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成三十载》 1. 第一章 嘉成三年 夏 五月十五,陛下为初入宫闱的皇后娘娘举办了一场难忘的生辰宴,按理说皇后娘娘母族皆为平民,依照先例是没办法进宫来贺寿的。 可是陛下仁慈,念娘娘是头一次在宫里过生辰,便着大监亲自去请了夫人和家里的几位小姐入宫陪伴。 因此举史无前例,朝野上下颇有微词。然而几位大臣联合上书的折子都被陛下驳回了,批示里只说朕意已决,无需再议。 娘娘出身寒微,承蒙陛下不弃,力排众议封其为后。如此还不算,娘娘封后的前两日陛下还特地赏了好些东西,甚至将娘娘先前带在身边的丫头和乳母也都一并带进了宫,为的就是让娘娘安心。 当时在家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打心眼里觉得陛下是个极好的人,也感慨于他对于娘娘的爱意。 心中暗想若有朝一日能觅得郎婿,也要是如陛下一般的人物。 …… 那日夜,陛下执着娘娘的手,在长春楼上俯瞰万民。漫天灯火,几乎要将整个京都的夜照亮了。我坐在席间,抬头看门外熙攘谈笑的人群,不自觉出了神。 游离的灯火在我眼中渐渐模糊了起来,恍惚中我的视线里闯进了一个人,他周身围站着一群黄门,正高声谈笑着什么。 我缓过神来,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个足有八尺的男子,他眉目舒展,生得一派慈像,一袭月白色长袍,头簪花,温文尔雅。一时不察,竟以为他是自天上下来的仙人罢。 我瞧他瞧得痴了,身边丫头来喊也不曾听见。兰枝顺着我看的地方瞧去,又见我神色迷离的样子,忽而就明了了,于是笑笑,没有再扰。 等他被众人拥着从我视线里走开了,我才羞得低了头,且看四周,倒是没人注意到我,心里才长舒了一口气。 “女子思慕本是常事,不过这大庭广众的,如此直勾勾地盯着一个男子看也是不得礼数。姑娘日后还是不要如此了,免得叫人瞧见了要给淑妃娘娘惹麻烦的。”身旁的嬷嬷凑过来,在我耳边细声道。 我知她是关心,便没有多说什么,只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宴席里闷得慌,我不喜同人说话,身边来的女伴也是走了一波又一波,没有相邀同去楼上看烟火的。 我虽有些落寞,可又觉得如此也好,少了些应酬人的功夫,总是更舒心一些的。 兰枝方才就同我提过想要出去看看,只是当时我尚在同两位姐姐说话,也没及得应她。现下闲下来了,百无聊赖之际便拉着她出了门。 楼上人多,我不想去,便找嬷嬷问了个闲去处,想着散散步打发时间。 长春楼下有一片靠河的堤坝,这样的大日子倒是没什么人来,岸上杨柳依依,碧波微荡之间,游来船只几许,倒也算个野趣。 我就地坐下来,随手掏出一块儿从宴上顺出来的糕点,还是兰枝递给我的,一直放在帕子里没吃。 我将糕点翻过来,那背面有一处凸起的地方,借着火光去看,原是素食斋的印字。这糕饼师父有巧思,怕是想借着这寿宴,大肆宣传一波。然而又不敢太明目张胆,所以才在背面刻了小小的一个字。 若非细心之人,想来就囫囵吃下去了。也是辜负了他一番好心思。 那糕饼香软甜蜜,我不喜太甜,所以只吃了半块儿。回首去望兰枝,这小丫头左右手各拿了一只,也不怕噎着,随手就塞了进去。末了实在受不住,捂着嘴小声咳了两下。 “姑娘,我想先离开一阵子。”兰枝笑着看我,“这糕饼太腻了。” 我轻笑了声,示意她自己注意。毕竟这宴席不比寻常,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看她走远了,我才放心下来。今日宴我原不大想来,可大姐姐说镇北王张子敬今日也会出席,陛下有意为他择选新妇。 家里大娘子一听是威名远扬的镇北王,硬是拖着我们姐妹几个好好梳妆打扮了一番,跟卖孩子一样塞进了马车里送过来。 我可不想碰到他,传闻镇北王是糙汉子一个,就连他屋里的女眷们都没一个说他好话的,只说他脾性不好,又喜欢打骂人。 而且,好像还不举……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激灵,还好我聪明,躲在这个没人来的小角落里,只要熬过这次宴席,想必就安全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啄我那只没吃完的糕饼,忽然身后传来一阵不甚清晰的脚步声,听动静似乎不是个女子。 我有些害怕,大气儿也不敢出。不过想来在这边游荡的或许就是些小黄门之类的,应当无碍。 来人在我身后站定,似乎犹豫了小半刻,方才开口道:“旁人都在楼上观赏烟火,小娘子怎的一人在此?看姑娘打扮,应当身份不俗吧?” 我起身转头,正欲回他的话,却借着他手里的灯笼看清了来人的面目,这不正是我那惊鸿一瞥的谪仙公子么? 登时错愕不能言,愣得像只傻萝卜。 方才离得有些远,他又被众人围着,我没太看得清他的脸。这会儿子借着他手里的灯笼,细腻温和的烛火映在他颊上,只见他眉目如星月灿烂,气质如空谷幽兰,素净端方,宛如一只经千磨万炼而成的白瓷净瓶。 “娘子?” 我被他唤回了神思,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失礼,连连赔罪道:“郎君勿怪,妾胆子小,方才郎君突然出现,妾一时没缓过神来,并非有意怠慢。” 他也不计较,朗笑道:“这有何妨,原就是舒之无礼在先,怎的还有让娘子给我赔礼的道理?” “不过,娘子这般不设防,又一个人在这偏僻地方,可得小心一些才是。你的婢子呢?如此待主不周,要在我府上,可要好一通教训的。” 他虽说得正经,可是面上却轻松寻常,看起来是打趣我来的。 “娘子是谁家的?我送你回去吧。” 家里重礼数,也是我平日里纵着这几个丫头,这下叫人瞧见了,便更不敢让他知道我是谁家里的姑娘了。 郎君们自有派系,他若随口一提,叫有心人听见了拿此做文章,到时候我的亲事受阻还是其次,别平白牵连了几位姐姐,那才叫冤枉。 “不必了,我方才觉得冷,叫婢子取披风去了。她去得有些久,还是我去找找她好了,多谢郎君好意。” “真的不用吗?可是我还是想送娘子你回去呢。这夜黑风高的,不大安全。” 他说着就要来碰我的手,我吓坏了,条件反射缩了回去,满面震惊。 这是谁家的郎君,如此不知礼数? 我苦恼自己怎么看人如此不妥,这哪里是谪仙啊?分明是好色孟浪! “登徒子”我骂道。 我也来不及注意什么礼数了,头也没回地往回跑,喘着粗气回到席上的时候,脸已经通红的了。 兰枝回来看到我,忙问我她走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敢同她讲,这事儿既不光彩,而且还有些尴尬。要她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笑我。 …… 宴席尾声的时候,陛下高举酒盏,酝酿片刻,向众座女眷扫视一周,笑道:“长州收复,镇北王功不可没,朕有意为其择一门亲事。” 语毕,转头向皇后,“阿轻,镇北王是你的胞弟,他今日有事未曾出席,就由你这个长姐替他择选如何?” 娘娘捂嘴轻笑,躬身一礼,“既圣命所归,妾不敢辞,然而这众多娘子们妾都不曾见过头次,脾气品相也不可得知……” 我坐在前头,心中稍稍宽慰了些。想来娘娘这话的意思应当是要选个知根知底的,我不曾与她有过照面,想来应当是不会被择选入列的。 “无妨,我听闻镇北王身边的副官不是一同来了吗?他常年跟在镇北王身边,想来对于他的喜好应当知之甚多,让他上殿辅助你择选罢。” 席间一瞬安宁了,我见身边的女眷们都低头窃语,大致说的都是这位副官如何如何少年英才,貌似潘安。 我缩回身子,有些不适应地挪了挪位子。不得不说这些女眷也是厉害,连人家家里的副官什么样都打听清楚了,什么身高、年纪、体重几何都记录在册……这样真的显得我很笨诶。 而且值得疑心的是陛下和娘娘的反应,娘娘明明那么在意这个弟弟,可是婚姻大事却也不等他本人亲自相看,而是找了个没名头的副官辅助择选,最重要的是陛下他居然也任着。 奇怪,着实奇怪。 不消一刻,那副官便上了殿。我没心思管这些事情,反正选不到我,任他们去挑去选就好了。 不过说起来,我一闲下来就开始想今晚遇见的那个人,瞧他长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背地里居然摆的是这套,真是令人不齿。 我摇摇头,想把他的样子从脑袋里甩出去,结果还没等我真把他给甩出去,眼前的那个副官就帮我将那人的样子重新塞了回去。 呵,这个副官好眼熟…… 为您提供大神 不吃星星啦 的《嘉成三十载》最快更新 1. 第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第 二 章 等我好不容易揉着眼睛看清楚他的模样,他已然早将目光投到了我这边,猝不及防对上那双似春风拂柳般温和良善的眸子,我更是躲也躲不及,只能将头低下去,祈祷他千万不要认出我。 我今日还胆大包天骂了他一句“登徒子”,若他记仇,跟陛下娘娘一说,要举荐我来当这个天杀的镇北王妃,我这一辈子可就都完了。 仿佛是察觉到我在故意避着他,只听得那步子渐近了,我捏着帕子不敢抬头。 他在我跟前转了一圈,却又不说话。惹得旁边的女眷都在暗暗猜疑,就连我也是胆战心惊。 “依臣看,这位着秋蓝色衣衫的小娘子……” 我心头一动,低头瞧了一眼,我们这一列女眷中今日只有我穿了秋蓝色的裙衫,再无旁人。 他的意思是要选我么? 然而还没等我真正想明白,他已然先开了口,“身边坐的这位娘子,好像是兵部侍郎家的独女吧?臣早前听闻她性情温和,可与我家王爷相配。” 他话锋急转,当真是吓了我一跳。我心中暗恼,他绝对是故意的,明明可以直说,却还要想着法儿拐弯抹角点我的名,当真是好算计。 陛下往这边瞧了两眼,又去看娘娘的意思,见她说了句什么,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委婉拒绝了。 那副官见状只得捂着脑袋遗憾摇头,我瞧他探出只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心道不好。他莫不是坑害别人不成,又要来坑我了? 他又假装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我身上,“臣早前听闻京都工部侍郎家的三姑娘,温柔内敛,沉静淑贞。王爷向来喜欢话少的,陛下和娘娘看如何?” 工部侍郎正是我父亲的官职,三姑娘正是说的我在家中的排行。 这个心机深沉的副官……他就是存心的! 我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惧怕愈甚。可不论如何陛下和娘娘还没有答话,光凭他一个人的看法,还不足以把我逼入穷巷。 事关我的终身,此番不可再保持沉默听凭他人安排了。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自他身边掠过,跪在了殿中。 我感受得到自己声音在颤抖,可还是决定要替自己搏一搏。我目光望向母亲和姐姐们,心中盘算,一定要一击即中才可。 “陛下,臣女不能嫁镇北王。”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皆是一愣,殿中安静得出奇,仿佛静止了一般。 我听得有几位姑娘在背后暗笑我,有镇北王这一支高枝却不晓得攀,真是蠢出生天了。 我却不理会,继续说道:“家中两月前已经已经给妾议了一门亲事,只是两家相看了一番,还没有正式提亲。