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莲他改命求HE》 1. 第 1 章 临近冬日,大雪降落毫无预兆。昨夜梨花乱舞一通,挦绵扯絮将整个洛宫裹盖其中,冷得让人直呼冻掉指尖。 公主府内却春意融融,殿内熏着暖香,宫女内侍们垂首站着,不时偷偷往软榻上瞧一眼,嘴角憋着笑。 小公主靠在母亲怀里,正皱眉摆弄手里的十二柱孔明锁。 “姝公主生得这样好看,单这对双凤眼,就是洛筝怎么也比不上的。”与她二人对坐的美妇看了半晌,忽然出声。 王后略显丰腴,垂眼浅笑,慈爱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各有各的好看,不须比较。”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哗啦”一声,严丝合缝的机关锁豁然散开。洛姝眉眼绽出笑意,从中掏出一枚青色龙形小印,呢喃自语,“可阿姝最喜欢自己的耳朵。” 两人俱是一愣,“耳朵?” 美妇侧身去看,了然称赞,“姝公主耳珠生得饱满,一看便是有福的人。” 王后笑着低头柔声问,“阿姝告诉母后,你为何喜欢耳朵?” 洛姝抬头对上母亲美眸,不紧不慢道,“阿姝在心里说话时,只有自己的耳朵能听见,好像这世间的另一个我…” “是么?那你为何听不进我的话!我命你不要去!” 母后柔和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不等洛姝反应,眼前霎时变换了场景。 金色大殿、哭声满天,侍女与内侍们身穿丧服,跪在幽暗处,发出阵阵隐忍的抽泣。 殿内空荡,除一床一案外再无其他用具,药罐碎在床边,白布深深处,有人拥被静卧。 体型丰腴的妇人身着斩衰粗服,发丝散乱,跌坐在床沿,仰面以手在地上胡乱按着,眼看扎上一个破瓷碗,她手下一顿,随后将碎瓷紧紧握在手中,不顾掌心鲜血如注。 门边阴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母后……” 妇人转过头,但见其左脸溃烂至血肉模糊,原本的一双美目也变成如黑井般的两个窟窿。 只有轮廓,依稀能辨出从前样貌。 殿外肃杀,残阳似血,身穿龙袍的人面容扭曲,神色疯魔,提剑缓缓入内,长剑之下血流成河。 “妖姝已死,要你们也无用,都下黄泉同她作伴吧!”说罢提剑要砍。 门边男子听闻此言,极力挣扎着爬起来,却被长剑贯穿入腹。 妇人恸极转头,拼尽全力扑上前去,用碎瓷刺向来人,其声哀绝。 “庭儿!” “兄长!” “阿苏姐姐!落雪了!” 洛姝耳边鸣磬般“嗡”了声,即刻自梦魇中脱身。 身穿苍青色夹袄的女童掀帘跑进来,手脚并用蹿上三角椅,深吸一口气将虚掩的小窗完全推开。 “月儿还在天上挂着呢,怎的就下起雪来了?”女童语中颇为新奇。 洛姝端坐起来,只觉头疼欲裂,视线逐渐清明,她看清周遭环境。 狭窄的船室内茶香扑鼻,两把陈旧的三角椅、一张破败的矮香几,泛黄的书页被风吹动,伴着石釜中咕咚作响,传入人耳,是茶水沸腾。 记忆回笼,洛姝以手揉了几下眉心,往外看去。 船舱外,明晃晃的月光下,成片的雪花跌落江面,似针脚点地,荡出圈圈涟漪。 雪雾弥漫,远处群峰失色,万物黝黝如黑洞。 片刻前令人心惊肉跳的画面再度浮现,洛姝紧锁眉心,收回视线起身。 得不到回应,女童转过头,喜盈盈的笑脸忽然怔住。 “阿苏姐姐,你别走……” 女童下了椅,噔噔噔跑过来,伸手要将洛姝抱住,被她皱眉向后躲开。 刚下意识后退半步,洛姝便察觉不对。眼前小人儿果然睁大杏眼,泫然欲泣。 成为“阿苏”已有月余,她仍不习惯旁人随意触碰。每每梦见死后看见的场景,她心中更是乱极,排斥任何人接近。 可这女童似乎与“阿苏”关系甚密,总爱与她亲近。 眼看女童就要掉泪,她压下烦闷,温声道,“采樱别哭,你爹没回来,我不会走的。” 李采樱,正是收留“阿苏”的北冥山山匪李晋忠之幼女。 天色这样晚她们还待在船内,就是在等李晋忠归来。 没料到她刚说完,采樱便再也忍不住,颤着双唇仰头哭出泪来,“不要!我不要阿苏姐姐走!” 见她如此,洛姝抿唇。 在洛宫饮下毒酒后,她本以为自己就此命绝,没想到再睁开眼,她已身处栾国北境,成为北冥山寨的“阿苏”。 可除样貌相同外,她没有有关阿苏的任何记忆,确信自己就是洛姝。 夜夜梦魇,闭目就是母后的脸,栾国北境距洛国仅几山之隔,不回去探个究竟,她心难安。 可偏偏李晋忠一家不许她离开。她再三要求,李晋忠才松了口,只说今夜待他办事归来送她一程。 李晋忠临走前与采樱约定点灯前必回。眼下灯点上了,月上中天,连雪都落下了,李晋忠仍不见人影。 女童哭闹声尖锐刺耳,洛姝只觉脑中有根银针胡乱搅动,更加头疼。 她从未哄过孩子,不知要怎样做才能让采樱止住哭泣,便也不管她,转头往江面看去。 想起李晋忠今夜此行所为何事,洛姝心内一沉。 北境众山,以官亭、北冥、玉群和闵山四山名声最大,只因其上匪多成患,经常闹事。 半月前,北冥山众匪乱斗,李晋忠打败山中另一匪首,成为北冥山山匪总头领。不出三日,其余三山派人邀约,要他今日来闵山碰杆、参加四山集会。 李晋忠推脱不得,渡江前来赴约,留他们在山下等。 思及闵山匪首为人,洛姝神色微敛。 她听李晋忠说过,官亭山匪首郎懿,名号“郎大人”,常年抱病、工于心计;玉群山匪首“花拐子”花泰为人狡猾、八面玲珑,此二人身为山匪却非穷凶极恶之徒; 只有那闵山匪首邓大洪杀人如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李晋忠迟迟不归,若是被困…… 还不等她设想几个可能,忽听舱外异动,帘幕从外被人推开,与门等高的一团黑影压将进来。 采樱骤然止住哭泣,回首看清来者何人,惊呼一声扑到洛姝怀里。 洛姝抬眼,看见黑影全貌。 来人穿黑色大氅,内着对襟红袄,腰间别了两把钢刀,缠了几圈的大红腰带悬至腿边,牛皮套裤下一双虎皮棉鞋已被雨雪打湿。 俨然一副匪首装扮。 再往上看,只见他面色发紫,脸颊两边几道狰狞的蜈蚣疤随呼吸蠢蠢欲动,一双三角眼邪气喷涌,毫无善意,如野兽般随时会扑上来将人生吞活剥。 这样相貌的匪首,北境只有一人。 “阿苏姐姐!”舱外清脆的少年之音高声喊着,入耳凄厉无比。 是采樱的兄长、李晋忠之子李穆风。 闯入那人眼锋一扫,“乱嚷什么!” 外头的声音即刻弱下去。 采樱又惊得嚎啕大哭。 思绪百转千回,洛姝收回目光,蹲下身子轻抚采樱后背,并不说话。 “这便是名动四山的阿苏姑娘?李晋忠诚不欺我,小娘子真像仙女下凡似的,美到我心尖上了。” 那人也不自报家门,只在门口静立片刻,蓦地开口,嗓音粗粝甚是刺耳。 采樱眼中满是惶恐惊惧,揪着她的衣裳,泣不成声。 洛姝将采樱抱起,眼中古井无波,“你是何人?” 那人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话,两眼一瞪,“小娘子到我闵山来,却不知我是谁?” 洛姝这才微微颔首,“邓大当家亲临,有失远迎。不知大当家的如此阵仗,所为何事?” 来者正是闵山匪首邓大洪。 看洛姝神色淡淡,邓大洪眯起眼睛,“你不怕我?” “四山相亲,情同手足,我为何要怕?” 她话音刚落,就见邓大洪毫无征兆撑起笑脸,朝她大步走来。 采樱的哭声如风卷怒涛骤然变大,洛姝心下一紧,往后退一步, “邓大当家如有事,只待李叔回来商议。家妹年纪尚小,若冲撞了,只怕不好收场。” 她自然早就认出邓大洪来了,可李晋忠未下山,他却擅自闯进船里,不知何故。 又看他目露淫光、毫无顾忌,只怕是李晋忠出事了。 但今日四山齐聚,若其余二人与他狼狈为奸、趁机谋害,也不会只让他一人下山来,因而话中有话,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 邓大洪闻言果然止步,“哦?那你可知,李晋忠现在何处吗?” “李叔午后上山,暂且未归,想也应当还在大当家的寨里。” “既如此,他又如何来替你收场?”他的狞笑已然转为发狠,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洛姝看他如此,也无意再周旋,冷冷道,“我好言相劝,若邓大当家执意而为,小妹哭个三长两短,我不好交差,左不过是两条人命。” 言下之意,如果他再敢冒犯,她便鱼死网破。 她话说得狠,手心却已起了冷汗,将采樱抱在怀里,盯着邓大洪的反应。 邓大洪果然神色一僵,冷哼一声,笑里藏刀,“阿苏姑娘莫要误会,邓某只是请你上山做客,好尽地主之谊罢了。” —— 密雪如碎玉,直到后半夜才堪堪收住,一时间,流云遮月,天地噤声。 闵山山脚,有人趁夜往返,也有人抱病疾驰。 待察觉过来误入埋伏后,早就为时已晚。 两方人马相隔数米,无声对峙。看不清谁先动作,霎时间,短兵相接,惊得林间倦鸟飞腾半空,又落入夜色之中。 雪天行路本就不易,时歇身上有伤,加之受了凉,一场寒热来得迅疾无声。他已多年未曾生病,此番却势如山倒,只能终日卧在马车里。 是以车驾刚停,他便睁开眼睛。 无他吩咐,底下人不会止步,想是已经到了。 正欲开口,车外兵甲声四起。 时歇起身,自卧病便无知无觉的腰背此刻忽然给出反应,他痛到咬牙,屈起食指在车厢上叩了两下,嗓音暗哑,“齐济?” “公子,”很快有人回应,“是山贼。” 时歇难受得紧,听闻此言眼中却折射出一丝异彩来,又像早有预料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问现在什么时辰。 “子时刚过。” “到哪了?” “进闵山不过一刻。” 说话的功夫,时歇只觉头晕眼胀,全身无力,只好闭目瘫倒。半晌,才得以重新集中精神侧耳听车外的动静,随口问出一句, “人多吗?” 这回外头没有立刻回答,先入耳的是兵器碰撞声,随后是剑入血肉又拔出的声音。 齐济回到车旁,将长剑上的血擦在自己衣袖上,两眼紧盯前方,沉声答道,“很多。”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1. 第 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第 2 章 细雪堪停,寒风四起。 四山陷进茫茫雾气之中,群峰失色,唯闵山寨前的大红灯笼在暗夜里亮得晃眼。 洛姝自步轿上下来,跟在邓大洪身后走过一条极窄的石板路,才终于看见闵山寨门,也将寨前情形一览无余。 酒肉淫靡烂在空气里,有火之处,地上随意躺着人,有的口中胡言乱语,已然烂醉如泥。 再定睛一看,醉得不省人事的,都是李晋忠带来的。 隔着薄雾,洛姝回首望向来路。 漆黑的江面上,几点萤火忽明忽暗。 正如她心中有关此行的猜测,不甚明晰。 邓大洪没有理由挟她上山,若是李晋忠喝醉,着人送他下山便是,何必大费周章。除非是有人想从李晋忠处知晓什么事,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这才需要她过来。 至于为什么独独找她一人,方才在山下她还不明白,此刻被冷风一吹,倒缓过神了。 邓大洪初初见她,问的是“名动四山的阿苏姑娘”。她何止于名动四山?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半月前,她曾助李晋忠成事。 她自顾想着心思,忽而察觉身后异动,不着痕迹往一旁偏了偏。 却见邓大洪脱了黑色大氅正向她扑来,幸而手还未碰到她肩膀,便被她躲开了。 “邓大当家这是何故?”洛姝冷了脸色。 邓大洪贪淫好色,方才在山下不显,现又来与她动手动脚么? 邓大洪面色一僵,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她,瓮声道,“只是怕小娘子受冻。” 洛姝冷冷看他,拂袖吐出两个字,“不必。” 邓大洪还要上前,洛姝却察觉到另一道视线,侧目去看。 只见闵山寨大堂廊下站着一消瘦的男子,身披红衣斗笠,在他二人拉扯、说话之际,这人出现得悄无声息。 此刻她望过去,他也并无半分不好意思,大大方方朝她拱手。 “阿苏姑娘,久仰大名。” 毛皮大氅随这句话一起落下,盖在洛姝肩头,洛姝立在原地未动,同样不动声色打量着廊下人。 他颇显文弱,静静站在那里倒有几分书卷之气,与粗犷的土匪寨格格不入。 “邓兄弟,不得冒犯。”清癯的男子见洛姝无动作,轻咳一声。 邓大洪愣怔片刻,不情愿地哼声将大氅取走。 洛姝这才转过身,直面廊下,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道,“郎大人。” 久病中人会比常人消瘦些,又能命动邓大洪,只能是郎懿。 郎懿似乎对洛姝认出自己毫不意外,面上客气笑着,贴心道,“外头凉,进来说话罢。” 邓大洪喘着粗气,越过洛姝径直走向大堂。 堂内灯火通明,宴席早已撤下,丝毫看不出早前狼藉。 待绕进内厅,但见那兽皮座椅之下,檀木方桌之上,早已摆好四方热茶,俨然等候多时。 北席趴睡一人,身穿粗布棉褂,见他们进来抬起眼,与洛姝对视片刻后摇晃起身,念出一句“阿苏……你怎来了”又倒回座上。 不是李晋忠又是谁? 洛姝恍然,暗自露出个轻蔑的笑来。 郎懿适时出现在她身后,语气中带着笑,“阿苏姑娘,请上座。” 时下以东向为尊,贵客居西席,主人在东作陪,年长者南向坐,南席是陪酒小辈的位次。 洛姝看清形势,径直走到南边下座,将东席邓大洪涎瞪瞪的视线无视个彻底。 “来人!给我上酒!”邓大洪自讨个没趣,不耐烦朝外喊道。 几坛烈酒不多时便被搬上桌。 小厮给四人倒酒,到洛姝时,她抬手一拦,“我不饮酒。” 郎懿见状,示意小厮将余下三个酒碟一齐撤下,端起茶盏向洛姝敬来。 “听闻阿苏姑娘在西岭三进三出,便令王曲安人头落地,使李兄坐稳匪首之位,郎某佩服。今日郎某以茶代酒,先敬姑娘一杯。” 说的正是半月前那桩事。 洛姝听出他试探之意,也不推辞,双手捧起茶盏,仰头将茶喝尽,亮出叶底。 这番举动似乎惹得郎懿忍俊不禁,他抬起手,吩咐人过去给洛姝续水。 “阿苏姑娘这是做什么?茶不似酒,应当茶水不尽,慢慢饮、慢慢叙才是。” 洛姝点头,仍旧一言不发。 郎懿深深看她一眼,抿唇不语。 李晋忠恢复了几分神识,挣扎起身往洛姝的方向走,“郎大人莫惊着阿苏,时辰不早,我带她回去。” 人还未离席,就被邓大洪抬手一把摁下,“少废话!” 李晋忠狠狠摔在座上,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忙用手扶住桌沿,闭了闭眼。 这一摔倒令他酒醒几分,再睁开眼他起了一头汗,急道,“郎大人这是何故?今夜落了雪,若晚些江面封冻,怕是难以行船。” “怎么?莫非嫌我闵山寨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江面结了冻,你就在此住下便是。就是住个一年半载,我闵山寨也不缺你几斤口粮。” 坐于主位的邓大洪吃着酒,讥诮将李晋忠打断,一面觑着洛姝姣好的侧颜,怪腔怪调道,“你吃多了酒,夜间翻船是让小娘子遭罪。” “你!” 郎懿也周全应和,“邓兄弟话粗理不粗,李兄何必摸黑过江?众兄弟吃了一夜的酒,想也累了,今夜便同我一道歇于此处罢。” “郎懿!”李晋忠满脸通红,骤然起身,“我尊你一声郎大人,也不过照名号喊着罢了。早先你几人联手将我灌醉,现又将我与阿苏拘在此处,你意欲何为!” 却见郎懿端起茶盏,轻撇浮沫慢慢啜饮,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将他说的话置若罔闻。 邓大洪也冷哼着,自顾斟酒,对李晋忠不做理会。 死一般的静谧僵持在堂内。 洛姝将这番对峙尽收眼底,看了盛怒的李晋忠一眼,垂下眼睫,“郎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她一开口,郎懿才将茶盏放下。 “李兄莫急,郎某并非有意相瞒。我无用之人,从前与王曲安走得近些,如今他身死,我被一事困扰许久,只求李兄或阿苏姑娘解惑。” 他有意停顿,洛姝却头也未抬。 “心事一了,我便即刻叫人送二位下山。李兄,你看如何?” 李晋忠看向洛姝,见她掀起眼帘望他一眼,并无异色,便道,“郎大人但说无妨。” 郎懿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李兄与我一江之隔,对我山上情形想必不甚了解。眼下年关将至,流民乱窜,我几次镇压,总不得善终,正为此事头疼不已。 早在王曲安居北冥山西岭时,我便听他念过几次,知晓与我三山相比,北冥山的流民叫嚣更甚。 然自李兄上位,西岭流民势力似乎就此偃旗息鼓。不知李兄与阿苏姑娘是如何解决流民之乱的?可否指点一二,解我心头大患?” 这番话言辞颇为恳切,洛姝却转着手中茶盏,恢复先前无动于衷的模样来。 “哦?是为这事吗?”李晋忠神色怪异,眼神闪躲,“这……” “他一个草包能知道什么?流民贱命,直接杀光便是。”邓大洪漫不经心往嘴里灌着酒。 郎懿状若无意看向洛姝,皱眉苦笑,“若有难言之隐,不说也无妨。” 眼看气氛又要冷下来,李晋忠不住瞥着洛姝。 “李叔……”柔和的女声重又响起,郎懿勾唇一笑,抬眸望去。 只见洛姝眼眸清澈,神色无辜,“整治流民之法不就是开条航道将他们送出去吗?李叔为何不说呢?” 不说,我们怎么回得去呢? 此话一出,李晋忠慌忙去看郎懿的反应。不仅郎懿愣怔,就连邓大洪也止住喝酒的动作。 私开航道乃是重罪,即使胆大如山匪,就此事也不敢胡作非为。 郎懿挑眉看向洛姝,似在问她此言何意。 洛姝心中冷笑。 自进门那刻起她便有意等郎懿开口,听到这她便全然明白过来。 他兜这样大一个圈子,组四山集会也好、说流民侵扰也罢,都是幌子,探航道一事才是真。 北冥山东西两个匪首,王曲安盘踞西岭,为人嚣张跋扈,时常侵犯李晋忠地界,李晋忠不胜其扰,又不如他与三山关系好,总忍气吞声。 她醒来后不久,王曲安寨中有人生事,他扬言要攻下北冥山寨,独占北冥山。虽几次都被李晋忠带人险险击退,然寨中老小人心惶惶,李晋忠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半月前,趁王曲安渡江助郎懿平流民,她假借李晋忠之名入西岭劝得王曲安部下反水,最终在他回寨时将他立斩于当场。 王曲安一死,流民有就此住下安身立命的,也有从航道离山另谋出路的,无人压迫,山中自然无事。 可郎懿却不能罢休,只因为那条航道,正是他与王曲安勾结所开。 此事李晋忠与她俱是心知肚明,只李晋忠怕惹祸上身,要她隐瞒。 但郎懿如此试探,不就是想知道他们对西岭航道的态度吗? 她方才也未言明是另开一条还是用的现成那条,郎懿拿不稳状况,应当不会轻举妄动。 待他去查明是否另有一条道,他们早已回到北冥山了。 “郎大人……”李晋忠如临大敌,犹豫起身。 邓大洪轻嗤一声,抬手将手酒碟掷在地上打个粉碎,作势就要站起来。却似乎没来得及站稳,一个趔趄撞上长桌。 喝空的酒坛就摆在桌沿,遭受撞击,“咣当”一声砸碎在地,平添几分触目惊心。 厅堂外脚步声渐近,来人带着堂前碎雪与砭骨寒气自洛姝眼前走过,径直跪倒在郎懿跟前,语气焦急, “念殊失手,请郎大人责罚。” 郎懿匆匆起身去扶。 洛姝早已不耐烦纠缠,瞥向说话处,正撞上来人视线。 只这一眼,冰冻千尺的江面乍然破开,山下梦魇重现,往事伴着碎凌扑面而来。 那男子也睁大瞳孔,愣在原地痴痴望她,被郎懿一拉才回神起身,随他往堂外去了。 洛姝面上平静如死水,明眸艳艳,内心已起了惊涛骇浪。 是他。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2. 第 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第 3 章 闵山山脚的对战在邓大洪带着乌泱一群人赶到时业已落幕。 雪地被鲜血染红,于暗夜中悄声开出朵朵温热红花,倒地的尸体不甘瞑目,与生者同赏一地狼藉。 此番交战,玉群山花泰一方死伤惨重,以百人对十几人,仍是险胜。 邓大洪盯着地上的死人挪不开眼。横七竖八倒下的人里,有数十具尸体尤为醒目,单看其身上衣着,便可知来人身份不俗。 遑论他近旁这架远远望着便令人移不开眼的华贵马车。 