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花魁后,被渣男死对头娇养了》 第1章 背叛的下场 “知道怎么伺候男人吗?” 贺幽寒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随手便松开了腰带。 屋内到处弥漫着他身上的酒气。 梅杏南维持了一整天的镇定终于崩塌,拼命往榻里蜷缩,揪着衣襟。 眼前的男子,曾经风流挺拔的身躯上,如今竟遍布大大小小的疤痕,有一道甚至从左胸划到了腰腹那里。 虽已愈合,但那狰狞扭曲的样子依旧十分醒目。 可以想象,他被赶出梅府的这三年里,过的都是怎样命悬一线的日子。 梅杏南脸色泛白,“兄长,以前是小妹不懂事,求你放了我吧!” 贺幽寒轻慢地睥睨着她,嗓音毫无波澜,“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配与本将军兄妹相称?” 梅杏南身子一僵,心口不禁泛起苦涩,“奴婢失言。” 他应该是心怀恨意,才这般欺辱于自己吧! 都怪自己年少时骄矜昏蒙,的确犯下了不少错事,可 云纹广袖下,贺幽寒修长的手若隐若现,轻轻抚上了她的唇。 梅杏南瞳孔一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的初吻,曾经承载着她闺阁之中最多期待与浪漫的幻想,此刻就要这么被人夺走了吗? 可不知为何,那只伸过来的手也在微微轻颤,就连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都是灼热又充满爱意的。 但怎么可能! 此人一向浪荡荒唐,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就在梅杏南握紧袖中的匕首,准备反抗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贺幽寒的动作一顿,这才松开她,转身走向了门口。 梅杏南嫌恶的擦拭刚刚被碰过的地方,抱起膝盖躲在床后,生怕被人瞧见了。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探出半个脑袋看向门口,贺幽寒正在听人汇报着什么。 今天早上,他来参加自己的拍卖时,似乎就是刚刚从城外办事回来。 男子下意识回头向她这边扫了一眼。 梅杏南狼狈的缩回脑袋。 可心里很清楚,恐怕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接连的打击已经让她身心疲惫,想了想,索性刀锋一转,对准自己猛刺了下去! 就在几天前,她还是户部尚书梅家的嫡小姐,过着悠游自在的生活。 怎料家中突逢巨变,父亲因叛国通敌被革职砍头,家中所有财产充公,男子流放,女子则被送到教坊司做官妓。 而今天,她的第一次被正式拍卖。 梅杏南就如同货物般站在一群男人面前,尽量扯高衣领,试图遮住脖颈上的刺字——“妓”! 官妓接待的第一位客人,称为首客,将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梅杏南的底价是五十银子,然后价格一路攀升。 台下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声。 即便不抬头看,那些别有用心的眼神也足以令她恐惧颤抖。 “一千两黄金!”最后赶来的男子喊道。 这个价格一出,立刻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梅杏南也抬头看去。 来者正是贺幽寒! 作为京都这两年风头正盛的人物,众人当然认识他。 梅杏南更是认识,而且吓得脸色异常惨白。 父亲多年前曾纳过一位妾室,贺幽寒就是那位姨娘带过来儿子,自幼也养在梅府。 和梅杏南算是一起长大,就是关系不太好。 见是他来了,台下的人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梅家当初真是无情,虽说是继子,但好歹给口饭吃,用得着姨娘刚死,就把他撵出来吗!” “我记得三年前的天艺盛会上,这梅姑娘还趾高气扬地斥责他不学无术、烂泥扶不上墙!” “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人家发达了,落在他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这回可刺激了!” 众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大,毕竟像贺幽寒这种浑蛋最是睚眦必报。 最后,台上的女人便以一千两黄金的价格成交了! 梅杏南的指甲深深地嵌入到了手掌的肉里,想不到,竟真会落在自己继兄手中。 负责调教她的刘姑姑阴阳怪气道:“恭喜姑娘,贺将军可是我们教坊司的常客,出手一向大方!” 梅杏南听着“恭喜”二字只觉刺耳,但也只能温顺地跟在对方身后,生怕慢了又是一顿鞭子。 她只顾低着头走,一片阴影突然出现在了脚下。 一声低谑的闷笑声响起:“这不是尚书府心高气傲、冰清玉洁的嫡小姐吗?好妹妹,是不是都把我忘了?” 贺幽寒依旧是那副浪荡样,骨头里都是慵懒的,温柔乡早就泡软了他的腰。 就像梅杏南第一次见到他时,衣着华丽又花俏,俗气得不行。 见她沉默,旁边的刘姑姑立刻用手肘捅了她,然后十分严厉的瞪了她一眼。 梅杏南一个激灵,立刻想起之前管事姑姑特意教导过的话: 这里可是爷们寻乐子消遣的地方,别跟个顽固的夫子似的那么呆板说话! “原来是贺将军,我奴奴婢有礼了!” 梅杏南挣扎了半天才蹦出了这么一句,即便如此,也屈辱得都要哭出来了。 那点世家嫡女的清高孤傲,已在现实面前被摧毁殆尽。 若是以往,她见到这种花花公子,早就不屑一顾的转身离开了。 可现在,她居然要在一个自己厌恶的人面前卖笑! 贺幽寒忽然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梅杏南心里一紧,以为他要反悔,立刻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 四目相对的一瞬,梅杏南看清了贺幽寒那双似含情的眉眼。 他一身云缎锦衣,即便是这么没型没款的站着,也难掩风流! 再怎么说,也比刚才那些猥琐粗鄙、又肥腻不堪的老男人强不少吧?梅杏南想。 “能服侍将军,是奴婢的荣幸!”她生涩地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贺幽寒的眼神有一瞬间十分心疼,但下一刻又变得无所谓起来,好像刚才那一瞬只是错觉。 “赶紧把美人送到我房间去,本将军的东西别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他走后,刘姑姑便将梅杏南引到一间卧室内,里面点着浓重的香气。 没过多久,有人便一身酒气地进来了。 “知道怎么伺候男人吗?” 第2章 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屋外天色昏瞑,风声簌簌。 贺幽寒剑眉微挑,手中把玩着刚从梅杏南手中夺下来的匕首,脸上的笑危险又邪恶: “想死?没那么容易,你可是本将军花了大价钱买下的!” 梅杏南绝望,她现在竟连去死的尊严都要被剥夺。 贺幽寒低声咒骂了一句,又半真半假的威胁道: “梅杏南,你若再敢死,我就让你娘和弟弟来陪葬!”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把梅杏南最后一丝清高不驯都炸得粉碎。 冰冷的现实在提醒她,不要以为死了就能逃避责任! 官妓可都是登记在册的戴罪之身,不允许随便死。 贺幽寒骂了声晦气,然后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拂袖离开。 梅杏南立刻跳下床去追,“将军,我奴婢愿意服侍你!再给我个机会吧!” 她想要拦住对方,但男子直接甩开她,房门被重重合上。 他或许是嫌弃自己不懂情趣,或许是已经失去了耐心。 总之,梅杏南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走了。 屋里一下子静谧得可怕。 梅杏南瑟缩的等待着,也不敢睡,从未觉得夜有这么长。 可直到天都亮了,贺幽寒那个瘟神都没有再回来。 那钱呢?还会给她吗? 按照规定,接待首客的钱她可以留下两成。 梅杏南实在很需要那笔钱,因为今天就是母亲和弟弟被流放发配的日子。 母亲年事已高,弟弟也还年幼。 路上千里迢迢,还不知有多少艰险。 只有多带些银子,路上才好央求那些官差稍加照拂! 这也正是昨天晚上,她为何那么害怕贺幽寒会反悔的原因。 可很快,管事姑姑便派人过来,将属于她的那份钱送来了。 梅杏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但,贺幽寒为何要这样? 她现在无暇多想,反正那个人的脾气喜怒无常,难以按常理揣测。 沐浴时,梅杏南拼命想要洗掉脖子上的那个字。 那个字,似是在时刻提醒着她,现在的身份是何等的低贱卑微。 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梅杏南小心翼翼地在脖子上围了一圈厚丝巾做遮挡。 没等多久,负责押送罪臣家眷的官差便过来了,算是让她们一家人做个最后的道别。 梅杏南垂眸跟在来人身后。 官差不时回头瞧上她一眼,然后又赶紧收回,带着一丝别样的暧昧。 这位梅家大小姐果真生得婀娜多姿,一双清澈的眸子似有心事地蹙着,隐隐还有泪光粼粼,秋水一般。 当年本是名动京都的才女,像他们这种人从来都只能仰望。 如今高贵的女神跌落泥泞,真是多看两眼都让人口干舌燥! 梅杏南此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只是忐忑又担忧地看向前方的那间房间。 门口还站着两个把守的差官,在听到梅杏南的身份时,这才允许了她单独进去。 屋中早坐着一位粗布衣裳的妇人,怀中还抱着个面容俊秀的男孩子,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好像是病了。 “母亲,二弟他这是怎么了?” 梅夫人姓柳,见梅杏南来了微微叹气: “你二弟他这些日子在牢中受了不少折磨,吃不好睡不好的,昨日还染上了风寒!真是命苦啊!” 梅杏南心疼的看着床上的小人儿,他眉头紧蹙着,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身子都一抽一抽的。 “爹爹救我” 梅杏南顿时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她握着弟弟那冰冷的小手,哽咽着安抚:“别怕,都会过去的!” 然后,赶紧从怀里取出自己接待首客所得的银票,交给了柳氏。 “母亲,女儿相信爹爹他是被冤枉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替梅家平反!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能重新团聚了!”梅杏南信誓旦旦道。 父亲为人正直无私,两袖清风,绝不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 定是官场上得罪了什么人,这才被陷害! 柳氏犹豫了一下,才将银票收起来。 她自然知道这钱是怎么得来的,看向梅杏南的眼神都不自觉的带一丝隐晦的嫌弃: “算了,你只是一个小女子,如今自身都难保,咱们就认命吧!” 梅杏南敏锐地察觉出了自己母亲的躲避,身子一僵,讪讪地收回手。 柳氏又将儿子往自己这边抱了抱,然后状似无意地将梅杏南刚刚碰过的地方都用帕子擦拭了一遍,生怕染上什么病一样: “你父亲在京中还有些故友,人家都和娘说好了,或许能帮你脱离乐籍!” “你在教坊司也多留意着,若有不嫌弃你的男子,用些手段,能做个妾也不错。” “然后赶紧怀个孩子,再跟对方提提,多帮衬着我和你弟弟寄些财物!” “娘也不能白生养你一场,你得懂得感恩啊,不要太自私了,反正你在这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虽然梅杏南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但亲耳听到母亲这样说,心中还是不免黯然。 其实她一直知道的,母亲心里更偏爱弟弟一些。 即便从小,她努力学习琴棋书画,事事都要做到最出色、最完美。 纵然不是最有天资的,但依旧凭借自己的勤奋,在三年前的天艺盛会上夺得第一名。 那时她便有了才女的名号,上门提亲者更是多不胜数。 可惜,物是人非。 最后,在官差的催促下,梅杏南还是不舍地离开了。 她快步回到自己房间,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能从窗子看见家人离开的身影。 但却忘了,这里所有房间的窗子为了防人逃跑,早被封死了! 呆愣片刻,梅杏南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 她很清楚,这就是自己以后要面对的生活。 努力学会的琴棋书画,日后都将沦为供人赏玩的风尘游戏。 她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这样毁了。 可却连恨都不知该恨谁! 不过,她一定会努力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无数的可能。 虽然自己现在的身份卑微,但在教坊司也能接触到一些有身份的人,可以想办法为父亲申冤平反。 而且,母亲也说过了,父亲在京都还有些故友旧交。 她一定可以的。 到时候就将母亲和弟弟接回来,一家团聚! 第3章 做人不能太要脸 司教坊的另一间楼内。 几个身材健壮的年轻小将正围在一处闲聊,饶有兴致地抬眼打量着台上的舞蹈。 “太单调,看来最近的舞姬和乐师们越发偷懒了!” 贺幽寒斜斜靠在一张颇为豪华舒适的宽敞软榻上,外袍的衣带系得松垮,胸前的领口更是半敞着。 可哪怕这么没规没矩地坐着,全身上下已多出一种雍容的气度。 嫌弃歌舞单调的正是他。 立刻有人调笑:“咱们贺将军真不愧是风流场的常客,要不您费心调教一番?” 贺幽寒懒漫的嗤笑一声:“本将军可是很忙的,说到底是最近的歌舞伎人手不够用,也没什么新面孔!” 同伴忙点头:“这有何难,我等一下和礼部的人打声招呼,正好前一阵有批新来的官妓,若有色艺双绝的就划进内教坊,如何啊?” 贺幽寒现在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众人自然都巴结着他。 闻言,他也只是半醉半醒地点点头。 “对了,你昨天急着赶回来到底是去哪里了啊?”他的一个死党叫江宸遥的又问道。 “私教坊呗!”贺幽寒随意道。 江宸遥皱眉。 旁边的人则是一脸坏笑地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万花丛中过的风流将军,居然敢在这个时候顶着被殿下骂的风险去找女人,吾等楷模!” 贺幽寒身边的狐朋狗友早对他的风流习以为常。 可江宸遥却有些疑惑,因为贺幽寒虽常常寻花问柳,却从未耽误过殿下交代的正事。 这还是头一次! 也不知是哪位姑娘这么有魅力,能让他几天几夜不睡觉从剿匪的南塞赶回。 梅杏南躲在房间中,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心情,门外就有人敲门,通知大家去前厅听训。 她不敢耽误,几乎是第一个到场的,然后忐忑地缩在了角落。 可即便是这样,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梅杏南的身材本就凹凸有致,哪怕是样式最简单的裙子,也被穿出了几分仙气儿。 唯独脖子上戴着一条十分突兀的丝巾。 片刻后,人都到齐了。 刘姑姑这才扭着腰肢过来,虽然上了年纪,但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撩人的风情。 一见是她,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刘姑姑看着昔日里这些对她这种奴婢呼来喝去的官宦小姐们,如今低头在自己面前任由训斥的老实劲儿,心里十分快意,高声道: “恭喜各位,你们运气好!上头刚下了命令,说让你们这一批新人进行一次考核。” “只要表现得好,以后就可以进入内教坊做歌舞伎,比你们现在的生活要优渥许多” 梅杏南凝神听着,当听到可以直接进入内教坊时,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不仅是她,厅中的所有女子听到后都目带喜色。 教坊司有两类人员,一类是以技侍人的歌舞伎,一类是陪侍枕席的官妓。 虽然地位都不高,但一个以色侍人,一个以才艺侍人,区别和待遇还是差很多的。 梅杏南等人现在只是官妓,住在外教坊。 内教坊是歌舞伎们的所居之地,她们专门负责在庆典或迎接贵宾时表演歌舞。 相较官妓而言,歌舞伎不但要有姿色,为了迎合官员们的需要,更要会诗书琴画等。 这就意味着除了色相之外,还必须具有更高的艺术造诣,这是文人官员更为看重的。 如果考核过了,就可以进入内教坊做歌舞伎,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 梅杏南赶紧从震惊地回过神来,认真听着、记着。 刘姑姑继续: “准备的时间不多,半个月左右,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你们先不用接待客人了!” 梅杏南暗自庆幸。 “而且这次来的评审都是最有名的公子、士绅,像是贺将军、江公子等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考题也都是由他们出,所以好好准备吧!” 姑娘们听了齐声应是,不约而同地提起了精神。 要知道,像是歌舞伎考核这种情况,台下都是各路达官显贵来捧场。 哪怕她们没有那个本事进内教坊,只要表现得好了,也能被贵人看中。 梅杏南在大家互相讨论评审人员时,一耳朵就听到了贺幽寒的名字,立刻觉得头皮一炸。 其实作为京都内的新贵,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他常年混迹于各大私教坊磨炼出的毒辣品味,能有这么重的话语权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贺幽寒以前在她心中的形象很差,但至少昨天的银子是给了的。 按理说,他都没动过自己,完全可以拒绝付钱。 等众人散去,梅杏南开始往回走时,却被人叫住了。 “妹妹等一下,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忘了喝避子汤啊?” 女子红纱绕肩,宫腰纤细,足系金玲步步摇响,容貌更如画中人一般。 梅杏南见是她,面上难得露出轻松:“原来是唐姑娘!” 唐辞忧,是她来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同样是官妓,但已经是可以应付各种场合的情场老手了。 就连一些男女之间的私密事,都是她昨天临时教给自己的。 唐辞忧身后的丫鬟手中正端着一碗乌漆漆的汤药。 官妓在接待过客人后,第二天是肯定要服用避子汤的。 “不用了,我昨天没有” 梅杏南想说,贺幽寒昨天只是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她一顿,然后就被自己气走了。 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将汤药接过来。 “今天身子觉得怎么样?我给你带了一些消肿的好药,等你回去了赶紧敷上!”唐辞忧道。 似乎怕梅杏南还想不开,又多安慰了两句: “做女人嘛,可以自私一些,何必太把脸面当回事?自己快活了才是最重要的!” 梅杏南忍俊不禁。 这唐辞忧是个很有趣的妙人。 对于和男人那档子事,她有着一套自己独特的理论,这叫做采阳补阴、及时行乐! 幸好有她尽量帮助自己淡化了羞耻心,还教自己如何学会去适应这一切。 梅杏南当时听得颇为震撼,从小到大,她学习的都是经史子集、礼仪仁孝。 从不知道,有人在沦落到这种地方后,还能如此乐观! 第4章 自取其辱 “对了,你昨天不正是和那位贺将军在一起吗?他可是这次考核的出题人,趁着昨晚的温情还在,继续试试啊!” 唐辞忧暧昧地推了推梅杏南。 梅杏南脸一红,犹豫着道:“你是说让我和他打听一下考题的内容?” 唐辞忧点头:“是啊,有针对性的准备,总会事倍功半嘛!至于拿什么和人家打听,你懂的!” 梅杏南当然懂,小声嗫嚅道:“这样不太好吧!” 贺幽寒昨天刚白白搭进来那么多银子,自己今天就主动过去相求,会不会显得太厚脸皮了?让人觉得难缠? 唐辞忧看出了她的顾及,提醒道: “既然咱们已经沦落至此,你就得学着放下身段,不能再当自己是什么尚书府千金了。” “现在机会难得,面子又能值几个钱?难道你不想进内教坊了?” 梅杏南咬唇,声音轻如鸿毛:“那我尽量试试!” 唐辞忧又简单说两句便离开了。 虽然是她劝梅杏南主动争取机会,但其实心里也没有抱太大期望。 毕竟男子都凉薄,特别是如贺幽寒这样桃花无数的情场浪子。 但,总还是值得一试! 梅杏南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午,脸上挂着妩媚又柔情的讨好笑容,这才出了屋子。 唐辞忧说得对,她现在已经没资格矫情了,必须抓住这次考核的机会! 而且昨天的事情,让梅杏南觉得,贺幽寒多少还是顾念些旧情的。 想要打听到贺幽寒的所在实在太容易了,因为他几乎夜夜都在司教坊厮混。 不过,是在内教坊。 梅杏南只是外教坊的人,没资格进去。 她提前和唐辞忧借了些碎银子,然后托人进去传个话。 很快,里面便有人出来了,只是—— “我家将军有些醉了,已经睡了一下午,请问姑娘有事吗?”出来的是个青衣小厮。 来这种地方喝酒睡觉,肯定不是那么单纯的睡觉。 想不到他身边更换女人的速度这么快! 梅杏南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叫梅杏南,等贺将军醒来后,麻烦转告一下我找他有事。” “好的。” 小厮只是敷衍了一句,便又转身回去了。 见此,梅杏南的心都凉了半截,就连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开始慢慢消弭。 不过,她还是想赌一赌,便在门外等着。 天色已暗,不少寻欢的男子都从这里经过。 梅杏南觉得那些充满打量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便找了个拐角处站着。 好在她并没有等太久,就看到了一群人从里面出来了,贺幽寒赫然在其中。 梅杏南刚想要上前搭话,又停下了脚步,有些担心被其他人认出自己的身份。 昔日的尚书之女沦落成了官妓,本就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可若被人知道她还主动向客人示好的话,岂不是更看不起她? 正在她犹豫着要怎么上前搭话时,贺幽寒的视线就扫了过来,然后和身边众人说了两句让他们先走,自己单独走了过来。 原来贺幽寒已经注意到了她。 梅杏南一时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发现自己躲在角落的,赶紧从阴影里走出来。 “贺将军!” 两人如今身份悬殊,她是断不敢以旧称唤他的。 “小厮说你找我有事?”贺幽寒问道。 梅杏南心里一慌,明明打了腹稿,可见到他后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同伴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正在前方催促他,看起来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梅杏南赶紧露出讨好的姿态,道:“我们这边过些日子会有一场进内教坊的考核,听闻是将军负责出题目,也不知奴婢有没有这个” “你就是为了这种事才主动来找我?” 贺幽寒打断了她的话,又随口应付了一下同伴,可视线仍停留在梅杏南身上。 梅杏南莫名感觉他有些生气了,连忙解释: “的确是奴婢冒昧了,毕竟将军昨天已经在奴婢身上花了银子” 贺幽寒再次打断她:“你是想和我打听考核的内容?” 梅杏南老实承认:“是。” “所以,你就为了个考核,这么急着对我投怀送抱?” 他的声音不再是散漫的,而是略带薄怒,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梅杏南。 一瞬间,强烈的羞耻感包围了梅杏南。 也是,自从贺幽寒被赶出了梅府,两人早就没有任何瓜葛。 “是奴婢打扰了!”梅杏南不禁低下头。 她不敢去看贺幽寒,更不敢想象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眼神,是轻蔑,还是不满? 贺幽寒蹙眉,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开口。 反倒是梅杏南顶不住了这种压力,立刻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其实私教坊和青楼也没什么区别的,人家过来只是图个乐子!凭什么摊上这么自己个麻烦? 昨晚就只是单纯的买卖关系,现在双方银货两讫,她还有什么资格过来打扰别人? 自己早就不是那个人人高看一眼的尚书府千金了,有谁还会再给她三分薄面呢! 说到底,她心里还是没有彻底接受自己沦为官妓的事实。 总还抱有那么三分的期望,期望着贺幽寒对她可能会有些不同。 幼稚,真是太幼稚了! 这样也好,该及早断了自己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距离考核只有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刘姑姑自然也是盼着自己手底下的姑娘能够大放异彩,所以很积极地为姑娘们安排一些集体的培训。 只有足够吸引了那些达官显贵的目光,她才能捞到更多的好处。 “你们现在虽是戴罪之身,但以前毕竟也是官宦人家,琴棋书画都学过。” “但这里毕竟是教坊司,你们不能光懂高雅的,还要加些意趣、懂风情!” “教习师傅我已经给你们找好了,都仔细学着,毕竟现在具体的考核内容还不确定!”刘姑姑难得耐心地解释着。 第5章 只有十个名额 梅杏南规规矩矩在下面听着。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整夜,但一想到昨晚那般没有自知之明的举动,她脸上还是有些辣辣的。 当刘姑姑讲完话,带着众人去见教习师傅时,她身旁突然凑过来一人。 “听说贺幽寒贺将军可是梅姑娘的首客,还是花了大价钱的,不知是否近水楼台先得月,偷偷告诉了你具体的考核内容啊?” 那女子一问,顿时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 众人也记起了梅杏南和贺幽寒的关系,毕竟那一千两黄金的拍卖价钱,还是很让人惊叹的。 梅杏南感觉身上落了十几道目光,顿感无措,只能低声道: “贺将军昨夜并没有来找我,所以我也没有机会问他。” 昨天的事情已经给了她深刻的教训,现在也学会了几分察言观色。 一旁的唐辞忧轻声安慰她:“没关系,你这么有才学,一定可以的!” 那女子也掩唇一笑:“梅姑娘别灰心,贺将军一向多情,说不定哪天想起你来,便又回来找你了!” “三年前的天艺盛会上,便听闻梅姑娘有‘通音律,工诗赋’的美名,但这里和外面不一样,等一下还是要虚心学习啊!” 梅杏南觉察到了对方那若有似无的恶意,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女子朱唇微绽,削肩细腰,身姿妖娆,端的是一副潇洒风流的风姿。 她叫季红尘,比梅杏南早了几个月进入教坊司。 只不过她能言善辩、性子开朗,明显比梅杏南更适应新环境。 这一次参加考核的共有四、五十人,可最后能够进入内教坊的就只有十人。 彼此之间都是竞争关系,难免有些敌意。 她刚刚当着众人的面那样问,明显想要梅杏南难堪。 季红尘最看不惯梅杏南这一副装模作样的清高。 通音律,工诗赋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落得和她们一样的境遇。 再刚强的人在这风月场呆得久了,也都会变得利欲熏心,逆来顺受! 而且这么呆板,谁会喜欢? 刘姑姑分别领着她们见了不同的教习师傅,有唱曲的、有跳舞的。 可当梅杏南细听她们所唱的内容时,又不禁脸颊发烫。 跳舞时所穿的衣服也很大胆,让人浮想联翩。 不仅如此,刘姑姑还亲自查看了一遍她们的水平。 哪个擅长吟诗,哪个擅长作画,都一一在本子上标注清楚。 “你们要认真学习,务必使出浑身解数、惊艳四座,虽然说考核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后,但也很可能会提前。” “贺将军等人在南边的事务还没有办完,过不了多久可能还要出城,咱们可不能耽误了官家的正事。”刘姑姑继续说着。 梅杏南回想起前天晚上来敲门的下属,和贺幽寒之间的谈话内容,估计是南边的剿匪任务还没有完成。 既然没有完成,为何会突然中途赶回来? 三年前,贺幽寒被父亲赶出梅府后,本来是要离开京都的。 可机缘巧合之下,在城外救下了遇刺的太子。 太子见他身手不错,便给了他一封推荐信,顺利进入了军营。 可能是他母亲骤然离世后的刺激,加上对未来的茫然,还真就静下心来开始努力做事。 短短几年,在军营中立下了不少实打实的功绩。 再加上有太子的大力扶持,更是一路高升。 “梅杏南,你的琴技不错,会唱曲儿吗?” 梅杏南的胡思乱想被刘姑姑的突然问话打断了,她下意识摇头,“不会!” “好吧,其他人留下排练开场舞,等明天你和季红尘跟我走,你们两个都擅长音律,到时候负责演奏,会有人指导你们编支新曲子的。” 刘姑姑说完,便吩咐大家各自做事去了。 季红尘听到后很高兴,一个劲儿地在刘姑姑面前说好话。 梅杏南有些怔愣,她想要试着让自己也变得能说会道起来。 可张了张嘴,却怎么都插不进去。 算了,有些事还是慢慢来吧! 梅杏南已经有些日子没碰琴了,可刚刚练了一下午,却总是心烦气躁,静不下心。 眼见着天色暗了,她便想着先去叫上唐辞忧一起去饭厅吃饭。 可到她房间时却发现她人不在。 原来是有一位她的老顾客来找她,所以这会儿人还在前厅接待。 刘姑姑只说在考核期间不用接客,但既然有肯捧场的老顾客来找,总是要聊上几句的。 梅杏南想起了自己今天上午那笨嘴拙舌的样子,决定去涨涨见识。 她躲在廊柱后,远远瞧着唐辞忧和那个男子互相调笑着。 唐辞忧都没说几句话,那青衣男子一直紧皱着的眉头便舒展开来,然后心情颇欢快地离开了。 梅杏南这才出去和唐辞忧去了饭厅。 “不是说接待客人时要恭顺有礼吗?可你刚刚怎么还嗔怪了那公子一顿?” 最关键的是,那男子临走前居然还是带着笑的,梅杏南百思不得其解。 唐辞忧一笑,美目流转间媚态横生,连梅杏南这个女子都看得心脏怦怦乱跳。 她道:“你不要太死脑筋啦,大家来这里是为了解闷,吹拉弹唱纵然助兴,但有时也可以跟他们使些小性子,有性格才有意趣!要不多无聊啊?” 梅杏南张大了嘴巴,心中暗自佩服。 原来事情还可以这样做,话还可以这样说! 唐辞忧一边吃一边又问,“对了,你昨天不是去找贺幽寒了吗?按理说他是你的首客,才过去两日,新鲜劲应该还没过啊,怎么会遭到拒绝呢?” 梅杏南并没有瞒她,沮丧道:“他当时正和朋友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时间理我,我完全就是自讨没趣!” 唐辞忧忙安慰:“没关系,我猜你当时一定是唯唯诺诺,连话都没说几句!放心,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场合了。” 梅杏南一回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不过,我听说贺幽寒的生母好像是梅府的姨娘,你们不是继兄妹吗?怎么关系这么差?”唐辞忧突然道。 第6章 风流天下第一人 梅杏南一噎,思绪忍不住回到三年前。 当时京都曾举办了一场天艺盛会,贵族间以文会友,男女均可参加。 侯爵夫人们特意来此为家中小辈挑选姻缘,就连皇后娘娘都派人来观赛。 她那时仗着家世和才学,目空一切,势必要拔得头筹。 所以就连平宁郡主的面子都没有给,在最后一局赢下了对方。 她高兴极了,捧着彩头去和母亲邀功。 想让母亲看一看,自己这个女儿并不比儿子差。 可母亲上来就埋怨她,怪她抢了平宁郡主的风头,不会为人处世。 梅杏南自然不开心,凭什么自己赢得的东西要让给别人? 就在她心情郁闷,还要强颜欢笑的应付那些过来攀谈的夫人们时,却一眼看见了对面的贺幽寒。 他当时还住在梅府,可在这种场合下,居然调戏梅杏南的一位好友? 周围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来的还尽是些大人物。 “大哥,还不退下!你这样做简直是丢尽了梅家的脸!” 梅杏南一边提醒,一边将好友揽到身后。 贺幽寒眉梢一挑,也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把折扇,“唰”的一声展开,故作风雅地扇了扇。 梅杏南这才看清扇面上的字——傲笑朝堂、风流天下第一人! 她嘴角一抽,这真是荒唐! 本来压低的声音也不免拔高了几分:“大哥也应该收敛些了,每天只知道游手好闲,又不思进取,往后要如何在人前立足” 梅杏南本就刚夺冠,正是场中焦点,这般高声训斥,更惹得众人侧目。 别看她比贺幽寒矮了半个头,可教训起人来是气势满满。 可说着说着,梅杏南就有些诧异。 以往自己这样说他,他肯定会和自己争辩几句。 但今天,贺幽寒的嘴角甚至带了些笑意,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欲言又止。 就好像好像即将远行的告别一样! 梅杏南以为他又在神游,觉得真是对牛弹琴,白费唇舌。 哎,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定要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于是,她将一腔抑郁发泄为指责的话,对着贺幽寒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这一天,贺幽寒便成了全京都最大的笑话。 本来,梅杏南想着他脸皮那么厚,肯定不会往心里去的。 谁料第二天,他的母亲便暴毙而亡。 而向来宽厚待人的父亲,更是在这个时候直接将他这个继子赶出了梅府。 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 梅杏南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道个歉。 两人再见面时,便是那天的拍卖上了。 “有时候熟人之间的确不好下手,但听说那贺将军出手挺大方,有机会你也帮姐姐我引荐一下!” 唐辞忧的话很快将梅杏南从思绪拉回现实,她轻轻点头。 “不过,你刚才说刘姑姑准备亲自带你和季红尘去见乐师我看那个季红尘不像省油的灯,你没问题吗?”唐辞忧又道。 梅杏南也早就发现了季红尘的不友好,但她又没法逃避,只能尽快学会如何应付这种人。 “你放心,反正大家练的是琴艺,又不是她来教我,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北周的官吏更多的是文官,所以想要进内教坊,可不能单靠姿色。 文人嘛!一向自诩高雅。 刘姑姑虽刻薄些,但为了她自己的利益也会请些有水准的乐师。 这次的考核关乎着未来,梅杏南一定要抓住机会! 唐辞忧:“放心,如果乐师的琴艺不行,还有我呢!我擅长的可是跳舞,聪明师傅碰上聪明徒弟,定能将你好好调教出来,到时候一定能把那些庸脂俗粉全都比下去,咱们姐妹俩携手奋斗,快意人生!” 梅杏南难得被她逗笑了,几日来紧张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 等到第二天时,刘姑姑果然带着梅杏南和季红尘离开了外教坊。 从被抄家到贬为官妓不过几天的光景,但梅杏南已经仿如隔世。 马车外的那些熙攘声听在耳中,更是令人浑浑噩噩。 季红尘自从进入教坊司后,这还是第一次出门放风,自然很兴奋。 她一边帮刘姑姑揉腿,一边捡好听的话哄对方开心: “姑姑,等一下我们学完曲子,能不能出去逛逛街啊?” 刘姑姑微微垂眸享受着,“那要看你们学习的进度如何了,若有多余的时间也无妨。” 话虽如此,但为了防止她们逃跑,还是要有人跟着的。 季红尘立刻开心得不行,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她虽然也是官妓,但却不是官眷,没念过什么书,心里自然没有那么多的教条束缚。 自从来了私教坊后,反而放得比较开,再加上小嘴贼甜,很快便获得青睐。 梅杏南深知自己没办法像她这么热情外向,又有些拉不下脸,只能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帮刘姑姑斟茶。 马车来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小巷口,又下车步行到了一间竹屋前。 季红尘很有眼力见地帮忙上前敲门,里面很快走出一个青年男子。 男子眉目柔和,眼中一片云淡风轻,看人时,很容易给你一种温柔的感觉。 “昨天刚收到信儿,你们就过来了,那就先进来吧!” 刘姑姑在外人面前十分客气,毕竟这是她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扭头对身后的两人介绍道: “这位是商丘明,商先生!” 梅杏南微讶。 商丘明先生可是京都中鼎鼎有名的琴师兼作曲人,想不到刘姑姑竟是将他请来。 难怪她会带着自己和季红尘特意上门请教。 三人被迎进了小院,很快便有小童为三人沏上了茶。 刘姑姑之前的信里已经交代清楚,希望商先生能给这两人简单做一支适合她们的曲子。 商先生已经习惯了和教坊司的人打交道,并没多问,直接从屋中取了两张琴谱的小样交给她们。 而他这里又不缺琴,直接搬了两把出来。 然后,商先生让她们各自挑选着,按照自己能力范围、能接受的难度去弹即可。 要想写出适合演奏者的谱子,至少要先了解对方的琴技到底是何种水平,然后才是了解对方的擅长的曲风,包括弹奏者最近的心境。 第7章 姻缘对联 梅杏南在琴上可是下过苦功夫的。 她只扫了一眼那几张小样,便挑了一支最适合自己的,简单调了调音,便信手弹奏出来。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三人在一旁轻轻击掌。 季红尘立刻笑道:“姐姐真是谦让,挑了一首比较简单的曲子,你可不要故意让着我啊!” 说罢,她特意选了其中一首最难的,同样调了调音,稍稍练习一下,一支曲子也顺利弹出。 其中只错了两个音,但也只是小毛病,毕竟这支曲子的确更有难度。 季红尘本是满怀期待地看向商先生,可对方的脸色却并没有太大波动,似乎还比刚才梅杏南弹奏时差了些。 一旁的梅杏南微微勾唇,知道季红尘这次是有些太心急了。 商丘明先生刚才挑出的几个小样,难度最大的、最复杂的确是她挑的那个。 但作为一个乐师,感情明显比技巧更为难得,所以梅杏南才挑了刚才那支略微舒缓的风格。 这边竹林微风飒飒,又有刘姑姑在一旁煮茶,这样的场景显然更适合舒缓悠扬的调子。 所以梅杏南刚才在弹琴时,商丘明先生的神情明显更为放松些。 但商先生也没说季红尘有什么错,她便在一旁沾沾自喜起来。 常言道,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 商丘明刚刚只是听了她们各自演奏的一小段儿,便清楚了她们所擅长的曲风,当即回到屋中找了几支谱子。 然后交给了梅杏南和季红尘,让她们多誊抄一份,然后各拿一份儿先练着。 “姐姐刚才看谱子的速度明显比我快,可见基本功扎实,我画的谱子实在难看,那就辛苦姐姐了。” 季红尘笑眯眯将纸笔推到了梅杏南面前。 梅杏南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哪里会看不出那点小心思。 让自己来抄的话,即便不小心有了什么错处,那也是自己练。 然后,商先生的原稿就可以留在她手中了。 偏偏她说得理所当然,梅杏南也不好拒绝,否则只会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了。 “好了,既然事情没有什么问题,你们练着,我就先回去了。” 刘姑姑将两人留在这里,自己便先起身告辞,毕竟教坊司还有几十个人等着她安排呢! 商丘明只派了小童去送她,自己则是留在院中静静修琴。 像商先生这样的名家,对曲子的要求自然是十分苛刻,在找到了适合梅杏南和季红尘的谱子后,便让她们立刻练习起来。 两人刚到时便已经接近晌午了,连饭都没吃上一口,便一直在这里练习着。 商丘明这次给两人选的难度都很大,即便是梅杏南,也是在练习了近两个时辰后才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好,你今天可以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练习另一首。” 梅杏南扫了一眼商先生的桌案,见他还在写着新谱子,想必是根据她们两人刚才的表现,打算再写几个小样。 和商丘明打过招呼后,她便准备先行离开了。 在关上门时,再一次听到了商先生对季红尘的训斥声: “告诉你多少次了!技巧只在其次,你弹的速度再快又有什么用?要有感情!感情!你不是木偶,而是人!要把你的感情注入到你的曲子中!” 季红尘被说得一脸委屈,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商先生可不管她这一套,依旧命她留下继续练琴。 梅杏南就更不会在这里等她了,毕竟自己也还没吃饭呢! 在离开商先生的竹林小屋后,她在门口稍稍驻足,长舒了一口气。 这里的环境真是不错,清幽僻静,练琴时既不会打扰到其他人,也没有大街上那些杂乱的噪音干扰。 梅杏南带着斗笠,只敢从人群边缘穿过。 因为害怕被人认出来,便尽量将斗笠遮得严实些。 其实她现在已经有些饿过劲儿了,反而不急着,缓缓沿着昔日里繁华热闹的街道往回走着。 刘姑姑之前说过,允许她们提前完成任务后四处逛逛。 只不过,身旁必须跟着负责监视的打手。 梅杏南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满江楼,脚步犹豫了片刻。 热情的小二过来接待:“姑娘,想要喝点什么茶?” 梅杏南和身后的人简单说了几句,在对方点头后,这才上了二楼。 小二也觉得她的背影有些熟悉,但她的斗笠实在遮得太严实了,自己一时也就没想起对方是谁。 梅杏南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场天艺盛会。 或许因为那是她最风光的一天吧! 满江楼平日里就是文人墨客们常来的地方,举办天艺盛会时更是将整条街都包了下来。 不少人都会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墨宝,或是半句诗,或是半个对联。 若有能对出下半句的,也可以随手提笔写上。 而且越是没有人能对得上来的,挂得越高,越受众人瞩目。 其中有一个对子便是梅杏南曾经在这里留下的,当时她自信满满地写下了这个上联: “出谋报君主,尽力侍双亲,忠孝两全。” 身旁之人见了也都说好,大家皱紧眉头,过了半天,谁都没有想出一句工整的下联来。 梅杏南十分得意地下楼喝茶,又和姐妹们聊天,吃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回来。 结果却发现,下联已经被人对了出来: “挥戈保疆土,张口平天下,文武兼备。” 当时身旁的好友还在打趣她,“听说这满江楼的对子可神奇了,又叫做姻缘对,能这么快就对出这下联的人,想必和你缘分不浅!” 梅杏南向来心高气傲,觉得自己的对子这么快就被人答出来了,有些下不来台。 那时还嗔了好友一句,两个人打打闹闹的便离开了。 但她终究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趁人不备又中途折返回来,看了一眼对子后面的号码。 三十六号桌的客人! 梅杏南又看了看那副对联,对方不仅字迹潇洒漂亮,而且对出的句子很有一种金戈铁马的感觉。 “姻缘对” 她对这个人越发好奇起来,觉得对方一定会是个文武兼备、身姿挺拔的朗朗少年! 于是,梅杏南偷偷来到了楼梯拐角,用扇子遮面,想去看一眼那三十六号桌上的客人是什么样子的。 第8章 好纨绔 结果一眼就看见了被一群狐朋狗友围在正中间的贺幽寒! 梅杏南顿时感觉到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大失所望。 她特意拽来一旁的小二,塞给对方一锭银子: “小二哥,帮我想想,刚才那位三十六号桌的公子有上过二楼吗?” 有银子就是好办事,小二哥嘴角都要乐到耳朵根了,很认真地想了想: “去过!去过!刚刚上去一趟,不过很快就下来了,听他身边一起来的朋友说,好像是上去对了个对子便下来了。” 梅杏南撇撇嘴,怎么真的是他? 两人虽然同在一家书院,但她还真没见过他的字,毕竟他从来不写先生交代的功课。 所以别说没见过他的字了,都没见他拿过笔! 这时,自己同行的好友才找到她: “杏南,我才知道对子的纸条后面会标明桌号,咱们赶紧上去看看你的有缘人是谁!” 梅杏南被她半强迫地拉了回去,在对方即将看到纸条背后的桌号时,就被她一把夺了过来,直接揉成一团扔到了纸篓里。 “仔细一想,这都是迷信嘛!算不得数的,咱们赶紧走,盛会的比赛就要开始了!” “姑娘,您喜欢喝什么茶咦?人呢!” 伙计刚上来询问,却发现二楼空无一人,原来女子早已离开了那里。 梅杏南刚刚不自觉地走上来,是因为怀念以前的美好岁月。 现在急着离开,却是因为不敢太过留恋,怕自己失去勇气。 等她回私教坊后已经有些累了,连续几个晚上都没好好睡过一觉,便想趁着这个时候休息了一下。 大概睡了一个多时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从床上爬起来后发现外面已经点起了烛火,她正纳闷儿是谁来找自己。 房门一开,站在外面的竟是季红尘! “杏南姐,你吃饭了吗?我刚托人从百味斋买回的千层酥,要不要一起尝尝?”她笑眯眯道。 梅杏南看着她这副无事献殷勤的样子,大概猜出可能是有求于自己,但想了想还是将她让了进去。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就直说吧!” 季红尘倒是毫不客气,将琴谱从怀中取出,她眨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委屈道: “商先生的琴谱我其实一直有两处没看懂的地方,所以想向姐姐讨教一番!” 梅杏南并没有急着接过,“那你当时怎么不直接问商先生?” 季红尘这才有些为难道:“人家怕被先生看不起嘛!我从小就是苦出身,不像姐姐你知书达理,更没经过什么名师的点拨,这些年全靠自己的钻研!” “好姐姐,你就帮我这次吧,以后我一定回报你的大恩大德!” 梅杏南见她说了一脸挚诚,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的确,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她没想那么多,直接将自己的琴抱了过来,然后让季红尘按照谱弹奏一遍。 曲子刚弹到一半,梅杏南便听出了问题,直接将对方的谱子拿过来,指着其中两处道:“这里不对。” 季红尘立刻凑过来瞧,仍是不解:“不对吗?我刚才就是照着谱子弹的啊!” “不,应该是这样的。” 梅杏南说着将自己抄写的那份琴谱取出,指给她看。 “商丘明先生用的是简写法,将这两段音节简略了,正常的话,应该是这样写的。” 季红尘再一瞧,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直弹不好,还是姐姐你聪明!” 梅杏南一笑,解释道: “像商先生这种名家,有时灵感来了,会随手记下小样,缩写法更节省时间,我也是经之前一个老先生教过后才知道的。” 季红尘点头,想了想又央求道: “杏南姐,既然你懂这么多不如帮帮我,帮我把先生的其他几篇手稿重新抄一遍,像我这种笨人,是看不懂大师手稿的!” 本就是小事一桩,梅杏南便大方地应了下来。 于是,季红尘便高高兴兴地带着新写的琴谱离开了。 梅杏南本来想要接着补觉的,可一时却又睡不着了。 屋中难得的寂静,人在夜里时,思绪也容易汹涌。 她借着刚才帮季红尘写琴谱的纸笔,下意识写下几行字。 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写的是什么—— 出谋报君主,尽力侍双亲,忠孝两全。 挥戈保疆土,张口平天下,文武兼备。 她盯着那副下联,然后果断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又重新写了另一副下联。 仅仅是副对联,她都不想和贺幽寒有任何纠葛。 三年过去了,两人已是云泥之别。 特别是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她更是不容自己再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其实以纨绔的标准来讲,贺幽寒还算是一个好纨绔。 至少,他从不糟蹋人,出手也大方。 就像唐辞忧说的,自己应该多花些心思在对方身上。 可梅杏南脑中还是不由得浮现对方那略带薄怒的声音: “所以,你就为了个考核,这么急着对我投怀送抱?” 投怀送抱 梅杏南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这个词联系到一起。 对方分明是在讽刺她不知廉耻,送上门去。 当然了,她早就没什么廉耻可言。 脖子上被钉上了官妓的标签,地位低贱,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 不过没关系,只要不留幻想,便不会失望,更不会受伤。 曾经的高傲已经被自卑裹挟,变成了一层自我保护的壳。 因为可以预见来自他人的伤害,索性先伤害自己,变得麻木。 再以自伤去抵御他伤,用自贱自轻来维持表面的云淡风轻,这起码能保留那一丝丝所谓的尊严。 梅杏南把废稿纸压在了琴下,只将胸口积压的情绪借着琴声宣泄出去。 第9章 被冤枉 之后的几天里,梅杏南十分忙碌,白天去商先生处熟悉琴谱,晚上回来后不断练习。 有时还会躲在二楼偷偷观察着,看那些辗转在众多客人身边的女子是如何说话办事的。 她尽量让自己忙起来,脑子里才不会想那么多没用的事情。 容姑姑最近的心情也不错,看来此次的考核还邀请到了不少京中名流来赏玩。 这对于私教坊的名声和收益,都是十分有用处的。 “这两天,大家都已经见过了不少名家,该点拨的也点拨了,回去后勤加练习,等明天我看看你们的成果如何。”容姑姑叮嘱道。 梅杏南不免紧张,坚定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抓住机会,做到最好! 等回到自己房间后,又将几支新学的曲子练到了半夜。 确定一切没问题后,才收拾一番躺下歇息。 这一觉睡得还可以,醒来后直接来到了大厅。 今天也算是一场简单的彩排了,在场的不止有容姑姑,她身后还摆了一道屏风。 影影绰绰间,似乎有个人坐在那里。 最先表演的有剑舞、昆曲等,可容姑姑似乎都不是很满意。 然后便到了演奏组,季红尘第一个抱着琴走了过去。 可一曲弹罢,容姑姑直接发了火。 “我特意找来名师给你们调教,不是让你们去偷懒的!都已经练了好几天了,怎么还是没有长进?这就算了,居然连谱子到现在都没背下来,到底在干什么?” 季红尘刚刚弹的正是商丘明先生特别为她写的一支曲子。 先生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感情不够充沛的弱点,所以在技巧上加了很多小巧思。 结果她一紧张便弹错了两个音,刚开始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却没想到容姑姑的耳朵会这么灵! 季红尘这么被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一顿,脸颊臊得通红,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一旁的梅杏南,道: “姑姑,这也不能全怪我,从先生那回来后,杏南姐又帮我重新抄了一份琴谱,那琴谱上就是错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忽然把矛头指向了梅杏南,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梅杏南心头一颤,知道自己这是被季红尘耍了。 那天晚上明明她求着自己,自己才一时心软帮了她,想不到今天竟被她歪曲了事实。 梅杏南顿感自己受到了欺骗。 她当时还真的以为季红尘是看不懂谱子,才要了自己的手抄本,原来还安了其他的心思。 若是哪里出了错,就可以趁机赖在自己身上。 果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梅杏南想要开口解释,却看见周围之人的目光中大多都是带了看热闹的心态。 容姑姑先是瞪了季红尘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向梅杏南,质问道: “当时在商先生那里就是你负责抄写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姑姑的声音有些尖锐,看着梅杏南的眼神都像是被火淬过一样。 季红尘也委屈巴巴地看向了梅杏南。 还有其他看热闹的人,大家似乎都通过这件小事看出了她的人品。 不说她是什么尚书府的千金吗?想必也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还以为品行多高洁呢! 来了私教坊还不是和她们一样,而且还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真是可笑! 梅杏南定了定心神,平静道: “没错,我当时的确帮她写了一份,商丘明先生一共给了季红尘五支谱子,三短两长,她刚刚弹的是第三支曲子!其中第二段的前四个音和第六段的后四个音,被她记反了。” 说着,她直接将自己的琴放下,将季红尘刚才那两处弹错的地方重新弹了一遍,然后道: “我的谱子并没有写错,容姑姑如果不信,只要现在派人去季红尘的房间里,将我抄写过的谱子找出,一看便知!” 梅杏南的声音慢条斯理,手中仅弹了一小段,便能听出比季红尘的技艺高出不少。 容姑姑微蹙的眉心这才舒展开,又看了眼心虚低下头去的季红尘,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们这一天天的,一根肠子恨不得绕了十八个弯,干这行的本来就是吃青春饭,有这种精力不如多想着提升一下自己。” “你看看人家只是给你抄了一遍谱子,便能背下七七八八,再看看你自己,这是差了多少?” 季红尘此刻简直想找个地方钻进去,有心为自己争辩一番,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容姑姑又道:“我平时对你们虽然严苛了些,但也是为你们好,不管到何时,有一技傍身总不是坏处。” 季红尘毕竟已经在私教坊中呆了好几个月,她本就嘴甜会来事儿,自然有着一群好姐妹。 反而梅杏南这样的看起来清高冷傲,也不合群,来了私教坊好多连招呼都没打过。 有个叫杏香的姑娘替季红尘说话,“季红尘她本就胆子小,那位商先生又很严厉,既然大家都是姐妹,梅姑娘的琴技这么高超,干嘛不能在旁边指点一下?这也太小气了吧!” 其他几人也点点头,就好像季红尘的水平差还有理了似的,可她们看向梅杏南的眼神中分明是带着嫉妒的。 幸好有唐辞忧替她说话: “胆子小就可以为了出风头陷害旁人了?反正这类人我是不敢和她互称姐妹的,说不定哪天遭雷劈的时候连累着我!” “同样是一个先生调教,有天赋的人背后比你还要努力,这就是差距。” 梅杏南感激地看了一眼唐辞忧,幸好自己的一腔真心也没有完全被辜负。 唐辞忧的性子泼辣了些,但有话直言,最讨厌季红尘这种心思不正的人。 容姑姑虽然清楚梅杏南的琴技更高超,但性子总是闷闷的,远不如季红尘讨喜。 正当她犹豫着更偏向哪一方时,身后的屏风突然走出一人: “这位梅姑娘甚合我意,过两天让她来内教坊,我调教她!” 第10章 昔日长辈,今日恩客 那人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梅杏南虽然不认识对方的身份,但唐辞忧已经从对方的服饰上认出了。 那是容与姑姑,可是内教坊的管事姑姑! 虽然也被称为姑姑,但她却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 这次的考核本就是为了填补内教坊歌舞伎的人员稀缺,容与姑姑自然也关注着。 但眼下考核都没开始,对方就已经言明要带梅杏南调教,看来十分看重她。 梅杏南的呼吸都重了几分,心口怦怦直跳,她明白自己这是离内教坊又近了一步。 “多谢这位姑姑,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梅杏南虽然不如季红尘那样能说会道,但贵在真诚。 容与姑姑点头,身上更不同于外教坊管事姑姑的那种小人得志和媚俗,面对众人时也没有那种自视甚高的傲慢。 现在内教坊的确很需要梅杏南这样真正懂琴的人,不过容与姑姑肯出面帮忙,可不仅仅因为这一个原因。 自然是有人私下里托她过来关照梅杏南的。 距离考核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梅杏南虽然受到了容与姑姑的赏识,但对方毕竟不是考核的评委,所以最后能不能顺利进入内教坊还是两说。 而此时,容与姑姑却没有继续急着深造梅杏南的琴技,反而是有意训练她察言观色的能力。 为此,直接将她领进了内教坊。 内教坊一共有三层楼。 第一层是大厅,正中央有一个圆形舞台,下方排列着看客们的座位。 二楼四周则是单独的房间,推开窗子便能看见一楼大厅内的情形。 梅杏南刚开始便是在二楼,后来容与姑姑觉得她离得太远感受不深,便让她直接来一楼坐着。 梅杏南有些拘谨地坐在大厅的角落里,眼神躲避,生怕被往来的客人注意到。 容与姑姑特意提点过她,两天之内必须要将这里常客的名字全都背下来。 这样一来,无论何时遇到人家,说出对方的身份也能留个好印象。 最关键的是,要她牢牢记住,哪些人是她千万不能招惹的! 内教坊的环境的确比外教坊要好上许多,毕竟这里是以技侍人的地方,而且来的客人都是达官显贵。 梅杏南仔细观察着楼下的一位姑娘,就见她在众多男子间衣袂翩翩,每个客人她都认得。 包括人家上次什么时候来过、喜欢听曲儿还是赏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看着她三言两语就将众多男子哄得眉开眼笑,梅杏南自叹不如,这份交际能力和临场应变能力的确是她远远不及的。 梅杏南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只有勤能补拙。 于是,她偷偷用纸笔记下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有用信息。 “这位姑娘瞧着眼生,新来的吗?”一个男子很快便注意到了梅杏南。 梅杏南心头一颤,笔都差点掉到了地上,“奴奴婢现在还不算是内教坊的人。” 她尽量自然地露出一个微笑。 与那男子坐在一桌还有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明显官职更高一些,应该是和同僚一起出来应酬的。 可那人在打量梅杏南片刻后,脱口便道: “杏南啊,想不到是你!难道不记得林世伯了吗?” 梅杏南觉得这声音的确有些熟悉,下意识抬头打量了对方几眼,可心底却越发的慌乱无措。 在这种地方,果然避免不了碰到昔日的熟人吗? 梅杏南虽然没开口,但一旁负责斟酒的姑娘却是接过话来: “想不到,林大人还认识我们这位新来的妹妹!” 林大人抚须一笑,但视线仍在梅杏南身上打量,道: “我和曾经的梅尚书是故交,梅府家宴时也邀请我去过几次,想不到当年的小丫头已经出落的这样落落大方了!” “哎,都怪梅兄犯下里通外国这样的重罪,将自己女儿都连累了!” “原来是这样!”一旁的女子巧笑嫣然,还在极力缓和着略显尴尬的气氛。 梅杏南大脑中一阵嗡嗡作响,往事经旁人口中提起,好像钝刀子一样划开了她的伤疤。 “杏南啊,坐到我边上,让世伯好好看看你!” 林大人笑道,语气也很稀松平常。 若是梅家还在,对方说这样的话,梅杏南只会单纯地以为是长辈看待小辈时的亲切。 可这里是教坊司,她顿时毛骨悚然。 但对方的话说得那么自然,梅杏南在心里提醒着自己的身份,强忍着别扭走了过去。 “杏南,别拘谨,喝杯酒放松一下!” 林大人将一大杯酒推到她面前。 一旁的女子立刻起哄,“能由林大人亲自斟酒,这是给足了妹妹的面子啊!” 梅杏南知道,这是有意在提醒她,客人递过来的酒不能不喝。 热辣的酒水顺喉入腹,真好似喝刀子一样。 见她这样乖巧,林大人也是笑眯眯的,就如小时候一般,顺势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杏南啊,可怜你受了委屈,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和世伯说,千万不要见外懂不懂?” 梅杏南轻轻点头:“是!” 今天这场酒席明显是几位同僚间的闲聊,官职高的、官职低的,年轻的、年长的都在,彼此发一发牢骚。 旁边的姑娘们只是个陪衬,帮忙斟酒添菜,时不时逗个趣儿解闷。 梅杏南也一直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可林大人却一个劲儿地往她杯中添酒。 她已经硬着头皮喝到了第四杯。 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喝酒,但脑子很快就变得昏昏沉沉了。 “杏南,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大人侧过头,一脸关切的问道。 一只肥厚的大手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她的手,有意无意的将她往怀里带。 梅杏南脑袋昏沉,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生怕人前失仪,刚要找个借口起身离开。 “梅姑娘原来在这里,二楼‘地’字号房的客人特意指名让你去呢!”一个负责端酒的丫鬟顺便传了个话。 一听是二楼有人叫梅杏南过去,在场几人,包括林大人都没出言阻拦。 梅杏南如获大赦般起身,离开了大厅。 可出来后想吐又吐不出来,缓了半天,脑子才清醒些。 第11章 一曲《风筝误》 内教坊二楼的单间,一个时辰就是十两银子起步,这还不算茶水、酒菜等。 所以,能来这里的客人,轻易得罪不起! 梅杏南到底是经验不足,还未等丫鬟告诉她客人的名字,便抱着自己的琴心惊胆战地上了二楼。 敲门后直接走了进去,只匆匆扫了一眼主位,那里正斜斜靠着一个男子。 而且,他身边还不止一个女子呢! 梅杏南心里一凉,一步步走近。 她越发紧张起来,咬了咬下唇,这才来到大厅正中,欠身行礼: “奴婢见过” 糟了!忘了问对方姓什么了!! 梅杏南紧张得手心冒汗:“奴婢见过大人!” 四周安静无声,坐在主位的男子没有开口,梅杏南便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原地不动。 半晌,只听到头顶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 “用不着这么大的规矩,快起来吧!” 梅杏南讶然抬头。 贺幽寒? 怎么又是他! 贺幽寒笑了笑,轻松道:“过来坐吧,不要杵在那里了!” 梅杏南有片刻失神,但转瞬间回过神来,低头走过去。 有几位珠翠围绕的大美人正坐在他身边,好奇地看过来,还有几位娇俏的侍女手捧碟盘站立两旁。 这就和人们刻板印象里的浪荡公子一个样,他仿佛在故意向人展示一般。 贺幽寒一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琴: “其他人先出去吧,免得打扰本将军听曲!” “是” 梅杏南僵住。 随着屋中其他女子纷纷起身,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琴,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 不知对方为何会将其他人赶走,只留自己一个。 “将军想听什么曲子?” 贺幽寒在榻上变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朝她看过来。 杯中酒微微晃动,就这么看着她,似乎在思索。 梅杏南心里越来越发毛,纠结着要不要说点什么。 不过以上次他鄙视自己不知廉耻的态度来看,可以肯定的是,突然将自己叫上来二楼绝不是单纯地替她解围。 “《风筝误》会弹吗?”贺幽寒淡淡开口。 “会!”梅杏南道,然后赶紧将怀中的琴放好。 她只忙着调音,并没有注意到压在琴下的东西。 一张纸便悠悠飘了下来。 贺幽寒随手捡起,扫了眼上面的内容。 梅杏南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但很快便神色微变。 是自己之前随手写下的姻缘对! 那天季红尘来求自己帮忙抄琴谱,自己只是借着余下的纸张随手写下。 之后便一直压在琴底,也没当回事儿,刚才取琴时更是没留意。 “挥戈保疆土,张口平天下,文武兼备。”贺幽寒一挑眉,“你不喜欢这副下联吗?” 毕竟上面被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也没有”梅杏南尽量解释。 贺幽寒又发现纸张下方重新写了另一副下联,“提笔绘春秋,泼墨描古今,书画双绝!” “噗嗤”一声,他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原本的下联是谁写的吗?” “这个奴婢还真不知道!” 梅杏南笑的脸都有些酸了,可却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敢直视他,整个人都透着心虚。 反正满红楼人来人往的,对联的纸条上也只标明了桌号而已。 “下联正是我写的!”贺幽寒特意捏着那张纸在她面前晃了晃。 梅杏南这才佯装惊讶地转过头,称赞道:“原来是将军写的下联啊,怪不得奴婢写得不如您这么大气!” 幸好贺幽寒没有生气,一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开始弹奏了。 弹琴是一件很考验心境的事情,梅杏南刚刚整个人都紧绷着,此时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胃里突然一阵剧烈的搅动。 她一个没忍住,竟直接吐了出来!!! 幸亏这些日子一直少食,并没有太多污秽。 但场面也极度难堪! 梅杏南先是愣住,实在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局面,顿时手足无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忙取出帕子要去擦拭,却被另一只手拦下。 “算了,你笨手笨脚的,呆在那里不要动。” 贺幽寒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大步流星走向偏室,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端着一个装水的铜盆和毛巾。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他随口抱怨了一句。 梅杏南现在整个人已经窘成了一只虾子,真是没脸见人了! 她自然不可能干坐着等着对方来服侍,赶紧起身想要接过毛巾。 “对不起,将军,还是让奴婢来吧!” 她想将毛巾从对方手中夺下。 “你再别动了,免得碍事!”贺幽寒直接挥开了她的手。 见地面全都脏了,他直接挽起衣袖,蹲在一旁快速擦拭着。 一边又指挥着梅杏南抬起脚,将她四周也清理了个干净,动作快速又麻利。 他这个样子,可与刚才那副骄奢淫逸的纨绔样大相径庭。 面对那些吐出的污秽,连梅杏南自己都感到膈应,而他在处理时却是一脸平静。 梅杏南视线向下一扫,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衣服下摆也沾到了脏污。 她实在是过意不去,想着起身开一下窗户通通风。 毕竟现在满屋子都是酒气,难闻得很。 可贺幽寒又拦住了她,先一步推开窗子,然后又取过一个痰盂递到她脚边: “如果还是感觉不舒服,就往这里吐吧!” 不仅如此,贺幽寒还给她端来一杯茶漱口。 “谢谢!” 微凉的晚风吹进来,梅杏南看着贺幽寒在那里一通忙活,也从最先的手足无措中冷静了下来。 直到这时,贺幽寒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上也有水渍,还沾了不少尘土。 尽管只脏了这一小块儿,但在原本就偏浅的衣服上,变得更加醒目了。 贺幽寒眉头微蹙,转头道:“你要是还觉得不舒服,就去榻上睡一会儿!” 他说罢,随手将脏了的外套脱下,想将衣服也简单清洗一下。 谁料,见他将衣服脱下,梅杏南立刻警惕起来: “不用!我不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怎么敢睡? 第12章 人若是倒霉起来第章第章第章 梅杏南赶紧一本正经地坐回琴前。 贺幽寒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处理自己的衣服了。 悠扬的琴声自屋中响起,如深谷幽山之中的兰花,清澈明净,可又带着温柔缱绻,细腻如玉。 梅杏南想,贺幽寒之所以要听一曲《风筝误》,原因应该是因为这支曲子乃是他本人所谱写! 据说,这是数年前他为了讨平宁郡主的欢心,才特意写下的。 这件事当年在坊间可是广为流传,算是贺幽寒众多风流韵事中的一件。 其实,梅杏南心里对贺幽寒的感情是有点矛盾的。 从刚开始的局促不安,到现在的复杂犹豫。 坦白讲,自己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可图的。 当年的事,真论起来也是自己对他有愧,他犯不着这样迁就自己。 而且对方已经说了,是嫌自己“笨手笨脚”“碍事”,所以才让她留在原地不动。 或许所谓的迁就,也顶多算是自己的脑补罢了。 就在她还胡思乱想的时候,“铮”的一声,突兀的噪音响起。 琴弦断了! 梅杏南:“” 人若是倒霉,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她瞄了一眼对面的贺幽寒,“对不起,我忘了这琴弦是新换的!” 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商先生练琴,她也很勤快,特意换了新琴弦,琴丝上的棱角还没有经过磨砺。 所以正常情况下,在弹奏新弦时,应该是降低半音或者一个全音。 然而她刚刚弹琴前直接调成了标准音,这就导致弦调得紧了,这才会断。 让今天本就状况不断的她,又出了一个状况。 “没关系,修一下就好了。” 贺幽寒直接将琴挪到自己面前,耐心地一圈圈拆下断开的弦,又将灯挪得近些照亮。 他的样子很认真,橘黄色的灯光投射在他的侧脸,浓密又黑的睫毛根根分明。 刚刚忙里忙外,让他额前的碎发都散了下来,少了些白日的凌厉。 梅杏南就这么瞧着,感觉眼皮越来越重。 原本就喝了不少酒,再加上今天晚上注意力一直高度集中。 现在突然松弛下来,困意席卷而来,竟直接昏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有人似乎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然后像是有人扶起了她,动作轻柔。 她下意识喃喃出声,“小艾,帮我把床铺好,明天再练。” 小艾,是她从小的贴身侍女。 那扶着她的人动作一顿,之后,好像又听到了一个男声: “都说让你睡一会儿,你还非说不困!” 理智不断提醒梅杏南,要清醒过来,不应该这样不设防的。 但这声音熟悉,带着一种踏实,让她不由得开始依赖。 醒来?还是继续睡? 就这样,她的意识在两者间的反复拉扯,最终还是悠悠睡了过去。 第二天。 这一觉睡得很沉,感觉好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然而,当梅杏南完全清醒后,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啊? 她下意识查看了自己的衣服,都是完好的,身上也没什么不适的地方。 “终于睡醒了?”贺幽寒的声音虽慵懒,但十分清晰。 梅杏南吓了一跳,赶紧坐起身。 果然是贺幽寒,只不过,他此时正一脸不耐地坐在一旁。 确切地说,是坐在地上! “你怎么没有叫醒我?”梅杏南诧异。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他难道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坐了一晚上? “你一直抓着我,我怎么走?” 贺幽寒一边说着,示意梅杏南低头看清楚。 梅杏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直抓着他的手腕,便赶紧松开。 贺幽寒甩了甩手腕,明显已经发酸了。 “我就这么拉着你一晚上都没松开吗?”梅杏南简直震惊。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贺幽寒的手腕都被自己抓得有些发紫,明显是瘀血了。 贺幽寒没说话,给了她一个白眼儿。 这里只有一张软榻,偏窄小,已经躺了一个梅杏南,如何还能躺第二个人? 梅杏南又一直抓着他不松手,无奈之下,他就只能在地上将就了一晚上。 幸好铺了厚地毯,否则真的容易着凉。 梅杏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本来想说声对不起的,但还是咽了回去。 好像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在说这三个字。 贺幽寒这人好奇怪,明明他的言行举止间无一不流露出风流浪荡的模样。 可真正涉及一些事情时,他又是这么地包容自己,不逾矩,也很顾及自己的感受。 表现的十分君子! 要不是自己已经认识他多年,听过了无数关于他的风流荒唐事,恐怕真的要被迷惑,以为对方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了。 但很明显,这些是她的错觉。 她快速起身整理好了软榻,将位置让出来,自己则安分地回到自己的桌前。 琴果然已经被修好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呼吸间竟是楼外丁香的芬芳。 这样的清晨真好啊,毕竟自己房间的窗子都是被木板死死封住的。 窗外景色宜人,她一时兴起,琴音便从指下倾泻而出。 不同于《风筝误》的缠绵,反而别有一番生机勃勃、灵动欢快。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 她注意到了贺幽寒此时看向自己的神情,眸中全是笑意,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柔情,深沉又隐忍。 不过很快,对方便低下头去。 这样的眼神足以令女子陷落。 梅杏南脸颊微红,可却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都是错觉! 对方毕竟是个情场老手,对付女人很有一套,否则如何能引得京都各家名门淑媛对其倾心不已? 梅杏南,你清醒一点! 自身已堕入贱籍,若连心都守不住,那才真是一败涂地! 贺幽寒一夜都没休息好,没有再留梅杏南,听完曲子便直接将她打发走了。 等出来后,梅杏南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本来想先回外教坊洗漱一番,但她实在是有些饿了,便直接去了饭堂。 唐辞忧见到她后立刻凑了过来,担忧道:“听说你昨晚都在内教坊,是被你那位首客缠住了?” 刘姑姑不是说过,在此期间,她们不必接客的吗? 梅杏南点头,“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干坐了一宿。” 唐辞忧咽了一下唾沫,“什么?做了一宿!” 年轻将军的体力真好啊! 第13章 三姓家奴 “咳!咳!” 梅杏南差点被自己口中没来得及咽下的菜噎死。 她赶紧拉过唐辞忧,在对方耳边大致讲述了昨天的事情。 当然,略去了不少她丢人的部分。 虽然贺幽寒表现得很君子,但唐辞忧听后不屑一顾: “这位贺将军的名声可一向不好,你知道官员私下给他取了一个什么绰号吗?叫他三姓家奴!” 梅杏南微顿,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儿。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为何会这样叫他。 当初贺幽寒随自己的母亲逃荒,和难民一起来到了京都,是自己父亲偶然遇见,这才收留了她们母子。 那时贺幽寒随自己母亲姓秦,此乃第一姓! 之后随母亲改嫁进了尚书府,他便也改姓梅,这是第二姓! 可在秦姨娘去世后,他便被赶出了尚书府,又因缘巧合成了太子殿下的人。 太子的母族便是贺家,故此又被赐姓为“贺”,此乃第三姓! 北周臣子最看重一个“忠”字,像贺幽寒这样的人,是他们眼中名副其实的狗腿子。 然而他偏偏又是太子手下的红人,明面上谁都不敢得罪他。 所以即便看不起,也顶多在私下里发发牢骚。 教坊司这种地方,大小官员汇聚。 两杯酒下肚,再把门一关,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一清二楚。 像唐辞忧这样的官妓,在一旁陪酒时自然是听了个真真切切,所以说消息最是灵通。 而且若遇到有经验的女子,甚至还会刻意记下一些有用的信息,以此来时刻关注着朝中动向,以便清楚地意识到哪伙势力是需要自己巴结讨好的人。 “哼,他明明受了太子的恩惠,却还和镇北王府不清不楚的!” “要不是这两年东泽边境处的势力总是动荡不安,像他这样的武将地位也没这么高!” “听兵部的郝大人他们谈起过,若是等镇北王的那位独女回了京都,陛下可能要给她指婚了,也不知道是哪位王爷有这个福气!” 唐辞忧只当是饭时的闲聊,却没注意到梅杏南在听到“镇北王”三个字时明显哆嗦了一下。 因为镇北王的独女便是大名鼎鼎的平宁郡主! 以前她尚有底气在天艺盛上和对方争一争高低,但现在,她只能祈求着此生最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不仅如此,就连向圣上检举自己父亲里通外国的那位大臣,好像也是镇北王手下的人。 唐辞忧是个爱说话的人,即便是吃饭,小嘴也一刻不停。 梅杏南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更多的时候是听。 等吃完了饭,唐辞忧才想起一件正事: “杏南,求你帮个忙,等一会儿回去帮我写几份名帖,能者多劳,谁让你的字那么漂亮呢!” “什么名帖?” “嗐,咱们不是马上就考核了吗?其实这种东西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也没个标准,说你跳得好便是好,说你跳得不好那便是不好。所以我看不少人都主动往外递名帖,最好能和几位评委套套近乎,到时候也更有胜算不是!” 若能一夜春宵,那便更是保险。 这是唐辞忧的潜台词。 梅杏南当然也明白。 唐辞忧斟酌了一下才问她:“你要不要也替自己写一份?” 其实以梅杏南的才学和容貌,更容易讨那些人的欢心,就是不知她愿不愿意。 梅杏南沉默片刻,抬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正当两人要起身离开时,又有人进来了,其中一位正好是季红尘。 她一眼便看见了梅杏南,“杏南姐,你们吃得这么早啊,都怪我们来晚了,不然就能凑一桌了!” 即便上次当众出了那样的事情,但季红尘每每在见到梅杏南时,依旧可以有说有笑地和她打招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梅杏南本就不喜欢交际,如今见了她,更是不愿浪费口舌,干脆连招呼都不打。 季红尘却直接站在了她身旁,不冷不热道: “姐姐现在可是容与姑姑提携的人,攀了高枝,难怪看不上我们这些姐妹!”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吸引饭堂里其他人的注意力了。 由于这三人本就是此次考核的热门选手,彼此之间又有些恩怨,早已成了其他人私下里谈论的话题。 所以大家看似继续吃饭,但耳朵都悄悄地竖了起来。 外教坊的官妓平时都是不允许出去的,几十号人关在这么个地方,都巴不得瞧个热闹。 梅杏南自从进入教坊司后,最害怕的就是众人瞩目的视线,脸色也不自然起来。 “商先生早就交代过,他已经写好了开场舞的新琴谱,叫咱们昨天下午时去练习,可杏南姐你不仅没去,连个假都没请,果然是越来越懂规矩了,真不愧是尚书府教出来的!”季红尘语中带着辛辣的讽刺。 梅杏南心里一颤,是啊,她怎么把商先生交代的事给忘了?都怪自己昨天状况不断! 可两旁的人听了都忍不住讥笑,出身再好又能怎样,还不是和她们一样沦为了官妓。 在得知梅杏南被容与姑姑带在身边调教后,众人都暗戳戳地盼着她进不了内教坊,那时候可就有意思了。 “季姑娘!昨天交给你的琴谱,你连一遍都没有完整弹下来,这是练好了吗?” 一道略带严厉的男声在门口响起,明显是在帮梅杏南解围。 众人看过去时都是一愣,竟是商丘明! “先生,曲子我昨天已经背熟了,等一下回去必定勤加练习,一定不会耽误事情。”季红尘的语气不免弱了几分。 屋中也立刻安静了下来。 要知道商先生可是很少来外私教坊这种污秽之地的,让他负责此次考核的曲谱已经是给了极大的面子。 商丘明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梅杏南身上,“等一下,你来琴室找我。” 说完,他便自顾自转身离开了。 季红尘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 “看来梅杏南姐昨天没按时去练琴,明显惹怒了商先生,别怪妹妹没提醒你,那支曲子可是很难的,等一下你自求多福吧!” 梅杏南看着她的背影,也有些忐忑,心里琢磨着等一下要如何同商先生解释。 她不敢再耽误时间,赶紧陪着唐辞忧回房写了几份名帖。 自己的那份也让对方帮忙送出,然后便赶紧去了内教坊的琴室。 第14章 苦命 北周的南景帝执政以来,手段残暴,生活淫靡。 而商丘明则是皇帝的御用琴师,还曾教过太子琴技。 他虽性子温和,生活简单,但在琴道上异常执着,甚至带着些痴迷。 所以当梅杏南过去找他时,还没等解释自己昨天没去的原因,对方便率先问道: “今天早上的那支曲子是你自己写的?” 梅杏南疑惑:“先生说的是哪一支?” 商丘明手边就有琴,随手弹了一遍。 梅杏南微讶,这正是自己今天早上有感而发所弹奏的曲子。 也不知这商先生是在哪里听到的,当真是过耳不忘。 商丘明真诚评价:“技巧虽不足,但质朴自然,只要稍经雕琢,会是首好曲子。” 琴声是心声,它诠释着弹奏者内心的波澜人生。 难得遇到知音,梅杏南自然高兴,试探性地问道: “敢问先生,过些日子的考核是您负责评审吗?” 商丘明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由京都内有名气的世家公子们来决定的,具体请了谁你可以打听一下。” 梅杏南失落,果然如唐辞忧所说。 也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顺利进入内教坊? 见她这样焦虑,商丘明忍不住多宽慰了两句: “别担心,即便进不了内教房司,以你的琴艺,也足以在外教坊立足了!” 他是惜才的人,看得出梅杏南资质好又肯努力。 再加上内教坊的确是缺少一些年轻的琴师,他也希望梅杏南能通过考核。 不少内教坊的乐姬只把琴当作博君一笑的谄媚手段,一旦有了更好的出路,便果断放弃练习享福去了。 而琴这种东西,只要一天不练便能听出差距。 再加上梅杏南性格沉稳,他真心希望对方能坚持住,那自己也不会吝啬指导。 不管何种技艺,总要有传承才好。 梅杏南听着他的话,心里更是感激,“多谢商先生指点!” 之后,她拿着商先生交给她的开场舞琴谱,准备回去好好练习了。 可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外面便又响起了敲门声。 唐辞忧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轻纱羽衣,玉白的肤色若隐若现,腰带轻系,即便无风,也衬得腰肢盈盈一握。 梅杏南一笑,她真的是好漂亮啊,“我才刚进门,你便过来了!” 唐辞忧倒也不和她见外,推门便走了进来,“商先生是很严厉的,你昨天无故缺席,他可有训斥你?” 梅杏南摇头,将刚刚的事情复述一遍,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商先生算得上是少有的对教坊司女子没有世俗偏见的人了!” 唐辞忧听了付之一笑,“依我瞧,他一定是看上了你的美貌!” 梅杏南这次可是难得地反驳了她,“我看应该不是,商先生眼中的世界其实很简单。” “对他来说,这世上可能只分为两种人,懂琴的,和不懂琴的!” 剩下的所谓男女、贵贱之分,可能都一个样。 唐辞忧依旧是不以为意,“你就是太天真,不要把他们都想得太好了,男人嘛,还不都那样?” “就像那位贺将军,昨天虽然照顾了你,但八成是别有用心,否则他如何会成为你的首客?想必当初得到你的人时肯定很猴急!” 梅杏南犹豫了一下,又忍住了,没有告诉她自己还是完璧之身的事情。 反正应该也留不了多久了。 梅杏南不想再深聊这个话题,便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唐辞忧这才想起来,“还记得刚刚我让你帮我重新抄的名帖吗?都怪我的字太丑了,之前两次送去太子府的那份直接被退了回来,可经你的手一写,人家就收下了!肯定是因为你的字太漂亮了,文采飞扬,连门房的小厮都不好意思拒绝!” 梅杏南勉强一笑,“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这种名帖可不是什么正经的拜帖,如同教坊司官妓的一种做营销的手段。 人家收下后不代表会应约还是怎样,可能只是随手放在一旁。 等到什么时候闷了,想要消遣一下,才会翻出来玩一玩儿。 别看只是底层的官妓,但互相争客的手段也是千奇百怪,特别是那些有权势的。 但若能进了内教坊,由官妓变为歌舞伎,环境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现在考核临近,她们都不敢浪费时间。 梅杏南会抽空帮唐辞忧提高一下琴技,而对方则是会教她一些舞蹈的基本功,两个人互相督促着。 来了教坊司已经有些日子,但梅杏南还是前两天才得知了唐辞忧的经历。 她不仅是罪臣之后,之前还曾被一个浪荡的纨绔贵公子强·奸过,而她在事后却直接阉了对方。 梅杏南只叹,大家都是苦命的人。 最让人寒心的是,唐辞忧的母亲竟还逼着她自尽,以保全名节。 但她不肯,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要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幸好她看得开,活得潇洒,就好像个遗世独立的清醒之人,完全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反正干什么都不能委屈了自己。 有她陪在身边,梅杏南都觉得日子没有那么难熬了。 就这样,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同在一处竟也出乎意料的和谐。 到了下午,梅杏南还在练习弹琴,突然有小厮找过来。 她瞧着有些眼熟,好像是之前跟在贺幽寒身边的那个人。 对方只将一样东西递给她,“将军命小人将这个还给姑娘。” 梅杏南低头一瞧,这不是自己早上时刚送出去的名帖吗?怎么全都落在了他手里? 而且不止一份,就连她以为成功送进了太子府的那份都在。 “将军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家将军说,等他忙完了就亲自过来。” 然后,小厮便直接离开了。 梅杏南不由得开始忐忑,因为这些名帖可都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的证据。 可贺幽寒居然把名帖全都拦截了下来,到底什么意思? 他的确是自己的首客,但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又不可能只有他一个客人,难道还要为他守身如玉不成? 梅杏南现在很忙,一心念着考核的事情。 既然这场考核能否通过,只凭世家公子们的个人喜恶,那她自然是要想办法和这些世家公子们搞好关系。 若睡一觉就能成,她也不介意。 站在镜子前,她慢慢取下脖子上缠着的丝巾,露出了底下那个一直隐藏着的“妓”字。 这个字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可以随意任人折辱的玩物而已。 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清高什么? 商先生这次的谱子的确很难,她练得头昏脑涨。 当一个人全神贯注做事时,时间就会变得飞快。 所以当她听到二楼有人叫她过去时,还愣了一下。 第15章 原来他嫌弃她 见到贺幽寒时,还真有点意外,对方今天竟没有多叫几个姑娘,屋中只有他们两人。 梅杏南霎时又警惕了起来。 可没办法,现在人家是客人,要让自己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但梅杏南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胆战心惊了,在教坊司这种环境浸染这么久,她已经逐渐放平了心态。 既来之则安之。 她刚坐下,还没来得及问对方今天想听什么曲子。 贺幽寒已经先吩咐了外面的伙计,上了一桌子菜,自己都是窝在那里盯着她手中的琴。 梅杏南清楚他一贯享乐的性子,但自己心里一直惦记着考核的事情,她实在不愿意浪费时间。 “将军,您还没说想听什么曲子?” 贺幽寒却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随意地丢了过来,“手伤成这样弹琴,这不是妨碍本将军听曲儿吗?先上药吧!” ??? 梅杏南的手昨天的确因为琴弦绷断,抽出了一条伤口。 但弹琴和手背上的伤有什么关系? 梅杏南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立刻提议道: “既然奴婢的伤妨碍了将军听曲儿,不妨换个人来!” 她还急着回去练谱子呢。 “你还挺赶时间啊,怎么,有其他客人等你?”贺幽寒语带调侃。 但却既不让梅杏南走,也不点曲儿。 梅杏南只能打开瓷瓶,在伤口涂了些药膏。 膏体清香,涂在伤口上凉丝丝的,一看就是好药。 毕竟是武将,随身带着外伤的药也很正常。 她刚要将药瓶还回去,贺幽寒摇了摇头,“你都用过的东西,还想让我用剩下的吗?” 梅杏南面色一窘,只好将东西收了起来。 而刚才点的饭菜此时也都一一盛上。 贺幽寒抬头看向她,“一个人吃饭不香,你也过来吃吧!” 梅杏南轻声说了谢谢,然后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桌旁。 人家是客、是大爷,自己得小心伺候着。 然而当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的意志便有了些许的松动。 同一张桌上,彼此间的距离近了许多。 许是有了昨天的接触,他又是帮忙擦地,又是被迫陪着自己坐了一晚上。 梅杏南心里也对贺幽寒有了些安全感,在吃饭时,神情也开始慢慢放松。 就算两人坐在同一桌上,贺幽寒也没有像外面那些男子一般,当着她的面讲荤段子逗趣,就只是正常地吃饭。 正常到梅杏南一时都忘了这里是教坊司。 特别是贺幽寒也不让她帮自己布菜,两人就这么各吃各的,跟一般的酒楼没有两样。 梅杏南难得好好吃上一顿。 “这份水晶蒸饺不好吃吗?”贺幽寒看似随意的问道。 梅杏南赶紧放下筷子,老实回答: “我以前的确爱吃,但两年前有一次吃坏了,从那以后,只要一吃水煮的面食,就有些反胃。” 贺幽寒顿了一下,将那份水饺端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又挪了一道其他的菜过来。 梅杏南这些日子吃饭都是在外教坊的公共饭堂,都是些大锅饭,味道上自然算不得精细,所以她每顿吃的并不算多。 可今天这桌饭菜,有一大半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她还真就吃了不少,甚至算得上狼吞虎咽。 贺幽寒就只盛了一小碗饭,不紧不慢地吃着,偶尔喝些汤,满满一桌子的菜也没动几块。 看来他即便不饿,但点菜依旧是至少八菜一汤、荤素俱全的水准。 梅杏南暗道,果然是娇奢的纨绔,凡事都讲排场。 “今天有小厮来找,是将军将奴婢送出去的名帖拦下的吗?” “是。” “将军是因为对此事不满,才将奴婢唤来的吗?” 梅杏南根本摸不透眼前男子的想法,只能趁着他心情还不错,试探着问道。 贺幽寒看了她一眼,口中依旧慢条斯理地嚼着,“名帖都送到太子府了,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没人,是我自己!”梅杏南不想牵连到唐辞忧。 不过说完后,还是默默低下了头。 毕竟自己送出的那种名帖,说白了,就是招·妓名片! “太子不喜欢你这一款,不用急着把自己明码标价,省得白费心思,引人发笑!” 贺幽寒慢悠悠地说出这句话,然后继续吃饭。 其实梅杏南也没指望着太子能看得上自己,但名帖又不止送到了太子府。 按照唐辞忧所说,这不是得广撒网吗!谁知道能兜到哪条鱼? 只要有一条上钩的,那自己考核的时候就更占优势。 不过,贺幽寒刚才话中的语气又听不出喜怒,就只是平静地叙述着。 但整体来讲,还是应该不赞成她往外送名帖的,否则也不会将那些东西全都拦了下来。 容与姑姑教导过,陪客人吃饭也是有很多讲究的。 你既不能提前吃完,也不能比对方吃的时间更长。 对方是主,你是仆,分寸要掌控好。 所以当梅杏南吃饱之后,也只是默默地又为自己盛了一碗汤,陪着贺幽寒继续吃。 而当贺幽寒吃完后,她便也立刻随着放下筷子。 “将军,奴婢服侍您漱口。” 梅杏南站起身要去一旁端漱口水,这才是自己现在的身份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贺幽寒依旧伸手拦住了她。 只让她原地待着,自己动手去倒漱口水,还替她也端来一份。 梅杏南不由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情,自己把屋子弄得一团糟,都是他自己亲自打扫,看来的确是个爱干净的人。 刚才,将擦外伤的药递过去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都用过的东西,还想让我用剩下的 看来对方是嫌弃自己的身份,才不愿意让自己服侍他、碰他的东西! 念及此处,梅杏南坐在原地更加无所适从。 等饭菜由下人们撤下后,贺幽寒忽然收起了闲散的神情,正色道: “剩下的都交出来!” “什么东西?” 梅杏南一愣,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因为贺幽寒手里正攥着一份她刚送出去的名贴。 “为什么要送这种东西?等你过了考核,不就可以进内教坊了吗?” 贺幽寒低声问道,一向懒漫的眼神中更是带着几分以言说的锐利,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第16章 自己最后的筹码 梅杏南心中虽苦涩,但面上已经能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了。 还记得自己当初因为考核的试题内容,而主动“投怀送抱”的那一次,当时就被对方贬得一文不值了。 现在,对方心里一定更加看不起自己了。 “这是奴婢自己的事情,应该没有妨碍到将军吧!” 人总是会变的,她已经可以很习惯地自称为“奴婢”了。 听她这样说,贺幽寒沉默了一下,突然话题一转: “梅尚书的事我很遗憾,当时还在剿匪,没赶得及” 梅杏南立刻打断他的话,“事情本就与将军无关,我是梅家的人,从小在父亲的庇佑下长大,如今父亲他被奸人所害,我当然也会承担我的责任。” 一个人不能只享义务,却不承担责任。 哪怕贵为公主,享百姓供养,也要承担和亲维护外交和平的重任。 所以梅杏南不怨谁。 但她也很清楚,即便是进了内教坊,若要帮助父亲查明冤情,依旧会遇到重重阻碍。 她现在身无长物,只有这副姿色能当成筹码。 可能旁人看来,她是自甘堕落,但她只是审时度势罢了。 贺幽寒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责任?梅杏南,你想干什么?” “奴婢感谢将军一直没有强迫过我,但也总要过了这一关,我只是个戴罪之身的官妓,以后床榻身旁睡着的男人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那些名帖还是要送的。” 这是梅杏南的真心话,不管贺幽寒到底为了什么,是嫌弃自己还是怎样,他终究给自己留了体面。 贺幽寒的脸色很难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你不会是想凭借一己之力翻案吧?” 梅杏南一惊,没想到竟被猜中了心思。 看不知为何,从贺幽寒那难以置信的语气中,竟还听出了一丝不安。 为什么? 自己要翻案是为了还父亲一个公道,还梅家一个清白,与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不安? 面对梅杏南疑问的眼神,贺幽寒没再说什么。 他晃着手中的酒杯,似乎有心事的样子,然后便让梅杏南先离开了。 梅杏南出来后在门口停了片刻,发现屋中很安静,也不知对方为何这样,于是便快步离开了。 回了外教坊自己的房间,她继续练琴。 等到了晚上,依旧是敲门声打断了她的琴声,原来是唐辞忧来找她一起去饭堂吃晚饭。 她只说让对方先去,自己练完这一段就来。 等她到饭堂时,唐辞忧已经替她打好了饭菜:“你午饭的时候就没出来吃吧?” “我早饭吃得晚,没事儿!” 梅杏南坐下后,一口一口吃着。 唐辞忧吃得明显比她快些,将空碗推到一旁。 然后看着梅杏南坐在那里,一边吃着一边认真看着手中的笔记,她赶紧劝道: “用不着这么废寝忘食,先好好吃饭,否则对肠胃不好!” 梅杏南一边吃一边回道:“容与姑姑之前就再三嘱咐我,一定要背下各大世家公子的身份背景。” “之前在内教坊,为了搜集这些东西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若不赶紧背熟了,我岂不是要白费功夫?” 她从小就不是最聪明的那一类,在书院学习诗文时也全凭着一口不服输的劲头努力。 “那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毕竟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想啊,就连内教坊的人都这么看好你,一定没问题的!”唐辞忧安慰道。 “嗯。” 梅杏南嘴上这么说着,但手上翻笔记的动作可没有停。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一下子来了很多人。 饭堂里的姑娘们也都诧异地看向门外。 刘姑姑这时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都别吃了,赶紧到前厅来集合,快点!” 众人面色微变,哪里敢询问缘由,纷纷放下碗筷,随着刘姑姑出来了。 而大厅中此时已经跪了不少人。 唐辞忧拉住梅杏南,慌忙地找了个角落,老老实实地跪下。 