镇北王是天之骄子,应当配这世间一等一的女子才是……” 陛下和娘娘面面相觑,低声商议着什么。我趁此间隙大着胆子偷偷瞄了一眼坐在陛下身边的淑妃娘娘,她虽看得出有些恼怒,可投过来的目光却像是在安慰我。 我低下头,想着这次如此小心还是给姐姐添麻烦了。 “敢问娘子许的是哪一家郎君?” 他猝不及防一问,叫我全无准备。如若凭空捏造一个人出来,上头追查那就是欺君之罪。可话已经抛出去了,断没有中途反悔的意思。 我抬起头,鼓足了勇气和他对视了一眼,“此事便不由得副官大人关心了吧?况且副官大人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陛下和娘娘尚没有发话,副官大人如此直白相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审讯犯人呢。” 他像是真被我给问住了,转身摇摇头,给我赔了个不是。 我原以为话说到这个程度上,陛下应当不会再考虑将我许给镇北王了。 谁知那副官仿佛是早有预料一般,走到了殿前,径直跪了下去,“陛下,臣知道自己要选的人是谁了。” “臣常年需要带兵在外,家里正需要一个聪慧机敏可以力挽狂澜的当家主母。臣方才观这位三姑娘遇事冷静,也沉得住气。而且身上有股子韧劲儿,敢说话也敢作为。臣,愿娶她作娘子,一生相守,共白头。” 众人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中晃过神来,皆是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镇北王常年在外出征,行踪难觅,世家朝臣府里的女眷能得见他真容的可以说从不曾有。新朝初立,就连朝臣中也只有那么一两个有幸见过他,所以此番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你是……” 我脑子里乱得很,只觉得额头冰凉,手脚也不听使唤地发颤。 这变数来的太快了些,我尚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路。 所以说了这么多,他做的这些只是为了试探我?而今猜测得到了印证,这才亮明了身份求娶。 难怪开头陛下假意让娘娘替那个“因事不得出席”的镇北王择妻,娘娘还一口答应了下来,后来又推说自己不知如何作选,堂而皇之地请了这个假副官上殿。 为的,是让那些女眷们放松下来,以更为真实的状态面对择选。 毕竟一个小小的副官罢了,同真正的镇北王坐在这儿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个镇北王要我看也真是个不怕麻烦的主,唱了这么一出,就为了选个主母。说得好听一点是玲珑心思,说得不好听写就是麻烦精。 不过,传闻中的镇北王不是应该是个身高八尺的糙汉子吗?不是脾气暴躁,喜欢打骂人吗…… “镇北王,不过,娘子你以后可以唤我舒之。” 舒你个大头鬼,他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小,在场的只要不是聋子,估计都听到了。 我想再说两句什么撇清一下我俩的关系,然而也知道自己的话膏有多苍白,索性闭了嘴。 陛下瞧着我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样子,只以为我们有多熟,是在打情骂俏来了。不过大庭广众的,还是收敛一点好。 他轻咳了两声,向我道:“可是她不是许了人家吗?” 我登时脑子一滞,这要是承认的话,就算真有镇北王替我求情,或许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更甚可能还会牵扯到家里。 我支支吾吾着,想拖延些时间想想办法,可是越想冷静下来,心就跳得越厉害,根本想不出来。 母亲此时也注意到了我的处境,于是躬身亲起,在我身侧站定,镇静答道:“确是许了人家的,不过昨日里那郎君家里来了信儿,说是不知怎的染了恶疾,为了不耽误我家姑娘,遂还是弃了这门亲事,各自安好才是。” “我们虽也哀痛,可做父母的,难免不想叫儿女耽误了,所以这亲怕是结不成了。至于能得王爷喜爱,实在是我们家姑娘的幸事。” 陛下心领神会,也作了个惋惜的神色,允道:“如此……那还要问问姑娘自己的意思。” 一时间,殿上所有的目光都齐齐向我看来。盯得我有些不适应,甚至还有些怕,我倒是想拒绝,可是看着淑妃娘娘和我母亲姐姐们投来的善意的提醒的目光,我好像没有退路了。 既如此,我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 我躬身福礼,应道:“愿凭陛下做主。” 陛下好像很高兴,笑着又干了一大杯酒。我侧着脑袋偷偷去瞄镇北王,他也在看我,笑得像个拐孩子的人牙子。 我承认我怕了,僵硬着转过头去。 …… 宴席结束的时候他是跟着我们一同出来的,站在马车前面同我母亲说话。 说了什么隔得太远我没听清,可瞧着他颇有礼数地行为举止,和那张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人畜无害的温和面容,我就开始打冷颤了。 观其做派,这人不会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吧,毕竟传言应该不是空穴来风的。万一,他新婚之夜不似今日,换了一副样子,露出他那青面獠牙的真嘴脸,我就……我就只能认命了。 姐姐们瞧着我那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都凑过来打趣我。 “阿市以后就是镇北王妃了,姐姐看那镇北王也是一表人才,今后泼天富贵享用不尽,我们阿市真是有福气。” 我扯着嘴角勉强朝她一笑,将车帘缓缓放下了。 不一会儿母亲便与他说好了话,径自上了马车。我想着终于能走了,心里悬着的那块儿大石头也就放下了。 我急着催车夫快走,却没注意帘子忽然叫人给挑开了,我与姐姐同乘,两个人俱是被他给吓了一跳。 我捂着胸口,脑子都被吓得一片空白了。 他不知车里还有姐姐,当即觉得失礼,道了句歉。 我赧着脸,心里暗道这个镇北王,当真是毛毛躁躁的,难怪要找个贤良淑德的娘子作主母,可偏生这个倒霉主母还就是我。 “小娘子,方才殿上忘了问你的姓名,可否告知?” 他趴在窗口,墨发叫晚风吹得飘扬,在腰间打转。一袭好闻的安神香味顺着窗子飘进来,围在周边,两颗星星似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里。总之,他整个人在夜色里瞧起来就跟只乖巧的摇着尾巴的小黄狗一样。 为您提供大神 不吃星星啦 的《嘉成三十载》最快更新 2. 第 二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第三章 “王爷就莫要同妾打趣了,你既知道妾的父亲是工部侍郎,自然是探听过妾的事情,不可能连妾的名字也不知道。” 我自以为反应得很好,能好好噎他一回,谁知道他却是不按常理出牌,眉目微挑,略带些玩味的语气轻声道:“是啊,不过本王想听娘子你亲口说给本王听。” 我羞红着脸,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于是并不打算理他,忙催着车夫起行。 可是半天过去了,帘子外头都没有任何反应。我觉得不太对劲,便晾着他去挑了帘子。 结果,帘外的场景确实让我怔住了。只见那车夫被人钳制着,动弹不得,嘴也被捂上了。 我认得钳制他的那两个人,是当时围着镇北王身边的那些黄门中的其中两个。 我愣着缩了回去,看见他仍在朝我笑。那笑里掺着几分于我而言有些危险的意味,表面上却看不出来。 “怎么了?”姐姐拽了拽我的衣袖,似是不解。 我感受到背后投过来的炙热目光,咽了咽口水,在心里再三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没什么,车夫大哥说前头有马车,要等一会儿才能走。” 姐姐信我,没再追问。 “小娘子肯告诉我了吗?” 我在心里无能怒吼,他就是仗着母亲瞧不见,故意摆这么一道让我难堪。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一闭眼,冲他道:“妾姓宋,名阿市。王爷满意了吗?” 他瘪着嘴点点头,好像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宋娘子,期待下次见面。” 帘子随之放下,我等了一会儿,确定外头没了声音,这才掀起帘子去看。他人走了一会儿,现下连背影也瞧不见了。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我坐在里头,心有余悸。任谁被他这么唬着,不出几时,估计心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车夫在前头笑着,心情似乎还不错。他一面驾着车,一面朝里头说话。 “娘子可是找了个不错的郎君,方才在外头其实那两个小厮并不曾挟制于我,你看到的不过是借了位的假象。”他掂了掂口袋,“王爷人还挺好的,不仅没让人挟制我,末了还给了我几块碎银子。” 我心头莫名一空,觉得自己似乎有失偏颇,可又担心他只是做做样子,然而不论是哪一种,成为镇北王妃这件事,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阿市,方才在殿上娘没有替你争辩也是无奈之举,你理解她的处境,别怪她。” 我摇摇头,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回应她,“我清楚,陛下此次本就是借着寿宴择选王妃无论我答不答应,最后结果都是一样。我不会怪你们,娘在宴席上替我的鲁莽解了围,是我让她担心了。” 她松开了我的手,颇有些欣慰地摸着我的头,“你姐夫也在镇北王手下做事,此番胜仗归来,你想打探什么关于他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我替你去问问。” “多谢姐姐,不过我对王爷并不感兴趣,就不麻烦姐姐姐夫了。” 姐姐意味深长地瞧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 回到院里的时候兰枝一直跟在我后面,低着头,仿佛做错了事情一样。 方才在宴席上什么东西都没吃,便叫春初替我到小厨房取了些小食,结果明明方才还很饿的,这会儿子又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兰枝站在一旁,搓着手指,时不时偷偷抬眼瞧我一下。见我没有反应,又乖乖低下头去。 我叹了口气,本也没打算怪她,她倒是个倔的。 “姑娘,都是兰枝不好,若当时知道镇北王他……他会那样对姑娘,兰枝说什么也不会走的。” 春初一脸诧异,手上的动作也跟着一停,凑身过来,“姑娘,怎么了?” 我扶了扶额,无奈道:“其实也没什么,他顶多就是言语轻浮了一些,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妥的事情。你家姑娘我也不是泥偶,任人家拿捏的。我长了腿,跑开了的。” 春初松了一口气,兰枝却是仍不肯舒心,还觉得很愧疚。 她过来蹲在我身边,将头附在我手边,轻声道:“亏得姑娘聪明,都是兰枝平日里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明明是得了姑娘的恩典才做到了贴身女使的位子,却不思多为姑娘做事,纵得没了规矩。