他好歹是一山之首,有幸见过京城来人,便也知道这车驾只是外形普通,里头另有玄机。能乘此驾者,非富即贵。 然而当他一脸喜色挑开轿帘往内看去,众匪这才发现,车中人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扑鼻的药味,将众人心头染上一丝苦意。 邓大洪面色忽变,忍了整夜的怒气在此刻喷涌而出,伸手一把将马车帘布扯将下来。 “只劫了辆空车?”他立在马车边上,身形几乎要与车厢同宽。 众匪齐齐低头,无人敢出声。 邓大洪怒目环视一周,眸光微定,往某处大步走去,从人群里揪出一人吼道,“花泰!你是废物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被邓大洪数落,这玉群山匪首倒也不恼,只抬手摸了摸鼻子,任由自己的衣领被人攥着,轻咳一声,“惭愧,惭愧。” 邓大洪冷哼一声,将花泰放开,背手回到车架旁,摸着良马一言不发。 花泰移步走到他身边,“谁惹你了?火气这样大。你那边如何?阿苏上山不曾?态度如何?可愿与我们合作?” 这番话不亚于火上浇油,邓大洪黑着脸从马车边走开,沉声喝道,“搜山!” 郎懿乘着步轿姗姗来迟,邓大洪怒气冲天自他身旁大步走过,他难得急切,下了轿直奔向花泰。 “怎么回事?” 花泰见他亲自到场,不由正色起来,“他身旁全是死侍,以一当十,离他最近一人护他最紧,实在难以近身。” “不过,”他指向地下几乎已融进雪里的血迹,如一根细线,顺着雪地牵开,“念殊兄弟以短刀将他刺中,走不远。” 郎懿紧皱的眉头这才有所松动,“要活的。”语罢背过身难以抑制般发出几声咳嗽。 花泰熟稔上前替他轻拍后背,似早就习以为常,“你我三人都在山下,北冥山一事如何了?见过阿苏了吗?” 郎懿将闷在胸前的一口气咳出来,顿觉呼吸都顺畅许多。他掏出手帕在唇边细细擦了几下,想起少女的面容来。 廊下他趁其不备仔细打量,只觉确实是个美人。 哪怕穿着寻常山户家颜色黯淡、衣袖宽大的粗布棉衣,依旧掩不住风姿绰约。 到近前,又见她一双凤眼清澈夺目、眼睫弯弯,在寨前灯笼红烛光焰的照耀之下,一副不谙世事、楚楚可怜的少女模样,令人忍不住心颤。 那时他心想,便是这样的女子,用了不知何等手段,叫王曲安那厮一命呜呼了? 直到她不偏不倚,看破他的算计,叫他进退两难。 将山上之事一一道尽。 “阿苏此人,并不简单。” 听闻航道一事,花泰也颇为吃惊,“那……洛国那边,是否应派人前去查探?” 郎懿将手帕收起,望向不远处,眸色沉沉,“我已叫念殊去了。最要紧的事还在眼下,今夜务必将人找到。” —— 洛姝收回目光,看了对座李晋忠一眼,示意他安心。 堂内无人,李晋忠皱紧眉头,小声急道, “阿苏,你怎能将航道一事挑明!我们又何时将流民送出去了?” 洛姝却抬起手示意他噤声,并未回答。 她心思并不在此,视线落在红木桌上,秀眉微蹙,似极力听清什么。 李晋忠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堂外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焦急,断断续续的字眼随风飘进耳中,“……折损……无事……重伤……” 她对发生何事毫不在意,可这道声音实在耳熟,她不得不分神。 等了片刻,堂外声音逐渐大起来,人声吵闹,邓大洪召集人马,似又准备下山。 洛姝留意着外头动静,就见一人闪身进来,正是之前进来禀告的念殊。 洛姝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他穿深色襦袄,剑眉星目,站在门边抿唇,似为寒气所侵,整个人轻颤着。 洛姝坦荡与他对望,片刻才见他避开她的目光,抬脚自李晋忠身后走向郎懿的位子,拿起茶盏复又放下,改捧酒坛,自斟自饮。 她起身走到北席,朝李晋忠耳边说了句话,李晋忠迟疑一瞬,也起身出去了。 偌大的厅堂内,只有他二人,一站一立,相顾无言。 “这位便是郎大人赞不绝口的‘阿苏姑娘’吗?” 自称念殊的男子哑着嗓子,低头问道。 洛姝在他左侧静静坐下,轻声问,“你替谁办事?” 他继续斟酒,一碟一碟饮尽,“谢某不才,承蒙官亭山郎大人看中,在他手下做事。” “是么?”洛姝伸手将盏中余茶倾倒干净,取了酒坛,替自己斟了满杯。 谢念殊眼波微动,挑眉看她。 却见她伸出一指,蘸了点泼洒出来的茶水,在桌上随意画着, “初见兄台,只觉面善,似乎从前见过。不知谢兄认得我这位故人吗?” 片刻之后,洛姝停手,谢念殊侧身去看。 只见朱红檀木桌上,水痕将干未干,深深浅浅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字—— 谢尚渊。 谢念殊的瞳孔针刺般缩了缩。 “你替谁办事?”洛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重又问出这个问题,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谢念殊抬起头,直直看进洛姝眼里,语焉不详,“为人臣者,自然替主子办事。” “阿苏姑娘又在何处高就?” 厅堂外人来人往一片混乱,四下却极静,仿佛身临古刹,毫无杂音。 洛姝并未回答,谢念殊杀心渐起。在洛姝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右手悄然摸上后腰。 那里原本有两把短刀,一把他方才遗落在山下,只余一把尚存。只要够快,眼前这个令他心乱的女人甚至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洛姝看出他的警惕,轻声叹了一口气,秀口微张,说出几个字来。 谢念殊脸色剧变僵在原地,如遭雷击,体无完肤。 “城西废宅,尔兄尚渊。” 洛姝望向故人,神情坦荡,“先送我下山吧,谢二哥。” —— 雪停了不多时,又开始飘下来,不过跟早前相比更细、更密。 已近子时末,空中无月,夜色如墨,风渐渐大起来。 下山之路崎岖,谢念殊心跳如鼓,一面赶路,一面分神照看身后的洛姝,以防她脚下不稳。 李晋忠落在最后,昏昏沉沉。先是被郎懿有意扣留所吓,又被阿苏莽撞坦白所惊,根本不清楚这位官亭山新晋二当家为何突然要送他们下山,只当是郎懿吩咐。 说出航道一事,郎懿竟就这样让他们回山了么? 终于行至山下,遥见前方一处凉亭。谢念殊解释说拐过此亭,照直往前走,便可到前山,他从前办事,停过一叶小舟在此,正好可送他们回程。 “你可要歇脚?” 谢念殊,或者说谢尚渊,回首放慢脚步,等着洛姝答复。 “再晚江面结冰,行船不便,”洛姝朝手心哈气,接着道,“再快些吧。” 谢尚渊的脑中浮现出从前的情形来。 记忆里,幼时冬日,雪后,他们常在洛宫堆雪人。洛姝也想揉雪团,却被洛玄庭——她一母同胞的兄长——断然拒绝,于是她通常只替他们放风。 洛玄庭本意是不想让幼妹伤手,却不知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里,笼手站着其实更冷。 洛姝从指尖通红冻到浑身僵劲,仍旧一声不吭。 最后还是他忍不住提醒洛玄庭一句,这位粗心爱玩的哥哥忙将自己身上早已冻成铁板的毛裘斗篷盖到妹妹头上。 她那时朝手心吹着气,一面指着尚未成型的雪人,也是这样说的—— 趁父王母后还未发现,我们再快些吧。 此去经年,在他逐渐接受故人已去的事实后,她又毫无征兆出现在异国山寨。 先是以茶代墨,写下他的真实姓名,随后道出他对洛姝的最后嘱托,将他认为是仇敌易容的警惕破个粉碎—— 在此之前,他敢以性命担保,那句话绝无第三个人知晓。 而此时此刻,他又义无反顾被从前准确击中,避无可避。 世上真有人能死而复生吗?如若不然,身后这个女子又是谁? 来不及多想,听见身后呼吸声越发沉重,谢尚渊低头看向自己湿透的外衣,脚下加快步伐。 思及寨内初见,他匆匆一瞥,看她端坐在下席,饮着热茶,看上去暖和极了——他方觉出匪首们那身大氅的好处来。 三人走过山下凉亭,忽听洛姝低声惊叫,“有人!” 谢尚渊即刻转身将她护住。然而夜色太黑,三步以外什么也看不清。 淡淡的血腥味被风送到鼻尖。 “是血。”洛姝的声音自暗夜中响起,她辨了辨方向,指向凉亭,“在里头。” 还没等她抬手,谢尚渊便也觉察出凉亭内微不可查的吸气声。 重伤逃脱,凉亭藏身。 谢尚渊不可避免想到几刻前的两方交战。 洛姝径直越过他往前走,“我们管不了这么多。” 李晋忠却如梦初醒,犹豫着在后头开口,“这样冷的天,若里头是个活人,我们岂非见死不救……” 谢尚渊侧身向前,抓住洛姝的衣袖,在黑暗里寻她的眼睛,低声道,“有药味。” 不等二人反应,他便将后方的李晋忠拉到洛姝身旁,落下一句“我去看看”,大步踏进凉亭。 李晋忠见状拉着洛姝,带她缓步向凉亭靠近。 空气冻成一团,周遭一切似乎都已僵住了。四方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呼啸不止,不知在呼唤谁的姓名。 不过几个瞬息,洛姝还未看清凉亭全貌,谢尚渊便走了出来。 此时月光重现,只见他扶着一个穿白衣、半身落满雪的男子。那人与谢尚渊一般体型,却倚在他身上,似是昏迷未醒。 他一靠近,血腥味混杂着药苦味更加明显。 “还有一口气,怎晕倒在这!”李晋忠惊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带他回北冥山。”谢尚渊站在台阶之上,语气里冷静异常。 暗夜里看不清他的神情,李晋忠却直觉他在与阿苏说话。 洛姝不假思索,“好。” 靠在谢尚渊身上的时歇浑身滚烫,恍惚睁眼,只看见一道惨白的月光,直直照在眼前女子身上。 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他便又昏死过去。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3. 第 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第 4 章 北冥山与闵山山势不同,前者高而后者低,是以闵山寨居半山腰,而北冥山寨则靠山而建,嵌在山脚与平地之间。 行一段水路上岸,遥遥几步便可见前方大堂人影绰约。 北冥山寨今夜同样无眠。 先回来的是精壮青年,十几人同乘一船,酒气冲天,说是照阿苏姑娘吩咐回山,问他们当家的如何,都摇头不知。 寨内老小见儿孙父兄安全归来,三三两两各自回了自家屋内,大堂里就显得冷清了。 采樱卧在兄长李穆风怀中沉沉睡着,眼角泪痕清晰可见;李穆风神情焦灼,手边几册书卷散乱掉在地上,他也丝毫顾不上,只不住地往外看。 不知又等了多久,待雄鸡唱晓,零星闻得几声犬吠,他脚边一条花狗霍然起身,摇尾跑出门去。 李穆风也站起身来。 就见花狗奔至寨门边跳来跳去,很是欢喜地朝前方叫了两声。来人一现身,它便扑上去。 “小花,走!”李晋忠大手一摆,将花狗推至一旁,引着身后的人进来。 李穆风看见父亲面色凝重,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一素未相识的男子扶着一人,脚步沉沉,往堂内走来。 他抱着采樱急急向外踏出几步,听得李晋忠低声呵斥道,“莫出来了,仔细叫风吹着,快送你妹妹回房睡去。” 再偏头,终于见到阿苏姐姐落在最后。 她注意似全在那二人身上,看也未看他一眼,自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寒风。 “阿苏姐……”李穆风急急出声,脚下转向,意欲跟在洛姝身后,被李晋忠拉住。 “做什么?带你妹妹回房歇着。” “爹,那两个是何人?阿苏姐姐怎带他们往内走去了?” 李晋忠闻言往洛姝背影消失的方向看去,皱起眉头,抬手粗暴将身上湿透的外衣脱下, “闲事莫管,把采樱送回房,打盆热水送来,再晚些,脚趾都能冻成石块。” 李穆风不肯罢休,“那阿苏姐姐?” 就见李晋忠把眼一横,“还不快去!” —— 洛姝引着谢尚渊直奔自己房内,推开门,屋内的冷意立刻如饿狼般叫嚣着袭来,两个尚还清醒的人同时打了个寒噤。 他二人俱狼狈不已,江面夜间多雾,他们又赶得太急,此刻身上也不知哪里是汗、哪里是水,黏腻腻地粘成一团,十分难受。 洛姝径直往床边走去,掀开床帐,“将他放到这来。” 谢尚渊承着时歇整个的重量,行将一路早已精疲力尽,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将时歇半放半扔脱手在床上,转向洛姝。 “你……” 眼下只有他二人,他语气一顿,犹豫看向她,好似不知应从何开口。 洛姝料到他要问什么,皱眉道,“说来话长,这副身子不是我的。” 谢尚渊闻言果然讶异,星目微敛,在她脸上细细打量。 虽然样貌与从前一致,但从眉眼间、细微处还是能看出不一样。 从前的洛姝不像眼前这样柔和,她是原野长啸凛然的寒风,不是小院迎春结丝的娇花。 可姝公主宫变殒命,是洛国举国皆知的事。 “还魂?”他迟疑片刻,缓缓道。 洛姝诚实摇头,“我也不知。醒来后我就到了这里,成了‘阿苏’。” 说到这,她轻笑一声,像自嘲又像自己也想不通,“或许苍天有眼,给我一次重活的机会还不够,让我与她连相貌都一样。” 她话音刚落,就听床上仍陷入昏迷中时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谢尚渊这才转过身,查探起时歇的伤势来。 闵山交战时,他用短刀将他刺中,虽未伤及要害,但到底是血肉之躯,一分不可耽搁。 “他伤得不轻,需立即处理,你去取药,我来包扎。” 说着就伸手去剥时歇的外衣。 洛姝却拢袖立在原地,看也未看时歇一眼,盯着谢尚渊的侧脸。 他如此反应,也不知是否相信自己。 可宫变那日,他要她等他接应逃去城西的事,只有他二人知晓。 “二哥,我父兄母后如何了?” 她今夜本是要离山往洛国走的,谁料到出这样的变故?不过遇到谢尚渊,倒算意外之喜,直接问他宫中情况要比她自己孤身回国便易得多。 谢尚渊手上动作未停,“我半年未回王城,对宫中不甚了解,从前庭之来信,一切都好。” 他说着便将时歇的外袍脱了下来。 “半年?”距她身死明明只有一个月。 谢尚渊却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对,转头朝洛姝摊手,示意眼下救人要紧,“他中刀了。” 洛姝顺着谢尚渊染红的手看清时歇的伤口,似乎仍在汨汨流血,他昏迷不醒却神情痛苦,折腾半夜,此人最是遭罪。 她抬眸看了谢尚渊一眼,转身要走,还没等走出房门,就听见谢尚渊道, “我还有事在身,不可多留,待会我将刀取出来,你来处理后续事宜。” 洛姝头也不回,冷硬道,“我叫李叔来。” 谢尚渊不置可否,“郎懿要我回洛国办事,你可有什么话要交代?庭之知道你死而复生,定会很高兴。” “我跟你一起走。”她已走到门边,声音飘进来,语气笃定,并不是在同他商量。 谢尚渊将她喊住,似乎很是不解,“你贸然回去,只怕不妥。” 洛姝止步在门前,眼中清明,坦坦荡荡回身看他,“你还不信我?” 谢尚渊摇头,“怎会?” 洛姝冷声重复,“那我问你,我父兄母后如何?” 她这样的态度,谢尚渊也察出不对,这次他细细思索了一番,“你死后,洛惇便将他们放了出来,仍以王室身份住在宫里,并无异常。” 窃国者洛惇,她的亲二叔,也是梦中穿龙袍杀她兄长的人。 “我要知道他们的近况。” 谢尚渊挑眉看她,“我半年未归,怎知现状如何?我与庭之的内应就在边境,他从未过来寻我,想也是无事的。” 洛姝看他神情不似撒谎,是她弄错了? “你何时来栾国北境的?” 谢尚渊与她对视,“一年前,你死后不久。” 洛姝恍然。 距她身死竟已过了一年么?一月前只是她从阿苏身体里醒过来的时间? 梦魇中的惨状历历在目,她立在门边,眼中坚定,周身气势凌冽,一字一顿,“我要回国。” 谢尚渊自然不知洛姝梦中事,他只以为她是归国心切,因此温声安慰她,“许久未归,我知你心焦,可半月前你在北境名声大噪,郎懿早已盯上你了。 若你贸然回去,只会惹他怀疑,到时牵连到宫中,更是打草惊蛇。我会与亲信联络,你在此等着才最稳妥。” 洛姝却从他话中听出异样,如天边惊雷闪出一丝光亮,她忘了最初、最根本的问题。 “二哥,你怎会在郎懿手下做事?” 谢尚渊正要开口,就见门边人影一闪。 他做出噤声的手势,几步走到洛姝身边,一面示意她注意门外。 洛姝回过头,就见李穆风正在自己身后站着,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听见多少。 “巽之?”她喊出李穆风的小字。 李穆风闪身进来,将手中包裹往她跟前一递,音色清脆,“爹叫我拿来的,说是客人要用。” 谢尚渊凑身接过,发现是疮药、布条等物,俱是处理伤势、包扎伤口所用。 “阿苏姐姐,今日的书我已看完了……水我也已经烧好了!都还热着,”他迅速抬头觑了屋内一眼,又飞快低下,“你可要吗?” 洛姝低下头,见水就在门外,仍冒着气,“多谢。” 李穆风却站着不走。 洛姝看他低头绞着手指,心下了然,“你去喊李叔过来,我有事找他帮忙。” 李穆风这才不情不愿应了声,走远了。 洛姝将热水端进来,关好门随谢尚渊往床边走去,就听谢尚渊道,“这寨里人似乎都很在意你。” 山上李晋忠如是,回到此处李穆风亦如是。 “他们都是阿苏的家人。” 但并非她洛姝的家人。 言尽于此,她看谢尚渊神色庄重,手下动作利落又小心,而床上人却十分面生,她从未见过。 “话说回来,这又是何人?” 她不信谢尚渊多管闲事,方才在闵山凉亭,他态度坚决执意救人,定与此人身份有关。 谢尚渊看她一眼,拿过布条,小心翼翼将时歇身上的短刀抽出,随后止血、清洗、上药,一气呵成。 好在伤口不深,无甚大碍。 待处理完毕,他才说出救人的缘由。 原来在席上将李晋忠灌醉后,郎懿除却吩咐邓大洪下山找“阿苏”,还命花泰和谢尚渊下山伏击一群人。 谢尚渊不知时歇是何身份,也不知郎懿为何提前知道时歇等人要从闵山过,郎懿只跟他吩咐说,“留马车中人活口,其余杀无赦。” 谢尚渊一面净手一面将话说完,“郎懿只留他一个,定然有他的理由。” 洛姝看着他熟稔的动作点头,又想起先前的话来,正要开口再问,就见床上的时歇眼睫微动,似要醒过来一般。 谢尚渊急忙撤身,撂下一句“日后再谈”便匆匆离去。 洛姝立在床前,若有所思。 郎懿之敌么…… 时歇睁开眼,看清头顶床帐,只觉熟悉又陌生,他脑中空空,迟缓的钝痛感随后袭来。 神志尚未清醒,只觉刺痛越发强烈,右腹往下有如火烧般灼热。 待他转头,女子清丽皎洁的面容撞进黑沉沉的眼里。 她淡淡看他一眼,如同空中皎月,朝她水下瑟缩颤抖的残影投来一瞥。 他蓦地有些愣怔,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境,就见皎月忽然转过头,消失在他视野之中。 熟悉的呼唤溢在嘴边。 阿苏。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4. 第 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第 5 章 时歇梦见了从前。 寒热令他痛不欲生,内里亏空似坠万丈冰渊,偏又发汗如享千山灼焰,正不知如何是好。 一双冰凉又柔软的手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烧成这般,该怎么好?”女子音色温润,克制又心焦。 于是体内如火如冰的两股气渐渐中和在一起,融成一团,沉沉睡去。 睁眼时,她躲他最远,头低着不敢碰上他的视线。医师嘱咐给他用什么药,她倒认真起来,眉眼如画,一句一点头。 她不常在他跟前露面,他不能下床,只偶尔在房门开合间瞧见她水红色的衣裳匆匆而过;他需换药,她就躲在门后看着,在他忍不住吸气时紧紧抓住门框。 她应当是怕的,又或许是顾忌男女之防,不便与他相见。 他从吵闹的女童叫喊声中闻见她的名字,阿苏。 阿苏,阿苏,像江南女子,怎到了此处,窝居在山匪寨中? 后来几日,照看他的人换成一个年轻的小郎君,手下不知轻重,给他换药时令伤口崩裂,他满头的汗,抬眼找门边的人影。 她就呆呆立在那里,眼睁得很大,咬着唇欲言又止。 