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诱蔓草》 1. 第一章 夜已极深,白天时喧闹的海,此刻止了风浪,安静地蛰伏于这寂寂的暗夜之中,像睡着了一样。 海湾处的村庄也睡去了,灯火俱皆熄灭,除了临海的那幢带院落的房子。 房子东侧的那间房间,尚亮着盏孤灯。 偏冷调的中性光,直直打在屋中央的木质画架,照亮画架所在的方寸之地。 陆蔓将绷好画布的油画框,搁在画架上,调整高度,固定稳牢,开始作画。 后天,不,应该说明天,陆蔓将驾车远行。 她想蓄些精力,所以十二点钟便早早躺下了。这个时间对别人来说可能算晚,但对她算早的,很早。 可是,在床上辗转良久,无法入眠不说,心头还积聚起莫名的躁烦,索性起身,踱进了画室。 画笔蘸满颜料,手一挥,带着几分洒脱和肆意,涂在画布上。 她并没思索要画什么,只是随心、随性地画。 伴着画笔的流动,心头那点躁烦,逐渐消散。 对她来说,画画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她全然沉浸于绘画中,那样专注,甚而连时间的流逝,都无知无觉。 直到窗外响起呼唤:“蔓,陆蔓!” 陆蔓如大梦一场被惊醒般,倏然停住笔,侧转眼眸,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淡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掉落,在地板上切出一道细长的光痕。 那光痕从窗下起始,终点落在陆蔓纤白的足踝。 画快完成,陆蔓一时间不愿停下。 眼睛回到画布,笔也落回。 窗外的人没得到回应,提高声量,又连喊几声:“蔓。蔓啊!不在家吗?” 陆蔓觉得,如果她再不应,恐怕,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被那人给喊过来。 她放下画笔,站起,抬步。 光痕在她脚上晃动了下,被抖落在地。 陆蔓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没了遮挡,明媚的阳光潮水一样向她涌来。 抬手遮眼,稍适应后,看到了阳光一样明媚笑着的顾逸航。 顾逸航斜倚他那炫红色的雷克萨斯车,一只手潇洒插袋,另一只手抬起,拢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后方的海映着阳光,粼粼地闪。 那闪动的光似乎漾到了他脸上,让他的笑看起来都光闪闪的。 眼睛也光闪闪,映着窗内的陆蔓,拢发的手扬起,朝陆蔓挥了挥。 陆蔓打开窗户,透过铁艺护窗栏,对顾逸航道:“下次来找我,不要这样扯嗓子叫。” “我给你打了好多通电话,你都不接。”顾逸航抱怨,可脸上仍有掩不住的笑。 “没听到,我在画画,手机落在卧室。”陆蔓的声音清冷,如同碎玉。 “我已经开始想,你是不是已经走了呢。”顾逸航几步踏到门边,没正形地歪身,手臂斜搭在齐胸高的石头墙,一副痞痞的浪荡子模样。 陆蔓家的院墙和屋墙,都是由天然不规则的石块垒成,透出历经光阴剥蚀的古朴之感。 也的确古朴,毕竟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建成的房子。 “明天走。”陆蔓说。 “幸好你没走,还能再见你一面。”顾逸航此刻的笑容中掺杂些许释然。他可是特意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从北华市赶过来的。 顾逸航家原和陆蔓家是邻居,顾家老宅就在旁边几米远的地方,只是已成了空屋。 他们一家早搬去北华市,在那里工作生活。 “说得我好像不回来了似的。”陆蔓挑着目光道。 “有什么两样?你说走就走的。”顾逸航觑一眼锁闭的门,“快给我开门。” 陆蔓走出,为顾逸航开门。 顾逸航跟着她穿过院子,踏上五级台阶——为了防潮,陆蔓家的房子高出地表几十公分。 随后走进屋门,步入画室。 “让我看看你在画什么?”顾逸航兴冲冲地伸长脖子看。 当画纳入眼底的瞬间,他骤然被一种强烈的冲击感撞了一下。 心脏一颤,人也一颤。 “随便画画而已。”陆蔓坐回画椅,淡淡地说。 “随便画,就能画这么好!还而已?”不知过了多久,顾逸航才慨叹出声。 他的目光凝固在画上,无法移开。 那画的底色是像要把一切都吞噬的黑,黑色之上,跃动着红色、蓝色、白色、紫色、黄色……这种种色彩碰撞、缠绕,组成了波谲云诡的绚烂画面,如梦似幻。 看久了,能看到一个漩涡,似要把人给吸进去。 再看得更久,影影绰绰地,看到漩涡之后有张人脸,冷酷、肃杀,仿佛能洞穿灵魂般,注视着你。 顾逸航不禁又打了个颤,作为一名艺术策展人,他深知这是一幅抽象派佳作。 “他们居然还说你江郎才尽,这哪是江郎才尽的样子。” “他们?谁们?”陆蔓执着画笔,不在焉地道。 “就那些艺术圈、美术圈的人,艺术评论家什么的。”顾逸航掏出手机,找到最近读过的一篇文章给陆蔓看,标题赫然写着:六岁便被誉为天才的油画家陆蔓,已五年没推出新作,恐已江郎才尽。 底下洋洋洒洒一长串文章,无非写的是陆蔓幼年成名、灵气耗尽、不过尔尔之言。 文章署名为秦方圆。 陆蔓看了几行,懒得看完,发出一声冷笑,转回头,继续画自己的画。 “这篇破文章还上热搜了,一堆留言表示赞同的,真说话不用上税,就胡说八道。”顾逸航替陆蔓抱不平,“要不要拍摄几幅你的画,发微博,澄清一下,堵上他们的嘴。” “他们想说什么就说好了,关我什么事。”陆蔓神情漠然,懒怠搞什么澄清。 “就算不澄清,你也差不多该出来活动。办办画展,卖卖画。” 且不说陆蔓正在画的这幅,顾逸航偏开目光,瞧向环墙置物架,上面排满了画作,为更好保存这些画,陆蔓还特意在这房间加装了昂贵的智能除湿系统。 画是保存好了,但却不展出,也不出售。 他接着道,“从架上,随便拿一幅画,都至少能卖大六位数。更别提,愿出高价请你做商单、品牌艺术设计的,简直挤破头。可是你,却放着送上门的钱不赚。” 早想劝陆蔓别只顾闷头作画,今天终于逮到机会。 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陆蔓的经纪人,非正式的那种,即友情帮助。因为陆蔓不愿被打扰,对外留的联系方式,都是他的。 他为她推掉各种事宜:艺术展邀约、商务洽谈、聚会邀请…… 乃至拒绝搭讪。 她长得极漂亮,气质高冷独特,属于冷艳挂的美女。这冷会使许多人望而却步,然而,仍有不少人甘愿冒险一搏,跑来搭讪。 见陆蔓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顾逸航略提高了声音:“你有没有在听?” 这下陆蔓有反应了。 她飘过一个眼锋看他,又看向门外。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顾逸航自然秒懂陆蔓的意思,只得把话咽回肚子,耸耸肩,出离了画室。 到客厅,他径直走向沙发,瘫进去,头斜枕在靠背,觉无聊赖,便拿出手机,点开了常玩的游戏。 刚玩没多久,听到画室内传出淡冷而短促的一声:“安静。” “不好意思,忘了。”许久没来陆蔓家,连她画画时的癖性都忘却。 他忙关掉声音。 这游戏,听不到声音,也不和其他人对话,就少了许多乐趣。顾逸航无声状态中玩完一局,无意再玩,退出了游戏。 放下手机,眼睛散漫地投向前方,恰对上了端放于五斗柜上的老式座钟。 钟已停止运转。 是坏了吗? 估计已经坏了吧,这玩意儿四五十年都不止,怎么可能还能用。 这么想着,顾逸航别开眼。 可过了阵,不由自主,视线又被吸引过去,和座钟面面相觑。 最终,他没抵抗过这股吸力,起身,两步跨过去,娴熟地打开后盖,拿出发条。 儿时,每次来陆蔓家玩,都要手欠地拧一拧这钟。 他如小时候那样,把发条放进发条孔,拧了好几圈,拿出。 指针转动起来,与此同时,机芯有节奏地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 居然没坏! 不过时间还不对。 他拨动座钟指针,校正到现在时间3:39。 顾逸航打开手机秒表,对照着座钟,观察了一分钟,误差不大,收起手机,转向旁边的磁带收音机。 “这老伙计不知道坏了没?” 那磁带收音机为黑色,跟座钟一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产物。 线条过于平直,棱角分明,体积又大,看起来呆板而笨重。 它正中有着双磁带仓,左右两旁各一个圆形扬声器,乍一看,跟车头两个大灯似的。 顾逸航依次打开磁带仓门,里面空无一物。 他俯身,拉开柜子倒数第二层的抽屉,满满当当的磁带出现眼前。 还和过去一样,没变。 这些磁带全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经典民谣,以鲍勃·迪伦的为多数。 顾逸航初次接触鲍勃·迪伦就是在陆蔓家,陆蔓的爸爸钟爱迪伦的歌曲,时常播放。 这些磁带也都是陆爸爸的珍藏品。 陆爸爸…… 想及此,顾逸航心绪一沉,盯着磁带的眼睛渐失了焦。 “你在做什么?” 身背后,陆蔓声音兀的响起,吓了顾逸航一跳。 “没什么。”顾逸航转头朝陆蔓笑,“就想看看磁带机还能不能用。” “能。”陆蔓拖着步子,慵懒懒地往厨房走,“喝什么?” “水。”顾逸航目光追随陆蔓,问她,“你画完了?” “嗯。”陆蔓拿了瓶矿泉水递给顾逸航,又折进厨房,给自己做现磨手冲咖啡。 咖啡豆的香气飘出。 顾逸航探进半个脑袋:“你吃饭了没有,就喝咖啡。” 陆蔓还未答话,顾逸航立刻做出了判断,“你这人,只要一画画,就会完全陷进去。肯定没吃饭。” 陆蔓确实没吃饭,甚至没睡觉。 “几点了?”她问。 “快四点。” “下午?”陆蔓惊讶,她丝毫没觉出已过去这么久。 “不然呢,太阳亮成那样,难道会是上午。你呀你,一点不会照顾自己。”顾逸航叹了口气,“等我,我去给你买你喜欢的牛肉面。” 话音未落,人已大踏步冲出屋子。 十多分钟后,顾逸航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放在陆蔓眼前。 里面加了双份牛肉,几乎把面全盖上。 牛肉的香气勾起陆蔓的食欲,让她后知后觉感到了饿。 她拿起筷子,垂首用餐。 待她吃毕饭,咖啡已经凉了。 续些热的,端杯走出屋外,透透风。 “放个歌听?我有点怀念这老机器发出的声音。”顾逸航说道。 “随你。”陆蔓凝着碧蓝的海,漫不经心道。 磁带仓门开启又合闭的响动之后,是一阵快进和倒带的嘶嘶声,同时伴有变了调的破碎音节。 过了两三分钟,终于稳定下来。 “听这首。”顾逸航说。 只听见头一个音符,陆蔓便知是鲍勃·迪伦的《One More Cup of Coffee》。 何其应景,她手中正端着杯咖啡。 “我喜欢这首,是我听的迪伦的第一首歌。”顾逸航踩着悠扬的前奏,走到陆蔓身畔。 前面院墙边,停着陆蔓的那辆牧马人越野车,醇黑色车身,粗犷硬朗。 五年前,顾逸航第一次在陆蔓家看到它时,直接傻了眼。 他从没想过陆蔓竟然会买辆牧马人,她从来没对车流露出过兴趣,更没对牧马人流露过兴趣,突然就买了这么辆车。 这车和她的外表、气质根本不相符,就……就像美女与野兽般的差异,总之不是一国的。 顾逸航自觉是很了解陆蔓的,可有些时候,又觉得她像个迷,琢磨不透。 目光从车身落下,掠过车轮,上面还沾染着前个旅行地的泥土,陆蔓就又要出发,去往下个地方。 顾逸航不禁旧话又提,“一屋子的新作不发表,不办展,不出席任何活动,你甚至好像都不问世事了,只是画画和远行。这几年,大多时间都载着画架,漂泊在外。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是在自我放逐。” 陆蔓默然,只凝神望海,像要把海都望穿。 望到海水干涸。 深深看了陆蔓一眼,顾逸航无奈叹口气,恢复正常语气,问她:“明天几点走?” “不知道,看心情。”陆蔓答。 顾逸航笑:“不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肯定也看心情。” 陆蔓没接话,顾逸航也就不再说话。 两人看着海,听着歌。 迪伦独具质感的嗓音,直往耳膜深处钻。 曲终,陆蔓耳边仍久久回荡着:「One more cup of coffee for the road.One more cup of coffee before I go,To the valley below.」 【再来一杯咖啡,为了旅途。再来一杯咖啡我就走,去往下面的山谷】 * 风从山谷深处吹来,穿过葱茏蓊郁的森林,扑进车窗,扑向驾驶位的陆蔓。 陆蔓此刻将车停在山顶的一处观景空地,休息。 昨天开了一天车,今天又行驶大半天,已有些疲乏。 她倦懒后仰,倚进车座靠背,侧转眼眸,看窗外。 散在肩头的发被风漾起,鬓边的一缕,不安分地飞至眼前,翩跹而舞。 透过那缕发,陆蔓望着满披绿意的群山,刹那觉得仿若身处绿色的海洋。 那些延绵不绝的山峰,就像被狂风掀起的滚滚波涛,在太阳照射下跃动着绮丽的光影。 陆蔓望着,望着,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那绿色的海涛中,直往下沉,往下沉。 以为沉入了底,却蓦地往上一浮,透出了水面。 眼前光影变换,风吹林叶,簌簌地响。 她想,她该出发了。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1. 第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第二章 傍晚时分,陆蔓抵达目的地,阡溪村——一座静谧安详的古村落,山林依傍,溪水环绕。 村子不大,行不多时,便寻到了预订的民宿。 民宿名字和村名一样,就叫阡溪。 院门开着,陆蔓下车,步入。 院内竹椅上坐着个清秀小哥,白净面庞上有未退的少年气,看起来不过二十岁。 他捧个平板电脑,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陆蔓以为他是位住客,径直掠过,踏进门厅。眼睛看向前台,然而前台空无一人。 她等了阵,走出,问范围内唯一可见的人——那位坐在院中的小哥:“你知道这里的前台去哪了吗?” “嗯?”小哥看得太专心,隐约听到有人讲话,含糊地应了声,不舍地又看了几张图,才抬起头来。 继而愣住,眼睛骤然睁大,“好……”漂亮两字没出口,听见对方重复:“前台没人,你知不知道人去哪里?” “前台,我,我就是前台。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注意到。”小哥霍地从椅上跃起,脸上堆叠起满满的笑,那一双纯澈明亮眼睛,随笑容的升起弯成了月牙,惯性地问,“你要住房吗?有没有预订?”话刚出口,忽想到,“啊,你是不是陆小姐。” “是。” “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着你呢。” 小哥热络亲和的神态和话语,恍然让陆蔓觉得他认识自己似的。 “等我?” “嗯,我坐在院里,就是在等你。”小哥关掉平板,把平板拎在手中,“预订今天房间的客人都已经到了,只剩下你一个。而且,你还是个大客户,老板昨天离开时,特意叮嘱,一定要用十二分的热情来接待你。” 这家民宿的老板是位程序员,在百公里外的省会上班,平时工作很忙,休息时间也少,每个月只能挤出个一两天时间,跑过来一两趟,维护一下设施,处理一些事宜什么的。 昨天是星期天,他就过来了一趟,因为第二天还得上班,他早上匆匆来,晚上又得匆匆走。 准备走时,想起翌日有个大客户要来,特意交代了小哥,才离开。 而陆蔓也的确是个大客户,一订就订了三个月不说,还在打订房电话时说过,也许不止住三个月,根据情况可能会续住。 “不用,你正常接待就好。”陆蔓淡声道。 “其实,我对谁都是这么接待的。”小哥笑得纯良,“来,给你办入住。” 他快步闪进前台,拿出入住单,为陆蔓作登记。 要过她的证件,先登记名字:“陆……后面这个字怎么读?”他挠挠后颈,仰起头,不好意思地问陆蔓。 “màn。” “哦,màn,陆蔓。”他一笔一划,写下这两个字,又向她确认,“你真的要住三个月吗?” “对。”陆蔓回答得笃定。 这让小哥不解,仰头问她:“为什么要住三个月呢?来旅行的话,逛逛村子和周边的山,其实最多一星期就够了,没必要住三个月那么久的。” 小哥讲话有股ABC腔调,个别字声调不对,咬字方式也奇怪,但并不是令人讨厌的那种。 后来,陆蔓才知道,他的确是ABC——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裔。 “我不是来旅行。”陆蔓道。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小哥好奇地问。 “这是入住必填信息?”陆蔓反问小哥。 “哦,不是。我,随便问问,聊天。”小哥笑笑,顿了一顿,又道,“那……你住这么久,要不要先看看房啊。”这话,照理都是住客提了,才会带着先看房。 住客不要求,他这个前台不该主动提起。万一因着他这一句多嘴,对方去看了房,结果决定不住了,那可就属于没事找了个事。被老板知道,恐怕不会多开心。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提醒一下她。 “不用。”陆蔓不暇思索,拒绝了小哥的好意提醒。 她回答得太快,小哥一愣,哦了声,低下头,继续登记。 登记完,收了房费,便热心周到地引领陆蔓去往她的住处。 陆蔓订的房,不在现在所处的地方,而是在半山上,一幢风景优美的独栋整租屋。 山下这里,是偏向于经济酒店的类型,上下两层房子,隔出多个独立的单间或标间,分别租住。 这两处房子,都是那位程序员老板家里的旧宅。虽然他性格木讷,但见识颇敏锐,见家乡的旅游在逐渐兴起,果敢地将老屋改成了民宿,是最早在村里做民宿的一批,几年下来,经营得算有些声色。 小哥推上停在院中的踏板摩托,刚一出门,便看到了陆蔓的车,眼睛睁得比方才初见陆蔓时还大,激动道:“牧马人!我的梦中情车!是你的车吗?哇哦,你一个女生自驾行,还开的牧马人!” 陆蔓眼尾挑起,淡冷睃他:“怎么,女生不能开牧马人?” 被陆蔓这么一盯,小哥立刻窘红了脸,慌忙摆手:“不,不是,我是觉得很酷,超酷的。” 陆蔓在小哥的解释声中,拉开车门,跨进去。 见状,小哥也赶紧坐上摩托车,示意陆蔓跟着自己。 他们绕到村后,驶上条清幽的山路。 一阵蜿蜒盘旋,到达一栋被树木半掩的房屋后面。 “我们到了。”小哥指着屋侧的空地,示意陆蔓停车。 陆蔓稳稳停住,拎起搁在副驾驶位的黑色皮质旅行袋,推门落车,眼睛朝旁侧的房子看去。 这房子和村里其他房子一样,黛瓦粉墙。 墙上有雨打风吹浸染出的纹路,斑驳得宛若水墨画。 那鳞片一样排布的黑瓦屋檐上,长了一株小草,淡淡的新绿颜色,在随风摇摆。 陆蔓的视线从墙上纹路移到屋檐小草,那抹绿色,在黑白色调房屋衬照下略显跳脱。 稍作停留,又移开,看远方,看山下。 远山的淡影,山下错落的房屋,以及绕屋而过的莹澈溪流,交相辉映,勾勒出一幅毓秀的山水图。 她看着这一切,眼底深处蒙上一层薄雾似的怅惘。 “我来帮你搬行李。”小哥停好摩托,立刻走来,十分热心。 陆蔓回神,走向车尾,打开后备箱。 小哥抢先拎起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往屋前走。 陆蔓拿了剩下的木箱,跟着小哥走过屋角的弯,蓦一抬眼,却霎时凝住。 她的眼睛定在距离约七八米外的隔壁。 与四周秀美的山景形成鲜明对比,那里是片芜杂景象,古旧的房屋破败不堪,大部分已成断壁残垣,旁边堆有各种建筑材料。 有个人站在残垣边上,正在修建。 他背对陆蔓方向,沉沉暮色中,仅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 “会吵吗?”陆蔓眉心蹙起,“我喜欢安静。” 小哥走到屋门前,放下行李箱,刚准备掏钥匙开门,听到了陆蔓的话,转头看她,见她望着隔壁,便循她的视线看,反应片刻,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对她道:“只一个工人在建造,不吵的。而且分隔一段距离,不是紧紧相邻。” “一个工人,建这整片的房子?”从原屋的残墙来看,规模不算小。 陆蔓觉难置信,带疑惑的目光投向小哥。 “嗯,是的。”小哥点头,“我们老板告诉我,隔壁原本已经荒了好多年,房子都快塌,直到去年来了个姓李的港城人,说对这块地方有意。然后今年,就开始施工了。 刚开始建造的时候,有好几个工人来着,可没过多久,只剩下他一个了。” 稍稍一顿,小哥侧过脑袋,露出了些叹惋神色,“见过为省钱削减人工的,可削减到只剩一个人,有点过分。