下次不会了,以后兰枝都规规矩矩的。” 我也不是想要怪她,事情已经发生了,事后再追究是非对错也没什么意思,当时的事情谁又能够预料得到呢? 我们屋里头正说着话,门外忽而来了人,是母亲身边伺候的女使慧心,她是来传话的,说是母亲有事找我。 我心中也猜出了个大概,想来是些宽慰的话,便着春初去回了她,待我收拾收拾便去。 到了母亲院子里,她已提前将屋中侍奉的女使丫头们逐了出去,现下屋子里只剩我们母女两个,可以安静些说会儿话。 母亲拉我坐下,长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于是先开了口,“母亲,今日宴席上是阿市鲁莽行事,贸然开口捏造了一个假郎君,还要母亲替我圆场,实在是羞愧。” 母亲听了我这话,仿佛释然了一些,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你我骨肉相连,我不管你谁来管?你平日里是最小心的姑娘,殿前失仪……莫不是同那镇北王有什么莫大的嫌隙不是?” 我不知怎么将岸边的事情同母亲开口,只得扯了个谎,道:“不曾有嫌隙,只是女儿心中已有盘算,日后嫁个家世门第相当的子弟平平安安度过一世就好。镇北王是武将,常年在外生死未卜。夫妻见面或许一年也未曾有一次,他若……女儿撑不起偌大的王府,也无力受着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很难。” 母亲听及此言,面上神情复杂。血浓于水,她又何尝不是早早替我做好了打算,可如今一纸婚约,倒将我们原先所有的谋划都销去了。 她眸中含泪,却将手搭在了我手上,语重心长道:“阿市,母亲是个妇道人家,为你做不得多少。你姐夫在镇北王手下做事,母亲厚着脸替你也打听了不少他的事,就其描述看,镇北王待下宽厚,品性皆良,是个值得托付的。” 我无言,却无意识地握紧了母亲的双手。 “王爷今日在马车前,同母亲说了好些话,你想不想听听?”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我心里又矛盾,甚至还因为觉得自己被欺瞒,腹中有些不适。 母亲见我不开口,以为我默认了,便缓声道:“王爷问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他不好当面同你问起,便托我暗地里探听探听你喜欢什么样的嫁衣,什么图案什么纹样都可托人送去王府,他一并制了送来。” 我有些动容,不知他私下居然如此细心,不过他越是表现得对我关切非常,我便越有种被谋划得明明白白的不自在感。 心中对他的怯意就更甚几分。 “好了,我想这是你们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不多过问。嫁衣什么的不急一时,你若想开了些,再作决断即可。母亲乏了,你估计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躬身福礼,转身自门外走去。 …… 夜间风凉,蝉鸣不绝。我自廊道回屋,听得墙外有响动,于是遣兰枝她们先回去,自去墙角处等着。 过了会儿墙外翻进来一袭红袍,见了是我,忙颔首跪下,细声道:“姑娘。” 我将她扶起,拉至偏僻角落处。 她是我养的暗卫,几年前被我在破庙救下,一直带在身边。平日里在暗处负责我的安全,她的身份就连兰枝二人也不知晓。 今日夜里的事情她一直在附近瞧着,对于整件事情的经过也是看得分明的。 “姑娘,婢子躲在暗处,瞧见岸边密林里隐着个持箭的蒙面人,他就埋伏在你附近,看起来应当是直奔你来的。” 我觉荒唐,天子就在长春楼上,这人若无背后支持,不可能有如此胆子埋伏其间,而且看起来他应是武功高强,否则御林军不可能察觉不到。 我自问平日里小心谨慎不曾得罪过什么人,那么这个人又为何要取我性命? 如此推演下来,镇北王突然出现,还一反既往态度言语轻浮动手动脚,或许是察觉到了那人的存在,有意护我。他出现在这应该是在知道那人在,而之所以发现了却没有当场击杀此人,我想……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那人迟迟没有动手,应当是碍于镇北王,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自知此箭能被镇北王挡下,贸然射击恐怕会暴露更快。 第二种可能是他背后之人只要取我性命,而决不能伤及到镇北王,镇北王权势滔天,若一箭射偏,陛下震怒追查下去,到时事情早晚有败露之日,幕后之人担不起这个风险,所以没有下令行动。 不管是哪一种,镇北王都算是救了我的命。 “姑娘,以后还是多在人多的地方活动,此番婢子离得远,若非镇北王,这一箭估计难为姑娘你拦下。” 为您提供大神 不吃星星啦 的《嘉成三十载》最快更新 3. 第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第四章 既如此,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镇北王也并不是我想的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人。 我还骂了他一句“登徒子”,想来实在是失礼得很,误会既然解开了,就应当要好好跟他道个歉吧。 “我知道了,辛苦。” 见空颔首,足间一点,从墙头跃下,消失在了暗夜中。 …… 后两日,郡主娘娘在城中设马球会,邀各位世家小姐公子出席。我家也在受邀范围之内。 两位姐姐兴致盎然,过来同我详说了几句,便着手回去准备参加马球会的衣物饰品,母亲原也盼我去,可我听见空打探回来,那日参会的人员名单里也有镇北王。 他往日不常出席此般场合,虽不知这次为何,可我总不愿意与他打照面。 兰枝瞧我想着靠装病辞了这邀约,更是不解了,趁着没人的间隙跑来问我道:“姑娘,你往日里不是挺喜欢热闹的吗?为何分明没有染病,却要瞒着夫人?” 我不知如何答她,难不成要告诉她,我因为想逃避自己接下来要接受的命运而妄图扬汤止沸,能少见张子敬一次就少见一次?她估计又要劝我了。 我自知执拗,听不进别人劝,所以干脆不同她说了。 世上之事多是如此,明明自己就知道这般作为没有意义,逃避也没法解决掉面前的难题,可就是愿意假意骗骗自己,多拖一刻是一刻罢了。 兰枝见我不说话,也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了,于是便没有接着问下去。 …… 嘉成三年五月十八的马球会我如愿没去,躲在房里做前几日没完成的女红。 等手头上的事情做完了,我想着正好闲下来,倒可以趁着日头不大去军营里瞧瞧大哥。 春初替我打下手,做了几道简易的糕饼,装在了食盒里提着。 可谁知方才还晴朗无际的天,忽而就下起了绵绵细雨,等到马车一路行至军营,雨便下得愈发大了,像是要把伞戳个洞似的。 军营守备森严,按照律例,平日里若得亲属探视,至多不可超过一盏茶的时间。我便在门外同他说了两句话。 大哥近日得了上头赏识,晋升了衔级,还没来得及与家中说,正巧我来了,倒是让他好好吹嘘了一番。 他这人爱说话,一看到人,嘴就停不下来。 我将食盒递给他,瞧他额前的头发也给雨水淋湿了,便掏出手帕予他让他擦拭。 正说着话,忽而听得远处有人咳嗽了一声,我疑惑着转过头去,一抹黛紫色长袍映入眼帘,那人身长八尺,容貌俊朗,墨发束起在头顶,随风而扬。观其脚下,竟穿的是官靴。 我猛地一抬头,确认自己不是眼花瞧错了人,待的的确确确认了来人身份后,心下已然不得平静,强烈的不适感自胸腔而来,我仿佛是个盗了人家东西的小偷,不敢再抬头。 细腻的雨珠拍在绘了梅花样纹的油纸伞上,滴滴答答地作响,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听见他在笑。 “兰枝,把伞打下来一点。”我轻声提醒道。 兰枝没太听清,以为是伞打得太下了碰着了我的发髻,忙将伞举起来了许多。 我:……很好。 张子敬已然款款朝这边走来,看他样子,分明是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怕是我们说了什么也都入了他的耳。 我虽胆怯,可想着礼数不可不顾,于是躬身福礼,向他道:“王爷。” 他颔首应下,神色慵懒。 我心中想着他不是应该在马球会吗?怎的平白出现在了军营? 他却像能探清我心中所想,不急不慢道:“小娘子方才一瞬错愕的模样,是否在想本王为何没有在马球会上,而是……出现在了这里?” 凑近些我才发现他额间束了条紫色的飘带,下坠流苏,嵌金玉。又就着方才那般语调,整个人瞧起来就像是勾栏院里摇扇子的美娘子。 不多一刻,便能摄得人神魂尽失,甘愿折服。 “王爷的事情,妾怎敢置喙?况且王爷身份尊贵,想在哪便可在哪,又岂是妾一个小女子可以打听的?” 我垂眸静待,想着此番说法,他应当不会觉得我是在关心他的事情了。 可谁知他倒是不在意得很,撑着伞往我跟前又凑了凑,细腻的雨丝飘落在他墨发间,然而此间温和却未曾晕染他半分,他眼神凌厉似虎,仿若要吃了人。 兰枝被他唬得不敢动作,硬生生往后退了好几步,伞也跟着摇摇晃晃地从我脑门儿上给挤了出去。 因此,现下的状况就是,我被他的伞给拢在了下面,连带着人离他也更近了一步,一动也不敢动。因为离得太近,连呼吸也带着急促起来。 他身上仍旧是那日在马车里闻到是安神香味,淡淡的,却如女子喜用的胭脂,只需一点,便可叫人如痴如醉。 我低着头,往下咽了咽口水,“王爷,好歹顾及男女大防。您离得这般近,会置妾……” “如何?”他弯下腰,稍稍与我平视,“明年开春本王便由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了,有什么关系?再者,这边军营重地,可没那么多爱嚼舌根子的闲人。你大可不必担忧。” “既未过门,妾依旧是宋家的姑娘,您于妾而言也只是镇北王,而已。” “而已?”他皱着眉,仿佛还有后话。 我不愿听他继续说下去,只从兰枝手里头将伞扯了过来,中规中矩地复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 然而方才下了雨,梯子是湿的,我又慌着神没注意踩到了裙摆,脚下一个打滑磕着了腿。 大哥哥没反应过来,等我实打实摔痛了,他才一脸惊恐的样子,赶紧抬手上前扶住了我。 而张子敬,他倒是一派幸灾乐祸的模样,揣着手假模假样地走上来,关心道:“宋娘子,真是抱歉,看来你这个伤挺重的。我营里有医师,若你不嫌弃,我可以背你进去看看。” 我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不必了,小伤而已,王爷好意妾心领了。兰枝,回程。” 兰枝这回学聪明了,想起上回他着人拦下我们马车的事情,现在还后怕,忙趁他还没反应完全拉着我上了马车,催促车夫先行了。 “宋姑娘,期待下次见面。”他在马车后面朝我招手,面上笑意不减。 呵,他就是故意的…… 我放下车帘,暗自舒了口气。怎么在哪儿都能碰见他?还真是不想撞上的事情,全都撞上了。 倒霉。 …… 夜里下了雨,我觉着空气好,便让春初移了藤椅坐在窗子边上。小缸里的鱼在往外吐泡泡,我用小草根去逗它们,竟是觉得困了。 原本要收拾去睡的,忽而被院子外头碎瓦掉落的声音给扰到了。 春初警惕起来,叫了个小厮伴着,去墙边寻动静的来源。探步去找,却真真在墙角发现了一个身材瘦小,脸色苍白的小郎君。 那是个熟面孔,春初认得,原先他是在大姑娘屋里当差的,今日不知为何,竟翻进了我院里。 春初怀疑他图谋不轨,想拿他去夫人那里处置,被我拦下了。 