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师》 第 1 章 第一章 迟铮在跟一个人,已经大半个月了。 这十来年间,遇见的人有很多,相似的感觉有很多,每次都落空,每次都失望,迟铮已经能泰然处之了。 就算这个人也不是他,也没什么。迟铮能马上动身去找下一个。 不至于再同数年前一般,每次扑空后都怨气绕身搅得方圆几百公里不得安宁。 即使这次,是他的预感最强烈的一次。 偏偏岑天河那个白痴被绊住了脚,未能及时赶过来。 迟铮坐在教学楼二楼朝外的窗台上,打量着眼前被学生挂在窗棂上的喂食器,飞来觅食的鸟儿惊异地看他一眼,谨慎地避开了。不远处操场上几个老师看见鸟儿今天频频靠近喂食器却不敢靠得太近,正疑惑地讨论着。 他们看不见迟铮。 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时候,迟铮是可以不被发现的。 迟铮是个灵师。 生前执念极重的人,死后会化为“灵”。这些灵中,极少一部分灵力异常强的会化为灵师。 灵师又分赤灵和白灵,这区别和灵师生前的执念有关。 一样的是,他们都在寻找那个让自己执念重到死后化为灵师的人,即灵师的“解铃人”。 不同的是,赤灵报恩,白灵寻仇。 迟铮和他的便宜舅舅岑天河在十几年前死于同一场意外,都化为灵师。和岑天河不一样,他是白灵。 化为灵师后,只要不作死,做好被分派的任务,基本上就是不老不死了,如此便有了漫长的时间,去解决自己生前的那份执念。有恩报恩,有仇寻仇。 灵师的任务也很简单,守护生灵,祛除怨灵。 身为几百年来灵力最强的白灵,即使接手的任务往往不轻松,对迟铮也造成不了什么困扰,唯一麻烦的就是,他要找的人,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这十来年,迟铮只能一边推算着那人转世的年龄一边大海捞针。 按时间算,那个人今年应该十九岁了。 迟铮身后宽敞的大学公开课教室内,第七排靠窗数第九个学生,千途,就是迟铮最近的目标。 年龄对得上,生辰对得上,无父无母……这六亲缘薄的孤煞命也对得上。 最重要的是,刚找到千途时,这人身上稀薄的灵力让迟铮有种熟悉的感觉。 太像了。 不过迟铮到底是成熟多了,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他从未在千途面前现身,跟了那么久,也没细看过千途的眉眼。 没确认之前,迟铮不会同对方有任何牵连。 同之前无数次一般,迟铮等待着便宜舅舅岑天河找来,做最后的确认。 灵师要找的人若已转世,再要寻人,需要一件那人前世的随身物品,用上面残存的灵力来进行对比。迟铮要找的人只留下了一个空白笔记本,而迟铮身上怨气太重,他怕自己污染了笔记本上稀薄的灵力,一直交给身为赤灵的岑天河保管。 半月前迟铮就联系过岑天河,按时间算,今晚岑天河应该就能赶来了。 下课铃响了,迟铮跳下窗户直接落在教学楼一楼的大门处,静静地等待千途出教学楼。 其他学生多是三三两两,只有千途,永远是一个人。 据迟铮观察,这人性格很好,开朗,事儿少,也挺大方。 篮球打得可以,棒球玩得也不错,短短半月中,他没和任何人起过冲突,别的同学对他也很友善。 但仅限于此。 这半月,迟铮看他和谁都是止步于点头之交。 前几日开学那天有人同他表白过,也没见他同意。 千途并不住校,他的房子距学校很近,每日放学后都是步行回家。 千途身上多多少少有些灵力,为免他在自己做确认之前就不小心被什么恶灵吃了死掉,迟铮这段日子经常跟着他。 迟铮不远不近地跟在千途身后,跟着他去了超市,看着他仔细地挑选食材,看着他结账,看着他拎着食材继续往住处走,然后看着他进了家门。 灵和灵师不现形都是无法进有人住的屋子的,迟铮轻轻一跃跳到了这栋老别墅的屋顶上,坐了下来。 天色渐黑,不多时,屋子里传出了煮饭的味道。 这个人每日三餐大多数是自己来做,但凭着气味来判断,应该仅限于“能吃”。 千途显然并不擅长于此,但他很少叫餐,也不在外面吃。 人进了屋子,基本上就没什么危险了,迟铮正想着要离开一会儿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岑天河。 半小时后,岑天河匆匆赶了过来,也跳到了屋顶上。 岑天河生前虽然是迟铮的舅舅,不过也只比他大几个月。俩人同龄,死后化为灵师保持着当年的容貌,都还是二十刚出头的模样。岑天河和迟铮长得有些微相似,不过看着要纯善得多,即使颈部左侧有一道疤,看着也不让人觉得可怖。 “抱歉抱歉,两个恶灵,缠着一个孩子……实在是不好收拾……”岑天河风尘仆仆,满眼疲惫,但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笑意,“没有你,我自己处理恶灵还是太吃力,周旋了好久,最后麻烦了当地一个灵师才——” “笔记本给我。”迟铮打断岑天河,“叫你过来不是找你聊天的。” 岑天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天已经黑透了,大学城附近很安静,岑天河闭眼一秒,在寂静夜色中感受片刻:“……确实像。” 迟铮冷冷道:“给我。” “不急这一会儿吧?”岑天河勉强笑了下,“迟铮……不管如何,我以前是你的舅舅,至少曾经血浓于水,我……我想问你几件事,行不行?” 迟铮并没有好心情同岑天河叙旧,在岑天河说到两人“血浓于水”时,他身上怨气越发重。迟铮看着岑天河,问:“记不记得,你上次对我叫外甥,我做了什么?” 岑天河摸了下颈侧的疤痕,讷讷。 迟铮左手缓缓汇起一股白光:“岑天河,你该不会觉得我是在求你吧?” 为报恩而化的赤灵在怨气缠身的白灵面前实在是不够看的,迟铮并未靠近岑天河,岑天河已觉得自己溺水一般不适,本就憔悴的面庞更显苍白。但挂念着两人生前血脉相连,他还是忍不住道:“我只想再提醒你一次,迟铮……灵师不能杀人,白灵也不行,不管多强大的灵师,杀人后都会即刻灰飞烟灭,也没法再转世,多少白灵都是死在了寻仇上,你……” 岑天河和迟铮生前虽没见过几面,但他实在是想不透,迟铮一个一帆风顺长大的少爷,到底是出过什么事儿,让他怨气大到化为白灵寻仇十几年,对方都死过一次转世投胎了执念还这么重。 “咱俩还活着的时候,你对我……其实算是友善了,不管你怎么想,我一直念着你的好。”岑天河此刻说话都有些吃力,断断续续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的系铃人,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岑天河话音未落,迟铮身上的怨气倏然又重了几分。不远处树上睡着的十几只鸟忽而受惊,扑棱棱飞了起来,逃也似地飞远了。 岑天河站着都艰难,他索性坐了下来,费力道:“迟铮,你还记得吗?十年前,我问你,如果你找到你的系铃人,你会怎么样,你当时说、说……” 迟铮双眸渐渐化成白色,声音却依然平静,这段话宛若已在心中重复过一万遍一般熟悉。 “挖眼割舌,断骨抽筋。” “找个只有我能去的地方关起来,让他看不见说不出,永远永远没有自由。” 岑天河骇得牙关微微发颤:“那我现在再次问你,找到你的系铃人,你、你……还会……” 迟铮想也不想:“会。” 岑天河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脚下房子里年纪并不大的男孩:“他刚成年,以前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再说,就算不杀人,你对他不利一样会损耗你的灵力,你会加速失控,你会——” “他什么都不知道……”迟铮重复了一遍岑天河的话,笑了,“岑天河,你觉得你又知道多少?” “我确实不知道,我连你到底在寻什么仇讨什么债都没弄明白。”岑天河看着迟铮,几乎是哀求,“我想帮你,只要你肯跟我说……” 迟铮身上的戾气愈发重,自他身上弥散出来的不祥白光已经快将岑天河整个人包裹起来了。 迟铮半晌道:“情债。” 岑天河哑然。话一出口,诸多前尘往事一瞬间涌入迟铮脑中,扰得他头疼欲裂。迟铮已彻底没了耐心,待岑天河濒死一般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后,他给自己左手戴上一只能隔绝灵力的手套,从岑天河怀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 迟铮拿着笔记本跃到地面上。 同样的场景已重复过太多次,迟铮熟练地将笔记本放在地上,摘下手套,左手食中两指抵在笔记本封皮上,右手手掌按在地上。 两股白色荧光顺着迟铮两只手缓缓而出,穿过地上放着的笔记本后汇合在一起,继而向别墅蜿蜒而去,蛇一般绕过层层障碍,消失在别墅门缝后。 静谧之中,每一秒都是漫长的。 过了许久,没有任何事发生。 地上的灵力在迟铮的催动下继续抽枝扩散,藤蔓般快速爬满了整个院子,又绕上了整栋别墅,白色灵力曲折逶迤,四处寻觅。 但无济于事,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一向如此。 寻找已经转世了的人,本就是大海捞针。 被困在楼顶上的岑天河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他勉力爬起来,看着这骇人的荧光,正要提醒迟铮不要再损耗灵力做无用功折命了,下一秒,岑天河僵在原地。 一股微不可察的灵力顺着地上不祥又危险的白色荧光之路,自别墅内传了出来。 传出的灵力十分孱弱,它缓慢缠绕汇聚,好似一对蝴蝶翅膀,有些费力地朝着白色荧光中心翩跹而向。 越靠近,“蝴蝶”灵力在迟铮刺眼的灵力之中越几近消逝,终于,“蝴蝶”扑到了迟铮指尖,而后缓慢消失。 第一次,传回的灵力同笔记本上残存的灵力温和相触,而后化为一体。 两股灵力,一模一样。 迟铮指尖微微发颤。 他抬眸看向别墅。 第 2 章 第二章 翌日,迟铮再次出现在千途的大学。 和前些天不同,迟铮现形后手里拿着临时买的两本教辅书,混入学生里,自然而然地穿梭在教学楼中。 半个小时前,待千途吃过早饭离开家后,迟铮进了那栋别墅,翻找到了千途的课表。 很幸运,千途上午第一节课就是公共课,公共课大教室里学生多座位更多,迟铮进了教室,环顾一眼,瞬间在坐得半满的大教室里寻到了千途。 虽然已经警告了自己几万次要冷静,要克制,但看见这张脸,迟铮还是需要非常努力才能维持人形。 迟铮径直朝着千途走了过去。 千途一个人坐着,正低头翻看手里的书。 迟铮坐在了千途正后面,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为免麻烦,迟铮闭上双眼,避免被人看见他可能已经变白的眸子。 昨夜,千途灵力融合进笔记本的那一瞬,岑天河从楼上跃下来拼尽全力阻拦迟铮,但迟铮还是硬闯进了别墅中。 灵师和普通的灵一样,是不能不现形就进有活人在的房子的,硬要闯进去,普通的灵会迅速消逝,灵师则能多扛一会儿。 迟铮进入别墅后周身灵力被点燃般烧了起来,但他那会儿分毫疼痛也感觉不到。 迟铮径直走到别墅的二楼,在一间卧室里看见了已经睡下的千途。 迟铮慢慢地走到千途床前。跟了千途快半月,那是迟铮第一次认真看他的脸。 他的相貌其实并未改变多少。 距上次见面,真是太久太久了。 迟铮将一只手放在千途头顶,无数被封存的破碎记忆片段迅速涌入迟铮脑中。 没有任何问题,就是他。 二次确认无误后,迟铮已经要被活活烧死了,他尚存些许理智,离开了千途的房子。 经过近十个小时的冷静,迟铮这会儿已经能勉强平静地坐在这里,看着眼前这个…… 这个让自己找了这么多年的人。 前尘往事在迟铮脑中不断翻滚,他深呼吸了下,听到几声私语,顺着声音抬眸。 来上课的学生并不都是一个专业的,虽不全相互认识,但至少也都混了个脸熟。迟铮脸生,又长得帅气,引得前排几个学生时不时看过来,认真看书的千途终于也察觉到了什么,扭头往后看—— 两人对视,千途怔了。 老师恰巧进了教室,千途倏然回神,笑了下:“不好意思。” 千途转过身,无意识地翻了几页书,并未察觉自己将课本翻到了今天根本不会讲的章节。 迟铮明白千途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如人本能地会畏火一般,在遇到前世故人时,虽然早已没了记忆,但普遍都会下意识地回避,不再发生纠缠。 特别是自己和千途这种关系的。 只可惜,自己不可能让他如愿。 若是早就能放下,何至于前前后后周折了这么多年。 下课后,学生们拍板书的拍板书,换教室的换教室,千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课程表,起身往下节课的教室走去。迟铮始终看着他,等着千途出了教室后才缓缓起身。 千途的课程他已清楚,下节课是专业课,在小教室,不方便再跟去,迟铮准备随便去哪儿坐一会儿。 出了教室,意外的,千途还在楼道中。 公共教室外的楼道里有饮品自动售货机,千途选中自己要买的矿泉水,扫码—— 迟铮指尖灵力微微闪动了下。 千途手机振动,显示支付扫码失败。 千途原本在出神,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的信号,重新扫码—— 依然失败。 教学楼里信号一向很好,并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千途将移动网络关闭又开启,重新扫码,还是失败。 千途有点不明所以。 从昨晚开始,千途一直有种很说不出的感觉。 大约是晚上做了什么梦,他心中一直沉甸甸的,原本以为醒了白天就没事儿了,但从上课开始,心中那股不明的难过有增无减。 描述不清,只是非常难过。 诸事不顺,手机信号也奇奇怪怪的。 所幸千途并不十分渴,不喝就是了。下节课就快开始了,千途将手机丢回口袋里正要走,自动售货机突然“滴”了一声提示购买成功,千途选好的矿泉水滚到了取货口。 千途扭头。 迟铮站在千途身后,静静地看着千途。 千途愣了下,茫然道:“同学你是……” “来蹭课的。”迟铮道。 千途意识到对方可能是也要买饮品,自己确实占用这里太多时间了,他忙拿了水歉然道:“这瓶水是我刚才要买的,我转账给你……” 迟铮并没说话,他给自己买了一瓶绿茶,将手机递给千途让他扫,但无论千途怎样切换网络,他也没法给迟铮转账。 第二节大课马上就开始了,千途有一点急,歉然道:“我没现金,或者你可以把手机号码给我?我先记下来,有信号了马上转给你。” 迟铮点头:“好。” 迟铮说了个号码,千途本只想记录下来,不抱希望地随手点了下添加好友,方才还不断转圈的信号却瞬间好了,千途一秒就加上了迟铮的好友。 千途正想趁着这会儿的顺畅网络转账时,他的手机彻底卡死了。 千途看向迟铮,耳朵因为尴尬微微红了。 千途实在不懂自己刚用了几个月的手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无力地解释道:“确实……又没有信号了,我今天肯定会转账给你,我……” 迟铮拧开绿茶喝了两口:“无所谓。” 千途看了下时间,歉然转身去找教室,走了不到十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迟铮。 见迟铮还看着自己,千途不太自然地笑了下,点点头转身走了。 待千途消失在走廊尽头,迟铮出了教学楼,顺着学校中心的人工湖走着,绕到湖心亭的时候,迟铮坐了下来。 从昨天到现在,迟铮五内俱焚,心里一直刮着十级狂风从未停歇。 这会儿迟铮满脑子全是千途从小到大的各种记忆片段以及方才和自己短暂相处的画面,前世的记忆也混了进来,杂乱无章地一股脑全堆在了一起,扰得迟铮头疼欲裂。 “岑天河,我真的会杀了你。”迟铮喝光手里的饮料,看着空无一物的湖面,“特别是现在。” 岑天河并未现形,他站在湖面上,神色焦虑:“你杀了我,别动他,行不行?” 迟铮闻言眸子瞬间变成了白色:“你是真的知道我最不想听什么……” “冷静冷静,你现在还是人形呢!”岑天河忙不迭道,“大学这么多人!我不想陪着你一个个地消除记忆,你……冷静!” 迟铮的眸子恢复成黑色。 岑天河实在是搞不懂自己这个外甥:“一个人转世后人品一般不会变太多,我就是想不明白……他的情况我刚才去摸了个大概,别说十恶不赦了,他活到十九岁犯的最大的错事儿可能是上学迟到,他以前到底做了什么,能把你逼成这样,难道……” 岑天河唯一能想到的:“当年咱俩死了的那场车祸,是他做的?” 迟铮看白痴一样看着岑天河:“你有病?那是真意外事故。而且你会算数么?咱俩死的时候他已经投胎好几年了。” 岑天河怔了下:“哦,对。” “那到底还因为什么?”岑天河看着迟铮,欲言又止,“白灵本来就少,为了情债变成白灵的更少,我之前根本没见过……” 岑天河上下扫了迟铮一眼,小心道:“你一米八几的个子,他这、这不可能真能侵犯你……什么的吧?当年真要是有什么,就你的脾气你也忍不了啊,你……” 迟铮冷冷地看着岑天河:“你在想什么?” 岑天河尴尬地咳了下:“当我没说,我只是想再提醒你一下,很多事,特别是感情的事,是有概率存在误会的。你不如先别急着动手,你前脚动手,后脚就会有其他白灵赤灵来清理你,到时候你再想弄清楚什么就没有时间了,不如——” “我当然知道有误会。”迟铮看着平静的湖面,“我同他之间,误会多到……” 迟铮顿了下:“多到我已经不想一个个去追究了,我也不想弄清楚了。” 岑天河难以理解:“你……” 迟铮抬眸看着岑天河:“岑天河,你觉得我用了这么多年找这个人,是为了平心静气地和他讲讲理的吗?” 岑天河顿了下,几乎被迟铮这个疯子说服了。 “那你也不能……”岑天河眉头一动,“不对,差点被你带偏,你说了,他没侵犯你,那他做什么了?你这么不依不饶,他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迟铮静默片刻,这句话好像割嗓子一般:“他喜欢我。” 岑天河迟钝地结巴道:“喜、喜欢你?” 岑天河简直觉得迟铮不可理喻:“迟铮,喜欢人不犯罪吧?!” 迟铮同样觉得岑天河脑子有病:“你是认真地觉得我的脾气值得人喜欢,还是觉得我的性格值得人喜欢?至于人品……我没有人品。会对我动心,真的没错么?” 岑天河一时语塞,要不是灵力实在是悬殊,岑天河真的很想跟迟铮动手让他清醒清醒。 “……虽然你人不是很好相处,但也不至于被你说成这样。”岑天河压着自己的心头火,焦虑道,“你刚才去见他了?他……应该对你避之不及吧?” 迟铮没理会岑天河,他心中正在疑虑这个。 按理说,刚才在自己进教室的时候,千途突然会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离开教室才是正常的。 和赤灵不同,白灵实在不算是个让人舒服的存在,前世同白灵有过些微瓜葛的人都会在重逢时自行避让,免得在白灵复仇时牵连到自己。 但千途刚才……不太算得上很回避。 这是为什么? 又是哪儿出错了?元宝小说 迟铮心中烦躁不再说话,岑天河以为他是在默认,又轻声道:“昨晚你其实有机会杀了他的,你没动手,也没挖眼割舌的……你是不是,也有想要再查一查的事情?你不会突然动手吧?” “你也不想马上就彻底消失,对吧?” 迟铮根本没听岑天河在叨叨什么,他心不在焉道:“我当然不想死,我刚找到他……我凭什么死?” 岑天河稍稍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情债,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岑天河清楚千途和迟铮之间肯定不像迟铮说的那么简单,能让迟铮片刻不休地找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只是犯了喜欢上迟铮的错。 虽然岑天河根本没印象迟铮上一世和谁有过这么一段,但这都不重要了,只要迟铮保证不冲动杀人就好。 至于千途那边,就岑天河这十来年的经验,人总会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自动避让白灵的。 迟铮现在显然也是在试图了解这一世的千途,也许迟铮发现千途确实无辜后,会少见地善心一动,放过那个孩子。 如此迟铮也不至于落得个灰飞烟灭,两厢都好。 俩人南辕北辙地各自出着神,一时间都没说话。 直到迟铮的手机响了下。 迟铮将手机拿起来,岑天河无意识地看了过去—— 迟铮的手机界面,显示有一条来自千途的信息。 岑天河绝望地倒吸一口气,迟铮还没去找他,这人居然自己上赶着找死来了。 迟铮拿着手机,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是昨天灵力消耗过重,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灵力损耗过重的时候,幻觉总会如安慰剂一般…… 第二条信息,第三条、第四条信息迅速传了过来,打断了迟铮的思路。 迟铮指尖轻轻滑动,解开了锁屏。 来自千途的信息快速弹了出来。 【我有信号了】 【转账】 【同学,我知道有点唐突,如果让你不舒服,可以删了我。】 【你是单身吗?】 【我可以追求你吗?】 迟铮眸中白光忽隐忽现闪闪烁烁,沉默了半晌后,迟铮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人…… 到底要过去多少年,到底要吃多少苦……才能学乖呢? 智者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但有个人,能一万次地喜欢上迟铮。 第 3 章 第三章 岑天河一眼看见了千途给迟铮发的信息,头疼不已。 “这都是什么情况……”岑天河不解,“他不应该躲你么?你刚对他做什么了?” 迟铮没理岑天河。 岑天河试探道:“你不会是想让他也来一段情伤吧?” 虽然很缺德,岑天河一时间竟觉得这可能是最温和的报复方式了。至少不用死人。 “滚。” 迟铮瞳孔已经完全变成白色了,他闭上眼:“最近离我远点,你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我不确定什么时候一时兴起,会对你动手。” 岑天河摸了摸自己颈侧的疤,明白迟铮不是在吓唬自己,但他还是问道:“那这个笔记本呢?” 昨日迟铮从千途家出来后,被烧了个半死也没忘把院子里的笔记本捡起来丢给岑天河。岑天河取出怀里的笔记本:“我没用了,这个还有用吗?继续替你保管?” “随便你。”迟铮起身,顿了下,突然看向岑天河,“这个笔记本,你打开看过吗?” “你……”岑天河迟疑道,“你当年给我的时候,不是跟我说不许我看么?” 迟铮不信任地看着岑天河。 “好吧,我翻开过一次。”岑天河有点尴尬道,“但里面都是灵师文字,我……我其实一直还没学会灵师文,看不懂。” 迟铮:“……废物。” 岑天河揣度着迟铮的意思:“所以现在……人你也找到了,我可以看了?” 迟铮没理他,起身要走,岑天河忙不迭拦道:“等下,你还没跟我说,你到底想怎么讨情债?真的是想送他段情伤?” 迟铮嘲讽道:“我自己都没想好,你又知道了?” 岑天河不太信任地看着迟铮:“你刚才要是没做什么,他会一下子喜欢上你?你真没什么计划?” 迟铮沉默,他确实不是有心的。 但那个人就是这样,永远可以打乱他的计划。 所有同他有关的事,总是会失控。 岑天河看迟铮似乎真的不是有意,更头疼:“不然还要怎么样呢?这人也奇怪,怎么会喜欢上白灵呢?你想讨债,他想跟你谈恋爱,这都是什么事儿……” 迟铮尽力压着心头杀气,警告道:“岑天河,你善心泛滥,就去普度别人,你如果敢提前对他说什么,我确定我这次一定不会手软。” “放心,那是你的事儿,我不敢掺和,除非你同意,不然我也绝对不会见他。”岑天河顿了下,放缓声音,“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声,迟铮……” “没有……比折磨一个对你一见钟情的人更容易的事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对他做什么,但很可能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他这辈子命并不好,无父无母,现在年纪还很小,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岑天河将笔记本收到怀中放好,不敢再多言,消失在湖面上。 教室里,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千途心脏怦怦作响。 信息刚发出去他就后悔了。 虽然他没什么经验,但这怎么看都不是正常追求人的方式。 任何人收到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的表白信息,都会觉得对方是个滥情又随便的人。 太减分了。 对方可能觉得自己一天能给十个人发这种信息。 千途深呼吸了下,懊悔地捏了捏方才买的矿泉水瓶子,不明白自己怎么能这么冲动。 虽然他没什么经验,但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这么快。 一见钟情都是这样的么? 从上节课在教室里对视一眼后,千途心里就没来由地非常难过。 又难过,又急切。 好像晚一会儿,这人就会马上消失,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好像已经错过了千百次一样,心里迫切地想同他说话,怕他消失,怕他收到转账后就删了自己的好友,怕到刚加上好友不到一个小时就急匆匆地表白了。 在根本不知道对方取向的情况下。 千途低声喃喃:“……这是不是已经算是性\骚扰了?” 千途解锁手机,看了看刚加上的好友。 对方名字是“十五”,显然不是真名。 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千途犹豫了下,点开了对方的朋友圈。 对方说是来蹭课的,也许都不是本院区的,千途想从朋友圈里看看对方的专业,但…… 这人的朋友圈并没屏蔽自己,可一条动态也没有。 真是没任何信息可以了解了。 千途神不守舍地一边听课一边翻手机里的各种软件,不经意刷到自己学院的表白墙,看到有人在问刚才那节公开课倒数第三排一个人坐的男生是哪个学院的学长或是学弟。 千途心中一动,自己刚才是倒数第四排。 这条表白下面已经有几十条评论了,千途快速点开一一看过—— 没人知道。 那大概率不是本院区的了。 千途退出软件,看看信息,对方什么都没回复。 撤回消息已经来不及了,千途吐了口气,不懂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为什么,他只能继续等着,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千途迷迷糊糊地上着专业课,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如果不是学院表白墙上还在讨论着刚才那个人,千途都怀疑这都是自己昨天睡眠不好导致的一场幻觉了。 另一边,待情绪勉强平静些后,迟铮顺着千途的气息回到了方才的教学楼上了三楼,走到了千途正在上课的教室外。 教室后门开着,迟铮正能看见千途。 千途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正时不时地解锁看手机。 迟铮拿出手机,没点千途给他的转账,给千途发了条信息。 十五:【我是第几个被你这样问的人?】 迟铮看着教室里的千途迅速解锁手机,打开了自己的信息,然后僵在那里,指尖缓缓变白了。 迟铮想起了岑天河刚才说的话。 “没有比折磨一个对你一见钟情的人更容易的事了。” 迟铮深呼吸了下。 没等他再发消息,千途回复他了。 千途:【对不起。】 千途:【是我太唐突了,这么快突然说这个。】 千途:【……是第一个。】 迟铮看着千途眉头微微皱着,很急地快速打字又删除,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怕迟铮不信。 迟铮等了好一会儿,千途的信息才传了过来。 千途:【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千途:【……你会删除我吗?】 千途:【如果没有让你不舒服,可以不删除我的好友吗?】 迟铮有点后悔自己化成人形了。 他不知道自己那该死的眼睛又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迟铮认命地闭上眼。 无论预演过多少次,无论妄想过多少次,有过多少详尽的计划……只是重逢第一天,什么都乱了。 根本就不可能按照自己的设想来。 迟铮深呼吸后睁开眼,看着手机,明白千途是在委婉地问自己的性取向。 迟铮用了好一会儿控制好情绪,不准备继续放任千途,将主动权交给他了。 迟铮回复:【没有,不会。】 教室内,千途因紧张变凉的手一点点回暖,可他心跳更快了。 千途舒张了一下有点僵硬的修长手指,打字:【那我可以追求你吗?】 这次千途没有等太久,迟铮就回复了。 【你试试吧。】 第 4 章 第四章 站在教室门口的迟铮原本是想等千途下课的,但没多一会儿,他捕捉到了一股灵力气息。 是一股带着血腥味儿的怨灵气息。 这是给灵师分派任务的方式,灵师可以根据传递给自己的气息了解到需要处理的怨灵的灵力强弱和位置信息,然后分析是自行处理还是通知附近的其他灵师一起行动。 分派给迟铮的任务往往不简单,但迟铮从不会找别人,除了岑天河他从来不同其他灵师往来,而岑天河……一个赤灵而已,迟铮也没指望过他。 迟铮轻轻呼吸,判断对方应该是兽化怨灵,这处理起来可能会耽误点时间。 迟铮冷笑,这真不是有意的么?自己这边刚刚找到人,马上甩给自己这么大一个麻烦将自己支开。 一去一回,就算顺利,大概也要三四天。 但身为灵师,不处理被分派的任务,身上的灵力就会逐渐消耗殆尽。 当然,处理好任务后,灵师也可以顺便吃掉怨灵身上的灵力。迟铮昨天情绪激动下不管不顾闯了千途的房子,被烧掉了不少灵力,眼下正需要恢复。 迟铮手机振了下,岑天河给他发了条消息。 岑天河:【给你分派任务了?我刚察觉到一点气息,好像是让你处理一个兽化的怨灵,需要我帮忙吗?】 比起要处理的怨灵,迟铮更在意教室里那个人。迟铮没理会岑天河,深深地看了教室内一眼,离开了。 苦等了半天消息而不得的岑天河叹口气,他知道迟铮用不着自己,也清楚自己贸然跟着可能反而拖后腿,他想了下,回了万灵岛。 万灵岛,是同人生活的时空完全分离开的另个空间,灵师们在受伤需要休息,或是躲避外界处理不了的强大怨灵时会回到这里。 岑天河上次回来还是十来年前,差点被迟铮杀了那次。 那次岑天河为了养伤在万灵岛躺了三个多月,当时就想趁着那段时间学一学灵师文,但岑天河仅仅看了两天就放弃了。元宝小说 灵师文根本不是文字,硬要形容的话,更像是一张张图画。 每张图画都不一样,每个类图腾的画面代表着一件事,但又不是象形图,一张看起来像是火焰的画,可能在描绘着某处海底的特殊声音。 岑天河刚成为灵师十来年,他实在是没法理解这么抽象的文字形式,在知道现在也没多少灵师还用这种古老文字,不懂也不会耽误他什么事儿后,就彻底放弃了。 这些年,岑天河只知道一个灵师硬生生学会了灵师文,那就是迟铮。 岑天河拿着手里的笔记本,心里差不多明白自己外甥学这个是为了什么。 万灵岛最北边有座巨大的石碑,上面刻满了灵师文和其他几种古文字,勉强算是灵师的字典了。 岑天河站在石碑面前,认命地叹口气,摊开笔记本,努力试图翻译。 哪怕翻译出来一点点也好。 他很想知道,迟铮自从死后变成灵师后,性情大变是为了什么,死追着千途不放又是为了什么。 幸好赤灵本来就不容易有任务,他前几天刚完成过一次任务,按照以往的规律,下次被分派任务大概是一个月后了。没任务,亲外甥迟铮又不想自己出现,正好在这搞翻译。 按人类时间计算,岑天河借助石碑研究了两天两夜后,在几十次想放弃又几十次坚持下来后,终于磕磕巴巴地勉强翻译出了笔记本第一页的一小角图案。 只是半个巴掌大小的一角…… 岑天河喟然长叹,如果他没记错,迟铮当年用了不到三个月就将灵师文融会贯通了。这石碑年久失修,上面不少磨损的石刻和风化消失的部分甚至都是迟铮修复的。 “这是什么毅力……” 岑天河自知没迟铮这天分,也不太信任自己的记忆能力,担心自己狗熊掰玉米,记一段忘一段,干脆也找个本子,将这一小角的图案内容用文字记录了下来。 “万灵岛附近,有一处小岛……” “应该是小岛的意思吧?”岑天河模棱两可,苦哈哈地凑合着记录。 “怨灵去小岛……有去无回,有进无出,上面有许多怨灵盘踞,处理……处理不了的怨灵,都可以引诱它们去那个小岛……” “怨灵们相互吞食。”岑天河低声喃喃,“这是养蛊的意思么……” “有一天,小岛上的怨灵突然全部都消失了。” “大乾元……” 终于有岑天河懂的词了,“大乾元”,就是灵师们的神,灵师的每个任务都是由大乾元来分派的。岑天河在成为灵师的时候见过大乾元一次,对方是个慈和的老人,平时就在万灵岛的最中央住着。 “大乾元派了灵师去查看……第一个灵师负伤归来,毫无所获。” “一个个灵师被派去查看,都是负伤归来,却连小岛上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直到第七个灵师前去,终于看清楚了……小岛上的怨灵已经合成了一个。” “这个异化的怨灵……非常危险,不但能吞怨灵,还能吃掉灵师的灵力。大乾元命七个灵师一同去了小岛,灵师们被吃掉了大半灵力,依然没能将那个怨灵除去。” 下面的文字越发晦涩难懂,岑天河蹙眉一点点记录:“然后……一个灵力最强的灵师,单独去了岛上……” “怨灵不应该有意识的,但灵师发现,岛上的这个怨灵有类人的五感,小岛被灵师入侵时……怨灵会发出警告的声音,被注视时会愤怒激动,被询问的时候,它会困惑,继而会更愤怒,它长得也不似怨灵,更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怨灵吞噬了太多怨灵和灵师的灵力,灵师判断自己无法直接将怨灵彻底除去,但可以和它缓慢周旋。