梅杏南悄悄扫了一眼周围,竟还来了很多官兵,她的身子立刻开始发起抖来。 一个月前,就是这样寻常的一天。 自己刚和小艾吩咐完晚上要吃什么,一群手持刀枪的官兵不管不顾,直接涌入后宅。 宣纸太监手捧抄家的圣旨,将家丁拿下。 凶神恶煞的官兵们更是完全不讲情面,就这样闯入了自己生活了二十余载年的家,将一切无用的东西全都砸毁。 从那以后,自己的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身旁有姐妹低低的啜泣声,同样很害怕。 她们都是飘零之人,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最前方的刘姑姑立刻回头呵斥了一句,“都给我安静些!等一下,贺将军负责搜查咱们院,谁要是敢不听话,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 教坊司的范围很大,负责管事的姑姑自然不止一个。 梅杏南等人只是其中一院而已。 唐辞忧就在一旁,见她抖成这样,赶紧道: “别担心,好像是有奴隶跑了进来,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的,等搜出来就走了,应该不会对咱们怎么样!” 梅杏南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身后也有人在低声议论着:“听说太子正派人大肆搜查,若被发现有人敢窝藏奴隶,视同谋逆,那可是要被带去刑部严刑拷打的!” 十年前的雁门之战,东泽大败于北周。 签订了休战协议后,便每年都要向北周进贡大量财物。 但随着近几年,东泽势力的壮大,两国间的关系再次紧张起来。 听说,前一阵子又抓回了一大批东泽的青年奴隶,好像就是陛下为了修建行宫做苦力。 虽说官妓的下场凄惨,但这些奴隶到了北周后,简直都不被当成人看。 守在两旁的士兵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冷漠,正挨个搜查跪在地上的官妓,动作稍慢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姑娘们哪敢不配合?一个个噤若寒蝉。 梅杏南虽然也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战战兢兢,但心里却有些好奇。 若真的只是为了搜查一个普通的苦力奴隶,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搜查吗? 第17章 两副面孔 官兵们确认了所有在场官妓的身份无误后,将她们赶在一旁,就去搜索她们的住处了。 外面又有一队官兵进来,从服饰上能看出,明显是官阶更高一些的。 “将军,属下已经派人去楼上搜索了。” “嗯。” 这声音梅杏南很熟悉,忍不住抬头。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贺幽寒穿正规军服的样子,一身的肃杀之气。 完全没了往日的轻松调笑,微微冷脸时,更显桀骜不驯。 这与梅杏南印象中的样子还真是截然不同,无论是他之前在梅府时的风流意气,还是这几次见面时私下里的慵懒随意,都不一样! 虽然嘴里的话不饶人,但整体还是很好相处的。 他扫了一眼蜷缩在角落如鹌鹑般的女子们,然后漠然地转开视线。 “贺将军,原来是您亲自带队来搜查,真是辛苦了,快请坐!” 刘姑姑是管事的,立刻装出一副熟人的模样,热情地上去打招呼。 贺幽寒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微微抬眼道:“最近你们这里可有来过什么可疑的人?” 刘姑姑赶紧将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张巧嘴能说会道,连连拍马屁。 在梅杏南等人面前,她是说一不二的管事姑姑。 但在贺幽寒面前,她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贺幽寒面无表情地听着,但眉头微微皱着,稍显不耐。 眼看着楼上的官兵进入最后几个房间,搜查就要到了尾声。 “贺将军一路辛苦了,奴婢久闻大名,先喝杯茶润润喉!” 也不知季红尘是什么时候沏的茶,此时已经一脸殷勤地站到了贺幽寒身旁。 贺幽寒斜睨了她一眼,忽然开口:“这位姑娘是?” “这也是今年的新人——季红尘,琴艺出众,又懂事儿周到,更对将军您闻名已久啊!”刘姑姑笑着答道。 她以为贺幽寒这样问,是来了兴致。 “刘姑姑,你手底下的姑娘是在公然妨碍本将军办事吗?还不赶快看好你的人!”贺幽寒的语气似乎是极为不满。 季红尘霎时红了眼睛。 她可是听说贺将军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才凑过来讨好,哪成想碰了个钉子! 季红尘正要道歉,却被身后的刘姑姑一把拽了回去,在她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不开眼的蠢货!还不滚下去!” 这要是真的得罪了贺幽寒,恐怕连她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季红尘心里更加委屈,毕竟这杯茶是刘姑姑刚才示意她端过来的。 现在出了错,背锅的却只有自己! 这边的动静众人都看在眼里。 唐辞忧拿眼角剜了季红尘一眼,“活该!” 梅杏南虽没说话,但心里多少也有些幸灾乐祸。 毕竟她可是在季红尘身上尝过苦头的。 而楼上的士兵也搜查完了,下来后,在贺幽寒耳旁低声说了句什么。 贺幽寒点头,淡淡道:“既然这样,就去下一处。” 说完,便起身离开。 众官兵跟在他身后,步伐整齐地离开了。 许是他的气场太过强大的原因,过了好半天,屋内的众人才敢喘一口大气儿。 刘姑姑更是懊恼不已,她其实也是惦记着过些日子的考核。 这才示意一向嘴甜、讨人喜的季红尘过去,希望留个好印象,哪成想还惹了对方不悦。 她想了想,然后拦住了正准备各自回屋的姑娘们。 “梅杏南,等明后天贺将军若过来了,你主动过去和人说说好话,赔个不是。” “我去?” 梅杏南一愣,她当然是不愿意。 今天这事本来就和自己没关系,凭什么要她去讨这个嫌? 见她不吱声,刘姑姑立刻沉了脸色:“之前你娘来过信吧?是不是急着用钱?” 梅杏南抿唇,顿时明白了刘姑姑的威胁之意,只能点头应下。 在刘姑姑眼中,贺幽寒是肯为她花了一千两黄金的首客,关系稍稍特殊些。 而且梅杏南在内教坊时,还曾被贺幽寒单独叫去过,这多少证明对方不厌恶她。 可刘姑姑根本不知道,贺幽寒在叫梅杏南过去服侍时,根本什么都没做,两人的相处几乎算得上无聊。 梅杏南又要以什么理由主动找上门去? 而且她感觉今天早上自己离开时,贺幽寒应该是有些生气的。 还有,刚刚在搜查房间时,整个过程,他都没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一眼。 自己若主动过去,再“投怀送抱”一次,会不会激怒对方? 然而,到了第二天。 还没等梅杏南准备好如何上门呢,贺幽寒那边已经先派人过来接她了。 她在门外踌躇半晌,好不容易准备了一堆话。 可走进去,就发现屋中已经有了几位女子在伺候着。 梅杏南一时有些愣住。 贺幽寒正左拥右抱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又恢复成了散漫的模样。 胸口的外袍也不知被哪位姑娘扯得有些敞开了,露出了胸肌的轮廓。 他看了一眼梅杏南,抽空道:“别站在那里了,进来吧!” 然后便低头对怀中的女子一笑,“你们刚才不是说排练了新舞蹈吗?本将军这才特意叫琴师过来,都好好跳,别让本将军失望了!” 这人昨天处理公务的时候,明明是严肃中还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 现在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纨绔,尽情享受着酒色。 梅杏南也明白了,自己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伴中的一个。 原来叫自己来,是为了给其他姑娘们伴奏。 虽然贺幽寒曾在梅家住过几年,但自己以前对他也没多好,人家不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 可能的确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稍加关照,但自己也要做好本分。 她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听话地坐在一旁,开始认真地弹奏。 一支舞跳完后,贺幽寒立刻鼓掌,又给了赏银,但似乎已经觉得有些乏味了。 他念叨着自己昨天没休息好,将舞者们遣散后,又叫了一桌酒菜。 只留下一个——梅杏南,说是用来伺候自己。 但他既不需要梅杏南斟酒,也不需要梅杏南布菜,只需要她坐在一旁陪着吃就好。 梅杏南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好像突然明白了他为何会选自己留下。 按容貌来说,季红尘一点都不比自己差。 可她却是个爱说话的,有时自然比较吵。 这种嘴甜又有点小性子的,很容易在男人间吃得开。 但贺幽寒昨天却发了脾气,显然,他更喜欢话少安静些的。 所以,这应该才是他选中自己留下来陪着吃饭的原因。 既然这样,自己一定要少说话。 第18章 翻脸 两人都吃得慢条斯理。 好半晌,贺幽寒才看向梅杏南,低声问了一句:“还想吃点别的吗?” 梅杏南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两人独处时,他的声音会变得格外温柔。 “奴婢已经吃饱了,多谢将军关心。” 这段时间,她因为即将到来的考核而加紧练琴,睡得实在不怎么好,总是做噩梦。 梦见自己考核不通过,依旧被留在外教坊当官妓。 每天接待那些乱七八糟,鼻孔外露、眼袋掉成什么似的老男人,然后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在某一个晚上。 到了最后,爹爹的冤情无法平反,母亲操劳累死,也没钱供弟弟念书光耀门楣、出人头地! 每当梦到这些,她都会吓得一身冷汗,然后惊醒。 所以说实话,和贺幽寒在一起吃饭算是自己难得放松的时间。 等两人都吃完后,贺幽寒这才不紧不慢地擦擦嘴。 然后突然起身,去偏室取来一样东西。 四四方方的一只盒子,看起来不轻的样子。 他将东西放到了梅杏南面前,“打开看看,反正放在库房里也是闲着落灰,送给你就当废物利用了。” 梅杏南疑惑地打开锦盒,眼前便是一亮。 是一把琴! 她立刻将东西取出,试了试音色。 琴音低鸣,似是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悸动,缓慢却深深地流入人心。 琴身上刻了三个字——独幽琴! 梅杏南如何能不认得这琴的名贵,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谢谢将军!” 贺幽寒看得一愣,但随即移开视线,“随手罢了!” “军营那边的饭菜很难吃吗?”梅杏南不禁感到疑惑。 因为贺幽寒每次来,不是听曲就是吃饭,他不无聊吗?不觉得自己的银子都白花了是冤大头吗? “是啊,那里的饭菜难吃得要死,若是只去酒楼吃饭又太过单调了。”贺幽寒回答得很随意。 梅杏南不由得回想起了两人年少时在学堂的日子。 那个时候,贺幽寒就处处标新立异。 自己循规蹈矩惯了,自然是处处看他不顺眼。 换做以前,自己肯定要因为他这样夜夜笙歌、挥霍无度而教训他一顿的。 可现在,她没这个资格。 于是她主动提起筷子,往贺幽寒碗里夹了一块肉,“尝尝这道海鱼,很鲜的!” 刚得了礼物,她难得殷勤,不是官妓对恩客的应酬,而是有点像朋友间的关心。 贺幽寒盯着自己的碗,嘴角微微抽动: “你知道吗?世上美食千千万,我只对一种东西忌口。” 梅杏南面色开始尴尬,“不会是海鱼吧?” 她还真不知道。 “以前在梅府和书院的时候,咱们也同桌吃过很多回的。” 贺幽寒的语气中透着隐隐的指责,好像还带了点委屈。 可这也不能怪梅杏南啊,当时同桌的还有很多人,自己根本没注意到他。 但实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 “对哦,我才想起来,那时候你每次都能吸引很多女子目光的!”梅杏南话中陪着小心。 贺幽寒风趣健谈,又潇洒帅气,而且一向以此为傲。 自己这样夸他,他应该高兴些吧? 贺幽寒冷哼一声,似乎并没多高兴。 梅杏南毕竟刚刚收了人家的礼物,心情正好,话也忍不住多了起来。 “这几年从军的经历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是不是大家都一堆臭汗地挤在一起,所以你才这么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 自己记得他以前好像也没有这么爱干净,因为不放心他人,现在都已经到了凡事亲力亲为的程度,也算是个怪癖。 虽然他平时口碑就不怎么好,但爱干净总是好的。 贺幽寒看向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知她为何这样说。 但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算是吧,确实辛苦!” 梅杏南轻轻“哦”了一声,暗自记下,以后尽量不要碰人家的东西。 她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汤,借着水波,这才发现自己的黑眼圈好重。 “最近总熬夜吗?”贺幽寒不经意地问道。 “也不算,只是考核日子快近了,压力比较大。” 梅杏南作为琴师,不仅有自己表演的曲目和开场舞,还负责帮其他姑娘伴奏,所以任务量还是蛮重的。 贺幽寒听后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 等两人都吃完后,他并没有急着让人将饭菜撤下,颇有兴致地让梅杏南再弹一支曲子。 梅杏南心中一动,这正合她意,毕竟自己也正想试一试这新琴。 新琴刚取出,需要涂些养护的蜡油。 这些东西梅杏南都有带,她正要涂抹时,却被贺幽寒抢了过去。 “你别动了,到时候划伤手又没法弹了。” 既然他这么说,梅杏南便由着他,毕竟之前看他修琴弦的手法就不错。 给琴涂养护油时一定要抹匀,涂得太多会影响弦的正常振动和音高。 看贺幽寒的涂抹手法,的确很专业,不愧是常年泡在教坊司的人。 窗外的微风丝丝吹入,屋内也响起了缕缕的琴音,荡起了一幅宁夜美丽的画卷。 贺幽寒刚开始只是坐着听,神情变得有些复杂,犹豫着开了口: “我查过了,你父亲通敌叛国的事情是事实,没有人栽赃,你不要白费心思了。” 瞬间,梅杏南的好心情便荡然无存。 她面色惨白,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是尽量忍着,斩钉截铁道: “不可能!” 从小母亲便偏心弟弟,反而是爹爹对她们姐弟俩一视同仁。 爹爹不仅是自己的启蒙老师,还允许自己上学堂,更是教会自己做人应以忠君爱国为立身处世的准则。 所以她了解自己的父亲,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贺幽寒看着她,继续道:“梅尚书通敌叛国的证据确凿,你这样只是自欺欺人!” 梅杏南压抑了许久的不甘突然爆发,一挥衣袖,刚养护好的琴就这么摔了出去。 她冲着贺幽寒怒道:“不可能!那都是假的,你有什么资格辱没我父亲?” 梅杏南很久没有这样发疯过了,胸口像有一团火一样,一窜一窜的。 父亲是自己从小到大最尊敬的人,不允许旁人指责! 第19章 冲动果然是魔鬼 贺幽寒愣住,蹙起眉,然后默默站起身。 他回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是咽下,转身离开了房间。 梅杏南静静坐在那里,好半天才平复下自己的情绪。 等反应过来看向门口的方向,自然是懊恼和自责。 自己怎么能这样冲动呢! 可能是因为刚刚的相处太过放松了,一时竟让她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不管对方说了什么,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啊! 说不害怕是假的,然而下一刻,她又忽然放松下来。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都已经发生了。 她抱起地上的琴,浑浑噩噩的出了房间。 然后便回了外教坊自己的房间。 呆坐片刻后,突然觉得好没意思,想找个人聊一聊。 于是,她来到唐辞忧门前敲了敲门。 梅杏南以前不常喝酒的,也就是高兴的时候才小酌几杯。 但现在,她就想醉上一回。 不只是找到那种醉生梦死的感觉,还想找到那种高兴的感觉。 唐辞忧很快就将她邀请进来,听她突然想喝酒,只是愣了一下,很快便笑了起来。 “别的没有,水酒我管够!” 之后,也不询问原由,更是毫不吝啬地奉献出了自己一直珍藏着的几坛子酒。 两人都很有默契,没有多说什么。 反正喝酒就是喝酒,开心就好,这和唐辞忧之前给她灌输的思想极度契合。 将碍事的外套一脱,卷一卷,放在地上当坐垫。 然后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彼此的往事,最后两人手边的酒坛子都空了,也不知谁喝得更多一些。 酒到酣时,梅杏南用筷子轻轻敲着酒杯,唐辞忧倚在她身旁高歌: 红尘多可笑 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这歌真好听啊!” 梅杏南刚开始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由得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最后,直接在歌声中放声大哭。 她们两个在这里又是发疯,又是唱歌的,闹出的动静怎么会小? 等到管事姑姑带人过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喝得不省人事。 梅杏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对方的嘴巴像鲶鱼嘴似的一张一合,可耳朵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不过无所谓,反正没好话。 就这样,她们被丢进暗房冻了一晚上。 幸好明天就是考核的日子,再加上她们两个人又是夺冠的热门人选。 刘姑姑担心她们两个会在此时生病,投资的银子得不到回报,这才叫人将她们两个放了出来。 当她们各自回屋好好睡了一觉之后,刚要去吃饭,却有人过来通知出来集合,说刘姑姑那边有事要通知。 “是考核出了什么事吗?” 梅杏南担心,既然是召集大家去前厅会合,肯定是有什么大事要通知。 “不确定,但看刘姑姑的脸色很不好,之前太子殿下四处搜寻的那个奴隶,虽然抓了回去,但好像又出了意外。殿下因此震怒,很多他手底下的官员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连教坊司都不敢来了。” 梅杏南一听,心顿时提了起来。 她们这里虽是教坊司,只是朝中大小官员的一个娱乐场所,但平日里却和朝中的动向息息相关。 就比如说这次太子震怒的事情,不管因为什么,他手底下办事的人肯定都要装装样子。 不可能来这里夜夜笙歌、潇洒快意,否则岂不是不拿太子的怒火当回事? 等姑娘们在前厅集合后,刘姑姑才匆匆走了进来,她的脸色看上去的确不怎么好。 众人也不敢吱声,等着她的吩咐。 “最近朝廷捉拿逃犯的事情,想必你们也听说了,礼部刚下的通知,教坊司停止营业三天,你们都老老实实的在各自屋中呆着!” 能当上教坊司的管事姑姑,其实她们也是要向上头的关系进贡。 停止营业的话,无疑是断了一切财路。 而且刘姑姑现在担心的可不仅是这三天。 贺将军特意派人过来嘱咐,说是为了捉拿逃犯,将本应在明天举行的考核也推迟了。 该不会考核要直接取消了吧? 刘姑姑为了能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大放异彩、招揽权势,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甚至还重金聘请了商先生。 本来是自信满满,准备大捞一笔的。 现在的推迟,实在让她措手不及。 不仅她怕,姑娘们也很忐忑。 教坊司的内部考核对那些大人物来说,是在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 可对她们来说,是改变后半辈子的大事。 “还真是没用!我让你去好好伺候贺将军,搞好关系,结果人也不来了,你是猪脑子吗?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刘姑姑说着,在梅杏南身上狠狠掐了一把。 梅杏南疼得咬紧了牙,又不敢躲,再加上心虚,便只是乖乖听训。 幸好刘姑姑发泄了一阵,便也让她走了。 旁边的人也跟着劝:“姑姑,这不能怪她,毕竟贺将军身边女人换得太勤了,再加上梅杏南是个笨嘴拙舌的,不会来事儿,贺将军估计对她,开始失去兴趣了而已!” 在回去的路上,梅杏南走在人群最后,担心自己会失去这个唯一能进入内教坊的机会。 就连一向乐观潇洒的唐辞忧,也难掩失落。 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往好的方面想,“只是说推迟几天,又没说取消,咱们也不用像之前那么赶时间了,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再练习一下。” 于是,在教坊司歇业的这三天。 梅杏南待在自己房间中好好休息,黑眼圈都没了,气色也好了不少。 时间充裕了,她也更专心致志地练琴。 好不容易等到教坊司又能正常营业,她偶尔会去内教坊,却一直都没有再碰到贺幽寒。 吃午饭的时候,她去饭堂打好了饭菜。 等了好半天,唐辞忧才姗姗来迟。 “怎么今天这么忙?”梅杏南问。 “跟你说,我今天居然去了内教坊,那里的环境真是比外教坊好上不少,主要是客人大多有素质,而且我还见到了贺幽寒。”唐辞忧道。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名字,梅杏南心中一颤,但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去了内教坊?怎么回事儿啊?” 第20章 道歉?对不起,很忙! 按理说,内教坊和外教坊之间管理是很严格的。 梅杏南之所以能进,是因为有容与姑姑的特殊关照。 “你是负责弹琴伴奏的,一直有商先生调教,我是跳舞的,自然也有先生教导,所以在先生那里认识了几个内教坊的小姐妹。”唐辞忧道。 梅杏南一边听,一边吃,一边点头。 唐辞忧擅长交际,自来熟,不管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很快就能和人家打成一片。 这点也是梅杏南一直想学的。 “你应该也知道,内教坊现在很缺人手,正好她们今天有一个人生病了,就临时叫我过去做了替补,哪知招待的客人正好是贺幽寒!” 梅杏南轻“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可有好好表现?毕竟他出手还是很大方的!” 送给自己的那把独幽琴,一看就很名贵。 “当时好多姑娘在,我本来就是外教坊的人,生脸,就没敢随意插话。不过后来我和旁边的人无意间说起,我是外教坊刘姑姑手底下的人,是好像被他听到了,这才注意到我。” 梅杏南下意识又问:“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回想起来,她和贺幽寒之间好像话并不多。 唐辞忧有些兴奋道:“他是不是很爱听曲儿啊?上来就问我有没有熟识的乐师,我肯定提到你啊!之后可能是他喝了些酒的缘故,居然和我多聊了几句,其实也是闲聊,就问了问咱们平时都干些什么啊、最近是不是没有那么忙了啊、临走前打赏了不少银子,的确大方!” 梅杏南都听到了这里,忍不住继续问:“那他这次是留了哪个姑娘陪他吃饭?” 唐辞忧立刻摇头,“没有。” 梅杏南有些诧异,但仔细一想又明白了。 贺幽寒吃饭时只需要一个人安静地陪着他,既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又不喜欢别人服侍他,一身的怪癖。 估计像唐辞忧这种外向开朗型的,他便觉得吵了,所以才没有留下。 等吃完饭回去后,梅杏南开始有些心神不宁。 她看着琴架上摆着的那张独幽琴,想起最后一次见贺幽寒时。 自己只是一个官妓,居然还朝着客人发脾气,的确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谁愿意花钱找骂?不再来找自己也很正常。 现在正好不忙,于情于礼,她都应该主动过去道个歉的。 于是第二天,她开始在内教坊门前徘徊。 多亏她给门口的人塞了一锭银子,所以当贺幽寒来时,很快便得到了消息。 “贺将军在里面吗?奴婢想要求见他!” 梅杏南虽然一直低着头,但她也来了有几次,门外的小厮应该认得她。 “在这等着吧,我进去通报。” 片刻后,小厮出来回道:“将军在忙,没空!” 这语气可谈不上多客气。 梅杏南抿唇。 她刚才来时特意问过,贺幽寒根本没有召姑娘进去,所以屋内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的。 所谓的“忙”只是不想见自己的推脱之词罢了。 看来,他的确是因为她之前的无礼而生气了。 “能不能请小哥再通融一下,上次我和将军之间有点误会,今天是特意来道歉的!”梅杏南希望再试一试。 “哎呀,不要再纠缠了!我们将军都说在忙,你怎么没完没了呢?” 小厮语气冰冷,知道面前又是一个倒贴女。 按照他们家将军的性情,基本上这样说他在忙的时候,就代表着已经对这个女人失去了兴致。 梅杏南没敢再惹人嫌,转身离开了。 可最后还是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下,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但那小厮就是贺幽寒身边的人,他的话,自然也就是贺幽寒的话。 梅杏南虽然对自己那日的冲动感到懊恼,但却没有多惋惜。 毕竟在最后考核时,贺幽寒手里只有一票。 想通了这一点,她便不再自讨没趣儿,转身下了楼。 但她还是早走了一步,因为很快,小斯便追了出来。 可等来到门口的时候,已经连梅杏南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小厮苦着脸:“完了,这也走太快了!等下不知道将军会不会责罚我?”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贺幽寒身边天天那么多女人围着。 但凡让自己传话说正在忙的、没空的,潜台词就是让他把人打发走。 哪成想,将军这次是真的在忙! 等忙完让他将人放进去时,那姑娘已经走了。 梅杏南回到外教坊后,也没耽误什么时间,再次出门了,带着那把之前被她摔坏的独幽琴。 擅长修琴的自然是商丘明,所以她直接去找人。 可惜,去了琴室后才知道,商丘明竟在外教坊。 因为考核时在场的都是大人物,为了安排好流程,要进行一次联合排练。 商丘明也一直在旁边监督着。 于是,梅杏南又抱着琴回了外教坊,果然在排练的舞台处找到了商丘明。 “那不是贺将军吗?他怎么也来了?是来看咱们排练的吗?”有人说话。 梅杏南脚步不由得一顿,转身看过去。 果然看见了刚刚还叫人传话,说自己很忙的贺幽寒。 而他身旁还跟着另外一个男子,梅杏南好像在内教坊见过一次,但印象不是很深。 身旁的姑娘们看见贺将军来看排练,都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梅杏南默默退开。 刚刚才被人家打发走,此刻是真不想见到他。 若是被对方看见了,会不会以为自己是特意在这里和他偶遇? 就这样,她抱着自己的琴,躲开人群来到商丘明身旁: “先生若得空,帮我修一修这张琴吧!” 商丘明现在几乎算她半个师父,两人已经很熟了,也就没太拘谨。 他正要点头,可目光却突然看向了另一边。 梅杏南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竟也直奔这边而来,“咣当”一声,贺幽寒将一把坏琴拍在了商丘明面前: “本将军也修琴!” 既然已经碰上了,梅杏南就不敢不见礼了,“奴婢见过贺将军!” 贺幽寒只是抱着肩膀,看着自己那把琴,直接忽略了她的请安。 这样也好,但梅杏南真恨不得自己现在能隐身。 第21章 掉进妖精洞的肥羊 两张琴同时摆在商丘明面前,他自然不能让贺幽寒等。 于是先打量了几眼对方带来的那一把琴,难得吐槽: “这琴坏的,好像被人用斧子砸过了一样!将军现在着急用吗?要不你等” 贺幽寒一抬手,“我是有些着急,毕竟其他的琴被某个没良心的给摔了,劳烦先生费心了!” 梅杏南闻言思索,微微侧头看他。 被某个没良心的给摔了?他指的,该不会是自己吧? 商丘明仔细检查了一遍,表示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修琴。 正好排练厅旁边有很多的空房间,他抱起琴,临进去前还嘱咐了梅杏南一声: “你先坐那等会!” “是。” 梅杏南连忙点头,然后转身找了个角落坐下,从始至终不敢再多看贺幽寒一眼。 “那不是贺将军吗?怎么他也来了?” “听说是来找商先生修琴的,估计也是为了提前看一看咱们排练!” “贺将军很少来外教坊呢,看来咱们是托了商先生的福!” 像贺幽寒这种多金的主顾,在教坊司女子眼中,跟肥羊差不多。 可惜对方平时一直在内教坊,真是难得,今天能来一趟乌烟瘴气的外教坊。 那些刚排练完的女子立刻迎了过去。 贺幽寒也是来者不拒,但凡过去的,他都要问一问名字。 而且他虽也多情,但开口的话却不油腻,让人听着如沐春风。 又带着一股行伍之人的威武英俊,很快便逗得一旁的姑娘们笑得花枝乱颤。 梅杏南只用余光扫了一眼,便赶紧侧过头去,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商先生刚刚进去的那间屋子。 好奇怪啊,贺幽寒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像这样用语言调戏过她,反倒沉默得很。 看来,的确是自己太无趣了。 随着贺幽寒身边的女子越聚越多,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那个男子反而被挤了出去。 不仅如此,有的姑娘甚至将魔爪伸向了无辜的他。 这摸一把,那摸一把,摸得那男子头皮发麻。 他实在受不了了,第一次感觉“美女如云”是个恐怖词,便赶紧找了个人少的清静地方躲着。 其实直到此刻,他还有些莫名其妙,本来今天是有事儿和贺幽寒汇报的。 可事情刚说完,他就看见贺幽寒对着门口的小厮一顿破口大骂。 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便特意跟过来看一看。 谁料贺幽寒就只是为了修一张琴! 犯得着动这么大火气吗? 男子的性子内敛,比较喜静,平时也很少来教坊司。 要不是这些日子贺幽寒总待在这里,他也不用跑这一趟了。 百无聊赖之下,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立刻就注意到了同样默默坐在一旁的梅杏南。 刚刚随着贺幽寒过来修琴时,自然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同样修琴的梅杏南。 排练厅的女子大多精力都在贺幽寒那边,反倒是梅杏南只盯着商丘明那边,看起来有些紧张和胆怯。 “姑娘也喜欢弹琴吗?” 梅杏南吓一跳,回头往四周扫了一眼才确定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刚刚就注意到了对方,只觉得有些面熟。 好在她是个勤奋的好学生,那些笔记可都没有白看。 “奴婢见过江公子!” 江宸遥是贺幽寒的好友兼属下,也在军队做事,却不是世家子弟。 家里是商人,负责航运,虽无权,却是富极! 江宸遥有些吃惊,没料到对方直接认出了自己,“请问姑娘贵姓?” “奴婢姓梅,梅杏南。” 江宸遥又是一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原来你就是梅姑娘啊!” 梅杏南现在真的很怕这种眼神。 因为她知道,对方肯定以前应该听过自己的名字。 三年前在天艺盛会上夺冠,很多人虽然没见过她本人,但也知道有这么一号。 以前,这是她的骄傲。 现在,却是令她羞于提及的往事。 面对这样一个主动过来搭讪的客人,梅杏南知道应该赶紧找个话题和对方聊一聊。 “听闻江公子家中是在海上做买卖的?真是可惜,我只听家中的长辈讲起过海上的生活,却未曾亲眼见过。” 江宸遥笑了笑,“海上的风景的确壮阔,不过乘船远行却是一份十分危险又枯燥的事情,远不如五光十色的山川风光!” 梅杏南浅浅一笑,“奴婢也略有耳闻,听说若有大规模的航海,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淡水问题,而且海上的食物也很单调。” 江宸遥一挑眉,“想不到姑娘博学多闻!” 梅杏南道:“在江公子面前纯粹是班门弄斧了,只是听说淡水的储存很是不易,有时为了防止发霉还要兑一些酒水进去。” 江宸遥自然也知道,只道:“可惜酒的造价高昂。” 于是,两人便针对如何更有效地储存淡水展开了讨论。 梅杏南的父亲以前就跑过海,还曾遇到过一伙海盗,讲过他们所造的一种廉价的朗姆酒,于是大致和江宸遥聊了聊。 淡水的储存对于航运来说,一直是个重大的难题。 江宸遥刚开始也只当闲聊,但后来越听越上心,两个人也越聊越投契。 被如云的美女围在中间的贺幽寒,意味深长地往那边扫了一眼。 “你们可以看,那位公子和梅姐姐还真是登对,两个人都聊了半天了!” “是啊,那公子刚才对我们避之不及,却能和梅姐姐聊这么多,看来真的很投缘啊!” “贺将军,那位公子一定是您的好友,君子有成人之美,您还不帮帮忙,凑成这一桩好事?” 贺幽寒渐渐收敛了刚才的笑意,面无表情道: “围在一起吵死了,都滚远一些,免得打扰商先生修琴!” 欢乐的气氛瞬间凝滞。 本来大家看他健谈又不拘小节,便说了几句玩笑,怎么就突然翻脸了? 而且商先生是在屋内修琴,隔着一面墙,怎么可能吵到他? 但这些当官的人向来喜怒无常,平常陪酒伺候的官妓们也都已经习惯了。 没有人再敢多言,纷纷退下,整个排练大厅立刻安静了不少。 然而在另一边,就航运淡水这个话题一直探讨着的两人,还在没完没了。 “宸遥!” 听见贺幽寒喊自己,江宸遥立刻起身走了过去,“叫我干什么?琴修好了吗?” 贺幽寒一本正经道:“刚才交代你的事情都挺急的,你赶紧去办,别在这里瞎耽误工夫了。” 第22章 真的只是顺道 就这样,江宸遥又被一脸莫名其妙地打发走了。 这下屋外就剩下两个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很快,商丘明便出来了。 “将军,您带来的琴坏得太严重了,我手边的工具不够,还是等一下回琴室的时候再修。” 贺幽寒点头:“不妨事,我在这里多等会,你先修她那个吧!” 商丘明这才来到梅杏南面前,她的琴修起来相对要简单不少。 而且梅杏南有心跟着学习一下。 商丘明倒不吝啬,就在门外简单教起来,更是直接将一套修琴的工具送给了她。 梅杏南为了以后尽量少麻烦人家,自然心全神贯注地听着。 这张琴虽说坏得轻,但等修完之后也已经到了晌午。 “不好意思,让将军久等了!”商丘明正要邀请贺幽寒一起回内教坊。 贺幽寒却直接将手中坏得离谱的琴塞进了对方怀中,“麻烦先生先带回去修,我过后派人去取。” 商丘明一挑眉,他不是着急用吗?否则何必在这里等那么久? 顿了顿,贺幽寒又补充一句,“这不是晌午了吗?本将军有些饿了,先生见谅。” 商丘明这才明白,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琴离开了。 梅杏南那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琴,不愿过多停留,赶紧抱起琴往外走。 然而走出排练厅门口时,还是碰到了贺幽寒。 “我帮忙拿琴吧,毕竟你脾气这么大,一个不小心又给摔坏了!”他调侃道。 “奴婢不会再那么粗心的。”梅杏南自然是想都没想的拒绝。 她也知道现在到了饭时,等下若是去饭堂晚了,好菜都没了,于是有些着急。 再加上想躲开贺幽寒,便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正因为是饭时,外教坊的姑娘们都下了楼,楼梯口处人更多。 再加上梅杏南是逆向,从楼下往楼上走,更是不便。 她侧过身子,这才勉强挤了进去,牢牢扶住楼梯把手。 教坊似的女子这样多,大家平时连吃个饭都要彼此争抢时间,也不知过些日子的考核会是怎样的激烈。 自己若能进内教坊,就赶紧再多攒一些银子给母亲、弟弟寄过去。 弟弟还年幼,离京之时又染了一身的病,再加上路上劳顿、打点官兵,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自己虽不容易,但至少还有房屋遮挡风雨,她们在流放的路上只会过得比自己更辛苦。 虽然她尽量沿着扶手往上走,但下楼吃饭的人越来越多,逆向实在难行。 “啊呀!” 她一个不小心被人挤开,幸好扶着楼梯把手才没跌倒。 可由于惯性,怀中抱着的琴实在碍事,眼看着就脱手掉下去了。 幸好她下意识将东西紧紧抱在怀中,试图站稳脚跟。 然而她抱得太紧了,收口的绳子一下被拽开,琴直接从琴套中滑下。 这个时候若从楼梯滑落,再加上人群踩踏,估计刚修好的琴就毁。 就在她责备自己无用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帮她托住了琴身。 一片嘈杂中,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你真是够笨的!” 贺幽寒? 他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的? 梅杏南呆了一下,只能机械地往上走着。 贺幽寒跟在她身后,一手帮她扶着琴,另一只手又虚虚托着她的背。 真是丢死人了! 她前脚刚说自己没问题,结果后脚就差点儿又把琴弄坏了。 而这么打脸的一幕,还被最不想看到的人看到了。 “将军怎么没直接回内教坊?” “外教坊的侧门离吉庆街更近。”贺幽寒平静道。 梅杏南还以为他会借机嘲讽自己一顿。 但他并没说什么,只是顺势从她怀中接过琴。 外教坊平时排练的大厅环境较差,是在连扇窗户都没有的地下室。 两人沿楼梯上来,这才来到一楼。 这边是官妓们平时居住的地方。 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官家自然不用考虑什么舒适度。 所以前往饭堂的走廊很狭窄,人依旧不少,她身子都被挤得摇摇晃晃。 贺幽寒也很快就注意到了,特意绕到她身前,借着高大的身材优势,给她留出一个安全的空间。 虽不大,但足够她容身。 这里光线较暗,再加上大家都饿了,忙着去吃饭,还真就没有人注意到如此醒目的贺幽寒。 主要是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从不会走这个通道。 梅杏南为了能走得顺利些,自然是紧挨着贺幽寒的背。 距离很近,鼻隙间都充斥着对方的气息。 嗅觉这种感官实在是奇怪,你若在某一个环境下闻惯了某种气息,时隔几年后再次嗅到时,便会回忆起那段时光。 就像此刻,贺幽寒身上那熟悉的气味,立刻让她回想到了以前在梅府的时光。 那时两人还在同一个学堂,自己可是标准的好学生。 为了让先生带着大家出去踏青,极其不情愿地给他这个连作业都从来不写的差生补习。 当时就闻到了这种清香,好像薄荷,并不似贺幽寒整体给人的感觉那样浓烈、狂放。 往日时光与此刻有片刻的交汇。 梅杏南忍不住猜想,难道他是因为不放心自己,才特意走这条拥挤的通道吗? 很快,两人便到了岔口分开。 梅杏南要回自己的房间,贺幽寒则是走向了出口。 梅杏南特意晚走一步,借着墙壁的掩护在后面偷偷看着他。 当遥遥看见了他停在门口的马车后才恍然,他走这里,真的只是顺路而已。 有一点失落。 但梅杏南还是赶快调整好心情,将琴放回了屋中。 然后赶紧小跑着再次挤入人流,下楼吃饭。 当温饱都是个麻烦的时候,想其他的一切都是多余的。 下午时,刘姑姑通知众人在大厅会合。 “你们可不能再懈怠了,之前时间紧张,是因为南边剿匪,但听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才将考核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一下,并不是要取消,具体时间已经定在了三天后。” 大家听到考核的时间终于确定下来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由于南边剿匪结束,所以这次考核的现场比之前邀请了更多的人。 刘姑姑和其他院的管事姑姑们也有竞争关系,所以一直在排练大厅看着。 大家进行了一次整体的彩排。 第23章 大度的原谅她 梅杏南严阵以待,该她表演的时候便大大方方地上台,该她伴奏的时候就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 音乐这方面都是由商丘明监督的,看得出梅杏南表现不错,便夸了一句。 虽然大家整体初次彩排上下场的时候有些乱,但梅杏南的琴音一直都很稳。 梅杏南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些,趁着刘姑姑的心情不错,立刻来到她旁讨好着道: “姑姑,我手头现在有些缺银子,您为了这次考核表演可是费尽了心思,一定会有所回报,所以我想提前和您预支一些银子,毕竟我母亲和弟弟那边” 刘姑姑的脸色在听到她要借钱时,笑容瞬间消失,冷笑着道: “之前派你去服侍贺将军,和人家好好拉近关系,可你是怎么做的?现在还有脸来和我借钱?借给了你又能拿什么还?” 梅杏南只能保证道:“我一定会努力做事的!” 刘姑姑嗤笑,“你的意思是,若不借给你,你就敢不努力做事了?我可告诉你,若敢在考核的时候出什么乱子,我就直接把你丢到民妓馆里!” 说完便掐着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梅杏南还想上前哀求,但刘姑姑已经不肯搭理她了。 她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虽然知道自己嘴笨,但却不肯放弃。 只好等个适当的时机,再和刘姑姑说一说。 这里本就在彩排,大家也听见了梅杏南是如何被奚落的。 “今天上午的时候,贺将军破天荒地来了外教坊,好像是为了找商先生,结果都没多看她一眼。” “真的吗?不是说贺将军当初为了成为她的首客,花了一千两黄金吗?这么快就玩腻了!” “你看她那副样子,端着款儿,还不主动过去打招呼,难道要人家贺将军过来招呼她吗?以为自己是谁啊,能不招人厌吗?” 关于梅杏南的一些八卦,最幸灾乐祸的莫过于季红尘了。 她眼珠一转,款款来到梅杏南身旁: “杏南姐想和刘姑姑借钱啊?这好像有些困难,不过你若能求求我”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儿,却不明确表态到底会不会借。 梅杏南虽然心里厌恶她,但现在实在急着用钱。 听她这样说,下意识转头看向她,以为她是要借自己。 梅杏南咬咬牙,若做小俯低、受些委屈就能成功借到钱,也是值得的。 然而等她刚要张口,季红尘便抬手勾了一下自己的碎发,娇笑道: “就算你求我,我也没钱!毕竟我们挣的都是皮肉钱,这多脏啊!您冰清玉洁的,八成瞧不上吧?” 好一番阴阳怪气的嘲讽。 而之前那几个就在拿梅杏南当谈资的人,也笑得更大声了。 梅杏南死死攥着手中的衣袖,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再让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也实在是待不下去,转身快步离开了。 可不管怎么样,为母亲和弟弟筹钱才是要紧事。 回到房间后,她拍了拍脸重新振作,视线下意识落在了一旁的独幽琴上。 实在不行,把这琴当了,应该能值几个钱。 但,这毕竟是别人送的,这样做恐怕不太好吧!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反倒是唐辞忧过来找她,因为她也听别人说起了排练大厅发生的事情。 她之前已经攒了一些,再加上去内教坊时贺幽寒打赏的银子,全都借给了梅杏南应急。 梅杏南知道她的钱来得不易,感激得不得了,将恩情全都记在了心上。 然后赶紧托人给母亲送去了,尽管不多,但聊胜于无。 就盼着三日后的考核能顺利进入内教坊,到时日子能好过一些了。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她更加认真地练琴。 可即便这样,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这里毕竟是教坊司,和自己之前参加的天艺盛会完全不一样,大家看重的也未必只是技巧。 她心中焦躁,琴声里也不由得带了不安,立刻就被耳聪目明的商先生发现了。 “你的曲子已经练得很娴熟了,只要放松心态不会有问题的,至于评委现场所出的题目,这谁都无法预料,你这么紧张,反倒是会影响发挥!” 商丘明可不光是口头安慰她,又带着她完善了一遍琴谱。 梅杏南这次弹奏的曲目名叫《思》,看似是一支欢快的曲子,却带着哀伤。 正是她那天早上随性而发所弹奏的曲子,名字是商丘明帮她取的。 梅杏南对他的提点也一直都是感激不尽的,生怕自己辜负了他。 可这样一来,压力却更大了! 第二天便是正式的考核了。 然而,那位梅杏南以为已经对自己厌倦了的人,竟又派人将她叫了过去。 进门后,贺幽寒率先开口质问: “之前你不是说要和我道歉吗?才吃了一次闭门羹就不来了?” 被他这么一抢白,梅杏南也发觉自己好像的确没有什么诚意,赶紧深施一礼。 贺幽寒:“算了,本将军大度,原谅你了。” 梅杏南颇感意外,没想到他还挺好说话的。 等坐下后,贺幽寒打量她一眼,“怎么愁眉苦脸的?” 梅杏南一愣,自己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可不能让客人发现自己的营业态度消极。 于是,赶紧摆出温顺的笑脸,“将军多虑了,能服侍您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 总不能说自己差点儿把他送的琴当了吧? 这不是梅杏南第一次来了,接下来便是保留项目——吃饭,饭后听曲。 酒菜很快呈上,可梅杏南却没什么心思吃。 明明菜品丰盛,她含在口中却如同嚼蜡。 最后实在吃不下去了,便乖乖盛了一碗汤,一勺一勺地喝着。 贺幽寒眉心一蹙,“你心不在焉地想什么?东西才吃了那么一点,就开始喝汤,灌个水饱吗?” 梅杏南立刻扬起笑脸,“奴婢不怎么饿。” 她要保持微笑,微笑,再微笑! 两人现在只是恩客和官妓的关系,她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惹怒了对方。 只是,她总忍不住去想明天考核的事情。 若能进入内教坊,听说到时候可以卖酒水,替自己挣些钱的。 看着她那敷衍笑脸,贺幽寒脸色一沉,“你现在要这样和我说话了吗?” 他直接伸手将汤碗从她手中夺过,然后夹了容易消化的鱼肉和一碗瘦肉粥,不容置疑道: “先把这个吃了再喝汤。” 第24章 你拿我当嫖客? 梅杏南的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 都说不饿了,怎么还逼着自己吃?这人烦不烦? 但她现在学乖了,很快压下心中的烦躁,然后偷偷看他脸色。 “有什么话就问。”贺幽寒淡定夹菜。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梅杏南试探着开口: “听说明日考核时,有一道随机的试题是由将军来出题目。” 贺幽寒闻言抬头,深深地看向她。 梅杏南顿时觉得整个人无所遁形。 其实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所以当初才特意找上门“投怀送抱”。 现在假模假样的又问一遍,的确是有点多此一举。 当她以为贺幽寒已经生气的时候。 “你安心把这顿饭吃了,我就告诉你明天的试题内容。” 梅杏南精神一振,眼睛都亮了,可又忍不住质疑,“真的吗?” “你觉得我会骗你?” 他又往她碗里添了些菜。 梅杏南虽然不敢置信,但贺幽寒都已经这么说了,她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得知这一点后,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块石头松了不少,顿时食欲大增。 但凡是夹到自己碗中的,全都吃下了。 “要不要尝尝这个蘑菇?”贺幽寒问。 “我已经吃撑了。”梅杏南这次说的可是实话。 贺幽寒一边吃,一边吩咐外面的人准备笔墨纸砚。 梅杏南激动,看样子他真是要提前对自己透露考题内容了。 于是转头,巴巴地看着身旁的贺幽寒。 不过却有些疑惑,怎么还要用笔墨纸砚?一句话难道说不清楚吗? 贺幽寒将笔递给她,自己则站在一旁研磨。 梅杏南立刻正襟危坐,将宣纸铺平,示意他可以讲了。 自己一定会认真记下他所出的考题内容,连标点符号都不落。 贺幽寒手中的墨研得很细,微微皱着眉头似在认真思索,半晌后终于吐出一句话: “你就自己随便写吧!” ??? 梅杏南听得一头雾水,又不是自己负责出题目,她要写什么? 片刻后她才意识到,贺幽寒这不是在耍她吗? 这下梅杏南就不高兴了,他明明已经答应了自己,会告诉她考题的。 如果猜得不错,她此刻看过去的眼神应该是带着一丝杀气的。 贺幽寒一笑,这才道:“我可没诓你,明天要出的题目便是书法。” 梅杏南恍然:原来如此。 书法 她看了看手中的笔,随手写下了刚才在走廊上看到的一副对联。 教坊似的匾额和对联都是带着些暧昧的。 贺幽寒收起笑意,“为什么写这个?怎么没写你最喜欢的那首诗?” 梅杏南手中的笔一顿,迟迟没有再落笔。 还是贺幽寒走过来,取过一旁擦墨的丝帕覆在她手上。 与她共执笔,在纸上写下了那句最熟悉的诗词: “少年心事当拿拏( ná)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梅杏南已经好久没有写过这句诗了。 少年人当有凌云之志,谁会怜惜你困顿独处,唉声叹气? 可惜,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当初的志向。 “我的字到底不如你。” 贺幽寒轻声道,覆在她手上的力道握了握,便很快便松开了她。 梅杏南很诧异,甚至都没来得及因为贺幽寒的突然靠近而感到不适。 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这句诗? 以前在书院的时候,自己总喜欢在纸张的背面写上这句诗。 就像座右铭一样,时刻激励着自己努力进取。 只是这种小事一般人都不会察觉吧?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想问一问身旁的人。 却尴尬地发现,自己刚才蘸墨的时候,一点点墨汁飞溅在了桌子上。 贺幽寒这一转身正好沾到了他的衣袖上,好在他今天穿的是深色衣服,不怎么看得出来。 她想提醒一句,但又忍住了,看对方的样子应该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将军觉得我明天能顺利通过进内教坊的考核吗?”梅杏南大胆问他。 “不知道。” 贺幽寒回答得很平常,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 梅杏南虽然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得寸进尺,但事关自己的后半辈子,她忍不住更大胆了一些: “将军,奴婢能求您帮个小忙吗?在明天的考核中,若是碰到了水平与我相差无几的人,能否优先考虑我,让我进内教坊?” “那我又能有什么好处?”贺幽寒轻笑一声,不答反问,低头抿了一口酒。 梅杏南心里一凉,觉得他的态度中明显带着无所谓,但又避开了自己的问题。 她感觉自己话的确是多了,便立刻缄口不言。 见她不做声,贺幽寒竟又问了一次,“你还没说,我帮你的话能得到什么好处?” 梅杏南被逼得没办法,只能道: “奴婢只是将军花钱雇来的,自然做什么都要陪着,以后不会再多嘴了。” 那一瞬间,贺幽寒的表情是难以置信的,甚至还带着一些失落。 梅杏南虽然看不太懂,但能确定的是,自己的答案绝不是他心里预料的那个。 她纳闷,难道自己说得不对吗? 然后,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因为贺幽寒有点不对劲。 对方身上的气息甚至变得有些危险。 “要不是为了进内教坊的考核,你都不会理睬我吧?遇到别的男子时,你明明很会说的,可在我这里却没有了共同语言。你还不如直接说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普通的嫖客!” 贺幽寒语速很快,明显生了气。 可他在外界的名声早就一片狼藉,难道害怕别人说?这不是事实吗? “啊!!” 梅杏南一声惊呼,下一刻被贺幽寒揽住腰,强迫着坐在了他的腿上。 感觉到他身上的那种侵略感,梅杏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倒酒!”“添菜!” 接下来,贺幽寒就好像要报复她一样,变了个人。 没有之前的轻松惬意,只有语气冰冷的命令! 梅杏南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脑子里一团乱麻。 可又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只能更加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眼见着她眼睛里都有泪花开始打转了,贺幽寒冷冷地看向她: “这才是嫖客该有的样子!” 之后,他放开了梅杏南,自己在那里喝酒,一杯接一杯。 第25章 清醒的看着自己堕落 梅杏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认真想了想,然后平静地走过去,居然主动去解贺幽寒的腰带。 贺幽寒身子一僵,立刻握住并制止了她的动作,“你要干什么?” “将军当初买了我,不就是想得到我吗?” 梅杏南这次主动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然后俯身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 她感觉到了身下男子的颤抖与震惊。 其实贺幽寒的一千两黄金在第一天时就已经花了,但他从来没强迫过自己,这就让梅杏南一直惦记着这份恩情。 而且,完璧之身的自己总给她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即便身处教坊司,但还没有被污浊过一般。 这种错觉让她瞻前顾后,偶尔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幼稚幻想。 就像前几天,贺幽寒只是顺道经过外教坊而已。 却无意间给了她一种错觉,好像他在特意守护自己一样。 “大哥,我现在是教坊司的官妓,身子不给你也是其他人,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选,我宁愿那个人是你!” 只有过了这一关,她日后才能更加自如地利用自己的身体做筹码。 人若身穿一身洁白,那么裙摆上的污渍就会变得醒目,只有脏污已经染满全身,才能无所畏惧地努力活下去。 在这种地方,她今后注定与圣洁无缘,那就不如彻底堕落。 听她口中唤着曾经的称呼,贺幽寒差点以为她喝多了。 可当抬起她的下巴后,却发现她的眼神清醒到冷酷。 怀中的人对他来说充满着引诱,好像罂粟一样让人上瘾。 贺幽寒的呼吸变得粗重,下意识抚上她的脸颊,但片刻后,还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衣服替她披上。 “梅杏南,你知道我刚在梅府见到你时,你是什么样子的吗?”他突然道。 “什么样子?”梅杏南淡淡道。 明明没过多久,可她好像已经忘记了从前的自己。 “高傲,刻苦,追求完美的人,又冷冰冰的,对谁都爱搭不理。”贺幽寒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这些日子,我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你了,可刚刚那一刻,我又看到了你原本的样子。” 梅杏南一时听不懂他的话,静静看着他。 贺幽寒站起身,替她将衣服穿好。 “你不要以为进了内教坊就能好过了,在有权势的人眼中,不要说官妓或者歌舞伎,即便是想得到哪个大家闺秀也没多难,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在梅杏南诧异的目光中离开了。 独自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她便也离开了。 时间紧迫,梅杏南可没有闲心再去困顿独处。 第一件事儿便去找了唐辞忧,将明天考核书法的事情告诉了她。 虽然没有完全把握贺幽寒说的是实话,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他考什么不好?非要考书法,我最不擅长这个了!”唐辞忧一边练一边抱怨。 看似是贺幽寒给梅杏南开了小灶,提前透露考题,但对她来说却没有太大用处。 因为书法这种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知道了考题内容也没占多大优势,顶多能让人安心。 不过,梅杏南依然揪着她练了半宿。 于是第二天,两人都成功迟到了。 当她们赶到汇合地时,刘姑姑已经带着其他人排好队了,大家正在讨论着今天台下都来了哪家的公子。 “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敢来迟?赶紧归队站好!”刘姑姑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扫了她们一眼。 两人乖乖认错,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都安静些,你们平时在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少,等一下上了舞台,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你们这一批新人中,有的还没有在这种大型舞台上献过艺,都放轻松一些。” 在临阵进场前,商丘明特意过来叮嘱了一句: “梅杏南,特别是你,整个人不要绷得太紧了!” 梅杏南点头,“知道了,商先生。” 很快,众人便依次入场。 在舞台侧面处,内教坊的一些管事姑姑也来了,彼此闲聊着。 毕竟等这批新人通过考核后,便会进入内教坊。 她们在这里看一看众人的表现,到时也会挑合适的来自己手下做事。 梅杏南往那边看了一眼,她知道自己若能进内教坊,肯定是要跟着容与姑姑的。 那边作为旁观者可是没有丝毫压力,彼此小声交谈着: “这些新人中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材实料的,或者能吃苦也行,赶紧选出来吧!” “现在内教坊的人手确实是不够用,但凡谁有个病痛什么的,连个替补的都没有,真是耽误事儿!” “等会儿我看好哪个,你们可别和我抢啊!” 众人又静静候场了大半个时辰,台下才开始热闹。 华丽的舞台下方早已摆好了几十张长桌,各路乡绅名流、富贵闲散的世家公子都已到场。 大部分都是教坊司的熟客,最后方还有户部的官员坐镇。 贺幽寒更是踩着点儿进来,在他身旁还有平日里和他走得较为亲近的狐朋狗友,一来就引起了不少人侧目。 当中不少人都熟稔地和他打招呼,果真是声名远扬! 最后径直走到了最前排的位置。 梅杏南就坐在候场侧方,也忍不住探头扫了一眼。 贺幽寒大大咧咧地落座后,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轻浮笑意,长发未束冠只随意用一根玉簪挽着。 身穿暗红色的外衣,金线滚边,活像只花孔雀。 但很快就露出不耐之色,“怎么还不开始?” 舞台旁立刻响起了鸣锣声,丝竹管弦之声悠悠响起。 嗓音好听的女子声在一旁报幕,整个舞台表演的流程也很常规。 先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开场舞,虽然是外教坊,但能被各个院中的姑姑挑出来的,也都是各有千秋。 即便同是舞者,也有不同的舞种;即便同一个舞种,也会有各自不同的创意。 梅杏南谨记着上场前商先生的提醒,尽量放松,将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去欣赏那些表演。 贺幽寒的位置对着舞台正下方,两条修长的腿互相交叠着,搭在另一张椅子上。 眼尾带着一点醉意,看似是在欣赏表演,但时不时又会和身旁的人调笑几句,身上透着一股颓废的风流气。 旁人实在难以从他的表情上揣测出他到底喜欢哪一个。 梅杏南的出场顺序偏后,作为今年新人中比较出众的一个,登场后也格外获得关注。 第26章 笑红尘 她尽量放平心态,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曲子中,但还是忍不住手心出汗。 好在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在众人的瞩目下展示才艺,当指尖的曲子响起时,她反而镇定了下来。 一曲终了。 她走下了台,心脏简直都要跳成了一团,也不知道刚才的表现到底怎么样。 不过一向刁钻的刘姑姑,也难得对她点头笑了笑,应该是可以的,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肯定了。 她心里紧张又期待,等落座后扫了一眼下方的看客们,下意识也想去瞧一瞧贺幽寒的反应。 然而那人依旧是吊儿郎当的,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梅杏南甚至都看不出他刚刚有没有在听。 这家伙! 梅杏南感到泄气。 台上的表演继续,终于到了最后一道考核题,由贺幽寒随机出一道题目。 梅杏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过贺幽寒并没有骗她,果然,他的考核内容是书法,随意写下一句诗词就好。 不少人面露难色,题目看似简单,实则最是考验一个人的文化底蕴。 很快,姑娘们的字迹一一展出。 这道试题是贺幽寒出的,自然有人问他最喜欢哪一幅? “这幅字看着有些眼熟啊!” 他用手点指着其中一幅,却没有说是多喜欢。 尽管如此,也足够引起重视。 但那幅字,众人都能看写的并不算多好,甚至还能看出一丝刻意模仿的痕迹。 看到他所指的那幅字,梅杏南心虚地低下了头。 而贺幽寒这时也往她那边扫了一眼,看不出喜怒。 因为那幅字正是唐辞忧所写! 其实这种题目对唐辞忧是十分不利的,但梅杏南依旧拉着对方练了大半宿,为的就是让她模仿一个人的笔记。 贺幽寒的笔记! 一个人总会下意识地对神似自己笔迹的字体,多留意一分。 这种模仿,也多少带着一些刻意的讨好。 即便方才贺幽寒虽然没说多喜欢这字,但只要他提到了,周围的人就会发挥丰富的想象力,由此多注意一分。 很快,最后一轮投票结束了。 而大家投票的结果,还要等一旁的小童在公示板上一一记录。 梅杏南对自己的书法有信心,但为了自己的好朋友,只能动一些小心思了。 姑娘们退到后台等待结果,所有人都对结果没有把握。 那些投票虽说是公开的,不过几位评审更有个人偏向,但也不能完全决定最终分数。 寻常看客的投票数和评委的分数,会按照一定比例计算出最后结果。 而这时,台下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这也没想到,表演都已经结束了,才有人姗姗来迟。 那是一个女子,看装束也是内教坊的人。 怀中抱着一只琵琶,身穿简单的绿色长裙,面上的妆容得宜,而且还带种脆弱感,行如弱柳扶风。 最后直接来到贺幽寒身旁,坐在他身旁,两人很快便交谈起来,似是相识已久。 “原来是可颜姑娘,也是内教坊的人,弹得一手好琵琶,听说贺将军身边虽然女人无数,那唯有这位贴心的可颜姑娘陪在身边多年,有时甚至直接请回府里小住,共度春宵呢!” 梅杏南垂下头去,全当没听见。 她只是觉得有些口渴,便出去喝了口水。 可当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座位前方有人吵了起来。 本来她只想安静坐下,却一眼扫见,唐辞忧就在前方人群中。 这她可得过去看看了。 而站在唐辞忧对面争吵的,正是不依不饶的季红尘。 “唐辞忧,你什么意思?不好好跳舞居然改成唱曲儿了,唱也就罢了,歌名还叫《笑红尘》!你就是故意骂我吧?” 虽然有人在旁边拉架,但唐辞忧那张嘴也不是吃素的: “你别太往自己脸上贴金子了,不愿意出现在我的歌里也行啊,你把名字改了,叫季美人、季烦人,那不就不重名了?” 季红尘大怒,“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给我道歉,否则就将你的好位置让给我坐,反正你唱得那么烂也进不了内教坊!” 几句话,梅杏南便听明白了。 唐辞忧今天登台献艺的确是一首歌,正是前几天自己去找她喝酒时,她对自己唱的那首《笑红尘》。 偏偏就和季红尘撞了名字。 而且巧合的是,她歌曲的第一句歌词就是“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其实细想一下那首歌的意境,这一句歌词完全没毛病。 但季红尘肯定不这样想,一口咬定唐辞忧就是故意的。 她早就看唐辞忧不顺眼了,而刚才分座位的时候还给对方分了最好的位置,便正好借题发挥。 前一阵她往外送名帖,有位大人很为她捧场,出手更是豪气。 这让她的底气硬了不少,觉得自己一定能夺魁。 本来她今天挺高兴的,想着以后终于不用在这肮脏不堪的外教坊,服侍那些老男人了。 进了内教坊后,还能遇到更有钱、更有势的青年才俊,肯定能为自己找个好依靠。 可这种好心情在听到唐辞忧唱的那首歌时,全都被破坏掉了。 季红尘的性子张狂,唐辞忧也不是个会任她欺凌的主,双方越吵越凶。 “季红尘,今天外面来的可都是达官显贵,你别为了争夺一个位置就惹怒了贵人。”梅杏南直接拦在了两人中间。 季红尘愣住,没想到会是她,冷声质问: “你还要替她打抱不平吗?她刚刚唱的歌你没听见吗?那分明就是骂我的!当我是你这样的软柿子好欺负不成?” 梅杏南虽被讽刺了,但也不恼,道: “若是在大家之前彩排时,你留意到了她的歌曲,那时求她改个词,再说说好话,可能也就小事化了了。但刚刚,她已经在台上唱完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真真切切,你还计较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唐辞忧也从她身后探出脑袋,补充道; “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唱出去的歌就能收回来了?” 第27章 夺魁的不是她 季红尘更来气了,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脸,却直接被直接躲过。 见她还不肯罢休,梅杏南只能稍稍提高了一下音量: “现在票数和分数还没统计出来,内教坊的姑姑们也都看着呢,季红尘,你这样张扬惹事,给大家留下了不好管教的印象,即便进了内教坊,又有哪个姑姑敢带你呢?” 闻言,季红尘嚣张的气势立刻就收了几分。 想想梅杏南的话,又瞧着远处正往这边打量的内教坊姑姑们。 最后只能冷哼一声,又瞪了唐辞忧一眼,“你给我等着!” 说完,拂袖而去。 “别看了,赶紧回自己座位吧!”唐辞忧笑着冲两旁的人挥了挥手,然后忍不住对梅杏南道:“瞧不出来呀,平时半天都憋不出几个字的人,到了关键时刻,该说的话一句不少!” 梅杏南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之前季红尘对她是各种冷嘲热讽或者是羞辱性的人身攻击,这种事儿辩不出个理来,即便吵起来也像泼妇骂街。 但今天可不一样,这样重要的日子,那季红尘心里有顾忌,这才被梅杏南拿捏了。 她们这边虽然已经尽快平息下了事端,但争吵的声音,多少还是传出去了一些。 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前排,都能听见一耳朵。 “将军,刚才那个姑娘说话好凌厉啊!”可颜姑娘调笑了一句。 “抬举她了,笨得很,只要话多了就会惹人生气!”贺幽寒往舞台里侧瞥了一眼。 很快,需要统计的票数已经完成,到了该公布的时候。 所有姑娘都屏气凝神听着。 有人将公示板直接抬到台上,上面标明了她们每个人的具体得票数。 梅杏南也克制不住的紧张,不知以自己所得的票数是否能排进前十。 日后,无论是想要多存些钱给母亲、弟弟寄过去,还是想办法为父亲平反,进内教坊都只是第一步。 在自己的票数公示板上,她注意到有一个叫邢飞的人给她投了好多票。 快速回想了一下,之前背过的笔记里好像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资料,这就显得有些神秘。 可能是自己刚刚弹奏的曲子,所吸引到的某个人吧! 她的票数公布完毕,按照规矩上台行谢礼。 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弯眉下是一双漆黑澄澈的鹿眼,可能因为紧张的原因脸颊微红,笼罩在清冷的光晕下孑然独立。 面上虽然一直挂着笑意,但整个人却带着一种疏离感。 台下有个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中带着还未散去的惊艳。 直到梅杏南下了台,他才反应过来身旁的好友正在和他讲话。 票数和得分已经公布完毕,接下来便是名次了。 梅杏南全身的肌肉紧绷着,直到听到台上之人念出了自己的名字,终于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太好了,她的票数在前十名! 熬了这么长时间,那颗心终于是揣回了肚子里。 然而,这一场考核真正夺魁的人却是唐辞忧! 她的那一首《笑红尘》的确很有魔力。 梅杏南自然也为她高兴,两个人手拉着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仅如此,竟还听到了季红尘的名字! 原来她也进了前十,只是考核书法的那道题拉低了票数。 想不到以后居然还要见到她,这算是高兴之余的一点遗憾。 最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在最后,还有一个集体的谢幕群舞。 等她们表演完后,台下的人已经接连散去。 而这次考核的前十名,也跟随着各自的管事姑姑,前往户部的官员处。 重新调配乐籍,由官妓转为歌舞伎。 折腾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梅杏南整个人还处于兴奋中。 所有过了考核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按规矩来说,明天再搬去内教坊就可以了。 但大家谁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虽然觉得累,但也累得开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兴奋了,明明晚上睡得很晚,可是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梅杏南便自动醒了,躺在新的房间里翻来覆去。 反正也睡不着,便干脆起床了。 简单洗漱之后,她坐在了梳妆台前。 不管怎样,内教坊的居住环境比外教坊好了许多。 屋子里没有发霉的味道,而且还有专门的化妆品。 虽然仍是身处教坊司,以后免不了以色侍人。 至少是以技侍人的歌舞伎,比陪侍枕席的官妓好许多。 所以,她得好好的打扮一下。 最好能遇到刑部的官员,侧面打听一下关于自己父亲的案件卷宗。 衣柜里摆放着数套衣裙,虽然不是新的,但料子还可以。 而且风格各异,以便应付不同的场合。 当有一些大型的宫宴活动要她们献艺时,会有专门的服饰。 这些成衣虽然不如量身制造的那样合身,但好在她个子高挑,也能穿出自己的风格。 思索良久,还是决定为自己画一个妩媚些的妆容。 眼尾上翘,口如含朱,发髻稍稍松下来一些,更显含情。 之前在外教坊,可不敢太过招摇,所以这算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第一次好好上妆。 所以当唐辞忧看到她时,夸她今天像桃花一样美艳。 而与梅杏南不同的是,一向在外教坊展示自己勾魂摄魄之态的唐辞忧,今日反而穿得素雅了起来。 吃完早饭后,她正想带着唐辞忧先在内教坊好好转一下认认路,却有人拦住了她。 “梅姑娘,原来您在这儿啊,我家将军有请!” 正是上次在贺幽寒门前将她拦住的那个小厮,对方这次的语气好了许多,甚至有些巴结。 若他身后有条尾巴,此时应该已经摇起来了。 “想不到你还挺忙!”唐辞忧笑了一下,然后低声在她耳边嘱咐了一句,“别忘了多灌点酒!” 然后便挥挥手离开了。 梅杏南跟着小厮来到二楼,依旧是“地”字号房。 但有些不同的是,这次进了屋,便闻到一种淡淡的香气,应该是点了香料。 屋中只有贺幽寒一人,但面前的饭桌上摆了两只杯子,似乎刚刚在这里和人谈事了。 “将军才吃早饭吗?” “嗯。” 贺幽寒扫她一眼,却微微愣住,片刻后才收回。 第28章 给你讲个故事吧 梅杏南此时面对他已经轻松了不少,缓步坐在他身旁。 自己刚吃完早饭,自然是不用再吃的,便默默地帮贺幽寒添菜。 可能是因为上次的事情,一时谁都没有再开口。 思索片刻,梅杏南轻咳一声,“将军,要不要再来壶酒?” 贺幽寒连头都没抬,“你想灌醉我?” 梅杏南犹豫了一下,“在这里卖酒水,我有分红。”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目的性太强了? “那就先拿十坛酒过来。”贺幽寒很随意。 十坛酒? 哇,他真好! 梅杏南悄悄在心里打着算盘,看来卖酒很简单,突然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很快,酒坛端了上来,摆成一排。 贺幽寒也不用她伺候,自己开坛,拿了两只杯子各自斟满。 梅杏南自然而然地去接其中一杯,却被贺幽寒拦住了: “你干什么?知不知道这酒很贵的,给你喝也是浪费。” “那将军为何倒两杯酒?” “我愿意!喝一杯,眼睛里再看一杯,不行吗?” “” 当然行,反正都是你消费! 贺幽寒自斟自饮。 渐渐地,梅杏南的眼皮有些发沉。 她瞧见贺幽寒取过一旁的香炉,往在里面撒了一些香,便问: “这是什么香啊?味道很好闻!” “木兰花,寻常的安神香而已。” 贺幽寒今天似乎是兴致缺缺,见他没有和自己聊天的意思,梅杏南便也不再开口。 可大早上这么安静,真是让人昏昏欲睡,特别是她今天起得格外早。 虽然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要精神点,但脑袋还是慢慢地垂了下去。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也不知睡了多久。 不过这一觉睡得很解乏。 而且,她发现自己竟是睡在了内卧的床上。 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发现贺幽寒正伏于案前写着什么,桌上放着一堆资料。 他好像直接在这里处理公务,纸页“哗啦”“哗啦”翻动的声音,就这样安静地背对着她。 梅杏南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睡着,很是不好意思,想开口又怕打扰了正在专心工作的贺幽寒。 尽管她的脚步声很轻,但贺幽寒还是听到了,回头看了她一眼。 “对不起,我居然睡着了。” 梅杏南也是纳闷他为何不叫醒自己。 既然有公务要处理,为什么不回军营?非要在这种地方! “帮我倒杯茶吧。”贺幽寒道。 难得他使唤自己一回,也正好帮梅杏南找了点事儿做。 很快,茶沏好了,她端到贺幽寒桌旁。 然后,又无事可做,便在一旁帮贺幽寒扇扇子。 “给你解解闷儿!”贺幽寒从旁边抽出几本书丢给她。 梅杏南没想到他还带着这个,饶有兴趣地翻看起来。 几本书中有游记、有怪志,还有故事绘本,都蛮有意思的。 “你的妆花了。”贺幽寒的声音突然飘了过来。 梅杏南一愣,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正盯着自己。 起身来到一旁的镜前,果然,眉眼处都晕妆了。 看来刚才那一觉,自己可没少打滚儿。 幸好这里是教坊司,像化妆品这样的东西随时都有。 口脂等物都是天然的花料制成,味道清香,有的客人甚至会尝一点胭脂。 “今天的妆太浓了,不适合你。”贺幽寒在后面悠悠道。 “会吗?”梅杏南在镜前左瞧瞧,右瞧瞧。 明明出门碰到唐辞忧时,还被夸赞了呢,她当然更相信好友的审美。 而且自己现在是歌舞伎,妆化得浓一点也更合适。 贺幽寒走过来,翻看了一下梳妆台上的化妆品: “你的眉眼清丽,化浓妆与你本身的气质不符,而且也会显得老气,稍稍画一点淡妆,自然又不俗气,也不会让人感觉到有距离。” 听着他的评价,感觉也没毛病,梅杏南一时有些犹豫。 “我来。”贺幽寒直接从旁边来一块儿湿毛巾递给她,“先把脸洗了,花花绿绿的。” 梅杏南只能接过,将自己起了个大早才化完的妆容,慢慢擦掉。 贺幽寒站在她身旁,趁机在梳妆台里挑挑拣拣,取出了几样。 然后稍稍弯腰,端详着她的脸。 梅杏南坐在椅子上被迫仰头。 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指不握刀枪,反而蘸着少许胭脂,微凉的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涂抹、推匀。 “你和那个叫唐辞忧的关系很好?” 否则也不会帮对方作弊了。 “是啊。” 梅杏南不敢乱动,僵着脖子回答。 贺幽寒便没再说什么。 过一会儿,贺幽寒直起腰,举过一旁的镜子,“看一看。” 梅杏南赶紧照了照。 真别说,贺幽寒不愧是在胭脂堆里打滚儿的人,手法还是不错的。 只是,这妆容真的会让人有亲切感吗? 她怎么瞧着好像更生人勿近了呢? 于是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化浓一点、普通一点比较好。 若真化这种清冷的妆容,以后谁还敢找她买酒? “将军的手真巧,奴婢果然要多向你学习。” 贺幽寒点了点头。 门外有人敲门,贺幽寒坐回桌案前才让那人进来。 “将军,平宁郡主来信,说过些日子便能回京了。”说着,将一封信呈上。 梅杏南身子下意识一抖。 听到曾经的熟人,她赶紧低下头去,慌忙地捡起刚看到一半儿的话本。 之后贺幽寒又和那小厮交代了些什么,她都听不太清,只想尽快找些事让自己忘记刚才那个名字。 幸好她转移了注意力,渐渐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 然而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直接愣住,“这书怎么没结局?” 明明前面铺垫了那么多,事情都没有交代清楚,这种感觉让人抓心挠肝儿。 贺幽寒忽然抬头,“我倒是看过这本书的一个番外篇,你要不要听听?” 梅杏南点头,听个番外解解渴也是不错的。 “想听的话,就帮我研些磨。” 贺幽寒的桌子上已经铺满了公文,梅杏南担心自己研磨时脏了纸张,并将砚台端到了另一张桌子上,两人正好背对着背。 第29章 他是谁 贺幽寒的声音从她身后悠悠传来,“这个小国依旧是多灾多难,而一直欺压他们的大国在新帝登基后更是变本加厉,有时甚至会抓走小国的国民做奴隶,或充当苦力。” “一直抵御外敌的大将军对此自责不已,于是,他将自己年幼的儿子设法送去敌国做卧底。” “从那以后,这个孩子只能伪装自己,小心翼翼地在敌国生存着,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身边的一位姑娘”低沉又富有故事感的声音轻轻诉说着。 不知何时,贺幽寒停下了手中的笔,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子,眼中的神情温柔似水。 “可是他不能、也不敢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因为身上肩负了太多的责任,本来他都已经做好了放手的准备。” “然而天降横祸,那个姑娘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吃苦受罪,感到很心疼,你说他该不该带着那个姑娘远走?” 梅杏南手中的墨条一圈圈打转,思索着道: “我觉得他不能轻易抛下自己的责任,先有国,后有家,他能潜伏到敌国,背后肯定有不少人做出了牺牲,若为一己私心而离开,岂不是辜负了那些人的期望?” 良久,贺幽寒才开口,“是啊,说得有道理。” 又等了片刻,见他不往下说了,梅杏南转头看他: “后面的结局呢?他和那个姑娘都怎么样了?” 贺幽寒揉了揉眼睛,“呃后来他们当然是在一起了,幸福的生活。” 梅杏南听得一脸疑惑,“这是什么破结局?没头没尾的!” 而且番外讲的故事内容和正文没有太大联系啊! 谁家作者这么坑?她以后再也不看这个人的书了! “好了,墨已经够用了,你先出去吧。”贺幽寒突然赶她。 梅杏南微愣,感觉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但也只能退下。 可刚出门,就听见贺幽寒将小厮叫进去。 很快,一群舞姬被带来,屋中很快响起了女子调笑的嬉闹声和纵情放浪的小曲儿。 梅杏南心道,看来自己刚刚果然是想多了。 贺幽寒那种性格的人,怎么可能会低落? 而且他身边的女人这么多,对自己也迟早会厌倦,失去耐心。 下了楼才发现,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 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贺幽寒也不管? 估计是他忙着处理公务,也忘了时辰。 只是在吃饭时,她依旧惦记着刚才的那个故事。 也不知道那个潜入敌国的少将军到底会怎么样? 不过想想,他还真是挺为难的。 在内教坊,梅杏南是归容与姑姑管理的。 所以在第一天时,又对她嘱咐了一些具体的规矩。 内教坊是歌舞伎们所居之地,她们专门负责在庆典或迎接贵宾时表演歌舞。 相对于外教坊,她们的生活更自由一些,有时能外出,但一般都是去官办的酒楼中招待官员。 这与北周独特的官卖酒制度密切相关。 为了增加国家财政收入,用来应付庞大的军费开支与官员月俸。 很久以前,朝廷便实行了官卖酒制度。 特别是到了这一代的南景帝手中,为提高卖酒的收入,充盈国库。 南景帝干脆下令,大开“设法卖酒”之风。 所谓的“设法卖酒”,便是政府专门选派乐藉出身的漂亮歌舞伎,去往官办的酒肆弹唱作乐,以诱使人们买酒和饮酒。 还美名其曰:以戴罪之身为国立功。 当酒色和歌舞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时,对男人们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必然是生意兴隆。 而“点花牌”,也是固定的项目。 每次有大型宴会,如每年科考后的宴集,必点几名歌舞伎来侍宴佐酒。 他们只要写一份帖子,写明时间地点和所请歌舞伎的花名。 教坊司就会将人准时送到赴会,从不无故缺席,然后再接回去。 而且北周官办的酒楼众多,如太和楼、丰乐楼、南外库、西溪库等,它们均属于户部点检所管辖。 户部,以前正是梅杏南父亲管辖的范围,真是讽刺。 之后好一阵子,贺幽寒都没有再来找她,反而是点了唐辞忧的花牌。 唐辞忧毕竟是这次考核的花魁,人气很高。 只是每次叫她去时,也不让她跳舞,只聊聊天,每次还都是些小事。 唐辞忧每次回来和梅杏南吃饭时,就会把这些当做谈资和她闲聊。 比如,贺幽寒会问她身边有哪些较好的朋友啊、在内教坊适不适应、有没有人欺负她们? 有时点的酒菜太多了,便让唐辞忧打包回去和她的朋友一起分着吃。 梅杏南听过就忘,也时不时跟着沾点光。 虽说在内教坊靠卖酒水有些分红,但也很有限,她好不容易攒些钱。 “这是上次和你借钱的钱,多谢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将钱袋推到了唐辞忧面前。 “我现在也不缺钱用,不用这么急的,看你这些日子都没怎么闲着,可别累坏了!”唐辞忧劝道。 内教坊不会像外教坊那样被随意打骂,但每个月都是有固定的酒水需要卖给客人。 只有超出的部分,她们才能得到分红,就连唐辞忧自己有时都忍不住偷个懒。 可梅杏南却一直兢兢业业,从早忙到晚。 闻言,梅杏南只是笑了笑。 她一直是个好学生,这些日子也跟着容与姑姑学习。 内教坊的歌舞伎必须要学会的两个技能,献技和劝酒! 一方面她的确很需要钱,现在才把欠唐辞忧的钱还了,还要再攒些钱给母亲和弟弟寄去。 但另一方面,就是关于父亲的案子,这也是她比较心急的。 这些日子自然经常会有朝中官员来教坊司,但酒席上聊天的内容大多都是一些废话,没有多少有价值的。 她一直想等刑部的人。 可刑部的人来得很少,即便来了,那些人的嘴巴也严,根本不好套话。 “我觉得那个贺将军好像挺关心你的。”唐辞忧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第30章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因为这些天,贺幽寒虽然点她的花牌。 但每次和她聊天时,口中都会提到自己的“朋友”,好像都有些意有所指。 梅杏南也不知她是怎样得出的这个结论,但回想一下,自己确实没有办法否认: “可能以前我们好歹是继兄妹,多少会关照些吧!” 唐辞忧觉得她孺子可教也,立刻传授心得: “你心里有数就好,可千万别相信那些臭男人,这种事姐姐我实在见得太多了!” “那些满口道德文章的文官来了,无外乎就是官场失意,你说话温柔些,给他们以慰藉。” “若是武将来了这里,无非发一发牢骚,抹一把英雄泪,咱们多说说好话,假装关心一下他们郁郁寡欢的心灵。” “关键是多劝劝酒,让他们的心情好了,咱们的荷包也能鼓点儿。” 唐辞忧可谓是活得相当现实,这可能也与她之前的经历有关,否则绝写不出“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这样的歌词了。 梅杏南还记得,自己最初听到她这些言论时觉得震惊不已。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倒是越来越羡慕对方的这份洒脱,不知不觉也就认同了她的这些想法。 谈什么情?说什么爱?都不如多赚些银子实在。 等吃完饭后,两人便去了一楼,看看自己的花牌有没有被挂在那里。 不出意料地,两个花牌都被人点了。 梅杏南还没等看清,是哪位房间的客人要她去,容与姑姑便直接走过来,对她吩咐: “你准备一下,有几位户部的大人下了帖子,在太和楼那边,包括你在内,一共有五位姑娘一起过去。” “虽然咱们教坊司平时都归户部和礼部一起管理,但户部尤甚,可别得罪了人家。” “再有,这几位大人所点的酒水都是记账的,你们回来之后告诉我就行了。” 梅杏南点头,“我明白了。” 容与姑姑平时很照顾她,再加上自己在教坊司呆了有一阵儿,自觉已经熟悉了其中的行规。 能来到内教坊的,其实大部分都是官员。 同僚之间闲聊,歌舞伎们献艺暖场子,氛围还是比较轻松的。 而且谈吐之间风雅,比外教坊的那群人好上不少。 大家更多的是解闷,或者是对个对子、写个诗之类的,这些正是梅杏南所擅长的。 也让她的警惕性降低了许多。 容与姑姑其实也愿意将梅杏南的花牌挂出去,因为无论才情还是样貌,都符合那些文官的胃口。 但因为梅杏南是第一次外出,所以她还安排了其他人带一带她这个新人。 歌舞伎在内教坊还比较自由,但若涉及出门,管理就十分严格了。 不仅要走好多道手续,还会有轿子专门送去。 但说难听一点,也就是监视她们的人。 所以梅杏南便在一楼坐等了一会儿,很快又碰到了唐辞忧。 两人现在虽然同在内教坊,但自己是乐伎,选择跟了容与姑姑。 而唐辞忧是舞伎,自然有其他姑姑负责代她。 “你这是要出去侍宴吗?”唐辞忧见她在这里等了半天,立刻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是啊,太和楼,户部的几位大人。” “那你没关系吧?”唐辞忧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些日子梅杏南虽然从来不偷懒,但每次遇到户部的人,都会让她和自己替班儿。 原因无他,因为梅杏南的父亲就是原来的户部尚书,梅杏南实在担心自己会碰到熟人。 她只是点点头。 但唐辞忧还是不免担心,“去酒楼侍宴不比在教坊司,你可要警醒着点儿!” 她们现在的身份是歌舞伎,一般来到内教坊的官员也比较文明。 而且,朝廷规定官员只能去外教坊招·妓。 这可不是为了保护歌舞伎,主要是不允许官员去寻常青楼。 即便招·妓花钱,这份钱也得是国家赚。 为了充盈国库,南景帝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而内教坊总有官员来往,若被发现了失德的行为,很容易被政敌抓住小辫子。 去外面的酒楼侍宴,虽然给的银子多,可多少让人有些不放心。 “别担心,不止我一个,还有其他人。” 梅杏南正说着,外面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她便匆匆跟着夏有枝离开了。 唐辞忧也转身上楼,因为刚才点了她花牌的又是贺幽寒。 梅杏南来到教坊司门口,其他人都已经上了轿子。 “等一下,你和我同乘一顶轿子吧!”夏有枝道。 梅杏南点头应下。 夏有枝是梅杏南来到内教坊后认识的人,容与姑姑特意让自己跟着对方多学一学。 内教坊很少像外教坊那样勾心斗角,一般都是合作。 比如有哪个官办酒楼下了帖子,想找几名顺眼的歌舞伎过去侍宴,那肯定不能只叫一个姑娘过去。 夏有枝叫梅杏南跟自己坐同一顶轿子,可不是因为她是新人欺负她,而是为了在路上告诉她一些外出注意的事项。 “等一下,劝酒的时候你也不要太实诚了,对方喝一杯,你抿一小口就好,千万别把自己喝醉了。” 夏有枝的性格比较沉静,说话时更是轻声细语。 梅杏南有时会想,自己若是个男子,光听她说话也觉得十分享受。 “在外面的酒楼侍宴,最重要的是你千万别乱跑,哪怕你没有那个心思,若被看着咱们的人误以为你有逃跑的企图,那回去后可就不是一顿责骂的问题了,这点一定要记住。” 梅杏南重重点头。 无论是官妓还是歌舞伎,擅自潜逃都是重罪。 更不能自戕,否则会连累在外流放的族人。 谁让她们本身就是戴罪之身,生死都不能随自己心意。 “还有,在外面的酒楼侍宴,不比在教坊司那样熟悉的环境,正厅一般是吹弹歌舞的迎客之地,后厅可是陪侍枕席的地方。” 梅杏南都认真听着。 “我听说贺将军是你的首客,一般来说能成为首客的关系要亲近些,可我见你来了内教坊的这些日子,他好像从来没点你的花牌?” 梅杏南有点尴尬,“可能是我不太会哄人开心,贺将军那边已经对我腻了。” 就像唐辞忧早上刚说的,能来教坊司的男人,不过都为了寻欢罢了,难道还图他们的真心吗? 第31章 让世伯疼疼你! “其实你不要觉得难为情,有事没事的时候主动过去露个脸,你看你平时接待的那些人,虽然能凭自己的才情和他们互相周旋,但寻常文官又能喝几杯酒水?” “但贺将军这种放在京中都炙手可热的人物,你若会来事些,光他一个人招待酒宴的酒水就够你一个月业绩了。” “你要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留住那些大人物,多培养一下感情,让他变成你的老主顾,还有有所庇佑。” 一句话,你得学会放长线,钓大鱼。 贺幽寒明显就是那条大鱼! 夏有枝所说的都是她自己的经验之谈,像她身边就会有几个常来捧她场的客人,出手一般也都很大方,关系也不错。 能来内教坊的人,有时不光是贪图肤浅的酒色,更注重精神层次方面的交流。 有了这些大客户的捧场,她就不愿意费心去招待其余普通的客户了。 按理来说,她们的花牌不能随意撤下。 但身后若有愿意关照她的大客户,那管事姑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一来,她们就轻松了很多。 梅杏南听得睁大了眼睛,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门道。 很快,一行人到了官办的酒楼之一,太和楼。 梅杏南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在场的几位官员,大概都是四五十岁的样子。 最想避免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果然有自己的熟人。 正是她第一次来内教坊时,那位父亲曾经的下属,林世伯——林耀锦! 她的脑子一乱,脚下的步子就慢了一拍。 夏有枝已经带着其他人分别去了另外几位大人身旁招呼,正巧,只剩坐在最里面的林耀锦一个人。 梅杏南在袖子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勉强带着笑意走了过去。 林世伯好像很意外的样子:“原来是杏南啊,就坐在世伯这里吧!” 林耀锦和几年前相比,已经有一点发福了,看到梅杏南后热情地叫她,样子倒是还很和蔼。 刚开始,梅杏南不太自在。 但看到对方就和寻常的酒客一样,并没将太多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只顾着和同僚之间互相闲聊,这才让她一直紧绷着的身子稍稍舒缓了些,然后安静在一旁添酒。 虽然她不愿意见到户部的人,但凡事有弊便有利。 这些人闲谈间,提到了一位工部的汪大人。 梅杏南立刻竖起了耳朵。 几年前,南景帝下令重新修建一座行宫,用来避暑。 当行宫修建好后,南景帝便在那里小住了几天。 结果在花园散步时,险些被突然坍塌的凉亭砸中,受了不小的惊吓。 刚修建好的行宫,居然就出现了这种事故,明显是修建时偷工减料。 然而事情被调查后,被推出来顶罪的只是几名小小的工匠。 因为负责此次行宫修建的那位工部汪大人,乃是镇北王府的人,谁都不敢去得罪他。 后来,幸好有户部梅尚书领头,参了对方一本。 就在这件事还要查下去时,梅尚书突然出事,府中被人搜出了大量通敌叛国的书信。 “林大人,刚刚提到的行宫贪腐案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呢,不知这些日子可有结果了” 梅杏南一边笑,一边为对方添了杯酒。 “没有,虽然参奏了一本,但人家是镇北王府的人,谁敢得罪?”林耀锦已经喝的舌头都有些直了。 “那陛下不管吗?听说因为这事还被吓得大病了一场啊!”梅杏南不甘心。 林耀锦忽然凑近她的耳边,因为声音压低了些,显得很暧昧: “可不敢妄议朝政,人家镇北王府可是有边境十几万大军要养活,扣点银子当军饷又能怎么样?没有他们谁来抵御东泽那帮豺狼?” 一股难闻的酒气喷来,梅杏南微不可查地噤了噤鼻子,尽量维持着笑意打哈哈: “林大人多心了,奴婢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其实这些日子在内教坊,官员私下也会提到皇帝差点受伤的事情。 虽然都是一口一个陛下威武,吉人自有天相,但语气中暗藏着的幸灾乐祸还是被她察觉到了。 能看出,不少官员对上头那个懦弱又昏庸的南景帝是不尊敬的。 听说前一阵那批抓回来的东泽俘虏,全被赶去了行宫做苦力。 只是因为皇帝觉得那行宫的规模还不够大,配不上自己的英明神武。 梅杏南不禁将行宫贪腐案和自己父亲联系到一起。 莫非有人觉得自己父亲碍事,所以才想方设法地除掉了他? 她还想再旁敲侧击多打探一下,然而林耀锦揉了揉额头,俯在案上,好似已经醉了。 其实也没喝多少吧?酒量真差! 对方迷迷糊糊间,好像已经是喝得有些不舒服了,便让小厮将自己扶到后厅去。 但那林耀锦太胖了,干瘦身材的小厮一时竟有些托不动他,对方忽然来了一句: “梅姑娘帮个忙,帮小的搭把手!” 梅杏南本想让其他人来,但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都已经喝醉了。 又看了眼夏有枝的方向,但对方刚巧不在。 她犹豫了一下,只能先应下。 夏有枝之前提醒的话,她可都记得清楚。 “正厅一般是吹弹歌舞的迎客之地,后厅可是陪侍枕席的地方” 便想着等一下到了后厅,让小厮自己扶进去就好。 可等她刚想开口说自己该回去时,那小厮面露痛苦: “肯定是早上瞎吃东西坏了肚子,姑娘稍等,小的去去就回!” 说完,直接松开了林耀锦。 梅杏南愣住,但紧接着林耀锦的重量便全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她刚要把人先放在地上,可明明已经昏睡过去的人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世侄女真是长大了,皮肤滑嫩,摸着真舒服!” 突然听到“世侄女”这个称呼,梅杏南好似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很快就明白对方原来是在装醉。 她强压着内心的不适,又谨记着容与姑姑的交代,不敢得罪。 “奴婢只是歌舞伎,林大人若需要陪侍,这就替您召官妓过来!” 她挣扎着地要跑。 “别走啊!好不容易见你一次,你父亲可是本官的上司,当年威风得很呢!” 第32章 贺将军有好好调教你吗? 听到对方提起父亲,梅杏南更是整个身子都开始发抖: “既然大人和家父是旧识,还请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了!” 林耀锦不仅没松手,粗壮的胳膊一搂,直接揽过梅杏南的肩,然后带着她往后厅走: “你要是这么说,真是寒了世伯的心,疼你都来不及,只是找你叙叙旧!” 梅杏南立刻想要高声叫人来,但嘴却被死死捂住。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这么弱,明明用了最大力气的挣扎,可在一个成年男性手中,和玩闹差不了多少。 “别害怕,世伯就是想好好照顾你一下,看你这金娇玉贵的,可别弄伤了,第一次去梅府的时候你才十一二岁,现在都成大姑娘了,快让世伯好好看看!” 梅杏南万万没想到,一个曾经的长辈,竟会说出这样下流的话来。 随手挥舞时也不知抓到了什么,犹如救命草一样,死都不肯撒手。 后厅有很多闲置的房间,有两个家丁模样的人等候多时,立刻打开了其中一间。 “瞧你父亲把你养得这样好,别害羞,有什么困难世伯都会帮你解决的!” 那两个家丁走上来,将梅杏南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当她再次可以开口说话时,整个人已经被推进了那间房间。 此时已无路可逃,只能哀求着道: “林大人,奴婢的回去了,夏姐姐她们肯定在找我,被教坊司的人发现我偷逃了,可是会惩罚我的!” 她特意提到外面有人找自己,也是希望对方能够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份。 林耀锦听完直接笑了出来,此刻反而是不急了。 屋子不大,他直接坐到了里面的床上: “你乖乖地过来服侍本官,以后教坊司有我罩着你,谁还敢说你?只要我高兴,说不定还能将你单独接到宅子里,你娘难道没和你提过吗?” 梅杏南瞪大了眼睛。 万万没想到,母亲曾和她提起的父亲旧识,就是面前这个禽兽! 林耀锦端坐在大床上,好像一副多威严的样子,早就不是当初在户部尚书身旁倒茶添酒的小人物了。 但他的眼睛直勾勾落在了梅杏南纤腰上,似有不满: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别不识好歹!你娘可都是为了你好,到时候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有你享福的时候!” 