他面上泥土未干,发间也有几支草根,手臂上有鞭伤,还是新添的。 他虽落在我这里,却一句话也不辩解,愣愣站在那里,跟木头一样。 “你因何要从墙外翻进我们姑娘院里?莫不是想偷东西?”兰枝叉着腰,一脸不屑,“我认得你,你手上不干净,大姑娘屋里头的姐姐可私底下说了你不少事情,怎么?你家姑娘那处还不够你拿的,反要来打我们姑娘的主意?” 他这倒是有了些反应,终于肯开了口,冷哼道:“三姑娘温柔聪慧,怎的手下养了你这般的傻奴?恐怕在外头,也没少给你们姑娘惹麻烦吧?我从没偷过东西,嘴长在你身上,你想如何说便如何说。” 他样子坚决,倒不像是在说谎。我一时也不知如何分辨,不过他既然是大姐姐屋里的人,留在我这处终究不妥,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得先叫大姐姐领回去处置。 外头管家举了灯笼,带着一众人往这边来了,想来是知道了他出来,要拿他回去的。 兰枝正要叫唤,却忽然住了嘴。 我缓缓转头,一柄快刀已经架在了我脖子上。那刀虽不是什么好刀,却叫他磨得锋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我不敢动弹,示意兰枝不要说话。 那头管家已然在了门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和声问道:“三姑娘,府里弄失了个下人,粗衣粗服,额间有道长疤,您可曾见过?” 我感觉到那柄刀往里又深了一些,压着我喘不过气来,此刻贸然出声定然不行,得想个办法提醒管家才是。 我正想着,恍然间瞧见了窗边桌台上放着的烛火,忽然来了主意,于是出声道:“我正要就寝呢,没见着什么人的,管家或许去别处看看,我要先歇了。” 我轻声示意那少年,“做戏要做全套吧?现下我得移到床边儿去,弄点动静。才好叫他信以为真啊。” 为您提供大神 不吃星星啦 的《嘉成三十载》最快更新 4. 第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第五章 管家听得里头无有动静,也不好再多留,于是道了句冒犯,自台阶而下了。 虽不晓得这少年为何挟持我,又如何闯进了我院子里,总之他手里有刀,于我而言都是威胁。 此刻若不能引得管家救援,后头会生什么事端还尚未可知。 那少年似是犹豫了片刻,目光自我身上移到了床边,我心道不可叫他反应太久,容易漏破绽,于是催促道:“他们还在门外。” 他终于还是妥协,挟持着我移到了床边。 如此机会,不该错过。我急唤来兰枝,特意提高了声音,“兰枝啊,你将烛火熄了吧。” 那是张纸糊的窗纸,映着灯火,能瞧见里头站着的人影。我缓缓移着步子,不敢稍快。自衣袖中轻扯了支方才卸下的两股钗攥在手里,心中默数三声。 这种将主动权交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真是难熬极了。 “三、二、一” 数字数尽时,我手里蓄着力气朝身后之人的腿部刺去,他不及反应,闷哼一声。 趁着他手上松了力气,我拼了命跑出桎梏,将门大开。管家早察觉到端倪,正好守在门边上,来人甚多,不出半刻便将人擒拿住了。 我惊魂未定,扶着兰枝的手缓缓调匀了呼吸。 那少年被人擒住,按在地上。兰枝没好气地别了他一眼,又转头过来安慰我。 管家将人提起来,额上青筋暴起,神色就像看阴沟里的臭虫一般,冷哼道:“就你小子这蠢笨呆傻的模样,也妄想替人出头,当大英雄?省省力气吧!” 出头?我目光扫过他肩膀和手臂处露出的鞭痕,忽而有些明白了。 “可是要将他送回大姐姐那处去?” 管家怔愣了下,对我笑道:“三姑娘,这是私逃的下人,按理不用经大姑娘手,直接发卖了就是。您不知道,这家伙手里不干净,大姑娘仁慈才没将他赶出去,这次他私逃,好歹还要挨一顿板子,才送出府去。” “既不用经大姐姐手里过,那事情就好办些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还请管家你到外头稍候,如何?” 那管家左右瞧了瞧,给手下的使了个眼色,便由着兰枝引路出了院子。 屋里现下安静了不少,我虽好奇,可方才的恐惧还没完全消退,不敢离他太近,便就在他两步距离处蹲了下来。 方才不明所以,未曾细看,现下他双目无神,空洞寡淡,瞧起来就跟失明一般。 我伸手在他面前探了探,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恍然。 “你不能视物?” 他点头,不说话。 难怪了,难怪方才我说要去床边的时候他就犹豫了,而且我自觉借烛火映射人影的方法过于冒险愚钝,若非脑子一片浆糊,万不会用这法子。可他竟不察,跟着我的步子往床边去了。 “你听力真好。” 他勉强抬起了些头,样子木讷,“怎说?” 我蹲得有些腿麻,稍微换了个姿势,用舒服一些的方式和他说话。 “当时在房里我一句话也没说,你却能清楚知道我的位置,而且……你怎么知道那个一定是我?” 他不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硬憋了几个字儿出来,“因为我夸你,你偷笑。” 我:…… 是啊,他夸我温柔聪慧的时候我确实是笑了。 “你真是观察得细致入微啊。”我苦笑了两声,看两边押着他的小厮也在努力憋着笑,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早知道我多什么嘴啊,非得问这个问题,结果还把自己坑害了。 真是造孽。 “咳咳,你为何要翻进我院里?你还没说呢。” “因为我要找人。” …… 我将他留了下来,叫春初替他置办了新衣裳,待他伤好,便以新身份在我院里服侍。我给他重新取了个名字,叫白离。 他起初觉得这个名字喻意不好,这个“离”字,像极了他前半生的飘摇。 他是个孤儿,九岁里被卖到府里,因为眼盲没少被欺负。不少人嘲他是个瞎子,动辄欺辱打骂,起初在管家手里那些人猖狂得很。 后来大姐姐瞧他可怜将他调到了自己院里,因他听力不错又肯听话,于是叫人传授了些搏击的本事,让他做个看门的。 后来他常传出偷盗的流言,大姐姐信不过他,叫管家彻查。听阿离说是那管家收了别人家的银子,等将他诬告了出去,就让人直接打死。 给他钱的人不知道是谁,总之肯定是与他有极大的仇怨。 我告诉他,这个“离”不是“远离”的意思。 “离”原是“鸟儿飞出束缚它的网”之意,若非他人舆论、自幼丧亲、双目无明,他原也可以做自由自在的飞鸟,在天地间遨游。闲时三五好友成群,饮酒醉歌,潇洒恣意。 我既将他捡回,便想让他重活一回。我告诉他,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那些破网再束缚住他。 他感念我救命之恩,发誓此生不离,终身相护,我亦慨然。 翌日 晨 姐夫今日告假,人不在军营。大姐姐生辰,他们一早便去了街上采买。 姐姐姐夫伉俪情深,成婚十年,依旧如胶似漆跟新婚夫妇一般。 我打算等他们出去以后再乘马车上街的,可是大姐姐居然主动来邀我一道,说姐夫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我眼光好,可以帮她参谋。 我原也在屋子里待乏了,想着可以趁此番出门走走,便答应了。 可是一上街我便后悔了,他们两个走在前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有些话……我不大好意思听的,就只能低着头掩饰尴尬。 下次,再也不和他们一道出门了。 不多时,我们便转悠到了西街。前边有家胭脂铺子,看招牌是珍宝斋。听说姐姐平日里最喜欢这家的胭脂,说他们家的胭脂价格好,又显气色,于是常来。 我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原还在想着待会儿姐姐问起,都不知道该怎么糊弄。 然而她好像根本就没有要找我参谋的意思,拽着姐夫的手就进了门,还说叫我稍候,用不得多久。 我:……这个女人好善变,说好的参谋呢? 街上今日热闹,过往客商来往不绝,似乎是在开什么集会,我不喜欢热闹,便就在铺子旁边的茶水铺寻了个位置坐下。 然而刚坐下,屁股都没坐热,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撕裂一般的马鸣,我举目望去,竟是一个红衣玉冠的小公子,他坐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拽着缰绳,看起来似乎不用多久就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一般。 他这一闹,街上客商皆匆忙往两边散去,有些来不及收拾的,东西物件散了一地,可谓是一片狼藉。 那马愈是如此愈猖狂,野性大发,嘶吼着就要朝远处一个来不及躲避的老夫人撞去。那老夫人手里牵着个小娃娃,还在啼哭。 我手脚发软,愣在了原地,攥着的衣袖也叫手心的汗浸湿了。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街对头忽而冲出来一个着圆领白衫的郎君,只见他身形一动,似雨燕般轻盈,稳稳落到了马背上,他手中使力一扯,那马立时扬起前蹄,只差一步,那蹄子便可轧在那老夫人身上。 孩子吓得不轻,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呼吸都要停了。那老夫人虽是惊恐,可双手依旧仅仅护着小孙儿,一刻也没离开过。 白衫郎君见勒住了疯马,便以折扇覆面,旋身下马。 所幸无碍,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那前头坐着的红衣小郎君还没缓过神来,呆呆地坐在马背上发愣,双目无神。 白衫郎君见他如此,摇摇折扇张口打趣道:“公子倒是喜欢极了你这马吧,还不愿下来,是想等着它一会儿再把你甩下去吗?” 那郎君这才恍然意识到马停了,脑子跟被敲了一下似的,忙不迭从马背上下来,他手抖得厉害,下来的时候差点没抓稳,亏得那位白衫郎君扶住了。 “郎君好身手,在下张秀才,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他躬身行礼,样子极其认真。 那白衫郎君见他如此,倒也没了方才打趣时的那般语气,规规矩矩地回了个礼,道:“不必,在下鲁莽,莽夫的莽。敢问兄台‘秀才’二字是哪两个字?” “哦,便是‘才之秀者’中那个秀才。” “啊……原是如此。” 倒是跟他本人一点也不搭。 “算时辰我也该回去了,张兄此马想必不是忽然发疯的,还是回去好好找人瞧瞧比较好。鲁某言尽于此,咱们来日有缘再见。” 鲁莽最后瞧了一眼,见那马蹄之处稍有端倪,没再说话,转身离去了。 “有缘再见。” 张秀才看着鲁莽渐远的背影,有些落寞,然而很快也由着人群,在我视线里给冲散了。 见了方才一番,我仍心波难平,没了逛下去的欲望,等姐姐他们出来,便找个理由回去了。 …… 回府的时候,偶然瞥见门外新停了一辆马车,看马车装饰,大约是什么高门贵户。 父亲平日里也有同僚拜访,我便没太注意。然而前脚刚踏进府门,忽而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头去看,才瞧见原是今日街上那位纵马的小郎君。 为您提供大神 不吃星星啦 的《嘉成三十载》最快更新 5. 