灵师决定用几年时间削减它的灵力,一点点将怨灵清理掉……” “但每次被伤害时,怨灵会痛苦,会□□,有一次……它甚至发出近乎求饶的声音。” “怨灵不会说话,但发出的音调太像人的声音了,在没有受伤的时候,它也会独自发出一些细微的柔和的声响,像是自己和自己说话,也像是在寻求别人的回应,如果它真的有意识,那它应该一直在试图找什么……” “观察怨灵时间越长,越容易将它当作一个人看待……” “一次怨灵在受伤后,它用一小片树叶,盖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它好像是在学灵师包扎自己伤口的样子……但它不是灵师,也没有可以帮忙恢复灵力的特制绷带,树叶只会让它的伤口更加疼痛。” “灵师……”岑天河艰难地翻译,“灵师感觉自己的心……似乎也被伤害了。” 岑天河只觉得自己脑壳子疼:“这都是什么意思?” “灵师不想继续伤害它,转而试图加固对小岛的封印,确保怨灵不会逃出小岛。” “在加固小岛的过程中,灵师不小心被怨灵重伤。灵师暂时出不了小岛,怨灵也无法彻底将灵师吞噬,他们在小岛上僵持……” 这一角的图腾文字已经翻译完毕,岑天河彻底蒙了。 首先……万灵岛附近什么时候有过小岛? 那这些应该是人杜撰的,假的。但如果这只是个故事,这是谁写的?这个笔记本不应该是转世前的千途的东西么?他这都在记录些什么东西?一个灵师和怨灵的故事? 那谁是灵师,谁又是怨灵? 岑天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是自己翻译得有问题还是笔记本里的内容根本就是在天马行空地乱写,这看了和没看根本没区别。 同一时刻的现世,迟铮已经处理好了兽化怨灵。 兽化怨灵是怨灵中最难缠的,比普通怨灵要凶狠嗜血,又比其他怨灵多了几分兽类的敏捷。当然也有好处—— 迟铮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睛发着白光。 真是好久好久没有受过伤了。 同怨灵缠斗时就算是迟铮也没法走神,他手机里已经有好几条千途发来的信息了。 这些年居无定所四处寻觅,没有找到人的希望,迟铮自然也没给自己做一个假身份的必要。 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在哪里找到呢? 这几天千途发的好几条消息,迟铮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自己多大了? 在哪个院区上学? 在上大几? 千途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查学籍的,也没问几个问题,迟铮只告诉了他自己叫迟铮,其余都没来得及回复。 在千途看来,自己像是在吊着他,对他并没什么兴趣。 迟铮看着左臂上的伤口—— 有了这个伤口,似乎可以跟某人解释,自己消失了两天是因为什么了。 不过这个伤口看起来好像有点过于可怕了,迟铮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办一个假身份,现在没办法去医院之类的地方。 闹得太吓人就没必要了。 卖惨,需要的不是医生,是对方的同情。 幸好白灵的恢复能力要比其他灵师强,迟铮催动着灵力,让自己伤口尽快愈合。 迟铮手臂上撕裂的伤口在肉眼可见地恢复着,强行修复是会有点副作用的,燃烧着的灵力带来的疼痛让迟铮脸色发白。 待手臂上的伤口看上去已经像是被树枝划破的时候,迟铮终于停止恢复,左右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 迟铮宛若不知疼痛一般,直接用袖口擦掉伤口上的血迹,然后拿出手机来,对着自己左臂拍了张照片。 迟铮将图片发给千途。 迟铮:【图片】 迟铮:【不小心擦破了个口子,我找家药店买绷带处理一下】 迟铮垂眸,运气好的话,千途也许会让自己去他家。 也许会亲自替自己处理伤口。 第 5 章 第五章 迟铮还是错估了一个正常人类看到伤口的普遍处理办法。 消息刚发给千途,千途就将电话打了过来。 迟铮等了半分钟后接起电话。 “你在哪儿?” 千途声音不似迟铮期待般急切,让迟铮稍微后悔了一点,似乎不应该修复这么多的。 迟铮回忆着两天前背下来的本市所有重要建筑物位置,随口说了个商场的地址,那个商场距千途家不到两公里,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不管是地点还是时间都非常合适,千途必然会—— “二楼有家咖啡店,你上去坐一会儿,我家就在附近,过去很快,十分钟后到。”千途显然比迟铮更有计划,“带着身份证或者学生卡了吗?我带你先去打破伤风,然后去医院处理伤口,你这个划伤太严重了,处理不好容易留疤,等我一下。” 迟铮:“……” “已经打过破伤风了。”迟铮瞎话编的很顺畅,“在社区医院打的,那边没有处理伤口的大夫,医生说伤口不严重,自己回家清洗包扎就好。” 迟铮将“回家”两个字咬的很重。 “你是怕缝针吗?”千途顿了下,放轻了声音安慰迟铮,“没关系,我带你去医院处理,可以不用缝,挺简单的,你去咖啡店了吗?” 迟铮一点儿也不想去医院让什么医生料理自己。 迟铮催动灵力继续愈合伤口,被疼的轻轻抽气,片刻后道,“我不怕,是真的没必要。” 迟铮挂了电话,重新给自己手臂拍了张照片。 照片上,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看上去非常像是普通擦伤了。 幸好方才那张照片拍的模糊,还不至于露馅。 千途电话重新打了过来。 “商场隔壁就有药店。”千途声音有点无奈,不懂为什么有人会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你如果实在是不想去医院的话,去药店买碘酒和绷带,你以前处理过这种擦伤吗?” 迟铮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应该用不到碘酒吧……”迟铮漫不经心道,“用自来水冲一下,然后缠上绷带不再管它,是不是就行了?几天换一次绷带,还是不用换了?” “不行!”千途声音似乎有点困扰,“你……” “医生没说要忌口。”迟铮继续缓缓道,“饿了,我先去吃个夜宵……既然医生没说,这么小的伤口,吃辣的应该也没事吧?” 千途忍不住问道,“你在哪个医院看的?” “没太注意。”迟铮回味着千途语气中的变化,残忍道,“我去吃夜宵了,吃完如果不算晚就去买绷带,如果晚了,那明天再处理应该也来得及……” 千途可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混不吝的,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犹豫了下问道,“我……我可以去找你么?我来帮你处理伤口,如果你愿意……我请你吃夜宵。” 千途似乎担心自己表现得太关切会让迟铮不适,又补充道,“放心,帮你处理好后我马上会离开。” 迟铮嘴唇微微勾起,又转口了,“不,我不去药店,我不喜欢药店里消毒液的味道。” 千途脾气非常好,“不用你去,我帮你买。” “不。”迟铮拒绝,“从药店里拿出来的东西也沾着那个味道,我不喜欢,我不想用。” “你……” 千途这次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迟疑道,“我家里有碘酒和纱布,没有消毒水味,你、你愿意过来吗?” “给我发你们家的定位。” 迟铮挂了电话,低声喃喃,“早这么说不就行了……” 迟铮在犹豫了半秒钟后,打消了再淋一场雨的念头。 自己最近灵力损耗严重,造一场雨太累了,也容易引起附近其他灵师的注意,当然最重要的是—— 自己不能没事儿总受伤,淋雨这个项目可以留到下次再用。 迟铮估算着时间,在一刻钟后出现在了千途家门口,敲响了千途家的门。 千途开了门。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千途还是出神了半秒才想起让迟铮进门。 “帮你叫了粥和烧麦,大概一会儿送到。” 这里明明是千途家,千途反而比贸然登门的迟铮显得更紧张些,“你坐……我去拿药箱。” 迟铮自动自觉地将外套脱了,坐下来将左臂衬衫挽起,没了刚才在电话里的神经病样子,静静地等着千途治疗。 初春还是冷的,千途见迟铮只穿着衬衣,便将家里气温调高了几度,又拿了一条干净毛巾来垫在迟铮膝盖上,“手放在毛巾上。” 迟铮依言照做。 千途拧开一瓶没开封的碘酒,看着迟铮手臂上的伤口皱眉,“怎么弄的?” “替朋友清理他们家这个冬天枯死的树。”迟铮随口道,“不小心被枯树枝擦伤的。” 千途夹起一片纱布沾了碘酒,很小心的擦了擦迟铮手上的伤口。 迟铮受过的大大小小伤早就数不清,对疼痛早已习惯,清理伤口这点痛楚对他来说和被蚊子叮已经差不多了。 迟铮轻声吸气,“疼……” 千途手抖了下。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千途换了块纱布,重新沾了碘酒,“伤口不干净,不清理可能会发炎,幸好现在天冷不容易感染,我会轻点。” 千途深呼吸了下,稳了稳神,重新触碰迟铮伤口。 纱布刚碰到手臂,迟铮掐准时间让自己手臂颤了下。 “很疼么?”千途歉然道,“对不起,我不太有经验……或者还是去医院吧?我手太重了,不然就是这个碘酒刺激性太强了,也许医院的碘酒……” “不。”迟铮摇头,“我不去医院。” 千途重新又换了纱布,这次他少放了些碘酒,继续给迟铮擦拭伤口。 迟铮没再装疼欺负千途,他手臂一动不动,任由千途清理。 迟铮定定的看着千途,突然道,“我受伤,我疼,你怎么出汗了?” 千途额间沁出一点点汗,他嘴唇动了下,没说话。 迟铮侧头,认真的看着千途,像是个在观察问题的好学生,积极的寻找着不同,“眼睛也有点红。” 千途心脏跳的快了半拍,他不确定自己眼睛是不是真的红了。 千途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对刚见过一次的人心疼到这种程度,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鬼上身了。 迟铮依旧看着千途,淡淡道,“现在耳朵也红了。” 迟铮语气平静的问道,“你耳朵为什么红了?” “迟铮……”千途换了块纱布,勉强道,“我真的只是担心你不处理伤口才让你来我家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想……不想让你觉得我很冒犯。也不想让你觉得我别有目的。” 终于将伤口周围都用碘酒清理过了,千途如释重负,并不抬头看迟铮,他用酒精擦拭过自己手后才拆开一卷新的纱布,打开,压在了迟铮的伤口上。 “前两天在学校里,我好像并没给你留下什么好的印象。”千途用纱布仔细缠上迟铮手臂上的伤口,“我现在说实话回答你,会像是在骚扰你。” 终于处理好了,千途将纱布缠好固定,起身站好,往后靠了半米后才同迟铮对视,但不到三秒又避开了视线。 千途有点无奈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看到你受伤,我会有点着急的。” 千途无力的替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骗你约会,只是担心你,不过我好像也没弄好,伤口是不是还是很疼?” 迟铮看着千途,心道可惜并没什么天堂地狱,不然自己这种畜生,大概是要将十八层地狱坐穿的。 迟铮点头,“疼。” 千途眼中沮丧一闪而过,他刚要说什么,门铃又响了。 千途将给迟铮买的外卖取了来,不太确定的看着迟铮,“……你要吃吗?” 迟铮点头。 千途脸色瞬间好看了些,他将外卖纸袋打开,“不知道为什么医生忘记跟你说,是需要忌口的,忌牛羊肉海鲜还有辛辣,这几天先凑合吧。” 迟铮答应着,没再无事生非,接过千途递给他的粥和烧麦。 千途没再守着迟铮,他去取了个干净的环保袋,将刚才用过的碘酒和纱布装了起来。 迟铮眯着眼看着千途,“这些不是应该放回医药箱里的么?” “哦,不是。”千途解释道,“这是让你带走的,一天一次,如果伤口没有感染,改成两天一次就好……” 迟铮蹙眉:“你是让我自己换药?” 千途比迟铮更迷惑,“不、不然呢?你不是说什么都不肯去医院吗?” 迟铮放下喝了大半的粥,不再吃了,“你只管我一次么?” 千途:“……” 不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千途觉得自己心中最软的地方被挠了下。 明明知道不可能,但眼前的人似乎是在努力向自己展示伤口。 好像自己如果不管他,他真的会任由伤口溃烂一样。 迟铮见千途不说话,道,“我自己处理会更疼,我会直接把碘酒浇在伤口上……” “我来我来。”千途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他拿起手机看了下自己的课程表,“你明天还会去学校吗?明天下午有公开课,你会去听吗?” 迟铮摇头,“不去,没时间。” 千途不确定道,“……还是来我家?” 迟铮点头,他目的已经达成,再耗下去容易露馅让千途察觉出什么,迟铮见好就收,起身道,“谢了。” 千途送迟铮出门,突然道,“迟铮……” 迟铮回头看他。 千途这次没再躲避迟铮的视线,“你明天还来的话,是不是说明我没搞砸?” 千途眼睛里闪着一点点希望,只有一点点,好像他自己并不敢指望从迟铮得到什么回应似的。 “我……我还可以继续追你吗?今天又见了一次面,我让你反感了吗?” 迟铮喉结动了下,“这话应该我来说吧。” 千途不太懂的看着迟铮。 “那天只是一面之缘,没什么了解,今天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性格不好,古怪、孤僻、偏执……十分不好相处。”迟铮看着千途,“你确定还喜欢我吗?” “没有把伤口处理好,把你弄疼了……”千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讨饶般无奈轻声道,“所以你要惩罚我,让我再表白一次,是吗?” 第 6 章 第六章 不给任何回应的情况下逼别人一次次对自己示爱,下流又无耻,虚伪又残忍。 迟铮心里很清楚。 但如果不是察觉到了附近岑天河的气息,迟铮也许真的会这么做。 他想听千途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说一百次,说一万次。 说他就是喜欢如此卑劣又不堪的自己。 迟铮并不想让岑天河听见千途现在说话的声音,也不想他看见千途现在脸上的表情。 岑天河的气息越来越近,大概已经进小区了,那个白痴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也是个灵师,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他听清楚千途的声音了。 迟铮压下对岑天河的杀意,轻轻呼吸了下。 “伤口当然会疼,不是你弄的。”迟铮也不清楚自己是怕岑天河听见,还是不想再看见千途难过的表情,他声音无意识的轻了几分,“千途,你对别人也这么迁就么?” 想到这迟铮禁不住问,“你今年十九岁了,长这么大,被多少个无赖坑过?” “还没有过。”千途有点无奈道,“我还是给你留下滥情的印象了是么?那天不应该冲动的,但……我确实第一次追别人,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说到年纪。”千途看着迟铮的眉眼,“你来听我们的课……咱们同届吗?你和我同龄吗?我看不太出来你比我大还是小。” 迟铮虽是上一世的长相,但他有些显小,不很像过了二十的样子,迟铮本想说自己比千途大,但想了下,死要这面子也没什么用。 如果千途以后会叫自己哥哥那倒是不错,但—— 就现在来看,还是继续装年纪小,装可怜,装六体不勤无法自理更有优势一点。 “和你同届。”迟铮记得查资料时看过千途是夏天的生日,随口编了个日子,“生日十二月十六号,比你大么?” 千途莞尔,“果然比我小。” “我把我们整个系的课程表发你一份吧,如果你还会来听课方便一点。”千途是认真以为迟铮是个十分上进的学弟,还在担心迟铮会误会他,又避嫌的补充道,“……你来上课我不会打扰你,我会当做不认识你。” 岑天河就在不远处站着不动了,迟铮不想让他听到千途这样轻声的说话,打断千途道,“也不是经常有时间去听,再说吧。” 千途点点头,同迟铮说过晚安后关上了门。 迟铮没急着理会岑天河,他用手指在千途门上轻轻点了下,将自己的一点灵力留在这边。 迟铮身上的白灵灵力同怨灵灵力很相近,如此附近就算有怨灵,也不敢靠近了。 迟铮往小区外走,在经过一个监控死角时,他化为灵师,转头看着自己身后跟着的岑天河,不太耐烦,“有事?” 岑天河欲言又止,“你跟千途说话的时候……和跟别人说话好像不是一个语调。” 不怪岑天河拆台,迟铮一年到头说不了几句话,要么是没任何感情的在跟其他灵师交换情报,要么是在对岑天河冷言冷语,岑天河还是刚知道迟铮也是能平心静气的说几句话的,没想到没两分钟,又成了平时的死样子。 “你这不是会说人话么?”岑天河见千途还活的好好地没少胳膊没少腿,心情很好,斗胆包天已经敢调侃迟铮了,“你不好好寻仇,怎么开始搞学术了?还要去听课。” 迟铮没理会岑天河,他有不少事要做。 他需要一个假身份,还有一个临时的住址。 身份好弄,就用他生前学校的信息再改个日期就好,千途只要不起疑,就不至于去那么远的地方核实,至于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就说是之前摔伤了休学,在这边暂住。 临时住址没法撒谎,太容易被发现出问题,需要真的去找一个。 “你手怎么了?”岑天河察觉到迟铮身上有伤口,“这次处理的兽化怨灵这么厉害,能伤到你?那大乾元怎么会只派你自己去?” 岑天河手心聚起一股红色灵光,“我帮你……” “离我远点。”迟铮避开手臂,不耐烦,“治好了怎么办?” 岑天河:“……” 岑天河心头一动,眼前的迟铮和他心中一个模糊的形象有了一瞬间的重叠,岑天河脱口问道,“笔记本里的怨灵,是不是你?” 迟铮愣了下,冷笑,“出息了,终于看得懂了?” “一知半解,刚看了一页半。”岑天河有点不忍心,“那个小怨灵,真是你?” 迟铮一点儿也不想回忆,“闭嘴。” 迟铮急着给自己找假身份和落脚的住处,本不欲理会岑天河,但可能是今天的千途让他心情变好了,迟铮难得对岑天河说两句好话,“我劝你别往下看,本来就跟你关系不大,你掺和什么?” “赤灵,数量多,但灵力弱,经常在出任务的时候出意外,我也一样。”岑天河感念着旧情,低声道,“但这么多年,我几乎没受过伤,因为每次都能等你帮我,迟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听这个,但你可能已经记不清你救过我多少次了吧?” “那是因为你以前有点用,现在就不了。”迟铮能明显的感觉出来岑天河明里暗里对千途的维护,“你到底是想帮我,还是怕我杀了千途,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么?” 岑天河无奈,他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看了笔记本里的内容后更不忍心,“我没看懂多少,只是觉得那个灵师不是故意……” 迟铮没再听岑天河唧唧歪歪,甩开他自己走了。 灵师当然不是故意的,故意的是那个狡黠的怨灵。 那个灵师,和前面十四个灵师都不一样。 那个灵师的灵力最强,但他从一开始就没用全力。 特别是在发现小怨灵竟然有五感有知觉后。 怨灵本是脱胎于万物的执念,没有固定的形体,也没明确的意识。只有不断畸化的灵体和不断膨胀的欲望,没有情绪也不知痛痒。 但那个小岛上的小怨灵是个异类,在和岛上的几千只怨灵相互屠戮后,它活活被磨出了自己的意识,也有了五感。 它能感觉到冷,能感觉到疼。 但它不会说话,来岛上的灵师也不同它说话,第一个来岛上的灵师剖开了怨灵的胸口,而后,怨灵也是这样对待之后的十几个灵师的。 除了第十五个灵师。 那个灵师比之前的都强,所以他有机会靠近怨灵,看清楚它个什么东西。 怨灵无法像之前一样轻易撕开灵师的胸口,只抓伤了灵师的肩膀,灵师一时之间也没法制伏怨灵,只是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怨灵能感觉的到这个灵师比之前的都要强,因为这个灵师留下的伤口,是不愈合的。 以前就算是被开膛破肚,只要时间够长,总会恢复的,但那次不行。 手臂上的伤口不断的往下流血,这消耗着怨灵的灵力,过去了不知道多久,一点愈合的趋势都没有。 怨灵不会说话,但它能感觉到疼。 不断流血的伤口太疼了。 留下不能愈合伤口的灵师没有离开,他不远不近的观察着怨灵,不走,也没有再次伤害怨灵。灵师似乎在观察着什么,记录着什么。 怨灵也时刻警惕的留意着那个灵师,想找机会把这个灵师彻底吞掉,还学着他缠伤口的样子,用一片长树叶,裹在了自己伤口上。 可这没有丝毫用处,不愈合的伤口依旧是很疼。 但有个意外的发现。 小怨灵发现,每当自己试图用树叶遮盖伤口时,或者在它因为疼痛□□的时候,不远处的灵师眼中都会闪过一些不忍神色。 灵师并未受伤,他又不疼。 但这个发现让小怨灵获得了一条可以愈合伤口的白色布料。 而且,就在伤口恢复后,只要它对着灵师展示自己的伤疤,灵师在和它的僵持中,总会犹豫。 小怨灵知道每次这样展示伤口灵师都会心软,所以它一次次的重复,以此获得关注、信任、和……偷袭的机会。 灵师可能是想同它长时间的僵持下去了,他在用灵力加固小岛上的封印,确保怨灵不至于因为灵力太强逃出小岛。 近一个月的和平相处好像是让灵师放松了警惕,他竟敢背对着怨灵,自顾自的要给他自己修葺一个小木屋。 怨灵看准机会,从灵师背后冲向灵师,在灵师转身看向怨灵的一瞬间,怨灵右手上灵力化为利爪,直接穿透了灵师的胸口。 同一时刻,那个修了一半的小木屋竟瞬间化为一股强韧的灵力,紧紧的绕在了怨灵的脖子上。 灵师重伤后嘴角带着血,表情却很轻松,他语气不太稳的说,“……抓住你了,小东西。” 迟铮轻轻摸了一下自己侧颈,接过了房屋中介递给他的合同。 迟铮左边颈侧有一道很浅的红色痕迹,不靠近都不太能发现,就是发现,也只会觉得是一个胎记。 迟铮是可以将这道红色伤疤除去的,但过去了这么多年,迟铮一直留着。 “是这边的学生吧?你们几个院区的学生,不少从这个小区租房子的,都是经我的手,在我们中介走的合同。”迟铮不讨价,不啰嗦,签合同给钱都很痛快,中介十分满意,话也多了,感叹,“现在的小孩儿生活是好了,家里有钱的不少都出来租房子了,这房子真不错。” 中介看迟铮只是出神不说话,好奇问道,“你是因为什么出来租房子的?嫌宿舍条件不好?和舍友处不来?还是要考研,想住的安静点?” “都不是。”迟铮收好合同,“谈恋爱,没地方去。” 第 7 章 第七章 中介大爷年过半百,思想比较老派,对迟铮这恋爱脑的样子十分看不上,摇摇头走了。 中介号称这房子是拎包入住,但样板房的屋子里并不比酒店几样家具,没人气儿,一看就知道没人住过,迟铮需要再去买点生活用品装装样子。 小区附近就有一家大型超市,超市打烊很晚,现在还来得及迟铮去买点东西, 超市里空荡荡的,迟铮推着购物车不紧不慢的走着,脑子里还是那个笔记本。 笔记本里的内容是残缺的,很多迟铮记忆深刻的片段上面都没有。 有的是灵师不忍心记录,有些……或许是他耻于记录。 不过从另一个视角看一遍以前的事还是挺有趣的,所以迟铮之前花了些时间学会了古灵师文字,自虐般重看了一遍那段过往。 他当时就是想知道,对方是如何看待他们那段不堪过往的。 被灵师用一条灵力铸成的链子捆住了脖子后,怨灵拼死挣扎,脖子被链子勒的血肉模糊,但无论它如何努力,链子就是解不开也撕不断。 不但如此,怨灵心惊胆战的发现,胸口都被他剖开的灵师身上的灵力竟未减弱多少,灵师胸口嘴角都淌着血,但依然能轻轻松松的握着那条链子,将怨灵牢牢的锁在怀里。 “……老实一点儿行不行?忘了上次谁给疗伤的了?!” 灵师声音并不难听,但怨灵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第一次见到你这种怨灵,我想好好看看……放心,要是想杀你,早就动手了。” 怨灵听着身后灵师胸膛轻微的声音震动,整个人发麻恨不得炸开,它顾不得颈间窒息的疼痛,疯了一般的挣扎,血液从勒破的伤口上汩汩而出,最终还是灵师不忍心,松开了手。 怨灵拖着脖子上的绳子后退十来米,咬牙切齿的看着灵师,掂量着自己和灵师的情况,还想再次攻击。 “别费事儿了,你杀不死我。”这一会儿的功夫,灵师胸口伤痕已好了大半,他蹙眉看着怨灵,“脖子疼不疼?” 疼当然是疼的,但被灵师彻底困住的感觉太可怕,怨灵不肯再靠近灵师,不顾自己脖子还被锁着,逃了。 怨灵打不过灵师,但逃还是逃的开的。 怨灵害怕再被锁住,拼了命的躲,灵师想着怨灵不断渗血的脖子无奈的追,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儿因为怨灵听不懂人话白白折腾了好几天,在灵师终于将怨灵抓住时,灵师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我一定得教会你说话……” 在被怨灵胡乱咬了几处伤后,灵师终于把怨灵脖子上的锁链拆了下来,丢到了一边。 怨灵警惕的看着灵师,不知道他又要用什么新办法来折磨自己。 “我不知道你这么抗拒,我道歉。”灵师擦掉自己手腕上被怨灵咬出的血,轻声道,“我以后一定不会再锁你了,我保证。” 迟铮拿了一本家庭食谱百科大全丢在手推车里,回忆往事,越想越觉得之后的很多事都是自己活该。 因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一条链子而已…… 迟铮又拿了几样自己都不知做什么的厨具,结账后提着两大兜东西回到租的公寓中,将每样东西拆去包装分开开放好,又刻意在厨具上甩了几点水珠,看上去十分像是人住过的样子了。 都收拾好了,迟铮看着水龙头,若有所思。 迟铮拧开水龙头,将手臂放在水柱下。 微凉的水隔着纱布冲在伤口上,又顺着迟铮骨节分明的手腕和手指流了下来。 迟铮闭眼,回忆再次将他拉到了那个小岛上。 灵师说到做到,在做过保证后,没有再伤害过小怨灵。 灵师是真的想研究清楚怨灵是什么情况,碍于怨灵野性难驯,灵师也没办法一直在小岛上跟怨灵耗下去,他想了下,在小岛最西边放了一面由灵力制成的镜子。 灵师可控制它反射人世间任意一面镜子。 甚至不用是镜子,只要是能勉强反光的镜面就可以。 可以是一汪湖水,可以是一面窗户,甚至可以是人间某个人的眼睛。 灵师想让小怨灵学会说话,就找了间小学,将小学教室后的标本橱窗镜连在了小岛的镜子上。 小岛上的怨灵,盯着岛上的镜子不明所以,迷迷糊糊的跟着一群小孩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看了半个月,就学会了一套眼保健操。 “小学三年级……也跟不上么?” 半月后,来检验学业成果的灵师看着怨灵有点发愁,“这要学到什么时候你才能会说话呢?” 怨灵警惕的看着灵师,虽然还是听不懂,但它已经能感觉出来,灵师是在忧虑什么。 “怪我,操之过急了。”灵师宽慰道,“慢慢来,反正你我都是不老不死的……我们又不急。” 那天之后,灵师将岛上的镜子,连去了一个幼儿园,灵师那日急着去处理一个怨灵,走的匆忙,急急忙忙的找了个幼儿园,随便找了个镜面连上看也没看就走了。 小岛上,怨灵看着镜子里,经过哈哈镜扭曲后的一群不人不鬼的尖叫小妖怪,满目震惊。 不过这次还算好,虽然哈哈镜传过来的画面很惊悚,但老师教的东西简单了,怨灵这才明白灵师折腾这一通是想让自己学会说话。 有了幼儿园的基础,下面就简单了,灵师发现怨灵学习东西非常快,不到几个月,怨灵已经能大概能听懂他说的简单的词句了。 但怨灵只听得懂一些,仍不说话。 灵师觉得也许是幼儿园和小学里的词汇都太匮乏简单了,他又将镜子连在了一家放映厅的灯罩上。 灵师自己曾经去过放映厅一次,看了半场电影,他虽不喜欢放映厅里狭小幽闭的环境,但觉得这类似小型电影院的模式很不错,想看什么更随意,能看的片子也要丰富一些,他以为放映厅就是如此循环播放各类经典电影,故而十分放心的让怨灵以此为教学材料。 那会儿灵师还不知道,有些私人放映厅,分日场、和夜场。 日场的电影多是译制片或是战争片,夜场……就比较丰富了。 丰富到就算现在的迟铮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奇妙。 以前是没机会,这次……是不是可以将当年所学,回报给千途了? “我学坏了……”迟铮关了水龙头,“你就没责任么。” 迟铮和衣而卧,回想往事,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会觉得耿耿于怀。 笔记本里忽略了很多内容。 岑天河看不到的空白里,是怨灵刚学会说话时,对着灵师的种种诅咒和欺骗。 怨灵似是个天生的坏种,他能敏锐的感觉到别人最不想听什么,最怕听到什么。 故而他专捡着最恶毒的话说,并以此为乐。 迟铮现在还记得当时灵师看向他的眼神。 灵师眼中带着几分心疼和纵容,轻声问他:“你就这么怕我?” 小怨灵呆在原地。 “怕到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了,这样虚张声势?” “是我不好,伤过你,让你害怕。” 迟铮闭上眼,那是他人之初遇到过的温柔。 所以即使没有什么笔记本,没有灵力的回应,迟铮也能确定,那就是千途。 再没有别人,会那么认真听一个神经病的废话,会那么仔细的照料一个疯子的伤口。 即使灵力已经孱弱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即使已经是一个普通人类了。他也会记挂着那只怨灵。 哪怕只是一道小小的擦伤,哪怕他只有一条没有灵力的绷带。 迟铮将侧脸埋在枕头里,时隔多年,第一次开始期待天亮了。 第 8 章 第八章 翌日上午,九点二十七。 教室里,千途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看手机了。 昨夜已同迟铮约好,两人今天晚上还要见面,要替迟铮第二次清理伤口。 但当时并没有定好时间,千途不确定迟铮今晚几点会去自己家。 千途甚至不太确定,迟铮是不是真的还会去。 他看起来不太在意伤口的样子。 至少不如千途在意。 千途几次点开软件中同迟铮的聊天界面,翻看他和迟铮并不多的聊天记录,但一直没发消息给迟铮。 千途之前虽没和其他人交往过,也没追过谁,但依稀感觉太热情的追求方式不太好,自己对对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过于频繁的联系不是关心而是打扰,这点通用的社交礼仪千途还是懂的。 距离晚上那个可能的见面还有至少十二个小时,千途不想提早用掉“和迟铮确定时间”这个联系机会。 可以忍到下午再给迟铮发消息。 千途尽量专心听课,直到在接收同学发在群里的课件时,见自己系的群里有人在问迟铮。 千途隔壁专业的同学在问有没有人认识上次来蹭课的人,叫什么,是哪个专业的。 平时来蹭课的也不少,但千途知道问的是迟铮。 很快有人断言肯定不是本院区的,不然早在大一军训的时候就被发现了。 千途莞尔,确实。 迟铮确实长得好看。 十分好看。 千途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太容易动心的人,青春期时身边的男男女女在躁动年纪里早恋的十分多,对千途表白的也不少,千途一直没动心过,上了大学,马上就要二十岁了他一路单身过来,原本以为自己可能天生感情淡漠,不太容易动心喜欢上什么人,没想到…… 能喜欢到这种程度。 千途好不容易压下的冲动被同学勾起,点开和迟铮的聊天对话框,犹豫要不要问问他伤口怎么样了。 晚上才能再见到迟铮,但千途这会儿已经无心课业了。 千途隐隐担心,自己这学期可能会挂科了。 犹豫了几分钟,千途认命了。 收到千途信息时,迟铮心中为数不多的一点儿良知短暂的谴责了他片刻。 如果将来,千途会将两人过往那些陈年旧账全部记起,到时候怎么办? 如果将来,千途记起小岛上两人初识、记起岛上短暂亲密的时光、记起……最后那一地狼藉的收场。 再回看现在对自己的种种示爱,千途怕是会崩溃的想再投胎一次。 迟铮握着手机,骨子里的劣等基因在冠冕堂皇的替他自己开脱。 都是千途自找的。 前事不提,这次难道又是自己勾引他犯错的吗? 关自己什么事儿呢? 这次可没有人再逼他了。 是千途再次动心的,不怪自己。 闹成这样,全是千途自找的,是他命不好。 投胎了都藏不好,还是被自己找到了。 全怪千途。 迟铮良知有限,不多时,学校里上课开小差的千途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迟铮:【要看看伤口么?】 想起迟铮对伤口那不在意的样子,千途怕迟铮会直接把绷带拆开,忙回复: [不了!晚上再看。] [你不要乱动,发炎后不好处理。] 不多时,迟铮回复。 迟铮:【八点五十,上课时间。】 迟铮:【这个时间给我发信息……是在好好听课么?】 上课走神被戳穿,千途有点不太好意思。 自己喜欢对方的心思过于明显了。 千途想起系群里在讨论的话题,问了迟铮的学校和专业。 迟铮回复的很快,他果然不是本院区的,学校在外省,同千途同系不同专业。 听迟铮说是在休学,千途蹙眉,忍不住细问他缘故。 迟铮:【骨折,耽误了几个月的课,课程跟不上了,办了今年休学。】 迟铮:【不想落下太多,才蹭课的。】 千途还想再问,又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啰嗦了,转而问:[晚上……你会去我家吗?几点呢?] 迟铮:【这么急,现在就定时间?】 千途手指在屏幕缓缓滑动,在保持边界感和说实话之间迟疑了片刻,再次屈服于自己的欲|望。 千途:[可以定么?] 千途:[晚上几点都可以,有了明确的时间,我大概可以好好听课了。] 千途:[不然一整天在想这件事。] 千途按下发送键,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份爱意好像曾经被压抑了太久太痛苦,终于见到了这个人,再也不想加之束缚。 