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玫瑰》 第1章归来 长途旅行后来一杯沁凉舒爽的黑啤,没有什么比这更让琼罗感觉愉悦的了。只可惜,当醇厚醉人的麦芽焦香滑入喉咙时,一个他很不喜欢的人出现在眼前。 “约易斯?”琼罗扬眉,“没人告诉你,不准任何人来打扰我吗?” “少爷”约易斯恭敬地垂下眼睛,“祭司长大人希望您马上去见他。”他穿着白色祭司长袍,兜帽下的脸有一半处于阴影之中。 “他就不能让他可怜的儿子休息一会儿吗?”琼罗抱怨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他还是随同约易斯走下螺旋梯,歩上主堡森严的回廊。约易斯走在他左侧,骤起的晚风掀开了他的兜帽,露出光可鉴人的头顶。 “约易斯”琼罗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听人说你下令砍掉了维比伯的脑袋。”维比伯是他少年时结交的朋友。 约易斯不动声色地将兜帽重新戴好。“那是我的职责,少爷。” 琼罗止步,“你这条狗总算是忠心耿耿。”他盯着约易斯没有一点儿胡须的下巴,那里干净得让他想捶上一拳。“告诉我,维比伯犯了什么罪?” “此人于街市上公然藐视我们的哈梅女神。” “是你的哈梅女神。”琼罗皱眉纠正。整个黑廷大陆的人类自古以来信仰诸神,唯有波维几亚推陈出新,引进了新神,而他的父亲卡瑞德是此事的最大功臣。“这才是处死维比伯的真正原因,对吧?”琼罗冷冷地问。对于藐视新神之人,卡瑞德总是能找到理由将其处死。 “哈梅女神仍然肯接受维比伯的灵魂,这是他的荣幸。” “我倒觉得是哈梅的荣幸。”琼罗哼了一声。 “少爷,祭司长大人在议事厅等着您呢。”约易斯提醒。 在议事厅古朴雅致、质地优良的琼唯地毯上,议事长桌横陈其上。他的父亲卡瑞德穿着祭司长的紫色祭司长袍坐在一头,兜帽遮住了半边脸,上面镶嵌的双鱼图案在灯火辉煌的大厅中格外耀眼——传说哈梅从海上来,手上捧着双尾鱼,因此双尾鱼便成为哈梅仆人的标志。 卡瑞德的左手侧坐着护卫长吉吉特和门客德柯,右手边则是一个浑身散发着贵族气息的陌生男子。 陌生人冲着他微微一笑。此人年约三十,一头波浪状的金发被随意束在脑后,额前垂下几缕发丝。他有一双细长眼睛,碧色双眸焕发睿智迷人光泽。他将双手搁在长桌上,嘴角的微笑让他看起来极为温和而优雅,但右脸上的一道长长疤痕使其笑容显得有些狰狞。 琼罗对陌生人报以咧嘴一笑,随后坐到此人旁边。 “普帕挪廉。”陌生人自我介绍,他颔首微笑,优雅得体。 琼罗吃了一惊。他听说过挪廉这个姓氏,与波维几亚隔海相望的萨尔国有一个古老的挪廉家族,在他孩提时就曾听父亲提起,挪廉家族一度统治着萨尔国最肥沃多产的毕丽德地区,掌控着萨尔国的政治和经济命脉,其财富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家族威望因此无人能及。 “琼罗拉斯帝维。”琼罗道,低头颔首时,他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气息,与此同时,他也嗅到了对方身上的淡淡香水味。 “普帕伯爵是希伯亚挪廉公爵的长子,琼罗少爷。”德柯神情严肃,数日不见,他额头上方的头发愈加稀少,双颊却肥胖了不少,父亲的这位得力助手近年来发福衰老得很是明显。 琼罗点点头,长子将会继承整个挪廉家族,而未来挪廉家族长的到访是一件极其难得的幸事。但父亲要他来此,绝不是要他来一仰普帕伯爵的风采。“希望我这身酸臭没有吓到您。”他咧开嘴角笑道。 普帕伯爵扬起嘴角,“我刚刚还在担心你会埋怨我遮住了你的体香哪。” 琼罗扬起眉毛,“普帕伯爵,您是在嫉妒我体香迥异吗?” 两人俱是大笑。 “琼罗少爷”护卫长吉吉特用一对小眼睛盯着他,下巴上短须抖动,“普帕伯爵给我们带来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我们的首相大人苏摩亚安已经写信给萨尔国王,希望能给予他军事援助。” “他想要干什么?”琼罗皱眉,“造反?” “不,他的目的是将邪教驱逐,他称呼我们为邪教组织。”吉吉特道。 这句话倒是没错,你们本来就是邪教组织,琼罗扬起一边嘴角,“然后呢?没了邪教势力的存在,他的军队就可以直捣国王的城堡?” “恐怕这正是他的目的。”德柯道。 “弑君可是死罪。”琼罗道。 “他不需要弑君”祭司长大人卡瑞德拉斯帝维淡漠地开口,一双棕色眼睛掠过琼罗的脸。“他只需要找个理由逼国王退位,国王老了,没力量阻止这一切,何况王位本来就不该是他的。” 的确,当年的国王迪盖尔亚克死于冷面骑士的剑下,他的叔叔——如今的老国王抢了本应传至迪盖尔弟弟莱纳亚克的王位。可怜的莱纳亲王,不但失了王位,还陆续被老国王剥去了各种封地及权力,如今其名下只剩孤零零的亲王堡。 “那么,这位尊贵的普帕伯爵为我们带来的是好消息啰?”琼罗道。 “没错,萨尔国王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并且及时将苏摩亚安的阴谋告知我们。”德柯道,但其眉毛却打着结,“那个老家伙,他许给萨尔的是多曼海域十年的占有权以及整个波维几亚百分之十的税收。” “这个叛徒”琼罗皱眉道,“他可真大方。” “他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借助外界的力量燃起战火,的确是卑鄙至极。”德柯道,“如今他遭到对方拒绝,恐怕会将目光锁定到班奈。” “班奈会吞掉整个波维几亚的三分之一。”琼罗哼了一声。班奈原只是一个领土不及波维几亚一半的陆地国家,但其依靠武力和阴谋扩张吞并了几个小国,如今竟已西靠波维几亚,北挨临泽,南临米苏海港,东至亚勒大裂谷。当今的班奈国王莫塔米更是贪得无厌、残暴成性,他极爱酷刑,有着整个黑廷大陆的唯一一间荆棘监狱。为此,他获得了绰号“荆棘国王。” “这也是苏摩亚安之所以求助于萨尔而不是班奈的原因。”德柯一语点破。“他是一只聪明的狮子,但当他无法独自猎到猎物时,他也会很乐意与其他狮子合作,虽然这样可能会填不饱,但总比挨饿好。” “莫塔米国王可不是狮子,他是个猎豹。”琼罗道。猎豹正是班奈王国的纹章。“不过人们一致认为他们的纹章应该改为鬣狗,因为鬣狗会啃食猎物直到尸骨无存。” 众人陷入沉默,普帕伯爵始终保持微笑,一言不发。 “我们怎么办?等着荆棘国王来瓜分我们的国土吗?”琼罗靠向椅背,同时审视父亲的表情。卡瑞德一向冷静而沉着,如今,琼罗竟也在其面上看到了一丝担忧。 “可不是么。”吉吉特撇撇嘴,“除非荆棘国王也拒绝苏摩亚安。” 琼罗冷哼,“班奈国一直自以为是,乐于调解各国内乱或国与国之间的纷争,以此机会谋得利益。还无耻地对自己冠之以‘和平使者’的名号。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他怎么舍得放手?” 吉吉特面现忧虑,“我们能怎么办?指望着班奈会站到我们这边?” 琼罗看向卡瑞德,“总会有办法的对吧,父亲?” 卡瑞德不置可否。他忽然转移话题,“有人看到你在勒都城杀了几个人。”他淡淡说道,并不看琼罗。 琼罗嗅得到父亲语气中的责怪,但他不以为然,“那些人完全是死有余辜,他们不但抢劫当地渔民,还企图将几名良家妇女卖到妓院,为此更是杀了几个阻拦他们的人。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理。”他割断了那几名强盗的喉咙,用一把当地女郎送的精致匕首。但他们的鲜血喷涌,玷污了匕首。 “你把当地执法者当成只会吃喝拉撒睡的猪狗吗?”父亲冷笑。 “只怕他们是猪狗不如。”琼罗回敬。 “谁给了你杀人的权利?”卡瑞德盯着他,嘴角挂着一抹讥讽,“你在借着我的名号肆意妄为吗,儿子?” “父亲大人”琼罗咧起一侧嘴角,“你担心我会给你添麻烦?”他想告诉父亲完全不必如此,因为杀了那几个强盗的人是游侠斯伯里克——斯伯里克是琼罗在外使用的身份。鲜少有人知道斯伯里克就是琼罗,包括父亲。 “你就这么和你的父亲说话?”卡瑞德一脸愠怒,“难道你给我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我处处容忍、纵容,为你收拾残局,你就不能坐下来想想,你能为你的父亲做些什么吗?” “我敬爱的父亲大人英明又智慧,又怎会需要我在旁碍手碍脚呢?” “你此去一个月之久就只学会了如何顶撞你的父亲吗?” 琼罗咧嘴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为此而褒奖我呢。” 在兜帽的半掩下,卡瑞德的双眸中精光闪动,“我的儿子应该把时间花在有用的事情上,而不是如何与父亲顶撞。” “那我倒要知道,究竟什么是有用的事情?成为一名所谓的皇家骑士,供那老不死的国王差遣?”这是卡瑞德一直叮嘱他的事情,却被他办砸了。 “我已经不抱那希望了。”卡瑞德语含讥讽。 琼罗耸耸肩,他原本就要成为皇家骑士。册封仪式当天,他在比武场上一剑挑瞎了首相大人的长子临坦的右眼,只因为他看不惯临坦一贯的恃强凌弱作风。自那之后,临坦成了独眼龙,而琼罗自然也为自己的冲动行为付出了代价——他永久地失去了骑士资格。这远远不能熄灭苏摩亚安的怒火,原本就已水火不相容的两方,矛盾急剧加深。 议会以两父子间造成的不快收场,这已不是第一次。实际上,每次琼罗远行归来,总会遭到卡瑞德的各式责骂。对于唯一的儿子,卡瑞德简直是怒其不争到了极点。 琼罗走出议事厅不远,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我见过你,游侠斯伯里克。”是普帕,这位尊贵优雅的伯爵大人就跟在琼罗身后。 琼罗的神经立即绷紧,他左右四顾,确定并无旁人听到普帕所说,方皱起眉头仔细打量普帕,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你没有见过我”普帕伯爵道,他的碧眸中闪现着意味深长的色彩,“当时你被几个女人围着,我骑马经过。你的形象深深印入我脑海,这自然归功于你那两撇猥琐的小胡子——虽然你此时除掉了小胡子,但我仍然记得你这身衣服。” 该死,琼罗后悔没有及时换掉这身衣服,但还好,戳穿这一切的人不是父亲。“普帕伯爵,如果你不将此事告诉我父亲,我可以免费充当你在本国的向导。”琼罗沮丧地说。 “没这个必要,我只想让你陪同我去库尔瓦泽岛。” “你对那里感兴趣?”琼罗有些诧异,“那可是荒岛,荒凉无人不说,还有可怕的鬼熊出没哩。” “不止是鬼熊,还有美人鱼。”普帕道扬起嘴角,“你听说过美人鱼吗?她们美丽不可方物,妖娆不似凡人。