第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第六章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颇觉眼熟,却又不敢贸然上来,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 我没想太多,径直往府里去了。 待回了自己院子,才听得丫头们谈论说今日府内来了客人,似乎是父亲的同窗,曾经一同在江南念过学,后来各奔东西,许多年也未曾见过了。 此次同来的还有位小少爷,是父亲好友的二子,然而却没有同父亲姓,而是随了母族姓氏,姓张。 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却颇有几分不同的意趣。 过了半刻,母亲着人来请,说餐已备齐,叫我们几个快些收拾到前厅去见客。 我早已收拾妥当,便由姑姑引着到了前厅。大姐姐已来了,正在母亲身边坐着,不知说起什么新鲜事,掩面笑了起来。父亲身边则是坐了位年纪相仿的先生,慈眉善目,一手执白瓷茶盏,一手拉过身后小郎君的手,将他引到跟前。 我尚未进门,看得却真切,那郎君一身红袍,垂眸静立。若以此情形猜测,大约是那位老先生的儿子了。 就连姓氏,也是能对上的。 我稍整了整衣衫,缓缓自门外而入,尽力显得平常些,朝桌边众人福了福身。说话声戛然而止,目光齐齐投在我身上,弄得我有些不自在。 “这个是我三女,唤作阿市。”父亲捋了捋胡须,自我周身打量,“孩子,过来见过你李伯伯。” 我稍往前走了一步,正色道:“阿市见过李伯伯。” 他略朝我点了点头,笑道:“果真是乖巧娴静,你有福啊。不像我,这臭小子没点儿规矩,也不听话。” 张秀才似乎有些恼,面上神色不太好看,然而长辈说话,他终究还是没敢动作。那仿佛人家平白无故给了他一拳还不道歉的模样,自我眼中看来,倒是可爱得很。 “饭食稍有一会儿,你父亲和李伯伯许久未见了,要说会儿话。”母亲朝我使了个眼色,“阿市啊,先领着秀才到周遭逛一逛,熟悉熟悉。” 我“嗯”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张秀才那处。他倒是干练,怕是早就不想待在这里头尴尬了,二话没说就随我出了门。 …… 等到了园子里,他便没了方才在前厅的拘谨,主动过来同我说话。 夏日黄昏里凉爽,然而方才下过小阵雨,空气中还有些湿热,他便拿出扇子自顾扇了起来。 回过神来,见我额间也冒了汗,眼珠子滴溜一转,将扇子挪过来了一些,殷勤模样,仿佛不是第一日认识我。 我不知他有何谋划,便也不开口拒绝,任他先登上我这三宝殿,再行看看。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便露了真心思,停了步子对我道:“姐姐可见过我?” 我点头承认,“不错,今日街上的确目睹了郎君……御马的本事。” 他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这是意外,我也没想到的。不过,原没想到竟能一日见姐姐你两回,实在是有缘分啊。” “小郎君可是有什么话要同妾说?不妨直言。” 我继续往前走,他便也紧紧跟着,目光一直在我身后打量,良久,方才决定要开口。 “姐姐,你可是要与我义兄结亲的那位娘子?” 我一愣,脚下步子也跟着迟缓起来。我转头看他,他眸中炽热,似乎很在意我的答案。 “敢问郎君的义兄是?” “镇北王。” 是了,镇北王。好些日子不见,差些都觉得或许是做梦了。 “是。”我未曾想到他竟是镇北王的义弟,方才答话只当他是同辈,现下说话,却不能大意了。 他“哦”了一声,眼中满是赞叹。 “早听义兄说未来嫂嫂贤良温婉,如今一见,果真是不夸大。”他瞟了我一眼,见周遭没有行人,方才小心凑过来,“不过未来嫂嫂,我义兄说你虽面上瞧着好相处,可底子却是淡然不大喜欢搭理人的,那……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聒噪啊?” 说实话,确实有点。 我维持着方才的笑容,就连语气也亲和了几分,“郎君说笑了,郎君聪颖坦率,妾看着心里也高兴,怎会觉得聒噪?” 我面上不显,脚下却加快了些步伐,又偷偷嘱咐身后远处的兰枝去瞧瞧厨房的动向,方才明明就说备好了餐食这会儿了竟还未着人来喊。 这张秀才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说不定张子敬那家伙还暗地里传授他问些东西。再跟他待下去,估计不妙。 张秀才打了个喷嚏,将扇子收了回去,插在腰间。 “谁在想我?” 我:“……” 见我又不说话了,他却不想冷场一般,缠上来与我继续说话,“姐姐,我会算卦,你想试试吗?” 我一听有趣,于是停下了步子,道:“你会算些什么?” “什么都会一点,姐姐想算什么?” “财运。” 他似乎未曾想到我有此一言,只瞪着眼睛,颇有些无奈和不解。 “姐姐不想算算和义兄的姻缘吗?” “先算财运,先算财运再算姻缘。”我打圆场道。 他倒也没再说什么,随我到前面凉亭处坐定,取出龟甲。 他手法娴熟,将几枚铜钱放入,颇有节奏地抖了抖,待铜钱一枚一枚列开在眼前,他先是微挑了挑眉,后又豁然开朗一般笑笑,让人摸不着头脑。 良久,他语气轻缓,开口道:“姐姐不必担忧,按照卦象看,你这财运亨通,一生食不尽的福禄,特别是在……” “成亲后。”他微眯只眼,眉尾微挑,胜券在握一般。 我以为他又在诓我,今日心情本也不错,自从听到镇北王的名讳后,可谓是一落千丈。这会儿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怎么好像我这条命就像是傍着他张子敬的命生的一般? 我无心再与他算了,于是起身要走。他却先一步出手,将我拦在了阶前。 “姐姐,别着急走啊,这卦象不是很好吗?” 我将他的手移开,“是很好的,妾只是觉得有些累了,郎君自己逛逛如何?” 我抬脚要走,他仍是不肯,面上平添了几分可怜模样,撇着嘴道:“姐姐,这般吧,方才说好了先算财运再算姻缘。如今财运算过了,咱们再算算姻缘嘛。做事情有始有终,姐姐放心,我很快的。” “姻缘一事是陛下赐婚,想必不会有什么变数的,我看就没必要算了,平白惹得郎君伤神。” “无妨无妨,姐姐坐着稍等片刻。” 他说着坐回了原处,伊始还不忘朝我一笑,似是安抚一般。我也没了脾气,站在阶下,静等他一卦算完。 夕阳照面,他仍如先前一般将铜钱列出,指腹摩挲之间,此番表情却直白得多。 他眉峰微挑,神色有些凝重。过了半刻,方才缓过神来,自台阶走下。手中龟甲已然收回了锦袋中,吊在腰间,走起来还有些响动。 “我观此卦,读出些东西来,不过姐姐信则有不信则无。是听是信,全由你自己做主。”见我点头,他才尽量放平语调,“姐姐的姻缘前期是不错的,得遇良人,两心相许。不过中间略有不顺,恐怕要经历一些波折才能真正走到一起。这最后嘛……卦不敢言尽,姐姐好自为之。” 我不懂他此话含义,却还是福身谢过他为我卜卦,至于这卦象上的预言,世事无常多变,也非一卦可睹,且行且看吧。 正巧兰枝那边回来了,说是就快开席,唤我们过去了。 他略瞧了我一眼,正巧碰上我也在看他,有些心虚,将头低了下去。 “郎君,请。” …… 待给大姐姐过完生辰时,天已晚了。李伯伯尚有闲话要与父亲谈今夜便宿在了府中。 母亲派人收拾出了屋子,张秀才的房间就在我院子旁边,离得很近。 他是个闲不住的,听见空与我回报说,他似乎在亥初时分翻墙出去过,具体去了哪里尚不可知。 我倒也不那么关心他的事,毕竟他这个年纪,想来应是同朋友把酒言欢去了。 西街红袖招 张秀才匆忙翻出墙来,在街头处会了个白衣执剑的郎君,他以帷幕遮脸,看不清面容。 他手中剑柄上刻了个“王”字,看起来似乎是长安剑宗的人。 张秀才揽过他的手,由他扶着上了马背。 “我今日去红袖招的事情,别跟我义兄提起,他若问你,你便说我一直在未来嫂嫂家不曾走动半分。”他朝马下之人扬扬手,“回来给你带好酒。” 那人颔首,面上神色不变。 “哦,对了,义兄叫我查的事情都写在这张纸上了,你稍后回去的时候记得给他。” 纸条自张秀才手上递出,上头字迹微露,隐约可以看到个“宋”字。 那人接过,揣在胸口处的衣间,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张秀才驾马行至红袖招门口,人还没下来,便有熟悉的姑娘过来殷勤,他左拥右抱,上了二楼的厢房。 推开门里头已坐了人,是老鸨。她手里摇着扇子,眼波流转,徐娘半老。 “小郎君,又来做买卖?” 张秀才哼了一声,坐在她对面,“对,同妈妈做笔大买卖。” 为您提供大神 不吃星星啦 的《嘉成三十载》最快更新 6. 第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第七章 那老鸨坐直了身子,往他面前靠了靠,身上脂粉味儿浓厚,扑鼻而来,“那么郎君,不妨说说看。” 张秀才垂眸思量片刻,开口道:“妈妈知道我一直在找那位前朝将军之女,只可惜这么多年杳无音信。” 那老鸨听得,不禁以扇掩面笑出声来,声声爽朗,“郎君怕是说笑吧,寻人这功夫,该去找丐帮才是,怎的平白指望上妾身了?” 张秀才也不当即反驳,接着又往茶盏里添了水,推到老鸨面前,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负手而立,自窗外望去。现夜已渐深,街上却仍旧人潮如织,勾肩搭背的常客,也有些新来的郎君,同怀中女子说话,惹得美人嫣然一笑。 “她父亲救过我的命,然而还没等我报答,前朝便迎来了新主。我得知义兄一直暗中找寻她的踪迹,看起来应当是陛下的意思。”他眼中神色难辨,暗暗决心,“我要先一步找到她,将她护下来。” “我的人打探到她曾经流落到过这红袖招,后来逃了,我想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除了妈妈你,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老鸨手中茶盏一顿,神色凝重。目光由前移至他负手而立的背影上,最终还是释然一般笑了笑。 “好吧,妾身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她执扇起身,自张秀才身边过,“妾身确实收过一个姑娘,卖家只说她身份尊贵身上背着的都是血海深仇的重东西,身份不可与我明示,然而给足了银子叫妾身收下,嘱咐让她在这小小青楼里做个使女罢了。” “可谁知道她竟提前醒了,还打伤了好几个护卫逃出去,妾身后来也派人去找,皆无回讯。想来那样的功夫,该是你口中所述的将军女。” 张秀才忙追问:“你可知,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胎记一类。” 老鸨点头,“确有,她手腕处有块淡红色的胎记,形状似血滴。” “多谢。”张秀才得了消息,径直出了厢房。 门被重新关上,老鸨朝他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轻飘飘地叹了口气,眸中意味不明。 …… 大约半月后,我随母亲至承念寺祈福。小沙弥替我们安排了住处,寺里此时已过了早课,我便携了兰枝春初两个到山寺后的林子里散心。 今日日头尚足,难免照得人晕乎乎的,林子里不同,树荫遮蔽下凉风习习。 眼前不远处有一座凉亭,亭中石凳石桌俱全。我们放了东西吃食,坐到亭中歇息。 远处寺内钟声绕梁,青烟袅袅而上。 “姑娘,今日夫人拉着你去佛前祈福,你祈的是什么愿啊?”兰枝撑着脑袋,眼睛闪闪的,“不会是婚期提前,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我瞧她越说越偏了,脑子里估计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好说的东西,于是用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淡淡道:“你在想什么呢?