再往后,她沉默着端盆进来,待他坐起身后轻手轻脚替他拆开布条,红着脸替他上药。 “多谢。”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她的背影晃了晃,脚下生风般连忙走出门去。 离开前两日他已能下地,走出房门听着人言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住在她房里,是她将他从山下救回来的。 那名唤李晋忠的是北冥山匪首之一,与伤他那人毫不相干。 天气晴明,齐济搀着他走到众人跟前,他朝着缺颗门牙的女童、年轻的小郎君,山寨匪首与阿苏一一道谢。 “既你同行之人寻来,我也不便留你,从我北冥山一路往东,可到京城,时小郎君既与商队走散,沿途还需多加留心。” 那李姓的山匪头子对他叮嘱。 他早替自己编好身份,称自己是客商,做些衣料生意,往返在洛、栾两国之间,回栾都的路上遇见山匪袭击。 自然点头称是,从她身边走过时,他脚步稍顿,正欲单独谢她,就见她一改常态,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神情哀怨。 “我恨我救了你,你为何不带我走?” 时歇惊醒。 地热烧得很暖,他睁眼看了头顶的床帐半晌,兀自回过神。 身上起了层薄汗,伤处仍在隐隐作痛,寒热似乎已经褪去,腰背的胀痛感消失殆尽。 记忆缺失了。 门外女童嬉笑声传入他耳内,“套着了套着了!阿苏姐姐!” 他愣了片刻,忽地勾唇,眼中漆黑一片,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来, “真是避也避不开么?” —— 洛姝正在寨内院子里看李晋忠父子给采樱套鸟。 昨夜雪落至半夜,今日天气倒好,江面虽不曾封冻,山上却是银装素裹,日头洒在雪上,闪闪折进人眼里。 恰巧无风,采樱便过来央她。 她总记喜不记忧,任凭昨日如何哭穿天际,睡一觉起来便忘了,今早听她说暂不离开,便更是高兴,念着她昨天为哄她回去说的抓鸟。 设板是早准备好的,李晋忠从自家门角拿了把秃头净君扫开积雪,清出一块黑土来。 李穆泽抱着设板,用脚踢出个浅坑,将设板埋下去盖住,撒一小把金灿灿的稻谷,拉着采樱躲在廊下。 洛姝看出李晋忠只设一个套,只是哄哄采樱了事。 偏采樱不觉,见着几只小雀飞进院里盘旋打转,便急得要跳起来,盯住鸟儿不放。 才落雪一日,哪里就有饿昏头的鸟急眼要往套里跳呢? 她同李晋忠站在一处,静静看着,默默不语。 “阿苏啊……昨夜谢兄弟将我们送回来,怎就无声息走了?应留他歇下才是。” 洛姝知道他要说什么,昨夜未问,今日也逃不掉,便也如实相告,“说是郎懿令派他有事,不能耽搁。” “哦?那他可告诉郎大人去往何处了?我瞧着昨夜他急忙忙下了山,出什么事了?” “这倒是不知。” 李晋忠见她神色淡淡,似与他颇为疏离,只让他觉得陌生,心跳得越发快起来。 “昨夜你从闵山寨大堂将我支出去,与念殊兄弟二人独处,你可是……从前与他认得么?” 他正说着,一只灰色的鸟儿落到地上,歪着头向前跳了几步,啄了几下地,往套里去了。 洛姝抱手看着,见那灰鸟跳进套里吃了几口米,忽猛然地向上一蹿,扑腾几下翅膀又重重落回地上。 采樱大叫一声,径直跑向被套中的鸟,高声喊她过去瞧。 李穆风将灰鸟取下来放到采樱手中,采樱轻轻摸了摸着鸟翅,惊喜抬起头捧着鸟儿向她跑来。 她迎着采樱的笑脸蹲下身子,陪她逗弄这只已经身不由己的鸟。 既未答是,也未说不是。 李晋忠皱眉看阿苏与采樱亲昵,只觉越发琢磨不透她的心思,疑心渐重。 昨夜吃酒时,郎懿将谢念殊介绍给他,他初初只觉他气度不凡,似曾相识,却未多留心。 直到后来他观其与阿苏对话,二人不像是初次见面,更像……旧相识。 又想起郎懿那句似别有用心的话来—— 恰好谢兄弟也暂未婚配,不若将他与阿苏二人凑在一起,李兄你看如何? 再想到那时谢念殊静静站着、目色沉沉看着他,李晋忠猛然醒悟过来。 洛姝也正留心李晋忠的反应。 她并不想骗他,可有些事,实在无法如实相告。 昨夜谢二哥让她留在这里稳住郎懿,她也觉过来自己孤身回国毫无用处,如今只有先等谢二哥归来。 可她终究不是“阿苏”,待知晓洛宫消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留在此地。 只是谢二哥为何在郎懿手下做事,却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 还不等她理清思绪,就见李晋忠身形一僵,骤然握拳。 “阿苏,你同我过来。” 洛姝看他扭头愤然离去,似有怒火隐而未发,便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进了大堂。 扳倒王曲安后,李晋忠仍然住在自己寨里,说是山寨,其实就是个山村。 他本是一村之长,因生计所迫才召集一众流民落草为寇,因为人忠厚,名声渐大,伙众越聚越多。 他们不做烧杀抢掠的勾当,只求自保,是以不仅融不进其余三山,也远不如他们那般阔绰。 大堂内除两张八仙桌和几条长条凳外,只随意摆着几张三角椅,李晋忠匆匆走到上座,看洛姝走近。 洛姝在下首望着他,与他隔了两张方桌,目光沉沉。 阿苏何时有过这般深沉的眼神?她从来都是怯怯的,这番动静,只与那谢念殊如出一辙。 怎就如此巧合?她刚道出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谢念殊正好进门。 随后郎懿借故离开,派谢念殊客客气气将他二人送回山。 倒像特意请他看场戏、走个过场似的。 他养了她三年! 她却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郎懿若因航道一事将他视为眼中钉,山寨覆灭,对她而言又有何好处? “你可知错?”李晋忠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发抖,脸色铁青。 洛姝皱起眉,“阿苏不明白。” “你还说不明白!”李晋忠骤然起身,以手拍桌,因生气,额上青筋都突出来。 他越是如此,洛姝心下越静。 她不知他因何发火,倘若他发觉她以假乱真,她不会否认,只是,顶替另一人身份活在世上,也并非她所愿。 仍说,“阿苏不明白。” 李晋忠目眦尽裂,开口怒其不争,“我自认待你不薄。三年前你家人将你送来,让我暂为照看,一晃三年过去,仍旧无人来寻,我也不曾有何怨言。 因见你一柔弱女子独处世间,我若弃你,你未免孤苦伶仃,便将你与采樱一般看待。可你不该、也绝不能这样害我!” 洛姝叫这席话呛得莫名,她何时害他? 就见李晋忠左手握拳,连连捶桌,“月前你与采樱出去,不知为何浑身湿透,回来昏迷三日。我忧心至极,待你醒来,你却说前尘忘尽。 连月来,你性情大变,在我家人面前仍是温良恭顺,人后却心事重重,好似变了个人!我道你余魂未定,万万没料到你是私自与人定了情!” 李晋忠声音渐大,愈发激动起来,“你何时与那谢念殊认识的?又是何时替郎懿做事的? 是了,扳倒王曲安也是郎懿的意思吧?我养你膝下三年,怎不知你有此口才能说动王曲安亲信倒戈?定是他二人起了龃龉,要你配合他除掉王曲安吧? 阿苏,我真看错了你!” 洛姝受他劈头盖脸一阵控诉,只听得耳边水声阵阵,心在胸腔里渐渐沉下去。 自重生后,她头一次如此强烈感受到,这副身体并不归她洛姝所有。 这不是她的情绪。 这种委屈、不平、整颗心被人揪住不放直到眼泪想要夺眶而出的感觉不属于她。 她心下异样,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正这时,堂外有人来报。 “大当家,闵山来信。” 来人将两份书信摆到李晋忠面前,李晋忠见洛姝丝毫不争辩,只失神般望着他,心中也有些不忍。 却还是怒气冲冲拿起其中一封,见落款是郎懿,不禁更觉讽刺。 采樱和李穆风早在堂外观望多时,此时一齐闯进来。 采樱将愣怔的洛姝一把抱住,嚎啕大哭。 “阿苏姐姐!” 李穆风也立在她身边,扶着她,略带埋怨朝自己父亲道,“爹,出何事了?你要这样大声训斥?莫吓着阿苏姐姐了。” 采樱哭声不止,见洛姝毫无反应,转头用手指向呆坐的李晋忠,痛哭道, “坏爹爹!坏爹爹!阿苏姐姐待我好,你为何骂她? “那日、那日我们遇见坏人,阿苏姐姐叫我先回来,自己跳进了江里!” 李晋忠一愣,忽从座上站起,“采樱,你说什么?哪一日?” “是……阿苏姐姐死掉那日。” 她以为阿苏昏迷不醒是死了。 洛姝回过神。 但听采樱哭喊,“我不要你骂阿苏姐姐,我不要她死!哪怕阿苏姐姐不愿抱我、亲我都没关系,我要她在!”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5. 第 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第 6 章 许是那一日,阿苏跳江那一日,她便死了。 所以她才有机会可以活过来吗? 那她该如何做呢? 藏身在这副躯壳里,尽心尽力演好阿苏吗? “阿苏……”李晋忠要开口。 “李叔若怪我自作主张说出航道的事,”洛姝不等他说话就将他打断,“还请听我说几句话。” “我知李叔不愿与郎懿等人多有牵扯,因此将发现航道的事藏在心里。可李叔是否想过,王曲安一死,西岭易主,航道迟早会被摆上明面。 “郎懿步步紧逼,不过是想做姜太公,可我不愿咬钩。若李叔你选择不知情,郎懿会如何?是留下隐患,还是自行在北冥山安插棋子、将你取而代之? “昨夜,不过是场试探罢了。” 她语气平静,不等李晋忠答话,又接着道, “李叔若不信我,但将闵山来信拆开便是。昨夜趁乱离山,郎懿必定不会就此罢休。” 李晋忠早已被洛姝这席话冲醒头脑,此刻展信一看—— “李兄,何故不辞而别?郎某昨夜因急下山,招待不周,万望李兄莫怪。昨日之事非同小可,郎某略备薄酒,盼李兄择日赏光,从长计议……” 未待继续往下读,李晋忠便猛地抬头看向洛姝,后退几步倒在凳上,神情绝望。 郎懿言“何故不辞而别”,他便知自己错怪了阿苏。 他先前以为昨夜谢念殊是受郎懿之命送他们回山的。 如今再想,若真是奉郎懿之命,他又何必从后山绕去前山,又何必只用那一方小舟载他们过江? 并非阿苏与郎懿勾结,并非她有心利用,她昨日是因他酒后失言被逼上山,是真真切切、要保他回山。 诚如她所言,北冥山现在由他做主,郎懿若想保住航道,势必要找他合作。他一味像昨天那般装傻,终究不是万全之策。 昨日阿苏取巧说那句话,倒确实暂时破了郎懿发难。如果她也不说,昨夜郎懿是否会撕破脸还不可知。 见一双儿女与阿苏仍只是站着,李晋忠面露愧疚之色,正欲往她身边走去,就见她往后退了一步。 一席话说完,洛姝才觉心中情绪渐渐平复下去。 “李叔若不放心我,为何不在我入王曲安寨时告我,而是疑心至今、百般猜忌?” 她记着方才他说的,她无本事策反王曲安亲信的事。 王曲安之众百弊丛生、人心不齐,从其内部乘隙插足将他一举击垮,于她而言易如反掌,她不觉得这是李晋忠误会她的理由。 李晋忠早已经痛心疾首,“是我一时偏激,胆小怕事,见你闭口不言,疑心你背弃,阿苏……” 洛姝摇摇头,轻声道,“李叔有一事不曾误会我,我与谢二哥确是从前认识。” 李晋忠点头,只觉符合情理。 否则那官亭山二当家为何瞒着郎懿护送他们下山?还与阿苏行为亲密、如此契合? 洛姝看他满目歉意,避开他的视线垂眉添了一句,“只有一点,李叔信我。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做出有损山寨的事来。” 她知道李晋忠的猜忌归根究底是为山寨周全考虑,因此遭他误会,她只觉诧异却并不生气。 方才不平涌上心头、辩解脱口而出,却隐隐脱离她的掌控。 阿苏已死,她原本不愿画地为牢,但眼下看来…… 洛姝低头看向采樱。她生得小巧,已近龆龀之年,半月前才换了颗新牙,人还是小小一团,此刻正睁大双眼,仰头望她。 她为何这般信她?只因她是阿苏么?可她知道真正的阿苏早已死了么? 洛姝抚手在采樱上头上摸了摸。 李晋忠慌忙应道,“我自是信你的,从今往后绝不再疑心。阿苏……你看看闵山来信?” 洛姝看向他,见他将另一封不曾拆开的书信拾起递过来,未多加犹豫便接过。 将手上的信展开,原是邓大洪所写,且正与她相关。 信中言辞粗鄙,洛姝草草看过,便将信扔回桌上。李晋忠见她阅信甚快,无话找话问她,“写的什么?” 采樱在勾她的手,洛姝反将她小手牵住,神情自若答道,“邓大当家有意与李叔结秦晋之好,要李叔将我送去闵山与他做压寨夫人,问李叔看法。” 李晋忠听得面红耳赤,又气又怒,“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无耻之徒!” 洛姝却不甚在意。 李晋忠见阿苏无动于衷,以为她心中仍有隔阂,咽了口口水,低头要将郎懿的信读完。 却见堂外有人匆匆进来,“客人醒了。” —— 时歇起身颇为艰难。 他攀着床帐站起来,待一阵头晕目眩后慢慢挪步,每踏出一步便感觉到伤口磋磨,却不及脑中钝痛来得钻心。 齐济是死了吗?怎还不来找他? 床与小桌隔着几步远,他脚步虚浮,心里估算自己能否在倒下前抓住桌沿。 一、二、三,咣啷。 在他碰到小桌的同时,门被人推开,小桌与他应声倒地。 只顾找搭手之物,却忘了想小桌能否承受他的重量。 李晋忠走在最前,推门而入看清屋内情形,连忙上前。 “小兄弟你这是何故?怎不声不响就起来了?” 洛姝进门,但见屋内人迎面摔倒在床边,正被李晋忠扶起,视线越过李晋忠肩膀直直落在她身上。 是个极俊朗的人。身形高长瘦削却不显柔弱秀美,哪怕因病两颊微红、眸中含泪,仍是面无表情,独显雄健飘逸之风。 被这样样貌的人盯着看,按理说是要含羞的,洛姝却觉得有些不适。 他毫无笑意,黑曜曜的眼里一潭死水,毫不避讳地将她攫住,要让她溺死其中。 她在洛惇脸上见过这种神情。洛惇对她有恨,这人又何故这般看她? 李晋忠并不知道洛姝的心思,扶着时歇往床上去,正碰在他腰间,只感到他浑身一颤。 再观他脸色面白如纸,李晋忠心道不好,抬手一看,正是伤口裂开、血渗了出来。 他高声喊道,“阿苏!快与他换药!” 话音未落,这人忽而发疯般抬起手来推他,似要自己强行起身。 李晋忠只觉头大,拦下他的动作,无暇转头,只复高声向后问,“阿苏?可来了吗?” 洛姝将手中的药与布条等物搁置在一边,转身离开,“我叫巽之过来吧。” 李晋忠还未来得及阻拦,忽觉手下这人脱力般软下来。 他看准时机发力,深吸一口气,满头大汗将时歇抬上床安置好,一面埋怨,“生着病还要耗力气。” 时歇又躺倒在床上,右腹已然鲜血如注。李晋忠正要替他解开衣裳,却见他极力转过头,面朝床帐里头。 再仔细一看,这人自脖颈一路往上到耳尖,已然红透了。 李晋忠转头,见洛姝还未走出屋内,又将她喊回来。 “阿苏,快瞧瞧。我看他全身发烫,莫不是又烧起来了?可要替他请郎中来吗?我手不干净,你来探探。” 洛姝闻言又走回床边,见床上人已闭起眼睛,唇色惨白,好似方才那幕只是她的幻觉。 她伸出稍带凉意的左手覆上他额头。 一片滚烫。 时歇双手无声无息抓紧身下床单,心跳如鼓。 好在洛姝未多作停留,他感觉到她抽手离开,又听见她的声音柔如细流,“是还烫着,我去请人来。” 与梦中哀怨截然不同,语气平淡、听来心安。 时歇倏地睁开眼睛。 “请慢。” 洛姝脚下一顿,回过首来与李晋忠一道看向他。 伤口仍在淌血,他却恍若未觉,慢慢撑起上身,开口音色沙哑。 “在下时歇,出行途径闵山,依稀记得昨夜遭山匪袭击,不知二位是?” 李晋忠听他说话清楚,知他无甚大事,眉头松下来。 昨夜四山集会,又落了雪,按理说不应有匪众出来寻事。 然事出在邓大洪地界,不似他北冥山,倒也不足为奇。 因宽慰道,“时兄弟莫慌,我昨夜经过闵山凉亭,见你不省人事,将你带回。此处乃北冥山地界,我是北冥山寨大当家李晋忠,我寨中人俱安分守己,你无须担忧。” 时歇闻言感激道,“原来如此,多谢搭救。” 李晋忠连连摆手,“举手之劳。不过你内发热症,又身重刀伤,还是莫多言,先将药换了吧。” 时歇颔首,却并不因言乖乖躺倒,反又继续道,“不必添烦,我与亲朋走散,想必他们也在找我,当家的将我送上官路便是。” 这下不仅李晋忠皱眉,连洛姝也不解般朝他看过来。 自称时歇的男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可方才她伸手探过,他分明仍在发热,行动受限到连这房门都出不得,何谈要自己离开? 更何况,谢二哥临行前已经与她交代过,郎懿精心伏击只为将他一人生擒,又何来什么与亲朋走散一说? 李晋忠显然也不同意,只当时歇听他身份对他有所防范,因劝道, “我这与闵山一江之隔,你家人若要寻你,一时半会也寻不来此处。我处虽小,好歹是安身之所,我虽落草为寇,却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在我处养好伤再走也不迟。” 时歇仍不点头,油盐不进般强撑着,像风雨中飘零的花似的摇摇欲坠。 李晋忠无法,却不忍心袖手旁观,转头向洛姝求助。 洛姝看了时歇半晌,见他满身警惕,思虑片刻,上前一步意有所指, “道不同者不相为谋。兄台若有要事未了,在此处养精蓄锐,日后徐徐图之也不迟。” 李晋忠闻言点头,反应过来洛姝在说什么,又觉怪异。 未曾料到床上执拗的人抬起头看着洛姝,眼中似恢复几分生气,轻轻应道。 “好。”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6. 第 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第 7 章 一晃过了三日,已是腊月二十二。 几日间零星下了几场碎雪,今日天才大晴。 洛姝端了碗李晋忠亲手做的小米南瓜粥,正往时歇房中去。 寨内清贫,人手也不多,顾及时歇身份不明,她只有亲自尽心照料。 这几日里他的吃食、喝的药俱由她经手,就连昨日换药她都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身上寒热退尽,伤口未再崩开,气色眼见着好了起来,年节前应当就能下地走动。 只是他二人都是话少,无论喂他喝粥还是喝药,都是她递勺他张口,待用完后便垂眉跟她道谢,除此之外无别的话。 吃的量是多是少、口味是咸是淡也全数由人决定,今日比昨日口重了他不言,明日比今日量少些也面不改色吃下去,问他可要再添,只淡淡道多谢、不用。 除礼数周全外半点看不出他是怎样一个人。 洛姝也不在意。 自时歇应承要留下养伤后,李晋忠便暗中留意着山里的生人,唯恐错过其中一个就是时歇亲朋。 她心知李晋忠等不来什么,却也未曾阻拦。 她一心念着谢尚渊。 谢二哥杳无音信,不知是否已到洛国,父兄母后若是听闻她以这般模样存在世上,也不知作何反应。 那迷梦终究叫她心内惴惴。 洛姝一面想着心思,正走到房门前,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阿苏姐姐!爹……要我喊你快去前厅,闵山那个邓贼就快到我们寨里了!” 李穆风停在她身后,气喘吁吁、万般焦急道。 邓大洪来做什么? 洛姝轻轻皱眉,将手中的粥连着案盘递给李穆风,对他吩咐,“喂他吃下,问他可要换药,要换,你手下轻些。” 说完不等他应答,她便几步往外走去,只余下发间清香萦在人的鼻尖。 李穆风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上前将门推开,正要将客人喊起来自己用。 就见时歇一身清减素衣,端坐在床沿,冷冷看着他,眸色薄凉。 —— 邓大洪并非孤身前来,他身后跟着的小舟不下百艘,从北冥山寨寨门看去几乎将整个江面铺满。 他一人立在大船船头,身披黑色大氅,煞是威风。 洛姝走到李晋忠身边站定,远远望着邓大洪船上的铁锚抛下来。 “来者不善。”李晋忠苦笑道。 邓大洪下了船,大船船舱内又走出一人,站在已经栓好缆绳的船上与她对望,星目熠熠。 是谢尚渊。 李晋忠显然也看见谢尚渊在船上,顾不得邓大洪正往寨里来,略诧异对洛姝道,“谢兄弟怎也来了?” 洛姝摇头,只道,“他来,总不会是坏事。” 却也不一定是好事,至少于她而言。 