双眼睛很亮,就是此前太瘦了。 添香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秦想想揽镜过来,看着自己:“还真是胖了。” 添香:“……” 红袖进门,笑道:“奴婢早就发觉大娘子长了些肉,大约是喝药的缘故罢。” 说完将秦想想按在凳子上:“今儿大娘子可别自己上妆,奴婢来替您上妆。” 秦想想乖乖地坐在凳子上,任由红袖折腾。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响起打更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得海叔在外面喊:“二娘子,廖评事来了。” 添香悄声道:“大娘子,我看廖评事人很不错……” 家世好,人又生得俊朗,最要紧的是舍得花钱。 秦想想将指头压在唇上:“慎言。” 只听得外面有动静,王婆子的声音低低:“二娘子,小心。” 应是王婆子扶着二娘子出门了。 添香又撇嘴。此前不管王婆子对大娘子有多感激,二娘子一出现,王婆子眼中便只有二娘子。瞧她那忙乎劲,好像二娘子果真给她养老送终似的! 秦想想匆匆起身,对红袖添香道:“你们看好家,我去去就回。” 小娘子梳着朝云髻,粉黛轻敷,粉色的襦裙衬着白皙娇嫩的脖子,匆匆转头间,却是惊鸿一瞥,让人惊艳。嫩黄色的披帛挂在臂间,竟然也有几分名门淑女的味道。 添香捂嘴,哎呀,大娘子怎地这般好看了! 秦想想紧紧扒在门上,看着秦婉婉在王婆子的搀扶下上了廖家的马车。廖浩海那厮,目光就没有离开过秦婉婉。 但廖浩海的目光似乎带着些许忧伤?不像是要和心上人约会的样子啊。 王婆子没能跟着一起去,依依不舍地挥别二娘子,站在巷子里目送着马车离去。 正忧伤着呢,忽地听得车轮吱吱嘎嘎,转头一看,只见马叔驱着自家的老马车驶过来。 诶?这是?王婆子面露疑惑,只见小窗被打开,露出一张似乎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美人脸来:“王妈妈且放心,我会跟着一起去的。” 竟是大娘子?王婆子愕然了须臾,才回过神来:“诶,诶,好,好。” 马车走远了,王婆子才暗暗想道,其实大娘子打扮起来,还是挺美的。虽然比不上二娘子,但也能将京师里大部分小娘子给比下去。 到得天香楼附近,秦想想让马叔将马车停在附近的巷子中,自己下车,闲庭信步的走进天香楼。 和早早就打烊的自家食肆不同,天香楼还热闹得紧。 她打扮成这副模样,天香楼的人应当认不出自己吧? 秦想想一进门,茶酒博士就迎上来:“小娘子……” 秦想想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他手中:“我要廖评事隔壁的包间。” 茶酒博士却有些为难:“这,廖评事定的天上水榭,周围没有别的包间。而且……”他声音低低,“天上水榭来了极为尊贵的人,掌柜的特特嘱咐我们,没事千万别往那边去,若是惊扰了贵人,我们小命不保。” 秦想想又塞了一个荷包:“那就最近的包间。” 茶酒博士顿时笑容满面:“您这边请。” 天上水榭,顾名思义,位于天香楼的顶楼,听说上面有个极大的水池,水池上有水榭,私密性极好。天香楼只此一间。若是有来人,水榭中的人便会看得清清楚楚。 秦想想被安排在天上水榭下一层的包间里,什么都看不到,气儿都闻不着。 她又塞了一张银票到茶酒博士手中:“我想自己静静,没有别的事别来烦我。” 小娘子一进来便提起廖评事,还表现得好像要捉奸一般。茶酒博士那是见过无数风浪的人物,自然心领神会:“小的省得了。” 这一层的包间也是各自独立,并不相连,各种高大的绿植和怪石、屏风隔着,只听得有低低的交谈声和丝竹管弦之声。 秦想想从包间出来,想寻天上水榭的入口。东张西望须臾,竟是有些迷路了。 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方向感不强。 秦想想站定,深深吸一口气,正要呼出,忽地听得有人道:“你来此处做甚?” (本章完) 第94话 爱上你这勾人的狐狸精 怎么穆霆也在这里?而且还穿得人模人样的。 秦想想打量着穆霆,只见他穿一身绸做的蓝底团花圆领窄袖衫,腰间扎着玉腰带,头上戴着玉冠,一派世家子弟的模样。 穆霆也打量着秦想想。从在宝相寺初见,秦想想就一直穿得勤俭持家的,今儿竟还穿得像模像样的。脸上,还拍了粉,抹了口脂吧?这打扮的功力也深了些,显得脸色粉嘟嘟的好看。尤其是穿着这一身粉色襦裙,鹅黄披帛,更是显得身材窈窕。秦大娘子这是,要来天香楼钓富家子弟? 秦想想打量穆霆完毕,赶紧将他拉到一旁:“你又来作甚?”啧啧啧,自从穆家军进京后,穆郎君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了啊。想着目光不由得往穆霆方才走出的包间瞄,看看有没有歌姬什么的。 秦想想的眼神有点怪,穆霆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听说天香楼的西凤酒最香醇,便带着陈参赞和朱参赞来尝一尝。” 陈参赞?朱参赞? 穆霆见秦想想疑惑,又解释道:“他们二位,是我阿爹的幕僚。你还没回答我,你来这里做甚?你身边的婢女呢?” 秦想想可没有功夫理会他:“我一个人来的。对了,你可知道天上水榭的入口?” “天上水榭?”穆霆一脸糊涂。 “就是天香楼最好最顶楼的包间。”秦想想不得不给穆霆解释,“算了,不和你说了,你也帮不了什么忙。” 这句话穆霆可不爱听:“我再帮不了忙,我也比你会功夫。我可以帮你四处探探。” 他话音才落,就听得秦想想笑道:“那有劳穆郎君了。” 穆霆:“……”他怎么觉得,他又上当了?陈参赞明明都告诫过他,小娘子说的话,都要三思。尤其是秦大娘子说的话。 但既然都答应了,自然不能反悔。更何况,他倒想看看秦大娘子特意打扮,究竟是要钓哪位倒霉的小郎君。 “走吧。”穆霆说。 秦想想没动,往穆霆的包间奴奴嘴:“不用和陈参赞们说一声吗?” “不用,他们吃酒,我不吃,在一旁也是无趣,再者还有姚二郎和朱三郎守着他们。” 穆霆说着,率先走了一步:“跟紧些,要是被人发现,我还能替你掩护一二。” 秦想想乖乖跟上去:“都听穆郎君的。” 天香楼菜做得不行,但楼中的格调挺豪华。秦想想一边走一边暗暗评价。 穆霆忽然止步,扭头低声告诉秦想想:“前面有好几位歌姬。” 秦想想顿时精神抖擞,快步两步,朝那些歌姬望去。只见那些歌姬着红披绿,梳着朝云髻,猛地一看,和秦婉婉今晚的打扮还挺相似…… 等等!那些歌姬中,看起来最美最柔弱那位,可不就是秦婉婉?她叫廖浩海接她来天香楼,竟是为了做歌姬?她虽不大了解歌姬,但却是听说过的,身为歌姬,是最身不由己的!任由那些达官贵人豢养、磋磨的!秦婉婉到底想做什么? 秦想想死死地盯着秦婉婉,秦婉婉像是感觉到她炙热想杀人的目光,抬眼看过来。她没有秦想想这般激动,只看了一眼,又垂下头默默前行。 穆霆看看秦想想,又看看那些歌姬:“秦大娘子认识她们其中一个吧?” “嗯,里面生得最好看的那位小娘子,是我那不听话的妹妹。”秦想想说。 她说完,紧走两步,朝秦婉婉追了过去。 秦婉婉脚步不停,仍旧垂目前行。 秦想想跟着她们,忽觉得面前豁然开朗,原来前面就是天上水榭的入口。但见长梯旋转,隐在一棵树后面,树下有几个微微躬着腰、面白无须的男子。 穆霆一直跟着秦想想,见到那些男子,忽地伸手,拦下秦想想,低声道:“大娘子勿要冲动,那些人,像是皇城大内里的人。” 大盛皇城大内里的人,就是皇帝的人。 穆霆虽然不在京师待过很长时日,但有一年,皇帝派了几个太监去燕州监军,那气质与前面那几个人差不离。 那一年,便是阿爹脾气最暴躁的一年。是以穆霆对这种气质的人分外熟悉,与憎恨。 秦想想也看到了那几人。她冷笑一声,廖浩海可真是有法子,竟然给秦婉婉寻来这般富贵的主人!他不是喜欢秦婉婉吗,不是爱秦婉婉吗?怎么会做出这般猪油蒙心的事情? 说曹操曹操就到,秦想想看到廖浩海从旋梯上下来,朝看守楼梯的男子点点头,才柔声对等候在一旁的歌姬道:“莫要紧张,尽管施展你们的歌艺便是。” 他说得很柔和,歌姬们含羞带怯地看着他。他生得俊朗,家世又好,歌姬们难免多想。 只有秦婉婉才晓得,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廖浩海在安慰她。廖浩海的眼神深情又痛苦,她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对不起,此生她注定是要负他一人的。假若有来生,那便再还罢! 一切都很顺利,只要上得了天上水榭,见到那位,她就有把握,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男人,目光只看着她。 只要她得到那个男人的宠爱,阿爹就能从燕州回来,而文昌侯也能得到惩治。还有,假如阿姐喜欢做菜,那就开一间比天香楼还要大还要好的酒楼。 秦婉婉轻轻掐着自己的手心。坚定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若失。只是以后,她大约不能再在爹娘膝下承欢…… “廖浩海!”秦想想忽地叫起来,怒气冲冲,提起裙摆,朝廖浩海直冲过去。 穆霆伸手捞了捞,只捞到秦想想跑过的风。 他有些茫然,秦大娘子,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不是说那些歌姬里,有她的妹妹? 廖浩海也一脸的震惊,朝他奔来的美丽小娘子,听着声音有些熟悉……等等,那是,秦大娘子?秦大娘子,这是要做甚? 转眼秦想想已经跑到廖浩海面前,脸都气红了。她气喘吁吁,质问廖浩海:“你不是说我做的菜最好吃,你怎地又跑到天香楼来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做的菜了?你不喜欢我做的哪道菜,我都改!” 秦婉婉:“……”秦想想这是做甚? 廖浩海更是一脸的糊涂,他有说过秦大娘子做的菜最好吃吗? 秦想想叉着腰:“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她朝着廖浩海使了个眼色。 廖浩海瞬间明白了,秦大娘子这是想阻止秦婉婉。可如今箭已经在弦上,不能不发呀…… “这是哪来的小娘子,怎么这般无理取闹,若是冲撞了贵人,可还得了?”秦婉婉幽幽道。她知晓秦想想这是好意,但她心意已决,不管秦想想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她今晚一定要见到那位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这个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也是她运气好,才能在今晚得到机会。 正是如此,她更不可能让秦想想坏了事! “你又算哪根葱?”秦想想这回叉腰,怒瞪着秦婉婉,“我总算明白了,他不是爱天香楼的饭菜,是爱上你这勾人的狐狸精!” 秦想想怕不是疯了?秦婉婉朝廖浩海使劲使眼色,期望廖浩海能将秦想想拉开。 廖浩海没动弹,秦想想却动弹了。她朝秦婉婉扑过来,一把就抓住了秦婉婉的发髻! (本章完) 第95话 秦大娘子可是胖了? 秦婉婉尖叫一声:“你疯了!” 秦想想手脚倒是快,将秦婉婉的发髻抓乱就赶紧撤退好几步,然后又叉腰骂秦婉婉:“打的便是你这狐狸精!” 穆霆看呆了。他从来不曾见过小娘子打架,今儿是头一回。就,还挺不忍直视的。秦大娘子,怪卑鄙无耻的。抓头发,人家小娘子不疼吗? 守卫的太监一直袖手旁观,见小娘子打了起来,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年纪大些的叫廖浩海:“廖评事,你既然有事,就不上去了罢。其他的歌姬,速速上楼,莫误了贵人的事。” 秦婉婉被抛弃在外了。 她是真怒了,然而在那些太监面前又不敢和秦想想起争执,只得狠狠的瞪了秦想想一眼,将自己松散的发髻扎好,提起裙摆怒气冲冲的走了。 廖浩海自然是要追过去:“二娘子……” 秦想想也提起裙摆,雄赳赳的离开,临走前撇了穆霆一眼:“还不走?” 穆霆若有所思地跟上去,低声道:“你不像是冲动的人。” 秦想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孺子可教也。” 穆霆紧走两步,和秦想想并肩而行。而后视线不小心落在秦想想的肩头上。咳,秦大娘子,身材倒是窈窕。也不知道是此前穿的衣衫的问题,秦想想显得有些瘦弱。但此时身穿襦裙的秦大娘子…… 穆霆脱口而出:“秦大娘子可是胖了?” 秦想想站定,目光坚定地看着穆霆:“我这不是胖,是长肉了。”呃,这解释似乎有些蹩脚。于是她懒得再解释,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上回那两个死士,可查到真实的身份了?” “没有。”穆霆说,“毕竟是在京师里,我们行事,总要顾虑些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穆霆的包间。秦想想朝穆霆挥挥手:“穆郎君,再会。” 秦大娘子毫不犹豫地提着裙摆走了。 穆霆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的确是长肉了。” 他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酒气涌过来,差点没将他熏倒。姚二郎捂着鼻子:“少主,您回来了。”诶,也怪不得少主要躲出去,着实是陈参赞和朱参赞太能喝了。若是在军营,侯爷定然不准这么喝的。也就是在灯红酒绿的京师,迷了两位参赞的眼。照他看,天香楼做的菜,着实不如秦大娘子做的。 穆霆皱眉看两位参赞,平时冷静自持的两位长辈,此时各自抱着酒碗,嘴里含含糊糊的行酒令,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穆霆对姚二郎和朱三郎道:“扶两位参赞回去罢。” “不!我不回去!”陈参赞忽地大声道,“我还没醉,我还要喝。我,我要喝到天荒地老,喝到,喝到苏娘来寻我回去……” 穆霆叹了口气。陈叔果真是醉了。陈叔口中的苏娘,是陈叔未过门的妻子。原本还有几日便要成亲,苏娘却离开了陈叔,再也没有回来。陈叔便弃笔从戎,从江南小城直奔北漠燕州,最后兜兜转转,做了阿爹的幕僚。 这一做便是十多年,陈叔没有成亲,但苏娘也不曾出现过。 小时候陈叔吃醉时,就会抱着他,一遍遍地讲他和苏娘的故事。 “呵呵,你的苏娘跑了,不要你了!”朱叔醉眼朦胧,抱着酒碗,“你早该忘了她,再,再娶一个。你看,我的儿子都这么大,大了!” 朱三郎是朱叔的儿子。 朱叔说到这里,朱三郎悄悄的翻了个白眼。他阿娘对他阿爹关怀备至,他阿爹倒好,总说自己是忘了前面的青梅竹马的小娘子,才和阿娘在一起的。 这不是往阿娘心上扎刀子吗?亏得阿娘每次在阿爹吃醉时,不嫌弃的照料他! 陈叔呵呵笑,夸赞朱叔:“你,你,你厉害!” 还真是醉得不轻。 穆霆吩咐姚二郎和朱三郎:“好生照料着,我去去就回。”来都来了,没想到还能遇到那位,可不得去会会。 秦想想从天香楼出来,左右看了一下,没看到秦婉婉和廖浩海的身影,也没看到廖家的马车。 不管此时廖浩海带着秦婉婉去哪里,都比在天上水榭的好。 秦想想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走进马叔停车的巷子,一道声音幽幽响起:“秦想想,你可知你方才,让我错失了多么好的机会!” 是秦婉婉。 她倚在墙壁上,目光幽幽地看着秦想想。廖浩海就站在旁边,替秦婉婉提灯笼。 廖浩海可真是,没法说了。 秦想想本来想撸袖子,想起自己今儿是淑女打扮,只得改为摸手:“你怎地知道那是好机会?” 秦婉婉脸色难看:“和你说不通。” “怎地说不通?我虽无知,但也能猜得出你想要做什么。秦婉婉,不久前,你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你花光了秦家的钱,还间接让思萍变成那个样子。你欢喜吗?你觉得你这一次,就会成功吗?你觉得你用美貌换来的,就一定是恩宠吗?” 秦想想一连串的追问,让秦婉婉的脸色越发难看:“我有把握,你管不着。” 秦想想说得都有些气喘了:“秦婉婉,你醒醒吧,我们秦家的脸面,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平平安安。” 秦婉婉压根听不进去:“我并不是奔着脸面而去,我是为了我们秦家所有人!” 秦想想好想给她翻一个白眼。但是她难得穿得那么好看,翻白眼不好看,便深深地吐了口气:“我们没有要求你这般做。若阿爹是那般卖女求荣的人,早就将你送进皇城大内里了,何必还要等到今日你自降身价的去求宠?” 秦大娘子……说得真好。廖浩海想鼓掌,但顾及到秦婉婉,到底是不敢。 秦婉婉激动道:“难道你以为,秦家沦落了,我们姐妹二人,还能嫁进到高门大户里吗?便是能嫁,也只是身份低下的妾室!” 廖浩海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秦想想拧眉,秦婉婉这是将廖浩海的一颗真心放在地上踩。 “你真可恶。”她忍不住说。 秦婉婉忽地转向廖浩海:“你能娶我做正妻吗?” “能!”廖浩海答得极快。 “廖评事,你还是回去问过你的父母罢。”秦婉婉凄然一笑,廖浩海的心都要碎了。 “婉婉……”他想告诉她,只要他愿意,他父母是没有问题的。 秦婉婉没有应他,兀自走向秦家的老马车。 她的身影摇摇晃晃,像是一阵风刮来,就要被吹倒。 廖浩海深深地看着她的背影:“秦大娘子,有劳你照料她了。” “用不着客气,管教妹妹,是长姐的职责。”秦想想又想撸袖子了。 廖浩海苦笑,目送着秦想想跟在秦婉婉后面离开。 两姐妹一前一后的,走路的姿势倒是有些相似。 只是在爬上马车的时候,秦想想听得秦婉婉说:“这马车也太破了吧。” 秦想想一点没客气:“秦二娘子,你若是要走路,也是可以的。”把她惯得!再啰嗦她便将她发配去洗碗! 此处要解释一下,男女主此刻的感情,还没有升华到爱呢。所以以前种种,都是盟友,盟友。 (本章完) 第96话 外室 老马车吱吱嘎嘎的走,秦婉婉上了车,就缩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一副不想和秦想想说话的样子。 秦想想也懒得理会她,静静地想着明日到樊楼参加春食宴的事。 一路上两姐妹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秦家食肆。 秦想想利索地下车,进得门去,才发现王婆子就坐在门下,巴巴的候着秦婉婉。 秦想想说:“你们家二娘子在外面呢,去接她吧。” 王婆子赶紧冲出去,发现自家二娘子正笨手笨脚的要从马车上爬下来。别的马车都有马凳,她家的则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王婆子心疼地将秦婉婉扶下来,心中充满了疑问。明明二娘子走的时候乘坐的是香车宝马,怎地回来就变成自家的破烂马车啦?还是和大娘子一起回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见秦婉婉一脸的怒气,王婆子识趣地没开口。 王婆子扶着秦婉婉进房,秦想想已经换回自己的衣衫,正在洗脸架前洗脸。见秦婉婉进来,她不紧不慢地取了干净的帕子拭干水珠,而后慢悠悠道:“今晚你睡地上。” “凭什么?”秦婉婉生气道。 “就凭这脚店,是我的。” 王婆子急道:“大娘子,这可怎么行?二娘子她身体娇弱……” “牢房都睡得,地上睡不得?”秦想想反口相讥。 秦婉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秦想想,别太过分。” 王婆子却意识到秦想想是认真的。她跟秦想想也有一段时日了,知晓大娘子决定的事情,不会有回旋的地步。但让二娘子睡地上,可又怎么行?二娘子身体娇贵,若是睡上一晚,明儿还不得腰酸背痛的? 王婆子低声道:“要不,二娘子到老奴房中去,您睡床,老奴和思萍睡地上……” “那可怎么行?”她还做不出和思萍抢床铺的事来。秦婉婉一昂首:“睡就睡,你睡得,我还睡不得?” “很好。”秦想想似笑非笑,“还有一件事,明儿你的饭菜,得自己到灶房里去取。” 大娘子太过分了吧!王婆子心中默默的想,但是不敢抗议。 “去就去!”秦婉婉铿锵有力道。 “王妈妈,明日你不准伺候她,所有的事,都让她自己做。”秦想想又吩咐王婆子。 王婆子心中苦:“是……”大娘子有时候还差唤红袖添香呢,怎地二娘子就什么事都要自己做? 秦想想洗漱完毕,正要上床睡觉,忽地又道:“今日新买的衣衫,全是我的了。若想要穿新衣,拿钱来换。” 大娘子太太太太过分了! 秦婉婉是真有骨气:“谁稀罕穿!我将来定然会挣很多很多的钱,自己买来穿!” 王婆子夹在中间,又不能替二娘子辩驳,可真真是难受。诶,她还是出去罢,听不到就不会难过了。 吵吵闹闹,总算安静下来了。 秦婉婉笨手笨脚的自己铺褥子,秦想想睨了她一眼,闭上眼睛睡觉。 快要沉入梦乡时,她听得秦婉婉道:“真是不知好歹。” 秦想想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一夜无语,外面晨色还浓黑,秦想想醒来,摸到床边的火折子吹燃。微弱的火光下,秦婉婉裹着棉被,在地上卷成一个球。看样子是睡得挺香。 “这不是挺适应的吗?”秦想想自言自语道。 秦家食肆售卖的早食,日渐丰富起来。 早食除了原来胡饼、胡辣汤、扁食、汤面,还多了馒头和粥。 来买早食的客人除了在码头做活的脚夫,还多了附近的居民。 秦想想手脚麻利地将一勺粥舀在客人的钵里,又用荷叶包了馒头:“下一位。” “我就来一碗汤面吧。”食客说。 秦想想抬眼,看到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兰娘子。 兰娘子朝她盈盈一笑:“秦娘子。” 秦想想笑道:“贵客一位,请上座!” 说是上座,其实是往里一些清净的座位。 兰娘子施施然的坐下,将手中拎着的小篮子放在桌子上,而后托腮看秦想想。 秦想想让红袖替了她的位置,亲手给兰娘子下面。 浇头自然是给得足足的,码在面上,像小山一般。 兰娘子扑哧一声笑出来:“秦娘子真是客气。” 秦想想打量着兰娘子,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同了。兰娘子只笑着看秦想想,见她还一脸的迷糊,才慢慢地将左手伸出来,手腕上露出一只羊脂玉的手镯来,她低声道:“周文下的聘礼。” 聘礼?!秦想想愕然。像周家那样的人家,能答应娶兰娘子为妻,也着实……不大相信吧! 兰娘子又笑,将手镯收回袖子去:“当然不是聘妻之礼,而是……外室。” “你肯定不能理解,我怎么就答应了周文。”兰娘子浅浅笑着,秦想想觉得她虽然看向自己,却又像是透过她看别人。 当然不能理解,明明此前兰娘子还如此痛恨周文,甚至还帮她设计周家。这才过了几天,兰娘子竟要做周文的外室了? 兰娘子还笑着,但眼中有泪光:“我等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我嫁给谁,都无所谓了。” 秦想想知晓兰娘子有故事,但没想到兰娘子会这么破罐子破摔。 “我等了他十年,已经足够了。趁着现在还有人迷上我,可不得赶紧嫁了。”兰娘子说。 秦想想想了想,才道:“假如你觉得值得,那就嫁吧。不过周家人可不是善茬,你万事小心。” 兰娘子很真诚地说:“谢谢你。不过我对那周文本无情意,既无情意,便无所求,自是不会心神大乱,做些自断性命的事。” 兰娘子,的确是人间清醒。 兰娘子将面吃完了,临走将小篮子留下来:“此前秦娘子开张,我还未送上贺礼。如今备上薄礼一份,还请秦娘子收下。” 红袖在一旁看着,有些紧张。毕竟此前马司直送的招财葫芦不是什么好东西。 兰娘子翩然离去,秦想想揭开小篮子的盖布,发现里面是一张十贯钱的银票。 秦想想捏着那张银票,心道,倒是欠了兰娘子一份人情。 樊楼的春食宴,设在申时。 秦想想不紧不慢地梳洗,最后穿上昨日红袖从云裳楼给秦婉婉买回来的衣裙。 这回是鹅黄的襦裙,外面套一件薄薄的纱作半臂。 红袖将秦想想按在凳子上,给她画花钿。 秦想想是抗拒的:“不过是去吃饭,弄这些作甚……” 秦婉婉在一旁冷冷道:“大娘子就喜欢素面朝天的打扮,你给她弄这样,她定然是浑身不自在的。” 秦想想点头:“身上的香粉味儿太重,会影响我对气味的判断。” 秦想想是软硬不接,秦婉婉气得银牙暗咬。 红袖和添香两大丫鬟,都是秦想想的,自然都护着秦想想。而她只有王妈妈。 秦婉婉走出门,看到范小娘子正吃力地提水进门,眼睛不由一亮。 (本章完) 第97话 扮猪吃老虎 相比于天香楼的金碧辉煌,樊楼略微有些低调。 但但凡认识些字的食客都省得,樊楼的牌匾,乃是前朝书法大家梁京所书。 如今梁京的字,已然是真迹难寻了。 也就是说,樊楼已经历经两朝风雨,但仍旧屹立不倒。 樊楼背后的主人陈家,一直都很低调。 低调做菜,闷声发大财,是陈家的宗旨。 但……樊楼大堂的四十八根柱子,材料就很不一般。秦想想进得樊楼大堂,直觉让她瞄向那些需要双手才能合抱过来的柱子。啧,这里随便一根柱子,都能抵上十间秦家食肆。 秦想想脑袋虽然不乱转,但眼珠子是转个不停的。 樊楼,可真真是低调的富贵窝。 红袖跟在秦想想后面,低眉顺眼的:“大娘子,跟在我们后面的,似乎是文昌侯。” 哟,陈桂春还邀请了文昌侯这个老熟人呢。 秦想想大大方方的回头,和文昌侯对上眼。 文昌侯穿得富贵逼人,见有个貌美的小娘子回头,便习惯性的微笑、点头。 文昌侯不会认不出自己吧?秦想想心道,但并不言明自己的身份,只又大大方方的走在文昌侯前面。 这次跟着文昌侯来的还是李万州。文昌侯所有的小动作和心思在李万州面前一览无余。李万州不动声色,在心中鄙夷文昌侯。对于有些老色鬼,只有入土为安才老实。 正想着,文昌侯以手遮脸,朝他倾过来一些,低声道:“这小娘子生得不错,你得空去查查她的身份。” 李万州可没有文昌侯那般鬼迷心窍,他扫了几眼秦想想,发觉她有些眼熟,再一看红袖,那小娘子不就是秦观澜的长女吗? 李万州的声音也压得极低:“禀侯爷,那是秦观澜的长女。” 文昌侯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想想的背影,咽了一下口水才道:“这秦观澜可真厉害,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当初他第一眼看到秦婉婉时,就惊为天人。可惜儿子铭杰喜欢她,要不然……不过如今他也不想要了。 晦气。 这秦大娘子嘛……文昌侯目光闪烁,打扮起来还怪好看的,也不知道小野猫驯服起来刺激吗? 文昌侯永远不觉得,自己老了。 什么七十知天命,他离七十还远得很,只要能动,他就雄风不败。 樊楼的春食宴设在三楼,视野极好,可以看到京师大片的风景。 陈桂春身为下帖人,亲自站在三楼迎接客人。 秦想想先上的楼。她极少穿这种飘逸的襦裙,上楼时还有些不适应。提裙摆晚了,差些没跌倒。 红袖在后面扶住她:“大娘子小心。” 文昌侯跟在后面,看着秦想想转过楼梯不见了。 明明还听着她轻软的说话声,怎地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呢。文昌侯疾走两步,却是陈桂春迎的他:“侯爷。” 樊楼的主人陈家虽是厨工出身,但一般人不会轻易得罪陈家。脸面还是要给几分的。文昌侯挤出笑容来:“陈小东家。” 陈桂春示意茶酒博士将文昌侯带到摆宴席的地方,并不多言。 秦想想也没在摆宴席的地方。 文昌侯奇怪,但很快又了然,小娘子爱梳妆,大约是要补补妆什么的。 被文昌侯密切关注的秦想想并不在三楼,而是通过秘密通道,上了四楼。 红袖被留在楼梯处。她看着秦想想提着裙摆上楼后,便垂下眼皮来,不听,不语。大娘子想让她知晓的,她自然记在心头。大娘子不想她知晓的,她不去想。 只是,大娘子的行为,已经越来越超出她的认知。 秦想想上得四楼,楼中茶香袅袅,有貌美男子正跽坐在矮桌前,认真地在茶沫中作画。 “问月郎君倒是惬意。”秦想想提起裙摆,艰难地在南宫问月对面坐下。 南宫问月将茶盏推到她面前:“秦大娘子,请欣赏。” 洁白的茶沫被勾勒出两个模糊的人影在赏月? 秦想想心道,南宫问月在茶中作画可不太灵光。 “问月郎君这是在画自己?” 秦想想问。她想象力有限。 南宫问月眼皮半垂,看着茶沫:“秦大娘子和武德侯的独子交往甚密,不妥。” “哪里密了?”秦想想差点就要跳起来,“你这是污蔑我和他的清白。等等,你跟踪我?我怎么没发觉?” 南宫问月冷哼:“你对他无意,他对你却有情。范盐官的案子,就是他检举的。虽是匿名,但还是被我们发现了。” “范盐官,是他检举的?不是问月郎君?”秦想想怔怔地反问。她还以为范盐官的事发,是南宫问月为了救她,才紧急抛出范盐官这个他们盯了许久的案子。 竟是穆霆检举的?秦想想脱口而出:“但他哪来的证据?他初到京师,什么都不懂。”要不是她引着他到文昌侯府,引着他到周家,引着他到范家,怕他还是满脑子的浆糊。 南宫问月将茶盏拉回来,看向秦想想的目光有些怪:“你不会以为,武德侯之所以能在燕州屹立不倒,凭借的,仅仅是他的赫赫军功吧?” 秦想想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我阿爹还真弹劾对了?武德侯其实是真的有问题?” “那还不至于。”南宫文月道,“你怎么越来越蠢了。” 秦想想说:“但穆霆看起来,没有那么聪明。”也怪不得她如此想。当初去宝相寺探个现场,还中毒了呢。要不是她救的他,他早就一命呜呼了。等等,可是后来她去宝相寺,似乎守卫也没有那么严…… 难道穆霆果真是在扮猪吃老虎? 秦想想的脑瓜子都要想破了。 南宫问月又开始碾茶:“人不可貌相。再说了,武德侯麾下有三十幕僚,其中最得力的是陈参赞和朱参赞,此时已经追随穆霆到了京师。想必你在穆霆口中,已经听说过他们。他们的谋略,曾让皇帝的心腹在燕州折戟,而皇帝却还得咽了苦水往里吞。” 秦想想怀疑地看着他:“你的人,跟踪术不错。”她压根就没有发觉周遭还有别的人。 “是你大意了。”南宫问月轻飘飘的睨她,“防人之心不可无。” “啧。”秦想想拉过茶盏,将茶一口灌了,“我防的应该是你。” “呵。”南宫问月不置可否。 秦想想姿势优雅地起身:“走了。” 南宫问月取过水壶,将滚水注入茶中,语气轻轻:“还是按此前的计划来。” 秦想想已经走了,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本章完) 第98话 春食宴(一) 春食宴,重点当然在于一个“春”字。 摆宴席的地儿也是用了心思的。 几枝柳条插在落地大花瓶里,支摘窗开着,春风吹进来,瓶中萌发了新芽的柳条随风飘扬。 秦想想落座后没有多久,春食宴又有客人来了。 竟然是周林光。 文昌侯和周林光都死了儿子,但似乎都没有那么悲痛。 还有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秦想想看了一眼,不认识。 周林光落座后,廖浩海紧跟在后面。他倒是都认识在座的人:“侯爷,周老爷,李兄。”哦,姓李,那大约和李庄有关系。怪不得秦想想看到他锦服里面隐隐露出孝衣一角。 秦想想朝廖浩海笑了笑,廖浩海微微颔首,并不做别的寒暄。 倒是文昌侯呵呵笑:“听闻昨日在天香楼里,有二女为了廖评事争风吃醋,打得不可开交。如今年轻人性子可真是,啧啧,敢爱敢恨啊。” 廖浩海的余光瞄了一眼始作俑者秦大娘子。秦大娘子目不斜视,甚至还朝他笑了笑。 廖浩海也笑:“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实在是晚辈生得风流倜傥,叫人取笑了。” 周林光摇着扇子:“廖郎君性情的确豪爽。” “承让承让。”廖浩海是一点都不谦虚,尽管收下不知是真还是假的夸赞。 “廖郎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招小娘子喜欢,这么些年,也不知道让多少小娘子芳心碎了一地。”一道声音传来,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出现在楼梯口,语气略带讽刺。 这人有些眼熟……等等,他不就是姜鸿生? 这春食宴,着实有趣啊。 “承让承让,愚弟倒是遗憾,姜兄没有这等本事。”廖浩海说话的时候,脸颊都没红。 “姜兄速速请坐,莫让这春风将姜兄吹倒了。” “你!”姜鸿生怒目而视廖浩海。 廖浩海的确是夸张了,姜鸿生生得虽然很秀气,身体看起来也薄弱,但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还是周林光打的圆场:“廖郎君不过是开玩笑尔,姜郎君莫气。” 姜鸿生用鼻子哼了一声,寻了位置坐下。 又有一人上来了,还真是巧,竟是马司直。 马司直倒是很会做人,连秦想想都没忽略,一一见礼。 周林光扇子摇得极密:“这回樊楼的春食宴,看来很有意思啊。”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秦想想。 他不是文昌侯那个老色鬼,几眼之后,就认出了秦想想。 文昌侯即刻道:“在场的各位,都是有身份的人,但不知道这位秦大娘子,竟是如何被邀请的。” 虽然他对秦想想起了心思,但并不妨碍他抨击秦想想。 秦想想笑了,不紧不慢道:“侯爷可真是糊涂,上回在天盛楼比试,陈小东家堪堪赢了妾身。这次春食宴,陈小东家自然是想显现自己的厨艺,实在是胜妾身太多。比如这巧心思的春食宴,妾身是决不会想出来的。” 姜鸿生看看秦想想,忽然朝文昌侯道:“侯爷莫不是看不起女子?” 这副咄咄逼人的腔调,让文昌侯顿时回想起在天盛楼时,天香楼在众多小娘子的攻击下落荒而逃的事。后来听说,天香楼的生意是比以前差了那么一些。 樊楼的春食宴,虽然没有小娘子旁观,但周围是站了那么几个侍女。若是这些侍女也是些觉得巾帼不让须眉的,不好,不好。 文昌侯可不敢嘴硬:“那是没有的事。毕竟本侯的封号,还是因为太后而得的。” 这话一箭双雕,不仅撇清了自己,还向众人提醒,他的背后,是宋太后。 尽管他只是闲散侯爷,没有实权,但他有太后、皇帝撑腰。 姜鸿生今日像是不肯放过文昌侯:“侯爷这是在威胁我们?” 文昌侯的脸色难看:“姜小兄弟,我们两家都住在同一条巷子里,本侯可曾用权势压过姜家?哪回马车进出,本侯不是先礼让姜家?”怪不得姜老将军死活不让姜鸿生这小子继承衣钵,就按姜鸿生这脑子,恐怕还没有出门打仗,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更怪不得姜鸿生前些日子被廖浩海给抓起来,说是因为在去岁秋,和李庄有过龃龉。啧,大理寺查案,也太过轻率,怎地就把人给放出来了呢? 姜鸿生还真的回想了一下:“像是有这种事。不过你礼让我家也是应该的,毕竟我祖父一生戎马,付出了不少代价,才护得大盛周全。而你什么都没做,就做了侯爷,是以理当礼让我家。” 文昌侯:“……”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他难道不省得,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吗? 周林光又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熟人,就不必扯这些小事。对了,人是不是来齐了,该上菜了吧?” 旁边一个侍女柔声道:“禀各位爷、小娘子,还没有呢。问月郎君还没有到。” 又是南宫问月。周林光和文昌侯不动声息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又迅速各自别开眼神。 姜鸿生好奇道:“自从回京师后,我总是听闻这南宫问月的名号,都还不曾见过他。以美食交友,真是别具一格。” “什么以美食交友,不过是噱头。依本侯看来,他就是凭着这个由头,四处勾搭小娘子。”文昌侯对南宫问月很是不屑。世家子弟又怎样?南宫家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朝为官了,怕他作甚!一想起南宫问月外貌出超,那些小娘子对他诸多拥护,文昌侯就觉得不忿。 周林光呵呵笑:“侯爷言重了,不过是年轻郎君风流倜傥而已。” 秦想想暗想,这周林光还挺圆滑的。 廖浩海却道:“南宫兄为弱女子撑腰,素有贤名,侯爷怎地说他是四处勾搭小娘子呢?” 文昌侯没想到廖浩海会替南宫问月发声,当即脸色难看了些:“如此听来,廖评事和南宫问月倒是相熟。” “相熟说不上,只不过是敬仰他而已。”廖浩海坦坦荡荡。 这回是姜鸿生说话:“你和那南宫问月,大概是志同道合。” 廖浩海再次谦逊:“在下哪里比得上南宫兄。” “在下实在是荣幸,能让诸位对在下议论纷纷。”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秦想想抬眼看去,哟,南宫问月换了套玄色的直襟宽袍,腰间白玉腰带被衬得特别显眼。 在背后说别人坏话被人抓住,文昌侯一点都不怯:“南宫总算来了,这春食宴可以开始了吧。本侯还挺忙的呢,没有多余的功夫在这里闲扯。” 文昌侯的确有意思,天盛楼比试去了,樊楼春食宴来了,最后说自己没功夫。 只有秦想想旁边还有一个座位了,南宫问月优雅地走到秦想想身边,柔和地问秦想想:“秦娘子,近来食肆的生意可还好?” 秦想想亦优雅地起身,脸上的酒涡儿笑得深深:“多谢问月郎君记挂,托问月郎君的福,食肆的生意好极了。妾身原来还忧虑,就凭着一间小小的食肆,着实养不起那么多人呢。可如今,妾身凭着一己之力,也能养活这么些人,实在是妾身的荣幸。” 姜鸿生讶然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位南宫贤兄干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事啊。但为何侯爷处处看不起南宫贤兄,是觉得南宫贤兄帮了老百姓甚多吗?” 这姜鸿生,脑子果真是有毛病!文昌侯恨得直咬老牙:“陈小当家,这春食宴还不开始吗?” (本章完) 第99话 春食宴(二) 其实文昌侯倒也不是光好色,他还好吃。既然他是个没有实权的侯爷,吃喝玩乐便成了他生活的常态。 天香楼是常去的,樊楼也没少来。 只要能在外面用饭,决不在家中吃一顿饭。 陈桂春没见人影,樊楼掌柜的赶紧迎上来:“禀侯爷,小当家去准备了。还请各位贵客,再等上片刻。” 文昌侯烦躁得吃了一口茶。 这场春食宴他是省得周林光要来的,但其他人他是真的不知道。尤其是那个李锋,就不该坐在宴席上。死了亲爹,不应该在家丁忧吗,出来作甚?但他没敢当场发作,是因为樊楼屹立两朝,还曾在太祖建国时,救助过太祖和无数的官吏。 陈家他是惹不起的。 南宫问月优雅地将茶捧在手中:“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我们玩个游戏。” “好啊好啊。”廖浩海赶忙道。 姜鸿生说:“无趣的游戏我可不玩。” 周林光好奇道:“玩什么游戏?” 南宫问月向掌柜的招招手:“劳驾,上一套冲茶的茶具。” 他放下手,微微往后倚在凭几上,好看的唇角微微上翘:“自然是茶沫占卜术啊。” 南宫问月说的茶沫占卜术,是京师挺流行的一种游戏。说是占卜术,不过是大家在聚会的时候,玩的游戏,算不得真。当然了,倘若正巧说中了,也是占卜之人察言观色,故意说的。 不过是搅打茶沫而形成的图案,博人开心一笑而已。 姜鸿生很是鄙夷:“你们在京师里长大的小郎君,就是爱弄这些故弄玄虚的。” 秦想想还没有试过,当即有些雀跃:“劳驾问月郎君算算妾身的财运。” 廖浩海笑道:“我还以为秦大娘子要算姻缘呢。” 秦想想翘起唇角:“妾身如今身无长物,不得好好攒些嫁妆,让自己好出嫁吗?” 呵呵,上回从他周家敲诈的五百贯还不够她做嫁妆吗?周林光简直要冷笑。他可算看出来了,廖浩海和秦大娘子关系不浅,否则上回也不会救她。但据此前接触过秦想想的周家人说,秦大娘子在秦家一直不出彩,默默无闻的,这脸蛋儿嘛,打扮起来还可以,但也称不上是国色天香,她到底是靠什么勾搭上廖浩海的呢? 掌柜的已经将一应茶具奉上来了。 南宫问月看向一直默不出声的李锋:“不如我们先替这位李大郎君算一算仕途。” 李锋有些诧异,南宫问月竟然识得他?当即缩了缩,下意识道:“不必了,在下如今丁忧在家,没有什么好算的。” 文昌侯却道:“问月郎君好大的口气,竟然要算本朝官吏的仕途。” 南宫问月浑不在意:“不过是吃饭前玩乐的游戏,侯爷何必当真?要不,我替侯爷算一算寿命?” 替别人算别的,对文昌侯张口却是算寿命,文昌侯气结:“你这小子,本侯怎地,都算是你的长辈……” 南宫问月挥了挥手:“侯爷,我年纪虽小,辈分却大,不信你去问问你阿姐,她还得叫我一声师叔呢。” 南宫家不肯出仕,太祖思量再三,称南宫家先人一声师父。 眨眼已是将近百年,当初太祖称南宫家先人为师父,如今的皇帝已经竭力淡漠了这种关系,但倘若南宫家后人提起,皇帝明面上可是不敢撇清的。 不就是太后吗,他能抬出来,旁的人也能抬。 太后娘家就剩一个没有实权的弟弟,唯一的独子还死了,对朝中一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当初先皇还在时,就一直打压文昌侯。后来皇帝即位,对唯一的亲舅舅虽十分关爱,但碍于御史的弹劾,并没有重用文昌侯。毕竟文昌侯不学无术,能力也一般。就算扶他上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后来他的儿子宋铭杰生得俊秀,能力还不错,皇帝是预备寻个借口,待宋铭杰成婚后就重用他的。 只可惜,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文昌侯的老牙咬了又咬:“本侯不算,本侯不信这玩意。” “那还是算算李郎君的仕途吧。”南宫问月又指向李锋。 李锋不知道为什么南宫问月一直不放过自己。但为自己出头的文昌侯都吃了南宫问月的瘪,他如今一个丁忧在家的小官吏,那还敢拒绝。 “那在下就先谢过问月郎君了。”他说。 如今在外面的李锋,是谦逊的,不敢得罪人的。他的靠山亲爹已经轰然倒塌了。他爹刚死时,皇帝是雷霆震怒,但是他爹死得久了,案子成了悬案,迟迟不能抓出凶手,皇帝大约都快将此事给淡忘了。可他却无能为力提醒皇帝。此前和他爹交好的那些人,也都躲着他。他的仕途,的确堪忧。南宫问月怕是早就知晓这些情况,才说给他算仕途的。 南宫问月早就已经开始挽袖炙茶了。他似乎早就笃定,李锋肯定会答应的。 其实看南宫问月点茶,也是一种享受。点茶程序为炙茶、碾罗、烘盏、候汤、击拂和烹试。南宫问月从炙茶开始,动作就不紧不慢,一点都不在意十数双眼睛在看他。南宫问月脸蛋生得好,手指也生得好,更保养得好,比自己的手还要白净还要细腻呢。秦想想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南宫问月的双手上。 茶沫占卜术,便是让被占卜的对象用一种竹制的茶筅反复击打,使之产生泡沫,再观察其茶沫的图案来进行占卜。 南宫问月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很快就将茶盏交到了李锋手上:“李郎君,请。” 李锋对这茶沫占卜术毫不在意,接过茶盏,拿起茶筅开始心不在焉地击打起来。 点茶在京师寻常官吏的生活中很常见,主要是倘若约客人来谈事的话,最后便是给客人一边点茶,一边闲扯,如今不仅能延长会面时间,还能让自己手头有些事做,再者还可以就着点茶延伸些别的话题,免得无话可说尴尬。 李锋熟练地击打须臾后,很快就将茶盏交还南宫问月:“好了。” 不过是个游戏,这南宫问月虽然脾气古怪,但不会在这样的宴席上,说出难听的话来吧。 南宫问月低头观察茶沫须臾,抬头笑道:“李郎君是长子,在李御史死后,要挑起李家的责任,很不容易吧。” 他是李庄的长子,在京师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这南宫问月,是没有话说,才故弄玄虚的吧。 南宫问月继续观察茶沫,很快又抬头:“不过李家,就快分家了吧。” 李锋当即吃了一惊,分家是他们的家务事,因为还要等二弟回来,是以如今还没有正式分家。 他镇定自若:“我父亲已去,兄弟分家不过是常事,用不着占卜。你用不着故弄玄虚的。” 南宫问月唇角上扬:“李郎君莫急,这茶沫占卜术,不过是游戏。哦,我还看出来了,李郎君的仕途,已然全无了。” 李锋还没说话,文昌侯便笑道:“问月郎君还挺有意思,玩乐归玩乐,怎地说出这番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来。这茶沫占卜术,还是不要玩了。” “不玩归不玩,但我想听南宫贤兄说道说道,这李郎君是如何的仕途全无法。”廖浩海眼儿亮晶晶的。 南宫问月倚在凭几上,闲闲道:“命都没了,还有甚仕途。” (本章完) 第100话 春食宴(三)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李锋更是恼怒:“你不是说算仕途吗,还能看出我的寿命来了。” 南宫问月又闲闲道:“不过是玩乐,李郎君不用当真。对了,生气还能让人死得更快。” 李锋气得要死:“无缘无故被你诅咒,我还不能生气?你可别仗着你的家世,就对别人胡言乱语!” 文昌侯看了一眼周林光,周林光正一脸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用力咳了一声,周林光才回过神来,又打圆场道:“不过是玩乐而,李郎君用不着当真。” 秦想想在一旁跃跃欲试:“问月郎君快帮妾身占卜占卜。倘若算得妾身财运甚好,妾身就努力挣钱;倘若不好,妾身就不努力了。” 姜鸿生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小娘子,倒是有意思。” 秦想想看了看他,却是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不知姜老将军的身体如何了?上回姜老将军在文昌侯府帮了妾身,妾身还不曾登门拜谢,实在是羞愧。” “咦?你还去过文昌侯府?被祖父帮过?”姜鸿生也瞪着大大的眼睛问,表情甚是天真无邪。 文昌侯一口气噎在喉咙。当初他就不该心慈手软,放过这小蹄子! “对呀,妾身此前送东西到文昌侯府,不慎迷路,是姜老将军指点的。”秦想想说。 文昌侯一口气又松了松。谅这小蹄子也不敢说出实情来。 “原来如此。”姜鸿生恍然,“我还不曾听祖父提起过。不过祖父年事已高,尤其是去岁秋以来,就爱忘东忘西的。” 李锋听得紧紧攥住缩在衣袖中的手。去岁秋,姜鸿生便是在天香楼打了父亲一拳。姜鸿生虽是姜老将军的孙子,但是个白身,殴打朝廷命官,本应严惩,但皇帝却将此事轻轻放下。父亲是御史,却遭受如此侮辱,归根结底还是李家在京师的根基太过薄弱。 “不过登门拜谢就不必了,指路一事,不过是举手之劳,用不着感谢。但,也不知道我祖父到文昌侯府做甚。我们两家虽然住在同一巷子,但祖父为了避嫌,到文昌侯府做客的次数不过一两次,致仕后更是不曾登过侯府的门,也不知道祖父到侯府是做什么?” 姜鸿生是,真的,难缠。 文昌侯对上姜鸿生灼灼的目光,差点没忍住,想翻姜鸿生一个白眼。都说武官的脑子不灵光,他看武官的后代姜鸿生是没脑子。 “不过是本侯请姜老将军到府中薄酌而已。”文昌侯叹了一声,“彼时姜小郎君你被廖评事抓入牢中,姜老将军心急如焚,一下子苍老不少,本侯见不得他这副样子,这才请他到府中小酌,放松心情而已。” “原来如此。”姜鸿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各位贵客久等了。”掌柜的笑眯眯道,“这就上春食。” 文昌侯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瞄了一眼周林光,见他又在发怔,不由得皱眉。今儿周林光,怎地这般不中用了? “第一道,春水乍暖。”掌柜的亲自报的菜名。 不愧是樊楼,连菜名都这般诗情画意。 樊楼也有钱,盛菜的碟子都是玉做的。 第一道春水乍暖,是几只炙得金黄的鸭掌在清亮的汤中若隐若现。秦想想将鸭掌放进嘴中,鸭掌入口即化,好似鸭子划进了乍暖的春水里。 陈桂春人不多话,但厨艺的确是一绝。秦想想甘拜下风。 姜鸿生是个真性情:“好吃!好喝!樊楼的确名不虚传!” 文昌侯也点头,樊楼他来过无数次,但今儿陈桂春这道春水乍暖,的确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怪不得陈桂春要放下身段去天盛楼参加比试,大约以后樊楼的主厨,便是他了吧。 李锋魂不守舍,尝不出味道,但亦跟着点头:“味道甚佳。”他来樊楼的次数不多,便是来吃,也吃不到樊楼当家人做的菜。 周林光眯着眼:“陈小当家,手艺果然了得。” 廖浩海也道:“这汤喝得,让我都感觉到春日的来临。” 秦想想道:“妾身输给陈小当家,心服口服。” 南宫问月照旧是老腔调:“味道不错。” 马司直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 秦想想忽地转向他:“马司直近来,家中可好?那日妾身送胡饼到马司直家中,像是听得孩子在咳嗽呢。” 姜鸿生诧异道:“小娘子到底是什么身份,看着竟与人人都相熟。” 文昌侯呵呵笑:“姜小郎君,这位小娘子,便是秦观澜秦御史的嫡长女秦大娘子啊!” 秦观澜曾弹劾过姜老将军,在京师里不算什么秘事。 姜鸿生的脸色果然就肉眼可见的不好看起来:“原来如此。” 秦想想微微笑着:“承让承让。” 姜鸿生嘴角抽搐,他又没有夸赞她! 廖浩海此时看着马司直道:“怪不得马司直近来心不在焉,连查案的速度毒慢了些呢,原来是家中孩子抱恙。马司直可真是一位好父亲。” 他为司直,廖浩海为评事,官阶官职皆是差不多。但廖浩海进大理寺后,同僚们时不时就传廖浩海是仗势进的大理寺,办案也都靠权势。大徐曾告诉他,公廨中好些人怀疑那些传言是他说的。 马司直脸上浮起笑容:“劳烦秦大娘子和廖评事关心,犬子小女不过是偶感风寒,经医工诊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廖浩海点头,一副关怀同僚的模样。 “春食宴第二道菜,春风拂柳。”掌柜的又笑吟吟的报菜名。 侍女们将菜肴奉上,这道春风拂柳,却是一道蛋羹,上面放着一串像是炙烤过的韭菜,韭菜旁边点着几粒黑芝麻。秦想想猜,这黑芝麻,像是权当春燕? 看起来很敷衍的一道菜。便是京师里随随便便一位主妇,或是厨娘,都可以做出来的菜。 文昌侯皱眉:“这……” 掌柜的笑道:“春日的韭菜,最是鲜甜,贵客们不妨一试。我们樊楼出品,从未失手。”他说这话,颇为自得。好像假若客人说不好吃的话,那就是客人的舌头出了问题。 姜鸿生又来了:“虽然看起来很敷衍,不过这蛋羹倒是嫩。我家厨娘就蒸得老。”说着拿起玉调羹,舀了一勺,送进嘴中。 “好吃!”他说。 能不好吃吗?虽然看起来是普普通通的蛋羹,可里面的滋味可鲜,像是糅合了各种天上地下水里的鲜味。一口下去,仿佛将所有的鲜味都吃到了。 还有那串炙烤过的韭菜,更是炙烤得恰到好处,鲜嫩多汁,又有碳烤的香味。韭菜入口,仿佛像是在春夜里,围着红泥小火炉,与三两好友围炉夜话,再一边炙烤春韭,饮一杯温热的酒。 这种感觉不是春风拂柳又是什么? 掌柜的说得没错,樊楼出品,怎会失手呢? 众人正细细品尝着,忽地听得一道声音气喘吁吁道:“廖评事,韩少卿有急事寻您!” (本章完) 第101话 春食宴(四) 同是在大理寺干活,韩少卿叫了廖评事没叫马司直? 马司直倒是解释得快:“我今日休沐。”言下之意,廖评事没休沐,廖评事是失职了。 廖浩海大大方方的承认:“我到樊楼来,其实也是查案。” 呵,欲盖弥彰。文昌侯撇了撇嘴。 姜鸿生好奇道:“可是近来没有听说过樊楼有案子发生啊。” 廖浩海站起来,看了一眼马司直:“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盐引案,你没听说?看来姜小郎君虽然不读书,但亦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算起来他明明比廖浩海还要大一些,可这廖浩海偏偏称他为姜小郎君,姜鸿生当即又怒了:“廖浩海,你最好嘴上积德,小心我揍你!” 廖浩海没理他,兀自道:“秦大娘子可算是盐引案的受害者。” 秦想想点头:“妾身被强迫买了一百三十贯的盐引凭证,但去解盐司提盐,解盐司却说无盐。因着此事,妾身还差点被关进牢狱呢。如今想起来,可真是心有余悸。” 周林光眼睛闪烁:“不是说,都被范盐官给贪了吗,我记得邸报上说,范盐官贪了好几万贯。啧,此人可真是朝廷的蛀虫。” 马司直咳了一声:“廖评事,你乃是大理寺的官员,在此讨论还不曾结案的案子,是渎职。对了,韩少卿不是寻你吗,还不速速回去?” “不忙不忙,在场的大部分都是知情人,和他们说说案子,倒也不算渎职。” 姜鸿生又道:“什么知情人,我就一点都不知情。” 秦想想心道,南宫问月将姜鸿生请来,可真是绝妙至极。 没错,这春食宴的名单,当然是南宫问月给拟的。 廖浩海道:“虽是不知情,但你打了李庄,也算是与李庄案有关吧。” 姜鸿生更是莫名了:“我打李庄那一拳,虽说用了些力气,但还不致死吧。更不可能我去年打的他,他死在今年,还算在我头上。不,不对,李庄案和盐引案有什么关系?莫非那李庄也贪墨了盐引钱?啊哈!我就说那老匹夫,不是无辜之人!” 姜鸿生诬陷侮辱李庄,李锋可不能忍,当即反驳道:“你血口喷人,家严是决不会贪墨盐引钱的!” 廖浩海点头:“李御史的确不曾贪墨。他作为御史,虽然行为有时候让人不喜。” 李锋:“……”廖浩海这算不算辱骂父亲? 文昌侯皱眉:“廖评事,今日我们是来品尝美食的,并不是来听你说案子的。韩少卿着急找廖评事,说不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廖评事快去吧。” 马司直亦又催促道:“廖评事,让韩少卿等久了可不好。令尊虽是开国男,韩少卿虽然不得不顾及令尊的面子,但若是案情紧急,廖评事久久没回,怕是韩少卿要生气。” 马司直可真会劝人。刀刀都是软的,但刀刀都让人不好受。 秦想想想,当初到底是什么,让她错觉马司直是老爹的人。 廖浩海可不干了:“马司直,你一直催促我作甚?难不成你与凶手是一伙的?” “凶手?什么凶手?”姜鸿生是紧追不舍,追得一脸的津津有味。 被廖浩海如此指责,马司直仍旧微笑着:“廖评事说笑了,我不过是为了廖评事考虑而已。” 廖浩海竟点点头:“其实说得也是,我怪罪马司直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姜鸿生腾地站起来:“廖浩海,你这是什么意思?说话说一半,这不是让人给急死。” “急什么,这件事跟你又没有关系。”廖浩海说着,已经撩袍下了楼梯。 周林光干笑两声:“廖评事是挺会卖关子的。” 文昌侯却是站起来,语气带了些薄怒:“本侯是来参加春食宴的,不是听什么让人倒胃口的案子。陈小当家手艺再好,也让本侯食欲全无。本侯还有事要忙,就不奉陪了,告辞!” 掌柜的赶紧迎上来:“侯爷,侯爷,廖评事已走,这第三道春食已经备好了……” 文昌侯压根不理,兀自拂袖而去。 秦想想却是感觉到他身边的随从似是极快地梭了她一眼。 一下子走了两个人,南宫问月仍旧惬意地倚着凭几,一副无所谓、人走了他还能吃更多的神情。 周林光又干笑两声:“不妨上第三道春食吧。” 掌柜的赶紧一击掌:“第三道春食,乃名唤春雨贵如油。” 秦想想笑道:“这第三道春食的名字倒是很接地气。” “咱樊楼嘛,本就是老百姓,普通商贾,战战兢兢,讨一口饭吃。”掌柜的笑道。 很快侍女们便将装着第三道菜的玉盘奉上。 秦想想一看,名字与卖相完全不符合,只见晶莹剔透的一块块糕点上面嵌着糖渍过的桃花,分外好看。 周林光又笑:“陈小当家取的名字,很有意思。” 李锋却是抹了抹额上的汗:“在下尚在孝期,不能多在外面逗留。在下先告辞了。” 这次没人挽留他。 第三道春食还没有品完,马司直也道:“在下甚少休沐,犬子和小女又身体抱恙,十分希望在下回去陪他们。在下也先告辞了。” 马司直一走,在场的就剩周林光、秦想想和南宫问月。 秦想想干笑两声:“妾身也得回去准备晚食的事宜了……周老爷,问月郎君,后会有期。” 临走前还让红袖将帕子拿出来,将剩余的几块春雨贵如油包到帕子里,一主一仆袅袅的走了。 周林光坐得稳如泰山,姜鸿生亦然。 南宫文月懒洋洋的站起来:“既然只剩你我他,也无甚意思了,散了吧。” 周林光的余光看着南宫问月慵懒地走下去,才朝掌柜的笑道:“他们不吃的糕点,老夫可是能带回去?” “自是能的。”掌柜的赶紧命侍女取来小巧玲珑的食盒,歉然道:“今儿可真是太不巧了。待下回夏食宴,若是有机会,再邀请周老爷罢。” 周林光笑道:“那可真是荣幸至极。” 周林光也走了。 姜鸿生皱眉:“春食宴春食宴,我都还不曾吃饱呢,人都走光了。” 掌柜的笑道:“姜小郎君,要不您到楼下,老朽给您安排一个雅间,饭钱樊楼全出了。” “我脸皮可没有那么厚,账我可是要会的。” “好,好,好,全凭您愿意。”掌柜的说着,一边示意一个侍女,将姜鸿生给领下去。 客人都走光了,楼中只剩下掌柜的和侍女等人。 掌柜的从窗户往下望,只见周林光钻进轿子,晃晃悠悠的走了。 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呢,后面有人悠悠道:“孟叔,后面那道点心,名气起得太随意了。” 孟掌柜不用回头都省得是南宫问月:“郎君还说只让陈小东家备两道菜而已呢,老朽差点就没反应过来。这名字还是老朽费了不少工夫给起的。” 不过点心倒是小东家新研发的糕点,算不得敷衍。 南宫问月没接着这个话题,也走到窗边:“这些人挺有意思,分了几批接头。” “能干这么大的案子,自然十分谨慎。”孟掌柜说。 暮色渐渐四合,周林光的轿子晃了一大圈,才慢悠悠的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里的宅院。倘若秦婉婉在此,定会认得,那就是文昌侯外室,也就是她远方表姨住的宅子。 (本章完) 第102话 与虎谋皮 晴了两天的京师又滴滴答答的下起雨来。 宅子从外面看着不大,但实则从里面打通了好几道门,几道门连起来,就是三进的院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领着周林光走了两道极隐蔽的门,又走过一条甬道,才走到一间不大的屋子前。 文昌侯的侍从李万州就在外面看守着。 “来了?”李万州说。 周林光点头,李万州便随即开门让他进去。 屋里灯光朦胧,周林光一进去,便看到李锋苍白的脸。再朝别处看去,马司直静静站着,脸色也不好看。 文昌侯坐在上首的玫瑰椅上,脸色难看:“今日这春食宴,是怎么回事?周林光,你竟不知道樊楼也请了他们二人吗?还有你李锋,你可是新丧了老子,本该在家守孝,你出来赴宴作甚?” 李锋蠕动着嘴唇:“我,我……”对侯爷,他的理由说不出口。樊楼送请柬来时,他自然是欢喜的。樊楼的春食宴啊,每次邀请不过几人,他竟然得了请柬!妻子王莲儿比他更兴奋,连问了几次可否能携带家眷。他原来是有些犹豫的,想差人问问周林光,但王莲儿却阻止他说,悄悄的去,悄悄的回,只要不说,别人就不知晓。盖因樊楼的春食宴,除了那些沽名钓誉的宴席后大肆宣扬,樊楼是不会张扬的。 可谁能想到,这樊楼的春食宴,不仅侯爷去了,周林光去了,连马司直也去了! 他虽然耳根子软,但脑子还不算笨,樊楼这次的春食宴,是有问题的! 尤其是廖浩海说了那些卖关子的话,当时他背后的冷汗一下子湿透了衣襟。 周林光在文昌侯下首坐下来:“侯爷别怪他,只怪这次,我们太大意了。” 文昌侯哼了一声,看向马司直:“你呢,又是怎么回事?” 马司直先朝文昌侯躬了躬身,才道:“禀侯爷,樊楼的邀请,倘若小的不去,才是让人生疑。” 周林光又道:“樊楼这回,大约是受了南宫问月的哄骗,怪不得他们。” “你就净爱做好人。”文昌侯哼道,“陈东这些年虽然不大出面了,总是推他的儿子出来,但本侯是知晓的,他一直在背后鬼鬼祟祟的。” 陈东是陈桂春的爹。 “还有你,不是让你光明正大的解决那小蹄子吗,怎地一回又一回都失手了?” 这个问题,周林光坐在轿子里绕圈的时候,就想过了。 “侯爷,我怀疑,那秦娘子,已经是南宫问月的人。还有廖浩海,他上回不会无缘无故的闯进我家来上香。” 文昌侯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廖浩海和南宫问月,也是一伙的?” 周林光点头:“太祖时,廖家得南宫家相救,廖家对南宫家,自然是感激涕零。” 文昌侯忽地笑了笑:“说起此事,本侯记得你们周家,当时得罪了南宫家……”已经有百年的时光了,这些往事,旁人都不大想得起来。但对于当事人,可能会永远记恨在心中。 周林光也笑:“若不然,周家人才济济,竟是无人入仕。”皇帝对周家礼遇有加,但对南宫家,更是忌惮。 文昌侯心道,周家也真是能忍,这口气生生咽了近百年。 “好了,下回便注意些罢。既然知道幕后黑手是南宫问月,以后见了他,就躲着他罢。” 李锋忍不住问:“侯爷,那我们就一直这样躲下去吗?” 文昌侯没开口,倒是周林光道:“你李家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南宫家的厉害。小不忍则乱大谋,躲一躲又何妨,坏不了我们的大事。” 李家初来乍到……李锋听着这句话便不舒服。他虽出生在江州,可到底也是在京城长大的,怎地都快三十年了,还只落得个初来乍到呢?周家是百年书香门第,可无人在朝中做官,又比他李家厉害得到哪里去?他心中如此想,嘴上却应道:“是。” “还有你。”周林光看向马司直,“也暂时不要动手罢。过些日子皇帝要去渡河祭春,定然会点名让南宫问月去的,到时候南宫问月去了渡河,无人罩着那小蹄子,你再动手罢。” “是。”马司直垂头。 “对了,既然来了,那就拿这个月的解药回去罢。还有些钱,给你家孩子买些好吃的进补进补。上回老夫瞧见,那两个孩子瘦弱得可怜。”周林光说。 马司直恭敬道:“是。” 他接过周林光递过的一个荷包。 荷包里的解药是解阿岷和燕儿的毒的。毒是周林光下的。孩子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被下了毒。第一任妻子身体较强壮,生下孩子后没有解药,挣扎了两年没了。他以为周林光看在他办事得力的份上,会放过他的第二任妻子,但没想到周林光又下了毒。第二任妻子身子娇弱,刚生下燕儿就去了。这些年两个孩子的命,就靠着周林光每个月给一次解药延续着。什么书香门第,简直是歹毒世家。也怪不得南宫家打压周家,如此歹毒的人,倘若在朝中做官,还不知晓要害多少人命。 马司直抬眼:“谢谢周老。” “你俩都走罢,小心些,别让人发觉了。”周林光说。 马司直和李锋便告退,默默地走出房门。 外面冷风冷雨,李万州打着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像来时一样,仍旧由不同的小丫鬟领路,走不同的路出去了。 李锋是乘马车来的,停在隔着宅子两道巷子的地方。 来时没有下雨,他没有带伞,走时下雨,也没人给他拿一把伞。幸好雨不大,用袖子遮挡着些便行。 巷子两旁的围墙高高,只在上头透了微弱的光出来。李锋沿着巷道走了半响,心中的气才缓了缓。 可真是背信弃义的人!当初说得好好的,只要他将事儿办成,他们定然保他安然无恙,官职升二阶。可如今呢,不仅他要在家中丁忧,范盐官还死了! 尽管邸报上说的是范盐官是劳累过度而亡,可他能信?那范盐官在公廨办公,素来都是差他们这些公事去办,自己何曾跑过腿?李锋有些疑心是文昌侯和周林光的手笔。或者说,很有可能是周林光做的。文昌侯看似是主导,其实他什么都听周林光的。周林光虽然没有官职,但手段可狠辣。 比如在宝相寺那事,就是周林光安排的…… “喵!”一只野猫忽地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落在李锋面前,将李锋吓得连背后冷汗都出来了。 野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畜生!”李锋低声骂了一句。 这一骂野猫,他分了神,脚下没注意,踢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踉跄,竟是朝前跌下。慌乱间李锋双手撑在地上,才不至于吃了个狗啃屎。 李锋吃力地爬起来,才发觉自己的双手黏糊糊的,细细一瞧,竟像是血。 方才那东西……李锋定神一看,好像是个人的轮廓。 李锋的心神一下子就被击碎了,吓得跌在墙下,腿软无力。死,死,死人了? 冷风嗖嗖,躺在地上那人忽地动了动,吟了一声:“锋儿……” (本章完) 第103话 还真诈尸了? 李锋顿时魂飞魄散! “锋儿……”阿爹生前,就是这么叫他的! 不,不可能,阿爹的尸首,此时应该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大理寺的停尸房里,怎么可能会诈尸?他亲眼看到的,阿爹死得透透的,连验尸的仵作都摇头:“凶手下手极狠,一刀致命。” 只是巧合! “你认错人了!”李锋喊了一声,两股战战的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仍旧软弱无力。 那人颤颤巍巍的扶着墙,一头花白的头发在冷风中凌乱,掩着他血肉模糊的脸:“我自己的长子,怎么会认错呢……锋儿啊,你竟如此狠心,对为父下手……” 李锋慌乱道:“阿爹,你莫不是昏头了,我是你的长子,怎会对你动手呢?” “你怎地不会对我动手,你与范盐官一道贪墨盐引钱,被为父省得了,你竟丧心病狂,与那范盐官一道,将为父杀于宝相寺寮房里……你好狠的心哪!” “我没有,我没有,你胡说!”李锋想站起来,又滑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为父死了,死得好惨,为父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好孤单,锋儿啊,你就下来一起陪为父吧……对了,那日与你一起行凶的范盐官,我已经索了他的命,不过他罪大恶极,被黑白无常拘了去放在油锅中烹煮了……” “不,不可能,范盐官是疲累至极,这才一命呜呼的……”李锋辩白道。 “呵,姓范的是怎么死的,你定然是一清二楚。来吧,我的儿,我的好锋儿,你快快来陪为父吧……” 一只猫凄厉地叫了起来,李锋觉得自己的脑瓜子都要被吓麻了:“我是你的长子,你怎么舍得我死!你忘了我阿娘了,她还要我照料呢!还有你的长孙,他们这么活泼可爱……” “你阿娘,自有你二弟照料,他比你聪慧,比你长袖善舞,官职也比你高,将来也会提携侄子们……” 李锋忽地大喊起来:“我就知道,你自小就偏爱李获,什么都说他好,什么都赞同他,处处贬低我!” 他像是忽然崩溃了,激动道:“明明夫子都赞扬我的文章做得好,你偏偏说没有他的好!” “如何不是?你唯一得到夫子赞扬的那篇文章,不是你二弟帮你修正的吗?” 李锋捂住嘴。这件事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知晓,旁人是不省得的!难道这鬼,还真是被他亲手杀死的亲爹李庄?!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忽地一道微薄的光浮了进来。 李锋下意识地往光源处看去,只听得有数道脚步声急跑过来。微薄的光变得强起来,原来是龙卫军的巡逻军队。 那人……李锋急急回头,却见方才还站着的那人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还真诈尸了!?李锋的心简直要跳到了嗓子眼。 龙卫军的士兵已经走过来,喝问道:“问你呢,怎地不说话?咦,这里怎地还有个人……咦,没有人,只是一套衣服……” 士兵将衣服挑起来,火把的熊熊火光将那件衣服映得清清楚楚。 那是件宽袖的青色袍子,在左胸处,像是被人用刀扎了个口子,血迹斑斑的。 李锋的嗓子像是被人堵上,再也说不出来话来。 他记得,那日他爹李庄,就是穿的这件袍子,被他和范盐官联手,一刀给扎死了。 可这件衣袍,那日在停尸房,他已经亲手换了下来,叫下人拿到外面给烧了,怎地还会出现在此处呢? 方才那人,果真是他爹? 龙卫军的人盘问了李锋半天,见他失魂落魄,现场虽然有血迹,但没有伤者也没有尸体,才将李锋放走。 李锋跌跌撞撞的走到停放马车的巷子里,随从和马夫早就等得焦急了:“大爷为何这般狼狈?” 李锋满脸疲倦的挥挥手:“家去,家去!”他能说他撞上他爹的鬼魂? 上得马车,李锋刚在位置上坐下,就觉得不对劲。座位上似乎多了些东西。他反手摸了摸,摸到一件衣衫。 他记得下车的时候座位上并没有多余的衣衫啊。 马车缓缓驶动,随从刚抹了一把被雨水湿透的脸,忽地听得从车厢里传来一声惊惶的喊声:“停车!” 车门猛然被拉开,从里面飞出一件物什来,恰好罩在马儿的脑袋上。 马儿猛然被东西罩住,惊惶不已,咴叫着要疯跑。马夫是个机灵的,当即抄起家伙,断了套在马背上的皮带,本来可以保持平衡的车厢在骤然脱力的情况下猛然失衡,李锋竟从车厢里滚出来,跌落在地上。 “大爷!”随从惊惧地叫了一声,弯腰要去扶李锋。 却见李锋两眼瞪得大大的,望着天空,眼珠子一动不动。 大爷这是死了?随从慌极了,急忙要去探李锋的鼻息。 “我没事。”李锋幽幽道,“我只是摔得有些晕。” “谁家的马?谁家的马?也不管管好,这到处乱跑,若是伤了人可如何是好?”又是龙卫军的士兵,牵着方才跑了的马过来。 李锋虽躺着,但也能看到本来罩在马儿脑袋上的衣袍不见了。 他忍不住爬起来问道:“马儿脑袋上的衣袍呢?” “什么衣袍,不曾见。”士兵莫名其妙的说,“不过你们没管好马,纵马奔跑,是要罚钱的。” “该罚,该罚。”随从赶紧从荷包掏出一张银票来递给士兵。 “可要管好了。”士兵收了钱,也没有什么欢喜的表情,大步离开。 李锋再也没有心情坐车,让马夫驾着车先家去,他和随从两个人慢慢沿着街道走回去。 随从不敢多话,默默地撑着伞,替李锋挡雨。 夜深的京师,仍旧热闹得紧。除了那些个郎君在热闹,也有不少小娘子出来游玩。 走在灯火通明、热闹的地方,李锋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归位了。 这一惊一乍的平静下来,他才觉得自己的肚子饿了。今日在樊楼的那是什么春食宴,明明是鸿门宴,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好好品尝那些菜。 路边有卖馄饨的摊子,热腾腾的升起水汽,将香味散出来。 “去吃碗馄饨。”李锋说。 随从便赶紧去买,李锋则在小桌上坐下,疲累至极地埋着头。 身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应是随从回来了,李锋抬头,却看见坐在旁边的竟是廖浩海。廖浩海见他抬头,微微朝他一笑:“李郎君,可真巧啊。” 他猛然一惊,差点没坐稳:“廖评事也来吃馄饨啊?” “是啊,今儿下值太晚了,没用晚饭。”廖浩海懒洋洋的说,“本来想到天香楼去,但实在是太饿了,路过此处,闻得馄饨的香气,便觉着偶尔在外头尝一尝小贩们做的美食,也是一桩妙事。” 李锋心头又是一跳。 他如今是杯弓蛇影,廖浩海只不过说了一个与他爹名讳同样的字,他就觉得廖浩海是在说他爹。那件血衣,会不会是廖浩海干的?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廖浩海的面容在腾腾上升的水汽中有些模糊。 他说:“李郎君,你猜,今儿韩少卿急着叫我回去,是为何事?诶,我也真是,李郎君并非大理寺中人,又怎么知晓是何事。还是我告诉你吧,说是呀,范盐官的死,大有蹊跷。大理寺那位经验丰富的老仵作终于从老家探亲回来,今日竟是验得,那范盐官并非劳累过度而亡,而是,他的脑袋上,有一根极细的银针,扎进了他的天灵盖,他才因此而死的。” (本章完) 第104话 用美色惑他 秦想想不过才去了一趟樊楼,回来时秦家食肆的天就变了? 范小娘子不照顾她生病的娘,梳着个双丫髻在秦婉婉身边伺候着,目光怯怯的:“二娘子她非要我做她的使女,不签卖身契的那种,每个月还有两贯的月钱。我便想着,我阿娘生病要吃药,这有钱挣,总是好的。”她总不能一直寄人篱下,秦婉婉的口才很好,一语中的,她只想了想便同意了。而且秦婉婉生得很好看,伺候她不仅有钱拿,还有美人看,不亏。 秦想想冷笑着问秦婉婉:“你如今身无分文,吃穿都还是我的,你如何给范香儿发月钱?” 秦婉婉大概是叫王婆子新买的一套点茶的工具,正在那里碾茶,低着头也没看秦想想:“只要你不阻止我行事,莫说两贯钱,便是一千贯,一万贯我也拿得出来。” 王婆子一脸愧疚地站在旁边,也不敢抬眼看秦想想。二娘子点茶的工具是她自掏私房钱买给二娘子的,若是二娘子欢喜,她可以掏自己的养老钱给范香儿发月钱。 秦想想朝范小娘子和王婆子使眼色,二人齐齐看向秦婉婉。仿佛秦婉婉不发话,他们就不走。 秦婉婉终于开口道:“你们先下去。” 二人一走,秦婉婉总算抬头望着秦想想:“怎么,去樊楼一趟,没遇到什么贵人?以前我就听说,樊楼的春食宴颇有名气,却还不曾去过。” “贵人肯定遇到了,是借给你一万贯的廖评事。” 说起廖浩海,秦婉婉抿了抿唇:“不说他。” “好,不说他就不说他。可是还要说回天香楼的事?我知道你要见的是什么人,可你了解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性子吗?伴君如伴虎,阿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还不是……” 秦婉婉打断她的话:“我不是阿爹,不会像他那般冒失行事。” 秦想想冷笑:“你这是要用美色惑他?大盛之大,美色何其多,你何时听说过他独宠过美人?”当今皇后,是江南世家何氏女,听说贤良淑德,却和美貌沾不上边。再有贵妃,妃子,亦都是和皇后品性差不多的。这些年来,宫廷秘辛就没有传出过后妃相互倾轧的事情来。 皇帝虽然喜美色,但决不会将美色揽进后宫,再宠冠后宫。 “大娘子可真有意思,此前甚少出门,但对朝野的事情竟是如此清楚。”秦婉婉纤纤玉手继续碾着茶,仿佛秦想想说的不是她。 “秦婉婉,你这是要继续执迷不悟了?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但没想到竟是如此愚笨。” “秦大娘子,你有你的张良计,我自有我的过云梯。今日添香已经告诉我了,你开食肆,是要攒钱打通关系,将阿爹给救回来。可就凭你一日只能卖三瓜两枣的食肆,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挣到足够的钱?你连我都捞不出来,更别提阿爹了。还有,你别再提廖评事,我自是知晓他倾慕我,才处处的帮我,但……我不想搭上他。廖家虽然富贵,可……”可廖浩海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大理寺评事,他以前说过,要凭借自己的能力上升,做大理寺少卿,替天下蒙不白之冤的官吏洗刷冤情。可她怎能让他壮志未酬,就在此处折了? 说到后面,秦婉婉的语气有些艰涩。 她的眼眶似乎也红了,秦想想没能再看到,因为秦婉婉迅速地低下了头。 秦想想蹙眉:“你就没有想过,阿爹喜欢你用这种方式将他救回来?倘若阿爹是那样的人,早就……”早就卖女求荣了。 “可我不忍心他再受苦。”秦婉婉说,“你不知道,一出京城,爹就发起高热,烧得昏昏沉沉,叫都叫不醒,我们在驿站里停留了两日,延请了好几个医工,都束手无策,说怕是捱不过去了……幸得老天眷顾,我被大理寺的人带走时,阿爹已无碍……可燕州离京师有千里之遥,那时无碍,后面路上呢?你可知道,我在狱中,时时刻刻想的,都是他们二老的身影。” “我知你与阿爹的父女情没有那么深,我也不怪你,我只想凭着我的能力,尽快将阿爹救回来。” 前面说得挺煽情的,后面的话让秦想想直接气笑了:“秦婉婉,我还不至于。”她还不至于见死不救,那好歹是她爹。虽然爹不疼,但也没虐待她。 “那就各凭本事,谁也别干涉谁,谁也别指责谁。” “那可不行。”秦想想双手抱胸,慢吞吞道,“我既是你长姐,就得看着你,阻止你做傻事。” “秦想想!”秦婉婉气得不行,合着她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牛弹琴,白说了? 秦想想往后退:“你可别忘了,你此时是出狱就医,身体虚弱,除了食肆,别的地方就不要去了,免得大理寺的人说廖评事徇私。” 她将门合上。 秦婉婉似乎还听到秦想想训斥范小娘子和王婆子:“……你们如今,可是住我的吃我的,看好她来,别让她乱跑。” 外面再没有声音。 秦婉婉气得差点想甩了竹筅。 秦想想忙得不行。 红袖一回来,马上便净手挽袖做晚食。红袖又勤快又聪慧,没事的时候就练手,虽然还不似秦想想那般熟练,但倘若秦想想离开一段时日,她凭着已经学会的菜肴,也能将食肆经营得红红火火。 红袖如此勤快,添香也不好意思将自己的位置仍旧摆得和以前一样,眼中也有活了,还主动跟着红袖学会了做汤面。 高大脚又来了,仍旧带着二十多个脚夫兄弟。 今晚下起春雨,天气有些冷,大家都要了汤面。 秦想想亲自给高大脚送的汤面,低头的那一刻,高大脚声音低低:“成了。” 打烊后,红袖尽管又累又乏,仍给秦想想端洗脚水。 秦想想的房间关着秦婉婉,秦想想让王婆子将放杂物的抱厦清出来,自己暂时在里面住。 红袖进门时,秦想想正收拾着床铺。 不过是用长凳和板子临时搭成的床,窄小不堪,红袖见状道:“大娘子,您睡奴婢那里去罢。” 这间抱厦之前是放米面的,尽管没有陈米陈面剩余,但仍旧能闻到一股米面的陈旧气味。 秦想想摇头:“不必,你和添香一起住惯了。我自己睡这里,挺好。你今日也累了,赶紧回去,不用在我这里。” 红袖今日跟着她一直忙东忙西的,美人累了就容易色衰,秦想想可看不得这些。她爹将红袖添香交到她手中的时候,二人是堪堪盛开的花儿,别到了她手上,就凋谢了。 红袖只得离去,临走前将门关上。 秦想想泡了脚,闻着米面的陈旧气味,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次日在早市,秦想想挎着篮子采买时,有人挥着邸报,大声道:“破案了破案了!李庄案破了!原来是杀害李庄的,竟然是他的亲儿子!” “李庄长子李锋,伙同解盐司的范盐官范华明,将李庄杀害在宝相寺寮房内!” “啧啧啧,虎毒不食子,可谁成想,子竟然会弑父!” “啊哈,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财帛动人心,名利催人命,美色头上刀,倘若给你一万贯,让你将糟糠之妻杀害,你会不会动心?” 整个早市,因为李庄案得破,都沸腾了。 秦想想刚买了新鲜的春笋,就听得旁边有人问她:“你如此镇定,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相了?” (本章完) 第105话 表哥表妹 又是穆霆。还是穿着那身布衣,像个扛着自家蔬菜出来贩卖的小郎君。 春笋没收拾好,秦想想买得多,有些重,她看了看春笋,又看看强壮的穆霆,顺便将那把春笋塞到他怀里:“帮拿一下。” 穆霆很自然地抱着春笋,跟着秦想想走到下一个摊子。 京师的早市当然比燕州的早市要热闹得多。他今天早上就亲眼看到城门一开,赶猪的就将几千头猪赶进城里来。那场面太过壮观,也让他心中又有计量,京师如此富庶,但军饷却拖了又拖,数月不能发。 陈叔说得对,或许税钱,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秦想想没答穆霆,只挑选着小摊上新鲜的春韭。 春雨贵如油,春韭喜雨,雨下得越密,韭菜越肥美。 不过她买韭菜,可不像是陈桂春那般,用来装点。她要将韭菜和肉剁了,做成方便携带的韭菜饼。 有些脚夫说,他们忙时不一定能到外面觅食,如果能做一些美味的饼最好不过了。 她一向贴心。 穆霆看着秦想想大刀阔斧的挑韭菜,像是要挑好几斤的势头,不由得挑挑眉,她能拿得回去?她挎着的篮子里已经装满了菜,他怀里还抱着一把春笋…… 等等,秦大娘子不会是想让他帮着拿回去吧。 他不过是来问问她而已。 秦想想一口气挑了六斤韭菜,几乎全包圆了。小摊贩乐得直笑:“小娘子可是开食肆的,我家中种了不少韭菜还有其他时蔬,可以长期给小娘子送到食肆里。” 秦想想会了账,笑道:“就在水车巷子里的秦家食肆,大哥若是今日方便,可先帮我送过去?” “水车巷子里的秦家食肆?哦,就是问月郎君亲自品尝过扁食的那一家吗?”小贩说。 穆霆按捺不住先问了:“你们对问月郎君很是敬仰?” 小贩奇怪地看着他:“这位郎君莫是不省得,问月郎君最是体恤我们这些人了。此处早市的税,皆是问月郎君帮我们缴纳的,我们只要将自家的东西挑来卖即可,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更不会有榷场的官吏来为难我们。” 穆霆道:“如此说来,那位问月郎君,还真是一位大好人。” “那是自然。问月郎君可不像那些世家子弟,从鼻孔里看人。哎,这位郎君,听口音,你是从西北那边来的人吧?” 穆霆下意识地掩了掩嘴,笑了笑:“家中亲戚在西北待了好些年,前些日子回来小住,我这口音都被他带歪了。” 小贩呵呵笑,看向他的眼神不以为然。 穆霆忽然有一种被小贩看穿的感觉。诶,果然要在这京师混下去,除了乔装打扮,还得细细研究当地人的习惯。 秦想想笑道:“我这位表哥意志不坚定,口音时常被人带歪,大哥莫要见笑。” “哦!”小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郎君你这可不行,你得带偏别人,万万别被别人带偏了。” 穆霆:“……”这都叫什么事? 小贩除了会讲道理,还特别的热情:“小娘子,大哥看你买的菜甚多,不如大哥都帮你一起送回食肆去。横竖大哥挑一个担子也是挑,两个担子也是挑。” 这办法可行。秦想想想想说:“我也要回去了,这样,我再给大哥加两文钱,劳烦大哥给我送回去。假如大哥不收这两文钱,我可不让大哥给我送。” “小娘子爽快。走走走,给小娘子送完,我还能赶回去浇地。” 秦想想对穆霆道:“表哥,你不如先回去罢,待会姑母可是要担心了。” 言下之意,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穆霆哪里肯走,他问的话秦想想还没答呢。 “表妹不用担心,表哥早就向姑母报备过了。”穆霆特意将“表妹”二字咬得极重。 秦想想干笑两声:“那便好。” 尽管说好让小贩送菜,但穆霆仍旧还抱着那把春笋。 秦想想也仍旧挎着她的篮子,二人紧跟在小贩后面。 “秦大娘子,方才你还没答我呢。”穆霆低声道。 秦想想说:“你不都猜到了,还问。” “秦大娘子,应该亦是很敬仰南宫问月的吧?”穆霆道。 秦想想垂下眼皮:“问月郎君仁爱,我自是敬仰他的。” 穆霆默然地走了一段路。再转过一道巷子,就是水车巷子了,此处的人群渐渐疏散。他止了脚步道:“我忽然想起来,你姑母还有件紧要的事让我去做。表妹,表哥先告辞了。” 他将春笋放在小贩的担子上:“大哥,有劳了。” 小贩看着穆霆离去,忽然朝秦想想道:“你们到底是表兄妹,你们虽然郎有情妾有意的看着可怜,但你姑母是对的,近亲不能结亲,不然会生出傻子来。小娘子你年纪还小,可是不省得这官府年年都要到我们村里说的,表兄妹可万万不能结亲。若是结亲,官府也要判这桩婚事无效的。哦,还有那痴傻儿,我们也是见过的,可可怜了。” 秦想想瞠目结舌地看着小贩大哥滔滔不绝。她和穆霆,哪里就郎有情妾有意了? 穆霆一路避着人走,脚下生风,很快的就回到了暂时的住所。 他们没住在客栈里,而是赁了一座二进的宅子住着。宅子修整得极好,处处精致,听说曾是某商贾的外室住的。陈参赞和朱参赞很满意,说是有江南的味道。 穆霆进得门,陈参赞和朱参赞正在布置得处处是美景的小庭院里练五禽戏。 见他回来,姚二郎连忙奉上茶:“少主。” 茶是从燕州带过来的茶,直接冲泡便行,不像京师里门道多,还得炙茶碾茶什么的。 穆霆喝了一大碗茶,一口气才顺下去。 秦大娘子若是知晓南宫问月是个什么玩意,还会敬仰他吗? 陈参赞收了姿势,走过来问:“少主,可有收获?” “南宫问月,在百姓之中,的确声望颇高。” 陈参赞点头:“南宫世家,素来善谋略,有此声望,亦是正常。” 穆霆蹙眉:“假若他要谋逆的话,岂不是轻而易举?” “但南宫世家有家训,南宫世代只可辅助帝王,不可自拥为王。”陈参赞说。 “廖家,廖浩海!”穆霆忽地一击掌,“他与廖浩海走得最近。” 朱参赞点头:“廖家在九十年前,曾出过廖皇后。廖皇后生仁帝,只可惜廖皇后体弱,仁帝仅三岁便撒手人寰。仁帝十五岁登基,十六岁得康帝,三十岁崩天,细细数来,亦有将近一甲子了。” 一甲子的光阴,廖家仍旧在京师的权贵圈子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说别的,光是这个便让人暗暗钦佩。 怪不得秦婉婉一求廖浩海,廖浩海便能将皇帝哄到了天香楼。 穆霆细细琢磨着,自从陈参赞和朱参赞来到了京城,他觉得他的脑子比刚来时要清醒多了。好些人物关系捋得清清楚楚,也渐渐会分析事情的走向了。 但……他犹豫着问:“我看廖浩海也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同意吗?” 古代是真的有近亲不可结婚的刑律哦。 (本章完) 第106话 富贵廖家 郎君半夜才回,此时正在沉睡着。 寝室外的起居室内,黄花梨打造成最时兴的家具,一面极大的多宝格放着各种造型的玉器、珊瑚摆件,窗纱是绣着各样猫儿玩耍图的湖纱做成,地上铺满昂贵的波斯地毯,再有各式精心在暖房里呵护着的花儿点缀着,造型精致的黄铜香炉燃了一晚,仍旧余香袅袅。这些东西,让整个起居室显得非富即贵。 四个穿着一模一样的、模样清秀的小厮垂头站在起居室里,支着耳朵听着寝室内的动静。 往日郎君这个时辰早就起了,但许是最近查案累极了,今日睡得有些沉。 郎君没起,四个小厮就一动不动。 这四名小厮名字倒是好记,分别名为“阿七”、“阿八”、“阿九”和“阿十”。 他们只是伺候郎君的十二个小厮中的四位。 以前他们要陪着郎君念书,玩耍,但后来郎君到大理寺后两日,就让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廖家。 他们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失了差事,后来悄悄打听才省得,原来是郎君恐怕被御史弹劾他改不了富贵子弟的坏习气,这才让他们待在家中,不必出去跟着他。 虽然待在家中,不必伴在郎君身边,但月俸那些并没有减少。也是,廖家富贵,阖府上上下下将近三百多人,多他们几个人不多。 小厮们自是欢喜的。 郎君在家中的时候,小厮们越发的尽心伺候他。 从寝室大床前通往起居室的铃铛没响,就代表郎君没起。 天光渐渐亮了,今日像是个好天。 寝室的门忽然开了,郎君走了出来。 阿七先反应过来:“郎君,您起来了。” 四个小厮齐齐望向郎君,咦,郎君今日竟然没拉铃让他们进去伺候穿衣?再偷偷看一眼郎君,青色的官服早就穿好了,只一头浓密的头发披散着。郎君将官帽交给阿八,向着阿九道:“吩咐下去,我要在外面用早食。” 郎君又要在外面用早食?阿九面上不敢露出过多的神情,心中却有些垂头丧气。郎君这些年,很少在家中用饭。不在家中用饭便罢了,也不,也不带上他们! “阿蒙,我的儿。”从外面传来一道慈爱的声音。 廖浩海顿时惊诧:“阿娘,您怎么来了?”阿蒙是廖浩海的小名,只有家里人才这样称呼他。 小厮立即动弹,将起居室大门打开,迎进一位富贵美人儿。 富贵美人儿脸似银盘,一双杏眼似笑非笑,高挺的鼻梁,嫣红的嘴唇,肌肤如雪,乌黑茂盛的头发无一不显示着她的气血极好,日子过得顺心极了。 她穿着蓝地生色折枝花的直襟,外面套着大红色的半臂,显得她的肤色更白。 茂密的头发梳成朝云髻,上面倒是没簪金银玉打造成的步摇或是发钗,却是簪了一串儿桃花。 小厮们齐齐给她请安:“小的们给县主请安。” 县主后面还跟着六位侍女,当县主跨进郎君的屋中时,侍女们齐齐在外面止了步,垂首敛目,不再往郎君的房屋多看一眼。 县主已经将近四十岁,但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她的声音十分温柔:“昨晚我儿深夜才回,可是查案碰到了什么难事?” 廖浩海心中叹了一声。他阿娘什么都好,就是总担忧他干不好差事。 一担忧他干不好差事,阿娘就会亲自出手。 “阿娘,孩儿没有事,不过就是办公事晚了些。” 县主点头:“办公事努力是应该的,但不要太努力了。我们廖家不需要阿蒙这么努力。” 廖浩海在心中又叹了一声。自小阿娘就教导他,做事不要太过努力,尽到本分便可。他们廖家已经够有钱了,不需要他去挣。以前嘛,他的确也听阿娘的话,功课那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都是马马虎虎,虽然还没有变成纨绔子弟,但已经在纨绔的边缘了。 阿娘唯一给他的约束便是:不要用权势压人。但,可以用钱砸人。毕竟廖家到了廖浩海这一代,就不能再蒙祖荫恩封了。权势没有了,但钱还是挺多的。 廖浩海就一直这般逍遥的过了十来年,无忧无虑,假若没有意外的话,他会在及冠的年纪,娶一名门当户对的小娘子,然后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这样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在他遇上秦婉婉那天嘎然而止。 原来也没有什么的,京师里的貌美又有才华,家世还不俗的小娘子不要太多。 但人的缘分嘛,就是这么奇怪,他偏偏就喜欢上了秦婉婉。 又偏偏讨厌上了那整日装模作样端着的宋铭杰。 宋铭杰虽然是当今皇帝的亲表弟,但京师里的权贵们往上数几辈,哪家没做过几天皇亲国戚啊。他们廖家的曾祖祖祖姑奶奶,也是皇后啊。再者算来算去,他廖浩海还算是宋铭杰的表叔呢。 别人他不了解,但对宋铭杰是没什么好印象。 这宋铭杰吧,平时在国子监里是好好学生,深得学谕们称赞。可学习能力强,不等于人品就好啊。廖浩海私底下就见过宋铭杰狠绝无情地将伺候的小厮给活活打断了腿。 廖家的下人好几百,廖家亦赏罚严明,但自从廖浩海有记忆以来,还不曾见过这样血肉模糊的场面。 廖浩海觉得,宋铭杰是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秦婉婉眼瞎了,竟然喜欢上宋铭杰。 廖浩海简直要扼腕叹息。他明里暗里的提醒过秦婉婉,却被秦婉婉鄙夷地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道:“那你都有什么,功课是下等?吃喝玩乐上上等?” 廖浩海简直要气极,他的功课是下等,定然是宋铭杰那厮告诉秦婉婉的! 宋铭杰真小人也! 但秦婉婉鄙夷的眼神和语气也着实伤到了他,他回家躺了三天,忽地下了决心,他要干实事,干大事!他不能整日浑浑噩噩,没有任何意义的度过一生! 也就是从那日起,唯一在廖浩海院子里做活的两个粗使丫鬟也被赶了出去,从此在廖浩海院子里伺候的只有小厮。 廖浩海脸皮厚,思来想去能够干出大功劳的只有大理寺。 廖家虽然不能再荫封,但在大理寺讨一个初判的活儿还是很容易的。 尽管他爹娘总爱插手,帮他调查案子什么的,但廖浩海干了那么两年,竟还真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 嗯,不管怎么说,就挺充实的。 尤其是将真相查明的时候。 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他干得越久,便越觉得朝廷的水之深、之浑。多少官员的关系在里面错综复杂,若不是他从小就在权贵圈子里混,都差点迷了眼。 廖浩海将他娘扶坐在软凳上:“阿娘,您看看,您操心太多,这里都长皱纹了。” 爱美如命的县主差点没跳起来:“阿蒙莫要吓唬阿娘!” 廖浩海对他阿娘也是了如指掌:“阿娘还是快快回去,多敷些美颜膏。” 县主起身,忽然想起一事:“外面的早食不好,阿蒙就在家中吃罢。你要吃些什么,阿娘都叫厨娘去做。” 开什么玩笑,他阿娘一日好几顿,净是些养生餐,淡而无味,他着实是咽不下去,也没法像他爹那般昧着良心说好吃,只能在外面寻觅美食。 不是他夸张,便是秦家食肆里的刷锅水,大约都比他们廖家的饭菜有味儿。 廖浩海贴心地拒绝了:“阿娘,皱纹,皱纹。” 县主赶紧摁着眼角,逃似般的走了。 阿娘一走,廖浩海满脸的嬉笑顿时收敛:“速速替我梳发。” (本章完) 第107话 春韭烙饼 李庄案破案后,在京师里的大街小巷引起的议论纷纷,不绝于耳。 一部分人是议论李锋心狠手辣,连亲生父亲都下得了手;而另一部分,则是夸赞大理寺廖评事聪慧过人,破案神速。 大徐和小程买了早食,混在人群里听了好一会,满脸不屑地走到僻静的巷子里。 “以前马司直破案时,也没人夸他。那姓廖的每次破案,倒是弄得沸沸扬扬的。”大徐狠狠地咬了一口胡饼。 小程道:“人家的爹娘,身份尊贵,和我们哪是一个等级的人。” 他压低了声音:“说不定这回,廖家人又帮他了。” 二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廖家人帮廖浩海查案,他们是亲眼看到的。那次马司直和廖浩海都查到了那官吏的藏身之地,两拨人一同去追。那官吏竟有一匹千里马,逃跑起来风驰电掣。他们骑的马都是老残病弱,哪里赶得上?正追得气喘吁吁,廖家小厮竟然牵了两匹汗血宝马出来,让廖浩海给换上。可想而知,那次的功劳,又让廖浩海给夺了。 “但这回,马司直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思路。”大徐又咬了一口胡饼。这家的胡饼做得不大,两口三口就没了。马司直虽然一直在查案,但他好像查错了方向。整日不是在水车巷子里转悠,就是查一些外地来的人。 小程“嘘”了一声:“谁能想到李御史竟是他亲儿子杀的呢,完全没有线索显示,那晚李锋和范盐官到过宝相寺。我们可是把所有到过宝相寺的人都查过了……” 大徐将最后一口胡饼塞进嘴中,囫囵地吞下去,张望了一下四周,才悄声道:“你忘记了,那晚还有一些人没查。” 因为那些人身份尊贵,所以马司直就没查。谁能想到那样尊贵的人,会包庇杀人凶手呢。 小程跟着马司直查案也有好几年了,大徐这么一说,他岂能不明白:“你是说……” “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二人面面相觑半响,心中都浮起一个念头:那到底是谁,将宋世子给杀死的呢? 李庄被杀害的案子都破了,但宋铭杰仍旧死得不明不白。 李庄案被破的次日,宫中来人,告诉康德郡君,太后已经知道世子已去,病了一场,如今何皇后正在太后宫中侍疾。圣上说,尽早查清真相,才能安抚世子的冤魂。 康德郡君不得不接受儿子的死去,但她心中对秦婉婉的恨意越发浓郁。当她知晓秦婉婉竟然已经出狱在外看病后,没法控制自己,摔了一只多宝格上的玉如意:“小贱人,怎地可以这般逍遥!” 那日她不管不顾地冲到牢狱中,将秦婉婉痛骂了一顿,见秦婉婉神色憔悴,有赴死的神色才满意离开。她原以为很快就能听到秦婉婉身亡的消息,但被她买通的女狱卒一直没有递来消息。她还以为,就算秦婉婉不死,也差不多奄奄一息了。 办事的嬷嬷却回来禀告:“说是被家人接回家休养着了。” 康德郡君霍然起身:“备车!本郡君要让那小贱人给我的儿陪葬!” 水车巷子的秦家食肆灶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 肥美的春韭糅合在面团里,被炙烤后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脚夫们挤在外面,纷纷道:“我要十只!”“我要二十只!” 一只春韭烙饼不过两文钱,十只不过二十文钱,若是节约些吃,可以吃三日,简直是太划算了。 别家食肆的春韭烙饼可没有秦家食肆这般地道,而且秦家食肆的春韭烙饼里,还有一点点肉丁! 那可真是太香了! 六斤肥美的春韭,就这般快速卖完了。 韭菜的香味,漂浮在空气中,春风一吹,弥漫在整条巷子中。 范小娘子抽抽嗒嗒的,闻了闻韭菜的香味,继续和她阿娘愁眉苦脸。 范太太的脸色越发憔悴,今日的早食都没用。 她没脸用。 丈夫不仅仅贪墨,还是杀人的帮凶,她简直羞愧难当。 范小娘子比她阿娘好些,吃了一碗鸡蓉粥,还吃了两块芋头糕。这些食物还是秦婉婉吃剩给她的。秦婉婉一点都不怕秦大娘子,秦大娘子嘴上说得厉害,对秦二娘子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鸡蓉粥是王婆子给秦二娘子做的,王婆子还做了入口即化的咸口芋头糕配着粥吃。她做得很多,二娘子吃不完,都赏给了她。 王婆子也不听秦大娘子的话。 但闻到春韭烙饼的香味,范小娘子还是咽了咽口水。假如阿爹没有贪墨,更没有帮着杀人,她如今,如今还是幸福的小娘子,想吃秦大娘子做的食物,就来秦家食肆。可如今她人就在秦家食肆里,也没有脸面吃秦大娘子做的食物。 杀人凶手的妻女,是活该被人嫌弃的。 “香儿,范香儿。”秦婉婉喊范小娘子。 范太太抹了抹脸上的泪:“二娘子叫你呢,快快去罢。” 尽管是秦大娘子收留的她们,秦大娘子和二娘子虽然有龃龉,但她能看出来,秦大娘子其实只是生二娘子的气。 范香儿不放心范太太:“那阿娘您要吃些东西。” 秦婉婉喊范香儿,是想让范香儿给她磨墨。 和秦想想吵了架,秦想想拿钱说事,她思来想去,又让王妈妈掏了私房钱,帮她买笔墨纸砚等。她要写信到御史台,告文昌侯骗秦家钱财。文昌侯虽然是个富贵闲人,但只要他是国舅,就会有人看他不顺眼。皇亲国戚的势力,总是此消彼长的。 范香儿没上过学,也没读过书,不大会磨墨,磨出来的墨不是太浓就是太淡。 秦婉婉耐着性子教她:“你慢一些,不要着急。” 范香儿这些日子愁绪不展,脸瘦了但手指没瘦,胖乎乎的捏着墨条,倒是憨憨的。见二娘子没发火,范香儿的眼泪忽地吧嗒吧嗒的就掉下来:“二娘子,谢谢您不嫌弃我。” “嫌弃什么啊?”秦婉婉柔声道,“做错事的是你阿爹,又不是你。” 她开着支摘窗,就在窗下摆了张矮几写字,秦想想站在窗外光明正大的偷听。呵,这秦婉婉倒是挺会劝解人。 春韭烙饼已经卖完,她还要将今儿买的春笋给剥了,今晚好下锅。剥完春笋她还得回抱厦歇上一歇。 秦家食肆里的人各忙各的,海叔和马叔守在门口一边晒日头一边说着闲话。 日头渐渐爬上巷子墙头的时候,从巷口缓缓驶来一辆青篷顶、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驾车的马夫戴着斗笠,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这些日子总有马车来秦家食肆,各式各样的都有,是以海叔和马叔并不放在心上。 但当马车停下的时候,那马夫一跃而下,从怀中拔出一把锃亮的刀:“让秦婉婉滚出来。” (本章完) 第108话 欺负我们年纪小 海叔和马叔年纪虽老,但忠心又护主,当即起身,一人放门板,一人抄了根大棒子,同时还嚷嚷道:“杀人啦,杀人啦!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啦!” 那拔刀的马夫:“……”他的刀明明还没沾上血,怎么就杀人了? 从车厢里传来一声喝:“贺大!” 马夫贺大立即收了刀,恭恭敬敬的垂首在一旁:“主人。” 那厢海叔已经将门板放得差不多了,眼看着秦家食肆的大门就要被关上,此时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满脸肃然的妇人,疾走几步,将手堪堪卡在最后一张门板上:“方才是我们冒失了,劳驾二位,通报一声,就说文昌侯府来人,烦请秦二娘子出来见面。” 回答她的,是牢牢卡死的门板。妇人甚至还听到里面有上闩的声音,还有商量:“先禀报与大娘子。” 听得如此话语,妇人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话总算传到了。 不过方才贺大可不是冒失,而是康德郡君的主意。 康德郡君惯以暴力唬人。 食肆里暂时还没有动静,想来是下人通报进去,而秦家小娘子暂时吓坏了。 妇人转身回到马车里旁,恭敬道:“郡君,话已经递进去了。” 里面没回应。 康德郡君此时,正在车厢中咬牙切齿的想,待会见了秦婉婉,便立即叫她去死。她不是对杰儿情根深种,非君不嫁吗?为何杰儿去了这么久,她还不死? 若不是考虑到自己高贵的身份,她早就让人灌了那小贱人一杯鸠酒,送她早早上路了。 今日的天气很好。 秦想想拖着疲惫的身子,正要回抱厦休憩,忽地想起好似今日的药还没有吃。 往日里,王婆子早早的就将药给煎好了,递到她手上。但此时王婆子正候在秦婉婉屋外,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啧,还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算了,横竖她也不大想喝那药。 秦想想刚迈上台阶,海叔就扒在过道上,小声叫道:“大娘子,大娘子!” 秦想想疑惑地走过去:“海叔,怎么啦?” 海叔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将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当然了,那马夫贺大拔刀时的凶狠,他特别加以浓墨重彩。 文昌侯府来人?是谁?还拔刀相向?这天子脚下,背地里杀人谋害的不计其数,但像这么光明正大拔刀出来的,还真是少见。 秦想想回头看了一眼支摘窗内。窗里秦婉婉正低头忙碌着,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待我会一会他们。”秦想想说,顿了一顿又道,“我记得店里还有一把梯子,劳烦海叔帮我抬一下。” 梯子?大娘子要梯子作甚?若是一言不合便用梯子打架吗? 海叔心中怀疑,但没说出来,只去寻了那把梯子出来,然后架在院门旁边。海叔和马叔疑惑地看着自家大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颤颤巍巍的爬上梯子。 那妇人是康德郡君的陪嫁王嬷嬷,服侍康德郡君也有四十多年了。她心中正想着等下该如何先替郡君狠狠的教训一顿,忽地听得有道声音问:“你是何人?”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小娘子。 诶?谁问她?秦家食肆的大门可还紧紧闭着。王嬷嬷左看看右瞧瞧,没看到人。那人是从门缝里看着她问的? “大婶,我在上面。”小娘子又说了。 王嬷嬷赶紧往上头一瞧,和秦想想对上了眼。 王嬷嬷傻了眼,这小娘子怎地扒在墙头上?这小娘子看着怪稚嫩,是秦婉婉的谁?秦婉婉那个不受宠的长姐? 王嬷嬷到底见识多广,当即稳了稳心神,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小娘子,你又是何人?我们是文昌侯府的,有急事来寻秦二娘子。” 她亲自打听过的,秦婉婉的的确确就是被接回了水车巷子的这家秦家食肆。 “小娘子可曾听说过文昌侯府?那是当今太后的娘家,宋国舅家。”王嬷嬷说这话的时候,挺了挺胸脯。 一般普通的老百姓,光是听到“侯府”二字就已经吓坏了。 “文昌侯府自然是听说过的啊。不仅听说过,咱们秦宋两家,还牵绊甚深呢。”秦想想笑眯眯的,小酒涡漾得又深又圆。 王嬷嬷一怔,没想到小娘子会如此说。 她不由得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车厢。 “哦,小娘子为何这般说?” 呵,你们亲自送上门,可就别怪我的不客气了。秦想想看了看巷子里,真可惜,此时空荡无人,这热闹是没人看了。 “王嬷嬷!少跟她扯些有的没的,速速叫秦婉婉出来!” 秦想想还没开口,从车厢里传出一道厉然的声音。 郡君这一声厉害,王嬷嬷才回过神来,好险,差点就上了这小娘子的当。 “秦婉婉呢?速速让她出来!”王嬷嬷回过神来后,气势汹汹,“那小贱蹄子,和我们侯府一个粗鄙的下人互通款曲,竟联手将我们侯府的财物给偷走了!” 这样的罪名安在小娘子身上,既能让她蒙羞,又能让世人唾弃。 这是康德郡君和王嬷嬷商定的办法之一。 任何人一听这样的借口,第一反应便是先质疑自家的小娘子,定然会叫小娘子出来对质的。这时候她们再趁机用只能让秦婉婉意会的言语羞辱秦婉婉,让秦婉婉痛不欲生。这样的招式,康德郡君在牢狱中对秦婉婉用过一次,效果甚好。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何又出了岔子,秦婉婉竟然出狱了,还好端端的活着。 墙头趴的小娘子闻言,却是嗤笑一声:“这位大婶可真是会说笑。你说你是文昌侯府的人,你便是呀?你看你这马车,连个徽记都没有。还有边上站着的这位凶神恶煞,拿把刀就想吓唬人的混子,哪里像富贵荣华的文昌侯府的人了?我看你们就是欺负我们年纪小,涉世不深,想借文昌侯府的名头,诓我们出去,再将我们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给拐卖了。你们好狠辣的手段,只可惜被我一眼便看穿了!” 秦想想说这一番话,没停顿过,没带喘儿,字字清晰,飘扬在水车巷子的上空。 方才安静得好似没有人的水车巷子似乎有人鬼鬼祟祟的探头出来,王嬷嬷立即感受到若有似无的窥探。 棋逢敌手! 王嬷嬷攥紧了手中的手帕,深深的吸了口气,眯了眯眼,看着秦想想。这该死的小蹄子怎地趴在墙头上,害得她总得抬头望着,让她的气势都矮了几分。 “我们马车上有徽记,身上还带有侯府的信物,小娘子若是不信,尽可以出门来查看。” 她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和蔼可亲。 “这位婶子,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天真,特别好骗啊?”秦想想压根儿就没动弹,懒洋洋的问王嬷嬷。 她懒洋洋的挥挥手:“我可忙得很,就不奉陪了。对了,你们可别想着诓骗别人,我可是会报官的!” (本章完) 第109话 驭下不严 车厢里的康德郡君简直咬碎了牙。 秦家的人果然都一样的阴险狡诈!那秦观澜借着他御史的身份,不省得骂了多少官吏。这回李庄死了,他却还逍遥自在的活着! 他的女儿秦婉婉,不省得是不是灌了杰儿迷魂药,将杰儿迷得神魂颠倒的,还非她不娶,连家世、相貌好得没法子挑的崔卿卿都不要。 最后杰儿和她相会时,还死得不明不白! 想起杰儿那两个随身小厮说的口供,康德郡君又有了将秦婉婉碎尸万段的冲动。但秦婉婉没出来,她出去和那小蹄子对骂,有失她的身份。何况她还要保持她的战斗力,免得吵架吵多了,泄了气。 “咳咳。”她在车厢里重重地咳了两声。 王嬷嬷急走两步,在车厢外面候着:“郡君。” “咬死秦婉婉和下人有染的事。” “是。” 秦想想本来想爬下去了,见王嬷嬷又斗志昂扬地走过来:“这位小娘子,请让秦二娘子出来。否则……”她冷笑一声,“别怪我不客气。” “哦,怎么个不客气法?我洗耳恭听。”秦想想一脸兴趣盎然的样子。 这小蹄子,可真是油盐不进。王嬷嬷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也没底。 她叉了叉腰,让自己有底气一点:“你家秦二娘子,可是生得貌美如花?只可惜门第太低,想勾引我家世子,我家世子俊秀无双,岂是你们这等人家能觊觎的?是以我家世子压根就没理会她,没想到她不死心,日日到我们侯府徘徊,竟认识了下人阿荣……” “”等等。”秦想想又打断她。 王嬷嬷很不高兴:“你这小娘子好生没有教养,怎地总是打断别人的话。” “你方才都说我家门第太低了,门第太低的人,哪里有什么教养?不过我有没有教养,和打断你没有关系,我打断你,是想问问,这位下人阿荣,生的是什么模样,做的是什么差事?” 这样的问法正中王嬷嬷的下怀:“这阿荣生得三大五粗,做的是清理马厩的差事……” 秦想想再次打断她:“啧,我家二娘子虽然门第不高,但饱读诗书,容貌亦是沉鱼落雁,怎地会瞧上这等粗鄙的下人呢?按我了解她的程度,她可是非高门大户不嫁的。别的不说,但在这一点上可是分外挑剔。” 王嬷嬷一怔,脑子快速地转着:“定然是那阿荣诓骗了她,冒充是侯府的主人……” 这蠢货!掉进秦想想的陷阱里了!车厢里,康德郡君差点没忍住,指甲狠狠地抓在座垫上。 “啊呀!那你们侯府可真是驭下不严,管教无方,区区一个清理马厩的下人,竟然也能冒充侯府的世子。啧啧,你们不去反省自己,好好的将侯府的蛀虫清理一遍,竟本末倒置,来寻一个小娘子麻烦……” 秦想想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仿佛不久之后,侯府便要轰然崩塌。 王嬷嬷再度噎住。 恐怕今晚回去,她就要受到郡君的责罚了!自从她跟着郡君陪嫁到侯府来,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形……旁的人看到她是侯府的人,早就心惊胆战,不知所云了,说话语无伦次,哪里似秦想想这般口齿清晰,逻辑分明? 不,不,她不能输! 王嬷嬷再度扬帆起航:“那阿荣与你家二娘子,偷了侯府不少金银财宝……” 秦想想叹了一口气:“你们侯府可真是混乱不堪,一个在马厩干活的下人,竟然能摸到你们的库房去,悄无声息地将金银财宝给偷了,难不成,你们侯府独具一格,与众不同,偏偏将金银财宝放在马厩里?” 王嬷嬷还真没想到自己的话有这般多漏洞。 她琢磨着,下次可得编好一些,莫再叫这小蹄子再抓了纰漏。 不知何人,呱唧呱唧的嗑起瓜子来,听到这里,还忍不住笑了一声。 康德郡君气坏了,决定今晚回去,就罚王嬷嬷一个月的月俸! “还有,贵府既然丢了金银财宝,那得赶紧报官呀,这开封府的官吏可不比你们自己好使?” 秦想想说着,打了个哈欠,她实在是有些困顿了。 “我,我们是想给你们留几分脸面!”王嬷嬷说。 秦想想掩着嘴巴,眼中泛起了些泪光:“我们家门第不高,贵府竟然还替我们家着想,想给我们留几分脸面,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莫不是,那下人阿荣,偷的并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别的见不得人的东西?” 王嬷嬷恼羞成怒:“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们文昌侯府光明磊落,荣华富贵在握,用得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呵呵。”秦想想又意味深长的笑。 “躲在马车里的那位,定然是侯府顶顶尊贵的人了。妾身不才,不省得贵府的那位下人阿荣到底偷了什么东西让贵人如此焦急。但妾身倒是省得,时常在侯爷身边服侍的那位姓李的小郎君,在海棠巷子里,养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妾室。说不定贵府丢失的金银财宝,便是被这位李小郎君给悄无声息的搬走了,去讨好他那位妾室呢。咦,不对不对也不对,那李小郎君生得不错,不过是下人,凭什么养外室啊?” 秦想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康德郡君心一跳。 侯爷身边的李小郎君,那不就是李万州?那李万州是前几年到侯爷身边的,并不是侯府的家生子。王嬷嬷将信将疑地看着秦想想:“你怎地识得李小郎君?” 这蠢货!康德郡君又想骂王嬷嬷,但又想知道那李万州是不是果真在外面养了妾室。万一那妾室不是李万州养的,而是……康德郡君心中忽地浮起一层恐惧。她和侯爷唯一的骨肉死了,侯爷除了刚知晓的时候伤心,陪着她守了一晚灵后,便借口四处出去了。难道,难道……作为在后宅中宅斗经验资深的康德郡君,马上有了千种想法。不,侯爷不是那样的人,她不能被这小蹄子给忽悠了。她将近二十年无所出,连太后都想塞好些美人给侯爷,都是侯爷拒绝的。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管有没有子嗣,他都不会纳妾! “当然是因为妾身做的菜远近闻名啊!那小娘子可是特特从海棠巷子乘马车过来,就为了尝尝妾身做的鱼圆啊。她吃得满意,与妾身相谈甚欢,一不小心就说了些她的事情。” 秦想想又打了个哈欠。 “都说了些什么?”王嬷嬷追着问。 “就是上面我说的那些啊。”秦想想一副你真白痴的神情看着王嬷嬷。 “咳咳。”车厢里又有了动静。咳两声是让王嬷嬷过去。 秦想想好心地说:“里面那位贵人,怕是受了风寒吧,怎地总咳嗽个不停呢?” 王嬷嬷白了秦想想一眼,急步走过去:“郡君。” “我们走。”康德郡君说。 “那……” “今儿来得不巧,她家食肆就在这里,还能飞走不成?对了,叫贺大去海棠巷子。”便是李万州养的外室,她也是不许的。万一那李万州带坏了侯爷呢?毕竟她这把年纪了,不可能再生了。她可以忍受侯爷有私生子,但不能忍受到了这个地步了,侯爷还要瞒着她。她可以允许他将私生子带回来在她膝下养着。 第110话 是巧合? 马车像来时一样,遮得严严实实的又走了。 秦想想从梯子上爬下来,刚要拍拍尘土,就看到秦婉婉站在她后面。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秦婉婉说完,转身就走。 王婆子跟在她后面,朝秦想想歉然地笑了笑,也跟着走了。 秦想想懒得说话,只回了抱厦,倒头便睡着了。这一睡也没睡好,做了个糊里糊涂的梦。梦里她头上披着头巾,骑在一头小毛驴上走着。梦里风大路难走,她一个不小心从小毛驴上颠了下来,吃了一嘴的黄沙。 这一跌,秦想想猛地醒来,看着外面春光明媚,一时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大娘子,大娘子。”红袖扒在门上叫她。 “怎么了?”秦想想挣扎着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头晕。诶,一日没吃药,这身子又虚了。 “方才大理寺的人来,将二娘子带回去了。您睡得沉,二娘子没让我们叫醒您。”红袖说。 秦想想问:“来的可是廖评事?” 红袖点头:“是的。”她又补充了一句,“马司直也来了。” 有廖浩海在,秦想想觉得比自己在还放心。她都不敢保证秦婉婉没事,但廖浩海一定能。 秦想想用帕子抹了脸,才觉得自己完全清醒过来了。 走出门口,王婆子垂头丧气的站在庭院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秦想想走出来,她忽然恍然大悟道:“老奴就说,今日还有什么事没做呢,原来是还没替大娘子煎药。大娘子且稍后,老奴去去就回。” 啧,秦婉婉没在,王婆子倒是又想起她来了。 范小娘子也在,见了秦想想讪讪的:“大娘子。” 叫了大娘子,却又欲言又止的。 “什么事?”秦想想站在明媚的春光下,眯着眼看范小娘子。 范小娘子仍旧忸怩,红袖替她说了:“方才廖评事说,范盐官罪名已定,亦已经验过尸了,尸体可由家眷领回家去安葬。” 范盐官虽然罪大恶极,但范太太和范小娘子到底无辜。 “那甚好啊。”秦想想说。 红袖又说:“可香儿妹妹没有钱,是以她想向大娘子支些钱,将她父亲的尸体暂且先安放到义庄里。” 秦想想眉毛轻轻挑着,看着范小娘子。范小娘子已经羞愧得低下头去了。今日才做了白眼狼的行径,此刻又要开口向大娘子借钱…… “原来是这件事。”秦想想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既然住在我秦家食肆里,就是秦家食肆的一份子。此前王妈妈说的话,你不要当真。在这里做活,住和吃都不用钱,我还要发工钱给你的。” “可我阿娘的诊金和药钱……”范小娘子的脸颊都红了。 “那是廖评事给的。他是个大善人,一向乐善好施,不求回报,你若果真要感激他,就好好的活着,哪天他需要你了,你再回报他。”秦想想说。 范小娘子赶紧点点头:“都听大娘子的。” 秦想想给范小娘子一张五十贯的银票:“不用着急还,每个月就从你的工钱里扣一些,扣完为止。” 范小娘子是真情实意的感激:“谢谢大娘子,大娘子的大恩大德,香儿定然会回报。” “倒也不用这般。”秦想想说,“让马叔套车随你们一同去罢,有什么事马叔都可以帮忙。” 范小娘子含泪点头:“谢谢大娘子。” 范小娘子扶着范太太从屋中出来,春光明媚,秦想想却讶然发觉,范太太的头发竟然花白了大半。原来忧思真的会让人一夜白头。 范太太亦满眼热泪:“秦大娘子,谢谢,谢谢。”她说着,便要俯身给秦想想行谢礼。 “快快去吧。”秦想想赶紧搀扶着她。 添香悄悄的站在红袖身后,低声道:“大娘子可真像个散财童子。不是说,早就没钱了吗,怎地还能给范香儿这般多钱?”食肆生意虽好,可挣的都是微薄的辛苦钱。若想过上像秦家以前那样的生活,遥遥无期。 红袖亦低声道:“已经所剩无几了,我管着钱我还不省得?可香儿妹妹可怜,总不能让他爹连义庄都进不去。” 添香啧了一声,没再说话。范香儿可怜,但她起码还能见着她的尸首,而她和红袖,自小就被家人卖掉,连爹娘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在秦家,她对红袖和老爷的感情最深,二人就像是她的家人。不过,如今在秦家食肆的生活,如果一直能平静地过下去,也是好的。 “我去备菜。”她说。 在再度切伤两次手指后,她的刀工如今也有模有样了。 春笋极为鲜嫩,佐以火腿爆炒,最好吃不过。 这道火腿春笋,秦想想不打算卖,只留着给食肆里的人吃。 秦家食肆的惯例,在晚市之前先吃饭,再忙生意,晚上若是饿了,再煮宵夜。这样秦家食肆的晚食就开得极早。 然而都快开晚市了,范香儿一行三人还没有回来。 义庄就在城外不远,从早上出去到现在,已经足足四个多时辰了,便是要在义庄守灵,马叔也应该赶回来才是。 红袖有些担忧:“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话音才落,海叔就进来道:“老马回来了,大娘子,您速速出来看看。” 秦想想赶出去时,海叔正将马叔扶到小杌子上坐着。秦想想看马叔,脑门淤青了一块,衣裳也被人撕烂了。 秦想想赶紧道:“海叔,赶紧请医工。” “我不碍事,不碍事。”马叔连连摆手,“范太太和范小娘子才惨,要不是穆郎君帮忙,怕是……”说到此,马叔甚至还有些后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扯到了什么穆郎君,秦想想忽然有种直觉,马叔口中的穆郎君,很有可能就是穆霆。 “李家人,就是李御史李庄的家人,不知怎地寻到义庄去,大闹范盐官的灵堂。李家人说,一切都是范盐官指使的李锋,若不是范盐官,李锋不可能弑父。那晚说不定是范盐官下的手,李锋根本没有杀害李庄。” 尤其是李锋的妻子王莲儿,仿佛疯魔一般,将义庄的灵堂搅得翻天覆地。 李锋的老丈人王秀才则眼神阴鸷地站在一旁,仿佛要将范家母女碎尸万段。 若不是穆郎君就在义庄里,仗义出手相助,此时大约连他都要被不讲理的李家人给打个半死。 “对了,穆郎君平息了风波之后,让老奴速速回来给大娘子报平安呢。”马叔说着,有些疑惑,“看样子,穆郎君似乎对大娘子很是熟悉呢。可老奴好像从未见他来过食肆。” “自然是来过的。”秦想想说道,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很急,才又道,“食肆每日有这般多客人,马叔不记得自然是人之常情。” 马叔也觉得自己年纪大,记性不好了。 “那穆郎君还有没有说别的?” “说了,穆郎君还说,他会护范太太二人平安的。” 秦想想蹙眉。穆霆去义庄作甚?是巧合,还是他一直派人盯着范家母女? 第111话 义庄 王莲儿不敢动弹了。 方才一脚踢飞李家下人的年轻郎君就站在范太太和范小娘子面前,没说话,没多余的表情,就站在那里。可便是那样,他浑身散发出来的煞气,是后宅妇人王莲儿不曾见过的。 更别提他身后还有五个同样健壮的年轻郎君。 王莲儿觉着,这年轻郎君,像是个煞神。 范太太像是不认识他们,但方才那煞神动手时,救了护着她们的那个老头子。她听得煞神吩咐老头子:“马叔,劳驾回……” 然后声音就低了下去,王莲儿听不清后面的内容了。 眼看着老头子要跑,不知道是不是要回京城去报官,王莲儿急了,当即朝下人使了眼色,定要拦着那老头子。 方才她骂得范太太和范小娘子羞愧难当,她们报官是不敢的,但那老头子看着像是个旁观的,说不定真是要回去报官。 这回来义庄,她带了十个粗使下人,原来是想将范盐官的棺材给掀翻的。 没成想,棺材没被掀翻,她带来的下人却被别人掀到一边去了。 被王莲儿使眼色的那个下人,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此时接收到王莲儿的眼色,很怂地低下头去。开什么玩笑,他刚刚被踢的那脚,还痛得厉害呢。 下人没动弹,王莲儿决定自己来。当即提了裙摆,要去喝止马叔:“喂,你这老头……” 话还没说完呢,她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一双手提着,双脚好像离开了地面,然后跌在一旁。 提她的那人,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还嫌弃地拍了拍手,仿佛方才拿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王莲儿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喘不上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王莲儿觉得自己声音很大,但实则上要不是穆霆支着耳朵听,还听不到。 穆霆厌恶地看着她:“这还不清楚吗?救人的英雄。”诶,还是以武力制暴的效果最好,简单明了。 王莲儿:“……”这人怕不是有自恋癖。 就这样,王莲儿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头儿驾驶着老马车,颤颤巍巍的跑了。 而她带来的下人,一个个都蔫得不像话。王莲儿觉得,若不是她手中握着他们的卖身契,估计他们早就跑了。 范太太抹着泪儿,感谢穆霆:“多谢郎君相救。” “不用客气。”穆霆硬梆梆地说,“毕竟范盐官的案子,与我多少也有些关系。”他指的是他检举范盐官的事情。呃,若不是他,范盐官的名声也不至于这么臭,妻儿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范太太却是听岔了,误以为穆霆也是盐引案的受害人之一。当即面色更加羞愧了:“对不起……” 穆霆不大习惯妇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当即挥了挥手:“别哭了,有甚好哭的。” 范太太立即闭嘴。 穆霆转到王莲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不快滚?” 他的目光里糅了些狠劲和煞气,让王莲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滚……就滚。王莲儿连声都没敢出,连滚带爬的跑了。至于她爹,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王莲儿跑了,穆霆没再理会范家母女,和姚二郎等人走了出去。 其实今儿在义庄遇上范家母女,纯属意外。 今儿他是陪陈参赞陈叔来认尸的。 陈叔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的苏娘,背叛他的苏娘,忽地有了信息。原以为早就享受着荣华富贵的苏娘,竟然早在十七年前就死了。不仅死了,还无人埋葬。 义庄的管事翻着一本厚厚的泛黄的册子,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她。送她来的那位郎君姓陆,给了一百五十贯银票。当时说好的,待他回来的时候,就将棺椁带走。” 可是那位陆郎君再也没有回来。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果真姓陆。好些将尸体寄存在义庄的人,用的是化名,而且好多人这辈子再也没有回来。义庄的管事倒也不诧异。本来这义庄,就是由户部管着的,若是年份久远,实在无人领走,就将尸骨烧了,存在瓮中。这苏娘的尸体,若是再无人来领走,待到了四五月份,户部来人盘点,应是在该焚烧的名单里。 至于陆郎君生的什么模样,管事早就忘记了:“十七年了,谁还会记得一个普通的客人。” 至于苏娘,棺椁里的苏娘早就成了一副白骨,里面躺着的到底是不是苏娘,也无法确认。苏娘的衣裳倒是好料子做的,经年累月,还光亮如新,是上好的绸。她浓密的头发上,散着满头的金钗和珠钗。她的身侧,散落着些许玉珩。 陈叔记忆里的苏娘,都是着荆钗布裙,还不曾穿戴过这些贵重的衣衫和头饰。 苏娘遗体在义庄的消息是陈叔的一个同乡姐妹说给陈叔的。昨晚陈叔和朱叔在街上闲逛,忽地有一个面容苍老的妇人拉着陈叔问:“你可是陈泽?” 陈叔有些怔愣,那妇人却分外激动:“我是村头二拐子家的长女四娘啊!” 四娘和苏娘年纪相仿,是手帕交,当年她们跟着那人,一同离开的村子。那人说,在高门大户里做侍女,一年可以挣到五十贯钱。五十贯钱,可以在村子里过得很好很好了。 四娘眼中泛着泪光:“没想到你也来京师了。陈泽,假若可以的话,将苏娘的遗体带回家乡吧。她在外面做了那么久的孤魂野鬼,定然很想念村里。” 他怨了恨了半辈子的女子,竟然在十七年前便香消玉殒了? 陈叔静静地看着棺材里的白骨,脸上的表情不悲不痛。 管事想说话,被穆霆拦到一旁。 “你果真不记得那人的模样?像陪葬这么丰盛的,在义庄应当很少见吧。” 管事摇头:“郎君不省得,那日是那位陆郎君自己装殓的,自己亲手钉的钉子。他不需要我们动手,还给了我们钱,让我们买些酒吃。”将尸体寄存在义庄里的人大多数是贫者,但那位陆郎君却很有钱。那日给他们的买酒钱,足足有十贯。这也是将近二十年了,苏娘的尸骨还保存良好的原因。 穆霆睨着他:“你方才还说,不记得他生得什么样子,如今倒是记起来了?” 管事下意识的想抹汗,但不敢:“郎君一提,我这才想起来的。” “不用问了。”陈叔忽然道。 他俯身,从棺材里拾出一样东西。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挎着篮子,匆匆赶回海棠巷子。 篮子里买的是天香楼新出炉的桃花酥,太太最爱吃的。篮子里还有栗子糕,是珩哥儿最喜欢吃的。 天香楼的糕点,都不便宜。光这篮子里装着的糕点,就要上一贯钱。 不过小丫鬟不操心,横竖东家老爷有的是钱。 小丫鬟一心只在她手上挎着的篮子里,没注意到后头还有个人悄悄的跟着她。 小丫鬟刚推开门,一把刀就横在她脖子上:“说,你们家主人,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唬了一大跳,手中的篮子差点没滚落下来。 “你只管说,我不伤害你。”贺大说。 忽地一只手从斜里伸来,大力将门扇开得更大:“少和她扯这些,只管进去便是!” 王嬷嬷今日在秦想想身上输得一塌糊涂,被主子凌厉的眼神扎了无数的刀子,这回她发誓,不让那李万州好看,她就不姓王。 (本章完) 第112话 儿孙满堂 院子里布置得真好,一进门过了影壁便是发着新芽的海棠树。 看得出来宅子的下人很勤快,将庭院的地砖刷洗得干干净净。 王嬷嬷只一眼,就看到庭院里的绿植里,摆着好几盆“二乔”!那可是侯爷最喜欢牡丹花品种之一。因为侯爷喜欢,太后在前些年还特特赏赐给侯爷一盆二乔呢。又因为侯爷喜欢,是以郡君对这牡丹花也颇有研究。 王嬷嬷当然也认识那么几分。郡君为了侯爷,还特特的在花房里照料牡丹花。 好个李万州,竟将侯爷的心头好搬到这里来了!这个蛀虫,还不省得从侯府搬了多少好东西来讨好他的外室! 王嬷嬷正要气冲冲继续往里冲,跟在后面的郡君忽然喊住她:“等等。” 王嬷嬷回头,才发现郡君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 王嬷嬷吓坏了,赶紧回去扶着郡君:“郡君这是怎么了?” 康德郡君咬牙,脸色煞白好半响,哽在胸口的那团气才舒了一口:“不像是李万州。” 王嬷嬷诧异地看着康德郡君,直到康德郡君艰难地又吐出一句话来:“像是侯爷。” 其实王嬷嬷早就猜到了,只是不忍心和郡君说。李万州偷得再厉害,他也只是个奴才,怎地有能力将这宅子布置得如此这般? 发誓和郡君一辈子琴瑟和鸣的侯爷,竟然在外面豢养起外室来! 也难怪郡君受不住。郡君才失了唯一的儿子,如今又要面对侯爷的外室。 王嬷嬷低声道:“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便是要回去,也要将他们的孩子带走。”康德郡君果然不比一般常人。她咬着牙,将自己脑袋里的那团怒气驱散,直起身子,“他可以养外室,但外室子必须养在我膝下。”大盛律法规定,外室子和嫡子,同样有瓜分家产的权利。她的独子已经没了!她必须要争外室的孩子! 她们这番动静,早就引来宅子里的下人。 只康德郡君一副荣华富贵、气势汹汹的模样,还有立着一把大刀的贺大,下人们无人敢出头。 他们又不傻,自是知晓自己做活的宅子,住的是什么人。 康德郡君站在庭院中间:“叫你们主人出来。我是谁,相信你们也省得了。你们放心,我今日来,不是来赶走你们的。” 她气势威严,有人胆子小,赶紧拔腿去通报牡丹夫人。 康德郡君很快就见到了牡丹夫人。牡丹妇人不过才二十七八岁,手中牵着的孩子才五六岁,一脸警惕地看着她。那孩子年纪虽小,但是和杰儿小时候有七八分相像。 这老不死的真不要脸!康德郡君想起文昌侯以前发的那些誓言,简直要恶心得吐出来。 但她忍住了:“我是谁,你省得吧?” 牡丹夫人将孩子的手抓得紧紧的:“你要做什么?侯爷说,不会让我入侯府受委屈的。” 委屈?康德郡君冷笑一声:“他还说什么了?是不是将我比喻成吃人的母老虎,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牡丹夫人抿了抿嘴。倒也没有如此说。只不过说康德郡君老了,不好看了。性情又一板一眼,没有情趣。 康德郡君看着孩子:“这是他的孩子吧,本郡君,今日要带走他。” “不可能!”牡丹夫人失声尖叫,“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你的儿子死了,却要抢我们的,谁会放心交给你?” 呵呵,那不要脸的竟四处和他相好的说杰儿没了? 也是啊,她的儿子死了,可他还有别的儿子。 康德郡君的声音沉沉:“贺大,将孩子抢过来。” 贺大的刀背了一日,终于有了用处。 牡丹夫人气急败坏地叫着:“将这个老女人赶出去!” 这不要脸的贱货,吃她的穿她的,竟还敢叫她老女人?康德郡君沉下脸:“我可是康德郡君!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方才还拦在牡丹夫人面前的下人迅速跑掉了。牡丹夫人虽然叫了个夫人,却不是真的被封了诰命,且还是个妾室,两者权衡之下,自然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贺大气势汹汹地抄着刀冲过去:“乖乖将孩子交出来。” 牡丹夫人死死的抓着孩子的手,心有不甘极了。她看着苍老的康德郡君,脑中忽地闪过些什么:“侯爷又不止我一个外室,他还有茉莉夫人,木槿夫人,芙蓉夫人,风仙夫人……她们都有孩子!” 康德郡君的宽袖中,手指甲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像是掐出血来了。 她的神智明明已经恍惚,但还强撑着。 她听到自己冷笑着说:“哦,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没了儿子,你们有,那就一齐都养到我身边来……” 牡丹夫人叫道:“侯爷不会答应的!他们也不是你亲生的孩子,你怎么会将他们养好?” 康德郡君恨得又冷笑:“你放心,我定会将他们视如己出,精心培养的!贺大,还不动手!” 咳,这不是等着你们聊完吗?贺大举着刀,目光凶狠:“将孩子交出来!” 孩子早就害怕得大哭起来,牡丹夫人生怕那把刀伤了孩子,不由自主地放开手,泪流满面道:“珩儿,你放心,你父亲会救你的。” 康德郡君抢了孩子却没走,她一步一步,心如刀割地走到牡丹夫人面前:“说吧,那些什么劳什子茉莉、木槿,都在哪里?” 牡丹夫人紧紧地抿着嘴。假若侯爷知晓是她出卖他的…… 康德郡君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说呢?” 不是没有人偷偷的想去通报文昌侯,但不知怎地,今日侯爷的行踪成谜,死活寻不到人。当下人终于找到了文昌侯,将康德郡君直捣三窟,不,五窟的消息带到时,已经晚了。 文昌侯顾不得要查清到底是谁走漏的消息,匆匆忙忙的赶回侯府时,儿子宋铭杰的灵堂里乌泱泱的跪了一群孩子。 拢共有八个孩子,五个男孩,三个女孩,最大的男孩已经八岁了,而最小的孩子,不过才三岁。 孩子们惊恐地跪在灵堂里,不敢哭泣出声,一看这情形,就是已经被康德郡君狠狠的敲打过了。 文昌侯简直要跺脚,他就说,康德这妇人,心眼最小,是容不得别人的孩子的! 但他没敢直抒怒意。宋家到他这一辈,人丁不旺,但康德郡君的兄弟却是甚多,还都是混不吝的,否则他也不会瞒着她这么些年不敢摊牌。 “盈盈,这是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叫着康德郡君的小名,没敢看孩子们。 但孩子们一见他,压抑已久的委屈承受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父亲,这老女人好凶,还叫我们给死人守灵!” 康德郡君最恨别人说她老,文昌侯心惊胆颤地看着康德郡君,康德郡君却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语气平静道:“我的儿,你看,宋家可不止你一根独苗,宋家,可是儿孙满堂呢。” 文昌侯脑子转得极快:“盈盈,他们也是你的孩子。来,孩子们,快快叫母亲,给母亲行礼。” “侯爷既如此说,那真是太好了。以后这些孩子,就全养在我身边。我怎么养,侯爷决不能插一句话。” 第113话 与穆霆交朋友 天气似乎回暖了些。 绚丽的朝霞挂在天边,整座京师城春意盎然。 水车巷子里,照旧弥漫着春韭烙饼的香味。 秦家食肆卖春韭烙饼的次日,水车巷子里的其他几间脚店亦纷纷跟风,卖起春韭烙饼来。 这巷子里吹的风,仿佛都带着一股韭菜的味道。 马叔打探回来:“大娘子,他们卖得比我们还便宜。” 秦想想微微笑道:“我赌他们的春韭烙饼里,定然没有肉糜。” 马叔惊奇道:“大娘子果真猜对了,方才老奴尝了一只,里面只得春韭,且也没有我们食肆做得有劲道,嗯,也比我们的看起来要薄,要轻。”他吃了那家的一只烙饼都不觉得饱,而吃自家的半只就饱了。 秦想想仍笑着:“是以我们不必担忧,他们是抢不掉我们的客人的。只要我们坚持初心,食肆就会兴隆下去。”除非天灾人祸。 不过后面的话,她没与马叔说。 高大脚平时是晚食才过来的,但今早也匆匆过来买了五只春韭烙饼。 “从南边过来的船只越来越多了,要想多抢活,就得不停歇地干。”他说着,脸上泛起兴奋的笑容。 秦想想用油纸包包好六只春韭烙饼,笑道:“多送高大哥一只。” 高大脚接过油纸包的时候,一个小纸团塞进了秦想想的手心里。 南宫问月约她在码头上边的一家风来茶馆见面。时辰没说,应当是南宫问月一日都在那家茶馆逗留。秦想想心想,他今日倒是不忙了。 “红袖,红袖!”秦想想高声喊,“我们多做些烙饼,挑到码头上卖!” 王婆子赶紧道:“那可是,过桥税都交了,不去觉得怪不得劲的。” 添香撇她一眼:“王妈妈可以自己挑了担子去叫卖的。”这老货,一颗心始终都在秦婉婉身上。活儿没舍得让秦婉婉干,倒是会指使大娘子干活。 王婆子呵呵笑道:“我这不是,要在家中照料病人,让大娘子没有后顾之忧。” 秦想想笑道:“各有分工,添香和王妈妈,还有海叔照旧留在家中照料事务,我与红袖,还有马叔一道去叫卖便行。” 叫上马叔,主要是她和红袖推独轮车的技术不大灵光,怕半路上把烙饼给洒了。再者,马叔虽老,但还算是一个男子。有男子在旁边,有些装疯卖傻的人他也能挡一挡。 事情敲定下来,又是和面又是备馅,烙饼,也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好。 备了两百多个春韭烙饼,装在一个大木桶里,外面再严严实实的盖上旧包被保温。 红袖临出门前,给自己脸上抹了些什么东西,面色顿时变得蜡黄。她也给秦想想抹,一边道:“还是这样好。” 上回因着黄公事求亲的事,红袖特特的从布庄买了粗布,给自己做了几套寻常的粗布衣裙。这回也换上了。 而秦想想从昨日起,又开启穿回她那些半新不旧的衣裙,用不着换别的。 猛地一看,红袖还有几分贫家小娘子的模样。 秦想想笑道:“红袖主意妙哉。” 三人推着独轮车,吱嘎吱嘎的往码头去。 码头更热闹的,远远的看,处处是人头和堆积如山的货物,若是不喜热闹的,怕是见了要掉头就走。 秦想想却两眼放光:“人这么多,定然卖得很快。” 她一边寻着卖烙饼的位置,一边梭着码头边上的茶馆。 码头边上的茶馆粗粗一看便有十多间,秦想想第一眼没看到风来茶馆,又扫了一眼,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扭着腰肢,在一间茶馆面前站了站,很快便进去了。 是马娘子。 马娘子进的那间茶馆,就是风来茶馆。 马娘子对南宫问月,还真是痴狂啊。 秦想想确定茶馆的位置后,便转头挑了个位置,专心卖起烙饼来。 但这回卖烙饼却没有此前卖胡辣汤幸运,三个人站了好一会,生意没开张。路过的人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赶紧走了。 秦想想:“……” 要不,先去风来茶馆看看南宫问月的热闹,再回来卖饼? 秦想想连借口都没找:“我去去便回。” 刚到风来茶馆门口,就看到马娘子东张西望的出来。秦想想赶紧闪到旁边,听着马娘子自言自语:“明明说是来了这里啊。” 马娘子消息倒是灵光。不过她整日痴缠着南宫问月,脚店生意不管了?秦想想心道,若是以后她家郎君阻拦着她挣钱,那种郎君不要也罢。 看着马娘子离去,秦想想才慢悠悠的进茶馆里。茶博士赶紧迎上来:“小娘子一个人?是要吃点茶,还是冲茶?” “点茶。”秦想想笑眯眯道。南宫问月那家伙,最爱的是点茶。 当然了,点茶可比冲茶贵多了。更有用花熏成的茶,带着花的香味,更是权贵们喜欢的。 茶博士领着秦想想进了一间包厢,请秦想想坐下。 包厢里有点茶的工具,但没有人。不应该啊,按理茶博士在南宫问月的授意下,会将她领到他身边的。那,南宫问月是去如厕了? 秦想想如是想着,安心地坐在包厢里。 须臾后,门扇推开,进来一位年纪不轻的娘子,开口便道:“妾身碧娘,来为小娘子点茶。” 秦想想糊涂了,南宫问月约她来,果真是为了让她吃茶? 她试探着问碧娘:“碧娘,问月郎君没在?” 碧娘已经坐下来了,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娘子,月儿高高挂,高不可及,又清冷,小娘子还是不要记挂的好。” 秦想想:“……”要是她没有理会错的话,碧娘是在劝她不要肖想南宫问月?她真是冤枉,她对南宫问月就没有过那样的想法好不好?像妖孽似的人物,哪个小娘子能消受得了? 秦想想扯着嘴角:“碧娘,他约我来的。”她说得很认真。 碧娘这才认真地看她,半响后才问:“你是秦大娘子?” 秦想想无可奈何地点头。 碧娘忽地笑了,起身走出去,须臾后,穿着一身青地宽袖袍的南宫问月幽幽出现,盯着秦想想脸半响,下了结论:“丑。你这不是易容,你这是病入膏肓了。” 秦想想恍然:“怪不得没人买烙饼呢?” 南宫问月脸色古怪:“我约你来,你还烙饼来卖?” “那不然呢?这时候来码头,正是卖饼的好时机。一举两得,我要养很多人呢。”秦想想一脸的认真。 南宫问月嘴角扯了扯:“上回天盛楼比试,你不是赢了两千贯?” “哪个商贾会嫌钱多啊。”秦想想嘀咕,“对了,不知道问月郎君约我来,是为何事?” “昨日你不该对康德郡君说海棠巷子的事。”南宫问月忽地肃了脸色,“还不到时候。” 秦想想抿了抿唇:“李庄案已破,我以为……” “世上之事,没有以为。有时候你自以为的巧言令色,在他人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过事已至此,文昌侯的几处窟穴都被挖了出来,他还要安抚康德郡君,暂时无瑕顾及旁的事,也算是因缘际会。” 秦想想的肩头塌了下来。 她不说话,不笑的时候,脸儿是肃然的。 南宫问月脸色缓了缓:“好了,还有另一件事让你去做。” “何事?” “与穆霆交朋友。” 第114话 秦大娘子的诚意 秦想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露出“这莫不是开玩笑罢”的惊骇眼神。 上回在樊楼,不是对穆霆还挺有意见的吗? 忽然叫她和穆霆交朋友? 南宫问月又开始碾茶,姿势优美:“或者你和他早就是朋友了。” “是他不知从何处钻出来,非要跟着我的。”秦想想辩解道。 南宫问月乜她一眼,秦想想露出浅浅的酒涡:“不过如今看来,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巧言令色。”南宫问月又道。 呵。这回秦想想没辩解。 “宋世子的案子,什么时候会破?”秦想想问南宫问月。 一向胸有成竹的南宫问月微微摇头:“尚未查出来。” 秦想想很是惊愕:“竟是连你都没查出来?”她还以为南宫问月早就知道真相呢,就像李庄的案子,只不过是压着没放出来。 “凶手,比较隐蔽。”南宫问月只说了这么一句。 “不过你不用担忧秦婉婉,廖浩海已经替她活动得差不多了,相信她很快就能洗刷冤屈出狱。” “谁担心她了?”秦想想嘀咕,但到底还是忍不住道,“你就没劝劝廖浩海,让他别干些,嗯,那样的事情?”她就不相信,上回秦婉婉去天香楼献美色的事南宫问月不省得。 “我向来不劝人。”南宫问月细细地打量着碾过的茶,不是很满意。 秦想想挑了挑眉,顿了顿问:“还有事吗?” “没了。” 秦想想忍不住说:“上回在早市,刺杀我和穆霆的那两个死士,究竟是什么身份?” 南宫问月又开始碾茶,连眼都没抬:“穆郎君不是去查了吗?” 秦想想忍不住双手抱胸:“如此看来,你和穆霆倒像是一伙的。” 南宫问月没答她,只道:“回去卖饼吧。哦,这里有帕子,把脸擦擦,难看得紧。” 呵。秦想想没理他。 两百多个春韭烙饼,卖到天色都不早了,也没卖完,约莫还剩了二三十个。 秦想想看着红袖蜡黄蜡黄的脸,建议道:“下回咱们可以用头巾包着脸。”她方才看码头上别的小娘子就是这么做的。 红袖有些歉然:“是,大娘子。”她也看出来了,码头上的人都以为她们病得不轻,哪个还敢来买饼? 一路仍旧吱吱嘎嘎的回去,快到水车巷口时,一辆青篷顶的马车从对面驶过来,明显是要拐进巷子里。 秦想想心头一跳:不会是那康德郡君又来了吧?虽然她会吵架,但是情绪一直绷在吵架里,会对身体有很大影响的。 “秦大娘子。”驾车的马夫勒停马车,朝秦想想打招呼,露出一口白白的牙。 原来是姚二郎。 姚二郎是奉穆霆的命令,将范太太和范小娘子送回来的。原本范太太是决意要替丈夫守灵七日的,但身体本来就不好,昨日又被王莲儿一番大闹,身子的情况更是每况愈下。昨晚晕了一回,今儿又晕了一回,晕便晕,这还茶饭不思的,眼看大有要追随范盐官去的迹象。穆霆便劝范小娘子:“令尊已去,令堂的身子要紧,还是先回水车巷子休养吧。” 昨日穆霆救了娘和她,范小娘子对穆霆便有一种敬仰之情,很快便答应下来。 范小娘子定然没想到,检举她亲爹贪墨的,却是穆霆。 姚二郎将人护送回来,就要走,秦想想笑吟吟的叫住他:“姚二郎君,请稍等。” 少主也没交待说,将人送回来就要立即回去。姚二郎过来时,早就闻得水车巷子里漂浮着春韭的香味,嘴里是泛了些口水的。 秦大娘子一挽留,姚二郎精神顿时抖擞了:“秦大娘子还有何吩咐?” 秦想想说:“昨日我便听说郎君们救了范太太,郎君们大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蔽店恰好做了些春韭烙饼,若是姚二郎君不嫌弃,就带些回去吧。” 姚二郎当然不嫌弃,也当然还得推托一番:“这,怎么好意思?” 说话间秦想想已经将剩余的春韭烙饼利落地包好了,鼓鼓囊囊的一个大包袱,塞给姚二郎:“若是凉了,就放在火上炙一炙,味道还是挺香的。” 这么多春韭烙饼,姚二郎都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就收下了?” 光烙饼吃着有些怪没滋味的,秦想想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一边还要回头道:“再稍等,我给你们装些腌菜。” 姚二郎受宠若惊。秦大娘子可真是太客气了。 不过少主也没说不能要秦大娘子的东西,他收下来,应该不会有事的。对,之前住食肆隔壁时,面对秦大娘子的投喂,少主吃得也可香。他将东西拿回去,定然没有错。 正想着,又见秦想想捧了一个大陶罐出来:“这里头装的是腌菜。每次要吃,就用干净的筷箸捞些上来。” 秦大娘子可真是太客气了!这大陶罐里装的腌菜,他们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吃不完吧。也不知道那时候他们还在不在京师了…… 但秦大娘子这么客气,他就不客气了。 姚二郎笑眯眯的将东西全收下了。 秦想想朝他挥挥手:“姚二郎君慢走。” 这么多春韭烙饼,还有腌菜,穆郎君应该能感受到她交好的诚意吧。 穆霆一干人此时已经离开了义庄,回到租赁的小院中。 因着苏娘的事,陈叔心情低落,就连平素大大咧咧的朱叔也没有大声说话。可心情再低落,饭还是要吃的。小院里就有灶房,朱叔略微会些厨艺,就自己买了食材煮大锅菜给大伙吃。毕竟天天出去吃,这一院子的壮汉太能吃,还是自己煮划算些。 陈叔是江南人,最喜米饭,朱叔精心煮了一鼎,预备再炒些下饭的小菜,姚二郎回来了。 姚二郎一进门,一股韭菜的味道就跟着飘了进来。 “三郎,三郎,快快到外头,在车里有一个大陶罐,装腌菜的,快将它搬进来。”姚二郎欢喜地叫着朱三郎。 穆霆正陪着陈叔,听到姚二郎异常开心的语调,一撩袍子就冲了出去,将姚二郎拎到一旁:“声音小些!” 姚二郎这才想起陈叔自从得知苏娘不在人世了便郁郁寡欢,赶紧的捂着嘴:“少主,我错了!”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穆霆的目光落在他怀里鼓鼓囊囊的大包袱上:“什么东西?一股子韭的臭味。” 明明是香味! 姚二郎将大包袱往上捧了捧:“少主,这是秦大娘子的谢礼,还有咸菜也是。她说感谢我们救了范家母女。” 秦大娘子的谢礼? 穆霆掀开包袱,看到了一只摞一只的春韭烙饼。春韭烙饼都凉了,春韭的香味在渐渐变臭。 朱三郎凑过来:“少主,秦大娘子今儿烙了饼到码头上卖,没卖完。” 穆霆一阵无语,合着这是没卖完的烙饼,就顺手送给他了。这秦大娘子,盘算得一手好人情。 姚二郎还真不知这回事:“卖剩的?那秦大娘子还是挺有诚意的,给我们拿了这么多。” 穆霆狠狠的剐他一眼,背着手离开了,临走前还道:“白眼狼。” 第115话 赐婚 炙过的春韭烙饼,就挺香的。 穆霆吃得比谁都多。 姚二郎分外殷勤:“少主,您试试这腌王瓜,腌得极好,一口下去,嘎嘣脆。” 穆霆又吃了两小碟腌菜。 说真的,秦想想看起来不显眼,看做菜的手艺还怪好的。以前压根就看不出来,谁能想到当初穿一双破鞋子的秦想想有一双巧手呢。穆霆心想。但到底还是被秦想想给骗了,她给南宫问月做事,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哪里会挣不到一双买鞋子的钱。她压根就是装傻充愣。穆霆想到此,又狠狠的吃了两口腌菜。 朱叔的饭菜受了冷落,他自己也没吃多少,看了看剩的米饭,劝穆霆:“要不,给你陈叔送去?这伤心归伤心,饭还是要吃的。” 于是穆霆便端了饭菜给陈叔送去。 陈泽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的伤心欲绝,只是怔怔地坐在玫瑰椅上,手中摩挲着那一块从苏娘棺椁里拿的玉珩。 穆霆将饭菜放在桌几上:“陈叔,用饭了。” 陈泽将玉珩收好,看了一眼饭菜:“这是你朱叔做的吧?”其实他们都会做饭,但味道都是不大行。军士嘛,哪能不会炊饭。不过朱叔是他们之中手艺最好的了,是以才承担了做饭的事情。 穆霆像变戏法般地从碗底摸出一个春韭烙饼来:“您要是不想吃,还有别的东西。这是秦大娘子送的谢礼,您尝尝。” 陈泽倒没推辞,接过春韭烙饼尝了一口才道:“少主也吃了不少吧,这浑身上下都是韭味儿。” 穆霆露齿一笑:“陈叔鼻子还怪灵的。” 陈泽几口便解决烙饼:“今日可有收获?” “秦大娘子到码头卖烙饼,在码头上边的风来茶馆见了南宫问月。南宫问月走后,三郎进去打探,店家神情警惕。我琢磨着,这风来茶馆,应是南宫问月设在码头上的一个据点。码头上所有的变动,都由这间风来茶馆汇报与他。” 陈泽点点头,很是欣慰:“少主比起此前,又有了长进。” 穆霆害羞一笑:“都是陈叔朱叔教导得好。” 陈泽摆摆手:“倒也不是,而是你来了京师,感受到和在军营时不一样的氛围。”京师里尔虞我诈,最是适合让人快速成长。 这倒是真的,在燕州时,他的性子直来直往,解决问题惯用武力,这已经成了他爹十分烦恼的一件事。 陈泽继续道:“幸得你揍了李庄之后,并未冲动,又遇到秦家大娘子,跟着她顺道调查清楚了不少事情的真相,秦家大娘子之于我们,如今还是有用的。” 他顿了顿又道:“至少对你请封世子,助力颇多。” 请封世子?穆霆闻言怔愣了下:“我阿爹不是说……”他爹以前对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他十分头疼,尽管帐中有些幕僚建议早些请封世子的好,但他爹不同意,说他尚未建立军功,性子又鲁莽,封了世子后责任重大,怕他担当不起。 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担当不起。尽管按照朝廷律法,他不用建军功也可以请封世子。但其实一直不做世子,也挺好的。 陈泽道:“此次我与你朱叔来京,便是要办妥此事。还有另一件事,少主已及冠,若是请封世子,皇帝必然在京中挑选适龄的小娘子赐婚与少主。” “赐婚?”穆霆惊骇地跳起来。 “少主,冷静,冷静。”陈泽虽然叫穆霆冷静,但自己却笑了。穆霆虽已及冠,但似乎一直对女色不大感兴趣。他们此前在他面前聊小娘子,穆霆从来不曾好奇问过。其实侯爷还是有些担心的,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个断袖。不过按照陈泽的观察,他们家少主,应当是个正常的男人,只不过开窍晚些。 这阵子在京师,跟在秦想想后头,见识了不少对南宫问月狂热的小娘子,穆霆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若是那样的小娘子,我宁可终身不娶!” 陈叔又笑:“这小娘子嘛,是可以调教的。”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却黯然起来。穆霆猜,陈叔大约又想起苏娘了。 陈叔此前说起苏娘,皆是苏娘心狠,抛弃了他。可从得知苏娘死讯,陈叔回想起来的,只有苏娘的好了。 “以前村子里都贫苦,我上学虽得了官府资助,可家中便少了一个劳力做事。苏娘和我定了亲,得了空便跑到我家来做活。她真的很善良。” 陈叔攥了攥自己的手心:“也是我不争气,一次又一次的落第,迟迟不能娶她进门。” 其实苏娘并不在意他有没有考中,她在意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头上的光环。只是他自己觉得,如果他考中再娶她,她会更有面子更风光。婚事拖了一年又一年,后来他终于听母亲的话,定下婚事的日子。可就在婚事前几日,苏娘留下短短的一封书信,和村里其他几个小娘子走了。 陈泽如今闭眼,还记得那封信的内容。 “一年后,等我挣钱回来。小小。”小小是苏娘的闺名,是他起的。贫瘠山村的小娘子,大多数没有名字,大多是按排行来叫。苏娘家中只得她一个女儿,村里人便叫她苏娘。可他的苏娘,是藏在他心中的小小人儿,是以他叫她小小。 他相信她,便安心读书,一边等着她带着钱回来。 可一年后,苏娘没有回来。 跟着她一道去的有个小娘子倒是回来了,对他说:“苏娘哟,生得好,得了贵人青眼,做了贵人的妻。陈大郎啊,你别等了,苏娘不要你了。” 她在撒谎!陈泽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小娘子,那个小娘子却笑了,笑着笑着眼中却泛起泪光:“陈大郎,我没有骗你。要不,你娶我吧,我会像苏娘一样对你好的。” 陈泽也笑了:“我这辈子除了苏娘,谁也不娶。” 他消沉了下去,再也没有发奋读书,也没有再和哪家的小娘子议亲。 小小为什么要出门挣钱,盖因他读书,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读没了。 小小想多挣些钱,全给他,让他风光娶自己过门。 然而他读书多年,干农活不大利索,时常被人嘲笑。尤其是之前曾喜欢过苏娘的一个郎君时常嘲讽他:“陈大郎终于舍得自己下地做活了?哟,这苏娘不在,陈家的地都荒了呢。” 陈泽忍了他几次,可那郎君越来越过份。终于有一日,陈泽忍不住打了他,那郎君咆哮着:“要不是你无能,苏娘怎么会离开你!” 他怔住了。 是啊,要不是他无能,苏娘怎么会走。 他无能,苏娘才离开的他。 这句话成了他心中的意难平,开始的时候是一根刺,后来成为了他调侃自己的一句话。不久之后,母亲离世,他便离开小山村,一路北上,曲曲折折大半年后,做了武德侯穆雷的幕僚。 穆霆劝陈叔:“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我看苏姨,生前过得应该挺好的。” 陈泽一声冷笑:“若是过得好,死后怎地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他起身:“我没事,少主若是得空,就打探打探京师闲职的七品至三品京官里,谁家的小娘子不曾定亲,品性贤良又淑德的。” 第116话 食色性也 穆霆被陈泽赶了出来。 外面光明正大的趴着几个人,支起耳朵偷听。 见穆霆出来,一个个目露深意地看着他。请封世子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少主要成亲了。 穆霆也没想到自己不就是进去给陈叔送个饭,出来就背负了要成亲的使命。陈叔不好追问,他只得问朱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叔朝朱三郎使了个眼色,朱三郎立即从房中取出一本名册:“少主,这是这几日,属下得了空,替您打听的七品至三品京官家里,尚未定亲的小娘子。” 穆霆简直要气死,合着他们都知道,就瞒着他一人? 姚二郎立即表忠心:“属下也不知道。” 其余四人也表忠心:“属下也不知道。” 朱叔亲切地将名册塞到穆霆怀里:“少主,请过目。不过呢,名册如今只有基本信息,还没有画像,还不够完善,只要是三郎画功不大好,没敢下笔。我们寻思着,明儿得了空,就到外头寻个画师,让他将小娘子们的画像都画出来,让您加深印象。如此将来皇帝赐婚时,少主也好有把握。” 穆霆瞪了朱三郎一眼,合着朱三郎替他盯着秦大娘子的同时,还打探了其他的小娘子呗。他本事可真是够大的! 朱三郎被穆霆一瞪,马上寻了个借口逃之夭夭:“明儿还得去盯秦大娘子的梢,属下先告退了。” 姚二郎看着厚厚的名册,忽然问道:“朱叔,秦大娘子的条件也符合呢,上面有她吗?” 朱叔呵呵笑:“秦观澜的女儿,怎么配得上我们少主呢?”说完却是一瞪姚二郎,“你莫不是敌我不分了?当初秦观澜弹劾侯爷的时候,是半点都不客气啊,差点没将侯爷气死!” 他顿了顿又说:“名册上,大部分小娘子,都是曾被秦观澜弹劾过的官员之女。” 言下之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可秦观澜如今已经被贬去燕州,无力再掀起波澜了……”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那也不能娶。依我这几次观察,这秦大娘子城府太深,少主压不住她。”朱叔语气坚定地说。能和南宫问月搅在一起,还不动声色将京师局势搅成一池浑水,那样的小娘子,哪个敢娶啊? 穆霆抱着名册,忽地有一种“若是他喜欢的小娘子,但是为了局势,却不能娶”的情绪浮上心头。 等等!他回过神来:“我怎地就压不住她了?我有这么弱吗?” “没有,没有!少主英雄盖世,力大如牛,两拳能打死一个敌军!”姚二郎赶紧安慰自家少主。 听起来他更蠢了。 穆霆抱着名册,幽幽地道:“朱叔,你可有带兵书过来?我想看看。” “当然有啊!”朱叔欢喜得马上钻回自己的房中,抱了一堆兵书出来,又塞到穆霆怀中,“少主看完这些,只管问我再拿便是。” 哪个千里迢迢的到京师,还拿了一堆书啊!穆霆心道,他不过只是想看一本而已啊。 回到房中,姚二郎贴心地将灯油添得足足的,还多点了两盏:“少主夜里看书,可要注意眼睛。”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特地将一盏油灯往他那厢挪了挪。 穆霆在桌前坐下来,先摊开名册。 位列第一的是国子监罗祭酒的三女罗三娘,罗三娘刚刚及笄,尚未定亲,才貌双全,性情娴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待在家中看书习字。 穆霆翻到第二页。 这一页还是国子监罗祭酒的四女罗四娘,下个月及笄,亦尚未定亲,才貌双全,性情娴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待在家中看书习字绣花。 罗四娘比罗三娘多一项绣花的技能。 姚二郎在一旁点头:“罗四娘比罗三娘更厉害呢。”他们少主就爱练武,这衣衫烂得快,罗四娘会绣花,那就是会缝补衣衫,最好不过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穆霆睨着姚二郎。 姚二郎呵呵笑:“少主,属下帮您把把关。”这朱三郎可真是太不讲义气了,这等好事也不和他分享分享!话说,这朱三郎怎地知晓人家小娘子性情娴静,喜欢做什么事的呢? 穆霆没说话,姚二郎摸着脑袋讪讪的出去了:“少主,属下就在门外守着,您若是有事,只管叫唤。” 看着门合上,穆霆将名册往旁边一扔,拿了一本兵书看起来。 相对于看名册,他更喜欢看兵书。 但……他一看兵书就容易昏昏欲睡…… 门扇又被人悄悄推开,姚二郎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正要叫穆霆,穆霆猛然直起身子:“什么事?” 呵,少主的警惕性还是一如既往的高。 姚二郎指指油灯:““少主,您不看书的话,最好将油灯给灭了。” 穆霆不动声色,拿了盖子将油灯都灭了,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姚二郎出得门,就被朱叔拉到一旁:“如何?少主可有心悦的小娘子?” 姚二郎摇头:“比起小娘子,少主似乎更喜欢兵书。” “诶。”朱叔摇头,“少主还是不曾开窍。”军营里人人都省得,少主从来不喜欢看兵书。为了不看小娘子,都看起兵书来了。 “或许定了亲,将世子夫人娶回来就好了。”朱叔如此安慰自己。 二人说话声音很低,但穆霆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 他此时正舒展着手脚躺在床上。他还真是没想过要娶小娘子。他很小就被他爹带到军营,从小就和姚二郎他们混在一起,身边也没有娇俏的小娘子伺候。军营有时候倒是会有些粗使婆子来干活,他也在燕州的集市上见过很多小娘子,但从来没有对小娘子动过心。 真的要娶妻吗? 其实娶一个心眼儿挺多的小娘子也挺好的……穆霆迷迷糊糊的想。这样的话,日子才过得有趣不是? 就在穆霆躺在床上迷糊的时候,秦想想也好不容易的躺了下来。 经营一间食肆是真的不容易。食材要买要洗要切要煮,还要担心能不能卖出去。秦想想扭扭脖子,觉得自己不过才十八的年纪,但身体已经快二十八了。 她翻了个身,用手捏着脖子,想起南宫问月交待的事情。 和穆霆交朋友,其实就是要打入武德侯的内部。 她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融入呢?穆霆看起来心无城府,但对她其实防备心挺重的。 不然,她还是按照惯例,多做些吃的? 人之本性,食色也。要拿下一个郎君,就得先拿下他刁钻的嘴。但穆郎君一点都不挑嘴呢…… 秦想想愁得睡不着觉。 第117话 事发突然 她辗转来辗转去,这枕头是越睡越不舒坦。里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硌住了。秦想想干脆坐起身,将枕头猛地一顿抖搂,竟然从里面掉出一封信来。 信封上的字迹很是娟秀,用正楷写着秦想想亲启。 秦想想是没见过秦婉婉的字迹,但能猜想到是秦婉婉写的。 “莫名其妙的,还给我写信了?”秦想想心中嘀咕,将信拆出来。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足以让秦想想惊得跳起来。 “抱歉,我还是走了前面的法子。婉婉留。” 秦想想从床上跳下来,点了灯,趿了鞋子,披了外衣要出去,忽地又停下来。都过了一日了,便是她再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也闯不进大内城去将秦婉婉给拉出来。 她如此这般冲出去,还会吓坏王婆子。 秦想想拿着那封信,怔怔地回想着秦婉婉被廖浩海接走前的情形。秦婉婉表现得很正常,廖浩海表现得也很正常,还有一个人骗了她!南宫问月今日可是亲口说,廖浩海会好好照顾秦婉婉的! 秦想想紧紧地将手握成拳头。南宫问月! “大娘子,你怎么了?”从外头传来红袖柔和的问询声。 “我没事,忽然想起有些账还没记。”秦想想扬声道,“你快些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红袖应声走了,秦想想也盖灭油灯,半倚在床上发呆。 也不知道秦婉婉如今如何了,没有消息传来,大约事情是如她预期进行着吧。罢了,她在此胡思乱想也没有用,还是明日去问问廖浩海。 红袖走回房中,添香带着浓郁的困意问她:“怎么了?” “无事,你快睡吧。” 添香却道:“大娘子怕是发觉二娘子的不对劲了吧。” 红袖不是一直在灶房和大厅里忙,就是与秦想想一道出去,还真没好好的观察过二娘子。 “二娘子怎么不对劲了?” 添香打了个哈欠道:“那日她走时,对着庭院里看了又看,还去思萍房中哭了一场,怪不对劲的。后来范香儿和我说,尽管她不识字,但二娘子还是将她赶了出去。二娘子明明那日让她研了许多墨汁,可后来都没用完。你说,二娘子是不是果真犯了人命案子,这是回不来了?” “你别胡说。” 红袖赶紧呵斥添香。 添香吐吐舌头,翻个身子又睡了。 红袖蹙着眉头,侧耳听着大娘子房里的动静。 秦想想房中,再也没有动静。 迷迷糊糊的总算挨到寅时中,红袖一激灵,猛地起来,却发现秦想想已经在准备早食了。 “今儿做汤面。”秦想想揉着面,头也不抬地对红袖说。 红袖悄悄的观察大娘子,没看到大娘子眼圈下有青黑。头一回,红袖觉得大娘子和二娘子关系不好,也是好的。 虽马上到二月中,但京师春日的凌晨,还是有些冷的。 锅中的热汤翻滚着,秦想想在灶房里,愣是出了一身汗。 王婆子也起来了:“大娘子早安,今日大娘子可还要出去?老奴可得掐着点给大娘子熬药。” 秦婉婉一走,秦想想又成了王婆子关怀备至的对象。 “待会便走,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日就不熬了吧。”秦想想想起虽然不苦,但喝起来就是不愉悦的药汁有明显的抗拒。 王婆子对熬药、喂药显然情有独钟,她固执地劝秦想想:“大娘子可别断了药,老奴瞧着,您这阵子吃药,都变水灵了呢。那白医工医术可真好。” 红袖也在旁边端详大娘子:“大娘子似乎又长高了些,长了些肉。” 王婆子一拍大腿:“大娘子此前在家中金尊玉贵的养着,看着倒是瘦弱。如今忙着食肆的生意,倒是胖起来了。” 呵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婆子一张利嘴,还是和以前一样。 “那等我回来再煎药吧。”秦想想一边揉面,一边想道,如果事情都顺利的话,她能赶在下响回来。 秦想想出门时,天光才微微的亮起来。 这回她独自一人出门,没让红袖跟着,也没让马叔驾车。 她就挽了个小竹篮,安安静静的穿过巷子,汇进渐渐变得热闹的街道上。 秦想想到大理寺时,天色已然大亮,温柔的日光投射在大理寺附近的围墙上,秦想想抬头,就看到了马司直玉树临风般地走过来。 平心而论,马司直的确生得好。 有些坏人生得并不难看,有些好人生得并不好看。 秦想想欣赏了一会马司直,眼看着他走近了,才朝他笑笑:“马司直早安。” 马司直亦笑意盈盈:“秦大娘子是来找廖评事的?” 秦想想点头:“马司直神机妙算。” 马司直呵呵的笑了一声,抄着手走进门口。此前文昌侯说不能动秦大娘子,可他方才分明瞧见,有好几个人跟在秦大娘子后面。 秦想想向门房打探过了,廖浩海还没来上值。然而她一直等到了日上中天,廖浩海的人影还没见着。 难不成廖浩海今儿去办什么大案了? 要不,还是去他家吧。秦想想如此想着,转头朝廖浩海家走去。 秦想想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久等廖浩海不来,回去便耽搁了…… “咚!”她忽然感觉到一阵劲风朝她后脑勺袭来,脑瓜子猛地吃疼,她不由自主地朝前跌去,趴在地上。 她迷迷糊糊的像是感觉到有人狠狠地踩着她的背,死疼死疼的。那人还朝地上呸了一口:“一个嫁不出去的小娘子,心忒黑了,竟然将我家主子耍得团团转。今儿你这条贱命可算是了结在这里了。” 随地吐痰……可真是恶心…… 秦想想下意识地想。 另一人说:“主子可吩咐了,将她带回去,慢慢地折磨她,千万别让她痛快的死了。” “也是,让她痛快地死了,还便宜她了。但若是一刀一刀的剐她的肉,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让主子欢喜。” “这小娘子虽然嫁不出去,但看着倒是细皮嫩肉的,那剐下来的肉丢给旺财吃,想必旺财欢喜得紧。” “呵呵,你小子花样倒是多。” “承让承让。”那人说着,俯身将一条大麻袋套在秦想想身上,“走吧,想必主子定然是等急了。” 第118话 秦大娘子被人绑了 陈叔大清早的就起来了,一起来就催促穆霆看小娘子的名册。 穆霆装模作样的翻着兵书:“陈叔,我觉着兵书也挺好看的。” “少主,此事挺紧急的。”陈泽将穆霆手中的兵书拿掉,又将小娘子的名册塞给穆霆。 名册不经意打开一页,写的是崔家娘子。 “诶,这崔娘子可是廖浩海的表妹崔卿卿?”姚二郎脱口而出。 名册上小娘子都是按姓名与家中排行写的,比如姓罗,家中行三,便叫罗三娘。小娘子的闺名素来只有家中人知晓,外人是不所知的。小娘子议亲时,只有预备写婚书的时候,才会写上小娘子的闺名。 穆霆瞪着眼睛,问姚二郎:“这名册上的崔娘子,才貌双全,性情娴静,为人温柔贤淑,与那凶神恶煞的崔卿卿,哪里一样了?” 姚二郎呵呵笑:“其实崔娘子生得挺好看的。” 陈泽也凑过来看:“原来是国子监崔监丞的女儿崔娘子。” 穆霆深深的吐了口气:“陈叔,就非得挑国子监官员家的小娘子吗?听着怪让人头疼的。” “少主,这是侯爷的意思。他一直觉得少主不爱念书,是因为穆家世代都是从武的,没有念书的天分。是以这回,他定然要替少主相看书香门第的小娘子。” 穆霆如今是看到“国子监”三个字就头疼,再看得多了,都在他眼前变形,快不认识了。 陈泽很有耐心地劝他:“这沙场作战,武艺高强是应当的,但少主与旁人不同,少主是要指挥作战的,怎么能只有武艺,而没有计谋呢?” 穆霆当然知晓沙场作战,千军万马的调动,主帅的指挥、谋略至关重要。 他没有作声。 陈泽心中倒是又诧异了。以前他和少主说这些,少主定然要犟着脖子与他吵,说谋略有他们便足够,他只管带兵作战便是了。 可自从来了京师,与少主再见面,少主倒是不吭气了。 这人嘛,还是得在外头多历练历练,增加见识,多碰壁,才能听进良言。 陈泽继续道:“假若少主将来的妻子,是饱读诗书的,少主以后的孩子,也能有一半的读书的天分……” 穆霆弱弱的开口:“万一没继承呢?陈叔你知道的,我自小一看书就犯困,宁愿跑十里不愿看一书……” “没有万一。”陈泽眼神坚定。 穆霆还是低声嘀咕道:“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娘子和下一代身上,都太扯了。”其实他对世子的位置并不是很热衷,虽然他从小就希望能做一名神将,但人无完人,他在武术上虽有造诣,但在谋略方面却不大灵光。他偷偷的想,或许燕州武侯的位置,要换人了。 “你说甚?”陈泽没听清。 “少主,少主,不好了!”朱三郎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 秦想想寅时中起来,朱三郎最晚得寅时末赶到秦家食肆去盯着秦想想。他说的不好,自然是秦想想不好。 “秦大娘子如何了?”穆霆霍然起身,顺道光明正大的将名册扔到一旁。 “秦大娘子被人绑了,属下正要去救,忽地出现了一个蒙面的武艺好手,将属下拦着。那人倒也奇怪,只拦着属下,却没伤属下。待秦大娘子被人带走后,那人又忽然消失了。” 穆霆的脸沉下来:“秦大娘子被绑去了何处?” 朱三郎低着头:“属下,跟丢了。” 穆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带我去秦大娘子失踪的地方。” “慢。”陈泽拦在穆霆面前,他倒不是要阻拦穆霆去救秦大娘子。 “少主这一去,不过是像无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还劳力费神,少主不妨先好好想想,这秦大娘子,都有哪些仇家。” 仇家?秦大娘子的仇家还挺多的……周家,钟家舅母,马司直,马娘子,天香楼…… “文昌侯宋公明!”穆霆道,“秦大娘子新近揭穿了他有众多私生子的事,他大约是恼羞成怒了。” 朱三郎亦深以为然:“属下也是如此猜想的,但属下寻了文昌侯的几处藏娇楼,都没发现秦大娘子的踪迹。” “或许是他的老窟,文昌侯府。”穆霆沉思道,“秦大娘子此举,恼怒了文昌侯,亦让康德郡君如鲠在喉。”一个刚失去了独子的老妇人,骤然得知丈夫竟然还有这么多儿女,怕是会迁怒于秦大娘子,且还会和丈夫联手,将得知内情的秦大娘子给灭口了。 陈泽诧异地看着穆霆,少主其实,还挺会分析的嘛。 看到穆霆要走,像是要去救秦大娘子,陈泽赶紧道:“少主果真要去救秦大娘子?她可是秦观澜嫡亲的女儿……” “与我爹为敌的是她爹,又不是她。况且文昌侯府,我亦不是第一次去。” 穆霆抛下这一句,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朱参赞慢悠悠的走进来:“少主对小娘子,终究是不忍心的。要不,我俩替少主看名册吧。横竖少主的婚事,他是作不得主的。” “也是。”陈泽点头。高官厚禄虽听着让人羡慕,但一举一动容易让那位九五至尊猜忌,尤其是像侯爷那种位高权重又手握兵权的,要不侯爷怎么会将自己的家眷放在何皇后娘家身边? 每年皇帝派到侯爷身边监视的探子不计其数呢。 “其实吧,这崔家娘子条件是不错的。”朱参赞道。 陈泽也点头:“条件最好的,的确是崔家娘子。我来京师前就听说,崔家最会养女儿,廖家可不就是娶了廖家女,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 穆霆忽地打了个喷嚏。 他走得飞快,姚二郎和朱三郎差点跟不上他。 他恶狠狠的打了个喷嚏,脚步缓了缓,后面二人才堪堪跟上他。 “平时练得太少了。”穆霆还不忘训斥二人。 姚二郎朝朱三郎眨眨眼:看吧,都怪你跟丢了秦大娘子。 朱三郎不敢吭声。 前面再转一道巷子,就是文昌侯府的后院墙了。 穆霆深吸一口气,正要爬上去,朱三郎忽然扯了扯他:“少主,那人又出现了。” 穆霆转头望去,只见一人穿着淡绿色的胡服,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充满挑衅的眼睛。 这人,就是拦着朱三郎的那人。 穆霆站直身子:“这位郎君,你这是助纣为虐。” 那人没说话,只朝穆霆伸出一根食指,然后勾了勾。 看来这人是非要阻拦他了。穆霆没再说话,只是将一角衣袍撩起来,别在腰带上。而后他朝姚二郎和朱三郎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手脚并用,欲翻上高墙。 那人立即动弹,朝姚二郎和朱三郎袭了过去。 “你的对手是我!”穆霆沉声一喝,飞起大长腿,将那歹徒给拦了下来。按照朱三郎的描述,秦大娘子的处境很危险,他们若是迟一些,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全力以赴,迅速将此人解决! 第119话 老奴遵命 “噗啦”一声,一盆混着冰渣子的水泼在秦想想脸上。 秦想想没动弹,脑瓜子仍旧垂着,任凭冷水湿答答的顺着头发往下滴。 “让你给我装睡!王嬷嬷,上刑!” “老奴遵命!”王嬷嬷恨透了秦想想。这小贱蹄子一张利嘴,让她被郡君克扣了半年的月俸。 侯府里多得是用刑的东西,王嬷嬷随便拿了根粗粗的针,就往秦想想的大腿里扎。 “嘶。”秦想想终于有了动静。 她视线模糊地看着眼前的老妪。打她那人下了狠手,力道极重,她的后脑勺如今还疼得厉害,视线也模糊不清。不过凭着老妪的气味,她能闻得出来,她不久前才和她吵过。 后面不远处坐着的,就是康德郡君吧。秦想想眨眨眼睛,还是看得不大清楚。 但康德郡君身旁那巨大的东西,要是她没看错的话,那是口棺材。 康德郡君真是有病,去哪都要带着她儿子的尸首。 “禀郡君,小蹄子醒了。”王嬷嬷不动声色,手下用力,将粗粗的针又扎进了些。 “你这老货,手挺狠的。”秦想想哑着声音对王嬷嬷说。 “承让。”王嬷嬷手上仍旧用力。郡君没说收手,她就不收。 秦想想倒吸一口冷气,咬牙道:“你就不怕,你家世子棺前溅血,是个不好的征兆。” 王嬷嬷冷笑:“都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这张小嘴,还是这般贱。虽说你是秦观澜不受宠的女儿,但我看你倒是他亲生骨肉,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嘴一样惹人生厌。” 秦想想想笑,但委实太疼了,只龇咧着嘴说:“谢谢。” 康德郡君起身,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秦大娘子,本郡君倒是要感谢你,告诉我侯爷在外头养私生子的事。是以本郡君特地备了一份大礼,送给秦大娘子,还希望秦大娘子笑纳。” “哦,这份大礼,莫不是要让我给宋世子陪葬?” 康德郡君笑了,但笑得很难看:“秦大娘子可比你那愚蠢至极的妹妹聪慧得多。” 秦想想叹了一声,看看王嬷嬷仍旧在用力的手:“那你们把我搞得血肉模糊的,世子会喜欢吗?你们省得的,世子他喜欢我妹妹,而我妹妹又那么美,我平时无论如何打扮都望尘莫及。” 这小蹄子,一张嘴还真是能说会道。只可惜她再能说会道,也不能改变郡君想将她千刀万剐的决心。原本郡君可以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失去独子很伤心,但得知侯爷竟然还有那么儿女时,她都没法形容郡君当时脸上的表情。 王嬷嬷正想着,忽然听得主子道:“你这张利嘴,倒是说得有道理。王嬷嬷,松手。” 王嬷嬷愕然,只得忿忿地将那根粗针拔出来。 秦想想其实很疼,但仍旧笑着道:“郡君不愧是郡君,大度,通透。” “少给我戴高帽子。我不吃你秦家姐妹那一套。况且,本郡君让王嬷嬷暂时不动你,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秦想想竭力装着极轻松地问。 其实她哪哪都疼,脑瓜子疼,腿疼,还有方才被冰水泼脸,她觉得自己又要犯老毛病了。早知道今儿出来前就听王婆子的,先干一碗药。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 秦想想的视线又清晰了些,她看到康德郡君笑得脸上的皱纹皱成了一朵菊花:“将秦婉婉带来,给我儿陪葬。” “哦,到时候秦大娘子也一起。你们姐妹二人共伺我儿,是你们天大的福分。” “这似乎有些难度呀。我劝服我自己陪葬行,但秦婉婉,似乎不大行。” 康德郡君仍旧笑着:“是吗?王嬷嬷,给秦大娘子方才的伤口加些盐水。哦,秦大娘子应当很喜欢盐吧?听说秦大娘子曾为了一百三十贯的盐引钱,被人抓到了牢狱里呢。如今这盐,可不是这么好买的,秦大娘子可要好好享用啊。” 王嬷嬷愉快极了:“老奴遵命!” 秦想想呵呵笑:“既然不好买,那就不要浪费了吧。” 康德郡君不慌不忙的:“那秦大娘子可是同意了我的提议?” “当然不同意,二女共伺一夫,这有违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 秦想想看着王嬷嬷亲手将盐搅进一碗热水里,大步走过来,仿佛迟一些就浇不上伤口似的。秦想想又想笑,就她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又被五花大绑着,她能跑到哪里? 王嬷嬷简直要乐坏了。不等康德郡君下令,就迫不及待的将那碗盐水浇在秦想想的伤口上。 这滋味……秦想想忽然想,以前那些鱼被她划成道道,然后再浇以热汁的滋味,大约就是这样吧。 她咬着牙,望向康德郡君:“原来世子喜欢伤痕累累的陪葬品。” “呵。你用不着激我,你可知道,王嬷嬷有个‘妙手师’的称号?她缝的衣服可好了,半点叫人看不出痕迹来。本郡君想,让她用针将你的伤口缝起来,我儿也看不出痕迹。咦,不对,就你这副鬼样子,生前我儿都没看你一眼,死后他大约是将你当成使唤丫头。” “呵呵呵。”秦想想也跟着康德郡君畅想着,“届时我给世子倒茶,这伤口还滴着血,血流进茶碗里,呵呵,世子喝着,味道还怪好的。” 王嬷嬷惊骇地看向康德郡君:“郡君,此女怕不是个疯子?”说出来的话,可真让人恶心! 康德郡君也一脸作呕地看着秦想想:“怪不得秦大娘子在家中不受宠,定然是整日说些胡话。罢了,王嬷嬷,到时候你就多费些功夫,用些结实的线,最好将秦大娘子缝得严严实实的。” 王嬷嬷顿时又欢喜了:“老奴遵命!” 秦想想幽幽道:“缝吧缝吧,最多我下去,多费一点力气和功夫,再将线给拆了。” 康德郡君瞪着秦想想,突然没法子再叫秦想想行刑了。但若要她将秦想想好好的供养着,她决然是做不到的。 “王嬷嬷,就将她留在这里,每日只给一次水,一口饭。待她什么时候松口骗秦婉婉过来,再放了她。” “老奴遵命!”王嬷嬷顿时精神抖擞。 “郡君为何不自己去呢?眼看着世子死了也有一段时日了,这怕是已经过了奈何桥,预备要投胎了吧。”秦想想又幽幽道。 康德郡君简直要疯:“王嬷嬷,将她的嘴塞了!” “老奴遵命!”王嬷嬷眼疾手快,不知从哪里摸的破布,严严实实地全塞进秦想想的嘴里。 秦想想看着康德郡君主仆迫不及待地逃离,别的地方是没法动了,只能痛苦的挑挑眉。这康德郡君性子可真是刻板,开个玩笑都不行。 不过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南宫问月和穆霆,不都派了人盯着她吗?怎么没人来救她?死她倒是不怕的,就是死得有些不甘心而已。罢罢罢,素来大业成就前的无名英雄,又哪个死得甘心? 只是南宫问月曾答应过她,说若是大业得成,就放她出京去游览河山呢。都快十八岁了,她还没有正儿八经的离开过京师城呢。 倒是憾事一件。 康德郡君离囚禁秦想想的房子好远了,才吐了一口浊气:“那小蹄子,怕不是个疯子。” 王嬷嬷忙道:“郡君别怕,老奴觉得,那小蹄子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而已。” 说得有道理。康德郡君忽然笑了:“那接下来,去寻侯爷的儿子们去去晦气吧。” 第120话 我爱慕他 文昌侯这两日,焦头烂额。 倒不是康德郡君有多为难他,而是外头的夫人们,这两日哭的眼泪都快把他给淹死了。 也不能怪她们,谁能想到康德郡君会突然将那些孩子全都接到侯府了呢。虽然康德郡君保证,她会公平公正地对待孩子,可皇帝的金口玉言都能出尔反尔,更何况是一个老年失子的妇人? 外头的夫人们,都要疯了,生怕没几日,就接到自己孩子噩耗的消息。 文昌侯好不容易躲进书房喘了口气,才想起罪魁祸首秦大娘子来。他问李万州:“那秦大娘子,如何了?”话说还真是奇怪,他最近越来越依仗李万州了。以前他用得顺手的随从,在李万州的对比下,都不大顺手了。 李万州不慌不忙:“郡君已经命人将她绑来,预备给世子陪葬。” “呵,都是这小贱人惹的祸事。这样坏心思的小娘子,可千万别让她死痛快了。这样,你得空就去看看,免得郡君妇人之仁,舍不得用刑。对了,还得去看看孩子们,看看……诶,你就看看。”那日康德郡君让他赌咒发誓,文昌侯这一时半会的,还不敢去触妻子的霉头。 “奴婢遵命。”李万州的唇角扬起一抹笑容。 文昌侯忽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话说,有时候看着你,觉得你的容貌,还真像一位故人。” 李万州微微笑道:“侯爷阅人无数,自是觉得奴婢面熟。” “不,不,你的相貌,很俊秀,像是江南人,但又带着些许中原人的特征。”文昌侯道,“想来你的双亲,一人必然是南人,另一人是中原人。” 李万州仍旧笑着:“侯爷猜得不错。不过在奴婢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双双过世了,家中也没有旁的亲戚,是以奴婢也不知道,父母亲究竟哪一方是江南人、京师人士,不得而知。” 文昌侯便笑道:“你倒是命硬,无父无母的,也能活到这般大。” 他说完挥挥手:“不说这些了,你快给我按按穴位,天天给这些妇人闹腾得心烦。” 文昌侯闭上眼睛。 李万州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瘆人得紧。 他给文昌侯按了约莫两刻钟,文昌侯酣睡过去,他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关好门,朝关着孩子的橘园走去。 康德郡君如今将八个孩子全关在橘园里,任由孩子们哭个不停。 橘园外头,一溜儿的粗使婆子候着,莫说孩子们了,就连一只苍蝇飞出来,都得被打死。 见是侯爷身边的侍从李万州,领头的婆子还是给几分脸面的:“万州小哥,今儿得空啊?” 李万州生得好,平日也没有架子,就是清冷了些。 他脸上挂着疏离的微笑:“姐姐们好,姐姐们辛苦了。” 明明差着极大的年纪,他偏偏要叫姐姐。这比塞银子的效果还要好。 婆子脸上都笑开了花:“不辛苦,不辛苦。”却是压低了声音,“万州小哥,孩子们没事,就是哭得厉害些。郡君此时就在里面哄孩子们呢,还请侯爷不必担心。” 李万州还是朝她手里塞了钱:“以后有什么事,还请姐姐们漏点风。” 荷包沉甸甸的,婆子掂了掂,才又低声道:“昨晚就有一个孩子病了,郡君倒是让医工来瞧了,但那孩子小,不肯吃药……” 李万州听着,笑得温和:“姐姐们辛苦了,下回再给姐姐们带好东西。” 那婆子被一声声姐姐给迷晕了头:“好,好。万州小哥慢走。” 李万州不慌不忙的离开,那婆子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这样的小郎君,便宜了哪家的小娘子哟。” 看守秦想想的,是一溜儿五大三粗的护院。 看来康德郡君很忌惮秦大娘子啊。 李万州仍旧不慌不忙的过去,睨了领头的护院一眼:“我奉侯爷之命,来看看情况。” 这侯府里还是侯爷作主,护院很清楚,是以没说话,默默地让开。 门一开,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涌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屋子里稍微比外面要暗很多,李万州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才慢慢地走进去。 一进去,他就看到了放置在房子中间的那口巨大的冰棺。 康德郡君真有意思,将秦大娘子绑在宋铭杰的棺材旁边。李万州的视线缓缓看向秦想想,不其然地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李万州走近秦想想,将她嘴里的那团湿答答的破布拿掉。 “侯府挺有意思的,还一个一个的来探望我呢。”秦想想奴奴嘴,总算能说话了。 李万州的视线落在秦想想的右腿上的,那处衣裙洇了些血迹出来,康德郡君这是对她用刑了吧。 “秦大娘子是替南宫问月办事的吧?”李万州随手拿起面前的烙铁,康德郡君倒是装备齐全。 “啧,你拿着烙铁,意思是倘若我承认的话,就给我来上这么一下子?” “呵。秦大娘子大约是惊弓之鸟,怕了这些刑具吧?”李万州举着烙铁,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秦想想。 “谁不怕?难道你喜欢被用刑?那我不介意帮你烙上几块印记,要不要烙得好看些?” “秦大娘子倒是伶牙俐齿,不过我不喜欢。”李万州举着烙铁,缓缓靠近秦想想的嘴,“秦大娘子知晓南宫问月多少事情?” “玉树临风,俊秀不凡,出生高贵,爱好美食,关心百姓。”秦想想离那块烙铁仅仅毫厘之距,说话飞快。 李万州眯起眼:“秦大娘子,别当别人是傻子。” “你要承认自己是傻子,那我也没法子。”秦想想的视线又清楚了些,能看到李万州脸色难看。 “那日在樊楼,你和南宫问月密谈。当晚李锋就自首,承认他弑父。若说此事和你没关系……”李万州的手缓缓向前,烙铁贴在秦想想脸上。 他忽地轻笑了一声:“谁都不信。” 烙铁贴在脸上,可真是难受得紧。李万州笑,秦想想也笑:“我当然巴不得和南宫问月有关系。我爱慕他,我想嫁与他,我想嫁入南宫家,尝尝钟鸣鼎食的滋味……” 话音没完,她的脸就被烙铁狠狠的拍了拍:“少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废话!” 烙铁拍得可真疼啊。秦想想觉得自己的嘴巴里浮起一股咸味,像是出血了。她的脸,大概被拍肿了吧。 她仍旧笑着:“我这人,就是爱说废话。” “呵。倒是有几分骨气。你不是替南宫问月做事吗?他怎么不来救你?”李万州将烙铁狠狠的抵在秦想想脸上。 秦想想疼得说不出话来。红袖总嫌她瘦,现在她的脸应该肿得很圆润吧。 李万州将烙铁扔在桌上,拍了拍手:“看来你在南宫问月心中,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小棋子。” “我就喜欢,喜欢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待痛意过去,秦想想挤出这句话。 “无趣。”李万州说着,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诶,等等。”秦想想忽然喊他。 李万州回头,目光阴毒:“秦大娘子想说真话了?” 第121话 千万别轻易死了 “倒也不是。”秦想想奴奴嘴,“方才我嘴里的那团破布呢?” 破布? 李万州冷笑一声:“秦大娘子可真是有意思。” 秦想想礼貌地谢谢他:“承让承让。这位郎君,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那块破布是郡君命人给我塞上的。要是被她知晓,你将那块破布拿走,怕是她会迁怒于你……” “就她?”李万州嗤了一声,眼神中全是蔑视,但他还是弯身,将那块破布又塞回秦想想口中,最后嫌弃万分地撩起秦想想的裙摆抹了抹手,“自甘堕落。” 秦想想心中呵呵。 李万州一走,屋中又恢复本来的黑暗。 