我自然是祈愿国朝风调雨顺、爹娘平安之类的,怎么会那么不害臊,求愿这种事情呢?” “哪里就是不害臊了!”兰枝塞了口糕饼,又递给我一块儿,“哪个姑娘不希望嫁到一个如意郎君呢?更何况我们姑娘这般知书达礼,和镇北王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有何说不得的?” 春初摇摇头,和我相视一笑,“你啊,糕饼也堵不住你的嘴。姑娘想什么我们这些做婢子的怎么能问?姑娘自有打算,你也别瞎操心了。” 兰枝朝她比了个鬼脸,还是乖乖闭了嘴。 过了会儿糕饼吃得差不多了,正是乏闷之际,兰枝却从袖中取了本封皮的卷本,轻轻推到我面前。 我不解,试探性伸手将那书揽过来,拿在手中观看。那封皮上未写字,只有翻开才知道里头究竟写的是何内容。 我好奇着翻了两页,忽而面色发红,将那书反着拍在桌上,原以为是什么新奇的话本子,没想到居然是写我和镇北王的戏文,内容还稍微有一点不好开口。 兰枝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眨巴着眼睛瞧我的神色,似乎很期待。 “姑娘,现在您和镇北王的事情可是在京里传遍了,大家都很看好这门亲。”兰枝稍缓了缓语气,有些欲言又止,“其实……婢子觉得您也不是不喜欢镇北王的,上次在宴上婢子瞧见您看他看得出了神呢,可为何镇北王明里暗里差人送书信果子之类的来,您也只是拘礼谢过,不作其他回复?” 我垂着眸,心中又何尝不是矛盾呢? 只是我真正的家早就没了,借着这个三姑娘的壳子才活到了现在,皇家里的婚事,从来都是利益的交易,而非只是儿女之情这般简单。镇北王喜欢的从来就不是宋阿市这个女子,他喜欢的只可能是那个可以作为筹码或棋子宋家的三姑娘。 我虽不知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为何要放弃而来选择我,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 工部侍郎……他想做什么呢? “姑娘?”兰枝看我发愣,喊了我两声,我这才缓过神来,朝她笑笑。 “喜欢的,只是镇北王天之骄子,我觉得有些忐忑罢了。” 兰枝听我如此说,立刻急了眼,拉了拉我的手,用极温和的语气同我说话:“姑娘不要妄自菲薄嘛,镇北王放着那么多世家小姐不娶,点名要求娶姑娘您,肯定是真心喜欢您的。您明年开春嫁到镇北王府去,必定往后的日子只有好的没有坏的,兰枝心里也高兴。” 我拍拍她的手,轻点了下头,“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心中暗祈祷,不求今后日子如何富贵,只求平淡些再平淡些…… 晚些时候母亲着人来寻,说是饭已备好,叫我回去一同用饭。 我正要走,左脚方才踏出亭外一步,忽而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撕裂而过,一支冷箭自眼前袭来,我下意识躲闪,那箭不偏不倚就正好射在了亭子的木柱上。力道之足,可见一斑。 “实在不好意思啊,小娘子。” 那声音自我远处传来,清脆响亮。然而不必细听,便知是个女儿家。 她腰间佩玉,那玉成色极好,形状样貌似乎是去年由大余进贡而来的,宫里用着这玉的除了皇后娘娘也就只有一人了。 京中世家女子多娴静端庄,这般不羁,除了当今陛下的小女儿郑韶华,应是无旁人了。 我起身福礼,道:“见过公主。” 她眼中一丝错愕尚存,然而很快便明白过来了,冲我笑笑,抬手将我扶起来。 “娘子有些身手,不知是谁家的女儿?” “工部侍郎宋允正是家父。” “哦,原是宋娘子,幸会。”郑韶华揽上我的肩膀,我未想她会如此,稍微显得有些局促。她却没察觉,依旧维持着方才的样子。 “方才是我失手,幸亏你反应快,不然我可闯祸了。” 我摇头,没有说话。 “害你受了惊吓,我将这玉赔你如何?”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公主当真是受尽了宠爱,这玉也轻易赠人。 “不必了,并未发生什么事,就罢了。” “你怎的这般局促?我与你有缘,认识一下如何?” 方才未注意,头次在此地碰到公主难免有些不适应,这会儿放了心,才有闲情去瞧她的模样。 她生得好看极了,一双丹凤眼,紫衣玉冠,眉眼锋利如刀刃,微微蹙起。腰间佩玉,下缀流苏,明媚如春光乍现,无绊无羁,潇洒自如。 瞧她年岁,大约长我两岁。 “能和公主认识,是妾的荣幸。妾在家里排老三,姓宋名阿市。”我坦然答道。 她松开了手,开始上下打量起我来。 “阿市,我这么叫可以吧?” “但凭公主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她点头,“阿市,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以后京里本公主罩着你!哎,听说你和张子敬定亲了那是不是可以以后常常进宫里来,到时候一定要来我这里玩,我带你好好逛逛。” “嗯。” 她前前后后同我聊了许多,话头止不住,我也一一回应,不知不觉便走回了寺庙门口。 “阿市,我与你一见如故,觉得和你很是投缘。明日寺外三里地我要办场马球会,届时你一定要来给我加油助威啊。”她一脸骄傲模样道。 又是马球会……我回想起上次因为为了躲着张子敬辞了的那场马球会,到现在还后悔莫及,要是当时脑子没有抽风和母亲姐姐们一道去了,也不至于会半路碰上个避而不及的镇北王。 “好啊,明日我一定来。” 她见我答应,脸上的笑意也愈深,“那便说定了,到时我派人在门口等你,你千万不要爽约了。” 得到我肯定的回复,她这才放下心来,与我挥手作别。 她背影渐远,待完全消失不见,我才顺着寺庙的台阶一级级走上。 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只觉得右眼跳个不停,听大人说右眼跳灾,恐怕明儿不会太顺利。 为您提供大神 不吃星星啦 的《嘉成三十载》最快更新 7. 第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第八章 翌日清晨,我按照约定去了马球场,去时场上已经来了好些世家的公子和小姐们,女宾们在看台上暂歇,而男宾那处已经开始约好上场比赛了。 此处倒有不少熟面孔,一会儿看见了免不了要客套几句,恐怕会耽误时辰。我不想招摇,便绕过场子先去了郑韶华的帐子。 她此时人不在,倒是安排了女使过来迎我。待进得帐子,我才发觉自己对于这位公主的想象还是过于局限了。 她虽是女子,可帐子却丝毫不似我见过的世家小姐那般奢华,恨不得装点得嵌几颗珍珠上去才肯作罢。 她帐子里几乎没什么摆设,简单干净。只有一些打马球需要的物事,然后便是一桌一椅,桌上连些做法稍复杂的糕饼也不曾有。 我听闻她是陛下最喜爱的公主,从小就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原想着她应当骄纵跋扈,和话本子里的那些小公主一般,整日里只需要享受侍奉,更甚一些大概还会想想怎么偷偷溜出去找乐子,然后被陛下发现,着人找回来,不情不愿地骂骂咧咧。 不过自昨日在林子里见着她,倒也确实让我意外了,她为人有礼,又活泼热烈,想必应当是很好相处的。 我正想着,帐子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了,然而进来的并不是郑韶华,而是一个不大认识的娘子,看起来容貌平平,周身打扮却是华贵。 她也注意到我,扬着下巴从上到下将我看了一通,才道:“这是何人?” 领我进来的女使见了她仿佛极害怕,忙低头应道:“回娘子的话,这位是工部侍郎宋大人家的三姑娘,是公主邀请来的贵客。” 我从未见过她,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娘子。” 她捏着帕子,仍旧是打量了我一番,又不知是因为什么,忽然间笑出了声来,“哎呀,原来是王妃姐姐!” 我一错愕,尚且不能缓过神来。她方才称我为“王妃姐姐”,我明明还未过门,若是让人听得了,只怕要参我个不知羞耻的名来,虽说此刻只我三人在场,可难保不是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为妙。 “娘子说笑了,妾与王爷还未行夫妻之礼,现下如此称呼怕是不妥。”我走上前,“还未问及娘子姓名,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她掩嘴轻笑,“想来是姐姐你不常出来走动,未曾见过妾。妾母族姓章,在家里排行老二,被唤作章明秀,姐姐可以叫妾明秀。不过以后咱们是要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慢慢认识也未尝不可。” 听她这话,我才有些明白了她方才的所作所为。张子敬上殿求娶时陛下是当着众人的面许诺封我为镇北王正妃,原以为此事落了幕,谁知道之后章贵妃凭开国初期两姓长辈曾许的亲事为由恳请陛下将其表妹赐给镇北王做侧妃,陛下不愿违背许诺,便允了。 此事原是宫里流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我无意与她多费口舌,于是先一步将话题扯了过来,“娘子也是受公主相邀过来看马球赛的吗?到时候咱们可以结伴一起,岂不热闹?” 她仿佛也听出了我的意思,倒没有多说什么,“是啊,妾与公主年少相识,此次也是应她的邀来的。” 她环顾四周,挥手示意那名女使退下,而后悄然附身过来,在我耳边道:“姐姐可知道今日马球会王爷也来了?妾方才在马厩附近瞧见了王爷和陆郎君,他俩一向搭档,通常只要是他们俩在场,胜负便不需猜测了。” 我没想到张子敬也在,若早知他来了,我又怎么会过来参加这枯燥的马球会?往常都是走个过场就回帐子里休息了,这次受公主邀请,恐怕没那么快脱身。 虽不知她为何要将此事告予我,总之我与她所求并不同,也无意同她争什么王爷,想必她应当…… “姐姐!”她仰着头望我,眼神清澈,“一会儿妾想好了要去偶遇陆公子,但是不想显得太刻意,你可不可以陪我一道去?” 陆公子?陆尚文?不应该是张子敬吗?她方才说那话按照话本子里难道不应该是跟我示威来的吗?搞了半天,她不喜欢张子敬?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好不好嘛姐姐,反正你也可以借此机会亲近王爷啊,一举两得。” 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真的不想看到张子敬啊! “好。” 我习惯先想后果,只说现下如若拒绝了她,却不知道她秉性如何,将来她平白无故恼怒我没帮她,想必有得折腾。左右兰枝那里有面纱,偶遇而已,说不了几句话。 她欢呼雀跃,就差没把我抱起来转两圈。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他们应该还在马厩附近,咱们偶遇完回来如果韶华要说什么闲话,妾替你拦着。”她眯着眼,“不过她很好说话的,应该不会怪你……怪我们的。” 我被她拉着走出去,一路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不过临走前跟兰枝要了块面纱,张子敬总共也就见了我那么两次,再加上我今日的衣着和往日也有不同,他应当认不出我。 