梅杏南只感觉自己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下一刻,林耀锦猛地从床上弹起,拉过缓缓向门口移动的梅杏南,直接甩了一巴掌,“给脸不要的小贱货!” 梅杏南不备,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 林耀锦立刻欺身压了上来,在她脖颈边一嗅: “真香!哼,都不知被多少男人上过了,装什么良家女子?你就跟你那个死爹一样的清高自负,活该得罪人,落了这么个下场!” “放开我!来人!” 梅杏南闻到了对方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气息,拼命挣扎着。 “来,世伯教你玩点刺激的!” 林耀锦将自己的腰带解下,紧紧绑住了梅杏南的双手。 她这样胡乱挣扎,的确很碍事。 一想到自己身下压着的女子,是曾经上司的宝贝女儿,林耀锦心里就有一种奇妙的快慰感。 这可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肖想的女子啊!是他慢慢看着长大的! 马上,娇嫩的花骨朵会在自己身下绽放,他更是激动的血脉喷张。 只恨自己不是第一个得到她的男人,也不知道那贺将军有没有好好调教过她! 梅杏南还在拼命地叫喊着。 然而,这里本就是男人发泄的地方,门口又有人守着。 即便有人听到了她的求救声,谁又会为了一个歌舞伎去得罪户部呢? 终于,她意识到了今日注定的结局。 可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感到多绝望。 似乎在潜意识里,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对方不是自己千防万防着的陌生人,反而是一位曾经和颜悦色对她的故交长辈。 “啊~” 随着一声尖叫,她感觉身上一轻,那个人面兽心的老男人被一股大力猛地丢开。 另一个人正站在床头,满脸的煞气和怒火,正是贺幽寒! 他立刻解开梅杏南手上捆着的腰带,然后将她原本的衣服拉好,非常轻柔地对她道: “只是一场噩梦,来,把眼睛闭上。” 梅杏南一直紧绷着的弦,在看清是他的一刻,竟奇异地松弛了下来,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她听见脚步声响起,应该是到了林耀锦身旁。 贺幽寒刚刚说话时的声音是温和的,但此刻脸上的神情却很狰狞,怒目圆睁,所有的力气全都凝聚在了一双手上。 他探出三根手指,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咔吧”一声,骨头瞬间被捏碎了。 地上的林耀锦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他本来还想质问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得罪自己。 可当看到贺幽寒那张怒火中烧的脸时,便只想要求饶了,可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贺幽寒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光是眼神都足以把这个败类焚烧殆尽了! 还有家丁想要进来阻止,但贺幽寒此刻双眼猩红,就像在战场上杀红了眼一样,带着一种玩命的狠劲儿,一脚就将那人踹飞。 梅杏南闭着眼睛蜷缩在床角,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进去,强迫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思绪渐渐飘开,感觉这具身体都仿佛不属于了她一般。 即便闭着眼睛,好像也能感觉到周围的事物。 血腥气渐渐散开,很浓烈。 也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还是其他人身上的。 “咔嚓”一声,另一声更加惨烈的叫声响起。 多亏了这骨头断裂的声音,生生将她从灵魂出窍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快住手,别打了!” 声音虽很轻,但贺幽寒听到了,在与梅杏南眼神对上的瞬间,身上的戾气渐渐收回。 然后不再去看地上哀嚎不止的垃圾,回到了床边。 梅杏南面色虽惨白,但此时已经平静了许多。 即便这样,她的手掌也在颤抖着。 贺幽寒想去扶她,可又不敢触碰。 最后只抓住一边的床柱,顷刻间发出了“咔咔”的碎裂声,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体内的暴戾。 “我们走吧!”贺幽寒低沉的声音带着克制。 第33章 想送她走 以贺幽寒这样一个出入战场多年的武将,对付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没打死已经算很克制了。 这间太和楼是官办酒肆,外面自然有不少负责看场子的人。 听见这样大的动静,当然跑过来维持秩序,想看是谁在闹事。 可当看到贺幽寒时,便只敢在门外行礼了。 屋中的情形有些杂乱,一把好好的椅子已经碎成了几瓣,也不知是打在了谁身上。 梅杏南的余光只扫了一眼,便看见躺在地上的林耀锦手腕处血肉模糊。 应该不是断了,而是碎了! 贺幽寒带着梅杏南,没有在这里多逗留一刻,直接出了太和楼,自然是没有人敢拦他的。 两人上了马车。 “你还好吗?”贺幽寒的声音很轻。 “我没事。”梅杏南的头脑很清晰,只是想到了其他:“户部是负责管理我们的,容与姑姑出门前还特意交代过不要惹事” “没关系,我来处理,不会给你留麻烦的,反正我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就算打死他也顶多是麻烦点。”贺幽寒语气冷冷地打断她。 梅杏南愣了一下,这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幽寒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马车缓缓行进。 梅杏南这时才缓过来,发现刚刚上的不是自己来时的轿子,“我们这是回教坊司吗?” 贺幽寒刚才出现的那一刻,她差点以为是做梦。 明明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他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太和楼? 若自己现在乘坐他的马车回去,便有些担心夏有枝那边。 然而,贺幽寒只是沉默着,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自己的问话。 只是对方周身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许多,整个人还没有从刚才那种暴戾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你怎么会出现在太和楼?正好在那里喝酒吗?”梅杏南再次试探着开口。 怎么感觉对方身上的负面情绪比她还要重?明明是受欺负的是自己啊! 见贺幽寒还是不理她,便悄悄掀起车帘,往外扫了一眼。 结果发现这并不是回教纺司的路,她着急了,“停车,我要回教纺司!” 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到教纺司,那里是她仅剩的安全感。 她不想留在外面,外面任何一个曾经熟悉的人或物,都会提醒着自己,她不配再拥有这一切。 “我已经派人去叫教纺司通知了,你来赴我的宴,这两天不用回去。”贺幽寒终于出了声。 梅杏南回头瞧他。 他的脸色也终于不像刚刚那样阴鸷了,忽然扭头看梅杏南: “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若不是我去得及时” 话刚说到一半,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很无奈。 他想说什么?说自己不够谨慎吗? 梅杏南心里明白,以自己歌舞伎的身份,本来也没多干净,今天就当被狗舔了一口。 马车驶过闹市区之后,又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程,来到了一条比较偏僻的路上。 附近只有几户农家以及一所单独的宅院,一看就很僻静。 直到踏入院中,宅门关上的那一刻,梅杏南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现在,只有这种四四方方、封闭性的地方能带给她一些安全感了。 从太和楼出来的这一路,她看似比较冷静,但脸色一直煞白煞白的。 特别是身上刚刚被林耀锦碰过的地方,更让她作呕难忍,“方便的话,我想借个地方” “洗澡水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直接进去吧!”贺幽寒已经将她领到了一间房门前。 “多谢。” 教坊司门口,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有见识不错的一眼就认出了是贺家的家徽。 “贺将军真是快活似神仙,连着点了两个姑娘的花牌过府,一般人可消受不起啊!” 被调侃着的可颜姑娘抱着琵琶站在马车旁,闻言微微侧首,脸上的笑意妩媚: “听说今天在太和楼,户部有个不开眼的敢和我们将军抢女人,结果被打成了残废,真可怜啊!” 语气听起来似乎是惋惜,但其实更像是炫耀。 旁人听了不免唏嘘,为了个女人居然殴打当朝官员。 这事儿换做其他人的确难以置信,但若是贺幽寒干的,一切突然就变得合理起来。 户部林大人被砸打残的事情渐渐传开,成为了坊间关于贺幽寒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风流韵事之一。 可颜乘坐着马车,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才停在宅院外,踩着脚踏迈步下了车。 她的身姿轻盈,简单的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娇柔之感,很容易让看到的男子们产生保护欲。 来到贺幽寒的房门前时,她的唇瓣还带着几分羞涩。 可当敲门进去后,转身的一刹那,一切的风情媚态尽数消散。 “什么?你要送她走?少主,你冷静一点,太子现在为了追捕逃犯全程戒备搜查,暗道可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贺幽寒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可颜知道自己言过了,“好好好!至少我们不因为她一个人就冒这种风险吧?” 贺幽寒沉默。 似乎怕他真的一时冲动,可颜继续提醒: “自从梅大人死后,我们在户部一直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这就导致咱们的身份户籍信息一直是个隐患,最近不要再招惹户部了。” 贺幽寒闭了闭眼,“梅尚书遇害,他的家人也跟着遭殃,于公于私,你都借着身份之便多加照拂吧!” 可颜揣摩着他的脸色,稍稍松了一口气,“放心,这都是应该的。” 浴室内,梅杏南将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浸在水中。 外界声音消失的刹那,一直被压抑着的情绪才涌上心头。 她一遍又一遍地搓着,直到身上的皮肤都发红发皱了,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一旁临时找来的衣服尺寸明显偏大,再加上她这些日子本就消瘦得厉害,穿在身上后显得很空荡。 于是,她用力收住了腰身,想让衣服将自己裹得更紧,这多少能带给她一些安全感。 外面的院子是一个简单的习武台,两旁都摆着武器架子。 贺幽寒手持长枪舞动,招式凌厉,枪尖所过之处透着一股怒意。 似乎是发泄一般,浑身充斥着雷霆之气。 在听到身后的房门推开时,这才渐渐收了招。 等转过头时,神色已变得柔和下来,“你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下,等会儿就吃饭了。” 第34章 风月场中的男女罢了 “我没事。”梅杏南摇头,“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小事罢了。” 他坐在一旁的石桌前,示意梅杏南过去坐,很耐心地帮她煮茶,烫壶、煮水、洗茶。 茶香袅袅、水气氤氲。 梅杏南只静静看着,难得的平静。 天色渐渐暗淡,有仆人过来告诉他们可以用饭了。 贺幽寒还真是会享受,一个别院里的小厨房中,厨子的手艺也是十分精湛的。 其中还有一道烤乳猪,酥酥脆脆、香而不腻。 “今天的事多谢你。” 梅杏南再次感谢,她现在人微言轻,真是想不出该怎样报答对方。 能从林耀锦手下逃过一劫,都多亏了对方。 特别是,林耀锦和贺幽寒都算她之前就认识的熟人。 一个曾经和蔼仁慈的长辈差点毁了她,一个原本瞧不上的败家纨绔却是救下了她。 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都说了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贺幽寒将乳猪用刀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然后放在碟子里,推到她面前。 肉片的大小、厚度几乎相差无几,可见他的刀工。 其实仔细回想,自己家道中落进入教坊司后,贺幽寒对她除了偶尔的一些冷言冷语,实际上还是很照顾的。 平时叫自己过去服侍时,也只是在一旁弹弹曲子。 哪怕自己还是外教坊的官妓时,他也没有强迫过自己。 甚至连布菜、服侍他漱口这小事,都不让自己做。 他做的这些早就已经不是一个嫖客会做的事情了,自己上次还那样说他,好像的确不该。 还有今天的事。 梅杏南原本以为他今天只是恰巧在太和楼喝酒,这才顺便救了自己。 但现在反应过来,自己当时已经被林耀锦抓到了,房间里门外又有两个家丁看着。 贺幽寒可不像是顺手才救下了她。 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难道贺幽寒是有一点喜欢自己的?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后,她感到难以置信。 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但这些年他只是自己的兄长。 所以,男女之爱可能不对,更多的还是手足之情吧! 而且,每日来教坊司寻欢作乐的男人,还能奢求他对谁付出真心吗? 顶多是觉得有趣儿、好玩罢了。 还是唐辞忧说得对,风月场的男女之事若当了真,那便是可笑了! “想什么呢?怎么不吃?”见她只是提着筷子,贺幽寒诧异地问道。 “在想唐辞忧说过的话。”梅杏南下意识道。 “什么话啊?”贺幽寒多问了一句。 “呃没什么。” 说完,梅杏南便专心低头吃饭。 人的胃若得到了满足,心情也会跟着愉悦许多。 “等吃完之后,我带你去个地方。”贺幽寒道。 梅杏南微愣,但也只是点了点头。 这间宅子似乎还不小,因为远离闹市,旁边又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所以很是幽静,连声犬吠都听不到。 贺幽寒平时无论去哪里都出手阔绰,看起来张扬肆意。 然而这间宅子却没有多么奢靡,反而简洁又干净。 仆人们来来往往的,身上虽是粗布衣裳,但脚下一点动静都没有,很懂规矩。 贺幽寒让人取过一把琴来,自己背上,然后又带着梅杏南来到后院。 回头对她指了指梯子上方,然后便率先爬了上去。 梅杏南虽困惑,但也只能跟上。 本来这样爬上屋顶她还有些担心,但抬头时却是呆住了: “好美!” 今日的夜空中繁星璀璨,像一颗颗细小的宝石一样,镶嵌在一张大网上。 就这么盖在了他们头顶,带着一种苍茫的美妙。 在星空的衬托下,人的烦恼好像都变得渺小了。 梅杏南托着下巴望着,慢慢坐了下来。 她从小就喜欢登高,因为这样可以看到更远、更广阔的地方。 为此,还被母亲训过数次,哪有大家闺秀总往树上爬的! 贺幽寒将琴从身上解下。 梅杏南还以为他是想听自己弹琴,便要伸手接过,结果人家将琴放在了自己膝上。 “你也会弹琴吗?”她诧异道。 “我都能写谱子,怎么可能不会弹琴?”贺幽寒道。 梅杏南恍然,也是哦! 舒缓柔美的琴音响起,曲子很是细腻,一首《风筝误》。 在这样的意境下听琴,思绪也变得异常活跃。 记得那年清明节,她和朋友们一起去放风筝。 她自己设计了一只威武的雄鹰风筝,栩栩如生,大家都围着赞叹。 平宁郡主那个时候什么都喜欢和她攀比,见她手中的风筝独特,便命人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风很大,周围有不少人都在放,彼此之间还会暗戳戳地比较谁放的风筝更高。 平宁郡主自然也是要和她争一争的。 结果光顾着放线,也没看路,风筝就被挂在了一棵很高的树杈上。 平宁郡主怒极,对着树干又是踢又是叫的。 她这么吵,大家也搅得不得安生。 偏偏她的身份又是郡主,旁人自然不好就这么看笑话,有不少人上前帮忙。 那棵树实在太高了,风筝线又缠得很紧,鼓捣了半天根本弄不下来。 梅杏南当时也收了风筝,想着要不要过去帮忙。 可若是爬树弄坏了衣裙,回去后肯定又要被母亲责骂的。 正在犹豫的时候,前方的人群一声惊呼尖叫,梅杏南赶紧抬头去看。 原来是有人纵身跳上了那棵树,英姿潇洒,衣袂飞扬。 他身轻似燕,两三下便取下了那只风筝。 这可比爬树要优雅从容许多,惹得树下围观的姑娘们一声声惊呼。 梅杏南也忍不住被吸引了,好奇地走过去,想要看看是谁。 等凑近了才发现,那人就是贺幽寒! 周围的姑娘们都被他刚刚那英气的一面所吸引,满眼崇拜地围过去。 贺幽寒依旧是那一张坏坏的笑脸,下巴微微抬起,似乎还往这边扫了一眼。 梅杏南的脚步立刻一顿,嗤之以鼻道: “会武功有什么了不起的?这里可是女宾区,一个男子擅自过来成何体统?” 贺幽寒生的风流倜傥,很有欺骗性。 就连她身旁的朋友都被吸引了,轻声道: “你也别这么说,人家过来只不过是帮个忙!” 梅杏南看了贺幽寒一眼,又扫了一圈他周围的莺莺燕燕,自己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凑上去。 瞧他那副自以为是又沾沾自喜的模样,肯定以为自己多么的意气风发、万人迷呢! 哼! 第35章 风筝误!风筝误! 梅杏南有自己的骄傲,不想贴上去,否则岂不是和那些犯花痴的俗人没有分别? 她可不会沦为平庸的一员。 于是,拿起自己的风筝,转身离开了。 听说好像就是因为这件事儿,贺幽寒才和平宁郡主之间有了往来。 一曲终了。 梅杏南的身子还有些僵硬,往日的情景和此时的自己形成对比,让她有些不自在: “真好听!” 贺幽寒道:“你知道这首曲子我是为谁而写的吗?” 梅杏南轻轻击掌:“知道啊,当年你不是特意送给平宁郡主的吗?” 少男少女因为一只风筝而结缘,这也算定情曲了吧? 她记得那个时候《风筝误》流行了好一阵子,不光是因为曲子好听,更有背后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 当时就在谣传,什么梅尚书家的继子对尊贵的平宁郡主一见钟情。 为了讨好人家,这才费了百般心思,写了这首《风筝误》。 可贺幽寒听到她的话后,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谁说我是给她写的?这明明是给你写的!” 梅杏南瞪大了眼睛,“那你为什么写给我?” 因为这首曲子,平宁郡主很是感动。 这么多年来,两人间也很暧昧。 她更是亲眼见过贺幽寒和平宁郡主在一起玩玩闹闹,所以对传闻更是深信不疑。 “因为清明节的前一天晚上,我不是把你惹哭了吗?当时那只风筝又和你的一模一样,我便想着帮你取下来!” 贺幽寒的声音有些急切。 可他提到的事情梅杏南毫无印象,早都忘了。 清明节的前一天晚上他惹过自己吗?因为什么来着? 没办法,贺幽寒小的时候实在太烦人了,自己也被他气哭过太多回了。 以至于都忘了,到底又是哪次惹哭的自己! “其实这支曲子还有第二段。” 贺幽寒说着,双手重新落在琴上,琴声徐徐响起。 他的琴艺不错,很是流畅。 梅杏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觉得暖意从身旁慢慢包围过来,仿佛曾经尘封着的、压抑着的悸动倾泻而出。 她偷看了他一眼。 以前在梅府的时候,他的话很多,而且每一句都能精准地踩到自己的炸点上。 现在,他真是磨砺得越发成熟了。 风筝误!风筝误! 原来还真是因为一只风筝而产生的误会。 她抱着双膝望着天上的星空,享受这一刻难得的自由。 以前,她为了得到母亲的认可和夸赞,努力做着一个名门闺秀。 势必要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包括点茶、花艺等。 就好像每比他人多学会了一样,就能变得更出众,更能令家里人骄傲。 那时候的想法还真是天真啊! 很快,原本舒缓的曲子陡然一变,变得慷慨激烈。 梅杏南渐渐被带动,有一瞬间,琴音似乎带着她游历山川,遨游星空! 挣脱了现在的一切束缚,享受着自由。 当琴音停下后,她还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静谧的夜色里,耳畔似乎还有琴音袅袅,不知撩动了谁的心弦。 贺幽寒侧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直到她从琴音的意境中走出来: “喜欢吗?” 梅杏南点点头,贺幽寒刚才说过,这支曲子是因为向她道歉才写出的。 虽然迟了几年,但她还是很感谢的。 贺幽寒笑了笑,然后又随手弹了一曲。 夜光下,他深邃的眼眸也显得那样宁静平和,可是宁静下似乎又暗藏着波涛汹涌的情愫。 那么温柔,那么深情,似乎都夹杂在了琴音中。 梅杏南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他该不会是喜欢自己吧? 自己也是乐师,如何听不懂琴音! 但,这怎么可能呢? 夜色渐深,温度开始下降,两人便要回去了。 贺幽寒先下了梯子,然后转身扶着她的手走下。 又将她送回房间后,便离开了。 这一夜,梅杏南睡得还算踏实。 第二天早上。 梅杏南知道自己该回教坊司去了,毕竟昨天贺幽寒是直接将她从林耀锦手中抢过来的。 容与姑姑那边肯定有话要问她,而且,也不知那林耀锦是不是肯善罢甘休! “不着急,你忘了我昨天说过什么了吗?这两天都不用回去,你还要再陪我一天的,否则我的银子岂不是白花了?”贺幽寒道。 “那我今天要陪你去哪里?”梅杏南又问。 其实贺幽寒一直还是比较忙的,昨天回来的之后,他几乎都陪着自己了。 今天要做什么?是不是该回屋处理公务了? “走,陪我出去走走。” “出去?” “是啊!” 说实话,梅杏南是不太愿意的。 自从她进入教坊司,便不愿再去外面,只想逃。 见梅杏南迟迟不说话,贺幽寒转头,目带期盼地看着她: “帮我个忙,毕竟我昨天才救过你的!” 听到他说有事需要自己帮忙,梅杏南便只能答应了。 出门前,贺幽寒特意给她准备了斗笠,而且两人还换上了普通料子的衣服。 等出了门,梅杏南下意识往马车方向走。 贺幽寒却停下了脚步,“不用坐马车,我们步行。” 梅杏南自然不敢多问,跟在他侧后方,不敢并肩而行。 现在虽是盛夏,但清晨的日光还没有那么灼热,反而带着些许凉快的风,树叶轻轻晃动。 贺幽寒看起来并不赶时间,反而走得很悠闲。 两人连个小厮都没有带,也不知他到底打算去哪里,梅杏南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这里本就离闹市有些距离,她还以为要走上好久。 结果贺幽寒直接带着她抄了小路,七拐八拐的,梅杏南都已经被绕晕了。 但贺幽寒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还带着她穿过了一片木兰花的树林。 也不知是不是被今日这晴朗的天气所影响,他看起来格外高兴。 之前他脸上的笑意大多都是慵懒的、漫不经心的。 但今天的他是明亮而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好像眼角眉梢都会露出光来。 两人甚至还穿过了一个篱笆院儿。 很难想象,这个已经位极人臣、出入沙场的将军,还会有带着她偷偷潜到人家果园偷柿子的时候。 第36章 掌灯节被放了鸽子 “以前,我特别喜欢那片木兰花树林,所以时常在这边闲逛。”贺幽寒道。 梅杏南默默点头,看出来了。 否则他不会连人家院子里到底哪棵柿子树上的柿子最好吃,这样的小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说到刚才路过的那片木兰花树林,她好像还真是有些印象。 什么时候去过呢?一时真有些记不得了。 又拐了几个弯,两人终于停下了。 梅杏南从刚刚开始就觉得有些熟悉,走到这里时终于想了起来。 这里是——尚恩书院!自己以前读书的学堂! 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想来这里读书,结果母亲不允许,说一个女孩子学这些没有用处。 后来是父亲帮忙,她才有机会来这里的。 真想不到,贺幽寒的别院前竟是这尚恩书院! “好久没来这里,想一想,还是在这里的日子最轻松!”贺幽寒道。 梅杏南再次点头,他这话可一点都不掺假。 他当年在学堂的时候,每天夫子在前面上课,他就在底下睡觉,可不是轻松吗! 不过贺幽寒比她晚一年进学堂,因为那一年秦姨娘刚来府上。 他当时也不叫贺幽寒,而是叫梅幽寒! 现在还没到学子们上学的时辰,还没有什么人来。 书院的整体环境很好,就是离市区太远了。 能来这里读书的基本上都是一些世家公子、小姐,大家总是抱怨书院太偏僻了,这就导致他们在路上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梅杏南却很喜欢,能看看外面的新鲜事物,这多好玩啊! 两人沿着学院外围走着,看到了那条熟悉的小河。 这条河可是京都内的一大标志物,贯穿南北,名为述川河! 应该是中途路过了刚刚那片木兰花林,一片片掉落的花瓣轻轻荡漾在水面,顺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缓缓流向远方。 看着那些浮在水面的花瓣,贺幽寒突然道: “你还记得吗?每年掌灯节都有花灯会,大家在河里放花灯许愿,等那些花灯顺着河水飘到这里的时候,都已经破破烂烂了。夫子每年都会多给咱们放一天假,然后派人过来清理河道。” 梅杏南忙不迭点头,“当然记得!可惜每年母亲都不让我去逛灯会,有一年我实在太想去了,所以当时特意和你商量过,只要我帮你写夫子交代的课业,你晚上便晚点睡,帮我留一下后门。” 贺幽寒点头,“的确有那么一回。” 梅杏南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着他,“结果晚上等我偷偷出去又回来的时候,你根本就没给我留门,害得我被爹爹罚跪祠堂、抄佛经!” 因为那天晚上,贺幽寒也出去瞧热闹了,结果玩到忘记了时辰。 结果就是,他们两个一起被堵在了大门外。 那次父亲发了很大的火,责备她一个人出去太过危险。 面对梅杏南带着些许怨念的控诉,贺幽寒摸了摸鼻子: “有这回事吗?我好像不记得了啊!” 提起了曾经那些单纯的时光,两人都很轻松,嘴边也带了些笑意。 其实也没过去几年,学院周围都没怎么变化。 这里也算是她和贺幽寒之间交集最多的地方了。 虽然她对那时候的贺幽寒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曾经在尚恩书院学习的时光还是很怀念的。 不仅能学到知识,还能结识很多小伙伴儿。 两人沿着述川河走了一会儿,又借着微凉的河水洗了洗手,还将刚刚偷摘下的柿子洗干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柿子来路不正的原因,梅杏南吃起来觉得格外甜。 然后两人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述川河的水面倒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似乎也回到了过去。 只不过那时候是自己走在前面,贺幽寒则臭着一张脸跟在她身后。 梅杏南本来还担心会不会遇到熟人。 但贺幽寒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依旧是走了偏僻的小路,并没有人发现他们。 只是这样一来,沿途就会遇到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方。 比如说,她现在就站在一块断石上。 贺幽寒倒是身法轻盈,直接跳了下去。 梅杏南就有些麻烦,若是这个高度跳下去,估计会崴了脚。 贺幽寒回头扶着她,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轻轻一带,她整个人安全着陆。 梅杏南的脸上有些发烫,幸好有风吹过,否则脸色一定很红。 在教坊司时,贺幽寒也经常找她过去。 但事实上,两人有亲密接触的时候屈指可数。 刚刚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一阵心跳加速。 前边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梅杏南正纳闷,鼻尖便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饭香,立刻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 因为学院地处偏远,大家偶尔饿了,就会派小厮丫鬟去这来这里的小卖铺买茶点。 虽然造型上没有多精致,但是味道还是不错的。 也不知是不是条件反射,她一闻到这味道立刻觉得饿了。 毕竟两人连早饭都没吃,就出门了。 过去了几年,有几家铺子都已经换了门牌。 两人特意挑了一家熟悉的老店。 由于他们来得早了,老板娘正在忙着和面,但还是热情地招呼了他们。 不大的屋子里,只有简单的两张桌子,他们挑了一张靠窗的。 落座后,贺幽寒便熟练地和老板娘点起了单。 除了一些招牌的茶点,还有一些特色美食。 像这种类似街边的小吃,家里都是不太允许她吃的,觉得不干净。 但梅杏南还偏偏就喜欢吃这家的! 食物的香气很是诱人,梅杏南稍显不安地摘下了斗笠。 想着她以前也没来过几次,一般都是让小艾过来买,对方应该不记得自己的。 贺幽寒很快将点好的食物端了过来。 梅杏南有些惊讶,“咱俩的口味儿还挺一致的,真是巧了!” 贺幽寒刚刚点的这几道都是她爱吃的。 梅杏南也没多想,所以当贺幽寒将筷子递过来时,便直接吃了起来。 第37章 木兰花林间的秘密 可吃着吃着,她又想起了什么,主动起身来到老板娘面前: “再给我来一份儿杏仁酥!” “好,稍等!” 老板娘在身前的围巾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抬头看了梅杏南一眼,稍稍愣了一下。 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觉得面前这姑娘长得真好看。 刚刚进店时一直带着斗笠,倒还没注意。 难得今天这一大早就开了张,还是这么两个标致的人,老板娘的心情不错,就多给她赠了一块。 梅杏南道了声谢,这才端回桌上。 “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吃甜食啊!”贺幽寒一边说,一边调整了一下桌上其他盘子的位置。 这杏仁酥虽然也是这家店铺的招牌,但很甜,梅杏南以前的确很少吃这个。 “难得你还记得,人总是会变的,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喜欢吃甜食的!” 其实自从她进入教坊司,便格外喜欢吃甜食。 也不知为什么,可能是现在的日子有些苦吧! 贺幽寒点头,也没说什么,慢条斯理地吃着。 梅杏南倒是一点都没客气,埋头大吃。 这时,后厨的门帘一挑,又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嗓门明显比温声细语的老板娘高了些: “你看你胃都不好,还不按时吃饭!那钱也不是一下就能挣完的,赶紧去后面坐下吃饭,让我来!” 梅杏南一眼便认出了,正是这家店的老板。 她没记错的话,以前便知道这家店铺的老板和老板娘很恩爱。 其实这铺子一般,客流量也不多,但两人看起来都是知足的人,日子也过得踏实省心。 真是让人羡慕! 很快,点的东西都吃完了,一点都没浪费。 “还想再来点儿吗?”贺幽寒问。 “不用了!”梅杏南摇头。 按照这个时间,学堂的人就要来了。 于是,贺幽寒便带着她离开了。 日头越升越高,有些热了。 梅杏南今天穿得本来就厚,再加上戴着不怎么透风的斗笠,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贺幽寒特意带着她走在一旁大树的阴影下,立刻凉快了很多。 “你刚刚不是说有事要我帮忙吗?”梅杏南问。 带着自己跑到这边,总不会是只为了吃个早饭吧? “哦,想让你陪我吃个饭,然后呼吸一下清晨的新鲜空气。” 贺幽寒瞄了一眼脚下的影子,因为他们不是并排走的原因,两人的影子有一部分交叠在一起。 “就为了这?” 梅杏南真是不懂,还以为他需要自己帮什么忙呢! 不过,他的脾气自己一直摸不透。 所以做出什么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来,她也都有些习惯了。 不过很多时候,他明明说话的时候凶巴巴的,可行动上又很关照自己。 梅杏南都怀疑他是不是有分裂症。 贺幽寒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夹在手中甩着玩儿: “过些日子可能要忙起来了,所以提前让自己放松一下,其他地方总是有人跟着,来这里反而清静!” 梅杏南轻“哦”了一声,“怪不得你的别院这么偏,原来是在躲清静啊!” 贺幽寒:“而且我很喜欢前面那片木兰花林,那里还藏着我的秘密。” 虽然梅杏南的好奇心已经被他勾了起来,还是忍住没去问他这个秘密是什么。 莫非是在哪棵树下藏了宝藏? 就这样,两人又沿着小路回了别院。 刚进门,便有小厮跑过来向贺幽寒汇报事情。 贺幽寒直接带着她去了书房,有一堆等着处理的公文。 梅杏南自然比较清闲,坐在一旁看着他忙碌。 贺幽寒从一堆公文中挑出紧要的来处理,见她百无聊赖,便让她去宅子里四处转转,不用在这里陪着自己。 梅杏南从善如流,出了书房。 然而刚走没多远,她便想起了遗落在书房里的纸袋子。 刚刚吃完饭的时候,他们还从那铺子里带了许多糕点回来。 她有些贪嘴,想再吃些零食,便回去取。 结果到了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上午的时候去哪里了?都找不到你!” 这声音有些熟悉,好像是上次和贺幽寒一起去教坊司的江宸遥。 “出去办点事儿。”贺幽寒的声音。 “一堆事等着你拿主意呢!你倒好,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影了,还有你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英勇壮举都传遍了,那姑娘是谁啊?” “你到底有事没事?” “昨天下午的时候,不是说要商量一下贺家二老爷寿宴的事儿?你居然还跑到太和楼去了,让我扑了个空,你想好了怎么哄老头子开心吗?” 梅杏南听得直皱眉,难道昨天贺幽寒不是碰巧就在太和楼吗? 她转身便要走,毕竟自己不应该偷听人家谈话。 说不定贺幽寒刚才让自己出来,也是因为有什么事要避开她。 可她还没走出几步,突然听到里面的人提及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立刻又停了下来。 “咱们的人回报,说平宁郡主过些日子要提前回京了,你准备亲自接待吗?” “是,这些日子你帮我留意着,为她选一份礼物,包括最近京中有哪些稀罕的、好玩的地方,她最喜欢这些了!” 梅杏南能听出,贺幽寒的确与平宁郡主关系不错,连对方的喜好都这么清楚。 离开书房后,她漫无目的地逛着,突然失去了兴致。 然后靠在一棵大树上,望着院子外面,心中茫然。 片刻后,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父亲的案子是否有冤情?那位工部的汪大人又是何许人也?行宫贪腐案到底是不是导致自己父亲惨死的罪魁祸首?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在这里踌躇了。 当梅杏南再次回到书房时,江宸遥已经离开了。 她怕打扰到贺幽寒做事,便只是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还拿了本书打发时间。 “外面很热吧?”贺幽寒抬头看了她一眼。 梅杏南抬头摸了一把,发现自己的确出了不少汗: “还好,可能是我刚才走得有些急了。” 贺幽寒没说什么,起身来到门外吩咐了一句什么。 没过多久,有仆从端进来冰块儿消暑。 很快,屋中那种闷热的感觉便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 “你渴不渴?”贺幽寒从桌案上抬头。 第38章 倔驴 梅杏南看书看得有些入迷,忽然听到这样一问,便舔了舔唇。 贺幽寒起身沏了壶茶,先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将壶直接放到了梅杏南的桌案旁。 又过了一会儿。 梅杏南都翻完了一本书,正要再换一本,却看见贺幽寒起身将之前装着茶点的袋子拎到了她身旁。 “饿的话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等我忙完手边的事情,咱俩就去吃饭。” 说完,便回去继续整理公文。 梅杏南在一旁的书架上换了一本书,可打开后却怎么都看不下去。 她从书缝里偷偷打量着对面的人,又看了看自己手边的茶和糕点。 不应该是自己服侍他吗?怎么感觉两人的位置好像颠倒了?怪怪的! 贺幽寒昨晚似乎没有休息好,眼下有些乌青。 忙了半天的公事有些疲倦了,伏在桌案上,用拳头抵住额头,闭目养神。 见他闭上了眼睛,梅杏南这才敢大胆地去看他。 或许是累了,没过多久,对面便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回卧室踏踏实实的睡不好吗?非要在这里! 梅杏南本来想叫醒他的,但想了想,人家肯定有自己的安排。 片刻后,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对方脚边冒着寒气的冰挪了出去。 毕竟这样睡着,是很实在容易着凉的。 当她回到自己桌前时,更是索性放下书,看着对面的贺幽寒发呆。 以前一起在梅府生活时,看得久了,并不觉得他长得有多好,成天吊儿郎当的! 只是有时,会有小姐妹一脸羞涩地在她耳边低诉,说贺幽寒长得多么多么帅。 现在分开几年,或许也是他长开了。 再碰面时才惊觉,他真的是很俊朗。 这些日子和他在一起,时不时会提到小时候的事情。 那些原本以为忘记的事情,现在好像也在逐渐复苏。 少年时的模样,和此时的模样渐渐重叠。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放松又自在,甚至能让自己短暂地忘记苦难。 其实,教坊司内的歌舞伎若被某位客人请回自己宅子里过夜,基本上都是为了那方面的事情。 只不过更风雅一点,不是嫖,而是郎有情妾有意。 感情好了便水到渠成,进行一场比较高级的情事。 然而,当她得知自己被强留下来时,竟从来没有担心过贺幽寒对她产生什么歪心思。 这种信任让她有些慌乱。 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已经对贺幽寒产生了一些依赖,也不可能再把他当成是寻常的酒客。 甚至,她觉得自己对他产生了一些男女之间的好感。 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刻伸出援手的人,她如何能不心动? 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而且贺幽寒那的风流浪荡的性格,她要是比谁都清楚。 她可做不到将自己的感情收放自如,一旦陷进去,便拔不出来了。 所以,这注定不会是一段有结果的感情,还是及早扼杀在摇篮里吧! 而且,这一切说不定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人家未必对自己有情。 真是徒增烦恼! 还是唐辞忧的那首歌唱得好,“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吵醒贺幽寒的是门外的敲门声,原来午饭已经准备好了许久。 他按了按眉心,放下手中的事务,带着梅杏南先去吃午饭。 桌上,梅杏南主动盛了一些鱼子给他: “虽然平时很忙,但将军也要注意身体,事情永远没有忙完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 这次她看得很仔细,绝对不是海鱼。 贺幽寒痛快地全都吃了下去,但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梅杏南看过来,静静等着他开口。 “事情的确有些急,是关于你的,以后你不用回教坊司了,我会想个办法把你” “不要!!” 梅杏南一听他不让自己回教坊司,都没等他把话说完,便立刻否定。 她不能离开教坊司,那里是打探情报的绝佳场所。 她还要查父亲的案子,想办法为一家人平反。 而且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贱籍,不能逃跑,更不能自戕,否则会牵连到在外流放的母亲和弟弟。 她不能够这么自私。 贺幽寒看向她,眼中带着震惊和不可思议,胸口也起伏不定: “你知道昨天若我没有去会发生什么吗?你还要过这样的日子不成?” “我知道,但我必须留在教坊司,不仅为了我娘和弟弟,还有爹爹。” 她承认,如果昨天没有贺幽寒,自己可能就要被禽兽奸污了。 但她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昨天的事情真的很感谢你。” 不管怎么样,贺幽寒对她真的是很好。 她知道自己现在身份卑微,除了说谢谢,也没有什么其他能做的了。 但这份恩情已经记在心里,若以后他需要自己做什么事情,一定在所不辞。 贺幽寒脸色沉得都能滴出水来,难得的对她发怒: “你到底怎么想的?我都告诉过你了,你爹的事情你不要再查了,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还很可能会连累到你们。你自己不怕死,就不能为你娘和你弟弟再想一想吗?你们现在已经承受不起意外了。你以为你这样叫孝顺?你这叫蠢!何必要一意孤行呢,你没有这个能力的” 他有一大堆的道理要讲,想将面前这个脾气倔得跟驴一样的女人骂醒。 可看到梅杏南眼眶中的泪后,还是住了口。 “我只想要一个公道。”梅杏南忍着,不许自己的眼泪流下。 她们梅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都死了,有从小疼爱她的爹爹,有和她一起长大的小艾,她都没能保住。 她只想要一个公道,有错吗? 相识多年,贺幽寒也看明白了,她的心意已决,无奈又担忧地叹了一口气: “好,我明天送你回去。” 晚上回到房间,梅杏南洗漱完便躺在了床上。 她尽量不去深想贺幽寒下午时,那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不用回去,我会想个办法把你 把她怎么样?救出教坊司这个火坑吗? 她甚至不敢让他把话都说完,万一真的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她是真的会动摇的! 但她不允许自己动摇,也不愿多想贺幽寒为何会这样做。 否则,她怕自己真的会喜欢上对方。 第39章 放长线,钓大鱼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犯贱,你越清楚不应该去深想,却总是忘不掉。 这个晚上,她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 一会儿梦见了从前的日子,一会儿又能听见屋外晚风吹在房檐上的声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捱到了天亮。 直到早上起来要离开了,她的两只眼睛还是肿着的。 由于休息得不好,早上起来后她觉得头有些痛,更是一点精气神儿都没有。 “上车!” 贺幽寒挑起马车的车帘,让她跟自己一起进去。 梅杏南这回摇头,等一下是要直接回教坊司的。 自己歌舞伎的身份卑微,按规矩不能上这样规格的马车。 “就这一辆马车,你要是不上来,就你自己走回去,反正也不远,也就两个时辰就能走到了!” 贺幽寒冷冷道,似乎还在因为梅杏南的选择而生闷气。 犹豫片刻,梅杏南还是跟上了马车,她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 刚碰到椅子,眼睛就已经睁不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转眼间,马车便到了教坊司门口。 车夫在马车外提醒着他们。 贺幽寒拍拍她,低声道: “醒醒,到地方了!梅杏南?别睡了!” 梅杏南睡得太熟了,整个人靠在身后的毛毯上,脸都睡得红扑扑的。 贺幽寒的声音又太轻,根本对她造不成任何干扰。 半天都不见车里有动静,车夫还以为里面的人没听见,又大声提醒了一下。 “梅杏南,我们到地方了!”贺幽寒推了推她。 梅杏南终于醒了,睁开迷茫的眼睛,四处打量一番。 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感觉自己才一闭眼睛,怎么这么快就停了? 她觉得口有些干,便舔了舔唇。 贺幽寒很快帮她倒了一杯茶来。 梅杏南渐渐清醒,想起自己今天是要回教坊司的: “已经到了吗?真是麻烦你了,那我先回了!” 跳下马车后,便是熟悉又陌生的教坊司大门。 说实话,自己这两天过得很开心,好像回到了以前,但她实在不敢去触碰太多。 曾经的自己就像一束光,却无法带来温暖,只会将现在的她照得更加肮脏不堪! 回到教坊司后,她第一件事便就去找了容与姑姑。 对方的脸色果然不是很好,刚要说些什么。 但紧接着门口有人过来传话,她好像被什么人叫了出去。 梅杏南忐忑不安地等着,可对方再回来时,面色已经好了许多。 反而视线在梅杏南身上打量了几圈儿,然后便让她先回去了。 梅杏南一脸莫名地走了出来,但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刚刚将容与姑姑叫出来的人,估计是贺幽寒。 但容与姑姑为什么那样看着自己? 她低头查看自己,这才发觉古怪所在。 在别院时,是下人为她准备的衣服,无论料子还是款式,都和贺幽寒的一模一样! 两人今天一起穿着出门,让人瞧了实在不妥,感觉跟夫妻似的。 是她冒犯了。 赶紧回到自己房间,将身上那件衣服脱下来,果断束之高阁。 刚刚她去找容与姑姑的时候,正好听见对方在和人谈到什么庆典日表演、镇北王打了胜仗之类的话。 想着等一下找个人打听打听,这两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咚咚咚”有人敲门,梅杏南一猜就知道是谁。 果然,房门一开,唐辞忧走了进来。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梅杏南先将她拉到屋中,“我很好,可你又是怎么回事?脸上居然受伤了!” 唐辞忧左脸处有一道四寸长左右的口子,看着不深,但还没有彻底结痂。 这对于以色侍人教坊司女子来说,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别提了,纯属无妄之灾!昨天晚上陪一位客人喝酒,他还带了一位朋友,两个人应该是谈生意,也不知怎么的就谈崩了,直接动手打起架来。我肯定是得装装样子劝一下架,结果不小心被摔碎的瓷片划伤了脸,我这倾城的容貌啊!当真是天妒红颜!” 都到这个时候,梅杏南还是忍不住被她逗笑。 唐辞忧本来就爱美,可千万别留疤啊! 梅杏南赶紧翻开自己的抽屉,拿出一瓶药膏,上次她用时觉得蛮好用的。 唐辞忧接过闻了闻,似乎是认出了这种药: “这药好像是宫内专用,禁止流通的,很珍贵啊,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贺幽寒给我的。” 上次自己的琴弦断了,手背上被抽了个口子,擦完之后两天就好了。 “贺将军可真舍得!对了,前两天他本来点的是我的花牌,后来听我说你去赴了户部酒宴,便直接离开了,想必让他冲冠一怒为红颜中的那位红颜,就是你吧?” 贺幽寒为了争夺一个教坊司的女子,直接将户部林大人打残的消息,唐辞忧也听说了。 梅杏南这才知道,原来贺幽寒是从唐辞忧这里得到的消息,干巴巴地解释: “这药是他不要了,才丢给我的!” 当时确实是他嫌弃自己用过了,才将剩下的给了自己。 药膏涂在脸上凉丝丝的,味道还不刺鼻,反而很好闻。 唐辞忧知道这药珍贵,都没舍得用太多。 梅杏南将剩下的药瓶直接塞到了她手中,赶紧将脸上的伤养好才是正事。 此时梅杏南刚回教坊司,但花牌便已经被挂出去了。 有人过来通知她,说一位姓邢的客人邀请她过去。 但不是今天,而是明天。 梅杏南想到了和森马,将夏有枝和她说的话对唐辞忧复述了一遍。 唐辞忧听后觉得很有道理,认为她们是应该用心地培养几个固定的大客户。 简单一点说,要放长线钓大鱼! 刚刚点了梅杏南花牌的那个人,她还是很有印象的。 对方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一人独饮,更多的时候是和自己聊天儿。 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包括近期的所见所闻,而且出手很大方。 唐辞忧一听她的介绍,顿时来了兴致,说什么明天也要过去见一见,看看是不是个有趣的人。 梅杏南一笑,只能随她。 第40章 贺家寿宴 到了第二天,梅杏南醒得比较早,化完妆便出来了。 结果当她来到一楼大厅时,发现好多人都在那里围观。 正中央有一个圆形的舞台,上面印着梅花样式,一群舞姬正在练舞。 看这个样子,应该是哪家的宴会有请她们去表演。 但比较特殊的是,这一次的舞台上竟多了几张鼓。 梅杏南觉得挺新奇,便驻足仔细瞧了瞧,结果发现站在鼓边的人是贺幽寒! 他应该是来了有些时间了,怪不得一场简单的舞蹈排练,四周会围了这么多人观看。 贺幽寒身为京都内纨绔中的翘楚,他的审美自然不用质疑。 否则,外教坊考核时也不会请他来当评审。 所以但凡是他亲自下场献艺,定是座无虚席。 只是这二年他的身份越发尊贵,能让他亲自登台的场合很有限。 怪不得挑了个这么早的时间段排练,要是等一会儿人多了,恐怕整个一楼大厅都将人满为患。 梅杏南站在角落的柱子旁,仔细看着。 只见一群舞姬跳到一半的时候,伴奏突然静了下来。 贺幽寒这才走上台,鼓锤在他手中轻巧的转了一圈。 第一声鼓响,后面的琴声陡然一变。 随着每一下的鼓点,整个音乐的情绪便会递增一分,舞姬们旋转的速度也会更快一分,就像有飞奔着的烈马正在缓缓逼近。 贺幽寒梳着高马尾,上台前将碍事的外衣脱去,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的手臂蓄满了力量,身材修长而结实。 鼓声隆隆间,敛藏着兵戈铮然,整个舞蹈渐渐进入了大气磅礴的高潮。 凭借一支曲子,一支舞蹈,便能带你看到血色染满战旗的沙场,能看到英姿勃然的将士们一往无前。 所有听着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此地再也不是往日穷奢极侈、充满靡靡之音的享乐之地。 梅杏南从未见到过贺幽寒这样的一面。 以便他没有披上战甲,也能透过这一支曲子看到他战场杀敌的豪情壮志,一位青年将军应有的风姿。 梅杏南看得怔怔出神,感觉心都有好几次要随着他的节奏跳出来了,嘴角是如何都抑制不住的笑意,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喝彩。 旁边有姑娘用扇子害羞地捂着自己的脸,“天啊,贺将军真是太有魅力了,我感觉他刚才擂鼓的时候眼神锐利得跟刀子一样,这要是上了战场,肯定能吓退敌人!” 梅杏南也看得有些呆住了。 此时阳光正好照进来,映在他的侧脸上,显示出一种与此地格格不入的漠然,沁出的汗珠仿佛一层铠甲般折射出光芒。 台下掌声雷鸣,不少人都讨论着这一场舞蹈表演。 梅杏南竖起耳朵去听,原来这是一场专门为贺家二老爷的寿宴准备的节目。 贺家,也就是当今太子的母族,势力十分强大。 如今朝廷上下都有贺家的人在,但更多的是文官。 尤其是年轻一代,在家族的庇佑下,根本吃不了什么苦,何况习武是最苦的了。 贺幽寒还在梅家的时候,便和贺家那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厮混。 之后他被赶出梅家,又因缘巧合救下了太子,这才成功被贺家拉拢过去。 从此,终于为贺家添了一员虎将。 梅杏南从柱子后绕开,去了游廊处,那里已经有人等着她了。 男子生得清雅又英气,见梅杏南来了笑了笑。 他就是邢飞,之前在外教坊考核时,那个为梅杏南投了很多票的人。 梅杏南谨记夏有枝教过的话——要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留住那些大人物,培养一下感情,让他变成你的老主顾。 所以这次格外积极的营业,但两人还没聊多久。 唐辞忧刚练完舞路过,正好看见了他们。 她是贺幽寒今天编排的战舞舞姬之一,身上还穿着刚刚排练时的衣服。 青色的衣服上是一幅水墨山河图,两道浓眉衬得眉眼爽利,额头更是戴着一条抹带,好像一位行走江湖的侠女。 梅杏南对她挑了一下眉,唐辞忧立刻装作碰巧路过的样子,和她打了招呼,然后亲昵地凑到她身旁: “这位公子,不介意我打扰一会儿吧?” “当然不会!” 邢飞笑意温和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邢公子,这是我的好朋友,唐辞忧!”梅杏南介绍着。 “原来这位就是邢飞邢公子,我们家杏南总和我提到你!今日一见果然是谦谦君子、风采卓然!” 唐辞忧的嘴一如既往地招人喜欢,撒个善意的小谎也从不脸红。 梅杏南之前何时和她提过邢飞?不就昨天晚上说了一下嘛! 看来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邢飞听了,脸上的笑意果然更深一分,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 “看来你们平时的关系很近,唐姑娘也是乐师吗?” 唐辞忧摇头:“不,我更喜欢跳舞,而且我的性子可不如杏南那么文静,最不喜欢读书了,可没办法出口成章!” “刚才前厅的那支战舞是你编排的吗?” “公子真是抬举了,我可没那个本事,是贺将军和可颜姑娘一起编的!” 唐辞忧说话一向是三分圆滑中又透着一分的真诚。 她的确是不喜欢吟诗作赋,但也不会为讨人欢心而故弄玄虚,她的坦率反而让人生出另一种亲近。 邢飞今年也才二十七、八岁,手中的一把折扇让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儒雅,家世应该也不错。 但他明显更喜欢有才情的女子,并不喜欢唐辞忧这一款。 唐辞忧的确也看出了,可她早见识过了各种各样的人物,知道对方想听什么,便捡着说什么。 三人互相聊着天,气氛都很融洽。 又聊了一会儿,门房处有人过来找邢飞,好像是他家中有事通知,他便先离开了一下。 唐辞忧笑着和他打招呼,桌前便只剩下了她和梅杏南两人。 她这才道:“这位邢公子应该是看中你了,但还只是有好感,更多的是被你的美貌和才情所吸引。” 梅杏南不置可否,但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儿,“那他是夏姐姐口中所说的那种值得长期培养的顾客吗?” 第41章 火眼金睛的唐辞忧 唐辞忧立刻点头,“这人一看就很有教养,虽然来教坊司只是为了解闷儿,但也是很有潜力的那种,相处好了,的确是条大鱼!但这人应该是很理性的,平时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若真的能走进他的心,可能都不只是大鱼那么简单,可能还是一份好归宿!” 教坊司的歌舞伎们最好的出路便是找个老实的男人做依靠。 虽然一辈子都是贱籍,只能给人家做妾室,但已经算是不错的归宿了。 梅杏南一时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最后的归宿会是怎样的。 但那邢飞显然没对唐辞忧的胃口,她百无聊赖地转了转酒杯: “不过,这种男人对我来说古板又无趣,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他恨不得时刻保持清醒理智,我更想找个能陪我醉一回的男人!” 梅杏南一笑,她相信对方对邢飞的判断。 唐辞忧的那双眼睛就像用火淬过一样,什么妖魔鬼怪幻化的男人,都得在她面前现原形。 当邢飞回来的时候,就剩下了梅杏南在等他了。 “梅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在下家中出了点急事,恐怕得先走一步!” 才来没多久,刚刚又有唐辞忧在中间搅和,他还没来得及和梅杏南好好说几句话。 “没关系,可别耽误了正事,我们来日方长!”梅杏南笑道。 邢飞听到“来日方长”四个字时,立刻会心一笑: “那好,我过些日子再来,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到时候带给你?” 他眉眼间都是浅淡的笑意。 梅杏南起身,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要什么,多谢公子美意!我心领了!” 邢飞思索了一下,“你上次不是说喜欢画画吗?我家里还有一些用不完的颜料,到时候给你带来,你闲着没事儿也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梅杏南心里一动。 绘画的颜料基本都是矿物颜料,工序和周期都比较长,再加上提炼技术和运输的成本都是很昂贵,基本不会出现用不完的情况。 邢飞之所以这么说,是体谅着她的感受,而且送的东西也的确是很贴心。 “既然这样,便多谢邢公子了!” 能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作归宿,似乎也不错。 他们两个平时都是喜静的人,说话也都温温吞吞的。 而一楼大厅此时的人已经渐渐多起来,所以为了能听清对方说话,便不由自主地凑近了彼此,看起来很是亲密。 表演台上,贺幽寒正站在几面鼓旁,似乎在和旁边负责道具的人交代什么。 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下方。 台下本就人多,梅杏南以为他发现不了自己。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看到自己和身旁的邢飞时,眼神明显冷了下来。 嘴角虽然笑意依旧,但和之前他在别院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难道他这支战舞排练得不顺利? 这支舞蹈是为贺家二老爷的寿宴准备的,他作为贺家的义子,自然不希望把事情搞砸,要求高一些也很正常。 但他的脾气本就古怪,梅杏南可不想成为他的出气筒,拉着邢飞的手腕,快步穿过了大厅。 我不在你面前碍眼总行了吧? 到了中午,梅杏南本来是想等唐辞忧一起去饭堂的,便直接去看看她的舞蹈排练完没有。 “正好你在,别去饭堂了,贺将军那边宴请贺家的人,点了我的花牌过去侍宴,你也和我一起去吧!那桌饭菜可比饭堂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唐辞忧积极道。 “不要了吧,人家都没点我的花牌,我过去万一扫了兴呢?”梅杏南想起了刚刚贺幽寒在台上的脸色。 “你也不要天天等着别人点牌子,咱们今天点他的牌子还不成吗?” 梅杏南被她逗得忍俊不禁。 “再说了,你和贺将军又不陌生,走吧!” 梅杏南拗不过她,还被拖回房间,特意换了一套更隆重的衣服才出来。 这么一耽误,等去的时候就有些迟了。 “唐姑娘,快过来坐!”一位贺家人很客气地招呼着唐辞忧。 唐辞忧可是外教坊考核时的花魁,比梅杏南的名气要大一些。 而且,自从这批新人来到内教坊,贺幽寒便总点她的花牌。 平时跟在贺幽寒身旁的狐朋狗友们,自然以为她就是贺幽寒的新欢,笑盈盈地打量着她,然后还将贺幽寒身旁的位置腾了出来。 “两位姑娘,可要好好服侍我们将军!” 贺幽寒看了她们一眼,笑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坐!” 因为他没穿外衣的原因,即便这么坐着,也能看出那劲瘦的窄腰。 他慵懒地往座位里挪了挪身子,举止是那样的倜傥又张扬。 原本刚刚那人的意思是想让梅杏南和唐辞忧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 但他挪的位置太靠里了,就导致两个本该侍宴的姑娘只能并排坐在外侧。 好巧不巧的,梅杏南就是挨着贺幽寒的那个。 她的左侧是唐辞忧,右侧是贺幽寒。 自己虽然见了贺幽寒多次,但他们二人更多时候都是在二楼的包间内单独相处。 这是梅杏南第一次和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亮相,难免不自在,嘴角的笑都带了些刻意。 饭菜早已上席,几个男人在互相攀谈。 侍酒的姑娘们只是陪衬,梅杏南也只敢夹了面前的两道菜而已。 贺幽寒提起筷子,手伸得长了些,将远处的菜加到碟子里。 第一份儿推到唐辞忧面前,第二份儿才推到她面前。 看起来似乎更关心唐辞忧,给梅杏南的那份只是顺便而为。 果然,因为贺幽寒一个动作,旁边人的眼神在他和唐辞忧之间来回瞧了瞧,笑容都变得别有深意。 但,最受宠若惊的应该就是唐辞忧! 的确,自从她进入内教坊,贺幽寒总点她的花牌,可何时有过这样的待遇? 看着对方给自己和梅杏南分别夹了菜,好像很公平的样子,但为何她有种自己在帮忙打掩护的感觉? 因为贺幽寒夹的那些菜,基本上都是梅杏南爱吃的。 唐辞忧火眼金睛,隐隐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第42章 东泽和北周 不过她也注意到了,梅杏南一直吃得小心翼翼,生怕筷子和杯盘之间发出什么大的响动。 见她吃得这样不安生,唐辞忧有些内疚,毕竟人是唐辞忧从食堂硬叫来的。 唐辞忧因为早起要练舞的缘故,吃了不少,现在反而不怎么饿了。 所以全程都在往梅杏南碗里夹菜,怕她因为放不开饿了肚子。 梅杏南倒是真饿了,菜也好吃,所以但凡唐辞忧夹到她碟子里的菜,全都吃了个干净。 “你们姐妹两的感情似乎很好啊?”原本正和身旁之人说话的贺幽寒突然回头感慨了一句。 “可不,都到了有男人可以一起分享的地步!” 唐辞忧开着玩笑,然后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挎住了梅杏南的胳膊。 “咳咳!”梅杏南用帕子擦了擦嘴,好悬被她刚才那句话呛着。 分享男人?她可真敢说啊! 今天来的贺家人很多,在二楼的单间内都坐不下,所以他们便坐在了一楼里最大的一张桌子。 桌上,贺幽寒毕竟是当红人物,又一向的张扬爱耍威风,所以饭菜的规格、包括喝得酒都是顶级的千日醉等。 这一桌人注定是全场的焦点。 但凡路过的人,无论是来此玩乐的官员,又或是其他歌舞伎,都会多瞧上两眼。 “唐姑娘为人直爽,一看就是性情中人!” 旁边一个叫贺章的人开口,高深莫测地在贺幽寒与唐辞忧之间打量了一圈,又道: “真是巧了,在下前些日子去南边办事时,偶然得了几匹蜀锦的新料子,唐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明日派人将东西给你送来可好?” 贺章虽是姓贺,但只是贺家的远房,现在也只是个八品典仪。 这次好不容易结识了贺幽寒,想着能不能把自己从八品变成正八品! 而且之前他就收到消息,说这位唐姑娘可是十分受贺幽寒宠爱。 他刚刚就观察到了,唐辞忧在揽住梅杏南胳膊时,贺幽寒的眼神都似有似无的落在了唐辞忧的手上,想必定是十分钟情于对方。 再加上居然还亲自给唐辞忧夹菜,无一不显然出对这女子的特殊之处。 自己想要求人办事,自然希望这位唐姑娘能帮自己吹吹耳边风。 唐辞忧可不会拒绝这样现成的好事,“既然贺大人有如此美意,那我便多谢了!” 然后转头对梅杏南使了个眼色,看,咱们马上就要有新衣服穿了! 在这种场合下,她可是比梅杏南更放得开,也更吃得开。 再加上她不拘小节、风趣胆大,很快便将酒桌上的气氛炒热。 其他人也都更轻松自在些。 “贺将军之前一直在南面带兵,剿灭山匪、平定内乱,可是立下了不少的功劳,听说过一阵儿陛下要派兵去镇压东泽了,估计就是贺将军你了,真是为咱们贺家争光露脸!”有人道。 提到东泽这个国家,梅杏南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 当时自己父亲被查出通敌判国的证据,那些书信上就发现了所谓他和东泽之间联络的证据,梅家因此遭难。 所以在听到东泽这个国家时,第一反应就是厌恶。 更何况,传说那里是蛮夷之地,国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更是在几年前擅自撕毁了和平协议,不肯按时向北周缴供税银。 “东泽现在越来越放肆了!那些野蛮人不仅穷还没有实力,只要咱们将军去了,定能旗开得胜!”又有人奉承道。 贺幽寒闻言,举起手中的酒杯笑而不语。 旁人见到以为他这是得意,但梅杏南却感觉出他好像是有些不开心了。 心里挺纳闷,难道他不想带兵去打东泽吗? 可贺幽寒却道:“像东泽这样的无耻小国,本就是我们北周的一部分,早晚都要收回的!” 见他这样说,梅杏南便以为自己刚才的感觉出了错。 唐辞忧也道:“真是遗憾,没有机会一睹将军战场杀敌的风采,若是真的出征,恐怕就要有几个月的时间都见不到将军了呢!” 大家哈哈一笑,全当她是在跟贺幽寒撒娇了。 贺幽寒可是今天这顿宴席的主角,都没看唐辞忧,只是问了一句: “既然如此舍不得本将军,那你们方才为何还来迟了?” 唐辞忧久经情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刚刚不过是随口一说。 而且这饭已经开席这么久了,贺幽寒居然还拿她们刚刚来迟的事情说事儿?真小心眼! 她只能打哈哈道:“看来将军是埋怨我们姐妹来迟了,那我们自罚一杯可好?” 说完,端起杯子就要饮下。 梅杏南自然也一同举杯,但却又被贺幽寒拦下了。 他的眼神掠过梅杏南,忽然又道: “不必当真,本将军就是有些好奇,你们刚刚是不是和什么人聊天,这才被绊住了啊?” 和谁? 梅杏南上午就是和邢飞聊了一小会儿,来迟了是因为特意回去换了套衣服。 小事儿而已,想不到他还挺介意。 看来,他不喜欢那种不守时的人。 武将嘛,这也正常。 这一顿饭可是吃了不短的时间,说是午饭,但已经吃到了天色擦黑。 桌子上的饭菜并没有动多少,更多的还是喝酒。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送走,梅杏南已经有些头昏脑涨了。 一整个下午就听这些人在那里高谈阔论,终于是安静下来了。 不过在结账清点酒水的时候,她的心情又美丽的几分。 都是高档的酒水,即便几个侍宴的姑娘平分,也有不少分红入账。 看来夏有枝诚不欺她,还得是这种“大鱼”有油水可捞! 在接下来的日子,梅杏南就比较忙了。 或者说,整个教坊司都比较忙了。 因为宫中即将有宴会举行,她们自然是要去献舞的。 这一切,主要是庆祝镇北王打了胜仗。 东南方有一个游牧民族创建的小国,叫巫贤国,之前一直和东泽联手对抗北周。 镇北王这次一鼓作气,击溃了这个小国,相当于断了东泽的盟友。 这对北周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相信不久的将来,就能成功收复东泽了。 至于,为什么用到“收复”这个词? 那是因为很多年前,东泽和北周原是一体。 因为一些事情,有人带头起义,这才分裂了出去,所以北周一直想要收回东泽的土地。 第43章 你以为我愿意伺候你? 梅杏南有些焦虑,这不是她第一次参加宫宴,但却是第一次以舞姬的身份参加宫宴。 前些日子,内教坊虽然来了一些新人,但人手还是有限。 像这种大型的宫宴,即便是梅杏南这种乐伎,也是要上台跳舞的,但承担的不是主舞部分。 虽然她并不是很擅长跳舞,但以前也是练过的,反正自己的那部分又不难,她觉得应该是没问题的。 然而,当大家集体彩排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跟不上动作,而且还总出错。 没办法,她只能抽空加练。 白天的时候还要卖酒招待客人,便只能晚上去舞蹈厅练习。 唐辞忧本来要过来帮她的,但梅杏南却拒绝了。 因为唐辞忧最近实在很忙,除了正常的卖酒待客、准备宫宴献舞外,她还有贺家二老爷寿宴的战舞要练。 她实在太累了,梅杏南不忍心麻烦她。 可在舞蹈厅里练了一个时辰后,她沮丧地瘫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用手揉着脚踝。 这次的舞种有些特殊,她以前从来没接触过。 自己之前跳过的舞蹈都是偏柔美一些的,但这次的舞蹈讲究刚柔并济,不仅要有粗犷豪爽的美,还要展现出女子特有的细腻柔韧。 梅杏南只是伴舞的一员,动作难度自然不高。 但任何舞蹈都讲韵味,若因为基本功不够的话,哪怕动作最简洁,也跳不出人家的那种特点。 明明都是扭腰摆胯,人家跳起来就是自然明快的。 自己也是同样的动作,但看起来像是个四肢刚装上的木偶一样僵硬。 原本舞蹈厅里也有不少练舞的姑娘,但此刻只剩下了她一人,这就显得她更加狼狈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能。 明明不是多难的事情,就这么几个动作嘛?怎么可能跳不出来? 跳舞本就是个力气活儿,虽然她晚上吃过了饭,但现在跳了这么久,整个人精疲力尽。 而且刚才几个转身没收好力度,脚踝还崴了几次,现在有些红肿。 舞蹈厅里隐隐还能听见外面的嘈杂,梅杏南突然好想大哭一场。 自从听说要举行宫殿,她心里就毛毛的。 曾经,她是坐在席上观赏的人,现在却只是一个供人娱乐的玩物。 突然,舞蹈厅外的长廊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门口停下。 “吱—”的一声,眼看门就要被打开。 梅杏南顿时收起所有情绪,慌忙间站起身。 结果好死不死又崴到了脚,痛得她差点儿连眼泪都飙出来了。 下一刻,门完全打开了。 然而走进来的并不是教坊司的人,而是唇畔含笑、放荡不羁的贺幽寒! 梅杏南惊讶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扭了扭脚踝,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原来你在这里啊,都什么时辰了!”他手中还拎着两个酒瓶,一转身将门关上了。 “嗯,你怎么会来这里?”梅杏南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你在练舞吗?”贺幽寒不答反问。 “是啊!”梅杏南心虚地点点头。 “既然这样,你跳一段我瞧瞧!”贺幽寒随口道,然后便往梅杏南那边走去。 见他逼近,梅杏南脑袋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自己这一晚上都没什么进步,而且还扭了脚,这么挫败的事可不想让贺幽寒发现。 她尽量平静道:“我今天有些跳累了,一身的汗,等明天的,你要是没事儿先回去吧,这里毕竟是教坊司内部人员待着的地方。” 贺幽寒见她竟然往外撵自己,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上下打量着她: “这里虽然是教坊司内部的排练厅,但我最近也在排队舞蹈,你看到她们人了吗?” “你的那支战舞吗?她们应该在另一间舞蹈厅排练呢!”梅杏南真诚地建议。 “这样的话,你帮我带个路吧!” 贺幽寒不为所动,想看看她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梅杏南强作镇定,可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支支吾吾道: “你你自己去吧,出门左拐就能看见了。” 贺幽寒再次皱眉:“一动不动地戳在那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为什么不过来?” 梅杏南摇头。 可她越这样,贺幽寒越起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也不说话。 梅杏南的头却越垂越低,最后,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贺幽寒的眉毛立刻拧成一团,“你练了一晚上,把自己练成这个样子?” 原本晚上练舞时只是有些红肿,但刚刚听到有脚步声,她一下子起猛了,这才崴脚,以至于走起路来都好痛。 梅杏南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贺幽寒的脸色变得难看,免不了低声抱怨了一句: “其实这都怪你!要不是你突然过来,我至于吓一跳吗?这才扭伤!其实我跳得还可以。” “这还怪我喽?” 贺幽寒瞪了她一眼,想说她拉不出屎来赖茅房。 但觉得这话把自己也骂了,便没说出口,然后扶着她的胳膊慢慢挪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其实也没多严重,休息一晚就好了。”梅杏南本来想证明自己没问题,可还没等起身就又被贺幽寒摁了下去。 他在身上摸了摸,发现没带药,就只有刚才随手拎着的那瓶酒: “没有跌打酒,你先用这个活血。” “多谢。”梅杏南小声道。 然后将裤腿挽起,倒了些酒在掌心,慢慢在扭伤的红肿处揉了揉。 “你不要直接按压骨突出部分,那样会伤到骨膜,你的伤只会更重。”贺幽寒在一旁提醒。 “好。” 她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很疑惑,这种扭伤想化瘀不就是往红肿的地方揉吗? 既然这里不对,那她再换另一边好了。 但她实在不得要领,换了两种方法都被贺幽寒制止,最后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算了,把酒给我。” 贺幽寒挽起衣袖蹲在她身旁,准备动手帮她擦药。 “不用了,这不太合适。” 梅杏南有些为难,脚对于女子来说可是私密部位,轻易不能让人看的。 “你以为我愿意伺候你吗?要不你就等明天脚肿到下不了地吧!”贺幽寒恶狠狠道。 第44章 惊喜 梅杏南叹了口气,反正自己都沦落至此了,还用得着在乎这些虚礼吗? 把心一横,将酒递给了他。 贺幽寒今天依旧是一身花俏又华丽的锦袍,看似轻佻,可面上却并无一丝淫邪或让人不舒服的神态,只是认真地按了按她小腿处的骨头。 等找准位置后,便涂了些酒,反复在那里摁压、揉捏。 而且会将酒倒在手中用力搓热之后,再帮她按摩。 他的身材高大,即便是蹲在那里都显得很是挺拔,一头墨发垂在两肩,泛着幽幽的光泽。 本来身上的腰带欲系不系,但这样蹲着,衣服绷紧,使得背脊流畅的线条清晰可见,浑身的那种散漫劲儿也收敛了不少。 他做得专注,也没注意到梅杏南一直在盯着他瞧。 “你动一下试试,看有没有好一些。” 贺幽寒直起了腰,梅杏南赶紧收回视线。 她动了动脚踝,觉得那里有些发热,的确不如刚才刺痛了。 贺幽寒则迈着大长腿去一旁洗了洗手。 虽然麻烦他已经不是一两回了,但梅杏南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等贺幽寒擦完手回来时,她刚要说些什么,“咕噜咕噜”肚子却先叫了起来。 囧! 梅杏南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她感觉自己这辈子出的糗全被贺幽寒撞见了。 “你晚上没吃饭吗?”贺幽寒问。 “吃了,但赶时间,吃得比较少。”梅杏南已经放弃了为自己辩解。 她余光瞥见贺幽寒坐在了身旁,将什么东西递了过来,“给,我身上只带了这个。” 梅杏南看去,那是一个普通的馍馍? 接过后,她还是诧异道:“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贺幽寒明明平常走到哪里都讲究摆排场的,要最贵、最好的那种,多么骄奢淫逸的一个人,怀里居然藏着一个馍? “当然是因为饿了!再说,我哪有这么娇气?”贺幽寒还从她手中抢下了小半儿块,一口咬了下去,“随军出征的时候有什么就吃什么,这就不错了!” 梅杏南愣愣地点头,然后捧着馍馍开吃,还挺香,就是有点干。 两个人并排坐着,分着吃一个不大的馍馍。 “先凑合吃一口,我一会儿带你出去。” “带我出去?去哪儿?这都什么时辰了,明天吧!” “我都和教房司打过招呼了,你来赴我的宴,这两天不用回来。” 这话听着似曾相识。 “但我还要练舞。” “你都这个样子了,确定能继续?” 梅杏南一想也是,还不如今晚好好休息,赶紧养好伤,再去和唐辞忧请教一下。 贺幽寒在内教坊的门口处等她,见她只是拿了个斗笠,便问: “上次不是送的蜀锦,你没做衣服吗?” “做了,但这大晚上的没必要穿吧!” 那可是唐辞忧花钱请人做的,样式又新颖,自己平常都舍不得穿。 “去换上。”贺幽寒坚持。 于是,梅杏南又一瘸一拐地回去了,过了一会才出来。 而贺幽寒派人给她买的拐杖也正好拿来了。 她心里纳闷,为什么要用拐杖?不是直接坐马车吗? 出了门才后知后觉,原来贺幽寒是想带她四处逛逛。 大晚上的,她索性将斗笠摘下。 京都脚下,即便已经深夜,依然这么热闹。 满街灯火掩映,人影穿梭。 特别两人吃饭的饭馆里,还不时能传出歌声、谈笑声。 今晚月光正好,给眼前这一片繁华的夜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梅杏南因为一直拄着拐杖,所以走不快。 贺幽寒也不催促,随着她的速度调整了自己的步伐,仍和她保持着半米左右距离。 她很兴奋,从小到大都很少能允许夜里出来。 明明白天都见过的东西,到了夜里,好像就变得不一样了。 贺幽寒带着她穿街而过,但却不说目的地。 “我们是要去别院吗?”梅杏南回头看了眼远远跟在身后的马车,猜贺幽寒这是特意带自己出来玩儿的。 “是啊!” 她尽量按下心中的激动,将一些想问的话都忍下去。 更不敢深想贺幽寒为什么对她这样好! 人生难得糊涂,那么清醒干什么? 两人来到了城内的述川河,若沿着河流一直向下,便是书院的位置,也能找到别院。 月亮映在水中,感觉一路都在陪着他们,沿着河道两岸看更多风景。 贺幽寒特意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小摊前,卖的是各种各样的烟花: “挑一些吧,等下到了别院,那边人少安静,正好可以放这个!” 梅杏南便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 可以窜到天上去的、可以拿在手中玩儿的,她可是没客气,几乎把所有的样式都挑了一遍。 后来,贺幽寒大手一挥,干脆将整个摊子的烟花爆竹全都包了下来。 梅杏南嘟嘴,既然是这样,那刚才何必费心思挑呢? 小老板很高兴,接过银子后帮忙将烟花全都搬上了马车,然后开开心心地离开了,估计今晚能睡个好觉。 走出市区后,他们乘坐着马车,沿着述川河向下走,找到了一片僻静的地方。 贺幽寒将烟花都搬下了马车,梅杏南本来想过去帮忙的。 但他说,以梅杏南现在这个腿脚,过去了也只能添乱。 于是,梅杏南站在马车前等着,心里很是期待。 当看到一大团焰火在头顶炸开时,她兴奋地叫起来。 紧接着,又有更多绚丽的烟花绽开,让原本明亮的夜空变得更加绚丽多彩。 一声声炸裂的声音震得她直捂耳朵,可嘴角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 本就有足够梦幻的场景,在述川河的照映下,如同两个相似的世界重叠,美丽到不真实! 贺幽寒脸上也带着笑意,算了算时辰,走到她身边道: “生辰快乐!” “你说什么?”梅杏南被烟花的声音震到有些听不清楚。 “祝你生辰快乐!”贺幽寒吼道。 梅杏南这次终于是听清了他的话,直接愣在当场。 第45章 藏娇 她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这才想起,原来明天是自己的生辰。 哦不!已经过了午夜,应该是今天! 所以,贺幽寒今天特意来找自己,就是为了这个? “谢谢!”她真心道。 要谢谢他的地方有很多。 贺幽寒回到马车上,又取了样东西来,是花灯! “许个愿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如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带着隐约的爱意。 梅杏南心中一紧,赶紧撇开视线,从他手中接过了花灯。 认真想了想自己的生辰愿望,可最后摇头道: “算了,不许了,反正也实现不了。” 之前在许愿树下,她便郑重地许过自己的愿望,但现在全都破灭了。 “今天可是你生辰哦!”贺幽寒温声劝道。 梅杏南看着他,似乎能从他的眼眸中看到另一个倒映着的自己,“那等我想一想。” 既然许的愿望都实现不了,何必再给自己希望空等待呢? 贺幽寒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花灯放在她手中,“那好,等想好了再许!” 梅杏南点点头,将代表着希望和光明的花灯放入了河水中。 那次偷跑出去逛灯会,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亲手放一盏许愿灯,今天这个遗憾算是补全了。 他们没有等到烟花完全熄灭,而是提前离开了。 贺幽寒说,烟花易逝,若等彻底熄灭了再走,会让人觉得落寞。 所以,他们要在它绽放得最璀璨的时候,往前走。 于是,马车便在一片璀璨夺目的烟花夜幕中,顺着溪流向下驶去。 很快,他们回到了熟悉的别院。 贺幽寒先跳下马车,然后回头来接她,当她稳稳落地时才放开手。 梅杏南抬头看着这间别院,状似玩笑般地道: “你这别院该不会是打算金屋藏娇用的吧?” 从重逢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试探他。 贺幽寒步子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 “胡说什么?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虽然不是亲的,但也有情义在,我自然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 梅杏南低垂着脑袋,尽量平静道:“那咱们快进去吧!” 她跟在贺幽寒身侧走着,脑中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种种,真的只是因为曾经一起长大的那份情谊吗?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过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想必是自己自作多情。 看来在感情方面的判断,她远远不及唐辞忧。 第二天。 当梅杏南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打开窗子才发现外面的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她打算先洗漱,可拎着洗脸水进来的却不是仆人,而是贺幽寒。 还没等梅杏南开口问他,贺幽寒便自顾自地将身上背着的箱子放在了桌上。 三七跌打酒、积雪草化瘀膏、百痛贴大瓶小罐地装了一箱子。 “这些都是治扭伤的跌打酒吗?好多啊,我可以挑两瓶吗?” “不用,你直接都带回去。” 梅杏南点头,没有推脱,她现在的确需要这个。 “还记得昨晚我是怎么帮你擦酒的吗?”他问。 “差不多记得,我自己来就好!” 贺幽寒不太赞成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叫差不多?我再帮你擦一次,你要好好记住,回去之后坚持用,好的也会更快些,少遭点罪。” 梅杏南严肃地点头,表示自己这次一定会牢记。 “不要怕麻烦,在涂抹前,可以先用手掌把酒搓热,这样药酒会更有利于渗透到你的皮肤,考考你,现在这个位置对吗?” “呃应该是对的吧!” “你这是什么脑子?昨天就已经告诉过你了,这样揉会伤到骨膜,加重伤情,而且你要记住,在按摩时要先轻后重,最后再逐渐减轻。” 梅杏南点头,认真记下。 等教会她之后,贺幽寒又起身来到那个药箱前,想了想,从桌案上裁了几张纸条下来。 “你这又是做什么?”梅杏南问。 “我帮你标注一下每种药的名字和功效,这样找起来更快捷。”贺幽寒道。 “这不是都写着跌打酒吗?” “那只是上面第一层的,下面这一层还有其他药膏,有的是治外伤,有的是内服,有的是退烧药,等一下给你标出来,你要用直接找就可以了。” “那我自己来就好!”梅杏南赶紧道。 “你给我坐在那里不要动!”贺幽寒偶尔也是很霸道的。 梅杏南便不敢动了。 贺幽寒仔细地裁下纸条,又找来浆糊,将功能写下来后贴在瓶子上。 然后按照内伤、外伤,不同用处的药膏分类。 这种繁琐的小事他做得专注而认真,梅杏南在一旁看得都有些出神了。 直到对方说了一句什么,她才惊醒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你赶紧洗漱,等一下吃饭了。” 梅杏南面色微红,“好。” 贺幽寒起身便要离开,可在出门前又驻足回头看了她一眼,“生辰快乐!” 昨天是午夜时说的,现在太阳升起来了,又是新的一天,便又说了一遍。 “谢谢。” 简单洗漱过后,梅杏南去了饭厅。 贺幽寒已经在等她了,桌上除了正常的早餐还有一碗面。 在她坐下后,贺幽寒将面推到她面前: “长寿面,让厨房随便做的,你吃一口,图个吉利!” 梅杏南点头,先双掌合十,默念一句: “我的生辰也是母亲的受难日,祝母亲长命百岁!” 然后才提起筷子搅了搅面汤,一股淡淡的葱香味儿飘出。 她皱着眉头,用筷子夹起了一根面,“怎么这么丑?” 面条宽细不均,歪七扭八的,看来的确是随便做的,要么就是厨师手艺太差! 贺幽寒轻咳一声,“反正吃进肚子里都一样,你别挑肥拣瘦的了!” 梅杏南当然不是挑,只是随口一提。 虽然不好看,但面的味道还是不错的,很筋道。 贺幽寒看她吃也不由得笑了,“今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梅杏南本来想说随便的,但沉吟片刻,还真有个地方好像只有贺幽寒能带她进去: “我想去看看陛下新建的行宫!” 贺幽寒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个地儿来,稍稍迟疑了一下。 “今天可是我的生辰哦!”梅杏南强调,她特意用了贺幽寒昨天的话来提醒他。 虽然觉得不妥,但贺幽寒最后还是答应了。 第46章 东泽奴隶 行宫修建在郊外,马车出了城门,一路驶向西面。 那里的宫殿还在重新修建,因为皇帝还觉得不够恢宏气派,坚持扩建。 而方圆多少里地,都有士兵设置了关卡。 “一个行宫有什么可看的,听说颜如书斋新翻译了其他国的名作,你以前不是很想看吗?要不我带你去瞧瞧?” 贺幽寒并不想让她去,觉得过生辰还是要找个好地方。 “纸上谈来终觉浅。”梅杏南的声音很轻。 她的确爱看书,但读了这么多年书猛然惊醒。 书读多了最大的弱点就是:总以为这个世界是讲道理的! 因为一个行宫闹出那么多事端,她想要亲眼看看那里。 “非要去那里吗?” 贺幽寒有些无奈,他能感觉到梅杏南依旧是为了自己父亲的案子,这是她的执念。 梅杏南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笑了笑。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烟绿色蜀锦,如两人初见时那样的清冷矜贵。 但眼神又有些不同,变得更加沧桑疲惫,但也更坚定。 马车很快就到了骊山,行宫便是修建在这里。 眼前是嵯峨黛绿的群山,山壁陡峭,整个山巅隐藏于晨雾中。 然而却能看到亭台楼阁隐映于其中,真好似天上仙境,神仙们居住的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修建行宫,这是要花费多少人力和财力啊! 行宫刚扩建到一半,按理说常人不得进入。 山道上有许多运送货物的马车,都是修建行宫用到的木料。 若是没有贺幽寒的身份开道,梅杏南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来这里看一眼的机会。 站在山脚下向上仰望时,整个宫殿都显得那样巍峨阔丽,而且占地极广。 一座座殿宇连亘绵延,金灿灿、明晃晃的! “都已经这样巍峨了,陛下还要扩建吗?”梅杏南喃喃道。 “骊山是整个京都的风水据点,陛下要求继续扩建两端,让一座座楼宇殿阁连成一条龙状,盘踞在山中,取腾云驾雾、直上九天的祥瑞之意!”贺幽寒面无表情道。 看完行宫后,他们便乘坐马车原路返回。 但刚刚在山上时,梅杏南走了不少的路。 贺幽寒担心她脚踝上的伤加重,就在山腰处找个了可以休息的地方,下了马车。 “等一下还想去哪里?”贺幽寒问。 梅杏南想了想,摇头道: “没有了,你若有事要处理,还是先去忙吧!” 刚才在山上的时候,她便注意到有人过来和贺幽寒汇报了什么。 贺幽寒犹豫了一下才道:“抱歉,今天下午我要去接个人,然后回贺家一趟,太子那边找我。” 事实上,今天早上的时候,太子就已经派人来通知他了。 只不过当时他找了个理由当借口,想拖到明天。 不过太子刚刚又派人来催促,估计是那边的事情比较棘手,再不回去可能就要受处罚了。 太子的脾气可算不上好,若被发现自己带着一个女子来骊山游玩,而不顾正事,那可就要闹大了。 他只好答应下午就回去。 梅杏南虽然已经预感到他有事,但此时听到他真的要离开,心里也难掩失落。 “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进去见一个人,马上出来。”贺幽寒嘱咐道。 梅杏南点头。 从山脚下到山顶的路程太长,所以山腰处有一个中转休息站,很多物资也会直接卸在这里。 梅杏南在凉棚内,一边喝茶,一边等贺幽寒。 正看见从山下来了一批人,个个蓬头垢面,佝偻着身子,十分狼狈。 后面还有几个官兵负责看管他们,鞭子在空中一挥,便落在了那群人身上: “都给我快点走!别在这里磨蹭,大热天的还要负责看管你们这些下贱的奴隶!” 那些人被打得瑟瑟发抖,可却一声反抗都没有。 “这位差爷给口水喝吧,日头实在太毒了,大人受得了,孩子受不了啊!” 有个女子抬起了一张布满污秽的面孔,乱发半遮半掩间也能看出她的面色并不好,身后果然带了一个小男孩。 那孩子嘴唇间早就干裂了,发出阵阵粗重的喘息声,明显极度缺水。 然而回应她们母子的依旧是几道鞭子。 “一群东泽的奴隶而已,要求还这么多!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时,旁边又有个官差的过来,“上头说了,咱们要的是有力气的、能干活的,这女人还能留着做个饭什么的,怎么还跟个孩子?这不是浪费粮食吗?” 官差一想,也对。 他上去一把抓过那孩子,看他瘦胳膊、瘦腿的,应该也活不了多久,还不如给个痛快呢!手中刀立刻就举了起来! “不要啊!” 那女子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哀求换来的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管不顾的就冲了过来。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竟将那官兵直接撞倒了,孩子也撒手丢了出去。 这里本就是人来人往的中转站,一辆装载着木料的马车刚好路过,眼看那孩子就要滚到马车下面去了。 要是真这样,不是被马车压死,也是被马踩死。 那个位置离梅杏南很近,她几乎是下意识跑过去将孩子拉进了怀里。 刚刚发生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但心里也清楚,这不是自己能干预的事情。 可,总不能看着个孩子死在自己面前吧? 所以刚刚,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脚上的伤。 “你没事吧?”她低头问那个孩子。 男孩已经瘦得形销骨立,一双大眼睛从额发间抬起,呆呆地看着她。 很快,那个女子猛然窜出,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些癫狂和绝望: “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梅杏南无力地看向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河,哪还有资格救他人? 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开口和这位母亲解释。 而刚刚被推倒的那个官兵已经怒极,“老子看你是活腻了!” 说着,一鞭子就甩了过来。 他本来是想打那个女子的,但对方此刻离梅杏南太近。 这一鞭子若真的落下来,恐怕连梅杏南都要遭殃。 梅杏南吓得一缩脖子,然而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幸好贺幽寒及时赶回来了。 他站在梅杏南面前,一只手牢牢抓着鞭梢,手腕一使劲,直接将鞭子从那官兵手中夺了过来。 第47章 平宁郡主回京 那两名官兵一见是他,吓得赶紧跪地,“小人该死!” 贺幽寒冷冷地看着他们,然而手中的鞭子一挥,竟是抽在了那个女子身上: “好大的胆子!要不是行宫修建急需苦力,你们这种人早就被吊死在城墙上了!” 说着,又毫不留情地打了两鞭子。 梅杏南在旁边看得直皱眉。 “你这个坏人,快住手!” 那男孩虽然被吓坏了,但看见有人用鞭子抽自己母亲,立刻从梅杏南怀中睁开,对着贺幽寒一阵拳打脚踢。 贺幽寒一脸漠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任由那些拳头落在自己身上毫无影响。 那两个官兵也松了一口气,将那女子拉回队伍后,又赶紧过来拦住那小男孩,“小畜生,老实点!” 可转过脸面对贺幽寒时,又是点头哈腰地奉承道:“贺将军,都怪小的一时疏忽,惊扰了您!” 贺幽寒轻哼了一声,挥手便示意他赶紧离开自己视线。 但已经被重新压入队伍的那位母亲还在拼命挣扎,“姑娘,刚刚差点连累到你是我该死,但求你将这孩子带走吧,回去当个下人也好,救救他!” 那母亲一边高喊着,一边跪在地上狂扇自己耳光,想向梅杏南赔罪。 自己儿子还小,若是真的到了山顶的宫殿做苦力,恐怕活不了多久。 她见梅杏南刚刚肯施救,知道这是让儿子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了! 梅杏南虽不忍,但心里也只能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现在的身份。 贺幽寒强迫她转过身子,不去听也不去看,只轻声道: “走吧!” 梅杏南知道自己实在不适合多管闲事,慢慢向马车走去,可在上马车的最后一刻,她还是转头看向了贺幽寒: “昨天,你不是让我许愿吗?这话还算不算数?” 贺幽寒愣住,抬眼看向她的目光很复杂,最后点点头。 然后转身又回到了刚才那个房间,应该是找人做了些安排。 梅杏南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那男孩对贺幽寒明显存着怨气,看着他的眼神愤愤不平。 在他的世界里,打了自己母亲的人肯定就是坏人,可自己母亲刚刚竟还是哭着要自己跟着这个男的走。 梅杏南见状,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并细心解释: “你还小,不能理解,刚刚若不是这位将军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你母亲几鞭子,她恐怕都活不过今晚。” 作为一个奴隶,得罪了自己上头负责管理的人,基本没什么活头了。 贺幽寒打她那两鞭子,其实是想替那两个官兵出气。 但他也强调了,现在修建行宫急需人手,意思就是提醒对方不要轻易伤人命。 男孩的确是小,不能理解。 他依旧很讨厌贺幽寒,但对于梅杏南还是有些好感的和信任的,默默垂下头。 “你是东泽人吗?为何会和你母亲被抓来做奴隶?”梅杏南温声询问。 男孩的视线一直看着车窗外,断断续续地讲起自己和母亲的经历。 原来巫咸国战败后,为了平息北周的怒火,四处抓东泽人。 他和母亲本来是去探望亲戚的,在一个客栈里住了一宿,不知怎么的就泄露了身份。 他还不到十岁,很多事情一知半解,只能从他的视角去描绘所见的一切。 但也不难看出,那些还没来得及撤出巫咸国的东泽人,下场都很凄惨。 贺幽寒在一旁静静听着。 “将军?” “将军!!”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许是孩子讲的话让他感触颇多,以至于梅杏南唤了他好几次都没听到。 “怎么了?”他转头看她。 梅杏南担忧地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是不是让你救下这个孩子有些为难了?” 贺幽寒:“没有的事,是我在想自己的一些问题。” 梅杏南收回目光,但心中十分疑惑,明知道贺幽寒没说实话,但也没什么资格深问。 马车继续向前。 过了一会儿,贺幽寒又自顾自道: “反正他是奴隶,又这么小,干不了力气活儿,让他进教坊司做些杂事也好,总不至于饿死。等一下马车会直接把你们送回教坊司,我有事要先走了。” 贺幽寒身上那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便已恢复如常。 梅杏南轻轻点头,看着他在中途下了马车。 贺幽寒赶到城门口时,已经有些迟了,护送平宁郡主的队伍都开始入城了。 最前方的江宸遥捧着一只盒子四处张望着,一见他赶紧走过来: “你老人家还真是好大的谱啊!这是之前你让我帮忙替平宁郡主选的礼物,一会儿直接送给她就好。” 贺幽寒点头接过。 江宸遥随后又将一块玉佩系在了他腰间。 贺幽寒以为他这是想让自己看起来隆重一些,所以也没在意。 当他走到队伍前时,正好平宁郡主的马车到了。 一个女子惊喜的声音传来,“幽寒哥哥,久等了吧!” 贺幽寒寻着声音看去,马车旁的帘子挑起一个缝,正是一脸笑意的平宁郡主,樊秀慧! 贺幽寒笑道:“郡主一路辛苦了!” 平宁郡主感慨:“边塞那边的风沙大,还是京都内的气候养人!” 她下了马车后径直来到贺幽寒身旁,手也自然而然地拉上了他的手,“数月不见,很是想念将军呢!” 平宁郡主皮肤白皙,弯唇一笑时如春风拂面,透出柔和的光彩。 她看向贺幽寒的目光更是带着不加掩饰的倾慕,且姿态并不扭捏,反而优雅大方,尽显大家风范。 贺幽寒虽然没有将手抽回,但直接将礼物递了过去。 平宁郡主松开了手接过,歪着脑袋问:“这是送给我的?” 贺幽寒笑着点头,“看看喜不喜欢!” 锦盒打开,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半圆形玉佩,主体上刻着鸣钟,钟上还雕刻着一只蝙蝠,寓意终生有福! “幽寒哥哥有心了!”平宁郡主脸色微红。 而且这玉佩一看就是成对的,自己手中的是半块,那另一块呢? 平宁郡主扫了一眼贺幽寒腰间,果然看见了另一半,心中更是欢喜。 贺幽寒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刚刚来得仓促,没看过锦盒,还以为里面只是寻常的珠宝首饰,没想到是这种东西。 但他也没解释,误会便误会吧,看来这玉佩以后还真的戴着了。 第48章 贺家义子 一路舟车劳顿,贺幽寒自然先带她去了最新开张的酒楼。 刚一坐下,平宁郡主便对旁边的小二道:“我们这桌不要海鱼!” 因为她知道贺幽寒对海鱼忌口。 贺幽寒看着手中的菜谱点菜时,却一时想不起对方爱吃什么了,只道: “赶紧把你们酒楼里最好、最新鲜的菜都端上来!” 小二眉开眼笑地下去准备了。 “听说你最近总往教坊司跑,我还以为你又有了新的红颜知己,今天可能没时间来接我了呢!” 