可惜她们一向只存在于传说中,如今被我听到她们的消息,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琼罗笑了,“你相信关于美人鱼的传闻?” 普帕不置可否。“你该不会拒绝吧?” “我敢拒绝么?”琼罗耸耸肩。 普帕伯爵被安排在圣堡中最美丽的一角,从他的房间既可以欣赏到高墙外山谷中的清澈溪流,还能看到玫瑰园。此时正值花期,园内玫瑰或是吐苞待放、花蕾满枝,或是芬芳馥郁、昂然怒放,一片瑰丽缤纷色彩。红玫瑰热情似朝阳,白玫瑰纯洁如晨露,紫玫瑰慵懒如初醒少女嘴角的一抹笑。 如普帕伯爵推开窗,闭眼深呼吸,一脸陶醉,“很香,很美。” 对此,琼罗不以为然。“波维几亚最不缺的就是玫瑰。”如同人们管盛产葡萄的特耶斯叫“葡萄”,终年酷热的尼维埃叫“盛夏”,钟爱大胡子的临泽小国叫“杂毛”,波维几亚理所当然地被称为“玫瑰。”因此,当人们称呼某人为“地道的玫瑰”时,意味着在说此人是一个波维几亚人。琼罗补充:“你来得不巧,几天前,这儿的人刚刚度过每年一度的玫瑰节。” “那你回来的也不巧啰?” “你要是每天睁眼闭眼都能见到玫瑰,我保证你也会像我一样远远避开那所谓的节日。那不会比菜市场好多少,混乱喧嚣不说,还到处充斥着疯狂的人们。他们把玫瑰花瓣撒得满地都是,之后到上面打滚、亲吻、摔跤、决斗。如果碰巧有人让对手流了血,那么此人就将获得一束象征荣耀的红玫瑰。等到他获得的红玫瑰能够将一个女人盘起的发髻插满,他就能获得这个女人和玫瑰战士的称谓。” “听起来一定有很多男人喜欢玫瑰节。” “女人还不是一样”琼罗咧嘴一笑,“不少女人指望着在玫瑰节把自己嫁出去哩。” “我真应该早来两天。”普帕不无惋惜地道。他的视线忽然凝在某一点上,“那朵玫瑰又是被谁采了去?” “哦?”琼罗走近,正好看到一个女人的曼妙身形在花园中缓步穿梭。她身着淡紫色柔软纱裙,亮银色腰带勾勒出她丰满腰肢,发髻高挽,一朵紫玫瑰斜插入鬓,无名指上的绿色钻戒在夕阳下夺目璀璨。琼罗稍稍皱眉,“显而易见,玫瑰是被她采啦。” “你知道我指的是人”普帕伯爵转头,细长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琼罗。“她一定既甜美,又娇嫩,对吗?” 琼罗耸耸肩,“你应该问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 普帕惋惜,“多么可惜,我还以为她是你的。” “你是为她可惜还是为我?” “都不是,我是为了祭司长大人。” 琼罗纵声大笑,“这真是我听过最有趣的笑话。” 第2章打赌 阿芙拉躺在礁石上。 阳光刺眼,脸颊在发热,但海风吹得她浑身凉透,冰冷的海水拍打着她的脚踝,海鸥在不远处低旋觅食。她将头扭开,避开强烈的阳光,触目所及是一片汪洋大海,海水的气息夹杂着风的怒吼迎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起身时,不适感遍及全身。我死了吗?阿芙拉下意识地想,海风呼号,惊涛拍案,仿佛在给她一个答案。之前的一幕在脑海浮现。 在狂风和暴雨的袭击下,她所乘坐的船就像是大海中的一片树叶,随波逐流,飘摇不定,一个巨浪翻涌而来,给了船儿一个结实的拥抱。那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在消逝,人们发出绝望的呼喊,喊声忽然被海水吞没。她死死抓住船舷,却被迅猛袭来的海浪击中,挣扎中,她紧紧扣住一个漂浮在海面上的衣箱把手,将头探出水面呼吸,海水太冷太咸,她试图爬到衣箱上面,但衣箱太小,又左摇右晃,她失败了。接下来,又一波海浪袭来,她失去了知觉。 我还活着,她清醒过来,劫后余生的喜悦充盈心间。但,我究竟昏迷了多久?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身下的礁石只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处突起,涨潮时她要紧紧抓住礁石的凹处才能避免不被海水卷走。极目所及尽是蓝得发黑的海水。 是礁石救了她的命,但她一点儿都不想表示感激,眼望苍茫大海,心头尽是担忧与恐慌。也许会有船,她对自己说,我这么好运气,风暴都不能夺走我的命,又怎会在这样一处礁石上饿死?诸神不会让我这样死去。她眼巴巴地望着海面,期待能看到船的影子。 喉咙干渴得似要冒烟,腹中更是饥饿难耐,饥饿让她愈发感觉寒冷。时间缓慢流逝,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当暮色渐浓,海面上氤氲着淡淡雾气时,她终于发现了船帆的一角。那是一艘渔船,船帆在海风中鼓胀,桅杆挺立海天之间。阿芙拉摇臂呐喊,但她如此虚弱,以至于呼喊都变得无力。幸而渔夫早就注意到了她。 那是一个健硕、有着红发红须的男人,他用他健壮的手臂抱起阿芙拉,搁在甲板上。当阿芙拉用干裂的唇说出“谢谢”时,他哈哈大笑,络腮胡跟着颤动。 真庆幸碰到的不是一个坏人,当渔夫带着阿芙拉去客栈,答应给她温暖的晚餐时,阿芙拉这样想。 客栈中的人稀稀落落地分坐在长凳上。坐在门边的瘦高男人最先和渔夫打招呼。“特丁,我瞧你今天是钓到大鱼啰。” “除了瞎子,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叫特丁的渔夫答。他在一张空桌上坐下来,视线落在靠墙壁而坐的男人脸上。“我说拉莫尔……听说你最近手气不错,就连领主老爷的小姨子都想要和你双宿双栖呐!” “有谁肯接手,我情愿出几枚金币。”此人下垂的嘴角泛着苦笑,他已经喝到双眼通红,但仍然端起酒杯,将满满的黑啤一饮而尽。他胸前绣着提拉斯国的白猫纹章,白猫的眼睛是黑色。在提拉斯,属于皇室的白猫纹章通体浑白,一对金眼。其余领主虽然秉承了白猫纹章,却不得不变换下局部颜色以区别身份。 “没人愿意在她那对肥硕的中窒息而死。”一个声音嘟哝着。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 “拉莫尔,我觉得你可以去找乔安努,那家伙为了钱什么都肯干。”有人提议。 “我找过了。”拉莫尔神情沮丧,“那家伙居然要我出十个金币。” “可怜的拉莫尔”特丁大笑起来,“听说领主老爷还要让他的小姨子嫁给你呢,啧啧,我敢说,你可是帮了领主老爷天大的忙,他一高兴,你今后可就要飞黄腾达啦。总之……”他像是在宽慰对方,“付出总会有收获。” “可不是嘛,你这个马房总管可是做到头啦,领主老爷说不定会封你为骑士噢。”坐在门口的瘦高男人道,他的眼睛瞟向阿芙拉,似乎不怀好意。阿芙拉别过头,恰在这时,酒保打扮的年轻小伙子走过来,这人脸上生着麻子,绿豆般的褐色眼眸掠过阿芙拉的脸,神情古怪,“今天的晚餐有黑麦面包、培根、烤洋葱、煎小鱼……特丁,要请这位小姐吃些什么?” 特丁看向阿芙拉,漆黑的眼眸带着抹笑意,“小姐,您的意思?” “黑麦面包和煎小鱼”阿芙拉舔了舔干燥的双唇,“谢谢,但更重要的是……我想先喝点什么。” “老奶妈特酿的葡萄酒如何?我敢打赌这儿的酿酒手艺最好的人肯定是我们的老奶妈。”麻脸小子道。 “这点我承认。”特丁耸耸肩,这一次,特丁没有征求她的意见,“那就老奶妈特酿。” 阿芙拉感激地冲他点点头。 黑面包有点儿硬,但完全不影响阿芙拉的胃口,她几乎是狼吞虎咽般吃光了面前的食物。如麻脸小子所言,老奶妈特酿的葡萄酒味道醇香,余味悠长,她不顾形象地几口喝光。因为吃得太急,她开始打嗝,酒香从胃里涌上来,从嘴里跑出去。 有人在帮她轻敲后背。 “谢谢——”阿芙拉说,接着打了个响嗝。 那人从背后绕出来,坐到长椅上,一只脚踩上来,膝盖撑住下巴。他衣着华贵,发如亮蜜,织锦黑衫上绣着白猫,同样是黑眼。他盯着她,一如饿狼盯着猎物,赤裸裸的欲望一览无余。“看起来不错……特丁,你他妈为什么总是这么好运?”这人说,他抓过桌子上的空酒杯摆弄,目光却一刻不离阿芙拉。 阿芙拉有一种被人剥光衣服的错觉,她不安地挪动身体,避开对方视线。这人却伸出手,捏住阿芙拉的下巴,用力一扭,“小妞儿,你叫什么名字?” 很痛,眼泪在阿芙拉眼眶里打转,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对方,胆怯地将眼睛看向别的方向,“阿芙拉。” 这人似乎很满意,他笑着松开手掌,“很好,我是德尼普,这儿的领主老爷是我的叔叔。跟着我,你会感觉到荣幸。”他转向特丁,“我出五个金币,老兄。” “大人,餐后甜点还没开始呢。”特丁不情愿地说。 “抱歉,我已经等不及了,特丁,我瞧你们也吃过了晚餐,人也到得差不多,何不现在开始?阿芙拉小姐,你觉得如何?”德尼普抛给她一个飞吻。 阿芙拉垂下头,她心知不妙,“大人,我——” “我出八个金币。”一个粗暴的声音盖过了阿芙拉的话语,阿芙拉抬头,看见一个满面红光的醉汉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嘿,酒鬼,你确定你不会中途睡倒吗?”德尼普大笑起来。那醉汉咧嘴一笑,忽然重重趴倒在桌子上,起了鼾声,惹得四周一片哄笑。 “我出十个。”德尼普静静地说,他的目光环视在场所有人,自信满满,“我敢打赌这是迄今为止的最高数目,不会有人想超过我。”接着,他的视线落在阿芙拉脸上,“妞儿,你该以此为傲。” “我不是。”阿芙拉红着脸说。 “很快就是了。”他邪恶地笑,将金币拍到桌上。“这儿是哀嚎之家,小姐,这儿的人都喜欢听哀嚎——尤其是女人的哀嚎。” 阿芙拉的心一沉,她听过哀嚎之家海岸,这儿的领主是一个疯子,追随他的也全都是疯子。他们乐于寻找各种乐趣,并不惜将痛苦加诸于他人身上。“你不能强迫我。”她无力地说。 “强迫你的可不是我,要卖你的人是特丁。” 阿芙拉看向特丁,语气中充满乞求,“大人,请不要这样做,我可以做您的仆人,为您洗衣、烘烤面包、照顾牲畜,求您不要把我卖掉——” 特丁耸耸肩,将金币一个个捡起。“这件事可不是我说了算,你要问过领主大人的侄子,或许他一时心软,会把你收做侍女。我只负责拿钱,有人愿意给,我当然高兴拿。虽然我也想听听你的哀嚎,但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听金币的撞击声。”他掂掂金币,使之发出清脆声响,继而环顾四周。“看起来没人肯多掏一个子儿,德尼普大人,这妞儿归您了。” “很好”德尼普起身对着阿芙拉伸出一只手,“美丽的小姐,请跟我走吧。” 阿芙拉红了眼眶,低头沉默不语。特丁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硬将她从座椅上拽起。随即,德尼普拦腰把她抱起,脸上挂着让人不安的笑。她能感觉到对方力量之大,同时也预感自己大难临头,她闭起眼睛,不愿去看眼前那张令她反胃的脸。 