这也不知道下一个来的人是谁,秦想想想了想,觉得脸颊疼得厉害,腿也疼,哪哪都疼。不过自从和南宫问月达成交易那日,她就省得,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 在黑暗中行走,与各种各样的势力较劲,宛若利刃上舔食,又怎么会一帆风顺。 只这李万州,不像是来替文昌侯问话的。他又是属于哪一股势力?为何潜伏在文昌侯身边?南宫问月神通广大,没发觉这李万州有问题? 且她看这李万州,还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正想着,门扇忽地又被推开,一个粗使婆子拿着一碗饭走进来:“喂,该用饭了。” 秦想想嘴里塞着破布,当然不能回应。刚反应过来,婆子已经走到她面前,粗鲁地扯开破布,又粗鲁地舀了一勺饭,塞进秦想想嘴中。 饭里没菜,也没有汁水,也不难吃,也没馊。看来康德郡君怕难闻的气味玷污了她儿子的遗体。 秦想想脸颊肿了,吃饭当然不大愉快,吃得就有些慢,许久才咽下一口。 婆子瞪着她,嘟嘟囔囔的:“真是晦气,领了这差事。” 秦想想忽地道:“待郡君来了,我要和她说,你嫌世子晦气。” 婆子愕然地看着她,秦想想报以礼貌的微笑。 “你,你,胡说,我可没说世子,我说的是你。”婆子慌慌张张的辩驳。 秦想想没说话,就看着她。 她脸被打肿了,一双眼熬得通红,身上还有血,眼中带着笑,看起来诡异极了。 婆子差点就没拿住饭碗。 “不过如果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不和郡君告你的状。”秦想想说。 婆子忽地呸了一口:“你做梦!我是决不会背叛郡君的!你莫要以此来威胁我!快吃,不吃拉倒!” “你们还真是忠心耿耿啊。”秦想想叹了一声,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大口饭。 碗不大,成年男子大约几口就将饭给解决了。婆子将饭塞完,匆匆忙忙的拿着空碗就跑了。 秦想想嘴巴被塞得满满的,都没法叫住她,让她等等,好让她吃了饭后,再将破布塞到她嘴里。 啧,文昌侯府的人可真是不尽职。 嘴中的饭总算是咽了下去,秦想想等了一会,那婆子也没回来。 其实这间屋子挺冷的,大约是放了一口冰棺的原因。秦想想又等了一会,那婆子还没回来。她支起耳朵听,外头也静悄悄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秦想想松了松脖子,转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闭起眼睛,打算睡上一觉。 没办法,她浑身上下哪哪都疼,是得好好睡上一觉。至于性命什么的,秦婉婉没来,她的命就还在。 这么一看,秦婉婉还挺重要的呢。 秦想想悠悠的想,若是康德郡君发现秦婉婉进了大内城,会是如何的恼羞成怒?会不会巴巴的过来将自己给放了? 嗯,想必她的神情大约很是精彩吧。 秦想想苦中作乐的想。 ……… 文昌侯府院墙外。 这个拦路的男子不一般。 穆霆练的硬路子,拳头虽带着强大的力道,但每打一拳过去,都被那男子给化解了。 那男子练的,似乎就是天生克他的功夫。他的身姿似春风拂柳般摇曳,让穆霆每一拳都落了空。 若不是穆霆确定他就是个男的,都要以为这男子怕不是个小娘子。 哪有男子身段这般软的。 一来二去,二人转眼就过了五十多招。穆霆基本功扎实,又自小在军营中摔打着长大,被他爹训练时几日几夜不能歇那是常事,是以虽然他占不到上风,但气息不曾喘半分。 男子方才挑衅的眼神多了一分诧异:“哟,小郎君体力不错。” 穆霆硬声道:“不过是热身。阁下若是得空,我可以和阁下讨教多些时辰。”他虽然没占上风,但这男子也伤不到他。而且似乎他觉得,这蒙面男子好似就是想拦住他而已。 “我还真是没怎么见识过小郎君这样的打法呢,一点都不花里胡哨的,若是我不幸中上一拳,怕是骨头都打断了。”那男子说。 穆霆挥起拳头,忽地笑道:“我可不止有铁拳,还有铁腿!”一边说着,一边长腿出击,直扫男子下盘。 男子唬了一跳,堪堪躲过,却是往后飘去:“小郎君武艺的确高强。不过,从现在开始,我要使出一半的功力了。” 穆霆站直身子,似一棵白杨树,睨着男子:“尽管放马过来!” 他虽然读书不咋地,但在父亲麾下的军营里,还不曾有人是他的对手。如今遇上这神秘身子,早就激起了他血脉里蛰伏的斗志。 “那来了!”神秘男子沉声道,朝穆霆飘了过来。 穆霆一点都不惧,只冷眼沉静地看着,待男子欺身过来,眼看就要袭向他的天灵盖,他才能骤然移动,直击男子空门! “哈!”男子的身影生生在半空中停住,极快地朝后面翻了一滚,避开了穆霆的击杀。 “穆小郎君果然有点意思。”他说,“武德侯还挺会藏人,这么优秀的儿子,竟是没放沙场上去大放异彩。怎么,武德侯是怕皇帝知晓此事吗?” 这人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穆霆冷哼一声,朝男子的方位追去。 男子却又是一避,笑道:“不和你玩了!” 他脚尖轻踮,顿时飘出来数丈之外。 “对了,侯府的守卫马上就过来啦!”他声音像是不大,却清清楚楚地送入穆霆耳中。 逃跑倒是挺利落的。 穆霆耳听八方,像是有一队守卫渐渐靠近。 在燕州,他面对千军万马尚且不惧,这小小的文昌侯府守卫,他更不放在眼中。 穆霆深吸一口气,长手一攀,不过一息,就翻过了侯府的围墙。 秦大娘子,你可要挺着啊,千万别轻易死了! (本章完) 第122话 拆东墙补西墙 虽是春日了,但橘园里仍旧阴冷得很。 橘园之所以叫橘园,是种了很多橘子树,高高的墙头围着,阳光只透了一半进来,整座院子阴冷得紧。 橘园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了,很久以前,是住过那么几个人的。 只是后来那些人都死了,橘园就再也没有人住。 文昌侯府人丁不旺,空着这么大个橘园,也无人过问。 文昌侯的那些孩子,被赶进这空荡荡的橘园里住,以往空寂的橘园就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康德郡君就坐在玫瑰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乳母给那个叫锦哥儿的灌药。那锦哥儿明显被惯坏了,一点苦药汁都不愿意吃,已经将药汁打翻了两碗,乳母身上的衣裳,还有一旁帮着按的丫鬟身上的衣裳,全都沾满了药汁。 明明生了病,还叫得像只被待杀的猪一样。 哪像她的杰儿,从小到大乖得很,无论药多苦,他都不怕,每次都乖乖的吃下去。 终究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养的孩子,没有规矩。 她的杰儿,只可惜她的杰儿,死得这般早! 这碗药看来还是灌不下去。乳母拿着药碗,都要为难死了。 康德郡君忽地开口:“灌,继续给我灌!”她厌恶地看了一眼孩子,只可惜那孩子顾着哭闹,压根就没感受到她的可怕和威严。 孩子又踢翻了一碗药汁,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阿娘,阿娘!我要阿娘!”孩子哭喊着。 年纪尚小的他,压根不知道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以后轨道变了。 康德郡君听着就觉得心烦。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阿娘!”她恶狠狠地冲那孩子说。 那孩子惊愕地止了哭,看着康德郡君。须臾后,他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你这般老,怎么会是我娘!” 王嬷嬷使劲地朝乳母使眼色,让她将孩子给带走。 却是迟了,康德郡君已经扑到孩子面前,狠狠地掐住孩子的下颚:“小杂种,本郡君让你叫作娘,已经是很委屈本郡君了!” 文昌侯紧赶慢赶的进来,就看到让他愤恨不已的一幕。 “你这是在做甚!康德郡君,你欺负一个孩子,还要不要脸面了!小杂种,小杂种,你这是在打我的脸!” 他赶紧去扒康德郡君的手。她的指甲多尖利啊,伤着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他一扒,康德郡君的手就松开了,她很快地,像没事人一般地坐回玫瑰椅上,神情肃然:“侯爷怎么来了?不是说好的,侯爷不能干涉我教导孩子。” 锦哥儿见着了文昌侯,总算见着了亲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投进文昌侯的怀里,指着康德郡君控诉道:“爹爹,这个老女人欺负锦儿!” 康德郡君冷笑:“没有教养的小杂种!” 文昌侯自知理亏,掩着锦哥儿的嘴:“好孩子,可别再说了。从今以后,郡君就是你的母亲。你要敬她爱她,她会对你好的。” 锦哥儿却咬了他一口:“我只有我阿娘,我阿娘年轻貌美,不会打我骂我,还会哄我吃药。她是个坏人,我不要认贼作父。” 小孩子牙尖嘴利。 文昌侯吃痛,尴尬地笑着:“盈盈,你这是不是太着急了……这孩子,就得慢慢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呵。”康德郡君只冷笑着,睨着他,“放心吧,侯爷,我不会弄死他们的。不过若是侯爷再走进橘园来,我可不敢保证了。侯爷,还是快请吧。” 文昌侯只好站起来,讪讪的要离去。 锦哥儿又大哭起来:“孩儿也不要叫你做父亲了,你竟软弱无能,任由这个老恶妇欺负孩儿。” 康德郡君又冷笑。 文昌侯只得逃似般离开橘园。 但到底是闷了一口气在心中,回到书房摔了几本册子。 李万州跟在后面,拾起册子,劝解道:“侯爷莫要生气。” “怎能不生气?自己亲生的孩子被那恶妇这般折磨,本侯,本侯气啊!”文昌侯想摔多宝格上的玉器,但又不敢,上头好些都是御赐的,还有,都很值钱。他只能摔书。 “侯爷莫气,若是气坏了身子,更不能照料小郎君们了。”李万州劝解道。 文昌侯这才竭力将气息平复。 他背着手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忽然看向李万州:“你说,可有什么好主意?” 李万州欲言又止。 “你只管说,本侯不会怪罪你。” 李万州垂下头来:“郡君老年丧子,悲痛欲绝,身子自然是大不如前……届时侯爷可将最能干的夫人接进侯府来,给郡君侍疾,接手侯府中馈。夫人既有侯爷子嗣,想来会得到太后的支持……” 文昌侯一怔,死死地盯着李万州。 李万州一动不动。 “哈哈哈!原来这般简单,本侯竟是没想到!”文昌侯一拍大腿,眼中忽然露出精光来,“本侯与她结发四十余年,因着她娘家势大,是以不得不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这妾不敢纳,通房不能有的,憋屈坏本侯了。亏得本侯还是老国舅,皇帝是本侯的亲外甥!” 妾是不敢纳,但是外室一大堆啊,也没有耽搁生外室子啊。 康德郡君之所以能在文昌侯府大发淫威,是当初太后借了郡君娘家的势,才得以将皇帝扶上位。 过了河,早就该拆桥了。 李万州在心中想。 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搭在他的右手上,文昌侯一脸的亲切:“万州啊,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要快,否则小郎君们受的罪更多。” 李万州还有些犹豫:“侯爷,奴婢来侯府的时日并不是很长,奴婢怕……” “怕甚?一切有本侯给你撑腰。”文昌侯从袖中摸出一只令牌,“放心大胆的,只管去做。” “奴婢遵命!” 见令牌如见侯爷,李万州握着令牌,地位仅次于侯府的两位主人。就是连康总管也要听令于他。 李万州拿着令牌去账房支钱,康总管就在账房里。 “支两百贯?没有那么多钱。”康总管说。 李万州觉得康总管是为难他。 康总管气得将账本摔在他面前:“你自个瞧瞧,整座侯府表面上看着繁花似锦,其实早就是个空壳子。你若是要支十贯,可以有。但两百贯,没有。” “那平日里侯府花销的钱……”前几日,侯爷才给牡丹夫人送了一匣子的东珠。 “都是借的,拆东墙补西墙。”康总管压低了声音,“若不然,侯爷会做局,让秦家跳进来?” 第123话 都是苦命的人 穆霆跳进侯府高墙,沿着姚二郎二人留下的记号,在一处花墙前汇合了。 正是春日,花墙枝蔓垂垂,很适合藏身。 但姚二郎他们没找到秦大娘子被关押的地方。 姚二郎也有些焦急了:“少主,该如何是好?” “不急。”穆霆说,“越是焦急,越是乱了方寸。侯府虽大,但我们一点一点的找,总会找到的。” 可就怕秦大娘子性命危矣啊。 上回他们可是亲眼看到,秦大娘子背着浑身是血的思萍走出去。后来听说,那思萍的舌头都被割了,到现在都没醒呢。 便是他们对待俘虏的敌人,也没有这般残忍呢。 嗯,若是秦大娘子的舌头也被割了去……姚二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京师里的这些权贵,可真不是人。 穆霆轻轻蹙眉,假若他有秦大娘子的本事就好了。必要的时候,用鼻子闻上一闻,就能找到人。 正想着,他忽然闻到一股线香的味儿,还夹杂着一股烧纸钱的气味。 他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就顺着线香气味走。” 康德郡君一直想要秦婉婉给宋铭杰陪葬,估计抓了秦大娘子,也有这么个意思。 姚二郎忽然哭丧着脸:“都已经燃起线香了,那秦大娘子岂不是已经去了?” 穆霆沉着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嘴上是如此说,但心中却盼望着秦大娘子最好运气好一些。他都还没有搞清楚秦大娘子和南宫问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她怎么可以死? 他话音才落,人就不见了,姚二郎和朱三郎赶紧追上去。 秦想想是被烟雾生生呛醒的。 一睁眼,宋铭杰的冰棺前跪着三个丫鬟,正在烧纸钱。 这房子本来就不咋透风,那些丫鬟还像不要钱的往铜盆里放纸钱,搞得整座房子好似腾云驾雾一般。 不过腾云驾雾是赏心悦目的事情,她这里是要人命。 秦想想咳了几声,才哑着声音问:“你们就不觉得呛吗?” 那三个丫鬟拭着不知是伤心欲绝的眼泪还是被烟雾熏出来的泪,好似没听到。 秦想想又咳了几声,拼着老命大喊:“呛死了!” 这才有个丫鬟惊惶地抬头,看着宋铭杰的棺材:“谁,谁在说话?” 合着她们竟然没瞧见她这个大活人? 秦想想无可奈何:“是我。” 三个丫鬟惊呼了一声,差点没跌在地上。 合着她们方才是真没看到她啊? “你们不觉得这烟雾很呛吗?”秦想想喘着气说。 一个看起来脸圆圆的丫鬟这才站起来,将紧紧关着的两只支摘窗打开,风卷进来,吹散了一些烟雾,秦想想才觉得自己没那么难受了。 圆脸丫鬟又去将门扇通通打开,另外两个丫鬟却阻止道:“还是留扇门罢。” 还真是奇了,这二人就不怕自己给呛死?就算不呛死,那也熏得难受啊。 这三个丫鬟对秦想想很好奇,看了又看,但无人出声敢问,还是继续烧纸钱。 “你们就不好奇我是谁吗?”秦想想憋了半响,没忍住出声问。 “都是苦命的人。”还是圆脸丫鬟开的口。 “为何这般说?”秦想想更好奇了。 另外两个丫鬟撞了撞圆脸丫鬟,圆脸丫鬟瞬间将话给噎了回去。 秦想想道:“你们可是怕外头看守的那些人给康德郡君告状?” 圆脸丫鬟没忍住:“倒是不怕,外面看守的头领,是我堂哥。” 怪不得她的胆子比另外两个要大些。 “那你们究竟怕什么呀?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你们世子还能从棺材里跳出来责骂你们?” 一个脸颊左边有颗痣的丫鬟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秦想想,秦想想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结果又迅速低下头去烧纸钱。 圆脸丫鬟也没说话。 秦想想叹了一声:“想我秦家,借钱给侯爷度难关。这过后侯爷非但不感激我秦家,还将我抓来要给世子陪葬,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世子不从棺材里跳出来为我讨公道,我便是死了,也要寻他算账去。” “你是秦二娘子?”圆脸丫鬟果然好奇地问。 秦想想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圆脸丫鬟又道:“可是看起来不像啊,小宁说,秦二娘子生得沉鱼落雁,国色天香的。” 秦想想艰难地挤出笑容:“秦二娘子生得沉鱼落雁,国色天香,是以你们世子,才非她不娶?” 圆脸丫鬟摇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主子的事情,我们怎么能知道。” 秦想想紧紧地盯着她:“你们世子已经及冠,侯爷就没想着给他娶妻生子?侯爷可是中年得子,再不娶,就来不及做祖父了。” “你莫要再诓我们的话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圆脸丫鬟说完,闭嘴继续烧纸钱。 她们扔得很快,纸钱没烧完,就要慌慌张张的走。才走了一半,又想起支摘窗还没关,又回过头来关。 秦想想看着她们二人像是见鬼一般的离去,叹了口气。 可真是无趣。不过,她们应该没撒谎,宋铭杰非秦婉婉不娶的事情,大约只有秦家人才省得。秦婉婉这般聪慧,竟也被宋铭杰骗得团团转? 她垂下脑袋,看着铜盆中的纸钱阴燃着,呛人的烟雾又飘散在屋中。 要是她们忘记关支摘窗就好了,只要忘关一扇,她就不用这么呛……咦?支摘窗怎地开了?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窗子里。 是穆霆!竟是穆霆!秦想想忽然有些想哭。 她不知道穆霆是不是来救自己的,但在这种情形下能见到熟悉的人,她还是很感动的。 穆霆从窗子翻进来,走向秦想想。 在外面他看得不大清楚,走得近了才发现被绑着的秦想想伤痕累累。平日里瘦巴巴的小脸,如今肿得不像话。嘴角更是沾了些许血丝……又见秦想想见到他,竟是一言不发,两眼泪汪汪的,一颗心顿时就沉了下去:秦大娘子也被割了舌头? 如此想着,穆霆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望向秦想想的目光分外柔和,语气也轻柔:“秦大娘子,我来救你了。” 秦想想鼻头一酸,呜咽了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穆郎君真是太好了。 见秦想想只呜咽着不说话,穆霆更是笃定了,秦大娘子的舌头,果真被割了! 第124话 那真是妾身的荣幸 他迎着秦想想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靠近秦想想,给她松绑,语气温柔得像哄一个小孩子:“秦大娘子,别怕,等一下就好。” 秦想想感动极了,鼻子酸得不行,为了避免让自己出声失态,引来外面的守卫,她忍着没说话。 穆霆的心又沉了沉。秦大娘子可真是太可怜了……以前秦大娘子做的种种,他都谅解了。 他快速地给秦想想松了绑,秦想想往前挪了一步,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穆霆赶紧去扶她:“小心。” 他的目光落在秦想想的裙子上,上面有洇开的一点血迹。 秦大娘子莫不是还被打断了腿吧?秦大娘子可真真是太可怜了! 如此想着,他强有力的臂弯不由自主地将秦想想给牢牢搂着:“秦大娘子,姚二郎和朱三郎在前面引起守卫的注意,我们从窗户走。” 秦想想被他的手臂箍得极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脚够不到地面。天啊,穆郎君的力道也太大了吧! 倘若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觉得秦想想像个破败的布娃娃,而穆霆就随随便便的将秦想想夹在臂弯里。 穆霆夹着秦想想,正要翻出窗户,一杆红缨枪戳了过来:“哪来的小贼,吃我一枪!” 文昌侯府的守卫,也不是干吃饭的。 穆霆当然下意识地护着秦想想,长腿一蹬窗台,往后迅速地退了几步。 秦想想哪里经过这种激烈的战斗,又被穆霆夹在臂弯里,一个没忍住,张口就将不久前吃的饭给吐了出来。 还真是不巧,恰恰就吐在正翻窗进来的那位守卫的红缨枪枪头上。 守卫的面色当即就变了:“你这是侮辱我的武器!” 话音未落,那杆红缨枪就直朝秦想想的面门戳过来。 穆霆灵活地往旁边退了几步,让秦想想躲过枪头的攻击。尽管他夹着秦大娘子也能打赢那人,但秦大娘子才受了酷刑,他怕激烈的打斗下,会让秦大娘子伤势加重。他得找个地方先将秦大娘子给放下来…… 秦想想被甩得昏头昏脑的,胃部又是一顿翻腾。吐向敌人是好的,但若是不小心吐给自己……秦想想一阵恶寒。 她正要开口让穆霆先将她放在一旁,忽地见穆霆抱着她,连续转了几圈,而后她就稳稳地坐在一处高高的地方,穆霆朝她极快地笑了笑:“等我。” 他笑容敛起的那一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他仿若一头雄狮,赤手空拳的直奔守卫。 秦想想屁股下面有些硌,还有寒气不断升上来,让她没法好好的观战。穆霆好像是将她放在宋铭杰的冰棺上了。 要不,她还是挪个地方吧。虽然她不怕宋铭杰的尸体,但坐在他的冰棺上,的确有些不好。虽然听说冰棺很贵,普通人是躺不起的,但她年岁不大,暂时还不想躺里面。 她小心翼翼的往下看,正想挪一挪臀部,而后再跳下来,余光在看到宋铭杰的面孔后,停住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宋铭杰,但潜意识中,觉得宋铭杰能得到秦婉婉如此的爱慕,以及廖浩海如此的妒恨,应当是一位分外俊秀的郎君……可这冰棺中,面容黑得不像话的尸首,就是宋铭杰? 秦想想倒吸一口气。宋铭杰也太丑了吧…… 咦?等等,这冰棺,是没封住?她怎么能看到宋铭杰的遗容?秦想想后知后觉,冰棺只合了一半,她此刻就坐在棺材的边边上,差点和宋铭杰的遗体亲密接触。 再抬头,穆霆刚好夺过守卫的红缨枪,反手给守卫一棍,守卫闷哼一声,跌在地上不动弹了。 穆霆轻快地走过来,要伸手去抱秦想想下来,忽然目光止住不动:“这就是宋世子?” 他也看到了宋铭杰的面容了。 “大概是吧。”秦想想表示自己也没见过宋铭杰。 穆霆若有所思地看了须臾:“这不对劲。他更像是被人毒死的。” 毒死的?秦想想对被毒死的人死后尸体呈如何的状态并不了解。但仵作应当验过宋铭杰的死因,文昌侯和康德郡君应该知晓宋铭杰是因何而死的。 但康德郡君好似自始至终没有提过宋铭杰是如何死的,她只笃定宋铭杰的死和秦婉婉有关,非要让秦婉婉陪葬。 秦想想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不成形的想法,但很快被穆霆的动作弄得烟消云散了。 穆霆张开长臂,十分坦然地将秦婉婉抱下来,而后再将她仍旧夹在臂弯里。 秦想想:“……穆郎君,我可以自己走路……”他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不大像个成年的小娘子,而是七八岁,甚至更小的小姑娘。 穆霆忽然止住脚步,讶然地对上秦想想的双眼:“秦大娘子的舌头没被割掉?” 秦想想满眼疑惑:“……没有。” “哦。”穆霆顿了顿,吐出一个字。是他误会了。不过秦大娘子的舌头仍旧好好的,倒是一件喜事。那么秦大娘子的腿也应当没事…… “尤大,尤大,你可擒住了贼人?” 从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询问声。 秦想想有些纳闷。这些守卫,有些奇怪啊。怎么只在外面问,却没冲进来呢。 “快走。”穆霆没放下秦想想,仍旧举着她,轻易的就翻出了窗户,再夹着秦想想继续跑。 秦想想恍惚有一种错觉,她整个人被穆霆抬着,好像羽毛一般。 穆霆跑得可真快,三下两下,就将那些守卫给甩掉了。 但二人还逗留在侯府里,只不过是跑进了偏僻一些的地方。暮色沉下来,隐约能听到哭喊声。 哭喊声?秦想想对上穆霆的眼睛,发现后者同样的疑惑。 那些守卫,竟是这般脆弱? 穆霆侧耳听了听说:“是孩子的哭声。” “哦。”秦想想恍然。孩子,大约是康德郡君将文昌侯的外室子给接回来了。 秦想想轻轻咳了一声:“穆郎君,我可以自己下来走。” 穆霆随即将她放下来:“秦大娘子,我可是伤到你了?” “不,不,只不过是觉得,怕穆郎君抬着我受累……” 秦想想这句话引得穆霆诧异地打量着她,而后他说:“秦大娘子不必在意,我在燕州时,时常扛着野驴跑,秦大娘子比野驴,可轻多了。” 秦想想:“……那真是妾身的荣幸。” 二人没再说话,只兀自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文昌侯府可真大,那些守卫也不知追到哪里了,连声儿都没有。 有蟋蟀吱呀吱呀的叫起来,夜风瑟瑟,秦想想猛地打了个寒颤,鼻头一痒,像是要打喷嚏,她赶紧捂着自己的鼻子,生生把喷嚏噎了回去。 这捂着鼻子的动作重了些,压到肿胀的脸颊,她却是不由自主的“嘶”了一声。 穆霆转头看她:“是谁伤的你?” 暮色沉沉,但他的眼睛很亮,仿佛有一种知晓是谁伤的她,就要替她撑腰、报仇的感觉。 秦想想有些恍惚,这不合理。穆霆之于她,不过是熟悉又陌生的盟友而已。不对,更确切的是,他们只能算是虚假的结盟,连“友”都算不上。 第125话 侯府秘辛 “康德郡君身边的王嬷嬷,还有,文昌侯身边的侍从。” 她听得自己压低了声音说,“那个侍从似乎对我恨极了,但我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在天盛楼时,她就觉得李万州很怪异。正要和穆霆提起此事,却听得穆霆说:“大约又是令尊的原因吧。” 秦想想顿时闭了嘴。她就不该提这茬。 穆霆其实并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想说出,并不是她的错。他正要继续解释,忽然见不远处火光大亮,还有火光在移动。 穆霆下意识地将秦想想扯到他身边:“嘘。” 秦想想又被他一把扯到熟悉的臂弯里,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他结实的胸膛,肿胀的脸颊受到二次伤害,不由得低低地“嘶”了一声。 她的嘶声很低,但穆霆还是听到了,立即反应到是他的动作太粗鲁,将秦大娘子给伤着了,情急之下抬手,带着歉意地想拍拍秦想想的肩膀表示道歉,却抚上了秦想想的头顶。她的秀发凉凉的,软软的,发髻上还插着一根簪子。 穆霆唬了一跳,又赶紧撤离:“抱歉,抱歉。” “没事。”秦想想说。合着他大概是将自己当作是曾经扛过的野驴了。 虽然和穆霆只是“盟友”,但经过这么多次的接触和相处,她觉得穆霆为人很正直,便是见了秦婉婉和红袖,也没有流露出半点见色起意的意思。要么穆霆为人很正直,要么他像马司直和南宫问月那般会伪装。 秦想想暂时选择了相信他很正直。 火光四处移动,有一部分渐渐的朝他们移过来。 他们此时站的地方只能算是偏僻,不能算是隐蔽,穆霆正要带着秦想想离开,忽地又止了脚步:“有动静。” 除了那些人外,还有像小野兽挣扎的动静。 小野兽像是受了惊,惊惶失措地朝他们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可文昌侯府哪会有小野兽?想起方才孩子的哭喊声,穆霆判定,那小野兽,大约是孩子。 秦想想也想到了,睁大眼睛凝神注意周遭的动静。 她心中有些愧疚。报复康德郡君是很爽,但倘若康德郡君虐待那些孩子,她便觉得自己算是罪魁祸首。 谁能想到文昌侯的狡兔三窟竟然被康德郡君一网打尽呢?还将小兔子全都网罗到侯府来了。 正想着,她的肩忽然被一只大手拥了拥,大手的主人沉声说:“抓紧我。” 咦?秦想想脑子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穆霆胸前的衣襟。 然后,穆霆环着她的腰,像一只猿猴般,敏捷地爬上了屋顶,然后又极快地伏下身子。 仍旧被穆霆环着,并且被他的臂弯和一半胸膛压着的秦想想:“……”好吧,她就当自己是一头野驴。 秦大娘子很配合,且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穆霆很满意。 他像一头狼,目光锐利地看着不远处,那孩子跌跌撞撞的跑着,然后不出意外的跌倒了。 “在那里,在那里!”一道声音激动的传来。 火光迅速地飘过来,将孩子团团围住。 “克儿,你怎能擅自跑出来呢?”文昌侯赶上来,气喘如牛,双腿颤颤。他年纪大了,略微跑了这么几步,差点昏了过去。 从橘园逃跑的是如今他年纪最大的儿子,铭克。是他最疼爱的木槿夫人所生。 铭客一向聪慧,又孝顺有加,相貌还像极了他,是文昌侯最喜欢的儿子。 “父亲,容孩儿不孝。只是孩儿再在橘园待下去,怕是没命了。孩儿从家中离开时,阿娘还病着,孩儿可以没命,但想着阿娘无人孝顺,无人侍疾,无人熬煮药汤,孩儿就寝食难安……” “胡说。郡君是你们的嫡母,怎么会要你们的命呢?”文昌侯斥道,“再说了,你阿娘身边有侍女,会好好照顾她的。克儿乖,快快回橘园去。你年纪最大,要做好弟弟妹妹们的榜样。” 宋铭克抽噎着摇头:“孩儿不去,阿爹是没瞧见,锦弟弟都快死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快死了?”一道冷笑传来,康德郡君来了。 她将手搭在王嬷嬷的手上,雍容华贵的走过来,冷眼看着宋铭克:“说呀!” 大有若是说不出来,就要将宋铭克的双眼都挖去似的。 宋铭克瑟瑟了一下,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嘴中喊着:“郡君饶命啊,郡君饶命啊!小的不敢了!” “呵,你娘是舞姬,你倒是惯会演。”康德郡君冷笑。将文昌侯的私生子都网罗回侯府后,王嬷嬷很快就着人将那些什么牡丹夫人的身份查得清清楚楚,几乎全是年轻貌美的歌姬和舞姬,不仅生得美,身段还窈窕。尤其是那木槿夫人,听说曾是舞姬时,腰软得好似一段锦。 文昌侯的老牙都要咬碎了,但仍旧隐忍着:“克儿,快快给你母亲赔礼道歉,快!”忍一时风平浪静,他都忍了四十多年了,再忍上一段时日,也是可以的。 宋铭克向来是被父亲夸赞惯了的,更是时常看到父亲对阿娘的宠爱,如今遭此巨变,一点都没法子接受:“孩儿不……” 忽地一个人影上前,快速地在宋铭克的后脑勺打了一下,宋铭克脑袋一歪,倒在那人怀中。 李万州抱着宋铭克:“侯爷,小郎君睡了。” “好好好,那你赶紧将他抱回橘园去。”文昌侯松了一口气。李万州办事果然得力。 他举起手挥了挥,下人们如潮水般涌到适当的距离外,王嬷嬷看看康德郡君,亦弯腰退了下去。 文昌侯深深吸了一口气:“盈盈,他们都还是孩子,你何必为难他们呢?” 康德郡君冷笑道:“侯爷说过的,不能掺和我如何教导孩子。” “可你太过分了!我听说锦哥儿不肯吃药,你就让人捉来老鼠吓唬他。” “最后他也肯吃了不是?”康德郡君道,“惯子如杀子,如此显浅的道理,侯爷竟是不明。” “你!”文昌侯想说些什么,却又紧闭着嘴巴。 康德郡君却是不依不挠:“侯爷可是想说我惯着杰儿?” “我没说,好了,夜深了,你快回去歇息吧。”文昌侯催促道。 康德郡君却又是冷笑一声:“怎地?我人老珠黄,你便厌了倦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好将你那些劳什子夫人通通接到府里来?” “无理取闹!”文昌侯皱眉。 这四个字更是惹怒了康德郡君,她横眉竖眼,对着文昌侯一顿喷:“是啊,我老了,我无理取闹,当年是谁伏低做小的到我娘家去,说非我不娶?如今我人老珠黄,儿子也没了,你就露出真面目了!” 每次吵架,妻子就拿当年他求娶的情形翻来覆去的说了一遍又一遍,文昌侯都烦了:“杨盈盈,你有完没完,都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还提这些作甚?” “我要提,我偏要提!当年求娶我的人比你优秀的不知几何,我竟是猪油蒙了心,不听劝,非得要嫁给你,我悔,我悔!” 文昌侯忽地浑身迸发出冷意:“我更是悔,若不是娶了你,我的长子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本章完) 第126话 她还不如一头野驴 秦想想没想到,文昌侯和康德郡君之间还有这么大的一个秘辛。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穆霆的侧脸。嗯,穆郎君比她听得还聚精会神。 既然穆郎君都不担忧能不能逃出去,她就更放心了。 秦想想继续全神贯注的听秘辛。 康德郡君冷笑:“是啊,若不是你娶了我,你早就儿孙满堂了!只有我的杰儿,可怜地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 “那还不是你做的孽,报应在杰儿身上!”文昌侯愤然道。 “若不是我杨家,我杨家……” “那又如何?如今是曹家的天下!杨氏,你可是想要逆反!”文昌侯厌烦地盯着康德郡君,仿佛她再多吐一个字,就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呵呵呵呵……”康德郡君浑身颤抖地笑起来。 她的笑声很难听,在夜色中能吓哭孩子。 文昌侯没有心思听她笑,更没有心思哄她。他道:“我将我的孩子交给你教导,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杨氏,你好自为之!”他拂袖而去。 康德郡君兀自笑着,笑着笑着,却突然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道:“你哄我嫁给你,你哄世人我们是恩爱夫妻,啊呸,宋公明,不是好东西!” 王嬷嬷提着一盏灯笼,颤颤巍巍的走过来:“郡君……咱们回去罢……”郡君是杨家唯一的女儿,上头五个哥哥已经去了三个,还有两个年纪也大了,前两年圣上还贴心地提出,让杨国公致仕,然后好好的养身体。可杨国公退下来了,圣上却没再提荫封的事情。 他们也不傻,知晓圣上大约是要晾着他们杨家了。 太后再喜欢宋铭杰又有什么用,宋铭杰也是宋家的人。再者,世子已经去了。 康德郡君握着王嬷嬷的手,王嬷嬷觉着郡君的手凉得紧:“郡君的手好凉……” 康德郡君缓缓道:“心都凉了,手凉又有什么要紧。” 主仆二人,慢慢地走了。 秦想想摇头:“世家哪有白头偕老的感情?”莫说勾心斗角、利益错综复杂的豪门世家,便是街头巷尾卖豆腐的老百姓,亦会翻脸不认人。 穆霆看她一眼。 秦想想赶紧道:“想必令尊令堂的感情一定与众不同……” “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娘,在我爹身边待着,他们的感情如何,我并不清楚。”穆霆实话实说,“为了避免皇帝猜疑,我爹娘很少通书信。” 这样听来,穆郎君其实也挺可怜的。虽然还有娘亲,但娘亲也不在身边。 秦想想安慰他:“令尊令堂是为了大局,我想他们的感情一定感天动地。” “秦大娘子不必安慰我。”穆霆说,“对了,文昌侯的长子,死在十七年前,比宋铭杰只大一个月。” 秦想想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上回来了,去了一趟文昌侯的书房。里面有一间密室,我还以为藏着什么珍宝,却是放着一个匣子,匣子里面有他长子的庚帖,还有一副长命锁,以及,一封悔恨不已的书信。” “书信上面写着,康德郡君许久没有子嗣,太后焦急,请了法师来算,说是要寻一名女子与文昌侯结合,始有转机。” “果真,那名女子有孕后不久,康德郡君亦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后来女子先诞下庶长子,康德郡君在一月后,诞下宋铭杰。女子虽是冲喜而来,康德郡君却并不能容纳女子。她不但不让女子继续住在侯府,还着人将文昌侯的庶长子扔到乱葬岗去。” 秦想想听得咋舌不已:“康德郡君,可真是……”没法评判。 “那时康德郡君的娘家在朝堂上势力中天,文昌侯受制于杨家,甚至都没法收殓长子的遗骸。” 豪门世家虽外表光鲜,内里千疮百孔的事情多如牛毛,骇人听闻。 远处响起不甚明朗的猫叫声。 穆霆忽将话题一转:“安全了。我们走吧。” 秦想想还没来得及应话,人就被穆霆拎起来了,照旧又被穆霆夹在臂弯里,被迫感受着春风凌厉。 她觉得,她还不如一头野驴。 但能逃脱文昌侯府,她可以当一头静悄悄的野驴。 姚二郎和朱三郎就在外面接应,掩护着二人走过一道又一道巷子。 秦想想却是越走越迷糊,这不是回脚店的路啊。 穆霆停下来,神情严肃:“秦大娘子。” 秦想想抬头看他:“穆郎君请说。” “我如今还不能送你回食肆。你得在外面避避风头,食肆那边,我会差人告诉他们的,让他们安心。” “如此也好。”秦想想想想自己浑身是伤,回去的确是没法解释,还让他们恐慌。 “那请秦大娘子暂且跟我们回去吧。”穆霆说,“我们那里也有药,秦大娘子可以自己上药。” 秦想想在这一瞬还想起了南宫问月的交待:和穆霆交朋友。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说不定南宫问月是想让她探探武德侯的底细。 “好。那妾身先谢过穆郎君了。” “那……请秦大娘子抓紧了。” 噫?秦想想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跟着穆霆去了半丈远。 秦想想:“……”她想喊可以吗?她发誓,在此刻,她是真心想和穆霆做朋友的! 文昌侯和康德郡君闹翻,怒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院子。 李万州劝了半响,好不容易让文昌侯歇下了。 整座侯府总算安静下来,他得抓紧时间去办事。 刚走出院子,就看到康总管在外面徘徊,像是在等他。 “什么事?”李万州如今很有派头。 康管事也没敢直视他:“秦大娘子,被人救走了。” “什么?一群废物!”李万州蹙眉,“可是瞧见被何人救走?” “守卫说,是一个很厉害的,能飞檐走壁的人……” “呵,飞檐走壁之人?竟有这般厉害?罢了,救走就救走吧,你可将此事禀告与郡君了?” “还没有。” “此等大事,你还不速速禀告郡君?若是耽误了郡君的事情,便是侯爷也保不住你。”李万州一脸的肃然。 康总管来找李万州,本来是想多找个人帮他分担郡君的怒气。可如今看来,李万州也不傻。 看着康总管脚步沉重的离开,李万州冷哼一声,他又不傻,还不至于要去触康德郡君的霉头。 (本章完) 第127话 大梦一场 秦想想见到了穆霆口中的陈参赞和朱参赞。 陈参赞和朱参赞都是白面书生的模样,不过陈参赞瘦削些,脸上带着些许愁绪,而朱参赞则要胖些,脸上带着微笑,一看就是日子过得滋润些逍遥些。 见到一脸肿胀的秦想想,二人除了开始的时候微微有些吃惊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秦想想还是很有礼貌的,随着穆霆的介绍和二人见礼:“妾身秦氏见过陈参赞、见过朱参赞。” 二人微微颔首:“秦大娘子不必多礼,还是快些去歇着吧。” 秦想想被安排住在一间偏房里。这间偏房位于单独的一个小跨院里,只有她一个人住。 偏房打扫得很干净,摆设不多,但物什都很精致,就连桌腿的拖泥都雕着缠枝花。窗子上糊的是新绿的窗纱,窗纱绣着稚童踢球的图案。 穆霆道:“秦大娘子且等会,我去将药取来。”说罢就走了。 秦想想也累乏了,一半是被绑的累,而另一半是被穆霆夹着逃跑的累。 屋中的小杌子铺着绣花的缎子,还带着流苏。秦想想疲累地在小杌子上坐下,忽地瞧见角落里还有一方小小的妆桌。 很明显,这间偏房以前,住的应该是个精致爱打扮的小娘子。 秦想想将小杌子搬到妆桌前坐下,将藏着的镜子翻出来,将油灯取过来,凑近一看,差点没被镜里的肿头怪吓了一跳。 这,这,这脸肿得像猪头的,勉强能看得出五官的……人,竟是她? 怪不得姚二郎和朱三郎一直都不敢看她,而方才陈参赞和朱参赞也没说什么,大约是看她肿成这样,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吧! 秦想想啪的一声将镜子合上,实在是不能继续欣赏自己的尊容。 房门被敲了敲,是穆霆:“秦大娘子。” 秦想想下意识地想将自己的脸掩住,手抬到一半忽然想起穆霆早就看过了。她忽然有种猜测,穆霆将自己夹在臂弯里,很有可能是不想直面自己这副尊容。 秦想想破罐子破摔地走过去,落落大方的将门打开:“穆郎君。” 穆霆就站在门口,将一个布包递给她:“里面有两种药,一种是消肿止痛的膏药,一种是金创药。还有,热水已经在烧了,待会就好,姚二郎会提过来的。” 秦想想才接过布包,还没来得及道谢,穆霆便匆匆转身离去。 秦想想:“……”她的脸虽然肿得可怕,但他不是早就看过了嘛,还走得这般快? 秦想想刚给自己的肿脸抹上膏药,外面又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秦大娘子,热水放门口了。” 是姚二郎。 秦想想应了一声,走过去将门打开,只见门口放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但姚二郎已经不见踪影了。 得,大伙估计都不想看到她的脸。 接下来是检视被王嬷嬷用针扎的伤口。 她的皮肤还算得上细嫩,此时掀开裙子,映入眼帘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和肉眼可见的针眼,以及洇出来的一小片血迹。 万幸的是,王嬷嬷扎她的针,没用毒。 秦想想用热帕子抹去血迹,又敷了敷,小心翼翼的上药。给伤口上了药后,若是能换一件干净的衣裙自是最好,可如今能捞回一条性命,已经是大幸了。秦想想将污糟不堪的外裙扔在一旁,只着亵裤,又除去鞋子和罗袜,勉强洗了洗脚。 一切都做完,她倒在床上,感觉像是大梦一场。 她迷迷糊糊的想,若是康德郡君得知自己被救,会不会暴跳如雷? 诶,也算是个可怜人,但可怜之人又有可恨之处。 不过总体来说,但凡是生活在高门大户中的女子,没有多少个能避免这些的。便是她爹,虽是寒门出身,不也是她娘尸骨未寒,就迅速地将钟氏娶回来了嘛。自古男子多薄情……秦想想胡思乱想着,半入梦乡时,听得外面传来雨打芭蕉的声音。 又下雨了呢。今年京师的春雨,下得特别多…… “叩叩叩。”穆霆肩膀被春雨淋了半湿,站在秦想想门外叩门。 许久无人回应。 门里油灯还亮着,穆霆侧耳细听,没有别的动静。 许是睡着了,或是昏了过去。 想起他临出去时,秦大娘子肿胀苍白的脸,他左右瞄了一眼,绕到略有些高的、开得并不大的小窗下,略微一用力,将窗扇给掀开。 从这道小窗,可以看到屋里床榻的一角。 床上的帐子放下了,换下的衣裙鞋子都在床边。 看来秦大娘子是睡着了。 那他手上的东西该如何给她呢? 穆霆将窗扇合上,刚转身,就对上姚二郎挤眉弄眼的脸。 他差些唬了一跳:“这是作甚呢?” 姚二郎笑嘻嘻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二位参赞请少主过去呢。” 穆霆道:“省得了。你先过去。” 穆霆一进门,陈泽劈头就说:“你怎能将秦大娘子带回来呢?” 穆霆早就料到陈叔会这么问,当即答道:“她太可怜了,又受了伤,没人管她。当初我等初来京师,若不是她将我等收留在脚店里,我们亦无处藏身……” 陈泽哼了一声:“少主可是在说笑?这么大的京师,少主来去自如,竟说无处藏身?” 穆霆又像是料到他这般说,又答道:“可倘若没有秦大娘子,我等少不得还要在京师里做上一段时日的无头苍蝇。” 朱叔嘀咕:“少主说得也有道理。” 陈泽睨他一眼,朱叔赶紧闭嘴。 “少主可是对秦大娘子有别的心思?”陈泽开门见山的问。 穆霆赶紧摇头:“并无。” “没有就好。”陈泽说。 “秦大娘子身份不一般,少主还是分得清的。”朱叔说。 穆霆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神情没有半点起伏。 “那少主便早些回去歇息罢,从明日开始,少主有好些事要忙。请封世子的折子想必明日便到京师,届时皇帝少不得召见少主。这觐见帝王,自然要做些准备的。”陈泽说。 穆霆点头:“好。” 在回房的路上,穆霆脚步顿了顿,看着小跨院上方漏出来的微薄光线,眉头挑了挑,最后还是径直回房了。 春雨绵绵,熏香袅袅,落地长窗开着,冷风刮进来,将竹制帘子吹得摇摇晃晃。 “如何?”生得似谪仙一般的男子慵懒地半躺在罗汉榻上,问正在狼吞虎咽的男子。 “樊楼的黄金鸡做得当然好吃啊。”男子说。 “呵。谁问你这个。” “哦,你说穆雷的儿子啊,挺不错,与我应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他一边说,一边也没忘记啜一下手指。香,着实是太香了。 罗汉榻上的男子没再问穆霆。 他望向落地长窗外,外面风影憧憧。他说:“廖浩海那厮,如何了?” 第128话 软禁 “能如何?美人在怀,香闺调情呗。”香,真香。男子又吮了一下手指,一只鸡不过须臾,就全入了他的腹中。 陈桂春的手艺,是越发精进了。哎,以后他走了,还能尝到这样美味的食物吗?要不,将陈桂春偷偷的掳了去? “诶,我说,南宫问月,你怎地这般小气,就给我叫了一只黄金鸡。我今日东奔西跑的,又和穆霆那小子打了一场,苦劳也有,功劳也有,就值一只黄金鸡?” 罗汉榻上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南宫问月。 他分外嫌弃地看着吮着手指的男子:“你们练武的,都这般像饿死鬼吗?” “那是当然。打架嘛,干的都是苦力活,哪像问月郎君,动的是脑子,不食人间烟火。”男子毫不客气地挖苦。 “嗤。”南宫问月嗤之以鼻。 他说:“我听桂春说,你今早走时,就吃了樊楼两屉春笋火腿馒头,两碗鸡丝粥,一碗羊肉汤面,一碟子腌王瓜。你的肚子,竟然装得下这般多食物?”关键是,还瘦仃仃的,像是整日没饭吃的白面书生,风一吹便倒的那种。 “陈桂春这般小气?我吃什么他竟都一一记着。”男子粗鲁地扯过帕子抹手,一边吐槽着陈桂春。 “银钱是我出的,他不向我禀报你吃了什么,如何报账。哦,他说,那碟子腌王瓜,算他送的。” “这你还别说,陈桂春的手艺是真好,那碟腌王瓜是真真好吃。鲜、香、脆。”男子又想起今儿尝到的腌王瓜,差点没流下口水来。 鸡同鸭讲。 “你早些回去吧。” 男子将帕子扔在一旁,可怜巴巴的:“再给我叫一只黄金鸡,还有一碟腌王瓜,噢,还有一坛子西风烈。” 南宫问月看着他:“滚。” 男子不想滚:“……要不,一碗鲜虾小馄饨?你要不让我吃,我就去秦家食肆吃扁食。” 南宫问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就一碗。” “好咧!”男子欢快地跳起来,瞬间就从落地长窗蹿了出去。 “陈桂春,一碗鲜虾小馄饨,要用你家最大的碗装哟。” 从外面传来男子不要脸的欢叫声。他只说一碗,又没有说多大的碗。呵呵,又敲了南宫问月一笔! 外面风雨飘摇,一座小跨院内灯火通明,主屋前,廊下抹过桐油的竹帘垂下,将风雨挡在外面。檐下两座铜制的落地仙鹤缠枝灯丝毫没被风雨影响,尽职地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主屋外面,守着两个垂头不语的女侍。 从擦得铮亮的地板阶梯往上,入得主屋花厅,经过花厅,垂垂珠帘门后,是起居室,起居室中的一切陈设,都显示着主人家的富贵逼人,与累积百年的品味。 梳着双丫髻、穿着同样服饰的女侍,微微垂着头,双手交握放在右侧腰间站着。若不是她们还有轻微的呼吸声,几乎像是一座座雕像。 但被伺候的小娘子,似乎很是急躁。她来来回回地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走着,几乎都快将波斯地毯给磨破了。 “廖浩海还没回来?”她焦急地,再一遍问询着领头的女侍。 女侍轻声细语:“郎君的去向,我等是不省得的。” 秦婉婉想发火:“那我要出去可以吗?”廖浩海那个混蛋,表面上答应了她,暗地里却将她拐到他家来软禁着。 是,他家是金窝银窝,成堆的下人伺候着,比秦家好一百倍一千倍,可她住着不舒坦!但凡她多耽搁一日,事情就更难解决一些! 可廖浩海那个家伙,将她扔在家里后,人就不见了,只有这些问一句才会答一句的女侍。答的那一句永远是“郎君的去向,我等是不省得的”!真真是恼火! 女侍再次闭嘴,像个甬人般。 偌大的房子,除了她,仿佛再没有旁人。 秦婉婉泄气地在绣墩上坐下。噢,廖家的绣墩,用的都是金线,絮着极厚的棉,坐上去柔软极了。 这样一个绣墩,比她浑身上下所有的东西还要值钱。 秦婉婉以前就从宋铭杰嘴里知道廖浩海家有钱。虽然她爹是三品官员,可家世远远还挤不进那些百年世家的圈子。在天香楼见着廖浩海,宋铭杰是如此评价廖浩海的:“廖评事家,啊,是用金子堆成的。便是他和他的后人几辈子什么都不干,也不会饿死。” 那时候她心中全是宋铭杰,只觉得宋铭杰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讽刺廖家的。宋铭杰不喜廖家,她当然也要跟着不喜了。 “他那个大理寺的评事,是花了不少钱,将原来的一名评事给挤走了,才做的。”宋铭杰对此事知之甚多。 廖浩海真坏,用权势和钱欺负人。这是秦婉婉那时候的想法。不像宋铭杰,他规规矩矩的要考取功名,将来便是皇帝让他从九品小官做起,他亦听从调遣,心悦诚服的上任。 “二娘子,夜深了,可是要安寝?” 女侍倒是尽职,到了时辰就问她可是要用饭,可是要安寝。 之前秦婉婉觉得不好意思,女侍问的时候就都顺从了。可这回她不干了:“若是你们郎君不回来,我便不安寝。他一日不回,我便等一日。” 女侍又闭了嘴。 二娘子不歇息,但安寝前的规矩仍旧要照做。领头的女侍都不用发话,其余的女侍就走进寝室,开始放下该放的帐子,盖灭一些油灯,只留下两盏罩着薄纱罩、朦朦胧胧的小灯。 更有女侍掀起香炉的盖子,开始点安神香。 秦婉婉想出声阻止,昨晚她就是闻着这香,昏昏欲睡过去的。她是对熏香略有研究,但廖家的安神香,和她以前了解的并不一样。 不待她开口,女侍们已经躬身行礼:“二娘子请安寝。” 都挑不出毛病来。 秦婉婉掩着鼻子:“我说不睡便是不睡。” 可女侍们已经井然有序地退出了起居室,只有领头的女侍留在珠帘外。 秦婉婉想发火,都无处可发。 安神香开始发挥了作用,秦婉婉开始的时候还腰肢挺直地坐在绣墩上,不过须臾,眼皮就已经往下坠。 “秦婉婉,你给我滚出来!你怎么好意思吊着我表哥?还住进廖家来!我要是你,早就随宋铭杰一道去了!” 一道尖利的女声从外面传来,秦婉婉猛然惊醒,茫然地看着安静得落针可闻的房子开始骚动。 守在珠帘处的女侍疾步迎了出去:“崔娘子,郎君有令,不可惊扰了秦二娘子!” 第129话 他是个好人 “表哥是疯了吧,怎地护着那秦婉婉!”外头崔卿卿的声音气急败坏,仿佛廖浩海沾染上她,是毒,是不归路。可她并没有让廖浩海如此做呀。是廖浩海将自己软禁在此的,她并不想拖累廖浩海,她要去替自己辩白。旁的人可以误会她,但崔卿卿不可以。 秦婉婉站起来,腰肢挺直的想要走出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在妆镜面前照了照。妆镜中的她虽然身着不大时尚的衣裙,脸色也略显憔悴,但还是略胜崔卿卿一筹的。 崔卿卿已经到了离主屋不远的廊下,并排的女侍数人,将她拦住。 崔卿卿还是那副满头金钗的模样,气势极足,和那些有着足够雄厚背景底气支撑的小娘子一模一样。 秦婉婉想起宋铭杰说过,他的母亲康德郡君很喜欢崔卿卿,想要崔卿卿做她的儿媳。崔卿卿也喜欢宋铭杰,想要做他的妻子。 只可惜宋铭杰喜欢的是她。 秦婉婉又挺了挺胸脯,走出去,不卑不亢地看着那肆无忌惮的小娘子:“崔卿卿。” 崔卿卿一见她,当即就跳起来:“秦婉婉,你出来!你可是忒不要脸了,比那墙头草还厉害!宋铭杰没了,你就立即转身投向我表哥的怀抱,你还要不要脸!”她本来还不知道宋铭杰死了,前日忽地听得家中阿兄讨论宋铭杰,才知道宋铭杰和李庄,竟然死在同一日的宝相寺中。 秦婉婉忽地心平气和起来:“并非是我要在这里,而是廖评事将我软禁在此。假若我能出去,早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崔卿卿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果真如此?” “当然。我秦婉婉虽是家世及不上你,但却是重诺言之人。” “嗤。我又不了解你,谁知道你是不是转头就和我表哥告我的状。”崔卿卿忽然犹豫起来。 “我对廖评事,的确有感激之心。他是个好人,救过我的命,我总不能忘恩负义。但若是论别的,的确没有。”秦婉婉静静道。 崔卿卿看着她。 平心而论,秦婉婉的确生得比她美那么一点点。此时她虽脸色苍白,又穿着去岁春才流行的衣裙,头上也只簪着两支银钗,可仍旧是美得不可方物。 也怪不得宋铭杰当初的确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那既然你想走,我便带你走。以后若是表哥责怪下来,你可要替我辩白。”崔卿卿说。 秦婉婉点头:“那是自然。” “那……”崔卿卿睨着方才拦她的女侍,“劳驾让让。” “崔娘子,郎君有令,不能让秦二娘子离开幽兰院。”女侍仍旧垂着头,姿势恭敬,但说出来的话语却不大恭敬。 这崔卿卿的话,在廖家,管不了什么用处啊。 崔卿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她虽不是自小在廖家长大的,但姑母疼她,廖家的下人从来还没有对她如此不敬过。 “你等着,我去请姑母来。” 女侍不慌不忙道:“今日一早,主人主母便到长青山去了。”长青山离京师大约有三十里地,山上有道寺,贵人们常去。 “好啊,表哥竟然趁着姑父姑母不在,将秦婉婉带回家中。如此我更要告诉姑父姑母了。”崔卿卿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几个女侍忽地从廊下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将她团团围住:“崔娘子,得罪了。” 这些女侍,是会些拳脚功夫的。 崔卿卿自然比秦婉婉更了解,立即道:“我自己会走。” 好了,这下崔卿卿没将秦婉婉救出去,还将自己搭了进来。 两大美女一左一右地坐着,相顾无言。 女侍们将更多的灯点亮,又将安神香熄灭,换成清冽的茉莉香。 女侍们照旧退到珠帘外,一点声气都没发出来。 崔卿卿撇撇嘴:“姑母家中,规矩就是大。”嘴上虽如此说,可面上的神色,并没有丝毫嫌弃之色。 豪门世家,规矩大,下人恪守规矩,证明主母主持中馈有方。 秦婉婉没说话。廖家规矩再大再好,也和她没有关系不是?又不是她死活要进来的,她确确实实是被廖浩海诓骗进来的。 崔卿卿再睨秦婉婉一眼,秦婉婉规规矩矩地坐在绣墩上,姿态优雅,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呵,秦婉婉还是和以前一样,挺会装的。 崔卿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对宋铭杰有多深情呢,原来不过如此。” 秦婉婉抬眼看她,幽幽道:“难不成崔娘子希望我此刻就撞死在廖家?” “那倒不必!”崔卿卿立即道。那多晦气! “那若我将这个机会让给崔娘子呢?” “什么?”崔卿卿听得有些糊涂,“什么机会?” “自是和宋世子殉情的机会。我记得崔娘子此前,对宋世子甚是仰慕……” 崔卿卿的神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以前她是对宋铭杰十分仰慕,也和秦婉婉争抢过宋铭杰。不过现在嘛…… “我早就对他没有别的心思了!”崔卿卿极快地撇清。 秦婉婉拿眼睨她:“原来崔娘子和我一样无情,宋世子一死,就移情别恋了。” “才不是那样的!”崔卿卿极快地反驳,“我才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愿意,是因为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哎,我胡说些什么呢。我就不能和你待在一道!” 崔卿卿捂着嘴,像是被火烧眉毛般弹了出去,在珠帘那里和女侍哀求:“好姐姐,我要回家。我发誓,决不会去找姑父姑母告状的。好姐姐,求求你了……” 崔卿卿到底是县主娘家的小娘子,女侍被她哀求了须臾,终是松口了:“崔娘子请慢走。” 崔卿卿迫不及待离开,又独留秦婉婉一人。 女侍们又依次进来放帐子,灭灯,点安神香。 领头的女侍正要退下,秦婉婉叫住她:“姐姐,劳驾,替我传句话给廖评事,就说我心意已决,莫要再安排些别的人来劝说了。” 女侍脸上终于有了轻微的诧异之色。秦二娘子的确冰雪聪明。 秦婉婉的话很快就传到了廖浩海耳中。 廖浩海就在离秦婉婉住的幽兰院不远的水榭中。春夜里的水榭冷得不行,但郎君仍旧坚持逗留在水榭里。只因从高筑的水榭里可以看到幽兰院的游廊。 伺候他的小厮一溜儿垂头站着,听着幽兰院的女侍将秦二娘子的话传给郎君。 郎君并没有什么表情,女侍退去,小厮们正在心中暗暗猜测,郎君到底会如何做时,廖浩海开口道:“拿酒来。” 酒虽不是烈酒,但郎君素来不胜酒力,不过几盅下肚,郎君的脸便红得没法。 喝酒壮胆,同时也了了自己存着的一点不着实际的幻想。宋铭杰虽死,但在秦婉婉心中,永远都占有一席之地。 秦婉婉等了良久,女侍没回话。 她微微叹了一声,正要拔下簪子,散下头发歇息,忽地听得女侍低头进来:“二娘子,郎君来了。” (本章完) 第130话 护住你 秦婉婉猛然起身,看向门口。 她预备了一日一夜的话浮上心头,打算劈头盖脸的喷廖浩海一脸。 廖浩海人没到,一团酒气先涌了进来。 “你们都退下。”他说。语气中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女侍们无声无息地退下。 珠帘轻晃,秦婉婉看到了将她诓进廖家后就不见人的廖浩海。喝!他的脸怎地红得厉害?他是吃酒了吧?既不胜酒力,为何还要喝成这般模样? 他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秦婉婉忽地有些慌乱:“你,你,快快放我出去!”其实廖浩海生得很好看,一直也都很规矩。可谁叫宋铭杰先走进了她的心里? 廖浩海站得笔直:“好!放!” 好,既然他说放,那她,那她,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即刻就走!他怎地吃这般多酒,酒气将房中的熏香都冲成了醉人的味道…… 秦婉婉慌乱地看了一眼周遭。屋中的陈设,其实她看得出来,有好些地方是凭着她的喜好摆设的。便是宋铭杰也做不到……可哪又如何,她,她不能害了廖浩海! 她下定决心般的要走。 廖浩海只垂眼看她,脸颊红通通的,红得衬着他的双眼,似乎亦红了,里中泪光闪烁…… 秦婉婉怔了怔。廖浩海哭了? 不,怎么可能?她仍是毫不犹豫地越过他的肩膀,坚定地走出去。 后头像是有什么极重的东西坠了下来,倒在波斯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到底是在这里住过,秦婉婉心中如此想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方才还挺拔着的男子,如今脆弱不堪地倒在地上。 “呀!你,你怎么了?”秦婉婉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冲过去,俯身去探他的气息。 混着酒气与情意的气息热烈地缠绕着她的手指,她松了一口气,却看进廖浩海的眼中。 他的双眼仿若星辰大海,说出来的话让她心乱如麻:“婉婉,别去,我会尽我所能,护住你,护住秦家的……” 一滴泪,落了下来,隐进厚重的波斯地毯不见。 “卖蒸饼咯,卖蒸饼咯……”一阵响亮的叫喊声忽地传进秦想想的耳中。 秦想想猛然惊醒,睁开双眼,发现天光已然大亮。她竟是睡过头了!也不知道红袖可将火升起了……她急着要掀被下榻,右腿猛地一扯痛,她忽地才想起,自己好像并不是在秦家食肆里。 “卖梨枣,卖梨枣咯……”一阵响亮的叫喊声又响起。 昨晚她被穆霆夹在臂弯中,糊里糊涂的就进了穆霆暂住的地方,还不知道到底是位于京师什么位置。不过听得外头这般热闹,这般接地气,应是在巷子后头、诸多院子挤着的地方。 不过像这种地方,大多都是贫苦无依的老百姓居住,像里头陈设这般精致的,还真是少有。 秦想想一边想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 穆霆给的药很不错,她都可以摸到自己的脸并没有那么肿胀了。 秦想想下得床来,揽镜自照。唔……里面那青眼圈深深,憔悴不堪的小娘子,仍旧是没法入眼。 秦想想又干脆利落地将镜子按下去。 方才她那副鬼样子,她就当没看到。 外头怎地静悄悄的,穆霆他们也没起来?秦想想穿好衣衫,走到门扇处,正想开门,忽地看到门扇中间夹着一张纸条。 这是……穆霆给自己留的纸条,告诉她,他们已经走了? 秦想想迅速地将纸条展开,发现上面用不大流畅的楷书写着:“干净衣裳在门口包袱里。” 秦想想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裙,的确是没眼看。穆霆……就还挺细心的。 门口的确有一个大大的包袱。 秦想想毫不客气地将包袱拿进来,打开。包袱里面竟装着两套衣裳,连亵衣亵裤都齐全。秦想想的脸慢慢的红了起来,而后在试衣裳时,脸颊越发红了。她在穆霆眼中,有这么胖吗?这衬裙,起码大了两个码!他昨晚明明还扛着自己跑了大半个京师……这是,这是嫌弃自己重?! 秦想想气得心口突突的。 到底是理智将她拉回来。罢了,要是穆霆能准确地将衣衫的尺寸买得刚好,她便要怀疑别的了。 穆霆一个年轻郎君,既千辛万苦地将自己救出来,又给她买这些,已经是很难得了。 倘若是她爹,估计还想不起呢。 秦想想一边想着,一边将衣衫换上。不过还是有些烦恼的,这尺寸大了,袖子和裙摆也就长了些,她费了不少功夫将袖子挽好,又将裙子折了又折,才勉强能走出去。 一出门才发觉自己是单独住在一个小小的跨院里,垂花门外,隐约可见有人在庭院里练五禽戏。 秦想想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发觉是陈参赞。 “陈参赞早安。”秦想想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甜美些。 “秦大娘子早安。”陈参赞客气地点点头,转头叫了一声,“二郎,秦大娘子起来了。” 姚二郎立即利落地蹿出来:“秦大娘子早安。请秦大娘子移步到前面偏厅,我去给秦大娘子准备早食。” 没瞧见穆霆。 秦想想点头:“麻烦了。” 偏厅里没人,只有两张八仙桌。八仙桌也精致,桌腿上的拖泥的的确确雕着吕洞宾、何仙姑等。 竹制的帘子都卷起来了,从偏厅里看去,只见庭院的景致处处春意盎然,竟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日头也没有冒出来,景致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 陈参赞还在练五禽戏,一举一动在她这个外人光明正大的偷窥下没有丝毫的慌乱。 姚二郎端着红漆小盘过来了:“秦大娘子,早食有蒸饼、胡辣汤、梨枣,拌芽豆,都是在附近买的,味道是比不上你做的,但也凑合。” 秦想想笑眯眯的:“我不挑。谢谢你,姚二郎。对了,穆郎君往何处去了?昨晚回来得仓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嗐,我们少主武艺高着呢,区区侯府守卫,伤不了他。”姚二郎说。 哼,那就是上回他说去查探宝相寺受伤,果真是诓她的。秦想想在心中记了穆霆一笔。该感恩的感恩,该记的,还是要记。 “少主这两日,大约是有些忙。秦大娘子还有别的事吗?”姚二郎想和秦想想说少主预备要请封世子的事,但看了一眼陈参赞,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秦想想摇头:“我没有事。你只管忙你的去。” 姚二郎没再说话,麻溜地出了偏厅。 秦想想也饿了,拿起一块蒸饼吃着。蒸饼的味道一般,但胡辣汤很不错,拌芽豆亦口味清爽。 她正吃着,忽地见朱三郎抱着一捆东西走进来:“陈叔,小娘子们的画像画好了。” (本章完) 第131话 相看小娘子 小娘子的画像? 秦想想心中顿时充满了好奇。 却见陈参赞朝朱三郎言语一番,朱三郎抬眼,看向她。 秦想想朝朱三郎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而后看着朱三郎大步朝她走过来:“秦大娘子,我们陈参赞有请。” 偏厅里挂满了小娘子们的画像,不知朱三郎从何处寻的画师,每张画像都……画得十分的相似。 陈泽坐在上首,示意秦想想走得离画像近一些:“秦大娘子是京师人士,又是秦御史的嫡长女,想必或多或少,都和这些小娘子有过交情。今日陈某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秦大娘子掌掌眼。” 秦想想还糊涂着,不知道陈参赞找来这么多小娘子的画像是为何。 但听陈泽这么一说,她面上露出些尴尬来:“这,妾身还真是帮不上忙……”她最多就认识个崔卿卿,嗯,还有秦婉婉。 陈泽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只让朱三郎将一幅画像展示在秦想想面前:“这是国子监崔监丞家的女儿崔娘子,秦大娘子应是见过的吧。” 崔监丞家的崔娘子,不就是廖评事的表妹崔卿卿? 秦想想瞪大眼睛,看着画像上丰腴得过份的小娘子,除了她满头的珠钗和崔卿卿一模一样外,别的毫无相像之处。 这画师,爱的是丰腴的小娘子,便将京师里的小娘子们都画成了丰满的模样。 但她不能撒谎,她不仅见过崔卿卿,还和崔卿卿骂过架。 她又听得陈泽问:“秦大娘子觉得崔娘子如何?” 秦想想敛了有的没的的心思,斟酌须臾后道:“崔娘子……容貌甚美,性情率真,替亲戚两肋插刀在所不辞。”虽然崔卿卿对秦家女评价不高,但就凭着她不愿意自家表哥被坏女人引诱,甘愿出头骂她们,还是值得称赞的。 陈泽点头,此时姗姗来迟的朱参赞惊讶道:“没想到秦大娘子对崔娘子的评价如此高。” 姚二郎此时茫然地看着崔卿卿的画像,迟疑地开:“这是崔娘子?完全不像啊……” 还有秦大娘子对崔娘子的评价……明明那日秦大娘子差些将崔娘子给气死呢…… 但姚二郎不敢说。 陈泽道:“秦大娘子对崔娘子的评价,竟是与我们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那么,崔娘子就排在首名吧。” 秦想想这才迟疑地问道:“陈参赞,冒昧问一下,这是要做甚呢?” 陈泽亲切地笑了笑:“哦,倒是忘了和秦大娘子说了。我们呀,是替少主挑选合适相看的小娘子呢。” 少主就是穆霆,他们在替穆霆相看小娘子。 陈泽不动声色地盯着秦想想。 秦想想的确有些诧异,替穆霆挑选合适相看的小娘子?穆霆真可怜,和她一样可怜,连选择自己未来伴侣的权利都没有。 但穆霆和她又是不一样的。她只能选些歪瓜裂枣,病秧子,可穆霆的起点就是像崔卿卿这样的小娘子。 崔卿卿本是心系宋铭杰的,如今宋铭杰已死。假如她并不喜欢穆霆,但却被家中人推出来……呀,想想就觉得刺激! 秦想想很不地道露出笑容来:“原来如此。如此甚好。崔娘子和穆郎君很相配。” 陈泽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秦想想的反应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秦想想很雀跃:“那其他小娘子呢?我很乐意帮穆郎君参谋参谋。我虽没见过她们,但我可以去帮着打听打听的。” 姚二郎忙道:“秦大娘子,上回你在天盛楼比试,就是这罗三娘子出言讽刺你与问月郎君的关系呢。”他记得牢牢的。这罗三娘子生得也算水灵,可那日在天盛楼,偏生要挑起事端来。 “原来是她。不过不打紧,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京师里有一半的小娘子都仰慕问月郎君呢。” 陈泽又插了一句:“也包括秦大娘子吗?” “妾身嘛,对问月郎君自是仰慕的。毕竟因着问月郎君的关系,妾身经营的食肆红火了不少呢。”秦想想落落大方地说。 她敢发誓,陈泽对她,似乎不怀好意。当然不是对她见色起意那种。她对自己的相貌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应该是因着她爹的关系,而对她如此。但又因着穆霆的关系,不得不给她几分脸面。 更或者,他是想借此探索她和南宫问月的关系。 秦想想想着,朝陈泽又是一笑。 她脸上肿胀方消,脸儿苍白得紧,如今怯怯一笑,倒叫陈泽觉得他想得太多了。 或许秦大娘子,之于南宫问月,不过是个傀儡娃娃而已。 家中突然遭劇变的小娘子,孤苦无依独自一人在京师里讨活,投靠一些人,不过是情理之中。 陈泽不再问秦想想。 秦想想也放松下来,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其他小娘子的画像呢,穆霆回来了。 今日的穆霆,和昨晚夹着她跑的穆霆,又不一样了。倒是和那日她被马司直抓走时,在路上看到坐在马车里的他气质相似。 玉冠箍着像是上了头油的头发,鬓角应是修过了,胡子也像是刮过了。还穿着蓝地生色折枝花的暗纹改良胡服,黑色腰带扎着,更显得他猿臂蜂腰的。脚下一双黑色长靴,雪白的鞋底,又将他大长腿的优势给显现出来。这样的穆霆看起来越发觉得他丰神俊朗。其实穆霆的五官生得还是可以的,之前之所以不大出彩,看着还有些邋遢,是因为他没收拾。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哪! 姚二郎悄悄在秦想想耳边说:“少主今日,去买衣服了。现在身上的胡服,应是新买的。这尺寸这颜色倒是刚合适,显得少主英俊潇洒。” 秦想想的心思有那么一须臾,出了个小差。 她回想起昨晚穆霆搂着她,一起穿越过那些京师里高的矮的新修的破败不堪的墙,怎地就没发觉他的身材倒是挺可以的?呸呸呸,她是个还没有出阁的小娘子,怎地会有这般坏的心思?她可真不是人! “秦大娘子?”转眼间,穆霆已经走到她面前。 秦想想瞬间回神,朝穆霆怯怯一笑:“穆郎君你回来了。” 穆霆打量着她身上的衣衫,看到她挽起的衣袖,以及努力拽高的裙子,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来:“抱歉,我不大会买衣裳。” 他说的是实话,他这是第一次替小娘子买衣裳。 秦想想笑道:“没事,衣裙的料子很好,我会争取努力长高长胖,配得上它的。” 她说的是实话,穆霆买的衣裙尺寸虽然很大,但料子却是上乘的绸子。将来若是她着实长高长胖不了,再重新裁剪过也不迟。 姚二郎在旁边心想,秦大娘子可真会说话。 会说话的秦大娘子盈盈笑着,低声问穆霆:“穆郎君什么时候相看呀?” 第132话 掐我 其实也没有那么快。 一切要等他被封为世子的圣旨下达,到时候京师里想要将女儿高嫁的官吏们所请的官媒,就会踏破他们所住院子的门槛。 穆霆瞪了姚二郎一眼,姚二郎眨眨眼,少主这是,不希望秦大娘子知晓他相看小娘子的事情? 可陈叔还特地询问秦大娘子的意见咧。秦大娘子表现得也十分积极呀。 姚二郎无辜极了。 严格来说,秦想想现在还算是个伤病号。穆霆催她:“外面风大,秦大娘子体弱,还是回房歇息的好。” 秦想想一脸的茫然,风大吗?外头一丝风都没有啊。她体弱吗?比起他,自然是体弱的。秦想想怔愣了须臾,才想到穆霆大约是不希望她参与到相看这件事来。也是,她爹毕竟是参过他爹的,她不在场,他们说话更自在些,也更舒心些。 秦想想很失望地将要吃瓜的心情归纳归纳,表现得体弱多病一般,拖着步子回到自己的小跨院里。 姚二郎很贴心地跟在后面,替她关上门扇前问:“秦大娘子可想要吃些什么,只管吩咐我。”不管怎么说,当初秦大娘子义无反顾地投喂他们的恩情,都是要报的。 秦想想并没有什么胃口,但她突然想起水车巷子的家人们:“二郎,你可以帮我去看看秦家食肆,他们可还好吗?我怕文昌侯会寻他们的麻烦。” 姚二郎笑了:“秦大娘子不必担忧,今儿从文昌侯府传出的消息,康德郡君因为独子骤然去世,伤心过度,已经卧床不起了。” 秦想想吃惊道:“竟有此事。” 她顿了顿道:“我这个人不挑食,喜欢吃汤面,汤面最好多加些葱花和芫荽。若是有川椒,多加些也行。” “好咧,我记下了。秦大娘子好生歇着。” 姚二郎走了。 秦想想坐在小杌子上,仔细想着康德郡君病倒的事情。昨日康德郡君还气势汹汹,可不像是伤心过度的样子。更何况宋铭杰已经死了那么久了,若是康德郡君要随他去,早就差不多了。 除非她病倒,是文昌侯府里有人从中作祟。 这人当然是文昌侯了。宋铭杰已死,康德郡君又虐待他的儿子,这口气文昌侯无论如何是咽不下去的。 啧,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夫妻,就是薄情寡义。 秦想想思考完毕,起身躺在床上,果真踏踏实实的睡了过去。 她睡得踏实,外面穆霆第一次对二位参赞发了火。 “我不喜欢搞得这么大的阵仗。”穆霆蹙着眉。他看着挂得满屋子的画像,每一幅里的小娘子他都不喜欢,“我只是普通的男子,就按照普通人家相看的步骤来就行。” “可少主即便不是世子,亦是主公的独子,您的身份已经注定,您不能随心所欲地挑选自己的妻子。”朱参赞说。他有些不明白,明明昨日还说得好好的,少主也并不排斥,怎地今儿就变了? “我省得我不能随心所欲地挑选妻子,但我不喜欢现在的阵仗。”穆霆强调。搞得好似皇帝选妃一般。陈叔和朱叔如此行事,就不怕阿爹再被御史弹劾吗?他记得去岁秋,秦观澜弹劾他爹的一道奏折里,便是参他爹奢华无度。 陈泽笑了。 “少主,我省得你在担忧些什么。如今李庄已死,秦观澜被逐出京师,御史台便纷纷传说,不要随便轻易弹劾战功赫赫的武官。若是再弹劾,便是不知死活。那些言官,如今是夹着尾巴,只敢参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官。少主请放心,此事不会有言官敢置喙。” 朱参赞点点头。陈泽说得在理。那些言官本就是吃饱了撑着,像只四处惹事生非的狗,见人就咬,这不,这回可是撞到铁板了吧。死的死,伤的伤,死的那个,还是叫自己亲儿子给捅的。啧,这就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穆霆抿了抿嘴:“我真的不喜欢这样。待恩封的圣旨下来,若是有小娘子想与我相看,便再另说。” 陈泽又笑:“少主请放心,届时想与少主相看的小娘子,定然会与我们名册上的相差无几。届时少主可是听我们安排,一一和小娘子们相看?” “自是随你们。”穆霆觉得自己有些烦躁,“若是无事,我先回房看兵书了。” “少主慢走。” 穆霆一走,朱参赞便皱眉道:“少主可是对那位……”他朝秦想想住的小跨院奴奴嘴。 “不会。少主的性子我了解,只要小娘子不喜欢他,他决不会死缠烂打。”陈泽笃定地说。他已经试探过秦想想,秦想想一心想搞大业,怎会在儿女情长上面费功夫?而自家少主又是个情感迟钝的,对秦想想也没有什么心思。他拒绝相看,不过是觉得这种方式不好而已。少主一向低调,对世子的称号没有兴趣,对小娘子更没有兴趣而已。 陈泽笃定极了。 看不下兵书的穆霆在努力看兵书。努力的样子让姚二郎都有些怀疑了。莫非换了新衣衫的少主同时也换了个人? 他偷偷的将头伸过去,只见少主翻了页,又翻回来。明显是没看懂。 他也无能为力,他比少主识的字还少。 他正欲偷偷的站直身子,忽地听得少主道:“姚二郎。” “属下在。” “把手伸过来。”姚二郎乖乖的将手伸过去,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少主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上掐了一把。 姚二郎:“?!”少主明明看的是兵书,怎地动起武来了? “疼吗?”穆霆问。 姚二郎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男人怎么轻易言痛?尤其是在上司面前。 话音才落,穆霆又伸手,往他手上又掐了一把。这回穆霆用的力道极大,将姚二郎都掐出泪光来了。 姚二郎咬牙:“少主,属下不疼。” “蠢。”穆霆转过头,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就按这个力道来掐我。” “啊?”姚二郎差点没被穆霆的话给吓个半死。 穆霆抬眼看他:“以前我总觉得,身为军士,只要将武艺练到极致,就是最好的了。只要武功盖世,来去自如,旁人便奈何他不得。” 姚二郎频频点头,的确如此啊。言官虽能诛心,可到底还是死在武力之下。 穆霆垂下眼皮:“可自从来了京师,我才发觉,谋略也很重要。” 姚二郎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若说前晚的少主是兴起就装作要看兵书躲开二位参赞的唠叨,但今日的少主,好像是认真的要学兵书。 “掐我。”穆霆没再说话,只又示意姚二郎。 “那属下只能以下犯上了!”姚二郎眼睛一闭,对着少主的手,狠狠地掐了下去。 姚二郎给秦想想送饭时,脸色很不好。 秦想想是很善于发现别人的不对劲的:“姚二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第133话 米虫的好日子 少主想用功读书是好事,但自己掐少主,可不是什么好事。这话说出来,若是有心人想歪了,指不定还得说少主虐待自己呢。 姚二郎当然不能说,只支吾了几句便走了。 姚二郎给秦想想送的,不是汤面,而是朱参赞炊的米饭,外加一勺糟茄,鸡肉和时蔬。按姚二郎解释,朱参赞原是南方人士,向来爱吃米饭,这在燕州时不容易吃到,到了京城,几乎顿顿都要炊米饭吃。不过通常朱参赞亲自下厨的热情只有一顿午饭,早食和晚食大伙都是爱吃什么,就买什么来吃。 秦想想的确不挑食,将送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吃饱再在小跨院里踱步,消食两刻钟,又躺下睡觉。 这样有些像米虫的好日子,十多年来,她终于过上了。 舒坦是舒坦,就是有些无趣。毕竟一日的时光漫漫,没些消遣的事情来做,的确有些难过。也怪不得那些世家的纨绔子弟,整日在外面厮混不回家呢。 大概她是个小娘子,穆霆也不好意思再来探望她。姚二郎也没有来收碗筷,从小跨院的垂花门看出去,庭院里无人走动。 大概都午歇了吧。 秦想想如此想道。 但穆霆此刻,正在和陈泽逛“院子”中。 秦想想猜得没错,他们此刻住的地方,就是隐藏在巷子后面鱼龙混杂的“院子”中。这些院子一个挨着一个,连绵不绝,人口密度非常大。有些巷子后面的“院子”自成行市,比水车巷子那种萧条的巷子,还要热闹得多。有很多东西都不用出巷子,就能买得到。当然了,还有各种各样、比脚店还要小的食肆,小食摊子,就开在“院子”里。 穆霆又换了一身衣裳,这回穿的是一身灰色短褐,戴一顶破破烂烂的斗笠。长靴也换成了草鞋,露出一截脚趾来。他身上还挎了个沉甸甸的包袱,背微微有些佝偻着,跟在陈泽后面。 陈泽则身穿青色长衫,戴着黑色幞头,脚蹬沾了许多泥点的黑色短靴,默然地走在穆霆前面。 今日他们扮演的角色,是走南闯北的行商和奴仆。 离他们不远,有一家售卖汤面的小食肆。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三家卖汤面的小食肆。 陈泽走到小食肆面前,犹豫地看了一眼里面有些污糟的桌凳。这些食肆里面的环境看起来一家比一家要糟糕。他不过看了两眼,胖乎乎的东家娘子已经扬着笑容走了出来。 “两位贵客里面请!我们店里,用的都是上好的、新鲜的猪骨熬的汤底,包贵客吃了又想来。” 她脸上大约敷了有手指头那么厚的粉,说话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往下洒落了那么一些。 穆霆叹为观止。 陈泽板着脸道:“我这人口味重,可是要多加芫荽和葱花的。对了,若是有川椒,也请加一些。” 东家娘子呵呵笑:“贵客只管坐下,妾身保管这芫茜和葱花啊,管够!二位是要两碗吧……” 陈泽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头:“只要一碗。我这下人,他不饿。” 穆霆仍旧微微佝偻着背,斗笠斜着,掩着他的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他是不是对他这个苛刻的主子有不满。 “呵呵,客官的下人可真是省钱。老张,一碗汤面!”东家娘子转头朝里面喊道。 她没说多加芫茜和葱花,更没说加川椒。 汤面做得飞快,陈泽才坐下,掸一掸沾在裤腿上的泥点子,东家娘子就将面端上来了:“客官请用面!” 陈泽瞪着面前的汤面,看起来黑乎乎的汤汁上面零星地漂着小小小的一撮芫荽和葱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东家娘子,这……” “哎呀,客官,一看你就是走南闯北的行商。定然是知道这隆冬才过,芫荽和葱花,都贵得很呢!我们家已经算是很大方了!还有那川椒,从蜀中来,千里迢迢的,更是贵得离谱!妾身敢打赌,这除了樊楼和天香楼啊,旁的店铺可都不敢备上多少!” 陈泽还想说些什么,但见东家娘子双眼灼灼地看着他,大有他若是再挑刺便干出些叫他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他终究是将这口气咽了下去:“东家娘子说得有道理。” 低头吃面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穆霆背对着他的肩头可疑地抖动。 这是他们进的第三家面店,也是他吃的第一碗面。 前面两碗,是穆霆吃的。 没有一家面店痛痛快快地愿意多加芫荽和葱花的,更别提川椒了。大盛京师虽然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但不管是豪门世家还是在底层老百姓的生活里,香料都是极贵的。 陈泽想凭着秦想想特地点的汤面,顺藤摸瓜地将她和南宫问月之间的联络地点和线人摸出来,有些许困难。 而且还显得很蠢。 汤面难吃得要命,东家娘子利落地收了二十文钱,笑得见牙不见眼:“客官下次再来呀。” “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吗?”在离开面店后,穆霆问陈泽。 陈泽说:“少主,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穆霆道:“陈叔说的我都省得,但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您的身体怕是受不了。”他年轻,胃口也大,一日吃七八碗面不在话下。便是“院子”附近有十来家面店,他带着姚二郎,一日也能探访完。 可陈叔说姚二郎更加愚钝不堪,还是他亲自出马的好。 陈泽心不在焉地看着别处:“别的不说,多在坊间走走,也是好的。” 他忽然问穆霆:“方才少主吃的那两家,味道如何?” “尚可。”穆霆道。他吃饭也不大挑。 “那就让二郎来这家买了。”陈泽决定了秦想想的晚饭。秦观澜的女儿嘛,自然是要吃些苦头的。他就看不得少主对秦大娘子那么好。当初少主在燕州时,明明说要揍秦狗和李狗一顿出出气的,这怎地来了京师,还和秦狗的女儿交情不浅了? 秦狗女儿和秦狗一样,都是擅于蛊惑人心的妖。 穆霆扯了扯嘴角,心中决定偷偷的让姚二郎另外买些鸡羹什么的给秦大娘子补补。上回在天香楼,他还说秦大娘子长胖了。然而昨晚一拎她,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秦观澜可是她亲爹,怎地这般薄待她?秦婉婉年纪比她还小,看着个头比她高多了,也壮多了。 秦婉婉没想到她一向引以为傲的身材,在穆霆眼中只落得一个“壮”字。 不过“院子”附近乱七八糟的食肆虽多,却不怎么靠谱,要不,他还是亲自去一趟樊楼,让樊楼做些好吃的有益处的…… 正想着,前面狭窄的巷道走过两个穿着青衫的人,似是吃醉了,正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的走着。 穆霆紧走两步,和陈泽低语:“陈叔,前面二人,左边的就是周林光。” 陈泽抬眼看去,只见右边的男子侧身,露出腰带上系着的一块玉珩来。 (本章完) 第134话 不情之请 秦想想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起来,神清气爽。 临睡前她又抹了药膏,自觉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扑到妆桌前揽镜一照,大吉大利,她的脸终于恢复正常了。 秦想想喜孜孜地推开门扇,瞄了一眼垂花门外,小庭院里还是没人。 日头已经西斜,也不知道都忙啥去了,她这要打入敌人内部,也得有敌人啊。 正想着,忽而见姚二郎提着个大大的食盒进来,见到她便喜道:“秦大娘子起来了,正好,你要的汤面也买回来了。不过,那店家娘子死活说芫荽和葱都不便宜,不愿意多加,哦,还有那川椒,她说贵得很,没有。” 秦想想笑道:“不碍事,没有便没有。” 她看着姚二郎将汤面端出来。 汤汁看起来黑乎乎的,不甚美味的样子。 姚二郎压低了声音:“秦大娘子,这汤面可能不大好吃。不过少主说了,他会再给你买一些别的食物。你若是吃不下,就剩着,我拿去喂野猫。” 秦想想笑道:“倒也不必,我素来不挑的。” 姚二郎认真地打量了她一下:“秦大娘子,你还是多吃些吧,像你这般瘦小的,在我们燕州,一阵风沙吹来,可将你吹倒了。” 秦想想:“……谢谢姚二郎君的关怀,我会努力多吃的。”她不就是瘦了些些吗,其实她还是挺满意自己的身材的。起码做衣衫的时候,可以节省一些布。多出来的布料,还可以多做几双罗袜呢! 姚二郎满意地走了。 秦想想将门扇掩了,才坐下来拿起筷箸捞面吃。 汤汁黑乎乎的,面做得不算太细也不算粗,若不赶快吃,马上就坨了。秦想想偏偏不急,只一根一根地挑起来慢条斯理的吃。一碗汤面,还真被她吃个精光。 吃完汤面照旧要去漱口,秦想想漱口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舌底下压着的一根细细的竹段儿取出来。 这细细的竹段儿,就藏在一根面里。 南宫问月手下的人,手艺真是不错。 秦想想从竹段里取出一张细细的纸卷。纸卷上是南宫问月的字:陪穆相看。 秦想想不动声色地将纸卷吃了,细细的竹段儿则藏进自己的发髻里。 她一点都不着急,推门出去,照旧在小跨院里踱步消食。薄薄的日光很快就消散了,夜色温柔地涌下来。姚二郎就是在这时候,提着灯笼走过来:“秦大娘子,我来点气死风灯。” 夜了便凉了,秦想想走到廊下,将手藏在袖子里,一边看姚二郎将气死风灯取下来。 这座院子前面的主人一定是个爱好雅趣的文人,白日里景致甚好,到了夜晚,将灯笼点上,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姚二郎点好灯,又将灯笼挂上去。 他挂好灯笼,无意间往秦大娘子看去,却是瞧见平素和蔼的秦大娘子目光凉薄地看着某处。他心头一跳,正要细看,忽而见秦大娘子朝他一笑:“这院子的景致真不错。” 或许是他看错了。秦大娘子不是那样的人。姚二郎在心中想。 “是啊,挺好看的。不像我们燕州,风沙一吹,什么景致都白搭。” 秦想想心头一动,想起自己不久前做的那个梦来:“姚二郎君,燕州可是风沙很大?” “当然啦。燕州以北就是沙漠,这风一刮,竟是将沙子刮过来。在燕州有句笑话,说是倘若肚子饿了无米下肚,便站在风口处,张开嘴巴,不一会儿就能吃个饱。”姚二郎呵呵笑。 “你们辛苦了。”秦想想说。 姚二郎一怔,脸上有些赫然:“倒没有,我们自小在燕州长大,都习惯了。这来了京师,一场场雨没完没了的下,倒还有些想念燕州干燥的气候呢。” 秦想想笑道:“月是故乡明。” 姚二郎点点头表示赞同,同时也觉得和秦大娘子聊天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 不过他没有空和秦大娘子聊天:“秦大娘子,我先去忙了。” 秦想想目送着姚二郎离开。 时辰也差不多了,秦想想回房刚关好门扇,就听得有人在窗边低声道:“秦大娘子。” 窗外是穆霆。 支摘窗才打开一道缝,一个食盒便被穆霆塞到秦想想的手上:“这是从樊楼买的,秦大娘子多吃一些。” 秦想想连穆霆的脸都没看到,他人就走了。 看来穆霆在二位参赞面前,很注意和她避嫌。 秦想想也不介意,将食盒打开,只见第一层是一盅老母鸡人参汤,第二层则是像红玛瑙一样的枣糕,第三层则是樊楼有名的咸口千层酥酪。秦想想有些意外,穆霆还挺会买。 枣糕和千层酥酪分外精致,一看就是陈桂春的手笔。陈桂春虽是樊楼小东家,但他酷爱厨艺,一日不下厨就浑身痒痒。 早知道方才就不将汤面全吃了,留些肚子吃樊楼的。秦想想一阵懊恼,决定先将人参汤先喝光,而后再慢慢的吃枣糕。她今日已经睡足了,可以慢慢地吃。嗯,希望到了明日,可以长肉两斤。 另一处小跨院,穆霆又让姚二郎掐他。 姚二郎一咬牙:“少主,属下可不敢再造次了。要不,还是让朱三郎来?” 穆霆皱眉:“我只是让你掐我,又没掐你,有何不可?” 姚二郎哭丧着脸:“属下宁愿少主掐,也不能再掐少主了。” “算了,不掐就不掐。对了,今儿你去给秦大娘子买汤面,可在那家食肆发觉有什么不同之处?” “东家娘子很胖?很抠门?她家看不起来也不大干净,东家很懒?”姚二郎脱口而出。这是他对那家面店东家娘子的初印象。 穆霆一阵无语。陈叔说得没错,姚二郎更是没法子去做这些事。 他拿出一本兵法:“来,我们一起互相学习,相互监督吧!” 姚二郎眼神惊恐:“少主,属下宁可去练拳一百套!” “不行,看不下,你就给我誊抄。” 姚二郎嘴比脑子快:“少主,您是不是也该誊抄誊抄,好加深印象?” “没错。来吧,我们一起共同进步。”穆霆不知从哪里摸出那些个纸砚笔墨来,拍在桌上,笑容亲切,“二郎,来吧。” 老母鸡人参汤下肚,秦想想又干完了咸口千层酥酪,又吃了四分之一的枣糕,肚子撑得难受极了。 不行,得消食。秦想想在房子里来回走,还是撑得难受。再撑下去,怕是今夜不用睡了。秦想想想了想,推门出去,决定加大踱步的范围。 就在秦想想在小跨院里捧着肚子像个傻子一样走了好几圈的时候,陈泽出现了:“秦大娘子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秦想想微笑:“有劳陈参赞关心。” 陈泽看着秦想想,小娘子还是穿着不符尺寸的衣裙,证明穆霆并没有再去替小娘子买新衣裙。看来少主对秦大娘子的确没有别的心思。 想到此,他朝秦想想露出亲切的笑容:“秦大娘子,陈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135话 做新衣 秦想想有些疑心陈泽是不是偷看了南宫问月给她传的小纸条,是以才将计就计,叫她扮成穆霆的女侍,一起去相看小娘子。 诶,这差事可不容易。 不过,武德侯怎地想要给穆霆请封世子了呢? 可恶,南宫问月定然是知道此事,但他没告诉她。 秦想想翻了个身,胃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了,但她白日睡多了,此时着实是睡不着。 陈泽叫她陪着穆霆相看,明显是有别的目的。 秦想想可以感受得到陈泽对她并不友好。这很容易理解,毕竟她爹猛烈地弹劾过人家主公。但陈泽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让她陪着一起去的呢?他到底是想让这件事成,还是不成呢? 秦想想又翻了个身。 睡不着,睡不着。 要不起来看看屋里有什么可以消遣的玩意吧。 秦想想挣扎着起身,将屋里翻了个遍,只找到一个笸箩,和一把没绣完的扇子。扇子上绣的像是鸳鸯戏水。前主人的女红看起来很不错,那只鸳鸯的脑袋绣得活灵活现。不过可惜了,只绣了一只鸟脑袋,若是拿出去摇着扇,倒是唬人咧。 秦想想端详着扇子半响,将它扔回抽屉里。 她女红不行,她也没有兴趣继续进修。 又躺回床上辗转了半响,终于在五更天的梆子响起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 虽然还有些冷,但某位王公大臣的后花园已经春意盎然,正是适合赏春。 秦想想扮成小厮的模样,和姚二郎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的跟在穆霆身边。相看嘛,穆霆当然是精心打扮过,显得越发的英俊潇洒。 小娘子们刚进来,秦想想就看到了崔卿卿。 崔卿卿还是那副装扮得金光闪闪的模样,穿着鹅黄色的襦裙,在小娘子中特别显眼。当然,崔卿卿的容貌在小娘子里,还是一等一的。 不过崔卿卿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你!你怎地勾搭上穆世子了?你这不知羞耻的贱货,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崔卿卿说着就朝秦想想扑了过来。 秦想想一个闪避,一只脚猛地蹬在了厢式床的栏板上。 疼疼疼! 秦想想猛然惊醒,原来是一场梦。她抹了一把汗,瞪着帐子,再无睡意。这梦也太真实了。合着陈泽是要借崔卿卿的手来除掉她?还是南宫问月觉得她没用了,也要借崔卿卿的手来除掉她? 不大可能,南宫问月还没利用完她呢,不可能就将她丢弃的。 秦想想想着,又开始在床上烙饼。啊,这春夜也太漫长了,她甚至还爬起来,趴在窗台上看外面墙头上的两只猫斗来斗的叫。 “蒸饼,卖蒸饼咯。”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姚二郎将早食给秦想想提进来时,秦想想发觉姚二郎的脸色和她的一样憔悴。 她再度贴心地问:“姚二郎君,你昨晚也没睡好?” 面对她的关怀,姚二郎明明脸上充满了强烈的倾诉欲望,最后还是忍住了:“是啊,大约是水土不服,又有两只猫吵个不停,都没睡好。对了,秦大娘子,陈参赞说,今儿凤祥堂的裁缝来送衣服,让大娘子也去量个尺寸。” 秦想想点头:“我省得了。” 凤祥堂她听说过,说是裁缝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卖的料子都是上乘的蜀锦一年景生色折枝花醒骨纱之类,当然了价钱也不菲。她秦想想能蹭上一套凤祥堂的衣衫,虽是小厮样式的,但以后拿去当了,也能值不少钱吧。 这用完早食,日头升起来了,秦想想望着日头,睡意倒是上来了。 也不知凤祥堂的人什么时候到,秦想想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将双手拢在又宽又长的袖子里,等了一会,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穆霆原是无意路过秦想想住的小跨院,而后无意地往里瞄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到秦想想闭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半个身子缩在有些宽大的玫瑰椅上,有些像昨日窝在墙头眯着眼睛咕咕叫的那只猫儿。 春风拂来,吹起她前额两旁的几缕发丝。随风起舞的发丝像是弄痒了她,秦想想抬手,气鼓鼓的将发丝拂掉。 她的动作很粗鲁,穆霆以为她醒了,等了一会,然而没有。 他没有再等,而是悄无声息地离开。 姚二郎来喊秦想想时,秦想想刚好满足地补了一觉,精神抖擞:“走吧。” 凤祥堂的裁缝来了不止一位。原来不光她和穆霆要做衣服,陈泽和姚二郎等人都要做新衣。 也是,倘若穆霆领着他们进宫面圣,或是谢恩,也不好穿旧衣。 给秦想想量尺寸的是位女学徒,她一边量一边说:“小娘子若是穿上豆绿色的胡服,也是好看得紧。” 原来要给她做胡服。秦想想更满意了,胡服可男可女,拿去当铺不愁卖。 秦想想到时没看到穆霆,量完尺寸要走时,才发现穆霆穿着一件玄色氅衣,十分不自在地走出来。 氅衣是宽袍大袖,穆霆自小练武,穿惯了窄袖的衣裳,很是不习惯。 但他身量高大,其实穿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秦想想眼睛一亮,这凤祥堂师傅的手艺也太好了吧,这件氅衣倒是将穆霆衬得有些许斯文,削弱了他练武之人的阳刚之气,但又不会太过。 总体来说,很不错。 穆霆捕捉到了秦想想的欣赏之意,忽地自信起来,不由自主地甩了一下袖子。 凤祥堂的裁缝倒是奉承起来:“郎君很适合穿氅衣呢。” 陈泽和朱参赞也走过来频频点头:“我们少主本来就非一般人。” 秦想想的唇角不由得弯了弯。她不禁想道,倘若她将来做了大掌柜,这底下人是不是每天都要给她拍马屁? 也怪不得身居高位的人容易迷失方向,实在是需要很坚定的心志呀。 穆霆还做了什么样式的衣服,秦想想没能知晓,陈泽朝姚二郎使了一下眼色,姚二郎便请她回小跨院了。 “赏花会就在三日后举行,这是小娘子们的名册与画像,大娘子须得背熟认准了。”姚二郎将一个大箱子搬来,放在秦想想的屋里。 秦想想:“……”合着是陈泽觉得她的脑子好使,这才让她陪着穆霆去的吗?他怎地就笃定了,她不会给穆霆使什么绊子呢? “还有这些。这个是解百毒的药,这是金创药,这是醒酒的药,大娘子可要记住了。”姚二郎又拿出一个小布包,详细的给秦想想解释。 秦想想瞪着眼睛,这哪里是赴宴,简直像要去送死。 第136话 相貌丑陋的穆世子 自李庄案破,刚平静两日的京师又有了新的话题。 一直不曾替独子请封的武德侯,忽地给圣上呈上了请封世子的折子。 这个确切的消息就像往一锅滚油里淋进半碗水,在京师的大街小巷炸开来。毕竟前阵子秦观澜弹劾武德侯而被圣上降罪的热度还没有消退多少。 其中天盛楼讨论得最热切。 新请来的说书先生正搁那里说着武德侯的独子:“……听说哪,这武德侯的独子,生得相貌丑陋,弯腰驼背的,既不能文,也不能武,那骑术练了大约得有十多年,都没能爬上马背去。这不,如此不成器的一个儿子,武德侯只能将他藏在人后,不敢光明正大现于人前。” 有人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大声问道:“你这老头,说得你好似见过一般。” 说书先生呵呵笑:“这武德侯的儿子啊,早就来了京师。说不定在茫茫人海中,你曾与他擦肩而过呢。” “你这老头又说笑了,他既然生得那般丑模样,又怎会逛这京师城。” “啧,虽然穆世子相貌难看,但架不住人家有个战功赫赫的好爹啊!有话道,郎君无钱羞见人,穆世子可不差钱。” “老头子,你这话说得好似武德侯果真似秦御史弹劾那般,将千万军饷尽然贪污进自家口袋一般。” “呵呵,老朽并没有如此说。言归正传,这即将在长公主府举行的赏花会,穆世子可是会出席的哟。到时候小娘子们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穆世子呢。” …… “哼,长公主府每年都会举行的赏花会,名义上是赏花,实则上是各家郎君小娘子的相看大会。”一道娇俏的声音气呼呼的说。 天盛楼的三楼被隔成雅间,其中一间被贵人包下,里面坐着一个娇俏的小娘子,另一个年纪则要老些,但相貌和小娘子极为相似。 倘若秦婉婉在场,一定会认出,娇俏的小娘子就是崔卿卿。 而年纪老些的,则是崔卿卿的母亲木氏,静姝县主。 崔卿卿此时仍旧是满头金灿灿的,她娘,静姝县主头上的发饰比崔卿卿还要多,还要贵重。每日就寝前卸掉首饰后,静姝县主都要喊肩痛,让侍女足足给她按上两刻钟才作罢。按照她娘的说法,这些首饰,如果不戴在头上,珍藏在匣子里,就完全失去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静姝县主怡然自得地享用着茶点:“你气什么,你几乎每年都要去的。虽然你每年去赏花会,都被秦婉婉气得要死。” 崔卿卿:“……”她娘就是这般不护着她。 静姝县主用金叉叉了一小块糕点,有些遗憾道:“只可惜今年,宋世子不会再出现了。” 崔卿卿窥着她娘,她总觉得每次她阿娘说话,总是别有深意在里面。 以前她死活要和秦婉婉争宋铭杰,她娘是不支持,也不反对。知晓宋铭杰死那日,她娘好似一点都不惊讶。 静姝县主将糕点塞到她嘴里:“蹙着眉头作甚,赶快笑一笑,才不枉我将你生得这般好看。” 嗯,她娘一直是特别的存在。 “阿娘,您说,武德侯的儿子,会不会果真长得很难看?” 静姝县主又戳了一块糕点,悠悠道:“很多年前,武德侯回京述职,我有幸得圣上召唤,进宫见了武德侯那么一回。武德侯嘛,生得是挺英武俊朗的。除非他娶的妻子难看至极,或者他儿子得了什么怪病,才生得似那说书先生说的那般。” 崔卿卿拿眼睨她娘:“女儿可是很少听您夸男子英武俊朗的。便是阿爹,阿娘也不曾夸过。” 静姝县主叹了一声:“没法子啊,你阿爹是文弱书生,还有这京师里的郎君们啊,大多缺乏男子气概,像武德侯那样的男子很少。”大盛建国已近百年,近些年来朝廷越发的重文轻武,走在大街小巷上,斯文俊秀的郎君是多,可英武俊朗的郎君少有。她犹记得当年,英姿勃发的少年策马打街跃过,引得一片片的春心荡漾呢。 便是她木氏一族,以及崔家,哪家不是以读书为重? 崔卿卿却是狐疑道:“若穆世子是个正常的,阿娘不会是想将我许给穆世子吧?” “有何不可?横竖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若是再不定亲,我可要闭着眼睛,取来郎君的名册就直接勾选了。”静姝县主很不客气。 崔卿卿笑道:“阿娘嘴上如此说,但儿心中省得,阿娘舍不得儿的。” 静姝县主摇头:“倘若是穆世子,阿娘定然举双手双脚赞成。” “万一穆世子已经有意中人了呢?” 静姝县主道:“不管他是不是有意中人,只要他出席大长公主的赏花会,那便代表着,他愿意娶出现在赏花会的小娘子为妻。”豪门世家的结亲,向来都是错综复杂,各种心思衡量了又衡量的结果。什么两情相悦,都是结合以后的谎言。 她警告自己的女儿:“到那日,你的性子给我收敛些,不管穆世子模样如何,都别丢了自己的涵养。记住,是武德侯苦守燕州数十年,才有了京师的安定。” “儿听阿娘的话。”崔卿卿嘴上如此说,心中却不以为然,最多到那日,旁人起哄穆世子,她不添油加醋便是。 虽然她嫁不得宋铭杰了,但她可不想真的嫁到那遍地是风沙的燕州去。 新衣裳是在赏花会前一日做好的。 凤祥堂一共给秦想想做了两套改良的胡服。一套是豆绿色,一套是浅茄色,花纹都是时下最流行的生色折枝花。 不光有胡服,黑漆纱帽,还有小巧的羊皮短靴。这还是秦想想长这般大,穿这么好皮料的靴子。 还是姚二郎给她送衣服来的。秦想想见到姚二郎,又是吃了一惊:“姚二郎君,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姚二郎君的脸色较前两日,又差了一些。 姚二郎愁眉苦脸的。他心里苦啊,每晚被少主抓着誊写兵书,那活儿可是比练一百套拳还要累。但他还不能和秦大娘子诉苦,只得继续之前的借口:“晚上睡不好。对了,秦大娘子,那些名册你可都背下来了?” “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秦想想说。 就是那些画像画得基本上差不多,看得多了,都没法和名册对上号。到时候只能随机应变了。 “那就好。”姚二郎点头,像游魂一般的走了。 赏花会那日,秦想想穿戴好,在小跨院里等着。姚二郎走进来,将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递给她:“大娘子,匕首藏在靴子里,若是有危险,可以用来防身。” 秦想想听话,将匕首藏好。 “穆郎君呢?”她朝外面张望着。那日量完尺寸,她就再也没见过穆霆。 “少主寅时便和陈叔他们进宫听封了,我们先乘车前往长公主的府邸。”姚二郎说。 没想到穆霆是今日恩封世子。秦想想有些羞愧,这做了几日米虫,耳目都迟钝了。不行,她得振作起来。 长公主府位于京师西北,占地颇广,光是门前占地,就有半个秦家大。 怪不得人人都要往上爬,要权势,要钱财呢。秦想想心想。连她这样的升斗小民,看着长公主府前车水马龙般的热闹,都觉得向往起来了呢。 (本章完) 第137话 邻家郎君初长成 穆霆还没出宫,秦想想和姚二郎候在马车旁等着,顺便看着各种各样的马车从四面八方而来。 姚二郎看得比秦想想还认真,嘴里还不断地感叹着:“果然是京师,这等景象在燕州,怕是一辈子都看不到。” 这句倒是大实话。在燕州哪能找得到这般多的世家子弟,坐着香车宝马招摇过市呢。 秦想想眯着眼,努力地辨认着各辆马车上的徽记,再努力和名册上的小娘子对上号。 罗家三娘和罗家四娘到得很早,二人同乘一辆马车而来,甫一下车,秦想想便嗅到两位小娘子之间不可见但确实存在的硝烟。 虽然姐妹二人梳着一样的发髻,穿着同样款式的衣裙,走进长公主府时也亲密地挽着手臂。 可二人的腰带,一个比一个勒得紧,仿佛再多勒一分,那腰肢就要断了似的。 啧。果然姐妹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随着日头渐渐高升,小娘子与郎君们络绎不绝的来,姚二郎都要看花眼了,哪里记得谁和谁? 再瞧秦大娘子,气定神闲,一边低声和他说:“那是丁太使令家的孙女丁大娘子,这是礼部宋员外郎的独女宋娘子……” 姚二郎叹为观止。这秦大娘子的脑子,哪里是脑子,分明就是一本活生生的名册。怪不得陈叔定要叫秦大娘子替代朱三郎的位置陪少主来呢。 这要是他和朱三郎,很有可能会将差事给办砸了。 秦想想忽地顿了顿,诧异道:“姜鸿生也来了呢。” 这姜鸿生和旁人不同,他是走路来的,身边一个小厮也无。他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就穿着平时的旧衣,四处张望着,就要跨过门槛进去。 管事的拦着他,大约是要让他出示请柬。 姜鸿生左摸右摸好半响,才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请柬来。 姚二郎看得直乐:“姜郎君可真是有意思。不过他也没有定亲吗?”那管事看到皱巴巴的请柬,明显脸都绿了。长公主府的赏花请柬耶,多少人求而不得,视若珍宝,这姜鸿生倒好,像对待一块抹布似。 姚二郎话音才落,就听得旁边一个小娘子细声细气的说:“二姐,那不是姜家表哥吗?我们要不要和他一起?” 另一个小娘子鄙夷道:“他又没有恩封,也没有上进心,整日在外面胡混,和他一起作甚?” 姚二郎目瞪口呆,这京师里的小娘子们,功利心怎地这般强呢。怪不得自家少主没请封前,主公一点替少主定亲的意思都没有。倘若少主没有被封为世子,恐怕这京师里的小娘子们,都看不上少主吧。 “崔卿卿来了。”秦想想说。 崔卿卿今日打扮得竟是低调了些。往日满头的金光闪闪,今日换成了一朵盛开的牡丹粉绢花。身上穿的也不过是粉红襦裙,蓝地披帛。尽管如此,她的容貌在众多小娘子中,还是很出色的。 她左顾右盼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找廖浩海。 秦想想落落大方的看着她,她也没发觉。 还真是巧,崔卿卿前脚刚进去,后脚廖浩海就来了。 廖浩海的相貌和家世,在今日赴宴的郎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从他下车,秦想想就一直看着他。 廖浩海却是横了她一眼,朝她点点头便撩袍大步进了门。 姚二郎看看廖浩海,又看看秦想想。 秦想想大大方方让他看。 她和南宫问月,还有廖浩海的关系,在穆霆这里又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秘密。 姚二郎忽然道:“大娘子,你若是有话想问廖评事,便尽管去问,我替你看着一二。” “谢谢你,姚二郎君,我是有话要问廖评事,不过今日事关重大,我还是改日再问罢。”秦想想还是分得清主次的。且看廖浩海的神色如此风平浪静,秦婉婉应是安然无恙。 姚二郎又在心中感叹,秦大娘子真让人钦佩。 日头越升越高,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但穆霆等人还没有现身。 秦想想也不急,坐在车辕上灌了一口水。水刚咽下去,就瞧见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缓缓而至。 周家竟然也在被邀请的行列。 周文明显很兴奋,穿着绿色袍子的他下马车时,差点没站稳,趔趄了一下。 这赏花会,可真是热闹啊。 秦想想挑眉。 周文还没进门,又有两辆马车齐头并进的过来,双双停下。 姚二郎有些兴奋:“是少主来了!” 秦想想正欲和姚二郎一起迎过去,却见从另一辆马车上缓缓走下一位谪仙般的男子来。 ……南宫问月竟也来了?! 姚二郎也有些愕然,赶紧瞄了秦想想一眼。秦想想脸上波澜微起,然后归于平静,紧接着走向穆霆的马车。 陈泽先下的马车,也先看到了南宫问月。 秦想想明显看到陈泽的脸色僵了僵。她心中有些不解,紧接着看到穆霆从车上钻出来。 呵呵,谁能想到啊,南宫问月和穆霆,竟然撞衫了! 二人皆是身着玄色大氅,系金丝腰带,头戴玉冠,猛然一看,宛若双生子般。 陈泽幽怨地看了一眼秦想想。秦想想分外无辜地回看他。她可没有往外泄露半点关于穆霆的消息啊。再说了,小娘子才惧怕撞衫,郎君们的衣衫款式不多,撞衫有甚要紧的。 依她看,二人尽管穿着一样,但各有各的风采呢。 而且穆霆压根好像就不在乎的样子。 “进去吧。”穆霆说。 陈泽没跟着一起进去,只吩咐他们二人:“看护好郎君。”吩咐就吩咐,为何还特地看着她呢。她可是暂时投诚的敌军。 长公主府果然比文昌侯府大多了。光从前门进来,绕到后花园去,就足足走了两刻钟。 嗯,假如穆霆和姚二郎二人走的话,可能会快一些。秦想想操着自己一双小短腿想道,周文和南宫问月早就不见人影。幸得长公主府内景色真美,一路上游廊凉亭怪石连绵不绝,看得秦想想那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连姚二郎都压低了声音惊叹:“这些景致,可真是好看哪。” 穆霆没说话。从方才秦想想见了穆霆,就觉得进过宫受封的穆霆有些些不一样了。 穆霆一直沉稳地走在前面,腰肢挺直的,也没有左顾右盼的乱看。听到姚二郎说话,他也没有出声阻止或是附和。 秦想想有种邻家郎君初长成的感觉。 倒是领路的侍从笑了笑:“穆世子可还喜欢?这些都是慧真郡主命人摆放的。” 秦想想忽地想起自己临时抱佛脚恶补的知识,长公主的孙女慧真郡主,也正待字闺中。 第138话 为难人的老把戏 不过她知道得并不多。大概是因为这位慧真郡主十分低调,容貌如何,才情如何,她是完全不知。 穆霆答道:“看得出来,慧真郡主才情非常。” 他没答喜欢,还是不喜欢,但又夸了慧真郡主。 秦想想心道,此时的穆霆,与在天香楼说她长胖了的穆霆,可真是旁若两人啊。她忽地又想到,说不定穆霆本来就有两面,她只不过恰好两面都见过。 倒是挺荣幸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后花园,但见亭台楼阁间怪石嶙峋,更有曲桥荷池水榭,当然了,此时的荷池还光秃秃一片,但池边的柳树已经吐出新芽,腊梅和桃花点缀其中,让人感受到财大气粗的气息。 正是踏春时节,次等一些的人家争相往城外桃林去赏春赏花,而长公主府的人,直接就拥有了春天。 当然了,先前进来的那些小娘子们也构成了其中一景,郎君们含蓄些,和小娘子们隔着曲桥在另一旁的水榭里。 秦想想目测了一下,小娘子们的数量比郎君们的可多多了。这明显是僧多肉少的阵仗。 她目光梭了一遍,看到一抹玄色离郎君们有些远。不省得是他嫌弃郎君们,还是郎君们鄙夷他。 廖浩海则和郎君们谈笑风生,看来如鱼得水的样子。 至于姜鸿生……呃,正稳如泰山地坐在矮几旁,风卷残云般地进食。 领路的侍从笑道:“穆世子请自便,奴婢告退。” 秦想想很有眼色地给侍从塞了个荷包。侍从也没有拒绝,笑眯眯的接纳了。 秦想想觉着,自己做起这些来,还真挺顺手的。 “你们在这里等着。”穆霆丢下这一句,朝郎君们走过去。 看起来穆霆也很适应他的新身份,还有京师的权贵圈子。秦想想的目光追随着穆霆,看到他走到人群边。 姚二郎悄声道:“咱们少主,竟是不逊于京师的郎君们呢。”语气之中,全是骄傲。 秦想想正要应,忽然见穆霆径直走向南宫问月,两抹玄色站在一起,啧,真是养眼啊。秦想想承认自己不是好色之徒,但就这么一会,她觉得自己艳福不浅。 南宫问月和穆霆哪会想到秦想想竟在垂涎他们呢,二人面上神色波澜不显,但心中已将对方披着的面具剥了一道又一道。 但明面上的功夫还得要做。 穆霆抱拳:“在下穆霆,乃是武德侯之子。方才在下远远的便瞧见郎君神采不凡,心生仰慕,才冒昧过来打扰。” 南宫问月仍旧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在下南宫问月。对了,恭贺穆世子。” 穆霆笑了笑:“多谢。” 南宫问月没有和他攀谈的意思,他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二人就这么站着,仿佛能站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曲桥对面,忽地响起银铃般的娇笑声。 “问月郎君,你身边的俊俏郎君,可是穆世子啊?”有小娘子大胆地发问。 穆霆转身,朝曲桥对面拱拱手:“正是在下。” 曲桥那边又笑,方才那小娘子举起一个荷包,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了:“那穆世子可要接住小女子的荷包啊!” 话音未落,荷包晃晃悠悠的,被扔在半空中。 荷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可惜,小娘子力道不足,荷包没能飞到穆霆手中,而是落在水中,晃晃悠悠的,像个笑话。 有郎君大着胆子叫道:“丁娘子,老天都不帮你呢!” 那小娘子一跺脚,躲到好友背后。小娘子们又是一阵银铃般的娇笑。 秦想想禁不住一阵感叹,原来权贵们的生活是这个样子的。尽管是带着目的来的赏花会,可到底是肆意了一场。 “年轻就是好啊。”忽而一道声音传来,带着笑意。 众人齐齐朝那处望去,只见一位面容秀丽、穿着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被十多个侍女簇拥着,目光带着慈祥的笑意看着他们。 此妇人当然是就是长公主了。 众人齐齐行礼,齐声道:“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笑道:“不必多礼,孩子们快快请起。老身只不过是来看看你们,顺道怀念怀念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大家不必拘谨,只管放松玩乐。浩海呀,你跟我来。” 廖浩海大步走过去:“长公主。” 长公主和廖浩海走远了,小娘子们又开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方才躲在好友后面的丁娘子,又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个荷包,又要朝穆霆掷过来。 其他郎君倒是起哄了:“喂,丁娘子,你这就不讲武德了,怎地总对着他掷呢?你可是瞧上人家的身份了?” 丁娘子笑嘻嘻道:“我就是喜欢穆世子英勇威武的样子,你们瞧瞧自己,一个个弱不禁风的,还好意思说我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啊,郎君们看向穆霆的目光都带着“关爱”。 穆霆坦坦荡荡的朗声道:“多谢丁娘子的喜欢。” 方才挪揶丁娘子的郎君又喊道:“丁娘子,穆世子不喜欢你,你还是将荷包掷给我吧。说不定咱们看对了眼,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这段秦想想熟,那小郎君是借着说笑,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呢。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诶! 那厢热闹得紧,崔卿卿躲在一处隐蔽的树荫下,嘴撇了又撇。天盛楼的说书先生是怎么说的,说穆世子相貌丑陋,弯腰驼背的?那人一张嘴,可真会胡说! 不过纵然穆霆生得英武俊朗,崔卿卿也不喜欢他。丁娘子喜欢英武俊朗的,她却喜欢书生气重的,要不然她能和秦婉婉抢宋铭杰?实在是因为宋铭杰文采斐然,是京师里赫赫有名的才子啊!若是她和穆霆在一起,在闺房里谈论些什么呢?今日郎君扎马步了吗?练了多少套拳?哟,郎君今日只用了八碗饭,比昨日少用了一碗呢,可是身体不爽利?要不妾身亲自给郎君下厨,做些开胃的小食? 崔卿卿想到这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阿娘是木氏一族的嫡长女,自小就性情坚毅,喜欢的是像武德侯那样的男子。只不过阴差阳错下,嫁给她爹。而她爹吧,总唯唯诺诺的,只能在国子监里做一名微不足道的监丞,她娘定然是有些遗憾的,这才鼓动她考虑考虑穆霆。 可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啊! 再者,再者,这回赏花会,来的小娘子容貌都不大行,和她没法比,她都有些寂寞了呢。 只可惜秦婉婉已经被表哥豢养起来,不能再出来和她一争高低了。 这厢崔卿卿心思转了又转,那厢郎君们眼珠一转,有了为难穆霆的主意:“这春日赏花,怎么能不吟诗作对呢?穆郎君新封世子,正是春风得意,不妨吟诗一首,让我们见识见识穆世子的才华。” 秦想想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来了来了,这权贵圈子里宴会上为难人的老把戏,终于要上演了! 第139话 慧真郡主 离后花园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是一栋精美的阁楼。阁楼有三层楼,高将近二丈。从阁楼最顶楼,可以俯瞰整座公主府。 阁楼外围墙高筑,女守卫五人成队,时不时巡视着。 廖浩海当然很清楚,这栋阁楼里,住着慧真郡主。 慧真郡主是长公主唯一的孙女,已经十七岁了,但还没有许配人家。十五年前,长公主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儿媳,咬牙独自将慧真郡主抚养成人。慧真郡主的婚事,长公主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在今日意义特别的赏花会里,长公主将自己带到此处,应该不是想将慧真郡主许配给自己。 而是,想要说些秘密给他听。或者她瞧上来参加宴会的某个人,想要让他做中人。 比如,为何慧真郡主十五年来,不曾踏出阁楼一步。她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阁楼里,已经足足十五年了。 这就是世人为何只知慧真郡主,却不知她相貌如何,性情如何的原因。 女侍们举着华盖,搬来两把玫瑰椅和高几,端来茶点,请长公主和廖浩海坐下。 长公主府里的景致处处都赏心悦目,浑然天成。 长公主却没提慧真郡主,只问廖浩海:“浩海呀,此处景致如何?” 廖浩海很实诚的回答:“禀长公主,晚辈觉着,此处景致甚好。” 长公主叹了一声:“老身府里的这些景致,都是真儿所想的。她每日就站在阁楼最高处,观望整座公主府,而后绘制图纸,指挥下人按图纸造景。我的真儿,可真真是才情斐然。” 廖浩海还真没想到长公主府里景致都是慧真郡主所设计。如此看来,慧真郡主的确很有才情。 长公主又道:“只可惜老天捉弄,真儿天生不喜热闹,也不喜欢与人交往。老身与她提起婚嫁之事,她一脸茫然,宛若三岁孩儿。倘若她有爹娘,有兄弟,老身倒是不必担忧,老身百年之后她该如何生活。如此,为真儿寻觅一位可靠的夫婿,托付终身,成了老身心中最迫切的一件事。” 廖浩海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脱口而出:“长公主可是看上了穆世子?” 长公主府的赏花会已经举办了十年,今日来的郎君们除了南宫问月,还有穆世子,其他那些都算是老熟客。 南宫问月虽然没来过赏花会,但南宫家和长公主府交情也不浅,南宫问月近年来又游走在京师的大街小巷里,频出风头,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他。 所以廖浩海快速排除南宫问月,锁定了穆霆。 长公主露出笑容,赞许道:“浩海果然聪慧。武德侯只得穆世子一个儿子,妻子又远在江南,倘若真儿嫁过去,武德侯公务繁忙,真儿便用不着伺奉公婆。而老身精心为她培养的陪嫁侍女,亦会全心全意地帮她打理庶务。那么真儿面对的便只有穆世子。老身听说,穆世子不用打仗,不必处理公务,可以时常陪着真儿。” 她思来想去,只觉得真儿和穆世子,真真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也不枉她苦等了这么些年。只要这门亲事定下,她就可以无牵无挂的去见儿子儿媳。 “所以,还请浩海做个中人,替你的真儿妹妹,牵上这段良缘。”长公主说。曹家和廖家,也曾算是姻亲,论起亲疏来,慧真算是廖浩海的妹妹。 他就知道没有好事。 但,他可不能坑了穆世子。他和穆世子又无冤无仇的。万一武德侯寻他算账可如何是好。 廖浩海说:“长公主,晚辈可否见一见真儿妹妹?这做冰人,可不能诓别人。” 长公主忽地露出一抹笑容来:“浩海呀,老身省得你喜欢秦观澜的二女儿秦二娘子。听说秦二娘子貌美无双,沉鱼落雁,你的真儿妹妹,比她更胜一筹。” 踏上阁楼的步梯旋转而窄小。 尽管阁楼里东西齐全,但廖浩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竟然还真有人十五年将自己关在此地不出门。她站在阁楼最高处,日日注视着长公主府里的景致,就没有一丝想出去的念头吗? 风开始大起来。 慧真郡主此时就在阁楼最高处。阁楼也有女守卫,每层五人,因为慧真郡主不喜太多人,是以女守卫们都藏在隐秘的地方。 日常陪着慧真郡主在阁楼里的女侍有四人,同样亦是轮班制,每日二人,上一日休沐一日下楼透风。 长公主没陪廖浩海上楼。阁楼的步梯太过窄小,她年纪大了,容易摔跤。 廖浩海上到了阁楼最高处。 他当然不能冒冒然地冲到慧真郡君面前,告诉她,他要替她牵红线。他只能躲在暗处观察慧真郡君,看她是不是像长公主说的那样,比婉婉更美。 念头才冒出来,一只雪白无瑕的玉足轻轻踩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紧接着一道娇柔的声音道:“小满,我要作画,你替我研墨。” 廖浩海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青丝轻挽在女子背后,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白缎饱满,却还是显得肩头略薄。一只雪白无瑕的纤手抬起,去够挂在墙上的画笔。画笔调皮,掉在地上,女子转过脸来,似是对着女侍娇嗔道:“哎呀,又掉了。” 廖浩海看呆了。 尽管女子很快又转过脸去,他犹记得女子惊为天人的容貌,震荡着他的心神。 当然了,他只是震惊,并没有要移情别恋的意思。他对秦婉婉可是一心一意的。 廖浩海有些失魂落魄的下楼。 假若他没有下楼,他就会看到,慧真郡主所作的画,竟是描绘今日赏花会的情形。至于赏花会的主人公,是一个穿着玄色氅衣的郎君。 廖浩海下到一半,才想起方才慧真郡主和女侍的对话,十分正常,并不像是痴儿什么的。不过,慧真郡君如此绝色,若是嫁给穆世子,穆世子能护得住他吗?传说穆世子文不成武不就的,明明是武德侯的亲儿子,却丝毫没有建功立业,上阵杀敌过。方才一瞧倒是生得不错,待人接物也颇有风度,但万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他岂不是害了真儿妹妹? 长公主在楼下等他:“浩海呀,此事便指望你了。对了,老身听说他们那些郎君,要欺负我未来孙婿,你呀,赶紧去替他撑腰。” 廖浩海哭笑不得。 哼,按他说,若是穆霆就这样被欺负了,也不适合做慧真郡主的夫婿。 廖浩海紧赶慢赶,回到曲桥边时,正巧看到穆霆手中执剑,挽着剑花,正在舞剑。但见玄色氅衣飞扬,在漫天的春光中,剑剑带着凌人的气势。 廖浩海又看呆了一回。 不管穆霆是不是真的会用剑,但他舞的剑,的确不错。 穆霆收了剑,气息丝毫不乱,直视着方才挑拨的郎君:“这位仁兄,该你了。” 他说着,便将剑朝那人掷了过去。 那人吓得一激灵,哪里敢接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把剑无人接应,咣当掉在地上。 秦想想没忍住,嘴角往上翘了翘。方才穆霆落落大方的承认不会作诗,自甘认输,但他话题一转,说他是武将之后,可以舞剑。 穆霆这一番操作,自然是又赢得了小娘子们一番好感。 尤其是那位丁娘子,简直对穆霆膜拜至极,大有要从曲桥对面跑过来好离穆霆近一些的意思。 秦想想正看得津津有味,余光忽地看到一个身影滑进了荷池里。 (本章完) 第140话 起风了 “有小娘子落水了!”秦想想情感先于理智一步,大声喊起来。 倘若她没看错的话,那落水的,穿着和崔卿卿很相似,很有可能就是崔卿卿! 她目光焦急,先看向廖浩海。廖浩海是崔卿卿的表哥,崔卿卿落水,廖浩海去将崔卿卿救起来,就不会有什么被迫嫁给救命恩人的破事发生。尽管小娘子们可以经常出街玩,去品茶去酒楼,可倘若论起这些伦理之事来,小娘子毫无招架之力。 廖浩海怔愣了一下,发现秦想想正焦灼地看着他,他突然醒悟过来,拔腿就往曲桥对面跑。 曲桥对面的小娘子们已经慌了,有人尖叫起来:“是崔卿卿,是崔卿卿呀!她落水了!” 不知怎地,秦想想觉得那小娘子叫得有些幸灾乐祸。 等等,那跑得最快的郎君,怎地分外眼熟?那不是周文吗?!秦想想敢发誓,他听到是落水的是崔卿卿后,跑得越发快了。 廖浩海明显迟于周文。 小娘子们也没人喊了,眼睁睁地看着周文和廖浩海埋头卯足了劲跑。 可恶,周文那死胖子,此前看着他像是行动不便,如今有天大的甜头在面前,他倒是被激发了巨大的潜能了! 秦想想焦虑万分! 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周文那家伙啊! 忽地,一抹玄色的身影越过廖浩海,像一道风,眼看就要追上周文。 诶?那是…… 秦想想看看远处,又回头看看郎君们所站的位置。 同样穿着玄色的南宫问月仍旧好好的站在原处,纹丝不动。 所以方才那道身影,是穆霆的。 秦想想看着穆霆越过周文,很快就跑到了崔卿卿落水的岸边。 她忽地松了一口气,但又好像没松。只要穆霆救起崔卿卿,那么事情的走向就和陈泽预想那般的发展。 她也快步朝曲桥对面走去。姚二郎是男子,不方便前往,仍旧留在原地。 事情有些不对劲。骤然落水的人在水中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的挣扎,而是安安静静的沉落呢? 穆霆看着浮在水中一动不动的崔卿卿,脑中闪过一丝疑惑。 但救人要紧,他并没有再多想,快速将长袍挽起,塞在腰带中,而后毫不犹豫地跳进荷池里。 荷池竟是很深,连他这般高的人跳下去,都够不到底。 丁娘子跺脚,诶诶了两声。假若穆霆将崔卿卿救起来,那就没她什么事了。不过倘若穆霆空有一身武艺不救人,她也唾弃他的! 穆霆哪里省得丁娘子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他屏着气息,再往前一些,就能抓到崔卿卿的手了。 脚下的池水忽然波动,多年的经验让他顿起警觉,脚下用力,弹开数寸! 他的警觉没有错,荷池下竟然藏匿着一个黑衣人,只待他顾着救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刺他一刀。 岸上的小娘子们一直盯着穆霆呢,见他都快要够到崔卿卿了,忽地又弹开来。正不明所以,那周文已经跑了过来,喉咙似拉风箱一般喘着粗气,还要费力说上一句:“崔娘子,小生来,来救你了!” 可真是让人鄙夷。 周文也学穆霆,将袍角撩起,塞进腰带里。唔,他肚子太大了,差点就塞不进去。 就在他塞袍角的功夫,廖浩海已经冲了过来:“卿卿!”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很不小心就将周文撞到一旁去。 周文气坏了:“你,你,你!” 廖浩海正要往下跳,忽地见穆霆往水里一劈,竟激起几道浪花。水纹波动,将崔卿卿推得又远了一些。 “穆世子这是作甚?”廖浩海吼道。合着穆霆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人的? “先别下来!”穆霆来不及解释,说完赶紧屏气,钻进水中。 丁娘子眼尖:“呀,水里还有人!呀,歹徒和穆世子打起来了!” 还真是,只见水波翻滚,两道黑影在水中缠斗。 “快叫护卫啊,叫护卫!”小娘子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逃离现场。 周文捏着自己的袍角,一时不知所措。明明是小娘子落水,他去相救,而后成就一段佳话,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有刺客啦? 曲桥对面的郎君们本来还笑着议论着到底是谁能摘下崔卿卿这朵娇贵的花,若是让周文那厮得了逞,估计此事很快就成为今年京师城里天大的笑话。正激烈地讨论着,忽地见对面小娘子们疯狂逃窜,像是发生了什么骇人的事情。 郎君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该过去看看,忽地见姜鸿生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去。 嗟!连姜鸿生这等风吹就倒的人都过去看热闹了,他们当然也要去啊。 于是一群人呼啦啦的拥了过去,也不管有没有生命危险。 南宫问月仍旧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他看到穆霆飞身,将藏匿在水下的歹徒一脚踢飞时,眉毛才挑了挑:“好玩。” 他敢打赌,那水下的歹徒就是冲着穆霆来的。至于歹徒与长公主府有没有关系…… “起风了。”他说,唇角漾起迷人的弧度。 秦想想呆住了,看着穆霆和那蒙了面的歹徒鏖战,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姚二郎交给她的药包。 这场赏花会,可真是太刺激了! 崔卿卿可还漂在水中呢,廖浩海已经跳进水中去救了。只不过时不时的被打斗的二人波及,一时半会还救不上来。 姚二郎也赶到秦想想身边,蹙眉道:“这歹徒的身手,看着竟是与少主差不多。” “是你?秦大娘子过得不错啊,竟然还勾搭上穆世子了。”周文方才就觉得秦想想眼熟,看了又看,终于认出来是秦想想。 秦想想没理会他。周文却越发的靠过来:“瞧秦大娘子这副装扮,是穆世子的什么人?咱们好歹也算是准大伯哥和弟妹的关系,秦大娘子得了荣华富贵,可要提携提携故人哪。” 姚二郎皱眉,拦在秦想想面前:“这位郎君,慎言。” 姚二郎一看就是会武的,周文很识相,呵呵的笑了几声,转到另一边去了。 他本来还想下水救崔卿卿的,但又怕刀剑无眼,伤了自己就不划算了。崔卿卿虽不错,但自己的小命更宝贵。 还有这秦想想,命可真好,未婚夫刚死,就搭上了穆世子,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法子。不过自己最近手头有些紧,正好向她敲一笔…… 周文正盘算着,忽地屁股上挨了一脚,整个人竟往荷池里扑去。 (本章完) 第141话 女子何必为难女子 谁,谁这么胆大包天,竟然将他踹下荷池来! 周文扑腾在水中,一边呛水,一边怒骂着:“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竟将我踹下来!” 长公主府的荷池,恐怕十多年都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姜鸿生背着手,嘴角上还有一点儿油渍,笑嘻嘻道:“哎呀,今年这荷池里荷花,生得一定好极了。” 长公主府的护卫总算赶到了,先将周文拉起来。 虽说已经是春日了,但池水还是冰冷的。 周文上来,先狠狠的打了个喷嚏。他的娘耶,可不要受风寒了,今晚他还要去兰娘子那里过夜呢!如此想着,他再也顾不上崔卿卿了,当即冲着一个侍女道:“火盆,火盆在何处?速速带我去!” 侍女也有些慌了:“郎君这边请!” “血,血!”周文前脚一走,后脚就有小娘子惊叫起来。 秦想想也看见了,一团血从水下冒出来,戴着面罩的歹徒先从水中翻起来,踩着水面朝曲桥奔去。 “快追啊!”秦想想喊了一嗓子,长公主府的护卫才纷纷朝歹徒追去。 “穆世子,穆世子!”秦想想扑到水边,焦灼地叫着穆霆。 姚二郎正要跳进池里去,忽地瞧见穆霆从水中站起来,嗤嗤几声上了岸。 他浑身全湿了,玄色的氅衣紧紧贴着肌肤,将他的身材暴露无遗。 秦想想赶紧冲过去,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世子可有受伤?” “没有。我刺伤了他。”穆霆注视着远去的小黑点,眼神冰冷。那人身手和他不相上下,若不是方才他窥得了一点那人的空门,还伤不了他。 “不好,我脚抽筋了!”廖浩海忽地大声叫道,他就快要将崔卿卿拉到岸边,小腿忽地一阵痉挛。 看热闹的郎君们忽地摩拳擦掌起来,争先恐后的要跑去将崔卿卿拉起来。 这跑得急的,还被跑得慢的给绊住,郎君们也不吭声,开始一场无声的战斗。 真是……不堪入目。 穆霆忽地拉着秦想想,走得飞快,旁若无人地越过那些郎君,转眼就到了岸边。 “你拉着崔卿卿,我拉廖浩海。”他飞快地说着,又重新跃到水中。 他动作很快,先将廖浩海拉起,而后目不斜视地将崔卿卿抱起来,像是丢烫手山芋一般,扔给秦想想。 差点没接住崔卿卿的秦想想:“……” 她低头看崔卿卿,见她面色苍白,浑身冰冷,长长的眼睫毛掩着,呼吸倒是很平缓。 穆霆抓起廖浩海抽筋的脚,用力往上拉直,再分出一只手来替他揉搓腿肚子。 如此半响,廖浩海才缓了一口气:“好了。多谢穆世子。秦大娘子,不知我表妹可好?” 秦想想摇头:“崔娘子像是昏迷不醒,具体如何,还得请医工来诊治才知。” “府医,即刻替崔娘子诊治!”长公主恰好领着府医赶来,当即命令府医替崔卿卿诊脉。 府医年近花甲,经验颇丰,不过切脉须臾,便皱眉道:“崔娘子应是中毒了。不过此毒甚怪,下得并不重,像是不想伤崔娘子的性命。只要崔娘子吃上老朽的一副药,便能转醒。” 在荷池发生如此大的事情,崔卿卿被人下毒,还被人推入池中,穆霆前来相救,池中却藏着刺客。长公主雷霆震怒:“曾管事,速速查清此事!” 安排妥当廖浩海和崔卿卿,转头长公主满是歉意对穆霆说,“发生此等事情,实在是老身招待不周。为表老身歉意,待会府中薄设筵席,还请穆世子赏脸。” 她豁出一张老脸,厚着脸皮看穆霆。 穆霆笑了笑:“长公主设宴,微臣自然不可推辞。不过今晚宫中亦设晚宴,不可在贵府久留。” 长公主松了口气:“好,老身自是知晓分寸。穆世子衣衫尽湿,还请穆世子随府中下人前去更衣,免得穆世子受了风寒。” 穆霆也没有拒绝:“好。” 领着穆霆去更衣的,还是方才将他们领进门的那位侍从。 侍从将三人领到一处小跨院里,笑道:“里面有浴池,乃是温泉水,穆世子先泡着澡,小的这就去替世子取换洗的新衣。” 穆霆仍笑道:“好。” 侍从一离开,穆霆便道:“你们二人守在此处,替我挡上半个时辰。” 姚二郎急道:“少主要做什么?穷寇莫追,这是主公日日切切嘱咐我们的……” 穆霆道:“不过是觉得此事颇为怪异,去探探情况而已。放心,我保证你家少主,会全须全尾地回来的。” 他转头,看着秦想想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道:“秦大娘子有何高见?” 秦想想摇头:“没有。不过穆世子要探情况,还是带上这个药包为好。”她将之前姚二郎给她的药包拿出来。 穆霆也不忸怩,接了药包放进怀中:“姚二郎,多看着些秦大娘子。” 说罢长腿一迈,三下两下便爬上墙,翻过墙头不见了。 秦想想舒了口气,推开房门一看,里面竟是一面石墙。石墙靠右,有两个小门,一道小门雾气腾腾,另一道小门则挂着帐幔。想来冒雾气的便是浴池,而另一道小门可能是更衣的地方。 “进去看看。” 横竖闲着也是无趣,不妨去看看富贵人家是如何享受的。 秦想想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姚二郎便在后面使劲地咳嗽了一声。 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风刮进秦想想的鼻子里。 “妾身给穆世子请安。”两道柔和的女声在外头响起。 只见两位皮肤雪白、容貌美丽的年轻女子穿着豆绿色的齐胸襦裙,披着米色的披帛,双手交合在小腹上,微微垂头站在门口。 嗯,这长公主府里的美女也喜欢穿豆绿色吗? 秦想想低头看看自己豆绿色的、不大显得有出强烈性别对比的改良胡服,默默地提高了声音:“你们是何人?” “妾等乃是长公主命来伺候穆世子沐浴更衣的。妾身名唤绿荷,旁边是我的双生妹妹绿萍。”右边的侍女说。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抬头,秦想想看到她右边的眉尾有一粒绿豆般大小的痣。 绿荷,绿萍,怪不得喜欢穿豆绿色的衣裳。 不过这长公主可真有意思,让两位貌美如花的侍女来伺候一个男人沐浴更衣,这是要借机给穆霆塞美女啊。 “不必了。穆世子素来不喜欢女子近身。”秦想想拒绝得很不忍心。万一穆霆果真需要呢?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 她看了一眼姚二郎,姚二郎疯狂地朝她使眼色。他家郎君可是很洁身自好的,哪里会需要这些莺莺燕燕给伺候沐浴更衣?又不是断手断脚了! 绿荷却很固执:“小娘子何不先去问问穆世子?” 秦想想笑道:“我们世子真不喜欢女子近身伺候。”诶,大家都是女子,何必为难女子? 绿荷微微抬眼看她:“小娘子也是女子。” 第142话 歹人真实的目的 这绿荷是铁了心要给穆霆沐浴更衣是吧?秦想想偏就和她杠上了:“是呀,我也是女子,可穆世子呢,就偏偏喜欢我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娘子伺候。” 绿荷一阵语塞。哪有人这般诋毁自己的,倒叫她再也寻不到更有杀伤力的嘲笑。 一直没说话的绿萍幽幽道:“小娘子,你行行好,就放我们进去吧。你我同为卑贱之身,理应更能体会我们做奴婢的不容易。便是我们被赶回去,也须得穆世子亲口对妾等说,我们才好与主子交代的。这没见着穆世子,主子问起,我们总不好说是小娘子因为嫉妒,这才拦着我们的。” 啧,这一番话,让秦想想大开眼界 原来这绿萍,才是双生姐妹的主心骨。 秦想想笑了:“绿萍姐姐可真会说话。只可惜啊,我软硬不吃。还有我们家世子,是个性子直的,最是讨厌别人拐弯抹角的说话。我还是拦着些绿萍姐姐的罢,免得到时候我们家世子听得头疼。” 秦大娘子这番话吧,虽然对少主有些微的不敬,但实在是高。姚二郎差点就要敬仰秦大娘子了。 可绿萍哪能就轻易罢休:“小娘子不让我们进门,可穆世子的换洗衣服如何拿进去呢?” 她说着,朝旁边使了一下眼色,旁边便有小丫鬟递上盖着一块蓝地缎子的红漆托盘。 “这还不简单,交与我们便行。”秦想想觉得自己越发的兴奋了,不知道这绿萍到底还有什么招数。诶,也怪她,之前在秦家没和钟氏还有秦婉婉斗过,没有什么经验。 “可倘若我们不能将衣服亲手交到穆世子手上,万一这衣服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小娘子担当得起吗?” 绿萍将缎子的一角微微掀开,露出里面的金丝绣花来:“倒也不是我们心眼小,而是我们怕小娘子没见过这般好的料子,怕晃花了小娘子的眼。” 姚二郎目瞪口呆,这长公主府里的奴婢,看起来怎地比长公主还要厉害的样子? 秦想想也叹为观止,绿萍在长公主府里做侍女,可真是屈才了。 “可我们家世子说了,倘若我们放任何一只鸹噪的苍蝇进去,便要我们的小命。绿萍姐姐,你说该如何,才能让此事两全其美的解决呢?” 绿萍觉得,秦想想嘴里的那只鸹噪的苍蝇,指的是她。 她微微笑着:“这很好办啊。小娘子既不能再继续服侍穆世子,那我们姐妹二人,只好代替小娘子不辞劳苦的照料世子了。” 秦想想恍然:“还是绿萍姐姐脑子好用。姚二郎君啊,既然绿萍姐姐这般喜欢伺候世子,那我们就让她们进去吧。” 听到这里,绿萍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秦想想继续道:“横竖世子听得不是我们进去,便会拔刀相向的。横竖不过是长公主府的两个侍女,杀了便是杀了,长公主不会追究的。毕竟是两个不长眼的婢女冲撞了世子。不过死在我们世子手上也是好的,我们世子刀很快,不会有什么痛苦。” 绿萍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两位娇滴滴的侍女留下换洗的衣服,终于离去,姚二郎膜拜地看着秦想想:“大娘子,你累吗,我在外面守着便行了,你去里面歇着。” “不累,我精神抖擞着呢,觉得自己今日终于派上一点用场了。对了,咱们把衣服检查检查,看看里面可是藏了什么别的东西。” 姚二郎:“好!”不知怎地,他觉得跟着大娘子做事,似乎总有一种干劲。 “连世子的面都没见着?”长公主坐在美人榻上,有些诧异了。 “禀长公主,是的,那小娘子嘴巴甚是厉害。”绿萍说。 长公主微微蹙眉:“方才老身倒是没注意到世子身边还有个小娘子……” “大约是因为那是世子的下人,个头也不高,相貌也普通,穿一身豆绿色的胡服,如此小人,哪能入您的眼呢?”绿萍说。 长公主却摇头:“样貌虽普通,但她能得穆世子重用,证明定有过人之处。虽不知穆世子不近女色是真是假,但听着总是舒坦的,将来慧真嫁给他,房里也不会有太多旁的乱七八糟的女子。” 绿萍恭敬道:“长公主莫要太过忧虑,郡主天人之姿,定然有浩然的福气。” 绿萍就是会说话。 长公主总算得到些许安慰:“也罢,老身便是替她操心太多,但百年之后,可就护不住她了,路终归还是要她自己走的。” 绿萍又道:“长公主定然会长命百岁的。” 长公主叹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今日她着双生花去浴池,却是为了试探穆霆对送上门的美色如何。是欲拒还迎,还是冷酷无情?而冷酷无情,又可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长公主身为祖母,可真是为孙女慧真操碎了心。 她抚着额头,觉得头疾隐隐的又发作了。 绿萍赶忙起身,和绿荷一人一边,替长公主按摩穴位。 刚按了片刻,侍女进来禀告:“禀长公主,崔娘子醒了。” 府医给崔卿卿灌了药,又扎了针,崔卿卿呕吐了一回,总算是悠悠转醒了。但她还十分虚弱,一时还说不了太多话。 廖浩海换了衣服,就一直守在崔卿卿身边。 平日伺候崔卿卿的侍女青梅和青云,被廖浩海盘问着,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崔卿卿出事前的所有不对劲的地方。 “奴婢们随娘子进了长公主府,和旁的一般,候在廊桥下。” “候了片刻,便有人送来热茶点心,招呼奴婢们随便吃。”这句话青梅已经说了好几遍了。 今日随廖浩海来的小厮是阿七和阿八。 小娘子们的女侍站在廊桥东边,而郎君们的随从则在廊桥西边。 阿七摇头:“并未有热茶点心。” “奴婢们盛情难却,便一人拈了一块绿豆糕。” 奴婢们随主子去做客,主子玩乐的时候,主家会给奴婢们送上热茶点心,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吃了绿豆糕不久,奴婢们便觉得腹中有些许绞痛,想如厕……恰好有两个人也说肚子有些不对劲,想去茅厕,便匆匆走了。奴婢们捱不住,便跟在她们后面,左拐八拐的进了茅厕。” 可这一蹲茅厕,便蹲了许久。再出来时,才得知娘子出事了。 青梅和青云脸色白得不行。 最关键的是,她们说不出同样腹痛的侍女,是哪家小娘子的婢子。 看着很眼熟,和她们一起说说笑笑,但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 廖浩海道:“不过是中了别人的计谋而已,你们二人不必太过自责。” 青梅说:“可到底是谁,要害娘子呢?娘子平日里无冤无仇的。” 廖浩海怎能告诉她们,崔卿卿中毒落水,不过像是诱穆世子下水的诱饵。可歹人怎能确定,穆世子就一定会去救崔卿卿呢?等等……或许歹人的目的并不是穆世子,而是他!穆世子不一定去救崔卿卿,但他是崔卿卿的表哥,崔卿卿落水,他一定会去救的。只不过阴差阳错下,穆霆比他早到,这才和歹人打上了。 廖浩海不寒而栗。他平日虽然也修炼拳脚功夫,但看今日歹人和穆霆打斗的场面,恐怕他在歹人手下过不了三招,就会被歹人大卸八块。 “长公主到!”外头传来通报声。 廖浩海目中寒光微闪,长公主与此事,会有关系吗? 第143话 长公主的宴席 “曾管事,可有眉目?”长公主眉间是隐忍的怒气。 她此前不曾细想,但经廖浩海一分析,她才惊觉,歹徒很有可能是冲着廖浩海而来。廖浩海可是廖家的独子,万一有什么闪失…… 曾管事抹了一把汗:“禀长公主,守卫们没追上那歹人……” 长公主叹了口气。她府中守卫不过都是些会些拳脚的普通人,哪里见过今日这等场面,追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浩海,此事就交给你去查。”她对廖浩海说,“若不是今日出了此事,老身还不省得,整座长公主府,竟像个四处漏风的筛子。今日他能刺杀别人,明日就刺杀老身和慧真。” 她虽然不怕死,可慧真还年轻。 “微臣遵命!”廖浩海其实正有此意。 “禀长公主,徐掌事来了。”徐掌事是服侍在圣上身边的太监。 徐掌事却是来传圣上口谕的:“朕听闻阿姐府中有歹人刺杀穆世子,朕心甚忧,特命大理寺少卿韩良安追查此事,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 此事不过才发生了一个多时辰,圣上便省得了,还传来口谕,长公主心中波澜起伏,脸上却不显:“多谢圣上隆恩。” 送走徐掌事,掌管后厨的张管事来报:“禀长公主,宴席已备好了。” 长公主苦笑一声,看向廖浩海:“浩海,你替我陪陪穆世子吧。” 这时候她脸上露出些许疲态来。她虽然保养得好,可到底也是年过花甲之人了。 穆霆忽而有些同情她。长公主府不仅漏得像筛子,还时时刻刻处在皇帝的监视之下,难怪长公主心情不好。 衣服检查了好几十遍,每一寸都被秦想想细细摸过,穆霆还不曾回来。眼看着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秦想想让姚二郎进浴池里,她则守在门口,倘若有人来,她就提前通知姚二郎。 长公主府的人很快就来了,这回来的此前给他们领了两回路的侍从。 侍从笑眯眯的:“穆世子可沐浴好了?宴席已经备好,长公主特命小人前来相请。” 秦想想笑眯眯的:“宴席已准备好了?我这就告诉世子。还得劳烦你等上片刻。” 侍从客客气气:“麻烦小娘子了。” 姚二郎出来了,在浴池里待得有些热,姚二郎出来的时候,顺便抹了抹脸颊两旁的汗珠。正抹着,忽然看到侍从眼里有震惊的眼色。 姚二郎有些不解,看了一眼秦想想。 秦想想煞有其事道:“世子可泡好澡了?” 姚二郎说:“世子甚是喜欢贵府的浴池,泡得正是愉快的时候。不过既然宴席已经备好,我这就进去通知世子。” 姚二郎又进去了。 秦想想仍旧笑眯眯的,和侍从相对而视。 侍从很客气:“若是世子喜欢,可以常来此处沐浴。” 长公主早年就守寡了,唯一的儿子也死在十五年前,长公主府无男丁,穆霆一个未婚男子,竟得长公主允许,随时出入长公主府。长公主打的什么主意,秦想想忽然就明了。 看来长公主已经当穆霆是未来孙婿了啊。 可穆霆长泡不起的借口不能再用第二次,若是再用,便会显得穆霆目中无人。秦想想正琢磨着如何该用什么借口推托,忽而见穆霆穿着长公主府备好的衣服走出来。 还是玄色的氅衣,但比起穆霆之前那件,更显富贵。 用金丝绣成的云纹隐隐在袖边闪着金光,秦想想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她方才都用手摸过了,这件氅衣的价值,可以够普通的一户十口人家嚼用两年的。还有他脚上短靴,用的也是金丝绣云纹,简直就是脚踩着金子在走路!秦想想再度咽了下口水。 穿着昂贵氅衣的穆霆额上有汗珠,气息有些微喘,还真有些像是刚从浴池出来的。 穆霆一出来,侍从就低了头:“穆世子请。” 倘若穆霆没看错的话,侍从好像是有些不敢看他。大约是他面目凶狠,是以侍从才不敢看他?穆霆没细想,盖因以前有一次在燕州时,他刚揍了人回来,一个小孩子就被他的模样吓哭了。 宴席竟然就摆在后花园里。 和后花园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一栋巍峨的阁楼。 秦想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阁楼,阁楼之上,二楼之下的门窗紧闭,三楼上倒是开着一面不大的支摘窗。 支摘窗里,有帐幔在轻晃。 秦想想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很柔和、很舒服的香味。这股味道,像是从阁楼飘过来的。她敢打赌,长公主的宝贝孙女慧真郡主,就住在那一栋阁楼里。 至于宴席为何设在后花园里,目的一目了然。长公主想让慧真郡主能近距离的仔仔细细的相看穆霆。 廖浩海也在。 穆霆完全没有问崔卿卿死活的意思,秦想想不得不咳了一声。 穆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受风寒了?” 秦想想尴尬地笑了一声:“没有。” 穆霆还是像块木头,秦想想不得不问廖浩海:“不知崔娘子如何了?” “她如今已经无碍,长公主已经命人送她回崔家了。”廖浩海答道。 长公主倒是看了一眼站在穆霆身后的秦想想,眯了眯眼:“这位小娘子是……” 她看着穆霆,穆霆却没有说话的意思,秦想想只得自己回答:“禀长公主,妾身乃是穆世子的侍女秦氏。” 长公主倒是很和蔼可亲的说:“秦娘子是女子之身,在穆世子身边伺候,应是很不容易吧?” 秦想想心道,长公主这一问,格局竟是小了。 她笑道:“禀长公主,穆世子心胸宽广,妾身过得很好。” 秦大娘子真敢说。廖浩海咳了一声:“穆世子今晚不是还要赴宫宴?” 长公主这才道:“倒是老身健忘了。还请穆世子将就用些罢。” 长公主对秦想想虽然心胸狭窄,但对穆霆是真好。这宴席明显是准备充足,上百道菜虽没有,但几十道是有的。而且看起来都色香味俱全。 主子们用餐,侍从们是只能看,不能动。 秦想想有点饿,但还忍得住。她看着穆霆夹起一片羊肚,嗯,羊肚甚好,吃下去的滋味定然不错…… 正想着,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女子的笑声。 秦想想顿时敛了心神,专心去捕捉这笑声的来处。她心中自是有了几分猜测,这笑声,很有可能就是慧真郡主的笑声。 但她是因为什么而笑呢?是笑穆霆的吃相,还是笑长公主和她的对话? 秦想想心痒痒的,忍不住往阁楼上瞟了一眼。 (本章完) 第144话 我不愿意 就在秦想想往上瞟的一瞬间,那本来开着的支摘窗忽地关了。 她确定了,慧真郡主果然就在阁楼之上看着他们。 可真是让人抓心挠肝,慧真郡主从上面看,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可他们却一无所知。秦想想的目光垂下来,无意间对上廖浩海的双眼,后者竟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迅速地挪开。秦想想挑挑眉,看来廖浩海是知晓此事的。指不定方才长公主叫他去,就是商量如何不着痕迹地让慧真郡主相看穆霆。 看来长公主很看好穆霆呢。 她正想着,忽见穆霆起身,朝长公主道:“时辰不早了,微臣还要回私宅一趟,做些赴宴的准备,此刻须得告辞了。还请长公主恕罪。” 秦想想有些吃惊。穆霆似乎还没有吃多少啊。长公主准备好的话甚至都没来说得出口吧。 长公主倒是不甚在意:“本就是老身强留世子了。浩海,你替老身送送世子。” 果然,廖浩海扮演的就是当说客的角色。只是廖浩海怎地总有些不敢直视她的感觉? 还是那条熟悉的道路,领路的侍从离得有些远。廖浩海说:“我有些话想独自和穆世子说。” 秦想想和姚二郎便乖巧地退得远一些。 廖浩海倒是开门见山:“穆世子可定亲了?” “尚没有。廖评事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廖浩海说:“长公主有孙女,封号慧真郡主,恰逢待字闺中。长公主特地着我打听,穆世子可曾定亲,若是不曾,穆世子可愿意娶慧真郡主为妻?” 穆霆止了脚步:“方才用饭时,慧真郡主就在一墙之隔的阁楼之上看着我们吧?” 廖浩海点头:“是。” 穆霆道:“长公主看上我什么?我不过是一介武夫,虽然有世子封号,但并无实权。再者,受封后我很快便会离开京师,倘若郡主嫁与我为妻,便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随我到黄沙遮天的燕州去,郡主金尊玉贵,可是受得了苦?” 廖浩海说:“长公主既开金口,自是考量过这些。长公主还特特让我说明,她只得慧真郡主一个孙女,倘若世子与郡主成亲,长公主定然倾尽所有,为郡主备上十里红妆。” “听起来很不错。可京师万千俊俏郎君,为何偏偏看上我?况且……”穆霆的眼眸变得意味深长,“长公主应该知晓,朝廷素有武将不能与世家女通婚的不成文的规矩。” 其实这规矩,就是防着武将串通世家,一言不合就造反。武将有兵权,世家有钱有关系,想造反轻而易举。 廖浩海也想过这个问题。 “长公主既然着我来问你,定然是已经有所准备。”他只能这么说,“世子……意下如何?” “我不愿意。”穆霆拒绝得十分利落。 廖浩海叹了一声:“好,我省得了。对了,还劳烦世子转告秦大娘子一声,秦二娘子如今在我家中……很好。” 秦想想看着廖浩海与穆霆告辞,加快脚步先走了。 穆霆睨着他们:“还不快走?” 三人匆匆忙忙出了长公主府,外面却只有朱三郎等在外面,陈泽不在。 朱三郎说:“陈叔方才好像见了个熟人,追去了。哦,康四也跟着去了。” 有康四跟着,穆霆略微放下心来,上得车中,却是叫朱三郎先去樊楼。 秦想想听得清清楚楚,穆霆说去樊楼。这是方才长公主府的宴席太难吃,是以他才匆匆扒了两口就出来的原因? 长公主府的厨工这般差吗?倒是浪费了那些食材。秦想想想,若是她拥有那些食材,她非得欣喜若狂不可。 “二郎。”穆霆在车厢里叫。 姚二郎赶紧跳上车:“少主。” “待会回到院子,你将我那另外那套玄色氅衣找出来。”凤祥堂其他颜色的衣裳看起来都是非富即贵的,他不大喜欢,便特特让凤祥堂多做了几套玄色的氅衣备用。而长公主给他准备的这套,则太过奢华,不符合他。觐见皇帝,还是普通些好。 “是。”姚二郎正要下车,里面又道,“请秦大娘子上来。” 秦想想没有那个本事跳上去,还是朱三郎停了车,姚二郎扶她上去的。 她进车厢时穆霆正靠着车壁,一双眼睛看着她,面上竟有一丝疲累的感觉。 “穆世子有何吩咐?” “廖浩海让我转告你,说是秦二娘子在廖家过得很好。” 秦婉婉竟然在廖家?秦想想在惊讶之后笑了,廖浩海竟能鼓起勇气挽留秦婉婉,的确不易。 转眼到了樊楼前。 姚二郎正要叫穆霆下车,穆霆却道:“你们三人进去罢,想吃什么便吃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姚二郎扔了个钱袋子。 原来穆霆早早离席,又来樊楼,竟是为了让他们吃饭。怪不得姚二郎和朱三郎等对他忠心耿耿。 咳,要不是她替南宫问月做事,都有些想换主子了呢。 不过穆霆大方,对属下不错,姚二郎和朱三郎等人,也是替主子着想的。他们二人,都点了樊楼里最便宜的汤面。 秦想想也不是那种喜欢占别人便宜的人,也跟着点了一碗汤面。 等待汤面的功夫,秦想想坐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乱瞟。 连姚二郎都看不下去:“诶,大娘子你看,那屏风可真是好看得紧。” 好家伙,秦想想一抬眼,就看到屏风对面影影绰绰的,坐着一个穿着玄色氅衣的男子。看着有些像南宫问月。 秦想想赶紧将视线收回来,仍旧眼观鼻鼻观心。 汤面很快上来了,姚二郎还特地闻了闻:“樊楼果然名不虚传,光是闻着,就觉得好想将它吃掉。对了,你们说,要不要也帮少主买一碗?方才我看少主就没用多少。” 可是穆霆没交待啊。秦想想想起方才穆霆显露出来的疲累,不仅道:“倒是可以买些甜口的糕点。甜口的糕点吃了,能使人心情愉快。” 姚二郎和朱三郎都点头:“大娘子说得是。” 二人不再说话,低头一阵猛吸,很快将一碗面吃得精光。秦想想则慢些,还有一小半面。 姚二郎正想叫秦想想慢慢吃,不着急,却见秦想想加快了速度,草草将面吃完:“我们快给世子买糕点罢。” 大娘子对少主可真是关怀备至。姚二郎和朱三郎如此想。就在二人张望着叫茶酒博士来的瞬间,秦想想掏出帕子抹嘴,不动声色地从嘴中吐出一粒东西,不着痕迹地包在帕子中,随随便便的塞到袖袋里。 三人很快就买好糕点,提着樊楼特制的藤篮出去。 姚二郎和朱三郎还是头一回给穆霆买糕点,竟然忸怩起来,一致推着秦想想,让秦想想给穆霆送糕点进去。 送就送,穆霆也不是会吃人的大虫。秦想想撩开帘子,扬着笑脸:“世子……” 却见里面穆霆飞速地掩上衣襟,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秦想想脸上的笑容隐去,换上肃穆的神情:“你受伤了?”他掩得再快,她也看到他腰间些许血迹。 (本章完) 第145话 樊楼的席面 既然被她看见了,穆霆没再瞒着:“方才去追查歹人时,不慎受了点小伤。” 姚二郎和朱三郎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声音都紧绷起来了:“少主……” “此事莫声张,不过是小伤。我已经上药了。”穆霆这回是大大方方的将腰带系好。秦想想却是恍然,怪不得他要继续穿玄色的氅衣,原来是遮挡伤口的。 “那宫宴……” “不过是小伤。在校场训练时受的伤比这还严重多了。”穆霆轻描淡写的说。 秦想想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世子让我们看看伤口!” 穆霆笑了:“秦大娘子,这不好吧。”说话的时候,穆霆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热。 秦想想这才觉得自己脸颊像是烧起来了:“我不看,让他们看。”说着她飞快地伸头出去,顺道扯着姚二郎过来,自己则站到一旁,心跳如雷。她竟是痴了,怎地拉着一个男子要看人家的伤口呢! 须臾后姚二郎将车门关好,特地对秦想想说:“少主的伤口不大,大娘子可以放心了。” 秦想想尴尬笑着:“如此就好。” 一路回去无话,回到小院时陈泽还没有回来,穆霆刚想着人去寻,陈泽回来了。 梳洗修整一番,便要马上往大内城去。 临走前,秦想想寻到穆霆:“穆世子,我今日想回秦家食肆看看,可否?” 穆霆轻轻挑眉,看了一眼康四:“康四,文昌侯府如今是什么情形?” 朱三郎这几日都在忙活别的事情,盯着文昌侯府的就换成了康四和洪五。 康四道:“禀少主,从文昌侯府传出的消息,康德郡君已经卧床不起,已危在旦夕矣。这几日文昌侯府对秦家食肆不曾有动作。”看来文昌侯府是想迫不及待的解决康德郡君,再慢慢地收拾她。 穆霆想了想,道:“那你今日便陪着秦大娘子回食肆去。” “属下遵命。” 陈泽在一旁听着,没说话。 秦想想随着穆霆一同出门,只不过穆霆去的是皇宫大内城,决定着整个大盛兴盛与否的地方。 而她则不紧不慢的往水车巷子走去。 康四并没有和她同行,而是一直保持着巧妙的距离,跟在她后面。 秦想想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心中却一直在盘算着,该如何将文昌侯府搅得风云再起。方才在樊楼时,她接到南宫问月递来的消息,务必要将文昌侯欲加害发妻的事情弄得天下皆知。 南宫问月,这是要扳倒文昌侯。 她聚精会神地思量着,而后头康四心中也浮起各种想法。陈参赞说,务必要将秦大娘子的一举一动都记好了,回去再一一向他汇报。 这事是瞒着少主的。 但……秦大娘子真的很不容易啊。而且秦大娘子很讲道义。当初秦家出事,秦宅被抵,她非但没将那些老残病弱给抛弃,还都将他们带到食肆,努力地养活他们。虽然吧,虽然后来发觉秦大娘子的确不简单,和京师名人南宫问月颇有瓜葛。可康四觉着,秦大娘子真真是一位奇女子,和少主的为人很相似。 假若秦大娘子真要去会南宫问月……康四痛苦地决定,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秦想想丝毫不觉后面康四的痛苦,她腿短,步子小,走了很久才回到秦家食肆。 水车巷子静悄悄的,秦家食肆也静悄悄的,大门开着两扇,海叔和马叔正搁那儿晒太阳。当看到秦想想远远走回来,两位老人眼睛都泛起泪光了:“大娘子,您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秦想想笑道:“我吉人自有天相,哪能那么容易死呢?对了,你们可安好?可有人来寻麻烦?” 海叔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这几日店里都很好,每日高大脚都带很多人过来,生意忙得不得了。” “那就好。”秦想想笑着走进店里,走了几步回头要找康四,康四却已然不知去向。 红袖等人听得动静,早就迎了出来:“大娘子,大娘子!” 王婆子倚老卖老,捷足先登,拉着秦想想左看看右看看:“大娘子无事,可真是太好了!” 范太太和范香儿也走出来,看着秦想想笑。 添香撇撇嘴:“王妈妈一天能念叨一百遍,大娘子怎地还不回来?” 王婆子呵呵笑:“念得多,大娘子才回来得快啊。” 秦想想笑道:“怪不得我镇日的打喷嚏,原来是王妈妈在想我。” 王婆子嘿嘿笑,忽然想起来什么:“大娘子回来了正好,老奴去给大娘子煎药。” 这回秦想想没拒绝:“那劳烦王妈妈了。”药虽苦,但王妈妈是一片真心实意啊。只要让她在吃药后吃一颗蜜饯便可。 王婆子一走,红袖才仔仔细细的打量秦想想。秦想想也由她看:“真没事。”她今日临回来时特意照了镜子,被烙铁打过的痕迹都消了,连一点儿淤青的都消失了。穆霆的药,的确很不错。再加上这几日吃了睡,睡了吃,这状态看着可是比之前好多了。 “倒是你,都瘦了。”秦想想端详着红袖。 “怎能不瘦?姐姐白日忙生意,晚上不睡在念叨大娘子。”添香插嘴道。 “我就喜欢瘦些。”红袖瞪了一眼添香。 秦想想笑道:“让你们担忧了,是我的不是。这样,今晚店里不营业了,咱们从樊楼叫一桌席面回来吃。” “这可不行!我料都备好了。”红袖却是急了。 “看看,看看,姐姐就爱操心。”添香又撇嘴。 秦想想笑道:“那现在咱们就叫席面回来吃,吃完再营业,可行?添香,你去叫。”她说着,已经将一张银票塞到添香手中。 添香笑得眼儿都眯起来了:“大娘子真好!”樊楼的席面啊,想起来就流口水。 樊楼的席面,那可得多少钱一桌?!红袖的眼睛都瞪大了。可添香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去了。 秦想想拉着红袖:“这钱挣着,不就是为了吃喝嘛,花了自然还能挣。” “可是……”这店里十口人的吃穿用度,还有药钱诊费,都是不小的开支啊。红袖忧愁得要命。 添香的动作极快,樊楼的席面更快,不过半个时辰,席面便送来了。 王婆子以前也不是没有跟着钟氏去过樊楼,可哪有正儿八经的坐下来吃过一桌席面。她感动极了,一个劲儿地保证:“大娘子,老奴以后定然会好好熬药的。” 呵呵,秦想想尴尬地笑着:“快吃,快吃,不然凉了。” 海叔用小碗盛了半碗汤,说等会给杨大贵灌下去,让他也尝尝樊楼饭菜的滋味。 王婆子也有样学样,给思萍留了半碗汤。 秦想想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虽花了大钱有些肉疼,但感觉还是挺快乐的。 她夹了一片羊肚,正要送进口中,海叔颤颤巍巍的出来了,喘着气道:“大,大,大娘子,杨大贵,他醒了!” 第146话 就让她嫁到阁楼来 大理寺办事的效率就是高,也掐着点,长公主像平时一样午歇起来,管事就通传,大理寺少卿韩良安来了。 长公主自从独子死了之后,除了办办赏花会,其余的时候,很少接触朝廷命官。 韩良安她见过数面,但不熟,完全没有别的交情。 韩良安不是自己来的,还带着一个姓马的司直。长公主府没瞧见廖浩海。 韩良安出身江州世族韩家,腰杆有底气,和长公主行完礼,很随意的往左右看看:“听闻刺客尚未擒到,慧真郡主可曾受到惊吓?” 长公主心头一颤,面上不显:“多谢韩少卿关怀,郡主安然无恙。” 韩良安叹了口气:“长公主府到底是没有男儿,刺客这才肆无忌惮。” 长公主脸上染上薄怒:“韩少卿这是何意?韩少卿这是看不起本宫?” 自从独子逝去,长公主低调做人,从本宫到谦称老身。韩良安这厮,倒一下将她皇家公主的气势给激发出来了。 “微臣不敢不敢。长公主息怒,微臣不过是传达圣上的旨意。圣上关怀长公主与郡主,若是刺客久不能擒拿归案,生怕长公主安危受胁。若是长公主愿意,可暂回宫中小住……” “不必了!”长公主大声呵斥,“刺客就不能擒拿归案,那是你们大理寺无能!是你韩良安无能!” 长公主直呼韩良安其名,目光严厉地看着韩良安。 韩良安呵呵笑:“圣上不过是好意,长公主莫要怪罪……” 长公主怒气冲冲,不想理会他。 “微臣这就是办案……马司直,赶紧跟上!” 曾管事领着大理寺一行人往后花园去。 长公主紧握的手掌松了松:“绿荷绿萍,跟着他们。” “奴婢遵命!” 长公主又吩咐别的侍女:“到郡主楼下去,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惊扰了郡主,格杀勿论!” “奴婢遵命!” 安排完这一切,长公主目光肃穆:“我们,上阁楼。” 长公主保养得再好,上阁楼也是费劲。以前她还常常爬到阁楼去,自从三年前她在狭窄的楼梯上摔了一跤,就没再上过去。 如今为了宝贝孙女,长公主鼓起勇气,再度上楼。 慧真郡主听得动静,早就翩然地从三楼到二楼去迎接祖母:“祖母,祖母。”她仍旧光着雪白的玉足,踩在厚重的地毯上。这十多年来,她几乎不曾穿过鞋子,但一双天足,小巧玲珑,惹人怜爱。 长公主慈爱地看着慧真郡主。雪白的肌肤,墨般的发丝如瀑,面容极美,像天上的仙子。她在心中叹了一声。就是她的真儿太美了,是以她担忧不已,生怕招来祸端。可她藏了十五年的真儿,终究是没能躲过世俗。她不能护着慧真一辈子,迄今为止,穆霆是她觉得最合适的能护真儿下辈子无虞的人选。 长公主心中焦虑,面上却不显:“我的真儿,今日过得可好?” “好!”慧真郡主快活地道,“今日祖母的赏花会,很好玩。” 长公主心中又是一叹。她的真儿,不知世道险恶,明明有刺客,她却只觉得好玩。这样的真儿,一旦从阁楼下来,就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给撕碎了。 “那真儿告诉祖母,今日的赏花会,你最喜欢哪位郎君?” 慧真郡君拉着长公主上楼:“祖母,真儿已经将他的模样画了下来。” 阁楼虽能将公主府一览无遗,但真儿是不能看清底下人的容貌的。长公主抱着不大的希望,随着孙女一同上楼,走到画板前。长公主的双眼骤然瞪大,看着画板上的一抹玄色,惊喜不已:“这是真儿喜欢的郎君吗?” 慧真郡主在阁楼里养了十三年,天性率真,道:“真儿喜欢他,觉得他很有趣。” 方才韩良安带来的郁闷因为慧真的一句话而烟消云散。长公主欢喜不已,试探着问:“那真儿愿意嫁给他吗?” “是成亲吗?”慧真郡主若有所思,“他是要嫁进阁楼来吗?” 长公主慈爱道:“是我的真儿要从阁楼嫁出去。” 慧真郡主摇头:“不,祖母,真儿不出阁楼。要成亲,就让他嫁到阁楼来。” 长公主叹了一声:“我的真儿,你不能一辈子都躲在阁楼里啊。你终归是要嫁人生子的。或许是祖母太过溺爱你,宠爱你,才由你在阁楼里躲了十多年。” “真儿不要嫁人,不要出阁楼。”慧真郡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长公主还要劝,侍女从窗边扭头:“禀长公主,有陌生男人朝阁楼冲过来了!” 长公主疾步走到窗边,果不出所料,韩良安那厮,正领着大理寺的差役穿过垂花门,直奔阁楼。 长公主又气又恼:“这该死的韩良安!” 转眼韩良安已经走近阁楼,仰头望着阁楼喊道:“在阁楼里的是何人?” 女守卫们冲了出来,团团围在阁楼前:“你们又是何人?!” 韩良安背着手,呵呵笑了几声,忽地变了脸色:“本官乃是大理寺少卿韩良安,奉旨查案,本官看谁敢阻拦!” “韩良安!此阁楼住的是本宫孙女慧真郡主!你要搜查贼人,不去别处搜,却偏偏往此处来,安的什么心?”长公主伸头出来,亲自痛骂韩良安。 “哦,原来这是慧真郡主住的阁楼啊。”韩良安皮笑肉不笑,“长公主莫怪,实在方才本官堪查刺杀现场,发现歹人的蛛丝马迹竟是朝阁楼而来。本官忧心长公主安危,才不管不顾的追查过来。” 长公主道:“今日所有人都看见,歹人乃是朝府外蹿去,不曾往阁楼来。本宫听闻韩少卿素来糊涂,查案更是是非不分,莫不是韩少卿搞错了?” 长公主将韩良安诋毁得一无是处,韩良安脸上闪过一丝阴鸷:“长公主虽远离朝堂,但对本官还真是了解颇深哪。” 此话暗讽长公主假模假样,明面上远离朝堂,实则野心勃勃,其心可诛。 “韩少卿可真是糊涂了,哪个官是好官,哪个官不好,老百姓心中清清楚楚,哪里用得着本宫打听?”长公主轻蔑道。 “呵呵。长公主可真会说笑。本官再不好,那也是圣上亲授的官职。长公主若有置喙,大可以到圣上面前参本官一本。”韩良安仍旧皮笑肉不笑模样,“对了,若是长公主仍旧阻拦大理寺办案,本官可就要怀疑,长公主有包庇歹人的嫌疑。甚至……那歹人便是长公主指使的!” “韩少卿果真是颠倒黑白,叫人不齿。当年秦御史参你糊涂办案,果然没错!” 韩良安也不恼,只悠然道:“看来长公主很喜欢秦御史啊,只可惜,圣上英明,识破秦御史动摇国本的祸心,将他逐出京师了。”言下之意,长公主就是要和圣上反着来。 “祖母,下面那人怎么说些糊涂话?”慧真郡主听着,忽然问祖母。 “今儿真儿瞧得清清楚楚,歹人是往外面蹿逃而去。他真的要进真儿的阁楼吗?真儿可不喜欢他。” 长公主宽慰道:“真儿莫怕,祖母定然会护着真儿的,不叫那人踏进阁楼一步。” “真儿倒想看看,那人说话如此难听,让祖母生气,竟是生得如何丑陋。” 慧真郡主说着,便要伸头出去。 “真儿万万不可!”长公主惊叫起来。 第147话 老不要脸 长公主要去拉慧真郡主,仍是迟了一步,慧真已然伸出头去,与韩良安对了个正着。 长公主急急将慧真拉回来,十几年来首次严厉地看着她:“真儿,你怎地如此不听祖母的话!” 慧真怔愣地看着祖母,美丽的眼眸中泛出泪珠来。 长公主到底是不忍心,放柔了声音:“真儿好好在阁楼里,祖母下去了。” 慧真愣愣地看着祖母走下去,美丽的面容浮起一丝迷茫来。 侍女担忧她,正想开口问她,忽见慧真郡主转头躲进衣柜里。 慧真郡主的毛病竟又犯了。 长公主下得阁楼时,韩良安仍旧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慧真郡主可真是继承了世子妃的美貌。” 长公主完全顾不得风度,狠狠的呸了他一口:“老不要脸!” 韩良安也不恼:“长公主,现在本官可以让人进去搜了吧?长公主若是再阻拦,休怪本官不客气。” “本宫看谁敢?!”长公主厉声道。随着她的厉喝,上百的守卫涌出来,虎视眈眈地看着韩良安。 马司直低声道:“韩少卿,我们还是先搜别处罢。” 韩良安看都不看他一眼:“马司直,本官告诉你,越是看起来虚张声势的人,越是不堪一击。” 长公主冷笑:“本宫今日就让你这狗官看看,什么叫做虚张声势!” 马司直往后退了几步。 韩良安指挥着大理寺的差役:“给我上!” 大理寺的差役面面相觑之后,往后退了几步。 韩良安几乎气得要死:“给本官上啊!” 长公主呵了一声:“将这不要脸的狗官给本宫赶到外面去!” 马司直一拉韩良安,在守卫涌上来前,跑了出去。 韩良安撂下狠话:“你等着,我这就到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长公主脸色沉沉:“来人,备车。”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阁楼。阁楼仍旧精美绝伦,但隐约有种在风雨中飘摇的感觉。她要在她倒下前,尽快寻到让真儿可以依靠的大树。 长公主备车要往崔家去,一则是为了赔礼道歉,二则是为了查明真相,三则再拐个弯,等穆霆从宫中回来。 她心中正思量着,该如何说服穆霆时,一直注意着车外动静、跟了她数十年的俞嬷嬷忽然道:“长公主,那小娘子,可不正是穆世子身边那位牙尖嘴利的侍女?” 长公主赶紧朝俞嬷嬷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小娘子虽换了一身粗布衣裙,可她一眼就认出了。果然瘦骨伶仃的,一看就是一肚子心眼。 “看看她要作甚。”长公主说,“老身瞧着,这巷子里住的可是文昌侯和裕德将军。” 俞嬷嬷道:“长公主没看错,此处住的正是文昌侯和裕德将军。” 太后虽然不是她的生身母亲,可论起来,文昌侯算是她的舅舅,康德郡君算是她的舅母。尽管她此前不齿文昌侯,几乎没有来往,但若是小娘子代表的是穆霆,去寻文昌侯的话……长公主更是坐不住了:“派个身手利落的,盯紧她。” “那崔家……” “晚些再去。”长公主说。她有一种直觉,这牙尖嘴利的小娘子,在穆霆面前可能能说得上话。 秦想想浑然不觉背后有人在盯着她,她在文昌侯府门口前盘桓了一会,转头又出了巷子,走进一家做点心的铺子,买了一匣子的点心。 她拎着点心慢吞吞的越过文昌侯府,继续往前,到了裕德将军府。 相较于文昌侯府新漆的朱门,裕德将军府的大门明显十分陈旧,缺乏修缮。大门前也有两个守卫守门。但其中一个守卫竟是缺了右臂,另一个守卫则瞎了一只眼,两个守卫的年纪,怕是都年过花甲了。 见秦想想拎着匣子走过来,缺了右臂的守卫和蔼地问道:“小娘子可是要寻我们家姜小郎君?” 这姜小郎君,指的应是姜鸿生了。 秦想想彬彬有礼:“妾身想找裕德将军。” 守卫明显很失望:“不知小娘子找老将军有何事?” “上回在文昌侯府,裕德将军帮了妾身,妾身还不曾来谢过裕德将军,今日妾身专门备了些薄礼来感谢将军。”秦想想说着,赶紧将匣子打开,露出精致的点心来,“妾身也不省得将军喜欢些什么,就买了些点心。不过咸口的甜口的都有。若是将军不喜欢,妾身还可以去买其他的……” “原来如此。小娘子不必担心。不知小娘子可定亲了吗?” 秦想想一脸茫然:“还不曾。”这话题怎地转到她有没有定亲上来了? 守卫越发的和蔼可亲了:“那小娘子快快往里请。阿勺,你且守着,我领小娘子进去。” 她竟然就这般轻易的进去了?没凶神恶煞地盘问她的身份?秦想想拎着那一匣子的点心,糊里糊涂的跟着守卫进了门。 进门后仍旧是一堵影壁,但不高,甚至还缺了一块砖头。 绕过影壁,便是一处空阔的场地,是泥土夯的,远一些的地方甚至还长了些杂草。裕德将军府竟然这般荒芜?秦想想心中不禁有些唏嘘。 场地三面环屋,一眼望去,房门陈旧,有的屋顶甚至还长了杂草。 断臂守卫忽地扯着嗓子喊:“老将军,老将军,有小娘子提着礼物来感谢您咧!” 他突如其来的大喊声差点没将秦想想给唬了一跳。这裕德将军府可真是独具一格,通报声震耳欲聋。 “什么?有小娘子来提亲了?”一扇门猛地被拉开,一位老人蹦了出来。 秦想想定睛一看,这位老人可不就是裕德将军。 断臂守卫低声说:“小娘子莫要介意,老将军耳朵不好,有时候会听差了。不过今日瞧着,老将军清醒着呢,还没有糊涂。” 果然老将军一打量秦想想,就想起来了:“小娘子看起来有些眼熟,是不是与老夫一道去过文昌侯府作客?诶,不对,小娘子不是去作客,是去干什么了?” “讨债,向文昌侯讨债。”秦想想怯怯的说,“但那日没讨成。不过妾身还是要多谢老将军的,若不是有老将军,恐怕妾身的小命休矣。” 她抬了抬匣子:“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望老将军收下。” “什么?那老匹夫竟是不曾还你钱?”裕德将军没看点心匣子,胡子都气歪了,“走,老夫领你去,替你讨回公道。” “不必了,不必了!妾身怎可再劳烦老将军?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三万两千贯虽然很多,可哪有小命值钱。” “什么?!三万两千贯?”裕德将军的眼睛都要瞪圆了,“那老匹夫怎地如此无耻?他已经家财万贯,怎地还腆着老脸要你的钱呢?走走走,趁天还没黑,去讨债!” 秦想想却没有动弹,声音仍旧怯怯的:“原本康德郡君是要还的,但她近日病重不起,文昌侯也不给她请医工,妾身更是没了指望……” 第148话 再闯侯府 干等着实在是无聊,长公主正想叫俞嬷嬷取本书看,俞嬷嬷比她还紧张:“长公主,那小娘子出来了。咦,还有姜老将军。” 对于姜老将军,长公主是很敬仰的,不由鄙视秦想想道:“她倒是有手段,能和姜老将军说到一块去。” 可二人要去哪里呢?长公主好奇极了。 跟着秦想想的随从回来禀报:“那小娘子领着姜老将军去了附近的医馆,请了三位很有经验的医工。” “她请医工作甚?难不成是穆世子受伤了?”长公主好奇得抓心挠肝。 可随从很快又来报:“姜老将军领着小娘子还有医工,去了文昌侯府。” 长公主顿时精神一振:“俞嬷嬷,你去买些礼物,许久没登门了,今儿就去看看舅舅舅母罢。” 那厢姜老将军领着秦想想,毫不犹豫的就要迈上文昌侯府的台阶。 守门的护卫看着姜老将军,有些迟疑要不要拦,姜老将军一瞪眼:“老夫是领着医工来给你们郡君看脉的!你不让进,就是要害死你们郡君!” 这罪名扣得极大,守卫顿时乖乖让道。 秦想想笑眯眯的:“姜老将军威力尚在。” 姜老将军呵呵笑:“虽说你爹与老夫不对付,但老夫还是觉着你这孩子不错。改日小娘子要是得空,常来老夫家中作客。”姜老将军是存了私心的,虽然秦观澜人品一般般的,但他的女儿真是不错。倘若她能看上自己的孙子就好了……姜老将军如此想着,觉得自己做曾祖父逗弄曾孙的梦想又近了一些。 “只要姜老将军欢迎妾身,妾身荣幸至极。”这句话秦想想是真心的。为了大盛而戎马一生的姜老将军,致仕后的日子竟如此清贫,真叫人钦佩。只不过他的孙子姜鸿生,还真是特别的存在。 “咦?还真是奇怪,这宋世子去世也有一段日子了,侯府内竟然不曾设灵堂,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宋世子那孩子,没了?”姜老将军很是吃惊,“老夫就与文昌侯相邻而居,竟是一点风都不曾收到。” “不过这段日子,似乎总是闻到烧线香纸钱的味道,老夫还以为是从宝相寺那边吹过来的呢!” 秦想想却是压低了声音:“宋世子的死,是登在了邸报上的。老将军您忙,大概是没看着邸报。至于侯府为何不设灵堂不让人吊唁,大约是宋世子死得蹊跷。” 姜老将军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秦大娘子,你对侯府之事,怎地知晓得这般多?” 秦想想无可奈何的笑:“对于欠着我秦家三万两千贯的侯爷,妾身自然是要比旁人多关注一些的。” 姜老将军顿时觉得自己多想了。 则进得侯府,越发怪异了。 倒是有不少下人或近或远的看着他们,守卫想过来阻拦他们,但看到姜老将军,又止了脚步。 秦想想就这样卑鄙地跟在姜老将军后面,雄赳赳气昂昂的过了一道垂花门。 刚过垂花门,就遇上一个哭哭啼啼的老熟人——王嬷嬷。才几日不见,当初对着她大发淫威、穿得光鲜亮丽的王嬷嬷,好像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妪,头发都花白了一半。诶,王妈妈虽然心狠手辣,但看这情形,还真是个对主子忠心耿耿的人。 王嬷嬷正抹着眼泪,忽然看到了秦想想。她唬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想想,以为自己是老眼昏花,又赶紧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秦想想亲切地朝她招招手:“王嬷嬷,姜老将军给郡君带医工来啦,你还不速速将医工领到郡君那里给她诊治?” 姜老将军?医工?王嬷嬷张大嘴巴,不敢置信。 “你,你,哪有这么好心?”王嬷嬷说。 “横竖医工在此,姜老将军在此,该如何,你掂量着办吧。”秦想想懒得和她费唇舌。 王嬷嬷看看秦想想,又看看姜老将军,最终下定了决心:“姜老将军,请往这边来。”不管秦想想真心还是假意,反正郡君此时也……不妨就死马当活马医! 一行人跟着王嬷嬷,走过一道垂花门,再转进正院,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味道。 院中有侍女数人,但都面容呆滞。 见王嬷嬷领着人进来,她们脸上总算有了些许反应。 王嬷嬷也没有多与她们言语,直接推开门扇:“郡君就在里面……” 一股更难闻的味道袭了出来。一位刘姓医工皱眉,和另外两位医工对视了一眼。 床榻上,躺着康德郡君,她盖着被子,头发灰白,两颊深陷,猛地看去,分明是将死前脱相的面貌。秦想想心中叹息,文昌侯还真是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发妻竟下如此毒手。 榻边还跪着两个侍女,正在收拾着什么,见王嬷嬷进来,一人道:“王嬷嬷,郡君方才,又呕血了。” 王嬷嬷又开始拭泪,对着医工道:“劳烦各位医工了。” 刘医工不过一切脉,眉头一皱:“脉象很是怪异,像是伤心欲绝而引起心脉俱衰的呕血之症。李医工,你来。” 李医工切完,也点点头:“没错。” 王嬷嬷不敢置信:“不可能,世子刚去时,郡君虽然伤心,但还是好好的。” 最后一位张医工把脉,这回切得仔细些:“老夫也是如此认为。” 王嬷嬷怒瞪着秦想想:“我看你这小蹄子,和那个人是一伙的罢!”她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文昌侯。 秦想想不理会她,只问医工:“有没有一种极为巧妙的毒药,中毒之后的症状和此脉象极为相似。” 刘医工点头:“小娘子颇有见地。十多年前,老朽还真是见过类似的病症。只可惜,当时老朽医术甚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痛苦逝去而束手无策。” 秦想想满怀希望地问:“那如今呢,刘医工可有法子?” 刘医工点头又摇头:“倘若刚中毒时,老朽全力救治,尚有一半的希望,但如今……只能维持数日了。”他说着,已经将带来的药箱打开,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 “这是老朽研制的解毒丹,希望能管用吧。”说着,他捏开康德郡君的嘴巴,几粒丹药灌了进去。 王嬷嬷听得康德郡君只有几日寿命时,就已经掩着脸低声啜泣起来。 此时却是听得外头传来文昌侯的说话声:“你们这些奴婢是怎么回事,姜老将军来了,也无人通传?可真是失礼,失礼!” 姜老将军守在门外,没进来。 他鄙夷地看着文昌侯:“康德郡君是侯爷发妻,她病入膏肓,侯爷竟然不曾延请医工替她医治。侯爷可真是心狠手辣。” 文昌侯叹了一声:“老将军怎知老夫没请,她啊,是思念杰儿,伤心欲绝,药石无医啊!本侯才失了铭杰,又眼睁睁地看着郡君追随杰儿而去,本侯心中之痛,谁能体会?” 姜老将军听不下去,呵斥他:“郡君分明是中毒,老夫看你就是想着要毒死她,好纳新人进门。” 第149话 欠条上的手印 俞嬷嬷总算买好礼物,长公主迫不及待的要下车,俞嬷嬷忽地拦着她:“长公主且慢。” 长公主正不解,俞嬷嬷朝侯府门口奴奴嘴:“有情况。” 还真是有情况,只见好几辆车驾争先恐后的驶到侯府门前,车驾还没停下来,小厮都没来得及搬马凳,车上的人就迫不及待的跳下来。 竟俱是容色美丽,穿着华丽的娘子。 娘子们气势汹汹,直上台阶,侯府守卫都傻眼了,一守卫想阻拦,一娘子挺着胸脯,怒目圆睁:“你敢拦着试试!我儿可是文昌侯的亲儿子,我是他儿子的亲娘!” 守卫哪敢再拦,还体贴地打开大门,让这些娘子们进去。 长公主呵了一声:“真是有意思极了,俞嬷嬷,快快快,跟紧一些。” 都说皇亲国戚的秘辛最好听,但能亲眼看到,可真是荣幸至极。 长公主快活得都忘记了自己还有极要紧的事。 长公主虽然久不登侯府门,但守卫还是认得长公主的,见长公主一脸凝重,身后随从还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物,行礼后不由多嘴问了一句:“长公主可是来探望郡君的?” 长公主脸上波澜不显,睨了守卫一眼,守卫顿时垂头噤声。 方才那些娘子早就气势汹汹的往里面去了,长公主绕过影壁,才和俞嬷嬷道:“这么多年轻的娘子冲进去,康德郡君不得被活活气死?” 倒也不是她不同情康德郡君,而是当年她儿子死的时候,文昌侯夫妇和别人说的,她命硬,克死了丈夫,又克死了儿子儿媳。这句话她一直牢牢记在心中。 前几日听说宋铭杰死了,她只冷笑一声,并且打算也在吊唁的时候将这句话还给他们,但没想到,文昌侯府却迟迟没报丧。 俞嬷嬷低声说:“听方才守卫的意思,康德郡君像是病了。” 长公主冷笑:“病了才好,倒是让我出口气。” 还没过垂花门,就听得娘子们的声音一个赛一个的高。 长公主止了脚步,又与俞嬷嬷道:“倘若今日文昌侯府所有事都是穆世子身边那小娘子使计搞出来的,那这小娘子不容小觑。穆世子身边有这么一人,对真儿不利。” 俞嬷嬷道:“长公主所言甚是。” 那厢却已经吵翻了。 声音最高的是牡丹夫人,也最泼辣。此事正叉着腰,竭力替自己的儿子争取权益。 可她声音再高,也抵不过木槿夫人冷冷清清的一句:“我家锦哥儿最大。” 牡丹夫人很不服气,还要再吵,文昌侯吼了一句:“都别争了,还有外人在,叫人笑话。” 秦想想看得津津有味,哪会笑话。 只不过是姜老将军看得大摇其头。 夫人们总算安静了下来,文昌侯跨进房里来,指着秦想想:“是不是你叫她们来的?”指完秦想想又指着王嬷嬷:“你这老贱妇,竟带着外人进府,惊扰郡君养病。来人啊,将秦氏请出去,再将这王婆子给杖杀了!” 王嬷嬷气得直哆嗦,也不管不顾了:“侯爷,可是侯爷毒害的郡君?侯爷见世子已去,郡君碍了侯爷的眼,侯爷便迫不及待的要将郡君除去!” 文昌侯厉声道:“这王婆子竟是疯了,胡言乱语,还不快快来人,将她拖出去!” 姜老将军皱眉道:“文昌侯,你可曾将大盛律法放在眼中?一条人命,在你眼中竟如蝼蚁?” 文昌侯呵了一声:“姜老将军莫不是糊涂了,在大盛,若是背主的奴婢,主人可是有权杖杀的。还有,姜老将军,本侯劝你莫要多管别人家的闲事。” “这是怎么回事?舅舅府中,怎地有这般多貌美娘子?” 这道声音,文昌侯听进耳中,不由得心头一紧。 长公主将手搭在俞嬷嬷手上,缓步走近众人。 秦想想分外机灵,赶紧走出去,给长公主行大礼:“妾身秦氏拜见长公主!” 那些个莺莺燕燕顿时跪倒一片:“妾身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没理会他们,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秦娘子怎地在这里,不用伺候穆世子吗?” 穆世子?武德侯穆雷的儿子穆霆?今日刚刚受封的穆世子?文昌侯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这秦观澜的女儿怎么搭上穆雷的儿子了?穆雷与秦观澜,不是死对头吗? “世子进宫参加宫宴,妾身得闲,来侯府与侯爷了结一桩私事。”长公主没叫她起来,秦想想仍旧垂着头。 “哦,秦娘子与我舅舅,竟然还有私事?这倒叫本宫好奇得紧。”长公主嘴上如此说,脸上神情却肃然,让人疑心她好似要替文昌侯讨公道。 文昌侯咳了一声:“长公主,这是舅舅的私事,倒不好劳烦长公主的。” 文昌侯那个恨啊,以前长公主见了他,何曾痛快地叫过一声舅舅,今日倒是口口声声的叫起舅舅来。不过这长公主素来一心扑在她那个有毛病的孙女身上,甚少出门,今日是撞鬼了,竟然登他家大门。 “这有甚要紧的。舅舅,咱们是一家人,就让这秦氏说一说,让本宫替舅舅断一断,她可是胡说八道,要讹上舅舅。” 秦想想当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宋世子借了咱秦家三万两千贯没还。” 她语速极快,却是说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很吃惊地看着文昌侯:“舅舅,此事可是真的?” 文昌侯呵呵笑了几声:“秦娘子可真会开玩笑,犬子已死,你便是说他借了秦家十万贯,本侯也无可辩白。” 长公主也点头:“我舅舅说得再理。秦娘子,你可莫要仗着我表弟死了,死无对证,就狮子大开口。再说了,我舅舅家富可敌国,能缺你秦家这点银钱?” 文昌侯又是一口气堵在心口。什么叫富可敌国,此话若是传入有心人耳中,可是大事。 姜老将军说:“秦娘子,你可有欠条凭证?” “当然有。”秦想想从袖袋里掏出秦婉婉的那张欠条来。咳,这张欠条却是她趁着秦婉婉不注意偷的。当然了,她还给秦婉婉仿冒了一张。 她将欠条呈给姜老将军:“姜老将军,您看看。” 姜老将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秦娘子,老夫上了年纪,这眼睛看不清楚了。秦娘子不妨再叫个中人来看。” 长公主也道:“本宫也看不清了。” 还真是,站在这里的人除了秦想想年纪尚轻外,便是文昌侯的那堆夫人了。 木槿夫人不愧深得文昌侯喜爱,当即款款走过来:“长公主,可否让妾身看看?” 长公主睨了她一眼,又看向秦想想:“秦娘子可是愿意让她看?” 秦想想笑道:“自是愿意。想来众目睽睽之下,她是不敢做什么小动作的。” 文昌侯恨极了秦想想,这小蹄子,可真是想得周到!不过他也不担心,这欠条内容乃是他亲自口述,让杰儿写的,当初他就千叮嘱万嘱咐,叫杰儿万万不可在上面留下手印。是以这欠条,只有杰儿的名讳和印章。 名讳和印章皆可以仿造,这欠条拿出去,便是绝世清官也难以断定。 可木槿夫人仔仔细细的看过欠条,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欠条,应是真的。” “不可能!”文昌侯冲口而出。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杰儿素来与本侯无话不说,若是有欠条,他理应对我不曾相瞒。木槿,你可要看清楚了,这欠条上面,可有杰儿的手印?” 他朝木槿夫人使了个眼色。 “禀侯爷,这欠条上,有世子的手印。”木槿夫人说。 第150话 五石散 “虽有手印,可如何能保证,那是世子的手印?”文昌侯再度冲口道。 长公主诧异地看着他:“舅舅如此言之凿凿,像是亲眼看着世子写此张欠条似的。” 文昌侯咬牙:“长公主方才也说,侯府富可敌国,杰儿有花不完的钱,他为何要向一个贫寒之家借钱?这欠条,定然是这秦氏伪造的。” 秦想想气定神闲:“欠条是不是伪造的,去对一对世子的手印不就行了。” “你!”文昌侯老牙都要咬碎了,“我儿已入殓,你竟还要惊扰他的尸身与魂魄!”他就知道,每次让这小蹄子逃脱,都没有什么好事!上回他就该放下所有事情,将这小蹄子给了结了! “横竖上回我被关在密室与世子的冰棺一道时,已经惊扰过了,也不差这一回。”秦想想轻描淡写。 长公主越发惊讶了:“怎么秦娘子还有如此一段经历呢?可真叫人好奇。舅舅,既如此,那我们不妨移步密室,去还表弟一个清白罢。再者,表弟去世,本宫作为表姐,理应是要来吊唁的。” 姜老将军也点头:“老夫也给世子上炷香罢。” 文昌侯狠狠地横了秦想想一眼:“去便去!” 一行人呼啦啦的出了正院。 王嬷嬷茫然地看着他们离开,刘医工却从内室出来,看着离去的背影摇摇头:“世子已死,又保存在冰棺之中,手印与生前,是不一样的。秦小娘子怕是拿不回她家的钱了。” 王嬷嬷忽然急切地道:“您可否跟着一道去,替秦娘子想想办法?” 今日似乎特别漫长,但夜幕终归是降临了。 放置宋铭杰尸体的地方并不远,下人们点起火把,点燃灯笼,将密室附近照亮得宛若白日。 早有下人得了文昌侯的示意,将密室的那些刑具收拾了一番。众人进得密室时,里面只有装着宋铭杰尸体的冰棺。 长公主和姜老将军先给宋铭杰上香,这才道:“这手印该如何验证?” 刘医工挤进来自告奋勇:“让老朽来吧。” 虽然早知道秦想想定然讨不回钱,但他依旧想试试。 秦想想方才就注意到刘医工跟着来了,心中更是有了几分把握。 下人推开棺材盖,刘医工走过去,却是神色一惊:“这,这世子莫不是中毒而亡的?” 长公主闻言,竟步子飞快地走过去,伸头一看,也惊讶道:“倘若表弟是中毒而亡,为何不曾上报开封府,让仵作来验尸?舅舅啊,你就这般让表弟死得不明不白?” 刘医工忽然俯身,仔仔细细的观察宋铭杰的口角,而后倒吸一口气:“这,这世子年纪轻轻,为何要服用五石散?若是老朽猜得没错,世子大概是服用五石散过量了,才暴毙的。” “你是哪来的庸医,竟敢胡说八道!”文昌侯双眼圆睁,就要上去殴打刘医工。 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他,姜老将军大声说:“刘医工是老夫请来的最好的医工,他医者仁心,医术了得,治好了老夫不少兄弟,刘医工不是庸医!” 姜老将军一顿吼,密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长公主打破沉默:“以前本宫是听说表弟小时,身体时常有恙,不过长大后倒是健壮许多,原来竟是吃五石散的缘故?” “曹馨月,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文昌侯恨极,竟直呼长公主名讳。 长公主后退几步:“怪不得你们不敢报丧,圣上最是痛恨皇亲国戚服用五石散。” 她很快地睨了一眼秦想想,小娘子虽然面露惊讶,但长公主却是猜测,她定然早就知道了真相,什么欠条,什么手印,不过是借口。 文昌侯双目通红:“我儿身体不好,吃些五石散又如何?他也没有作恶,他如今也躺在这里了!” “三万两千贯,还有秦家的宅子。”秦想想冷不丁冒出一句。 “放你的狗屁!”文昌侯破口大骂,粗鲁至极。 “不是要验手印吗?验啊!”他大声说着。 刘医工虽然知晓手印已变形,还是尽力帮着秦想想将宋铭杰的手印拓出来。很可惜,手印对不上。 手印当然对不上,这手印本来就是她让海叔按的。 刘医工叹道:“秦娘子,尸体死后,手印会变形的。” “多谢刘医工。”秦想想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刘医工。 文昌侯阴鸷地看着她:“康总管,这秦氏伪造欠条,将她拖出去,报官。” 康总管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长公主,长公主竟也点点头:“此事必须得仔仔细细查清楚了,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过一个坏人。” 姜老将军想替秦想想说两句:“秦小娘子都来讨了两次了,想来定然是真的。” 秦想想笑眯眯道:“验不出手印,可以验字验印章呀,只要能讨回钱,我不怕麻烦。” “开封府有的是能人,秦娘子到开封府去验吧!我儿可怜,死了竟然还被这般折腾……”文昌侯一颗心落定,开始抹起眼角来。 康总管朝两个粗壮的婆子使眼色,婆子正要上前抓住秦想想,秦想想正要往后退,有一道声音巍巍道:“宋公明,你好狠的心!” 这声音听着,像是康德郡君! 刘医工真不愧是神医啊。 只见王嬷嬷搀着形销骨立的康德郡君,康德郡君眼中全是恨意:“宋公明,你竟然下毒害我!” 长公主精神一振,又有好戏看了。 “还不快快将郡君扶回去!”文昌侯厉声道,这李万州哪里去了,竟然这般无能,让康德郡君走到这里来。 长公主去上前去搀扶着康德郡君:“舅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康德郡君虽中毒,但深知长公主决不是真心关怀她。可此刻,也只有长公主才能替她出头了。 “秦家的欠条,是真的。”康德郡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真相吐出。 果然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文昌侯咬牙,却不得不说:“郡君,你糊涂了。” 康德郡君没有理会他,只兀自道:“那三万两千贯,杰儿只拿了两千贯,用来买五石散。他的身子越来越差,只能服用更多的五石散来维持。而剩余的三万贯,有两千贯用来维持侯府日常开支,剩余的则全让这狗贼拿去了!秦娘子。” “哎!”秦想想应得脆生生的。 康德郡君喘了口气,继续道:“侯府的确无钱,不过,秦娘子瞧瞧宋公明的那些外室,她们身上穿的戴的,还有她们住的宅子,都可以变卖,用来还秦家的钱。” “你疯了!”文昌侯死死瞪着康德郡君,恨不得让他的目光变成利箭,将面前的这个疯女人给射死。 “舅舅,舅母说的,都是真的吧。”长公主又变了脸色。 文昌侯没应长公主,只瞪着康总管和那些下人:“你们没听到吗?将这秦氏给拖下去!” 康总管倒是急得跺脚,可没有人理会他。有个下人大着胆子说:“长公主,侯府已经拖欠小的们月俸足足有半年了,不知长公主可否能帮小的们作主?” 长公主心中简直要笑死了,但面上却不显:“能呀,当然能!我舅母不是说了,舅舅的外室们的东西,都是可以变卖的。” 真是像极了一场闹剧,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秦想想心想,这应该算是,完满完成南宫问月交待的任务了吧? 正想着,康德郡君的身子却是摇摇欲坠,王嬷嬷无法支撑,吓得大叫:“郡君,郡君!” 第151章 奸诈的秦娘子 “速速将舅母扶起来!”长公主指挥着下人,然后看着文昌侯,“舅舅,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姜老将军呵了一声,没说话。 “本宫觉得,既然舅母承认了,就将这笔钱给还了吧。秦娘子势单力薄,也挺不容易的。再说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钱。” “倘若舅舅不方便处置,本宫可以帮忙。” 那些个夫人顿时听到这里,已然花容失色,却又不敢说话。 还是木槿夫人胆子大一些:“侯爷,妾身愿意将首饰衣服宅子都卖了,替侯爷还钱。妾身是侯爷的人,理应与侯爷同甘共苦。” 长公主赶紧赞赏她:“这位娘子倒是深明大义。便是你们都将私宅卖了,这侯府不是大得很,住下你们完全没有问题。再者,本宫听说你们都有子嗣,那就更加要搬回侯府了。这舅舅的子嗣,怎么可以流落在外头呢?” 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剩余的夫人们琢磨着长公主的话,觉得她说得虽有道理,但实在是不甘心。但倘若让木槿夫人搬进来,她们不来,就会失去成为郡君的先机。 在自己的私宅过小日子固然快活,但夺嫡之战,不可缺席。 木槿夫人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别的夫人刚点头,她马上就拔头上的簪子钗子,摘耳铛,摘项链,摘手镯。 她的贴身侍女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布,替她都收拾在一起。 她此举,就显得她特别大义。 别的夫人可不甘落后,赶紧有样学样,纷纷开始摘首饰。还真是巧了,其实平素她们不会戴这般多首饰,可今日不是特地来参战嘛,是以几乎将大部分的首饰都戴上了。 不得不说,这文昌侯花别人的钱送给自己的女人还真是痛快,秦想想虽然没看过也戴过这些首饰,但瞧着那精致的模样,便知定然价值不菲。 长公主又站出来做中人:“本宫就做个主,这些首饰珠宝拿去变卖了,也值当个七八千贯,秦娘子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就折算成八千贯罢。至于剩下的钱,我舅舅定然会很快凑齐还给你的。” “好。”秦想想也很痛快,“妾身这就给侯爷写个收条。”说话间,她竟从袖袋里摸出纸笔墨来。 秦想想写收条的工夫,长公主也没闲着,和文昌侯笑眯眯道:“舅舅,这舅母身体不好,可得精心养着啊。明儿馨月再来看她。” 文昌侯老牙都要咬碎了:“怎敢劳长公主记挂。” “都是亲人嘛,怎能说是劳烦。”长公主道,“待会本宫回去的时候,像是路过舅母娘家,舅舅您看……” “那就劳烦长公主费心了。”文昌侯咬牙切齿。 “还有,表弟英年早逝,本宫很是能体会舅舅舅母悲痛欲绝的心情,可表弟一直躺在此处,也是不妥,舅舅还是早些让表弟入土为安的好。” 长公主口口声声喊着舅舅,可句句话都让文昌侯如鲠在喉。 “秦娘子可写好了?”长公主慈眉善目地看向秦想想。有哪家的小娘子随身携带纸笔墨的,这秦娘子可真真是够独特的。难不成她早就预料到自己会跟在后面,定然能拿回借出去的钱?若是这般,秦娘子可真是够奸诈的。 不过,若是她的真儿有秦娘子这般奸诈就好了。长公主想着,心念微动。 或许在将秦娘子从穆世子身边赶走前,可以让真儿和秦娘子接触接触,让真儿体会人间险恶。长公主深切地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那包价值八千贯的首饰重得秦想想差点就抱不住,但抱着八千贯的感觉真是美妙。 她喜孜孜地、吃力的跟在长公主后面,姜老将军则在后面断后。 夜色已浓,长公主走下台阶,朝秦想想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秦娘子抱着这般多首饰,独自一人走夜路,怕是不安全,不妨让本宫送你回去吧。” 秦想想还没开口,后面的姜老将军插嘴道:“秦小娘子方才说好要到老夫家中做客的,再者,老夫家就在前面,秦小娘子想家去,老夫便护送他回去。老夫就不相信,京师里还有歹人敢劫老夫的道。” 长公主没想到姜老将军竟和她抢人。 她赶紧道:“也没人敢劫老身的道。” 秦想想看看姜老将军,又看看长公主,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竟成了香饽饽。 姜老将军当然不是为了她怀里那包首饰,长公主就更不会了,那么他们争抢的,就是她这个人。 秦想想朝长公主露出歉意的笑容:“抱歉,长公主,妾身此前答应了姜老将军的。” 长公主很失望,但仍旧热切的道:“那秦娘子明日可有空到老身府中做客?若是没空,老身便亲自向穆世子要人。” 秦想想笑道:“若是妾身明日得空,必定尽快到长公主府中去。” 虽然不知道长公主为何热切地要她到长公主府里做客,但秦想想看得出来,长公主暂时对她没有恶意。 她猜测,大约是要打通自己这条道,劝说穆霆接受慧真郡主。 长公主遗憾地登车离去,秦想想则跟着姜老将军步行了一段路,到了裕德将军府。 守门的守卫换了人,其中一个是跛脚的,另一个看起来倒是四肢健全,可一直在咳嗽。 姜老将军皱眉道:“老鲁头,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又出来了?” 老鲁头咳了一声道:“老将军,我这是老毛病了,一到春日就咳个不停,这不是闷在屋中无趣嘛,就出来透透气。”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姜老将军无可奈何道。 “小郎君可回来了?”他又问。 “还没有。”老鲁头回答。 姜老将军皱眉道:“这小子镇日往外跑,也不知道吃没吃饱。” 秦想想笑道:“今日在长公主府的赏花会上,妾身瞧着姜小郎君了,他吃得挺好。”别人都忙着赏花赏小娘子,只有姜鸿生一个劲儿地猛吃。 “叫秦小娘子笑话了。”姜老将军说,“我那孙儿吧,看着弱不禁风似的,但胃口可好。” 秦想想没放在心上:“年轻郎君胃口好,说明身体好。” 说话间已经进了将军府的正院。相较起长公主府的精致和文昌侯府的奢华,裕德将军府看起来真的是家徒四壁的模样。 气死风灯没点几盏,油灯也只点了一两盏,连下人的影子也不见。 姜老将军是真穷啊。她爹当初是弹劾过姜老将军的,如今秦想想亲眼所见,都觉得她爹大约是昏了头。 虽然家徒四壁,但桌椅还是齐全的,虽然陈旧,但擦得很干净。 秦想想将那一大包首饰堆在桌子上,直接开门见山:“姜老将军,妾身想捐些善款给您府中的守卫们,可行?”方才她就看出来了,咳嗽的守卫不一定是老毛病,而是没有更多的钱将根子给治好。 姜老将军还没出声呢,门外传来一道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劝你莫要有这个想法。今日祖父是清醒的,明日他糊涂了,就将那些善款给忘得一干二净。” 秦想想朝外面看去,胃口极好的姜小郎君正吊儿郎当的倚在门口。 谢谢whalewendy的打赏!谢谢各位宝宝的支持! 第152话 孙媳妇有望 “臭小子,你可算回来了。用饭了吗?”姜老将军粗声粗气的问。 姜鸿生还没答话,他又转头对秦想想说:“秦小娘子,不必了,老夫养得起他们的。” “大盛素来有捐善款给退役老兵的风气,若是没有他们保家卫国,我们在京师也没有安稳的日子可过。而且,妾身捐得也不多。”她拿出几支钗子来,将那包首饰往姜老将军那边推了推,“就这些。” 相当于全捐了。 姜老将军急得胡子直抖:“真不用,秦小娘子若是要捐,就捐几贯钱便可。最近老鲁头是有些咳嗽,刘医工倒是愿意给他看,不过我们在医馆的银钱欠得多了些,挂的账都没还,就没好意思再去看。” 姜老将军竟然窘迫至此。 秦想想刚同情起姜老将军来,姜鸿生懒洋洋的说了:“祖父,若不是你忘了将祖母攒的钱财藏在哪里,我们也不用这么狼狈的。秦小娘子,你若是真心要捐,就托给我保管。” 秦想想唇角弯了弯,不是很相信姜鸿生。 虽然他没有到处挥霍,也会为了别人弹劾他祖父而和别人打架,但他生得这副样子,还有上次在樊楼一脸天真的模样,秦想想也不是很想交给他。 “秦娘子的钱财,怎能交与你保管?”姜老将军骂自己的孙子。 姜鸿生只笑着,一直倚在门外。 “秦小娘子,你觉着这臭小子如何?”姜老将军话题忽地滑向另一个方向。 秦想想猝不及防:“嗯?” 姜老将军一脸的肃然:“这臭小子没了父母,秦小娘子若是嫁过来,就不必伺奉公婆。至于老夫,老夫更不讲究那些个规矩。若是这臭小子惹你生气了,老夫还可以帮你揍他。这聘礼嘛,当年他娘亲走时,还是留了些嫁妆的,都给你。” 老头子坦坦荡荡,囊中再羞涩,也没动儿媳的嫁妆。 她不过是来做客,怎么就变成相看了? 姜鸿生偏偏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祖父,孙儿和秦大娘子,没有眼缘。” 姜老将军瞪着眼睛,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怎么就没有眼缘了?秦娘子生得多水灵,又聪慧过人,打着灯笼都寻不到这般好的小娘子了。” 秦想想简直要热泪盈眶了,这么些年了,还是头一回有人夸她水灵。虽然很有可能姜老将军是老眼昏花。 姜鸿生见秦想想好似很感动的样子,赶紧道:“秦大娘子,你赶紧说句话啊。这咱们就不合适!” 秦想想回过神来,点点头:“姜老将军,抱歉,妾身与姜小郎君,的确不合适。” 姜老将军的精神气一下就被抽掉了:“是老夫失礼了。” 秦想想很认真地看着他:“姜老将军,妾身是真心实意地想捐善款的。不瞒姜老将军,妾身的外祖父,就曾是一名士兵。只可惜妾身娘亲早逝,只隐约听父亲提过此事。若妾身捐得善款,想必外祖父在泉下有知,定然会欢喜不已。” “哦,竟有此事?”姜老将军顿时又觉得自己的精神头振作起来了。这不就是缘分吗,还说没有眼缘。这哪有一见钟情的桥段,感情不都是相处久了才培养出来的吗?若是他接受捐善款的话,秦娘子和这臭小子见面的机会不就多了吗? 自己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好好好,老夫都听秦娘子的。不过这些首饰,老夫实在不能要,秦娘子着实要捐,就每个月给我们捐几个钱便好了。还有一点,老夫这脑子啊,时常犯糊涂,以后这善款的事宜,你就和这臭小子接洽吧。” 秦想想哭笑不得,姜老将军这是想方设法的要撮合她和姜鸿生啊。 若是抛开一切,姜家作为婚嫁对象来说,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姜老将军的好意,她心领的。 姜老将军明明知道她在利用他,却丝毫没有计较,还热情的将她拉家里来,介绍给自己的孙子,诶,姜老将军果然是心慈之人。 不过…… 秦想想笑道:“好,就听姜老将军的。不过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眼看孙媳妇有望,姜老将军赶紧道:“秦娘子快说。” 她笑吟吟道:“妾身是开脚店的,每日店里鱼龙混杂,且店里皆是老弱病残,若是有贼人惦记,这包首饰怕是惹来横祸。姜老将军,妾身可否将这包首饰全寄存在此,每次妾身需要了,就拿一些出去典当?” 姜老将军本来还要拒绝,转念一想,这不是让孙儿和未来孙媳接触的很好的机会嘛?他当即一口答应下来:“好好好,没问题。对了,待会就让这臭小子送你回去吧。” “好,谢谢姜老将军。” 姜鸿生看看自家祖父,又看看秦想想,不是,这秦想想方才明明还是拒绝的,怎地一转眼又答应下来了? 不过临走前,他对着祖父殷殷叮嘱:“您可千万别乱藏啊!” 二人出了将军府,秦想想止了脚步:“姜小郎君还请回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可不行,祖父交待的事情,我可不能敷衍了事。”姜鸿生看起来虽然弱不禁风,吊儿郎当,但还挺重诺。 “再者,前面就是文昌侯府,秦娘子就不怕?若我不在旁边护着,怕是侯府的守卫会以偷儿的名义将你给乱棍打死,最后将你手中欠条抢去。秦娘子成了冤魂,便是有冤都无处伸哪。” 秦想想没再拒绝:“那就劳烦姜小郎君了。不过既然姜小郎君出来了,妾身还有一事要请姜小郎君帮忙。” “何事?” 姜鸿生以前眼中的秦想想,一心只有利益。 不过现在嘛,姜鸿生想,秦大娘子还是有优点的。 安然无恙走过文昌侯府,她领着他直奔万通钱庄,将钗子给典当了,换得四百贯钱银票,而后又揣着银票,折到刘医工的医馆,将三百贯银票给到刘医工手上,言明这是给裕德将军府里的人看诊用的钱。 一口气办完这些,姜鸿生对秦大娘子的好感又升了那么一些。 “秦大娘子的外祖父果真是士兵吗?”临分别前,他问秦想想。 秦想想睨他一眼:“当然不是。我娘亲死得早,妾身从来没见过我外祖家的人。”至于她爹秦观澜,对她外祖家的人向来是闭口不谈。其实她有想过,或许外祖家的人并不在意她娘亲的生死。如此也好,多些亲戚固然欢喜,但没有也是好的。 姜鸿生:“……”他就说嘛,秦大娘子这张嘴,就不能相信!他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像秦大娘子这般会胡扯的人。 “在下告辞了。”姜鸿生仍是将秦想想送到水车巷子附近。 秦想想目送他离去。 康四从偏僻的角落里闪出来:“秦大娘子。” “康四郎君,我还得先回食肆一趟。”秦想想说。 康四应下:“好。” 他看着秦想想走远的身影,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万万不可得罪了秦大娘子啊。 (本章完) 第153话 丁家娘子 崔卿卿悠悠醒来时,她阿娘木氏,静姝县主正满脸忧愁的看着她。 崔卿卿长这般大,还是头一回见她阿娘这般忧愁。阿娘头上插的簪子钗子,都少了许多呢。 “阿娘……”她想挣扎着起身,却一阵头痛欲裂,不得不又躺回去。 “你快躺好。”木氏说。 “阿娘,孩儿这是怎么了?孩儿不是在长公主府的赏花会吗?”崔卿卿费力地说。 木氏心一沉,卿卿竟然什么都不记得,看来她落水之前,就已经中毒昏迷了。她用力攥紧拳头,究竟是谁要害浩海和卿卿? “你廖家表哥在外面,你可要见他?你落水了,是他救你起来的。” 崔卿卿有些怔然:“我落水了?”她摇头,“阿娘,孩儿什么都不记得了。孩儿就记得当时,孩儿正在看丁家娘子掷荷包与穆世子,这时公主府的侍女用红漆小盘端茶点过来,孩儿觉得口渴,便端起一杯茶吃了……然后就没有知觉了。” 木氏蹙着眉:“看来便是那杯茶有问题。” 崔卿卿喘了口气:“阿娘,孩儿口渴。” 木氏赶紧让青云端来茶水,喂崔卿卿吃了。 崔卿卿的侍女青云青萍都在屋里,木氏不是那等糊涂的人,知晓从女儿到女儿的侍女,全都被人暗算了,是以并没有责罚二婢。要怪只能怪自己警惕性不高,竟然被人暗算而不自知。 崔卿卿吃了茶水,神智总算又清醒了一些:“阿娘,让表哥进来吧。” 木氏道:“你表哥救你时,也吃了些苦,腿抽筋了,最后是穆世子将你们二人救起来的。” 崔卿卿:“……”她阿娘可真是,提表哥便提表哥,提穆世子作甚。看来穆世子在娘亲眼中,越发的好了。 廖浩海走进来,看着崔卿卿苍白的小脸:“表妹可好多了?可记得你落水前,都发生了什么事?” 她表哥不愧是大理寺评事,一点都不耽搁办案。 崔卿卿摇头:“我只是吃了一杯热茶,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廖浩海蹙眉,看了一眼木氏:“舅母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方才木氏提起穆世子时,他都听到了。 他竟是不知,舅母也看中了穆霆。 倘若长公主没有请他当说客,他倒是愿意替表妹争取穆霆。可有了长公主在前,崔家就不能与穆霆相看。 木氏随着廖浩海走出来,见他一脸肃然,不由得有许多猜测。 廖浩海并不想瞒着舅母,与她实话实说:“舅母,长公主欲将慧真郡主许配给穆世子。不过被穆世子拒绝了。” 木氏吃惊,但很快释然了:“看来京师中,还是有许多人站得高看得远的。”这京师啊,虽然看起来繁华似锦,但之于她们这些世家望族,却已经是渐渐的如履薄冰了。 舅母素来聪慧通达,廖浩海不必多费唇舌。 “长公主已经年老,看来是想将慧真郡主早早的送出京师。”木氏继续道,“不过穆世子为何要拒绝长公主呢?莫不是他听说了些许秘辛?” 秘辛便是指慧真郡主虽然生得貌美,家世也好,但当年年纪尚小的她,亲眼目睹自己的娘亲呕血身亡,许是不能接受,便犯了臆症。只要有轻微的刺激,慧真郡主便将自己藏在衣柜中。 试想想,一个本来需要她操持家务的妻子,动不动就藏进衣柜中,像什么话?许多家族考量的不仅仅是容貌钱财等方面,更是当家主母能在男人背后做最坚强的后盾。 廖浩海摇头:“这我就不得所知了。” “舅母省得了,浩海不必挂虑。”木氏罕见地叹了口气,卿卿的姻缘路,是有些艰辛啊。 廖浩海看着一向乐观的舅母有些忧心,只得安慰几句,木氏露出笑容来:“若是没有好的郎君,只要她愿意,崔家可以养她一辈子。”嫁人并不是女子唯一的出路。 廖浩海总算放下心来,与木氏告辞。 天早就黑透了,经过天香楼时,廖浩海叫了几样秦婉婉喜欢的点心,装在匣子里往家赶。 这几日秦婉婉虽然总是若有所思地坐着,但总算没有再提要去给那位献身的事了。 廖浩海总算松了一口气。 回得幽兰院,伺候秦婉婉的侍女低声与他禀报:“婉娘子今日胃口尚可,还差奴婢给她研墨作画。” 廖浩海点头:“每人去领十贯钱的赏。” 侍女都欢喜地下去了。 秦婉婉并没有冷脸待他,而是站起来迎接他:“廖郎君。” 这称呼可真是陌生啊。 廖浩海心中叹了口气,面上不显,将一匣子的点心献宝似的呈给她:“天香楼的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多谢廖郎君。”秦婉婉也接受了,打开匣子拈了一块点心,慢慢吃着。 廖浩海默了默,主动道:“今日我去长公主府的赏花会了。秦大娘子也在。” 他去长公主府的赏花会不奇怪,可秦想想也去,才是奇怪。她竟能搭上长公主?秦婉婉不由得抬眼问他:“她去作甚?” 廖浩海便将今日的事情娓娓道来,在说到丁家娘子不断地给穆霆掷荷包的时候,秦婉婉蹙了蹙眉,将点心放回匣子里:“丁家娘子我有印象,她喜欢的人你也认识,是罗祭酒的长子罗大郎君。” 廖浩海愕然地张大嘴。罗祭酒家的长子罗大郎君,是个实打实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和英勇威武完全沾不上边。 那既然丁家娘子喜欢的是罗大郎君,也不曾听说罗大郎君与别人定亲什么的,怎地丁家娘子忽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自己就是喜欢穆霆这般的呢? 秦婉婉继续道:“丁家娘子对罗大郎君应该是挺仰慕的,罗家三娘是罗大郎君的嫡妹,喜欢吃蜜饯,丁家娘子就亲手做蜜饯,时不时的给罗三娘子送去。” 可今日,罗家三娘也在赏花会啊,听到丁家娘子喊着喜欢穆霆这类的,就不恼怒? 廖浩海蹙眉,长年与各种案件打交道的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丁家娘子在赏花会上给穆霆掷荷包,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就在所有人都看着她能不能将荷包掷给穆霆时,崔家表妹浑浑噩噩地吃下热茶,失去意识,栽进水中。 像是一场漫不经心的局。 廖浩海猛然起身:“我去找丁家娘子!” 他转身大步走出去,忽然又回头:“早些歇息。” 廖浩海离开了。 秦想想怔怔地看着晃动的珠帘,心头浮上奇怪的感觉。方才他们好似一对熟悉的夫妻,吃着点心,说着闲话。 廖浩海的车驾穿越过热闹的街道,来到相国寺附近。 相国寺附近,大多住着一些品阶不上不下的官员,一道巷子里,拥拥挤挤的住了有七八家。 廖浩海正想着小厮打听丁家的具体位置,忽地看见其中一户人家的下人,提着白灯笼走出来。 (本章完) 第154话 丁娘子之死 廖浩海心中一紧,连忙撩袍跳下车,疾跑到那正要替换白灯笼的下人面前:“劳驾,此处可是丁宅?” 下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郎君是何人?” 廖浩海将腰牌亮出来:“本官乃大理寺评事。” 下人差点没拿住灯笼:“我们家大娘子是病死的,又没报官,大理寺来作甚?” “今日你家大娘子还生龙活虎的参加长公主府的赏花会,晚上就病死了?” 廖浩海说着就要往里走,下人赶紧拦着他,廖浩海瞪他一眼,下人赔着笑道:“不瞒郎君,我们家大娘子自小便有心疾,家中老爷与太太,早就做好了大娘子迟早要走的准备。今日的赏花会,太太本是不让大娘子去的,但大娘子死活要去,这才让大娘子去的。这不,刚从赏花会回来不久,大娘子就突然病发,不过一个时辰便香消玉殒了。” 廖浩海拿眼睨他:“你倒是知道得挺多。” 那下人仍旧赔着笑:“我们丁家人口简单,连小的在内,也不过十来口人。这宅子小,大娘子的病又是家中最重要的事,小的日日被老爷太太耳提面命,自是省得的。” “大娘子病发时,可曾延请医工?请的是哪家医馆的医工?”廖浩海问。 下人不敢怠慢:“禀官爷,延请的是回春堂的李医工,小的亲自去请的。官爷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 廖浩海挑了挑眉,丁家下人说的话,不像是撒谎。只是他没想到,今日看起来活蹦乱跳的丁娘子,竟然患有心疾。 此前办的案子中,因患有心疾而突然暴毙的例子不是没有。 怪不得虽然丁娘子喜欢罗大郎君,但罗家却没有与丁家结亲的意思。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小娘子,哪家想娶啊? 不过丁娘子倒是瞒得极好,连秦婉婉那般聪慧,都不省得她有心疾。 廖浩海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几遍,丁家下人小心翼翼地说:“官爷,小的可以继续挂灯笼了吗?” “你挂吧。”廖浩海说,看着丁家下人挂上白灯笼。 丁娘子死得太突然、太凑巧了,他总觉得不对劲。若是丁娘子果真有心疾,那她今日用力在曲桥边抛荷包的时候,早就该病发了,而不是拖回到家中才突然病发。 丁家下人很快挂好灯笼,朝廖浩海笑了笑:“官爷,小的进去了。” “慢。”廖浩海叫住他,“本官要见你们家老爷。” 下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官爷,说来还真是不巧,我们家老爷方才才出门去替大娘子挑棺材去了,哦,大郎君与小郎君都跟着一道去了,家中只有我们太太和小娘子,这……怕是不方便。” “那就见你们家太太。”廖浩海说,“大理寺办的案件中,有不少凶手是女娘子。” 下人笑得难看极了:“我们太太可疼大娘子了。” “若是你再拦在门口,本官可要怀疑你便是凶手了。”廖浩海厉然道。 下人闻言,赶紧后退几步,点头哈腰:“官爷里面请。” 丁家是很紧凑的二进院子,进了门便是影壁,左右垂花门,甬道不宽,小跨院都紧挨着,院墙不算极高。这样的房子在相国寺附近比比皆是。 进得门才闻到线香和烧纸钱的味道,还听得有人在低低哭泣。 廖浩海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心中毫无波澜,跟着下人来到简陋的灵堂里。 灵堂里就坐着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应该是丁娘子母亲的中年妇人,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应就是丁娘子的妹妹了。 哭泣的却是丁小娘子,丁太太只怔怔地坐着,双眼通红。 小娘子先听到动静,抬眼看到廖浩海,唬了一跳:“你,你是何人?” 廖浩海一眼便看到白天还好好的丁娘子直挺挺的躺着,大约是丁家人还不舍得她,并没有将她的面容用白布掩住。 廖浩海亮出令牌:“本官乃是大理寺评事廖浩海。”说这话的时候,他观察到丁太太似是猛地一颤,但很快又恢复了木然的模样。她站起来,给廖浩海行礼:“妾身周氏见过廖评事。不知廖评事突然拜访,是为何事?” 倒是很平静,说话也很有条理。大约是丁大娘子病了许久,她作为娘亲,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简陋的灵堂里烛火不大明亮,但还是能看得出来丁大娘子的遗容看起来很恬静,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也就是说,丁大娘子去的时候,并不痛苦。 “丁太太,打扰了。本官今日在长公主府的赏花会上,曾见过丁娘子。赏花会上,丁娘子分外天真活泼,得了我一位好友的好感,是以我那位好友,特地托本官前来打听打听。不曾料想,丁娘子竟然香消玉殒了。” 廖浩海说完,觉得自己这个借口编得真是蹩脚。 但周氏神情仍旧平静,连眼都没眨:“哦,那可这是太遗憾了。小女已去了,她这辈子再也用不着担心结亲的事了。” 廖浩海观察着她,周氏看起来就是女儿骤然离世,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莫非是他猜测错了? 丁家没有报官,他在没有任何证据、只凭猜测的情况下,不能对丁大娘子的尸体进行检验。 廖浩海只得悻悻离去。 仍是那挂白灯笼的下人送他出来:“官爷慢走。” 廖浩海有些气馁地上了车,在车里想了想,吩咐小厮:“到回春堂去。” 回春堂门扇紧闭,早就关门歇息了。医工一般都养生,不似樊楼和天香楼附近,夜夜笙歌。 “叫门。”廖浩海吩咐小厮。 夜晚时医工时常被叫醒出诊,也是常事。小门很快就打开,一个药童模样的人打着哈欠伸头出来:“什么病……诶,诶,你们这是要作甚?” 小厮将药童推进门去,廖浩海披着寒意走进去:“你们李医工歇在何处?” 李医工睡得正香,小厮提着油灯,一把掀开他盖得暖和的被子:“李医工,相国寺丁家的大娘子,是因何暴毙?” 李医工惊惶之下,脱口而出:“丁大娘子,是服用了五石散才暴毙而亡的。” 廖浩海眉眼沉了沉。五石散,这是朝廷的禁药。 丁大娘子,竟然服用五石散?怪不得她的心疾一下子控制不住了。 李医工此时才反应过来:“你,你们是何人?” 廖浩海将令牌亮给他看:“大理寺评事廖浩海。五石散虽是禁药,但若是要买,也可买到。这五石散,可是你卖给丁大娘子的?” “官爷冤枉,草民虽替丁大娘子看诊多年,但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其实吧,丁大娘子虽患心疾,但只要按时服药,控制情绪,活到四五十岁是没有问题的。今日草民还纳闷了,这丁大娘子一直控制得好好的,怎地就突然暴毙了呢?说来也凑巧,草民在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瞧见丁大娘子的床榻下,竟然有一丁点五石散的粉末。草民这才笃定了丁大娘子的死因。” 廖浩海眼皮微沉:“李医工,你可敢上堂作证?” 第155话 受重伤 秦想想换下自己的粗布衣裙,穿上穆霆给做的豆绿色胡服走出来时,红袖一怔:“大娘子,您这是还要去……” 方才秦想想将那张一百贯的银票交给她的时候,她还挺欢喜的,盘算了又盘算,正好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可以给大伙做一套暖和的春衫。 秦想想笑道:“穆世子救我的人情还不曾还完,还得再去几日。” 她看着红袖,美丽的容貌上添了一丝坚毅。 “帮我照顾好所有人。”她低声说。 红袖抿了抿嘴,但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了。 “那大娘子您一定要万分小心。”红袖殷殷叮嘱。此前她也没想到,藏身在脚店里、靠他们投喂的郎君,竟然是武德侯的独子。 如今大娘子在替他做事,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有没有危险。 秦想想应下,由着红袖将她送出来。夜深了,其他人都睡了,四处静悄悄的。 秦想想看了一眼杨大贵和海叔他们住的房间。 幸得杨大贵醒了这么一回,她才扳回了一局,只可惜她还没有问完话,杨大贵又昏过去了。 她阿爹秦观澜,可是知晓宋铭杰在服用五石散,秦婉婉呢?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她抬头望天,天上倒是满天繁星。 秦想想很快从脚店出来,康四有些惊讶,他原以为秦大娘子会逗留得久一些。 仍旧是秦想想在明处默默地走着,康四在暗处维护着她。 从水车巷子到穆霆他们此刻住的院子,走路约莫要走半个多时辰。 出发前康四让秦想想尽量从热闹的街道上走。此时虽夜深,但各式各样的摊贩仍旧坚持在街上摆着摊子。 康四穿过人群,紧紧地盯着秦想想。 秦大娘子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走过一家卖馄饨的摊子时,被摊贩不小心碰了一下也没有反应。 一路上倒是平安无事,回到院子时,穆霆等人竟然还不曾回来。 朱参赞守在家中,听得动静出来见是秦想想,不由得有些失望:“秦大娘子回来了。” “穆世子尚未回来?”秦想想意外。 朱参赞点头:“按道理,这样的宫宴不会持续太久。” 秦想想想起穆霆受伤的事,她看了一眼朱参赞,朱参赞的样子像是并不知情。 她没有和朱参赞多说,回房梳洗完毕,正坐在妆桌前欲展开方才撞她的摊贩给的纸条时,外头响起动静。 “少主可算是回来了。”朱参赞说。 她赶紧将纸条往袖袋里塞,开门出去,恰好看到姚二郎和朱三郎扶着穆霆走过。穆霆垂着脑袋,往姚二郎那边靠着。 秦想想心头一跳,忙走出去,却是听得陈泽压抑不住的怒火道:“荒唐,真是荒唐!少主受伤了,你们竟不告诉我!” 秦想想走出去,刚好陈泽也瞥了过来。 他说:“秦娘子也是省得的吧?” 秦想想尴尬地笑了笑:“穆世子说是小伤。” “小伤?”陈泽冷笑,不再理会秦想想。 一行人拥着穆霆进房去了。 秦想想急走几步:“需要烧些热水吗?” 朱参赞走出来,对秦想想笑了笑:“秦娘子,老夫本来就烧了些热水的,劳烦秦娘子提些热水过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秦想想低声问道。 “说是圣上让少主舞剑,你陈叔不知少主受了伤,没有拦着,少主舞完剑,又吃了烈酒,从宫宴出来,刚上车,伤口便血流如注。” 血流如注?秦想想眉头一跳。 朱参赞又进去了,秦想想没敢耽误,寻到了灶房的位置,将热水舀到水桶里。 “大娘子,我来提水。”姚二郎进来,唇色有些白。 “世子如何了?”秦想想问道。 “暂时无事了。”姚二郎许是被陈泽骂了,脑袋耷耷的。他没敢耽误,提了热水便走了。 秦想想怔怔地站了一会,赶紧将凉水舀到锅里,麻利地生火烧水。 她一边烧火,一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可惜,外头静悄悄,竟是一点动静也无。 终于盼到姚二郎来提第二次水,秦想想赶紧问:“世子如何了?” 姚二郎抹了把冷汗:“秦娘子请放心,少主以前,受的伤可比现在重多了。就少主的背后,还有这么长的一道伤疤呢。”他说着用手比了比。 “不是说,世子没上沙场吗?怎地会受这般重的伤?”秦想想有些不解。 “明面上是没去,但暗地探查军情……”姚二郎忽然意识到这些不该说,话头又咽了下去,“大娘子,这些热水是够了的。大娘子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他提着热水走了。 没叫医工,没有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喊,只有默默的医治,秦想想忽地体会到了沙场的残酷。她又想起方才姚二郎说的,穆霆背上有很长的伤疤。当时一定很疼吧。 她回到小跨院,又重新梳洗了一遍,脱去鞋袜躺在床上好一会,才想起袖袋里有南宫问月的消息。 她从袖袋里摸出纸条,展开一看,上头只用蝇头小楷写着:“长公主府。”这是让她明儿去长公主府做客呀。 秦想想将纸条揉了揉,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许是纸条进了肚子不好克食,她一直在床上辗转难眠,直到五更天的梆子声响起,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秦大娘子,秦大娘子。”像是姚二郎在叫她。 秦想想猛然惊醒,才发觉天已经朦朦亮了。她赶紧披衣下榻,将头发用簪子草草绾了,隔着门问:“可是姚二郎君?” “是我。秦大娘子,少主醒了,想吃些易克化的东西。可否劳烦大娘子做碗清淡的汤面与郎君?” “好。”秦想想赶紧应下。 朱参赞起得早,早早的去早市买了不少食材回来,秦想想从里面挑了些时蔬,熬了蔬菜汤,又将面擀得细细的,做了一碗素汤面。 本想趁着给穆霆端面的时候进去瞧一眼穆霆,刚到门口就被陈泽将红漆小盘给接了过去:“有劳大娘子了。” 陈泽的脸色越发臭了。秦想想没敢吭声,眼睁睁的看着陈泽将门掩上。 刚回到小跨院,康四匆匆进来,见到她,忙道:“秦娘子,长公主送来请柬,特地邀秦娘子今日到长公主府去做客呢。” 长公主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秦想想去请示陈泽,陈泽语气淡淡的:“若是无事就早些回来,晚些时候与你一道去探望崔家娘子。” 第156话 瑰宝般的慧真郡主 俞嬷嬷亲自来接的秦想想,乘的是两匹马的车驾。 车厢极为宽大,凳子及车壁包的都是絮了棉的缎子。车壁处甚至还做了暗扣板,放上些茶点蜜饯之类的。 这还是秦想想头一回坐这么好的车呢。 俞嬷嬷给秦想想斟茶:“秦大娘子原来是秦御史的长女,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秦大娘子颇有令尊之风。” 秦想想微微笑:“俞嬷嬷谬赞。” 话虽是这般说,但好似坦坦荡荡的接受了。 俞嬷嬷本来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若是秦想想问,她便有所准备的回答。 但偏偏秦想想没问,只悠然自得地吃着蜜饯,一边夸:“真好吃。长公主府的厨工果然了得。” 俞嬷嬷:“……”她忽然有些怀疑,长公主请这秦大娘子,对慧真郡主可是真的有用? 就这样,秦想想舒舒坦坦的到了长公主府,被迎到了阁楼前。 俞嬷嬷道:“想必秦大娘子也省得的,慧真郡主就住在阁楼里。” 秦想想抬头看阁楼。阁楼是真精致,雕梁画栋的,一看便是年年岁岁都保养着的。 她看向俞嬷嬷:“这十三年来,慧真郡主果真没出过阁楼一步?” 俞嬷嬷摇头:“慧真郡主喜欢在二楼与三楼待着。二楼是慧真郡主睡房与起居室,三楼则是她作画的地方。慧真郡主很喜欢作画,三楼上挂满了她的画作。” 说话间秦想想已经随俞嬷嬷进了阁楼,里面的精致陈设自是不必说,上楼梯前,俞嬷嬷叮嘱秦想想:“慧真郡主怕生,还请秦大娘子待会多担待些。” 秦想想笑道:“好。” 她自始至终都没问,长公主请她到长公主府,又进了阁楼去见慧真郡主要做什么。 俞嬷嬷想,秦大娘子可真沉得住气。她憋了一肚子的话愣是没能往外说。 秦想想年轻,爬在前面,俞嬷嬷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 秦想想刚上到二楼,就听得一道略有些娇憨的声音问她:“你是谁?” 秦想想抬头,只见三楼楼梯处站着一个生得仙女似的小娘子,她散着如瀑的墨发,穿着米色的宽袖长袍,一双洁白无瑕的玉足从袍底露出来。 原来这就是慧真郡主。 秦想想本来还觉得,慧真郡主的“慧真”二字颇有几分佛性,如今见到慧真郡主,倒是觉得若是不用这“慧真”二字,大约会天妒红颜。怎地有女子这般美丽,又如此纯真。怪不得长公主一眼就看中了穆霆。相较于京师里的世家望族的郎君,穆霆是更好的选择。 “我是秦大娘子。”秦想想笑道。 “我昨日在宴席上见过你。”慧真郡主美丽的眼睛凝视着秦想想,“是祖母让你来的?” 秦想想点头:“长公主觉得我很有意思,或许和郡主说得来,便让我来了。” 跟在后面的俞嬷嬷听到她这大言不惭的话,差点没跌了一跤。 慧真郡主笑了:“那你赶快上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意思。” 秦想想赶了几步,上得三楼。三楼果然和俞嬷嬷说的一般,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画。秦想想一眼就看到了挂在最前面的画里,一位穿着玄色氅衣的年少郎君站在曲桥之上,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慧真郡主这是画的穆霆? 慧真郡主也喜欢穆霆? 这个念头刚冒出,慧真郡主便拉着她的手:“你喜欢作画吗?” 秦想想摇头:“我自小很少读书,也不喜欢作画,我喜欢做菜。” “做菜?”慧真郡主好奇地问,“就是吃的菜吗?”她拉着秦想想坐在绣墩上,满脸的好奇。 对美人,秦想想是很耐心的:“是的。晨起炊饭煮粥揉面,捞些腌王瓜,便是一餐;若是想丰盛些的,便凉拌些鸡丝,蒸些肉糜。” “听起来很有趣。”慧真郡主托着腮,“我从未做过这些。” 莫说她了,便是秦婉婉,也不用做这些。 “那郡主想试试吗?” “不想,我觉得很复杂,我不喜欢做。我只喜欢每日眺望远处,观察日夜星辰以及府里有趣的人。” 秦想想看向那些画,除了画着穆霆那幅画,慧真郡主大部分的画都是景物,只有少数几幅,画的是侍女或者随从。 噫?穆霆那幅画旁边的那幅,是一个侍女神情警惕,正在往茶壶里洒着什么东西。 秦想想指着那幅画,急切地问慧真郡主:“郡主,这两幅画可都是昨日差不多时辰画的?” “秦大娘子怎么省得?”慧真郡主好奇道,纤纤玉手指着侍女画,“我之所以画她,是因为我从未在府中见过她。我想,她大概是新进府的侍女,是以看起来有些笨拙。噢,她还将茶端给一个穿蓝衣的小娘子吃,小娘子吃了茶,竟不小心落水了。” 没想到慧真郡主竟然将下毒给崔卿卿的凶手给画了出来。 画上侍女的面容并不是很真切,秦想想问慧真郡主:“郡主可看清楚了她的面容?”她担心距离太远,慧真郡主只看到一个大约的轮廓。 “看清楚了呀。”慧真郡主快活道,“我眼睛很好的。昨日天色不错,她端茶从垂花门过,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眉毛描得极细,眼睛也细细的,不过鼻子倒是挺高。哦,看起来不大像京师本地人。” 秦想想诧异了,慧真郡主十多年不曾出过阁楼,但竟能分得清一个人是不是京师本地人。 她将这个问题问出口,慧真郡主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 “我喜欢画画呀,自然就会研究一些人的长相。不过她生得不算好看,我就没有将她细画。我想,她大概是生活在严寒之地,鼻子才会这般高。对了,她骨架子挺大,不过她很会穿衣,将她的短处都遮挡起来了。” 此时在秦想想眼中,慧真郡主可真像一块瑰宝,闪闪发亮。 “郡主可否能帮我将她的面容画下来?”她脸色肃了肃,“昨日那侍女往茶壶里倒的,大约是毒药。那位小娘子吃了茶,失去意识,才失足落水的。” “毒药?她为何要毒害那小娘子?”慧真郡主十分不解,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秦大娘子且等候片刻,我很快就好。” 在一边候着的侍女立即给慧真郡主研墨铺纸。 慧真郡主可真是一块瑰宝,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侍女的模样便跃然于纸上。 秦想想丝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慧真郡主,您可是立了大功了。” “可是真的?我这点技艺也能立功?”慧真郡主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当然了,您这样的画功,若是在开封府或大理寺里担任画师,可是会帮很大的忙呢。” 慧真郡主却带着些许怀疑地看着秦想想:“可祖母说,外面的世道很混乱,我须得在有人保护的情况下,才能出门。” 诶。有如此长相的孙女,长公主密不透风的保护,她很理解。 但花无百日红,便是帝王之家,也有轰然崩塌的一日,长公主怎么能保证,她能时时刻刻的保护慧真郡主呢? 秦想想脑中忽地又灵光一闪。 长公主不会是觉得她聪慧过人,这才让她来陪慧真郡主的吧? 第157话 喜欢的竟是南宫问月 秦想想吹干墨,将画卷起来,交给俞嬷嬷:“此女便是下毒之人,还请长公主速速查清。” 俞嬷嬷接过画,偷偷和秦想想说:“还劳烦秦大娘子和慧真郡主多说说穆世子的好话。” 秦想想在一瞬间明白了,原来长公主找她来,实则还是想撮合穆霆和慧真郡主。 她犹豫了须臾,穆霆人不错,慧真郡主美丽单纯,二人看着倒是良配。 秦想想折回慧真郡主身边,大大方方的指着那幅画问她:“慧真郡主为何又画那玄衣郎君呢?” 慧真郡主一脸的纯真:“因为我喜欢他啊。他生得美,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画。而且他也不喜欢凑热闹,我也不喜欢。” 等等,穆霆虽然生得还算英武,但决算不上生得美。至于凑热闹……秦想想明明记得昨日,穆霆和众人说话,还舞了剑。 昨日穿玄色氅衣的,还有一个南宫问月! 秦想想觉得自己的脑瓜子忽地不好使起来。 慧真郡主喜欢的竟是南宫问月。 她差点就控制不住,急切地问:“郡主可省得,穿着玄色氅衣在后花园里参加宴席的是谁?” 慧真郡主天真无邪地看着她:“我当然省得啊,那是穆世子。祖母说,他是好夫婿的人选。不过我不明白,夫婿的意思是什么?是陪我一起住在阁楼里一起玩耍吗?他也喜欢作画吗?我问祖母,可否让他嫁到阁楼来,但祖母没同意。” 秦想想深深的吐了一口浊气。慧真郡主果真就像是一张白纸。 长公主将慧真郡主保护得密不透风,一点儿都不好。 长公主是想让她做坏人,撕开世间丑陋的一面。 “郡主听说过成亲吗?” 慧真郡主摇摇头。 秦想想看了两眼守在一旁、一直默默没有出声的侍女,奴奴嘴:“她们平时都不和郡主闲聊的吗?” “闲聊是什么?”慧真郡主睁着大大的眼睛问。 “就聊聊外面各种各样的事儿。比如哪家的郎君与小娘子定亲了呀,成亲呀,生了娃娃呀,京师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呀。” 慧真郡主摇摇头:“我不喜欢听这些。” “可郡主不能一直住在阁楼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为何?我喜欢住在阁楼里。” 秦想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因为长公主迟早会离开人世,独留郡主在人世间。到时候,郡主便是再信任下人,也不得不出阁楼来管理庶务。这还是在下人忠心耿耿的情况下,万一下人叛主,郡主可能会饿死在阁楼里。” 秦大娘子可真是敢说!旁边的侍女惊讶得差点没合拢嘴。 慧真郡主凝视着秦想想,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与困惑。 她久久没有出声。 “或者更坏,郡主的空中楼阁也会不保。”秦想想再加以重击。 三楼楼梯口,俞嬷嬷扶着长公主,她偷偷窥着长公主的脸色,还好还好,长公主的脸色分外平静。 慧真郡主是娇养在阁楼里的花,从未经受过外面的风风雨雨,这秦大娘子一下子这么猛,慧真郡主能受得了? 良久,才听得慧真郡主说:“我省得了。” “外面的天气很好,郡主要不要随我下去走走?郡主每日都在阁楼上看着府中的景色,就不曾想过要下去亲身游历其中吗?” 慧真郡主的脸色忽地变得苍白起来,微微摇头:“不,不,我不要!” 她说着,忽地起身跑到大衣柜面前,打开柜门,将自己藏了进去。 秦想想看着紧闭的衣柜门,一时惊愕不已。 俞嬷嬷走上来,低声与秦想想道:“秦大娘子有请。” 长公主命人布上茶点,才缓缓道:“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就落下的毛病。因着这毛病,老身才给她建了这栋阁楼,想让她过得开心快活。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时时病发。京中名医亦遍请过,皆说这是心病,无药可治。” 秦想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此美丽的慧真郡主,竟有此毛病,可真真是天妒红颜,让人叹息。 长公主的声音忽地带了哀求:“老身省得秦大娘子在穆世子面前能说得上话,秦大娘子不妨再劝劝穆世子……若是穆世子能护慧真郡主周全,这长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是穆世子的。” 秦想想哭笑不得,试图和长公主解释道:“穆世子对妾身有救命之恩,妾身如今不过是报恩……” 长公主闻若未闻:“秦大娘子身为秦御史之女,却能化解穆世子对你的憎恨,能力实在是非凡。” 那是因为,大约是穆霆并不曾憎恨过她吧……秦想想想到这点,心情竟愉悦起来。原来如此呀。 秦想想叹了一声:“长公主,您错了。” 长公主老脸一怔。 秦大娘子可真是胆大包天!俞嬷嬷想。 “您护着慧真郡主,乃是祖母对孙女的拳拳爱心,这固然没错,可您有没有想过,今日慧真郡主之所以变成这样,与您有很大的关系吗?” 秦想想接着说:“您总想着让慧真郡主依赖别人,可倘若别人不愿意让慧真郡主依赖呢?若是风雨来临,慧真郡主岂不是像一株在风雨中摇曳的菟丝花,孤苦无依、凄凉无比?只能任人宰割?妾身虽也说不上多坚毅多自立,但却是懂得,若是要别人也喜欢你,自己便先要坚强起来,成为一棵不惧风雨的大树。” 长公主怔怔地看着秦想想。明明秦大娘子生得不是多好看多美丽,可现在她的脸似乎在发光。 她有些结结巴巴道:“可,可,可慧真她,有毛病啊。” 这些她不是没有想过。 早年她也曾是一株菟丝花,在经历数次风雨后,才不得不成为一棵大树。 “有毛病便治呀,若是治不好,那便是慧真郡主的命。”秦想想十分残忍地将这个真相揭穿。 长公主瞪着眼睛看着秦想想。 秦大娘子可真是敢说!俞嬷嬷再一次想道。 “俞嬷嬷,送客!”长公主明显是强忍着怒气,吩咐俞嬷嬷。 俞嬷嬷送秦想想出门,正要登上马车,忽地看见马司直领着一干差役走过来。 “大理寺办案!”马司直面无表情的说,“韩少卿怀疑,长公主府中,藏着狄族细作。” 第158话 风雨来得又急又快 俞嬷嬷忽地拽住秦想想的手:“秦大娘子,昨日那韩良安便来过了,借着查案的名义,要闯进阁楼去……长公主是怕,这韩良安是居心不良……” 俞嬷嬷的手,分外冰凉。 若是长公主抗拒搜查,那便是窝藏细作,通敌叛国。 秦想想看着马司直大摇大摆的进去,垂下眼皮。阁楼之外的风雨来得又急又快,便是长公主这棵大树,也自顾不暇。 她反握着俞嬷嬷的手:“带我抄近道,快!” 侍女哄了好一会,慧真郡主才从大衣柜里走出来。 侍女正要给慧真郡主倒茶,忽地见平时守在阁楼下的女守卫朝她招招手。 慧真郡主安静地坐在绣墩上须臾,才开口道:“小满,给我研墨,我要作画。” 她的世界,除了作画便是作画。 一个人悄悄的朝她走过去,慧真郡主正要转头,忽地后颈吃痛,跌入女守卫的怀中。 秦想想扯起一块蓝布,将慧真郡主掩得严严实实。 女守卫扛着慧真郡主下楼,与秦想想一起抄着小道,直奔角门。 俞嬷嬷早就安排好了,一辆不起眼的驴车停在角门外,慧真郡主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扛上了驴车。 慧真郡主的侍女,小满与春分,拎着两个包袱跟着上了车。 驴车很快悄无声息地驶离了长公主府角门的巷子。 驴车离开后不久,马司直终于装模作样的走到阁楼下。长公主仍旧像之前一般守在阁楼门口。女守卫们仍旧虎视眈眈般地看着马司直。 马司直比韩良安有礼貌:“微臣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穿着翟衣,头戴着公主品阶的凤冠,连眼皮都没抬:“说老身府中藏着狄族细作,大理寺可有证据?” 马司直微微笑着:“禀长公主,自是有的。一早便有线人来报,说今早亲眼所见,狄族奸细阿丽娅从外面走进公主府。喏,这是狄族细作阿丽娅的画像。” 他抖开手上的画像卷轴。 卷轴上,阿丽娅细眉细眼高鼻梁,与慧真画的竟是一模一样。 长公主只看了一眼,眼皮又垂下去:“如此相貌的人,在京师中比比皆是。” 马司直的声音仍旧温和有礼:“长公主不知,这阿丽娅极为心狠手辣,虽是女子,但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来长公主府前微臣已经去过鸿胪寺,才得知此女手上竟有七八条人命。” 鸿胪寺是负责他国各种事宜的。 长公主仍旧没抬眼,但声音却带着一丝狠厉:“慧真郡主的阁楼守卫素来极严,是混不进外人的。” 马司直温和道:“长公主,这万一呢……”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 长公主突然抬头,目光狠厉地看向马司直:“你的意思是老身故意将她藏在阁楼里?” 马司直丝毫不惧她的目光:“禀长公主,微臣不过是奉旨办案,请长公主勿要为难微臣。” 长公主狠狠地盯着他,就是不出声。 马司直脸上波澜不显。 “阁楼就这般大,这些个差役浑身皆是浊气,进阁楼只会污了我真儿的灵气,惊扰了她。”长公主终于缓缓开口,“你可以上去,其他人不能。” 马司直躬身行礼:“多谢长公主深明大义。” 阁楼里有没有狄族细作,他当然一清二楚。阁楼里本没有,但只要他进得阁楼,便是有了。 韩良安交待得清清楚楚,便是这一日、两日都耗在长公主府都行,最主要的是能将罪名按在慧真郡主头上,再趁机将慧真郡主带出阁楼,带出公主府。 马司直的鞋子踩上了阁楼狭窄的楼梯。他的鞋子穿得有些旧了,前面的鞋面已经磨得极薄,再穿上一段日子,定然会破一个洞。可这阁楼里随便一样物什,拿出去变卖,就能买数十双像他脚上的鞋子。 他迈上阶梯。 有人甫出生,便是泼天的富贵;有人挣扎半生,出卖了无数次自己,仍旧在泥潭里。 可是有些人,他怎么配? 有侍女守在楼梯口,警惕地看着他。 马司直扯开嘴角笑了笑:“打扰了。” 很是彬彬有礼。 迟早有一日,他会将所有人都碾压在脚下的。 阁楼里真香啊,是昂贵的熏香的味道,是少女的味道,是可恶的权贵的味道。 马司直态度温和,将二楼上的一扇扇门逐渐打开,见识着各种各样精致的物什。长公主对慧真郡主可真是宠爱至极,只可惜,这颗珍珠就要被人恶狠狠的蹂躏、摧毁了。 昨日惊鸿一瞥,慧真郡主的确貌若天仙。也怪不得便是她有毛病,那人也要她。 二楼当然没有细作,马司直慢慢悠悠的往三楼而去。 听说慧真郡主喜欢从三楼俯瞰整座公主府。 马司直登上三楼,一阵清风拂来,带着些许墨香。 三楼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画,画随着清风摇荡着。没有人。马司直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大衣柜上。听说慧真郡主一受惊,就会躲进大衣柜中。 马司直毫不犹豫地走到大衣柜前,猛然拉开柜门。 陈泽的脸,比锅底还要黑。 秦大娘子明明空着手去长公主府做客,回来的时候竟然带着三个大活人,还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 康四在他耳边低语:“其中一位是慧真郡主。” 陈泽当然听说过慧真郡主。慧真郡主,长公主的孙女。不过十数年来,慧真郡主在京师默默无闻。便是默默无闻又如何,穆霆是决不能和慧真郡主有什么瓜葛的。皇帝最忌讳的便是武官主动勾搭皇亲家的小娘子。他可以挑好人选赐婚与武官,但若是武官在底下搞小动作…… 可秦想想先斩后奏,已经领着人进了她的小跨院。 都是女子,陈泽再生气,也不好冲进小跨院,叫她们都滚出来。 他就气势汹汹的候在垂花门处,等着秦想想出来。 他没等多久,秦想想就出来了,朝着他笑:“陈参赞。”她的笑容带着讨好。 陈泽忍下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想想轻咳了一下:“慧真郡主想体察民情,妾身就带她来了。” 陈泽瞪着她,这秦大娘子竟敢睁眼说瞎话,他方才明明看到,明明是将人给扛进来的。 “说实话!”陈泽咬牙切齿。 “大理寺说长公主藏狄族细作,要严搜长公主府,长公主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将慧真郡主托付给妾身的。”秦想想一口气说完。 “那你更不能将她带来这里!”陈泽气得要死。 “慧真郡主是无辜的。”秦想想声音不高,但很坚定。 “便是无辜,也不能藏在这里。”陈泽是坚决反对,“你怎么带她来的,就怎么带她走。” “陈叔,就让她们留在这里吧。” (本章完) 第159话 仙女的脑子 说话的是穆霆。 穆霆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看起来还好。姚二郎和朱三郎在一旁一脸的紧张。 “少主,请三思!”陈泽的脸色越发黑了。 “秦大娘子如此做,定然有她的考量。况且我曾听阿爹说过,长公主在十数年前,曾声援过阿爹。如今长公主有难,我们岂能做无情无义之辈?” “她……唉,罢了,少主愿意收留便收留吧。”陈泽拂袖而去。 秦想想望着穆霆:“穆世子可还好?” “不过是一点小伤。秦大娘子请放心,只管在这里住。”穆霆扯了扯嘴角,勉强拉出一丝笑容来,“缺什么让姚二郎去取,我就先不奉陪了。” 他转身的时候有些许勉强,看得出来其实受伤很重。 秦想想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姚二郎被留下来,听候秦想想差遣。 “宫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穆霆一走,秦想想就赶紧扯着姚二郎问。 姚二郎摇头:“少主和陈叔口风极紧。对了,大娘子,可要添置什么东西吗?” 秦想想想了想:“我先进去看看,待会再列个单子给你,可好?” “好好!不过不要写得太复杂了。”姚二郎有些不好意思,“我认字不多。” 秦想想进屋去,慧真郡主还没醒,小满和春分就候在榻前,低眉垂眼的。 秦想想先问:“两位姐姐如何称呼?” “小满。” “春分。” 两位侍女明显是被严格挑选过的,连话都不多一句。 秦想想只得笑了笑:“郡主可还要添置些什么,两位姐姐且说,我请姚二郎君置办一下。” 她们出来的时候背着的大包袱,装的都是衣裳。 小满也不客气:“这郡主日常起居用的物什都得单独买,普通材料普通样式的就好了,秦娘子就看着买罢。”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荷包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秦想想。 那是一张两千贯的银票。 秦想想刚接过,小满又递过来一张银票:“这是秦娘子与姚二郎君的跑腿钱,以及住在此处日常起居所用的钱。” 又是一张两千贯的银票。 有钱能使鬼推磨,秦想想笑眯眯的接过,心想小满和春分姐姐是不是和慧真郡主在阁楼里待得太久了,都不知道外面的物价了。 但她还是大大方方、没有推辞的收下了。 有时候钱货两清,会让人的交往更加的自由自在。 秦想想转手将四千贯银票都给了姚二郎,又给了他一张单子:“劳烦姚二郎君了。” 姚二郎拿着那两张银票,手都抖了。他这辈子,就没拿过这么多钱。怪不得说京师里权贵人家富得流油,原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姚二郎乐颠颠的去采买了,秦想想刚想回屋去,陈泽又走过来:“秦大娘子,借一步说话。” 秦想想是看到陈泽就有些怵:“陈参赞。” “秦大娘子,慧真郡主如此住进来,实在是不妥。” 秦想想鼓起勇气:“陈参赞,长公主很喜欢穆世子,想将慧真郡主许配给穆世子,她许诺……” 陈泽双眼灼灼地看着她:“不可能。皇帝最是忌讳,兵权在握的武将与京师权贵联姻。” “那……要不让穆世子与慧真郡主结拜为义兄妹?”秦想想忽然笑眯眯道,“如此义妹住在义兄家中,也叫人说不了闲话。若是穆世子出面护慧真郡主,也有理由。” 义兄妹?亏她想得出。 陈泽想反驳,但终究是撇了撇嘴:“罢了,我会说服世子的。对了,拜帖已经送到崔家了,秦大娘子早点做些准备,最好收拾一下,打扮得能见人一些,才不至于丢了世子的脸面。” 他说罢便拂袖而去。 秦想想目瞪口呆地看看自己,她现在的装扮哪里见不得人了! “郡主,郡主,请冷静!”小跨院里忽然传来小满和春分的劝说声。 看来是慧真郡主醒了。 “我要回阁楼。”慧真郡主赤着脚,走在光秃秃的地砖上,大约是觉得不舒服,又将双脚伸到床榻上。 她的阁楼里到处铺满了地毯,她何曾踩过如此粗糙又冷冰冰的地面。 秦想想进来时,便是看到这一幕。诶,住在空中楼阁的仙女被迫下凡来了。 “是你将我拐来此处的?”慧真郡主质问秦想想,“我要见我的祖母,我要回阁楼。” “慧真郡主,如今长公主府正值危难,您的祖母托我将你带走。” “祖母是长公主,我是郡主,都是最尊贵的人,如何有危难?”慧真郡主大大的眼中尽是疑问。 秦想想叹了一声:“郡主可曾听说过朝代更迭?” 当然听说过,慧真郡主还是看书的。 她蠕动着嘴唇,半响才道:“那我也要和祖母在一起,不离不弃。” “可长公主却是要拼了她的命,也要护郡主周全,郡主便是如此践踏长公主的真心的吗?” 慧真郡主的眼眶迅速红了:“可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祖母陷于危难之中,而自己置身事外,什么都做不得?” 秦想想又叹了一声,慧真郡主虽不谙世事,但其心纯良。 “长公主足智多谋,在朝堂中浮浮沉沉大半生,定然会安然无恙。”秦想想劝慰她。 慧真郡主抿了抿唇,美丽的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可这里不是阁楼,我觉得很不安。此处,是什么地方?” “此处,是穆世子居住的地方。” 慧真郡主讶然道:“原来是穆世子,那他住的地方,挺简陋的。” 秦想想:“……”幸好她没将慧真郡主安置到脚店去。 “郡主,如今情形所迫,郡主可愿与穆世子结拜为义兄妹?如此将来,穆世子护着郡主之时,也师出有名。” “义兄妹?好呀,我自小没有兄弟姐妹,是挺孤单的。穆世子虽然长得一般,也不大有钱,但武艺不错,我愿意与他结拜。对了,结拜之后,我可以给穆世子送见面礼,送很多很多的钱,如此穆世子就有钱了。” 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说服慧真郡主的秦想想:“……”慧真郡主的脑子,果然是仙女的脑子。 慧真郡主琢磨着,兴奋起来:“小满,给我研墨,我要作画。我要作一幅画,送给穆世子。”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秦想想松了一口气。 她的小跨院里没有纸砚笔墨,秦想想走出去,想问陈泽借。刚走出去便碰上陈泽,陈泽皱眉:“不是让你收拾收拾吗?马上就要去崔家了。” 秦想想匆匆忙忙的和陈泽借了文房四宝,回到屋里,先向慧真郡主道歉:“郡主,我得用一下妆匣。” 她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梳发,慧真郡主忽然道:“让我来帮你吧。” 第160话 故人之女 没想到慧真郡主的手竟然这般巧。 秦想想坐在马车中,想伸手摸摸自己的发髻,终是怕摸坏了,又将手放下来。 慧真郡主不仅给她梳了发髻,还画了妆,还将自己的一套衣裙给她穿。 她本来是拒绝的,但慧真郡主用她美丽的大眼睛看着她,她就没法拒绝了。 诶,果然难过美人关啊。 她从小跨院出来的时候,陈泽看向她的目光都不同了。 后来她才知道,本来陈泽是想让她跟着马车步行过去的。最后陈泽让她乘坐马车,他和康四洪五则骑马。 不过马车里也没空着,很快就堆满了顺路的买的礼物。 陈泽想让崔卿卿与穆霆相看此事,可真是执着。 崔家在朱雀大街后面的小巷子里,是一座闹中取静的三进院子。同样是百年书香门第,与渐渐没落的周家相比,崔家仍旧鼎盛。 盖因崔卿卿的爹,也就是崔愚,娶了木氏一族的静姝县主。而他的亲妹妹,又得封崔氏一族的县主,嫁给了开国男廖志飞。 崔愚生三男一女,长子已经成家,是去岁秋闱的进士第三名,春闱殿试的探花。如今虽只是在翰林院供职,但前途无量。 次子虽没有参加科举,却四处游历名川山河,编写的游记精彩绝伦。 三子淡薄名利,随了崔迁,喜欢足不出户,镇日在家中书房修缮旧书籍。 一女便是崔卿卿,生得明眸皓齿,性子泼辣,不喜绣花,喜欢往外面跑。 崔愚作为国子监监丞,下值之后便是钻进书房,从来不管事,而静姝县主大智若愚,在公婆的支持下,将崔家操持得整整有条。 其实崔家如此鼎盛,皆因老人有德,从不多管闲事,放权于儿媳妇,整日逍遥自在的过日子。 比起周家的一地鸡毛,崔家的日子繁华似锦。 如今崔卿卿廖浩海忽遭人暗算,静姝县主分析了又分析,隐隐觉得这是别人在眼红自家。 可除了长子,自家剩余的人都无心朝堂啊。 尤其是自己,虽是木氏一族的县主,却也深知,木氏一族亦渐渐的没落了。 崔家的繁荣似锦,底下暗流涌动。 她之所以看好穆霆,皆因觉得穆家人口简单,崔卿卿嫁过去,日子虽平淡,但定然不会有什么被公婆磋磨,亲戚暗算的事情发生。如此实在是因为她生孩子们不公平,聪明才智都给了儿子们,但女儿的脑子就不大灵光。不然此前也不会与秦婉婉为了宋铭杰而争风吃醋。 静姝县主为女儿操碎了心。 “县主,陈参赞到了。”侍女来通传。 “速速有请。”她原以为女儿和穆世子的事再也没有下文,但陈泽忽然递来拜帖。 “见了县主,你什么都不用说,只需在一旁站着便可。”陈泽吩咐秦想想。 秦想想:“……”合着陈泽是拉她做背景的。还是捧着一堆礼物的背景。 静姝县主面带微笑,仪态万方的走出来。 一见静姝县主,秦想想便省得崔卿卿的美貌随了谁。 但静姝县主的气质明显更收敛,显得更优雅,崔卿卿则显得有些浮躁、娇蛮。 陈泽问:“令爱如今可安好?” “有劳陈参赞记挂,小女已经好多了。”静姝县主笑吟吟道。 陈泽扭头对秦想想道:“将礼物呈给县主。” 又扭头对静姝县主说:“这些都是穆世子的心意。” 秦想想:“……”她总算了解了,为何陈泽能成为武德侯帐中第一幕僚。他凭借的,是他随时可控的变脸功夫吧? 静姝县主明显很欢喜:“有劳穆世子记挂。对了,我听说穆世子奋力将他们表兄妹二人救起,还与歹人搏斗,不知道穆世子如今可好?” “劳县主记挂。穆世子一切都好,只不过大约是与歹人的搏斗激烈了些,牵扯了旧伤,有些许不舒坦而已。”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待小女子好些,我再让她登门探望穆世子。” 陈泽微微点头,看了一眼正站着当背景的秦想想,语气婉转道:“到时候若是崔娘子觉得无聊,没有同龄的小娘子说话,尽可以寻这位秦娘子玩耍。” 秦想想朝静姝县主露出合适的笑容。没错,崔娘子可以借着寻她玩耍的机会,暗渡陈仓,探望穆世子。 诶,谁叫她这般聪慧,一眼就领会了这其中的门道。 静姝县主点头:“到时候有劳秦娘子了。” 秦想想又想,静姝县主与长公主相比,明显静姝县主更胜一筹。她没有盘问她的身份,没有质疑她为何在穆霆身边。 静姝县主又道:“秦娘子这边请,卿卿可想念你了。” 秦想想:“……”静姝县主这进入角色的速度也太快了。她可知道,她是秦观澜的女儿,秦婉婉的姐姐吗? 陈泽是男子,自是不能探望崔卿卿的。 静姝县主与秦想想一同离开,前往崔卿卿所住的惜珍院。 崔家的庭院与长公主府自是不能比,但隐藏在各处的精巧心思,巧夺天工。 秦想想正想欣赏一下,就听得静姝县主道:“秦娘子是秦御史的长女罢?” 秦想想不得不将心思收敛回来,朝静姝县主得体的笑:“禀县主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谈不上。你很像你阿娘。”静姝县主忽然道。 静姝县主的话让秦想想一下子怔愣了:“县主……认识我阿娘?” 她娘亲死得太久,有时候让她觉得,仿佛她阿娘从未来过这世上一般。倘若来过,又怎么会无声无息呢?阿爹不说,于妈妈是曾经絮叨过,可日子久了,她也就不再说了,不再记得了。只在偶然的机会下,才会想起。 没想到京师里,竟然还有一位县主见过她阿娘,记得她阿娘。 静姝县主叹了一声:“自是识得的。秦御史居高位前,曾是国子监祭酒,与我的夫君颇说得来,略有些交往。彼时我怀着卿卿,你阿娘怀着你,我们月份差不多,见面也说得来。只可惜,她在生下你之后,元气大伤,缠绵病榻时我还曾去探望过她,抱过你。只可惜她红颜薄命,竟撇下你去了。后秦御史迎钟氏进门,和我夫君渐行渐远,便不再有来往。” 她阿娘和静姝县主,竟然有这般渊源。 静姝县主又笑道:“如今阿桔的女儿也这般大了,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原来有阿娘的故人谈起阿娘,是心里酸酸的感觉。 秦想想的眼眶也有些发酸。 她正微微感动,忽地见静姝县主左右瞧了一下,低声问她:“秦大娘子,你待在穆世子身边,可曾发觉他有什么坏的毛病,脾气好不好?” 秦想想心中的一阵阵感动顿时不翼而飞。 第161话 冤家路窄 第161话 “穆世子很好。”她想了想,郑重地和静姝县主说。 然后秦想想果然就看到静姝县主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果然是个好孩子。” 穆霆真的挺受欢迎的。不光长公主喜欢他,连静姝县主也喜欢他。秦想想暗想,穆霆来京师前,可知他的桃花这般旺盛吗? 崔卿卿看上去,比昨日好了很多。 见她阿娘领着秦想想进门,她差点没从舒坦的床榻上跳起来:“你,你,怎么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看了娘亲一眼。 她在廖家怒骂秦家娘子的事情,她阿娘应该还不知道吧。 秦想想笑得真诚:“崔娘子,我是代穆世子来探望崔娘子的。如今见崔娘子精神抖擞,穆世子便放心了。” 见她不像是来算账的,崔卿卿稳了稳心神,露出大家闺秀式的笑容,含蓄而礼貌道:“听说是穆世子救了我和表哥,待我养好身子,再与表哥亲自登门拜谢。” 看来崔卿卿对穆霆也上了心。 看来这桩婚事有望。 秦想想也笑:“随时恭候崔娘子大驾光临。” 一场探望,完满结束。 陈泽让她登上马车时,脸上比起之前好了不少。 秦想想坐进马车,有些心不在焉地想,她已经帮穆霆相看完小娘子了,穆霆与崔卿卿眼看好事将近,她算不算已经完成了南宫问月交待的任务?她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诶,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不如在脚店里踏踏实实的卖食材的好。 正想着,陈泽撩帘道:“秦大娘子可爱吃些什么?今日老夫做东。” 看来陈泽也认为她该走了。 秦想想毫不客气:“就樊楼的酒席吧,叫上两桌回去。” 陈泽的脸肉眼可见的紧了紧,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好。” 马车再绕过一道巷子,便是朱雀大街了。 秦想想正不客气地想着都点些什么菜式让慧真郡主尝尝时,马车停了。 康四说:“前面有一户人家似在争吵,都把巷子给堵住了。” 秦想想听得一道尖利的女声道:“我就不想卖,这座宅子是我花了不少心思打理的,还有不少我与侯爷的美好回忆……” 侯爷?秦想想一听到这两个字,一下子便勾起了好奇之心。她支起耳朵,细细听着动静。 “芙蓉夫人,冷静一些。不管是谁的宅子,花了多少心思,有什么回忆,都得卖。” 一道熟悉的男声不紧不慢地劝道。 是李万州!秦想想赶紧撩帘,果然,那穿着一身青衣的年轻郎君,可不就是让她恨得牙痒痒的李万州。 那日在侯府没看到他,她还有些遗憾呢。没想到冤家路窄,竟在此处撞见了。 芙蓉夫人明显不肯卖宅子,画得美美的妆都花了,发髻上就簪着一朵娟做的芙蓉花。 她撸起袖子,露出白玉般的手臂来:“其他人的宅子不是都卖了吗?那些钱应该凑得差不多了吧。就不要卖我的宅子了,我老娘可还在里面住着呢。她年纪大了,可经不住折腾。” 李万州神情不耐烦,看了一眼围观着看热闹的人,压低了声音:“芙蓉夫人,我们进去说罢。” “我不进。谁知道你这个黑心肠的会耍什么心眼。”芙蓉夫人就是要在外面撒泼,让别人都看到。 “芙蓉夫人,休怪我不客气了。”李万州朝小厮们使眼色。他有的是让她闭嘴的手段。 小厮们得了李万州指示,正要前后包抄,将芙蓉夫人给抬进去,忽一道女声急道:“芙蓉夫人,小心呀,他们看着是要将你架进去!” 经人一提醒,芙蓉夫人也不是个柔弱的小娘子,当机敏捷地躲过小厮们的包抄,而后朝秦想想等人的马车直奔过来。她虽不知是何人替她仗言的,但陈泽等人看着就是有身份。她期望有身份的贵人看在她的美貌上,帮她一把。 陈泽气急,瞪了秦想想一眼:“叫你多管闲事!” 秦想想敢做敢当,当即从马车上跳下来,迎着芙蓉夫人走过去。 “是你!”芙蓉夫人怔了一怔,认出秦想想就是逼得她们摘首饰卖宅子的罪魁祸首。 秦想想笑眯眯的:“方才我听芙蓉夫人说,银钱已经凑得差不多啦?那芙蓉夫人的宅子,就不必卖了吧。” 芙蓉夫人本来是恨透了秦想想的,闻得此言立即放下仇恨,赶紧冲李万州道:“听到没有?秦娘子说不必卖了!” “这位李郎君若还是紧紧相逼,那就过分了。”秦想想继续添油加醋。 芙蓉夫人频频点头:“他就一个狗腿子,竟狗仗人势,处处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她恨秦想想,但也不喜欢李万州。 李万州眼中全是阴鸷,看着秦想想,唇角扯起:“秦娘子,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我现在挺好的。”秦想想漾起小酒涡。 “呵。”李万州没再说话,只双手抱胸站着,看来是等秦想想走了再处理此事。 芙蓉夫人感受到了,竟又朝秦想想投来求救的目光。 秦想想还真就多管闲事了:“芙蓉夫人,这宅子的房契写的是谁的名讳?” 芙蓉夫人恍然大悟:“当然是写的我的!” “既然是芙蓉夫人的宅子,那他非要强卖你的宅子,这……芙蓉夫人去官府击鼓鸣冤,相信官爷不会袖手旁观的。” 文昌侯当初给芙蓉夫人买房子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有今日这么一着。 李万州没说话,只盯着秦想想。 秦想想功成身退:“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呀,芙蓉夫人。” 康四抖了抖缰绳,围观的人群主动让出一条道。眼看着他们一行人便要顺利通过巷道,一个男子不知被人推了一把,竟从旁边跌了下来,眼看便要被洪五所骑之马的马蹄踩到! 幸得洪五身经百战,猛然一勒缰绳,马儿咴叫一声,双蹄堪堪停在那人寸毫之距的地方。 康四也从车辕上跳下,将那人一把从地上扯起。 “好险啊!”人群中有人惊呼。 男子被吓得瑟瑟发抖,当惊觉自己没有被马蹄踩中,才万分恼怒道:“方才是谁推的我!” 与他站一起的人纷纷摇头。 只有陈泽半垂着眼皮,像是看着某处。 秦想想一行人总算安然无恙离开,芙蓉夫人自觉有了理,开始叉腰骂李万州:“你再牛气,也不过是替侯爷跑腿的狗!而我呢,我可是侯爷的心尖子!今晚我非得和侯爷告你的状,先将你打得半死,再将你逐出府去!” 李万州垂着眼,看了芙蓉夫人须臾,转身走了。 他和文昌侯不一样,对女子素来没有垂怜之心。将他养大的那人告诉他,世间女子,最是丑陋,往往甜言蜜语下,是锋利的匕首,和夺命的毒药。 秦想想……有意思。竟然还搭上武德侯的独子穆霆了。 李万州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总有一日他会看着她再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但眼下,必须将文昌侯这些碍事的女人给解决了。 第162话 凶,大凶 两桌樊楼的席面,被送到院子里时,慧真郡主住的房间已经铺上了地毯。 虽然比不上阁楼里触感极好的地毯,但慧真郡主接受了。 她小心翼翼地光脚踩在地毯上,朝秦想想一笑:“以前我总觉得自己离不开阁楼,可现在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慧真郡主的脚洁白光滑,踩在地毯上,都显得地毯变得昂贵了。 秦想想依依不舍地将目光移开,问慧真郡主:“郡主可曾吃过樊楼的席面?” “吃过的。”慧真郡主愉快地道,“京师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祖母都会差人买回来给我。” 小满和春分布置桌子,将菜从食盒里拿出来。 慧真郡主道:“你们都不必拘谨,与我一道用饭罢。” 她夹了一片羊肚送进嘴中。啊,美人用饭的时候,也是一道风景。 慧真郡主道:“今年樊楼可是换了厨工?感觉味道与以前不同了。” “这个我省得,主厨换成了陈小东家陈桂春。” “那,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生得很清秀,皮肤很白,很少说话。” 慧真郡主顿了顿,看了一眼小满和春分,才问秦想想:“秦娘子可听说过南宫问月?” 她突如其来的转折,差点让秦想想误以为慧真郡主是知晓陈桂春和南宫问月是有联系的。 她漾起小酒涡:“自是听说过,问月郎君还曾到过我店中,点评过我店中的扁食。” “他是不是很有趣?”慧真郡主追问,言语之间全是对南宫问月的仰慕,“他虽是世家子弟,却体察民情,游走在贫苦百姓之中,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们。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秦想想有些懵,南宫问月有趣吗?奸诈是有的,至于有趣……她讪讪笑道:“这我就不知晓了。”等等,莫非郡主不知她画的那位玄衣男子,便是南宫问月吗?还有,郡主明明居于阁楼之上,足不下楼,怎么会知晓南宫问月的事情?还仰慕上了? 小满就坐在她旁边,见状低声道:“赏花会上所有受到邀请的郎君,他们的品性德行、所做过的事情,都会被制成名册,呈给郡主翻阅。” 实则上,长公主早就属意穆世子,其他人都是陪客。 但偏偏慧真郡主看上了南宫问月。诶,可真是造化弄人。 她不知道南宫问月有没有定亲,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南宫问月对女子,似乎没有什么兴趣。要么南宫问月是个专情的,要么他……咳咳,有特殊癖好,比如,龙阳之好。 “阿嚏!” 南宫问月罕见地打了个喷嚏。 旁边盘腿坐着的那人,专心致志地看着栗子的眼皮掀了一下:“南宫兄,体虚了啊。” 南宫问月瞪他一眼,优雅地拿出帕子来拭鼻子。 “郎君,廖评事来了。”外面下人通报道。 “这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我的栗子刚烤好,便宜那厮了。”那人说着,麻溜地从落地长窗滚了出去,很快就不见了。 廖浩海大步进来:“原来那宋铭杰竟也是死于过量服用五石散。” “你消息滞后了。”南宫问月将一块茶饼扔在铁网上烤着。 廖浩海看着他:“你既查到,为何不告诉我?这栗子可是熟了?”他一边问,一边利落地将栗子从铁网上刮下来。 南宫问月却问他:“丁家可有眉目?” 廖浩海摇头:“审问了几遍,丁家人皆说不知情。丁家是小门小户,这些年光是医治丁大娘子便几乎耗尽了家中积蓄,哪来的钱买五石散呢?这五石散价钱可不菲。” 他顿了一下又说:“但我真是没想到,那宋铭杰竟然是靠着服用五石散支撑着身体的。”每次看到宋铭杰,皆是风度翩翩的模样。又怎么会想到,他是靠那个玩意来支撑的呢?他忽然又想到,此事秦婉婉知不知道? 南宫问月将茶饼翻过来:“你又并非大罗神仙,哪能什么事都知道。” 廖浩海将凉了些的栗子剥开:“你的情报腿子们遍布京师,你也不知?” 南宫问月哼了一声:“我查的是别的事情,这宋铭杰虽是你的情敌,但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没有必要查他。倒是你,一遇到秦婉婉,便失了理智。” 廖浩海呵了一声:“都知道你问月郎君无情无义,才能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保持着清醒。” “无情无义者,才能成就大事。”南宫问月将烤好的茶饼扔进碾子中,不紧不慢地碾了起来。 他没再说话,廖浩海也没说。 二人围炉而坐,各怀心思。 廖浩海是害怕回去问秦婉婉,秦婉婉若是承认她也知情宋铭杰服用五石散的事情,他可如何是好。 他心不在焉地将烤的十来个栗子全都吃光了,南宫问月也冲好了茶,尚未击打,他一把端起茶盏,一口气干了:“走了。” 廖浩海前脚刚走,后脚方才那人立即麻利地蹿进来:“他吃光了我的栗子,你怎地不拦着他?” 南宫问月睨他一眼:“不是还有十多斤?” “那些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栗子中的佼佼者!一定是最香最甜的!”那人气得几乎跳脚,气愤至极。只有最懂吃的人才知道那种到嘴的美食骤然飞走的感觉! “狄族细作的事没查到眉目,你还有脸提吃的。”南宫问月取过茶筅,开始击打茶沫。 那人一噎:“谁说我没查到,我待会就去查,肯定能查到。”他一边碎碎念,一边又开始挑选栗子。诶,他最香最甜的栗子,竟然全入了廖浩海那厮的肚子! 他看到南宫问月击打茶沫片刻,终于停下,却是仔细凝望茶盏中茶沫的图案。 “你又在占卜了?”他对南宫问月用茶占卜这一行为持怀疑的态度,“怎样,大凶还是大吉?” 南宫问月抬眼:“凶,大凶。” 他一向站在背后运筹帷幄,但从长公主府的赏花会开始,他就感觉到事情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握。 世上从来不缺高人,此人站在暗处,躲过他的耳目,将狄族细作安插进长公主府,毒翻崔卿卿,试图陷害穆霆,再拉上廖浩海,最后将长公主牵扯其中。 好厉害的连环计。 “你说,此事韩良安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会不会与那位有关?” 南宫问月冷然道:“万事皆有可能,那就劳驾你多跑跑腿,将有嫌疑的人全都查一遍。” “那样我会很累的。”那人抗议,“我说,穆世子与那人打斗过,肯定知道些眉目,你不妨让秦大娘子从穆世子那边查一查。” “她当然要查。”南宫问月道,“或许那狄族细作,就是冲着穆霆来的。” 慧真郡主虽然暂时接受住下来,但她仍旧不肯走出房间。 这可怎么行,若是以后有什么事,岂不是又要将她打晕? 秦想想苦口婆心,终于劝得慧真郡主愿意穿鞋子。 但现成的鞋子没有,秦想想量了慧真郡主玉足的尺寸,得了陈泽的允许,在姚二郎的陪同下去替慧真郡主买鞋子。 回来后,秦想想躲进茅厕里拆南宫问月递的消息。诶,她如今是越发的沦落了。 从茅厕出来,秦想想直奔灶房,撸起袖子,给穆霆精心熬了一锅鸡汤。 端着鸡汤,她正想如何用熬汤时想出来的借口来骗陈泽时,姚二郎赶过来告诉她:“陈叔出去了。大娘子想看看少主就进去吧。” 秦想想都来不及觉得姚二郎说的话有什么不妥,立即欢喜地端着鸡汤,推开穆霆房间的门。 后面,姚二郎沉思:秦大娘子应当是喜欢少主的吧。 第163话 替我引见 秦想想进门时,穆霆正半躺在床榻上,面前摊着一本书。 见进来的是秦想想,他有些意外:“秦大娘子。” 穆霆穿戴整齐,秦想想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殷勤地将红漆小盘放在他旁边的几桌上,将碗端到穆霆面前:“穆世子,这是我给你熬的鸡汤,我已经滤了好几遍,不会很油腻,不会影响伤口的。” “有劳秦大娘子了。”穆霆接过鸡汤,果然见鸡汤清亮,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他不动声色地一口气将汤喝完了。 他刚放下碗,秦想想一点都不忸怩,直接问他:“穆世子可是被长公主府的歹人所伤?” “并不是。”穆霆摇头,“昨日我顺着那歹人逃走的路径追去,竟发现在离长公主府不远的一座空置小院里,有歹人换下的衣衫。我正欲蹲下去翻查衣衫,却有人从背后突袭了我。那人身手比藏在水池中的歹人要略强一些,我与他纠缠半个时辰,最后我打了他一掌,他划了我一刀。打斗划伤不过是兵家常事,而这一刀划得比较深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秦想想却能剧烈感受到穆霆当时的情况其实险象环生。 “那歹人最后怎么样了?” “我那一掌打得比较用力,他当时瘫在地上起不来了。我原想将他带回,却听得他的同伴来了。我只好暂时先撤离。” 秦想想频频点头:“姚二郎君说得对,穷寇莫追。” 穆霆看着她笑,没有说什么。 其实穆霆,是个很温柔的人……咳,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话已经问完了,她如果提出告辞的话,会不会太明显了?要不,再多逗留一会? 穆霆没说话,她在想问题,一时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突然安静下来,秦想想觉得有些尴尬,目光落在穆霆面前的书本上:“穆世子在看什么书?” “就一般的兵书……”穆霆将书本掩了掩,看着秦想想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唇角扬起笑容来,“可是南宫问月让你来问我是如何受伤的?” 啊!秦想想所有的想法都嘎然而止了,怔怔地看着穆霆: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穆霆脸上的笑意加深:“秦大娘子,待我伤好一些,替我与南宫郎君引见如何?” 秦想想尴尬地笑:“这,这,我可作不了主,不过我可以给他递消息。”算了算了,就她这细作的身份,在他们眼里,早就暴露了吧,还不如痛快承认。 穆霆点头:“好。” 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要不,还是先走吧……秦想想正想张口,穆霆忽又问:“秦大娘子就不想问,为何我要与南宫郎君见面?” 秦想想想了想,道:“莫不是与穆世子打斗的,也是狄族人?” 只有外来的敌人,才会让他想和南宫问月合作。 “秦大娘子果然聪慧。”穆霆道。 秦想想呵呵笑:“穆世子承让。”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她活脱脱像个跳梁小丑。诶,方才何必进茅厕拆纸条呢?白熏味儿了都。以前她都不曾发觉,穆霆竟然这般狡诈呢? 秦想想闷闷不乐。 穆霆却朝外面起居室奴奴嘴:“在外面多宝格上,有个宝蓝缎子的匣子,匣子里装着一块玉玦,是我让姚二郎买回来,送给慧真郡主的见面礼。既是义兄妹,作为兄长的,总不能亏了义妹。” 这倒是秦想想很意外,她出这主意时,并没有预料到穆霆会这般痛快答应,还连礼物都买好了。 她本想着,穆霆便是不同意,慧真郡主也能在此处过渡几日。待长公主解决事情后,再将慧真郡主安然无恙的接回去。 穆世子可真是个好人。 秦想想看向他的目光亮晶晶的。其实秦想想的眼睛生得最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漾起的一对酒涡儿,叫人不忍拒绝她的要求。穆霆不敢直视秦想想太久,他咳了一声:“你要不去看看那块玉玦?姚二郎从来没买过送给小娘子的物件,怕买得不合适。若是不合适,还得劳烦大娘子跑一趟。” 其实他也没有买过,只让姚二郎挑着最贵的买。 贵总是不会出错的。 秦想想连忙去外面起居室将匣子取过来,在穆霆面前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块造型精美的玉玦,看着质地温润,应是上好的料子。 秦想想笑道:“慧真郡主定然会喜欢的。”礼物再贵重,能比穆霆愿意收留她们更贵重? 她将匣子合上,斟酌须臾,问穆霆:“穆世子与歹人打斗时,可曾看清歹人的长相?”她记得在荷池里刺杀他们的歹人,是戴着面罩的。 穆霆摇头:“那人亦戴着面罩。我之所以认定他是狄族人,是因为他打斗的身法与狄族人十分相似。” 秦想想扶着匣子:“他们在长公主府策划了如此严密的一场刺杀,定然在府里安插了不少人。而最熟悉这些变化的,非慧真郡主莫属。穆世子定然想不到,慧真郡主慧眼如炬,画技了得,若是请她仔细回想这几日长公主府下人的变动,定然能寻出蛛丝马迹来。” 穆霆静静地听她分析,没有插嘴。 秦想想最后激动的一拍匣子:“穆世子好好休憩,我去去便回。” 她像一阵风的刮出去了,须臾之后又冲进来,朝穆霆呵呵一笑,将红漆小盘取走。 还真是……风一样的女子。 姚二郎走进来:“少主,陈叔吩咐了,您不可坐得太久。” 穆霆将书放到一旁,缓缓地平躺下来。 姚二郎正要走,穆霆忽然叫住他:“你来念书,我听。” 姚二郎愁眉苦脸:“少主,这书里的字,属下都没认全。” “无碍,你念便是。” 姚二郎一脸的仇大苦深,他本来以为再也不用陪少主挑灯夜读了,可如今竟然沦落到要念书给少主听! 少主令,不可抗。姚二郎翻开书,开始磕磕巴巴的念起来。 片刻之后,总算念完一页,他偷偷的看向穆霆,却见穆霆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念错了五个字。今晚得闲时,每个字抄写十遍。继续。” 姚二郎:“……”他家少主,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这般发奋图强了! 这厢水深火热的,秦想想的小跨院里,慧真郡主郑重地将装着玉玦的匣子交给小满,让她收好匣子,才道:“我会好好报答义兄的恩情的。小满,研墨,春分,铺纸。” 慧真郡主果然将长公主府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 秦想想笑眯眯地看着慧真郡主小心翼翼地穿上鞋子,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鞋子也是买的最贵的,五十贯一双呢。 慧真郡主穿着鞋子,走到长桌前。 她微微低头,正要下笔,洁白的纸忽地被一滴泪珠洇湿。 第164话 权势动人心 暮色落下的时候,韩良安亲自领队,从长公主给儿子儿媳供奉牌位的暗室中,搜出了一个锱金的木匣。 打开木匣,里面赫然是五石散。 “长公主,你可知罪?” 韩良安唇角上扬,似笑非笑。 长公主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圣上最是痛恨皇亲国戚服用五石散。”韩良安道,“长公主服用五石散,失去神智,勾结狄族细作,不惜加害崔家娘子、廖评事及穆世子,实在是其心可诛。” 长公主冷眼睨着他:“本宫要见圣上。” “如今正值他国外使来朝进贡,圣上很忙,已将此事全权交给御史台处置,长公主若是要见,就见高中丞吧。” 高中丞乃是御史台台长,御史大夫之长官,四名御史大夫折了李庄,秦观澜被发落出京,如今空置着两名大夫之位,尚未补足。 李庄遇害,秦观澜被发落,作为御史台长官的高中丞,始终不发一语。 高中丞出身沧州高家,高家并非沧州世族,却是在当年高祖征战时曾落败,躲在沧州,有过灰暗的一段日子。而高家祖先慧眼识珠,将自家所有粮食、牲口,全都送给高祖。 后高祖再度启程,一路猛进,又打了两年仗,终于大获全胜。 高祖感恩高家,特恩赐高家进京受封。高家先祖却推辞了,只领了赏赐,在沧州做起一方乡绅。 高家后代高中丞高建硕也不是受荫封得的官职,而是一步一步通过考试,脚踏实地做的御史台长官。 长公主当然记得高建硕。当年她儿子死去,就是高建硕领人来结的案。 当时高建硕还是大理寺的评事,年纪虽轻,手段却分外雷厉风行。 一眨眼十数年过去,高建硕已经统领御史台,亦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本宫要见圣上!”长公主厉声道。 韩良安呵呵笑道,转头沉了脸:“暂将长公主看押在大理寺右治狱案,没有本官及高中丞的命令,谁也不能探视!” “如今高建硕一手遮天,竟是连本宫喊冤都不能了?”长公主冷笑道。 韩良安懒得与她多废话:“速速带走!” “本宫会自己走!”长公主看了一眼四周,她的心腹俞嬷嬷等人,全被差役拘着,捂着口鼻,不得出声。 幸好她的宝贝孙女已经被秦大娘子带走了,只要真儿安然无恙,她便是死也瞑目。 长公主被带走,韩良安大摇大摆的在府中闲逛。 他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马司直。 “马司直这次,干得不错啊。”韩良安突然开口,夸赞马司直。 “都是韩少卿教导有方。”马司直恭敬道。 “我记得你升任司直,也有好些年了吧。”韩良安道,“此次事情了结,我会向高中丞进言,倘若没有意外,大理寺丞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大理寺丞乃从六品,他若是顺利升任,便是连升三级。 马司直脸上浮起笑容:“下官先谢过韩少卿。韩少卿大恩,下官没齿难忘,定当厚恩以报。” 韩良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又大摇大摆的走着:“啧,长公主府可真大,美景美轮美奂,只可惜,少了一位美人。” 马司直紧走两步:“韩少卿,下官有一良策,定然能使美人主动现身。” 韩良安转头,拿眼睨他,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马司直恭敬地垂头,轻屏气息。 忽然一只大手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马司直啊马司直,你可真是深藏不露!我若有你,那可真是如虎添翼!” 马司直笑道:“下官能为韩少卿做事,是下官的荣幸。” “好了,你要做什么,便只管去做罢!”韩良安说着,眯眼看向不远处那栋精致的阁楼,“也不知睡在美人睡过的床榻上,会不会做美梦呢?” 马司直悄悄离去,韩良安左右看了看四周,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进阁楼。 长公主府的下人全都被赶到一处拘着了,夜色降临,无人点灯,但阁楼里仍透出点点光芒。 那是夜明珠和长明灯发出来的。 “真是奢侈无度。”韩良安口中暗骂着,走上狭窄旋转的楼梯。 阁楼虽好,但不知那个工匠做楼梯时可是失了魂,做得这般狭窄诡异。眼睛不好的人,会很容易踩空跌下去。 “真是奢侈无度。”韩良安脚下踩着软绵绵的地毯,又骂了一句。 墙壁上除了镶嵌着一颗夜明珠,还有数盏长明灯。 韩良安嗅着香气,想象着昨日瞧见的慧真郡主的面容,心中渐渐起了浮躁之意。慧真郡主果然是继承了她娘亲的美貌,倾国倾城。虽然有毛病,但美人哪个没有一点瑕疵? 他又往上走了几阶梯。 再往上便是阁楼的二层了,韩良安怀着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的抬脚,而后…… 他竟踩空了!幸得楼梯狭窄,他才不至于滚下去,只跌在几个阶梯之下,动弹不得。 “狗/娘的!”他尝试动了动,想爬起来,却发觉腰痛难忍。 “有人吗?有人吗?”韩良安惊惧地叫起来。 无人应他。 阁楼里……当然有人。 黑暗中,那人听着韩良安惊惧的叫声,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灿烂。 夜风瑟瑟,他翻过栏杆,像一只夜鸟,从楼上坠落,落地后脚尖又轻轻一点,悄无声息地融进夜色中。 长公主府里发生的一切,马司直浑然不知。 他出了长公主府,拐了几道弯,又在街上吃了一碗扁食,才叫了一顶轿子,悄无声息的往文昌侯府而去。 文昌侯因着进了口袋的钱又被秦想想逼着吐出来而心情暴躁,今晚更是头痛欲裂。 芙蓉夫人联合起那帮没有脑子的女人,在他耳边吵吵闹闹,连晚食都没让他用。 木槿夫人虽帮着他劝,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六张女人的嘴。 吱吱吱吱,嘎嘎嘎嘎,像杂乱不堪的街市。 “好了!”文昌侯终于忍不住了,“你们这般闹,不就是为了立谁的儿子为世子的事吗?” 夫人们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锦哥儿最大,就立他为世子好了。”文昌侯说。 “我不同意。”在夫人们炸锅前,一道男声先驳了文昌侯。 (本章完) 第165话 为他人做嫁衣 芙蓉夫人一转头便看到让她厌恶至极的李万州。 “你算什么东西,主子说话,竟敢插嘴。”芙蓉夫人看到李万州便生气。今儿她回来向侯爷告李万州的状,但侯爷一点儿都不理睬她。只说李万州不过是奉命行事。 虽然李万州是奉命行事卖宅子,但夫人们的气不能撒给侯爷,就只能撒给李万州了。此时见芙蓉夫人先向李万州开火,她们也纷纷效仿,先骂为敬。 李万州的神情完全不痛不痒。 李万州反驳他,文昌侯也有些不高兴,他是真心实意地想立锦哥儿为世子的。锦哥儿年纪最大,木槿夫人性子又稳妥,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万州,你有何高见?” 李万州静静地看着文昌侯:“这世子之位,应是我的。” “你?”芙蓉夫人第一个讽刺道,“出门的时候没照镜子吧。” 李万州斜睨了她一眼。芙蓉夫人忽地闭了嘴,天啊,李万州这斜眼的动作,看起来和侯爷像极了! 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 文昌侯也不是个蠢的,当即狐疑地看着李万州:“万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我的儿子吧?若是细细打量,你与我的眉眼之间倒是有些相像……” 但只是有些相像而已。若李万州果真是他儿子,那应该是肖母。等等!怪不得前段日子他觉得李万州很像那位故人…… “我是。”李万州简短而有力的承认。 他望着文昌侯:“我是曾住在橘园里那位女子的儿子,苏娘的儿子,您的庶长子丛哥儿。” 文昌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重复着他的话:“你是,你是丛哥儿?已经死去的丛哥儿?” “我没死。我被人救活了。不过我阿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死在了十七年前,至今尸首还放在义庄里,无处可安葬。” 他的母亲是生是死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他的庶长子还活着! “丛哥儿的左脚上有胎记!”文昌侯忽然急切道。 李万州干脆利落地坐下来,脱去鞋子,除去罗袜,露出左脚上的胎记。 文昌侯红了眼:“你,你果真是我的丛哥儿……” 他抹着眼泪,又哭又笑:“苍天怜我,我的儿子还活着!那贱妇的儿子却死了!” 当初丛哥儿身体康健,甚少患病,而宋铭杰在娘胎里就带了病弱之症,三头两天的,不是这不舒坦便是那不舒服,是个药罐子。作为男人,他自然是更喜欢身体康健的孩子,而不是一个整日病怏怏的,似乎一眨眼便要没气的。 可丛哥儿没了,康德郡君精心照料宋铭杰,宋铭杰的身子总算有所好转。 他心中的介怀才渐渐放下。 但有一日,他竟然发现自己的妻子在偷偷的给宋铭杰服用五石散。 文昌侯激动地拉着李万州的手:“好孩子,你这些年受罪了。快与为父说说,这几年你为何不与为父相认?” 那厢父子相认,唏嘘不已。 这厢芙蓉夫人偷偷走到木槿夫人面前,悄声道:“木槿姐姐,你之前的努力,全是给他人做嫁衣啊……” 木槿夫人闻言,面无波澜。 文昌侯拉着李万州,撇下一屋子的女人走了。 他年纪已经大了,此时最需要的一个成年的儿子来支撑门庭,而不是一屋子不懂事的娃娃。 相较于文昌侯的激动,李万州十分冷静,甚至在文昌侯说要将他的姓氏改回为“宋”时,也不过是淡淡应了一声:“好。” 康总管疾走进门,称有要事禀报,看到李万州,话又咽了回去。 文昌侯笑眯眯道:“康总管有事只管说,州儿不是外人。” 康总管神色惊疑,侯爷如此亲密地称呼李万州,竟是发生了何事? “禀侯爷,马司直来了。” “哦,让他在西院候着。” 文昌侯想了想,决定再考察一下长子的能力:“你待会且在外面候着,听一听。” 马司直当然听说了文昌侯卖宅子凑银钱给回秦想想的事情。文昌侯其实是迫于长公主的压力,才不得不还钱的。 他此番前来,就是迫不及待的将长公主被关押的消息告诉文昌侯。 “果真是报应!”文昌侯闻言,笑得皱纹尽显。 “那娼妇竟然窝藏狄族细作……这回看她还如何争辩!”他长长的松了口气,“那些钱总算不用还了。” “侯爷,下官还有一计,能一次将那秦大娘子给了结了,省得她总一天到晚的给侯爷添麻烦。”马司直笑得温文尔雅。 “哦,马司直快快说!”文昌侯对秦想想已经是痛恨至极,恨不得马上除之而后快。 夜色浓郁,马司直离开文昌侯府的时候,袖袋里多了面额拢共为五百贯的银票。 他依旧乘坐着轿子,穿来穿去的走着,最后下了轿子,在家附近的商铺买了好些米面,让店家明日送到他家去。 他则买了些零嘴,兜在袖中回了家。 院子中留着灯,四婶子早就家去了,此刻的阿娘仍旧在灯下做着针线活。 两个孩子早就睡下了,偶尔会听到一两声咳嗽。 马母见他回来,问他可用过饭了。 他将零嘴放下,笑道:“孩儿用过了。阿娘可别再做了,小心伤了眼睛。” “再做一会便不做了。”马母应着,又道,“锅里还有热水咧,你去舀热水梳洗梳洗。” “孩儿还有事要办。阿娘早些歇息,不用替我留门。” 儿子自从进了大理寺,这作息就不正常,马母虽担忧却也习以为常:“那你小心些。” 马司直应下,走出去关好院门,而后冒着夜色,直奔宝相寺。 已经夜深了,与他交好的老和尚还没睡,正在房中检视着满桌的药材。 小沙弥领着马司直进门,老和尚抬眼细细端详马司直,然后摇了摇头:“你的面色有些差啊。” 小沙弥一走,马司直便从袖袋中掏出那些银票,全都放在桌上:“这里一共是五百贯。” 老和尚叹了一声:“这是你这几年,拿来的最多的钱。但面色,也是最差的一次。” 马司直瘫坐在椅子上:“想要更多的钱,便得付出更多的代价。这五百贯,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五百贯。” 他献了良策,文昌侯大悦,赏给他五百贯,还承诺事成之后,再给五百贯。 老和尚又叹了一声。马司直受不了了:“老和尚,别叹来叹去的,将运道都叹没了!” 老和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些好消息:“这次许是能将解药配出来了。” 马司直也是个可怜人,两个孩子被别人拿毒药制约着,他明面上不得不言听计从,暗地里让他悄悄的研制解药。 只可惜他医术有限,研制了两年不过才摸清了毒药的成分。 “那真是太好了。”马司直疲倦地说着,听不出欣喜。他实在是太累了。 马司直就这样瘫在椅子上沉沉睡去,老和尚继续研制解药。 却是在此时,小沙弥急乎乎地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师兄们说,有狄族人在宝相寺附近酗酒惹事,还刺伤了一名大官!” 第166话 博弈 “刺伤的是高建硕高中丞。”一道声音娓娓道,“说是高中丞下值家去,走到宝相寺附近时,那些狄族人醉醺醺的,正在调戏一名女子。高中丞当即命随从救出女子,谁料有名狄族人胆大包天,竟从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来,趁高中丞不备,刺了高中丞一刀。” “那些狄族人见刺伤了人,竟然一哄而散,高中丞的随从当时为了照料受伤的高中丞,就没有去追。” “如今鸿胪寺、大理寺与开封府,还有皇城司,已经联合发出通缉令,要抓捕那名刺客。” “整个京师,今夜因着此事闹得鸡犬不宁。” “属下推断,很快就会搜到此处来了。” 说话的是朱三郎。 灯火朦胧,映着穆霆有些苍白的脸。 陈泽脸色有些难看:“那高中丞的伤势如何?” 朱三郎道:“听说伤势很重,连圣上都派了太医院的医工到高家会诊呢。” 朱参赞喃喃道:“这长公主究竟得罪了谁,竟然让人这般对付,要赶尽杀绝。” 长公主被抓的事情,还瞒着慧真郡主。 诶,这荣华富贵不是这般好享受的,一转眼很可能就没命了,还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让人唾弃不已,遗臭万年。至于以后能不能翻案……看着长公主府的情况,有些困难。长公主的驸马,早年就人丁不旺,只得驸马一根独苗。世子妃娘家远在沧州,更是没什么亲戚。 至于慧真郡主嘛……此案一看就是冲着她来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慧真郡主的美貌,很有可能给她招来了杀身的祸事。这样的事例,在燕州戍边的他们听得太多了。 “姚二郎,你将秦大娘子请过来,我有要事与她相商。”穆霆握紧了拳头。他本想着待他伤好些再去见南宫问月,但此刻恐怕是来不及了。对手的动作太快了。 “商量什么?”陈泽看向穆霆,“少主是要见南宫问月?那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叔。”穆霆什么都没辩解,只静静地看着陈泽。 其实穆霆和武德侯穆雷生得不大像,穆霆的相貌更像郡君娘家那边的人。陈泽曾见过穆霆外祖家的堂舅,看起来很爱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若不是少主自小就在军营中长大,恐怕也和他的堂舅一般,看起来就很容易被人伤害。 可现在,少主的目光清明,脸上全是坚毅,与一丝……不容易窥见的狠绝。 陈泽还记得,以前他们在帐中唾沫横飞,聊起对付敌军的计策时,少主在一旁云里雾里的样子。 少主……成长了啊。 陈泽心中忽地有些酸。其实在京师初汇合时,他就感觉到了,少主好像有了变化。诶,他们这些老人,竟然比不上一个秦大娘子。 “去吧。”陈泽让步。 此事在燕州自是好办,可现在他们是在京师。 那个皇帝脸一沉,他们就要脑袋分家的京师。 小跨院的灯还没熄,听说是慧真郡主认床,睡不着。 秦大娘子从正房搬到了偏房去睡,灯早就灭了。 秦大娘子一向吃嘛嘛香,睡得也香。 姚二郎捏着声音叫了好几遍秦大娘子,连小满都出来查看了,秦想想都没醒。 小满自告奋勇:“我替你去叫罢。” 小满推了推门,门从里面锁上了。 秦大娘子可真是谨慎。 没法子,姚二郎只得将门叩得重些:“大娘子,大娘子!” “何事?”门内总算传来了秦想想的声音,闷闷的。 朱三郎又点了几盏灯,屋中亮如白昼。 穆霆看着秦想想一脸的萎靡不振地走进来。她穿着那身新作的豆绿色胡服,显得脸色越发苍白。 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秦想想猛地移开视线,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 穆霆:“……”不过才两个时辰的功夫,秦大娘子就和他生疏了? “陈参赞请妾身来,是为何事?”秦想想大大方方的问。难不成穆霆要和南宫问月合作,但是陈泽不同意? “是少主请你来的。”陈泽越看秦想想,越觉得她蛊惑人心的本事越厉害。 但她能让少主迅速成长,暂且还算是好事,就算了吧。 “秦大娘子,不知今晚可否能见到问月郎君?”穆霆亦开门见山。 秦想想还有些迷糊的脑袋顿时清醒了,她谨慎地看了一眼陈泽:“发生了什么事?” 总是看他作甚?好像他总要对她干什么坏事似的。陈泽的脸都快要气歪了。 穆霆让朱三郎将事情说了一遍。 “高建硕高中丞啊……”秦想想眉头轻挑,“问月郎君曾说过,此人最是深藏不露。” “此时外面情况如何?可宵禁了?”她又问。 朱三郎摇头:“不曾宵禁,只说了要大规模的搜城、抓捕刺客。” 秦想想唇边浮起笑容:“既没有宵禁,如何抓捕刺客?高中丞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啊。” 陈泽也猛然清醒:“秦大娘子说得对,少主此时不能见南宫问月。” 穆霆静静地听着:“倒是我太过迫切了。”他语气很温和,但秦想想仍旧没看他,还是看着陈泽,“穆世子不能见问月郎君,却是可以通过院子外面的线人来给问月郎君递消息的。” 他就知道!南宫问月定然在院子附近埋伏了线人!陈泽恨不得拍起大腿来。 “还有,慧真郡主也不能住在此处了。”秦想想说。 穆霆说:“秦大娘子请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胆小怕事之辈,既认了慧真郡主为义妹,他便要护着她。不过,是他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秦大娘子好像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他的视线?他想用手摸摸自己的脸,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慧真郡主有更好的托付之人。”比如,南宫问月。 事情商定下来,消息需要用最快的速度传递出去。 陈泽很想知晓,南宫问月埋伏在院子外面的线人,究竟是谁。 却听得秦想想吩咐姚二郎:“劳烦姚二郎君打开院门,抬头望天便可。” 陈泽:“……”合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南宫问月的视线之中?他想起那日他一家家的去试探,还吃了一肚子难吃的面,受那东家娘子的气,老脸就一阵红。 姚二郎自奉命行事,秦想想又说:“高中丞的人,可能来得很快,也可能来得慢。大家做好准备。” 最坏的便是高中丞的人来时,慧真郡主还在这里。 “少主,慧真郡主身边的侍女小满来了。”康四在外面道。 小满抱着好些画像,站在外面:“这是郡主赶着画好,命我拿过来的。” 慧真郡主并非认床睡不着,而是一直在将长公主府里可疑的人画出来。 陈泽打开其中一张画像,眉头猛然一皱:“少主,塔木图竟亲自出马了。” 第167话 你就舍得秦大娘子? 狄族这数十年,虽然一直对大盛俯首称臣,每年也都按时进贡,但狄族有些部落,就是不安分,时不时的在边疆挑衅。 穆霆虽然没有正面与狄族人交锋,但暗地里和狄族人打过十多次。 其中最难缠的,便是塔木图了。 塔木图比穆霆年长几岁,最是狡猾又兼心狠手辣。去岁夏是穆霆与他最近一次交手,塔木图吃了个暗亏,许久没有出现。穆霆还以为他死翘翘了,没想到他竟然跑到京师来兴风作浪了。 不光有塔木图,还有塔木图的那几个心腹。 不知道他用了手段,竟然混进京师,还混进了长公主府。 穆霆蹙眉:“我很熟悉塔木图,和我交手的那两个人,都不是他身边的人。” 也就是说,是京师里,还有塔木图的人。或者,是真正想通敌叛国的人。 陈泽看了一眼秦想想,秦想想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赶紧朝他笑了笑。 陈泽皱眉,这秦大娘子怎么一直盯着他呢? “高建硕高中丞,他是什么来头?陈叔可听说过?” 陈泽皱眉,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秦想想,才慢吞吞道:“高中丞统领御史台,若是没有他的示意,秦御史和李庄,不会如此猛烈弹劾侯爷。”他总算给了秦想想一点面子,没有直呼她亲爹名讳。 秦想想低眉垂眼的。 这时姚二郎有些傻傻的走进来:“秦大娘子,我照你的话,望了好一会天。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想想点头:“会有人联络我们的。” 她从睡梦中被叫醒,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虽然她极快的用衣袖遮住了,但穆霆还是看到了。 “秦大娘子先回去歇息罢。”穆霆说。 秦想想还是没看穆霆,她实在是困极,且……她还想再入梦乡,瞧瞧方才做的梦是多么的荒诞!她秦想想,怎地会做这般荒诞的梦!还得她都不敢看穆霆。 秦想想低声告辞,转身离去。 小跨院里,正房的门开着,小满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 “秦娘子,郡主想请你说说话,秦娘子可方便?” 秦想想的困意顿时消了一半。慧真郡主虽然被困在房中,但她一向敏感,擅于观察,自是觉察到众人的不对劲。 秦想想一进门,慧真郡主那双秋水般的大眼睛带着许些血丝,看向她:“秦娘子,我祖母可是出事了?” 今日她执笔时,一股不可名状的忧伤忽然袭击了她的心胸,让她喘不过气来,这才不由自主地落泪。 秦想想叹了一声,决定和慧真郡主说实话:“长公主府搜出五石散,长公主被定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如今已经被投入大理寺右治狱中。” 慧真郡主怔怔地听着,美丽的面容浮起苦笑,眼角却滑下泪来:“我早就听说过,我们这些人家,富与贵,全在那位的一念之间。” 秦想想一怔,她没想到慧真郡主倒没有那么不谙世事。 “长公主是无辜的,罪名定能洗脱。”她干巴巴的安慰慧真郡主。 “可能替她洗刷罪名的,只有我这个孙女了。也有可能只要我出现,他们就会将祖母放了。”慧真郡主说,“秦大娘子,我很感激你将我从府中带出来。可我却不忍祖母受罪……” 秦想想的困意全然烟消云散了。 “慧真郡主,我此前和你说的话都白说了?”她说着,声音忍不住大了些。 慧真郡主瑟瑟了一下:“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祖母死去啊……” “不会的。我们都在想办法。穆世子,还有南宫问月,他最是看不得别人受冤屈了,他定会全力以赴的帮郡主的。”秦想想冲口而出。 慧真郡主在听到南宫问月的名字时,眼睛一亮:“他,他真的不会袖手旁观吗?” 看慧真郡主这副样子,秦想想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待南宫问月来将她接走再说吧。万一,万一,南宫问月没来呢。 秦想想忍不住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她精疲力尽地躺回床上时,已经不记得她方才要做些什么了。 万一,万一南宫问月没来,他们能拦得住高中丞的人吗? 她左思右想,左右辗转都睡不着,干脆坐起来细细想着这几次南宫问月交待给她的任务。 怎么看,怎么想,这些任务都有和穆世子合作的倾向啊。 还是,她想错了? 次日天还没亮,秦想想起来,碰见姚二郎从外面回来。 “大娘子,什么消息都没有。”姚二郎说。他都有些怀疑,秦大娘子教他的那个望天的动作,是不是开玩笑的。哪有人接头是用这个动作的。 “再等等。”秦想想满脸疲倦,她想了大半晚,脑子都糊涂了,如今脑子疼得很。 姚二郎这才发现秦想想眼底下挂着两个黑眼圈。 “秦大娘子昨晚也没睡好?”他问。 也?秦想想眯着发痛的眼看姚二郎,后者眼底下也挂着两个黑眼圈。 “莫非你们商讨了一夜?” 姚二郎脑袋发沉地摇摇头:“昨日我给少主念书,念错了字,念错的字要罚抄。我这手拿刀可以,但拿笔,可真是要了我的命。” “给你们少主念书?”秦想想的关注点完全在穆霆身上,完全没问姚二郎的死活。 姚二郎点头:“是啊。少主不知怎地,这段日子总喜欢看兵书。以前啊,少主一拿起兵书就头疼。莫不是这京师的水土适合念书?” 许是被京师里的尔虞我诈给惊着了,这才勤念兵书吧。秦想想心想着,忽地又想起昨晚她做的那个荒诞的梦来。 不,不能想!秦想想赶紧转移话题:“我去门口看看吧,说不定有消息来了。” 许是南宫问月还没想好对策。 但秦想想在门口晃了几回,又到各个摊贩面前晃悠,还吃了两碗面,肚子撑得要命,日头都升得老高了,她连奇怪的眼神都没收到一个。 南宫问月,竟不管他们的死活了! “真不管?”一只瘦弱的,白白的手忙碌地夹着羊肚,嘴里塞满了,也没拦着他说话。 “管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不值得我南宫问月扶持他。” 南宫问月又将一块茶饼扔到铁网上炙烤。 “万一死了呢?”那人说。 “死了便死了,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每天死的人这般多,难不成你每个人都要哭一哭?”南宫问月说得心狠手辣。 “啧啧啧。问月郎君竟然这般心狠。”那人风卷残云般地干完一碟羊肚,又朝炙羊排下手。 “你就舍得秦大娘子?人家还替你做了这般多事情呢。”那人想起秦想想瘦巴巴的面容,不禁一声叹息。 南宫问月面无表情地将茶饼翻面:“十年前,她就已经将自己的命卖给了我。她的命,早就不是她自己的了。” (本章完) 第168话 可是倾慕义兄? “再说,她这一次自作主张地将一个大麻烦带出来。既是她自己惹的祸,就须得自己解决。她须得紧紧牢记,她只是我的一枚暂时还有用处的棋子,而不是可以向我索求恩典的人。” 南宫问月说。 在他眼中,一切没有用的人或事,都是不必要的大麻烦。 慧真郡主就是这样的一个大麻烦。 长公主养废了慧真郡主,还好意思将慧真郡主托付给别人。 这样的废物,南宫问月才不想救。 “啧啧啧,你可真是无情无义啊。” 茶饼烤好了,南宫问月将茶饼扔进碾子中,毫不留情地将茶饼碾碎了。 他们南宫家,一直尊崇的都是无情无义,否则如何将一个王朝颠覆了,再扶持别的真龙?若是慈善之辈,成就不了大事。 “你别光顾着吃,事情查得如何了?”南宫问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人。此人虽有很大用处,但是真能吃啊!他的经费,都用在吃上面了!要不是樊楼他也有参股,这一月光是饭菜钱,都得上千贯! 就没有吃得少,还能干得多的吗?! 南宫问月无声无息,穆霆紧急地召开了临时决议。 秦想想有些灰头土脸,分外乖巧地站在门口。 陈泽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问穆霆:“少主,开始吧。” 穆霆的目光却落在秦想想脸上。小娘子蔫巴巴的,脸色也不好,一点都没有此前张牙舞爪、伶牙利嘴的样子。 以前秦大娘子,就像一只小野猫。 穆霆心中想着,开口安慰秦想想:“秦大娘子,许是南宫郎君分身乏术,无瑕顾及。我们都可以理解的。” 他不提还好,一提,秦想想的小脑袋又垂下几分:“可能吧。” 活脱脱一副被主子抛弃的模样。 穆霆只得转移话题:“秦大娘子也不必担忧,我们不会有事的。” 秦想想讪讪的应了一声,迅速地看了一眼穆霆,又垂下头。完了,她又记起昨晚的梦了。 秦想想的反应,让穆霆心中又是一突。秦大娘子这是怎么了?总不正视他? 算了,正事要紧。 穆霆看了一眼陈泽,陈泽咳了一声:“其实昨夜我们商量过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少主在燕州时,曾多次与塔木图交手,对他最是熟悉,是以待会,我们便要进宫,主动向圣上请缨,彻查狄族细作案。” 其实商议的结果他是不同意的。少主的伤口甚至还没有愈合,这进宫什么的,少不得车马劳顿,跪跪拜拜的。若是皇帝同意少主查案,这又少不得四处奔走…… 此前他虽不满南宫问月,但至少他能让少主喘口气,安然在宅子里养伤。 没想到南宫问月那厮,竟拒绝合作。 穆霆方才那句话,就是安慰秦大娘子的。在他心中,南宫问月即刻又成了无情无义之辈。 秦想想愕然地抬头:“可是穆世子的伤……” 至今穆霆的脸色都还不好,说明伤势十分严重。可如今却要拖着伤去查案……秦想想心中很不得劲。 “不过是区区小伤,无甚大碍。”穆霆笑道,“秦大娘子就安心在此处,陪着义妹。秦大娘子放心,我会吩咐他们在外面做些布置的,不会让他们轻易闯了进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自若,让人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那是一种上位者的气势。 秦想想总算明了,为何此前姚二郎等人对穆霆忠心耿耿,追随不二的原因。 穆霆是值得追随的主人。 “好。”她应了下来。 秦想想退了出去,看着穆霆等人立即行动起来。 穆霆要更衣,还要梳洗,朱三郎歉然地对秦想想笑了笑,将门合上。 秦想想退到了小跨院里。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出来了。 秦想想的目光全然在穆霆身上。 他没再穿玄色的氅衣,而是换成了一件灰蓝地蜀锦的窄袖圆领长袍,看上去竟有些书生气。他的腰肢挺得笔直,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腰间系着的玉玦却只是微微晃动。 “义妹慧真,见过义兄。”忽地一道柔弱的声音从秦想想身后传来。 是慧真郡主。 她竟从房中出来了。 穆霆止步,看向慧真郡主,露出有礼的笑容:“义妹有礼。义兄不在时,义妹有事,只管与秦大娘子商量。” “义妹谨遵义兄吩咐。”慧真郡主声音颤颤的,其实没敢正视穆霆。她只敢看着穆霆的衣袍下摆的靴子。义兄的靴子真大,他的脚肯定也很大! 穆霆点点头,不再逗留,迅速离开。 穆霆刚走,小满春分异口同声地喊起来:“郡主!” 秦想想转头,看着慧真郡主脸色苍白,整个人软在小满春分怀中,仿佛失去了生气。 秦想想有些傻眼,慧真郡主这是,惧男症?可她不是倾慕南宫问月吗?穆霆虽然比不上南宫问月生得俊朗,可那也是五官端正、品行端正的好郎君。 慧真郡主被灌了一碗热茶,脸上才好了些,坐起来对秦想想歉然道:“让秦大娘子担忧了。” “我没事。只是想斗胆问一句,郡主可是害怕穆世子?”这义妹见了义兄,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若是叫人抓住了把柄…… “倒也不是害怕……”慧真郡主颤颤的,回想着方才,才缓缓道,“义兄身上,有一股杀气……我,我,我一时害怕,便控制不住自己。” 她是很纯真很纯粹的人,乍见浑身杀气的人,倒也不是心生恐惧,而是有一种畏惧之意。 “杀气?”秦想想完全体会不到。以前穆霆躲在脚店的时候,她甚至还觉得穆霆憨憨的。 慧真郡主点头:“义兄肯定杀过很多人。” 秦想想与她道:“穆世子是武德侯的独子,自小就在军营长大,与狄族周旋,手上沾些血,也是情有可原的。” 慧真郡主大大的眼睛注视着秦想想:“杀人也是情有可原吗?” 秦想想点头:“倘若穆世子不杀人,他便要被人杀了。倘若穆世子不杀人,燕州的那些老百姓,便要遭殃。狄族人也因此势如破竹,闯进我大盛,屠杀百姓。到时候别说大盛其他的城池被攻克,便是我们所住的京师,也会生灵涂炭。” 慧真郡主似是理解了,美丽的脸庞上若有所思。 秦想想以为她的一番长篇大论感动了慧真郡主,却听得慧真郡主说:“秦大娘子,你可是倾慕义兄?所以你才不害怕他的杀气。” (本章完) 第169话 信 慧真郡主的脑子,果真是常人不可理喻也。 秦想想正想耐心地解释,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郡主今日见了穆世子如此害怕,可那日郡主在阁楼上,非但没有害怕,还笑了呢。我记得当时,我听得很清楚。” 慧真郡主却疑惑地看着她:“笑?我没有笑啊。祖母教导的,便是旁人出糗,也不可以嘲笑的。” 这回轮到秦想想疑惑了,既然郡主没有笑,那笑的是什么人? 她看向小满和春分。 小满忙道:“奴婢们可以作证,那日郡主并没有笑。奴婢们也没有笑。当时长公主邀请穆世子在阁楼下用饭,郡主只看了几眼便没再看了。” 秦想想问:“那当时,阁楼里可还有其他人?” 小满摇摇头:“这可不好说,每日阁楼里都会有侍女轮值打扫、添茶水什么的,还有女守卫在二楼之下巡逻。这粗略一算,每日到阁楼来的人,得有四五十呢。这些人,奴婢都没认不全。” 住在阁楼的郡主虽然与世隔绝,但她的阁楼却又密切地和外界联系着。 “那郡主可曾觉察,这些侍女中,可有不对劲的?” 郡主画的那些画像,她都没来得及看。 慧真郡主却摇头:“这些侍女,都是在长公主府做了十年以上的老人了,我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 做得再久的老人有时候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背叛主人。不过这句话秦想想没再和郡主说。 慧真郡主却又问她:“问月郎君是不是不会来了?” 秦想想不想伤慧真郡主的心,正要含糊回答,慧真郡主却道:“他不肯来,我也是理解的。很久很久以前,南宫家就有这样的规矩,将新帝扶持上位后,就不能再和帝王家任何人有任何牵扯。” “若是有牵扯,帝王会误以为南宫家欲扶持新帝,会给那人惹来杀身之祸。” 秦想想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她背后不禁冷汗津津,她此前还想着将慧真郡主托付给南宫问月呢! 但,但……她虽不知南宫家有这样的规矩,但她却是省得,南宫问月这些年,一直游走在民间,明面上体验民间生活,实则上却是挑选新帝! 如今的皇帝昏庸无道,各种赋税名目层出不穷,老百姓早就叫苦不迭。可皇帝却仍旧纵容那些昏官压榨百姓,丝毫没有悔改…… “秦大娘子,秦大娘子?”外面姚二郎在叫她。 秦想想回过神来:“郡主,我去去便回。” 出了小跨院,秦想想竟发现红袖亭亭玉立,正朝着她笑。 “你怎么来了?可是店里出了什么事?”她记得,她并没有和红袖说她住在哪里,红袖怎么寻到此处来了? 红袖看了一眼姚二郎,姚二郎立即避嫌,走开了。 红袖这才说:“大娘子,今儿一早,便有一个急递铺的人来送信,说是极急。奴婢正想多问几句,他却匆匆忙忙的走了。奴婢拿着信,正不知如何将信给您,又来了几个客人,说起穆世子来。奴婢听了几句,才知道他们和穆世子相熟,知道穆世子住在何处。奴婢这才拿着信来寻大娘子……” “是什么信?” 红袖将信封拿出来,上面的字迹有些眼熟。谁给她写的信? “是老爷给您写的。奴婢辨认过了,是老爷的字迹。火漆上也是老爷的印章。” 秦想想嘴角扯了扯,若不是红袖提起,她都快将她爹给忘记了。大概也只有是他爹写的信,红袖才分外紧张地拿来。 不过,她爹写信给她作甚? 算算日子,她爹若是顺利的话,应该走了一半路程了吧。 看着红袖一副担心的样子,秦想想将信拆开,细细看着。 红袖虽担心,却并没有逾矩凑来看,而是焦虑地等候着。 秦想想很快便看完了,将信折起来,对红袖笑道:“老爷夫人好着呢,如今已经到了沧州境内,不日便到燕州了。还说身体已经大好了,让我们不要记挂。” 红袖松了口气:“那就好。” 大娘子对她好,可以前老爷对她也不错。 她不是无情无义之辈,担忧以前的主子是情理之中。 她也来不及打量秦想想如今所住宅子的环境,只匆匆道:“那大娘子多保重,奴婢回去了。” 秦想想看着红袖离去,脸色很平静地回了自己住的偏房。 一回到偏房,她差些没将信给撕碎了。 这封信,并不是她爹秦观澜写的,而是有人冒仿她爹的笔迹,又仿了她爹的印章写的一封信。 信上内容,倒也不是什么威胁之词,只不过请她明日去一趟宝相寺,说是她娘亲的长明灯须得添灯油了。 她坐在床上想了又想,大约猜出是文昌侯又出幺蛾子了,不想心甘情愿地将钱还给秦家。 当初是长公主为她作主,将钱要了回来。如今长公主被投入牢狱,文昌侯立即又翻脸了。 “秦大娘子,秦大娘子?”外面姚二郎叫她。 秦想想将信塞到枕头底下,走出来,露出小酒涡:“姚二郎君。” 姚二郎看着她:“大娘子你没事吧,方才我看你脸色极差。” “我没事。”秦想想笑道,“我阿爹给我写了平安信。” 姚二郎狐疑地看着她:“大娘子,若是有事,你可不要闷在心里。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和少主说,他定然会为你讨公道的。” 秦想想心中一暖,笑意加深了些:“我真没事,劳姚二郎君记挂了。” 姚二郎一步三回头的看她:“秦大娘子,有事只管说话啊。” 秦想想脸上维持的笑容在回到房中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坐在房中的玫瑰椅上,深深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不就是去赴约吗?她秦想想十年前能自己作主,将自己的命卖给南宫问月,在一次次的替南宫问月卖命中见识了京师的繁华与黑暗。十年后的她,便是死在文昌侯手中,也是值了。 只是死后,她希望南宫问月能兑现承诺,将她埋在娘亲旁边,让她也过上有娘亲宠爱的好日子。 但愿文昌侯只是希望她死,并不会牵扯到旁人。 将近晚食时分,穆霆等人还没回来。姚二郎差点就忘记少主回还是没回来这件事。 盖因秦大娘子正在灶房里大展身手,做着一道又一道美食。 食物浓郁的香气引得慧真郡主再度走出房间,走进灶房,一双大眼睛里全是崇拜:“秦大娘子,你可真厉害!” 秦想想微微一笑:“樊楼的陈小东家,可曾是我的手下败将呢。” 噫?秦大娘子说错了吧。明明在天盛楼时,是她输给了陈小东家。 (本章完) 第170话 她是本世子座下幕僚 “谁是手下败将?”朱参赞披着浑身的疲倦走进来,站在灶房外面问。 “朱叔,你们回来了?”姚二郎忙迎过去。 朱参赞摇头:“只老夫与三郎一道回来。你陈叔陪着少主在大理寺。” 既然少主在大理寺,那便是皇帝同意少主查案了? 朱参赞道:“圣上有命,让少主帮着查案。但去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官吏却说大理寺少卿昨晚在长公主府被狄族细作所害,摔断了腿,如今已经告假不能查案;大理寺卿上个月刚告的病假,大理寺正又去办别的案子了。偌大的大理寺,竟然连个作主的都没有。最后推了两个小官出来,叫什么马司直,廖评事的,配合着一起查案。诶,这忙了半日,少主尚未用饭,老夫便与三郎回来,预备给少主做些清淡的食物带去。” 没想到一回来,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我已经做了好些,朱参赞与三郎君先用饭,再给他们拿去。”秦想想赶紧说。 也不知道穆霆现在好不好。 慧真郡主躲在小满和春分后面,欲言又止。 秦想想见状,帮她问了:“可见到了长公主?” 朱参赞点头:“郡主请放心,长公主现在一切安好。”虽说是通敌叛国的罪名,但皇帝还是给了长公主几分脸面,没让长公主太难堪。 慧真郡主总算松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最后没说。 秦想想给穆霆等人装饭菜时,小满走过来:“秦大娘子,借一步说话。” 待二人走到一旁,小满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塞进秦想想手中:“秦大娘子,这是我们从长公主府出来时带出来所有的钱财,长公主有难,郡主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只能命奴婢将这些钱财都交给秦大娘子,用来打点一切。这荷包里,拢共是两万六千贯。” 两万六千贯,再加上之前她们给的四千贯,也就是说,她们一共带出来了三万贯。 想起自己被人从秦家赶出来时,手上只有一些破烂,秦想想便觉得自己与慧真郡主,可真是云泥之别。 秦想想原想将荷包退还给小满,但转念一想,还是收下了:“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长公主定然安然无恙的。” 小满高兴地走了。 秦想想将大荷包藏进衣袖里,转头问朱参赞:“朱参赞,妾身想跟着一起去大理寺,可行?” 廖浩海被指派协助穆霆,她是放心的。可马司直也掺合进来,她得去提醒穆霆。 朱参赞有些犹豫,想拒绝,却见姚二郎站在秦想想旁边,朝他使眼色,眼睛都快眨瞎了。他不明所以,疑问地看向姚二郎。姚二郎无可奈何,只得道:“秦大娘子记挂少主,实在是感动,朱叔,您就让秦大娘子去罢。”诶,不是他说,朱叔是有娘子的人,怎地这般没有眼力见。人家秦大娘子明明担心少主担心得不行,朱叔竟然无法体会。 秦想想也保证:“妾身保证,看到穆世子安然无恙便回来。” 朱参赞是个心软的人,当即答应下来。 金乌落下时,天边渐渐浮起好看的晚霞,便是在暮色四合时,秦想想拎着大大的食盒,再度走进了大理寺。 还真是冤家路窄,一进门,就碰见了马司直。 马司直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穿着青色的官服,站在影壁朝朱参赞几人笑:“朱参赞来了。”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秦想想身上,只是淡然地扫了一眼。 见朱三郎和秦想想都拎着食盒,他眉头挑了挑,笑道:“方才韩少卿还特地差人过来,说要在樊楼安排几桌席面,要宴请穆世子呢。” 朱参赞客气道:“韩少卿有心了。”他旁的话没有多说。 他们走远了,马司直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 朱三郎忍不住看了一眼秦想想,秦大娘子面上波澜不显。 穆霆等人挤在一间不大的公廨中,公廨里的案桌上光秃秃的,只放着一盏油灯,昏昏的映着四周。 灯光昏暗,秦想想细瞧穆霆脸色,觉得还好,这才松了口气。 陈泽却蹙眉道:“秦大娘子怎地也来了?” 穆霆笑道:“今儿这顿饭,是秦大娘子做的罢?” 朱三郎赶紧附和:“秦大娘子的手艺,可真是了得!” 秦想想只笑着,和朱三郎将饭菜一样样的拿出来,招呼众人先用饭。 大家许是饿了,风卷残云般将带来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秦想想正收拾着碗筷,外面来了人:“穆世子。” 是廖浩海和马司直,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吏,小吏手上,捧着几本薄薄的册子。 长长的案桌收拾出来了,秦想想退后几步,提着食盒,将自己尽可能隐进角落中。 廖浩海将小吏手上的册子拿过来,给穆霆介绍:“这些是鸿胪寺送过来的有关狄族细作的案卷……” 马司直却笑着打断他:“廖评事且慢。” 他看向秦想想,笑着问穆霆:“穆世子,这位小娘子不知是什么身份?我等在讨论公事,无关人等在此处,怕是不好罢。” 秦想想本来就是要出去的,只不过恰好他们来了,才隐进角落中。她自是不想让穆霆为难,正要开口向穆霆告退,却听得穆霆道:“她是本世子座下幕僚,是本世子让她在一旁旁听的,有何不可?” 秦想想十分意外地看向穆霆,却见他厉然地看着马司直。秦想想从未见过穆霆如此,心中一动。咳,穆世子正式起来,还是挺唬人的。 马司直呵呵一笑:“既是世子麾下幕僚,那自是听得的。” 穆霆冷然道:“既然没有别的问题,那请继续罢。” 其实鸿胪寺送过来的关于狄族细作的案卷少得可怜,除了阿丽娅的资料详细些,别的只有名字。 另一沓则是皇城司送过来的,和鸿胪寺的大同小异。 唯一一份详细些的,便是大理寺少卿韩良安亲自撰写的,关于长公主如何通敌叛国的事。 看来韩良安是要将长公主置于死地。 穆霆看案卷时,陈泽掌心里全是汗。 少主武艺虽高强,但以前在燕州时,就不爱看卷宗,更不爱分析卷宗。今儿少主倒是认真起来,扎扎实实的翻看着。但……少主可看懂了? 他看了一眼朱参赞,发现朱参赞的神情同样也有些迷茫。 陈泽很想将案卷取过来看,但穆霆没发声,他就不能驳少主的面子。 穆霆看了很长时间,马司直垂着眼皮,心中暗想着,这位新晋世子,听说不学无术,是个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武德侯向圣上请封他为世子,其实圣上是不愿意的,但看在武德侯劳苦功高的份上,终是给了武德侯这个面子。横竖以后武德侯老了打不动仗了,这不学无术的穆世子总要亲自下场杀敌的。到时候这世子的衔头保不保得住,全凭他的造化。他还主动请示圣上,要掺合这狄族细作案,他看得懂吗? 第171话 腹黑穆世子 第171话 正想着,忽地听得穆霆问他:“马司直对长公主案,可有什么高见?” 呵,果然。方才这位穆世子看那么久案卷,就是装模作样的。 他直视着穆霆:“昨日韩少卿领着下官前往长公主府搜查,便是下官亲自将五石散搜出来的。” “哦。原来如此。不过本世子只看到案卷上写着从长公主府搜出了五石散,却并不曾写明乃是马司直亲自搜出来的。不知马司直是从长公主府哪一个地方,将五石散搜出来的呢?本世子是去过长公主府的,长公主府占地颇大,这房屋怎么也得一百多间,马司直仅领着二十多个衙役,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将长公主府里的五石散搜出来……” 穆霆脸上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赞叹道:“马司直不愧是大理寺里最聪明的官员。” 她竟是不知道,穆霆竟然这般腹黑。秦想想差点没忍住,想给穆霆竖起大拇指来。 马司直的脸黑了:“下官的确是运气好。常人都省得,这五石散乃是朝廷违禁物品,是以下官便猜测,长公主一定会将五石散放在隐蔽的地方……” 廖浩海不紧不慢道:“马司直真乃神机妙算,竟是提前知晓长公主府里会有五石散。” 马司直紧紧闭上嘴巴。 穆霆却还不肯放过他:“本世子曾有幸,听过一桩糊涂官判糊涂案,不知马司直可曾听说过?这案子呢,竟是由一只招财葫芦引起的。” 马司直倒还耐得住:“穆世子可真是见多识广,此案下官也有耳闻。” 穆霆微微笑着:“不过还是比不上马司直。对了,听说韩少卿昨夜在长公主府里摔倒而致腿断了,不知韩少卿是在长公主府里哪一个地方摔倒的呢?” 韩少卿是摔倒在阁楼狭窄的楼梯里,差役们都去别的地方了,没听到他呼喊。若不是他拖着断腿爬出来,怕是还没有人发觉。 断腿是小事,听说韩少卿的脸都黑成了锅底。 马司直可不想揭韩少卿的短:“韩少卿定然是急着捉拿狄族细作,这才摔断腿的。” 穆霆又看着他笑。马司直也笑。 “说到韩少卿……”穆霆修长的手指轻轻瞧着案桌,“韩少卿是怎么知道,长公主府里有狄族细作的呢?” 马司直没说话,廖浩海也没说话。 穆霆又看着马司直,脸上的笑意更甚:“韩少卿既断了腿,过来定然是不方便的了。那就劳烦马司直跑一趟,去问问韩少卿,他是如何知晓长公主府里藏了狄族细作的。” 竟是他小看这姓穆的了。马司直心中咬牙切齿的想,然而脸上仍挂着笑容:“下官遵命。” 马司直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他自是不甘心,临走前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吏,小吏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回应他。 嗟!贪生怕死的家伙。 马司直走得不见人影了,穆霆才问廖浩海:“廖评事对此案,可有高见?” 廖浩海道:“穆世子抬举了,高见不敢,不过下官倒是查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哦,廖评事请说。” 廖浩海道:“那日在长公主府的赏花会上,对穆世子表白的丁大娘子,返家后突发心疾,竟香消玉殒了。” 穆霆挑眉,他还真不知道此事。那个看着大胆非常的小娘子,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廖浩海接着道:“丁家人皆言丁大娘子是死于心疾,但下官查得,丁大娘子那日,也服用了五石散。据医治丁大娘子的医工所言,丁大娘子的心疾控制得不错,却是因着服用了五石散,才诱发心疾,无力回天。” 丁大娘子这事,秦想想是着实没想到。那日她还真以为,丁大娘子是真心实意喜欢穆霆的,这才大胆地将自己的爱慕之情在众目睽睽下表露出来。 但现在,这很有可能是乌龙一场。且很有可能,是丁大娘子替狄族细作在做掩护。 穆霆的神情有些凝重,那日丁大娘子如此大胆,他还以为是京师里的小娘子比燕州的小娘子还要豪放,没成想这只是一场戏。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丁大娘子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如此做呢? 廖浩海摇头:“丁家人口风极紧,下官暂时还没有进展。但唯一知晓的是,丁大娘子此前,曾喜欢的是罗祭酒家的嫡长子罗大郎君。而罗大郎君,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而穆霆,是孔武有力的武夫。 “丁大娘子虽喜欢罗大郎君,但因着她有心疾的缘故,并不能嫁给罗大郎君。是以尽管丁大娘子快二九年华了,却还没有定亲。丁家人原是预备,一直将她养在家中的。” 穆霆默然了一下,问廖浩海:“除了此事,其他可有眉目?” 廖浩海摇头:“暂无进展。” “那还得劳烦廖评事继续追查下去。”穆霆说着,示意朱三郎将慧真郡主画的长公主府中可疑的随从画像全挂出来。 “廖评事可曾在京师里见过这些人?” 廖浩海凝目,将画像细细看了:“并不曾。穆世子,这是狄族细作的画像吧?” 穆霆点头:“不错,我在燕州时,时常与狄族人打交道,这来了京师,竟是发现有好些熟面孔。是以便让画师将他们的画像绘出来,好方便追捕。” 廖浩海踌躇了一下,还是问出口:“穆世子可有眉目?” 穆霆摇头:“不曾。不过倘若廖评事方便的话,可否陪我去一趟高中丞家中?” “当然方便!”廖浩海答应得快极了。 当初虽是因为秦婉婉,他才奋发向上,做了这大理寺的评事。但他现在,是真真切切的想查清真相,为被冤枉的人洗清冤屈。 穆霆看向秦想想:“秦大娘子可要一道?” 他看到秦想想的眼睛顿时亮了:“要的!” 陈泽皱了皱眉,但最终没说话。 众人走了出去,秦想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穆霆。却见他起身的动作很自然,走路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她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高建硕也是住在相国寺附近,从外面看,竟不像是三品大员的宅邸。院门的风雨檐下,挂着两盏陈旧的气死风灯。小小的院门外,没有守门的护卫。 廖浩海低声说:“高中丞统管御史台,听说是两袖清风,叫人寻不出一点错处。” 他上前叩门,叩了许久,才听得一道苍老的声音道:“外面是何人?” 廖浩海朗声道:“吾乃大理寺评事廖浩海,冀夜冒昧前来,想探望高中丞。” “原来是廖评事。廖评事有心了,我们家老爷服了药,已经安睡。廖评事请改日再来罢!” 门都没开,就被人婉拒了。 穆霆上前,再度叩门。 里面那道苍老的声音倒没有任何不耐,只声音提高了些:“廖评事若是有急事,尽可以寻御史台的其他人。” “吾乃武德侯之子穆霆,此次冒昧前来,是想问一问高中丞昨晚遇刺之事。若是高中丞已经歇下,本世子可以在门外等他醒来。” 这话说得够狠。 只听得院里传来不大规整的脚步声,须臾后,门扇从里打开,一张满是沟壑纵横的脸伸出来,一双混浊的眼睛目光微闪,看着众人:“哪一位是穆世子?” 第172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高中丞家的仆人,竟然是如此老迈。 不待穆霆说话,那老仆又道:“医工嘱咐了,我们家老爷得静养,不能见太多的人。” 言下之意,只想见穆霆。 穆霆往前一步:“吾便是穆霆。这位秦娘子是本世子的侍女,素来乖巧话少,最是体贴入微,她随本世子一道进去。” 秦想想也往前一步,朝老仆露出怯怯的笑容。 她个头不高,又瘦仃仃的,一张苍白的小脸看起来人畜无害。 那老仆眼珠转了转,才很不情愿道:“好。穆世子随老奴来。” 他警惕得紧,秦想想后脚刚进门,他立即将门扇掩上了。 廖浩海正想和陈泽说话,回头却见后面只剩陈泽和朱参赞了。其他人呢? 面对廖浩海的疑惑,陈泽分外镇定:“他们去吃宵夜了。” 谁能信?廖浩海并没有揭穿,而是往后退了几步,倚在马车的车壁上,仔细地打量着高中丞的宅子。 宅邸虽小,可院墙却不低。 陈泽不紧不慢地走到他旁边:“廖评事对高中丞可熟悉?” “谈不上熟悉。不过还是略知一二的。高中丞乃是沧州人,祖上对皇家有功。不过并未仗着这些来获得封赏。听说他虽在京城做官,但家眷并不曾接到京师来。这些年,高中丞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在京师。据说,他平时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交际,不喜拉帮结派,圣上这才点了他做御史台中丞。” 听起来可真像一位好官。 绕过影壁,正房便在不远处,只有一间房亮着灯。 高中丞家的老奴,是个瘸腿的。他一拐一拐地走着,一边回头毫不客气地打量着穆霆和秦想想。 如此几回,穆霆止步,问那老奴:“不知如何称呼你?” 瘸腿老奴道:“穆世子称老奴为风伯便可。” 穆霆道:“不知风伯为何频频打量本世子?本世子可是穿得不妥当?” 风伯道却:“我们家老爷不喜欢交际,家中甚少有像穆世子这般身份高贵的官员来,老奴这才忍不住多看几眼,还请穆世子不要怪罪。” 他嘴上说着怪罪,但脸上却毫无歉意,甚至又看了秦想想一眼,眼中毫不掩饰他对秦想想的蔑视。秦想想有一瞬间,甚至看懂了他的眼神。这风伯,大约是觉得她一个小娘子,竟然夹杂在一群男人中间四处游荡,不知廉耻吧。 高中丞家的老奴,可真是奇怪。 秦想想朝风伯怯怯的笑,始终维持着穆霆方才对她的设定:乖巧话少,体贴入微。 风伯撇撇嘴,将门打开前,又和秦想想强调了一遍:“这位秦娘子,还请慎言,我们家老爷,最是不喜女子插嘴了。” 哦,看来这位高中丞对女子还有偏见。 高中丞住的房子,看起来也很普通。 进了门,风伯便示意秦想想候在起居室外,只请穆霆进去。 秦想想:“……”这位风伯是压根就没想让她见高中丞啊。 不过穆霆没说话,她便站在竹帘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中陈设。 这位高中丞,看起来真是两袖清风。屋中地面是青砖铺地,简单的家具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且木料也不好,靠墙放的高几的一只拖泥许是断了,用一块不合适的木板绑着。 竟是比她的脚店看起来还要寒酸。 可按照高中丞的品阶和俸禄,理应不至于如此清贫。 那厢风伯已经领着穆霆到了高中丞榻前。 屋中只燃着一盏油灯,昏昏地照着高中丞床上刮的帐子的补丁。 高中丞一脸灰败的半躺着,被子拉到脖子,看不出是哪里受伤了。他床头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瓷碗,许是装药汁的碗。屋中隐约有苦涩的药味。 “穆世子冀夜来访,不止是探望老夫罢?”高中丞脸色虽然灰败,但目光仍旧灼灼。 穆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高中丞的脸看起来,不知为何有些许眼熟。 既高中丞开门见山,他便直言道:“本世子奉圣上之命,彻查狄族细作案,听闻高中丞被狄族人刺杀,本世子自是要前来询问高中丞当时情形。” 高中丞眯眼看着穆霆:“其实此事,倒也算不得刺杀。” “哦?算不得刺杀?” “只能算是误伤吧。”高中丞叹了口气,“那些误伤老夫的,也不是狄族人,而是一个吃醉了的闲汉。只是不知为何,这传来传去,就成了狄族人刺杀老夫。” 他摇摇头:“如今正值他国来使进贡,传出这样消息的人,居心叵测。” 穆霆看着他:“高中丞可否能详细说说昨晚的情形?” “自是可以。”高中丞说话前,费力地咳了起来。 那风伯却是瞪了穆霆一眼:“穆世子,我们家老爷还病着呢。” “无妨无妨。”高中丞摆摆手,“风伯,你失礼了,还不快快给穆世子看座?” 风伯这才很不情愿地搬来一张高脚杌子,气鼓鼓的请穆霆坐下。 穆霆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有劳风伯。” 高中丞又差风伯:“风伯,去给穆世子冲茶。” 转头却是对穆霆说:“穆世子见笑了,风伯只会冲茶,不会点茶,家中也没有点茶的工具,还请穆世子见谅。” 穆霆大马金刀的坐下:“无碍,本世子不吃茶也行。高中丞还是快说罢,昨晚情形,究竟是如何?” 高中丞又费力地咳了几声,才道:“昨晚老夫晚归,途经宝相寺附近,腹中饥饿,便在街边一家面摊叫了一碗面吃。这家面摊生意还不错,摊子上坐了好些行夫走贩。甚至还有一些人,从酒楼沽了几角酒,在面摊上吃。” “老夫吃完面,正要会帐离开,却有人起了争执,吵着吵着,像是要打起来了。老夫身为御史台中丞,看到百姓争吵,自是不能袖手旁观,便挤进人群去,要和他们断一断是非黑白。却谁料,吵架那几人吃醉了酒,脑子一时糊涂,抽出匕首挥舞时,不慎伤了老夫……” 高中丞深深吸了一口气:“恰好皇城司陆指挥使经过,他认得老夫,便大叫一声,那些醉汉受惊,四下逃窜而去。却不知怎地,竟然传成了老夫被狄族细作所伤……这可万万不要得。咱们大盛,与狄族的关系素来微妙,穆世子长驻燕州,应是最能体会,大盛如今,可打不起仗。” 穆霆深深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高中丞此话怎讲?大盛如何打不起仗?” 年轻郎君的唇角尽管勾着笑,但神情却十分阴冷。 高中丞也望着他,一脸的糊涂:“穆世子莫非是想打仗?都说虎父无犬子,穆世子有这份心思,自是好的。可大盛百姓安居乐业已有百年,并不想打仗。” 年轻郎君的神情忽地又变了,变得满是慵懒之意:“高中丞见笑了。本世子素来奉行的准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来犯,虽难必诛之。” 穆霆说这话的时候,风伯端着热茶,经过秦想想身边时,秦想想忽地扬起笑容:“风伯,妾身也口渴了,可否能给妾身一碗茶?” (本章完) 第173话 风再起 那风伯鄙夷地看她一眼,眼神中对女子轻蔑清晰可见。 他没说给,或是不给,只仍旧瘸着腿,捧着红漆小盘往里走。 可就在他抬腿的一瞬,脚下像是绊到什么,竟是一个不稳,便往斜里跌去。 他大惊失色,眼看着手中热茶便要泼了一地——忽然从斜里伸来一只手,将他用力拉了回来。 风伯满头大汗,对上秦想想笑吟吟的脸:“风伯,给妾身倒茶,倒也不用行如此大礼。诶,这壶里的茶全倒了……” 风伯尽管没摔倒,可茶壶里的茶,漏了整整一个红漆小盘,如今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漏水。 风伯气急败坏:“是你绊倒的我!” 秦想想看着他,神情无辜极了:“风伯,妾身并不曾做亏心事。” 小娘子的脸仍旧是怯怯的,风伯恶狠狠地盯着她,小娘子便好像受惊的小白兔,往旁边缩了缩,一双好看的眼睛渐渐的浮起雾气。 “发生了何事?” 有人问道,风伯抬头望去,看到穆世子正关切地看着那秦娘子。 那秦娘子仍旧怯怯的,声音又低又可怜:“妾身想吃茶,风伯想给妾身倒茶,没拿稳,茶水倾了。” “那风伯可曾被烫伤?” 穆霆看着风伯。 风伯很不情愿地应:“劳穆世子挂怀,老奴并不曾被烫伤。” “那给风伯添麻烦了。秦娘子,还不赶紧帮着风伯收拾收拾?”穆霆说着,一把从风伯手中拿过那只满是茶水的红漆小盘,再塞到秦想想手上。 他又拉着风伯,将他按在椅上:“风伯请坐,秦娘子还年轻,这些杂事,就让她去做罢。” 风伯吃惊地要起来:“这,这使不得,秦娘子是客人……” 那厢秦想想已经利落地端着红漆小盘,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风伯又被穆霆按下来:“风伯可要说实话,有没有被热茶烫伤……”穆霆说话间,将风伯的双手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风伯被穆霆拉着双手,脸色难看:“穆世子,老奴是真没事……” 他简直是如坐针毡地看着灶房的方向。 幸而秦想想很快就回来了,手中端着红漆小盘,笑容仍旧怯怯的:“穆世子,茶冲好了。” 穆霆却道:“秦娘子,赶紧给风伯敬茶赔礼。” 风伯混浊的眼睛猛然睁大:“不必了,不必了!” 他想挣脱穆霆的双手,可穆霆的双手仿佛带着神力,他压根动弹不得。 幸得在此时,屋中传来高中丞猛烈的咳嗽声,穆霆松开双手,风伯这才喘了一口气,惶然叫道:“老爷!” 他瘸着脚,宛如丧家之犬地冲进高中丞的房中。 穆霆跟在后面,看着高中丞费力地咳嗽着,喉咙像是硌着痰,上气不接下气。 风伯又是给高中丞顺气,又是拍背,高中丞才算是缓了过来。 “让穆世子见笑了。”高中丞说。 穆霆关切地问:“高中丞可曾延请医工诊脉?” 高中丞摇头:“老夫这是陈年的老毛病了,每年春日都会犯的。” 穆霆的神情却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道:“本世子很是疑惑,高中丞乃是朝廷高官,食朝廷厚禄,日子不至于过得如此穷困潦倒才是。” 这时风伯冲口而出:“我们老爷,最是心善,每年都会将大半俸禄捐回沧州,让沧州的父母官在灾年时救济百姓!” “风伯!”高中丞厉声喝止风伯,“不过是一件小事,有什么好值得说的。穆世子,让你见笑了。” 穆霆叹了一声:“原来高中丞如此大义,倒是本世子目光短浅了。这一点钱,还请高中丞收下,尽快延请医工。” 他将一串钱放在床边的矮几上,不等高中丞拒绝便转身大步离去。 “风伯,快快替老夫送一送穆世子!”高中丞挣扎着道。 穆霆已经和秦想想出了房门,风伯拖着瘸腿,只来得及看到他们的身影出了院门。 待他走到门口时,门前早就空无一人了。 风伯将门关上,又瘸着脚,回到高中丞房中。 高中丞仍旧躺着,见风伯回来便问:“可将穆世子送走了?” “送走了。”风伯将穆霆留下的那串钱拿起来,欢喜地笑道,“老爷,明日老奴就替您延请医工!” “我这病是老毛病了,倒是你那腿,疼了有好些天了吧,明日赶紧去捡些药。” 风伯嘴也硬:“老奴这腿,也是老毛病了,治不治的有甚要紧?” “都怪我无用,叫你跟着我受苦了。”高中丞又是一声叹。 “老奴一条残命,都是老爷捡回来的,怎能说是受苦呢?” 主仆二人你来我往的感叹着,二更天了才歇下。 从高中丞家离开时,穆霆让秦想想独自乘坐一辆马车,而他则和陈泽朱参赞等人挤在另一辆马车中。 秦想想刚坐好,马车便疾驰起来。她扶紧车壁,觉得朱三郎驾车的速度有些快。 马车虽快,但还算平稳,秦想想便琢磨起高中丞的奇怪之处来。 不知穆霆有没有看出来呢?待会回到院子,她可得跟他好好说说。 琢磨完这件事,秦想想又想起明日该到宝相寺赴约之事。 也不知道文昌侯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虽知道这一次大概难逃一劫,但仍是想做些准备。 万一她秦想想福大命大,逃过这一劫呢? 正胡乱想着,马车停了,朱三郎在外面低声说:“劳烦秦大娘子到灶房,多烧些热水。” 多烧些热水作甚?秦想想赶紧撩帘朝外面望去,只见姚二郎提着灯笼乱晃,声音压得极低,但听得出来很焦急:“医工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医工?请医工作甚?谁又受伤了? 秦想想茫然地看着朱三郎跳上穆霆乘坐的那辆车,和康四二人,一左一右的将一个人扶下来。 那人是…… 穆霆! 但见方才还好好的穆霆,此刻双眼紧闭,似乎是昏了过去。 怎么可能,明明从高家出来时,穆霆还活蹦乱跳的! 秦想想手脚并用地爬下车,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想靠近看清楚一些,却看见陈泽拦在她面前:“秦大娘子莫要添乱。” 还是朱参赞心善,低声告诉秦想想:“少主突发高热,刚出高家门,人就昏了过去。” 穆霆突发高热,她竟是一点都觉察不到! 秦想想茫然地想着,还是姚二郎将她拉回来:“秦大娘子还站在外面做什么?” 她前脚刚进门,姚二郎门还没关好,忽地听得一声厉喝:“皇城司奉命搜查狄族细作!” 秦想想茫然抬头,却见门外高头大马上,一名穿着皇城司官服的中年男子勒着马,一双细长眼中,全是阴冷。 第174话 皇城司察子 姚二郎拦在前面:“此处乃是穆世子的宅邸,穆世子奉旨办狄族细作案,又怎地会窝藏狄族细作?” 那中年男子冷笑一声,翻身下马,他长得极高极瘦,脖子有些长,整个人看起来又细又长:“若是如此,穆世子就更应该让下官搜查了,否则该如何让别人信服?给我搜!” 一股冷冽的气势逼近,从黑暗中走出数十名皇城司的察子来。 他们的气质无一例外,都和那中年男子一样,有一股阴冷的味道,仿佛是刚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 秦想想也冷笑一声,从姚二郎身后走出来:“这位官爷去搜查别的官吏的宅邸,也是这般的厉害吗?” 中年男子盯着她须臾:“你又是何人?” “妾身乃是穆世子座下幕僚秦氏。”秦想想话音刚落,那中年男子就笑起来。他脸上无肉,笑起来脸上的皮皱起来,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做幕僚了。”中年男子笑意渐敛,“皇城司乃是圣上亲卫,大胆秦氏,竟敢阻扰皇城司办案……来人啊,将这秦氏拖到一旁!” 几个察子听令,朝秦想想和姚二郎包抄过来。 姚二郎提着灯笼,护在秦想想面前:“阁下是欲硬闯了?” “呵!”中年男子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既如此,那就请便吧!”姚二郎说。 秦想想惊愕地看着姚二郎,却见姚二郎朝她使了使眼色。 那些察子肆无忌惮的冲进院子去,秦想想跟着快步进去,只见有几个察子如蝗虫一般直奔小跨院。 小跨院里亮着灯,慧真郡主大约还没有歇下。 一个察子抬腿,一脚踹开门扇。 秦想想的心口,顿时缩了缩。 “你们是何人!”从房中传出女子的惊呼声。 这声音听着,有些许耳熟,但决不是小满春分,或是慧真郡主的声音。 秦想想看向姚二郎,姚二郎朝她摇摇头。 一个小娘子提着裙摆冲出来,嘴里骂着:“你们是皇城司又怎么了,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怎地能直闯小娘子的闺房!” 这小娘子……竟是添香! 进去搜查的察子很快出来,对着中年男子摇摇头。 “可搜仔细了?!”中年男子厉声道。 “禀陆指挥使,都搜仔细了,房中并无可疑之人!” “你是何人?”中年男子厉声问添香。 添香气呼呼道:“妾身乃是穆世子座下幕僚秦娘子的贴身婢女!” “婢女?”那中年男子看看添香,又看看秦想想,厉声道,“你生得如花似玉,体态丰盈,那秦氏……” “妾身如何?”秦想想上前几步,眼眸带着讽刺,先是看着中年男子的头,再死死的盯着他的脖子,而后轻蔑地摇摇头,“这位官爷的脖子,可真是天赋异禀呢。” 皇城司所隶禁兵,规定标准身长为五尺九寸一分六厘。秦想想特地点他的脖子天赋异禀,便是说他的身长全是靠脖子长来凑。 这小贱蹄子! 中年男子沉下脸来:“搜,给我再搜,说不定有些狄族细作,极擅伪装!” “陆指挥使若是搜得不过瘾,还可掘地三尺,细细搜查,本世子决不会向圣上透露一个字。” 穆霆身上披着玄色披风,被陈泽等人簇拥着缓步走过来。 朦胧的灯光中,他的面容坚毅异常,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中年男子。 原来那人便是高中丞口中的陆指挥使。 陆指挥使唇角往上斜,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穆霆:“穆世子,又见面了。那晚穆世子在宫中夜宴中翩翩起舞,可真是让下官叹为观止。” 明明是舞剑,他偏偏要说成是跳舞。 尤其是后面这句话,仿佛穆霆是那卖艺的女子。 “哦。那本世子可真是荣幸,竟能入陆指挥使的眼,看来陆指挥使的眼睛还没有瞎。” 陆指挥使仍旧皮笑肉不笑:“穆世子可真会说笑。不过,还得劳驾穆世子让一让,好让我的手下做事。” 都说皇城司的人心狠手辣,谁的面子都不给,今日总算是领会到了。 穆霆大大方方:“陆指挥使只管去搜。不过……” “不过什么?”陆指挥使追问道。 “陆指挥使定然省得本世子如今亦是奉命彻查狄族细作案,本世子怀疑,这狄族细作竟然能在固若金汤的京师中肆意妄为,定然是皇城司、鸿胪寺出了细作,才能与狄族细作里应外合,将京师搅得人心惶惶。” 陆指挥使眯着细长的眼睛看着穆霆:“穆世子这才查了半日案子,便敢下此断言,可真是……有趣。” 穆霆的声音忽地变得厉然起来:“如今外敌当前,陆指挥使竟然说出如此轻浮之语,实在是让本世子不得不怀疑……” 陆指挥使呵了一声:“陆某人素来坦荡,才深得圣上信任……” 穆霆也打断他:“既如此,陆指挥使为何怕自查?” “自查便自查!若是我们皇城司清清白白,穆世子该当如何?” “还能如何?皇城司清清白白,自是圣上英明神武啊。” 秦想想看着那陆指挥使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此时负责搜查的察子空手走出来:“禀陆指挥使,屋中四处都搜遍了,并不曾见可疑之人!” 陆指挥使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穆世子,叨扰了!” 皇城司的人一走,穆霆的身影晃了晃,秦想想唬了一跳,下意识的要冲过去,朱三郎等人早就搀扶住穆霆:“少主,可别再说话了!” 陈泽狠狠地瞪着秦想想,想说些什么,终是咽了下去。 穆霆气若游丝:“陈叔,别为难秦大娘子。” 一行人拥着穆霆进屋去了,秦想想惶惶地站在庭院中,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 “大娘子。”添香叫了她一声。 秦想想回过神,勉强地对添香笑了笑:“我们去灶房烧些热水罢。” 秦想想领着添香进灶房,正要坐在灶口前烧火,添香将她拉到一旁:“大娘子,还是让奴婢来吧。” 秦想想没拒绝,怔怔地坐在一旁,看着添香熟练地将火点燃了。 她才想起,添香怎么出现在此处。慧真郡主呢? “是问月郎君让奴婢来的。他还派人接走了那位慧真郡主。”添香说。 秦想想心头一松,南宫问月还是好的。 “问月郎君还说……”添香顿了顿,有些迟疑该不该说出口。 第175话 小气吧啦的祸害 “蠢,愚蠢至极。”茶饼被扔入茶碾,很快就被碾碎了。 “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要护着别人。” 几只圆滚滚的栗子被扔上铁丝网,男人双眼带光,轻轻地抚摸着栗子:“一定要好吃啊。” 南宫问月坐在他对面,朝他甩过来一个“你也一样愚蠢至极”的眼神。 “说她愚蠢,可你还不是将人接回来了,替她解决了。”可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 “我说,人都接回来了,你不去看看?”男子翻了翻栗子。 “不都是人,有什么可好看的。” “啧啧,我可是亲眼看到,慧真郡主亲手画了你的画像呢。那画像,将你画得可是遗世独立,翩翩郎君呢。” “哼。”南宫问月嗤之以鼻。 男子又翻了翻栗子:“要不,我代你去看?” “随便。”南宫问月继续碾着茶,丝毫不放在心上。 “刀子嘴豆腐心。”男子笑眯眯地说。 南宫问月连眼皮都没抬:“查到了吗?” “我饿了。” 南宫问月冷漠无情:“没查到,不给饭吃。” “那当然是查到了啊,原来那狄族细作头子叫塔木图,去岁秋就潜入了京师。啧啧,你猜猜,他策动了多少大盛的官员?” “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这个……倒是有一本帐册……” “嗯?帐册何在?” “呵呵,我今晚就不用饭了,先走,先走。”男子溜得极快,临走之前将话送了回来,“倒不是我不尽力,而是对方有几名好手,我差点就吃了暗亏!” 呵。他还有脸说。 圆滚滚的栗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一名穿着玄色劲装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在落地长窗外躬身:“禀郎君,人已经安顿好了。但……” “说。” “她一定要见您。” 夜已深,樊楼附近,丝竹管弦之声仍旧不绝于耳。 “小满,春分,你们说,他会来吗?”慧真郡主问了一遍又一遍。 小满春分不敢应。 慧真郡主丝毫不在意,只在小小的起居室中有些快活地跳跃着:“小满,我想作画。” 但房中没有文房四宝。小满出去了两回,外面倒像是有人看守,但那人不说话,让小满有些许害怕。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将话给传达了。 郡主对这位南宫问月充满幻想,小满可没有。假若是像穆世子和秦大娘子那般的爱护郡主的,又怎会将郡主软禁在此,连人都不见。 小满回到屋中,正打算委婉地劝郡主不要抱有幻想,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大郎君。” “听说你要见我?”南宫问月开门见山,就站在门外问。 听听,这男人可真是自傲! 可架不住她们家郡主对南宫问月是仰慕已久,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和小娘子的矜持,扑了出来,美丽的眼睛里全是南宫问月的身影:“问月郎君果真是翩翩风度!” 南宫问月冷然道:“如今见到了,可死心了?” 慧真郡主脸上欢喜的神情变得愕然。 “接你来此,不过是受人之托,在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前,你最好安安分分待在此处。” 小满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相貌好看的男人说出薄情寡义的话,而后又绝情的转身离去。 而自家郡主,美丽的大眼睛里迅速盈满了泪珠,像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呜咽了一声,转身回房,焦虑地寻着大衣柜,但没寻到,情急之下,跳上床榻,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住。 慧真郡主的老毛病又犯了! “郡主,郡主!” 小满和春风慌了,想要去扯裹着郡主的被子。 外面又传来动静:“劳驾,出来接一下物什。” 小满慌慌张张的出去,外面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手上捧着一个红漆小盘,红漆小盘上装的是文房四宝。 小满接过红漆小盘,正要说些感谢的话,那男子道:“问月郎君有话,这些物什都不便宜,还请省着些用。” 小满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这,这,这,什么翩翩郎君,她瞧着这南宫问月,就是一小气吧啦的祸害! “蠢,愚蠢至极。倒是说得对。” 秦想想朝灶口里塞了一根木柴,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添香不禁有些后悔,她就不该将事实说出来。 “大娘子……”她讪讪道。 “我无事。”秦想想朝添香笑了笑,“问月郎君说得没错。” 添香咬咬唇,踌躇半响,终还是问出口:“大娘子,奴婢瞧着,您与问月郎君交情不浅吧?” 秦想想浅浅一笑:“添香姐姐甚是聪慧。我与南宫问月的交情,也就比你们深一些吧。” 十年前她将自己的命卖给了南宫问月,自然是交情不浅。但她卖命是替南宫问月办事,可谓是各取所需,这交情也没有那么深。 大娘子不想说实话,添香也聪明的不再问。 二人静静地候在灶口前,听着木柴燃烧的时候,发出哔剥的声音。 自从她爹出事,红袖添香的卖身契给了她,添香还不曾如此平静地和她在一起相处。 秦想想的脑子里,一是明日宝相寺赴约的事,二是穆霆的伤势,三嘛,添香正好来了,她正好和添香说说秦家食肆如何处置的事情。 斟酌了又斟酌,她终是开口道:“添香姐姐和红袖姐姐的卖身契,就放在我房中床榻脚踏下,和卖身契放一起的,还有脚店的地契和房契。” 添香吃惊地看着她:“大娘子,您这是要干什么?”好像,好像在交待后事似的。 她忽地站起身来,不待秦想想反应过来就走了出去:“大娘子方才什么都没说,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秦想想哭笑不得地看着添香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横竖她已经说了,以后她出了事,添香应该知道如何办吧…… “秦大娘子,秦大娘子。”姚二郎出现在门口。 “热水已经烧好了。”秦想想赶紧站起来。 姚二郎摇头:“是少主醒了,要见大娘子。” 秦想想刚随着姚二郎进门,尚未看清屋中情势,便听得一人喊道:“便是她,便是她,秦御史家的嫡长女,便是她威胁老朽,让老朽将这五石散藏匿在郎君榻下的。” 第176话 无可辩解 秦想想瞪着胡说八道那人,只见那人也怒瞪着她,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被气笑了:“我在哪里威胁的你?” “就在老朽的医馆里,你给老朽的孙女灌了毒药!你这毒妇,心狠手辣,连三岁孩子都不肯放过!” “真是可笑,你姓甚名谁,是哪家医馆的医工,孙女长什么样,我通通不得知。你这老货,要攀咬别人,也得将事实捏造得像些嘛。” 那人抖着山羊胡子,眉头紧皱:“老朽给人看诊也有好几十年了,也不曾和人结过仇怨,更不会无中生有陷害他人。小娘子,今日的的确确,是你到老朽的医馆里威胁老朽的。老朽记得清清楚楚,你的唇角上有一颗痣!笑起来有两个小酒涡!你这小娘子,生得也好看,可心地怎地这般黑?” 秦想想懒得和他胡扯,只看向穆霆。穆霆脸色苍白地坐在玫瑰椅上,眼皮垂着看都没看她。她心中一惊,穆霆不会信了那人的话吧? “秦大娘子。”还是陈泽开的口,“稚子无辜,你将解药给张医工。” “我没有。陈参赞,这人说话漏洞百出,你不会是相信他吧?”秦想想瞪着陈泽。这医工看着,明显就是要离间她们。 “老朽能拿孙女的命来说笑?!”那张医工狠狠地盯着秦想想,“老朽若是说谎,天打雷劈!” 连姚二郎都有些狐疑地看着秦想想了。 可她今日连门都没出……不,就是今儿早上的时候,她为了联络南宫问月,就到附近走了走。还是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去的。 谁能想到,贼人竟窥得了这样的机会来陷害她。 她都有些钦佩那些贼人了。 “的确不是我。”秦想想都懒得辩驳什么了。 陈泽看看秦想想,又看看张医工,开口道:“二郎三郎,你们去搜秦大娘子的屋子,若是屋子里没有解药,就到秦家食肆去搜。” 陈泽还真信了那张医工的话! 秦想想不敢置信地看着陈泽。她知道陈泽素来对她不满,但没想到陈泽会这般不待见她。 她又看向穆霆,穆霆仍旧垂着眼皮,连一丁点目光都不舍得漏出来。 “好,好,尽管去搜。” 姚二郎和朱三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屋中无人再说话,只有张医工窸窸窣窣抬袖抹眼角的细微声。 姚二郎和朱三郎很快就回来了,姚二郎的手上,拿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木匣子。 秦想想弯唇笑了,这些人为了陷害她,还真是挺严谨的。 “张医工,你看看这是不是……” 姚二郎还没说完,张医工便迫不及待的将小木匣子抢了过去,从里面拿出一粒蜜丸来,使劲用鼻子嗅了又嗅,又从蜜丸上掐了一点放进嘴中咂着,而后才频频点头:“没错,没错。” 朱参赞叹了一声:“二郎,送张医工出去。” 秦想想站在一旁,手脚冰凉。 姚二郎和张医工一走,朱参赞便道:“秦大娘子,这位张医工乃是这一带最有名的,二郎延请他之前,已经打听过,张医工性情温和,医术精湛,是个好人,若是患者无钱医治,他便无偿赠药。” 所以张医工是个好人,而她是坏人。 “我没有害过他的孙女。”她没做过的事,决不会承认。 “秦大娘子,你走吧,只要离开此处,我便不追究你。”陈泽说。 秦想想又看了一眼穆霆。他仍旧垂着眼皮,安安静静的坐着,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没有关系。仿佛她和他也没有关系。 是啊,她本来就是秦观澜的女儿,他是武德侯的儿子,他们的爹是政敌,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变成好朋友? 被他爹弹劾过的那些官吏,人人都恨不得啖秦家人的血,吃秦家人的血吧? “但若是下回再遇上这样的事,休怪我们不客气了。”陈泽说。 秦想想默默地行了个礼,转身出了门。 回到小跨院里,添香正焦急地在门口转来转去:“大娘子,您总算回来了!方才姚二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进来搜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你不必担忧。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哦,添香,我们收拾收拾……而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她只有来时的那一套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裙。 秦想想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胡服,想了想,从袖袋里掏出一张五十贯的银票来,又取了纸笔,在上面写下“衣衫钱”。 她用镇纸将银票和纸条压在一起,而后将自己那套破烂不堪的衣裙胡乱一裹:“添香,我们走。” 添香有些傻眼:“可现在夜已深了……” 秦想想昂着头:“大盛京师没有宵禁,路不拾遗,夜夜笙歌,我们不必怕。” 她这十年走的夜路可不少。 秦想想走出小跨院,姚二郎就候在外面。 “大娘子……”姚二郎有些不好意思,“陈叔命我看着你走……” 秦想想展开双臂:“姚二郎君,可要搜身?” “不,不,不必!”姚二郎赶紧道。其实他也不相信秦大娘子会做这样的事。可陈叔却一口咬定了,便是最护着大娘子的少主也没有开口替大娘子说一句话。事情为何变成如今这样,他还糊里糊涂的。 三人走到院门处,秦想想想问问姚二郎,穆霆的伤势究竟如何了,但话到了嘴边,终是咽了下去。她若是问了,说不定陈泽又疑神疑鬼的呢,还是不要害姚二郎了。 外面夜色深深,两个小娘子终是让人不放心,姚二郎目送着二人走了很远,才叹了一声,将院门关上。 “大娘子……”添香下意识地靠近秦想想。这“院子”白日时来,只觉得异常热闹,可到了晚上,便变得鬼影憧憧起来。 “不怕,有我呢。”秦想想语气镇定。 她平生没有做过亏心事,只怕人,不怕鬼。 她领着添香左拐右拐,专门从热闹的地方走,添香走在热闹的地方,一颗心总算安定了些。 但……大娘子怎会如此熟悉这些路?像是走了很多很多回。 添香心中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她虽脾气直,却和红袖一般,不该问的就不问。 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们回脚店这一路,无波无澜。路过卖炒栗子的摊子,秦想想还花了钱,买了三斤炒栗子。 吃着香喷喷热乎乎的栗子,添香的心情也有几分快活。 回到秦家食肆,海叔给二人开门时,欢喜不已:“大娘子可算回来了。对了,大娘子,徐妈妈来了。” 徐妈妈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第177话 他好不好与她何干! 襁褓里的小小娃儿,睡得正香。 秦想想有些讶然:“徐妈妈,这是……” 徐妈妈眼睛忽地就红了:“大娘子,原谅老奴不请自来。老奴这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她说着,便要给秦想想跪下。 徐妈妈虽是秦想想的乳母,可这么些年她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秦想想,二人相依为命,秦想想早就视她为亲人。 秦想想赶紧扶着她:“徐妈妈有事只管开口!” 徐妈妈闻言,老泪纵横:“大娘子,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老奴今儿,是老脸都没处搁了……老奴那不争气的儿子,镇日吃酒,吃得醉醺醺的,回来就打妻子。老奴那可怜的儿媳,生生被打跑了呀。” 这还是秦想想头一回听徐妈妈说家里的事。她没想到她的乳兄,竟是这样混不吝的。 徐妈妈又抹了一下泪:“他吃酒也便算了,还好赌,这不,家中那两间破房,也被他典卖了……” 王婆子在一旁听得唏嘘不已,同时暗暗感叹自己,幸好当年脑子清醒,并没有嫁人生子。要不最后落得像徐妈妈这样的下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典卖了房子,便不知跑哪里去了。若不是还有这小小子,老奴就跳河了……” 像是感应到徐妈妈的伤心,襁褓里睡得正香的小小子忽地眉头一皱,哇哇大哭起来。 小小子一哭,徐妈妈也顾不上哭了,红袖从灶房冲出来:“徐妈妈,米汤熬好了!” 这是,饿了? 秦想想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也帮不上忙,只看着方才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徐妈妈擦干泪水,小心翼翼地吹凉米汤,一勺一勺地喂进小小子的嘴里。 不光是徐妈妈,脚店里除了不能动的,除了海叔和马叔,所有的女人都围着小小子。 范香儿最是欢喜:“阿娘,他好小啊!” 范太太眼睛有些红:“香儿,你刚出生的时候,也像吉哥儿这般小呢。” 徐妈妈和吉哥儿,当然是要收留下来的。 秦想想又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让徐妈妈住着,好照顾吉哥儿。 一番忙乱后,大伙都困极歇下,秦想想梳洗时,红袖敲响她的房门:“大娘子。” 红袖在小杌子上坐下,看着秦想想:“大娘子,您可还好?” 秦想想摸摸自己的脸,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她漾起笑脸:“为何这般问?” 红袖美丽的眸子凝视着她:“大娘子,您可是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若说有的话,便是想这该如何养活这脚店里这么多人。”秦想想故意叹了一声,“作为东家,可真是不容易。” 红袖蹙起好看的柳眉:“大娘子,您的事便是奴婢的事,可不能瞒着奴婢……” 秦想想佯装生气:“我这次帮穆世子,得了不少钱,我正想着该存哪个钱庄呢,这也不能瞒着你?” 如此拙劣的借口,自然是瞒不过红袖。 红袖仍旧蹙着眉,看着秦想想。 “好了,不瞒你。昨晚我做了个梦,我娘亲给我托梦,说是我替她供奉在宝相寺的长明灯灯油被老鼠偷吃了,我明日须得到宝相寺去替她添灯油。” 见红袖仍是一副不相信的神情,秦想想举手:“我发誓,我明儿是真的要到宝相寺去。对了,若是红袖姐姐方便的话,替我准备些供品可好?” 红袖这才将信将疑的离开了。 秦想想将门关好,躺在狭窄的床上,脑子里只想着,明儿她一定要全身而退。 至于穆霆……他应该还好吧…… 等等,他好不好与她何干!那医工诬陷她时,他连句话都没说!但凡他替她争辩一句,她此刻都不会这般难受。 最好以后,以后都不要碰到了!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恨恨地想。 “禀少主,秦大娘子已经离开了。”姚二郎看了一眼少主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说。 “知道了。”穆霆说。他脸色还有些难看。 姚二郎其实还想说些别的,但陈泽在一旁紧紧盯着他,他只得将嘴闭上。 他请来的医工不靠谱,朱叔略懂些岐黄之术,方才给少主手指头放了血,少主才清醒过来,出去驳了那陆指挥使。可回来之后,少主的脸色越发的差,连话都不想说。 朱三郎捧着药碗进来:“少主,药熬好了。” 穆霆接过药碗,一口气干了。 朱参赞再给穆霆切脉,眉头皱起:“少主,属下技艺不精,只诊得少主的脉象有些奇怪。像是中毒,可又诊不出来。” 若与少主交手的是狄族人,刀口上淬了毒也不奇怪。那塔木图,手段一向狠辣。 穆霆闭着双眼,仍旧没有说话。 朱参赞又掀开穆霆的衣襟察看伤口,果然,伤口久而不愈合。但幸好的是,伤口没有溃烂。朱参赞又换了一种金创药,均匀地将药粉撒在上面。 “如此下去可不行。”他说,“我们最好尽快寻到会解毒的医工。” “若是裴医工在就好了。”朱三郎说。 裴医工是燕州城最有名的医工,对狄族人惯用的毒颇有研究。 可燕州离京师千里之遥,若是明日立即启程,马不停蹄,也得走上半个多月。 “吃了药,盖好被子发汗,若是四刻钟内高热褪去,药便是有效的,不用再寻医工。”朱三郎坐在床边,替穆霆掖好被角。 少主不是第一回受伤,也不是第一回受这般重的伤。数年前少主背后被塔木图的阿兄阿石答划了一刀,那一刀也几乎要了少主的命。 可那回,有侯爷护着少主,更有裴医工竭力替少主医治。 而这回,他们在举目无亲的京师里,险境环生,处处是敌人。 “好了,二郎和三郎都下去歇着吧。到了后半夜,再来替换我们。”陈泽说。 姚二郎和朱三郎走了,穆霆一直闭着眼,像是在沉睡。 可陈泽知道他没睡。 “少主可是在怪属下,将秦大娘子赶走?” 穆霆没说话。 陈泽搬了张杌子,也不管穆霆愿意听还是不愿意听,继续道:“秦大娘子不可再留在少主身边。