平宁郡主的话看似是质问,但却没有让人感到不适,反而带了些娇嗔。 “和那些人都是逢场作戏,官场应酬而已!我心里最惦记的人始终是你啊!”贺幽寒懒懒道。 平宁郡主低头一笑。 两人也算是相识多年,平宁郡主知道贺幽寒是个花心风流的人。 但认为那些只是外面的花花草草,玩玩罢了。 而且他身边连个通房的丫鬟都没有,去教坊司只是发泄一下,男人这样也正常。 只要他对自己上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来,多吃些,才几个月没见,你都瘦了!”贺幽寒给她添了些菜。 自己的确是在十里花场有诨名,但最多只在教坊司玩乐,从不在外面做欺男霸女的事情。 对外,他虽然是贺家的义子,但还不是核心人物,周围多少人都等着看他笑话。 平时行事嚣张了些,却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太子为人多疑,在他身边做事,若真的毫无缺点,只会让他感觉不安。 所以,贺幽寒的好色风流便是最大的破绽,这些也能让太子觉得他好控制。 等吃完饭,贺幽寒便将平宁郡主送回了镇北王府,而他的马车则是一路回了贺家。 贺家二老爷的寿宴将至,府里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贺幽寒虽然在贺家也有自己的屋子,但平时其实很少回来,要么就是在军营,要么就是在教坊司过夜。 今天回来也是因为二老爷的寿宴,想问问二老爷可还有什么要交代他做的事情。 可还没来得及回自己房间换身衣服,就听见了贺二老爷那铿锵有力的声音: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我都以为你忘了我这老头子的寿辰!” 院中有人走出,说话的正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身后还有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推着他。 贺幽寒走过去,蹲在了轮椅旁,嬉笑道: “我若是连您的寿宴都敢忘,恐怕腿得被打断了!” 贺家二老爷以前也是武将,性格爽朗外向,但几年前战场受伤,还残了两条腿。 幸好有贺幽寒搭救,他这才留下了一条命。 所以在贺家,他算是和贺幽寒关系最亲近的人。 这时,站在轮椅后面的青年,也就是贺家六公子贺冕臣开口了: “看来你最近都很忙啊,听说前一阵儿还为了个教坊司的女人大打出手,把那户部的林大人都给打残了!爹,你也不管管他?” 贺冕臣一边说着,眼中看向贺幽寒时满是鄙夷。 要知道,他可还比贺幽寒小了二岁呢! 贺幽寒没说话。 倒是贺二老爷微微敛了神情,回头瞪了贺冕臣一眼,冷声道: “没大没小,怎么和你兄长说话呢?你怎么不和人家学学本事?” 然后又转头看向身旁的贺幽寒,“你别怪他,前一阵儿刚替他在宫中谋了一份差事,结果他自己没用,那么个小小的职位都保不住,被人家直接拿下来了。” 贺幽寒皱眉,“六弟虽然没有上战场的经验,但以他的本事,在宫中谋份御前侍卫的差事,应该是绰绰有余啊!” 贺二老爷的脸色更难看了,“还能是因为什么?明面上是犯了些小错,但真正不想让他留在那个位置的,肯定又是宫里那些没根的东西!” 南景帝性情残暴又昏庸,他自己只顾享乐,懒得处理的政事,一般都交给身边的宦官打理。 宦官干政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是多少世家大族最讨厌的事情! “那用不用我帮六弟在军中找一份差事?”贺幽寒立刻道。 “我可用不着你帮忙,你还是管好自己,别给贺家丢人就行!”贺冕臣立刻阴阳怪气儿道。 “好了,幽寒他难得回来一次,咱们别站在外面聊了,先进去!” 贺二老爷发话,贺冕臣这才闭上了嘴,推着轮椅转身。 贺幽寒也跟着走了进去。 贺二老爷因为贺幽寒对他有救命之恩,再加上欣赏贺幽寒的才干,所以这些年一直对这个义子高看一眼。 但贺冕臣可不喜欢贺幽寒这个义兄,觉得他抢尽了自己的风头! 现在外面的人只要一提到贺家,大家最先想到的就是贺幽寒。 哼,一个三姓家奴而已,他真是搞不明白自己爹和太子为何会这样器重一个外人? 贺家二老爷的寿宴转眼就到,这一天府上可是热闹至极。 贺家本就是太子的母族,而且本身势力强大,都能和镇北王府一较高下。 贺幽寒准备的那支战舞刚一跳完,便赢得了满堂喝彩。 特别是二老爷听着那熟悉的鼓声,眼中现出追忆。 他虽是武将,但自从双腿残废后,再也没上过战场。 再加上如今年岁大了,现在一听到这鼓声,就好似回到了年轻时在战场上拼杀时的场景。 “你也有公务在身,怎么还亲自登台擂鼓助兴呢?不用这么费心的!”贺二老爷笑对贺幽寒道。 贺幽寒刚从台下来,还在擦汗,闻言也只是憨憨地笑了笑,也不邀功。 二老爷知道贺幽寒现在这个位置有多忙,每天有多少事务等着他处理,特意抽出空来为自己的寿宴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是个有心的人。 贺幽寒落座后,身旁前来贺寿的人也对刚才那只战舞赞不绝口,有的是真心,有的是奉承。 其实在贺家年轻一辈中,除了六公子贺冕臣,其他人和他都很投契。 主要是在贺幽寒进入贺家之前,他们那一批纨绔子弟就时常在一起厮混,什么勾栏听曲儿、赛马、打猎、赌钱等,自然有很多共同语言。 和这边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间屋子,里面只坐了两个人,贺家老太爷和太子! “镇北王即将回京,听说他的女儿平宁郡主已经先回来了?”老太爷道。 第49章 太子 “是,本王已经让幽寒去接平宁郡主了,那平宁郡主可是一向对他倾心,现在两人年纪也不小了,过些日子找个适当的时机,您直接向父皇请旨赐婚,应该没什么问题!”太子道。 “镇北王那边可不会轻易同意把他宝贝女儿嫁过来的。”老太爷端起旁边的茶碗喝了一口。 贺家和镇北王府素来是朝中一直互相对抗的两股势力。 南景帝昏庸不得人心,不止满朝文武,就连百姓心中都更加敬重守卫疆土的镇北王。 太子不否认这一点,但这难免对皇权产生了威胁。 他身为太子,哪怕对自己的父王颇有不满,但对镇北王府却有更多的顾忌,势必要收回对方手中的兵权。 “镇北王带兵打仗厉害,但教育子女方面失败得很啊!儿子是个草包,平宁郡主这个女儿也从小就被惯坏了!本王倒是动过娶她的念头,但若真这样,不但镇北王不会同意,就连父皇那边也不允许,倒不如退一步让贺幽寒去娶。” “是啊,他虽然也姓贺,但毕竟只是义子,这反而能让镇北王放松戒备,再加上他的宝贝女儿和他一样都是个情种,估计也是非贺幽寒不嫁!”老太爷也很同意。 “既然咱们贺家得不到和镇北王府的联姻,那也绝对不能让其他世家得到,免得又让镇北王多了一张底牌。而且贺幽寒本身又没有什么背景,以后若想成事,也必定还要靠着咱们贺家的扶持,这样的人最好拿捏!” 太子点头,他对贺幽寒的判断和老太爷是一样的。 勇猛的武将匹夫总是更好操控一些。 再者,贺幽寒这杆枪实在是好用,指哪儿打哪儿! 所以像是贺幽寒平时犯的一些小错,比如前一阵儿为了个教坊司的女子,把户部的人打残的事情。 太子也就口头上斥责两句,但心里毫不在意。 像贺幽寒这样的人,得罪再多的同僚都没关系,太子巴不得他变成一个只听自己命令行事的孤臣! 比如自己命令他迎娶平宁郡主的事,贺幽寒也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 “可是镇北王这次打了胜仗,在朝廷内外的威信必定会再次提升!前些日子,小六进宫当差,结果就因为一点小错被调走了,这件事肯定和宫里那帮宦官脱不开干系!” 老太爷分析着眼下的形势,不由得紧锁双眉。 自从南景帝登基,他很少亲自打理朝政,反而是十分重用宦官。 这有两个原因,一是情,二是理。 北周的宫廷制度,皇子出生后一般不由其生母养大,陪在他们身边时间最长的是那些贴身太监! 作为皇子,自己的父亲是皇帝,所以更多的是惧怕,所以不敢亲近。 而对于自己的母亲,每月也只有数次相见的机会。 所以反而对自己身边一直照顾饮食起居的贴身太监感情上更亲近些。 负责照顾南景帝的贴身太监,便是现在宫中的大太监,张德海! 这是“情”! 至于“理”嘛,那是因为宦官都是终生无法生育的人! 在皇帝眼中,这群没有家族支持、没有子孙后代的人,比其他世家大族更可靠、更加没有私心! 因为除了效忠皇帝,他们没有其他出路。 所以,南景帝对他们更加信任,渐渐放大了宦官手中的权力。 而各大世家,包括读书人,最讨厌的便是宦官干政! 这些人便是以贺家为首。 相反的,那些没有背景的人,就像镇北王。 他年轻时便是一路从底层打拼上来,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也是靠着贿赂宫中的大太监张德海帮忙。 久而久之,镇北王府的人便和宫中的宦官集团,因利益捆绑在了一起! 这就让贺家十分被动,连想要光明正大地在宫中安插自己的人手,都十分不易! 太子和贺老太爷商量了许久,为了控制镇北王府的势力继续扩大,总结了当下的两个策略。 一方面,是让贺幽寒迎娶平宁郡主,暂时断了镇北王联姻的念头。 另一方面,必须切断镇北王府和宦官集团的利益联系。 第一条好办,毕竟贺幽寒一向对太子唯命是从,只要他多对平宁郡主上心,早晚能拿下。 最难的还是第二点! 于是,在贺二老爷寿宴结束后,太子便召集了自己手下的幕僚,在会议厅商讨此事。 贺幽寒本来在酒席上,正好几个兄弟喝得尽兴。 谁知中途被人捉了过来,自然满脸不耐烦,正想找个理由赶紧溜。 “幽寒,你别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喝玩乐,除了军中的事,以后也该学着帮本王处理其他的事情了,今天的事情很重要,你也留下听听吧!”太子道。 “是,殿下!” 这下,贺幽寒可走不了了。 太子的手下平时对贺幽寒还算是恭敬,但骨子里都带着三分轻视。 看到他也参加了今天的会议,不免觉得太子殿下多此一举。 这么个吃喝嫖赌的纨绔,除了会些花拳绣腿,他能出什么主意? “现在没有外人,大家畅所欲言,一定要想办法将宫里那些宦官们一网打尽,免得他们继续霍乱超纲!” 太子的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大义凛然,但真实目的大家都明白。 很快,屋中的人各抒己见,出了不少的主意。 但太子却一直没有表态,坐在那里稳如磐石,最后看了一眼贺幽寒,问道: “你是怎么想的?” 贺幽寒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想法。 他只是一个武将,出谋划策的事儿不归他干,否则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惹祸上身。 “你但说无妨,本王自有判断,绝不会怪你!”太子继续道。 似乎刚刚那些人的提议都没有说到他心坎里去,便想问问贺幽寒,看他这个局外人能不能提供些新思路。 贺幽寒这才不得不回答,“依属下愚见,陛下对大太监等人是有些感情在的,若处理得太极端了,恐怕会失了圣心,届时抓不着狐狸还惹一身骚!” 第50章 贺幽寒的馊主意 “倒不如咱们隐居幕后,想办法将四方的外戚武将引来京都,这样既可以形成和镇北王府的对抗,也能震慑住宫里的那群宦官,就让外戚那些人和宦官党好好斗一斗,不管谁输谁赢,咱们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啊!” 太子眼睛转了转,听了贺幽寒的提议还真就动了心。 然而他手下的幕僚何琳,却一眼就看出了这提议的弊端,极力反对道: “不可!现在京都内仍是世家大族们说了算,殿下身为太子,还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要想除掉宦官,哪怕是直接派人暗杀,也比刚才那个主意强!那些外戚一个个狼子野心,若是将他们招到京都,到时候就是谁兵强马壮谁说了算的!这不是倒持干戈、授人以柄的事儿吗?”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殿下若想惩治宦官,或许可派一名狱吏,何必这样兴师动众?” 总之,反对之声络绎不绝。 再看一开始提议的贺幽寒,他倒是一派闲适的坐在那里,就好像他刚才的提议只是随口一说,到底会不会采用他也不关心。 随着太子将手抬起,底下的人这才噤了声。 太子道:“若只是派狱吏,恐怕难以将宦官党彻底拔除,还可能遭到父皇的一顿斥责,倒不如直接将外戚引来,让他们和宦官党互相厮杀,无论谁败了对咱们都是有利的!” 还有人继续分析利害关系,想让太子改变主意。 但太子越想却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他一旦下了决心,众人再劝都没有用了。 在走出会议厅时,何琳还在抱怨: “这真是个馊主意,万一招来了哪个野心勃勃的外戚,那咱们这么做非但没有除了宦官党,反而是引狼入室,后果不堪设想啊!” 众人都看出了这个计划可能导致的后果,但他们的意见偏偏太子都听不进去。 “就怪贺幽寒那个草莽匹夫,平时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居然还给太子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真是愚蠢之极!” 他们正说着,贺幽寒便悠哉悠哉地从他们身旁穿过,嘴角带着莫可名状的笑意。 这是一个馊主意吗? 没错,就是馊主意!! 从之后的事态发展来看,这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馊主意! 正是因为太子采用了他的提议,北周即将展开长达五年之久的“士宦争锋”。 贺幽寒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因为他足够了解太子。 其实太子早就想除掉宦官了,但却迟迟没有动手。 一方面的确是担心触怒了皇帝,而另一方面,他也是有些私心的。 毕竟他从小也是由太监带着长大,对宦官算是又爱又恨,这才迟迟下不了决定。 而且除掉宦官党固然重要,但是,他现在毕竟只是太子,还不是皇帝! 太子首先要保证的是,自己日后能够顺利登基。 皇帝可不止他一个儿子! 若是因为他对宦官党动手,让大太监张德海在皇帝耳边吹了什么邪风。 就凭南景帝那行事全看心情的性子,说不定就直接撸了他这个太子之位! 太子需要的是一个完全不会牵连到自己的法子。 所以,当贺幽寒提出用外戚的力量去牵制宦官时,他才会欣然同意! 晚饭,贺幽寒自然要留在贺家吃的。 一堆大男人聚在一起哪能少得了酒,出门的时候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幽寒,你这是接着喝下一顿,还是要去哪儿潇洒啊?”有人问。 “当然是去教坊司!”贺幽寒和另一个贺家人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众人一阵哄笑,有的还调侃他精力旺盛,但对此也都见怪不怪。 等马车到了教坊司门前,贺幽寒都是由小厮抬下来的。 “呦,将军,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 “可颜呢?” “您稍等,小的马上把人叫来。” 没过多大一会儿,可颜姑娘来了。 贺幽寒一把将人揽过来,然后往二楼走去。 有人在身后嘱咐着:“可颜,要好好招待贺将军!” 可颜笑颜如花,对管事姑姑点点头,“可别让人过来打扰我们!” 几人进了地字号房。 门一关上,可颜立刻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确定没人后对侍女使了个眼色,屋中立刻响起了琵琶声,这样就能防止有人偷听。 贺幽寒的神色显得很是疲惫,靠在软椅上,揉着昏沉沉的脑袋。 折腾了一天,真是在哪儿都不得安宁。 “人已经找到了,太子将他关在了自己府中的地牢,刑部关的那个是假的,太子故意放出消息就是想要请君入瓮。”他说话时双眼似合非合。 当初太子全城搜捕,贺幽寒还亲自带兵去教坊司搜查过,为的就是这个人。 “想进太子府可不容易,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可颜坐在一旁,帮他点了一根提神香。 “我自有办法把人救出来,你到时候将人从密道送走就好。” 可颜抬头打量了他一眼,“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贺幽寒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虽然喝了酒,脸色却透着苍白: “我前两天在骊山看见了巫咸国送来的奴隶,都是咱们东泽人,现在父亲在国内的情形也肯定不好过,太子如果真的将外戚引到京都来,那咱们立刻着手实施‘遮山计划’!” 可颜猛地抬头,她是在贺幽寒神经紧绷时,负责提醒他不要丧失理智的人: “你不要冲动,我们现在救不出那些人,只能尽量保住更多的性命!” 贺幽寒摇头,“我不是冲动,这件事已经计划了好久,只是提前开启,虽然国人受苦的事见了这么多,但我还是无法做到麻木啊!” 可颜沉默了一下,“不麻木,是好事。” 贺幽寒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心神困顿。 他努力摒除脑中杂念,保持着清醒,因为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遮山计划既然提前要开启,那他接下来就要想办法拿下修建行宫的资格。 还要想办法从太子府救出那个神秘的东泽人,将他平安送走。 还有,太子已经明确吩咐过,让他和镇北王府联姻,那么他接下来就要好好应付平宁郡主了。 第51章 注定无法接受的真相 在太子面前,他一定要展示自己绝对服从的一面,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聪明,让太子觉得脱离掌控。 面对贺家人,他要保证自己在军队中有绝对的利用价值。 在外人面前,他还要做好自己这个纨绔的设定。 而且,镇北王打了胜仗,下一步可能要对东泽进行正面进攻了,他得想办法拖延!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试着放松,向后仰躺在软枕上,可太阳穴一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 “老毛病又犯了吗?”可颜过来替他揉了揉额头。 贺幽寒倒了杯浓茶喝下,想要压一压这股烦躁。 他试着调息入睡,但似乎还有很多话梗在口中。 “她怎么样了?” 贺幽寒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可颜却知道他问的是谁,轻声道:“脚踝崴伤了,这两天彩排节目是有些跟不上。” 贺幽寒静静听着,半晌没说话。 可颜看着他,有些话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这些年来一直在教坊司负责搜集情报,这里接触到的人物特殊,的确是打探情报、掩护身份的好地方。 梅杏南是个聪明人,她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肯离开。 “少主,要不就告诉她梅大人之死的真相吧,否则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贺幽寒却摇头,他太清楚梅杏南的性格了,很清楚她根本无法接受真相。 更担心的是,梅杏南若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是肯定不会原谅他的! 教坊司内,所有参加宫宴的歌舞伎都在前厅集合。 “梅杏南,听说你脚扭伤了,还能跳舞吗?”容与姑姑问。 刚走到门口的梅杏南突然被提到名字,下意识站住。 虽然一时怔愣没来得及回话,但手上的拐杖已经再清晰不过。 “那你的伤重不重啊,两天之内能好吗?” “不太确定。”梅杏南摇头。 虽然贺幽寒给她的药肯定是好药,她也不确定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容与姑姑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旁有人提议道:“姑姑,反正都是乐师,你都不如让季红尘去,梅杏南本来就不擅长跳舞,虽然她刻苦,经常在舞蹈厅加练到很晚。但现在时间紧迫,还是换人顶替一下吧!” 这个建议是可行的,容与姑姑看向一旁地季红尘,在心里掂量了一下。 季红尘的性子太过招摇、肤浅,内教坊的客人其实不太喜欢她这种。 若只是单纯地为了解决下半身的欲望,直接去外教坊不就好了? 简单说,就是季红尘太土了。 只有漂亮的脸蛋,却没有内涵。 若是遇到宫里的那些大人物,恐怕会惹出事端。 季红尘早就跃跃欲试了,毕竟只要参加献舞,陛下都是会有赏银的,而且还可以结识权贵。 她主动开口道:“姑姑,这次宫宴上跳的舞种我以前正好练过,一定能追上落下的进度,绝不耽误事儿。” 梅杏南垂眸不语。 她本来就因为脚伤的问题,担心自己被撤起来,如今还要被季红尘顶替吗? 有心出言坚持,但又担心自己的伤拖后退。 容与姑姑的目光在她们二人之间来回扫了扫,似乎在做着权衡,最后道: “这样吧,梅杏南你晚上的时候,将自己负责的动作教给季红尘跳,这次的宫宴献舞先让她上。” 其实这个安排很正常,毕竟谁也无法确定梅杏南的脚伤什么时候才能好,也是最保险的方法。 但梅杏南难免失落,觉得还是自己的无能导致的。 其实她负责跳的那部分并不难,可怎么会练了那么久,都不得要领呢? 本来想靠着勤加练习来弥补天赋上的不足,谁知还扭了脚,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以前在书院时便是这样,无论诗词歌赋的哪一样,她都不是最有灵气的那一个。 再加上本身就是女子,教书先生便对她的要求也不高。 可越是这样,她越想争口气。 所以每天放学回府她都会用心完成功课,上学下学的路上,也是一遍遍地温书,直到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京都内最流行的胭脂铺子她可能不清楚,但若有哪家新开张的书斋,她是一定要去的。 若不是靠着这份勤能补拙,她也没法在那次天艺盛会上夺冠。 现在到了教坊司,她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了。 没有了外部因素的影响,大家同处一个起跑线时,她就是会被人轻易比下去。 众人散去后,梅杏南独自走在最后面,心情也是肉眼可见的低落。 刚到门口,就碰见了小崔宸。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怎么样?在这里待得还习惯吗?” 从骊山回来时,带回的那个东泽男孩,他的名字就叫崔宸。 有了贺幽寒的安排,他以后在教坊司便负责伺候歌舞伎们的日常起居。 换句话说,他是伺候下等人的下等人。 毕竟以他东泽人的身份,是不允许调进教坊司内部的。 那里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一个东泽人,万一报复投毒怎么办? 所以只让他在这里做些粗活杂事,伺候歌舞伎们,反正这些女子的性命也没多重要。 他本就是因为梅杏南才进了教坊司,梅杏南心中也觉得对他有一份责任在,否则如何对得起他母亲? “这里很好。”小崔宸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前两天好了些。 和在行宫做苦力相比,这里的确算得上很好了,至少不会饿肚子。 梅杏南用帕子擦了擦他脸上因出汗而沾染的灰尘,然后掏了几块碎银子: “钱不多,但你毕竟刚刚来这里,有什么缺的东西,可以先托人从外面帮你带回来。” 小崔宸本来想要推脱,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多谢杏南姐姐。” 到了晚上,房门被敲响,季红尘如约而至。 她换上了清爽的舞服,外面罩着一层薄纱,更加凸显出了她身体的线条,整个人看起来轻盈、优美。 见梅杏南打开房门,她勾唇一笑: “容与姑姑说过,让你将舞蹈动作都教给我,现在舞蹈厅那边正好没有人,咱们赶紧去,免得耽误我练舞的时间。” 她面上虽有笑意,但语气里充满了挑衅和傲慢。 第52章 看季红尘的笑话 梅杏南没说什么,只能跟在她身后去了舞蹈厅。 果然,季红尘的舞蹈天赋比她高。 自己才演示了两遍,她便能记下了。 “好了,多谢杏南姐姐,你快去休息吧,明天我就可以跟上大家正常的排练进度了!”她一脸的骄傲和自信道。 梅杏南点头出了舞蹈厅,独自往回走。 看到季红尘接受能力这样强,自己更失落了。 教坊司的歌舞伎,本就是专门负责在庆典或迎接贵宾时表演歌舞的。 自己还没有登台便被其他人取代了,这很让她有危机感。 那以后要怎么办? 若以后在这里存在的价值减弱,那她就没办法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回到房间后,她叹了口气。 想了想,从衣柜找出了之前得到的蜀锦,选了最好的一匹,裁下一部分。 虽然现在脚伤还没养好,但她还可以做些其他的事情,不能这样浪费时间啊! 可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绣线,唐辞忧便过来找她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床被子和枕头。 “你这是干什么?”梅杏南诧异。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给你开个小灶,教教你舞蹈的基本功,怕太晚了,我就不回去住了,直接睡你这里。” “可咱俩负责的宫宴舞蹈部分不一样啊,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梅杏南劝道。 “不行,刚才在舞蹈厅练舞的时候,一看到季红尘那副得瑟样儿,我就气儿不打一处来。正好贺家寿宴结束了,我也有空,等把你教会了,咱们一定要把这个机会抢回来!” 梅杏南本来的心情挺郁闷的,但一看到唐辞忧这副愤愤不平的样子,突然就释怀了许多: “没关系,这次让她得意一回,下次我再抢回来就是。” 但唐辞忧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本就擅长舞蹈,想辅导梅杏南自然没问题。 可她并没有让梅杏南接着去练那些死动作,只是着重教了一些舞蹈的基本功。 梅杏南本身脚踝的伤还没好,不能做一些太大的动作了,但这并不妨碍唐辞忧指导她: “每一种舞蹈的发力方式和律动都不一样,而基本功就是让你来找到这些感觉的,你的舞蹈动作都记下来了,但最缺少的还是舞蹈本身的韵味。”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唐辞忧先上床睡觉去了。 梅杏南替她盖好被子,心里有些歉意,她这些日子的确是累着了,还要操心自己的事情。 放下床幔后,她轻手轻脚地来到桌旁,开始给自己的脚伤擦酒。 有了贺幽寒的两次悉心教导,她已经记下了正确的按摩手法。 一边擦着酒,一边看着那箱子里的瓶瓶罐罐,还有上面贴着的那些纸签。 这字迹她早已了然于心,潇洒漂亮,笔锋凌厉。 仔细想来,一直都是贺幽寒送给她东西,自己好像都没还过礼。 于是,当梅杏南擦完跌打药酒后,又拿起了一旁的绣线。 里面有她刚裁好的蜀锦,正好是绣一个香囊的大小。 绣点什么呢? 贺幽寒说过他喜欢鹰,不对,他说得好像他自己就是鹰,那就在香囊上绣只雄鹰吧! 而且自己也很喜欢鹰,可以自由自在地飞行,可以代替自己飞往最高处。 不过这回礼似乎太简单了些! 算了,先做着,以后若有合适的,再送给他更好的。 两天后的中午,唐辞忧在等梅杏南一起吃饭。 刚坐下,对方就拽着她道: “我跟你说,那个季红尘真是有点大病!我们都在那排练呢,就她穿得跟个花蝴蝶似的。” “怎么了?她跳得不好吗?我把动作教给她的时候,她学得挺快啊!” “呵,她以为自己是谁?让跳群舞你就好好跳群舞呗!结果居然还想惦记着人家的主舞的位置,恨不得时刻抢风头,结果被主舞的可颜姑娘臭骂了一顿!” “看来,她的心思实在是用过了头,聪明反被聪明误!”梅杏南失笑。 “季红尘就不是个安分的主,被说了之后就哭鼻子装可怜,但她那点小心思在男人面前还能装一装,可在女人面前哪容得下她?听说可颜姑娘已经和容与姑姑打过招呼了,赶紧换人,免得进宫后丢人现眼,我估计这会儿季红尘已经被容与姑姑骂个狗血喷头了!” 唐辞忧看热闹不嫌事大,连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梅杏南也重新燃起希望,说不定容与姑姑还会派自己去! 她低头吃了几口饭,突然想到另一件事,问道: “送你蜀锦的那位贺大人还有联系吗?我记得上次饭桌上,他不是说他经常去蜀地采买军资吗?” 唐辞忧点头:“怎么了?” “我想求他带点东西,是蜀地特有,不算名贵,但却是个活物!” 这两天,梅杏南一直琢磨着要送些什么给贺幽寒才比较合适。 冥思苦想一番,终于记起了一样东西。 “好,我帮你问问。”唐辞忧道。 等吃完午饭后,梅杏南刚回屋。 便有人通知,说容与姑姑找她。 等她来到容与姑姑门外时,正瞧见季红尘抹着眼泪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擦肩而过,都不怎么友善的看了对方一眼。 房间内,容与姑姑的脸色果然很难看。 她看到梅杏南已经可以正常行走后,又问了问她的脚伤如何。 “已经好了。”梅杏南赶紧道。 幸好自己这两日没偷懒,一直擦跌打酒。 又有唐辞忧每晚给她开小灶,练基本功,她自信绝不会掉链子。 容与姑姑点头,最后还是决定让她去。 梅杏南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机会果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时光流逝,很快就到了宫宴的日子。 歌舞伎要提前宫候场,每个人在门口处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 这次的宴会可是为了庆祝镇北王打胜仗,所以朝中各大官员都携带着家眷入宫。 看着头顶那道并不陌生的红门,梅杏南感慨良多。 昔日,她也曾随家人来此赴宴,谁知再临此处,竟是如此卑微的身份。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再想那么多。 进了宫后,歌舞伎在殿外候场,站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 看着宫人们进进出出,将宴会的桌椅杯盘等全都摆放妥当。 之后,才有官员陆陆续续的进入。 梅杏南在人群中看到了贺幽寒。 第53章 又见平宁郡主 他今日难得穿了正装,剪裁合体的滚边刺绣蓝袍,一扫之前的散漫,显得身姿挺拔。 多了一丝儒雅,却不显得文弱,行走间带着行武之人独有的阳刚之气。 梅杏南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站在那里手脚都有些不知该怎么放才好。 就好像心有灵犀似的,贺幽寒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两人有一瞬间的对视,梅杏南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就发烫了,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片刻后,她又壮着胆子抬头,想再多看一眼。 因为她想确认一下,贺幽寒是不是特意在人群中寻找到的自己。 还有,自己之前托小厮送过去的香囊,他有戴吗? 她本来是想亲手送过去的,但贺幽寒这几日好像很忙,一直看不到人。 然而,当梅杏南满怀期待地抬头看去时,却在贺幽寒身边看到了另一个女子。 她的身子一下僵住了,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凉。 直到身后的人催促她要登场了,她才木然地向前走着。 这场宴会本就是为镇北王准备的庆功宴,现在他的女儿来了,殿内立刻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大家纷纷恭贺。 几个月没见,平宁郡主依旧这样光彩照人,是天之骄女! “杏南,就要上场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唐辞忧凑到她身旁小声提醒着。 梅杏南那飘走的意识这才渐渐回笼,“我没事,你放心吧!” 她这才惊觉,自己半边身子都有些不会动了。 狠狠一口咬在了舌尖,强迫着自己保持着清醒,不要去想其他事情。 当音乐响起,她已经重新换上笑脸。 精心排练的舞蹈顺利完成,但台下并没有喝彩声,根本没人在乎她们。 这场歌舞只不过是用来烘托宴会气氛的,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镇北王府和平宁郡主身上。 退场时,听到场边有人在议论着: “平宁郡主本就身份尊贵,人也漂亮,现在镇北王又打了胜仗,还真是命好!” “都说郡主是个心地善良、通情达理的人,而且对周围的人都很和蔼,又有才学,也不知是要什么样的人家才能配得上她!” “你没看见吗?那贺将军就陪在她身旁呢!几年前,贺幽寒就对平宁郡主一见钟情,还写了一首曲子,这么多年都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 “也难怪,像平宁郡主这种女子,哪个男人能不动心?我倒觉得贺幽寒有些配不上,毕竟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这两人也是从小就认识,勉强算是青梅竹马,你们恐怕还不知道贺幽寒对平宁郡主有多殷勤呢!” “我也知道,自从平宁郡主回来,他可是身前身后地陪着人家在京都内外游玩,举止也很亲密,哪怕是在人前都不避讳,两个人年纪都到了,看来好事将近啊!” 梅杏南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跟着人群离去,脑子里却忍不住回想刚刚那些人提到的时间。 平宁郡主回京的日子,不就是自己的生辰那天吗? 那天贺幽寒说有要事离开,原来是去接平宁郡主了。 怪不得这几天都没来教坊司,是有佳人作伴啊! 也不知怎么的,梅杏南的眼前有些模糊,赶紧随意用手抹了一把。 平宁郡主生得娇小,脸上经常带着笑,但凡第一眼见她的人都觉得她的性子十分温柔和顺。 但梅杏南知道,她有多么的虚伪自私、睚眦必报! 宾客中,有几个女眷正趴在平宁郡主耳旁低声说着什么: “郡主几个月不在京都,想必还不知道前任梅尚书家中的变故,听说从他们家搜出了通敌的罪证” 平宁郡主静静听着,眼中的惊讶很是意味深长,甚至还带了一丝窃喜,开口时语气却充满了同情: “真是遗憾啊,想不到梅大人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刚刚台上的歌舞伎表演时,她随意一眼扫去,竟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真是想不到啊,梅杏南如今成了个卑贱的歌舞伎,还要在宫宴上跳舞供人取乐? 瞧她刚才跳舞时脸上挂着的笑意,真是比哭都难看! 见平宁郡主面露怜悯之色,一旁奉承的人立刻道: “说起来,梅杏南还真是可怜,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才情,当初天艺盛会夺冠的时候,风头无两!多少人家踏破门槛前去提亲,可人家都瞧不上,现在好了吧?落到如今的田地,还有谁稀罕娶她?” 众人的语气中难免带着些幸灾乐祸。 她们都是名门淑媛,彼此都认识,宫宴上也都和梅杏南有过几次接触。 只是梅杏南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也不在意周围的喧嚣和纷扰,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高,叫人看了都不敢上前打招呼。 “大家不要这样说了,毕竟咱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想来她现在在教坊司的日子过得并不体面。” 平宁郡主叹了口气,然后又转头对自己的侍女吩咐道: “小蝶,你快去以我的名义,给那些登台表演的姑娘们一些赏银,希望能帮帮她!” “是,郡主。” 其他几人这才住了口,有些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看看人家平宁郡主的心胸,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给故人雪中送炭,真是心性良善! 而在殿外,刚刚表演完节目的歌舞伎们,都在这里规矩站着。 就见小蝶走过去将管事的姑姑叫走,说了句什么。 很快,一个人从队伍中被带了出来。 “小蝶姑娘,这就是您要找的人了!”管事姑姑满脸堆笑着道。 这小蝶可是平宁郡主的贴身婢女,她自然不敢轻易得罪。 “没错,就是她,郡主想要单独见她一面,不知姑姑可否行个方便?” 小蝶语气一顿,看着面前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安享尊荣的尚书之女,嘴角带着一丝轻蔑。 梅杏南一直低垂着头,可在听到小蝶的话后变得更加紧张起来,祈祷着姑姑不要让她去。 “既然是郡主的吩咐,当然可以!”姑姑弯腰行礼道。 第54章 被戏耍 梅杏南顿时一慌,看向小蝶道:“郡主找我去做什么?” 她和平宁郡主以前都在一个尚恩书院读书,自然认得对方身边的贴身侍女,小蝶也认识她。 但此时的小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有资格问这么多问题吗?” 说完,冷笑一声,转头便向前走去。 梅杏南咬着唇,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很快,她们便离开了舞乐鸣奏的正殿,转而来到了一间较为僻静的偏殿处。 “好了,你先在这里等着。”小蝶微微侧开身子让她进去。 梅杏南本来想问问她这是什么地方的,但还是生生忍住了,低眉顺眼地走了进去。 屋中并无其他人在。 小蝶也跟着走了进来,见她还在那里傻愣愣地站着,便不耐烦地往她的膝盖处踹了一脚: “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跪下候着!” 梅杏南强忍着屈辱,乖乖跪了下去。 她听到身后小蝶的脚步声远去,似乎是出去了。 空荡荡的殿中只剩她一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渐渐地,她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流了出来,但很快被她小心翼翼地擦掉。 这有什么的?不过就是见见以前的熟人,自己跪一跪又不会少块肉。 她一遍遍地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要坚强一些! 耳边原本还能听到外殿传来的鼓乐之声,可慢慢地,似乎都安静了下去,脑海中浮现出曾经的往事。 距离上一次见到平宁郡主,不过是几个月前而已,那时自己还是尚书府的贵女。 适逢家中有一场宴会,她例行公事般地邀请了平宁郡主,想着对方应该不会来。 可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还真就来了。 平宁郡主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可与梅杏南完全不同,既通情达理,又待人和蔼,从来不端郡主的架子。 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有求必应。 所以她身边总是围了很多人,朋友也多。 梅杏南最开始和她相识便是在尚恩书院。 刚开始,她还挺羡慕平宁郡主的,毕竟自己的朋友很少。 可能是她不爱笑的原因,很容易给人一种距离感,再加上她是个很无趣的人,大家都不太喜欢她。 但其实,她心里很喜欢那些明艳又张扬的人,就像唐辞忧那样。 她相信,即便不是在教坊司相遇,她也会和唐辞忧成为很好的朋友。 所以在平宁郡主主动和她说话时,她也有努力回应着,希望能交到一个朋友。 两人才认识没多久,有一天,夫子带着她们所有人出去踏青。 当天晚上留了课堂作业,命所有人回去画一幅今天所见所闻的画,画得好有奖励。 为了鼓励大家,夫子提前将奖品拿了出来。 一柄秀气的短剑,一支造型独特的发簪。 梅杏南一眼就看中了那只发簪,所以晚上回府时费了三张稿纸,才完成了一幅满意的画作。 第二天,夫子将所有作品收了上去。 梅杏南的那幅得了第一名,平宁郡主的作品屈居第二名。 而那只发簪自然归了梅杏南。 平宁郡主当时就站在一旁,先是恭喜她,然后和她说想要这支簪子。 梅杏南当时没给,毕竟这是自己辛苦得来的。 但有和她约定,下次去自己府上玩时,随便她挑哪只簪子都可以。 平宁郡主当时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结果那天中午下课休息时,她说想借发簪好好看一看。 梅杏南当时因为自己没将发簪送她有些愧疚,听她这样说,立刻将东西递过去。 也不知怎么搞的,就那么巧,发簪划到了平宁郡主的手。 梅杏南记得自己当时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啊,可发簪的尖端竟直接将平宁郡主的手划出了一道口子。 平宁郡主一下子哭得特别大声,将所有人都招了过去,还说是梅杏南故意划伤了自己。 夫子得知此事后更是严厉地批评了梅杏南。 梅杏南不是没有解释,但当时众目睽睽,大家都认为她是故意的。 最后,作为对她的惩罚,夫子做主将那只簪子给了平宁郡主做补偿。 过了很久之后,她才明白,肯定是平宁郡主故意设计了自己。 也正是从那次之后,她慢慢发现,平宁郡主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心地善良。 梅杏南的思绪渐渐被拉回,耳边的舞乐声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跪得腿都失去知觉了。 地上铺着的是盘金银丝绒毯,跪在上面没多硬,但时间久了,膝盖还是很痛。 梅杏南忍不住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嗖”一声,一支箭羽从后方破空而出,直接射碎了她头上盘发的玉簪。 青丝乌压压的,如流水般披散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可把梅杏南吓得不轻。 “对不起,梅姐姐,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平宁郡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来,脚下一点声音都没有,然后来到梅杏南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手中的弓放下。 “奴婢见过平宁郡主!”梅杏南乖乖俯身行礼。 平宁郡主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低下了高贵的头:“短短几个月不见,梅姐姐的变化真是大啊!” 梅杏南仍跪在原地,平宁郡主不说起身,她是没有资格站起来的。 “我真是痛心啊,梅姐姐也算是被梅家金堆玉砌、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名门之后,理应被好人家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进门的望族正室,若不是尚书府遭此大难哎!”平宁郡主的语气中充满着惋惜。 然而,这些话听在梅杏南耳中,真好似在她身上扎刀子一样。 一双脚紧接着出现在她面前,小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是我家郡主赏赐你的。” 托盘中放着几锭明晃晃、沉甸甸的金子。 “奴婢谢过平宁郡主。”梅杏南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将托盘接着过来。 平宁郡主一直坐在椅子上观察着她,见她仍是这么镇定,心里顿时不悦。 其实她还是比较了解梅杏南的,知道梅杏南骨子里有傲气。 以前身边的姐妹们互相攀比妆容和衣服的时候,偶尔会笑话梅杏南的搭配简单,不懂风尚。 梅杏南都只是淡淡的笑笑,也不生气。 很多事情,她看似是不计较,其实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骨子里带着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隐藏的极深的骄傲。 第55章 监牢里的老鼠朋友 而且,只要有梅杏南在,平宁郡主就只能是第二名。 以前在书院时就是这样,三年前那场瞩目的天艺盛会也是如此。 看着梅杏南那副不在意的神情,平宁郡主真是厌恶至极,忽然,她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邪恶: “我早就听闻梅尚书为官刚正不阿,想不到,他也能干出通敌叛国的事情,真让人不齿,让你这个女儿都跟着蒙羞!” 提到自己的父亲,梅杏南脸上的镇定开始有些维持不住了。 平宁郡主挑眉,这才觉得有点意思,继续道: “官兵是不是从你们家书房中搜出了和东泽国往来的秘函啊?” 梅杏南猛然抬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不少人都知道梅府中搜出了通敌叛国的证据,但却少有人知道是和东泽国往来的密函。 皇帝下令抄家时,所以过程都是保密,禁止外泄的。 就连梅杏南都是因为当初趁乱看了一眼那信函上的东泽文字,才猜道的。 那平宁郡主又是如何得知? 梅杏南有了不好的预感,心中隐约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平宁郡主咯咯一笑,突然俯身贴在梅杏南耳边小声道: “还记得上次见面时,我去赴了你们梅府的宴会吗?当然是我派人将那些东西藏在你们家书房的!” 她的语气中带着炫耀,带着自得,特别看到了梅杏南眼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时,就显得更满意了。 “我不信!你在骗人,你没有理由这样做的!”梅杏南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嘶哑。 平宁郡主一耸肩膀。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父亲在得知她要去梅府赴宴时,在前一天晚上特别吩咐她做的事情。 就连宴会当天,自己身边带着的侍女也都是父亲身旁的汪大人安排的人。 不过,平宁郡主自然不可能傻到把实话说出来,她歪着脑袋想了想: “我一向讨厌你这副自视甚高的模样,如果真想要个理由,那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幽寒哥哥!” “为了贺幽寒?” “是啊,当初幽寒哥哥的母亲刚去世,你们梅家就直接把他赶出了门,这件事你总不会忘吧?害得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梅杏南脸色惨白,回想起之前贺幽寒两次阻止她为父亲翻案的事情,突然又问: “那这件事大哥知道吗?他有参与吗?” 平宁郡主抿唇一笑,“当然了,你们梅家对他做得那么绝情,再加上他母亲又死得不明不白,难道以为他心里真的没有对你们的恨吗?” 梅杏南一直知道,秦姨娘的死的确很可疑,而且自己父亲当时的反应也都透着古怪,但是 “不可能的!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梅杏南不敢完全相信她说的这些话,但能确定的是,梅家那些被栽赃的往来信件,绝对和平宁郡主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被官兵抄家的惨状,父亲的枉死、母亲和弟弟的流放。 这一刻,她完全丧失了理智,跳起来死死掐着面前之人的脖子。 平宁郡主可是习过一些简单武功的,怎么可能任由她欺负? 两个女子居然就这么扭打在了一起。 小蝶在一旁都看傻了,赶紧过来拉架,“来人啊!有人敢对郡主行凶!” 殿外的侍卫立刻闯入将两人拉开,混乱的局面才堪堪结束。 梅杏南被侍卫带到殿外,应该站了很久。 好多人从她身边经过,有的人询问事情的起因经过,乱糟糟的。 梅杏南只觉得他们好吵,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直到被官兵押进了地牢里,才从平宁郡主所说的真相中恢复过来,愤怒仍是无处宣泄。 本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她的身份是一定要被追责的。 然而,平宁郡主表现得很大方,并未追究: “算了,梅姐姐这些日子肯定受了不小的刺激,我很能理解,这些钱让她拿着好好补补身子,算是我尽的最后一点心意!” 众人都对她的慷慨大度赞叹不已。 就连送赏银过来的管事姑姑都提醒梅杏南:“多亏了郡主的宽宏大量,才饶了你一命,明天就会放你出去的,但做人得有良心,你要心存感激才是!” 梅杏南气愤地摔掉那个托盘,一锭锭金子散落在地上。 可过了一会儿,她又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地捡了起来。 娘前两天来信,说她寄的钱不够用,导致弟弟看病不及时,病情又加重了。 这些金子可是及时雨,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捡着捡着,她忽然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感觉自己跟个疯子一样。 这间牢房并不大,连个窗子都没有,空气中夹杂着难闻的味道。 没有任何的桌椅、床榻,只有墙角的一堆干草,以及旁边放着的那个臭烘烘的木桶。 这是梅杏南第二次来这种地方,第一次就是抄家那天。 当时她被投入监牢内,还在天真地想着,父亲怎么还不来?赶紧把她带出这里吧! 她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牢内灯火幽暗,她听见角落里有稀稀疏疏的声音,心里直发毛。 那些老鼠完全不怕人,甚至还有意捉弄她一样,一下子跳到了她身上。 父亲被行刑的时候,她并不在现场。 也正因如此,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只能看见满地的鲜血。 无论她如何呼唤父亲,都没有人回应她。 梅杏南取下脖子上戴着的围巾,然后紧紧裹在身上,似乎想要将自己和这里的一切隔绝开来。 一抬手就能摸到脖子上被刻下的那个字。 伤口已结痂脱落,但痊愈后那些凸起的部分,也能让人轻松地辨别出这个字是什么—— “妓”! 梅杏南从小就是个刻苦努力,追求完美的人,可随着这个字刻在身上,她便注定与完美无缘了。 这一夜,她不知道是如何熬过来的。 第二天一亮,她便被人送回了教坊司。 早有人等在门口,见她回来了,直接将她领到了二楼的“地”字号房。 “将军,梅姑娘到了!” 梅杏南正要去推门,门便一下子从里面打开,贺幽寒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房门关上,梅杏南感觉到拉着自己的那只手都有些颤抖。 第56章 不要指望男人为你改变 贺幽寒眼中带着极力遏制的怒气,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以你们现在这样悬殊的身份,你还敢跟她动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梅杏南低下头,是啊,自己现在和平宁郡主之间有如云泥之别。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变得麻木,这些日子在教坊司,她拼命地想让自己忙起来。 可是平宁郡主的突然出现和对方说的那些话,让她原本变得麻木的痛苦又如潮水般复苏,让人深陷其中。 贺幽寒慢慢松开她的手,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担忧,“昨天晚上在偏殿,你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昨晚收到消息的时候,立刻赶到了偏殿。 就看见梅杏南被侍卫押在一旁,整个人眼神空洞,披头散发的跟丢了魂儿的鬼似的。 他想过去看看她有没有事,但当时众目睽睽,他又不能表现出对她的关心。 事情可大可小,毕竟以平宁郡主的身份,想要弄死梅杏南的话,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直到听平宁郡主说不会追究她,他才放心。 “是她出言羞辱你了吗?”贺幽寒又问。 梅杏南动了动唇,略带几分自嘲地笑了笑,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一样难受。 “你倒是说话啊!” 梅杏南从小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贺幽寒看着她这样真是要急死了。 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想靠近她。 可梅杏南却一下子避开了。 贺幽寒只能放软了语气,“那地牢阴暗潮湿,你感觉怎么样?要不先喝点姜汤?” 梅杏南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开口: “之前你说过,我父亲的案子没有冤情,你是怎么确定的?有查过吗?” 贺幽寒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道:“查过啊!” 梅杏南的眼神立刻冷了下去,“不可能!你若真的查过,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才一直在向我隐瞒!还是你根本就知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怕我查出什么?” 贺幽寒可不止一次的阻止她追查自己父亲的案子,当时以为是他不想让自己涉险。 现在想来,真是处处都透着诡异。 贺幽寒很快就读懂了她话中的潜台词,吓得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杏南,我和你保证,你父亲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不利于你们梅家的事情!” 真的吗? 梅杏南有些不敢相信,这几年他在战场上可没少受罪,那一身的伤疤自己是见过的。 贺幽寒对梅家就没有一点怨气吗? 平宁郡主昨晚说的那些话未必全是真话,但有些事情的确很可疑。 想了想,她又道:“那我换个问法,关于我家的案子,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沉默了片刻,贺幽寒转过身去,平静道:“我没有。” 梅杏南见他都不敢看自己,眼中的最后一丝希翼也渐渐暗淡下去。 贺幽寒一定没有说实话! 那他为什么会撒谎? 他若真的没有参与到任何陷害自己父亲的事情中,何必这样隐瞒? 想得越透彻,梅杏南的脸色就越加惨白,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头,有种被人背叛的愤懑。 贺幽寒此时正背对着她,梅杏南一低头,在他腰间看见了自己托小厮送去的那只香囊。 若是昨天之前,她一定很高兴,但现在似乎都没有意义了。 原本,她以为贺幽寒对她是有好感的。 所以当她沦落教坊司时,一直默默帮了她很多。 可在得知贺幽寒很可能和梅家被害的事情有关时,这一切的体贴关怀突然就变了味道。 会不会是因为他害了梅家,心中有愧,所以才对自己好些,当作一种补偿? 而且,其他女人的突然出现,也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准确的说,最近因为贺幽寒的温柔体贴,她有些被蒙蔽了双眼,从而忽略了对方风流的本性。 平宁郡主的出现让她惊醒! 贺幽寒身边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自己只是他众多目标中的一个而已。 “梅杏南,你若是在教坊司待不下去,我还是可以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你不用这样为难自己!” “劳烦将军费心,但和外面相比,我情愿待在这里。” 贺幽寒之前就说过,要把她弄出教坊司。 意思是跟他走吗? 自己会被他留在那个别院金屋藏娇?然后等他有一天玩腻了,再把自己弃之如敝履! 那自己岂不是成了更大的笑话?成了一直以来最讨厌的那种蠢女人? 她刚刚从平宁郡主口中确定了父亲被冤枉的事情,离开教坊司就意味着要放弃继续调查。 而且,梅杏南也想得很清楚了。 她难道能指望着一个万花丛中过的男人,因为一时片刻的怜悯对她付出真心吗? 再退一步,他的确对自己有真心的话。 如果传闻没错,那他以后很可能会迎娶平宁郡主,自己又算什么? 是他偷偷藏起来的外室吗? 她梅杏南真的已经沦落到了要和仇人共侍一夫的地步? 不!她绝不会因为贪图一时的脱离苦海,而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 “梅杏南,人死不能复生,你何必一定要这样执着真相?现在明明有机会可以脱离苦海,你非要这样逼自己吗?” 贺幽寒苦口婆心劝她离开这里,否则类似昨天的事情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将军说笑了,不知今天想听什么曲子?” 梅杏南坐在了琴前,素手一拨,优美的旋律溢出。 离开教坊司后,的确可以不用再看人脸色。 或许,她也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但她要如何对得起父亲地下枉死的亡魂? 若连她都放弃了,还有谁会坚持? 父亲教养自己一场不易,她绝不能让父亲就这样白白地死掉,再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骂名! 她会想办法查清楚,平宁郡主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既然活着,她就要明明白白地活着,绝不苟且偷生! 她清楚自己留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必须为梅家讨一个公道! 至于她自己或许从身上被刻下“妓”字的那天起,就已经无法改变了。 简单的七笔字,每一笔都是旁人用刀子牢牢刻在自己身上的。 第57章 上瘾 当她被送上拍卖台时,当那个户部林大人的手摸在她身上时,当她跪在昔日冤家面前,乞求着对方的打赏时 她就知道,她已经没有所谓的尊严,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你要认清现实,现在就是个妓! 必须最大限度地使用、消耗和糟蹋自己,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公道。 这些事是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的。 曲子越弹越乱,铿锵中带着不屈。 “不要再弹了!” 贺幽寒一把握住她的手,可当接触到时,却发现她身上温度奇高。 “你都发烧了,难道没有感觉吗?”贺幽寒蹲在她身旁,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是吗?我不知道啊!”梅杏南还真就没有感觉。 等她仔细检查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冰凉,头却是滚烫。 身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刚才走路时都感觉像踩在棉花上。 “我先离开,免得传染给将军。” 她说着便起身想回去,毕竟自己屋子里有药。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可不能任凭自己发烧有个好歹。 “你哪都不准去!来人,叫大夫来!” 贺幽寒强迫着将她留了下来,扶着她往内室的床榻走去。 梅杏南并不想留下来,但她已经没有力气挣脱,脑子里一团浆糊。 将她扶上床后,贺幽寒查看了一圈,发现她脖子上紧紧裹着一条围巾。 这么热的天,总是戴着围巾做什么?不得捂出毛病来! 可他的手刚要去解开那围巾,梅杏南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死死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多了一丝惊恐。 “别怕,我只是帮你把围巾解开,你发烧了需要散热!” 可梅杏南仍是死死攥着,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贺幽寒无奈,正要起身,结果却被梅杏南抬手勾住了脖子。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印在了他唇上。 贺幽寒蓦地睁大了眼睛,“你你这是烧糊涂了吗?” 但梅杏南觉得自己清醒了很多,“你在我身上费了那么多心思,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贺幽寒身子一抖,眼中分明带了一丝受伤。 唐辞忧曾说过,一些风月场上玩惯了的公子哥,对那种招之即来的女人见多了反而没意思,他们有时会选择一些比较难以攻克的猎物。 还给梅杏南讲了一个关于杜十娘的故事。 男人就是贱,没拥有真心时觉得可贵,可一旦得到了,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梅杏南想,如果真是这样。 贺幽寒,求求你了,赶紧厌弃吧,不要再对她这么好了! 这段时间,贺幽寒对她的好就像罂粟一样让人上瘾。 如果这是一种病,请狠狠给她一刀,赶紧把伤口中的脓血流出去。 “贺幽寒,你喜欢我吗?” 贺幽寒愣住,感觉自己今天有些跟不上她思维跳跃的速度。 可都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梅杏南便又问:“你是不是打算和那个平宁郡主成亲了?” 贺幽寒坐在了床边,静静看着她: “太子下了命令,他需要我和镇北王府的联姻。” 也就是说,他的确会娶平宁郡主。 平宁郡主出身尊贵,相貌美丽,又一直爱慕着他,对以后的仕途也有诸多益处。 哪个男人会拒绝这样的好婚事呢? 而自己现在只是教坊司之中最卑贱的、没有价值的歌舞伎。 最重要的是,有平宁郡主,就不可能有她梅杏南! 贺幽寒将她拉着自己的手松开,然后好好放进了被子里。 “贺幽寒,你一直都不碰我,是嫌我脏吗?”梅杏南终于问出了心中最难以启齿的问题。 贺幽寒的眉头立刻蹙起,“不要这样说自己,我听着难受。”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是大夫来了。 诊过了脉,确定梅杏南是昨晚受了风寒,这才导致了发烧,喝了药多休息也就没大问题了。 拿到了药,梅杏南仍坚持要回去。 贺幽寒却要她再等等。 很快,屋中又点起了熟悉的木兰花香。 梅杏南开始眼皮沉重,席卷而来的困意让她的心神有些松动。 贺幽寒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你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梅杏南的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但她还是清晰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我只是不想欠着你的。” 她是不会承认喜欢他的,她只是眷恋着那份温柔体贴,有些上瘾罢了! 她梅杏南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荒淫无度的情场浪子?何况还是一个可能和自己父亲之死有关的狗男人! 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可能是喝了药的原因,她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不过身上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 贺幽寒听到了内室的动静,立刻过来看她,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多谢将军,我已经没事了。” 这一觉真的恢复得很好,梅杏南脑中的思路清晰了不少。 她这些日子在教坊司内各种打探消息都无果,如今终于从平宁郡主口中得到些线索,这是好事。 至少下一步调查有了方向。 “一天都没吃饭,饿了吧?想吃点什么?”贺幽寒低声询问,似乎还是不打算放她离开。 “将军,我昨天因为冲动给教坊司惹了麻烦,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小厮便通知容与姑姑找我过去问话,现在天都黑了,我该过去和姑姑解释一下的,恐怕不能陪你了!你若觉得一个人吃饭无聊,再点其他姑娘的花牌吧!” 梅杏南此时开口已经是条理清晰,不过神色也很冷淡,就差在脸上写着“我的事和你无关”几个大字了。 如果可以选择,梅杏南真的不想再看见眼前这个人。 他不仅很有可能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而且还和平宁郡主之间有那么深的纠葛。 他们都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仇人。 “梅杏南,你若不是在教坊司身不由己,是不是都懒得和我多说一句话?” 贺幽寒突然问她,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有些危险。 第58章 若无坦诚,必定错过 就像上次梅杏南因为内教坊的考核内容而主动求他帮忙,贺幽寒和那时的语气、神态一模一样。 那次他问的是,“要不是为了进内教坊,你都不会理睬我吧?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个嫖客?” 当时能感觉出他明显是生气着的,今天也如此。 上次梅杏南没有回答,但这次,她直接反问道: “那在你眼里又把我当成什么?不就是个可以解闷的玩意儿吗?我现在就是个献技劝酒的歌舞伎,若不图你出手阔绰,难道还图你的真心吗?你敢说这些日子对我是坦诚相待,没有任何隐瞒和欺骗?” 梅杏南真是懒得在这里和他上演含情脉脉,转身便推门离开了。 贺幽寒本来还想拦她,但对于梅杏南刚刚质问的那些话,他却无力回应。 他的确是有不少事情瞒着她,更不可能真正地和她坦诚相待,只能看着她这样离开。 从二楼下来后,梅杏南便去找了容与姑姑,迎接她的自然是一顿臭骂。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郡主不过是将你叫过去说说话,居然还动起手来了?你想死的话也别连累到我们!” “对不起,姑姑,是我太冲动了!” 她昨天的确是失控了,乍然听到平宁郡主的那些话,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掐死她的念头。 现在想来,那很可能是平宁郡主在故意激怒她。 一个上位者想要惩治底下的人,实在太简单了。 “就算她羞辱你了又能怎么样?即便是拿刀子在你身上捅,你都得给我忍着!知不知道昨天的事情多危险?那可是镇北王府的庆功宴,你居然还敢得罪平宁郡主?幸好郡主大人有大量,否则咱们整个教坊司都要跟着你陪葬了!” 梅杏南不是糊涂的人,知道自己昨天的鲁莽会带来什么后果,所以对容与姑姑会发这么大的火很能理解,只是听着并保证自己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容与姑姑余怒未消,“你要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进了教坊司的戴罪之身,别再给我摆出一副以前官小姐的姿态,知不知道教坊司每年会死多少人?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连死都悄无声息,没有人会管你的!” 梅杏南一直低头听着,虽然话听着锥心,但这些都是自己以后要牢牢记住的。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还未等容与姑姑开口,门便打开了,唐辞忧的脑袋从外面冒了进来: “姑姑打扰了,我来给杏南送药,都晾了半天,凉了可就不好了!” 容与姑姑轻哼了一声。 唐辞忧明显是怕梅杏南被骂得狠了,想过来圆个场。 她虽然不是归容与姑姑管,但她人缘好性格好,又是这一批新人中的花魁。 平时有哪个酒客比较难缠的时候,也出面帮过容与姑姑。 “姑姑快别生气了,杏南她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平时跟个闷葫芦一样,昨天上场前我就见她脸色不对,一定是那个时候就开始病了,一直强撑着,相信她以后都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容与姑姑骂了半天,其实肚子里的火也消了不少,但仍是极严厉的指着梅杏南道: “你看现在这个样子,把自己弄得憔悴狼狈,给谁看?这里可没有人会可怜你,你要学会自己爱惜自己!保命最重要!” 其实容与姑姑也算是过来人,很能体会梅杏南的心情,但她一定要骂醒梅杏南。 这些话也都是为了她好,希望她该放下身段的时候就放下身段,否则真的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梅杏南又是一通发誓,保证自己不会再给教坊司惹麻烦,要她干什么便干什么。 容与姑姑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以后再有宫宴需要献舞的时候,你就不要去了,免得这么莽莽撞撞再得罪了其他贵人。” “我明白,谢谢姑姑!” 这也算正好遂了梅杏南的愿,她暂时真的不想见到平宁郡主那副虚伪的样子,简直让自己作呕。 就像昨天的事一样,即便两人私底下都已经掐得面红耳赤了,但在外人面前对方一定会摆出心胸宽广的样子。 而且,平宁郡主绝不会真的除掉梅杏南。 因为她就是想要看着梅杏南受羞辱,被折磨,看着曾经和自己并肩的宿敌,现在是如何苟且度日! 不过容与姑姑和唐辞忧接下来的谈话,却让梅杏南头皮一麻。 “宫宴虽然结束了,但咱们接下来也闲不了,陛下体恤边陲的将士们辛苦,平时只顾行军打仗,连点娱乐活动都没有。镇北王特意请旨,为了让将士们好好休养一阵,接下来会在军营中举办马赛、蹴鞠等活动,包括咱们教坊司的舞乐也要有,以此来犒赏三军!” 唐辞忧直接提了个最关心的问题,“让咱们去没有问题,那酒水方面呢?既然是犒赏三军,酒水都是免费的吗?” 容与姑姑道:“不,这个你放心,在此期间,将士们的酒水钱都由镇北王府出。” 镇北王倒是会收买军心。 “不过,这对咱们来说可是好事,这笔酒水的数额肯定不小!” 自从南景帝大开“设法卖酒”之风,整个教坊司包括外面的官办酒楼,都是不遗余力地提高卖酒量。 虽然每年的钱财都会被归入国库,但只要她们做得好,皇帝便高兴,她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但梅杏南却只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也就是说,这段时间我们要经常出入军营吗?” 容与姑姑和唐辞忧都道:“那是肯定的!” 这下梅杏南可高兴不起来了,去军营的话极有可能会碰到平宁郡主。 原本平宁郡主身份尊贵,不可能来教坊司这种地方。 但她是镇北王的女儿,进出军营区很平常。 而且,还会遇到贺幽寒,毕竟他平时就在那里办事。 梅杏南叹了口气,她哪有说不的资格呢? 从房间出来后,唐辞忧先看着她把药喝了: “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那个平宁郡主?她昨晚说了很难听的话吧?不要太往心里去,这种落井下石的人我见得多了!” 第59章 新欢变旧宠 沦落教坊司的女子很多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而且是以前名声越大,现在越难堪。 “我知道,她也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毕竟她还要维持在人前温良贤的的良好形象!” 梅杏南一想到以后会还要见到平宁郡主,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但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那样一闹,现在已经平静多了。 至于平宁郡主是自己灭门的仇人之事,她并不打算告诉唐辞忧。 这件事要查也只能自己查,否则搞不好还会波及到唐辞忧,所以梅杏南不敢说实话。 因为不知道两人的渊源,唐辞忧只是单纯地以为平宁郡主是想拿梅杏南寻开心,但这也足以令她气愤。 她最讨厌这种假仁假义、笑里藏刀的伪善人,当着梅杏南的面,将对方好一顿臭骂,想帮梅杏南排解一下胸中的郁闷。 但以前的身份和经历哪是说不在意就可以不在意的,也只能安慰梅杏南,希望她尽量不要去想那么多。 梅杏南已经睡了一天,现在烧也已经退了,但肚子饿得直叫,两人便一起去了饭堂。 吃饭时,为了帮梅杏南缓解心情,唐辞忧又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真是服了,我因为这个事儿去找了他好多回,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可从头到尾他脸上就那一个表情,我差点以为面前站着的是根木头,就没见过这么无聊、不懂情趣的男人!” 梅杏南失笑,紧锁了一天的眉头终于是舒展了些。 唐辞忧口中让那个让她无可奈何的男人,非是旁人,正是商丘明! 这些日子,唐辞忧想为自己的成名作《笑红尘》谱一首曲子,可找了几个人都不满意。 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商丘明身上,结果却碰了钉子。 梅杏南一直觉得商丘明还挺好说话的,但在这件事上,唐辞忧得出的结论和她完全相反。 “他不是说他很忙,就是最近没灵感,简直比脾气最刁钻的酒客都难伺候,明显是在打发我,他以为他是谁啊?我就不信整个北周找不出琴艺比他好的人来!”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商先生只对琴感兴趣,你还不信!你若想求他帮忙,最好还是投其所好,比如说找本失传已久的琴谱,或者是你练练琴,找些共同话题套近乎!”梅杏南帮忙出主意。 唐辞忧想了想,觉得两样都挺难的。 首先,她讨厌弹琴。 其次,所谓的失传琴谱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但她突然灵光一闪,拉着梅杏南问道:“你之前和他学琴,知不知道他最讨厌的曲子是什么?” 梅杏南微微挑眉,“是《雅人韵》啊!” 这首曲子的作者是商丘明的死对头。 商丘明一向是主张音乐不分高低贵贱,然而有个人却和他完全相反。 认为音乐是高雅的,寻常农民百姓也听不懂,都是对牛弹琴。 当时商丘明还没有这么大的名气,差点被那个人打压得做不了琴师。 所以他最讨厌的就是这首《雅人韵》。 “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唐辞忧神秘一笑,冲她摇了摇头,“山人自有妙计!” 回到房间后,梅杏南在桌前坐了半晌,脑中不断回想着平宁郡主说过的那些话。 必定有真也有假,不可全信。 另一方面,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手中已知的线索。 梅家被诬陷→平宁郡主→镇北王府→工部汪大人→父亲带头参奏→行宫贪腐案! 看来那个正在修建的行宫,果真是一切的源头,由此牵扯到了镇北王府的利益。 另一方面,贺幽寒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秦姨娘的死的确很巧合,正是天艺盛会的第二天,突然就那么死了。 而向来宅心仁厚的父亲,只是将她草草下葬,连个墓碑都没立。 之后,又很快下令将贺幽寒逐出梅府。 这件事情的确有很多疑点,若说贺幽寒心中藏着对梅家的恨,也完全有可能。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父亲又不在了,该怎么查? 或许,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真相。 梅杏南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她要问一问母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 虽然梅杏南之前有好好劝过唐辞忧,但唐辞忧还是决定不在商丘明这一棵树上吊死,想着先去找其他有名的琴师。 结果刚出门,就碰见了不想见到的人。 “你现在很有闲情雅致嘛!不跳舞改学琴了?”季红尘讥笑着道。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好狗不挡道,赶紧闪开!”唐辞忧抱着琴就要从她身旁穿过。 季红尘脸色一沉,她本来就是来看唐辞忧笑话的,这下更不会轻易躲开了: “难怪现在想着练琴了,听说这两天你的牌子一直闲着,前一阵不是还和贺将军打得火热吗?每次来都叫你过去侍宴,现在平宁郡主已经回京了,像你这种被玩腻了的,自然抛在脑后了!” 自从唐辞忧在外教坊考核那次夺魁,贺幽寒只要是和朋友来了内教坊,基本上都是点她的花牌。 众人理所当然地以为唐辞忧是他的新欢,季红尘也不例外,所以才赶着来看笑话。 但唐辞忧的花牌是她自己要求撤下的,这不是忙着给自己的《笑红尘》谱曲吗?反正她这个月卖酒的数额已经足够了。 “艺多不压身,我这个人就是谦虚,想学琴就找个好师傅,踏踏实实从头练,不像某些跳梁小丑,前脚刚上台,后脚就被人撵下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唐辞忧这张嘴一贯的能说会道,一般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季红尘的脸色变了又变,因为上次的事情她可是被身旁的人耻笑了好久,当下不愿多做停留: “听说平宁郡主找人打听过你了,想必是听说你最近和贺将军很亲密,恐怕也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扭着水蛇腰离开了。 唐辞忧一皱眉,平宁郡主找人打听自己了? 依她这段时间的观察,贺幽寒虽然和传闻中一样的放纵不羁,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一边听曲儿,一边假寐。 他身上很少有寻常武夫的莽气,即便喝得酩酊大醉,也不会对她们这些侍酒的人动手动脚,甚至连荤段子都很少讲。 这么点事而已,平宁郡主就派人来查自己了?还真是小气呢! 他们两个现在不是还没成亲吗? 不过,依照贺幽寒身边更换女人的速度,那平宁郡主以后还不得累死! 哼,她活该! 可能是因为看到梅杏南被那个平宁郡主欺负,唐辞忧一直是愤愤不平,心里已经将平宁郡主的脑门上打了“坏人”的标签儿。 想着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替梅杏南好好气一气那个平宁郡主! 第60章 云疏 满红楼内,贺幽寒正陪着平宁郡主坐在一起喝茶。 平宁郡主想要买些首饰,在整个东城逛了一上午,现在来此处歇歇脚。 “我很喜欢这里,仔细想来,这间茶楼开了将近十年,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有时候来了这里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平宁郡主一边说,好像陷入了回忆。 以前,她是在尚恩书院读书。 也就是在那里,她第一次遇见贺幽寒。 只是没过多久她便离开了,因为父亲当时想让她回家习武,结果她练了几年,实在吃不了那个苦就放弃了。 贺幽寒笑了笑,扫了一眼二楼那些还没有人对出的对联,忽然道: “昨天在庆功宴上,你和梅杏南说些什么啊?侍卫说进去的时候你们都打起来了,没伤着吧?” “打架?我怎么可能和人打架呢?应该是他们看错了吧!” 平宁郡主有些惊讶贺幽寒会问这个问题,毕竟自从贺幽寒被赶出梅府,这几年和梅杏南已经很少有交集了。 本来就只是继兄妹,现在想来应该也没什么感情了。 贺幽寒继续道:“就算是误会,但到底是因为什么造成的?是不是她和你说了什么?” 平宁郡主一笑,面上一派从容: “你应该也有些印象的,以前我和梅姐姐都在尚恩书院,我们的关系都不错,没想到这次回京后,她们家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便想着帮帮她!” “所以特意将她叫到偏殿,给了她一些钱,可能是我帮助她的方式不妥,伤了她的尊严,这才让她误会了吧!” 贺幽寒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梅杏南那个性子的确不太能接受施舍给她的钱财,就连自己想要帮她,都是通过在教坊司买酒的方式。 “你心地好,本来没有错,但下次还是注意方式吧!” 平宁郡主点头,“是我疏忽了!” 贺幽寒继续低头喝茶,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平宁郡主施舍银子的方式可能伤到了梅杏南的自尊心,但也不至于闹到大打出手吧? 以前在书院时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了,但记得那个时候梅杏南和平宁郡主之间走得挺亲近的,没有什么恩怨。 而且平宁郡主虽然是镇北王府的人,但她从来不参与内部政事,就只和寻常名门闺秀一般,无非就是约几个伙伴赏花、吃茶,做个诗之类的。 她又能和梅杏南说些什么呢? 偏偏梅杏南那边又不肯说,搞得贺幽寒一头雾水。 梅杏南唯一的逆鳞应该就是关于她父亲的事情了,一直坚持父亲是被诬陷的。 难道是平宁郡主说了梅尚书通敌叛国、死有余辜之类的话,这才激怒了梅杏南? 这倒是有些可能! 梅杏南毕竟还不够成熟,温顺里那点不屈,稍稍一激就藏不住了。 贺幽寒在那里想得怔怔出神。 平宁郡主道:“幽寒哥哥,等一下有事忙吗?反正我今天买了这么多东西,不如你送我回府,正好我父亲想要见见你!” 贺幽寒只道:“改天吧,我今天有事不方便。” 喝完杯中茶,贺幽寒便起身离开了。 平宁郡主眼底带着一丝诧异,贺幽寒今天虽然一直陪着她逛街,但总是独自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在想别的女人?莫非又是那个什么花魁吗? “小蝶,你派人在教坊司门口盯着,看看幽寒哥哥是不是又去教坊司玩乐了!” 小蝶应下,很快去做了。 贺幽寒的马车一路出了城门,之后马车停下。 他罕见地独自向东面走去,脑子里还在琢磨着昨天的事情。 梅杏南为何突然要质问自己是否害过梅家?这事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平宁郡主对她提到了和自己的婚事,梅杏南以为自己即将和平宁郡主是一家人,所以连带着对自己也厌恶起来吗? 城外的风明显更大些,吹在身上减少了几分炎夏的烦躁。 他一路沿着河流走过,这条河与城内的述川河方向基本一致。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片树林。 贺幽寒走过去找到了第三颗,它看起来并没有其他的树木那样粗壮。 然而,在这树下却埋着他好朋友的骨灰。 “我来看你了。” 他一边说着,将腰上的酒壶解下,往地上倒去。 今天正是云疏的忌日。 当初,他、云疏和可颜是一同从东泽悄悄来到北周的。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云疏已经永远长眠于地下。 贺幽寒撩起袍子坐下,靠在了那棵树上,自己也抿了一口酒: “你倒是好,现在什么都不用管了,真清静!” 虽然口中说着抱怨的话,但他眼中是无法掩饰的自责。 当年就是因为他的错误,才害死了自己的好朋友,这是一生的罪过。 这一路有太多人牺牲,都是他不能辜负的理由。 既然是他活了下来,那他就不能白白地活着,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 所以,即便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很多事他也不能坦诚相待。 别奢求太多了,两个人之间隔了太多的阻碍,不可能得善果的! 贺幽寒这样劝自己。 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力护她一方安宁了! 教坊司内,早有灯火摇曳,各种珍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男男女女的笑声不断,杯盏碰撞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一楼大厅,台上的舞姬们更是身姿轻盈如燕。 “你上次不是和我说过,想要血桑蚕吗?说来也巧,我前一阵儿有事去蜀地,还真就找到了,给你!” 刑飞将一个盒子推了过来。 梅杏南打开一看,里面有几只胖胖的白蚕,果然就和自己在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真是谢谢你,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第61章 不信任 这种血桑蚕的确是蜀地特有,但存活数量并不多。 她之前也托付那位贺大人帮忙找过,但却没有找到。 想不到只是随口和邢飞提了一句,他便记住了。 可梅杏南也不知该不该高兴,这东西本来是她用来给贺幽寒做礼物的。 “你要这个做什么?把这东西卖给我的那位小哥说,这种蚕吐出的丝很不耐用,而且产量又低,所以早就被市场淘汰了!”邢飞有些纳闷道。 “哦,我其实只是想做个实验,即便不成功也可以留下当宠物养,听说这东西生命力很顽强!”梅杏南笑着道。 邢飞今天不是自己单独来的,身后还有几个朋友,正在催他。 刑飞道:“朋友们约我一起去城郊的别院避暑,听说那里绿树成荫,很凉爽,知道的人也少,是个纳凉的好地方,你想不想去?想去的话下次我带你?” 他身后的几个朋友一听他这样说,立刻起哄: “邢飞,你小子可以啊,还有这么主动的时候?” “兄弟们好不容易寻了个好去处,你倒是想着约红颜知己去!” “梅姑娘快答应吧,那地方真心不错,保证你不虚此行!” 邢飞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给梅杏南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并不会让她感到为难。 梅杏南笑了笑,摇头道: “多谢邢公子好意,我这个人很懒,不愿意出去走动!” 刚刚几个起哄的小伙子立刻轻嘘了一声,摇头惋惜。 梅杏南很感谢邢飞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但她有点不太敢轻易和人出去赴宴了。 第一次出去赴宴便碰到的那个户部的林耀锦,可该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邢飞也不生气,依旧笑着道: “那好,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无聊了,再和我说吧!” 几位朋友哈哈一笑,拉着他一起往外走。 这一幕正好被进来的贺幽寒看到了,他祭拜完云疏便直接来了教坊司。 虽然梅杏南昨天的话很伤人,但她当时病着,和自己说说狠话、撒撒气也很正常。 就这样,贺幽寒被自己说服了。 他刚到,就看见几个男子围着梅杏南一阵嬉闹,以为她被人缠住了。 然而,还没等走过去,梅杏南便注意到了他,居然转过身子有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梅杏南今天心情本来挺好的,结果一眼就瞥见了进来的贺幽寒,想要躲开他。 便在送走刑飞后,贴着柱子绕了一圈儿走开。 结果刚要出大厅,就看见贺幽寒倚在门旁,正双手抱胸,嘴角的笑容也是自带一股风流轻佻: “你躲什么?就这么忙吗?” 真是阴魂不散啊! “将军误会了,并不是故意躲着你,只是我的花牌刚被撂下,您还是换个人侍奉吧!” 梅杏南倒也不敢真的得罪他,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本将军找个人侍酒还需要花牌吗?” 本来以为她被缠住了,自己才好心过来的,结果连个好都没落着。 贺幽寒越想越气,还是将她带到了二楼。 梅杏南自然是不敢拒绝的,她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只不过当她弹琴的时候 一直原本美妙的曲子被她弹得呜呜咽咽,十个音恨不得有八个都不在调上。 就连门外路过的伙计听了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实在是魔音穿耳。 看得出来,梅杏南在消极营业。 “就不能换个曲子吗?” 贺幽寒再不开口制止,恐怕就得拿块破布把耳朵堵上了。 “将军若不愿意听,可以换个人来。”梅杏南淡定道。 一个会弹琴的人把琴弹成这样,也挺有难度的。 贺幽寒一挥手,“不听了,吃饭。” 梅杏南坐在那里随手拨弄着琴弦,心里却在吐槽:好烦啊,他就不能换个人? 自己至今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 饭菜盛上,梅杏南本来选了一个和贺幽寒最远的位置坐。 结果贺幽寒端着碟子夹了一圈菜,又自然而然地就坐在了她身旁。 盘子里夹的都是远处的几道菜,也都放在了她面前。 梅杏南只能提起筷子吃饭,一时谁都没有再开口。 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但不是饭香。 梅杏南微微侧头,果然在贺幽寒腰间看见了自己送给他的那个香囊。 但他腰间挂着的可不止一样东西,还有半块玉佩。 梅杏南记得这个东西,因为那天和平宁郡主厮打在一起时,见她腰间也挂了一块。 明显是一对儿! 所以你看,像他这种人能有什么真心?说不定从头到脚都是不同女子送的定情信物,他从来不拒绝的。 就像小时候一样,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好像他多有本事,多受欢迎一样! “都这个时辰了,将军还留在教坊司,就不怕平宁郡主知道后不高兴吗?”梅杏南开始阴阳怪气地拿话扎他。 贺幽寒刚夹到嘴里的饭,一下子就觉得吃不下去了,抬头看向梅杏南。 觉得这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是因为自己要娶平宁郡主吗? “我对平宁郡主没什么感情,娶她是太子交代的任务,我没有办法拒绝。” 他最多只能解释这么多了,再多的,她不方便听。 “将军高抬奴婢了,奴婢是什么身份?哪敢和堂堂的郡主做比较?”梅杏南淡淡道。 可话中也带了一点酸味,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到底那天晚上平宁郡主和你说了什么?她怎么欺负你了吗?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贺幽寒现在唯一能猜到的合理理由就是: 平宁郡主应该是出言羞辱了她父亲,梅杏南因为得知自己和平宁郡主之间的婚事,所以连带着自己也记恨了起来! 梅杏南看了他一眼,只道:“没说什么,只是看她不爽便动了手。” 她要怎么和贺幽寒说? 说平宁郡主亲口承认在梅府书房内栽赃了那些通敌叛国的书信?而且还是打着为贺幽寒出一口恶气的旗号。 虽然贺幽寒表现得很无辜,但梅杏南也不免猜测,他是不是故意想要试探自己的口风。 万一他知道了自己查到的事情,提前毁灭证据怎么办? 之前,贺幽寒得知自己要查梅家的案子时,就明确阻止过。 第62章 将爱深藏 他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或许不是主谋,但也很可能是从犯,不是吗? 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只相信自己查到的。 “你什么都不说清楚,那为什么突然之间对我的态度有这么大变化?我知道你不愿意待在这里受委屈,但送你走你还不肯!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呢?” 贺幽寒很无奈,想帮她都不知从何下手。 其实梅杏南也很想相信贺幽寒的话,相信他没有做过害梅家的事。 但只要他和平宁郡主有什么关系,自己就不可能再对他有什么好脸子,甚至看到他就讨厌。 “将军若想帮我,以后还是少点我的花牌,我承受不起。” 梅杏南说完也有些难受,但面上仍是冷漠。 她只敢在心里小声承认,好吧,她对贺幽寒是有一些心动的。 特别是那次从户部林耀锦手中救下了自己,会记得自己的生辰,会带自己放花灯,会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可也正因为在意,所以得知他在自己生辰中途离开,就是为了接平宁郡主时,才会这么气愤。 在贺幽寒心里,平宁郡主显然是比自己更重要,不是吗? 他娶谁不好,偏偏要娶那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人。 “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都不行吗?”贺幽寒语气里都带着一分哀求,他的确不敢有太大的奢望。 “将军想解闷儿的话,还是找其他人吧!” 梅杏南深吸一口气,如果得不到一颗完整的真心,她宁愿不要。 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还生了一肚子气,贺幽寒只好放梅杏南离开。 梅杏南刚走出门口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怒吼: “来人啊,梅姑娘的琴太难听了,给本将军换几个来!” 梅杏南不以为意,径直离开了。 唐辞忧和几个舞姬很快被叫了过来,屋中重新响起了舞乐声。 这天晚上,贺幽寒可是喝了不少酒,被小厮架上马车时,脑袋都有些昏沉了。 他仰躺在马车里,觉得这四四方方的地方跟笼子一样,让人透不过气来,于是推开了一扇车窗。 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各种小贩的叫卖声,往来不止的行人。 一张张生动的面孔有着喜怒哀乐,都在往家的方向赶。 贺幽寒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里根本不属于他,他的家也不在这里。 忽然,一个熟悉的匾额从车窗前飘过,满红楼! 贺幽寒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 其实,梅杏南从以前就挺看不上自己的。 天艺盛会之前,梅杏南和朋友一起来了满红楼,自己就跟在她们身后。 那时,满红楼特别流行姻缘对联,很多少男少女们都会来此。 所以当梅杏南写下完上联离开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 “出谋报郡主,尽力侍双亲,忠孝两全。” 这字迹柔中带刚,内容更不是寻常女子能写出的。 如此大气雄厚,看得出胸有志向。 她若是个男子,定能在朝堂上一展才华。 贺幽寒之前因为一直要维持自己纨绔的形象,以此来结交贺家那些人,所以在书院时从来都不好好写字。 那天他难得正经,便在那纸上写下了自己的下联: “挥戈保疆土,张口平天下,文武兼备。” 他脸一红,像做贼一样转身下了楼,心里带着些期待。 梅杏南出的上联,他对出了下联,那他们之间会有姻缘吗? 而且,他也想试探她一下。 若她心里又对自己也有意思,当得知自己对出下联后,应该也是有些惊喜的吧! 结果,就看到梅杏南将自己写的下联直接丢进了垃圾桶,一脸的嫌弃。 贺幽寒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心意揣了回去。 在她眼里,自己一直就是个纵情声色、毫无志向、又扶不上墙的一滩烂泥而已! 刚刚在吃饭时,梅杏南也是同样的表情,一脸嫌弃。 贺幽寒真的好怕她对自己露出这个表情。 这说明她真的很讨厌自己! 她身陷教坊司,若不是因为拒绝不了,早就几个耳刮子把自己这个登徒子打出去了。 那天,梅杏南问过他: ‘贺幽寒,你一直都不碰我,是嫌我脏吗?’ 他不敢说,他其实是怕她嫌自己脏。 “以后马车绕开这里走,我不想再看到满红楼这三个字!”贺幽寒拍着马车壁大喊。 在外面的车夫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得听命行事。 忙了一天,梅杏南回到自己房间,看着桌上的血桑蚕有些头痛。 这东西原本是要给贺幽寒的礼物,现在该怎么处理? 旁边还有一串桑叶,她一片一片揪着: “留下!” “扔了?” “留下!” 最后一片叶子被揪下时,“扔了!” 梅杏南犹豫了一下,最后自言自语道: “这本来就是刑飞送的礼物,扔掉岂不是糟蹋了人家的心意?还是留下好了!” 她的确是有些自欺欺人了,但又能怎么办? 刚刚在贺幽寒面前尽量表现得很克制、很冷漠,但心里又很不舍。 她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贪图贺幽寒身上的那份温柔,还是舍不得贺幽寒这个人。 可不论是为什么,她都不能让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 人都会成长,很多事情不能像小孩子那样随心所欲。 理智一点,多为自己想一想总是没错的。 趁着自己还没有深陷其中,也算是及时止损。 因为若再这样发展下去,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痛苦的。 第二天,来送她们去军营慰问表演的马车到了。 这件事情早就通知了下去,所以教坊司每次出的节目也不雷同。 要想办法有些新意,免得人家看腻了。 容与姑姑挑几个人,又嘱咐道: “这次是去军营那边表演献艺,虽然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但你们以前也出去赴宴过,应该懂得规矩,到了城外,若有敢动歪心思的,可别怪手底下的人不客气!” 无论何时外出,她们首要记住的事情就是:千万别想着逃跑! 这次有两辆马车送她们过去,一辆坐人,一辆专门放乐器,周围十几名打手都很警惕地盯着她们。 到了城门口,按规矩下车接受盘查。 但梅杏南之前担心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 因为在她们排队接受检查时,又来了另一辆更加宽敞华丽的马车,车门打开,下来的人正是贺幽寒和平宁郡主。 看样子,他们应该也是要去军营那边。 第63章 都没看她一眼 毫无准备地见到平宁郡主,还是见到她和贺幽寒在一起,梅杏南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尽量将眼中流露的恨意藏好。 弱者的愤怒可不会让敌人觉得害怕,只会觉得可笑。 以她的力量还远远不足以撼动镇北王府,必须要忍,等待时机。 今天和她一起出门的,还有夏有枝和季红尘等人。 夏有枝有分寸,只是向对面服了一礼。 