德尼普抱着她上楼,靴底和硬木板接触,发出冰冷声响。身后传来众人不怀好意的笑声,夹杂着酒鬼的震天呼噜,有人开始肆无忌惮地评价起她的脸蛋和身材,有人笃定地说,德尼普会不费吹灰之力将她征服。嘈杂中,她听见一个雄浑的男人声音说,“两个金币,我赌德尼普会被这妞儿踹下床。” “奥伦克,我看你是疯了,没有德尼普降服不了的女人。何况他今日面对的又是一头小绵羊。”特丁在说话,“我和你赌,三个金币。” 之后,阿芙拉被带到一个布置简单的房间内,厚重的窗帘像一堵墙,将烛火困在屋内。德尼普将她扔在床上,烛光闪烁,他的黑色眼眸泛着饥渴与兴奋之光。 他解下腰间佩剑,搁到桌子上,开始脱衣服,“妞儿,你瞧,你让我情难自禁了。” 阿芙拉缩到床脚,“不,我不能——” “你没有选择”德尼普的笑意味深长,“外面那些家伙正等着我把好消息带给他们呢。你一定已听出来,这儿有一场赌博,我和你是这场赌博的关键。这里的人总喜欢在茶余饭后找一些乐子,而特丁毫无意外地常常带给我们惊喜,比如你。我敢说你是他钓到的最大的一条鱼。我的好小姐,你不会以为我会让那些支持我的朋友失望吧。”他用一只手解腰带,“听我说,你何不当做一场享受?我会让你毕生难忘。” “不。”阿芙拉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这个字,她的反抗那么软弱无力,以至于德尼普只是发出一声轻笑,就扑了上来,他扒她的衣服,她无力挣扎,发出痛苦的呓语般的声音,“不要这样,求你……” “不如省下力气来让大伙听听你的哀嚎。”德尼普轻蔑地道,他将她压在身下,热辣辣的双唇肆无忌惮地吻上来。 “不。”阿芙拉道。这一次,她语气坚决而冰冷。“我会让他们先听听你的哀嚎。”她如此说,张口咬住德尼普的耳朵,像只狼一样撕扯猎物。德尼普大叫着,双手胡乱抓挠,她只是狠狠咬住。当对方挥拳打向她的脸时,她用力闪躲向一旁,伴随着皮肉撕扯的声响,和德尼普爆发出的嚎啕尖叫,此人的耳朵和脑袋分了家。 德尼普哀嚎着滚落床下,阿芙拉趁机穿衣下床,扑向房门,很快,她将男人的嚎叫关在了身后。走到拐角处,嘴里的咸腥味提醒她,那家伙的耳朵还在嘴里,她厌恶地将其吐到地上,以最快速度踏冲下楼梯。 大厅里的人均以震惊的目光盯着她。对此她不以为然。她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迹,径直朝大门走去,途中还顺手抓起了某张桌子上的黑面包。 德尼普在此时冲到大厅,阿芙拉听到他的咆哮。“抓住她,快给我抓住她!” “大人,您害我输掉了五个金币。”特丁嘟哝着。随即,抱怨声四起,看来输家可不止特丁一人。没人阻拦阿芙拉,看起来他们都不愿意帮助让自己输掉金币的领主侄子。 看来我应该感谢那个让他们输掉的男人,阿芙拉想,她咬了口黑麦面包,嘴里血腥仍在,她稍稍皱眉,硬生生就着德尼普的鲜血把面包吞到了肚里。此时的她已经走到了门口。一只枯瘦的手伸过来,帮她打开了门。 “小姐,感谢你帮我赢到了二十三枚金币。”雄浑的男人声音说。 是他,我记得他的声音。阿芙拉转头,看到了一张瘦削有如陡峭绝壁的男人的脸,精短而坚硬的胡茬子显得此人极为干练,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仓促点头,冲着对方笑笑,正欲出门,这人却伸出手臂拦住她,“小姐,你还不能走。” 阿芙拉狐疑地看向对方,这人冷酷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环视大厅,“按照规矩,没有被征服的女人理应平安走出这里,我们很清楚这一点,德尼普大人。”他将最后那人的名字咬得很重。 这番话让阿芙拉眉头舒解。 “但是需要有人来将这位小姐带离这里。现在,我愿出十个金币,有谁会比我出价更高吗?”这人说,没有人回答。“很好”他看向阿芙拉,“小姐,您现在是我的了。” 第3章父子 去父亲书房的路上,琼罗碰见了拉曼鲁曼。 拉曼鲁曼身穿紫罗兰色绸缎长裙,外罩一件棕黑纱织披肩,腰间系着白珍珠串成的腰带。裙摆宽大,她一手提着裙服的下摆,一手抚弄垂落胸前的棕色波浪长发,脚步匆匆。见到琼罗,她立即皱起眉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的好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吗?”琼罗喊道。 拉曼鲁曼回头瞪了他一眼,褐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怨恨和恼怒,“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我会让唐恩剁掉你的手指。” “唐恩?他是谁?”琼罗吹响口哨,“你的新相好吗?” 拉曼鲁曼得意地昂起头,一丝甜美的微笑浮上嘴角。“没错,他是莱纳亲王的儿子,莱纳亲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将会继承他父亲的一切。” “莱纳亲王所剩的不过是一座城堡。”琼罗嗤笑,“而且他儿子的脑子有问题,那家伙还有一个鼹鼠的鼻子,不是吗?啧啧,想不到我离家才一个月,你就换了这样一个新欢,啧啧,临坦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捶胸顿足。”临坦是拉曼鲁曼之前的恋人,琼罗将临坦刺瞎之后,拉曼鲁曼气坏了。 “我总不能嫁给一个已经残废的男人。”姐姐不高兴地道。 “虽然临坦成了残废,但仍好过思想残废之人。” “唐恩不是傻子。”拉曼鲁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请你说话的时候小心点儿,你虽然是我弟弟,但我从来不会像父亲那样宠着你。” “当然,你上次差点儿杀了我。”琼罗始终记得拉曼鲁曼的剑搁在他脖颈的感觉,冰冷刺骨,拉曼鲁曼的眼睛里燃烧着的却是炽热而疯狂的火焰,有那么一瞬间,琼罗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同胞姐姐的剑下。这女人发疯的时候就像是一头母狼。 拉曼鲁曼脸色微微一红,她咬咬牙,棕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如果你不再提起那件事,我也会忘掉你曾经伤害过我。” 琼罗耸耸肩,“这个提议不错,但我希望你能对我公平些。” “我对你一直很公平”拉曼鲁曼顿了一下,一脸埋怨,“是你咎由自取,最好不要惹我,否则我会把听到的事情全都告诉父亲。” “你听到了什么事?” “斯伯里克”拉曼鲁曼瞟了他一眼,“这是你的新名字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琼罗诧异地问。 “只怕除了父亲,其余的人全都知道了,谁让你做事那么高调,弄得每一个歌手和吟游诗人都在传诵你的故事,听说不少蠢女人想要舍弃一切追随你,看起来你很享受这一切嘛?”她嘻嘻笑问。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大的魅力。”琼罗苦笑。 “他们叫你游侠斯伯里克?”拉曼鲁曼的棕色眼眸眨动,她显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感兴趣,因为她继续说了下去,“真不知道父亲听了你的事迹后,会怎么奖赏你,哼。你见过父亲了,对吧?但我猜你一定还不知道,父亲的小老婆前几天跑了,他正为此事光火噢。” “我昨天还看见康特。” “不是康特啦。”拉曼鲁曼断然否决。 “可是康特是最小的。” “那是之前。”拉曼鲁曼笑了,她的笑容纯美而迷人。这女人发疯时像母狼,笑起来时却像天使。 “你是说父亲又娶了一个?” “虽然还没正式迎娶,但总归算是娶定了的。” “可是康特还没死,他怎么能同时拥有两任妻子?”琼罗语带讥讽,“他是祭司长,诸神在上,祭司是不能结婚的,他是唯一一个结婚生子的祭司。” “没错,重要的是……他还娶了康特。”拉曼鲁曼收敛笑意,略带探询地盯着琼罗。 琼罗耸耸肩,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能不能告诉我”拉曼鲁曼一眨不眨地盯着琼罗,“你还没原谅她和父亲吗?” 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而且他相信任何处在他这种位置的人都不想。当他独自一人时,他甚至拒绝回想往事。但不管他怎么抗拒,那个晚上的情形总是会在他脑海浮现。 那晚,他初知康特要嫁给父亲,第一反应就是找到父亲。 “你强迫她。”在父亲的卧房,琼罗盯着父亲的眼睛问。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父亲从床上坐起,他赤裸上身,已然松弛的肌肉松垮垮地窝在腹部。 “她不会这么做,康特不会。”他回应得如此坚决,以至于惹来父亲的冷笑。“我的好儿子,你以为我会用剑逼着一个女人嫁给我吗?你把我想成了什么人?” “你是波维几亚的祭司长兼财政大臣,即使你不用剑,也没人敢对你说‘不’。” 卡瑞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让我失望,孩子。我再说一次,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强迫她。” 一直以来……琼罗的心骤然一冷,不可能,这一定是个谎言。“她爱我,她一直爱的是我。”他不断摇头,“我们在一起时是那么快乐、默契而融洽,而你,你能给她什么?她没有理由选择你。” “醒醒吧,儿子,在她还对着你说着情话时,就已经跑到了我床上。” 他直视父亲,将理智硬生生吞咽,“你撒谎。” “或许你该问问康特自己。”卡瑞德的视线绕过他,落在他后方。他没听到脚步声,但康特已经站在了门口。她迎上琼罗的目光,眼里竟冷酷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她的语气亦如寒冬冰雪,“他没有强迫我。”她说,“嫁给他有什么不好,琼罗?” 炉火噼啪燃烧,房内温暖如春,琼罗却浑身冰冷。“是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会嫁给我,会为我生育子女……” “那已经过去了,琼罗。”康特残酷地说道。她从琼罗身边走过,掀起一股玫瑰香水味。丝绸紧身长裙勾勒出她的曼妙,镂空短外套使她饱满的胸部若隐若现。她扭动腰肢,在卡瑞德床边坐下,顺手拈起桌子上的一粒葡萄,剥皮后送到卡瑞德嘴边。