一个人,盖一座房子,不把人累死啊。他雇主这种行为,根本是资本家做法,还是黑心资本家。” 听着小哥的话,陆蔓又看向那位建筑工人。 小哥也看着那工人,接着告诉陆蔓:“他是个独行侠,很……”塞住,嘟囔,“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反正就是很少话。” “沉默寡言?”陆蔓启唇。 “对对对。他冷冰冰的,沉默寡言,基本不和别人打交道。我试着和他说过几次话,知道他的名字叫蒋寂野,蒋河的‘蒋’,寂静的‘寂’,山野的‘野’。不过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小哥热心又热情,问一答十,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诉陆蔓,但他知道的也就到此为止。 “蒋河?”陆蔓有些没听懂小哥在说什么,略一思索,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江河。” “啊,对,江河。”小哥一字一顿,重复,像小朋友学拼音似的认真,“江,江河的江。江寂野。” 江寂野……名字里有个“寂”字。 小哥说他沉默寡言,倒对应了这个寂字。 挺好。 陆蔓每次出外写生,最怕的即是,在一个地方一住下,附近的人就跑来,“热情”地问东问西,好奇她的工作,打探她的生活。 这次距她最近的,是个冰冷寡言的人,可让她免于以往的困扰,再好不过。 于是她道:“我先住下。如果有问题,再找你。” “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小哥向她粲然展笑,拿出钥匙,打开了挂在老式门闩上的锁头。 门也是老式的那种对开木门,在门的上方,有一块木刻牌匾,写着“阡溪山居”。 推开门,把行李箱拖进去,顺便拨亮了灯。 陆蔓紧跟而入,贴墙壁放下木箱,旅行袋随手搁在木箱上。 小哥转过身来,本想去接陆蔓手里的东西,见她已放好,朝她笑笑,悉心地带她看房子,介绍设施。 房子四四方方,结构简单,进门的左手位置是卫生间,右方为客厅,向前直行,则是并排的三间卧室。 “你可以任意选择住哪间。”说这话时,小哥不禁又多事地想,她一个人住这独栋的山居,未免浪费。看一眼陆蔓,想说,可觉她面带倦意,自己不该多打扰,看完房子,钥匙交给她,骑车离开。 陆蔓收好钥匙,走向自己那堆行李,打开较大的那只行李箱。 内里满满都是画具画材,包括一个被拆解收纳的落地画架。 她拎出画架收纳袋,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于地面,好直观地看见所有配件。 而后,她拿起一根横杆,准确找到对应部件,拼接,再找出对应螺丝,行云流水地拧上…… 这些步骤是她重复多次的,早熟稔于心。 组装完画架,晃动了晃动,确定没有问题,她转身,去拖了旁边的小行李箱,进了最为宽敞的中间卧室。 到衣柜旁,将行李箱放倒,打开。 先拿出拖鞋,换上。其他两双鞋子和刚脱下的那双单鞋,全摆到门边。洗漱用品和生活用品,暂时放于床头柜。 而衣服,则挂进衣柜。 衣服全拿出后,现出了掩在最下方的一个筒状物。 那是一幅被卷起来的油画,油画外包着层硫酸纸。 透过半透明的纸膜,依稀可看到一仞锥状山峰,峰顶上浮荡着纤白的云。 陆蔓的目光定在画上,缓缓伸出手,触向山峰,摩过那轮廓。 下一秒,她像被那锥状峰尖刺了一下似的,缩回手,合上了行李箱。 将行李箱平放进衣柜底部,她步出,径直走向旅行袋。 拉开拉链,拿出烟和打火机,踱出屋门。 她并不常抽烟,身体疲累或心情郁悒之时,偶尔需要抽一根。 就比如现在。 外面的篱笆架旁,有一张圆几。 绕几一周,整齐摆放了四把藤椅。 陆蔓过去,拽出一把,坐下。 四月末的山中,风有些凉,有些疾。 皙白的指滑过砂轮,随着唰的一声响,火机燃起一簇火苗。但是那火苗小得可怜,在夜风吹拂下,虚弱地颤了几颤,熄灭。 陆蔓疑惑,出行前刚注满的油。 再试几次,干脆火苗也没有了。 “坏的可真是时候。”陆蔓垂下手,人后仰,靠进椅背。 天光早已隐没,夜幕将一切都纳入它黑暗的羽翼下。 陆蔓斜前方有棵繁茂的大树,状如伞盖,像是用炭笔描出的影子,印在夜色中。树后的山,也仅能看到黑色轮廓,层叠起伏。 她慵倦地凝着树和山,忽地,注意到树下有什么动了一下。 定睛,发现有个人站在那儿。 看不清面容,不过能看见那人脸畔亮着星点大的红光,忽明忽暗。 是在抽烟。 陆蔓想,在抽烟,一定有火。 她迟疑半刻,最终站起,朝那人走去。 “你好。能否借个火?”她对他道,声音比夜色清冷。 她抬眸,看着他。 这样离得近了,发现他很高,身材壮阔挺拔。 只是仍看不清楚他的脸。 树的阴影自他肩头切过,把他肩膀以上掩在更深的暗影中。 他不发一言,也一动未动。 那样子,明显没有借的意思,陆蔓正要转身,对方的手伸了过来,指尖捏着盒火柴。 陆蔓稍一怔愣,接过。 烟咬在口中,取出一根火柴,擦燃,往唇边凑。 风太大,火焰还没触到烟,就晃晃悠悠,被吹熄。 她又擦燃一根,同时,用另一只手去拢那火。 不知是不是因为手太纤细的缘故,挡不住风,三角形的火焰在手掌间猛烈晃动,像浪涛中摇荡的船帆。 眼看要熄,男人宽大的手掌再次伸来,拢住了那飘摇的火焰。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2. 第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第三章 飘摇的火焰像受到某种抚慰般,平静下来。 陆蔓看了暗影中的男人一眼,火光照亮了他的下颌。 是极完美的下颌线,陆蔓脑海中飘过这么个念头,收回视线,低首去就火焰。 火光映照下,陆蔓侧脸的剪影被投在男人掌心。 烟点燃。下一秒,她捻火柴的手松开。 火焰坠落,倏地一闪,熄灭在半空。 她的剪影便也自他掌心消失。 这时的陆蔓抬起头,冷白的指尖捻着烟,清幽纤细的烟雾伴着淡香,袅袅流转。 她的眼眸,寂冷如那细雾,慵倦地一个流转,飘向男人,悠悠地道:“谢了。” 火柴还给对方,转身,步回藤椅坐下,静静地抽自己的烟。 树下,江寂野握着火柴盒,那一双在暗影中更显幽深的眼眸,朝陆蔓投去,定格几秒,收回目光亦收回手,继续抽烟。 两人在各自的世界中抽着烟,互不相扰。 陆蔓抽完烟,欲回房子,方站起,瞥见树下的人迈步走开,进了那片残旧老屋中仅存的,尚算完整的一幢。 须臾,昏黄的灯光从方窗透出。 陆蔓想过他就是那位叫江寂野的建筑工人,这么看来,果然是。 他是住在这工地上吗,条件未免过于艰苦。 老屋的墙皮都剥落,露出里面损烂的石砖,屋顶瓦片也破碎不少,甚至歪斜了,有种风雨飘摇,随时会倒塌之感。 他的雇主,只雇他一人建造这整片房子就算了,为何连个像样的住处也不给安排。这做法,如前台小哥所说,挺黑心,挺资本家的。 而他,竟也愿意接受这样繁重的工作,和这样苛刻的生活条件。 陆蔓头脑里一闪而过了这些,没继续想下去,她觉得自己这刹那的想法有点何不食肉糜了。 那是别人的生活,别人的选择,自有其缘由,与她无关。 她旋身,进屋,回到行李箱旁。 手里还拿着烟和火机,顺手放进行李箱,拿起一捆画框木条。 这些木条自带榫卯结构,依序拼接起来,拼成一个长方形内框,再往上绷一张画布,即可得用于油画创作的油画框了。 一气拼好五个内框,觉暂时够用,该绷画布。 可是,陆蔓无心也无力再继续。 舟车劳顿的疲乏涌上,将她围裹,身体沉重,眼皮也渐沉重。 她缓慢立起,去卧室拿了洗漱用品和衣服,走出,钻进浴室,强撑着洗了个澡。 头发大致吹成半干,一进卧室,立刻躺倒。 因为太累,她入睡比平时要快。 只可惜睡了才不到三小时,即乍然醒来,这点倒还和平时一样。 兀自醒转的她,凝着黑暗,略怔忪了会儿,方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家里,而在离家三千里的南方,一座山中古村。 “阡溪村。”陆蔓低徊地喃,声音很轻,像是叹息,抑或风吟。 话音落下时,陆蔓翻了个身,阖闭上眼睛,试图重入睡眠。 可于她来说,一旦醒来,要想再攒起睡意,太难。 她放弃,拨亮了床头灯,掀开被子,滑下床沿。 夜凉如水。 陆蔓穿着件黑色无袖连衣裙,乍一离开床被,觉一阵清寒。 伸手拉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件白色蚕丝纱披巾,边往肩头披,边走出房间,按亮了客厅的灯。 客厅尽头的窗下,放着张沙发,深棕颜色,造型复古典雅。 陆蔓缓步走到沙发旁,斜身坐上,身体倚进绵软的靠背。 无聊赖地,目光闲闲游移,掠过鱼骨一样排布的屋脊,掠过雕花房梁,最后落在近旁贴墙的条案上。 案中央摆了只淡青冰裂纹瓷花瓶,瓶中几朵干莲花,枝干蜿蜒错落,透出几分写意,可堪描画。 装画具的行李箱里有素描本和铅笔。 陆蔓去拿了,回到沙发。 踢掉鞋子,腿曲起,素描本搁在膝头,翻开封皮,落笔,画下瓷瓶和莲花,也画下它们映在素色墙上,那显得幽寂的影。 笔不断在纸上勾划,不知不觉间,到了夜半。 外面的天已黑成浓墨。 山影和树影成了墨汁里化不开的墨块。 当浓黑的天际,被破开一条缝隙,山与天交汇处,泛起抹熹微的鱼肚白时,陆蔓才终于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阳光已全然赶退了黑暗。 窗外响着啁啾的鸟鸣,很近,似在耳边。 陆蔓撑起身体,懒懒探身,纤指捏住窗帘,扯开一些,往外看。 没看到鸟雀,倒先看到了那位建筑工人忙碌的背影。 目前来看,响动确是不大,至少没有吵醒她。 只是,这扇窗正对着在建的残垣,以及那堆建筑材料,多少破坏了窗外的景致。 应该把沙发挪个位置。 拾起滑落的披巾披上,陆蔓走到另一扇窗前,拉开窗帘。 层层叠叠的山脉,如画卷般在铺展于眼前。 变换角度,还能瞥见几幢山下的房屋,视野不可谓不开阔。 沙发挪到这里更好。 但陆蔓不知能不能挪,得问过再说。 她走进浴间,洗漱过后,步出,直奔行李箱,继续昨日未竟之工作——绷画框。 绷画框算是个体力活,身上的裙不方便,她去换上了T恤牛仔裤。 为此次写生,她准备了一大卷雨露麻画布。 手伸进行李箱,要取画布,先看到了打火机,不死心地拿起,连续试了几次,依旧打不着 火机扔回,拿出画布。根据画框尺寸,略微留出余量,裁剪出适宜大小。 而后,她拿起绷画钳和钉枪,娴熟利落地绷好三个画框,正要绷第四个,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她问。 “我,林佑杰。”门外,前台小哥回答。 陆蔓还不知道小哥的名字,不过听出他的声音。 她搁下绷画钳,去开了门。 林佑杰满面笑容地扬扬手里的袋子:“我们民宿,每天会给山居的客人免费赠送三瓶矿泉水。我给你送过来了。” “谢谢,放桌上就好。”陆蔓拧身回去,拾起绷画钳,无意间又瞥见那坏掉的打火机,说道,“你们民宿有打火机赠送或售卖吗?” “你需要打火机?”林佑杰跨进来,“民宿没火机,我也没有。不过,可以到山下的商店购买。”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解开手里的提袋。 门后有张木桌,他取出矿泉水,放上,转过头,朝陆蔓看。 看到陆蔓的同时,也看到她旁边不远处的画架,目光稍一垂,落进陆蔓脚边的行李箱。 画笔、调色板、颜料还有许多他说不上名字的画材,霎时冲入眼帘。 “你……是画家?”他眼睛睁大。 陆蔓淡声道:“我只是个画画的。靠画画赚点钱,过生活。” “能靠画画赚钱,不就是画家。”林佑杰认定。 他眼睛注视陆蔓,翕动着唇,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陆蔓先他开了口:“沙发可不可以挪位置?” “哦,当然可以,你想挪到哪里?”他收起想说的话,回应陆蔓。 “那扇窗下。”陆蔓指给他。 “没问题。”林佑杰步伐轻快,迈到沙发边,弯腰,刚准备搬,看到沙发上躺着个本子,封皮折在后面,显露出一幅画。 他立刻认出画的正是旁边案上的插花。 虽只是最基础的黑色铅笔素描,但那纯熟的笔触,将每一处都精细描绘,甚至瓷瓶温润的光泽感,以及上面蛛网般的冰裂都完美呈现。 还有那刻画入微的明暗对比,让林佑杰觉得,黑铅笔似乎也有丰富色彩。 这幅画,甚至比实物更有美感和意境。 “画得真好。”他忍不住叹。 “未经允许,看别人的东西,是不是不太礼貌。”陆蔓的声音传来。 “不,不好意思。”林佑杰笨拙又慌乱地解释,“我不是故意,它放在那里,还是打开的,我,我不小心,看到。”稍一停顿,又说,“那我帮你合上吧。” 听到淡淡的一声嗯,林佑杰拿起本子,翻过封皮,将其合上。 完全合闭前,他忍不住又深深看了一眼,合闭后,眼睛仍盯着黑色的封皮看,仿佛意犹未尽。 过了阵,他放下本子,嘴巴动了动,嗫嚅着,说道,“其实,我也想成为画家,漫画家。昨天你来时,我就在看漫画。我喜欢漫画。” 还是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提及心底的梦想。 越说声音越低,像难于启齿似的,脸莫名开始发烫,抬手,挠了下后颈,一脸少年羞涩,“因为喜欢漫画,就想成为漫画家,我知道我这想法幼稚,不成熟,甚至有些可笑。” 这话,是在告诉父母他的梦想时,父母对他说的。他永远记得,他们在说这话时,眼中所流露出的轻蔑。 那种眼神扎得人,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他现在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头深深低着,不敢去看陆蔓在听到他梦想后的反应。 幸而还有拖沙发这件事可做。 两手搬起沙发一侧,用力拖动。到陆蔓所指的窗户下,缓缓放落地面,贴墙,左右调了又调,使沙发和窗子的中线对齐。 他这是在缓解自己内心狂涌的尴尬和后悔。 不该说的,为什么要对她说起这个呢。 正自后悔,忽听到陆蔓的声音传来,只三个字:“不可笑。” 语调依旧淡淡的,甚至有些冷,但林佑杰听后,却整个人暖起来。 猛地侧过脸,看陆蔓,眼里跃动起光,有种终于被认同的喜悦和感动,近而生出丝丝崇敬。 “谢谢你。”他抿了下唇,低语。 陆蔓似没听到,在绷着画框,动作干脆又飒气。 林佑杰呆呆地凝视陆蔓,陆蔓微一侧转,他莫名心虚,怕被发现似的,忽垂了视线,又挪了挪沙发,而后直起腰,走出屋子,眨眼功夫,拎着簸箕和扫把返回。 沙发下方,是清理的死角,经年累月,积了不少尘。 林佑杰仔细地清扫着。 陆蔓绷完了画框,发现林佑杰在扫地。 范围从客厅的一侧,扩展到另一侧,大有把整个房子都打扫一遍的气势。 “我会自己打扫,不麻烦你。”她道。 “麻烦,哪里麻烦。这本就是我的工作。”林佑杰扬起他那张俊秀面庞,微弯的笑眼看陆蔓。 陆蔓不解:“前台除了接待住客,还需要做这些?” “民宿小,房间加起来不超过十间。多数时候入住率连一半不到,很清闲的,所以前台也兼每日清理卫生。” 陆蔓明白了,不过,她指了一下:“我住的这间卧室,不用你清扫,比起整洁程度,我更注重隐私。至于客厅,你把空出来的地面扫一扫就行,地上摆放的东西,还有桌上或沙发上的东西,那怕是一支笔,都不要动,它们在哪里就让它们在那儿,不要收拾不要挪位置,直接绕过。” “好,我知道了。”林佑杰应。 按照陆蔓这种打扫要求,实际上房屋内可打扫的地方已扫完,他便走出屋子,去打扫屋前的空地,擦桌椅,顺便浇了篱笆架下的蔷薇。 他做这些时,陆蔓信步走到山的边缘,停步。 晨风和煦,吹动她的发丝,轻轻飘荡。 她定定地凝视前方如画的山景,若有所思。 林佑杰以为她在看风景,浇完花,没别的工作可做了,踱到她旁边,和她一起看。 这样不说话,干看,林佑杰不免感到尴尬,于是向陆蔓抛出话题,想拉近关系:“你昨晚睡得好吗?适不适应这里?” “还好。”陆蔓简短地说了两个字,便不再说话。 林佑杰等待了会儿,恍觉,她是用这两个字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 他思索片刻,把昨天就想说的话说出:“以往,会租住山居的,都是一大家子或一群好朋友。你是第一个,一人出行,还租下这么整栋房子的人。为什么不考虑住山下呢,会便宜些。” 想起陆蔓说过的喜欢安静,他接着道,“山下也算安静的。阡溪村并不是什么热门旅行地,来的人不多。最重要的是,山下生活更便利,出门就有商店、餐馆,还有茶室、酒吧。 而且,我也在山下,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大家可以互相照应,空闲了一起聊天,还能结伴徒步穿越山林,去探溪流,看瀑布,很有意思的。” 殊不知,陆蔓并不需要这样的便利,更不想和谁结伴。 “我喜欢独自呆着。”陆蔓说。 这话有两层意思,林佑杰没听出另外一层,还在说:“山上的风景美是美,可夜晚来临,四周围黑黢黢的,你一个人,难道不会害怕吗?” “不会。”陆蔓的语调冷了几分,已渐生不耐。 “那你也不会感到孤独吗?” “不会。” 常在水中,自然就感觉不到水。 变成习惯。 习惯了孤独,甚而不能接受他人闯入,破坏掉这份孤独。 “不会吗?”林佑杰咕哝着扭头,朝隔壁的江寂野看去,“他在山上建房,也住山上,就住在旁边那间破屋里,快两个月了,总一个人呆着,好像也不觉得孤独。换成是我,肯定孤独死。” 说到此处,他想起,“哦,对了,忘记问,他施工有吵到你吗?” “没有。”陆蔓目不斜视,回答。 “那就好,我还担心……”话未完,林佑杰脑瓜中突然迸出个新发想,“你一个人住在山上,他也一个人住在山上,还离得这么近,你们为什么不互相认识一下呢。不是有句老话嘛,远……”顿住,作思索状,磕磕绊绊说道,“远,远方的亲戚,比不上,隔壁邻居。” 说完挤出一个单纯透亮的笑。 陆蔓:“……”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3. 第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第四章 “你想说远亲不如近邻?”陆蔓看林佑杰。 “对,远亲不如近邻。不然,你一个人孤单单在山上,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我离得远,不能及时赶过来,该怎么办。附近有个认识的人,也好有个照应。” 林佑杰刚说完,自己又没底气起来,“不知道,他那样冰冷冷的性格,会不会愿意?不过还是试试看,打声招呼,告诉他来了新邻居,介绍你们先认识,说不定以后慢慢变熟悉,自然而然就照应了。” 他叽叽咕咕叨念着。 陆蔓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善意。只是这善意如果过了线,就变成絮烦。 “不用。我不需要谁的照应。”她说道,声线冷,看着林佑杰的目光也冷,问他,“打扫完?” 林佑杰不明白陆蔓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诚恳回答:“扫完了。” “再见。”陆蔓道。 林佑杰纵然再迟钝,也听出这是在下逐客令:“哦,好,再见。” 今天他是从屋前小径走上来的,仍从小径下去。 那是最原初的山路。屋后的路,是近些年才修,为让汽车在村庄间通行。 他转身,往小径的方向走,走到入口,刚要拐进去,想起还没告诉过陆蔓,刹住脚步,转过来,说道,“这条路是步行下山的捷径,到山脚,过一座桥,再走二三十米,就是我们山下的那个民宿了。开车得绕路,并不比步行快多少。” 陆蔓看向林佑杰,微一颔首,表示知道了。 林佑杰站在小径入口,面朝着陆蔓,而他身背后,正是那棵如伞盖般的大树。 陆蔓的视线在林佑杰身上稍稍一落,不由投向他身后的树。 昨日夜间看到这树时,觉得它像炭笔画的影子。此刻没了夜色遮蔽,树从炭笔画变成了彩画,绿得鲜明,绿得丰沛盎然,生生撞进人的眸子里去。 “那是棵什么树?”陆蔓问林佑杰。 林佑杰顺陆蔓视线扭过头,往自己身后看:“你是说这棵树吗?” “嗯。” “我刚到这里时,也问过同样问题。”林佑杰笑,“它是棵桂花树。” 原来是桂花树。 陆蔓自然是知道桂花树的,但她更为熟悉的是桂花树的花,而这树上还没有花,单只叶子,没认出。 “四周山里有很多桂花树,不过,我最喜欢这棵。据说,它有三十年树龄。”林佑杰告诉陆蔓。 “三十年……”陆蔓悠长地喃。 林佑杰点了下头,接着又道:“它的树形很好看,种的位置也好,怎么说呢,就……有点梦幻的感觉,很像漫画或游戏里会出现的画面。” 陆蔓此刻所站的地方,山缘线比较平直,向前,过了那个下山小径入口,又平顺地延展了约莫一米,开始向外突出,形成一片圆弧状山角。 那棵树,就矗立在那片山角中央。树的枝叶繁盛,甚至超过了山角的边缘线。 