季红尘见到两人却很高兴,主动开口:“见过郡主、将军!” 贺幽寒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 平宁郡主则很好脾气地点头笑了笑,果真是待人随和。 官兵过来检查的时候,教坊司的人按顺序排队等待。 平宁郡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停在了梅杏南身旁。 梅杏南正在心里翻白眼儿呢,平宁郡主那边已经笑吟吟地主动开了口: “杏南,你还好吧?” 她的神色自然,甚至在和梅杏南说话时还带着一点试探,好像怕自己关心的方式不妥会伤到梅杏南一般。 然而,只要她站在梅杏南身旁,两人之间的衣着打扮就已经有了强烈的对比。 平宁郡主穿着的是郡主规格才能享有的穿花袍,针脚精密、彰显出身份的尊贵。 梅杏南穿着的只是教坊司内的统一下发的成衣,裙摆是层层薄纱,从远看还可以。 若离得近了,就能发现有些边角已经勾丝了,透着廉价。 平宁郡主言辞坦荡、落落大方,反而把梅杏南衬托得傲慢无礼、不识抬举。 有些人,总是喜欢趁着你落魄时,以一个胜利者或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你身旁,然后静静地看着你的笑话。 你偏偏还没有办法发作,只能自己生闷气。 梅杏南对她的确是无话可说,不仅是有恨,还有被骄傲隐藏起来的卑微。 同样是去慰问将士,平宁郡主是去替自己的父亲送吃食,顺便可以将多余的点心赏给其他士兵。 而自己却是要去那里登台献艺,就像一个供人取乐的小猫、小狗。 她明明痛恨着这个定位,却似乎不得已一直在扮演着这个角色。 在平宁郡主面前,她早已抬不起头来,只能紧紧咬着牙,挺直背脊,不让自己露出任何的软弱。 只当没听到平宁郡主的话,跟着前面的人走,盼着盘查的官兵赶紧过来。 但排在她身后的就是季红尘,见梅杏南这么冷淡,还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下: “杏南姐,你看你,郡主跟你打招呼呢!” 然后又转头,满脸堆笑地对平宁郡主道:“郡主也是出城去军营那边吗?” 平宁郡主点头,“我去中军帐,父亲忙得好几天没回府,我去给他送些吃食,顺便多做了一些,想着给将士们送去,大家平时只顾打仗真是辛苦了!” 季红尘一边听着一边仔细打量对方,觉得这位郡主真如传闻那般,一看就是个慧质兰心的人。 对于像自己这种教坊司贱籍女子也不会觉得排斥,轻声细语地回答,面上并无不耐烦的神色。 和她这样温柔和善的高贵之人说上几句,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果然是有教养的人。 季红尘又看了一眼跟在不远处的贺幽寒,这两人刚刚可是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显然关系十分亲密。 她就说嘛,贺将军对唐辞忧也就是玩玩而已,身边有个像平宁郡主这样完美的女子,哪里还会看得上其他人? 刚刚平宁郡主和梅杏南打招呼时,她就注意到贺幽寒的眉头微蹙,肯定看到梅杏南这么不知好歹有些不悦了! 梅杏南想尽量忽视掉身旁这两个女人的交谈,但她们的谈话内容总是牵扯到自己。 平宁郡主还提起了之前她们在书院的事情,语气轻松又亲切,好像她真的和梅杏南关系很好一样。 梅杏南越听肚子里火越大,知道平宁郡主就是故意的。 她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接受现在歌舞伎的身份,不要再去想从前。 然而平宁郡主却总是一遍一遍地提起从前,这无疑是将她的心都放在火上烤,煎熬着她的骄傲和自尊。 很快,士兵检查完毕,将一行人放出了城。 一直默不作声的梅杏南突然转头,看向平宁郡主和季红尘,整个人好似唐辞忧附体一样: “郡主真是平易近人啊,和我们教坊司的姐妹也能聊得这么好,您为人一向大度,该不会因为上次的一点小误会就在心里埋怨我了吧?” “正好郡主的马车足够宽大,我们带的乐器又太多,马车里有些挤,而且前面还有好一段路程,能不能请您顺路载我们一程?” 你会装,我也会装,你不是喜欢在人前装好人吗?那就贯彻到底吧! 平宁郡主一愣,要这些教坊司的贱婢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她咬了咬牙,“好,反正也是顺路。” 镇北王府的马车当然足够宽大,多容纳几个人绰绰有余。 主意虽然是梅杏南提出来的,但她并不想挨着平宁郡主,所以上来后只坐在了最外边。 平宁郡主和教坊司其他几个姑娘早就上了马车。 贺幽寒是最后一个上来的,所以也坐在了马车外缘,正好与梅杏南面对面。 镇北王这次回京只带回来一小队人,暂时驻扎在城外,和普通的屯营在一起。 而离屯营不远处便是贺幽寒所在的卫戍部队。 这支部队是北周最精锐的战斗力之一,平时是没有作战任务的,每天的任务就是训练和生活,也称为燕都卫。 因为京都以前就叫燕都,用来保护燕都的卫兵,便简称为燕都卫。 从城门到屯营也有不远的距离,马车内,几个教坊司的姑娘都有些拘谨的坐着。 倒是平宁郡主一直温声和她们说着话,还问了教坊司每个人的名字,但她的余光一直在注意着贺幽寒。 贺幽寒可是教坊司的常客,和这里的几个姑娘还真都认识,也都打了招呼。 可唯独没有去看梅杏南一眼。 平宁郡主这才放心,看来自己猜的没错,这两人果然是没什么交情。 第64章 绣着鹰的香囊 倒是那个叫唐辞忧的花魁,让平宁郡主比较担心。 昨天侍女汇报,说贺幽寒晚上果然是去了教坊司,而且又是那个唐辞忧作陪。 这可让平宁郡主警惕了起来,刚刚问了一圈,这马车中的女子并没有叫唐辞忧的。 改天,她得想办法去会一会那个女人。 让对方认清自己的身份,可别因为一时的得意,再生出些什么其他的心思来。 马车上的人各怀心思,但季红尘绝对是最兴奋的一个: “我以前就听说过郡主,今天一见,想不到长得这么漂亮,人又这么随和,天上的仙女都不过如此了!” 她想好好奉承一下,奈何肚子里没什么学问,连夸人都夸得这么肤浅无趣。 平宁郡主除了笑一笑,也没办法说什么,显然是没多少共同语言。 但季红尘又怎么甘心,若能巴结好了平宁郡主,以后有什么麻烦,说不定能请她出面帮忙。 她想了想,一转头竟是对着梅杏南数落了起来: “杏南姐,你也太不懂事儿了,明明就是你开口要求坐上车的,还不赶紧跟郡主道声谢!” 梅杏南真是被她的蠢钝不堪气着了。 但毕竟马车里这么多人看着,只能敷衍一句:“多谢郡主。” 平宁郡主倒是不在意她是否真心,莞尔一笑:“没关系,只要能帮到你们就好。” 季红尘很高兴,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点,又道: “听说杏南姐你前不久还在宫宴上冒犯了郡主,真是不应该,像郡主这样的身份,还能惦记着你们以前的交情,这是你的福气啊!” 梅杏南真想找个东西堵住她那张嘴。 见她不说话,季红尘又转头对平宁郡主道:“郡主您别介意,她这人就这样。” 平宁郡主难得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是啊,以前我们在书院一起读书的时候,杏南就是这副少言寡语的样子,但她没有恶意的,只是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你们平时都多担待着些!” 季红尘连忙点头。 不多时,马车便来到了屯营前。 到了这里,两方人马便要分开了。 屯营只是暂时驻扎在外围,与它的相隔的便是中军营账。 这里是将帅等高级将领共同商议军事的地方,来往的将士们一片肃然。 与那边歌舞升平、热热闹闹的屯营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将军指挥部所在的帐篷被称之为幕府帐,贺幽寒平时就是在这里办事。 前一阵镇北王打了胜仗,巫咸国向他们称臣,北周下一步就要攻打东泽了,他们自然是要做些准备的。 江宸遥进来送东西的时候,贺幽寒正站在一张地图前思索着什么。 “东西给你。” “就放那吧!” 贺幽寒随口道,目光还是盯在面前的那张海域图上,“我们多少年都没有在海上作战了,现有的船只老化严重,肯定是要花钱重新建造的。” 镇北王若想攻打东泽,肯定要过海,组建水军,作战的成本就会增大,这也是为何多年来一直没有攻打东泽的主要原因之一。 隔着海,刀枪再锋利,也够不着人家。 “这个不急,水军最费钱,工部那边光是筹措军费就要等些日子,再说了,航运方面我可比你熟!”江宸遥道。 他家本来就是负责船只航运的,自然熟悉。 说得再隐晦一点,以前是漕帮的人,黑道上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但贺幽寒的眉头仍是紧锁,“船只建造由工部操心,我现在担心的是咱们军队的士兵,路程这么远,至少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得待在船上,食物、药材,还有最重要的淡水,这都是大问题!” 江宸遥却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到淡水的问题,我等下可有一位朋友要请教,正好她人也在。” 贺幽寒不以为意,以为他指的是朋友,是家里以前漕帮的人,便没有过多询问。 江宸遥绕过桌案,也来到海域图前,一低头便注意到了贺幽寒腰上挂着的那个香囊。 前几天他就注意到了,说实话这香囊和贺幽寒整体气质不搭,而且用料还一般。 你看那块玉佩多好,可是自己千挑万选的! “这又是哪位相好送的?”江宸遥说着便想用手去摸一下香囊。 “随便买的。” 贺幽寒嘴上这么说,但伸手将香囊掸了掸灰,没让江宸遥碰。 江宸遥刚想吐槽他重色轻友,就看清了那香囊上面绣着的东西,立刻断言: “这绝对不是姑娘送的!否则哪有绣鹰的,不都是送些什么鸳鸯、牡丹之类的!” 见他一直念念叨叨,贺幽寒直接挥手撵人: “你不是要请教朋友吗?赶紧去,别烦我了!” 屯营中,大部分都是临时搭建的帐篷。 而这些帐篷中间空出了一片场地,上面搭建了一处偌大的莲台,这里是为教坊司的歌舞伎们准备的奏曲演舞之地。 下了台后,梅杏南的脸色很差,对身后还在忙着搔首弄姿的季红尘冷脸道: “你若这么缺男人,下次直接说,我绝不会和你争这个风头的。” 刚刚那支曲子是她和季红尘一起合奏的,可在演奏到高潮部分时,季红尘不仅对下方的人群抛媚眼,还将身上的一层薄纱脱下,抛向了人群。 结果引得台下的士兵们争抢着,还直接吹口哨开始调戏她们。 季红尘倒是一脸骄傲,她觉得士兵们能有这种反应,恰恰证明了自己的魅力所在: “我弹我的琴,又没要求你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你若是这么享受,自己去丢人就好,不要连累我。” 梅杏南眉头蹙得更深,由于季红尘刚刚的挑逗行为,台底下的士兵看向她的目光也都透着赤裸裸的欲望。 本来她是不愿意和季红尘吵的,但刚刚在来的路上时,季红尘便几次三番拿自己说事儿。 现在这里只剩她们两个人了,她自然要警告一番。 季红尘心情还不错,闻言拿眼角睨了梅杏南一眼。 来这种地方表演慰问,她不会真的以为台下那些五大三粗的士兵能听懂什么高雅的曲子吧? 而梅杏南无论台上台下,行走坐卧的仪态都是矩步引颈,束带矜庄,穿的衣服也都规规矩矩。 这让季红尘嗤之以鼻,都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还装纯洁?真是婊子立牌坊! 第65章 鹰巢湾 “同人不同命啊!刚刚看着平宁郡主金尊玉贵、前呼后拥地被人伺候着,你一定回忆起了之前的生活吧?可惜,你现在只是教坊司最下贱的歌舞伎,可没资格教训我!” 梅杏南眼神一利:“别光顾着说我,我至少还有过风光的日子,你连宫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吧?” 季红尘不是官宦之家,见识有限,自然没有资格进宫参加宫宴。 “你还真是尖酸刻薄,怪不得会沦落到这里,报应!人家郡主人美心善、品性高贵,多和人家学学吧!” 季红尘也绝不轻易示弱,大家现在都是贱籍,她梅杏南又在神气什么? 才学好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要进朝堂做大官吗?女人嘛,只要能生孩子就好。 论姿色,她可不输给梅杏南。 论性格,梅杏南走到哪里都拿腔拿调的,说话也老气横秋,自己可比她更会讨男人欢心。 早就听说梅杏南的父亲是犯了通缉叛国的罪名,有其父必有其子,教养出来的女儿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听说还有个母亲和弟弟正在流放,她自己平时在教坊司卖酒挣的分红也都寄过去给母亲。 真是蠢死了!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估计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同样是犯错,自己不过是和人争主舞的位置,谁不想在达官贵人面前露脸?结果姑姑就给她看了好几天的冷脸,还命她重新学规矩。 可梅杏南得罪了平宁郡主,差点连累整个教坊司,只是训斥了她几句而已,凭什么? 上次的宫殿若是自己去了,说不定能被哪个有权势的大官儿看中,结果梅杏南却一点都不珍惜。 真是不中用! 季红尘在心里骂了一句。 几人表演完后,正准备回教坊司,可中军营帐那边来了人,居然点名让梅杏南进去一趟。 梅杏南虽然诧异,但很快跟着那人来到一个营帐内,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很快,她记起了此人,江宸遥! 他和贺幽寒一起来过教坊司,自己还曾和他聊过几句,两人这是第二次见面。 江宸遥倒也不绕弯子,直接问起了梅杏南上一次和他说过的淡水解决方法: “之前梅姑娘说过可以用甘蔗酿酒,不知是否属实?” 梅杏南想了想,只道:“甘蔗的确可以酿酒,不过需要的蒸馏仪器比较特殊。” 她嘴上说得不紧不慢,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甘蔗这种植物在北周本来也不算常见,好像只有沿海那边有,为何会具体询问这个? “梅姑娘可还记得蒸馏仪的大致样子?我这里有一些现成的图纸,你看哪种更合适?”江宸遥将自己搜集到的蒸馏仪器样式交给了梅杏南。 其实梅杏南之前和他只是闲聊,关于海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父亲曾经和自己说过的。 至于蒸馏的仪器,她只在一本书上看过,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印象早就模糊。 “时间隔的有些长了,给我一些时间想想,再加上有这些图纸作参考,我想我应该可以画出来!” 她心里只有三成把握,但说出的话却给人一种差不多七、八分把握的样子。 江宸遥很高兴,他本来以为梅杏南只是说说,见对方如此有信心,便想着让她试一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既然这样的话,麻烦梅姑娘抓紧时间,若你所说蒸馏仪真的有用,到时候也是立了一功,我会向上面申请给你们教坊司应得的赏赐。” 梅杏南又翻了翻手中的图纸,突然道:“前一阵子就听闻镇北王要攻打东泽了,看来果真不假。” 否则,为何这么急着解决淡水的难题。 “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公子恐怕不知道,我们教坊司的消息可灵通着呢!” 江宸遥一想也是,这在北周官员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一定是彼此去教坊司吃酒时谈到过,教坊司的姑娘们知道了也不稀罕。 梅杏南收好了图纸,然后便打算起身离开,眼睛却趁机扫了一眼对方的桌案。 上面放着一张海域图,似乎还有船只建造图样。 江宸遥的心情不错,若梅杏南没有在吹牛,那可是帮他们解决了淡水这个大问题! 他也跟着起身,想着送送人家姑娘。 两人正往外走的时候,梅杏南好似闲谈一般,道: “镇北王英勇神武,连我这样的小女子都有耳闻,不过咱们北周好久没打过水战了吧?也不知普通的船能不能过得了那鹰巢湾!” 东泽两面环海,从陆地走过去要绕道好远,从水路鹰巢湾过去的确更近些。 “没有就现造呗!”江宸遥随口说了一声,不过语气中明显带着惊讶,“想不到梅姑娘连鹰巢湾都知道。” 两人上次只是简单闲聊了几句,他就已经听出这姑娘见识颇广,看来之前才女的名号果然不是浪的虚名,心中有了期待。 只是一想到此处,他更替梅杏南觉得惋惜了。 “我也只是懂一点,以前凑巧看过一本《万国图志》。”梅杏南虚心道,但心里却很兴奋。 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她一定要把蒸馏仪的图样画出来。 一旦被采用,那建造时想必也会来过问她的意见。 而这种事情,肯定是由工部负责建造的,那她就能和工部的人结识了。 那位曾经负责建造行宫,后来又被自己父亲上书参奏的汪大人,正是工部的! 教坊司的马车肯定是要等所有人都齐了才能回去的,梅杏南被江宸遥叫进了中军营自然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季红尘等得极其不耐烦,她本来就对梅杏南颇有怨言。 现在见梅杏南被叫进了中营帐,那里可是军队将领所在的地方,心里开始忍不住猜测起来,是不是梅杏南最近又吊上了哪个有钱有势的将军! “事情就麻烦梅姑娘了,这些图纸都是我刚刚从工部拿回来的,按理说,不能让你带出去,但梅姑娘你身份特殊,我又不好多留你,所以希望你尽快完成,到时候我派人去取,可别弄丢了。” 江宸遥将梅杏南送到了中军营门口,还不忘念叨这些蒸馏仪器的图纸。 虽然算不上什么机密,但毕竟是他从工部借来的,丢了的话不好和人家交代。 第66章 千载难逢的机会 “多谢江公子信任,有了这些东西,我有把握将曾经看到的图样画下来,绝不会耽误你们的正事。”梅杏南保证道。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之前在书中看到的那种蒸馏仪器,只能记个七七八八,一些具体的细节还需要参照其他的型号才能完善。 好在只是带回一些图纸,也不重,都被装在一个袋子里,方便携带。 季红尘可一直在车上等着呢,还以为她能得到什么打赏,结果只是抱了一堆废纸回来,不冷不热道: “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钱?” 梅杏南懒得搭理她,全身心的沉浸在回忆中。 小时候,她的天赋并不高,所以当接触到一本书时,即便读不懂,也会用笨方法全都背下来。 时间一长,她的记忆力反而被练出来了。 很多书看过两遍之后,就能背下来个七七八八。 父亲曾经乘船外出过,回来时,自己缠着他给自己讲路上的趣闻。 那时她才知道海上居然还有海盗,也知道了他们经常出海,会带着一种朗姆酒,便是用甘蔗酿造。 甘蔗这种植物正好就种植在沿海地区,确切的说,是在北周和东泽的交界点。 由于是海上,又是交界点,所以那个地方特别混乱,有不少猖獗的海盗。 而当地的百姓基本上都是靠种植甘蔗、卖糖为生,而她们制糖剩下的一些废料,会被海盗们用低价大量回收。 刚开始人们只是好奇,后来才知道,海盗们竟研究出一种方法。 将这些废料酿成了酒水,造价很低,更利于节省成本。 父亲当时外出办事,正好帮助当地官府剿灭了一批海盗,那本酿造朗姆酒的书就是因此得到的。 梅杏南当时翻看了好久。 镇北王要攻打东泽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再加上江宸遥今天突然问她酿造中酿朗姆酒的方法,包括对方桌上铺着的海域图。 梅杏南立刻就联想到,镇北王是想从水路进攻,所以才要想办法解决淡水问题。 而无论是建造蒸馏器还是船只,这些都是工部来负责的,这才是梅杏南的根本目的。 她得想办法接触到工部的人,才能见到那位汪大人。 所以,能否画出蒸馏朗姆酒的仪器至关重要。 整个晚上,梅杏南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正好邢飞之前有送给她一些宣纸和颜料。 她先将每一个零件部分画出,然后在脑中组装完毕,画出一个整体的轮廓。 本来,她还想将每个零件的比例全都写清楚,列在一旁。 但思来想去,竟把这些细节去掉了。 因为她若是画得太完美了,那么到时工部的人直接按照图纸制造就可以了,自己岂不是失去了接触工部的机会? 所以她既要画出来,但又不能画得太细节。 反正就说自己没有那么专业,再适时地提出自己可以去现场帮忙,毕竟实物比图纸要更直观。 当梅杏南将所有图纸都完成时,外面的天都已经亮了。 从每一个零件到整体,全是她一人手绘而成,任务量可想而知,连废稿纸都扔了一地。 原本也不用这么赶时间的,但她太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了,想着尽快完成交给江宸遥。 所有图纸摞在一起,厚厚一沓,江宸遥之前交给她的那个袋子都装不下了。 东西完成,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本来想站起来喝杯水的,却一阵眩晕。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连晚饭都没吃,饿得有些虚脱了。 先简单洗漱了一下,想将设计稿暂时放在屋中,等吃完饭再去交给江宸遥的人。 但不知为何,她又有些不放心。 毕竟她们居住的地方还是挺乱的,人又多,东西放在房间里,万一丢了怎么办? 反正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她便将所有设计纸全都带在了身上,想着一会儿吃完饭直接将东西交给江宸遥的人就好。 来到饭堂时,人还不是很多,她端着饭坐在一个角落里。 晚上画图稿时注意力高度集中,并不觉得困,现在整个人放松下来,眼皮也开始有些发沉了。 同在饭堂内,季红尘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本来只是正常吃饭,可余光一扫,发现梅杏南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冷哼一声。 但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梅杏南放在桌旁的图纸上。 她虽然看不懂那是什么,但其实昨天江宸遥送梅杏南出来时,在营帐门口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见了。 大致是这些东西很重要,千万别丢了。 她忽然一笑,两三下吃完自己碗中的饭,和身旁的朋友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有事先走。 然后在路过梅杏南时,假装鞋子不舒服停了一下。 等四处没人注意时,直接从里面胡乱抽走了几张,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 反正事情是交给梅杏南来负责的,丢不丢都是她来担责任,不管怎么样都赖不到她季红尘头上。 这东西听说还是什么工部的,到时候就可以等着看梅杏南的笑话了! 镇北王府。 贺幽寒今天主动登门拜访,毕竟镇北王难得回府一趟,他这个未来女婿多少得表示一下。 但镇北王整顿饭吃下来,脸色都难看得紧。 原因很简单,他是真的看不上贺幽寒! 品行不端、性子冲动、不够聪明、也缺少教养,除了那张脸能看无一可取之处,而且还是太子那边的人。 将自己女儿交给这种人,他怎么可能放心? 然而自己女儿偏偏就看中了,真是让人头疼!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自己孩子的后半生能够生活得开开心心,特别是女子。 要是嫁错了郎,那以后遭罪的日子还长着。 他能允许贺幽寒坐在自己面前吃这顿饭,已经算是给了极大的情面。 吃完饭后,贺幽寒没敢多逗留,很识相地告辞了。 “看来王爷他并不是很中意我,也怪我疏忽,应该提前给他老人家准备一些礼物才好!” 平宁郡主却很高兴,之前她提议让贺幽寒来自己家里吃饭时,对方拒绝了。 想不到今天竟是主动登门,这无疑是一种表态:他是将自己放在心里的! 为了两人未来的婚事,他主动妥协和爹爹示好。 第67章 他的冤家 就连爹爹刚才在席上的一番刁难,他也都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你放心,爹爹那么疼我,只要我们是真心相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的!” 贺幽寒看着她,难得笑得温和,“放心,你永远是我心里最爱的人!” 平宁郡主点点头,亲昵地搂住他的胳膊。 “对了,王爷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准备攻打东泽的事情吗?他可有和你提过什么大致的计划?毕竟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别累坏了!”贺幽寒状似无意的问道。 平宁郡主摇摇头,“我昨天去看爹的时候,营帐里好多人,就没敢去打扰他们,只说过好像要兵分三路,肯定是大阵仗吧!” 贺幽寒心念一动,兵分三路? 平宁郡主明显还有些舍不得他走,所以执意陪着他走了一段路。 一路上,大多都是她在说,贺幽寒静静地听。 其实平宁郡主已经喜欢贺幽寒很多年了,确切的说,是因为那年的清明节上的惊鸿一面。 当时,自己的风筝被挂在了树上,下人们折腾了好久都没有弄下来。 旁边一堆人只顾着看笑话,她当时急得差点哭出来。 也正是那时,还是少年模样的贺幽寒轻轻一个纵身,便跳上了树。 他和自己之前所有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股不羁之气,可偏偏眼睛里又带着说不出的深沉。 “这个风筝是谁的?” “是我的,多谢这位公子!” 贺幽寒当时一愣,似乎很诧异,往旁边扫了一眼,整个人在原地愣了好半晌。 平宁郡主却知道,那是贺幽寒在看到自己容貌时,因为惊艳而下意识产生的紧张。 果然,后来贺幽寒为她做了一首曲子,名叫《风筝误》! 她就知道,贺幽寒对自己肯定是与众不同的。 特别是这些年,无论贺幽寒在外面的名声多风流浪荡,但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以礼相待。 一个花心贪玩的男人能做到这一点,说明什么? 这说明在他心里,对自己是极其认真、又极其郑重的,并不只是随便玩玩。 果然,自己这次回京后,贺幽寒主动提出想要迎娶她。 她真的好开心,觉得这么多年总算是修成了正果。 两人也算青梅竹马,但每每单独相处时,她都觉得好像还差了些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幽寒哥哥,你以后心里若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都可以和我分享,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分忧!”平宁郡主忍不住道。 贺幽寒平时对自己的确很好,带她四处玩儿,给她准备最珍贵的礼物,可唯独不对她倾诉心事。 “我能有什么烦心的事?只要能看到你,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倒是你,之前在宫宴上,真的没有对梅杏南说过其他的话吗?” 贺幽寒一直觉得那天的事,平宁郡主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但梅杏南的性子太倔,她不想说,谁都逼不出实话来,就只能从平宁郡主这边打听。 “你怎么又提到她了?这件事不都已经过去了吗!” 平宁郡主有些纳闷,为何贺幽寒总揪着这件事儿? 贺幽寒在她面前其实很少提到其他人的,但这已经是第二次主动提到那天宫殿上的事情了,这让平宁郡主有些不安。 “我还不是担心你吗?你的性子一向柔和,但梅杏南也不是个会胡搅蛮缠的人,但她居然不顾场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不是小事,我总想着,问清楚了也好帮你解决啊!” 虽然贺幽寒的话说得很漂亮,但平宁郡主也不是傻子,沉默了一下,便道: “我上次不是都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吗?是梅杏南自己太傲气了,把我的关心当成了一种施舍,我当时觉得委屈,便也说了几句重话,仅此而已!你今天居然还来问我,是不是不相信我?” 她的语速很快,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贺幽寒目光微闪,察觉到面前的人恼羞成怒,因此更加确定她没有说实话,但口中的话却软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疑你,但你也要体谅我的苦心,我这不是担心你有什么事都闷在自己心里吗?” 他哄了好久,终于让平宁郡主重新露出了笑脸。 等分开后,贺幽寒独自上了马车。 周围没有其他人,嘴角的笑容便立刻消失了。 镇北王攻打东泽的具体部署,只有对方核心的几个心腹才知道。 贺幽寒今天来做客,就是想借着准女婿的身份试着打探一下。 结果镇北王油盐不进,倒是从平宁郡主口中套出一些情报来。 兵分三路? 北周本来就没有多少海上作战的经验,却还要打算兵分三路,到底是有什么计划? 接下来还得密切关注着,看朝廷能派给镇北王多少人马,还有运送物资的补给线从哪里走。 贺幽寒只能尽量收集这些边缘信息,然后再试着慢慢拼凑出具体的战略部署。 正琢磨着,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这毛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只要稍稍想的事情多一点,立刻就发作。 无奈,他赶紧揉了揉太阳穴,但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梅杏南。 说起来,还真是冤家。 贺幽寒对镇北王攻打东泽的战略布局都能摸出一点头绪来,唯独对梅杏南,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又不是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没有善终的可能,再想这么多,也是浪费时间。 反正梅杏南现在只是在内教坊待着,自己也叮嘱过容与姑姑多加照顾。 只要小心一些,应该还是能护得住梅杏南的。 至于自己见还是不见,也没太大影响。 但是人总是贪心的,得到一点之后,就会想要更多。 这些日子,梅杏南偶尔也会表现出对自己的关心。 比如自己睡着的那次,醒来时,发现屋中的冰被人挪了出去,他就猜到应该是梅杏南怕他着凉。 她明明也会因为自己琴音互通心意,会对自己笑,也会有害羞,本来以为两个人关系会更加亲密。 可是才过了几天,怎么一下子都回到了原点? 他想不明白! 虽然理智告诉他该放手的,但,要怎么说呢? 一想到她对自己冷言冷语的样子,整颗心都空荡荡的。 似乎只要梅杏南多笑一笑,他就觉得这些年受的苦全都不苦了! 算自己犯贱吧,既然人家不愿意看见他,那远远瞧几眼总行了吧? 第68章 他会帮自己找回图纸吗? 梅杏南吃完早饭后,便让人去通知江宸遥,说东西已经画完了。 在等待期间,她又将所有的资料检查了一遍。 这一检查才发现,东西居然少了! 因为不管是从工部带回来的资料,还是自己绘制的图纸,上面都标清了页数,少了很容易发现。 若只是单单缺少自己绘制的图样还好说,可以再补上,但江宸遥之前交给她的工布样图居然也少了。 难道是落在了房间里? 趁着江宸遥的人没来,她赶紧跑回去找。 但包括之前被她随手丢弃的废纸都查看了,根本没有! 在此期间,她只去过一个地方,就是饭堂。 难道是落在了那里? 她又折返回去,询问了负责打饭的大娘,都说没有,大娘也没有骗她的理由。 梅杏南整个人吓得直冒白毛汗,偏偏这个时候有人通知她,说江宸遥那边派人过来了,正在门口等她。 这可怎么办? 梅杏南只能让人带话,让对方稍等。 之后,她又回到房间重新检查了一遍,包括昨天回来时乘坐的马车也没有放过。 其实她清楚,东西是绝对不会落在马车上的。 因为昨天晚上她还用过那些资料,怎么可能落在马车里? 但她整个人已经慌了,从昨晚到现在,她就去过两个地方。 这两个地方都没有的话,那东西到底是怎么没的? 昨天在中军营帐门口时,江宸遥就曾经嘱咐过她,那些工部的图纸千万别弄丢。 自己当时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清楚自己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所以将全部心思放在了回忆图纸细节上。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江宸遥的人就在外面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梅杏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步步地仔细回想。 资料在她今天早上检查时都还是全的,然后便带着所有资料去了饭堂,等通知了江宸遥后,坐下检查时就少了! 应该就是在那里丢的。 她再次来到食堂,此时已经过了饭时,正好有负责打扫的小崔宸在。 在听梅杏南说明了情况后,小崔宸特意去了早上存放垃圾的地方帮她找了一遍。 并很肯定地说,没有! 怎么会这样,难道东西是被人偷了? 当时梅杏南虽然坐在角落里,但是周围也有不少人。 而且她太困了,不小心睡了过去,就那么一会儿,这也是唯一图纸不在自己视线内的时间。 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但要怎么查? 饭堂里进进出出这么多人,现在又是白天,大家都在营业中,管事姑姑也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将所有人召集起来。 除非她把这件事情告诉江宸遥的人,让对方帮忙。 但这样一来,岂不是暴露了自己办事不力、疏忽大意的事实? 江宸遥的人已经在面外开始派人催促她了。 梅杏南站在门口踱来踱去,纠结着到底要怎么处理时。 “你在这晃来晃去的,干什么呢?”身旁突然响起了贺幽寒的声音。 梅杏南被吓了一跳。 贺幽寒可是江宸遥的上司,那自己要不要直接告诉他? 梅杏南知道,东西弄丢了完全是自己的责任,但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能深入接触到工部的机会。 虽然没说话,但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贺幽寒立刻猜道:“是蒸馏仪的样图没画出来?还是交给你的工部图纸出了问题?” 梅杏南心虚地低下头,眼见事情瞒不住了,只能说实话。 她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偷偷抬头看贺幽寒的脸色。 以贺幽寒的身份,他若想帮忙的话,绝对是可以的。 但自己前不久还扬言希望和他保持距离,现在才过了一天,就要开口求他了吗?估计会被拒绝! “这件事的责任都在我,是我的疏忽大意,但蒸馏仪的样图我已经画完了,一定能帮忙解决淡水问题。” 她再三强调,希望这样能给自己增加一些有用的价值。 贺幽寒看她一眼,“这件事儿不用你管了,我来处理。” 他这话什么意思!不用自己管了? 难道他见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明白,对自己很失望? 梅杏南咬着唇不肯说话。 贺幽寒叹了口气,“你一夜都没睡吗?” 梅杏南点头,那样图自己花了这么多心血,本来是踌躇满志的。 “也就是说,你早上在饭堂吃饭时不小心睡着了,东西很可能是在那个时候丢的?”贺幽寒问。 “是。” “还记得饭堂当时都有谁在吗?” 贺幽寒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 梅杏南赶忙跟在他身后,大致回忆一下。 虽然她平时很少和人结交,但名字还是能对上的。 就这样,贺幽寒带着她来到了接待处,按照刚才提到的名字,将之对应的花牌全都取了下来。 “等一下,叫这些人到二楼。” 贺幽寒将牌子交给了管事,然后便带着梅杏南上了二楼的“地”字号房。 “将军将她们都叫来,是想询问她们事情的原委吗?”梅杏南试探着开了口。 贺幽寒点头,既然梅杏南当时睡着了,那么或许有其他人会注意到是谁拿走了东西,“这件事我来处理就好,你先回去休息吧!” 梅杏南哪里肯,事情还没解决,她如何睡得着? 贺幽寒拗不过她,只能让她去后面的内室等。 但有一个要求,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装作自己不在,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梅杏南点头应下。 很快,被点了花牌的姑娘们上了楼。 贺幽寒还要了不少的酒水,一边和几人闲聊,一边将话题引到了早上在饭堂。 梅杏南在后面听得直发愣,感觉贺幽寒对于套话这种事儿做起来轻车熟路,很快便得到了一个名字——季红尘! 第69章 你能不能别气我! 梅杏南惊讶,立刻回想起昨天江宸遥将东西交给自己时,季红尘就在马车上,应该也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贺幽寒很快便将几位姑娘遣走。 梅杏南刚想要走出去,但紧接着又听到贺幽寒对外面的人吩咐,将季红尘也叫来了。 外室那边响起了季红尘的说笑声,她的声音甜得腻人,梅杏南绝不会听错。 她蹑手蹑脚地站在屏风后,偷偷向外瞧了一眼。 季红尘就坐在贺幽寒身旁,媚眼一勾,秋波暗送。 至于贺幽寒,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几缕碎发落在额前,整个人靠在软榻上,华丽中透着一股子颓废。 两个人在那里谈天说地,但贺幽寒迟迟没有过问关于图纸的事情。 梅杏南在屏风后都急坏了,但又牢记着贺幽寒的吩咐,不敢出声。 要不,就让贺幽寒在这拖延着季红尘,自己想办法方法溜出去,偷偷去季红尘的屋子里找找? 但她心里清楚,估计是没用。 东西虽然是季红尘拿的,但她绝对不会留下证据,说不定早就烧没了。 最后,贺幽寒就这么将人放走了,还给了一堆打赏。 梅杏南心一沉,贺幽寒不帮忙也就算了,这不是戏耍自己吗? 看来,他从刚开始就没打算帮自己。 现在屋中只剩下两人,梅杏南绕过屏风来到了外室。 贺幽寒今天穿的是一身华丽的紫色长袍,腰带松松系着,嘴边的笑意好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梅杏南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虽然生气,但也明白贺幽寒其实没有义务帮她的。 “站住!刚才让你走的时候你不走,现在说走就走,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贺幽寒一条腿屈着,用胳膊拄着,另一条腿伸直搭在了软榻的扶手上。 他的身材真是高大,感觉这么一张软榻都容不下他。 “这件事情我自己处理,会先将蒸馏仪的样图交给江公子,至于工部图纸丢失的事情,我也会如实告诉他。” 梅杏南不想逗留,转身欲走。 贺幽寒的声音再次传来,“江宸遥的人我已经打发走了。” 闻言,梅杏南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什么意思?不需要自己这份样图了吗? 这是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因为一时的疏忽就全盘否定她的心血吗? 梅杏南定定看着他,弯下腰,好声哀求: “我所画的蒸馏仪绝对是最节省成本的,也是最高效的,我可以保证,所以请将军再给我一次机会” 话都没说完,贺幽寒便一把将她扶了起来,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几张图纸而已,你何必呢?” “那,将军是否考虑再给我一次机会?” “淡水的问题根本和你无关,你干嘛非要管这个?” “呃我毕竟答应了江公子,自然要说到做到。” “江宸遥?看不出来,你还挺在乎他的!” 贺幽寒在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有点怪怪的。 梅杏南实在猜不出他的心思,忐忑地等着。 “来人,去叫管事姑姑来一趟,就说本将军有事找她。”贺幽寒直接高声对外面的人吩咐。 小厮应了一声,有脚步声离开。 他这才转身看向梅杏南,刚想说什么,身子一顿,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赶紧抬头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最后,只是对梅杏南道:“你若困了就去休息一下,看你眼下的乌青,就跟被人打了两拳似的。” 梅杏南不明白他为什么叫管事姑姑过来,“将军是觉得我一个教坊司的贱籍女子不该管军营的事情?想让姑姑好好管教我一下,认清自己的身份?” 就说他刚刚在戏耍自己! 自己之前给他脸子看,他哪还有那么好心帮自己,一定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教训自己一下! “梅杏南,我的头已经很疼了,你能不能别气我!”贺幽寒扶着额头苦笑。 “那你让江宸遥的人回去做什么?” “你就这么想要找回那些图纸吗?”贺幽寒反问。 “反正你都不帮忙,何必装模作样地又问我!” “这样吧,你好好陪我待一天,我就帮你!” “真的?”梅杏南惊喜,“那你打算怎么帮?” “我还能怎么帮?当然是以权谋私!” “” 梅杏南根本没得选择,只能点头答应,“那要做什么?” 贺幽寒道:“你在这里坐着就行了。” 这个看似奇怪又有些无聊的要求,梅杏南似乎也有所预料。 毕竟他每次叫自己来,除了弹琴、吃饭,其他几乎都不用做,好像都只是陪着他而已。 贺幽寒来到桌案前坐下,在教坊司处理公务,似乎都成了他的习惯。 但就是时不时按着额头,似乎疼得厉害。 “这个香囊你先还给我吧,反正也没有用处了。”梅杏南抬手就想将东西解下来。 她之所以送贺幽寒香囊,是因为之前就注意到贺幽寒总爱头疼。 这才特意配了这个香囊,希望能帮他安神舒缓。 但看贺幽寒现在头痛的样子,可见这香囊完全不起作用。 “你这人怎么这样?明明送了人的东西,岂能随意收回!” 贺幽寒直接将香囊抢过来,揣进了自己怀里。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除了“幽寒”这个名字,她就没送过自己什么东西。 现在连个香囊都要收回吗? 贺幽寒真心觉得自己挺厚脸皮的,人家之前就已经说了要保持距离。 现在就连想和她单独相处一会儿,都得利诱! 梅杏南本来想解释的,她并不是随意收回,既然这个香囊没有作用,以后重新再调配一个新的嘛! 但贺幽寒既然不需要,那就算了,自己也省心。 她静静在一旁研磨,本来想帮贺幽寒扇风的,但他也拒绝了。 没办法,梅杏南只能发呆,脑子里回想到了之前和季红尘之间的过节。 看得出,季红尘就是故意使坏,想让自己难堪。 梅杏南自认为从两人相识,从未主动招惹过对方,倒是对方几次三番的挑衅。 在这么下去,早晚是个祸患。 但她们现在都是教坊司的人,自己要怎么对付她呢? 虽然知道工部的图纸就是她拿的,但苦于没有证据,想去容与姑姑面前说理都说不清楚。 以前,她一直忽略了季红尘的恶意,但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 第70章 对不起,不能帮她! 趁着现在有空,梅杏南和贺幽寒借了纸笔,将自己蒸馏仪缺少的两页补全了。 但从工部借来的那部分样图要怎么咋办? 幸好江宸遥只说尽快,并没给她指定具体多久时间内完成。 贺幽寒刚刚说过会帮自己,是真的吗? 回忆了一下,他说话还是算话的,应该不会骗自己。 但他刚刚出去的时候,又对管事姑姑吩咐了什么? 梅杏南实在是困了,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事儿,睡不安稳,没多久就又醒了。 睁眼就看见贺幽寒仍坐在桌案前,面前摊放着几册打开的公文。 但双手一直摁着太阳穴,眉头也蹙得更深,看起来头痛似乎加重了。 “你还好吗?” 梅杏南怕惊住他,轻声问道。 “你过来,帮我摁摁额头。”贺幽寒道。 梅杏南犹豫,这种事儿似乎是过于亲密了。 片刻后,贺幽寒神色倦怠地抬起头,朝她眨了眨眼睛,样子很是勾人恻隐之心: “你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反正我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看到他这么痛苦,梅杏南还真是不忍心拒绝,“呃那好吧!” 她起身来到贺幽寒身旁,将双臂环过他身后,柔软的指腹搭在了他两处太阳穴。 “稍稍加些力道。”贺幽寒的声音低沉性感。 “这样可以吗?”梅杏南立刻根据他的提示调整了位置和力道。 低头询问时,正好对上了贺幽寒投来的目光。 这双眼睛里像是存了月光一样,默默凝视着她,而且亮闪闪的。 梅杏南立刻撇开视线,不敢多看。 贺幽寒还是有些开心的,觉得她多少算是心疼自己。 其实他的头早就不疼了,但梅杏南刚刚醒来前呼吸有了变动,被他察觉后,这才放下笔假装头痛。 还真是没出息呢,只能靠装可怜博取一下她的同情了! 刚刚四目对视的一刻,梅杏南下意识心跳加速,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毕竟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过要远离这个人,可不能心软。 今天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有求于他! 不过有件事好奇怪啊,贺幽寒似乎长得和秦姨娘越来越不像了。 秦姨娘身体不好,平时几乎足不出户,就连府里的下人都有不少没见过她本人的。 自己当时也是因为有求于贺幽寒,所以才主动过去,见到她们母子时,就发觉两人长得不像。 以前只当是年纪小,没长开。 “这都已经过去一上午了,你还没说你到底要怎么帮我?”现在对梅杏南来说,这才是最关键的事情。 “你现在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他只是想让她多陪陪自己,就这么不耐烦吗? 贺幽寒有些生气,但又无可奈何,他抬手制止了梅杏南的动作,将她的手拉开: “那等这件事情处理完,你还愿意见我吗?” 经过前一阵子的相处,他实在不想和梅杏南再次成为陌路。 “只是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他还怕梅杏南误会自己有其他心思,特意解释了一句,语气几乎都带着哀求。 梅杏南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 在原则上的问题,她是不会改变的。 梅杏南仍是一脸冷漠,她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能帮我替我父亲平反吗?” 她现在可以很确定,自己父亲就是被冤枉的。 贺幽寒这回是真的开始头疼了,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倔强、又认死理儿的人? 明明她自己的处境都已经很艰难了,居然还不肯放弃! “你父亲的案子已经结案,没有办法重审的。” 自从梅尚书死后,他们在户部一直没能安插进特别有分量的人。 可颜就曾提醒过他,这始终是个隐患,毕竟自己的身份是造假的,不能细查。 当初,全靠梅大人这个户部尚书的职位,才帮忙做了手脚。 现在,若是重新彻查梅大人的案子,势必会牵连到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继子,那可是坏了大事! 所以,他即便知道梅家受了诬陷,也只能袖手旁观。 按理说,他都不应该过多接触梅家其他人。 但对于梅杏南,他实在不忍心。 天啊,请让他保留这最后一点点的私心吧,要不然,他真觉得自己活得好累! “梅家的案子不要再查了。” 梅杏南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这已经是贺幽寒第三次这样说了。 原因无非是两个:第一,他的确和梅家被陷害的案子有关。第二,他是想维护平宁郡主、维护镇北王府的利益。 至于贺幽寒对自己,或许是有感情的。 她不是迟钝的人,能感到贺幽寒对她的用心。 但用唐辞忧的话来说,这些男人的心都是可以分成几半儿的。 即便有了可以心意互通的心上人,也不介意再多几个可以助他们事业平步青云的女子。 男人的处事原则不是专情,而是权衡! 贺幽寒对她的好感仅限于喜欢,还不足以让他付出前程。 这一点,其实贺幽寒之前就已经明确告诉过她了。 他的确不喜欢平宁郡主,但太子需要这场联姻,太子让他娶谁,他就得娶谁! 一个男人,最爱的是他自己的前途。 只要有了权利,身边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这时,门外有小厮敲门,“将军,你要的东西工部已经送来了。” 梅杏南一惊,赶紧压下心里诸多的思绪,那是什么? 贺幽寒亲自开门,将东西检查了一遍,然后挥手将人遣退。 梅杏南扫了一眼,便立刻激动起来,是工部的图纸! 贺幽寒派人,从工部重新调了一份。 他是什么时候派人去的?自己竟一点都不知道。 梅杏南脸上终于露出了笑脸,就想伸手去接。 结果贺幽寒立刻躲过,用手夹着那一摞图纸,在梅杏南面前晃了晃; “我可还没决定到底给不给你呢?” “什么意思!你想出尔反尔?” “很可能哦!” 第71章 贺幽寒的周全 他本来就比梅杏南高出一头,这么将东西举过头顶,任凭梅杏南怎么蹦都够不着。 梅杏南气得干瞪眼。 于是,趁着贺幽寒坐回桌案前收拾公文时,站在他身旁研磨。 并偷偷在指尖蘸了些墨,在他衣服上画了只王八! 贺幽寒今天穿的衣服是深紫色,用墨汁涂鸦并不是特别显眼,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的。 贺幽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很快,他便带着梅杏南出了房间,来到一楼。 等来到人多的地方,便挥手先让梅杏南离开。 梅杏南以为他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和自己太亲近,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听话地离开了。 很快,她就收到了管事姑姑让所有人集合的通知。 等折返回来的时候,碰到了从外面赶回的唐辞忧: “你的东西找到了吗?” 她也知道梅杏南丢了图纸的事情,还帮忙找了一早上,但之后被下了帖子,请去太和楼。 才刚回来,结果就赶上了集合。 梅杏南趁机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大致和她讲了一遍。 “又是季红尘?那个贱人,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可现在,贺将军不会为难你吧?” 唐辞忧是真心担心梅杏南,如果贺幽寒真的打算帮她,何必弄出这么大阵仗? “他答应过,应该会帮我的!” “傻妹妹,男人那张嘴能信吗?” 大厅里的人越聚越多,不少人都显得惶惶不安,低声议论着: “贺将军丢的东西还没找到吗?” 梅杏南诧异,贺幽寒丢的东西?好吧,那图纸也勉强算是他的。 但这件事为什么会传得人尽皆知? 她也开始担心,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贺幽寒到底是要干什么! 唐辞忧道:“实在不行,待会问起来就实话实说,反正肯定是季红尘偷的,她也要负责任啊!” 梅杏南却摇了摇头,“根本没有证据啊!” 她忐忑地抬起头,看向坐在上方的贺幽寒。 对方倒是一反往常的轻松,整张脸绷得很紧,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全场。 其实工部图纸丢失,对梅杏南来说是件大事。 但以贺幽寒的身份,实在犯不着为这点小事较真浪费时间吧?那他这是要干什么? 梅杏南忍不住猜测,他是想借机给自己一个教训吗? 自己之前对他态度恶劣,执意保持距离,因此激怒了他吗? 很可能他想借着这件事儿好好警告自己,毕竟他是什么身份,不是一个小小的歌舞伎能随意拒绝的人! 就连教坊司各院的管事姑姑也都来了,弄出了这么大的声势,看来绝不会善了了。 大厅里,人都来齐了,没有人再说话,面面相觑着。 贺幽寒冷冷看着下方的人,眼神中满是审视: “本将军身上的东西可是十分名贵的,你们也敢偷?真是好大的胆子!” 有管事姑姑笑呵呵地向前,“贺将军,我们刚刚都已经查过了,并没有您说的玉佩,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贺幽寒依旧是懒懒地倚在那里,但微微眯起的双眼看向了那位管事姑姑: “误会?早上的时候玉佩还在身上,结果来你们教坊司才半天的功夫就丢了,到现在为止,本将军都没出过这大门,玉佩难道能凭空消失吗?” 梅杏南越听越迷糊,玉佩? 不是图纸吗?怎么会变成玉佩? 正好夏有枝在旁边,她见唐辞忧刚从外面回来,肯定还不知道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便低声对她们两人解释了一遍。 原来上午的时候,各院的管事姑姑就通知了。 说贺将军丢了东西,不过暂时不想将这件事闹大,希望那个小贼聪明一点,只要主动把东西还回去,这件事就算了。 但现在事情过去了半天,东西竟还没有还回去,这才激怒了贺将军。 他将众人都集合了起来,估计等一下要挨个屋搜查了。 说到最后,夏有枝摇了摇头:“这人真是胆大,偷东西居然偷到贺将军头上了!” 唐辞忧听完后诧异地看向梅杏南。 梅杏南也有些懵。 贺幽寒刚刚的话大家都听得很清楚,那位管事姑姑也一时语塞。 她本来以为贺幽寒的玉佩是在其他地方丢的,只是来到教坊司后,才刚巧发现而已。 但既然贺幽寒肯定东西早上时还在,那么有机会偷东西的人肯定就是上午服侍他的那几个姑娘了! 管事姑姑回头看向负责接待的管事,“今天上午,贺将军都翻过谁的花牌?” 贺幽寒随意搬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儿坐下等着: “你们动作快一点,别耽误本将军的时间!” 很快,今天上午被翻过花牌的姑娘们被带了过来。 管事姑姑扫了她们一眼,贺将军已经确定玉佩是在教坊司内丢的,那么偷盗者应该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了! 季红尘自然就在其中,但她站在那里昂首挺胸。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偷,那就肯定是其他人! 所以还未等管事姑姑开口,她便指着自己身旁的几个女子,厉声斥责道: “到底是你们其中谁偷的?还不赶紧交出来,再这样下去只会连累到其他姐妹!” 但那几个女子都是面色惊恐地摇了摇头。 季红尘仔细看了看,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然后立刻指着台下高声道: “梅杏南,你躲什么?我刚刚可是亲眼看到你从二楼‘地’号房鬼鬼祟祟的出来!你也有嫌疑!”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了台下的梅杏南。 接待处的管事都是根据客人翻的花牌名而做的记录,但梅杏南今天早上是被贺幽寒直接领去二楼的,所以她的花牌也一直都忘了翻。 “你休要信口胡言,难道还想说是我偷了将军的东西吗?” 梅杏南冷眼看着季红尘,刚刚的一瞬间,她心里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其实贺幽寒和自己都知道,工部的图纸就是季红尘偷的,可惜已经没了证据。 所以,贺幽寒的玉佩应该没有丢过。 他上午的时候特意翻了季红尘的花牌,却什么话都没问,因为肯定问不出结果。 索性,他趁机将玉佩放在了对方身上。 没有证据,那就创造另一个证据! 第72章 铲除隐患 这样一来,就有理由处置季红尘这个祸患了,还不会牵扯出梅杏南大意丢失图纸的事情。 等想明白了这一点,梅杏南再看向季红尘时,眼中可就多了一丝怜悯。 果然,贺幽寒直接出声质问季红尘: “本将军怎么确定东西不是你偷的?焉知,有一个词叫贼喊捉贼!” 季红尘十分笃定道:“奴婢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情自然不害怕!但我刚刚亲眼看见梅杏南鬼鬼祟祟的从您的房间出来!” 贺幽寒轻轻挑眉:“哦?本将军怎么不知道她何时来过?” 听他这样一说,季红尘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将军自然不知道,因为您根本没有翻她的牌子,但我却亲眼看见她从您的房间出来,还说明不了她的可疑之处吗?肯定没干好事!” 坦白说,她的推测是很合理的。 就连平时对梅杏南照顾有加的容与姑姑,都向台下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可贺幽寒却轻轻拍了拍手,重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推测来推测去都是空话,虽然季姑娘刚刚说东西不是你偷的,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本将军相信的是证据,几位姑姑,本将军派人去搜查一下她们几个的房间,你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贺幽寒现在虽是太子面前的红人,但也树敌颇多。 这教坊司毕竟是户部和礼部管理的地方,他也不好越权。 可他丢了东西后,并没急着将事情闹大,反而给了那小贼将东西还回去的机会,这显然是给了教坊司一个面子。 此刻提出的又是合理要求,教坊司的管事姑姑们自然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东西是在教坊司内丢失的,本就是我等管教不严,将军请便!” 很快,贺幽寒的手下便进来了,最先搜查的自然是上午时去过贺幽寒房间中陪侍的人。 很快,玉佩就被搜了出来,正是从季红尘房间里! 她中午的时候回去换过衣服,玉佩正是从她换下来的衣服中搜出来的。 人赃并获,这可是铁一般的事实! 刚才咋呼最欢的那一个,果然是贼喊捉贼! 大家纷纷侧目,鄙视的看向她。 所有人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就是因为她! “不可能!我没有偷东西,一定是有人诬陷我!” 季红尘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直接跪在贺幽寒面前,极力解释着。 贺幽寒怎么可能理会她的话?看向一旁的管事姑姑: “这玉佩可是本将军花费数年的心思才得到的,不仅价值不菲,而且意义非凡,容与姑姑,本将军给你个面子,事情就这么算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柔与姑姑听后连忙赔罪。 她之前只觉得季红尘性子轻浮,但好在嘴甜会来事儿,人缘也不错,这才留下。 想不到还是个眼皮子浅的,居然敢偷到客人身上了! 来内教坊的都是些什么人物?还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多谢贺将军大人大量!” “赶紧带下去处理吧,免得污了本将军的眼睛。” 贺幽寒不耐烦道,拿回自己的玉佩时,还装模作样的用袖子擦了擦。 梅杏南这时也明白了过来,看俩之前的确是误解他了。 他把事情处理得这么漂亮,而自己刚刚几乎用了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回想起来真是让人心寒。 看来,这次又欠了个大人情。 贺幽寒的手中还一直摆弄着另一份工部的图纸,像是用来钓猫的鱼饵,晃来晃去。 可偏偏像是赌气一样,一眼都不去敲梅杏南,就这么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不过看方向,应该是直接回了二楼。 梅杏南知道,他在等自己过去,去取属于她的“鱼饵”! 而其他不相干的人也各自散去。 唐辞忧拉着她的胳膊往回走,笑道: “这回总算是安心了,还真是多亏了贺将军帮你彻底解决了季红尘,否则不知道以后她还要如何坑你,但他真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啊!” 梅杏南虽然笨,但也都反应了过来,知道贺幽寒是为了她好。 这样一来,替她把隐藏在暗处的潜在威胁给除掉了,还不用脏她的手。 而且,教坊司反而欠了贺幽寒一个人情,真算是一举多得。 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看来我之前下对他下的定论也有些片面了,对于你的事,他还是比较上心的。”唐辞忧可是难得夸一个男人。 梅杏南点点头,“你回去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找他一趟。” 转身去了二楼,贺幽寒果然在等她。 那份从工部取来的图纸正端端正正摆在桌案上。 梅杏南走过去,将自己遗失的那两页取走。 而剩下的,贺幽寒拿过后直接放在蜡烛上点燃了。 见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帮自己瞒住这件事,还真是辛苦了! “今天的事多谢你。” 梅杏南将所有图纸妥善收好,终于是安心了。 “我是个出尔反尔的人,如何能受得起你这一句谢?”贺幽寒开始拿梅杏南之前的话揶揄她。 他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本来没想打扰梅杏南的,但一进门就看见了江宸遥的人。 这才知道江宸遥之前提到的那位朋友,竟然是梅杏南! 出于他的本意,自然是不愿意让梅杏南参与到这件事中。 所以刚开始想劝梅杏南别管了,交给自己就好。 但他见梅杏南执着,便不能束手不管。 “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梅杏南低着头道,也不看他,毕竟有点亏心。 “你这就走了?”贺幽寒诧异道。 “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贺幽寒被她这句反问弄得一噎,看来自己在她心中也就是个工具人,用完就丢的那种! 不过,他也猜到梅杏南肯定着急图纸的事情,便没有挽留她,挥手道: “你去吧,明天见!” 梅杏南转身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 出来后立刻找到江宸遥的人,将东西交给了对方。 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是放下了,希望能赶快等到结果。 当梅杏南往回走的时候,大厅里的人还在窃窃私语。 好像是季红尘已经被带走了,一路上哭哭啼啼说不管自己的事,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半路还遇到了夏有枝,低声在她耳边道: “看来季红尘这回是完了,以前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会蠢到偷贺将军的东西?还是块玉佩,真弄不明白她到底怎么想的!” “可能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吧!”梅杏南试图解释一下,毕竟她不能直说今天这场戏就是贺幽寒特意做的套吧? 第73章 他的喜欢何时开始? 但夏有枝心里还是疑虑,想不明白季红尘这样做的动机。 那玉佩虽然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但太过醒目。 若为财,即便是偷走了,都没有当铺敢收。 梅杏南并不敢和她多聊,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 之前她就发现夏有枝在有些事情上特别敏锐,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她们家败落前是大理寺的人。 可能是耳濡目染吧,让她遇事总喜欢探寻人们做事的动机。 也不知道季红尘会被带去什么地方,但以后教坊司应该是不会出现了。 梅杏南有些悲戚,料想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估计是民妓馆之类的。 但一想到对方的为人和对自己的敌意,就立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瞎圣母! 回到房间后,唐辞忧果然在等她。 “你刚刚说有事和我说,怎么了吗?难道是你画的样图又出了什么问题?”她问。 梅杏南摇摇头,样图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她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就是以后要如何处理自己和贺幽寒之间的关系。 本来,她的态度是很坚决而明确的。 但或许是当局者迷的原因,只要一看到贺幽寒,她的意识就很容易松动。 所以她急需要有人帮自己点拨一下,想来想去,身边就只有一个唐辞忧最靠谱。 毕竟,唐辞忧也算是阅男无数,能帮忙分析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于是,梅杏南大致和她讲了自己和贺幽寒之间的纠葛。 唐辞忧在听完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们是继兄妹,在一起生活了许久,那他到底是从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还是从重逢之后开始的?” 梅杏南也惊觉,是啊,这个问题就从来没想过! “应该是从重逢之后开始的,中间三年他被赶出了梅府,我们就再也没联络过。” 唐辞忧听得很认真,扒拉着手指头整理了一下两人的过往经历: “你家道败落之前和他关系并不好,自从你进入教坊司后才重新有了联系。” “平时单独相处时,对你都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如果有外人在,就会对你疏远一些。” “而且人家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你了,不久后都会就会迎娶平宁郡主,这样更有利于自己的前途。” “而你又和那个平宁郡主有些仇怨,所以现在很纠结,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面对对方,是吗?” 梅杏南用力点头,抛开其他的恩怨不谈,她和贺幽寒之间大概就是这么点事儿了。 “杏南,我劝你不要陷得太深了,这话你别不爱听,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也应该很清楚,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下九流,就拿那个平宁郡主来说,你拿什么和她比?” “你也说了,贺幽寒虽然私下对你很好,但在外人面前都是刻意保持距离,说明他平时和你在一起是比较轻松的状态,没有什么压力而已。” “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更重视的是自己的仕途吗?能娶进门的一定是要有家世、有能力的,配得上他将军的身份地位。” “暂时,他对你应该是有情的,但情这个东西是会变的!” “即便你甘心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那也得想办法先生个一儿半女,就像你娘和你说的,你确定要过那样的生活吗?” 梅杏南一惊,也不知为何,她就是下意识不愿意做一个母亲要她成为的那种人。 “可是他真的对我很好,万一对我的喜欢是真心的呢?可长久的呢?” 唐辞忧却摇了摇头,“那么多年相处都没感觉,现在不过算是包养了你几天,就能有真情了?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若对你是真心的,还用等到现在?那三年干嘛去了?” “我知道他这次帮了你,但这只是在他能力范围内的一件小事,若是危及他的根本利益呢?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梅杏南认真想了想,是啊,其实她和贺幽寒认识了这么多年,两个人的关系一直都不好。 贺幽寒原本就是个情场浪子,自己这种愣头青,居然还痴心妄想他能对自己有真情? 到时候玩腻了,他倒可以抽身离开,潇潇洒洒地再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而自己却注定是要被困在这一段感情中的! 至此,她终于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明白了要怎么处理和贺幽寒之间的关系。 唐辞忧见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这才放下了心,但同时也有些无奈。 她和梅杏南其实都是骨子里有傲气的人,能受得了身不由己,但却受不了“心”不由己。 梅杏南振作精神,事情想通了,人也就不纠结了,高高兴兴地收拾着地上的废纸。 唐辞忧过来帮她一起打扫。 “对了,后天是不是该你去军营那边了?”梅杏南突然问道。 原本后天她也应该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容与姑姑说会有其他的琴师去。 “是,按规定轮到我去了,而且那天晚上还有个篝火晚会,好像镇北王为了体恤士兵,也会亲自去。”唐辞忧道。 梅杏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镇北王也在,怪不得自己会被替换下来。 有镇北王这种级别的人物在,弹奏的乐师应该是商邱明吧! “你的那首《笑红尘》曲子到底谱没谱好啊?” 梅杏南记得前些日子去找商邱明的时候,琴室门口都贴着“唐辞忧禁止入内”几个大字,看来商先生被她烦得不行。 唐辞忧长叹一声,“我之前找了好几个琴师,可做出来的曲子总是觉得差点什么,没办法,还得去求那个商丘明。” 梅杏南心里还有些庆幸后天不用去的,毕竟若是镇北王去了,平宁郡主也会在场,还真是不愿意见到她。 等唐辞忧离开后,梅杏南坐在梳妆台前,从底下取出一只篮子,里面装着的正是血桑蚕。 有些事情长痛不如短痛,但贺幽寒毕竟是帮了自己许多,这份人情还是要还的。 她并不想欠他太多。 所以,这一份特别的礼物,她还是要准备的。 从梳妆台中取出一支锋利的发簪,用力地在胳膊上划出一条口子来,鲜血缓缓流出。 梅杏南抬手将血滴在了篮子里。 第74章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镇北王府。 平宁郡主坐在窗前,脸色不怎么好看。 她之前一直让人留意着教坊司,自然也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的定情玉佩被一个贱婢觊觎并偷了去,她就心里直犯膈应。 “小姐,咱们之前就见过那个姓季的女子,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偷了您和将军的定情信物,您自持身份不愿意和这种人多计较,要不要奴婢派人将她处理了?” 小蝶十分的义愤填膺,她和平宁郡主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也亲密。 “算了,她不是已经被教坊司发落了吗?” 平宁郡主对着镜子慢慢卸下自己发间的钗环,姿态娴静而优雅。 小蝶走到她身后,将绾起的发放下,“小姐,您就是太能忍、太贤惠大度!” 小蝶显然是替自家主子觉得不值,以她们家小姐这样尊贵的身份,和贺幽寒在一起可算是下嫁。 常理来说,贺幽寒早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谁料,仍是和教坊司那些不干不净的女子往来密切! 这些小蝶都看在眼里,替自家小姐的未来担忧。 “好在,自从贺将军和您提过婚事后,在外面已经收敛了很多,男人嘛,年轻的时候就像会偷腥的猫,相信慢慢会收心的!” 小蝶之所以这样安慰,也是知道自家小姐对贺幽寒的感情,不希望自家小姐伤心。 “可我发现这次回京后,他的变化很大啊!”平宁郡主道。 原本,她以为是两人的婚事让贺幽寒变得越来收敛,但私下在教坊司待的时间却更长了,有时都会将公务挪到那边处理。 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个叫唐辞忧的花魁? 看来等后天的篝火大会上,她得想办法见一见那个女人了! 贺幽寒还真是个守信的人,说了“明天见”,到了第二天的时候,依旧来找梅杏南。 就好像忘了梅杏南之前对他说过的话,想要继续保持这不远不近的距离。 梅杏南有些无奈,脑子里琢磨着昨天就想好的说辞。 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个明显是从外面带进来的食盒。 贺幽寒给她递了筷子,“有家新开的酒楼,清炖蟹粉狮子头做得很好吃,你也尝一尝!” 他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地投喂了,可为何每次见到梅杏南时,都觉得她又瘦了些? 梅杏南坐在那里并不动筷,只是看着他。 “不喜欢这个,觉得太腻了吗?那吃点清淡的!”贺幽寒又给她夹了一道素菜。 “贺将军,我以为我之前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看来有必要再和你强调一次。” 梅杏南喜欢把事情分清楚。 “反正你都要吃饭的,吃完了再说吧!”贺幽寒面上还带着笑。 “不用了,我还不饿。”梅杏南语气虽温和,但态度坚决。 “那好,你说,我听着。”贺幽寒也放下了筷子。 “昨天的事情多亏了有你帮我,我很感激,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定在所不辞,但是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到此为止吧,你这样下去让我很为难,毕竟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回应。” 贺幽寒看着她,认真地听着她这些冷漠的话。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小声道:“可是你也是关心的我啊!” 之前,她明明也会心疼自己的,这些事总不会是自己一厢情愿吧? “我是教坊司的歌舞伎,你是客人,我当然要好好的服侍。” 她的意思是,两人之间不过是场交易,那些看起来的关心也只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可是,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包括在梅府的时候。”贺幽寒在说这句话时,眼神变得小心翼翼。 但这话梅杏南听着实在觉得可笑,“在梅府?你是指用泥巴丢我吗?还是坐在我身后,趁着听课时把我的头发打成结?还是隔三岔五地气哭我?” 这也叫喜欢!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贺幽寒看着她,还是鼓起勇气道: “梅杏南,我保证在我能力的最大限度内照顾你,这样不好吗?” 他有着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责任,本身就已如履薄冰,只能在夹缝中尽量做她的后盾。 但这话听在梅杏南耳中,却是另一种解释。 什么叫最大限度?意思是指在不妨碍他前程仕途的情况下吗? “好,那我问你,万一我和平宁郡主之间起了冲突,你会站在谁身旁?” 梅杏南现在能确定的是,父亲受冤、梅家被抄肯定和平宁郡主有关。 只要有这一点在,那她和平宁郡主之间注定无法共存。 她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已经能够预感到贺幽寒的答案了,但她就是要听他亲口说。 自从沦落教坊司,贺幽寒总是明里暗里地在帮她,又偏偏嘴硬,不肯直说,装出一副傲娇的样子。 但其实梅杏南已经心动,产生了对他很强的依赖感。 本来以为两人关系可以更进一步的,可直到上次公宴,平宁郡主和贺幽寒一起出现在了她面前。 包括听到了那些平宁郡主因为挑衅而向她泄露的秘密。 她就知道,和贺幽寒的未来已经很渺茫了。 贺幽寒还是看着她,知道自己这个回答对她很重要,必须实话实说: “我心里肯定是向着你的,但我必须保证自己在平宁郡主面前的形象,因为” 梅杏南直接替他说了后半句:“因为她是镇北王的女儿,你还盼着这门婚事,对不对?” 好一套经典的渣男语录,这回不用唐辞忧判断,梅杏南自己就能分辨得出。 虽然对他的选择已经有了预料,但梅杏南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有了这个回答,她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何必要等到闹得彼此都难看的那一天?趁早断了自己的念头! “将军以后若需要解闷儿,还是换个人来吧!” 一想到贺幽寒还可能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梅杏南就无法原谅自己对他的好感。 难道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吗? 贺幽寒在她脸上看到了厌弃,立刻想起了以前在梅府的时候。 那时,梅杏南看到他就是这个表情,一脸的嫌恶!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好,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眼前碍事了!” 说完这句话,贺幽寒便转身离开。 身影带着几分愤怒,又像是落荒而逃,紫色的衣角差点被门夹住。 第75章 越在乎越贪心 梅杏南呆愣愣地坐在一桌子饭菜前,他怎么又这样? 这里可是他的地方,走的那个人不是应该是自己吗? 上次因为什么事来着?他就是这样跑掉的。 梅杏南眼眶干涩,感觉想哭又哭不出来,喉咙有些发胀。 自从梅家被抄家后,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 话终于说清楚了,梅杏南觉得自己真棒,不该继续的感情就要这样痛痛快快地斩断。 这是一种病,早点治才能尽早根除。 梅杏南起身往外走,一楼大厅正是热闹的时候,舞乐声和谈笑声此起彼伏。 放眼望去,皆是饮食男女。 梅杏南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也许是找一个对自己还不错的男人。 做个小妾,生下一儿半女傍身,彼此搭伙过日子就好。 但那个人绝对不是贺幽寒,因为她也很清楚,自己对他无法做到只是搭伙过日子。 有时你越在乎一个人,想要得到的就越多。 到了第二天,教坊司的马车停在屯营门口。 唐辞忧刚下马车,就有人通知她,说平宁郡主请她过去一趟。 唐辞忧先是愣了一下,片刻后便想明白了。 自从她来到内教坊,贺幽寒一直都有翻她的花牌,旁人都说她是贺将军的新宠。 但她心里可从没想过要和贺幽寒那种人沾上关系,倒是担心过梅杏南会不高兴。 所以在吃饭的时候和对方谈起过,但梅杏南并没有表示过什么不满。 而且,梅杏南前两天刚和她提过贺幽寒和平宁郡主的婚事。 平宁郡主现在叫自己去,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唐辞忧心里不耐烦,但对自己的身份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被人领到平宁郡主营帐门前时,面上的神情已是一片谦卑,嘴角也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平宁郡主正坐在门前,摆弄着手中的花束,见唐辞忧进来也只是扫了她一眼。 屋中并没有其他人在。 “奴婢见过平宁郡主。”唐辞忧温顺地行礼,各种规矩礼节倒是挑不出错处。 心里却在嘀咕,想不到这平宁郡主长得这么漂亮,有权又有颜,对贺幽寒还一往情深。 这样的女人,她若是男人的话也不会拒绝婚事的! “你就是唐辞忧?” “是。” “听说今晚的篝火宴会是由你来献舞?巧得很,我前些日子得了本琴谱,叫做《百战甲》,很适合在宴会上献舞,你拿去看一看,今晚就用这个吧!” 唐辞忧应了一声,上前接过。 这女人果然没安什么好心,摆明了想要临时更改晚上跳舞的曲子。 曲子一改,鼓点变了,连她舞蹈的动作也势必要大改。 才一天而已,时间怎么来得及? 平宁郡主打理着手中的花瓶,抬起眼角扫了唐辞忧一眼,发现她面露迟疑: “有什么问题吗?哎呀,也的确怪我,忘了提前派人去你们教坊司说一声了!” 真是马后炮! 唐辞忧在心里将平宁郡主骂了好几圈,但面上必须恭顺: “还真被郡主说中了,毕竟距离篝火晚会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现在换舞乐可能有些来不及了。” 平宁郡主闻言皱了皱眉,不怎么认可道: “作为教坊司的舞姬,还是应该提高一下应变能力,不久之后,巫咸国的使臣也会来访,你们教坊司还要负责接待外宾,若连这种小事都应付不了,恐怕会丢了我们北周的脸面!” 看来就是想找个理由来教训自己啊!唐辞忧警惕。 不过人家都把北周脸面搬出来了,她还真不好反驳,只能认错: “郡主教训的是,奴婢回去一定勤加练习!” 平宁郡主将鲜花一一插进花瓶后,开始修剪,一边道: “你看这些花多美,姹紫嫣红、形态各异,越是鲜艳,越是容易吸引蜜蜂过来采蜜,虽然外表看起来光鲜,但其实用不了两天就会枯萎凋零,然后就会被丢弃,再换一批更新鲜的花来,毕竟在主人的眼中,它们只是用来装点房间的一件物品而已,你懂我的意思吗?” 呦呵~原来在这等着呢! 唐辞忧微微抬起头来。 之前梅杏南被平宁郡主欺负过,那次她就对这女人没什么好印象。 想不到对方还借着什么插花的事儿来警告自己?这是宣示主权吗? “回郡主,奴婢也没什么其他的本事,听不懂高深莫测的话,只会伺候男人,难道郡主也感兴趣?” 平宁郡主没想到她会直接来这么一句,脸上有些发烫。 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能听得了这些话! 但唐辞忧可不在乎,这么多年,她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还会在乎这? 平宁郡主本来以为唐辞忧会是那种说话温声软语、做事体贴周到的狐媚子的性格。 毕竟她了解贺幽寒的品味,他就喜欢那些听话又善解人意的。 但面前这个唐辞忧明显不是那一类,对方看似谦卑,其实说的话里暗藏锋芒,一看就不是个省事儿的。 贺幽寒什么时候喜欢这一款了?这让平宁郡主有些头疼。 她从小就喜欢贺幽寒,自然也注意着对方身边的女人都是些什么类型。 等观察出答案后,自己也依照着这个方向改变自己,这才有了今天的她! 原本以为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已经成为了贺幽寒心目中最完美的女人形象,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贺幽寒的兴趣变了,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已经对他失去了吸引力? “听说自从你在外教坊夺魁后,贺将军很喜欢点你的花牌,你们平时在一起都做些什么?” 平宁郡主很好奇,唐辞忧身上到底有哪一点能吸引到贺幽寒。 如果刚才还算暗示,那现在可就是名言打探了! 唐辞忧突然觉得有点冤,自己在贺幽寒那边顶多就是挂了个名而已。 这平宁郡主居然还把她当成了想象里的敌人,真是莫名其妙! 她就纳闷了,像贺幽寒那种花心大萝卜,居然还有这么优秀的女人上赶着倒贴,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第76章 他很不对劲 “郡主,我知道,像贺将军这种男人的确还蛮吸引人的,不仅长得俊朗帅气,对女人也温柔,武功好又能上阵杀敌,能够给女人想要的安全感。” “而且性子桀骜,最是吸引像您这种大家闺秀,因为刺激啊!” “但奴婢不太理解,为什么总有人奢求花心的男人能够回心转意,这基本是不太可能的!以后他的身边还会有各种各样的红颜知己,这种男人是不会为了一朵花而放弃整片花丛的!” “郡主,您可别生气,奴婢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只是希望您多看开些,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 唐辞忧毕竟身在风尘,见过了太多男男女女之间的所谓情情爱爱。 虽然透彻,但难免带了些悲观。 她只是想告诉平宁郡主,不要将心思浪费在防范周围的其他女子,你不可能让一个男人为你而改变的! 但平宁郡主却是怒了,自己堂堂一个郡主,居然被一个教坊司的歌舞伎给教训了一顿。 她以为她是谁?自己和贺幽寒之间的事情,她又懂什么?居然还在那里无端猜测,轻易下判断! 平宁郡主心里生气,但面上也没说什么,只是再三强调,今晚献舞的曲目必须要更改。 看得出,就是故意为难唐辞忧。 可等唐辞忧走后,她心中又升起一种挫败加无力感。 虽然唐辞忧的话不中听,但潜意识里,也认同对方的话。 就连自己父亲也多次劝她,那贺幽寒不是良配! 他们如何能懂自己的心思? 以前还在书院时,贺幽寒就是最肆意张扬的那一个,他随便一个举动就能轻易吸引自己的目光。 为人风趣又体贴,虽然风流,但不管对谁都足够尊重! 只有在贺幽寒面前,她才觉得自在。 不像其他人,只是自以为是地对她好,替她做出各种决定。 平宁郡主需要一个懂她、愿意倾听她心事的男人。 这么多年,她努力按照贺幽寒喜欢的样子塑造自己,成为他最理想的样子! 所以她相信,总有一天,贺幽寒玩够了会为自己收心! 平宁郡主所在的营帐是中军营帐,所以唐辞忧走出来后,恰巧就看到了贺幽寒。 对方身边围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与唐辞忧擦肩而过。 啧啧!看来自己劝梅杏南断干净是正确的,这种男人能有真情? 信他的话,那就傻透了! 唐辞忧甩着手中的新琴谱,愁眉苦脸地去找商丘明。 而贺幽寒那边,左拥右抱地,从中军营帐来到了旁边的屯营内。 “大白天的,你怎么跑屯营这来了?我手里还有好多东西等着你过目呢!” 江宸遥就像一个老妈子一样追在他屁股后面,也跑了过来。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那么勤勉军务做什么?” 贺幽寒随手将他手中的图样资料抢过来,卷了卷,直接压在屁股底下当垫。 之后,似乎又觉得自己一个人独享这些美女太过小家子气了,还要邀请江宸遥。 却被江宸遥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十几个美女一起玩儿,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贺幽寒吊儿郎当的,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两条大长腿互相交叠着,搭在了对面的桌子上,浑身上下都有气无力的。 周围还坐着一群贺家的狐朋狗友,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江宸遥无奈摇头,这么多年,这人还是这副德行。 但以往若是平宁郡主在的话,他还能稍稍注意一下分寸,今天这是怎么了? 虽然一身的放浪形骸都习惯了,但整个人感觉很不对劲。 贺幽寒昨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从教坊司回来后,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半天。 然后去军营营地上练枪,从太阳高悬练到月亮升起,不知疲倦一般! 结果今天又招来这么多女子过来,纵情歌舞享乐,哎,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唐辞忧拿着新琴谱找到商丘明,毕竟今晚是对方负责弹琴。 那个平宁郡主好讨厌啊,真会给自己找活干! 这个时候,商丘明正在为琴做养护。 “商先生忙着呢!”唐辞忧笑吟吟地打招呼,将琴谱放到了他面前,正要坐下。 商丘明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冷冷道:“我周围三丈内,你不许靠近。” 瞧瞧,在这摆什么谱? 唐辞忧心里翻白眼,那还真就往后退了几步,将平宁郡主说过晚上要更改曲目的事情告诉了他。 之后,她又趁机道:“商先生,我之前和您商量过的,帮忙谱曲子的事情,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商丘明翻了翻平宁郡主更换的曲子,道:“既然已经换了新谱子,登台前多彩排一遍就好,你可以走了。” 他只针对今天的公事做了回答,至于唐辞忧问的私事,根本当作没听到,略过。 唐辞忧就站在他对面,心里直骂娘:装模作样的臭男人! 这些日子,商丘明视她如洪水猛兽,今天可是好不容易逮着了对方,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商先生,您就通融一下吧!我知道您很忙,对音乐造诣有追求,但以您的水平,写支曲子能有多久?随便帮我写一小段就行,只要您答应了,我立刻就走!”唐辞忧好言好语地奉承着。 她想的是,只要商丘明稍稍一松口,答应帮自己写一小段。 自己再磨一磨,就能再有第二段、第三段! 商丘明终于给琴做完了养护,一样一样地将东西收回去,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施舍: “唐姑娘,重新编一支舞要花费的时间可不短,你再这样耽误下去,晚上篝火晚会的时候就连彩排都不用了。” “你什么意思嘛?” “没什么意思,就是希望你别来烦我,来人,送客!” 就这样,唐辞忧被极其不情愿地请了出去。 之前就听说商丘明冷情,就连梅杏南也说过,他只爱琴。 唐辞忧就不信了,这世上能有这么纯粹的男人。 俗话说,好男怕缠女,就不信搞不定他! 于是,当唐辞忧被赶出来后,直接在外面席地而坐,捏着嗓子唱小曲儿: “我命苦,我真命苦!小寡妇夜里会情郎” 她实在算不上优秀的歌姬,唱的时候歌声尖锐,穿透力又强。 哪怕再多隔着几道门,都能清晰地传到屋中商丘明的耳朵里。 歌声刺耳,词曲粗俗不堪。 眼看就要唱到十八摸了,商丘明终于忍不了了。 第77章 紫色的衣服 那么淡定从容、双眸明净的人,现在整个人都人肉眼可见的要冒烟了! 原本他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是美妙的,只是排列不同,直到今天碰到了唐辞忧。 门“砰”的一下被推开,商丘明脸色难看的出来了,“这都小半个时辰了,你的嗓子不会干吗?” “商先生,您终于肯出来了!咱们再谈谈,有什么要求您可以提!” 唐辞忧之所以这样死缠烂打,也是因为真的需要因为高手帮她完善自己的成名作。 之前在外教坊考核时,她虽然夺魁了,可随着时间流逝,热度逐渐消散。 所以她需要另外一位高手帮忙,将单调的歌变成弹唱的曲子。 为了更吸引那些名流绅士,最好能找位有些知名度的乐师。 这样,她才能多挣些钱。 看着眼前这个无赖,商丘明生平第一次有了想骂脏话的冲动。 之前他因为答应了一位老朋友,帮尚恩书院编撰一套乐曲入门的书籍,一直很忙, 所以当时拒绝了唐辞忧的请求。 但唐辞忧明显是以为他在推脱,于是天天在他琴室门旁蹲守,冷不丁蹦出来吓他一跳。 而且连续好几天,都用她那尚不成熟的琴技弹了好几天的《雅人韵》,那可是他最讨厌的曲子! 若唐辞忧从最开始时好好商量,他说不定还会考虑一下,现在一看到她就满脑子杂音。 “好好好,我算是怕了你了!” “真的吗?邵先生,您终于答应我了?” 紧接着,商丘明像轰苍蝇一样把她撵走了。 天色很快暗下来,篝火晚会已经开始。 贺幽寒是最后一个到场的,而且还是被人抬过来的,喝的酩酊大醉。 镇北王看了一眼他这副德行,脸色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幸好宴会开始,场中央的篝火也已经点起,舞乐齐响。 平宁郡主命人准备的醒酒汤已经端来,自己也坐在了贺幽寒身旁: “怎么来得这么晚?父王都不高兴了!” “嗯。”贺幽寒含糊不清地应付了一句。 “是不是喝得不舒服了?这有醒酒汤,赶紧喝些!”平宁郡主注意到贺幽寒的脸色其实很差。 “没什么。”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贺幽寒的声音很沉,坐在那里很是萎靡的样子。 平宁郡主想了想,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和我说说!” 贺幽寒稍稍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能有什么心事!” “好吧,不过下次还是少喝点,这样是很伤身的。” 平宁郡主有一种无力感,贺幽寒前一阵还好好的,甚至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不少,怎么今天反而变本加厉? 贺幽寒明明就坐在自己身边,但她总觉得两个人似乎隔了一堵墙。 舞台上,轮到了唐辞忧登台表演。 平宁郡主看了眼身旁半梦半醒着的贺幽寒,试探道: “听说唐姑娘今天练舞的时候还扭伤了腰,你不去看看?” 贺幽寒无所谓道:“是吗?” 其实他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平宁郡主口中提到的唐姑娘是哪位唐姑娘! 一曲终了,唐辞忧跳完舞便跪在众人面前说了几句吉祥的话。 镇北王正要依照惯例赏赐时,平宁郡主却突然开了口: “唐姑娘刚刚的舞步有些生涩,似乎并没有认真排练!” 唐辞忧面上带着恭敬的笑,心里又在大骂:好你个小贱蹄子,在这等着我! 我为什么跳得生涩,你心里没数吗?还不是因为你临时把曲子给改了! “郡主教训的是,的确是奴婢舞技还不够精湛!” 平宁郡主忽然又转头看向贺幽寒,“这些日子,陛下为了体恤将士们在外征战的辛苦,这才举行了这一系列的娱乐活动,但教坊司这次的献舞明显是在敷衍,这样吧,为了惩治一下唐姑娘的疏忽,就罚她一些钱,全当给将士们补贴伙食费了,你觉得怎么样?” 这回唐辞忧脸上的笑容可有些维持不了了。 罚钱?岂不是要从她平时卖酒的分红中扣除! 挨两句训斥她可以当耳旁风,但若是罚钱,那她的心可就滴血了! 抬头看向上方的贺幽寒,希望他能帮自己求个情。 结果贺幽寒毫不犹豫道:“也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唐辞忧无奈,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一旁演奏的商丘明。 结果商丘明只顾着看她笑话,眼中还带着一丝冷笑,仿佛在说: 看吧,你要是今天不缠着我,自己多练一练,可能就不会挨罚了! 唐辞忧,泪! 平宁郡主倒是有些意外,她以为贺幽寒会帮唐辞忧说说好话呢。 这是不是也说明,贺幽寒对这位唐姑娘也就是玩玩。 只要新鲜劲儿一过,就会忘在了脑后? 这支舞蹈算是压轴的节目,既然节目都已经看完,镇北王便带着众人回了营帐。 唐辞忧一直俯身跪在地上,直到其他人都走了,她才起身。 正要离开时,却眼尖地发现,贺幽寒刚刚坐着的椅子上散落了两张纸,皱皱巴巴的。 反正四处也没人注意,唐辞忧趁着下台前凑过去看了一眼。 结果一下子就认出,这不是梅杏南之前画的什么仪的图纸吗? 那天早上,梅杏南因为丢了两张,很着急。 她曾帮忙找,所以看得很仔细。 这图纸现在皱皱巴巴的,一看就是被人随便丢弃的! 好你个贺幽寒,他明显是假公济私,刻意报复啊! 梅杏南对这件事有多上心,唐辞忧可是知道的。 不行,她回去得将这件事儿告诉梅杏南! 于是,偷偷将图纸带走了。 夜里,梅杏南躺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睡。 怎么回事?这两天明明很忙的,但好像又觉得无所事事。 刚才回来的路上,有个穿紫衣服的人从身旁路过。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却发现是自己压根不认识的人。 现在,她只要一看到紫色就烦。 翻身从床上起来,在屋子里搜了一圈儿,将所有和紫色有关的东西都藏了起来,这才安心地重新睡下。 第78章 你以为你是谁? 第二天早上去饭堂吃饭时,迎面便撞上了风风火火走过来的唐辞忧,还将一样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昨天晚上回得太晚了,我就没去打扰你,你看看,这是不是之前画的图样?你都想不到我是在哪里拿到的!” 梅杏南看到那图纸后一脸震惊,都不是自己千辛万苦画出来的吗? 唐辞忧在旁边也是咬牙切齿,将昨天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越说越气愤: “狗男人真绝情!那平宁郡主明显是在为难我,他都没替我说一句话!” “这图纸揉成一团扔在那里,明显就是故意丢的,枉我之前还在夸他,想着他毕竟为了你,把季红尘这个隐患给处置了!” “谁知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即便你画出来的东西不适合,他也可以直说啊,就这么偷偷扔了,算怎么回事?这不是在耍你吗?王八蛋!” 梅杏南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她心里第一反应便是,贺幽寒不是那样的人。 可证据就在自己面前,难道唐辞忧还会骗她? 还是贺幽寒之前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帮自己瞒住图纸丢失的事情,只是为了博得她的欢心。 结果没料到自己这么狠心,还是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他便恼羞成怒。 把自己辛苦画出来的样纸都丢掉,就是想要报复她! 唐辞忧还在那里骂骂咧咧,发泄不满,平宁郡主昨天可罚了她不少银子。 梅杏南也是越听越气,今天正好轮到她去屯营那边献艺了。 马车一路驶向了屯军营,屯军营和中军营帐都是挨着的。 她下车直接和夏有枝打了个招呼,将自己的表演往后挪一挪,然后便独自去往中军营帐门口。 那里有人守着,外人是进不去的。 但梅杏南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于是,索性在门外等。 果然看到了一个熟人,是贺幽寒身边的小厮。 “贺将军在哪里?我要见他!” “梅姑娘,你不能往里闯啊,你有什么话,小的帮您带一句!” “他什么时候出来?我亲自问他!” 梅杏南今天必须亲自见到贺幽寒,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那些图纸她花了许多心思,又经历了一番波折才完成,他凭什么这样糟蹋? 独自站在威严的中军营站门口,让她有些怕。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这件事可关乎到自己下一步对工部的调查。 “梅姑娘,这里是中军营帐,您可不能在这里闹啊!” 恰好此时里面传来马声,贺幽寒穿着一身戎装,骑在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上。 他可是满朝文武都极力拉拢的新贵,身边自然少不了几个跟班的人。 “贺幽寒!”梅杏南鼓起勇气拦在了他的马前。 