但等了足有十分钟,迟铮没再回复了。 千途有片刻失落,很快又觉得没什么。 毕竟对方并不喜欢自己,只是自己在单方面的追别人而已。 自己过于主动,对方并不会开心,大概已经觉得烦了。 不多时,课间休息了,老师在前面讲台边喝水边和几个同学讨论什么,千途更可以明目张胆的看手机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什么挽救一下时,他手机震动了下。 迟铮:【212?】 212,是千途现在正在上课的教室。 千途胸口怦然一动。 千途下意识抬头,心脏越跳越快,不到半分钟,迟铮出现在了教室正门口。 迟铮手里拿着两本书,没看千途,对着老师点了点头,学院里千途所在的专业久负盛名,往日来蹭课的不少,老师早就习惯了,摆摆手示意迟铮自己找地方坐。 迟铮出现在教室门口的那一刻,千途的心脏就不受控制的加速跳了起来。 刚才心口的酸涩一扫而空,不知名的无数小快乐凝聚成一个个小分子,在千途血液里飞快的跳动,心跳加快也并不会觉得痛苦。 千途掐了掐自己眉心……这学期不单是有挂科的危险,还有心率失调的风险了。 千途自知自己今天肯定会走神,怕老师提问没坐在前排,故意坐在了倒数最后一排,千途自己一排,倒是方便了迟铮。 迟铮径直走到千途身边,把手里的书放在千途身边座位的桌上,坐了下来。 有几个学生回头看着两人,窃窃私语,迟铮挺坦然,面无表情,谁爱看谁看。 迟铮将书翻开,宛若自言自语一般重复着千途方才发给他的信息:“……有了明确的时间,我大概可以好好听课了。”元宝小说 千途没说话,但他耳廓微微红了。 迟铮侧头看着千途,继续重复道:“不然一整天在想这件事。” 千途耳廓又红了几分。 迟铮看着千途,语气平静的说,“我来了,你怎么不问了?你不是想问么?” “迟铮……”千途放弃般抓了一把头发,声音很轻的求饶,“别的同学在看……我不想太失态。” 迟铮心中冷笑,两条短信就让自己赶了过来,自己就不失态了? 千途还敢讨饶。 到底是谁不肯放过谁? “才几个小时?嗯?”迟铮也不清楚自己是在恨千途,还是恨自己不争气,听他说想自己了就赶了来,恶劣的追问,“我们才分开几个小时,说好了晚上再见,你一直问我做什么?” 千途这会儿十分庆幸自己坐在了最后一排,自己前面两排都没同学,不至于听见两人的话。 千途深呼吸了下,用手机给迟铮发了条消息。 千途:[因为想你了。] 千途:[迟铮,同学在看了……] 千途虽然和同学关系一般,但总归要一起相处的。让同学或是老师误会他被神经病缠上了确实不太好。 迟铮堪堪压下心中无名火,收起手机,低声道,“看见我了,满意了么?” 千途轻声嗯了下,无奈承认,“……说我这会儿比大学录取时还开心,你会信吗?” 迟铮心中无名火彻底散尽。 课间休息结束了,迟铮拿出放在课本下的菜谱打开翻开看,“那就好好听课,不是怕挂科么。” 千途咳了下,依言打开书认真听课,但过了一会儿,又拿起了手机。 迟铮手机又震了下。 迟铮看了千途一眼。不好好听课,传什么小纸条。 迟铮垂眸看信息。 千途:[其实你只要回复我一个时间,我就会很开心了。] 千途:[我没有想要很多。] 迟铮垂眸继续看菜谱,没有再回复。 他当然知道千途只想要个明确的、可以期待的时间。 他当然也知道千途并没有想要很多。 自己愿意给,不行么。 第 9 章 第九章 从很早很早以前,千途要的就不多。 虽然因为各种迟铮自己想来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误会,两人关系曾一路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逐渐走歪,但即使是迟铮也不得不承认,最后闹成那个样子,错不在千途。 至少不全在千途。 因为和自己不同,千途是真的被各种误会和意外裹挟,一步错步步错。 千途起初,是真的只是想弄明白小怨灵到底是什么情况,经他手处理的怨灵不下千万,但他从没伤害过还有意识的灵体。 比起迟铮的种种蓄意,千途一开始只是单纯的下不去手,加上有些好奇而已。 因此清理怨灵的任务一直拖着没完成。 任务不完成的灵师,灵力会逐渐被削弱,但因为他灵力本身就强,短时间内并没表现出什么来,怨灵也一直没发觉。 再到后来……不清理怨灵,自然不是因为好奇了。 是真的无法下手了。 关于完不成任务有什么后果,这些细节千途至死没提过一次,也没记录在笔记本中,迟铮是十年前自己成为灵师才知道的。 死后化为白灵记起前尘往事,特别是看完整个笔记本里的笔记后,迟铮起初一心只想报仇,而后只想找人,根本不管任何分派给他的任务。 他根本没时间耽误,况且不是他自己想做灵师的,他也不是那些心地纯善的赤灵,他凭什么要帮灵师们卖命? 这些任务,谁爱做谁做。 更别提现存的灵师里不少还是当年试图杀死自己的,凭什么就因为自己灵力强就要替他们办事?人间怨灵越多越好,灵师们死绝了也无所谓,他不是岑天河,没有什么好心肠,谁的闲事儿他也不想管。 期初只是分派给了他一个不疼不痒的小任务,迟铮看也未看,自己在人间寻寻觅觅,但不到十天,已经成为白灵的迟铮就察觉出了不对。 他的灵力开始莫名其妙的被消耗,期初只是觉得虚弱,迟铮原本就是靠吞噬怨灵而生的,对此他很熟练,找怨灵吞噬掉就能补充灵力,这事儿在小岛上他轻车熟路做的多了,但后来他发现这不再有效。 不再有效就不吞了,反正迟铮灵力非常强,就算是被消耗一些也不至于马上就灰飞烟灭,但更多“副作用”接踵而来,迟铮能感觉到每次催动灵力都会让身体疼痛,从可以忍受到每次都折磨的他痛不欲生,只过了半年。 这也不是完全不能忍的,尽力减少使用灵力的次数就好,就算用,不过是疼,这对当时的迟铮来说真的已经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了。 迟铮那会儿天真的以为这就是极限了。 进一步的酷刑很快找到了他,又过了不到半年,迟铮逐渐发现自己脑子出现了些问题,他开始记不清一些以前的事情了。 期初是忘记了一些自己生前的记忆,他想不起自己生前的出生地,记不起生前童年的学校,那会儿迟铮还在天真的以为这是灵师的必经之路,每个灵师大概都会忘记自己生前的琐碎记忆,然后变成一个无欲无求的工具。 人间那短短二十几年,没人给过迟铮半分温存,迟铮分毫不留恋,没了就没了。只要还记得岑天河帮自己收着笔记本就行,为此迟铮还给自己也准备了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用文字和灵师文各写下自己需要记住的重要事情,以防万一。 直到又半年后,迟铮有天听岑天河多说了两句话。 迟铮一直把岑天河当工具用,只有需要核实身份的时候才将他叫来,拿了他代为保存的笔记本进行灵力比对,每次都是匆匆叫来发现不是那人然后把岑天河匆匆打发走,并无什么多余的话,只有那天,岑天河脸色难看到迟铮都觉得不对,迟铮忍不住问了句他是不是要彻底死了,如果要灰飞烟灭,记得提前把笔记本还给自己。 岑天河好脾气的笑了下,说自己不会灰飞烟灭,只是前几天刚刚得知,生前喜欢的女孩儿结婚了。 迟铮那一愣在原地,浑身寒毛卓竖。 岑天河还在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自己注定没有结果的单恋,发现周遭灵力异常后才察觉到哪里不对,他迷茫的看着迟铮,“你不记得她了?和咱们一个大学的呀。” 提起暗恋的女孩,岑天河还有些不好意思,提醒道:“你忘了,我们系的系花,她和你还在一个社团呢!我对她表白失败那天,不小心被你们社团的人都发现了,你应该记得啊……” 迟铮强压着心头不安,话一出口已经露怯:“……她的所有事儿,你都记得?” 岑天河看着脸色比自己还差的迟铮十分害怕,战战兢兢道,“她的生日星座血型都记得啊,你怎么了?” 迟铮嘴唇动了动,眸子化为白色,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栗,“你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每一段都记得吗?” 岑天河费解的点头,“才死了几年,怎么会忘?” 才死了不到三年,生前记忆,那会儿的迟铮已经快忘光了。 再继续遗忘下去……大约就是小岛上的记忆了。 或者也许小岛上的记忆,已经因为自己的愚蠢,被遗忘掉一部分了。 是有关那个人的一部分。 被自己忘了。 迟铮后知后觉,竭力让自己不去想另一件更可怕的事儿,转而语气有些虚弱的问岑天河,“灵师不完成被分派的任务,会怎么样?” 岑天河更差异了:“死后化为灵师第一件事就是被接到万灵岛见大乾元,了解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灵师,你没有被送去?还是大乾元没有跟你说?” 迟铮的白眸中闪过一抹杀气。 没人将他送去,当然,如果送去了,见了面,没准后果更糟。 岑天河终于察觉出了什么,抖声道:“迟铮,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任务,没完成吧?” 迟铮没说话。 岑天河急的抓头发,“你不想做告诉我啊!我替你做啊!分派给灵师的任务灵师是必须要完成的,不然凭什么让我们不老不死?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这是用我们毕生为人间清理异常换的啊!” “完不成的任务可以求助其他灵师,但绝对不能拖延!” 迟铮不想听这种废话,哑声怒道,“后果是什么!” “……一开始是灵力一点点消逝,跟着消逝的还有自己的记忆,等灵师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会彻底畸变堕落成怨灵,再被其他灵师处理掉。”岑天河胆战心惊的看着迟铮,“不去处理麻烦的灵师,不就跟人间这些怨灵一样么?会经历和怨灵完全一样的过程……迟铮,你别吓唬我,你到底拖了多久没做?” 岑天河急的冒火,“畸变是不是已经开始了?你真是什么罪都能受,告诉我,我替你去做,做了马上就没事了,任务不能拖着的……” 之后岑天河又婆婆妈妈的说了些什么迟铮全都记不清了,他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件事—— 他的灵师,当年拖着他这个“任务”,到死都没能完成。 迟铮一直以为那本笔记本是留给自己的,为了让自己知道发生过什么,为了让自己知道他曾经想过什么,犹豫过什么。 到那会儿迟铮才知道,就连笔记本,也是误会。 那根本不是留给自己的。 是那个人在畸变开始后,在开始失忆后,写给他自己看的。 他不肯忘。 自己现在经历的灵力损耗无端疼痛和让人恐惧的失忆,全是在他身上彻彻底底发生过的。 迟铮在看完笔记的内容后一直觉得有几年的时间和事情对不上,那会儿才明白,笔记本的内容停在了彻底失忆的那一刻。 然后对方经历了之后更可怕的事情。 迟铮出神片刻,侧头看认真听课的千途。 这不过是他们之间一个后知后觉、微不足道的小误会而已。 微小到他的灵师都懒得将此记录在笔记本上。 不过是扛了一个未完成的任务,二十几年而已。 迟铮之前同岑天河说,自己和千途之间的误会已经多到自己懒得一个个去追究了,不是敷衍岑天河,是真的早就追究不过来了。 当然这很大可能也是自己虚伪至极的托词。自己再一次为自己劣等品行做的狡辩。 真的追究,迟铮担心还没找到千途,自己先疯了。 毕竟同样的酷刑,自己只扛了不到三年。 身体的苦楚可以不在乎,在知道会将前事尽数忘却时,纵然不甘纵然屈辱,迟铮还是妥协了。 他浪费着分秒都珍贵的寻找时间,只要任务一来,马上抽身离开,去处理一件件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任务。 随之而来的是灵力迅速的回复,身体痛苦的消失,和缓慢恢复的片段记忆。 想要解脱,其实很容易,只要老老实实的做好灵师的本职,完成任务就好。 迟铮侧头,看着认真听课的千途。 千途没有妥协。 只有千途,从始至终没妥协。 所以彻底清理掉自己的任务,始终背在了他身上,直到他彻底消逝,转世投胎才解脱。 但偏偏又撞到了自己手里。 千途察觉到迟铮表情有些变化,看向迟铮,“怎么了?” 迟铮平复好心情,摇头,“没什么,不听课,看我做什么?听懂了么?” 千途将手里的书摊开。 迟铮抬头看了前面投影的课件题目,再看看千途写了半页的答案,蹙眉细看了下,似乎……是对的。 老师将答案公布在投影上,和千途的答案分毫不差。 千途嘴唇微微勾起,眼睛很亮的看着迟铮,“我厉害么?” 迟铮没说话。 当然厉害,迟铮一眼扫过去,能透过这些学生的身体清晰的看清他们写的答案,一整个教室也没几个答对的。 而千途一心二用的听着课还能答对。 怎么能不厉害。 千途似乎做什么都能从容自若的做好。 千途见迟铮不说话,又声音很轻的说,“有奖励么?” 迟铮心口重重的跳了下。 包括勾引自己。 千途也……总能做的非常好。 迟铮清了下嗓子,“你自己学你自己的,我为什么要奖励你?” 迟铮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这人就是这样,真刀实枪不行,但话说的一句比一句好听,从小岛初识开始就是,一句句话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的,总能让自己心口又疼又急,莫名其妙的着了他的道。 迟铮翻了一页书,“你追我还是我追你?我为什么反过来给你奖励?” 千途被迟铮噎了一句也没生气,语气明明很轻松,但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样,一刀一刀轻轻的划着迟铮的心口,“没关系,你来找我,就是今天的奖励了。” 千途看着老师,趁着老师低头翻课件的时候,又轻声问迟铮,“那明天呢?还有这样的奖励给我吗?” 迟铮:“……” 迟铮是认真的在考虑,能不能想办法让千途不能再说话。 别的都好说,千途这张嘴真是太能乱人心智。 在迟铮面前,千途永远也学不会保护好自己。 迟铮铺设的再好的剧本,总能毁在千途一句句直白又无辜的情话里。 也许割了舌头并不是个坏选择。 纵然低头看着菜谱没看千途,迟铮也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一定是带着点希望的,但被拒绝后,也不会生自己的气。 迟铮道:“这不是奖励,明天也没有。” 千途果然只是无奈的笑了下,继续认真听课。 一小时很快过去,要换教室去上另一节课了,几个学生频频回头看两人,千途有点头疼,不知道等迟铮走了该怎么跟同学解释,他问迟铮,“下节课……你还来么?” 千途的课程表迟铮记得很清楚,下节课是小教室,多塞自己一个没问题,但显然不能这么放肆的看菜谱了,迟铮摇头,“不去了。” 千途看着迟铮没动,眼里有一点点不舍得。 千途不舍得迟铮走。 刚见到一个小时,还是在上课,迟铮还一直看菜谱不同他说话。 “晚上……” 千途自己开口后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真的问过太多次了,“晚上几点……” 迟铮能感觉到千途在留恋自己。 他残忍的说,“不知道,不一定。” “那你的伤……”千途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刻钟才到下一节课,如果你晚上不一定去换药,那我现在给你看看?” 昨晚折腾了伤口半天,等的就是这个,迟铮点头,“好。” 迟铮不肯去校医院,千途让迟铮在教室等,他自己去校医院买碘酒和绷带。 待千途回来时,教室里已经空了,终于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没有太多消毒水的味道吧?”千途将东西从背包里拿出来,“我把包装拆了丢在外面了,应该还好。” 迟铮没说话,脱了外套,把袖子挽了起来。 千途眉头微皱,“纱布上怎么会有碘酒晕开的颜色……我不记得我用了这么多碘酒。” 迟铮平静道,“不知道。” 千途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包好的绷带,轻轻解开绕开两周就停了手,脸色不太好了,“沾水了?” 迟铮非常坦然,“嗯。” 千途:“……” 迟铮十分有理,“我租的房子的洗漱间有点小问题,偶尔会漏水,昨晚突然又漏水了,我去收拾的时候可能不小心沾水了。” 千途一脸迷惑,“不能换一下水龙头吗?” “换过了,没用,房东说是水压的问题。”迟铮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厨房的水龙头也经常溢水。” 千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将迟铮手臂上的纱布彻底拆开,看着已经发炎的伤口轻轻吸了一口气。 “租了多久?可以换一套房子吗?” 迟铮摇头,“半年,不能换……房子除了漏水,潮气大一些,其他问题也不多。” “这问题已经不小了,特别是你还受着伤。”千途皱着眉给迟铮清理伤口,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两人刚认识,千途还张不开口。 迟铮了然。 不过无所谓,伤口明天会溃烂的更严重。 迟铮垂眸看着千途,人已经找到了,心中悬而未决的事儿无法再逃避,明明白白的摆在了眼前。 人在死后如果能化为灵师,不管是白灵还是赤灵,都能找回自己前世甚至前前世的记忆。 自己拼了命的找人,当然不是为了跟现在懵然无知的千途较真。 他要一直等在千途身边,等千途死后化为灵师找回全部记忆。 到那会儿,他会算上这一世,连本带利的将俩人之间的债好好的算清楚。 岑天河那个白痴什么都不知道一顿瞎猜,这才是迟铮原本的计划。 至于千途化为白灵赤灵都无所谓,迟铮不在乎。 当然,化为白灵是最简单的,岑天河说的对,没有比折磨对自己一见钟情的人更容易的事了。 自己可以做很多恶劣的事情,折磨他,逼疯他…… 很简单。 再或者…… 让千途化为赤灵。 让一个人死后念念不忘还要化为赤灵报恩,那会难很多。 但迟铮只要肯,也未必做不到。 两个选择摆在迟铮面前,怎么看都应该选个最简单方便的。 “好了。” 千途抬头看迟铮,犹豫了半天,像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不想太唐突自己喜欢上的人,但又耐不住心头的爱意,耳廓微红的提议,“你要不……搬到我家里来一段时间?” 迟铮闭眼。 算了,赤灵也可以。 第 10 章 第十章 千途替迟铮清理好伤处,重新包扎好后,迟铮也没给千途对的是否去他家的答复。 千途欲言又止,迟铮看着千途,道:“马上迟到了。” 千途笑了下,他有点无奈的看着迟铮,轻声道,“迟铮,追你好难啊。” 迟铮面上如常,直到目送着千途出了公共教室,迟铮独自坐在空旷的教室里时,许久才缓缓道,“胡说。” 回想小岛上那一世,迟铮觉得自己可能是在第一次见到灵师时,就起了歹念。 当然,那会儿的小怨灵根本不知道那“歹念”是什么,但他很确定,那段孽缘,绝对是自己先越界的,灵师…… 是被自己坑惨了。 寻找灵师的这些年过得太艰难,迟铮一直逼自己不去想不去回忆,不然不等找到人,自己先被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良心折磨疯了。 灵师很忙,很少去小岛上,在怨灵艰难学说话的那段时间里,平均一个月才能见到灵师一次,最长的一次,足有六十多天。 距灵师初登岛不过几个月,但怨灵那会儿看上去已经是个成年男孩的模样了。 灵师惊异于怨灵的变化,他扫了怨灵一眼,惊觉这小怪物已经快和自己一半高了,哑然失笑,“……这是什么情况,你怎么长得这么快?” 怨灵脸色冰冷,自己站在一颗枯死的树前,并不理会灵师。 灵师上次离开时是接到了个棘手的任务,大乾元催得紧,离开时他忘记给怨灵布置新的镜子,怨灵现在已经会说话有清晰的意识了,这么干巴巴的把人丢在孤岛上这么久,灵师心里有点歉意,他走近些,一边防备着怨灵突然给自己开膛破肚,一边看着枯树上怨灵刻画的痕迹,放轻了声音问道,“这是刻的什么?是在写什么?不是还不会写字吗……” 小怨灵连个眼神都欠奉,半晌冷冷道,“再来的晚点,我要把甲骨文研究出来了。” 灵师噗嗤一声笑出来,怨灵身周的怨气瞬间又重了几分。 灵师马上收了笑意,但眼神已经柔软了,他看着树干上刻着的一刀刀痕迹,数了下,“十五条……什么意思?” 怨灵静了半晌,道,“十五。” “嗯?”灵师没懂,“什么意思?” 怨灵宛若在自言自语,“十五。” 灵师揣摩着怨灵的意思,轻声问,“给你自己起的名字?” 怨灵怔了下,不置可否,接受了这个名字,“行。” 得益于没日没夜的看录像厅的各种影片,只要不涉及太生僻的词语和一些历史人文的东西,怨灵已经能正常理解和表达了,现在都已经有自我意识了,灵师很满意,道,“夙辞。” 十五终于看向了灵师,灵师指了指十五,“十五。” 又指了指自己,“夙辞。” “我叫夙辞。” 十五看着夙辞,眼神复杂,许久道,“总出去,是做什么?” 十五虽对很多东西都模糊不清,没法表述的很清晰,但他的感知能力是正常的,他能察觉到夙辞此刻的灵力虚弱了许多,脸色也比上次看着差了很多,一副要死的样子,不懂他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 夙辞确实有些不舒服,一是拖着清理十五的这个任务没完成,还有就是这次处理的怨灵确实难搞,见十五已经发现了,也不勉力装了,索性坐了下来,靠着枯树,他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地面,地面由他手指点过的地方缓缓荡起波浪,缓缓化出了一面井口大小的镜子。 镜子里出现了个面容模糊的人形,夙辞缓缓道,“我是灵师,和之前来、来伤害你的那些差不多。” “灵师是一些人在死后因为各种机缘巧合的情况化成的,生来就是为了化解自己或是别人留下的……未处理尽的恩怨。” 镜子里的人一分为二,一白一红,夙辞继续道,“灵师分赤灵和白灵,赤灵是最单纯良善的一些人,死后仍觉得生前深恩难报,想继续做一些好事,去报恩,去替别人处理麻烦。” “白灵和怨灵很相近,也是生前执念太重,有极大的怨气想要给自己讨个明白和公道,区别是白灵灵力会更强一些,而且没有迷失本性,白灵只会寻自己的仇,报仇后就会消逝,怨灵不是……怨灵没了本性,谁都想杀。” 十五道,“就是我?” “不是,你有意识……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所以才一直留着你,没法对你下手。”夙辞轻轻搅动镜子,镜子里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夙辞自己,“还有一种灵师,是我。” 十五看向夙辞。 夙辞微微蹙眉,“我不是白灵,也不是赤灵,也不是人死后化成的……我就在万灵岛被发现的,万灵岛,就是离这不远的一个岛。” 夙辞再次轻触镜面,镜面上出现了个面容慈和的老人,夙辞脸上带了点笑意,“这是万灵岛的神,叫大乾元,就是他将我养大的,成年后,我和其他灵师一样,去维持看不见的秩序,清理那些人看不见的麻烦。” 夙辞眼中有一些细微的情绪,“其他灵师,无论是在报恩还是寻仇,或是单纯的只是眷恋人间,至少都有一份牵挂或是回忆……我不如他们,没人认识记得我,我也没人可眷恋,因为我从来就没作为人的经历和记忆,除了大乾元,我和任何人或是灵师都没干系。” 十五戒备又谨慎的看着夙辞,那会儿的他还没法理解,夙辞眼中的情绪叫寂寞。 他也不知道,夙辞已经寂寞了多少年。 “所以看见你,我有些不忍心。”夙辞修长的手指在镜面上一抹,地面恢复如初,“你和我一样,都是凭空在岛上出现的,如果没有七情六欲还好说,偏偏又有五感又情绪……伶仃一人,你怨气很重,我能明白。” 夙辞看向十五,眼中少有的有些坏,“我不想杀你,不光是因为不忍心,因为我也想有个人,能和我有些干系,哪怕是个想杀我的仇人。” “我不是不愿意去帮不认识的那些人处理千千万万个会让我丧命的麻烦和纠缠,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了太久了,我有点累。”元宝小说 担心这个刚学会说话的小怨灵误会,夙辞隐下最后一句话没说。 “我也想有个什么,能是我自己的。” 哪怕十五很讨厌他,哪怕十五只是想杀他。 但至少也能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恩怨。 夙辞并未唐突,但十五这个五蕴不分的半成品怨灵却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几分夙辞的未明之意。 十五声音很好听,只是说出来的话比什么诅咒都恶毒,“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随便是个谁,只要能跟你有一点牵连,你都会保护,都会在意,是谁都行。” 夙辞下意识想反驳,但又实在没立场。 夙辞第一次被这个小怨灵的话割到了心,辩驳的有些无力,“可能吧,但也许不是。” 十五对这“可能吧”这三个字非常不满意,冷冷道,“所以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只是没得选,你根本就是对谁都能摆出这幅样子。” 迟铮认真的在空教室里研究着菜谱,一面自虐一般回忆那段过往。 以前不愿、不敢细想。现在回看,俩人之前的误会把把都是回旋镖,刀刀扎回了自己身上。 不是谁都可以,不是谁都行。 直到数日前,老天才给了夙辞一个清白。 那日他没敷衍,没说假话。 在人间蹉跎良久,见了许多人,和很多人有了交集。夙辞还是只喜欢十五。 夙辞只喜欢十五。 千途只喜欢迟铮。 迟铮不是喜欢自虐,但俩人之间误会良多,过往细节不反复咀嚼,他没法弄清楚,他的灵师到底吃了多少苦。 迟铮不肯模糊掉那人经历过的半分痛楚。 即使并非自己害的。 那日,夙辞灵力受损,惦记着小怨灵,本来是想和十五多说些话,让十五明白岛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想着也许十五知道的越多,越能不那么怨恨自己,不想适得其反,十五比之前更讨厌他了,难得的聊天后十五连看他一眼都不愿,躲到了小岛的另一端。 夙辞无奈,也不多挪动自己折腾了,就靠在那棵枯树上休息。 夙辞那次受伤太重,大乾元短期不会再给他派任务了,他就留在了小岛上,一动不动的等待着灵力的缓慢恢复。 只是有些遗憾,夙辞灵力异常的强,总有任务要分派给他,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好不容易能趁着重伤躲懒几天,十五还不愿意理会他。 岛不大但也不小,已足够他俩能完全感觉感知不到对方的灵力,夙辞十分无奈。 这场冷战结束于第三日。 也是夙辞自己大意了,他自恃灵力强,以为清理十五的任务只要给了自己,就算不完成,大乾元也不可能再把这个任务委派给其他灵师。 自己都处理不了的怨灵,其他灵师怎么可能会有办法。 夙辞一直在浅眠养伤,直到他依稀察觉到了些陌生的灵力。 夙辞瞬间睁开眼,心中咯噔一下,那是至少十个白灵的陌生灵力。 白灵灵力太强,且向来心狠手毒,这么多一起来,十五不可能扛得住。 夙辞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幸好他去的及时,十五只受了点轻伤,但有个白灵已经险些被十五撕碎了,夙辞头大,白灵们……实在是不太好说话。 白灵戾气重,难沟通,不近人情,就算是大乾元的面子都不会太理会,更别提是其他灵师,这些白灵只想快点完成任务走人,夙辞一时也说不清楚,只能动手了。 夙辞拖着伤本就吃力,还不想伤了其他白灵扩大麻烦,面对这个情况棘手无比,一个不小心让一个白灵从背后偷袭。 但并未成功。 千钧一发之际,十五挡在了他身后,被白灵掏穿了肺腑。 后来迟铮自暴自弃时曾想过,那天要真死了就好了。 在大错犯下之前,自己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被杀死的。 可惜并没。 迟铮到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那会儿难道就喜欢夙辞了么,他这无法解释的一瞬,不只伤了自己的肺腑,也伤了夙辞的。 他的灵师不管是这一世还是那一世,都很会说情话。 后来一次意乱情迷之际,十五天真又残忍的一手掐着夙辞的喉咙,一手按在他胸口,问他为什么心跳没有和影片里形容的那样快,是不喜欢,还是没动心。 十五放在夙辞胸口的手上聚起骇人又不祥的灵力,问夙辞可不可以挖开他的胸口看一看,自己帮夙辞看看里面出了什么问题。 夙辞很小声的同他说,“没有心了,心在那天就被你活生生的掏出来拿走了,再也取不回来了。” 十五仍是不甘心夙辞心跳没有变快,但夙辞说的话又太好听,十五舍不得。 之后又过了很多年,十五自己化为白灵后才知道,灵师心跳由灵力支撑,并不会由着情绪变化,当年那句把自己哄的五迷三道的话是假的,也是真的。 心早就给自己了,前些天,又给了一次。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这十来年,除非是真的扛不住了,不然迟铮是很抗拒回忆以前一些比较美好的回忆的。 因为那些所谓的“美好回忆”,可能只有他自己觉得美好。 他当日还未有半分人性,他觉得开心的事情,很多对夙辞来说也许是酷刑。 时至今日,作为人活过一世的迟铮对许多敏感的情绪都无法完全理解,更别说当日的他了,他当日对夙辞很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他太过自私,脑子里只有自己,对夙辞真正的感受,他非常迟钝且经常忽略,更多时候他只想从夙辞身上获取什么,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指尖的碰触,和…… 迟铮合上书深呼吸了下,拒绝让自己再想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不能在千途身边蹭课了,迟铮无意再在这里耗着了,他收好自己的东西,像个普通人一样,搭载着公共交通,慢悠悠的去了千途家附近的一所商场。 今天学来的菜谱在迟铮心里形成了个清晰的清单,他去了商场的有机食材区,按照清单一项项采购。 当日在小岛上的时候,迟铮看着镜子里的一个切开的橙子,第一次对味觉产生好奇,问夙辞那是什么。 夙辞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忍,思考了好一会儿道,“一种水果,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水果了吧?这是其中的一种叫橙子的,橙子成熟后很甜,汁水很多,味道是清香的,非常好闻,这个已经熟了,味道应该不错。” 十五听得懂夙辞的话,但很多词语对他来说太不具象了,他没法理解,十五想了片刻,又问:“什么是甜?” 十五第一次问类似的问题时确实是无心的,但他敏感的察觉到夙辞表情细微的变化。 和夙辞误伤自己的时候很像。 夙辞在心疼。 十五像闻到猎物伤口上血液甜味的野兽一般,不断追问夙辞,什么是甜?什么是清香味?那都是什么味道? 夙辞被十五追问的有些难过,他避开十五执着的眼神,“像是……也许是……” 对味道的描述再细致不过是在酸甜苦辣上加些修饰,但前提是对方品尝过酸甜苦辣。 夙辞不想欺骗十五,用道歉一般的语气道,“我试过了,但……没办法把任何东西带到这里来,我之前想给你带一些东西,但是不行,只有灵师能进出这个小岛,其他什么都不行,包括你自己,所以……” 夙辞他摘了一小片树叶放在嘴里,一边轻咬一边道:“这里仅有的几棵树也根本不是真的,没有任何味道,对不起,我没办法让你知道。” 十五其实根本不好奇什么酸甜苦辣,他只知道一件事,夙辞会因为这个难过。 十五很喜欢夙辞对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因为那意味着自己之后的要求,夙辞很可能会答应。 当日的十五还没那么坏,他只是要求夙辞去吃一个橙子给自己看。 那天岛外已经天黑了,但夙辞还是答应了,夙辞用自己的左眼当镜子,连通小岛上的一汪湖水,让十五看着自己去找橙子。 那会儿夜间的商场还很少,夙辞寻了许久才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地下超市,夙辞其实也甚少到超市去,更少去买什么,他不甚熟练的推着购物车,看着指示牌去果蔬区寻找。 超市里没什么人了,果蔬区货架上也很多都空了,夙辞担心十五无聊,一直在小声的说着话,告诉十五这小的是苹果,大的是西瓜。 十五不停催促他找橙子,夙辞一面要提防让店员发现自己自言自语一面晕头转向的找着,好不容易寻到了香橙的货架,里面竟全空了。 夙辞哑然这是什么坏运气,假装咳嗦,低声商量,“我吃别的行不行?橙子没有了。” “不行。”小岛上的十五拒绝的很干脆,“说好了是橙子的,我要看你吃。” 夙辞头大,“……真的没有了,你……你要不看看别的?其实这里很多东西都是甜的,都有香味,比如……” 十五眼尖,“有橙子的,你左手边!” 夙辞看过去,他左手边已经是蔬菜的货架了,根本就没有。 “你看不见吗?你左手边,和你有一棵树长的距离。”十五语气不耐烦,“一共四个,这个屋子里的东西不是可以随便拿吗?你拿过来。” 夙辞有些懵的看过去,木然。 夙辞声音很低但很崩溃,“这屋子里的东西是可以随便拿,但……不包括别人购物车里的。” 十五不懂夙辞在说什么鬼东西,退而求其次,“那你把他杀了,再拿。” “不行!”夙辞的声音引来店员的注意,他只得顶着店员警惕的眼神有点绝望道,“我以后再教你为什么不行,总之……不行,不能拿别人车里的东西,也不能杀人!” 超市里人太少了,店员可能是听到了“杀人”两个字,脸色凝重如临大敌,迅速跑到附近唯二的可怜顾客身边耳语了几句,两人迅速离开了。 夙辞有点崩溃,他觉得自己需要马上离开,也不管自己的购物车了,转身往外走,并祈祷没有保安来拦自己。 镜子那头的十五彻底不干了,“你跑什么跑?!橙子呢?不要了?为什么?” 夙辞头大如斗,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好一个灵师,跑到这里来被人当神经病抓。 