不看别的,单看那片山角和山角上的那棵树,以及树后的天空,会有种遗世独立的孤美之感。 林佑杰说的位置好,指的就是这个。 昨晚夜太黑,陆蔓没看出是这样的地势。 如林佑杰所说,位置的确不错。 林佑杰指指篱笆架旁的桌椅:“原本这些桌椅是摆在树下来着,隔壁一开始动工建造,就搬开了,因为那树是属于隔壁家的。”而后,又指指自己站立的脚下,“我站的这边是我们的地方,而那边,包括那棵树,都是隔壁的。” “这么看来,隔壁的地方,比你们山居的大。”陆蔓道。 “是啊。如果这树是我们山居的,桌椅就不用搬走了,还能是个重要宣传点。想想,如果到了夏天,住山居的客人,空闲时,在树下围坐,乘凉,看风景,多惬意。” 林佑杰转过目光,又看向陆蔓,“不过是人家的,可惜。说不定以后还要建围墙,到时,就只能远看,无法靠近了。” 对于林佑杰的可惜,身为山居客人的陆蔓,并没表示出什么共鸣。 她的视线在桂花树上停了几秒,淡然转回,继续凝看看前方山景,没有接续话题的打算。 不过以后,她会体会到这树的好处。 “那……再见。”见状,林佑杰僵僵地摆了摆手,迈开步子,钻进树木掩映的小径,很快便没了影踪。 耳畔归于安静。 陆蔓就那么站在山缘处,专注地望着远山,似乎凝固住了,许久一动未动。 太阳在天空中移转,光线也在移转。 一道阳光擦过山峰,投在陆蔓身上。 她盈着光的长睫蝶翼般扇动了下,飞扬起,视线随之上升,投向东面山峰之上的白太阳,又垂落,投向山谷,投向谷底宁静祥和的村庄。 再过会儿,光线就会洒进山谷了。 陆蔓转开步伐,朝屋门走去。 进了门,她弯身打开旅行袋,里面的东西全部拿出,放上门后木桌。 是她做手冲咖啡的全套器物。 空了的袋子收进桌抽屉,原先袋子下方的木箱,被她移至桌下,贴靠桌腿和墙壁的夹角。 直身,视线又回到桌上。 桌上有个绿色电水壶,民宿提供的,她并不用,推至桌角。 用自己带的恒温手冲壶烧水。 让水先烧着,她走开,去搬运画架、画框、颜料那些,放置在方才站立的地方。 车上有一套户外折叠桌椅,她把折叠桌拿下来,撑在画架旁,用来摆放颜料和画具。 等她再回屋时,水已烧好。 取一勺咖啡豆,放进咖啡研磨机,研磨。 滤纸垫在滤杯中,用热水沁湿滤纸,再将咖啡粉倒入滤杯,紧接着,执起手冲壶,一圈一圈,注入热水。 醇香的咖啡液,旋即一滴一滴,滴进滤杯下方的玻璃壶,发出嘀嗒、嘀嗒——如雨落屋檐的声响。 滴速越来越慢,直到不再滴。陆蔓移开滤杯,握住玻璃壶剔透的柄,为自己倒了落脚阡溪村的第一杯咖啡。 杯子凑到唇边,轻缓吹开热气,饮下第一口。 若顾逸航在,肯定又要唠叨她空腹喝咖啡。 而且,似乎真的听到了她这位发小的唠叨声——毕竟听得太多,都刻进耳朵里,形成反射。 陆蔓甩开那唠叨声,端着咖啡杯,迈步往外走,在画架旁站定。 她悠闲地饮着咖啡,看光线一寸寸,徐徐溜下了半坡。 也看到有个人,正沿小径攀登而来,时而出现,时而消隐在林叶之后。 待走近,发现是林佑杰。 他轮动臂膀,向陆蔓招手:“嗨。”脸上挂了抹粲笑,满满少年气。 面对他,和他那颇具感染力的笑容,陆蔓反倒轻蹙起了眉。 才刚清静下来没多久,他又杀了个回马枪。 “要画画?”他看到了陆蔓身旁的画架,流露出十足的兴趣。 陆蔓浅淡地嗯了声,问他:“怎么又回来,有事?” 林佑杰走到陆蔓身边,从衣袋里摸出个什么,递给陆蔓:“这个给你。” 陆蔓垂眸,看递来的东西:“你们民宿不是没火机。你特意买的,跑上山来送给我?” 林佑杰低下头,抬起另一只手,挠着后颈:“也不能算……特意,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爬山权当作运动,强身健体。而且也不是什么好火机。这里的商店,只有这种,最简易的塑料材质,颜色有点难看,样式也有点丑。” 颜色的确难看,高饱和度不说,还泛着荧光。 陆蔓对这类东西并不挑剔,只要能用就行,但是:“你不必那么麻烦地给我送火机,这不是你分内的工作。” “不麻烦的。”林佑杰赶忙抬起头,诚挚地道,“一点也不麻烦,真就举……”又想不起要说的成语了,含糊道,“举举手就做到的事。” “举手之劳。”陆蔓说。 “对的。”林佑杰笑,弯起的笑眼落向手里的火机,嘟囔,“我是不是该跑远一些,给你找一个好点的火机,至少不这么难看的。” 林佑杰暗暗觉得,陆蔓迟迟不接,是在嫌弃火机过于难看。她一个画家,对色彩、审美,一定有很高要求吧。 陆蔓听到了林佑杰的嘟囔,伸手,接过了火机:“不必,这个就能用。”如果他真的又跑远去买,岂不更添了双重麻烦。 而后,她问他,“火机多少钱?我付给你。” 林佑杰见陆蔓收了火机,刚觉欣喜,又听她说要付钱,愣了下,赶忙急声道:“很便宜的,不用付我钱。” “那也要给你,除了火机钱,还应付你跑腿费。”她不喜欢麻烦他人,也可说,不愿和他人产生什么人际人情上的瓜葛,所以算得清楚。 她放下咖啡杯,“稍等,我去拿钱。” 林佑杰眼见陆蔓转了身,有些发急,忙道:“真的不用。” 他可不是为钱才给她送打火机的,收了钱,这事儿性质就变了。 “如,如果你非要给我点什么表示感谢的话。”他就近拿起一支画笔,“就把这个给我好了。” 陆蔓住了步伐,侧眸看林佑杰。 林佑杰举着画笔,纯澈地咧嘴笑着。 画笔对陆蔓来说是消耗品,既然他愿意要,倒省去了她回屋拿钱的功夫。 “可以。“她转过来,重又端起了咖啡杯,目光亦落回山坡,静静地、沉沉地凝看。 神情专注,但又透出清冷的孤寂感。 过了会子,咖啡见了底,她搁下杯,站到画架前,挑出几管需用的颜料,挤在调色板上。 一手执调色板,一手执画笔,正要往画布上涂,忽转头,看向静默伫立的林佑杰:“你怎么还在?” “嗯?我……”林佑杰挠着后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想看陆蔓作画这件事。 “你该走了。”陆蔓转回前方,说道。 这下不用表达了,陆蔓显然不愿被人旁观,他只得收起那点念想,让自己离开。 大脑发出了离开指令,但身体有些不情不愿,移动缓慢,还忍不住回头。 几次回头,他瞥见陆蔓挥舞画笔,往画布上铺着大片的色块。 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这个空档,他走到了小径边,挨延着,又看了两眼,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不断思索,陆蔓到底在画什么,搞不清。 都到山下,进了民宿大门,林佑杰也还在想那些色块。 边想着,边缓步穿过院子,迈入门厅,在前台桌后的木椅坐下。 把从陆蔓那里得到的画笔放到桌上,两手托腮,呆呆看着画笔,呆呆思索着。 那些乱七八糟的色块,最终会成为一幅怎样的图画呢?他是真的好奇,真的很想知道。 “小林,退房。”骤然入耳的声音,打断了林佑杰的思绪。 林佑杰抬头,看向吧台前方的男人。 他是位背包客,已在民宿住了五天,林佑杰曾带他到山里徒过步。 林佑杰接过钥匙,退还了押金,笑着问他:“你下一站要去哪?” 背包客也笑着回答:“往东,到海边去看看,我还没看过海,再往南,绕一圈,往西,回家。” “那估计得是好大的一圈。” “是啊,咱们国家太辽阔了。” “咱们……国家。”林佑杰喃着这四个字,脸上的笑容不自觉更盛了。 “我得赶车去了,希望咱们山水有相逢。”背包客扥了扥肩上硕大的背包,豪迈地说道。 林佑杰听过不少告别的话,什么再见、拜拜、后会有期、珍重等等,山水有相逢还是初次听到,觉得新鲜且触人。 “好,山水有相逢。”他起身,挥手目送背包客出了门,才又坐下,移动鼠标,唤醒休眠中的电脑,打开客房管理系统。 得将背包客房间的入住状态改为退房。 鼠标箭头移过屏幕,还没落在背包客的名字上,倒先落在了背包客旁边那陆蔓两个字。 箭头定在上面,半晌没移开,眼睛也没移开,蓦地,他生出一股冲动,立刻拿出手机,在搜索栏输入——陆蔓。 只这两个字太泛泛,跳出不少无关信息。 他又在名字前方加上“画家”两字,点搜索,信息跳转,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则百科介绍。 点进去,只看了两句,人就被惊住。 「陆蔓,油画家,毕业于北华美术学院。六岁时,凭借一幅名为《流逝》的油画作品一举成名,被誉为天才,后,这副画作被百万价格售出。」 “她还说自己只是靠画画赚点钱过生活,这,这哪是一点,明明很多,非常多。”林佑杰发出啧叹,叹完不禁想到,百科上这位陆蔓,和住在他们山居的陆蔓,是同一个人吗? 为求确认,他赶紧点开附带的照片看,一张一张滑动,在几幅作品图之后,终于看见了人物照,背景是某个活动现场,几个人站成一排,对镜头微笑。 只有站在最中间的女生没笑,她面庞青稚,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 从她的眉眼,和她淡冷的气质,林佑杰认出,她就是陆蔓,多年前的陆蔓。 再继续滑动,后面就都是作品图了。 根据附的介绍文字可知,陆蔓的这些作品都是抽象画作,而陆蔓也被称为抽象艺术的新锐代表。 林佑杰一个不懂什么是抽象画的人,也不自主地觉得陆蔓画得好。 层次丰富又对比强烈的色彩,缠绕,混合,形成了变幻莫测又别具韵律感的画面。 让人觉得奇妙,透出股莫名的吸引力和冲击力。 那……刚才在山上时,看见的那些色块,就是这类抽象画的雏形吧。林佑杰这样想着,按下返回键,退出百科。 百科之后是“陆蔓的微博”,林佑杰点进去。 关注她的粉丝有二十多万。 林佑杰顺手点了关注,再去看她的最新微博。 没字,只有两张图,一张海,一张天空。 看过图,才留意到发布时间,竟是五年前。 “这则不是最新的吗?”往下滑看,确定了是最新的,又滑回最上,点进评论区。 这条微博的评论是最多的,大家都在问陆蔓为什么不画画了;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真的像那篇文章说的,江郎才尽了。 “文章……江郎才尽……是怎么回事?”林佑杰不解,继续看,越看心越沉。 最后,他放下手机,陷入了思索。 翌日,他照例上山,给陆蔓送水和清理卫生。 而陆蔓依旧站在同样的地方,专注地画着画,像没离开过一样。 “又在画画。”他跟陆蔓打着招呼,走到她身边,眼睛就要落向画,可忽想起陆蔓说过的“不礼貌”,转向她,柔声询问能不能看。 陆蔓觑他一眼,没暇理会他,随意颔了下首,继续作画。 得到同意,林佑杰便去看那画。 画布上已不是色块,也不是什么抽象画,而是一幅风景写生——就眼前的这一片风景。 绵延的山,山下的溪流和村落,还有天空中飘浮的云,一切都被描画,怎一个美字了得。 然而,美是美,却不似以往画作那样,充满鲜明独特的生命力和创造力。 难道真如网上所说,她江郎才尽? 林佑杰看向陆蔓,嗫嚅了阵,说道:“那个……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你。上面说,你六岁就画出了成名作,是个天才。而且,我明白你为什么到雨眠村来了。” 陆蔓顿笔,侧目,疑惑地看林佑杰。 林佑杰接着道,“我想,你现在的状况,就跟有些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失意艺术家或失意的人,遭遇瓶颈,忧郁痛苦,然后跑到偏远美丽的地方,寻找灵感,寻找人生突破。” 不忘安慰陆蔓,“我相信,你会跟剧里那些主人公一样,如愿突破瓶颈的。” “你影视剧看多。”陆蔓轻笑一声,转回前方。 他影剧看得是不少,不过没漫画多。 “啊?不是吗?可网上说你好多年没发新作品,说你江……江郎才尽。” 陆蔓默然,没解答林佑杰的疑惑,专注回笔端和画布。 林佑杰见状,识相地不再问,捧着疑惑走开。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过来时,见陆蔓仍不断描画着。 第七天再看见画,林佑杰的下巴都要被惊掉。 那幅画,简直像是用相机,把这一片山景拍摄下来的一样,真实到连近处树上的叶片、远处溪流上的浮光,都看得到。 而且,还未结束。 他扫完屋外空地,带走了垃圾,陆蔓也还在画。 陆蔓画到傍晚,停了笔。 眼睛依旧凝在画上,目光深长,似在审视,又似出了神。 当太阳坠入山的背后,陆蔓像终于回神,把画卸下来,收进屋子。 画架画材也收进去,将手清洗干净,拿了手机,关上门扉,步向下山的小径。 一周来,她只顾作画,懒怠下山,饿了便吃带来的速食食品——还是从家里出发之时,顾逸航塞给她的,让她路上吃。满满一大袋子,有果干、肉脯、桶面和自热饭。 连吃几天这些,吃得有些厌腻了,需要下山寻些正常食物,也顺便散散步,舒缓一下发僵的身体。 小径清幽,两旁树木丛生,枝叶伸展交接,宛若在小径之上搭了个棚。 隐于山后的太阳,仍在散发余晖。 橘色夕光,穿过林叶间隙,照在小径上。 陆蔓越走,光线越是熹微,等她走到山脚,夕光已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村庄陆续亮起的灯火。 在这灯火映照下,陆蔓看到了林佑杰提过的桥。 一座被树半掩的圆拱石桥,桥下是潺湲的溪流。 溪水倒映岸边人家亮起的灯火,波动着粼粼的光。 陆蔓走上桥顶,倚着桥阑,闲看半刻,才下桥,继续往前走。 走没几步,便到达阡溪民宿门口,没停步,继续往前。 到岔路口,随意选了个方向拐进去,绕了几绕,寻到一家小餐馆,步入。 餐馆不精致,但温馨。 菜品皆是本帮家常菜。 店主是位清癯老人,陆蔓一坐下,老人便走来,指着墙上的手写菜单,问陆蔓吃什么。 讲的是方言,怕陆蔓听不懂,还放慢语速重复了遍。 南方方言与北方的,迥然相异,陆蔓的确听不懂。 不过通过他的手势,了解了他的意思。 陆蔓扫一眼菜单,看见茭白炒肉的“茭白”二字,上面圈了红圈,写着“刚上市,鲜”。 于是,便点了份茭白炒肉,配一碗米饭。 老人听罢,进了厨房。 紧接着是开火的声音。 也就不到十分钟时间,氤氲着热气的炒肉和米饭被端上了桌。 陆蔓没吃过茭白,这是第一次吃,觉得口感很奇特,像笋又不是笋,脆而嫩。 除了有些偏甜,大体算可口。 陆蔓吃毕,付了账,离开餐馆,往回走。 路上空荡无人,陆蔓踽踽行着,快走出岔路口时,忽听到这静谧夜色下,轻风吹送来了歌声。 曲调莫名熟悉,却一时想不起。 陆蔓想听得更真切些,循声音走去,然后,越来越清晰入耳的歌词,告诉了她答案:「the vision that was planted in my brain,Still remains,Within the sound of silence.」 【深植于脑海的幻影,仍久久萦回,在这无声的寂静中】 是《The Sound of Silence》(寂静之声),西蒙和加芬克尔组合的歌。上世纪六十年代风靡的民谣组合,陆蔓家里也有他们的磁带,只是她听得少。 得到了歌名,她人已站在歌声来源处,一家名为“时光”的清吧。 店内装潢文艺雅致,门口处的桌上放着台打字机和手摇式旧电话,电话旁,一台红绿配色的复古式台灯,照射着暖黄色的光。 陆蔓刚吃过饭,恰想喝些什么,于是走了进去。 和外面街道上空无一人的寂静相比,店内算热闹,几乎每张桌上,都三三两两坐着人。 目之所及,只有吧台位置还是片净土。 陆蔓走向吧台,在吧台前的一张高脚椅上落了座。 吧员看着陆蔓,眼睛亮了下,笑笑地对陆蔓说欢迎光临,并将酒单展开,放到她眼前,热情地介绍:“我们店有各类洋酒、啤酒和鸡尾酒。还有我们自制的梅子酒、桂花酒,这两样是本地特色酒。” “有没有咖啡?”陆蔓问。 “不好意思,没有咖啡。”吧员顿了顿,开口道,“是不想喝带酒精的饮品吗?我们有不含酒精的鸡尾酒,你可以看看有没有想喝的。” 在陆蔓看来,所谓不含酒精的鸡尾酒,不过是些勾兑的糖浆水。 相比之下,她更情愿喝酒。 想了想,道:“给我一杯桂花酒。” 吧员说了声好,收起酒单,拿出个细高的冰川杯,倒了杯桂花酒,放到桌沿,轻轻推给陆蔓。 陆蔓眼眸垂落,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上面飘浮的点点桂花,也随之轻荡,淡雅而清美。 她端起杯子,酌饮一口,馥郁的香气四散开来,沁人心脾。 陆蔓喝着酒,去听那歌。 歌曲已到尾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新曲目还未唱起,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响起了一道冷冽幽沉的声音:“麻烦再来一杯。” 像冰山裂隙中吹出的雪霜,震荡着空气,飘进陆蔓耳中。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4. 第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第五章 “好,马上。”吧员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高脚杯,转身,从后方杯架拿了只扎啤杯,打开扎啤机,接了满杯的扎啤,走到吧台另一侧,搁下。 钱递给吧员,酒被端起。 吧台竟然还有其他人? 刚才进门,直到落座,她都没注意到。 眼眸悠悠转去,投向吧台右侧,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靠墙的角落位置,坐着个人。 那里光线昏暗,只桌面一盏小小的氛围灯,莹莹照耀着。 淡黄色的光,很微弱,只够映亮那个人握酒杯的手,一小片侧颊和下颌线。 极完美的下颌线。 似曾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陆蔓思索这个问题,一个人影忽然闪来,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截断了她的思绪。 那是一位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生,微卷的栗色长发披在背后,头戴衣服同色系蝴蝶结发箍。 典型的甜妹,声音也是甜软的,像极撒娇,大部分男人都无法抵挡的那种。 她站在角落男人旁边,姿态可爱地前倾,把一杯鸡尾酒放到他手边,歪着脑袋说:“这杯酒送你。我和朋友们点多了,喝不掉也是浪费,所以想着分给其他人。” 甜妹把话说得委婉,但明眼人一看可知,这是在搭讪。 不过,与自己无关,陆蔓无意去窥探,转回,安静喝自己的酒。 只是这安静,持续不到半分钟,即被打破。 吧台左侧,有个不宽的通道,走到底,是卫生间。 一个头发长至肩膀,留着类似金城武发型的男人,从卫生间走出,要掠过陆蔓时,步伐停住,落在她身上的眼睛光芒一闪,倏尔,嘴角扬起一抹笑,颇轻浮油腻的那种,顺便油腻地甩了下头发,掉转方向,朝她而去。 他在她身旁的空位站住,两手肘撑在吧台,手指敲了下桌面,招呼吧员:“诶,Macallan twelve,再给我来一杯,double,no ice。” 拿腔拿调的英文,吧员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近几天,这人每晚都会来喝酒,还有寻人搭讪。 吧员并不喜欢他,但自己的工作如此,只能应着,拿出麦卡伦威士忌,倒了一杯给他。 长发男端起酒杯,摇晃着酒液,用颇为考究的方式,品了一口,即先闻、后饮,饮进口腔,让酒液滑动几秒,再吞下。 “他这里只有麦卡伦十二年,其实我更喜欢喝十八年的,更醇厚,有浓郁丰富的果香。”似不经意地转头看陆蔓,又似不经意地跟她搭话,“你喝威士忌吗?我可以请你。” 陆蔓不理会他,他继续自说自话,“不说话,脸上也没表情,心情不好?不见有同伴,你一个人吗?一个人出来旅行?” 聒噪得令人嫌恶。 陆蔓挑起眼锋,看他:“我是不是一个人,与你有关吗。” 淡漠的态度和话语,让长发男愣了下,不过须臾,他就咧开嘴,接着道:“我看你一个人,喝着闷酒,看起来孤单寂寞,好心,想陪陪你而已。” “我不需要人陪。”陆蔓道。 “真的不需要?”尾音拉长,像在说,你明明就需要,还装。 他身体侧过来,稍靠近了陆蔓一些,声音故意压得深沉,说道,“可我感觉,你似乎有什么伤心事。让我猜猜看,你是……受了情伤,独自旅行,疗伤。” 陆蔓觉得可笑,好个自以为是的人。 “没必要那么封闭自己,你应该敞开心扉,去接纳一切。”他仿佛化身心灵导师,在进行充满哲理,同时带有暗示意味的开解,“不抗拒,不纠结,活得更自由,更洒脱,更奔放。” 《寂静之声》早唱完,此刻音响里唱奏的是一首中文民谣。 陆蔓没听过,不知道名字,节奏有点闹,但并不比身边的不速之客更让人闹心。 喝个酒都不得清静。 陆蔓此时此刻非常需要“寂静之声”。 她收了目光,不再答言。想着不理会他,他觉无趣,自会走开。 可他并无退意,发表了一大段讲话,说自己上次感情失败,如何痛苦,又是如何走出来的:“我伤心时,是威士忌和民谣陪伴我度过的。