原本其他马上正谈笑着的几人都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谁这么大胆子,赶在军营前拦贺将军的马?”一个贺家的人十分不悦地质问道。 贺幽寒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并未开口。 梅杏南袖中的手捏成拳头,给自己打气,“贺将军,有事想单独问问您,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结果贺幽寒直接道:“有什么事儿就直说,我很忙。” 他的语气很冷,但真就停下来等着。 梅杏南扫一眼其他的人,大多脸上带着戏虐的笑意,在那里看热闹。 她不由得有些发怵,“你要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记恨我,就直接说,或者打我一顿出气都行,何必在背后搞小动作?” 贺幽寒面带困惑,眉头皱得更深了,示意她继续往下说清楚。 什么小动作?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梅杏南脸上的表情绷得很紧,见他装失忆,便从怀中取出唐辞忧交给她的图样: “您贵人多忘事,可别告诉我,把这个给忘了,你比谁都更清楚,这个设计图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怎么能因为我对你的拒绝而偷偷把这些东西扔掉?今天来这里也是想请贺将军给我一个公平点的交代!” 贺幽寒看着她手中拿着的图纸,这才慢慢想起了怎么回事。 昨天,江宸遥好像是拿了东西要给他瞧来着。 他脑子当时喝得昏昏沉沉,也没看的是什么,直接压在椅子下垫着了。 后来离开时好像随手揣怀里了,也可能忘了。 今天早上他想找的时候,东西就没了,应该昨天晚上弄丢的。 所以,梅杏南今天这样气愤地找过来,以为那些图纸是自己蓄意报复才故意丢掉的? 自己在她眼里就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人? 贺幽寒突然感到无力,也懒得解释。 反正说得再多,自己在她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你先回去吧,事情我来处理。” 梅杏南以为这又是他的敷衍之词,挡在他的马前不肯走,有本事从她身上踏过去! 旁边还有一群人看着,立刻打趣道: “这又是哪儿来的风流债啊?” “贺将军,人家姑娘还等着你的交代呢!” “是啊,你怎么忍心让人家在太阳底下等着?”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梅杏南尽量稳住心神,不让自己退缩。 贺幽寒看着她,忽然嗤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居然还敢跑过来向本将军要交代,真是不自量力!” 梅杏南一时愣住。 是啊,自己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来质问他,其实心里多少还有点仗着他对自己的包容。 明明主动开口说要斩断关系的就是她,现在又哪来的底气? 但现在脸面什么的无所谓了,那些设计稿才是重点。 他要是打心底里看不起自己,那就看不起吧! 梅杏南心里委屈,咬牙承受着对面各怀心思的目光,就是不肯走。 贺幽寒移开视线,不耐烦对身旁的人道:“你们先去,我马上就到。” 几匹高头大马从梅杏南身边掠过,带起的灰尘迷着她有些睁不开。 此刻,就剩下两人了。 贺幽寒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交给了一旁的守卫,自己则是背着手走向了屯营方向。 梅杏南亦步亦趋地跟上。 贺幽寒脚步一顿,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只是道:“愿意跟就跟吧!” 他的脚步很快,梅杏南紧紧跟着。 然而,两人却是走到了一处垃圾堆旁。 梅杏南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贺幽寒从一旁捡了根树棍,然后将身上碍事的外套脱下,丢给了梅杏南: “拿着。” 第79章 嘴上嫌弃,身体很诚实 然后又弯腰挽起了自己的裤脚。 梅杏南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下意识跟着学起来,也找了个木棍,将裤脚挽起。 然后,贺幽寒拎着那根棍,居然开始在垃圾堆里翻找起来。 因为昨晚的篝火晚会,负责打扫的人便将果皮等都堆在了这里。 梅杏南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个情况? 难道贺幽寒将自己的设计稿直接扔在了这里? 梅杏南又将裤子挽高一些,也要过去寻找。 但贺幽寒直接制止了她,“我身上都已经脏了,你就别再过来捣乱了,帮忙拿好我的衣服就行!” 他脸上的神色很不好,梅杏南便不敢再多问什么,抱着他的衣服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垃圾堆里有果核、有啃光的肉骨头,酒壶碎瓷片等,味道更是难闻。 贺幽寒身上的衣服料子一看就很贵,时不时还要弯腰翻找,鞋子边缘都已经蹭脏了。 梅杏南看着他,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有些难受,最后索性不去看他。 垃圾虽然堆了很多,但在其中翻找一些纸张类的东西,还是比较醒目的。 很快,贺幽寒便将昨晚遗失的其他设计图都找了出来,数了数上面的页数,确定完整。 那些图纸在这里被蹂躏了一宿,上面还有昨天被压在屁股下坐出的痕迹,边缘也染了不少脏污。 贺幽寒掸了掸上面的灰,直接用袖子将它们擦干净。 梅杏南没敢吱声,后知后觉,也有些反应过来。 若真是贺幽寒故意丢的,又何必亲自来垃圾堆翻找。 她伸手去接那图纸,却被贺幽寒躲开了。 “脏!” 片刻后,他又道:“明天我在教坊司宴请工部的人,江宸遥手里还有几份不同的样图,到时候让工部的人先配合做几台样品出来。” 梅杏南一听这话,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带了一丝欣喜。 贺幽寒扫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抢回自己的外套,就这么离开了。 梅杏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赶紧转身回了屯营,毕竟马上就轮到她上台了。 这件事就发生在军营门口,何况当时还有不少人在。 平宁郡主正和哥哥一起在府里下棋,突然从下人口中听到梅杏南的名字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梅杏南主动去找了幽寒哥哥,她什么意思?有事相求吗?” 小碟支支吾吾的在她耳边道:“小姐,奴婢才知道,原来贺将军就是梅杏南的首客,花了整整一千两黄金!” “什么是首客?”平宁郡主哪里懂这些行话。 小蝶脸一红,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解释了一遍。 平宁郡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等小蝶退下后,她继续和哥哥对弈,但一盘棋才下到一半,就频频出错。 梅杏南怎么会和贺幽寒有这样的瓜葛?他们之间不是继兄妹吗?怎么会发生这种关系? 她之前一直以为,贺幽寒总往教坊司跑,是因为那个唐辞忧。 可根据昨天的事情来看,应该不是。 难道是因为梅杏南?怎么可能! 平宁郡主心里开始发慌,从小到大,她就什么都争不过梅杏南。 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只要有梅杏南在,自己就只能是第二! 这次回京后,她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就是梅家被抄家。 梅家上下所有人,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该落入贱籍的落入贱籍。 她以为,少年时期一直压在心头的梦魇终于彻底消失了。 可现在,那个梅杏南居然还要和自己争夺吗? 平宁郡主的反常,棋盘对面的人都看得清楚,“慧儿,该你落子了!” 樊素,镇北王府的大公子,也是平宁郡主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哥,我有点担心。” 旁人都说樊素这个镇北王府的嫡子性子懦弱,但平宁郡主觉得,自己哥哥只是性子随和,从小就很疼爱自己。 也只有哥哥知道,平宁郡主其实一直都很恐惧梅杏南。 毕竟小时候从在书院之时,就样样都差对方一点。 后来,学堂里的学生们还私下给她取了个绰号,千年老二! 三年前的天艺盛会上,她刚登台,一看到对面的人是梅杏南,心里就有个声音,说自己肯定赢不了。 果然,当时便是梅杏南夺冠了。 因为这件事,她回来后和哥哥哭了好久。 “慧儿,抬头挺胸坐好,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你是咱们镇北王府堂堂的郡主,那个梅杏南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她家道中落,只是教坊司最下贱的歌舞伎,早就没了和你挣的资格。现在,正是你重拾自信的时候,我妹妹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一切!”樊素鼓励她道。 平宁郡主惊醒,是啊,哥哥说得很有道理。 那个梅杏南早就什么都不是了,如何能和自己比较? “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樊素从小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很是宠爱。 “哥哥送什么我都喜欢!” “也是,你那小库房里要什么没有?我之前和娘求她那幅《洛神图》,娘都没不舍得给,但一转身不就送给了你?” 樊素口中的话像是埋怨,但语气里满是宠溺。 “那可是娘给我的,你想要啊?没门儿!” 平宁郡主脸上重新扬起了笑容。 她现在有世上最疼爱她的父母、兄长,还有尊贵的身份,那个梅杏南又算得了什么?早就不配对自己产生威胁了! 第二天,贺幽寒在教坊司宴请工部的人。 他和高层官员一桌,依旧是叫了几个姑娘过来侍宴,饭菜、酒水都是最高规格。 江宸遥则是带着其他人坐在另一桌,像是提前建造仪器样品这样的小事,自然由他们负责。 因为其中一份样图是梅杏南画的,便顺道叫她过去。 一边能挣着酒水钱,一边能了解到工部的人员,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举两得。 他们这一桌官职较低,也没有那么多忌讳,聊得还是比较火热的。 但两张的距离并不远,梅杏南坐下后,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的贺幽寒。 他手中握着的酒杯轻轻晃动,眼睛半睁不睁,姿态散漫,并没有往这边看。 梅杏南也只是低着头,假装没看到他,默默帮身旁的人添酒、夹菜,但早就竖起耳朵认真听着江宸遥和工部官员的交谈内容。 第80章 彼此陌生人 她人微言轻,只是负责其中一个样品而已,自然要小心些。 正好有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大木桶经过,工部的荆大人立刻示意众人看去: “就是这种类似的大桶,到时候也会被一起搬上船,里面装的都是淡水!” 工部最近很忙,除了行宫要继续扩建外,还要负责督造大型船只,所以私下也开始涉猎这方面的知识。 这里最熟悉海陆航运的就是江宸遥了,他道: “时间短还行,但时间一长特别像是这种炎热的天气,带出去的淡水用不了多久就臭,水面都会浮着一层绿色的薄膜。” 梅杏南脑海中立刻有了画面。 小时候路过某个池塘时,偶尔就会看到水面漂浮的那种绿色薄膜。 “水都已经臭了,那还能喝吗?喝了也容易生病吧?” “没办法啊,不喝就得渴死。” “没有什么有效改善的法子吗?” “下官在一本书上看过,提前在水桶中放置银器,或许能起到一定作用。” 江宸遥立刻摇头,“顶多撑十天,淡水就会变质,书上的理论写得再详细,都不如实践出真知啊!” 其他人对海上生活的了解都很有限,但水是生命之源,淡水变质的确是个大难题。 这时,终于有人问出了疑惑:“咱们这次要制造的是酒水蒸馏的样品,但酿酒和解决淡水变质又有什么关系?” 江宸遥正要解释,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下身旁的梅杏南: “梅姑娘,这件事你有发言权,你来说吧!” 梅杏南立刻道:“我们可以在淡水中兑一些酒水,这样不仅能对淡水起到一定的保质作用,还可以利用酒精的香气,改善口感。” 工部的人以为她只是普通的舞姬,不免轻视: “兑酒?你可真敢说,知道酒有多贵吗?否则你以为我们想不到这个法子?” 荆大人也点头,其实这个方法很久之前就有人提过了,但酒的造价实在太高。 高级将领们可能喝得起,但普通士兵就不行了。 即便去东泽只需要半个月,光是酒水钱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梅杏南缓声轻言:“酒还有一个俗称叫粮食精,之所以贵,是粮食本身就贵,但我们可以不用粮食。” “那用什么?” “用甘蔗!是沿海地区的一种特产,再确切一点说,是用甘蔗酿糖过程中产生的一种废料,叫做糖蜜,有种特殊的蒸馏仪就可以用来酿酒了。” 正是她画出的那一种。 众人恍然,怪不得上头要先将那几种蒸馏器造几台样品来,那就不只是节约成本的问题,也能攻克海上航行淡水的大问题。 “还有,士兵受伤的时候,也可以简单地先给伤口消毒,很方便的!”梅杏南补充道。 “没错,而且海上的风景虽好,但在船上呆久了,活动空间有限,那种单调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在航行过程中,若能有点小酒,最过瘾了!”江宸遥也帮忙补充。 这时,他也将梅杏南的身份介绍给了在场的人。 三年前的天艺盛会,梅杏南夺冠,这里大部分人都听过她的名字。 可一联想到梅家现在的处境,又不免唏嘘,只是夸赞梅姑娘真是见多识广。 梅杏南浅笑,现在应付这种场合已经可以很从容了。 工部的人看过了梅杏南画的图纸,夸赞道: “画得很详细,就是少了比例尺,没关系,到时候你去现场讲解一下就行了。” 毕竟只是建造蒸馏仪的几个样品,让梅杏南帮忙参谋一下只是小事儿。 闻言,梅杏南眼前一亮,只道: “小女子毕竟不是专业的,能和工部几位大人学习甚是荣幸!” 江宸遥虽然只和梅杏南见过几次面,但一直觉得以对方的才华沦落到教坊司,实在可惜,也有意在众人面前替她说好话: “你们别看梅姑娘只是一个弱女子,在绘画上很有天赋的,做事认真,我交代她画仪器的样图,结果她只用了一个晚上就画出来了,我还真是挺吃惊的!” 工部的荆大人也很意外,毕竟手上的图纸细节很完善,而且梅杏南一看就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他也不由得夸了一句:“能将样图完善到这个程度,看得出很有天赋了!” 梅杏南有些受宠若惊,刚才不是在聊淡水吗?怎么话题还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现在毕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大家聊着聊着话题也就偏了。 “原来解决淡水变质的方法还是梅姑娘提出的,不过江大人是如何和梅姑娘是相识的?” “之前来教坊司给我们将军送东西,正巧就遇到了梅姑娘,也聊起了海上航行的见闻。” “那你们两人还挺有缘分的!” “我看不只是缘分,两位刚刚说到淡水变质的问题时,可是很默契啊!” 大家都喝了点酒,便开始起哄,还有人将江宸遥往梅杏南身旁的位置推了推。 江宸遥很少面对这种场合,哪里会是这些老油条的对手,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梅杏南低头,笑而不语。 在教坊司呆了这么久,这种事实在是经常遇到,她不好说什么,每次只能礼貌性地笑笑。 可今天就有点尴尬了,只是希望这些人赶紧聊下一个话题。 她抬起头,假装无意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贺幽寒。 贺幽寒歪歪扭扭地坐着,用胳膊撑着脑袋,一直听着身旁之人的讲话,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 这周围环境还挺吵的,他应该是没听见。 梅杏南稍稍松了一口气,尽管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她还是如坐针毡。 一顿饭吃了一上午,但她基本没动过筷子。 下午的时候,她就觉得胃好痛,毕竟这一天没吃多少主食,就搁这喝酒了。 唐辞忧还是比较有经验的,看她一直用手捂着胃,就知道她已经开始不舒服了。 特意跑去饭堂单独做了一碗汤,这都是要单独花钱的。 梅杏南顺便将贺幽寒帮她找回图纸的事情说了。 “他这么快就安排了工部的人会面,想来,你的那份设计稿的确是不小心弄丢的。”唐辞忧道。 第81章 和闺蜜一起慢慢变老 梅杏南脑海中一下子蹦出了,那天贺幽寒蹲在地上翻找垃圾的样子。 他看起来很凶,但的确没让自己为难,而且很快就帮她解决了问题。 “虽然不着调,其实做起事来还是挺靠谱的。” “是啊,这种人要是做个朋友应该还蛮讲义气的,但做夫妻就不合适了!”唐辞忧似乎是在有意提醒她。 梅杏南一笑。 这时,饭堂的一位大娘将暖胃汤送了过来。 唐辞忧赶紧端起来对梅杏南道:“等一下再看信吧,先把这个喝了!之前都跟你说了很多次,人是铁饭是钢,不饿也要吃些东西的,身体是咱们的本钱。你若熬坏了身子,做什么都是白搭,以后我得看着你和我一起养生!” 唐辞忧平时攒的那些钱,有一大半儿都是被她买各种吃食滋补了。 用她的话来说,自己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嫁人生子,也没人照顾后半辈子,当然是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不用,你自己喝就好,我若有什么馋的东西就自己做了。” 梅杏南婉拒,在饭堂单独做吃食可是很贵的。 “你哪还有多余的钱了?你看你自从来到教坊司,除了我上次给你的蜀锦做了两身新衣裳,你身上穿的都是普通的成衣,头上的簪子就这么两三支,钱虽然要寄回去,但下次你多少留一些,给自己置办点东西!” 唐辞忧说着,硬是将汤推到梅杏南面前,看着她一勺一勺往下喝。 梅杏南听着她在那里唠唠叨叨,眼眶一下子就发酸了。 命运再不济,能遇到像唐辞忧这样的好友,也真是她的福气: “谢谢你了,辞忧!” 唐辞忧为人潇洒,拒绝煽情,只道: “我这可不是全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以后我若是没人养了,至少还能和你搭个伴,等下次我若是病了,你也能来照顾我啊,这才叫搭伙过日子!” 梅杏南被她逗笑,心情好了不少,这才低头撕开母亲寄过来的信。 信里掉出两张纸条,唐辞忧拿起了其中一张,喃喃道: “你家里又来信了?真好,我家里的那些人早就和我断绝关系了!” 梅杏南则是拿起了另一张纸条。 自己上次去信询问母亲关于秦姨娘的事情,但母亲说秦姨娘的死因自己并不知情。 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秦姨娘的当年逃难过来的籍贯地址,就写在了这张纸条上。 梅杏南皱眉,她记得秦年秦姨娘当年来的时候,身边除了那个贺幽寒,还有另一个小童,名字叫云疏。 她在这边怔怔出神地想事情。 唐辞忧则是看了另一封家书,脸色变得有些复杂,将信还给了梅杏南: “看完之后,真是一点都不羡慕你了,就你家那两个吸血鬼还不如断绝关系呢!” 梅杏南一愣,接过信仔细看上面的内容。 这不是母亲的笔记,应该是找人代写,用的也都是口头语: “娘和你弟弟已经到了流放地,一路上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不比你在京都享福,那些粗糠咸菜根本不是给人吃的东西,受过的苦你是不知道!” “之前寄来的那些银子都用来疏通差役了,多给些银子能换些轻松的活。” “这边天冷,我也年纪大了,需要厚衣服御寒,你弟弟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多买些吃食。” “刚到这里,该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你赶紧再凑一些来,若遇到有出手大方的客人,别不爱说话,嘴甜一点,得了打赏也能多换些银子。” “之前和你提到的那位户部林世伯,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他还来过咱们梅府,你们相处得怎么样了?他对你满不满意?” 梅杏南看着信中提到的“林世伯”的三个字,胃里一阵恶心,看来母亲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 唐辞忧之所以生气,是觉得梅杏南母亲太过分了,开口闭口都是钱。 整封信从头到尾,没有半个字问一问自己女儿过得怎么样,这是要卖女儿吗? “毕竟娘和弟弟刚到流放地,苦日子都过不太惯,我再怎么苦难,至少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衣食起居还不成问题。”梅杏南道。 也不知道她这是在劝自己,还是在安慰唐辞忧。 “那你算算还缺多少?反正我平时花钱的地方也不多,先借给你应急吧!”唐辞忧主动道。 “不用了,明天有个大户人家好像有生辰宴,下帖子叫我去侍宴,酒水钱的分红应该还是很可观的。” 梅杏南立刻摇头道,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拖累了唐辞忧。 “你要出去赴宴吗?那可要小心些!”唐辞忧不免担心道。 外出赴宴的酒水分红十分可观,但风险也高。 前两天,就有个舞姬出去赴宴,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主人家打死了。 教坊司里根本没有人在乎她们的死活,最后只是赔了些银子,草草了事。 梅杏南将信收好,忽然想到了小时候。 有一年春天,天气刚回暖。 弟弟调皮便爬上了树,想看看鸟窝里有没有新来的燕子,结果不小心跌进了下方的湖里。 当时池水只有表面一层冰,水温很低。 梅杏南好不容易趁着弟弟还没有沉下去时,将他一把捞了上来。 初春三月的池水,姐弟二人都冻得全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了。 母亲很快带着下人赶了过来,看到这个情形后,一句话都没问,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说都是因为她平时总爱爬树,弟弟都被带坏了,若是没有她,能有今天的事? 那一巴掌落在自己身上时,她就知道,母亲眼里从来看不见自己。 不过,那毕竟是自己最后的亲人了,也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而且,她现在已经很适应教坊司的生活了,一定会想办法挣更多钱的。 比如以后会尽量去外面的酒楼赴宴,特别是那些大型宴会。 但凡这种场合,酒水钱都不低,自己也能挣更多的分红。 只是有一点不好,就是很可能会碰见像上次那个林耀锦的事情。 可除了这样,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第一外出侍宴的地方便是镇北王府! 原来今天,正好是平宁郡主的生辰宴。 第82章 那是她的东西! 以平宁郡主的身份,自然有不少京都贵女前来捧场,还有一些是以前在尚恩书院读书的,都是熟悉的面孔。 梅杏南只能尽量低垂着脑袋,但那些小声议论的话语还是传进了她的耳中: “郡主真是让人羡慕啊,从小就是镇北王府的掌上明珠,听说为了哄她开心,镇北王几个月前就从北海运回了一大块罕见的海底冰玉,做成了床,夏天睡着最是凉爽!” “是啊,王妃更是出了名的疼爱女儿!” 有一位夫人还在打趣,“王妃,像您这样惯着女儿,就不怕以后去了夫家受欺负?” 王妃很不乐意听这话,“我们巴不得她这辈子不嫁人,平时在家里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难道是为了让她嫁出去伺候别人?受委屈的?要我说,招个上门女婿最好!” 樊素在一旁的语气都有些酸,“娘,您也太偏心了,好东西都紧着妹妹!” “去,这么大人了,和你妹妹争什么?” 众人紧接着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梅杏南稳了稳心神,抬头向那边看去。 镇北王妃的面相十分柔和,嘴角带笑,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 镇北王一生从未娶妾,只钟爱自己的发妻,夫妻间更是伉俪情深,早在民间成为一段美谈。 能出生在这样充满爱的家庭里,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平宁郡主坐在那里笑颜如花,整个人珠光宝气,有不少相识的同龄女子过去和她寒暄,银铃般的笑声隔了多远就传过来。 梅杏南明明在出门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但此时,眼眶还是有些发酸。 自己虽然才进教坊司几个月,但因为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脸颊上连肉都挂不住了。 整个人的气色很差,全靠脸上的妆容遮盖着。 今天早上照镜子时,她都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很多岁。 可明明在几个月前,她也是个自信又开朗的官家小姐,正是人生最好的年华,走到哪里都是父亲的骄傲,不比旁人差。 现在的对比有多强烈,她就有多怨恨! 突然,她在平宁郡主手臂上看见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被对方缠在手臂上,上面镶嵌着八宝珠,从各个角度看都好像好几个圆环相套。 那是自己曾经戴在身上的缠臂金! 小时候,是父亲外出后特意带回,送给了她。 原本她一直随身戴着,可是当初抄家时,东西全被收走了。 如今,这东西居然出现在了平宁郡主身上! 梅杏南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的恨意流露出来,她刚要离开,却被平宁郡主看见了。 平宁郡主被人群簇拥着,只是无意间看向了梅杏南的方向,眼神微顿,并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四目交汇的一刻,梅杏南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可却毫无所察。 就是这个人,将那些栽赃的信件藏在了自己家中,害得父亲背上了污名,就连自己往日最心爱的缠臂金都被戴在了她身上! 这场生辰宴隆重而奢华,焉知,其中没有自己家中抄出的财产? 梅杏南的心都好像被什么东西绞着、被挤压着、被禁锢着,无法再跳动一样,那种憎恶几乎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 这个人毁了自己的一切,此刻居然还安然享受着这一切! 平宁郡主轻蔑地看着她,只一眼,然后便继续笑着和身旁的人交谈,根本没拿她当回事儿。 有时,无视最能伤一个人的自尊,因为你根本不配被人家放在眼里! 小蝶走了过来,低声喝斥她:“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东西端过去!” 梅杏南此时也已经冷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 此刻的自己能力单薄,也有没有证据去证明那些书信都是平宁郡主栽赃的,只能忍耐。 在此之前,没有什么可以打倒她! 她俯首弯腰,端着托盘走过去。 “杏南,累不累啊?要不你坐下歇一歇!”平宁郡主还在人前假模假样地问候了她一句。 “奴婢不敢。”梅杏南面色冷然,不会再有之前的冲动了。 然而,坐在平宁郡主身旁的贺幽寒却是猝不及防,嘴角的笑都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她怎么也在这里?” 平宁郡主笑意盈盈,解释道:“杏南现在毕竟是教坊司的乐伎,自从陛下‘设法卖酒’,她们便可以靠卖酒多挣些银子,我特意叫她过来当然是想帮帮她!” 然后又转头看向梅杏南,笑问:“对不对?” 梅杏南点头,她的确是需要银子,“多谢郡主!” 贺幽寒不置可否,低头喝酒。 “怎么了,幽寒哥哥?不是你说过让我用正确的方式帮她吗?”平宁郡主眨了眨眼睛,似乎很是困惑。 “我不喜欢看到她,下次不要叫她来了!”贺幽寒冷冷道。 梅杏南扫了他一眼,又抬头看向平宁郡主,眼神不由得冷了几分。 之后,小蝶又特意将她留下来分餐。 平宁郡主过生辰,王妃自然就坐在她身旁。 她并不太清楚自己女儿和梅杏南之间的事情,但却操心着自己女儿和贺幽寒的婚事: “贺将军,现在你和慧儿也都年纪不小了,都到了该把亲事定下来的时候,可惜你家中现在没有长辈,以后有何打算啊?” 王妃目光温和,说出的话一点不让人感觉到冒犯,反而很亲切。 “娘!”平宁郡主娇嗔一声,脸色微红。 贺幽寒的嘴角动了动,眼神下意识往旁边扫了一眼。 “幽寒哥哥,你快说嘛!”平宁郡主有心急地用胳膊碰了碰他。 “回王妃的话,过些日子我会请陛下赐婚。”贺幽寒道声音闷闷的。 “那真是太好了!”王妃朗声一笑,放下心来。 她可是整个王府中最疼爱平宁郡主的,因为当初生产时,这个孩子就差点没保住。 之后又一直体弱,好不容易精心呵护这么多年,这才平安养大的! 虽然王妃也不是特别喜欢贺幽寒这个未来女婿,但只要自己女儿喜欢,那她也愿意成全。 第83章 许愿树 见到王妃此时的心情不错,贺幽寒立刻殷勤的叫人抬上一样东西: “王妃,这是晚辈之前在南边剿匪时,当地府尹赠送的两坛酒,里面有很多名贵的药材,性子温补,很适合多年用来调理身体,特别是外伤的隐疾。” 梅杏南一听就知道,礼物定是早就精心准备好的,否则,不会挑这种时候拿出来。 看来,他是真的很看重和镇北王府的联姻。 说到调理身体,王妃立刻就想到了镇北王。 武将年轻时代战场奋勇杀敌,现在年纪大了,很多暗伤的隐患都找了过来,有时晚上甚至疼的睡不着觉。 这酒一看就是送给镇北王的,王妃有些纳闷,贺幽寒为什么不直接送过去? 她转念一想,很快就明白了。 镇北王一直不太满意贺幽寒这个未来女婿,想必即便是他送了,镇北王都懒得收。 王妃笑的很欣慰,对贺幽寒道: “难得你的孝心,东西我便收下了,这酒叫什么?” “兰因绘梦。” “名字还挺雅致!” 梅杏南一直默默跪在旁边,听着他们的交谈,等分完餐后,又起身等了一会儿。 见没有其他的事吩咐,她这才缓缓退下,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今天表现的还好,至少没像上次那般失控。 她们平时卖酒的分红,都是月底才能取出来。 正好这次外出侍宴能挣到更多的银子,马上就是月底了,可以把这个月的钱全都取出来给母亲她们寄过去。 说得直白一点,不管是以色侍人,还是以技示人,都是要吃青春饭的,她要趁着年轻多攒些钱。 现在,她已经想得透彻了,只要母亲和弟弟在那边过得安稳。 即便自己有一天去另一个世界见到父亲,也有了交代。 毕竟,从她决定要替梅家平反后,就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会有好结局。 即便最后无法翻案,她也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和平宁郡主、镇北王府的人、还有那个汪大人,同归于尽! 贺幽寒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两大坛子酒,替王妃送去了内院,回头时不经意间瞥见了刚刚收完空盘子的梅杏南。 她瘦小的身子端着一个大托盘,穿梭在每一张饭桌间,将用过的脏盘子一一收走。 “幽寒哥哥,帮我夹一下那道菜!你看什么呢?”平宁郡主问道。 她刚才就注意到贺幽寒在走神,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一眼落在了远处的梅杏南身上,心口立刻感到一片刺痛。 贺幽寒并不是无意间才看向对方,而是自从梅杏南出现后,他的视线便下意识追随着对方。 虽然嘴上说着讨厌的话,但那样深邃心疼的眼神,是平宁郡主从未见过的。 直到梅杏南的身影消失,贺幽寒的注意力才重新回到宴席上。 从两天前,平宁郡主就察觉到他整个人比之前沉默了不少,有时候明明没喝醉,但面对自己的问题时也会顾左右而言他。 直到现在,平宁郡主终于确定,贺幽寒之所以往教房司跑得那么勤,绝不是因为那个唐辞忧,而是梅杏南! 可她看不懂,为何贺幽寒面上会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即便刚刚梅杏南就在他身边,语气也冷冷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幽寒也实在没想到,会在这场生辰宴上碰到梅杏南,他来的主要目的是想将那两坛酒借着王妃之手送给镇北王。 等宴会结束后,他便坐着马车再次来到了教坊司,去找到了可颜。 这里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卸下防备的地方。 可颜自然是明白他的,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是有心事:“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不要太过靠近她,否则被那个平宁郡主察觉,吃苦的终究是梅姑娘!” “我知道。” 贺幽寒心里很清楚,所以刚刚当着平宁郡主的面,并没有向着梅杏南说话。 他不知道的是,即便不说,但一个人眼神中的情绪也是藏不住的。 “你不要想的太理所当然,女人的直觉都是很敏锐的,即便没有证据,也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你的异常了!”可颜又叹了口气。 贺幽寒沉默。 他已经很努力地在隐藏自己的情绪了,难过的时候也会想办法麻痹自己。 可颜也并不是埋怨他,但必须时刻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身份和使命,而且话题很快回到了正事上: “送过去了吗?” “放心,镇北王妃已经收下了,我强调过,那些酒有调理身体的功效,应该会给他喝的。” “东西是慢性的,里面还特意添了镇痛的功效,只要他经常喝,就会上瘾,即便将来有一天突发重病,仵作也验不出什么。”东西就是可颜调配的,她当然清楚。 贺幽寒闭了闭眼睛。 的确,兰因绘梦是一种很容易上瘾的慢性毒药,想要对付镇北王,下毒的确是一种好方法。 但说实话,他还是更想在战场上光明正大的打败对方。 可颜理解他的想法,毕竟两人从小都是林元帅的教养大的,“这种做法的确太过阴毒,但我们时间紧迫,而且你和平宁郡主的婚事也很快就要到了。” 贺幽寒微微闭眸,表示自己都懂。 两人又商量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后,贺幽寒便起身要离开了。 可颜送他的时候,贺幽寒斟酌了一下才道: “可颜,这些年辛苦你了,当年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都过去了!”可颜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不是!” 贺幽寒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当年正是因为自己的冲动,才害了云疏。 而云疏和可颜之间的感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为了大业,两个人都牺牲了很多,自己也不该这么自私! 离开了可颜,贺幽寒乘坐着马车离开。 在回军营的路上,路过了城内那一处古建筑。 那里原本是一座祭台,据说是以前的人用来占卜的,现在当成了一个旅游景点。 这里最出名的便是一棵巨大的青铜古树,俗称许愿树! 据说只要将愿望写下,挂在树杈上,心想便能事成! 贺幽寒叫马车停下,在那棵树下坐了一会儿。 他还记得三年前的天艺盛会之后,梅杏南刚刚拿了第一名,很高兴,还喝了不少酒,之后还和几个朋友来到了这青铜许愿树下。 为了让写着自己愿望的竹简挂得更高,梅杏南特意爬上了树,挂在了枝头。 贺幽寒此刻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块梅杏南曾经写下的竹简。 至于为何三年过去了,竹简还没有掉落,那是因为梅杏南还玩了个小心思。 直接拿一把锁,将写着自己愿望的竹简锁在了树杈上! 真是幼稚! 贺幽寒失笑,可一想到梅杏南当时许的愿望,他的笑容又消失了。 第84章 “你家夫君呢?” 第二天,贺幽寒照例来到了教坊司,在门外踌躇了一下。 梅杏南这两天可是很忙的,因为想挣更多的钱,所以今天依旧是接了去外面赴宴的帖子。 负责接送的马车已经备好,她正往车上搬自己的琴,就在门口看到了贺幽寒的马车。 贺幽寒也不知是何时下了车,不进去,就站在马车后看着她。 教坊司门口有很多来来往往的人,他们一个站在马车这头,一个站在另一头,遥遥对视一眼。 最后,还是贺幽寒走了过来,“今天也要去外面赴宴?不担心危险吗?” 梅杏南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真巧啊,想不到在这里碰到贺将军!” 梅杏南很客套地寒暄了一句,她觉得自己从头到尾好像都没看懂过贺幽寒,明明这些日子两人在教坊司相遇时都成了陌生人,今天为何要多此一举地打招呼? 而且自己即便真有什么事,也不可能和他说啊! 见对方没回答自己的问题,贺幽寒又换了个话题,“这么一直抱着琴不累吗?要不要帮忙?” 他的语气很温和,但梅杏南依旧没有回答,将琴放到了马车上,便又转身去取其他东西了。 很多事,她是不可能和贺幽寒说实话的。 他们之间其实隔了很多,梅家的事情、平宁郡主的事情,自己若再和贺幽寒纠缠不清,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可能很狗血了! 贺幽寒看着马车远去有些担心,想跟上去看看,但想起了可颜的话,还是停下了动作。 之前,邢飞曾邀请过梅杏去城外的避暑庄园做客。 今天,梅杏南正是去赴对方的宴。 但外出赴宴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于是,还有夏有枝。 夏有枝上马车时还在问她,“刚刚好像看到贺将军也来了,他没叫你留下陪一陪吗?” 梅杏南摇头,“我的花牌刚刚已经摘下来了。” 夏有枝之前就知道贺幽寒是梅杏南的首客,还提醒她要多培养一下感情。 但此刻,她见梅杏南提到贺幽寒时神色微冷,以为贺幽寒已经另寻新欢,便没有再聊此事。 这里毕竟是教坊司,大家不过享乐而已!有几个人会认真? 今天是邢飞下的帖子,但请她们赴宴的地址并不是城外庄园,而是写了尚恩书院。 他的一位朋友在那里教书,正好今天也会一同去赴宴。 今天这个时辰,学院已经开课了,有不少学子走动。 梅杏南和夏有枝的马车并没有太往里去,只是停在外面的小吃街上。 梅杏南撩起车帘时,一眼就看到了上次她和贺幽寒一起来过的那家小店。 她平时很少馋嘴的,但今天不知为何,突然想尝尝熟悉的味道。 便和夏有枝商量了一下,两人下了马车,进了那家铺子。 这个时候的人还不少,梅杏南带着夏有枝坐在了上一次的那个位置。 这次招待客人的是那个男老板,见两位姑娘进来,热情地问她们想要吃什么。 夏有枝对于这里并不熟悉,看着菜单随意点了几样。 梅杏南则是和上次点了一样的,还有几道甜食。 “我看你对这里很熟悉,以前来过吗?” “算是吧!” 梅杏南并不是很想谈之前的事情,随口敷衍了一下。 很快,老板将她们点的东西端了上来。 梅杏南仔细一看,发现少了一道自己最爱吃的那种。 她一提醒,老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给忘了。 连声抱歉,说自己忙糊涂了,再让她再稍等一下。 “你尝尝这个,酸酸甜甜的,很开胃!”梅杏南极力向夏有枝推荐自己喜欢的菜品。 自己却没吃,等着最期待的那道。 菜品终于送来了,只不过这次是老板娘送来的。 因为要吃东西,梅杏南摘下自己的斗笠。 老板娘一见是她,立刻笑起来:“原来是这位姑娘啊,我说怎么有人点这道菜呢!” 这道菜毕竟是几年前的菜品了,现在爱吃的人不是很多。 梅杏南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有些意外。 “今天是和朋友一起出来玩吗?” 老板娘本身就是个热情的性子,由于自家男人刚刚忘了给人家上菜,担心梅杏南误会,又多聊了两句。 听她这样问,梅杏南和夏有枝其实都有些尴尬,自己的身份特殊,不愿意对外说太多,只是点头。 梅杏南有心转移一下话题,想着问问多少钱直接把银子付了,结果老板娘又问了一句: “你家夫君呢?” 梅杏南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夫君啊!上次和你一起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性子应该挺内向害羞的,每次对你只敢偷偷地看,那种柔情蜜意的眼神啊,我看了都羡慕!” 梅杏南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自己之前只和贺幽寒来过这里。 内向害羞?这好像都和那个人不搭边啊! 正在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时,夏有枝替她解了围,随口说是在忙,然后便付了钱。 老板娘爽朗地笑了笑,还多赠了她们一道小菜,然后才转身。 夏有枝看了梅杏南一眼,没有多问。 倒是梅杏南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了,满脑子回想着老板娘刚刚说的那些话,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其实大多数情况她都很忙,不会想起那个人。 只是很偶尔的时候,脑中会浮现那天晚上,他为自己弹琴时的眼神,心里就更难受了。 不过,他和平宁郡主的婚事也要临近,到时会永远退出自己的生活。 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第85章 三门子 之后等了没多久,邢飞便带着自己的好友从书院内出来,几人汇合。 在前往庄园的路上,梅杏南求邢飞帮自己一个小忙。 马车绕了个远,来到骊山脚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邢飞看了看不远处设卡巡逻的官兵。 “我们教坊司有个小杂役叫崔宸,他的母亲在这里,我替他过来送些钱。”梅杏南倒也没有撒谎。 邢飞看得出梅杏南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便成人之美,替她找了个好说话的官兵。 梅杏南将早就准备好的银子交给对方,“劳烦小哥帮忙找一下三九六号!” 山上负责修建行宫的奴隶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有钱自然是好办事。 本来以为会等上一阵儿,但巧得很,崔宸的母亲苏氏刚好到山脚下来拉菜。 很快得到通知,被带来见梅杏南。 “苏大姐在这里过得还好吗?这是小崔宸让我给你带来的,你偷偷给那些官兵使些银子,多少能换个轻松的活计!”梅杏南这次也稍稍有了些经验。 苏氏没想到梅杏南会过来看她,刚开始是不肯收钱的,只是想打听一下自己儿子过得好不好。 “他现在已经可以适应教坊司的生活了,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机灵,你就放心吧!”梅杏南说着,还是将银子塞进了对方怀里。 苏氏满眼噙泪,虽然在山上做苦力的日子不好过,但得知儿子平安无事,也算是一种欣慰。 “苏大姐,有一件事想麻烦你。”梅杏南见差不多了,立刻提出自己的请求。 自己出来这一趟可不容易,自然不能白来。 “梅姑娘请说,我一定尽力!”苏氏没有丝毫犹豫。 “听说苏大姐你现在在厨房做事,还负责打饭,肯定能接触到不少人,求你帮忙打听一下,在北周的人里,有一个曾经我们梅府的门房,绰号‘三门子’,我想找这个人!”梅杏南道。 苏氏微微皱眉,还真没听说过这个人。 不过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她是东泽奴隶,和北周的苦力分隔在两个地方。 想打听,可能要费一番功夫。 “梅姑娘找这个人做什么?” “说来有些歉疚,这个三门子以前是我们梅家的家生子,从小长在梅府,此次被送到骊山做苦力,也是受了我们梅家的牵连。我之前和他关系不错,托你打听一下,也想帮忙救济他一下!” 苏氏这才点头,自己将心比心,觉得梅杏南果然是个仁义的人,这个时候还不忘想着家里的下人。 她并没有把握百分之百找到,但答应梅杏南会尽量试试。 有她这句话,梅杏南便松了一口气。 马车上毕竟还有邢飞几人在等着,梅杏南不好耽误太长时间,又嘱咐了两句。 等转身上了马车后,她的思绪渐渐飘远。 在上一次的宫宴上,平宁郡主所说的每一个句话、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几个月前,梅府是举行了一场宴会。 据平宁郡主所说,正是那一次,她趁机将污蔑父亲的书信藏在了书房。 梅杏南很仔细地想过这件事,平宁郡主既然能知道书信内容,肯定是亲眼见过那些书信的。 不过,若想趁着赴宴的机会,往梅家书房里偷偷藏些东西,这绝对不是她一个人能办到的。 一定还有帮手! 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天一同和她赴宴的侍女。 三门子那个人从小就在梅家,很机灵,不然做不了门房。 像是梅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不管哪家人过来传话赴宴,他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对于梅杏南来说,只要记住那些主子叫什么就可以了。 但对于门房,不仅要记住那些主子,就连身旁的下人也要记得清楚,以免送礼时或者其他事件上造成误会。 现在时间才过了几个月,三门子一定还记得上次宴会的事情。 梅杏南必须和他问清楚,那天随平宁郡主来到王府的人到底都有谁! 马车很快到了地方,庄园是在城外,但距离并不远。 一进去便能看到一个圆锥形的巨大角楼,有河水环绕着它而过,背后便是一片大花园和水池,墙头上还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 难怪说这里避暑很方便,只是蚊子有些多。 好在凉亭的四周都有蚊帐垂下,茶会便是在这里举行。 邢飞是一个很喜欢风雅的人,之所以选在这个凉亭也是有原因的。 前人将园外的水引入一条小溪,他们正好借着这流动的溪水,准备了消暑的饮品——碧简饮! 就是采摘新鲜的荷叶盛酒,再将叶心捅破,使茎叶相通,然后从茎管中吸酒。 文人雅士称之为“酒味杂莲香,香冷胜于水”! 彼此吟诗作对,再加上凉风习习,的确惬意。 在此期间,有人问到了梅杏南名字的含义。 “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父亲说在他的家乡有一位很厉害的女子,就叫杏南,所以他也把这个名字送给了我,寓意文秀娴雅、杏腮桃脸、朝气蓬勃、一帆风顺之意!”梅杏南笑着道。 提起自己的名字由来,她心里也多了几分柔软。 邢飞见她只是说话,就往她碟子里夹了一些菜,“你看你,每次只顾着想对联,要么就是输了被罚酒,还是要多吃一些饭的,养养身子,等一下输了也以茶代酒吧!” 他的朋友还在笑他,“好兄弟,我刚刚划拳可输的比梅姑娘多,喝得也更多,你怎么不说心疼我?” “真是重色轻友,我的胃也不好,我也要以茶代酒!” “你们几个大男人一边去!”邢飞笑骂了一句。 “行了,你们都消停点,刑兄下了好几次帖子,梅姑娘难得答应出来玩,你们别吓着人家!” 梅杏南静静听着,脸上带着最官方的笑容。 作为教坊司的歌舞伎,男人们在酒桌上的各种荤话她都见识过,今天已经算是小场面了。 作为官家正经的小姐,若这样被人家说,那叫调戏。 但放在几个歌舞伎身上,这叫趣味! 夏有枝听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刑公子是看上我们杏南了,真别说,你们两个的性子看着就挺合拍,倒也般配!” 第86章 好归宿 一个人道:“是啊,他们两个都喜欢北圣刘曦先生的人物像,平时喜欢读的书也一致!” 刑飞的心思就这样被几个朋友说出来,也不再扭捏,霸道地将梅杏南手旁的酒挪开,换成了茶,“你还是少喝点!” 当初外教坊的那场考核中,他是第一次见到梅杏南,第一眼自然是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 那时,自己刚到京都,也时常和朋友们一起来教坊司消遣,自然而然地就翻了梅杏南的花牌。 在京都,有钱有势的人家举行宴会时都叫两个歌舞伎过来侍宴。 最初是为了响应南景帝的“设法卖酒”,充盈国库,但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风尚。 他也只是跟风而已,但随着和梅杏南的接触,他发现对方不仅有美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但当你随意挑出两个话题,想要展示自己的博广的见闻时,就会发现对方其实知道的比你还要多! 往往聊到最后,自己反而被对方的那种从容不迫的内秀于心所吸引住。 他是外来的,并不清楚梅家的事情,但还真就私下打听过她的身世。 这才知道,她原来是尚书之女,从小娇养着长大,学识自然不差。 慢慢的,他真的动了心思,对梅杏南越来越认真。 觉得这是一门良妾,娶回家后,对孩子的教育也定是很好的。 只是面对他的示好,梅杏南的表现一直都是淡淡的。 他曾为了表示诚意,送过对方一些贵重的东西,但都被退回。 唯一收下的就是他上所说到的那些画画颜料,和那几只血桑蚕。 这种不媚俗的性子反而让邢飞更加迷恋了,他就喜欢这样品性高洁的女子。 毕竟自己也是读书人出身,七岁便启蒙了,只是后来连续两次都科考落榜。 幸好家中资产还算丰厚,便从了商,这些年的经营也算是小有成果。 今年刚刚搬到京都,也是想扩大自己的买卖。 不过,作为外地人,他还是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 家中的妻子读书又不多,正需要一个像梅杏南这样贵族出身的人,帮忙打理后宅。 所以对于梅杏南,他的确是认真的。 几人在庄园里待了大半天,说说笑笑,过得还算尽兴。 看着天色差不多了,才各自散去。 在回去的路上,刑飞坚持要送梅杏南,自己还单独乘了一辆马车,跟在教坊司的马车后面。 马车上只剩下了梅杏南和夏有枝。 “之前带你去尚恩书院那家铺子吃饭的人就是邢公子吗?”夏有枝看了一眼车外,小声问。 梅杏南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看他人还不错,对你也挺好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教坊司的歌舞伎是可以赎身嫁人的,但只能是妾,而且脱离不了贱籍。 梅杏南仔细想了想,其实以自己现在的情况,邢飞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商人出身,没有寻常大户人家那些规矩。 待她也很真诚,两个人契合,又有共同语言。 最重要的是,自己歌舞伎的身份,对方也不见嫌弃的意思。 有责任心,而且从他身边交的朋友就能看出,平常行事很正。 如果有个这样的一个男人做后半生的依靠,也的确不错。 见梅杏南兴致缺缺,夏有枝又问:“难道你不喜欢他?” 梅杏南一愣,自己好像、的确是不喜欢他的,两个人在一起相处,她从来没有过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按理来说,邢飞的长相也很不错,又是翩翩君子。 但不知为何,自己更多的是把对方当朋友。 “杏南,我比你大二岁,你也别嫌我啰嗦,像刑公子这种人真是可遇不可求的,本身就很有涵养。而且我还偷偷替你打听过,父母双亡,这种简单的人家多好啊!你嫁过去都不用照顾老人!” 夏有枝很认真地帮她做参谋,“不过,咱们的身份是不可能做正妻的,往现实一点考虑,这是个很好的选择呢!” 梅杏南一笑,“知道,那我也认真想一想吧!”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梅杏南能看出夏有枝是一个很理性的人。 她不像唐辞忧那样乐天又洒然,她凡事追求利益最大化,或者当下最优解。 而且做事有原则,从不会给人暗中使绊子,在教房司的人缘很好。 上次也是,她趁着有空教梅杏南要懂得如何钓“大鱼”,让自己轻松一些。 这可能也是容与姑姑让她带自己这个新人的原因。 “夏姐姐,我想和你打听一件事儿。” “你说。” 梅杏南斟酌了一下,才道: “如果一件案子已经被定了案,但其实是冤案,这种情况下要如何才能翻案?” “这可不容易,一定要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缺一不可大,大理寺才会接案,这也只是第一步,而且还要看朝中有没有人愿意帮忙,否则那些官员是很懒的!” 夏有枝的父亲和爷爷以前都是大理寺的人,所以对这个很清楚。 这么多年,冤案不少,但能翻案的屈指可数。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梅杏南打了个哈哈,便掀开车帘吹风,装作看风景的样子,其实脑子里一直在想梅家的事情。 回到教房司后,夏有枝先下了马车。 “多谢邢公子了,还要麻烦你送一趟!”梅杏南客气道。 “梅姑娘,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我对你确实是有好感,我家情况并不复杂,现在除了我和我妻子,还有一对儿女。我妻子年纪比我大些,识不了几个字,所以平时也说不上几句话,但我妻子是很传统的女人,又贤惠,我已经和她说过纳妾的事情,她都同意了,如果你愿意,我会立刻帮你赎身,至少保证你不用在教坊司受苦。” 邢飞的话很坦诚,并没有太多的口头承诺。 梅杏南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认真,说不动容是假的。 再加上今天夏有枝对她说过的话,她相信邢飞的确是一个好归宿。 但自己身上的担子太重,又是个没有未来的人,难道还要拖着一个好人下水吗? 第87章 就这么算了吧 “邢公子,你的赤诚很难得,但我没有资格过那样安稳的日子,抱歉!”梅杏南认真地回答。 她不是个能心安理得能占人家便宜的人,该说的话都要说清楚。 但邢飞听不懂她话中的深意,以为她只是没准备好,毕竟哪个教坊司的女子不想从良? 而且,邢飞并未觉得她清高,反而看出她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子。 “梅姑娘,我不是那种迂腐的人,希望找个可以说说话的知己,你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展示我的诚意!” 他不急,有耐心等着梅杏南,相信自己终有一天可以打动她。 见他不为难自己,梅杏南心里很感激。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在想,算了吧! 何必这么辛苦?就这样找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平平淡淡的过后半生不好吗? 可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父亲就这样枉死! 所有的后果自己来承担就好,不要牵连别人了。 不过,邢飞真的很有毅力,这段时间往教坊司跑得很勤。 他身边的几个朋友都是大大咧咧的人,丝毫不懂含蓄,帮着撮合两人。 事情也渐渐被传开了,大家都在猜想,似乎用不了多久梅杏南就要离开教坊司了。 工部的人因为样本之事,也会时不时来教坊司。 这次只是普通的酒席,也没讲什么官职高低,大家随意坐在一起。 江宸遥看了一眼梅杏南送邢飞离开的背影,特意道: “看来梅姑娘已经有心上人了,瞧瞧和刚才那人有说有笑的,也难怪,像她这样的女子如同明珠蒙尘,真的把她捡回去,那真是捡到宝了!” 他的声音甚至还故意拔高了一些,没办法,前两天工部的人老拿他和梅杏南之间开玩笑。 现在他光明正大地献上祝福,就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自己对梅杏南是有钦佩和惋惜的,可绝无男女之情! 然而,他话刚说完,就觉得背后一凉。 “宸遥,我让你来是为了和工部的人对接,你就这么闲吗?还不赶紧把梅姑娘叫过来专心探讨样品一事!” 贺幽寒的声音犹如切冰碎玉一样,带着一股子凉意。 江宸遥被他说得略显窘迫,这不只是私下闲谈吗?怎么突然这么较真了! 贺幽寒没再开口,眸色深沉,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压抑。 江宸遥哪敢再说什么,赶紧把梅杏南叫过来。 梅杏南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坐下来后和工部的人聊了聊。 工部的人更关心图纸的事情,可不在乎梅杏南和哪个男人有一腿,毕竟这里本就是教坊司。 江宸遥没敢再开口,只是眼神一直瞄着身旁贺幽寒的变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件事。 贺幽寒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去二楼的单间,反而和他们坐在一桌。 而且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看着,搞得原本融洽轻松的氛围都怪怪的。 工部的人虽然不太熟悉贺幽寒,但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官职最高的便是荆大人了。 他笑着问道:“贺将军,是不是我们刚才研制的方案,您觉得哪里不妥?有的话您说,我们立刻作出调整!” 贺幽寒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很满意,你们继续聊你们的!” 虽然他话这么说,但整个人坐在那里都紧绷着,即便笑也是冷笑。 身上的气势尽数散开,旁边的人只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 就连最了解他的江宸遥都一脸的莫名,好不容易等饭吃完了。 回去的路上,他趁着没人,低声询问:“你是不是对那个梅姑娘有好感啊?” 几个月前,贺幽寒在南边剿匪的时候突然中途赶了回来。 他当时就纳闷,所以特别打听了他那天回来后去了哪里。 包括这次的蒸馏器样品图,如果没有贺幽寒发话,以梅杏南这样的身份,即便图纸是她画的,也不可能让工部的人直接和她对接。 贺幽寒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宸遥震惊,他居然没否认? 其实贺幽寒知道自己该否认的,但刚刚那一刻,江宸遥让他想到了云疏。 当初来到梅府没多久,云疏也这样问过自己,‘你是不是对那个梅姑娘有好感啊?’ 但江宸遥毕竟不是云疏,还在旁边劝他: “天涯何处无芳草,人家都有主了,你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可别再出什么意外!” 好一番劝慰,结果最后只招来了贺幽寒的两记白眼儿。 江宸遥以为自己的话贺幽寒多少会听进去一些。 结果之后的日子,自己每次因为图纸的事情去找梅杏南时,贺幽寒都要跟着。 就坐在邻桌,也不插话,让人浑身不自在。 贺幽寒如此频繁地来往教坊司,再加上他身边早有平宁郡主收买的人。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平宁郡主那里。 “还真是长本事了,左一个男人,右一个男人,到底是进了教坊司那种地方,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清高,看来不仅命贱,人也变得更贱了!” 平宁郡主心中极为不悦,她其实是很嫉妒梅杏南的。 凭什么对方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依旧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小蝶赶紧给她倒一杯茶,好言劝道: “不管贺将军在外面有多少红颜知己,那始终是过客,最终都会回到您身边的!” 平宁郡主一向是自信的,可现在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没办法走进他的内心,明明我们马上就是夫妻了啊!” “小姐,您就是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这么多年,贺将军对您怎样奴婢都是看在眼里,你在他心里一定是最重要的!”小蝶很坚定道。 自家小姐这么出众,那贺将军怎么可能不珍惜?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因为她的话,平宁郡主重新有了勇气,的确不该一个人继续胡思乱想。 于是,她直接派人将贺幽寒约了出来。 “幽寒哥哥,这两天我总是做噩梦,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什么事?”贺幽寒问。 “就是你母亲去世,你刚被梅府赶出来时,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多好!” 平宁郡主猛喝了一口酒,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三年前,贺幽寒被梅家赶出府来,狼狈至极,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都是她偷偷照顾着。 第88章 劫囚 贺幽寒那段时间很消沉,每天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平宁郡主了解他心里的苦,心疼他,经常往客栈跑,想方设法地开解他。 贺幽寒目光飘远,似乎也跟着她的话回到了过去,“多亏了你,让我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想着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入伍,建功立业!你为了帮我,回去和你父亲哀求了好久,眼睛都哭肿了,结果你父亲还是没答应,你为此内疚了好久!” “是啊,你当时只安慰我说没事,幸好后来机缘巧合在城外救下了太子,由太子引见,这才顺利进了军营,慢慢地,也有了今天的成就!” 平宁郡主说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杏眼中水雾迷蒙。 一向优雅从容的堂堂郡主,也难得会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露出无助的一面。 “幽寒哥哥,你还记得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你会不会忘了当初的誓言,会不会不要我了?” 贺幽寒身边之前也有不少女人,但平宁郡主也从来没有这样危机的时候。 除了那个梅杏南,从小到大,自己总是样样差梅杏南一截。 她本以为梅府覆灭,这个阴影会渐渐消失。 然而并不会,只要她一想起和梅杏南有关的事情,就会变得不安、烦躁。 明明自己的出身更尊贵,教习师傅也更优秀,但为什么就是比不上梅杏南? 就那一点点!不管做什么,梅杏南都要比她厉害一点点! 可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自己就要被人在背后笑话是“千年老二”。 而且从贺幽寒落魄起,这么多年,也是自己鼓励他、陪伴他。 那个梅杏南现在都已经沦为供人观赏的玩物,却依然如此轻松地夺走了贺幽寒的目光,她怎么能不嫉妒? 贺幽寒看着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郡主,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 “真的吗?我还是你心里最特别的那一个?” 贺幽寒点头,眼神真挚,“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等我们成婚之后,我便和外面的所有女人断了联系,像你父王一样,这辈子永不纳妾,只宠你一个,可好?” 平宁郡主没想到会得到他这样的承诺,整个人喜极而泣。 贺幽寒主动为她倒了一杯酒,两人对碰,一饮而尽。 “我之前送去的兰因绘梦酒,你父亲喜欢喝吗?” “当然喜欢!那药酒很管用的,母亲说,这些日子父亲夜里睡得比平时安稳了不少。” “哦,那我就放心了!” 平宁郡主感到欣慰,知道贺幽寒是在关心自己父亲的身体。 “慧儿!”贺幽寒轻唤着她的名字,含情脉脉地看向她。 平宁郡主被这一眼看得心中小鹿乱撞,感觉到了贺幽寒对自己的动情。 她的酒量本来就不是很好,此时头都有些晕了,但感觉自己是幸福的。 反正两人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自己迟早是他的人。 于是,平宁郡主很主动地扬起了自己的唇。 突然,她觉得很晕,脑袋一软便趴在了桌上。 “郡主?”贺幽寒试探性地推了推她。 在确定她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后,贺幽寒立刻将房门从里面反锁起来。 然后又快速脱去自己的外衣,露出了里面的黑色夜行服,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现在已是深夜,太子府内一片寂静。 突然一声锣响惊起犬吠,有士兵大喊:“抓贼,抓贼!有囚犯越狱了!” 很快,两道黑色的身影从墙内跃出,眨眼便消失在了巷口。 紧接着,太子府内灯火通明,侍卫蒋崇明带着弓弩手追了出来。 “殿下等了这么久的人,终于现身了,千万不能放跑他们,兵分四路,追!” 同一个时辰,教坊司内依旧热闹。 “可颜姑娘,一楼还有很多人等着您登台弹琵琶呢!”侍女在门外催道。 “急什么?本姑娘不得先梳妆好了吗?让他们再等等!” 可颜正坐在镜前,用青黛条轻轻勾画出纤细的柳眉。 以往很快就能完成的妆容,可今天握笔的手一直在轻轻发抖。 她在心里估算着时辰,等了半天,人怎么还没到?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很奇特的哨子声。 可颜猛地起身,将手中眉笔一丢,推开了窗子。 窗外跳进两个人,正是贺幽寒和他刚刚从太子府地牢内救出的东泽人。 此时,那个东泽人已经昏厥,唇色发黑,明显是中了毒。 “抓紧时间,你先带着他,想办法从密道送走!” 贺幽寒说着,又咳嗽了两声,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你受伤了?”可颜想帮他查看一下伤口。 贺幽寒一挥手,“来不及了,追兵都赶来了,我去引开他们!” 外面的一楼大厅依旧欢声笑语不断,舞姬脚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好不热闹。 但很快,就从外面闯进一群官兵,打断了这些人的享乐。 “哪里来的不开眼杂碎,竟敢妨碍我们观看歌舞,大晚上上这里捣什么乱?” 能来内教坊的客人,大多数都是有头有脸的朝廷命官,还以为是衙门的捕快来抓小毛贼呢! “各位大人,属下得罪了,请各位立刻起身,分列两旁,等属下找到人后立刻离开,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蒋崇明一边说着,一边亮出自己的腰牌。 一见是太子府的人,众人都蔫了,乖乖配合着搜查。 唐辞忧刚换上舞服,还没等登台就被拦下了。 她四处查看了一圈,低声问身旁的人:“有没有看到梅杏南?” “她没在,听说和姑姑请假了,好像身体不舒服。” 原来这些日子,梅杏南因为急着筹钱,每天就顾着陪酒,也没好好休息过,胃都不舒服了。 实在没办法,这才请了一晚上的假,在房中休息一下。 “大娘,请问现在还有剩饭吗?” 梅杏南刚刚好不容易睡了一觉,结果起晚了,等赶过来的时候饭时已经过了。 她想着,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吃东西的,多吃东西才有力气! 但在饭堂工作的人可没什么耐心,见梅杏南并没有给钱的意思,便将剩下的半碗冷米饭丢给了她: “只有这个了!” 第89章 有贼 “多谢!” 梅杏南依旧是一副笑脸,来了这么些日子,她发现不管怎么样,不要轻易得罪一个人。 她端着碗往回走,想着等下打些热水泡一泡,当粥喝也是可以的。 可走到一半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有几个官兵严肃地走了过来,似乎在挨个房间检查。 梅杏南之前在外教坊时就有过一次被盘查的经验,倒不算害怕。 其他房间也听见了动静,纷纷出来查看。 容与姑姑走过来,吩咐她们赶紧先回屋各自待着,等一下老实配合检查,千万别乱跑。 梅杏南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热水是没可能了。 她正要往回走,可半路突然窜出一个黑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梅杏南吓得手中的饭碗都打碎了。 这声音可不小,那边负责检查的一个官兵听到了,立刻高声道: “怎么回事?那边的人站住!” 梅杏南倒是想开口求救,但身后的人死死捂住她的嘴。 另一只手钳制着她的胳膊,直接推门闯进了她的房间。 梅杏南吓了一跳,脑子里瞬间想到了几种可能。 既然有官兵大肆搜查,身后这人八成是个逃犯。 如今抓了自己,是要做人质吗? 糟了!等一下若那些官兵闯进来,是绝对不会顾自己死活的。 说不定宁杀错勿放过,连自己也要跟着陪葬! 她的手慢慢向头上摸去,想要用簪子做武器,先从这人手中逃出去再说。 但刚有动作,身后就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别出声,是我!” 这声音很熟悉,梅杏南听到后整个人愣住,不再挣扎。 那人将黑色的面罩取下,果然是贺幽寒! 此刻,屋内只有一盏油灯,光线昏暗,但却将他的脸色照得一片惨白。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被那些官兵抓呢?” 梅杏南的话刚问出口,低头一扫,发现贺幽寒穿的是夜行衣。 他显然是干了什么隐秘的事,才被人追捕。 可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便响起了有力的脚步声,火光也立刻亮了起来,明显是刚才那些官兵顺着声音找了过来。 贺幽寒皱眉想先出去,结果被梅杏南一把拦住了。 外面带队来检查的正是太子府的侍卫,蒋崇明。 他是太子手下的亲信,赶到时正好看见饭碗摔在地上砸成的碎瓷片,指着里面道: “从这边开始挨个房间搜查,仔细些,人一定就在教坊司,赶紧给我搜出来!” 这时,其中一间屋子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有个女子拿着拖布出来。 “你,站住!” 那女子不明所以地愣在那里。 蒋崇明对身旁的人示意,立刻有人上前把那女子抓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梅杏南。” “你刚才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梅杏南摇头,眼中满是疑惑。 “你手里拿着拖布是干什么用的?” 梅杏南一指地上那些摔碎的瓷片,嗫嚅着道: “回这位官爷的话,奴婢刚才打饭的时候不小心把碗摔碎了,便想着回屋取了拖把过来打扫干净。” 蒋崇明皱眉,“好好的,端个碗还能砸碎?你还敢说你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别害怕,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梅杏南面色惶恐,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官爷,奴婢不是故意的,我身上本来就不舒服,晚上的时候特意和姑姑请了假,已经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了,刚刚走到这的时候,又突然看到外面有官兵搜查,被吓了一跳,这才失手打碎了碗,真不是故意的!” 虽然她说得楚楚可怜,不像假的。 但蒋崇明是个很谨慎的人,没有轻易相信,带着官兵就闯进了梅杏南的房间。 梅杏南紧张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暗中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借着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尽量装作无事的样子。 官兵将屋子里的东西搜得乱七八糟,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教坊司的房间都是用木板封死的,如果真有人闯进来,绝不可能查不到。 而且屋子也没多大,一眼就看到头。 蒋崇明的眼神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在周围扫了一圈,然后又看向了梅杏南。 梅杏南根本不敢跟他对视,低头做温顺状。 但她能感觉到,蒋崇明的眼神并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而是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忽然,蒋崇明的眼睛眯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指着她的裙摆厉声质问: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只见梅杏南的裙摆下方,有一块很小的血迹。 梅杏南还没从贺幽寒莫名其妙消失的震惊中缓过来,被问到时吓了一跳。 心道不妙,估计是贺幽寒身上的血。 不过转瞬间,梅杏南脑中灵光一闪,做出一副扭捏的姿态: “这官爷,刚刚不是和您解释过了吗?我今天是因为身子不爽才特意和姑姑请假,至于原因嘛,是因为我的我的月事来了,所以不小心” 在男人眼中,月事普遍认为是污秽肮脏的,是不吉利的象征。 一般认为,在碰了之后容易撞邪、折寿。 果然,蒋崇明一听梅杏南这样说,立刻松开了她的手,“真晦气!” 但他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人若不在这里的话,那肯定还在其他地方,不能多耽误时间了。 于是,便带着自己的人去其他地方检查。 梅杏南乖乖跟在那些士兵身后点头哈腰,终于将人送走了。 房门关上的一刻,她才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发软了。 刚刚她看起来镇静,其实心里也直打鼓。 若是刚才那人不避讳,反而派了哪个姑姑过来给自己验身,那就糟了! 梅杏南稍稍松了一口气,等转过身时就看见贺幽寒从床后走了出来。 “刚才到底躲在哪里了?那些人居然没发现你?”梅杏南好奇。 贺幽寒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先不要说话,然后将耳朵贴在房门上,想确定脚步声是否走远。 梅杏南站在桌旁看着他,发现他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唇上也没有一点血色。 第90章 口是心非的人 “今晚的事情多谢了,”贺幽寒说着,重新戴上面罩就要出去。 梅杏南心里一慌,怎么可能让他这样出去? 而且他应该是受伤了,否则不会把血沾到自己身上。 “等一等!那些人刚刚搜查完这间屋子,暂时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贺幽寒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点了点头。 但他似乎也撑到了极限,身子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梅杏南赶紧将他扶起,慢慢挪到了自己的床上。 这才发现他胸前的已经是一片湿腻,只不过黑色的夜行衣遮住了那些血迹。 多亏贺幽寒之前曾经送给她的那个药箱子,里面外伤药、内伤药都有,现在也算是物尽其用。 梅杏南将药箱子搬过来交给贺幽寒,自己则是一直趴在门口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很久之后才消停下来,想来那些人已经离开了。 梅杏南这才安心,将门小心翼翼地拴好,结果一回头发现贺幽寒正吃力地挽起袖子想要上药。 “我帮你!” 梅杏南替他脱去了碍事的衣服,又取过毛巾擦拭血迹,身上的那些疤痕有新有旧。 看来他风光无限的背后,也是这么暗潮汹涌。 她的动作很轻,怕弄疼了对方。 可药粉撒上后,贺幽寒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不疼吗?” 贺幽寒的眼睛略略动了一下,只从喉咙里说了二个字,“没事!” 梅杏南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人已经发烧了。 刚刚已经吃过药了,看来得过一会儿才能见效。 梅杏南又拧了一条毛巾,替他擦脸上的汗珠,然后将冷毛巾敷在了他的额头上。 贺幽寒微闭着眼睛,眉头微蹙着躺在那里,“谢谢你了。” 他再开口,声音都软绵绵的,已经没了多少力气。 “不用,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 梅杏南说着,便去取他额头上的毛巾,想要再换一条。 可贺幽寒突然抬手握住了她手腕,紧紧握着,哪里像是虚弱的样子。 梅杏南半天都没挣脱开,“你干什么?快放开?” 动作这么大,伤口很可能会再次出血的。 贺幽寒拉着她的胳膊,顺势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原本无神的眼睛一下子又有了焦距。 就这么看着梅杏南,距离很近,犹豫了半天才开口: “邢飞其实是个还不错的人,你若是决定选他” 他的语气很平稳,仿佛只是陈述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实,但心里却在一遍一遍说着相反的话。 这段时间,他眼睁睁看着那个邢飞在梅杏南面前献殷勤,心里很难受。 想阻止,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 “杏南”他的声音很轻,第一次这样叫她。 梅杏南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和记忆中的一样,只不过掺杂了血腥气和药香。 她就这么坐在那里不知多久,贺幽寒拉着她的手始终不肯松开,人都已经沉沉睡去了。 梅杏南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现温度终于没有那么高了。 突然,贺幽寒无意识地呓语着:“杏南,不要走!” 梦中的话和刚才清醒时完全不同。 梅杏南有些心疼,鼻子一酸,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握在了他手上。 要是自己家道没有中落该多好,她也可以很自信地站在贺幽寒面前,告诉他,自己心里也很喜欢他! 可惜,世事无常。 若自己真的能成功替父亲翻案,她或许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随心而为的机会! 贺幽寒在她心中的位置,似乎比她想象的更重要。 夜里,可能是某个姑娘起夜上厕所,在走廊里发出了几声脚步声。 原本沉沉睡着的贺幽寒忽然睁开眼睛,满眼戒备地向外扫了一眼。 凝神静息听了片刻,发现是虚惊一场。 再转头时,便看见了趴在床头睡着的梅杏南。 耳边是她有规律的轻缓呼吸声,自己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他来到北周已经有好多年了,也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感情。 对于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非她不可,而是有太多的不舍。 第二天,梅杏南醒来时,床上已经没有了贺幽寒的影子。 今天月底,正好是领酒水分红的日子。 梅杏南满心期待地去领银子,结果到了账房先生那里一问,竟说她这个月没有钱可以领。 “先生再查一查,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梅杏南当然不肯相信。 她这个月可是很勤快的,也不偷懒、陪酒陪到胃病都犯了,怎么可能没有分红? 正好这时夏有枝走过来,说有一封信是捎给她的。 梅杏南诧异,母亲这次的信怎么来得这样快?她惊疑不定地拆开了信封。 客栈那头,平宁郡主悠悠转醒,有些诧异自己怎么会睡在这里。 而贺幽寒就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熟睡着。 原来她昨晚和贺幽寒喝了太多的酒,恰好二楼便是客栈,便在这里休息了! 都怪自己酒量太差,现在整个人还晕晕乎乎,是贺幽寒守在她身旁照顾了一宿。 贺幽寒解释的时候,平宁郡主自然是全都相信的。 只不过她现在急着回府,毕竟在外过夜,家里人会担心她的。 可刚下楼往外走,迎面就碰上了太子府的蒋崇明。 蒋崇明和贺幽寒虽都是太子身边的人,但一向不和,上来就质问道: “贺将军,昨晚去哪里了?派人找了你一宿都没找到,知不知道昨晚太子府发生了什么?” 贺幽寒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昨晚当然是和郡主在一起,找不到我,那是你自己没本事!” 蒋崇明眉心微蹙,“和郡主在一起?干什么?你分明想替自己的失职找借口开脱吧!” 平宁郡主想要帮忙辩解一下,但是脸色一红。 贺幽寒可不管这么多,他恨不得宣扬得所有人都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过夜,你说还能因为什么?” 蒋崇明冷笑,觉得眼前这人真是无赖之极。 就在他们两方人对峙的时候,梅杏南就从门外闯了进来,直朝着平宁郡主而来。 她的双眼发红,带着不可抑制的怒火挡在了平宁郡主面前: “你到底和教坊司的人说了什么?还有我寄出去的东西,是不是被你拦截了?” 第91章 疯女人,少丢人! 平宁郡主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 “是在我的生辰宴那次吗?当时你失手打碎了一件琉璃盏,我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只从你每月的分红利润中扣除了而已,好像还不够,但我想着剩下的也就算了,怎么了吗?” 看着她又装出这样一副无辜的样子,梅杏南心中的怒火几乎到达了顶点。 每次平宁郡主都这样,在人前端庄大度,然后背后使些伎俩,让人哑巴吃黄连! 直到此时,平宁郡主的手腕上还戴着自己的缠臂金,明晃晃的刺眼。 “那是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戴?” 梅杏南根本顾不得场合与身份,想要抢回自己的东西,带着怒火的巴掌高高扬起。 这个时候的她一定是丑陋不堪的,但平宁郡主实在是欺人太甚! 就在她的巴掌要打下去时,旁边另一只手拦住了她,抬手,竟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你要干什么?” 贺幽寒将平宁郡主护在身后,强势又冷漠地看着她。 梅杏南愣愣地看着他,甚至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 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问过贺幽寒的那个问题,若有一天自己和平宁郡主站在一起,他会向着谁? 梅杏南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像被浸在了冰冷的湖水里,陷入了窒息,看着对面的贺幽寒,他的面部轮廓也渐渐模糊了。 贺幽寒看着梅杏南脸上被打出的巴掌印儿,紧紧握拳头,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这女人发什么疯?都闹到街上来了,还不滚回去!平宁郡主是你能招惹的人吗?” 他冲着身后的江宸遥一使眼色。 “梅姑娘!”江宸遥也有些不知所措,想上前先将梅杏南拉开。 结果梅杏南满脸惊恐的躲开,转身便跑开了。 这里围观的人可不少,本身客栈门前就人来人往的,再加上还有蒋崇明带来的人。 刚才那一幕突如其来的,但都看的清清楚楚。 “还不快去拦住那个疯子,免得她丢人现眼!”贺幽寒一推江宸遥,语气中带着急切。 “贺将军,你还真是绝情,怎么能对人家姑娘这么粗鲁呢!”站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的蒋崇明调侃道。 “你要问的事情都问明白了,还不赶紧滚!”贺幽寒面色从未有过的阴寒。 “蒋侍卫,我想幽寒哥哥刚才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昨晚他一直都是和我在一起!” 平宁郡主这才从贺幽寒身后走出,一脸娇羞地低下头。 刚刚贺幽寒下意识护着她的动作,让她十分感动。 蒋崇明本来也不是真的怀疑贺幽寒,但昨晚的人一直没抓到,今天早上刚被太子训斥了一顿,郁闷得很。 既然贺幽寒身旁有证人,他也不好再纠缠,带着自己的人离去了。 贺幽寒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紧绷,拼命抑制着想要甩开平宁郡主拉着他的那只手。 胡乱跑开的梅杏南被江宸遥强行塞上了马车,向着教坊司方向驶去。 她的脑子里很乱,试图想些其他事情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可贺幽寒刚刚将平宁郡主护在身后,反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的情形,还是不断地出现在眼前。 虽然早就已经预料了对方的选择,但当事情真正发生时,心里还是像油烹的一样。 回想自己曾经问的那个问题,那是可笑至极。 母亲今早来信责备,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上一次寄的钱母亲根本没有收到,一定是有人在半路拦截了。 而母亲也因为没有及时打点差役,被人欺负,干重活时不小心摔断了腿。 “爹爹,我该怎么办?” 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父亲曾经给她讲过家乡的故事,说有个女子就叫杏南。 那姑娘坚韧、聪明又有责任心,凭着自己的能力救了很多人,给了大家一个安全的港湾,说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梅杏南当时还很天真,大声地回答:我也一定可以做到! 但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事情全被自己办砸了。 她明明不想服输,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这么的无能。 车轮向前时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嘎拉嘎拉声,很有规律。 梅杏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 江宸遥还在和一旁的管事姑姑解释:“梅姑娘并不是无缘无故跑出去,不,不用上报,事情哪有那么严重!小事一桩,我们之前就下了帖子,只是忘了通知教坊司而已,姑姑千万不要小题大做” 唐辞忧也赶过来了,应该是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但梅杏南都置若罔闻,她只是感觉自己好累,木然的往自己房间走去。 今天早上去账房领酒水分红时,发现这个月一分钱都没有,原来都用来给平宁郡主赔罪了。 但生辰宴那天,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打碎过,再加上母亲的来信。 梅杏南还以为只要自己乖乖地顺从,一切都能变得好起来。 “先擦把脸!”唐辞忧给她递了一条湿毛巾。 梅杏南双眼空洞地看向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回了房间。 母亲今早寄来的信就摆在桌子上,和她离开时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谢谢。”梅杏南接过毛巾,闭起眼睛将它敷在了脸上。 她这才感觉到脸颊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这种痛苦让她清醒。 唐辞忧并没有问太多,只是守在一旁看着她,目光也异常柔和: “都要哭成大花猫了,你别动,我帮你擦些药!” 梅杏南微微低头,任由她摆弄,凉丝丝的药膏涂在发烫的脸颊上,又一点点推开。 之后,唐辞忧端过来一个盘子,“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杏仁酥,尝一尝吧,吃了就不觉得苦了!” 梅杏南觉得有道理,拿过一块咬下,眼泪突然决堤一般涌出,脸颊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与此同时,教坊司外。 不,更准确地说,是在教坊司对面的一家铁器铺子里。 贺幽寒正站在二楼的窗口,他的眼神似乎能透过层层的围墙,看到蜷缩在那里面的人。 回想起梅杏南今早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他更是心痛的无以复加。 此时此刻,梅杏南心中一定已经对他厌恶至极。 想起她之前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自己当时还解释了许多。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对不起,他真的没有办法! 第92章 怨你命不好 梅杏南此时已经缓过来了,但还是很泄气。 原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会再像上次的宫宴上那样失控,看来是她再一次高估了自己。 将事情的起因和唐辞忧大致讲了一遍,唐辞忧还是将钱先借给她应急: “先治病是要紧的,这个月的钱没有了还可以赚吗!” “希望如此。”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梅杏南担心平宁郡主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的,可一时半刻,她还真想不出如何应对。 收拾了一下自己狼狈的样子,然后去饭堂吃饭。 可刚到地方,就被人叫到了容与姑姑房内。 她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和容与姑姑保证过,结果今天还是犯了这样的错误,容与姑姑的怒火可想而知。 梅杏南也不知道等一下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再次被丢回外教坊吗? 冷静下来再次回想,若不是贺幽寒拦下自己扬起的巴掌,可能她现在的处境会更惨。 “梅杏南,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上次已经给了你机会,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梅杏南今天早上冒冒失失的突然跑出去,门口看着的守卫都愣住了,还以为她要逃跑。 要不是江宸遥及时将她送了回来,若等教坊司的人去把她抓回来,那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而且现在外面可有不少关于梅杏南的谣言。 说她在得知贺幽寒和平宁郡主即将成婚的消息后,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非要过去讨个名分。 结果被人当街骂了一顿,这才臊眉耷眼地回来了。 事情永远这样,等着看你笑话、看你倒霉的,大有人在! “你平时看着挺沉稳的,人又听话,所以你的保证我才信了几分,结果这才过了多久?又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那平宁郡主是你能得罪得起的吗?你打坏了那么贵重的东西,人家只要你赔了一部分钱,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过去闹事?非得让人打在脸上才消停吗?” 容与姑姑气得可不轻,这梅杏南看着挺安分的,怎么一闹事就闹出这么大的? 她可不是没给过梅杏南机会,但梅杏南实在不争气。 梅杏南也感觉惭愧,毕竟自己没有做到当初对容与姑姑的承诺。 对于客人的刁难,或是类似季红尘那样的排挤,她都能忍。 唯独对当初害了自己全家的平宁郡主,她实在是忍不了,可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问题。 “对不起,容与姑姑,我知道这次又是我的错,要怎么惩罚您尽管开口!”梅杏南低着头道。 容与姑姑看到她这个样子更来气,早干嘛去了?非得惹出祸来才知道弥补吗? “人总要为自己的冲动负责,等一下我带你去找平宁郡主,你当着我的面好好给人家赔礼道歉!” 梅杏南犹豫,平宁郡主把自己一家害成这个样子,她无法说服自己。 明明挨了一巴掌的人是自己,还要去给她道歉吗? 见她不说话,容与姑姑气得直接将手边的一盏茶杯朝她砸了过去: “没见过你这么不省心的!你以为愤怒就可以改变自己是个歌舞伎的事实吗?你以为很不满,别人就会忍让你?” “你的张牙舞爪不会让人害怕,只会让人觉得你像个泼妇,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要怨就怨你命不好,生错了人家!这么犟的话,就滚去民妓馆受蹂躏吧!” 民妓馆?梅杏南吓得一哆嗦。 那里可不会有什么高雅的事情发生,等着她的,只有一群急着解决兽欲的老男人。 那里更没有什么酒水分红,到时候,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和弟弟在流放地蹉跎而死。 没办法,梅杏南没得选择。 在现实面前,她的那些自尊都显得虚无缥缈。 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剩下的最后一点骄傲,又能换来几个钱? 以前在书上描写一个人有气节时,经常会用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 当时,她以为自己是块璞玉。 现在看来,她就只是最普通的瓦砾。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碎了一地残片。 来到了镇北王府门前,她们身份低微,在门前站着等了许久,才允许进去。 正厅中不仅有平宁郡主,还有其他几位世家名媛,原本正在讨论过些日子巫咸国使臣来访的事情。 听到下人汇报后,立刻收声,特意向这边看来。 毕竟今天早上客栈前的事情闹得很大,特别是这种略显狗血的桥段,传播速度就像自己长了脚一样,沦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一点笑料。 由于容与姑姑要带着梅杏南来道歉,所以特意选了一个贺幽寒也在的时间。 一见是梅杏南进来,平宁郡主依旧带着笑意,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 贺幽寒则显得很吃惊,看了梅杏南一眼,又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容与姑姑。 “郡主,之前都怪我管教无方,这才让手底下的人冒犯了您,事情全是她的错,今天带她过来也是想好好给您道个歉,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容与姑姑最先开口,然后便看向了身后的梅杏南,瞪了她一眼。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在等着什么。 梅杏南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浑身赤·裸地站在这里。 容与姑姑的警告言犹在耳:你再不满,也不会有人忍让你这么犟的话,就滚去民妓馆受蹂躏吧 “之前的事都是奴婢冲动无礼,还望郡主宽宏大量!” 梅杏南跪在平宁郡主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擦破了皮。 贺幽寒静静看着,听着“嘭嘭”的磕头声,攥成拳头的手被捏得咯咯作响。 第93章 一个普通的客人 他太清楚梅杏南有多么孤傲了,宁折不弯的性子,今天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 可明明被打了一巴掌的人是她,受委屈的人也是她啊! “这点小事,至于跑一趟吗?赶紧回去吧!”这句话几乎是从贺幽寒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他何尝不知道梅家被抄的事件背后,操盘手正是镇北王府,天知道他想杀了这帮人的念头已经藏了多少年。 但他不能冲动啊,上一次的冲动就已经害死了云疏,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可这样一来,委屈的就只能是梅杏南了。 虽然是众目睽睽,但也有好处。 平宁郡主装作很大方的样子,过来和梅杏南握手言和。 等走到她身边时,又用极低的语气道:“梅杏南,咱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你一定要活得久一点!” 那一瞬,梅杏南漂浮无垠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 暗潮隐退,只剩平静。 之前碎裂的东西重新凝聚,变成了一层更加坚硬的壳儿。 尽管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那又能怎么样?她不是那么轻易能被打倒的。 哭过、痛过,事情也就过去了。 之前她特别害怕见到曾经熟悉的人,可现在,她突然就不怕了。 