好在夙辞还算幸运,他顺利逃出了那个超市,未免麻烦在一条无人无路灯的街角化为灵师,心有余悸,“我如果被抓了,估计不是把我送到警察局,是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 另一边目睹一切的十五已经要气疯了,“橙子就在那!你为什么不……” “不行!没有为什么!”夙辞有点抓狂,跟十五简直什么都说不清,但话音未落夙辞怔住了,“啊对不起,我……我不是在对你发脾气。” 这次夙辞活了许多年,第一次如此语气不善的同人说话。 短暂的相处中,十五从未听夙辞有过这么多丰富的语气。 十五透过夙辞留给他镜子,在之前听很多人说过一个非常模糊的信仰所在,一些对神的模糊形容。 每个人的神都不一样,都掺了自己的理解和希冀,十五觉得如果真的有神,在他心里,应该是如夙辞一般的。 永远平和,永远悲悯。 没有路灯的小巷子里昏暗一片,远处一辆车驶过,车灯照亮了小巷墙上钉着的路牌号,光亮的铁质路牌号上短暂映过夙辞的脸随着车灯一闪而过,但十五还是看清楚了夙辞褪下金身的一刹。 夙辞耳廓发红,脸上带着羞赧和难堪,闭着眼,在为他的失态自悔。 只是窥见了一眼,十五心中的所有不满一扫而光。 夙辞从未如此。 十五一句话也不说了。 夙辞并不知道十五看见了自己,他心中暗暗庆幸十五没继续逼问自己,但待他刚刚神色恢复如常,耳畔就传来了十五一贯好听但恶劣的声音,“夙辞,你刚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夙辞一下子双耳赤红,张了张口,一贯从容的他直接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得补偿我。”十五心情很好,并未再追问,他原谅了夙辞明明可以拿到橙子却莫名其妙放弃这件事,大发慈悲道,“你可以不吃橘子了,你再去个别的商店,我给你选你要吃的东西。” 夙辞想说滚,话没出口又是一阵自省,他也是搞不懂自己怎么就被这个小恶灵搞成这样,又静了片刻,声音不太自然道,“好。” 十五品味着夙辞语调中的一点点鼻音,心情不知所以的更好了。 夙辞又去了一家超市,这次他拒绝再说话了,只是慢慢逛着,让十五透过自己眼睛来挑选,十五也不逼他,对折磨夙辞这件事他无师自通天生般熟练。 夙辞走到酱料区的时候,十五随口说了句等下,然后透过钢制货架的反光,看到了夙辞眼中的抗拒。 十五不知道这些画着辣椒的瓶瓶罐罐是什么东西,但夙辞的表情很好看。 十五那会儿的声音有些像变声一两年的男生,音色很好听,但一听就知道还是个少年,用这个声音说出一些主人般的指令时,会让夙辞有种难言错位的不适。 夙辞以为是这些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看上去差不多又略有差异让十五好奇,只能停下脚步的让十五看个够,殊不知对方透过他的左眼,看的始终是货架上并不很清晰的反光。 十五看出来夙辞不想吃这个,“买一罐这个吃掉给我看,好吧?” 夙辞脸色稍稍僵硬了下,他因为一小时前的失态还在尴尬,本来是在单方面对十五冷战的,但早就答应了人家的事情,现在不做又不行,可…… 夙辞是真的不喜欢吃任何辣味的东西,更别说这种又咸又辣的酱,更别说直接吃一罐。 十五实在是天生的坏种,他从夙辞一瞬间飘忽的目光中迅速找到了他最不喜欢的,又道,“右手边,最上面的,最大最红的那一罐。” 夙辞:“……” 夙辞无法,迟疑片刻压低声音道,“可以换一个吗?” 十五头一次尝到这么恶劣的甜头,他从未想过,简简单单的让夙辞帮自己吃个橙子,能发展成这么有趣的游戏,他拖着声音,“换一个……不。” 夙辞言出必行,做不来出尔反尔的事情,一横心拿起那一罐辣酱,耳畔却又传来十五的声音,“不。不要这个了,你继续往前走。” 夙辞如释重负,把辣酱放下,几步快速离开酱料区,经过粮油区时,更是三步并做两步,生怕十五一时好奇让自己喝一壶花生油给他看。 十五看出来夙辞的抗拒,但他这次没故意使坏,他不想让夙辞看吃那么大瓶的东西,那太多了。元宝小说 夙辞再次走到果蔬区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本就是来买橙子的,他觉得十五兴趣应该还是在这些果蔬上。 但十五这次却兴趣寥寥,仿佛半小时前非要自己杀人抢橙子的不是他一般。 夙辞只好把这个当做一次十五的看图识物,一边走一边轻声介绍,走完了整个水果区,十五什么也没看上。 夙辞磨牙,走到蔬菜区,看着满满当当的一篮篮洋葱和大蒜心中默默祈祷,十五不会喜欢这个。 十五觉得夙辞简直太有意思了,他越是不喜欢什么,就越会时不时的看过去,而夙辞自己浑然不觉。 他的神,为什么这么容易让人抓住弱点? 那会儿十五还不知道,他的神同他一样,其实一样没有过什么开心又充实的生活,更无同他人有过什么美好的交往经验,有些方面,他不比自己强多少。 在十五第三次有些惧怕的看向洋葱的时候,十五终于满足了他,“那个紫色皮,苹果大小的东西。” 夙辞磨牙,“洋……洋葱。” 十五还是拖着调子,“洋葱啊……是吃了会哭的那个洋葱?” “……”夙辞认命,“是的,我……我就知道。” 在夙辞已经做好生吃洋葱的准备的时候,十五道,“转头,右手边,五棵树的距离。” 夙辞愣了下,一步步走了过去。 甜品区,十五自言自语,像是给他自己科普一样的说,“这是茶杯蛋糕,甜的,软的,所有人都喜欢的。” 十五看着货架上反射的夙辞面庞,终于行使了他的权力。 “选一个你喜欢的,吃了。” 迟铮永远记得那日夙辞在听到自己想让他吃蛋糕时的表情。 和夙辞慢慢地吃完蛋糕后同自己说的话。 明明是巴掌大的一个小蛋糕,夙辞却吃了足足快有一刻钟,吃完后夙辞沉默了许久,说,“真想让你吃一次。” 夙辞语气中有点难过,“我宁愿你让我吃一个生洋葱。” 那也是夙辞第一次吃纸杯蛋糕,他平日太忙了,就算是有自己的时间的时候也甚少同一些赤灵一般享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夙辞孤独惯了,不善于享受,也不喜欢独自一个人去做这些事,总会让他觉得越发寂寞。 迟铮买好了食材后结账出了商场,又去了附近一家网红蛋糕店,拿了提前定好的橙子蛋糕。 那日夙辞选的茶杯蛋糕上有一片薄薄的橙子,迟铮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橙子还是为了哄自己,总之……他说过想让自己吃,那现在的于途大概也是喜欢的。 买好需要的一切,迟铮自动自觉的去了千途家里,把买好的东西堆放在夙辞家门口,自己坐在门口等待。 已是下午三点了,千途晚上一定会回家的,几个小时而已,迟铮最善于等待。 迟铮靠在门口闭着眼,不到半个小时,迟铮察觉到了一丝灵力气息,一个任务交付了过来。 迟铮睁开眼,他是真的有点烦了。 正常来讲,并没有那么需要交付给白灵的任务,自己最近的任务量密集的可笑,不用想就知道是大乾元在作梗。 找到了千途,迟铮是越来越没什么耐心搪塞那个早该死的老东西了。 迟铮看了一眼放在门口的食材,没犹豫就离开了。 不过他没去完成任务,他回了万灵岛。 很多话以前懒得说也没时间说,现在他有这份精力了。 正常情况下,人死后化为灵师后第一时间就应该被带到大乾元面前,迟铮死后化为白灵十几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去见大乾元。 算上上一世和上一世,他和大乾元之间的新仇旧恨积累的太多,也确实改聊一聊了。 理论上,灵师只有在被大乾元邀请的时候才能抵达万灵岛的最中心,迟铮没这层顾虑,他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上岛后直接寻着大乾元就去了。 万灵岛虽说是个岛,但它的形状更像是一个蛛网,由灵力化成的透明藤蔓爬满了整座岛屿,藤蔓上布满了银色的叶子,越往岛的中心走藤蔓越粗壮,叶子上闪烁的银光也越耀眼,岛的腹部因盘踞的藤蔓过于密集,几乎像个银色的太阳一样让人睁不开眼。 大乾元常年就在这一团刺眼的银色光芒中,除非他在见新的灵师时将这银光稍稍按下,平时就算是深入腹地也没法看清他到底在哪儿。 迟铮根本不想看他到底是圆是扁,在哪儿躲着,忍着刺眼的光芒,迟铮语气平静到他自己都佩服自己,“我已经找到他了,你还拦着有意义么?” 两人虽从未谋面,但对彼此的声音都很熟悉,迟铮自信这老东西知道自己是谁。 过了许久,在这团光芒最深处才传来一声浅浅的苍老叹息,“夙辞没让你寻他,是你自己不依不饶,千途这一世本来能好好地……” “好什么?”迟铮听到大乾元的声音就觉得周身不适,“他比我还不如,连个父母都没混到,堪堪化成人,从一开始就被你算计着,他一个孤儿,谁把他托付到了孤儿院?谁给了他房子让他离群索居?谁让他无依无靠,一个人迷迷糊糊的活着,明明过得这么惨还挂念着你的恩情?” 迟铮自认已经很不是个东西,但每次看到大乾元的所作所为,还是会觉得叹为观止,“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咱俩谁比谁更下作。” 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光芒中心缓缓道,“十五,告诉我,是谁让夙辞一个不死不灭的灵师入了轮回,反反复复吃这份周折之苦的呢?” 迟铮眸子瞬间化为白色。 光芒中心的苍老声音一句比一句重,直直的捶在迟铮胸口。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就该明白,你自己原本是什么,又是靠着什么变成了一个来去自如,有了无穷无尽寿命的灵师。” “你原本早该死在小岛上了。” “一切的源头,是你不贪心又不甘心,不想死在岛上,非要离开。” “你明明是个根本不知爱恨的恶灵,偏偏骗了夙辞,让夙辞信了你,信你能变成个好人,对你动了心。” “他堕落成恶灵,耗尽所有灵力才把你送出了岛,让你化身成人。” “是我不忍心夙辞一腔单相思,不忍心夙辞期望落空,才让你投身在富足的家里长大,享受到了所有夙辞想让你享受的,经历了所有夙辞想让你经历的,这些都是我做的。” “你呢?” “他拖着残躯在人间寻你那二十年,你在做什么?” “他畸化成了恶灵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安安稳稳当你的少爷过了一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死后终于想起他来了,找了他十来年,碰巧找到了,就觉得自己已经赎罪了,双手干净了,可以对别人指指点点了,是吗?” “十五,你找他的时候吃了点苦,就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被原谅了,又理直气壮的可以让他喜欢你了,是吗?” “十五,你有没有想过,夙辞这一世结束后,就算能化为灵师。然后他知道你这一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扮成你现在无辜的样子,骗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这一世对你倾心,毫无所知的和你纠缠……他会有多恶心,多恨你。” “想知道夙辞濒死之时真正在想什么吗?” “你不信我,也该信他吧?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夙辞在笔记本最后写的什么吗?” “你一直不愿意再看的那一页,写的什么,需要我重复给你听吗?” 不用别人提醒,那一页迟铮看过,确实也只看过一次,但足够钉在他心口永远折磨他了。 【十五,如果你能看到这里,不要再来找我。】 【我受够了。】 大乾元的话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在迟铮最敏感的神经上,一下下拉扯着他心口无数道旧伤,疼的他有点难以维持住灵体。 迟铮被自身暴动的灵力包裹,浑身都开始变的透明,他头发化为银色,眼角开变得艳红,隐隐约约有些畸化征兆。 片刻,随着噗嗤一声笑声,迟铮倏然恢复正常,连眸子都重新化为墨色,神色没有丝毫异样。 光芒的最中心,灵力微微波动了下。 “怎么?觉得奇怪?你以为我受不了这刺激,终于要畸化了?”迟铮好整以暇的看着大乾元的方向,问道,“你以前,也是这么折磨夙辞的吗?” 光芒中心许久没答话。 迟铮忍不住笑了。 “你以前,就是这么捏着夙辞的良心折磨他的吗?”迟铮墨色的眸子似乎能看透这藤蔓蛛网中心的光芒一般,“踩着他的良心,鸡蛋里找骨头寻他那微不足道的差池,一遍遍重复他根本无意犯的错,再一遍遍将这早就无法挽回的局面推给他,不断告诉他全是他的错?” “当日的我被折磨的不人不鬼,明明元凶不是他,只因他急中生错,稍微有一点点差池。”迟铮缓缓地说,“就被你归为了罪魁祸首,你仗着他不了解内情,让他以为一切都是他害的,是吗?” 迟铮轻轻点头,“是,是他了,只要我受了一点点苦,他都会觉得是因为他护我不够周全,他一定会千般痛苦万分自责,愧悔为什么还是没做好,为什么还是一切变成这样了……” 迟铮抬眸,嘲讽的看着光芒中心,脸上笑意淡去,冷冷道,“老畜生,你是终于脑子朽透了烂没了吧?你拿对付夙辞的一套来对付我?” “我是做对了什么,让你误会我有良知,会吃你这一套?”迟铮不可置信,“我对夙辞做过多少下作的事情,我难道不比你清楚?非要你来提醒我,我才能想起来这些?” “你在期盼什么?” “盼着我听了你这么几句话就痛苦自责,甘心堕落?还是盼着我大彻大悟崩溃后觉得不该再继续祸害夙辞转世的千途,为了不再次牵累他爽快畸变去死?” 迟铮厌恶又的腻烦的看着光芒中心,“你有病吧?” “我以为我以前的所作所为早就让你明白我是什么玩意儿了,没想到……”迟铮几乎是失望的看着大乾元,“你比我想象的要废物,如果你还不清楚,那我今天就说明白。” “我承认我做过的所有烂事儿,也根本不怕千途这一世转生成灵师后,知道我又对趁他不知情对他做了些什么。” “我以前,现在,以后……都会是个彻彻底底的畜生。”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辩驳什么。”迟铮收回视线,不再看大乾元,自嘲一笑,“从好久之前,我根本就洗不清了,所以早就放弃这条路了。” 在大乾元掌管万灵岛的漫长岁月里,也许是从没遇到过这么又没良知又坦然的,一时竟没说什么,迟铮甚至反客为主,“收回你那些任务,近期也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别人爱死不死关我屁事,少拿我当夙辞一样的使唤,再故意恶心我的一次,我就直接送千途一段情伤然后亲手宰了他,等他也变成白灵……我们三个一起算算旧账,一定也很有意思。” “说实话这也是我之前的计划之一。”迟铮讥讽的看了大乾元一眼,“我要的只有夙辞的魂,至于现在于途的身体受不受苦……我承认我会有一点点心疼,但真没你想的那么在意。” “我比谁都盼着他能马上化成灵师,和他和你,咱们三个,好好算清楚当年的账。”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大乾元确实没料到迟铮能喧宾夺主到这种程度。 或者他是没料到,迟铮已经一世为人,还能这样无所顾忌,还能这样不通人性。 疯起来和当年岛上的那个恶灵几乎没区别。 “迟铮,夙辞牺牲那么大,让你能去学着做一次人,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是么?” 迟铮侧头,忍下嗤笑,“……又来了,这次是想用他的牺牲,逼我做个好人,不然就是辜负了他所有的牺牲了,是吗?” “我懂了。”迟铮眯了眯眼,思索片刻了然,“你是看我这些年拼了命的找他,看我找到他后对他还不算太坏,你又开始做梦了,觉得我能为了他,同他当年一样忍下所有,自己承担牺牲,尽力让大家凑凑合合的活下去……” “再说一次,我不是夙辞,我不想力挽狂澜的拯救什么,承担什么,所有人包括夙辞,高不高兴,痛不痛苦,我不在乎。”迟铮真心实意道,“夙辞不是我的逆鳞,也不是我的软肋,我随便你做什么,你有本事现在宰了他。” 迟铮眼中带着点期待,“我突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赌一把怎么样?你现在就去,去找个机会杀了他,我运气好的话,他变成灵师,不管是白灵还是赤灵,总归是有以前的记忆了,我和他新仇旧怨一起算,他欠我的,我会跟他要回来,我欠他的,我也愿意赔给他,如果运气不好……我最多就是这些年白找了,我可以再找他一次,多少次都行,早晚有一次我能让他转生成灵师,到时候就好玩了。” 迟铮眼中闪过一抹看好戏神色,“我真的很想知道……到时候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你要怎么解释你只是怕我找到他,就一次次杀了他这件事呢?” “你猜,咱俩谁不想背着再杀了他一次的罪名?” 大乾元悠悠叹息,过了很久才说,“你一直清楚,我不忍心伤害他,不然不会一直在尽力照顾他,他这一世虽然过的孤独些,但并没吃什么苦,迟铮,保护他到现在的是我,不是你。” 迟铮胃里翻起一阵恶心,闻言瞬间失去了再同大乾元说话的兴趣。 迟铮转身往外走。 大乾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非要再伤他一次,没人能拦住你,我只是为了他再提醒你一次,夙辞在转世之前死在你房间中那日是真的已经放下了,迟铮,你怨气这么大,全是你作茧自缚,你只要放手,你们俩个就都能各自好好活下去,你怎么永远就是想不破,非要同他纠缠呢?况且……” 大乾元哪儿疼往哪儿戳,一字一句闷雷一般打在迟铮心口,“你现在趁着千途什么都不知道,再次欺骗他,等到他想起以前的所有事,你要怎么面对夙辞?你要怎么解释你又骗了他一次?迟铮,你真的敢见夙辞吗?” “我敢不敢……我不敢,你就敢吗?”迟铮停下脚步,反问,“你说,咱俩之间,到底是谁更怕他再次变成灵师?” 大乾元的声音戛然而止。 迟铮脚步放慢,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之前的事,夙辞真的全知道了吗?” “他真的知道你对我做过什么吗?” “知道你曾经在我身上做过的那些有趣的实验吗?” “他真的知道,我那段日子为什么又蠢又疯,对他的态度反复无常么?” 大乾元的灵力彻底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缠在迟铮身侧的那一小股灵力,这代表着任务被撤回了。 迟铮头一次满意自己这没救的劣质人品。 只要自己什么都豁得出去,大乾元一时之间也拿自己没办法。 不过…… 迟铮回到现世,已是深夜,迟铮缓缓地走在马路上,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大乾元确实是有可能在这一世,在自己成为千途的系铃人之前杀了千途的。 虽然是和自己一样,大乾元在夙辞那也洗不白了,这个代价对大乾元来说确实是很大,但他狗急跳墙以后,未必做不出来,至少可以成功延迟夙辞再次化为灵师的可能。 没准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为了不和夙辞相见,真就一世世的拖下去。 迟铮方才狠话说的漂亮,但他根本不想再找一次。 他疯了才会愿意再来一次。 这次能找到,其实也是靠着岑天河,谁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所以自己这边动作越快越好。 迟铮轻轻吐了一口气,都是千途不好。 他太温柔,表白的神色太专注,示爱的心意太真挚……让自己迷迷糊糊的犯蠢,真冒着风险想好好待他,想让他化成赤灵。 虽然白灵比赤灵少,但对迟铮来说,赤灵更难操作一些。 风险太大。 玩弄千途感情对他做尽恶事,或是善待一个人善待到他想转世报答自己—— 怎么看都是前者更好操作一些,特别是在千途已经喜欢上自己的情况下。 谁知道需要对千途多好他才能甘心为了自己化成赤灵?这事儿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尺度。 又不是每个人都跟岑天河那个一根筋一样。 迟铮经过一条商业街,才想起来自己丢在千途家门口的食材和蛋糕。 迟铮心里涌起一阵烦躁。 千途回家时,那些东西可能已经被保洁或者物业当业主垃圾处理了。 就是没拿走,蛋糕没及时放在冰箱里,一定也不新鲜了。 况且千途并不知道是自己放的,可能看见后就丢到垃圾桶里了。 迟铮眼睛里闪着白光,他不怪自己没及时把食材放好,只能迁怒大乾元那个老畜生,永远不让自己痛快。 和千途比起来,都是小事,迟铮顶着周身火气,走去商业街将白天买过的东西重新买了一遍才去了千途家。 别墅里亮着灯,千途必然是早就回来了,迟铮敲响了门,等了片刻,看到了嘴角沾着奶油的千途。 两人俱是一愣,迟铮,“不清楚是谁的东西就吃?你不怕出事?你……” 迟铮说完就后悔了,大乾元有可能杀了千途已经成了迟铮心口的一根刺,见他这么没防备迟铮实在是上火,但两人现在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说话这么直接太神经病了,迟铮嘴唇抿成一条线,压着火,放低声音,“现在什么变态没有?你一个人住,应该……” “我家……”千途用无名指抹了一下嘴角的奶油,有点尴尬的指了指大门口上面,“我家是有监控的,我……我回家看到这些东西,就查了下监控,知道是你来过放这里,而且中间没人碰过……我才拿进去的。” 迟铮闻言语塞。 他忘记这茬了。 这年头,监控哪儿哪儿都是。 迟铮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拎着的东西,有点想回自己租的那套小房子了。 这次见面太蠢了,完全加不了什么分,还显得自己像个脱离了正常人类生活的疯子。元宝小说 “你怎么又买了一样的东西啊……”千途侧眸看着迟铮手里的东西,“你是以为东西丢了?又给我买了一份?” 迟铮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给千途清理一下今天的记忆了。 但千途一开口他又舍不得了。 千途眼睛里带了点希冀,轻声问,“不是不喜欢我么?为什么还给我买东西?” 迟铮清了下嗓子,“说了要来你家住,当然要带点东西。” 千途有点无奈的看了迟铮一眼,“你真的好伤人,我傍晚看监控,看到你来过的时候,我以为我又有希望了。” 迟铮嘴唇动了动,当没听见。 “不过给了我几个小时的希望,让我高兴了几个小时,也谢谢你。”同许多年前一模一样,千途对迟铮的刻薄和冷漠永远很包容,甚至是游刃有余,“进来吧。” 迟铮跟着千途进了门。 “别吃那个了,没及时放冰箱,就是没坏口感也不好了。”迟铮扫了桌上刚吃了几口的蛋糕一眼,“吃新的吧。” “味道还是挺好的。”千途挺满足,犹豫了片刻,“我记得这家店的蛋糕很贵,就这么扔了……” “我不吃蛋糕,你吃不了这么多,总要扔一个的。”迟铮坐下来,状似无意道,“贵?你住这么大的房子,还缺钱?” 千途确实吃不了太多,他一面打开新的蛋糕一面道,“不缺……但也不能太浪费,房子其实不是我的,只是因为这里离学校近,暂住而已。” 迟铮心中早就有了眉目,“暂住?谁把这么大的房子送你暂住?” “我的收养人。”说起自己的身世来千途不难过但也并不过分敏感,“我是孤儿,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但其实很小的时候就有人收养我了,只是对方太忙,不方便也没精力照顾我,就把我依旧寄养在福利院里,但是由他提供我的花销,收养人还给福利院捐了一些钱,所以我过得还算可以。” 千途尝了一口新蛋糕,看着迟铮夸道,“确实更好吃一点……考上大学以后收养人担心我在学校会不习惯,就把这套房子借给我住,等我毕业能自食其力或者是他需要用这里的时候,我就走了。” “收养人?”迟铮自然知道收养人是谁,语气不多礼貌,“能有多忙?收养了又不养,还耽误了别的好人家收养你。” “别这么说。”千途表情认真些,“对方确实是没有时间和能力,不然也不会为了我的学业花费那么多,还把房子借给我的。” 迟铮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想要继续嘲讽几句,但这样除了让千途觉得自己没素质以外别无用处,只得淡淡道,“抱歉。” “没什么,你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有多好也正常,其实……其实我也没见过我的收养人,是个爷爷。”千途十分感念对方,“对我很好,非常好。” 迟铮表情像吃坏了东西似的恶心。 大乾元早在很多年前,甚至是千途刚转世时就找到了他。 千途没有父母,他又担心别人收养了千途不好控制,就抢先一步收养了千途,但并不照料他,依旧把他丢在福利院当个孤儿,长大了担心他和其他人多接触,又自作主张命他搬出来离群索居。 ……什么东西。 大乾元根本不在乎千途过得好不好,只是在尽力切断千途同别人的联系,尽力减少自己找到他的可能罢了。 偏偏还骗的千途全心全意的感激他。 “收养我的爷爷给我的生活费很多,非常多……但毕竟是收养人的钱,我用来正常花销和投资学业可以,浪费就不好了。”千途低头又吃了一口蛋糕,无意识的撩拨着迟铮,“所以谢谢你呀,我之前没有买过的。” 迟铮垂眸,看着千途认真的吃着蛋糕,一时不想说话。 他比他自己想的怨气更大一些。 虽然他确实没立场指指点点,之前也确实想过,这一世如果找到了夙辞,他愿意发一次善心,在夙辞的这一世放过他,至少在他人生的前几十年放过他,容他在这一世过几十年轻松的生活,这人确实没有过过毫无负担的日子,这一世可能是夙辞漫长岁月里唯一一次可以拥有轻松人生的机会了,不在这一世过多过早祸害他,迟铮确实是曾经这样想过的。 自己都能愿意放手几十年,大乾元为什么不善待他? 他为什么就不愿意? 就不能给他一点点亲情,给他一点点钱,让他过得更好一点吗? 都不用太多,只是别让他这么寂寞,别让他缺爱到像这样,轻易为自己给他的一点点温情而如此惊喜,很难吗? 他也料到了大乾元也在找夙辞,大概率会先自己一步找到他,但迟铮并没担心过。 迟铮本以为相比自己,夙辞落在大乾元手里会更幸福一点,大乾元肯定会善待夙辞的。 至少会将他托付给一个富足温良的好人家,让他体验一下被人喜爱的感觉。 恋情上也许会遇到自己这种人渣,但亲情总不会骗人,总会有人爱他的。没有人会不喜欢夙辞。 大乾元那么恨自己,自己上一世都能衣食无忧的生活了二十几年,夙辞的处境比起自己自然应该好了千百倍。 没想到。还不如自己。 迟铮知道自己是迁怒。 谁让自己到现在才找到他呢? 如果是自己先找到了千途,不就不用让千途在福利院长大了么。 至少在他成年前是可以稍微照顾他一二的。 唯一一次享受轻松人生的机会,本应最轻松的童年时光,至少不应该是在福利院里长大吧。 就算是很好的福利院,但也只是满足温饱而已,谁会真的喜欢他,真把千途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呢。 迟铮心中忍不住自嘲,前些年,他推测着夙辞的年龄,还劝过自己,找到了他也没必要跟个孩子较真,有什么等他长大成人以后再说。 真是想多了。 他根本就没能找到。 千途已经没人看没人管的长这么大了,不管经历过什么,自己都无从干涉了。 迟铮垂着眼,慢慢将这事实消化下去。 “你真的不吃么?另一边我没动,你要尝一下吗?” 迟铮抬眸看看夙辞,摇了摇头。 “你是要搬进来吗?”千途靠在椅背上,旧话重提,“食材和蛋糕……是房租吗?” 迟铮摇头,“不,不是房租。” 迟铮原本以为千途又会露出微微失望的表情,不想千途闻言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说,又低头吃了一口蛋糕。 迟铮没懂,“你想说什么?我拒绝了你你高兴什么?” “我担心我说了又显得很轻浮。”千途无奈,但他似乎是真的觉得开心,还是说了,“不是房租……那你还要送我蛋糕,那是为了什么?你……” “你又不喜欢我,你对我好做什么?” 迟铮被噎了一下,忍不住也笑了。 夙辞真是……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这样。 他只要是喜欢上了,永远是进可攻退可守,不管自己表现如何,就算自己偶尔说些不悦耳的话,他完全能包容,还能把自己那些拧巴别扭的心思很直白很温柔的挑明,最后还要露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补一句—— “你这种拒绝方式,没法让我死心啊。”千途耳廓有些红了,“别欺负我吧。” 迟铮偏过头避开千途的目光。 迟铮有点担心,这次用不了多久,一切又要失控。 迟铮不知道是自己废物,还是其他人都这样。 这样的于途,他真的扛不住。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除了夙辞,迟铮没有和其他人有过什么,没什么所谓的经验,但他也很确定,就算是自己恋情经验丰富,也没用。 迟铮清了清嗓子,“那要怎么拒绝?你怎么才会死心?” “不要对我好吧?我就不会再多想了。”千途本来就没太抱希望,迟铮也不是一次两次表现出拒绝的意思了,他并没伤心,只是忍不住补充道,“你不喜欢我,又要对我好,会让我误会你嘴硬心软了,你别这样了,我……” 千途自暴自弃,承认道,“我就是喜欢嘴硬心软这种类型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别这样对我了。我本来也觉得奇怪怎么会那么随便对你一见钟情,现在越接触越发现不只是一见钟情,你性格也是我喜欢的样子,我会更喜欢你的。” 千途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你这样……我以后会更难过的。” 迟铮瞬间抓住重点,“什么以后?” “等你伤好了,或者是你休学结束后彻底离开了。”千途比迟铮更记得请他瞎编的那些鬼话,“我会有一段很难过的日子。” 迟铮对自己编的谎话并不在意,只抓住自己在意的追问,“为什么喜欢嘴硬心软的?” “不清楚……”千途怔了下,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的出神,他以前根本没喜欢过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能脱口而出自己喜欢什么,他迟疑道,“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吧?有人喜欢直白的,有人喜欢内敛的,这没什么对错,是天生的吧。” “可我不是嘴硬心软的。”迟铮不想给千途太多正面的期待,起身,“我是嘴毒心狠的,期待我心软……你大概率是要失望了。” 千途愣了下,“你……你不是要来住下吗?” “也许过几天。”迟铮没给千途确定的答案,“你休息。” 天太晚了,让大乾元那个老畜生搅乱了迟铮的计划,他还有很多东西没准备好,今天气氛也不对,自己脑子还乱着,迟铮不想再多坐,在千途再给自己清理了一次伤口后就离开了。 离开之前,迟铮不忘在千途家门口留了一缕自己的灵力以防万一。 幸好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多晚都有商店开着门,迟铮不至于同许多年前的千途一般晚上买点东西都要找好久,迟铮去了商业街,买东西其次,主要是想让自己脑子恢复理智。 从再次见到夙辞,迟铮脑子一直就还没正常下来。 面对着千途,看着他对自己示爱,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迟铮担心自己一时冲动,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只为了自己开心就对千途不断的索取……这样的事儿迟铮不想再来一次了。 大乾元说什么话迟铮都可以当他是在放屁,但还是有那么一句半句,飘进了迟铮的心里。 等千途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重新化为夙辞,到时候,自己要怎么面对夙辞呢? 迟铮跟大乾元话说的漂亮,自己根本不在乎千途知道一切后怎么看待自己,自己早不在乎了。 怎么可能? 真的不在乎,自己这会儿可能已经宿在千途身边,肆意享受千途的表白和爱意了。 他怎么能不在乎。 不用大乾元提醒,若不是有这层顾虑,迟铮也不会现在进退维谷,整个人束手束脚。 身为恶灵,身为人,身为灵师……几十年下来,迟铮得到最大的教训就是一次次的明白,每当他得到什么,都会有一笔他无法支付的账单等着对他抽筋扒皮的讨债。 现在不管不顾的骗得了千途的感情,以后怎么办? 等千途重新变成夙辞,他会怎么看自己? 他会彻底被逼疯吗? 大乾元有句话说的是实情,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夙辞确实写了,要自己别再找他。 夙辞觉得够了,他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待他将来同自己一样,几世的记忆归拢在一起,待夙辞知道身为千途的他再次对自己动心,用那么直白温柔的声音对自己表白,他会觉得恶心吗? 知道又栽到自己身上,夙辞会怎么想? 他会认命,还是会恨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依然冷眼旁观,眼睁睁的看着他因为不知情而对这个世上最恶心最下贱的东西再次付之真心? 设身处地的想,迟铮觉得如果自己是夙辞,自己能将三辈子前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太恶心了。 自己太恶心了。 迟铮觉得头疼,不是心理上的,他是真的在疼,十分的疼。 不知道是几次转生的记忆混乱,还是当年被当做试验品时留下的后遗症,每次想夙辞想的太多的时候,脑子里总会被电击一般的疼痛。 