我喜欢民谣,不是店里播放的这些,这些都太老,老到掉牙,也没什么内涵,很一般。” 没内涵,到底谁没内涵,陆蔓愈加觉得可笑。 长发男还在滔滔,“我喜欢富有诗意并带着淡淡哀愁的。我本人也同样,诗意且哀愁,拥有一个无所依的灵魂,漂泊在红尘,寻找着港湾。” 说到此,深深凝视陆蔓,“你应该也是同类人吧,我能感觉得出来我们有某种共振,某种不可言喻的吸引。” 他说了这许多,陆蔓也还是无言,换旁人面对她的沉默早离开,他却仍能说得下去,“我不止喜欢听,还喜欢唱。近来我最喜欢的一首民谣,我来唱给你听吧。” 说毕,也不管陆蔓想不想听,径自唱了起来,“我以为来日方长,世界荒芜还有你,我以为满天星辰,触手可及很像你……” 陆蔓不知道原曲如何,但这短短的几句词,他却唱出了无病呻\''\''吟的矫情,故作深情的做作。 又唱了一段,他用更为矫情做作的语气道,“这首歌正可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在这小城遇到你,不可不说是一种缘分。只可惜,这里没有吉他,如果有,我可以边弹边唱给你听,更好的把我的心情传递给你。”他说完便挑眉望陆蔓,似乎在等待她说什么。 他也的确在等,因为放到平时,对面的女生听到他这话,一定会露出星星眼,欢欣高叫:“哇,你会弹吉他呀。” 然后,他再顺话题说下去。 可眼前的人,对他会吉他这件事毫无反应,他只得自行延续话题,说道:“我有把吉他,在住的旅馆里。一会儿喝完酒,可以跟我过去坐坐,听我唱歌,再一起聊聊天。你可以向我诉说你的伤愁,把我当成你的知音。” 还真是没完没了。 陆蔓发觉,沉默是无法让长发男退去的。 与此同时,无法被沉默逼退的还有另一个人。 陆蔓右侧,角落里那男人,默然听了多时粉衣甜妹探问式的碎语,诸如:你是来旅行的吗?你从哪里来,到阡溪村几天了,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吗?你多大年纪,你叫什么名字…… 甜妹边攀问,边介绍自己,可见对方始终缄口,她皱起小脸,娇娇地道:“人家说了那么多,你怎么都不说话呀。” 这一问之后,终于,男人看向了粉衣甜妹,说道:“比起跟你说话,我更情愿一个人呆着。” 话出口的同时,他听到左侧传来一道清冷女声。 那女声道:“我不喜欢吉他,也没什么可和你聊。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两人的话音几乎同起同落。 也近乎是同样话语。 男人不由轻转眼眸,看了过去。 粉衣甜妹听了男人的话,一张娇俏的脸霎时由白转红,委屈地嗔道:“好高傲的男人,我只是想认识你一下,交个朋友,你怎么这样。” 男人的目光在陆蔓身上短暂停留,掠回甜妹,又落向自己的酒杯,端起:“请把酒拿走,我自己有酒。” 用的礼貌语,却透出拒人千里的冷漠。 甜妹还从没受过如此冷遇,有些恼羞成怒:“我会拿走。这酒,我就应该泼掉,而不是拿来送你。” 后面的话,音调渐高,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包括陆蔓旁边的长发男也看了过去,撇了撇嘴:“那边那男人也太low了,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 陆蔓侧眸,看了眼角落的男人,又看向娇愤离去的甜妹。 甜妹端着刚才要送给角落男人的酒,路过垃圾桶,驻足,把酒泼入,才回到朋友们身边。 她的那几位朋友一个个凑向她,询问发生了什么。 她难启齿,又越想越愠怒,不想呆下去,招呼吧员结账。 吧员拿了单子,走向她们。 “干嘛泼垃圾桶,就该泼到那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脸上。”长发男又在发议论,“真是的,我最看不惯这种男人。” 说着,向陆蔓抛去一个“脉脉情深”的眼神,“我就不同,我特别懂得该如何怜香惜玉,是个很温柔体贴的男人。你还不了解我,何必急着拒绝呢……” 他拉长语调,拿眼睛勾着陆蔓,愈加“深情”地道,“其实,我这人非常值得了解,各方面,身、心、灵都值得。我们不如离开这里,像我刚才所提议的,回我住的地方,我们唱歌聊天,顺便……彼此深、入、了、解一番。” 吧员不在吧台,离他们最近的人走了,长发男没了顾忌,言语和语气越来越暧昧。 可他不知道,他的话统统落进了角落那“不懂怜香惜玉”的人的耳中。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5. 第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第六章 陆蔓冷眼看长发男,再次表明态度:“我不想了解你。” “你看,你又这样。”长发男沉浸在自己世界,听不懂别人说话似的,只顾自猜自想,自说自话,“干嘛非要把自己封闭起来,有人陪多好,我可以帮你走出孤单和寂寞。” 说话间,还倾身,又靠近了陆蔓一些。 这时,陆蔓听见斜后方响起“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杯子敲在桌面的声音。 她回眸,看到临街窗的那张桌旁,一个戴眼镜的清秀女生弄倒了杯子,水流了满桌,女生尴尬又狼狈地擦拭着,边擦拭,边看长发男,怯怯地,目带幽怨。 这情状,明显两人关系不普通。 陆蔓道:“看来你有同伴。你该回去陪她。” 长发男瞥去一道不屑眼神:“她呀,我们前天刚认识。她很喜欢我,非要往我身上贴,推都推不开,我快被烦死。”语气不像烦死,更像炫耀。 “她也不看看自己,长相一般,身材还平板,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渐然变刻薄。 再转过来看陆蔓时,又变得献媚起来,“我喜欢像你这样,只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都能这么美丽出众、身材玲珑的女人。” 伴随长发男的话音,背景音乐在唱着:“一个东西真可怜,他在到处做宣传,人们都被他欺骗……” 长发男的话,让陆蔓眼神愈加冷了几分。 沉默片刻,她眼睫一掀,学他那刻薄的口吻说道:“你的长相也很一般,身材嘛……”目光上下慢掠,“也一般。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我长得一般?可能你看得不够仔细。”他骚包地甩了甩头发,真把自己当金城武,无比自信地道,“我可是从小被夸帅夸到大的。至于我的身材,现在穿着衣服看不出,可是脱下,其实很雄壮,尤其——那里……”目光往下一垂,暧昧而笑。 这已经不是暗示,几乎是明示了。 “是吗?”陆蔓顺他的目光看,一改方才的冰冷,唇角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尾斜飞起,勾人心魂,且魅人心魄。 长发男心中顿喜。 “要不……”他拉长语调,喉咙压出气声,说,“你跟我回去,我让你……验、货。”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很撩人,期待着陆蔓会跟以往碰到的女生一样,他用这些荤话一撩,对方就会羞得面红耳赤,花枝乱颤。 可陆蔓没有,她唇角那若有似无的笑意消弭了,镇定得接近冷酷。 “何必那么麻烦。”她说,那双像猫一样慵懒懒的眸子,突然变得像猎豹一样阴寒锋利,“直接在这里验好了。请脱。” 她的反应让他震惊,她的话也让他震惊,震惊之余,还有莫名的刺激感:“玩这么大吗?” “怎么?不敢?”陆蔓盯着他,带点锐利的攻击性,又带点爪子按住了猎物,细细欣赏耍玩的从容。 他正待开口,又听陆蔓道,“我想,不止我想看,在座的所有人都想看。他们估计还会很开心地拍摄些视频或照片,发到网上。保守预测,你明天就能登上热搜。” 说着话,拿出了手机,按在桌面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点着手机边缘,“要知道,现在可是屁大点事都能上热搜,更何况是像你这种带图像,话题度和趣味性兼备的。” 他直接愣在当场,还以为她是要在公共场合跟他玩什么隐秘情\''\''趣,没想到她是想让他社会性死亡。 这到底是怎么个女人。 她的眼神甚至让他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你,你这样锋利扎人,哪个男人敢靠近你,哪个男人敢和你谈恋爱呀。你会孤独终老的。” “我对恋爱不感兴趣。”陆蔓悠悠道,“孤独终老挺好,谢谢你的祝福。” 他塞住,僵了会儿,一甩头发,抛下句:“你这样的女人真没意思。”走开。 “刚才是谁说,喜欢我这样的女人。”陆蔓冷冷一笑,端起酒杯,悠然地喝自己的酒。 长发男脚步一顿,握了握拳,继续走。 吧员给甜妹结完账,甜妹便拉着朋友们离开。 他正收拾桌子,见另一桌洒了杯,收拾好这桌,又不停歇地赶去帮忙擦拭。 忙完这些,返回吧台。 长发男对面走来,一副没好气的表情。 吧员侧目看长发男,见他气闷地回到位置,酒杯“啪”地,重重放在桌面上。 长发男身旁戴眼镜的清秀女生,半晌才启唇问他:“你说去卫生间,为什么到了吧台那里,和那个女生聊了那么久?” 声音很低,柔柔怯怯的。 他张口就来,答道:“我从卫生间出来,想去吧台再买杯酒。那个女的,她非要找我说话,说自己很寂寞,让我陪她。被我拒绝,还恼羞成怒,什么人啊。” “昨天你也是,撇下我,和另外一桌女生们聊了起来。而且,你酒杯里还有酒,为什么又要买呢。”眼镜女生控诉,只是控诉的中气不足。 “那也是她们非要拉我聊的,我不好意思拒绝。酒是路过吧台,顺便就多买了一杯,怕不够喝。”他揽过眼镜女生,抚她的肩,“你要信任我,否则,我会伤心的。人跟人在一起的基础,不就是互相信任吗。” 她僵僵的,没往长发男身上靠,眉眼低垂着,抿咬了下唇,扯着衣摆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吧员回到吧台,一边清洗收回的杯子,一边对陆蔓道:“刚才跟你搭话的那个男的……不是什么好人,每天都要来酒吧里勾搭人,搭上那个女生后,并不停手,还是继续。” 啧了声,“这种人出来旅行,不是为看风景,而是找艳遇的。同类人我见多,数他最过分,不仅渣,还没品,给自己点着店里最贵的威士忌,还什么double。” 他学着长发男的英文咬字,学不好,“可是,人女生只是想点杯红粉佳人鸡尾酒,结果他说了一大堆道理,什么酒精有危害啊,女人不应该喝酒啊,对身体不好,都是为你着想啊,反正不给她点。最后,只给她点了杯最便宜的柠檬水。我作为男生都看不下去,那女生竟然一点意见都没有,她就该扭头走掉,那种男的,跟他浪费什么感情。” 陆蔓转过头,看那女生。 长发男一只手揽着女生,面前搁着杯威士忌,手里还端着一杯,惬意装样地细品着。女生跟前什么都没有,柠檬水已被她碰洒掉。 “那女生太单纯,男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三言两语就把她耍得团团转。” 吧员正自说着,来了两位女客人点酒。他只得收言,去接待她们。 她们看过酒单,点了两杯红粉佳人,便去落了座。 红粉佳人是一款象征浪漫爱情的鸡尾酒,颜色是娇美的粉红色,在情侣和女生当中,算很受欢迎的鸡尾酒之一。 吧员调好酒,送到她们桌上,回来,又对陆蔓道,“他来搭讪你时,我很怕你也会上了他的当,幸好没有。我还想过,你要是上当了,该怎么提醒你比较好。” 他说了这许多,陆蔓都一直沉默着。觉出自己好像话过多,便不再说。 谁知,他噤声不多久,一直沉默的陆蔓开口了。 她说:“给我一杯红粉佳人。”眼眸一抬,看向吧员,轻悠道,“不,十杯。” “十杯?”吧员惊讶之余,劝她,“十杯太多了,你一个人怎么喝得完。” 陆蔓道:“我不喝,送人。” 看着陆蔓的目光,吧员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也便浮起了笑意。 “麻烦再给我一张纸。”陆蔓说。 店里有供客人留言的便签纸,还是心形的,店员拿了张给她。 “有没有笔?” “有,给你。”笔递给她,店员开始调酒。 陆蔓低垂眼睫,执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写好,折了几折,在店员调好酒,要去送时,交给他,让他一并送给那个女生。 陆蔓说:“交给她,再悄悄告诉她,让她一个人看。” “明白。”他早看不惯长发男,想做点什么,今天终于有了机会,自然欢欣领受。 调完酒,他还拿出鸡尾酒装饰架,精心摆出造型,再按亮了架子的灯。 五彩的灯光映得酒梦幻十足。 端着发光的酒架走出吧台时,几乎所有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长发男和眼镜女也在看。 长发男带酸地呦了一声,说:“谁出手这么阔绰,点了个鸡尾酒塔。”眼睛左右四处瞥看,猜测可能的人。 然而,吧员一个转弯,径朝他们这桌而来,并把酒放到了他们桌上。 “诶!送错了吧。”他翘着二郎腿,身体后仰,抱臂说道。 “没送错。”吧员展露出职业微笑。 “可是我们没点啊。” “是没点,有人赠送。”吧员看眼镜女生,“送你的。” 眼镜女眸光一颤,指着自己的鼻子,刚要说话,长发男截断了她的话头:“什么情况,谁送我这个?”语气是惊讶不解的,但一抹得意且油腻的笑挂上了他的嘴角,手伸向鸡尾酒,要去拿。 吧员不动声色移开酒架,移到眼镜女手边:“这些红粉佳人不是送你,是送这位美女的。”加重语音强调,“只送给她一人。” “啊?送她?”长发男脸上笑容僵住。 吧员不接长发男的话,掏出字条递给女生。 递去的同时,倾身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调,说了句话,而后走开。 “诶,到底怎么回事?”长发男疑惑,目光追随吧员。 吧员没理他,头也没回地离开,进到吧台,朝陆蔓比了个ok的手势。 陆蔓轻轻颔了下首。 看到这一幕,长发男眉头皱了起来。 他身旁的女生,低下眼,看向自己掌心的纸条,怔愣须臾,将其展开。 是一张心形便签,上面写着四行字,笔锋漂亮洒意: 不要因他人的否定而否定自己 要爱自己 不要困囿于眼前那其实并不存在的爱情 自己的幸福由自己创造 “是她送的?她想搞什么。”长发男自言自语地说着,转向眼镜女,看到她怔愣愣地注视手上的便签,愈加不解,“那又是什么?给我看看。” 不由分说,伸手要拿。 眼镜女躲过,把便签紧紧攥在掌心。 她扬起头来时,长发男发现她眼里泛着泪光。 “搞什么,你这是要哭了吗?”他没有要安慰女伴的意思,反而气急败坏地厌烦道,“今天到底什么情况,都跟我作对,都有病是不是。” 听着他的话,眼镜女的手越攥越紧,脸也越涨越红。 他说完,她的手不受控制,一把抄起了鸡尾酒塔顶部的那杯鸡尾酒。 正要泼向他,理智回归,定住,怔怔望了长发男几秒,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红粉佳人很好喝,不该浪费到你身上。” 她放下酒杯,端起剩下的鸡尾酒,分给近旁几桌的女生,回到位置,拿起自己的斜挎包,和长发男交错时,看也没看他,离去。 “诶!你给我站住。没有哪个女人敢当着我的面,这么走掉。诶!你听到没有。”长发男越喊,眼镜女生走得越急。 他一甩头发,负气道,“好,走吧,走。今天真是晦气到极点。都走。不就是女人嘛,走了还会有。” 胸膛因气闷而起伏着,拿起手边的威士忌,也不细品了,仰头喝下一大口。 酒杯啪地放下,目光愤愤,看向陆蔓。 这个女人,都是这个女人,搞得我半点好心情也没有了。 刚才妄图让我社会性死亡,现在又莫名其妙地送酒,还送了张纸条。 她到底在那张破纸条写了什么魔法咒语,竟然能把我拿捏得好好的女人给搞走。 他想着这些,端起酒杯,又开始喝。手里的酒喝光,拿起另一杯。 越喝越郁闷,越喝也气愤。 “妈的,让一个女人把我整得这么狼狈。可恶,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酒喝光,他握着空杯,眼中钉似的盯陆蔓。 酒意在往头顶蔓延,气也往头顶直冲。 冲得他红了眼,站起,向着陆蔓而去。 陆蔓的桂花酒已饮尽,准备离开,让吧员算账,吧员告诉她金额,她付了个整数给他,多出的,算他帮忙送酒传话的小费。 吧员在这里工作一年了,从没收到过小费,喜笑颜开地向陆蔓表示感谢。 陆蔓道了再见,待要转身,听见身背后传来一声咬牙切齿地闷吼:“诶!你在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伴着话音,肩头重重落下一只大手。 那手五指收拢,攥得她陡然一疼。 可下一秒,肩上的力道倏地解放开来,再下一秒,那只手移开了。 随之响起的是“哎呦、哎呦”的痛叫。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6. 第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第七章 陆蔓转身,看发生了什么。 她首先看到的是长发男,他面部扭曲,小臂被一只手钳住。 那只手宽大,手指修长,手背的筋和血管,因发力而迸现,透出一种冷峭的强健。 目光从那手移开,移向手的主人。 他很高。 陆蔓的视线从平视,变为仰视,看向他的脸。 他侧对着陆蔓,仅能看到侧脸。 那张侧脸,在酒吧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映衬得半明半暗,具体长相看不真切,但能看出鲜明的轮廓线条。 眉骨突出,眼窝深沉,鼻子直挺,唇形透着坚毅和凌厉,以及雕刻般的下颌线。 这下颌线…… 刚刚,见过的。 是吧台角落的那个男人。 他坐在阴暗中时没发觉,原来他身形如此高大。 长发男不算瘦弱,可站在他旁边,也显小鸟依人。 这样的下颌线,以及这样的身形,都让陆蔓觉得熟悉。 陆蔓保持仰头姿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陆蔓的目光,忽地,男人转过头来。 眼眸轻一低垂,落向陆蔓。 陆蔓被发现,没有羞怯回避的意思,仍旧直剌剌地看他,甚至透出点审视意味。 出于职业本能的审视。 审视他的脸。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不仅有着完美的下颌线,还有着完美的五官。 最主要,五官下的骨相也是完美的。 或许符合黄金分割比例,她根据多年绘画经验推测。 她就那么看着他,看到他似乎蹙起了眉,又似乎没有。 还未看清,他已转回了头,去看那长发男。 长发男在奋力挣,却怎么也挣不开眼前男人的钳制。 他愈来愈气急,眼睛暴突,瞪着男人:“谁呀你,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男人好整以暇,反问长发男,那神态表明,攥着他,如攥一只小鸡仔般轻松。 “先松开我,再说话。”长发男见挣不动,反而让自己更疼了,放弃挣扎,对男人道。 男人已将长发男的手拽离陆蔓肩膀,便不屑再跟他拉扯,松开了他。 长发男揉着发疼的小臂,眼光一偏,瞪向陆蔓:“我不找你,我找那个女人。她把我感情给搅黄了,我要找她算账。你少管闲事。” “找她算账?”男人沉吟着,往陆蔓的方向侧了下脸,把自己的下颌线,更加完全地递进陆蔓眼瞳。 陆蔓蓦然明晰,何以会觉得熟悉了。 他就是她隔壁的那位建筑工人。 初到此处的那天晚上,跟他借过火,见过同样的下颌线,和同样高大的身影。 这些天,她整日沉浸在绘画里,已忘记掉他的存在。 他叫什么来着? 林佑杰发错了音的“江”河冲入脑海。 江……江…… 寡言,寂…… 对了,江寂野。 刚想起他的姓名,就听他沉冷的声音说道:“如果我非要管呢。” “你……”长发男觉得无语,实属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和那女人到底什么关系?” “没关系。”江寂野凌然俯看长发男,回答。 他们甚至不算认识,但他知道她,刚才和送他酒的女生讲话,听到她的话音,向她看去,他就立刻认出了她。 她是山居的新住客,曾找自己借过火。 她每天都会搬出一副画架,对着连绵的山,在画布上勾勒摹绘。 不管他在建房时,还是在桂花树下倚树休息时,只要目光一偏,就会看到她。 “那你为什么要管这闲事?你不是一直坐在角落里,你俩不像认识啊。刚才还有个小美女,搭讪你,你冷漠拒绝了那小美女,却这么热心地帮这女的?哦,我明白了……”他咧嘴讥嘲地一笑,“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抬起手,带轻蔑地拍上江寂野的胳膊,“虽然你把我小臂抓疼了,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好心送你一句忠告。