正说着,邓大洪已然走近,粗着嗓子狞笑道,“李兄!几日不见你怎憔悴不少?可是北冥山太大,你大包大揽、贪多嚼不烂了?” 果真是来者不善,李晋忠不会忘记那日在闵山寨里他是怎样刺他的。 他说他靠女人打江山,只会趁乱偷袭,半句不提王曲安嚣张跋扈、步步紧逼。 李晋忠忍了怒气,扯着笑脸迎上去,“邓大当家说笑了,眼看着年节将至,繁累些罢了。” 他说着拦在邓大洪跟前,止住他的脚步,直言问道,“邓大当家如此排场来我北冥山,所为何事?也未提前招呼,我好备些酒菜与弟兄们享用。” 谢尚渊跟着邓大洪身后站定,与洛姝间隔着三四步,无声朝她点点头。 洛姝将视线不着痕迹从他身上移开,看向李晋忠二人。 她眼尾因见到信任之人而出现的淡淡笑意还不曾完全褪去,就见邓大洪瞪着一双牛眼,正直愣愣盯着她。 笑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神色恹恹了。 邓大洪自是将洛姝脸色变化尽收眼底,也不恼,伸手拍在李晋忠肩上,一连拍了好几下,“哦?郎大人前几日便给你来了信,你不曾收到吗?我的信你可看了?” 话说完便不怀好意觑向洛姝,那手还停在李晋忠肩头,似有意加大力气要将他摁倒在地似的。 李晋忠和洛姝同时想起三日前那两封信来。 那时李晋忠才将郎懿的信看了一半,随后时歇争着要走,他的心思就从信上转开了。 记忆活过来,邓大洪在信中说要娶阿苏做压寨夫人,今日这般架势,难道为此事而来? 洛姝冷眼看向膀阔腰圆的邓大洪,看他满脸横肉、狞笑不止,心内一哂。 李晋忠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确实未将郎懿来信读完,怒的是邓大洪信中口无遮拦,竟还敢再提。 但又不知他此行究竟何故,因此仍旧赔着笑。 “杂事太多,我竟忘了看,有何事,邓大当家代为转达便是。” 邓大洪冷哼一声,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是忘了还是假装没看见,你自己心中有数!” 说着径直绕过李晋忠,毫不客气往寨内走去。 经过洛姝身边时他停下脚步,耸鼻轻嗅了几下,凑近怪强怪调,“好香啊。” 洛姝面不改色。 李晋忠黑沉着脸,到底怕邓大洪是冲阿苏来的,闪身时悄悄落下一句。 “你莫要跟来,若形势不对,你与谢兄弟走得越远越好。” 说完便几步跟上邓大洪,仍赔着笑走在他身旁。 洛姝愣怔片刻,反应过来。 他这是怕邓大洪强抢她走? 洛姝自然知道绝无可能,否则谢尚渊不会与她示意无事。 洛姝回过头看向李晋忠的背影。同是匪首,他与邓大洪却无一处相似,邓大洪锦衣华服,挺直腰板、强取豪夺,李晋忠却衣着破败,躬着身、低声下气。 洛姝眸色渐深,若有所思。 谢尚渊走到她身旁,低声道,“换个地方说话。” 洛姝抬眼,见他目视前方毫无异色,只眉心微蹙,泄出几分心事。 心猛然跳起来。 她稍待片刻,神色如常带着谢尚渊往寨里去,正在前厅门口转弯,就听厅内邓大洪正大放厥词。 “通姻岂非美事一桩?有你便宜之处!莫说只她一个,令爱二三年长成时,我也候着娶回去,两姐妹做个伴儿。” 令爱,李采樱。 与采樱套鸟的院子就在拐过屋角后几步远,洛姝忽而止步。 她转过身,眼中盛着怒气,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先去前厅。” 几步踏过门槛,邓大洪果然居西席,李晋忠坐在东边,敢怒不敢言。 洛姝拉过一张三角椅,一面示意谢尚渊坐到北边,一面在李晋忠身侧坐下。 “邓大当家所为何事?莫不是郎大人被我所言所惊,要您过来除我?” 邓大洪紧盯着洛姝,见她匆匆而入,眉梢吊起、眉目盛极,又听她说话夹枪带棒,一副不屈的倔样子,只觉心痒。 他自然是咧嘴笑,“没有的事……” “既然如此,不知郎大人遣您过来,有何事禀告呢?” 洛姝无半点心思听他说完,直直将邓大洪的话切断,“禀告”二字被她咬得极重。 绝不可能是为娶她而来,白日里几百号人与数百艘小船齐出,也不可能是要与他们开战。 谢尚渊跟来,定是郎懿授意,既不是来与北冥山为敌的,那便是要寻合作、求办事。 那他耀武扬威给谁看? 话头被拦腰斩断,邓大洪也改了脸色,三角眼怒目而视,脸颊处的蜈蚣疤又转为青紫色,乍然活动起来。 “李叔,郎大人的信可还留着?邓大当家一语道不清,不若我们自己将信拿出来看看便是。”洛姝只当没看见,对李晋忠说道。 李晋忠并非不恼,邓大洪此人有如泥猪癞狗,连采樱都觊觎,他怎能不恨? 但在洛姝闯入时,他的怒便成了忧。 洛姝说话,他提起万分警惕,恐邓大洪要与洛姝动手。 此刻听洛姝叫他去拿信,也是一时不敢动作,生怕他走后有何不测,正要高声从门外喊几个人进来。 却听北席的谢念殊出声道,“郎大人之意,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还是李大当家的亲自瞧了信为宜。大当家的自管去拿,我们在此候着。” 李晋忠心中豁然开朗,险些忘了,谢兄弟与阿苏有情,瞒着郎懿将他们送下山他都敢做,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阿苏蒙难。 于是放心去取信。 信取回来,展信一瞧,郎懿邀他做客之余,确与他“商量”一件事。 信中道年关将近、封印在即,赶在江面不可行船前,定有客商驾货船走水路赶回家,他们打算趁此时做趟买卖小赚一笔,也当过年好彩头。 又说四山向来一体,往常都是王曲安与他们一道行事,今年王曲安归西,便由他领着北冥山照老样子分利。 李晋忠将信看完,脸色铁青,见洛姝朝自己看过来,他伸手将信递过去。 洛姝一目十行扫视阅毕,知道又是一场试探。 抬眸对上邓大洪忍着怒气的脸,又见李晋忠看着她,眼中求助之意显而易见。 她知道李晋忠是不愿意与一众穷凶极恶的贼寇为伍的,他只求自保。 可形势所迫,有如几日前的四山集会,不去不妥。 若回绝,势必能让郎懿寻到借口,到时与三山割裂,北冥山定然天翻地覆。 洛姝皱眉微微点头,李晋忠却神色痛苦,不愿开口。 邓大洪嘲讽之音适时响起,如同最后一根稻草重重落下。 “王曲安那厮的弟兄们已在门外候着,只等你一声令下了。” 王曲安虽已身死,他手下那帮亡命之徒却仍在寨中。若李晋忠不做表示,他未必不会成为下一个王曲安、被人推翻。 李晋忠骤然泄气。 洛姝同样心内一沉。郎懿何时派人去的西岭?还能调动人手,寨内竟全然不知。 她看向坐在尊位得意忘形的邓大洪,心中浮现出一丝杀意来。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7. 第 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第 8 章 前厅剑拔弩张,李晋忠点头的同时,后院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时歇将粥接过,李穆风心不在焉,见他用不着帮忙,便匆匆离去,留时歇一人在房里。 待李穆风消失不见,窗下翻进来一个身影。 小花在门外叫了两声,因门关着,伏在门前不动了。 “公子,已安排妥当。”来人在时歇面前半跪,恭敬说道。 正是时歇身边的齐济。 时歇用汤匙在碗中搅动着,并没有用的意思。 “你说,我该备份厚礼给她吗?” 齐济疑惑抬头,看着时歇隐晦不明的脸,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事实上他更不明白公子为何藏身在此。 那晚遇袭,他照公子吩咐扶他去山下凉亭,公子竟说不用管他,自会有人来寻,他拗不过,便在暗处等着,果然等来了人。 却没料到那三人将公子带过了江。 他追着渡江前来,当晚避人耳目跟公子见了面。公子让他安排人手假扮亲朋,顺理成章来带他走。 他立刻前去安排,今日才准备妥当。 “厚礼?”齐济疑问道。 南瓜粥熬得极好,与碗内金灿灿的小米融在一起,相得益彰,飘出淡淡清香,最适合病着的人用。 阿苏么?怎与他记忆中的判若两人? 毫不忸怩也不怯弱,大大方方与他接触,甚至敢给他换药。 他遇见的所有人都与前世相差无几,唯有她。 道不同者不相为谋……倒颇有深意。 是无心之语还是……她也有前世的记忆?那她又怎么肯救他? 梦中女子哀怨的神情似乎历历在目,时歇将汤匙扔进碗里。 “承蒙人家悉心照料,总该回份大礼。你就此往西,寻一个叫王曲安的山匪,临走之前,我要他人头落地。” 齐济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骤然冷下来,比西江水还要刺骨。 “是。” —— 拦截货船之事就定在今晚,李晋忠历经一番天人交战、挣扎应下,便着人下去准备了。 北冥山寨能与王曲安分庭抗礼,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人马的。只是与三山匪众同寨而住不同,北冥山寨里的人都住在各自家中。 平日里无事,寨中青年人便做自己的营生,若有事,自是一呼百应。 虽比不得其余山匪穷凶极恶,但人数众多,也是不可小觑。 他点了五十多条船和百余人,只说晚上有行动。 邓大洪却伸手一拦,面带不屑道,“不必,你人到场便可,无须再带这些人。” 李晋忠犹豫着,洛姝在一旁替他决定,“左右无事,出去逛逛也可。” 自然是为提防邓大洪暗中下黑手。 李晋忠这才点头,洛姝起身道,“我出去看看西岭的人。” 谢尚渊跟着她站起来,邓大洪阴沉一张脸,紧紧盯着洛姝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寨前已是人声鼎沸。 策反是她出的面,因此她一露脸,几个五大三粗的人便迎了上来,正是曾在西岭王曲安寨里掌事的几人。 “阿苏姑娘,李大当家的何在?今日也该与我们见见。” 洛姝面色不改,“李叔正在里头与闵山邓当家商议今晚之事,遣我出来与大伙说话儿。一晃也已过半月,那日一别,不知诸位寨中可好?” 几人笑得痛快,“都好、都好,王曲安一死,我们也算过上了人过的日子,再不用看他脸色行事。” 洛姝也是浅笑,拢手将他们打量一番,察觉到什么,因道,“怎不见马二当家的?今日行事,他不来吗?” 马晃,西岭寨里二把手,正是王曲安亲信之一,策反那日,数他最爽快,第一个应下,省她不少事。 几人中有人答道,“哼!马晃说寨中不能缺人,不愿来。” 似乎很是不满。 洛姝不由思量起来。 王曲安身死,李晋忠有意将这些人收归杆下,去了几次消息也得了回信,这些人只说与北冥山寨众人一般,愿意自己回家种田,待李晋忠有召再来。 只那叫马晃的二当家不曾表态。 这几日她一心在时歇身上,又盼着谢尚渊归来,倒将马晃忘了。 他痛快助她除去王曲安,未必没有私心。 此念不过一瞬,她正要继续再问,就察觉有人站到她身后。 回过头去瞧,正是谢尚渊。 洛姝转头安抚了西岭寨中几句,趁着人多忙乱,带着谢尚渊往内院走去。 离人声喧闹的地方越远,她心跳声就越大。 前厅来人,内院里的人都不敢出来,却都在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房后有一池塘,其上有一风亭,临水而建,离内院不远,能看见人走动,正是谈话的好地方。 水面无波,两人进了水榭,洛姝先坐下,望向随后而至的谢尚渊。 “如何?” 谢尚渊犹豫看她一眼,将眼别过去。 洛姝心内一沉,就听他缓缓道,“时间紧迫,我未亲自进王城,找了内应。洛城内确实出事了,半月前庭之来信,王上抱恙……已病倒多日了。” 洛姝暗自捏紧掌心,王上自然不是如今的窃国者,而是她的父亲,洛惊云。 “母后呢?母后双目是否有损?左脸可曾受伤?”她强自镇定,回忆梦中场景,急急问道。 这话问得太过详细,谢尚渊原本沉重的脸上带了困惑,“这倒不知,王后与庭之应当无事。” 可到底未亲眼见过,谁也不敢笃定。 看洛姝低下头脸色欠佳,谢尚渊不由上前几步,低头柔声宽慰道,“我昨日着人快马加鞭赶回去探信了,你也不必太过忧心。王上正值壮年,又有王后与庭之照料,定然不会有事。” 洛姝却不敢乐观,梦境过于逼真,她那处心积虑、谋权篡位的二叔疑心最重,能因为一句谶语将她逼死,未必做不出弑兄的事来。 况且眼下父王病重,几乎要与迷梦重叠,怎会这样巧? 想起梦中母后双眼空洞,兄长形容枯槁,洛姝忽而抬头神色认真,“二哥,你那日要我留下,究竟所为何故?” 她心念动得极快,眼尾晕了胭脂般红起来,灿灿夺目。 这正是那晚谢尚渊未来得及解释的事,此刻洛姝重又提起,谢尚渊便也郑重起来。 “宫变那日我去花园洞中寻你,临别之际,你与我说洛惇一人不能成事,要我和庭之去查他身边人,你可还记得?” 仿佛惊雷乍起,天边闪起一道白光,洛姝脑中清明一片。 二叔洛惇篡位当天,她正因联姻之事同父王闹了别扭,心内烦闷,独自藏身公主府花园洞内看书小憩。 那洞极为隐蔽,除兄长、谢尚渊与她三人外,无人知晓。 洛惇制住洛宫和太子府后便命人四处搜寻她的踪迹,谢尚渊就是在那时找到她的。 洛姝咬牙,“郎懿?” “正是。”谢尚渊点头,“洛惇身边有一谋士,名唤秦茂,我与庭之暗中打探,发觉他与栾国有来往。洛惇上位后不久,边境异动,竟是栾国山匪入我洛国境内作乱,我便顺藤摸瓜找来这里,结果发现一条不在册上的航道。” “郎懿与王曲安勾结,私开航道,运的是什么?” 谢尚渊对洛姝知晓航道一事毫不意外,接着她的话道,“起初经我手中的不过是些丝织品,这几月我得郎懿信任,才发现他走|私私盐。” 洛姝却不解,“与洛惇有何关系?” 谢尚渊摇头,“是那秦茂。他暗中与郎懿联络,从中获利中饱私囊。” “不会这样简单,”洛姝看向水榭之外,日头正盛,微风轻拂,池中跃起浮光,“洛惇夺权成功,他身边的谋士随他一荣俱荣,不会为钱财做如此冒险之事。” “若是洛惇默许呢?” 洛姝默然,却仍觉得不可能。洛惇已经得到王位,大费周章将手伸来栾国,不会是为一点小利。 “兄长有何计划?”既然是两人一起图谋,兄长定有打算。 谢尚渊看向洛姝,“你死后,庭之便被禁在太子府,我因洛筝之便与他取得联络,他联系朝中旧臣,找洛惇错处,与他制衡,以防不测。” “洛筝?”洛姝皱起眉来。 昔日胆小怕事、为人温吞的表妹出现在眼前,下一瞬,她忽然变得尖锐起来,颐指气使命人抓着她,随后亲手将毒酒灌入她的口中。 与那人前怯懦恭顺,人后却有狼子野心敢谋权篡位的二叔如出一辙。 险些忘了,谢二哥与洛筝曾经有段情。 谢尚渊听她问,也似乎有些为难,偏头淡淡道,“她被洛惇关在公主府。” “洛筝知你与兄长图谋何事么?” 谢尚渊见洛姝目光如炬,忙摇头,“未曾,她若知道定会吓得不轻。” 他显然不知洛筝对她做的事。 洛姝也无心点破,继续问道,“洛惇上位后,与栾国关系如何?” 父王还是太子时,就与栾国太子曾是故交,后来栾国出事,父王上位后,洛、栾两国的关系依旧尚可。 若洛惇当真胆敢擅自在栾国作乱,她先将郎懿连根拔起,惊动洛惇注意,再凭往日情谊,联合栾国王室将父兄母后救出来,也未必不可。 眼下最重要的是父兄母后的性命,兄长想扳倒洛惇实在不能一蹴而就。 怕只怕时间来不及。 “并不好,栾国少年国君道洛惇罔顾人伦,责他背信弃义,已与洛国断交。” 洛姝明眸一闪。 她一遍一遍回顾梦中情形,任由凤眼中的雾气被风吹干,沉声道,“二哥,内应消息何时能到?” 即便事多如乱麻,她面上仍是镇定自若的,纵使眼尾微红,也瞧不出什么心思。 谢尚渊答道,“至快也需再等十天。” 十天,就算她亲自赶回洛宫也是来不及的,眼下只有从郎懿下手。 “二哥,你可带弓来了吗?”她忽然问道。 谢尚渊虽然不解,仍是答道,“随行的人里有弓手,你要弓做什么?” 洛姝抬手扶上栏杆,极目远眺远处寒山。 “遮蔽视线的障碍实在太多,先除去一两个,看是我拨云见日,还是他自乱阵脚。” 她的箭术一向极好。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8. 第 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第 9 章 入夜,群山与西江融成一体,整个北境陷进沉睡中,万物都黑沉沉的剩团影子,北冥山寨前却火光映天。 李穆风立在门前看着百船往西边去,正搓手要回寨,就见采樱一阵风似的从里边跑出来,急得跺脚,好似不敢相信, “真的走了……” 李穆风看向幼妹,轻叹了一口气。 用过晚饭,她吵着要阿苏姐姐带她同去,被爹爹呵斥了几句,躲在寨里发脾气。 若放在平时,早惹了阿苏姐姐心软去哄她了,可今晚之事非同小可,她就算将天哭出个窟窿来,也不会有人应。 正要安慰几句,就见采樱转过头,眼中含泪,委屈问他,“哥哥,阿苏姐姐成亲了,就不回来了么?” 李穆风惊得瞪大双眼,“阿苏姐姐同谁成亲?” “那个谢大哥呀!”采樱也急得大声嚷道。 他伸手去捂幼妹的嘴,“阿苏姐姐何时成亲了!今夜是去办事!” 采樱眨了几下眼睛,懵懂点点头,李穆风将手拿开,就见她歪头打量着自己, “谢大哥比哥哥好!” 没头没脑一句话,李穆风却几欲羞红脸,“胡说什么!” 他伸手拉住采樱转身往回走,采樱仍在喋喋不休,“谢大哥好看……” 李穆风低声道,“闭嘴!” 面色却黯淡了几分。 阿苏姐姐与那谢姓男子亲近他是看见的,阿苏姐姐又好似颇信任他,那日他给客人送药,隐约听见他二人在争执什么,好像是阿苏姐姐要随他离开,他却没有同意。 不由更加气馁。 想起临行前阿苏姐姐交代的事,李穆风忽又挺直腰板,牵着采樱急急走了几步。 “阿苏姐姐叫我们照顾好客人,我们快去瞧瞧。” 采樱闻言,慌忙挣脱兄长的手,一边嚷道,“我不!客人从来不跟我说话,自他来以后,阿苏姐姐都不陪我玩了,我不要去!” 她是小孩心性,说得任性,李穆风却听进耳朵里,想到早上给客人送粥,客人冷冰冰望着他,他也有几分恼了。 哪有人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但阿苏姐姐交代的,我们总不能忤逆,不若我们只去看一眼,到时阿苏姐姐问起来,也挑不出错。” 采樱偏头想了片刻,这才高兴应道,“好!” 二人往后院去。 才走到房前,就见屋内亮着灯,小花不知何故在门前打转,用两只前爪扒着门,似想进去。 李穆风几步跑上前去将花狗搂住,口中低低念道,“笨狗!这里头住的不是阿苏姐姐,你找他做什么!” 小花自然听不懂,伸出舌头舔他,被他笑着躲过去。 屋内客人的声音传来,“谁?” 李穆风脸上笑意霎时落下,竭力板正起身子,神情庄重,推门而入。 “客人安好否?阿苏姐姐遣我来问,可有需要的东西?” 等了半晌也听不见回话,他正要抬头,就听见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阿苏呢?” 小花在门口狂吠起来。 李穆风抬头瞪眼,见客人靠坐在床上,神色冷淡,比起早晨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将脖子伸长几分,颇显硬气,“若无事,客人便歇着吧。” 他转身就走,正要关门,却见幼妹未跟上——采樱站在原地不动,盯着时歇,似乎已经痴了。 李穆风伸手将采樱拉出来,“哐”地一声关上门,半句话都不愿多说。 时歇面无表情看人来了又走,门合上后,女童在外大声喊着,“客人比谢大哥还好看!” 狗仍叫个不停,片刻不得安宁。 年轻小郎君似带着怒气,“小花!你给我消停点!不许扒门!” 外头的声音渐行渐远了。 齐济从窗外翻身进来,“公子。” 他神色这才有了些变化,却也只是如蜻蜓点水般轻皱一下眉头,语出似抱怨,“犬吠实在烦人。” 齐济一愣,想起自己几次前来都险些因那条花狗暴露,拱手问道,“可要除掉?” 时歇抬手揉着眉心,极倦的神情随着动作慢慢化开,“不用,事办得如何?” “明日午后便有人以公子叔父之名前来寻人,公子届时仍乘马车。” “嗯。”时歇语气未起波澜,似对此并不上心,将手放下,看向低着头的齐济,“西岭呢?” 他将杀王曲安的事想了一整天,忽然疑心有几分不对,只除掉王曲安恐怕还不够。 “属下前去查探,西岭寨中已无名为王曲安的人。” 时歇挑起眉,“哦?去何处了?” “属下打听到消息,约莫半月前,王曲安寨内有人造反,他已被人斩杀。而挑动是非的,是一个名叫阿苏的女子,”齐济抬起头,语气笃定,“那阿苏,就在当下这寨里。” 说完他便将打探来的消息全数讲个清楚。 