迟铮闭着眼忍耐着,推着购物车缓缓在超市里走着,过了大概十来分钟,剧痛逐渐散去,他轻轻吁了一口气。 误打误撞,正好走在超市的计生用品附近,迟铮看了一眼货架上造型或简单或花哨的商品包装,嗤笑。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迟铮推车去生活用品区,给自己拿了一整套的洗漱用品和他能想到的,作为一个人可能用到的日常物品。 原本是不用买的,只是没想到千途不愿意多花那个老东西的钱,迟铮也不愿意千途分他那点儿生活费给自己,干脆全买了。 迟铮也不乐意花那老畜生的钱。 恶心。 想到这些迟铮脸色更差,他快速结账,又去了附近的进口超市,回忆着千途家里的一草一木,又给千途添置了不少东西。 顺便稍稍缕清了思绪。 迟铮承认,如果只是单纯想让千途将来能化为赤灵,是不需要同他谈恋爱的。 这桩公案将来没得洗。 那么多赤灵,也没几个是因为喜欢上自己的系铃人才成为赤灵的,岑天河那个白痴也不是。 以此为借口是站不住脚的。 千途的日子过的非常不好,还十分寂寞,对他好,让他对自己感恩其实非常容易,并非必须同他相伴相爱。 目前一切还未开始,一切都来得及,一切还在能控制的范围内。 至少目前……自己并没给千途过什么明示暗示,更没主动同他暧昧。 迟铮自欺欺人的想,无论如何,自己目前还是无辜的,是千途在追自己,而自己并没直接将这份珍宝照单全收,自己给了千途机会的。 再给他多少次机会呢? 或者说……再给千途多长时间呢?自己可以定一个期限吗? 如果定了个期限,到时候千途还喜欢自己,自己再接受,将来是不是就能勉强在夙辞面前有一点点底气,说自己曾想过制止呢?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 若半年后,千途还要喜欢自己,还希望自己能回应他,自己再给一点回应,是不是还算给过夙辞机会和余地呢? 迟铮脸色麻木的不住刷卡埋单,买的东西越来越多,感性在不断洗脑自己的同时,脑子里那份理智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着自己,一次又一次。 找到千途之前,迟铮设想过太多计划过太多,如今被千途的一句表白全部打乱了。 自觉缜密又周全的计划,抵不过千途根本不按照正常剧本来走,遇见的第一天就打破了所有正常发展的走向。 迟铮被几下的刺激扰的心绪不宁,颇用了点时间才让自己脑子正常点。 他将买好的东西运到自己租赁的小房子里,一边慢慢收拾一边尽力梳理了自己思绪。 迟铮知道这也是徒劳,他并没自己想的那么冷静和克制。元宝小说 对别人他可以梳理好思路和逻辑,对千途不行,没用的。 千途能随时打乱他的节奏,自来如此。 早在当年在小岛上的时候,十五莫名其妙的替夙辞挡了那一下,自那开始他就不正常了。 那次十五伤的不轻,用了很多时间才恢复,他是为夙辞受的重伤,夙辞本来是想照顾他到痊愈的,奈何他需要处理的任务太多了,中间离开过很多次,每次时间也不短。 在那之前,十五自己在岛上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看夙辞留给他的镜子,或是上课或是看放映厅的影片,所有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他并不觉得无聊,但在夙辞替他“吃过”一次蛋糕后,十五就喜欢上了透过夙辞的眼睛来看外面,他逐渐不满夙辞给自己一个固定的镜子,对着夙辞发疯,说自己伤口很疼,看镜子更疼,他要透过夙辞的眼睛看外面。 夙辞拿他没办法,只得照做。 十五看着夙辞处理一个又一个的任务,脑子里困惑越来越多。 他不懂为什么有的白灵能为了给自己讨个说法,一次次涉险处理任务,伴着痛苦盘桓人世,最终复仇成功后一瞬间烟消云散。 也不懂为什么有的赤灵像个有求必应的神明一般守着自己的系铃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系铃人生老病死。 有一次,夙辞去处理一条狗化成的恶灵,任务其实很简单,将已经畸化的恶灵杀了就可以了,处理干净,马上就能回小岛上陪自己了。 但夙辞偏偏不,他费了很大的功夫,试图跟那条畜生交流,让它自己想明白,自己自愿去转世投胎。 十五当时像看个白痴一样的看着夙辞,透过镜子不耐烦的催促,“那不是狗吗?你不懂什么是狗吗?你跟它说话?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时间太长,脑子也坏了?” 夙辞第一次没理会十五。 灵力再强再可怖的恶灵在夙辞面前都不够看的,十五那会儿已经见过太多次夙辞轻易将恶灵杀了的画面了,但那天夙辞像是没了灵力一般,轻易就被那头畜生咬穿了左臂。 十五像是自己被咬了一样,暴怒下口不择言,嘴里不干不净的让夙辞马上回小岛上来陪自己。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嘘……嘘……” 夙辞声音温柔,但并不是对十五,他趁着恶灵咬住自己,右手抚在恶灵头上,不住道,“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了好了……” 夙辞指尖的灵力穿透狗的头颅,成功让恶灵安静了些许,夙辞也成功窥见了恶灵所剩无几的一点生前记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夙辞像是在安抚一只宠物一般,轻拍恶灵的头,“他还记得,他全都记得的……” 夙辞又低声说了不少话,前言不搭后语,十五完全听不懂,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夙辞不住的安抚着恶灵许久,最终恶灵居然真的化去了一身怨气,缓缓消失在了夙辞的怀里。 夙辞长舒了一口气,声音有点哑,但语调轻松了不少,“它没法受刺激了,我担心我跟你说话会刺激它畸化,就真的救不回来了,我杀了它简单,但它也不能再转世,哎?十五?” 十五怒竭,已经单方面切断了同夙辞的联系。 十五那会儿词汇量还很匮乏,特别是关于情绪这些抽象的概念,他没法说清楚自己的诉求,也根本没法将自己愤怒准确完整的说出来,怒气更加一层,又玩起了自闭。 十五在岛上气得想发疯,数着数字等夙辞来找他,并自顾自给夙辞定下了期限,如果自己数到一百夙辞还没找来,自己今后就绝对不会再同夙辞说一句话。 十五就这么活活数到了一万。 十五也是头一次知道,也许不用再有什么白灵来杀自己,自己就能把自己活活气死。 在十五考虑是继续数下去还是活活气死算了的时候,夙辞终于回了岛上。 “我错了。” 夙辞认错很痛快,眼中依然噙着笑,他脸色有点苍白,但依然是好看的,声音比往常更温柔,有点无奈道,“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之前就同你说过,我不是每次都能马上回来,任务不完成,我会不舒服,会累,就没法好好陪你说话了。” 十五气的一句话也不想说,转身就走,他有跟夙辞搞冷战的经验,这座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上次就能完美的避开夙辞,不让他找到自己。 但,前提是上次夙辞受了重伤。 这次夙辞只是被咬穿了手臂,伤势没那么重,搞定十五还是绰绰有余,不等十五去岛的另一边自闭,夙辞已经从后面搂住了十五,将十五牢牢的锁在了自己怀里。 十五那会儿还不如夙辞高,且身形瘦削,夙辞是能将十五环抱起来的。 十五怔了下,心中奇怪的情愫让他脑子不清楚,脸上莫名发热,不等他发火,夙辞带着笑意在他耳畔道,“是不是又想跑?” 夙辞受伤的手臂宛若不知疼痛,将十五抱的牢牢的,“是不是觉得我受伤了,就锁不住你了?” 十五呆了片刻,心中莫名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酸楚情绪。 他不知道那是难过还是什么别的,十五嘴唇抿成一条线,许久道,“我是狗吗?用你像抱狗一样的抱我?” 夙辞失笑,马上放开了十五,“那你好好听我说话?听完再发火,好不好?” 夙辞后退几步,保证道,“我不会碰你了,我的错。” 十五心中的那股难过却更重了。 他心里有股难言的委屈,说不出口。 他说不清楚,也不想说,只是顶着气的发白的脸盯着夙辞,等着他的解释。 “刚才那个恶灵……虽然畸化后有点丑,看不出它生前的样子了,但你也能认出来吧?以前是一只狗。”夙辞右手凝起一点灵力,轻触自己左臂伤口,看着伤口缓缓愈合,疼的抽了一下气,“死的时候……死的时候应该不算很大。” “它原本是一家店门口拴着看门的,但家里主人待它不好,有个孩子每天在上学路经过店铺的时候,会把自己的早饭喂给它吃,跟它玩一会,后来那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没再出现过……” 从一条狗的记忆里提取前世记忆,能了解的记忆十分有限,夙辞揣测道,“也许是搬家了,也许是转学了,毕业了?不清楚……总之那个孩子消失了,那只狗没过多久就死了,它留恋那个孩子,不肯投胎,一直就守在那里,时间长了记忆丢了个大半,怨气却越来越大,扰的生前主人不安宁,成了恶灵,所以需要我去处理一下。” 夙辞已无法如初见十五那会儿一样轻易让自己的伤口迅速复原了,在左手能自由活动以后他就没再多费事儿,揉了揉手臂,“毕竟没真的做下什么恶事,我不愿意真的让它消失,就耽误了点时间,让你着急了,是我不好。” 夙辞看着十五的眼睛,想要读懂十五的情绪,“我……说清楚了吗?情况没那么糟糕,它不懂为什么那个孩子消失了,它只是条狗,所以我……” 十五半晌没说话,突然打断道,“所以你也心软了?” 夙辞莞尔,“什么叫‘也’?” “喂它饭的人心软了,你也心软了。”十五冷冷道,“你看我,也像是看那条狗一样,是吧?” 夙辞有时候是真的跟不上十五的思绪,不等他解释,十五又没头没脑的问道,“我是狗吗?我是第几条狗?” 夙辞无奈,“怎么又到你了?你是觉得狗是骂人的话对吗?你不是……算了,我永远不会这么说的,好不好?我永远不会把你和别的什么放在一起比较的,这不一样。” 十五嘴唇动了动,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他的情绪和匮乏的词汇还不足以铆合到能表述清楚,十五沉默了许久,没再说话,让这个话题不明不白的结束了。 夙辞没懂,但那次之后又认真对他道歉过,并在那之后在他面前绝口不提“狗”这个字,怕他听了又生气。 自那又过了许多年,有次岑天河那个废物连条狗化的恶灵都处理不了,迟铮去替他清理,那条恶灵比夙辞之前处理的还麻烦,连岑天河都放弃了,他既然求助迟铮了,自然也就没指望别的,毕竟白灵们处理恶灵只有一种方式。 出乎岑天河意料的,迟铮并没直接杀了恶灵,他竟试图让恶灵听话,让恶灵甘心自我净化去投胎。 迟铮费了些功夫,不甚温柔的掐着那条恶灵的脖子警告,“真让我出手,你就什么也捞不着了,你那个核桃大点儿的脑仁要是能明白,就老实点。” 兽化恶灵化成恶灵的理由总是千奇百怪的,它们生前脑子单纯,死后思路也简单,不容易能听懂人话,恶灵呜咽着想咬死迟铮,迟铮则直接掰断了它的一枚犬齿,“你运气有点差,我可没兴趣让你咬一口,哦……” “……你运气也挺背啊。” 迟铮读到了恶灵的记忆,“你也是个倒霉蛋,留下你一个,真可怜。” 岑天河之前并没机会读恶灵的记忆,闻言不忍道,“它是不是以为自己被丢了?其实它还没来得及做恶!最大的过错就总是骚扰附近的灵师,但也只是伤了我一次,可能只是脑子比较犟,要不然……” “反正这口牙也没用了,我再掰断一颗牙你冷静冷静?”迟铮没理会岑天河,自顾自跟恶灵说,“要不要试试?” 恶灵仍试图咬死迟铮,挣扎了许久后才放松下来,骇人的吼声中带了点不清晰的犬吠,它似是最终明白过来眼前的灵师不是自己能抵抗的,低下头来,没再挣扎。 恶灵身上怨气被迟铮身上的灵力净化,一点一点,逐渐露出了他原本的样子。 是条很漂亮的田园犬,死的时候大约是三四岁,正是还活泼又不十分活泼,但最依赖主人的年纪。 迟铮灵力强大,田园犬的毛发都逐渐显露了出来,身上作为恶灵那些恶心的疤也在渐渐褪去,几乎撑爆了眼眶的赤红眼球渐渐缩小,一点点化为原本的大小,浑浊的眼球也恢复了清明,而后又过了许久,那双眼睛缓缓的流出一行泪来,恶灵呜咽的叫了一声,将头抵在地上,先是低声呜咽,而后不住大声哀嚎起来,宛若积累了几辈子的委屈一下子释放了出来一般。 岑天河没读到恶灵的记忆,茫然无措,“它它它……它这是怎么了?” “没事。”迟铮毫无悲悯的看着恶灵,淡淡道,“它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老太太日子过的也是一般,但自打将它捡回去以后,对它很好,老太太自己不一定吃的怎么样,但这畜生小时候可是天天吃肉喝汤的,过的挺滋润。” “老太太无儿无女,就养了这么一条狗,后来老人身体不好,养不动它了,只能把它送人。” “老人知道这畜生恋主,送近了肯定没用,还是要跑回去的,就把它送到了临省的一个朋友家里,还给了一笔钱,那家对它还不错。” “但这畜生还是忘不了旧主,费了不少力气,跨了一个省跑了回来。” “回到以前的家里,住的人都已经变了。” “它以为自己是被彻底抛弃了,想找主人也寻不到,怨气越来越大,成了现在的样子。” 迟铮垂眸看着恶灵:“现在知道了么?你主人把你送走后没一个月就死了,懂什么叫死吗?” “我的天。”岑天河当日身为灵师时日尚短,看到这种事儿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汪汪的,“别……别这样……” “别什么?你怎么说,她都是死了。”迟铮看向恶灵,“怨气消了吗?她至少没不要你。” 恶灵死死将头抵在地上,哀嚎到嗓子嘶哑了,看来是听懂了。 岑天河实在看不下去,“别说了,送它……送它走吧,幸亏你来了,不是你,可能它这会儿已经烟消云散了。” 恶灵已在这里盘桓数年,怨气难消,逐渐失了神智,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何死死留恋在这里,现在借着迟铮的灵力知道了过往,记起了自己拼死也要留在这里的原因,更添悲恸,呜咽不止。 “行了!别没完没了的了。”迟铮不耐烦了,“让你做个明白鬼,还不乐意了?” 恶灵口中不住流血,却还不住的啃咬脚下的土地,迟铮皱眉,俯下|身来,左手将手指点在恶灵额心,右手手掌按在了面前的地面上,一个模糊的画面同一时间出现在迟铮的脑中。 一个巴掌大的小狗躺在地上不住打滚耍赖,一个老妇人原本要走,被它缠的走不动,老妇人本来腿脚就不利索,又被小狗缠上,没办法,索性佝偻着身子将幼犬抱了起来。 当年被捡起的地方,竟就是这里。 迟铮默然看着恶灵,“真麻烦。” 迟铮低头掐在恶灵脖子上,一把将它提起,“闭嘴,我讨厌你这动静。” 迟铮讨厌除夙辞以外所有会动的东西,平等的歧视所有生灵,这会儿拎着这恶灵的脖子让他十分难受,只想快点解脱。 岑天河擦干净眼泪,茫然的在后面傻跟着,“怎么……怎么了?你不送它去投胎,还要做什么?它这么惨了,就别……别让它烟消云散了吧,你……” “你也闭嘴!我真的脑子快炸了。”迟铮将十倍的灵力送到自己双耳中,此刻他听力比往日强了百倍有余,稍微有点动静就能将他震聋。 迟铮闭眼仔细听着,终于在十分钟后,找到了他想要的。 迟铮将手里的恶灵提起来,同它对视,“我不管你听不听得懂,总之我只说一遍。” “你现在老实点去投胎,运气好……下辈子没准能是个人,当然,也可能还不如现在,你只是个畜生,想化成人太难了,你最好别抱希望。” “还有个办法。”迟铮看向远处,“距离这五公里外的一只流浪猫肚子里有一只死胎,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你送过去,不用去投胎,我直接给你超度了,你能直接托生成那只猫。” 迟铮垂眸,“顺带一提……你原先那主人,死后还是投生在这个城市了,你要是去那只猫肚子里,没准……还能再见到她,给你提供点资料,算算……” “她今年应该九岁,你可以多留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过提醒你,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大概率也不会记得,所以你就算见到她了,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爱她。” 恶灵发呆了许久,迟铮并未催促,恶灵和迟铮对视着,岑天河在一边呆呆的看着,有一瞬间,他不可置信的觉得这俩生灵眼神几乎是一样的。 迟铮的眼神,和这条狗一模一样……岑天河被自己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吓到了,只庆幸迟铮这会儿没留意到自己。 又过了很久很久,恶灵费力的将头扭到迟铮刚才说的方向,悲切呜咽了两声。 “放弃做人的可能,也要再见她是么?”迟铮点头,“行,成全你。” 迟铮找到了那只流浪猫,将恶灵往猫肚子里一送,原本因疼痛不适一直在打滚的流浪猫突然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爬了起来,舔了舔自己腹部,一溜烟的跑了。 岑天河如释重负,感念道,“没准……没准真的能遇到的,我见过这样的人,莫名其妙的对一只鸟特别钟情,那其实是他小时候喂过的一只兔子,长大后看到那只鸟觉得格外投缘,就……还是有希望的。” 岑天河看着迟铮又震惊又感激,“多、多亏你了,好了,运气好的话没准它还能遇到以前的主人,迟铮,你……我没想到你居然……” “少说肉麻的话恶心人。”迟铮简直不耐烦到了极点,打断岑天河,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跟你无关,跟它也没关系。” 岑天河茫然,“那跟谁有关?你……” 岑天河生前虽然是迟铮的舅舅,但俩人根本就没一起生活过,岑天河想了下了然,感念道,“你以前是不是养过狗?你是不是见鞍思马,想起了以前养的……” “我没养。”迟铮皱眉,“我以前什么都没养过,我没那个闲心。” 岑天河一向猜不透迟铮的脾气,但对迟铮的前世他始终还是好奇的,“那怎么对它这么有耐心?白灵们从来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都是直接杀了完事儿的,我还以为你是睹物思情。” “算是睹物思情,不过反了……”迟铮出神想着过往,自言自语,“……我是被养的那条狗。”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这就收拾好了?” “我觉得我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情况不太对,理性上一直在谴责自己,但感性上……”岑天河找到迟铮租赁的小房子,没被迟铮赶出来后很自来熟的进了家门,一边替他收拾他堆放的乱七八糟的物品一边自责的叨叨,“我就是不太想让你为难他,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出什么毛病了?难道是因为我是个烂好人吗?” 迟铮本来没想理岑天河,闻言嗤笑,“原来你知道你是个烂好人。” “我就这性格,有什么办法。”岑天河并不生气,还自信替迟铮排解,“我感觉你自己也是一团乱麻着,要不要跟我聊聊?我帮你理一理你现在的想法?咱们聊聊啊……最好你全跟我说了,省得我继续研究那个笔记本了,我真的头大,太难了,真不知道当初你怎么弄懂的。” 同以往一样,任由岑天河如何叨叨,迟铮都当他是空气不理会,在漫长的相处时光里他俩经常这样,岑天河可以在迟铮完全不理会他的情况下一个人自顾自的开解迟铮几个小时,直到迟铮忍不住想动手。 岑天河迟疑道,“我不知道我是担心你,还是担心他。千途看着不像是坏人,我这个烂好人看不得别人吃苦,不想让他出事,更不想让你出事,你以前说过的那些话……我每次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迟铮,我以前是什么鬼样子你是知道的。”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岑天河说起生前的糟心事来已经很轻松,“上学的时候,我是真的被人当狗一样的欺负过的,是你救了我……” 迟铮今天对岑天河的脾气已经算是非常好了,没动手也没动口,但听了这话瞬间像被掀了逆鳞一般,“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少他妈说我以前帮过你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岑天河头疼,想不懂这有什么不能提的,当年被霸凌的是自己又不是迟铮,自己早不在乎了,倒是迟铮每次听到必发怒,好像当初频频替岑天河出头,把他从那些烂事儿里解救出来是什么黑历史一般,“我的意思是,我是经历过那些事情的,我很清楚被控制被侮辱的感受,有时候真的可能心理出现问题了,以为这都是自己的错,把问题全归咎给自己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但这是错的,我担心你是不是有些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迟铮蹙眉,片刻后明白过来岑天河误会了什么,“有病。” “你想多了,我就算是受过什么欺辱,我也不可能觉得是我错了。”迟铮很有自知之明,“不管是什么情况身处什么境地,我都能理直气壮觉得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的,错的永远不会是我。” 这点岑天河倒是很赞同。他犹豫了下,旧事重提,“我是突然想起来,你以前说你喜欢当……那什么,当狗……” 岑天河谨慎措辞,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说了什么惹迟铮不高兴的话,“我就是担心,你是不是被什么人洗脑过,笔记本上的内容我只看懂了一点点,不知道千途……就是夙辞,之后是怎么对你的。” “他伤害过你吗?对你的身体或者是精神……有没有做过不好的事情?”岑天河担忧的看着迟铮,结巴了一会儿,脸色不太自在,“当然,这要是你自己本身的癖好,那很正常,我没有歧视也不是说需要你改正啊,我意思就是,你如果是完全愿意的那怎么都好说,但你要不是有这个癖好,你……” 迟铮第一万次的觉得岑天河真的好烦,“你闭嘴行么。” 岑天河瞬间收声,放在平时他绝对不敢再说什么了,但这事儿岑天河没法放任,他硬着头皮又问道,“随便你要不要对我发火,但我真的需要知道,迟铮,有没有人虐待过你?” 不等迟铮说话岑天河追问道,“我不是问咱俩前世的时候,再上一世呢?我现在确定你就是那个小恶灵,你还叫十五的时候,有没有人虐待过你?有没有?” 迟铮心累的根本就没力气同岑天河发火了,他安静了片刻,承认,“有。” 岑天河心焦,“对你做过什么?是……是什么程度的虐待?” 迟铮不想多说,“记不清了。” 岑天河根本不信,“你记得清!这种事儿怎么可能说忘了就忘了?!就算真记不清了,你是看得懂那本笔记的,上面有没有写?” “你好奇这些做什么?”迟铮揉了揉眉心,“笔记本上……不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这个较真,我根本不在意,我变成白灵也不是因为这个,都是小事……” 岑天河头皮炸了,“你果然被虐待过!这怎么是小事?!我怎么可能不较真?你是我……你是我外甥。” 迟铮抬眸看看岑天河,静了片刻道,“从我有意识开始,最初相继有十四个灵师在岛上出现过,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想要杀了我,我受过伤,也伤了不少灵师,如果你觉得那算虐待,就算吧。不过在我这,那只能算是有来有回,我不恨那些人,也不觉的算是虐待,处理我也只是任务,我跟他们犯不上较劲。” “第十五个,你知道了,就是夙辞,他对我做的更算不上虐待。” “后来……有多少次我确实记不清了,有过很多次,不同的白灵趁着夙辞不在,想要杀了我,来的少的时候……十个以内的白灵,在我这里没占到什么便宜,不算。” “再后来来的就多了,而且那些白灵确实厉害,折磨我的方式也多了,你非说是虐待,也就那会儿算吧。” 岑天河是知道白灵们的心狠手辣的,不太敢听又担忧,“他们……做了什么?” “来的白灵太多的话,我在重伤以后,会被捆起来。”迟铮微微眯着眼,回忆着以前那些不很美妙的记忆,“一开始,他们会给我截肢。” 岑天河眸子骤然缩小,“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种截肢,更像是凌迟。”迟铮表情依旧平静,“是一小段一小段的截,从指尖开始,一寸一寸的截,让我自己看着,因为他们知道只是受伤杀不死我,就换了这种方式刺激我。” “让我看着一块一块的肢体,想让我崩溃发疯,但我当时实在没那么敏感的人性,我只是觉得疼,不觉得害怕,这点伎俩不至于让我崩溃。” “然后他们试过用灵力化成火……”迟铮回味了一下当时的感觉,承认,“那确实比截肢更疼,和烧伤的感觉是一样的,我当时虽然不通人性,但我和人和灵师一样是有五感六觉的,会感觉疼,被火烧的感觉确实是最难熬的。” “但我还是死不了。” “再后来不知道谁想到的好办法,那些白灵里面,有一个化成了夙辞的样子,让那个长着夙辞的脸的白灵来凌迟我,用他的声音对我说一些我不乐意听的话。”迟铮自嘲一笑,“我当时是个蠢货,太好骗了,我以为那真是夙辞。” “那是有点难熬的,我不愿意听他说那些话。” “但我还是没死,也没发疯,如果是现在没准行,但当时那个没长好的脑袋里装的更像个牲畜的脑子,他们的那些手段对我没用,我根本就理解不了,所以还是没用。” 岑天河难以置信,起身又坐下,“为什么要这样对你?那……夙辞当时不已经开始教你说话了吗?他不是已经不想杀你了吗?他不管吗?” “那些白灵都是趁着他不在岛上的时候来的,所以我一开始才会蠢到被骗,以为是夙辞回来了,以为是他也想我死。”迟铮说完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岑天河忍不住想催促的时候才继续说,“我那会儿的灵力已经很强了,恢复的很快,每次夙辞再来看我的时候我的伤已经好了,他看不出来,我一开始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时好时坏,对他没好脸色,他以为我烦他了,加上他任务多,看我的次数就少了,后来我懂了以后……” 迟铮又沉默了许久,“我故意隐瞒,不想让他知道。” 岑天河不忍道,“你何必……” “但不是为了怕他担心。”迟铮摇头,“至少不全是,我在用这种办法报复他,是他说的,不会再伤害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我,他没做到,我故意的,我故意想多受一点苦,这样等他知道以后,肯定会很愧疚……他会因此补偿我的。” 岑天河跟不上迟铮这思路,“不是……你说什么?” “别用你的正常脑子来想我,特别是当时的我。”迟铮一点儿也不想回忆那段记忆,“我说了很多次了,当时的我更像是个会说话的禽兽,想法简单又很蠢,反正也死不了,况且我能怎么办呢?他们人太多了,我根本抵抗不了……那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发泄了,我会替那些白灵瞒着,然后去设想夙辞发现一切时候的画面,那是我那会儿唯一开心的事情。” “但要永远的瞒下去也不可能,没过几个月,就被夙辞发现了。” 迟铮轻轻吐了口气,“夙辞那天刚走就回来了,亲眼看见,他们把我吊在半空,挖掉了我的眼睛,剖开我的肚子,用灵力化成的火烧我的内脏……” 岑天河没忍住,因为压抑着作呕的声音呛了下,猛烈的咳了起来。 迟铮看着脸色煞白的岑天河,嘲讽,“不是你非要听的?这就受不了了?” 岑天河双目发红,“难道没人管吗?!大乾元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那……那之后怎么样了?” “大乾元……呵。”迟铮笑了下,“没怎么,我反正是死不了的,倒是夙辞,差点疯了……其实现在往回看,我被他们虐待这件事,真正害了的人其实是夙辞,他后来做事有些冲动极端……也有一些原因是那天亲眼看见了我被搞成那个样子。” “他后来被迫做过一些错事,我就算不是罪魁,也至少是个从犯。” “后来又发生了更多的烂事,是我们一起把他逼疯的。” 迟铮目光幽深,但声音中并没歉意,“我不该替那些人瞒着他,我应该在第一次发生的时候就告诉夙辞的,但当时我恨他,也不信任他。” “他后来问过我很多次,问我那是第几次,他们还做过什么,我那会儿已经后悔了,我后悔不该瞒他那么久,怪我吗?我我怎么会知道他看见以后会被刺激成那个样子,我怎么会知道他当时喜欢我……” “我说那是第一次,不管他怎么疾言厉色的逼问我或者是好言好语的哄我,我都说他看到的就是第一次,但他应该是没相信。” “之后就没有白灵再去过岛上了,没人去的了……夙辞把整个岛封了起来,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到现在也做不到,总之后来除了他没人进得来,也就没人再伤害我了,你硬要问我被虐待的事,那就是这个了。” 岑天河知道迟铮从来不屑同自己撒谎,迟铮说的必然就是真的,但这其中逻辑不通的地方太多了,但他这会儿震惊于迟铮受到的那些非人虐待,久久说不出话来。 迟铮看着岑天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有点意思,眼中带着点残忍笑意,故意恶心他,“是不是和你想的虐待,不太一样?” 岑天河嗫嚅,“我以为你是被、是被……那什么……” “姓虐待?放心,不管是十五还是迟铮,没人把我扒了衣服栓上绳子捆在什么地方喂狗粮,满意了吗?”迟铮对这些事没什么羞耻心,分毫没有岑天河的局促和尴尬,“你能不能少把自己当我监护人?就算你自恋觉得是我长辈,那你能有点长辈的样子吗?有哪个长辈,问外甥这个的?你脑子里能不能少点不干不净的东西?” 岑天河被堵的无语,尴尬道,“你确实是说过,你喜欢当……当……” “当狗。”迟铮面无表情,说的话和他渗人的表情格格不入,“我现在也喜欢,不行吗?” 岑天河敢怒不敢言,“行,那肯定行,只要是你自愿的就行。” “我说的喜欢当狗,也不是你想的那种,我只是……”迟铮抿了下嘴唇,“我只是觉得狗过得比我好而已,虽然有时候需要在一个地方等主人很久,等一天,等几天才能见到主人,但总能等到,但总归是能见到的,而且对方会一直想对你负责,想着你饿不饿,冷不冷。” “能当人当然最好,但要是没那个运气呢?”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迟铮坐了下来,怔怔出神,“那就该甘心的当条狗,被他困在一个地方关着,让我能一直看着他守着他……就该知足。” “想要的不能太多,不然最后连狗都当不成。” 岑天河看着这片刻不再凶狠表情有些岑寂的迟铮,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小心地问,“那他现在是想把你当人一样的喜欢了,你……你要答应他?当恋人和他在一起?你是怎么想的?你愿意?” “愿意吧,他说了喜欢我,我……”迟铮沉默片刻,被岑天河误打误撞的将心中禁忌戳了一个遍以后误打误撞的释怀了,认命道,“半、半年吧。半年后他如果还喜欢我,我再答应他,算是给他机会了吧?” 岑天河欲言又止,想问迟铮又在扯什么鬼话又不敢问。受害者不是迟铮么?他现在这一副担忧的样子是什么意思?这俩人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迟铮突然抬头看着岑天河,“看在我一直没杀你的份上,帮我个忙?” 岑天河没反应过来,茫然,“什么?” “我同他以前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了,误会太多,我们当初都没能理清楚,后来分开的时候……一句分开,从他说出口到我听到,中间都隔了很多年。” “他虽然说过类似希望不再见的话,但我一直觉得我是能给自己讨个说法的。而且这次我……”迟铮没了刚才的笃定,缓了一会儿才道,“我至少没有一上来就跟他过不去,我至少给了他一点时间,让他能有点时间看清楚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将来他什么都知道了,麻烦替我作证……我这次余地给了,时间留了,他自己要是又一次识人不清跟我纠缠上了……不能又全是我的错了吧?” “我尽力了。” 迟铮似是身心俱疲,半垂着眼,两世来第一次求岑天河,“将来,能不能替我说一句公道话。”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岑天河点头,“我替你作证。” 他难过的看着迟铮,“我说了你可能又嫌我矫情,但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于途第一面,我看到他……不是看到,我一想到他心里就难受。” “看着他就想哭,好像是能看透他身体里的委屈一样,特别的难受。”岑天河感叹,“据说灵力非常强的灵师才能看透别人的过去和情绪,神了,我居然也有点这个意思了,可见他以前受了多少罪,唉你说……”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迟铮打断岑天河的思路,“你看谁不同情?忘了你是什么人了。” “烂好人烂好人。”岑天河好脾气的答应着,“那烂好人刚答应了你一件事,现在能不能也给你点儿建议?” 迟铮没理会岑天河。 记忆里,迟铮多凶狠多凉薄的样子都有,但不管什么时候迟铮眼神都十分坚定,从不会疲惫脆弱,岑天河不懂迟铮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系铃人,现在反而迟疑起来。