她可不是什么好搞的女人,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别吃不着,再把自己给折进去,怎么被弄死的都不知道。” 江寂野低睫,看向长发男按在他胳膊的手,面色沉冷,声音也沉冷:“麻烦把你的手拿开。” 吧员在吧台中看着这一幕,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他也能感受到,江寂野身上所散发出的无形的威压,令人心生惧意。 长发男也感觉到了这种压迫感,但,酒壮了怂人胆,他浑浑道:“呦,不让碰,洁癖啊你。如果我不拿开呢?你能怎样,难道还想打我不成。” 说着,还把脸往江寂野那边凑,挑衅他。 “打你只会脏了我的手。”江寂野一搡,把长发男的手搡开。 长发男虽然常泡吧,可他喝酒都是装样子,一杯威士忌在手,基本能咂摸个一整晚,以减少猎\''\''艳时的投入成本。 其实他酒量并不好。 这次,短时间灌下两杯,已是醉了。 江寂野并没施什么力,可长发男头在发晕,脚下也有些虚浮,被突如其来一搡,重心立刻不稳,踉跄开去。 他又努力想稳住自己,要倒未倒,像个耍杂技的小丑,左摇右晃。 店里其他客人,有的不想卷进纷争,走了,留下的人则抱着看好戏态度,一个个眼睛圆睁,注视他们。 此刻,看着踉跄摇晃的长发男,有人发出哇的惊呼,有人觉得滑稽,咯咯咯笑起来。 这咯咯的笑声,尤为响亮刺耳。 “你他\''\''妈还真动手了。”长发男这么认为着,并且愤懑到了极点,同时,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稳住了自己,怒道,“告诉你,我也不是吃素的。” 长发男切齿咬牙,气汹汹冲向江寂野。 江寂野从容闪开。 长发男不放弃,调转方向继续冲。 吧员见势头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赶紧跑出吧台,拦长发男:“这位客人,请你冷静。” “给我滚开,好狗不挡道。”长发男用力推开吧员,又向江寂野冲去。 没够到江寂野,脚步停住了。 这次不是因为江寂野闪开,是因为陆蔓站在了江寂野身前,挡住了他。 陆蔓淡冷睨着长发男:“你不是要找我吗。” 长发男仰着脸,拿鼻孔看人,蔑哼一声道:“你还真是魅力大,让那么多人出来帮你。” “是啊,我魅力大。”她眼尾挑起,“我如果魅力不大,你会巴巴地缠我,非要搭讪吗?” 长发男咧嘴:“你说我跟你搭讪,我还说你诱惑我呢。你一个女生,跑酒吧喝酒,难道不是想诱惑男人?不然你来酒吧干什么!”瞥江寂野,“这不,不费吹灰之力就诱惑到了一个。你可真是个妖精。” 这番颠倒黑白的贬损,并没激起陆蔓的半点波澜,她依旧冷冷淡淡的,没气恼,没反驳,甚至顺着他的话,说道:“对,我是个妖精,谢谢你的夸奖。” “你……”长发男塞住一瞬,黑着脸道,“你还觉得挺光荣的,简直不要……” 陆蔓身背后,魁伟站立的江寂野,深邃目光中泛起森冷的光,在长发男说出那个“脸”字之前,切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从小没被教过,该怎么尊重人。” 话被打断,长发男很是不满,瞪向江寂野。可一对上江寂野的目光,不知为何,他的不满就凝结在喉咙里了,空张着嘴巴,佯装自然地偏开眼睛。 一旁的吧员听了江寂野的话,疯狂点头,跟着附和:“是啊,嘴能不能别那么欠。还拿女生一个人来酒吧说事儿,据我所知,大清已经亡了。谁想去哪都是个人自由。” 吧员一开口,长发男就有了泄愤目标。 “关你们屁事,我跟你们说话了?用你们一个个跟狗似的,在这里吠。”眼睛瞪着吧员,一通怒吼,只在话语中旁敲侧击地捎带上江寂野。 江寂野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冷而悠缓的声音道:“你说,谁是狗。” 长发男还是不看江寂野,梗了梗脖子,冲吧员道:“谁多管闲事,说谁。” 吧员的眉头都快拧到一起:“这位客人,你说话能不能有点礼貌。” “老子从来都是这么说话的,怎么!犯法了?”长发男趾高气昂,眼睛瞪得要脱眶。 “你……”吧员无奈又无语。 “你有事冲我,别冲别人。”陆蔓凝着长发男,声调冷而又冷了些。 “我就是冲你的,可有些人非要多管闲事。” 陆蔓朝吧员摆了下手,示意他退开,收回手时,又做了打电话的手势。 吧员怔了下,才领会陆蔓的意思,赶紧退回吧台拿手机,快速按号码,拨出。 陆蔓放下手,紧接着转头,对身后的江寂野道:“你不用再管,这是我的事,你该继续喝你的酒。” 陆蔓并不想因为她自己,波及影响到别人。 “酒,我已经喝完,准备走。”就在方才准备走时,江寂野看到长发男的手朝陆蔓伸去。向来不管闲事,竟出手管了,连他自己也觉意外。 “那你走吧。”陆蔓淡声道。 江寂野:“……” 长发男咧嘴:“看,她还嫌你多管闲事呢,走吧你。”嘲讽完江寂野,沉下脸,质问陆蔓,“那鸡尾酒塔是你送的对不对,还写了张什么破纸条。” “对,是我送的。”陆蔓没打算否认。 “回答得还挺理直气壮。”长发男咬了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的那张破纸条,把我女人给挑拨走了!” “他不是你女人,她就是她。”陆蔓告诉长发男,“她离开你,是因为她已经认清了些事,并开始清醒。她根据她自主的判断,做出了她自主的选择。 如果她没清醒,我送她十张纸条都没用。” 长发男听罢陆蔓的话,听不懂其中含义,只觉扎耳,立刻跳了脚:“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妈的可真是会狡辩。她明明就是看了你的纸条走的!前脚看你的纸条,后脚就甩下我走了,不因为你因为谁!” 到底是谁在狡辩。 陆蔓冷冷勾唇,眼锋一挑,无畏迎上长发男的怒视。 “我就纳了闷了,你那张破纸条,怎么会有这么大魔力。”长发男迫近陆蔓,一双眼瞪着她,盛气凌人地问她,“告诉我,你到底在上面写了什么?” 其实,他真的想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吗?未必。他就是在陆蔓那儿吃了瘪,有气,找个由头过来找茬,撒气而已。 陆蔓眼锋一挑,无畏迎上长发男的怒视:“你想知道?” “对。”长发男重重点头。 陆蔓沉默片刻,轻笑出了声,嘲弄,却也艳丽:“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想知道我就必须告诉你?” 浮起的唇角忽垂落了,“你应该学会,这世界不是以你为主宰的。不是你想说什么、做什么,别人都得顺从你。” “……你他妈又耍我是吧。”陆蔓又不按他的剧本走,还嘲讽教育起他来,这让长发男觉得受到莫大的挑衅和羞辱,胸中怒气腾地直贯头顶,嘶声道,“耍我两次,不,三次,用纸条挑拨走我到手的女人也算一次。你是不是当我好欺负?今天我告诉你,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他完全没了理智,红着眼,伸手,要去揪陆蔓。 陆蔓不慌,也不躲,面无波澜地注视着他。 江寂野见身前的陆蔓一动不动,以为她不知所措,以至于呆掉,眼看长发男就要触到她,他快速反应,上前半步,手扬起,掠过陆蔓肩臂侧边,向长发男伸去。 也正在这时,陆蔓后退,欲避开长发男愈加靠近的手。 可刚一退,就发现无可退了。 因为身后有什么挡住了她。 触感坚实,像是一堵墙,只不过是带热度的墙。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7. 第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第八章 而且,陆蔓看到,一只手从身背后绕到了她身前,像要环抱她。 她正待去搡开,却见那只手一把钳握住了长发男的手腕。 同时,一道幽沉的声音从头顶正上方洒落:“别太过分。” 陆蔓定住,怔住,仰头看。 江寂野话毕,也垂下了眼睑,看向贴靠在他胸膛的女人。 眼中浮起疑惑,眉心跟着蹙起了不可察的弧度。 他刚才关注点全在长发男,没注意到她是怎么到自己怀里的。 是自己那一个踏步,踏得太往前了吗? 是吗? 正自疑惑间,他忽听到倚着她胸膛的女人说了句:“你为什么还没走。” 语调淡而疏冷,像真有几分嫌他多管闲事似的。 江寂野:“……” 他眉间弧度从不可察,到可察,须臾又舒展开,染上些许难明的笑意。 “如果我走了,你应该已在地上。”他说。 “未必。”陆蔓飘然收了眼光,离开了那堵胸膛。 江寂野略一怔愣,也收了目光,去看长发男。 长发男手腕被钳住,正疼得愤愤直叫:“到底谁过分!妈的,放开!你是不是被诱惑到失了智,人都让你走了,你还在这儿多管闲事。快给我放开!” 边叫嚷边挣扎,挣不开。 江寂野冷然目视挣扎的长发男,悠悠缓缓地道:“没人诱惑我。我管这闲事不是因为看上她,而是因为看不惯你。” 随着“你”字吐出,江寂野放开了他,或者说,甩开了他。 这次他用了点力。 长发男斜着掠出,最后歪倒在地。 他有些懵,过了会,发现自己倒在地上,才想起来开骂:“你谁呀,有什么资格看不惯我!还他妈又推我!” 吧员好心过去扶他,他指着吧员,又骂道,“你个服务员怎么当的,他们在你们这里闹事,你也不管,简直废物。去,把老板喊出来。我在你们这里挨打了,我要投诉。” 离得近,吧员能闻到长发男喷来的浓郁酒气,别开脸,说道:“老板不在,就算老板在,你也不用投诉。我有眼睛,能看到,闹事的明明是你。” “我闹事?你眼睛是不是瞎了,我刚才都被那男的摔在地上了。” “可是进攻的一直都是你,人家只是在防御。真的,我劝你冷静下来,你觉得他真要跟你动手的话,你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还有,我已经报警了。” 方才,陆蔓给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他会意,赶忙返回吧台拿手机,就是报警去了。 吧员的话并不能让长发男冷静下来,反而助燃了他的怒火:“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我比他弱?我他妈比他弱吗,你给我说清楚。报警?尽管报,你不报我也要报。”边说边用手戳点吧员肩膀。 他这实属于,在强者身上讨不到便宜,就找弱者撒气。 陆蔓看不下去,走向两人。 江寂野定了两秒,大踏步,先于陆蔓来到长发男跟前。 他高大的身影,阴云一样,将长发男笼罩。 或许是察觉到危险,长发男猛抬头,看到江寂野,眼中一闪而过惧意,戳吧员的手也僵住。 江寂野的气场太迫人,吧员很怕他真的会动手。倒不是担心长发男,这种人挨打也是活该,但偏偏打了这种人,也是要负责任的。 下一秒,吧员就挡在长发男和江寂野中间,对江寂野道:“咱都不冲动,冲动是魔鬼。” 他不知道警察叔叔还有多久才能来到,又担心自己一个人,平不了这事儿。赶紧拿起手机,在工作群发了个“求帮忙,快来”。 老板和另外一位白班吧员,就住附近,很快赶了过来。 人多力量大,老板和另一位吧员负责稳住长发男,他则把江寂野拉到陆蔓身边,向他们两人说道:“你们不是都要走,趁现在拖住了他,正好离开。他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早点回去休息,不值当为这种人浪费自己宝贵时间。快走,快走。” 在他的催促下,陆蔓和江寂野先后挪动了步伐。 “诶!怎么走了,谁让你们走的。站住,给我站住。” “谁走了,没人走。” “明明走了。” “没有。” “不行,你们起开,我要找她。耍了我,还想一走了之?” “你不是想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吗?我帮着送的,我知道,来,我告诉你。”实则他不知道,哄长发男而已。 …… 这样的谈话声中,陆蔓和江寂野先后走出酒吧,走进夜色,走过石桥,又走进了山林小径。 两人谁都没主动说话,只默默行路。 村庄的灯火远去了,渐渐照不亮脚下。 陆蔓拿出手机,正要打开电筒,发现脚下的黑暗,被一圈光亮破开。 是后面的江寂野从口袋摸出只便携手电筒,按亮,照着前方。 于是陆蔓收起手机,继续走。 江寂野则步在她身后,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电筒的光,也始终保持在陆蔓前方一米处照耀,恰好能照亮她下一步的道路。 如果站在山下看,能不时看到叶隙间透出的流光。 那光时明时暗,闪闪烁烁,一路流往山上去了。 最后定格在山腰。 光定在那里,持光的江寂野看向陆蔓,眼前就是住处了,他该拐向东侧,而她该往西。 夜,寂寂的,静静的,只有风吹林叶的沙沙声,和山林间偶或响起的鸟鸣。 于这静寂之中,江寂野驻步,转眸,看着陆蔓,声音沉缓,向她告别:“再见。” “再见。”陆蔓淡淡回他,脚步没停,也没看他,径直向着山居而去。 江寂野也收却了目光,继续迈步,走到自己所住的老屋门前,推开,踏入,反手关上。 屋内和屋外一样,古旧斑驳,空间逼仄,但却也在江寂野的整理下,显得洁净素朴、井井有条。 江寂野关了电筒,拨亮屋灯,走进尽头处的房间,那是间小小的盥洗室,洗漱过后,走出。窗边桌上搁着本书,是亨利·戴维·梭罗的《瓦尔登湖》。 江寂野拿起书,走向床,坐上。枕头当靠背,垫在墙壁和后背之间,结实修长的腿,一条平直伸着,另一条曲起,当作“书架”,承托着书。 这本书,他已读到尾声。 他打算读完这一遍,再读第二遍。 这样的一本书,是应当反复阅读和品味的。 骨节分明的长指翻开书,直接翻到夹了书签的那页。 这书签,来自于自然,是他在桂花树下捡拾的一枚叶片。 叶片已被流逝的时光风干,变得薄而脆。他捻着叶柄,轻柔拿起,轻柔放到一旁,便接续昨日看到的字行,看了下去。 偶尔响起书页翻动声,让夜显得愈加寂静了。 陆蔓站在画架前,寂静地,无声地,看着那幅仍未完成的写实风景画。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画布,不知落向了何处。 许久,许久,她才收回目光,转身,移步,去洗漱,而后睡觉。 躺在床上,盯了半晌天花板,无论如何也进不了梦乡。 霍地掀开被子,下床,披了白纱披巾,走出卧室。 没开灯,她借着透窗的微弱月光,走到沙发旁,斜坐进去,慵懒懒地,脊背倚进扶手和靠背的夹角,侧过脸,凝看窗外的夜色。 月亮像一弯银钩,钩在一座山峰顶上,像要把山给钩到天空上去。 没有星,星星不知哪里去了。 沉暗山脊之间,像有什么在流动。 或许是风,如果风有形状的话。 她把头一歪,歪在靠背上,用舒适的姿势,去凝看那“风”。 中间盹着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发现天已是亮了。 亮得不甚透彻,灰蒙蒙的那种亮。 陆蔓坐直身体,往窗外看,又看到了山脊间流动的那“风”。 发现,其实不是“风”,是雾。 幽缈灵动的白色雾气,水一样,顺着山体流泻而下,浸满了,整座山谷。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8. 第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第九章 陆蔓心中一动,倏然起身,携了画架画框和颜料调色板那些,冲出屋外,摆好画架,侧过目光,瞥了眼晨雾和山峰,迅速捕捉了色彩色调,而后低头,择了几支颜料,挤上调色板。 要去拿画笔,发现匆忙之下,画笔没带出,懒怠再回去拿。 调色板旁边搁着刮刀,她直接拿起了刮刀。 执着刮刀,用刀尖取了几色颜料,在调色板上左右刮拨,使其混合。 她观察着颜料,观察着银色刀锋刮拨之下,颜料色彩所产生的变化。 紧接着,将刮刀沾上调好颜料,挥向画布。 金属刀体和画布摩擦,发出“唰”的一声响。 紧接着,是更加繁密的唰唰声。 这样的景致是稍纵即逝的。 必须快速将其捕捉下来。 她太过专心一志,没察觉到披巾从肩头滑脱,翩跹落于地面。 也没察觉到,有个人正在看她。 江寂野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形成了固定生物钟。 不需闹钟,天一亮,他即自然醒来,起床换衣,进盥洗室刷牙,掬几捧清水洗了把脸,扯了挂架上的毛巾,边擦拭边往外走,经过桌子,顺手拿了瓶水和一袋面包,步到屋门前,打开。 一踏出,便看到了陆蔓,拿毛巾的那只手定在颊侧。 她又在作画了,只是今天比往日要早。 穿着也和平常不同,是一件黑色连衣裙。裙上沾染了几点红颜料,似血,似玫瑰,有种荼蘼的艳丽。 风吹过,裙摆摇漾。 他深幽的目光穿过丝缕薄雾,在她身上停了几秒,旋即收回。 毛巾搭于脖颈,走向断墙,喝了些水,吃掉面包,开始工作。 两人就这么在各自的方寸之地,各自工作着。 江寂野挥动着铁锨和瓦刀,陆蔓挥动着刮刀。 她的刮刀,一下一下,以不同的方向和角度,刮在画布上,勾勒出不同的色彩和轨迹效果。 以前也用过几次刮刀,只不过是短暂的用在画面局部。 像这样,用一把刮刀,画整幅画,还是第一次。 所以,她也不知道画面最终能呈现出何种效果。但,刮刀刮过画布,那清脆利落的声响,刚劲有力的触感,以及颜料被刀锋带出的独特轨迹,都让她觉洒意畅快。 这种畅快,让她越画越沉浸,越画也越激昂,运笔,不,应该说运刀速度亦愈来愈快。 画面从刀尖流泻而出,跃然于画布之上,渐渐初具了雏形。 上山的小径,林佑杰照旧在同样时间,拎着矿泉水,攀登而来。先开始是工作任务,现在成了他的习惯。 他无心观赏缭绕的雾,半走半跳,用最快速度到达了山居前方,笑眼看着陆蔓,轻快走近,准备打招呼。 招呼没打出,人被愕住。 眼睛圆睁,聚焦在陆蔓的手。 她手里拿着什么在作画? 不是画笔。 好像……是刮刀。 刮刀也能画画? 再去看画,更加被愕住了。 这……是新的画。 跟她昨天还在画的那种写实主义风格完全不同。 是的,写实主义,林佑杰刚学到的名词。这几天看陆蔓作画,他对油画心生好奇,特意了解学习了一番油画史、艺术史,知道了有各种主义、流派。 最令他记忆深刻的是“野兽派”这名号,刚看到时,他顾名思义,以为野兽派就是画野兽、或那种恐怖狰狞风的画作。谁知,继续往下看,却原来指的是,色彩鲜艳,笔触狂放,给人以强烈视觉冲击的画。 以后还是不能顾名思义,这差得远了。 她现在画的画是什么派来着。 他新学的那一堆关于画的知识,还热乎着,学习热情未退,禁不住要学以致用。 肯定不是野兽派。她挥动刮刀的动作虽利落狂放,但落于画布的笔触却是粗中有细、丰富多变,色彩也并不艳丽。 反倒是灰濛濛,雾濛濛的色调,雾气缭绕着树和山,仿若在流动,一只鸟展开翼翅,在苍茫云雾间飞掠而过,看起来孤独,却也自由。 因着画,他这才去看前方的那雾、那山,才发觉美不胜收。 比前方美不胜收的山雾更美的,是陆蔓的画。 之前看到她的瓷瓶莲花素描,就觉她的画比实体更显意境。 而此刻这幅尤甚。 他又将目光移回画上,啧叹:“怎么能画得这么好,这么美。” “别说话。”陆蔓没回头,淡冷的声音道。 “哦,不好意思。”林佑杰已差不多习惯了陆蔓的直接,识相地噤声,正待走开,发现地上有个东西,洁白纤透,就像是哪些缥缈的云雾遗落了一团在这里。 他弯腰捡起,见是个披巾,知道肯定是陆蔓的,想递给她,怕又打扰了她。 或者……不声不响,披回她肩上? 可是……这……可以吗?他低头,抿唇笑了,笑容中有几分羞赧。 “你会做咖啡吗?” 陆蔓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打了个激灵,慌张敛起笑容,答道:“会。” “能否帮我做杯咖啡,器具都在门口桌上。”陆蔓实在没法中止作画,又实在想喝杯咖啡。 “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去。”话音未落,他人已冲出,冲了两步,发现手里还捏着披巾,调转回来,拍去上面沾染的尘灰,递向陆蔓,“这个,掉地上了。” 陆蔓转眸,淡淡看了眼,说道:“你帮我拿回房间吧。” 她在画画,披巾碍事,披上也还是会掉的,而且,还可能会沾上颜料。 “哦,好。”林佑杰收回手,转身,走进屋子,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两只手,轻轻把披巾搭在沙发扶手,然后,走到桌面,打开一瓶水,开始烧水煮咖啡。 他家里也有咖啡机,是那种全自动的,咖啡豆和水填进对应的地方,然后只需按几个按钮,等着就行。 这种手冲式的,他并没做过。不过也难不倒他。 