她的手上戴着一枚浅绿色戒指,和她瞳孔的颜色相得益彰。那是父亲送给她的,父亲的眼光真不错,琼罗酸溜溜地想着。卡瑞德漫不经心地咀嚼葡萄,以愉悦的目光审视康特,女人对此报以羞赧一笑。 他心如刀绞,“康特”他冲过去抓住康特的手臂,将她拽离床铺。他用了大力,康特踉跄几步方站稳。“你要我相信那些都是谎言吗,康特?”他的语气近乎歇斯底里。 康特挣扎,“你也可以仍然活在美梦中,如果那能让你感觉好些。” 他苦笑,任由康特挣脱他,手臂无力下垂。康特奔到父亲床上,父亲拥住她,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康特吃吃浅笑,红晕爬上面颊。 他恍然意识到,这不是他该呆的地方,于是他无声退出,带着深沉的苦痛与绝望。 回忆冰冷而苦涩,琼罗将其挥出脑海,“母亲去世多年,父亲才娶了康特,而如今康特才嫁给他两年,他就想要另寻新欢?” “我听吉吉特说,父亲想要一个儿子。”拉曼鲁曼道。“但康特一直未能给他添个一男半女。” “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啦,难道还嫌这个儿子给他添的麻烦不够?”琼罗咧嘴笑道。 拉曼鲁曼瞪了他一眼,“你知道父亲想要的不是你这样的儿子。” “这倒是事实。”琼罗叹道,“他对我是越来越失望了。看来他只得抓紧时间,趁着他还没老多娶几个老婆。” “可不是嘛。”拉曼鲁曼吐了吐舌头,继而扑哧一声笑了,“我还听说约易斯正在为父亲物色下一个女人哟。” “可怜的父亲”琼罗耸耸肩,“看来他有得忙啦。” “我赶时间去参加约会。”拉曼鲁曼稍稍整理了一下裙摆,骄傲地抬起下巴,“怎么样,我漂亮吗?” 琼罗轻笑,“当然,我敢打赌你是王城中最漂亮的女人。” 赞美是赢得女人好感的最重要手段,这一招往往屡试不爽。果然,拉曼鲁曼甜甜一笑,“你永远这么会说话,我的好弟弟,我怎么会舍得和你生气嘛。” “和那个唐恩约会吗?”琼罗问。 “当然。”拉曼鲁曼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但愿那傻子不会让你抓狂。”琼罗小声嘀咕。拉曼鲁曼没听见,她像一只快乐的鸟儿,一路哼着歌走远。 他摇摇头,继续朝父亲的书房走去。 卡瑞德的书房常年阴暗,厚重的棕褐色窗帘像是一堵墙将阳光挡在外面。当他进入时,父亲正坐在书桌旁,双手搁在桌子上,十指交叉,表情有些颓丧。他没有戴兜帽,琼罗能清楚地看到他松弛的肌肤和下垂的眼角,以及大半花白的头发。仅仅离家一个多月,这个原本神采奕奕的老头子就判若两人。 “父亲。”琼罗开口。 卡瑞德抬眼看向他,目光了无生气,他无力地摆摆手,示意琼罗坐下。“听说你又要走?” “没错。”他落座后答。 “还在生我的气?”卡瑞得突兀地问。 琼罗不明所以,“生气?” “康特”父亲垂下头,喉结滚动,“就为了那女人,你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一直生我的气,想要报复我对不对?” 他第一次在琼罗面前提到康特,自从他娶了这女人。琼罗毫无防备,一时错愕到不知如何回答。 “我为这一切感到心痛。”卡瑞德低低地道,“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儿子。” “我根本没怨过你,又何来原谅?”琼罗苦笑。 “别说这种话,琼罗。”卡瑞德垂下眼帘,嘴角无声抽搐,“我知道自己曾经深深伤过你的心——” 琼罗打断他,“我不想谈论这件事。” “原谅我,儿子。”他沙哑地道,十指纠结地勾动。 琼罗沉默不语。 “我不想失去你,孩子。我知道你原本优秀。”卡瑞德用湿润而哀伤的眼睛看着他,“你本应是我最好的孩子,忠诚、正直而勇敢无畏。是我扼杀了你,是我让你变成了这样。” “如今的我有何不好?”琼罗不以为然地道。 “原谅我。”卡瑞德重复,“好儿子,留下来帮助我,我需要你,这座城堡也需要你。”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我能做什么呢?瞧,我技艺不精,懒散自私,又自以为是……”这些话都是卡瑞德曾用来批评他的。 “我老了,琼罗。终日操劳让我身心俱疲,如今苏摩亚安随时都会发起叛乱,你知道那对我们意味着什么。”父亲苦涩地道。 “那么你让我留下来”琼罗用嘲讽的语气说,“是想让我陪着你去送死?” 卡瑞德倏地睁大双眼,苦笑自嘴角蔓延,“你眼里的我竟是那么自私?我想要我的儿子留下来有何不对?你该与我共同面对这一切,不是吗?” “你让约易斯杀了维比伯。”他对此事念念不忘。 “那只是一个铁匠。”卡瑞德靠向椅背,似对此事毫不关心。 “可他是我的朋友。” “如果一个人不能为你提供帮助,那么他就不配做你的朋友。” “父亲大人”琼罗笑得苦涩,“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如果一个父亲不能为他的儿女做出一个好的表率,那他就不配做一个父亲?” “你——”卡瑞德脸部肌肉颤抖,目光尖锐,“说到底,你还在为康特的事生我的气?就为了一个婊子?”他低声咆哮。 “所有人都能这么说她,唯独你不能。”琼罗冷冷说道,“她嫁给了你,你就该担起保护她、照顾她的责任。她把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光给了你,如今你倦了、腻了,竟想要另寻新欢——我的好父亲,您还真是多情哪。” “闭嘴!”卡瑞德腾地站起,颤抖的手指向琼罗,“你居然对你的父亲这样说话?” 琼罗闭上了嘴巴。 父亲蠕动双唇,“滚出去……快出去……” 第4章陷阱 “我知道你在说谎”这个叫奥伦克的瘦削男人说,宽而浓密的眉毛打了结。“如果你执意不肯说出真话,你就会在这间黑屋子里一直待下去。没有人会来救你,在哀嚎之家海岸,你已经是我的人,没有人能以任何理由将你带走。现在,我再问一次,你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一位老爷送给我的。”阿芙拉低下头,“大人,我真的不是有心骗您,实在是……那位老爷警告我,只要我不说出去,我就能永远拥有这条项链。我……”她的眼里噙着泪花。 “我猜你是在考验我的耐性,没关系,我有大把时间。”对方说。 “大人,我真的没说谎——” “既然如此,那位老爷叫什么名字?”这人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 “杰斯姆维尼,大人。”阿芙拉避开对方的眼睛。双手因为被缚得太久已经麻木,她活动着十指,不断在心中咒骂着男人。在这间黑暗、潮湿的屋子里,她已经度过了一整夜。眼前的男人一早便开始盘问她,对于审讯女人比和女人上床都要热情。 “看着我的眼睛”奥伦克道,“再说一遍,那位老爷叫什么名字?” 阿芙拉抬头,望进对方眼底,那弘蓝色的汪洋像是蕴藏着某种能量,让她在下个瞬间不寒而栗。她舔了舔嘴唇,思维出现了片刻混乱。“大人,那位老爷的名字叫杰斯穆尼。” “可是你刚刚说他叫杰斯姆维尼。” “对不起,事情过去太久,他的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 “那你总该记得那位老爷住在哪儿吧。” “新泽瓦城。”阿芙拉略微沉吟,补充道,“我是在那里长大的,也是在那里认识了那位老爷。” “新泽瓦城可没有一位姓姆维尼或者穆尼的老爷,只有一位杰斯琼比鲁男爵大人。” “是的,就是杰斯琼比鲁——” “你确定是他?” “对,一定是他,如果您要我当面指认,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很可惜,你已经让我失望了。”奥伦克冷哼一声,“根本没有什么杰斯琼比鲁,这只是我胡诌出来的人物。” “大人——”阿芙拉惶恐地喊,双肩抽搐,泪眼中饱含乞求,“我没有说谎,我只是一时害怕忘记了那位老爷的名字,大人!我求您,求您不要再折磨我,相信我吧,我真的不敢说谎,真的!” 但她努力表现出来的眼泪和软弱在此人面前一点没用。“我早就看出你很聪明。”奥伦克的语气中可听不出一丝赞赏,“在客栈,你故作柔弱、楚楚可怜,目的就是为了博得大家同情,同时也让对方放松警惕,好在关键时刻先发制人。你做得很好,但你的那点小聪明在我这里根本没用,收起你的眼泪吧,我知你的心实际上比我的靴底还要坚硬。” 这个可恶的男人,她咬紧双唇,“好吧,我愿意说出一切,但我害怕——” “说。”奥伦克语气凌厉。 阿芙拉垂下头,“它,它是我偷来的。” “从哪儿偷来的?” “班奈国的法……法尔砮城。”阿芙拉用很小的声音说。 男人失望地看着她,“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每次说谎时眼珠总会先向右转一下。” 是么,这可真有趣,看来我撒谎的技术还有待提高。她如此想着,索性迎上奥伦克的视线。“这项链的确是我偷的”她明确表示,“我不知道你为何揪住它不放,但很显然,我不想把一切告诉你。因为我若告诉你,后果只会更惨。既然谎言对你没用,那我干脆缄口不言。” 他审视着她,“真的不肯说?”她冷笑不语。男人抬手扯下她脖子上的项链,握在手心,蓝宝石项坠发出幽幽的动人光泽。“瞧,它像不像一颗草莓?我的妹妹叫它蓝莓之心,它属于她。” 阿芙拉对此毫无兴趣。奥伦克却兀自说下去。“多年前,我的妹妹离开了我,只有诸神知道我有多么爱她。这些年我几乎走遍整个黑廷大陆,只为能找到她。而如今,我看到了原本该戴在她脖子上的项链——如果你肯帮助我,我绝不会忘恩负义。” 这男人居然懂得软硬兼施,但阿芙拉已打定主意闭口不言。 奥伦克抿了抿单薄的唇,脸上有几分沮丧,他静静地看着她,用那双锐利、洞悉一切的眸子。他让阿芙拉紧张,但无论如何总好过让她直面另一个男人。 有人推开了门,阳光从门缝倾泻而入,生疏而刺眼,令她眩晕。门大敞时,一个男孩沐浴在阳光里,如同披着闪亮金甲的战士,金色短发亮得发白。他垂首站立,脸庞没入阴影之中。“大人,您该用餐了。”他毕恭毕敬地道。 于是这男人带着挫败的神情离去,门被他重重关上,屋内霎时没入灰暗。不久,门再次被拉开,那个男孩走了进来。 “大人要我给你拿些食物。”男孩说,他用脚后跟将门踢拢,朝阿芙拉走近。他年轻极了,应该还未成年,有着亮如金箔的短发和讨人喜欢的俊美面庞,但吸引阿芙拉注意的却是男孩的目光。 这男孩正盯着她,蓝眸亮如宝石,自眼底迸发出的愉悦和兴奋提醒了阿芙拉,他喜欢她。这不奇怪,太多男人在见到阿芙拉的第一眼就被她吸引。她有一双忧郁、澄澈而无辜的眼睛,淡紫色的双眸能望到男人的心底。夫人常说她是为了俘获男人而生,没人能抗拒她楚楚可怜的双眸。 “谢谢你。”阿芙拉柔声开口。 男孩的脸微微一红,“不用客气。”他低声道,之后将食物放到桌子上。 