不过想到迟铮能将这些骇人过往埋在心中这么多年不透露一丝出来,今天能说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岑天河不指望迟铮能从头到尾全细细告诉自己,他小心措辞,犹豫着劝慰,“迟铮,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那种人,所以很多时候我们没法理解彼此,同样的……可能也不能理解夙辞。” “我不敢说我和夙辞性格相似,但比起你,我也许更能理解他的一些想法。”岑天河还记得迟铮警告过他不许他提千途的话,但还是勉强道,“我觉得,你有时候过于强势了,你好像是想替所有不好的事情负责,但真的没必要……至少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呢,你就觉得千途知道一切以后会后悔对你表白,会觉得恶心……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答应他,他也会遗憾?” “遗憾没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轻松的和你相恋一次。” “反过来想,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机会,没任何压力的享受一次被你喜欢的感觉了,他自己想要的这一点温情,你都不愿意给吗?” 岑天河说完就走了,走之前,烂好人还没忘把刚收拾好的包装清理到一个垃圾袋里顺手带走。 迟铮自己枯坐在沙发扶手上,脑中想着岑天河的话。 他清楚什么给半年时间,什么让岑天河作证都是暂时麻痹自己的安慰剂,他只是也想要放纵千途的感情而已。 想要什么的时候,谁都能给自己想一万个理由。 他也根本不相信岑天河给他的那些安慰,不过岑天河还是有句话说对了,这确实是是唯一一次可能,千途在没有任何负担的情况下享受被人爱的感觉了。 在他还是夙辞的时候,他没感受过半分放松和舒适,夙辞眼中一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迟疑,他早就预感到了将来那个不好的结局,夙辞就像个刚进电影院就被被剧透了悲剧结局的人,电影已经开始了,中途也许也有点笑点和温馨时刻,但他一直防备着最终的审判到来,笑的时候都带着勉强。 不,夙辞更可怜,他看岛上那部电影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个懵然无知的十五,对着十五时不时的大笑或是气愤,还要勉强配合着笑笑或是愤怒,言不由衷的跟着荧幕里的人一起演戏,真累。 放任自己可以随意回忆之前的事的后遗症接踵而至,很多迟铮刻意忽略到几乎忘记的事情一件件鲜明活跃在他脑中,迟铮这会儿也成了那个被剧透的人,再回顾前事,桩桩件件中埋着伏笔,像针像钉子像匕首,时不时的就要在迟铮胸口给他一道伤口,让他品尝品尝夙辞当时受的伤。 迟铮方才同岑天河说,自己不知道夙辞当时喜欢自己,他确实不知道。 到那一世的最后,他都不信夙辞喜欢自己。 哪怕夙辞其实对他表白过不下十次。 第一次是夙辞看到十五被白灵们虐待到肢体不全的时候,可惜那日十五的眼睛已经被挖掉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到一股异常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一时间身边那些白灵全躲开了,哪怕是从大乾元那十五也没感受过那么强大的灵力,瞎了眼的十五感觉着那股带着肃杀的灵力向自己逼近,一时间也懵了,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新的折磨自己的招式,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那股强大的骇人的灵力将他迅速包裹了起来,十五能感觉到自己的断肢在迅速恢复生长,那是他第一次清楚夙辞确实同他说的一样,他不是赤灵,也不是白灵。元宝小说 没有哪个灵师能有那么强的灵力。 灵力在迅速消耗时看上去像是火焰,燃烧的同时会发出类似风声的动静,十五被强大的灵力包裹着,听觉被影响,双耳所闻皆是呼呼风声,外面的声音他听不太清,只模模糊糊的听到白灵们在质问夙辞,他们说了很多话,十五只听到了类似“发疯”“早晚会”“为了你好”“再拖下去先死的是你”几句话,十五当时疼极了,不确定自己是幻觉还是真的听到了这些话,并没放在心上。 等他的眼睛重新长回来,能勉强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的时候,岛上的白灵们已经都走了,只剩下了一个脸色惨白嘴角洇着血的夙辞。 夙辞一次性消耗灵力过多,他的两只手都被他自己的灵力灼伤,指甲里都带着血,脸上也带着被灵力划过的几道伤痕,看着很吓人。 仔细回想,那是十五第一次面对夙辞时会胆怯。 哪怕是两人初相识见识了夙辞的厉害后,十五对夙辞也只是忌惮,真的胆怯,还是第一次。 十五当时还不懂什么是愧疚什么是心疼,他只是觉得很怪,明明被虐待成那个鬼样子的是自己,但面对夙辞的时候,他竟是不敢对视将目光移开的那个人。 夙辞也不像往日般温柔,他走到十五面前半跪下来,慢慢的将十五搂到了他怀里。 十五想避开夙辞滴血的指尖,但夙辞浑不在意,用手轻轻理着十五的发丝,让他将头舒服的靠在自己颈间,过了一小会儿才低声问,“这是第几次?他们来过几次?” 那是十五第一次觉得后悔。 他后悔了,他不知道瞒着夙辞这件事会让夙辞性情大变,变得陌生,变得让十五头一次不敢接夙辞的话。 十五以沉默对抗着夙辞的问题,夙辞也不催促,他干脆坐了下来,让十五用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你还在疼是不是?我现在灵力不如从前了,就是修复了你的身体也没法让你的痛感迅速消失,这不是用你自己的灵力修复的伤,所以你要用一点时间才能适应,等适应了就不疼了,用不了多久的。” 十五确实还疼着,重新长出的肢体敏感又怪异,需要点时间才能和自己完全融合,不过这都是小事了,这是他第一次和夙辞靠的这么近,像是从镜子里看到的电影中的恋人一般亲近。 夙辞之前从不会这样,特别是在十五有次拒绝过他的拥抱之后,夙辞再也没同十五有过肢体上的接触,十五那会儿已知□□,夙辞把他当个刚进青春期的正常少年看待,很避嫌。 十五想岔开话题,声音沙哑,“你之前不是说过,普通朋友不会这么亲密吗?你……” “这是第几次?”夙辞像是没听到十五说什么一般,再次问他,语气坚定,但声音更柔和了,像是在哄他,“记不清也没事,不用担心说错,你觉得是几次就是几次,你记得几次就是几次。” 十五又沉默了。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这会儿要冷冷地看着夙辞,如数家珍细细告诉他自己都遭受过什么,然后反问夙辞:你说要保护我,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看我被折磨成这样高兴了吧?你以后还要再出去吗?我说过不喜欢你出岛,我想让你一直陪着我,如果你做到了,我又怎么可能出事? 这段质问在十五心中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了,不然他没法熬过一次次的酷刑,每次在心里排练这段的时候他都快意无比,期待不以。 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话到嘴边,十五说不出口了。 夙辞只是看到了一次就失态成这样了,他真知道了全部,会怎么样? 十五安静了许久,咽下之前的种种屈辱不甘,声音沙哑:“第一次。” 而后他感觉到夙辞搂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夙辞将脸埋在十五耳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道,“说实话,没事的,我不想读你的记忆,我答应过你,我们彼此都不会读对方的记忆。” 十五心中咯噔了下,他忘记了。 夙辞是能读自己的记忆的。 但在很早之前,早在第一次见识夙辞读其他恶灵记忆的时候十五就同夙辞说过,自己讨厌这样,讨厌不受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讨厌夙辞把自己当那些恶灵一样的对待,他就算不是人,也不是什么没了神智的牲畜,没有人能把他的脑子打开看,夙辞也答应了的。 基本上,夙辞对自己都是言出必行的,但这会儿十五十分不确定了,夙辞现在的样子太吓人,可没有任何像是想“好好聊聊”的样子。这分明是在威胁了。 十五脑子飞速转着,勉强试图夺回主动权,但语气依然不很坚定,“我、我刚被那些白灵折磨过,现在换你继续折磨我吗?” 而后十五听到自己耳畔夙辞笑了下,“十五,你现在对我玩这招没有用的,之前我们争执什么的时候每次都是你赢,不是你厉害。那是我让着你……我喜欢你,才不跟你争。” “你才学会说话几天?”夙辞轻声反问,“不是我让着你,你觉得你能吵架吵赢我?我只是惯着你,不是连说话都说不赢你。” 十五他终于懂了为什么外面那些恶灵不管多凶狠怨气有多大,被夙辞的灵力环绕,被他用温和的语气询问的时候,总是会乖乖就范了。 夙辞是个很厉害的灵师,各个方面都是,是自己小看他了。 十五胸中涌起说不清的委屈和难过,这几个月被折磨的痛苦一瞬间全涌到了喉咙口,他当然想跟夙辞说了,他想将那些痛苦全诉之于口,想将自己独处时的寂寞绝望尽数告诉他,然后好好的同夙辞说,是自己言不由衷,是自己嘴毒心坏,自己以后会改,你别走了,就留在这里。 十五眼角发红,主动将脸埋在夙辞颈间,憋了半天才道,“你说你喜欢我?是什么喜欢?” 十五话一出口又后悔,这不是个好时机,他不想听夙辞敷衍自己,也不想让夙辞为了套自己的话说谎,更怕他说的不是自己想听的,不等夙辞回答他清了下嗓子,自己给自己铺后路,“没什么,喜欢一块蛋糕也是喜欢,喜欢一片树叶也是喜欢,喜欢一条鱼也是喜欢,我清楚的,你……” “不是。”夙辞打断十五,声音虽然依旧很低但很坚定,“是你想的那种喜欢,我知道你不懂,我也没指望过你会明白,我之前没能好好教你,忘了跟你说只有这种感情是没原因也没法自控的。” “我也不行。” “我对你的喜欢,不以任何血缘或是其他关系为前提,就是喜欢,单纯的喜欢。”夙辞垂下眼,“我之前来岛上少了,不只是因为你不愿意我来,是我早就发现我喜欢你了,你太小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瘦削的十五被夙辞紧紧搂在怀里,出神了很久很久,才用他自己的方式回应了夙辞。 十五低声说:“那就记住你说过的话,永远永远喜欢我。” 当年的十五仗着夙辞的偏爱,对夙辞提过许多要求,要过诸多保证。但夙辞最后几乎全没做到。 周折几世,想要夙辞拥有的他全放弃了,想要夙辞记住的他全忘了。 可偏偏—— 迟铮在租赁的小房子里枯坐一夜,天色大亮后还维持着那一个姿势一直没动,直到他的手机嗡嗡震动了几下。 迟铮的手机里只有一个联系人。 迟铮拿起手机—— 千途:[今天不来蹭课吗?要不要替你占座?] 千途:[我在我旁边给你占了位置,你来的话打我手机,我去门口刷卡接你。] 千途:[不想来也没关系。] 千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醒来一直在想你,你看到信息,可不可以给我发条语音啊?] 可偏偏,最不想他守约的却一语成谶。夙辞真就永远永远喜欢自己了。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实话实话,以前的夙辞,背着那么重的包袱,十五也不是什么时候全能招架得住的。 更别说是现在毫无负担的千途。 千途说他就喜欢外冷内热的,这是个人的取向,没什么原因。 如果这么说的话,迟铮想,自己的取向就是以前的夙辞,现在的千途。 也没什么原因。 不管是夙辞的克制,还是千途的主动,全都长在迟铮的喜好点上了,分毫不差。 迟铮想了下,给千途打字回消息:[不去,我晚上去找你换药,作为答谢可以再给你送一点礼物,你想要什么?] 千途回消息很快:[什么都可以吗?] 迟铮静了片刻,打字:[不行。] 迟铮几乎能想到千途此刻的表情了。 有点失望,但又拿自己没办法。 这样拒绝千途对迟铮来说并不困难,想好了会给千途至少半年的时间,迟铮不想放纵自己。 真的由着千途胡来,迟铮真的不敢想,将来夙辞想起他作为千途时的所作所为会多崩溃。 学校里,千途一边复习教授上节课的讲解一边时不时的扫手机一眼,看到迟铮迅速回复的“不行”千途嘴角微微勾了下,想要打字抱怨一下,还是忍住了。 是自己在追求对方,对方有资格随便拒绝自己的。 即使语气不是那么委婉。 但谁让自己就是喜欢这种呢。 千途心不在焉的翻着书,对迟铮丝毫怨气没有,对自己倒是有诸多不满。 为什么这么轻浮呢?为什么一见钟情以后就这么急切呢?刚刚喜欢上,就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虽然不想用这种词形容自己,但不管怎么看,自己都有点太急了。 到底在着急什么。 好像不快点抓住这个人,他就会马上消失一样。 千途手机又震动了下,他忙拿起来—— 并不是迟铮。 是班委在班级群里发的通知消息,选修电影赏析课要分析的电影在今晚学校电影院里有包场,报了选修课的学生需要去打卡,班委争取来的福利,位置非常多,可以带着自己的男女朋友去。 千途抿了抿嘴唇,截图班级群消息,发给了迟铮。 迟铮这次回消息难得很快,虽然只有一个符号:[] 教授来了,千途今天坐的比较靠前,教授扫了千途一眼,千途不方便再玩手机,将手机锁屏放在一边,没敢再看。 过了足足一个小时,课间休息时千途拿起手机来,有一条未读消息。 迟铮:[怎么了?] 千途眼中带了点笑意,刚才还只发标点符号怼自己,一小时不回复,这人又要发消息。 千途拿了手机去楼道里,走到门厅无人处犹豫了几分钟,下了很大的决心,直接给迟铮打了过去。 “嗯?” 迟铮声音平和,但也许是电波失真,也许是手机距千途耳朵太近了,给了千途错觉。 千途觉得迟铮的声音里的情绪,好像并不反感自己突然冒失打电话。 千途嘴唇动了动,无声的说了句“自作多情”,才慢慢道,“上学期……” 千途也想长话短说,但他总觉得迟铮今天对态度不错,是有点放纵自己的。 故而千途不想维持社交礼貌距离,自顾自的说着废话,“上学期抢选修课的时候,我们班委担心我们抢不到轻松的课程,提前在学校网吧开了机子,让我们早早去占位置,靠着内部网,我们班是在开选修的第一时间抢课的。” 千途说完顿了下,等着迟铮不耐烦的让自己说重点,等了片刻,电话那头迟铮道,“那抢到了么?” 千途笑了下。 “抢到了,我们几乎全部都抢到了这门最轻松最简单的电影赏析。”千途靠着墙,说话很慢,“好处是我们可以随便蹭彼此的笔记,这学期的选修学分可以轻松拿到,不好是……平时上课的都是认识的同学。” 电话那头迟铮还是没催促千途说重点,他问,“不好吗?” “不好啊,比如今晚这个情况……别人会拉着自己的男女朋友去的,我一个人去,坐在情侣中间,有点尴尬。”千途图穷匕见,“我想和你看电影,你有时间吗?” 迟铮那边没说话。 千途轻轻敲着墙板,“一个人上课还好,一个人看电影,是不是有点惨?” 电话那边静了片刻后迟铮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又是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千途被噎了下,怼的很弱势,“对啊,不在意,为什么送我蛋糕呢?” 电话那头,迟铮又不说话了。 “我觉得你对我有点好,让我想要试试可不可以得寸进尺。”千途没有丝毫卖惨的可怜,倒是有点被辜负的无奈语气,“也怪你吧,你给我错误信号了,让我觉得你有点迁就我,是可以继续跟你提要求的。” 迟铮依旧安静着,千途不再抱希望,“要上课了,就这样,我先……” 迟铮打断他,“电影几点开始?” 千途心脏不规律的跳动了下。 千途清了清嗓子,答非所问,“……我的脸可能红了。” 这下是千途堵的迟铮说不出话了。 千途自己也有点紧张,忍不住笑了,“你怎么又给我机会呢?你又不喜欢我,再这么纵容我,我会继续提更过分的要求的。” 电话那头迟铮语气确实有点不好了,“你也知道过分?还想怎么样?” “想的很多,但是现在不敢说,不然你不会再理我了。”千途心跳很快,他担心自己又因为冲动说出轻浮的话来,“晚上八点,学校电影院的位置应该很好找吧?你不知道的话打我电话,我会提前到的,我去接你。” 那边迟铮快速道,“不用,我知道在哪里,挂了。” 迟铮快速挂断了电话,千途放下手机,他听手机的左侧耳朵确实红了,千途深呼吸了下,感受着快的不健康的心跳,又回味了一遍迟铮刚才说过的话。 迟铮的态度真的说不上很好,但千途就是盲目的觉得,迟铮好像是给自己留了一点点希望。 虽然是很难追,但对方给了机会,就算是很幸运了吧。 千途寂寞孤独太久,对越线哪怕一点点的关系都觉得很新鲜,更别说是和喜欢的人的,他很容易知足,对方给一点点回应,就能让他心情很好。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千途这天课并不多,但因为一直记挂着晚上的电影,他在学校泡了一天,没课就去图书馆,午饭晚饭在学校食堂解决,一心一意在等着晚上那个不是约会的约会。 八点之前,千途收到了迟铮的短信。 迟铮:[不好意思,突然有点事。] 千途看着手机,没表情的呆了好一会儿。 千途并不生气,只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在电影院外站了一会儿,一边调节自己不太美妙的心情一边考虑着自己应该回家还是依然去看电影的时候,他手机又震了下。 迟铮:[迟到三分钟左右,你不要进场,等我一起。] 千途低头看着手机,看了许久,自言自语,“完蛋了。” 怎么别人只是两条短信,就能将自己的心情拨弄至此。 迟铮不是故意迟到的,岑天河那个白痴又被恶灵缠住了,迟铮起先还以为这又是大乾元在耍花招,不敢给自己多委派任务就去折腾岑天河,继而也扰的自己不得安宁。 对于威胁迟铮一贯的解决方式就是先将能被威胁的一部分切割掉,处理人质劫匪案子先杀了人质永远是迟铮做事的最优解,他正想告诉岑天河处理不了就老实等死,反正灵师是没那么容易死的,待他被伤个濒死,又去万灵岛上躺几个月恢复时,大乾元就知道这招没用了。 不过这次是迟铮敏感了,岑天河自己根本没任务,是他那个烂好人在帮其他灵师,据说对方是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女灵师,俩人葫芦娃救爷爷,不小心错估情况,一个个连着搭了进去。 迟铮简直被岑天河气死,又没法真的看着他去死将来不好跟夙辞交代,只得在去见千途之前,顺手解决了那个不长眼的恶灵。 迟到了几分钟而已,他本来没当回事。 直到在千途学校电影院门口见到千途,看到千途眼里残存的些许难过。 千途提前买好了零食和饮料,见迟铮来了抬眸,“来……电影已经开始了,幸好是不分座位的,我们可以坐在最后面,不会打扰到别人。” 迟铮接过千途递给他的饮品,心中腹诽果然是小孩子,看个电影还带那么多零食,跟着千途进了电影院。 千途的班委有发入场二维码给他,千途带着迟铮,去扫了码进了内场。 电影已经开始,千途他们班包场的小影厅中昏暗无比,千途不想打扰到别人,没开手电,像个盲人般走的很慢。昏暗的光线丝毫影响不到迟铮,迟铮看着地上不知道谁丢的一个空饮料瓶微微蹙眉,并在千途差点踩上去的时候揽了一下千途的腰,“来这边。” 迟铮轻轻抽了一口气,真瘦啊……腰太细了。 迟铮扯住千途外套的一点布料,将人拉到了安全的位置,“坐这里就行。” 千途坐了下来,安静看电影。 这部电影迟铮早就看过,不过就算没看过他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昏暗的小影厅里,他余光始终落在千途身上。 在千途摸索着拿饮品的时候准确递给他,在千途低头拿零食的时候先一步将零食袋子捞起来,打开爆米花的包装递给千途。 千途接过爆米花,昏暗里轻声问,“你在照顾我吗?” 迟铮低头喝了一口饮料,没说话。 本来是不想表现得这么体贴的,只是…… 方才千途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以为自己不来了,影院门口相见时千途眼中还带着点难过和意外的惊喜,那点情绪很细微,但迟铮还是捕捉到了。 迟铮不懂千途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判定自己会失约,但联想到以前——自己凭空失约了许多年这件事,迟铮这会儿狠不下心来。 迟铮没说话,千途并不追问。 迟铮留意着千途,发现千途确实并非只为了约自己,他放零食的袋子里装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昏暗中,千途摊开笔记本盲写了一些内容,迟铮环顾四周,也有其他学生在记录什么,不过一般都是用手机在备忘录上写,只有千途,规规矩矩的遵循着不在电影院看手机的社交礼貌,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看上去又认真又乖。 相安无事的看了一小时电影后,认真又乖的千途侧过头,小声问迟铮,“迟铮,我的饮料喝完了,可以喝一下你的吗?” 迟铮:“……” 没有顾虑没有压力的千途,追起人来是真的让人招架不住。 迟铮一直在拿着饮品,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饮料瓶,轻轻晃了下,声音很低,“为什么?” “我晚上吃的有点少,我担心会低血糖。”千途不知道是担心说话大声会影响到别人,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他说话会靠向迟铮,侧过头声音低低的,“可以吗?” 迟铮皱眉,用手背贴了一下千途的,还好,手不凉,就算是低血糖应该也不严重。 迟铮将自己饮品上的吸管抽了丢在零食袋子里,递给千途,“你看你的,我去外面的自助机上买点甜的东西……” “别走。”千途下意识的抓住了迟铮的手,继而马上放开,歉然道,“你怎么什么都信,我没低血糖,骗你的。” 迟铮:“……” 迟铮还是将饮料给了千途,“喝,一会儿想去洗手间,我不给你让地方,自己去左边盲人摸象去。” 千途低声笑了下。 “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千途将自己空饮品上的吸管换到迟铮的上,低头喝了一口,“不喜欢橙子味道吗?你好像只喝了一口。” 迟铮没说话。 橙子味道不讨厌,只是从进场到现在,他心思全放在了千途身上。 千途本来是老老实实的看电影做笔记的,这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记录的资料足够应付一次作业了,注意力显然不放在电影上了。 迟铮看着电影,低声提醒,“同学,你连手机都不愿意用,但是会盯着其他观众的脸看,礼貌吗?” 千途闻言将视线放回荧幕上,他倒是坦诚,用很小的声音坦白,“我真的为了作业的话,可以租盘回家看,我不是一定要来看这个电影,只是想找机会约你,原本也没想到你会答应我。” 迟铮微微眯着眼,重复,“没想到会答应。” “所以今天一天我都很开心。”千途迟疑了下,像是对自己的热情也没法子了一样,“你给我太多机会了……所以我才敢跟你要饮料的。” 迟铮彻底没脾气了,点头,“嗯,原来是我的错。” “你给我机会,让我觉得你有点纵容我。”千途犹豫了片刻,做好了被明确拒绝的准备,依然问道,“你是有点纵容我,对吧?” 迟铮不想撒谎,他只是想让千途看清楚自己的性格上的缺陷,但也没必要故意编造出缺陷来吓唬千途。 迟铮点头,“是。” 千途静了片刻,低声说,“这么纵容我,下次给我饮料,可不可以不把你的吸管抽走?” 迟铮后背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不等他说话千途先快速道歉,“当我没说!你别走,会影响别人,真的。” 迟铮头疼。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千途不再说话,他认真的看着电影,时不时在笔记本上画几笔,装的很像样。 前提是,如果迟铮是个普通人,同千途一样在黑暗中视力受限。 那迟铮就看不见千途泛红的耳廓,就看不见千途在得到自己肯定回答后眼底露出的笑意,就看不见千途壮着胆子要求自己不要抽走吸管时指尖紧张的颤抖,就看不见千途写满在笔记本上的字。 不到一场电影的功夫,千途笔记本的一页上,已经被他写满了“迟铮”二字。 只是承认了自己会纵容他而已,千途就这么开心了。 从来没被宠爱过,所以给一点点甜头,对千途来说就已经很多很多了。 多到他已经满足,不敢再同迟铮多说什么,再多要一点什么了。 迟铮静了静心自省,如今的自己如果好好的谈恋爱,跟普通人比不知道如何,但比起前两世来,肯定会好很多。 至少不会总拒绝对方,狠话说再多,迟铮心里也清楚,如果是千途,那他会是个很会服务对方的男友。 别说喝自己的饮料…… 千途就是要牵自己的手,借着昏暗的灯光亲吻自己,抚|摸|自己,迟铮都没法拒绝。 再等等吧,再等半年,迟铮头疼无比的想,再等半年,就什么都肯由着千途来,任他予取予求。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电影结束的很快,迟铮不确定千途能真的看下去了多少,够不够应付作业,电影结束后灯光亮起,学生们纷纷往外走,都是同班同学全是熟人,影厅最后一排突兀的坐着迟铮一个陌生面孔,几个学生有些意外,频频看了过来,迟铮侧头看千途,见他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都不避嫌,迟铮自己就更无所谓了。 千途没急着起身,他拿着迟铮的饮品杯轻敷在自己脸颊,借着杯子里残存的一点点凉意给自己微微发红的侧脸降温。 千途看向迟铮,无奈解释,“没办法,……脸发热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迟铮觉得有些新奇,对千途来说,说那些有些露骨的情话没事,没有分毫羞耻,但要是被自己发现他真的害羞了,他反而觉得很局促不安。 迟铮在心里默默道:你敏感点还真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也说得通,十九岁,刚成年的年纪,追求喜欢的人时总会装年少老成,总是急不可耐的想装成“大人”的样子来证明自己,好像这样才能印证真心一般,但凡被戳破了这层“成年人”的外装,让人看出了他苍白情感经历,才能露出千途属于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木讷和腼腆。 千途有点懊恼,喃喃,“我到底脸红什么,又没真的对你做什么。” 学生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保洁的工作人员进来打扫,迟铮和千途面对面站着,自己靠着前排的座椅,“你想做什么?” 千途抬头看着迟铮,嘴唇动了动。 他不好意思说。 迟铮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淡淡道,“你不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么?这会儿说不了了?” “不是害羞……”千途抿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嘴唇,“我是不敢。” 迟铮点头,“不敢?” “我怕把你吓到,以后你就不会理我了,我还只是追求你的阶段,不能骚扰你,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千途先偏开了视线,他脸已经红了,再同迟铮对视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的。 迟铮看着千途这个青涩不成熟的样子,听着他说怕吓到自己,笑了下。 迟铮并没刻意在千途面前装纯,但千途却单方面的觉得自己是个一尘不染的……不对。 迟铮怔了下,后知后觉的明白了。 千途不是自以为是的给自己盖了一顶纯情的帽子,他只是喜欢自己,不想冒犯自己。 这份熟悉的触感阔别已久,久到迟铮已经忘记了,这是被人珍视的感觉。 可惜自己从以前到现在,都不值得被人珍视。 “这么小心做什么?”迟铮表情一如往常平静,但语气中些微带了点责问的味道,“你知道我的过去么?知道我做过什么吗?知道我的下限有多低吗?为什么觉得这点事儿就能冒犯到我?” 千途困惑的看着迟铮。 “这么如视珍宝是没错,但前提也该看看清楚,对方值不值得吧。”迟铮定定的看着千途,“还没怎么着呢,付出是不是太多了?有没有想过,我真的配么?” 千途眼睛眨了眨,随之了然,看了远处在打扫的保洁人员一眼,有点为难的看着迟铮,“是要我对你说情话,让我夸你有多好,值得我更珍稀你吗?” 迟铮:“……” 迟铮心口三分火被千途激成了九分。 自己好心好意,背负着一切定下了半年的期限,给足了这个人时间让他看透自己,这份牺牲还不够大吗?到底还要自己如何做才算公平? 可千途呢? 被给了一百八十天这么长的期限,不认真审题,不花时间考验核实眼前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上来就珍稀……珍稀什么? 自己有什么可珍稀的? 迟铮脸色不太好看,千途迷茫的看着迟铮,“怎么说着说着还生气了?” 迟铮没法解释,闭嘴沉默了半天,憋了一句,“我脾气不好。” “看出来了。”千途非常认同,“你怎么总是动不动就跟自己生气?怎么这么可爱?” 迟铮:“……” 迟铮曾经觉得,寻遍五洲四海,绝对也找不出比自己更恋爱脑的了。 现在看着千途,迟铮觉得不那么确定了。 “你别总盯着我看了,你一直这么看我……”千途似乎是有点困了,他揉了一下眼睛,“你一直看着我,我会一直脸红着的,我想等脸色正常点就送你回家……” 迟铮蹙眉,自己这半天除了单方面跟千途生气,也没做什么吧? 而且千途确实是脸越来越红,连脖子都有点…… 迟铮脸色微变,抬手把手背在千途脸颊贴了下。 千途被吓了一下,迟铮往前走了半步,把手掌按在千途额头。 千途呐呐,“你……” “你不是害羞,你是发烧了。”迟铮头疼,“你生病了,自己不知道吗?” 千途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额头,“早上起来是有点不舒服,我以为是换季了有点不适应……” “不是流感季,应该是普通感冒。”迟铮皱眉,“我就说你怎么喝水喝个没完……起来吧,送你回家。” 迟铮要拉千途,千途本能的往后一躲,“不了,你走吧,不严重,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就算不是流感也会传染吧?我不想感染你……” 迟铮不理千途再说什么,自己拿出手机来,费力想了会儿。 当着千途的面,不方便用灵力联系岑天河,迟铮回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岑天河的电话号码来,拨了过去。 岑天河接电话很快,还很惊喜,“怎么?哇!终于学会用智能手机拨电话了吗?你……” “闭嘴。”迟铮打断岑天河,“去我那套房子那,密码你知道,把里面收拾好的行李箱里,银色和黑色的拿出来,给我送到一个地址来,地址我一会儿发你,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不用迟铮多话岑天河也知道必然是千途在旁边,很多话不方便说,岑天河了然,“全明白,只要那两个行李箱吗?其实再多我也拿得了。” “不用,那两个就够了,送到发你的地址以后,敲门没人理的话就把行李箱放在门口。”迟铮看了千途一眼,自嘲,“他家门口有监控,不用担心丢。” 说罢迟铮将电话挂了,拉千途,“你们校医院应该是二十四小时开门的吧?走。” “不去了,我家里有温度计,感冒药退烧药也都有。”千途挡开迟铮的手,“你回家吧,也不用去我那边,我一年感冒很多次,每次都能好好处理,等我病好了跟你说。” 迟铮明显感觉千途语气有点变了,语速快了不说,语调里那股慢悠悠的黏也没了。 迟铮皱眉看着千途,几秒钟后明白了。 十九岁的男生啊…… 迟铮努力让自己语气好一点,忍着恶心解释,“刚才我是在给我、我……我亲舅舅,血缘上的亲舅舅打电话。” 迟铮不得给之前的谎打补丁,随口乱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休学专门来你们城市?因为他在这边,可以照顾我,所以……一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他和我长得有三分像,你看了就知道,我们必然是血亲。” 听到“亲舅舅”两个字后千途脸色瞬间就好看了许多。 迟铮忍不住挖苦,“千途……你自己说的吧,还没怎么呢不能的冒犯我,刚才算什么?” “贷款吃醋?”迟铮终于将千途拉了起来,发烫的皮肤让迟铮皱眉,“还没怎么着呢,已经不高兴我跟别人说话了?” 千途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不是……” “只是从没听到你用那个语气说话,听得出来你们很熟悉。”千途比迟铮还记得他编的鬼话,“你之前没说有这样一个亲戚的,再说我也没吃醋,我凭什么……” 千途咳了两声,迟铮打断他,“走了,校医院在那边?你带我去。” 不想千途莫名的很坚持,说什么也不肯去校医院,坚持回自己家,哪怕迟铮说了如果他不去看医生自己就不会陪他回家这种话后,千途依旧坚持。 迟铮无法,只得听千途的。 千途家距学校很近,平时都是步行回去,但今天迟铮是绝不可能让他走回去了,两人打车回去不过五分钟的车程,别墅门口空空如也,岑天河还没来得及赶过来。 