时歇在听到王曲安身死时还有些诧异,再听到是他死于阿苏之计时只觉荒唐。 她竟有这样大的本事? 前世他为她所救,正是因为落入王曲安埋伏,那时她还言王曲安可怖,劝他息事宁人,莫去招惹。 这一世他有意将进山时间推后一月,她却已在他到来之前将王曲安除去了?这又是何故? 她为何要除王曲安?她与王曲安有何过节? 时歇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起来,好似正在狩猎的花豹发现猎物,伏低身子将眼中物牢牢锁住。 阿苏。 “公子?”齐济唤道,“还有一事,今日闵山带了百余艘船渡江前来,晚间时分,寨中当家的与那阿苏一起跟邓大洪出船离开,我看火光方向,是往西去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时歇的反应,继续道,“若是与我们的人撞上……” 时歇忽然轻笑一声,眼中流光闪动,好似颇为期待,“不好吗?” 他垂首看向自己身下的床榻,又伸手轻抚床帘,眼中笑意不减,如情人低语,“叫明日的人不必来了。” —— 已近亥时,天上无云,月亮还不见踪影,江面薄雾洒下一张柔软的网,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百余只船已候一个多时辰,仍无半点动静。气候越发冷了,洛姝站在船头,听着脚下簌簌的水声,止不住打颤。 来时她在夹袄与衣袍间添了几层丝棉,怎么还是觉得这样冷? 数九寒冬天,这山中人是怎熬过来的?李晋忠等人俱是寒衣素袍,似也并不抗冻。 谢尚渊不声不响站到她身侧,替她挡了风,她感激望过去,就见他右手拎着把牛角弓并几支短羽箭。 “现在动手?”谢尚渊低声问。 洛姝心内了然,望向近旁的李晋忠,见他神色忧虑望着江面,并未注意到这边,这才回道,“不急,回程再说。” 现在射杀会引起慌乱不提,邓大洪出事,李晋忠定然逃不开嫌疑。 还是等他劫船之后放出冷箭,到时还可说是客商报复,而客商早已离开了。 他们与邓大洪并不同船,这是早先安排好的,邓大洪独乘他来时坐的大船,谢二哥则留在李晋忠身边“帮衬”。 恐怕帮衬是假,找借口监视才是真。 谢尚渊将弓箭放在洛姝脚边,“风大,进舱吧。” 声音不小,李晋忠自然听见了,微微点头,三人正要一起进舱室。 还未走几步,就听洪亮之音自右侧传来,邓大洪兴奋道,“肥鱼落网,邓某上前探探。” 说着便一马当先,乘大船往前去了。 顺着他去的方向看,只见西北渔火点点,果真有一伙商队,大大小小几十只船正与他们迎面撞上。 洛姝看向李晋忠,却见他慌乱背手往舱内走,好似没有听见邓大洪的话。 她与谢尚渊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舱中暖和许多,李晋忠落座满目愁容,“我越发觉得与邓贼共事,实在错误至极。他若只越货不伤人倒也尚可,他若大开杀戒,阿苏,我又该如何是好?” 自知道谢尚渊与阿苏相识后,李晋忠也对他颇为放心,此时不顾他也在场,直接将心中疑虑说出来。 原来他仍无意劫船,只是敷衍邓大洪来充个数,不近不远跟在他船后,只待今夜事毕,早些回北冥山寨。 洛姝知道他忧心忡忡,她取出三只茶碗,将釜中茶汤斟入碗内,端起其中一只放到李晋忠跟前,开口话却朝谢尚渊问, “谢二哥,郎大人处怎样交代,可否详细说说?” 谢尚渊知道她的意思,取了茶宽慰道,“郎大人道年节将至,抢劫身外之物便可,不好大开杀戒,还说四山行事,所得平分,不拘谁出多少力。” 洛姝看向李晋忠。 李晋忠神色这才松动些,将案桌上的热茶端在手上,先饮了一口才摆手道,“非我之物我不肖想,如若真有所得,我一分不要,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人。” 就见他又饮一口,改了口,“西岭的若是想要便自行过去。我们就休要掺合了,在此处等他归来吧。” 洛姝与谢尚渊俱是笑笑,未再言语。 在北境也有一段时间,洛姝早便发现异常。北境众山,竟找不到一个朝廷命官,众匪之首便是一山之首,真是荒唐。 栾国中央是怎么想的?怎可留如此隐患? 二人垂眉喝茶,李晋忠一桩心事已了,也有些轻松,看着洛姝与谢尚渊问道, “阿苏与谢兄弟是何时认识的?若是几年前旧相识,谢兄弟可知阿苏家住何处?你又因何为匪,在郎大人手下做事?” 谢尚渊闻言稍怔,他还不知前几日的事,自然也不知道洛姝与李晋忠道他二人从前认识。 洛姝轻抿一口热茶,神色未变,“也非几年前,只上月我落水时承蒙谢二哥相救。” 说着抬眼往谢尚渊处看一眼,谢尚渊即刻意会,应道,“上月我来北冥山办事,见阿苏姑娘在水中呼救,将她救了上来,这才相识。” 李晋忠不知他二人隐瞒,闻言信以为真、颇为感激,“原是恩公!多亏谢兄弟出手,若无你,恐阿苏还不止昏迷三日那样简单。阿苏,那日究竟遇上何人,形势那样紧急么?” 这倒将洛姝问住,她自然没有真正的阿苏落水时的记忆,为打消李晋忠疑惑,只好循着采樱那日的话接着道,“落水后前尘散尽,只记得有人逼近。” 李晋忠点点头,叹一口气似自言自语,“恐是匪徒,人无事便好。” 洛姝见他如此,心中也有些异样。 三人各自想着心事,未待一盏茶的时间,外头却起了一阵骚动,听声音好像是邓大洪归来。 李晋忠匆匆起身往外去,谢尚渊趁机低声道,“待会我上他的船,务必一击致命。” 洛姝缓缓起身整好衣袖,神情淡然,“放心。” 趁他满载而归兴盛之际了结他的性命,也算厚待他了。 到甲板上却不见邓大洪,倒是一扁舟在船下停住,来人语气颇显忙乱, “李大当家!前方遇上抵抗,邓大当家恐将不敌!” “什么!” 洛姝也皱起眉来,未料此突发变故。郎懿能知晓今夜有客船经过,却不知对方势力如何吗? 虽说越混乱对她倒越有益,可此时不知前方状况如何,怕是不当去。 因此也便不出声,等着李晋忠反应。 李晋忠早已方寸大乱,急得在船板来回打转,“阿苏,这……这该怎么办?” 若插手,岂不是违背他初衷?若不插手,邓大洪出事,他又该如何交代? 洛姝见他忙乱,走上前去告小厮,“前方状况究竟如何,细细道来。” 却见火光在那前来禀告的小厮脸上一闪而过,他分明带着阴恻恻的笑,哪有半点忙乱? 洛姝心知不对,果然见那小厮仰起头,抬高声音换了轻佻语调, “李大当家如此怕事么?邓大当家早已将事了结,派我与李大当家讲个玩笑,请李大当家过去瞧呢!” 李晋忠僵在原地。 洛姝冷眼瞧着他,牛角弓就在脚边,江面漆黑,此刻身旁都是自己人。 “货船已被逼停,兄弟们正往岸上下货了。本来无事的,若非那货商美妾抵死不从,惹恼了邓大当家,今夜也不会见血。此等小事,李大当家也不用告知郎大人。” “见了血?”李晋忠大惊。 “只砍了几个自不量力者罢了。” 听到这话,李晋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邓大洪不仅戏弄他,还见色起意,竟然砍死了人? 他不顾郎懿命令,那他也不必周旋。因转头冷着脸,“既然如此,李某便不过去了,你回去禀报便是。” 说着就要吩咐手下人回寨,那小厮却接着道,“哦?然货物却还未分呢。” 李晋忠轻蔑摆手,“我一分不要,请邓大当家全数带回闵山,也与我告知郎大人,往后再有这等事不必再来叫我。” 小厮冷笑一声正要甩手而去,就见前方漆黑的江面上忽然火光大盛,几面官旗映入眼帘。 “大胆贼人!还不快束手就擒!”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9. 第 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第 10 章 数十只官船撕开薄雾,悄然将几十艘小船圈在江心,令其动弹不得。 前方嚷声阵阵,洛姝眼中映着火光,与李晋忠二人抱头蹲在船舱外。 谁能料到这样的变故? 片刻前她还在思索今日失掉除去邓大洪之机,下回不知待到何时,下一刻他们便被官府来船层层包围。 李晋忠见到官旗险些一头栽进江里,好在官兵们见他们毫无抵抗,也未曾与他们动手,只是派人登船、将他们严加看管。 此时官兵主力还在前方,邓大洪仍在负隅顽抗。听声音,战况尤为激烈。 李晋忠早已是冷汗连连,靠在她身侧不住地发抖,说话也不利索了, “阿苏,官府里来了人,今夜怕是回不去了。”听他声音颤得不成样子,似强忍着惧意。 洛姝并不说话,暗中留意官兵的动作。 初见官旗,她还以为是中了郎懿之计,是郎懿为扫清在北冥山的障碍,要联合官府将他们一网打尽。 四山山匪当道,官府势力都撤出山外,任由郎懿等人为非作歹,其猫鼠同处可见一斑。 恼自己不曾思虑周全。 可思绪一转,细想来又并非如此。 若是郎懿手笔,谢尚渊不会不知道。 眼下再看登船的官兵俱是整整齐齐听从调令,军纪严明,并没有拿他们怎么样,反倒与正在作案的邓大洪打得不可开交,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既然不是郎懿背后之人,这伙官兵便是专程过来剿匪的。 如此雷厉风行,只怕来头不小。 可他们能否全身而退,仍是未知。 “阿苏,谢兄弟呢?怎么不见谢兄弟?”李晋忠大受惊吓,听不见答复更加难安,又开口问道。 洛姝见等了这么久,也无官兵回来请求支援,看来是胜负已分。 火光照在她脸上,她垂下浓黑的眼睫,好似流云追月,将眼中光亮敛尽。 李晋忠等了片刻,就听她压低声音,不知是不是在与他说话,“今夜能不能回去,就看谢二哥的了。” —— 北冥山寨里,李穆风手捧着一卷书,面上看着书中字,实际在暗中留意采樱的行动。 还不知爹爹他们何时回来,采樱不愿睡觉,他也没有歇下的心思,索性拿出江边捡的玉石来与幼妹玩藏钩。 只有两人,猜来猜去无甚意思,玩法就变成你藏我找。他将石头塞在堂中八仙桌下,看着采樱跑来跑去怎么找也找不到。 眼看幼妹脸色愈发难看,立在原地不动,下一刻就快哭了,李穆风正要给她一点提示。 就见门外急匆匆进来一个人影,还没站定就开口说话,语气颇为焦急,“小郎君,寨中管事的人何在?” 李穆风抬头一眼,正是晚间与爹爹和阿苏姐姐一道出去办事的谢大哥。 他站起身来,因不知出了何事,皱眉问道,“谢大哥,你怎一个人回来了?我爹爹和阿苏姐姐去哪了?” 采樱也不找石头了,噔噔噔跑过来,伸手欲将谢尚渊抱住,但离近一看,他一身的水,浑身湿淋淋的,便收回手,也问道,“阿苏姐姐呢?” 滚圆的水珠自谢尚渊眉梢滴下来,他似乎来不及解释清楚缘由,急道,“小郎君,事出紧急,还是快将寨中管事的人叫出来,越快越好。” 两个半大的孩子看他如此,也紧张起来,李穆风道,“爹爹和阿苏姐姐俱不在寨中,无人管事……” 剑眉吊起来,谢尚渊未加思索便向李穆风吩咐,“那就劳烦小郎君去后院,将寨中媪妪、婶娘唤醒,俱请来大堂,随我一道去救人。” 李穆风闻言上前几步,语出似质疑,“救人?可是爹爹与阿苏姐姐出事了?那我应去山上找众叔伯才是。” 被谢尚渊连声制止,“无需年青力壮之众,只要老幼妇孺,速速去请。” 李穆风以探究的目光看他,并不动作。 谢尚渊不知他何意,只道形势危急,一刻也等不了,上前几步严声问他,“为何不去?” “我为何要信你?”李穆风将采樱拉到身后,他可没忘,这人始终是郎懿的手下。 谢尚渊见他如此,心如明镜,“是你阿苏姐姐吩咐的,快去。” 他话音刚落,门口进来几个与谢尚渊同行而归的男子才姗姗来迟,俱是李穆风相识的叔伯们。 “巽之,快听谢兄弟的去后院喊人啊!” 李穆风这才如梦初醒般慌忙转身往后院去,几个男子也跟上李穆风匆匆回各自家中准备。 谢尚渊在身后提醒,“要婶娘们多穿些,江上冷。” “哎。”李穆风急急应了,身影消失在角门处。 谢尚渊浑身湿透,抱手站着,剑眉皱成一团,耳边随心跳响起鼓点,心忧江上的情况。 官旗一亮出来,洛姝就察觉事出不对,趁官兵还未上船辖制便对他悄声吩咐,要他速速回寨来带上寨中女眷回去。 事态紧急容不得多想,他趁官兵不备跳进江中,忍着刺骨的冷意游到后方小船上,带了几人回寨搬救兵。 与他同船的几人不知前方出了何事,他草草与他们解释一番,这些人倒也知道轻重缓急,很是配合。 初时他还不知洛姝何意,直到悄无声息划得远了,回头去看江上并无异动,官兵似乎不欲与他们动手,这才慢慢觉出洛姝的用意来。 因此也不再回头,只顾着向前划。 眼下只当与流光竞跑,若回去晚了,只怕官兵就要将他们与邓大洪等人视为一类,到时才是回天乏术。 后院动静渐渐大起来,几处犬吠接二连三响起,将寨中安宁声声咬碎。 他心中一沉再沉,但又不好亲自去催,只能等在大堂来回踱步。 余光瞥见采樱正歪头打量自己,她这样小,许还不谙世事,因此不知道着急。 采樱见谢尚渊朝自己望过来,便上前拉住他的手,“谢大哥,帮我找哥哥的藏钩。” 谢尚渊不明所以,“什么?” 采樱将与李穆风玩藏东西的事告诉他,说自己找了好些时候都找不到,大堂就这么大,怎会找不到呢? 谢尚渊满身冷汗几乎要冻成冰,闻言按下心思环顾四周,只见两张八仙桌拼接处留有一丝小缝,似有什么东西卡在其中。 采樱个子小,自然是看不到的,满眼期待看着他。 他几步走过去,果然在缝隙间看见采樱所说的玉石。 伸手取出来递给她,采樱开心地跳起来,满眼含笑看着他,可爱得紧。 叫这事一打岔,他倒觉得心下轻松些了。 采樱上前勾他的手,拉住他一根小指轻晃着,好似在宽慰他。 “谢大哥不怕,阿苏姐姐一定有办法。” 谢尚渊愣怔。 他以为她甚至连发生何事都不知。 谢尚渊眼底浮上一抹笑,蹲下身来视线与采樱齐平,开口音色哑然,“好,我不怕。” 到人定末,内院已空无一人,冷气伴着惊恐在众人间蔓延。 待到与众女眷交代完毕,带着人匆匆往江面去时,谢尚渊回首匆匆一瞥。 恍若看见一男子身影自角门外闪过,只当是眼花。 时歇远远看着一众妇孺上船,孩童哭闹声冲天,吵得人仰马翻。 齐济问,“公子,这寨中人应当无事罢?陈大人并非不辨是非。” 他后退一步往房内走,说出的话随风飘散,语气不明,“谁知道呢?” —— 黑沉沉的官船破开江水,似乎带着人人心知肚明的沉重宣判悄然降临,江面噤声。 官船靠在他们船边,将整个船身撞得晃动,李晋忠惊得正要起身,却被身边官兵用棍一压。 “大胆贼寇,老实点!” 李晋忠叫铁棍打中肩膀,几乎跪倒在地。 洛姝抿唇低下头,长长的羽睫急速扑闪几下,神色掩盖在夜色中。 又等了一会,有人上了他们的船。 一双玄色官靴在他们面前停下,庄严官服衣角织金翻滚,风度翩翩。 “我乃北境巡抚陈镇南,知晓前方是贼寇窝居地,尔等同党倶已伏法,现允你们报上名来。” 李晋忠忍痛将头抬起来,“官老爷,小的是北冥山李晋忠。” “北冥山?汝是何身份?与王曲安有何关系?” 李晋忠攥紧拳头,避开前一句问话,只答,“小的与王曲安是死敌。” 陈镇南紧接着问,“你可是山匪?” 李晋忠犹豫半刻,好似不愿意承认,“是。” “汝与那邓姓贼人有何关系?可是他伙同你在此残害过江人,他在前方办事你在此处望风?” “不是!”李晋忠咬牙尽力解释,“小的是被逼前来,今日一早邓贼带人来我山寨,言语威胁,要我今夜随行办事,小的被形势所迫,不得不来。” “哦?既同为山匪,何来被迫一说?汝之所言证据何在?” 李晋忠乍然抬眼,却又泄气般垂下头,不知该如何辩解。 “吾亲眼所见汝等同行,他一得手,便派人来寻汝,汝为何狡辩!既然沆瀣一气,那便尽皆连坐。” 那官冷哼一声,就要挥袖而去。 “大人且慢。”柔和的女声突兀响起。 陈镇南视线一转,看到李晋忠身旁一直低着头的人抬起眼来。 竟是名女子。 他有些惊讶,却还是开口问道,“何事?” “巡抚大人放任北境匪患作乱数年,如今一来便要乱抓无辜吗?” 陈镇南皱起眉来,不解洛姝话中何意,“此话怎讲?” 洛姝站起身来。 “民女有一事不明,想问大人,自保也算犯法么?” 陈镇南眉头愈皱愈深,“怎样个自保法?” 洛姝垂眉,“于群狼包围中有只独羊,为守一方土地披上狼皮,可算自保?” 此话意味颇深,陈镇南打量起洛姝来,她拢袖站着,火光在她脸上投射出一小片阴影。 “与狼为伍,怎能独善其身?” 洛姝抬起眼来,“大人自管去查。” 陈镇南还要再说,忽听远处人声绰约,哭喊声袭来,众人将火把转过去看。 就见十几艘小船如雨中浮萍般穿过黑沉的官船点点靠近,船上人衣着破败、满目疲态,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 俱是女子。 老媪们颤颤巍巍扶着身边人起身,极力朝这边张望;年轻女子眼中饱含惊惧,一面照顾长者、一面哄着怀中孩童;孩童们有正闭目酣睡的,也有探身向前看的,更有嚎啕大哭的,都是面黄肌瘦,猫儿一样窝在母亲怀里。 被包围的数十艘小船发出阵阵骚动。 陈镇南微微张了张口,愣在原地。 在令暗夜无处遁形的火光里,洛姝眉目盛如刀刻,音色柔和,却声声如惊雷般砸进人耳,“这便是大人要的证据。” “我等深受匪患侵扰数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大人可曾见?成匪三载,不曾侵良田、掳无辜,深陷孤山与豺狼周旋,大人在何处? “今夜出行,寨中老小俱胆颤心惊,待我们归去。大人若不分青红皂白,只凭片刻所见便要令我等与贼同罪,阿苏不服。”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10. 第 1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第 11 章 待众人回到寨中,已是月上中天。 许是为寨中妇孺打动,又或许是洛姝一席话说得奏效,那陈姓巡抚沉吟片刻,允他们先回寨,还送了好些食粮器物与他们带回。 李晋忠惊魂未定,直直走进大堂在三角椅上坐下,双目空洞看着一箱接一箱的货物被搬进堂内。 寒气砭骨,他恍若未觉。 洛姝与谢尚渊清点完货物进门,看见的便是李晋忠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采樱和李穆风依偎在父亲身旁,三人俱是无言。 邓大洪即将伏法,他为何还是满目愁容? “李叔,你肩上伤可要紧?” 官兵那一棍结结实实打下来,看他反应定是痛极了的。 柔和的女声褪去冷硬的外壳,如流水般缓缓划过人心。 李晋忠循声向洛姝望过去,见她如月般皎洁的面庞因吹了冷风冻得发红,关切地朝他看过来,似秋霜褪去,露出一颗饱满的鲜果来。 他难以忘记江心那一幕。 西江水潺潺,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同他的心一样沉进江底,唯有她上前几步,所过处如月生晕、花堆雪。 在他百口莫辩、心如死灰之时,她站出来,寥寥几语便令官大人哑口无言,那样坦荡。她甚至早便想好应对之策,在他六神无主之际着人回寨搬救兵、博同情。 再看与她并肩的谢念殊,他是郎懿寨中的人,会留下来帮他,也是因着阿苏的缘故。 若无她,今夜众人只怕免不了牢狱之灾。 王曲安身死,她神情淡淡说出“李叔,你可如愿”时,他只当她是危急时刻敢为山寨挺身而出。 可今天,他不得不承认阿苏令他刮目相看。他已不能只把她当养女看待了。 他哑着嗓子,艰难吐出一句,“多谢。” 他语气生分,洛姝神情僵硬了一瞬,压下心中异样,“李叔何必言谢?勿再多想,早些歇下吧。” “阿苏,我心难安!”李晋忠红了眼,将心中忧虑倾泻而出,“邓贼被抓,我却全身而退,逃得过官府却不能摆脱郎懿,仍不得善终!” 邓大洪所领的百余人在江心倶已战败被捕,连西岭都搭了冒进之徒进去,北冥山寨却是未折一人,不必想,郎懿定会问罪。 洛姝与谢尚渊对视一眼,向情绪激动的李晋忠道,“我看那陈大人雷霆手段,应是铁了心要来除匪,郎懿之徒嚣张不了多久。” “绝无可能!”李晋忠站起身来,向前踏出几步,摇摇欲坠,“郎懿盘踞多年,权势滔天,官府无道,除掉他根本不会这样简单!” 否则他何至于被逼到落草为寇这一步? “从前官府中人也并非没有来过,回回清缴,都是不了了之,官兵离山后,郎懿之众只会更加猖狂!” 他们这些普通山民期望次次落空,是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心灰意冷的境地的。 重蹈覆辙,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能懂他这份绝望。 洛姝看李晋忠忆起过去神色痛苦,思及四山集会郎懿的惺惺作态,再想到他与洛惇谋士暗中往来,眼神一暗。 