先不说她是南宫问月的人,光是她擅自将慧真郡主带回来,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此举便十分莽撞。少主是省得的,您的身份不一般,身边人的一举一动皆不能大意。” 穆霆还是一声不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朱参赞见状,赶紧和稀泥:“这少主不是心善嘛,再说,秦大娘子可也是帮过我们的。” 陈泽冷哼一声:“少主是她的救命恩人,让她帮着做点事是抬举她。听说秦观澜那狗贼对她不好,她此前还不曾穿过这般好的衣衫吧……” “够了,陈叔。”穆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张医工,可是你安排的?” 第178话 罗大郎君 陈泽一噎,但腰肢挺得更直:“少主,属下没有错。” 穆霆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秦大娘子是秦大娘子,与她爹秦观澜又有何干?陈叔想让她走,叫她走便是,何必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下作?”陈泽差点没跳起来,“少主还是太过天真!少主焉知五石散此事到底是不是她和那南宫问月弄出来的!少主没将她安置在此处前,一切安然无恙,怎地将她救来后,这风波就频起呢?这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阴谋!” “与她,没有关系……”穆霆说着,喉咙里忽地响起一阵咔咔声。 朱参赞脸色猛地一变:“陈泽,别说了!” 话却是已经说迟了,从穆霆嘴中,喷出鲜红的血来!鲜血将离得最近的陈泽喷了一脸。 陈泽一抹脸,犟着脖子叫:“少主为了区区一个秦大娘子便怒极攻心,实在是有失侯爷寄托!” “陈泽!”朱参赞怒吼一声。 陈泽犟着脸:“少主请三思!” 朱参赞去扯陈泽:“陈泽,你都在做什么!少主都这样了!你还不赶紧闭嘴!” “老夫是为了他好!那秦大娘子明明居心不良,他却还要处处信任她……” 穆霆将血喷出之后,脸色倒是越发平静了,就静静地看着陈泽继续暴跳如雷般地骂着。 朱参赞力气还是大的,在陈泽说出更多难听的话之前,将陈泽推出门外。 而后,骂声渐渐的远了。 “少主……”姚二郎站在门口,悄声喊着穆霆。方才简直是太骇人了!不过这种情形也不少见,以前在军营,幕僚们就时常和侯爷拍桌子。但是陈叔说得也太夸张了,秦大娘子可不是那样的人! “我没事,你过来。”穆霆嘴上说没事,声音却虚弱得紧。 姚二郎赶紧走过去,听穆霆低声吩咐。须臾后,他略有些不安地问:“若是陈叔知晓……” 穆霆的目光有些冷:“怎么,我的话还不管用了?” “是。”姚二郎垂头。 “出去将门关好,我想好好的睡上一觉。”穆霆不敢再强撑。他撑了一日,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姚二郎听令,出得门后,冷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门内无声无息。 似乎是有什么不同了,又像没有。 秦想想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她猛然坐起来,怔愣了半响,才想起原来是吉哥儿在哭。 从外面传来食物的香气,还有低低的说话声。她侧耳倾听,像是范香儿在哄吉哥儿。 食肆里的日子,平静无波。 秦想想将暖瓶里的水倒出来,梳洗后仿着那日慧真郡主给她画的妆画了起来。 只可惜,她的手不似慧真郡主那般灵敏,只画了个东施效颦。 罢了,术业有专攻,她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秦想想扔了笔,将方才画的妆洗去,露出原本的容貌来。镜子里,她的长相和年龄不符,生得要比年纪要更稚嫩。笑起来的时候,酒涡微微漾起,人畜无害。 她抚着自己的脸,自言道:“秦想想,要努力啊。” 她不能有事,脚店里所有的人,可都依赖着她过活呢。 临走前,她去看了一眼吉哥儿。 刚满月的小小子,还不曾沾染世间的尘埃,闭着眼睛,鼓得脸颊红通通的。 秦想想想伸手去抱一抱,徐妈妈忽地叫道:“不好!他要拉臭了!” 果然,一股不可描述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徐妈妈手忙脚乱的给吉哥儿换洗时,秦想想拎着红袖给她准备好的供品,在红袖的殷殷目送下,走出了水车巷子。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京师城越发的热闹起来了。 从南地来的商船不知几何,到了一趟又一趟,将琳琅满目的商品送到京师城,将小娘子们点缀得越发的美丽动人。 这天儿只是暖和,还没有热起来,但京师里就开始兜售从江州来的扇子和油纸伞了。 秦想想挎着篮子,亭亭走过专卖扇子的巷子时,看到在一家店铺里,罗祭酒家的罗三娘和罗四娘,正跟着一位相貌端正的年轻郎君后面说着什么。 秦想想踌躇了须臾,迈进了店铺。 见她浑身素净,头上就插着一根银簪子,守在门口的店伙计只看了她一眼,敷衍了一句:“小娘子里面请。”也不怪他狗眼看人低,他们家店铺里卖的扇子,大多都是用来送人的,最最最便宜的一把扇子都要五贯钱呢。这小娘子一看就是买不起的那种。不过他们也不会赶人就是。 秦想想正要抬腿朝罗三娘罗四娘那厢去,店伙计又提醒了她一句:“小娘子莫要冲撞了贵人。” 世上还是好心人多。 秦想想点点头,朝店伙计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大哥哥,这把好,这把的扇面,用的是江州的绣品呢。”罗三娘说。 看来这位年轻郎君便是罗祭酒的嫡长子,丁大娘子倾慕而不得的罗大郎君了。 秦想想大大方方的打量着罗大郎君,瞧他果然是风度翩翩,白面书生的模样。丁大娘子倾慕他,也是情理之中。 旁边有小娘子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自己,罗大郎君似乎并不在意,而是站得越发笔直,手中的扇子轻轻摇着,眼角的余光顺道睨了一眼秦想想。 哦!只是一名相貌清秀的小娘子,穿得也寒酸。 罗大郎君收回视线,朝三妹笑:“三妹妹若是喜欢,便买下罢。” 罗四娘闻言,也赶紧拿了一把:“大哥哥,四娘喜欢这一把扇子。” “好,好,你们只管拿,今日大哥哥会帐。”罗大郎君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宠溺。 罗三娘和罗四娘看上的扇子都不便宜,秦想想瞄了一眼价钱,竟要差不多五十贯。 可罗祭酒品阶不是极高,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家里还养着十多个子女,罗大郎君再受宠,虽是嫡长子,也不能挥金如土。 秦想想看着罗四娘手中的扇子,幽幽道:“若是丁大娘子还在世,她定然也喜欢这把扇子。” 她声音不高,但确保说得很清楚。 果然罗大郎君和罗三娘的脸色就变了,罗四娘则惊愕地看着秦想想:“你是何人?也认识丁姐姐?你方才是说,丁姐姐不在人世了?” 秦想想点头:“丁大娘子突发心疾,香消玉殒了。我与她相识一场,知晓她最喜欢扇子,便想着过来买一把送给她。” 人都死了,这小娘子还要买扇子送给丁大娘子,和丁大娘子的交情一定好极了。 罗四娘疑惑的看着秦想想:“可是丁姐姐从来不曾提过你啊,我们和她可是极好的……” “四妹妹!”罗三娘突然打断罗四娘,“此人说不定是个骗子,你用不着和她多说。” 罗三娘很警惕。她仔细地看着秦想想:“我看此人,有些眼熟……” “秦大娘子,扇子可买好了?”一个人站在门口,声音温和地问秦想想。 第179话 薄情寡义 是廖浩海。 风月般俊朗的廖浩海穿着月白地蜀锦做成的便服,身姿挺拔,眉目俊朗无双,脸微微侧着,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扬起笑脸:“还没有呢。” “哦,可是样式太多了不好选?”廖浩海长腿一迈,跨进店里,“丁大娘子生前,是喜欢苏绣的扇面,还是喜欢蜀绣?” “我猜,丁大娘子应是喜欢蜀绣的多一些罢。”秦想想说。 “你胡说,丁姐姐明明喜欢的是苏绣。”罗四娘忍不住开口。 “四娘!”这回罗三娘厉声叫着,“别人的事,你不要多嘴。” 罗四娘委屈地看看罗三娘,又看看她大哥,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我们走吧,母亲还在家中等着我们呢。”罗大郎君像是要迫不及待的离开扇子店。 罗四娘又看秦想想一眼,才跟着兄姐离开。 罗家人离去,秦想想才向廖浩海见礼:“廖评事。” 廖浩海凝视着她:“秦大娘子是特意跟着她们来的?” “倒没有,妾身不过是路过而已。”秦想想抬了抬手中的挎篮,“妾身今儿要去宝相寺给家慈的长明灯添灯油。这春日青黄不接的,那些硕鼠饿极了,竟将长明灯的灯油都偷吃光了呢。” 她说完,朝廖浩海行礼:“妾身先告退了。” 廖浩海看着秦想想离去后,才问店家:“店家可认得那位郎君?” 店家看着他,嘴巴紧闭。 廖浩海出示腰牌:“大理寺评事廖浩海。” 店家大惊,四下看了看,才悄声道:“小的有眼无珠,不知廖评事光临小店。小的定然知无不言……” 廖浩海抬了抬下颚:“就说说那位郎君。” “那位郎君,乃是国子监罗祭酒的嫡长子罗大郎君,那两位小娘子,是罗家三娘子四娘子。” “他们常来你这里吗?” 店家点头:“禀廖评事,罗大郎君很喜欢扇子,不过以前虽常来,却不常买。便是买,也是买价钱最便宜的。不过近来几日,罗大郎君倒是买了好些扇子,都是价值五十贯以上的。” “丁大娘子,你可识得?” 店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廖评事,丁大娘子果真没了?” 廖浩海挑眉。 店家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廖评事,小的不才,曾听到丁大娘子与罗大郎君吵架……原来丁大娘子喜欢罗大郎君,罗大郎君曾许诺娶丁大娘子为妻。不过后来好像罗大郎君食言了,二人在小人店中吵架,当时小人还挺害怕的,毕竟小人店中的扇子都挺贵的……诶,话说回来,若丁大娘子果真没了的话,这罗大郎君看起来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真是薄情寡义……” 廖浩海拿眼睨他。 这店家也真够八卦的。 “所以,罗大郎君与丁大娘子曾两情相悦?你可有实证?” “这倒没有……不过丁大娘子曾在小人店中买了一把扇子,说是要送给罗大郎君……那把扇子还挺贵的呢,价值八十贯。” “哦,竟有此事?” 廖浩海从扇店出来时,随从阿四告诉他:“郎君,秦大娘子的确是往宝相寺去了。奴婢已经让阿六跟着去了。” “很好。”廖浩海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眯眼望着热烈的日头,“替我准备拜帖,咱们去会一下罗大郎君。” 他正要上马,忽地看到马司直从街角走过来,身边还跟着大徐小程。 马司直也瞧见了他:“廖评事,可真巧。” 廖浩海客气地问他:“马司直这是要往哪里去?” “去穆世子的住所呀。”马司直说,“穆世子不是差我去问韩少卿关于狄族细作的事情,可穆世子并不在大理寺。我又怕耽误了穆世子的事,是以只好到穆世子的住所寻他汇报情况。” “原来如此。”廖浩海点点头,拍马离去。廖家的三个小厮也紧随其后。 他的马虽不是最名贵的汗血宝马,但也是极为名贵的品种。不光买的价钱贵,这平时喂养的支出也是一般人家承受不起的。 而马司直连一头驴子都养不起。 大徐撇撇嘴:“纨绔子弟!” “大徐!”马司直厉声制止他,“慎言!” 他眯着眼,同样看向热烈的日头。按照秦大娘子的脚程,此刻应该快到宝相寺了吧。诶,真是可惜,若不是他为了将自己摘出来,他定然会到宝相寺去瞧好戏了。 宝相寺外,秦想想挎着小篮子,在买干果子。 卖干果子的店家娘子分外热情:“这可是岭南来的干果子,晒足了七七四十九日,品相好得很,味道也好得紧。” 秦想想有些犹豫:“我阿娘生前,倒是挺喜欢吃这干果子的。” 小娘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看梳的头发,还未盘头,是还没成亲呢。这小小年纪没了娘,若是有后娘,就容易被拿捏婚事。 店家娘子顿时起了几分同情之心:“妹妹呀,这干果子咱也赚不了什么钱,就再让你两文钱好了。” 秦想想捏捏自己的荷包,有些犹豫不决:“可我还要给我娘的长明灯添灯油呢。上个月刚添的两贯钱的灯油,这个月就没了。这宝相寺的硕鼠可真是厉害,连灯油都偷吃。姐姐就不能再少些吗?” 店家娘子瞪大了眼睛:“硕鼠偷吃灯油?这恐怕不会吧。这每日从我这里买干果子去宝相寺供奉的可不少呢!那些硕鼠疯啦,不吃干果子,吃那灯油?” “可不是,我也觉得奇怪呢。可转念又一想,这宝相寺的法师总不会贪图我那两贯钱罢?” 店家娘子呵呵笑:“应是不会吧……” 秦想想怯怯的:“那劳驾姐姐给我称上两斤。这硕鼠有了干果子吃,总不会再吃灯油罢。” 她好像忘了讨价还价的事情。 店家娘子给她称了两斤,收了钱,秦想想还没走完,她便迫不及待的和旁边铺子的店家说起来:“方才你听到了吗?这宝相寺的硕鼠吃灯油啦!” 秦想想将干果子放在篮子里,又走进一家卖点心的店铺。 半响后,她挎着篮子出来,刚要跨过宝相寺的门槛,一名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秦大娘子,我们主子吩咐了,在最后一间寮房前见面。” “还有……秦大娘子若是再向旁人说些有的没的……别怪我们不客气。” 男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作罢便又立即消失了。 呵,虚张声势。 秦想想寻到知客,又给了他一张两贯钱的银票,而后朝寮房走去。 她知晓廖浩海的随从就跟在她后面。诶,廖家太富贵,这下人的衣衫也用熏香呢。 秦想想想着,跨过垂花门。眼前一幕,却让她心神俱裂! 第180话 答应做我们的刀 理应好好地待在脚店的徐妈妈和吉哥儿,竟出现在此处! 徐妈妈抱着吉哥儿,一看见秦想想,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大娘子,老奴对不住你……吉哥儿不舒坦,老奴便想着抱他到医馆瞧一瞧,可谁料,老奴才出了水车巷子,就,就……” 秦想想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然地看着一旁的李万州:“竟对无辜老人稚子下手,阁下不觉得羞耻吗?” 李万州脸上似笑非笑:“秦大娘子莫要站在道德高处评判在下,在下记得秦大娘子利用起侯爷的稚子来,也是毫不手软。” 呵。 秦想想移开目光,落在徐妈妈身上,而后柔声道:“徐妈妈,吉哥儿可曾受了惊吓?” 徐妈妈摇头:“大娘子,吉哥儿睡得很沉,并没有受到惊吓。” 秦想想敛目:“阁下想要做什么,只管冲我来。” 李万州懒洋洋的看着她:“那还得劳烦秦大娘子进门来说话。” 秦想想迟疑了一息,终还是跟着李万州进去了。门扇一关,门外徐妈妈低低的啜泣声也消失了。 他们进的寮房便是当初李庄遇害的寮房,李万州一进门便大马金刀的坐在玫瑰椅上:“原来秦大娘子也有软肋。” “卑鄙。”秦想想鄙夷道。 “心狠手辣,方能成大事。”李万州倒是不慌不忙地和秦想想聊起来,“本来呢,在下是想直接将秦大娘子置于死地的。” “呵。”秦想想讽刺道,“我还得谢谢你手下留情了。” 李万州没接她的话头:“秦大娘子在南宫问月手下做事,也有好些年了吧。秦大娘子如此聪慧,帮他做了这般多事,竟然还过得如此落魄。而他却日日风流快活,四处与小娘子们取笑打闹,秦大娘子就甘心?” 秦想想只冷冷地看着他。 李万州盯着她好一会,才恍然道:“原来秦大娘子对南宫问月的感情如此深厚,竟是挑拨不动。” 秦想想还是没说话。 李万州也不再说话,但须臾后,外面响起徐妈妈惊惶的声音:“你,你想做什么?不要动我的孙儿!”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秦想想目光似刀一般看向李万州。 李万州笑了起来。 其实李万州生得还可以,笑起来的时候似曾相识。 可惜他偏偏要做坏人。坏人的相貌再好看,他的芯子也是坏得流着肮脏的黑水。 外面又没了动静。 “秦大娘子还是识趣的。”李万州说,“怪不得南宫问月手底下这么多人,他最喜欢差遣你。” “废话少说。”秦想想懒得听他说话。厌恶一个人,便是看到他的存在都会觉得呼吸不畅。 “很简单,秦大娘子只要答应做我们的刀,去弄死南宫问月,宋家欠你的钱,还有外面那老妪和小子,通通都还给你。” 秦想想紧紧地盯着他:“你不过是文昌侯底下的一条走狗,你说的话如何能信?” 李万州又笑起来:“秦大娘子,走狗也可以让你的乳母死得透透的。” 秦想想抿着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没有动静,连风吹的声音都没有。静得让人觉得可怕。外面的日头似乎更热烈了,可屋中还阴凉得紧,让人的后背仿佛沁了一层冷冰冰的汗。 “南宫问月不是一般人,我害不着他。”秦想想开口。 李万州但笑不语,他将吃茶用的粗瓷碗倒扣在红漆小盘上,一下下地将瓷碗拿起,又漫不经心地放下,像是猫抓到了一只老鼠,吃之前不停地玩弄着它。 “况且我今日来宝相寺见你,他定然是晓得的。”秦想想继续说。 李万州仍旧玩着瓷碗,仿佛不知疲倦。 “这很好办。”李万州的目光仿佛带着毒,“今日先将你弄得半死不活的回去,他自然就没了戒心。而如何将你弄得半死不活,我很擅长。” 他的手指将粗瓷碗夹起来,仿佛记起了在文昌侯府时,他拿着烙铁敲打那张脸皮薄嫩的脸时的感觉。 那是一种快活到极致的感觉。 秦想想仿佛也记起来了,小脸儿顿时变得煞白。 李万州笑起来:“秦大娘子,在下这次,不会毁坏你的脸的。这张脸,毕竟是穆世子养好的,还是得给穆世子一点面子。” 他缓缓站起身,手中还拿着那只瓷碗。 他说:“秦大娘子受伤之后,好好养伤,待伤好得差不多,在下会着人告知秦大娘子,如何进行下一步计划的。哦,今日秦大娘子独自回去就行了,徐妈妈与那小子,就留在我身边罢。” 秦想想没说话,只站着不动,看着李万州慢慢的靠近她。 李万州笑得温柔:“秦大娘子不说话,是答应了罢。那既如此,秦大娘子就忍着点,在下会很温柔的。” 他扬起手中的粗瓷碗,毫不犹豫地挥向秦想想。 他笃定了秦想想不会还手,所以攻击起来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他没想到秦想想会躲。秦想想一躲,他没法收回力道,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撞上墙壁。 他止了脚步,阴沉地看向秦想想:“秦大娘子好不地道。” “抱歉。我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秦想想说着,脸上自是半分歉意都没有。 李万州冷笑,朝外面喊了一声:“丘八!” 外面又响起徐妈妈惊惶的叫声:“你,你要作甚?别抢我的孙儿!” “这回该站好了吧?”李万州笑道。 秦想想不作声。 李万州没再犹豫,再度挥起粗瓷碗,狠狠地击向秦想想。这回秦想想没再躲,而是咬紧牙关,承受着李万州的狠力一击。 她身体纤细,李万州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那只粗瓷碗带着巨大的力量,击打在她的胸口上。 痛,很痛,但她忍得住。 粗瓷碗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李万州俯身,拾起其中一瓣,抵在秦想想的脖子上,眼睛轻眯:“其实秦大娘子还是生得挺好的。只可惜,在下不是怜花之人。” 他说话很轻,手上却十分残忍地用尖利的瓷片,毫不犹豫地扎在秦想想的背上。 一下又一下,他一共扎了十多下。 “秦大娘子的肌肤真嫩,流了好些血呢。”他啧了一声,朝外面喊道,“丘六,去取一件披风过来。” 披风取来,他温柔地替秦想想披上:“秦大娘子你猜猜,在下这瓷片,是淬了毒呢,还是没有毒?”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秦想想的下巴:“五日用来养伤,第六日,在下会亲自检验秦大娘子的伤势。” 第181话 怕是会留疤 他的手指很冰冷。 秦想想垂眼,忽地轻轻笑了笑:“李郎君手指这般冰冷,身体有些虚吧?” 李万州往后退了一步:“秦大娘子还会说笑,证明我下手还是太轻。不过为了能让秦大娘子安然无恙地回去,我很贴心地给秦大娘子雇了一顶轿子。” “呵。”秦想想咬着牙,“那真是太感谢李郎君了。” 李万州雇的轿子就在门口,秦想想出门时,徐妈妈被人掩着嘴,眼中全是悔恨。 秦想想朝她笑:“徐妈妈别担心,我会回来接你和吉哥儿的。” 轿子很简陋,可也有座位。 秦想想一坐下,浑身绷着的弦忽地松散开来。方才被李万州掷的那处,背后被李万州扎的伤口,忽地好似千虫万蚁一般撕扯着她,咬着她,火辣辣的,说不出口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袭击着她。 她从座位上滑落下来,跪在地上,弓着背,指甲掐进手心里。 额上的汗珠,冷冷热热,反反复复。 实在是太疼了,她将自己的手放进嘴中,狠狠地咬着,不让自己发出一句呻吟,叫那李万州耻笑她。 轿子晃晃悠悠,不紧不慢,仿佛要走完了整座京师城。 李万州是故意的。 不知过了多久,秦想想听得海叔在说话:“你们是何人?” 她用尽力气,扶着座位爬起来,又摸出帕子,将自己额上残留的汗迹抹去,又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她带着微笑,若无其事地从轿子里钻出去:“海叔,是我。” 她脚步很稳,跨上台阶,昂着头进去了。 轿夫抬着轿子走了。 海叔脸色有些不安:“大娘子,徐妈妈抱着吉哥儿出去,这许久未回……” “我知道,我碰上她了,在医馆碰到我那乳兄,他说要接徐妈妈和吉哥儿去舅舅家,我便将我早上挎着的那个篮子一道给他们了。” 秦想想说着,朝海叔微微一笑:“海叔,劳驾你,到前面医馆买些金创药回来。” 她抽出一张十贯钱的银票给海叔。 海叔有些惊愕:“买上十贯钱?这可是很多的了。” “全买了,我有用。” 这时红袖走出来:“大娘子可算回来了,徐妈妈和吉哥儿……” 秦想想一把抓住她的手:“红袖姐姐,扶我一下。” 红袖这才觉察到秦想想的手冷得像冬日里的冰块。 “大娘子……” 秦想想紧紧的掐着她:“快!”她就快撑不住了,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是煎熬。 红袖将秦想想扶回偏房,秦想想松开红袖的手,猛然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抓着床架边沿:“红袖姐姐,帮我取些热水来,还有取一把剪刀。” “好。”红袖一颗心高高吊起,想问却又不敢。 她冲进灶房,王婆子正在灶房里熬药,见了她便问:“可是大娘子回来了?嗳,我说,大娘子可是有好些日子没吃药了,今日要不要给大娘子熬药?” “我,我不知道。”红袖慌乱地拎开锅盖。灶房里热水是不断的,一直都有热水。可她忘记拿水瓢了,又赶着去拿水瓢。她拿了水瓢,才又发觉忘记拿木盆了。 王婆子蹙着眉看她:“红袖,你咋啦?丢三落四的。” 红袖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她舀了热水,又去取了剪刀,开门进去时,大娘子仍旧趴在床沿上,脑袋垂着,仿佛无声无息。 她脑子猛地一片空白,失声喊了起来:“大娘子,大娘子!” 几乎在两息后,秦想想的声音才虚弱无力地响起:“红袖姐姐,可都拿来了?” 红袖将木盆剪刀放下,跪在秦想想身后哽咽着问:“大娘子,您到底是怎么了?” 门外王婆子在说话:“大娘子,海叔将金创药买回来了,大娘子买这般多药作甚?添香和香儿如今切菜挺麻溜,用不着金创药了呢。” 秦想想气息奄奄:“让王妈妈拿药进来。” 红袖打开门,王婆子顺脚就跨过门槛:“诶,大娘子怎地跪在地上?这地上可凉……” 红袖将门关上,声音凄然:“王妈妈,大娘子许是受伤了。” 王妈妈猛然住嘴,看着秦想想的后背。 她吃惊地指着披风,望着红袖:“那,那可是血?” 秦想想的声音忽地冷静起来:“红袖,帮我取下披风。” 红袖跪在地上,颤着双手,将秦想想身上的披风取下。 大娘子的后背,是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血窟窿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大娘子纤细薄弱的背。 “天爷娘咧!天爷娘咧!”王妈妈惊呼着,“这是什么人干的?!” 红袖的眼泪簌簌的就流了下来:“大娘子出门时,还好好的……” “我现在也是好好的。”秦想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劳烦红袖姐姐替先把我背后的衣衫剪一剪,再帮我上药。” 王婆子抹着老泪:“大娘子,老奴扶你到床上去可好?这地上凉……” “不用。就先这样上药。”秦想想说。 王婆子还要说,红袖碰碰她的手肘,指了指秦想想的手。秦想想的手,此时正紧紧地抓着床沿。看得出来,她如今疼痛难忍,只能靠抓着东西才能缓解一二。 王婆子顿时住了嘴。 衣衫是红袖剪的。血迹已经凝固,皮肉和衣衫紧紧地粘在一起。红袖又想哭,却又怕自己泪眼模糊,剪到大娘子的皮肉。 王婆子声音低低的:“我可怜的大娘子,这可如何是好,这伤口,怕是会留疤……若是能见到二娘子就好了……二娘子右手以前受过伤,托人买了极好的药膏,伤口没留疤……只可惜老奴不知是从何处买的……老奴悔呀,当初怎地就不问一问呢!思萍,思萍倒是知晓,可她还昏迷着……诶!这都叫什么事!” 王婆子恨得直拍大腿。 秦想想的意识其实已经模糊了,只不过是每一次红袖剪开衣衫时,她的意识又被疼痛刺激得清醒。 她听得王婆子如此说,咬着牙笑道:“不过是背上的疤痕,有甚要紧的。” “可若是大娘子嫁人呢……这大姑爷若是嫌弃……”王婆子简直操碎了心。 “嫁人么……”秦想想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 她喃喃道:“那不嫁人,不就可以了……” “当然不行呀!”王婆子又拍大腿,“大娘子怎么能不嫁人呢?待老爷夫人回来,定然会替大娘子操持的!” 红袖没有理会王婆子,只低声道:“大娘子,奴婢替您清洗。您忍着些。” “好。”秦想想应道。 她意识模糊的想,南宫问月,又该说她蠢了吧…… 第182话 叫你慎言慎行 廖浩海在罗家宅子外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罗家的门房才出来回话:“廖郎君有请。” 廖浩海并不曾用大理寺评事的身份。 他怕打草惊蛇。 廖浩海和小厮阿四阿五大摇大摆的进罗家去。 罗祭酒品阶不高,俸禄不多,养的孩子又多,宅子又不大,他们看到,刚才充当门房的罗家下人,正匆忙地奔向庭院的角落,拿起扫帚扫地。不过罗家的庭院不大,也没有想象中的文人文雅的气息。庭院的一角,似乎还堆放着一些杂物。 廖浩海收回视线,便看到罗大郎君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廖郎君久等了。” 明明方才他们就在卖扇子的店铺见过面,但罗大郎君此时当作不认识他的样子,的确厉害。 廖浩海也不揭穿,只笑吟吟和罗大郎君客套:“在下不请自来,冒昧打扰,是在下的不是。” “怎能是冒昧呢?廖郎君能来我们罗家,是我们罗家的荣幸。”罗大郎句神情激动。 这倒不是装的。 都是官,但廖家与罗家是云泥之别。 罗家连个使唤的小厮都没有。 罗大郎君亲自将廖浩海迎到小小的花厅里。 花厅的确很少,摆了桌椅后,连半丈见方的空隙都没有。 花几上摆着的盆栽,要死不活的。 但罗大郎君很兴奋,脸上没有半点局促:“廖郎君请上坐。”他的意思是让廖浩海坐上首的位置。 廖浩海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这罗家也是文人雅士,怎地就这般没有骨气呢? 罗大郎君没有骨气,但他还是要脸的,径直在客人该坐的位置坐下:“罗大郎君,今日在下冒昧来访,是为了……” “大哥哥。”一道娇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廖浩海的话。 廖浩海吃惊地看到罗三娘罗四娘站在门外,后面还跟着四五个羞答答的小娘子。看那装扮,看容貌,廖浩海猜,那几个小娘子应是罗大郎君的妹妹们。 但他只是来见罗大郎君的,并不是要见罗家的小娘子们。 罗大郎君满脸笑容:“廖郎君,这是罗某的妹妹们。这是三娘、四娘、五娘、六娘……” 罗家小娘子们满脸娇羞,羞答答的给廖浩海见礼:“妾身/小女子见过廖郎君。” 廖浩海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他脑子也不傻,省得是他这条大鱼来了,罗家便豁出去了,将家中及笄以及还没有及笄的女儿都招过来见他了。 罗大郎君笑眯眯道:“廖郎君好不容易来,你们还不快快给廖郎君点茶?” 说话间,有仆妇抬了茶桌和点茶用的工具来。 罗大郎君简直就像是瓦子巷子里那些迎来送往的妈妈。 廖浩海疑心,但凡是每个像样一点的郎君上罗家门,罗家都是这般阵仗。实在是太可怕! 他的拒绝根本没有用,罗三娘已经在茶桌前坐下,纤纤玉手抓起茶饼,开始炙烤。 廖浩海瞄了一眼后面几个安静等待的罗家娘子。这是每个人都要展示一遍茶艺的意思吗?她们有空,他可没有空,而且他也没有兴趣。 他坐直身子,朝罗大郎君道:“方才在扇店,在下听店家说,大郎君最好收藏扇子。” 罗大郎君目光闪烁,很快又盛满笑意:“不过是喜欢而已,收藏谈不上。” 廖浩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去岁时,扇店有一把苏绣的扇子,绣的是折枝姚黄,栩栩如生,分外生动。后来此面扇子,被丁家大娘子买下,送给罗大郎君,罗大郎君可还记得?” 罗大郎君面容扯了扯,笑容僵硬:“廖郎君可真是会说笑,丁大娘子与罗某毫无瓜葛,她怎会无缘无故送罗某扇子?” 廖浩海看向罗三娘罗四娘,罗三娘正在碾茶,动作分明有一息的停顿。而罗四娘的面容则闪过一丝惶然。 罗家其他的小娘子,好奇地偷偷抬眼,看见廖浩海一脸肃然,又赶紧垂下头。 “果真是毫无瓜葛?”廖浩海将目光转回,灼灼地看着罗大郎君。 罗大郎君铿锵有声:“事关丁大娘子清誉,廖郎君还请不要再提。” 廖浩海叹了一声:“不瞒罗大郎君,在下并非是故意提起此事。而是家慈甚爱牡丹,尤爱姚黄。家中屏风摆件,多是牡丹。这不天气快热起来了,前日她忽然提起曾在扇店见过这样一面扇子,只不过当时她略有犹豫,并未买下。如今家慈又想起此面扇子,颇有些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在下这才向店家打听,得知此面扇子,竟是丁大娘子买去,后又赠送与罗大郎君,在下这才厚着脸皮冒昧登门,若是罗大郎君果真有这么一把扇子,在下原以五百贯的价钱买下。” 五百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五百贯足够他们罗家嚼用三月有余! 廖家果然是富贵逼人! 罗大郎君唇角仍旧扯着笑:“廖郎君孝心可嘉,若是罗某手中有此把扇子,定然分文不取,相让于廖郎君。” 廖浩海叹了一句:“那真是可惜了。也不知晓丁大娘子送给了谁。” 罗三娘已经在用茶筅击打茶沫了。 廖浩海起身:“既然如此,那廖某就不多加打扰了。告辞。” 罗三娘急得要起身:“大哥哥,你不妨再想想,家中可还有相似的扇子?” 罗大郎君恨得几乎要将罗三娘给踢到一旁去。可在廖浩海面前,他仍旧温和地笑着:“让廖郎君见笑了,家中妹子不懂事。” 廖浩海摇头:“罗娘子不过是性情天真、热情好客尔,何来不懂事之说。罗大郎君留步,不必送了。” 罗大郎君哪能让廖浩海自己出去,赶紧起身相送,嘴里自是还要说一些挽留的话语:“三娘的点茶快做好了,廖郎君不妨品了茶再走……” 一行人走远了。 花厅里只剩罗家娘子们。 罗三娘将茶筅扔在案桌上,看着茶碗中杂乱不堪的茶沫,气得眼睛都红了。虽说罗家比不上廖家,可那廖郎君也不至于连盏茶都不吃便走了。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罗大郎君疾步回来,脸阴沉沉的,对着罗三娘厉声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罗三娘站起来,毫不相让:“大哥哥让我做事时,教我巧言令色!” 她如今有大哥的把柄在手,压根就不再怕他。 二人吵架,罗四娘示意妹妹们赶紧出去。在罗家,因为钱的分配不均,因为住的屋子太狭窄,因为他/她的饭碗中多了一片肉,都能引起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 罗大郎君恶狠狠地盯着罗三娘,咬牙道:“你倒是想攀上那廖郎君,可你姿色不够美,比不上秦婉婉,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你一眼!你在这里发什么疯,竟然想陷害我?” “可秦婉婉也没有多看过你一眼!”罗三娘不甘示弱。 罗大郎君抬手,扇了罗三娘一巴掌:“叫你慎言慎行!” 罗三娘被扇得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不敢相信她竟然被打了。她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竟然还敢打她!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忽地冷笑一声:“如今宋铭杰死了,秦家败落,她秦婉婉再高贵,如今也坠落在尘泥之地里挣扎,大哥哥一定很高兴吧。” 第183话 一篮子的桃花酥 “你们又在吵什么?”罗祭酒的太太王氏由老仆陈妈扶着,虚弱地站在门口。 她年纪其实不大,不过才四十岁,但因为生孩子太多伤了身体,家中又不富裕,整日为了生计发愁,是以看上去竟是比六十老妪还要苍老。 罗大郎君给王氏请安:“阿娘。儿不过是教训三妹妹而已。三妹妹口无遮拦,差点得罪了廖家郎君。” 王氏对儿子十分宠爱,当即责怪起罗三娘来:“你若是得空,就回房多看看书,做做女红,再练练性子。上回去赏花会,你和四娘竟是白去了。”她说的白去,指的是二人回来之后,亦无人上门提亲。 她这么多女儿,就嫁了一个罗二娘,嫁得还不是太好。 罗三娘很不服气,却不敢再言语。 她娘看起来虽然很虚弱,但罚起她们来,毫不手软。 罗四娘拉了拉她,她便跟着罗四娘出去了。 罗家窄小,人又多,罗四娘和罗三娘说话,都得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三姐姐,丁姐姐可真是没了?上回在赏花会,她不是还好好的?” 而且还胆大包天,突然说她喜欢的是像穆霆那样的人,竟还当场朝穆霆掷荷包。罗四娘当时还很疑惑,明明丁大娘子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大哥哥啊。虽然她们都知道大哥哥喜欢的是秦婉婉。可秦婉婉容色过人,又是秦御史异常宠爱的女儿,无论如何,秦婉婉是决不可能低嫁到罗家的。 若没有方才那一巴掌,罗三娘是不会向罗四娘透露这回事的。但方才被大哥打了一巴掌,她满腔的怨愤无处发泄。罗四娘问她,她当即冲口道:“当真是没了啊。你当那廖郎君真是来寻扇子的?说不定他就是怀疑大哥了,这才上门拜访的。” 罗四娘惊疑地看着她:“三姐姐是说,大哥他,他害了丁姐姐?” 罗三娘赶紧往四周看了看:“你胡说什么呢,我可没有这般说。” 罗四娘勉强笑了笑:“妹妹说错了。” 她和三姐最为要好,自然是知晓三姐是想泄恨,但又不想替自己招惹上麻烦。毕竟在她们罗家,所有的资源都是要向大哥倾斜的。 只可惜,大哥资质平平,便是罗家倾众人之力,亦混不出个名头来。 当初她就觉得,其实丁姐姐和大哥甚是相配的。 丁姐姐竟然真的没了啊……罗四娘心中唏嘘不起。那丁姐姐送与大哥哥的那面扇子,大哥哥还会留着吗? 二人进门坐下,罗四娘刚坐下,外面便响起陈妈的声音:“四娘子,太太有请。” 罗四娘只得又起身出去。她出门时,罗三娘分外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罗四娘以为是母亲要见自己,没想到陈妈却将她领到大哥哥的屋外。 大哥哥在门里朝着她笑:“四妹妹,快快请进。” 大哥哥的屋中陈设自然比她们的要好一些,也要宽阔一些。以前她们能得进大哥哥的房间,是分外欢喜的。可今日罗四娘站在门外看着大哥哥,心中忽地起了奇怪的感觉。 仿佛进了这间房,便要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进来呀。”罗大郎君笑着,坐在玫瑰椅上,风度翩翩。 不,一定是自己想错了。大哥哥怎么会害自己呢?罗四娘将所有的心思都敛下,笑着走进去:“大哥哥。” 马司直领着大徐小程,穿过熙熙攘攘的巷道,敲响了穆霆住所的门。 姚二郎开门,将马司直等人领进门。 大徐看着风景如画的庭院,不由得又朝小程挤了挤眼。大徐一向自诩嫉恶如仇,对那些靠着祖上而取得官职的子弟尤为看不顺眼。 他可是听说,这位穆世子不曾建立军功,如今却得封世子。 封了世子便封吧,偏偏要学那廖浩海,非要掺合到大理寺里来查案。 一个在燕州长大的纨绔子弟,懂什么叫查案吗?要不是韩少卿摔断了腿,能轮得着他? 大徐在心中,分外唾弃穆霆。 可谁叫人家有个好爹呢,而他们马司直,家贫如洗,查案查得再好也无人瞧见。 转眼已经到了穆霆屋外,姚二郎客气地请大徐和小程止步。 大徐眼尖,看到穆霆根本就没出面,在屋中等候的是他那两个参赞。 陈泽客气地和马司直说:“真是抱歉,世子昨晚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马司直,是以今日由我们二人问询马司直。” 啧,昨晚天气晴好,不过是吹点鸡毛风,这穆世子便得了风寒?可真是娇弱不胜春风。 马司直微笑着:“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韩少卿摔断了腿,医工让他静养。是以韩少卿只匆匆和下官说了几句而已。” “哦,韩少卿说什么了?”陈泽问。 “韩少卿告诉下官,他之所以得知长公主府里有狄族细作,却是已经不幸遇害的李庄李御史在去岁秋告诉他的。他本来并不相信,但经过数月的暗中调查,发觉长公主府的确有狄族人出入,这才确定了长公主通敌叛国的罪名。” 陈泽唇角微微上扬:“可李御史又是从何得知长公主府有狄族细作的?” 马司直摇头:“这韩少卿也不知晓,下官就更不知道了。恐怕知道内情的,只有李御史。” 朱参赞皱眉:“李御史已死,上哪里去问他?” 马司直微微笑着,不再言语。 陈泽与朱参赞相互看了一眼,朱参赞恭敬问道:“世子可还有疑问?” “暂时没有了。你们好生送送马司直。”屋中传来穆霆的声音。不像是受了风寒,但听着不似昨晚那般咄咄逼人。这些个世家子弟,素来都有些小脾气,马司直也很理解。 他含笑道:“世子若还有疑问,只管垂询下官,下官定当知无不言。” 外面大徐和小程又对视了一眼。 就这样结束了?昨晚穆世子对着马司直大发官威,让马司直好一顿折腾,今儿却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啧,想来是实在没什么脾气好发了吧。 仍旧是姚二郎送马司直等人出去,马司直已经跨过了门槛,朱三郎急急提着一个篮子走过来:“马司直请等一等!” 这是要搞什么小动作了吧?大徐警惕地挡在马司直面前,却听得朱三郎笑道:“听闻马司直家中还有两个病弱的孩子,这是世子特地吩咐我等给孩子准备的糕点,还请马司直收下。” 马司直看着篮子,脸上的笑容不变:“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马司直,依属下看,这穆世子就是想借着这糕点来威胁您。” 大徐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眼看离院子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是呀,他送便送,为何还要强调病弱二字呢?”小程也附言道。大理寺的同僚们,很多人都省得马司直家中有两个病弱的孩子。平时他们是小心翼翼,不提这“病弱”二字的。 越想越觉得那穆世子是居心不良,这篮子里的糕点定然是有问题的。 马司直苦笑道:“穆世子自小在军营里长大,他身边的人也都是军士出身,大约是说者无心罢。” 大徐皱眉:“马司直,咱们要不将这糕点扔了吧,横竖他们也不省得。这万一,万一有……” 小程手快,一把扯开盖着篮子的盖布:“咱们还是先看看他送的是什么……诶,这是桃花酥?” 映入马司直眼中的,是一篮子的桃花酥。 第184话 冤大头 “秦大娘子从宝相寺的寮房出来时,是乘着轿子的。只是不知为何,那抬轿子的轿夫,却迟迟不肯回到水车巷子去,抬着秦大娘子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廖浩海的小厮说。 “秦大娘子回到脚店,是好好的走进去的。不过她手上提的篮子没有了,身上还多了一件披风。” 廖浩海问:“可看清楚了,她见的是谁?” 小厮摇头:“寮房外有看守的人,奴婢不敢靠的太近。” 廖浩海沉吟片刻,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然黑沉沉的了。 “去樊楼。”他说。 他正要启程,一直盯着罗家的小厮赶过来:“郎君,罗家四娘子出门了。郎君猜得没错,她去往的方向,正是扇店的方向。”五百贯钱,足以让罗家人心动。 廖浩海勒住马,想了想,吩咐小厮阿七:“你去樊楼,给陈小东家传话,就说我想吃和秦大娘子做的一模一样的扁食。” 阿七瞪大了眼睛:“是……”这不是去樊楼讨没趣吗?秦大娘子的厨艺,能比得过陈小东家? 廖浩海却已经打马走了。 天色虽黑了下来,却是正热闹的时候,扇店自然还没有打烊。 罗四娘怀里抱着丁大娘子送给罗大郎君的那面扇子,一颗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大哥哥和颜悦色的让她将这面扇子卖给扇店,要价四百贯。假如真能卖得四百贯,那他便分她一百贯,并且还会在母亲面前美言,尽量给她挑一门好亲事。 罗四娘动心了。 诱惑她的,不是那一百贯,而是好亲事。 罗家的女儿生下来,便都是为了罗家的男子铺路的。大姐姐如此,二姐姐也是如此。只可惜,大姐姐和二姐姐的婚事,没能让爹地平步青云。 她已经及笄,留给她的时日不多了。 前面便是扇店,罗四娘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这间扇店她来了很多次,因为大哥哥很喜欢蜀绣和苏绣的扇子,但是扇子昂贵,她与三姐姐便想着,若是能偷偷学会扇面的绣法,大哥哥就不用望扇兴叹了。 只可惜,她和三姐姐愚笨,家中又请不起会蜀绣和苏绣的绣娘,是以她们始终都没有学会。 可就在去岁冬,倾慕大哥哥的丁姐姐,花了不少银钱,给大哥哥买了一面苏绣的扇子。 也就是廖浩海说那面姚黄扇。 店家看到罗四娘,略有些意外:“罗四娘子这是……” 罗四娘将来意说明,店家一脸的不敢置信:“四百贯?罗四娘子怕不是说错了?”这面姚黄扇当初便是有了些瑕疵才低价卖给丁大娘子的。如今这罗四娘子竟然卖他四百贯?! 罗四娘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店家请放心,这面姚黄扇,定会有人高价买走的。” 店家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尽量维持着还算可亲的笑容:“天色不早了,罗四娘子还是早些家去罢。” 家去?她没卖成扇子便家去,大哥哥不撕了她! 罗四娘子满脸苦楚:“求求店家了,这面扇子定会有人高价买走的……” 若不是看在她是老熟人的份上,店家都要将她给打醒了。 可她总在店里,也不是办法。店家正苦恼着,忽地见一道挺拔的身影走进来:“罗四娘子,在下愿用五百贯买下这面姚黄扇。” 吓?还真的有冤大头? 等等,这位俊俏的郎君,不就是大理寺评事廖浩海吗? 罗四娘子脸上羞赫得发热。她出来卖扇子,原就是想通过扇店再卖给廖浩海的,没想到还没卖出去,就碰上了正主。 廖浩海声音温柔:“罗四娘子,我们出去谈吧。” 她慌乱地抓着扇子,思绪有些乱。大哥哥本来就是想卖给廖郎君的不是,那她直接卖给廖郎君,应该是可以的吧。 外面春风柔和,一匹看起来很贵的马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它的主人领着一位满脸通红的小娘子走出扇店,而后在它身旁站住。 廖浩海示意小厮掏出银票给罗四娘。 罗四娘抓着银票,有些恍惚。这就成了?这就卖出去了? 她看着廖浩海拿着那面扇子,把玩着,似乎也没有那么珍惜。 廖郎君,应是想通过扇子来问关于丁姐姐的事情吧。罗四娘忽地鼓起勇气:“扇子的确是丁姐姐送给我家大哥哥的,但其他的事情,妾身的确一无所知。至于丁姐姐为何突然没了,她,她本来就有心疾,或许那日有什么事情刺激了她,她,她才突发心疾……” 廖浩海挑了挑眉:“罗四娘子也知晓丁大娘子身患心疾?” “妾身与她玩得比较要好,她虽遮掩得好,但病发过一回,妾身就知晓了……”其实就是那一回,她母亲知晓丁姐姐有心疾,当即就告诫她们,不要和丁姐姐来往。这心疾可大可小,万一丁家讹上他们罗家就不好了。 也就是在那一回,罗四娘子知道,丁姐姐永远都不可能嫁给大哥哥。 但丁姐姐却是一如既往的倾慕着大哥哥。丁家的情况明明比她们罗家好不了多少,但丁姐姐还从牙缝里挤出钱来,给大哥哥买了那面姚黄的扇子。 罗四娘其实很同情丁大娘子。 但有些事情,不是同情就能改变的。 “在下知道了。”廖浩海漫不经心地说。 他知道罗四娘没有说谎。知道真相的,是罗大郎君和罗三娘。 “阿七,护送罗四娘子家去。”廖浩海说,“罗四娘子身上带着银票,还是小心些好。” 罗四娘低头,忽然道:“廖郎君可否能给妾身零碎的银票,不要整张的。” 廖浩海答应了罗四娘的要求,给她换成零碎的银票。罗四娘当着他的面,将四百贯钱的银票叠在一起,另外的一百贯银票则藏在罗袜中。 廖浩海:“……”罗四娘子可真不拿他当外人。她甚至都没有和他串口供,藏好银票后,朝他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廖浩海望着罗四娘子纤细单薄的身影,忽地觉得罗四娘子与秦大娘子有些许相似。 说起秦大娘子……廖浩海看看手中的扇子,决定先家去将扇子送给秦婉婉,再转头去秦家食肆。 天气很好,春风暖和,廖浩海回到幽兰院时,秦婉婉房中的支摘窗大开着,灯光满屋,秦婉婉正站在窗前作画。 廖浩海见得此情此景,心中甚是满足。 他摇着扇子走到窗下,看秦婉婉作画。 秦婉婉不愧是才女,工笔画画得极好。她细细画着,觉得累了,将笔放下,抬头便看到廖浩海,当即唬了一跳:“你回来了?咦,你怎地知晓我喜欢这面姚黄扇?去岁我想买,但店家说有瑕疵,我就没买,后来却不再有。我再去问,这面姚黄扇却是被人买走了。原来是你买下了。” 廖浩海有些怔然,这也太巧了罢! (本章完) 第185话 死不了 “可曾与罗大郎君说过话?”秦婉婉柳眉轻蹙,细细的想了半日才道,“并不曾。不过倒是和他的妹妹们说过几句。罗家娘子们……胆小怯弱,说话柔声细气,得全神贯注才能听清她们在说什么,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她之前的世界是肆意的,快活的,容不进像罗家娘子那样的人。 廖浩海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连他都没注意到秦婉婉喜欢姚黄扇,宋铭杰也没有买下,罗大郎君虽然没钱,却让丁大娘子花费不少,将姚黄扇买下送给他。 罗大郎君……才是深藏不露的人物。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秦婉婉问廖浩海,“你从哪里得的这面姚黄扇?当初它是被何人买去?” 秦婉婉把玩着姚黄扇,忽地注意到把柄处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里好似是被拆开过……”她用手指去摩挲那处,不小心用了些力气,那扇柄竟脆弱不堪,折成两段。 她手忙脚乱,朝廖浩海歉然一笑:“廖郎君,这……诶,这里有一张纸卷。” 秦婉婉看着扇柄里的纸条有些怔然。这是,廖郎君给她写的?大约是不好意思当面说的话,便写成纸条,藏在扇柄里? 廖浩海眉头一挑,将纸卷拈出来,展开。 “妾身愿为郎君,做尽一切事。只望郎君重承诺,娶妾身为正妻。” 字迹虽整齐,但透露着一丝怯弱与哀求。 如果这是丁大娘子的笔迹……那么丁大娘子之死,便与罗大郎君脱不了关系! 廖浩海从秦婉婉手中取过姚黄扇,大步往外面走去:“婉婉,早些歇息,别伤了眼睛。” 他要拿着这把姚黄扇,去审问丁家人。丁家家贫,丁大娘子买这把姚黄扇,定然问家中父母拿了不少银钱。 廖浩海的身影很快消失了。秦婉婉怔怔地看着他,忽地觉得自己好似被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等着主人回来宠幸。她的日子过得还不如秦想想快活呢。 秦家食肆里,王婆子急得直跺脚。 “我就说,大娘子受了这般重的伤,定然会起高热的!” 红袖冷静地拧着温热的帕子,拧干后替大娘子拭额。 还没过一更天,大娘子就起了高热。 她作主,请来医工,医工来诊过脉,开了药方,却道:“这高热,怕是难以消退。” 大娘子烧得都迷糊了,她叫大娘子,大娘子丝毫没有回应。 脚店里所有人都省得了大娘子受了极重的伤,已然昏迷不醒了。范太太喃喃地念着佛经,盼望着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大娘子早些康复。 海叔十分自责:“大娘子下轿时,老朽就觉得那两个轿夫可疑极了!当时老朽就当扯着他们,不让他们走的!” 所有人都心急如焚。 脚店很早就打烊了,至于明儿还要不要继续卖早食,没有人在意。 秦想想就是他们的天,天忽然塌下来了。秦家食肆还能开下去吗? 院门被敲响了好一会,海叔才听到动静。 “脚店都打烊了,这时候谁还来?”海叔与马叔警惕地拿了棍子,从门缝里看人。 外面站着两个青衣小厮,提着大大的食盒,言笑晏晏:“我们是樊楼的,陈小东家让我们送扁食来与秦大娘子尝尝。” 樊楼送扁食来脚店?必然有诈,不能开门! 海叔与马叔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那两个青衣小厮久等没有声响,只得提着食盒转身离去。 半响后门扇又被敲响了,这回海叔从门缝里看到的是南宫问月。 问月郎君竟亲自来了?海叔从门缝里看了又看,南宫问月在外面有些不耐烦了:“将门打开。” 进得门的南宫问月气质冷然,双手兜在宽袖中,眼皮轻敛:“你们大娘子在何处?” 问月郎君要闯大娘子的闺房?这,这不好吧? 红袖从房中走出来:“问月郎君,大娘子在这里。” 她不知道大娘子和南宫问月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此时她觉得,还是让南宫问月看一看大娘子的好。 南宫问月仍旧是穿着玄色的氅衣,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长腿跨进狭窄低矮的偏房。 狭窄的竹床上,趴着昏迷不醒的秦想想。 他终于舍得抬起一直敛着的眼皮,嫌弃地说道:“可真是够蠢的,竟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王婆子惊疑地看着他,正想开口,却见南宫问月睨她一眼:“劳驾让让。” 王婆子顿时身手敏捷的闪到一旁。 南宫问月在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下,毫不怜香惜玉的拉过秦想想的手,诊起脉来。 问月郎君还会诊脉? 红袖脑子里的念头才起,南宫问月已经结束诊脉,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帕子来,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死不了。” 这三个字像是安慰,又像不是。 南宫问月走出去了,王婆子还不敢出声。 红袖追出去,南宫问月止步,从袖袋里拈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来:“若实在快不行了,就喂上一颗。可别乱喂,这药宝贵着呢。” 他修长的手指拈着木匣子,红袖还没反应过来,木匣子已经在她怀里了。 南宫问月像来时一样,又冷然的离去了。 海叔目送着南宫问月的身影隐入夜色中,忽地转头问马叔:“马贤弟,你说这问月郎君年岁有多大了?” 马叔眯着眼:“看容貌,大约二十出头吧。” 海叔摇头:“可愚兄像是在很多年前就见过他,那时候问月郎君似乎也是这副模样呢。” “大约是你看错了罢。”马叔不以为然。 海叔不服气,努力地想啊想,却仍旧想不起来。 南宫问月走了许久,王婆子还没回过神来。她惊疑地转着眼珠,好半响才问红袖:“你说,问月郎君可是对大娘子……” 红袖继续拧帕子替秦想想抹额头:“王妈妈,不可胡说。” 王婆子只不过是意思意思地问问而已,她兀自在那里盘算:“可若是问月郎君对大娘子有意的话,倒也是好事啊。南宫可是世家呢……只不过问月郎君的年纪比大娘子要大上许多而已……” 红袖被她的话吸引:“问月郎君年纪很大了吗?” 王婆子有些得意地笑了:“这你就不省得了吧。老身以前跟着夫人出门赴宴,可不是白去的。这问月郎君吧,年纪大概比老爷小上那么一些吧。” 老爷都四十有余了,问月郎君才比老爷小上一些? 红袖惊愕地想,那按照问月郎君的年纪,岂不是可以做大娘子的爹了? 第186话 很久以前 那是一条幽深而长的巷子。巷子处,有一扇不起眼的、陈旧的角门。 冬日里的风干燥而冷,角门被吹得微微晃动。 一位俊朗无双的年轻郎君穿着玄色的氅衣,缓缓地从巷口走过来。 他的双腿很长,但走得很慢。 他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走到角门处,停顿了一下,忽而开口问道:“我好看吗?” 角门门缝里,一双怯怯的眼睛受到惊吓,猛然消失了。 年轻郎君无声地嗤笑了一下,继续走他的路。 若是他没有看错,那双眼睛是属于五六岁孩童的。那双眼睛充满着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以及……对外面未知事物的恐惧。 京师大,居不易,那些高高矮矮的围墙里,每日都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故事。 年轻郎君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每日里,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但又有一日,他再次路过这条巷子,再度走过这面熟悉的角门时,忽然想起那双怯怯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往门缝里看去,眼眸与一双怯怯的眼睛对上了。 这一回,那双门缝里的眼睛尽管再惊惧,却没有再挪开。 年轻郎君转过身子,认真地看着那双眼睛,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双眼睛,其实很好看。眼珠子又黑又亮,眼型是标准的杏眼。 这是一双女童的眼睛。 今日的风更大了,角门轻轻摇晃着,女童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用稚嫩的声音问他:“你又是谁?” 他莞尔,真是个有趣的小女孩。 “我呀。”他慢吞吞的说,“是游走在人间的菩萨。” “不可能。我见过寺庙里的菩萨,它长的不是你这般模样。”小女孩反驳着他。 倒是伶牙俐齿。 “菩萨千变万化,你们这些世人,又如何窥得我的真面目?这不过是我幻化的其中一副面容。” 年轻郎君诓起小孩来,一点儿都不脸红。 门缝里的小女孩没再说话。 “大娘子,大娘子,你在哪里?”有一道妇人的声音在叫唤。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跑了。 真是无趣。 年轻郎君站直身子,将手拢在宽宽的袖中,慢慢地离开了。 那一年的京师城的冬日,冷得要命。 年轻郎君第三次路过这条巷子的时候,又在角门的门缝里看到了那双眼睛。 他微微蹙眉,都疑心这个小女孩是不是日日都守在角门边了。 难道是他生得太好看了吗?上到百岁老妪,下到初生婴儿,都沉迷于他俊俏的容貌。 他又起了逗弄小女孩的心思:“秦大娘子,你可是在等我?” 小女孩有些惊讶:“你知道我是谁?” “这座宅子是国子监秦监丞的住所,那日有人唤你作大娘子,而你虽然穿得单薄,却不用干活,所以我猜,你是秦监丞的长女秦大娘子。” 小女孩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良久,她才说:“你真聪明。可你为什么经常从这里走?这条巷子尽头,是院子。住在院子里的人,大多贫苦无依,你穿得这般富贵,定然不是住在院子里的。你是来找你的朋友的吗?” “你还省得前面是院子?”年轻郎君有些讶然。 小女孩闭上嘴,并不想告诉他,她的乳母徐妈妈的家就住在院子里。她去过一次,徐妈妈家里有乳兄,乳兄凶狠地看着她,仿佛她抢走了他的娘亲。 二人都不说话了,冷清的巷子显得有些沉默。 “下次见。”年轻郎君打破沉默,与小女孩道别。 他的确很忙。 小女孩这回,将角门的门缝开得大了一些些,这样她就能看年轻郎君离去的身影。 但也不多。 小女孩默默地将门推上。 “大娘子,老奴要炊饭了,大娘子快来,可以烤火取暖了。”徐妈妈欢喜的叫她。 她虽是秦家大娘子,但日子过得清贫而无趣。 唯一有趣的,便是趴在角门门缝里看从巷子里走过的人。每日从巷子里经过的人不多,和她搭话的只有方才离去的年轻郎君。可是她明明是从门缝里偷偷看他,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角门里的? 次日,小女孩又见到了那位年轻郎君。 他还是穿着那件玄色的氅衣,慢吞吞地经过角门,而后又转身,与她对视着:“秦大娘子。” 小女孩注视着他,抿了抿嘴:“这不公平。” “哦?”他挑挑眉,她还懂‘公平’二字? 小女孩细声细气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可我不知道你是谁,所以不公平。” 他垂眼看她,小女孩个儿小小的,梳着双丫髻,穿得有些单薄有些陈旧。脸儿鼓鼓的,带着些许不服气。 “可是,你最初在门缝里看我,若不是我警惕,都不知道在一个门里,还有人偷偷的看着我。这才是不公平。”哼,论诡辩,南宫家还没有人胜过他。 小女孩的目光明显有些闪烁,大约是被他唬住了。 “好了,我很忙,我要走了。你继续从门缝里看人,不过可千万别将人给看扁了哦。” 年轻郎君说着,抬腿便走了。 他真的很忙。 二人再次见面的时候,是除夕日。 这一次的门缝,开得又大了一些。巷子四周,零落地响着爆竹的声音。这处角门仿佛被人遗忘了似的,仍旧无人修缮,显得又破烂了一些。 秦大娘子身上终于有了新变化——她头上扎着两根新的青红头绳。 她还大大方方的注视着他,不过,仍旧没有主动和他打招呼。 年轻郎君唇角一勾,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红封来。 “给你的。”他说。 “我不能要你的钱。”她说。 年轻郎君的笑意更深:“你是小孩子,这是给小孩子的压岁钱。” 小女孩目光落在红封上,看得有些久。 年轻郎君也没有催她。 良久,他才听得她轻轻问:“你是不是很厉害?” 他挑挑眉,她一个小孩子,如何能看得出他很厉害?难不成他已经到了锋芒毕露的地步了?这可不行,他得收敛。 小女孩目光里带着些许光芒:“你可不可以教我,变得厉害一些。” (本章完) 第187话 用命来换 年轻郎君笑了,眼睛仿佛盛着满天星辰。 他笑起来真好看。小女孩在心里想。 年轻郎君缓缓俯身,唇角勾起的笑容忽地变得有些邪恶。 “我从来不教人。”他说,“别人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必须要用命来换。” 用命来换?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就转为坚定。 “好。那就用命来换。” …… 夜已过半,守了两日的陈泽和朱参赞年纪到底是大了,有些撑不住,叫姚二郎和朱三郎注意着少主,二人回去歇着了。 姚二郎站在门口,亲眼看着陈泽的房里灯灭了,才松了一口气。 这两日陈叔的脾气可真大,训完少主训他们,真是可怕。 以前陈叔就经常拍侯爷的桌子,但对少主还算和颜悦色。 如今连少主也不能幸免于难。 姚二郎守着门口,朱三郎低声向少主禀报外头的情况:“秦大娘子去了宝相寺,乘着轿子回的家。秦大娘子回去后,脚店延请了医工。就在属下回来前,南宫问月也去了脚店,不过很快就出来了。” 穆霆半躺着,脸色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在宝相寺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他问。 朱三郎脸色有些羞愧:“少主,属下看到寮房外有人防守,便没有翻墙去看。” “罢了,既然她无事,那我就放心了。”穆霆疲倦地闭上眼睛,“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你们出去歇着罢。” 那可怎么行……朱三郎和姚二郎正要开口,又听得穆霆说:“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二人只得出门去,将门掩上后,在门口面面相觑须臾,又听得穆霆说:“还不走?” 二人讪讪地回房,临进门时,朱三郎说:“我得去一趟茅房。” 姚二郎并不在意:“早去早回。” 朱三郎先去了茅房,回来时转头进了他爹朱参赞的房间。 朱参赞还没睡,只是倚在床头,像是在等儿子。 朱三郎将门关好,声音低低的向他爹说了宝相寺的事情。 朱参赞点头:“为父省得了。你快些回去罢。对了,少主让你们保护秦大娘子的事可千万不要让你陈叔知晓了。” “那是自然。”朱三郎说,“陈叔这两日是怎么了,脾气这般大?” “还能如何?你陈叔一心为了少主好,想让少主有一门好亲事,可偏偏少主不领情。他呀,对秦大娘子起了太多心思,将来若是少主母进门,这小娘子心眼都小,能容得下自己的郎君心中有别的小娘子?” 朱三郎听得一愣一愣的。 朱参赞说:“你年纪小,还不曾成婚,不省得里面的门道亦是正常。” “可秦大娘子也不错啊。”朱三郎脱口而出。他可不像陈叔,脑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绕。这若是碰到喜欢的人,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是要相守一生的。 朱参赞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家儿子:“秦大娘子是不可能成为少主母的!你快回房,别在我面前晃。” 诶诶诶,明明他也不算笨,怎地生出的儿子脑瓜子如此不灵光! 如此半响,庭院里总算都安静下来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敏捷地翻过墙头,悄无声息地离去。 秦家食肆里,红袖熬了半晚,眼睛都红了。 王婆子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坐在小杌子上睡着了,差点摔了一跤。红袖便将她赶回去了:“这里还有我呢。” 添香也想来帮忙,也被她赶回去了:“明儿食肆照旧营业,你可得睡早一些。” 她得替大娘子撑起食肆。 外面都静下来了。 大家都累乏了,一沾枕头便入了梦乡。 红袖也有些乏了,摸着大娘子的额头似是没有那么烫了,心头一松,歪着身子坐在床前的脚踏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秦想想口渴难耐醒来时,想叫红袖端水给她吃,看着红袖一脸的疲乏,终是不忍心,便想着自己挪动一下身子,再伸手去够矮几上的水壶。奈何这一动弹,浑身便撕扯得疼痛不已。 红袖睡得很沉。 秦想想努力地伸着手,背上扯得生痛,仍旧还够不着水壶。 她真真是太没用了……竟让李万州那厮将徐妈妈和吉哥儿掳去做人质……秦想想想着,鼻头一酸,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 穆霆推门进来时,便是看到这副景象。 秦大娘子趴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抹着眼泪。弱小,无助,又可怜。 他的心猛地一痛,像是被敌人用刀狠狠地戳了个洞。 他疾走两步,拿起水壶,将水倒在木碗中。 秦想想吃惊地看着他,眼睛红红的,脸颊上还有未擦干的泪痕。 穆霆忍住替她拭泪的冲动,将木碗递到她嘴边。 实在是太口渴了,秦想想顾不得穆霆是如何进来的,一口气将水喝了个精光。 “还要喝吗?”穆霆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问她。 秦想想摇摇头,看着他,目光盈盈,像是在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他的伤可好了? 穆霆蹲下身来,看着她,声音仍旧低低:“谁伤的你?” 秦想想苦笑了一下,蠕动着嘴唇:“你不该来。” 陈泽会生气的。 穆霆不知道听没听到,看没看懂,仍旧固执地问:“谁伤的你?” 秦想想扭过头,不看他。她可没忘记,她昨儿被陈泽冤枉的时候,他一声没吭。她心眼小,可是很记仇的。 穆霆像是想起这件事,低声说:“昨晚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什么以后不会了,难不成她还要被陈泽再冤枉一次吗?而且她的喉咙好痛,浑身无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非逼着她开口,他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吗? 秦想想固执地不肯转过头去。 穆霆叹了一口气,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极小的锦囊来:“若是……你伤势加重的话,就吃上一粒锦囊里的丹药。当然了,我希望你用不上。” 他将锦囊放在茶壶旁边。 “我走了,你好好养伤。”他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秦想想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看一眼。 周遭又恢复了平静。 秦想想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良久之后,坐在一旁的红袖终于敢松了一口气。 天爷才晓得,方才穆世子和大娘子说话时,她就醒了。但愣是不敢动弹,只能继续装睡。 穆世子说话的语气,怎么听都有些……咳,不一样的感觉呀。 但问题来了,问月郎君刀子嘴豆腐心,穆世子温柔似水,大娘子该怎么选? 第188话 情为何物 “周氏,你可真没见过这面扇子?” 灯火腾腾下,廖浩海连夜审问丁家人。 丁大娘子的娘亲周氏面容灰寂:“不曾见。” 廖浩海冷笑一声:“你的女儿死于过量服用五石散,你说不知;你的女儿买了这么一把贵重的扇子,你还说不知。周氏,你可知道,正是你的纵容,丁大娘子才死于非命。” 周氏的眼眸中简直燃不起一点生气来:“我儿身子不好,平时妾身的确很少管束她。但她做的这些事情,妾身的确不知情。” “至于这面扇子……”周氏声音缓缓,“虽说丁家家贫,但妾身手头上有一些陪嫁,平时也有些营收,八十贯的扇子,对于丁家来说,还不至于说是太贵重。” 廖浩海:“……”他怎么有一种被别人嘲讽的感觉? “那这是丁大娘子的笔迹吧。”廖浩海让差役将纸条展示给周氏看。 周氏仍旧淡然:“廖评事说是,便是吧。” 呵,这是油盐不进。 廖浩海沉下脸,但没发作,只让差役将周氏带下去,将丁二娘子带上来。 丁二娘子比周氏多了一丝生气:“廖评事,我姐姐的死,我们是真的不知情。” 廖浩海把玩着扇子:“你可见过这面扇子?” 丁二娘子的眼神明显闪了一下,神情有些退缩。 就是她了! 廖浩海叹了一声,轻轻转动着扇子:“这面扇子,是苏绣的姚黄扇,我可是足足花了五百贯,才将它买回来的。” 丁二娘子的眉毛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廖浩海又道:“这把扇子,原来是丁大娘子送给罗大郎君的定情信物。只可惜丁大娘子香消玉殒后,罗大郎君便迫不及待的将这面姚黄扇卖给别人,半分都不顾及往日的情分……” 丁二娘子的眼神左右躲闪。 “大胆丁氏!你可知错!”廖浩海忽地暴喝一声,声音厉然,面容可怖。 丁二娘子生生被他唬了一跳,被吓得面容失色,尖叫道:“不关我的事!我已经劝过姐姐了,叫她不要再在罗大郎君身上花心思,她却叫我不要多管她的事。这下可好了,她被罗大郎君害死了,却叫爹娘伤心不已。” 案子终于有了突破口,廖浩海绷着的心终于舒了一口气:“罗大郎君是如何将丁大娘子害死的?” 一想起罗大郎君惦记着秦婉婉,廖浩海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过去他只看到宋铭杰与秦婉婉在一起,竟是没注意到还有那等小人在肖想婉婉。 不过婉婉才貌双全,倾慕她的人有很多,也是情理之中。 丁二娘子却摇头:“小女子并不知晓,只知道以前罗大郎君并不喜欢姐姐,但从去岁秋开始,罗三娘罗四娘便常来约姐姐出去。那段日子,姐姐每日都很开心。后来有一日,她买了这面姚黄扇回来,自己躲在房中捣弄了两日,将扇子带出去后,扇子就没再拿回来。” 廖浩海蹙眉道:“你这一段证词完全不能证明罗大郎君害死了丁大娘子,最多只能谴责他始乱终弃。但这世间对男子的情感很是宽宥的,罗大郎君与丁大娘子并不曾定亲,连始乱终弃都谈不上。” 世人甚至还要叹上一句,此郎君俊秀不凡,容易招人嫉妒。 丁二娘子像是下定了决心:“可就在赏花会前一日,姐姐失魂落魄的回来,我叫她用饭,她也不理会。” “姐姐在家中时常耍小性子,我们都习以为常。阿娘那日还特地炖了鸡汤,让我给姐姐端去。” “我端着鸡汤,走到门前,却听得姐姐在里面说话。” “你好狠的心,竟然让我服用这玩意助你……罢罢罢,我本是无用之人,若是博得你欢喜,我也自刀山火海的替你去做……我只希望,若是事成,你能实践你的诺言……” “我听得心惊胆颤,将门敲响,问姐姐在说什么,姐姐却说我听错了。” “次日姐姐去了赏花会,回来,回来就不行了……” “后来你们说,姐姐是服用了五石散,这才没了命……” 丁二娘子咬牙切齿道:“那日姐姐说的玩意,应就是五石散!” 廖浩海挑眉,问丁二娘子:“丁大娘子素来可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丁二娘子一怔,想了半响才道:“以前不曾有。” 以前不曾有,偏偏那日丁大娘子却自言自语了一这段听起来让人心生疑窦的话。 可见丁大娘子早就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以及罗大郎君的薄情寡义。只可惜她这一番聪慧,仍旧让自己失去了卿卿性命。诶,问这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稀里糊涂! 廖浩海又问丁二娘子:“为何此前不说?” 丁二娘子神情萎顿:“母亲说,这是家丑,不可外扬。” “糊涂!”廖浩海厉声道,“这是让凶手逍遥法外!” 廖浩海让丁二娘子在供词上画押后,呼了几个差役要去罗家拘人。 出门的时候遇上马司直和大徐小程。 “廖评事可真是敬业啊。”马司直夸赞道。 廖浩海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大理寺办起案来,容易没日没夜的。 廖浩海走下台阶时,不小心瞧见大徐给他翻了个白眼。这大徐很有意思,不仅时常在他背后说他是纨绔子弟,还说他之所以能查清案子,凭借的全是家中权势。 廖浩海很不放在心上。 他能凭借家中权势查案,那也是他的能力啊。多少人幻想着都没有呢。 廖浩海骑着骏马离开时,没注意到马司直一直盯着他。 廖浩海到罗家时,敲了好一会儿门,门房才打着哈欠将门打开:“谁呀?大半夜的扰人清梦!” 差役厉声道:“大理寺办案,细细看好了,这是罗德汉的抓捕令,罗德汉何在?” 门房一下子就被吓醒了:“大,大,大郎君不在家中!” 差役一把推开他,蹿进罗家一通搜查,罗大郎君还真不在家。 “他人在何处?”廖浩海背着手,凶神恶煞地问王氏。 王氏虚弱得站不住脚:“他,他可能在瓦子巷子里的小秦楼里……” 大理寺的人一走,罗三娘便声音尖锐地问她娘:“大哥哥竟去了小秦楼,那地方可不便宜!” 听说进门便要五十贯! 王氏一瞪她:“你大哥哥有本事,这阵子给了我两千贯家用!他去小秦楼,也不曾问我支钱!你若是有那等本事,我也供着你!只可惜你如今还要用我的,吃我的,穿我的!” 罗三娘口不择言:“他有本事,他有本事,若不是我,他能挣上那三千贯!” 不对,罗德汉能给她娘两千贯,还能去小秦楼快活,定然不止三千贯!他才给了她一百贯! 夜色虽沉,小秦楼还热闹非凡,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廖浩海刚进小秦楼,便听得有人高呼:“杀人啦,杀人啦!” 第189话 小秦楼凶杀案 喊声是从二楼发出来的。 廖浩海心一沉,一撩袍子,大步往楼梯走去。 楼上舞姬,歌姬,客人正纷纷逃下来,廖浩海卡在楼梯口,沉声道:“都别走,楼上有凶杀案,你们都有嫌疑!小盛大苏,封锁小秦楼门口,莫让凶手给跑了!” 那些人闻言,噤声须臾,忽地有人喊了起来:“我们才没有杀人,你凭啥拘着我们?诶,我认得你,你是开国男廖志忠的儿子,听说查案都是胡来的。大家快跑啊,再不跑,楼上那凶手还会杀人的!” 廖浩海瞪着说话的那人,那人用袖子遮着自己的脸,在那一通胡说八道。 但他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 廖浩海厉声道:“谁跑了,谁的嫌疑就最大!大理寺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楼梯上的众人不敢再动弹。 廖浩海逆流而上,一把扯开那人用来遮脸的袖子,那人一双眼睛嘻嘻笑着:“呵呵,廖评事,我方才是胡说的。” 还真是个熟人。算起来算是廖浩海的一个堂姑父。 这堂姑父一把年纪了,最喜欢寻花问柳,那位堂姑母不省得闹过多少次了,这位堂姑父依旧死性不改。 廖浩海拎着他挤上楼去:“正好,我对这里不是很熟悉,堂姑父给我带带路。” 堂姑父姓吴,唤作吴家山,被廖浩海这么一说,越发萎靡了:“我给你带路可以,但可别告诉你堂姑母啊。” 廖浩海没有心思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那就是看堂姑父表现了。尸体在何处?” “尸体在何处,这我也不知道啊。就听到有人喊杀人了,我们就逃出来了。”吴家山说。 廖浩海一阵无语。 但才转了个弯,他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楼梯旁的房间门扇大开着,一条霞色的披帛挂在门槛上,外面窗户像是没关,风吹进来,那条披帛微微晃动着。门边还有一个打翻的茶盏,茶沫子洒了一地。 一个男子面朝上,四仰八叉的躺着,心口处被利器戳了个血窟窿。 房中一片狼藉,像是有过一场剧烈的搏斗。 吴家山掩着眼,诶诶的叫着:“我可不行看这些,晚上会做噩梦的。” 廖浩海避开地上的杂物,小心翼翼走过去,俯身去探男子的气息和脉搏。 男子已经死透了。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看着男子陌生的面孔。 “诶,这不是林监官吗?”吴家山掩着一只眼,忍不住开口。 “堂姑父识得此人?” “林高森林监官啊,鸿胪寺礼宾院的林监官。”吴家山忍不住说,“此人以前还和我有过些交情呢,他才情横溢,性情放荡不羁,对这舞姿乐曲颇有见地,还指导过小秦楼凌铃儿跳舞呢。” 廖浩海眉头挑了挑,望着吴家山。 鸿胪寺礼宾院,掌外国宾客朝贡安顿馆所、供应物料,以及互市翻译。 吴家山唬了一跳,连连摆手:“他去岁秋被罢了官职,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我用你堂姑母的性命发誓,今晚我不曾见过他。” 其实林高森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廖浩海的脑子急速地转动着,终于想起来了,就在去岁秋,李庄上书,弹劾一名鸿胪寺的小官,罪名是没有管好下面的通事,致使翻译出了错,令大盛损失了几千贯的关税。 那名小官,便是林高森。其实损失几千贯关税,还不至于被罢官。最多是罚些俸禄便罢了。可偏偏那回圣上怒火滔天,林高森很快就被罢了官。 凶杀现场很快被封锁起来了,仵作背着工具来验尸,廖浩海站在窗台边往下望去,楼下是一条幽深的巷子。 他的手下正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在四周寻找着凶手逃跑的痕迹。 但似乎看起来一无所获。 像是还有什么事没做……廖浩海忽地想起来,罗大郎君的母亲说罗大郎君在小秦楼!可方才他是去抓捕罗大郎君的,作为罗大郎君的母亲又怎会如此痛快地说出儿子的下落呢? 他竟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或者……他是被别人有意引到小秦楼来,亲眼看到林高森死于非命的。 小秦楼的老鸨和龟公,还有今晚陪着林高森的舞姬凌铃儿都被叫来单独审问。 “林郎君啊,与我们小秦楼颇有交情。”老鸨倒是痛快承认,“他才华横溢,又懂得怜惜小娘子们,从来不拖欠银钱,这样的郎君,谁不喜欢?林郎君自从被罢官之后,便常来小秦楼吃酒,也不多事,闲了便指导小娘子们编舞。我们小秦楼刚出的《花冠舞》便是林郎君编的呢。廖评事,妾身愿意出一百贯,悬赏那凶手。” 这老鸨倒是表现得义薄云天。 凌铃儿则娇艳似花,身段窈窕,哭哭啼啼的:“林郎君最是怜惜妾身,妾身今晚身体不舒坦,不能陪他,他也不在意。方才妾身过意不去,点了一盏茶,让贴身丫鬟青锦端来与林郎君,推开门才发现林郎君倒在地上……” “她如今人在何处?” 给林高森端茶的丫鬟青锦浑身颤抖着,在另一个丫鬟的陪同下走到廖浩海面前。 “这条霞色的披帛,可是你的?”廖浩海问。 青锦点头。 小丫鬟明显被吓坏了,说话哆哆嗦嗦的:“奴婢给林郎君送茶,一开门,就看到林郎君躺在地上,奴婢吓坏了……” “你可看到凶手的模样?” “禀官爷,奴婢不曾看到房中还有其他人……” 廖浩海蹙眉,他之前听到有人喊“杀人啦,杀人啦”,不似是女子的声音。 青锦也摇头:“不是奴婢喊的。奴婢都吓坏了,哪里还有心思喊。是从这里路过的一个郎君喊的。” “你可知晓他是何人?” 青锦摇头:“他喊了两声便跑了。奴婢不认得他,像是新客人。” “若是要你指认,你可认得出来?” 青锦仍旧摇头:“奴婢当时都吓坏了,只记得当时那郎君,穿的是黑色的靴子……” 时下时节,京师里穿黑色靴子的郎君不要太多。 廖浩海叹了一声:“我上来时,只看到你的披帛,并不曾见你在此处。你方才又去了何处?” 门大开着,窗户开着,凶手很容易逃逸,混进人群中。 他看了一眼底下人头济济的小秦楼大厅堂,觉得脑瓜子开始疼了起来。 “奴婢,奴婢害怕,就,就爬着去找赵娘子……” 赵娘子就是老鸨。 赵娘子给青锦作证:“她刚找到妾身,廖评事便来传我等了。” 小盛走过来,在廖浩海耳旁悄声道:“廖评事,开封府来人了。他们说,此案应当由开封府管。他们还说,咱们大理寺的手伸得太长了。” 廖浩海挑眉,这以前开封府嫌杀人案烫手得紧,怎地这次还来抢案子了? 第190话 被弹劾了 开封府来的还是左厅李顺元李推官。 李顺元和廖浩海打过好几次交道,算得上熟人。 这开封府管的是老百姓的事,而大理寺管的是官的事。 这案子有官民交错,又涉及到凶杀时,开封府就迫不及待的将案子推给大理寺。 这次倒是稀奇。 李顺元朝廖浩海客气地点头:“廖评事。” 论品位,李顺元是从六品,比廖浩海的品位要高。 但李顺元和马司直一样,都是寒门子弟,对廖浩海便有几分客气。 李顺元说:“林高森以前虽是鸿胪寺林监官,但去岁秋已经被罢了官,按律法,此案应当由开封府管。” 廖浩海挑眉,想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他虽然是来抓罗大郎君的,但林高森和狄族细作案并没有什么关系。或许有关系,但现在明面上没有。 他眼睁睁地看着李顺元带着开封府的差役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小盛大苏默默的退出来。 廖浩海一转头,看见他那堂姑父吴家山正要往外溜。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揽过吴家山的肩膀:“堂姑父这是要家去了?” 吴家山呵呵笑:“这夜深了,若是晚回去,你姑母又得生气,罚我不准进房呢。” 廖浩海将他揽到一旁:“堂姑父,向你打听一件事。” “浩海只管说,姑父定然知无不言。”吴家山拍着胸脯。 “你日夜都在小秦楼,可曾见过罗祭酒的嫡长子罗大郎君?” 吴家山摸摸鼻子,呵呵笑:“这来小秦楼吧,有些人就喜欢隐瞒自己的身份……” “这罗大郎君吧,生得倒是俊朗……”廖浩海将罗大郎君的外貌与吴家山细细说了,吴家山想了半响,摇头,“还真是没见过。你不妨去问问赵娘子,或者那龟公。” 赵娘子和龟公此刻正被李顺元盘问着。 他若是凑过去,李顺元估计要给他翻白眼。 只能明日再来了。 廖浩海拍拍吴家山的肩膀:“堂姑父还是少来这鱼龙混杂的地方。” “一定少来,一定少来。”吴家山胡乱保证着,一边脚底抹油走了。 小盛问廖浩海:“廖评事,现在该如何是好?” “继续盯着罗家。”他顿了顿,说道,“着人细细打听打听,这林高森去岁秋究竟犯的什么事。” “是。” 廖浩海走出小秦楼,抬头望着被璀璨的灯光映得半明半安的夜空,吐了一口浊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的直觉告诉他,林高森之死,或许和狄族细作案脱不了关系。 究竟是哪只黑手,在背后不断地推波助澜? 罢罢罢,还是先家去,沐浴一番,眯上些许时辰,再作打算罢。 他虽疲倦,却又有隐隐的兴奋……廖浩海正要上马,忽地瞧见在从小秦楼出来的人之中,有一面熟之人。 那人的容貌……是穆霆交给他的狄族细作画像上的,名叫图格的! 廖浩海直接叫了出来:“抓住那人!” 大苏离那人最近,迅速冲过去,要擒拿图格。 图格拔腿就跑,却是在此时,开封府的衙役冲了出来,大声叫道:“可是凶手?” 小秦楼因出了凶杀案,附近巷道虽被清空,但还是有些人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开封府的人没喊出那句话前,看热闹的人还不至于惊惶,开封府的人喊出那句话后,围观的人顿时惊惶不已,甚至还有人一边奔跑一边喊道:“凶手又要杀人啦,大家快跑啊!” 廖浩海眼睁睁地看着图格混进乱跑的人中。 他气急败坏,朝着开封府的衙役吼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顿混乱之下,图格消失得无影无踪。 廖浩海气得肝疼,差点就想冲进小秦楼去,寻李顺元说道说道。 正想着呢,李顺元和几个差役押着凌铃儿出来了。 诶?这是? 李顺元却是睨了廖浩海一眼,微微笑着:“廖评事还没走呢?” 廖浩海看一眼凌铃儿,凌铃儿一脸的愤恨与不甘。 “这是杀害林高森的疑犯?”廖浩海问。 李顺元仍旧微微笑着:“此乃开封府的案子,在下无可奉告。” 廖浩海没忍住:“李推官可别冤枉了好人,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李顺元呵了一声:“多谢廖评事提醒。” 开封府的人正要走,忽地一个人像是被人狠推了一把,从暗处跌出来,滚落在廖浩海脚下。 廖浩海定睛一看,此人可不就是那图格? 李顺元唬了一跳:“什么人?” 图格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似乎被人伤得极重。 小盛大苏赶紧上前,将图格五花大绑。 李顺元顿时有些犹豫:“廖评事,此人是……” 廖浩海倚在骏马旁边,微微笑着:“此乃大理寺重案,在下无可奉告。” 李顺元的脸色顿时变了。 “走!”廖浩海潇洒地飞身上马,领着大理寺的众人,押着图格,浩浩荡荡的走了。 临走前,他迅速掠了一眼周围,没看到熟悉的面孔。 到底是谁,将那图格给伤了的? 将图格押回大理寺时,天边已然浮出微微的亮光。廖浩海尽管疲累至极,还是即刻审问图格。 奈何那图格似乎受伤极重,一直蜷缩着,一张脸只能看到一小半。 廖浩海让人抬起图格的脸,才发现他脸色灰败,眼神黯淡无光。 审问没法继续,廖浩海吩咐狱卒:“好生看着他,天亮之后请医工来替他诊脉。” 图格被带下去了。廖浩海瘫在玫瑰椅上,疲乏至极。他眼皮极重,不知不觉沉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他耳边喊了一声:“廖评事!” 廖浩海一激灵,睁开双眼,看到同为大理寺评事的时溪站在他面前。 大理寺评事职位有八,廖浩海和时溪只是其中二人。 时溪比廖浩海迟一年任职,只办过几个案子。 廖浩海挣扎起身,看着外面的天光:“天亮了?” 他想站起来去看医工可来了,时溪将他按下,神情肃然:“廖评事不忙,你被范御史弹劾了,圣上已下令,廖评事须得停职反省,直到御史台将事情调查清楚。” 廖浩海愕然地看着时溪。 时溪脸上挂着有礼而疏离的笑容:“还有,廖评事手上的案子通通都要移交到我手上。” “罪名为何?”廖浩海瞪着时溪。 他现在总算体会到了,那些御史可真是吃饱了没事干!他为了查案劳心劳力,那些御史在背后放暗箭! 第191话 都是因果轮回 食物的香气混杂着药味儿,从微微打开的窗户飘进来。 秦想想醒来,趴在床上好一会,才有了一种真切的感受——还真是哪哪都痛! 红袖端着一碗扁食走进来,照旧先摸摸秦想想的额头:“大娘子,还有些低热。” “唔。”秦想想恹恹地应着,她是感觉到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 “扶我起来。”她说。 坐起来后倒是觉得舒坦许多,简略梳洗后,又用了扁食,她自己去了茅房。 红袖不放心地看着她:“大娘子,您可别撑着。” 王婆子端着药碗进来:“大娘子,该喝药啦。” 秦想想乖乖的将药喝完,又乖乖的仍旧趴在床上。 “你们去忙罢,我这里用不着照料。” 现在是食肆正忙的时候。 王婆子却说:“红袖快出去,大娘子这里由我来照料。” 王婆子像是有话对秦想想说。 红袖有眼色地出去了,王婆子搬了张小杌子坐在秦想想旁边:“大娘子,老奴想去看看二娘子,可行?”这好些天没有二娘子的消息了,王婆子实在是想念得紧。 秦婉婉在廖浩海家,王婆子去探望探望,也不是不行。 但先得和廖浩海打一声招呼。 秦想想正想着该如何给廖浩海递消息,红袖脸色不好地走进来:“大娘子,不好了。外头都在说,大理寺评事廖浩海嚣张跋扈,还打伤了狄国外使,如今已经被停职了。” 廖浩海哪里嚣张跋扈了?秦想想吃惊得差点要跳起来。廖浩海是富贵了一点,但很平易近人的好吗? 王婆子看秦想想脸色不对,都不敢说话了。 “外头都在传,来脚店的食客唾沫子都要说干了。”红袖有些郁郁。平头老百姓平时没什么热闹可凑,但一听说权贵人家有人遭殃,便仿佛好像自己亲临现场一般。 “还说廖评事在小秦楼左拥右抱,和别人争风吃醋,酒意上来,竟然将鸿胪寺前监官林高深给杀死了。说是血流了一地,从二楼楼板渗下来呢。” 怎么可能,廖浩海对秦婉婉一往情深,情比金坚,还能看得上小秦楼的歌姬舞姬? 秦想想皱眉,连廖浩海这般的人都遭人暗算,这幕后黑手可真是搅得好一池浑水。 她的眉头还没舒展开来,添香惊惶地冲进来:“大娘子,外头来了一辆马车,说是文昌侯的妻子康德郡君。” 康德郡君是来算账的? 秦想想吃力地要起来:“大家莫要害怕……” 王婆子却站起来,撸起袖子,神情凶狠:“大娘子莫怕,就让老奴来会会她!” 王婆子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 秦想想挣扎着起来:“快,快,扶我出去!”王婆子怎会是康德郡君的对手! 这回是范香儿伸头进来,神情坚定:“大娘子莫怕,我娘亲跟着王妈妈出去了,她身子已经大好,定然能帮到王妈妈的!” 红袖招呼范香儿:“香儿妹妹,你来照料大娘子,我出去看看。” 红袖出门的时候,平日里的柔弱好像都飞走了。她气势汹汹,仿佛要去打架。 秦想想越发的不放心了,挣扎着起来,范香儿拦着她:“大娘子这样出去,风一吹就倒了,红袖姐姐们还要顾着大娘子呢!” 秦想想:“……”她听着这话,是该感动还是该自省? 但到底是没坚持要出去了,只道:“你就扶我到门边,我听听动静。” 外面厅堂里可还有食客呢,若是打起来将食客吓跑了该如何是好? 范香儿听话,将秦想想扶到门边,还贴心地给她搬了一张小杌子。 秦想想乖乖的在小杌子上坐下,支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但——还真没什么动静。 外面是有隐约的说话声,但那是食客们在说话的声音。 范香儿也支着耳朵听:“像是没有吵起来呢。大娘子,要不,我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就见王婆子抹着眼睛回来了。 王婆子都被气哭了? 秦想想刚要扶着门框站起来,迎一迎王婆子,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听得王婆子双眼通红:“大娘子,她们实在是太可怜了,我们就收留她们吧!” 秦想想:“……”她莫不是听错了吧? 王婆子手里攥了一方帕子,一边拭着泪,一边道:“我才知道,王姐姐,哦,就是康德郡君身边服侍的王姐姐,正儿八经算起来,我得还称她一声老姐姐呢。” 秦想想深深吸了一口气。王老姐姐脸皮可真够厚的,她莫不是将扎针的事情给忘了? 还有康德郡君,她不是还有娘家吗?娘家不回,跑来她这里求同情? 王婆子继续说:“王老姐姐说了,若是康德郡君再继续在侯府待下去,怕是连命都没了……她说,大娘子聪慧,上次救了郡君一回,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秦想想扯了扯唇角。王老姐姐还怪能夸。 “大娘子,您看……”王婆子小心翼翼地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无可奈何道:“王妈妈,我们这脚店还能住得下吗?她康德郡君是千金之躯,能在我们这污糟不堪的脚店里委身?再者,若是文昌侯寻来,可如何是好?文昌侯可不是省油的灯。” “能的,能的。”王婆子急急的保证,“她们也不是白住……还有,大娘子,这康德郡君已经与文昌侯和离了。” 康德郡君和文昌侯和离了?! 秦想想又吃了一惊。 但想想,若是性命即将不保,再多的荣华富贵又有何用? 秦想想终于点头,王婆子欢喜地出去,片刻之后,王婆子和她的王老姐姐一道搀着康德郡君走进来。 康德郡君的身子,比起上次见时自然是越发的破败。 大约是怕吓到别人,她用头巾裹着自己的脸。 一见秦想想,她挣扎着要给秦想想行礼:“陆氏谢过秦大娘子的救命之恩!” 倒还算识相。 秦想想奴奴嘴:“王妈妈,将这间偏房收拾收拾,我住回我的房间去,她们就住这里。” 王婆子痛快地应下:“诶,好!” 王婆子和范香儿自去收拾,王嬷嬷也去了。 康德郡君疑虑地看着秦想想:“秦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除了康德郡君,在场的没有别人,秦想想不打算瞒她:“都是拜李万州所赐。” “那条毒蛇!”康德郡君一听李万州的名字便神色崩裂,“便是他从黑市买来毒药,将老身成这副模样的!” 她说着,神色却又变得有几分哀伤:“罢了,都是因果轮回。都怪老身当年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才落得如此下场。” 秦想想想起此前在文昌侯府听到的那番话,顿时好奇道:“郡君可能与我说一说?” 第192话 她定然回以百倍 康德郡君苦笑道:“没有什么可说的。当年全是老身一时想岔,这才酿下今日之苦果。” 一阵风吹来,她的身形摇摇欲坠。 秦想想心中感叹,此前康德郡君还咄咄逼人,气势汹汹,如今却成了如此模样,可真真是叫人感叹不已。 王婆子走过来说:“大娘子,都收拾好了,老奴扶你回房罢。” 王嬷嬷也走过来:“郡君,老奴扶您进屋。” “这点路我还能走,王嬷嬷,你且与秦大娘子说说这以后的事。”康德郡君说。她说完,自己颤颤巍巍的走进偏房中。 秦想想也不客气:“王老嬷嬷,且进屋说罢。我这身子,最近有些弱。” 王嬷嬷赔着笑:“秦大娘子说得是。” 毕竟亲手扎过秦想想,王嬷嬷说话的时候没敢看秦想想。 秦想想刚在绣墩上坐下,王嬷嬷就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精美而大的荷包来:“秦大娘子,这是我们吃住的钱,还有隔壁房子的房契和地契。” 秦想想挑了挑眉:“郡君竟然将隔壁房屋买下了?既如此,她为何还要挤在那偏房中?” 她还以为康德郡君穷途末路、穷困潦倒了呢。 王嬷嬷仍旧赔着笑:“不瞒秦大娘子,我们郡君就是冲着您来的。那日在侯府,秦大娘子不计前嫌,助郡君脱困,郡君牢记在心,想要回报秦大娘子,可又不知道秦大娘子爱好。是以郡君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将隔壁房屋买下,赠送与秦大娘子,以表谢意。” 康德郡君真的只是为了表示谢意,而没有别的心思? 秦想想想从王嬷嬷脸上看出些端倪来,但一无所获。 她慢吞吞的说:“那日我不过是误打误撞,引得长公主进侯府去,算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王嬷嬷摇头:“可若是没有秦大娘子,郡君怕早就是……还请秦大娘子将谢礼收下,如此我们在此叨扰,也心安理得一些。” 她话音未落,秦想想已经伸手接过她手上的荷包。 “我收下了,你们只管安心住下。不过,若是你们有什么别的心思,别怪我将你们赶出门去……”秦想想看着王嬷嬷的脸,“且谢礼恕不退还。” 王嬷嬷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自是没有别的心思,自是没有别的心思。郡君已是垂暮之年,如今只想安心养病而已。” 王嬷嬷回得偏房,康德郡君正半躺在床上,眼皮半阖着。 “秦大娘子可将东西收下了?” 王嬷嬷点头:“秦大娘子很痛快。” 康德郡君叹了一声:“没想到在京师里活了一辈子,临了谁都指望不上。” 她家中是还有老哥哥,可老哥哥们早就做了祖父,儿孙绕膝。她一个死了独子,又和离的老姑奶奶,哪个会欢迎她回家去?她也不至于那么不识相,回去给娘家人添麻烦。 她还不如在外面买个院子自己住。 可到底是不甘心,就眼睁睁地看着文昌侯逍遥快活。 还真是巧了,也就是昨日,她的心腹告诉她,上回秦想想被她抓回来时,宋万州曾给秦想想动过刑。 康德郡君思虑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与文昌侯和离。 她主动让位,文昌侯自然是痛快放她走。 秦想想从王嬷嬷给的荷包里取出隔壁房屋的房契地契,还有一小沓银票。银票都是大额的,五百贯的银票,拢共有十张。 她斜趴在凭几上,看到王婆子端茶进来,便道:“王妈妈,你若是得空,寻两个嘴严的工匠,在西边的这堵墙,寻个合适的位置,拆个口子出来。口子不需太大,拆成三尺见方便可。” 王婆子道:“大娘子,用不着找工匠,马叔年轻时就是专门干这一行的。让他来拆,海叔打下手。也正好,他们天天都觉得自己吃闲饭,不好意思。隔壁这房子,就全交给他们收拾。” 方才她一听康德郡君将隔壁房子送给大娘子,她就开始想如何收拾了。 其实现在脚店已经住不开了,要是大娘子再捡几个人回来,估计够呛。 但没想到康德郡君还挺会做人,一出手就是送房子。 她仿佛看到了秦家又开始过上繁荣的日子。今日虽只是在水车巷子里有两座宅子,但说不定以后,她们会有更多的宅子的。 王婆子浑身喜气洋洋。 秦想想哪知王婆子心中想的这些弯弯绕绕,她只觉得,马叔会干这些活,可真是太好了。这样她就用不着在外面找人。 “那就按王妈妈说的办。还有,郡君那边……”秦想想说,“她身子不好,那王老妈妈年纪也大了,可能需要一个人专门替她们跑腿什么的,你去问问范太太,可愿意帮着康德郡君。她若是愿意,就每个月给她开二两的月钱。” 范太太这些日子应是想开了,脸色好了很多。她还很年轻,也很主动帮着做事。可食肆里不需要那么多人帮手。 毕竟脚店太小了。 范太太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如此安排,她应当很欢喜。 王婆子眼睛一亮:“大娘子此安排甚好!我这就去问问范太太!” 王婆子浑身带劲地跑了出去。 她一走,秦想想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趴在凭几上不动弹了。 其实背后的伤口一直在痛,她只不过是强忍着而已。 沉入梦乡前,她想,待会可得寻康德郡君好好的聊上一聊。 总不能让李万州过得快活。 他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她定然回以百倍。 “图格那个渣滓,怎地变成狄国使者了?”姚二郎咬牙切齿道。 他和图格打了十几年交道,那厮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渣滓,卑鄙无耻之徒,怎地来了京师,就摇身一变,变成了狄国使者了? “圣上可是昏了头……” 陈泽瞪了他一眼:“姚二郎,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虽说这里都是自己人,可难免隔墙有耳。 姚二郎悻悻的闭上嘴。 他倒也不敢大声,少主还睡着呢。 外面都传遍了,说廖浩海仗着他父亲是开国男,母亲是县主,家中豪富,大理寺评事的职位本就是靠着荫补得来的。虽说是办过好些案子,但依仗的都是家中势力。这廖浩海平日里嚣张跋扈,得理不饶人,大理寺的其他人都敢怒不敢言。这不,廖浩海这回终于在小秦楼露出了真面目。 听说御史台范御史弹劾廖浩海的折子洋洋洒洒,廖浩海的罪行罄竹难书。 朱参赞与陈泽道:“这御史的一支笔,可真是厉害。可想而知,当初那秦观澜弹劾侯爷时,这京师里传得多难听。侯爷在边关拼死拼活,他们御史凭着一支笔便胡说八道,给侯爷编造莫须有的罪名,真是可恨。” 朱三郎在旁边听着,闻言心中了然,他爹这是在点他。 陈泽脸色阴沉:“廖评事所承办的案子,不知是何人接手。”廖浩海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有几分焦虑,这狄族细作案,少主就不该碰。 “不知是何人,去会一会便知晓了。”穆霆站在门口,眉眼之间看不出心中所想。 第193话 廖评事有那等本事? 范太太很乐意替康德郡君跑腿,并且她还告诉王婆子,以后大伙儿叫她范嫂子便行。 范嫂子干活虽还算不上麻利,但眼里有活,王嬷嬷还挺满意。 在二位王姓妈妈的称呼上,王婆子自动做了区别。她年纪比王嬷嬷小,她就自称王二娘,大伙叫她王二妈妈;王嬷嬷则称王大娘,大伙儿叫她王大妈妈。 西边拆墙的活儿已经开始做起来了。 马叔是主力,海叔打下手,王二娘给端茶倒水什么的,时不时还要去灶房煲药。 秦想想一觉醒来时,那面墙已经快拆好了。马叔正在做最后的修整。 王二娘很快就有了新活儿,她领着范香儿到隔壁转了一圈,回来告诉秦想想:“西院还挺好的,就是破旧了一些,但正房有两间,偏房有四间,院儿挺大,还种了两棵海棠。后面还有个小花园呢,许是多年无人打理了,长了好些杂草。” 王二娘不愧是见过世面,很快就将两座宅子规整为东院西院。 秦想想听她说话,恨不得马上就有南院北院。 秦想想说:“趁着天儿晴好,抓紧将西院打扫出来,然后请康德郡君过去住。她身子不好,得挪过去养病。” 王二娘对康德郡君很是同情,闻言道:“大娘子真是心善。” 她又说:“正房打扫倒是快,不过后花园得费上几天。” 她盘算着,后花园弄好之后,可以将思萍和杨大贵挪出去晒晒日头什么的。 哎呀,真是忙死了。 王二娘风风火火的领着范香儿、马叔和海叔,继续在西院干活儿。 四人干得起劲,在天黑之前将所有的房子都收拾好了。 范嫂子去请康德郡君搬进西院正房时,康德郡君还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这可怎么行,老身这把破败的老骨头,就在这里住就行了。” 范嫂子柔声说:“这是大娘子吩咐的,她说,这边都住不下了,以后这偏房,可是要留给别人住的。” 这偏房就放得下一张不大的床,挤不下两个人。更何况康德郡君还是个病人。 王大娘也劝康德郡君:“秦大娘子心善,郡君就搬过去吧。” 好说歹说,康德郡君总算同意了。 只见到了西院,一切都洗刷过了,虽然陈旧但收拾得很好,正房的地砖上甚至还铺了地毯。屋中的帐子被盖和帘子,还有窗纱都是新的。 西南角的花几上,甚至还摆着一盆花。 虽然比不上文昌侯府,但康德郡君很满意。 康德郡君刚在铺着软垫的玫瑰椅上坐下,范嫂子便端来热茶,请示她:“郡君喜欢吃软烂些的,还是喜欢吃筋道一些的汤面?” “就吃软烂一些的汤面吧。”康德郡君说。 王大娘想起午食时吃的汤面,禁不住咽了咽口水:“我喜欢吃筋道一些的。” 怪不得秦家食肆生意不错,原来做的吃食的确不错。 康德郡君自从中了毒,精神不济,胃口不佳,平日里用饭都是对付两口,没成想今儿午食时,竟吃了小半碗。 康德郡君亦道:“这里的吃食尝起来,竟然与樊楼的有些许相似呢。” 王大娘忙道:“秦大娘子曾在天盛楼与樊楼的陈小东家比试呢,连天香楼都输给了秦大娘子呢。” 康德郡君叹道:“想不到秦大娘子竟然是一块瑰宝。我曾听闻秦观澜有二女儿,大女儿乃是前面的亡妻所生,默默无闻。秦婉婉倒是颇有几分名气。” 她说着却是默然起来。 知子莫若母,宋铭杰对秦婉婉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她自是知道一二。当初秦观澜出事,她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如今秦想想不计前嫌地将她收留下来,她其实是很羞愧的。 “杰儿亏欠秦家的,我会帮秦大娘子讨回来。”康德郡君说。 …… 穆霆一行人到大理寺时,恰好马司直从里头迎出来:“穆世子。” 马司直脸上笑意盈盈:“还不曾谢过穆世子的桃花酥,家中小儿女很是喜欢。” 穆霆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喜欢就好。对了,马司直,不知是何人接替廖评事呢?” 马司直热切地道:“是时溪时评事,时评事出身寒门,最是嫉恶如仇。” 他将嫉恶如仇四字咬得极重。 穆霆唇角微微勾起,不置可否。 很快有人通传,时溪很快迎了出来。 时溪生得不错,眉目俊朗,身材高大。 姚二郎在后面嘀咕:“这大理寺的评事司直,都有一副好模样。” 这倒是真的。 时溪向穆霆见礼,态度不卑不亢。 穆霆开门见山:“图格如今何在?” 时溪愣了愣:“图格乃是狄国使者,鸿胪寺的官吏昨晚便将他接走了。” 穆霆目光灼灼:“究竟是何人说那图格是狄国使者?” 时溪看了一眼马司直,语气迟疑:“是鸿胪寺少卿袁括。” 穆霆又问:“时评事现在可得空?” “得空。”时溪道。 “那劳驾时评事随本世子走一趟鸿胪寺。” “下官遵命。” 一行人如来时一般,又匆匆离去了。 马司直站在一旁,穆霆甚至都没叫他一声。 大徐又忿忿道:“明明司直也有负责此案……” 马司直轻抬手,大徐悻悻的闭嘴。 鸿胪寺离大理寺并不远,但占地颇大,一看就是个油水颇大的官司。 连看守的侍卫都是高大威猛,着装鲜亮的。 听得穆霆一行人是因着图格而来,侍卫说:“图格使者在礼宾院,袁少卿正在招待外使,你们可是有甚要事?” 姚二郎差点没呸一身:鸿胪寺的人眼睛瞎了,竟然将渣滓当贵客! 穆霆问:“如今图格伤势如何了?” 侍卫道:“图格使者被廖评事所伤,伤势颇重,袁少卿因此大发雷霆,延请了太医局的数位医正联合诊脉开方,说图格使者伤势可控,袁少卿这才放下心来。” 穆霆挑了挑眉:“他竟没死?可真是可惜了。” 侍卫愕然地看着穆霆。 只听得穆霆闲闲道:“谁说图格是廖评事打伤的?廖评事有那等本事?明明是本世子路过小秦楼,拔刀相助,踢了那厮一脚。啧,本世子这一脚,还是踢得轻了。” 时溪呆住了。 第194话 倾巢之下 “怎地可能?”鸿胪寺少卿袁括是一个略有些高胖的中年男子,一双眼眯着,卧蚕有些些大。 他激动地说:“图格可是狄国在册的使者,温谦有礼,又怎么会害我大盛呢?穆世子可是看错了?图格还时常在老夫面前痛骂那些企图破坏两国的狄族人,说他们不知好歹。” 穆霆不为所动:“他如今在哪里?” “图格使者在养伤。穆世子,老夫劝穆世子可不要胡来,否则老夫定会启奏圣上……” 穆霆绕开袁括,大步朝里面走去:“袁少卿最好给本世子领路,否则酿成大祸,袁少卿将成为大盛罪人。” 这顶帽子扣得有点大,袁括顿时闭口不言。 礼宾院花木扶疏,处处美景。 图格就住在狄国使者专属的院子里。 穆霆一行人尚未走到院子,就瞧见从院子里冲出两个侍从来。侍从一脸慌张,看到袁括,立即大呼:“不好了不好了,图格使者不见了!” 袁括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这紧要关头,图格忽然不见,代表着什么。 “这不可能呀。”袁括至今还不敢相信。 “我们与那图格,打了好些年交道,直到去岁秋他跟着他的头目塔木图来京师——本世子不可能认不出他。”穆霆说。 袁括瞪着穆霆,须臾才结结巴巴道:“可图格使者,来京师已经有两年了呀。” 时溪总算插上嘴了:“会不会,原来的图格使者早就被害了?” 袁括一拍大腿:“倒是有这么一回事,去岁秋图格使者说他患了风寒,说不出话来,这风寒好了之后,说话的声音倒是有些许不同……” 他说到这里,神情已经开始懊恼起来。 “不知者不罪。”穆霆目光灼灼:“还请袁少卿与时评事联手发出通缉令,通缉画像上的这些狄族细作。” 姚二郎捧着画像,上前一步。 袁括唬了一跳:“竟这般多?穆世子,此前我司通缉的狄族细作阿丽娅……” “她的确是狄族细作。” 袁括抹了一把冷汗:“这阿丽娅,却是图格亲手指认的呢。彼时老夫还在心中暗暗赞叹,图格使者大义灭亲……” 阿丽娅竟是图格亲手指认的? 穆霆挑了挑眉。塔木图竟不惜牺牲自己的伙伴,也要陷害长公主?还是长公主的确有谋反的意思? 图格的真实身份确定下来,袁括自然要急着去将通缉令的事情落实下来,穆霆却叫住他:“袁少卿,本世子还有一事欲请教少卿。” “穆世子只管说。” “昨晚死在小秦楼的前鸿胪寺监官林高森,袁少卿可与他相熟?” 袁括神情有些微妙:“还算得上有些交情吧。” “林高森被罢官,到底是为何事?” 袁括有些犹豫,沉吟了一会才道:“林高森才情横溢,精通数国语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就在去岁秋,他被李御史弹劾,罪名是在互市文书上动了手脚,虚报数目,致使我大盛损失了数千贯的关税。圣上自是雷霆震怒,杖了他五十棍,还罢了他的官。诶,自林高森被罢官后,鸿胪寺还有一阵子兵荒马乱呢,毕竟有很多文书都是林高森指点的。” “既然他已经被罢官,再无入朝为官的可能,为何隔了将近半年,他还被图格杀死呢?” 袁括吃了一惊:“林高森是被图格杀害的?” 穆霆微微垂目:“本世子察看过林高森的伤口,与图格惯用的刀,几乎一模一样。而且狄族人杀人时,素来不搞那些虚的,一般一言不合,便挥刀杀人。” 他转向时溪:“此案不该由开封府接手,理应由大理寺与皇城司联手查案才是。”狄族细作诡计多端,只有让同样狡猾的皇城司察子对付他们,才有胜算。 时溪有些怔然:“那范御史弹劾廖评事的罪名,都是莫须有的了?” 穆霆唇角微微上扬:“这范御史倒是有意思。” 或者说,御史台的御史们,都很有意思。 时溪说:“范御史是李庄遇害之后晋升的,一直默默无闻,这昨晚小秦楼出了凶杀案……” 范御史就迫不及待的弹劾廖浩海,大约是想蹭热度。 时溪心想,穆世子定然是会向圣上禀明情况的,廖评事很快就会回来办公。 一行人出了礼宾院,却见马司直身边的大徐气喘吁吁的赶来:“时评事,不好了。廖评事之前查的丁家娘子的案子,死者丁大娘子的妹妹丁二娘子,得了失心疯。女狱卒作证,廖评事曾对丁二娘子进行威胁,丁二娘子怕是被廖评事逼疯的。” “还有,那女狱卒作证,廖评事曾贿赂过她,让她好生关照秦家二娘子。” 时溪与袁括面面相觑,这廖评事的官涯,怕是要到头了。那范御史抓着这些把柄,岂不是乐疯了? 诶,诶,多事之春啊! 穆霆皱眉,问时溪:“这丁家的案子如今可也是时评事承办?” 时溪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廖浩海在这两个案子上栽了跟斗,这两个案子听着有些邪门啊。他有些不想接手了呢。 “廖评事此前,可有眉目?”穆霆问。 “禀穆世子,此案经由陈寺丞判断,丁家娘子的案子,理应由开封府承办,不归大理寺管。陈寺丞还让时评事速速回司,将案子移交开封府呢。”大徐赶紧说。 “而且丁家人也说了,丁大娘子不过是争强好胜,这才服用的五石散。他们不希望官府再折腾丁大娘子的遗体,只希望能让丁大娘子入土为安。” 时溪看向穆霆。 穆霆看着大徐。大徐腰肢挺直,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穆霆早就感觉到了,这大徐之前看他的目光,就带着一丝不屑。 “哦,丁二娘子得了失心疯?是哪位医工断定的?” 大徐支支吾吾:“这,这属下也不清楚。” “大理寺办案,怎能含糊?” 穆霆抬腿便走:“我们去看看。” 不过他敢保证,等他们到了大理寺,医工就会出现。 一切真是有意思极了。 背后那人,定然是看得很快活吧。 穆霆刚上了马车,陈泽的语气就有些不好:“少主,那图格果真是您伤的?可昨夜您明明在……” “我偷溜出来的。” 穆霆大大方方的承认。 陈泽脸色更难看:“少主真是胡来!如此下去,您的伤口又该不好了!这京师里的腌臜事忒多,少主能管得过来?” “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穆霆目光沉沉,“我无法置身事外。” 第195话 凶宅 “什么?我威胁丁二娘子?”廖浩海简直要气笑了。 他心大,昨晚回来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早起还让小厮特地去天香楼叫了一桌子的早食,陪着秦婉婉一道用。 用完早食,又陪着秦婉婉在廖家花园里走着消食。 消完食又陪着秦婉婉作画。 秦婉婉脸上的笑容恬静,岁月静好得差点让他忘了他被弹劾这回事。 小厮们一个接一个的回来禀报外头的消息。 当听到穆霆证实图格是他打伤,又证实图格是狄族细作时,他还挺高兴,心中只觉得穆霆是个真男人。 至于范御史泼在他身上的那些污水,他是不在乎的。 清者自清,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曾做过的事情,自是不惧。 但没想到新的罪名又加诸过来了。至于贿赂女狱卒这件事,他也是不惧。他还正好借着这机会,好好查一查那一万贯到底落入了谁的手中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婉婉担忧地问。 小厮汇报的时候,都是当着秦婉婉的面。 秦婉婉一直只听着,没有多问一句。 廖浩海倒是准备了满腹的话语,奈何秦婉婉一句都没问。他心中自是有些戚戚的。 这次小厮来报,说起丁二娘子得了失心疯,秦婉婉总算眉眼有了些许波动,开口问他。 廖浩海迫不及待地将事情说了一遍,而后强调道:“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威胁她。” 秦婉婉抿了抿唇,又恢复了沉默。 廖浩海小心翼翼地窥着秦婉婉的脸色,再度强调了一句:“我真的没有威胁她,都是那范御史胡说八道。你省得的,他们御史台的御史吧,素来就是爱捕风捉影……” 天爷!他在胡说些什么?他竟是忘了,婉婉的爹可也是御史! 廖浩海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婉婉脸上浮出些疲乏的神情来:“廖评事,你定然有许多事要忙,这一整日不必耗在我这里,我很好,你且去办你的事罢。” 廖浩海更慌张了,婉婉这是要赶他走? 他慌张得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像是小鹿的眼睛,湿漉漉的。 秦婉婉哭笑不得:“我真的很好,我也需要独处的时候,廖评事,你且去忙你的。” “其实他们给我编的莫须有的罪名,我是不打紧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管他们说什么。这大理寺评事,我本就是想让你看到我并非只会吃喝玩乐,是以我才去做的。如今可好,为百官证明清白的地方也被弄得乌烟瘴气,这劳什子评事,我不做也罢。若是你喜欢,我就只做闲云野鹤般的田舍翁,陪着你春赏花秋赏月,可好?” 他大胆地看着秦婉婉。 这已经是他最大胆的告白了。 婉婉这般聪慧,肯定能听得出他的意思来。 果不其然,他看到秦婉婉的脸颊飞上红霞,羞赫得将目光调离:“廖评事,虽说你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你还有父母呀,若是让他们牵挂,便是不孝了。” “对对对,我怎地没想到?”廖浩海快活地说着,“那我去去就回。” 这时小厮阿六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神情犹豫。 廖浩海心情舒畅,朝阿六招手:“你又打听得什么消息,快快说来。” 阿六紧走几步,看了一眼屋中的秦婉婉,才道:“郎君,奴婢亲眼看到,康德郡君住进了秦家食肆。”他可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过来说的。 “什么!?”廖浩海觉得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 “秦大娘子这是在做甚?”廖浩海都快要糊涂了。 秦婉婉脸颊上的红霞消散,浮上几丝苍白。此前康德郡君在牢狱里怒骂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廖浩海都不敢再看秦婉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婉婉,我会将此事查得明明白白,给你一个交代的。” “倒也不必。我与她,虽都是秦家女,但命运轨迹丝毫不相同。她做什么,与我没有关系,用不着向我交代。”秦婉婉倔犟地说。 廖浩海还想再说,秦婉婉已经转过身子,背对着他。她的背影单薄而倔犟,叫人心生怜惜。 他叹了一声,悄悄的退出去。 “来人,套车……罢了,如今倒是不好太招摇……阿六,叫他们备轿。” 就在廖浩海来秦家食肆的路上,秦想想被王二娘灌了一碗药后,浑身发汗,终于退了热。但汗湿透衣衫,将伤口腌得生痛。 红袖见她神色不对,赶紧扯了她的湿衣衫,一点点地抹干,又重新上了药。一通折腾下来,秦想想趴在凭几上不愿动弹,连话都不想说。 这回来替秦想想看诊的是刘医工,他来替康德郡君看诊,顺道来看看秦想想。刘医工说退了热,这伤口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刘医工临走前,意味深长道:“秦大娘子不找高人看一看这房子格局吗?一屋子的病患,老夫看诊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虽然诊金都能如数给,但收着有些不舒服啊。 秦想想差点被口水呛到。刘医工不光会看病,还会看别的啊。 王二娘倒是将刘医工的话放在了心上,她将刘医工送走,回来迫不及待道:“大娘子,老奴觉着刘医工说得有道理!这脚店以前吧,本就是凶宅……” 秦想想幽幽道:“是以夫人才将这脚店留给我做陪嫁不是?倘若不是凶宅,早就被卖出去了吧。若是被卖出去了,我们此时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王二娘一噎,她倒是忘了这茬了。当初夫人的的确确是想卖了这脚店,奈何别人说是凶宅,卖不出去,这才作罢。 “呵呵,那就当老奴什么都没说。”王二娘脚底抹油,溜了。 溜了没多久的王二娘很快又回来了:“大娘子,廖评事来了。他说要见您。可您这……” “哦?”秦想想挑了挑眉,廖浩海不去收拾他的烂摊子,竟还有心思来她这里? 此时正近黄昏,她看了一眼窗外:“就在院子里说话吧。”说不定廖浩海将来就是她妹夫,得避嫌。 廖浩海大步走进来时,秦想想正由范香儿扶着,一步三歇地走过来。 廖浩海愕然地看着秦想想煞白的脸:“秦大娘子这是……” “受了点小伤,不过不碍事。”秦想想喘了一口气。她比不得穆霆,多疼都能忍着。她这走了几步,可真真是太痛了。 范香儿嘟着嘴:“哪是小伤,那日回来时,大家都吓坏了!” 廖浩海来的时候,是带了点质问的意思的。如今见秦想想一脸煞白,倒是不好意思提了。他咳了一声:“秦大娘子家中,可是来了贵客?” 秦想想倒不避讳:“康德郡君如今就住在西院里。对了,听闻廖评事被弹劾了,廖评事可还好?丁家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说起丁家的案子,廖浩海就生气:“怪我无能,竟被别人摆了一道,如今被停职,不能继续追查丁家的案子了。” 秦想想微微勾唇:“妾身不才,却是大略知晓罗大郎君躲在了何处。” 第196话 身世 廖浩海神色微黯:“秦大娘子知晓他躲在何处,但在下如今却不能再继续追查了。” 秦想想笑吟吟地看着他,酒涡微微漩着:“廖评事虽不能再继续追查,可心中亦是想知晓那罗大郎君究竟去了何处不是?” 这倒是真的。 廖浩海的眼眸重新燃起亮光来。 “那劳烦秦大娘子告知在下,那厮如今何在。” 秦想想却笑了笑:“廖评事不急,肚子可是饿了,先用一碗汤面罢。我们红袖冰雪聪慧,新近研制得一种新口味的汤面,微辣鲜香,最是适合时候天气微凉的时候用。吃了一碗下肚,最是舒坦。” 既秦想想如此说了,廖浩海也只能焦急地等待着。 范香儿在院子里给廖浩海支了一张小桌子,又送过来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廖浩海尝了一口,的确微辣鲜香,十分开胃。 他忍不住将汤面一口气给吃完了。 汤面吃完,秦想想仍旧笑吟吟的坐着。 廖浩海吃了这碗面,倒是不急了,还问秦想想:“秦大娘子,不妨我们取一副围棋来对弈?如此干等着,倒是有些无趣。” 秦想想笑道:“不瞒廖评事,妾身并不通棋艺。若是说起做菜,倒是和廖评事说说。” 廖浩海对做菜并不感兴趣,忙道:“不必了。” 秦想想问:“不知我家妹妹在廖评事家中可安好?” 说起秦婉婉,廖浩海的神情明显变得柔和起来:“她很好。” 秦婉婉笑道:“此前在妹妹身边伺候的王妈妈甚是想念她,不知道廖评事可否行个方便,让王妈妈去探望一二?” “王妈妈能去,婉婉定然很高兴。”廖浩海忙道,“若是王妈妈想去,递个帖子就行了。” 说话间红袖走进来,看到二人对坐,神情有些迟疑:“大娘子……” “若是高大哥来了,便请他进来说话。”秦想想说。 高大脚大步走进来,看到廖评事,也有些意外,但还是道:“秦大娘子,那钱该结了。” 秦想想笑道:“红袖,去取钱来给我。” 廖浩海疑惑地看着高大脚接过秦想想手中的一串钱,很快又离开了。 再看向秦想想时,秦想想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须臾后抬头,酒涡儿深深:“罗大郎君的下落寻到了。” 廖浩海也不蠢,立即领会方才那长相凶恶的脚夫竟是给秦想想递消息的! 他不禁笑了:“秦大娘子可真有意思,与南宫贤兄行事竟有几分相似。” 她师承南宫问月,行事能不相似嘛。 秦想想笑而不说。 廖浩海匆匆离去,秦想想仍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夜色扑了下来,范香儿将廊下的灯笼点燃,外面人声隐约,春夜凉似水,倒有几分意境。 有人从西院缓缓走过来。 “廖家郎君小时,老身倒是见过好几回。仔细算算,也将近十年不见了,如今倒是生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再想想我那不争气的杰儿,倒是叫人唏嘘不已……” 说话的是康德郡君。 范嫂子给她搬了一张杌子,与王大娘一左一右的扶她坐下。 秦想想道:“郡君莫要再想那些伤心的事了。” “没什么要紧的,其实杰儿自小身子就不好,老身早就有这个准备……”康德郡君如今说起儿子,神色已经很平和了。 她看向外面:“此前杰儿是曾说过,廖郎君似是也喜欢婉婉。廖郎君谋得大理寺评事的职位时,他也曾起过心思,也要去做大理寺评事。” “哦,竟有此事?”秦想想很适当地问。 “秦大娘子也省得的,他那身子,表面上看着不错,实则上虚弱不堪。”康德郡君缓缓说道,“也就说,他这辈子都做不了官,只能做个闲云野鹤般的富贵人。” 秦想想笑道:“这不知是多少人的梦想呢。”多少人为了填饱肚子,而每日不得不东奔西跑。 “老身也是这般劝他的。其实不瞒秦大娘子,老身确确实实是恨过令妹的。若不是她喜欢杰儿,杰儿如今还不至于躺在冷冰冰的棺材中。” 秦想想眉头轻蹙。 康德郡君拭了拭眼角的泪,继续道:“秦大娘子莫恼,且听老身道来。老身原本想着,以后给他安排的妻子,相貌才情一般便可以了。可谁成想,他竟喜欢上秦婉婉。而且秦御史还挺……挺厉害,是不是弄得满城风雨。杰儿便说,他也要做官,给未来的妻子挣脸面,给未来的老丈人撑腰。老身自是不愿意有像秦家这样的亲家,秦大娘子可否能理解老身?” 秦想想微微笑着:“我爹的确不让人省心。” “其实就在秦御史出事那日,杰儿是想帮忙的……奈何身子太过虚弱,他那时正好又受了风寒,情急之下,就服用了更多的五石散……” 秦想想眉眼染上些冷意:“是以郡君早就知晓宋世子的死因,却还要让大理寺将我妹妹押回京师。” 康德郡君迟疑了一下,叹了一声:“老身糊涂,糊涂啊!杰儿已去,老身便想着,他在黄泉之下,有,有婉婉陪着,也是好的……” 王大娘忽地插嘴:“郡君莫要责怪自己,那日郡君明明已经答应世子,要替秦御史说情,是侯爷阻止的郡君,是以世子情急之下,才,才……” 康德郡君竟然要替她爹说情,还有这回事? 王大娘拧着眉,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激动:“说起此事,老奴倒是想起来了,那日就是侯爷身边的那条毒蛇李万州到宝相寺给世子递的话!” 秦想想挑眉,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康德郡君却是冷笑一声:“如今人家可不姓李了,姓宋。说起来不怕秦大娘子笑话,这宋万州竟是宋公明的庶长子。亏得当年老身还以为他死了呢,这些年一直吃斋念佛的,想减轻自己的罪孽。可谁成想,他竟还活着!而我的杰儿却已经死了!” 李万州竟然是文昌侯的儿子!秦想想恍然,怪不得她总觉得那李万州变态至极呢。原来竟有这样的身世。可李万州恨康德郡君是情理之中,但他又为何这般恨自己呢? “十多年前,也就是郡君加害李万州的时候,我阿爹可是做了什么事?”秦想想隐隐约约的,总算抓起一丝头绪。 康德郡君一怔,皱着眉头思索着:“十多年前,秦御史还不是御史呢,好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看向王大娘:“你可记得?” 王大娘也摇头。 “那他的生母呢,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回是王大娘答的:“宋万州生母的身份,老奴倒是清楚。他的生母乃是来自江州小山村的一名小娘子,无权无势的。” “是谁送给侯爷的?” 王大娘一怔:“这……是老奴从牙行买的啊。” 第197话 破冰 她记得清清楚楚,给郡君当“引子”的女子,决不可太过貌美,也决不能太年轻,也决不能在京师里有任何根基。 是以她还和牙行特地交待了,她要买的婢女,一定是要无父无母的,从外地逃荒来的小娘子。 牙行自然很懂。 这样的婢女,便是突然暴毙而亡,也不会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那日牙行特地通知她去看人,特地保证了,她将要看的小娘子,都是符合条件的。 最终王大娘看上了两个小娘子,并且将她们带回侯府去,再让郡君过目。 尽管康德郡君心如刀割,但仍旧留下了其中一名小娘子,在经过几日的恩威并加,且确保小娘子会对她忠心耿耿之后,才将她送上文昌侯的床。 而太后送来的那些,自是久久没有身孕,或是有了身孕也保不住,被她光明正大的撵出府去。 可后来,尽管那名侍妾再听话,再乖巧,郡君也无法接受侯爷有一个庶长子。尤其是在她的亲生儿子还体弱多病的情况下,庶长子成了她的杰儿最大的威胁。 太后明面上说了许多好听的话,还给了康德郡君许多赏赐,又早早的让文昌侯立宋铭杰为世子,但康德郡君还是觉得,若是不将那小崽子和那名侍妾除去,她寝食难安。 后面这些话,王大娘说得很隐晦。 秦想想也不挑明,只含笑听着。 王大娘说:“那时候老奴亲眼看着他咽了气,这才让人拿出去扔了。” 但李万州的确和侯爷年轻生得有些些相像,那双眼睛尤其像那名侍妾。 便是康德郡君不承认李万州就是宋公明的庶长子,但宋公明却一口笃定,李万州就是他的儿子。 康德郡君道:“想不到他倒是命大,还能活着回来寻仇。” 大约是想起宋铭杰,她又开始拭泪。 “杰儿虽然服用五石散,但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服用的份量并不多。”康德郡君恨声道,“是以老身一直不敢相信,他怎地就……” 她泪眼里迸出恨意来:“若是知晓是他害死了我儿,老身定然叫他碎尸万段。是,老身是逼死了他生母,可他若是要寻仇,只管来寻老身,何必要害我儿……” 秦想想抬眼望天,天空黑沉沉的,却有星光点缀在其中。 天上星光点点,地上的京师城,依旧热闹非凡。 小秦楼昨夜出了凶杀案,但今夜来小秦楼寻欢作乐的人更多了。 若不是有两个凶神恶煞的衙役守在凶杀现场的门口,怕是那些人早就挤进了房中。京师老百姓们素来信奉的是,不怕热闹不够大,只怕热闹不能看。宁可食无荤,不可看不了瓜。光是听别人描述,又怎么能满足心中的好奇心? 小秦楼老鸨赵娘子的脸今晚都要笑僵了。 尽管凌铃儿如今还在开封府牢狱里关着,但小秦楼日进斗金也是好事。 隔壁小朱楼的老鸨吴娘子嗑着南瓜子,狠狠呸了一口:“瞧她那副得意的样子!” 再转头看看自家冷冷清清的生意,哼了一声,又呸了一声:“花无百日红!” 刚呸完,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在小朱楼门前停住,驾车的马夫竟是个样貌端正的年轻郎君。 吴娘子正疑心马车是不是看着她家门口空空荡荡的,想停在她家小朱楼前,再去小秦楼的时候,已经从车上走下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郎君。年轻郎君瞥了一眼隔壁热闹非凡的小秦楼,摇摇头,大步越过她,进了小朱楼的门。 年轻郎君头上戴的玉冠,以及那一身用蜀锦做成的袍子,腰间系的玉玦,无一不代表着年轻郎君是头肥羊。 还是个陌生面孔。 吴娘子一下子燃起熊熊斗志,迎了过去:“哟,郎君光临小朱楼,可真是让小朱楼蓬荜生辉啊。” 年轻郎君往后缩了一步,以袖遮鼻:“你……太臭了。” 吴娘子一怔。今儿她身上的香粉是抹得多了些,那也不至于臭啊。这年轻郎君,是来找茬的? 正想着,年轻郎君后面的小厮,已经朝她摔过来一沓银票:“我们郎君,喜欢天真无邪一些的。” 吴娘子感受着被钱砸的滋味:“好咧!” 小朱楼最好的房间立即被空出来了,吴娘子本来想亲自伺候那位年轻郎君,但又想起年轻郎君嫌弃她臭,只得悻悻地放弃这个机会。 小朱楼最年轻最好看的舞姬都进房去了,吴娘子刚吃了一口茶,舞姬吴画儿拎着裙摆走出来,欲言又止:“吴妈妈,那位郎君……” “那位郎君可是有什么怪癖?”吴娘子是个老江湖,这样出手大方又生得俊朗的郎君,一般都有些小怪癖。 吴画儿扯着唇角:“他,他说他用不着人伺候。” “既如此,那便都叫她们出来罢。” 吴画儿自是有些不情愿,她们平时靠的便是客人的打赏,这般年轻俊朗又大方的郎君,竟然不要她们伺候。 吴娘子说:“只管挑些贵的酒水果子送进去。”赚钱嘛,可不止一条途径。 舞姬们又都出来了。 其中一名叫做吴莲儿的,心情愉悦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里有她的心上人在等着她。 回到房中,她的心上人正倚窗往外看。 “今儿小秦楼可没有凶杀案。”吴莲儿说。 自从昨日他来了小朱楼,就一直心神不安。昨晚凶杀案发生时,他一直偷偷的躲在窗户后面看,连她跳的舞都无心观看。 心上人笑了笑,转头回来问吴莲儿:“方才可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一位出手大方的年轻郎君。”吴莲儿随口说道,却看到心上人的神情骤然紧张起来,“怎么了?” “可是昨晚那位廖评事?”心上人问。 “并不是。不是说那位廖评事被停职反省了吗,他怎地还四处乱跑呢?”吴莲儿的消息也很灵通。 只见心上人又松了一口气,拿着手中的扇子摇了起来:“也是,我倒是忘了。” 见心上人摇着扇子,吴莲儿盈盈笑着:“莲儿给郎君准备了一份礼物。” “哦,是什么礼物?” 吴莲儿快活地走到柜子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木匣子。 “这是莲儿亲手绣的扇面,郎君可还喜欢?” 扇面绣的是鸳鸯戏水,说实话,绣工很一般。吴莲儿擅长的是跳舞,而不是女红。 但男子还是感动地揽着吴莲儿的腰:“谢谢莲儿,我很喜欢。” “走水啦,走水啦!”蓦地从楼下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声。 男子即刻撇开吴莲儿,朝门外冲了出去。 却见楼底下,一人双手抱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第198话 借口 “小朱楼有舞姬,翩翩起舞时身体冒出薄汗,香气四溢,名动京师。人人皆称舞姬生来身体便带异香。” “其实不然。实乃小朱楼的吴娘子舍得花大价钱,调制香身丸,舞姬久服此香身丸,身体便带着异香。” “那日妾身在扇店,隐约闻得罗大郎君身上,似乎隐隐带着香味。” “是以妾身掐指一算,那罗大郎君,便是躲在小朱楼。” 这是秦想想的原话,由廖浩海转达给穆霆。 廖浩海从秦家食肆出来,便直奔穆霆的住所。他是查不了案子,但可以让别人去查。而此时最合适的人选,便是穆世子。如今在廖浩海眼中,穆霆可是个真汉子。 不过他也看见了,那位陈参赞,明显对秦大娘子的话很不屑。 “什么掐指一算,可真是胡说八道。”陈泽说。 廖浩海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其实他也觉得秦大娘子说这番话有些……不大靠谱。他能信,穆世子会信吗? 但穆霆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省得了,不知廖评事可否能将罗大郎君的样貌描绘一番?” 廖浩海自是满口答应。 其实他是和穆霆一道前往的小朱楼,只不过他躲在马车上,没有下来。 他正想着穆霆何时能逮着罗大郎君呢,就见姚二郎押着垂头丧气的罗大郎君出来了。 穆世子果然有几分本事。 “是你!”罗大郎君被推上车,看到廖浩海,一双眼顿时调开视线。 可车厢里就这么大,他能逃得到哪里去。 “说说吧,为什么要害死丁大娘子?”廖浩海说。 罗大郎君不屑地看着他:“廖评事似乎被停职了呢,如今可没有权力审问我。还有,此处不是公堂,也不是刑狱,你们不能私下逼问我,否则,那便是威胁。” 廖浩海睨着他:“你对这些倒是清楚。” 罗大郎君哼了一声:“我可不像某些人,靠着祖荫做官,脑里全是草包。” 忽地有人从背后凉凉道:“那也不像有些人,竟心狠手辣,不惜加害弱小。” 说话的是穆霆。 罗大郎君昂着头:“谁说我害死人了,我什么都没干。你们不能凭着丁大娘子心悦于我,便将她的死因推在我身上。若是如此,这世上的冤魂不胜其数。” 廖浩海盯着他:“我竟不曾发觉,罗大郎君如此能言善辩呢。” 罗大郎君又拿眼睨他。 廖浩海也不恼,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荷包上绣着并蒂莲,绣工一般。但罗大郎君一见那荷包便神色大变,嘴唇蠕动着,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你可认得这荷包?” 罗大郎君一言不发。 “罗大郎君没想到吧,丁大娘子早就料到你是个负心人,她早早的就做了准备,将这荷包藏匿在隐蔽之处。” “罗大郎君你猜,这荷包里到底都装着些什么?” 他自是知晓荷包里都装着什么。丁大娘子喜欢他,他却心悦秦婉婉,本来他并不欲理睬丁大娘子,但自从被人威逼利诱之后,他不得不利用丁大娘子,便送了些便宜的小物什给她。 连荷包都是他送的,他怎地不认得? 荷包里装着耳铛、手镯等物,都是从同一家店买的,因为买的次数多了,他还让店家多送他一根空心银簪。 这些饰物都有印记,京师有时候很大,有时候似乎又很小,只要有心人去查,一查便知。 罗大郎君的脑子变得空白一片。 这些东西他早就该处理了的。只不过他心中存在着侥幸,觉得丁大娘子本来就有心疾,又是不起眼的小娘子,谁会在乎她的生死?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沉甸甸的荷包,忽地鼓起勇气,竟是一头朝荷包猛然撞去。 停在小朱楼门前的马车,忽地震动起来。 一个吃得醉醺醺的男子看着马车,吃吃地笑起来:“京师真好,真是,无奇不有。” 马车里,廖浩海跌在车壁上,惊魂未定:“他是不是疯了!” 穆霆沉着脸,将明显撞晕了的罗大郎君拎起来,看着罗大郎君脑门上瞬间鼓起一个鸡蛋大小的大鼓包。 “没死。”他探了探鼻息。 廖浩海看着穆霆,忽然笑起来:“估计明日,范御史又得参我一本了。诶,这罪名多了,竟是不觉得有什么了呢。” “廖评事倒是乐观。” “不然还能怎样?”廖浩海一摊手,“忧愁也是一日,快活也是一日,不如快快活活的过。不过这厮可如何是好?” “罗大郎君既重伤,自是先得医治啊。”穆霆的目光意味深长。 马车晃晃悠悠,直奔穆霆所住的“院子”。 启程前,廖浩海撩起帘子,不觉意地看了一眼外面。 小秦楼前仍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他心想,只是不知,那些人里,有多少是看客,又有多少是皇城司察子,还有多少是南宫问月的线人。 过了今晚,又会掀起多少风浪? 罗大郎君一直到了“院子”,都没醒。 姚二郎和朱三郎抬他下来,陈泽和朱参赞讶然:“他这是怎么了?” “罗大郎君倒是想效仿别人撞柱壮烈身亡,只可惜马车的车壁不够硬,是以只昏了过去。”穆霆随口答道,而后问朱参赞,“朱叔可还有金创药?给罗大郎君敷上一敷。” 朱参赞有些犹豫:“这伤势看着不大严重,抹点豆油便行了,用不着金创药。你们不替他松绑吗?” “这厮惯会逃跑,绑着他是最好的。二郎三郎,好生看着他。我送廖评事家去。廖评事新近许是得罪了小人,须得严密保护才好。” 他一个大男人用得送?更何况外面还有他的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小厮呢。廖浩海正要拒绝,却见穆霆朝他使了一下眼色。 噫?这是? 廖浩海咳了一声:“那就劳烦穆世子了。” 陈泽无可奈何的瞪眼:“世子身子初愈,可别太劳累了,早些回来才好。” 廖浩海像是没看到他的眼色,厚着脸皮出去了。 他刚上马车,就听得到穆霆吩咐洪五:“将廖评事安全送家去。” 廖浩海还没反应过来,穆霆人就不见了。 廖浩海:“……” 所以他做了一回穆世子的借口? 不过穆世子也太不地道,偷溜出去查案也不带他。 第199话 无赖 屋中一盏昏黄的油灯,散发着幽幽光芒。 油灯左右,有二人对坐。 “罗大郎君被穆霆抓走了,他会不会……”坐在左边的人道。 “有甚可担心的,他只不过是接触了一点微末而已,便是将他打死了,也说不出什么来。”坐在右边的人道。 “那穆霆,似是有几分本事……我有些担心……” “一介武夫,有甚可担心的。他之所以能抓住罗大郎君,还不是因为穆雷派了两个幕僚在他身边。”右边的人似是对穆霆很是不屑,“他此前在燕州,你可曾听过他的名头?穆雷那莽夫,最喜沽名钓誉,若是他儿子如此出众,早就早早的吹捧起来了。不过到底是因为封了这世子,怕被御史弹劾,不得不掺和到这狄族细作案来,要做出些政绩。” 他说起穆雷穆霆来,满眼全是不屑与忿恨。 左边的人默了默:“您说得有道理。对了,明日……是她的忌日了呢。” “是啊。一转眼都十七年了呢。明日……还是老样子,给她添五百贯的灯油钱,再请戒空大师给她做一场法事。” “是。夜深了,您可歇下了?” “唔,好。” 左边的人起身,走了出去。 右边的人仍旧坐着,看着油灯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到最后脩然沉于一片黑暗之中。 一转眼都十七年了呢。当初得知她的死讯时,他恨不得随她而去。可浑浑噩噩,竟是也过了十七年了…… 三更时分,晴了好些日子的京师城忽地凉风一吹,潇潇洒洒的下起雨来。 雨不大,但却调皮地打着窗桎,发出轻微的声音。正趴在凭几上睡觉的秦想想忽然醒了。 屋中留着一盏灯,昏昏黄黄的。 今晚原是添香值夜,秦想想连连拒绝了。她的伤势已经比昨日好了许多,能自己起夜,能自己喝水,用不着再麻烦她们。 添香没再坚持,临走前将所有秦想想要用到的东西都放在离床最近的地方。 临了要睡了,红袖还进来看了一遍。 趴在凭几上久了,手臂都麻了。秦想想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麻木的右手,正想着待会许是要换个姿势趴着,忽地看见支摘窗微微晃动。 “这风这么大吗?”秦想想嘟囔了一句,赫然看到支摘窗扇竟被抬了起来! 这哪是风啊,分明是有贼人要爬窗进来了! 秦想想浑身绷紧,下意识地抓起床边的茶壶。 这如何是好?脚店里老的老病的病残的残,若是来个贼人…… “秦大娘子。” 支摘窗扇下,穆霆露出半颗脑袋,小小声地喊道。 秦想想若无其事地提着茶壶倒茶:“穆世子又来作甚?虽说我这里破破烂烂,可小娘子不少呢。若是又被人说些有的没的,可就不好了。” 穆霆的脑袋全露了出来,一双眼睛打量着秦想想。 秦想想忽然才想起,自己为了上药方便,衣衫似是有些不整……她赶紧捞起被子,遮挡着自己:“穆世子还是快快回去罢!” 其实穆霆的注意力全在秦想想的脸色上,丝毫没发觉方才小娘子有些春光乍泄了。 “我就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了。看起来恢复得不错。”穆霆点头,“还有,我们已经将那罗大郎君抓住了。我此番前来,是特地谢谢秦大娘子的。” “那很好啊。”秦想想胡乱应着,“我知道了。穆世子快回去罢。” 穆霆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不过罗大郎君倒是有几分志气,一头撞在车壁上,晕了过去。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没醒。” “竟有此等事?”秦想想也有些诧异。 穆霆说:“京师与在燕州时不同,在燕州,若是抓到敌虏,可以严刑逼供。但在京师里,似乎不能随便用刑。” 他微微叹了一声:“不知秦大娘子可有法子?” 灯光昏黄,秦想想看不清穆霆的神情。但听他微叹,却是觉得他懊恼至极。 但他不该是去找陈泽商量吗,来找她作甚? 秦想想冷着脸,声音也冷冷的:“我不过是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法子?再者,若是我出的主意对穆世子不利呢?”她是很小心眼的,还睚眦必报。 穆霆默了默:“秦大娘子见识广泛,光是凭着罗大郎君身上的气味,就能判定罗大郎君藏在何处。秦大娘子若是对我不利,就不会告知我,罗大郎君的藏身之地。” “穆世子可不要胡说。我只告诉了廖评事,可没有告知穆世子。” 屋子里的小娘子语气分外别扭。秦想想甚至还转过脸去,不想看他。 支摘窗那里,似乎没了动静。 是被她的话气跑了? 秦想想偷偷窥了一眼,支摘窗还开着,穆霆的脑袋还可怜巴巴的搁在那里。 “你怎地还不走?”她气呼呼地说。 “我在等呀,等秦大娘子给我出主意。” 秦想想皱眉:“穆世子聪慧过人,身边还有经验丰富的幕僚,何必来我此处听一些不着调了主意?” 穆霆的眼睛忽然亮了:“秦大娘子是说,已经有法子了?” 秦想想又扭过头去,懒得理会他。他对付那什么陆指挥使和马司直的时候,脑子不是挺灵光的嘛。 穆霆又乖乖地趴在窗台上:“你可是饿了,要不,我去叫一桌樊楼的席面来……” “你疯了!”秦想想脑袋扭得太快,差点就扭到筋。 她气急败坏:“大伙都睡下了,你叫一桌席面,岂不是把大伙都吵醒?”然后大伙都知晓他趁夜翻墙来开她的窗户?她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穆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就不叫了。要不,我到灶房去给你下碗面?我手艺虽不好,但面还是能煮熟的。” 秦想想瞪着穆霆,她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呢! 外面滴滴答答下着雨,冷风从支摘窗吹进来,穆霆看看四周又道:“这窗子开着,可是吹风进去了?这可不行,你已经受伤了,可不能再受风寒……要不,我进去和你说罢……” “够了!”秦想想深深的吐了一口浊气,“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她分明看到,穆霆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姓穆的可真是可恶至极!怪不得她爹死活要弹劾他爹呢! 穆霆离开时,寂静的脚店好似有一伙人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次日清晨,罗家得到确切的消息,罗家大郎君正在穆世子的住所做客。而且,而且,罗家人还听说,穆世子曾称赞过罗家的小娘子,性情娴静,最是温柔。 不过一个多时辰,罗家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了。 姚二郎将罗家四位小娘子迎进门时,差点没被浓郁的脂粉味给熏晕。 第200话 老奸巨猾 罗家的小娘子们来到穆世子的住所,并不曾见到自家大哥哥。 姚二郎称:“穆世子与罗大郎君相携着出门访友去了,得过些时辰才回。不过穆世子临走前吩咐了,要好生接待小娘子们。” 姚二郎的态度很恭敬。 以前罗三娘等人去别人的府上时,还不曾受过这般的待遇。当即受宠若惊,没有细辨其中的怪异,而是安安稳稳的坐下来吃上茶。 穆世子耶!名头听着可比评事要大多了。 虽然燕州有些远,但去了就是做鸡头,独霸燕州城,比在京师里可要舒坦多了。 罗三娘势在必得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罗四娘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知晓丁大娘子没了之后,四妹妹就失魂落魄的。不过如此正好,她就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而五娘六娘,虽然在家中也会和自己争东西,但到了陌生的外头,还是要依仗自己的。 尽管是一母同胞所生,但罗三娘丝毫不会考虑手足之情。 在人人皆为利往的竟是,手足情算得了什么。 姚二郎和朱三郎将特地从樊楼买的点心奉上来,还有从南地来的昂贵的时令果子。 罗三娘的唇角都快裂到耳边去了。看看!有哪家权贵这般重视她们的。她还以为大哥哥被抓进牢里了呢,没想到反而是廖评事折了,大哥哥却成为穆世子的座上宾。 罗家的好运就要到来了呢。 罗三娘掏出帕子,按在自己的嘴角,免得它翘得太过份了。 她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好叫穆家人对自己留下好印象。 但很可惜,穆世子与大哥哥迟迟未回,眼看糕点都吃得差不多了,再厚着脸皮坐下去,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姚二郎又进来续热水了,态度仍旧恭敬:“小娘子们可还想吃些什么,只管差我去买。” 罗三娘忍不住问道:“穆……我家大哥哥何时回来呢?” 姚二郎笑眯眯的:“应是快了。罗三娘子可是着急家去……” “不急,不急。” 然而坐得久了,吃的茶点多了,罗三娘便有些内急。 若是在别的人家里,她定然是叫罗四娘与她一道结伴去的。 但这回她却鬼使神差般,问了姚二郎茅房的方位,独自去了。 从茅房出来,她也不着急回去,而是沿着雅致的景色慢慢地走回去。 她已经十七了,年纪不小了,婚事迫在眉睫。父母很着急,她也很着急,害怕她的婚事像大姐姐和二姐姐一样,都被当作一桩交易。 自打懂事起,她就知晓自己的婚事自己作不得主,尽管都是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姐姐妹妹的人生,全都要绕着父亲和大哥哥过活。 只可惜,前两次父亲都看走了眼,两个女儿赔进去了,他的前途仍旧一片渺茫。 也算是因祸得福,到了她和四娘的婚事,父亲就谨慎了一些。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婚事至今还没有定下来。 大约是冥冥之中,苍天给她的福分吧! 罗三娘红着脸,细细打量着雅致的庭院。 其实庭院不算大,也不算极好,与长公主府也没有什么可比性。但此时此刻的罗三娘,俨然已经当自己是未来的世子的郡君了,越看庭院越觉得穆世子有高雅的品味。 听说穆世子是独子,旁的姐妹都没有,母亲更是远在江州,若是将来自己到了燕州,那头上只有侯爷一个公公。又听说穆霆不必上阵杀敌,而公公则忙于公务。 那以后穆世子就可以陪着自己每天吃喝玩乐,自己还不用伺奉公婆。 这日子,罗三娘是越想越美,巴不得明儿就嫁给穆世子。 不知不觉,她竟转入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罗三娘也不急,她若是迷路了正好,如此才能在此处待得久一些。 她兀自欣赏着,忽地听得从旁边的屋子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的,但架不住好奇心重,她悄悄的靠近了一些。 “……少主一心想建功,好给侯爷挣些脸面,可谁成想,案子竟然就卡在丁大娘子的死因上……” “是啊,若是少主能查清丁大娘子真正的死因,推动此案的进展,侯爷定然会夸赞少主的。” “诶,但仵作都说了,丁大娘子的的确确是死于心疾,这还如何查?那廖评事疑心是罗家大郎君,可罗大郎君坦坦荡荡,乃是正直的君子,又会如何害丁大娘子?” “是啊,少主与罗大郎君秉烛夜谈,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相见恨晚,还特地陪着罗大郎君去廖家,要找廖评事讨个说法呢。” “少主竟是去了廖家吗?” “不说了,说这些又有何用呢?这丁大娘子的死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多说无益。少主这回是立不了功了。” “诶……”里面长长的叹了一声,像是忧愁极了。 “诶,可不许叹气。说说少主的婚事吧,这京城里的小娘子就是不一般,看着知书达礼,落落大方的。” “到底是……祭酒家的小娘子呢……” “……” 后面说了什么啊!怎地到了关键时刻声音却低了下去呢?罗三娘急得差点要趴在窗户上偷听了。 可屋里的人似乎走了,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罗三娘只得悻悻离开。 罗三娘离开不久,陈泽出现在庭院里,脸上染了些薄怒:“这馊主意到底是谁给少主出的?” 天并不冷,朱参赞将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我觉着,这主意倒是不错。” “招惹了一群小娘子来家里,说些家长里短的事,这主意还不错?”陈泽很是不屑。 “那能怎么办?自从你出主意将秦大娘子赶走,少主就没有再问过我们。”朱参赞说。 “将那秦大娘子赶走,是为了他好……”陈泽的脸沉沉的,“成大事者不该沉迷女色,不该耳根子犯软。” “或许少主只是觉得秦大娘子好用呢?像一把利刃。毕竟我们是在京师,不是在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走的燕州。他之前想和南宫问月合作,亦是如此。”朱参赞缓缓道,“我觉得少主此行,进步神速。” 陈泽猛地看向他。须臾后缓缓笑了:“我就一直都觉得,朱贤兄是属于那种老奸巨猾的。” “承让承让。”朱参赞也笑了。 罗三娘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回到花厅,罗六娘已经有些无趣地打起哈欠来了。 罗四娘说:“三姐姐,既然穆世子与大哥哥还没回来,我们就先家去罢。总待在此处,主人不在,总是不妥。” 罗三娘本欲不同意,心中忽地闪过一个主意。 “好。”她假意答应下来,和妹妹们一同告辞后,马车刚出“院子”,她就借口有事下了车。 第201话 人心可真是不能试 罗三娘去而复返,姚二郎面上很是不解:“罗三娘子可是落下了什么?” 罗三娘含羞带怯:“妾身有话想单独与穆世子说。” “哦,罗三娘子交待与我便可以了。” “那不行,妾身须得亲自和穆世子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罗三娘将手中的罗帕攥得死紧。 姚二郎不得不答应下来:“那罗三娘请在花厅里等候。” 罗三娘抿了抿唇:“可否让妾身在隐蔽些的地方等候?还有,这件事很重要,不能让妾身的大哥知晓。” 姚二郎明白了:“这是要避开罗大郎君。”啧啧啧,这小娘子一旦狠起来,没有旁人什么事。 罗三娘被请进一间偏房里。 她没等多久,穆霆就“回来”了。 罗三娘如今看穆霆,是越看越欢喜。 其实在长公主府里的赏花会上,她就光明正大的打量过穆霆。说实话,穆霆生得是比京师里的郎君们是要糙了那么一些些,但总体来说还是俊朗的。而且穆霆身上有一股英气,和……一种看起来就很有力的感觉。 罗三娘忽地脸红心跳起来。 穆世子夸她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可是真的? 她垂着眼,看着穆霆就站在门外,彬彬有礼地问她:“不知道罗三娘子欲和本世子说什么事?” 穆霆今日穿着蓝地团花窄袖改良胡服,腰带上还系着玉玦,下面穿一双羊皮短靴,短靴的云纹,是用金线绣的。 就穆霆这一身,就够她们罗家嚼用一个月的。 罗三娘越发下定了决心,抬起脸来,神色坚决:“禀世子,妾身,妾身要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穆霆挑眉,神情平淡,“不知道罗三娘子此话怎讲?” 罗三娘羞答答的,想开口让穆霆再走近一些,但又不好意思,只得自己悄悄的移过去:“是关于我大哥哥的。” 穆霆诧异道:“罗大郎君很好啊,温文尔雅……” “不,他,他,他是人面兽心的家伙!”罗三娘神情激动,“是他给丁大娘子服用五石散的,是他教唆丁大娘子在赏花会上对穆世子抛荷包,说出那些话的!” 穆霆的脸色冷了下来:“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罗三娘急切地道,“五石散是妾身亲自送给丁大娘子的,还有那些话,都是由他先教会妾身,妾身再说给丁大娘子听的!” 穆霆摇头:“罗三娘子,你与罗大郎君本是手足,何必相煎太急?你如此攀咬他,有什么好处?” 穆世子竟然不相信她? 罗三娘瞪着眼,脸都红了:“妾身不过是看不下罢了!丁家姐姐对他一往情深,他却罔顾丁家姐姐的性命。还有,妾身做这些事,全是受了他的威胁!” 穆霆冷冷地看着她。人心可真是不能试,一试便叫人失望透顶。 “你说这些,可有证据?他又为何,要唆使你去做这些?而不是他亲自去做?本世子可是听说,罗家的小娘子们,最是命苦,婚姻大事全是为了父兄的前程做垫脚石。” 穆世子怎地还不相信她?!罗三娘急了,举起手来:“妾身愿发毒誓,若是妾身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 穆霆的声音忽地放柔:“我相信你,不过我也相信罗贤兄,他之所以做这一切,亦是迫不得已。罗三娘子可知晓他是因何而做出这些事情来?” 穆世子选择相信她!罗三娘子一颗心大定,随着穆霆的询问努力想着:“妾身只知晓,从去岁秋起,他就不大在家中过夜。像是,像是常去小朱楼。他以前喜欢秦御史家的秦二娘子,以前从来不踏足那些地方。” 小朱楼!他们在小朱楼捉住了罗大郎君,倒是打草惊蛇了。 穆霆急速地回想着小朱楼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但没有。不过,像小朱楼那样的地方,鱼龙混杂不说,亦有西域来的舞姬混在其中,塔木图若是想藏身在里面,倒是难以叫人发觉。 “穆世子?”罗三娘低声叫着穆霆。 穆霆回过神来:“罗三娘子。” 罗三娘含羞带怯,欲说还休:“其实,其实,妾身亦心悦穆世子的……” 吓?!穆霆唬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咳咳,昨夜秦大娘子说要他出卖色相的时候,他是抗拒的。 没想到罗三娘子胆子这么大。 他原来以为,要费上好些功夫的。 罗三娘一鼓作气:“妾身很早就听说侯爷的威名,虎父无犬子,穆世子亦与侯爷一般英武俊朗……若是妾身能跟随在穆世子身边,便是没有名分,妾身,妾身也是心满意足的!” 穆霆又后退了一步。这罗三娘子可真是敢说! 他后退得太明显了,罗三娘神情开始有些疑虑:“穆世子这是,嫌弃妾身?” 穆霆浑身都在抗拒,这对付小娘子,可比对付敌人要困难多了。 但若是他表现得有一点点不愿意,前功尽弃! 穆霆笑得僵硬:“这,本世子的妻子,怎么会没有名分呢。咳咳,罗三娘子,这几日你就先住在此处,待本世子将案子破了,你再家去可好?” 罗三娘大喜:“好呀好呀,那妾身就叨扰穆世子了!”她真的好快活,穆世子说她是他的妻子呢!还要给她郡君的名分!只要她当上世子郡君,罗家便是折损了大哥哥那又如何?罗家还有一个五岁的小弟弟啊!她将来定会提携小弟的! 罗三娘身边没有伺候的人,穆霆吩咐姚二郎请她到小跨院住下,又吩咐姚二郎尽快买一个小丫鬟回来伺候她,这才能脱身而去。 抹了一把冷汗的穆霆在罗三娘快活地离开后,推开旁边房间的门扇。 房中,罗大郎君被五花大绑,口中塞了一团破布,恶狠狠地瞪着穆霆。他额头上撞得那个鸡蛋大小的鼓包已经变得淤青,又被朱三郎抹了豆油,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 “被亲人背叛的滋味如何?”穆霆在他面前坐下,自己倒了一碗茶吃了起来。呼,对付小娘子,一点都不比对付敌军轻松。 罗大郎君盯着他,目光狠辣。 “小朱楼是吧,与你接洽的,可是那名叫做吴莲儿的舞姬?”穆霆问,却又恍然,“我都忘了,你不能说话。” “不过没关系,只要我继续与你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背后主使你的人,一定会有所动作。” “好了,本世子要去小朱楼了。罗大郎君就好生的在此处想想,该说还是不该说。若是主动说了,罗大郎君立了大功,本世子保你生命无虞。若是不说……恐怕罗大郎君会……” 话点到为止。 门扇在穆霆背后关上了,朱三郎随着穆霆紧走几步:“少主,果真还要去小朱楼啊?”那小朱楼香粉味儿极重,他有些不习惯。 第202话 少主这是真想毁了自己的姻缘啊 此时当然不去小朱楼,他那是诓罗大郎君的。 再者,他此前已经从小朱楼带走了罗大郎君,再大摇大摆的去小朱楼,是什么都查不到的。 穆霆正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查探小朱楼时,洪五疾步过来,神色有些奇怪:“少,少主,国子监崔监丞在门口求见。” 国子监崔监丞?穆霆正有些糊涂崔监丞是谁,朱三郎在旁边提醒:“是廖评事的舅父,崔卿卿的父亲。” 穆霆恍然,是崔卿卿的父亲啊。可是他来作甚? 很快他便知晓洪五的神色为何奇怪了。 来的不仅仅是崔监丞,还有他的女儿崔卿卿。 他瞪了洪五一眼,洪五神情委屈。是陈叔不让他说的啊。 陈泽明显心情很好,与崔监丞相谈甚欢,转头交待穆霆:“少主,您可得好好陪陪崔娘子啊。” 崔监丞赶紧吩咐崔卿卿:“三儿啊,快快将谢礼给穆世子,你可得好好感谢穆世子的救命之恩。” 崔卿卿平日里性子虽然豪放,但遇上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是有些羞答答的:“妾身谢过穆世子的救命之恩。” 那厢陈泽和朱参赞已经拉着崔监丞离开,独留穆霆和崔卿卿,还有没有眼色的朱三郎。 朱三郎是想走的,奈何穆霆冷然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好冒着被陈叔痛骂的风险,在身后和崔卿卿的两名侍女不远不近地跟着。 穆霆哪里都不去,就站在庭院里,和崔卿卿之间的距离约莫有七尺宽:“那日救崔娘子,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换作别人,本世子也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以崔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崔卿卿闻言,脸色明显有些难看:“穆世子大义。” 穆霆这番话说得这般明显,她再腆着脸凑过去,便是恬不知耻了。她崔卿卿生得貌美如花,家世又好,还会嫁不出去不成?只是来时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望。 “还请穆世子收下这些谢礼,妾身才能心安。”崔卿卿说。 谢礼不多,就被两名侍女捧在手中,两只薄薄的木匣子。 穆霆点头:“好。”他既然对崔卿卿无意,那就彻底断绝一切的可能。 朱三郎心中那个焦急啊,崔家娘子可是陈叔最看好的小娘子,少主怎地对人家冷眼言的,这要是让陈叔知道了,可不得暴跳如雷? 他苦着脸,一边将崔家侍女手中的木匣子接过来,一边绞尽脑汁的想着理由欲提醒少主,却见姚二郎领着一个瘦仃仃的小娘子走进来。 小娘子脸色发黄,怀里还捧着一个薄薄的包袱。 姚二郎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少主对面的崔卿卿。 他下意识的停了脚步,正要领着小娘子避开崔卿卿,却听得少主问他:“这小娘子可是新买回来的婢女?” 崔卿卿脸色越发难看,穆霆连话都不想和她多说。 姚二郎心中也苦啊,嘴上答道:“禀少主,这位小娘子正是属下新买的。她名唤阿春。阿春,快快给世子行礼。” 阿春怯怯的,双膝一曲就跪了下来:“世子好!” “用不着跪下,快快起来罢。” 阿春又赶紧起来。 姚二郎不动。 穆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赶紧领着阿春去罗三娘子院中呀,还杵在这里作甚?” 要不是朱三郎手中捧着匣子,他就抚额长叹了。少主这是真想毁了自己的姻缘啊! 罗三娘子?罗祭酒家的罗三娘子?那小门小户的罗三娘此刻竟然住在穆世子的住所里?穆世子还专门替她买来婢子伺候她? 崔卿卿的美眸中隐约有愤怒的泪光流转,她想骂穆霆,竟如此折辱她!可她和穆霆什么关系都没有,若硬说有关系,也仅仅止于救命之恩。可前些日子,为何穆霆的属下还特地到崔家去探望她,让她家人误会他对她是有意的! 崔卿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既然穆世子家中还有娇客,妾身便不打扰了。” 穆霆却蹙眉道:“可是令尊还没走呢,崔娘子就多待一会罢。” 崔卿卿勉强笑着:“世子就说妾身身子突然不利索,就先回去了。”她盈盈的朝穆霆行礼,便转头走出去。 “三郎,送客!”穆霆吩咐朱三郎。 朱三郎欲哭无泪,捧着木匣子跟在崔卿卿两个侍女后面,觉得自己的小命不保。 姚二郎领着阿春到小跨院时,见罗三娘神色略有些慌张,但此中又带着巨大的欣喜。 姚二郎顿时明了,方才外面的动静有些大,罗三娘大约是偷听了。 罗三娘对脸色发黄、身子单薄的阿春很是满意。其实她的相貌勉强还算得上是美丽,但若与秦婉婉、崔卿卿相比就很逊色了。 她急需绿叶来衬托她。虽然不知道为何穆世子对她情有独钟,但她猜,应是崔卿卿嚣张跋扈,穆霆不喜欢。而她贞静贤惠,正合穆世子心意。但罗三娘决定两手都要抓,预备将穆霆的心给抓得紧紧的。 没想到姚二郎办事如此灵光,买来这么一个小丫鬟。 罗三娘想学着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一般,打赏给姚二郎一些钱财,但奈何囊中羞涩,唯一的荷包里装的是她所有的私房钱。她现在可舍不得全给了姚二郎。 但若是以后她当了姚二郎的主母,这打赏的事可就是很容易的了。 不妨现在,先给姚二郎画大饼,好让他对自己更忠心耿耿。 罗三娘笑眯眯的:“二郎办事真不错。我都记在心上了。” 姚二郎一脸的茫然。他是替少主办事的,罗三娘子为何要记在心上? 他吩咐阿春:“这就是你伺奉的娘子,她这里暂时还没有事,你就暂且随我熟悉熟悉住所的格局罢。” 阿春垂着头:“是。” 罗三娘眼睁睁的看着阿春跟着姚二郎走了。 她还是头一回有婢子单独伺奉她呢,这主子的威严还没发作,人就叫姚二郎领走了?这姚二郎办事忒不地道了! 姚二郎这一日只觉得自己的鼻子总莫名其妙的发痒。 穆霆就站在外面,眼皮微垂地看着二人走近。 “阿春,我想见你背后的人。”他说。 方才还低眉顺眼的阿春忽地抬头,眼眸明亮:“穆世子若想见,今夜二更,樊楼东阁。” 第203话 人参 姚二郎领着阿春离去,朱三郎捧着木匣子回来:“少主,这谢礼该如何处置?” 穆霆掀开木匣子,才发现两个匣子里装的是两支看起来有些年份的人参。 他沉吟半响:“就收下罢。” 朱三郎刚走,陈泽就沉着脸过来:“少主究竟是如何想的,崔家娘子可是少主最合适的妻子人选。” “我如今无心婚事,陈叔是知晓的。狄族细作案,迫在眉睫。” “只是请少主对崔家娘子多用些心思,并不是让少主立即成亲。”陈泽的脸色越发的臭,“更何况,狄族细作案和少主的婚事并不冲突。” “我不喜欢崔家娘子,陈叔不要再将崔家娘子招惹过来了。”穆霆的语气不得不重了些。 陈泽也生气了:“少主莫不是不省得,少主早些将婚事定下来,对少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少主再迟疑,圣上可就会赐婚了!到时候若是圣上乱点鸳鸯谱,少主这一生便毁了!” “可我既然不喜欢崔家娘子,为何要和她成亲?这不是害了她吗?”穆霆耐着性子说。 “这感情啊,是可以培养的。”陈泽也耐着性子,“这世上的婚事,不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若是感情可以培养,陈叔为何一次次的拒绝父亲的好意,不想成亲,大半生只念着苏娘?” 陈泽惊愕地看着穆霆。 “抱歉,陈叔。”穆霆愧疚道。 陈泽拂袖而去:“少主好自为之。” 他这次是真真被气到了。 但陈泽和崔监丞明显是相谈甚欢,一直留崔监丞到用晚膳的时候,还让洪五从樊楼叫了一桌席面回来。 没叫穆霆去作陪。 姚二郎和朱三郎去陪酒,半途姚二郎借口出来如厕,告诉穆霆:“少主,原来崔监丞以前和秦御史是同僚呢,相处得还不错。” 穆霆沉吟须臾,吩咐姚二郎:“且好好陪着。对了,送崔监丞走时,记得回礼。” 姚二郎不想陪酒,想陪少主去见南宫问月。 “不必,你跟着太累赘。”穆霆嫌弃道。 姚二郎:“……” 穆霆赶姚二郎出去,自己关了门,脱去外衫,低头一看伤口处,已然又渗出些血迹来。 他面不改色地将原来的绑带除去,重新上药后,挑了一件玄色的氅衣穿好,临走时将崔家送的那两支人参给藏进袖袋中。 与南宫问月约定的时辰还早,他还可以去一趟秦家食肆。 穆霆临出门时,看到阿春正提着水桶从灶房往小跨院走。 阿春瘦骨伶仃,个头不高,那大大的水桶似乎比她还要大。 她提着水桶,身子倾向一边,吃力地走着。 穆霆看着阿春的身影,忽地觉得阿春和秦想想有些许相似。 这阿春,又是什么样的身世呢? 尽管阿春生得瘦骨伶仃,一看就是出身贫寒,可能没什么力气。但她是罗三娘子头一个婢子,罗三娘子倒是很不客气的指使她干活。 只是大晚上的,罗三娘沐浴之后不想着安寝,还对着镜子打扮。 眉描了,再抹上口脂,罗三娘对着镜子欣赏了片刻,对阿春说:“阿春,去请穆世子过来。” “是,罗三娘子。” 阿春态度倒是谦卑。 罗三娘子看着阿春的背影,觉得她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可她分明没见过阿春。 阿春很快就回来了:“娘子,穆世子不得空。” 罗三娘子忽地拧了柳眉:“小蹄子,可是你没有好好通传?”她是压着声音说的,生怕别人听到。 阿春不说话。 罗三娘子忽地缓了缓脸色,露出温和的笑容:“好了,我方才不过是吓唬你的。既然穆世子不得空,晚上闲着也是无趣,你就替我捶腿罢。” “是。”阿春低眉顺眼,跪在床下脚踏上,开始替罗三娘子捶起腿来。 罗三娘子本来气还有些不顺,但阿春乖巧听话,捶腿的力道适当,她又渐渐的想开了。她方才竟是鲁莽了,要想获得男人长久的喜欢,就得将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 今晚的食肆,似乎有些怪怪的。 除了不能动弹的人,所有能干活的,似乎勤快得过份。 秦想想本来是在寝室里趴着养伤的,后来觉得无趣,便坐到起居室的窗户边。从此处可以看到大伙儿进进出出灶房和堂厅。 王二娘勤快得过份。平时她只负责洗衣熬药喂药,得空就洗洗碗,扫扫地,外面堂厅的事情她想去就去,不去也没人说她。 但今儿王二娘起码去了二十回堂厅,不仅帮着端面端菜,还帮着收拾碗筷。 本来脚店打烊后红袖添香范香儿慢慢收拾,须得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才能完全收拾好。但不过半刻钟的功夫,红袖便笑吟吟的进来说:“都收拾好了。海叔和马叔今儿帮着抹桌椅,打扫地面,很快就收拾好了。” 海叔和马叔都老了,今儿白日还到西院去收拾后花园。 秦想想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太累了?” “不会不会,他们这时已经睡下了。还让我们也早些睡呢。大娘子,奴婢替你上药洗漱后,如果没什么事,也要去睡了呢。”红袖笑眯眯的说。 往晚红袖还要在她房中值夜,今晚却说要早些回去睡?是太累了吗? 秦想想很体贴:“你替我上药便好了,其他事情我都能自己做。” 红袖还真就如此做了。 秦想想:“……”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她才病了两日,红袖就真不管她了? 罢罢罢,横竖她自己也不大适应别人伺候。 秦想想慢慢的梳洗完毕,又兀自趴在凭几上胡思乱想。也不知道穆霆的美男计有没有成功…… 听外面的动静,大伙儿似乎全都歇下了,四处静悄悄的,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支摘窗忽地又被人轻敲了几下。 秦想想眉头一跳,便听得外头穆霆低声道:“秦大娘子,秦大娘子。” 他怎地又来了?! 秦想想起身,费力地将支摘窗打开,对上穆霆那张熟悉的脸。 穆霆脸上带着些欢喜,二话不说,从袖袋里摸出两支人参,塞到秦想想手中:“给你的。对了,待会我要去樊楼见南宫问月,就不和你多说了。” 支摘窗又被合上了。 秦想想看着手中的人参,一阵恼怒涌上心头:谁要和他多说话啊! 第204话 南宫现身,帝王更迭 樊楼似乎什么时候都是很热闹。 都将近二更天了,樊楼还灯火通明。 京师的老百姓们,似乎都热衷在夜间出动寻欢作乐。 而在燕州,这个时辰,早就宵禁了。 尽管来了京师有一段时日了,穆霆还是不甚适应。 他像一只夜枭,避开灯火,直奔樊楼东阁。 刚一翻过墙头,一道凌厉的风朝他袭来。 穆霆下意识地抬腿一挡,那人却痴缠着,将他又再度逼上墙头。 穆霆眉头一挑,这人的身手他很熟悉,就在前些日子他欲去文昌侯府救秦想想时,便是此人缠着他,斗了好些回合。 这人……竟是南宫问月的人?那他赶去救秦想想时,这人还缠着他?! 穆霆不由得怒从心头来,发了狂,打斗时用了十二分的狠劲。 那人噫了一声,身形大动,往后退了数丈,而后咳了一声:“穆世子虽受伤了,但功夫倒是长进不少啊。” 他说话的声音怪怪的,像是特意变粗了说的。 穆霆哼了一声:“我可是能见问月郎君了?” “请便。”那人身形一动,消失在暗夜之中。 樊楼东阁就在十丈之外,那人消失后,有灯光蓦然亮起。 有人提着灯笼无声无息地走过来:“穆世子,这边请。” 是个小娘子。 南宫问月似乎很惯用小娘子。穆霆想。 小娘子一路不说话,只埋头领着穆霆往东阁而去。但见方才还黑影憧憧处,霍然开朗,花木栽种在两侧,昏黄的灯光从一扇落地长窗漏出,似乎还有烤栗子,烤茶饼的味道。穆霆想,南宫问月倒是悠闲。 不过须臾就到了那扇落地长窗前,小娘子垂头:“穆世子,到了。” 从落地长窗看进去,南宫问月仍旧穿着一身玄色氅衣,正坐在茶桌前,眼皮微垂,白皙修长的手指正翻动着茶饼。烤网上,有十数个大大的栗子,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端的是一副翩翩郎君点茶的岁月静好的模样。 听得动静,南宫问月抬头,看向穆霆:“穆世子,来吃茶。” 穆霆大步走上去,毫不客气地在南宫问月对面坐下,让自己气息稍平稳,才道:“方才在外面拦截我的那人,曾被你派去阻挠我救秦大娘子吧?这是为何?” 若没有那人的阻拦,秦大娘子说不定就不会伤得那般严重! 穆霆很生气。秦大娘子算是替南宫问月做事的吧,不管如何,她也算是有价值的,南宫问月怎地如此不珍惜! 他怒气冲冲的诘问,南宫问月却是丝毫不受影响:“穆世子怎地断定我阻挠的是你去救秦大娘子,而不是出自别的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是当时文昌侯府里恰好有护卫经过,是以他才被阻拦?可若是他惧怕那些护卫,就不会去救秦想想。 茶饼烤好了,南宫问月开始碾茶。 他动作不紧不慢,眼皮仍旧微垂:“穆世子,说说正事罢。” 穆霆冷然:“这也是正事。” “穆世子如此紧张秦大娘子,又是为何?仅仅是为她讨公道吗?那大可不必,秦大娘子是我的人,我有权利决定她的生死。” 南宫问月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却在穆霆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尽管早就知道秦想想和南宫问月关系匪浅,但听到南宫问月亲口承认,他还是……很不爽! 他硬声道:“秦大娘子也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南宫问月手下不停,眼皮掀起,似笑非笑地看着穆霆:“这世上的人,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我可管不过来。好了,她的事无甚重要,说说正事罢。” “怎么不重要?”穆霆蹙眉,这南宫问月可真是油盐不进。 “便是她是秦观澜的亲生女儿,便是她的父亲曾弹劾过你的父亲,编些莫须有的罪名,你的父亲讨厌她,你父亲的幕僚讨厌她,穆家军讨厌她,穆世子还会将秦大娘子视若珍宝?” 穆霆皱眉:“秦观澜是秦观澜,他做的事情与秦大娘子有何关系?” 南宫问月微微勾唇:“穆世子,并非人人都是如此想的。若果真如此,这世间千百年来,就不会有诛九族、父债子还的事情发生了。” “我会护着她。”穆霆语气郑重。 南宫问月又笑了:“若是穆世子能护着她,她也不至于被陈泽污蔑,从你的住所里赶出来了。” 穆霆抿唇,语气艰涩:“那只是一个意外……” 南宫问月仍旧垂头,动作优雅地碾着茶:“意外?只一个陈泽,便让秦大娘子受了委屈而不能言,若是武德侯专门针对秦大娘子呢?秦大娘子可还有活路?穆世子此时与秦大娘子划清界限,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不过,将来穆世子离开京师,这京师里的人,自然也就和穆世子毫无关系了。好了,说说正事吧。” 也是啊,他查清狄族细作案后,很快就要离开京师的。到时候他与秦想想…… 穆霆神色微微变幻:“我不会和她划清界限的。不过我也会尽我的能力去保护她,让她不再受到伤害。” 从穆霆的角度,可以看到南宫问月又笑了:“穆世子对朋友,还挺上心。怪不得穆世子身边那些随从,对穆世子忠心耿耿。” “倒也不像问月郎君,对身边人不大珍惜。” “我本性便是如此啊。天性凉薄。”南宫问月语气轻快,“何况我身边的人,都是他们自愿拿命来换,才能跟随在我身边的。他们本来就出卖了自己,我又何来的珍惜?” 和南宫问月说话,有一种想暴揍他的冲动。 穆霆忍住了:“问月郎君好本事。” “倒也不用讽刺我。”南宫问月闲闲道,“不过秦大娘子本是我的人,穆世子拿她当朋友,想护着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我每做一件事,都是有考量的,他们便如我的傀儡,一步一步,皆在我的算计之中。” 穆霆神色微变:“也就是说,问月郎君是故意让她受伤的。” “没错。”南宫问月漫不经心道,“想必穆世子早就听说过,我背后的南宫家是什么来头。” 当然听说过,南宫家只有在朝野出现重大震荡时,才会出现。可如今大盛国泰民安,最多也就是出了个狄族细作案,算不得什么。 南宫问月轻抬眼:“我已经游走在民间十数年了,你猜,我究竟在做什么?” 穆霆回想起这段日子的种种:“问月郎君,是为民请命?” “不。”南宫问月轻笑,目光灼灼地看着穆霆,“南宫现身,帝王更迭。” 第205话 竟又是大凶 他原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穆霆定会神色大动。 可年轻的世子只双目灼灼地看着,神色仍旧如常。 年轻的世子点点头:“我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可问月郎君方才说,你已经现身十数年了,为何皇帝不猜忌你,将你直接杀害呢?如此他就不会日日夜夜的担忧,他座下龙椅什么时候就被人给抢了去。” 倒是有趣! 南宫问月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起来:“穆世子问得好。不过他并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是以我如今还能留着一条残命。” 不是不敢,而是不敢明目张胆! 穆霆恍然,眉头轻挑:“是以近来京师发生的种种,皆是你与他的较量?李庄案是,狄族细作案亦是?” 南宫问月拿起茶筅击茶:“世人皆说世子鲁钝,可在下并不觉得。” 看来陈泽没说错,京师这池浑水,是南宫问月搅混的。 “如此好吗?”穆霆问他,“你与他较量,却要搭上人命无数。” “呵,我以为穆世子自小在燕州军营长大,见过人命无数……” 穆霆打断他:“这些怎地能相提并论?” “怎地不能?穆世子在京师待了也有一段时日了,别的人不说,秦大娘子你最是熟悉,若不是她有你我护着,她早就被京师里的豺狼虎豹吃得一干二净了。” 南宫问月说得很粗暴,但的确很对。 “素来帝王更迭,哪有不死人的?想要兵不血刃地拿下这天底下人人皆想要的至尊之位,就得硬下心肠。我此番与他周旋,已经是尽力了。” 茶筅击打茶盏,发出悦耳的声音。 穆霆默然地看着南宫问月击打茶盏,好半响才道:“你也可以像御史一般,上奏,劝诫他,做一位好君王。” “呵。穆世子见过那位,也有几次了吧。印象可好?一个能在宫宴上,让赫赫有名的武将之后给他舞剑赏玩的君王,可是让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南宫问月说的前些日子,穆霆被受封那日,明明是为他庆祝的宫宴,那位君王却让他舞剑。 “穆世子可知与令尊齐名的裕德将军为何再也不让自己孙儿从武?那是因为他的独子为国而战,失去一条手臂一条腿时,他竟说,如此废人,活着还有何用?” 穆霆是知晓裕德将军的独子死得非常惨烈,但不知道那位君王,竟然还说出如此让人寒心的话。 南宫问月停止击茶的动作,静静地注视着茶沫。 东阁里安静了下来。 良久,南宫问月看着茶沫,勾起唇角:“竟又是大凶。” 他抬头看穆霆:“穆世子能忍受舞剑之耻,想来心中也有主意。” 穆霆摇头:“我虽在我父亲身边长大,但最不喜欢战争。”他见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战争,最后哭泣的,只有那些无辜的黎民百姓。 “只要我在京师里筹谋得好,京师外就不会血流成河。”南宫问月将茶盏递给穆霆,“穆世子,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如何相助?”穆霆接过茶盏,看着茶盏里茶沫被击打成诡异的图案。 “我扶持你坐上那位置……” 穆霆手中的茶盏跌在茶几上,茶沫洒了一桌。 穆霆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南宫问月:“问月郎君莫开玩笑。我是来和问月郎君相商关于狄族细作案的事情,而不是听问月郎君胡说八道的。” 南宫问月垂眼看那一桌子的茶沫,轻声道:“倒是可惜了。” 怪不得大凶呢,这么好的茶,连被人品尝的机会都没有。 穆霆继续肃然道:“这句话我就当问月郎君没说过。既然问月郎君没有诚意,那我便告辞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隐进了黑暗之中。 夜深的京师城,还是有些许冷意的。 方才与穆霆打斗那人蹿进来,打着寒颤:“好冷好冷。快,快,给我一碗热茶。” “自己倒。”南宫问月懒得理会他。 那人呵呵笑,将栗子全都拨到他怀中去:“那小子拒绝了你呀。对了,我必须声明一件事,我祖父并不是不让我从武,而是不让我替那位效力。” “吃茶便吃茶,废话这般多,姜小郎君。”南宫问月唾弃他。 姜鸿生呵呵笑:“问月郎君是被气坏了吧,好不容易看中一个,还让人给拒绝了。” 南宫问月懒得理会他。 “对了,这小子这几日,总跑秦大娘子店里去。你说穆世子是不是真的对秦大娘子……” 南宫问月懒洋洋的往后面的凭几歪去:“真的喜欢又如何,他们之间的阻隔,宛若你我之间的鸿沟那么深那么长。” “啧,不就多吃了你几碗饭,几只栗子,何必将我说得那么难听。” “饭吃得多不要紧,最主要的是事情办没办利落。让你去查李万州背后之人,你可查明了?” 姜鸿生不以为然:“他背后之人,不就是那位,嘛……”他立即收到了南宫问月“关爱”的目光。 “我要的效果,就是通通折断他的臂膀,而不是让他折断我的臂膀。” 姜鸿生顿时觉得嘴里的栗子都不香了,神情正式起来:“说起这个,那李万州背后之人,还真有些蹊跷。” “哦?何以见得?” “或者那背后之人和你一样,也想谋反……咳咳,不不不,我说错了,想自己坐上那位置。” “若是你再查不出李万州背后之人……”南宫问月姿势悠闲,说出来的话却冷然无情,“我就让陈桂春不给你做菜了。” 姜鸿生嘀嘀咕咕:“用得着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吗?” 南宫问月没听清:“你说什么?” “郎君,慧真郡主又闹起来了,非要见您。” 姜鸿生剥着栗子:“哟,还不赶紧去瞧瞧,人家慧真郡主毕竟是穆世子的义妹,你不好亏待了人家的。诶!” 他一拍大腿:“穆世子不是拒绝了你嘛,你还可以从慧真郡主和秦大娘子这厢下手的。老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 “吃你的栗子吧!”南宫问月真想掰开姜鸿生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栗子。 他本不欲去看慧真郡主,但也不想和姜鸿生待在一起,又怕慧真郡主像上回一样,只得悻悻起身。 “刀子嘴豆腐心。”姜鸿生悠闲地歪坐在凭几上,在南宫问月后面说。 “不准去看热闹!吃完栗子,赶紧办你的事情去!”南宫问月转头,警告姜鸿生。他怀疑姜鸿生迟迟不能查出李万州背后之人,是因为他太吊儿郎当了。 姜鸿生其实忙极了,吃完栗子,他还得去文昌侯府看热闹呢,顺道查查李万州。 诶,可真是分身乏术呢! 第206话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李万州……不,宋万州以绝对的优势控制了文昌侯府的一切。 夫人们蹦哒了两日,在芙蓉夫人被宋万州关起来两日不给饭吃而侯爷也默然允许后,安静了下来。 文昌侯丝毫不觉得宋万州的手段过份,反而还觉得宋万州做事干脆利落,像他一样。 他在和康德郡君和离后次日,就已经向圣上请封宋万州为世子了。 他自然也带着宋万州进宫,见过太后和圣上。太后自从得知宋铭杰去世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如今闻得文昌侯还有好几个儿子,顿时精神大振,从自己的私库拨了不少好东西赏赐给文昌侯。 太后身子大好,皇帝自然也高兴,也赏赐了不少东西。 本来一穷二白的文昌侯又富裕起来了,文昌侯更是觉得宋万州是给侯府带来好运道的。 病怏怏的儿子死了,让人厌恶的发妻和离了,手上又有了钱,唯一的烦恼就是年纪大了些,晚上有些力不从心。 康德郡君离开侯府之后,夫人们就日日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他,去取悦他,想成为新郡君。 文昌侯如今的日子,过得还是挺好的。 已过了三更天了,文昌侯一脸疲累地从木槿夫人房中出来,这还有些迷糊呢,一团香气就扑了上来。文昌侯无可奈何的看着牡丹夫人:“你怎么还在外面?” 牡丹夫人娇滴滴的揽着文昌侯的腰:“妾身都等了好几个晚上了,都等不到侯爷,妾身心都碎了!” 撒娇女人最好命。若是牡丹夫人凶巴巴的质问他,文昌侯还不屑。但见牡丹夫人不顾夜晚寒凉,披风下只穿着薄薄的纱衣,笑靥如花,讨好的看着他,文昌侯心又软了:“外面凉,我们回房再说。” 诶,这日子是舒坦,就是有些力不从心。 文昌侯揽着牡丹夫人回房,片刻之后又一脸愁容的走了出来。 康总管守在外面,低眉垂眼的。 文昌侯拢着袖子站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大步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康总管自是赶紧跟在后面,当他看到文昌侯进得书房,打开的是暗柜之时,吃了一惊:“侯爷,万万不可!” “不过是一两次,有甚要紧?以前又不是没服用过。”文昌侯并不以为然,“再说了,本侯的身子好着呢,哪会像杰儿,稍微折腾折腾就没了。” 康总管还想再劝,文昌侯已经将五石散取出来,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康总管还挺忠心耿耿,当即转身就去找宋万州。 宋万州像是还没睡,很快就披衣出来:“康总管有何事?” 康总管结结巴巴的将事情说了,他本来期望宋万州会皱眉,会谴责自己的父亲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却见宋万州微微勾唇:“父亲若是喜欢,那便由他去罢。他前些日子累积了如此多的不爽快,如今放松放松,倒也是一件好事。” 康总管瞠目。 但既然宋万州如此说了,他作为一个下人还能怎么样? 康总管回去的路上,心头却是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念头来:若是侯爷出事,这整座文昌侯府,就是宋万州的了…… 他这念头刚冒起,在牡丹夫人身边伺候的侍女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康总管,康总管,不好了!侯爷他,他像是不行了!” 康总管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来。 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啊! 三更半夜的文昌侯府,乱成了一锅粥。 不幸中的万幸,文昌侯只是中了马上风,在数位医工急救下,除了口歪眼斜,说不出来话来,暂时还站不起来外,一条老命还算是保住了。 医工刚离开,牡丹夫人立即就受到了众夫人的谴责。 牡丹夫人很不服气地反驳:“今晚便不是我,那也会是别的人!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我早一些出门,恐怕侯爷还不知宿在谁的房中!” 夫人们噎了一噎。 牡丹夫人说得没错,她们的确只是比她晚了一步。 但哪又如何,毕竟让侯爷倒下的,是牡丹夫人啊! 夫人们又纷纷谴责起牡丹夫人来,房中顿时吵闹不堪。 宋万州饶有兴趣地听了半响,才出声阻止:“好了,都给我出去。” 宋万州的手段夫人们都见识过,顿时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后,木槿夫人带头走了出去。 待夫人们都走了出去,宋万州俯身,给文昌侯盖上被子:“父亲别担心,只管安心养病,我会好好撑起文昌侯府的。” 文昌侯瞪着眼,神情不知道是欣慰,还是遗憾。 木槿夫人将夫人们都请进了自己的房中。 她神色凝重:“姐妹们,往日侯爷身子还康健,宋万州就如此嚣张,如今侯爷病了,还不知他如何对付我们。” 芙蓉夫人掐着帕子:“当初我就不同意搬进侯府来,如今倒好,叫他将我们压得死死的!” 海棠夫人说:“事已至此,还提那茬做甚?” 牡丹夫人恨声道:“都怪那姓秦的小蹄子,若是不是她,我们还不至于……” 木槿夫人摇头:“我却是听说,宋万州并不曾将卖宅子的钱交到秦大娘子手上。” “竟有这等子事?” “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是康总管看不下去,偷偷告诉我的。”