人要是豁出去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 等回到教坊司后,梅杏南根本没有休息,一切如常地招待客人。 不过她能受得了,有人就受不了了。 两天后,容与姑姑主动来找贺幽寒。 可却不是在教坊司,特意约在外面的一间酒楼内。 容与姑姑等了好久,贺幽寒才叫人让她进去。 “贺将军还真是忙啊,终于肯见我一面了!”容与姑姑面带笑意,可话中的意思耐人寻味。 “姑姑别误会,本将军最近确实很忙,有话可以直说。”贺幽寒吃起东西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贺将军,您可不是个会食言的人,明明答应过帮我留个后门,为什么突然就不让走了?” “哦?容与姑姑这是何意?” 见贺幽寒装糊涂,容与姑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将军,咱们之前可是有交易的,我帮你多加照顾梅杏南,你帮我在户部找到合适的人,怎么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了?” 其实梅杏南当初还在外教坊的时候,贺幽寒就来主动找过她,所以才有了她在外教坊时替梅杏南撑腰的事情。 而且在考核中,梅杏南的名次即便不在前十名,她也会想办法让梅杏南进内教坊。 就连梅杏南会住哪个房间,都是贺幽寒亲自指派的。 而容与姑姑本来就是内教坊的人,私下里一直做着酒水的小买卖,也就是倒卖酒水赚外快。 作为交换,贺幽寒帮她在户部那边打通关系。 前不久户部那边出了点问题,一打听才知道,贺幽寒这边的关卡突然收紧了,她的货运不出来。 容与姑姑这才不得不过来问一问,她甚至已经猜到贺幽寒是不是想从中扣两成油水: “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周的地方,还请将军明示!钱不是问题!” 贺幽寒笑了笑,一眼就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姑姑别担心,我这个人不屑做中途加价的事情。” “那贺将军为何要为难我?” “姑姑是聪明人,这几个月我们的合作很愉快,你确实做到了对我的承诺。” 容与姑姑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平时对梅杏南的照顾。 但很快,贺幽寒话锋一转: “只不过前两天,你办了件糊涂事,这就让我很不开心了。” “是我前两天带着梅杏南去镇北王府道歉的事情吗?” 容与姑姑有些诧异,不难猜出贺幽寒对梅杏南的关心,但这种关心会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呢? 她之所以带着梅杏南去镇北王府道歉,主要是因为听说了贺幽寒为了保护平宁郡主打了梅杏南一巴掌的事情。 她便以为这件事情触及了贺幽寒的底线,所以才非要梅杏南上门道歉的,难道做错了? “恕我愚钝了,将军的意思是?” 贺幽寒看了她一眼,随即严肃道:“以后但凡有关于她的事情,你要先来通知我,不要再这样善作主张!” 容与姑姑愣了半天才听懂贺幽寒的意思,立刻道:“我明白了。” 看来,那个梅杏南在贺幽寒心中的分量远超过自己想象。 教坊司内,梅杏南被叫到了容与姑姑房中。 她以为自己又要挨训了,然而令她震惊的是,容与姑姑的态度大改。 不仅对她好言安慰,而且还将上个月扣除的酒水钱都补给了她,说是账房算错了。 直到梅杏南从容与姑姑房间内出来,还是一脑子问号。 但摸着怀中的银子,心情总算好了些,至少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赶紧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去赴宴,毕竟钱还是要继续挣的,总不能坐吃山空。 今天下帖子的人很奇怪,并没有说到哪一间酒楼,而是让她来到了离城门不远的祭祀台,那里还有一棵很著名的青铜许愿树。 这个位置多少就透着诡异,而且帖子的落款上还没写姓名。 梅杏南纳闷对方的身份,但看在打赏的银子还不少的份儿上,她还是选择出来了。 现在,她的心态坦然了许多,出门的时候居然连斗笠都没有戴。 自己长得这么漂亮,在最好的年纪遮起来做什么?就该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 即便因为身份被说闲话又怎么样?又不是她的错,难道她是自愿在教坊司做歌舞伎吗? 梅杏南发现,自从自己的心态转变后,很多以前觉得羞于启齿的事情,现在都轻松了不少。 然而到了地方之后,她就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人,贺幽寒! 贺幽寒就站在那里等她,心里很忐忑,以为梅杏南见到是他后,就会立刻转身离开。 “原来是贺将军下的帖子,怎么没有署名?咱们之间都这样熟悉了,何必搞得这么神秘!” 出人意料的是,梅杏南并没有走,而是面带笑意地过来和他打招呼。 梅杏南当然不会走,一个普通的客人而已,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吗? 可贺幽寒却宁愿她此刻转身离去,也不想在她眼中看到这种虚伪的客套,还有那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的眼神。 第94章 两个愿望 “脸上的伤好些了吗?” 仔细看,她的脸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一切都迟了,现在才问这个有什么用?梅杏南嗤之以鼻。 “杏南”贺幽寒看向她的眼神欲言又止,忍不住上前几步。 他想和她道歉,当时有太多人在场,特别是那个蒋崇明,他很需要平宁郡主给他做不在场的证明。 而且,梅杏南若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平宁郡主,可就糟了。 梅杏南面上看似平静,可当贺幽寒突然走过来时,她还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眼前浮现的,是他那天对自己扬起巴掌的样子。 梅杏南从未如此讨厌过眼前这个人,甚至想起了以前在书院时,对方是如何以戏弄自己为乐的。 她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位客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她躲避的动作和眼中厌恶的神色,贺幽寒也停住了脚步,他知道自己之前的做法对梅杏南的伤害有多深。 前些日子,觉得好不容易才靠近了梅杏南,这下倒好。 对方的心理防御已经开启,瞬间缩回了壳里,以后都很难再将她拉出来了。 “既然来了,就陪我逛逛吧!”贺幽寒后退了一步,尽量和她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梅杏南这才跟上来。 这祭台原本就算是一个景点,不少游客来此游玩,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的小商贩。 梅杏南在路过一个书画摊儿前时,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贺幽寒察觉,立刻将那幅画买了下来,将画递过去时,手不小心碰到了她一下。 那一刻,梅杏南眼中露出的厌恶和嘲讽,真是藏都藏不住。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工笔画吗?现在很少见你画了!” “多谢贺将军的礼物。” 梅杏南在心里翻白眼骂道:你是傻子吧?她前两天画的蒸馏仪图纸难道不是工笔画? “这里人多,要戴这个吗?”贺幽寒贴心地递过来一个帷帽。 “不用了。”梅杏南想也不想地拒绝,“将军是觉得我和你走在一起让你丢人了?还是怕消息传回平宁郡主耳中,她会生气?” 梅杏南也不是什么多大方的人,该讽刺的时候还是会讽刺一下的。 贺幽寒想解释他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担心她。 然而,梅杏南兀自向前走去,根本没有理他。 两个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棵许愿树下,树上依旧挂着许多竹简。 红色的穗子,随风飘动,有的下面还系着铃铛。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刚才看见了一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马上就回来!” 贺幽寒扔下这句话,然后转身便离开了。 梅杏南本来还想问问他要等多久,结果一眨眼人就没了。 最后,她只能站在原地等。 现在正是晌午,这边的人还比较少。 梅杏南便坐在了树下的石墩上,可左等右等,贺幽寒都没有回来。 百无聊赖之下,梅杏南抬头扫了一眼那棵许愿树,很轻松地就看到了自己当初挂在上面的竹简。 那是三年前系上去的,那一天可是她前半生最骄傲的时刻,几乎每件事都记得清楚。 当时,她虔诚地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父亲顺遂、母亲慈爱、弟弟正直、姨娘和兄长健康平安!” 那天,她本就喝得有些醉了,便直接爬上了树,将竹简系在最高处。 还找了把锁,直接锁在了青铜树上。 想着这样自己的愿望就能长长久久地挂在这里,总有一天,老天爷会看到的。 如今,梅杏南坐在树下,仰望着那个写着愿望的竹简。 她突然很生气,踩着树干就往上爬。 从小就喜欢爬树,所以很有经验,要爬上这棵青铜树也不难。 虽然树上落了很多灰尘,但她全然顾不得,只想将自己写下的竹简取下。 什么许愿树,都是骗人的!她的梦都碎了! 可那锁头的钥匙她早就丢了,胡乱扯了半天都弄不下来。 最后,她颓然地坐在上面,自己都被气笑了。 当初想让这许愿竹简挂得久一点,她才直接用锁头锁上了,如今连她自己都取不下来了。 一定是老天爷看出她在作弊,所以才惩罚她。 可当梅杏南冷静下来后,赫然发现竹简后居然还多了一行字,那是另一个人的字迹: “也祝你,得到的都美好!” 梅杏南震惊,因为这是贺幽寒的字迹! 上面有明显被风雨腐蚀过的痕迹,显然不是新刻上去的。 脑海中似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当初贺幽寒是如何偷偷爬上这棵树,刻下这一行字,替她许了一个愿望。 仿佛数年前那个人扇起的一阵风,此刻终于刮到了她心上。 原来,他很早以前就喜欢自己了吗? 若是几天之前知道这件事,她应该会很开心吧,可是现在似乎都迟了。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而她也终于明白,贺幽寒为什么会将自己留在这里了。 她猜得不错,贺幽寒此刻正躲在一个角落,偷偷地注视着她。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就是像这样看着她,偷偷的、痴迷的,又谨慎的不让她发现。 三年前的天艺盛会,梅杏南夺冠的时候,他就想上前祝贺她。 结果却看见梅杏南正在和另一位公子有说有笑,他很嫉妒,难道自己这辈子就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旁吗? 于是,他用了老办法,装出一副很油腻的样子去调戏了梅杏南的一个好朋友。 果然很快的,梅杏南便冲过来将自己的好朋友护在了身后,指着他一顿骂。 贺幽寒当时痴痴地看着她,耳朵里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大哥,你有没有在听我的话?”梅杏南疾言厉色。 其实那天,贺幽寒一直偷偷跟在她身后。 看着她进满红楼写对联、和平宁郡主对弈、再到后来喝了些酒,去青桐树下许愿,他都一直默默跟着。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以后恐怕都无法陪在她身边了,或许连看一眼都很难。 第95章 可惜,得到的都不美好 趁着梅杏南喝多了,倚在树下小憩。 贺幽寒也爬上了青桐树,偷看到了她写下的愿望:父亲顺遂、母亲慈爱、弟弟正直,姨娘和兄长健康平安。 想不到,她的愿望里还有自己? 偷笑! 可她唯独没有为自己许愿,于是,贺幽寒便动手帮她许了一个愿望: 也祝你,得到的都美好! 希望她以后可以找到一位疼爱她、珍惜她的夫君,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快快乐乐地过完后半生。 至于他自己,有这几年的陪伴便足够了。 贺幽寒跳下树后,在一旁站着许久,静静凝视着梅杏南的睡颜。 心里一阵酸涩黯然,以后就要见不到了吗? 他缓缓俯下身子,凑近了她的脸,近到连她脸上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真的好想 “你在干什么?”一个严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贺幽寒当时被吓了一跳,立刻将手背在身后站好,心虚得不行。 来的人正是梅尚书,他的目光在贺幽寒和自己女儿之间来回扫了扫,唇角紧抿。 这么多年,贺幽寒对自己女儿的心思,他如何会看不出来? 但却没有苛责,只是叹了口气,“再过两天计划就要进行下一步了,你不会忘了吧?” 贺幽寒面色一肃,他当然清楚,等到明后天,秦姨娘会因病去世、自己会与梅家反目成仇,然后再想办法利用平宁郡主进入镇北王府。 如果实在不行,就退而求其次,选择太子阵营。 正因如此,他知道自己以后可能都见不到梅杏南了。 梅尚书也是想要提醒他一下,但看着眼前的人也才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要承担这么多,便多了一丝不忍。 梅尚书走过去,将披风搭在了自己女儿身上,然后将熟睡中的她抱走了。 贺幽寒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耳畔只有风吹过铃铛的脆响。 当他和梅杏南再次正式见面时,便是三年后了。 前几天,他因为进太子府救人差点被抓,还是梅杏南救了他。 好不容易感觉到梅杏南是有些在乎自己的,可现在却直接变成了厌恶。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凭什么她得到的都不美好? 三年前在满红楼内,他特意在姻缘对联上写下了下联,带着点不可言说的心思,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她能发现这个秘密的。 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意。 这些年的克制隐忍也好,自诩深情也好,一直在憋着、压抑着。 只要一个燃点,就会随时爆炸。 所有人都在提醒他要清醒,那他可不可以在保证任务的前提下,有一点私心呢? 梅杏南回到教坊司后,便一心扑在了卖酒挣钱上。 她尽量在每次喝酒前吃一点肥肉,避免空腹。 可再怎么注意,时间长了胃还是会不舒服。 这段时间虽然忙,但是工部那边的事情可没有耽误,已经按照样品图将蒸馏仪制造出了成品。 今天的宴席,正是贺幽寒请了此次所有参与制造的工部人员。 梅杏南和唐辞忧也都在一旁侍宴。 贺幽寒坐在主位上,看着梅杏南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地逢迎讨好在场的其他官员,心里有些复杂。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梅杏南每次在教坊司见到了他,都是大大方方的主动打招呼,可脸上的笑却写满了虚伪。 两人今天也难得在一起吃饭,他想着提一提以前的旧事,所以在梅杏南为他添酒时,主动开口: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已经好多年前了吧!” 他觉得他们之间总是和旁人不同的。 “哦~是你往我书桌里放癞蛤蟆那次吗?”梅杏南笑着反问。 贺幽寒笑容一凝,想不到她现在都会绵里藏针了。 酒桌上,大家觥筹交错,总有那么一两个擅长打圆场的官员负责调节气氛。 而教坊司的歌舞伎们自然是千方百计地让他们喝更多的酒,不然教坊司哪有钱赚? 唐辞忧自然早就在各位酒客间游刃有余,变着法地说好听的词挨个敬酒。 “唐姑娘,你敬了一圈儿的酒,怎么唯独落下了我?难道是对本将军有意见?”贺幽寒面带笑意,可刚刚举起的酒杯却是重新放了下去。 唐辞忧被他的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一愣。 像这样的宴席上,特别是有当官的,又分上下级,那么你在敬酒时可就很讲规矩了。 今天在场的人除了贺幽寒的人,再就是工部了。 按官职来讲,最大的其实是工部的荆大人,但今天坐在主位上的却是贺幽寒。 唐辞忧刚才敬酒时最先敬的便是荆大人,按理说也挑不出错来,而且她和荆大人之间其实比对贺幽寒更熟悉些。 但贺幽寒偏偏就在这个细节上挑了理! “贺将军不要怪罪,是奴婢刚刚失礼了!不如这样,奴婢自罚三杯!” 唐辞忧说完,便连倒了三杯酒仰头咽下。 梅杏南眉头一皱,微微侧头看向贺幽寒,这分明就是在为难唐辞忧! 贺幽寒这时目视前方,反而不去看她了,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她眼神中暗藏着的怒意。 梅杏南自然是因为他的刁难感到不满。 但贺幽寒却觉得很是舒爽,因为他太讨厌最近梅杏南看向他的那种虚伪表情了。 哪怕是此时讨厌的神情,至少也是生动的。 他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为了引起对方注意,要么就是弄脏她的衣服,要么就是在她头发上打结。 酒宴过后,贺幽寒依旧是大方的给了一堆打赏,之后便要在工部人员的陪同下亲自去瞧瞧几种样品了。 由于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自然是要带着梅杏南一起去的。 梅杏南尽量克制着心里的激动,对这一天期待了很久。 然而刚出门还没上马车,就看见了笑意盈盈的平宁郡主。 平宁郡主自持身份,所以并没有踏进教坊司。 过见众人出来后,她主动迎了过来,一会儿问贺幽寒累不累,然后又嗔怪他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身后小蝶拎着的食盒中还有一碗醒酒汤。 如此贴心,可谓贤良中的典范。 梅杏南心里冷笑,还真是一对狗男女!但面上可不敢说出来! “原来还要麻烦平宁郡主亲自来接,看来贺将军真是好福气啊!”她捏着嗓子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第96章 工部仓库 教坊司门前,众人的气氛稍显古怪,毕竟梅杏南前两天的英勇事迹可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他们也不知道平宁郡主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赶紧打圆场: “既然郡主也来了,不如咱们一同前往,反正只是查看几类样品,很快的!” 见平宁郡主点头,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下。 梅杏南自然是上了工部的马车,可不知为何,贺幽寒也挑帘上来了。 工部的人怕轻慢了贺幽寒,毕竟他刚刚还为了一点小事为难人家唐姑娘呢! “贺将军,你若觉得这马车窄小,乘坐自己的马车也是可以的!” 他这种级别的官员,乘坐自己的马车去工部完全不是问题。 贺幽寒却摇了摇头,“本将军的马车坏了。” 他一上来,平宁郡主自然也是要跟上来的。 这下好了,本来就不算宽敞的马车,显得更加拥挤了。 随着马车缓缓转动,梅杏南倚在一角闭目养神。 一方面她懒得去看那对狗男女,另一方面,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以确保自己进了工部后,注意力的高度集中。 片刻后,她睁开眼睛,向身旁扫了一眼,正好就对上了贺幽寒的视线。 原来他此刻也正好看向她,那双眼眸中收起了笑意,带着沉静和温和。 两人的目光只是相交了一瞬,很快,梅杏南便收回了视线。 她现在除了钱,真心不想和贺幽寒再有什么感情上的纠葛。 工部负责掌管着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 他们今天来的地方是最基层的仓库,所以才能带梅杏南进来。 一行人最先来看的,就是梅杏南设计出的蒸馏仪。 这里已经提前备好了梅杏南所说的原材料——糖蜜。 就存放在几个木桶里,是比较粘稠的液体,也就是用甘蔗制糖后的一些废料。 这些东西在沿海的某些村落中,会直接倒进海中。 因为也制不成农家肥,所以对农民来说没什么太大用处。 平宁郡主既然特意跟来了,自然不会安分,她看了一眼那些废料,疑惑道: “梅姑娘的意思是可以将这些东西酿成酒吗?会不会有些夸张了?” 梅杏南看了她一眼,笑道:“郡主开玩笑了,奴婢可不敢当着几位工部大人的面说大话。” 平宁郡主看了她一眼,“这么说,我今日是要开开眼界了,可别让大家失望!” 工部的官员都在旁边跟着,闻言只是哈哈一笑,也没敢说什么。 但是很有默契地向周围退后了几步,将场子亮了出来。 一方面是不想得罪平宁郡主,另一方面,关于蒸馏的事情就是只有梅杏南知道如何操作。 就见梅杏南挽起了宽大的袖子,仔细打量了蒸馏仪几眼。 工部的巧匠们制造出的蒸馏仪分为两部分,天锅和地锅。 梅杏南本来还想亲自安装,但试了试重量,挺沉,搬起来有些费劲。 这里是不缺人手的,自然有工匠过来帮忙,按照她的指示将所有仪器组装起来。 其实将原料发酵好是最费时间的,大概需要十天左右吧。 好在梅杏南之前就已经提醒工部的人,将蜜蜡全都备好,现在收集也更方便了些。 原本工部的人不用全都等在这里,但平宁郡主一直没动,就在旁边监督着。 其余人也不好必须离开,只能在旁边干等着。 看着梅杏南在那里指挥着两拨人,一拨在地锅下面用柴烧水,而另一拨则是负责在天锅上面加水冷凝。 由蒸馏出的液体顺着管子一点点流出,片刻后,这里便飘满了酒香。 荆大人看着看着,还真来了兴致,所以派人取来了几只酒杯。 将蒸馏出的酒水各自分了一些品尝,虽味道稍显一般,不过这么快就制成酒水,这已经足够令人惊喜了。 毕竟他们的目的又不是用来卖酒,主要是要解决淡水问题。 能用制糖的废料变成有用的酒水,这可是要节省好大一笔财政支出,陛下那边肯定高兴。 “多亏了梅姑娘,你的设计稿不仅画得仔细,如今成品制酒的效率又这么高,到时候一定会为你们教坊司记上一功的!” 荆大人特别强调了一下,然后有意无意地看了贺幽寒一眼。 毕竟梅杏南能参与到这件事中,就是贺幽寒那边特批的,只是荆大人现在有些摸不准贺幽寒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多谢荆大人夸奖,但功劳一事,奴婢可不敢领,毕竟这蒸馏仪的制造还要靠工部,教坊司略尽绵薄之力都是应该的!” 梅杏南可不想邀功,她之所以主动画出了设计稿,并不是为了出风头。 “荆大人说得没错,不管身份尊卑,只要能为朝廷分忧,理当受赏,该赐的银子也少不了你!” 平宁郡主说完,便对身后的小厮低声吩咐了一句,命他回去取东西了。 尽管她的眼神傲然睥睨,却看得梅杏南差点冷笑出声。 自己这次是帮朝廷干活,又不是帮她,她以为自己是谁?大言不惭地赏赐自己? 不过梅杏南现在已经学聪明了,既然人家钱多,为何要拒绝? 她恭恭敬敬地谢过了,就在原地等着。 而工部的人还要继续向前,查看其他几个样品,万一有更适合的,或者比梅杏南所造的蒸馏仪更加高效的呢? 贺幽寒回头看了梅杏南一眼,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也离开了。 他都走了,平宁郡主自然也不会多逗留。 镇北王府的下人刚刚回去取封赏了,梅杏南表示自己就在这等着。 这里是工部的仓库,大部分匠人都有各自的活儿,也没怎么顾及她的存在。 这就给了梅杏南充分单独相处的时间。 借着这个机会,梅杏南四处逛了逛。 工部的仓库一共有八个分仓,什么东西都有。 由于梅杏南的设计稿有铁器,也有木料,所以旁边的分仓恰好就是存放木料的。 之前负责修建行宫的木材,基本就是从这里由马车拉出,负责运往骊山。 分仓的面积很庞大,梅杏南快速搜寻着,果然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一种罕见的螺纹黄花梨。 应该就是这个了! 第97章 物证 她之前的生辰时,特意让贺幽寒带自己去了正在修建的行宫,就曾近距离查看过,目的可不是单纯的观赏。 以她的记忆力和见识,当时就认出了那些修建行宫宫殿的木材,大多都是这种螺纹黄花梨。 像这种珍贵的木料,既然是皇权专用,那么为了凸显其特殊之处,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再使用的。 然而梅杏南却发现,有两根木料上面居然印了镇北王府的徽记,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她想仔细查看时,就听到了脚步声: “梅姑娘,你在哪儿?” 梅杏南深吸了一口气,镇定道:“我在这里!” 随即,她记住了这里的大致位置,赶紧往外跑。 一位工部的工匠立刻迎了过来,“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的赏赐到了,快去接吧!” 梅杏南点了点头,面色不改道: “刚刚的样品虽然已经蒸馏成功,但是有一些小的零件尺寸不太符合,导致效率不高。” 那人一愣,皱眉问道:“梅姑娘可想到了什么解决的办法?” 梅杏南点头,“我刚刚过来就是想找一找,看有没有铜丝,麻烦这位大人帮我找一些合适的来,我回去编成铜网,想办法连到蒸馏仪上,有了铜就可以提升蒸馏效率了。” 对方也很高兴,赶紧给梅杏南带路:“梅姑娘早说啊,铜丝不在这个分仓里,你随我来。” 见对方没有起疑,梅杏南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铜丝这个细节是她故意没有加在设计稿里的。 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东西一定不能造得太完美,留些余地。 要一点点的完善,这样自己下次才能再有借口来工部。 毕竟今天随行的工部人太多了,等下次,她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过来查看那些螺纹黄花梨。 虽然刚刚只是一瞥,但她确定,那一定是镇北王府的徽记。 本来应该皇权专用的木料,却被印上了他们的印记,其中必定有文章。 而且也更加印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想,那行宫贪腐案肯定和镇北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等回到教坊司后,梅杏南将带回的铜丝变成了几个不同号的铜网,脑中整理着手中收集到的线索。 想着等过些日子找到合适的时机,一定要再去一趟工部。 这一天,梅杏南来到和丰楼侍宴。 “梅姑娘不赏脸啊,你刚刚都陪刘兄喝了三杯,陪我喝一杯就不行了吗?” 梅杏南看着面前这个公子哥,脸上笑意未变,“李小将军误会了,奴婢哪敢!” 今天正好是李小将军为朋友办的接风宴,梅杏南自然不能扫兴。 对方虽然是在军中做事,但官职并不高。 但大家都习惯了,但凡是个武将,都叫将军,这样比较有面子。 梅杏南刚要喝下这一杯,却被人拦住了,又是阴魂不散的贺幽寒! 桌上的其他人自然认得他,但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他也会出现在这里,纷纷放下手中的酒杯。 “原来是贺将军啊,您怎么来了?” “不用管我,都随意一点,你们继续!” 贺幽寒说完直接坐了下来,当不当正不正的,就夹在梅杏南和那李小将军之间。 他的官职会比这些人大了好几级,大家顿时没有刚才那般轻松惬意。 贺幽寒倒是不在乎,手中拿着梅杏南的酒杯,就开始和李小将军对饮。 两人从最近军中的伙食,一直聊到昨天新出嫁的刘侍郎女儿是多么的如花似玉,如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令人惋惜。 梅杏南本来还纠结要不要劝他们少喝点,但后来又一想,酒喝得越多,自己的分红挣得越多,难道有钱不挣吗? 不过有贺幽寒在,她这边是难得清闲了下来。 有贺幽寒在,能喝过他的人还真没几个。 而且他一举杯,其他人哪敢不跟着喝? 没多大一会儿,就喝趴了一桌子人。 梅杏南见人都已经醉了,立刻开门吩咐门外的小厮,将各自的主子带回府去。 很快,屋中就剩下了梅杏南和贺幽寒。 歌舞伎外出侍宴也是有规矩的,必须是这一桌上最后一个离开,这是教坊司的规定。 毕竟人家是主,她们是仆,哪有主子没下桌,仆人先走的? 梅杏南率先开口,“贺将军,其他几位大人都先走了,我看您的意识还挺清醒,要不您自己先回去?” “我身上还带着伤就替你挡酒,你非要这么急着赶我走吗?” “将军,可不是奴婢要你替我挡酒的。” “那你帮我换一下药总可以吧?” “奴婢身上可没带药。” “没事,我带了啊!” 贺幽寒说着,从桌子下面掏出一个小药箱,打开后,里面纱布、剪刀、药粉一应俱全。 梅杏南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过来的,只能上前帮他褪去外衣。 其实那天晚上,他身上的伤的确很重。 也幸好他的身体素质不错,还没过几天,伤口已经好了不少。 但是,梅杏南有一瞬间的后悔,刚刚就不应该让他喝那么多酒的。 她把旧纱布换下来,新纱布刚缠了两圈儿。 “你这么缠太松了,万一中途脱落,药粉都白上了,弄不好还容易刮住伤口边缘,二次拉扯!”贺幽寒说得还挺严重。 梅杏南毕竟不懂这些外伤和包扎,信以为真,小心翼翼地又将纱布拆下。 然后乖乖站在一旁,手中托着纱布,等着他开口教自己。 “药涂得倒是细致,先把手覆在伤口上方固定住,另一只手拿好绷带,缠绕的时候注意力道。” 贺幽寒说完后便看着她,等着她来做。 梅杏南轻呼出一口气,谨慎地上前,小心操作。 看着她的动作,贺幽寒再次适时提醒:“这种伤口要向中间合拢,减少伤口张力,更有利于促进愈合。” 他讲得很耐心,很多细节处也一一指导。 等伤口包扎完毕,梅杏南额头都沁了一层细密的汗。 这家伙真是能使唤人! 贺幽寒只是浅笑,反正他现在是这张酒席上的最后一个客人。 他不走,梅杏南就别想走。 换句话,他今天若是在这里不挪的,梅杏南也必须陪着他耗一天。 “你刚刚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两道菜?”贺幽寒今天倒是很闲。 “不用了,将军,奴婢已经吃饱了,都撑了!” 梅杏南的回答何止是敷衍,她都开始默默收盘子了,反正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贺幽寒无奈,“那好,我也该走了,你正好坐我的马车回教坊司吧!” 梅杏南点了点头,心里盼着他赶紧抬起那高贵的屁股。 只要迈出这个屋子,自己就可以坐教坊司的马车回去了,谁要和他一辆马车? 第98章 就是想让你心疼 终于,等她好不容易出了门后,环顾一圈,发现自己来时乘坐的马车竟没了! “你找什么?马车在这边!”贺幽寒冲她招了招手。 梅杏南自然站在原地没动。 贺幽寒的声音却远远飘了过来,“不用等了,我已经让教坊司的马车先回去了,你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我的。” 梅杏南无语,贺幽寒非要点她花牌的话,自己的确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有些烦躁地跟着上了马车。 上来后,梅杏南特意用后脚跟踢着座位,“咚咚咚”! “你怎么了?脚不舒服吗?”贺幽寒笑眯眯地问她。 “是有一点,奴婢最近脚气犯了,难受得很,只能这样隔靴搔痒,将军若是觉得我烦,不如换个其他的姑娘过来伺候!” “不用那么麻烦,本将军就喜欢听这声音,你继续!” 想不到贺幽寒很淡定,悠哉悠哉地坐在那里。 反倒是梅杏南折腾了半晌,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 “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玩啊!”贺幽寒问道。 梅杏南这次没急着拒绝,突然道:“我还想再去一次行宫。” 贺幽寒一直舒展着的眉头微蹙:“上次不是去过了吗?” “这次只是去骊山,在外面就可以,还记得咱们上次救出来的那个东泽的小男孩吗?他攒了些钱,托我给他母亲送来。”梅杏南的目光坦荡。 贺幽寒倒也没怀疑,撩起车帘对外面的人吩咐了一声。 但也可能是他刚刚喝酒时有些急了,马车走到半路时,他的头痛病就又犯了。 梅杏南看出他不舒服,等到了骊山脚下,便率先跳下马车: “你在这里好好歇歇,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反正只是捎点钱财,很快就回来!” 贺幽寒想了想,这附近官兵不少,安全方面不成问题。 而且他现在头疼得厉害,便同意了。 梅杏南走后,他又吃了些止痛的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可等一觉醒来后,发现梅杏南还没回来! 他刚想派人去找,梅杏南这时便回来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 “小崔宸的母亲很担心自己儿子,拉着我问了很多问题,母子连心,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估计好久没遇到人说心里话了,还哭了许久,我这才耽误了时间。” 梅杏南说着,小心翼翼地将袖中的东西往里揣了揣。 贺幽寒皱着眉,总感觉事情哪里不对劲,刚要开口,目光突然落在了梅杏南的胳膊上: “怎么回事?” 他说着,一把拉过梅杏南的胳膊,发现她胳膊上有很多利器划开的伤口。 有些已经好了,有些还是新的,一看就是被人反复割开过。 “谁做的?” 贺幽寒面色阴沉,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股寒意,以为她这是被人欺负了。 “多谢将军好意,但像奴婢这种人,身上有些伤也是很平常的事。” 梅杏南将自己的胳膊从他手中收回,面上还带着假笑,就差写着“不用你多管闲事”了! 贺幽寒听着她这样贬低自己,心里很难受。 而梅杏南正是知道他听自己这样说难受,所以才这样说。 她现在为了生存,已经习惯了阿谀奉承,也不再对很多事情较真儿。 凡事只讲利益,不讲对错,良心什么的都先放一放。 所以该利用贺幽寒对她的感情时,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加以利用。 等回了教坊司,贺幽寒又硬拉着她吃了晚饭,然后才将她放走。 等入夜,她终于回了自己的房间。 赶紧将门拴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点亮烛火后,梅杏南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袖中藏着的工笔画。 她今天去骊山,就是为了找三门子。 之前苏氏有了她送去的银子,果然是没有辜负她,几天前便托人送来信,说已经找到了三门子。 而她今天之所以耽误了那么长时间,正是根据三门子口中的描述,画下来一个侍女。 事情毕竟没有过太久,三门子的记忆力又好,并不难回忆起那天跟在平宁郡主身旁的侍女长得怎么样。 但对方不会画,只能大致描述。 好在梅杏南擅长工笔人物,在画废了几张纸后,这才得到了一张最像的,所以时间耽误的也有些久。 平宁郡主那天来梅府做客时,身边的确带了一个生面孔的侍女。 平宁郡主身旁除了贴身侍女小蝶,还有平时几个出门经常带着的大丫鬟,梅杏南大致都是见过的。 她端详着这画像上的女子,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那么这个人的嫌疑就很大了。 这个侍女,是最有可能那将那些栽赃的物证藏到书房的人。 梅杏南有些激动,同时有预感,只要能找到这个人,案件一定能有很大的突破。 看来以后得找机会见一见镇北王府的人,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位侍女,再想办法撬开对方的嘴。 还有前些日子在工部仓库里发现的那些螺纹黄花梨。 梅杏南怀疑是镇北王府的人,在那位汪大人第一次修建行宫时,偷偷换下的木材。 现在人证、物证的大致方向都有了,案件的调查总算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梅杏南仰面躺在了床上,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可一不小心就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口。 “嘶~好疼啊!” 今天回到贺幽寒马车上时,险些露出破绽。 贺幽寒那家伙太精明了,好在自己当时机灵,无意间露出了胳膊上的伤口,这才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梅杏南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的变化很大,就连贺幽寒对她的感情都可以随便利用了。 尤其是那天在青铜树上,发现了贺幽寒留下的刻字。 她心里更加笃定,贺幽寒是不舍得伤害她的。 所以以后若遇到了什么麻烦,万不得已时,她还是得选择向贺幽寒求助。 梅杏南起身挽起了袖子,露出了胳膊上的伤口,愣了会神。 然后取出一支锋利的发簪,面无表情地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流出。 梅杏南将它滴在了那只养着血桑蚕的篮子里。 第99章 有人监视 之后一段时间里,贺幽寒都没有再来找过她。 这一天,在饭堂吃饭时,梅杏南将一个锦盒推到了唐辞忧面前: “这是商先生让我转交给你的,是什么啊?” 她的确是有些好奇。 但唐辞忧罕见的脸红了接过锦盒后连饭都没吃完,支支吾吾找了个理由便跑开了。 梅杏南大为震惊,怎么回事? 刚刚商先生叫自己过去时,也有些怪怪的。 他本来是个爽快人,每次有事都是直奔主题。 可提到唐辞忧时,自顾自地在那里说了一堆没用的,到了最后,梅杏南也没听明白他到底要问什么。 现在看到唐辞忧也这样扭捏,梅杏南忍不住浮想联翩,但终究没有多问。 这段时间,她一直想要见一见平宁郡主和镇北王府的人。 但可能是因为贺幽寒没来的原因,平宁郡主也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这真是该来的时候不来。 平宁郡主不来,她要怎么能进镇北王府找那画像中的侍女? 好在,教坊司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喂,你们听说了吗?陛下好像已经下旨,给平宁郡主和贺将军订婚了!” 梅杏南听到时稍稍愣了一下,“原来是这样的。” 他们的订婚酒宴是在各大官办酒楼中举行的,毕竟教坊司内场地有限,而且也不适合。 梅杏南料想镇北王府的人一定会去,但前去侍宴的歌舞伎中并没有她,便想着和夏有枝换一换。 谁料,容与姑姑早有吩咐。 谁都能去,就是不准梅杏南去,怕的就是她再生出事端! 最后,梅杏南实在没有办法,便求到了邢飞面前。 但对方对她的态度冷淡了不少,听到梅杏南想要去丰月楼的时候,沉默了一下: “你还是放不下贺将军吗?” 梅杏南连忙解释:“邢公子误会了,我想去丰月楼的确是有其他的私事。” 但这话听在邢飞耳中,只觉得她在狡辩。 他本来以为梅杏南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肤浅之辈,可前两天的流言,他也是有耳闻的。 梅杏南当街索要名分,结果被贺幽寒扇了耳光。 这让邢飞的自尊心有些受伤,他本来就是读过书的,心气高。 以为凭借着自己的条件和对梅杏南的真心,对方答应自己为妾,是迟早的事。 之所以迟迟没有答应自己,可能也是想试探一下他的诚意。 结果现在看来,梅杏南就是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怪不得没有回应自己,原来早就有了更好的目标。 刚刚听说贺幽寒和平宁郡主订婚的消息,她居然还腆着脸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梅姑娘,咱们的缘分已尽,以后,就没有必要继续做朋友了!” 说完,邢飞便失望地转身离开。 虽然梅杏南认为自己已经套上了一层厚厚的壳,但看到邢飞眼中的嫌弃时,她还是有些受伤的。 看来,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了。 可惜,最后梅杏南还是错过了贺幽寒和平宁郡主的订婚宴。 而下一次接近镇北王府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呢,这让梅杏南心中很焦躁。 自从画下了那位侍女的画像,不管早晚,她只要闲着了便下意识拿出来看,想将这张脸牢牢印在脑子里。 老话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段时间,梅杏南连连做噩梦。 梦里依旧是一地的鲜血,断头台上有一具无名尸体。 梅杏南对着四周喊着爹爹,却没人回应。 断头台旁站着一个刽子手,那人缓缓回过头来,结果就是那个侍女的脸,对着梅杏南一次次的笑着。 每次梦到这里,梅杏南都会被吓醒,惊得一身冷汗。 也可能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的原因,梅杏南整个人的气色很难看。 今天是在二楼的“玄”字号房侍宴,由于没酒了,她正要去取新的。 二楼的环境比一楼安静许多,隔音效果又好。 当她一个人端着空酒壶走在空荡荡的回廊时,忽然感觉身后好像有脚步声,全身瞬间紧绷。 一回头,发现并没有人。 回廊两旁是橘黄色的烛火,也不知哪里来的风丝,轻轻晃动着,将人的影子拉出好长。 人走在木制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音,让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做噩梦做多了的原因,导致她现在即便在教房司中,都不敢一个人待了。 急促的呼吸声,仿佛焦虑到令人窒息。 其实这段时间中,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被人跟踪了。 事实上,哪怕去外面赴宴,她也总能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一想到这些,她整个人就发毛。 就连她在晚上睡觉前,都会在门口撒上一层细细的香,好在并没有异常。 梅杏南摸着胸口安慰自己,人吓人吓死人,一定是自己这些日子总胡思乱想。 一路拐过悠长的回廊,便来到了熟悉的“地”字号房。 门口有人在守着,也是熟面孔,是贺幽寒的手下。 梅杏南下意识就停下了脚步,想在这里停留片刻。 不为别的,知道贺幽寒在里面,她能稍稍安心一些。 但好巧不巧的,她刚在门口站下,里面的门便打开了。 出来的人正是贺幽寒,看到她也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房间内清晰地传出了杯盏碰撞的声音,贺幽寒随手便将门关上,隔绝了大部分的噪音。 “有事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拉着梅杏南走远了一些。 梅杏南任由他拉着自己,鼻尖嗅着熟悉的气息,能让她安静下来。 “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感觉有人在监视我。” “监视你?你可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我我也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就是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要么就是一个人走路时,身后好像有其他人跟着。” 贺幽寒顺着她身后的方向扫了一眼,他是耳聪目明的习武人,可并没发现后面有其他人的呼吸声。 而且,梅杏南并不是习武之人,五感应该没有那么敏锐。 即便真的有人在监视她,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的。 看着梅杏南此刻的样子,反而觉得她有些神神叨叨的。 第100章 蒋崇明 贺幽寒心里虽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微微沉思道: “你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还是心里有事儿?” “嗯,我这两天的确是休息得不太好,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说完,梅杏南便要转身离开了。 “等一等。”贺幽寒从她手中接过了托盘,“你要去换新酒吧?我顺道,陪你一起去。” “那麻烦你了。” 梅杏南没有拒绝,她刚刚的确有些被吓到了,贺幽寒在身边自己,才能稍稍放心一些。 贺幽寒特意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走着。 虽然现在能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踪,但之前梅杏南胳膊上的伤,让他有些担心。 其实已经派人查过了,发现没有人欺负梅杏南。 那她身上的伤口怎么来的? 贺幽寒常年接触外伤,他回忆那天见到梅杏南伤口的样子。 左臂、伤口由左向右、由浅入深,看起来像是梅杏南自己划开的! 这让贺幽寒很担心,难道是她最近压力太大,已经有自残行为了吗? 但梅杏南即便身边有贺幽寒陪着,还是时不时朝着身后看去。 “你今晚在哪间屋子侍宴?对方点了什么酒啊?” “在玄字号房,点了六瓶。” 贺幽寒本来想和她说些闲话,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可两人走着走着,身后的一个房间“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 梅杏南吓得立刻转过身去,整个人都是很防备的状态。 “别担心,有人打扫房间而已!”贺幽寒温和而低沉的声音传来。 梅杏南心中的焦躁和不安总算被安抚了些,她也觉得自己有些一惊一乍了。 看来,都怪自己这段日子没有休息好。 贺幽寒一路将梅杏南送到一楼大厅。 这里人多喧嚣,梅杏南也终于踏实了下来,她转身想要和贺幽寒道声谢。 “在玄字号房的那位刘侍郎我认得,要不我让人和他打声招呼,你还是到我这屋来,反正我这边的应酬很快就要结束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贺幽寒轻声道,关切之意不加掩饰。 毕竟梅杏南现在脸色苍白,精神又这么差,再加上她身上那些自残过的伤口实在很难让人放心。 他也不敢太强势地命令,怕让梅杏南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的雪上加霜,或者让她厌恶。 但梅杏南却果断摇了摇头,“我这边也马上就结束,刚才麻烦你了。” 然后,她便离开了。 梅杏南相信贺幽寒的耳力,他说身后没人,那应该是没有人。 肯定是自己精神太紧绷了,难怪这些日子总做噩梦。 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能浮现那个侍女的模样。 毕竟要先找到这个人,自己才能想办法套出对方口中的情报。 看来这两天不能胡思乱想了,要多休息,所以晚上时她特意多喝了两杯酒。 整个人晕乎乎的,晚上也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等贺幽寒从教坊司出来后,对身旁的人吩咐道: “去查查她怎么回事,如果真的有人监视她,找出来,不用留活口!” 第二天醒来,梅杏南刚刚出门。 便看见有个小厮过来,是贺幽寒身边的人,给她送来了一样东西。 梅杏南打开一看,一股木兰花的香气溢出,原来是贺幽寒之前点的安神香,这倒是有用。 梅杏南将香料收好,然后便往饭堂方向走。 现在时辰还早,教坊司尚未营业。 不过今天的一楼大厅内却聚了很多人,梅杏南好奇,自然也走了过去。 可却发现在场的众人脸色不太对劲,一个个带着惶恐。 还没等她问,唐辞忧便赶紧将她拉到一旁。 厅中传来一阵痛苦的抽泣声,好像谁女子的声音。 梅杏南踮起脚来,努力向那边瞧去。 发现中间摆着一个铁笼子,里面还关了一个大活人,“那不是翠儿吗?” 也是教坊司的人,比梅杏南年纪小二岁,但进内教坊的时间比她长。 “你们都给我看仔细了,再有想从这里往外逃的,就和她一个下场!” 管事姑姑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就只是坐在那里,但她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却变得无比阴森。 唐辞忧趴在梅杏南耳边悄声道:“翠儿因为怀了孕想逃出去,结果还没跑出这条街就被人抓了回来,已经三个月的身孕了,被人用棍子硬是把胎给打掉了。” 梅杏南听得一阵胆寒。 内教坊虽然没有外教坊那么肮脏,但也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怎么能允许歌舞伎怀身孕? 一旦被发现,肯定是要被打掉的。 “真是太可怜了,好好的一条生命就这么没了。”梅杏南惋惜不止。 “听说被灌了败毒汤,终身绝孕!”唐辞忧也摇头。 梅杏南低下头不忍再看,心有戚戚焉,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她之前就听夏有枝和她说过,内教坊但凡有人敢私逃被抓住的情形后,都会放到大厅中央展示。 目的就是震慑其他人,最好绝了往外逃的念头,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来了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很快,翠儿被带下去了。 管事姑姑是不会轻易要她的命的,应该会被送回外教坊,只要有价值那就继续压榨,反正这些女子都是贱籍。 围观的人也各自离去。 大家都记住了今天翠儿的下场,纷纷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犯糊涂。 之后的两天,梅杏南都没敢再出去侍宴,可能是那天翠儿的惨状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过今天翻了她花牌的人有些特殊,太子府的侍卫长,蒋崇明! 也就是那天晚上带人来教坊司搜查贺幽寒的人。 “大人可是我们教坊司的稀客,奴婢冒昧,请问您想听什么曲子?”梅杏南一边抚琴一边问道。 “不用弹了,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蒋崇明虽然坐在一片锦绣繁华的房间内,但他整个人透着一种淡淡的阴霾和戾气。 明明长得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却不敢让人轻易靠近。 梅杏南带着奉承的笑意,只敢坐在离他较远的地方。 据她所知,自己已经是蒋崇明叫过来的第十三位歌舞伎了,仅仅一天之内! 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第101章 可疑之处 “大人是不是最近上朝太累了?奴婢见您的脸色不太好啊!”梅杏南一边说着,一边为他布菜。 蒋崇明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动她夹过来的菜,“你来这里多久了?” “回答大人的话,奴婢已经来内教坊半年了。” “在这里待着可适应?” “这里自然是很好的!” 蒋崇明似乎觉得她这个答案有些令人发笑,都沦落成了歌舞伎了,居然还说好? 梅杏南读懂了他的嘲讽,但也不敢大意,惭愧地笑了笑。 “你在教坊司呆了半年,这里平时可有哪些地方让你觉得反常或者奇怪吗?”蒋崇明突然又问。 梅杏南想了想,奇怪的事? 她还真有一件! 这一个月她基本上都是外出赴宴的,每次在教坊司门口等马车时,她都会打量周围的店铺名称。 像教坊司这种地方,附近有卖胭脂的、卖布料的、卖小吃的、卖首饰的都很正常,可唯独有一间铁铺,让她有些疑惑。 铁匠铺为什么把店铺开到教坊司附近呢?会有生意吗? 有的时候天都黑了,还能听见里面叮叮咣咣的声音。 不过,她自然不会实话实说。 “哎呦,大人您可是把奴婢问着了,我们教坊司每日迎来送往、歌舞升平,专门为朝中的各位官员解闷儿,怎么会奇怪呢?您今日来不也是想找个知心人聊聊天吗?” 可能是因为之前蒋崇明亲自带队来抓贺幽寒这件事,所以面对这个人时,梅杏南格外的警惕。 “大人若觉得心中苦闷,不妨告诉奴婢,或者喝杯酒吧!酒最能解忧!” 梅杏南说着说着,又为对方添酒,都溢出来了。 但蒋崇明连杯子都没有动过,而且面色稍显不耐,他今天来可不是为了解闷儿。 前些日子,他看守东泽犯人,结果夜里被人劫囚,人就这么在他面前跑掉了。 因为这件事,被太子狠狠训斥了一顿。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出过这种疏漏。 再加上那天晚上,他带着人追踪至此,一直没有查出那两个大活人是如何消失的。 所以这个教房司内很肯定有问题,应该有他们的内应。 这两天都问了一圈儿,并没有查出什么异常之处。 至于面前的女子,一看就肤浅得很,没什么可深究的。 既如此,他便再没心思继续浪费时间了,起身要走。 梅杏南自然也要乖乖跟在身后,笑着道:“大人下次来的时候,别忘了翻奴婢的花牌!” 蒋崇明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根本没拿她当回事儿。 梅杏南面上带着谄媚的笑,心里也很开心,看来自己给这位蒋大人留下的印象可不怎么好。 希望他下次不要再来找自己,这样自己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然而两人还没等走到楼梯口,抬头看去时,脚下的步子微顿,笑容也渐渐收敛起来。 因为对面站着的人,正是贺幽寒。 他应该也是刚出来,身体还保持着往楼梯方向走的动作,此时也注意到了梅杏南和蒋崇明,脸色可说不上多好。 梅杏南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蒋崇明,又看了看对方。 而贺幽寒更加警惕的明显是蒋崇明,他有些担心,因为不知道对方是否从梅杏南那里打听了什么。 “贺将军!” “蒋侍卫,还真是巧啊,你一向洁身自好,怎么也来了这种地方?果然是道貌岸然!” 那一次梅杏南当街被贺幽寒掌掴,蒋崇明可都是亲眼看着的,因此存心揶揄: “贺将军不是已经厌倦了人家梅姑娘了吗?怎么,还不允许人家另寻新欢?” 说完,蒋崇明就一把揽过了梅杏南。 两人单独相处时都没碰过梅杏南的他,居然当着贺幽寒的面捏了一把梅杏南的腰。 不轻不重的,明显是在调情。 梅杏南心中叫苦,完了,自己成了这两人斗法的工具! 贺幽寒冷哼一声,瞥了两人一眼便离开了。 蒋崇明满以为按照他的性格会和自己冷嘲热讽两句呢,结果就这么走了? 没了看戏的人,他顿感无趣,放开梅杏南便也离开了。 梅杏南也松了一口气,但贺幽寒根本没有离开,只是在等待。 蒋崇明先走,他见梅杏南落单后才慢慢靠近。 可梅杏南似乎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身子一顿,下一刻拔腿就跑。 “梅杏南,是我!” 贺幽寒立刻喊了一声,很诧异,她这是怎么?跑这么快! 听到熟悉的声音,梅杏南这才停下,一转身便对上了贺幽寒担忧的目光,“原来你还没走啊!” 然后勉强的笑笑。 “刚才是听到我的脚步声吓到了吗?” 贺幽寒觉得她刚才的反应实在太大了,即便是一个人走路突然听到脚步声,也不至于这么害怕吧? “没事儿,这两天已经好多了。” 梅杏南说着,此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两天她有意调整了一下睡眠,之前那种一直被人盯着的感觉还真就消失了,看来都是自己的问题。 贺幽寒见左右没人,将梅杏南拉进了“地”字号房,“刚才蒋崇明都和你说了什么?” “哦,实话实话啊,在他搜查那天,我曾偷偷把你藏在了我屋中疗伤!” 梅杏南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贺幽寒听后“腾”一下站了起来,面色大变。 难得看到他这样失态的一面,梅杏南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贺幽寒这才意识到上当,梅杏南是不可能出卖他的,这才慢慢坐回去,但还是心有余悸: “胡闹,以后不要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梅杏南吐了吐舌头,“我就是觉得刚才太紧张了,放松一下嘛!” 她可不知道,刚刚那一刻,贺幽寒甚至都想好如何派人去干掉蒋崇明了。 想了想,贺幽寒还是叮嘱了一句,“那天晚上的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梅杏南点头,“放心!” 她也曾猜测过贺幽寒到底私下做了什么,不过在贺幽寒和蒋崇明之间,她自然是相信贺幽寒的。 贺幽寒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她今天虽然精神还可以,但面色依旧苍白: “最近你还会觉得有人在监视你吗?怎么感觉气色还是不太好?” “没关系,已经好很多了。” 第102章 木料变燃料 梅杏南暂时还不能告诉他关于那个侍女的事情。 毕竟时至今日,她还是不能完全确认,贺幽寒和梅家的事情是否有联系。 “我等一下去还要出去侍宴,先走了。” “那你小心一点。” 梅杏南说完,便镇定自若地出去了。 贺幽寒独自坐在房间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 没想到那个蒋崇明会这么谨慎,竟查到了教坊司。 而且对方身份比较特殊,是太子身旁的侍卫长,不是能够轻易除掉的人,否则容易引起太子的注意。 看来,以后在教坊司这边要小心行事了。 他一边想事情,一边在屋中踱步,最后站在窗前。 之所以每次都选这个房间,就是因为这里的位置很特殊。 只要站在窗口,就能看到门外过往的行人。 很快,他看到了梅杏南出去侍宴的马车,眉头微微一蹙。 仔细观察那辆马车行动之后,一直在门口卖东西的两个小贩也立刻收起摊子,跟了上去,样子鬼鬼祟祟。 贺幽寒面色一寒,看来梅杏南最近真的被人盯上了。 他思忖片刻,没有打草惊蛇,同样转身下了楼,悄悄跟上去。 然而梅杏南的马车并没有驶向外面的酒楼,而是再次来到了工部。 梅杏南因为刚刚见过了贺幽寒,本来整个人都已经放松了很多。 可一出门后,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就又回来了,总感觉最后好像有人盯着自己。 悄悄撩起窗帘打量,并未发现异常。 不过,她觉得一定是自己最近思虑过多,便没有当回事儿。 等到了工部后,这次来接她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就是上次那个工匠小哥。 “梅姑娘,你说的铜网做好了吗?” “大致做好了,给你,这几个是不同型号的,分别放在不同的位置,等下我告诉你。” 经过上次制造出了几台蒸馏器的样品,逐一测试了一番,决定采用梅杏南的设计方案。 等梅杏南将最后一道铜网设置好后,很快,这种酒水蒸馏仪便会大量产出。 为了测试效果,等铜网安装好,众人依旧要再测试一下。 毕竟梅杏南说得天花乱坠,都不如事实检验。 这一次的蒸馏,都不用梅杏南多费心,大家已经很有经验了。 天锅、地锅各自忙活,酒水很快便蒸馏好了。 反正今天工部仓库没有什么大官儿,大家随意了很多。 梅杏南帮忙,用勺子给在场的众人都分了。 工匠们平日里干活枯燥,难得有在干活的地方小酌一杯的机会。 品尝后都很满意,虽然味道不够烈,但也还算香醇。 特别是二次蒸馏后,还带一种甘蔗的果香。 梅杏南也凑热闹跟着尝了一口,微微蹙眉。 有道是,由奢入俭难。 她之前在教坊司喝的都是好酒,尝了一点自己酿的酒,实在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好在没什么怪味,酒体倒也干净。 “还真是想不到,就用一些甘蔗制糖的废料,就能蒸馏出如此美味的酒来!” 工匠们平时本来就散漫,今天喝了点酒,彼此说话的声音都越来越高。 梅杏南也和身旁的人说着话,“按照这种效率,大概一百斤的蔗糖就能酿出十六斤的酒,这还不算糖。” “多亏了梅姑娘,之前荆大人就曾在就在我们面前夸过你,说这东西造价低廉,操作上也简单,你这次加了铜网后,连杂质都少了很多。” 他们只是一些工部最基层的工匠,日子算不上多富裕。 而且常年在这里做工,空间闭塞,也没什么娱乐活动。 难得有点小酒,彼此也都放松了很多。 梅杏南趁着这个时候,大家都很放松,悄悄来到了其他分仓。 顺着上一次的记忆,来到了那些螺纹黄花梨的分仓,结果发现那里有人。 “这地面不是平的,密室的加固所产生的多出来的重量,会使地板轻微倾斜,有很小的斜坡” 梅杏南赶紧躲在了角落,发现那两个工匠似乎在试着修建一间小型的密室。 这种密室,梅杏南倒是见怪不怪。 像一些大户人家都会暗自修建一些密室,用来藏放一些价值连城的财宝,或者见不得光的东西。 梅家,就在父亲的书房内,就有一个。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相继离开。 梅杏南立刻跑了过去,结果发现原本存放木料的地方已经空了! 怎么回事?就才隔了几天而已,那些木料就被运走了? 梅杏南心中一慌,静下心来仔细搜查。 毕竟这工部仓库的占地面积庞大,很可能是被临时挪走了。 一番仔细搜寻后,终于在旁边一个小型的分仓内,找到了她要的东西。 查看后确认,就是上次那些木材。 她努力寻找着,想看看这些木材尾端是否还有镇北王府徽记在! 然而此时的分仓外,贺幽寒也赶到了。 他没想到梅杏南会再次来这里,还有刚才那两个暗中跟着梅杏南的人,立刻警惕起来。 门口的守卫自然认得他的马车,但他特意叮嘱没有通报,直接下了马车,不行进去。 等打听到了梅杏南的位置后,又赶紧向里面走。 而分仓内,梅杏南查找一番后,发现这批木料的尾端果然都印着镇北王府的徽记。 皇室御用之物,竟被这样堂而皇之地刻上了北王府的名。 敢动用皇室的规格,这是逾矩。 说严重一点,若被政敌捉住了这个小辫子,甚至可以参赛一本。 说镇北王府有不臣之心,那么这些东西就是证据! 梅杏南甚至隐隐有些兴奋,就在她想着要如何利用这些木料大做文章时。 突然,她听到外面的门不知被谁关上了,“轰隆”一声。 由于她刚刚只顾着找木料,忘了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小型的分仓。 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唯一的出口竟被关上了! 她顿感不妙,赶紧跑到门前敲门,想提醒外面的人。 可一推才发现,门竟被人反锁上了。 同时,仓内的温度急剧升高。 有人在舱内放了一把火,这里本就存放的木料的,都是易燃物,而且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柴油的味道。 黑滚滚的浓烟,直接充斥在了这个本就不大的分仓内。 在真正的火灾内现场,烟,要比火可怕得多! 第103章 坟 梅杏南被呛得眼泪横流,喘息艰难。 她赶紧掏出手捂住口鼻,“外面的人听到了吗?快放我出去!咳咳!” 梅杏南拼命拍打着大门,一边呼救着一边咳嗽。 这些木料上肯定被泼了助燃物,很快,就能感觉到炽热的热浪气浪排山倒海而来。 梅杏南的头发都被烤得枯焦了。 怎么会这样? 此刻,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能不能活命,而是这些木料怎么办? 前一刻还在为自己找到了这些东西而庆幸,现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证据毁于一旦吗? 因为这是一个单独的分仓,里面起火后,外面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直到有浓烟顺着缝隙滚滚冒出,这才意识到不对。 有人尖叫,有人找钥匙,可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却见一个身影冲了过去,拔出利刃朝着那几道锁连劈数刀,紧接着三指扣住锁链,猛地一拽,门这才被打开。 然后快速冲进去,将里面已经被烟熏晕的人抱起,带了出来! 就差那么一点儿,旁边正在燃烧着的木料就要砸到他们身上了。 “轰隆”一声,捆着木料的绳子被烧断,高高堆在一旁的木料全都滚落,砸得满地。 旁边的人都看呆了,这一切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再晚一点进去,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很快,工部的高级官员便跑了过来,“贺将军,您没伤着吧?梅姑娘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谁也没想到,大白天的就会起火,都在窃窃私语。 贺幽寒抱着梅杏南,将她平放在地上,又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在她鼻尖嗅了嗅。 很快,梅杏南醒来了,脸上带着心有余悸的疲惫。 她抬头看向贺幽寒:“多谢了!” 然后贺幽寒只是搂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刚刚那一刻,他的腿都有些发软。 今天他如果没有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有人敢在工部内,就堂而皇之地对梅杏南下手,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 身后的火势还在高涨,大家都在救火。 贺幽寒不理会旁人的问询,抱起梅杏南就向外面的马车走去。 “怎么样?有哪里受伤了吗?”贺幽寒看着她轻声问道,一边握着她的手,尽量让她放松一些。 “我还好。”梅杏南点头道。 “贺将军,您没事儿吧?”马车外,工部的荆大人再次前来询问,他实在是怕担责任。 “荆大人请回吧,人都没事了,不过下次还是要多加注意,仓库重地,怎么能说起火就起火呢?” “下官明白!” 对方当然也是害怕,幸好,这次烧毁的只是一个最小的分仓,来得及灭火。 要是其他更贵重的东西,那可就惨了,他一定是要好好彻查的。 梅杏南的脸色此时才缓和了些,命虽然保住了,但那些物证全被这一把火烧光了。 “没事的,别怕啊!”贺幽寒轻轻搂着她,还在轻轻安抚着。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梅杏南的声音也已经恢复了正常。 刚刚自己被困在,分仓内火势迅速蔓延,要不是贺幽寒及时赶到,恐怕真的要葬身火海了。 但贺幽寒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些吧? “你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发现后面有人在跟踪你,便也跟了过来。” 贺幽寒没有瞒着她,不过也幸好自己跟了过来。 “真的有人在跟踪我?” 梅杏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难道之前那些都不是自己的错觉? 贺幽寒还是不放心,担心她被烟熏出什么毛病,直接带她去医馆。 等确认她真的没事后,这才放心。 出了医馆后,梅杏南站在马车前,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今天的事多亏了你!” 她没有回头看去,但她知道他就站在自己身后。 这已经不是贺幽寒第一次救她,还有上次那个林耀锦,也是他及时赶到。 今天更是险中之险,贺幽寒再晚来一点,等那些燃烧的木料砸在自己身上,肯定就活不成了。 而且刚刚那种情况,一个不小心,连贺幽寒自己都会遭殃。 之前在许愿树上看到了他的话,知道他很早以前就喜欢自己,自己还因此利用过他。 不过时至今日,她似乎才明白,贺幽寒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感动中又带了点惭愧,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贺幽寒没开口,带着她上了马车,可自己的心绪一直没有平复。 人命有多脆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看着梅杏南好好的、活生生地坐在面前,他突然坐过去,一把将对方抱住,实实在在地感受着: “你还好吧?” 梅杏南低头,轻“嗯”了一声。 “我带你去个地方。”贺幽寒忽然道。 “还是书院吗?” 贺幽寒摇头,对外面的车夫吩咐了一句,他们便这样出了城。 梅杏南难得放空,以为他是想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好好歇一歇。 结果让她意外的是,两人竟来到了一片坟地。 贺幽寒带着她下了马车,到了一座坟前,碑文上竟没有名字,只有日子。 梅杏南仔细瞧了瞧,忽然睁大了眼睛,“这个日期,难道是” 贺幽寒对她道:“猜得不错,正是你父亲。” 梅尚书因为叛国罪才被抄斩,尸体都是直接扔到乱葬岗的。 贺幽寒也是派人暗中打通了关系,这才悄悄收了尸,就埋在这里,可惜不敢光明正大的刻下名字。 梅杏南从来没想过,竟会是这样。 刚刚才经历过生死一线,这下立刻就绷不住了,跪在自己父亲坟前,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贺幽寒默默退后几步,给她留出了一些独处的空间。 身后的人哭了好半天,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有个地方能好好哭一场,已经算是一种幸福了。 而有些事情,梅杏南也必须要问出口了:“为什么,之前你为什么一直阻止我为梅家翻案的事情?” 贺幽寒竟然都能够在自己父亲死后想着替他收尸,她便不信他会对梅家有这么大的恨意!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藏了很久,不敢问。 但两人相处下来的点点滴滴,都让她为之动容,是时候坦诚一些了,因此她愿意将藏着的事问出。 第104章 危!追查身份 贺幽寒沉默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即便这次抄家是冤枉的,但万一你父亲真的做过一些对北周不好的事呢?你要怎么办?” 若梅杏南执意追查下去,知道了一切事情的真相。 那么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会崩塌,会被摧毁,摧毁她这些年坚守的信仰。 到那时,她该如何自处? 梅杏南震惊,完全没料到他会反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孩子看待自己的父母,多少是带了些敬仰的。 但是,她真的了解自己的父亲吗? 之前她年纪小,父亲管教她时,她偶尔还觉得有些厌烦。 现在回想起来,她好像从来没和父亲谈过心。 而在父亲的坟旁还有一座坟,那是小艾的。 小艾在梅家多年,又是梅杏南的贴身侍女,两人的关系很深。 梅杏南对她多有亏欠,也为她上了一炷香。 心里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她永远都听不到了,梅杏南忍不住泪如雨下。 从墓地回来后,贺幽寒便带着她去了别院。 这一天情绪的大起大伏,令梅杏南身心疲惫。 天刚擦黑,便洗漱躺下了,一个噩梦都没有做。 似乎一闭眼睛,便到了第二天,睡得格外好。 而和她相反的就是贺幽寒,几乎一直没睡。 手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的信息清楚写着,昨天暗中跟踪梅杏南的人,就是平宁郡主派来的! 看过后,贺幽寒的脸色特别难看,夹着那张纸条放在蜡烛上烧尽。 自从他在教坊司察觉梅杏南的神色有异后,便派人查过了,发现教坊司内的确有人在一直盯着梅杏南,正是那个叫翠儿的。 也不知道那女子暗中和平宁郡主做了什么交易,他担心梅杏南出事,便偷偷派人告发了对方。 后来才知道,原来对方是怀了礼部刘大人的孩子,结果人家不愿意承认。 翠儿就想着先将孩子留下,于是收了平宁郡主的钱,替她监视梅杏南的一举一动。 还想着事后,能让平宁郡主替她安排离开教坊司。 现在看来,那些印着镇北王府徽记的螺纹黄花梨之所以出现在仓库里,很可能是平宁郡主有意透漏给梅杏南的消息。 她这是想要梅杏南死啊! “平宁郡主最近在干什么?”贺幽寒突然问手下,眼神中带着一闪而逝的杀意和戾气。 “回将军,郡主这些日子一直都在镇北王府,好像在准备成亲的事情,而且过些日子,巫咸国使臣要来,王爷那边正好有事情吩咐她做。” 属下回答完后便不敢再吱声,他也看得出贺幽寒的脸色很难看。 贺幽寒脑海中回想着昨天从火海中救出梅杏南的画面,就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等他冷静下来后,才道: “好了,你就下去吧,等见到梅姑娘什么都不要说。” 京都内分为东市坊和西市坊。 东市坊寸土寸金,住着各路达官显贵,而西市坊则是平头百姓们的住处,两坊之间穿插着纵横交错的棋盘街。 而在西市坊中,有一条巷子名为鱼肠巷,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 谢氏杂铺中,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正在忙着往里搬货。 虽然长得其貌不扬,可两只黄豆粒似的眼睛四处乱转,十分精明的样子。 他正忙得满头大汗时,忽听门外有人叫自己。 “谢三哥~” “谁啊?” 谢老三用毛巾抹了一把脸,向外看去,就见一身材修长的俊朗青年,正没形没款地倚在门口。 谢老三大吃一惊,“哎呦”一声,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 “这不是咱们贺将军吗?您怎么屈尊降贵来我这小地方了!快,里边请。” 贺幽寒抱着肩膀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屋中琳琅满目的货架。 这里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将军,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小的说。”谢老三笑着道。 但他心里很清楚,贺幽寒可不会有闲心来他这里买东西。 果然,就见贺幽寒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跟你打听点消息。” 谢老三满脸堆笑,“您是官,我是民,有什么想问的您尽管说。” 贺幽寒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我听说这几天有人在打听我的事情,你知道是谁的人吗?” 谢老三故作惊讶道:“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听您的事情?将军您放心,只要小的知道了立刻上报给您!” 他说得信誓旦旦,好像真那么回事儿似的。 贺幽寒一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谢老三面前,笑道: “三哥,您跟我装什么糊涂,这京都里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谢老三一脸无辜,“将军,您这么叫真是折煞我了,小人现在已经金盆洗手,怎么可能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有来往?您看看,我现在可是正经的买卖人,有老婆、有孩子的,您可不能冤枉了好人!” 贺幽寒面色一沉,“三哥,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将军,您真是为难小人了,小人可什么坏事都没做,您不能以权压人啊!我现在是正经的良民,每月按时纳税,哪条北周条法不允许改邪归正了?” 谢老三说得一脸委屈,恨不得垂下泪来。 贺幽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阴恻恻道:“好,你和我讲条法!那咱们就好好讲一讲。” 他迅速将一包神秘的东西塞进了谢老三怀中。 谢老三一惊,赶紧去掏,“将军您您这是干什么?” 然而,贺幽寒当场翻脸,直接从腰间取出一条锁链,铐在了谢老三的手腕上,面无表情道: “谢老三,我怀疑你走私违禁商品,现在人赃并获,走,跟我去市舶司一趟。” 他特意将“人赃并获”四个字咬得极重。 贺幽寒可是个混不吝的纨绔,对付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方法。 市舶司正在严查走私,真要是被证实了罪名,后半辈子都别拿到营业许可证了。 谢老三吓得腿发软,看着怀中的圆鼓鼓的小包裹,无奈道:“将军,您这是明目张胆的诬陷啊!” “放屁!” 贺幽寒立刻打断他,“本将军会冤枉你一个市井小民?” 第105章 粉饰太平 他一边说着,把谢老三提了起来,就往外走。 谢老三吓得抱着门框不撒手,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将军,您就放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啊!我是良民!” 贺幽寒见吓唬得差不多了,再次来到谢老三耳旁,轻声道: “我只想知道是谁在打听我的消息。” 谢老三神色纠结,权衡半晌,这才道: “不瞒您说,是有人出了高价,但真不是打听您,而是而是打听令堂的身世、籍贯、相貌等,至于那些人什么身份,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贺幽寒心中一紧,有人打听秦姨娘?这些话想必不是骗他。 “好吧,那我也不为难了,毕竟你们道上混得最重义气,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 见贺幽寒松了口,谢老三立刻赔笑,“您说!小人听着呢!” “回去管好你们的各个堂口,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来通风报信,但是要记住一条,别自找麻烦!” “若是被我发现哪个不开眼的敢得罪本将军,我就让你们在京都内混不下去,记住了吗?” 谢老三连连点头,“记住了,这点小人敢跟您保证,放心,我们都心里有数。” 他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又看了看手上的铐子,拼命向贺幽寒暗示: “将军,那这个” 贺幽寒轻哼一声,连钥匙都懒得拿,双手握住铁链两头。 只听“嘎嘣”一声,两指宽的链子就这么被硬生生拽断了。 谢老三看得头皮发麻,颤抖着声音道:“多谢将军留情!” 该办的事也办完了,贺幽寒立刻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然后将刚才塞到谢老三怀里的小布包拎了出来,打开袋子,将里面的“违禁商品”取出,直接丢进了嘴里。 “别紧张,只是糖果而已,回见了,三哥!” 说罢,便扬长而去。 直到他走出了多远,谢老三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心中默祷,祖宗,你可再也别来了! 梅杏南在别院醒来后,一边洗漱一边琢磨着昨天的事情。 怎么会那么巧,自己刚到,就突然起了火。 她心里有种预感,但没有证据,所以想去和贺幽寒打听打听。 可下人说他有急事出门了,梅杏南只能坐在院子中等。 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听得见外面的马车声,她起身等在门前。 贺幽寒进来时的脸色是很难看的,可在对上梅杏南的视线时,立刻露出了一副笑脸: “怎么了?我才走半天就想我了吗?” 梅杏南心中的焦虑,因为他这句话一下子消失了,“我只是想问一问,昨天工部失火的事情,可查出是什么原因?意外还是人为?”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你说这个啊”贺幽寒低头,转身从马车上取下了自己的袍子,“工部那边的确给了答复,说是场意外,毕竟那个小的分仓平时很少有人去,你不用担心。” 梅杏南角皱眉,原来是这样,“那你之前和我说过的,一直跟踪我的那些人又是什么身份?” “你说那些人啊?他们不是在一直在跟踪你,几个泼皮而已,见你一个姑娘坐轿子出门,想要占便宜,这才一直跟着的,放心,我已经教训他们了,以后都不会再出现。” “哦,那谢谢你了。” 梅杏南虽然觉得贺幽寒不会骗她,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还想再往下问一句的时候,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就这么当着贺幽寒的面,她有点尴尬。 贺幽寒也没说什么,带着她来到后面的小厨房。 他先是净了手,像模像样地在身上系着围裙,舀水、和面。 他的动作虽然说不上多娴熟,但看得出是会做饭的。 一身黑色的衣服,干练而沉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一点都不觉得做这种小事有失他的身份。 见梅杏南怔怔出神,他还在提醒去外面的餐桌等,这里油烟重。 梅杏南有点没回过神来,呆呆地“嗯”了一声。 “再等会儿,马上就可以吃了。” 贺幽寒还特意交代了一声,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想在梅杏南面前表现,这碗面做得格外用心。 又是炒肉爆香,又是鸡蛋和面,还点了葱油! 等端上来后,梅杏南提鼻子一闻,“味道还真是不错!” 她不由感叹,这样一个大男人,扎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的样子,其实还挺养眼的。 如今,他也算得上得战场,入得厨房,嫁给他的人应该很幸福吧! 突然想问一问他和平宁郡主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但张了张口还是没有问。 两人难得的相处时间,她不想扫兴。 “做了这么多啊,一起吃吧!”梅杏南又拿了一副碗。 贺幽寒看了她一眼,本来以为会给自己个好脸子,结果对方似乎很平静。 他看得没错,梅杏南面对他时总是带着一种纠结。 既感谢他救了自己,心里也愿意和他亲近,但两人中间始终夹了一个平宁郡主。 梅杏南不允许自己这样做,整个人格外的拧巴别扭。 贺幽寒接过她递过来的碗,盛了小半碗,更多的还是看着梅杏南吃,就觉得很满足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一顿饭,梅杏南主动洗了碗,然后便开口要回教坊司了。 不过,临走前她还特意说了一句: “你放心,即便蒋崇明以后再来,不该透露的事情我是不会说的。” 贺幽寒没说什么,只是派人将她送了回去。 路上,梅杏南又胡思乱想了很多。 工部那边的物证全随着这一把火消失,这有些让她受打击。 不过物证没了,还有人证。 接下来,她还是得想办法找到那画像中的侍女。 可是要怎么找?实在让人感到头痛。 浑浑噩噩的,她又睡着了。 梦里,梅杏南奋力挣扎,身如浮萍般的飘荡让她心生恐惧,强烈的求生意愿涌现,她猛然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身前有一个人影。 两人隔着水波看不清切,当她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时,才发现那人的神情怨毒至极。 那人死死地盯着梅杏南,好像要将她的模样烙印进心里,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无比地道:“你想让爹白死了吗?” 陡然间,梅杏南醒来,那彻骨的寒意已经将她冻得无法动弹,唯有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第106章 镇北王病 镇北王府。 平宁郡主收到梅杏南平安回到教坊司的消息后,气得将梳妆台上的东西都砸了。 一面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足以让她看清自己此刻的样子。 镜中的女子皮肤尤为白皙细腻,面上也生得眉目清秀,特别是如寒星冷月的一双眼,整个人气质高贵。 小蝶一直在她身侧小心翼翼跟伺候着,狐疑道:“郡主,您是在找什么?若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要不要奴婢再去把哪几个贱婢给您叫过来出气?” 小蝶攥着直冒冷汗的手心,她服侍了平宁郡主二十多年,深知她刁蛮跋扈的本性,吃软不吃硬。 刚刚自己发现对方的表情变幻莫测,真是看得自己心惊肉跳,以往这种时候,郡主都是想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接下来就会开始找人撒气。 平宁郡主苦笑一声,道:“出气?怎么,我现在的样子看着很像生气吗?” 小蝶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直接扣在冰冷的地面上,惶恐道:“郡主恕罪,是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胡言乱语!” 平宁郡主不做声,反而一屋子仆人噤若寒蝉。 虽然刚刚平宁郡主还算轻松的语气,落在众人耳中,都变得异常阴阳怪气起来。 平宁郡主不想被人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尽量和善道: “好了,我今天累了,没有力气骂你们,都起来退下吧!” 屋内的所有下人,都不约而同了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行礼,退下时垂头敛眉,声息皆无。 平宁郡主突然又道:“小蝶,你留下!” 小蝶一个哆嗦,压低眉眼十分恭顺道:“是。” 平宁郡主抬手轻揉着太阳穴,不耐烦道:“御医来过时,都说了什么?父王的身体可有大碍?” 小蝶能在脾气古怪的平宁郡主身边呆这么久,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善于察言观色。 她抬头看了一眼,觉得平宁郡主现在心情尚可,就是有点焦躁,便如实道: “回郡主,御医说将军受了凉,开了几副驱寒的药,嘱咐我们小心伺候,只要不动肝火,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平宁郡主瞥了她一眼,不满道:“庸医!父王这些日子神情倦怠,多少年不曾生病过,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着凉?” 小蝶连忙道:“郡主息怒,奴婢这就多找几个更好的御医过来给将军看看!” 平宁郡主连忙摆手,道:“算了,这件事情不要外传,免得大婚前惹人闲话!” 小蝶点头称是。 平宁郡主这才漫不经心道:“幽寒哥哥这几天都没来过,是不是又有人给他送侍妾了?” 小蝶有些为难,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平宁郡主心里先是一慌,但面上还要端着谱,装腔作势道:“怎么,我的话不好使了?” 小蝶立刻称是,妥善斟酌着道:“郡主新婚在即,本来将军是要过来看您的,结果结果不知哪个奉承的下属送来一位秦美人,说是曲子唱得好,将军去看了她,然后就直接歇在了她那里。” “不过郡主动怒,奴婢已经命人杖毙了那个秦美人,后来又毁了蒋美人和莲美人了脸,最后还有一位李美人,怕郡主您杀她,连累家人,好像也上吊了!” 平宁郡主听的时候面上不动声色,似乎习以为常。 虽然人前装大度,但只要敢靠近贺幽寒的女子,都不会放过,而且看样子,这绝不是第一次。 可越是临近婚期,她便越胆怯。 猛然间,她仿佛又看见了自己曾杀过的那个女子,那满怀恨意的眼神,还有后来悲愤不止的狂笑,莫非有冤魂来索命? 平宁郡主忍不住道:“那位李美人可救下了?” 小蝶愕然,怎么从这句话中听出了郡主不耐的意味?难道还是想直接处死? “回郡主,李美人命大,被及时救下。” “也好。” 此刻的小蝶自觉无法像以往那般揣测她的心思,忐忑地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平宁郡主幽幽道:“小蝶,你也服侍了我十多年,以后便是我陪嫁的人,我既然将其他人都支了出去,就是想听句实话,你说,幽寒哥哥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其实平宁郡主已经对自己的婚事有了犹豫,可心里更多的是不安。 面对她审视的目光,小蝶也罕见地被震慑住了,若是以往打一顿出气也就罢了,可今天怎么如此反常? 原本只想说些漂亮话的心思立刻一转,恭恭敬敬道:“回郡主,将军他虽然生性顽劣,但您可是他的正妻,那些莺莺燕燕也不用在意,只要你赶紧有了孩子,以后会收心的,郡主您千万不要担心!” 似是担心平宁郡主失望,她特意安慰了一番。 听完小蝶的话,平宁郡主的双眸里带了一份忧愁,并饱含着对未来的迷茫和担忧,悲从中来,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蝶都看傻了,哪里想得到,自家郡主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一面。 即将成婚的姑娘家,难免心思敏感些。 平宁郡主回想着自己父亲的身份,和母亲的担忧,满面悲戚道: “爹怎么忍心将我嫁过来!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女儿来受这份苦呢?小蝶,要不我看算了,这婚事不要也罢!” 小蝶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看看窗外,可见她对平宁郡主口中说的悔婚言论十分忌讳。 “我的小祖宗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婚事是当陛下亲自赐下的,君无戏言,绝不可悔婚,否则咱们整个镇北王府都要跟着遭殃了!”小蝶十分紧张道。 “小蝶,将军是在军营还是贺家?准备一下,带我去见他!” 小蝶点头称是,又忍不住多说两句:“郡主,您别嫌奴婢多嘴,这出嫁到底不比在娘家,听小蝶的劝,一会见了将军,多笑一笑,别和他置气,凭您的美貌还能输给那些寻常女子吗?” 小蝶不愧是镇北王府特意给平宁郡主培养的贴身侍女,就是来提点她,看着她不要犯大错的。 平宁郡主哭过后恢复正常,又放柔了声音,“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的!” 第107章 报复 在更衣上妆时,平宁郡主特意嘱咐婢女底妆要尽量厚些,这样可以显得自己脸色更苍白一些。 毕竟柔弱的女子,总是更招男子怜爱一些,这是经验之谈。 就像贺幽寒之前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只要掉几滴眼泪,立刻就可以滚进男人怀里撒娇。 城北别院是贺幽寒平时的享乐之地,富贵华丽。 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穿廊过栋,楼阁交错,不仅风景幽深秀丽,而且威严中带着气派,有种飘飘欲仙、不真实的感觉。 平宁郡主来后,前方有婢女快步跑过来,“郡主,将军就在前面的兰桡苑中,只是李美人也在那!要不您改天再过来?” 平宁郡主立刻反应过来,看来有人比自己先一步来告状了! 她咬牙,然后用手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使眼眶看起来红红的,就像刚哭过的一样,这才扶着婢女的手走了过去。 到了门口,外面守着的婢女特意扯长了嗓子:“平宁郡主到!” 平宁郡主带着自己一众婢女入内,只匆匆扫了一眼主位上的贺幽寒,他身边可不止一个美人。 “幽寒哥哥最近这么忙啊,都没来找我!”平宁郡主语气平静道。 贺幽寒并未惊讶,笑了笑道:“快过来坐吧,不要站在那里了!” 离得近了,平宁郡主才发现他微微发青的眼底,一副典型纵欲过度的样子。 贺幽寒旁若无人般,将新送来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这才慵懒道: “身材真是不错,的侍妾如此是本将军的福气,还不知道美人的闺名啊?” 平宁郡主被他气得发抖,便佯装恼怒道:“幽寒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竟这样无视自己! 贺幽寒眉梢一挑,笑道:“看来郡主是误会了,本将军只是想听听曲儿而已!这都不行吗?” 不知为何,平宁郡主感觉到他好像是生气了,莫非自己之前处置那两个女人的做法过了? “幽寒哥哥,你都好多天没来找我了!” 还没等贺幽寒再说什么,旁边一直死死盯着平宁郡主的美人抢白道: “将军,媚儿刚刚说的句句属实,不信您可以问郡主啊,好端端的,就把我们叫了过去,还划花了两个姐姐的脸,都是她亲自动的手,那场面真是残忍极了,就连秦姐姐那么温婉可人的,都被逼得差点上吊,秦姐姐她的身子本来就弱,您是知道的,这以后还有谁给您跳舞解闷啊!” 她一边说着,小脸上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哭相美极了,弯弯的眉眼,略带忧愁的双眸,真是我见犹怜。 平宁郡主本来自己也是想装装可怜的,但毕竟还要估计身份,明显和人家不是一个段位的。 贺幽寒面上露出明显的不忍和怜惜,几欲起身上前替美人擦泪,看向平宁郡主时的语气里也变成了质问: “慧儿,她说的可是真的?” 平宁郡主叹了口气,哪个男人不被女子的娇柔妩媚所感动? 其实早在来的路上,平宁郡主就打好了腹稿,她也朝贺幽寒亮了亮自己泛红的眼眶,哀怨道: “幽寒哥哥,不瞒你说,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却一直对我避而不见,这件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会不高兴吧?我受点委屈倒是无所谓,要是传出去,难免有人说你对这次的赐婚心有不满,你说对不对?” 贺幽寒眉头微微一蹙,笑道:“没错。” 平宁郡主又道:“所以我才想见见几位妹妹,好好嘱咐她们,管好自己院子里的人,可谁知,她们对我出言不逊,又是冷嘲热讽的,本来只想对几人小惩以戒,谁知,底下的人下手太重了,我也很不忍心,但不知者不怪,还请将军饶了几个下人吧!” 平宁郡主神色愧疚,咬着唇,似是极力克制着泪水不要掉下来。 若论推卸责任,混淆视听这档子事,她还是擅长的。 贺幽寒哪里不知道平宁郡主此人刁蛮跋扈、刻薄无礼,本意也是想借着这件事让她不痛快。 毕竟梅杏南差点死在她手里,自己偏偏又不能真的杀了她。 一直仔细听着的李美人这时愤恨道:“你胡说,就算秦姐姐是误杀,那毁容的两个姐姐怎么算?那可都是你亲手” 平宁郡主直接打断她,“你还敢在这里叫嚣?好大的胆子,本郡主就算犯了错也会有将军训罚,倒是你,居然以下犯上?” 她这几句话说得好像连珠炮一样,咄咄逼人,气势上就将李美人压了一头。 “我我那是为了自保!”李美人磕磕巴巴道。 她这话一出口,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直到此刻,贺幽寒都懒得多费唇舌,只做壁上观。 不过毕竟是陛下赐婚,如果真出了意外,确实不好向太子那边交代。 他立刻怒斥一声,道:“媚儿,你真是太不懂规矩了,还不过来和郡主赔罪?好好认个错,郡主大人不计小人过,想必也不会怪罪你!” 这话中偏袒的意味已经很浓了,明摆着是不愿罚李美人。 平宁郡主不爽,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但即便这样,那李美人还是得寸进尺,非但不赔罪,还直接走到贺幽寒身边,伸出嫩白的小手,没长骨头一样往贺幽寒身上靠去。 这一幕实在不堪,连站在平宁郡主身后的小蝶都频频咂舌,不忍直视。 李美人趁着没人注意,十分挑衅地瞪了平宁郡主一眼。 平宁郡主倒是没什么,还对贺幽寒笑得很温柔,体贴道: “幽寒哥哥,我可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更不会让你为难,不过,今天的事,我也并非全无错处,害得你失去了自己心爱的舞姬,有愧,不如这样吧,等明后天你有空的时候,我亲自从外面寻来几个能歌善舞、识情知趣的好女子,让你多挑几个,免得这宅子里太过无聊了,也算是赔罪,你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都十分诧异,脸色变了又变,比如身后的小蝶。 她知道平宁郡主是怕自己失宠,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故此焦急得欲言又止。 而坐在平宁郡主对面的李美人,则是恶毒的盯着她,气得牙根都痒痒。 平宁郡主也很友善地看了她一眼,算是回敬她之前的幼稚。 可令她不解的是,本应该高兴的贺幽寒本人,脸上非但没有多少喜色,反而嘴角带着一份耐人寻味,不轻不重地看了平宁郡主一眼,道: “也好,全听郡主的!” 第108章 汪大人 教坊司内,梅杏南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竟是三楼的客人。 寻常客人在一楼,向贺幽寒则是在二楼,至于三楼梅杏南从没上去过。 抱着琴上来后,她偷偷扫了一眼,“见过大人!” “你就是梅杏南?” “正是小女子!” 此人一张端正刚强、宛若雕琢般深邃的英俊面庞上,生着一双锐利的眸子,气势逼人,似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充满危险性。 梅杏南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完全猜不出对方为何要叫自己,他们认识吗? “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大人呢,真是三生有幸,不知想听什么曲子?” 谁料,被男子一摆手打断,他似乎突然对梅杏南很有兴致,“急什么?你我二人还没有好好聊聊,快坐下!” 梅杏南本来打算放琴的动作僵在原地,有些慌乱道:“奴婢不太擅长说话,怕惹得大人不高兴。” 男子慵懒的笑笑,随意指着矮几上的果盘,道:“梅姑娘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剥!”语气里甚至还带了一点宠溺。 他突然来这一出,梅杏南觉得自己根本无福消受,只道:“回大人,奴婢身子受了凉,大夫嘱咐最好先不要吃生冷的食物。” 男子一愣,没有再为难她,自顾自剥了个橘子: “也对,梅姑娘可是生在尚书之家,娇生惯养着长大,不知道你以往在家中,都做些什么啊?” 梅杏南觉得眼前的人能给自己一种很强的压力,汗都快下来了,几乎脱口道: “奴婢愚钝,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略有涉足,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小东西,让您见笑了。” 她能预感此人来者不善,否则不会提到自己尚书府的出身。 