她又渴又饿,却显然无法进食。她泫然欲泣,让男孩看她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男孩瞪大眼睛,“他实在不该这样对你”他低头为她解绳索,语气有一丝恼怒,“他究竟为什么要抓你?” “你不知道吗?”她问,“你是他的侍从?” “猪狗不如的侍从。”男孩嘀咕着。“等我强大起来,我早晚会向他讨还一切。”他将绳索抛到地上,愤怒地道。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阿芙拉活动着手腕问。 “吉森。”男孩盯着她的眼睛,“你还没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抓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吉森。”她咬着唇,一滴泪自眼角无声滑落,她若是想,甚至还可以让眼泪磅礴,那可是她的拿手好戏。“他买下了我,我应该感谢他,因为他救我脱离那群野兽的手掌。但我没想到,他这么做居然是为了抢我脖子上的项链。我把它给了他,他仍不满足,居然要我找人来赎,否则……否则就会把我卖到妓院。” 男孩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大骂,末了以拳重重击向桌面。 “你不怕他听到?”阿芙拉问。 “我就是要让他听到”吉森恼怒地说,“我早就厌倦了追随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既然这样,为何不索性离开他?”阿芙拉试探地问。 他浑身一震,目光中掠过一丝疯狂。“的确……我为什么不能离开他?”他喃喃,嘴角掀起一丝笑意,“我早就该这么做啦,我可真愚蠢。” “你会带我走,对吗?”阿芙拉哀求地看着他。 吉森收敛笑意,“我也想带你走,但是——” “你害怕我会成为累赘?” 男孩认真地看着她,“不,我只是担心我们跑不掉。” “不管怎样我都不想继续呆在这间屋子里。”她执意道,“带我走,吉森。” 男孩皱眉思忖,终于重重点头。 阿芙拉破涕为笑,“我们明天就走?” “白天不行,这老家伙需要我时发现我不在,我们可就逃不掉啦。” “那么晚上?” 他陷入思索。“我们不该留在哀嚎之家,他熟悉此地,轻易就能把我们找到,所以,我应该事先安排好一条船……”他沉吟着,语气忽然笃定起来,“我知道哪里有船,我们今晚就走。” 事情的顺利出乎阿芙拉的预料。夜深时,男孩将她从黑屋里救出,两人顺利到达码头。之后,他们坐上了一条用来走私的商船。 海风习习,月色下的海水静默而深沉。她伫立船头,发丝乱舞,裙裾飘扬。 “你不去睡?”那男孩不知何时走近。 “我喜欢大海”阿芙拉头也不回,“尤其是夜晚的海,它很美,不是吗?” “大海可不是个仁慈的家伙”吉森在她身旁站立,“听说尼维埃前段时间遭遇海啸,疯狂的大海摧毁了沿海无数村庄,也卷走了近万人。我敢保证,发怒时的大海一点都不美——听说你在海上遭遇了风暴?” “嗯。”想到当时情景,她仍心有余悸。 “看来还是特丁救了你啰。他可是第一次做了件好事。”阿芙拉可不想感谢他,那个卑鄙无耻的混蛋。吉森继续道:“人们都说出事的那条船上载满了要运至尼维埃的香料和丝绸,可惜全进了大海的肚腹。不过一向富饶肥沃的波维几亚国可不缺这点东西。你为什么要跟着那船去尼维埃呢?” “尼维埃是我的家。” 吉森的语气惊讶,“听说尼维埃四季如春,那里的人根本不知寒冷为何物。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住到尼维埃岛上哩。” 尼维埃欢迎所有人,她在心底冷冷地说。“这船到哪儿?”阿芙拉转头问。 “阿伊德城的白帽港。”她听了略微皱眉。男孩盯着她,“我知道那条出事的商船是从波维几亚王城的麦芽港开出的。据我所知,麦芽港是王城中皇家贵族们的御用港口。任何人上船前必须证明自己的贵族身份。”他打量着她,“我很好奇……你究竟是谁?” 你问的太多了。她别过头不想回答。 “你说你是尼维埃人,莫非……”男孩若有所悟,语气似极失望。“莫非你是嫁到波维几亚王城的某位夫人?” “你为什么要知道呢?”阿芙拉幽幽叹道。 “我以为我还有追求你的机会。”吉森嘀咕着。“那人是谁?” 愚蠢的小子,阿芙拉想。“你不会想知道他是谁的。为了他我才逃离波维几亚,而如今……”阿芙拉恐慌地道,“我再也不希望见到他。幸好这船去的不是波维几亚王城,否则,我恐怕会死在那儿。”这倒是实话。 “为什么?”他恼怒,“他究竟是谁?”阿芙拉默不作声。 男孩的脸微微一红,“我想保护你,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护送你回到尼维埃。”他的眼眸亮如夜晚星辰,“我喜欢你,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因为这,我想了解你更多。告诉我,那人究竟是谁?” 告诉他也无妨。于是她轻轻开口,“卡瑞德拉斯帝维。” 他愣了一下,“我听说卡瑞德有妻子和儿女。” “他还嫌不够”她解释,“因为他想要一个更争气的儿子。” “你没有骗我吧?”他忽然问。 “我没必要骗你。” “那么,你就是在卡瑞德那里偷到的蓝莓之心啰?”他忽然扬起嘴角,给了阿芙拉一个邪恶的笑容。 阿芙拉悚然一惊,“你知道蓝莓之心?” “唔。”他耸耸肩。 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这男孩一开始就骗取了她的信任。她的自信和大意让自己进入了圈套。“你和那家伙根本就是一伙的,对不对?” “没错。”他笑得开心极了。在他背后,一个人正无声靠近,尽管他的脸隐没在阴影中,阿芙拉仍能从其身形上判断出,对方就是奥伦克。“我们可算有了线索啦”吉森回头对奥伦克说,“你该怎么奖励我呢,老爹?” 第5章语言 康特怀孕了。 消息是小妹艾玛带来的。 当时,琼罗正在准备去往库尔瓦泽岛的行装。他穿上属于游侠斯伯里克的马裤、长衫以及羊皮背心,腰间斜挎着一柄普通长剑。属于琼罗的那把精钢打造成的长剑“血泪”正静静挂在墙壁上,为其量身打造的剑鞘上镶嵌有三颗血色宝石,远看就像是三滴血泪,这也是其名字的由来。“血泪”是三年前父亲送给琼罗的成人礼,但琼罗并不买账,因为他一直想要的是一把巨剑,相比之下,“血泪”太弱小,太娇气,周身上下带着贵族气息,更像是贵族用来施展花拳绣腿的辅助工具。 他发现自己还未换长靴,当他正将脚伸进长靴时,艾玛出现了。 她穿着一身男装倚在门口,双臂交叉,悠闲地用鞋尖点着地,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当琼罗看向她时,她开口,“康特怀孕了。” 琼罗的动作顿了一下,“你听谁说的?” “卖酒老头说的。”卖酒老头指的是总管伯德温,伯德温一向喜欢喝麦酒,经常红光满面,人们索性叫他卖酒老头。 “他又是从哪听到的?” “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讨论这件事,只有你不知道。”艾玛撇撇嘴,“作为一个女人,她的确很成功。” “你想要说什么?”琼罗问,他有时真搞不懂,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都在想着些什么。 “她利用你接近父亲,一步登天成为祭司长大人的妻子。”除了琼罗,所有人都这么说。“眼看新欢要取代她的位置,她就赶跑了那个新人。”艾玛继续道,她的语气流露出赤裸裸的怨毒。 “她没有勾引我”尽管遭到她无情背叛,琼罗仍不想别人误解她,“她根本不需要勾引。”她当初是那么美丽迷人。“而且,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要乱说话,那个女人只是逃跑了而已。”这时的他已经穿好靴子,站起身的他比艾玛足足高出一大截。艾玛曾经很喜欢和他比身高,一旦发现自己长了些,她就会欢呼雀跃。但自从她发现自己停止长高后,就强迫自己忘掉了这个喜好。 “她是个恶毒的女人,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不肯接受这一切,你该醒醒了。”艾玛的蓝色双眸闪过一丝嘲讽。她明明还小,却总是喜欢装成什么都懂的模样。相反,比她大出十多岁的拉曼鲁曼却永远是一副天真懵懂的神情。 “你什么都不懂,艾玛。”琼罗笑了,“如果我是你,我会选一套最漂亮的衣服,穿戴整齐后去见父亲,哄得他开心,那样,他也许会给你想要的东西。”他知道艾玛一直想要一匹白马,带着她驰骋,但是卡瑞德可不喜欢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儿子养。 “那你为什么不肯哄父亲开心?”艾玛冷笑着。 琼罗的笑意瞬间冷却,“我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 艾玛不再说话,琼罗看向她时,才发现艾玛的眼圈已经开始泛红。 这有些莫名其妙。“你喜欢‘血泪’,对吗?”在看到墙上的长剑时,琼罗忽然问艾玛,他记得艾玛第一次看见这把剑时双眼放光,“我曾经想过送你一匹白马,但是父亲看到你骑马后一定会叫人砍掉马的脖子。这把剑你可要好好收着,千万不要被父亲看到。” 艾玛抿着嘴,似乎在竭力控制眼泪,一张小脸绷得很紧,“你在哄我开心?” “不,这是我早就想送给你的礼物,只是觉得你还小,派不上用场。”琼罗说的是真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艾玛的小脸仍然紧绷着,但是眼圈却已不那么红了,“我早就开始偷偷练剑了。” “练剑?”琼罗惊愕,“谁在教你?” “是巴顿爵士。”艾玛答,“去年这个时候开始的。” “我居然不知道,这可真有趣。不过巴顿爵士年纪那么大,他还能舞得动剑?” “指点可以,舞剑就算了。”艾玛沮丧地回答。“为了能好好练剑,我当时还特意剪掉了长发,惹得父亲一顿骂。” 琼罗当然记得,“那次我回家见到个假小子在你房间里,差点冲进去暴打一顿。” “还好没有,否则你那么大的力气,一定能让我几天下不来床。”艾玛这会儿已经笑出了声。 琼罗微微一笑,取下“血泪”交到艾玛手上,“我现在正式将它送给你,顺便说一句,它和你很配。” 艾玛笑得更加开心,“可是我不能这么拿走,会被人看到的。” “我早就想好办法了。”琼罗打开一个红木箱,从最上层拿出一件红色绸缎礼服,礼服上缀着几朵白玫瑰,“这是附赠的礼物。” “好哥哥,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呢。”艾玛给了琼罗一吻,甜蜜而愉悦的一吻。