迟铮陪着千途进了家门,千途熟门熟路的取了两片药放进嘴里,皱着眉去接水,这逆行操作看的迟铮嘴里也跟着发苦,他受不了的快速接了半杯温水递给千途,千途一口喝了下去,舒了一口气。 “你回家吧。”千途声音闷闷的,“真的会感染……” “你。”迟铮是越来越能体谅夙辞当年的苦了,面对一个说不听打不得的叛逆期半大孩子,真是能让人随时冒火,“你烧这么热,不看病,自己不知道吃了个什么药,然后还不让人看着,你还说你以前总感冒,你以前每次都是这么应付的?” 千途额头都烧红了,迟钝的抬头看着迟铮,点点头,“对啊。” 迟铮一时语塞,有点后悔,不该这么问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孩子。 千途反而笑了,声音闷闷的打趣迟铮,“你在敏感什么?以为伤到我脆弱的内心了?” “我有时候觉得你可能吃的苦比我要多。”千途又给自己多接了一杯水,慢慢喝着,“比起我,你敏感多了。” 迟铮垂眸,没法接话。 “跟你说了也没什么,我心里是有数的,如果真的严重,我会去医院的。”千途坐下来慢慢地说,“别猜测我是怕打针什么的,我没那么胆小,也没那么精细……” 千途喉咙不太舒服,喝过水后声音依然哑哑的,“你知道,我是福利院长大的吧?” 迟铮点头。 “我们福利院也有一个小小的诊所,在我十二岁之前,诊所单独承包给别人的。”千途回忆着过往,缓缓道,“那个小诊所也对外接诊,但附近诊所很多,所以我们福利院诊所平时病人不多。” 迟铮差不多猜到了什么。 “所以诊所的利润,基本全从我们福利院拿的。”千途回忆着,“但我说真的,不是在自我安慰,我们那个福利院伙食和其他的设施都蛮好的,我们不是那么容易生病的。” “所以偶尔生病,都会被那个诊所小病大治。” “每次感冒,不管轻重,大夫都会给输液,至少七天。”千途露出个真正年少老成的笑意,“为什么这样,你肯定明白的,福利院的各种批款是最好申请的,谁会忍心克扣一群可怜孤儿的医疗钱呢?用药越多,利润肯定就越大……” 迟铮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我一年会感冒至少五次,每次都要输液很多天,这样几年下来,我感冒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也更难治愈了,我没学过药理,不能把这其中的关联说的很清楚,但我会变得体质差,和过度治疗大概是有关系的。” 千途见迟铮脸色不好,转了话口,“不过那只是十二岁之前的事情了,后来有人来查,发现那家诊所根本就资质不全,里面的医生也算不上医生,算是他们把我们福利院骗了,后来就把那家诊所请走了,具体怎么处罚不清楚……再后来我们福利院的院长干脆决定不要院内诊所了,我们再生病都是去附近的正规医院治疗,很少再输液,院长和老师们也有阴影了,像是感冒,很多时候都是他们自己给我们冲药,逐渐好很多了。” “我现在身体完全没问题的。”千途认真道,“真的,毕竟年纪小恢复快,输液而已,不管输多少,早就代谢下去了,不是大事,也没任何后遗症,现在感冒自己吃药就完全能扛得住了。” 千途不太好意思,“但多少留了一点点心理阴影,我不是很喜欢去医院,也不喜欢输液,没什么,只是我自己矫情而已。” “不是你的错。”迟铮打断千途对自己的严格道德审判,“别说了。” 不是千途的错,不是福利院的错,不是大乾元的错,全是自己的错。 不怪任何人,但凡自己能早早找到千途,什么事儿都没了。 迟铮不想无事生非的生气让千途困惑,他压着心口的怨气,问道,“不是说家里有温度计吗?我去拿,你不愿意看医生,总要测一□□温吧?万一很高的话,我会带你去看医生,你再说什么也不行。” 千途自知烧的并不高,也不怕测体温,“在我楼上床头柜的抽屉里,你要去拿吗?” 不等千途说完迟铮往楼上走了。 不是第一次来千途卧室了,千途卧室不很大,收拾的很干净,打开床头柜抽屉,里面分门别类的放着各类小生活物品,迟铮很容易拿到了温度计,迟疑了下,忍住了细看看千途私人物品的想法,关上抽屉,又打开一旁的衣橱,拿了一条毯子下楼去了。 客厅,千途躺到了沙发上,发红的额头抵在沙发扶手上,眉毛微微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迟铮心里有点着急,但也没说什么。 说什么? 自顾自不管他的抗拒,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把人劝到医院去? 或是学电视剧里的傻|逼霸总,把人硬抱到医院送到特护病房里去? 迟铮心中有个声音在质问自己: 早干嘛去了? 现在装什么呢? 千途长到现在脾气很好性格很好,完全是他天性使然,但只看他不正常的饮食和不科学的就医习惯就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这不是自己一次两次的照料就能改过来的,每个人心口的陈年疤痕都是终身印记,毕生难消。 迟铮拿着毯子走到沙发旁,抖开毯子盖在千途身上,“冷?” 千途低着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过了一小会儿才睁开眼,不再蜷着,在沙发上躺好,将毯子扯过脖颈,哑着嗓子说,“谢谢……还给我拿了毯子。” 迟铮没说话,拿个毯子而已,谢什么。 千途见迟铮不说话,抬头看了过来,看了片刻,眼中渐渐带了点笑意,“不客气。” 迟铮没绷住,笑了下。 “因为我跟你说了那些话,你不开心了是吗?”千途总是能察觉到迟铮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他静了会儿,“所以我不喜欢提一些不好的事情,场合不对,气氛不对,唐突的聊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突然破坏本来很好的气氛,让别人扫兴。” 迟铮现在只想按下加速键,让千途快点变成夙辞给自己一刀,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千途要为自己本该负责的事情道歉。 “你什么气氛都没破坏,我来这就是照顾你的。”迟铮不想让千途觉得自责,顿了下,“再说……有什么气氛?你都病了,我对个病人能有什么气氛?” 迟铮本意是想让千途少花费点心思在自己身上,老老实实休息不要多想,但这话到了千途耳朵里,莫名其妙成了询问句。 千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一点点挑了起来,低声道,“你确定吗?我只是病了,你就完全没兴趣了吗?” 迟铮心口还在被那该死的福利院医生堵着,他很确定的自己现在是真的没心情理会千途的调情。 不等迟铮说话,千途问道,“温度计呢?” 迟铮拿起温度计,眯着眼仔细的看了看温度,看到了不知何年何月的一个三十八度七,迟铮更是气到额头青筋都要出来了。 也就是说……上次生病,最后一次测体温过了三十八度。 这么严重,千途之后甚至没再测一次确定自己的安全。 迟铮脸色十分难看的甩了甩温度计,确定温度已经被自己甩到了三十六度才放心。 “迟医生,温度要测哪里?”千途抬眸看着迟铮,“腋下?口腔?还是……” 迟铮:“……” 迟铮确定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他看着千途过分年轻的一张脸,静了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在问你……”千途反问迟铮,“你不知道测体温可以不测腋下口腔,还有其他地方吗?” 迟铮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千途。 千途眼中笑意越来越深,他避开迟铮的注视,终于不好意思了。 迟铮问他,“你选呢?” “我选的话当然是体外,最方便了,但如果是你给我测的话……”千途没法看着迟铮的脸说,他侧过脸对着沙发闭上眼,“你给我测的话,哪里都可以的。” 迟铮深呼吸了下,“你赢了,行了吗?我承认你病了我也可能会对你感兴趣,满意了吗?可以测了吗?” 千途终于忍不住了,闷声笑了起来,他本就呼吸不顺,这会儿笑起来更吃力,整个后背都跟着起伏,迟铮给他拍了拍后背,顺便把温度计给他放在腋下,“别闹了,半天还没测……你老实五分钟。” 千途虽然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但勉强算是赢了,他清了清嗓子,觉得可以乘胜追击享受一下战利品,他往前靠了靠,枕在沙发扶手上,认真看着迟铮的脸,忍笑,“没有生气吗?” 迟铮摇头,“没生气。” “那……”千途轻声道,“不觉得生气,也不觉恶心的话,是不是因为真的对我有点兴趣?” 迟铮抬眸看着千途,想了片刻,缓缓道,“你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好,喜欢你,对你感兴趣,是很容易的事。” 不等千途说话迟铮马上道,“你也许应该用这套准则套在我身上,好好审视一下我,是不是值得让你很容易的喜欢上。” 千途安静了一小会儿,像是真的在思考,片刻后摇头,“不是,我不是很容易的喜欢上你的,但你不会信。” 病中的千途比往常还要坦诚,“我没很容易的喜欢过别人,你是第一个,我不会对一个很容易喜欢上人说刚才那种话,我没那么……” “我不是说你随便,我是说我。”迟铮习惯性的给千途泼冷水,“再多了解我一点吧。” 千途皱了皱眉,高热影响了他的发挥,还没等他想到能完全反驳千途的话,门铃响了。 千途迷糊中依稀听到迟铮好像是说了一句脏话。 “岑天河,他名字。”迟铮介绍道,“我就不让他进来了,我去打发他。” 千途不可置信,“你亲舅舅,这么晚了替你送行李,你都不让他进来吗?” 千途震惊于迟铮这冷漠的亲属关系,坐了起来,尴尬道,“别这样吧,我至少应该打个招呼?这毕竟是我家,这真不合适……” “别动。”迟铮烦得要死,“行,我让他进来,正好让你看一眼,他是不是长得和我有点像。” 迟铮起身开门,不等他先警告岑天河几句,门外岑天河满脸自来熟的阳光笑意,“头一次来,不知道买什么,我买了一束花。” 迟铮:“……” 他十分想就这么把门关上了。 迟铮压着恨意,警惕的看着岑天河,点头,“进来吧。” 迟铮接过一个行李箱,岑天河吃力的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抱着一束鲜花,“你好,我是……” 岑天河环顾客厅,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千途,愣了。 岑天河看着千途,有种难言的苦涩突然涌到他喉咙口。 岑天河不知道如何形容,千途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明明像是疏离,但又让人忍不住想接近,岑天河难以描述心里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见千途,但这么近还是第一次,他没法说清楚自己心口的悸动,只能承认——不愧是当年能以一己之力击退几十个白灵的灵师。 就是岑天河这种最普通的赤灵,一看到他也能感受到千途身上特殊到近乎神感的独特气质。 迟铮自岑天河踏进这家里一步就在一字不差严密监控着他的表情、读取着他心中所想。听到岑天河这一顿肉麻描述迟铮冷笑了下,心道你是不知道千途刚才说了什么成年限定版的情话。 岑天河自觉有点失态,扭头看了迟铮一眼,有点虚弱的给了迟铮一个心照不宣的笑:不愧是你周折几世也放不下的人。元宝小说 千途保持着社交距离同岑天河问了好,解释自己发着烧,怕感染给岑天河,不太敢去自己给岑天河开门。 “没事没事,那什么……”岑天河忍不住一直看着千途,他担心再看下去迟铮怕是真会宰了自己,尴尬笑笑,“我其实还有事儿,先走了。” 在很久很久以后,岑天河每每想起这个和夙辞重逢的晚上,还是会有一点点难过。 他当时并非是没有感觉的。 但是他先入为主的以为那是因为千途身上气质太特殊了。他从未见过哪个人类,身上灵力明明少的那么可怜,眼神却像是电影中的佛龛里、天际边、朝霞里中若隐若现的神明一般。 灵师的世界里是没有神的,但岑天河就是觉得,非要形容的话,相较于灵师,千途更像是一位年轻的神明。 温柔,但没有任何压迫感,明明看着比自己还小,但会让人不自觉的依赖,觉得他是那种会用最温柔的语气开着玩笑顺便能替自己解决一切苦难的年轻神明。 哪怕有关年轻神明的记忆早就被尘封在上一世,再次见到夙辞,那种温暖,他依然能感觉得到。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轰走岑天河,将门关好,迟铮深呼吸了下,做好心里建设,转身看客厅沙发上的千途。 不出意外,千途也像是刚经历过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表情迷茫,满脸困惑,他愣愣的看向迟铮,转头时微微动了下,眼眶中迅速涌起的大量泪水重重砸到了他手臂上,把千途自己都吓了一跳。 迟铮心里像被钝刀反复割一般的闷疼。 他就知道会这样。 千途这一世第一次同自己重逢时,并未如此。 所有不甘心和委屈还有隐隐的心虚在这一刻全挤在了迟铮心口,他努力克制着心口所有情绪,尽力不让千途察觉出什么来,迟铮拿了纸抽递给千途,清了清嗓子压下自己有点变声的音调,“还说感冒不严重?已经有眼泪了。” “感冒的时候……”千途嗓子哑了,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有点无奈,“就容易鼻塞流眼泪,今天好严重……” 迟铮故意岔开千途的思路,“和我像不像?” “啊?”千途不太好意思的抽纸擦脸,想了下说,“确实像,看上去也不比你大,更像是兄弟。” 迟铮了然,“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确实不比我大多少。” 千途觉得奇怪,但不敢问,只道,“蛮好的,有个年龄相近的亲人一起长大……” 迟铮摇头,“没,我俩成年前几乎没见过几面,还真说不上一起长大,更别说关系好,你应该看到了吧?他脖子上有一道疤,我割的。” 千途:“……” 千途突如其来的莫名情绪被这事儿冲淡了不少,他擦干净眼泪,结结巴巴,“你们家里……一直是这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吗?” 迟铮笑了下,继而笑意淡去,“终于觉得我可怕了?” 千途摇摇头,“没有,他现在还对你这么好,显然你俩没因为这件事有什么隔阂,是失手……吧?” “那倒不是。”迟铮坐到千途身侧,“温度计给我。” 千途将温度计递给迟铮,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不高对不对?” 迟铮眯眼看了下——三十七度六。 勉勉强强不用去医院的温度。 迟铮将温度计放在一旁,静了一会儿,“有什么想问的吗?” 千途摇头,“你不说,我不会问的。” 迟铮转而道,“有什么好奇的吗?” 千途老实点头。 迟铮忍笑,想了下,“问吧,可以问,作为——作为你今天对我说福利院事情的交换。” “那我好像是占便宜了。”千途又裹了裹毯子,试探着问道,“他是你的舅舅,但是年龄居然和你不相上下……” 迟铮回忆着前世模糊不清的记忆,“比我大半年。” 千途欲言又止。 “没什么不能说的,正常来说舅舅外甥这个年纪肯定是不对劲的……他是我外公的私生子。” 千途瞬间明白了,“所以你才和他有争执,才……” “也不是,不,也是……”迟铮自己回忆,“我对他动手过很多次,好像全是因为他非要说是我舅舅。” 千途皱眉看着迟铮。 迟铮只愿意坦白自己想坦白的部分,“我……过得很不好,我不喜欢所有亲人,当然包括他。” 千途皱眉,“过得很不好?” 迟铮思索片刻,“你可以这样理解,我其实并不在意他的出现,我也根本不在意他会从我手里抢走多少东西,他只要想要,绝大部分我都愿意给的,不是我大方,是我不在乎。” “只有一样,我不愿意给,但他拿了。” 迟铮平静道,“所以我永远会恨他,永远不可能原谅。” 千途觉得这实在说不通,“那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迟铮想了想,将前世的烂事儿美化了几分:“我母亲原本是我外公的独生子,我又是我母亲的独生子,我外公……有一点钱,所以我父母很在意本应该全给我的那部分财产。” 千途点头。 “但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家里人才发现外公在外面有个和我一样大的亲儿子,我们家里本来就亲情淡漠,又出了这种事,差不多就是彻底撕破脸了。” “原本大家还能装一装的,这下是真的没得装了,我外婆自然不用说,她其实一直知道外公在外面有外室,但没想到他真的敢要孩子,也没想到他那个年纪还能……总之恨不得和我外公拼命。”迟铮嘲讽一笑,“我父母就更不用提了,特别是我母亲,她原本的诸多打算,都被岑天河的出现打乱了,外公显然更喜欢儿子的,我母亲觉得这么多年为了家里产业拼命是白费心了,心灰意冷,索性收拢资金想尽可能多的往自己名下收敛财产,但这和我父亲的一些计划相悖,我父亲是有开阔市场的计划的,夫妻俩自己都谈不到一起了,跟别提和外公他们了。” “我父母从我五岁开始闹离婚,一场离婚官司打了十年,一开始他们还会问问我,哦不是问我想跟着谁,我们家没这么温情的问题,他们是问我怎么看对方。” “从我五岁开始,我父母都在我面前,努力的抹黑对方,因为他们俩都想要我的抚养权。” “拿到了我的抚养权,等于至少拿到了我外公一半的产业,这太诱人了,对他们来说养一个孩子没多难的,随便丢给谁都能长大,孩子更不值钱了,他们都还年轻,都可以再有自己的孩子,他们后来也确实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唯一的女儿婚姻不顺,我外婆自然要把这归咎给我外公了,不是他又生了儿子,女儿女婿的怎么会要闹离婚呢?我外婆对所有人失望,也要闹离婚,天……那段日子我们家可是真热闹,算上我一共就五个人,特么四个人在闹离婚。” “我外婆不可能真的跟外公离婚,那会儿离婚才是便宜了别人,她不肯离婚,正好我父母感情不和都懒得管我,我外婆就亲自教导我,其实……还有人能记得我,我是感激的。” “即使是拿我当和岑天河对比的工具。” “岑天河的母亲,可想而知对他期待也很大,这也是我为什么同情他,我们成年前虽然几乎没见过面,但我们都能隔空窥见彼此在过什么日子。” “不用我们自己见面,自然有传声筒在。” “我外婆突然逼我练琴,那没意外的,是岑天河最近开始学钢琴了。” “我在夏令营拿了一点成绩,都不用想就知道,下次比赛的岑天河肯定也会在,他母亲放不过他的,不但在,还会用各种办法让他超过我,让我外公看看谁才是值得继承家产的人。”元宝小说 “我知道他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也知道我,我虽然恨他,但不在这里……对这些事儿,我是同情他的,我也清楚,他也不想跟我争。” “争什么?争谁的日子过的更惨一点吗?” “外婆管我很严,有多严呢……我从小到大没看过电视,你信么?” 千途哑然:“什么?!” “外婆说那对视力不好,万一近视了就算是在我外公面前丢分了,而且会占据太多时间。”迟铮缓缓道,“我也没娱乐性的书,童话书?小说?不可能的……那都是玩物丧志的东西。” “我在成年前也没有手机,因为我外婆觉得这些电子的东西会教坏我。”迟铮对那些日复一日昏天黑地的日子是真的没什么印象了,“我一天里所有时间都是被规定好的,该运动的时候运动,该练字的时候练字,该学钢琴美术什么的时候……总之就是按照我外婆的规矩,努力长成一个完美的人肉机器。” “说没有人爱我,是有点丧良心了,但我确实……很少感受的到,我也没那个时间。” “所有人都觉得外婆本该安享晚年的,是为了我才那么拼,我应该听话,我应该孝顺。” “家里气氛不好,太压抑了,我父母觉得我外婆管我管的越严越好,不严不成器啊……直到我死……不是,直到去年,外婆被查出精神病来,我父母才吓了一跳,发现把我完全丢给外婆是个挺让人后怕的事情,才把我接到自己身边去,但那会儿我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迟铮看向千途,自嘲,“不是那么好焐的热了,对此你应该最有感觉吧?” 千途十分心疼,闻言也忍不住莞尔,“别这么说。” “上大学第一年,开学的时候我发现岑天河居然和我同校,据说是我外公那外室要求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那个大学的校区有三个图书馆,其中两个都是我父母捐的,岑天河在那边上学,什么处境你可以大胆想象……” “不被穿小鞋是不可能。” “我不喜欢岑天河,但我也不喜欢别人因为他的出身就往死里折腾他。” “有些人,出生就在被告席,睁开眼就坐在的嫌疑犯的位置上。”迟铮顿了下,他深深吐了一口气,“不是我们自己愿意的。” “所以我帮了岑天河一点点,并没有很多,但岑天河那个一根筋从此就认定了我是他亲外甥了,他是真的把我当亲人看待的,但我不行。”迟铮觉得这么说差不多已经能骗过千途了,“我没有感受过什么亲情,我不想从岑天河这……得到什么温情,我不想,我不愿意,我看着他的时候,没办法总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最痛苦的记忆是跟他捆在一起的,我不想记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所以不想见他。” “所以对他才是这个态度。” 千途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明白。” 迟铮摇摇头,千途肯定没明白的,但不重要。 除了自己,没人能理解,但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千途已经在这里了,迟铮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了。 所以岑天河方才才能出现在这里。 看样子岑天河也没察觉出什么来,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聊完了自己那些烂事儿,迟铮看着千途,“你好点了吗?” “不太好。”千途眉头微皱看着迟铮,“我很心疼你。” 迟铮无语了片刻,道,“我是问你还烧不烧。” 千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确定,“也许是退烧了,你要留下吗?” “不然呢?让你半夜烧到四十度没人管?”迟铮皱眉,“你知道刚才的温度计在没甩的时候是多少度吗?你就是这么给自己治疗的?” 千途还没消化掉迟铮方才说的灰暗童年记忆,又开始强行转移话题,“也许……也许当时不是测的体外?有时候体内温度会更高一点的。” 迟铮压着火,“你一个人在家发烧,自己给自己测……体内温度?” 千途本就红的脸,又深了一层。 “我错了我错了,我是真的不舒服。”千途见好就收,见迟铮并不想跟自己调情,很小声道,“你不走,要不要现在就收拾行李?挺晚了,我可以帮你吗?” “不用。”迟铮悻悻,“你能好好的坐在那边就行了。” 千途听话的点头,坐在沙发上看着迟铮开行李箱。 千途越看越觉得奇怪,“我以为是你的一些衣服或者寝具,怎、怎么都是家常用具?你怎么连刀都带了?” “因为你厨房里的刀,根本就不是做饭用的。”迟铮淡淡道,“削皮刀做饭,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 千途干笑,“一个人……简单弄一下就行了。” 迟铮没理会他,“我过不了这种日子。” 千途仔细的看着迟铮一样一样取出带来的东西又去放好,觉得很新鲜,他忍了许久,还是问了,“迟铮……你这不像是只住一晚。” “我的屋子漏水,不是你说,可以暂住在你这里的么?”迟铮看向千途,没给他太多压力,找补了一句,“放心,我在哪里都住不久,就是真的住下来,也是随时可以走,不会缠着你。” “我愿意让你缠啊。”病中的千途十分坦诚,“我愿意的……” 千途声音轻了很多,“我生病了都在跟你调情,还不够愿意么?” 迟铮是真的不想忍他了。 其实在迟铮看来,千途这点调情的尺度简直太低龄了,迟铮在话都不会说的时候就透过夙辞给的镜子博览过不少堪称猎奇的影片,迟铮在那一世同夙辞之间也并非清白,他不管是实战经验还是理论知识,都比还不到二十岁的千途多多了。 千途凭什么在这妄图反过来主动跟自己调情? 但现在囿于迟铮这幅皮相,看着和千途年龄不相上下就算了,还不敢多言生怕带出些不能说的话来。 而千途现在的表现,几乎是在炫耀。 千途似乎非常笃定,自己年龄比他小,知道特殊知识的比他少,所以他同自己开这种算不上黄腔的黄腔,自己必然像个毛头小子一般,被他一烧就着。 好吧,自己确实有点被点着了。 但绝不是因为千途的幼稚调情,只是因为说出这些话的是千途而已。 迟铮很想跟千途摊开讲,我还留给你半年……不,今天马上就过去了,我还留给你一百七十九天考虑,过了这时间才可能对你有回应。 在这之前这些幼儿园调情对自己来说,除了让自己脾气暴躁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自己就不可能因为他几句话打破好好立下的期限。 迟铮也准备了家庭常用药,不过千途既然已经吃过药就算了,他转头看向千途,“你只是吃了感冒药是吗?” 千途点头嗯了一声。 迟铮洗了洗手,从家用常用药里拿了两片维生素c,又去接了一杯温水而后走向千途,“张嘴。” 千途睫毛微微动了下,听话的张开嘴。 迟铮把两片维生素喂到千途嘴里,将水递给他,“不问问是什么?” “不问了吧。”千途咽了下去,“担心我会半夜发热的人,会给我喂不好的药吗?” 不好的药,这是什么可爱描述。 迟铮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 千途多喝了一点水,他看着迟铮,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下还是说了,“明天我吃药,可以还是这样喂我吗?” 又来了。 迟铮垂眸看着千途,决定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不是每个夜里投宿的人,都如自己一般不会伤害他。 “真的不想知道么?”迟铮眯着眼,“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变化?不觉得热?身体……没感觉吗?是我给的剂量不么?” 千途对迟铮过于信任,他并没被吓到,反而小声提醒,“你如果想对我做什么的话,是不用下药的。” 迟铮沉默,恐吓没成功。 千途太信任自己是一方面,千途也确实……比起同龄的男生来说,至少嘴上更放得开一点。 人没让他追到,嘴上便宜细算算竟也没少让他占。 迟铮一样承认,这样的千途格外吸引人。 又纯又有隐晦的色|情。 千途眼中带着一点胜利的神色,有点开心的问,“所以到底是什么药?” 迟铮收走千途手里的玻璃杯,“避|孕|药。” 迟铮觉得吃了不好的药的人是自己。他换了个杯子,给自己接了一杯冰水,刚喝了一口,沙发上的千途似乎刚反应过来,声音很轻的回击:“所以……是你不要戴那个了,是吗?” 迟铮猛地呛了下,千途自知过了,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胡乱说的!我在发烧,我脑子不舒服,你跟病人没必要认真……” 迟铮难以置信的看着千途,内心复杂。 迟铮第一万次在心中保佑,将来夙辞想起他身为千途时同自己说过些什么话,不会再去投胎一次。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怔怔忡忡地从千途家出来后,岑天河都没反应过来,他像个丧尸一般,大脑空空的站在千途家门口来回走了好几圈才想起来怎么出小区,走之前,回头透过窗户看着客厅中的灯光,后知后觉的心中难过。 没来由的非常难过。 如果传闻都是真的,夙辞真是曾经出现过的灵力最强的灵师,那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岑天河还在吃力的翻译那本笔记,目前能读懂的部分里,他没寻到夙辞任何错处。 相反,据现在的线索来看,夙辞是个彻彻底底的菩萨,正直不死板,温柔又有担当。 这么好的人,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因为一点点病痛就体力不支到灵力更弱了,承受着□□之苦,生活中还撞上了迟铮这个不安定的隐雷在,凭什么呢,算什么呢? 岑天河就是个烂好人,容易管闲事去做不属于自己的任务,去帮同自己不相干的人,他就是有点难过有点想不通。 他是赤灵,最能共情别人的痛苦,他能感觉到千途现在对生活的不安和对迟铮的渴望,还有他正在忍受的病痛,虽说众生皆苦,但那可是夙辞啊。 他以前救了那么多那么多生灵,报应就是重入轮回继续吃苦吗? 岑天河是心里憋不住的话的人,在出了千途家门后给迟铮的手机发信息,请他对千途好一点。 迟铮刚刚劝千途去睡觉,自己整理行李收拾客房,看到信息后他第一次及时回了岑天河的消息。 岑天河分毫不觉得自己在掀迟铮的逆鳞,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同为灵师不忍心千途这么好的灵师好人没好报,他忍不住催迟铮:【你差不多就行了,他就是喜欢你,想和你谈恋爱,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男生,想谈恋爱这太正常了吧,我当年过得那么惨,还想恋爱呢,你要是没什么正事儿做就去跟他谈啊,你又不忙!】 迟铮:“……” 没什么正事儿就去跟他谈,说的跟喝水一样轻松。 迟铮真的非常嫉妒这些丢失记忆的人,一个比一个活的轻松快乐。 无论如何,岑天河想助攻的表现还是让迟铮没那么讨厌他了,迟铮懒得多言,但说的话柔和了很多:【你懂个屁。】 【我当然不懂,毕竟我当年也没追上我喜欢的女神。】 岑天河空有诸多情感理论知识但也没什么经验,干巴巴的回复:【可能……是我同病相怜吧,我没追到喜欢的人,看他追你追不到,我心里也有点不是个滋味,迟铮,你留意过他看你的眼神么?那种眼神。】 迟铮没懂,蹙眉回复:【什么玩意儿?】 想起自己那无疾而终的初恋岑天河叹气,【那是看自己初恋的眼神,我可太了解了。那是一个人第一次看到海边日升的眼神,是一个人第一次见到彩虹的眼神。】 天生和浪漫绝缘的迟铮理解不了岑天河这形容,他觉得有点麻心,【日出有什么好看的?天天能看,你意思是我就这么不值钱?】 岑天河怜悯的摇摇头,觉得自己外甥这种睁眼瞎真可怜,活了几辈子,人生最大享受和乐趣可能就是杀恶灵和找夙辞。 岑天河若有所思:【不过……大部分时间里我是搞不懂你的想法和行为的,见了他以后我懂了,千途他确实和别人都不一样。】 岑天河不敢再用他干瘪的形容词来描述千途,想了一会儿干巴巴道,【我这算是第一次面对面的见到他,确实有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岑天河一想起千途来还是觉得情绪微妙,眼泪差点又决堤,【明明灵力那么弱,但让人不敢轻视,哪怕我知道他刚刚逗过你跟你调情过,我还是觉得他圣洁的不行不行的,像个没长大的神明。】 【正常。他还是夙辞的时候,凡是被他救过的生灵,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不管是哪种喜欢……】迟铮垂眸看着手机,打字飞速,【神明如果长成弥勒佛那样,大家对神大多是敬重依赖。但要是跟千途一样,长成英俊的少年神明,那感觉又不一样了,别的心思很正常。】 岑天河呛了下,求生欲很强,【你知道的,我现在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女孩子,我对千途绝对没别的想法,我也不敢。】 迟铮语气冷漠但平静,【随便你,你喜不喜欢他都没什么。他绝对不喜欢你,他不喜欢性格正常人格健全的。】 岑天河干笑,心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 迟铮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带走,【虽然几乎没灵力了,但他身上属于他的那种感觉还在,就是招人喜欢,让人不自觉的信任他愿意接受他,这也是他还是灵师时的一种能力,不然为什么那么多恶灵更愿意让人窥见自己的过去?你不用多想。】 岑天河一想也对,恍然,【对哦!怪不得我看着他就想哭,那恶灵看着他也想哭想诉苦,这不也是一种灵师的天赋吗?!】 迟铮淡淡哼了一声,收起手机,没再说什么。 岑天河能自圆其说,这挺好。 在迟铮在客房收拾好东西,自己化为白灵,穿墙而过,直接进了千途的房间,坐在了熟睡的千途床头。 回忆千途方才睡前没心没肺同自己调情的样子,自己那无力憋火的样子,迟铮突然想这可能就是报应。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只是角色对调,如今囿于种种问题,不敢说不敢做的那个人成了自己。 当年在岛上那几个月,夙辞估计也像自己如今一般,天天憋火憋的内脏疼。 要这么说起来,千途比自己强多了。 他现在再随心所欲无所畏惧,也只是想正常跟自己恋爱而已。 千途可没强迫自己什么。 迟铮看着面前熟睡的千途,想起了被他刻意丢在记忆深处的一段不堪过往。 几十年前的小岛上,十五不管不顾……几乎是半强迫的同夙辞做|爱后,被夙辞用几道粗如手臂的灵力链条紧紧捆在了一棵树上。 夙辞待十五一向温柔,不是十五做太过分的事情他不会同十五动手,那天夙辞是真的气疯了,他甚至想跟十五动手,最后几番犹豫,想起十五根本不通人性,想起十五前些日子在那些白灵手里受的罪,还是没忍心,只是甩出一道灵力十五捆在了树上。 