木槿夫人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们可别出卖了康总管。还有,从现在开始,我们姐妹须得团结起来,一道对付那宋万州。若不然……一旦他真正被封为世子,我们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芙蓉夫人回想起自己被宋万州关了两日,不由得不寒而栗:“是啊,那宋万州就像是一条毒蛇!” “你们可知康德郡君为何与侯爷和离吗?”木槿夫人又抛出一个问题。 夫人们都纷纷摇头。 木槿夫人将声音压得极低:“你们没听说?康德郡君中的毒,是宋万州下的。你们想想,康德郡君是陆家的女儿,宋万州都敢下手,更何况毫无背景的你我呢?” 芙蓉夫人用帕子捂嘴,疯狂点头,若不是侯爷还顾念她,她就早香消玉殒了! “可我们该如何办?”海棠夫人说,“我们都是弱女子,而且孩子们都尚且年幼,是我们的软肋。” 木槿夫人美目中闪过一道精光:“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芙蓉夫人脱口而出:“你是说,秦大娘子?” 第207话 闹鬼 木槿夫人将手指举在唇上:“嘘。好了,夜已深了,大家都散了罢。对了,从明儿起我们得轮流给侯爷侍疾,侍疾的时候可要睁大眼睛,莫叫那有心之人害了侯爷。” 侯爷就是她们的依仗,若是侯爷没了,还不省得这宋万州如何的磋磨她们。 以前夫人们对木槿夫人还有些不服气,但如今木槿夫人主动担起领头人的责任,她们也很自觉:“是。” “除了给侯爷侍疾,孩子们也要看顾好,莫叫人钻了空子。” 木槿夫人越说,越觉得如今的文昌侯府像个火坑。 夫人们神色却都坚毅起来,她们原来都是以色侍人的菟丝花,但为母则刚,若是宋万州敢动她们的孩子,她们就和宋万州拼了。 商量完对策,夫人们纷纷离去,木槿夫人问心腹侍女满儿:“克哥儿睡得可安稳?”她的克哥儿大了,这几日越发的沉静和乖巧。她的克哥儿一向养得极好,若不是半路杀出个宋万州,这文昌侯府就是克哥儿的。木槿夫人很早就知晓,康德郡君的儿子,是个病秧子。是以她自小培养的克儿,就是以世子的标准培养的。 如今突然杀出个宋万州,将她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木槿夫人对宋万州是恨之入骨。 满儿道:“克哥儿听得动静,起来过一回,但他静静的听了须臾,又睡下了。” 木槿夫人很满意这个答案。 她的克儿就该如此,便是暴风骤雨来袭,也毫不慌乱。 她低声吩咐满儿:“你明儿与杜冲送克哥儿上学时,想法子去一趟水车巷子的秦家食肆……将这个务必要交到秦大娘子手上。” “是。” “早些歇下罢。” “是。”满儿将灯吹灭了两盏,留一盏小灯给木槿夫人起夜。 房外,一道影子弓着腰,蹑手蹑脚地从花丛中走出来,穿过垂花门,直奔宋万州住的正院。 眼看再走过一段游廊,便是宋万州住的房子了,那人的脚步越发急切。 准世子可说了,只要他事情办得好,将来他第一心腹的位置就是他的。 如今与他竞争这个位置的,还有五人之多。 每个人都想成为新一任世子的心腹。 忽地有另一道影子悄悄的跟在他身后,发出轻微的动静。 那人猛然回头,正想厉声呵斥,却对上了一张苍白的脸。 这张脸,很熟悉…… 那是世子宋铭杰的脸! “啊!”那人凄厉地叫起来,惊动了一树的乌鸦。乌鸦四处乱飞,发出凄厉的“哑哑”叫声。这种声音像极了世子死的那晚,康德郡君的哭声。 那人瘫在地上,一口气喘不上来,竟是昏了过去。 宋万州听得动静领着两个侍从打着灯笼出来时,游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乱飞的乌鸦还在胡乱叫着。 “莫不是闹鬼了……”一个侍从颤声道。 “休得胡说!”宋万州厉声道。若是有鬼,他亲娘早就化作厉鬼,取了康德郡君的贱命了! 他夺过侍从手中的灯笼,细细的在地上察看着。 “两对脚印。”他冷笑一声,“倒是有趣。” “世子,眼下该如何办?”虽然宋万州还没有被封为世子,但侍从早就很有眼色地如此叫起来。 宋万州明显很受用。 他看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侍从,眉头轻挑:“还有四人去了哪里?速速去查!” “是!”侍从惶恐地应下来,纷纷疾步离去。 这些侍从自从知晓他的身份后,就迫不及待的巴了上来。不过这样也好,还省得他还要亲自动手挑人。 权势的确让人着迷啊……宋万州看了看偌大的文昌侯府,心中忽地起了一个念头。 或许……他可以借着那人的手,更进一步…… 天气越发暖和起来,秦想想一觉醒来时,日头已经爬得老高了。 王二娘问她可要到外面去晒晒日头,秦想想同意了。这养了几日伤,她都觉得自己长霉了。 王二娘便给她搬了一张竹榻和凭几,再在榻上摆上一张矮几,然后给秦婉婉端来一碗药汁。 对于熬药喂药,王二娘是很称职的。 秦想想苦着脸将药吃下。 其实这药不是极苦,但就是难喝。 最关键的是,王二娘是一块蜜饯都不给秦想想。 秦想想眼巴巴看着王二娘离开,才看到红袖走过来,左瞧右瞧,而后偷偷摸摸的给了她一团帕子。 帕子里装着两颗蜜饯。 秦想想飞快地将蜜饯塞进嘴里,总算缓解了嘴里那种涩涩的滋味。 “咳。”有人咳了一声。 秦想想一转头,看到王大娘扶着康德郡君走过来。 康德郡君休养了两日,脸色总算能看了。 “秦大娘子果真是有趣。”康德郡君笑着说。 秦想想呵呵笑:“让郡君见笑了。” “老身如今已经不再是文昌侯府的女主人了,老身本姓杨,秦大娘子以后便称老身为杨大娘罢。”康德郡君道。 秦想想点头:“杨大娘。”康德郡君能坦然放下这一切,可见她真的是放下了。 “方才秦大娘子偷偷吃蜜饯的那一幕,令老身想起好多年前,那些年少的时光。”杨大娘轻叹,“光阴如梭,竟是过了几十年了。” 秦想想静静的听着。杨大娘回忆起这些的时候,眼中有光,面容仿佛年轻了一些。 王大娘笑道:“老奴记得,娘子也是最讨厌吃药的。”可后来为了要孩子,足足吃了二十年的药。 光阴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叫人淡忘了一切,忘了此前的恩恩怨怨。 “大娘子,奴婢去准备些茶点罢。”红袖笑道。 她还担心大娘子无人陪伴呢。 “好呀。杨大娘,王大娘,你们都喜欢吃些什么?”秦想想问。 杨大娘倒也没客气:“老身喜欢樊楼的栗子糕和桂花糕,就让范嫂子去买罢。你们都喜欢什么,尽管吩咐范嫂子,老身来会帐。” 秦想想更不客气,笑眯眯道:“那就谢过杨大娘了。” “大娘子,外头来了个小娘子,说是一定要见您。”添香伸了半个身子进来道。 第208话 穆世子真好 秦想想有客人,杨大娘欲起身:“秦大娘子既然有客人,那老身便先避一避……” “都是小娘子,用不着。”秦想想笑眯眯道,“杨大娘就一道在此处听听罢。” 杨大娘又坐定了,听秦想想问添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 添香道:“她倒没说她从哪里来的,她只说她叫满儿。” “请她进来。” 添香自去了,很快便领着一个个儿不高的小娘子进来:“大娘子。” 杨大娘一愣,这小娘子怎地看着有些眼熟? 王大娘子赶紧在她耳边道:“这是木槿夫人身边的侍女。” 满儿见到杨大娘,神色微动,朝杨大娘行礼:“奴婢见过郡君。” “不必多礼,老身已经和文昌侯和离,再也不是郡君了。”杨大娘摆摆手,“只是你来此做甚?” 满儿道:“文昌侯中风了,如今口不能言,整座文昌侯府被宋万州掌控着,木槿夫人这才特地遣奴婢来……” 她看了一眼秦想想。 杨大娘又要起身:“秦大娘子,老身还是先回去罢。” “都是自己人,用不着避讳。”秦想想道,“满儿且只管说。” 满儿便从怀中摸出一个薄薄的锦囊来:“这是木槿夫人叮嘱,务必要交到秦大娘子手上的。” 红袖紧走两步,从满儿手中接过锦囊。 秦想想当着杨大娘的面拆开锦囊,从里面拿出一封薄薄的信。 她又当着杨大娘的面展开,大大咧咧地看起信来。 “好了,我省得了。你先回去罢。”秦想想点点头。 满儿离去,杨大娘丝毫掩不住自己的恨意道:“那老匹夫作恶多端,老天只让他中风,倒是便宜了他。” “可也便宜了宋万州,整座侯府,眼看便是他的了。”秦想想说。 “木槿倒也精明。”杨大娘说,“老身记得她的儿子,倘若没有宋万州,她的儿子年龄最大,读书上也算聪慧,听说深得老匹夫的喜爱。” 都是不肯吃亏的主。 秦想想笑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既然木槿夫人主动投来橄榄枝,我们便只好和她成为盟友了。” 杨大娘眼里的光芒闪烁:“秦大娘子,此事自然要算老身一份的。老身虽不争气,但手里还是有些人手和钱的,秦大娘子只管吩咐。” 杨家毕竟是百年世家,文昌侯之前为何不敢动杨大娘,也是忌惮她背后的杨家。 杨大娘此前之所以中了宋万州的道,是疏忽大意了。 但文昌侯却不知道,杨大娘之所以还没有动他,是不想牵扯到杨家。 和秦想想结盟,是最能将自己摘除干净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着盘算。 秦想想笑眯眯的:“红袖,快快与马叔去樊楼,天气这般好,不能出去踏青,但在家中悠闲自在吃着茶点也是好的。” 天气晴好,心情舒畅,秦想想都觉得自己背后的伤口好了许多了呢。 相较于秦想想愉悦的心情,罗三娘的心情就不大美妙了。 她以为住进穆霆的住所,就能和穆霆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昨夜没见着穆霆便算了,今儿一早起来,阿春便告诉她:“世子一早便出去了。” 罗三娘气恼:“早知如此,我便不告诉穆世子那事了!” 她虽贪婪,但说话做事倒是直来直往。 阿春没说话,她只是个下人,什么都不懂。 罗三娘气了一阵,又自己想开了:“许是穆世子因为我的证言,正忙着查案呢。诶,阿春,你可知我大哥如今怎样了?” 阿春摇头:“奴婢不知。” “罢了,你不过是一个新买的奴婢,定然不省得的。” 罗三娘站起来,望着外头的日头,外面庭院里树木正发新芽,倒是好看。 定然是她总窝在这里,穆世子没看到她,是以才没想起来。 罗三娘霍然站起来:“阿春,扶我出去。” 她以前是自己走路的,但如今多了阿春,却是变得娇气起来。 阿春幽幽道:“姚二郎吩咐了,三娘子是不能离开这小跨院的。” 罗三娘瞪着她:“不可能!” 外头却响起姚二郎的声音:“阿春,阿春,世子特地吩咐我从樊楼给三娘子买的糕点,你快快出来取。” 穆霆竟然给她买樊楼的糕点了!她就知道,穆霆心中是有她的! 罗三娘欣喜若狂:“阿春,你快快去取!” 阿春垂头跨过门槛时,脸上勾起讽刺的笑容。 姚二郎买了好几个匣子的糕点,阿春捧进来时,颇有些吃力。 罗三娘欢喜地将匣子全都打开,欣赏着:“穆世子真好。” 樊楼的糕点的确很香,饿了一天一夜的罗大郎君闻着糕点的香味,眼都快冒绿光了。 姚二郎一边品尝着栗子糕,一边欣赏着罗大郎君的神情。 诶,以后若是回了燕州,就再也吃不到这些美味的东西了。他心有戚戚的想。 “若是你招出你背后之人,就给你吃一块。”姚二郎捻起一块点心说道。 罗大郎君撇过脸去。这人是不是有病,一块点心就想收买他。 “想不到你还挺有骨气。”姚二郎又吃了一块。 “也很多情。”唔,点心真好吃。 “不过你被抓了之后,小朱楼和你相好的舞姬吴莲儿,郁郁寡欢,不想待客,那小朱楼的老鸨一气之下,就将她给绑起来了,一样不给她饭,饿着她。”姚二郎又特地绕到罗大郎君面前说。 罗大郎君只恼怒地看着他,脸上并没有别的神情。 那吴莲儿,倒是所托非人了。 姚二郎拍拍手:“罗大郎君还真是铁石心肠。” 他捧起装点心的匣子,又走了出去。 阿春正站在外面等他:“姚二郎,罗三娘子有请。” “哦,什么事?” “罗三娘子说,她忽然又记起了一些关于罗大郎君的事情。” “我省得了,你先回去。”姚二郎笑眯眯道。 他转身回房,看着罗大郎君:“可听到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时候想你死的,皆是骨血至亲。” 罗德汉愤怒地扭动着,奈何绳子绑得很紧,他除了将椅子摇得微微晃动外,什么都是徒劳。 姚二郎轻快地走了出去。 诶,京师虽好,但不能久待啊!再待下去,他觉得他都变坏了呢。 第209话 美男计 也怪罗大郎君倒霉,罗三娘许是为了能更好的掌握自己的亲事,在好几次罗大郎君不知情的情况下,尾随着他出去。 也就是这几次,罗三娘瞧见了与罗大郎君交易的那个人,还亲眼瞧见他长什么样子。 “每次都是穿一件青衫直缀,面白,留着胡须,大约五十左右的光景,文质彬彬的模样。那次我跟着他走到一间茶馆,听到店家叫他周老爷。” 听着有些许熟悉。 “罗三娘子辛苦了。”姚二郎说。 罗三娘羞答答的:“不知道可否能帮到穆世子。若是穆世子早些能将嫌犯抓住,妾身自是欢喜的。” 这样穆世子就能时时陪着她了,他们的亲事也能早日提上日程。 “阿春,好生陪着罗三娘子,为了罗三娘子安全,可不能随便出门。”姚二郎再次交待。 眼看着姚二郎要走,罗三娘顾不得羞耻,开口道:“不知穆世子今日可否能来看妾身……” 这姚二郎可不敢答应。 “若是得空,世子会来的吧。”他含糊道。 但罗三娘已经听进耳中,脸色又亮起来:“那请姚二郎转告穆世子,不管多晚,妾身都等着世子!” 出了小跨院,姚二郎松了一口气。秦大娘子给少主出的这主意,也太损了罢!虽然略有成效,但少主明显不开心啊。 不过秦大娘子又是如何知晓罗三娘子竟是这般恨嫁的呢!若不是罗三娘子这般巴上来,少主的美男计还不一定成功。 “周老爷,面白,留着胡须。”穆霆沉吟,“听起来像是周林光。” 姚二郎恍然:“我说呢,听着就觉得熟悉。不过这周林光,似乎是有一段日子没出现了。” 穆霆摇头:“前些日子我还在附近看到过他,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在一起,似是吃醉了。” “到底是死了儿子呢,只能借酒解愁。”姚二郎说。 穆霆皱眉:“看着不像。这样,我去一趟周家。” 姚二郎欲言又止,穆霆看着他:“有话快说。” “罗三娘子不是省油的灯。”姚二郎说,“她总想见您。”这美男计里,美男总不出现,小娘子会怀疑的。 穆霆苦笑了一下:“我省得了。你等下得空,便到外头买些小娘子喜欢的东西。” 诶,若不是为了查案,他何至于如此! 他都有些怀疑,秦大娘子就是故意的。 穆霆正要出门去,陈泽从一旁走出来:“少主要去哪里?” 昨晚陈泽招待崔监丞招待得很晚,现在他说话,穆霆还能闻到一股酒气。 “丁大娘子的案子有了眉目,我去查查。”穆霆径直说。 “不是说,丁大娘子的案子已经移交给了开封府?少主又何苦揽下这桩差事?还要亲自去查案?少主的伤口还没好吧。若是少主真想查案,叫二郎三郎等人去便是了。少主身份尊贵,还是不要四处奔波了罢。” 陈泽这番话说得有些让穆霆不舒服。 “陈参赞,我一直并不觉得我身份有多尊贵。我怎么就不能去查案了?丁大娘子之案,本就疑点重重。陈参赞难道不想知晓事情的真相吗?若是京师狄族细作案不曾查明,我便离开京师,我会遗憾终生的。” 穆霆很少叫他陈参赞,为了表示亲近,他一向都是叫他陈叔。 陈泽凝视着穆霆,叹了一声:“少主既然已经决定如此做,那便去罢。不过有一件事我须得告诉少主。” “什么事?” “崔监丞昨晚表态,他很乐意与穆家结为亲家。” 穆霆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穆霆离去,陈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之前不是说好了,不能逼少主。你这是又何苦?”朱参赞在旁边道。 陈泽凝目:“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少主的婚事,充满了未知的变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皇帝果真赐婚,应也只是女方的门户低一些而已。”朱参赞安慰他道。 “也只能如此想了。”陈泽说,“对了,我要出门一趟,家里就留给你照料了。” “你不会是……” 陈泽苦笑道:“昨夜吃酒多了些,竟是梦回江州了。” 原来是梦到苏娘了,这是要预备去义庄看苏娘。朱参赞很理解陈泽:“那你早些回来,对了,让洪五陪你去。你独自一人去,我可不放心。” 陈泽挥挥手:“省得了。” 苏娘的遗骸总留在义庄也不好,这次他是预备托镖局,将苏娘的棺木运回江州去。他都想好了,待他百年之后,就和苏娘一起合葬。 明明艳阳高照,可义庄里仍旧阴森森的。 陈泽进得义庄时,才发现苏娘棺木前竟有人新装了线香蜡烛,还有不少贡品。 洪五诧异道:“这是有人来祭奠婶子了?” 陈泽看向义庄的管事。 义庄的管事嘴巴闭得极紧,陈泽朝洪五使了眼色,洪五掏出一张面额不少的银票塞进管事怀里,管事才说:“陈老爷,倒也不是我不说,而是祭奠那位特意吩咐的。” “哦,那人长得如何?”陈泽认定,那人就是他的情敌。 管事却道:“是一位年轻的郎君。” 年轻郎君? 管事继续道:“其实他每一年都来,一年来一次,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他以前穿得很普通,不过这回倒是穿得很富贵。衣衫都是蜀锦做的呢,那靴子还是用金丝绣的云纹。看来是出人头地了。” 陈泽心头猛地一跳:“他在苏娘的棺木前,都说了什么?” 管事摇头:“他不让人靠近,而且每次待的时辰都不长,就半柱香的功夫。” “他的年纪看着有多的光景了?相貌生得如何?”陈泽急切地问。 “应是二十一的光景。”管事说,“去岁他及冠,今年可不是二十有一。相貌嘛,生得很是俊俏。不瞒陈老爷,我倒是猜测过,这位年轻郎君应是苏娘的儿子。” 苏娘的儿子! 陈泽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他急切地问:“他离去有多久了?” 管事摇头:“早上来的,已经离开很久了。” “那他是走路来的,还是乘车来的?今日来义庄的人可多?” “今日来义庄的人并不多,但他是走路来的。我还奇怪呢,穿得这么好,连车都没乘……”管事说的话,断绝了陈泽想循着车辙寻人的念头。 管事离开了,陈泽跪在苏娘棺木前:“苏娘,苏娘,若他果真是你的孩子,你为何不托梦告诉我?我不是度量小的人,我不会不管他的……”他眼中缓缓流出眼泪来。 陈参赞可真是太可怜了。洪五想。若他们早些出门便好了。 管事却去而复返:“陈老爷,方才守门人说,那位郎君,是乘着车来的。不过不知为何,他在离义庄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便下了车,独自走路过来。” 第210话 抬棺人 穆霆还没翻墙进周家,便听得周家似乎在办丧事。 还真是巧,正碰上周家发丧。 周家一片苍白,混乱,穆霆趁着乱,打晕了一个身量和他差不多的着孝服的下人,将那人藏好后,再将那人的孝服剥下来给自己穿好。他刚从隐蔽处走出来,就听得一个管事模样的叫着:“快快快,都来搭把手。” 原来是要将周旭的棺材给抬出去。 旁边有人呵斥穆霆:“手脚还不麻利些,做事灵光些,赶紧到前面去抬。” 穆霆疾走几步,顺便打量了一下棺木,这棺木看着很大,像是能躺下两个人。 周家的确很宠爱周旭,连棺材都买大得不像话的。 今日抬棺的,足足有十八人。 穆霆被安在前面左边第二的位置,前面是一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的健壮汉子。 汉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朝他使了使眼色,低声问:“小兄弟原来在哪里做活?” “还不曾做过,今儿是头一回。”穆霆说。 汉子点点头:“看来小兄弟日子是过得艰难了,才迫不得已做这行。那今儿你可跟紧了,抬棺这行当,要懂得使巧力,莫要使蛮力。更何况今日这棺里,躺的是两个人咧。” 怪不得这棺材这般大!周家终还是给周旭配了阴婚。 想起秦大娘子前几回的遭遇,穆霆忽地有些后悔,来周家前怎么就不先去一趟秦家食肆,看看秦大娘子可还安好。但她都逃脱了几回了,如今他又知晓她是南宫问月的人,应是不会再被周家抓来配阴婚吧? 他忍住欲开棺材一探究竟的念头,低声道:“想不到我这头一回抬棺,便遇到这事。我以前只是听说过,还不曾亲眼见过呢。” 汉子并不以为然:“这愚兄倒是见多了。愚兄一年到头不知抬了多少棺材,这抬配阴婚的,光是今年京师里便有好几回了。这小娘子和小郎君身子不好,夭折得早,做父母的怜惜他们,叫他们在底下作伴,做父母的才能安心的过日子。” 他奴奴嘴:“就拿他们来说,这周二郎君自幼缠绵病榻,他的妻子丁娘子患有心疾,倒也算是天生一对药罐子。” 丁娘子!患有心疾的丁娘子! 穆霆心头一跳,压抑着声音好奇问道:“这丁娘子,可是丁太史令家的大孙女?” “噫,小兄弟你还知道得挺多。”那汉子诧异道,“我也是刚打听到的呢。不过小兄弟莫要声张,这周家啊,并不喜欢别人宣扬此事。” 这也太巧了。 穆霆又听得那汉子道:“小兄弟还知道些什么,愚兄愿意出两贯钱,买下小兄弟所知的消息。” 穆霆:“?”他就冒充人来抬个棺材,还有人要向他买消息?再者,他方才才说了,说周家不喜欢别人宣扬此事呢。 汉子呵呵笑,一点儿都不尴尬:“不瞒小兄弟,愚兄家中有好几个孩子呢,十分缺钱,这兼着做的活就多了些……不过小兄弟请放心,愚兄说出两贯钱便是两贯钱,绝不食言。” “时辰到!起棺!” 有人喊了一声,顿时哭声震天,淹没了汉子的说话声。 穆霆总算能四处张望,不过没看到周林光,只看到周旭的母亲哭得晕倒了,场面顿时又是一片慌乱。 那汉子又趁机道:“周家还算大方,我们只要将棺木抬上外面的牛车,跟着到周家祖坟,再将棺木抬一段距离便可。虽不用抬很远的距离,但钱是一样的。” 穆霆胡乱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在将棺木顺利抬上停在外面的牛车后,穆霆和那汉子一道,随着乱哄哄的哭声震天的送丧队伍走到城外约莫十余里地的周家祖坟,将巨大的棺木安置好,刚走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过来,塞给那汉子一张银票:“张大,这是你们的工钱。” 张大脸上扬起笑容:“多谢管事的。” 他朗声喊道:“兄弟们,今晚到我家领钱,大伙可别忘了!” 穆霆眉头猛地一挑,这张大,竟是抬棺人的头目! 那他还冒充抬棺人……穆霆背后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张大却拉着他紧走几步,也不避着人,就在闹哄哄的人群里说:“小兄弟,愚兄一看你就特别亲切,虽然愚兄不省得你为何要冒充常三来抬棺,但肯定是有原因的。愚兄再多嘴问你一句,常三可还活着?” 穆霆嘴角扯了扯:“还活着,不过他如今还在周家里。” “既然还活着那便不打紧。”张大笑眯眯的,“今日小兄弟就到愚兄家中去吃杯酒罢。” “正有此意。”穆霆是真的想去。这张大可真有意思。借着抬棺,他平时从主家家中挖出了不少秘辛吧。 张大家就在城门附近的巷子里,竟是一座二进的宅院。 在路上时,张大就沽了两斤酒,还到食肆里切了两斤卤肉,会帐的时候丝毫不眨眼。 见穆霆默默地,张大出了门,才和他说:“不瞒小兄弟,愚兄平时干的行当,还是赚得挺多的。” 进得张大家中,张家竟然还有粗使下人。 下人自去温酒,再准备些下酒的小菜,张大则领着穆霆在花厅安坐,开门见山道:“小兄弟有什么想打听的,只管问。愚兄和小兄弟一见如故,这些消息愚兄会给小兄弟算少一些钱的。” 张大可真是个扎扎实实的生意人。 穆霆微笑道:“我想知道,这周家是如何和丁家配阴婚的。” 丁大娘子的案子还没有查清,丁大娘子就已经被配了阴婚,埋进了周家祖坟。 张大哈哈笑:“小兄弟打听这人人都知晓的消息,可就没意思了。这周家二郎君死了,丁家大娘子也死了,二人正好配成一对,有何不可?” “那你可知,丁大娘子死得不明不白,官府正在查她真正的死因。”穆霆紧紧看着张大。 张大的神情肃然起来:“小兄弟是官府中人吧?不过便是官府中人,来我此处打探消息,也是要付钱的。” 穆霆从怀里掏出一张两百贯的银票:“那是自然。” 张大果然见钱眼开,眼睛都笑眯了:“贤弟这就不省得了吧,那周林光,就是周家二郎君的父亲,颇有些手段。他儿子死了很久了,都寻不到配阴婚的小娘子。他吧,就专门差人去大理寺和开封府打听,这不,就和丁家一拍即合,配了阴婚。” “还有,开封府已经结了丁大娘子的案子,说丁大娘子就是死于心疾,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穆霆仍旧紧紧盯着他:“丁大娘子的死,和罗大郎君、周林光,果真没有关系?” 第211话 不是想见就见吗 “这个问题,两百贯可答不了。”张大说,“得加价。” 红泥小火炉温着酒肉,发出诱人的香味,让人完全想不到,方才还在努力抬棺的脚夫,如今正在和穆世子讨价还价。 “那就是有问题了。”穆霆仍旧捏着那张两百贯的银票,一双眼灼灼地看着张大,“我不妨来推测一下,周林光收买了罗大郎君,罗大郎君说服丁大娘子服用五石散,丁大娘子完成任务后身死,周林光正巧说服丁家,让丁大娘子与自己的儿子配阴婚。我此番推测,可是符合事实?” 张大呵呵笑:“小兄弟倒是挺会推理的。”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穆霆站起来,将那张两百贯的银票放在桌子上:“今日谢了。” “倒也不用这般多……”张大有些假惺惺道。 “张大哥便拿着罢,我还要再去一趟周家,就不陪张大哥吃酒了。” “诶,小兄弟多坐一会罢……”张大挽留着穆霆,“小兄弟付了钱,愚兄总不能不办事。小兄弟还想知道周林光的什么事,愚兄定然知无不言。” “真不必了。”穆霆神色平静,“还有,和你家主人说一声,谢了。他的情意我领了,但他的条件我决不会答应。” 他大步走了出去。 张大瞪着眼睛:“小兄弟说什么呢?徐伯,赶紧送送小兄弟。” 只穆霆一走,他便自言道:“我伪装得挺好的,他是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对劲的?不过,若是没有我们的情报,就凭着他这般冒失,能将案子查得明明白白?” 今日若不是他机灵,先将穆霆罩过来,那周家的管事早就看出穆霆的不对劲了。 不过他倒是很会做人。张大捏着那张两百贯的银票,笑眯眯地塞进袖袋里。 穆霆回到周家时,比起方才的热闹,周家显得萧条了不少。 隐约还有哭声传来,穆霆回到此前他藏匿常三的地方,常三已经不见了。 忽地从哭声那头,传来一声厉喝:“我看你年纪越长,这脑子越糊涂!一个外室,你竟然想将她明媒正娶迎进门,我周家竟堕落至此了吗?!” 说话的正是周林光。 周家人都在一处房里,周母痛不欲生,半躺在榻上,嚎一声顿一下,嚎一声又顿一下。她的女儿周曼伺候在一旁,给她擦眼泪。 周林光坐在玫瑰椅上,气得面色青白:“再说了,你二弟刚下葬,你竟有那等心思要迎娶新妇?你这是要让周家的脸面丢尽?” 周文站在门口,想跑又不敢,但在门口可以随时跑掉。 他犟着脖子喊:“父亲此前不是总教训儿子,让儿子早些成亲,这儿子要成亲了,父亲又不愿意了。二弟刚下葬,我们周家就办喜事,这如何不好了?” “你!”周林光气得要拿茶盏砸他,想了想又忍住了,“为父是希望你能娶大家闺秀的小娘子,而不是,而不是那样的风尘女子!” “像我们周家这样的没落人家,哪个大家闺秀的小娘子还愿意正眼瞧儿子?”周文说,“上回在赏花会,连地位最低等的小官之女都懒得多看儿子一眼。对了,上回父亲说在赏花会上让儿子救崔家娘子,说若是将崔家娘子救起来,与崔家的婚事就实打实了。可最后不也没成?您的儿子啊,就这个命。” “你还有脸说!”周林光气得不行,“但凡你大胆一点,去拉崔娘子一把,这亲事不就定了?” “荷池里有刺客啊!若是儿子大胆一些,说不定人头就落地了!”周文理直气壮地说。 “你倒是有理!”周林光终于忍不住了,拿起茶盏就朝周文掷去,“给我滚!” “滚就滚!”周文走得十分利落。他有这功夫在这里被父亲骂,还不如回去陪陪兰娘子呢。为了二弟的丧事,他都两日没回小院了。 “父亲莫要生气。”这时周曼劝道,“文弟不过是没有想通而已。” 周母也垂泪道:“你这样骂他,他倒是越发和你离心了。” “还不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周林光将怒火转到妻子身上。 “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横竖旭儿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这就随旭儿一道去了!”周母说着,又开始抽噎起来。 “阿娘莫要这般说,父亲不过是无心之语。”周曼劝道,又转头对周林光说,“父亲,女儿倒是有一个让文弟回心转意的好法子。” 女儿素来心狠手辣,周林光是知晓的。她说的好法子,大概就是让那兰娘子死。只有人死了,周文才不会再惦记着那贱妇。 “这事就交给你办。”周林光也累了。 周曼大喜,但神情又忸怩着:“这办事须得些银钱,父亲可得给女儿些钱……” “你只管去寻账房去支。”周林光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妻子,厌恶地拂袖想离去,但又想起女儿久嫁仍旧膝下空虚,又不得不多点了女儿几句,“你啊,莫要折腾得太过了,弄得女婿与你离心离德。”这回次子发丧,女婿理应回来,但人都没见。 周曼嘟起嘴:“女儿省得了。”她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不以为然。她那些手段,还不都是得得自父亲亲传? 周林光出得房来,他看着满地纸钱,更是一阵头痛。他周林光谋划了半生,竟是什么都没落下?小儿子死便死了,可大儿子要娶那样的女人为妻,他是一百个不愿意。 周家要重振,就得娶高门大户的嫡女。之前他最看好崔家娘子,本想替儿子制造机会,没想到儿子竟然是个怂包。 幸得穆霆是个傻的,虽然救了崔家娘子,但听说穆霆对崔娘子毫无意思。 那就代表周家还有机会。 周林光召来心腹:“去打探一下,崔家娘子这几日的动向。” 他就不信,周家就娶不上崔家娘子。 但又担心女儿做事不够利落,又吩咐另外的心腹:“若是大娘子做事不够利落,帮她一把。” 心腹们都去了,周林光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只要能娶上高门嫡女,他就可以彻底放手干一场大的。 秦家食肆的晚市刚开始,就迎来了一小波高峰。 自从盐引案后,无人再来多收税,水车巷子所有的食肆里售卖的食物价钱都降了。水车巷子本来就占着地理优势,这价钱一降下来,更多的食客源源不断的涌进了水车巷子。 而秦家食肆有着南宫问月评判的加持,再加上经营脚店是几个正值妙龄的小娘子,生意比起其他食肆要更兴隆一些。 穆霆一路过来,看到此前空置的那些商铺,纷纷的都又在修整,预备开业了。 食肆里人声鼎沸,座位都满了,那些脚夫也毫不在意,蹲在地上端着碗就吃起来。穆霆正要跨过门槛进门去,守门的海叔却像是唬了一跳:“穆,穆世子?”穆世子怎地在这时候来啦?这天还亮着呢,穆世子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见大娘子吗? 穆霆全然不知海叔心中所想,只与海叔道:“我想见你们大娘子,可否方便通报一声?” 穆世子不是想见就见吗,而且都不喜欢走大门,专门爬墙呢。 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212话 她怎能见色起意 “可是美男计起作用了?”秦想想倒也不排斥穆霆的到来。穆霆来时,她正坐在庭院里吃面。原来杨大娘和王大娘二人也一道在庭院里吃的,杨大娘吃了几口有些不舒服,便早早的回去歇着了。 穆霆有些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今日我去了周家,发现周家二郎与丁大娘子配了阴婚,如今已经下葬了。” “竟有此等事?”秦想想很意外。 丁大娘子如此喜欢罗大郎君,死后却永远的和周旭葬了一起,怕是死后都不甘心吧。 “如今有一件重要的事,我想请秦大娘子去做。” “什么事?” “我在周家听得周林光许是想陷害崔家娘子成为他周家儿媳。对于崔家,我不好出面,但这京师里也寻不到合适的人去提醒崔家,是以只好来拜托秦大娘子了。” “周林光还打着这样的算盘呢。”秦想想有些诧异,“此事好说,我托人和廖评事说一声便行了。” “那有劳秦大娘子了。”穆霆说着,自然而然地在秦想想对面的椅子坐下,“奔波了一日,此时才觉得腹中空空。许久没吃秦大娘子店里的面了,很是想念。” 这还不好办?秦想想便唤范香儿:“香儿,香儿,让你红袖姐姐给穆郎君下碗面,份量多些。” “好咧。”范香儿应声。 有一瞬间的静谧,二人瞪着眼看着对方,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的伤可好了……”二人竟是异口同声的问对方。 秦大娘子还是关心他的,穆霆喜滋滋的想,而后答道:“已经好很多了……” 却见秦想想瞪着他的伤处:“穆世子,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你的伤口似乎是渗血了。” 穆霆低头一看,果不其然,那处竟是渗出了些许血迹。不过并不多。 “大约是今日替周旭抬棺,用了些力。不过不要紧的,大娘子莫要担忧。”他随口答道。 “你竟然替周旭抬棺?”秦想想唬了一跳,这穆世子还真是……接地气!谁能想到堂堂世子,还会替人抬棺呢? 她原来想置之不理,但终究是敌不过自己的内心:“穆世子先将血衣换下吧。我此刻便叫香儿去买新衣,还有买些金创药……” “也好。”穆霆还真答应下来,“不过我想先将面吃完,可行?” “那是自然。成衣铺子和医馆离这里还挺远的,恐怕得劳烦世子候上些时辰。” 香儿端着面进来,秦想想给了她一张银票,让她去替穆霆买新衣和买药。 “用不着大娘子破费。”穆霆想阻拦,这怎么好意思。 秦想想却道:“上回世子给的钱,尚未用完你们便走了,这是应该的。世子快吃面罢,相较于世子对妾身的救命之恩,这些钱财不足一提。” 穆霆还想说什么,忽地心念一动,便没有再说。 他乖乖地吃起面来。他也着实饿了,不过片刻,一碗面便进了肚子,连汤水都吃得干干净净。 将碗筷放下,他才想起另一事来。 那便是南宫问月说的谋反一事。 秦大娘子一直在帮南宫问月做事,她应是知晓的吧。可她的父亲秦观澜又是朝廷命官,如今还被皇帝发配往燕州……那秦观澜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呢?他此去燕州,到底有什么真实的目的?是去替皇帝监视他爹,还是帮南宫问月策反他爹?那晚他领着人风尘仆仆的走进宝相寺,与秦想想擦肩而过时,秦想想可是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还有在李庄案中,她究竟有没有参与? 此些种种,让他纠结了一个晚上。 穆霆咬牙,终是问出口:“昨晚我见到了南宫问月,他与我说了一番惊世骇俗的话。” 秦想想挑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很美,此时眼中虽然带着些水光,却毫无波澜。 穆霆的心直往下沉。看来秦大娘子是知晓的,她一直都很清楚她在做什么事。 她可知晓,若是果真发生篡位之事,这大盛的国土,即将会是如何恐怖的一番情景? 或许她是知晓的,或许她并不知晓。但不管如何,她从头到尾都和他没有一句实话。 和周家二郎君的亲事,也是权宜之计吧。或许她早就知道周二郎君会死,周家会拉着配阴婚,而她则借机将周家搅得不安宁。 他忽地有些失望,没有再提那件事,只道:“昨晚太过匆匆,竟是没去探望义妹。秦娘子若是得空,便帮着我去看看她罢。” “好。”秦想想答应下来。 “秦大娘子,刘医工来了。”红袖站在外头道。 “他来作甚?”秦想想有些诧异。 “刘医工说刚好就在附近看诊,碰到香儿,香儿便请他过来。”红袖说。 也罢,刘医工医术精湛,让他替穆霆诊脉也是好的。 刘医工看到穆霆,毫不意外,一放下药箱,就替穆霆把脉。诶,秦家食肆天天有病患,他都习惯了。 “诶,郎君脉象,似是有些怪异啊。” 他又替穆霆检查伤口,不过才看了一眼,脸色便大变:“郎君竟中了此毒!” 刘医工替穆霆检查伤口时,秦想想是走得远了一些避嫌的,刘医工声音极大,她自是听到了:“刘医工,此话怎说?” 刘医工道:“此毒虽然不令人马上致死,但伤口溃烂永远不能痊愈,每隔一月伤口溃烂处便扩大,最后扩大至全身,叫人身心俱疲,痛苦而亡。” 秦想想一愣。她没想到穆霆身上的伤竟会这般严重,而他还一直带着伤,四处奔波…… 穆霆微微一笑:“刘医工莫要吓唬秦大娘子,我没事。”他说着,一边给刘医工使眼色。 刘医工这人却十分的直来直往,压根就没看到穆霆的眼睛都快眨抽筋了,只径直道:“不瞒秦大娘子,此毒老夫见过,还曾眼睁睁地看着病患无药可医,痛苦而亡。” 穆霆:“……”这位刘医工可是经常被人揍? 秦想想走过来,眉头拧着:“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刘医工摇头:“当初毒发身亡那位,还曾是皇亲国戚,连太医局都束手无策。” “这是狄族人惯用的毒。我曾中过一次,最后痊愈了。秦大娘子莫要担心,京师虽没有解药,但燕州是有的。”穆霆说。 刘医工神情激动:“这可是真的?若是老夫有生之年能看到此毒有解,此生无憾矣。诶,郎君原来是燕州人士,那何时启程回燕州,可方便带老夫一同前往?” 穆霆尽量让自己唇角保持上扬:“还得再过一段时日。”这刘医工可真是让人生气。 秦想想眼皮轻垂,不省得在想什么,一直到刘医工走,都没有再说话。 幸得范香儿很快就回来了,秦想想才开口道:“世子请更衣罢。” 穆霆乖乖的进房更衣,却听得秦想想在外面吩咐范香儿:“香儿,请马叔套车,将穆世子送家去。” 这可不行,他本来就是偷偷的来见她的,怎地能叫秦家人送他回去? 穆霆急得连衣襟都没系好,疾走两步,将门扇打开,叫唤道:“秦大娘子,不必了!” 秦想想下意识转头,映入眼帘的,是穆霆敞开的、虽然受伤但是还很有看头的……咳,她怎地就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她怎能见色起意! 第213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秦想想掩着脸,心中在哀吟。她怎地就这般没有操守!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这番景象,好似她前些日子做的那个荒诞的梦…… 那厢穆霆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诧异地看着秦大娘子看了一眼他之后,牢牢地将脸给捂住。 穆霆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看自己。 唔,衣衫不整,伤口处裸露着,看起来的确触目惊心,秦大娘子是被吓着了吧。他自己倒是看惯了的。 他双手扶着门扇,声音有几分艰涩:“秦大娘子,真不必了,我待会还有事要办的。” 他说完便将门扇合上。 秦想想松了一口气,将双手放下。 “大娘子!”红袖站在外面,神色有些不安。她手上还捧着一个不大的木匣子。 秦想想心头忽地一跳。 “是一个乞儿送来的。”红袖说,“那乞儿将木匣往门口一放,人就跑了。奴婢擅自打开一看,便发现里面装着这件小小的衣服。” 这件小衣服很眼熟。 秦想想认得出来,那日吉哥儿身上穿的,就是这件小衣服。 宋万州是在提醒她,留给她的时日不多了。 “我省得了。”秦想想若无其事地将小木匣合上。 红袖却不安地问她:“大娘子,这件小衣服看着很像是吉哥儿的,如今为何被乞儿送过来……” “许是徐妈妈囊中羞涩了,又不好意思问我要钱,这才出此下策。” 这借口编得太蹩脚了,红袖一副压根不相信的神情:“大娘子,若是有事,你可万万不能自己扛着。” “当然不会。”秦想想笑眯眯道。有事她自然是自己扛着。 红袖刚走,穆霆走出来:“秦大娘子,方才我在里面听到……” “真没事,穆世子还是快些回去罢。” 穆霆凝视着她,忽地笑起来:“秦大娘子真的很有意思。明明年纪不大,却总想用柔弱的肩膀撑起一切。” “谢谢穆世子夸奖。”秦想想也浅浅笑着。 “我们也算是患难与共的人了,秦大娘子不想拖累他们,但却是能和我说一说的。若是秦大娘子不说,我今日便不走了。” 秦想想双眼微瞪:“穆世子怎可如此无赖!” 穆霆不理会她,还真自顾自地又在玫瑰椅上坐下来。 秦想想有些恼了:“穆世子,我说了真的不必!” “这里挺好的,闹中取静。”穆霆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若是饿了,还有美味的食物可以填饱肚子。” “秦大娘子,老身看穆世子挺好的,秦大娘子不妨就和穆世子说了吧!”杨大娘由王大娘扶着,出现在小门处。 连杨大娘都来凑热闹。 穆霆自是早就知晓康德郡君住进了秦家食肆的隔壁,此时见了杨大娘,朝她微微颔首:“康德郡君。” “穆世子客气,不过老身如今已经和文昌侯和离,穆世子称老身为杨大娘便可。”杨大娘和穆霆说明,又朝秦想想道,“秦大娘子还是和穆世子直言罢,那宋万州心肠歹毒,指不定还会做出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穆霆蹙眉看向秦想想:“是宋万州伤了你?这木匣子里可是他威胁你的东西?” 事已至此,秦想想微叹:“此前他将我乳母徐妈妈,以及徐妈妈的孙儿为人质,以此来要挟我而已。” “这贼子竟如此无耻!”杨大娘又骂起宋万州来。许是骂得激动了些,她捂着心口喘息起来。 “王大娘,劳烦先扶杨大娘回房。我保证,我不会一个人扛着的。” 王大娘也担心自家老主人的身体,自是半劝半拉着杨大娘回房了。 秦想想横了一眼穆霆:“此事我本想瞒着的,如今可好,让大伙提心吊胆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带了些怒气。 穆霆一点都不惧她:“宋万州要挟你做什么?” 穆世子还真是难缠,看来她不说实话,他是不会走的。但此事她早就做好了打算,告诉他又有何用?只不过让他徒增担心而已。他的伤,可是不能痊愈的呢。 秦想想思量了又思量,仍旧犹豫不决,穆霆也不急,自己取了火折子,将小院中的灯笼都点亮了。 春风又和煦了一些,灯笼昏黄,在地砖上投射下绮丽的光芒。 隔着两道墙,外面人声隐约,小院里春虫开始断断续续的鸣叫。 和穆霆一直僵持着也不是那么回事,秦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宋万州要挟我,做他们的刀,去破南宫问月。” 穆霆挑眉:“南宫问月可知此事?” 秦想想摇头:“或许知晓,或许不知。”师父的耳目无处不在,她很难断定。不过对于师父来说,她只是他下的那盘大棋中很不显眼的一颗棋子。若是弃了,便很快有人代替她。比如马娘子,比如阿春,比如满儿。而在这段日子里,她已经得到了无数的快乐与成就感。她此生无憾……吗? 她有些怔然了。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我便不能袖手旁观。你可是有对付他的计划了?算我一份。”穆霆很认真地说。 秦想想笑了:“穆世子,宋万州不难对付,难对付的,是他背后的人。便是南宫问月,如今也还摸不清他背后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既然摸不清,那便先破了宋万州,断他的臂膀。”穆霆道。 秦想想摇头:“倘若南宫问月欲利用宋万州引出他背后之人呢?” 穆霆怔怔地看着秦想想。 小娘子的脸半隐在黑暗中,一半清晰一半模糊,叫人看不清她真实的神情。 她竟甘愿做那把破冰的刀,将京师里晦暗不明的情形一刀破开来。 他听得他问她:“你如此想法,他知道吗?” “他”,指的是南宫问月。 秦想想轻笑:“我们一直都是他的刀啊。”一把又一把,砍向大盛的皇权。若是钝了,毁了,就再换一把。憎恨大盛皇权的人不计其数,甘愿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大有人在。 “可你舍得他们?” 秦想想迟疑了一下:“穆世子若是能帮妾身照料一二,妾身会感激不尽的……” “然后下辈子再做牛做马的相报吗?”穆霆哼了一声,“我将来是要回燕州去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你自己的食肆,最好你自己管。还有,我并不赞同南宫问月要做的事。” “那好,既然穆世子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那穆世子还是请回罢。” 秦想想顺着穆霆的话,给穆霆下了逐客令。 谢谢whaleWendy的打赏~ 第214话 和鸭子挺有缘分的 穆霆最后是自己走的,没让马叔送。 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秦想想一眼,眼神之中的深意让秦想想正觉着有些不舒坦的时候,他忽地抬步离去。 秦想想松了口气。 终于将难缠的穆世子给送走了。 这一次之后,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吧。毕竟男人也是有尊严有骨气的。 她在小院里坐了很久,直到红袖走进来,柔声道:“大娘子,夜深了,该安歇了。” 秦想想嗯了一声,望了望夜色深深的天空,才缓缓的走回去。 红袖给她检视背后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不过奴婢看着,还得将养好些日子。” 可是再过一日,宋万州就要来了。 她说:“红袖,明日我再教授些吃食的做法与你罢。” 一向乖巧懂事的红袖忽地涨红了脸:“大娘子,奴婢现在还不想学。大娘子如今有伤在身,奴婢不能让大娘子劳累。大娘子早些安歇,奴婢告退了。” 红袖匆匆走了出去。 独留秦想想哭笑不得。其实她倒也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觉得自己的太闲了,须得找些事情做而已。 一夜无话,次日天还没亮,王二娘刚起来,秦想想已经站在她的门口,笑吟吟道:“王妈妈,今日用过早食,你陪我去一趟廖评事家罢。” 二娘子就在廖评事家里,王二娘已经想去廖家很久了。 王二娘闻言,当即大喜:“那老奴现在就熬药,好早些出门。” 王二娘心中向来只有两件事:熬药,和她家二娘子。 她甚至都没想起秦想想的伤还没好。 王二娘扶秦想想上马车,红袖追了出来,欲言又止,一脸的担忧,秦想想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快快回去准备,这眼看就要开市了,可不能耽误了生意。” 她放下帘子,没有再多看红袖一眼。 王二娘心情很激动:“大娘子,我们都买些什么礼物去廖家?” 秦想想笑道:“廖家富贵,什么都有,不过二娘子素来喜欢吃天香楼的,就给她买天香楼的糕点罢。” “就只给二娘子买?这,这不大好吧?毕竟二娘子如今是寄居在廖家,这我们还是得准备些谢礼的……若是大娘子钱不够,老奴这里还有。”只要涉及到她的二娘子,王二娘就事事周全。 秦想想哭笑不得:“多买一些便可。我听说,廖家人都喜欢天香楼的糕点。” 王二娘这才安下心来。 此去廖家,王二娘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茄色蝙蝠纹交襟上衣,下面系同色的挑线裙子,将发髻梳得油光发亮,还戴了绣花的抹额,猛地看去,倒也像那么一回事。 秦想想还是穿着素净的衣裙,头上还是簪着她那根不起眼的银钗子。 不过在天香楼糕点的时候很大方,足足挑了八盒点心,让王二娘都有些吃惊了。 八盒天香楼的点心,已经很有排面了。 王二娘顿时将腰肢挺得笔直,脸上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秦想想但笑不语。 很快便到了廖家,秦想想让马叔自报家门,言明想见廖评事。 守卫却道:“我们郎君并不在家中,诸位还是请回罢。若是有急事,可以留下口信。” 马叔追问,守卫不耐的看了他一眼:“我们郎君的去向,可是你能知晓的?” 王二娘在车中听得清清楚楚,当即脸色就不好了:“大娘子,这可如何是好……” 秦想想当机立断:“去崔家,见崔家娘子。” 崔卿卿亦不在家中。 崔家的门房倒是记得秦想想,告诉她,崔家的主子们都去黄家吃喜席了。 “哪个黄家?”秦想想问。 “前兵部尚书黄瀚家呀,他的长孙今日迎娶新妇。这桩亲事可是圣上亲赐的,说是昨日皇后还特地送来赏赐呢。” 崔家的门房明显比廖家的要知道得多些。 越是如此场合,越是容易浑水摸鱼。 王二娘一拍大腿:“这黄家老奴去过,他的长孙老奴也见过,倒是一表人才。不过这新妇却是信州人士,不是京师中人。这桩亲事去岁赐下时,京师里人人都羡慕呢。”这世上能有多少人得皇帝赐婚?可不是一桩让人羡慕的亲事? 黄瀚是去岁秋才致仕的,他的长孙黄启明则是在去岁入职的皇城司。 秦想想想急着赶到黄家,但自家的老马喘了半日,还没走出半条街。马叔很是愧疚:“大娘子,这马老了。” 秦想想吩咐他:“马叔且领着王妈妈家去,我去去就回。” 没见着二娘子,王二娘明显有些失望,秦想想要下车了,她才想起秦想想身上的伤还没好。 “大娘子早些回来啊,今日可还要吃药呢。”王二娘殷殷叮嘱。 秦想想:“……好。” 秦想想目送着二人离开,这才四处张望,想寻一顶轿子。 还真是巧了,不需要坐轿子的时候,四处都是轿子,这需要坐轿子了,竟是一顶都没有。 秦想想站了须臾,一辆马车四平八稳的走过来,而后缓缓在她旁边停下来。 帘子撩开,宋万州的脸露出来:“看来秦大娘子身体底子甚好,这么快便恢复了。” 秦想想看着宋万州。 这厮还真是不一样了。头上带着玉做的冠,一身蜀锦青地圆领衫,倒是显得他人模狗样的。 她唇边勾起笑容:“这得谢谢宋世子手下留情啊。” 宋万州懒洋洋道:“秦大娘子客气了。听说这几日秦大娘子忙着养伤,但也没闲着呀,和那些与我斗败了的人在一起,一定很舒服吧。” “当然舒服呀,一起痛骂宋世子,骂他心狠手辣,骂他是一条毒蛇,骂他不得善终。” “呵。妇人凑在一起,也就只能骂骂这些了。不过秦大娘子昨日可收到吉哥儿的衣服了?这小孩啊,长得可真快,见风就长,不过才几日的功夫,这衣服就不合适了呢。” 秦想想笑眯眯的:“那可不,吉哥儿得宋世子记挂,定会像宋世子一般福大命大的。” 她就像一团软绵绵的丝絮,叫人使不上劲。 宋万州也不着急:“秦大娘子,明日见。” 马车正要驶离,宋万州忽地又撩帘:“听说黄家此时很热闹,秦大娘子就不想快些去瞧瞧吗?” “不用了。与宋世子共乘一车,妾身怕下车后,浑身全是明晃晃的算计和恶毒。” 宋万州眯眼看她:“秦大娘子倒是和鸭子挺有缘分的。” 马车终于驶离了,秦想想松了一口气,和那宋万州说话,可真是浑身都绷紧了。 又一辆马车疾驰而至,停在她面前。 这辆车,有些眼熟啊…… “还不赶紧上来?”里面那人冷冷的说。 谢谢书友20220610093536637的打赏~ 第215话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车里的气氛冷得要命。 秦想想安安静静的坐着,不吭声。 “之前不是还挺厉害的吗?”南宫问月连眼皮都没抬。 秦想想尴尬地笑了笑:“这不,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别与马比,马比你聪明。”南宫问月说话比宋万州狠多了。 秦想想接受批评:“郎君说得对。可徐妈妈是我的乳母,她与吉哥儿的安危我不能不管……”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乳母徐妈妈为何突然就出现在你身边?” 秦想想一怔。徐妈妈还能骗她不成?徐妈妈可是除了南宫问月之外,她最亲的人。 南宫问月点到为止,不再说此事:“待会廖浩海会接应你进黄家,今日黄家婚宴,许是有好戏看,你且看着。” 秦想想问:“郎君不亲自去看?” “我嫌吵。”南宫问月说。 哪里是嫌吵,分明是他一出现,那些小娘子就迫不及待的扑上去。想想也怪可怕的。秦想想是明知故问。 “慧真郡主好吗?”秦想想又问。 “不好。”南宫问月回答得理直气壮,“若是你不放心,我便将她送回去。”天天都吵着要见他,他不去就犯病,偏生那两个侍女大惊小怪,整天弄得慧真郡主好似要驾鹤归西似的。 “郎君亲自养着慧真郡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秦想想赶紧撇清,到底是胆子大,又嘟囔道,“慧真郡主还挺崇拜郎君呢……” 南宫问月抬眼,冷得像腊月里的风。 “看来伤都好了。”他说。 秦想想立即闭嘴,脑袋低得像鹌鹑。 “除了廖浩海,今日还有一人接应你。”南宫问月说。 秦想想乖乖的听着。 “姜鸿生姜小郎君。”他说。 姜鸿生姜小郎君,一直是南宫问月私藏的杀器,这回也要祭到人前了? 看来这场婚宴,很热闹啊。 秦想想眼前出现了一个厚厚的木匣子。 “你穿得太素了,首饰也寒酸,这是给你的。”南宫问月语气淡淡。 这么多年了,南宫问月教她做人,教她本事,可从来不曾在装扮上说过一二。 秦想想打开木匣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套很精致很小巧的珍珠头面,以及蜀锦做成的衣服。 “你长相还算得上是清秀,用那些繁复的首饰不合适,这套头面倒是适合你。” 南宫问月这番话,像是夸了人,又像是没夸。 秦想想有些犹豫:“郎君,这要还吗?”她师父挺抠门的呢。 “当然要还,可别弄丢了。” 好吧,她就知道。 南宫问月又递过一个木匣子:“这里是胭脂水粉,将自己收拾收拾。你出门的时候没照镜子吗?这脸色难看得,像是好几个月没好好吃饭了。” 秦想想讶然了,今日这日头,难不成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她的脸色不是一向如此吗? 南宫问月轻飘飘说了一句:“免得黄家不让你进门,坏了事儿。” 秦想想:“……谢谢郎君提醒。” 黄瀚虽然致仕了,但孙子的婚宴上,达官贵人不要太多。 黄家五代累积,宅院占地颇大,秦想想到时,廖浩海已经在外面等了。 不过好似没看到她。 他就站在台阶处,眉目冷峻,侧耳听着身边小厮说着什么。 看到秦想想靠近,他的眉头甚至还皱了皱,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来,像是要赶秦想想走。 秦想想赶紧开口:“廖评事,是妾身呀。” 廖浩海哈了一声:“在下倒是一时眼拙,还以为是别家的小娘子呢。”说着却是压低了声音,“这是那个抠门南宫问月送给你的吧。秦大娘子,不瞒你,你头上戴的珠钗所用的珍珠,很有可能是我和他打赌,输的那盒浦珠。不过那盒浦珠有三百多颗呢,你这里……诶,那厮可真小气!” 郎君手底下,可有好些像她一样的小娘子呢,总不能只顾着她。秦想想声音也低低的:“郎君说了,这头面还得还给他的。” 呵呵,小气吧啦的南宫问月。 等他以后和秦婉婉成了,就多送些首饰给大娘子! 廖家旁的不多,就是钱多! 廖浩海豪气地想着,听得秦想想问他:“崔娘子何在?” “她早就进去了,黄瀚家有几个孙女与她是手帕交,玩得极好。” “廖评事可见着了周文?” “周文?周林光的长子?周家有丧事,黄家没请周家赴宴。” 秦想想低声说:“我得到消息,说是周家恬不知耻,想沾染崔娘子。” “竟有此事?”廖浩海眉头紧皱,“怪不得上回在赏花会上,那大胖子那般卖力的跑呢。我还以为他是真心实意的要救人。” “事不宜迟,让卿卿的婢女领你进去寻她罢。”虽然暂时没看到周家人,但有些下作手段使起来,照样能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 崔家素来都会留一名婢女在马车里接应。 这名婢女叫春绿,此前曾见过秦想想,对秦想想有印象。 但一离开廖浩海的视线,春绿的话便有些阴阳怪气起来:“秦大娘子此前不是在穆世子身边做事吗?这次怎地孤身前来呢?” 秦想想睨着春绿,小侍女年岁不大,但说话已经夹枪带棒了。 但小侍女为何这般说?难道是崔卿卿已经去过穆霆的住所,被穆霆拒绝了?而小侍女则替自家娘子打抱不平,认为她就是穆霆拒绝的原因? 她幽幽道:“小春绿,我此番是来救你家主子的,不是来和你家主子抢男人的。” 春绿没想到秦想想这般直接,脸颊顿时一红,不再说话。 二人一路穿过人群,走过游廊和好几道垂花门,终于在黄家下人的指示下,走到小娘子们聚在一起玩乐的凉亭。 秦想想一眼便看到了崔卿卿。 崔卿卿人美富贵,头上金钗晃晃的,在一众玩酒令的小娘子里显得鹤立鸡群。 秦想想挑眉,崔卿卿是不自知还是享在其中?围绕在她身边那些个小娘子,起码有一半朝她投去的眼光是嫉妒的。 春绿低声说:“坐在上首的四位小娘子便是黄尚书的孙女了。” 秦想想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果酒味。 春绿又说:“我们家娘子喜欢玩行酒令,但是总输,是以吃罚酒最多。不过娘子千杯不醉,此前还不曾见她醉过。” 千杯不醉?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呵呵…… 第216话 面具男 崔卿卿看起来心情不好,不仅输了吃酒,没输也吃酒。这是想让自己醉啊。 再看她那帮手帕交,见她埋头吃酒,竟然一点都不相劝,而是暗地里相互使眼神。 这哪是朋友,这是损友啊。 秦想想低声对春绿说:“你过去,提醒你家娘子,让她莫要吃这般多酒。” 春绿却撇嘴:“这几日我们家娘子心情都不好……” 秦想想眼神冷然:“你这是想让你的主子当众出丑吗?” 春绿只得不情愿的应下来:“好。”还真是怪哉,这秦大娘子的感觉在方才那一瞬,忽地让人浑身起了寒栗。 这话头还在舌尖呢,只见凉亭那头响起一声惊呼,原来竟是有婢女在端酒时,不小心将酒洒到崔卿卿身上了。 秦想想挑眉,这手段还真是挺老套的呢。 这下春绿可以大大方方的过去了。 春绿疾步走过去,便听得黄家大娘子厉声呵斥那婢女:“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不赶紧给崔娘子赔礼道歉?” 崔卿卿吃的酒多了,眼眸亮晶晶的,脸颊染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我没事,她不过是无心之失。” 黄家二娘子对旁边守着的黄家婢女说:“还不赶紧领着崔姐姐去换衣裳?” 春晚正要扶自家娘子跟着黄家婢女下去,斜里多了一只手扶着崔卿卿,春晚吃惊地看着春绿:“你怎么在此处?” 两个侍女,原定是她陪着娘子进来,而春绿在外面马车里守着的。 春绿压低声音:“此处危险,我们将娘子扶到外面马车里。” 春晚不解,怎么就危险了,黄家她们也是常来的,今日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发生。 黄家三娘子却笑吟吟的走过来:“怎么啦?崔姐姐可是责怪那婢子了?崔姐姐若是心情不好,我这就狠狠的责罚她。” 崔卿卿眼皮沉下来,嘴里含糊地说着:“无事,真无事。春晚,我头有些晕……” 黄三娘子吃惊道:“崔姐姐这是醉了?” “我素来千杯不醉,又怎么会醉?”崔卿卿摆手,“等着,我待会便过来,再和你们一决高低。” “那妹妹们就等着姐姐了。”黄三娘子笑道,“铃儿,还不赶紧在前面领路?” 婢女还没走,崔卿卿兀自挣开两侍女的搀扶,自己走了出去:“快快,我待会还要回来呢。” 她步子迈得很大,须臾便走出了一丈之地。春绿春晚只得跟在后面。 那名叫铃儿的婢女笑吟吟的:“崔娘子,这边请。” 那边幽径深深,掩着绿瓦的屋顶。 崔卿卿却站住了:“春绿,你回去取衣裳,春晚跟着我就行了。” 春绿记着秦想想的叮嘱:“娘子,我们还是一起回马车去罢。” 崔卿卿忽地拧眉:“我这衣衫都污脏了,这一路回去,你是想让我丢人现眼?” 她家娘子的脾气其实挺大的,春绿顿时噤声,下意识地朝秦想想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诶,秦大娘子怎地不见了? 春绿心中更是没了主意,只得将廖浩海搬出来:“娘子,其实是廖郎君让奴婢来请您回马车上去的。” “表哥?那我更不要听他的了。他如今啊,被秦婉婉那个小妖女迷得七荤八素的,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表妹?” 崔卿卿是真的醉了。双眼迷蒙,脸颊浮起不正常的红霞。 家丑可不能外扬,春晚总算意识到自家娘子好像有些不对劲,便对铃儿道:“劳驾铃儿姐姐还是将我们领出去罢。” 铃儿笑吟吟的:“崔娘子这边请。” 走的却还是原来那条路。 春绿心生警惕:“这怎么还是原来那条路呢?” 铃儿说:“春绿姐姐不必担忧,从此处抄近路出去,无人撞见,还快一些。” 就在春绿春晚犹豫不决之时,崔卿卿不耐烦道:“你们今儿是怎么了?磨磨唧唧的,难不成黄家还能害我不成?” 她说着,又兀自朝铃儿说的小路走去。 春绿春晚无奈,只得追上去。 路径弯曲幽深,树木虽不高大,但很茂盛,稍微错眼,便看花了眼。 春绿春晚紧紧的跟在崔卿卿身旁,不敢分心。 那铃儿却是扑哧一声笑了:“春绿春晚姐姐,今日可是我们家大郎君的大喜之日,最不希望出事的,可是我们黄家了。” 铃儿赤裸裸的将她们的担忧说出来,春绿春晚倒是不好意思了,当即心神松懈了一些。 几人在往里走上十数丈,路径越发幽深,只间或听到雀儿清脆的鸣叫声,的确连别的人影都不见。 铃儿道:“这再走片刻,便是东边的角门了。到时候春绿姐姐可以先出去,让马夫将马车驶到角门处。我们再扶着崔娘子出去。” 春绿春晚点头,这安排很妥当。 春绿说:“以前和铃儿妹妹也是见过几面的,但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竟不知铃儿妹妹办事如此妥当。” 铃儿笑吟吟道:“妹妹不过是班门弄斧,怎么比得上两位姐姐能干呢?” 夸赞的话谁都喜欢听,春绿春晚对铃儿的防备又松散了些。 崔卿卿在前面唤她们:“你们倒是快些呀……啊!你是何人?” 春绿春晚心头猛地一跳,正想走过去,铃儿忽地拦在她们面前:“两位姐姐莫坏了我们郎君的好事。”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铃儿,脸上忽地多了几分邪佞。 春绿内心恐惧得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娘子身边多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看那人身形,就是一个男子。 眼看着那面具男正要朝自家娘子伸出罪恶的双手,忽地一条腿从斜里伸过来,脚尖点着面具男的胸膛:“喂,你的对手是我。” 那条腿的主人,呃,似乎有些过于弱不禁风。但看起来有些面熟……啊,那不是姜小郎君吗? 方才消失不见的秦大娘子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崔卿卿身后:“崔娘子。” 崔卿卿吓得酒都醒了:“秦大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面具男不会想将自己掳了去,然后对自己这样那样吧?他怎么配?!崔卿卿怒从胆边生,竟迅雷不及掩耳的冲上前去,一把将面具男的面具给剥了下来。 空气似乎有一丝的停顿。 在场的人除了崔卿卿,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崔卿卿竟然如此勇猛。 面具被剥掉的男人,挑着细长的眼睛望着崔卿卿:“你这性子,我很喜欢。” 话音才落,崔卿卿便呸了他一声:“就凭你?你也配?姜小郎君,给我打他!” 嗯……承认,我短是我因为我懒…… 第217话 喜事变坏事 姜鸿生一笑:“好咧!”他的细腿猛然使力,那面具男却就势往后退去,避开姜鸿生的攻击。 他还窥了个空,看向铃儿:“还不速速将她们解决了?” 方才还有些迷茫的春绿春晚忽地一左一右地将铃儿给包抄起来。 “大胆贼人,吃我一拳!”娇弱的春绿打出了凌厉的一拳。 铃儿猝不及防,避之不及,肩膀上挨了一拳。 后面春晚也厉声道:“竟敢暗算我们娘子!” 铃儿的背又挨了一拳。 崔卿卿挥着拳头:“打得好打得妙!春绿春晚,记得留活口。” 秦想想:“……”她是不是低估了崔家? 铃儿吃了两拳,面容变得狰狞起来:“就凭你们两个,能奈我何?” 她和春绿二人缠斗起来。 那厢姜鸿生亦步步紧逼面具男。 崔卿卿在一旁加油:“对!就是这样,攻他下盘!姜哥哥好厉害!” 姜鸿生打斗之余,还能回应崔卿卿的话:“啧,崔妹妹竟是有好些年没叫我哥哥了呢。” 崔卿卿说:“谁让你以前总是欺负我,整天往我院子里扔蛇!” 姜鸿生笑嘻嘻道:“我觉得蛇很可爱啊,所以想和你一起分享玩蛇的快乐。” 秦想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面具男冷笑:“你们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吗?” “哦,你不是那什么狄族细作塔木图吗?我表哥说了,你在狄国混不下去了,这才来的我们大盛。你有甚可好怕的?小心被我姜哥哥揍成猪头!” 塔木图一怔,没想到崔卿卿竟认识他。 崔卿卿叉着腰,继续大骂:“上回在长公主府,是你们暗算的我吧?上回姑奶奶没有防备,遭了你们的暗算,如今若是姑奶奶再着一回你们的道,姑奶奶便不姓崔!今日你们若是落在姑奶奶手里,定然叫你们不得好死!定然剥了你们的皮,将你们剁成小块,放在火上烤!” 她的声音又娇又脆,骂起人来一点都不难听。 塔木图哈哈笑:“若是你落在我手里,我倒是挺怜惜你的。” “你生得不美,想得倒是挺美!”崔卿卿是越战越勇,骂完塔木图,看向春绿春晚二人时,才发觉二人落了下风。 春绿春晚只不过是粗通拳脚的婢女,对付普通人还可以,对付像铃儿这样的练家子就不行了。 铃儿不由得得意地笑了一声:“崔娘子倒是很自信。” 这笑声……秦想想挑眉,很熟悉啊。 方才春绿春晚打她的,铃儿都还了回去,还将春绿踩在脚下:“中原女子,不过尔尔。” 她正想得意地朝崔卿卿走去,将崔卿卿给抓了,忽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直袭她的命门。 她暗自心惊,急急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那枚暗箭,第二枚暗箭便已经到了! 这回她没能再躲过,肩头中了一箭。 秦想想神情淡淡:“狄族女子,不过尔尔。” 她宽大的袖子里,竟然藏着一支小巧玲珑的弓弩! 说话间第三支箭又已经发出,直刺铃儿心口! 铃儿尖叫一声:“救我!” 塔木图正想飞身过来,被姜鸿生用脚拦住,猛然一踢,塔木图滚落在地上。 “不是说了吗,你的对手是我。”姜鸿生懒洋洋的说。呼,打架就是费力气,这打着打着,他的肚子又饿了呢。今日他来参加黄家的喜宴,已经从南宫问月那里支了两贯钱作为礼金,他一定要加倍的吃回来。 铃儿到底还是狼狈的避开了第三支箭,跌落在地上。 春绿春晚却扑过来,一人按着铃儿的一只脚,叫道:“秦大娘子,快射呀!” 谁说女子不如男?秦想想感动得走近铃儿,对着她的腿射出了第四支利箭。 “嗤!”玲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腿中了一箭,再眼睁睁的看着秦想想又朝她的左腿射了一箭。 这秦大娘子,是有毛病吧? “当然要抓活的啊。”秦想想说,眉眼略带了点狡猾,“还有,箭头上淬了点让人晕乎乎的药。” 铃儿配合地晕了过去。 “让我来看看,她是不是易容了。”秦想想说着,直接上手搓铃儿的脸。 果不其然,她从铃儿脸上搓出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诶,我认得她,她就是在长公主府赏花会上给我端茶的那人。”崔卿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蹲在地上端详着昏倒的铃儿。 “她的真命叫做阿丽娅,是狄族的一名细作。” “她挺有能耐的,不仅能混进长公主府,还能混进黄家来。”秦想想实事求是。 崔卿卿哼了一声:“她再有能耐,还不是被我们给抓住了。春晚春绿,将她绑起来,最好绑得严实一些。” 春绿春晚忙着绑阿丽娅,那厢塔木图渐渐落了下风。 但姜鸿生明明能一招制敌,偏偏还要像猫戏老鼠一般的耍弄着塔木图。 塔木图又气又急,再看着阿丽娅被两个侍女捆得严严实实,不由得匆匆抛下一句:“你等着!” 他打斗是不行,但逃跑功夫倒是厉害。 崔卿卿跳脚:“姜小郎君,你怎地让他跑了?” “方才还喊姜哥哥呢,现在又喊姜小郎君了?”姜鸿生摇头,长腿一点,翻过墙头不见了。 姜鸿生走了,崔卿卿却有些怅惘了:“姜哥哥以前个子小小的,体弱多病,我还以为他活不过二十呢。如今长大了,打起狄族细作来,倒是挺厉害的。看样子,他应该能活过三十吧?” 墙头外的姜鸿生莫名其妙的踉跄了一下。 秦想想憋着笑:“崔娘子,姜小郎君一直都挺厉害的呢。” 崔卿卿撇嘴:“秦大娘子,你知晓为何别人都叫他姜小郎君吗?他爹娘只生了他一个,又没有长兄。” 秦想想配合地问:“为什么呢?” 崔卿卿眉飞色舞地道:“盖因他个子小呀,小时候还矮我一个头呢,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所以大家都叫他姜小郎君。你可不知道,他吧,就爱欺负我,整天往我的院子里放蛇,表哥就帮我出头,教训他……” “卿卿!”有人叫崔卿卿。 是廖浩海。 他背后还跟着一众大理寺的官差。 “崔家妹妹。”一个穿着和廖浩海一样官服的年轻官员主动和崔卿卿打招呼。 “崔家妹妹也是你能喊的吗?”崔卿卿白了那年轻官员一眼。 “卿卿不得无礼!”廖浩海喝止崔卿卿,转头对那名年轻官员说:“时评事,请吧。” 时溪点头:“这狄族细作就交给我们了。” “表哥你怎么来了?”崔卿卿问廖浩海。而且还带着这么多官差,表哥这是恢复职务了? 廖浩海神情有些许微妙:“新娘遭人刺杀,如今受了重伤,医工正在全力救治。不光大理寺的官差来了,开封府也来人了。” 竟有此事? 那岂不是喜事变坏事? 第218话 大戏 方才还喧闹的黄家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新娘遭人刺杀,刺客逃之夭夭,所有的宾客暂时不能离开黄家,须得在大理寺和开封府联合审查过后,去除嫌疑,才能出黄家。 廖浩海领着崔卿卿等人,在黄家待客的大厅外等着。 今日黄家邀请的宾客有上百人之多,再加上宾客带来的下人,数量可观。 大部分的宾客们都挤在大厅里,低声交谈。 还有一部分站在大厅外,亦在交头接耳。 他们讨论的,自然是方才新娘被刺之事。 新娘明明是在新房被刺的,看到的人并不多,但此时秦想想听着,似乎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方才惊险万分的一幕。 有个胖些的妇人说:“……那郎君可狠,抽出刀子便径直朝新娘刺去。” 她旁边瘦削些的妇人双眼带着莫名的兴奋:“那郎君说是新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啊……这是为情所伤,才不惜追随数百里到京师,亲手斩绝这份感情?” “那可不,被心上人背叛,一时悲愤也是情理之中。” 秦想想:“……”她怎么听着,这二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 崔卿卿挨着她:“你怎么看?” 秦想想回过神来:“什么?” “为情所困,被感情背叛,看不得情人另嫁他人,便亲手将情人杀了啊。” 秦想想扯了扯嘴角:“我可以不评价吗?”不知全貌,这事情很难评啊。 崔卿卿却是道:“这事我还真知道一点内情。新娘欧阳娘子虽是信州人,但自小就被养在沧州外祖母家中。这门亲事原来是指腹为婚,新娘的父母在新娘出生后没有多久就去世了,新娘便被送到外祖家养着。黄大娘子说,她们黄家一直没有忘记这门亲事,她哥进入皇城司后,黄老便立即派人到信州将欧阳娘子接到京师成亲。说是去信州接人时,还颇费了些曲折。他们口中的郎君,大约是欧阳娘子在沧州时的青梅竹马了。” 这听着妥妥的又是一场高门里斗得你死我活的大戏啊。 廖浩海在一旁听着,横了崔卿卿一眼:“不要胡乱推测。” 崔卿卿吐吐舌头,又继续和秦想想咬耳朵:“其实表哥应该很清楚此事,那黄大郎君还是表哥的同窗呢,表哥没任大理寺评事前,他们还一道玩来着。” 秦想想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盘查还没有开始,今日来参加喜宴的宾客非富即贵,喜事差点变丧事,黄家人明显很着急,黄老的妻子徳惠郡君不得不亲自过来抚慰宾客。 秦想想看向大厅里,其实那些人一点都不急,一个个坐着吃着茶点,一边热火朝天的聊着。 黄家的确应该着急,只怕过了今日,他们黄家的秘辛就会传遍整个京师。这新娘被刺案,估计得被传上十天半月才停歇。 有些贵妇啥都不缺,就缺些新鲜事儿来度过漫漫长夜。 前面传来一阵骚动,崔卿卿踮起脚尖看了看,忽地又低下头,极快地瞄了秦想想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秦想想道:“是穆世子来了。” 穆霆?他来作甚?该不会这刺杀新娘的青梅竹马,也是狄族细作吧? 穆霆像是没看到她们,领着人径直进了大厅。 片刻之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显眼的地方,朗声道:“今日黄家设宴,怠慢了各位贵客,还请各位贵客见谅。如今宴席已备好,还请各位贵客入座吃席!” 崔卿卿拉着秦想想:“秦大娘子,你就跟我们一起罢。” 秦想想:“……”这是谁出的主意,是要一边聊着东道主的家事,一边吃席才更香吗?他们就不怕那刺客得了失心疯,拿着刀子出来一顿刺吗? 很明显,大家都舍不得离去,坐得稳如泰山。不过这回讨论的主角似乎变成了穆霆。 “原来这就是穆世子。看着倒是挺俊朗的。” “只可惜没有立下军功,也不省得可是与姜家小郎君一样,整日无所事事的游荡。” 姜鸿生也着实没想到,他人在外面抓贼,锅从天上来。 “你没听说吗?圣上很是喜欢穆世子,还给武德侯面子,让穆世子进大理寺抓狄族细作呢?” “他进了大理寺?那岂不是以后要长留京师了?” “听说受封那日,圣上特地设宫宴招待穆世子,穆世子为表忠心,在宫宴之上特地表演了一场剑舞。” “啧啧啧,这穆世子舞剑,定然很好看吧?只可惜了,我没有那个眼福。” “穆世子还没有定亲罢,你将你家小娘子许配与他,不就能看了吗?” “罢罢罢,燕州可是苦寒之地,我可舍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去受苦。” “哼,你倒是舍不得,穆世子还看不上呢。” “慎言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不绝于耳的讨论声,就着黄家的佳肴美酒,这顿喜宴,吃回了本。 当事人穆霆不知道听没听到,只在黄家人的带领下,见到了前任兵部尚书黄长新。 黄长新已经很老了,一把胡子花白,眼皮耷拉下来,眼珠子略有些混浊。 见到穆霆,他点点头:“穆世子长大了,颇有侯爷之风采。” 黄长新是兵部尚书,自是与穆雷分外熟悉。早些年他还曾奉旨亲到燕州,在燕州住了数月。 那时候穆霆还是个小小少年。 但曾记得,这位前任兵部尚书,与他爹意见不合。在燕州住了数月,就和他爹吵了几十架。 穆霆点头:“许久不见,黄老风采依旧。” “呵呵。穆世子倒是用不着奉承老夫。老夫已年过七十,不知哪日就双眼一闭去了。”黄长新倒是直言不讳。 “今日请世子前来,是老夫耳闻,世子对狄族人颇为了解。”黄长新废话不多说,转入正题,“不瞒世子,今日老夫孙媳妇被刺,实在是狄族人所为。” 穆霆挑眉:“黄老何以见得?” “觉儿,出来。” 一位眉目俊朗的年轻郎君走出来,他一身摄盛装扮表明,他便是今日喜宴的主角新郎黄觉。 黄觉的右手像是受了伤,已经用绑带扎好。 黄长新说:“老夫孙媳被刺,觉儿正在附近,闻言立即赶过去,正好对上那贼人,觉儿与他缠斗,发觉那贼人的身法竟与狄族人无异。” 穆霆看向黄觉,黄觉点头:“我进皇城司的时日虽不长,但对狄族人的身法略有研究。” “阁下在皇城司所任职位是……” 黄觉沉声道:“吾乃皇城司指挥。不瞒穆世子,内子的双亲,乃是命丧狄族人之手。” 第219话 二男争一女 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黄觉又道:“内子曾与我提过,她从信州一路北上来京师,曾发觉有人跟踪她。不过大概因为是内子擅武艺的表哥护送她上京,那人在路上不曾对她动手。今日婚宴,表哥不知为何腹泻频频,这才让贼人得了逞。” 原来如此啊!姚二郎恍然。 方才外头那些人传的什么青梅竹马因爱生恨而刺杀新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差点就信了呢。 穆霆挑眉:“狄族人为何要跟踪令正?” 黄觉犹豫了一下,才道:“内子像是对我有所隐瞒,不过如今她受伤昏迷不醒,若其想问,也得待她清醒之后。内子的表哥我倒是询问过了,他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那贼人往何处去了?” “那人武艺不错,不过他虽伤了我,我也砍伤了他的右脚,而后他趁着乱蹿逃了。贼人蹿逃之后,我已经问过巡查的守卫,贼人并不曾逃出去。我估摸着,他如今应当就潜伏在我的家中。” 一个受伤的人,行动不便,也更容易被激怒,趁乱冲进人群中胡乱砍杀。黄家人没有放宾客走,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走进来:“郎君,老奴都细细观察过了,宾客中并无异样。” 就是一直在说他们黄家的秘辛。如今的版本已经升级了,已经说到他们家大郎是硬生生的拆散了人家一对有情人。那情郎倒是个坚韧的,从沧州一直追随到京师,最后不惜得罪黄家,手刃情人。 简直没法听了。 宾客中并无异样,也就是说,歹人藏在黄家的某个角落里。 黄觉苦笑道:“最近我家有不少亲人因着我的亲事从远方而来,带了不少下人,住进我家中;又加上过多的用布幔装饰房屋,是以给贼人藏身提供了不少便利,搜查起来可能有些许困难……我听说穆世子与狄族人多有接触,这才想着请穆世子来帮忙。”黄家虽在京师累积五代,但老家却是出自信州黄姓大族。这次他成亲,族里来了不少人。 他犹豫了一下,露出苦笑:“如此过分请求,不知穆世子可答应?不过世子不必担心,事后我必有重谢。” 方才穆霆进来时,的确看到黄家四处张灯结彩,好些墙面皆是挂着红绸,甚至花园里的树木也挂满红布。而且天马上就黑了,必须要尽快找到刺客。 他道:“圣上本就命我追查狄族细作案,今日此案,本就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黄指挥不必过多挂虑。事不宜迟,我这便带人去搜查。” 黄觉闻言,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朝穆霆抱拳道:“在下先在此谢过穆世子了。陈总管,你且领着家中守卫,随穆世子一道搜查。” 陈总管应是。 穆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陈总管紧紧跟在后面,却听得穆霆吩咐他的下属:“去寻秦大娘子过来。” 秦大娘子?穆世子不是要去搜查刺客吗?怎地还要找一名女子过来? 莫说陈总管糊里糊涂,连姚二郎也有些诧异:“少主……”咳咳,其实昨日少主去了秦家食肆吧,回来的时候他都闻着秦家食肆汤面的味儿了。但秦家食肆离这里挺远的呢,他这一去一回,定然要耽搁不少功夫吧。黄家能等得及? “快去。”穆霆站在原地,“她就在大厅外面,和廖评事站在一起。” 啥?秦大娘子就在黄家? 陈总管也惊讶了,穆世子特意要找的秦大娘子,竟然就在黄家的宾客中?可他记得宾客中,并无秦姓之人啊。 可这穆世子找这秦大娘子过来作甚,可是穆世子想让那位小娘子亲眼看着他查案时的英勇神武? 不得不说,这陈总管也是很有想象力的。 姚二郎听令正要去找秦想想,秦想想个子矮,穿着打扮并不显,他便想着只要看到廖评事,就能看到秦大娘子了。 陈总管赶紧道:“要不老奴与这位郎君一道去吧,有老奴领路,能快些。” “也好。”穆霆点头。 陈总管便领着姚二郎一路往大厅而去,此时正值日薄西山,光芒直射大厅外。陈总管和姚二郎一眼便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崔卿卿,以及满头珠光闪闪的秦大娘子。廖浩海坐在她们二人身边,倒是有些不显眼了。 当然了,陈总管不识得秦想想,他只是在心中惊讶,这珠光闪闪的小娘子,就是穆世子惦念的秦大娘子?这看着珠光宝气的,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啊。可若说起京师里秦姓的高门,那便只有……秦御史!对,秦御史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一直被秦御史藏在家中,二女儿倒是来做过客,才色双绝,将自家的小娘子们打击得灰头土脸,从此再也没有邀请过秦二娘子来。秦大娘子倒是没来过,不过现在看起来,混得还是不错的。她如今陪在廖郎君身边,是攀上了廖郎君?可穆世子又专门点名要她…… 难不成,二男相争一女? 不得不再次说,这陈总管的想象能力是一流的。 秦大娘子珠光闪闪,姚二郎差点就认不出来了:“秦,秦大娘子,廖评事,崔娘子。” 秦想想以为姚二郎是来找廖浩海的,却听得姚二郎道:“秦大娘子,少主请您去一趟。” 她挑眉:“我?是有什么事吗?” “很重要的事情。秦大娘子赶紧去罢,天黑了就来不及了。” 陈总管也点头:“秦大娘子,老奴乃是黄家的管事,老奴可以证明,此事十分重要。” 可她还没吃上两口饭菜呢。这黄家累积五代,喜宴似乎是用自家的厨工做的,有几分特色。若是陈桂春见了,指不定都走不动道了。 秦想想依依不舍地看了满桌饭菜一眼,才下定决心说:“好,我跟你们去。” 三人离去后,崔卿卿疑惑地看向她表哥:“表哥,若是我没看错的话,秦大娘子方才是舍不得这桌酒席?” 廖浩海说:“秦大娘子大约是饿坏了吧。” “可方才是穆世子请她过去呢,她不应该表现得欢喜一些吗?”崔卿卿觉得秦大娘子可真是……不解风情。 与崔卿卿一样念头的,还有陈总管。 穆世子相请,可秦大娘子一点儿都不高兴。她步履沉重,对方才那桌酒席依依不舍,一步一步像是要上刑似的。 难不成,秦大娘子得罪了穆世子? 陈总管忍不住猜测。 但当秦大娘子看到穆世子时,语气极冷地对穆世子说:“世子找我作甚?” 秦大娘子的神情傲娇极了。 陈总管终于开窍了:穆世子倾慕秦大娘子,但秦大娘子不屑他! 第220话 刺杀新娘背后的真相 穆霆朝姚朱二人使了使眼色,姚朱二人立即往后退了几步。 陈总管当然也适宜地退到合适的距离。 清场完毕,穆霆才道:“秦大娘子,请助我将刺客找出来。” 原来是要找刺客。 秦想想没有拒绝,但她道:“帮你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穆霆说:“秦大娘子尽管说。” “我暂时还没想好。先找刺客吧。”秦想想说着,率先走了出去。 穆霆紧紧跟在她旁边:“黄指挥,也就是新郎,他说他伤了刺客的右腿。刺客既受伤,定然流了不少血。” 秦想想其实方才已经猜到了,就是让她来闻血味儿的。他倒是能牢牢地记住她的特长。也是,姚二郎不是说他明面上虽不带兵,但私底下却是常领着他们和狄族人交手吗?这头目可不得记住身边人的特长。 哼,怪不得他时不时的就去找她联络感情呢,原来是出自这个目的。 她说:“我可不敢保证能凭借着闻血味儿就能寻到人。毕竟今日黄家迎亲,燃放爆竹,又宰杀牲畜,各种味道掺合在里头,会增加困难。” 她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暮色已经沉了下来,落在黄家一排又一排的屋宇上,显得有些森森。 二人并肩走着,浑然不觉身后还跟着一串儿的人。 姚二郎和朱三郎低语:“这要是被陈……知晓了,可如何是好?” 朱三郎有些犹豫:“少主这样做,都是为了查案……应该不要紧吧?” 一直支着耳朵听的陈总管很快就捋出了一条清晰的线:原来穆世子与秦大娘子情投意合,但二人的感情却有人从中作梗。 他看着高大的穆霆,再看看似小鸟依人一般的秦大娘子的背影,感叹地摇摇头。 呜呜呜,穆世子和秦大娘子也太可怜了!世人谁不知晓,秦御史此前天天弹劾武德侯,虽然武德侯不在京师,但关于他的传说一直都在京师流传。尤其是在秦御史弹劾武德侯的那段时日,听说武德侯在帐中摔了不少茶盏。 可以说,武德侯对秦御史是深恶痛绝。 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喜欢秦御史的女儿呢? 夜风瑟瑟,秦想想先是打了个寒颤,而后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穿得有些薄了。”穆霆禁不住说,“虽然今日装扮得很好看,但还是要注意。”他也有些后悔,出门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多拿一件披风呢?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脱下披风给她穿。 秦想想忽然道:“别说话。” 她的神情很郑重,穆霆顿时噤声。 此时吹的是东北风,风很柔,带着些许瑟瑟的冷,以及些许野兽在舔伤时……的味道! 这野兽,脑子不大灵光啊。 在东北角,微薄的黑暗中,有一座较高些的楼宇。 秦想想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座楼宇,悄无声息地往那边而去。 陈总管忽地拦在她前面:“秦大娘子,那是黄家的祠堂。” 秦想想不说话,横了他一眼。 陈总管一怔。这秦大娘子明明个子不高,年纪也不大,可这凌厉的眼神…… 穆霆浑身戒备地跟在秦想想身旁,跨过垂花门,走进黄家的祠堂小院。 小院中似是种着柏树槐树之类,在风中散发出独特的味道。 黄家大郎君虽大婚,可似乎没有来拜祭祖先。 陈总管的心高高悬起,他不知道秦想想有什么特殊技能,但前不久,这祠堂里…… 秦想想站停脚步,在穆霆耳边附耳道:“里面有极浓重的血腥味。” 穆霆听完,忽地将她拉到身后:“在此等着。” 他右手微抬,姚二郎和朱三郎一左一右,猛地踹开祠堂的门扇。 祠堂里点着长明灯,并不昏暗,秦想想听得姚二郎猛地倒吸一口气:“少主,他死了!” 一道身影从穆霆身旁蹿过,直奔祠堂里。 是陈总管。穆霆挑眉,这陈总管身手还挺敏捷。 祠堂里两侧墙壁上还有不少油灯,姚二郎掏出火折子将灯都点燃了。 一个年轻男子歪着身子靠在供桌桌腿上,双目紧闭,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右腿果然受了伤。但让他致命的伤口却是胸膛正中的血窟窿,那血窟窿还在流着血,浸湿了那男子身下的好几片地砖。 整个祠堂之中,没有打斗的痕迹。 陈总管恨声道:“就是他。可是他竟死了,到底是何人杀的他?” 穆霆垂目,静静地看着死者:“应是他相识的人。” 他转头,望向陈总管:“此处并不难寻,你们是没来此处搜过,还是不想来此处搜查?” 陈总管脸上的神色有些犹豫,终还是道:“不瞒世子,就在前不久,有一名侍女吊死在此处,主子们都觉得晦气,就……有意无意的避开此处。方才搜查之际,的确是没想起此处还能藏身。” “那侍女因何而死?” 穆霆步步紧逼。 陈总管咽了一下口水:“这,乃是我们家的私事,与狄族人并无关联……” “那她吊死在哪里啊?”问这句话的是秦想想,她一边问话,一边抬头看向藻井。 黄家祠堂用的全是木结构,主祠堂里共有四根主柱,而顶上又有无数根木梁构成藻井。 别的小娘子听得吊死人,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了,但这位秦大娘子还真特别…… 陈总管指了指供桌上方,也就是年轻男子躺的上方:“就在上面。” 秦想想踱到年轻男子身旁,抬头往上看:“诶,吊死的时候,她一定很痛苦吧……” 哪个吊死的人不痛苦?这秦大娘子可真有意思。 陈总管正想着,忽地听得穆霆说:“此人不像是狄族人。” 穆霆蹲下身子,翻开年轻男子的左右手:“狄族人几乎一会走路,就在马背上长大,他们双手因为时常勒缰绳,挥马鞭,是以手掌里的老茧很厚……” 年轻男子的右手,只有拿刀的薄茧,左手则没有。手中的薄茧证明,这名年轻男子拿刀的时日并不是很长。 “他不是狄族人。你们大郎君在说谎。” 陈总管惊惧地退后两步:“这,这,不可能。” 姚二郎拦着他后退的路,穆霆步步逼近:“这名年轻人,是在替那名侍女报仇。快说!那名侍女,是因何而死!” 他的神情很冷。 陈总管艰涩地咽着口水:“那名侍女,曾是大郎君的通房……大郎君要成亲了,她一时想不开,便吊死在此处……” 秦想想凝视着他:“就如此简单?穆世子,我们不妨多寻些人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穆霆心领神会:“好。姚二郎听令!” “不不不,用不着,老奴都说,老奴都说!”陈总管身上是冷汗直冒,“就侍女怀了身孕,大奶奶,也就是欧阳娘子,她逼着侍女将胎落了,这侍女想不开,就吊死在祠堂里……” 也就是说,什么狄族人刺杀新娘,都是黄觉的谎话。 第221话 金屋藏娇 黄觉闻讯赶来,他的脸上一点都不尴尬:“穆世子,大约是我认错人了。抱歉,让穆世子白跑一趟。” 虽死了人,但此事到底是黄家的私事,理应让开封府来裁判。穆霆神色并没有什么波澜:“黄指挥不过也是小心为上。” 一行人从祠堂出来时,喜宴早就散了,崔卿卿和廖浩海站在外面等他们。 崔卿卿看向穆霆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一把揽过秦想想,将秦想想带离得穆霆远一些,才急切地:“秦大娘子,你可是也喜欢穆世子?” 秦想想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崔娘子,慎言。” 此时崔卿卿已经将秦想想当作自己的朋友了,她可不能让自己的朋友受到伤害:“秦大娘子你可不省得,上回我到穆世子的住所去,亲眼看到他金屋藏娇。” “金屋藏娇?”秦想想一时没想起罗三娘子还住穆霆的住所,有些惊奇地下意识反问。 “就是罗祭酒家的罗三娘,你可能不认得,但我与……秦二娘子对她倒是熟悉。那罗三娘小门小户的便算了,平时还爱耍些小聪明,我们都不屑得和她玩。” “哦。”原来是罗三娘子。 崔卿卿没想到秦想想一脸的无关紧要,一肚子相劝的话又噎了回去:“抱歉,是我想多了。你可坐马车来了?若是没坐,我让表哥送你回去吧。还有,虽然我挺不喜欢你的妹妹的,但觉得你还可以。以后得空了,来找我玩呀。” 崔卿卿突如其来的热情让秦想想有些不大能接受:“我不用廖评事相送。对了,崔娘子,你平时出门可得注意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崔卿卿忽地笑了:“方才秦大娘子是以为我被下药了吧?其实上回着了一道,我娘已经训斥过我了,让我在外面务必小心。我方才不过是不想和黄家的小娘子们待在一起了,这才装醉的。” “也就是说,她们对崔娘子的不屑,崔娘子都是知道的?” “她们还敢对我不屑?”崔卿卿面有怒色,“他黄家可比不上我崔家,竟还敢对我不屑?怪不得秦婉婉都不爱和她们玩呢。哼,以后我也不找她们玩了。” 秦想想:“……”合着崔娘子还真不知晓人家是如何看她的呀。 秦想想对崔卿卿真诚以待,崔卿卿又对秦想想热情了几分:“秦大娘子,记得来找我玩呀。” 崔卿卿和廖浩海走了,秦想想正要上车,穆霆走过来:“秦大娘子……” “穆世子就不必相送了。”秦想想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钻进车厢。 一人独处时,秦想想淡然的神情忽地裂开来,龇牙咧嘴的。痛痛痛!这宋万州下手可真是够狠的。 马车驶离黄家所在的巷子,留下穆霆站在一地红彤彤的爆竹碎片里。 “少主,我们可回去了?”姚二郎问穆霆。 穆霆眯着眼,看着大门仍旧大敞着的黄家。喜事变坏事,竟是新娘心胸狭窄,容忍不下丈夫的通房所知。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黄觉到底是在替谁掩盖?他的祖父黄瀚吗?那年他去燕州,可曾被狄族人策反了?可方才看他一副老年迟暮的模样,又觉得不像。 马车缓缓驶过一道又一道的巷子,再转过一道巷子,就是住所了。 “是何人在前面?”姚二郎厉喝一声。 “穆世子,这是我们郎君送你的礼物,请笑纳。” 穆霆撩开帘子,只来得及看到戴着面具的男子脚尖一点,敏捷地翻墙而去。 这男子的身法他认得,若没有猜错,他就是南宫问月的那个神秘打手。 再看地上捆着的那人,竟是塔木图。 穆霆挑眉,南宫问月可真是送给了他一份大礼。 抓住塔木图之后,若是事情顺利,他就可以离开京师了…… 只是,心中怎地有些许不舍呢。 马车缓缓地驶过一道又一道的巷子,忽地从前面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秦想想正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来:“停车。” “秦大娘子今日挺威风的呀。”暗夜中传来宋万州的声音。 秦想想撩开帘子,看到宋万州就站在巷子中间。 “不是说,明日才开始吗?”她说着话,余光搜寻着徐妈妈的身影。但什么都没有找到。只听得婴儿在不断地啼哭,却无人哄他。 宋万州笑起来:“我这人没有耐性。再者,看着秦大娘子的伤势已经大好,活蹦乱跳的,我便恨不得将秦大娘子再弄得伤痕累累,破败不堪。” “宋世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变态呢。”秦想想说,“将你养大的那个人,一定也是心中无比阴暗的吧。” “哪又如何,起码他将我养大了啊。秦大娘子不也是自小没有感受到父母的爱意吗?其实我与秦大娘子,都是一样的人呢。” 秦想想语气平缓:“宋世子想得可真美,你怎么配和我比?” “是吗?”宋万州笑得很开心。他举起双手,轻轻一击掌。 婴儿微弱的哭声忽然变大起来,吉哥儿撕心裂肺的哭着,仿佛有人在狠狠的掐他。 “宋世子真卑鄙,自己没什么本事,就只懂得拿弱小来威胁别人。” 面对秦想想的讽刺,宋万州是一点儿都不在乎:“成大事者,何必拘泥小节?” “你背后的人是谁?”秦想想直视着宋万州。吉哥儿哭得越来越厉害了,哭得声音都嘶哑了,仿佛就要哭昏过去。这些人可真是心硬。 宋万州又是一笑:“秦大娘子与我联手,将南宫问月弄死之后,不就知道了?” 他眉头轻挑:“当然了,到时候秦大娘子劳苦功高,我们自然也有相应的荣华富贵赐给秦大娘子。” 他的目光梭过秦想想的脸,而后落在秦想想的细腰上:“虽然秦大娘子单薄了些,长相勉强算得上清秀,但打扮打扮,还是勉强能做我的妾室的。毕竟比起体弱多病的周旭,我可是好多了。” “妾室?”秦想想差点没笑出声来,“宋世子出门前是没照镜子吗?我这车上有一把,就勉为其难地给宋世子用一下罢。” 宋万州也不恼:“好了,秦大娘子,用不着扯皮。那孩子都快哭昏了。秦大娘子心肠既然如此硬,无情无义的,那我就让人将那孩子摔死……” 他举着手,又要击掌。 “慢!”秦想想喝止他,“谁说我不同意了。我只是觉着,口说无凭,不妨立个凭证。免得到时候我帮你们做成了大事,你们翻脸不认人。” 啧,这秦大娘子可真是蠢,到时候南宫问月死了,兔死狗烹,她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去找他们实现这些条件? 不过他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可以,就立个凭证。不过秦大娘子得先跟我走,至于这位驾车的小兄弟嘛,秦大娘子最好叫他先走。” 秦想想毫不犹豫:“好。” 宋万州看着秦想想的马车毫不犹豫的离去,又是一声啧:“好了,秦大娘子请随我来。秦大娘子其实很喜欢名贵的首饰吧,这浦珠做成的珠钗很适合你,不过这珠子也太少了些,南宫问月真是小气。” 第222话 可比她厉害多了 秦想想幽幽叹了一声:“是啊,他的确不太大方。就这套头面,他不过是借与我戴而已。” 宋万州说:“只要秦大娘子跟着我们做事,这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他领着秦想想拐进幽深而长的巷道里。 宋万州走在前面,秦想想默然地跟在后面。 只听得二人细微的脚步声。 宋万州蓦然回头,双眼紧紧地盯着秦想想。但见秦想想垂头丧气地走着,并无异样。 见他回头,秦想想愕然地看着他:“宋世子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等一等你。”宋万州说。 明明是怕她从背后偷袭他吧?这个多疑的男子。 “你走前面。”而他跟在后面。宋万州这才想起应当如此行事。 “好。”秦想想慢吞吞的越过宋万州。 “再往前五十步,左拐。”宋万州说。 秦想想默然地走路。 左拐之后,有一道不起眼的角门。 宋万州一推门,示意秦想想进去。 秦想想也很乖巧地进去了。 院里连一盏灯也无,秦想想静静地站着,听着宋万州“啪嗒”一声将门锁上。 宋万州打开火折子,燃起不大的火光,照着小小的院落。院落里明显缺少收拾,地上累积了不少残叶。 院子不大,不过小小的三间正房,东西厢房。 宋万州推开一间正房的门,一股许久无人居住的霉味蹿出来。 “秦大娘子请。”宋万州说。 秦想想却不肯动弹了:“宋世子,里面许久没收拾了吧,能住人?我跟着南宫问月,只能住脚店也就罢了。这投靠了宋世子,竟沦落到如此地步,倒叫南宫问月笑掉大牙。” 宋万州睨了她一眼:“秦大娘子安生地在这里等着。” 他自己走进去将屋中油灯点燃了,又收拾了一番,才走出来又请秦想想进门。 屋中寒酸极了,就摆着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 秦想想极为嫌弃地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如此倒是叫我越发很怀疑你们的实力。就你们这样的,能扳倒南宫问月?” 宋万州在她对面坐下,不紧不慢地开口:“樊楼背后真正的东家,其实是南宫问月吧。自从他出了南宫家,就一直住在樊楼的东阁里吧。” 秦想想挑眉:“这个消息并不难打听吧。” 宋万州仍旧不紧不慢:“南宫问月素来最喜欢用蝇头小利来笼络像你们这些不得宠而郁郁寡欢的小娘子,成为他的探子。秦大娘子只不过是他其中一个比较得力的探子而已吧,若是以后他成就大事,秦大娘子便会被抛弃。” 秦想想惊奇地看着他:“想不到宋世子竟知道如此多的内情。可南宫问月对宋世子的来历却一无所知。” 宋万州盯着她:“现在我们并不需要秦大娘子出面。只要——”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帐册来,“秦大娘子告诉我们,南宫问月藏在京师五品以上官员家中的探子。” 秦想想静静地看着他。 宋万州也不急,伸手又要击掌。 “慢。”秦想想说,“这不公平。” “有何不公平?”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徐妈妈和吉哥儿了,我怎么知道你手上的人质是不是还活着?” 宋万州点头:“也有道理。”他说着,轻击了三下。 有一个戴着面罩的人押着徐妈妈出现在门口。徐妈妈神情憔悴,衣衫皱皱巴巴的,怀里紧紧抱着吉哥儿。 “大娘子。”徐妈妈开口喊秦想想,声音倒不算虚弱。 “徐妈妈。”秦想想激动地站起来,“你们可还好?他们有没有对你们用刑?” “没有。”徐妈妈凄苦道,“大娘子,都是老奴不好,连累了你。” “徐妈妈不必愧疚。让我看一下吉哥儿。”秦想想起身,戴面罩的人警惕地拎着徐妈妈往后退了一步。 “让她看。”宋万州说。 秦想想走出去,凝眉打量着襁褓中的吉哥儿。小家伙方才哭过了,眼睫毛里还残留着泪珠儿,两颊红通通的,正瞪着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她。 秦想想笑了:“吉哥儿受苦了。” 她转身问宋万州:“南宫问月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事情一年两年一直没有成功……” “两国交战,质子十余年被押在敌国乃是常事。是以秦大娘子最好竭尽全力的做事,让徐妈妈和吉哥儿早日家去。”宋万州悠悠道。 呵。秦想想又笑了:“宋世子一人之力,足以抵我们探子百人。” “好了,秦大娘子不必说这些事实。如今人也看过了。秦大娘子请开始吧。” 那戴面罩的人立即押着徐妈妈消失在门口。 秦想想并没有再看徐妈妈一眼,而是安坐在椅子上:“其实我也并不知晓多少。毕竟我们并不是在一起训练的。我最熟悉的便是樊楼小东家陈桂春了。宋世子可省得,这陈桂春曾经是我的手下败将呢。若不是我的身份使然,这樊楼的厨工早就换人了。” 她啰啰嗦嗦一大堆,宋万州皱眉:“陈桂春我们早就查过了,他不过是个痴迷厨艺的厨子,南宫问月就一直没派他外出做任务,大约是只想满足他的口腹之欲吧。亏他还好意思打着评判的旗号四处去白吃老百姓的东西,沽名钓誉的家伙。” 秦想想惊奇地看着他:“宋世子的评价倒是中肯。不过我所知道的,宋世子也都知道啊。如今南宫问月也应知晓我已经投向了宋世子,他本来让我知晓的就不多,他定会做防备的。宋世子可不省得,他那人薄情寡义,才不会在乎我的乳母,还有我乳母的孙儿。” 宋万州笑了。 “秦大娘子倒也不必如此诋毁自己的恩师。”他慢悠悠道,“秦大娘子若是还想耍小聪明,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外面又响起吉哥儿啼哭的声音。 “我说。”秦想想立即道,“大理寺少卿韩良安的小妾福娘子,马家酒馆的马娘子,码头风来茶馆的掌柜娘子,文昌侯府康管事的孙女,周文的外室兰娘子,都是与我同期的探子。” 宋万州霍然起身:“韩良安的小妾也是南宫问月的探子?” 秦想想看着他:“宋世子挺有意思,我不说,宋世子逼迫我;我既说了,宋世子又怀疑我。” 宋万州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像是要从秦想想的脸上看出花来。 秦想想悠悠道:“听说韩少卿最是疼爱那名小妾,平时都是宿在小妾房中,什么话都和小妾说……” 宋万州大步走出去,大声道:“苟二,苟二!” 秦想想用手撑着自己的脸,将脸颊撑得鼓鼓的。 诶,她真的只是一枚弱小又无助的棋子啊。方才她说的姐姐们,可比她厉害多了。 比如现在,应该就有好戏上演着。 第223话 好人不长命 周文总觉得,兰娘子的身上、闺房里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那香气并不霸道,却将他的魂儿死死的勾在了她身边。 比如今晚,他嗅着兰娘子身上的香气,心猿意马的想将身上的孝服脱去。 兰娘子今晚洗了头,还没干,散着一头墨发的她越发的惹人怜爱,见周文扑过来,只盈盈笑着,伸出纤纤玉手压在他的唇上:“文郎别着急,你的亲弟弟可才刚刚下葬……” “他只是我弟弟,又不是我亲爹。”周文幽怨着一张脸,轻轻咬住兰娘子的手指,“我又用不着替他守孝。再说了,他自小就体弱多病,迟早会死在我前头。整个家中,大概只有我娘真的伤心欲绝而已。” 他在兰娘子面前,是决不会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的。 “还有我那姐姐周曼,二弟下葬时哭得可真假。她自小就嫉妒我们是男子,得到的宠爱比她多,她恨不得我们都死绝了,好让她得多些财产。” 兰娘子瞪着大大的眼睛,同情地看着周文:“可大盛律规定,郎君总得替你弟弟守孝三个月的。不过听郎君这么一说,郎君可真是可怜。虽是长子,却没有多得宠爱。” “我可不管。你不说,我不说,哪个省得呀?所以呀,你还不赶紧替我生多几个儿子,气死那周曼。”周文咬着兰娘子的手指,一脸的欲求不满。 “大郎君,大郎君。”外头传来小厮的叫声。 “何事?”周文有些生气地喊道。他明明吩咐过,若是没有他的命令,决不能打扰他的好事。 “家里来人,说是太太伤心过度,竟,竟呕血了,老爷命您速速回去。” 兰娘子微微笑着,将自己的手指从周文嘴边拿开:“好了,你母亲病了,作为儿子,你理应在她身边侍疾。” 周文很感动:“兰兰,你可真好。” “快回去罢。”兰娘子给他披了一件素色的披风,“待你母亲病好后,你再过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周文依依不舍,狠狠的在兰娘子脸上亲了一口,才走出门:“走吧!” 周文给兰娘子赁的这座宅子,虽然不大,但什么都齐全。外面有粗壮的婆子看门,内里有浆洗婆子、洒扫婆子、厨娘等,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婢女陪她说话解闷。 不过雇佣这些人,周文并没有花钱,全都是从周家挪过来的。 周文读书是不行,但办起其他事是倒是很利落。 周文走了没多久,院门又被人敲响了。 兰娘子虽是外室,但对下人一向大方,规矩也不严。有时候周文不在,兰娘子还会给钱她们去买些酒菜吃着。 看门的婆子知道大郎君离去,正预备要睡下了,又闻得敲门声,当即有些不高兴:“哪位呀?这么晚了,明日再来罢!” 外面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牛婆子,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还不速速给老身开门!” 牛婆子顿时吓了一身冷汗:周家管事的康嬷嬷怎地到这里来了?方才不是才将大郎君给叫走吗?难不成是太太去了,大郎君叫兰娘子回周家去守灵? 她赶紧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却不止康嬷嬷一人。康嬷嬷身后还站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周家下人,以及一个穿着连帽披风的年轻小娘子。 这年轻小娘子…… 牛婆子赶紧垂头行礼:“老奴给娘子请安!” 牛婆子口中的娘子,自然就是周曼了。 周曼一双眼梭着小院中雅致的景色:“大弟弟可真是会享受。”她一边说着,一边摇曳着身子跨过门槛。 她身后的周家下人也要跟进去。 牛婆子恐惧不安,试图劝阻:“娘子,大郎君素来不喜欢男子进入院里……” “不过就是个风尘女子做了外室,还见不得男人了?”周曼虽是出自书香门第,但她做事说话一向与那些市井粗鲁的妇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牛婆子也算是周家的老人了,哪能不知道周曼的手段? 这周曼自小就坏透了,不喜欢被人管,四处惹事生非,与邻家的小娘子处得都不好。这好不容易嫁出去了,听说害死了好几个丈夫的通房和红颜知己…… 她今日带着这些男子进门,兰娘子的清誉怕是毁了! 可牛婆子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曼命两个男子守在门口:“你们守在此处,莫让人跑出去通风报信。” 周曼昂着头领着人进去。 院子不大,门口的动静早就让正房里灯火通明,一个瘦巴巴的少女冲出来,看到周曼等人,又赶紧缩头回去。 周曼刚走到门口,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便从屋中漫了出来。 周曼挑眉:“这贱蹄子倒是会享受。也不知道我那傻弟弟,都从周家偷了什么好东西给她。” “周家哪有什么好东西啊?文人唯一高贵的骨气,早就被周家给丢弃了呢。”一道俏丽的身影缓缓走出来,站在周曼面前。 但见凤眼轻挑,柳眉细细,面若桃花,唇若樱唇,肌肤凝如脂,身段窈窕,好一个美丽的小娘子。 怪不得周郎日日不思家,若是他们也有这等美丽的小娘子相伴,何必回去面对周家那些烦心事。 周曼身后的三个男子,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 “贱蹄子,我们周家也是你能评判的?”周曼呸了兰娘子一声。 兰娘子也不恼,只微微笑着:“那不知周娘子贵脚踏贱地,是有何事?” “当然是看兰娘子漫漫长夜无人相伴,兰娘子又是过惯了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好日子,我便给兰娘子送些健壮的男子来陪伴兰娘子一二。”周曼嫉妒地看着兰娘子。明明是风尘女子,这气质看起来比她还要高贵。 兰娘子微微垂眼:“妾身的私事,倒是叫周娘子费心了。不过妾身细观周娘子,只觉周娘子印堂发黑,脸色发青,怕是有大祸临头。” 周曼冷笑:“你想吓唬我?可惜了,我自小便天不怕地不怕。我呀,素来只信奉一句话。今晚便送给兰娘子吧。” “哦,是什么话?”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呀,就喜欢做那祸害。”周曼得意洋洋的。 兰娘子轻轻蹙眉:“周娘子就不怕,多行不义必自毙?” “当然……不怕!”周曼冷笑,“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兰娘子早些享受吧!” 那三名男子早就等不及了,周曼一声令下,他们便争先恐后的挤进门去。 里面响起小婢女的尖叫:“你们会遭报应的!” 谢谢宝宝们的捉虫~ 第224话 现世报 房中似乎响起了物什摔在地上跌碎的声音,还有小婢女的咒骂声。 周曼满意地听着这一切,朝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婆子厨娘们招招手,示意她们走到她跟前。 “若是大郎君来了,你们该怎么说?”她问。 婆子厨娘们惶恐地看着她,不知所措。周娘子的名声虽在外面遮掩得很好,但在周家却是烂透了的。 “既然你们都不知道如何说,那我便教一教你们。”周曼柔声细语,“待大郎君来了,你们便说,兰娘子啊,水性杨花,他刚走,便迫不及待的找了几个男人上门来。这一切啊,都是她自作自受。” 婆子们不敢出声。 “都省得了吗?”周曼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 “省得了,省得了。”婆子们连连应道。 “这动静听着可真美妙。”周曼侧耳听着,唇边浮起邪佞的笑容。 有一种人是天性邪恶,做起坏事来丝毫没有愧疚的感觉。 周曼便是这种人。 “哦,我却窃以为,若是周娘子尖叫起来,那声音才是动听。”忽一道柔美的声音传来。 周曼猛然看去,只见兰娘子正仪态万方的站在门口,脸上笑意盈盈。 “你怎么好好的站在这里?”周曼不敢置信地看着兰娘子。 里面仍旧传来小婢女的咒骂声:“你们真是不知羞耻!会遭报应的!还是现世报!” “哦,周娘子是说里面吗?他们呀,不知为何,刚进去就晕在了地上。大约是被我的魅力所折服了吧。” 周曼赶紧冲进去,只见她带来的那三个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那名小婢女正在用绳子将他们捆起来,一边捆,一边咒骂:“你们会有报应的!” 周曼惊惧地回头,想要冲出门去叫守门的那二人来帮忙,却见兰娘子唇角含笑,一步步朝她逼近:“周娘子做了不少恶吧,今日我便替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清一清账。” “你莫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周曼破口大骂,“就凭你这贱蹄子,还想收拾我?” 她说着便朝兰娘子扑过来,想用自己尖利的指甲划破兰娘子的脸。 却见兰娘子眉眼轻挑,一抬脚,就将周曼踢倒在地上。 “都是事实呢。周娘子不记得了吗?你小时的邻居卢娘子,被你诬陷偷钱,百口莫辩,在一个深夜里跳了河;你的手帕交姚三娘,被你下药,被不喜欢的男子玷污了身子,不得不含恨出嫁;你夫家的通房珍娘,怀着身孕被你杖打,一尸两命……” “你,你胡扯!”周曼又惊又疑地看着兰娘子。珍娘的事她知晓也就罢了,可卢娘子和姚三娘的事她怎么会知晓?尤其是那卢娘子的事,只有她自己才省得啊!都十几年了,她自己差点就忘记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在做,天在看。周娘子啊,被你害死的那些冤魂,此刻就绕在你的周围,朝你伸出血淋淋的双手……” 小院里的灯笼忽地就灭了好几盏,一阵阴风吹来,小婢女的声音尖利:“会有报应的!” 周曼浑身颤了一下,忽地软在地上。 空气中忽然多了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周曼竟然失禁了。 兰娘子也没想到,心思歹毒的周曼,竟然如此不经吓。 方才还瑟瑟发抖的婆子们忽然变得勇猛起来,拿出绳子将周曼捆了个结结实实。 小婢女拍拍手走过来:“兰娘子,都捆好了。现在该如何办?” “咱们大盛海晏河清,自然是将这些私闯民宅的歹人送到官府去,由官府定夺呀。不过报官前,咱们还是得告诉周娘子的父亲一声,毕竟以后,我还是要进周府的。”兰娘子说着,走到门口,那守门的两个男子也早就被捆了起来。 她打开门扇,柔弱无骨地倚在门口,目光穿透暗夜,落在离住所不远不近的一场巷角上。须臾后,那处似乎有了些动静,而后又恢复了平静。 兰娘子樱唇微勾,又摇曳着身姿回去了。 周曼恢复了几分神智,狠狠地看着她:“你将我害成这样,还想着进我周家,做你的春秋大梦。你若是将我速速放了,说不定我还能替你美言几句。” 兰娘子垂头看她:“周娘子一向鼠目寸光啊,诶,我都忘了,周娘子已经嫁人了,不该再借着周家的名头行事。贺太太,你说是也不是?若是你父亲得知你做了那么多腌臜事,他为了周家的脸面,是保全你呢,还是放弃你?” 当然是保全她了!周曼差点冲口而出。她从小就做了那么多坏事,父亲虽然在开始的时候会严厉的责骂她,但最后还不是要替她收拾烂摊子。 但她眼珠转了转,却道:“什么腌臜事,你可别血口喷人,我自小便被人夸赞,贞静柔善,你少来污蔑我。” 牛婆子听着,嘴角扯了扯,这周娘子可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周文回得家中,发现他阿娘虽然仍旧郁郁寡欢的躺在床上,但并没有吐血,精神头还算可以。他奇怪道:“阿娘,不是说您吐血了?” 周母有些生气道:“你这不肖子,就天天盼着我不好?”她正想说他不是去兰娘子那了吗,怎地又回来了,忽然想起女儿说要收拾那贱蹄子,他儿子大约是被女儿骗回来的。 当即又改了口风:“方才是吐出了些血丝,下人们便慌了罢。” 周文四处张望:“父亲没守着您,还有大姐呢,去哪里了?” “我方才肚子饿,想吃些美味可口的,你大姐便替我张罗去了。至于你父亲,他何曾守过我?他整日都说,若不是我对你们管束不严,今日周家又怎会落到这个下场。” 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了,还要反反复复的拿出来说。周家以前曾辉煌过又如何?帝王都有更替时,更何况他们不过是普通人。 周文虽然也想攀附荣华富贵,但还真是有心无力。 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更好,但若是得不到,他守着兰娘子也挺好。 他不耐听他母亲说这些话,便假意道:“我且去看看大姐张罗得如何了?”说完拔腿便走,徒留周母在后面瞪眼。 周文自是不会去寻他那晦气的姐姐的,出了门正要吩咐下人再套车,下人却垂头丧气:“大郎君,马车让老爷给坐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周文讶然。 “就在方才。老爷身边的常叔亲自来套的车。” “没有车,我还有腿。”周文自言道,今夜香香的兰娘子一直勾着他的心神。 当初赁那院子时,他特意赁得离周家远了些,免得自家人扰了兰娘子。 当周文气喘吁吁的走到院子附近时,却发现院门大开。他暗叫一声不妙,疾走几步进得门去,只见看门的牛婆子正瘫坐在地上,一副惊惶的模样。正房的门也大开着,里面看起来一片狼藉。 “兰娘子呢?”周文一颗心怦怦跳。 “被,被老爷,兰娘子,大娘子,去了开封府……”牛婆子似是受惊过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开封府?!兰娘子不过是他的外室,他父亲竟这般狠心,要送兰娘子去开封府! 周文气急败坏,掉头又直奔开封府。 若是父亲真要如此做,他,他,就大义灭亲! 第225话 狗咬狗 罗三娘又等了半个晚上,还是没等到穆世子。 她差阿春到外头看了好几回,莫说穆世子了,连姚二郎都没见到。 罗三娘想将气发在阿春身上,到底又忍住了。 “你今晚先不要睡,就守着门,世子一回来便叫醒我。”她吩咐阿春。 阿春一直低眉顺眼的,含糊的应了一声。 罗三娘说是歇了,但实际上没睡着,隔一会便问阿春:“世子可回来了?” “没有。”阿春搬了张杌子,就坐在支摘窗边,从侧面看去,她的肩膀显得越发瘦削了。 横竖也睡不着,罗三娘干脆爬起来,突发奇想的问阿春:“你家中还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阿春回答得很快。 “亲人也都没有了?” “没有了。” 罗三娘还想问,忽地从支摘窗里看到几盏灯笼急速移动着。 “世子回来了!”她激动得便要走出去。 “罗娘子,衣衫。”阿春提醒她,她可就穿着极薄的亵衣。 然而那些灯笼似乎是朝小跨院移过来了。 罗三娘激动地披好外衫,打开门扇正欲奔出去,却对上了一双怨恨的眼睛。 罗大郎君恨声道:“三娘,你要不要脸,你竟为了一个男人而出卖我!我是你哥,你亲哥!” 罗三娘将目光从他满是怨恨的脸上移开,落在穆霆身上:“世子,你看我大哥哥,仍旧执迷不悟……” “他那是在利用你!”罗大郎君又大声说。 奈何罗三娘一脸痴迷的看着穆霆,压根就不理睬他。 穆霆脸上没什么表情:“罗三娘子,你可愿意将你此前说的写成证词?” “罗三!”罗大郎君挣扎着,恨不得上前打醒他这该死的妹妹。他当初就不该和她合谋,他应该找罗四的!罗四虽然蠢笨了些,但决不会被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迷惑了! “我愿意!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罗三娘可也不笨,“世子以后,不仅要护我周全,更要护我罗家周全。”她原来想直白地说让穆霆娶她的,但终归是含蓄了些。她相信穆霆,定不会负她的。 “好。”穆霆点头,“罗三娘子大义,那就请一道前往开封府吧。” 现在就去开封府,这是要连夜审案? 罗三娘的心情有些许微妙。 她不惜大义灭亲,亲自指证她的亲大哥,爹娘还不知如何的唾弃她。可她攀上了穆霆啊,这些个荣华富贵罗家还不知道要奋斗几辈子才能得到。 她的决定没有错! 罗三娘下定了决心。 京师的夜色依旧,樊楼东阁仍旧热闹如斯。 “那位有皇城司的察子,而你有散布在各个角落的探子。算起来,你与那位,应是平分秋色。” 姜鸿生自觉抓到了塔木图,完成了一桩大事,又钻进樊楼东阁烤起栗子来。 南宫问月怀疑他前世可能是只松鼠。 “怎能算是平分秋色?”南宫问月用茶筅击打着茶盏,连个眼神都没多给姜鸿生,“他比我可差多了。他就喜欢身子长的,你没见过那陆指挥使,一根脖子摇摇晃晃,也不嫌难看。” 姜鸿生将栗子塞进嘴里:“你还嫌起人家难看来了,人不可貌相……” “还有,你吃栗子的时候,也不好看,像只松鼠。”南宫问月说话丝毫不留情。 姜鸿生瞪着他:“你……” 南宫问月轻哼:“他素来瞧不起女子,我却偏多用女子,女子有时候比起男子,更加坚韧不拔。总有一日,他会输在这一群女探子手上。” 姜鸿生忽地两眼直直地看着他:“虽然我生得面白,但你不会将我当作女子吧?” “我眼睛又没瞎。”南宫问月说,“还是你其实想男扮女装?” “我可没有这等怪癖。” 南宫问月停止击打的动作,静静地看着茶沫缓缓成形。 “今日,大吉。”他说。 今日,真真是大凶。周林光死死瞪着自己的女儿,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被女儿弄到这种进退不得的地步。 堂中站着的李推官,案桌后面坐的开封府权知,明明和他很熟悉,也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但偏偏今日陌生极了。 已经夜深了,那些衙役精神抖擞,目光似虎狼般地看着他们。 周曼在哀声叫他:“父亲,父亲,您替孩儿说句话啊。” 说,还怎么说?周林光的目光掠过微微含笑的兰娘子,以及贺家来的那些人,还有一些他都不曾见过听说过的人。 他们都是来作证的,证明周曼所作的恶的。 周曼手上,竟然有多达七条人命。尽管他觉得那些人死就死了,并不要紧。但当这些事情在官府面前被摊开来,就变得有些不好办了。而且,有那么一两个人,是周曼自告奋勇,替他办的。 只要周曼脑子不糊涂,不揭穿事情的真相,他能保全,那他就有办法将来再将她摘出去。 现在最要紧的是,周曼将这些事情全揽下来,暂时认罪。 周林光朝女儿使眼色。 “周老爷的眼睛怎么了?”兰娘子微微笑着,看着周林光。 周林光尽力按下想狠狠扇兰娘子一巴掌的心思:“怎么,老夫还不能眨眼了吗?” 周曼忽地火起,朝兰娘子嘶声裂肺地喊道:“你这贱妇,将我害至如此地步,你还想进周家的门?做梦!” 兰娘子轻轻笑着,不作任何的辩解。 倒是开封府梁权知将惊堂木狠狠一拍:“犯妇周氏,还不认罪!” 他不是没看到周林光的目光,可他都避开了。 她怎能认罪?她若是认罪,那就是死路一条。 周曼恨极了,怒火滔天,烧得脑子晕头转向,让她口不择言:“父亲,您若是再不说话,女儿可就,可就……” “住口!你这不孝女,自小就不安分,整日惹事生非,为父已经替你收拾了不少烂摊子了。只想着你嫁为人妇之后,能痛改前非,安心相夫教子……可你,可你,实在是让为父太失望了!” 周林光一边呵斥着女儿,一边心急如焚地等着救兵。方才他使眼色叫一个随从去搬文昌侯了,只要文昌侯一来,梁权知就一定会给他面子。 但文昌侯迟迟没来,周曼却犟着脖子叫起来:“孩儿惹事生非,都是父亲教导得好啊!若不是父亲指使,孩儿怎么会去害人!” 狗咬狗,一嘴毛,真好看。 兰娘子虽跪着,但腰肢却挺得笔直。 早在周曼走进她那座小院时,就中了毒。 她兰娘子,是南宫问月手底下调香学得最好的女探子。 关于更新,爆更是想的,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作为全职主妇,不仅要料理一日三餐,还要和不到三岁的娃斗智斗勇,有时候发布的时候,左手和他过招,右手忙着码字。就……很狼狈。 但是我会努力的。 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226话 无处不在的女探子 周文之所以非她不娶,是她在他身上下了一种叫做“神魂颠倒”的香。 而周曼嘛,就给她下“失心”香。 此香开始并不霸道,但慢慢的就会使人失去清醒的理智,将内心深处的想法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香效在此时,理应发作了。 果然,那周曼喘着粗气,一双眼睛鼓鼓地瞪着自家爹:“远了的不说,就说丁大娘子,您倒是替旭弟着想,连他死了都要配个阴婚妻子……”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周林光恨不得扑过去,狠狠的给周曼一巴掌。 周曼红着脸:“还有那丁二娘子,也是父亲让我使了手段去吓唬的,父亲怎地就不承认了?” “你疯了!”周林光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女儿。亏他以前还觉得这个女儿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是替他做事的好手。大儿子愚钝,次子病弱,唯独这个女儿是深得他心。他自是利用她,做了不少他不适合出面的事情。但相应的,她做的那些事,他也要一一替她遮掩着。可以说,他们父女二人,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大胆周林光!可有此事?”梁权知一拍惊堂木。其实他和周林光有几分交情,但这次他有把柄在别人手中,权衡利弊,他自是当作与周林光不熟。若是周林光敢攀咬他,他立即赏周林光杖刑。 周林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放弃这个女儿了:“不瞒梁权知,小女自小便行为无状,老夫管束不严,才让她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她如今在堂上所指,自然是子虚乌有之事。但!她在贺家做的那些事情,大约是真的。” 他这是要弃女保自己。 梁权知心知肚明,正想定下周曼的罪行,忽地闻得外面响起喧闹声。 “何人在外喧哗?” 一个差役匆匆跑进来:“梁权知,外面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自称是穆世子,他带了罗祭酒的大郎君与三女罗三娘子,说是要状告周林光买凶杀人。” 周林光冷笑一声:“老夫是清白的,怎地容得别人诬陷?!老夫尚留清白在人间!”他抛下这句话,竟朝柱子直撞过去! 所有人不曾猜测到他的举动,眼睁睁地看着他撞得头破血流,跌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动不动了。 “父亲!”周曼嘶声裂肺地喊起来。 兰娘子急急抬头,想要搜寻些什么,却什么都没看到。 周文匆匆赶来时,周曼已经被收进狱中,而他的父亲,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去寻找兰娘子的身影,只见她淡漠地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模样。周文看着她,觉得她陌生极了。 “阿兰,跟我家去……” “我不去。”兰娘子拒绝。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她说,“我之所以靠近你,不过是想复仇。你的父亲,曾经在几年前害死过一个年轻人,他是我的心上人。” 她说完,带着极淡的香气走远了。 周林光既死,罗大郎君被自己的亲妹子送进牢狱,罗三娘忽然有些忐忑起来。 她明明一直跟着穆世子,但穆世子一转眼就不见了,只有阿春跟在她身边。 罗三娘茫然地问阿春:“世子呢?他去了哪里?” 阿春仍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世子自然有要事去办。罗娘子,我们回去罢。” 姚二郎驾车过来:“罗三娘子,请上车。” 见到姚二郎驾车,罗三娘总算放心了,这是要回穆世子的住所。穆世子果然没有食言,他会护她周全。 罗三娘不由得开始畅想起以后的生活。她和穆世子年纪都合适,马上该成亲了。她自己以前零零碎碎攒下的那些寒酸嫁妆,都不必要了。穆世子给的聘礼一定会很多……她都要嫁给世子了,她爹娘定会给她很好的嫁妆…… 头面,对,她要打好几副头面!浦珠的一套,珊瑚的一套,点翠的一套…… 衣衫,对,她要置办多多的衣衫!不过是蜀锦的还是绸的缎的绫的罗的,通通都要置办上好几套! 就在罗三娘畅想着衣衫都要做什么样式时,马车缓缓停下了。 姚二郎在外头说:“罗三娘子,请下车。” 罗三娘欢喜从车中出来,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无比熟悉的罗家的门庭。 罗三娘愕然:“这,这是怎么回事?” 姚二郎道:“穆世子特地吩咐,让我将你安全护送回来。” 罗三娘不肯下车:“我不要回这里,你们世子不是答应娶我吗?” 少主什么时候答应娶她了?姚二郎仍旧笑着:“罗三娘子,少主吩咐了,定护你在罗家安然无恙。” 罗三娘忽然有一种感觉,她若是下了车,这辈子就没法再见到穆霆了。 她死死的抓着车门的门框:“我不下去。” “罗三娘子是想讹上穆世子吧?可罗三娘子帮着罗大郎君害死丁大娘子,开封府没有追究罗三娘子,已经是穆世子的功劳了。”阿春站在罗三娘旁边幽幽地说。 姚二郎本来是要让阿春和罗三娘一起乘车的,但罗三娘嫌弃阿春,不让阿春坐车。 但阿春一路跟着马车走,她身子虽单薄,但看着一点儿都不累。 “你算什么东西!”罗三娘子积攒了几日的脾气突然爆发了,狠狠地剐了阿春一眼。 阿春却十分冷然地看着她:“罗三娘子,我身份再低下,那也是世子的婢女,罗三娘子可要想清楚了。” 罗三娘突然张口结舌起来。 是啊!阿春虽是穆世子特地买来伺候她的,但终归是穆世子的人!那她这几日的行为…… 罗三娘赶紧朝阿春讨好一笑:“阿春,我不是骂你。” 阿春说:“赶紧下车,姚二郎和我会陪你进去,吩咐你的家人不要因为你大哥哥的事而迁怒于你。这已经是穆世子给你极大的脸面了。” 姚二郎偷偷的给阿春举起大拇指。若不是阿春,这罗三娘子要耍赖,他还真拿他没办法。这南宫问月的人,咳,的确比较厉害。 尽管王氏脸色铁青,恨不得将罗三娘给撕成碎片,但在姚二郎的目光下,还是作下保证,不会将罗三娘怎么样。 罗大郎君入狱的事情已经通知罗家了,罗祭酒此时正豁出老脸去四处求人,企图将儿子的罪行给减轻一些。 他们便是要收拾罗三娘,也要过一段日子。 出得罗家,阿春朝姚二郎挥挥手:“慢走不送。” 姚二郎尚未反应过来,阿春的身影已经隐入了错综复杂的巷道中。 她穿过两道巷子,轻轻地叩响了一道破败不堪的门。很快,一个妇人提着灯笼开门出来:“春儿回来啦?” 若是罗三娘子在此,便会识得,这个妇人,是这一带专门浆洗衣服的。妇人早年死了丈夫,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过活。有一年,妇人因为不小心洗破了她的一件衣衫,被她骂了几日,还赔了三倍的价钱。 阿春朝着娘亲扬起大大的笑容:“嗯,回来了!” 南宫问月的女探子,无处不在。 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 韩良安正要搂着最宠爱的小妾歇下,门扇骤然被人一脚踢开。 第227话 一颗栗子 “哪个不长眼的敢闯本官的房间?!” 韩良安虽然脚断了,但精神极好,立即厉喝道。 小妾正预备好好的伺候韩良安,此时吓得缩在帐幔后头,一点脸都不敢露。 一盏灯笼低低垂着,照着小妾房中铺陈的地毯,华美异常。 那人带着浑身的凉意,示意身边的下属走过去,一把将小妾从帐幔后面扯出来。 “安郎!”小妾只穿着轻薄的亵衣,当即吓得大叫。 韩良安看着那人,声音不敢大:“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的丽娘可是无辜的啊。” 宋万州冷然道:“秦大娘子指证,韩少卿最疼爱的小妾,乃是南宫问月的探子。” 韩良安顿时暴跳如雷:“那贱蹄子说的话你也敢相信?我家丽娘一向安分,跟了我有好几年了,整日在家中伺候着我……”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宋万州的手轻轻往上提,灯笼映着小妾惶恐而姝丽的脸。韩良安真是会享受,一把年纪了,这小妾最多二十。 “李万州,你别仗着他最器重你,就胡作非为!”韩良安气得要死,他想爬下床来和李万州对质,奈何腿断了,动弹不得。 “请叫我宋万州。”宋万州眼皮轻垂,“她是什么时候来到你身边的?” “五年前!”韩良安没好气,“有人求我办事,送给我的!这五年,丽娘一直很少出门,几乎天天都是待在家中。” “她不是大盛人吧?”宋万州仔细看着丽娘,她的眼窝比大盛人的要深。 韩良安很不情愿:“是大盛人和狄族人结合所生的,不过我敢保证,她就是大盛人,生在沧州,长在沧州,没有丝毫的问题。” “谁能保证谁没有丝毫的问题?”宋万州说,“若不是韩少卿好色,觊觎慧真郡主的美貌,也不在阁楼里摔断了腿。” 这件事是决不能曝出去的。 韩良安的脸色总算变得讨好了些:“宋贤侄还想询问些什么,只管说。” 宋万州低头盯着一直趴在地上的丽娘:“你这些年,果真和韩少卿说的一般,很少出门?” 丽娘声音颤抖着:“禀官爷,妾身的确很少出门。” “她说谎!”忽一道娇俏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一个少女气鼓鼓的站在门口,狠狠地盯着丽娘,“我曾好几次亲眼所见,她趁着父亲不在,出去会情郎!” “韩正雅!你胡言乱语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去!”韩良安吼道。 “我没有胡言乱语!你就是色迷心窍,被她这副皮相给迷昏头了!那情郎就住在锦绣巷子里,父亲若是不信,尽可以派人去查!” 丽娘哭了起来:“雅娘子怎地能胡说八道?安郎,妾身真的没有去会情郎,那人,那人其实是妾身的哥哥……他这些年过得不好,妾身舍不得哥哥受苦,便将平时安郎给的月银,都攒下来给哥哥……” 美人垂泪,叫人心生不忍。 韩良安都要心疼死了:“丽娘别哭,我相信你。你怎么不早些和我说呢?我会给钱你的,还会安排差事给他做……” 韩正雅气得直跺脚:“父亲!他们二人搂搂抱抱的,能是哥哥?我看父亲是越老越糊涂了!” 她说着看向宋万州:“你不是怀疑她吗?你去查啊!” 韩良安气得随便摸起手边的一个东西,就掷向女儿:“你这个不孝女,可是想要活活气死我!” 韩正雅还真是倔犟,就站在那里,不躲也不闪。 韩良安掷的东西是个瓷瓶,恰恰掷中韩正雅的额头。 瓷瓶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没碎,但里面的蜜丸骨碌碌的滚了出来。 韩正雅的额头肉眼可见地鼓了个大包。 她红着双眼:“若是父亲清醒些,就会省得,你的好丽娘,正用着你的名义在外面放印子钱!” 宋万州挑眉:“韩少卿,看来这位丽娘,不得不查了。” “你给我滚,滚!”韩良安又摸起玉枕,朝女儿掷去。 这回玉枕没有掷中韩正雅,而是被宋万州从半路截了过去。 他嫌弃地将玉枕扔下,看向韩良安:“韩少卿,看来你似乎瞒着我们,赚了不少钱啊。” 他可不像韩正雅那般傻,丽娘能用韩良安的名义放印子钱,那韩良安一定是知晓的。比如他脚底下这块地毯,可是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又比如他扔在地毯上的玉枕,也值不少钱。就韩良安那点俸禄,买不了这么多好东西。 韩良安呵呵笑:“宋贤侄果然聪慧。宋贤侄若是缺钱花,尽管来寻我。” 韩正雅错愕地看看韩良安,又看看宋万州,忽地呜咽了一声,掩脸跑了。 “既如此,那便不打扰韩少卿了。”宋万州提着灯笼退出来。 跟在他身边的苟二以为他要回去了,忽地听得宋万州道:“去锦绣巷子。” 苟二有些愕然,却听得宋万州说:“有些人不服管教,须得将他的把柄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都快三更天了,京师城的巷道明明暗暗。 锦绣巷子就住了四五户人家,其中有一家挂了个“韩”字的木牌。 里面住着的人应是睡了,黑灯瞎火的。 苟二正要叩门,宋万州却让他爬墙进去。 宋万州没等多久,苟二就翻墙出来了:“里面不大对劲。非但没有人,还空荡荡的,放印子钱理应有帐册,但里面干净得像被洗劫过似的。” 宋万州蹙眉,让苟二再翻墙进去将院门打开。 里面的确空空荡荡的,也不像是长时日没有人住,而像是刚走不久的样子。 宋万州道:“说不定是走错了。再去看看其他家。” 韩良安那么谨慎的人,不会大摇大摆的在外头挂一个“韩”字。 他正要转身走,忽地发现窗户边有一颗栗子。那颗栗子被开了一个口子,外表还有些糊,像是被炙烤过了。 都快天亮了,宋万州还没有回来。 秦想想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睡了好几觉,才听得门扇猛然被打开,宋万州铁青着一张脸,一脚踹在桌上:“秦大娘子玩得一手好计谋。” 秦想想睡眼惺忪,眼睛还有些微红:“宋世子这是怎么了?”春夜微凉,她睡觉不盖被子,似乎又受了风寒,说话都有些鼻音了。 宋万州狠狠地盯着她:“替韩良安放印子钱的人,是你们抓走的吧?” 秦想想倒吸一口气:“韩良安放印子钱?他不是朝廷命官吗?还是大理寺少卿呢,他竟敢知法犯法?” 宋万州冷笑:“少在这里装糊涂。韩良安的小妾根本就不是你们的探子。也罢,既然秦大娘子不想投诚,那便让秦大娘子试试失去亲人的滋味。” 秦想想也笑了。 她慢吞吞的抬手,揉了揉冰凉的脸颊:“吉哥儿早就不是吉哥儿了吧。” 第228话 反击 南宫问月的确是位好师父。 她秦想想,在一众探子中,不大出色。厨艺赶不上陈桂春,制香比不上兰娘子,收集情报比不上马娘子,幸得南宫问月并没有放弃她,折腾了许久,才发现她的鼻子有时候灵敏得像狗这个优点。 她虽只见了吉哥儿拢共没几回,没记住长相,只记住了吉哥儿的味道。 此吉哥儿,非彼吉哥儿。 徐妈妈双眼通红,是因为失去了孙儿而痛哭过。 宋万州紧紧盯着她:“原来秦大娘子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是在装疯卖傻。呵,便是吉哥儿死了,可你的乳母徐妈妈还在。这位徐妈妈虽然名义上是你的乳母,但实则上是秦大娘子的远房表姑呢。” 秦想想挑眉:“宋世子功课做得不错,连徐妈妈是我的远房表姑都查出来了。我还得谢谢宋世子呢,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知晓。” “呵呵,秦大娘子总是喜欢装傻。苟二,将徐妈妈带过来。” 今晚秦想想让他丢尽了脸面,他要迫不及待的倒找回来。 蛰伏了十数年来复仇已经足够忍让了,他不想再忍。 不过才过了几个时辰,徐妈妈又变得苍老憔悴了一些。 “大娘子,你不必管我……”徐妈妈还没有说完,苟二便踢了她一脚。 “你那赌钱赌输了的儿子可只剩两根手指头了!” 徐妈妈虽吃痛,却不敢喊疼,只一脸愧疚的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看着徐妈妈:“乳兄输了多少钱?” “也不多,就两千贯。”宋万州闲闲地说。 “是他将我的消息卖给你们的吧。”徐妈妈虽是她的乳母,可更是乳兄的亲娘。 徐妈妈垂泪:“大娘子,都是老奴管教无方……那些追债的人整日拦在家门口,这位宋世子说,他能帮还了……你乳兄他,他就行差踏错了!” 秦想想点点头:“这些我都理解。不过徐妈妈,你真的是我的远房表姑吗?” “算不上,只能算是同村的姐妹。”徐妈妈说,“当初我家出了事,家中都没有亲人了,太太心善,收留了老奴。并且告诉老爷,老奴是她的远房表妹,如此老爷就会给老奴一分薄面……” “那既然如此……”秦想想慢吞吞的说,“那徐妈妈就算不上是我的亲人。对不起了,徐妈妈。” 话音才落,她手上的弓弩已经启动,朝徐妈妈射去一箭! 徐妈妈即刻倒地,苟二尚未反应过来,秦想想的第二支箭已经直逼宋万州! “世子!”苟二惊叫起来,提刀劈向秦想想! 万幸宋万州还算灵活,掀起桌子挡住那一支箭:“苟二,将她的命留给小爷!小爷要慢慢地折磨死她!” 苟二的刀又快又狠,将秦想想逼出门外。 秦想想却拔下头上的珠钗,将几颗浦珠剥在手中,使了吃奶的劲往苟二扔去。 不过是几颗珠子……苟二心中正不屑,那几颗珠子击中了他的脸。 “啊!”苟二惨叫了一声。 这可不是普通的浦珠,而是小铁球伪装成了浦珠的模样! 这铁球得多重,秦想想还戴了满头,大大小小足足有几十颗吧。她竟然若无其事地戴在头上,仿佛一点重量都没有。 苟二又惊又气,可秦想想怎会给他喘息的功夫,当即又朝他的脸扔来几颗小铁球。 扔了小铁球,立即启动手上的弓弩。 她这一系列的操作,便是苟二身手了得,也有些手忙脚乱。 但苟二终究是习武之人,手上还有一把大刀,铿锵几声,将小铁球和箭都挡下来了:“秦大娘子花样倒是多,只可惜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 宋万州沉着脸:“南宫问月给你们备这些东西,还真是可笑。” 秦想想不说话,只继续剥小铁球,继续射箭。 不过须臾,她头上的小铁球都被她剥光了。 苟二狞笑着:“方才秦大娘子倒是扔得我的脸怪疼的。世子不介意我先往秦大娘子脸上划上几刀吧。” 秦想想捧着自己的脸:“当然介意了!我生得又不美,再被你划上几刀,我以后还能嫁人吗?” 宋万州很不屑的看着她:“听说南宫问月手底下的女探子,处子之身全都要甘愿献给他,让他采阴补阳,你们皆是南宫问月的信徒,还嫁什么人,真是叫人笑话。” 采阴补阳?秦想想目瞪口呆,南宫问月在坏人眼中的名声,竟这么坏吗? “我看你就是嫉妒。”秦想想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其实她有点想笑。 “呵。若非如此,他能一把年纪了,还能维持着如此年轻的容貌?”宋万州对南宫问月的心情其实很复杂。他既想成为第二个南宫问月,又唾弃他的行为。 若说那位是大盛正儿八经的明面上的皇帝,那南宫问月就是民间帝王。 不知道多少人嫉妒南宫问月嫉妒得发狂,想取而代之! 到底是哪个说的,南宫问月一把年纪了?秦想想脑子里念头才起,苟二的刀就砍了过来:“乖乖束手就擒吧!” “若是束手就擒,岂不是太没有骨气了。”秦想想喘着气,躲着苟二的大刀。诶,这援兵怎地还没来?难不成真要靠她自己? 罢罢罢,南宫问月一向有训言,靠山山倒,靠人人会跑。 秦想想吃力地躲过苟二的又一次攻击,窥了个空,射出了一枚毒针。 练武不好的下场,就得背着这些花里胡哨的武器。 “啊!”苟二被毒针射中眼睛,痛叫起来。 在一旁的宋万州也不能幸免,躲避不及,手臂上竟是中了一箭。 他又惊又怒,感觉到自己的手臂竟开始麻痹起来。 秦想想叉着腰,得意洋洋的:“我这箭,可是淬了毒的,若是解毒不及,世子可便是独臂美男子了。” 宋万州吼叫着:“苟二,拦着她!” 苟二也真是护主,竟强忍着剧痛,又向秦想想挥起了刀。 秦想想只躲了几下,苟二就支撑不住跌下了。 啧,她的箭头可是淬了兰娘子亲自研制的“七步倒”。 秦想想看着宋万州竟是逃进了屋里。 待她追进屋中时,却发现屋中空荡荡的,宋万州的身影消失了。 除非宋万州有遁身术,要不就是屋中有通往外面的地道。 秦想想只打量了须臾,转身往外走。 檐下徐妈妈安安静静的躺着。 秦想想蹲下身子,轻声叫道:“徐妈妈,徐妈妈。” 徐妈妈眼皮子动了动,却不愿意睁开眼:“大娘子,是老奴对不住你。” “哪有什么对不住的,作为母亲,怎能不护着自己的孩子?方才你假装配合我倒下的一瞬,我就都释然了。” 世事无常,还在秦家时,她就和徐妈妈演练过这些。 徐妈妈在最后,还是选择了她。 徐妈妈还是很羞愧:“大娘子,您不用管老奴。” 秦想想叹了一声:“我倒是不想管,我这背后的伤口都裂开了,怪痛的,怕是又出血了。” 徐妈妈马上睁眼爬起来:“快让老奴瞧瞧。” 外面天色微亮,一道身影不远不近地跟着宋万州。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宋万州的主子竟然放弃了这名得力干将,弃老窝而逃。 第229话 曲折婚事 “那宋万州也是可怜,中了毒,主子竟然还抛弃了他。待他回到文昌侯府,才发现文昌侯府被木槿夫人牢牢把控住了。新封的文昌侯世子竟不是他,而是木槿夫人所出的宋铭克。宋万州那个万念俱灰,只能流落街头了。” 姜鸿生剥着栗子说。 “我觉得我也可怜,让你盯宋万州的梢,你还把人跟丢了。”南宫问月说。 姜鸿生不服气:“谁能想到还有一个神秘人将他给救走了。那人竟是知晓我在盯梢宋万州似的,竟用了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迷惑了我。” “技艺不精。”南宫问月毫不客气的评价。 “诶,你说那神秘人会不会就是宋万州背后真正的主子?” 南宫问月没回答他。 他只看着外面升起的一轮新月,若有所思。 秦家食肆的西院修整得差不多了,徐妈妈住进来时,秦想想让王二娘同思萍也一道搬了过去。 思萍如今清醒的时辰越来越长了,消瘦的两颊也渐渐的长出了肉。王二娘得空时,便和徐妈妈合力将思萍一道抬到后华园晒日头。春风越来越短,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正是万物复苏生长的时候。 杨大娘的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刘医工来给她诊过两次脉,说再吃上一阵子药,余毒就清得差不多了。 精神大好的杨大娘一琢磨,次日就叫王大娘买了不少花树回来,将后花园装扮得花团锦簇的。 这些老太太没事的时候,就凑在一起玩牌。 范嫂子专门给她们跑腿,端茶倒水什么的。杨大娘总输牌,也不恼,还时常打赏范嫂子。 范嫂子悄悄和红袖说,若是天天都得赏,待范香儿出嫁时,她也能攒下不少嫁妆。范嫂子如今也是越来越有干劲了。 而秦想想就悲催一些,被红袖拘在屋中,乖乖的养伤。 那晚她乐极生悲,虽伤了宋万州,但自己背后的伤口全裂开了,血肉模糊一片。 “怕是会留疤啊。”红袖念叨着。 王二娘给秦想想送药来,听得红袖念叨,又说道:“上回见了二娘子,竟是忘了问二娘子香玉膏的事情了。” 王二娘后来总算去廖家见到了秦婉婉,和秦婉婉说了小半日的体己话,又依依不舍的被送回来了。 不过说起秦婉婉,秦想想才想起,如今事情已经了了,是不是该接秦婉婉回来了?虽说廖浩海喜欢秦婉婉喜欢得紧,但二人到底什么关系都没有。秦婉婉到底不好一直住在廖家的。 如今秦家食肆多了西院,若是秦婉婉回来,住的地方也够。 “也正好,二娘子长住廖家到底不是一回事。王妈妈,你今日得空,便买上些谢礼,与红袖添香一道,将二娘子接回来。”秦想想说。 王二娘却有些犹豫:“可杨大娘……” 虽说随着杨大娘与文昌侯的和离,杨大娘又满是愧疚的见天给大娘子补偿,按说这些关系是该缓和些的,可大娘子与二娘子是不同的,杨大娘和二娘子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死去的宋铭杰呀。 而且,二娘子的行情这么好,廖评事对二娘子视若珍宝,给二娘子住的幽兰院和服侍的人都是极好的,二娘子是很有可能嫁给廖评事的。 这家里住着死去的情郎的娘,到底是有些许不舒服的吧。 “可若是二娘子真的和廖评事定了亲,也不能一直住在廖家,从廖家出嫁吧。”秦想想说。 王二娘呵呵笑:“大娘子说得是。那老奴这就和红袖去将二娘子接回来。” 她很喜欢大娘子说的话。仿佛二娘子和廖评事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二娘子是得接回来,若是廖家来定亲,她得替太太将事情都操劳起来。 这婚事可有不少事要忙咧。 王二娘竟是忘了,大娘子比二娘子还要大上不少。大娘子的亲事有没有着落,她仿佛已经忘了。 就在王二娘换了很少穿的茄子色“卍”字不断头暗纹的直襟宽袖上衣,下系一条同色挑线裙子,欲欢欢喜喜的催着红袖去廖家时,却见添香领着一个低着头的小娘子进来。 王二娘一怔,看着小娘子抬头,双眼有些红肿:“王妈妈!” 这不是她的心肝二娘子吗?怎地回来了?还是独自一人回来的!竟还穿着她离开秦家食肆时的那一套衣裙!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廖家的侍女呢?廖评事呢? 王二娘赶紧迎上去:“二娘子哟,您怎么回来了?老奴正要去接您呢!” 秦婉婉咬了咬唇:“这里虽说是姐姐的陪嫁,但到底姓秦,我就不能回来?” 这话听着便有些负气的味道了。 王二娘赶紧说:“怎么不能回,自是回得的。只是,廖评事呢?”难不成廖评事恢复原职了,忙于公事而疏忽了二娘子? 秦婉婉却道:“他一个外男,你问他作甚!我乏了,我想躺一躺。” 可该将二娘子安顿在哪里?王二娘一时犯了难。 “让二娘子住西院去吧。”秦想想倚在门口说。 西院?秦家食肆何时还多了一个西院?秦婉婉扭头看去,看到新开的一道垂花门。 秦想想何时将隔壁买下来了?秦婉婉没有多想,但既然她说住西院,那她便不客气。只是走了两步,她又回头问秦想想:“你就不问问,我为何回来了?” “哦,那为什么回来了?”秦想想还真问了。 “廖评事和别家小娘子定亲了,是皇帝赐的婚事。”秦婉婉说。 秦想想一怔。她还以为秦婉婉和廖浩海吵架了,但没想到廖浩海竟然被赐婚了,新娘还不是秦婉婉。也怪不得心高气傲的秦婉婉回秦家食肆来。 这搁谁,谁能受得了? 咳,不过,秦婉婉的婚事也太曲折了。 前面和宋铭杰情投意合,宋铭杰死了;如今廖浩海对她呵护有加,结果廖浩海被赐婚了。 秦想想尽量让自己看向秦婉婉的目光不那么充满同情:“那是谁家的小娘子?” “黄家,前兵部尚书黄瀚的大孙女黄大娘子。”秦婉婉是挺刚强的,明明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但就是没掉出来。 黄家?这么巧? 王二娘都快心疼死了,当即道:“二娘子,咱不说这些不高兴的。马叔和海叔将西院布置得可好了,您快去看看。还有杨大娘新买的花树……” “杨大娘?谁是杨大娘?”秦婉婉敏锐地抓住这三个字。 王二娘恨自己嘴快,赶紧将自己的嘴掩住。诶,上回她到廖家去,应该给二娘子提一提这件事的。 “宋世子的亲娘,曾经的康德郡君。”秦想想说,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秦婉婉愕然地看着她:“她怎么住进来了?” “大娘子,大娘子!天使来了!”马叔冲进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天使?莫不是他们的爹又出什么事了吧? 第230话 她真的被赐婚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御史之长女,贤淑贞静,宜家宜室,特许配与武德侯之子穆霆为妻。钦此。” 天使的声音尖利地宣读完,秦想想恍恍惚惚的跪谢后,让红袖取了厚厚的红封给天使。 天使毫不遮掩地打量着秦想想,看到她还堪堪算得上美丽的面孔,瘦仃仃的身材,以及半新不旧的衣裙,笑吟吟地说:“恭贺秦大娘子。”都说秦观澜不喜欢亡妻所生的女儿,独宠次女,可偏偏他出事之后,他的这位好女儿,突然就有了存在感,竟还和穆世子扯上关系了。 秦想想又谢了天使,天使走后,秦婉婉怔怔地站着,所有人都怔怔地站着。 秦大娘子这算不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虽说此前穆世子时常夜会大娘子,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大娘子的这段感情或许没有结果。毕竟自家老爷曾经往死里弹劾过武德侯呢,穆世子再喜欢大娘子,但能过了武德侯那一关? 但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赐婚了! 皇帝这是要看秦穆两家的好戏啊!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秦婉婉。她语气艰涩:“恭喜姐姐了,觅得好夫婿。” 秦想想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王妈妈,带二娘子去安置。” 秦婉婉这才想起西院里住着的是康德郡君,她心情无比低落,只恍恍惚惚的想着,她自小生得就比秦想想好看,脑子也聪明,又勤练才艺,算得上是才色双绝了,可怎地命这般苦?宋铭杰死了也就死了,她好不容易敞开心扉,正犹犹豫豫的想接纳廖浩海,一根大棒打了下来,将她打得晕头转向的。如此也就算了,往日里她瞧不上的姐姐,竟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准备嫁给穆世子。 她往日里畅想过的,她顺利嫁给宋铭杰,做了郡君,而秦想想嫁给周旭,日子过得郁郁不乐。她想施舍秦想想就施舍秦想想,不想施舍就不施舍。可如今,二人的命运已然全颠倒过来了。 秦婉婉阴郁极了。 跟着王二娘进得西院,便看到昔日的康德郡君正怔怔地看着她。 秦婉婉吃了一惊。 康德郡君怎地变成这副模样了?消瘦憔悴,枯瘦得像一根不能再逢春的老树皮。她犹记得那日,康德郡君冲进狱中去骂她时,虽然略憔悴,可到底还是雍容华贵的。 二人只相互看着,一声不吭。 还是杨大娘打破的沉默:“二娘子回来了。老身与那文昌侯和离了,实在是无处可去……” 秦婉婉打断她:“你用不着和我说这些,既然住下了,就安心住。” 方才她瞧见杨大娘脸上闪过一抹讨好的神色。 曾经高高在上的郡君跌落尘埃,和她有什么区别?她也无力讽刺她。 秦婉婉难受极了。 王二娘都要心疼坏了:“二娘子……” 秦婉婉倔强地昂着头,尽量让自己的泪水不掉下来:“王妈妈,我没事,我很好,至少我安然无恙不是?” 二娘子想得开,王二娘又是一阵唏嘘:“对,对,对。” 房间虽是打扫干净的,但里面的陈设都很一般。 王二娘赶紧向秦婉婉保证:“二娘子,老奴这就去采买最好的被褥,最好帐子……” “不必了。”秦婉婉说,“王妈妈这些日子,已经给我花费了不少钱财了。我无能,不能让王妈妈享福便算了,还……” 王二娘哪里听得秦婉婉说这番话:“二娘子,老身只记得,老身以前病重,是您定要请医工来诊治的,老奴这才捡回了一条命……老奴可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二娘子虽然骄纵,但心地还是好的。 秦婉婉压抑着的泪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王妈妈,你我以后,就相依为命了。” 那厢秦想想也不好过,拿着圣旨看了又看,又掐了自己,痛得都流泪了,可这可笑的梦还没醒。 她又疑心是自己掐自己不管用,让红袖掐她。 红袖无可奈何:“大娘子,这不是一场梦,这是真的呀!”在红袖心底,她觉得自家大娘子既能配得上南宫问月,也能配得上穆世子。 南宫问月年纪大些,会疼人,不过穆世子看起来也不差。大娘子受伤之后,穆世子频频来夜探娘子,分外将大娘子放在心上。但老爷和武德侯又有过节…… 就在昨晚,她还纠结着呢。 不过现在好了,皇帝直接定夺了。这可是赐婚呀!抗旨可是要杀头的。 红袖想得很简单。既然大娘子和穆世子是有情人,那这场婚事就一定是欢喜的。 秦想想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此前和周旭定亲,是权宜之计,那场婚事,本来就是不成的。 这场婚事,除了皇帝,应当没有人赞成吧! 比她更想摆脱这桩亲事的大有人在,她用不着烦恼。 秦想想当即将此事抛之脑后:“好了,我没事了。” 刚要回房,香儿冲进来:“大娘子,廖评事来啦!” 廖浩海脸色很难看:“秦大娘子,二娘子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想想还是要帮秦婉婉问个清楚的。 “我也不省得。”廖浩海苦恼极了,“今日我本来还想约二娘子到郊外的庄子上游玩。天使突然到来……我还来不及解释,二娘子就走了……来之前我娘亲着人去黄家打探了,黄老说,他并没有向圣上求赐婚。黄家大娘子的夫婿,他早前就有了人选的。” 皇帝就是皇帝,将所有人打得措手不及,还要吃上一口闷气。 “既然你们两家都没有意愿结为亲家,那为何……” 廖浩海叹了一口气,声音苦涩:“可黄家后来又改了口风,同意了这门亲事。” 秦想想倒也不意外。放眼整个京师,廖浩海的确是上上之选。黄家又不傻,放着这么好的金龟婿不要,还抗旨让皇帝没脸? “请大娘子转告二娘子,请她一定等着我。”廖浩海十分坚定地说。 秦婉婉就在墙壁边上偷听着。 廖浩海一走,她就昂头挺胸的走过来:“劳驾大娘子转告廖评事,让他只管娶他的黄大娘子去。那黄大娘子,虽然在样貌上才艺上通通输给了我,但心眼子极多,与他倒是相配呢。” 啧啧啧,这醋海滔天得,她都可以开个卖醋的铺子了。 “好好好,我会转告的,二娘子只管放心。”秦想想一本正经的说。 “最好不过!”秦婉婉雄赳赳的走了。 累,真累。秦想想觉得应付此事,可比对付宋万州要累多了。 范香儿送走廖浩海,又冲进来:“大娘子,穆世子身边的姚二郎来了!” 姚二郎是来送礼的。 送得也不多,但很精致。 姚二郎嘴角含笑:“大娘子,少主特地差属下传话,待狄族细作案水落石出时,便要启程回燕州,还请大娘子早些将食肆安置好,跟随少主一道回燕州去。” 秦想想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真的被赐婚了! 第231话 同病相怜 有那么一瞬间,秦想想巴不得狄族细作案永远没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如此她就不用跟着穆霆回燕州了。 可她很快又垂头丧气的清醒过来,这是不可能的。 她是一个正常人,不是一个心理阴暗的人。狄族细作案一日不查清,长公主的嫌疑就没法洗脱。更多的人便就会被此案牵涉,失去无辜的性命。 姚二郎走后,她只坐了一会,还是打起精神来吩咐红袖:“你拿个空白的册子将这些礼物都写下来,看看他都送了什么礼。这些礼物都不要动,待以后……”待以后退婚了再退去给他。不过后面的话她没再说。 红袖依言,拿了册子,分别打开穆霆送来的礼盒,再一一登记在册。 但接连打开了几个,红袖看着大娘子,犹豫须臾,终还是开口道:“大娘子,穆世子送来的都是一些温补的药物,还有膏药之类……穆世子还送了一瓶祛疤膏呢,大娘子您看,要不咱们先用了,以后再还给穆世子可好?” 秦想想思虑片刻,同意了:“好。” 虽然自己看不到背上的疤痕,但想着应是怪瘆人的。 只是这门亲事,穆霆怎么还挺欢喜的呢?陈泽没反对?武德侯没有意见?她果真要跟着穆霆去燕州?她若是去了燕州,这秦家食肆里的老老小小可如何办?秦想想觉得自己的脑瓜子都快不够想了。她只能寄托,在穆霆回燕州前,自有人搅黄了这桩亲事。 大娘子既同意,红袖便单独将祛疤膏拿了出来。 穆世子也是有趣,也没送别的礼物,大约是怕大娘子给退回去吧。 “都登记好了。”红袖说。 “嗯。我省得了。”秦想想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红袖悄悄的退出去,将门掩上,留秦想想独自一人在屋中长吁短叹。 不过秦想想没功夫叹息多久,秦婉婉很快又过来了。 “听说穆世子要带你回燕州?那正好,我也要一道去。”秦婉婉说,“我本来就是要陪阿爹到燕州的,如今更是一刻都不想待在京师了。什么时候启程?” 她倒是没心没肺。 秦想想都懒得看她:“什么时候启程,那是穆世子说了算,我不知道。” “你可是穆世子的未婚妻,不知道什么时候启程,便亲自去问他。”秦婉婉说。 “我并不想离开京师,我是不会去问他的。”秦想想说。 秦婉婉诧异地看着她:“你不想嫁给穆世子?” 秦想想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秦婉婉嗤了一声:“穆世子可是你所能遇到的条件最好的郎君了,你竟还不想嫁给他?” 秦想想幽幽道:“可咱们的爹曾弹劾过武德侯呀,你就不怕武德侯为了不抗旨,但又不喜这门亲事,而使我暴毙在去燕州的途中?我死便死了,若是连累了你可如何是好?” 秦婉婉猛然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秦想想。 其实秦想想本来是想吓唬她的,但说出口后才突然意识到,她说的这个可能,很有可能会发生。 从京师去燕州的路那么远那么长,她很有可能活不到燕州啊! 这可不行,她虽然不怕死,但若是因为这桩她并不情愿的婚事而没了性命,她会憋屈死的,便是死了也会一直憋屈! 她得赶紧想法子啊。 秦婉婉忽然笑了起来:“我们姐妹二人的命运,可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她得不到她所爱的,秦想想得到的是一桩凶险环生的婚事。 这时候秦婉婉倒是承认二人是姐妹了。 她又说:“当初你们就不该阻拦我,说不定此刻,我已经深受圣恩,早就将阿爹给救回来了。” 秦婉婉有时候虽然气人,但她是真的为秦家着想。尽管有些飞蛾扑火的味道。 她自小就深受宠爱,受了些打击发些脾气也是正常。 秦想想看着她:“你见过圣上吗?” 秦婉婉没有见过皇帝。虽然秦观澜曾是皇帝面前红极一时的御史,但秦观澜似乎并不愿意秦婉婉在皇帝面前露面。赴宫宴时亦是只带钟氏前往。 秦婉婉摇摇头。 秦想想慢吞吞道:“连秦御史都知道,不能让你进宫,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虽然有才情,可心高气傲,不适合进宫。” 秦婉婉的脸红了,默默的走了出去。 晚上的时候,红袖检视着秦想想的伤口:“恢复得很好,明天就可以抹祛疤膏了。” 秦想想乖乖的伏在凭几上,问红袖:“西院可有动静?” 这是在问秦婉婉和杨大娘相处得可好。 红袖摇头:“不曾听王妈妈过来叨叨。” 那就好。秦想想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一晚,秦想想心中充满愁思,辗转过来辗转过去,将近三更了才进入梦乡。 她竟又做了与此前一模一样的梦。 她头上裹着纱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骑着一头小毛驴,在满是风沙的燕州城中走着。不知怎地小毛驴受了惊,她一时惊惶,竟从小毛驴身上滚了下来。纱巾松散,她吃了一嘴的风沙。 正气愤着,忽地一双熟悉的长手将她捞起,那人含笑道:“小毛驴跑了,我来驮你吧。” 那人说着便将她托到肩上,大手牢牢的固定着她的双腿。 她细细瞧去,才发觉那人竟是穆霆。从她的角度看下去,穆霆倒是……还挺俊朗的。 穆霆的肩膀又宽又厚实,她个子小,他托着她竟然好似不费吹灰之力似的。 她一顿挣扎:“你,你快放我下来!” “别动!”穆霆忽地站停,隐进巷角里。隐进巷角的那一刻,他顺便将秦想想给放下来了,严严实实的护在怀中。 燕州城的风沙一直刮着,秦想想躲在穆霆怀中,正胡思乱想着,忽地见穆霆低下头来,眼睛似是要望进她心里去:“想想,跟我去见我父亲可好?” “我不去。”她说。 “为何?”穆霆一只手撑着墙,为她挡着外面的风沙。他的脸却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他说话便说话,怎地离她这么近,就要贴上了…… 啊,好羞耻啊! 秦想想猛然惊醒,才发觉天已经微亮了。 怎地又做这个梦?秦想想懊恼地坐了好一会,才缓缓起身。 食肆早早的就开始营业了,她站在窗口闻了好一会食物的香气,正要叫香儿帮她打热水洗漱,门扇被叩响:“大娘子可起来了?穆世子来了,他说有要事与您相商。” 第232话 长公主之死 叩门的是添香。 “什么要事?”秦想想并不想见穆霆。 却听得添香在外头说:“诶,诶,穆世子,你怎么进来了……” 秦想想心头一跳,只听得穆霆在外面道:“大娘子,事情紧急,若我有所冒犯,请大娘子事后再责罚也不迟。” 秦想想的好奇心顿时被挑起来了,也不管自己没洗漱没梳头,将门打开:“到底什么事?” 穆霆双眼定定地看着她,声音轻轻:“长公主薨了。” 长公主薨了!? 那慧真郡主该如何办?秦想想脑子里浮起的便是这个念头。 “到底是如何一回事?”秦想想问。 “路上说。” 秦想想匆匆洗了脸,仍旧用她的簪子将秀发绾起,跟着穆霆上了车。 待她反应过来,车中只有她和穆霆时,马车已经驶出了水车巷子。 陈泽没在? “陈参赞这几日都在义庄替苏娘作法事。他打算在离开京师前,将苏娘的棺木托回故乡去。”穆霆说。 秦想想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陈泽的踪迹。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长公主不是在大理寺狱中吗?为何突然薨了?是如何没了的?” “自戕。”穆霆的声音很轻,“据女狱卒说,长公主身上一直藏了一根十分尖利的簪子,她每日用簪子划破自己的手腕,往水中滴血,而后一饮而尽。据说,长公主的死状说是很凄惨。我们现在要去接慧真郡主见长公主最后一面,将你接上陪着义妹,是南宫问月吩咐的。” 秦想想有些意外:“世子与南宫问月合作了?” “算不上吧,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穆霆的语气中似乎有妥协。 京师里的事似乎像一团迷雾,他已经很努力的想将迷雾拨开,接近真相,却又被新的迷雾给遮拦着。 南宫问月说,他是在大理寺里有内应的,但就在一天前,内应再也没有递出过任何消息。 不过一日,长公主就死在了狱中。 南宫问月不能出面,廖浩海还在停职反省,能光明正大进入大理寺查案的只有他。 秦想想没再问,而是想着待会见了慧真郡主,该如何委婉地说话。 慧真郡主虽然不止长公主这一个亲人,但真心实意护着她的,唯有长公主一人。 如今长公主轰然倒下,又有谁能替慧真郡主遮风挡雨? “你的伤可好些了?”穆霆问秦想想。 秦想想茫然抬头,看向穆霆,眼底带着些许迷茫。 “你的伤可好些了?”穆霆又再问了一次。他的声音很柔,像是怕吓坏了在林子里觅食的小鹿。 “有劳世子关心,已经好多了。”秦想想干巴巴、礼貌而疏离的说。 穆霆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大娘子,你不必如此,如今我们是未婚……” “等等,还不是。我们两家还没有交换婚书,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是。”秦想想很抗拒这个话题。 穆霆的眼角边浮起一丝笑意:“那我们到了燕州,第一件事就是交换婚书。” 秦想想拧着眉,看着他:“穆世子,你可想清楚了,我们秦穆两家,仇怨不共戴天。这桩亲事,成不了。” “如何成不了?我觉得很好。”穆霆说。 秦想想有些气急败坏:“穆世子,你可想清楚了,这成亲可不是过家家!” “我自是想清楚了。”穆霆说,“那些仇怨是父辈的事情,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万一令尊看到我就想起我爹做的事,隔三差五的就为难我,到时候你是站在令尊那边,还是站我这边?”秦想想恨不得掰开穆霆的脑袋,往里面灌输她的思想。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穆霆恍然,“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秦想想气得想站起来跺几脚:“将来的事,谁能保证?再说了,令尊不喜我,我跟你回燕州,能不能安然无恙活到燕州还另说。还有,陈泽不喜我,你也是知晓的,我这人睚眦必报,若是有机会,上回他诬陷我,我定然是要报复回来的。” 穆霆沉默地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继续苦口婆心的劝:“你娶我回去,这日子定然是过得鸡飞狗跳的,分外心累,这你也愿意?” 穆霆继续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很认真地考虑。 秦想想以为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正悄悄的松了口气暗自窃喜,却听得穆霆很认真地说:“可是这样的日子才过得有意思啊。” 秦想想:“……”这人怕不是脑子有坑?他竟然喜欢那样的日子? 穆霆继续道:“不过燕州比不上京师繁华,那里靠着大漠,只怕到时候你会觉得无趣。” 秦想想一击掌:“对呀,我就喜欢京师的繁华,不想去燕州那等荒寂的地方。” “可是你会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穆霆很认真地看着她,“当初秦家食肆是何等破败,可如今里面住满了人,生机勃勃,充满了烟火味。我自小就在军营长大,虽然身边有很多兄弟伙伴,但还不曾见过像你这般有活力的小娘子。我时常想,她的内心,一定很美好。” 秦想想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穆霆夸她夸得很认真。 她方才攒在肚子里的拒绝的话翻来覆去,再也没有说出口。 原来自己在穆霆心中,竟然是这样的。 还怪害羞的呢。 她咳了一声,转过头去问驾车的姚二郎:“姚二郎君,可是快到了?” 她没想到,穆霆脸上浮出一丝得逞的笑。 秦想想很快就见到了慧真郡君。 她吃了一惊。 悲伤有时候,的确会让人快速成长。 慧真郡君经常散着的长发绾起来了,露出她姣好的面容。她穿着十分素净没有暗纹的衣裙,脚下一双样式普通布鞋,就站在檐下等他们。那个住在阁楼上不沾染尘埃的郡主,如今已经被迫坠落人间。 “义兄,秦大娘子。”她的声音略微暗哑,眼睛红通通的,应是已经哭过一场了。 但她又是坚强的。腰肢挺得笔直,没让小满春分搀扶。 穆霆点头:“长公主虽不在了,但你还有我们。” 慧真郡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穆霆将马车让给小娘子们,他去骑马。 小满逮了个空,偷偷告诉秦想想:“长公主薨了的消息是问月郎君告诉郡主的。郡主开始的时候承受不住,昏哭过去,是被问月郎君生生掐人中掐醒的。后来问月郎君还对郡主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郡主一边哭一边听,后来就没哭了。” 不愧是南宫问月的作风。他时常告诫他们,女探子可以流血,但不可以流泪。一个人若是要害你,不会因为你流了两滴眼泪就饶了你的性命。 可若是他真冷酷无情,就不会叫她来陪慧真郡君。 秦想想想,其实南宫问月是世上最变化无常的人。 慧真郡主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刚强,在看到长公主的遗体后全然崩塌了。 第233话 下作 她颤抖着身子,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长公主,泪珠儿一直往下坠,小满和春分一直替她抹,换了一条又一条帕子。 旁人叫她,她都有回应一声“好”,但秦想想怀疑她根本没听进去。 此前见到的长公主雍容华贵,年纪虽老但保养得不错,但此时的长公主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干瘦得像是被人吸干了血,猛然看去,分外可怕。她的左右两个手腕,血肉模糊,长短不一的伤口似乎是尚未痊愈又被挑开。曾经养尊处优的长指甲,如今断裂得不成样子。 仵作已经来验过尸,信誓旦旦的说长公主是自戗血流干而亡。 长公主原就是怀疑与狄族细作勾结才入得狱,如今她又自戕而死,越加坐实了她勾结狄族,通敌叛国的罪名。 不过皇帝倒是通情达理,长公主既死,他没有再追究,没有连坐于慧真郡主,也没有剥夺她的封号,但将长公主府所有的一切都充了国库。慧真郡主穷有封号,但却成了人人可欺的孤女。 慧真郡主再也不回去那栋为她打造的那栋阁楼,她从高高在上的云端,一下子跌进了泥尘里。 “啧,美人垂泪,倒是叫人心生怜悯。”一道滑腻的声音传来,秦想想循声望去,竟是那跌断了腿的韩良安。 韩良安坐在轮椅上,后面跟着好几个人。 时溪和马司直推着他。 但凡是个正常的人都看得出来,韩良安看向慧真郡君的目光湿腻腻的,像是一条毒蛇。 美,原来那人没有骗他,慧真郡君是真的美。他的小妾丽娘已经够美了,但比起慧真郡主,丽娘的美似乎有一种俗气,可慧真郡君却是出尘脱俗的一种美,叫人不忍亵渎的一种美。 但韩良安偏偏是恨不得将美好的事物捏得破碎的那种人。 不过是初见慧真郡主,他心中就已经有了一百种让慧真郡主破碎不堪而不断求饶的法子。 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正想着,一道瘦巴巴的身影拦住他的视线:“啧,韩少卿可真是身残志不残,十分敬业。” 韩良安这才注意到秦大娘子也在。 还有武德侯的儿子穆霆,双眼灼灼的看着他。韩良安双眼眯了眯,听说这穆世子近来借着查狄族细作案,很是在大理寺发了不少的威风。一个燕州武侯的儿子,胆敢在京师撒野…… “大胆!本官乃是圣上亲封的官员,断大理寺刑狱之事,你这民女,竟出口嘲讽本官……” “夸赞韩少卿敬业,也是嘲讽吗?”穆霆冷然道,“还有,秦大娘子乃是圣上赐婚与本世子的未婚妻,圣上夸赞她贤良淑德。韩少卿这是要抗旨?” 什么?圣上给这二人赐婚了?韩良安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马司直。马司直点了点头。 呵,还真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狗男女。韩良安恨得牙痒痒的。等等,这秦观澜曾往死里弹劾过武德侯,二人可算是水火不容。圣上竟还给他们两家赐婚,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韩良安虽好色,但纵横官场十多年,还是有几分脑子的。 罢罢罢,秦氏是他的未婚妻,那慧真郡主,他总不能护着了吧…… 韩良安的念头才起,就听得穆霆对慧真郡主道:“义妹妹,我们送长公主她老人家回去,让她早日入土为安。” 义,义妹妹?韩良安觉得穆霆真真是碍眼极了。他竟认了慧真郡君做义妹?韩良安看看堪算清秀的秦想想,又看看容色姝丽的慧真郡主,恍然大悟,原来这穆世子打的是一网打尽的主意。这好的孬的,原来穆霆都不挑食。 “穆世子且慢。”韩良安怎能让穆霆轻易带着慧真郡主离开,“长公主勾结狄族细作一案尚未查清,老夫认为,慧真郡君身为她的孙女,亦有嫌疑,不能轻易离开。” 这老匹夫,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不断地在慧真郡主身上打量着,打的是什么主意,连对男女之情不大敏感的秦想想都看出来了。她不由得一阵作呕。这韩少卿,不仅办案子糊涂,还满脑子的下作思想。 “世人皆知,慧真郡君从五岁起,就住进了长公主亲自为她打造的阁楼里,狄族细作案案发时,我们慧真郡主还不曾下过楼……”小满急急替自家郡主辩护。 “她虽不能下楼,可别人可以进阁楼去呀!老夫焉知长公主有没有利用慧真郡主的美色去诱惑狄族细作呢?” 韩良安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让人作呕。 “不愧是韩少卿,我们这辈子便是想破了脑袋,也决不会想到的事情,韩少卿一下子就想到了。”秦想想说,“可见韩少卿在这方面,颇有见地。” 这小蹄子,不愧是秦观澜亲生的,说话绵里藏针。 韩良安将心中的怒意压下,但仍旧是忍不住剐了秦想想一眼。 “多谢秦大娘子夸赞。老夫也是办了不少案子,累积了不少经验,承蒙圣上慧眼,这才做了大理寺少卿。当然了,也比不得秦御史,不过是动动两片嘴皮子而已。” 这韩良安还真是绝了,拉高自己,还不忘踩低别人。 小满气急:“我们慧真郡主身份高贵,怎会做那等下贱之事!” “她有没有做过,请医婆来验一验便知!” 韩良安厉声道,掷地有声,仿佛他手上捏着慧真郡主犯罪的证据。 韩良安果真是下作到了极点。秦想想可以想象,若是慧真郡主孤身一人前来,这韩良安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下作的事情来。 秦想想看向穆霆,不知他是否有备而来。 “圣上已经下旨,狄族细作案与慧真郡主无关,韩少卿这是,质疑圣上的旨意?”穆霆慢吞吞道。 韩良安一怔,看向马司直,怎么无人告诉他此事? 马司直垂头不语,时溪一脸的无辜。 废物,都是废物! 韩良安变脸变得极快:“倒是老夫疏忽了。圣上既下旨,老夫自是遵从圣意。” 嘴上虽是如此说,但一双眼睛仍旧贪婪地看着慧真郡主。 方才发生的一切,慧真郡主仿佛置身事外,浑然不觉。 秦想想叹了一声,蹲下身子,轻轻搂着她的肩:“郡主,我们带长公主回去吧。” 慧真郡主轻轻地点头:“好,祖母睡着了,我们带她家去。”她甚至都没有问,长公主府已经没了,她的家又在何处。 她亲手替祖母遮上白布。 来时穆霆已经雇好了板车,只待将长公主的遗体抬出去便可。 韩良安在一旁,一脸阴鸷地看着众人忙活。 “马司直,时评事。”他道,“还不赶紧去帮忙?” “下官遵命。” 韩良安朝马司直使了个眼色。方才穆霆让他受辱,他怎会轻易让穆霆离开? 大理寺右治狱的门槛一重又一重,马司直走过去时,忽地以手按着胸口,抽搐了几下,竟直直栽了下去。 第234话 马司直之死 时溪离马司直最近,疾步走过去,一看马司直,大吃一惊:“马司直面色青黑,这看着,像是中毒?” 韩良安坐在轮椅上,没法过去:“时评事,你可要看清楚了。马司直一直都好好的,又怎么会中毒?” 时溪却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一般:“大徐大徐,赶紧去请医工呀!小程,快过来搭把手,将马司直扶起来!” 大徐却奔过来,闷着头在马司直身上一通摸。 时溪吃惊地看着他:“大徐,你这是作甚?” “以前马司直毒发时,小的见过他从身上摸出解药来吃。”大徐一边说,一边继续摸。 “你的意思是,马司直早就中毒了,一直靠着解药延续着性命?”时溪越发的吃惊。 大徐闷声道:“具体小的也不省得……” “马司直堂堂一个朝廷官员,怎还能中毒?你莫要胡说八道!”韩良安呵斥大徐。 大徐在马司直身上什么都没摸到,又被韩良安呵斥,只垂头蹲着不语。 小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听说马司直连日办案,大约是累坏了,这才倒下的。你们二人,速速将马司直带回家去,本官特许他告假三日,在家休养。”韩良安道。 “听起来韩少卿可真是体恤下属。”不知什么时候,穆霆也凑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韩良安一眼,而后朝马司直走过去,“我这里有解毒的药丸,可先让马司直服下一丸。” 韩良安急躁起来:“药有三分毒,穆世子怎地能胡来?” “我虽胡来,可更看不得韩少卿不让他们延请医工替马司直医治,韩少卿这是要让马司直死。” 穆霆语气凉凉。 “本官怎地让他死了!穆世子莫要血口喷人!”韩良安气得差点没站起来。 秦想想在一旁看他,如此好色下作又没有脑子的人,是如何做到大理寺少卿的? 正想着,韩良安却痛心疾首道:“既然穆世子执意要喂解药与马司直,那便喂罢。将来若是马司直有什么三长两短,在场的人都是证人,的的确确是穆世子害的马司直。” 啧,方才还瞧不起人家呢,如今看来,这韩良安可真是个老狐狸。 韩良安一番话,就将穆霆架到了进退不得的地步。 可穆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仍旧俯下身子,将那一粒蜜丸塞进马司直嘴中。 韩良安坐在轮椅上,只待马司直一死,就立即发难穆霆。 只要穆霆被拘,那慧真郡主无人可依,无人护着她…… 韩良安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若是与慧真郡主颠鸾倒凤一晚,便是石榴裙下死,他也值了! 蜜丸灌下去,马司直一直没有动静。 穆霆站起身子:“劳烦你们先将马司直抬到可歇息的地方,再喂上些温水……” “穆世子可不能走!”韩良安厉声道,“马司直生死未明,穆世子便不能走!” “不走便不走。”穆霆说,“我也正想问问马司直,他是如何中的毒。” 呵,马司直的毒,除了周林光无人能解,可如今周林光已经死了。不过,明明马司直一直以来都是极好的狗腿子,上头那位为什么要让马司直死呢。让他死也便罢了,怎么死在这当儿?就不能等穆霆走了再死? 还有,周林光死得也太莫名其妙了。 韩良安心中,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但那位说了,只要他今日捉到穆霆的短处,狠狠的打击穆霆一番,慧真郡主就是他的。 韩良安终究还是被美色诱惑了。 就在他盘算着,如何的将慧真郡主带回长公主府那栋阁楼里这样那样时,听得大徐惊喜万分道:“马司直,您总算醒了!” 怎么可能!那人说,马司直的解药早就没有了!韩良安激动得差点从轮椅上跳起来。 马司直虽醒,但似乎还有些晕乎:“我这是……” “你毒发了,是我救了你。”穆霆说得很快。 “穆世子救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倒也不用你记着,我现在只问你,你身上的毒,是谁下的?” 马司直神色为难:“这……”他极快地瞥了一眼韩良安。 韩良安赶紧撇清:“马司直,你可别血口喷人,本官可没给你下毒!”那位一直安排得好好的,他和周林光在明面上都没有交集,旁人是怀疑不到他的! 再说了,毒的的确确是周林光下的,别的人一直都没有沾手。 马司直声音虚弱:“的确不是韩少卿下的毒。这毒乃是周林光下的……” “可周林光不过是个白身,他无缘无故,怎会将毒下给你?”穆霆步步紧逼。 “盖因……”马司直才说了两个字,忽地一支利箭朝他的心口直射而来,穆霆亡羊补牢地去捞那支箭,仍是迟了一步。 大徐惊叫起来:“马司直,马司直!” 穆霆松开手,遗憾地看着马司直心有不甘地缓缓闭眼:“一箭穿心,回天乏术,只可惜了我那颗价值不菲的解毒丸。” 姚二郎和朱三郎在利箭射来时便蹿了出去,不过片刻后又垂头丧气的回来:“少主,凶手跟丢了。” 穆霆直起身子,盯着韩良安:“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大理寺里竟闯进歹人,射杀朝廷官员,韩少卿就没有一点动容吗?” 韩良安遗憾地拍着大腿:“马司直之死,本官自是要禀报圣上,亲自请旨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的。不过这些都是大理寺内的事情,与狄族细作案无关,就用不着穆世子过问了。时评事,马司直自任司直一职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如今不幸身亡,乃是大理寺一大损失。这样,本官会给马司直的家属十贯钱,让他们好生将马司直先给安葬了。” 他不想着追查凶手,却想着要先让马司直入土为安。穆霆挑了挑眉,但最后只道:“我们本就是要前往义庄的,就顺道将马司直的遗体一道拉走吧。” 韩良安倒是没反对:“那就有劳穆世子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慧真郡主一直垂着头,仿佛置身事外。 她对穆霆多拉一具尸体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韩良安颇为遗憾地看着慧真郡主离去。 时溪凑上来:“韩少卿,您方才说的十贯钱……” “本官没有随身携带钱财的习惯。不如这样,时评事,你先替本官垫着,本官日后再还给你。” 时溪尴尬地呵呵笑:“属下省得了。韩少卿,这杀害马司直的凶手……” “还能怎么办?此案自然是交给时评事了呀。方才那凶手的模样时评事不是瞧见了吗?时评事还年轻,资历浅,就拿这个案子练练手吧。” 韩良安一走,时溪便狠狠的吐了一口浊气:“真叫人憋屈。诶,只可惜了马司直,鞠躬尽瘁这么些年,到头来竟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马车直奔城外义庄。 摇摇晃晃的板车总算出了城,尸体裸露着不像一回事,穆霆便让姚二郎和朱三郎弄了个简易的车棚。 慧真郡主正怔怔地想着心事,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秦想想撩帘去看,很快便转头道:“是问月郎君。” 第235话 那我偏要哭 慧真郡主总算有了一分动容,方抬起头却又很快垂下去。 像只小鹌鹑。 秦想想是有几分疑虑的,现在南宫问月这么光明正大的和穆霆接触了?不怕被人发现? 却见南宫问月仍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下了车,和穆霆说话。 二人声音不大,秦想想没听清楚。但很快看到穆霆朝她们看了一眼,而后南宫问月便朝她们走了过来。 “慧真郡主。”南宫问月开口道,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寒风。 秦想想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从得知长公主没了,你今日已经哭了好几回。若是再哭,我的樊楼不欢迎你。” 啊啊啊啊,她就知道,从南宫问月嘴里,决不会有什么好话。 秦想想企图救场:“问月郎君是怕郡主哭得太多,伤了眼睛。” 南宫问月睨了秦想想一眼:“要你多嘴。” 怎能不多嘴,慧真郡主刚刚失去疼爱自己的祖母,若是她不哭,才是不正常。慧真郡主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我不会哭了。”慧真郡主说,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暗哑。 “那就好。”南宫问月说完,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 秦想想看着他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我哭起来,是不是很丑?”秦想想忽地听得慧真郡主说。慧真郡主的脑袋又低了下去。 “不,不,一点都不丑。”秦想想赶紧安慰她。她说的是真话,别的人哭一定会丑,但慧真郡主哭起来只会让人心疼。 “那我偏要哭。”慧真郡主说。 秦想想满腹安慰的话语忽然哽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 慧真郡主说:“我祖母没了,我若不哭,我对不起我祖母。我住在樊楼里,他素来对我没有好脸色,不就是不欢迎我吗?既然哭与不哭,都是一样的结果,那我自是要哭的。” 慧真郡主振振有词。 方才南宫问月在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敢吭声,像是猫见了老鼠。如今倒是会狡辩得很。 这都叫什么事。秦想想想。 南宫问月走后,他们的马车再度启程,很快便到了义庄。 慧真郡主一下车,貌美的她顿时引得义庄的人频频注目。 慧真郡主浑然不觉。 纵然穆霆等人煞气极重,帮着忙前忙后,义庄的人仍旧不时偷偷的看过来。 慧真郡主终是太过貌美了。 也怪不得长公主替她特地建造一座阁楼,将她拘在楼上。 如今长公主已死,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便迫不及待的扑过来。 南宫问月,是想让慧真郡主尽快变得坚强起来吧。 再度感受到那些人投过来的毫不遮掩的目光,秦想想不得不招穆霆过来:“穆世子。” 穆霆瞬间就到了秦想想身边:“秦大娘子。” 二人都客客气气的。 “可有法子,拉一张帐子。”秦想想说,“那些人太讨厌了。” “好。”穆霆答应下来。 一通忙活,帐子总算拉起来了。马司直已经被抬进了棺材,慧真郡主和小满春分给长公主擦洗遗体,秦想想在一边站着,忽地听得一阵哭声传来。 “我的儿,我的儿,你在何处?”满头花白的老妪一边扯着一个孩子,一边伤心欲绝的哭着。 秦想想蹙眉,这老妪她认得,是马司直的母亲。 她不得不迎上去:“大娘,马司直……在那边。” 马母泪眼婆娑,认出了她:“秦大娘子,你怎会在此处?我想领我儿家去,他还有母亲,家中还有稚子,你们为何将他拉到义庄来?” “倒是我们疏忽了。”穆霆走过来,和马母解释道,“我们这就让人将马司直送大娘家里去。康四洪五,你们二人帮着大娘送马司直家去。” 康四洪五将马司直的遗体从棺材里抬出来,放在板车上。 马母和孩子们哭哭啼啼的跟着板车走了,义庄管事的走过来:“这位郎君,这装过死人的棺材可不能退。” 姚二郎在一旁说:“只装了不过小半个时辰,怎么还不能退了?” 朱三郎也道:“你们这棺材卖得还挺贵呢,薄薄的一口,便要二十贯钱。” 管事的可不管:“我们义庄的棺材就没有退的道理。” “好了,不退就不退。”穆霆说,“莫要惊扰了义妹祖母的魂灵。” 他说着,又朝管事手中塞了钱:“还请你们多担待。” 管事的当即笑了:“还是郎君好说话。