她接过礼服,将长剑恰到好处地藏在其中,这样她就能将“血泪”安全带到自己的房间。她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我希望那是个女孩。” “谁?”琼罗不明白。 艾玛却垂下头跑了出去。 一个念头闪过琼罗的大脑,他忽然意识到艾玛刚才所指的是康特的孩子。父亲一直想要一个男孩,艾玛则希望自己就是那个男孩,所以她一直努力改变,尽管她的努力父亲并不接受。她希望有一天能像一个男孩一样得到父亲的重视,为父亲分忧解难,但是康特的孩子有可能彻底粉碎她的希望。 可怜的艾玛。她自幼便失去了母爱,那个漂亮的女人在生下艾玛一年后服毒药自杀。相比那三个姐姐,琼罗最疼的就是艾玛。如今大姐嫁到了阿伊德城,二姐远嫁边疆,他身边也只剩下艾玛和拉曼鲁曼。琼罗已经听说,父亲正着手准备将拉曼鲁曼嫁到萨尔国的挪廉家族,不知道拉曼鲁曼知道这消息后会有何感想。 临行前,他去和父亲告别。 父亲书房的门是敞开着的,他依旧穿着紫色祭司长袍,兜帽下的脸看不清楚,此刻,他正用鹅毛笔在羊皮纸上刷刷写着什么。听见琼罗的脚步声时,他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去。 “父亲。” “我以为你不会来和我道别。”卡瑞德道,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原来你已知道我今天要走。”琼罗说。 “别忘了,这是我的城堡,到处都是我的人。”卡瑞德淡淡说道,今天的他神采奕奕,精神头十足。琼罗忍不住猜想,他上次的虚弱老迈是装出来的,那只是他想要留住琼罗的一种手段。但,或许是康特怀孕的消息让老家伙喜形于色。 “恭喜你。”琼罗说。 “如果你的恭喜是出自真心,那我接受。”卡瑞德搁下鹅毛笔,抬头直视琼罗,“已经五个月了,国王听到消息后,特意派了一名御医过来,那个老御医刚走。他说”他的眼里跳跃着喜悦的光泽,衰老的一张脸在这一刻散发出温柔和慈爱,“是个男孩。” “那可真是一件喜事。”琼罗咧嘴笑着。 “康特那个婊子,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如果不是她的肚子已经大到无法继续隐瞒,她恐怕还不想告诉我咧。”他虽然这么说,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生气的迹象,反而露出了笑容。他靠在座椅上,十指交叉,“她是在惩罚我,我知道,她气我抛下她另娶新欢。” 琼罗依然咧嘴笑着,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何要笑。这没什么好高兴的,那是父亲的种,不是自己的。 “曾经有一个占星师预言我只有一个儿子。” “你相信?” “我几乎已经相信了。”卡瑞德也咧开嘴笑,人们都说琼罗和他的父亲很像,尤其是咧嘴笑时,简直就是年轻时的卡瑞德。“但占星师也会出错的,我知道,我就知道,这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错与对。” 琼罗扬眉,“如果没什么其他事,那我走了。” 父亲挥挥手,拿起鹅毛笔继续书写。“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不,我是要出去。 但卡瑞德很少说错话。 就在琼罗转身时,两名守卫以迅猛速度闪出,各抓琼罗一条手臂,向后背转,琼罗动弹不得。他知道,如果不是父亲下了命令,没人敢这样待他。 “为什么?”他问卡瑞德。 “以后我不会再管你”卡瑞德抬头,他的眸子冰冷无情,“只要你这次乖乖完成婚礼。” “婚礼?和谁?” “不要急”父亲的语气愉快极了,“上了床你就能看清了。” 第6章夫人 阿伊德城中随处可闻腐败混杂的气息——的脂粉味儿,老爷和贵族们的香水味儿,穷人的汗臭味儿,贵族的马车经过后留下来的马粪发出的恶臭,以及从敞开的窗户散发出的肉汤的香味儿。这些全部一股脑灌入了吉森的鼻孔,他拧了拧鼻子,皱起眉头,“男人们都说阿伊德城是天堂,可我每次来这儿都会觉得,这儿更像苍蝇或者屎壳郎的乐园。” 奥伦克沉默不语地带着他穿过街道,脸色阴沉一如他身穿的灰色亚麻布披风。他总是如此,仿佛阅尽世间愁苦,永远一副阴霾不开的神情。长靴踩在积水的洼地,溅起的泥水像是恶魔的眼泪。 吉森满腹无奈紧跟在后,右手扣着阿芙拉的手腕。这女人自从发现上当后就不肯多发一言,一张脸简直比奥伦克的还要冰冷。她很漂亮,有着罕见的小麦色皮肤,黑色顺滑长发,及淡紫眼眸。相比她冰冷冷的表情,吉森更愿意看演戏时的阿芙拉。即使那是假的,却也假得有声有色。人们总是更容易接受美丽而非现实,不是吗? 上岸后,那女人竟然没有丝毫逃跑的意图。 “我知道你们不会轻易放过我”阿芙拉当时冷冷说道,“这也是我坚决不肯交代项链来历的原因。没人会抗拒卡瑞德的奖赏,他一向出手大方。” “我们的确不会让你走,但却不是卡瑞德的奖赏。”吉森如是回答,“我父亲担心你仍在撒谎,如果卡瑞德不是我们要找之人,我们就得继续想办法让你说出实话。” “他不是会通过眼睛判断我有无撒谎吗?” “那可是晚上,再说——”吉森挤挤眼睛,“你真的相信他有那么厉害吗?” “他在诈我?” “可不是嘛,他比我还会唬人咧。”吉森道。他看向阿芙拉,却没看到任何表情变化,按照常理,她应该生气、恼怒、大发雷霆嘛,为何仍旧只是冷着一张脸?他有稍许失望。“你不必担心啦,我们不会把你交给卡瑞德。”他干巴巴地补充,“说实话,卡瑞德这人口碑不怎么样,我和父亲都不喜欢他。要是他肯对波维几亚的百姓好一点,我打赌他会拥有更多新教的信众。” 女人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看得出,她不信任吉森。 “如果不想让我用绳子绑着你,那就得让我牵着你的手。”吉森坏笑起来,“我得负责看管你咧,实话说吧,你要是跑了,我父亲肯定会扒了我的皮。老家伙对我这个亲儿子从来都不仁慈。” 阿芙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迟疑,但她最终还是将手伸了过来。他抓住女人的手腕,肌肤触碰时心头有股异样的窃喜。之后,他拉着阿芙拉跟在奥伦克身后,俨然是一对小情侣。他们穿过喧闹杂乱的晚市,绕过华丽宽敞几乎占据整个街道的贵族的马车,跨过流淌脏水的下水道,来到一家旅店门口。 “我们要住店吗?”吉森问奥伦克。“吃饱后继续赶路。”奥伦克道,他的回答让吉森失望。“可是天马上就黑了。”吉森迫切地说。他原以为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 “我会买两匹马,趁着月色我们还能赶一段路。”奥伦克无情地回答。 “有必要这么着急吗?”吉森懊恼地问。“十几年都等了,还差这一天?” 奥伦克横了他一眼,自顾走进旅店。吉森满腹牢骚,“瞧,他永远都是这副德行。”他边走边冲着阿芙拉抱怨,女人却牢牢闭紧嘴巴。他自感无趣,索性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旅店中的人们身上。 旅店虽小,却热闹非凡。男人间互相吹嘘,半裸胸脯的纷坐其间;两名醉醺醺的骑士正手持长剑隔着桌子比划;一个大肚子男人正将一瓶酒灌入喉咙,惹得四周喊叫不断;怀抱的红髯壮汉正将油腻腻的嘴巴在胸前蹭来蹭去;一名歌手拨弄着七弦琴,低声吟唱某个落魄游侠的故事。 毫无疑问,这里呈现的只是阿伊德城的冰山一角。阿伊德城是整个黑廷大陆人口流动最频繁的地区之一。骑士和自由骑手们活跃在此,歌手和吟游诗人穿梭于此地,王公贵族们也喜欢来此找乐。自然,这一切都归功于城中辛勤工作的。无数男人慕名而来,流连忘返。男人们尊称阿伊德城为“之乡”,女人们则咒骂此地为“邪恶之城。” 他们在一个角落坐下,默默吃着烤面包和熏肉。吉森耐不住,最先开了口。“我很好奇”他盯着阿芙拉,“如果你真是卡瑞德的妻子,为何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偏去偷一条值不了几个金币的项链?” 女人头也不抬地道:“那可不是最值钱的一条。” 吉森吃了一惊,“你究竟偷了多少?” “我撬开了他上锁的的箱子,装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她的嘴角掀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海上风暴夺走了一切。” “蓝莓之心由于被你佩戴而幸免于难?” 阿芙拉直视他,漂亮的紫眸里看不到一丝温度。“我真希望佩戴的不是这一条。” “没错”吉森有点儿邪恶地笑了,“那样你就遇不到我们啦。”他就着麦酒,将面包吞入腹中。“但我还是不懂,你要是留在卡瑞德的圣堡里,他有多少金银珠宝还不都是你的嘛?” “我可没有和老男人成婚的兴趣。” “这么说你还只是他的未婚妻啰?”吉森愉悦地切下一块熏肉放入嘴里,“唔……老爹,你真该尝尝,这儿的熏肉味道很不错。” “我更喜欢邱阿索的熏肉。”奥伦克边切着熏肉,边皱眉说。 “邱阿索的熏肉可都是用上等木材熏出来的,光木材的昂贵就足够令人乍舌。”吉森吐了吐舌头。“知足吧,老爹,此地厨师的烹调手艺也算是最高的啦,据说只要他们愿意,死猫死狗都能烹饪出美味佳肴。”由于他面朝旅店门口,轻易将进来之人收入眼中。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禁不住皱起眉头。他迅疾地头,以免引起对方注意。 但那人早就看到了他们。“奥伦克!”此人嗓门粗大,只一喝便惊得在场所有人抬头,他不以为然,迈动肥胖的双腿朝他们走来。相比上次见到他,他又胖了不少。双颊上的肉泛着油光,下巴和脖子几乎连成一体,只看得到一圈圈褶皱。 “你好啊,尤内斯特。”奥伦克招呼道,“看来你是瘦不下去啦,老友。” “我身上的每一磅肉都不肯抛弃我。”尤内斯特叹道,“带着你的儿子来尝鲜吗?”他一屁股坐在吉森旁边,长椅震颤得差点把吉森甩下去。他用那双深陷入肉里的小眼睛放肆地打量阿芙拉。“阿伊德城居然有我不认识的妞儿?”他一脸惋惜,“啧,可惜被你们父子捷足先登啦。” “她不是你想象中的女人。”吉森没好气地回答。 “哦,是吗?”尤内斯特盯着阿芙拉,笑得意味深长,“那可就是我冒昧了,千万别当回事哟,美丽的小姐。”阿芙拉给了他浅浅一笑。 她笑起来真美,原本死寂的紫眸如同一汪平静的湖泊,随着石子的击落微波起伏,心荡神摇。但她不该对这种人微笑。“别理他。”吉森说,丝毫不顾尤内斯特的情面。 尤内斯特并不气恼,反而哈哈大笑。他挪开视线看向奥伦克。