远处马厩边上果真站了两个人,一黑一白。着黑衣的是陆尚文,他身材高挑,面容倒是像极了话本子里常写的小书生,就是那种一看就觉得很好骗的样子。 张子敬在他左侧,着了一身白色衣衫,不过那衣衫并不适合打马球,似乎拖累。 他先瞧见了我们,目光从陆尚文身上移过来,不过大概是先认出来了这位小侧妃,于是开口同她打起了招呼。 “明秀,来看马球?” 他站在阳光下朝这边挥手,即使是阴影面,也叫人不自觉地想多流连几秒。他长得好看,年纪也尚可,然而少年意气用在他身上却并不妥当,因为他的眉眼里总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稳重,与他个人的气质略显冲突。 不过这一缕老练,倒是叫他藏得不错,看起来与旁人并未有太大差异,只是每当我想起上次在岸边看见他,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和他想出来的搭救我的法子,就觉得实在可爱得很。 虽然,我骂他“登徒子”他也就这么受着,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但那张嘴实在是显得有些多余了。 “是啊。”她眼珠子一转,假装才看到站在一边的陆尚文,轻轻笑着,“陆郎君也在?幸会。” 幸会,听起来像是第一次认识,不过只有章明秀自己知道,她的目光实则已经在他身上流连过千万次了吧。 陆尚文回礼,“早听闻章家的小娘子活泼大方,今日一见,倒真是印证了。” 我不敢抬头,即使知道自己脸上戴着面纱不会叫人轻易认出,心里还是不住打鼓。若是方才没有条件反射答得那么快,这会儿子应当也不用这般尴尬了。 先关注到我的是陆尚文,他瞧我眼生,又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便询问道:“这位是哪家的娘子?瞧着有些拘谨。” 我心猛跳了一下,勉强压低了声音,镇定着朝他福了福身,答道:“妾是明秀的朋友,家里只是个做生意的,没什么名头,郎君没见过妾也正常。” 我原以为他不会再追问什么了,便偷偷松了口气。 然而事实往往不遂人愿,明秀朝我这边抛了个不解的眼神,说好了互惠互利一举两得,她倒也是个实诚人,见我扯了谎,一咬牙狠心要帮我一把。 “姐姐,你如何这般谦卑和顺?工部侍郎,多大的官儿啊,千万不要妄自菲薄的!” 我:…… 张子敬倒像是早知道了一般,面上还算平和,陆尚文就不一样了,他什么也不晓得,只听见“工部侍郎”这几个字,明显愣了下神。 “你是宋家的姑娘?是哪个姑娘呢……” 我扯着衣角,不敢答话,这会儿想刀了自己的心已经升到了极端,我干嘛要为了躲张子敬那厮扯谎啊?怎么就忘了边上还有个没协商一致就拉出来的小组宗,谁知道她会…… “她是宋家的三姑娘,本王未过门的正妻。” 他不紧不慢,一字一句缓缓道来,还特意拉长了尾音,仿佛是在提醒我一般。 “别看了,又不是你家正妻。”他作势捂了陆尚文的眼睛,随手拉过我朝后边走去。 “本来也没打算打马球,陆郎君另寻一位搭档好了。”他贱兮兮地指了指站在陆尚文身边的明秀,“章小娘子马球打得极好,我看你倒可以同她搭档。” 章明秀笑靥如花,面上仍有些羞涩,眼睛却未从陆尚文身上挪开半步。陆尚文愣在原地,不知作何感想,那么大一个马球搭子,就这么被人撬走了?不是,是把人家姑娘撬走了…… 我跟在张子敬身后,手心的温热还未散尽。 他方才其实并没有一直拉着我,马球场上人多眼杂,我们毕竟还未成亲,他也是知道的。于是刚拉着,过了这一段便松了手,只嘱咐我跟着,自己则走在前面引路。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又担心一会儿公主找不见我会不会恼,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王爷,妾同公主约好了不敢离开太久,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妾听着。” 为您提供大神 不吃星星啦 的《嘉成三十载》最快更新 8. 第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第九章 他脚步跟着停了下来,回首望我。 我有些忐忑,原想着他会说些什么,哪怕随意客套两句也好过现在两个人面面相对。可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倒是也将我打量了起来。 “王爷在看什么?” 他似乎被我拉回神,一双眼睛好不容易才从我身上移开了,却是令我不曾想到地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笑声爽朗,却透着一股不可言明的戏谑。 “三姑娘,自本王第一次见你开始,你一直都穿得体面正式,难得见你穿这样干练的衣裳,一时间竟觉得认错了人。” 我低头去看身上的衣裙,平日里为了端小姐的架子,衣裳首饰都是精挑细选,半分不敢懈怠。自昨日见了郑韶华,她那一身骑装甚是好看,就连我也心生羡慕。 我常被管束,深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然而今日打扮全然是我自己为了模仿她的私心罢了,即使我马球打得不好,也想纵着自己任性一回,试试不一样的打扮。 然而我是不敢让母亲她们看见的,母亲平日断不喜我来这种场合,即使是来了,也只肯让我在看台上面休息。 我不会加入他们去打马球自取其辱,但这身衣裳,我想尝试。 “王爷想来不是来跟妾讨论衣装的吧?” 他不想我如此开门见山,似乎愣了下,可还是很快地转换了语气,“是啊,本王今日其实是想请三姑娘你帮个小忙,事成之后本王会答应你一个要求,什么都可以。” 他说得轻松极了,毫无压力的样子倒是让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堂堂镇北王殿下,无所不能的北境战神,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一个弱女子帮忙的呢? “王爷请说。” 他作势咳了两声,道:“早年陛下出征的时候俘获了一位前朝将领,原本打算招降这位将领,可他倔得很不肯接受招降,陛下动了怒打算将他斩首。当时他底下尚有一女,名唤林容。后来不知是谁私放了此女,让她逃了至今没找到。” 他转头看向我,那眼神既像是在猜疑,又像是笃定了之后的印证。 我这才明了,他平日里见我眼神纵使温和得如清风明月一般,显然是有意要营造一个翩翩公子的设子,若是寻常姑娘家,估计早就七荤八素,任他问什么都会诚实道来了。 然而这会儿想必是胜券在握,连装也记不得装了。 他既问了这个,显然是笃信我知道些什么,故意引我说出来。其实他想得不错,我确实知道当年的实情,因为自当年林将军从乱党手上救下我的时候,就决定了我此生必然要与林家的事脱不了干系。 林家待我有恩,为了报这恩情,当时在狱中的时候爹爹冒着砍头的风险私放了林姑娘,到最后连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可是最后林姑娘还是死了,我没能将她平安送出京城,还让她流落到了红袖招那种地方,那个老鸨……也不是人。 “三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挥手在我眼前扬了扬。 “妾不知道王爷说的事情,要查守将女逃跑之事,王爷何不去问大理寺?我一个弱女子,这些血腥事儿自然是扔得越远越好,又怎么会去了解那么多?”我往他身前挪了一步,“王爷今日很奇怪,为何问妾这种问题?” 他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眉头微蹙,与方才又有不同,不过我可不想给他想明白的时间。 我们站得偏远,边上又有空帐子掩护,这四顾无人的,也不担心叫人听见。方才他逼问我好些,这上风也不能全让他一个人占了。 我探手扶在他袍身上,素手游离处尚能察觉到他明显一僵的身子。 我捏着调子,学着那些府里唱曲儿的姑娘们,软声道:“那些个事情妾不懂,妾一个女儿家,每日眼中心中有的什么,王爷难道不知道吗?” 他似是被我方才的举止吓到了,连抱着手往后退了两步,神色也显得慌乱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样子就像是突然被投喂还没能放下戒心的小流浪猫。 我想他大概觉得我会是个唯唯诺诺的闺阁女子,同那些世家小姐一般温声和气的,绝不会有这样放开的一面。 如此,便更有趣了。 看他神色,很没经验的样子,倒像是个纯情的。 “王爷,妾平日里可是日日算着婚期,等着王爷来娶妾回王府呢,可是你怎么……这般躲着妾?也不曾抽些时间过来看看妾?” 我在心里作呕,默默为自己的演技惊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知羞的话?张子敬现在估计为了自己贸然求娶的事后悔死了吧。 他抽着面皮,怔怔站在原地瞧我,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本王上次见三姑娘的时候,三姑娘似乎和今日大有不同……” 我一拍手,佯作坦然道:“在外人面前妾不大放得开,怕惹闲话。可如今只你我二人,王爷又是妾的夫君,妾自然就对王爷你坦诚相待了。” 我在心中暗笑,就是要吓到他才好,最好能凭着今日一见把张子敬吓到陛下那处去,向他讨一纸退婚的旨意来才好,这样我也就不用猜来猜去他求娶我究竟为何了。 “哦……原来如此。”他刮着下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看来三姑娘是个直接人,那本王也就不必费尽心思演什么正人君子了。其实本王自上次见过姑娘以后就一直茶不思饭不想,可是奈何公务缠身,没能抽出时间去瞧姑娘。这样吧,三日后本王事少,便携礼物登门拜访如何?” 嗯?登门……拜访!搞什么啊,我目的是希望他可以知难而退,怎么我都这样了,他反倒还愈发靠过来搭理我? “就这样说好了。”他抱着手看我好一会儿,一副得逞的模样,“对了,本王待会儿正好也要去见公主同她说些话,咱们一起走如何?” 我慌忙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妾一会儿要先去找明秀,暂不回公主那儿。” 我们方才过来的时候较早,应当没人瞧见,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若跟他一道出来,恐怕又有不少小姐要在背后议论纷纷了。 我倒是不在意,只是不想姐姐她们担心罢了。 他似乎也看出来我是故意的,眉头稍微松了松,不急着拆穿,只是爽朗一笑,道:“好啊,不过三姑娘你方才还说对本王思之如狂的,这儿没人,你不想表示表示吗?” “表示?王爷想要什么表示?” “比如拉个……” “拉个钩?那是小孩子之间约定的把戏,王爷这么大了就没必要与妾玩这个了。”我先一步打断了他,不管他方才是不是想说拉手这一类的话,总之我是不可能应承下来的。 “不是,本王的意思是……” 我朝他福了福身,“王爷明日来不必带什么礼物,心意到了就好,正好父亲母亲也念叨着这事儿,到时可以一起吃个便饭。妾还要去找明秀呢,就先告辞了。” 他伸了伸手,仿佛还想要拦下我,我便趁着这间隙,自他身侧快步溜走开了。 若待会儿叫他回过了神,要走恐不容易。 翌日午 今日阳光甚是温和,连着几日的艳阳天,人都要晒化了。