拿出手机,搜出手冲咖啡教程,跟着一步步做,总体算顺利,只是比熟手多费了些时间。 咖啡做好了,糖在哪里呢? 他在桌上和抽屉里翻找一通,没找到。 犹豫再三,歪身,探出门外,问陆蔓:“糖在哪?” “没有糖。不用加。”陆蔓边画着画,边回答。 “不加糖?那得多苦。”他喝咖啡,糖是必需的,还得加牛奶。 陆蔓不打算跟他探讨苦不苦的问题,说道:“直接给我就好。” 林佑杰拿起玻璃壶,倒了一杯,端出,交给陆蔓。 陆蔓吹开热气,喝下一口。 不是林佑杰喝,可他光看着,都觉得苦,打了个颤。 陆蔓又喝了口,充些能量,放下,继续作画。 林佑杰则很懂事自觉地回去,把被他弄乱的桌面恢复原状,又走出,拿出扫把,开始打扫。 打扫时,脑子在不停转动,想刚才没想完的问题。 陆蔓现在这种,不那么精致地快速作画,是什么派、什么主义来着。 感觉已经在嘴边了,为什么说不出呢。 他甚至把他能回想得起来的所有画派,都喃了一遍。 什么写实主义,立体主义,表现主义,达达主义……连资本主义都出来了,也还是没找出正确的那个。 这让他很难受。 索性停下打扫,一只手把扫把当拐棍那么拄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指尖滑动,浏览翻看。 看着看着,他人从站着,变成坐着,坐进旁边的藤椅里,头低着,眼睛紧盯手机屏幕,看得聚精会神。 他只在看漫画时,这么聚精会神过。 陆蔓画下最后一笔,垂落了执刮刀的手,向后撤开半步,想统观新完成的画。 刚撤开,眼睛还未笼住整个画面,身背后突然一声喜悦的高叫:“对,是印象派。” 她转眼,去看发出叫声的林佑杰。 林佑杰脱口叫完,才想起现在所处的地方,以及陆蔓在画画这件事,赶忙闭上嘴巴,抬眼去看陆蔓,发现陆蔓正以一种冷而带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忙扬了扬手机,讪讪解释说:“那个,我在看艺术史,看得有点忘……”顿住,思索,“忘,忘乎所以。”说了又不太自信,向陆蔓寻求确认,“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忘乎所以这个成语?” 陆蔓轻颔了下首,表示没说错。 她已画完画,所以林佑杰的这一嗓子,并没引起她太多不悦。 “总算说对一次。”林佑杰笑眼弯弯,拍了下手,低低地自语道。 陆蔓将目光移回画布。 林佑杰看着她的背影,没再说话,收起手机,拿过竖在桌边的扫把,站起,回到自己本职工作——扫地。 扫完地,拿出抹布,擦拭桌椅。 擦拭中间,目光投向陆蔓,发现陆蔓没有再继续作画,只站在画前,眼睛凝视画面,端着咖啡,慵懒懒地在喝。 “为什么不画了?是累了吗?”他关切地问陆蔓。 “画完。”陆蔓道。 上一幅见陆蔓画了好几天呢,这一幅才刚看到陆蔓画,就竟已画完了。 “画得好快。”林佑杰眼睛转向画布,称赞的话他已经说过,但还是忍不住又叹道,“还画得这么美。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动人……美丽。好像不对……哦,对了,是动人心弦,动人心弦。感觉你什么画风都会,就很强,很酷,超酷的。”管她有没有江郎才尽,单这几笔写生,都是他无法启及的水平。 林佑杰眼里亮闪闪的,充满崇敬的光,“我要以你为榜样,希望有朝一日,能画得像你一样好。” 说着,垂下首,将手中抹布用力拭过桌面,他已经充满干劲,恨不得现在手里拿的不是抹布,而是画笔。他想象着,自己已经成为了一直梦想的漫画家,手执画笔,落笔成画,铺陈出一个动人的漫画世界,有着动人的人物,动人的故事。 梦想不能光梦,还应付诸实践。 他也的确付诸了实践。 清扫完毕,从山居离开,他半走半跑奔下了山。 漫画以人物为主,一到山下,他立刻拿出平板,搜索画人物的教程,着手学习。 而山上的陆蔓,确定了画面没什么可补改之处,拿起刮刀,竖着刀尖,在不显眼的位置,刮了道肖似闪电的符号。 到此,这幅画才算真正完成。 放下刮刀,她端着咖啡,转身,走向藤椅,坐进去。 眼睫稍垂了些,慵倦地凝看着前方。 雾消散了,太阳跃出了叠嶂的群山。 阳光取代雾气,洒满山谷。 可陆蔓还是想着刚才濛濛的雾。 想着雾气缭绕时那种杳渺与空灵。 那种无垠的静谧。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人。 仿佛时间,已静止。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9. 第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第十章 然而时间还是在继续的。 陆蔓喝完了咖啡,也就结束了休息,起身,过去取下画,拿进屋内,靠墙放置。 进卧室换去裙子,而后走出,把没画完的那幅写实山景拿出,摆上画架,继续画。 她在画画时,林佑杰也在画画——边看课程,边跟着画。 他热情高涨,接下来的一整天,除却接待了几位新住客,其他时间,全部投入到学习中去了。 以往空闲时,他会跟客人们闲聊,或者组织游玩回来的客人玩桌游之类的,今天一律没有。 他不住地在学习,不住地画,直至夜深,也没停下来。 堪称废寝忘食,也可说热情过高,用力过猛。 这导致他天快亮才睡觉,睡得太死太沉,闹铃响也没听到。临近中午,有客人到来办理入住,寻不着人,在前台连喊好几声,又拨了两通电话,才把他叫起。 林佑杰朦胧间接到客人电话,一个激灵睡意全消,诈尸般坐起,边说马上过去,边下了床。 他是那种茸茸软软的发质,睡完觉就会变得蓬乱,冲进卫生间,用水把头发打湿些,理了理,再急速洗了把脸,刷了个牙,就赶忙奔至前台。 笑着向客人表示歉意,只是客人的脸色有些沉,这让他的心悬起来,抬手挠了挠后颈,又说了句抱歉,而后为他们办理入住,还热心地帮忙搬行李,送他们到二楼房间,给他们介绍了各项设施,并悉心告诉他们四周可游玩的地方。 这样的悉心周到,让客人对林佑杰的态度变和缓。 林佑杰总算松了口气,最后说了句有事随时找我,便转身下楼。 在踏过最后一级台阶时,林佑杰刚松掉的气,又瞬间提了起来。 水! 他想起还没给山居送矿泉水! 平时七八点就会送去的,今天都快十一点,还没送。 但愿陆蔓还有水喝,但愿她不会因他送迟而生气。 想着这些,他加快步伐,到前台拿了袋子,装上三瓶矿泉水,竖了个有事外出的牌子,箭也似的,直冲往山上去。 快到山居,他看见了陆蔓。 她如常站在画架前,如常地在画画。 太阳在天空中强盛照耀着。 她整个人就沐浴在阳光中。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上来就先道歉,并解释缘由,“我昨天学画画,很晚才睡觉,一不小心,睡过了头。你口渴吗,要不要喝水。今天太阳挺晒的。” 林佑杰自觉做错事,紧张,越紧张就越话多。 “今天是立夏。”陆蔓淡淡地道。 “立夏?”林佑杰没听懂,“什么是立夏。” 陆蔓没想到会有人问出什么是立夏,顿住画笔,看林佑杰:“你不知道什么是立夏。” 林佑杰摇头,看着陆蔓的眼睛,纯澈中带些许迷茫。 “传统文化的二十四节气之一,意味着春天结束,开始进入夏天,也叫‘春尽日’。”说毕,陆蔓的目光和画笔又落回画布。 “春尽日。”林佑杰一字一字,缓慢呢喃。 他认知中,唯一能和传统文化沾边的,只有成语,但他知道的成语也并不多,经常在想说时说不出来。 而至于二十四节气是什么,那根本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即使陆蔓解释了,他也还是懵懂,可他莫名喜欢“春尽日”这三个字,觉得悦耳。 尤其从陆蔓口中念出来时,那淡淡的清寂的语调,把这三个字念出了一种幽凉的诗意,让他想到了蝴蝶折翼、鲜花凋零。 林佑杰的眼睛随陆蔓落向她的画布,熟悉的画面,是陆蔓画的那幅比照片还照片的山景。 “还没画完吗,这幅画?”他不禁问道。 “嗯。”陆蔓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昨天画的那幅是印象派,这幅是写实主义,对不对?”他将自己的推测问之于陆蔓。 陆蔓又嗯了声。 他眼睛凝着画,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看过的,有关写实主义的内容,说是一幅写实画,画十天半个月都算短的,一年半载算寻常,有的甚至要画个几年。 “你这幅画,还要画多久?”他问陆蔓。 “不知道。”陆蔓道。 她并不会特意地思虑规划,一幅画该画多久,她只是去画,到该结束时,自会结束。 “啊,哦。”他默了片刻,半打趣地说,“不会要画个一年半载,才能画完吧。” “不需要。”陆蔓淡声道,“我只在画人物时,才花过那么长时间。” “人物?”林佑杰眼睛亮起,“你也画人物吗?用油画画人物,是不是那种,一个人体模特在前面摆pose,对着模特画?” “是。”陆蔓答他。 他又道:“那模特是哪来的?” “花钱请来。” “花钱请……”林佑杰咕哝,“那……请一个模特要多少钱?都是从哪里请的?” 陆蔓不想再答他,沉默。 “我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林佑杰挠挠后颈,道。 陆蔓再次嗯了声。 可能是因为年龄关系,林佑杰身上洋溢着鲜明的少年心性,单纯开朗,热心好奇。 陆蔓并不喜欢别人对她热心好奇。 好在,林佑杰的那份热心好奇,是保有自知和分寸的,偏于真诚且不具侵略冒犯。 有时,会因太热心而话多,惹得陆蔓心生烦厌,就比如现在。 但陆蔓并不厌恶他,因为,只要一经提醒,他即会很识相地收声离开。 从这点上看,其实他有些像顾逸航。 林佑杰赧然笑了,说:“我就是太好奇了,还没看过你画人物。”他很想看陆蔓画人物,如果能在看的过程中,学到点她画人物的技巧,就更好了。 “你要不要画完手上这幅,就画人物啊。”林佑杰突发奇想,建议陆蔓,并且毛遂自荐,“我可以给你当模特,不收钱,纯义务。” 给陆蔓当模特,就能近距离、正大光明看她作画的全过程了。 他期待地望着陆蔓。 在这样的期待中,每分每秒都似被拉长,变得有些煎熬。 终于,陆蔓启唇说话了。 然而,他听到陆蔓说的是:“我是要画人物的,可是不会选用你作模特。” 陆蔓这些年远行写生,除了画风景,也会每年都画一幅人物图。今年的还没开始。 现在已入五月,一年时间过去了三分之一。 林佑杰的这一番建议,倒提醒了陆蔓,她该开始着手画人物了。 “为什么?”林佑杰脱口问。 她远行以来画人物,只画超写实,那会耗费她大量时间和精力,所以她不是随便谁都画:“我选模特有一项必要条件,你不符合。” “什么条件?” “必须能触动我,让我产生想落笔的欲望。”陆蔓答他。 林佑杰听得如坠云雾,这样的条件,似乎有些……抽象。 “怎样才能触动你呢,或者说,什么样的人能触动你?” 陆蔓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林佑杰身上:“不知道。或许是天真烂漫的孩童,或许是满面沧桑的老人,或许是一身尘泥的农民,又或许是怀抱婴孩的……”一瞬迟滞,才幽幽吐出后面几个字,“慈爱母亲。” 这些都是她曾画过的。 林佑杰咂摸着陆蔓的话,低喃:“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实际没懂。 他很想让陆蔓再解释一下,可不待他说出口,陆蔓开口道:“我要画画,你该去做你自己的事。” “哦。”陆蔓又在赶人了,他也自知不能再打扰她,虽心有不甘,还是拧身,走开。 陆蔓淡淡地转回目光。 转回过程中,无意间看到了断墙边上那位高大挺拔的建筑工人。 他整个人沐浴在的强光中,侧着身,正仰头喝水。 喉结滚动,一滴水顺他绷直的脖颈流淌而下。 水滴盈着光,闪了闪,消隐在他黑色T恤的螺纹领口。 在水滴消隐的刹那,陆蔓蓦地,撞上了一道深幽的视线。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10. 第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第十一章 视线正来自那位建筑工人。 不过,只短暂的一瞬之后,她便感觉不到那道视线了。 再定睛看那人,他已喝完水,转过身去,放下水瓶,拿起了石砖。 他刚才是在看着她吗?陆蔓并没看真切。 因为阳光太强,耀着眼目。 刚才感受到的视线,或许是错觉,抑或是某道太过强烈的阳光。 她没纠结于这个问题,收了目光,接着画自己的画。 林佑杰没再打扰她,打扫完,道了别,离开。 陆蔓专心于笔下的画,不断地画着。 画到太阳升至中天,阳光直辣辣地照射着山峰和大地,方才还绿意盎然的树,过曝般泛起灰黄。远处山峰更是发白,失去其原本的色彩和轮廓。 这便是一天之中,光影最为寡淡无趣的时刻了。 她这才折回屋内,休息。 拖着步子,坐进沙发,刚坐下没一会儿,隐隐听到手机铃声在响。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知道她电话的寥寥、会给她打电话的更是无几。 她站起,往卧室走,越靠近铃声越响,像是那人在催促。 在铃声即将停止的瞬间,陆蔓将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彼端的顾逸航一愣,带笑意的痞痞声音道:“我还以为这通电话又没人接了呢。” “又?” “一个小时前我已经给你打过一通,你就没接。” “在画画。”陆蔓拿着手机,缓步走出卧室。 “我猜到了。”顾逸航笑,“这么看来,你到新地方没多久,就找到想画的东西了,效率不错啊。” “还行。” “你可别一开始画画,就满心都是画,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连饭也不知道吃。”顾逸航习惯性地叮咛陆蔓。 陆蔓坐回沙发,习惯性地道:“会吃的。” “真的?那你今天的午饭吃过了没?” 陆蔓:“吃了。” 实际没吃,从早上醒来,到现在,她只喝过一杯咖啡,怕顾逸航对她碎念,才如是回答。 顾逸航显然不相信,直截问道:“吃的什么?” 陆蔓要回答,可乍然间塞住,一时没想起要答什么。 “你在迟疑。就知道你没吃,还骗我。”顾逸航展开了他的碎碎念,“你呀,得好好吃饭呀。每天三顿饭,你起码得吃两顿吧,不然身体会出问题的。再有,你画画,总许久一动不动,肌肉会僵,也能趁着去吃饭,外出散个步,活动活动身体。” 到此顿住,陆蔓以为他说完,没想到他忽又说道,“还有还有,咖啡要少喝,那玩意儿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好,尤其不能空腹喝。都这么大人了,别老让我替你操心。” 陆蔓被顾逸航絮叨得有点想笑:“以后别叫你顾逸航了。” “嗯?叫什么。”顾逸航还傻傻地在问。 “叫顾妈妈。”陆蔓道。 “顾妈~妈~?”顾逸航颤音都出来,“什么顾妈妈,我是男的。” 陆蔓浅挑眼尾:“哦?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 顾逸航:“……” “以后不管你了,你想把自己饿坏,就随你好了。”顾逸航气鼓鼓道,可这气没持续多久,要挂电话时,他还是没忍住,催陆蔓,“电话一结束,你就吃饭去。吃点有营养的。” “会去的。” “可别光嘴上说说。出门在外,你得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 “你再啰嗦下去,真成顾妈妈。” 顾逸航要被陆蔓气笑:“我真的是……”叹了口气,唇角勾起,摇了摇头,“也只有你才能让我这样,换成任何旁的人,我才懒得多说一句。好了,你快去吃饭,拜。” 说毕,挂断了电话。 陆蔓握手机的手垂下,人仰进沙发。 吃饭…… 人为什么得吃饭,如果能像植物那样,进行光合作用,该多好。 仰了会儿,她站起身,去把画收进屋里,关上门,钻入小径,往山下走去。 现在已值一点半,她才正要去吃饭,而江寂野已吃毕了饭,返回山上。 江寂野顺小径而上,稳健地行着。 远远看到前方有个身影,渺茫的绮丽的。 陆蔓没看到江寂野,她关注着路旁一些不知名的杂草和野花。 她还蹲下,近距离观察一簇蓝紫色小花,下意识思索,该用哪些颜料才能调出这种色调。 想完,起身,刚要迈步,看到对面走来一个人。 下一秒,认出是她隔壁的那位建筑工人。 江寂野眼眸垂落,看了眼她脚边的蓝花,又看向她,朝她点了下头,算是致意。 陆蔓也点了下头,算回应。 在互相点头之后,两人便交错而过。 江寂野接着往山上走,而陆蔓则接着向山下而去。 她又到了那家做本帮家常菜的小餐馆。通常,她在一家馆子吃过,只要饭菜不难吃,她基本会固定那一家,熟门熟径,省去许多麻烦。 今天,为了践行顾逸航说的吃点有营养的,她点了三个菜:清炒虾仁、栗子炒子鸡,八宝菜。 有虾有鸡,有荤有素。 三个菜,于她,自然吃不完,剩余的打包带走,充作晚餐。 接下来,她每天都会像这样,中午下山一趟,吃午餐,再带一份晚餐回来。 偶尔也还会在山径上遇到江寂野,依然是互相点下头,算致意,然后各走各的路。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不断过去。 太阳也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强盛,炙烤着大地万物,包括陆蔓。 以往,陆蔓吃过午饭,再休息一会儿,便会开始画画。 今天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才画了个把小时,就觉眼前的色彩渐失了真。 太阳晒得她目眩眼花。 回屋,拿了棒球帽,戴上,走出,继续画。 可棒球帽只能遮光,不能挡热。 烘烤般的热度,直辣辣地烘在人身上,要把身上所有水分都烘干。 陆蔓仰头喝水,目光不自觉瞥向不远处,那伞盖般的桂花树,在热阳中蔚然耸立。 树下是一片被茂密枝叶遮出的浓荫,看起来清凉无比。 陆蔓凝立片刻,放下水,走了过去。 一迈入树下,一股沁人的凉意,便扑裹而来。 高热之下,这里全然是另一个世界了,一个清凉的世界。 陆蔓往前走了走,走到树干旁,那里阴影最重,凉意也最盛。 住了步伐,站定,身上被太阳烘出的热度在迅速消散,晒花掉的眼睛也恢复了澈亮,前方山景重又变得清晰明丽了。 这一瞬,她蓦然起了个念头,侧转眼,看向自己的画架。 画架上是她那幅写实山景。 紧接着,她看向前方。前方当然是同片山景,只是位置不同,所看到景致的角度和轮廓,与她所画的,有明显差异。 有没有完全相同,或差异小的位置呢。 陆蔓往前走了两步,摘下有些遮挡视野的棒球帽,仔细审视起前方。 过一阵,换个位置,继续审视。 审视各个角度的山景。 她从树下西端起始,走到东侧,又返回,再审视衡量一遍。 这时,断墙边的脚手架,江寂野站在上面,将手上的石砖,放置于墙垣上,一滴豆大的汗珠,也滴到了墙垣上。 他摘下满是泥灰的劳保手套,拉过毛巾,擦去头上脖颈上的汗,弯身,拿起了水瓶。 瓶里的水已快见底,一口喝尽,拿着空瓶,下了脚手架,走进居住的老屋。 靠窗桌下,有水,俯身,伸过手去,发现一提的水只喝剩下三瓶,又该买了。 随意拿了一瓶,走出。 没往施工的墙那边走,而是向桂花树走去。 先拧开瓶盖,一气将水喝下小半瓶。 今天的天气太热了。 喝过了水,将水瓶松闲地拎在手中,又从裤袋中摸出烟盒,取了一支烟,放到口中,牙齿轻轻咬着烟尾,放回烟盒,继而拿出火柴,眼眸垂着,边走边擦燃了火柴。 在天光下,火焰被照得透明。 江寂野抬手,同时稍低垂下头,将烟凑向火焰。 烟点燃,他也就走到了桂花树下。 这么热的天,晒得他有些燥乏,需要乘个凉,休息一会儿。 甩灭火焰,他一抬头,脚步倏然滞住。 也正在这时,左右探看山景的陆蔓,不经意一个转眸,看到了江寂野。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似乎都愣住了,两人就那么看着彼此,谁都没开口讲话。 也似乎,谁都没有开口讲话的打算。 在酒吧遇到之后,关系“突飞猛进”,从陌生人,变成点头之交的两人,短暂怔愣过后,彼此点了下头。 陆蔓便又去审看山景,江寂野则背倚树干,垂着眼睫,默默抽烟。 最终,陆蔓找到了一个差异无几的位置。 如果没找到,她会不发一言,就此离开。 现在找到了,她只得开了口,因为树是别人家的,她不能不问而用。 她转头,对江寂野说道:“我能否借用这树下的小块地方,画画。” 陆蔓话说得突然,内容也超出预想。 默然抽烟的江寂野滞了下,才缓慢抬睫,目光幽深,落在陆蔓脸庞。 拿掉口边的烟,他沉冷的声音道:“这种事,你多余问我。” 他想说,这种小事,不用问,直接用就好。 但在陆蔓听来,以为他在说她这个问题不该问他。 陆蔓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的确不该问他,毕竟他只是个为别人建房的工人,做不了这块地的主,应该问房主。