“听我说,老友,你来得正是时候——” “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吉森打断他,上一次尤内斯特足足拿走他们一半的积蓄,去还他欠们的债。 “这次可不同呢,小子。”尤内斯特大咧咧地说道,“悄悄告诉你们,如今我可是有身份的人,如今的阿伊德城没人敢惹我,就连那些都不敢对我不敬哟。” 奥伦克表情平板地问:“什么身份?” 尤内斯特神秘地笑笑,“你马上就会知道。因为我要带你去见她。” “一个女人?”奥伦克皱眉。 “放心啦,我要带你去见的可不是。”尤内斯特站起身,肥胖的腹部像注过水的猪肉般颤动。“她让我深神陶醉,奥伦克。但越是迷恋,就越是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她的美。所以我必须让你见一见她——我忍不住想要炫耀哩,老友!” “我们还有急事。”吉森冷冷回绝,他仰视尤内斯特,肥硕脖子上一层层白花花的肉让他一阵反胃。 “什么事能比见一见我的美人重要呢?”他大言不惭,“来吧,伙计,你一定会给我这个面子吧?” 奥伦克默默起身,不理吉森的气恼。“老爹——”他开口,却招来奥伦克冷冷的一瞥。他只得闭上嘴巴,抓住阿芙拉的手跟在两人身后。 此时暮色深沉,一轮凸月已自城头升起。他们跟随尤内斯特穿过几条街道,踏上一条林间小径。行不多时,一座巍然城堡赫然出现,高墙壁垒外,护城河静静流淌。 “是谁?”高墙上的守卫大喊。 “瞎了你的狗眼”尤内斯特咒骂着,“我生得有那么渺小吗?” “你只是伟大得还不够明显。”另一个声音嘲笑着,嘎吱嘎吱的铁链声响过后吊桥被放了下来。当他们通过时,守卫吹响一声口哨,“尤内斯特!”他喊,“希望你还能活着出来!” 吉森皱眉。“你到底带我们去见谁?这可是阿伊德城主的城堡。” 尤内斯特吃力地回头,“马上就知道啦。”他带他们来到主堡内的一间会客室。“在这里等着,仆人会叫她出来。” 当那女人出来时,吉森大吃一惊。他断然想不到被尤内斯特称为“美人”的女人竟是如此肥胖,但她和尤内斯特的胖不同于一类型。尤内斯特是胖得愚蠢,这女人却是胖得滑稽——她上身并不是很胖,双腿却像是两根柱子。 她缓步走来,硕大的屁股扭动,足够肥大的鲜红裙服撑开一如华盖。“尤内斯特!”女人喊道,声音恼怒,“这两天你跑哪儿鬼混去了?” “噢,霍罗亚,我的天使。”尤内斯特肉麻地开口,“我一直和我的老友在一起哩,瞧,我应该和你提过他……”他肥胖的手指指着奥伦克,“奥伦克,我最好的伙计。那是他儿子——” 胖女人刻薄地打断他:“我对你在认识我之前结交的朋友毫无好感。”她的目光掠过阿芙拉,落在吉森脸上。“他说的是真的吗,小子?”她丝毫不客气地问。“这两天你们一直在一起?” 原来尤内斯特要他们来此只为找人为自己作伪证。吉森皱眉,他可不想帮助尤内斯特撒谎,但当他看见奥伦克严厉的目光后,气恼地叹了口气。“没错,我们是在一起。”他如此回答。 “你听听,霍罗亚”尤内斯特的脸上堆满笑意,“我的小甜甜,我可没有骗你哟,难道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一只黑猫从角落里无声走来,窜入霍罗亚的怀抱。她摩挲着猫咪的下巴,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没人敢对我撒谎,尤内斯特。”她怀抱黑猫坐到宽大柔软的座椅里,“我的人告诉我,他曾在妓院看到你。” 尤内斯特连连摆手,肥胖身躯颤动。“那是诋毁,霍罗亚,我保证那是恶意的人身攻击。”他近前执起胖女人的手,“我的乖乖是如此美丽,我怎么还会想着别的女人呢?” 霍罗亚任由他抚摸自己的手,褐色眼珠转了转。“告诉我,你们在一起做什么?” “老朋友见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我们还到城郊骑马,顺便为你采摘到了你最喜欢的野百合。我已经让人将其晒干、研磨,为我的好乖乖烘制最甜美的野味派——” “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去骑马?”霍罗亚尖酸地打断,黑猫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悠闲地舔舐脚爪。 “不不”尤内斯特摆手道,“她是这男孩的朋友。骑马的只有我和奥伦克而已。” “妓院里交到的朋友?”胖女人冷酷地问。 对此,阿芙拉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是吉森沉不住气。“她不是。”他恼怒地声明。 “我不是在问你。”霍罗亚冷冷道,她看向奥伦克,“你的朋友怎么一直不说话,尤内斯特?是不是因为他不想昧着良心说谎话?” “他一向沉默寡言,我的天使。”尤内斯特的声音甜腻极了,“好甜甜,你为何不信任我?难道你感受不到我对你的深情,看不到我对你的爱?” 霍罗亚倏地起身,生硬地甩开尤内斯特的手,走到阿芙拉面前。黑猫发出尖锐的叫声,一双绿眼紧紧盯着阿芙拉。“我不想听他们的谎言。好姑娘,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柔软温和,仿佛母亲的叨叨絮语。“看得出,你是一个好女孩,但正是一个好女孩,才不该和他们在一起。不是么?” 阿芙拉垂下头,双眸间似有泪花。“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夫人——”她的声音饱含委屈。她在演戏,这令吉森困惑,同时略微不安——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说出来。”霍罗亚厉声道,“在这座城堡,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阿芙拉哽咽着:“他们强迫我。” 吉森吓了一跳,尤内斯特和奥伦克对视一眼,目光中同样闪过一丝忧虑。“我的好亲亲”尤内斯特抓住霍罗亚的手臂,“这女孩在撒谎,你不能听信她的谎言——” “我能分辨谎言,尤内斯特。”霍罗亚挣脱他,“他们强迫你做什么?”她问阿芙拉。阿芙拉用手背拭去眼泪,“夫人,您知道的,这些男人还能强迫女人做什么事?”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尤内斯特!”霍罗亚的声音厉如刀刃划过玻璃,黑猫凄厉地尖叫,倏地从她怀中逃离,一溜烟消失在过道中。“我就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她回头甩了尤内斯特一记清脆的耳光。“没人敢对我说谎,任何人都不能!”她气恼地吼叫,“罗克,你这个死东西跑哪儿去了?” 一个同样肥胖的中年男子应声而入,“夫人。”他恭敬地垂首。显然,这座城堡只有一个夫人,即阿伊德城主邱菲索的妻子。这让吉森吃惊不小,他万万想不到尤内斯特居然能勾引到城主夫人,难怪他吹嘘自己身份不同以往。话说回来,城主夫人生得这副尊荣,尤内斯特也算是委曲求全,说不定阿伊德城主正为此而感谢他呢。 但眼下情形不妙,就连尤内斯特都变了脸色,“霍罗亚,你不能……” 霍罗亚冷冷地盯着他,空气骤然紧张,吉森越发不安。阿芙拉瞪大那双委屈、迷人的紫色双眸,怯生生地扫视几人,楚楚动人的表情让人怜惜——她可真会演戏。这一招够狠,完全是一举两得。不但能借此机会让自己脱身,顺便还能惩罚一下我们父子。吉森思忖。但事情的意外出乎他的想象。 “叫人来把这女人送进监狱!”霍罗亚忽然尖声道。 阿芙拉大吃一惊,“夫人?”她咬着嘴唇抽噎,“我是受害者啊,夫人!” 霍罗亚瞪着她,“我不允许任何人勾引尤内斯特。” “我没有勾引他。”阿芙拉辩解。但很快有士兵冲进来扭住了她的手腕,于是她带着满脸泪水不情愿地离开。 “至于你们两个”霍罗亚审视吉森和奥伦克,“既然你们是尤内斯特的朋友,那就是我的贵客,我会让人好好招待你们。” 尤内斯特长出一口气,伸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珠。事情的转变如此戏剧化,吉森还真有点儿哭笑不得。 第7章强盗 当那个嘴大唇薄的男人一脸坏笑着想要搜身时,艾丝兰娜抬脚欲踹,却被对方轻巧闪开,她忍不住破口大骂,“畜生!流氓!强盗!” “骂的没错,我们的确是强盗。”男人笑着说,大嘴硬生生将脸隔成两半,“而且还是喜欢抢女人的强盗,哈。”他揩了下鼻尖,裸露的臂膀凸现坚硬的肌肉。无疑,他很强壮,有着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双腿。他穿着黑色无袖皮甲,外罩深绿色亚麻布长披风,腰间系着一条磨得发亮的皮腰带,腰带上斜插着一把宽大的佩剑。 “那我要让你失望了,我身上可没钱。”艾丝兰娜没有说谎。他们已经抢了她的首饰和一匹马,那是一匹枣红色的名贵母马,能值不少钱。 “那我就把你卖进妓院。”男人搔搔耳朵,“猜猜你能卖多少,哈?”他喜欢在每句话末尾哈一声。 艾丝兰娜毫不畏惧地迎上对方的视线,语气轻蔑,“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打女人的主意。” “啧啧,我倒是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在打女人主意哩。”这男人用绿色的眼睛盯着她,“看来你是执意不肯让我搜身啦,哈?” “你敢搜我试试?”她抬起下巴,盛气凌人地道。 男人的同伴之一开口,“没有克里汀不敢做的事。”此人有着一双深邃棕眸,目光阴冷,鼻翼处生着两颗豆粒大的麻子。满脸横肉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心中寒冷。他身穿深红色的粗布衫,大概是穿得太久,颜色已趋深黑。“你最好聪明些,不要惹恼了他。”此人补充道。 “该聪明的是你们”艾丝兰娜环视眼前三人,冷冷哼道:“如果你们知道我是谁,一定会吓得爬回你们老娘的被窝。” 克里汀哈哈大笑,大嘴占据了半张脸。“尊敬的黛丝琼尼复活?要是这样,我们还得尊称你为前辈哩,哈!” “既然你们知道黛丝琼尼,那一定也记得是谁处死了她。”艾丝兰娜道。 “当然,是班奈的前国王。那家伙总是喜欢把人当香肠一样切成两截。”克里汀道,“人们都说最该被切成两截的是他,因为他实在是肥得冒油,哈!” “他是我祖父。”艾丝兰娜骄傲地宣称。她原本不想说出的,是这三个强盗太猖狂,她该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何况这是一条偏僻小径,不会有人救她。为了躲避皇家护卫,她不得已才走上了这条路。离开皇宫之前,她甚至换上了女仆的衣服,以避免沿途惹人注意。 