不过我可得提醒郎君一句,我们这义庄啊,到了夜里,时常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郎君在夜里守灵时,可得擦亮了眼睛,莫叫这黑夜骗了,将这人啊,当成了鬼。” 管事临走前特意朝帐子看了一眼。只可惜,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位天仙般的小娘子,可真是叫人抓心挠肝的好奇。只可惜守在她身边的都是些凶神恶煞的,叫人生惧。但有些人,总是不怕死的。 看在钱的份上,管事的还是多说了几句。能不能悟透,就凭他们的造化了。 姚二郎一脸的糊涂:“这管事怎地说得这般瘆人。” “只要心中坦坦荡荡,若来的是鬼,我们也自是不怕的。”穆霆说。 夜色很快沉了下来,长公主被抬进棺材的时候,慧真郡主哭得倒在小满春分的怀中。 义庄很大,但只稀稀疏疏的点了几盏灯笼,四处黑漆漆的。夜鸦在义庄周围四处叫着,鸦鸦的十分瘆人。 穆霆让姚二郎问义庄的多取些蜡烛来,姚二郎去了半响:“那些人都走了,只留了个哑巴,和他指手画脚的说了一通,只拿了几根用过的。”他说着将手中几根已经用得极短的蜡烛展示给穆霆看。 那也聊胜于无。 穆霆让姚二郎省着些用,就只点了一根。 帐子里隐约有低低的哭泣声。 到了五更时分,大伙明显都困极了,连慧真郡主的哭泣声都停歇了下来。 穆霆和姚二郎已经睡着了,由朱三郎守夜。 夜鸦仍旧在鸦鸦的叫着。 忽一道黑影从朱三郎面前蹿过,朱三郎喝了一声:“谁?!”他追了上去,很快又回来了,对着被惊醒的穆霆和姚二郎道,“原来是只野猫。” “可别疑神疑鬼的。”姚二郎嘟囔着,“怪累的。” 周遭又恢复了平静。 又一道黑影从朱三郎面前蹿过,这回朱三郎没再暴喝,而是自己悄悄的跟了上去。这可恶的猫,看他不撕了它。 拉起的帐子里,静悄悄的,众人仍旧在酣睡。 朱三郎走了没多久,七八道黑影牢牢的将帐子围住。 他们的目标是抢夺貌似天仙的慧真郡主。 慧真郡主总算有了一分动容,方抬起头却又很快垂下去。 像只小鹌鹑。 秦想想是有几分疑虑的,现在南宫问月这么光明正大的和穆霆接触了?不怕被人发现? 却见南宫问月仍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下了车,和穆霆说话。 二人声音不大,秦想想没听清楚。但很快看到穆霆朝她们看了一眼,而后南宫问月便朝她们走了过来。 “慧真郡主。”南宫问月开口道,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寒风。 秦想想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从得知长公主没了,你今日已经哭了好几回。若是再哭,我的樊楼不欢迎你。” 啊啊啊啊,她就知道,从南宫问月嘴里,决不会有什么好话。 秦想想企图救场:“问月郎君是怕郡主哭得太多,伤了眼睛。” 南宫问月睨了秦想想一眼:“要你多嘴。” 怎能不多嘴,慧真郡主刚刚失去疼爱自己的祖母,若是她不哭,才是不正常。慧真郡主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我不会哭了。”慧真郡主说,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暗哑。 “那就好。”南宫问月说完,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 秦想想看着他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我哭起来,是不是很丑?”秦想想忽地听得慧真郡主说。慧真郡主的脑袋又低了下去。 “不,不,一点都不丑。”秦想想赶紧安慰她。她说的是真话,别的人哭一定会丑,但慧真郡主哭起来只会让人心疼。 “那我偏要哭。”慧真郡主说。 秦想想满腹安慰的话语忽然哽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 慧真郡主说:“我祖母没了,我若不哭,我对不起我祖母。我住在樊楼里,他素来对我没有好脸色,不就是不欢迎我吗?既然哭与不哭,都是一样的结果,那我自是要哭的。” 慧真郡主振振有词。 方才南宫问月在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敢吭声,像是猫见了老鼠。如今倒是会狡辩得很。 这都叫什么事。秦想想想。 南宫问月走后,他们的马车再度启程,很快便到了义庄。 慧真郡主一下车,貌美的她顿时引得义庄的人频频注目。 慧真郡主浑然不觉。 纵然穆霆等人煞气极重,帮着忙前忙后,义庄的人仍旧不时偷偷的看过来。 慧真郡主终是太过貌美了。 也怪不得长公主替她特地建造一座阁楼,将她拘在楼上。 如今长公主已死,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便迫不及待的扑过来。 南宫问月,是想让慧真郡主尽快变得坚强起来吧。 再度感受到那些人投过来的毫不遮掩的目光,秦想想不得不招穆霆过来:“穆世子。” 穆霆瞬间就到了秦想想身边:“秦大娘子。” 二人都客客气气的。 “可有法子,拉一张帐子。”秦想想说,“那些人太讨厌了。” “好。”穆霆答应下来。 一通忙活,帐子总算拉起来了。马司直已经被抬进了棺材,慧真郡主和小满春分给长公主擦洗遗体,秦想想在一边站着,忽地听得一阵哭声传来。 “我的儿,我的儿,你在何处?”满头花白的老妪一边扯着一个孩子,一边伤心欲绝的哭着。 秦想想蹙眉,这老妪她认得,是马司直的母亲。 她不得不迎上去:“大娘,马司直……在那边。” 马母泪眼婆娑,认出了她:“秦大娘子,你怎会在此处?我想领我儿家去,他还有母亲,家中还有稚子,你们为何将他拉到义庄来?” “倒是我们疏忽了。”穆霆走过来,和马母解释道,“我们这就让人将马司直送大娘家里去。康四洪五,你们二人帮着大娘送马司直家去。” 康四洪五将马司直的遗体从棺材里抬出来,放在板车上。 马母和孩子们哭哭啼啼的跟着板车走了,义庄管事的走过来:“这位郎君,这装过死人的棺材可不能退。” 姚二郎在一旁说:“只装了不过小半个时辰,怎么还不能退了?” 朱三郎也道:“你们这棺材卖得还挺贵呢,薄薄的一口,便要二十贯钱。” 管事的可不管:“我们义庄的棺材就没有退的道理。” “好了,不退就不退。”穆霆说,“莫要惊扰了义妹祖母的魂灵。” 他说着,又朝管事手中塞了钱:“还请你们多担待。” 管事的当即笑了:“还是郎君好说话。不过我可得提醒郎君一句,我们这义庄啊,到了夜里,时常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郎君在夜里守灵时,可得擦亮了眼睛,莫叫这黑夜骗了,将这人啊,当成了鬼。” 管事临走前特意朝帐子看了一眼。只可惜,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位天仙般的小娘子,可真是叫人抓心挠肝的好奇。只可惜守在她身边的都是些凶神恶煞的,叫人生惧。但有些人,总是不怕死的。 看在钱的份上,管事的还是多说了几句。能不能悟透,就凭他们的造化了。 姚二郎一脸的糊涂:“这管事怎地说得这般瘆人。” “只要心中坦坦荡荡,若来的是鬼,我们也自是不怕的。”穆霆说。 夜色很快沉了下来,长公主被抬进棺材的时候,慧真郡主哭得倒在小满春分的怀中。 义庄很大,但只稀稀疏疏的点了几盏灯笼,四处黑漆漆的。夜鸦在义庄周围四处叫着,鸦鸦的十分瘆人。 穆霆让姚二郎问义庄的多取些蜡烛来,姚二郎去了半响:“那些人都走了,只留了个哑巴,和他指手画脚的说了一通,只拿了几根用过的。”他说着将手中几根已经用得极短的蜡烛展示给穆霆看。 那也聊胜于无。 穆霆让姚二郎省着些用,就只点了一根。 帐子里隐约有低低的哭泣声。 到了五更时分,大伙明显都困极了,连慧真郡主的哭泣声都停歇了下来。 穆霆和姚二郎已经睡着了,由朱三郎守夜。 夜鸦仍旧在鸦鸦的叫着。 忽一道黑影从朱三郎面前蹿过,朱三郎喝了一声:“谁?!”他追了上去,很快又回来了,对着被惊醒的穆霆和姚二郎道,“原来是只野猫。” “可别疑神疑鬼的。”姚二郎嘟囔着,“怪累的。” 周遭又恢复了平静。 又一道黑影从朱三郎面前蹿过,这回朱三郎没再暴喝,而是自己悄悄的跟了上去。这可恶的猫,看他不撕了它。 拉起的帐子里,静悄悄的,众人仍旧在酣睡。 朱三郎走了没多久,七八道黑影牢牢的将帐子围住。 他们的目标是抢夺貌似天仙的慧真郡主。 第236话 事成了 刚过五更天,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 方才他们已经确认过,姓穆的一共就带了四个随从,其中两个护送马司直的尸体走了;余下的两个,追猫走了一个。 也就是说帐子里,只有四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以及姓穆的和剩下的那个随从。 那四个柔弱的小娘子他们全然不放在心上。就那样的小娘子,他们随随便便一捏,说不定小娘子的骨头就碎了。 至于姓穆的嘛,听说曾有过在长公主府和刺客搏斗的事迹。可那日的事情,岂知是不是姓穆的自导自演,让自己在京师里出名呢? 毕竟以前,从未听说过武德侯的儿子下过沙场。 那剩下唯一的对手,就是姓穆的身边的随从了。 帐子里似乎有人在打呼,呼噜,呼噜,睡得倒是香。他们方才拿到的蜡烛里,是掺了迷香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掺得还挺多的。 为首的做了个手势,余下的七道人影似猛虎一般扑进帐子去。 咦?!人呢?只见昏暗的帐子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为首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锅什么东西给劈头盖脸的泼了过来! “啊!”他被烫得嗷叫起来,赶紧用手去抹,却发现那竟是一锅热蜡油!痛痛痛,痛死他了! 剩余的七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姚二郎和穆霆给一一放倒了。 出去追猫的朱三郎跃进来:“少主,他们在外面接应的,已经都被属下放倒了。” 穆霆一脚踩在还在哀嚎的男子身上:“是我用刑逼你招供呢,还是你自己说出来?” 男子哆嗦着,还想嘴硬:“我们,我们不过是见色起意……” “是吗?”穆霆脚下用力,踩得男子又是倒吸一口气。 “自我们出了大理寺不远,你们就跟着我们了。若是还不说实话……我看你的背挺硬的,不如替你松松背。” “诶诶,郎君饶命,郎君饶命!是那个姓韩的老爷让小的们跟着你们的!他,他看上了那位美貌的小娘子,想抢回家去做小妾……” 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他们也不是没有被人发现过。只不过以前都被韩老爷给压下了。 “你们都是韩良安的什么人?” “小的们跟他,没有关系!”为首的信誓旦旦,“小的们就是一帮地痞泼皮,他看上小的们做事得力,就每次都找小的们帮他做事。他给的酬劳可挺丰厚,够小的们胡吃海喝好一阵呢。” “这次他给你们多少钱?” “定金三百贯,若是事成,五百贯!” “你可知我是谁?”穆霆都要气笑了,在韩良安眼中,他们这么多人加起来就值八百贯钱? 贼人默然了须臾,弱弱道:“不就是武德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吗……” 剩余的贼人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气,这位兄台可真是敢说!都落人家手里了,还说人家不成器。 穆霆却点头:“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成器,是以你们事成了。” 贼人一头雾水:“穆世子这是……” “你们的车里已经绑好了慧真郡主,这是两千贯,劳驾你们将慧真郡主送到韩老爷家中。”穆霆扬起一沓银票。 竟然有这等好事?他们就挨了一顿打,就将两头的钱都赚了?两千八百贯啊,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贼人有些不敢置信:“穆世子就不怕小的们拿了钱,不办事?” “韩良安虽然无耻,但既然他信任你们办事,我自是也一样。”穆霆说着,将手掌中的几颗石子展示出来,而后将石子捏成粉末扬了出去。 贼人:“……”哪个不长眼的说穆世子不成器的?赫赫有名的武德侯的儿子,能不会两下子武艺吗? 得亏他招供得快呀,要不然碎的就是他的骨头了。 贼人恭恭敬敬的:“不知道穆世子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去吧。”穆霆背着手,背后就是阴森森的灵堂。 好……好可怕! 贼人们连滚带爬的出了义庄,却见原本在外面接应他们的兄弟早就变成了一个戴着斗笠的陌生人。 里面,果真坐着慧真郡主? 贼人们不敢问,也不敢看。 只一路战战兢兢的护送着“慧真郡主”,趁着天将明未明时,将马车赶进韩良安在京城外的庄子。 这样的事情他们做过好几次了,熟门熟路得很。看庄子的门房甚至都没有掀开帘子看一眼里面的“慧真郡主”。 按照老规矩,事成再给五百贯。韩良安坐着轮椅,让心腹给贼人们结清余款,便迫不及待的让庄子里的两个仆妇将慧真郡主给抱下来。 以往这帮泼皮替他掳人,都是将人给迷晕的。待他胡作非为之后,小娘子才清醒。 韩良安怀着紧张的心情在马车外面等候着。 仆妇掀开帘子,只见小娘子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样子。但在灯笼的照射下,她的容貌仍旧美得惊人。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验过货的仆妇急忙恭喜韩良安。 韩良安却是眉头一沉:“着人将那帮贼人给解决了。” 老爷这回竟是要卸磨杀驴? 心腹心中吃惊,但仍是遵命而去。 两个仆妇抱起慧真郡主,却是觉得慧真郡主略有些沉。 老爷这回的口味变了?竟是喜欢胖一些的? 不过仆妇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多嘴。 韩家的这座庄子,是韩良安的秘密花园,进得来的下人,都是不多话、嘴巴严实的。 美人已经安置好了,韩良安迫不及待的让仆妇推他进去。 “无论发生什么事,闹出什么动静,都别过来。”关门前,他特地吩咐仆妇。仆妇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领命而去。 帐幔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来了,床踏脚上摆着一双不算秀气的绣花鞋。 韩良安没有注意到绣花鞋的大小,只迫不及待的将帐幔撩开。 一个美丽的小娘子正一脸无辜地盯着他。 韩良安一愣,这不是慧真郡主啊!那些贼人竟是捉错了人?罢罢罢,捉错便捉错,横竖面前这小娘子生得也不错。 但小娘子怎么清醒了?若是他腿没断,就生扑过去了! 韩良安正犹豫,小娘子开口了:“上回踹你一脚,你没死,这回小爷特地再来补上一脚。” 竟,竟是个男的!韩良安还没来得及大喊,小娘子的脚就朝他的心口踹了过来。 第237话 很相配呢 韩良安本就断了一条腿,小娘子的力道又凶狠,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的还要求饶:“好汉饶命!” “小爷可不是好汉,小爷只叫你明白明白,这作恶作多了,是会有报应的。” 小娘子伸着兰花指抬起韩良安的脸:“小爷这一路听着,你还糟蹋了不少好人家的小娘子是吧?”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有钱还有权,好汉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的!” “小爷就想要你的命!”小娘子狠狠地踩着韩良安的胸口,“慧真郡主也是你能染指的?”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韩良安被踩得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断了。 小娘子眉头挑了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小爷倒是有一个要求,假如你能做到,小爷就饶了你的狗命。” 只要有要求,就什么都好说。韩良安当即一脸的讨好:“好汉只管说。” 小娘子忽地笑了,露出一抹邪佞的笑容。 农户家的公鸡打鸣的时候,从韩家的庄子传来一声并不明显的痛叫声。 下人们早就习惯了,仍旧各做各的活儿,没有去理会。 只是日头都过头顶了,老爷还不饿?往常早就心满意足的出来了。难不成是这回断了一条腿,力不从心了? 老爷的心腹迟迟没回,有胆大的仆妇去敲门:“老爷,老爷。” 没有人应。 仆妇慌了,撬开支摘窗往里一看,才发觉里面竟是血染香帐幔,老爷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春风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樊楼东阁里贮藏的栗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只让他失去了一点东西,是不是对他太仁慈了?”姜鸿生十分珍惜地吃着最后几个栗子。 这韩良安在对手的队伍中,应该地位不低。只要他肯挖,定然能挖出不少有用的信息来。 但南宫问月吩咐了,只让韩良安失去了一点东西,没取韩良安的狗命,也没审问韩良安。 南宫问月难得的没有在碾茶,而是将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姜鸿生啃栗子。 姜鸿生在他的注视下一点都不忸怩,大大方方的啃他的栗子。 “让从韩良安心腹手上救下的那些贼人去对付韩良安。”南宫问月说。 姜鸿生嘻嘻笑:“我就省得,你不会轻易放过韩良安的……” 南宫问月横了他一眼,姜鸿生乖觉地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哦,他面前的这个男子,他能说别人,别人却是说不得他的。 但他向来憋不住话,又开启另一个话题:“穆世子和秦大娘子的亲事,你如何看?”就在前阵子,南宫问月还说秦穆二人是绝不可能的。可转眼,那位就给秦穆二人下了赐婚圣旨。 “不过是那位想看戏而已,算算时日,秦御史应该就快到燕州了吧。假如我没猜错,赐婚的消息会先秦御史一步到燕州。” 姜鸿生津津有味地吃着栗子:“那也就是说,到时候燕州会有一场大热闹可以看。明明是不共戴天的政敌,却偏偏要结为亲家。你说,到时候穆世子是站他亲爹那边呢,还是站他未来老丈人那边?” 南宫问月眼皮轻垂:“要不,你也去燕州看看。”他语气很笃定。 姜鸿生一点儿不在乎:“听说燕州的馕饼很好吃,你可得多给我一些钱。” “好。”南宫问月说。 姜鸿生忽地觉得手中的栗子都不香了:“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这句话?” “当然不是,我原就是想请你顺道护送一个人到沧州去的。” 姜鸿生瞪大了眼睛:“那个要护送的人,不会正巧就是慧真郡主吧?” 南宫问月没说话,只看着庭院里开始妖娆地盛放着的花。 姜鸿生声音低低的:“长公主在狄族细作案上,并不是完全无辜的吧。” 是以长公主自戗了,皇帝没有追究慧真郡主,是留给长公主的最后一点脸面。 …… 除了帝王家那些亲戚,慧真郡主也算不得完全没有别的亲人。 她的亲娘是沧州人士,外祖父母虽然都不在了,但还有两个亲舅舅。 当年慧真郡主的爹娘没了时,舅舅们还曾不远数百里到京师奔丧。 只是从那一场丧事后,舅舅们就再也没有来过京师。 “完全没有印象。”慧真郡君跪在地上,烧着纸钱,神情冷漠,“我当时年纪尚小,连自己的父母生得是什么模样都不记得,更何况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舅舅们。” 火光映着她美丽的容颜,有些许陌生。 “不过每年,祖母都会派人给他们送价值不菲的年礼去。他们每一年都没有回礼。” 在慧真郡主眼中,舅舅们和皇帝舅祖父,都是一样的冷血。 一个又一个的纸元宝被放进火盆中,瞬间便化为灰烬。 这是长公主死去的第七日,慧真郡主一直在义庄上守灵。 秦想想没有一直陪着她,回了几次城里,带来了不少京师里的最新消息。 “说是韩良安自从做了大理寺少卿以来,强掳强占了不少小娘子。他专门雇来替他作恶的那伙歹人,在前几日差点被韩良安灭口。那伙歹人死里逃生,一怒之下敲了登闻鼓。大理寺和御史台这次,颜面扫地。那韩良安,如今已经被押入大理寺右治狱,只待秋后问斩。” “掌管御史台的高中丞自罚俸禄一年,杖责三十。” 慧真郡主怔怔地听着,只道:“姓韩的如此下场,可以抚慰祖母在天之灵了。” 她转过脸,问秦想想:“问月郎君可是嫌弃我哭得太丑了?不让我继续住樊楼也就罢了,还要将我遣到沧州去。” 秦想想说:“沧州终究还有郡主的亲人,可这京师,郡主的亲人都想让郡主死。”一个貌美如花、十多年不曾出过门的小娘子,若是没有人护着,早就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样的遭遇。皇帝明面上是原谅了长公主,可实则上没有。 有时候有些亲情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慧真郡主又问:“问月郎君为何不来看我?为何不亲自和我说?我不要去沧州,皇帝忌惮他,我只要待在他身边,皇帝就不敢动我。” 秦想想看着慧真郡主。说慧真郡主看起来天真无邪吧,可她说的话又是这么的老到、一针见血。 皇帝明面上的确忌惮南宫问月,可那只是明面上。要不南宫问月也不会培养那么多的探子来对付皇帝。 “问月郎君很忙。”秦想想只能这么说。 “义兄也很忙,可他每日都有来看你。”慧真郡主说。 秦想想一时语塞。 “狄族细作案不是已经抓到了那个叫做塔木图的头目了吗?为何义兄还没有查清狄族细作案?”慧真郡主又说,“倘若问月郎君真的不欢迎我继续住在樊楼,我可以到沧州去。不过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我?我不去沧州。”秦想想说。 “可是我觉得,义兄和秦大娘子,很相配呢。” 第238话 贺礼 秦想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就没有人看得出来,是皇帝想戏弄秦穆两家才赐的婚事吗? 再说相配,她和穆霆哪里相配了?穆霆志在朝野,而她志在赚钱,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为了安抚慧真郡主,她只得模糊两可的说道:“到时候再说吧。” 慧真郡主却当真了:“假若在沧州的舅舅们不欢迎我,我就跟着你们到燕州去。听说燕州靠近大漠,景色与中原很是不同,我正好增长增长见识。” 不久前还不愿意走下阁楼的慧真郡主,忽然想哪哪都去。 大约是爱护她的祖母去得突然,世事无常,她醒悟了吧。 秦想想笑得尴尬:“这你可得问你的义兄。”她能说服穆霆不要将这门婚事当一回事最好。不然她拖家带口的,哪能真的到燕州去? 陪了慧真郡主许些时辰,趁着天没黑,秦想想仍旧回城里去。 除了穆霆安排的人手,这几日穆霆还陆陆续续的找到了此前在长公主府守卫阁楼的十多个女护卫。 这十多个女护卫本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女,是长公主一心培养的她们。长公主府被封,她们无家可归,在街头上流浪了几日,被穆霆看到了,在询问过她们的意愿之后,将她们带到义庄继续护卫慧真郡主。 南宫问月虽然嘴上说着不欢迎慧真郡主再住回樊楼东阁去,但还是派了两个看起来很精壮的男子过来。 再加上康四和洪五,平时阴森的义庄忽地变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起来。 不知是谁传出去的消息,说是义庄里有一位貌似天仙的小娘子在守灵,那等容貌,便是京师才色双绝的秦二娘子也比不上的。 这消息一传出去,平时对义庄避之不及的贵女们,像潮水般地涌进了义庄。 贵女们倒也有趣,进得义庄,先给管事的赏钱,然后再捐一些香油钱,弄得义庄竟是堪比寺庙一般。 管事开始的时候还不乐意,赏钱接得手软后,如今是大开义庄大门,欢迎贵女们进义庄游玩。 横竖又没发生什么事,开封府也没有差人过来呵斥,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更何况那些贵女们心善,见到许久无人领回去埋葬的,棺材都朽了,还给钱另买棺材重新装殓呢。 这几日,光是棺材就卖了不少。 果然京师里,女人好美色的程度要比男子严重多了。 秦想想回得秦家食肆时,秦婉婉难得一见地迎上来:“大娘子可是从城外义庄回来?” 秦想想看着秦婉婉,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秦婉婉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那慧真郡主果真是貌似天仙吗?” “便是她貌似天仙,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貌似天仙,连大娘子都被她迷倒了吧。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全是为了她吧。”秦婉婉说话的时候,竟然有几分醋意。 秦想想只觉得秦婉婉的脑子里有坑:“我早出晚归,是有正事。” “我被关押在大理寺牢狱时,也不见大娘子如此尽心尽力。”秦婉婉越想,是越生气,“你我才是姐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姐妹。” 秦想想原不想理会她,但想了想,开口道:“你不是要到燕州去吗?东西可收拾好了?” “我无甚可收拾的。”秦婉婉说起此时,眉眼总算有了些许喜色,“算算日子,爹爹和母亲,还有弟弟们,应是快到燕州了吧。” 是啊,她和穆霆被赐婚的消息,也应该已经到了燕州了吧。急脚递铺,定然是要快些的。 她爹可能还没有踏进燕州境内,就已经感受到武德侯的怒意了吧。 都这么些天了,穆霆就没想明白,他们的这桩婚事,不过是皇帝的一场谋划呢。 秦想想心思转了转,想出去寻穆霆,再说说这件事。 添香一脸紧张地走进来:“大娘子,二娘子,钟家舅太太来了。” 吴佳怡又来作甚?自上回被秦婉婉怼了那么一回,她就再也没有来过。 秦婉婉厌恶道:“她又来做什么?” 吴佳怡还是将脸抹得厚白厚白的,一说话就簌簌掉粉。 这回她笑眯眯的走到秦想想面前:“大娘子啊,舅母竟是才知晓,原来你得了圣上赐婚,不日就是武德侯的儿媳了。之前都怪舅母不好,舅母鬼迷心窍,说了一些不恰当的话。大娘子大人有大量,就原谅舅母一时的有口无心。” 秦想想勾起唇角:“舅母可真是堪比俊杰。” 秦婉婉羞得不行。吴佳怡可是她正经大舅母,可不是秦想想的。吴佳怡这番话,显得好似她以前对秦想想极好似的。 可以前吴佳怡哪里正眼看过秦想想,甚至为了讨好母亲,还不惜在母亲面前将秦想想贬得一无是处。 如今秦想想跃上枝头,这舅母竟屁颠屁颠的当着她的面讨好秦想想了。 秦婉婉心中顿时起了一股邪火,又见吴佳怡竟然从手上剥下一只玉镯来,愣是要塞给秦想想:“大娘子啊,这是舅母给你的贺礼,大娘子莫要嫌弃……” 秦婉婉便压制不住那股邪火了,她一把薅过那只玉镯:“舅母可还要脸,这是我娘送给舅母的!” 秦想想往后退了几步,冷眼看着二人。 秦婉婉激动得脸都红了。 吴佳怡也激动起来:“你娘送给我了,便是我的了,我还不能送给大娘子了,她可是你姐……” “那舅母既要送,为何不送些更贵重的?比如我娘曾送给舅母的那套红珊瑚头面!”秦婉婉气势汹汹。 这句话倒是有些出乎秦想想的意料了。她原来以为秦婉婉觉得她配不上那只手镯呢。 吴佳怡神情有些讪讪:“这,那,那套头面,早就当了……” “呵。舅母不必再来了。”秦婉婉昂着头,鄙夷不已。她手上还捏着那只手镯,好像没想着还给吴佳怡。 吴佳怡望了望手镯,再看看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的秦想想,眼中闪过一丝阴毒,悻悻离去。 秦想想此时也没了去寻穆霆的心思,看了一眼秦婉婉,正想回房,秦婉婉却冲过来,往她手里一塞:“我娘这些年对你不好,这只手镯算是她对你的补偿。至于你成亲的嫁妆,我会叫她另外再给你备一份的。” 秦想想挑了挑眉:“不必了。秦家不是也没有钱了吗?这去了燕州,不得处处打点,正是用钱的时候。至于嫁妆……我有这间食肆便够了。” 她将玉镯塞了回去:“倒是你,这些日子用了不少王妈妈的体己钱吧,将这玉镯卖了,可弥补王妈妈一二。还有,你不是说廖评事的一万贯你自个还吗?你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秦婉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厚着脸皮将玉镯收下了。 是啊,如今最穷的就是她了。便是食肆里年纪最小的范香儿,挣得也比她多。 秦想想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脚店仍旧如常营业,到了一更天打烊,众人齐心合力的将食肆的东西都归置好,洗漱完毕便睡了。 秦想想奔波了几日,也累乏了,刚躺下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像是听得外头似是响起细微的哔剥声。 第239话 走水 大盛盛光三十七年三月廿九日邸报有一则不起眼的内容:“大盛盛光二十七年三月廿八日,巡警铺来报,四更时分,水车巷子秦家食肆走水,火势虽大,但因巡警铺灭火及时,所幸无百姓伤亡。” “啧啧啧,你们听说了没,那秦家食肆啊,乃是被人怀恨在心纵火的。” “我可没听说这回事,我可是听说,他们店家啊,忙得累了,竟是忘了将灶口封住,这才导致的走水呢。” “啧,走水什么的,算得了什么?你们不省得,那秦家食肆的东家啊,是前不久才被圣上赐婚给穆世子的秦御史的长女。我看啊,定然是穆世子不想娶这秦大娘子,这才让人放火,想烧死那秦大娘子的。” “竟有这回事?穆世子果真不想娶那秦大娘子?” “那是自然。你想想啊,秦御史见天的弹劾武德侯,穆世子能高兴自家亲爹被弹劾?自然是想方设法的搞黄这桩亲事啊。” “你们没去过秦家食肆吧?那秦大娘子啊,生得那是马马虎虎,黄毛丫头一个,身子骨还没有长开呢。听说啊,她自小就不被秦御史待见,是因为啊,生得丑!” “你这厮,自己喜欢丰腴些的,就贬低秦大娘子,依我看呀,秦大娘子生得挺好,若是娶回家呀,定然不费米粮,也不费布料。” “哈哈哈!”众人轰然笑了起来。 “诶,你们别光说穆世子的亲事啊,这邸报上不是还登了,穆世子英勇神武,一举将狄族细作案给破了吗?看来武德侯的儿子并非废物啊,是有几分本事的。” 有人很不以为然:“我可听说啊,这穆世子身边有不少能人呢,都是他亲爹武德侯给他安排的。有那样的好爹,便是我,什么案子不能破?” “你想得倒是美咧。这世上又不是人人都能投个好胎的。你每日花上十文钱来天盛楼吃茶,已经心疼得不行了吧。可穆世子穿的吃的,那样不是精挑细选的?” “哼,他吃得好又如何?还不是小爷给纳的税?你说说,若是没有大盛的老百姓交税,他穆家能有那般泼天的富贵?说不定啊,他穆家果真如秦御史说的那般,将军饷给贪墨了呢!” “诶诶诶,这位兄台可莫要乱说啊。小心隔墙有耳,隔墙有耳!” 天盛楼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楼外一辆不起眼的青布篷顶的马车里,肌肤瓷白的小娘子无趣地趴着,听着从楼里面传出来的各种八卦声。 自己生得丑吗?还不至于吧。若是别人,或许就掏出个小镜子照上好些遍,一边咒骂里面的人有眼无珠了。 可秦想想仍旧懒懒地趴着,一点儿都不想动弹。 昨儿发生在四更天的那场火灾,已经叫她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昨日收拾了许久,又安置食肆里的众人,她已经累得不想动弹了。 至于纵火的真凶……穆霆已经去追查了。 她原本想自己追查的,穆霆眉头一蹙:“他们可等着你去安置呢,这事就交给我吧。” 好吧,这回她不强撑着,只舒舒坦坦的偷得浮生半日闲。 幸得杨大娘将西院给买下来了,昨晚因着一墙之隔,西院没事,但食肆被烧了大半,近日内想营业是不可能的。 难不成脚店还真是一间凶宅?前有杀妻案,后有大火,若是要卖,还真卖不上价钱了。 “大娘子,米粮什么的,都已经买好了。”红袖在外头说。 “好。”秦想想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都买得差不多了,就到鱼市去买鱼。今儿我给你们做些好吃的,抚慰抚慰大伙。” 虽然都没事,但众人惊魂不定,都被吓坏了。 红袖和添香正要上车,忽一辆装扮奢华的马车驶过来,帘子撩开,露出崔卿卿姝丽的容貌:“秦大娘子!听说秦家食肆走水了,你可还好?” “多谢崔娘子关心。我很好。”秦想想笑眯眯的说。 崔卿卿打量了秦想想几遍,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却又道:“那你们可安置好了?若是无处安置,我家中还有几个空置的小院子……” 秦想想笑眯眯道:“谢谢崔娘子,我都安置好了。” 崔卿卿却是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亲自走下车来,低声问秦想想:“秦婉婉她,没事吧?” “她挺好的。”虽然昨日被吓到了,但事后并没有大哭大闹,而是默默的帮忙归置东西,看来是成长了许多。 “我是说,我表哥被赐婚的事。” “哦。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应该放下了吧。” 此事在崔卿卿心中却并没有过去:“那日赐婚的圣旨一下,黄大娘子就到我家中去耀武扬威的,气得我呀,差点就想打她一顿。我宁愿表哥娶的是秦婉婉,也不愿意黄大娘子做我们表嫂。” 秦想想这才想起黄家还有一桩案子没了结。 “那黄家新妇后来如何了?”秦想想问。 “听说还昏迷着呢。”崔卿卿说,“不说这个,秦婉婉这些日子,就没想着去看看我表哥吗?他日日酗酒,整日烂醉如泥……” “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是不适宜,自是不合适去看的。再者,或是再过一些日子,她便要到燕州去了。京师里的人和事,自是忘了最好。”秦想想说。 崔卿卿很吃惊:“她要到燕州去,我表哥省得吗?” “或许省得吧。对了,崔娘子,今晚我要做全鱼宴,你可要来尝尝我的手艺?” “好呀好呀,早就听说秦大娘子手艺了得,我定然是要去的。不过我现在没有准备什么礼物,秦大娘子且等着,我会准时到的。” 崔卿卿兴奋地提着裙摆上了车,很快便走了。 红袖和添香看得目瞪口呆。 “我们快去买鱼吧。多买一些,或许有好几位客人呢。”秦想想笑眯眯道。 马叔一挥鞭,老马努力地拉着车,奋力朝鱼市的方向走去。 方才崔卿卿下车和秦想想交谈,姝丽的容貌和华贵的服饰早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二人交谈的内容虽然听不大清楚,但崔卿卿那句“秦大娘子”,他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就是秦大娘子呀。看起来倒还算清秀呀,哪个不长眼的说秦大娘子丑的? 但更让人羡慕的是她面对崔卿卿时那份从容自得、不卑不亢吧。 这份从容,是她爹秦御史培养出来的吧? 别人的想法秦想想浑然不知,当她们快快活活地载着不少东西回到秦家食肆西院时,崔卿卿也到了。 和她一起的,还有吃醉了脸红耳赤的廖浩海。 第240话 架不住那尊大佛 看得出来,廖浩海虽吃醉了,但仍旧四处寻觅着秦婉婉的身影。 对于他的到来秦想想是丝毫没有吃惊,秦婉婉倒是脸上染了薄怒:“你来作甚?” 廖浩海红着眼睛看着秦婉婉:“二娘子……” “如今廖评事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最好别四处招蜂引蝶,对你不好。”秦婉婉离廖浩海远远的。 崔卿卿既然带廖浩海来,自然是有心让二人独处,她正想蹑手蹑脚的溜走,却被秦婉婉叫住:“崔卿卿,他吃醉了不说,你脑子糊涂了?” 崔卿卿可不怕秦婉婉:“我表哥整日酗酒,好几日没好好用饭了,听说秦大娘子要做全鱼宴,表哥喜欢吃,我这才领他来的。” 秦婉婉一脸的冷然:“全鱼宴哪里没有,为何偏偏要到我家吃?崔卿卿,你此举是让廖家放在烈火上烹。你表哥本就被停职反省了,若是再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你会毁了他的前程的。” 崔卿卿十分认真地听着:“不愧是秦家二娘子,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放纵嘛,就仅限于今日,听说你们要到燕州去了,作为友人一场,总得要和你们好好辞别,才不能落下狼心狗肺之辈的名声。” “谁说你们狼心狗肺了?”秦婉婉说。 “以前和你,就不曾好好坐下来说过话。我们二人,也算是认识好些年了吧,彼此之间虽然谁都不服气谁,但心底还是有情谊的。如今你都要往燕州去了,我还不能送送你?”崔卿卿正儿八经的说着。 二人因着宋铭杰的缘故,平日里是互不相让。 “此前我爹落难时,也不见你来送。”秦婉婉嘀咕道。 崔卿卿耳尖:“那时候是来不及嘛,不瞒你说,那时候我表哥是要辞了官追随你而去的,后来我姑母说,只有他仍旧是大理寺评事,才能查清令尊蒙冤的真相。” 嗐,其实她撒谎了。那时候她幸灾乐祸的,送是不可能的,但要看秦婉婉出丑才是真的。 不过表哥千真万确是要辞官的,当时姑母千劝万劝才回转了心意。 表哥虽然要另娶他人了,但这份心意还是要让秦婉婉知晓的。 她偏偏就要恶心恶心黄大娘子。 谁让那日,黄大娘子一个劲地灌她酒。虽然后来黄大娘子也解释了,她自己因着兄长成亲,是以很快活,一时忘形,又想着她是千杯不醉,这才频频劝她吃酒。 谁能想到黄家竟然混进了狄族细作呢? 崔卿卿正想着黄大娘子的事情呢,秦家食肆的侍女叫做什么添香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走进来:“廖评事,外头有一位黄姓小娘子请您出去说话。” 崔卿卿惊愕了:“这还没成亲呢,她就管得这般宽了?还有,她怎地省得我们在此处的?她莫不是在廖家安插了她的眼线?表哥,你莫出去,我去会会她!” 秦婉婉冷声道:“劳烦你们都出去,我们秦家门庭小,可架不住那尊大佛。” 以前黄大娘子在才艺比试时曾输在她手下,偏偏还不服输,私底下和那些贵女说她作弊。 可笑,真是可笑,她用得着作弊吗? 秦婉婉话音刚落,廖浩海就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 “诶,诶!”崔卿卿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表哥毫不犹豫地走了。 “他是他,我是我,我是来吃秦大娘子做的全鱼宴的,我可不走。”崔卿卿的脸皮厚极了。 秦婉婉懒得理会她。 但崔卿卿又分外的想知晓黄大娘子和表哥见面时的情形,当即差了春绿出去窥探情况。 春绿一脸的雀跃出去了,却是很快一脸失望的回来:“廖评事出得门,没和黄大娘子说话,很快便上了马车走了。” 崔卿卿瞪着眼:“我表哥竟如此这般软弱?倒是我高看他了。” “崔卿卿,你莫不是脑子有病?我们秦家已经如此了,你也想廖家也步秦家的后尘吗?”秦婉婉哑声道。 她的眼睛罕见的红了,眼睛周围亦是一片粉红。 美人泫然欲泣的模样最是让人疼惜。 以前崔卿卿看秦婉婉,都是刚强的、骄傲的,何曾见过她这般脆弱的模样。 “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来吃全鱼宴的,旁的事不管。”崔卿卿赶忙讨饶。 “你们可真不地道,有全鱼宴也不叫我一声。”有人说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依我看,这秦大娘子的手艺和那陈小东家应是不相上下,怎地就输给了陈小东家呢?” 崔卿卿瞪着那人:“姜小郎君,你怎么来了?”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姜鸿生双腿交叠,懒洋洋的倚在墙壁上,“这又不是你们崔家。真是可惜了,若不是我还有事,定然会坐下来大快朵颐一顿。” 他说完,不紧不慢的抬腿,走向灶房。 崔卿卿又和秦婉婉嘀咕:“明明姜老将军威风凛凛,这姜小郎君却像是没长骨头似的。” 秦婉婉:“……”她以前怎么就没发觉,这崔卿卿话这般多呢?还爱管闲事。 灶房里秦想想正忙着,见姜鸿生进来,有些怔愣:“是有什么急事吗?” 这些日子,南宫问月一直没交代她别的事,只让她得空就去陪陪慧真郡主。 “急事没有,那南宫问月让我交代你,赶紧收拾收拾行礼,随穆世子一道去燕州。也正好,秦家食肆被烧了,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秦想想瞪着他:“你这话让我觉着,这把火就是你放的。” “我可没有。穆世子不是去追查纵火的人了吗?听说有几分眉目了呢。对了,话传到了,我走了。” 嘴上说要走了,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临走前赶紧多吃几顿好的,听说那燕州地处贫瘠,除了沙子多,别的都不多。” 他正要转身走,忽地又道:“其实穆世子挺好的,我觉得你俩挺相配的……诶,这锅鱼圆汤可是好了?我盛一碗,先替他们试试味道。” 秦想想:“……” 姜鸿生刚舀了一碗鱼圆汤,红袖撩帘进来:“大娘子,穆世子来了。还有钟家舅母……” 红袖没说完,秦想想已经听到了吴佳怡尖锐的叫声:“我可是钟家长辈,你虽是世子,可也得敬着我!” 姜鸿生咂着嘴巴:“穆世子动作挺快。” 吴佳怡被捆了双手,但并不妨碍她暴跳如雷,嘴上不断咒骂着:“还不赶紧放开我,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放的火!昨日我可是好好的的家中歇息,可没空来这污糟不堪的食肆放火!” 姚二郎呵了一声:“我们绑你来,可曾说过放火二字?吴氏,你这是不打自招!” 秦婉婉走出去,一脸的平静:“舅母,果真是你放的火?” 吴佳怡的老脸变来变去,最终变得一脸的悲痛:“婉婉,我可是你舅母呀,怎会做那丧尽天良的事情?” 秦婉婉只静静地看着她。 吴佳怡忽地又变了脸色:“秦二娘子,你以为你娘亲是什么好货色?当年若不是她吩咐我……” “你住口!”秦婉婉陡地变了脸色,冷然道,“倘若你再多说一句话,我便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241话 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味道 “我要说,我偏要说!我是你大舅母,你若是……” “不就是这脚店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吗?你还好意思拿出来威胁我们?钟家大舅母,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话啊。我爹虽然去了燕州,但可还是正儿八经的秦御史呢。” 秦想想一手握着一把菜刀,盈盈笑着,倚在门口说。 吴佳怡的神色变了变:“秦大娘子,我可是站你那一头的!”这脚店的陈年往事,秦婉婉还真的和秦想想坦白了? “站我这一头,还能将我的脚店给烧了?”秦想想无聊地转着刀把,磨得锋利铮亮的菜刀,“大舅母就不怕我也被烧死在这脚店里?” “我,我,我……”吴佳怡支支吾吾。 “大舅母最好实话实说,将背后指使你的真凶供出来,要不然就只能将大舅母送去开封府了……” “我说,我说!”吴佳怡迫不及待的顺着台阶爬下来,“前儿是有一个人,是给了我五百贯,就让我进来放一把火,说是要教训教训你们。我那时候被你们驳了脸面,十分恼怒,一听说有钱收,就,就顺水推舟了……横竖,横竖,你们也无人伤亡……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没有什么大不了?若是这场火扑灭得不及时呢?大舅母应当又如何?” 吴佳怡犟着脖子:“但现在你们是没事啊!” “大舅母若是将那人的容貌描述出来,我们将那人抓到,大舅母便可以将功赎罪。”秦想想懒得和吴佳怡再争辩这些。 吴佳怡却又是支支吾吾道:“这,这,他是戴着斗笠的,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应该也是故意变了声的……我只知道,知道他的个子比我高一个头,穿着很普通的布衫……他这样的人,在人群中很是不显眼……” 秦婉婉冷哼了一声:“大舅母当时应是只想知晓那些银票是不是真的吧?银票呢?” 吴佳怡低头:“你表哥在外地求学,很是不容易,我昨儿早就托人将银票给他送去了……” 秦婉婉逼近她:“大表哥这些年用的穿的,都基本是我爹供给他的,大舅母不知感恩也便罢了。如今大舅母不过是因为我驳了你一点脸面,便放火烧了我们的脚店……” 她一双美目燃着怒火死死地盯着吴佳怡,吴佳怡压根不敢抬头看她,也不敢再辩白。 “是我们秦家,没有那个福运。从此以后,秦钟两家,海阔天高,各自天涯。”秦婉婉说。 吴佳怡霍然抬头:“你不过是一个小娘子,如何能决断长辈的事情?” 秦婉婉冷笑,没有再应她。只转向穆霆:“穆世子,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罢。” 穆霆看向秦想想。 秦想想仍旧晃着菜刀:“要饶了她也可以,让她写下保证书。若是她再犯,可不止断绝关系这般简单。” 这下吴佳怡没作声,只怨恨地看了秦想想和秦婉婉一眼。 吴佳怡写下保证书,穆霆亲自押她出去,却是在转角处,沉下脸色来:“你可知晓我是什么身份?” 吴佳怡倒是想和穆霆攀附一下关系,她赔着笑脸:“我当然晓得您就是穆世子……” “是秦大娘子的未婚夫。”穆霆语气极冷,“幸得这次她并无恙,你若是伤她一根毫毛……”他眼中露出凶光,“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自从来了京师,他便一直收敛着他的一身煞气。此时浑身煞气全开,叫吴佳怡这等心虚之人当即软了腿脚,瘫在地上:“世子饶命,世子饶命,我不敢了,不敢了!” “赶紧给我滚!莫脏了秦大娘子的地!”穆霆凶神恶煞道。 吴佳怡被他一吓,忽地一股热意控制不住地涌出来,湿了衣裙,浮起难闻的气味。 “呀!”姚二郎惊讶地挑了挑眉。京师里的小娘子们让他出乎意料,但面前这老妪嘛,就差劲得多了。 穆霆厌恶地看了吴佳怡一眼,吩咐姚二郎:“看着她回去。” 夜幕降临时,菜肴已经都准备好了,秦想想让众人们先吃,她则走到门口外面四下张望着。 “秦大娘子可是在找我?”忽然从夜幕中闪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想想唬了一跳,很快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谁找你了?我沾染了一身油烟味,出来散散味道。” 穆霆只温柔的笑:“秦大娘子身上,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味道。” 秦想想横他一眼:“穆世子不打算进去用饭?”什么叫做让人安心的味道,难不成她就不能似别的小娘子一般,身上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吗? “我还有事。”穆霆说。 “便是天大的事,也要先吃饭。”秦想想说,“还是你不喜欢我做的饭?” “哪能呢?你做的饭菜,我日日夜夜都思念着它们的味道。”穆霆借着夜幕,灯笼昏昏,很不要脸的说。 其实他说完,脸烧得像有一团火在旁边炙烤着。 秦想想的脸也红了。旁的郎君和小娘子谈情说爱,都是什么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丝,他倒好,把她当厨娘。难不成她就只有做菜做得好这个优点吗? 如此一想,秦想想便有些恶狠狠的:“既然思念,那还赶紧进去吃了?” 小娘子莫名其妙的便凶恶起来,穆霆糊里糊涂:“我守在外头,是想着,或许背后指使之人,会偷偷的过来察看情况……” 原来如此。 秦想想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案发不过两日,他应是不会来的吧。” “这可不一定。”穆霆很认真地和她讨论,“我曾见过,还真有这样的人。他得意他造成的伤害,会特意潜伏在附近观看的。” 他说得也对,人性是这世上最难猜测的东西。 “那换我守在这里,你先去用饭。”秦想想说。 “这怎么行?姚二郎很快就回来了,待他回来,我再去用饭。”穆霆说。 押送着吴佳怡家去的姚二郎觉得自己的眼皮好像跳了几跳。 秦想想叉着腰:“你今日都为了我们的事忙了一日了,还是赶紧进去用饭罢。我可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人。” 穆霆哭笑不得,怎么还上升到这个高度来了? “好吧,此时应是安全的。我方才已经四处巡视了一遍,暂时没有动静。”穆霆低头,深深地凝视着秦想想,“那一起进去吧。我不愿意你独自一人守在外面。” 他好像又说了一句让人感觉奇怪的话。 秦想想脸红红的,转过脸去,声音低低:“好。” 二人刚要进去,忽地听得从巷口处,似是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 秦想想与穆霆,不约而同地转头。 一辆十分普通的青篷马车哒哒地、坚定地朝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秦家食肆驶来,须臾后,马车停下在秦想想和穆霆面前,马夫分外的有礼:“敢问二位,这可是秦御史之长女秦大娘子所开的秦家食肆?” 第242话 李庄的信 马夫三十出头的光景,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有几分文气。 “我正是,不知阁下寻我有何事?”秦想想不动声色。这马夫面白无须,不像是底层讨生活的人。 马夫有几分惊讶地看着她,但很快又将这份惊讶敛于眼底:“秦大娘子,吾乃李庄之次子李获。” 秦想想挑眉,这是李庄的次子?她将李锋送进牢狱,是以李获是来寻她麻烦的? 车厢的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张年轻的妇人的脸:“妾身高氏,乃是李获之妻。” 穆霆早就往前一步,将秦想想遮在身后:“你们此番前来,是有什么事?” 李获看着穆霆,忽然笑了:“这位郎君看起来英武俊朗,想来应是穆世子了。” 穆霆冷然的看着他:“有事说事。” “看来穆世子很是护着秦大娘子呀,与传闻竟是有些不符。”李获说。 穆霆像一棵挺拔的树站在她身边,秦想想一向是独立惯了的,有人撑腰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咳了一声:“不知二位到底有什么事?” 高氏却是在车里面说话:“乖,娘亲去去便回。” 秦想想和穆霆都愕然了,车里还有小孩子?这李获一家,还真是奇怪。 帘子晃动间,秦想想看到车里还有一个小女孩,穿着孝衣,脸儿圆圆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看着她。 高氏提着裙摆下车,裙摆晃动间露出孝衣。 高氏微微笑着:“还请秦大娘子往里面说话。” 穆霆正要说话,忽觉手被秦想想的手捏了捏,他便闭了口。 秦想想唇角微微上扬:“李太太请。” 三人一道进门,高氏却是看了一眼穆霆:“还请穆世子回避。” “李太太请说罢。”秦想想说,没有让穆霆回避的意思。 穆霆忽然有一种“我与秦大娘子共一体”的想法。 高氏也没有坚持,只深深地看了秦想想一眼,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来。 “秦大娘子,这是我们在收拾公爹遗物时发现的。”高氏说,“我与外子一致认为,此信应当交还秦御史。” 信封上是规规矩矩的楷书:“观澜亲启。” “信是我公爹写的,字迹很新,夹在他书架上时常翻阅的书中。公爹去世后,家中一直乱糟糟的,还不曾好好收拾过他的遗物。昨日我家夫君从外地回来丁忧,收拾公爹的书房,这才见了这封信。” 秦想想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蹙了蹙眉。李庄与自家爹此前,几乎日日见面,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还要写信? 看着秦想想有些不相信的神情,高氏道:“这封信我们没拆开过,秦大娘子尽管放心。” 她特意将信的背面翻过来,给秦想想看完好无缺的封印。 印泥与印章,都是可以伪造的。 秦想想问高氏:“此事除了你们夫妻二人,还有别的人知情吗?” 高氏摇摇头:“秦大娘子,实不相瞒,妾身的大嫂在不久前患了痴症,说话疯疯癫癫,早就被我拘在房中不能出门。还有妾身的婆母,亦是重病缠身,不能自理。如今李家中,作主的便是妾身与外子。” 秦想想最后还是将信接了过来。 高氏朝她盈盈行礼:“多谢秦大娘子信任。” 高氏登车,与家人一同离去。 穆霆道:“这李获与李锋,看着倒是不似两兄弟。还有他的妻子高氏,看起来也要比那田氏要聪明一些。” 秦想想也点头:“的确很不相似。”她掂了掂手中的信,又在灯下透着灯光看。但除了薄薄的信纸,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将信收好,对穆霆盈盈一笑:“走罢。” 小娘子笑起来的时候,一对酒涡儿深深,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抚一抚。 到底还是忍住了,穆霆将门关好,却是听得从里面竟是传来了行酒令的喧闹声。 秦婉婉和崔卿卿行酒令也便罢了,拉着红袖和添香一起行酒令也就罢了,可杨大娘竟也撸起袖子,和年轻小娘子们面红耳赤的吃着酒。 杨大娘明显笑得很开心,感叹道:“老身在几十年前,那也是迷倒一大片郎君的小娘子呢。” 崔卿卿号称千杯不醉,但脸红通通的,带着些许微醺:“来来来,我不服!再来!” 崔卿卿是又不行但又爱玩的那种。 穆霆背过身,有些不好意思:“我就不过去了。”都是小娘子,他一个大男人过去的确不合适。 秦想想也就由着他:“灶房里还留着些吃食的,我帮你……” 穆霆却轻轻推她:“难得有这般欢愉的时光,你就和她们一起同乐罢。我一个大男人,还能饿着自己?” 他的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带来几分陌生的炙热。 秦想想脸一红,顺势往前走了几步,脱离了那份炙热:“那我过去了。” 她头也不回的跨过门槛去了,留下穆霆怔怔地站在原地。她也太瘦了……到了燕州,他可得让她多吃一些。若不然,燕州的大风都能将她刮跑了。 秦想想刚走过去,秦婉婉便指着她,大着舌头说:“大,大娘子来迟了,得,得罚酒一杯。” “那可不行。大娘子身上还有伤,不能吃酒。”红袖第一个跳出来维护秦想想。 添香也道:“不如让奴婢替大娘子吃酒吧。” 秦婉婉看看红袖,又看看添香,忽地耍起性子来:“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 秦想想:“……” 崔卿卿吃吃笑:“秦二娘子也有这般无赖的时候。” 秦婉婉却又自顾自的灌了自己一碗酒,吃的满脸皆是红粉:“吃酒,吃酒!” 王二娘心疼她:“二娘子可别吃了,您本来就不胜酒力……” “我就是要醉一场,醉一场,好叫自己醒来之后,发现不过是一场噩梦。”秦婉婉抓着酒碗,不知道是酒力红了眼眶,还是不快乐红了眼眶。 她本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小娘子,可一场变故竟让她坠落尘泥。 王二娘还要阻止秦婉婉,秦想想朝她轻轻摇头。 崔卿卿亲自给秦婉婉倒酒:“吃,只管吃,敞开了吃。今儿的酒,我全都包了。” 往日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小娘子,竟成了酒友。 杨大娘在一旁道:“秦大娘子,你就让她醉一场罢。醉了睡上一觉,也就放下了。” 也罢,秦婉婉若是要吃,她拦着,说不定秦婉婉越发的不快活。 崔卿卿揽着秦婉婉,大着舌头道:“这世上好郎君多得是!我外祖家的表哥们,那是一个比一个俊秀!” 秦婉婉呵呵笑:“崔卿卿,你好不要脸,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竟然要做起这等子事情来。” 第243话 这桩亲事也不是不好 秦婉婉骂崔卿卿不要脸,崔卿卿竟也没翻脸,仍旧嘻嘻笑着:“秦婉婉,这世上呀,只有不要脸的人才能活得痛快。” 崔卿卿倒是说了一句至理名言。 但再吃下去,这两个小娘子非得醉得不省人事,明儿起来时非得嚷嚷着头疼了。 秦想想朝红袖添香,还有春绿春晚使了眼色,四个人分作两批,分别架了秦婉婉和崔卿卿:“娘子,您身上沾了酒气,不好闻,咱们回房去换一换。” 秦婉婉说:“我现在哪有什么好衣裳比得过崔卿卿啊,不过我唯一能比得过她的,是我的美貌,还有我的才艺……呵呵,崔卿卿虽然有名师,但她抚琴比不过我……” 崔卿卿美目迷蒙:“秦婉婉,你就不省得了吧,这段日子我拼命练习,早就将你远远的抛在身后了……” 徐妈妈给秦想想舀了一碗还热气腾腾的鱼圆汤,悄声道:“大娘子快趁热吃。” 秦想想笑眯眯的:“谢谢徐妈妈。” 秦想想其实并不饿,她方才只是怕秦婉婉和崔卿卿掐起来,伤及无辜,这才匆匆回来的。 没了秦婉婉和崔卿卿,杨大娘又撸起袖子:“来来来,快快将骨牌拿出来!如此美景,打牌吃酒最是相宜。” 方才还牵挂着秦想想的徐妈妈赶忙道:“我去拿,我去拿!” 范香儿说:“我来记牌!” 秦想想:“……”合着大伙都挺,开心的呀。 她吃完鱼圆汤,悄悄的折回灶房。 灶房里有轻微的动静,英勇俊朗的穆霆穆世子正在……洗碗? 秦想想倚在门口,看着穆霆动作娴熟地洗着碗筷,忽然有些恍惚。灶房里还有微弱的火光,映着男人高大的身躯,和他强壮而有力的臂膀……有一说一,穆霆的身材还怪好的呢…… “怎么了?”穆霆停下动作,歪头看着她。 “有些许惊讶,穆世子竟然还会洗碗。”秦想想说,将心中方才想到的那些羞耻画面给埋到脑后去。 “我们常在外面奔波,若是这些都做不来,还要人伺候着穿衣吃饭,如何谈保家卫国?”穆霆笑道。 “看来我只是见识到了穆世子的其中一面。”秦想想走进去,“让我来吧。” 穆霆连忙阻止她:“我都洗得差不多了,别再脏了你的手。” 既如此,那秦想想就不客气了:“那劳驾穆世子将刀具都洗了。”不要钱的劳力呢,她可得好好利用。 穆霆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任由秦想想指哪打哪。 不要钱的劳力就是好用,半个时辰的功夫,灶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穆霆额头上沁了些微汗珠,将扫帚最后归置好时,忽地听得秦想想悠悠道:“世子挑个日子,我们就启程前往燕州吧。不过说好了,要先护送慧真郡主到沧州去。” “那是自然。”穆霆明显很高兴,嘴巴都快咧到耳边去了。 “不过我们得约法三章。”秦想想说。 穆霆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僵了僵。 秦想想当作没看见:“其一,我并非是因为与世子完婚才去的燕州,是以一路上,还请世子莫要对外宣扬我的身份。” 穆霆深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好。” “余下的我还没想好。”秦想想说,“以后待我想到了再和世子说吧。” “好。”穆霆应得很快。只要她答应去,他就有法子让她点头。 大约是生怕她反悔,穆霆说:“那,不如后日便启程?” 秦想想:“……” 穆霆语速很快:“明日我可以让姚二郎他们都来帮忙收拾物什,你只管差使他们,他们有的是力气。”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四周,“若不然,今晚就开始收拾罢。” 秦想想:“……” 她赶紧推他出去:“既答应了你,定然不会反悔,世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她一双不大的细白手掌推着他,其实是推不动的。穆霆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几步,感受着她带来的些许热意,才跨出门去,很快就转过身来低头望着秦想想:“我很期待,我们一起结伴上路的日子。” 秦想想的脸忽地又是一红:“好了好了,快快回去。” 穆霆岿然不动:“今晚我会让朱三郎值守,不会再发生走水的事情……” “好好好。”秦想想胡乱答应着,将他推出门口去。 “我走了。有什么事只管和朱三郎说……”穆霆一步三回头。 秦想想毫不犹豫地将门扇关上,而后长长的吁了口气。去燕州哪有这般轻松,收拾东西容易,但她拖家带口的…… “秦大娘子。”秦想想身后,响起杨大娘的声音。 “杨大娘,可是还要什么吗?” 杨大娘摇摇头:“她们都玩累了,都准备回房歇着了。老身是觉得秦大娘子脸色不对劲,这才出来想和秦大娘子说几句话。” 秦想想道:“杨大娘只管说。” 杨大娘看着秦想想:“秦大娘子是放不下脚店里的她们吧。今儿老身放个话,担个保,秦大娘子只管放心去燕州,脚店里就由老身照料着。” 秦想想很意外地看着杨大娘。 杨大娘微微笑:“老身都做了这么多年郡君了,连秦大娘子的神色都看不出来,这辈子白混了。” 秦想想笑道:“那以后就劳烦杨大娘了。”她就送慧真郡主到沧州,送秦婉婉去燕州,一来一回,最多半年就能回来。 杨大娘忽地话题一转:“穆世子倒是和他爹武德侯不同,倒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秦想想挑眉:“杨大娘还见过武德侯?” “自然见过。他当年带着穆家军回京述职,震动整个京师。如今想来,那武德侯生得还是挺俊朗的,鲜衣怒马,叫好些京师里的小娘子掷了不少香帕。” “既如此,杨大娘为何说武德侯与穆世子不同?” 杨大娘微微冷笑一声:“武德侯呀,为了打消皇帝对他的猜疑,竟将自家和妻家的人,全部迁往江南皇后的娘家隔壁定居。” “武德侯的妻子,若是站在女子的角度,半生不得与丈夫相见,可真真是可怜极了。”杨大娘评判武德侯,“之于国,他虽是大丈夫;但之于小家,他是不合格的。穆世子的娘亲,牺牲甚多。” 秦想想听着,心中微微触动。 或许,这桩亲事也不是不好。倘若她一直在京师,穆霆一直在燕州,倒也不错。 杨大娘决不会想到,她这一番相劝,竟起了奇怪的作用。 次日响午,秦婉婉和崔卿卿醒来时,头痛欲裂。 二人一清醒,又开始互相嫌弃。秦婉婉说:“崔卿卿,你怎地赖在我家中?” 崔卿卿偏要气她:“是秦大娘子留我的。” 秦想想开门进来:“秦二娘子,劳驾你将东西收拾收拾,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去往燕州了。” 第244话 能者多劳 崔卿卿眼睛一亮:“你们真的要去燕州?” 听着崔卿卿兴奋的语气,秦婉婉剜了她一眼:“去燕州,是迫不得已……” “但是我这辈子还没有出过京师呢。”崔卿卿一脸的向往。 “有什么可以向往的,马车坐久了,浑身哪哪都疼。”秦婉婉说,“你最好还是在京师里做无忧无虑的小娘子吧。” 崔卿卿若有所思。 “我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秦婉婉说。 “二娘子,就让范香儿跟着您一道去吧。”王二娘突然在外面说,“您一向没受过什么苦,思萍不能伺候您,老奴也不能伺候您,就让范香儿在路上照料您。老奴都和范嫂子说过了,她愿意让香儿随你一道去。” 如果放以前,秦婉婉倒是挺愿意的。但范香儿和范嫂子相依为命,她怎忍心拆散她们母女俩? “不用了。”秦婉婉拒绝了,“我自己就能行。” 崔卿卿像是想起了什么,火烧火燎的说:“我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她宿醉头疼,步子迈得大了些,连忙扶着额,哎呀哎呀的叫了一声,春晚春绿上前扶她。她却像是想起什么,连忙摆手:“我自己能行。” 秦婉婉脸色平静:“倘若可以,今日就可以走。” 王二娘冲进来:“这怎么可以呢?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哪能不做任何准备就走?还有,总得准备一些药材,万一有个风寒跌伤什么的……还有,老奴听说,如今燕州还冷得很,那里的人如今还在穿裘衣呢!哎呀,这要准备的可多了!” 王二娘关怀秦婉婉,本来也没秦想想什么事,秦想想正想退出去,让王二娘和秦婉婉好好说说体己话,王二娘转过脸来,神情严肃:“大娘子,咱们的马车,是不是该换了?若是大娘子钱不够,老奴这里还有一些钱……” 秦想想:“……”脚店里穷得快揭不开锅的时候也没见王二娘主动拿钱出来,秦婉婉一动弹,王二娘便连棺材老本都拿出来了!秦婉婉可真是王二娘的心肝儿! 不过王二娘的确说得对,要往燕州去,原来的老马破车的确不行。 但在京师,一匹上好的马很贵,一架上好的车架也不便宜。 秦想想盘算了一下自己的钱,觉得有些勉强。要不,她多烙些饼,在吃食上节约一些,也是能买一匹中等些的马儿的。 “大娘子,姚二郎君来了,他还送来了一辆上好的马车!”添香欢喜地在外面说道。 王二娘赶紧叫道:“大姑爷可一道来了?” 怎地还叫上大姑爷了?秦想想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王妈妈,我与穆世子尚未成亲,王妈妈还是不要这样叫的好。” 王二娘赶紧打了自己一巴掌:“大娘子,老奴失言。” “……倒也不必如此。”秦想想无可奈何。 穆霆没有来,姚二郎说,少主进宫辞别皇帝了。 看到新马车,秦婉婉的脸色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你放心,到了燕州,我会让爹娘将马车的钱还给世子的。” 王二娘,秦御史,还有钟氏,全是秦婉婉的后盾。 见秦想想脸色不虞,秦婉婉又道:“这些日子你照料我的事情,我都会和爹娘说的。” “好啊,到时候务必让他们折算成银钱与我。”秦想想也不客气。 秦婉婉一口答应下来:“那是自然。”她与秦想想之间,若是能用钱算得清清楚楚最好。 穆霆进宫辞别皇帝,秦想想自然要去辞别南宫问月。 进樊楼的时候,竟罕见地遇见了陈桂春。 陈桂春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我新作了一道菜,恰好秦大娘子来了,就先替我尝尝味道罢。” “好呀。”秦想想答应下来。 陈桂春却是引着她往东阁去:“问月郎君说,今儿要替你践行,特地设宴东阁。” 秦想想诧异,南宫问月还设宴替她践行?这日头可真是从西边出来了。 还没走到东阁,已经有熟人在殷殷翘首以盼的等着她了:“秦大娘子,你可算来了。” 竟是兰娘子。 东阁里还有一个老熟人——姜鸿生。秦想想到的时候,他正在无趣地歪头坐在火盆前。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像是极为怕冷的病弱小生。可谁能想到,姜鸿生的武艺高强得可怕呢。 南宫问月用人,素来出乎意料。 今儿南宫问月还是穿一身玄色的氅衣,发髻上箍着玉冠,细长白皙的手指仍旧在有条不紊的碾茶。秦想想疑心南宫问月这辈子碾的茶,堆起来大约能放满整个东阁。 “都来了,请坐。”南宫问月倒是客气。 秦想想很不客气的坐下来。 兰娘子挨着她坐,羡慕道:“明儿你便要去燕州了呢。” 人人都羡慕她能离开京师,去往燕州。 秦想想叹了口气:“能者多劳。” 南宫问月撇了她一眼:“你优点不多,但脸皮极厚。” 姜鸿生在一旁求夸:“那我呢?” “五十步笑百步。”南宫问月素来不会赞美别人。 陈桂春并不准备加入他们的斗争中:“我这就下去准备吃食。” 南宫问月不紧不慢的继续碾茶:“明儿出发燕州,秦大娘子在明,姜小郎君和兰娘子在暗,你们护着慧真郡主到沧州去。若是沧州无事,秦大娘子继续往燕州去,姜小郎君与兰娘子留在沧州。” 好呀,原来兰娘子也要去。 兰娘子展现出美丽如兰的笑容:“能者多劳。” 秦想想气结。 姜鸿生缩着身子:“那我们留在沧州,要留到什么时候?你可别忘了,我祖父年事已高,又糊里糊涂的,我可不能离开太久。” “合适离开的时候,我会递信给你的。” 有人在外面轻声道:“问月郎君,上菜了。” “尽情享受这一顿,出了京师,可能再也不能安安心心地享受一顿饭了。”南宫问月说。 秦想想一脸糊涂:“燕州的事,郎君没有任何提点?” 能不能顺利到燕州另说,倘若到了燕州,若是她爹和武德侯又掐起来了,她应当如何是好? “见机行事。”南宫问月吝惜得要命。 精致的菜肴端上来了,陈桂春不愧是潜心研究厨艺的厨子,一道道菜吃起来鲜美异常。 秦想想、兰娘子和姜鸿生倒是吃得欢,南宫问月却兀自击打着茶盏。 他这次击打,仿佛用了浑身的力气。 良久,他放下茶盏,目光灼灼地看着几人:“出了京师城,我便再也不能护着你们了。是以,你们,务必小心行事。” 秦想想等人离去,南宫问月站起来,低垂的夕阳沉沉的,叫人徒增几分忧伤。 “什么?皇城司那姓陆的,也要跟着我们去燕州?”姚二郎给秦大娘子送马车回来,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惊天的消息。 第245话 启程 他还记得那姓陆的特点,脖子有点长,眼珠有些突,看人的时候,有点像一只秃鹫。冷不丁就会上来啄一口肉的样子。 皇城司指挥使陆绍庭,是皇帝座下有名的心狠手辣的察子之一。 这两年倒是没有显眼的功劳,但在三年前那桩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案里,陆绍庭在朱雀大街上,当着老百姓的面生生将太子太傅掐死,让大部分官吏对他是闻风丧胆。 那次陆绍庭掐死太子太傅后,皇帝杖了他五十棍,贬他倒了半年夜香后,仍旧让他做回皇城司指挥使。 皇帝有多看重陆绍庭,可想而知。 朱三郎捅了姚二郎一下:“你这般大声作甚?你怕了他?那陆绍庭能有塔木图可怕?可如今塔木图不也被我们抓起来了?” 姚二郎压低声音:“少主就没反对?” 朱三郎摇头:“我和我爹在宫外守着,少主出来的时候就这么和我一说。” 要和那姓陆的一路同行,光是想着便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皇城司察子,乃是皇帝的耳目走狗。天下的事情皆由这些察子传入皇帝的耳朵。 姚二郎抖了抖身子:“那我们这一路,岂不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说话行动?” “我们本就身正不怕影子斜,该说的说,该做的做,怕他做甚?” 朱三郎理直气壮地说。 但当次日清晨,陆绍庭领着二十皇城司察子,骑在高头大马上过来时,朱三郎不由和姚二郎咬耳朵:“这厮看着比塔木图难缠多了。” 陆绍庭来了也不说话,就骑在马上冷眼看着他们将行李搬上车。 穆霆等人来的时候是两手空空,走的时候足足装了两辆车。 相较之下,陆绍庭等人放在马背上的小包袱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 陆绍庭没说话,但朱三郎已经感受到了他的鄙夷。 鄙夷着鄙夷着,陆绍庭开口了:“想不到穆世子的行李还真不少。” “是啊,都是圣上的赏赐,圣上的恩宠赏赐可不能随随便便留在京师里,全部都要搬回燕州。”姚二郎答得极快,觉得自己机灵极了。 陆绍庭却只是挑了挑眉。 但当陈泽和朱参赞一道走出来时,陆绍庭的目光久久地打量着二人。直到陈泽似笑非笑地问他:“陆指挥使如此看着我们二人,是我们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陆绍庭答得很快,“不过是好奇武德侯的幕僚长什么样子而已。” 他倒是落落大方。 但当穆霆在城门口和秦想想汇合时,陆绍庭的脸色明显臭了臭。又当慧真郡主领着两辆马车,带着十八女侍卫赶来时,陆绍庭的脸色当即臭到了极点。 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可真是显眼极了。 秦婉婉看了一眼陆绍庭,竟然罕见地和秦想想咬耳朵:“这个陆指挥使我认识,他算是宋铭杰的远方表哥,听说被小娘子退过两次亲。” 哦?竟然还有此等逸事? 秦想想问:“为何退亲?” “说是他面相太凶恶了,小娘子定亲后见了他一面,都被吓哭了。”秦婉婉知道得还挺多。 话音才落,慧真郡主下车来,想和义兄寒暄两句。她提着裙摆,忽地看到陆绍庭凶神恶煞的站在一旁,吓得竟是往后退了一步:“义兄,那人好可怕!” 穆霆唇角浮起不明意义的笑容,朝陆绍庭道:“我的义妹有些胆小,还请陆指挥使见谅。” 陆绍庭冷笑一声:“穆世子这一路,应是够忙的。不过陆某可得提醒穆世子一句,若是路上遇到什么意外,陆某除了穆世子的安危之外,旁的人是不管的。” 穆霆道:“那是自然。” 他勒着马,想走到秦想想马车前和秦想想说几句话,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队伍浩浩荡荡的顺利出了城,还没过十里亭,后面便漫起满天尘土,姚二郎勒马细观:“穆世子,似乎是有人在追我们。” “秦大娘子,等等我家娘子呀!” 秦想想十分真切地听到了这么一句。 这声音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还是秦婉婉提醒她:“是春绿,崔卿卿的侍女。” 还真是崔卿卿追来了。 崔卿卿追上她们,分外兴奋:“秦大娘子,我也要去燕州!” 秦想想看着她带来的两辆马车有些无语:“崔娘子,我们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我当然省得!燕州那等地方,乃是苦寒之地,是以我才立下志向,要亲自到燕州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 崔卿卿兴奋极了。 陆绍庭的脸已经臭到了极点。 秦想想无可奈何:“这一路上有千里之遥,穷山恶水无数,崔娘子莫要冲动。” “我带了家中武艺最高强的护院!到时候决不会麻烦你们!”崔卿卿急了,指天画地的发誓,最后来了一句,“就算你们不带我一起走,我也会跟在你们后面的。” 小娘子耍起无赖来,直叫人无可奈何。 穆霆神情却是肃了肃,道:“崔娘子,此去并非儿戏……” “我省得,我省得!”崔卿卿应得极快。 “少主,就让崔娘子一道吧。”陈泽忽然开口。 崔卿卿感激地朝陈泽一拱手:“还是陈参赞豪爽!”说完便一溜儿的进了马车。 “陈叔。”穆霆无可奈何的看了陈泽一眼。 自从皇帝给他和秦大娘子赐婚之后,陈叔就一直没和穆霆说过几句话。 陈泽说:“车队都已经有这么多女眷了,不在乎多崔娘子一行人。” 陆绍庭脸色极臭:“穆世子,我们可不会因为队伍中有女眷,便放慢速度的。” “那是自然。”穆霆一开始也并不打算放慢速度。 一点小插曲,并不影响队伍行进的速度。 从京师出来三十余里,皆是平坦的官道,但一过三十里亭,便开始进入略有些崎岖的山路。 到三十里亭时,日头烈烈地照着,人马都已经有些困倦了。 “陆指挥使,先在三十里亭歇息片刻,补充些水粮再走吧。”穆霆说。 陆绍庭没有反对。他虽然急于赶路,但还不至于让自己的兄弟累得像狗。 来之前他也让兄弟们准备了三日的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赶路嘛,就着水囊,吃些干粮就行了。 陆绍庭刚拿了一个干巴巴的胡饼要送进嘴里,就听得秦想想笑眯眯道:“我做了好些烙饼,还熬了一锅粥,如今还有些热气,大伙趁热吃吧。” 姚二郎顿时精神一振:“许久没吃大娘子做的食物了,竟是有些想念呢。” 秦婉婉撇撇嘴,她都闻了一路烙饼的味道了。有谁出门旁的细软都不带,就带半车食材!仿佛只要一下车,就可以作灶炊饭似的! 第246话 帮你挑豆子 整日弄得浑身烟熏火燎的,也不怕穆世子嫌弃。 秦婉婉此人很矛盾,既想秦想想过得好,又想秦想想过得没有那么好。 但当她看到穆世子津津有味地吃着烙饼和粥时,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在某些时候,男人既希望自己的女子入得厅堂,又能下得灶房的。 崔卿卿最为捧场:“前儿我尝过秦大娘子的全鱼宴,就觉着秦大娘子的手艺好极了!如今这普普通通的烙饼和糜粥,更是温暖入人心。” 陆绍庭睨了崔卿卿一眼。 作为崔家唯一的小娘子,崔卿卿很受宠,平日里行事就颇为张扬,尤其是头上那满头金钗子,仿佛别人不省得他们崔家很有钱似的。这次巴着他们去燕州,脑袋上的钗子倒是少了一些,但仍旧是金光闪闪。 若是有匪徒,首先抢掠的便是她。 陆绍庭想到此,冷哼了一声。 这穆世子挺有本事,不过是来京师溜了一圈,就招惹了那么多貌美的小娘子跟他走。圣上果然说对了,穆世子不似武德侯,难堪大任。武德侯一世英名,终于折在了唯一的儿子身上。 想到皇帝许诺他的事情,陆绍庭就一阵激动。 但他是极擅隐藏情绪的人,只哼了这么一声,就继续啃他干巴巴的胡饼。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皇城司,决不能吃别人的一丁点食物。 但穆世子还真没有邀请他们,而是将那一大沓烙饼都分完了,一锅粥吃得干干净净,他还亲自和另一个随从,拿着碗筷和锅,到三十里亭附近的人家借水给洗了洗。 堂堂一个世子,竟然亲自去洗锅洗碗,可真是掉身价。 不过在受封宴上,穆世子不顾铮铮铁骨,皇帝让他舞剑就舞剑,当时陆绍庭就很看不起他。 穆霆和姚二郎去洗锅的时候,崔卿卿趁机串了个车。 “你来作甚?”秦婉婉一点都不欢迎她。 “又不是找你。”崔卿卿挤在秦想想身边,“秦大娘子,前面那辆车,可真是慧真郡主?” 从出发到现在,慧真郡主就没有露过面。 秦想想点头:“的确是慧真郡主。按照你们两家的关系,崔娘子也是见过慧真郡主的吧?” “很小的时候是在一起玩耍过,但自从全安侯和嘉清县主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不过我记得很清楚,慧真郡主生得很美。”崔卿卿说。 全安侯和嘉清县主就是慧真郡主的爹娘。 “假若全安侯和嘉清县主还在,慧真郡主定然是京师一等一的美人,还是容貌才华兼具的那种。至于秦二娘子嘛,可能就得暂居第二名了。” 秦婉婉撇撇嘴,难得的没有反驳崔卿卿。 崔卿卿兴奋地说:“要不然,我们去找慧真郡主玩吧。寻她下下棋,说说画技什么的。” 秦婉婉顿时起了心思,但还忸怩着:“这不大好吧?” “从京师到燕州,还要走上一个月呢!一路上若是不寻些乐子,这漫漫时光可如何打发?” 崔卿卿劝人是一等一的。 秦婉婉犹豫地看了秦想想一眼。后者手里正拿着一把豆子挑着。 等等,她为什么要看秦想想?秦想想除了饭炊得好外,似乎没有什么特长。 “好。”秦婉婉答应下来。 崔卿卿亲自去慧真郡主的车驾前询问,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讨喜的圆脸,正是慧真郡主的贴身侍女小满。 崔卿卿说明来意,小满却摇摇头:“抱歉,崔娘子,我们郡主正在守孝,无心玩乐,还请崔娘子回去罢。” 崔卿卿一阵歉然:“抱歉,我竟是忘了。”小满只微微一笑,又将帘子放下。 秦婉婉也听到了,正想回自家车上去,崔卿卿一把拉住她:“我的车驾比你家的宽大舒适,我还带了好些书和棋盘……” 穆霆洗完锅回来,看到秦想想的车驾帘子半撩开,小娘子正拿了个簸箕,在挑豆子。而秦婉婉不知去哪里了。 “秦二娘子呢?”穆霆问。 “到崔娘子的车驾上去了。”秦想想抬头看他。她是没想到穆霆会亲自去洗锅洗碗。 “哦……”穆霆若有所思。 片刻后,队伍启程,秦想想正专心挑着豆子,帘子忽地被撩开,一个人钻了进来。 竟是穆霆。 秦想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攥了一把豆子:“你这是干什么?”她原来觉得这车厢还挺宽敞的,但穆霆一进来,这车厢顿时变得狭窄起来。 “上来陪你挑豆子。”穆霆说道。 她自个挑豆子挑得好好的,何必要他上来挑豆子。再说了,孤男寡女的共乘一车,该叫人如何想? 秦想想正欲开口赶他下去,穆霆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唇上:“嘘。” 他的手指带着一股青草的味道,有些许好闻,还有些许炙热。 秦想想一时有些恍惚。 穆霆附在她耳边,声音低沉:“帮我。” 他靠得太近,说话的时候炙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边,让她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帮,帮,帮他?他,他,他不会是中了什么情欲的毒,要她帮忙解决吧?这大白天的,又是在众目睽睽下…… 秦想想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热成了一股浆糊,眼睁睁地看着穆霆伸出长手,将帘子放下来。明明出发前,她和他说好的,对外不能宣扬她与他有婚约的事情……现在倒好,他是没宣扬,但直接上车来对她这样那样了。该死的穆霆! 帘子放下的一瞬间,秦想想看到外面陆绍庭无比鄙夷的眼神。 就在秦想想想将手上的那把豆子全糊在穆霆脸上,叫他清醒清醒时,竟看到穆霆从怀里掏出一卷薄薄的丝绸,再掏出一根炭笔。 秦想想:“?” 穆霆摊开丝绸,快速地在上面画着各式符号。 再怎么不堪,秦想想也是南宫问月的徒弟,只看了几眼,就看出来了,穆霆这是在画舆图! 秦想想满心的紧张突然松开来。 这人可真是,上来偷偷画舆图便画舆图,弄得她误会大了! 穆霆画得很快,很快便将舆图给画好了,照旧又卷作一团塞到怀里去,而后接过她手上的簸箕:“我来挑吧。” “不用了,你赶紧出去。”秦想想可不想再和他挤在这狭窄的车厢里。 “那可不行。我现在出去,会叫人生疑的。”穆霆一本正经的说。 他压低了声音:“那陆绍庭,就是皇帝派来监视我的。秦大娘子,求你帮帮我。” 他寻的理由光明正大,态度又如此这般讨好,秦想想没法拒绝。 “好,但不能留太久了。” 穆霆欢喜不已:“帮你挑完豆子我便下去。” 车外,陆绍庭鄙夷地想:穆世子的目光可真差劲,这么多貌美的小娘子,偏偏挑了一个样貌最普通的。还是,其实他是作戏给他看?其实穆世子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 比如名义上是他义妹的慧真郡主? 第247话 你很好看 不管车外的人如何猜测,穆霆还是在秦想想的车上待了小半个时辰才心满意足地下车。 穆霆一下车,陈泽便沉着脸骑着马过来:“少主,您与秦大娘子虽是已经被圣上赐婚,但在外头,还是得注意一下影响。” 就方才他看那陆绍庭,一张脸似笑非笑的模样真可恶。陈泽讨厌皇城司,尤其讨厌这陆绍庭。 穆霆笑道:“省得了。” 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骑马的时候,一直在绕在秦想想的车驾旁边。 “朽木!”气得陈泽对着朱三郎嘀咕。 虽然每人各怀心思,但这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不过慧真郡主是真能遮挡,每次下车都用帷伞遮拦着自己,愣是叫除了伺候她的小满春分能看到她的真面目外,旁的人愣是一点儿都窥不到她的容貌。 一眨眼已将近黄昏,浩浩荡荡的车队在日头将落未落的时候,进了第一座驿馆。 越是靠近京师的驿馆,占地面积越是广阔。 像穆霆这样身份的人,是可以单独住一个院子的。 院子相当于一座小二进的宅子,不仅可以安置下贵人,还可以安置下贵人的各房眷属。 陆绍庭倒没有缠着要和穆霆他们住进同一个院子,而是进了另一座小院子。 秦想想进房时,秦婉婉走过来和她说:“我和崔卿卿一道住了。” 今日之前还对崔卿卿满是不屑,一同坐了一日马车竟是好了。 秦想想是无所谓:“好。”她正好一个人清静清静。 秦婉婉正要走,却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想想一眼:“你和穆世子虽是圣上赐婚,但到底还不是穆家的人。” 秦想想挑眉,秦婉婉管得还真宽。 “秦大娘子,这驿馆的饭食做得还不错,少主让我给你送些过来。”姚二郎提着食盒说。 总算不是穆霆亲自送来了。秦想想松了一口气,却听得姚二郎说:“这驿馆挺方便的,还有热水,少主给大娘子提热水去了。秦大娘子用完饭,就可以洗漱了。” 秦婉婉还没走,将姚二郎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秦想想唇角微微上扬:“那就劳烦你们了。” 呵,赤裸裸的炫耀,炫耀! 秦婉婉扭头就走。 秦婉婉前脚刚走,秦想想赶紧对姚二郎说:“不必劳烦穆世子提热水过来,我自己可以去提的。” “这……”姚二郎神情为难。 罢了,秦想想也不为难姚二郎,接过饭菜让他走了。 驿馆里的饭菜看起来的确不错,秦想想刚吃完,穆霆便提着一个大大的木桶过来了。 秦想想倚在门口,无可奈何地看他:“穆世子,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是约法三章了,不曾宣扬她的身份,可在行为上却证实了她的与众不同。 穆霆一脸的憨厚:“路途劳累,秦大娘子早些洗漱,早点歇息,明儿还要起早赶路呢。” 狡诈!奸诈!秦想想气鼓鼓的看着穆霆。 穆霆将木桶提进去,分外贴心:“我就在外头守着,你只管安心洗漱。”就是他在外面守着,她才不安心呢。 秦想想将门关好,用最快的速度脱掉衣衫,胡乱冲洗了一遍,便匆匆穿衣。 “我好了。”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将木桶还给他。 穆霆很意外地看着她脸颊上的水珠,脱口而出:“你怎地这么快?”他记得朱参赞说过,小娘子洗漱起来是慢慢吞吞的,洗上两刻钟是常有的事。 好呀!秦想想睨着他:“莫非穆世子还给别的小娘子沐浴时守过门?” “没有,没有,决没有的事……”穆霆慌乱地解释。 夏初了,夜风吹起来还有些许凉意,秦想想脸上的几缕湿答答的发丝也被吹动,显得她的眉眼越发的生动起来。 穆霆一直觉得秦想想的眼睛很美很有灵气,每次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仿佛也在说话。 秦想想听着穆霆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误以为他想起了果真守过别的小娘子洗漱,眼中竟不由自主地带了些许冷然。 却见穆霆怔怔地看着她:“秦大娘子,你很好看。” 他的眼睛很亮,看向她的时候,带了那么一些……热意。 秦想想从来不曾感受过这样的炙热。 她心头不由得一阵慌乱,下意识地将门扇砰的一声给关上:“穆世子早些歇息罢。” 外头安安静静,不曾再响起穆霆的声音。 住驿馆的就他们这一行人,住下之后不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姚二郎进门:“少主,属下都巡视过了,慧真郡主和崔娘子都安顿下来了,外面并无异样。” “很好。”穆霆刚沐浴出来,发丝还有些湿意。 他仅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松松垮垮的系着,遮掩着仍旧没有痊愈的伤口。 少主如今,仍旧是伤员一名。 其实在姚二郎的想法中,少主就不该骑马,而是应该躺在马车里养伤的。 陈叔管得太多了。 少主进了秦大娘子的马车又如何?二人的婚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共乘一车又如何? “少主,属下给您……”姚二郎正准备打算给穆霆上药。 穆霆忽地“嘘”了一下,接着懒洋洋的往旁边的罗汉榻一躺:“小娘子们都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姚二郎说。 “可有什么不满?” 这问题可难住了姚二郎,不过他到底有过应付过罗三娘子的经验,当即判断出少主这是想要他说些偷听的人爱听的。 “慧真郡主向来娇生惯养,驿馆的饭菜不大合她的胃口。不过她抱怨了两句,骂了属下几句,也就消了气。崔家娘子则是不满驿馆的床板太硬,属下已经让驿馆的人多给她送几条褥子了。” “带这些小娘子出门就是麻烦。”穆霆眼皮微合,实则上在侧耳倾听屋顶上的动静。这陆绍庭可真有意思,大晚上的不睡觉,爬在屋顶上偷听。 “还是秦家娘子让人省心些。到底是出身不高,好拿捏。”穆霆说。 这话也是能说的?姚二郎听得目瞪口呆。少主就不怕被秦大娘子听到了? 第248话 狗仗人势 穆霆继续道:“应付这些小娘子可真累。早些吹灯睡了罢。” “是。”姚二郎配合地将灯吹灭,而后顺势倒在外间的竹床上,竹床许是有些年头了,发出吱呀的声音。 皇城司察子的武艺的确不错,竟然能悄无声息地爬到屋顶上偷听。 穆霆闭着眼,听着屋顶之上,有极为轻微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他没有再让姚二郎点灯,而是自己摸黑,摸索着将药粉撒在伤口上,而后紧紧抿唇,忍受着像是被万虫噬咬之痛,额头竟是沁出些许汗珠来。 这毒,可真是够狠的,让伤口久久未愈,叫人先慌了心智。 他这伤口,可果真如刘医工所说的那般,渐渐的就会扩大到全身,而后侵入五脏六腑,最终无药可治吗? 不,他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穆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轻轻地吁出来。 匆匆离开京师,其实并非他所愿。 狄族细作案并没有真正了结,但此案越闹越大,殃及了不少京师里的达官贵人。塔木图好手段,不过只到京师数月,就将不少达官贵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简直成了大盛朝廷的一个笑话。皇帝迫于无奈,这才让他对外宣扬,狄族细作案已经了结了。 塔木图并非背后真正的操纵之人。 他倒也不瞒着,在审问时,只狂笑着:“我没有说谎,你们大盛的人,比我更想大盛毁于一旦。但那人每次与我见面,都是他约的时辰地点,我只管去赴约,只管听他的命令行事。说实话,没有他的相助,我搅不起这么多风浪。我挺佩服他的。若不是他是大盛人,我还真想将他请回狄国去做我的军师。” 大理寺用了极为残酷的刑罚,塔木图还是说不出那人的样子。 塔木图最后被关在大理寺最隐秘的牢狱之中,永世不得释放。 狄族细作案,糊里糊涂的结束了。 昨日他到宫中辞行,皇帝明显为了此事忧心忡忡,满脸忧虑,却与他说:“爱卿啊,此事就不用你费心了。你只管安心回燕州去,若是狄族再犯,就给朕狠狠地打回去。” 可若是后院起火呢?腹背受敌呢?穆霆当时就想问他。 到底是没问。 或许这曹家的天下,果真如南宫问月所说的一般:南宫现身,帝王更迭。曹家要完了。 他既然离开了京师,不知南宫问月又会选择谁呢? 穆霆胡乱地想了一轮,忽地听得似是外面喧闹了起来。 “你们是皇城司便了不起?我们可是慧真郡主!”小满叉着腰,气急败坏的骂道。 “怎么回事?”穆霆冷眼看了一圈,陆绍庭并不在。此处为首的,是个年轻些的皇城司察子。 “还慧真郡主呢,若不是圣上仁慈,她的封号早就被褫夺了!”年轻察子冷笑一声,“我们不过是看到一道黑影进了你们的房中,想帮着你们清除一二,却没料到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们房中有没有进黑影我们自个不省得?我们郡主身边,也是有护卫的。再说了,圣上仁慈,我们家主子,仍旧是如假包换的慧真郡主!” 小满伶牙俐齿的,与此前住在“院子”里时,竟是判若两人。 见穆霆来了,她的声音更大了。 年轻察子却是很不屑穆霆,只冷然地看了穆霆一眼:“若是有人潜进了你们房中,行刺了你们郡主,到时候别哭着求我们。” “谁哭着求你们了?穆世子可是我们郡主的义兄!穆世子不会替我们郡主作主吗?轮得着你?”小满说。 年轻察子这下连看都没看穆霆,只冷哼了一声。 “杨凯!休得无礼!”此时陆绍庭才姗姗来迟,额上的头发略带了些湿意,原来他是去沐浴了。 那名叫做杨凯的皇城司察子悻悻的退到陆绍庭后面。 “许是我们的人看错了。”陆绍庭对穆霆说,“抱歉,穆世子,我会管束好我的人的。” 他厉然地扫了一眼跟着杨凯来的几个察子:“都给我回去歇息。” 他甚至没有再多停留一会,很快的又走了。 皇城司察子一走,小满便呸了一声:“狗仗人势!” “好了。”穆霆喝止她,“郡主如今怎样了?” “方才刚要睡下呢,那皇城司的察子就要冲进来了。郡主,郡主又受惊了……”小满咬牙切齿的。 穆霆明白她的意思。慧真郡主因着受惊,老毛病又犯了。 “是我疏忽了。”穆霆说着,看了康四和洪五一眼,“你们帮着她们值夜。若是皇城司的人再无礼,直接将他们打出去。” “是,少主。”康四和洪五兴奋得摩拳擦掌的。这一路从京师出来,那些皇城司的人就没有正眼看过少主一眼,他们早就想和他们打一架,让这些只会欺负弱小的家伙见识见识他们的厉害。大伙都是为国效命的,凭什么他们就狗眼看人低?他们在沙场上拼搏的时候,可都是见血见骨的。 “还是好生劝着些郡主,让她早些歇息吧。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郡主总得要振作起来的。”穆霆说。 “奴婢明白的,世子请放心。”小满说。 一场闹剧很快平息下来,陆绍庭缓缓在房中来回踱步:“可知错了?” 杨凯跪在地上:“属下知错了。” “我知道你想一探慧真郡主的容貌,可你太不小心了。”陆绍庭训斥道,“堂堂皇城司的人,竟然叫几个小娘子识破行踪,可真是丢尽我的脸面。” 杨凯眼珠子转得飞快:“没想到她身边那几个女护卫,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皇城司素来没有对手,你轻敌了。全安侯还在世时,是京师中有名的好手。倘若不是他突然暴毙,他那年是要领兵出征北伐的。我听说,长公主府里的女护卫,都是他一手教出来。” 这件事杨凯还真的不知情。 陆绍庭在玫瑰椅上坐下:“如今慧真郡主的后盾是穆霆,倘若穆霆倒下,到时候……”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杨凯讨好地朝他笑:“表叔英明。” 原来陆绍庭是杨凯的表叔。 “到时候,慧真郡主就是表叔您的。”杨凯说。 陆绍庭没有再说话。 他将近不惑之年,表面上虽不显,但对成亲还是颇为渴望的。但小门小户的小娘子他看不上,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又看不中他,如今落魄的慧真郡主,简直就是他的良缘。 貌似天仙的慧真郡主啊,叫人在心底里总是渴望的。 如今他面前唯一的绊脚石就是穆霆。 他不急,他会徐徐图之。 第249话 我可比你有眼色 陆绍庭还真是说到做到,从那晚在驿馆闹出些动静后,他的确严厉管束底下的人,不曾再发生像冲撞了小娘子的事情。 这些日子秦婉婉天天在崔卿卿的车驾上窝着,和崔卿卿下棋逗乐,精神倒是一日比一日的抖擞起来。 没法子,崔卿卿虽然性子爽直,但才艺是真不行,每次都输给秦婉婉,但又不服输。 虽然在感情方面输得一塌糊涂,但秦婉婉总算在崔卿卿身上找回了自信。 秦想想也由着她去,这世上对女子虽然苛刻,但没有男子,女子还不至于活不下去。 而穆霆仍旧是维持着每日到秦想想的车上待上半个时辰的习惯。 但他每次都是进车里画舆图,秦想想总不能大声嚷嚷,将他给赶出去。 不过如此数日,她还真是习惯了。横竖他总是要钻上车来的,晚上不如早上。 陈泽的脸是一日比一日的臭,尤其是看到崔卿卿果真对穆霆毫无男女之情,对秦大娘子是毫无嫉妒,还腆着脸夸赞秦大娘子厨艺了得后,更是臭得不得了。 这秦大娘子,做的吃食里是给崔卿卿放了迷魂药吧。 相较于他的臭脸,陆绍庭的脸色都没有那么臭了。 一眨眼车队已经在路上走了有半个月的光景,走的速度不算快,一直是按着晨起出发,响午在路上吃一顿,下午赶一赶路,就到了驿馆,可以说是很悠哉了。 但很快便到了随着离京师越远,两个驿馆之间的距离也越远的境地。看得出来,有些道路年久失修,小部分路面旁边荒草丛生,甚至还有些坍塌了。道路两旁皆是重重叠叠的山林,人烟稀少。 “穆世子,还请车队的速度再快些。”陆绍庭很罕见的催促穆霆。 穆霆望了望天边渐渐不再绮丽的晚霞,眉头也轻轻蹙起。这里离最近的驿馆大约还有二十余里地,若不再加快些速度,今晚便要夜宿野外了。 他们一干大男人的无所谓,但小娘子们可不方便。 他们此时正行走在合香县境内,再走了两日,就是沧州境内了。 沧州是一个很怪异的地方,贫者极贫,富者极富。贫者不计其数,而富者屈指可数。沧州的大族有五姓,慧真郡主的母亲嘉清县主,便是出自沧州大族之一的潘姓。 其实嘉清县主原来不过是一个身份十分低下的潘家旁支庶女,及笄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在家中绣花,及笄那日得家主允许,到街上买自己心仪的礼物,竟遇上微服私访的全安侯,这才成就了一段与长公主之子的爱情故事。 嘉清县主入了全安侯的眼,俘虏了全安侯的心,全安侯非卿不娶,长公主亲自求得皇帝恩典,将原本是旁支庶女的小娘子册封为嘉清县主,风风光光大嫁给全安侯,进了长公主府的高门。 原来就是一段让人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沧州的小娘子们都羡慕极了嘉清县主,幻想着自己有一日能像嘉清县主一样飞上枝头变凤凰。 只可惜,不过数年的时光,全安侯与嘉清县主双双殒命,从此再也无人提及这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嘉清县主虽被册封为县主,但她的两个弟弟并没有因为她而鸡犬升天,而是仍旧在沧州潘家族人的商铺里做事。 这些消息是穆霆费了不少功夫,寻到了长公主府的老人打听到的。 杨凯赶过来,似笑非笑的看似和陆绍庭说话,但声音很大:“陆指挥使,听说合香县这段路,有野狼。” 穆霆看着他,这杨凯可不似陆绍庭那般能沉得住气。 “那杨指挥可要小心些了,这野狼可不长眼睛。” 杨凯嗤了一声,看向小娘子们坐的车驾:“若果真有野狼来袭,也不知道穆世子先护着谁呢?” “杨指挥!”陆绍庭喝止杨凯,转头面无表情地对穆霆道,“虽然杨指挥说话不好听,但他说的是事实。” 就算那些女护卫会些拳脚功夫又如何?女子的力量终是比不得男子的,更何况那些凶残的、只有兽性的野狼。 不过这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陆绍庭眯了眯眼。 车队虽然加快了速度,但天色暗下来时,他们仍在荒芜人烟的山林路上。 趁着夜色再赶路也不是不行,但就在车队正要绕过一处山林时,慧真郡主乘坐的车驾忽然坏了一个车轮。 小满皱着眉:“明明今日从驿馆出发时,才检查过车轮的。” 皇城司的人都离得远远的,穆霆亲自检查了一番:“还可以修好,但费上一些功夫。如今天色已晚,今晚就就地打尖罢。” 他们和皇城司的人泾渭分明。穆霆等人在东边,陆绍庭领着他那二十个下属在西边,中间隔着小山坡。两拨人都不约而同的拾了许多枯树枝,燃起熊熊的火堆。 秦想想从车上跳下来,顺道将她的锅也抱下来:“穆世子,这附近若是有水源的话,可以煮些热水。”她甚至还可以煮上一锅扁食。 寻觅水源对于穆霆等人来说并不难,姚二郎朱三郎康四等四人结伴而行,很快就找到了水源,装了满满几个水囊回来。还顺道拖了好几根粗壮的树干回来。 尽管陈泽再鄙视秦想想,但当秦想想像变戏法般地做出满满一锅香气四溢的素扁食时,他毫不犹豫的盛了一碗。 秦想想不光做了扁食,还开始烙起饼来。 热乎乎的食物当然比干巴巴的胡饼要诱人多了。但陆绍庭不发令,皇城司察子的目光甚至都没多投过来一丝。 慧真郡主已经转移到另一辆马车上,姚二郎吃饱喝足后,开始修缮车轮。 尽管已经是初夏,但入了夜的山林仍旧冷得要命。 秦想想还在收拾物什,穆霆走过来,帮着她收拾。 秦想想没有拒绝,甚至还指挥穆霆如何收拾得更整齐。 年轻英勇神武的穆世子,在秦大娘子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 康四本来也要加入帮忙收拾的,却被洪五轻轻的往后拉了拉。康四不解地看着洪五,洪五在他耳边道:“一瞧你,就没和小娘子相处过,不解风情。” 康四不服气,他和洪五一起长大,他都没和小娘子相处过,洪五难道就有经验? 洪五拿眼睨他:“我可比你有眼色。” 康四正要反驳他,忽然见秦大娘子直起身子,警惕地望向四周,须臾后厉声问:“谁杀鱼了?” 一阵山林风吹来,连正在踱步消食的秦婉婉都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味。 他们这边没有任何人杀鱼! 穆霆挑眉,厉声朝陆绍庭道:“可是你们那边杀鱼了?” “我们又不是傻子!穆世子可瞧清楚了,我们皇城司吃的都是冷食,倒是你们,又是做这样烙那样的,食物的气味一样会引来野兽!” 陆绍庭鄙夷道。 “说得再多,于事无补!还是快快做好防守吧!这血腥味如此浓郁,不过片刻,狼群便会来了!” 陈泽吼道。 “防守是必然,但利用血腥味吸引狼群来的人,该死!” 第250话 竟中计了 陆绍庭有些讶然地看着这些日子存在感最不强的秦大娘子。 只见她手上还拿着一只木碗,厉然地将目光投向他们这边来。瘦弱的身子,还算得上清秀的模样,一双眼睛狐假虎威的带着许些杀意。 呵。陆绍庭简直要笑出声来。这秦大娘子,可真是有意思。这是觉得自己的优势不明显,是以要借机替自己添些唬人的名头吗? 也就是穆霆惯着她。若是他,早就让她哪里凉快就待哪里去了。 正如此想着呢,忽地见秦大娘子气势腾腾的就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过来了。 穆霆自然也紧紧的跟在后面。 如此紧张的气氛,让崔卿卿都顾不上害怕狼群的到来,撩开帘子就要跳下来看热闹。她早就看不惯那陆指挥使了,一路上就没有正眼看过她们这些小娘子。小娘子怎么啦?他自己还不是小娘子生出来的?秦大娘子早就该发威,让那陆绍庭瞧瞧她们小娘子的厉害。 秦婉婉拦着她:“你要做甚?” 崔卿卿兴奋地说:“看那陆绍庭如何没脸。” 秦婉婉睨她:“你还是别去了,省得影响她发挥。” 崔卿卿呵呵笑:“你也觉得秦大娘子定会狠狠的教训那厮一番?” 秦婉婉抿嘴不语,只将目光投向那道纤细的身影。 纤细的身影并不是孤军奋战,旁边还有坚实可靠的穆世子。 她忽然有些恍惚,觉得这两道身影莫名的有些相配。 陆绍庭一点都不惧,双手抱胸地看着秦大娘子走到他面前,而后将目光抬高,看向穆霆:“狼群或许马上就要来了,穆世子不做防御,却跑到我们这边来,是有什么急事?” 他个子高,脸一抬,假装没看到秦想想。 这是完完全全的在蔑视秦想想。 穆霆没应陆绍庭,只看着秦想想:“秦大娘子,你且说。” 秦想想目光冷然,只扫了一眼皇城司察子便道:“我记得你们来时,包括陆指挥使,共是二十一人,如今却只有二十人……” “诶诶,我在这里呢!”一个长脸的年轻男子从一旁的草丛钻出来,一脸的不怀好意,“真是抱歉,人有三急,我方才不过是如厕去了,竟然叫小娘子误会了,真是罪过。” 他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撩着袍子。 陆绍庭却板起脸:“你可真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如厕!叫小娘子误会,这让我们皇城司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训完属下,转过脸来,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都是陆某管教无方,下次他若是要如厕,定然先请教过小娘子,免得再生误会。” “哈哈哈哈……”那些皇城司察子闻言,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笑声震天,惊起无数夜鸦。 秦想想却半分不惧,只望着那长脸的年轻男子,语气分外冷静:“你方才并不是如厕,你身上没有粪便的味道,你身上带着的,是溪水里青草与淤泥的味道,以及,杀鱼时,鱼血和鱼鳞溅在你双手上的味道。你虽然很谨慎,但还是因为做贼心虚,是以还是不小心,让鱼血溅在了手上。” 她说话不紧不慢,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她说完后,空气中似乎有须臾的停滞。 陆绍庭呵呵笑起来:“小娘子真有意思,莫不是话本看多了,编出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但……” 他的脸色蓦然沉下来:“我们皇城司可不是你能胡说八道的!” 许是他手上沾了人命,又惯用脸色唬人,是以这脸一沉,还是挺唬人的。 倘若是平常的小娘子,看了他这脸色,早就吓得心惊胆颤了。 偏秦想想还神色如常地看着他,而后将目光落在那长脸皇城司察子身上,而后缓缓漾起小小的酒涡:“尽管你将手上的血迹洗得很干净,但你的衣袍上,还残留着一片极为细小的鱼鳞。” 长脸察子闻言脸色大变,猛地低头察看自己的衣袍。 穆霆忽地厉声道:“还不速速将你方才的行径招来!” 长脸察子猛然又抬头:不好,竟中计了! 不成器的家伙!让他干点小事还干不好!不过一瞬,陆绍庭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陆指挥使,你看,那可是狼群!”杨凯高声道。 众人急急朝暗黑的山峦望去,可不,黑夜中,竟似有无数幽幽绿光在移动。 陆绍庭回过头来,正欲说话,却见穆霆一把搂过秦大娘子,脚下生风,不过一眨眼就回到了他们驻扎的地方。 陆绍庭一口气差点就没上来。 这二人怎地不按常理出牌! “所有人听令,全力以赴对付狼群!” 同样的命令几乎在双方响起。 秦想想脑子是清醒的,但并不妨碍她被穆霆一把捞起,塞进慧真郡主的车驾里。 “诶!”她被穆霆轻轻放下,想说什么,终是咽下了,只静静看着穆霆跃出去,吩咐别人该如何防御狼群。 在那一瞬,她心头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撇开别的来说,穆世子,还挺可靠的呢…… 崔卿卿和秦婉婉也被叫上了慧真郡主的车驾。 女护卫团团将车驾围成几层。 外面护卫又围了一层。 穆霆领着姚二郎等人,将剩余的枯木枯枝全放进火堆里,不过须臾,火堆腾起冲天的火焰,将黑夜照亮了半边。 饶是如此,熊熊烈火还是不能阻拦狼群的到来。 数十只夹着尾巴的灰狼,悄无声息的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了。 崔卿卿扒着窗户,看得心惊胆颤:“以前只是听说过,如今亲眼所见,可真是骇人啊!” 虽说有护卫,但她还是很害怕,更不愿意大家命丧狼口。 “合香县虽有狼出没,但像今日这般有如此数量之多的狼群,还是少见。”秦想想眉头轻蹙。 合香县还不算太偏远的县城,大盛县令素来有猎杀、驱赶猛兽的职责,每个季节更是要命人清除道路两侧以及山林的野草与杂木,以免野草横生,隐匿野兽,伤了过路的百姓。 这一段官道若不是县令失责,那就是故意为之。 “穆世子要射狼了!”崔卿卿惊呼。 但见穆霆挽弓搭箭,一箭射出,直朝狼群而去。 他的目标是头狼! “我赌他,不中。”陆绍庭轻轻蠕动嘴唇,用只有杨凯能听到的音量说。 那头狼竟像是有灵性一般,避开了穆霆的箭! 秦想想的心不由得猛然一缩。 难道,穆世子的箭术,不大行? 谢谢宝宝们的推荐票和月票,么么哒!天冷,大家一定要注意保暖! 第251话 到底是他轻敌了吗 “穆世子,还是让在下来吧!” 这话是杨凯喊的,还带着些许蔑视。 说话间杨凯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支弓弩,已然瞄准头狼,短小锋利的弓箭直射过去! 但……头狼竟然又灵活地躲开了! “还是让陆某来吧!”陆绍庭正要接上,头狼却已经恼怒地嗷叫起来。 让人心底不由自主地颤抖的狼叫声穿透黑夜,穿透耳膜,直至心灵。 “好可怕啊!”崔卿卿觉得自己身上全是热汗。 秦婉婉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变得煞白,不由自主的看了秦想想一眼。 秦想想全神贯注地看着外面的情况,没有注意到秦婉婉。 一直安安静静的躲在角落里的慧真郡主忽地幽幽道:“落入坏人之手,与堕入狼窝,有何区别?” 崔卿卿是没想到慧真郡主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如此联系,一时不知应什么好。 外面的狼群又离得近了一些。 近到连躲在车上的她们都能闻到野狼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腥味。 崔卿卿先有了反应,竟呕了一声:“好臭!” 秦想想站起来,动作敏捷地出了车门。 “你出去作甚?”秦婉婉急忙喊道。 崔卿卿却怪异地看着她:“秦二,你还不省得吧,令姐有一把很厉害的弓弩,一射一个准。” “弓弩?”秦婉婉像是听不懂地看着崔卿卿。 崔卿卿朝外面奴奴嘴:“你自己看。” 陆绍庭看穆霆,箭法不大行的穆世子又在挽弓搭箭了,这回瞄的不是头狼。 啧,之前到底是他高估了穆世子。 穆世子这次若是再不中,那脸面便要丢尽了…… “咻!”穆霆的箭已经离弦! 陆绍庭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一头狼痛苦地嗷了一声,躺在地上不动了。 “咻咻咻!”姚二郎朱三郎等人在穆霆之后,接连射出锋利的箭!这回他们的运气极好,竟是接连射中了几只狼! 杨凯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不大可能吧……” 狼群开始有了骚动,似是有想撤离的,但在头狼的注视下,仍旧继续朝他们围过来。 穆霆仍旧挽弓搭箭,这次瞄准的,仍旧是那只头狼。 他腰肢挺拔,臂膀有力地拉着弓箭,夜风微微拂着他坚毅的脸庞,乌云散去,柔和的月色和火光相互交辉投射在他身上,让人有一种心神大定的感觉。 倘若大盛有勇士,便当如此! 秦想想的目光胶在穆霆身上,在此刻,他的确很耀眼! “有狼从那边来了!”忽地有人尖叫了一声。 原来狼也狡诈!就在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头狼身上时,有几头狼悄悄的从另外的方向包抄过来。 其中有两头已经露出锋利的牙齿,朝最外围的护卫扑了过来! 狼在攻击的时候,露出了它致命的命门! 一枚短小却尖锐锋利的箭便是趁着此时,直射它的命门! 那只倒霉的狼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趴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剩余的几只,被护卫们一拥而上,乱刀砍死两只,剩余的受了伤夹着尾巴跑了。 杨凯惊惧看向陆绍庭:“指挥使,那秦氏竟然也会射箭。” 陆绍庭目光沉沉:“京师中小娘子多像郎君一般学习六艺,秦氏会射箭有甚出奇?”嘴上虽如此说,但心中亦有几分惊讶。 在京师的时候,就有人提醒过他,秦观澜的长女很是不一般。 但他没放在心上。 秦氏是南宫问月的探子又如何?他连南宫问月都没放在心上,更别提南宫问月的手下了。 不是说“南宫现身,帝王更迭”吗?可南宫问月都晃荡了十数年了,也没见曹家的天下动摇半分。 刚开始的时候,圣上焦虑得不得了,彼时他刚进入皇城司,就得圣上重用,专门盯着南宫问月。 可盯了十年,南宫问月除了在市井里收买一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培养一些瘦仃仃的孤女外,就是窝在樊楼里吃吃喝喝。 他有些怀疑,说不定这南宫问月就是一个神棍。 后来总算有了一些眉目。 南宫问月似乎和太子太傅攀上了,那年科举,太子太傅是主考官,圣上怀疑南宫问月是想通过太子太傅,将他的势力渗进朝廷来。 但圣上的怀疑在皇城司足足查了几个月之后,没有任何的证据能证明太子太傅已经被南宫问月收买。 虽然没有证据,但圣上已经厌恶了太子太傅,迫不及待的想让太子太傅死。 让人活不容易,但让一个人死很简单。 于是太子太傅就被编造了莫须有的罪名,为了更能震慑南宫问月,他在圣上的默许之下,当街掐死了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被当街掐死,南宫问月似乎被震慑到了,很久没有别的动静。 陆绍庭从那时候起,就对南宫问月不屑起来。 到底是他自己轻敌了吗? “狼,狼!”他的一名手下忽地惊叫起来。 “狼既来,那便将它射杀便是!”陆绍庭说着,从杨凯手中夺过弓箭,正要弯弓搭箭,忽地一支箭破空朝那头狼射去。 那头狼中箭而亡。 陆绍庭转头看向穆霆。 “陆指挥使,抱歉,射歪了。”穆霆朝他挥挥手,可脸上哪有抱歉的意思? 既如此,那他也不用客气了。陆绍庭手中的箭疾驰而去,射中了其中一头狼。 “似乎狼群也没有那么可怕啊。”崔卿卿看着外面形势的变化,不由自主地说了这么一句。 “话不能说太早。”慧真郡主又幽幽道。 “可明明……”崔卿卿正想反驳,忽地听得车外有人惨叫了一声。 “不好,这里有几头狼!”惊惧的声音就喊在她们附近。 都怪他们只顾着看穆世子和陆绍庭射狼,竟是放松了警惕,五六头灰色的狼竟是钻了空子,搅得原本严密的阵仗顿时松散开来,露出极大的破绽。 秦婉婉惊叫起来:“有狼扑过来了!” 那是狼群中的头狼!它竟也懂得专挑人群中抵抗力最弱的人来攻击!可真是一头可恶的狼! 此时防守溃不成军,一时竟是无人能阻拦那只头狼! 慧真郡主的马车之后,有人按捺不住,正欲蠢蠢欲动之时,一只铁锅忽地从斜里挥过来,狠狠地击向那头可恶的狼! “铛!” 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里,惊呆了皇城司的一干察子。 陆绍庭彼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圣上这回给穆霆和秦大娘子赐婚,怕是做错了决定吧? 第252话 扮猪吃老虎 哪家的小娘子能挥舞着一口大铁锅,狠狠地将一头凶猛无比的狼给击退的!? 京师里的小娘子,哪个不是娇滴滴的,走路三步喘,只有在勾心斗角的时候才会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 这秦大娘子,就不怕穆世子嫌弃她? 但这个念头只在陆绍庭脑海里闪了闪,就消散了。 秦大娘子挥舞着大铁锅,活活的将头狼给打死后,折损过半的狼群退去,穆世子赶紧跑到秦大娘子身边嘘寒问暖。 秦大娘子也是个绝的,面对穆世子的嘘寒问暖视而不见,只仔仔细细的检视着她那口锅,语气无比遗憾:“凸了一块。” 穆世子还哄她:“没事,到了合香县县城,我们寻个铁匠,让他将锅给打一打。” 秦大娘子将锅收好,点点头:“好。” 陆绍庭一口气哽在喉咙,一时不知道想些什么好。 二人表现得像是一对没什么见识的活宝。 陆绍庭这个念头才起,穆世子和秦大娘子又过来了。 “陆指挥使,倘若你们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那这厮我可要好好审问审问了。” 陆绍庭睨了手下一眼:“曾森,你且和穆世子解释解释,你为何要到溪边杀鱼?” 那名叫做曾森的,一下子躬下腰来给陆绍庭行礼:“指挥使,都是属下的错。这些日子我们为了护送穆世子,日夜劳累,陆指挥使都瘦了。陆指挥使平时爱我们如兄弟,如今为了公事日渐消瘦,属下自是忧心忡忡。属下方才去如厕,无意中看到溪里有鲜美的肥鱼,这才起了想要烧些鱼汤给陆指挥使补补身子……” 下属如此关怀他,陆绍庭却面有怒色:“糊涂!你怎地能为了区区我的身体而差些害了穆世子?皇城司就是这般教你做事的吗?!” 他骂着,抬起脚,竟狠狠地踢向曾森。 这一脚踢得狠,曾森被踢得仰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穆霆和秦想想冷眼在旁边看着,不发一语。 还是陈泽过来劝和:“好了,曾指挥也不过是好心,并不是有意而为之。” 陆绍庭粗声粗气的:“用不着替这厮求情,竟是丢尽了皇城司的面子!皇城司是圣上亲卫,他丢了皇城司的面子,就是丢了圣上的面子!” 呵呵,这陆绍庭可真会说话。 倘若他们揪着此事不放,就是对圣上有意见。 “既然曾指挥是为了陆指挥使的身体才杀的鱼,鱼既杀,便不能浪费,就将那些鱼拿过来做些可口的菜肴,都给陆指挥使吃了罢!” 秦想想笑吟吟的继续道:“妾身不才,在京师里经营着一间脚店,用鱼做的菜肴,倒是还能入口。” 她脸上的酒涡十分的真诚。 穆霆附和她:“不错,既然鱼杀都杀了,不如全都拿来做成菜肴,免得浪费了。我们在燕州保家卫国,燕州物产不多,最是痛恨别人不珍惜粮食。前些日子在受封宴席上,圣上还特地与本世子提过这个粮食万万不可浪费的问题。如今大盛国力虽盛,百姓安居乐业,但粮食的种植仍是来之不易。” 陆绍庭不是拿皇帝来做借口吗?他也会。 “穆世子说得对,杨凯,速速领几位兄弟将那些鱼都拿回来!”陆绍庭大声道。 转头他又笑眯眯的看向穆霆和秦想想:“穆世子与秦大娘子,可真是志同道合,让人羡慕的眷侣。” 穆霆大大方方的:“多谢陆指挥使夸赞。” 一场冲突便如此消弥了。 杨凯很快领着人将三条三四斤重的草鱼给拎回来了,秦想想很利索地鱼都处理好,两条炙烤,一条砍块做成了鲜鱼汤。 哪家的小娘子出远门,不仅带着锅,还带着一把菜刀啊! 秦观澜的长女果真是与众不同。 在秦想想的料理下,那几条鱼很快发出诱人的香味。 虽说这几日在驿馆都能吃到还不错的饭菜,但哪有野外的食物香啊。 对于秦想想方才说的话陆绍庭并不在意。这么多鲜美的鱼,她还真全让他吃了不成? 可当秦想想让姚二郎等人将两条烤鱼和那锅鱼汤全端到他面前时,陆绍庭的脸色难看起来:“可以给大家分一些的。” “这可是曾指挥对陆指挥使的孝敬,陆指挥使倘若拒绝了,就是拒绝曾指挥对你的好意。”姚二郎说,“倘若陆指挥使果真替我们世子操劳得衣带渐宽,我们世子很有可能会被御史弹劾的。还有,秦大娘子特地交待了,鱼汤鲜美大补,陆指挥使可都要吃完哦。” 秦氏! 陆绍庭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我就爱看那姓陆的吃瘪。”看着陆绍庭味如嚼蜡,崔卿卿高兴极了,又补了一句,“秦大娘子真的好厉害。” 秦婉婉茫然地看着正在收拾的秦想想,没有应崔卿卿。 这样的秦想想,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秦想想比她强多了。 仿佛离开了秦家,秦想想如鱼得水,活得更好更精彩。 而她却像是离开了主人圈养的金丝雀。 次日清晨,吃撑了的陆绍庭在进入驿馆修整片刻之后,立即将昨日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写在一张小纸条上,预备秘密地交给驿馆里皇城司隐藏着身份的察子,察子再将纸条递回京师去。 提心吊胆的了一夜不曾合眼,众人进了驿馆后都睡下了。 陆绍庭若无其事的揣着小纸条正往外头走,就看到穆霆果真拎着那口铁锅往外面走去,看样子是果真要去寻铁匠将锅给打好。 陆绍庭默默的调回目光。明明昨晚射狼时,穆世子表现得英勇威武,但如今拎着锅的他又显得有些笨拙。 陆绍庭终究是皇城司的人,此刻只想到一句话:扮猪吃老虎。 穆世子不容小觑。 虎父无犬子,虽然不曾传出穆霆有多厉害的风声,但穆霆也不曾花天酒地不是? 驿馆的小吏恭恭敬敬的迎向拎着铁锅的穆霆:“穆世子,外面有人求见。” “哦,是何人?” “是沧州大族潘家的人,说是他们特来迎慧真郡主回外祖家。” 第253话 潘家人 潘家来了十多个人。 领队的也不是慧真郡主的舅舅,而是潘家嫡系、现任家主的次孙潘立钊。 潘立钊还是个毛头小子,尚未及冠,一脸的稚气。 他领的潘家十多个人,除了两个上了年纪的粗使婆子,其余的都是像他一般年纪的少年。这等阵仗,一看便是不将慧真郡主放在眼中。 “祖父命我来接表姐回家。”潘立钊见了穆霆也不惧,直接表明来意。 他很急的样子:“最好等会就能动身,我还急着要将收到的粮食给送回去。” 原来送粮食是要事,来迎慧真郡主是顺道。 穆霆手上仍旧拎着锅:“潘小弟若是着急回去,便先家去罢。本世子会安然无恙地将慧真郡主送回潘家的。” 潘立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那可怎么行?家严嘱咐过的,一定要将表姐接回家去。” “到底是你祖父让你接的,还是令尊让你接的慧真郡主?”穆霆敏锐地发现潘立钊说话不一致。 “都有。”潘立钊更不耐烦了,“你先让我见见我表姐。听说我表姐早就及笄,她跟不跟我走,这等小事她应该能作主吧。” 陆绍庭在旁边听得很爽,他听得出来,这毛头少年郎背后的潘家,分明是没有将慧真郡主放在心上。 穆霆眯着眼看潘立钊。少年郎君的相貌俊朗,猛地一看,和慧真郡主有几分相似之处。他平时受到的待遇应该也不错,身上的袍子样式虽然普通,但用的料子却是上好的蜀锦。 “本世子如何省得你就是潘家人?而不是冒充的呢?”穆霆忽地发难。 潘立钊一听就炸毛了:“在我们潘家的地盘上,小爷还用得着冒充?你出去问问,这合香县的人哪个不省得我潘小郎君!” 驿馆的小吏赶紧道:“穆世子,这位小郎君的确是潘家家主的次孙。潘家在合香县有很多土地,潘小郎君从九岁起,每一年都要来合香县好几次收粮的。” 潘立钊哼了一声。 “虽是如此,但慧真郡主见不见你,本世子还是要问过她的。毕竟郡主真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穆霆可不纵着潘立钊。 潘立钊闻言,鼻子都要气歪了,正想发气,是他旁边的小厮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才忍住了:“好,那你去问。” “但本世子现在还没得空,本世子得先去修锅。”穆霆举了举手中的大铁锅,兀自走了出去。 潘立钊目瞪口呆地看着穆霆离去。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一向在合香县横行霸道惯了的潘立钊立即质问驿馆的小吏。 陆绍庭走了出去,小吏赶紧给他行礼:“陆指挥使。” 潘立钊见小吏的态度更为恭敬,脾气也不由得敛了几分:“你又是何人?” “皇城司指挥使陆绍庭。”陆绍庭眯着眼看潘立钊,潘家并无人在朝中做大官,但潘家的底气竟如此硬…… “原来是陆指挥使。”潘立钊却是对陆绍庭态度很不一般,闻言给陆绍庭行了大礼。 陆绍庭心中更是糊涂,但很快明白过来,潘家支持的大官,关系很有可能和他们皇城司不一般。只可惜,他一向负责刺探的只是京师里那些官吏的关系网,这京师外的他还真知道得不多。不过不打紧,只要他和这里的皇城司察子接上头,很快就知晓了。 呵呵,若是恰好潘家支持的大官不满武德侯,那就好玩了。 陆绍庭示意驿馆小吏退下,自己亲自招待潘立钊:“潘小郎君可是知晓,方才那位穆世子是何人?” “不就是武德侯的儿子嘛?”潘立钊说。 “那你还如此……” “呸,那武德侯每年不省得从我们潘家拉走了多少粮食去填他穆家军的肚子,是他们应该讨好我们才是。” 陆绍庭有些惊愕,原因竟是如此简单?他终究是老狐狸,很快敛了神色:“潘小郎君,武德侯终究是朝廷重臣,明面上你还是须得对他客气些好。” 他一副为潘家着想的样子。 潘立钊还真听进去了:“陆指挥使说得是。不过他竟是穷到了这种地步吗?不过是一口铁锅,也要拿去修补。” 陆绍庭哪会将真相告诉潘立钊,只含糊的说道:“大概他表面上就喜欢做这些文章给世人看吧。” “嗤。”潘立钊更不齿了。 “对了,陆指挥使可能帮我通报一声?我表姐若是此时跟我走,还能赶得上明日我祖父的七十大寿。表姐虽是旁支姑姑的女儿,但我们潘家嫡系还是很重视她的。” 陆绍庭呵呵笑着推辞:“此事陆某不好应承啊……”慧真郡主很有可能都不会见他。若是没有昨晚秦大娘子挥舞铁锅那一幕,他可能就硬闯了。 “陆指挥使乃是圣上亲卫,和表姐的关系可比那穆世子要亲近多了,陆指挥使有何为难的?我表姐如今,应是依赖陆指挥使才是。”潘立钊说。 陆绍庭又震惊了。这潘立钊年纪虽小,但说的话直叫人醍醐灌顶啊。 “其实昨日我们赶了许久的路,慧真郡主累了,此时正在歇息。”陆绍庭说。 “原来如此。”潘立钊的浓眉轻挑,忽地凑近陆绍庭低声道,“陆指挥使,你实话与我说,我表姐她如今,到底算不算是被赶出京师了?” 呵呵,原来京师外世家大族的少年郎,一样的识时务。 “这陆某更不省得了。潘小郎君,你要省得,这圣上的雷霆震怒,皆是隆恩。”陆绍庭仍旧是模糊两可。 潘立钊呵呵笑:“陆指挥使真会说话。” “承让,承让。” “看来陆指挥使与潘小郎君倒是相见恨晚呢。”穆霆不知何时回来了,手中仍旧拎着那只锅。 潘立钊忽地快速地在陆绍庭耳边说:“方才我与你说的话,你莫要泄露出去。” 说完这句话,潘立钊挺直身子:“穆世子可总算回来了,穆世子可得空替我通报了?明日便是我祖父七十大寿,我祖父是很希望我表姐在明日能赶回去的。” “原来如此。不过慧真郡主尚在守孝,便是赶回潘家,想来也是不能替潘家家主祝寿的罢。” “哦,她人是不能去,但贺礼要到啊,毕竟她以后要长住沧州,依赖的是我们潘家。哦,她还没有定亲吧,我们潘家还得帮她说亲呢。如今我祖父大寿,她若是不树立一个好名声,以后可是很难说亲的。”潘立钊说。 穆霆皱眉,这潘家是不是疯了,竟然派这么一个玩意儿来接慧真郡主。这是怕潘家的脸面丢得不够快吗? “我是她的义兄,倘若你们潘家处处嫌弃她,我可以将她带回燕州的。” 潘立钊睁圆了眼睛:“我看你就是贪图我表姐的美色!” “钊儿,还不速速住口! 第254话 我怕他们作甚 喝止潘立钊的,是一位年纪与穆霆差不多的郎君。 只见他剑眉星目,身材颀长,着一身圆领宝蓝地圆点长袍,嘴巴抿得紧紧的,似乎很生气。 “小叔,您来了!”潘立钊见了来人,态度倒还算是恭敬。 郎君睨了潘立钊一眼,躬身向穆霆和陆绍庭行礼:“小民潘文雄,见过穆世子、陆指挥使。” 穆霆注视着他:“不必多礼。” 若是潘立钊叫潘文雄为小叔,那潘文雄便是与慧真郡主的娘亲是同辈,名义上慧真郡主还得叫潘文雄一声舅舅。 陆绍庭也微微笑:“听说潘家家主有幺儿文雄,才华横溢,却不肯下场考试,原来便是阁下。” 潘文雄微微笑,倒是不卑不亢:“什么才华横溢,都是世人胡说。我不考试,并非不肯,而是深知自己才疏学浅。若是下场不中,倒是叫人耻笑。” 他转向穆霆:“方才穆世子说,世子为慧真郡主义兄,这一路,慧真郡主得世子与陆指挥使庇护,小民感激不尽。恰好明日逢家父做寿,还请二位贵人赏脸到小民家中去,让小民备上薄酒简菜以待二位贵人。” 这潘文雄可比潘立钊会说话多了。 本来他们就是要送慧真郡主到潘家的,只不过是早一日迟一日的区别而已。 自从潘文雄来了之后,潘立钊就没再出声。 穆霆答应下来:“我们本就是要送慧真郡主回潘家的,不过昨夜在县城西边的山林里遇到狼群袭击,这才耽搁了些许行程。” “哦?竟有如此事情?”潘文雄皱眉道,“合香县已经有好几年没听说过有狼群出没了。” “或许是我们的运气不好,竟叫我们遇上了。”穆霆看着潘文雄,不动声色的说。 “那你们可有受伤?”潘文雄很认真地问,“狼群伤人,须得禀报县衙,县令便会组织好手将其猎杀的。” “穆世子,郡主已经醒来,正在梳洗,不过片刻便能出来见面。”穆霆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满便出现在花厅外。 “既然醒了,也别出来见面了,就直接收拾收拾,一道走了。”潘立钊说。 “钊儿,休得无礼!”潘文雄又呵斥潘立钊。 潘立钊抿了抿嘴唇,脸色难看。 这潘文雄倒是会说话,可这潘立钊怎地这般鲁莽?潘文雄虽是潘家家主的幺儿,但浑身并无骄纵之气,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这侄儿自小便口无遮拦,还请两位贵人见谅。”潘文雄再度替潘立钊道歉。 穆霆微微笑道:“无碍。只不过若是在我燕州军营,有人如此不敬,脑袋和身子早就分家了。” 潘立钊总算萧瑟了一下,退到了潘文雄身后。 陆绍庭也呵呵笑道:“穆世子,可别将少年郎给吓坏了。” 杀人不眨眼的陆指挥使想做好人?穆霆笑得更欢了:“我的名声自是比不上陆指挥使的。相传京师里吓唬孩童,都用陆指挥使的名头。” “你!”陆绍庭沉下脸来,正要发作,却是闻得有一股香气缓缓袭来。 “慧真郡主到!”小满和春分一左一右的掺着慧真郡主到花厅来。潘立钊看着戴着长至脚踝的白色幂篱的慧真郡主,压根就看不清慧真郡主的面容。方才不是说梳洗什么的吗?这是梳洗了个寂寞?合着他们是亲人,还不能见到她的真面目?都说这位表姐生得极好,那长公主才在府里给她造了一栋阁楼,将她藏在阁楼上不为世人窥见。 可长公主都死透了,长公主府被皇帝收了回去,慧真郡主无处可去,要寄住在他们潘家了,是不是该以她的真面目示人,来讨好他们潘家了? 不过潘立钊是如此想而已,并不敢说出口。 慧真郡主落座,声音娇美:“面前的二位,便是我外祖家的亲人吗?” 潘立钊皱眉:“我们可是潘家嫡系,你们不过是……” “钊儿!”潘文雄又厉喝了一声,却是恭敬地朝慧真郡主行礼,“小民潘文雄,乃是现任潘家家主的四子,按辈分,算是慧真郡主的舅舅。钊儿,还不速速拜见慧真郡主!” 潘立钊很委屈,但仍旧是照做了:“小民潘立钊拜见慧真郡主。” “禀慧真郡主,若按辈分,立钊他算是郡主的表弟。”潘文雄对慧真郡主是恭恭敬敬。 陆绍庭在旁边挑眉,这潘文雄真有意思。慧真郡主都这样了,他对慧真郡主还挺恭敬。不过潘文雄如此也无可厚非,万一慧真郡主以后又支楞起来了呢? “舅舅、表弟不用客气。以后我到了潘家,还得多仰仗你们的。听说明日是祖爷爷大寿,我还守着孝,不能亲自到场祝贺,心中倍感遗憾。不过舅舅表弟请放心,我已经备好了礼物,明日定会派人将贺礼送上。” “慧真郡主有心了。”潘文雄又是深深一揖,“我们乃是嘉清县主的娘家人,按道理,理应是我们到京师去将郡主接回来……” “舅舅不必愧疚,我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到了这里嘛。”慧真郡主的语气很轻快,“既然如此,那便套车出发罢,耽误了祖爷爷过寿可不好。” 她的娇言软语还在回响,人已经出了花厅。 潘文雄怔然地看着她白色的身影走远了,才回过神来,方才慧真郡主那句话,像是讽刺呢。 但穆霆还记挂着其他事:“我要到县衙去一趟。” 潘文雄忙道:“穆世子可是为了狼群之事?穆世子请放心,这合香县的县令,乃是小民的一个姐夫,小民现在就修书一封,待会让驿馆的小吏转交与他便可。” 穆霆凝视着潘文雄,缓缓笑了:“好。那便劳烦潘贤兄了。” 他大步离去,陆绍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花厅里只剩下潘文雄和潘立钊两叔侄。 方才还恭恭敬敬的潘文雄的腰肢忽然就直了起来,他睨向潘立钊:“你方才发什么疯?方才那几人,每一个都能置你于死地。” 潘立钊还很不服气:“这是我们潘家的地盘!我怕他们作甚!” “可这还是曹家的天下!”潘文雄狠狠地呵斥潘立钊。 潘立钊不明白潘文雄:“小叔,明明你才华横溢,又长袖善舞,为何不考科举?我们潘家已经有四十余年没出过进士了,其他四家都快要将我们踩在脚下了。” “你不懂。”潘文雄吐出一口浊气,大声喊道,“潘二十,快快将纸笔墨砚拿上来!” 潘二十是驿馆的小吏。 他又不傻,做个土皇帝不好吗?非得挤到京师里去。 便是连深得盛宠的高家,不也只出了一个高中丞? 第255话 歪瓜裂枣 他怎么就不懂了,这世上素来是捧高踩低,笑贫不笑娼。方才小叔在穆世子面前说合香县的县令是姐夫,不也是表明给穆世子看,他们潘家虽然无人在朝中做大官,但这沧州,却处处都是潘家的人吗? 潘立钊还是忍住没说潘文雄。 他这小叔,深得祖父喜爱。小叔的母亲,如今风韵犹存。母子二人,都是祖父的眼珠子。只要祖父尚在人世,他们就动不了小叔。 且也真是怪,祖父生了四个儿子,前面三个儿子资质都平平,维持家业是没有问题,这样本来是很平衡,谁也越不过谁去,但偏偏祖父老了还娶了一名年轻的继室,生下了一个聪明的小儿子。 局势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穆霆传话给大伙,赶紧收拾东西,立即启程。 潘文雄写完信,也和潘立钊赶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搭把手的。 潘家人刚进院子,就看到崔卿卿和秦婉婉一道走出来。 慧真郡主戴着幂篱,但崔卿卿和秦婉婉并没有。 尽管昨晚不曾歇息好,崔卿卿和秦婉婉还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 二人天生丽质,肌肤如凝脂,顾盼生辉,仪态万方,让潘立钊一下子看呆了,赶紧杵了一下潘文雄:“小叔,那两个小娘子生得竟是这般美,沧州城里就没有小娘子能比得上她们的。” 潘文雄也看到了崔卿卿和秦婉婉二人,但他比潘立钊要镇定许多:“她们随郡主一道前来,模样出众,衣着打扮不一般,身份或是很高贵,你千万别得罪了他们。” 潘立钊并不以为然,声音小小的:“我们潘家的身份,也是配得上她们的。” 他看看崔卿卿,又看看秦婉婉,决定喜欢崔卿卿。 毕竟崔卿卿身上穿的衣服比秦婉婉要华丽得多,头上插的簪子看上去也十分精致。 而秦婉婉看起来要朴实了那么一些。要娶妻,就要娶门当户对的,或者比潘家更有钱的。这是他娘自小就天天在他耳边耳提面命的,生怕他一个冲动,就看上了小门小户的小娘子。 做好了决定,潘立钊马上赶过去,分外殷勤地对崔卿卿说:“小娘子,我乃潘家嫡系的次孙潘立钊,欢迎你来沧州做客。沧州是我们潘家的地盘,小娘子想要寻些什么新鲜玩意,只管来寻我潘小郎君。” 崔卿卿糊里糊涂的没反应过来,秦婉婉在一旁听着,扑哧一声就笑了。 也不怪她,潘立钊就是一副毛头小子的模样,却偏偏来献殷勤,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她不由自主的就笑出了声。 崔卿卿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瞪了秦婉婉一眼,朝潘立钊礼貌地笑了笑:“不必了,我们不过停留沧州几日,便很快要离开沧州,去往燕州的。” 潘立钊也错愕了,原来不是陪慧真郡主来的。难不成她们全是喜欢穆霆的? 转眼二人已经上了车,没有再理会潘立钊。 潘立钊怔怔的,听得马车里传来低低的笑声。 他的脸顿时不好看了。 却是在此时,穆霆十分殷勤地拎着方才那口铁锅,跟在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娘子后面:“这口锅我给你拿上去吧。” “不用了。”小娘子爬上车,接过那口铁锅,丝毫没顾及穆霆的面子,就把车门给关了。 潘立钊目瞪口呆。这穆世子的脑子莫不是被驴踢了,那么多貌美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他不爱,偏偏喜欢这样貌一般,脾气还大的。 潘文雄却静静地注视着秦想想,目光若有所思。 赶一日的路,是赶不到沧州城去的。 若是天气晴好,都得赶一日半的路。 偏生自从他们赶路以来的晴好天气,忽地就变了天。 幸得潘家家大业大,就在眼看着狂风大作,大雨将至时,潘文雄指着不远处一片连绵的房屋:“那也是潘家的庄子!我们进里面去避雨!” 他率先将马驱过去,车队纷纷跟在他后面,进了那一片庄子。 潘立钊驱马跟在慧真郡主的车驾旁,满脸关切地喊道:“表姐,你可要小心些呀!” 崔卿卿的车就跟在慧真郡主车驾后面,闻言翻了个白眼,对秦婉婉说:“我看这小子,就不怀好意。” 方才她可气坏了。 凭什么喜欢秦婉婉,净是一些俊秀的郎君,而追求她的就是一些歪瓜裂枣。 秦婉婉并不在意,她们不过是顺道送慧真郡主回来,很快就会离开了沧州了,以后和潘家再无瓜葛。 想起崔卿卿应是恼怒方才那小子的行径,不由得又笑道:“其实他生得还不错,就是眼光高了些。方才我与你一同走出来,他眼里就只有你,可见你我在他第一眼印象里,你明显生得比我美。” “哼。”崔卿卿可没有被她这番话给迷惑,“我看他明明是觉得我脑袋上的金簪美。” 秦婉婉但笑不语。 “我娘有时候说话也不全对。”崔卿卿说着,将头上的金首饰全都拔了下来,让春绿收好,又说道,“你们待会,在笼箱里寻几件样式普通的衣衫出来,在沧州就穿那些就行。” “是。”丫鬟们忙道。其实出门在外,财不可外露,她们早就想叫自家娘子穿得朴素一些了。 说话间车队已经进了潘家的庄子。 夏雷阵阵,打得让人心惊胆颤。 豆大的雨滴很快落了下来。 巨大的油伞纷纷撑起,但庄子的地面都是泥夯的,小娘子们若是下车来,裙摆定然是要被溅脏了的。 潘立钊朝下人吼道:“赶紧去寻些不要的布匹出来,将布铺在地上……” “不可!”潘文雄厉声制止他,问庄头,“庄里可有麦秆?取一些铺在地上便可。” 庄头赶紧道:“禀四爷,麦秆有很多,小的这就让人取来。” 麦秆?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潘立钊还要说,被潘文雄狠狠的瞪了一眼。 他很不情愿地闭上嘴。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贵客有什么不满,祖父也怪不着他。 “不必如此麻烦。”慧真郡主袅袅地从车上下来,还是披着那浑身白的幂篱,小满替她打伞,她安然自若地走进雨中,雨水溅起的泥水很快将白色的裙摆溅脏了。 崔卿卿叹息了一句:“慧真郡主的确是个妙人。” 秦婉婉说:“那潘小郎君又来了。” 潘立钊一脸的讨好:“崔娘子,请。”方才他已经问过陆绍庭了,得知崔卿卿竟是京师崔家的小娘子,越发的坚定了他的决心。 崔卿卿顿时摆了脸色:“不必了,我有侍女。”她是越看潘立钊,越发觉得他讨厌。 自己这是什么命格啊,净招一些歪瓜裂枣。 崔卿卿呕得要命。 春柳打着伞,春绿就在伞下面伸着手迎着她。 只要她安稳地走下去…… 忽地一阵狂风刮来,她一个站不稳,竟是从车辕上跌了下去。 慌乱之中,崔卿卿看到潘立钊朝她奔过来。 然后一双手欲揽住她。 第256话 慧眼识珠 电光火石的一瞬,崔卿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而后落入一个坚实的……啊不,有些怪怪的胸膛。 咦? 崔卿卿睁开双眼,对上一张似曾熟悉的……小娘子的脸? 不是潘立钊? 小娘子将她轻轻的放下,春绿赶紧搀着她,颤声道:“娘子,您可将奴婢吓坏了。” “喂,你是谁啊?”潘立钊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坏了他好事的小娘子,不禁大声质问。 崔卿卿昂首道:“这是我们带来的武婢,怎么了?” 潘立钊恨声道:“她方才踹了我一脚,将我踢地上去了!” “呵呵呵,阁下的身子原来竟是这般弱不禁风,我们的婢子不过是才抬起脚,阁下就跌到地上去了呢。” 秦婉婉说。看在崔卿卿这些日子对她还不错的份上,她决定替崔卿卿仗义执言。 “你!”潘立钊勃然变色。 “钊儿!还不速速给小娘子们道歉?”潘文雄冒着雨赶过来,脸上全是雨水。 急死他了,这潘立钊以往也没见他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啊,今儿是吃错药了? 潘立钊还算有救,草草的朝崔卿卿行了个礼:“对不起。” 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崔卿卿没揪着此事不放:“既然潘小郎君承认错误了,这事就算了。不过还得劳烦潘小郎君,我这人不喜欢陌生男子靠近,还请潘小郎君注意分寸。” 丑话先说在前面。若是再有下一次,她可就不客气了。 小娘子们袅袅的走了,留下潘文雄和潘立钊两叔侄留在雨中。 潘文雄声音低低:“钊儿,你太鲁莽了。你若是喜欢那崔娘子,待她到了沧州城,有的是法子,何必急于一时呢?” “真的?”潘立钊的目光顿时亮了。 潘文雄含笑不语。 潘立钊很快又醒悟过来,他小叔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帮他。“还是算了罢。”他说,“我会用自己的法子,让她屈服于我的。” 潘文雄闻言,亦只是淡淡笑:“如此便好。” 进得屋中,崔卿卿左右张望,像是在寻什么人。 “方才救我的婢子呢?”她悄声问春绿。 春绿摇头:“奴婢还真是没注意到。不过她好似是慧真郡主的护卫,想来她救了娘子您,就回慧真郡主那边去了。娘子这是要感谢她吗?” 崔卿卿却若有所思。 方才她被那小娘子抱着的时候,觉得她的胸口怪怪的耶,不似女子那般柔软。许是练武的女子,胸口会硬一些吗? 可春绿和春柳也是练武的呀,她们看起来很正常啊。 崔卿卿想了又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场雨下得虽大,但幸好只下了小半个时辰便停歇了。 众人都没有在庄子上用饭的心思,雨一停,即刻又出发了。 从潘家的庄子再过去,就是合香县和沧县的交界了。到了沧县宿一晚,次日再走上半日,便是沧州州城。 秦想想将帘子撩起一些,靠在车窗边,仍旧捡她的豆子。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潘立钊正在和陆绍庭交谈,而潘文雄则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在潘家的庄子里发生的事情她当然都瞧见了。潘立钊对崔卿卿的心思很明显。若是要对付潘家的话,潘立钊这样的人,用不着费什么心思。但潘文雄就不一样了,明明年纪也不是很大,城府却极深。 不知道穆霆有没有看出来二人的区别……秦想想正想着,窗边露出穆霆的笑脸:“我可以上来吗?” 秦想想睨他:“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不可以。”穆霆说着,从马背上就飞身落在车辕上,熟门熟路的弯腰走进去。 他要画舆图,秦想想正要伸手将车窗关好,不叫陆绍庭瞧见了,穆霆却道:“不忙。” 他接过秦想想手中小巧玲珑的簸箕,帮着秦想想开始挑起豆子来。 秦想想的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最近他天天帮她挑豆子,动作由开始的笨拙变成了灵活。 陆绍庭看了一眼,哼了一声:“欲盖弥彰。”不就是想上车一起亲热吗?还挑个什么豆子! 潘立钊忍不住问:“那车中的小娘子究竟是何人,为何穆世子对她如此不同?” 这毛头小子也是个只看外貌的,他问了崔卿卿和秦婉婉,却没有问秦想想。 陆绍庭笑眯眯道:“那车中的小娘子,可是穆世子的未婚妻。” 潘立钊分外诧异,忍不住说:“穆世子的目光,可真独特。” “那小娘子呀,力大无比,穆世子自是对她与众不同。”陆绍庭慢吞吞的说,“她手上有一副弓弩,她的准头也不错,你可千万别得罪她。” “我又瞧不上她。”潘立钊马上飞快地辩驳。他喜欢的是有钱又有美色的小娘子,像秦想想那样穷酸的,他真瞧不上。在潘家,每一场婚姻的背后,都是钱和权的角力。从小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的潘立钊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穆霆关好车窗,将装豆子的簸箕收好,却没有掏出纸笔来画舆图,而是声音低低的:“昨日我出去打探过了,潘家在沧州的确是大族。但慧真郡主的两位舅舅,合香县的人却丝毫没有听说过。按道理说,亲妹子得封县主,嫁给京师的侯爷,怎么也算得上是极好的事,极为势利的潘家理应重用两位舅舅才是。不可能反其道而行。” 秦想想说:“或许潘家有先见之明,早就料到长公主府会落到今日的光景。” 穆霆沉思:“或许也有可能。不过,你猜我打听高中丞的事情时,那位铁匠说什么了?” 秦想想睨他:“别卖关子。” “那铁匠道,他从来不曾听说过高中丞捐钱。但高家的确很低调,他从来不曾听说过高家的人横行霸道之事。沧州共有五个大族,可高家并不在这五个大族里。” 秦想想挑眉。 穆霆继续道:“从驿馆到铁匠铺,隔了两道巷子。但合香县拢共就这么三道巷子,街道上开店铺的店家穿的都是粗布衣裳,路上行人不多,但乞儿倒不少。我记得这几年,大盛几乎是风调雨顺,并未听说过有什么天灾人祸。合香县不该有这么多乞儿呀。” 秦想想的唇角弯了弯:“穆世子,与我们一道同行的,可是足足有几十辆装满了粮食的牛车。若我没有猜错,潘家那叔侄二人,非要与我们同行,或是别有用心。” 穆霆悄声道:“那潘文雄,一看城府就极深。方才我就看到他在打量你,不省得在打什么坏主意。” 秦想想的酒涡忽地就漾起来了:“或者他和你一般,慧眼识珠呢。” 穆霆的脸色忽地就不好看起来,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似的:“若是如此,我非得……” 秦想想赶紧打断他:“我不过是说说玩笑话罢了。” 穆霆忽地笑起来:“我省得的,你是在夸我目光好,顺便也夸夸自己。” 秦想想:“……” 穆霆这是跟姜鸿生学坏了吧! 穆霆从秦想想车中钻出来时,正碰上潘文雄的目光。他大大方方的回看过去,潘文雄也大大方方的回看过来,还点了点头。 第257话 说不定就很适合他 但接下来的行程,潘文雄没有再将视线停留在秦想想身上。 车队终于在次日响午,进了沧州城。 崔卿卿撩起帘子,兴奋地看着外面的街道:“与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但还挺繁华的。” 秦婉婉也在看,但她没有说话。 沧州城的确很繁华,街道修得也很宽阔。崔卿卿看了好一阵,对秦婉婉说:“猛地看去,沧州竟然有几分京师的味道。” 但她很快又添了一句:“但远远比不上京师。” 潘文雄就是此时打马过来,笑吟吟道:“沧州自然是比不上京师,前面就是潘家别院,因为马车太多了,不能都进别院去,还请娘子们下车移步别院。” 他说完又往前面去了。 崔卿卿看着他的背影,又和秦婉婉说悄悄话:“这潘四爷倒是比那潘小郎君看起来要顺眼。” 秦婉婉但笑不语。 潘家别院虽说进不了那么多马车,但占地还挺大的。 潘文雄给穆霆介绍:“别院在沧州城门附近,而潘家主屋则在城门的东边。原来潘家人都住在潘家主屋附近的,后来人口兴旺,潘家嫡系仍旧住潘家主屋里,而旁系的便往城里四处去了。不过每逢年节,所有旁系的潘家人都要回主屋相聚的。” “我可以见我的舅舅了吗?文雄舅舅。”在一旁的慧真郡主突然问道。 潘文雄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们一进沧州城,我就已经差人去请两位老哥哥过来了。不过从潘家主屋到别院有一段路程,郡主可以先进屋吃口热茶,尝尝沧州的特产糕点,老哥哥们很快便到。” 潘文雄办事说话都很周到,叫人挑不出理。 慧真郡主道:“好。待我舅舅们过来,我再让我的侍女将贺礼交与他们,让他们将贺礼给祖爷爷带过去。” “其实郡主可以过去的,郡主身份尊贵……”潘文雄还是想让慧真郡主过去。 “祖母新丧,是我勒令自己不得寻欢作乐的。抱歉了,舅舅。”慧真郡主的声音很柔和,“待过了今日,我会依照规矩去拜见大家的。毕竟我从京师远道而来,日后要依仗祖爷爷和舅舅们的地方还很多。” “如此也好。” 潘文雄转向穆霆:“穆世子……” “义妹在哪里,我便在哪里。我与义妹一样,也会给潘老爷备礼的。”穆霆说。 “穆世子有心了。”潘文雄一直都温文尔雅,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穆霆等人不去,但陆绍庭却是要去的。 他预备带杨凯去。 然而等了许久,慧真郡主的两位舅舅却久久没来。 眼看日渐偏西,热茶都快吃完了,沧州的特产糕点也尝得差不多了,慧真郡主柔声道:“舅舅们莫不是,忘记了我罢?” “怎么会呢?”潘文雄起身出去,招了个下人耳言几句,下人很快就出去了。 “还是舅舅们不愿意见我?毕竟这十多年,我都没有和舅舅们请过安,通过信。”慧真郡主说。 潘文雄不得不安慰她:“不会的,两位老哥哥许是吃多了酒,这些年两位老哥哥许是生活不得志,就爱吃些酒。” 隔着幂篱,他一直看不真切这位慧真郡主的面容,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 潘文雄心中忽然没了把握。 从合香县将慧真郡主接回来,潘立钊先去将慧真郡主羞辱一顿,他再去说些好话,这是他的策略。一个住了十多年阁楼的不问世事、天真无邪的郡主,应该是很好拿捏的。 但慧真郡主似乎不大在乎他们潘家。 难道是京师传回来的消息有误?其实长公主在自戗之前,给慧真郡主留了很多财物? 还是因为她有穆世子作后盾的缘故? 潘文雄有些拿捏不准。 信报上明明说,慧真郡主没有朋友,可她回沧州,却有三个小娘子同行。他一眼能看得出崔娘子身份高贵,而秦家的那两个小娘子,秦大娘子一看就不简单。 秦大娘子明明是几个小娘子里相貌最普通的,但却能被穆世子殷勤对待,绝非一般人。 身为潘家家主最小的儿子,潘文雄自我奋斗的二十年,有一份与众不同的敏锐。 他此时还没有定亲,倒不是他爹不上心不给他定亲,而是他觉得沧州城里的小娘子心眼不够多。作为他的妻子,必须是浑身心眼,与他并肩作战,一起争夺潘家家主的位置。 秦大娘子……说不定就很适合他。 “舅舅们,过得不好吗?”良久慧真郡主才缓缓问道,“可祖母说过,她每年都有让人送年礼来沧州的。” 长公主送年礼来,那是皇家给的脸面。看来皇家的脸面上,她的舅舅们不可能过得不好。 “挺好的。”潘文雄立即保证,“前些日子我才去看过老哥哥们,他们真的过得不错。”就是懒了些,每日都吃酒吃得烂醉如泥。 那日他就特别和他们说过了,过些日子慧真郡主很可能会来,让他们不要再吃那么多酒。 他们都答应了。 “对了,我舅舅们还没有娶妻吗?”慧真郡主问。虽然她没什么印象,但却是记得年纪最小的舅舅都三十多了吧。 “娶过,但都没了。”潘文雄答得很快,“后来他们便不愿意再娶,怕克了人家。” 慧真郡主问完这个问题,没有再问。 问得再多,也不如见到真人看得明白。 潘文雄是潘家家主的亲儿子,自是什么都往好里说。 但又等了一会,慧真郡主的舅舅们久久没到,眼看便要日薄西山了,潘立钊顾不得潘文雄的命令,闯进来:“小叔,若我们再不回去,这寿宴都要结束了!” 潘文雄不得不站起来:“慧真郡主,真是抱歉……” “小满,将贺礼取来给文雄舅舅。”慧真郡主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小满很快取来贺礼,看样子是一幅书画。 潘文雄也不好打开,亲自抱着卷轴与潘立钊,还有陆绍庭等一道走了。 忽而一道声音分外幽怨:“沧州潘家家主的寿宴诶,你们果真不去见识一下吗?想必那寿宴上的菜肴,自然是分外美味的。” 说话的是一个小娘子,倘若崔卿卿在此,就会发现,这小娘子便是昨日将她揽进怀中的那位。 小娘子满脸遗憾,仿佛不能吃到那寿宴上的菜肴,便会抱憾终身似的。 另一个小娘子幽幽道:“姜小郎君,你这好吃的性子倘若改不了,将来可是要吃亏的。” 没错,那小娘子正是男扮女装的姜鸿生。 姜鸿生理直气壮:“人活着便是为了一口吃的,我好吃有什么不对?” 穆霆望着门外的暮色:“去自然是要去的,但还不是时候。” 第258话 闻之色变 刚进沧州城没多久,洪五便驾着车,领着秦想想去买豆子了。 秦想想每到一处地方,就会四处寻卖豆子的铺子。陆绍庭起初派人跟了她几回,发觉她的确是在很认真的买豆子,也就没再将秦想想买豆子的行为放在心上。但人还是照样派了跟着的。 秦御史的长女在马车上独坐,一不会下棋,二不会作画,天天买豆子挑豆子,也是怪事一桩。 难道这是南宫问月磨练他们的一种方式? 陆绍庭不愧是皇城司指挥使,十分有想象力。 他派去跟着秦想想的察子名叫杜九郎,是个性子很稳妥的察子。 沧州城很繁华,卖粮食的就有一条街。 各家店铺外插着各家的招牌。 沧州五大姓,潘葛范章方,竟然全都挤在这里开铺子。 杜九郎便看到秦想想进了章家的粮铺。秦大娘子很奇怪,就专门买豆子,旁的都不买。 洪五在外面守着,杜九郎犹豫了一会,没进铺子里去盯着秦大娘子。 不就是买豆子,能买出个花来? 果然,秦大娘子很快就出来了,手上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那包袱的外表凹凸不平的,一看就是豆子的形状。 秦大娘子拎着豆子很快便上了车,杜九郎跟在后面,心中猜测,秦大娘子定然是要回潘家别院的。 然而他心中这个念头刚起,那辆马车忽地转了个弯,拐进了一条巷子。 杜九郎吃了一惊,紧着跑了几步,只见巷子深深,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 “干得不错。”甩掉杜九郎之后,秦想想夸洪五。 洪五羞涩地笑了笑:“谢谢秦大娘子。” 说完这句话,他仍旧低下头去。秦想想也挺奇怪,穆霆身边的几位伙伴,除了姚二郎要活泼些鸹噪些,其他几位话真是不多。 秦想想跳下车,准备开始去干正事。 沧州五大族,虽然不一定是敌人,但一定累积了一些仇怨。 在合香县的时候穆霆就打探过了,和潘家最不和的是章家。积怨的缘由也很简单,都是为了田地起的龃龉。 但却不能去方家打听消息,有时候最知晓敌人短处的,不一定是对手,而是旁观者。 听说葛家和潘家的龃龉不是没有,但要比其他几家少一些。 秦想想拎了个袋子,进了葛家的粮铺。 葛家的店伙计迎上来,笑眯眯的:“小娘子,这货比三家,你这回可算是来对了。我们家的豆子啊,可是最好的……” 看来葛家的确没闲着,做个生意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店伙计说:“小娘子是初来乍到我们沧州罢,这一看小娘子的气质,就与众不同。” 言下之意,一看就不是沧州人。 怪不得这店伙计能做葛家的伙计呢。 秦想想不动声色地将一锭银钱滑到店伙计手中,口中说:“给我称十斤豆子,我要磨豆腐沿街叫卖的。”而后压低了声音,“想问问潘家的事,嘉清县主的二位弟弟。” 店伙计的神色当时就变得有些莫测,但他接过了那锭银钱,领着秦想想去称豆子:“小娘子可真是慧眼识珠,我们家的豆子用来做豆腐,那真真是极好的……” 转过一道门,店伙计的声音极低:“小娘子是京师长公主府的人罢,来得也不算太晚,这嘉清县主的二位弟弟啊,整日醉醺醺的,吃醉了就随便往地上一躺,躺就躺,若是……失足跌进了水里,可就不好了。他们啊,就住在十二巷里……那地儿酒气熏天,好找。” 又一块银锭塞进了店伙计的手中:“谢了。” 小娘子出手真大方,店伙计呆了呆,脱口而出:“我叫葛四十七,以后小娘子有什么需要打听的,只管来寻我。” “好呀,小哥如此爽快,那我便再向小哥打探一些别的事。” “小娘子只管说。” 秦想想慢慢吞吞道:“高中丞高家。” 葛四十七的脸色猛地变了。 十二巷还真是酒气熏天。一条巷子都是酿酒的。也怪不得嘉清县主的两位弟弟在此处整日醉醺醺的了。 巷道里堆满了各种各样残缺的酒坛子。 洪五要护着秦想想,秦想想摆摆手,走得稳稳当当。 十二巷第七户,就是嘉清县主的娘家了。 院门是两扇已经被风雨蚀了下边的木板,虚虚掩着,只能防君子尔。一只骨瘦如柴的黄狗趴在门口,见到秦想想便吠叫起来,洪五威胁它:“去!”黄狗便夹着尾巴走了。 秦想想象征地敲了敲门:“潘文勇、潘文武可在家?” 无人应答,她便大大咧咧的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院子分外狭小,不过半丈见方,两间正房的窗户开得很小,大白天也黑漆漆的。 秦想想正要叫门,洪五抢先一步:“大娘子,还是我里罢。”毕竟是两个大男人,万一衣衫不整的,怕污了秦大娘子的眼。 秦想想倒没想这般多,就随洪五去了。 洪五一进门,就看到两个瘦削的男子一人占着一块地儿,正熟睡着。二人旁边滚落着几只酒坛子。 屋里连张床都没有,桌子那些家具更是没有,活脱脱的家徒四壁。 洪五正想用脚尖叫醒二人,秦想想晃进来,递给他一个小瓷瓶:“将这药给他们喂下去。” 洪五乖乖照做。 只是一打开小瓷瓶便觉得恶臭无比,他忍着臭味分别给二人灌了进去,不过须臾,慧真郡主的两个舅舅猛地起身狂呕起来。 屋中臭气熏天。 秦想想捏着鼻子在外面等了好一会,才听得洪五呕了一声,勉强道:“大娘子,他们好像清醒了。” 潘文勇和潘文武怔怔地站着,茫然地看着秦想想和洪五:“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从京师长公主府而来,如今慧真郡主已经到了潘家别院。”秦想想说。 潘文勇和潘文武的脸色猛然大变:“她来沧州作甚,快快叫她走!” “长公主薨了,慧真郡主是来沧州投奔二位的。” 潘文勇年纪稍长,闻言凶狠道:“我们两兄弟身无长物,她来投奔我们作甚?你快快叫她走!这沧州,这沧州,待不得啊!” 秦想想眉眼轻沉:“是因为高中丞的缘故吗?” 潘文勇猛地掩住自己的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对高中丞是闻之色变。”秦想想紧紧地盯着潘文勇。 潘文勇与潘文武相互看了一眼,潘文勇的口风却变了:“没有的事,高中丞是从我们沧州出去的大官,素来为我们沧州着想,我们怎地会害怕他……” “既然不怕,那为何要叫慧真郡主离开沧州?” 潘文勇支支吾吾:“这,这,我方才是酒未醒,说了胡话……” “如今既已酒醒,那就随我们去参加潘家家主的寿宴。” 第259话 咱们好像不大受欢迎啊 潘文雄和潘立钊刚走不久,潘家又来了人。 这回来的是潘文雄的大哥,潘立钊的亲爹潘文光。 潘文光看着年近五十,一看到他便知潘立钊的容貌随了谁。 他如今的模样,就是潘立钊年老时的样子。 潘文光穿着茄红色的圆领长袍,脚踏云头黑靴,腰上系着几个小巧玲珑的玉葫芦,脸颊上微微有些红,一看就是中午吃了酒的。 “穆世子大驾光临沧州,是我等怠慢了。”潘文光说,“我那小弟和犬子不懂事,还请穆世子不要怪罪他们。” 慧真郡主是来投靠他们的,不去没关系,可穆世子若不去,世人定然笑掉大牙,笑他们有如此好的一个机会而不懂得把握。便是那位事后知晓,也怪不得他们不是?他们总要作些明面功夫的。 穆霆安坐着不动:“没有什么可怪罪的,我素来就不喜欢参加宴席。潘大爷不必客气。” “穆世子若是不去,便是怪罪我们潘家招待不周。”潘文光愁眉苦脸的。 姚二郎进来,在穆霆耳边言语了几句。 穆霆微微笑着,同意了潘文光的邀请:“好。” 他站起身子,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在存在的灰尘:“于情于理,慧真郡主既是我的义妹,她以后要在沧州长住,我这做义兄的,是得到潘家家主的寿宴上,请潘家家主以后照拂义妹一二的。” 潘文光没想那么多,见穆霆答应了很是高兴,在前面领路,殷勤地请穆霆上车。 夜色已经沉了下来,潘家别院开始掌灯了。马车处似乎站着两个有些局促不安的人,潘文光人老了,还没看清,就听得那两人道:“文光哥。” 那二人的声音很耳熟,潘文光一怔,身边的长随急忙道:“是潘文勇和潘文武。” 他们两个人不应该是在十二巷里喝得烂醉如泥吗?怎地清醒了?明明交待过他们,不能出现在京师里来的人的面前的。 穆世子在一旁,潘文光不好质问,只得笑着应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倒是叫我们好找。既然都来了,就一道陪穆世子到潘家主屋去吃寿宴罢。” 穆霆道:“我是慧真郡主的义兄,二位舅舅就与我一道乘车罢。潘大爷,请在前面带路。” 潘文勇和潘文武被姚二郎和洪五推上车,紧接着穆霆也上了车。 穆霆一上车,并没有和二人寒暄,而是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不紧不慢地擦拭着:“说说吧,这些年你们在沧州城,为何过得如此潦倒?” 潘文勇看着那把锋利的匕首,舔了舔嘴唇:“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为何如此问?” 潘文勇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连长公主都斗不过的人,阁下能斗得过?若是阁下只是一般人,我劝阁下,还是趁早离开沧州……你说你是慧真的义兄,那你便带她走,离沧州越远越好。” “那人可是,高中丞?” 穆霆忽然问。 从潘家别院到潘家主院的路程像他的一辈子那么长,当马车终于到达时,潘文光终于松了一口气。 穆世子先跳下的车,而后十分体贴地将潘文勇和潘文武给扶下来。 潘文光赶紧迎上去,在穆霆看不见的地方瞪了潘文勇和潘文武一眼,才满脸笑容道:“穆世子可真是平易近人。” “哦,潘大爷以前觉得我高高在上?”穆霆反问道。 “没有没有。”潘文光已经感觉出来了,穆霆就是在针对他。 定然是潘文勇和潘文武说了些有的没的,潘文光又不满地看了二人一眼。 幸好穆霆的目光很快被潘家大院所吸引:“这便是潘家大院?倒是颇有气势。” 从大院高高的围墙里,传出了隐隐约约的戏乐声。听得出来,今日潘老爷寿宴,潘家请了戏班子。 潘文光正要谦逊一番,穆霆却已经抬腿搀着潘文勇和潘文武走了进去。 潘文光招来长随,目光沉沉:“速速去查,他们是如何寻到的人的?” 吩咐完,潘文光笑着紧跟在穆霆等人后面走了进去。穆霆带的人还不少,随从有四人,还有两个小娘子。随从潘文光没注意,但两个小娘子他多看了两眼。那两个小娘子挺有意思,一个瘦巴巴的,一个身段丰腴。穆世子这是环肥燕瘦都想要啊。潘文光正要多看两眼,那瘦巴巴的小娘子瞪了他一眼,潘文光便赶紧收回了目光。嘿,京师来的小娘子就是泼辣。 潘家主院里张灯结彩,临时搭的戏台子上正演着《霸王别姬》,铮铮的正在打架。 戏台子下宾客并不乖乖的坐着,而是在潘家里四处晃荡。 穆霆是正经客人,自然由潘文光领着,先和潘家家主潘成才见礼的。更何况穆世子那四个随从,还抬着一个看起来极重的木箱子。 穆世子的贺礼,一定很贵重。 穆霆远远的就看到了潘家家主潘成才。今日是潘成才的七十大寿,七十已是高龄,可潘成才看上去仍旧精神奕奕,保养得十分年轻。他额上戴着一条缀满红宝石的抹额,一双眼睛精光微漏,看上去竟是还比潘文光要年轻些。 怪不得还能在五十岁的年纪生下潘文雄。 坐在他左侧的是一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貌美妇人,身子微微歪着,头上插满珠翠,嘴唇描得极红,面容和潘文雄有几分相似,看来这名妇人就是潘文雄的娘亲,潘成才的继室了。 坐在潘成才下首右侧的,是一名面容干瘦的中年男子。他穿着灰色的粗布袍子,但神情却很倨傲。他后面还站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同样穿着灰色的粗布袍子,但神情与主子如出一辙。 坐在他对面的,竟然是陆绍庭。 陆绍庭脸上带着微笑,像是看着戏台,但余光似乎盯着他对面的灰袍男子。 穆霆停下脚步,正要问潘文光那灰袍男子是何人,忽地听得戏台上一声尖叫:“你们这是在作甚?!” 方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潘家忽地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寂静一片。 却见那戏台上,有一个小娘子爬在摇摇欲坠的戏架子上,尖声叫道:“你若是再逼我嫁给那人,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青娘,你可要冷静啊,从这跳下去,你会死的!”一道苍老的声音喊道。 一阵大风刮来,小娘子尖叫一声,从戏架子上跌了下来! 宾客们纷纷尖叫起来! 穆霆再朝那灰袍男子看去,却发现灰袍男子与那两个小厮都不见了。 幸好的是,戏架子并不高,小娘子跌下来,还活着。 潘文光气急败坏:“十七家的,你们这是在做甚!家主今日的寿宴,全给你们破坏了!” 潘成才却是冷哼一声,睨了潘文光一眼,便要拂袖而去。 潘文光急忙道:“父亲,儿将穆世子请来了,还请父亲留步!” “人是你请来的,你自招待便可。”潘成才说。 “诶,世子,咱们好像不大受欢迎啊。”穆霆身边瘦巴巴的小娘子说。 第260话 一出戏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潘文光十分焦急,给潘文雄使眼色。 潘文雄赶过来,赔着笑:“我父亲可能没听清楚,世子请上座。” 穆霆看向戏台上:“陆指挥使省得的,本世子这人最是喜欢查案,还人清白,既然你们定然要留本世子,那不妨请方才要跳下来那位小娘子过来,本世子问一问她,可受了什么冤屈。” 陆绍庭:“……”他自我吹捧便吹捧,将他扯出来作甚?罢了,不过他也挺想知道的,这潘家搞的什么鬼。他可是圣上亲卫,所到之处一般人都争相的讨好的他,可今儿在潘家,潘成才对他分外冷淡,对那灰袍男子却是十分恭敬。陆绍庭觉得这口气便不能咽下去。 “穆世子的确喜欢查案。”陆绍庭含糊的说。 潘文雄脸色很为难:“不瞒世子与指挥使,那小娘子乃是我们的一个侄女,这年岁到了,爹娘给她许人家,她却不满意,已经在家中闹了几次了。” “只管请她过来,这桩亲事好不好,还得听小娘子说。”穆霆说。 “这不好吧,这是别人家中的家务事,连我们都不好插手的……”潘文雄说。 穆霆的眉眼忽地冷了起来:“你方才没瞧见,小娘子都要寻死了。难不成你们潘家便打算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怎么可能呢?”潘文雄干笑了一下,吩咐旁边的下人,“还不赶紧叫十四小娘子过来?” 下人没动弹,看了一眼潘文光。潘文光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下人才赶紧去了。 穆霆身旁那瘦巴巴的小娘子又说话了:“啧,看来潘四爷说话并不是那么好使呢。” 潘文雄的脸有些白,还没来得及争辩,潘文光笑道:“哪能呢,我们四儿可是最得父亲宠爱的。” 潘文雄的脸色缓过来:“还得感谢几位哥哥的厚爱。” “竟是不见潘二爷和潘三爷呢。”小娘子又说。 这小娘子可真是可恨。 潘文雄说:“我二哥身子不好,过了年后便一直在休养。三哥在陪着其他客人玩儿呢。” 说着话,下人已经领着潘十七家的过来。潘十七看起来是个老实忠厚的,潘十七家的看起来倒是一脸精明,他们的女儿十四小娘子跌下来摔肿了额头,但看上去相貌还是挺不错的。 潘十四小娘子虽受了伤,但神情仍旧倔犟。 潘文光说:“潘十七家的,这是从京师来的贵人,想要问你们几句话,你们可得如实回答。” 潘十七诚惶诚恐:“小的定然如实回答。” 潘十四小娘子却忽地跪下来:“妾身还请贵人作主,解除这一门非妾身所愿的婚事。” 潘十七家的本欲怒骂女儿,见穆霆正双目灼灼的看着自己,脸色扭了扭,终是将那些话给咽了回去:“惊扰了贵人,乃是老妇的不是。不过此乃老妇家中的家务事……” “潘十四小娘子,本世子且问你,为何你不满此桩亲事?”穆霆打断潘十七家的,直接问。 潘十四小娘子忽地泪如雨下:“妾身本有意中人,可爹娘嫌弃他穷困潦倒,竟不顾妾身所愿,将妾身许配给他人!便是那人生得再俊朗,家中富有财产,可也不是妾身想嫁之人!妾身只愿与荀郎,一生一世一双人!” 潘十七家的没忍住:“姓荀那小子身无长物,家中无恒产,若你果真嫁过去,苦的还不是你!爹娘是为了你好!” 穆世子身边瘦巴巴的小娘子又说了:“听起来可真是活脱脱的一桩无情爹娘棒打鸳鸯案,不过我倒是好奇,那荀郎生得到底是如何模样,竟叫十四小娘子如此神魂颠倒,宁愿寻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穆霆若有所思:“不妨就让那荀郎来见见,假如他只是因为家中贫寒而耽搁了自身,本世子愿意帮他一把。” 潘十四小娘子闻言,眼睛顿时就亮了:“妾身这就去叫荀郎来!” 她说着欢喜地起身,仿佛身上的伤也不疼了。 眼看着潘十四小娘子的身影隐入黑暗中不见,潘文光大笑道:“穆世子心怀慈悲,叫我等敬仰!来人呀,赶紧给穆世子上最好的酒菜,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潘十七使眼色。 潘十七和他家的婆娘正要悄悄退下去,穆霆却道:“你们可还不能走。本世子倒是要看看,你们是如何的嫌贫爱富的。” 潘十七家的一下子就不敢动弹了。 潘文雄笑道:“还不赶紧的叫戏班子再热闹起来?” 一切又归于平静,但潘成才和他的继室,还有那灰袍男子再也没有回来。 潘文光和潘文雄对穆霆分外热情,穆霆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倒是陆绍庭,似乎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 但……穆世子身边的那瘦巴巴的小娘子,还真是能吃啊。她和那丰腴些的小娘子坐一席,丰腴些的小娘子只吃了一点东西,她已经将一只鸡卷入腹中了。 潘立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恶狠狠地看着那瘦巴巴的小娘子狼吞虎咽,到底没忍住开口嘲讽道:“这位小娘子怕是好几个月没沾过荤腥了罢,我看她能吃下一头牛。” 瘦巴巴的小娘子明明一张嘴都塞满了,竟然还腾得出空来道:“潘小郎君这是不喜欢我吃太多?” 这回不用潘文雄呵斥,潘文光便皱眉道:“钊儿,不得对客人无礼。” 潘立钊不得不闭上嘴巴。 潘文勇和潘文武一开始还拘着,后来见无人理睬他们,便又开始偷偷灌酒,不过片刻便烂醉如泥。 潘文光摇摇头:“穆世子见笑了,我这两位兄弟素来如此,扶不上墙。” 穆霆唇边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潘文光没敢再说话。 这时潘十四小娘子拉着一个年轻男子来了,年轻男子倒是忠厚老实的样子,见到穆霆等人虽然有些胆怯,还说话还算利索。 穆霆问了他几句,他都一一作答了。 原来这荀郎是卖菜郎,潘家有时候需要外购一些蔬菜,便是荀郎家卖的。潘十七是帮着运菜的,潘十四小娘子有时候跟着去帮忙,一来二去的便认识了荀郎,没想到二人竟然暗生了情愫。荀郎家的确贫寒,家中有老母时常病着,后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老父已经去世了,就靠着荀郎种菜来卖。 这样的条件,难怪潘十七死活不愿意。 穆霆看向潘十七:“荀郎倒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可惜家中贫寒了些。若是你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本世子愿意出一百贯钱给荀郎,让他将生意再扩大些。” 一百贯钱在沧州来说,已经算是很多了。 潘十七咬牙想了想,看向潘文雄,见潘文雄点点头,他同意了:“小的谢过穆世子大恩。” 潘十四小娘子更是大喜,拉着荀郎给穆霆行大礼。 潘十七家的人都走了,酒席也吃得差不多了,穆霆朝潘文雄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潘文雄走近穆霆,听得穆霆笑着低声问他:“今儿这出戏,是你安排的吧? 第261话 穆世子莫要玩火 从潘文雄的视线,可以看到潘立钊正审视地看着他。 潘文雄忽然笑起来:“原来穆世子喜欢这道百合羹,这还不简单,穆世子住在沧州的这段日子,小民会让家中的厨工过去,只管挑着穆世子喜欢的口味做的。” 他的声音不是很高,但都很清楚地送到每个人耳中去。 那瘦巴巴的小娘子又说话了:“潘四爷真是体贴,我最喜欢这道椒香鸡,最好让这位厨工多做几只,我胃口大。” 潘文雄都揽下来:“好好好。” 穆霆站起来:“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我义妹该得惦记了。对了,还有一事,我义妹的两位舅舅,可能先将他们带回别院去小住几日?待我义妹在沧州置下房屋田地,再一同离开。” 潘文光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慧真郡主还要在沧州置办房屋?其实用不着的,她就住在潘家别院也是适合的……” “我义妹不大喜欢寄人篱下。”穆霆大大方方的说,“此事我会帮她办好,替她都安置好才继续往燕州去。”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老朽与世子一见如故,还想着世子能多留一些时日呢。”潘文光惋惜道,对穆霆说的“寄人篱下”并不反驳。 “不过,穆世子与慧真郡主都是初来乍到,置办房屋田地的事,我们作为外祖家,可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让穆世子叫人骗了。到时候穆世子一定要叫我们帮着参谋一二啊。” 穆霆但笑不语:“那是自然。各位请留步。陆指挥使,你走不走?” 陆绍庭站起身:“穆世子要走,陆某自然也要跟着的。” 潘文雄潘文光还是十分殷勤地将穆霆等人送到门口,目送着穆霆等人上了马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戏班子还在唱戏,二人顾不得别的宾客,直奔潘成才的院子。 潘成才的房间灯火通明,方才那穆霆四处寻觅的灰袍男子,就坐在潘成才房中的玫瑰椅上。 “怎么回事?竟叫那姓穆的寻到了潘文勇两兄弟?”潘成才一见儿子们,就质问起来。 潘文雄苦笑道:“禀父亲,孩儿们能捂住自家人的嘴,可捂不住别人的嘴呀。更何况潘文勇两兄弟在沧州城中也算是名人,他们在外面一问便知……” “呸,他们算什么名人?若不是有个命好的姐姐,还不是给我们潘家耕地去?”潘成才对潘文勇两兄弟是嗤之以鼻。 往日说起潘文勇两兄弟,潘成才是要骂上好一会的。 今儿说了一句,却没再骂,而是讨好地看向那灰袍男子:“贤弟呀,今日愚兄没有给那姓穆的好脸色,贤弟可满意?” 那灰袍男子歪嘴邪佞一笑:“成才兄当着我的面如此,可不知道私底下有没有……”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潘文雄。潘文雄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 灰袍男子哼了一声:“我希望闹事的那个小娘子,背后无人指使。” 潘成才当即厉然地扫了一眼儿子们:“我还没死,还是潘家家主,你们最好别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潘文光和潘文雄二人即刻道:“儿绝无逾矩之想!” 潘文雄道:“不过那姓穆的说要帮慧真郡主在沧州置办房屋田地,父亲您看……” 潘成才挑眉:“看来那贱人手上还是有不少钱财的,这样,明日见礼时,我再敲打敲打她,看看她手上究竟还有多少钱财,你们二人再行权宜之计。” “是。” “还有,明日见了潘文勇两兄弟,再暗中敲打敲打他们,别让他们说些有的没的。要让他们省得,姓穆的不能在沧州城待一辈子。他们那外甥女要依靠的,始终是我们潘家人。” “是。” “对了,他们不是都送了贺礼来吗?且叫人拿来看看,都送了些什么?” 很快,穆霆和慧真郡主送的贺礼呈到了潘成才面前。 一副卷轴和一个大木箱。潘成才这辈子只爱金银珠宝,不爱书画,但若是名家佳作,倒是能卖不少钱。慧真郡主从京师而来,想必带着不少名家佳作。 “打开。” 潘文雄和潘文光一人一边,将卷轴缓缓展开。 这是一幅字,只写了一个“寿”字的字。这字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潘文雄眼神好,一下子就看到了“慧真郡主”印章。 这幅字竟然是出自慧真郡主之手。 潘成才气得要死:“快快打开那箱子!” 木箱打开,赫然一箱子的豆子,豆子上还有一张字帖,上书“五谷丰登”。 “想必潘老爷的脸都气歪了吧。”姜鸿生说。 潘老爷寿宴上的椒香鸡的确不错,他现在还在回味。 “那些豆子,可都是我们精挑细选的,颗颗饱满。”穆霆说。 他还真舍不得将那些豆子送给潘成才呢,他家秦大娘子可是挑了一路的。 “潘老爷会不会气得现在就命人过来,将我们赶出潘家别院?”姜鸿生说。 “不会,毕竟沧州城除了他,可还有四大姓呢。”若潘家果真不想搭上他们的名头,就不会到合香县去接他们。 但既想当又想立牌坊的潘老爷,还真是耐人寻味啊。 那灰袍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穆霆叫住陆绍庭:“陆指挥使对今夜之事可有什么高见?” 陆绍庭高深莫测的看着他:“我与穆世子一般,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我得劝穆世子一句,强龙不压地头蛇,穆世子莫要玩火。” 他说完,领着杨凯走了。 穆霆挑了挑眉,直奔秦想想住的房间,大大方方的敲门:“秦大娘子,秦大娘子。” 秦想想很快将门打开:“进来说话。” 门扇关上,穆霆喜滋滋地将手中的百合羹给秦想想递过去:“甜口的百合羹,我想你应该爱吃。” 秦想想也不客气,接过百合羹吃起来:“今晚寿宴如何?” 穆霆便将今晚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和秦想想说了。 秦想想嘴里含着甜甜的百合羹:“这潘家人可真是怪异。”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若是你今晚你也去便好了……”穆霆说。 秦想想摇摇头:“姜小郎君和兰娘子才是要陪慧真郡主在这里长住的人,由他们去观察潘家人最是合适不过。” 穆霆忽地朝她倾身过来,声音低低:“你说,那南宫问月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就真的舍得姜小郎君在这里长住?我记得姜小郎君可是南宫问月的刀,他能离开姜小郎君?” 他靠得太近,说话的时候声音放得极低,炙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旁,秦想想忽地起了一阵颤栗。 她正要推开穆霆,忽地闻得外面传来轻微的动响。 有人偷听! 第262话 终究是要入虎口的 穆霆身影微动,极快的掠向外面。 外面墙壁上,秦婉婉和崔卿卿旁若无人地站着。 崔卿卿说:“我就说你簪这个钗子好看,你还不信。” 秦婉婉摸摸自己头上的发簪:“要不,我们回房去,取把镜子瞧瞧?” 崔卿卿说:“好呀好呀,咱们这就回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没看到穆霆。 走过墙角,总算看不到穆霆了,秦婉婉才松了一口气:“都怪你,偷听还不能好好的,被发现了吧?” 崔卿卿兴奋道:“你说,他们每次独处的时候,就都说这些无聊的?” 秦婉婉奇怪地看着她:“那要说什么?” “当然是说……诶,秦婉婉,你不是和宋铭杰幽会过吗?说些什么还用得着问我?”崔卿卿反问秦婉婉。 秦婉婉一听到宋铭杰,立即又沉默了下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提到他的。”崔卿卿道歉得很快。 “我倦了,我先回去歇着了。”秦婉婉好像是真生气了,走得飞快。 “诶。”崔卿卿追了两步又止住了脚步,轻轻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都怪这张嘴,太快,不过脑子。” “我说你,本来脑子就不灵光,再打多几回,怕是更不灵光。”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是你?救了我的那个小娘子?”崔卿卿讶然地看着倚在墙壁上站着的小娘子。 “没错,见了你的救命恩人,还不赶紧道谢?”小娘子很不正经地说,手上还拿着个油纸包,“潘家寿宴上的椒香鸡,很好吃,你要不要来上一只?” “谢谢,不必了。”崔卿卿拒绝。 “可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鸡的。不,不对,你不是喜欢吃鸡,你是喜欢抱着鸡睡觉,后来那只鸡被杀死了,炖成了鸡羹,你哭了两日。”小娘子说。 崔卿卿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娘子:“你,你怎地知道这件事?” 小娘子懒洋洋的看着她,一边撕咬着鸡腿。好吃,真好吃。若是陈桂春知道这道菜比他做的还好吃,估计得气死。 “是你!”崔卿卿脑瓜子还算灵光,兴奋道,“原来是你男扮女装!诶,不对,你胸/前的装饰的,是什么东西?好硬。” 崔卿卿说着,竟是往姜鸿生走了好几步,伸手就要抓他面前的衣襟。 “崔卿卿,你害不害臊哪!”姜鸿生吓得要往后退,奈何他后面倚的是墙壁,无路可退。 “跟你有甚可害臊的。”崔卿卿是完全不在意,剥开姜鸿生的前襟就要看个明明白白。 姜鸿生急中生智,举着椒香鸡往底下一蹲,从崔卿卿的腋下钻了出去:“男女授受不亲!” “就你这小身板,我没当你是个男的。”崔卿卿双手叉腰,气呼呼道。 姜鸿生闻言,一脸受伤的模样:“崔卿卿,好歹那日我还救了你……” “你还好意思说,以前我的那只鸡,就是你给杀了然后炖了的。”崔卿卿翻起旧帐来。 姜鸿生赶紧顶着椒香鸡撒腿就跑:“那么肥美的鸡不吃了,简直枉为人……” “可真是一对活宝。”穆霆将窗户放下来,发现秦想想已经将百合羹给吃完了。 “时候不早了,穆世子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秦想想下了逐客令。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穆霆耍赖,“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全安侯和嘉清县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早就知道了。”秦想想懒懒道,“潘家别院灶房里有个烧火的婆子,恰好就是嘉清县主的堂姐,我不过是花费了一碗热粥,就从她嘴里知晓了当年全安侯与嘉清县主的事情。” 穆霆摇头:“不,我是说,在全安侯与嘉清县主一见钟情之前的事。” “哦。”秦想想挑眉,“说来听听,看看我们听到的故事,是不是一样。” 穆霆一顿挫败:“你又打探到了?” 秦想想微微笑:“那些人应该是等了很多年,才等到了倾诉的对象。有人惧怕某些人,是因为利益的牵扯。可有些人已经是光着脚了,自是不怕他们。” 穆霆若有所思。 秦想想房中的灯到了二更天才熄灭的,穆霆回房时,陈泽就站在房外等他。 “陈叔还没睡?”穆霆语气疏离而有礼。 “少主,慧真郡主虽名义上是少主义妹,但实则上半点情分都没有。少主不该为了她的事,而得罪潘家。”陈泽说。 穆霆注视着他:“陈叔,只要慧真郡主还叫我一声义兄,我就会照料她。她是一个弱女子,潘家像是龙潭虎穴,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孤苦无依,受人欺凌。而且,倘若潘家不地道,我又何惧之有?倘若我连这样的人都害怕,我还如何上阵杀敌?” 陈泽动了动嘴唇,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一夜无话,次日慧真郡主和崔卿卿等人还没有起来洗漱,潘家就来人了。 是潘文雄亲自领着潘家的几个厨子过来了。 灶房里却已经热火朝天的在做早食了。 潘文雄眼尖,一眼便看到在灶房里掌厨的竟然是秦大娘子。 秦大娘子仍旧穿着朴素,头上只簪着那支银钗子。她眼皮轻敛,双手左右开弓,左手拿着碗往锅中倾倒着糊糊,右手轻轻转动着锅。 不过须臾,一张薄薄的饼子就烙好了。 潘家的下人看到潘文雄,正要给他行礼,潘文雄摆摆手,让他们别惊动了秦大娘子。自己则悄悄的站在秦想想后面,看她熟练的摊饼子。 秦想想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他的到来,兀自专心地摊着饼子。她足足摊了一大摞的饼子才收手,接着又去备各种各样的小菜。 潘文雄欣赏地看着她,一边心道,难不成穆世子就是喜欢秦大娘子做得一手好饭? 心中念头刚起,秦大娘子抬起头来,看向他:“潘四爷可有什么事吗?” 原来早就发现了他。 潘文雄笑道:“昨夜穆世子去了寿宴,觉得有几道菜甚好,是以今日我便领着厨子们来了。” “就这件事?没有别的事了?”秦想想手上还拿着菜刀,笃笃的切菜。 “有,还有。慧真郡主今日得到潘家主屋去,见一见大伙。毕竟以后她就要长住沧州了,这家里人都要见一见,熟悉熟悉的。” 这件事才是正事儿。 孤苦伶仃的小白兔,终究是要入虎口的。 他们已经和护花使者打过交道,大略知晓底细了。今儿便要正儿八经的交锋,好叫护花使者们看看,盘踞了百年的家族,就像大树一样难以撼动。 秦想想点点头:“没错,郡主虽是宗室皇亲,可到底是潘家的外孙女,终是要见一见外祖家的列祖列宗的。” 潘文雄心头一动。秦大娘子这是在点醒他啊。慧真郡主虽落难了,可到底是宗室皇亲,倘若慧真郡主在沧州出了什么事,将来京师那位想要拿捏他们潘家,光是拿慧真郡主做借口,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潘文雄拱拱手:“潘某多谢秦大娘子提醒。” 穆霆赶来,只听到他这一句。 第263话 容易走火入魔 “穆世子。”潘文雄彬彬有礼。 穆霆看着他:“潘四爷来得挺早。” “已经不早了。穆世子才起来吗?我们潘家家训之一,便是要早起,不能落后于人。”潘文雄很认真地说着。 “呵呵,我嘛,早起来了,还打了一套拳。”穆霆说。 “我竟忘了穆世子是武将出身了,这早晨起来打拳,一定很好吧。不像我,一般起来都是先读一篇文章,然后再打拳。如此打拳的时候,就可以慢慢地想文章的意思。”潘文雄说。 穆霆挑眉,潘文雄这是含沙射影的说他只是一个鲁莽的武夫? “那潘四爷可得小心了,这打拳的时候若是想些有的没的,容易走火入魔。” 潘文雄一副受教的模样:“这大概是穆世子的经验了,我一定会好好吸取教训的。” 呵,真有意思。穆霆还想说些什么,秦想想从灶房里走出来:“叫大伙们都来用早食了。今儿慧真郡主不是要到潘家老宅去见礼,你这做义兄的,可得多护着她一些。” 潘家老宅又不是龙潭虎穴……潘文雄看到穆霆的唇勾了起来,赶紧道:“秦大娘子言重了,我们潘家怎会欺负慧真郡主呢?” 秦想想点点头:“如此最好。” 说罢又进灶房去了。 潘文雄看着秦想想的背影,忽地有一种一拳打在棉絮上的感觉。尤其是在看到穆霆笑眯眯的神情之后。 潘文雄心中的念头越发的坚定了。他将来的妻子,一定要与他心意相通,二人联手起来,所向披靡。 想起穆霆昨日给父亲送了一大木箱的贺礼,潘文雄又道:“穆世子昨日送的贺礼,好生特别。” “那是自然。潘四爷可知那一箱子豆子,是购自不同的州城。若不是潘老爷身份特别,本世子还舍不得送出去呢。”穆霆一副分外惋惜的样子,“为了保证它们颗颗饱满,本世子与本世子的……秦大娘子,可是亲自乘坐在马车上,一起亲自挑了一路。” 他后面那一句,咬得特别重。 潘文雄恍然:“原来如此。” 呵呵,气不死你。穆霆心情舒畅地走了:“潘四爷,潘家老宅见。” 穆霆一走,潘文雄又进了灶房:“秦大娘子,可否适应咱们沧州的吃食与气候?” “不过在在此小住几日,没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秦想想淡然道。不知怎地,她觉得潘文雄对她有些怪怪的。 “秦大娘子假若有什么不适应的,一定要和我说啊。”