男子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专心致志剥起橘子来,修长匀称的一只手,指腹抵在橘腹下缓缓转动,金色的橘皮被他慢条斯理的一条条撕下,好像在温柔的替女子宽衣解带。 “我见梅姑娘长的这般清丽倔强,重情重义,一定不会忘了以前在尚书府的生活,你的家人都怎么样了?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男子看着梅杏南的目光很温柔,也很有穿透力,仿佛要将她射穿一般。 梅杏南只能道:“父亲被斩头,母亲和弟弟都已经流放,京都只剩我一人了!” 她回答得很简洁,直接回避了一切敏感的特点。 男子淡淡瞥她一眼:“看来,梅姑娘你的警惕心挺重的,不愿意和我敞开心扉啊!!” 梅杏南发现和此人说话太过危险,当即咳嗦起来,以手抵在唇边,咳嗽声由小变大。 最后甚至直不起腰来,简直快把肺都咳出来了,虚弱无力的开口: “奴婢昨日感染了重风寒,身子十分不适,大人若想找人解闷,不妨换个人来,如果将病气过给了您,那就是罪过了,既如此,奴婢先行告退了!” 说罢,一阵弱柳扶风,逃也似的离开了。 后面的屏风出缓缓走出一个女子,看了一眼梅杏南离开的方向,刚要开口。 却听到身旁的男子“卟哧”一声笑出声来,坐直身子道:“看来这位梅姑娘真是有趣啊!” 女子撇撇嘴,道:“大人真会拿人寻开心,你若早告诉她你姓汪,或许她就不舍得走了呢!她千方百计去工部,不就是为了找您吗?” 男子微微一笑,不再去看梅杏南离开的方向,而是把手中的橘子,掰开一瓣递到怀中女子嘴边。 他的长相攻气十足,还痞痞的,透着一丝凉薄,看起来就是个弱弱的公子哥,当他看着你时,又总是带着一份让人心悸的深情。 女子满脸通红,好似被迷得失了心智,乖巧的咬住那瓣橘子。 另一边,梅杏南很是后怕,在心里暗暗咒骂自己倒霉。 现在都不是在乎酒水分成的事情了,是刚才那个人有些诡异,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为什么是自己?自己好像根本没见过他啊? 她这里什么都得靠自己摸索,身份更是低微,就怕一个行差踏错被人抓住把柄。 梅杏南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出了三楼就请假赶紧往回走。 一路上,她都弯着腰装不舒服,生怕那个人再叫自己过去。 在回了自己房间后,她立刻瘫在床上,向后一仰,看着头顶的床幔发呆。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梅府自己的房间。 身下是柔软的大床,头顶四个床角都有精致的雕花装饰,华美绚烂的带褶床幔、翎饰,带穗的床沿挂布,好豪华舒适的大床 她很累,不只是身体累,心也累,抄家到现在,短短半年。 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再三考量才决定的,自己有哪里露出破绽吗? 算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可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是管事姑姑的声音,梅杏南直接让她进来了。 管事姑姑面带吃惊,毕竟没有意料三楼的客人会翻梅杏南的花牌,只是恭敬道: “梅姑娘,您觉得身体怎么样?需不需要再召大夫来瞧瞧?” 梅杏南受宠若惊,她何时有这个待遇,摇头道:“已经好了很多。” 管事姑姑点头应下,停顿少许,抬头瞧了她一眼,才道: “三楼的客人说了,叫你好好休息,特意送来了酒菜,说明天他还会来找你的!” “什么???” 梅杏南意料之外,自己今天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但管事姑姑短时间显然无法接受,即便在用膳期间,也显得愁眉不展。 姑姑身后的小厮立刻将饭菜盛上,饭菜冷荤热素、煎炒烹炸,全是上等食材。 梅杏南悲催的愣了一会,然后,便吃到直打饱嗝。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她一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一边思索着明天要应付的事。 反正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倒要看看那人意欲何为! 第109章 秦姨娘的画像 又是夜里,教坊司内,纨绔子弟们倚红偎翠,卖弄风流,歌声和笑声凑成一支支动人的旋律。 梅杏南站在一楼大厅前,迟迟不肯踏入。 这里面的等着的,就有昨天出钱包下她的那个客人! 也是她忌惮的人,脑中迅速将要做的事情重复了一遍,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这里可是容纳上百人的大殿堂,若隐若现鳞次栉比的飞檐,色彩艳丽的红墙绿瓦,正值夜晚时分,每个廊柱之间整齐地悬挂着大小合适的红纱灯笼,与下方红色廊柱相得益彰,如同白昼一样明亮。 看客们已经开始杯光交酬,相互聊起天来,其中,席位上有个年轻的公子,很是引人注目。 一张红木方桌前,正坐着一位脸色白皙的公子,头束玉冠,身着黄袍,双唇像涂了胭脂般红润,如若不是那眼睛中流露出的一丝淫邪之意,倒还是一个翩翩公子。 他手中正摇着一把折扇,皱着眉,有几分不满道:“汪大人,我大老远跑过来,结果就一个人坐这喝闷酒?也太没意思了吧!” 他身后的小厮点头哈腰道:“爷,放心吧!这次肯定可以找到一个中意的!” 黄袍男子似乎没报什么期望,随口道:“最好这里有好玩一点的,能让我快活快活!” 突然,四周传来了阵阵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丝竹声,紧接着响起了如潮水般的掌声。 汪大人向着舞台方向低低一笑,折扇一合:“要开始了!” 台下的其他人也立刻放下茶盏,探头看去,正巧台下传来报幕。 “宫后屏帏尾忽开,灵禽何事降瑶池。有请唐姑娘!” 开场应该便是热门人物,台下已经声声叫好。 声音刚落,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咚,由远渐近,右边竹帘慢慢伸出一只纤白细嫩,指甲上染满凤仙花汁的手,单凭那只手,便已称得上是绝色! 那台上的人儿冰肌雪肤,眉目如画,口若含朱,眼波一轮,真有说不出的婀娜美丽。 唐辞忧微微欠身,柔声道:“小女子,见过各位公子贵人,今日为大家献上一支剑舞,愿诸君心想事成,喜乐安康。” 只见那舞台中心处,在漫天的梅花花瓣中,随着缓慢的古筝声,浅月身穿着洁白刺绣红梅舞衣,雪白性感的锁骨若隐若现,手舞着一柄长剑,很是英气,轻灵的脚步不断地或旋转或飞跃。 一舞过后,场内几乎落针可闻,众人如痴如醉,片刻后,雷鸣般的掌声如期响起。 可那黄衣男子频频点头道:“确实是美艳绝伦,烟视媚行!” 几场表演过后,男子更是看得兴致勃勃,几乎看得眼睛都移不开了。 汪大人见他玩得开心,便起身自顾自离去。 临走前对身旁的人吩咐,“多看着他些,可别把人弄丢了。” 这黄衣男子乃是巫咸国使臣,特意被他提前接来,正是有事要商量。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转身便看到了正在一旁等候的梅杏南,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梅姑娘久等了,请吧!” 梅杏南忐忑地跟着他上了三楼,然而,进了屋子后,却看到了一个最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娘?您怎么出现在这里?” 在屋中等待的人正是梅杏南的母亲,梅夫人柳氏。 母女二人有半年未见,但柳氏的变化可不小,不仅面容憔悴,皮肤粗糙,两鬓也都有了斑白的银发。 以前端庄持重的模样如今也变得佝偻了起来,就像一个寻常农户人家的妇人。 她的眼神都有些浑浊,听到梅杏南的呼唤后,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 一句话未说,便先垂下泪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娘带到这里来,想干什么?”梅杏南简直愤怒。 汪大人笑了笑,“梅姑娘别激动,本官与你父亲是故交,你娘病了,这才特意将她偷偷接回京都治病,也是为了让你们母女团聚,你应该谢谢我啊!” 他明明带着笑意的,但梅杏南听得心里直打鼓。 流放之人不能擅自回京,否则 “多提这位大人的好意了,不必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吧,但凡我能做到的事,绝不推脱。” 梅杏南可不笨,对方费了这么大心思在自己身上,肯定是有所图谋。 汪大人笑了笑,“梅姑娘不用过于紧张,我只是听说你擅长工笔画,想你帮我画一个人。” “谁?” “你们梅家之前的那个姨娘,贺幽寒的亲生母亲,秦氏。” 梅杏南眼中立刻露出犹豫。 见她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汪大人蹲在她母亲身旁,“梅姑娘,你可别试图糊弄本官,难道就不在乎你母亲的死活了吗?” 梅杏南不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汪大人这才满意,低声道:“放心吧,你母亲现在病了,我会找人好好医治她的。我刚刚给你下了帖子,梅姑娘你先去我府里待两天吧。等你画完画之后,我会让你和母亲好好聚一聚的,可如果你动了其他的小心思那你们两个可都得死啊!” 梅杏南眼神微颤,回头看到母亲憔悴的样子,咬紧牙关。 她本就身不由己,难道还能拒绝? 反倒是柳氏,完全不明白自己和女儿的处境,见到有人肯照顾她们母女还很开心。 上了马车后,还再三嘱咐她,一定尽快争宠,趁机怀上孩子才有依靠。 否则,以男人的风流,她的年纪大了,人老珠黄,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想不到母亲到了这个时候还惦记这个,梅杏南都不知该怎么说她。 而且车上还有几个丫鬟,肯定是那个男子的眼线。 但梅杏南也知道母亲都是为她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低微,有人要就是高攀了。 只是,梅家的那位秦姨娘有什么问题吗? 为何那人要自己画出对方的相貌?有何用处? 估计,会对贺幽寒不利。 自己被人带走的事情,贺幽寒那边会知道吗? 第110章 汪卓然的私宅 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梅杏南和母亲被分开了。 柳氏还吵嚷了一会,被几个妈妈强行拖走? 梅杏南先被人服侍着用饭,几个老妇人在一旁伺候着。 几人看起来都是待了有些年头的,对这宅子里的情况也是知根知底。 梅杏南将一个常妈妈留了下来,毕竟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了解情况的渠道了。 她拉着常妈妈的手,双眼泛着泪光道:“常妈妈,大人他想让我作画,我也是很愿意的,但我在这里呆着总觉不舒服,到处都透着陌生,一点不自在,昨天晚上连觉都没睡好,你和我说会话吧!” 常妈妈以为她又要像白天的柳氏一样闹了,忙不迭劝道:“梅姑娘,我们大人既然将你接过来了,你要懂事,可不能耍小孩脾气!” 梅杏南落寞地低下头,道:“好吧,我现在的脑子还是有些迷糊,不如你给我讲讲大人的事吧,谁让我心中倾慕已久!” 见她这么听话,常妈妈这才松了口气。 汪大人怕事情泄露,只交代看好梅杏南,让她作画。 而且这宅子就是汪大人平时享乐的,便以为梅杏南只是新欢,便细细在一旁说给她注意事项。 梅杏南几乎是竖起耳朵听,并时不时问出心中的疑惑,逐渐地,她也理清了那男子的身份。 男子叫汪卓然,正是工部的人,就是他负责当初的行宫修建一事,之后被自己父亲弹劾。 他就生在京都,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但母亲在生产时,去世了,所以他自小在家中极为受关注。 当初做官时,就曾在外面有多处私宅,一朝投靠镇北宅子,便将所有外室接了进来,共有十一人。 后来,日子越来越长,有些已经失了宠地,便会被送出府,然后还有一些,是官员们阿谀奉承,从各地搜刮来的。 好在,汪卓然还没有什么强抢民女的恶习,其余的一般都是教坊司的。 不过,只有一个是特殊的,那就是住在离书房最近的藤间斋里的孙姑娘,因为她是这么多年里,府中唯一一个怀有身孕的。 汪卓然对她很上心,吩咐了所有人,不得去打扰她。 有一次,一位刚得宠的上官姑娘,恃宠而骄,居然说自己养的猫跑进了藤间斋,还叫人进去搜。 结果汪卓然回来,二话没说,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打死了她。 常妈妈说得东一句西一句的,梅杏南也就勉强拼凑了这么多,随着饭吃完了,自己便先让她回去了。 梅杏南心里记下,但在接下来的两天中,汪卓然那边也没有动静,只是派人盯着她画画。 她叹了口气,事实上只是待了两天的工夫,就明显地感觉出来,宅子里的下人迎高踩低,惯会见人下菜碟。 有次自己要洗脸水,也是再三推脱,好在她是众人眼中的“新宠”,这才没人敢当着她的面放肆。 好在,为了让她安心,柳氏还可以和她见面。 不过有人侍女趁着常妈妈去倒茶,给她塞了一只匣子。 很特殊的木质匣子,上面上了锁,其他人都打不开。 梅杏南诧异,看着觉得眼熟,再加上那个匣子很轻,像是有什么贵重物品的样子,便偷偷藏好。 自己去了茅房后才有机会看一看,那个匣子的尺寸好像正可以装得下信纸的大小,于是。 她顾不得斯文,直接用最粗壮的一支簪子撬开了上面的锁。 打开一看,果然,里面也是信件。 可再看内容,却有些失望,全都是邢飞写给她的书信。 梅杏南将匣子里的信按照日期拿出,信上从两人相识相知,再到互通心意,都写得很清楚。 但自从自己被贺幽寒当街掌掴,信件就断了,直到最新那封。 而信上,邢飞百般忏悔,说自己多么后悔当初没有带梅杏南一起离开,现在才让她被迫嫁入了火坑。 最后,上面还提到,三日后,他约梅杏南在老地方见面,届时两人直接离开京都,回老家过小日子。 梅杏南看得一脑袋问号,这是什么情况?那邢飞不是挺傲气的吗? 难道是对自己动了真情?否则怎么会将这种信件托人偷偷送来? 要知道,在外人看来,自己现在就是被汪卓然看中,要纳她为妾。 想到这,梅杏南找了个铜盆,将所有信件倒入,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这种把柄还是不留为妙。 看着火焰在眼前跳动,所有的风花雪月也都化作了灰尘,梅杏南才渐渐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就此翻篇,她不会再去多想。 至于那个什么三日之约,她也希望到时候邢飞能明白她的心意,就此死心,千万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 解决完第二封信,再想想自己的处境。 梅杏南叹气,用手支着脑袋发呆,就像贺幽寒那般。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懒懒的动作,自己也学着他,做思考状。 自己是不是该想个办法糊弄汪卓然? 或许,想办法给贺幽寒递消息,让他提前防备? 梅杏南用手指轻敲桌面,半晌,心里终于有了主意。 她既然被汪卓然接到这里,那当然要好好利用一下自己身份啦!也是时候见一见宅子的众女子了! 于是,她将房门打开,常妈妈帮她打了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安然入睡。 可惜,这一晚上,她睡得并不好,稀里糊涂地一直做梦。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一点不像在做梦,两只冷得好像死人的大手紧紧掐着她,吓得她从梦中惊醒。 常妈妈立刻在门外询问她,梅杏南缓了缓,推脱没事。 在用早饭的时候,她才交代常妈妈,说自己画画的颜料没了,让她去通知宅子的各位姑娘前来聚聚,有喜欢画画的也好交流一下。 做完这些,她就在屋中等着,赶紧养精蓄锐,等下才好去应付那一堆难缠的后宅女人。 常妈妈虽然唠叨了些,但办事是十分麻利的,她得到的指示就是: 只要梅杏南是为了画画,不管有什么需要,她都会尽量满足。 “梅姑娘,按您的吩咐,但凡懂得绘画的姑娘,老奴都通知了,等会就过来。” 梅杏南点点头,又问:“大人他可在府里?还有,咱们宅子里共有多少女人啊?” “呃有二十一位!大人在李美人那里。” 梅杏南惊叹:“咱们大人真是威猛啊!” 屋内所有人闻言都低下头,假装没听到。 穿戴整齐后,梅杏南便带着负责监视自己的人,浩浩荡荡前往了李美人的院子。 第111章 一夜 院门口守着李美人的几个丫鬟,远远看见了梅杏南走来,转身赶紧回去禀报。 梅杏南可是刚被接进府的,大家还不清楚情况,万一是得宠的那种呢?可轻易得罪不起。 而梅杏南也看到了门口还站着汪卓然的侍卫,就知道他肯定也在里面。 下人们纷纷对她行礼,她微一颔首,低头走进了这梨香院。 这是一间十分雅致的小院,此时已是傍晚,日头西沉,留下满院的余晖。 只是站在门外,就能闻见浓浓的酒气。 走入里间,汪卓然正在桌案前执笔题字,李美人负责研磨,见梅杏南进来,不紧不慢地过来招呼。 “见过梅姑娘!” 好一副散漫的姿态,显然没把梅杏南放在眼里。 不过梅杏南今天可不是来找她麻烦的,直接越过她来到汪卓然身旁,微微福了一礼:“大人!” 虽然已经有过两次见面,汪卓然的脾气也不算多坏,但梅杏南还是不敢放肆。 汪卓然百忙中抬头看她一眼,眼带醉意道:“是你来了,先坐吧,等我写完这幅字的。” 梅杏南低头看向桌案,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旁,将他笔下的最后两行字悠悠读出:“英雄少小风流惯,不爱江山爱美人。” 她立刻笑道:“我说昨天宅子里怎么不见大人,原来您是在思考江山和美人啊!” 汪卓然收笔,冲梅杏南一笑,然后捧起自己的画作吹了吹,看样子还很满意。 梅杏南见他心情不错,状似无意道:“依我看,江山再好,在大人这也抵不过美人一笑!大人,您这里倒是思考出结果了,是不是也该让美人们博您一笑啊?” 汪卓然闻言,不明所以道:“怎么?东西画好了?” 梅杏南有些不好意的掩唇,羞涩道:“大人莫怪,我绘画的技艺水平实在太差,画了一晚上都废了,也不满意,想请您指教一下!” 梅杏南还真担心自己请不动这尊大神,故此用了个托词。 “哦?”汪卓然微微睁大眼睛,欣然一笑,“也对,这几日都待在这里,也该换换屋子了,那就走吧,看看你画的东西怎么样了!” 说罢,他率先走了出去。 梅杏南笑得灿烂,跟在他身侧,并且十分巧妙的挡住了正要上前的李美人和她那幽怨的眼神。 哪怕在前面走着看不到,梅杏南能脑补出李美人那气急败坏的神情,真是好笑。 她本来以为自己就是今晚的赢家,结果却成了现在的局面,还试图扶着汪卓然一起往外走。 但却被常妈妈拦下了,李美人急道:“你一个老奴才,还敢拦着我吗?信不信等明天大人醒了,我叫人把你逐出府去!” 常妈妈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一脸平静道: “李美人是主子,老奴当然不敢造次,不过老奴倒是亲眼见过造次的人落了什么下场,就比如上次的那个上官姑娘,她倒是有胆子在这宅子里造次,结果呢?第二天就被大人打了板子。” “那板子足有一掌宽、半尺厚,被外院粗使的奴才高高举起,重重落在身上,就只是一下,细皮嫩肉的身上就见了血,再打几板子,人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又打几板子,身上的皮肉都翻了口子,人都打烂了” “或者也可以换个温柔一点的方式,找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将人绑起来,从左脸划到鼻子,整个切下来,就剩个血窟窿” 李美人刚开始还想仗着自己受宠讨些便宜,结果被常妈妈用淡淡的语气所描述出的场景吓到了。 她是偷偷看过那位上官姑娘被打的样子,实在是骇人,只是一眼就连着做了好几个噩梦,念及此处,连忙娇滴滴道: “那那就算了,有梅姑娘照看,我不打扰了。” 说罢,一转身,扭着水蛇腰回了屋子。 梅杏南将人带回自己临时居住的屋子。 汪卓然本就被李美人灌多了,此时走路都踉跄。 将常妈妈等人遣出去,又等了一会。 但梅杏南并没有靠近他,而是拿着匕首在自己手指上比划着,一边嘀咕:“十指连心,手指的话会不会太痛了?” 然后她又挽起宽大的袖子,试图在手臂上找到一处适合的地方,可匕首比划了几次,始终下不去手。 她可不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就连平常不慎磕碰了一下,都好痛的,这在自己身上动刀子还是有些困难! 但这屋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反正他喝多了,还睡得那么死,应该不会察觉到疼吧?身上多个口子就说是他自己喝多了不小心划伤的不就行了。 梅杏南点点头,下定决心后,慢慢爬上床,抓起汪卓然的一只胳膊,用匕首轻轻割了一个口子,鲜血立刻流出。 梅杏南用早就准备好的白色丝帕将血擦净,又觉得量有点少,便索性又挤了挤伤口,这才满意收手。 好了,大功告成。 将匕首藏好后,梅杏南的困意逐渐上涌,看着大床的另一半。 她用理智作出判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有点担心。 于是,她抱着被子来到了一旁的软塌上,打算睡在这里了。 软塌虽然没有床上那么舒服,但梅杏南已经极为困倦,没过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本来喝了些酒,应该睡得更沉,但她还是做了噩梦。 梦见自己又回了火场,那种高温灼烧的真实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她好像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做梦,可却怎么也醒不来,在梦里,时间都被无限拉长了,她却只能受着煎熬,不知过了多久。 “啊——救我!!” 梅杏南从梦中惊醒,这一刻,她甚至是有些庆幸的,自己终于回到了现实。 此刻天还没有亮,她周身一片漆黑。 梅杏南摸索着起身,点着了灯,独自坐在桌边发呆,脑中还残存着梦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也不知道汪卓然有没有被吵醒,她下意识往床上看去,借着灯光一照,正对上一双清醒的眸子。 “” 梅杏南只愣了一瞬,便赶紧起身来到床边,脸上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轻声道:“大人,吵醒你了?” 汪卓然眨眨眼,好像正在思索自己喝醉前的事情,有些嘶哑道:“我渴了,倒杯水吧!” 说着,他慢慢从床上坐起。 梅杏南忙不迭将水端过来,拘谨地凑到汪卓然身边递给他。 汪卓然真是渴了,连着喝了三杯,这才抬头看向梅杏南,特意问道:“我们昨晚做了什么吗?” 第112章 与外界联络 梅杏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说他们没发生什么,那他会不会趁着天没亮,把没办的事给补上? 本来,按照梅杏南的计划,是一觉到天亮,然后一大堆下人们进来服侍两人洗漱,床上的落红被发现,自己再顺势装作欲语还休的样子。 哪成想原本的节奏被打乱了,两人面对面,她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汪卓然看她吞吞吐吐的,莞尔一笑,也就没再逗她,随口道:“算了,当我没问。” 梅杏南一怔,这么好心? 汪卓然又问她:“是做噩梦了吗?” 梅杏南默默点头。 汪卓然此刻刚睡醒,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比白天多了几分清爽。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拍拍自己身旁,示意道:“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吧!” 说罢,不等梅杏南反应,他自己已经重新躺了回去,也许是因为灯光晃眼,特意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梅杏南纠结了一下,磨磨蹭蹭地灭了灯,然后背对着汪卓然躺在了床上。 她不敢往里躺,生怕碰到汪卓然,就想着凑合一下,撑到天亮就好,结果因为做了一晚上噩梦,精神早就疲惫不堪,脑袋刚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终于没再做噩梦,但也睡得不太踏实,再睁开眼睛,居然就到了下午。 看看身旁,汪卓然已经不见了。 她打开房门,外面的婢女们进来替她梳洗。 常妈妈也进来了,看着她脸上明显的黑眼圈,笑眯眯地问她觉得身体怎么样。 梅杏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片刻后脸一红,敷衍道:“还好吧。” 然后又道:“大人什么时候走的?” 常妈妈笑得异常灿烂,道:“大人早上就起来了,特意没敢吵醒你,还吩咐我们也不要来打扰你,说你昨晚没休息好。” 梅杏南点点头。 其实,汪卓然的意思是,她昨天做了噩梦,需要多休息一下,但这话传到下人耳朵里,就立刻变了味道。 都说梅姑娘的手段高明,功夫了得,和大人两个人酣战到天亮,大人也是体力惊人,梅姑娘被折腾得欲仙欲死,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而且,这事肯定也传回了柳氏耳中。 她那个娘暂时不会再催促她了,而且还很欣慰,毕竟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再伸手要钱时,事情也容易得多。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梅杏南过得格外舒心。 甚至还计划着,能和外面的人联络上,主要还是想见贺幽寒。 而梅杏南自从来到宅子里,也不像其他姑娘那样傲慢无礼。 虽然平时也总给人一种清高的感觉,就连刻意讨好睿王时也是点到即止。 而且对下人们也是平和有礼,看起来与世无争,众人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再加上两人现在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下人们也都巴结着她。 梅杏南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这一天,她说自己的画笔出了问题,所以让人陪着她出去买,顺便玩一玩。 她上街时特意没用面纱遮面,从城东到城西,酒馆茶楼到戏院酒肆,她都去转悠了一圈。 “喜鹊啊,这盒胭脂不错,挺陪你的,那就送给你吧!” “多谢姑娘!” 她身旁的婢女名叫喜鹊,她在这宅子已经待了七八年,自然对汪家的事情比较熟悉。 原本还对梅杏南有所顾忌,但自从梅杏南进来,对她一直都很好。 她就是个丫鬟,再加上梅杏南给了她一笔钱,她就动摇了。 本来嘛,她也没有多忠心,这些年就梅杏南对她还算不错,所以当梅杏南托她办一点小事时,她便答应了。 梅杏南依旧惦记着和外界的人联系,所以让她捎了一封信去尚恩书院的别院。 却不想,横生枝节。 当天下午,汪卓然便过来了,二话没说,身后还跟着低头不语的喜鹊。 还有,那封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信! “梅姑娘,我让你作画,可这两天的进展很慢啊!” “大人,这也不能怨我,实在是我这几天身子不舒服。” 梅杏南心里想的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别对自己用刑就好。 但汪卓然可比她想的狠多了,的确没有打她,毕竟留着她还有用处。 所以,当着她的面命人打了喜鹊! “那打她四十板子吧,给个教训就是了!”汪卓然大发慈悲道。 喜鹊眼里的光立刻暗淡,上次偷盗财物的那个小厮被打了二十板子就死了,那她又能强多少? 看来大人是不打算放过她了,直到此刻,她终于意识到绝望。 但汪卓然就那么看着她,无动于衷。 反倒是梅杏南,本以为自己可以顺利联系到外界,这下直接被揭穿。 汪卓然还算给她留了脸面,她刚开始还松了一口气。 可当耳中传来板子和皮肉撞击的声音,她还是忍不住全身微微颤抖,根本不敢向喜鹊那边看。 真要说起来,喜鹊的这种结局也是因为自己。 若不是汪卓然留着自己还有用,此刻说不定被当场杖毙就是她梅杏南了。 话虽如此,但梅杏南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被残忍地打死。 她刚想仗着胆子再求一次情,可喜鹊那边突然就没有了声音,她又惊出一身冷汗,难道人就这么死了? 有侍卫来到汪卓然面前,回禀道:“大人,人已经昏了过去。” 汪卓然抬起眼睛瞧瞧,问道:“是吗?多少下了?” “二十九下。” 梅杏南连忙看向汪卓然,现在这种情况,若是他还顾念旧情,差不多就可以收手了,毕竟连梅杏南都没想过真的置喜鹊于死地。 汪卓然却皱着眉,理所当然道:“既然才二十九下,那你还愣着干什么?接着打啊!” 那侍卫赶紧称是,原本已经收手的行刑侍卫们也开始继续打。 梅杏南咬唇,此刻,她终于了解什么叫权力!什么叫手握生杀大权! 第113章 死人 铁锈般的血腥气充斥着梅杏南的鼻尖,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但依旧能脑补出一个遍体鳞伤的人躺在那里的场景,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和恐惧。 这汪卓然在和自己近几次接触中,似乎还挺好说话的,虽然不见得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女人”多好,还威胁她,但至少没有用刑。 这就给了她一种错觉,好像他是个没有什么威胁性的文士。 自己也曾听到下人说过,他因为孙姑娘打死过另一个美人,但那时并没有现在这种身历其境来的震撼与可怕。 终于,四十板子不多不少,全部打完了。 侍卫查看了一番,冷漠道:“大人,人已经死了。” 汪卓然似乎觉得有些可惜地说:“这么快啊好吧,将东西收拾收拾,都打扫干净。” 梅杏南听见了他的靠近,但却不敢抬头,只能低声道:“多谢大人。” 汪卓然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道:“怎么了?莫非对本官的处置不满意?” 梅杏南还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自己的下巴又被对方强行转过去,正看到趴在凳子上的喜鹊。 确切地说,是她尚有余温的尸体。 几分钟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破碎地躺在那里,身上血肉模糊。 梅杏南的胃里立刻翻江倒海,一把甩开汪卓然的手,跑到旁边干呕起来,之前那种巧言令色的伪装也荡然无存。 汪卓然突然一扫之前的郁闷,甚至有种病态的快感,“不就是死个人嘛!你看你大惊小怪的,我先送你回去吧。” 说着,他就扶着梅杏南往她自己的院子走去。 梅杏南脚下发软,差点没站稳,特别是在汪卓然靠近的时候,她恐惧地想要推开他,但却极力忍住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发地强装镇定。 梅杏南缓缓睁开眼睛,觉得自己有点丢脸,之前还想着可以和汪卓然斗智斗勇。 可今天那血腥的一幕,直接击碎了她的心理防线,都说无知者无畏,指的就是之前的她。 但很多事情,也不是她想置身之外就可以的。 或许是好吃好喝的日子降低了她的警惕心,所以她才会在被允许光明正大出府的时候动心思。 本没有探索过,真正的汪卓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似如其他贪官一般花天酒地,但好像还多了一分阴邪,那他想要自己画秦姨娘的画像到底要做什么呢? 有太多的疑问摆在面前,但梅杏南以前都没有深究,因为她怕知道的秘密越多,越危险。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自己已经置身其中,根本无法袖手旁观。 汪卓然身上会不会还有其他的事情?越是未知就越危险,只有掌握了更多的信息,才能让自己更加有效地看清形势。 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有价值,还不至于在宅子死的无声无息。 常妈妈担忧地看着她,她也的确是累了,实在没什么力气去安慰别人,脑袋里一团乱麻,只想先好好睡一觉。 而另一边,从梅杏南住处出来的汪卓然,正负手走在喜鹊刚刚被杖毙的深湖旁,看似随意悠闲,唇角还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原本只是死了个丫鬟,并不足以影响他的心情,让他好奇的,是梅杏南的反应。 这时,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 “大人,下人回禀,梅姑娘每天都在按时作画,但进度缓慢,而且似乎一直都在想办法和外界联络。” 汪卓然不怎么在意道:“嗯,只要她乖乖作画就好。” 又过了片刻,他驻足在那天梅杏南刚刚站着的亭子前,面无表情道: “丰青,梅家被抄家后,她一直在教坊司的吗?除了梅家的人,还有什么人?” 丰青正是身后那青年的名字,他不敢欺瞒,如实道: “梅姑娘进了外教坊,之后又进了内教坊,接待的客人很多,要查清楚得费些时间!” “除了教坊司的人,就没有别人了?”汪卓然疑惑,“不是听说她还和平宁郡主有些冲突吗?” “是,当时因为闹事,被贺幽寒打了一巴掌。”丰青道。 汪卓然皱眉,这样来说,她应该和贺幽寒只是些男欢女爱的小事。 而且,按之前得到的情报来说,梅杏南此女心高气傲。 可这些日子,她一直对自己多般奉承,难道今天的害怕是她在自己面前装的? 可汪卓然觉得不像,若真是假的,那只能说,梅杏南的演技太高了。 而且,自己这段时间一直盯着她,她每一次出府,其实暗中都派人跟着。 可跟踪的结果,并无异常,没有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性格也过于温和,不争不抢,从不打骂下人,她到底还想干什么? 汪卓然立刻吩咐:“丰青,关于梅杏南的信息,你再去好好查查,除了性格,她之前还什么人交好,事无巨细,统统回禀给我!”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阴森,似乎想到了什么。 丰青点头,下一刻,人已经诡异的消失在了原地。 之后的两天,梅杏南一直没有出门,安安分分地待在院子里。 她确实有点打怵,害怕面对汪卓然。 她现在连肉都不敢吃,一闻到肉味就能想起那天血肉模糊的一幕。 再加上,最近又总是噩梦连连,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很多。 常妈妈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梅姑娘,您没事吧?” 梅杏南这两天都没怎么说过话,闻言长叹一声:“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想我母亲了。” 常妈妈只能宽慰道:“梅姑娘,你要是想母亲了,就赶紧将画像画出来,大人可有了吩咐,只要你赶紧将画像画出来,就让你们母女见面,这都是小事!” 梅杏南扒拉着碗里的饭,实在没有胃口,她现在不仅担心母亲,还有贺幽寒那边。 一是怕自己的画像会被汪卓然利用,二是怕对方挟持母亲,开口又提出什么要求。 她张了张嘴,想说出去逛逛,但又有些犹豫,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只是语气温和道:“别担心,常妈妈,我没事,大人对我还是不错的,也没有因为喜鹊的事情牵连我,我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第114章 是谁下毒? 常妈妈见她虽然这么说,但整个人还是没有什么精气神,和前几天活蹦乱跳的时候判若两人。 完全没有想到,她是因为第一次见证命如草芥的残酷,才心有戚戚嫣。 这件事她当然也知道,后来听到下人描述大人审讯那天的情形,她在旁边听的时候都害怕得不行,何况是当事人梅杏南呢? 看着梅杏南有些消瘦的小脸,她还想再劝几句,可被门外的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 “这是怎么了?这么不爱惜身体,才两天没见着,连饭都不好好吃了!” 梅杏南一个哆嗦,这声音正是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当天那种恶心又恐惧的感觉,还印在梅杏南脑海里,让她不敢在汪卓然面前抖机灵,免得惹恼了这个人。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起身相迎,恭敬行礼:“原来是大人来了。” 汪卓然笑笑,从门外一步迈入。 梅杏南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侍卫手中端着一只碗,隐约冒着热气。 不等她问,汪卓然便拉着她坐了回去,动作娴熟,神态自若,好像真的是一对彼此深情的男女。 可他越是这样,梅杏南心里就越发毛。 当初那个什么什么美人不也是独宠一时,而且对喜鹊下令杖杀的时候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冷酷之极。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可汪卓然表现出的关怀看不出半分作假,他坐下后端详了一番梅杏南,心痛道:“这才两天不见,人都瘦了一圈!” 梅杏南下意识躲避他的目光,道:“我近日食欲不好,让大人担心了。” 汪卓然对身后的侍卫一招手,亲手将那只碗端到梅杏南面前,微笑道: “你看,本官怕你不喜荤腥,特意请人做的素斋,很开胃的,尝一尝吧!” 梅杏南看着那碗香气四溢的粥,却一点吃的欲望都提不起来,婉拒道: “多谢大人美意,但我已经吃饱了” 汪卓然好像没听见一样,固执地将碗推到她面前,充满期待道: “这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一定要喝啊!” 梅杏南惊疑不定地盯着那碗粥,总觉得后脊发凉。 汪卓然直接将椅子往她身边移了移,两个人的距离顿时拉近。 他拿起勺子,翘起兰花指盛了一勺,很是柔情的模样。 看着勺子递到了自己唇边,梅杏南心中的恐惧更盛。 汪卓然在她耳边低声道:“怎么,你怕我下毒?” 梅杏南抬头看他,离得近了,这张俊脸的杀伤力更甚,心脏都漏跳一拍。 汪卓然一笑,为了打消她的疑虑,特意将勺子递到自己嘴边,优雅的吃下。 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然后又盛了一勺,再次递到梅杏南唇边。 梅杏南强颜欢笑,但这次终于勉强将粥吃了下去。 汪卓然温柔地看着她,道:“你那天在院子里不是还振振有词吗?怎么今天一碗粥就吓成这样?” 梅杏南脸上有些不自然,道:“大人,我知道,那天的事情让您很不高兴,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 汪卓然缓缓的摇了摇头,继续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你和那邢飞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明白,那天铜盆里的灰烬到底是什么?让本官猜猜看,那不会是你们来往的信吧?” 梅杏南心里咯噔一声,继续装糊涂道: “大人说笑了,邢飞只是我之前招待过的恩客而已,早就没了联系!” 梅杏南又怕他诈自己,总而言之,这件事打死不能承认。 汪卓然似乎没有看穿她的谎话,继续一勺又一勺地亲自喂她,神情温柔缱绻。 梅杏南则是机械的咀嚼着,坐立难安,连嘴角沾了饭粒都没有察觉。 汪卓然从袖中掏出手帕,也不嫌弃,伸手帮她擦拭着嘴角的污渍,缓缓道: “喜鹊的下场你是亲眼见到的,要想清楚,若是你不听话,她便是你的下场!” 他美得有些凉薄的脸上,配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依稀透出一丝霸道,先前的彬彬有礼之态荡然无存。 梅杏南怀疑地打量他,他指的到底是什么?就单单是邢飞的事情吗? 可她还没想出个头绪,就顿觉不对,撩起袖子一看,发现身上起了很多红色的小疹子。 而且开始流鼻涕,整个人都烦躁起来,可很快的,她的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了! 梅杏南惊恐不已,难以置信地看向汪卓然,“你在粥里下了” 汪卓然只是静静看着她,一丝异芒从眼底划过。 梅杏南立刻站起身,连连后退,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咽喉已经出现堵塞感。 莫非自己在劫难逃!汪卓然真的要下毒杀自己?不行,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还要好好活下去! “来人救我” 梅杏南面色苍白,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便丧失了意识。 本以为自己就这么被干掉了,但不知过了多久,梅杏南再次悠悠转醒。 睁开眼,还是熟悉中透着陌生的雕花木床,正是自己在汪卓然的宅子中。 临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她记得清晰无比,自己这是没死成吗? 耳畔有陌生的声音,好像是个上了些年纪的男子: “终于醒了,幸好及时服了解药,再经过老夫的针灸,这才没有酿成大祸,梅姑娘以后入口的东西可要小心啊,多用银针验一验。” “多谢大夫,这次的确是意外,以后一定会谨慎的!”这是常妈妈的声音。 梅杏南的喉咙还是有些不舒服,嘶哑道:“我这是怎么了?” 常妈妈立刻来到床边,小心道:“梅姑娘,大人今天端来的那碗粥里有有脏东西,他并不知道,这才无意间让你遭了罪,幸好现在没事了!” 梅杏南眉头微蹙,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难道不是汪卓然想杀她,是这宅子里的其他人? 穿着一身布袍的张大夫在旁边又嘱咐了几件事,这才被常妈妈送了出去,留梅杏南一个人在屋中思索。 第115章 怀疑身份 梅杏南回想今天的细节,事实上,当汪卓然无缘无故送来一碗粥的时候,自己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怎么看,他都像是别有用意,但后来他自己主动尝了一口,她就以为自己想多了。 即便有毒,但看他的表现,似乎并不知情。 那会是谁下的? 避开汪卓然,却对自己下手,那就只能是后宅的那些女人了! 梅杏南真是越想越恼火,在险些窒息而死后,她的怒气也一点点地冒了出来。 幸好这宅子有大夫在,稍晚一些,自己可能真的一命呜呼了。 又或许是汪卓然试探?哪怕是试探,这种方法也太毒了! 是他选中了自己,又不是自己非要掺和进来。 梅杏南心里带着不可抑制的恼怒,暗暗诅咒,真希望他一辈子不举! 她的中毒反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休息了一下午,那些不适的症状就彻底消失了。 梅杏南经过慎重思考,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 于是,她通知了常妈妈,自己一定要再见自己母亲一面。 常妈妈很高兴,觉得她状态好了不少,立刻将画板等物直接搬了过来。 她的意思梅杏南也清楚,有些犹豫,但现在她想清楚了,她要是想活得有保障,就必须面对这一切,当一回狗腿子。 在想通了这一点后,她突然就变得有了斗志,连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梅杏南打算今晚好好休息,然后让常妈妈陪陪说说话,包括后院都有谁住在哪个院子,性格秉性等。 但这些日子来,每到天黑,她就有些不安,因为她晚上一定又要做噩梦了。 她分析可能是自己近期压力大导致的,在下午大夫来的时候,常妈妈还特意向他讨要了安眠的方子。 那么大一碗黑漆漆的药汤,梅杏南硬是一口闷,可见她的决心。 为了养精蓄锐,她还在沐浴的时候加了安神的药材,氤氲的蒸气弥漫在室内。 这几天,她的精神一直饱受摧残,难得真正放松下来。 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并且很有信心,今晚一定可以睡个好觉。 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媚眼随羞含,丹唇逐笑分。梅姑娘,你现在嘴唇红彤彤的,好看极了!” 梅杏南吓了一跳,但她马上听出了来人的身份,几欲破口大骂。 念两句酸诗,就以为自己是风流才子了?有本事考个状元啊! 来就来吧,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居然就闯了进来,自己的那些婢女们也不拦着,梅杏南气呼呼地想。 呃好吧,她们也没资格拦。 果然,汪卓然十分招摇的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幸好她放了花瓣,这才不至于走光。 汪卓然虽然嘴上调笑,但惊奇地发现,梅杏南看着他的眼神变了,没有了之前的畏惧,变得不卑不亢。 他更是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她此刻的心里话,又道:“我进来看看自己的女人,难道有何不妥?” 梅杏南抿唇,话虽如此,但两人至今没有过实质性接触,而且前两次见面并不怎么友好: “大人说的是,这里是您的地方,连我这个人都是大人的,还有哪里是大人不能进的!” 这话明显带着点火药味,汪卓然走得更近了一些,就靠在浴桶旁,道:“生气啦?今天的事又不是我指使的。” 说着,他更是毫不避讳地看向努力将自己隐没在水中的梅杏南。 梅杏南还以为他想趁机揩油,但顺着他的眼光一看,才发觉,他关注的地方是自己脖颈,略一沉思,立刻了悟。 她直接转过身,背对着汪卓然,并将长发挽到身前,将对方要找的东西大大方方露出来。 “大人是想看看我脖子上的这块刺字吧?你直说就好,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汪卓然一滞,他刚刚趁机进来,就是想再验证一下她的身份,没想到,居然被看穿了,少见的有些错愕。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笑道:“你在勾引我?” 梅杏南心里冷笑,这厮还想试图转移话题,看来自己是猜对了,他早就已经开始质疑自己的身份了。 怕自己在进教坊司之前是不是和外界有联络,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刺字! 梅杏南放下长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径直迎上汪卓然的目光: “大人,实不相瞒,我自从家中被抄后,便沦落教坊司,先是外教坊,然后内教坊,遭了不知多少嘲笑、屈辱,原本的心性也都磨平了,连晚上睡觉时都是噩梦连连,不信的话,大人可以问问常妈妈!我知道大人察觉我性情有变,担心我有异心,但没办法,这就是事实。” 她可没说错,她现在的确噩梦连连,随便他怎么查。 梅杏南的坦诚还真是出乎了汪卓然的意料,他不由得眯起眼睛,似乎想在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两人对峙片刻,最后,竟是汪卓然先退了步。 梅杏南说得没错,他的确问过常妈妈了,可他总有种哪里不对的感觉,难道是他想多了? 汪卓然转身,什么都没说,作势要离开浴室,但似乎又觉得有些不痛快,想了想,很缺德地将梅杏南的所有换洗衣服直接抱走。 梅杏南:“大人,你好歹给我留件衣服吧!” 汪卓然站在屏风那一头,语气里又恢复了轻松,“那你还不求求我啊!” 梅杏南忍不住在心里,将汪卓然从头到脚,身上的各个部位,奚落了一遍。 但梅杏南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软软道:“好大人,求求你了!就把那件浅绿色的给我吧!” 说完后,她自己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汪卓然却听得很开心,在怀里找了找,微微蹙眉,丢了一件进去。 衣服差点掉进浴桶,梅杏南连忙伸手去接,结果发现是一件红色的。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难道他连红和绿都分不清吗? 但梅杏南没时间挑剔,赶紧趁着这个时候从浴桶中站起。 汪卓然慵懒地靠在软塌上,听着那边哗啦的水声传出,有声音没有画面,反倒更令人遐想。 第116章 还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 当梅杏南从里面出来时,因为沐浴的原因,她脸颊还泛着红晕,一头青丝也只是简单的盘在头顶,几缕还带着潮湿气息的头发垂下,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看向汪卓然的眼神中明显带着一些不满,整个人显得鲜活又娇俏。 “大人,您今天真是好兴致,不但亲自送来素粥,晚上还光临了我的寝室,只是有了白天的经验,您的好心真是让人无福消受!”梅杏南不咸不淡道。 汪卓然没有开口,对她招招手。 梅杏南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什么,挺直了腰杆走过去,距离他身前两米左右停了下来,刚想开口问问他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 冷不防被他一把拉住,猛地一用力,自己整个人都跌进汪卓然怀里。 梅杏南像只鹌鹑一样,不敢乱动。 汪卓然虽然几次和自己暧昧不清,其实都没有过分的举动,所以她刚才靠近时也未加防备。 梅杏南微微侧头看向汪卓然,这才发现他似乎也是刚刚沐浴完,轻薄的睡衣并不能阻隔对方传递来的体温,他搂着自己腰间的地方有些痒痒的感觉。 “本官的脸好看吗?”汪卓然问。 “” 梅杏南挑眉:“大人,您这样直白地夸自己,不觉得脸红吗?” 汪卓然深情地看着怀里的人,用手轻轻勾起她一缕长发,在她耳边低语:“刚才可是你先勾引我的!” 他说话的腔调很特别,带着一些小性感,听得人骨头发酥,梅杏南的脸莫名地烫了起来。 不等梅杏南回答,汪卓然缓缓凑近她。 梅杏南下意识想躲,但汪卓然若真要做什么,没有人能阻止。 汪卓然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不变,“那好吧,强摘的花不香,反正以后日子长着呢!”说罢他起身离开。 这这么好说话吗?梅杏南真是没想到,惊讶地看着他离开。 她再一琢磨,可能这种出身的人都有着天生的傲骨,习惯了女人们对自己的刻意迎合和奉承,一定是自己刚才的态度令他不满,所以他才会这样。 梅杏南以为他被自己扫了兴,便会去其他美人的房间,但当她擦干头发回到床前时,自己的地盘已经被别人占领了。 “大人,您怎么还在这?” 汪卓然没什么好气地道:“院子里那么多人看着我进了你屋子,就这么被赶出去,我还要不要脸面了?” 说完,自己往里挪了挪,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她。 梅杏南差点笑出来,难得觉得他有点可爱,然后兀自往旁边的软塌走去,把被子铺好,打算在这里凑合一宿。 床上的汪卓然耳朵动了动,立刻察觉了她的想法,怒道: “你干什么?怕我半夜兽性大发啊?自己身材什么样没数吗?又瘦又高跟竹竿一样,半点情致都没有,别太自作多情了,赶紧上来给我暖床!” “你!!!” 梅杏南的口齿都有些笨拙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人的转变也忒快了吧?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就因为自己刚才拒绝了他?真是小气! 她在原地给自己顺了顺气,人在屋檐下。 半晌后,梅杏南来到床前,冲着汪卓然呲了呲牙,无声咒骂了一番,这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自己真是命苦,这两天,感觉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又伏伏,现在躺在一个男人身边。 她已经完全没有了羞涩的感觉,只觉得困倦,也可能是安神的药物起了作用,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轻微的鼾声响起,汪卓然转身过来,发现梅杏南果然睡着了。 他心想,这女人心真大,就这么睡了?回想方才的情形,真有种深深地挫败感。 难道是他汪卓然这张脸失去了魅力?还是氛围不够好?刚刚的情况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生。 他不是禁欲的人,美人在侧,不免有些难眠。 可他突然明白了原因,丰青调查的结果,说梅杏南的确有个相好,叫邢飞。 但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关键时刻抛下了梅杏南。 难道她是因为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所以对自己排斥吗? 情场上,他向来如鱼得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件事多少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辗转反侧了许久,这才入睡。 可他刚刚入睡,身边的人,又开始躁动起来。 梅杏南在睡梦中眉头紧锁,额角不断沁出冷汗,身体都有些微微的发抖,连汪卓然都惊醒了。 汪卓然有些起床气,用力地推了一把梅杏南,“喂,醒醒!” 但梅杏南睡得很深,她似乎也想赶紧从梦里醒来,但就是睁不开眼睛。 汪卓然想起来第一天晚上她趁自己喝醉后做的事情,学着她当时的样子,用力的拍拍她的脸颊,“醒醒,睡得跟猪一样,我都要被你吵死了!” 梅杏南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 四周昏暗,汪卓然并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惊恐,嘲讽道: “你不会是因为本官在这里,才假装做噩梦的吧?” 否则,怎么会这么巧,自己不过打算住在这里睡一晚上,她就又做了噩梦? 梅杏南没有心情和他争辩,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心有余悸地坐了起来。 汪卓然的心情本就不痛快,刚才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吵醒,便对梅杏南道: “行了,你既然噩梦这么严重,就不要睡了,免得又惊扰了我。” 梅杏南没有反驳,她其实是该谢谢他的,幸好他将自己叫醒了,否则,这噩梦又要纠缠自己整整一宿。 所以在面对汪卓然的刁难时,她只是顺从地点点头,而且,就算他不说,自己也不敢再睡了。 汪卓然本来是想逗弄她,期待着她能和自己狡辩一二,结果梅杏南异常乖巧。 他反而觉得没劲,但也没有多想,被子一盖,再次睡去。 就这样,梅杏南硬生生坐着,捱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晨,丫鬟婆子们进来服侍,见到大人和汪卓然两个人都面色不佳,只能更加小心谨慎地服侍。 早饭的时候,汪卓然都没有留下,便离开了。 旁边的常妈妈再次开始担心起来,但梅杏南却表现得很平常,确切的说,压根没将汪卓然的态度放在心上,因为,她自己今天还要更重要的事情做。 第117章 匪徒逃脱 京都东城门。 一只数十人的队伍陆续走入,他们个个身跨骏马,威风凛凛。 街道两旁早有不少女子踮起脚尖巴望着,在一辆囚车过后,看到了一匹最为高大的黑色骏马,口中顿时尖叫起来。 听说贺将军奉旨擒贼,今日回城。 马上坐着一个带着兜帽的武将,对方一身黑衣,随着众人下马后,来到了刑部的李大人面前。 “贺将军一路辛苦了!”李大人笑道。 那人一抬手,将兜帽摘下,围观的女子们霎时眼前一亮,尖叫声又高了几个度。 鼻梁秀挺,眉浓带勾,微微斜着看人时,更是不怒自威,正是刚回来的贺幽寒。 “李大人,这名悍匪身上带了不轻的伤,等会儿您带回刑部的时候,记得上点药,可别还没上公堂就断气了。”贺幽寒叮嘱。 李大人点点头,可转身时,忽然与囚车内的匪徒对视了一眼,彼此打了个眼色。 片刻后,他佯装无事般地和守卫交接手续。 贺幽寒并没有注意到这可疑的一幕,因为已经有几个迷了心智的姑娘往他身上扔手帕了。 就在这东城门处,他曾救下过一位被世家公子哥调戏的少女,被打手围攻。 结果,贺幽寒当着他们的面,徒手将汇江楼门口石狮子的头拧了下来。 从此,京都中的大小流氓、地痞恶霸,见着他都跟见了活阎王似的绕道走。 贺幽寒此番去城外剿匪,足足花了大半个月,他照例带着弟兄们前往城中最著名的酒楼吃午饭。 可刚到棋盘街,就看见一辆马车已经停在汇江楼门前,从上面走下一位白衣的清冷公子,汪卓然汪大人! 众人看清是谁后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用余光打量起贺幽寒的脸色。 果然,贺幽寒脸上的笑容一滞。 但很快,他又笑道:“顺子,你们瞧瞧,是本将军更有魅力呢,还是这位汪大人更有魅力?” 众人赶紧道:“当然是您!就他那副柔弱样,比不上将军的一根手指头!” 贺幽寒开心,虽然口中和众人说着话,可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那位白衣公子。 这时,对方也注意到了他们,脚下站定。 贺幽寒立刻迎了上去,爽朗一笑,“原来是汪大人,一别多日,风采依旧啊!” 汪卓然嘴角也漾起一个温和的笑意,“贺将军一路辛苦,刑部花了两个月都没抓到的悍匪,你只用了半个月就完成了,让人钦佩得很!” 两人一黑一白,站在门口互相作揖,惺惺作态了半天。 最后同时一抬手,道了个“请”字,这才踏上了汇江楼的第一层石阶。 贺幽寒一直是太子党,而汪卓然则是镇北王府的人,两人也是出了名的不对付。 但好歹同朝为官,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两人一起进了一家酒楼。 贺幽寒已经半个月没回来了,他正想派人偷偷去教坊司去看看。 可刚坐下,饭菜刚盛上来,门外突然慌慌张张跑进一个小兵。 “将军,不好了!” 他匆匆跑到贺幽寒身旁回话,邻桌的汪卓然也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咱们今天刚抓回来的那个匪徒郭宝山,逃跑了!” 众人立刻炸开了。 “开什么玩笑?刚抓回来不到一个时辰,这连饭都没吃完!” “刑部的人是怎么做事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贺幽寒面色凝重地放下了酒杯。 那郭宝山是衢州临水人,曾经因盗窃入过狱。 出狱后非但不知反悔,反而变本加厉,还想要报复朝廷,专杀各府官吏。 前前后后,死在他手里的人命将近二十条,抢劫白银十余万两。 此人以前家中是猎户,有着较为高超的反侦察手段,抓起来可费了不少力气。 而且,贺幽寒是向太子殿下打了包票的。 现下人跑了,自然有他的责任。 这回轮到汪卓然偷笑了,和身旁的人闲话般:“贺将军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捉到的人,本来还等着功劳呢,这回乐极生悲了吧?” 贺幽寒只来得及瞪他一眼,便对身后的江宸遥道: “立刻派人通知巡防司封锁城门,在罪犯没有找回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然后贺幽寒便带着人手前往刑部查看,可刚走到一半就有人来通知,说匪徒并不是在刑部出逃的,而是在一家医馆里。 贺幽寒按下心里的疑惑,跟着对方来到医馆时,李大人已经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看到他来后赶忙凑过来,“贺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官兵已经派出去好几批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面上慌乱,倒不似作假。 贺幽寒瞟了他一眼,尽量平和道:“李大人您没有直接将犯人押回刑部吗?” 对方摇头道:“郭宝山病得太重了,整个人半路就晕了过去,再加上将军您之前嘱咐,下官便破例将他先带到医馆救治。” “可他身上明明带着那么重的镣铐,竟还是跑了,是下官失职!” 贺幽寒抿唇不语,来到了郭宝山逃跑的房间内,查看门窗的情况。 均是从外面反锁,并没有撬开的痕迹。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陛下在宫中召见他。 贺幽寒一阵头疼,知道这事已经传到了南景帝耳中。 他沉思片刻,这才沉声道:“宸遥,你立刻回兵部调派人手,严密排查各个饭馆、客栈,特别是一些小型的医馆,哪怕是兽医也别放过,但凡是过来买金疮药的,更要着重排查。” “同时大量张贴犯人郭宝山的画像,一个时辰之内,务必要让全城的百姓给我记住那张脸,听懂了吗?” 江宸遥应了一声,立刻下去做事。 等吩咐完相关事宜后,贺幽寒这才跟着传旨太监前往宫门处。 而案发现场是属于刑部负责的地方,他便没有插手。 进宫后,贺幽寒直接来到了御书房外。 陛下日理万机,此刻正在忙其他事务,贺幽寒习惯性地在殿门外等待着。 这么久没回来,也不知梅杏南那边怎么样了,还有之前一直搜集秦姨娘的信息的那些人又出现没有! 还有一堆事情正等着他! 正当他琢磨着御书房内皇帝正在面见哪位大臣时,一道有些阴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贺将军怎么现在才进宫?” 贺幽寒微微勾起唇角,可眼底一丝笑意也无。 第118章 戏耍 贺幽寒回头看去,来者是一文官,也是礼部的人。 镇北王府的门生,刘进! 对方的两只眼睛格外狭长,身材瘦削,看向他人时总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原来是刘大人!”贺幽寒微微行礼。 毕竟比自己大了那么多岁,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可有些人就是喜欢倚老卖老,你给他三分颜色都能开起染房。 “贺将军,听说那个悍匪郭宝山逃走了?也不是老夫埋怨你,刑部的事本就复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明白的!” “你一个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又是兵部的人,还是回营里练练刀枪就好,免得给人添乱!”刘进道。 这刘进虽是镇北王的门生,可却才学平庸。 一把年纪了,政绩远远比不上同在工部的汪卓然。 可偏偏越是这样的人越会阿谀奉承,每天就知道在自己恩师面前拍马屁。 贺幽寒有时是真的不愿意和这种人打交道,还不如他们武将,有什么不服气的,大不了拉出来打一架。 但殿前失仪的罪名太高,他担不起。 若就这么忍了,他还觉得窝囊。 于是,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多谢刘大人点拨,下官毕竟初入官场没多久,哪能和您相比!”贺幽寒奉承道。 见他态度谦卑,刘进得意一笑,装模作样地捋着一缕小黑胡子。 “不过,在下见刘大人你似乎面有忧色,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贺幽寒道。 提到这件事,刘进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最近恩师他府上得了一个重孙儿,正琢磨着起个什么名字,我这做学生的自然要为他老人家分忧。” “樊家人丁兴旺,四代同堂,真是让人羡慕!” 说罢,他还别有深意地扫了贺幽寒一眼。 这话分明就是针对他们杨家,到了这一代,就只剩下贺幽寒这么一根独苗。 贺幽寒咬了咬牙,尽量不让自己露出怒色,反而做认真思索状。 “不知道镇北王的曾孙一辈,是什么字” “‘士’字辈!” “这还真是得费一番功夫,否则容易起得俗气了!” 贺幽寒拧眉犯难,自言自语:“在下一介武夫实在没多少墨水,也不知镇北王他喜欢哪个字?对了,好像三皇子的名字就是他老人家给起的!” 三皇子是镇北王同胞妹妹的儿子,自然多亲近些。 刘进思忖片刻,立刻反应过来。 镇北王既然能为自己外孙取名“诚”字,定是十分喜欢这个名字的。 当下心中便有了主意,就“士诚”吧,这样至少不会犯错。 他可没发现,贺幽寒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正好此时陛下忙完了手中的工作,派人将贺幽寒召进御书房。 贺幽寒和刘进打了个招呼,便进去了。 可进来后才发现,有人已经早早等在了这里,而皇帝仍在龙案上批阅着什么, 那青年五官挺立俊朗,身姿挺拔,仿若芝兰玉树,正是太子殿下。 太子偷偷回头看他一眼,示意他少安毋躁。 两人垂手立在殿中等待了许久,直到皇帝批阅完了第一摞奏折后,这才抬起头来。 他忽然道:“巫咸使臣还有几天到?” 太子立刻上前一步,“回禀父皇,还有五天!” 皇帝轻“嗯”了一声,这才缓缓开口,“巫咸虽是小国,但物产丰富,这几年来一直攀附着东泽国。” “可现在,东泽国自身难保,所以巫咸使臣此次前来,我们还是展示大国的风度。” 贺幽寒静静听着,额角开始沁出冷汗。 果然,就见皇帝话锋一转。 “而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皇城脚下居然流窜着一个存心报复朝廷的悍匪,万一到时巫咸使臣来了,出现什么突发状况,这可是事关国体的大事!” 贺幽寒立刻撩袍跪地,“此次的确是臣失职,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定会在巫咸使臣到来之前将贼人擒获!” 他并没有向刑部推卸责任,毕竟这件事情自己要负主要责任。 “父皇,之前刑部花了两个月都没有捉到那悍匪,可见其生性狡诈多端!而这半个月间,想必也是消耗了他的大半精力,即便刑部一时疏忽,让他逃了出来,想必也只是垂死挣扎。” 太子的话是极有技巧的,他分明没有提到贺幽寒,可话中又处处在为他求情。 首先,他点名那郭宝山是刑部花了两个月都没有捉到的,说明此人的并不是寻常匪类。 而贺幽寒仅用半个月就将他擒获,本身就已经证明了能力。 最后又点明是刑部大意,说明贺幽寒已经将人交到了刑部手上,是他们失职没有看好罢了。 可皇上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继续打开新的奏折,片刻后才道: “太子,贺幽寒当时本就是你举荐的,既然你这么对他这么有信心,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务必要在巫咸使臣到来之前把人给抓回来,否则,朕唯你是问!” 太子立刻跪下行礼,“多谢父皇!” “多谢陛下!” 待两人一前一后退出御书房后,这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殿下,这次是我大意,差点连累了你!”贺幽寒蹙眉。 太子一摆手,“行了,和我就别这么客气了,等会咱们再商量。” 两人正往要离开,一抬头便看见镇北王在门口站着,似乎对一旁的刘进训斥着什么。 老东西被气的脸色很难看,指着刘进的鼻子骂道:“庸才!庸才!若取名‘世诚’,岂不是存心用《孟子》骂我?” 贺幽寒狡黠一笑,没错,他就是欺负那个刘进脑子转得慢。 《孟子》书中有云:士,诚小人也。 这句话只要改一个逗号,便可以读成:士诚,小人也。 镇北王若是给曾孙子取了这个名字,恐怕这辈子都得被人骂了。 刘进堂堂一个读书人,居然连这都没反应过来,还真是可怜! 贺幽寒特意拉着太子从镇北王身后走过,偷偷冲刘进做了个笑脸,然后飘然而去~ 刘进气得胡子都歪了,知道自己被耍了,可又不敢实话告诉镇北王,否则会被骂得更惨! 第119章 男人的伪装 贺幽寒回京了,得知消息的平宁郡主自然高兴。 这次出门前,平宁郡主特意精心装扮了一番,更是摆足了郡主的排场,坐着最高规格的车驾,一路招摇又风光地前往军营。 镇北王府和军帐离得比较远,马车行进了两个多时辰才到。 平宁郡主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下来马车,然而最早收到消息的不是贺幽寒,而是镇北王,直接派人出来迎接。 其中一个是镇北王之前的同房丫鬟,冯氏。 她原本是自幼服侍镇北王的,直到后来镇北王妃嫁进来后,她才被逐出府去。 这些天就留在军营里伺候镇北王,和王妃彼此心照不宣。 这冯氏出身一般,但性格欺软怕硬,以往每次来,平宁郡主就对她当半个下人使唤。 如今,平宁郡主都要出嫁了,应当更加不把她放在眼里。 所以平宁郡主在下了马车后,对于异常热情的冯氏也没怎么理睬。 而镇北王府在军营中有单独的院子,此处富丽奢华,虽然较之王府还是少了一份气度和底蕴。 其实,之前行宫修建时的那些木料,这里便有! 如果你的地位不到足够的等级,哪怕再有钱,建造规格上也不能逾矩,否则,就有大不敬之罪。 不过在这里,镇北王说了算! 一路有婢女在前领路,冯氏连忙解释,说镇北王就在那里等她。 平宁郡主进入厅内时,里面果然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虽然穿着华贵,特别是在看到平宁郡主进来时,略微凹陷着的眼睛里,露出沉思的神色。 “女儿见过父亲!” 平宁郡主按照礼数行礼,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孺慕之情,反而有些冷淡。 镇北王早就料想到了她的态度,笑着点点头,然后便将冯氏和不相干的外人打发了出去,他这才叹了口气: “女儿啊,你也不要责怪父亲,你是爹一手养大的,爹能不心疼你吗?但爹也不止有你一个孩子啊!你不要听你娘的抱怨,毕竟我是你爹,都是为你好!” 平宁郡主看着自己的父亲,不免替母亲感到可悲,她不屑道: “父亲您这么多年可将我们瞒得好啊,若不是您这次生病,我和母亲还不知道您在外面有外室呢吧?母亲她不是善妒的人,您都是会维护自己宠妻的形象!” 这话说得很刻薄,换做其他人家,身为子女,敢这样当面指责长辈的,肯定要被训斥一顿的。 半个月前,镇北王病了,王妃着急地四处寻医。 结果,府外有位美妇带着一个男孩登门,说是镇北王的外室。 之所以来是想带着孩子来,是见镇北王最后一面。 镇北王妃如遭雷击。 一夜之间,镇北王一直维持的“宠妻”形象尽数瓦解。 但镇北王丝毫没有动容,反而有些无奈:“慧儿啊,你还是年轻,爹是过来人,什么人品内在的,都没用、都是虚的,到最后啊,还得是权利和金钱才是你真正的依靠,等你成了亲,就会明白爹的为难之处了!” 他的话听起来倒是还算肺腑之言。 平宁郡主的神情也有所缓和,但仍是抱怨道:“父亲,有话就说吧,今日找我来可是有事?” 她说着,偷偷用眼角观察着这位父亲大人的神情。 镇北王在贺幽寒那边是有眼线的,当然知道半个月之前的事情,立刻安慰道: “慧儿你放心!那些小妾不过是些阿猫阿狗,他怎么敢这么对你?你们可是御赐的婚事,他如果为难你,爹就让陛下面前告状!倒是你,要听话,贺幽寒和太子等都和什么人来往,别忘了回来告诉我!” 平宁郡主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点了点头。 心里却清楚,父亲还是疼自己的。 耍了一顿小性子,平宁郡主见好就收,恰如其分地露出几分娇憨,道: “父亲放心,幽寒哥哥待我很好,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与我生分!” 镇北王点点头,再三嘱咐她要收敛脾气,安心待嫁。 平宁郡主听着不耐烦,赶紧转移了话题,问:“这次回来,怎么不见兄长呢?” 一提到儿子,镇北王难免有欣慰之色,道:“三皇子刚回京,你哥哥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昨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啦,他在忙正事,你这个做妹妹的也就不要挑他的理了!” 平宁郡主皱眉:“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哥哥他在三皇子那做什么?” 镇北王却突然移开视线,淡淡道:“这不是你女人家该管的事,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你以前从不过问这些事的,怎么今天反而感兴趣了?” 平宁郡主冷哼一声:“那是以前懒得多想,但现在不一样了,母亲有时也会和我说这些事,担心哥哥被您教坏了,我本来还想替您在母亲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吗?嫌我多事就算了,我本来就懒得管!” 见她好像生气了,镇北王又赶紧哄她,道: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是觉得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不过,贺幽寒那边可有和你说到他这半个月的事吗?” 要知道,平宁郡主虽然还未过门,但也因为和贺幽寒亲密的关系,更容易接触到一些太子那边的人物,哪怕只是听那么一耳朵,消息也要来得更灵通一些。 平宁郡主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那是自然,将军现在对我很信任,只是,将军这半个月都很忙,平时都是保平安的信!” 一听平宁郡主的确有帮忙打听,镇北王倍感欣慰道: “女儿啊,你真是长大懂事了,知道帮着爹、帮你兄长分忧了!你说得很对,爹明天就指派几个精明的人给你,反正你自己在府外也有铺子,不妨就把他们留在府外,一旦有事也可以紧急联系你哥哥!” 平宁郡主点点头,这也正合她意。 事实上,自己在王府里,除了一个真心照顾她的小蝶,身边并没有可用之人。 到时候嫁去将军府,也有些自己的人手,毕竟娘家的人更靠谱些。 父女二人在喝过几盏后,镇北王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本来是该镇北王妃私下嘱咐平宁郡主的。 但夫妻二人正在冷战,他不好主动去找。 第120章 神秘的药 镇北王便直接从怀里取出一瓶东西,很郑重地告诉平宁郡主:“女儿啊,你这次来的时机刚刚好,爹偶然得了一样东西,特意留给你的!” 平宁郡主见他这么神秘,疑惑道:“父亲,你就直说吧,何必绕弯子?” 镇北王指着自己手里的瓷瓶道:“这可是爹特意从一位神医那求来的,此药的主要功效就是助女子早日有孕,你别看你现在和贺幽寒,但爹比你了解男人,过一段时间就没这么大的新鲜感了,所以啊,你一定趁早生个孩子,到时候,子凭母贵,那就是嫡出啊!以后,你就有了指望!” 平宁郡主惊诧,看着他手中的药瓶,就要伸手去接,好奇道:“什么药啊?真的有效吗?” 镇北王却避开了她的手,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给你服用的,而是给贺幽寒的!” 说罢,直接交给了小蝶,还嘱咐道:“姑娘粗心,容易遗忘,你办事我更放心些,记住,要将药混合着茶水服用,只要贺幽寒来了,一次一粒,用完了再来和我要!这东西价值千金,你一定要看好了,而且,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小蝶本就是要陪嫁过去的人,做事向来稳妥,一听到事关自家小姐生育的大事,十分认真地记下了。 平宁郡主蹙眉,若是寻常调养身子的药,不应该女方服用吗? 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镇北王的脸上又堆起了笑意,转过头对她道:“贺幽寒他虽然年富力强,但后院的女人太多了,爹也是为你筹谋。” “这以后啊,若有机会和太子的后宅的女子接触,别忘了咱们家里还有个庶妹,或者你要是觉得力不从心了,就和爹知会一声,反正都是自家人,这总比外面的狐狸精听话,你说对不对?” 平宁郡主明白,父亲是想借她之手监视太子党的人。 但她暂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便敷衍地点了点头。 这对各怀心思的父女俩又聊了片刻,冯氏就派人来说酒宴都准备好了,他们这才一起来到饭厅。 席上早就坐满了人,看年纪和打扮,正是小蝶之前提到了父亲的那房外室和庶子庶女。 一大家子看似一团祥和地围坐在一起,但脸上的笑容都有些生硬,也不知彼此到底有几分真心。 尽管如此,她的这种冷淡的态度,在镇北王府的固有印象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所以这顿饭吃得也还轻松。 用过午饭后,平宁郡主便离开了。 反正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她便以贺幽寒为借口,推脱了继续留下来用晚饭的提议。 坐在马车中,平宁郡主脑中回想着今天的事,心里对自己的父亲多少有些失望。 之前,得知父亲有外室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毕竟父母这些年伉俪情深,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今天亲眼见到了那个外室,她们的反应自己可都看在眼里。 她这个父亲,还真是道貌岸然!心底更是没由来的一阵怒气。 平宁郡主的脑袋有些发胀,便轻轻掀起车帘,试图借着凉风让自己清醒些。 这一掀开车帘,就看到了小蝶。 小蝶年轻,虽然身体硬朗,但这路上差不多要走两个时辰。 平宁郡主也是心疼她,便出声将她唤进马车里。 虽然她平时很少对身旁的下人体恤,但对小蝶是真的不错。 小蝶也确实累了,便上了马车。 平宁郡主递给她一杯茶,看着她大口喝下后,突然柔声道:“小蝶,父亲给的药您收着呢吧?给我看看!” 小蝶也没多想,点点头,从怀里取出瓷瓶,交给了她。 平宁郡主端详着那个瓶子,瓶体是椭圆状,而且很轻薄,封口严密,显然是专门装药的,她晃了晃,里面传出颗粒碰撞的声音。 拔开瓶塞,倒了一粒在掌心,十分不起眼的黑色药丸。 其实,很多药都是现熬的,虽然见效慢,但胜在副作用小。 像这种成品药丸,一般都是淬炼提取出的,药效更强更快,副作用也大。 而且,高门大户里用这个,还有优点,特别是做些不正当事情时,不会留下药渣,也就是没有证据,不会留把柄。 她思索片刻,对小蝶笑道:“小蝶,这药不如就放在我这吧,等幽寒哥哥来了,我用药也更方便!” 小蝶连忙摇头,道:“小姐,这件事可是老爷特意交代奴婢的,就是怕你疏忽大意,而且,真说起,这种药也不光彩,若是被发现了,奴婢也一定将你从这件事里摘干净!” 小蝶说得情真意切,平宁郡主当然也信她。 只是,平宁郡主信不过自己那个爹啊! 但也没法,她只能将瓷瓶还给了小蝶。 她们很快就见到了贺幽寒,毕竟离开了半个月,两人在一起喝茶。 小蝶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趁着贺幽寒和副将在外面的说话时,赶紧端上一壶新茶,又将其他婢女支走,这才将一粒黑色的小药丸放入茶中。 那药丸入水则化,轻轻一晃杯子,便消失不见。 平宁郡主本来就有些担心那药丸,原本想着一时半会还用不到,便没有着急。 怎料,小蝶居然这么快就动手了,这就让人有点头疼。 她对贺幽寒可是有感情的,虽然因为父亲对母亲的背叛,让她对男人失去了信心。 但自己以后也是依仗着他过日子,他要是出点什么事,对自己可没什么好处。 平宁郡主想了一下,对小蝶小声道:“将军马上回来了,小蝶,你给我找点可以清新口气的零食,糖果就可以。” 本来这种小事不用小蝶亲自去,但此刻屋里的婢女都被她支出去了,所以,现在只能她去取。 趁着这个时候,平宁郡主将贺幽寒的那碗茶直接倒进了花盆里,又将自己的茶换给了他,然后在小蝶回来时,自己假装刚喝完茶的样子,放下了空杯子。 她并不知道,暗中正有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举动。 片刻后,贺幽寒拎着从外面带回来了的点心,小蝶亲眼看着他喝下那碗茶后,才告退。 第121章 何时重聚? 之后,贺幽寒打算陪着平宁郡主多留一会儿,但出去负责追踪郭宝山的人回来了。 这可是陛下亲自下旨的大事,谁都耽误不得,平宁郡主便离开了。 就在她离开贺幽寒的中军帐后,一个呼吸的功夫,身后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贺幽寒顿住,似乎知道来者是谁,头都没回便问:“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人像一个影子一样跟在贺幽寒身后,然后低声在贺幽寒耳边说了几句话。 贺幽寒挑眉,有些惊讶道:“你亲眼看见她把药都倒了?” 黑衣人点头不语。 贺幽寒沉思片刻,然后道:“命人将花盆里的残渣查清,速来回我!” “属下明白!” 贺幽寒又回头看了一眼教坊司的方向,眼中的光明暗不定,“梅杏南找到了吗?” “找到了,是被汪卓然接到了别院。” “什么??” 贺幽寒神色大变。 宽大的马车行驶平缓,梅杏南一晚上没睡的困意涌了上来。 她感到很疲惫,很快就睡了过去,直到回了别院门口,才被常妈妈叫醒。 此时,天也已经擦黑了。 马车再好,再豪华,也不比软塌舒服,梅杏南坐了好久的马车,整个人腰酸背痛。 就在她思索着,到底是先补一觉还是先吃点东西的时候,有人来了,非是旁人,正是汪卓然! 他负着手站在门口,笑容眩目,身穿一身浅蓝锦袍,发束玉冠,衬得他长身玉立,文雅中似乎还刻意打扮了一番。 梅杏南难掩惊讶,问道:“大人,你怎么又来了?” 汪卓然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微微一僵,“怎么?你不欢迎?” 梅杏南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赔笑道:“哪里的话,我巴不得天天见到您!” 汪卓然突然靠近了些,阴恻恻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后悔!” 梅杏南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但汪卓然已经从她身边错开,走进了屋中。 没办法,现在只能先吃饭了。 杯盘罗列,偌大的餐桌上,二人相对而坐。 汪卓然一边夹菜,一边无意道:“你今天出去了?” 梅杏南嘴里嚼着一口饭,点点头。 汪卓然若有似无地看向她,道:“是想出去见什么人吗?” 梅杏南动作一顿,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目光,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我的亲人都在这别院中,我还有什么要见的人吗?只是呆腻了出去散散心,是您多心了!” 汪卓然一笑,目光敏锐,悠悠道: “我听说你之前和那位邢飞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这才错开,可自从你进来后,都很少提到以前的朋友,所以我好奇你在教坊司时到底是怎么的?” 梅杏南心头一震,但脸上的笑容十分平常,道:“大人,我既然已经决定为您做事,那便是你的人了,怎么还会想其他男子?之所以不提起,也是因为您肯定懒得搭理那些人,这才没有给您添麻烦!” 这一席话说得体体面面,又不失分寸。 汪卓然看似满意地点点头,来了一句:“你倒是很了解本官啊!” 梅杏南很懂事道:“我能出了教坊司那种地方,全是托了大人您的福,这是应该的!” 汪卓然没再说什么,默默低头吃饭。 梅杏南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发现和这个人说话还是蛮累的,一句话总要再三斟酌才敢开口。 但这也说明,汪卓然其实并不信任自己。 晚饭过后,残席撤下,汪卓然完全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十分自然地吩咐下人准备沐浴。 梅杏南觉得,一天不洗澡也死不了,她看看旁边来意不明的汪卓然,决定今天就先不洗了。 汪卓然好像也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只是站在她面前,张开双臂道:“服侍本官宽衣。” 梅杏南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但手里的动作却是磨磨唧唧,连腰带都鼓捣了半天才解开,多少有些慌乱。 汪卓然今晚的话很少,也不催促,就只是静静看着她动作。 他越是这样,梅杏南越是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其实昨天的时候,两个人就很不愉快了,汪卓然当时明显是想和自己做点什么,但自己委婉拒绝了,他也就没再强迫。 这件事好像给他带来了打击,然后对梅杏南的态度都有了很大改变,开始凶她、吼她,那今天呢?他为什么又来自找没趣?是准备霸王硬上弓? 这有点不符合他骄傲的性格,看他今天一开始进门的样子,明显是打扮了一番,莫不是要在梅杏南面前重新证明自己的魅力? 在确定他应该不会强迫自己后,梅杏南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很顺利地帮他换好衣服。 而汪卓然的好身材在她眼中也是一览无余,背脊挺拔,身如玉树,刚换上的白色睡衣微微还有些湿,正好高出梅杏南半个头的身高让人很有安全感,特别是他张开双臂的样子,好像在勾引人一头扎进他怀里。 梅杏南两颊微红,低头不敢看他。 汪卓然下巴微扬,貌似对她这个反应还挺满意,大发慈悲道: “好了,你也逛了一天,把灯熄了,早点睡吧!” 他说完,便转身上了床。 梅杏南松了口气,按他的吩咐将灯熄灭,然后借着窗外依稀照进来的月光,摸索着往床边走。 可当她刚掀开被子的时候,躺在被窝里的汪卓然又冷冷道: “你干什么?你连澡都没洗就想和我睡一张床?去,自己睡软塌!” “” 既然王府里那么多美人等着他汪卓然临幸,那他何必来一个拒绝他的女人这呢?这不是折腾人嘛! 难道就因为梅杏南的不识抬举?他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梅杏南只能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摸索着往旁边走,直到找到了软塌,这才稳稳当当躺了下来。 舟车劳顿是有一定道理的,她心里虽然埋怨汪卓然,但没过多久,就再次入睡。 可即便在如此疲劳的状况下,噩梦还是没有放过她,一直纠缠着她,而且有越来越强烈的迹象。 似乎这辈子都没有放过她的打算,那些可怕的诅骂声仿佛能侵蚀进她的灵魂。 半夜,汪卓然再次被吵醒,昨天的时候他还能将梅杏南推醒,但今天两人离得远,他在床上叫了她几次都没有反应。 他实在忍无可忍,干脆翻身起来,先将灯点着,然后来到软塌旁。 第122章 有了身孕 本来带着满腔的怒火,恨不得一脚将梅杏南踹下去,可在看到软塌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影时,他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汪卓然缓缓蹲了下来,借着灯光看向梅杏南。 原本白净的脸上满是沁出的汗水,紧锁的双眉正在极力忍耐着,好像正在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又无处可藏,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到底是梦到了什么? 汪卓然冷哼,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活该,这一定是做了很不好的事才这样。 心里虽然这么恶毒地揣测着,但伸出去的手还是放缓了力道,推推她。 “梅杏南,醒一醒,你又做噩梦了!醒醒!” 梅杏南似乎比昨天陷得更深了,汪卓然推了她好半天,她才悠悠转醒。 看着正一脸阴沉蹲在软塌旁的汪卓然,她的意识恢复得很快,因为她好像在梦里就感觉到了灯光和有人靠近。 梅杏南含糊道:“又把你吵醒了?谁叫你睡在我这屋的,我也没办法啊,行吧,你继续睡,我今天先不睡了!” 有了之前的经验,今天的她都有点轻车熟路。 汪卓然一时语塞,刚要出口的关心的话也咽了回去,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回到床上。 梅杏南就比较难捱了,昨天白天的时候就没来得及补觉,现在大半夜的,她明明困得要命,却硬是不敢睡。 最后,她只能找出几本话本打发时间,终于,在即将天亮的时候再次入睡。 蜡烛燃了半宿,只剩下短短一截,最后的灯芯看起来也随时可能熄灭。 按时醒来的汪卓然起身下床,顺手把摇摇欲坠的灯芯一把掐灭。 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回头去看,梅杏南终于安稳入睡了,姑娘家就这么躺在软塌上,他本来想将人叫到床上继续睡的。 但犹豫了一下,最后微微弯腰,稳稳地将梅杏南抱了起来。 梅杏南虽然比较瘦,但身材高挑,骨头沉,所以整体还是蛮重的。 但汪卓然抱着的时候一点都不显得吃力,为了不吵醒怀里的人,他连走路都放缓了步伐,然后将人放到了床上。 梅杏南睫毛轻颤,床上似乎还残留着汪卓然余温,她抓住被子就往里拱,没有了噩梦的侵袭,整个人睡得格外香甜。 汪卓然看了一会,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打开房门,对婢侍女们打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又回身关上了门,特意挪到了另一间屋子里洗漱。 平宁郡主昨天去找贺幽寒时,对方一直有公务打扰,回府后又因为镇北王的事情,晚上没睡好。 于是,她今天又来了,毕竟婚事也不是自己的,还有些事情要和贺幽寒商量。 如果去军营,公事自然多,所以她今天直接趁着时辰早,来到了贺幽寒的私宅。 这里是贺幽寒从军后买下的第一个宅子,她还算熟悉。 可在刚走到一座假山后时,忽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从外院进来,由两个小厮带着,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平宁郡主立刻停下脚步,皱眉思索,这才想起来,她是见过这个人的,好像正是上次给父亲看病的那个太医。 要知道,太医可不是一般人物,这宅子里,除了贺幽寒这个将军,其他人都无名无分的,就算生病了,一般只是在医馆找个高明些的大夫。 现在太医亲自来了,看样子还很匆忙,莫非是贺幽寒病了?不能吧,昨天他还生龙活虎的! “李姑姑,咱们府里又有谁生病了吗?”平宁郡主问。 李姑姑是负责管理这后宅的,包括这次婚礼纳吉、纳征等事宜,都是她负责。 “这个” 李姑姑的脸色显得有点难看,犹犹豫豫道:“回郡主,是住在清荷斋的崔姑娘,好像动了胎气,这才劳烦太医过来。” 她说完后,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平宁郡主的神色。 如今这位崔姑娘肚子里怀的可是将军的独苗,贺幽寒重视一些也很正常。 但毕竟即将成亲,这种事总是不好的! 平宁郡主脸色变了又变,突然道:“李姑姑,我改天再来,先回去了!” 说罢,率先转身往回走。 李姑姑赶紧在她身后规劝道:“郡主,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她肚子里的只能算是庶出,您还这么年轻,再加上” 她隐去了不能说的话,总而言之,就是宽慰平宁郡主不要在意。 平宁郡主的脚步一顿,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吩咐道:“李姑姑,您辛苦一趟,如果太医给崔姑娘看完诊,请他先不要急着离开,说我最近身体不好,让他顺道帮我瞧瞧!” 李姑姑一时揣测不出她的心思,只好听她的吩咐去做事。 平宁郡主则是带着其他人先回去了,等了好半天,李姑姑才回来,身后领着的正是刚才遇到的那位太医。 李姑姑笑着向平宁郡主介绍:“郡主,这位是宫里的赵太医,善于调理内科和妇科,现在可是太医院的红人啊!” 赵太医五十岁左右的样子,面上生得敦厚。 一边向平宁郡主行礼,一边偷偷打量她,虽上了年纪,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十分精明的样子。 想来也是,各大官眷后宅里的阴司复杂,能在这种情况下周旋其中的人,为人处世必定十分圆滑。 平宁郡主笑了笑,吩咐人落座看茶,她这才道:“赵太医,我今天找您过来,也是赶巧了,不满你说,我近些日子家中出了些变故,心情烦躁,休息不好,白天的时候整个人都怏怏的,您方便的话也帮我看看吧!” 赵太医谦卑道:“老朽汗颜,能得郡主信得过,也是下官的荣幸!” 平宁郡主点点头,但却没有急着看诊,转而询问道:“对了,您是从崔姑娘那里过来的,请问她的身子可还好?平时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赵太医有些不安,道:“回郡主,崔姑娘只是思虑过度,这才有些不适,只要平时多休息便可无碍!” 平宁郡主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放心地点点头,还嘱咐道:“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开方子,只要府里有的我们都拿得出,没有的我也会想办法从外面买的!” 第123章 歹毒心思 她一心想先在人前标榜自己正妻大度的口碑,便理所当然地问候了几句,其实就算她不这么说,人家贺幽寒肯定也吩咐过了,自己只是说说漂亮话,毕竟她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赵太医也点头称是,然后才开始为平宁郡主诊脉。 其实上次的那个太医就已经为她诊治过,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她是因为白天的时候想事情想得太多了。 加上婚期将近,压力较大,精神过于紧张,这才导致情绪低落,气血不调。 而这位赵太医说的也相差无几,又开了安神养气的方子,还交代她平时要少生气,白天可以适当活动,然后多吃水果蔬菜,多喝水,不要着凉,注意保持良好的心情,这样才能慢慢缓解。 平宁郡主犯愁,感觉这几句嘱咐几乎可以套用任何病症,这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嘛! 她更想问的还是那位崔姑娘,身孕?到底几个月了? 怎么贺幽寒身边永远都有这么多的女人? 她的耳边好似又回荡着那个叫唐辞忧的话——“不要将心思浪费在防范周围的其他女子,你不可能让一个男人为你而改变的!” 试探了半天,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 最后,平宁郡主连贺幽寒都没见,便失落地离开了。 赵太医诊过脉,又写了方子,看似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正打算告辞时,贺幽寒却出现了,示意他先不急,转头吩咐李姑姑,去库房取了几味珍稀的药材当作谢礼。 于是,李姑姑便离开了,借着这个时候,贺幽寒将其他人都遣散,明显有其他事要询问他。 这可把赵太医吓了一跳,其实今天贺幽寒在他刚给崔姑娘看诊后,就碰见了平宁郡主时,就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换谁都会多想,头前的是身怀六甲的宠妾,过后又是即将成婚的正妻。 宅子里的女人多,自然是非也多,就怕这郡主想借用自己的手搞些小动作。 不过,他的确想错了。 贺幽寒没有开口再次询问关于崔姑娘或者平宁郡主的事情,而是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瓶子。 倒出一些微微干涸的土,低声对他道:“赵太医,麻烦您,再帮我看看这个,看看这药到底有什么功效?” 没错,正是他之前让人从平宁郡主倒掉的花盆中收集的药。 赵太医微微皱眉,虽然不明白,但也知道这恐怕不是什么正当渠道得来的,小心地用一方手帕托在手中,又从药箱里取出小刀等器材,切下来一些,闻了闻,又用水溶了些,一番测试后,他的脸色略显沉重。 “回将军,这是一种有助于生子的催情药,如果给男方服用此药,虽然可以快速令女方受孕,但代价也高,很损伤男方的身子,可以说这东西根本就是一种慢性毒药,而且很容易上瘾,长期服用,不出一年,男方也必定气血衰败而亡!所以这药还有个名字,就叫——以命换命!” 顾名思义,榨取男方的生命力,以提高精子质量,快速让女子受孕,一年的期限,孩子顺利降生之时,就是孩子父亲的死期。 贺幽寒心中大骇,虽然有了预期,但也没有想到是这么歹毒的东西,他又问:“那如果女子服用呢?” 赵太医道:“这里面添加了很多上好的药材,若是女子服用便是一种普通的补药,但那就不会起到任何助孕的效果了!” 贺幽寒点点头,连忙看了一眼外面,李姑姑也已经回来了,他赶紧低头向着赵太医鞠了一躬: “赵太医,这件事毕竟是我府里的私事,我特意连家里的下人都避开了,希望您可以替我保守秘密,您的恩情我不会忘的!” 赵太医一侧身,避开了他的鞠躬,想必也早就见识过这些场面,同样压低了声音道: “将军折煞下官了,您放心,下官只是顺便过来给您调理一下失眠的症状,其他的一概不知!” 贺幽寒很高兴赵太医这么上道,也不枉自己特意送给他不少的好药材,两人的神情很有默契地在李姑姑进门前恢复了正常。 宅子有很多御赐的天材地宝,有钱都不好买,赵太医得了这些也确实高兴。 他和贺幽寒客套一番后就收下了,然后在下人的带领下离开了宅子。 李姑姑是从头到尾,都以为贺幽寒是真的为休息不好的事情而烦心,故而在太医离开后便主动带人下去按方抓药了。 正好留下贺幽寒一人在屋中,他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水,脑中思索着赵太医说过的话。 这药的确是有助于自己生孩子,镇北王看似也是在为自己女儿打算,但真的有必要用这么激进的方式吗? 这么想让自己女儿成寡妇,到底是为什么呢?这能对镇北王妃有什么好处? 就为了除掉自己?贺幽寒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以后对镇北的人还是小心为上。 最关键的是,梅杏南也在那个汪卓然手中。 他最近想了很多方法想联系梅杏南,都不成功。 看来,得用些激进的手段了! 贺幽寒思索片刻后又问道:“我听说太医去清荷斋的时候,碰见平宁郡主了?那弈棉她怎么样?平宁郡主没过去闹事吧?” 李姑姑回道:“太医说,崔姑娘思虑过度,再加上她胎位不正,所以请了产婆帮助按摩矫正胎位,以确保日后生产的时候更安全。” 若是贺幽寒听到了这些话,就会发现,原来赵太医对他也留了个心眼,虽然关于崔姑娘的情况没有撒谎,但却留了一半。 贺幽寒思索片刻,起身带着人就往清荷斋方向去了。 清荷斋虽然不是宅子中最富贵的院子,但因为紧靠书房的原因,四周环境清幽,再加上贺幽寒的吩咐,从没有闲杂人等来这里叨扰。 平时,就连吃穿用度都与其他院子不同,都是她们自己的小厨房单独准备。 在太医走后,这院子里就不断飘出药香,丫鬟婆子们也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都为了这间院子里住的女子——崔弈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