好不容易碰到这样好的天气,若是辜负了岂不可惜? 我命兰枝她们将我常用的藤椅搬了出来,就放在廊檐下面,这般坐在院子里读书,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看书也更看得进去一些。 结果不到半刻,春初将我摇醒,我看着脸上迷迷糊糊被放上去遮阳的《女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姑娘,张郎君在院子外头等您,说是有话要同您说。” 张秀才?他前两日不是同他父亲走了吗?怎么今日又回来了? 我觉得手臂有些酸胀,便起来活动活动,听兰枝说我方才睡得好香,还打呼噜了。若不是外头来了人,她是不忍心把我喊醒的。 我深谢她还记着喊醒我,不然一会儿我睡觉打呼噜的事情就该被张秀才那个大喇叭传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万一还让张子敬那厮知道…… 我赶紧拍了拍脑袋,怎么又想起他来了?真是遇到他就准没好事。 “快去请他进来。” 我粗略理了理衣裳,又将放在桌上的茶水喝尽了,等兰枝将人领进来,我才看清了他。 他今日的装束倒是淡雅,只着了一身月白的袍衫,头簪花,腰间还缀了一条白色的流苏束带。他进来时脚步轻快,踏得我的石子路“哒哒”响,这声音对于刚醒过来的我来说很不友好。 要是可以把他赶出去就好了…… 我正要开口迎他,他却扬手示意我坐下。 “姐姐,我有事求你。” 他并不卖关子,而是对我直言,想来他所求之事还挺急迫的。 “说说看。” 我虽与他不太熟,可是他先前不收银子同我算过两卦,还寄住在我家两日,若力所能及,理应要帮忙的。 “我想求娶一个人,我爹不肯。” 为您提供大神 不吃星星啦 的《嘉成三十载》最快更新 9. 第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章 来的路上他同我说明了大致情况。 原来他的这位心上人自从被发现与他的私情后就被家里人用麻绳捆了囚在后院,这几日好不容易才松了,不过还是没办法出来。 他想给他送点吃食点心,怕他吃得不好,糟践了自己。 他将我拉到一处别院的围墙外,那院墙不高,若是底下有个人垫着,应当能够看到别院内的景象。 不过这种事情我并不敢做,且不说此处虽然不常过人,可若真叫人瞧见了,过不了两日,我私会外男翻人围墙的英勇事迹就会传遍整个盛都。 而这个嗾使我前来一观心上人的幕后主使,顶多挨一顿骂,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姐姐,我在底下托着你,你上去看看如何?” 我连连摆手,并试图向他解释清楚这样做的利害关系,可是他显然没有在听我说话,仍旧一意孤行。 “放心吧,我叫小厮在口子放哨,来了人自会提醒我们,到时候我再把你放下来,咱们两个就装作是出来散心的模样,不会有人起疑心的。” 他勾勾手指,示意我凑近一些。 “姐姐,我的心上人可俊俏了。” 瞧他一脸痴醉模样,我直接老脸一红,退出了几步。 我当然不怀疑他看人的眼光,只是他这个心上人有点过于神秘了,万一是什么骗子,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这处别院我从未来过,也不熟悉里面住的是哪家千金,贸然打扰……” “不是千金!他和我一样,是个意气风发的俊俏郎君。” “什么?你喜欢的人是个男子?” 我瞪着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这样的事情在盛都虽然不算少,可正经人家却比较抵制,所以大多有两情相悦的男子,都会私奔到外地去生活。 他不会也在打这主意罢? “姐姐,麻烦你踩在我肩上,稍后我会引他出来,你将食盒递给他,顺便瞧瞧他。”他挠着头,不敢看我,“我想你一定也会觉得我俩很般配。” 般不般配的再说,既然已经来了,转身就走好像也不地道。 再加之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很想看看让他如此喜欢不惜违逆家里意见的人,是何等的风姿。 能不能解决问题都是后话,不过俗话说要对症下药,我也得先把情况大致知悉一下,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好,不过妾平日里做事向来守规矩,此番是看在郎君曾帮过我的情面上才帮忙的,出去了……” “出去了我绝不乱说,姐姐放心罢。” 他似乎有些高兴,也对于我这种人前人后不一样的作风表示深深的审视。 受不了他灼热的目光再继续盯着我,我只能催促他快些蹲下来。 我手里拿着食盒,重心有点不稳,摇晃着攀上了那堵围墙。 里面的院子不大,庭中栽了一棵桂花树,树下放置石桌一张,还有石凳一副。 一口水井,空了的木桶潦草倒在一边。 木盆里还有未洗完的衣服,想必主人只是进屋去取什么东西了。 不过这大白日的,房门却紧闭着,还有隐隐的咳嗽声传出。 “你的意中人可是有隐疾?” “是有一点儿,不过不是很严重。” 我略点了点头,为他们不离不弃彼此照扶的爱/情故事折服。 “姐姐,说起来似乎你还见过他的兄长呢。” “哦?你怎么晓得?” 他颊上红了一圈,笑着说道:“他的兄长就是坠马那日救下我的鲁莽鲁郎君。” 回想起来,记忆里似乎确实有这个人。不过当时隔得太远,他又是背对着我,所以我对他的脸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 不过那日真是惊险,要是没有那位郎君,这小子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呢。 说话间,屋里已经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身材高挑,着一袭青色袍衫,面上用纱围着,看不清真容。 “出来了。” 虽说方才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可是现在真的要面对一个外男,还要同他说话给他递送餐食,又不觉开始紧张,手心也发汗了。 “那位郎君……” 我开口唤他,他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双乌青的眼无神地望向这边。 良久,这才发现了在墙边上的我。 “娘子是……”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同他讲述我的身份,但这些似乎不重要,他只需要将我手里的餐食拿到,便算是完成任务了。 我往上攀了攀,朝他摇动手里的食盒,“我受人之托,给你送点心来的。” 他一怔,仿佛猜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有劳娘子了,稍等。” 他移步朝这边走过来,站在了墙角边的一处大石头上,那石头好像是刻意放在那里的,兴许他们二人也借着此处互诉衷肠过罢。 然而还未等他接过我手里递出的食盒,一个人突然出现,打断了这场交易。 “娘子好兴致,我撇下军中的事务过来见你,你倒好,在这里翻墙给别的男子送餐食。” 这个声音的主人我再熟悉不过了,除了张子敬那个说话阴阳怪气的,还能有谁? 我回头去寻放哨人的影子,他却早已经不见,想必是被张子敬的下属抓着押在巷子口了。 察觉到义兄炽热似火仿佛下一刻就要提刀杀猪的目光,张秀才托着我的身子也不自觉抖了抖。 双方无奈尴尬对视,场面一度和谐。 “哟,秀才也在?我记着出来的时候你爹正满大街找你,样子急得很。”他面无表情地朝这边递了个眼神,“怎么还在这里?” 此话一出,却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张秀才如释重负,而我,已经莫名生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平淡感了。 “哦哦,我真是糊涂了,怎么能让我爹到处找我呢?真是丢了他老人家的面子,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聊啊。” 他临走前还不忘拍了拍我,在背后给我比了个大拇指。 而这些全都被张子敬看在了眼里,他那心领神会的表情,让人觉得莫名的不自在。 张秀才平日里不见得有多大的潜力,如今倒是逃的比兔子都快,连头都不带回的。 我听到墙后边的脚步渐渐远了,想必那位兄弟已经识趣的离开了战场,这让我倍感欣慰。 张秀才,你小子真有福气。 他屏退身后跟随的侍从,缓步朝这边走过来。 眼神却如从前一般温润和睦,没有半点怒意。 我手里还有未递出的食盒,被他轻轻接过打开来看。 不得不说张秀才真是有心了,里面的食物热菜凉菜都有,下两盒都是点心,而且形状都颇有些让人误会。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这事完全是张秀才的主意,只要他问,张秀才也绝对不会撒谎,把脏水泼在我的身上。 不过若是他成心不问,要拿这个误会说事,我也没有办法。 毕竟因为想八卦答应了帮张秀才给心上人送食盒也是我自己决定的,所以无论怎么说,我私会外男的事情也是事实。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俗语说好奇害死猫也算是在我身上真真切切地展现了一番。 “我竟不知,娘子有这样的手艺。” 他取了一块放在嘴里,若有所思地嚼了起来。 起初是没有什么异常,可嚼到一半,他忽然面色沉重的望着我,“糖是不是放的太多了?有点腻得慌。” 呵,果然又是张秀才的锅,叫我这个怨种背了。 “王爷误会了,这餐盒里的吃食并不是妾做的,也不是要用来私会……私会外男。” “哦?居然有内/情?娘子不妨展开说说。” 他悠闲的样子就好像这里马上要搭个棚子开始唱戏,他就是个看客,静静地看着台上的尽心演出。 不过无论他怎么想,这盆子都不能扣在我头上。 我开口想向他解释,可刚一开口又觉得不对,我何必向他自证什么清白? 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一早就是知道内情的,现在说这些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捉弄我罢了。 “总之不论王爷是怎么想的,这事你看到什么便就是什么,我无从解释。” 我也并不怕他在心里怎样想我,只是这事不能被他曲解到我父母那里去。 我还要接着说什么,却再一次被他给打断了。 “娘子这么着急跟我陈述这些,是担心我说什么出去叫人误会?” “王爷早就知道事情的头尾,若真要闭着眼睛说些叫人误会的话,妾也不得不认。” “所以在宋娘子心里,本王便是这样一个喜欢玩弄人心威逼利诱之徒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汹涌,然而还没溢出来,便被笑意掩盖得无影无踪了。 “是。” 在我心里他没有明确的定义,从一开始的赐婚到校场再到马球会,每一次在不同的地方遇见他,仿佛是写好了的剧本一样。 他在谋划什么,这些东西是否和侍郎府有关系,都无从得知,可是他却在一步步地认识我。 就好像你走进了一片黑暗里,你想摸清前路,在漫漫迷雾里找到出去的路,可是周身的黑暗,会比你先见识到你心里的恐惧。 张子敬就是这片黑暗,而他的筹划也许就是那团要困住我的迷雾。 为您提供大神 不吃星星啦 的《嘉成三十载》最快更新 第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