咽下自己对陈镇南的偏信,她思虑片刻,正要说话,就听见角门外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咳嗽声。 几人都往角门边看去。 就见穿月牙白长衫男子出现在门外,行动迟缓、攀着门框,好似忍着巨大的痛苦一般。 能看出他竭力稳住身形,如孤松般傲然挺立,然他双颊微红、发丝凌乱,又削减了几分疏离感。 李晋忠回首大惊,连忙迎上去,“小兄弟怎出来了?” 来人正是时歇。 洛姝思绪被打断,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一日不见,他何时竟能起身了? 就见时歇往一旁躲闪,避开李晋忠伸来的手,又低头轻咳几声,轻声道,“时歇失礼,我大病初愈,大当家仔细染上病气。” 李晋忠收回伸出去的手,想起自己刚从江上回来,不由后退几步,“是我要离你远些才是。” 说着吩咐李穆风去拿件棉衣,又请时歇过来坐下,给他倒了热茶。 做完才又问道,“晚间天凉,小兄弟何故不歇着?可是后院动静太大,将你吓着了?” 洛姝拢袖站在桌前,看时歇身上颇为干爽,也不似伤口崩裂,只是穿得这样少,像是因事急忙出来的。 等着时歇回答。 男子声音温润,恭敬低着头,“时歇在后院听到议论声,隐隐听见‘官府’二字,才着急出来询问,可是北境巡抚陈镇南陈大人到了?” 李晋忠疑惑道,“正是……” 洛姝忽有所感应般眨了眨眼。 时歇抬起头,“真是陈大人吗?敢问陈大人往何处去了?” 李晋忠疑惑更深,摇头道,“不知,只是今夜在江上碰见……你问他做什么?” 就见时歇松了口气,语气颇为欣慰,“承蒙大当家悉心照顾时歇几日,时歇也不隐瞒。我正与陈大人同行而来,只我先行探路才与他分开。如今他人已至,我也不必着急了。” 李晋忠大惊失色,“时兄弟是官府中人!?” 时歇颔首,“正是。”说着从袖中取出札付,细指摊平,其上官印赫然。 不仅李晋忠哑口,就连洛姝和谢尚渊也颇为意外。 若他是朝中官员,专程前来剿匪,那郎懿先行截杀他也不足为奇了,倒也说得通。 “陈大人为剿匪而来,李大当家救命之恩,时歇没齿难忘,望李大当家助我与他联络,我与他讲清寨中情况,莫让他冤枉无辜。” 李晋忠正在为此烦心,闻言几乎喜极而泣,“时兄弟,不知能否告知我你们此行计划?我寨中人倶是老实本分,若官府剿匪一事已决,也叫我们安心。” 时歇抬眼,“李大当家安心,我与陈大人接调令而来,集齐北境四府之力,不将山匪势力拔除不罢休。” 他虽病着,但说出这话来却不怒自威,颇正气凛然。 李晋忠满目通红、心内大定,就听时歇又道,“不过北境匪患根深蒂固,不知李大当家是否愿意助我?若有你作为内应,我们办事要便易许多。” 李晋忠连连点头,“只要能扳倒郎懿之徒,李某万死不辞!” “不过,经今夜一事,怕是郎懿也不会善待我们。”李晋忠将江上情形略略与时歇说了。 却见时歇转头对上洛姝,笑得温和,“多亏阿苏姑娘聪慧。” 眼中坦坦荡荡,端的是光明磊落。 洛姝颔首。 又听他接着问,“阿苏姑娘可有法子解今日之难?” 洛姝对上他的视线,继续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 “我原是想做折中之法。若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巡抚大人身上,那便先将今夜官府所赠食粮等物分送给各山,维系明面上一体关系。如今看来,此法仍旧可行。” 李晋忠眼中一亮,好像濒死之人乍然看见生的契机,望向时歇,“时兄弟,如此可行吗?” 时歇缓缓道,“应当可行。” 洛姝看向谢尚渊,问道,“二哥,你看呢?” 谢尚渊也点头,“郎懿那边我去解释。” 李晋忠心中巨石落地,片刻前的忧虑如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大步向摆成一堆的货箱走去,“还是阿苏有办法!那我们现在就动手。” 洛姝看他几步上前将货箱打开,似迫不及待将货物清点好,立马就要送出去,张了张口,也未阻拦。 “咦?怎还有这些东西?”甫刚打开第一个货箱,就听见李晋忠犹疑的声音。 几人见状一齐上前去看,竟是一箱孩童玩耍的玩具。 采樱扑上来,抓住一个拨浪鼓,口中嚷道,“采樱想要这个!” 说着摇着鼓转到洛姝跟前,“阿苏姐姐,采樱想要这个,可以留下来吗?” 看她一副可怜模样,似春风拂柳,洛姝脸上如水波般荡开笑意,有心逗她,“一个也不许留。” 采樱瘪起嘴,闷闷不乐要将拨浪鼓放回去,就听见谢尚渊笑道,“采樱若是实在喜欢,留下也无不可。” 采樱欢欢喜喜转过头,脸上哪还有半点委屈神色,歪头看向洛姝,骄傲道,“阿苏姐姐唤谢大哥‘二哥’,可见谢大哥比阿苏姐姐年长,采樱听阿苏姐姐的,阿苏姐姐要听谢大哥的!” 洛姝忍俊不禁,也不再说反对的话。 李晋忠听在耳里,一面开货箱一面随口问道,“阿苏为何唤谢兄弟二哥?” 洛姝手下一顿,谢尚渊极自然接道,“念殊在家中行二,阿苏比我岁数小,便照我小妹喊我二哥。”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这倒是真的,三人中洛玄庭最年长,洛姝年纪最小,因便就这样随意称呼起来了。 李晋忠抬起头,看见阿苏脸上久违的笑意,想起落水后就鲜少见她这般神情,不由心念一动。 他二人站在一处,甚是相配,又想起郎懿所说的两人都未婚配的事来。 他自顾笑了笑,没有出声。 一片静谧,一直不语的李穆风忽然开口道,“谢二哥,多谢你。” 洛姝闻声望过去,见他脸上红透,低着头不自在的样子。 谢尚渊一愣,“为何谢我?” 李穆风抬起头,似乎鼓足勇气道,“若无二哥,今夜我也见不到爹爹和阿苏姐姐了,我却疑心谢二哥,是我的错。” 洛姝不知何故,疑问望向谢尚渊,谢尚渊又愣片刻,这才笑道, “你有警惕心是好事,事出紧急,我态度也不算好,还望巽之不要见怪。” 说完就将自己晚上回寨找人的事说给众人听。 李晋忠听完仰头一笑,伸手拍在儿子头上,“小崽子,往后记着谢二哥是可信任之人!” 李穆风摸摸脑袋,“知道了。” 几人其乐融融笑闹着,片刻前压境而来的黑云消散殆尽,洛姝抬眼看向堂内。 时歇仍在堂中坐着,身上披的是李晋忠的破棉衣,手中捧着粗制茶碗,满目柔和看着他们。 见她望过去,他微微颔首回以浅笑。 洛姝转过头。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11. 第 1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第 12 章 几人挑拣货物直到五更才草草歇下,第二日一早,洛姝便觉头昏昏沉沉的,好像回到刚从阿苏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 阿苏落水后与世长辞,她替代她再次醒来,身上的风寒也是免不了的,直到四山集会前几日才堪堪痊愈。 昨夜大起大落,恐也受了凉,寒症似乎又隐隐发起来了。 沟通四山之事,李晋忠一人难堪大任,只有她亲自随他同行。 忙活一天,才将数十箱货物全数送出去。在各处只说昨夜使计逃生,将官府骗了过去,才得了这些好处。 郎懿处有谢尚渊解释,倒也未做何表示;西岭众人也自道认栽,只有玉群山花泰,笑中藏刀,言语刺了李晋忠几句,大约暗讽他贪生怕死、不讲义气。 李晋忠败兴而归。 周旋一天,回寨已是日光西沉,洛姝正要回屋歇下,就见堂下的李晋忠猛灌几口茶,忽然一拍脑袋站起身。 “坏了!明日要祭灶!真是叫事冲昏了头!” 到第二天才知李晋忠所谓的“祭灶”是何事。 原来二十四日是“灶神节”,依北境风俗,家家要设供祭灶,在院里立起杆,杆上挂天灯,将灶神送走。 满院爆竹声中,男子在院里祝词罗拜,期冀灶神降恩、惩恶扬善;女子在内室将炉灶扫净,涂净泥挂袍,随后燃灯默拜。 洛姝睡了一晚,精神稍济,被采樱吵着起来,跟、穆风三人在李晋忠身后站成一排。 李晋忠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默拜完伸手将灶上神像揭下来,扔进火盆中并些元宝焚尽。 换上新灶神像后,李晋忠又将李穆风亲手写的墨字红对联“上天进好言,下界护平安”贴在灶神像两旁。 他以头叩地虔诚拜了几拜,句句念着平安。 还不待他起身,采樱便扑上去抓盘中的饴糖,惹得李晋忠大骂“折寿”。 爆竹清香传入鼻尖,闻得院内一阵吵闹。 洛姝走出门去,看见寨中老少聚在院中,互相拱手,声声庆贺今岁平安。 众人棉袍朴素,其上补着各色各样的新旧布条,却一尘不染,显然是新换过的。 与采樱一般大的孩童们手中抓着祭台饴糖、嘴边黏糊糊的,跑着、追着,笑得合不拢嘴。 好像都已将前夜惊魂忘得一干二净。 洛姝立在门前,不知是因病还是别的缘故,忽感心中酸胀,好似有一团难以名状之气慢慢升起,要将她一颗心撑破。 “阿苏姐姐!快来吃饭啦!”采樱含糊不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洛姝转过头,见她走近不住舔唇,两颊糖丝如小猫胡须般动来动去。 小花跟着采樱跑到她脚边,围着她打转,李穆风紧随其后,同样笑着唤她。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疑心自己变作一滴未落的雨,悬在空中。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离洛宫这样远。 “阿苏姑娘。” 一道清泉般温润的声音忽而自侧旁响起,洛姝转回身,那滴雨直直落在她的眼角,顺着面颊掉到地上去。 “连日来多谢姑娘悉心照料。” 几乎与她落泪的同时,时歇低眉向她拱手道。 他仍穿月牙白长衫,外头套着李晋忠的粗布厚棉衣,却掩不住如松的气质。 洛姝轻轻扑闪几下眼睫,开口却只有冷硬的两个字,“不必。” 语气颇显疏离,好似不愿与他多讲半句话。 意识全然回笼,察觉自己失态,洛姝正要往屋内走,时歇紧跟着追道, “不知阿苏姑娘处可有笔墨等物?”语气颇显焦急。 洛姝回过身,看他上前几步,低着头眉心稍皱。 想起前夜李晋忠答应助他联络陈镇南,昨日太忙,现又赶上过节,还未着人去寻,他兴许是等得心急了。 又见他礼数周全、神态如常,应没见到她失态落泪,便停下脚步,仍是硬梆梆道,“我拿给你。”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采樱却忽地咧开笑脸,原地跳起来,越过她朝角门跑过去。 “谢大哥!” 洛姝讶然看去,看见谢尚渊正从角门掀帘进来,目光沉沉望着她。 “谢兄弟来了?”李晋忠闻声从屋内出来,一面用衣角擦自己的手,看到谢尚渊,笑着邀请,“这样巧,来一起用饭!” 谢尚渊却未答话,他面上无甚笑意,深深看洛姝一眼,回过头去。 在他身后,两个人紧跟着踏过门槛。 “李兄!拐子也来讨口饭吃!” 寨中喧闹声顷刻间静下来。 “花大当家?”李晋忠迟疑出声,身形未动,好似忘了上前迎接。 洛姝的目光针刺般陡然清明。 不速之客正是玉群山匪首花泰,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熟面孔——西岭马晃。 她下意识往身侧看去,就见离她不过半尺的时歇循声转身,正对上低头拱手的花泰。 闵山伏击,花泰也在场,若是让他认出时歇来…… 她微微捏紧了衣袖,不着痕迹走到时歇跟前,身形往靠近他处偏了偏。 时歇被她挡在身后,似也愣了愣,好在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不过几个瞬息,院中几人反应各不相同,采樱正跑到阶下,看见来人,脸上笑容骤然落下来,急忙往回跑,藏到洛姝身后抓住她的衣摆。 许是见着生人,她也有些害怕,小声唤她,“阿苏姐姐……” 她这一唤,倒将愣神的李晋忠唤醒,他沉着脸站在原地,见寨中老小都神色惶恐,这才连忙踏出几步,“花大当家今日怎有空过来?” 花泰昨日暗讽他不义,态度并不算好,今日却换了笑脸上门,不知安的什么心。 “昨日承李兄情,我却因邓兄弟出事慌了神,到晚拙荆提醒,才觉不妥。既是官府赠予李兄之物,我又怎么能收呢?” 花泰偏身掀开门帘,往一旁让了让,就见昨日李晋忠送去玉群山的几个货箱原封不动摆在堂内。 “另有几箱逗弄孩子的小玩意,我膝下无子,早听闻令爱乖巧可怜,今日正好一并送来。” 他笑着看向采樱,哄孩子般做出个鬼脸,继续道,“没曾想正赶上李兄寨里过小年,只是不知道拐子能不能有谢兄弟的福分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周全,又是送礼又是客套,不知情的人只当他与李晋忠关系极好,丝毫看不出昨日不快。 李晋忠乍看见送出去的货物被他送回来,颇有些手足无措,回首向洛姝看去。 洛姝轻轻点点头。 李晋忠来不及细想,上前道,“花大当家当真客气,世上哪有逐客的道理!内院诸多不便,大当家随我移步去大堂!阿苏、巽之,你们将酒菜端来。” 洛姝自然称是。 李晋忠几步走到花泰跟前,看见马晃,又有些惊讶,“马二当家也赶巧一道过来? 听见他问,那猴脸长相的马晃才从花泰身后走出,两只鼠目又细又长,支支吾吾道,“李大当家告罪,小的改事花大当家,未事先告知您,实是我的罪过。” 洛姝心内哂笑,原来前日他守着西岭不出,昨日也不见人影,是跑去投奔花泰了。 郎懿能不声不响调动西岭寨中人,恐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李晋忠一心只想快些将他们引走,连声道,“此何罪之有?随我一道用饭去!” 说着带头往大堂去。 花泰却未动作,利箭般的目光直直向洛姝射来。 洛姝身形几不可察一僵,无形中倏地竖起尖刺,抬眼与他对望。 “花大当家,上座。” 谢尚渊的声音适时响起,他走上前挡在花泰与洛姝中间,伸手示意。 花泰笑着点头,转身出了角门。 洛姝这才放松下来。 察觉到身前人的反应,一直尽心尽力藏好自己的时歇无声轻笑。 他其实早就在院中了,寨里人过节吵闹,他出门看了一会,正要回屋,却碰上阿苏从右手边屋内出来。 许是未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扶着门框愣神般立在门边,定定看着院中众人,不知想些什么心思。 又过一会,但见她凤眸蒙上一层薄雾,除视线未落在他身上,神情与他记忆中的她完全重叠。 屋内便有人喊她,她转过头去,好像下一刻就要进去。 他开口唤她,清清楚楚看到她回眸落下一滴泪。他愣了一刻,立即低头装作没看见,却似乎仍惹她避他万里。 看她急急闪身,他又追着讨要纸笔,她却还是冷淡,连用途都不曾问。 与前世当真判若两人,只教他捉摸不透。 不想花泰来了,她却主动与他接近,有意挡在他跟前。 听李晋忠唤花泰名号,他也知晓来者何人。 那日遇袭,他因病着无心思看清来者样貌,却也知道在闵山伏击他的并不是闵山匪首,而是玉群山花泰。 不知对方是否看见他的脸,不过就算被认出来,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妨碍。 这样想着,他脸上笑意渐深,正要走动引来花泰注意,就见阿苏往自己身边靠来。 她站得高他几阶,堪堪挡住他半边视线。 莫名想起她先前说的那句“道不同者不相为谋”,他眸光一闪,竟就此停下动作。 此刻想起来,当真是好笑。 花泰离开后,洛姝便转身进了屋内,时歇静静立在原地,神色不明。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12. 第 1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第 13 章 花泰进了堂内坐在西席,谢尚渊自然比马晃地位要高,坐在北边。 洛姝与李穆风送酒上去时,李晋忠开口留她。 “阿苏来与我同座吧。”是要让她坐主位,随他一起招待客人的意思。 洛姝抬眼,花泰正眯眼睛笑着看她,猴脸鼠眼的马晃却好似不敢与她对视,将视线瞥向一边。 洛姝低头应下,“我去吩咐妥当便过来。” 说完转身,还未走出大堂就听见花泰恭维,“李兄当真是有福之人,听闻阿苏姑娘在寨中已有三年?得如此妙人,连拙荆都望尘莫及,真是拐子羡慕不来的。” 洛姝在角门边转过头,看见李晋忠脸上挂着讪讪的笑,跟他解释,“我将阿苏当女儿看的。” 那花泰只低头抿一口酒,笑而不语。 门帘落下,她轻轻拂袖、垂下眼睫,盯着地上被她抖落的并不存在的脏污,眼底浮现出一抹躁意。 她径直去取了笔墨送到时歇房中,敲了半刻门,他才将门打开。 她心中有事,语气稍紧,低眉看向时歇脚尖,“大人写完信后在屋内等着便是,切勿在花泰跟前露面,待他走了我过来拿。” 说完将手往前一递,书盒撞进时歇怀里。 时歇下意识伸手接住,还没来得及说话,洛姝就转头离开了。 他拿着沉甸甸的书盒,静静看她匆忙提裙跨过角门。 怎么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怒气? “公子。”齐济的声音自窗后响起,时歇摩挲着手中书盒,转身进屋。 “陈大人已到了巡抚衙门,问您消息。” 时歇扬了扬手中的书盒,“待我去信。” 说着坐下来将书盒打开,面上一愣。 只见盒中混乱不堪,笔墨纸砚倶是粗制滥造之物,乌黑的墨沾他满手都是。 这是李晋忠旧物,如今李穆风在用,方才写过对联,慌忙收起来的,能干净到哪里去? 齐济见时歇稍怔片刻便神色如常从书盒里拿出纸笔,犹豫着开口,“那位大人……也来信问公子现下如何。” 他说完便低下头,好像不敢看时歇的表情。 书盒里无信纸,时歇将写联对用的红纸摊平,又取了墨未干的长毫,提笔写起来。 “你如何回的?”语气中并无起伏,自然是知道齐济说的“那位大人”是何人。 齐济连忙道,“我只说遇山贼截道,公子无恙。” 时歇“嗯”了一声,又状若无意随口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实话告我。”将齐济的犹豫打断。 “栾大人还说……公子实在不应意气用事,不听他的调令,执意亲自过来剿匪。”齐济的声音愈发低下去,最后几字已经听不清了。 时歇面无表情,直到写完才抬起眼。 若说面对洛姝等人时他是山上孤傲正直的松,那此刻他便是长在崖底阴暗处、爬满松根的苔。 “是后悔将他自己的死侍调给我了么?你可告诉他了?他的人全死光了。” 他嘴角带着抹阴狠的笑,似乎同他话中提及的人有着深仇大恨。 齐济缩着脖子,几乎要将头埋到地下去,“为护公子周全,他们死得其所。” 时歇瞥着他,冷道,“蠢货。” 齐济蓦地打了个寒颤。 时歇见他如此,收回视线,将只寥寥写了数十个字的红纸一折,眼底晦暗不明,“这封信,你替我送去官亭山郎懿手上。” 他话音未落齐济便伸手接过,待听清要送给何人,抬眼疑惑道,“给郎懿?公子为何给他写信?陈大人说他过来前,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时歇掀起眼帘,齐济触上他的目光,又低头将嘴闭上。 时歇又从书盒中拿出张红纸,略思索片刻,才提起笔。 这一封才是写给巡抚陈镇南的。 他神情认真,眉眼柔和,似又恢复成翩翩公子的模样,一边写一边想,仿佛有许多话要说。 齐济见时歇无言,凑身上去瞧,只看见信首一长串“展信佳”之类无用之语。 “公子,不若直接让我带口信回去……”哪里要这样麻烦。 时歇手下动作不停,“你从未在此露面,带信回去岂不露馅?等陈镇南回信,你将他的信送过来,到时便可名正言顺住下。” “公子的意思是,与陈大人联络后我们还要留在此地?”齐济惊道,“属下不明白,这山寨有什么好的?公子身上还有伤呢,此处多有不便。” 时歇并不回答。 见时歇神色无异,齐济深吸一口气,试探道,“公子……我们早些离开这里吧。” 时歇看他一眼,“你若要走,我不拦你。” “公子!”齐济有些急了,“莫说公子身上的伤了,这穷乡僻壤,大冬日的,公子连件像样的御寒衣物都没有,我真不知道公子为何要……” “再说下去,你就不必再见我了。”时歇骤然将他打断。 齐济看他冷如寒冰,似要拒他千里之外,才堪堪住了口,“齐济是不会离开公子的。” 又等片刻,时歇终于将信写完,不顾自己满手余墨,拿起红纸放在一边。 