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房主。”陆蔓道。 “房主?”这下,换江寂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对,你正在建的房子的主人,也就是你的雇主。” 想起林佑杰曾说过的资本家等话,陆蔓又道,“我听说,你的雇主是个黑心资本家。这种人,一般都不太好打交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白耗时出力。如果你愿意传话,我可以付你一些钱,算作介绍费。也会付你老板租金,租下这块地方。” 江寂野:“……” 他的关注点在前半句。 眉心不可察地跳了一下,“黑心……资、本、家?”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11. 第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第十二章 看来,村子里关于他的议论和猜测还挺离谱,江寂野低下头,唇角勾起,略带轻嘲的笑了下。 陆蔓没注意到他的笑,继续道:“具体多少费用,用什么方式支付,都可以谈。” 江寂野没说话,他的手垂着,烟捻在手中,这一会儿时间没抽,已燃出一小节子的灰。 他指尖一弹,弹落了灰。 见江寂野沉默,陆蔓以为他不想帮忙,说道:“如果你嫌麻烦,不想当传话的人,能否把房主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和他谈。” “我和他谈。”江寂野抬眸,对陆蔓道,“在谈出结果之前,你可以先行自便。我想,他不会介意。” 其实,他就是房主,不过他懒于解释。 一旦解释,就需要解释许多。一个问题之后会引出更多问题。 比如,他为什么要自己盖这房子,还独自一个人盖,为什么不找人帮着一起盖,还为什么要到这山里建房,又为什么不选别处而选择阡溪村……之类等等。 近而还要回答,他是从哪里来的,做什么工作的……知道他的工作之后,只会对他更好奇疑惑,必定还要问更多问题。 然后,就像滚雪球一样,问题越滚越多,得把全部身世经历、心绪思想都倒出来才能算完。甚至,全部倒出来也未必完。 而且,回答过一个人还不是结束,只是刚刚开始。这样的小村子,一件事会一传十,十传百,接下来,会跑来更多人,向他抛出更多问题,质询他的行为,没有休止。 “好。谢了。” 陆蔓礼貌道完谢,便转回了头,短暂且利落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江寂野也没有可再说的话,把烟放回口中,继续抽烟。 两人其实相像,都是那种寡言少语的人。 陆蔓沉默着垂下眼眸,用脚尖,在地上划了一道标记,而后走开,去搬画框和画架。 等她返回,江寂野已不在树干旁。 下意识看向墙垣,他已经又在那里工作了。 淡淡收了目光,在标记位置摆好画架,画框放上,颜料那些放旁边,调色板画笔拿在手中,接续着方才停笔之处画下去。 画到日暮时分,发酸的手腕提醒她该停下了,可今天过分绚丽绮靡的晚照,让她无法就此停下。 她快速返屋,拿了新画框,也顺手拿了瓶水,之前那瓶水早喝光。 回到画架旁,新画框放上,腾出的手拧开瓶盖,喝下几口,解去干渴。 要拧回瓶盖时,她因为长时间作画而变得酸困的手,握不稳了瓶子,瓶盖对上,刚一使力,瓶子便从手中脱了出去,摔落在地,水倾出,润了周围的土地和小草。 也惊到了一只小生灵。 那是一只尾巴蓬松弯翘的小松鼠,因着瓶子砸地的响动,于草窠中倏地昂起了头,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警觉地看水瓶,又警觉地看陆蔓,而后僵住。 陆蔓没打算侵扰它,动作轻缓地俯身,捡起瓶子,里面还剩余小半瓶的水,可惜瓶口和瓶身都沾上了泥土,没法再喝。 她干脆把那水浇了树,空瓶放到颜料旁,等会画完画,收拾时再扔进垃圾桶。 陆蔓做完这些,再看向松鼠,它仍保持着定格的姿势,像是石化了。 但那双不时偷摸转动的眼睛,告诉陆蔓,它石化得并不彻底。 而且俨然一副像在使着什么小心机的样子。 这让陆蔓的唇角浮起了浅淡的笑。 “我不会伤害你。”陆蔓轻语。 它眼睛又在转了,似乎在试图理解陆蔓的话,也似乎理解不了,也还是一动不动,用这种方式来迷惑敌人,见敌人半晌没有下一步动作,它瞅准时机,解除了自己的石化,从草窠中蹿出,猛然一跃,跃向桂花树。 顺树干一溜烟地向上窜,窜进密叶之中,隐藏了起来。 陆蔓仰头往叶片间瞧了瞧,瞧不见松鼠的身影,没暇再多耽搁,她垂了目光,简单活动了活动手腕,开始作画。 没拿画笔,拿起了刮刀,上次用刮刀画晨雾印象画得顺手,这次还想用刮刀来画。 执着刮刀,利落地调色,并迅捷地挥向画布。 天空被夕阳染得红透了,漫山遍野也都红透了,像是在燃烧一般。 很快,“燃烧”着的天和山,将它瑰丽的“火光”,烧满了陆蔓的画布。 而后,“火焰”寂灭了,被无声降临的夜幕所吞没,然而却永远留在了画布上,焱焱地燃烧着。 陆蔓终于得以停止,放下了刮刀。而手腕因为刚才紧绷的快速作画,从酸变为沉麻。 她眼睛盯着画,细细地揉了阵腕子,待恢复了些,开始收东西。 收好这些,就可以休息了。 一只手拎起颜料,另一只手从画架取下画,转身,往山居走。 刚走出树下,迎面看见了江寂野。 他手里拎着一大提矿泉水,倒像只拎了一瓶似的,从山径入口走出,走得轻松闲雅。 陆蔓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陆蔓,朝她颔了下首。 这次没有只颔首,他瞥了眼陆蔓手里的画,启了唇,说道:“画完?” “嗯。”陆蔓用这一个字应答他的问话。 两人的对话也就这简洁两句,共三个字,便结束。 江寂野拎着水,继续走,走过了陆蔓。 陆蔓也继续走,进屋,手里东西放下,又走出搬画架。 搬完,她乏倦地瘫进沙发,动也不想动。 今天是她到阡溪村以来,最累的一天,如果没多画那幅夕阳晚照,还不至于这么累。 她瘫了好一阵,才在口渴的驱使下,起了身,懒懒走到桌边,才发现,已经没有水了。 林佑杰送来的三瓶水,早上用去一瓶,做咖啡,午间喝了一瓶,不久前拿出的最后一瓶,只喝了几口,不小心弄洒掉。 不过,就算没洒掉,这三瓶水,也未必够喝。 之前,天气凉爽,三瓶水只是恰好满足陆蔓一天的饮水量而已。现在,天气在变得越来越燠热,再往后,三瓶肯定不够, 等到了盛夏,需要的水只会更多,应该多备几瓶。 她想着这些,拉开抽屉,拿出烟和火机,缓步走出屋子,步到圆几旁的藤椅,坐下,后脊贴着椅背,把全身的重量都沉进去。 为盛夏多备水的事可以明天再想,而眼下,亟待解决的是现在,此时此刻的口渴问题。 她想出两个选择。 第一,去山下买水。 第二,接水管里的水喝,权且熬过今天。 权衡之下,第二个选择于她最为可行。 因为她实在太累,没气力下山买水,连驾车下山的力气都没有。 或者,她可以休息一会儿,等体力恢复些,再下山。 启开烟盒,从里面捻出一支烟,夹在指间,另一只手拿打火机,正要点,手抽痛了下,指节一颤,火机掉落。 今天怎么尽掉东西,手酸累到这种程度吗。陆蔓自嘲地摇摇头。 没去捡火机,就那么动也不动地坐着,空茫地望着愈渐昏沉的天幕。 四周围的一切,都是寂寂的,静静的,连风也息止了。 陆蔓闭上了眼,任由这无垠的寂静包裹住自己。 可忽然,一声清亮的哨音,把陆蔓从寂静中拽出。 她睁开眼,看向哨音传来的方向。 在第二声哨音响起时,她看到了桂花树下站立的江寂野。 此时天还没完全黑透,虽朦胧,但尚能视物。 陆蔓能看得见江寂野是面朝树干,仰着头,对树上的什么在吹口哨,像在召唤。 陆蔓便盯着树看,随江寂野一样,等待着。 没等多久,看到一团小小的毛茸茸的东西,顺着树干溜了下来,溜到树腰,停住。 那小东西的颜色和树干颜色一样,几乎要和树干融为一体。 陆蔓这个距离,看不清是什么。 江寂野将手伸进口袋,不知拿了什么,递向那小东西。 小东西后腿稳稳勾扒树干,前半身探出,两只小爪子急不可耐抱住江寂野给的东西,倏地塞进嘴巴。 江寂野又给了它几个,它一个接一个地塞,塞到第四个时,委实塞不下了,使劲往嘴巴里按,也还是不行,它似乎很纠结,以至于定住了。 最后,它做出了抉择,两手一松,把到手的食物给放弃掉了。 江寂野眼疾手快,接住。 它两只小前爪放回树上,摇了摇尾巴,身体灵活一转,又窜上树顶去了。 那蓬蓬的尾巴一摇,陆蔓立刻知道了它是什么。 是松鼠。 很可能,还是刚和自己遭遇过的,耍小心机,装石化,末了窜到树上去的那只小松鼠。 这松鼠一听到江寂野的哨声就跑下,那份信任和熟稔,估计江寂野经常喂它。 陆蔓将目光转向江寂野。 江寂野倚向树干,微微低首,眼睛定在摊开的手,似在出神,又似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不过,有没有在思索什么,与她无关,她该操心自己的事。 就比如去现在急需喝水。 等她休息过来再下山买水,不知要到几时,还是第二个选择最高效实际——喝水管里的水。 在这山上,水管里的水很可能是地下水,不知道达不达得到饮用标准。最好烧开,多烧一会儿。 她站起,转身,准备回去烧水。 可刚迈出了步子,又停住,侧过眼眸,看向江寂野。 又或者……她还有第三个选择。 江寂野定定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中躺着枚的榛果,松鼠装不下它,最后选择舍掉了它。 他觉得,动物有时很聪明,知道不该贪得无厌。 可偏偏就有许多贪得无厌的人,连动物也不如。 他轻牵唇角,冷然一哂。 唇角落下时,他感觉有人在靠近自己。 眼睑轻掀,先看到一只拿着烟的手,再往上,看到了陆蔓的面庞。 陆蔓仰看着他,疏淡的声音道:“我又来找你借东西。” 江寂野目光沉沉,笼罩着她:“又借火么?” 说毕,眼眸垂落,觑向她手里的烟。 陆蔓也低头看,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捻着那支要点未点的烟,她忘记放下它了。 “不要火,要水。”陆蔓眼眸又扬起,直直凝视江寂野,下意识补充,“也不是借,是买。我付钱,向你买。” 实在不愿白白地麻烦别人,会觉欠了别人。 这话,似曾相识。 江寂野不禁想到,眼前这人,午间找他借用树下的空地,也是要付钱,不仅要付租金,还要付他什么介绍费。 明明一点小事、小人情,也要立刻用钱来清偿,孤傲之中透出疏冷的淡漠。 “找我买水。”江寂野沉了沉目光,“可是,我不是卖水的。” “……打扰。”对方拒绝,陆蔓也并不强求,别人并没有义务非得顺应她。 她转身,走开,方走出一步,身后响起了声音。 “不卖,但我可以送你几瓶。”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12. 第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第十三章 “你等我一会儿。”江寂野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开。 陆蔓目视他渐远,又渐近。 随后,一只装了六瓶水的塑料袋,被推向她。 陆蔓看着水,迟滞片刻,抬起了手,没直接去接袋子,而是把手从袋口伸入,只拿了一瓶水出来。 “一瓶就够。”她说,“你也稍等我一下。” 说毕转身,步回屋子。 江寂野看到她只取一瓶水的动作,已是一怔,现在她让他等她一下,他更是不解,不明白她让他等什么。 等她返回,并把一张五元纸钞递给他时,他明白了,她还是要给他钱。 他目光沉冷,瞥了眼陆蔓指尖的钞票,悠缓说道:“五块,可不止能买一瓶水,我没有零钱找给你。而且,我不是卖水的。水送你,钱请你收起。” “我知道你不是卖水的,我也知道你要送我。只是,我不喜欢白拿人东西。”陆蔓的语气淡淡的,没半点情绪,又把手往江寂野伸了伸,“钱你还是拿着,不用找。或者,水还给你。” “好大方。”江寂野幽幽看陆蔓,牵了下唇角,说道,“钱我不要,你想还我水,可以。” 陆蔓闻言,无波无澜说了声好,放下拿钱的手,抬起另一只手,将水递还给江寂野。 江寂野摇了下头:“不是这瓶,也不是现在。我不着急。等你哪天有多出的水,再还我。你从我这里拿了一瓶水,也还我一瓶水,这样才公平。” “公平……”陆蔓轻悠喃出这两个字,也收了回手,“我会照你说的,还你一瓶水。” “好,我等着你的水。”江寂野说毕,便没了话,转过身,去看桂花树,树上在窸窸窣窣地啮响,应该是松鼠在享用得到的那些食物了。 陆蔓也没了话,道声再见,离去。 江寂野继续在原地站了半刻,才抬步,回到屋中。 被陆蔓拒掉的五瓶水,放到桌上。 小松鼠没塞下的榛果,也从口袋拿出,置于桌面,其中一颗,滴溜溜滚动开来,差点滚下桌,被江寂野接住。 窗外,沉寂一时的风开始吹动起来,吹得林叶簌簌沙沙地响。 江寂野放稳了榛果,转手拿起那本《瓦尔登湖》,拉开桌畔的椅子,坐下。 翻开书页,拿掉桂花叶书签,书签之下,恰是他喜欢的句子,下端被他划出条条横线。 他一字一字,细细阅看,甚至不自觉轻诵出了声。 伴着窗外风响,他沉缓的声音在古拙残颓的房间中回荡: “屋顶拂过款款的清风,跟掠过山脊那样滋润和畅,它捎来若断似连的曲调,那是将大地之音滤过后剩下的天籁之响。 早晨的风儿永不停息,造化的诗篇永不间断,却鲜有耳朵去聆听。 奥林匹斯本在人间,举世皆然。” 早晨的风儿永不停息…… 只是,现在吹的不是早晨的风儿,是夜晚的风,和着叶动和鸟鸣。 可夜晚的风终究还是吹到了早上,徐徐地,徐徐地,吹亮了山谷和天幕,吹走月亮,吹来了太阳。 阳光洒进半开的窗帘,洒在侧蜷于沙发的陆蔓身上。 她眼睫颤了几颤,旋即睁开了眼。 随着她直起上身,悬在沙发边缘的素描本和铅笔,应声落地。 她慵懒俯低,拾起。 昨夜,她躺在床上又难入睡。除却到阡溪村的第一晚,因舟车劳顿过于疲乏,而入睡顺利之外,其他时间,就很难那样顺利地睡着了。 这种状态,于她,很是寻常。 她是常常难眠的。 于是,她又走出卧室,坐进了沙发,歪坐凝看窗外的夜,看了好一阵,还是没睡意。又拿起素描本,随意地勾画起来,直画到朦胧盹着。 把素描本搁到沙发上,她站起身,去洗漱,而后换上T恤牛仔裤,抱了画架走出房子。 一如到这里之后的每个清晨那样,开始作画。 今晨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没在原来的地点画,而是延续昨日午后的变动,在隔壁那棵桂花树下画。 这样的变动,林佑杰是不知道的。 他手拎矿泉水,步伐轻快,跑上山来,下意识往陆蔓常画画的位置看,仰着笑脸欲打招呼,却不见人影,笑容僵住,人是一愣。 今天怎么没在画画,难道还没起床? 心怀此疑惑,他看向屋子,见屋门是开启状态,走过去,轻敲了几下门板。 没人应。 往里探看,目之所及的客厅范围,没有她的身影。 真的还没起床吗?可是,如果她还在睡,门为何会开着?好奇怪。 他又敲了几下门,还是没得到任何回应,心不由一紧,又想到,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就担心她一个人在山上会出事。 “陆小姐,陆小姐……”他冲进屋门,呼喊陆蔓,一声比一声更急。 回音却是从屋外响起的。 “嗯。我在这里。”陆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而清冷,像裹夹了雾气的风,缥缈的,空灵的。 林佑杰跑出屋子,焦急地四处张望寻找,还是寻不到陆蔓:“哪里?哪里?” “桂花树这里。” 林佑杰这才看向桂花树。 树下,陆蔓亭亭而立,手执画笔,在画布上勾勒描绘着。 “哦,原来你在那儿。”林佑杰松了口气,走向陆蔓。 陆蔓没停笔,问他:“你叫我有事?” “没事,就是一上山,没看到你,敲门又没人应,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你想太多,我能出什么事。” “是我想多了。”林佑杰抬手挠后颈,赧然一笑,“你怎么移到树下画画。是不是因为天气变太热。哈哈,树下惬意吧。我就说,到夏天,在树下呆着会很惬意的。” 自问自答之后,还要添些碎语。 添完还不是结束,他走至陆蔓近旁,看到画,又道,“又在画这幅写实画。已经很完美,还要一直画下去吗?” 陆蔓一个嗯字,应了他长串话语。 她也没看林佑杰,画笔持续在画布上勾勒。 林佑杰目光掠过画,觉得每一处都细致精美到可以拿放大镜来看,再想到最初那些乱糟糟的色块,他只能发出一声羡叹:“你笔下是有魔法吧。” 这一连串的聒噪,终于让陆蔓转眸,看向了他,给了他一个眼神。 林佑杰似有委屈地皱了下脸,磨磨蹭蹭地拧身,拖拖沓沓地走开了。 依他本心,他是不想走开的。他想就站在那儿,跟陆蔓你一言我一语,像朋友似的,闲谈一番。 他喜欢跟人谈天,听听别人的生活、经历,乃至思想。 而他也具备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能轻易和遇到的人消弭生疏的距离感,热络地交谈起来。 可这其中,不包括陆蔓。 对了,也不包括隔壁那位建筑工人。 林佑杰看向那边的江寂野,他正在垒砖建墙。 他这样不断地垒砖建墙,像是推滚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整日重复单调的辛劳。 林佑杰又转头,去看陆蔓。 陆蔓也像西西弗斯吧,每天都不停歇地画画,画画。 除了画画,还是画画。 她不会觉得枯燥和疲乏吗? 反正,他才学了几天画,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每天学画的时间减少,减少,再减少,已经从十几小时,迅速缩减到了两小时。 能始终如一日,坚持做同一件事,太难了。 得多大的毅力和热爱才能做得到啊。 想及此,林佑杰对陆蔓的崇敬变得更甚。 又深深看了陆蔓一眼,他才去拿了扫把,回到屋中,放下手里拎的矿泉水,刚要开始打扫,却霎时愣住,眼睛不由睁得老大,惊叹道:“啊,又一幅新作品。画得也太好,这比魔法还魔法。” 屋外,桂花树下,陆蔓在被林佑杰打断后,重落笔,才画了不一会儿,便听到了林佑杰的惊叹。 叹完,过了阵,又传过来一声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故意看,它摆在那里,一看过去就看到了。” 陆蔓画笔一顿,眉心蹙了下。 不过还好,这句说完,林佑杰便又安静下来。 只是,没安静多久,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次说的是:“咦,打火机怎么在地上,用完了?哦,没有。我把火机捡起来,搁桌上了。” 前半句是自言自语,后半句是对陆蔓说的。 陆蔓不咸不淡嗯了声,也才想起,昨晚火机掉地上,忘记拾起。 林佑杰放好打火机,继续清扫,扫完,犹犹豫豫来到树下,站在陆蔓身旁,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两句话,见陆蔓不再答他了,他才离开。 离开得多少有些不情愿,一步两回头。 林佑杰走后,周身和树下,便真正安静下来。 下午,江寂野同昨日一样,到树下乘凉,单纯地乘凉。 他和林佑杰不同,他没有那种过分的好奇心,他什么都不问,也不说话,只是倚树站着,半眯眼睛,眺望远方。 沉默地来,再沉默走开,什么都不惊扰。 陆蔓则沉默地画着画,画到傍晚,林佑杰又来了。 粲然笑着,将手里拎的一袋东西递给陆蔓。 “什么?”陆蔓问。 “本省特产的枇杷。”林佑杰挠着后颈,笑笑地说,“我们老板来了,带了一箱过来。新上市的,又鲜又甜。我分出了些,送来给你,也让你尝个鲜。” 江寂野结束今天的建房工作,回屋换衣服。 他每天要流大量的汗,身上衣服总被汗水打得透湿。工作完,若不换衣,湿衣贴在身上,不甚舒服。 换好,出了门,准备下山去吃饭。 刚走到桂花树近旁,便看到箭步冲上山来的林佑杰。 林佑杰眼光灼灼,只一心盯着陆蔓,完全没注意到江寂野,直接从他眼前闪过,直奔陆蔓而去。 还没到陆蔓身边,就迫不及待将拎的东西递过去,殷勤得很。 然后,切切和陆蔓说着话,同时展颜笑着。 那笑容中,似乎……带着羞赧。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13. 第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第十四章 江寂野偏过目光,在两人身上停了几秒,没再看下去,迈步走开。 陆蔓看向林佑杰递来的袋子,里面沉甸甸装了半袋,少说有三斤。 “尝鲜?这也太多。”陆蔓道。 “多吗?”