潘文雄殷殷叮嘱。 秦想想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潘四爷一直待在潘家别院?没有正经的事儿做?” 潘文雄的脸突然有点热:“我是潘家四爷,自然是有正经事做的。不过慧真郡主回沧州来,是潘家很重要的事,所以这段日子,我大半时候都会在潘家别院的。” “哦。”秦想想仍旧一副淡淡的样子,“那潘四爷此时,应该得去问问慧真郡主可有什么需要的吧?慧真郡主在长公主府的阁楼上住了十几年,很少与人打交道。如今一下子要和潘家那么多人见礼,她应该是很害怕的。” 潘文雄匆匆走了,秦想想仍旧不紧不慢备她的菜,菜刀笃笃的响。一直默默替她烧火的潘婆子才道:“秦大娘子,老婆子瞧着,咱这位年轻俊朗的潘四爷,像是看上了你呢。” 她这话一出,秦想想的手差点没被菜刀给剁了。她就知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潘四爷看上了她?只能说潘四爷很有眼光! “潘四爷,没定亲?” 潘婆子摇摇头:“没呢,潘四爷挺挑的。秦大娘子也瞧见了,我这堂弟啊,模样生得好,谈吐也不错,学堂里的先生啊,都说他是整个沧州城最有才华的郎君了。沧州城可是有不少小娘子都想嫁给他的。可他挑啊,说非要寻一个与他说得来的小娘子才肯成亲。啧,与他说得来的小娘子,那不就是要和他一般,浑身都是心眼……嘎,秦大娘子,老婆子可不是那个意思啊。” 秦想想听得津津有味:“你们这潘四爷,倒是有意思。” 潘婆子的声音忽地压得低低的:“其实处在他这个位置,也挺不容易的。家主都七十了,他才二十。当初啊,他出生的时候,好些人就偷偷的说他不是家主的种……这好不容易长大了,其他三位爷都是快做祖父的人了,一大家子的人对付他一个,他想要多争些家产,也不容易。” 怪不得潘文雄对慧真郡主的态度要比潘立钊好得多,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实意。 潘文雄,应该很需要一个盟友吧。 慧真郡主仍旧是那副打扮,白色的幂篱长及脚踝,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潘文雄皱眉:“今日是见礼,慧真郡主却不能以真面目见人,不大好吧。” “舅舅,可我害怕呀。”慧真郡主声音软软的说道。 “不怕,我们都是潘家人,都是郡主的亲人。”潘文雄说。 “小叔!表姐可准备好了?”潘立钊闯进来,看到慧真郡主仍旧戴着她那副幂篱,当即撇了撇嘴,“表姐怎地还是这副模样?我们潘家人都见不得你的真面目吗?” “义兄,要不,我还是不见了吧。横竖我以后都是要自己置办房屋田地的,和潘家人并不住在一块。”慧真郡主细声细气的说。 “这可怎么行?”潘立钊一听就急了,“表姐呀,沧州素来讲究的便是宗族出身,你若是没有潘家的庇护,在沧州城里若是处处碰壁,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那好吧。”慧真郡主叹息了一声,“我本来就不喜欢与很多人挤在一个屋子里的。” 潘文雄赶紧柔声道:“既然郡主不愿意,那就仍旧戴着幂篱。” 他朝潘立钊使了个眼色。 潘立钊咬了咬牙,终是咽下了。 来日方长,穆霆不可能一直护在慧真郡主身边。 不过,想起昨日慧真郡主的贺礼,他又觉得呕极了。 今儿的见礼,他倒是要看看她都备了什么礼物。 但直到慧真郡主上了马车,潘立钊也没见她的侍女将见面礼给捧出来。这是,预备不给了? 潘立钊立即提出这个问题,这回慧真郡主没说话,是她身边那个叫做小满的凶悍侍女说的。 “哪有外孙女回外祖家要备礼物的,我住了京师半辈子也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都是外祖家的长辈们给晚辈的礼。” 潘立钊冷笑一声,转头和他小叔潘文雄说:“我敢打赌,她身上一定没有钱了,是个穷鬼。我们潘家没有必要在她身上花费过多的功夫。那姓穆的说什么置办房屋田地,是诓骗我们的。” 潘文雄脸色不变:“不管如何,今日的见礼,都是要完成的。她便是穷鬼,我们潘家也得养着她。” “呵,小叔若是愿意,便用自己的钱养着她罢。”潘立钊说,“不过据我所知,小叔如今的生意好像不大好啊,营收不多,光是养着继母都够呛。” 潘文雄只笑了笑,没说话。 一眨眼到了潘家老宅,大门前静悄悄的,无人来迎。 潘家这是想给慧真郡主下马威。 潘文雄脸上无光,潘家人在沧州住久了,竟是忘了这天下可不是姓潘,而是姓曹。 其实之前他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幸好秦大娘子提醒了他。 潘文雄踹了自己的小厮一脚:“还不赶紧去通知家主,慧真郡主已经到了。” “不必了。大概是我起得太早了,长辈们上了年纪,晏起也是情理之中,我们便等一等好了。”慧真郡主柔声道。 日头都老高了,还早? 潘文雄怀疑慧真郡主这话是在嘲讽。 不过几次打照面下来,他也发觉了,慧真郡主这只小白兔,是带着锋利的爪子的。潘家人想拿捏她,可不容易。 “可是郡主,我们等会还要去看宅子呢,可不能在这里等很久。”小满说。 第264话 相见 自从来了沧州,这群人就一直表现得不想依赖潘家,若是他们送的贺礼价值不菲,潘立钊还高看这个便宜表姐几分。可想起那幅上不得台面的字,潘立钊就忍不住开口:“沧州城里的房屋我也挺熟,不知道表姐今日要看的是哪一座呢?” “这样吗?小满,你便与表弟说一说罢。” “就是舅老爷们住的那一座宅子隔壁,十二巷子的第八户。”小满很认真地说,“郡主想和舅老爷们挨着住。” 十二巷子的第八户?潘立钊怔了怔,好一会才想起那个地方他似乎才去过一次。 十二巷是有名的穷鬼巷子,虽然好些人家都在酿酒,但一家比一家穷。就那十二巷子的房子,送给他都不要。那巷子里整日飘散着都是酒糟的味道,绝对说不上好闻。 但是,十二巷的宅子又小又破,若是售卖的话,决不会值上两百贯! 慧真郡主果然是个穷鬼!指不定还是个无盐女! 潘立钊差点没笑出声来,她一直没有摘下她戴的幂篱,大概是因为她生得丑吧!潘家的人都说嘉清县主生得美,但对全安侯的相貌如何却从来不曾提过。慧真郡主指不定随了她爹,怪不得长公主要建一栋阁楼给她住,是怕她跑出去吓坏了旁人吧。 “潘小郎君?潘小郎君?”小满叫着潘立钊。 潘立钊回过神来,笑道:“那宅子不贵,很是适合郡主住。” “待会我们要去看宅子,表弟可否一起去?”慧真郡主邀请潘立钊。 “不必了,我还有事!”潘立钊拒绝得极快,还差点说出不要提起她们与潘家人有关系的话。 “若是郡主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陪郡主一起去。”潘文雄说。 “那我便先谢过舅舅了。”慧真郡主说。 潘家的大门总算有了动静,一个婆子走出来:“四爷,老爷方才忽然觉得身体不适,如今才好一些,还请慧真郡主进门见礼。” 潘立钊道:“我祖父可真是,便是身体不适,也要与表姐见礼,可见多重视表姐……” “那要不,还是先不见了吧。”慧真郡主犹豫道。 那可怎么行!潘立钊唬得差点跳起来:“表姐还是快快请进吧。” 好事多磨,慧真郡主终于走进了潘家老宅里。 潘立钊很自得地道:“怎么样,我们潘家老宅,可是沧州城最好的宅院了。” 穆霆连眼都懒得抬:“的确,就比长公主府差了那么一些。” 小满春分等人憋笑起来。 这潘小郎君可真是有趣至极,在关公门前耍大刀呢。 慧真郡主却诚心诚意地说:“的确很不错,看得出来祖爷爷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潘立钊觉得慧真郡主总算有优点了,当即顺着慧真郡主的话得意洋洋道:“那可是,我祖父……” “钊儿!慧真郡主从京师而来,什么没见过?”潘文雄在一旁道。 潘立钊总算闭了嘴。 见礼在花厅里,还没进门,便看到花厅里已经坐了好些人。 “郡主不要怕,都是潘家的族老亲人。”潘文雄道。 里面起码坐了有几十个人。 潘立钊撇撇嘴,心中不地道地想,若是每个人都给慧真郡主见面礼,慧真郡主折卖折卖,也能将十二巷的那座宅子给买下了。 潘成才是家主,自然是坐在上首。他见到慧真郡主戴着长及脚踝的幂篱,不禁皱眉:“这是何意?” 潘文雄赶着解释:“父亲,慧真郡主她害怕生人……” “胡闹!在座的都是潘家族老,潘家的亲人,何来生人一说?慧真郡主,快快摘下幂篱,好与大家见礼。” 慧真郡主就站在门口,闻言轻轻一笑:“这位便是祖爷爷了罢,果然很有威严。” 是人就爱听奉承的话,潘成才的笑容才浮起,又听得慧真郡主继续道:“但依照大盛律法,你们应该朝我见礼才是。我车马劳顿、纡尊降贵的过来,已经是很给你们面子了。” 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潘家人人人都看着慧真郡主,一时无法理解她还如此嚣张是什么意思。 她是郡主没错,可如今已经是凤凰变成鸡,坠落到鸡窝里……啊呸,他们潘家才不是鸡窝! 她如今是要仰仗着潘家的鼻息过活的! “咳咳,咳咳,郡主可真是会说笑。”坐在潘成才下首的一个中年男子虚弱地咳嗽着,“嘉清县主她姓潘,你是她的后人,给潘家族老们见礼,并不算折辱了你。咳咳,咳咳!” “这位是……”慧真郡主望向潘文雄。 潘文雄连忙道:“这是我二哥。” “原来也是舅舅。”慧真郡主点点头,声音分外柔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分外的锋利,”却是我孤陋寡闻,千里迢迢的来到这沧州才省得,原来地方大族的规矩是可以凌驾于大盛律法之上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潘成才皱眉,她这话若是传出去,其他四姓怕是会抓他的小辫子。 “我的义兄是世子,我是大盛郡主,随行的护卫有圣上亲卫皇城司陆指挥使,如此身份,潘家难道不该诚惶诚恐的来拜见吗?”慧真郡主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许颤栗了,像一个狐假虎威、甚少威胁别人的小娘子。 “父亲,郡主说得是。我们潘家是理应给行慧真郡主见礼的,咳咳咳!”潘文耀费力地说。 潘成才本来就是想给慧真郡主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反而被慧真郡主给上了一课。 他分外不情愿地看了一眼一脸正经的穆霆,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的陆绍庭:“郡主,其实我们本就是想在郡主给我们见过礼后,再拜见郡主的。毕竟在我们的观念中,亲恩是大于律法的。在我们沧州这个小地方,亲人之间都是讲亲情的……” “既然讲亲情,那为何你们让我认亲,却独独将我的两位亲舅舅排除在外?”慧真郡主的声音仍旧颤栗着。 潘成才恍然,原来这小丫头是想替她的那两个舅舅讨公道来了。 “慧真郡主有所不知,以前祖爷爷是十分重用文勇和文武的,毕竟他们是嘉清县主的亲弟弟,而我们潘家因着嘉清县主的关系沾了皇亲,自是分外看重他们二人。可谁成想,他们天性懒惰,嗜酒如命,祖爷爷用了他们两年,他们便办砸了两年的差事,祖爷爷是不敢再用他们啊。慧真郡主你若是不信,在场的族老都可以作证的。便是你不信族老们的话,那也可以出去问一问沧州城里的人。” “祖爷爷说的话,我自是信的。”慧真郡主说。 潘成才心一动,缓缓道:“其实方才,我们不过是想试试郡主的胆量。如今一看,郡主却不似传闻那般懦弱,还尽显皇族威严。如此我们就放心了!各位族老,我们快快给慧真郡主行礼吧!” 族老们便颤颤巍巍的起身,要给慧真郡主行礼。 果然——慧真郡主一见此状,声音便慌乱了:“各位族老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呵呵,不过是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丫头片子,到底是要依赖他们潘家的。潘成才觉得他现在已经拿捏着了慧真郡主,心情大好:“我听说郡主尚未婚配,作为家主,却是要厚着脸皮替郡主操心操心郡主的婚事了。” 第265话 相看 隔着幂篱,虽然瞧不清慧真郡主的表情,但听得出来,她的声音还是挺愉悦的:“那慧真,就先谢过祖爷爷了。” “既如此,那郡主待会便和高家三郎见一见吧。”潘成才说。 穆霆有些讶然:“原来潘老爷已经有人选了,不知这高家三郎,是什么来头?” 潘成才呵呵笑:“咱们沧州啊,除了五大姓,其实还有好些隐世的家族的,比如这高家,祖上可不得了,还救过太祖皇帝的命呢。他们高家啊,与慧真郡主还算有不浅的渊源呢。不过他们高家并未因此而索要高官厚禄,而是仍旧居在沧州一隅,做不起眼的田舍翁。” 穆霆点头:“听起来高家可真是颇有清骨。不过本世子在京师时,曾去拜访过御史台的高中丞,高中丞也是沧州人,不知道高中丞与潘老爷说的高家,高三郎可有关系?” 潘成才脸色不变:“自然是有关系。高中丞乃是高三郎的堂叔父。不过可惜的是,高中丞那一支呢,如今只剩高中丞一人了。但高中丞心善大义,每年还将他的大半俸禄捐给沧州贫苦的百姓呢。有这样的堂叔父以身作则,高三郎的人品也是极好的。不过呀,这些祖爷爷说的都不算,郡主可以亲自观察他的。若是郡主欢喜,祖爷爷才欢喜。” 慧真郡主静静听完了,才笑道:“我自是相信祖爷爷的目光,相信祖爷爷不会害我的。不过我待会还得去见一见牙人,先将住所给解决了,再去见高家三郎可好?” “好好好。”潘成才露出慈祥的笑容,“你文雄舅舅与钊表弟这几日正巧无事,就让他们陪着你去置办房屋罢。” 慧真郡主戴的幂篱微微晃动:“不过再忙,我还得先接了长辈的见礼。小满春分,你们就代我接过长辈们的见礼吧。” 有几个族老面面相觑,慧真郡主不曾给他们见礼,还差使两个侍女帮她要礼物? 这慧真郡主哪里是一只小白兔,分明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但狐狸再狡猾,也一步步的进了猎人的圈套。 潘成才笑眯眯的,给了慧真郡主一个不算厚的红封。 不就是五十贯的见面礼吗?他以后会讨回来的。 潘家族老都很实在,都是给的红封,至于那些花里胡哨的什么礼物,是没有的。 慧真郡主看着小满春分托盘上的红封,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咱们潘家的规矩,都是见男丁,不见女眷吗?” “见我们就可以了,不必见女眷。以后你们都是在内宅里见面的,见的机会比我们多,这时候用不着见礼。”潘成才说,“不过祖爷爷会让你的大舅母、二舅母陪着你去见高家三郎的,郡主莫要害怕。” 慧真郡主又是一顿道谢,跨出了花厅。 外面已经有两位面容有些衰老、但装扮一看便是富家太太的妇人候着。二人见了慧真郡主一身白色的幂篱,全都皱了皱眉头。说实话,若不是慧真郡主还顶着一个郡主的名头,她们是决不会做这个冰人的。慧真郡主虽然富贵,可全家人都死光了啊。这不是活脱脱的克夫相吗? 尽管心中如此想,但面上还要装作和蔼可亲的样子。 大舅母姓田,二舅母姓张,都不是其他四姓的女子。 田氏生得丰腴些,张氏要瘦削些,田氏和潘文光生得有些像,张氏和二爷潘文耀生得也有些像。 田氏和蔼地笑道:“郡主在男丁面前不取幂篱,在我们面前该取下了吧。我们都是女眷,以后当然要时常见面的。再说了,待会见高家三郎,郡主总要以真面目示人的,不然高家可说我们不懂规矩。” “与高家三郎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要因为郡主戴着幂篱的事情指责我们不懂规矩了?”小满冲口道,“这次相看,不看也罢。” 田氏目瞪口呆,看向慧真郡主,慧真郡主并没有表态,那就是,这婢女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 这怎么行,公公特地交待了,一定要让慧真郡主与高家三郎相见的。 她赶紧道:“好好好,不取就不取。以前嘉清妹妹的相貌,那是我们沧州城一等一的美人。想必咱们郡主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 “我貌似天仙也好,貌似无盐女也好,高门大户择媳,不应该是看品行看内秀吗?”慧真郡主柔声道。 张氏终于开口:“郡主说得对。不过舅母不知郡主都有什么才华?” “我的才华?嗯……我会看面相。我一眼便能看出,别人是对我好,还是不好。”慧真郡主幽幽道。 “呵呵呵,郡主可真会说笑。”张氏笑呵呵的,并不将慧真郡主的话放在心上。这大概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娘子,忽然置身在陌生之地的一点虚张声势吧。 但张氏看了看慧真郡主后面跟着的一溜儿侍女,忽然觉得这件事或许没有那么容易。 她噎了噎才问:“相看的时候,她们也要跟着吗?” 慧真郡主的声音很认真:“那是自然,她们不跟着,我就觉得不安全。两位舅母请放心,没有我的命令,她们不会随便打架的。” 还,还会打架?田氏和张氏扯了扯嘴角,终于发现她们的公爹,给她们的是一件十分烫手的事儿。 “高家三郎,就在前面小花园里。”田氏说。 一行人绕过回廊,再绕过太湖石,便是小花园了。 慧真郡主忽然又幽幽道:“有一事,不知我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郡主只管说。”田氏道。 “这是太湖石吧?”慧真郡主说。 “是呀。这太湖石当年运来的时候,可花费了不少功夫呢……”田氏正欲眉飞色舞的说起当年运太湖石时整个沧州的轰动情形时。 却听得慧真郡主幽幽道:“祖爷爷是白身,舅舅们也没有功名在身,这太湖石啊,逾制了。” 田氏一肚子的炫耀话语全都憋死在肚子里。 张氏比田氏有城府,当即眯了眯眼,低声道:“好郡主,这事郡主是不会说出去的,是吧?” 慧真郡主轻轻一声笑:“这太湖石本是逾制,可我来了沧州,就不是逾制。” 她脚下无声,缓缓地越过了那巨大的太湖石。 张氏若有所思。 小花园里有凉亭,亭中站着一名身形瘦削的年轻郎君,想必那就是高家三郎了。 高家三郎迎上来,慧真郡主将他的面貌看得清清楚楚。高家三郎生得一般,只能说是五官端正,着实谈不上好看。他脸上甚至还有此起彼伏的痘痘。 慧真郡主止了脚步:“两位舅母,我呀,没有别的太多的要求,但唯一的要求便是,我将来的夫君,一定要生得俊秀。” 高家三郎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此起彼伏的痘痘不禁都红了:“你,你说话太过伤人了!我虽生得一般,但我文章作得好,学堂的教谕都说我若是下场的话,定然会中榜的!” “哦,这样吗?那你现在可有功名?” 高家三郎却支支吾吾起来:“我堂叔,他,他不准我下场。” 第266话 慧真郡主的心思 “哦,他为何不准你下场?”慧真郡主步步紧逼。 高三郎脸上的痘痘越发的红肿:“我堂叔父身居高位,不让我下场,自然有他的道理。” 很低的笑声从慧真郡主的幂篱中传出,高三郎看不到慧真郡主的容貌,听着这笑声是越发的心慌。 若对面是普通人家的小娘子,他大概就翻脸了。可嘲笑他的,是郡主。 高三郎首次感觉到了权力的绝对。怪不得堂叔父不让他参加科举,原来是维护他。 “在京师时,我虽然不大出门,但还是听说过一二的,像高中丞这样的家世,更理应提携族中的年轻人。便是不提携,他也没有理由阻止年轻的郎君向上爬。高三郎,你说是不是?” 慧真郡主的声音轻轻。 旁边的田氏和张氏不禁点点头。郡主说得有道理!没理由高中丞做了大官,却不准族里年轻有为的小辈们上进啊! 高三郎慌乱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满脸通红地看着慧真郡主。 “二位舅母,我与高家三郎并不合适。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还得劳烦舅母们和祖爷爷说一声。”慧真郡主长长的幂篱轻轻往下坠,像是在行礼。 田氏和张氏受宠若惊,郡主竟然朝她们行礼,那她们的面子可是比族老们还要大! 因着这一礼,田氏和张氏没有阻止慧真郡主离去。 可高家三郎不满意了:“二位伯母也是觉得我配不上慧真郡主吗?” 田氏蹙眉,这高三郎倒是有趣,方才郡主在场时,他不发威;如今郡主一走,他就发起邪火来了!好没道理! 但田氏也不想得罪高家,便开始踢球:“我们俩不过就是做个冰人,这合不合适的,还得看个人的造化。三郎有内秀,光凭着一次见面,郡主又怎会知晓?” 张氏心中呵呵。她这大嫂,惯来会说话。 高三郎顿时又觉得田氏说得有道理。可他还能和郡主再见面吗? “机会都是人创造的,以后郡主就长住沧州了,自然有的是机会。更何况,她祖爷爷本就是喜欢你的,哪能不帮着你的呢?”田氏说。 高三郎顿时又动心了。 慧真郡主脚步飞快,出了潘家门,上得马车,竟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可真是憋坏她了。 她取下幂篱,又掏出帕子将自己手心的汗抹干净了,才问小满春分:“我方才做得可好?” “郡主真的很厉害!”小满春分开始夸赞自家郡主。 慧真郡主还不满意,又叫姜小郎君上前来。隔着帘子问他:“我方才做得可好?” “郡主威武!”姜鸿生也夸赞她。 “那你给他写信时,会说这些吗?”慧真郡主说。 “会,会!”姜鸿生正儿八经地保证。 诶,慧真郡主可真是可怜,这都到沧州了,还一心挂念着京师里那狠心的南宫问月。若是他,他就痛痛快快的给忘了,再寻个英俊潇洒的情郎过上好日子…… 慧真郡主心满意足地坐回车中,满心欢喜。 其实她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方才可真是紧张极了,手心全是汗,还掐得掌心里全是指甲印。若不是隔着一层幂篱,她大概连话都说不囫囵。这回她表现得好,南宫问月应该不会再说她一无是处了吧。 小满窥着外面:“郡主,潘四爷和潘小郎君出来了!” 慧真郡主闻言,赶紧坐得腰肢挺直。 小满春分见状,却又是一阵心酸。诶,自从长公主离世,郡主就被迫变得成熟起来。当初阁楼里天真无邪的慧真郡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若是郡主外祖家的舅老爷们争气一些,郡主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想起方才那相貌普通的高家三郎,小满春风就觉得心中堵了一口气。潘老爷这是恶心自家郡主呢! 可真是怪了,郡主再不堪,那也还是皇亲国戚,旁的人讨好都来不及,这潘家为何要如此折辱郡主? 难不成当年嘉清县主出嫁时,得罪了潘家人? 潘文雄与潘立钊出来时,穆霆与陆绍庭正并肩而立。 穆霆声音沉沉:“陆指挥使这两日,可查到了什么?” 陆绍庭呵呵笑:“穆世子真是有趣,陆某这一路跟着世子等人,吃吃喝喝,哪有案子查?” 穆霆也笑:“陆指挥使可真是惬意。不过昨晚潘老爷寿宴时,我来得晚,但还是瞧见陆指挥使总看着潘老爷下首的灰袍男子,目光灼灼……” “穆世子看岔了。陆某并非是看那人,而是看潘老爷。至于潘老爷下首的客人穿着什么样式的衣袍,长得什么样,陆某并没有注意。” “原来如此,的确是我想岔了。”穆霆点点头,不再问。 “郡主可真要买十二巷里的房屋?”潘文雄出发前,再次向慧真郡主确认。 “没错。”慧真郡主柔声道,“我想离两位舅舅们近一些。文雄舅舅请放心,房屋买下之后,我们很快便会从潘家别院搬离的。” 潘文雄还想说什么,潘立钊在一旁道:“小叔,我还有事,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他说完,也不待潘文雄回应,兀自走了。 潘文雄皱眉,正想替潘立钊解释一二,却听得慧真郡主道:“他不去正好。从见了他第一眼,我就不喜欢他。” 潘文雄苍白无力地说:“其实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文雄舅舅平时也受了他不少气吧?”慧真郡主却道,“文雄舅舅在潘家,过得很不容易吧?” “郡主,我们该走了,与那牙人约的时辰快到了。”小满说。 慧真郡主放下帘子,隔绝了潘文雄的欲言又止。 十二巷子的巷道堪堪能通过一辆马车。 慧真郡主没有让下人驱马车进去,而是在巷口就下了车,步行进去。 其实潘文雄也很少来十二巷。还是知晓慧真郡主要来沧州之后,他才奉父亲的命令来过两次。 但两次的印象便已经足够深刻。 十二巷虽是酿酒的地方,但里面亦鱼龙混杂,住着不少贫苦无依的人家。 潘文勇和潘文武今日总算没有喝得烂醉如泥了,但看起来也不大清醒。 对于慧真郡主要在他们隔壁买房屋,他们什么态度都没有。 穆霆和陆绍庭站在第八户的门口,潘文雄和慧真郡主走进窄小的庭院。这里的房子可真是小啊,庭院不过半丈,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尽头。 牙人认出了潘文雄:“哟,竟是潘四爷。这位是……” “我的外甥女,你可得给她适宜些的价钱。”潘文雄说。 牙人很为难:“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价钱了。十二巷的房子虽然好租,但却难卖。” “就按你们的价钱写契书吧。”慧真郡主说。 牙人很高兴地说:“我这就去准备契书,小娘子请稍后。” 庭院里只剩下慧真郡主与潘文雄。 潘文雄正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忽地听得慧真郡主低声问他:“文雄舅舅,倘若你想争夺潘家家主之位,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第267话 当然想拥有更多 潘文雄怔住了。 他想过看似平静的日子随着慧真郡主的到来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没想到慧真郡主会如此的直接了当。 她甚至直接就选了他。 “为什么是我?”他听得他自己的声音怔怔地问。 慧真郡主笑了起来,其实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股天真无邪的娇憨:“因为我最喜欢文雄舅舅啊。” 真是一个无法让人拒绝的答案。 但潘文雄是很清醒的:“我才二十,可我的三位大哥,都是准备做祖父的人了。” “那又如何?他们都已经老了,可是你还年轻。”慧真郡主说。 潘文雄想了想:“他们都是在潘家累积了几十年的人脉的,不瞒郡主,便是我身边伺候的小厮,都是他们送过来的。我母亲虽然得宠,但老头子只是表面上的宠爱,实则上对我并没有多少关爱。我手上吧,就几个不争气的铺子,我母亲的一切嚼用,都要从我铺子里出……” “所以你并不想拥有更多吗?”慧真郡主打断他。 当然想拥有更多。他如今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小厮监视着。他每个月的花费,有时候还要将裤腰带勒紧紧的才能省出来。他虽然是潘成才的幺儿,但实则上没有得到更多。潘家的大部分产业,早就在他出世之前,分割得差不多了。 慧真郡主看着他沉思的样子笑了:“我也不急,文雄舅舅慢慢考虑。” “郡主为何要买此处宅子?”潘文雄忽然问道。 “十二巷子很出名,因为从它这里售卖的酒每日不计其数。潘家也有酒业,但仍旧被十二巷分了一杯羹,潘家其实对十二巷是不喜的。十二巷兜售的酒很便宜,可沧州的老百姓就爱吃这一口便宜的酒。” 潘文雄看着一身白色幂篱的慧真郡主,有些不敢置信。 她才来了多久,就将沧州的情况摸清了!除非她先派人来…… “文雄舅舅想得没错,我当然不能不明不白的来沧州啊。”慧真郡主又在笑,“一个孤女,自然是得有些手段的,否则被人撕碎了吃干抹净了都不省得。” 潘文雄苦笑:“郡主不愧是长公主的孙女……” “文雄舅舅更想说,我不愧是嘉清县主的女儿吧。”慧真郡主语出惊人,“听说当年我的母亲为了攀龙附凤,不惜使计抛弃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她这一举动,不但将整个潘家拉入让人仇恨的泥沼,还让潘家处处受制于高家。” 潘文雄吃惊:“你都知道了?” “听说我母亲此举,沧州城人人都省得,便是连黄口小儿都知晓一二。我母亲的名声,实在是坏到了极点啊。” 潘文雄尴尬地笑了笑。 “好了,前尘往事都说完了。如今要说说正事。文雄舅舅,你可愿意与我合作?” 潘文雄还有些不敢置信:“郡主想要如何合作?” “不瞒舅舅,如今这十二巷子所有的酒作坊,都是我的了。”慧真郡主满意地看着潘文雄吃惊的脸,“我想用最快的速度,击败潘家的酒业。” “可,潘家到底是郡主的外祖家啊……”潘文雄说。 “我外祖父母,早就死了。我的两位亲舅舅,因为我母亲的关系,实际上是被潘家打压了吧。潘家嫡系,是想让我们这一支后代尽绝吧。” 潘文雄的脸色很精彩。 最后,慧真郡主抛出了杀手锏。 “文雄舅舅就不想知道,潘家家大业大,为何处处受制与样样都不如潘家的高家吗?便是连我这样的小肥羊,都要拿来讨好高家。” 他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他是知晓一点点的。但不确定。 “小娘子,契书写好了。”牙人进来。 潘文雄看着慧真郡主伸出手来摁手印。 郡主的手又白又嫩,手指纤纤,指甲没有染丹蔻,但显出淡淡的粉色。 这是一双美人的手。便是他母亲的手,也比这一双手要逊色一些。 牙人笑眯眯的离开,慧真郡主说:“我不着急,文雄舅舅慢慢考虑。对了,今日我们便从潘家别院搬走了,这两日叨扰舅舅了。” 潘文雄心一动,慧真郡主要搬过来,那秦大娘子自然也是跟着来啊。倘若他不和慧真郡主合作,他以后就没有再见秦大娘子的机会了……但他若是跟慧真郡主合作了,他好像也不需要像秦大娘子这样的妻子了呢…… 潘文雄的脑子转得比陀螺还要快。 他最终没有一口就答应下来:“我且考虑考虑。” 可名义上慧真郡主只买了这一处宅子,他们浩浩荡荡数十人,能住得过来? 慧真郡主看出他的疑虑,很贴心地替他解答了:“与我同行有一位崔娘子,她外祖家是木氏一族,木氏一族族人虽不多,但在大盛各地都有产业。” 潘文雄当然听说过木氏。木氏的产业虽然不多,但大。沧州城里最有名的金满楼便是木氏开的。 怪不得那位崔娘子满头金钗,颇有金满楼的特色。 当晚当潘立钊知道崔卿卿要住进金满楼时,眼睛都瞪大了,不禁立即后悔为何没有陪着慧真郡主去买宅子。 金满楼啊,木氏一族虽然没有金矿,可他们做生意,好像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沧州城里的金满楼开了几十年,日日客似云来,就没有萧条的一天。 潘立钊对金满楼是又爱又恨。他倒是想进金满楼瞧一瞧,但金满楼却是有一条奇怪的规矩,没有及冠的男子不能进金满楼。 他离及冠还有好几年,只能站在金满楼外面看,而他的大哥潘立礼却已经是金满楼的常客了。 潘立礼已经年近三十了,妻子娶了,儿子生了俩,自觉整个潘家的重担都落在自己身上,每日借着谈生意的籍口,经常在金满楼银满楼这样的地方酬客。 但潘立钊很是省得的,自家那哥哥,就是在金满楼里养了两个很好看的小娘子! 但潘立钊又很得意,自己终究是有眼光的,一眼便能看出崔娘子身价不菲。 不过烦恼的是,崔娘子对他一直爱搭不理。 天公不作美,穆霆一行人在撤离潘家别院的时候,老天竟然湿答答的下起了雨。 潘立钊可算又寻到了机会,撑了一把又大又好的新作的桐油伞过去,分外的殷勤:“崔娘子,我来替你撑伞。” 忽然那个瘦巴巴的、贪吃的小娘子又挤过来:“潘小郎君有劳了,将伞给我吧。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同撑一把伞下。” 潘立钊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伞就转移到了那小娘子手上。 潘立钊那个气啊,恶狠狠地盯着那小娘子言笑晏晏的给崔娘子打伞。 诶,等等,这瘦巴巴的小娘子怎地像他一样有喉结? 第268话 深藏不露 还没等潘立钊反应过来,瘦巴巴的小娘子已经扶着崔卿卿要走,就在她转身的当儿,还朝潘立钊抛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潘立钊一下子就怒了,动作比脑子快,长手朝小娘子袭去! 他倒要看看,崔卿卿身边的小娘子,到底是雌还是雄! 一只手从斜里伸出,打掉他袭击的手,春绿的声音恶狠狠的:“潘小郎君,请自重!” 她下手很重,潘立钊被打得生痛,只得收了手,狠狠地盯着那瘦巴巴的小娘子,嚎了起来:“好呀,你们竟,竟……”竟养面首! “我们的事,与潘家无关。”穆霆赶过来,浑身煞气外露,冷冷的盯着潘立钊。 潘立钊浑身忽地起了寒颤,不敢再吭声。 “发生了何事?”潘文雄赶过来。 潘立钊不敢出声。 潘文雄道:“你快快随我护送慧真郡主到十二巷……” 他本来还以为潘立钊会拒绝,没想潘立钊很快答应下来:“好。” 但当到达十二巷时,潘文雄又发觉潘立钊不见了。 小厮告诉他:“钊郎君在半道的时候就溜走了。” 潘立钊看得清清楚楚,那雌雄莫辨的小娘子虽然护着崔卿卿,但确确实实的跟着慧真郡主走的。 如今穆霆等人随着崔卿卿去了金满楼,但那雌雄莫辨的小娘子却是随慧真郡主到十二巷去了。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转头回了潘家老宅,将母亲田氏给请了过来。 他就不信抓不住那雌雄莫辨的东西。 田氏听说慧真郡主身边混了这么一个人,当即也急了,怪不得慧真郡主瞧不上高家三郎呢,原来竟是养了这么一个东西。 在来的路上她与潘立钊说:“我早就听说京师里的公主郡主们,喜欢玩些稀奇古怪的,没想到还真是。” 潘立钊装模作样:“那母亲可要看好了,替表姐将身边那些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给摘干净了。” 十二巷子里狭窄,慧真郡主的那些侍女正在搬笼箱,潘立钊领着田氏气势汹汹的挤进门,潘文雄正背着手站着,见状不解地问:“大嫂来了?” 田氏不应他,只问:“那东西在哪里?” 潘文雄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潘立钊说:“有个男扮女装的小子,就混在表姐的随从里。” 潘文雄立即反应过来,拦着田氏:“大嫂,那是慧真郡主的私事……” “怎地叫私事?将男的当女的养,若是传了出去,我们潘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若是以后她带了那东西到我潘家内宅去,岂不是祸乱我们潘家的内宅?”田氏越想越不是那么一回事,“四叔你让让,你还年轻,不省得此中的厉害。” 此时慧真郡主已经听得动静过来了:“原来是大舅母来了。” 田氏低声问潘立钊:“那东西在哪里?” 潘立钊扫了一眼,没看到那瘦巴巴的小娘子。 “许是他发现我觉得他不对劲,藏起来了。” 慧真郡主声音软软:“大舅母可是怀疑我从潘家别院带了潘家的东西吗?” 真到了慧真郡主面前,田氏的气势又软了下来:“郡主呀,钊儿说,你这里混进了一个男扮女装的东西,那可怎么行?若是被外人知晓了又该如何想?我们潘家的脸面往哪里搁?我们潘家的小娘子们还怎么议亲?” 幂篱下的声音忽地变得厉然起来:“大舅母此言差矣,什么叫做男扮女装的东西,那是我的暗卫,专门乔装打扮保护我的。大舅母久居内宅,不知道我平时过的日子有多险境环生也就罢了,表弟是男子,时常在外面走动,理应知晓此事才是。但表弟却如此鲁莽,将我的暗卫揭穿得众人皆知……表弟可真是,不堪大用。” 不堪大用?她怎配给他如此评价?潘立钊简直要气死。 田氏结结巴巴:“郡主,钊儿不过关心则乱……郡主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罢。” 慧真郡主的声音又变得柔然起来:“表弟之所以吃亏,到底还是年纪太轻,读书太少,舅母不妨将表弟拘在家中再读上些书,好叫他长些记性。” 潘立钊瞪大了眼睛:“我读不读书,与你何干?” 慧真郡主没出声,潘立钊的耳朵却被母亲田氏给拧了起来:“你怎敢对郡主如此说话!速速跟我家去,你屋中的书,得有好几个月没翻过了吧。” 田氏拖着潘立钊离开了,慧真郡主笑道:“文雄舅舅可喜欢我送的这份礼物?” 潘文雄回过神来:“郡主是故意的?” 慧真郡主但笑不语。 潘文雄忽然道:“其实大哥一家并不难对付,他们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脑门上。难对付的是二哥一家。” 慧真郡主点点头:“我的人来了沧州城好几日,你们的事都能打听得到,但文耀舅舅家的,除了他体弱多病,很少插手家中事外,其他的便都打听不到。” 潘文雄苦笑道:“二哥体弱多病,看似干不了什么事,但实则上父亲最听他的话。他的大儿子潘立业看似老实交巴,但用我铺子来供养我母亲的事,便是他提出的。对了,潘家如今的酒业,看似是攥在潘立礼手中,但实则上却是潘立业运作的。” 慧真郡主静静地听着。 “这次老爷子过寿,潘立业没出现,是因为他去接人了。”潘文雄声音缓缓,“说是去接一个很重要的人,不日,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到沧州城了。” “轰!”一股火焰喷薄而出,散出好看的花。 “原来金满楼是这样子的。”秦婉婉看得眼花缭乱,“崔卿卿,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呢。”崔卿卿说,“怪不得我娘总说京师以外的地方更加广阔,更加精彩呢。诶,那郎君,怎地生得如此俊俏?” 秦婉婉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响,咳了一声:“还行吧。” 崔卿卿嘻嘻笑:“你都看得目不转睛了,还还行吧。是不是比我表哥俊俏多了?诶,以前总想着京师里的郎君定然比外面州城的要俊俏,如今看来外面州城的郎君们也不差……” 秦婉婉脸红红的,崔卿卿可真是敢说。 崔卿卿不光敢说,还敢做,当即怂恿秦婉婉:“不妨我们让人去打听打听,那俊俏郎君可定亲了?” 秦婉婉还没说话呢,崔卿卿已经迫不及待的叫过春绿:“快,快,去打探打探。” 春绿的脸也红:“娘子,这样不好吧……”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俊俏?”忽一道油腻腻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穿着油绿绸衣的中年男子摇着扇子走过来,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婉婉,又移向崔卿卿。 崔卿卿一下子就恼了:“你是谁呀,眼睛都往哪看呢!” “我呀,自然是英俊潇洒的潘家大郎君了。”中年男子分外自信地咧开一口黄牙,“两位小娘子虽初来乍到沧州城,但潘家的名头这么大,一定听说过的吧?” 第269话 你算什么玩意 原来这厮就是潘立钊的大哥潘立礼。 潘立钊虽然是个毛头小子,但生得还行,可他这大哥明显就是大腹便便、不忍直视的中年男子了。他那浮肿的面孔一看就是长期浸在酒色中。 “听说过又怎样?”崔卿卿哼道,“难不成到了沧州城,还得到你们潘家拜码头吗?” “哟,小娘子性子挺火辣呀。不过哥喜欢。”潘立礼笑眯眯的看着穿着朴素,头上只簪着普通钗子的两位美丽的小娘子,心中猜测着二人的身份。 在金满楼出现的小娘子,一般都是那种身份的。每年春末,金满楼都会挑选一批新货,这两个小娘子容貌不俗,定然就是今年新货中的佼佼者了。 潘立礼笃定了二人的身份后,脸上越发笑得猥琐:“小娘子与其耗在这金满楼,不如跟哥家去……” 崔卿卿的脸色越发难看,她以前在京师虽然没有横着走,可京师里哪一家郎君小娘子不给自己几分面子?便是虚的,那也是面子。 “你算什么玩意,倘若家里没有镜子,这外面也有水池子,劳烦先去照照自己的模样!”崔卿卿噼里啪啦给潘立礼一顿骂。 在沧州城可还没有小娘子如此骂过自己,潘立礼觉得新鲜极了,一点都不觉得崔卿卿骂得难听。辣,够辣,这小娘子可真是够辣的! 潘立礼兴奋得搓手:“小娘子骂吧骂吧,哥能受着。”他激动得脸色越发红了。 秦婉婉拉拉崔卿卿:“他这种人大约是犯贱,越骂他越兴奋。” 潘立礼还真是犯贱:“对啊对啊,我就喜欢小娘子骂我,尤其是在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 这就已经很过分了。春绿竖着眉,呵斥道:“你可知我家娘子是谁?” 潘立礼嬉皮笑脸的:“能是谁……”若是其他四姓家看中的小娘子,他也要抢过来! 崔卿卿忽地就不气了,对着秦婉婉嘀咕:“这潘家大郎君这么不堪入目,潘家到底是如何能屹立百年不倒的?” 说是嘀咕,其实声音挺大,大到潘立礼都听到了。 不过他还真是没有关系,仍旧笑嘻嘻道:“想不到小娘子对我们潘家还知之甚多。” “潘大郎君,若是我不想做这金满楼的清倌儿,你会将我接回家去做正妻吗?”崔卿卿起了戏弄潘立礼的心思,一脸无辜的问道。 呵呵,方才还是贞洁烈女,如今就露出真面目了。 潘立礼笑嘻嘻道:“能不能娶你回家做正妻,自然是要看你的手段,能不能让我满意了。” 秦婉婉皱眉,这潘立礼话里话外,都让人作呕极了。 其实崔卿卿也想吐,但她仍旧强忍着:“什么手段?” 潘立礼又兴奋得搓手:“假如小娘子愿意跟我进房去,我自会毫无保留,教授给小娘子的……” “别去。”秦婉婉警惕地拉着崔卿卿。 崔卿卿反而拉着秦婉婉:“我害怕,你陪我去。” 两个人一起进去也不打紧,他有很好用的药。 “娘子……”春绿赶上来,想劝醒崔卿卿。 崔卿卿又朝她招招手:“春绿,你也一道来。” 三个人?那也不打紧,他自有妙计。 潘立礼兴奋极了。 他时常在金满楼里谈生意,金满楼里一直都有他的贵宾房。 贵宾房很偏僻,也很安静,越过回廊,喧闹的金满楼大厅好像一下子隔绝开了。潘立礼一直都很满意这一点。 伺候他的小厮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他领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进门,十分体贴地关上房门。 刚进房门,崔卿卿就大大喇喇的坐下来:“春绿,碾茶。诶,这金满楼的茶点看起来不错,若是秦大娘子瞧见了,说不定要学呢。” 相较于崔卿卿的自若,秦婉婉小心翼翼地拈着一块茶点:“看起来是不错,不知道尝起来味道如何?” “定然是比天香楼的要好吃。”崔卿卿说着就尝了一口,很快好看的眉眼就舒展开来,“很美味。”不愧是她外祖家的金满楼。 潘立礼看看崔卿卿,又看看秦婉婉,再看看正在碾茶的春绿,有些疑惑。 这三个小娘子还没吃他的迷魂汤,就已经迷失了自我?还是其实方才她们就是坐等他上钩的?这样的把戏他可不少见,有不少对手此前就是如此做的。 “说吧,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潘立礼厉然道。他到底是在商场爬摸滚打了十多年的人,摆起脸色来也有几分唬人。 “你这人,怎地好好的就翻脸了?”崔卿卿美眸里染了一丝薄怒,“不是你非要死皮赖脸的请我们来这里的吗?” 果真有鬼! 潘立礼厉声道:“快说,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崔卿卿偏就不回答他,转头和秦婉婉高声的咬耳朵:“你喜欢吃这个吗?若是喜欢,就叫茶博士多送些过来。” 潘立礼已经完全确定了,面前的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就是对手派来戏耍他的。 他冷笑一声,一点都不惧。面前这三个娇弱无力的小娘子便是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还有两个小厮帮手。 既然是对手送过来的,他就毫不客气了。 潘立礼抬手,轻轻的击掌三次。这是让守在门口的潘火潘水进来的信号。 门扇应声而开,潘立礼冷笑:“既然是你们自个送上门的……你是什么人!” 进来不是潘火潘水,而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娘子。她身着朴素的衣裙,头上就簪着一根样式普通的银簪子。 小娘子手上还端着一个红漆小盘:“我啊,是来送茶点的。” “没人要茶点!我家的小厮呢?”潘立礼心中有些慌。 “我请他们吃茶点,他们很愉快地去了。”小娘子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是我新研制的茶点,你们可要尝尝?” 潘立礼可不是傻子,知道这小娘子就是和崔卿卿她们一伙的。 他眼珠子一动,猛然转身,大力扯起秦婉婉,用手箍着秦婉婉的脖子:“让我家小厮回来!不然我就勒死她!” 秦婉婉被他勒得白眼直翻。 崔卿卿慌了:“诶,诶,潘大郎君,有话好好说。” 潘立礼冷笑:“还当我是傻子?我数到三,若是我家小厮没回来,我就马上勒死她!” 秦想想一动不动:“倘若我不呢?” 潘立礼呵了一声:“一……”他刚数到一,忽地觉得后脑勺猛然吃痛,刚想转头,脑袋上又是被人狠力一击,他视线一黑,不由自主的松开手,瘫软在地上。 一个年轻男子眉目冷峻,将瘫软的秦婉婉揽进怀中,朝崔卿卿怒气冲冲道:“我让你好生照料秦二娘子,你就是这般照料她的?还有秦大娘子,婉婉虽与你有龃龉,但也不至于让你这般的利用她!” 第270话 见色忘亲 崔卿卿面上有些尴尬:“表哥,你听我解释……” 廖浩海冷哼一声,还真看着崔卿卿,要听她解释。 崔卿卿道:“我也不知道他会挟持婉婉呀,谁能想到他会如此的粗鲁,如此的不怜香惜玉!” 廖浩海挑眉:“没想到?是以你便让她以身涉险?” 崔卿卿急了:“我没有!这计谋是我们一起商量着定下来的,婉婉大义,才不像你这般小家子气!” 廖浩海冷笑:“想要诱抓他的法子有千百种,你偏偏用了最愚蠢的一种……婉婉,你醒了?” 秦婉婉费力地咳了几声,费力地挣脱廖浩海的怀抱,声音沙哑:“你怎么来了?” 廖浩海方才还冷酷无情,如今忽地变得柔情蜜意:“你在外面,我怎么放心?” 秦婉婉神情冷然:“廖评事,你可别忘了,你如今是有婚约的人,于情于理,你都不该追随我而来。” “没有了,婚约没有了。”廖浩海急切道,“还有,我如今也不再是大理寺评事了。” 崔卿卿吃了一惊:“表哥,你真抗旨啦?” 廖浩海才不理会她,只深情款款地看着秦婉婉:“婉婉……” 秦婉婉却往后退了几步,神情冷漠:“廖郎君,你不该为了我而自弃前程。” “婉婉,我本就是为了你,才做那官的。若是你不在京师了,我独自在京师苟且着,过得生不如死……” 秦婉婉无可奈何:“廖浩海,你就没有一点点人生的规划吗?倘若你这辈子,只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活,岂不是叫人耻笑?还有,倘若你家人知晓你是为了我而自弃前程,又该如何看我?” “他们不会是非不分的,婉婉你放心……”廖浩海信誓旦旦的保证。 这没完没了的对话,崔卿卿是一句都听不下去了。更何况她这个表哥见色忘亲,她一点都不想理会他了。 她悄悄的走到秦想想身边:“秦大娘子,如今该如何办?” 秦想想眉眼舒展:“能该怎么办?这潘家大郎君得罪了金满楼的小东家,自然是被押在金满楼,让潘家人来赎人。” 消息传到潘家时,已经是暮色沉沉了。 此时正是潘家用晚食的时辰,到了潘成才这个年纪,吃食已然十分养生。饭桌上不过一碟子的牡丹生菜,一碟子只放了极小调料的鸡丝,再并三片金华火腿。 他的继室季氏伺候他用饭,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像个木头人。 潘成才吃完饭,季氏才能吃,当然了,因为她的一切嚼用都是儿子潘文雄供给的,是以她的晚食素来也是很简单的。 潘成才吃完饭,接过季氏递过来的温热帕子抹嘴,看着丫鬟送过来的一碟子豆腐和一小碗米饭,不紧不慢道:“四儿经营的铺子,仍旧没有起色?” 季氏脸上的神情很柔和:“大约是的。四儿他的心思素来都是放在读书上面,经营生意的确不大擅长。” 潘成才摇摇头:“经营生意如读书一般,脑子灵活,胆子大,运筹帷幄,方才成事。” 季氏只笑着,并没有辩解。 潘成才又道:“潘家的子孙,当数立礼立业最有出息,你让四儿别害羞,大胆些请教他们。” “妾身省得了,妾身会转告他的。”季氏仍旧温婉。 她用饭很快,一碟子豆腐和一小碗米饭都用得干干净净的了。 丫鬟收拾好碗筷,季氏照旧要扶着潘成才到花园里散步消食,然后潘成才会打上一段八段锦。 潘成才虽是家主,却已经是很少理外面的事情了。 他早就放出话来了,潘家家主之位,并不是立嫡立长,只要是他潘成才的子孙,就有机会当家主。 潘成才其实是很得意他这个决定的,如此才能鞭策他的儿子孙子们不断上进。 潘成才的脚还没有跨过门槛,潘文光便气喘吁吁的赶来了:“父亲,父亲,不好了!” 潘成才皱眉,看着已经有五十的大儿子一副惊惶不已的样子,心生厌恶:“什么不好了?” 潘文光气喘吁吁:“金满楼,金满楼传话来,说是,说是礼儿得罪了金满楼的小东家,如今,如今被押在金满楼……” “我早就叫他少去金满楼那地儿应酬!”潘成才怒火冲天,他那长孙是什么都好,唯一就是太过好色,男人有三妻四妾的不足为奇,但整日沉醉在酒色中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潘文光赔着笑:“父亲,说不定是那金满楼耍的诡计,礼儿这才上当的。要不然他那金满楼的生意能这般好?” 潘成才哼了一声:“金满楼都开了几十年了,若是都用这样的手段,它早就关门大吉了!”到底是牵挂着长孙,潘成才又问,“金满楼要如何和解?” 潘文光支支吾吾:“金满楼派来的人说,要礼儿当众向他们的小东家道歉……” 潘成才一听,放下心来:“这不是很容易吗?” “还有一个条件……”潘文光的声音越来越低。 “什么条件?” “还得再拿两万贯赎金,他们才肯将礼儿送回来……” 潘文光的话还没说完,潘成才的手杖就朝他挥了过来:“两万贯,金满楼怎地不去抢!” 潘文光灵活地躲过老爷子的手杖:“父亲,两万贯也不算多……” “潘家酒业,一年累死累活,也不过赚两万贯!”潘成才气得胡子直抖,“败家玩意!” “父亲,礼儿可是您的长孙啊!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礼儿在金满楼里受罪……” “我就不信那金满楼能拿礼儿怎么样!”潘成才用手杖戳着地面,“潘家的面子,他金满楼总是要给的!还有,我从来没听说金满楼有什么小东家,这莫不是金满楼寻的借口?若是他金满楼敢扣着礼儿,你就去知州府衙闹!那许知州一年收我们潘家好几千贯钱,他总不能坐视不理!若是许知州不行,不是还有高家托底吗?” 对啊,他们的后台是许知州,更有高家托底,他一时昏了头,竟是想不起这茬了。那金满楼再硬气,能敌得过官府? “儿竟是昏了头了。幸好父亲提点。儿这就去办。” 潘文光走了,潘成才一点散步的心思都没有了:“如雪,命人备热水,我要沐浴。” 老爷子心烦的时候,就喜欢沐浴。 季氏心一紧,面上仍不露:“是,老爷。” 丫鬟很快将水备好了,季氏伺候着潘成才进浴桶,潘成才闭着眼泡在水中须臾,忽地睁眼看向季氏:“如雪啊,你可是心中埋怨我行事不公?” 季氏恭恭敬敬:“老爷很公平。” “呵呵。老夫还不省得你?小小年纪就跟了我这老头,生的儿子还不受宠爱,心中定然是埋怨老夫的。” “妾身不敢。”季氏声音温婉。 “这样,你这回若是将我伺候好了,我就将城西卖粮食的铺子给文雄。”潘成才舔了舔嘴唇,“你将多宝格上的那东西拿来。” 第271话 最毒妇人心 是夜,潘立礼醒来时,才发觉自己被五花大绑着。 他就被绑在他常来的贵宾房里,嘴巴被塞得严严实实,说不出话来。 旁边倒还是那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还有后来进来的那位小娘子。 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在嗑瓜子,后进的那位小娘子正在磨刀…… 磨刀!这是要杀了自己?! 潘立礼作梦都没想到,他竟然遇上了一帮绑匪。他横行沧州城三十年,没想到竟然在今日栽了个跟斗。不过他心中又是有几分窃喜的,这些绑匪可真是慧眼识珠,懂得自己的身价。没等他畅想完,磨刀的小娘子仿佛感受到他的清醒,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醒了?” 潘立礼不敢作声,也不能作声。 盖因小娘子的眼神,好像挺瘆人。 嗑瓜子的小娘子跳起来:“总算醒啦?姐姐你说,咱们该砍他哪一根手指头送去潘家?” 潘立礼心神俱裂:啥?还要砍他的手指头?这绑匪可真是胆大包天,难不成不省得潘家是有保护神的吗?这知州、那高中丞,可都是潘家的保护神! 他想挣扎,却一点都动弹不得。 秦想想瞟了他一眼:“你喜欢砍哪一根,就砍那一根。” 崔卿卿装模作样的仔仔细细的看着,口中说道:“这也怪不得我们要砍你的手指头,实在是因为送信到你们潘家了,竟然无人相信你被绑了,我们要的两万贯赎金,也没有影子。” 两万贯不算多!他家竟然不想拿出来赎他?潘立礼是又气又恼,但转头一想,说不定这两个黄毛丫头在唬他。说不定压根就没送信到潘家去。若是家里人得知他被绑了,定然很快会来人来金满楼救他的。潘立礼想明白了,神情又放松了下来。这些个贱蹄子,许是不过是知晓他的身份,想敲下潘家的竹杠!嗤,潘家的竹杠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敲得的! 见潘立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崔卿卿顿时来了兴趣:“啧啧,看来潘大郎君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姐姐,咱们就砍他的小指头试试……” 秦想想睨了潘立礼一眼,道:“我看他好似有话要说,就让他说几句话罢。” 呵呵,果然心虚了。 嘴里塞的破布被拿走,潘立礼便呸了一声:“哪来的贱蹄子,竟然想敲我潘家的竹杠!” 崔卿卿叉腰:“你潘家怎么了,你想对我干一些不好的事情,我还不能将你绑起来?我不但要你赔礼道歉,我还要你赔我两万贯钱!我一想到你想要对我干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就觉得恶心,我吃不下饭,我睡不着觉!我都瘦了!” 潘立礼冷笑一声:“哪里来的疯婆子,想钱都想疯了!不妨这样,若是你伺候爷伺候得好,爷一年还能给你两千贯花花。” 崔卿卿瞪大了眼睛:“两千贯还没有我一副头面值钱呢,还好意思让我伺候你。不妨这样,我每年给你两千贯,你天天给我学犬吠,顺道再摇摇尾巴便好。” 潘立礼气得要命:“贱蹄子,等我家来人,我非得让你尝尝这人世间最精彩的滋味。” “可惜他们没来。”秦想想幽幽道,“我们给的时辰快到了,但潘家看来明显不重视你,连走狗都没来一条。” “怎么可能不重视我!我可是潘家的长孙,将来要继承潘家家主之位的!”潘立礼吼道。 “可事实是,潘家没来人啊。”秦想想将菜刀举起来,柔声细语,“大约是我们送去的信不够说服力。春绿,将潘大郎君的手指按住,我要砍了。” 潘立礼的手就被绑在后面,他看不到。但他能感受到那狠心的女人果真将冷冰冰的刀刃放在他的小指上…… 他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心神俱裂:“你们这些贱蹄子,若是敢动我,我祖父定然不会轻饶你……” “潘家虽是沧州的大族,可到底是商贾之流,连个有功名的人都无,又算得上什么?哦,我倒是听说,你们潘家出了一位嘉清县主,嫁到了京师去,可京师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啊!” 冷冰冰的刀刃深下去了,疼痛袭来,他的手指! 潘立礼不管不顾地喊出来:“我祖父与许知州是好友,与御史台的高中丞也有过命的交情!你们若是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祖父饶不了你们!” 崔卿卿的眉头可疑地挑了挑,唇角拼命压下去:“你说是就是啊,我可不信。诶,姐姐,手指头切完了吗?” “自是切好了。我亲自磨过的刀,很快。”秦想想示意春绿将那根手指头放在红漆小盘上,给崔卿卿看。 崔卿卿捂着眼:“呀,好恐怖,我不要看。” 潘立礼的心都要碎了:“最毒妇人心!我定会叫你们生不如死!”那手指血淋淋的看得他心都碎了!他的手指竟然被这个贱女人给切了! “我有一个主意。”秦想想压根不理他,和崔卿卿商量,“既然潘家没来人,可能是真的不重视潘大郎君,毕竟潘家还有那么多子孙哪。就那潘二郎君潘立业,我听说就比这潘大郎君要能干得多。不妨这样,我们将这根手指送到知州府衙去,看看是不是果真如潘大郎君说得那般,潘家家主与许知州是好友。” 崔卿卿一脸的天真无邪:“那还有高家呢,一根手指头怎么够?不妨再切多一根。” “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潘立礼怒骂。 秦想想接着道:“还得送一根到潘家去的……” “那算起来,得切三根呢。那就劳烦姐姐了。” “我刀快,跟切一根猪骨没有什么区别。”秦想想不以为意,正要往潘立礼后头走,忽又问崔卿卿,“你说他真是好不要脸,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不惜抹黑高中丞,那高中丞我是听说过的,最是两袖清风,家中连一副像样的家具也无,唯一一个仆人还是瘸腿的呢……” 潘立礼怒极,反驳道:“我年年都往高家送礼,我不省得?每年都要给高家送一万……”他忽地想起什么,嘴巴紧紧闭住。好险,差点就上当了! 他总算明白了,冷哼一声,鄙夷地看了一眼秦想想和崔卿卿,想动一动他的小指头,以确认小指头是否还在,却惊愕地发现他的手压根就动不了了。 他的小指头果真被切下来了? 秦想想笑道:“看来潘大郎君是真不信他的手指头被切下来啊。春绿,给他瞧瞧。” 春绿又端着红漆小盘过去,潘大郎君看那红漆小盘上,一根白白胖胖的、染了血迹的手指头赫然躺着,看起来陌生又眼熟。 潘大郎君咬着牙:“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我还有一些私房钱,我妻子省得的。你们不要送信给别人,送给她就行了。” “想不到潘大郎君还挺有钱,竟然有两万贯的私房钱。”秦想想感叹道,“潘家果然名不虚传。” “没有两万贯,只有八千多贯。我先给你们八千贯,剩下的我出去了,会给你们凑。”潘大郎君痛苦地说。 秦想想笑道:“谁知道你出去之后,会不会报官抓我们啊?” 当然会……“当然不会!”潘大郎君咬牙,“我潘立礼许诺的事,自然会做到!” “可我现在对两万贯又不感兴趣了。”秦想想笑道,“你说,举报官吏贪污,与商贾勾结,会不会更有意义一些。” 谢谢潇洒依然.美的打赏! 第272话 你休想 潘立礼总算明白过来,他竟是被这两个小蹄子给诓骗了!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狞笑道:“举报?尽管去,我就不信你们能走出沧州城!我总算听出来了,你们一口官话,是从京师过来的吧,你们背后的人是谁?想微服私访惩治贪官污吏,你们还嫩了些!你们便是从我嘴里知道这些情况又如何?这沧州城你们能走得出去?” 他本以为自己一顿威胁,面前的两个小娘子定然会露出害怕的神情,谁料那拿刀的小娘子越发的感兴趣了:“你如此说,我还真的想感受一下许知州和高中丞的威力。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越是如此威胁我,越是证明许知州和高中丞受贿得不轻。看来这贪官污吏,我们是非除不可了。” 崔卿卿也忙道:“我早就想做行侠仗义的女侠了,我也不怕。” 潘立礼冷笑:“就凭你们?” 秦想想举了举手上的刀:“废话少说,还是来切手指罢。你的私房钱我们就不要了,潘家的赎金我们也不想要了,就切两根手指来送给许知州和高中丞罢。不过,若是你能提供多一些关于他们受贿的细节,我们倒是可以让你少受一些痛苦。” 潘立礼紧紧闭着嘴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秦想想暗笑,又绕到潘立礼身后,拿刀在他的手指上比划来比划去,自言自语道:“这一根生得最是白白胖胖,就它好了。” 又不是挑菜,还白白胖胖!潘立礼感受着菜刀锋利而冰冷的刀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春绿说:“大娘子,您可得小心一些,别让血溅到了。” 秦想想笑道:“放心,我刀很快的……看好了!” 潘立礼忽地嚎叫起来:“别切了,别切了,我说,我说!” 他咬牙切齿地想,这是他的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待他重获了自由,见到亲人,定然将这两个小蹄子折磨得生不如死! 秦想想又绕过来,正儿八经的掏出纸笔。 “在州城做官的,哪能与本地大族没有瓜葛?”潘立礼说着,看着秦想想正儿八经的在纸上写了个难看的“许”字。潘立礼越发难受了,就这样看起来什么都不行的小娘子,竟然将他给拿捏了。 “那就是说,每年除了你们潘家,其他四姓也有给他送钱?你都亲眼瞧见了?可有别的人证物证?”秦想想问。 “倒也不是看见他们送钱,而是有一回晚上我送钱去,看到葛大郎君从州府的大门走出来。”潘立礼说。 秦想想唇角微微勾起:“潘大郎君,据我所知,葛家与你们潘家有仇怨,你这莫不是在攀咬葛家?” 这小贱蹄子知道得还挺多。潘立礼脸色不虞:“都这时候了,我还能说假话不成?哦,去岁秋许知州过五十大寿,城里的大族都送了价值不菲的贺礼。” “你们潘家送了什么?” “一尊玉佛,底座是金子做的,玉佛有两尺高,底座高一尺。” “其他家送了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潘立礼说,“但我省得,许知州最是喜欢玉做的各种各样的摆件。其他家定然会投其所好的。” “许知州可有为了你们潘家,做了什么渎职的事情?” 潘立礼很不情愿地回答:“酒曲专卖,整个沧州,只有我们潘家能卖酒曲,能卖高价酒。” “好了,说说高家。” 说起许知州时,潘立礼还有些许的放松,但一说高家,潘立礼的神情就有些怪异了。 “这几年,每年我们潘家都要往高家送一万贯钱。其实我之前也想过,那高中丞也不在沧州城,他们高家看起来也不是很厉害的样子,为何每年都要往高家送钱?且送完钱,也没听说高中丞对潘家有任何的关照。相反我祖父还吩咐要处处关照高家。” 潘立礼顿了顿又道:“嘉清县主你既是省得,那自然也省得她有一个女儿,这两日从京师千里迢迢的来投奔潘家了。我那堂姑姑貌美,生的女儿相貌自然也不俗,又还是个郡主,身份尊贵,可我那祖父,竟然想将我那郡主表妹许配给高家三郎。” 对这件事他倒是忿忿:“他高家三郎,生得难看不说,也没有功名在身,家中状况也一般般,我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难道就因着他的堂伯父是高中丞,所以便要处处捧着他?” 看他的神情对高家三郎不屑,倒不似作假。 “你可是见过高中丞?”秦想想问他。 “见过,当然见过。他又不是一跃就成为的高中丞,十多年前,哦,就是我那堂姑姑没有出嫁前,我就见过他。不过他倒是爬得挺快的呢。哼,指不定就是用了我们潘家的钱去打点的关系。” “意思是,十多年前你们潘家就给高中丞送钱了?” 潘立礼一愣,记忆似乎有些许恍惚:“应该是我堂姑姑嫁给全安侯之后才送的吧,不过倒是可惜,我那堂姑姑红颜薄命,不过享了几年富贵日子就去了。” 秦想想注视着他:“嘉清县主可是曾与高中丞定过亲?” 潘立礼吃了一惊,而后苦笑道:“这事你们竟也省得了。不过那又如何?高家清贫,全安侯富贵荣华俱全,但凡是小娘子,都会选全安侯的吧?” “你可知道内情?” “大略知晓一些。不过是向往富贵荣华的小娘子抛弃青梅竹马的郎君的故事,从此以后,郎君恼怒,记恨起小娘子来。” “是以你们潘家便在高中丞的授意下,打压嘉清县主的两个弟弟。” 潘立礼忽地惊惧地看着秦想想:“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地知道得这般清楚?你们,你们就是冲高中丞来的吧?” “知道便好。”秦想想将刀扔在红漆小盘上,哐的一声响,将潘立礼又给唬了一跳。 “潘大郎君,你可曾注意过高家,他们可有与什么神秘的人来往?” “神秘的人?这倒没有,他们高家人素来不爱出风头。” “令祖父道,高中丞每年都会将他的大部分俸禄捐给沧州贫苦的老百姓,可有此事?” “呵。”潘立礼冷笑,“他的俸禄,都给了他们高家人罢。” 潘立礼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话都不是他想说的呀。可他竟是忍不住就全都说了出来。 面前的这个小娘子,有毒! “应该都差不多了,潘大郎君,画押吧。”秦想想煞有其事地将那张纸递到潘立礼面前。 岂料潘立礼猛地一咬舌头,剧痛让他的神智清醒过来:“你,你休想!” 夏初的雨来得又快又急,在夯的泥土上溅起小小的泥粉。 一辆看起来不起眼、但分外结实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雨点落了下来,车夫看到路边的卖茶水的草棚,便将马车驱了过去。 卖茶水的摊贩正要热情的招呼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二老一少三位客人,忽地觉得那位年轻郎君有些眼熟:“哟,这不是潘二郎君吗?” 第273话 鱼儿终于上钩了 相较于潘立礼的白白胖胖,潘立业显得分外文弱。 他着一身圆领蓝地暗云纹的衣袍,那衣袍洗得有几分旧了,倒显得他有几分寒门书生的味道。 潘立业朝摊贩笑了笑:“摊主识得我?劳驾来一壶热茶。”他将一串钱放在摊贩手上。 摊贩受宠若惊:“潘二郎君,多了多了。” “在这里卖茶不容易,多的几个钱,就给孩子们买糖吃。”潘立业说。 摊贩便笑道:“多谢潘二郎君。二郎君真是好人。” 潘立业微微笑着,不再言语。 跟着他下车的那两位老者,其中一人笑道:“贤侄良善。” “高叔父缪赞了。”潘立业十分谦逊。 他嘴中的高叔父便是高中丞高建硕,坐在旁边的自然就是秦想想和穆霆二人见过的高建硕的仆人风伯了。 在京师高宅里瘸着脚的风伯,方才是利落的走下马车的。 热茶很快就端上来了,路边茶棚普通的沏茶自是比不得大族里吃惯的碾茶。潘立业低声道:“高叔父,待回到沧州城,侄儿再亲手给您冲茶。” 高建硕笑道:“没事,我以前也是吃惯了这样的茶的。”高家祖训,凡事不可铺张,他到京师前,在沧州吃的都是普通的沏茶。 他望着不远处的霭霭青山,目光微沉,轻声道:“兜兜转转十几年,终又是回来了。” 这次,他是辞官回来,或许不再走了。 慧真郡主,潘青娘和全安侯的女儿,已经到了几日了吧。 夏天的雨落得极急,雨水从茶棚的雨沟连绵不断地坠下来,地面上很快积起淙淙流水。 摊贩笑道:“沧州可是很少见下这么大的雨。” 潘立业也道:“是啊。” 高建硕却笑道:“十多年前,沧州下过一场很大的雨,大到我几乎以为沧州城都被淹了。” 他一说,摊贩便想起来了:“没错,十几年前的确下过一场很大的雨。哦!我记得那年恰好是你们潘家的小娘子被封为嘉清县主,嫁给长公主的独子全安侯的那场盛事的那一年。没想到我们沧州城还能出那样的贵人呢。我家妹子从那以后天天都念叨着,嘉清县主的命真好。后来嘉清县主去了,全安侯也没了,她才不念叨。” 高建硕意味深长道:“是啊,那一年,沧州城里发生了很多事呢。” 潘立业笑道:“往事已矣,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作甚。这泼天的富贵,若是没命享受,也是枉然。” “潘二郎君说得是。”摊贩显然是个话唠,“京师虽好,可哪有咱们沧州的日子过得舒坦啊。” 摊贩说完又去忙了,坐在长条桌旁的三位客人默了一默,开始吃茶。 茶棚的茶是真不好吃,有些苦涩。 幸好雨下得虽大,但很快就收了势,再过一刻钟便彻底停了。 再行十里路,便是沧州城了。 暮色沉了下来,马车刚到城门,潘立业的小厮潘草便蹿出来,急声道:“二郎君!” “何事惊惶?”潘立业素来波澜不惊。 “这……”潘草看了一眼安坐不动的高建硕和风伯,有些犹豫。 “都不是外人,只管说话。” 潘草这才道:“说是大郎君得罪了金满楼的小东家,金满楼不仅要大郎君当众给他们的小东家道歉,还要两万贯的赎金。” 潘立业皱眉:“金满楼素来与我们潘家没有瓜葛,怎地出了这档子事?” 潘草道:“说是大郎君不长眼,将金满楼的小东家当作是清倌儿……” 潘立业道:“我记得金满楼的东家是木秀,怎地又来了一个小东家?”木秀年近四十,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子。他虽然不常去金满楼,但也是见过的木秀的。 潘草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没打探到,可金满楼一口咬定是他们的小东家。如今家主不肯给钱,大爷手中没那么多钱,又怕是金满楼敲诈,他便寻许知州去了!如今怕是已经到了州府公廨了!” 潘立业哭笑不得:“一点点小事也要寻许知州,伯父可真是。” 高建硕笑道:“许是爱子心切。”潘文光这人,是比不上潘文耀老谋深算的。 他悠悠道:“老夫与许知州是旧友,老夫既已经回来了,我们便顺道去看看许知州罢。” 据他的了解,许知州那人,是不会轻易答应帮人办事的。潘文光怕是得磨上一磨。 沧州城州府公廨后面的小花园里,许知州正在钓鱼。 潘文光就在一旁垂手候着,大气不敢喘。 方才才下过一场急雨,鱼儿咬钩的倒是多,但许知州一拉竿,鱼儿一甩尾便跑了。 许知州又“啧”了一声,将钩拉上来,潘文光赶紧过去,给钓钩装上滑腻的地龙。 那玩意儿可真是恶心,潘文光也算是养尊处优了半辈子,还没干过这等子事。 但为了儿子,他是豁出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潘文光守了小半个下午,许知州总算开尊口了。 潘文光手一颤,差点就被钓钩给扎了手。但机会总算来了,他赶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结结巴巴的讲了一遍。 “金满楼的小东家?木秀的儿子?”许知州有些不虞,“潘大郎君是不是吃醉了,竟将男儿看作小娘子?” 倘若是这样,人家恼怒起来,要他赔礼道歉也无可厚非。堂堂一个男子汉竟被折辱,自是不能忍的。 潘文光忙道:“说是小娘子,没说是郎君。” “既做了错事,赔礼道歉那是要的。只不过这两万贯的赎金的确是狮子大开口了。”许知州说。 “可不是。”潘文光连忙附和。 “这样吧,你就在金满楼张罗一场酒局,老夫与金满楼的木东家见个面,看看能不能将赎金谈下来一些。”金满楼的瓦子还是很好看的,酒也好喝。许知州乐得做这个人情。 许知州肯出面,潘文光那是欢天喜地。 潘文光走了,许知州继续钓鱼,长随来报:“知州,潘家二郎君与一位自称姓高的男子来拜访。” 许知州皱眉:“不是都答应他们潘家了吗?又来人作甚?” 长随道:“那姓高的男子自称是您的旧友。” “旧友?姓高?”许知州腾地站起来,“快快有请。” 下了一场急雨,空气变得凉爽起来。 金满楼里的瓦子一如既往,歌舞升平,各种杂耍轮流上阵,叫人看得目不转睛。 “比京师里的瓦子还要好看。”崔卿卿说。她都有些流连忘返了,怪不得金满楼日日座无虚席呢。 这样的热闹,有一种让人一掷千金的冲动。 “的确很好看。”秦想想也说。没想到在沧州城,竟然也有如此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 “卿卿啊,酒局都安排好了。”一名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看向崔卿卿的脸上满是宠溺。 崔卿卿顿时精神一抖:“太好了。鱼儿终于上钩了!” “你不能出面。”秦想想却道。 谢谢whalewenday的打赏!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和月票~ 祝大家元旦快乐!保重身体~ 哈哈哈,昨晚我差点就在医院里跨年了~ 第274话 宛若野猪嚎叫 “为何,这件事我也有极大的功劳。”崔卿卿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很有挑战性,也很有成就感。惩治贪官耶,若是放在以前,她何曾想过如今她会和讨厌的秦家女一起干这种事儿?秦想想竟不让她参与了? 那名中年男子便是崔卿卿的亲舅父木秀,他只有一窝儿子,没有女儿,对崔卿卿那是宠溺得紧。每逢年节都要源源不断的送各式各样的东西到京师崔家去。崔卿卿头上常戴的各种各样的金首饰,便是出自舅父的手笔。自从木秀知道外甥女要来,差点没高兴疯了,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候着崔卿卿来,结果崔卿卿转头就住进了潘家别院,木秀差点没整日苦着个脸。 木秀宠起崔卿卿来可真是没度,这时候他也瞪着眼睛问秦想想:“对呀,卿卿可是当事人。” “她要在场,但不能出面,隔着屏风,要有一种朦胧的委屈的感觉。当然了,气势也不能丢。”秦想想说。 崔卿卿一听又高兴起来:“原来是要我演戏。不过这种朦胧的委屈的感觉……我可装不出来。咳,若是秦婉婉,倒是信手拈来。” 秦想想寻思了一会:“那便找她学。” 却不料廖浩海护犊子得紧:“你又来作甚?” 崔卿卿一阵无语:“表哥,我是来寻秦婉婉的,不是来找你的。” 秦婉婉拨开廖浩海:“卿卿,你别理会他。说吧,找我什么事?” 崔卿卿将来意一说,秦婉婉柳眉倒竖:“什么叫我能信手拈来?我在你心中便是这个样子的?你可别忘了,那些个琴棋书画,你都输给了我。” 崔卿卿神情萎顿:“我是说,你委屈起来是西施,我学你委屈,那是东施效颦。” 秦婉婉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了,就教授你一二吧。” 廖浩海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这小娘子之间的感情,还真是难以捉摸。明明此前,二人还相互看不顺眼,恨不得将对方给撕了呢。 崔卿卿的性子本就是大大咧咧的,叫她学委屈还真是难为她了。 秦想想道:“哭一声听听。” 崔卿卿愕然:“这还要哭啊?” “那是自然。不光要哭,还要哭得让人听了肝肠寸断,怜惜不已,恨不得打始作俑者几个耳光。” 廖浩海觉得一阵头疼,这秦大娘子不愧和南宫问月走得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种手段,真叫人匪夷所思。 让崔卿卿笑可以,但让她哭…… 崔卿卿亲自掐了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痛得干嚎了一声。 秦婉婉皱眉:“宛若野猪嚎叫。” 崔卿卿:“……”有这么夸张吗? 秦婉婉亲自示范,酝酿须臾,美目含泪,无比哀伤地抽泣了一声。 这一声抽泣,简直是闻者动容,见者流泪,疑心哭泣的小娘子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崔卿卿目瞪口呆,扶着额,总算知晓自己与秦婉婉的差别在哪里了。 自己整日风风火火像个疯子,秦婉婉则像温室里让人精心呵护的名贵花卉。 秦婉婉眨了眨眼,美目中的泪意就收了回去:“学会了吗?” 崔卿卿尴尬地呵呵笑了一声,不敢出声。 秦想想冷不丁在旁边插了一句:“若是没有崔娘子的鼎力相助,我们怕是很难揭穿许知州的真正面目。” 崔卿卿赶紧道:“我会努力学的。” 廖浩海摇摇头,他这表妹,竟被秦想想拿捏得死死的。 秦想想立即横了他一眼,廖浩海马上乖乖地垂头不语。 练习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木秀亲自来说:“潘大爷来了。” 只有潘文光来了? 木秀笑道:“许知州是官府中人,素来在沧州城塑造的形象那是两袖清风,除了办公事,几乎不会涉足我们这样的风月场所。是以他待会定会乔装打扮而来。” 听木秀的口气,许知州定然是金满楼的常客。 “好,潘文光既已来,那便给潘立礼松绑,带他到雅间。” 潘立礼被松绑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即艰难地将自己的手伸回面前察看。正当他预备伤心欲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双手的十根手指头都好端端的长在原来的位置上。 他惊愕不已,满眼惊疑地看着红漆小盘里那根血淋淋的手指头。 秦想想当着他的面,大喇喇的戳了戳那根手指头:“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足以以假乱真。” 潘立礼对秦想想是恨之入骨。在遇到秦想想以前,他觉得小娘子都是天真无邪,贞静美好的。他是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小娘子手上折了。 秦想想笑眯眯的:“潘大郎君可是知道待会怎么做了吗?” 潘立礼气急败坏:“我此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我的本意,你们定然是对我用了迷/药。” “是又如何?那供词上面,可有潘大郎君的手印。”嗯,兰娘子的迷/香可真好用! “不过在一切的真相没有查明之前,我是不会将这份供词拿出来的。只要潘大郎君配合得好,我保潘大郎君安然无恙。” 潘立礼一口黄牙都要咬碎了。 潘文光见到自家大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有些担心,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儿子:“礼儿,他们可有为难你?” 潘立礼很不想提起自己被威胁,然后将什么事都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的事情,只得含含糊糊道:“没有。” 见儿子安然无恙,潘文光放下心来,望向木秀:“木东家,这定然是一个误会,犬子可是金满楼的常客……” 木秀拧着眉,怒气冲冲:“能是误会?常客又如何?若不是我外甥女机警,令郎早就将我外甥女给糟蹋了!我这外甥女自小我便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养大的,生得如花似玉的,岂是令郎这种人能肖想的!” 木秀生得五大三粗的,他的外甥女竟生得如花似玉?潘文光有些怀疑。但当他看到儿子的眼神,他笃定下来,儿子这回,是真惹事了。 潘文光正想着,忽地听得从屏风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抽泣。接着有小娘子的声音劝道:“娘子,你别伤心难过了,舅老爷会替娘子作主的。” 木秀道:“潘大爷,你可是听见了?从发生这件事起,我外甥女就受惊过度,哭泣不已。像她这般娇贵的小娘子,我要两万贯的赎金不多吧。” 两万贯还不多?潘家虽然有钱,但也不是冤大头啊! 但潘文光不敢说出口,只赔着笑:“都是我教导犬子无方,让木东家见笑了。” “我怎地笑得出来?”木秀怒气冲冲。 这时候潘文光听得屏风后面又传来一声分外委屈的抽泣声,让人听得心都要碎了。 潘立礼面无表情的想,这京师里来的小娘子,都有两副面孔。 木秀越发的生气:“两万贯怕是还哄不好我金尊玉贵的外甥女呢,你可知,她平时戴着的头面,都是价值不菲的!” 木东家咄咄逼人,潘文光都有些招架不住了,许知州怎地还不来? 大约老天是看他太可怜了,金满楼的茶博士总算来报:“东家,许知州来了。” 木秀果然猜得没错,许知州果然是乔装打扮一番才来的。 许知州戴了个幂篱,穿着灰色袍子,遮遮掩掩的进了雅间。 第275话 人生如戏 不过他一进门,脱下幂篱的一瞬,气势就起来了:“木东家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要给他见礼,他摆摆手:“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今晚就当是朋友们相会,吃吃酒,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不愧是许知州,会说话。 木秀便将事情说了一遍。 许知州神情严肃地听着,良久点点头,说出来的话却让木秀大为光火:“不过是两家的郎君和小娘子玩闹着,玩笑过火了些。如此,现在潘贤侄就给小娘子好好的赔礼道歉,再赔上两千贯,就权当是潘贤侄给小娘子的嫁妆提前添妆,沾个喜气,如何?” 木秀瞪着眼:“两千贯,这是打发乞儿呢?” 屏风那头,小娘子又嘤嘤地抽泣起来,委屈极了。 她的侍女又劝道:“娘子别哭,这许知州大概是说岔了,他哪能就帮着潘家呢?”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余音绕梁。 许知州尴尬地笑了笑:“原来小娘子也在啊。两千贯的确太少了,不如这样,看在老夫的面上,五千贯,如何?” “五千贯也太少了。”木秀一点都不客气。 许知州的脸色忽地就变了:“木当家啊,这大家都是在沧州城经营生意的,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为了这一件事伤了大家的和气呢?不过就是潘大郎君吃多了些酒,错认了小娘子。也不是老夫说那小娘子,但凡是个清白人家的小娘子,也不会到金满楼来晃荡。” 木秀一听火气就上来了:“我外甥女是金满楼的小东家,她还不能来自家店了?还有,小民的金满楼,可是堂堂正正的,这小娘子怎地就进不得了?” 许知州呵呵一声笑,脸色臭臭的,摆明了是要帮潘家。 屏风那头,小娘子又嘤嘤的哭了起来:“想想我阿娘是县主,我爹是国子监监丞,我的哥哥们也都是有功名的,家里人宠爱我,决不会想到我千里迢迢的来探望舅父,没想到竟然遇上这等子糟心事!舅父,你可不许再劝我了,我这就回京师去,我,我要面圣!” 小娘子嘤嘤嘤,伤心至极,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胆颤。 木秀心疼坏了:“都是舅父不好,舅父没照顾好你,舅父对不起你爹娘……” 潘文光疑心自己听错了,看向儿子,去发觉儿子目瞪口呆,一脸的不敢置信:“不,不可能,明明她们的衣着,很普通啊……” 头上连根金钗子都没有,衣衫也是很普通的,怎地就成了县主和国子监监丞的女儿了?! 这分明就是设计让他往坑里跳啊! 许知州不愧是在官场浸淫了十多年的人,面色立即变得温和起来:“呵呵,木东家,你怎么不早说呢。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啊。小娘子这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沧州,竟叫人欺负了,是老夫的不是。潘贤弟啊,你也有错,子不教父之过。这潘大郎君不仅要给小娘子赔礼道歉,给足两万贯,你回去还得对他严加管教,莫叫他再生出这些是非来。” 潘文光总算反应过来了,态度卑微:“许知州说得是,小民回去之后,定然严加管教。可,可这两万贯,小民一时半会,凑不出来啊……” “这两万贯若是拿不出来,便拿粮食来代替。还有,我们家娘子也不想接这钱,你们就用金满楼的名义,捐给沧州贫苦无依的老百姓。” “妙,妙!这主意不错!小娘子大义!”许知州呱呱的拍起掌来。 许知州倾倒得如此明显,潘文光心中光火,却又无可奈何。就当是潘家每年的钱,都扔水里去了吧! 大约是看到潘文光脸上流露出的一点不虞,许知州又道:“既然潘家如此有诚意了,那让潘大郎君当众给小娘子道歉的事情能不能再相商一下?就让他在这里当着我们的面道歉便罢了,就不要当众了。他丢了脸面是小事,可我们小娘子还要脸面啊。” 屏风后面默了一默,小娘子抽泣了几声。而后她的侍女道:“许知州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家娘子便大度一些,让他在此道歉便罢了。” 潘立礼心不甘情不愿地倒了一盏酒,在众人的注视下将腰躬了下去:“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招惹小娘子!还请小娘子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 屏风后面传来的话轻飘飘的:“我家娘子原谅你了。” 潘立礼直起腰,将那盏屈辱的酒一饮而尽。 许知州又呱呱的拍起掌来:“好,好,好!一笑泯恩仇,痛快!今日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本官回京师述职,定然到小娘子家中登门拜访。” “既如此,我崔家定然洒扫门庭,静待许知州光临。”小娘子的侍女说。 崔家!原来是崔家!许知州心中震惊,面上却不显:“崔娘子真真是大度。潘老弟啊,崔娘子交待的事情,你可得好好完成啊。” 潘文光心中苦涩,嘴上还要应:“小民遵命。” “好了,既如此,府衙里还有公事要忙,老夫便先走一步。”许知州起身。 众人便都起身,恭敬地送他离开。 许知州一离开,潘家父子也走了。 崔卿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边的汗珠:“做戏子也不容易。” 扮演崔卿卿侍女的,正是秦想想。她给崔卿卿递了一块帕子:“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我看那许知州也不是很难应付啊。”崔卿卿说。 秦想想摇摇头:“此人深藏不露。” 她说完走到窗户边,打开一道缝朝下面看去。 下面一顶不起眼的青篷小轿正缓缓离去。许知州来时,正是坐这顶青篷小轿来的。 小轿附近的巷子里,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人跟在青篷小轿后面走了。 夜色沉了下来,金满楼灯火阑珊,将周围的景致映得朦朦胧胧,带着一种别致的美。 紧接着潘家的马车驶出来,将潘文光父子俩接走了。 刚下过一场雨,沧州城的石板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秦想想正要收回视线,忽地见底下似是有个人朝她招招手。 她有些疑惑地定睛看去,却见那人像是……穆霆? 他朝她招手作甚?秦想想微微伸出身子,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底下的穆霆点点头,又朝她招招手。 这是叫她下去?可是下去作甚?这大晚上的。秦想想正要拒绝,忽地身边多了一个人:“诶,那不是穆世子吗?他是叫你下去?” 说话的是崔卿卿。 崔卿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了杯酒,说话的时候有些许微薄的酒气。 秦想想转头看她:“大概是吧。” “那赶快去啊。大好时光去快活啊。”崔卿卿一边说,一边拉秦想想,“如此美景,可不要浪费了。” 小娘子力气还挺大,秦想想很快被她推出了门。 第276话 像猫 穆霆找她,定然是商量要事的。 秦想想带着这样的想法走近穆霆,却见在朦胧夜光中,穆霆正笑着看着她。 其实第一次见到穆霆时,秦想想是觉得他生得有点糙的,不是很好看。但看久了,竟然觉得他越来越耐看,面容越发的俊朗起来。 停停停!她在想什么? 秦想想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肃然起来,待走到穆霆面前时,小脸上的脸色不大好看:“什么事?” 穆霆仍旧笑吟吟的:“我们来到沧州城也有几日了,还没好好逛过沧州城呢,今夜天色不错,一起去逛逛?” 秦想想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好啊。” 大盛的城池,除了边关少数的几座城池实行宵禁外,其他的城池都没有实行宵禁。 沧州城同样没有宵禁。 沧州城的夜市当然没有京师那般热闹,沧州城的夜市范围,都集中在金满楼附近的几条巷子里。 二人走进其中一条巷子里,巷子里炊烟袅袅,香气四溢,都是做夜宵的。 秦想想不禁大感兴趣,停留在一家做汤面的脚店面前,鼻子轻轻闻着,闻出了汤里有一种她从来不曾闻到的香料味。 店家笑道:“小娘子,郎君,来两碗汤面罢?” 秦想想转头问穆霆:“试试可好?” 穆霆点头:“好。” 秦想想便与店家道:“煮一碗便可,再拿一个小碗与我。” “好咧。” 脚店挺大,只坐着三三两两吃面的客人,除了煮面的中年男子店家,还有个面色藜黄的年轻妇人在抹桌子。 看样子,像是一间夫妻经营的脚店。 脚店里摆着的是长条方桌,擦得很干净,秦想想先坐下,穆霆犹豫了一下,在秦想想对面落了座。 秦想想低声道:“我闻到这家脚店汤头中,有一股我不曾闻到过的香味,是以我想试试。” 穆霆勾唇笑道:“秦大娘子就是厉害,我是半点都闻不出来。” 汤面很快做好了,年轻妇人端上来,将面放到秦想想面前,又给秦想想拿了一个小碗:“客官请慢用。” 年轻妇人说话柔声细语,动作也温柔。 穆霆拿起小碗,给秦想想挑面。才挑了三筷箸,秦想想就道:“好了,再给我倒些汤头便好。” 穆霆又乖乖地给她倒汤头。 秦想想挑了一筷箸,送进嘴中,细细地品尝着。面做得很筋道,汤头也分外的香浓,看得出来这家脚店做得很用心。 但那味香料,她没尝出来。 秦想想想,改日还是得让兰娘子来试试。 秦想想三口面吃完时,穆霆还在吃,汤面还有一大半。他吃得很慢,好像在学她细细的品尝。 秦想想后知后觉:“你是不是也已经用过饭了?” 穆霆一怔,恍然道:“没有。” “那是你觉得汤面不好吃?” “没有,汤面很好吃。”穆霆说。“那你为何吃得这般慢?” &t;divtentadv>穆霆的脸忽地红了:“我,我不过是想,想这样和你,多坐一会。” 秦想想忽地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她掩饰地用手扇风:“好似有些热。” 其实刚下过一场大雨的沧州城一点都不热,甚至还有些凉。 她话音方落,竟是瞧见穆霆从袖袋里摸出一把折扇来,而后献宝似的递给她:“给。” 秦想想:“”想不到穆世子竟是随身携带一把折扇的人。 穆霆脸红红的给她解释:“今天在街上看到的,觉得挺不错,就买下来了,送给你。” 秦想想脱口而出:“你竟然还有心思逛街?” 穆霆继续慌乱地解释:“就无意中看到了,觉得天气渐渐热起来了,秦大娘子会需要的。” 秦想想将扇子打开,扇子是缎面的,上面绣着一只圆滚滚的狸花猫,正在芭蕉树下用它肥嘟嘟的爪子逗弄着一只绣球。 “倒是挺,有趣的。”秦想想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只圆滚滚的猫。 “这是蜀绣。我一见这只猫,便觉得它与秦大娘子好像。”穆霆脱口而出。 秦想想摩挲着肥猫的手忽地有种打穆霆一顿的冲动。她哪里像这只肥猫了?她很瘦的好吗?等等,这段日子好吃懒做的,她的衣衫的确是有些紧了 但,但,但,也没有和这只肥猫一般胖啊! 穆世子太过分了!在京师的时候就暗讽她胖! 秦想想正想把折扇扔回去给穆霆,却听得旁边“砰”的一声,一只木盆跌在地上,倾泻了一地的脏水。 年轻妇人一脸惊惶地看向她的丈夫。 “你是怎么回事?”方才对秦想想二人还十分温和的店家忽地大声责骂起来,“这个月你已经摔了三次了!这木盆都坏了!” 年轻妇人唇色苍白,却一句话都没有辩解。 “还不赶紧将木盆捡起来,将脏水给扫干净了?”店家下一句话倒是没有那么大声了,但语气极度嫌弃。 年轻妇人赶紧弯腰去拾木盆,又去捞抹布,动作慌慌张张。 “真是晦气!”店家极为小声的骂了一句。 年轻妇人取来簸箕与扫把,正要将地上的脏水扫去,手中的扫把却又掉了下来。 原来店里三三两两的食客早就在店家骂年轻妇人时,早就会帐离去,此时店里只剩秦想想和穆霆二人。 “你这是怎么回事?”店家看了一眼秦想想和穆霆,忍着怒气问年轻妇人。 年轻妇人仍旧不出声,只垂头弯腰将扫把捡了起来,轻轻地扫着地上的脏水。 穆霆快速地将汤面吃完,站起来:“我们走罢。” 他掏出一串儿铜板,丢在桌上。秦想想最后看了一眼年轻妇人,见她默默的扫着水,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被骂的日子,便也起身,走了出去。 她手里拿着那把折扇,正要再和穆霆分辩分辩扇面上的那只猫,肩膀忽地被一只大手一箍,她人就被穆霆带进了汤面脚店旁边的幽深黑暗的巷子里。 “你”秦想想被迫地紧紧挨着男子厚实的肩膀,感受着衣衫之下炙热的热意。 “嘘。”穆霆转过脸来,朝她嘘了一声。 他们被人跟踪了? 穆霆微微低头,声音轻轻:“那店家不对劲。” 秦想想正想问为何不对劲,忽地听得店里似是传来一声闷响。 第277话 捡来的妻子 “叫你笨手笨脚,叫你干点活都干不好!”那店家虽将声音压着,但秦想想也听到了。 原来穆霆说的不对劲,应不是这个不对劲。 但穆霆拦在她前面,她看不见。 方才那声闷响,是妇人被打了吧?秦想想可见不得小娘子被打,当即要从穆霆身后蹿出去。 她才迈了一步,就被穆霆给按了回去:“不慌。” 他怎能如此狠心?那小娘子都被打了!秦想想急得想扒开穆霆的手,穆霆忽地好似闷笑一声,突地将她揽到身前。 真是太可恶了,他每每总用他身体的优势来等等,他方才那动作,可不就像是在逗一只猫? 秦想想脑海里刚浮起这样的念头,却感觉身边好似闪过一阵风,再定睛一看,穆霆已经在脚店里了。 方才那店家气急,操起扫把就往年轻妇人身上打,年轻妇人也傻,一点儿都不躲,就傻傻的站在那里让她丈夫打。 那店家正要打第二下的时候,穆霆抓住了他正欲挥下的扫把。 “为何要打她?”穆霆冷声问。 他的力气很大,那店家想将扫把拽回来,却是半分都拽不动。 店家气急败坏,骂起穆霆来:“我打我家婆娘,与你何干?” 穆霆正要说话,却见秦想想迈进店里来,蹙着眉问店家:“你做的汤面这般好吃,品性却为何这般糟糕?辱骂你家娘子便算了,竟还要打她。” 店家咬牙道:“你这小娘子,莫要多管闲事。我这婆娘,脑子不灵光,一个月不省得要打烂店里的多少东西” “怎能算是多管闲事。”秦想想打断他,“我这人就见不得小娘子受苦。便是打烂东西又如何,我看她脸色苍白,像是病了,你不替她延请医工,她身体不好,干活自然不利索。” 她这番话一说,那年轻妇人总算有了反应,迅速地抬头看了秦想想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我怎地不给她请医工?自从去岁秋,我将她从城外的乱葬岗里捡回来,不省得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她倒好,一天天的,不是打烂木盆,就是手忙脚乱的干不好事”店家看起来分外气愤。 竟还有此事?店家原来还是个好人? 此时年轻妇人又抬头,怯怯的看了秦想想一眼,轻轻的点头。 店家继续道:“我年纪不轻了,本来想在乱葬岗能捡到这么年轻的小娘子做妻子,让她替我生个一男半女的,这辈子就满足了。可谁成想,光是医治她就花费了不少钱,这都快一年了,她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但却是连娃娃都没怀上。我汤面做得再好哪有如何?也没有后人继承啊。” “可你也不能因此打她啊。你本就是在乱葬岗拾到的她,想必当时她定然是病得很严重,这才被家人放弃了的”秦想想努力地想着措辞。 店家却打断她:“小娘子,我这婆娘,可不是沧州本地人,是从外地逃荒来的,误入了乱葬岗。她当时啊,身上还有不少伤痕,当时看起来并不是很严重,我这才将她拾回来的。当时在乱葬岗,可还有不少跟她一起逃荒过来的,不过那些人并没有像她这般幸运,被我捡回来。” “竟有这种事?”秦想想忍不住道,“当时那些人还活着?” “我也不清楚,好像有几个还有气息吧。”店家皱眉回忆道。 “你没上报官府?”秦想想追问。 店家马上道:“自是上报了,不过后来官府去没去处置,我就不清楚了。小娘子,我还是劝你,莫要管我的家务事。我这婆娘吧,脑子一时好,一时糊涂。她糊涂的时候,我打她一顿就能清醒几日。” “怎能算是家务事?你打她就是不对。你不是说医治她花了很多钱吗?这以后医治她的钱,就由我来给。”店家瞪大眼睛,先是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秦想想,而后很快警惕地看着秦想想:“你不是沧州人吧,你想做什么?你一个小娘子,跟我抢什么妻子?”他一边说着,一边怪怪地看向穆霆。 &t;divtentadv>这店家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该不会是觉得她要给穆霆纳妾吧?等等,这个法子也不是不行但若是要给他纳妾,得挑机灵一些的。 “咳。”秦想想回过神来,“我自然是有条件的。你不是说你的厨艺后继无人吗?我来做你的徒弟如何?” “啊呸!”没想到店家的反应那么大,他恶狠狠道,“你这心狠的小娘子,我不过才四十,你便咒我无子!你,你,你,好歹毒的心肠!你给我滚,给我滚!” “呵呵”秦想想心虚地后退了两步,却被穆霆拦住了。 穆霆眉目冷然:“你若是再打你家娘子,我们便报官。” “啊呸!你们还报官!我打我家娘子,天经地义,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诶,诶,诶!你这是作甚!” 穆霆牢牢的抓住店家的一只手,冷冷道:“那你便试试看,我能不能管?” 店家明显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被穆霆这么一抓,当即就怂了:“这位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打我婆娘了。” 穆霆松开他的手,店家趔趄了一下才堪堪站住。 年轻妇人想去扶他,却被他给甩开了。 秦想想道:“这样吧,我不学你的手艺,不过我仍旧还会帮你家娘子请医工。” “不,不用了。”年轻妇人此时却结结巴巴的道。她低着头,迅速地看了秦想想一眼,“谢谢你。” 店家也赶紧道:“真不用了,我自己的婆娘,我能不治她?待挣了钱,我会给她买药的。” “那好。”秦想想没有再坚持,朝穆霆使了个眼色。 穆霆心领神会,警告店家道:“若是你再打你家娘子,不给她治病,我们就让你好看。” 店家抖了一下,答应得飞快:“我不会再打了,还会给她治病。” 从脚店出来,秦想想的心情明显有些低落,没有开口说话。 穆霆默默地陪着她走,也不说话。 巷子里除了各式各样的脚店,还有不少年轻妇人挎着篮子在向路过的行人兜售自家做的一些零嘴。 有一名妇人看见穆霆和秦想想,连忙走过来:“郎君,给小娘子买些零嘴吧。” “你家的零嘴是什么?”穆霆问。 “枣泥糕!”妇人热情道,“枣泥糕可是沧州最有名的零嘴,又香又糯,小娘子可都爱吃了。 “这一篮,我全都要了。这篮子我也要。”穆霆买东西素来很直接。 妇人欢喜得脸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她在夜市里兜售零嘴很久了,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大方的客人。 穆霆痛快地会了钱,刚从妇人手中接过篮子,忽地从四面八方又涌来不少妇人:“郎君,我们家的枣泥糕也是很不错的!” 秦想想被挤了个趔趄。 第278话 我家娘子 穆霆唬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捞:“秦大娘子!” 秦想想却就势,正要往旁边的巷子里躲去,忽地从斜里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肘,那手的主人并急叫了一声:“秦大娘子小心!” 那人却是潘文雄。 穆霆越发的焦急,想从一堆妇人里挤出来,却又有好些篮子拦在他面前:“郎君,郎君,买我们家的枣泥糕吧!” 秦想想轻轻挣脱潘文雄的手:“谢谢潘四爷。” “不必客气,秦大娘子可有受伤?”潘文雄神情略有些担忧,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没有。我又不是泥做的娃娃。”秦想想说。 她看到潘文雄似是还要说些什么话,赶紧望向被一堆妇人包围的穆霆。正巧穆霆高高举着那篮枣泥糕从人群中左闪右挪的出来,躲到她身后,大声道:“我家娘子只吃一篮便够了!” 谁是他家娘子了?秦想想横了穆霆一眼,到底是没揭穿他。 “都卖给我吧!”潘文雄却朗声对那些妇人道,“先来我这里拿钱,然后都送到潘家老宅去。” 那些妇人欢喜得直叫:“多谢潘四爷!潘四爷果然爽快!潘四爷果真是个大好人!我等祝潘四爷前程似锦!” 不知是哪个,竟趁乱叫了一声:“小娘子,可要擦亮眼睛啊!” 穆霆:“”这沧州城的娘子们可真是凶猛啊 妇人们都排着队找潘文雄拿钱,穆霆揭开盖篮子的布:“来尝尝这枣泥糕好不好吃。” 他刚从那堆妇人中挤出来,脸色还有些红。 秦想想本来是想拒绝的。但瞧见他巴巴的看着她,期待她品尝的神情时,心不由自主的就软了下来。 她伸手去拈了一块。 枣泥糕的确不错,虽然比不上陈桂春的手艺,但别有一番滋味在里面。 “好吃。”她说。 穆霆也拈了一块,送进嘴中,整个人都甜了。 呵呵,潘文雄这厮还在那边手忙脚乱的给那些妇人会帐呢。 这念头刚起,余光就瞄见潘文雄那厮走过来。潘文雄笑意盈盈:“秦大娘子,穆世子,我们沧州的枣泥糕还不错吧。” 虽然也问了他,但潘文雄的目光一直看着秦想想。 “还行。”穆霆倒没看在他的份上而说出违心的话。 潘文雄又道:“上次我往潘家别院带去的其中一个厨子,做这枣泥糕也是好手。只可惜秦大娘子只住了一日便离开了。” “你说的可是张厨子?”秦想想道,“沧州城的确人才济济。他做点心的确很有一手,你们潘家倒是识才。” “假如秦大娘子喜欢,我可以将张厨子送过来给你。”潘文雄说。 “小娘子的确有意思,不过是一个厨子,竟也被小娘子赞不绝口。”忽地从旁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秦想想循声望去,只见从暗处缓缓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身着青袍,唇瓣微微勾着,似笑非笑。 “业儿,你回来了?”潘文雄讶然道。 “小叔。”来者正是潘立业。潘文雄便朝秦想想与穆霆道:“这位是潘家二郎君潘立业,我二哥家的。业儿,这位穆世子是慧真郡主的义兄,这位是秦大娘子。” &t;divtentadv>潘立业的神情倒是不卑不亢:“小民见过穆世子。” 又朝秦想想道:“秦大娘子。” 原来这就是潘立业。 秦想想道:“潘二郎君的确也有意思,厨子又如何了?如是学得好厨艺,走遍天下都不怕。” 原以为潘立业会和她争辩一番,没想到潘立业却微微笑道:“秦大娘子不愧是从京师来的,十分的有见解。” 这话听着其实有些怪怪的,但又叫人挑不出刺来。 “不过小叔就不对了,若是你喜欢一个小娘子,送一个厨子给她,她不一定动心,但倘若你学会做枣泥糕,做给她吃,说不定她就欢喜了。”潘立业说。 潘文雄皱眉道:“业儿,莫要胡说。” 潘立业笑了笑,朝穆霆道:“穆世子千里迢迢的将我表姐送回来,着实辛苦了。听说上回寿宴穆世子也没有吃好,不妨今晚小民作东,请穆世子到金满楼,给穆世子接风洗尘。” 穆霆拒绝:“不必了” “假如穆世子拒绝,那就是穆世子看不起我们潘家。”潘立业说。 潘文雄皱眉:“业儿,你在胡说什么?”他这个侄儿,平时虽然不像潘立礼那般爱出头,但不至于说这样的话。 穆霆忽地笑了:“看不起你们潘家又如何?我千里迢迢的护送我义妹来沧州,是爱护她,而不是看在潘家的面子上。这来了沧州城吧,潘家像是要给我义妹下马威,随随便便哪家的郎君竟也能配得上我义妹。潘家竟有脸号称大族,不过是惹人耻笑尔。” 他如此呵斥,潘文雄脸上已经挂不住,潘立业却仍旧笑着:“穆世子说得对,我们潘家的确做得不够好,是以这才想穆世子给一个机会弥补” “真不必。倘若想弥补,对我义妹好些便是。”穆霆道。 “那是自然的。穆世子不知,我祖父素来是面冷心软” “是不是面冷心软我不管,倘若明面上都不好了,暗地里想来更不好。” 穆世子的话听起来一点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但他说话再硬,却没有说过要将慧真郡主带走。 潘立业道:“是。回去小民一定好生的劝告祖父。” 穆霆是懒得再理会这潘家叔侄,搅得他与佳人逛街的兴致都没了,他低声问秦想想:“我们回去罢?” 秦想想点头:“好。” “告辞了。”穆霆朝潘家叔侄点点头,与秦想想一同离去。 他走得快,提着装枣泥糕篮子,故意走在秦想想后面一些。如此从背后看去,秦想想像是被他拥着走一般。 潘文雄静静地看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潘立业在一旁道:“那秦大娘子竟是有如此魅力,将小叔勾得魂不守舍的。” “业儿,慎言。”潘文雄转过头来,神情肃然,“你今儿是怎么了?为何说出如此让人不适的话语来?” 以前的潘立业,文静有礼,一直都是默默的做事,说话亦是很谦逊的。哪像今晚,一张口就得罪人。 “侄儿不过是不想让小叔错过佳人,遗憾终生而已。” “那也是我的事。”潘文雄说,“对了,你不是奉你祖父的命令去接贵客了吗?怎么,贵客不必你相陪?” 这几天家里有事 第279话 试探 “小叔都在这里,侄儿自然也不用相陪。不过侄儿有个不情之请。” “业儿只管说。” “方才穆世子的呵斥,让侄儿如醍醐灌顶。侄儿想请小叔陪着,一起去探望表妹。”潘立业比慧真要大三岁,与潘文雄是同一年出生,只比潘文雄小两个月。 “表妹?”潘文雄却有些糊涂地问,“哪个表妹?” “自然是从京师千里迢迢而来的表妹啊。”潘立业笑眯眯道。 潘文雄却十分为难:“不瞒业儿,我与慧真郡主其实并不相熟……” “咱们多去几次,不就相熟了?”潘立业说着,从旁边小厮手中拎过一篮枣泥糕,“咱们就请慧真郡主尝一尝咱们沧州有名的枣泥糕。这礼物嘛,不在于贵重,在于有心。” 他这侄子,还真是变了。潘文雄暗暗想。老爷子让他接的那位贵人,到底是谁?竟然让潘立业将自己的本性给显露了出来? 潘立业既坚持要去,潘文雄只得跟上。 转眼到了十二巷里,虽然夜色沉沉,但十二巷里仍旧飘着不大好闻的酒味儿。 “表妹可是金尊玉贵的郡主,这种地方她怎地住得惯?”潘立业说。 “慧真郡主虽是娇养的,但一点都不怕苦。”潘文雄说。 “小叔方才还说与表妹不相熟呢,现在倒是熟悉表妹的秉性。”潘立业笑眯眯道。 “能住十二巷的,自是吃得苦的。”潘文雄说。 转眼就快到了潘文勇两兄弟住的住所,从墙头可以看到院子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严厉的呵斥声。 “咦?这是?”潘立业快走两步,正要叩响门扇,忽地一愣,这院门怎地变成了墙? 潘文雄也在后面诧异道:“这怎么将门给封起来啦?” 潘立业急走几步,来到第八户门前,院门是开着的,但小小的院门两旁竟然站着两个女侍卫。 院门不仅站着两个女侍卫,还新修了屋檐,新漆了院门。 “你是何人?”一个女侍卫朝潘立业厉喝道。 “女壮士,这位是潘家二郎君,我的侄儿。”潘文雄赶紧冲上来说。 女侍卫睨了潘文雄一眼:“潘四爷,便是潘家人,也不能贸然上门来打扰郡主。” 潘立业笑道:“小娘子莫要生气,小生不过是想拿些沧州本地的枣泥糕给郡主尝尝。” 女侍卫面无表情:“不是什么玩意都能拿来给郡主尝的。” 潘立业的面色当即有些不好看。 潘文雄打圆场道:“郡主小心的确没有错……” “认真些!”忽地从院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厉喝。 “这么晚了,你们这是还在训练?”潘立业笑道。 女侍卫仍旧面无表情:“与你们无关。” 潘立业仍旧笑道:“女壮士,能不能替我们通传一声……” “若是再不认真些,今晚便没有酒吃了!”里面又传来这么一句。 潘立业的好奇心更重了:“难不成是在骂文勇叔和文武叔?可为何呀?这文勇叔和文武叔可是郡主的亲舅舅,这外甥女哪能责骂舅舅呢?这不是不孝吗?” 不愧是潘立业,一番话就将慧真郡主置于不孝的地步。 他这话一说,女侍卫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郡主这是让两位舅老爷练习仪态,过阵子便要让媒人挑些年龄适合的女子来相看呢。” 潘立业十分吃惊:“可文勇叔和文武叔不是……” 两个女侍卫神色厉然地看着他,仿佛他若是说一句话,手上的刀就要拔出来了。 “两位哥哥都还不到四十呢,理应是再娶的。”潘文雄又赶紧打圆场。 潘立业歉然地笑笑:“是我狭隘了。不过两位女壮士若不替我们通传的话,可以将这篮枣泥糕拿进去献给慧真郡主尝尝吗?这是我家小叔特地给郡主买的……” 两个女侍卫不为所动:“若无郡主命令,我们不能将任何人拿来的任何东西送进去。二位还是请回吧。” 潘立业只能又提着那篮枣泥糕走了。 “赏给你们吃了。”刚走出十二巷,潘立业就将篮子扔给小厮。 “没来十二巷时,侄儿还以为慧真郡主孤苦无依呢,没想到身边还有这么多下人。”潘立业感叹道。 潘文雄没有作声。 潘立业这是来试探慧真郡主深浅的。 二人一道乘车回家,马车刚到潘家老宅院门,从里头脸色煞白的奔出来一个下人:“四爷,二郎君,不好了!家主他,家主他中风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祖父的身子一向康健,怎地会突然中风?成茂叔公给他看诊了吗?”潘立业厉声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他口中的成茂叔公,是潘成才的堂弟潘成茂,是一名年近花甲的医工,在沧州城里开着一家医馆,平素潘家老宅的人看病都是请他。 “就是看了诊,成茂叔公才确认的是中风……”下人抹了一下脑袋上的汗,“成茂叔公说家主怕是不行了!二爷这才让小的出来寻主子们回来!” 下人话没说完,潘文雄已经撩起衣袍,直奔潘成才住的荣华堂。 潘立业冷眼看着潘文雄的背影消失,才冷然问那下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下人压低了声音:“成茂叔公说,家主是因为纵欲过度……” “我就省得!”潘立业说着,也大步进了门。 他祖父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娶那妖女做继室!更不该生了他那四叔! 眼看前面便是荣华堂了,经过回廊时,忽地有人从暗里扯住他的衣袍:“二郎君请止步。” 眼看就要回到金满楼了,秦想想止了脚步,望向穆霆:“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潘文雄那厮本就不对劲。”穆霆很快地接过话头。他这一路,都在琢磨潘文雄那厮的行为。好嘛,今晚秦大娘子的记忆本来是只记得他送的枣泥糕,而决不是潘文雄将枣泥糕全给包下来的行为。 潘文雄那厮,让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穆霆咬牙切齿的想。明明省得他和秦想想关系匪浅,偏偏还要来插一脚。若非如今有要事在身,要和潘文雄暂时结盟,他非得撕了那厮的嘴脸不可。 秦想想却是睨他一眼:“原来你这般记挂潘四爷,方才为何又迫不及待的远离人家?” 穆霆一愣,想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记挂着那厮了?他记着那厮作甚? 秦想想没理会他,只又道:“我是说脚店里店家的妻子不对劲。” 穆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想想说的是店家的妻子,不是潘文雄那厮。 “是有些不对劲。难不成真的像那店家所说,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不,不是这个。我是指她的口音,以及我说要带她去医治时,她的反应不是欢喜雀跃,而是很害怕。”秦想想细细地回想着在脚店时的情形。 “我没注意到她。”穆霆说这话的时候,特地着重强调,“不过那店家似乎也很可疑,似是企图在掩饰什么。” 秦想想忽地主动接过装枣泥糕的篮子,声音甜美:“穆世子,我想请你去查一件事。” 第280话 中毒 除了暂时不能到齐的,潘家的子子孙孙,都挤到了荣华堂。 当然了,只有平时受到老爷子宠爱的才能挤进最前面。 老爷子向来最宠爱的潘立礼挤在了最前面。 潘文雄刚进荣华堂,便看见他阿娘季氏正失魂落魄的站在一旁,双眼通红,却没有流泪。 季氏也看见他了,朝儿子轻轻摇头。 潘文雄脚步顿了顿,没再看他娘,而是挤进人群中。 虽是继室所生,但也是潘老爷正儿八经的亲儿子,是以潘文雄顺利地挤到了前面。 厢式大床上,潘成茂正在亲自给潘成才喂药,但药汁灌进去,又从唇角边旁边流了出来。潘成才的脸色已经呈现青黑色了,双目紧闭,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潘成茂摇摇头:“怕是不行了。” “不可能!老爷子的身体一向比我都好!”潘文耀红着眼说。 潘文光有些心不在焉:“是啊,老爷子的身体一向都康健。” “再康健也架不住不加节制的纵欲。”潘成茂又说了一遍。方才他已经说了一次了。 潘文光、潘文耀,还有潘文宝,也就是潘成才的三子,潘文雄的三哥,闻言即刻齐齐看向潘文雄,目光冷然,恨不得将潘文雄大卸八块。 潘文雄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的目光,而是迎上去:“成茂叔,只管用最好的药。” 潘成茂摇头:“家主不仅仅是纵欲过度,还有一个原因……” “祖父竟还中了毒!季氏好狠的心!”潘立礼怒气冲冲的闯进来,唾沫差点没喷在潘文雄脸上。 “礼儿是说,毒是我阿娘下的?”潘文雄并没有慌乱失措,而是镇定自若地反问。 “没错!”潘立礼脸色沉沉,“成茂叔公亲自验到的毒,而这是我从季氏房中搜出来的药包!”他说着扬起手中的药包。 潘文雄有些茫然地看着潘立礼手中的那个小小的药包。 他还以为来日方长,什么都可以徐徐图之,但一眨眼,忽地就天翻地覆了。难不成他们已经知晓了自己欲和慧真郡主密谋的事情,所以迫不及待的要翻脸,要让他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道女声传来,人群分开,缓缓走出季氏。 她安抚地看了潘文雄一眼,朝他摇摇头。 季氏十五岁跟了潘成才,十六岁生了潘文雄,如今也不过三十七岁的年纪,再加上她保养得好,与世无争的模样,宛若二十七八的年轻妇人。 如今她虽满眼通红,却没有泪。但这样的季氏,看着就叫人怜惜不已。 “哪个闲着无事想加罪于你啊!”潘立礼怒气冲冲道。 “我没有对老爷下毒。”季氏说,环视着众人,“不过倘若你们想要我儿死,我可以认下这个罪名,只要你们不要为难我的儿。” “娘亲!”潘文雄哆嗦起来,奔到季氏身边,“不可以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他们若要冲我来,便冲我来好了!我不怕!” “可是娘亲怕啊!”季氏怜惜地看着潘文雄,她的儿子生得真好,像她,不像潘成才,“你只有你自己,可是他们潘家有一群人。” “倘若你没有做的事,我们怎地会为难你!”潘立礼厉声道。 “礼儿,事情没有查清楚前,不要胡说。”潘文耀道。 “这药包,是从她的房中搜出来的。我已经闻过了,这就是……” “我阿娘的房间,素来不是你们想进就进的吗?”潘文雄气愤道,“自从她嫁进潘家,你们就时时刻刻都在怀疑她要害死老爷子,这些年你们有哪一天没搜过她的房间,限制她的自由?她是如何将毒药藏进房中的?” 潘家人是怕潘成才老糊涂了,将好东西都给了他娘吧?只可惜,他阿娘除了他,别无所有! 他阿娘除了一个继室的名头,什么都没有! “小叔,这几日大家忙着祖父的寿宴,又忙着迎接慧真郡主,都没去过……的房中。”潘立钊说。季氏的身份在潘家一向尴尬,小辈们不想称她为祭祖母,但直接称作“季氏”又显得自己没有素养。所以每次如何称呼季氏,潘立钊都犯难。但幸好季氏一直像个透明人一般,在潘家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大家几乎没有当面称呼她的机会。而在私底下,大家都是称季氏为“那个女人”。 “呵。”潘文雄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季氏朝他摇摇头,“雄儿,别说了。” “昨日家主将城南卖针线的铺子给了季氏,她今日得了家主允许,往城南去了,大约出去了一个多时辰。”忽地从人群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是大太太田氏。 “城南卖针线的铺子可是十分赚钱的!怎地给了她!”潘立钊惊呼道。 潘文宝冷笑:“自然是使了些下作手段罢。不然这些年为何老爷子一个铺子都没给她,偏生昨日就给了?事情定然有蹊跷!” “既然有蹊跷,那便报官!”潘文雄目眦欲裂。 “小四!这可是潘家丑闻,你莫不是想让季氏下毒毒害家主的事传遍沧州城吧?”潘文宝说。 “可我阿娘没有害父亲!”潘文雄大声说。他忽地有些恨自己,为何当初不下场考试,否则如今他也不会让这些人踩在他的头顶上! 其实他不下场考试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并不想离开沧州城,不想离开阿娘身边。可没想到,便是他在沧州城,阿娘仍旧逃不离这样的命运。 “雄儿,镇定一些。”季氏的声音仍旧温柔,“大喊大叫是无济于事的。” 她看向潘文耀等人:“方才我便说了,只要你们不为难我的雄儿,我便认了这罪名。” “阿娘,为何要这样,便是你不认下这罪名,我带着你离开潘家,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潘文雄说。 季氏叹了一声:“雄儿,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你们母子俩别在这里上演什么母子情深,显得我们潘家有多狠心似的,是你害的,便是你害的。不是你害的,我们潘家也决不会冤枉好人。”潘文光说。 潘文雄红着眼:“我阿娘没害人!报官,我要报官!”他知道潘家其他几房和许知州交好,但他也不怕!再不济,他带着他阿娘一起流落天涯,也比没了阿娘强! 想了想又转头吩咐他娘:“阿娘,你可不要做寻死的傻事!你死了,我也随你一起去!” 季氏哭笑不得:“好。” 潘文光、潘文耀和潘文宝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是潘文光出的声:“四弟要与你阿娘离开潘家,也不是不行,但必须要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能要。此前落在你名下的那些铺子,还有昨日老爷子给你阿娘的针线铺子,通通都要还给潘家。” “呵,那些铺子明面上虽是落在我名下,但实则上还不是父亲的吗?你们若要,只管拿去!”潘文雄大声道。 潘文耀却在此时咳了一声:“就这样赶四弟出去,不大好吧,到底他是父亲的亲生骨肉……要不,还是请族老们过来商议一番……” “不过是一点小事,何必惊动族老们。”潘文宝说。 “诶,家主,家主!”潘成茂忽地叫了起来。 潘家家主,就这样没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潘成才。 第281话 后院起火 潘成才到底没死。 他在咯出一口血后,就没死成。 但也跟死差不多,昏迷不醒,怕是以后就一直这样睡下去了。 季氏母子俩,拎着几个小小的包袱,出了潘家的门。 田氏和张氏,将季氏发髻上簪着的钗子通通给拔了下来。 门外的风有些凉,潘文雄站在夜风中,觉得恍若隔世。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他还大手一挥,买下那些个妇人的枣泥糕去讨好小娘子。可如今他却连阿娘头上的一根发簪都保不住。 “对不起,阿娘,是孩儿没用。”潘文雄说。 季氏温婉地笑:“只要能和我儿在一起,阿娘便心满意足了。不过遗憾的是,阿娘如今都快四十了,也无一技之长,怕是会拖累我儿。”她嫁进潘家二十年,头几年怀孕生子带孩子,后来潘文雄大了上学堂了,就日日的陪着潘成才,什么都不做。她就像是被一只圈养的金丝雀,什么都不会。 “阿娘养大了孩儿,以后就让孩儿养阿娘。” 可潘家只给了他们五十贯钱。季氏嫁进潘家前,也是穷人家的女儿,太是知晓五十贯钱是不够用的。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活,是另一回事,今晚他们又该何处何从?可是住客栈?若是住客栈的话,雄儿定然不会让她住得太差,可这五十贯钱,能够花? “阿娘,你听说过金满楼吗?”潘文雄看着天边的一弯弦月,问他娘。 “听你父亲说过。”季氏说。潘成才很少让她出门,但在外面遇到的一些能说的事,会和她说。 “那今晚孩儿便带阿娘去金满楼。” “啊?”季氏瞪大了美丽的眼睛,脱口而出,“那不是要花很多钱?” 潘文雄笑道:“我有一个朋友在金满楼,有她没事。” “原来雄儿在外面有朋友,阿娘就放心了。”季氏笑道。 金满楼仍旧热闹得紧。 潘文雄领着季氏进门,季氏看到热闹的瓦子里歌舞升平,美丽的眼睛像是纯真的小娘子,一眨不敢眨。 “我找崔娘子身边的秦大娘子。”潘文雄对茶酒博士说。 季氏总算回过神来,讶然道:“雄儿的朋友竟是一个小娘子?” 她说着,笑容漾开来:“雄儿一直不曾有喜欢的小娘子,莫非……” 潘文雄赶紧“嘘”了一声:“阿娘莫乱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或者说,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但潘文雄可不管这么多。 只要还有机会,他就赖定了秦大娘子。 不管穆世子的脸再如何臭,他也要赖着秦大娘子。 潘文雄打定了主意,并且做好了应对穆世子的准备。 秦想想下得楼时,一脸的莫名其妙。 潘文雄含笑迎上去:“秦大娘子,又见面了。” “有什么事吗?”潘文雄怎地又跑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貌美的年轻妇人。 潘文雄笑吟吟的介绍:“秦大娘子,这是家母。阿娘,这是秦大娘子,她为人可好了。” 这年轻妇人竟是潘文雄的娘亲?秦想想有些发愣。 “秦大娘子,借一步说话。”潘文雄说。 他娘不会是有什么绝活,是以他特地将他娘领过来要讨好她吧?但他讨好她有什么用?秦想想很是疑惑。 “我们被潘家赶出来了。”潘文雄开门见山。 秦想想吃了一惊:“为何?” “我父亲中了风,昏迷不醒,其他三房便趁机赶我们出来,净身出户。”潘文雄苦笑道,“我在外面吃苦不要紧,但我阿娘不能吃苦,是以我想请求秦大娘子,可否收留我娘些许日子?秦大娘子请放心,我以后定会报答你的。” 秦想想看向季氏,季氏露出温婉的笑容。 想不到潘文雄的娘亲竟然如此年轻。潘成才可真下得去手。潘家人也是真狠,能做出赶这潘文雄母子俩出门的事,也应是恨极了潘成才娶继室的事吧。 “你该如何报答我?”秦想想收回目光,看向潘文雄,“你本是潘家人,是沧州本地人,被赶出家门,却无处可去,我还能相信你有什么能力?若是我不来沧州城,你又该寻谁去?” 秦大娘子一针见血,一点都不留情面。 潘文雄苦笑:“秦大娘子说得是。我潘小四也不是没有朋友,我,我只是,觉得我娘亲是我最重要的人,理应托付给我最信任的人。” “最信任的人?我?潘四爷莫不是在开玩笑?”秦想想挑眉,“我们可是相识不久的陌生人。” “可秦大娘子身上有一种让我安心、信任的感觉。”潘文雄大胆地看着秦想想。他记得她有两个小酒涡,笑起来特别好看。 秦想想觉得很奇怪,这潘文雄为何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是怕自己拒绝吗? 其实拒绝也是人之常情,她与潘文雄又不是什么亲戚、青梅竹马之类…… 秦想想又看了一眼季氏。 季氏尽管只穿着粗布衣裙,发髻上一丁点首饰也没有,但她还是很好看。 季氏又朝她笑了笑。 秦想想回过头来,答应下来:“好,我会照料你娘亲。至于你……” “我认识木东家,我会请求他,暂时给我一个住处的。”潘文雄赶紧道。只要他阿娘在秦想想手上,他还怕那穆世子不成? 潘文雄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将那张五十贯的银票掏出来,欲递给秦想想,“这是我阿娘的……” “不必了。”秦想想朝季氏走去,“伯母,我们走吧。” “雄儿,那你保重,一定要照料好自己。”季氏认真地吩咐潘文雄,还顺便朝潘文雄使了个眼色。 你喜欢的小娘子,阿娘会助力的。 潘文雄:“……”他娘还怪有意思的呢。呵呵,母子同心,其利断金。他就不信穆霆还能使出和他一样的招数来。 季氏跟在秦想想后面,分外的安静。 秦想想将她领到自己住的房间:“房中只有一张床,伯母就睡床上吧,我打地铺便可。” 季氏摇头:“秦大娘子是主人,我是你收留的客人,我就睡地上吧。” “伯母莫要推托,若是伯母睡地上受了凉,潘四爷可是要寻我麻烦的。”秦想想说。 季氏温婉地看着她:“那好,我听秦大娘子的话。”说着便乖乖的坐下来。 秦想想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妇人,但像季氏这样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说。”她不由自主道。 此时的穆霆还不知道自家后院起火了,他趁着夜色,翻过州府府衙的墙头,摸到许知州住的地方。 许知州从金满楼走时,他是安排朱三郎跟着的。 穆霆打了个暗号,却没听到朱三郎的回应。 第282话 螳螂 “啾啾,啾啾。” 穆霆又叫了一遍,朱三郎仍旧没有反应。 穆霆蹙眉,不该啊。按照朱三郎跟踪的本事,很少有人能发现他才是。 他极目望去,只见州府府衙的围墙一重又一重,但没有朱三郎的身影。 按照朱三郎的习惯,他理应是潜在许知州附近。 而许知州所住的房间,灯还亮着。 穆霆像一只夜鸦,悄无声色地落在许知州房屋的屋顶上,再轻轻地揭开一张瓦。 屋中许知州正坐在书桌前埋头写着什么,穆霆刚要细看,他却吹干墨,很快将那张纸折起来,装进一个信封里,递给旁边一个穿着士兵装束的人:“速速将这封信送出去。” “遵命!”那名士兵将信收好,很快就出了屋子。 穆霆从屋顶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名士兵小跑着出了许知州住的这一重跨院。 真是太可惜了,他来迟了一步,竟是没能看到信上写的是什么,那封信又送给谁。 朱三郎到底去哪里了? 许知州写完信后,从案桌上翻了一本书看着,时不时还奋笔疾书,将书中的语句给摘抄下来。 穆霆眯眼,想仔细看清许知州写的什么,但那许知州偏生写的是蝇头小字,难以分辨清楚。 月牙儿渐渐上了正中天,夜凉如水,许知州可真是勤奋,埋头看书足足半个时辰,竟是不曾挪动一下。 期间有仆人进来给他添热茶点心,很快又走了出去。 许知州仿佛要看一晚书似的。 知州府衙仿佛古井一般安静。 穆霆似夜鸦一般,悄无声息地摸进了知州府衙存放文书的地方。 秦想想让他来查汤面脚店的年轻妇人的户籍身份。她怀疑那年轻妇人的身份不一般。 倘若是附近的人逃荒至沧州城,除非官府特别昏庸无道,否则不会置那些逃荒的人不理。要知道逃荒的人身上或许有什么不可知的疫病,官府是不可能不管的。 那名妇人要么是被官府扔在乱葬岗的,要么…… 存放文书的地方,竟有三重锁。 穆霆从袖袋里摸出一根小小的钥匙。这是临行前,秦想想交给他的,说是一般的锁都可以开。 没想到南宫问月还有这个玩意。 穆霆想当然,觉得这种玩意就是南宫问月给秦想想的。 他家秦大娘子,可是个顶顶单纯的小娘子,怎么会有那种玩意。 一重锁很顺利的开了,二重锁也顺利的开了,但第三重锁却是久久不能打开。穆霆换了几种姿势,但就是不能打开。 正当穆霆要继续尝试时,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快,快,有刺客!” 刺客?莫不是朱三郎?穆霆将锁重新锁好,一个鹞子翻身,上了屋顶。 只见许知州住的那重跨院热闹非凡,穆霆正要飞身过去,后面忽地响起熟悉的暗号声。 “啾啾,啾啾。” 是朱三郎! 朱三郎气息明显有些喘:“少主。” “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我来时,为何不见你?” “禀少主,都怪属下无能,那许知州一回来就写信,交给士兵,让士兵将信送出去了,属下一时糊涂,就跟着去了。谁知道那士兵出了门,竟是径直到急脚递铺去,那急脚地铺防守挺严,属下进去,一时寻不着那士兵,只好又回来。” 听着像是调虎离山之计。 穆霆皱眉:“我来了之后,许知州也写了一封信,也叫士兵送走了。” 朱三郎道:“这沧州城里也没有什么大事,他写那么多信是给谁送去?” “难不成那许知州知晓我们在跟踪他?”朱三郎猜测。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若是如此,也就是说,从他们进入沧州的那一刻,他们就被许知州给盯上了?如今许知州不过是在戏耍他们? 穆霆想着,背后不由一阵发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竟成了那只螳螂。想想无论如何都有点郁闷。 “抓刺客,抓刺客!” 可那只蝉,又是谁? 穆霆正想和朱三郎在旁边静观其变,忽地觉得那道身影有点眼熟。尽管那刺客蒙着脸,但那独特的身影……头大脖子长的……好似是陆绍庭啊。 陆绍庭没派他那些个帮手,竟然亲自上阵吗?不对,他们跟踪许知州也就罢了,这陆绍庭跟踪许知州作甚呢? 再看两眼,穆霆确定了,那刺客的确是陆绍庭。 朱三郎也认出来了:“少主,要不要帮他?” 好像不帮也可以,横竖陆绍庭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穆霆正要说话,忽地见陆绍庭那厮竟然直奔他们的藏身之地而来。 好了,这下不帮也不行了。 虽然不知道陆绍庭为何要偷偷的出现在知州府衙,他们如今暂且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抓刺客,抓刺客!” 呼声不绝于耳,将方才宁静的知州府衙弄得如开水滴进了油锅里。 说不定许知州就是在守株待兔,将他们引进来的。 趁着合适的时机,穆霆与朱三郎兵分两路,在屋顶上疾走。 “放箭!” 一时箭羽纷纷,无情地射向三人。 若说许知州没有防备,穆霆是万万不信的。 连他都有些气喘吁吁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穆霆与朱三郎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汇合,陆绍庭则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们。 “可是……”陆绍庭有些犹豫。三人都蒙着脸,大家的立场不同,这种情形下相认太尴尬。 “当然是我们救的你。陆指挥使,你欠我们一个人情。”穆霆说。 陆绍庭松了一口气:“多谢穆世子。” “陆指挥使为何到这知州府衙来?还被人发现了?” 陆绍庭明显有些尴尬,他身为堂堂皇城司指挥使,竟然如此不济,着实有些丢脸。 “陆某不过是觉得这许知州有些奇怪。陆某乃是皇城司指挥使,是圣上亲卫,替圣上监察百官。发觉这许知州不对劲,便来监察他。谁料他这里守卫还挺森严,我不过不小心,发出些许动响,那些守卫便蜂拥而至。” 原来如此。 尴尬过后,陆绍庭恢复冷静:“穆世子又是因何而来?” 第283话 鼻子很灵的 “和你差不多。”穆霆说。 “不对吧,方才我瞧着穆世子似是往存放文书的库房方向去了。”陆绍庭挺不客气地说。 “没错,我是去了那边,但库房有三道锁,我没能打开,是以什么都没查到。”穆霆实话实说。 陆绍庭沉默了一会:“我这里有一把钥匙,只要不是特别精巧复杂的锁,应该都能打开。”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还挺自得。 皇城司察子,果然名不虚传。 待会就看,到底是皇城司厉害,还是南宫问月厉害。 看来陆绍庭这是要还方才的人情。 穆霆想了想:“好,我现在就去开锁,你们掩护我……” “不行,这把钥匙不能离开我的视线。”陆绍庭很快拒绝了,看了一眼朱三郎,“让他引开那些喽啰就行了。还有,我出来的时候给杨凯说过,只要我在约定的时辰没有回来,他就会出来寻我。这时候他应该差不多来了。到时候我给朱三郎一件信物,杨凯就会与他一道掩护我们。” “好。”穆霆答应下来。总的来说,倘若许知州真的有问题,陆绍庭参与进来是最好的。 陆绍庭给了朱三郎一个令牌,而后和穆霆直奔存放文书的库房。 方才穆霆是从上往下试,前面两道锁都开了,最后一道没能开。 陆绍庭也是一样的顺序。但第一道锁他就卡住了,神色尴尬:“这锁还挺精良。” “但方才我开了两道。”穆霆扬了扬手中的钥匙。 皇城司怎么能输?陆绍庭正了正脸色,开始开第二道锁。 但很遗憾,第二道锁一样岿然不动。 穆霆在旁边挑眉,看来南宫问月到底是占了些许上风啊。 “不可能。”陆绍庭有些悻悻,他手中的这把锁可是开遍了不少京师官吏家中的门锁啊,没道理到了沧州城就水土不服起来。 “要不就用武力解决……”穆霆话音未落,陆绍庭将钥匙插向第三把锁。 锁开了。 陆绍庭看向穆霆:“穆世子,请吧。” 还真是……有趣。 厚重的库房门被打开,陆绍庭站在门口:“穆世子先请。” 他倒是有风度。 穆霆也不客气,打开火折子,闪身进了库房。 刚一进去,一股厚重的陈旧纸张的味道便迎面袭来。 倘若汤面脚店的店家没有说谎,那么关于他家娘子的一切理应就在去岁秋之后的文书上。 穆霆看着擂成一垒一垒的册子,头有些大。 但这可是秦大娘子亲自交待给他的任务,他当然要完成。 “去岁的人口册子……”穆霆蹙着眉,在昏黄的光线中寻找着。 店家娘子既是逃荒来的,又在沧州城里嫁了人,安家落户,州府府衙定然有记录。 穆霆的目光落在一本《沧州府志》上。 他将府志抽出,而后吃力地翻查着。 此时此刻,他分外地希望自己能够一目十行,快速地抓到那些字眼。 狄族人素来也不爱用文字,只爱打架。是以他一直以来,觉得以后有幕僚文书便可以,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竟溜进大盛某个州城的府衙来翻找这些东西呢。 其实在京师时,他每天晚上临时抱佛脚,比起之前已经好很多了。 《沧州府志》上没有任何关于逃荒的字眼。别说逃荒了,府志上全是风调雨顺、一派丰收的景象。 若不是那名店家说了谎,便是这本《沧州府志》说了谎。 穆霆努力地回想,去岁燕州似是也没有发生逃荒的事。 “哎,穆世子,有人来了。”陆绍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穆霆只得将《沧州府志》放回架子上,吹灭火折子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去,陆绍庭便动作利落的将锁都恢复原状:“快走。” 待到了安全的地方,陆绍庭问穆霆:“可查到了?” 穆霆挑眉:“你知晓我要查什么?” “一猜便知。不就是要查那小娘子的身份吗?穆世子和秦大娘子大摇大摆的逛街吃面,金满楼人人都省得。”陆绍庭说。 穆霆挺意外:“你也觉得那小娘子的身份有蹊跷?” 陆绍庭耸耸肩:“直觉而已。你省得的,皇城司察子嘛,皇帝的走狗,鼻子很灵的。” 自嘲起来的陆绍庭看着倒没有那么可恶了。 “那你可有查到什么?”穆霆正了正神色,“那晚潘成才寿宴,我看你的目光就不对劲,一直看着他下首的灰袍男子。” “与你说也没有关系。”陆绍庭道,“那灰袍男子,颇似一位故人而已。” “不会是有仇恨的故人罢?”陆绍庭是皇城司察子,虽是奉圣命,但人们恨不了皇帝,就只能恨陆绍庭。 “呵呵,穆世子说笑了。”陆绍庭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那晚我有派人盯着他,但很快就跟丢了。” 穆霆沉吟须臾,才缓缓道:“看来这沧州城,比我们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陆绍庭没有接话。 总算有惊无险的离开了州府府衙,回到金满楼的第一件事,穆霆便是要找秦想想。 岂料还没上楼,就看到一个碍眼的人——潘文雄。 穆霆挑挑眉,这厮怎地这般晚了还在金满楼? 潘文雄倒是笑得分外热情:“穆世子到哪里去了?怎地这般晚了才回来?” “潘四爷为何这般晚了还在这里?” 潘文雄叹了一口气:“不瞒世子,我父亲中风昏迷不醒,我与我阿娘被潘家赶出来了,思来想去,只能寻秦大娘子收留我们母子二人。幸得秦大娘子心善……” 穆霆瞠目结舌,竟然有人无耻到这种地步? “小民没说大话,穆世子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潘家如今,应该挺热闹的,忙着抢夺家主之位。”潘文雄说起这些来,脸上还带着笑。仿佛潘家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穆霆挑挑眉:“潘四爷也是潘家主的亲生骨肉,潘四爷就对家主之位没有半点兴趣?” “当然有。我可是男人,就得有斗志。不过我素来喜欢坐山观虎斗,到时候若能捡个现成的家主,自是皆大欢喜。”潘文雄说。 “潘四爷好谋略。”穆霆说,“我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 “刚好,我也有事。”潘文雄笑眯眯道,“我要去寻我娘,告诉她我已经安顿好了的消息。” “令堂在何处?”穆霆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自然是在秦大娘子的房中啊。”潘文雄十分自然而然的说。 他笑眯眯的,有一种让穆霆想握拳,一拳将他打飞的冲动。 这厮,太可恶太可恶了! 第284话 喜欢他 二人一前一后上的楼,一前一后来到秦想想门前。 正要叩门,门开了,秦想想看了一眼穆霆,神色淡然:“回来了?” 而后又看向潘文雄:“都安顿好了?伯母已经睡下了,明日我会转告她的,潘四爷早些回去歇着吧。” 秦想想说的这么几句话,让方才还有些郁闷的穆霆一扫阴霾,心情大好地瞄了潘文雄一眼。 潘文雄不动声色,仍旧温文尔雅的笑着:“好,秦娘子吩咐,在下一定遵守。” 他认认真真的朝秦想想行礼,才翩然离去。 穆霆不得不承认,这厮在表面功夫上,做得是挺到位的。 他目送着潘文雄走下楼梯,冷不丁听得秦想想问:“穆世子对潘四爷似是依依不舍?” “哪有!”穆霆赶紧转头,乖乖地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看着他的面容,忽地有一种面前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哈巴狗想取得主人怜爱的感觉,让人好生的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大脑袋,然后说一声“乖”。 呃。她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穆霆又兴奋起来:“我和木东家打探过了,金满楼此时的后花园,最是安静。若是有人靠近,也能看得见。” 已经将近二更天了,能不安静吗? 但…… 穆霆眼尖:“有人。” 而且还是熟人。 廖浩海和秦婉婉在后花园的凉亭里,正在围炉煮茶。 火光一闪一闪的,还能看到廖浩海笑得像个傻子的嘴脸。 自从廖浩海来到沧州之后,好像就彻底忘记他曾经是大理寺评事的事情了。穆霆等人忙忙碌碌,而廖浩海只顾着追逐着秦婉婉。 其实人有各志,穆霆也没有觉得廖浩海如此有什么不对。倘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他也乐得整日和心爱的人做些喜欢的事。 秦想想看着秦婉婉,前些日子明显有些萎靡不振的小脸此时又容光焕发起来。不过比起之前的倨傲,此时的秦婉婉是温婉的,怡然自得的。 “换一个地方吧。”她说。 穆霆看了一下四周,挺安静的,也适合说话。 “就在这里说吧。”穆霆道,低声将今夜的经历无一遗漏的说了一遍。 秦想想静静听着,小小的脸上很严肃,酒涡儿一点都不显。 “店家娘子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她已历尽千帆,复归安稳的生活。店家虽然责骂她,但能给她一个家。”秦想想说。 穆霆还真不省得,他当时就没注意那店家娘子。哼,他可是除了他家秦大娘子,别的小娘子他都不大注意。 “要不将那店家绑了,严严实实的拷打逼问他?”穆霆出主意。 “不行。”秦想想睨他,“你有没有发觉,这沧州城十分的古怪?” 这个感觉倒是有的。穆霆连连点头:“没错。” 别的州城,倘若听说武德侯的儿子与皇城司指挥使大驾光临,少不得上门来拜见,请去吃吃喝喝,巴结巴结才是。 可这二位,都将自己身份报出来了,便是潘家那样的人家,也只是表面上客气客气,暗地里似乎要迫不及待的远离。 这沧州城,可真是有意思。 “沧州离燕州也不算远,你此前就没听说沧州的二三事?”秦想想问穆霆。沧州离燕州,约莫有十日的路程。 穆霆有些窘迫:“抱歉,我此前还真是没有注意过。”顿了顿又道,“其实我父亲此前有一位幕僚,他是有提醒过我,让我好生注意燕州临近城池的动静的。只不过我年少无知,觉得没什么用,就……” 他的脸上窘迫至极,甚至都不敢看秦想想的脸。 秦想想一定很看不起他罢。呜呜呜,可真是太丢脸了! “穆世子。”秦想想轻声叫他,“没关系的。” 小娘子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柔和。 穆霆仍旧低着头:“我以前不爱读书,是觉得读书比练武复杂多了,我情愿去练拳一百套也不愿意读书十遍。可是今晚,我才发觉,倘若我对文字敏锐一些,或许我就能用最短的时间查到不对劲的事了……而不是光是为了寻一本书就花费了不少工夫……”他越说,头越低。 简直是无颜面对他家秦大娘子。 “可是你能顺利地闯进知州府衙,还能顺利地查阅到了一部分真相啊。换作是我,我都还不一定能闯进去。”秦想想的声音很柔和。 “但你一定有办法。”穆霆说。 “可是你好几次将我从困境里救出来了啊。”秦想想说,“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死透了。” 可倘若没有他去救,南宫问月也不会置她不管。穆霆脑中刚浮出这个念头,一只白白的小小的手伸到他眼前:“穆霆,我很喜欢你意气风发的样子,喜欢你替我挡掉风风雨雨的样子,你很好,不需要自责。再说了,人无完人,便是南宫问月那么厉害的人,不也娶不到妻子……” 远在京师的某人,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他家秦大娘子说喜欢他!喜欢他! 方才还沮丧不已的年轻男子猛地抬起脸来,脸上全是欢喜:“真的?” “自是真的,问月郎君至今还是光棍一个……”秦想想信誓旦旦,不惜出卖她师父。 穆霆摇头:“我是说,你前面说的话。你说,你……”怎么办,他好怕她否认啊! 他眼中全是不安与慌乱。 秦想想看着他,轻轻的笑了:“我说,我喜欢你啊。” 她的确是曾想过情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她不要。再倘若,她的运气也和娘亲的那般差,遇上像她爹那样的,尸骨未寒就已经另娶他人。幼女只抛给乳母照看,亲事亦不上心。她便是在棺材里气得跳脚又如何,都已经板上钉钉的! 要不,她就赌一赌,穆霆是个好夫君吧。 穆霆确确实实的听到了,秦大娘子说,喜欢他! 他看在秦想想脸上的目光炙热又贪婪,话说出来却有些哑:“我可以叫你的闺名吗?” 秦想想无可奈何的笑:“可以。” “那你以后也不能再叫我世子了,叫我霆郎。”穆霆目光灼灼地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脸一红,这叫她如何叫得出口? “要不,以后在人前就叫你世子,人后叫,叫霆郎可好?”秦想想觉得自己一张脸像是在发热。 她和穆霆此时此刻的行为和在凉亭里的那对鸳鸯有何区别? 罢罢罢,这天气都热起来了,草长莺飞的,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也没什么错。更何况,他们可是皇帝赐婚的一对鸳鸯呢。 “那好吧。”穆霆总算答应了,但下一句却是醋意大发,“以后若无正经事,可别理会那潘家小四!” 第285话 金满楼命案 秦想想蹙眉:“他每次来寻我,是有不正经的事吗?” 说起这个,她还认真的回想起来:“他寻我的次数也不多,头一回是送厨工到潘家别院来,我顺便敲打了他一下而已。这第二回……” 穆霆看她似是还要继续回忆,不由得暗骂自己可真是没事找事。这不是让她一遍一遍的想起那个潘小四吗? “好了好了,都是正经的事。”穆霆忽地捉住秦想想的手,“我错了,我不该提起他。” “说起潘四爷。”秦想想道,“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要将他的母亲送到我这里来照看。虽说打过几次照面,但我们到底是陌生人。” 穆霆在心中叹了口气。好了,今晚的话题是离不开潘小四了。 他的想想,在男女之事上是真不开窍。但他也庆幸,她是真的不开窍,是以她这一朵宝藏之花,才能轮到他采摘。 “大概是觉得我的想想很可靠。”穆霆道,“就像我一样,觉得我的想想很厉害。” 秦想想挑眉,男人都是这样的吗?在最初最美好的时候,可着劲的、变着花样的夸人。 但,听着倒是挺美的。 弦月已经西斜,靡靡之音从前面的楼宇中传过来。 清风徐徐,穆霆轻轻伸出手,注视着秦想想美丽的眼眸:“想想,将手给我。” 秦想想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右手,轻轻的放在他的手掌上。 她的手又细又白,放在他大如蒲扇的手掌上,显得像一颗珍珠。 穆霆轻轻的拿起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上面极为细小的疤痕。他语气轻轻:“跟南宫问月学本领,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秦想想心一动。 从来不曾有人问过她这个。 跟南宫问月学艺,是她自选的,她并不觉得吃苦,只觉得欢喜。 但他这样说出来了,心中却是又有些很久远的委屈泄露了出来。若是她有父母庇护宠爱,她又何必自己下决定,跟南宫问月学各种各样的技艺? 他的大掌很暖,她的手则有些凉。 “没有受苦……”她哑声说,美丽的双眼对上他的。他目光炙热,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而后,她感觉到他的唇,他带着怜爱的、柔软的唇压上了她的。 前面楼宇的靡靡之音忽地都消失了,只有清凉的夜风在拂动着二人的衣袂。 楼宇上,潘文雄痛苦地看着这一幕。但又很快释然了,穆世子之所以能撩动芳心,不过是因为他早到了一步。 他仰头望向夜空。 在这一晚,他失去了一切。 但从此刻起,他会将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秦想想和穆霆的初吻是笨拙的,慌乱的,不过蜻蜓点水般一接触,二人就分开来了。 穆霆脸红得像虾子:“想想……” 秦想想垂头看自己的手,一颗心怦怦跳:“霆郎……” 原来情人之间是这样相处的,真叫人又羞耻又期待…… “死人啦!死人啦!” 忽地从前面传来惊惶不已的喊声。 连凉亭里的那对鸳鸯都惊动了。秦婉婉惊惶道:“怎么又死人了?” “不怕,有我在你身边保护你。”廖浩海心中虽然方才起了奔向现场的念头,但很快又压制了下来。他如今可不再是大理寺评事了,便是有凶案,也与他无关。 “廖郎君!”忽地从树影憧憧的地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秦婉婉眼尖:“是我姐和穆世子!” 说话间穆霆已经到了廖浩海面前:“廖郎君,劳驾与我一道去看看!” 廖浩海并不是很情愿:“我如今已经不是大理寺的人了……” “廖郎君如今是我武德侯府的仵作。走!” 穆霆竟掳了廖浩海,就要架着他走。 廖浩海放不下秦婉婉,却见秦想想走过来:“走,一道去。” 好吧,他怎能忘了,他未来的大姨姐可是哪有热闹就往哪凑的人。 罢罢罢,金满楼是舅母娘家人的产业,不管如何,他都得去看看的。 穆霆和廖浩海一起到现场时,陆绍庭已经领着杨凯到了。 木秀的脸色很难看。他的金满楼已经开了二十余年了,还没有死过人。 若死者是平民百姓倒可还好,但死的偏偏是沧州州学的教授。 陆绍庭睨了一眼廖浩海:“廖郎君既来了,那便一起吧。” 穆霆挑眉:“陆指挥使,廖郎君如今是我武德侯府的仵作。” 陆绍庭呵了一声:“那廖仵作请便。” 廖浩海虽然不做官了,但廖家还没倒,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死者是一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此时就趴在雅间的案桌上,看似是吃醉了酒沉沉睡去,但实则上,他的胸前已经被人掏了个大窟窿,流了一地的血。 木秀念叨道:“这人是沧州州学的郑教授,他近来也算是金满楼的常客,怎地就被人害了呢?” 竟还是州学的教授? 穆霆挑眉,和陆绍庭交换了一下眼神。 廖浩海刚才弯下腰来,欲去察看郑教授的致命的伤口,外头响起了一声厉喝:“官府查案,无关人等速速让开!” 木秀赶紧道:“是州府府衙来人了。听声音,来的应是姚推官。” 州府府衙通常只有一名推官。 姚推官很快就领着差役进来了,一眼便看到廖浩海的动作,当即厉声道:“你是何人!尔等又是何人?速速给我让开!” 陆绍庭双手抱胸,睨了他一眼:“倒也不是什么人,不过是皇城司而已。” 姚推官是个有点儿发福的中年人,闻言毫不遮掩地将陆绍庭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你说是便是?虽是操着一口京话,但看着也不像啊。” 杨凯受不住,当即要掏出令牌,给那狗眼看人低的姚推官看。 却又见姚推官看向穆霆:“你又是何人?” 穆霆淡淡:“不过是武德侯之子。” “呵,便是皇城司和武德侯之子,在我们沧州的地盘上也不能撒野!”姚推官脸一沉,指着廖浩海问,“方才问你呢,你为何不答话?” 廖浩海无可奈何的一摊手:“武德侯府的仵作,姓廖。” 姚推官哼了一声:“我们州府府衙也有仵作,此案子发生在沧州城里,并非在燕州城,还请几位不要掺和。” “他不能掺和,但皇城司代圣上监察百官,巡视天下,本官总可以掺和吧?” 姚推官忽而冷笑一声:“本官接得线报,说竟有人胆大包天,冒充皇城司指挥使在沧州城里混吃混喝,为非作歹,看来面前的凶杀案,与你们脱不了关系!来人啊,将他们给我拿下!” 第286话 杀人的刀 陆绍庭在京师里,报出自己的身份时,哪个人不噤若寒蝉。 他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当作冒充的! 是他这两日没穿皇城司的官服,这才没震慑到这沧州的蛮夷吗?! 陆绍庭都要气笑了:“谁冒充了?我看你才是冒充的!” 那些差役却已经挥着大刀过来了,寒光闪闪的,这哪里是要拿下他,这是要拿他的命啊! 陆绍庭脸一沉,这姓姚的是想让他死! “杨凯,拿刀来!”陆绍庭都要气疯了,恨不得马上将那姓姚的踩在脚下,用他皇城司的令牌打他的脸,好叫他认识认识什么叫做皇城司的威力! 杨凯却一脸的慌张:“指挥使,您的刀,您的刀不见了!” “这里有一把刀!”姚推官带来的仵作高声道,将一把带血的刀高高举起。 皇城司用的刀都是统一配发的,但指挥使的刀会特殊一些,上面的刀把会嵌有一粒细小的红宝石。这红宝石也相当于是皇帝给的无上的荣耀。 仵作高高举起的刀上,那粒红宝石在灯光下发出特殊的耀眼的光芒。 陆绍庭的脸沉了下来,狠狠的看了杨凯一眼。 方才杨凯说要看他的刀,他就给了。这发生了命案,他径直就冲过来了,完全没想到他给出去的刀竟然成了凶器。 “此刀的刀口与死者的伤口的刀口一样!”仵作的反应十分快速。 “还不速速将此歹徒拿下!” 姚推官又厉喝道。 “我看谁敢!”陆绍庭一点都不怯,厉声喝道,将令牌高高扬起,“你们这是蔑视圣上的天威!” “还敢狡辩!”姚推官亲自夺过旁侧差役手上的刀,径直就劈向陆绍庭。 陆绍庭虽然没了刀,但也不惧那姚推官,当即和姚推官撕打起来。 二人过了两招,陆绍庭心中暗暗吃惊。这姚推官虽是个文官,但这招式…… “我来证实,陆指挥使并非凶手!”忽地有人从旁边加入,与陆绍庭并肩作战。 是穆霆。 姚推官冷笑:“看来你们都是一伙的,冒充的。尔等还不速速将这些贼人拿下!” “本世子看你是贼喊捉贼!”穆霆冷哼,“你一个大盛的官吏,竟是会狄族人的身法。” 陆绍庭也冷哼:“方才我就觉得这厮的身手颇有几分熟悉,原来竟是狄族细作。” 一听说有狄族人,方才围观的百姓因为打斗远离了一些,此时又挤了过来:“不能啊,这姚推官可是咱们土生土长的沧州人,不能是狄族人。” 姚推官冷笑:“什么狄族人,他们不过是在诬陷我!无关人等,速速闪开!本官要让弓箭手将这些贼人射杀!” 有哪个推官出门办案的时候会领着弓箭手一道的? 穆霆和陆绍庭总算明白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埋伏。 而他们竟然毫无觉察。 但却是这一场埋伏,让他们明白了,这沧州城里,定然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穆霆等人可是外甥女的朋友,木秀赶紧打圆场:“姚推官莫不是搞错了?他们可是小民外甥女的朋友。别人会认错,但小民总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外甥女罢?” “速速闪开!”姚推官根本就不听,厉声道。 木秀还想说,旁边有人轻声道:“木东家,别急。对了,若是今晚的打斗对金满楼造成任何损失,你只管寻那陆指挥使便行。” 说话的是秦大娘子。 这位秦大娘子很奇怪,明明个儿不够,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但外甥女似乎对她言听计从。还有那穆世子似乎也很听她的话。 木秀倒是不在乎那些损失的,他是怕死人啊! 这时候崔卿卿也来了:“舅父,您就听秦大娘子的。” 既然外甥女都这般说了,木秀也只得站在一旁看热闹。 十数个弓箭手已经就位,箭羽待发,叫人看了头皮直发麻。 箭头对着的那两位,倒是气定神闲。 “我看谁敢伤我们家少主!”忽一道声音传来,原来是姚二郎领着一干人到了。 “陆指挥使!”陆绍庭带来的皇城司察子也纷纷赶来,拔刀严阵以待。 眼看一场鏖战即将爆发,他的金满楼今晚即将血流成河……木秀忍不住将眼睛睁大大的,恨不得将那姚推官的模样刻进心中。他要毁了他的金满楼,他,他以后当然不让他赊账了! “且慢!”又一道声音厉声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一名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提着袍角疾步上楼,狠狠的瞪了一眼姚推官,转过脸对穆霆和陆绍庭笑道:“穆世子、陆指挥使,你们受惊了。” “姚推官,还不速速将这些弓箭手给撤了?” “这是谁?”秦想想低声问木秀。 “王军使。”木秀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他这人表面上看着很和气,但实际上很小气。”来金满楼都是赊账。 当然了,后面那句话木秀没说出来。 弓箭手撤去,差役退散,王军使朝陆绍庭拱拱手:“抱歉,这些日子沧州出现了好些贼人,四处冒充从京师来的贵客招摇撞骗,偏生还狡猾得像泥鳅一般,姚推官一时心急如焚,这才误认了。姚推官,还不赶紧向穆世子与陆指挥使道歉?” 姚推官脸上的神情勉强:“抱歉,下官一时心急,误认了。” “哼。”陆绍庭哼了一声,“若是再有下次,本官的刀可不认人。” “还是查查这死者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穆霆语气也淡淡。 “仵作!”姚推官刚喊了一声,廖浩海走出来,“让我试试吧。” “你又是何人?”姚推官明显很不情愿。 “鄙人不才,恰好做过那么几年大理寺评事。”廖浩海方才被穆霆掳来时,是真有些不情愿,但此时他倒是想狠狠的给这姓姚的打脸。 王军使笑道:“怪不得我最近总觉得心情舒畅,连着几日都听得喜鹊叫喳喳,原来沧州城里竟是贵人云集。” 这王军使说话真好听。 崔卿卿挤在秦想想耳边说:“他可真会拍马屁。” 廖浩海神色淡淡:“贵人称不上,我也不过是会些皮毛。”说罢他便蹲下身去,细细检验死者的伤口。 方才他都没来得及看到陆绍庭的刀。 死者的致命伤看上去的确是刀伤所致。但死者就趴在桌子上,挨了这么一刀竟然没反应?死者是吃酒吃得不省人事了吗? “死者是谁?”陆绍庭问姚推官。 “死者乃是州学的郑教授,他性情素来放荡不羁,才华横溢,是金满楼的常客。”姚推官不情愿道。 “他平日与别人可有仇怨?”陆绍庭又问。 “这下官不知。怕是还得去细细调查。”姚推官神色倒是变得正式起来。 “那还不赶紧将现场收拾干净了,赶紧去查?金满楼可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有个死人在这里耽搁着多晦气!” 第287话 绮梦香 王军使如此吩咐那些差役。 眼看着差役就要搬走郑教授的尸体,廖浩海挑眉:“你们查案就这样草率?这四周的环境你们没勘察,可疑的人也没审问,就净想着收拾现场?” 他说着忽地想起一事来:“去岁你们沧州是不是也死过一个官吏,卷宗上报到大理寺,我记得当时卷宗上就颇多疑点。” 大理寺也管着全大盛的官吏非正常死亡。 但是很可惜,当时廖浩海就只是草草的看了一眼那卷宗。毕竟他只是大理寺评事,外地州城的卷宗是由大理寺少卿以上的官员管的。 王军使笑道:“廖郎君记错了吧,卷宗上并没有疑点,倘若有疑点,大理寺就派人来查了不是?” “那便说回这个案子。”廖浩海说,“死者被捅了这么一刀,刀口非常深,便是死者醉酒,也会有反抗。但你们看,死者的手仍旧放在酒盏上,仿佛他被捅这么一刀之前,就已经死透了。这一刀,不过是后补的,想嫁祸给陆指挥使。” 陆绍庭挑挑眉,没有说话。 姚推官却冷笑一声:“若是死者是死透了被捅的,他就不会流这么多血。廖郎君以前可当真是大理寺评事?” 廖浩海却也不恼:“姚推官见笑了,这只不过是在下的一点疑问。” “廖郎君说得对,你们查案的确草率。”陆绍庭不紧不慢地说,看了一眼木秀,“木东家可能说说,这郑教授是个怎么样的情况?他吃酒时可是独自一人?平时又是与谁在一起吃酒的?” 木秀道:“这郑教授平素是喜欢独自一人的。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是瓦子刚上演歌舞的时候。郑教授总是先在瓦子里看一会歌舞,而后就要上一间雅房,再上茶酒博士送上一斤沧州醉,一些下酒菜,慢慢的独自一人独斟,再在雅房睡上一觉……” “既是独自一人,那方才是谁发现他死了的?”有个小娘子一针见血的问道。 木秀愣了一下,才发觉说话的是秦大娘子。 是啊,既然是独自一人,那是谁发现郑教授死了的呢? 木秀恍然:“是啊,到底是谁喊的?按道理,郑教授是不会再叫茶酒博士的。” “陆指挥使的刀是什么时候不见的?”穆霆忽然问。 杨凯神情有些讪讪:“就我想替陆指挥使擦一擦刀刃,刚将刀放下,想找一块干净的布,就一转头,刀就不见了。我寻了一会,却是听得有人喊死人了。” 哪能想到不过就一瞬间,陆指挥使的刀就放在了死者身边呢? “我们住楼上,郑教授在楼下雅房。凶手拿了陆指挥使的刀,不过瞬息便到了郑教授身边捅了郑教授一刀。这凶手武艺不错。”穆霆一边分析着,目光一边梭过在场的人。 姚推官的神情很冷漠,王军使唇边仍旧挂着一丝微笑。 “是谁报的官?”陆绍庭冷声问,“姚推官来得还挺快。”他可是挺记仇的。 “金满楼所在的第八巷,是整个沧州城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每晚州府府衙都要派差役在附近巡逻。恰好今晚轮到下官值守而已。方才出事的时候,下官恰好经过金满楼大门前,自然能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姚推官答得滴水不漏。 “的确有这回事。”木秀马上证实。 “那也就是说,整个金满楼的人都有嫌疑了。”王军使笑眯眯道,“尤其是对金满楼分外熟悉的,也了解郑教授习惯的人。” 姚推官猛地看向木秀:“那便只能是木东家了!说起郑教授与木东家之间的恩怨,本官记得郑教授曾欠过金满楼不少酒菜钱,木东家曾向郑教授讨要,二人便起了龃龉……” 木秀气愤不已,打断他道:“整座沧州城里,欠金满楼的酒菜前的人可不少!若要这般说,我岂不是要将那些人给杀光?我哪有这般愚蠢,竟叫郑教授死在我的金满楼里。” “或许你正是以为别人会这般想,是以才胆大包天的将郑教授给杀死在自家店里。”姚推官说。 木秀差点没被气死,旁边站着的秦大娘子侧头问他:“案发时,木东家在何处?” “就在瓦子里!”木秀冲口而出,“近来慧娘子说新排了一支舞,今晚要上,是以我在瓦子里看着。” “可曾有中途离开过?” 木秀摇头:“不曾。” “谁能作证?” “好些宾客都能作证。”木秀说。 果然听得围观的宾客纷纷道:“木东家的确在瓦子里,寸步不离。” 秦想想微微笑道:“看来姚推官的推理的确也站不住脚。” 姚推官眯眼看着秦想想:“你又是谁?” 穆霆大步走过来,将秦想想护在身后:“她乃是本世子的未婚妻,圣上亲自赐婚的。” 说好不在人前宣布他们的关系的。可现在……罢了,横竖她已经喜欢上他了。 王军使又来打圆场:“原来从京师里竟来了这般多贵人,失敬失敬。”还一个二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姚推官有些不耐:“既然人人都没有嫌疑,那便从所有人查起。穆世子,陆指挥使,廖郎君,你们可有意见?” 秦想想从穆霆背后走出来:“不必查了,凶手已经离开了。” 姚推官冷笑:“小娘子此话怎说?” 秦想想静静地看着他:“若我没有闻错的话,这间雅房里点了一种特制的香,此香能让人昏昏欲睡,沉入绮梦。我们进来的时候,此香已经散尽,唯留一点余味。不过凑巧,让我闻到了。” 木秀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秦想想。 金满楼到处都有熏香,秦大娘子莫要将金满楼拉下水啊。 “让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特制的香应是郑教授带过来的,或者是金满楼另外给他熏的。木东家,可有此事?” “没有!”木秀道,“金满楼熏的都是同一种香,我发誓,这香除了让宾客心旷神怡外,决不会让人昏昏欲睡,沉入绮梦。这香定然是郑教授自己带过来的。” “去岁春,郑教授曾在州学里与人斗香,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郑教授当时输了。”宾客里有人说道。 却是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原来是谭教授。”木秀朝谭教授拱拱手。 谭教授走近了一些,不忍看向郑教授的尸体。 “郑教授曾做过一些香赠与我,可否从香炉里刮些香灰出来让我闻闻?” “我来。”廖浩海说,亲自揭开香炉盖,从里面刮了些细小的香灰,送到谭教授面前。 “数年前,郑教授痛失高堂父母与妻儿,夜里时常睡不着觉,更是觉得家人不入梦中来,便研制了一种让他昏昏欲睡,沉入绮梦的香。他告诉我,用了这香,他便能时常见到家人了。” 谭教授叹息道。 竟还有如此内情。 谭教授嗅了嗅香灰:“的确是绮梦香。” 可如此重情重义的郑教授,凶手为何要将他置于死地? 第288话 假象 谭教授说了这番话后,秦想想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她只静静地注视着趴在桌子上的死者。 这时候廖浩海也将死者其他地方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其他的伤口,也没有发现中毒的症状。” 他皱眉:“难不成死者被捅之前,真没死?只是被他自己做的香给迷了过去?” 姚推官呵了一声:“还是让我们沧州的仵作来试试罢。” 这回廖浩海默默的走到一旁去。 最后仵作得出的是和廖浩海一样的结论。 王军使叹了一声:“看来这个案子,要成为悬案了。” 姚推官道:“王军使请放心,我会努力追查凶手的。” 他说罢转向陆绍庭:“陆指挥使,下官现在可以将死者收殓了吧。这郑教授已经没有家人了,只有我们官府替他收殓了。” 陆绍庭冷哼了一声,却并不打算轻轻的放过姚推官:“王军使此前说,沧州有一伙贼人四处冒充我们招摇撞骗,骗吃骗喝,不知道姚推官可曾见过那伙贼人?” “没有。”姚推官仍旧理直气壮,“但下官素来只遵循一个原则,那便是宁可错认,不可错过。” 宁可错认,不可错过。这句话有点耳熟。等等,这句话不就是他们皇城司常说的吗? 陆绍庭冷冷地看向姚推官,但姚推官已经转过身去:“干活!” 陆绍庭真是气极了。 王军使倒是仍旧赔着笑:“那我们便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各位请继续。” 到底是死了人,宾客们纷纷离去,瓦子也停下了下来,喧嚣热闹的金满楼,骤然冷清了下来。 木秀眉头紧蹙:“郑教授可是金满楼的常客,这下可得要请法师好好的做一场法事。” 崔卿卿说:“舅父,有什么事,只管差唤我。” “不用不用,以前也不是没有遇过这种事。诶,秦大娘子呢?” 秦想想不见了。 秦婉婉说:“她与穆世子一道出去了。” 廖浩海走过来,轻声问她:“头一回见这样的场面,可是害怕?” 秦婉婉凝视着他,轻轻摇头:“我不怕。”以前虽知晓廖浩海是大理寺评事,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现场是如此的可怖……他选择做大理寺评事,虽有赌气的成分,可也是为民请命。 廖浩海不知为何秦婉婉看他的目光忽然就多了一丝仰慕,但内心自然是窃喜无比,表面还装得淡定:“我送你回房吧。对了,今晚或许有危险,叫卿卿陪你一道睡罢。” 崔卿卿:“……”她这个表哥,不要了可行? 她吸了一口气,恨恨道:“我可不管你们。” 秦婉婉笑道:“不必,我不害怕。” “那我就守在你的房门外。”廖浩海说。 她怎地舍得他守在房门外? 正为难着,崔卿卿给出主意:“金满楼的房间都大,婉婉睡里间,表哥就睡在外间,春绿睡里间床踏上可好?” 崔卿卿当即收到了自家表哥一记白眼:要你多事! 已经将近五更天,四处静悄悄的。 一道身影提着灯笼,不慌不忙的走在昏暗的巷道里。 巷道深深,五更天的人们睡得正香。 身影停在一道小小的门前,将灯笼搁在地上,像要是摸出钥匙开门,忽地转身厉声喝道:“是谁!” 巷道黑影憧憧,高大的海棠树张着各种形状的树枝,在巷道里投下稀奇古怪的影子。 没有人回答他。 一阵风刮来,灯笼晃了几晃,差点被吹翻。那人赶紧伸手,想要抓住灯笼,忽地脖子上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那人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你……” “说,今晚是谁指使你去金满楼的?”拿刀的人低声道。 “没有人指使我,我是自己去的……” “呵,敬酒不吃吃罚酒。若不说实话,你便和你的好友郑教授一样的下场。” “郑教授可是你们杀的?”谭教授激动地问。 “既然知晓了,还不将你背后之人从实招来?”那人说着,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将谭教授的脖子割破,沁出细小的血珠。 “没有什么背后之人……”谭教授忽地抓起灯笼,使劲地朝那人打去。 “噗”的一声,灯笼黑了,砸在那人身上,压根没有什么杀伤力。 那人握着刀子,猛地刺向谭教授。 “咻!”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物什破空而来,打中了那人的手腕。 刀子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那人却是顾不得谭教授,也顾不得地上的刀子,蹿进幽暗的巷道不见了。 谭教授喘了口气,看着不远处的巷口腾地浮起一道光。 那是有人吹燃了火折子。 有一高一矮的人缓缓走过来,谭教授看到二人的相貌,并不意外:“是你们。这位便是穆世子吧?多谢穆世子救命之恩。” 穆霆并不意外谭教授认得他。从他们进了沧州城的那一刻,他们便在众目睽睽下。有心人稍加打听,就会得知他们的身份。 “说说吧,谭教授,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谭教授看向方才那人逃窜的方向,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 “谭教授请放心,我们有人去跟着他了。”穆霆说。 “那二位请随老夫来。”谭教授从袖袋里摸出钥匙,将院门打开,“此处是老夫的寒舍,郑教授以前,也常来的。” 院子很窄小,和十二巷潘文勇两兄弟的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十二巷里飘散的酒香,而谭教授家中则是墨香。 窄小的房屋里全是书本,中间只有一张窄窄的书桌,案头上也是堆满了书。 谭教授将油灯点燃:“抱歉,屋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二位只能站着了。哦,穆世子若是要问老夫的家人,老夫与郑教授一样,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不过不同的是,老夫此生并未娶妻,十多年前父母双双逝世后,家中便只有老夫一人了。” 那个小娘子静静地将一个小小的罐子递过来:“这是金创药,先把血止了。” “哦哦,好。多谢。”谭教授慌乱地双手接过小罐子,从里面勾了一点药粉,抹在伤口上。 “谭教授与郑教授交情很不错吧。”秦想想道,“此处也有绮梦香。” 谭教授笑道:“小娘子嗅觉很灵敏。我此处已经有好几日没点绮梦香了,小娘子竟是还能嗅得出来。” 秦想想淡淡一笑:“说说吧,为何要制造出郑教授被人杀死的假象?” 第289话 秘密 谭教授叹息一声,注视着秦想想:“小娘子莫要见笑,我们使出如此拙劣的手段,不过是想引起朝廷的注意。” 秦想想挑眉:“你想见的,是皇城司的人。” 谭教授点点头:“没错。我们原本想着,要到京师去告御状的。” 告御状!莫非郑教授的家人是死于…… 谭教授摇摇头:“并非是因着我们自己的私事。而是郑教授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本过了正月十五,我们便要启程往京师去的。但郑教授的身体忽然急转直下,竟咯起血来,医工告诉他,时日无多,且不能劳累。” 大约是想起好友的惨状,谭教授眼中浮起泪光。 “什么秘密?”秦想想开门见山的问。 谭教授神情肃然起来:“这沧州城附近,屯有数量不少的私兵!” 穆霆皱眉:“沧州城外,本就是驻扎有军队的……” “私兵与军队,老夫虽是文人,但还分得清。”谭教授说话很不客气,“穆世子既是武德侯之子,此中区别,世子应比我更清楚。私兵的位置,就在沧州城外五十里的牛鼻子山上。牛鼻子山山峦重重,密林丛生,又有天然泉水,最是合适屯兵。” “那郑教授是如何发觉的?”秦想想问。 谭教授的眉眼黯淡了下来:“老夫与郑教授,在州学学堂里做了有二十余年的教授,虽不说桃李满天下,但也有那么几个学生的。却是巧了,便有一位学生,做了州府的司户参军,专掌这沧州的户籍赋税之事。这名学生姓苏,自幼父母双亡,但自强不息,郑教授十分的欣赏他,便资助他读完州学。原来看着他做了州府的司户参军,很快便要娶妻生子,郑教授正替学生欢喜之际,却得到了苏学生暴毙于家中的噩耗。” 秦想想心一动,与穆霆对看了一眼。不会这么巧吧,这苏姓司户参军,莫不是方才廖浩海所说的有疑点的卷宗的主角? “苏学生暴毙而亡,州府府衙仵作匆匆结案,说苏学生乃是醉酒而诱发暗疾而亡。可郑教授不相信,苏学生一向身体康健,哪里有什么暗疾?可州府府衙既说结案,那便只能结案。苏学生没有家人了,郑教授便替他料理后事。却是在苏学生的案桌底下,发现了苏学生藏的几个蜡丸。” “郑教授拆开蜡丸,发现里面竟是苏学生留的遗言。” 谭教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原来是苏学生发现了沧州城外屯的私兵,这才导致的杀身之祸。” 他苦笑了一下:“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 想起进入沧州城的种种,并不荒谬。怪不得潘家对穆霆的身份不以为然,大约潘家与私兵是有联系的。 秦想想的脑子转得飞快:“谭教授可识得高中丞高建硕?” “高家的高建硕?自是识得。我们曾经是同窗。”谭教授答道。 “当年嘉清县主与高中丞的事情,谭教授可清楚?” “自是清楚。”谭教授叹息道,“嘉清县主年岁比我们小一些,最喜欢跟在高中丞后面。听说他们是娃娃亲,高中丞要比嘉清县主大八岁,嘉清县主生得好看,见天的就跟在高中丞后面跑。原本在嘉清县主十七岁那年,高中丞本来是要迎她进门的。成亲前高中丞的父亲忽然去世,高中丞不得不守孝三年。却就在第三年,全安侯来到沧州城,与嘉清县主相识,嘉清县主便退了高家的亲事,嫁到了长公主府。” “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高中丞,后来听说他去京师,再后来,嘉清县主与全安侯都去了,而高中丞却位极人臣,也是世事无常。” 谭教授唏嘘道。 “退亲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事?”秦想想追问道。 谭教授摇头:“这我就不大清楚了。我们与高中丞虽是同窗,但并没有无话不谈。哦,若说与高中丞最为交好的,却是潘家的潘二爷潘文耀了。” “都说完这些有的没的了吗?”门外忽地传来一道声音。是陆绍庭。 他注视着穆霆:“沧州私屯兵马,可是大事,穆世子随我一道去探个究竟吧。”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 潘成才昏迷不醒,潘家三子联手将潘文雄赶走,然后开始角逐家主之位。 潘文光一撩袍角,坐在往日潘成才坐的位置上:“我是长子,做这潘家的家主,没有问题吧?” 潘立礼、潘立钊立即示威地站到他身后。 “真是可笑。”潘文宝呵了一声,“潘家的规矩,素来是有能力者上位。比如父亲当年便是如此。” 潘成才当年是第三子,斗死了他前面两个哥哥,坐上了家主之位。 潘文宝觉得他自己有乃父之风。 潘文光睨了弟弟一眼:“我如何没有能力了?当年我随父亲在外面吃酒应酬的时候,你们可还都是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还有,二弟的身子一向也不好,三弟也不用管什么事,潘家大部分的产业,可都是我与父亲一起打下的。” “那也是父亲的功劳!”潘文宝怒气冲冲道,“父亲私底下与我说过,大哥虽随父亲一道应酬,但很不会说话,有好几次得罪了别人,最后还是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损失挽回的。” “你胡说八道!”潘文光怒气冲冲,“父亲素来都是夸赞我酒量好的,又怎会说这样的话?还有我家立礼,这些年可是将潘家的酒业经营得有声有色……” “呵呵!”潘文宝又是一声讥笑,“我看大侄子花费在女人身上的功夫更多一些吧。今夜大哥与大侄子为何垂头丧气的从金满楼回来?” “此事与你何干!”潘文光立即斥道。幸好这件事他只和老头子提过,如今老头子又昏迷不醒,这件事正好遮掩过去。 潘文耀一直不出声,就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斗嘴,时不时的咳嗽一声应景。 潘立业悄悄的走到他身后:“阿爹。” 潘文耀朝他笑了笑:“大人的事,我们不掺和。” 潘立礼耳朵尖,听见潘文耀说的这句话,更是觉得他爹做家主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二叔不争不抢,三叔呢,虽然身体康健,但一直都没有什么大的作为。 只要他爹能当上家主,他那两万贯就没有悬念。 想到今日被几个小娘子给设计陷害了,潘立礼就恨得牙痒痒的。 都过了五更天了,大堂里灯火通明,坐在上首的潘文光仿佛胜券在握。 女人们都受不住,用帕子掩着嘴巴,频频的打哈欠。 潘立业在此时说话了:“家主之事,哪能由我们自己决定?还是明日请来族老,再慢慢商议吧。” “也好。”潘文光起身,“业儿说得对。都散了吧。” 这家主之位,迟早是他的。 若是他背后有眼睛,定然能看到潘文耀似笑非笑的讽刺神情。 第290话 厚颜 穆霆没有同意陆绍庭的建议:“此事须得徐徐图之。倘若发现私兵的确存在又如何?我们势单力薄的。” 倘若他像刚从燕州时来一般,他自然是不惧,便是单枪匹马,他也敢去。 可如今…… “不能打草惊蛇。且还得兵分两路,一路往燕州,一路回京师。”穆霆说。 陆绍庭眉头紧蹙,沉吟片刻:“好。” 至于谭教授,还得保护起来。 秦想想就倚在门口,看着二人说话。 谁能想到当初在京师初见时的剑拔弩张,到了沧州竟要成为暂时的盟友了。 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下来了,他们暂时按兵不动,只待合适的时机去牛鼻子山一探究竟,而后再作决定。 虽暂时还不知事情的真相如何,但三人心中俱是沉沉的。 倘若事情是真的,那么沧州城到时候,势必会血流成河…… 秦想想闭了闭眼睛。 其实从她跟了南宫问月,南宫问月就已经向他们说过无数遍,南宫现身,帝王更迭,天下将乱。天下一乱,自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听说是那么一回事,但真切地感受到,又是另一回事。 “在想什么?”她忽地听得穆霆问她。 她回神,发现陆绍庭已经走了,谭教授怀里抱着一本书,正看着她们。 她想起一件事来:“谭教授,你们是如何偷了陆指挥使的刀的?” 谭教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金满楼里也有我们的学生。” “那是谁下的手?” “是老夫。”谭教授坦坦荡荡,“待事情一了结,老夫自会随郑兄一道而去。对了,这本书当初是在苏学生家中收拾得的,苏学生似乎很宝贝这本书,但老夫与郑兄研究了很久,也不得其门。这本书如今就交给你们罢。” 穆霆接过书,发现一本《沧州府志》。书的外表与他在州府府衙里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 谭教授朝二人笑了笑,转身进了房。不知怎地,他挺直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许佝偻。 “二位教授……大义。”好半响,秦想想才说。 穆霆点点头,牵起秦想想的手:“我们回去罢。” 这本《沧州府志》,有什么不同呢? 穆霆将几盏油灯拿过来,将案桌照得亮亮的。秦想想抚着书,轻轻的翻着每一页。 半响后,她抬头:“看不出来苏参军对这本书的哪一页比较感兴趣。倒是这封面,看起来有些奇怪。” 她用手指轻轻的摩挲了一下:“这封面似是比普通书册的封面要厚一些。” “我看看。”穆霆说着,长手越过秦想想面前,也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封面。 “要不,将封面拆开试试?”他说。 眼看天就快亮了,秦想想轻轻的打了个哈欠:“好。” 穆霆关心地看着她:“要不,你先眯一会?” 秦想想摇头:“先将封面拆了罢。”她说着,竟从袖袋里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来,低着头便开始轻轻的拆封面。 穆霆咳了一声:“想想,你的工具倒是挺多啊。”有万能钥匙不说,竟还有这样薄如蝉翼的小刀。她身上到底还藏了多少好东西? “问月郎君说了,我既不像兰娘子那般会使迷香,又不像姜小郎君那般会武,就多给我准备一些小玩意。”秦想想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穆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的女人他理应自己守护的,可现在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以后,我也会给你准备的。”他轻声的呢喃,像是对秦想想发誓。 “你说什么?”秦想想没听清,她的注意力都在拆封面上,“咦,这里面真的有东西。” 她说着,一边将封面里藏着的东西轻轻拽了出来。 像是薄如蝉翼的一块白纱,上面似乎画了些图案。 “快来看。”秦想想连忙招呼穆霆。 穆霆本来就在秦想想后面,秦想想一招呼他,他便很自然地从背后揽着秦想想,一同去看那块白纱。 秦想想轻轻的将那块白纱摊开来。 而后,她才刚刚看上一眼,穆霆就从后面腾地将那块白纱扯走了:“想想,或许这块白纱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们再找找看罢。” “不可能,上面明明有图案。”秦想想转头看他,却见穆霆的脸红得像被煮熟的虾。 “真没有。”穆霆慌乱地将那块白纱团起,塞进自己的袖袋里。 秦想想睨着他,唇角微微扬起,脸颊上的小酒涡渐渐显露出来,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浮起些许调皮:“其实我刚才就看到了。” “不就是春……” 穆霆的眼睛瞪得极大,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你,你怎地认得那春……东西?” 秦想想懒洋洋道:“我及笄那年就见过了。徐妈妈怕我什么都不懂,就将她压箱底的册子给我看了。” 不过她虽是看了,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就是两个小人用不同的姿势在打架嘛。这有什么不可以看的。 但穆霆的神情为何似大敌当前? 难道这块白纱上的小人不一样? 穆霆脸上的神情难以捉摸,想想竟是好几年前就看过了!他还是去岁及冠的时候,朱叔偷偷的给他看的。 正想着,秦想想一张脸腆过来:“难道霆郎没看过?” 小娘子好看的眼睛含着笑,小嘴儿微微翘着,小表情让穆霆很想打她的屁股一顿。 正胡乱想着,他的袖袋忽地一松,秦想想已经将那块白纱拉出来了,转身就大大方方的摊在桌子上,细细观察着,自言自语道:“这也没什么嘛,与我看的差不多。” 穆霆:“……”他怀疑他面前的秦想想今儿可能换了个人!要不,要不怎会这般的厚颜…… 怎么办,他的未婚妻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他是又欢喜又忧愁啊! “诶,霆郎,你快来看,这苏参军果真不一般!”秦想想一把将穆霆拉过来,逼着他看,“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些奇怪?竟像是一行字……” 罢罢罢,想想都叫他霆郎了。他还能怎么样?穆霆认命地看向秦想想指的地方,须臾后挑了挑眉,这苏参军的确很聪慧,谁能想到他会将消息藏在春//宫图里呢。 秦想想取了笔,将藏在图里的字逐一辨认,逐一抄写下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秦想想才将所有的字都抄写完。 天边已经浮起微微的亮光,秦想想将纸摊在桌上,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没有猜错,那间汤面脚店的店家娘子,身份果然不似店家所说的那般。 “天快亮了。”穆霆的声音轻轻。 “嗯,我先睡一觉。”秦想想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话刚说完,她便伏在了案桌上沉沉睡去了。 穆霆将她抱起,觉得她轻似羽毛。 他将秦想想放在床上,轻轻替她盖上被子。 秦想想虽然睡着了,但眉头仍旧紧皱着。 穆霆伸手,轻轻的替她抚平眉间的忧愁。 “放心睡罢,一切有我。”他说。 第291话 美若天仙,翩若惊鸿 晨起不久,便湿湿哒哒的下起了雨。 倘若是以前的十二巷,这一下雨,巷道里定然污糟不堪,让人难以下脚。 但自从十二巷里住进了好些小娘子,巷道便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这下起雨来,幽深而长的用青石板铺就的巷道,倒是有一种别致的味道。 待雨势稍稍停了一些,街上便又开始热闹起来。 昨晚金满楼里死了人,对其他人没有丝毫的影响,甚至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滚滚江水东逝去,光阴永远不歇息。 “卖豆腐咯,卖豆腐咯。”从街上传来卖豆腐的叫卖声,有一名中年男子,戴着斗笠,挑着装着豆腐的箩筐,晃晃悠悠的走进十二巷里。 这种情形不过是最平常的,听到叫卖声,十二巷断断续续有人拿着碗出来,买上两文钱的豆腐。 卖豆腐的摊贩很快就到了十二巷的第七户。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第七户被封掉的院门,继续前行:“卖豆腐咯,卖豆腐咯!” 第八户新漆的院门门户紧闭,一丝动静也没有。 卖豆腐在第八户面前停顿了一下,很快就挑着豆腐筐子继续前行了。 “卖豆腐咯,卖豆腐咯!”叫卖声渐渐远去,最后听不到了。 过了没多久,潘文雄撑着伞,叩响了第八户的门。 院门过了好一会才打开,神情肃然的侍女平静无波地注视着潘文雄:“郡主正在更衣,请潘四爷稍等。” 潘文雄没有等多久,慧真郡主便出来了。 仍旧还是长及脚踝的幂篱,叫人看不到真容的慧真郡主站在巷道里,声音柔柔:“让舅舅久等了。” “无碍。”潘文雄笑道。 慧真郡主像是在细细端详他:“舅舅昨晚睡得不好?眼下都有青色了。” “是有些睡不好。”他辗转半晚,好不容易有了睡意,起来如厕便看到穆霆拥着秦想想进了同一间房。 他有些难受罢了。 慧真郡主没问他被潘家人赶出来的事情。 潘文雄也没有倾诉的欲望。 “郡主,我们要去哪里?”潘文雄问。 “自然是去潘家啊。”慧真郡主笑吟吟道,“舅舅就甘心这般被赶出来了?不回去争取争取家主之位?” 潘文雄笑了:“郡主若是要我去,我便去。” “卖豆腐,卖豆腐咯!”方才那卖豆腐的摊贩挑着箩筐,又晃晃悠悠的从巷道那头走过来。 巷道狭窄,慧真郡主便想退回院子里去,让一让这卖豆腐的摊贩。 她脚步刚移动,那卖豆腐的竟然突然撂下那一对箩筐,径直抡着扁担就朝她袭了过来! “保护郡主!”女侍卫们脸色大变,想将慧真郡主护在身后。 那根扁担来得又快又急,女侍卫们迟了一步,眼看扁担就要打到慧真郡主,千钧一发之间,潘文雄勇敢地挡了上去。 他到底是不曾习过武的文弱书生,想着扁担会打到自己身上,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萧瑟了一下。 但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落到他身上。 潘文雄赶紧睁开双眼,才发现一直跟在慧真郡主身边的那个瘦巴巴的小娘子已经与那摊贩打起来了。 窄小的巷道并没有阻碍二人打得火热,那摊贩的扁担虎虎生风,将小娘子的身影笼罩在其中。 