齐济收好要给郎懿的信,却迟迟不愿走。 他怨念全写在脸上,如前世无二,一眼就能看透。 时歇忽而开口问道,“阿济,你信转生吗?” 齐济抬起头,见时歇神色幽暗,他云里雾里,还未回答,又听他继续道, “此时此刻,除你我之外,在别处是否另有一个你我存在?若有,我与我是完全相同,还是截然不同?” 如果他们都是按照前世轨迹一步步走来的,为何只有阿苏与前世大相径庭? —— 大堂内,洛姝刚在谢尚渊身旁落座,就见左手边花泰举杯朝自己敬过来。 “阿苏姑娘,久仰久仰。” 她端正坐在北席,并未起身,只是抬手一挡,语气淡淡,“饮酒误事,花大当家好意,阿苏心领了。” 这话意有所指,李晋忠羞红了脸,缓缓放下手中酒杯。 四山集会那日,就是因他贪杯,才被郎懿套出阿苏的下落,致使阿苏被邓大洪掳上了山。 花泰却好似听不懂,歪了歪头,“今日有何事可?,阿苏姑娘不必如此提防。” 说着还往左上了几步,伸直双臂,将酒杯往前递了递,仿佛洛姝不喝他便不罢休。 洛姝眼都不抬,只当没看见。 “花大当家,”洛姝身侧的谢尚渊站起来,捧低酒杯与花泰虚碰一下,“大当家的今日一早便求到郎大人处,要念殊带路过来,可见诚心而至。此刻又何苦为难阿苏姑娘?是嫌我们在座其余三人不能喝吗?” 马晃讪讪笑着,并不吭声。 花泰转眼看他,眼中意味不明,摇头道,“念殊兄弟这是什么话?” 说完收回手将杯中玉液一饮而尽,“拐子仰慕阿苏姑娘已久,是把阿苏姑娘当女中豪杰看的,若有冒犯,阿苏姑娘想也不会介意。” 他神色如常落座,自己给自己斟酒,“不过要说到好酒量,在座诸位可没一个能比得上邓兄弟的。” 他倒满一杯,仰头喝干,才继续道,“从前我带了二十个弟兄与邓兄弟赛酒,无一人能比过他的。邓兄弟今日若在,这些酒水怕还不够他一人喝。李大当家,你说是么?” 李晋忠在听见他说邓大洪时就变了脸色,下意识看向洛姝。 此刻花泰望过来,他慌忙别开眼,只低头笑了一声并不回答。 他这副垂首苦笑的样子到花泰眼里自然就成了心虚。 “说起邓兄弟,拐子仍好奇他究竟是如何被抓的?听闻局势也并不严峻,否则李兄寨里怎么毫发未损?趁今日之便,李兄不妨将前夜的事细细讲给我们听。” 如此姿态如此口气,再听不出他今日为何而来便是不灵光了。 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拐子还听说,是阿苏姑娘巧舌如簧,令新上任的巡抚对北冥山寨手下留情的?阿苏姑娘,可否详细讲讲?” 洛姝勾了唇角,方才还结着冰的语气骤然化开,换了泉水叮咚、听上去隐隐有些欢快。 “论起我们能够平安归来,还得多谢邓大当家的。若无他一马当先、骁勇善战,替我们周旋官兵,只怕寨中老小还未寻来,我们就都被一网打尽了。” 她面上毫无愧疚,眨了几下凤眼,好似只剩感激,“往日郎大人道四山相亲,阿苏狭隘还不愿相信,经此一事,才知邓大当家当真情谊深重。” 她这番话一说完,花泰的脸骤然绷紧,似乎正咬着牙关。 洛姝并不管他态度如何,继续道,“最重要的还是邓大当家舍命替我们换来提醒,官府来人,这次恐怕是要动真格了。” 所以你最好掂量掂量,此时此刻,是替别人兴师问罪重要,还是四山抱团、保自己的命要紧。 在座几人都惯会审时度势,洛姝话说得狠,就差直接与花泰呛声。 一时间,席上局势剑拔弩张。 可花泰却似乎并没有听出洛姝的话外音,只见他略思索片刻,松开眉心,又换上毫无破绽的笑。 “既然邓兄弟为四山情深义重到如此地步,阿苏姑娘可愿救他一命?”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13. 第 13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4. 第 14 章 穿堂风吹过,屋内酒气未凝就已被吹散。 在座几人,除马晃以外,连谢尚渊都被花泰的话所惊。 救邓大洪的命?往何处去救?他被北境巡抚压进衙内大牢,如何救? “阿苏姑娘有所不知,邓兄弟实在是苦命之人。” 花泰放下酒杯,微微坐直身子,“我听闻,前夜他因一美妾才大开杀戒,砍伤几人,不知属实否?” 李晋忠面色铁青,听他问话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那夜戏弄他的小厮来报,确是说“货商美妾抵死不从”,不过这与救邓大洪的命有何关系? 花泰看李晋忠确认,叹了口气接着道,“邓兄弟虽看着蛮横些,实际里却是个心肠柔软的人。若不是被人辜负,他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般狂躁易怒的性子。 此事说来话长,已是五年前了,那时邓兄弟还不是闵山匪首,李兄你也还未起家,对他过往不甚了解也是情理之中。” 他一副忆起往昔的模样,洛姝看他视线转向李晋忠,趁其不备瞥向谢尚渊。 与她同座的谢尚渊同样眉头紧皱,也不知花泰安了救邓大洪的心思,见洛姝朝自己看来,不着痕迹摇了摇头。 洛姝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 看来花泰此行,连郎懿都不知他意图从狱中将邓大洪救出来。 她暗自盘算了应对之策,就听得花泰仍在娓娓道来。 “邓兄弟从前不过闵山一寻常农户,他爹娘死得早,未及他弱冠便撒手人寰,留他一人在家中贫苦度日。 好在他少年时便与邻家一女定有婚约,守丧期间有那女子常伴身侧,言语宽慰,他也渐渐不再整日沉湎在父母离世的苦痛之中。 三年丧期一过,他便入赘邻家,起早贪黑于他做牛做马,只待他家松口,早日令他与心上人成婚。 那家人见邓兄弟为人勤勉,也能吃得苦,便定下吉日就要嫁女。那日是年初六,宜嫁娶,邓兄弟初五一夜未眠。” 他抬手倒了杯酒,轻抿半点,复又长叹一口气,“谁能想到那女子负他?” 洛姝冷眼看着花泰仰头将整杯酒喝干,“成婚那天夜里,邓兄弟一时吃多了酒,未来得及揭新娘盖头便睡死过去。到半夜,他听得窗外异动,迷糊转醒,抬手一摸身侧寝被温热,人却不在。还不等他清醒,就听见新娘子低声同人讲话。 邓兄弟翻身坐起来,只见一陌生男子正从窗外爬进来,要将新娘带走! 他自然伸手去拦,不想白日里才与他成婚的女子手握尖刀,直直往他面上刺来,他若反应稍慢一点,他面颊的蜈蚣疤如今就该在他眼上了。” 他自顾自说这一大段话,洛姝也觉出他用意来。 是想于他们讲讲邓大洪的可怜处,好让他们心生同情,甘愿随他去救人? 花泰又独自饮下一杯酒,醉眼朦胧对李晋忠道,“原来那男子就是西江上往来的客商,不知怎地与那女子勾搭上,因邓兄弟夜间晚睡白日早起,他二人找不到私奔的机会,便伙同女子一家合谋在成婚之夜将邓兄弟灌醉,好趁机远走高飞。 正因如此,邓兄弟做闵山匪首后,才练成千杯不醉的好酒量;他从前名“大红”,是他爹娘盼儿“大红大紫、飞黄腾达”,后来他自改名为“大洪”,只为不再任人欺辱,要人人惧他如洪水猛兽。” 他说着转向洛姝,“前夜见那美妾,他定是被勾起伤心事,才失了分寸。阿苏姑娘,我知你有七窍玲珑心,你与我说说,邓兄弟作为过分吗?” 洛姝看他状似字字恳切,只为引她开口,兀自闭口不答。 苦命之人?她只是来北境一个月,就从妇人口中听得邓大洪暴行无数。 邓大洪这三字,是能夜止小儿啼哭的存在,当真是人人畏惧。 闵山匪首邓大洪,占山为王,凶恶狠毒。除却常犯下杀人放火的恶事,他还有一怪癖—— 抢掠、哄骗女子上山与他拜堂,事后玩弄几日,便毫不留情将人虐杀,不留全尸。 若花泰所言句句属实,这难道可以成为他为非作歹、残害无辜的理由吗? 李晋忠不等洛姝答话,起身将一盘小菜端到花泰跟前客套道, “花大当家吃醉了酒,开始胡言乱语了么?还是多多吃菜吧。” 花泰顺着李晋忠手中的菜盘看向李晋忠,见他面色不虞,轻哼一声,反问道,“阿苏姑娘方才道‘四山相亲’,我也正有此意。既然都是一家人,李兄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邓兄弟落难,却袖手旁观吗?” 不待李晋忠反驳,他又拉上马晃给李晋忠戴高帽,“李兄并非这样不讲义气的人,马二当家,你说是么?” 马晃自然随声应和,“自然不是,李大当家是北冥山之首,西岭弟兄有不服王曲安的,却没人说李大当家一句不好。” 李晋忠不说话了。 花泰软硬皆施,苦口婆心道邓大洪过去,也不过还是为了要他点头同意救人。 他若断然拒绝,会将自己陷入不义;可他若是同意,前夜劫船,到现在他仍心有余悸。 李晋忠面露苦色,依旧看向洛姝。 洛姝脸色未变,接住李晋忠的视线,笑着问花泰,“花大当家是要我们一齐去救邓大当家的?” 花泰看她切入正题,同样笑着答,“正是。马二当家可代表西岭众弟兄们,闵山中人自是不必说,只等一声令下,去救当家的。眼下,就看北冥山了。阿苏姑娘,你虽为女子,也当知道‘忠义’二字怎样写吧?” 他说完,好似对洛姝能做何回答已经胸有成竹。 只见他伸手端起那盘小菜,送到洛姝跟前,弯眼向她一笑,随后取了酒坛替自己斟满。 已被逼上两难的地步,洛姝依旧面色不改,“既然花大当家说到忠义,阿苏想问清楚,我们若去劫|狱,是单救邓大当家一个?还是要将被抓之人全救回来?” 花泰一口酒还未下喉,便愣在当场。 他骤然抬眼向洛姝看去,眉宇间好似盛开点点怒意。 洛姝同样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接着说,“前夜被捕的不下百人,除邓大当家外,还有官亭、玉群、闵山和西岭其他弟兄。他们随我等出生入死,花大当家如此忠义,若要救,想来也不会将这百余人丢下,倒是我多嘴了。” 她淡然拂袖,拾起木箸夹起小菜掩面送进自己嘴里,直到将其完全嚼碎咽下,才放下筷子,看向花泰。 花泰直起上身,将手中瓷碗往桌上一掷,目无表情与她对视,“既然要救,自然拼尽全力、也要将众兄弟一个不落都带回来,阿苏姑娘何必多虑?” 洛姝心中冷笑。 马晃却慌了阵脚,那双鼠眼使劲眨将几下,朝自己左手边似已积攒了不少怒气的花泰道,“花大当家的……” 就听洛姝柔声将他打断,“花大当家当真忠义之士。既如此,敢问花大当家有何计划?” 拼尽全力?兴师动众要人前赴后继为你赴汤蹈火,总该有个万全之策。 花泰脸色更加难看,他转身狠狠瞪了南席的马晃一眼,对洛姝的问话避而不答。 “马二,西岭能出多少人随行?” 马晃看他怒目而视,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可他坐在凳上,身后无靠背,险些摔倒。 他慌忙抓住桌沿,垂首吞吞吐吐,“三百人……不,至多五百人。” 西岭哪有人愿意前去送死的?他是孤身入玉群山的。 花泰仿佛没有看见马晃的为难,他转过头来,笃定道, “我玉群山人数过千,闵山少说也有五百余众,你北冥山寨前夜更是无一人折损。阿苏姑娘,你莫不是被小小巡抚吓破了胆,投鼠忌器、不敢放手一博?” 这是打算强取了。 话说到这他已是图穷匕见,洛姝不点头、李晋忠不送口,他便不会善罢甘休。 李晋忠攥紧拳头,看着洛姝不再答复,正准备与花泰撕破脸。 却听见洛姝“扑哧”一下轻笑出声,凤眼弯弯,好似态度有所松动。 李晋忠不解地看过去,花泰也愣了愣,皱眉低声问道, “阿苏姑娘因何发笑?” 洛姝敛住笑意,眸中艳艳,“阿苏替邓大当家高兴,得一友如花大当家的,就算死,也是死而无憾。” 花泰伸手一拍长桌,站起身厉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谢尚渊看他发难,正要动作,就听洛姝一改柔和,拧眉冷硬道,“我有心阻拦,你却一意孤行,要置四山其余弟兄性命于不顾,还敢自称什么‘忠义’。 花泰,我问你,你意图劫|狱,可得郎大人同意了么?” 她字字铿锵,李晋忠与花泰俱是愣在当场。 花泰不答,谢尚渊顺洛姝的话道,“阿苏姑娘所言甚是,花大当家,今早于郎大人跟前,你只说要来北冥山拜访,解救邓大当家的一事只字未提。 劫|狱非同小可,还请花大当家的容我回山禀告郎大人才是。” 花泰面色难看至极,指着谢尚渊咬牙道出一声“你!”便甩袖而去。 马晃见他离开,慌忙起身,连滚带爬跟上他往寨外去了。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14. 第 14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5. 第 15 章 静谧许久,眼看着花泰和马晃走远,李晋忠才大松一口气。 “冥顽不灵,真真难缠至极!可是阿苏,你是怎知他未禀告郎懿的?” 洛姝早已恢复往常神色,堂内少了两个令她倍感不快的人,她自若许多, “我观他提及救人一事时,谢二哥同样神情惘然,便猜到他瞒着郎懿;后来他自己露出马脚,几次提及万事俱备,却独独避开官亭山何如,我便更加确定他擅作主张。” 李晋忠眼角露出赞许,忽然想到什么,急道,“若他现在回去请示,得到郎大人首肯,回来责难我们,我们当如何?” 洛姝面不改色直接否定,“绝无可能。花泰自己心中有数,眼下局势不明,贸然劫|狱乃下下之策,郎懿并非意气用事之人,不会答应他。” 谢尚渊也答道,“确实如此,昨日郎大人才在官亭山下了命令,让山中众人安分些,应就是不清楚官府的态度,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他看出李晋忠的紧张,隔空递去一个宽慰的眼神,“李叔不必担心,时歇兄弟不是承诺过对北境匪患绝不姑息吗?就算花泰救出邓大洪,也只会惹官府震怒,到时镇压来得更快。” 想起寨里还有官府中人,李晋忠果然安心许多,放松下来向洛姝和谢尚渊举杯, “今日又是阿苏与谢兄弟替我解难,李某嘴笨,全在酒里!” 说着便仰头将酒喝干。 洛姝与谢尚渊对视一眼,也拿起酒杯起身。 洛姝将酒斟满,轻抿一口就放下,谢尚渊也是一口喝干。 他二人同站同坐,举手投足默契至极。 李晋忠在主位静静看着,脸上笑意渐深,忽听内院角门处传来一阵咳嗽声。 洛姝听出来者何人,想起片刻前的交代,皱了皱眉。 还是起身迎下去,掀开门帘,果真是时歇站在门外。 “大人写好了么?”是问他给陈镇南写信的事。 时歇似乎仍有顾及,侧目往堂内看,“人已走了?” 洛姝点头请他进来,“既然大人过来,趁今日二哥也在,我们正好商议商议剿匪的事。” 今日花泰来者不善,官府剿匪的事也应当提上日程了。 她侧身抬起门帘,时歇向她颔首,随后抬脚跨过门槛,走入堂内。 宴席未撤,花泰却不见人影,李晋忠脸上笑容满面,似乎麻烦事已经被解决了。 只打量一瞬,时歇便收回视线,“给陈大人的信我已拟好了,过来是想请李大当家和阿苏姑娘过目,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他说着便将写好的信拿出来,递给李晋忠。 李晋忠见他过来,早就起身,看见时歇满手黑墨,还只能用写对联用的红纸写信,他眼皮跳了几跳,颇为窘迫地双手接过。 他草草读完,见其上也并没有写具体计划,便又将红纸双手捧给时歇,“并无不妥。” 时歇点头接过,将其递给洛姝。 洛姝接过后却径直给了谢尚渊,“不知大人和巡抚大人是怎样打算的?” 她对官员之间的客套寒暄不感兴趣,因此直奔主题,问最重要的一环。 时歇似乎没料到她如此举动,见谢尚渊极自然从洛姝手中取走红纸低头读起来,他轻咳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与陈大人俱是临时接调令而来,对北境不甚了解。阿苏姑娘可有什么计划?” 洛姝也并不在意,“四山盘根错节,郎懿一人独大且颇具心机,不如先从他手下人入手。邓大洪已经落网,下一个就是花泰。他有意劫|狱,可让巡抚大人先做好准备,若他过去便将其一网打尽,若他不去,便只能深入玉群山,将他歼灭。” 她颇为冷静,寥寥几语就已经依据眼下局势道出应对之策。 “为何不直接杀了郎懿?擒贼先擒王,剩下成不了气候。”时歇轻声问道。 “不可。若击杀郎懿,群龙无首,四山亡命之徒失去掌控,流窜山中,民众性命堪忧。” 更何况,郎懿这条线一断,洛惇那边也会变得无从查起。 郎懿绝对不能现在就死。 她几乎是立刻下了否定,显然事先也有过这个想法,只是深思熟虑后权衡利弊,被她先行舍弃了。 时歇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带有不宜察觉的探究,看向洛姝。 “无不妥。”谢尚渊已看完信,将红纸递回。 洛姝接过,抬眸将信还到时歇手上。 时歇收回视线,“阿苏姑娘不看看么?” “既然李叔和谢二哥都说无不妥,我也不必再看。”丝毫不在意信中内容。 时歇将红纸折成几折,“既如此,便先依阿苏姑娘之计,从玉群山下手。” 仿佛只是要他一个同意,见他点头,洛姝便转头对谢尚渊道,“二哥,你对玉群山了解多少?” 谢尚渊摇头道,“不多,只知玉群山属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洛姝以手点桌,思虑片刻,又问李晋忠,“李叔,你在玉群山可认得些熟人吗? 李晋忠不知她为何发问,直言道,“没有。” 洛姝又问,“北冥山中从前可有巡检?” 时下各国在河口津关处都会设置卫所,并设土巡检管理一方治安,栾国北境四山就算现在是山匪当道,从前却不尽然。 李晋忠这回点头,“从前是有的,后来郎懿上位,巡检土官全跑光了。” 洛姝轻轻挑眉,“有便可一试。” 李晋忠满眼疑惑,不知她东一句西一句,所言何意。 谢尚渊却听出她的意思,“你要去查案卷?” “你看如何?”洛姝提起眉梢,眼中是势在必得。 从玉群山下手,就必须要了解玉群山中的状况,她问谢尚渊,是因谢尚渊在郎懿手下做事已有一年,谢尚渊不知,那就只有找玉群山中人问,可李晋忠也没有熟人。 那便只有寄希望于从前匪患初起时、巡检们记录在册的卷宗了。 谢尚渊见她如此反应,略思索片刻,“可以一试。” 李晋忠不知案卷为何物,听他两人打哑谜般一来一回,早已糊涂了。 自收起信便一言不发的时歇在此时忽然道,“我随你一起过去。” 洛姝看向他,下意识拒他于千里之外,“不必。” “阿苏姑娘也能看懂案卷么?”温润之声缓缓质疑。 洛姝这才惊醒,能看懂官府案卷的是她洛姝,而非阿苏。 她静静与时歇对视片刻,“阿苏一时心急,竟将这事忘了,多亏大人提醒。” 时歇颔首,不复出声。 相顾无言,李晋忠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好多问,见谈话一时停下,便朗声道, “险些忘了今日过节!菜都凉了,我去热热,时大人也一块吃饭吧。” 时歇还没答话,谢尚渊却推辞,“多谢李叔好意,今日我是因花泰才过来,眼下他离开,我也不便久留。郎大人年前要离山远行,还有许多事要办,念殊先告辞了。” 李晋忠不免颇觉遗憾,还要争取。 洛姝听出谢尚渊话中有话,不等李晋忠开口便有意提醒,“谢二哥在郎懿手下做事,不好与我们来往过密。” 李晋忠这才恍然大悟,慌忙道,“那我也不多留,谢兄弟回程小心。” 谢尚渊起身告辞,洛姝跟着道,“二哥,我送你。” 李晋忠不知他二人有话要说,听洛姝要送人才想起自己礼仪不周,“还是我来送谢兄弟吧!” 被洛姝抬手一拦,“李叔还是找人将信送去巡抚衙署,二哥我来送便是。” “啊……对!还得送信!那谢兄弟,我就不多送了!” 谢尚渊默默点头,两人走出门去。 西江水茫茫一片,堂内李晋忠高声唤人忙得热火朝天,堂外人影渐行渐远。 时歇坐于北冥山寨大堂下,盯住谢尚渊的背影。 他是郎懿的人? —— 年关将至,家家购置新年要用之物。李晋忠是一寨之主也是一家之主,趁年底天好,带上采樱与李穆风,领着寨内十几个壮年男子出山采购,几日不得归。 洛姝和时歇则在北冥山各土官处找剿匪卷宗,但山匪当道,卫所俱是人去楼空,几处都找不到人,一连三日无功而返。 山光西落,回寨的路上,洛姝不便将心思转到西江另一边。 小年那天,谢二哥临走前跟她交代,郎懿年节期间会离山一段时间,官亭山与闵山都由他暂管。 她若是过去,应当无事。 可谢二哥又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 洛姝自顾想着心思,脚步不停,走到寨前,就见江岸上停了艘官船,着深红官袍的几人正往下搬着货箱。 为首一人又高又瘦,身穿便服,领着几员官兵大步往寨内走。 