林佑杰眼睛弯起来,挠着后颈,“如果觉得多的话,那就慢慢吃,你在山上想买水果什么的,也很不方便。” “是不方便。不过,你不必总麻烦地……” 这次,林佑杰学会了抢答,陆蔓一说出麻烦二字,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不麻烦。好吃的东西,要大家分享,才会更好吃。” 其实陆蔓是不想让他再额外地送东西过来,但他屏蔽了,就是想送,想为她做些什么。 陆蔓不接,他干脆自行把枇杷搁到了画架旁边,同样预判到陆蔓接下来的动作,添了句:“不要钱,你别给我钱。” “不行,我不能白收你东西。”陆蔓说毕,便转身往屋子走。 林佑杰坚持要送,陆蔓也坚持要付钱,各有各的坚持。 “我真不要钱。我……我要支颜料吧。”林佑杰随手拿起一支颜料,朝陆蔓晃了晃,“就这支,我走了,拜拜。” 怕陆蔓还是要给他钱,拿了颜料,一溜烟冲进山径。 冲出段距离,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江寂野。 他友善亲和地挥手招呼:“嗨,你好。下山吗?我们一起。” 说话间,便赶至江寂野身旁,和他一同走着。 与林佑杰热情洋溢的语调相比,江寂野显得冷若冰霜。 他低八度地回了林佑杰声“你好”,就缄了口。 林佑杰碎语着又试图和他攀谈,再次以失败告终,只得住了口,可还是不时抬头看他。 每次和他这样距离近时,林佑杰内心中都要忍不住叹羡。 叹羡江寂野优越的身高。 林佑杰初见他时,曾问过他多高,他说一米九。 但林佑杰始终觉得,他这身高,肯定不止一米九。 哎,自己要是能长这么高就好了,哪怕再长五公分,变成185也行。 林佑杰在感叹这些时,陆蔓那边看了眼枇杷,继续全情作画。 她原本还打算过会儿下山,去吃饭。中午她就没下山吃饭,懒怠下去,只喝了杯咖啡。 现在,有了林佑杰送来的枇杷,今天便不需再下山。 晚餐可以吃枇杷。 不止晚餐,包括翌日的早餐、午餐,她都吃的枇杷。 到晚上,她收了画框画架,才下山去了,去吃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 还是那家本帮家常菜馆,吃毕走出,在巷弄间徐徐行着。 不知不觉走到阡溪民宿门前,本不打算停步,可林佑杰刚好搬了一箱东西,走出门来,看到了陆蔓,立刻满面笑容地和她打招呼:“嗨。怎么到山下来了。” “来吃饭。” “步行下山的吗?需不需要我开小摩托送你回去。” 陆蔓刚想说不用,一个微胖男人走了过来,约莫三十多岁,戴着副黑框眼镜。眼睛透过镜片看了陆蔓一眼,便立刻垂下了头,一副腼腆憨厚的模样。 林佑杰热心介绍:“这是我们民宿老板。这是我们山居的那位住客。” 他老板昨天来的,现在要赶回省会,因为明天一早得上班——履行程序员本职,他在帮老板把要带走的东西搬到车上。 “是陆小姐对吧,您,您好,很高兴见到您。”民宿老板推了下眼镜,开口道。 他说话温吞缓慢,同时也彬彬有礼。换句话说,就是很客套。 “你好。”陆蔓简单回应他。 “您在山居住得……还行吗?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像在边想边说,说得有些断断续续。 “没有。”陆蔓淡声回他。 “如果有任何问题,就告诉我,不,是告诉小林,我不常在这里。告诉小林,也等于告诉我了,我们会努力改进。”场面话,不过民宿老板态度很真诚,是真诚的场面话。 “嗯,好。再见。”陆蔓想回去休息,不想和他们继续聊下去,果断结束了这场偶遇的谈话。 林佑杰把箱子放进老板的车后备箱,听到陆蔓说了再见,忙探出来,又道:“我送你。” “不用。”陆蔓拒绝,抬步离开,走了不多远,忽想起先前思考过的备水问题。 向谁买水都是买,不如买民宿的水。反正,林佑杰每天都会送水上山,多拎几瓶也是顺手,还省去她自己下山拎水的麻烦。 她停下,转回去,说出自己想每天多要四瓶水。 这额外的水,她会付钱。 “多几瓶水没关系的,送给您,不收您钱。”民宿老板有点施以小利,讨好的意思。 陆蔓是店里大客户,还是个可能续住的大客户,多送几瓶水,挽留住一个大客户,非常值当。 然而,下一秒,他听见陆蔓说道:“不了,我付钱。” 他疑惑地看陆蔓。 陆蔓接着道,“明天开始送。林佑杰每天上山时,和原来赠送的水一并捎上来就行。至于钱,每月的月底,结付一次,你觉得可不可以。” 每天都付一次钱的话,太繁碎了。 “……”民宿老板讷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便宜却不占,非要付钱的客人。有点怪。 他不是个多擅长言辞和讨好的人,对方拒绝,他也就不再坚持,点头,“好吧。可以。” 商定了这件事,陆蔓便走进黑夜,走向山上去了。 回到山居,她没进屋,直接坐在外面的藤椅上,懒懒仰进靠背,看着夜空,发呆。 青黑天幕上,亮起了几点疏星,一闪一闪的,像是海上灯塔发出的航标灯,在指引迷航的人。 星空中也有迷航的人吧。 哪里都有迷航的人。他们迷失了,再找不到原初的自己;他们离开了,再寻不到来时的路。 陆蔓悠缓将手伸向天空,透过指缝去看那星星。 恍惚间,她感觉指缝之后的星星开始流动、旋转,天空也开始旋转,有诡秘的色彩从青黑的底色中透出,轰地一声,那色彩在她眼底深处炸开,斑斑斓斓铺散延展,将天空,将她的手,将整个世界都湮灭了。 她的心猛一震颤,霍然放下手,站起了身,快步走向屋门,用最快速度打开了门锁,推门迈入,拨开灯,径直走向还没使用的画框。 这画框小了,不行,她想画的是一幅大画。 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一幅一米以上幅长的画。 一米六乘一米六吧。她立刻有了决定,也就立刻走向装画材的大行李箱,放倒,打开,从里拿出所需木条。 她没带太长的木条,只能先钉四个等大的80 x 80厘米的内框,再把他们拼连起来,而后绷上画布。 寂静的黑夜之中,乒乒乓乓的钉敲声分外喧响,尤其在这廖无人迹的山上。 江寂野正在看书,直钻入耳的声响,让他从书页间抬起了头,视线投出窗外。 窗外并非全然的黑暗,有光从隔壁家大开的门和半掩的窗透出来,晕亮了其外的一片夜色。 声响也是从隔壁家透出来的。 并不陌生。 听到过。 在她来到这里的第一晚,她的房屋里就传出过同样声音。 那时他还没见过她作画,不知道她敲敲打打是在做什么。现在,他知道了,她是在自己做画框。 他对画画并非一无所知,少年时也曾学过两年,学得很初级,课外兴趣班而已,没绷过画框,用的老师帮忙团购的成品框。 像她这样,自己做画框,扛着画架外出写生,画技还那样超绝的人,一看便知是专业的。 估计还是个职业的画家,以画画为工作,因为自她到这里以来,每天都在画画,从早画到晚,比上班还勤恳。 太过勤恳了,没见她停过一天。 江寂野每周会给自己一日休息,在山林里的一处溪畔,感受自然,享受独属自己的闲暇。 他不想只是“劳作不休……将某种虚幻的命数谓为‘必须’,且为所制,因而聚敛财富”,然后财富被“盗贼破门,挟裹而去”。 这是他初看《瓦尔登湖》,所划下的第一个句子。 也是他曾切身体会的。 目光暗了暗,垂落,回到书页。 扰人的钉敲声还在继续,他尽量不去在意,专注于书页上的文字。 待看入了神,那些杂声也就远去,渐然不闻了。 而杂声的制造者陆蔓,经过一番辛劳,钉好了四只内框。 紧接着,需要把四只内框固定到一起,再绷上一张都可作为床单了的大画布。 这也是要花些时间和精力的。 终于绷好,她没停歇,将画框立起,拖挪向墙壁,倾斜着倚上去。 她带的那画架承载不了这样大的画框,只能以墙壁作为画架。 四周都是墙壁,她仅选择了门口处的墙壁,以方便她出入看她所要画的夜空。 安置稳当画框,她又去把颜料那些移过来。 可以开始作画了。 这幅画,她要进行一个新的尝试,非常豪放恣肆的那种。 为避免弄脏人家的地板,她娴熟地扯了几只垃圾袋,铺至画框下方。 而后走出,仰头凝看夜空,捕捉了此刻夜空的真实色调,返回,择出几支颜料。 不似以往那样,先将颜料置于调色板上调色,而是直接挤在画布底端位置。 紧接着拿起猪鬃板刷。 是的,那种宽刷子,而不是画笔。 板刷落向颜料,手法豪狂,快速地挥舞涂刷。 这样的手法下,颜料混合得并不精细,带着多样的纹理和色彩,藤蔓一样伸出触手,由下向上扩延。 延了大半张画布,她收笔,又走出,去看夜空。 眼睛从轻眯,到半眯,再到闭上,胸膛起伏,深吸了几道呼吸,回溯先前目透指隙的那一个恍惚,所幻视到的斑斓变幻。 没想起全部,只忆回一部分。 怕这一部分会转瞬流逝,她倏地睁开眼,快步返屋,手悬在颜料上方,一瞬思索,落手,一支接一支拿出,依次挤上画布。 随后又执起刷子,挥向那些颜料,将它们翻卷缠绕,再凌厉地左划右涂。 于是“夜空”起了变化,在青黑褐赭的底色之上,渐进蹈舞起深浅不一的蓝。 而与此同时,门外真实的夜空也起了变化,有更多的星星坠上了天幕。 身处这同片星空下的江寂野,看书看得倦了,捻起手边书签,放置于看到的那页,将书合掩,站起身,去洗漱。 刚迈出步子,一瞬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不由转了眼眸,望出窗,望隔壁。 这太过安静了,隔壁已没了那些钉敲的声响。画框已做完了吗,什么时候做完的,他都没注意到。 虽然没了声音,但她那边的灯还亮着,门也依然大开。 垂眸,瞥一眼桌上的时钟。 十点多了,她还不睡觉么。 眼眸再抬起,他一瞬愣住,以为自己眼花。 却不是眼花。 视线掠过隔壁大开的门扉,他看到了一个纤丽身影。 她手里拿着画笔还是什么,在墙壁上涂涂画画着。 定睛,发现不是画在墙壁,是画框,一个差不多一人高的画框。 她竟然钉了个这么大的画框?江寂野颇感意外。而她也竟然在画画,这么晚了还在画画。 白天画了一天,晚上还画,她不累吗? 他已是累了,收回目光,拿上干净衣服,进了盥洗室。 待他洗漱毕,走出,陆蔓依然在画,丝毫没有要睡觉的迹象。 江寂野关灯,躺倒,拉过薄被,盖在身上,合闭了眼眸。 不多时,朦胧睡去,一觉睡到太阳初升,自动自然地醒来。 下床,照旧洗漱,扯了毛巾,搭于脖颈,拿了水和面包,走出房门。 熹微的晨光,映照着连绵的山和树。几只鸟雀啼叫着从林叶间飞掠而出,飞向天空。天空中闲散地飘浮着几缕丝云,云飘啊飘,飘到对面锥状的山巅之上,雾气一样盘绕着。有炊烟自山谷人家屋顶升起,袅袅腾上天,和云丝相接。 隽永,祥和,灵秀,最美的画卷也不过如此。 画卷。一想到这个词,江寂野就下意识看向了隔壁。 他的眸光,像此刻薄凉的晨光,幽寂地落在隔壁家的门扉。 那门扉依旧大开着,门内是半隐半现的陆蔓,依旧站在那块偌大的画布前,在奋笔疾画。 依旧有光从门和窗子透出,屋灯还亮着。 所有一切,都与他昨晚最后看到的情状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画布已被涂满。 她是没睡觉,画了一整晚吗?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14. 第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第十五章 江寂野疑惑且惊异,乃至定住了。 定了十多秒,才恍然回神般,收回了目光。 她有没有画一整晚,那是她的事,与他又有何干呢,他何必去关注忖度。 不怕被嫌“多管闲事”? 觉得自己好笑般摇了摇头,迈步走向他那建造中的墙垣。 对于方才江寂野的惊异和注视,陆蔓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全神贯注于她的画,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察不觉,甚而又一次没察觉到,天已亮了。 等她意识到这点,是她终于画完的那刻。 垂落了拿板刷的手,蓦一转眼,才看到门外已成了透亮的世界。 昨日提笔作画时的黑夜和星空,早已无踪。 又是新的一天了。 陆蔓也终于感觉到了疲累。画画时那股澎湃的精气,在画完的这刻,像气球猛然被戳破,迅速地空瘪掉了。 她缓慢弯身,把板刷搁进洗笔筒,又缓慢立起,拖着步子,挪到了沙发旁,瘫坐进去。 地上的那片杂乱狼藉,她已无力收拾。 头仰在沙发靠背,闭上了眼睛。 可刚闭没多久,听到外面响起了话音,林佑杰的话音。 他先是说了句:“咦,人呢?今天树下也没有……哦,门开着。” 紧接着是渐近的脚步声。 步声停住了,随之响起的一声倒抽气的声音。 气声落下,便是一声惊叹:“天!这,这也太震撼了!” 林佑杰怔立于门口,眼睛凝着近旁的大幅画作。 上面的颜料还顶新鲜,泛着莹润的水油光泽,似乎刚完成没多久。空气中弥漫着油画颜料独特的气味。 林佑杰的嘴巴大张开,合不拢,也再发不出声音。 他的惊叹从有声,变成了无声,只能呆站着,呆看着眼前的画,感受着内心深处一阵又一阵的激荡。 那幽邃诡谲的色彩,那劲狂淋漓的笔触,都在激荡着他。 他怔怔然站了半晌,才想起找画的主人——陆蔓。 敲了下门,唤了声陆小姐,抬脚迈入屋内,一偏头,看见了仰坐在沙发内的陆蔓。 陆蔓眼睛慵倦地撑启一条缝,看向唤她的林佑杰。 不等他开言,直截道:“今天不用打扫,你放下水,就回去吧。” “啊?不用吗?”林佑杰看一眼地上的狼藉。 “不用。”陆蔓断然道。 话毕,她抬手拉上了半开的窗帘,身体往沙发里沉了沉,她准备再闭上眼睛了。 闭上前,她向滞留原地的林佑杰又吐出一句,“门帮我带上,谢谢,再见。” 林佑杰一愣,应道:“好,不客气,再见。” 手里拎的水——原先免费赠送的三瓶,加上陆蔓多要的四瓶——一共七瓶,摆上木桌,而后走出屋门,转身,拉着两侧门栓,将门关上。 关门的过程,他趁机多看了好几眼那幅激荡他心的大画。 门已关上,那幅画也还是在眼前,像直视太阳过后所形成的影斑,挥之不去。 林佑杰垂着脑袋,边思量着那画,边踏上下山的小径。 那幅画没有具象的形态,应该就是陆蔓赖以成名的抽象画吧。 画得可真好。 先前在网上搜索她时,看过了不少她以往的作品。他觉得,这幅作品比她以往那些,还要更好。 这么看来,网上说的江郎才尽,根本就是不实言论吧。 怪不得,那时,当他说她到阡溪村是为寻找灵感,并安慰她时,她会发出轻笑。 她那是蔑笑,在对那些言论表示轻蔑。 她不是来找灵感的,因为她根本没有江郎才尽。 这可太好了!林佑杰笑了,一方面为陆蔓,一方面为自己的一个疑惑被解开。 可一个疑惑解开,又有新的疑惑萌发: 既然陆蔓没有失去创作灵感,没有“江郎才尽”,那她为什么五年不发新作呢? 这个问题,林佑杰自然是想不透的。问陆蔓?其实不需问。这些天的相处,他对陆蔓已有一定了解,能预料出,即便问了,她也不会告诉他。 她的缄默,和她隔壁那位建筑工旗鼓相当。 他的好奇,恐怕永远都得不到解答。 想着这些,他脑袋垂得更低了些,随手扯了道旁一片延展出来的树叶,捻着柄,在指尖转,慢腾腾往山下走着。 山上,陆蔓在闭目休息,慢慢地,她从坐姿转成躺下,侧躺,腿微蜷,两手交叠搁在脸侧,昏昏濛濛地睡了过去。 待醒来,已是中午一点钟。 她起身,先把新完成的画,从门口处拖开,拖到靠里侧的位置。 而后把板刷清洗干净,再收拾好地上的狼藉,才去洗澡换衣。 从浴室出来,她径直步向画架,想继续画那幅尚未完成的写实山景。可肚子咕咕叫着,在呼唤食物。 她饿了,很饿。 看一眼旁边桌子,只有水,没有食物,无奈,拿上手机下了山。 在山下吃毕饭,返回时,顺便拐进商店买了些速食品。 她实在懒怠为吃饭这事,每天都下山一趟。 待到她再度下山,是三天后,除了吃饭,还有别的因由。 从餐馆出来,她没似以往那般,立刻返回山居,而是在古村之中逗留,兜转。 她在寻找,寻找可描画之物。 那幅写实山景昨天画完了,今天无画可画,她在山居闲呆半日,便觉按捺不住。 她是总得画画的,不愿意闲下来。 要么画画,要么在寻找画的路上。 很多时候,不需费心,画会自动找上她,比如那天浸满山谷的晨雾,还有另一天火烧般焱焱的夕照,以及前几天暗夜里的星空。 有时,需要她自己去寻找画,就比如现在。 她在巷弄间慢走徐行,着意审看着四周。除了审看风景,主要着意审看所遇的每一个人。 该开始寻模特,好着手画她每年必要画的超写实人物画了。 想找到一个合意的模特,很难,比找风景难得多。每年,她都要花费许多时日,才能找到一个堪可描画的人。 看来,今年也是如此。 陆蔓转遍了村子,一无所获。又出村,在村外转了圈,仍旧没任何收获。 没遇到可画的景致,更没遇到半个能触动她,让她产生下笔欲望的人。 时间尚早,她不想就此回去,于是,又往更远的地方走。 走过了两片村落,走得她干渴乏累,买了瓶水歇在路旁墙阴下,看不时经过的人。 她看别人之时,别人也看向她,有的惊讶,有的疑惑,有的报之一笑走掉,有的则径直走过来跟她搭话。 被搭了几次话后,陆蔓觉烦扰得很,抬步离开。 她决定今天就这样,先回去,翌日再继续找。 清晨一醒来即下山找,这样时间更充裕,可以去往再远些的地方。 若翌日还找不到,就后日再找。直至找到为止。 陆蔓思量着这些,往回走着。 今天阳光太盛,在灼晒着她,晒得她乏倦口干。 她每走一段路,便需停下,休息片刻喝些水。 手上的这瓶水,在刚踏上通往山居的那条小径时,喝尽了。 最后一口喝掉,还是渴,折回村里商店买水,也要走些距离。 她懒怠多走那些路,继续沿山而上。 一到山居,打开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从桌上拿起瓶水,走向沙发,瘫坐进去,拧开瓶盖,仰头喝下。 在走最后那截子路时,她觉喉咙都像要冒起火来。 一气喝下好几口,总算润熄了喉咙里的火。 垂下手,低了头,正欲把瓶盖拧上,陆蔓忽然想起件事。 她上次拿了江寂野一瓶水,答应还他一瓶,还没有还。 只顾作画,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画,把还水这件事给忘却了。 她拧好瓶盖,把水放到一旁,身体倚向靠背,休息了阵,起身,走到门畔,拿起一瓶未开封的水,出了屋门。 向隔壁走去。 此时,江寂野正站在脚手架上,一块一块,往墙垣之上垒砌石砖。 陆蔓走到脚手架旁,站定,仰头望江寂野。 江寂野本就高大,立于脚手架,就更显高大了。 他专心忙碌着,没察觉到有人靠近,直到听见身背后响起清冷的一声:“我来还你水。”他才放下手里的石砖,直起腰,抬手,用手背揩去顺颊侧流淌的汗,转身。 身姿挺拔巍然,幽幽垂了眼眸,落向陆蔓扬起的面庞。 她的面庞盛满了下午五点多钟的阳光,暖而不烈的淡金颜色,剔透了她的肌肤,让她看起来像在发光。 他霎时怔住。 陆蔓也怔住,她比江寂野怔得早几秒,就在他直腰转身,腰腹拧转那个瞬间。 她看到了堪称完美的动态肌肉线条。 江寂野虽然穿的是黑T,当然还是不透肉那种。可因为天气炎热,他又从事着高强度户外劳作,汗像水一样不住淌下,早浸透了他的衣服。 被汗水透湿的衣料就那么贴到身上,几乎严丝合缝,让他结实健硕的肌肉轮廓清晰毕现。 陆蔓定定地看,带审视地看。 看所能看到的一切肌肉线条,胸肌、腹肌、腹外斜肌,还有肩臂的三角肌、肱二头肌。 所有这些肌肉在扭转时的运动变化状态,以及现在静止时的状态,她都收入眸中。 恍觉自己在观赏一尊雕塑。 转动身体时是动态雕塑,静止不动时是静态雕塑。 无论动态还是静态,那比例,那线条,那起伏有致的肌肉轮廓,无不彰显出一种坚毅强健的力量之美。 美到无可挑剔,美到令人为之侧目, 先前只注意到他的面部骨相完美,没去注意他的身材。 他这身体线条,除了初学人体时描摹过的那些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她还从没见过如此完美的,至少目前所显现的上半身是完美的。 陆蔓凝神,甚而一瞬屏息,心脏跟着一震。 何须苦苦跋涉,到外面去寻找呢? 完美的模特明明近在眼前。 出于职业本能,她甚至反射地思考起该怎样描画这尊“雕塑”,在何样的光影构图之下,才更能突显出那种美感。 可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听到了江寂野的声音。 “还以为你已经忘记。”江寂野说道。 陆蔓虽隐约听到,但没立刻回应江寂野的话,她的神思还在雕塑和光影上。 江寂野说出末了那个“记”字,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因为,他察觉到了眼前人异样的目光。 怔怔的,直勾勾的,而直勾勾的焦点正是在他身上。 他低头看自己,疑惑问她:“你在看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叶兮恩 的《野诱蔓草》最快更新 15.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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