小娘子身手敏捷,但暂时与摊贩打了个平手。 慧真郡主冷然地看着二人打斗,并没有任何的慌乱。 潘文雄想,他这外甥女,倒是镇定。 忽地一支冷箭射来,女侍卫一刀将冷箭砍落:“保护郡主!” 众人正要护着慧真郡主进门去,又好几支冷箭射过来,竟有一支将慧真郡主的幂篱射飞了,牢牢的钉在新漆的院门上。 没有了幂篱的遮挡,慧真郡主倾世的容貌裸露在众人面前。她着一身雪衣,青丝如瀑,脸上虽不施粉黛,但已经够美了。 潘文雄怔怔地看着慧真郡主。他敢发誓,整个沧州城,决找不出比慧真郡主美的小娘子。怪不得慧真郡主时时刻刻要戴着幂篱,她这样的容貌,会给她带来无限的灾祸的! 他又恍惚想起,有人曾对他说过,嘉清县主很美,是以全安侯见到嘉清县主,才会被迷得神魂颠倒,非卿不娶。 可潘文勇和潘文武的相貌很平庸啊,只能算得上是一般而已。 谁能想到慧真郡主的容貌竟如此出色! 潘文雄忽地就理解了长公主为何要专门替慧真郡主修建一座阁楼了。若是他,他亦会像长公主那般做的。 一个侍女,急走两步,费力地将射中幂篱的箭羽拔下来,又匆匆的将幂篱给慧真郡主戴上。 那摊贩忽地就收了攻势,往后跃了几步,弯腰抱起其中一个箩筐,朝小娘子扔了过来。 “诶呀呀!你这人,好生的浪费!”小娘子一边接住箩筐,一边骂那摊贩。打架就打架,为何要浪费食物?会遭天谴的! 只可惜摊贩很可能听不到了,他已经逃远了。 那些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冷箭,也消失不见了。 小娘子抱着那个箩筐,看看慧真郡主,又看看潘文雄,再看看破了一个洞的幂篱,皱眉道:“那人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一窥郡主的真容?” 小满早就回去,重新取了一顶幂篱,换下那顶破了一个大洞的幂篱。 “你该庆幸,他们只是想一窥我的真容。若不然,我方才早就随我祖母去了。”慧真郡主道。 姜鸿生呵呵笑:“我是估摸过了的,那些冷箭看着不像要郡主的命。” 他说着拔下一支箭羽,细细的端详,眉头却是皱了起来:“这箭羽,看起来有些像军械所造的。诶呀,这箭羽还得去问问穆世子是怎么回事。” 慧真郡主也道:“今日遇袭之事,是要和义兄说一说。” 潘文雄心中有些苦涩,秦想想有事也是寻穆霆,慧真郡主有事也是寻穆霆,可见穆霆在她们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他们既窥得慧真郡主容貌美丽惊人,定然会有下一步的动作,到时候我们该如何应对?” 慧真郡主轻笑一声:“来一个便擒一个,来一双便擒一双。舅舅不必担心。” 他能不担心吗?着实是她的容貌太过惊人了啊。 他不由自主的想,若是有些丧心病狂的,指不定见到慧真郡主的美貌,罔顾道德伦理,都要疯狂一场呢。 “可是见到了?”在某处,有人沙哑着嗓子问。 “美若天仙,翩若惊鸿!” “我的意思是,与青娘生得可像?” 第292话 绵绵的恨意 那人迟疑了一下:“有七分相似,还有三分似那人……” 说实话,全安侯当年的确是翩翩美男子,容貌英俊不可方物,这也是青娘被全安侯吸引的原因。 而高建硕,不过是相貌端正的普通人。是以当年纵然他有满腹才华,但又怎么敌得过风度翩翩的全安侯?更何况当时高建硕还守着孝,不能与青娘时常见面,全安侯这才趁机乘虚而入。 但倘若青娘对高建硕之心坚如磐石,又怎能轻易被全安侯诱惑? 是以这么些年,高建硕对青娘和全安侯,是翻来覆去的恨。便是青娘和全安侯此时早就化作一堆白骨,高建硕仍旧不能将心头的仇恨泄露。 他早就将绵绵的恨意继续延伸到了青娘和全安侯的女儿慧真郡主身上。 但高建硕又是矛盾的,他虽恨慧真郡主,但却又不肯亲自见慧真郡主一面。他无数次的着人打听慧真郡主的容貌,暗中绘了无数次慧真郡主的画像,但又很快将那些画像扔进火盆里,付之一炬。 风伯不是很明白,如此做还有什么意义。 明明他已经拥有很多了啊,要娶什么样的名门贵女没有,却偏偏执着在这件早就随风飘散的往事上。 高建硕闻得风伯如此说,不由得冷哼一声:“那小蹄子是全安侯的种,自然也是有三分像他的!” 高建硕对全安侯是恨之入骨。 若当年不是全安侯心血来潮,突然跑到沧州城来,又怎么会遇见在街边兜售枣泥糕的青娘!更让人可气的是,潘家二老见到青娘入了贵人的青眼,竟就忘了青娘与他还有婚约在身,一个劲的撺掇青娘与全安侯在一起! 高建硕也恨青娘的爹娘,恨懵懂无知的潘文勇和潘文武。 尽管青娘的爹娘也早早离世,潘文勇潘文武两兄弟也在他的授意下被潘家打压得变成废人,他仍旧不满意。 风伯也不知道高建硕究竟要做什么。有时候疯魔起来的高建硕,让人害怕。 风伯道:“如今她在咱们的地盘上,便是插翅也难飞,不如……” 高建硕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邪佞的笑容:“我有更好的法子。” 以前他是想让慧真郡主受到别人的折辱,但现在,他要亲自折辱她! 啊……这真是让人兴奋的一件事。青娘到时候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的吧?潘青娘,潘青娘,当初在你下定决心退亲时,就应该想到今日会有如此报应! 当初他不过是默默无名的小子,如今只要他一出手,天下便闻风丧胆! 高建硕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脸上已然平静无波。他说:“交待潘立业,让潘文雄分得些甜头。” “属下遵命。”风伯恭恭敬敬道。 “再传话给许知州,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继续秘密清扫沧州城里知情的人。还有,盯紧穆霆和陆绍庭。” “属下遵命!”风伯迟疑了一会,“主人,为何不将穆霆与陆绍庭直接诛杀了?在合香县时,他们逃过一劫,这次属下定会制定万全的策略……” “暂时留着他们的命,还有用。”高建硕说。 早上的事情,不过是一件小事,慧真郡主并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潘文雄有些不安。 慧真郡主见状,并没有安慰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上。 马车就停留在金满楼下,姜鸿生拿着那支箭进了金满楼。 昨晚死了人,今日的金满楼颇有些颓废之气。姜鸿生进得里面时,四处静悄悄的,不复往日的热闹。 但茶酒博士还是恭敬的迎上来:“这位小娘子,今日金满楼不营业……” 木东家说今日要请法师来做超度的法事,一早就出去了,临走前吩咐今日楼里不营业。 “我来找穆世子!”姜鸿生说。 “你且去忙,我来领他去。”楼上传来崔卿卿的声音。 姜鸿生抬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崔卿卿满头金光闪闪的簪子,衬得她娇美的脸庞雍容华贵。 姜鸿生笑了,这才是他认识的崔卿卿。无忧无虑,一生都活在宠爱之中。 “你怎么来了?”崔卿卿问姜鸿生,“可是慧真郡主那边有什么不妥?” “今天早上有刺客。”姜鸿生没瞒着崔卿卿,“你们也要小心一些。” “昨晚金满楼还死人了呢。”崔卿卿说,“的确是怪唬人的。”她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的,但也能觉察到沧州城似是有些许不同。 她领着姜鸿生爬上三楼:“穆世子就住在这里……不过挺奇怪的,平日穆世子起得挺早的……” 话音刚落,穆霆的房门打开了,穆霆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二人,脸色有些怪异。 姜鸿生径直走过去:“穆世子,今早慧真郡主遇袭了。不过刺客很奇怪,仿佛只想一窥郡主的真容。这是他们用的箭……” 姜鸿生一边说着一边想要跨过门槛进门去。 穆霆却伸手拦住他:“就在外面说吧。” 姜鸿生笑道:“莫非穆世子还金屋藏娇了……” 穆霆神色略有些尴尬,想想还在屋里睡着呢。他倒是不怕别人说什么的,可二人到底没有成亲…… “没有的事。”他遮掩地说着,接过姜鸿生手上的箭。 谁料姜鸿生眼珠一转:“穆世子,你这可不对了,你可是有未婚妻的……”他说着,竟是趁穆霆不备,一下子蹿了进去。 “姜小郎君!”穆霆气急败坏的跟进去,低声斥道,“你莫要吵醒了她!” 崔卿卿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进门去:“穆世子,你竟果真做了对不住秦姐姐的事?”哼哼,若果真如此,她就算打不过他,也得拼了小命给他挠上几下子! 帐幔垂垂,有清秀佳人睡眼惺忪的坐在床上,迷惑不解地看着姜鸿生和穆霆。 “你怎么来了,可是慧真郡主那边出了什么事?” 佳人光着一双脚,脚上的罗袜不知哪里去了。穆霆记得,明明他抱她上床时,罗袜是没有脱的。但此时,她那双白白的细细的脚就踩在床踏上…… “闭上眼,不许看!”他一把将姜鸿生的眼睛给掩上。 谁能想到穆世子和秦大娘子竟然这般的豪放呢。姜鸿生心中大乐,临出京师时,南宫问月还断言穆世子和秦大娘子不合适,这不,人家干柴烈火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穆霆一把将姜鸿生推出门去。 “呵呵,都怪我想岔了。”姜鸿生一本正经,“穆世子,事不宜迟,速速看看这支箭。” 穆霆只看了一眼便道:“这支箭并非大盛军器所所制,在工艺上有些许欠缺,羽毛用的也不一样,但这箭头……看起来竟是比大盛军器所做的还好。” 他说着,心里却是沉了沉,看来苏参军所说,都是真的! 楼下忽地传来一阵喧闹声,有老妪的声音怒气冲冲道:“那抢人夫君、姓秦的贱蹄子在何处?!” 第293话 我情愿受她的蛊惑 崔卿卿都顾不上吃穆霆和秦想想的瓜,扒着栏杆朝下面看去:“诶呀呀,竟是那黄大娘子追来了!诶,不对,我表哥不是说,他已经将此事解决了吗?” 方才说话的老妪她认识,是黄大娘子的乳母周氏,听说是很厉害的一个人。黄母有什么阴私事,都会叫给她做。 但她只是听说,还没见识过。 只见金满楼大厅里,有一个戴着幂篱的小娘子被周氏小心翼翼的搀扶进来,周氏再用帕子反反复复的将凳子抹了好几遍,才请小娘子坐下。 崔卿卿嗤了一声:“我舅舅家可干净着呢,我倒是嫌弃她的帕子料子太粗,将我舅舅家的凳子给擦坏了。不过这黄大娘子怎地省得我们住在这里的?” 姜鸿生一把将她拎回来一些:“别趴在栏杆上,小心摔下去。” 崔卿卿脑瓜子转了转:“不行,我得下去会会她,顺道将此前的账给算一算。” 方才她还有些萎靡不振呢,现在忽地又精神抖擞起来。崔卿卿提起裙摆,便噔噔的下楼去。 “诶,你小心些。”姜鸿生叫了一声,想了想,回头与穆霆道,“穆世子,你赶紧让秦大娘子起来呀。” 他生怕崔卿卿吃了亏。 穆霆只得轻敲房门:“想想,你起来了吗?” 房门打开,秦想想穿戴整齐,穆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她的脚上看去。方才那双雪白的玉足已经穿上鞋子,藏在裙裾之下了。 “慧真郡主还在下面等着你,姜小郎君,你且去罢,这里一切有我们。”秦想想对姜鸿生说。 “可得拦着些崔卿卿。”姜鸿生说,“那个傻瓜,容易吃亏。” 说话间,姜鸿生口中的傻瓜已经冲到了楼下,分外嫌弃的道:“黄大娘子,我表哥已经和你退亲了,你这厚着脸皮追来,这是要作甚?” 黄大娘子激动地站起来:“崔卿卿,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怎地不能在这里?” 隔着幂篱,黄大娘子有些哽咽,像是落泪了:“崔卿卿,亏我将你当作好姐妹。你怎地能站在秦婉婉那边,帮着她一起伤害我?” “谁与你是好姐妹了?”崔卿卿鄙夷道,“你家大哥成婚那日,我看你就是想将我灌醉了,好让我出丑。” “不与你说这些,你表哥呢?他怎地这般狠心,为了一个秦婉婉,让我成为整个京师的笑话。”黄大娘子抽抽嗒嗒的。 “黄莺莺,你实话和我说,圣上之所以给你和我表哥赐婚,你们黄家有没有在背后……” “崔娘子,去将廖郎君叫下来。” 秦想想缓步走过来,将崔卿卿接下来大逆不道的话给打断。这金满楼里,可还住着皇城司察子。 “你是谁?”黄大娘子不认识秦想想。 “我?我是秦大娘子,秦婉婉的长姐。”秦想想不紧不慢地说。 “你就是那相貌丑陋、学识浅薄的秦大娘子?秦婉婉那个不争气的姐姐?”黄莺莺猛地撩开幂篱,细细的打量着秦想想。 其实黄莺莺生得还可以,一双丹凤眼睨着秦想想。秦想想看她,皮肤白皙,眉毛修得细细的,唇瓣涂得红红的。 当然是不能和秦婉婉崔卿卿比,但是比起自己来,自是好看些的。 但没想到,自己在外面的名声竟是如此不堪。 不用想了,定然是秦婉婉的功劳。 黄莺莺笑了:“秦大娘子可是知晓秦婉婉在外面是如何说你的?今日一见,秦大娘子虽不貌美,但也算不得丑陋。再看秦大娘子的气度,也并非有那么不堪。” “家妹如何说我,是我秦家的事情。再说了,比起她的相貌来,我的确生得没有她好看。还有学识方面,我的确也不行。”秦想想大大方方的承认。 “呵呵,秦大娘子倒是维护秦婉婉。”黄莺莺挑拨失败,也并不意外。她也是大家族家中的娘子,自小就被教导,在家里如何斗都行,但在面对外人挑衅时,就须得一致对外。 “黄大娘子既然都与廖郎君退亲了,为何还巴巴的追到沧州里自讨没趣?” 黄莺莺忽地将幂篱放下来:“乳母,你来和她说。” 方才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周妈妈立即厉声道:“廖郎君是受了秦二娘子的蛊惑,做出了抗旨的不恰当的事宜。我们大娘子这才不得不千里迢迢,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追到这里,只希望廖郎君能清醒过来,别做些让家族蒙羞的事情。我们大娘子的良苦用心、贤良淑德,苍天可鉴。” 秦想想叹了一声:“此话听着可真是让人感动不已。” “黄大娘子,我退亲的时候,就和你说得清清楚楚。我不喜欢你,便是成亲,我也不会碰你一丝一毫。” 廖浩海从楼梯上跳下来,神情不虞地看着黄莺莺。 “廖郎君,您此时不过是受了秦二娘子的蛊惑……”方才气势汹汹的周氏见到廖浩海,气势顿时矮了几分。 “我情愿受她的蛊惑,也不愿意多看你家娘子一眼。”廖浩海飞快地说着。 他说话太难听,秦想想听得黄莺莺抽泣起来。 周氏听得自家娘子哭泣,顿时怒了:“廖郎君,您可要想清楚了,与我们家大娘子成亲,我们家老太爷可助郎君青云直上。您如今为了这秦二娘子而不惜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您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廖浩海犟着脖子,睨着周氏:“若娶不到我喜欢的人,我便是位高权重,也会不开心的!” 周氏仍旧苦口婆心:“廖郎君,您还年轻,不知无权无势的滋味……” “夏虫不可语冰也!”廖浩海懒得再和这老妪多说。在京师,他去黄家退亲时,就已经领教过这老妪的喋喋不休。黄家人不好出面和他扯这些,便派这老妪出面。哪能想到亲都退了,他官也辞了,黄大娘子还能追到沧州来呢? 这是让人烦躁! 他如今是迫不及待的想回房去安慰他的婉婉,而不是对着这两个让人生厌的女人。 “周妈妈,不要说了。”黄莺莺忽然道,声音幽幽,“此时的廖郎,是听不进如何话的。” 廖浩海懒得再与她们多说,抬步便往楼上走。 走了几步才想起秦想想还在呢,便又转过头来:“秦大娘子,不要多与她们废话。黄大娘子,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还是快快走罢。” 周氏想要说话,却被黄莺莺制止了。 黄莺莺看着廖浩海上了楼,她拨开幂篱的纱帘,看向秦想想:“秦大娘子,廖郎的将来不可估量,倘若他因为令妹而失去大好前程,便是他与令妹成亲结为夫妻,他将来也一定会后悔,会在心中积怨,最后迁怒于令妹。他们二人的婚姻,最后一定是悲剧收场。” 秦想想静静听着,点点头:“黄大娘子说得也有道理。” “可是呀,我这妹妹,自小就比我生得美,比我有见识,我可管不了她。” 崔卿卿在旁边听着,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294话 可真是让人垂涎三尺啊 黄莺莺气得要命,狠狠地盯着秦想想:“秦御史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师吧,你们秦家以后可就在燕州那等破落之地过上一辈子了!” 秦想想挑眉:“黄大娘子可要慎言,燕州可是我们大盛不能失去的州城,无数军士守护燕州而失去了性命,那是军士用血与骨头筑成的州城,黄大娘子怎能如此评判?” “你!”黄莺莺将幂篱放下,“秦大娘子倒是伶牙俐齿,满口假仁假义,是以才哄得穆世子非你不娶吧。” “是我缠着她不放的。”穆霆缓步走过来,目光冷然,“黄大娘子若不管好自己的嘴巴,恐怕将来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浑身的煞气又毫无顾忌的散出来了,像一尊煞神,遇鬼杀鬼。 黄莺莺惊喘一声,赶紧掩着自己的嘴。 便是一向帮主人做惯了阴私事的周氏,也被穆霆吓得不敢出声。 崔卿卿忍着笑:“黄大娘子,你们还是快快走罢,这金满楼是我舅舅家开的,不欢迎你们。” “谁稀罕进这风月场所?”黄莺莺没忍住,又说了这么一句,看到穆霆凶恶的眼神,又赶紧掩着自己的嘴巴,急急忙忙的拉了周氏,“周妈妈,我们走。” 出得金满楼,方才大气不敢喘的周氏骂起来:“这种下等的风月地方,我们家大娘子还不屑得来呢。” “别说了,周妈妈。”黄莺莺看着陌生的沧州城,“我们先去找间客栈落脚罢。” 她一路牵挂着廖浩海,一早便从三十里亭赶过来,希望廖浩海能看到她的诚意。谁料廖浩海竟如此的不知好歹。 周氏有些迟疑:“大娘子,我们不去寻瞿家吗?”瞿家就是他们家大郎君新婚妻子欧阳娘子的外祖家。虽然如今欧阳娘子仍旧昏迷不醒,但瞿家与黄家,是实打实的姻亲。 “去寻他们作甚,叫他们看我们黄家的笑话吗?”黄莺莺神情不屑,“再说了,瞿家小门小户的,能住得下我们这么多人?” 这次她从黄家出来,带了十来个婢女与十多个护卫。 “可大郎君交代,要将礼物送到瞿家的。”周氏说。黄大娘子虽然是她正经的主子,可将来整个黄家的家主,是大郎君。 黄觉心疼妻子,亲自给妻子的外祖家备了不少礼物。 “那就将礼物送到瞿家后,我们便住另外的地方。”黄莺莺说。 她觉得那个一成亲就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大嫂晦气极了。 若不是她要来追廖浩海,大哥力撑她,亲自说服了祖父,她还不情愿送这些礼物给瞿家去。 周氏松了一口气。 其实大娘子挺刁蛮任性的,又心高气傲。本来她的婚事攀上廖浩海,明面上不显,但私底下高兴疯了。她一向被秦婉婉给压着,心中早就窝了一团气。皇帝赐婚那日,大娘子关起门来都快笑魔怔了。 那几日,大娘子走路都带着风。还连设了几日赏花宴,表面是邀请要好的姐妹们赏花,实则上是炫耀自己的亲事。 那可是廖家啊!富贵荣华双全的廖家!更可贵的是,廖浩海是独子,将来定然没有那等与妯娌勾心斗角的事情发生。再者,廖浩海可是京师里小娘子暗暗评判的十大最俊朗的郎君之一。 那几日,大娘子作梦都要笑醒了。 可谁料,廖郎君不惜辞官,也要退了这门亲事。 大娘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后来大娘子非要来追廖郎君,还是大郎君力排众议,说服老太爷,给她配了不少护卫。但唯一的要求是,必须要将他亲自备的礼物送到欧阳娘子的外祖家。 大娘子为了能出门,自然是对大郎君的要求都一口答应下来。 周氏总算松了一口气,扶着大娘子上车。 黄莺莺刚要上得马车,忽地看到街道似乎有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顺着感觉看过去,果然看到就在街角处,一个长相粗犷的男人正毫无顾忌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似狼似虎,叫人心惊胆颤。 黄莺莺唬了一跳,赶紧将目光移开。但想了一想,又大着胆子转头朝那男人看去。 男人已经不见了。 大约是自己的错觉。黄莺莺想。 黄莺莺并没有看错。方才在街角处,的的确确有人在看她,而且,不仅仅是在看她,连她身边的十多个侍女都看完了。 男人看到脸上有一颗指头般大小的痣、又人老珠黄的周氏时,露出嫌弃的目光。 但十多个正值美好年华的小娘子,可真是让人垂涎三尺啊。 黄莺莺到了瞿家,自然少不得被瞿家一阵热情的招待。她原来虽然心情不虞,但看得出来瞿家都是用了心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 瞿家有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娘子,在瞿家行四,长相可爱,说话又都捧着她,黄莺莺对瞿四娘子便有几分喜欢。 瞿四说起她的表姐欧阳娘子来,也是专门挑些欧阳娘子小时候的糗事,让黄莺莺笑个不停。 原来端庄贞静的大嫂,小时候竟然也有这么多糗事。 瞿家的确不大,住不下那么多人,瞿家的老爷,也就是欧阳娘子的舅父,最后作了主,让瞿四娘子和瞿二郎君陪着黄莺莺一道到客栈里去住。 瞿四娘子进得客栈,兴奋得跟什么似的:“都是托莺莺的福,我才头一回住进客栈里呢。” 黄莺莺便笑:“在家千般不好,到了外头却又是觉得在家千般好了。”若不是为了追廖浩海,她才不会将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瞿四娘子没经历过黄莺莺那种金尊玉贵的生活,体会不到黄莺莺的感觉。 但她很会说话:“那就请莺莺将我们瞿家当作自己家好了。” 呵呵,瞿家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哪里能跟黄家比?便是她住的小跨院,都比瞿家的主屋好。 瞿四娘子又说:“我表姐如今一定很幸福吧。当初我们都以为,这门亲事不成了。但万万没想到,表姐夫竟然是如此有情有义之人。” 尽管大哥吩咐过,不能和瞿家说婚礼那日以及大嫂的事情。但黄莺莺忍不住,将婚礼那日发生的事一一和瞿四娘子说了。 瞿四娘子眼睛瞪得大大的,说话结结巴巴:“竟,竟发生这等事?” 黄莺莺低声道:“四娘子,你且和我说实话,你表姐在沧州城时,可有相好的郎君?你且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表姐毕竟是我大嫂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金臂钏滑到瞿四娘子手上。 瞿四娘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有是有,他叫方温玉,是沧州城五大姓方家的郎君。可前两日,我还看到他在自家的铺子里帮忙呢。” 黄莺莺急切地问道:“他们要好到什么程度?” 第295话 金臂钏 这黄大娘子怎地怪怪的? 瞿四娘子慢慢地回想着:“那时候大家都以为表姐的婚约取消了,是以家中长辈便默许方温玉时常来找表姐。但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都是在众目睽睽下说话的。后来听说表姐夫要履行婚约了,方温玉表现得虽然伤心,但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瞿四娘子到底长了个心眼。 “哦。”黄莺莺有些失望。其实她对自家大哥娶了个京师外面的嫂子很不满,父母双亡的大嫂,娘家丝毫没有助力也就罢了,外祖家更是一般。她原来是想寻点大嫂的错处,好回去之后拿捏大嫂。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瞿四娘子,我有些累了,想歇下了。” 瞿四娘子识趣地道:“那我出去逛逛,给黄大娘子买些沧州城本地的好吃的零嘴。” 瞿四娘子一走,周氏便上来,亲自伺候黄莺莺洗漱:“大娘子,今晚再沐浴罢?”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大娘子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眼下都有青色了…… “呀,我脸色怎地这般难看?”拿到镜子的黄莺莺被自己的脸色吓坏了,“怪不得廖郎君都没多看我一眼。周妈妈,你怎地不提醒我?” 她声音严厉,周氏吓得赶紧伏在地上:“大娘子天生丽质,在老奴心中是最好看的。” 黄莺莺闻言,心情总算好了些:“算了,这一路大家都累了。你吩咐大伙,今日便好生歇着。” 周氏松了一口气:“老奴遵命。” 周氏出去不久,黄莺莺慢慢地梳着自己一头如瀑的青丝,再拿着镜子左左右右的照着自己,半响后自言道:“秦婉婉生得再好又如何,她的家世能比我好?廖郎君,你可是糊涂了。放着自己的大好前程不要……” 门扇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动了,像是有人要进来。 黄莺莺从镜子里看到,不由得有些恼怒:“周妈妈,你怎地……” 可出现在镜子里的,并不是周妈妈,而是她此前在金满楼附近看到的粗犷男子! 黄莺莺惊恐万分地欲尖叫起来,那粗犷男子风一般地卷进房中,将她打晕! 瞿四娘子临出门前,碰上了她哥瞿二郎。 瞿二郎相貌平凡,但心地善良:“四妹,你怎地一个人出来了?” 瞿四娘子可不敢说黄大娘子生气了,只含糊道:“黄大娘子说要尝尝沧州城的零嘴,我便出来替她买。” “那我陪你去罢。”瞿二郎其实对这京师来的黄大娘子有些怵。 但家中长辈说要好好的招待黄大娘子,他也只能遵命。 兄妹二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路,来到卖各种零嘴的街道。 却是巧了,瞿四娘子正巧看到方温玉在自家的铺子里忙活。 想起方才黄莺莺朝她打听的事,此时又看到方温玉,瞿四娘子不由得有些紧张,不自觉的抬手撩了撩头发。再放下手时,手臂上的金臂钏竟滑了下来,瞿四娘子赶紧伸手去捉,好让金臂钏不至于滑落在地上。 瞿二郎瞪大了眼睛看她:“四妹,你为何有这玩意?” 他们瞿家小门小户,日子在沧州城里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若是要给家中小娘子置办这样的首饰,却是没有能力的。 瞿四娘子到底忍不住,当即招供:“是黄大娘子给的。” 瞿二郎皱眉:“四妹,这样贵重的首饰咱们可不能要。你快快还给黄大娘子。若是你收下这金饰,回头她若与欧阳表妹有了龃龉,说不定还得拿这件事说道呢。” 其实方才瞿四娘子在看到黄莺莺的脸色后就有些后悔了,如今听得二哥这般说,越发的后悔:“二哥,要不你陪我一道回去罢。” “罢了,既然都出来了,就先给她买一些零嘴再回去罢。”瞿二郎说。 既然要买,那便不能随便应付,兄妹俩仔仔细细的给黄莺莺挑了最好的零嘴,装在精致的木匣里给小心翼翼的抱了回去。 谁料刚进客栈,那周氏就惊惶失措的奔过来:“瞿四娘子,我们家大娘子可有随你一道出去了?” “并没有。” 周氏闻言,颓然瘫在地上:“我们家大娘子,不见了!” 瞿四娘子和瞿二郎面面相觑。 “廖郎君,对,廖郎君!我们家大娘子是因他而来的,说不定大娘子是去找他了!”周氏想到此,又一骨碌的爬起来,“我要去找廖郎君!” 却说潘家今日,是将潘家所有的族老都请到了潘家祠堂里。 潘成才中风昏迷不醒,这家主之位势必要让位了,族老们其实是心照不宣的。 可潘成才的这几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一番内斗是不可避免的,就是不知道到最后谁是胜利者。 族老们紧闭着嘴巴,哪个也不肯先开口说话。他们又不是傻子,家主之位未明前,自然不能站错了队,表错情。 潘文光倒不像昨晚一样坐在首位,睥睨着大家,而是十分“恭谦”地说了一番理应立长的言论来。 潘立礼和潘立钊自是站在一旁频频附和,顺道再观察着族老们的神情。 潘文耀以前会时不时的咳嗽,今儿咳嗽的老毛病忽地好了,只静静聆听着潘文光的豪言壮语。 而潘文宝只是冷笑。 他的儿子潘立意一双眼骨碌碌的看着大伯潘文光。 昨晚他就省得了,阿爹要和二伯联手,将大伯和大堂哥那些荒唐事在族老面前揭穿出来,而后阿爹再拥护二伯上位。 倒不是阿爹不想做家主,而是阿爹觉得,自己是斗不过二伯的。 别人都不说话,潘文光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当即得意洋洋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慢。”潘文耀慢吞吞的站起来,“大哥不说说如何应对礼儿的事情吗?” 潘文光一怔:“什么事?” “在金满楼调戏木东家的外甥女的事啊,不过才过了一日,大哥便忘了?”潘文耀不咳嗽了,说话也中气十足起来,保证在场的族老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潘文光脸一沉。他早就省得他这二弟不是省油的灯,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在此时发难了。看来为了争夺这家主之位,二弟不惜要撕破脸皮了。 “不过是一件小事,不值得在此时提。”潘文光说。 “小事?两万贯能是小事?若我没记错的话,咱们潘家的酒业,一年收入也不过才两万贯。” 此事他和儿子掩得严严实实,除了老爷子知道,还有另一人便是许知州了。还是金满楼的人怕他做不到,将此事给漏了出去?潘文光脑子转得飞快,嘴上说:“二弟莫要胡说八道。” 潘文耀含笑:“大哥省得的,我素来都是实话实说。” “大爷,二爷,四爷领着那慧真郡主,非要闯进来!”忽地一个下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通报。 “那小杂种竟敢来?”潘文光顿时精神一振。攘外必先安内,正巧他有一肚子的气要撒! 第296话 金珠 “你来作甚?”潘文光一见潘文雄,便先发制人的厉声问。 潘文雄不理会他,先给族老们行礼:“文雄给各位伯公、叔公、伯父、叔父请安。” 族老们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纷纷道:“文雄不必多礼。” 潘文雄挺行啊,竟然寻到慧真郡主做靠山。虽然慧真郡主可能不怎么可靠,但慧真郡主能支持他,也是潘文雄的本事。 潘文耀看着族老们脸上挂着的笑容,猜测出了几分他们心中所想,不禁冷哼一声。他们潘家的这些族老,受他们嫡系的供养,但胳膊肘净往外拐。 潘文雄行完礼,才儒雅地笑道:“我怎么也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潘家要选家主,我不在场,这怎么能行?” 这小杂种,竟出尔反尔! 潘文光冷哼:“四弟来可以,可领着慧真郡主一道前来是怎么回事?选家主可都是男人的事情。” 尤其是那慧真郡主还穿着一身白,看了可真叫人晦气。 “哦。我还以为我来,舅舅们会高兴呢。毕竟我身份尊贵,很有可能是在座各位都达不到的高度。” 慧真郡主声量不高,软绵柔和,但却叫人听得很不舒服!但她说得没错,倘若她父母还在,祖母还在,又何至于会沦落到这弹丸之地来! 她再破落,皇帝也没有剥夺她的封号啊。 有个族老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给慧真郡主行礼:“小民给慧真郡主请安!” 他这一带头,其他那些族老纷纷站起来:“小民给慧真郡主请安!” “各位族老不必多礼。”慧真郡主的声音仍旧软绵柔和,“此前本郡主还以为潘家特殊呢,如今看来,各位族老还是识大体的。” 特殊?特殊什么?藐视皇家宗室?潘文光觉得自己额头都快冒汗了。 他不得不暂时屈服,给潘立礼和潘立钊使眼色:“小民给慧真郡主请安。” 潘文耀等人不得不也跟在后面:“小民给慧真郡主请安。” “各位不必多礼。”慧真郡主说,“此前族老们给本郡主见面礼,本郡主今日来,是给族老们还礼的。小满、春分。” “奴婢遵命。” 小满和春分一人捧着一个挺大的鎏金的盒子站在慧真郡主后面。 “族老们这些年为了潘家鞠躬尽瘁,辛苦了。本郡主想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只好将金子溶成金珠,给每位族老送一颗。” 金珠!慧真郡主好大的手笔,竟然送金珠! 族老们混浊的眼睛在听到金珠的那一瞬都瞪大了。 小满恰好其时地将盒子打开。 只见盒子里尽是金灿灿的、小指头般大小的金珠! 莫说是潘家族老了,便是潘文光等几兄弟,也没见过这等场面! 族老们的脸色骤然笑成了一朵秋菊:“这,这,无功不受禄,我等怎地受得住?” 幂篱遮着慧真郡主的面容,只听得她的声音如莺歌燕语:“族老们可是潘家之宝,受得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族老们还请快快收下,若是不收,可是看不起慧真。” 呵呵,怎能不收呢?这么大的金珠,都可以用来做传家宝了!收了金珠,以后可就是慧真郡主罩着的人了! 收下金珠的族老们看向慧真郡主的目光都变得慈爱起来。 潘文光觉得此时的自己无力又无能。 他看向潘文耀,潘文耀目光阴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谁能想到潘文雄那小杂种,竟然有这等运气,让慧真郡主站他那边呢。 一顿送金珠、收金珠之后,祠堂中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族老们喜气洋洋,差点都想不起来今儿是来干什么的了。 哦,慧真郡主和潘文雄是一道的,倘若慧真郡主要支持潘文雄当家主,那他们也只好支持潘文雄了。 但慧真郡主偏偏不提。 方才第一个朝慧真郡主请安的族老,胆大包天的开口:“文雄可也是成才的亲儿子啊,这选家主,他自然也有份的。” 白眼狼!只不过区区一粒金珠,就将以前潘家嫡系对他们的好都抹杀了吗! 潘文光简直气得要死。 就在族老们都往潘文雄一边倒,眼看形势对他们不利的时候,方才那下人又匆匆忙忙的进来了:“大爷,瞿家来人,说是有急事相商。” 瞿家?就是前不久他家的外甥女嫁到京师高门大户里的瞿家?他们能有什么事情和他相商?若是以前,潘文光定然是不屑得理会的。但今儿瞿家的到来却宛如一根救命稻草:“快快,将人请进来!” 潘文耀咳了一声:“大哥,这可是我们潘家的祠堂。” 对对,他都糊涂了,祠堂怎能叫外人进来?潘文光一撩袍子:“我去去便回!” 看着潘文光急不可耐的出去,潘文耀在心底嗤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此时潘立礼道:“我爹既然不在,选家主之事就暂且休止罢。” 族老们闻言,竟纷纷夸赞起慧真郡主来:“郡主大气,实乃小民之福气!” 潘立钊在一旁看得牙痒痒的,这慧真郡主此前不是装穷吗?怎地装了?就这几十颗金珠,都能买下小半个沧州城了!更过分的是,这些金珠竟然没有他的份!亏他还亲自从合香县接她回来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瞿家来的是瞿大爷瞿简,瞿家的当家人。瞿简是一名州小学的教谕,家中清贫,和潘家没什么交集。但潘家是沧州五大姓之首,瞿简是认得潘文光的。 不久前瞿简嫁到信州的妹妹的女儿嫁到京师去,此事潘文光也听闻了,但并不以为然。他的堂妹还是嘉清县主呢,他都没怎么给脸。 瞿简候在外面,神情焦急,看到潘文光便给潘文光行大礼:“潘大爷,求求您了!” 潘文光愕然:“瞿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瞿简急切地道:“我的外甥女欧阳氏,前阵子不是嫁给了前兵部尚书黄瀚的长孙吗?黄老的孙女,黄大娘子,今儿来了沧州,给我们瞿家送礼。一切都好好的,可她住进了您家的客栈,哦,就是潘家客栈之后,就不见了!” 潘文光愕然了,这沧州城最近怎么了,怎地京师里贵人们都一个劲的往沧州城里钻? 他舔了舔嘴唇:“说不定是黄大娘子自己觉得沧州城好玩,自己出去玩了呢。” 瞿简摇头:“黄大娘子金尊玉贵的,她来沧州城,足足带了三十多个侍女护卫,她初来乍到沧州城,能不带自己的侍女和护卫,就冒冒失失的出去?” 一个京师里的小娘子,身边竟然有这么多人伺候着?潘文光觉得自己的脑瓜子更疼了。 “瞿兄这是怀疑我们潘家客栈里的茶酒博士将黄大娘子掳走了?” 瞿简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出卖了他。 “怎么可能?且不说我们潘家瞧不上那点钱,我们潘家可也是有京师贵女的,慧真郡主你可听说过,她此刻就在我们潘家做客呢。”潘文光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不得不将慧真郡主抬出来。 可瞿简还是双眼灼灼的看着他。 “报官,报官!只管报官!” 第298话 富贵险中求 “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陆绍庭那边也有了进展。 他做了皇城司察子多年,目光厉然地扫了几遍,就发现客栈的掌柜有问题。 掌柜频频的将目光投向外头。 但潘家的主子潘文光可还在这里,他却不看潘文光,那他在期待谁过来? 陆绍庭当即严厉审问客栈里的掌柜。 掌柜的脸色苍白,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潘文光赶紧过来:“潘涛,你有什么话,只管和官爷说啊。” “没,没什么,小的就是有些肚子不舒坦。”潘涛脸色苍白的说,“官爷,小的想去茅厕。” “想去茅厕可以,先将你们客栈的帐册拿出来。”陆绍庭说。 潘涛支支吾吾:“这,这,得请示我们东家……” 可潘文光明明就在面前啊。 潘文光赶紧道:“还不快快将帐册拿出来?” 潘涛仍旧支吾着,不敢看潘文光:“大爷,如今客栈是二爷管的。” “什么?”潘文光愕然了,“这客栈什么时候给了潘文耀?我怎地不省得?” 陆绍庭冷笑:“我不管你们潘家搞什么明堂,我现在就要看到帐册,否则你们潘家客栈就是和那贼人是一伙的!你们勾结贼人,掳走了黄大娘子!” 听得陆绍庭如此说,潘文光急得要跳脚:“便是客栈给潘文耀管了,这帐册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还不速速将帐册取出来?” 潘涛垂头道:“小的这就去取。” 他垂着头刚走,廖浩海就拎着看管马厩的马夫进来:“我到马厩去打听情况,这厮却三番五次的阻扰我!这间客栈定然是有问题的!” 潘文光汗如雨下:“不,不可能,我们潘家客栈都开了有将近百年了!若是有问题,早就是倒闭了!” 廖浩海冷笑:“潘大爷可是欺负我们没见过世面?我虽是很少住客栈,但从未见过一家客栈里,马厩占地竟是这般的大!还有库房存放的草料,数量也太多了罢。” 潘文光竭力争辩:“我们潘家客栈每日住的宾客甚多,这马厩自然得大一些,官爷可莫要觉得奇怪。” 话音刚落,却见方才去取帐册的潘涛被一个年轻郎君拎着,一把扔到他面前:“指挥使,这人骗了我们,他没去取帐册,而是伺机要逃跑。” 潘涛却是捂着肚子:“小的是内急了,便想着先去如厕,再取帐册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屋中众人就闻得一股难闻的味道。 潘文光捂着嘴巴,骂道:“你怎地拉了?” 陆绍庭皱眉,和穆霆交换了一下眼色。 姚推官却笑眯眯道:“陆指挥使,接下来还要怎么查?” 那厢潘文光骂道:“还不赶紧滚下去,莫脏了贵人们的眼睛!” “会不会是黄家的人监守自盗?与贼人勾结了?”穆霆忽然道,“既如此,那我们动作更加要快,否则贼人很有可能会撕票。” “穆世子说得没错。”陆绍庭附和道,“杨凯,你领着十人往东边去,我领九人往西边去找。穆世子……” “我往北边去。”穆霆说。 “很好,那姚推官……”陆绍庭看向姚推官。 姚推官脸色如常:“下官自是往南边去。” “好,倘若寻到了黄大娘子,便以我们皇城司的响箭为号,各路人马速速赶去支援。”陆绍庭说着,示意杨凯分响箭。 “若是没有寻到,天黑城门关闭前,各队务必派一人回来报平安。” “好,大家可还有什么异议?” 姚推官摇头:“陆指挥使这主意甚好,下官没有异议。只是下官想提醒世子与指挥使一句,这沧州城外,可有密林野兽,以及猎人所设的陷阱。各位在寻人的时候,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多谢姚推官提醒。”陆绍庭敷衍的应了一声,“好了,事不宜迟,我们速速出发罢。” 瞿简赶紧道:“我们瞿家也帮着去找。” 黄家的侍卫也赶紧道:“我们也去找。”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潘文光。 姚推官还没走,只意味深长的睨了一眼潘文光,才不紧不慢的领着人走了。 潘文光来不及琢磨姚推官这意味深长的眼神,赶紧去寻潘涛。 潘涛刚洗净身子,还泡在浴桶里,连衣服都没穿,房门就被潘文光一脚踢开:“潘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潘涛一哆嗦,觉得自己的肚子又不舒服了:“大爷,这些事情都是二爷吩咐的,小的都是照做而已啊。”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黄大娘子失踪的事。” 潘涛捂着肚子:“大爷,此事小的真的不知情。” “放屁!”潘文光怒气冲天,“那么大一个人不见了,你一点都不知情?” 潘涛一咬牙:“大爷,便是小的知情,小的也不敢拦着啊。掳走黄大娘子的,可是那位啊!” 潘文光一拍大腿,气急败坏道:“我就说这种事情做不得!做不得!会遭天谴的!” 富贵险中求,可也得有命享啊。 穆霆一行人都要骑着马去寻人,廖浩海看着娇小的秦想想,终是道:“秦大娘子,你还是留下来照料他们罢,我随世子去便行。” 秦想想点头:“如此也好,那你们一定要小心。” 穆霆眼皮微敛,看着秦想想,低声道:“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好。你也是。”秦想想看着他。她早上倒是睡了两个时辰,可穆霆好像没睡。他眼底下都有青色了。 穆霆看着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到底是没说,大手只重重的抬起,又轻轻的落在她瘦削的肩上,而后转头上了马。 陈泽和朱参赞赶出来,满脸的不赞同:“少主!” 穆霆朝二人一笑,目光从秦想想脸上掠过,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厢廖浩海倒是依依不舍的看着秦婉婉,最后一个走的。 穆霆等人一走,陈泽便咬牙道:“秦大娘子,你怎地不拦着少主?不过是一个小娘子,值不得如此大费周章……” “陈参赞。”秦想想转头,看着陈泽,一双眼睛藏着厉然,“风雨欲来了。” 陈泽一怔:“什么?” 秦想想没有给他解释,而是转身进了金满楼。 秦婉婉和崔卿卿跟在她后面。崔卿卿感叹道:“虽然我挺讨厌黄莺莺的,但她果真被贼人掳去,却是叫人同情。” “可我听说,她身边也有不少婢女和侍卫,怎地就轻易的叫人掳去了呢?”秦婉婉说,“而且为何偏偏掳的是她?还是在进城后掳的。倘若在她未进城前掳走她,不是更容易?” 秦婉婉不愧是闻名京师的才女,就是比崔卿卿想得要多。 秦想想缓缓道:“那是因为,那人,想挑衅我们。” 第299话 人不要脸 “挑衅?为什么呀?他认识我们吗?”崔卿卿说。 秦婉婉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秦想想。她终于发觉了,她这姐姐,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怯弱的秦想想了。 她忍不住问:“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事?” 崔卿卿莫名其妙:“什么事?不就是护着慧真郡主回沧州吗?”然后帮着慧真郡主教训潘家那些人啊。她自觉此事还办得挺好的。尤其是看那潘立礼吃瘪,她觉得很愉悦。 “没错,就是护着慧真郡主回沧州。”秦想想答道。 崔卿卿松了一口气:“秦婉婉,你可别想太多了。那黄莺莺之所以被人掳去,大约是太招摇过市了。她这人你又不是不省得,最爱出风头。明明容貌才华都比不上你,但偏偏不服气。你可不省得,当年你与她比试,明明是她输了,你从黄家离开之后,她竟说你使诈。” 秦婉婉立即就被崔卿卿的话给吸引了过去:“什么?她竟说我使诈?明明技不如人,我已经很让着她了。” “可不是。”崔卿卿滔滔不绝,“那时候我便与她没有那么再要好了。” 秦婉婉哼了一声:“可你还不是处处为难我。” “罢了罢了,都是些往事。咱们还不如说说,黄莺莺到底是被何人掳了去。” 这事还得问秦想想。二人的两双眼睛立即灼灼地看着秦想想。 秦想想莞尔一笑:“很快便省得了。” “你说,她会不会很可能被……”崔卿卿忍不住猜测。 “但愿她平安无事吧。”秦婉婉虽不喜黄莺莺,但是真心不希望她出事。 日上三竿,初夏的日头也照得人焦虑不安。 潘家的祠堂倒是很阴凉。 尽管潘立礼说他爹潘文光不在,竞选家主的事情理应延后,但无人理会他。 收了慧真郡主那么大的一颗金珠后,潘家的族老俨然已经站在慧真郡主那头了。 夸赞的话语一箩筐一箩筐的,但幂篱之下的慧真郡主,神情叫人看不清。但听得出来,她是很高兴的。 潘文耀又开始咳嗽,潘立业一声不吭。 潘文宝的气儿沉了又沉。 最高兴的莫过于潘文雄了吧。这小杂种踩了狗屎运,竟然入了慧真郡主的青眼。 谁能想到慧真郡主的家底竟然这般雄厚呢?还这般大方! “我有一事不明。”慧真郡主忽然道。 “郡主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我们,我们定然知无不言。”族老赶紧表忠心。 “我不明白的是,明明我祖母是长公主,父亲是全安侯,母亲是嘉清县主,为何我的两位亲舅舅,却受到潘家的打压成为废人?” 她的声音空灵,一点都不像质问。 祠堂里忽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呵呵,郡主这个问题,上回不是问过了吗?家主也说过了,是潘文勇两兄弟,扶不上墙……”一位族老讪讪的说。 “是吗?可我这两日,让两位舅舅戒酒,并且让他们算账,他们虽然显得有些笨拙,但都算对了。” “一时的清醒并不算得什么。”潘文耀咳嗽着,费力地说,“他们虽然会算账,可更喜欢醉生梦死。” 慧真郡主像是笑了:“难道不是潘家嫡系不想我外祖家的光芒掩盖过嫡系,才不遗余力的打压我的两位舅舅吗?” 潘文耀直起身子:“郡主此话怎讲?我们可没有如此想。” 隔着幂篱,他看不清慧真郡主真实的神情,更猜不透慧真郡主的心思。这让他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还有,大哥离开得太久了,他派去跟踪大哥的下人更是迟迟没有回信。 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心思在这里和她周旋。 如此想着,他再度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我大哥迟迟没回,这次的推选家主就算了罢,各位族老请……” “我想力荐文雄舅舅做潘家的家主。”慧真郡主直接了当的打断他。 潘立钊忍无可忍:“他已经被逐出潘家了!如今可算不得潘家人,没有资格竞选家主……” “我说他有,他便有。”慧真郡主的声音很柔和,但很有力量。 幂篱缓缓晃动,像是在看着谁。 方才收了金珠的族老开始觉得那颗金珠变得烫手起来。 潘立钊怒目而视潘文雄:“你倒是说句话啊!昨晚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 潘文雄叹了一声:“可慧真郡主很是赏识我啊,我能怎么办?” “你!”潘立钊几乎被气得吐血。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文雄到底是家主的亲儿子,这竞选家主嘛,重在参与,他如此做,也无可厚非。”一位族老打定主意要将慧真郡主给的金珠收下,出口相劝。 既然有人做了表率,便有人跟着纷纷表态:“是啊,是啊。” 这群墙头草! “倒是文耀舅舅,身体不舒坦了好些年,这若当了家主,家主事务繁忙,文耀舅舅的身体能吃得消?” 他的身体没有毛病,都是装的!潘文耀正要呵斥慧真郡主,忽而见自己的儿子摇了摇头。 潘文耀今日真真是憋屈极了。 潘文光在潘家客栈里,也不好受。 他刚被潘涛的气味熏出屋去,就被黄家那凶神恶煞的婆子拦着:“我这一进你们潘家客栈,就觉得有问题!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掳走我们家大娘子!你可知我们家老太爷是什么人?那以前可是兵部尚书!我们家大郎君,是皇城司指挥!” 潘文光焦心如焚:“我们没有掳走你们家大娘子……” 那婆子压根就没想让他开口,噼里啪啦的又是一顿说:“我方才看你,就觉得你有问题!说不定我们家大娘子就被你们藏在客栈里!大家给我搜!” “你们又不是官府的人,怎能胡乱搜我们的客栈?”潘文光急急的阻止周氏,“你再胡来,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若你不是心虚,怎地会怕我们搜客栈?搜,搜,大家给我搜!”周氏越发的笃定潘文光就是在骗人。 潘文光拦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忽地见他面前的周氏竟一跃而起,狠狠的将手掌扇向他的! “啪!”这一巴掌打得极为用力,将潘文光打得头晕目眩,也将客栈里的其他人给唬住了。 “我们家大娘子,金尊玉贵,岂是你们这些浑身铜臭的商贾可以比的?”周氏恶狠狠道,“搜,给我搜!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大娘子找出来!” 潘家客栈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姚推官耳中。 本该去寻人的他,此时正闲闲的坐在一家茶馆里品茶。 第300话 计中计 他的对面,坐着一名灰袍男子。 倘若穆霆和陆绍庭也在此处,定然会认得出来,这灰袍男子,就是潘家寿宴时,坐在潘成才下首的那人。 灰袍男子正在碾茶。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着,上面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但这并不妨碍的他灵活地碾茶。 姚推官看着他:“孙兄不愧是名门出身,这茶冲泡得比沧州城里任何一家茶馆都好。” 灰袍男子却呵了一声:“名门?这与名门有甚关系?不过是个人的努力而已。” 姚推官笑道:“孙兄说得是。对了,孙兄,如今我们该如何?” 灰袍男子不紧不慢的碾着茶:“他们要去寻死,我们能如何办?你身为推官,到时候和王军使一起,辛苦一些,帮他们收殓罢。” “那武德侯那边……” “天下将乱,狄族来袭,穆雷分身乏术,又怎么会顾得上他被猛兽咬死的儿子?”灰袍男子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些可惜了,如今我们羽翼未丰,否则定然会就此揭竿而起,一路往京师去,叫曹轩辕那狗贼,尝尝匍匍在地、遭人凌辱的滋味。” 曹轩辕是当今大盛皇帝的名字,灰袍男子却直呼其名,称其为狗贼。可见他对皇帝是多么的深痛恶绝。 姚推官笑道:“我相信孙兄定然会做到的。” “对了,那姓陆的,叫人生擒了,捆了送到我这里来。”灰袍男子又吩咐道。 “是。”姚推官将茶盏中最后一口茶吃完,又问灰袍男子,“那与他们一起来的那几个小娘子……” “不过是几个黄毛丫头,不足为惧。” 刚吃完茶的姚推官一出门就打了个哈欠。 “差人给王军使送信了吗?” “早就在他们出门的那一刻,就快马加鞭的给王军使送信了。”他的心腹说。 “办得不错。”姚推官伸伸腿舒展舒展手,活动活动筋骨,又问,“那陆指挥使分的响箭呢?” 差役又将响箭拿出来。 姚推官笑道:“可拿好了,这可是陆指挥使的催命符。” 他才不屑得去追陆绍庭。过一阵子,只要他设好陷阱,在陆绍庭附近放了响箭,陆绍庭还不乖乖的送上门来? 诶,谁叫陆绍庭当年,生生的在京师大街上,将人家孙兄的祖父活生生的掐死,还放火将孙家给烧了呢。 如此深仇大恨,不管如何相报都不为过。 日头热烈,姚推官抚了抚自己的脸,吩咐心腹:“拿把斗笠过来。” 姚推官刚走,茶馆里又来了新客人。 方才还冷冷清清的灰袍男子赶紧站起来:“高叔父。” 来人正是高建硕。 高建硕微微笑着:“孙贤侄,你将沧州打理得很好啊。” 灰袍男子恭敬道:“都是高叔父教导得好。” “好了,我们不必客气。坐下,坐下,自从你离开京师,我便再也没有吃过如此好吃的茶了。”高建硕说。 “高叔父回到沧州了,以后高叔父想吃茶,只要小侄还能动,就一定替高叔父冲茶。”灰袍男子说。 高建硕看着灰袍男子继续碾茶,缓缓问道:“潘家的事情可都做好安排了?” “高叔父请放心,小侄定然将慧真郡主毫发无损的送给高叔父。”灰袍男子保证。 “很好。孙贤侄办事,我自然是放心。”高建硕露出慈爱的微笑。 他心爱的女子所生的女儿,他定然会好好的折磨的。 当年潘青娘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抛弃自己的时候,就会想到有这么一日的。当年分别的时候,她泪如雨下的模样可真好笑……又可悲。 明明是她贪慕虚荣,却说成是为了他好。 明明全安侯没来的时候,她娇羞万分的替他一针一线的做着衣衫:“四郎穿了我的衣衫,可不许和别的小娘子说话。” 他在家中行四,私底下青娘都叫他四郎。她虽生得美,但是爱吃醋。平日里见别的小娘子和他说话,就会醋意大发。 可全安侯来了之后,她不再为他缝制衣衫,泪眼婆娑的来和他告别:“四郎,我离开你,你才会有更好的前程。” 越是美丽动人的女子,说出来的话越是可笑,凉薄。 高建硕心中默默想着如烟往事,起着波涛巨浪,面上却不显:“暮色降临时,便收网吧。” 从茶馆出来,高建硕背着手,看着天上的一弯半月。 明明说好要和他白头到老,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抛弃他。 假若她知道,如今的他,已经比全安侯更厉害,会不会后悔呢? 灰袍男子孙磊,高建硕口中的孙贤侄,他的祖父,便是被陆绍庭在街上活活掐死的太子太傅。 孙太傅死的那天晚上,孙家就走了水,将孙家上上下下二十多口人给烧死了。 孙磊醒的时候,是在高中丞的家中。他醒来的时候浑浑噩噩,只想一心求死。是高建硕劝的他:“既然还活着,为何不复仇?” 复仇?如何复仇?光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撼动大树? “你不仅仅只有你。”高建硕意味深长的说。 后来孙磊治好手上的伤,到了沧州,成为高建硕的一把刀。 尽管时机还不成熟,但今日这把刀,要出鞘了。 潘文光一去不复返,潘立礼朝潘立钊使眼色,让他去寻父亲。 但潘立钊刚走出祠堂,才发现潘家祠堂竟被慧真郡主的女侍卫团团围住了。 “让开,我要去寻我父亲。” 女侍卫面无表情。 “再不让开,我可不客气了!”潘立钊心中带着气,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打不过这些女侍卫吗?如此想着,他便要抢离他最近的一个女侍卫的刀。 岂料女侍卫往旁边一闪,潘立钊趔趄了一下,差点没吃了个狗啃屎。 他的脸涨得通红:“这是我家,你们想要作甚?” “在潘家新任家主没有确定前,潘小郎君最好不要离开祠堂。” 潘立钊瞪着和他说话的女侍卫:“你莫不是在开玩笑?若是几日不能将家主选出来,我们都不能离开祠堂?” “话虽然是如此说,但最好潘小郎君按照我们郡主的意愿来选家主,如此便可尽早离开祠堂。” 呵,怎么可能?潘立钊不死心,犟着脖子大喊:“潘五潘六!” 之前他们进祠堂时,潘立钊看到看守在祠堂外的是潘五潘六。 无人应答。 潘立钊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慧真郡主的阴谋。看来她是非要潘文雄做新任家主不可了! 正想着,外面忽地响起刀剑交锋的铮铮声。 一个慧真郡主的侍女冲进来:“有敌人来袭,速速保护郡主!” 第301话 分明是要办喜事 “敌人?什么敌人?”潘立钊听得有些恍惚。 便是慧真郡主围了潘家的祠堂,但还不至于动刀动枪的啊。 他这人平日里嘴上虽然胡说八道,杀气腾腾的,可从来不曾见过动真刀真枪的场面。 但敌人真的杀进来了。 那些人戴着黑色的斗笠,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衫,和穿着白衣的慧真郡主的侍女们打斗起来。 潘五潘六不知从何处溜出来,护着潘立钊,和潘立钊咬耳朵:“这些人说,他们就是冲着慧真郡主来的,潘家的人他们不会动。” 潘立钊立即兴奋起来:“看来她的仇人不少!我们就在一旁看好戏!” 此刻他是真的愿意慧真郡主受到点教训的。谁叫她作为一个女子,竟敢在他们潘家的祠堂里大放厥词呢。他可是听说,便是当年她娘嘉清县主出嫁时,也只是到祠堂里拜了拜,便出门了。 慧真郡主只有十八个女侍卫,而涌进来的黑衣人却越来越多了。十八女侍卫便是武艺再好,也双手难敌四拳,眼看着渐渐的落了下风。 祠堂里的人也听到了动静,争先恐后的跑出来。 一个黑衣人沉声道:“我们只要慧真郡主!” 小满和春分护着慧真郡主,闻言脸色大变。 潘文雄挺身而出:“你们想要做什么?” 那黑衣人冷笑:“与你无关!速速将慧真郡主交出来,我们便饶你们一命!” 有好几个女侍卫已经受了伤,血染白衣,分外显眼。 慧真郡主上前一步:“我跟你们走。” 那黑衣人笑道:“慧真郡主倒是识时务。不过,你戴着幂篱,我们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慧真郡主?还劳驾慧真郡主将幂篱取下。否则……”他挥起手中的大刀。 小满和春风急道:“郡主,万万不可!我们便是死,也要保护您!” 幂篱之下,慧真郡主幽幽叹了一声:“该来的,都来了。不过是容貌,有何不能见人的?我之所以一直戴着幂篱,不过是想遮掩我因为疼爱我的祖母逝去而日夜哀伤的面容。” 她缓缓将幂篱取下。 幂篱取去,她美若天仙的容貌显露了出来。 慧真郡主散着一头青丝,并没有绾发,绝美的容颜亦不施粉黛,洁白的耳垂上亦没有耳铛。 潘文雄尽管此前已经见过慧真郡主真颜,但此时再见,仍旧又被震撼了。 潘立礼和潘立钊的眼睛都瞪大了。 原来慧真郡主竟然这般美丽! 尤其是潘立礼,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潘家有如此美丽的表妹,他又何必去招惹那什么崔家的娘子! 潘立钊喃喃道:“怪不得她如此傲气……” 美丽的人总是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原谅的。 有族老激动道:“慧真郡主和嘉清县主很像!但细细一看,又有些像全安侯。” 当年嘉清县主出嫁时的盛况,族老们仍旧记得很清楚。 嘉清县主还是潘青娘时,美貌就已经传遍了沧州城。 但慧真郡主除了美貌,还有一种空灵的气质。 那黑衣人笑了:“慧真郡主的美貌,果然名不虚传。” 慧真郡主将幂篱递给小满:“我若跟你们去,可还能平安归来?我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重办潘家族学,更要捐钱给族中年过五十的老者,让他们老有所依。” 老有所依!族老们的眼睛亮了。 一个族老站出来,试图道:“你们只是请慧真郡主去做客,并不想伤害她罢?” 那黑衣人呵了一声,并没有回答,而是举起手中的大刀。 慧真郡主轻轻的叹了一声:“文雄舅舅,帮我照顾好她们。” 潘文雄急道:“郡主……” 慧真郡主轻轻的朝他摇摇头,轻移莲步,朝那群黑衣人走去。 她白衣飘飘,走进那群黑衣人中,分外显眼。 小满春分哽声:“郡主……” 慧真郡主微微回头,唇角轻轻弯起,却又毫不犹豫的跟着那群黑衣人走了。 “好一位遗世独立的美人儿。”潘文耀啧啧叹道,“只可惜和她娘一样,红颜薄命。” “二哥可真有意思,慧真郡主不过是才跟他们去,二哥就立即断定郡主有去无回了?莫非二哥与那帮黑衣人有勾结?”潘文雄咄咄逼人。 “我怎地能认识那些歹人?我不过是感叹一下而已。四弟莫要多心。” 潘文雄呵了一声,冷然地盯着潘文耀:“二哥的身子似乎好多了呢,都不大咳嗽了。” “我是担心慧真郡主,情急之下都忘记咳嗽了。”潘文耀说着又咳了几声,“对了,今日发生太多事情了,不如今日推选家主之事,就先到这里……” “不行。”潘文雄眉眼冷峻,“潘家不可一日无主,今日定要将潘家家主选出来。” “潘文雄!别以为你有慧真郡主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一直沉默的潘文宝忽然厉声道,“凭借着小娘子上位算什么本事?” 潘文雄眯了眼:“三哥这是藐视慧真郡主?” 他此话一出,慧真郡主的十八女侍卫纷纷奔过来,将他团团的护着,手中长剑直指潘文宝。 小满叉着腰:“文雄舅老爷可是我们郡主要罩着的人,哪个敢动他?” 潘文雄示意小满不必太紧张,他缓缓道:“三哥这是让我说出你的秘密来?” 潘文宝当即变了脸:“什么秘密?你不要瞎说!” 但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潘文雄又缓缓看向潘立礼:“大侄子,金满楼的清倌,好看吗?” 潘立礼呵了一声,没敢搭茬。 潘文雄的目光最后落在潘文耀脸上:“二哥,这些年你总装病,诓去的药钱在外面置办了不少田地吧?” 潘立钊低声在潘文耀耳边道:“就让他做两日的家主,待……事成之后,再将他一脚踢出去。” 潘文耀听完儿子的话,改了口风:“好好好好,四弟年轻有为,又有慧真郡主撑腰,这潘家家主,也是做得的。” 潘文雄儒雅地笑了:“多谢二哥成全。” 那些黑衣人给慧真郡主备了车。 日头微微西斜,清风微拂,容貌绝美的慧真郡主端坐在车里,宛若天仙。 为首的黑衣人面无表情的将车门关上。真可惜,如此美丽的女子,很快就会支离破碎了。她竟然还如此淡定,是想着凭借自己的美貌,不管什么样的人都会屈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吧。 可有人偏偏喜欢将美丽的东西给捏碎了。 马车缓缓启程,在日头完全落下去,夜色袭来时,马车到了一处宅院。 檐下挂着新刮刮的红红的喜庆的灯笼,墙上用红绸装饰着,喜气洋洋。 这处宅院,分明是要办喜事。 第302话 她的美貌成了她的罪行 高建硕就站在门口,一眨不眨地看着慧真郡主从马车上下来。 一盏灯笼微微在她身边摇曳,映着她绝美的容颜。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青娘提着灯笼,欢喜地迎向他。 他曾以为,他们会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可一切美好的幻想,在全安侯到来的那一日,嘎然而止。 不过,一切都不晚。 一团香气随着风,拂进了他的鼻子里。 慧真郡主走到他面前,美目盈盈的看着他:“你是何人?为何要请我来?为何穿着一身红衣?” 高建硕回过神来。慧真郡主的声音空灵,带着柔和,而青娘的声音是活泼的,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笑了:“这是沧州的新郎服饰,今晚我要与你成亲。” “成亲?可我不喜欢你。”慧真郡主的眼神带了点疑惑。 “我喜欢你便行了。而且很多很多年以前,你的母亲原来是要嫁给我的,后来却被你的父亲给抢去了。既然她嫁不了我,那你嫁给我便行了。”高建硕忍不住,叹了一句,“你与你母亲,生得很像。” “为什么?”慧真郡主仍旧疑惑的看着他,“为何你娶不了我的母亲,就要娶我。我从你的眼里,看不到你对我的喜欢,只看到了你对我的仇恨。” “哈哈哈!全安侯的女儿,果然不一般。”高建硕笑了起来,“正是因为恨你,是以我才要娶你啊。废话少说,速速进来与我成亲。倘若你不愿意,我就让人将你的朋友们通通杀光。” 慧真郡主静静地看着他:“你是个疯子。” 高建硕并不介意:“是疯子又如何,疯子才能成就一番事业,而没疯的人却将自己囚禁在世俗里。你就快快进来吧。”他说着伸手去捉慧真郡主的手。 慧真郡主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高建硕扑了个空,脸色难看起来:“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将她带进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享受娇香软肉的滋味。 两个黑衣人便要去推慧真郡主。 “用不着,我自己来。”慧真郡主灵巧地往旁边一闪,兀自跨过了门槛,“这就是你当年要迎娶我母亲的地方?是不怎么样。” 这处宅院正是高家老宅。尽管墙上挂满了红绸,但仍旧能看得出此中的破败。 高建硕的目光闪了闪:“小蹄子,你和你的母亲一样贱,只爱些光鲜亮丽的……” “有什么不对?”慧真郡主转头看他,“身为男子,倘若深爱一个女子,不该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给自己心爱的女子最好的吗?” 高建硕呵呵笑了起来:“你的和你母亲一般,很会说话。只可惜,你说的这些对我没有用。” 慧真郡主凝视着他:“你就不怕,我母亲的魂灵来找你寻仇?” “我人都不怕,我还怕鬼?”高建硕忽地有些动容,“可都快二十年了,她亦不曾入我梦中来!不如今晚我们试试,看她来不来!” 他说着,示意黑衣人将门关上。 屋中燃着很多巨大的红烛,亮如白昼。 高建硕笑着:“二十年前她曾许诺给我的,如今要由你来偿还了。”他的目光落在慧真郡主绝美的容颜上,禁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承认一开始他是存了折辱慧真郡主的心思,但如今,他作为一个男人,禁不住要对她下手了!怪不得韩良安对她念念不忘,便是摔断腿也要上楼去。怪不得她从长公主府出来后,仍旧安然无恙,天下所有的男子都受了她的蛊惑!贱人! 高建硕猛地朝慧真郡主扑过去。 这回慧真郡主没躲闪,而是惊叫了一声,宛若莺啼。 眼看他就要得手了,忽然看见了慧真郡主脸上的笑容。 他的脚不知为何就软了,跌在地上,使不上力气。 慧真郡主缓缓蹲下身子,与他对视。她的眼睛真是美极了。既像青娘,又像全安侯那狗贼! “高中丞是吧?”慧真郡主勾起笑容,“你辛辛苦苦了这么些年,就是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值得吗?” 高建硕使不上力气,惊骇地问她:“你,你莫不是对我下了毒?” 慧真郡主叹了口气:“你不是对我了如指掌吗,我身边有位擅用香的兰娘子,你没打听清楚?在京师时,你不是和南宫问月交手了吗?怎地连他有什么筹码都不省得?” 他自然知道,只不过一时色欲冲昏了头脑,想不起了。 慧真郡主站起来,坐在杌子上:“不如我们来说说,你是如何害死我爹娘的。” 高建硕一怔:“我没有害死他们。” “可你到了京师不久,我爹娘便双双离世了。后来我听说,我娘是因为服用了沧州的一种秘药才没了的。而那时,你刚托人给我娘送过东西。” 高建硕呵呵的笑起来:“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若是能让你阿娘早死,早在她嫁给你爹那日,我就让她死了。我的女人,岂能让别的男人染指。” “果真不是你?”慧真郡主眉眼冷然。 “当然不是。”高建硕缓缓的活动着手脚,“不过我倒是要感激那人,他替我报了仇……” “啪!”慧真郡主打了他一巴掌,力道不大,让高建硕怔了怔,而后桀桀桀的笑起来。 “美人真是有意思。” “我娘并没有对不起你。”慧真郡主直起身子,“你怎么就不问问,当年你在守孝,家境一般,又无功名在身,怎能让我阿娘安然无恙?” 高建硕怔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我爹来沧州前,就已经有人妄图染指我阿娘了。”慧真郡主缓缓道,“她的美貌成了她的罪行。” “不可能!”高建硕断言,“在全安侯来之前,青娘很少出门,便是出门,也是来州学寻我!我守孝时,她更是甚少出门……” “既然她的人生里全是你,为何后来一遇见我爹,便一头扎了进去呢?”慧真郡主缓缓道,“高中丞,你很聪明,但很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是因为全安侯比我生得俊朗,比我有钱有权势,是以你娘才水性杨花的移情别恋!”高建硕不愿意他坚持了将近二十年的事情是错误的,冲口道。 “当时在沧州城里比你有才华,生得比你俊朗,家中有恒产的人不计其数。为何我娘偏偏看不上其他人,偏偏就看上了你呢?”慧真郡主很耐心地解释。 “那是因为,因为……”高建硕再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因为我娘偏偏就喜欢你呀。”慧真郡主叹了一声,“当时你在守孝,不能常出门,有些人便想将我阿娘献给一个很神秘的人。潘家家主,也就是潘成才,当时频频到我外祖家去,劝说我阿娘,弃了你,弃了这门亲事。我阿娘心中害怕极了,却又不敢将此事告诉你。只因他们威胁,若是说出来,便连你也一道做掉。当年这些事情我的两位舅舅记得很清楚……” 慧真郡主正说着,忽地见方才动弹不得的高建硕狞笑着站起来,扑向她:“你用不着说这些,潘青娘那个贱人不管如何,就是抛弃了我!” 慧真郡主猝不及防,竟被他压在身下! 她心中惊惧万分,兰娘子的迷香失效了? 第303话 他来了 如瀑的青丝散开来,落在地上临时铺就的红毯上。 慧真郡主清楚地看到,高建硕双眼猩红,像是着了魔! 或许他早就将当初潘青娘抛弃他的借口刻进了他的血肉中,日夜提醒自己,一切都是潘青娘的错! 他狠狠地按着慧真郡主,狞笑着要撕毁她的孝衣。 长公主精心养了十多年的掌上明珠,终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潘青娘啊潘青娘,全安侯啊全安侯,你们可知你们的女儿竟会有这么一天? 就在高建硕撕毁外衣时,慧真郡主美丽动人的双目闪过一丝杀机! 她的手指里就藏着一枚毒针,只要她轻轻一用力,毒针就会刺入高建硕的脖子,毒液入血,高建硕不过须臾就会变成一具死尸。 但就在她正想将毒针刺入时,忽地外面传来了打斗声。 她敛下眼皮,惊惧地喊起来:“姜小郎君,救命啊……” 高建硕猛然用手掐着她的脖子:“你是在叫那男扮女装的家伙?你放心,他方才已经被我的人使计引走了,此刻你便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他话音未落,房门便被人一脚踢开,那人身手极快,再一脚将高建硕踢到一旁去。 那人可不就是高建硕口中的姜小郎君,他飞身过去,用脚踩着高建硕的胸膛:“就你那装瘸脚的下人,还不够我三拳两脚的。” 高建硕目眦欲裂:“你将风伯如何了?” “你不关心关心你自己,倒是问起别人来?啊呸!你这臭淫魔,可真是让人恶心!慧真郡主,你且说,这厮该如何处置?” 慧真郡主没有回答他,她只泪目盈盈地、怔怔地看着缓缓从门外进来的那个人。 那人仍旧着一身玄色的氅衣,剑眉星目,脸色很臭,不紧不慢的跨过门槛走进来。 他缓缓走到慧真郡主面前,微微弯腰,伸出长手:“起来。” 慧真郡主乖乖听话,将自己柔软而莹白的小手放进男人的手掌中。她冰凉的手很快就被男人温热的手握住,而后男人用力将她拉起,马上又将手放开:“整理一下衣衫。” “你,怎么来了?”尽管男人的脸色很臭,但慧真郡主还是勇敢的问出口。 男人很嫌弃地道:“我若不来,你们能摆平这件事?还有你,竟落到这种地步,啧。” 姜鸿生可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评价:“喂,南宫,倘若没有你,我也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慧真郡主救下。” 南宫问月挑挑眉:“你确定?你再晚一步,这高中丞可就得手了。” 慧真郡主微微垂头,不敢吭声。 从姜鸿生的角度看过去,慧真郡主可真是可怜极了。 这南宫问月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遮住慧真郡主被撕烂的衣衫。 正想着,忽地见南宫问月走向厢式大床,伸手撕下一块帐幔,扔给慧真郡主:“披上。” 偏生慧真郡主就吃他这一套,明明眼睛红红,鼻头红红,但就是乖乖的听话披上了帐幔。幸得她容色无双,披着帐幔也好看。 高建硕却是咬牙切齿:“南宫问月,竟是你!” “怎地?我来不得这沧州,来不得你的老巢吗?高中丞?”南宫问月将双手抄在宽大的袖子里,凉凉的问他。 “哼。”高建硕哼了一声,便将嘴巴紧紧闭上。 “诶,他这人怎地这般不识趣,怎地不问问你是如何识破狄族细作案的背后之人就是他的?”姜鸿生说着,用脚踢了踢高建硕。 高建硕吃痛,但就是不出声。 “因为他省得,便是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南宫问月凉凉道。 姜鸿生啧啧了几声:“既然他不问,那我现在该如何处置他?总踩着他的胸膛,我的脚怪累的。” 慧真郡主:“……”姜小郎君可真是个活宝。 “五花大绑将他捆起来,再将兰娘子叫来,让她看看为何她的迷香不管用。再有,让她再下点迷香,从高建硕嘴里套出些有用的话来。” 高建硕忽然笑了:“原来大名鼎鼎的南宫问月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是啊,但是很快就能从你嘴里知道了。” 高建硕冷笑:“便是知道又如何?那穆世子,还有那姓陆的,如今怕是已经被我们的人给生擒了。” 南宫问月静静的看着他:“高中丞是觉得自己很不值钱吗?举足轻重的高中丞,竟然换不来两个人?” 高建硕仍旧冷笑:“我们早就立过生死状,但凡有一人被敌军擒去,便舍了那人!” “啪啪啪。”南宫问月双手击掌,声音清脆,“好高风亮节的叛军。” “我们不是叛军!”高建硕怒目圆睁,“我们不过是不满曹轩辕那狗贼,不满他苛政重税,想要推翻这天下,重选明君而已!你南宫家不就是行这样的事吗?你南宫问月出来十多年,号称什么游走民间,为民请命,不就是想换个皇帝吗?我们都是干一样的事,又何必显得自己高高在上?” 姜鸿生眨眨眼,看向南宫问月:“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呢。” 南宫问月神情忽地变得清冷起来:“可我南宫问月,并没有像你们一般,勾结狄族,贪赃枉法,不惜嫁祸、刺杀大盛官吏,还欲奸//淫女子。” 高建硕呵呵的笑起来:“我就不相信你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我们推翻了曹轩辕这狗贼,世人必定不会计较这些的。” 若是他们成功了,就是新朝的统治者,老百姓还敢说他们的坏话? 南宫问月眉眼冷峻:“姜小郎君,将他捆起来。” 姜鸿生左瞧瞧右看看:“这里可没有绳子。” “在下将绳子带来了。”忽一道声音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来,将一捆绳子递给姜鸿生。 高建硕的神情却宛若见鬼一般:“马司直,你还没死?” 这送绳子来的中年男子,竟是本已经死去的马司直! 马司直神色平静:“许久不见,高中丞。过去的在下早就死了。” 高建硕恨声道:“我说他们怎地追到了沧州来,原来是你出卖的我们!” 马司直没有辩解。 高建硕又道:“看来你身上的毒,还有你家中孩子的毒都解了啊。是南宫问月帮你解的吧?是以你成了他的走狗。” 马司直道:“用毒控制人,是不能长久的。高中丞,你就认输吧。” “哼。认输?”高建硕阴恻恻道,“便是我认输,那些曾受尽委屈、被狗皇帝不分青红皂白残害的人,是永远不会认输的。” 他忽地用力往旁边的墙壁撞去,他的脑袋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发出极大的声响。 “诶,诶,诶!”姜鸿生赶紧去捞,却已经来不及了。 高建硕死死的瞪着他的一双眼,没了气息。 竟然就这样死了? 这高建硕不是叛军里挺重要的人物吗? 就在姜鸿生疑惑不解地看向南宫问月的时候,忽地听得似乎在极远的地方,有声音响彻云霄。 第304话 今晚月色正好 沧州城外,密林丛生,杀机暗藏。 姚推官隐在密林中,静静的等候着穆霆与陆绍庭二人的到来。 他的身后,埋伏着从牛鼻子山调过来的五百精良兵马。 五百兵马,足以将穆霆和陆绍庭践踏成泥。 响箭已发,最多一个时辰,捕猎便要开始了。 姚推官的心腹悄悄过来:“姚推官,王军使过来了。” 姚推官笑道:“王军使这是不放心,要亲自上阵哪?” 说话间王军使已经到了姚推官身边,眯着眼道:“陷阱已经布好了?” “自是布好了,就等他们自投罗网。”姚推官很自信。 夜色很好,天上挂着将圆未圆的月,将密林照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久之后,数匹骏马从林间小道急驰而来,那领头的,可不就是穆霆? 穆霆既来,接下来的事情便按计划来。姚推官起身奔出去:“穆世子!你可算来了!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黄大娘子与那贼人!” 穆霆勒马而停,却见密林森森,只有姚推官一人,便蹙眉问他:“人在何处?” 姚推官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含含糊糊的:“那贼人胆大包天,将黄大娘子给,给那啥了……我们赶来时,只来得及一刀将贼人的腿给劈断……” 密林里忽然传来嘤嘤嘤的哭声。姚推官又赶紧道:“那黄大娘子非要寻死,我们劝不动……” 密林里,倒是有火把在晃动,人影似隐似现。 嘤嘤嘤,嘤嘤嘤,黄大娘子在伤心的哭泣。 姚推官看着穆霆不疑有他,驱马就要往密林里去。 就快成了!穆霆再往前面数丈,就是底下插满尖利竹矛的陷阱!到时候便是穆霆再有通天的本事,也飞不出来了! 姚推官正要露出得逞的笑容,忽地见穆霆勒住马,回头看他:“姚推官不在前面带路吗?” 姚推官一愣,本能的想拒绝。 但穆霆只看着他。月色幽幽,他的面容朦朦胧胧,看不出有所猜疑还是信赖他。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姚推官一咬牙:“下官这就带路,穆世子可要跟紧了。”到时候他就离那陷阱近一些,穆霆一样会掉落陷阱里! 姚推官鼓起勇气往密林里走,穆霆果然驱马跟在后面,再后面跟着他的那几个年轻随从。 姚推官正拿捏着距离陷阱的尺寸,忽地又听得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是马儿的咴叫声,陆绍庭在外面大喊:“人呢?在何处?” 姚推官暗喜,陆绍庭也来了,如此正好将二人一网打尽,再也用不着费别的功夫。 正想着,忽然听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坠空了,他急切地转头一看,胸膛忽地遭人踢了一脚。姚推官吃痛,一时承受不住,竟跌坐在地上。 十数根火把忽地燃起,将森森的密林映得宛若白日。 穆霆从马上翻身下来,俯身看着姚推官:“姚推官,你怎么了?” 他还能怎么了?遭人暗算了!可穆霆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很关心他,不像是他们踢的。 难道是他自己方才没瞧清楚,撞到了树根? 姚推官看了看自己前面,果然有一根被人砍断了枝头与人齐胸高的树根,看来是自己一时心急,撞到了。 “穆世子!姚推官!”陆绍庭大步走进来,“可是找到人了?” 姚推官费力地起身:“我没事,就不小心跌了一跤。就在林子里,只可惜我们来迟了一步,黄大娘子已经……她如今哭着要寻死觅活的。穆世子与陆指挥使速速去看看吧……诶,这女子的贞节也是命啊!” 他说着便要领着穆霆等人过去,却诶哟叫了一声。 “姚推官,方才可是摔着了?”穆霆关切地问。 “我这脚,像是扭到了。”姚推官说。其实他并没有扭到脚,只不过是将计就计。 “二位还是速速去罢,用不着管下官。” “那我们便去了。”陆绍庭不客气地扔下这一句,便大步朝前面走去。 穆霆紧紧跟在他后面。 姚推官在心中数着数,再走七步,六步,五步…… 忽地又有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直叫人心颤。 陆绍庭停了脚步,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杨凯道:“那瞿家的人不是还派了人去寻黄大娘子吗?难不成是他们也找到了黄大娘子?” “不可能!若他们寻到了黄大娘子,那林子里的又是谁?”姚推官急道。 穆霆若有所思地看向姚推官:“或许是姚推官看错了?或许今日丢失的,并不止黄大娘子一人。” “也有可能。”姚推官顾不得想别的,只顺着穆霆的话,“那小娘子一直遮着她的脸,我也没看清,我问她可是黄大娘子,她只顾着哭,像是点头了又没点头。” “啧。姚推官可真是不严谨。不过人找到了就好。”陆绍庭说。 “既如此,那这里便没有我们什么事了。那小娘子是哪家的,便将她交给她的家人好了。”穆霆说,“我们回去罢。” 说着便要折返回头上马。 姚推官怎么可能让他们走?当即冷笑一声:“穆世子、陆指挥使,先别忙着走。今晚月色正好,二位不如留在此处欣赏美景。” 陆绍庭皱眉:“这林子阴森森的,哪来的美景?” 穆霆倒是不急了,细细看着姚推官:“姚推官的意思是,要把我们强留在此处?” “穆世子到底是比陆指挥使聪明一些的。”姚推官冷笑,拍了拍手,“来人啊!” 方才还朦朦胧胧的林子忽地火光大亮,人影憧憧,刀光也憧憧。 姚二郎叫了一声:“少主,那林子里怕是埋伏了不少人!” 姚推官冷笑:“拢共有五百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你们踏成肉泥。哦,不过有人特地交待了,要将陆指挥使绑回去,好叫他报仇雪恨。” “是孙磊吧。孙太傅的孙子。他记恨我当年在朱雀大街上活活将他的祖父掐死,是以这些年卧薪尝胆,在此处等着我。”陆绍庭说。 姚推官呵呵笑起来:“看来陆指挥使对自己欠的债很清楚。” “喂,那我呢?我可是武德侯的独子,杀了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穆霆问。 “武德侯镇守燕州边境,你一死,白发人送黑发人,武德侯自然心神大乱,哪有什么心思上阵杀敌?到时候我们便少了一个强敌。” “听起来你们对叛变已经很有把握了。可就凭牛鼻子山区区五万私兵,就想推翻大盛,是不是有点痴心幻想了?”穆霆说。 “呵呵,穆世子知道得倒是不少。只是很可惜,穆世子就要葬身在此处了。”姚推官冷笑一声,“听说诸位的身手不错,也不知道诸位能抵抗多久。不过若是诸位要讨饶,我倒是可以给你们留一条狗命。” 第305话 力大无比的穆世子 穆霆看向陆绍庭:“陆指挥使,你要求饶吗?” 陆绍庭呵了一声:“要我向这狗贼求饶,不如直接杀了我痛快些。” “陆指挥使的确有几分骨气。”穆霆漫不经心的夸赞陆绍庭。 “既如此……那我们便不客气了。”姚推官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除了留这姓陆的一条活命外,其他的通通给我剁成肉泥,喂了这山里的狼!” 他的身后,是五百精兵,虎视眈眈,仿佛要将穆霆等人给撕碎。 穆霆眼神蓦地一沉,朗声道:“你们可想好了,今晚一开战,便是与整个大盛为敌!” 姚推官冷笑:“穆世子用不着说这些,倘若不是在大盛的苛捐杂税下过不了活,又何必造反!” “废话少说,要战便战!”陆绍庭很不耐烦,“皇城司听命,今晚只管放开了杀!” “是!”二十皇城司察子应得震天响。 “诶诶诶,别别别!杀不过就得逃!别恋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穆霆却与陆绍庭反着来。 “保护少主!”姚二郎和朱三郎喊道。 说话间叛军已经冲了上来,数量之多,似蝗虫般可怕。 陆绍庭喘了口气:“皇城司能以一拦百,穆世子要逃便逃罢!” “虽然我不大喜欢你,但外敌当前,我身为武德侯之子,也不能临阵脱逃啊。”穆霆挥舞着大刀,大声道,“擒贼先擒王,我去将那姚推官给抓了!” 他一直盯着姚推官,姚推官方才趁着乱,已经隐进了山林里。 “还是让我亲自来罢!”陆绍庭大喊着,双腿一夹马肚,马儿朝姚推官飞奔过去。 腾地,马儿双蹄踩空,竟是落入陷阱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穆霆骑着马飞掠而至,堪堪将陆绍庭一把拉出! 只可惜了陆绍庭的坐骑,落入陷阱中惨死! 陆绍庭红了眼:“如风!” 穆霆沉声道:“陆指挥使,节哀!” 陆绍庭坐在穆霆后面,却用力要将穆霆推下马:“穆世子,速速回去报信!” 穆霆蹙眉:“我刚救了你,你竟这样对我?还有,陆指挥使,你不会以为在沧州城外屯了五万私兵,那许知州会不知情?那王军使会不知情?” 说话间他还顺手砍了一个兵卒。 “穆世子少在此处装傻,我知道你和秦大娘子早就查出牛鼻子山屯着私兵,就凭你们这般狡猾,不会不做完全的准备。” 穆霆一阵无语,这是夸他们呢还是贬他们? “便是准备得再周全,这人手也不够啊!”穆霆说着,忽地将手中缰绳塞给陆绍庭,“给你!” 陆绍庭便眼睁睁地看着穆霆跳下马去,竟是噔噔的跑到一棵碗口粗的树前,拔出大刀将树砍下,而后抱起树,大喝一声:“自己人都给我让开!” 陆绍庭目瞪口呆。 只见穆霆抱着那棵树,横扫百军!竟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陆绍庭的眼眶忽地有些湿润。 他们皇城司也经历过不少打斗的场面,但像今晚如此激荡人心的,还是头一回。 他忽地想起不久前,那场特地为穆霆开设的宫宴上,皇帝非要让穆霆舞剑的一幕。 穆世子好脾气,果真就舞了。事后他听得那些大臣取笑穆霆:“不过是会些绣花拳脚功夫而已,怪不得武德侯这么些年,就没有提过自己的儿子。” 其实当时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认为穆霆连皇城司武艺最弱的察子都不如。是以那日他闯进穆霆在京师的住所时,对穆霆是分外鄙夷的。 一个凭借着父亲战功而被封世子的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可今晚他竟亲眼看到穆霆力大无穷,颇有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武德侯有这么一个儿子,却丝毫没有宣扬,是怕引起皇帝的猜忌吧! 穆霆挥着那棵树,一瞬间就干倒了叛军不少人。 姚二郎叫道:“少主,给我们留点活干!” 穆霆朗声笑道:“好!” 他们已经久不应战了,这浑身都痒痒了! 只是他在皇城司察子眼皮底下这么一显露,他的身手怕是在皇帝那里瞒不住了。 姚二郎和朱三郎,康四和洪五,那可都是穆霆亲自带出来的一等一的好手。他们四人虽然没有正式编入武德侯的穆家军,但却是穆家军的秘密武器!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姚二郎等人学着穆霆,一人砍了一棵树,开始横扫敌军。 呃,差点就不小心误伤了杨凯等人。 杨凯毫无用武之地,只得跑到陆绍庭旁边:“陆指挥使,他们,挺厉害的。”杨凯这人,也很少夸赞别人。 幸好他并没有过多的得罪他们。 陆绍庭面无表情:“你们随我来。我要宰了那设置陷阱的狗贼。” 他的如风可是跟了他好几年的,乃是圣上亲赐,和亲人一样。 密林里光影憧憧,姚推官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要是秦大娘子在就好了。”陆绍庭恨声道。如此秦大娘子就可以嗅出那狗贼的藏身之地了。 他正要继续寻找,杨凯却猛地喊住他:“陆指挥使,你看!” 却见在离他们不远的山林里,连绵不断的火把像一条火龙。 干了那么多年皇城司,陆绍庭头一回觉得自己心跳如雷。 看来姚推官等人是真的想弄死他们。 这么多火把,起码又得好几百人。 穆霆虽然力大无比,但叛军用的是人海战术,再来几个穆霆也架不住。 他顾不上姚推官那狗贼了,当机立断:“回去,叫穆霆回城防守!” 再不济,在沧州城里也能多活一两日,多抓几个垫底的。 返回方才的战场,穆霆等人还在鏖战,陆绍庭叫道:“穆世子,就留下他们的狗命罢!我们回去罢!” 不知道穆霆能不能听懂他话里藏着的意思。 只见穆霆喊道:“都是爹娘生养的儿子,就饶了你们的命!姚二郎,你们随陆指挥使先走,我断后!” 陆绍庭几乎要被他这话给气死了,他堂堂一个世子,竟然叫下属先走,他断后! 但见姚二郎等人还真听话,一个接一个跳上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绍庭咬牙:“走!” 马儿刚跑了几步,就听得后面穆霆大喝一声后,密林像是刮起大风,簌簌直响,落叶满天飞,将本就不明朗的林间夜色弄得如风卷沙暴,哀声阵阵。 杨凯回头看了一眼:“穆世子跟上来了!” 陆绍庭总算松了口气。 穆霆很快驱马跟上他们,笑着问他们:“你们可带有多的金创药?” 陆绍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谁受伤了? 穆霆说:“方才用力过度,牵扯了旧伤,血似乎有些止不住了。” 第306话 有时候的确很过分 穆世子还真是将自己当自己人了?陆绍庭愕然地看着穆霆,穆霆大大方方的回看着他:“没有?” “当然有。”皇城司察子也是很容易受伤的。 陆绍庭也大大方方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扔给穆霆:“穆世子伤势可要紧?能不能撑到回城?” “能。”穆霆接住小瓷瓶,朝陆绍庭一笑,“陆指挥使,谢了。” 他双腿一夹马肚,越过陆绍庭:“只不过这回,得劳烦陆指挥使断后了。” 待穆霆走远了,杨凯才悄咪咪的说:“陆指挥使,您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不可。”陆绍庭瞪了他一眼,“我们如今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等待援兵来之前,还得靠力大如牛的穆世子支撑着呢。 陆绍庭心中在想什么,穆霆懒得去猜。他方才的确牵扯了旧伤,血不断地涌出来。正如京师那位刘医工所说,他的伤口不仅仅没有愈合,溃烂得越发大了。方才舞动树干时,他的五脏六腑疼痛难忍,出了浑身的冷汗,衣服都浸透了。 只不过夜色沉沉,旁人看不出来而已。 倘若他没有受伤,是定会让牛鼻子山的那位尝尝他手段的滋味的,但如今…… 穆霆吐了一口浊气,将陆绍庭给的金创药倒在伤口上,又撕下一块袍角,用力将伤口绑好。 待会回金满楼前,可先得在外面成衣铺买上一件外衫,将血迹给遮掩住。 月半圆,蜿蜒的小道上,一行人在前面死命的跑,后面数百人在死命的追。 穆霆一行人,领先叛军一刻钟的先进了城。 杨凯过了城门,才后知后觉:“这个时候城门还开着?所以方才那响箭其实是穆世子的人放的?” 陆绍庭来不及回答他,只吼道:“速速关城门!”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他只希望,他临出门前递给沧州皇城司分部察子的消息能传给最近的河东军! 河东军有十万人,倘若没有造反的话,应该能在明日早上就赶到沧州城来。 陆绍庭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最好叛军不会再调动兵马过来。倘若五万兵马全过来,这沧州城怕是熬不过今晚! 城门刚刚关上,外面便响起如雷般的喊打喊杀声。 杨凯明显也有些害怕:“表叔,原来打起仗来,竟是这般的可怕!” 他做了皇城司也有几年了,但在京师里,皇城司代表着皇帝,去到哪里,哪里便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们。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等场面? 陆绍庭稳了稳心神:“怕甚,打便是了。” 忽有人在旁边应了一声:“那可不是,刀剑无眼,生死不过是戳一戳的事。上戳戳,是脑袋搬家,下戳戳,是肠子流出来。” 谁在说话? 陆绍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正双手抱胸,看着他们。 “姜小郎君说笑了。”陆绍庭呵呵一声。 姜鸿生很认真:“我可没有说错。”他说完这句,却是没有再说话,只闲庭信步般朝城墙上走去。 杨凯赶紧道:“表叔,那就是裕德将军的孙子姜小郎君吗?” 陆绍庭嗯了一声。 裕德将军家的事情,尽管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京师里很多人都记得。 圣上……有时候的确很过分! 陆绍庭沉默着,也朝城墙上走去。 姚二郎从马上翻下来,正要奔向自家少主,忽然见自家少主朝他招招手:“姚二郎。” 姚二郎赶紧过去:“少主。” 穆霆道:“你且去帮我买一件外衫,要玄色的。” 姚二郎正要应下,忽地心念一动,借着城门火把的光亮看向穆霆的衣衫,才发现自家少主浑身都是血! 姚二郎大惊:“少主,您这是……” “嘘,别声张。”穆霆说,“你就悄悄的去买……” “少主,您得赶紧看医工哪。”姚二郎急得跳脚。 “外面叛军正在攻城,我哪有什么心思去看医工?方才我向陆指挥使借了金创药,皇城司的药的确不错,血都止住了,我还能大干一场。”穆霆说。 “您都成血人了,还如何大干一场?”姚二郎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让他去,直到血流而尽。”忽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穆霆心头猛地一跳,转头便看到秦想想站在不远处,脸色冷冷。 “呵呵,想想,你也来了。”穆霆干巴巴的说,“这里很危险,你速速回金满楼去。” “金满楼自有木东家防守。”秦想想走近几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穆霆,“浑身浴血,的确有几分英雄的味道。” 她这听着可不像是夸赞。穆霆尴尬的笑:“想想……” “问月郎君来了,这一切自有他运筹帷幄,你就安心养伤。”秦想想是很生气,但见他浑身是血,这气儿又发不出来。 穆霆讪讪的,没话找话:“南宫兄也来了?” 秦想想懒得理他:“他将刘医工也带来了。” 可真巧,刘医工赶紧露脸:“穆世子,别来无恙?哟,这血流得不少,再流下去,穆世子可就变成人干了。老夫便是扁鹊再世,也救不回穆世子了。” 呵呵,没想到刘医工还挺会说笑。 穆霆只能识趣地、乖乖地上了宽大的马车。 这宽大的马车明显是金满楼的,里面十分宽大,能躺下四个人不说,还有半个车厢的……药? 看来南宫问月早就预料到了,这沧州之行,将是一场鏖战。 刘医工手可真快,穆霆刚躺下,他方才费了不少劲扎着的绑带就被刘医工给剪开了。 刘医工神色凝重:“穆世子,自上回一别,您这伤势,又越发的严重了。” “可有法子?”秦想想问。 她其实都没敢看。方才只一眼,便足以叫她心惊胆颤。 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穆霆,出去一圈回来便成了血人。幸好,幸好只是血人! “血倒是止住了,不过……”刘医工欲言又止,“若再找不到解药,穆世子怕是,活不过半年。” “可他平时明明……”明明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秦想想话说了半截,又咽了回去。 “对不起。”穆霆一直不敢吭声。 “不瞒刘医工,其实我们也托了人打探解药,但丝毫没有消息。”秦想想说。她托的人是南宫问月,连南宫问月都没有头绪,更别提别人了。 刘医工一边替穆霆清理伤口,一边道:“若是长公主还在世便好了,说不定她曾有过解药的消息。” “长公主?刘医工的意思是……” 刘医工停止动作:“当年长公主之子全安侯,便是死于此毒。” 第307话 我还要娶妻生子呢 “哐、哐、哐!”叛军开始撞城门。城门被撞得发出巨大的声音,让人害怕。 谁能想到,日子过得好好的,就打仗了啊。 慧真郡主偏偏要跟在南宫问月后面,上了城墙。 从城墙上看,外面成千上百的火把在熊熊燃烧,映着磨得极为锋利的大刀和长枪,叫人看了越发的心惊胆颤。 空气中传来燃烧什么东西的气味,难闻极了。 原来这就是打仗! 慧真郡主眼眸闪着好奇,很想再到前面看一看,但南宫问月拦住她:“别去,会有乱箭和投石。” 战争是很残忍的,不会因为某人的身份高贵就有金钟罩护体。假如倒霉些的,还会被敌军专门盯了集中目标刺杀。 擒贼先擒王,王没了,军心自然大散。 这上千年来打仗的要诀便是如此。 “可是我们能抵抗多久?”慧真郡主问南宫问月。 城墙上风很大,外面叛军喊声震天,她的声音在其中有些模糊。 南宫问月不知是不是没听清楚,并没有马上回答她。 “离沧州城最近的,是河东军,距离这里有将近两百里。”片刻后,南宫问月才说,“从此刻算起,急行军的话,先头军队明天就能到。” “是谁统领的河东军?”慧真郡主又问。 “宇文照。”南宫问月默了一默,“他曾是裕德将军之子最好的兄弟。” 当年姜鸿生的父亲被曹轩辕嘲讽,宇文照差点就揭竿而起,反了曹轩辕。但最后还是按耐了下来。 忽地一支箭羽射过来,慧真郡主唬了一跳,赶紧扯住南宫问月后面的衣襟:“问月郎君……” “害怕便下去。”南宫问月声音冷冷,“这里本就不是你待的地方。” 他感觉拉着他衣襟的手松开,慧真郡主的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可我的父亲是全安侯,他本来就要领军打仗的。我是他的女儿,我也不能怕。” 说话间一块石头被投了上来,南宫问月眼疾手快,转身将慧真郡主揽到一旁。那块石头堪堪落在他们方才站的地方。 慧真郡主惊魂未定,明明小脸苍白,浑身都在颤抖,却偏偏还要挣扎着离开南宫问月的怀抱:“我不怕。” 南宫问月轻叹了一声,将她带到阶梯处:“听话,下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慧真郡主咬着唇,南宫问月的神色仍旧冷冷,但他的一举一动却叫人动心。 “下去找秦大娘子。”他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风很大,将他一身玄色的大氅吹得飞舞起来。 慧真郡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须臾,才走下去。 秦想想就在城墙下等着她:“慧真郡主,可方便说话?” “我父亲原来是被人下了毒?”慧真郡主摇摇头,“祖母从来不曾对我说过。不过我倒是省得我母亲倒是因为吃了高建硕托人送的东西,才慢慢的病入膏肓。我母亲死后不久,我父亲亦郁郁寡欢,跟着去世了。” “大约是长公主并不想郡主知道残忍的真相,才和郡主如此说的罢。”刘医工道,“当年全安侯的症状便是和穆世子一模一样。他身上也有一处伤口,久不痊愈,长公主便张榜遍寻名医,给全安侯医治。老夫当年仗着自己有几分医术,也揭榜去了。不过很可惜,便是聚集全京师的名医,也无人能解全安侯身上的毒。不过后来听说,长公主像是寻到了解药,只可惜全安侯已经去了。” 慧真郡主好看的眉毛轻轻蹙起,分外内疚地看着秦想想:“对不起,秦大娘子,我的确不知道这回事,假如我有解药,我一定会救义兄的。” 秦想想道:“若是长公主寻到了解药,后来也没法验证是真是假,毕竟那时候全安侯已经去了。至于穆世子……” “我没事。”穆霆在里面说,“我身体好,能扛,一定会扛到刘医工解毒的。我还要娶妻生子呢。” 秦想想一阵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茬。 慧真郡主正想说些什么,忽地听得城墙上响起欢呼声。 须臾后,姚二郎蹿进来,兴高采烈的说:“问月郎君好厉害,竟是将那王军使给射杀了!” 秦想想并不诧异:“问月郎君箭术的确不错。” 穆霆闻言,一阵拈酸吃醋:“想想你是没看到,方才我是如何的……” 忽地又传来一阵欢呼声。 姚二郎说:“方才陆指挥使便要和问月郎君比试,他射杀姚推官,问月郎君射杀王军使,看来陆指挥使也成功了。” 慧真郡主欢喜道:“他们好厉害呀。” 穆霆冷冷道:“那孙磊呢?可在外面?” “待属下再去探探。”姚二郎可是很会看眼色的,当即又蹿了出去。 穆霆活动活动了手脚:“我觉得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外面在杀敌,他心痒痒的。 刘医工呵了一声:“穆世子,倘若您再不立刻躺下休养,别说娶妻生子了,连能不能活过今晚都很难说。” 慧真郡主窥了穆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义兄,你的脸色很难看……” 穆霆一口气哽在心口,默默的看了一声不吭的秦想想一眼,自己又躺回去了。 穆霆一躺好,慧真郡主便悄悄的问秦想想:“那黄大娘子可寻到了?” “那贼人将黄大娘子掳走,要往牛鼻子山去时,刚好被问月郎君给救了。”秦想想说,“后来我们是将计就计。” “莫非那贼人果真是看上了黄大娘子的美貌?”慧真郡主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可我听崔娘子说,那黄大娘子生得很一般。” “倒也不是看上她的美貌。怎么说,就是机缘巧合的,被贼人给瞧上了,又恰好住进了潘家客栈里,潘家客栈本就是他们的一个据点,他就顺手的将黄大娘子给掳了。” “可他将黄大娘子掳了做什么呢?”慧真郡主可真真是好奇。 秦想想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看支着耳朵听八卦的刘医工,正要开口,却听得穆霆一阵猛咳。 呵,穆霆是在提醒她,那些腌臜事,就不要和慧真郡主说了罢。 可便是她今天不说,慧真郡主迟早也会知道的。 最多她含蓄些说罢了:“军营里,也会有歌姬舞姬之类的……” 慧真郡主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原来是让黄大娘子去跳舞。” “我们穆家军可没有。”那厢穆霆是真不安分,辩驳道。 “少主!”不远处传来陈泽的喊声。 第308话 独树一帜 陈泽和朱参赞撩开马车的帘子,看到脸色苍白的穆霆,陈泽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但这回他没责怪秦想想。 只因城门外攻势正烈,按照穆霆的性格,哪能坐得住? “少主为何不与我们相商?如此太冒进了。”这回他责怪的是穆霆。 “都处置好了。”穆霆含糊地回答他。 陈泽无可奈何:“少主,信州离这里不远,信州大都督曹达乃是大盛亲王,信州都督府长史宋项原来是侯爷帐下幕僚,不会不管我们的。而且还相当于我们送了一个人情给达王。” 信州是大都督府,拥军七万,从信州赶过来收拾这牛鼻子山的叛军,绰绰有余。宋项帮着曹达将叛军收拾了,说不定对他们还有几分好感。 “陆指挥使已经通知了河东军。最晚明天晚上,河东军就能到。”穆霆说。 陈泽皱眉,还想说些什么,姚二郎忽地疾步走过来:“城中有内乱,大家务必小心!” 带头乱的许知州,还有此前与慧真郡主相看的高家三郎。 此前一脸痘痘的高家三郎穿上盔甲,手握大刀,还挺凶狠。 南宫问月当然算到了城里会乱,但却低估了叛军的厉害。 沧州五大姓,潘葛范章方,除了方家,竟有四家和叛军勾结。看来人人都想推翻这大盛的天下。 秦想想此前是查到了些许眉目,当到底来沧州的时日太短,来不及查清这么多。 幸得慧真郡主此前搞定了潘家,如今潘家是潘文雄坐镇,不然场面越发的难以控制。 最新消息传来,金满楼已经被围困了,但暂时还算安然无恙。 许知州穿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上,在上百士兵的簇拥下,与高家三郎并肩而来。他抬眼看着陆绍庭:“陆指挥使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可惜,我们本就是要造反的。如今只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陆绍庭懒洋洋的倚在阶梯上:“你们本是要造反的,只可惜还没做好准备,就被我们发现了。我可不信,就凭你们区区五万兵马,就能推翻大盛?” “陆指挥使可不要小看我们。”许知州笑道,“陆指挥使让皇城司沧州分部的人去通知河东军了吧?只可惜,河东军的宇文照,早些年因为对曹轩辕大失所望,是以早就被我们拉拢了过来。” 竟有此事?陆绍庭心中大惊,面上却不显。许知州既然能知道这消息,说明皇城司沧州分部也沦陷了。 而他竟然半分不曾觉察! “若不是陆指挥使当年得罪了孙将军,孙将军非要陆指挥使偿命,老夫是挺看好陆指挥使的。有勇有谋,若是为我们所用,定然所向披靡。” 陆绍庭哼了一声:“这倒不必,本官对圣上忠心耿耿。” “呵呵,忠心耿耿?倘若陆指挥使省得自己以前的未婚妻是如何毙命的,应该不会对曹轩辕忠心耿耿了罢。” 陆绍庭紧紧地盯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许知州哈哈笑起来:“全京师都省得,曹轩辕手底下最好的走狗是皇城司,而皇城司最忠心的走狗是陆指挥使。既然是忠心的走狗,替他杀人的利器,曹轩辕又怎么会让自己的走狗分心,将心思分在自己的家人身上呢?” 陆绍庭紧紧的盯着他:“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许知州只呵呵笑着:“陆指挥使,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罢。我们虽然只有五万私兵,但勇猛异常,这沧州城内外交困,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许知州此话,是不是说得太早了。”一道声音懒洋洋的传来。 是姜鸿生。 他懒洋洋的倚在城墙处,整个人看起来柔弱无骨,实在不像是一个男人。 许知州盯着他:“阁下又是何人?” “不过是路人甲而已。”姜鸿生道,“不过我与那宇文照倒是熟悉,当年他还被我用童子尿浇过脸,他也不敢恼火,还要帮我擦干。” 他说的是真的。当年他尚在襁褓时,宇文照抱他,被他用童子尿滋了一脸,还哈哈大笑。 见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许知州并不放在心上:“人人都想与宇文照攀关系,你倒是攀得独树一帜。” “我并非与他攀关系,我只是提醒你,不要骄傲自满,否则很容易阴沟里翻船。” 论耍嘴皮子,没人耍得过姜鸿生。 许知州懒得理会他,看向陆绍庭:“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的废话……” 话音未落,忽地见一道黑影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许知州大惊,下意识地想要抡起长枪戳过去,可那道黑影却是比他的枪更快,一拳头打在他的头盔上,将他打得眼冒金星,差点就跌下马去。但最后当然是没跌,只因那道黑影已经用双臂牢牢的从背后将他箍住:“其实我也不爱说废话。”就是当年在山里拜师学艺时,师父总是唠唠叨叨的,天天对着花花草草说话,弄得他学会了武艺,也学会了师父唠唠叨叨的说话。 箍住他的人,是姜鸿生! 高家三郎大惊:“许伯父!” 许知州动弹不得,又惊又怕:“你到底是何人!” “方才不是告诉过你的,我与宇文照很熟悉。”姜鸿生仍旧懒洋洋的,“陆指挥使给他捎信的时候,我顺便也写了一封,与他叙叙旧。” 陆绍庭:“……”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他感觉他的皇城司就像个筛子一样,四面透风。 “不可能,宇文照对曹轩辕深恶痛绝,不会因为你一两句就改变心意的。”许知州说。 姜鸿生懒得和他争辩:“赶紧让你的人退了,不然我就杀死你。” “哈哈哈哈!你错了!”许知州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错?姜鸿生还没反应过来,许知州忽地脑袋一歪,竟没了气息! 吓?还能这样? 高家三郎举刀大喊:“兄弟们冲啊,替许知州报仇雪恨!许知州是好官,他这些年呕心沥血,为的都是我们!冲啊!” 一时间叛军群情激愤,挥着大刀将姜鸿生团团围住。 姜鸿生反应过来,脚一踮马背,又往高家三郎直奔而去:“臭小子,我看就是你搞的鬼!” 高家三郎胡乱地挥着刀,但哪能拦得住姜鸿生?当即又被姜鸿生紧紧的箍着,动弹不得。 “谁敢来,我就弄死他!” 姜鸿生大喊。 却谁料,那些叛军群情越发的激愤,完全不顾高家三郎,又潮水般的围了过来。 啧啧啧,这不对啊!这些叛军,不可能没有头目啊! 姜鸿生正迷惑,忽地听得秦想想喊道:“在你的坤位二十步!” 姜鸿生立即拔地而起,直袭西南方二十步的敌人! 秦想想刚喊完,一把大刀恶狠狠地劈向她。 “休想伤我的女人!”穆霆一脚踢飞那把大刀,脚还没收好呢,他感觉方才才处理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糟了!他心中暗道不好,正想朝秦想想咧嘴一笑,双眼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第309话 武德侯穆雷 “霆郎!”失去意识前,他听得秦想想喊他。 这还是想想第一次在人前这样叫他呢。 真,真……好听啊。 “少主!少主!”像是姚二郎鸹噪的声音。 “穆世子!”好像是陆绍庭的声音。 这些人真烦……他都听不到想想的声音了。 穆霆如此想着,彻底失去了意识。 姚二郎急得浑身都是汗:“少主,少主!” 而秦想想却在千钧一发间,启动手上的弓弩,对准方才举起大刀要砍她的那叛军,那叛军扑哧一声倒了下去。 “姚二郎,先将霆郎带进去让刘医工医治!”她声音冷然,看着姜鸿生将那真正的头目给拎出来,朱三郎和康四奔过来,守着门口,她才转身疾步往院里去。 陆绍庭看向被姜鸿生拎着的男子,呵了一声:“果然是你!孙磊!” 孙磊却是呸了一声:“不能亲手手刃你,替我全家上下报仇雪恨,是我此生的遗憾!” 孙磊被抓,那些叛军终于有所畏惧,停止动作不动了。 孙磊却大声喊道:“我死了又有何惧,兄弟们,那人叫陆绍庭,他是皇城司指挥使,曹轩辕的走狗,他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命!三年前的科举舞弊案便是他主审的,我的祖父便是被他生生在朱雀大街上掐死的!” “原来你便是孙太傅的孙子啊。”姜鸿生拎着孙磊,竟对陆绍庭道,“你的确过分了。” 陆绍庭一阵无语,这姜鸿生到底是站哪边的? 但姜鸿生下一句话又将他的话给噎了回去。 姜鸿生对孙磊说:“但你也不能造反呀。这老百姓多无辜呀。这打一场仗,天下满目苍痍,你可欢喜?” 孙磊气急败坏:“你到底是谁?”怎地说话这般可笑。这千百年来造反的人多了去了,他怎地不说那些人,却偏偏要逮住他说? “我?方才不是说过了,我是宇文照的老熟人啊。”姜鸿生吊儿郎当的说。 孙磊本是个书生,九死一生之后才习的武,武艺自是远远比不上姜鸿生,更别提他想要从姜鸿生手上挣扎出去,却毫无希望了。 他干脆放弃了挣扎,对姜鸿生怒目而视:“宇文大将军怎会认识你这般无赖的人!” 姜鸿生却是道:“其实你也怪可怜的,这样吧,我不伤你的性命,你让你的兄弟们退下吧。你们是打不过我们的。莫说宇文照我们相熟,若是信州得知,派兵过来,你们也抵抗不了多久。” “怎地打不过?”孙磊冷笑,“你怎知那曹达就没有叛变之心?三年前的科举舞弊案,曹达不过是替我祖父说了几句话,就被曹轩辕那狗贼给杖了五十。” 姜鸿生啧了一声:“那意思是,你们是想簇拥曹达为新帝吗?” 他可没有这个意思!这大盛可以姓孙,姓高,但不能再姓曹! 忽地听得擂鼓声阵阵,似天边的远雷滚滚而来。 在那一瞬,众人全都屏气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城墙上忽然响起欢呼声:“是信州军来了!他们是来平定叛军的!” 孙磊闻言,方才才撑起的一点希望猛地破灭了。 但信州军怎地来得这般快?谁给信州军递的消息?曹达虽然挂了个信州大都督的头衔,但实际上并不能到信州任职,只是挂的虚衔。真正处理信州事务的,是大都督府长史宋项。 城墙之上,南风猎猎,鼓动着南宫问月的大氅。 不远处,有一面用篆书写着“曹”字的大旗正随风飘扬。 秦想想也听到了擂鼓声和欢呼声,但她无暇去顾及。 刘医工一张脸臭得要命:“就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他嘴里唠叨着,一边拼命施针,企图止血。但,效果甚微。 所有的东西仿佛都被血染红了。包括秦想想的衣衫。 到最后她呆呆的想,穆霆到底流了多少血啊,是不是快要流尽了。 她身上倒是带着南宫问月给的回魂丹。她给穆霆喂了一颗,喂的时候,她觉得穆霆的脸比她的手还要冷。 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紧紧闭着,一点儿笑容都没有。 明明以前,他总死皮赖脸的和自己说话的。 秦想想忽然又恨起自己来,方才为何要将自己暴露到那样的境地。 明明她完全可以自救的,压根用不着穆霆去救她。 陈泽和朱参赞守在一旁,脸色苍白。 姚二郎不断的跑进跑出,没有说话,仿佛要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慧真郡主根本就不敢进来,乖乖地缩在门外候着。 太可怕了,一个人怎地会流这么多血呢?空气中仿佛都是血的味道。 院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量魁梧,戴着幂篱。 但让人很熟悉…… 姚二郎先认出了他,惊吓般地站在原地:“主,主……” 那人撩开幂篱,朝他点点头,大步跨进了房中。 陈泽和朱参赞却是惊喜万分地迎上来:“主上!” 来人竟是穆霆的父亲,镇守燕州数十年的武德侯穆雷! 他竟来了沧州? 秦想想的思绪有些许停滞。穆霆生得与穆雷有七分相似,穆雷久居高位,虽是武将,但喜怒不形于色,不像穆霆…… 穆雷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二话不说便拔开塞子,将小瓷瓶里的药粉倒在穆霆的伤口上。 刘医工看看他,又看看穆霆的伤口,忽地欣喜若狂:“血,血止住了!这,这就是解药?阁下是从何处得的?” 穆雷已经倒完药粉,听得刘医工的询问,只淡淡地说:“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他看向秦想想:“这位便是秦大娘子吧?” 秦想想回过神来,要给穆雷行礼:“妾身秦想想,见过……” 穆雷却抬手:“不必多礼。对了,这里用不着你了,还请秦大娘子出去。” 秦想想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侯爷,若是霆郎醒来,若要见我……” “你瞧瞧他这副模样,能很快就醒过来?不说半个月,也得十天吧。秦大娘子,还是不要惹人嫌。”穆雷说到最后,已经没有再看秦想想。 秦想想有些茫然地看过去,却看见陈泽撇了撇嘴,而朱参赞脸上则有些许同情。 “我想陪着他。”秦想想将目光收回来,坚定地看着穆雷,“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秦大娘子请放心,这桩亲事不会成的。”穆雷冷然地看着她,“对了,你的父亲秦御史,因为病情不轻,又加上长途跋涉,如今已经病得很严重了。秦大娘子与其担忧别人,不妨关心关心自己的父亲。” 秦想想一动不动地看着穆雷。 穆雷毫不在意地回看她。 小娘子个头不高,长相也一般,但一双眼睛倒是很有神。 穆雷的目光越发的冷。他的儿子是不会娶秦狗的女儿为妻的。曹轩辕那人向来唯恐天下不乱,这次乱点鸳鸯谱应是想恶心自己。 儿子向来听话,怎地这次竟如此不着调? 好,好,好冷啊。最无辜的是姚二郎,生生被秦想想和穆雷二人之间的冷意给冻着了。 完了完了,少主和秦大娘子,是没有可能了。 第310话 小青梅 秦想想毫不退让:“他是因我而受伤,若没有看到他安然无恙,我是不会离开的。” 秦大娘子好骨气!姚二郎正想着,忽地见自家主上朝他看过来:“姚二郎,将秦大娘子给请出去。” 姚二郎:“……属下遵命!” 他苦着脸看向秦想想:“秦大娘子……” 幸好秦想想并没有为难他,只深深的看了一眼穆霆,离开了。 外面慧真郡主迎上来:“秦大娘子……那就是武德侯吗?怎地感觉让人好害怕?他身上的煞气好重,比义兄的更甚!” 方才慧真郡主就没敢直视穆雷。 “不怕。”秦想想道,“武德侯总不会杀无辜的人。你看我,还不是好好的出来了?” 慧真郡主道:“可是他要拆散了你们呀,为什么呀。” 秦想想笑了笑,没有回答。 与穆霆等人相处久了,除了陈泽之外,每个人都对她表现出极大的善意,她倒是忘了,她爹和武德侯是政敌呢。自家爹这么不要命的弹劾武德侯,也怪不得武德侯迁怒于她。 天亮了。 响午的时候,老天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从金满楼楼上望去,可以看到信州军的军士从大街上整齐地巡逻过去,一遍又一遍,大街上除了信州军没有别的老百姓。 金满楼仍旧不能开门营业。 木秀就站在秦想想身旁:“听说牛鼻子山的那些叛军四处逃窜了,那个叫孙磊的,还有潘家等,被陆指挥使审问了好几遍,却什么都没问出来。牛鼻子山叛军背后真正的头目,没能抓到。” 秦想想嗯了一声。 木秀偷偷的往后面看了一眼,崔卿卿朝他使劲地眨眨眼。 啧,他这外甥女,怎地叫他来说这么难以启齿的话呢。 “就今儿我出去的时候,无意中瞧见,姚二郎在药铺里买药……他说穆世子还没有醒呢。” 秦想想微微侧头看木秀:“我省得了,谢谢你,木东家。” “呃,不客气。”木秀讪讪的说。 木秀往后退了几步,和外甥女崔卿卿悄悄的走了出去。 “秦大娘子果真没事?”木秀摸着自己的鼻子问外甥女。 崔卿卿也不敢确定:“应该没事吧。” 毕竟这一路,秦大娘子和穆世子的感情日渐臻浓,是他们都看在眼里的。 也不是没想过,倘若武德侯反对,他们又该如何办? 如今真被武德侯棒打鸳鸯了,他们去爱莫能助。毕竟那可是穆世子的亲爹啊。 崔卿卿正感叹着,金满楼的门房却来报:“东家,陈大爷要见崔娘子。” “陈大爷?”陈泽? 陈泽住这里时,让别人叫的他陈大爷。 崔卿卿有些莫名,陈泽不见秦大娘子,却要见她? 崔卿卿下得楼去,才发现陈泽身边还站着一个戴着幂篱、身材魁梧的男子。 陈泽替她引见:“崔娘子,这位便是武德侯。” 穆雷撩起幂篱,露出他与穆霆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来。 崔卿卿有些懵:“武德侯?”武德侯来见她作甚? 穆雷对她倒是客气:“崔娘子生得很像县主。” 崔卿卿还懵懵懂懂的:“侯爷见过我母亲?” 穆雷对这个话题却是避而不答,起了另一个话题:“陈参赞在京师时,与崔监丞相谈甚欢,我们两家若是能结为亲家,崔监丞也是乐见其成的。崔娘子如今应该还没有定亲罢?” 崔卿卿一下子就明白了,武德侯这是想弃了秦大娘子,想要她做穆霆的妻子! 可怎么行?!她以前是对穆霆动过那么一点点心思,但早就烟消云散了。再说了,她如今和秦大娘子可是好姐妹,既然是好姐妹,又怎么能干出夺人所爱的事情来。 “我,我,我早就有心上人了!”崔卿卿口不择言,下意识地只想拒绝武德侯。 穆雷笑了:“崔娘子看上了哪家的郎君?”他的声音很爽朗,但大有倘若崔卿卿说的出来,他就要将那家的郎君给嘎了一样。 好可怕!她才不要当这人的儿媳妇! “裕德将军家的孙子,姜小郎君!他与我青梅竹马!我喜欢他那样的,不喜欢穆世子!”崔卿卿冲口而出。对不住了姜小郎君,就拿你做一下挡箭牌。 “姜老将军的孙子?”穆雷挑眉。 “对,就是他!”崔卿卿松了口气。 这时候陈泽说:“昨晚姜小郎君上阵杀敌,英姿飒爽,倒有几分裕德将军当年的影子。” 崔卿卿赶紧点头:“没错没错,我就喜欢他英姿飒爽的模样。再说了,他家和我家都在京师,我可不想远嫁,就想着天天回娘家。” 成了亲的女子哪有天天回娘家的,那不成了入赘了吗?穆雷的神色终于有些不好看。 “既然如此,那本侯就不再叨扰崔娘子了。告辞。”穆雷的声音听起来还挺正常。 崔卿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穆世子如今可还好?” “还好。多谢崔娘子挂怀。”穆雷点点头,与陈泽一道走了。 他们都走远了,崔卿卿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武德侯竟然是这般严肃的人,若是做她的公爹,她可应付不来。这样的武德侯,还是交给秦大娘子应付吧。 不过因着武德侯来找她这么一遭,崔卿卿自觉对不住秦想想,没脸见秦想想,只躲进自己的房中长吁短叹。 晚上的时候,秦婉婉来找崔卿卿切磋棋艺。 这还是廖浩海来了沧州之后,秦婉婉头一回来找自己。 崔卿卿打趣她:“我表哥呢?” “被陆指挥使拉去做事了。”秦婉婉说:“要不我也没空来陪你。” “谁要你陪啦。”崔卿卿说,“我这可有春绿春柳呢。” “她们能陪你说说心里话?”秦婉婉说着,也叹了一声:“你听说了吗?武德侯要退了秦穆两家的亲事。” 不仅听说了,还差点成了当事人。崔卿卿面上不显,也不知秦大娘子省不省得武德侯来过的事。 “穆世子对秦姐姐可是一心一意,如今穆世子昏迷着,不知道武德侯做的事,待穆世子醒来……”崔卿卿嘴上说着,却是心中没谱。 倘若武德侯真不喜欢秦大娘子,便是真能嫁过去,那穆世子还不是夹在中间难做?秦大娘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秦婉婉却道:“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我父亲弹劾武德侯在前,武德侯不喜秦家,也是情理之中。” 崔卿卿叹了一声,没有心思再下棋。 “武德侯说我父亲病重,我原来是想今日就赶往燕州的。只是外面叛军还在四处蹿逃,怕遇上叛军,这才没有走。我是想问问你,你可是还随我们一起去燕州?”秦婉婉说。 崔卿卿嗯了一声,像是神游太虚。 秦婉婉见状道:“好了好了,今晚的确不适合下棋,我先回房了。” 秦婉婉刚走不久,就听得外面一阵雨打窗扇的声音。 “下雨了呢。”春绿说着,一边走去要关窗,却见窗外挂着一个人。 “啊!”春绿吓得大叫了一声。 窗外那人却跃进屋里来,嬉皮笑脸地说:“我是来找我的小青梅的。” 第311话 我会等秦大娘子的 “谁是你的小青梅!?”房里崔卿卿听得姜鸿生这般说,一张粉脸不由涨得通红。 “自然是你呀。”姜鸿生笑嘻嘻的,“你今日亲口在门口和武德侯说的,难道武德侯还能听错?” 崔卿卿有些愕然,竟然是武德侯告诉他的?这武德侯的嘴巴也太大了吧。 春绿春柳听着二人的对话,不知道是该拦还是不该拦。这自家娘子和姜小郎君一来一往,听着有点像是打情骂俏。 还是春绿有眼色,扯了扯春绿,躲在了屏风后面。如此既能听八卦,又能证明自家娘子的清白。 “既然我是你的心上人,我们又到了适婚的年龄,不如我们就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将亲事定下来罢。你可不省得,我祖父呀,整日催婚,生怕我们姜家绝了后。”姜鸿生煞有其事的说。 崔卿卿感觉到自己的脸像是在发热:“谁要跟你顺水推舟了,我不过是为了应付武德侯才说的话。” 姜鸿生一点都不恼:“是呀,你是为了应付武德侯,可你也没说别的人,就将我抬出来了。证明你日思夜想的都是我呀。” 崔卿卿恼羞成怒:“我,我说不过你!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姜鸿生笑眯眯道:“那便说好了,待这边的事情了了,我们回到京师,我便马上向你提亲。对了,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忙,就不陪你了。” “谁要你陪了。”崔卿卿气呼呼地说,但姜鸿生早就翻窗出去了,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姜鸿生爬崔卿卿房间窗户的时候,秦想想正推开窗,想看看雨势有多大。 转眼却是看到姜鸿生没皮没脸的爬上崔卿卿的窗户。 窗户没关,二人说话声音又大,秦想想听得清清楚楚。 姜鸿生走后,她也有些怔然,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呢。好像以前穆霆没皮没脸的爬进秦家食肆,非要缠着她说话的情景。 霆郎……如今可还好? 夜雨潇潇,秦想想怔怔地看着大街上一列列军士巡逻着过去,忽地看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上的人撩了帘子,抬头望着她,朝她招招手。 咦,这人是? 潘文雄? 秦想想转头,对房中的季氏道:“伯母,潘四爷来了。” 潘家二房、三房勾结叛军,被陆绍庭抓了去,如今潘家只剩下潘家大房,潘家大房因为比较愚蠢,是以潘成才没让大房去与叛军联络。因着这样的关系,陆绍庭才没有将潘家大房给抓去。 经了这么一遭,潘文光没有再和潘文雄争夺潘家家主之位。 如今潘家家主,是潘文雄。 但潘文雄做了家主,却没有立即将季氏接回潘家去,而是仍旧留在金满楼。 今晚这是来接他的母亲季氏了? 潘文雄领着潘家下人,带了不少谢礼来。 一部分是给木东家的,还有一些是给秦想想的。 秦想想并不想要:“不过是举手之劳。” 潘文雄却另有打算,大着胆子看着她:“秦大娘子,如果你与穆世子的亲事成不了的话,你可愿考虑考虑我?” 秦想想愕然地看着他,竟是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原来此前穆霆吃的干醋都是真的?这潘文雄竟然也喜欢她? 她回过神来,落落大方的看着潘文雄:“抱歉,我除了穆世子,暂时不会再喜欢别人。” 潘文雄便有些许失望,但仍旧十分坚定道:“我会等秦大娘子的。”她说的是暂时,又不是永远。他还有机会。 秦想想正要说话,可潘文雄却摆摆手,生怕她再说出拒绝的话,竟是走得飞快。 连自己的娘亲都落下了。 季氏笑吟吟:“我儿很有眼光。” 她也喜欢秦想想。秦想想虽然生得并不是很美,但却是适合过日子的。 季氏一走,秦想想房中又冷清起来。 她倒是习惯这种冷清的。 正想关窗,忽地见姜鸿生又挂在窗户上,朝着她笑。 秦想想面无表情地伸手要关窗,姜鸿生忙道:“诶诶诶,别呀,我可是奉你师父的命令来的。” 秦想想总算是给他留了一扇窗户,姜鸿生钻进来,笑嘻嘻道:“他可说了,若是这桩亲事不痛快,他也可以想法子解除的。” 秦想想挑眉,竟是连南宫问月也觉得她和穆霆不合适吗? 姜鸿生观察着秦想想的神情,又道:“如果你一定要和穆世子在一起,也不是没有法子。” 秦想想微微一笑:“不必了。就随缘吧。”倘若穆霆醒了,知道他父亲并不同意婚事,或许就与她一刀两断了呢。虽然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要嫁给穆霆。但倘若这桩婚事不成,她倒也没有……那么在意吧? 她与穆霆中间,到底隔着太多东西了。 断了也是好的。 眨眼又是数日过去,听说大部分的叛军已经被信州军收服了。剩余的有些老残病弱,信州军通通给打发到信州军大营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叛军既被平定,信州军开始分批拔营离开。 外面既然已经安全,秦婉婉开始和秦想想商量着出发燕州的事情。 燕州到底是要去的,武德侯说她爹病得很严重,又拖了几日,再在路上耽搁十日,秦婉婉生怕连爹爹的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 秦婉婉想明日就出发。 秦想想想了想,答应下来。 她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穆霆。 她想去看看穆霆。穆霆一直昏迷不醒,她一颗心始终浮在半空中,没个着落。 念头才起,木秀匆匆上楼:“秦大娘子,方才眼线来报,说是武德侯已经带着穆世子离开沧州城了。” 武德侯原就是镇守燕州的,无诏不能轻易离开,他在沧州盘桓了些许时日,若是被御史知晓,少不得又是一番弹劾。 秦想想轻轻叹了一声。她爹被赶出京师,李庄已死,想必如今御史台的御史们对弹劾武德侯之事也有几分忌惮吧。 秦婉婉看着她:“穆世子既往燕州去了,那姐姐也就可以放心了。” 只要大家都在燕州,就会有相见的机会,他们的婚事就有回旋的余地。 所有人都在替他们的婚事操心。秦婉婉还罕见的叫起她姐姐来。 崔卿卿这回没想着跟他们一起去,她要在沧州多陪陪木秀。 但秦想想却是省得的,每晚姜小郎君爬窗的功劳功不可没。 刚想着,姜鸿生就到了:“秦大娘子,问月郎君不见了。” 第312话 此女心高气傲 南宫问月是昨晚就不见了的。 姜鸿生本来还不以为意,南宫那家伙向来行事诡异,去哪里也不必向他交待。 但直到今天响午了,南宫问月都没回来。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他去找了几个地方,又到十二巷去问慧真郡主,甚至还拦下了武德侯的车队,看他们可是掳了南宫走。 南宫问月消失了。 秦想想无心前往燕州:“婉婉,你与廖郎君先走。” 秦婉婉拧眉看她:“秦大娘子,虽说父亲以前薄待了你,可如今他病重,你……” “他暂时不会有事的。再说,我若寻到了问月郎君,就会尽快赶往燕州。” “可你自己一个人赶路,能行吗?”她起码还有廖浩海陪着。 秦婉婉竟是在担心她。秦想想笑了笑:“你放心,我还有些银钱,大不了到时候雇些护卫保护我。” 秦婉婉没再劝说她,而是转身回房。 却是很快又来了,塞给她一沓银票:“我找廖郎君借的,你只管用。”说罢也不等秦想想回应,又走了。 秦想想看看那沓面额不小的银票,脸上的酒涡微微显现:秦婉婉竟是转了性子呢…… 兰娘子闻讯而来,和秦想想、姜鸿生二人坐在一起分析南宫问月的行踪。 姜鸿生说:“沧州城里最贫寒的地方我大略都寻过了,没有人见过他。”南宫问月风姿卓越,沧州城没有人物像他一般出色,人们若是见过他,理应印象深刻。 兰娘子说:“问月郎君这几日没来寻过慧真郡主,慧真郡主倒是说了几回想见他,但事务有些繁忙,也没去见。” 秦想想问:“慧真郡主都在忙什么?” “慧真郡主忙着酿酒,还忙着她那二位舅舅的婚事。潘家两兄弟服了我调剂的药丸,酒瘾没有那么重了,又有慧真郡主撑腰,还真有不少媒人领着小娘子上门来相看。这不慧真郡主请我掌掌眼,我也忙了好几天。” 慧真郡主的要求还真不少,未来舅母要生得样貌端正不说,品行还得好,但品行光好也不行,还得有几分心眼,否则容易被人欺负了去。这样的小娘子可不好找,她虽说是只用动动眼睛和嘴皮子,但也挺累的。 这不好歹定下了几个符合条件的,慧真郡主又请她帮着调教一二。 还有潘文雄已经将潘家原来的酒业接手过来了,慧真郡主说潘家的酒吃着不够香醇又叫她调些方子呢。 她也是忙得晕头转向的。 那南宫问月到底去了哪里呢? 秦想想站起来:“问月郎君这么狡……聪明绝顶,不会就这么消失了的。便是被人掳去,也会留下记号的。如此,我们再仔细找一找。姜小郎君负责从城门进来到十一巷,兰娘子负责从十二巷到二十二巷,我则请木东家帮忙,搜寻剩下的区域。倘若有消息或是遇到危险,响箭为号。” “好。” 秦想想去见木秀。 木秀却不在金满楼里,说是去了潘家有事相商,得吃了晚宴才回来。 秦想想只得去潘家。 潘家下人才通报,潘文雄便出来见她,好像是跑着出来的,气息有些喘,眼中却带着光:“秦大娘子。” 秦想想避开他眼中的光芒:“我想见木东家。” “木东家?他刚才才与我辞别,说是在城外的别业出了点事,他去处置了。秦大娘子,可是出事了?我,我也是帮得上忙的。”潘文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秦想想想了想:“我想从潘家雇些人,帮我找一个人。” 潘文雄眉头挑了挑,爽快地答应下来:“好。” 潘文雄不光叫了五十个人帮秦想想找人,自己也帮着一起找。 “潘四爷,不必如此的。”秦想想说。 “只要是秦娘子的事,我都想亲力亲为。”潘文雄说。 可直到日薄西山,莫说南宫问月了,便是见过他的人也寥寥无几。 姜鸿生和兰娘子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秦想想一脸疲倦,潘文雄一直陪着她,脸色尽管也有些许劳累,但没喊累,只柔声劝秦想想:“便是铁人,也要用饭。第九巷里有一家汤面铺子,店家手艺不错,我们去试试。” 她虽然不饿,但潘文雄一直陪着她找人,她倒是不好意思叫他饿肚子的:“好。” “铺子离这里有些远,我们坐马车去可好?”潘文雄又道。 “好。”秦想想答应了。 暮色四合,城外五里亭的茶棚里,姚二郎焦急不安地望着沧州城的方向。眼看主上给的时候就快到了,但那道纤细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秦大娘难不成不省得少主在今日要离开沧州城吗?她怎么不来追少主? “时辰差不多了,走吧。”武德侯穆雷道。 “主上,要不,再等等吧。”姚二郎一脸的苦大仇深。这几日他是把他在主上面前的脸面都用完了。 “在沧州城等了好几日,等得还不够吗?”穆雷说,“你们都说她与霆儿感情深厚,但好几日了,她竟没有来探望过霆儿。如此薄情寡义的女子,不值得我们再花费功夫等她。” “可,可那日……”可那日是主上亲自赶秦大娘子走的呀。 穆雷像是看穿了姚二郎的心思:“是本侯亲自赶走她的又如何?她就不会跪在本侯面前哀求吗?她不过是被本侯拒绝了一回,就负气没有再来,如此的性子,如何能陪伴在霆儿身边?” 姚二郎不敢再吭声。 陈泽过来道:“没错,此女心高气傲,和她那亲爹一般,着实配不上少主。只可惜了崔监丞家的崔娘子……” 穆雷道:“崔娘子虽好,但她的心上人是姜家的小郎君,你就不必再说了。” 陈泽点头称是。 主上素来敬重裕德将军,裕德将军的孙子,主上自然是让着的。 “走吧。若再不走,天色可就全黑了,赶不上和施参事汇合。”穆雷说着,翻身上马,“姚二郎你也不必太在意,这门亲事也并非只有本侯反对。那秦观澜之所以病重,却也是因为他得知自己的女儿竟然被皇帝赐婚给霆儿,气得吐血,这才加重了病情。” 那少主……对不住了。属下已经用尽了力气,但也没能盼来秦大娘子。姚二郎心中默默想着,爬上马车,看着昏迷不醒的少主,关上了车门。 夜幕降临,马车缓缓消失在夜色中。 南宫问月醒来时,缭绕在幽暗房中的是一团幽幽的香气。 房中只燃着一盏油灯,但房中的铺设却十分的极尽奢华。 他眼皮缓缓抬起,看向端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是你。” 对面的女子笑了,缓缓起身,走到南宫问月面前,伸出洁白无瑕的手,轻轻抬起南宫问月的下巴,吐气如兰:“我想象这样的画面,已经很久了。” 第313话 我有病,不能成亲 她的手顺着南宫问月的下巴往下滑,落在他的锁骨上。 南宫问月看着女子绝美的容貌,唇角弯起:“我就早该想到的。” “可惜迟了。”女子的手腾地用力,将他的衣衫扯掉,露出一截劲瘦的肌肉来。 南宫问月却只是无所谓的瞄了一眼:“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色急。” 女子被逗笑:“我第一眼在长公主府里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我那时候就想,我一定要将你纳入我的帐中,成为我的禁脔。不过你很幸运,我这辈子还不曾瞧上过其他男人,以后我除了你,也不会有其他的男人。” 南宫问月叹了一声:“那我果真是很幸运。只是不知道,慧真郡主是就这样将我囚禁着,不见天日?如此的话,再好看的鲜花也会枯萎的。” 慧真郡主好看的双眼弯弯:“不呀,以后等我大业成了,你可就是我的王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南宫问月又是一声叹息:“听起来以后的生活可真不错。可郡主就凭着这五万私兵,要夺了曹轩辕的帝位,还是有些难的。” 慧真郡主丝毫不在意,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揪,揪起南宫问月锁骨处的肉来。 南宫问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郡主,好玩吗?” “当然好玩。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征服你。”慧真郡主说着,竟是凑近南宫问月,狠狠的咬了他一口。 咬完之后,她舔了舔嘴唇:“原来南宫家的血也不好吃。” 南宫问月不出声。 慧真郡主却是睁着好看的眼睛问他:“你为何不成亲?十八岁你便从南宫家出来,如今你都得有三十多了吧。身边好看的小娘子无数,却没有一个动心的吗?” 南宫问月眼皮轻敛:“我有病,不能成亲。郡主方才说,要让我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是有些不切实际的。” “哦?什么病?是不能人道吗?”慧真郡主的视线往下移。 南宫问月又闭上嘴。 “我这么美貌,你难道就没有动过一点点心思吗?或者说,你就没有想过,要和我联手,将曹轩辕那狗贼推翻,自己登上皇帝的宝座吗?”慧真郡主一边说着,如葱白般的手指摸//进南宫问月的衣襟里。 南宫问月脸上的神情一点都没变:“我说过,我有病,不能成亲。” “哦,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那就是曾对我动过心思。要不然你也不能派兰娘子和姜鸿生护送我回沧州。只可惜啊,大名鼎鼎、聪明绝顶的南宫问月,竟然养了一头白眼狼。”慧真郡主的手从南宫问月的衣襟里溜出来,又摸上了南宫问月的下巴。 他的肌肤养得可真好啊。 慧真郡主忍不住捏了捏。 “既是我种的因,结的果再苦,也要咽下去。”南宫问月说。 慧真郡主笑起来。 她的眼睫毛很长,笑起来的时候微微眯起来,有一种颠倒众生的美。可她不仅仅只是美,她还有勃勃的野心。 谁能想到,那个遇到惊吓便要躲起来、娇弱得让人心疼的慧真郡主,竟然想推翻她舅舅的天下。 南宫问月没问她,她自顾自抚着他的下巴,笑道:“其实那曹轩辕,早就嫉恨我父亲全安侯。他唯恐他的身世曝光天下之后,所有人都倒向我的父亲。哦,你一点都不惊讶,看来你也早就知道了,那曹轩辕不过是一个野种。倘若论起正统来,我的父亲倒是比他更有资格继承这大盛的天下。” 屋里的香气越发怪异。南宫问月没接她的话头:“你熏了什么香,这般难闻。” “助情香啊。”慧真郡主说,“今日天色极好,又是黄道吉日,很适合我们成亲。” 南宫问月又重申了一遍:“我有病,不能成亲。” 慧真郡主压根就没听进去,她如瀑的青丝散着,也发着幽幽暗香。屋中灯光昏暗,她只穿着薄薄的亵衣。 她是来真的。 南宫问月说:“你其实很紧张。” 慧真郡主抚着他下巴的手停了:“总有这么一天的。不过这件事是和我喜欢的男人,我很欢喜。” “所以全安侯其实是曹轩辕害死的?”南宫问月忽地转移了话题。 慧真郡主轻笑起来:“你是不是企图拖延?只可惜,他们分外的信任我这个弱女子,丝毫不会料到是我将你关起来。还有,如今陪着秦娘子找你的是潘文雄,他已经彻底站到我这边,会帮我迷惑秦娘子的。” “找不找得到又如何?我是男子,你是女子,吃亏的是你。”南宫问月叹了一声,“更何况你貌似天仙,哪个男人不动心?” 慧真郡主笑了:“你这是想通了?那就更好了。你放心,待我夺得天下后,一定会封你为后的。” “倘若我不想站在你的背后呢?”南宫问月神色忽然有些冷峻,“我更想自己做皇帝。” 慧真郡主笑得更开怀了:“那就更好呀,我可以做你的皇后。到时候我们夫妻联手,天下无敌。” “很好。可是你手上只有这五万私兵,却是如何与曹轩辕为敌?哦,信州大都督曹达,曾受过长公主的恩典。还有宇文照,当年曾是全安侯的同窗好友……” “嘘。不要再说这些。春宵苦短,说这些无趣的作甚。来,喝了这盏合卺酒。”慧真郡主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盏酒。 “这酒是我在长公主府见你的那日,亲手所酿的。”慧真郡主说,“我给它取名为梦。” 梦酒的香气很香,发出诱人的酒味。 慧真郡主将酒盏放在南宫问月的唇上。 南宫问月看着她,却是问:“长公主这些年培养你,很不容易吧。”造一栋精美的阁楼,还要煞费苦心的遮人耳目地教授慧真郡主许多。 慧真郡主好看的唇弯弯:“还好吧,毕竟这天底下,恨曹轩辕的人太多了。他们都心甘情愿地、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的一切。” “所以这沧州城的一切,不过都是你设的局。”南宫问月说。 “也不算吧。只能算是小试牛刀。”慧真郡主柔声道,“待你和我做了夫妻,我们再慢慢说这些。”她说着,欲将酒灌进南宫问月的嘴里。 南宫问月却撇开脸:“我不能吃酒。” 慧真郡主幽幽叹了一声:“这酒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它的香气。这些日子跟着兰娘子,我的确学到了不少。” 南宫问月猛然瞪大眼睛:“你疯了!我说过了,我有病,不能成亲!” 却是迟了,他才说完,已经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而后一股邪气从丹田冲了上来,直让他的神智发狂。 偏生慧真郡主还要凑过来:“南宫……” 南宫问月猛地挣脱绳子,一把钳住慧真郡主柔弱的肩头。 第314话 她可真轻啊 “这里的汤面可好吃?”潘文雄问秦想想。 沧州城的面食的确做得很不错,别有一番沧州的风格。 秦想想点头:“的确不错。” 潘文雄笑了:“听说秦大娘子在京师里是开脚店的,汤面做得极好,我还怕不合你的口味呢。” “我不挑。”秦想想说。 “那……”潘文雄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开口,“倘若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在沧州城里开一家脚店的。” 秦想想凝眸看他:“潘四爷,此事不必再提。我不会在沧州开脚店。” “可是你要往哪里去?”潘文雄神情激动,“你在京师也没有亲人了,你的父亲虽在燕州,可我听说,他并不喜欢你。天大地大,你再也没有旁的亲人了啊。他,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秦想想挑眉:“谁告诉你的?” 潘文雄不作声。 “便是没有亲人,可我,也是独立的我,不会因为亲人的厌恶喜欢而自艾自怨。”秦想想十分冷静地说完,站起来,“今日谢谢你了。这是雇人的银钱,劳驾潘四爷帮我给他们。”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潘文雄急切地站起来,拦在秦想想面前,“那穆世子就没有珍惜过你,你还找他作甚?” 秦想想的目光落在潘文雄的脸上:“潘四爷。” 她的神情有些冷。 潘文雄无可奈何的垂下头去:“抱歉,我有些心急了。” 秦想想没再说话,兀自绕开他,正要继续往前走,后脑勺猛地被人一击,她纤细薄弱的身子晃了一下,被人接住。 “抱歉。秦大娘子。”潘文雄似是有些痛苦道,“若非形势所迫,我不会出此下策。” 他将秦想想抱起来。她可真轻啊,像一片羽毛。 汤面脚店里都是他的人,此刻低着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般。 潘家的马车驶过来,潘文雄将秦想想抱上车。马车一路驰骋,直奔潘家别院。 回到潘家别院,潘文雄又将秦想想抱回房中,交待下人:“好生看着秦大娘子。若是她醒了,她要什么都答应她,但不能让她走出别院一步。” “谨遵家主命令。” 潘文雄深深的看了秦想想一眼,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丫鬟在窃窃私语:“这位秦大娘子,家主倒是看重。” “可明明生得并不那么好看呢。” “长得还没有你好看。” “也没有你好看。” 两个丫鬟扑哧一声笑了,却又生怕秦大娘子听到,又赶紧捂住嘴。 她们看了秦想想许久,见秦想想久久不曾转醒,便将寝室的门一关,在外间低头做起女红来。 做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其中一个丫鬟起身,走到寝室门前听了听动静,折身回去与同伴低言:“还睡着呢。” “倒是个心大的。说不定她本就是心甘情愿的要跟着家主,只不过使了欲擒故纵的手段。我敢保证,她这副样子不过两日,就主动扑到家主身上了。” 另一个丫鬟捂嘴笑:“也不知道家主到底看上她什么。虽说是京师来的,但看起来很是一般。” 若说起这背后说人坏话来,天底下都一样。 又过了两刻钟,做女红的两个丫鬟终于乏了。其中一个打开寝室的门扇,看到秦想想仍旧一动不动的躺着,便又将门关上,兀自将铺盖铺好,歇起觉来。 一夜无话,次日天刚明,秦婉婉就急着要出发前往燕州。 但等了好一会,也没见秦想想来送她。 木秀说:“秦大娘子昨晚去寻人,一夜没回。” 秦婉婉有些生气:“在她心中,哪个人不比秦家人重要?罢罢罢,我也不用她送,廖郎,走了。” 廖浩海如今对秦婉婉的话可是言听计从,闻言立即扶着秦婉婉上车,与崔卿卿等人挥手告别,一挥马鞭,马车便绝尘而去。 崔卿卿摇摇头:“我这表哥。”见色忘义。 话音才落,转眼便瞧见姜鸿生东张西望的走过来。 “秦大娘子可回来了?”姜鸿生一见崔卿卿便问。 崔卿卿一愣:“秦大娘子真不见了?” 兰娘子与姜鸿生汇合,一无所获。 “这下好了,不光南宫不见了,连秦大娘子也不见了。”姜鸿生垂头丧气。 “如今可怎么办?”兰娘子问姜鸿生。 姜鸿生说:“能怎么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找!” 话虽是如此说,可南宫问月的身份特殊,若他真没了,天下的形势可要大变。 姜鸿生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兰娘子回得十二巷时,正好碰见潘文雄从宅子里走出来。 潘文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兰娘子回来了。” 兰娘子也笑着点点头:“潘家主来见郡主?” 潘文雄点头:“是啊。在下先告辞了。” 他走得很快,只留下一丝淡淡的香味。 兰娘子刚回到房中,小满便过来了:“兰娘子,可寻到问月郎君了?” 兰娘子摇头:“还没有。”她想告诉小满秦想想也不见了,但转头一想,又将话给咽了回去。慧真郡主本来就体弱,牵挂着南宫问月已经够不好受了,若是知晓秦大娘子也不见了,怕是更难过。 小满便说:“我们郡主心急如焚,想自己去找问月郎君,被我与春分劝阻了。方才潘家主来,又劝了一回,这才不吵着去找呢。” 在京师时,兰娘子就听说慧真郡主痴恋问月郎君。 她便道:“还请郡主不要担心,问月郎君十分强大,不会有事的。” 小满前脚刚迈出兰娘子的房间,后脚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郡主已经和南宫问月在密室里相处了一晚了,如今也不见郡主从密室出来。但郡主临进去前,已经吩咐过了,谁都不能打扰她。 春分就守在密室的门口,见到小满摇摇头,低声道:“还没有消息。” 话音才落,密室的门缓缓打开,慧真郡主站在门口,发丝凌乱,衣衫破烂不堪。 小满和春分吃了一惊:“郡主!” 慧真郡主腿一软,小满和春分赶在她倒下前扶住她:“郡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慧真郡主身上狼狈不堪,但笑容却甜美,“南宫问月,可真是出乎意料。备水,我要沐浴。” “奴婢遵命。”小满顿了一下,说道,“刚才潘文雄来了,想问郡主,潘家的粮食何时运往牛鼻子山。” 第315话 感情再慢慢的培养 “穆雷走了,他何时方便,就何时运往牛鼻子山。”慧真郡主道,“如今南宫问月在我们手上,就凭姜鸿生和秦大娘子等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奴婢这就去办。” 小满走了,春分扶着慧真郡主回房。 侍女很快备好热水,春分伺候着慧真郡主脱去衣衫,才发现郡主浑身俱是青紫的痕迹。 春分吃了一惊:“郡主……” “没事。不过都是些皮外伤。”慧真郡主浸入水中,“命人备些热食,我沐浴后将热食送去给他。” “郡主,这等事情还是让奴婢们去做吧。”春分说。 慧真郡主摇摇头:“不必,他如今可不一般,你们没法控制他。” 慧真郡主既如此说,春分没再纠结此事。 “那兰娘子可有生疑?” “禀郡主,兰娘子并没有生疑。” “虽是如此,但还是得寻些事情给她做。那两个女子,就定下来吧。外祖家没落了这么久,也该热闹热闹了。” “是。” 那秦大娘子可真是怪,一觉到天明,醒来也不吭声,就坐在房里发呆。让她洗漱便洗漱,让她吃东西便吃东西。 两个丫鬟心道,这秦大娘子倒是好伺候的。 但家主也没来看,大约是忘了。 两个丫鬟伺候了半日,见秦想想一直在发呆,就有些怠慢,自顾自做自己的女红。她们都是定了亲的,没多少日子就要出嫁了,这赶着自己做些嫁妆,纳些鞋子什么的。 正专心做着呢,忽然觉得困极了,竟是就这样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待一觉醒来时,发觉天都黑了。 二人有些吃惊,赶紧起身,伸头去看秦大娘子在还不在屋里。 却见屋中灯光幽幽,秦大娘子自己点了灯,还坐在灯下发呆。 二人松了一口气,兵分两路,一人去打水,一人去拿饭菜。 秦大娘子还是和此前一样,让她洗漱便洗漱,让她吃东西便吃东西,分外配合。只是在临睡前,问了她们一句:“潘四爷什么时候来?” 看看,这不就惦记上她们家家主了? 二人心中不屑,但脸上还是扬起些许笑意的:“这奴婢们可不省得。” 幸好秦大娘子问完这一句就不再问了,仍旧静静地坐着。 不过倒是怪了,明明响午她们都歇了午觉了,但在灯下没做一会女红,竟又困了。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打,不一会儿就觉得困极。 其中一人硬撑着去看了一眼秦大娘子,见秦大娘子已经躺在床上了,这困意就止不住了,赶紧铺好铺盖,一躺下来便睡着了。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凉凉的夜风吹拂着窗外的海棠树,发出簌簌的声音。 又是一夜无话,次日天微微亮,两个丫鬟刚起来,潘文雄就来了。 秦想想就在屋里静静地看着他。 潘文雄突然一阵内疚:“对不起,秦大娘子,我并不想这样。” “既然不想这样,为何不放我走?你困着我,又有什么用?”秦想想说。 潘文雄走进了一步:“秦大娘子,我只希望,终有一日,你会喜欢上我的。世上的夫妻很多不都是如此吗?先成亲,感情再慢慢的培养。” 秦想想弯唇笑了,露出浅浅的酒涡。 她没有再说话。 潘文雄又说:“这几日我有些忙,不能过来陪你。你想吃些什么,玩些什么,只管找她们二人便是。” 秦想想没说话。 潘文雄也不气馁:“我去忙了。” 家主对秦大娘子还真是好啊。 两个丫鬟不敢再怠慢秦想想,连女红都不做了,垂首守在秦想想身边。 秦想想坐下来,慢慢道:“你们二人倒也不必如此,我这人不喜欢别人伺候。”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便异口同声道:“那秦大娘子请自便。” “坐着也是无聊,你们给我寻一套茶具来,我要冲茶。”秦想想说。 秦大娘子还会冲茶? 两个丫鬟心中尽管有疑问,但没问出来,而是很快的给秦想想寻了一套茶具来,还顺道拿了不少好茶叶。她们二人是这样想的,说不定秦大娘子冲好茶,还会给她们吃呢。 秦大娘子还真会冲茶,烘茶的时候不紧不慢,慢慢的烤着茶叶,让茶叶散发出极致的香气来。 而后她再不紧不慢的碾茶,冲茶,击打茶盏,动作看起来很娴熟。 但秦大娘子击打完茶后,却是微微俯身去察看茶沫的图案,看了良久才微微摇头,自言道:“竟是大凶。” 秦大娘子还会占茶术?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而后眼睁睁地看着秦大娘子将茶给倒了。 倒了茶的秦大娘子压根不理会两个丫鬟心中的想法,兀自又进了寝室,和衣躺在上面一动不动了。 这,这秦大娘子可真是,古怪啊。 丫鬟们又开始做自己的女红,然而刚绣了半条帕子,又开始打起瞌睡来。 待再醒来时,天光又已经快没了。 秦大娘子又坐在矮桌前碾茶,动作优美。 她旁边的木桶里,已经盛了不少茶水。 合着秦大娘子冲了一下午的茶? “今晚给我一碗汤面便可以了。”秦想想头也不抬地说,“对了,茶叶都用完了,再拿一些来。” 秦大娘子可真是拿着家主给的鸡毛当令箭。 丫鬟心中想,这秦大娘子生得虽然不美,但是挺会摆谱的。心中虽如此想,但面上并不显。谁叫人家命好呢,竟叫家主给看上了。 瞧家主那副被秦大娘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这秦大娘子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家主太太。 自然是要供着些的。 两个丫鬟不敢怠慢,又兵分两路,一人去备水,一人去取汤面。 照旧是和昨晚差不多,秦大娘子先去睡了,两个丫鬟很快又困了。 夜静悄悄的,圆圆的月儿照得大地堂亮亮的。 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潘家别院高高的墙壁下,等了须臾,竟从墙头上垂下一根粗大的绳子来。 姜鸿生将秦想想拉上墙头:“秦大娘子近来可是重了些?拉着挺费劲的。” 秦想想白了他一眼:“可寻到了?” 第316话 宜办喜事 “当然是寻到了。”姜鸿生笑嘻嘻道,“南宫问月那家伙艳……诶,罢了罢了,横竖他过得还不错。” 差点忘了,秦想想是个小娘子。有些说不得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从墙头上可以看到潘家别院的东南方,有微弱的火光。 那是潘文雄预备将粮草运到牛鼻子山去。白天太惹人注目了,晚上倒是好做坏事。 “怪不得潘家客栈被搜了个遍,什么都搜不出来。原来是藏在了潘家别院。”姜鸿生说。 “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潘四爷,才是慧真郡主的选择。慧真郡主,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秦想想敛眼,没有出声。 慧真郡主,隐藏得可真是极好。谁能想到被关在楼阁里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子,竟然野心勃勃呢。 哦,说野心勃勃也是不对的。慧真郡主只是想报仇。而恰好她的仇人是大盛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这报仇可不容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容易。 慧真郡主想将曹轩辕踢下来,也无可厚非。 但她不该勾结狄族人来帮她。 狄族人的心思可不是拥护她为女帝,而是更宏大的目标。 比如,顺势将整个大盛收入囊中。 到底谁才是背后真正操控整个局势的人? 连南宫问月都查不到。 “我去了。”姜鸿生说。他要随着潘文雄运送粮草的队伍进牛鼻子山,去探一探究竟。 “万事小心。”秦想想说。 姜鸿生咧嘴一笑:“好。你也是。” 月色之下,他像一只夜鸟,掠过沧州城高高矮矮的屋顶。 他们以前都是说走便走了,像今儿这回的嘱咐,倒还是头一次。 秦想想看着姜鸿生走远了,才悄无声息地顺着绳子爬下来,收好绳子,刚走进房中,坐在床榻上要脱下鞋子,忽地听得门外传来动静。 “小喜,小珠。”有人叫着两个丫鬟的名字。 两个丫鬟中了她的迷香,睡得极沉,药效没有过去,是叫不醒的。 “小喜,小珠!”外面那人像是有些生气了。 秦想想不动声色走到两个丫鬟面前,掏出一个小药瓶,拔了塞子在二人鼻下停顿须臾,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寝室。 “小喜,小珠!”外面那人又喊。 小喜小珠总算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这么晚了是谁呀?” 却是新晋老太太季氏身边的妇人邓四家的。 小喜小珠可不敢怠慢了:“姨母,这么晚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小喜小珠辈分小,便叫邓四家的一声姨母。 邓四家的说:“这秦大娘子可安分?” 小喜道:“挺安分的。”说话的时候怕秦想想听到,特意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不是睡觉就是发呆,要不就是冲茶。” 邓四家的便说:“这几日家主不在家,老太太闲得无聊,想要来别院住上两日。明日你们将秦大娘子打扮得好看一些,陪老太太说说话。” 小喜小珠有些吃惊,这秦大娘子竟真是不一般,不仅得家主重视,连老太太也喜欢她。 二人当即道:“是。” 邓四家的走了,小喜小珠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须臾,也没说话,迷迷糊糊的又回去倒头睡了。 只临睡前,小喜蹙眉道:“这秦大娘子可是空手来的,明儿该如何打扮?这不是难为人吗?” 小珠犹豫道:“我倒是有些首饰,是我娘给我攒的嫁妆。还有些胭脂水粉,是梅郎送的。” 与她定亲的梅家有些薄产,梅家大郎君与她定亲之后,就时不时的送她些胭脂水粉。 倘若秦大娘子与她们交好,拿些出来给她装扮装扮倒也无所谓。 但又有些不甘心。 家主和老太太也忒小气,就不能送些东西来吗? 小喜说:“家主不是吩咐了,要什么东西只管去拿,明儿天亮再去铺子里拿罢。” 如此甚好,用不着自己出东西。 二人说定了,很快又沉入了梦乡。 却不料第二日天亮时,邓四家的又来了。 这回可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了三箱子满满的东西。 一箱子胭脂水粉,一箱子首饰,还有一箱子衣服。 小喜和小珠的下巴都快掉了。 邓四家的说:“你们二人好生打扮,务必要让老太太满意。” 老太太以前在老家主身边就是个隐形人,这刚做了老太太几日,兴趣爱好可还没有定下来,如何能让老太太满意? 小喜赶紧给邓四家的说好话:“姨母,还得劳烦您指点指点。” 邓四家的到底有几分心善:“老太太喜欢喜庆的。” 以前老太太还是继室时,穿着素雅,但自从儿子做了家主,这打扮就喜庆了起来。 有了邓四家的这句话,小喜小珠便安心了。 秦想想倒也配合,一动不动的让她们装扮。她们让闭眼便闭眼,让笑便笑,让试衣衫便试衣衫。 如此折腾了得有一个多时辰,外头的仆妇来通报:“老太太已经在别院了。” 邓四家的急匆匆的来检验成果,一见被精心打扮过的秦想想,心中倒是惊讶道:果然是人要衣装,马靠鞍。家主的目光还真是毒辣,竟叫他捡了个宝贝回来。 只见往日布衣荆钗的秦想想,如今青丝轻挽,发髻上插了金步摇,眉心画了海棠花的花钿,蛾眉轻扫,樱桃小嘴点了红,双眸水光潋滟,顾盼之间,眼波流转,竟叫人动心不已。 她身上着一件兰紫的襦裙,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修长的脖子上戴着嵌着紫色宝石的金璎珞,腰上则用牵牛紫的宽腰带扎出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来,下着同色的挑线裙子,外面披着同色的披帛,显得她竟然有几分高贵冷艳。 邓四家的笑容可掬:“秦大娘子有请。” 秦想想也很给面子,跟着邓四家的穿过回廊,来到别院的花厅里。 花厅里,季氏坐在上首,竟是和此前判若两人了。 但见她身着深紫色的翟衣,头戴珠冠,眉毛高高上挑,整个人散发着凌厉的气势,哪里还有半分此前贞静退让的影子? 秦想想有些犹豫地看着她。 季氏却是笑了,亲切地朝她打招呼:“秦大娘子,快快来我这里。” 秦想想犹豫地走过去:“伯母……” 季氏满眼欢喜地看着她:“秦大娘子打扮起来竟是个大美人,我儿真是有福。” 她示意秦想想在她下首的座椅坐下:“五月廿八,可是个黄道吉日,宜办喜事。” 第317话 野心勃勃 潘家母子可真是有趣,喜欢自说自话。 秦想想没在季氏指定的座椅坐下,而是坐到离季氏有些远的地方:“伯母可真是会说笑,我便是要嫁,也不会嫁给身份不明的人。” 季氏的笑容越发的甜:“秦大娘子果然聪慧。”她叹了口气,“配得上我的雄儿。其实我原是不属意你的,皆因你不仅仅是中原女子,还是大盛重臣的女儿。我素来谨慎,生怕你们的身体里住着大盛魂。” 秦想想也笑了,反问道:“伯母难道不是大盛人吗?” 季氏笑道:“自然不是,我虽生在大盛,但身体里流着的却是狄族人的血。” 秦想想挑眉:“伯母对我如此坦诚,就不怕我将此事说出去?” 季氏仍笑着:“如今这沧州城里,处处皆是我们的人,秦大娘子便是出去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毕竟我十五岁就嫁给潘成才,还给他实实在在的生了一个儿子,二十年来不争不抢,就像一个透明人。” 秦想想点点头:“伯母的确很不容易,卧薪尝胆,还主动献身给一个老头子,着实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若是换作我,我定然是做不来这等事情的。” “秦大娘子不过是还没有被逼到那种地步而已。若是秦大娘子经历了我所经历的,想必会比我做得更狠。” “比如假装心甘情愿的嫁给潘四爷,卧薪尝胆二十年,再下毒将他害死?”秦想想说。 季氏错愕了一下,而后又笑了起来:“秦大娘子不愧是我儿看上的女子,的确与众不同。不过我儿年轻俊朗,对秦大娘子又一往情深,相信秦大娘子不会舍得将我儿害死的。” “你又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不会?” 季氏笑得很温柔:“因为我们的处境不同。我是为了复仇,而秦大娘子与我儿,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情爱。” 秦想想竟点点头:“伯母说得的确有道理。不过我很好奇,伯母口中的复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竟然让伯母不惜舍弃自己的一生,也要报这个仇。” 季氏缓缓的吁了一口气:“二十年了,除了日夜提醒我的儿,不能忘掉血海深仇,我却是还没有和别人提过这件事。秦大娘子跟着南宫问月,定然听说过狄族本来是有三个部落的吧。” 秦想想很诚实地摇摇头:“没有听说过。”一个已经完全被灭族的部落,想来南宫问月也懒得说。只是没想到,最后他们竟然折在这个部落手上。 季氏呵呵笑了一声,接着道:“二十六年前,我不过才十岁,是狄族狼部落的郡主。狄族原来共有虎部落、豹部落,以及我们狼部落。虎部落一直比我们狼部落强大,而我们狼部落又比豹部落要强一些。” 秦想想挑眉:“想不到伯母的身份竟如此尊贵。” 季氏又呵了一声:“秦大娘子的确会安慰人。” 她接着道:“我们狼部落虽比虎部落要差一些,但我们部落所在的地方水草丰饶,还盛产煤矿,这些竟让虎部落眼红了。” “所以虎部落联合了豹部落,将你们给灭族了。”秦想想说,“尽管伯母的故事很感人,可这与我们大盛有什么关系?” 季氏又笑了,若是细细看,可以看到她眼中有泪花:“我们的族人曾向大盛的军队求救,却被拒绝了。”她至今还记得那一幕,被大盛拒绝的他们,被虎豹两个部落追杀,最后横尸荒野。而父王死的时候最凄惨,被虎部落的人五马分尸! 大盛的军队? “没错,就是镇守在燕州的武德侯。”季氏说着,眼中的泪花变成滔天的恨意,“他当时,明明可以出兵相助的。” “既如此,那你恨的应该是武德侯才对。为何要将整个京师,乃至整个大盛搅得不得安宁?” 季氏冷笑:“因为当时武德侯穆雷说了,他虽是镇守燕州的大将军,但得听令于大盛的皇帝,他身不由己。” “所以全安侯的死,与你也有关系吧。”秦想想静静地注视着季氏。 季氏又慈爱地笑了:“不愧是秦大娘子,竟能这么快就想到此中的联系了。不过全安侯的死,倒不是什么家仇国恨,而是他当年眼瞎了,竟然是瞧上潘青娘那个贱人,却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雅丽郡主,可是当年狼部落里最好看的郡主。我本来是想着他的身世与我相似,定然会与我共谋大业,却不成想,他心中只有儿女情长。” 秦想想也有些感叹。这当年的沧州城,可真是热闹得紧。只是这些陈年旧事,怎地无人知晓呢?这可是比坊间的那些话本还要精彩十倍、百倍啊! “他竟不惜从高建硕手中夺走潘青娘,还让曹轩辕那个狗皇帝封潘青娘为县主。呵呵,不过那高建硕也不是等闲之辈,我让人撺掇他几句,又给他铺好了路,他很快就将那对狗男女送上黄泉路了。” “你真是狠毒。”秦想想注视着季氏,“你口口声声说痛恨别人灭族,可你伤害无辜的人,与当年灭族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我心狠手辣,不是什么好人。因为这世间容不下好人。”季氏大大方方的承认,“秦大娘子不也是如此吗?你亲娘早早逝去,秦御史与他的继室对你并不好,你不也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 秦想想挑眉:“伯母打听得倒是清楚。” 季氏叹了一声:“秦大娘子将来是要做我的儿媳的,我们将来是要建立我们辽阔的帝国的,我自然得打听得仔细些。当然了,我以前的所作所为,也会与秦大娘子交待的清清楚楚,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所隐瞒。” “伯母怎地就这么笃定,我会与你们共谋?” “因为呀,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以前的影子。不服输,总想靠着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来。”季氏不知道是在夸赞自己还是夸赞秦想想。 秦想想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谢谢伯母的夸赞,不过我与伯母虽相似,但到底是不同的。” 季氏笑道:“倘若秦大娘子不答应,京师的水车巷子里,秦大娘子曾费尽心思保护的那些人,很有可能活不到下一个月圆之夜。” 她明明是笑着,容貌雍容华贵,但说出来的话让人不由自主的冒出极冷的寒意。 “我方才说的黄道吉日,不过是告知秦大娘子一声,并非是与秦大娘子商量。” “我相信秦大娘子定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好了,说了这么多,我也有些乏了。邓四家的!” 邓四家的赶紧跨过门槛,走进来,态度恭敬:“奴婢听令。” “将秦大娘子送回去。” “奴婢遵命。” 邓四家的正要请秦想想走,季氏又说:“秦大娘子太瘦了,在婚期到来前,多给秦大娘子进补。我看这腰身嘛,须得再宽一寸才极好。” “老太太对秦大娘子,可真是慈爱啊。”邓四家的拍季氏的马屁。 季氏说:“自家的媳妇,哪能不疼?对了,从明儿开始,秦大娘子须得读书。” 第318话 最尊贵的皇后娘娘 响午沧城里待在家中的小娘子大多是只用些点心什么的,到了晚上再吃一顿简单的,然后这一日就过去了。前两日秦想想刚到潘家别院时,也是这么对付过来的。 老太太还真是说到做到,到了用午饭的时候,邓四家的领着几个健壮的仆妇就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过来了,依次在秦想想面前展开那些食物的时候,连曾经学过厨艺的秦想想都讶然了。 狄族的郡主,以前都吃得这么细致的吗?还是为了以后她的宏图大业做准备?不得不说,这季氏虽癫狂,但对她儿子是千依百顺。儿子喜欢的,她虽有些勉强,但也爽快地接受了。 只见金碟子里盛的俱是份量不多、分外精巧的食物,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 都是些费力又费时的菜肴,便是连陈桂春来了,也得甘拜下风。 秦想想一时觉得有些晃眼,不知道是让这金做的碟子晃了眼,还是这架势晃了眼。 这是季氏的家底,还是潘家的家底? 邓四家的说:“老太太有话,说是如今秦大娘子身份不同,以后就是家主之妻,这平时应酬的世面,都得张罗起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摆出象牙做的筷箸。 季氏没对邓四家的说实话,但秦想想听出了弦外之音。 季氏就这么笃定,她能斗过曹轩辕? 秦想想用饭的时候,邓四家的金睛火眼地看着秦想想,却见秦想想动作虽不是甚优雅,但也勉强过得去。邓四家的正欲说话,秦想想说话了:“老太太不是要让我长胖吗?你在我面前看着我,我吃不下去。” 邓四家的只得硬生生的将话噎了回去。 秦想想目光冷然地看着她:“还得劳驾你到外头去。我吃完饭会叫你进来的。” 邓四家的只得退了出去,只出去之前,给小喜小珠递了眼色。 小喜小珠点点头,表示省得了。 然而邓四家的刚出去,秦想想快速地吃完,抬头望向小喜小珠:“你们二人将这些吃了。” 小喜小珠愕然,又听得秦想想说:“我以后可是潘家主母,你们这是想让我不舒坦?” 她们二人哪里敢?这几日家主和老太太的态度都表明了,秦大娘子很不一般,将来潘家主母的位置非她莫属。 既然是潘家主母,自然就得顺着了。 小喜小珠连忙谄笑着,将剩下的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邓四家的进来收拾碗筷,见状很是满意。 小喜小珠总算松了一口气。也幸好秦大娘子除了让她们吃饭,别的事情倒是并没有为难她们。 但老太太可真是看重秦大娘子啊,次日竟真请来沧州州学的教授,要来教秦大娘子读书了。 从沧州州学来的这位教授姓魏,五十左右的年纪,板着个脸,留着山羊胡子,头发都半花白了。 小喜小珠昨日吃了秦大娘子两顿饭,赶紧给秦想想说:“秦大娘子,这位魏教授可是沧州城里最有名的教授,也是家主的老师。” 哦,既是潘文雄的老师,那很有可能与季氏有很大的关系。昨日季氏虽说灭族了,但一定还有很多族人还活着,不仅帮着她,也帮着未来的王。 魏教授一来,就要考量秦想想读书的程度。 秦想想很干脆:“我自小就愚钝,在京师的小学里上了几日,就没法将书读下去了,只好回家待着。” 魏教授眯着眼看她:“却是正好,老夫最喜欢教授这样的学生。” 秦想想:“……” 魏教授又道:“秦娘子请写几个字。” 秦想想也干脆,提笔歪歪斜斜的写下了几个字:“若是外族来犯,虽难必诛之。” 魏教授摇摇头:“小娘子对大盛倒是忠心耿耿。不过秦娘子只在小学里上了几日,竟然也识得这般多字,也算是天赋异禀。” 秦想想目瞪口呆。这明明板着个脸,一脸不好相与的魏教授,大概也是被季氏再三交待了,不能打击她、定然要捧着她,这才来的吧。 这样的日子,很难让人不留恋啊。 或许王磊和高建硕等人,便是在季氏这般蜜糖攻击下,心甘情愿地帮她做事的吧。 诶,怎么办,连她都有些动心了呢。 魏教授说:“既然秦娘子只学过几日,那我们便从《千字文》学起吧。” 秦想想倒是乖乖的:“好。” 魏教授脸仍旧板着:“从今日起,老夫就是秦娘子的老师,秦娘子须得在老夫面前自称学生。” 秦想想摇摇头:“可我早就有老师了,倘若我老师得知我背叛师门,怕是要活活被气死。” 魏教授是真忍得住:“人这一生,恩师无数,也做别人的老师,并不相冲。” 这魏教授倒真真是心胸开阔。 秦想想说:“那我也得看看魏教授可是有本事,让我心悦诚服,我才心甘情愿地称魏教授一声老师。” 魏教授笑道:“秦娘子言之有理,那接下来的日子,还请秦娘子多多指教了。” 魏教授的确很不错。倘若他果真是狄族狼部落的人,那地位一定很高。 虽然秦想想对他有几分钦佩,但秦想想可不会轻易放过他:“魏教授,这几日我却是听说了些关于狄族部落的事情,我很好奇,不知道魏教授可了解这狄族部落?” 魏教授面上一丁点波澜都没有:“老夫饱读诗书,也在外面游学过好几年,这狄族部落,自然是听说过的。” 魏教授可真是耐得住。 “既然秦娘子喜欢听,那老夫今日便说一说这狄族部落。话说这狄族部落,在二十六年前,是虎、狼、豹三大部落共存的。老夫与几位同窗,曾在二十七年前,游学到狼部落附近,不幸遇上狼群,绝望之时,被狼部落的雅丽郡主所救。我们几人,在雅丽郡主的照料下,直到伤口痊愈,雅丽郡主才派人送我们离开。” 没想到魏教授和季氏竟然还有这一层渊源。 也怪不得季氏求救穆雷,对穆雷的见死不救十分愤怒。 她曾经施以援手救大盛的子民,而穆雷却如此冷漠。 魏教授目光灼灼:“后来狼部落被灭族,雅丽郡主流落沧州,我们几人自然是要报答恩人的。秦大娘子还有什么想知晓的吗?” 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秦想想亦毫不畏惧地与魏教授对视:“我很明白雅丽郡主的感受,但她被灭族,不是应该去找狄族其他的两个部落报仇吗?虽说武德侯见死不救,但也许他有苦衷。雅丽郡主这不是要报仇,而是要整个大盛给她陪葬。” 魏教授笑了:“秦娘子很有趣。凭借老夫的学识,大概是教授不了秦娘子多少。但老夫会努力改变秦娘子的想法的。毕竟家主挑中了秦娘子,想让秦娘子做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后娘娘。” 啧,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后娘娘,这是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梦想啊。 可真是让人心动呢。 第319话 可真是让人沉醉其中 但他们怎地就能这般笃定,他们必赢无疑呢。 秦想想直接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魏教授却没有回答她,只道:“老夫今日说的话已经太多了,秦娘子若是有疑惑,不妨去问家主。” 秦想想皮笑肉不笑的:“魏教授这是怕我知道得太多,泄露了出去。也是,毕竟皇城司陆指挥使还在这里呢,我只要逃得出这里,找到皇城司……” “皇城司那些察子?不过是让他们多忙活几日而已。整座沧州城,如今已经是我们的天下了。雅丽郡主苦心经营二十余年,不会轻易被击破的。” 秦想想盯着魏教授:“魏教授虽说是被雅丽郡主救下的性命,但若要将整个大盛作为谢礼献给雅丽郡主,是不是太夸张了一些。” “秦娘子口才的确了得。”魏教授抚了抚他的山羊胡子,目光却是带了些许哀痛,“秦娘子既是京师人士,那一定听说过三年前的科举舞弊案。那一桩子虚乌有的案子,朱雀大街上的惨案,让我等对曹轩辕彻底失望了。大盛有此昏君,江山早就危矣!” 三年前的科举舞弊案,秦想想当然听说过。 状元榜眼探花,皆是出自孙太傅门下,而孙太傅又是太子党。 如此巧合,引起皇帝猜疑,不仅当场让陆绍庭诛杀了孙太傅,还废了太子,至于新科状元等人,通通被下了狱。 一时之间,天下学子惶惶不安,痛骂狗皇帝的,皆被皇城司察子捉到下了大狱。 因着这一案,次年不少学子竟不肯下场,白白的耽误了前程。 魏教授说这话的时候,铿锵有力,叫秦想想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曹轩辕的确是昏君,要不然南宫问月也不会出世,游走民间十数年,就是为了挑选明君来替换曹轩辕。 只不过南宫问月选择的是柔和的方式,而季氏他们则想要山河震动,血流成河! 秦想想最后道:“魏教授,授课吧。” 魏教授授课还是有意思的。 大约是在外面游学过几年的缘故,他说话很是生动,不仅擅于引经据典,还会举实例。一节课上下来,倒也轻松。 转眼就到了响午,魏教授只教授上午的课程,下午是另外的教授来授课。 邓四家的照旧又领着仆妇送来各种精致美味的饭菜,秦想想照旧吃了合适的量,又叫小喜小珠吃了。 邓四家的说:“秦娘子歇息午觉醒后,是谭教授来教授秦娘子习字。” 谭教授?不会是那个谭教授吧? 邓四家的说完便退下了,留下秦想想心中卷起波澜,哪能还歇得着觉? 小喜小珠倒是劝她:“秦娘子就躺一下,合一下眼也是好的。” 好吧,横竖她现在可是将来尊贵的皇后娘娘。总得娇贵些的。 只是躺了一会起来之后,竟是觉得自己的腰身好像还真宽了一些。 秦想想去揽镜子,却见自己的脸蛋看起来果真是圆润了一些。 小喜道:“秦娘子如今长了些肉,更好看了。” 秦想想脸上笑吟吟的,心中却下定决心晚上少吃一些,坚决不能胖了。若是胖了,将来她再穿回她那些衣衫,穿不进去了可怎么办?她可没有多余的银钱买衣衫呢。 小珠进来说:“谭教授来了,如今就候在书房里。” 季氏为了让她安心读书,特地劈了一间宽阔的房子来做书房。 颇有望媳成凤的意思。 秦想想步履艰难地走到书房外,只见新装的竹帘卷起,书房里站的谭教授,还真就是她认识的那位谭教授。 不用想,这位谭教授定然曾与魏教授结伴同行去了狄国,然后也被雅丽郡主给救下了。 她和穆霆,还真是蠢透了。 谭教授见到秦想想,倒是笑得温和:“秦娘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秦想想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谭教授倒是好演技。” 谭教授笑道:“秦娘子不过是身在此山中,不知云雾深浅而已。” 秦想想无力地扯了扯唇瓣:“叫谭教授见笑了。” 谁能想到竟然有计中计呢!一群州学的教授,可真真是狡诈至极! 谭教授摆摆手:“秦娘子不必妄自菲薄,来吧,秦娘子且写一个字,让老夫看看秦娘子的功底。” 秦想想倒是听话,蘸墨挥毫,在洁白的湖纸上写下一个“高”字。 墨是好墨,笔是好笔,纸是好纸,就是字着实有些难看。 谭教授道:“秦娘子力道还是有的,只是缺乏练习。如此,从今日开始,秦娘子先临摹名家的字帖,再慢慢的寻到适合自己的风格。” 秦想想道:“叫我拿刀剖鱼还行,若是叫我习字,倒是坐立不安。对了,以后若是潘四爷成功了,我哪里用得着练字啊,不都有人代笔的吗?” 谭教授忙道:“历来贵人们都是要练字的,抄写佛经,赐字什么的,是以秦娘子还是辛苦一些罢。” 好好好,辛苦一些便辛苦一些,秦想想当日便在案桌前坐了一个时辰,练了厚厚的一沓字。 谭教授虽然和气,但对待教学却是很认真的,将秦想想写的每一个字都细细看看了,最后摇摇头:“进步甚微,秦娘子可得再努力努力。” 秦想想露出艰涩的笑容:“好。” 可算一日的功课都结束了,秦想想一回房就半倚在贵妃椅上:“小喜,给我捏捏肩头。” 小喜赶紧给秦想想捏起肩头,而小珠则拧了帕子给秦想想洗手,末了问秦想想:“秦娘子可想染指甲?奴婢染得还可以。” 秦想想心一动:“好呀,挑最鲜艳的眼色。” 最鲜艳的颜色自然是大红色,小珠染得很仔细,末了还夸赞秦想想一句:“秦娘子的手真美。” 小喜捏肩膀捏得舒服,不仅给秦想想捏肩膀,还给秦想想捏头。 小珠染完指甲,又去给秦想想洗果子,是新下的杏子和枇杷。秦想想压根就不用动手,都由小珠弄好了,用金做的签子扎了,送进她嘴里去。 这滋润的小日子,可真是让人沉醉其中。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秦想想一番享受下来,差点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刚吃完果子,邓四家的又送晚饭来了,仍旧是几个沉甸甸的食盒。 邓四家的收拾碗筷的时候,告诉秦想想:“家主已经回来了,待会想见秦娘子。” 见就见呗,又不是没见过。 谁料邓四家的看了一眼她新染的指甲,暧昧地笑了:“秦娘子见家主前,最好沐浴打扮一番。” 沐浴便沐浴,但邓四家的又差人送来熏香和玫瑰花瓣。 沐浴后的秦想想,穿上熏过香的衣服,很像即将被送入帝王帐中的女子。 第320话 冰乳酪 屋子里燃起红烛,映得到处亮堂堂的一片。 夏夜的风有些凉,穿过支摘窗,调皮地将帐幔给鼓起来。 秦想想迈过门槛时,潘文雄正背着手,不知在看什么。 听得动静,他抬起头来,惊喜看向秦想想:“秦大娘子,你来了。” 秦想想缓步走进去:“我倒是想不来。” 潘文雄赔着笑:“我母亲是不是为难你了。” 秦想想看着他:“老太太为难我,想必潘四爷也是省得的。毕竟将我困在这里的,是潘四爷。” 潘文雄像是也刚刚沐浴过,头发披散着,穿着柔软的燕居服,腰间只松松的系着一根腰带。 在小喜小珠的眼里,二人就像是一对刚成婚的小夫妻,从外表上看倒是分外般配。 说实话,潘文雄生得的确很俊朗,的确很容易让一般的小娘子动心。 面对秦想想的责怪,他仍旧只笑着:“抱歉,秦大娘子,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 秦想想道:“因为喜欢,是以便要将我囚在此处?且我也着实想不明白,潘四爷到底喜欢我哪一方面。” 论容貌,她很普通;论才华,更是一般;论财富,她穷得两袖清风。 她心念一动,莫非是因为穆霆喜欢她,是以潘文雄才想抢夺她?是以季氏才纵容着儿子将她抢回来? “我也不省得,横竖初见秦大娘子,我就觉得秦大娘子很独特。”潘文雄笑道,示意秦想想坐下,“这是沧州有名的冰乳酪,秦大娘子可要试试?” 冰乳酪?秦想想的目光顿时被桌上的那几碟食物给吸引了。 “可以往里面加各种各样的干果。”潘文雄说,“沧州的小娘子都喜欢吃这个。” 他微笑着,给秦想想递了一把金调羹。 秦想想接过金调羹,将葡萄干、红枣干,还有核桃干都放进了乳酪里搅拌起来。 她尝了一口,滋味的确很独特。 潘文雄一直在看着她吃,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很难想象,他竟然有那样的野心。 气氛很好,潘文雄往外面看了一眼,那些藏在暗处的小厮和侍女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秦想想只当作不知道,只品着冰乳酪,问潘文雄:“潘四爷自小便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吧?自小就在如此大的期望中成长,压力会不会很大?” 潘文雄柔和地笑:“并不会,我只庆幸,自己是带着期望来的世间。我母亲很好,魏教授他们也很好。在我十二岁那年,他们曾经给过我选择。其一便是像普通人一般活着,其二便是接过复兴狼部落的重担。后面的路,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所以我并不后悔。” “你倒是问心无愧,可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呢?”秦想想问。 潘文雄看着秦想想一勺又一勺地挖着冰乳酪,她吃得很欢快,但一点都不耽搁她质问他。 秦大娘子的确是很有趣。 倘若她十分乖巧的就接受了他所有的安排,他对她的兴趣或许就减少了几分。 潘文雄说:“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以后等我们的心愿达成,我们会追封他们的。” 秦想想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缓缓地擦拭着金调羹,抬眼看着潘文雄:“可是像郑教授的学生,一旦有了二心,你们就会将他置于死地。” 潘文雄脸上温柔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你也并非喜欢我,你只是想将我囚在这里,气一气武德侯。毕竟是他当年见死不救,才致使狼部落灭族。” “不。”潘文雄神色动容,“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冰乳酪很好吃。”秦想想说,“但吃多了,会伤胃。” 她将金调羹放好,将帕子叠起来:“天色不早了,潘四爷还是早些歇息罢。不过潘四爷请放心,作为人质,我会乖乖地配合你们的。” 她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欲出门去。 潘文雄忽地疾走几步,将她拦在门前:“秦大娘子,你听我说。” 秦想想警惕地后退了几步:“潘四爷,请自重。” “秦大娘子在南宫问月手下做事也有好几年了吧,为何你能接受南宫问月的行为,却不能接受我们的做法?不都是改朝换代吗?有什么不一样?假若秦大娘子跟着南宫问月,将来若是功成名就,不过也只能做一个女官。而我却能给秦大娘子尊贵无比的后位,这有什么不好?还有,若是秦大娘子对家人放心不下,我这就派人去将他们接来沧州。”潘文雄激动地说。 秦想想平静地看着他:“潘四爷,你能保证以后就只有我,再也没有别的女子吗?” “能,我能!”潘文雄迫不及待的说,“我能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本就不喜欢别的女子!” 他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让秦想想一时没了借口。 她顿了顿,摆了摆手:“我倦了。” 这一回潘文雄没再拦着她,但仍旧喋喋不休:“这几日秦大娘子睡得可好?褥子可柔软?被衾可舒坦?那两个丫鬟可有怠慢你?” 秦想想无力地挥了挥手:“好,都好。” 小喜和小珠闻言,倒是吓了一身冷汗。家主对秦大娘子,可真真是上心。 然而到了二更天的时候,这几晚安稳睡觉的秦大娘子忽然痛苦地呻吟起来。小喜猛地醒来时,听得秦大娘子在痛苦地呕吐。 小喜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力将小珠推醒。二人甚至都来不及披外衫,赶紧扯了痰盂,冲到秦想想榻前:“秦娘子,秦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秦想想压根就没有力气回答,只痛苦地呕吐着。 “快快叫家主!”小喜叫小珠。 小珠踉踉跄跄的跑出门去,却发现院门被人从外面关起来了。那看门的婆子竟不知道何处去了! 她拍门叫了半响,仍旧无人应答。 小珠一时发狠,拿了根木棍,狠命地击打着院门,敲打声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巨大的动响! 这时候潘文雄和母亲季氏还没有睡,正在房中商议着事情,听得动静,潘文雄蹙眉:“发生了何事?” 季氏侧耳听了听:“像是秦娘子住的院子传来的动静。”她说着笑了笑,“小野猫终究是要露出锋利的爪子来的。” 潘文雄正要起身,季氏却道:“先让邓四家的去看看。这小野猫的性子,得好好磨磨才行。” 潘文雄只得又坐下来。 邓四家的自是遵命去看了,去得却是有点久。 潘文雄心不在焉的,季氏睨他一眼:“这可如何行?将来你是一国之君,万万不能叫一个女子给左右了心神。” 然而在这时,邓四家的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禀家主、老太太,秦娘子病了,病得很重,老奴作主,着人去请医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