还不等洛姝问话,时歇便自她身后唤道,“齐济。” 那人倏地转过头,高瘦的体型却有孩童般长相,看见时歇后绽开笑颜,独自撇下众人跑来,“公子!” 洛姝心知是官府来人,在一旁看着,并不出声。 时歇上前与来人说了几句话,那人从侧袖中掏出信笺递给他,时歇拆开后草草看过便领着人到她跟前站定。 “阿苏姑娘,这是我自幼带在身边的随从。” 娃娃脸的齐济自时歇身后探身出来,“在下齐济,奉陈大人之命前来送信。” 说着将手中印着官府封泥的信纸亮给洛姝看,接着道,“那夜遇袭,我与公子走散,多谢姑娘相救,齐济见过阿苏姑娘。” 洛姝淡淡道,“不必多礼。” 随后看向时歇,“我能随你们一起去北境巡抚处取卷宗么?” 土巡检弃山自走,案卷缺失,巡抚衙门却不一定找不到他们要的东西。 时歇似乎有些诧异,挑眉问道,“现在?” 洛姝不解他为何惊讶,问道,“你不随他回去?” 眼看着年节将至,官府中人既然已经寻来,她以为他是要离开的。 时歇失笑,将手上陈镇南的回信递给洛姝,“阿苏姑娘自己瞧吧。” 洛姝接过信来一目十行扫过,抬起头皱眉道,“你想留在寨里?” 虽然信中说要时歇留下,一是为他养伤,二是便于山寨与巡抚联络,可时歇毕竟曾与花泰交战,要是被见过时歇样貌的人撞见他藏身于此,那他们里应外合瓦解三山势力的计策岂非不攻自破? “不如,让陈大人换个人过来?” 时歇点头肯定洛姝前一句问话的动作还未停,就见她一双凤眼微微皱起,语气慎重与他商量道。 她话语跳脱跨度极大,他却未加思考便理解了她的意思。 “哦?可以么?”他不答反问。 齐济见时歇随手将官府密信交给洛姝,已然看呆,听到洛姝发问,还说要另找人来将公子换下,他心内正暗自从惊转喜,就听时歇又道, “旁人却不知是否能像我这般了解寨中事、寨中人。” 洛姝仍不让步,直接说出自己的顾虑,“大人曾与花泰交手,若花泰再如前几日般不请自来,被他认出,只怕不好收场。巡抚衙门内定有北境人,北冥山立场已定,换个头脑灵光的过来便可。” 时歇便不说话了,用湿漉的眼睛盯着洛姝,好似无声控诉她不通情理。 “可我身上伤还未痊愈。”语气稍软。。 他比洛姝要高上许多,此刻垂首站在她跟前,耷拉着肩膀,如崖边孤松摇摇欲落。他以示弱的态度同她讲话,好像洛姝方才说了什么伤天害理之语、直戳他心窝。 “阿苏姑娘是讨厌时歇么?一刻也不想我出现在你眼前?” 洛姝稍愣,正想问他何出此言,时歇又上前一步,骤然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低语道,“何况救命之恩,阿苏姑娘总要给我机会报答。” 洛姝微仰起头,凤目撞进那双黑沉沉的眼里,恍若回到初见时。 她后退半步,轻飘飘落下一句拂袖而去。 “随你。”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15. 第 1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16 章 年三十这天,北境终于落下岁末的最后一场大雪。 山中寂静无声,万物俱被覆盖在银砂之下,西江上隐隐结了层薄冰。 洛姝着灰布棉衣,行色匆匆跨过角门走进大堂,几个穿厚重棉袍的男子紧跟在她身后。 “阿苏姑娘不若再等几天?齐济去取卷宗,往返也需耗些时间。” 眼看着洛姝就要走入大雪之中,落在最后的时歇加紧几步上前劝道。 洛姝将从寨里翻出的一件破斗笠随意系在身上,眼也不抬,“不冲突。” “雪这样大,你乘船也不安全,何必急这几日?” 洛姝抬起头,抿唇一言不发。 在北冥山内找案卷找了七日,一无所获;时歇的随从齐济三日前赶回北境衙署,毫无回音;李晋忠一家也至今未归。 眼看着铺天盖地的雪落下来,一切都毫无进展。 她今早收到谢尚渊来信,得知郎懿已经离山。谢二哥道若她执意要过去一探究竟,他会在山脚接应。 所以她眼下要趁雪初落、江面未封,渡江去官亭山。 时歇的目光在她身后打转,见她似乎心意已决,开口越发轻柔,“毕竟是贼寇的地盘,李大当家未归,阿苏姑娘若有何闪失,时歇该如何向李大当家交代?” 他面上扯着嘴角苦笑,暗地里却捏紧了指尖。 知道谢念殊是郎懿亲信时,写给郎懿的信已经被齐济送走了。 如果那谢念殊是北冥山寨安插在郎懿身边的探子,且深受郎懿信任,那他的信很有可能就会落到阿苏手里。 阿苏一旦得知他的真实意图,一定会将他的计划辗转传到陈镇南跟前,那他精心图谋的一切…… 他轻掀眼帘,瞥向洛姝。 洛姝并没有回答,拿起靠在门边的大伞,抬脚就要离开。 “时歇认为,还是等李大当家回山再做商议。”时歇上前伸手将伞按住,不失分寸地低头恭敬道。 真该死。怎么一到北境,万事都与前世相差这样大?那姓谢的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齐济还没回来,只有先阻止她跟谢念殊见面。 洛姝自然不知时歇的心思,他屡次阻拦,她已隐有不快,垂眼也不看他,“今晨谢二哥来信,郎懿已不在山中,大人还是养伤要紧。” 说完就要走,斗笠又被人从身后扯住。 他又化作深渊将她攫住,黑沉沉的眼里深不可测。 信?他倒是忘了,姓谢的还可以跟她写信联络。 时歇微微眯起眼睛,探究的目光落在洛姝脸上,好像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来。 洛姝已经锁紧眉心。从三日前他要留下的那天起,他就总露出这样的表情,眼中有千言万语,偏偏一言不发。 “放手。”她正要抬袖将他制住她动作的手拂开,就听见寨门边踩雪之音轻响,十几人顶着雪雾靠近。 “大当家的!”原本跟在她身后的男子们异口同声高声唤道,撇下她迎接来人。 离寨七日的李晋忠终于回来了。 洛姝转过头,几乎是立即卸下周身清冷的防备,好像因这群人归来松了口气。 斗笠自时歇的指尖滑落,时歇看着洛姝上前几步蹲下身子,衣袍坠落在地。 她反应冷淡,好似仍对他设有心防,可较前几日看来,又好似没有什么异常。 谢念殊没有告诉她?还是,郎懿没有告诉谢念殊? 他阴沉着目光,立在原地不动。 走在最前的竟是采樱,小团子裹着拖地的棉袍,晃着两只羊角辫,深一脚浅一脚往大堂走来。 洛姝看她一张小脸被朔风吹得通红,正要蹲下身同她打招呼,却见采樱看也不看她一眼,从她身侧气冲冲走过。 “这是怎么了?”她问随后而至的李穆风。 “回程路上看见卖糖人,爹未给她买,气到现在!”李穆风匆匆落下一句,追着幼妹也进了大堂。 李晋忠走近,面上满是疲态,手上几个包裹轻飘飘的,与他随行几人同样如此。 “阿苏,你这是要去何处?寨内可好?”看见洛姝在门前等候,穿着打扮是要出门,李晋忠也顾不得自己风尘仆仆。不禁发问。 “一切都好。我原打算去官亭山,找谢二哥的。” “雪这样大!先回去再说!”他大手一挥,带头往堂内走,洛姝只好暂且作罢。 却见李晋忠走进大堂,先与时歇打了个招呼,随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最后才开始脱身上挡雪的斗笠。 与他一道回来的几人已经拆开了包裹。 “都紧着用吧!无须留给我。劳烦诸叔伯们回家与婶娘们解释了。”李晋忠将被雨雪打湿的衣物扔在一旁,回身踏出角门。 几个男子翁声应下,将买回来的杂物堆成地上,均分成几个小团,又从小团中分出更小的几份来。 饶是不知北境年节依何种惯例、所需何物的洛姝也能看得出,带回来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时歇已在桌前坐下,借饮茶的动作打量着洛姝。 不一会儿,李晋忠便换了身干爽衣物回来,坐在时歇对面,重重叹了一口气。 “唉!再这样下去,人就要活活穷死!”他仰头以手指按住下颈,似乎疲惫不堪。 洛姝知道不对劲,替他斟了碗热茶,温声问何故。 “谁知道今年钱这样不值钱!照往年预算带的银两,却只买回不到去年一半的东西!山外物价涨疯了!” 他急着将热茶灌进嘴里,擦擦嘴角,继续抱怨道,“南边在打仗,跟我们北境有何关系?” 洛姝眼皮一跳,“打仗?” 李晋忠拿起茶盅,颇为愤懑,“说是废太子要回来夺权了!真是稀奇事,老子打儿子,打来打去有甚意思?打赢了王位不还得给儿子坐?” 废太子? “李叔这消息是从何处听来的?”洛姝却好似颇感兴趣,凑身靠近方桌,认真问道。 “城中已经传遍了!若不是因为打仗,年货也不至于这样贵!今天问是这个价,明天立马再翻一倍!真是要将我们往死里逼……” 李晋忠喋喋不休念叨着,洛姝的心思已不在他说的话上了。 栾国废太子栾平山有经世之才,却因觊觎后妃,引栾王震怒,被剥去太子身份,逐出了王城。 那时她尚未出世,是后来听父王说起才略知其中隐情。 他与父王是至交,被废已有十七年,如今却要夺权? 如李晋忠所说,现在栾国王位上坐着的少年国君,不正是栾平山的亲生儿子吗? 父子相斗?栾国竟是这样的局势? 时歇端着茶盏的手指微颤。 他以衣袖掩面,眼里亮得惊人。 消息已经传到北境来了,那人现在是什么反应?应当快急疯了吧? 两张方桌之间好似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将他与洛姝和李晋忠两人完全隔开。洛姝垂首静思、李晋忠在破口大骂,时歇紧紧盯着那条缝隙,神色几近疯魔。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第 16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17 章 “时大人,确有此事吗?”想起身边正有个栾国当朝的官员,洛姝看向时歇。 他在她抬眼那一瞬迅速移开视线,不着痕迹恢复正常神色,轻抿一口淡茶,眨了两下眼,“时歇不知情的。” 淡漠得有如与栾国政局毫不相干的看客,甚至脸上还有一丝笑意。 洛姝眼里流露出狐疑,正待再问,就听见采樱在院内惊叫道,“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喊完这一句她便大声哭起来,稚嫩又细尖的嗓音好似要将天给扯破。 李晋忠和洛姝同时面色稍顿,起身往内院去。 掀开角门门帘,就见采樱仍着方才归来时的湿衣物,煞白着一张小脸,未干的泪痕挂在眼角,急冲冲扑来,一头撞在洛姝身上,紧紧将她环住,极委屈地抽泣不止。 洛姝原本想着废太子的事,此时心念骤然一松,倾身扶住采樱的肩膀,歪头问她,“怎么了?” “我不要……”采樱好似受到极大的惊吓,泪流不止。 李穆风从屋内出来,满脸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里头净是这些玩意……” 他哭丧着脸,走到他们跟前摊开掌心。 只见他手中躺着个古铜锁,锈迹斑斑,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像是旧物。 “这是长命锁?”李晋忠上前一步,将那块小小铜锁从儿子手中拿过来。 锁面上模糊刻的正是“如意”二字,确是时下为给新生儿祛灾去邪所佩戴之物,也称平安锁。 “我也不知,就是从花大当家送来的箱中拿的,采樱才见着就哭了。” 原来是李穆风忧心幼妹仍因路过的糖人郁郁寡欢,想起花泰带来了几箱孩子玩物正放在房里,便将其打开来哄采樱开心。 没曾想刚从箱中拿出这把小铜锁,采樱便骤然变了脸色,往外跑去。 李穆风解释完,洛姝轻拍采樱后背,看李晋忠大步踏入屋中,随后里头便传来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 没过半刻就见李晋忠沉着脸走出来,将两个圆滚滚的红物件掷在地上。 “花泰从何处找来这晦气玩意!” 定睛一看,被他扔出来的是一双孩童穿的虎头棉鞋,正滚在洛姝脚下。 “不要!我不要!”采樱消停一阵,像是被这双鞋所惊,又尖声叫起来。 那虎头棉鞋看上去也有些年头,红布面滚过黑灰一般透出暗沉沉的色泽,倒像是……干了的血迹。 洛姝看清滚来的是何物,同样面色一沉,伸手将采樱抱起。 李晋忠忙走过来将鞋捡起扔进屋里,看向哭声不止的采樱,静立了片刻。 “人穷被人欺!人穷被人欺!”他忽而低声连吼几句,似将先前的怒气连带着一并发了出来。 洛姝皱眉抬起头问,“怎么回事?” “花泰真是疯了!我北冥山寨再穷也不至于要他这样来羞辱!”李晋忠涨红了脸,插腰在雪中来回踱步,近乎到了怒发指冠的地步。 洛姝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连采樱都被吓住,止住哭泣,回头用一双泪眼看向自己爹爹。 见从李晋忠处问不到什么,洛姝走出廊下,要自己进屋去瞧。 “莫进去了,见着不吉利。”被李晋忠急急拦住。 “里头究竟何物?” 不光是洛姝,李穆风和采樱也都盯着李晋忠,俱是不解为何“不吉利”。 李晋忠抿唇咬着牙,“不知谁家小子用剩不要之物,被他塞在箱里送了过来。” 他语焉不详快速说了一句,眼里布满血丝,看了眼一双儿女,沉声吩咐李穆风道,“巽之,你去三伯家取些大红纸来,将晚上要贴的联对写好,带采樱一起过去。” 李晋忠走回廊下,将采樱从洛姝怀里接过来,让她随兄长一道离开。 兄妹俩不知何故,手拉着手听爹爹吩咐走开了。 直到他二人走远,李晋忠才对洛姝道,“阿苏跟我过来。” 洛姝从他神情中看出不对劲,又见他故意支走采樱与李穆风,便也闭口不言,跟着他又回到大堂。 还没等落座,李晋忠就攥紧拳头在桌上狠捶几下,“他怎么敢!” 洛姝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那箱里装的是从地里挖上来的东西!”李晋忠低声咒骂,“花泰这个疯子!” 土腥气他再熟悉不过,在地下埋过的东西,尤其是布、鞋之类,那股刺鼻的气味是怎么清也清不掉的。再看那些物件,明明都洗得干干净净,外表却仍旧好似蒙了一层灰。 洛姝心内一惊,“死人之物?” 她这句话刚落下,周遭空气便骤然冷下来,耳边只有堂外呼呼的风声,呜咽吹过。 仍留在堂内的时歇轻飘飘掀起眼帘,瞥了洛姝一眼,无动于衷。 洛姝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惧意,她只是皱着眉疑惑发问。 “依北境风俗,幼子早夭陪葬一应物件,箱里全齐了。” 也难怪他要发这样大的火,还要避开李穆风和采樱,采樱也哭得怪异…… “花泰丧过子?”意识到花泰行径之恶劣,洛姝的面色也不好看。 “他膝下无子!是了,定是见我儿女双全,他心生嫉妒,要咒我!”李晋忠仍沉浸在怒火当中,咬牙恨恨道。 洛姝细细思索起那日花泰的一言一行来。他说要将玩乐之物赠给采樱时,还朝采樱做了鬼脸,像是极喜爱孩子的。 真是出于妒忌么? 他前脚刚与李晋忠闹个不欢而散,后脚便换了笑脸来求合作,倘若李晋忠答应他去救邓大洪,那他此举岂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冯娘子神志不清,花泰定是因为无后才恨我!”李晋忠自顾小声念着,目眦尽裂,“我明日就将这些烂物送还于他,从此与他断绝往来!” “冯娘子?”花泰那日口称“拙荆”,便是这位冯娘子? “爹!”两人说着话,李穆风与采樱去而复返。 李穆风手里拿着红纸与未蘸墨的长毫,采樱手中捧了块透黑的砚台。 洛姝与李晋忠对视一眼,将方才谈话按下。 李穆风将笔墨纸砚全数摊在洛姝跟前,赧然挠着头,“阿苏姐姐。” 洛姝不解地看着他,他低下头轻哼,“去岁我的字还未练成。” “巺之的字不如你,阿苏,今年还是你来写罢。”李晋忠知了李穆风用意,替他解释道。 崭新的对联纸上闪着细碎的□□,很是好看,洛姝却垂首没有动作。 她听出来李晋忠父子的意思了,只觉头疼。往年年节的对联应当都是阿苏来写的,今年也不例外。 可她一旦提笔,一定会因字迹不同暴露出她与阿苏的差异,到时该如何解释? 李晋忠以为洛姝心有顾忌,放软了声音道,“你的字是寨里写得最好的,去岁除夕夜联对被人揭走,一是因它贴在我屋外,二是因旁人爱你的字,你不必自责。” 他亲自起身研墨,示意李穆风上前,一面道,“字写得越是好,联对就越是吉利,来年的日子才更有盼头。” 洛姝仍旧不敢接笔,正不知该如何推脱,就见李晋忠目光一转, “险些将时大人忘了!大人身份尊贵,写幅联对讨个吉利再合适不过!” 时歇品茶的动作一愣。 “李叔说的在理。”怎么把他给忘了?眼下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洛姝面上稍显欣喜,也朝时歇看去。 几人的目光聚在一处,都等着时歇答复。他好像,也无任何理由推脱。 一直一边看戏一边观察洛姝的时歇眸光闪了闪,寡淡如白釉的神情有一瞬间碎裂,他起身笑道,“好啊。” 洛姝让位,他绕过她从李穆风手中接过笔,将脑中模糊的记忆强行驱逐出去,略思索片刻,勾唇提笔写起来。 他一笔一划写得极为缓慢又极为认真,似乎沉浸其中。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停了笔。 离他最近的李穆风笑着接过对联,神色一僵,没有说话。 李晋忠早已等不及,凑身过去一看,还未看清纸上何字就夸道,“真真好字!时大人亲手写的对联就贴在……” 话头却骤然哽在喉间,只见他面上闪过一丝异样,好似再怎样也讲不下去了。 执笔者却恍若未觉,仍是客客气气的,“李大当家见笑了。” 洛姝见李晋忠反应,也不禁移步去看。 鲜亮的红纸上歪歪斜斜题了两竖行四字对仗句,第一眼看过去,只令人恍觉那黑字要从纸上即刻飞跃而出。 洛姝眉间跳了几跳,压住心中怪异看清联对内容——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大红的纸,黑亮的墨,原是极喜庆的,却硬生生被压得死气沉沉。 洛姝的视线钉在桌上,似乎要将这一张薄纸盯破。 簌簌白雪声再次静下来,隐约听见西江水冷凝结出碎冰。 时歇细细留意着洛姝的反应,却见她头低了半刻也不曾抬起,知道时间差不多,便神色如常抬眼看向别处。 除采樱因不识字仍在探头探脑外,李晋忠父子二人俱是欲言又止。 “李大当家为何这般看我?”他好似才觉出不对。 无辜的视线在几人脸上扫视一圈,时歇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李大当家莫要误会。时歇是听您方才言除夕夜有对联被人偷揭之烦,才出此下策。” 他说着伸手取长毫蘸墨,在书有不祥之语的纸上又写起来。 几个字的功夫,他放下笔,将对联拎起来重新给他们瞧—— 祸不单行昨日行,福无双至今朝至。 只添了六字,就将话中意味完全颠倒过来。 暖气回春,停滞不前的江水重新恢复成欢快奔腾的模样。 他将自己意图解释清楚,“待今夜夜深再将此联补齐,自然无人来揭了。” 李晋忠脸色骤然松动,拍手叫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时大人妙计!” 李穆风也悟出时歇用意来,面上僵硬化开不少,嘟囔道,“联对还能这样写么?” “不过一小把戏罢了,”时歇转身朝向洛姝,笑语轻柔如冰雪消融,“阿苏姑娘也莫冤枉时歇。” 洛姝的目光从红纸上轻飘飘移开,垂下眼睫。 他或许是真的设计精巧,她的不适却不止是因那不祥之语。 还有他的字。 方才短短的一瞬如一根不起眼的引线,牵出无数过往来。 她从前在父王案上见过不少字,字如其人的道理父王也常讲给她听。 若人心中有喜气,其字便馨逸;心中有怒气,其字便乖张;字壮阔如日月,人必严正如山;字飘然入仙境,人则清静洒脱。 执笔者的态度能从字里传达,看字之人也能或多或少从字中窥探出某些情绪。 时歇的字,毫无工整可言,字压下重,每一笔收尾都极用力,将人拖着往下沉。 再看他笔锋凌乱如迎风散开的发丝,铺在红纸上,似乎又给无生命的墨填满了鲜活的邪气,下一刻便要不受掌控般飞腾而起。 所有的一切叠加起来,只令她想起洛国那些行事诡谲、装神弄鬼的巫者来。 他们也是用朱红色的纸,乌黑的墨,写下有关她的几句谶语。 若没有那些谶语…… 她狠狠皱了几下眉头,神情冷硬似铁,转头离去。 为您提供大神 萤迢 的《黑心莲他改命求HE》最快更新 第 17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