那是十五第一次被捆起来没生气,他眼中还带着餍足,甚至都不试图挣脱。 十五性情十分好的被捆着,看着夙辞勉强收拢好被自己撕的乱七八糟的衣服,看着夙辞脖颈上胸口遍布的吻痕和他腰侧青紫的掐痕,还有夙辞泛红的嘴角和仍湿润的眼角…… 夙辞身上的一切都让十五十分喜欢,十分满意。 如神明一般圣洁的夙辞,全身都是自己的痕迹,随便谁看到夙辞,都能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随便是谁,都能知道夙辞被某个人做过了什么。 夙辞因为怒极气竭胸口一直断断续续的起伏着,眼神也少有的多了几分凌厉,看向十五的眼神十分复杂。 夙辞喘了好一会儿后才平复过来,一开口,声音还是沙哑着,“你从哪儿学得……” “除了你给的镜子,我有别的办法学吗?”十五倒打一耙一向是熟练的,“你自己想让我学的,对吧?” “滚蛋!”夙辞少有的骂了脏话,“我什么时候……” 十五心情非常好,故意说,“不然呢?还是你觉得,是那些虐待我的白灵教我的?” 夙辞怔了下,随之眸子一颤,“他们!他们敢……” “没有。”十五忙说了实话,“他们什么也没教过我,也没对我做过除了虐待以外事情。” 十五是喜欢故意说一些折磨的夙辞的话让他更在意自己,更心疼自己,但也仅限于此。 他不会真的在精神上虐待夙辞。 他不想让夙辞有这种误会,只得道,“……我没那么好脾气,能受的了别人对我这样。” 夙辞闻言稍稍心安,但更生气了,“你也知道别人受不了!你这么对我!!!” 十五努力控制,还是笑了。 “别人不行,你可以。”十五看着夙辞,嘴里全是歪理,“我只愿意这样对你,你也只能接受我。” 夙辞懒得理会十五,他周身不适,隐秘的位置更是疼的他坐卧不安,夙辞抬手一抹自己身边多了一面镜子,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夙辞抬眸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瞬间又受不了的把镜子隐去了。 十五在一旁尽力忍着嘴角笑意,然后他感觉自己脸颊和颈侧疼了下,应该是夙辞隔空抽了他一巴掌,得到这个认知后十五是实在忍不住了,笑出了声。 十五抿了抿自己被抽疼的嘴角,火上浇油,“夙辞,你刚才怎么没这么大劲儿?” 十五说完这句话,感觉真个小岛都震动了下。 夙辞平生大概第一次怒火攻心到这种程度。 十五怕夙辞憋出毛病来,认真的同夙辞说,“你现在怎么打我,我都不会反抗的,你消气就好。” 但夙辞并未再打十五,他走远了。 十五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夙辞再打自己,他挣开了绳索,走到了躲到了小岛另一边的夙辞。 他们在小岛盖了好几处简易的房子或是帐子,这边就有一个夙辞用藤条编的帐子,十五走了进去,狭小的帐子里,夙辞蹙眉靠在藤编躺椅上,嘴唇上还带着一点血迹。 十五蹙眉,慢慢的走近。 夙辞肯定能感觉到他,没一个灵力巴掌把他赶出去,那就算是允许他靠近了。 十五走近,看了夙辞一会儿,犹豫着想要不要掀开夙辞的衣服看一眼,他担心夙辞不舒服,又怕夙辞误会自己精|虫上脑还要折腾他。 犹豫之间,夙辞缓缓睁开了眼。 “我……” 十五自己理亏,刚才因为太开心还敢跟夙辞斗嘴,这会儿看着夙辞十分不适的样子他没了底气,迟疑着想,是不是应该把夙辞捆起来再看他的伤势,一想又觉得不对,这岂不是误会更大了…… 夙辞重新闭上眼,并不理会十五。 十五抿了抿嘴唇,定在原地,不敢靠近也舍不得离开。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十五罚站站够了,正要靠近,听到夙辞皱眉低声道,“过来……让我靠会儿。” 十五松了一口气,缓缓靠近,坐在了宽大的躺椅上,小心翼翼的揽着夙辞让他靠在自己胸口。 夙辞似乎是真的很累很困,不一会儿真的睡着了,十五小心翼翼的调整着夙辞的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 夙辞醒来后,看到的就是十五还维持着自己睡前的姿势,一动未动。 “你不累么……”夙辞一动浑身就疼,忍不住又想跟十五动手,“你……” “你好点了吗?”十五皱着眉,“你梦里一直不安稳,我担心你做噩梦了,一直想把你叫醒的。” 夙辞摇头,“没做噩梦……” 夙辞不好意思说,他梦里还是十五,又被十五活活折腾了一顿,夙辞咳了下掩盖住脸上异样神色,担心十五又瞎说话,先提前警告道,“不要说话,我还没消气。” “为什么生气。”十五眼中闪着光,“是你自己跟我说的,你喜欢我,你想要我。” 夙辞磨牙,“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是我想要你,这是我想要你?是吗?!是谁在折腾谁?!” “夙辞……”十五知道这话说出口绝对要挨打,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他提前攥住夙辞的手腕防止挨巴掌,“我刚才其实……根本没指望能做什么。” “我只是想亲你一下,但是你没反抗,没……”十五自己也理亏,“没怎么反抗,我知道自己打不赢你的,所以原本想的是……有多少便宜占多少,我总不能吃亏的,我没想到……” 夙辞简直要怄气怄死了,他认命,静了好一会儿道,“没想到,我根本不反抗,对吧。” 十五不敢跟着说是。 夙辞磨了磨牙,懒得跟他较真了。 方才…… 夙辞也确实没想到十五胆子这么大。 夙辞其实也是半推半就,十五前些日子受了太大的委屈,夙辞实在心疼,所以明明知道十五对自己的心思同自己对他的不同,还是纵容十五亲吻了自己。 之余后来的事儿…… 夙辞底气并没那么足,他承认自己纵容了十五,给了他不该有的暗示和默许。 只是他没料到十五能得寸进尺到这种程度。 在十五的行为准则里,一件事只要做了不会死。那就可以做。 夙辞头疼,十五不懂事,自己也不懂吗? 为什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我做的不够好,是么?” 十五见夙辞好像不那么生气了,胆子又大了,装作看不懂夙辞一副不想回忆不想谈的表情,轻声道,“我让你不舒服了,是吗?” 夙辞闭上眼装聋。 “我没经验,我只是……”十五总是能有理由,总归都是别人的错,总不能是自己的错,“我只是学……那些电影里的,可能是不太对劲,那就是那些演员的错。” 夙辞在表情麻木内心崩溃的仔细回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什么时候出了岔子让十五能看到这种少儿不宜的内容。 “但是。”十五还在替自己辩驳,“夙辞,你的反应,不像是完全不喜欢,你……” “十五。”夙辞眼梢一点点红了,他闭着眼,用最虚的语气说着也挺虚的话,“你再气我,我就离岛至少三个月……” 十五对此反应很快,“我不说了。” 夙辞终于得了片刻安宁,闭上眼想继续睡一会儿。 没过多久,他感觉自己腰间簌簌索索的,他以为十五又不老实,正要发作,感觉到十五小心翼翼的将他温热的掌心贴在了自己腰间。 夙辞:“……” 十五在他掌心凝起一点点温和的灵力,轻轻附在夙辞后腰位置,用很轻的力气揉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的。”十五低声说,“我不知道你这么疼,刚看见你腰上被我活活掐青了,我……” 十五顿了会儿,难得的说了一句小意体贴的话,“是我不好,刚才……对你太粗暴了。” “我不是故意在欺负你。”明明平日许多不干不净的话都可以面无表情的说出来的,但这会儿十五措辞却十分小心,他想了想,低声说,“我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你疼,我只喜欢看你舒服的样子……” 夙辞忍无可忍,“闭嘴!!!” 十五依言闭嘴,但掌心的灵力却更温和了一点,他将灵力放轻,手腕上多了点力气,在夙辞后腰上缓缓按揉。 夙辞低声吐了一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不适感确实好了许多。 十五给夙辞揉了一会儿腰,又用同样的方法揉散了夙辞手腕上深深的勒痕。 刚才没太注意,夙辞手腕上的伤比腰间要严重多了,他手腕上的斑驳伤痕慢慢蔓延开来,右手手腕内侧都破了皮。 十五眉头紧皱,指尖灵力强了许多,小心的笼住了夙辞的手腕。 十五眉头越皱越禁,他实在是受不了夙辞受苦,没法不抱怨,“你就不能不挣扎吗?你看看你把手腕弄的,刚才还故意把袖子放下来不让我看到,你是故意想气死我?” 十五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方才还轻柔的语气荡然无存,来了火气,“你就是故意的,想让我不舒服,对吧?” 夙辞:“……” 夙辞绝望的想,自己一辈子积德行善,就算功德未满,动了凡心破了戒律清规,但整体来说自己还应该算是个好人吧? 从遇到十五的那一天起,他自认也算尽心了,把十五从一个文盲教起,把他从一个原始人教成了现在能说会道能写会算的,养到这么大,就是让他来气死自己的吗? 对十五的教育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夙辞扪心自问,自己做的还不够吗? 十五见夙辞并不认错,无名火更来了,冷嘲热讽,“刚才不还挺能训我的么?怎么,现在理亏了,就不说话了?装听不见了?” 夙辞揉了下胸口,觉得自己早晚能被气死。 “你要不给我个痛快吧,真的……”夙辞气若游丝,“你别气我了,我宁愿受刑,也不想听你说这些话。” 十五还挺讲理,皱眉,“我只是气你故意挣扎伤了自己,又没说要怎么样,你知道错以后改了就行了,不至于受刑,我对你有那么坏吗?” 夙辞被气的心口发闷喘不上气。 十五还在不依不饶,“你答应我,以后都不挣扎了。” 夙辞:“……” “我答应你,以后不挣扎了。”夙辞认命,语气没有起伏的喃喃,“我以后都不挣扎了,好不好?别训我了嘶……手腕疼……” 十五看看夙辞的伤,缓缓低头,在夙辞手腕上亲了下,而后用灵力将夙辞两个手腕笼在一起,小心的让灵力在夙辞手腕之间温柔穿梭,不多一会儿夙辞的手上的伤痕就好了许多。 夙辞抿了抿嘴唇,移开视线,这下是真的不气了。 夙辞自嘲的骂了自己一句,低声道,“我是不是太好哄了。” “你喜欢我哄你?”十五抬眸看向夙辞,想了想问道,“怎么算是哄?” 夙辞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看看自己手腕,“这……应该就算吧。” “你是想听我说情话吗?”迟铮想了想,回忆着看过的无数影视片,迟疑道,“我的……我的身体刚才送给你了,我以后就是你的了,你喜欢吗?” 夙辞忍着笑,想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十五皱眉,“你不喜欢?你不想要我?” 夙辞还是摇头。 “我喜欢你的身体,你很漂亮,很英俊,没有人会不喜欢你,我喜欢你,想要你。” 夙辞睁开眼,看向迟铮。 记忆里,夙辞要了十五短短一生并未给他的承诺。 夙辞说,他想要十五喜欢他。 夙辞想要有个人能喜欢他。 迟铮在千途床前坐了俩小时,待他完全退烧后才离开。 方才收拾屋子发现千途家里缺的东西还有很多,万幸这年头二十四小时商超哪儿哪儿都是,迟铮想去买点东西,顺便躲千途一会儿。 刚刚才回忆起两人不太愉快第一次,迟铮这会儿不太想和千途独处。 没人知道他有多心虚。 许多话没法说不敢说,岑天河那个白痴嘴一张一闭,让自己答应千途和他恋爱,那是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陈年旧事经不起翻腾。 迟铮只敢同大乾元同岑天河色厉内荏的嘴硬,没了别人,他自己心里清楚,没法一下子答应千途,不过是自己心孤意怯,根本就没这份底气。 大乾元有句话也没说错,若这么纵容千途纵容自己的私欲发展下去,迟铮将来就真的没勇气同夙辞对峙了。 迟铮原先手里的一张张底牌,早在前面两世被他自己挥霍光了,面对夙辞,如今的迟铮什么都没。 迟铮手机震动了下,又是岑天河发来了信息。 岑天河:【他退烧了吗?】 岑天河:【你知道怎么照顾病人吗?你肯定不知道,我准备了点东西,他要是睡着了我给你送过去?吵不到千途吧。】 迟铮终于学会用手机了,岑天河很满意,一晚上发消息发个不停,自顾自的热情。 迟铮看着岑天河的信息,脸色很差。 就是如今同千途纠缠的机会,都是从岑天河这里偷来的。 等岑天河都知道了,等千途都知道了…… 迟铮周身怨气徒然增大,他扫了对面货架上反光一眼,看到自己银白色眸子后闭上眼,等着自己眸子恢复自然。 明明怨气比谁都大,但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该怨谁了。 天天苦大仇深的顾影自怜,说到底,从开始到现在一切都是自己偷来的。 迟铮不敢再放任自己顾影自怜的沉湎前世记忆,待眸子恢复快速买好东西结账走人。 出超市时已经是凌晨三点,路上空无一人,迟铮抬头看看光污染浸润下空无一物的夜空,想着多索性多走一会儿,等到天亮给千途买了早餐再回去。 好巧不巧,正好遇到了昨天迟铮帮过的那个女灵师。 “我一直以为你开的是个奶茶店……” 迟铮进了一家装修的花红柳绿的夜间专供店,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墙琳琅满目造型别致的玩具,“林絮,我记得……岑天河还经常来帮你看店,他那薄脸皮,能卖得出去东西?” “能啊。”女灵师林絮也是个赤灵,灵力一般,因为早年帮过岑天河,故而跟迟铮也搭上了点联系,她处理不了的任务,一般都会找岑天河,不是指望岑天河能帮上忙,就是仗着迟铮不会放任岑天河去死,所以这些年也没少麻烦迟铮,“再说我也只是想有个落脚的借口,又不指望赚钱。” “在这落脚。”迟铮喃喃,“……你系铃人根本不会来这种店吧。” 林絮叹气,“就是怕见面,才开这种店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其实很多灵师,是怕见自己的系铃人的……每次见面大家都泪眼婆娑的,她莫名其妙,我心里也不舒服。” 迟铮静了片刻,“见到系铃人是什么感觉?” “离远点没事,十米以上,别对视,基本没感觉。”林絮仔细回忆,“我上次跟她撞了个对脸还是三年前,那次是个意外,我不出手不行了。” “对视的瞬间,她哭的……整条街都听得见。” “她爸妈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慌里慌张的……” 迟铮打断林絮,“我是问你,什么感觉。” 林絮不太想回忆,默然半晌道,“平生委屈,全拱到胸口了,恨不得把几十年受的罪全告诉她,想把命都交给她。” 迟铮点点头,“见多少次也是吗?” “当然不会,就第一次反应大。”林絮一边记账一边摇摇头,“特别是她,之后就没太多感觉了,转世后反应更轻微了,我自己是因为一直没转世的原因,见到系铃人痛苦会多一点,但也仅限于前几次,但后面每次近距离见到,心里总会是难受,只是不会再控制不住眼泪了。” 迟铮稍微放下心。 林絮抬头眯着眼,仔细判断着迟铮的表情,了然一笑,“找到了?” 迟铮没说话,自己在店里逛了逛,拿了几样丢在林絮面前,“结账。” “送你了。”林絮表面看着是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实际年龄比迟铮大太多,买自己店里的东西没有分毫不好意思,“帮你拆包装,换成普通盒子?” 迟铮默认。 “专门挑最贵的……”林絮一边念叨着一边拆包装,拆到最后一个,林絮皱眉,“您能不能稍微正常点?” 是一副口|枷。 但造型还算是简单质朴的,中间是一条三寸黑色皮革制成的柱状咬枷,两边各拴着一条黑色丝绸系带。 林絮把口枷换到没有文字描述的普通白色盒子里,递给迟铮,“辛辛苦苦把人找到了,就这么对他?我要是没记错,他还挺小吧?” “想多了。”迟铮接过来,“这是给我用的。”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迟铮拿着拆换过包装的情侣用品刚要出门,林絮又突然开口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找系铃人就找系铃人,你总拿着那个笔记本做什么?” 迟铮回眸看着林絮,眸子化为白色。 林絮抱着手臂,察觉到危险本能的往后靠了些,林絮笑了下,“别错怪好人,几年前……几年来着?七八年?记不清了……” “岑天河有天问我,为什么别的灵师找系铃人,不用借助系铃人前世的贴身物品为媒介来确定对方的身份,偏偏你就需要。”林絮上下扫了迟铮一眼,玩味道,“我当时就猜到他问的是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骗岑天河这傻子的,怕你的谎被戳穿,还替你圆谎了呢。” 林絮皱了皱眉,回忆自己漫长岁月里那一小段记忆,“哦对,他还问了,为什么他不需要这东西,是不是因为他有关自己系铃人的记忆都被消去了。” “迟铮,你做事儿太不干净。”林絮知道迟铮如今心意已足,不会像以前那样暴躁,胆子大了很多,调侃道,“也就得亏是岑天河,又有我在替你兜底,不然就你这漏洞百出的理由,早就被戳穿几千次了……除了你,没有任何灵师找人是需要那人前世用过的东西的。” “我们找系铃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对视,马上就能确认,就算是被自己系铃人消去记忆的,也差不多能察觉出什么来。” “如果真有这种情况出现,那只能是一个原因。” “对方根本不是你的系铃人。” 迟铮往店里走回两步,身后店铺卷帘门轰然落下,在迟铮脚底扬起一点点灰尘。 林絮瞬间收声,她没想到迟铮已经找到人了,脾气还这么差,她喉间紧张的动了下,声音柔和了些许,“是我,告诉了岑天河,白灵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毕竟是在寻仇,如果怨气实在太大,是有可能因为过于憎恶对方,忘记对方灵力的气息,所以只能借助那人前世贴身之物来当媒介。” “岑天河除了你就没见过几个白灵,而且那些白灵都是苦大仇深的独来独往,不会理会我们这些赤灵,所以岑天河至今都相信这点,没想过别的。”元宝小说 迟铮眸子化为白色后眼神显得有些空洞,更让人看不懂他的情绪,“所以呢?既然帮圆了这个谎,这么多年都没说什么,今天非要惹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你已经得偿所愿了,突然想邀个功。”林絮莞尔,“可惜,好像惹到你了,唉……迟铮,你怨气能不能不要这么大?” 迟铮点点头,“我怨气大怎么了?你想要什么?我不答应你又怎么说?去告诉岑天河真相?” “不敢。岑天河那边我这些年能瞒都在帮你瞒,以后也会如此,我只是希望……”林絮声音低下来,“我只是希望,你如果觉得我真的帮过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承诺。” “我最近灵力有些不稳定,说不上来是怎么了。虽说我年纪确实不小了,但按理说灵师是不会死的,可……”漫长的岁月会逐渐让一些灵师感情淡漠,表情麻木,林絮许多年没什么过多的情绪起伏了,她抬头看向迟铮,依旧平和的眼睛里静静地涌出眼泪,“但事有万一……万一我有个什么岔子,能不能看在我也帮过你的份上,在我系铃人有需要的时候,出手帮她一二?” 林絮眼泪不断落下,语气却同平常无异,依旧平和冷淡,“你是白灵,很多事对你来说非常简单,至少在她成年之前,如果有什么事,看在我也帮过你的份上……救救她。” 迟铮看着林絮,眸子逐渐恢复成黑色。 如果自己也是灵力低微的赤灵,如果自己也很幸运找到了年幼的千途,能陪伴却没足够的灵力保护小千途,大概也会如此绝望。 自己大概会比林絮还要恳切,还要卑微,愿意卑躬屈膝的求遍任何人,只要能帮自己多照看千途一二。 迟铮转身自己拉起卷帘门,说,“知道了。” 迟铮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乱走,想起岑天河之前也总问自己,为什么怨气那么大? 不放过仇人系铃人就算了,连身边其他人也不放过,别的白灵都只恨一个人,只有迟铮,好像所有人都欠他的,怨气能赶上几百个白灵了。 迟铮懒得解释。 他怨气为什么不能大?他的夙辞,他的千途,在这一世根本不是他的系铃人。 当年的一切都太乱了,夙辞当年把他自己折腾了不人不鬼,拼尽全力将十五从小岛上放出来,让十五托生成人,作为代价是夙辞彻底堕落,成了一个半灵师半恶灵的怪物。 在作为迟铮的短短二十年为人的岁月里,半灵师半恶灵的夙辞飘荡在现世,始终在寻觅十五的转世,但到大限将至的最后一刻,夙辞也没寻到。 迟铮都不敢想,当日的夙辞有多绝望。 夙辞活活找了十几年,而后实在支撑不住,彻底畸变消散了。 在夙辞畸变消散的那一日开始,其实两人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在作为人的那条时间线上,迟铮懵然无知的活了二十年,直到一场车祸带走了他和岑天河的性命,迟铮化为白灵,几世回忆逐渐恢复,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早在自己死前几年,夙辞就已经畸变到最后一步,而后不知是他自己自然消散,还是被哪个灵师当恶灵处理掉了。 这些已经足够让迟铮崩溃,那偏偏他又寻到,夙辞灵力最后存在的地方,正是迟铮当年生前家门口的那条街。 他明明差一点就找到自己了。 迟铮后来自虐一般的苦寻一切线索算过时间,夙辞消散的那日,他刚刚假期回国,就差几个小时他就回家了。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夙辞没等到自己。 就差一晚,就差一步。 救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好事的夙辞,在最后一刻,在察觉到十五灵力的那一刻,浑浑噩噩的寻着迟铮的气息,不明不白的被当做恶灵杀了,暴尸街头。 而当日的自己,还在舒舒服服的做着少爷,全然不知夙辞就死在了自己家门口的街边。 除了那本笔记,夙辞什么也没留下,俩人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两人在那一晚彻底再没了任何干系。 除了作为恶灵的夙辞,留下的那本笔记。 在找到千途之前,迟铮保护那本笔记本如保护自己生命一般,咬牙交给岑天河后,也是三不五时的要检查,生怕岑天河那个废物不小心遗失了笔记本,丢了这唯一的线索。 故而在岑天河开始翻译那本笔记的时候还问过迟铮,既然前世纠葛那么多,那线索怎么会只有一本笔记本?就没有别的吗?当年那个小岛还在不在? 岑天河头脑简单的觉得,既然俩人因为那个小岛结缘,那那个岛上必然有许多残存着夙辞灵力的物品,迟铮完全不用那么小心生怕那个笔记本出问题,随便去之前那个岛上拿点什么,只要还存在一点点灵力就行,甚至比那个笔记本强。 迟钝如岑天河都觉得这其中逻辑不通。 迟铮一直没回答。 他不想承认,不想聊,不想提起,那小岛还在的。 并且会永远在。 只是那个小岛同迟铮关于十五的记忆一样,已经被永远的封印在时间里了。 在夙辞目睹十五被白灵们被凌虐的画面后,大乾元和参与了凌虐十五事件的白灵都觉得夙辞必然是会同他们要个说法的,夙辞那日灵力暴动的样子远在万灵岛上的灵师都被影响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受了不小的刺激,怕是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特别是参与了任务的白灵们,白灵们虽然心狠,但并不是没感情,都是被前尘纠葛住的可怜人,深知夙辞那日暴怒是因为什么,白灵们只是遵循规矩完成任务而已,不是平白无故跟十五过不去,不想搅进这麻烦事儿里,从小岛上离开后连万灵岛都没敢去,纷纷四散到各处,不想成了这事儿的炮灰。 不过还是白灵们想多了,夙辞没想报复谁,但他做了更可怖的事情。 夙辞走到小岛中央,双手为掌按在小岛灰色的土地上,一瞬间灵力暴动,灵力由他指尖呈蛛网般迅速爬满了整个小岛,升腾的强大灵力如火焰一般迅速吞噬了整个小岛,又由地面扎根下去,像树根一样在小岛的土地中蔓延爬行,相互盘结又分开,将小岛每一寸土地织了个结结实实。 远在万灵岛上的大乾元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强大的灵力,忙派人来小岛上阻止,但那会儿已经晚了,赶往小岛的诸多灵师都被夙辞强大的灵力结界挡在了外面,无一例外,没一个能冲破夙辞靠着灵力完成的壁垒,再次登上小岛。 自然,这份壁垒不是白来的,夙辞为此失去了他的大半灵力。 但至少从那刻开始没人再能伤害他的十五了。 夙辞那会儿行事已开始有些偏激,大乾元对他好说歹说,承诺了不会再派人去岛上,让他将灵力收回,不要这样折腾他自己,夙辞全当没听见。 不止如此,夙辞还用灵力糅合了岛上的几颗石头几棵树枝,做了个一尺来高的小石头人。 小石头人不会说话,但可以发出一点让人听不懂的声音,还能蹦蹦跳跳的走来走去,夙辞将小石头人送给十五,跟他说这小东西身体里有自己一部分灵力,它不光可以在自己不在岛上时作为宠物陪着十五,还能在外人强行登岛时通知外面的自己,还能暂时替十五抵挡一二,夙辞哄十五,说这是他的守护神。 十五不信任的看着小石头人,觉得它就是个缩小版的人间小孩子们雪天垒的雪人,十五十分质疑这小玩意儿的能力。 十五倔强的觉得这蠢东西必然什么用都没有,只会烦扰自己,夙辞也不争辩,只是微笑着说放心,它就是我的一部分,它永远会保护你。 在十五作为迟铮初成为白灵的时候,在回忆起从前的一切以后,迟铮并未如大乾元设想的那样发狂了毁天灭地。 那会儿夙辞已经死许久,自己闹再大的动静,给谁看? 平白让大乾元和知道当年祸事的灵师们看笑话而已。 迟铮咽下一切,平静的自顾自打理着自己,他的时间十分宝贵,没工夫在那演深情演绝望,他要去找夙辞。 那个笔记本并不是寻夙辞的线索首选,其实当时迟铮根本就没想到那本笔记本,整个小岛都满载着夙辞的灵力,他去岛上随便捡块石头都行,就算夙辞已死,但那强大的灵力早已改变了整个小岛,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迟铮还是十五的时候,很烦那个小石头人,觉得它又蠢又扰人,总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样子也很讨厌,夙辞不知道的时候,他还会欺负小石头人,用藤蔓把它捆在树上看它哭,或是吊着它的一条腿将他挂在树上吓唬它。 在夙辞来岛上的时候,小石头人会像看见亲人一般扑向夙辞,趴在夙辞脚上哼哼唧唧,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十五觉得这小崽子是在学自己,吃醋后愈发不待见它。 再后来…… 迟铮不确定最后那一刻,小石头人有没有跟着消散,如果没有的话,那它是最完美的线索载体,它身上的灵力同夙辞一模一样,还能依旧当个宠物,陪伴着自己度过这寻找夙辞的无望人生。 迟铮做过最坏的打算是小石头人同当年的夙辞一起消散了,他可以接受,毕竟它也是夙辞的一部分,跟着消逝了也正常,刚刚化为白灵的迟铮已经做好了这份心理准备。 也仅限于此。 迟铮没想到能更糟。 就如他没想到,小岛无差别的攻击所有灵师,连他也拒绝一样。 迟铮抵达小岛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又熟悉的灵力,但同前世不同,这份灵力不再柔和,不等他靠近小岛,缠绕在小岛上的强大灵力倏然化为一柄几丈长的剑,冲着他迎面劈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迟铮一时没反应过来,生生挨了一下。 迟铮怔怔的站在齐膝的水中,摸了摸自己颈侧蜿蜒而下的血迹,后知后觉,他已经不是十五了。 他出生的小岛,承载着他和夙辞无数美好和不美好回忆的小岛,已经不认识他了。 强大而无主的灵力在忠诚的重复着几十年前主人下达的命令,无差别的攻击除了十五以外的所有灵师。 迟铮嘴唇微颤,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十五了。 自己不是夙辞承认的十五了。 那自己是在做什么?将来相遇,自己如何自证? 如何自证自己就是十五? 迟铮不想失态,但这份认知激起了他心底的恐慌,怎么办? 夙辞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系铃人,拿不到一份灵力线索,自己要怎么找夙辞? 能有一份线索都是大海捞针,没有的话算什么?海底捞月吗? 就算万中有一寻到了夙辞,又如何让他相信自己就是十五呢? 迟铮化为白灵后第一次失态,他管不了大乾元是不是在看,过往白灵们是不是在看了,他也管不了这份灵力有多强,他必须登岛,必须拿回他的石头人,他需要一份线索。 每当迟铮觉得情况不可能更糟的时候,命途都会对迟铮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岛上的灵力太过强大,他凝起大量灵力在自己身侧燃烧,以此抵抗岛上的强大灵力,勉强登上了小岛。 但这办法对灵力消耗过大,他不能耽误时间,正要寻找时发现,当年的小石头人竟就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迟铮微微松了一口气,刚要上前,小石头人突然抖动了下,继而它身下的石土忽而有了生命一般蜿蜒而上,爬满了小石头人周身,小石头人迅速胀大伸展开,从尺长迅速长成了一丈高。 一丈高的巨型石头人一条枝叶手臂倏的展开,藤蔓形成的手掌上瞬间凝起了一把半丈长的灵刀,没有片刻犹豫,对着迟铮劈来。 迟铮怔怔的看着向自己冲来的石头人,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中的绝望。 迟铮手上也迅速凝起了一把半米长的短刀,他本能的将刀挡在胸口,扛下了石头人的斩劈,迟铮喉间渗血,嘶哑着问:“你也不认识我了?” 小石头人不会再撒娇哭泣,不会再蹦蹦跶跶的逗他玩,周身杀气凛然,一击不成迅速收回灵刀,对着迟铮重新劈来,招招致命。 “你也恨我是不是?!你也恨我是不是?!”迟铮彻底崩溃,他不再单纯躲避,对着石头人砍了过去,“杀了我,快!我给你们赔命!我全赔给你们行不行!” 石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机械性的不住攻击,稳准狠的砍向迟铮的要害。 迟铮不再躲避,生生让石人将长剑正正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迟铮眼睛彻底化为透明的白色,显得表情格外可怖,他一手紧紧握住石人刀刃,另一只手握着的灵刀也同一时刻插进了石人的胸口。 迟铮低下头,紧紧咬着牙,将灵刀一寸一寸插入石人胸口,同时让自己的不详灵力由灵刀烧向石人,彻底吞噬了它身上属于夙辞的那部分灵力。 随着身上夙辞灵力消耗殆尽,石人的力量一点点减弱,没有力气再维持它灵刀上的灵力了。 迟铮忍着剧痛,一点点把自己从灵刀上拔了下来,而后一腿将石人扫到十米开外,他等待着石人失去灵力再次化为小石头人,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还能带它走。 迟铮崩溃之下还是控制着灵力,并没彻底将它身上属于夙辞的灵力全部烧尽,他不舍得,也不敢。 但仅存的这点灵力并未让石人恢复成小石头人,石人似是自知不敌,但仍不想认输,它没缩小,反而用最后的灵力将各个关节闭锁,随着一阵咔嚓咔嚓类似关节的响动后,它缓缓爬了起来,勉力强撑着立在了原地。 一切都超出了迟铮的意料,他茫然中本能的走向石人,在距离石人不足两米时,石人各个关节已完全卡死,周身灵力散去,胸口间石块中发出一点声音。 是迟铮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夙辞的声音。 石人用着夙辞的声音低声说:“十五无辜,别牵累他。” 说完这几个字,石人它完成了前世主人留下的最后一道指令,身上灵力彻底消散到一点也不剩,彻底成了一座雕像,不喜不悲的立在了原地。 迟铮一窒,觉得胸口涌起一口血,他面上没带出来,缓缓后退一步,嘴角轻轻牵动了下,脑子里头一个念头竟是,很好,夙辞的封印到现在还没破,说明他还活着。 如果夙辞彻底魂飞魄散了,这个岛上的灵力也必然跟着消散的,如今还能如此坚不可摧,这是个好消息。 迟铮轻轻点头,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这是个好消息,这是他还活着的佐证,没人再能说他彻底消散了,他肯定是转世了,一定是……” 岛上的小石头人不会再回应十五,迟铮的自言自语此刻在空荡的岛上格外清晰,他尝试着捡岛上随便一样什么东西,但无一例外,每块石头每片树叶都在抗拒着迟铮,不管迟铮捡起什么,附在上面的灵力都会化为刀刃刺向他,而后彻底消散。 迟铮灵力已快耗尽,精神几近麻木,他不再尝试,在被岛上的灵力彻底杀死前离开了小岛。 万幸岛畔的水并不深,迟铮可以慢慢走出去,砂石崎岖,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水里,嘴唇微动,无声呢喃着:夙辞没有死,这说明夙辞没消失。 不知走了多久,迟铮终于停下脚步,呕出了一口血。 这个他出生的地方,他遇到夙辞的地方,藏着多少秘密的地方……连这里,也认不出他来了。 夙辞已经消逝不知去了哪里。曾经呵护他数年的出生地小岛不再认识他。夙辞留给他的小石头人现在完成了最后一道防护化成了无灵力的石头雕像。 天大地大,从此,他最后一方净土也没了。 他走到这一刻,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别人还要问他,迟铮,你为什么怨气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