三人互换了个眼色,却并未流露出一丝惧怕之意,艾丝兰娜甚至在克里汀眼底发现了一丝古怪的笑意。“你怎么证明你是公主?”克里汀大咧咧地问。 艾丝兰娜皱眉,她穿着女仆的衣服,自然没有能够证明她身份的皇室纹章。“你们是不是想让我父亲来确定我的身份?”她反问,“我乃堂堂班奈国的艾丝兰娜公主,莫塔米国王陛下的亲生女儿。如果你们不想让我父王割掉你们的舌头,挖掉你们的眼睛,再把你们一寸寸剁碎喂狼狗,那就赶快滚远点。” “荆棘国王不在这里。”一脸横肉的男人道。 用不着你提醒。艾丝兰娜狠狠瞪了他一眼。“念在你们最初并不知我身份,只要你们放过我,我会让父王奖赏你们。”她只得如此说。 “你会让国王封我们为骑士吗?费迪特别喜欢这个头衔。”克里汀望向艾丝兰娜身后的同伙说,那个年纪不大、身躯单薄的男孩一直没说话。他有着茂密的红色短发,短发下是一双忧郁的浅灰双眸。他身背箭囊,手中则始终紧抓着一张劣质长弓。在艾丝兰娜的目光下,男孩有些不自然地将头偏向一边。 “如果他想,我可以和父王说。”艾丝兰娜回答。 “会不会赐我们一大批的金银珠宝,哈?”在说到珠宝时,克里汀的眼睛发出亮光。 “会。”艾丝兰娜强忍着怒气说。 “会不会让你嫁给我们的费迪?他还是个处男哩!”克里汀爆发出一阵大笑。 艾丝兰娜忍无可忍,趁对方得意忘形,准确无误地踹中对方,这男人痛得原地打转。艾丝兰娜冷冷说道:“这样的赏赐满意吗?” 叫费迪的男孩很快擒住她,此人虽瘦弱,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来自他手臂的力道让艾丝兰娜动弹不得。艾丝兰娜抬起脚后跟重重向后踹,却被男孩轻巧避开。被痛楚折磨得大汗淋漓的克里汀扑了过来,他的眼里燃着火,嘴里咒骂不停。“臭婊子!我要杀了你!”他拔出了腰间匕首,满脸横肉的男人拦住了他。“够了,克里汀,别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克里汀重重地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艾丝兰娜一眼,之后将匕首插回腰际。“走吧,罗伦。”他烦躁地说。 罗伦牵了母马走在前面,费迪推搡着艾丝兰娜跟在其后,克里汀则是骂骂咧咧地走在右侧。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艾丝兰娜问。 “你以为我们会将你送回班奈王城,哈?”克里汀嘲讽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艾丝兰娜道,“父王会赏赐你们。” “不,他只会将我们投进荆棘牢房”罗伦回头,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没人喜欢那种地方。”费迪打了个激灵嘟哝道。 “人人都知莫塔米国王残暴成性”克里汀盯着她,“艾丝兰娜公主,你以为我们会愚蠢到将自己送进火坑,哈?”他用手指敲打脑门,“听说荆棘国王把一个抢走小王子木剑的男孩送进了荆棘牢房?啧啧,那孩子命硬,居然在荆棘牢房内熬过了一个月,他因此而成为在荆棘牢房内呆得最久的‘犯人’。他没有被那些荆棘刺到血尽而亡,也没有出现伤口感染,但后来他疯了,不停用头撞地——碰,碰!哈,哈!” 他就像个疯子,艾丝兰娜想。“那你们准备拿我怎么样?”她皱眉问。 “送你到波维几亚。”罗伦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也正是我想去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她忽然有些不安。 “我们是强盗,心里想的自然只有金币啦,公主殿下。”克里汀揩了下鼻尖道。“听说你会和波维几亚国的祭司长儿子结婚,不知我们把你送到卡瑞德那里,他肯为你出多少金币,哈?” “卡瑞德?”艾丝兰娜几乎要尖叫了。那会让她大大丢人,不是么?她原本只想偷偷溜进波维几亚,看一看她将要嫁的是怎样的男人。如果那男人让她失望,她宁可背负悔婚出逃的罪名,也不会嫁给对方。她认为自己作为班奈国的公主,有权利在婚前了解自己的丈夫。但她不敢和父王这么说,因此她只能偷偷溜出来。“你们早有预谋?”她气恼地问。 “可不是么,尊贵的艾丝兰娜公主。”克里汀得意地笑起来,“我们知道你是谁,一开始就知道。你偷溜出来可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哩!” “卡瑞德不会和强盗做交易。”艾丝兰娜道。行走时费迪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脚,她怒视费迪一眼,男孩立马垂下头。 “卡瑞德出手一向阔绰”罗伦回头道,“他引进了新神,也将财富引进了自己的城堡。” “没错。”克里汀补充:“为了表示他的慷慨,他很乐意为班奈国的公主花一大笔钱,就当是送给你的结婚礼物。而且,这件事只会让他和班奈国缔结更为稳定的伙伴关系。说不定卡瑞德还会为此而感谢我们。”他笑得几乎要岔气。 “他不会任由你们拿钱走人。” 克里汀眨眨眼,“咱们走着瞧,哈?” 第8章威胁 她不喜欢这个胖女人,一点儿都不。 但现在,霍罗亚正由一名护卫引领着,走向阿芙拉所在的牢房。肥胖躯体上的头高高昂起,嘴角紧抿,表情冷漠。怀中黑猫探出头来,傲慢地瞥了阿芙拉一眼便缩回头去。这女人挥挥手,守卫立即打开牢门。 牢房内潮湿又晦暗,霍罗亚微微蹙眉,拎起裙服下摆,小心翼翼地迈进来,似乎担心踩到某些脏东西,那双褐色眼珠充满鄙夷地转了转。 “这儿真是糟糕透顶”霍罗亚说,“但却是一个用来忏悔的好地方,不是吗?” “如您所想,夫人。”她尽量礼貌地回答。 “那么,你忏悔过了吗?”胖女人盛气凌人地发问。 “我为何要忏悔?” “你不知廉耻”霍罗亚冷哼,抚摸着黑猫油亮的毛发。“你以为你年轻、貌美,你就可以不择手段得到男人的宠爱、金钱和眼泪?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无非是掉进臭水沟里的一只麻雀,用泥巴擦擦脸就以为自己变成了凤凰。” “可是夫人,我什么都没做。” “愚蠢的女人”霍罗亚鄙夷地看着她,“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阿芙拉。我见过你,在父亲的城堡里。” 阿芙拉暗暗叫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知道,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霍罗亚道,“你究竟利用了哪一点勾引到我父亲?他已有了妻子,却还想着娶你,想必你一定费尽心机吧?而如今,你应该在父亲的城堡,却又为何跑到阿伊德城?还有,你和那男孩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厉声发问,目光同她父亲的一样锐利。“不要以为我是为了尤内斯特才把你关起来,我可没那么愚蠢。所以你最好乖乖交代一切,不要自找苦吃。” “你让我交代什么?”阿芙拉冷冷说道,“我是你父亲的女人,就算要审讯我,也轮不到你。” “别忘了你们还未成婚。” “那又如何?”阿芙拉哼了一声,“想不想知道你那位老父亲有多么爱我?只怕你若动了我一根指头,他就会切了你的整只手,管你是不是他女儿。何况,你根本没权利把我关押在此。”她虽然是在恫吓对方,却也是达到了目的。卡瑞德一向手段狠辣,加上权倾朝野,波维几亚内除了首相苏摩亚安,再无人敢触怒他。 果然,霍罗亚略微皱眉,右手也停止了抚摸黑猫的动作,黑猫于是无声窜到地上。“你其实用不着如此”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冰冷,“我已经准备好将你送走,并会将一切如实向父亲禀报——父亲城堡的牢房总算够资格关押你吧。”她扫了阿芙拉一眼,兀自离去,黑猫无声地跟在她身后。 押送阿芙拉回圣堡的是一支骑兵队伍,一个叫维尔姆的长脸短须、一头茂密棕发的家伙是队伍的统领。他们为阿芙拉备了一辆马车,骑手们簇拥着马车前进。马蹄达达,敲响在她心头,似警钟连连,又似不祥恶兆。 他们星夜赶路,马不停蹄,终于在翌日下午见到了波维几亚王城的高耸威严的城墙。 “夫人,有人要见您。”维尔姆从前方催马回转。阿芙拉掀起马车帷幕,探头张望。待看清正向她走来的两人时,她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很荣幸能够再次见到您,夫人。”那小子一凑上来就喜笑颜开地道。 阿芙拉挥手示意维尔姆退后。“找我有事?”她问。 “听说您要回府啦,能不能带上我们?” “我为什么要带上你们?”她语气冰冷。 吉森凑近她,坏笑着,“为了追上你们,我和老爹一直没吃没睡,你好歹也可怜一下我们嘛。何况我曾说过要护送你回尼维埃,你总要给我机会实践诺言呀。” “有没有机会还要问卡瑞德。”阿芙拉盯着吉森。“说吧,究竟为何找我?”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吉森给了她一个俏皮的笑容,“听说圣堡可不是能够随便出入的地方,所以我和老爹想让你带我们进去。” “你们父子把我逼到这个份上,居然还厚颜无耻地想要我帮忙?” “你假装同意和卡瑞德结婚就是为了偷他的财宝,你根本就是一个骗子,对吧?”吉森忽然转换话题,笑得意味深长,“卡瑞德是个爱面子的人,他可不愿承认自己上当受骗,何况骗他的还是一个女人。据我所知,他甚至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你的罪行哩。既然如此,只要你肯回去,他又有什么理由惩罚你呢?” 他的话提醒了阿芙拉,但……“他总会找到理由。”阿芙拉道。 “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啦,所以这就给了你离开圣堡的时间和机会。” 阿芙拉审视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瞧,如今除了卡瑞德,只有我和老爹知道你做过什么。” “你威胁我?”阿芙拉不怒反笑,“很好,但就算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把你们带进去呢?” “夫人”奥伦克高声喊道,瘦削的脸一如往常的冷酷。“您之前不是说好要为新房添置一张新床吗?您总得让我们去测量一下尺寸吧!” 第9章阴谋 他们在岛上走了很久,始终没有见到一个人。 “放弃吧”艾丝兰娜大声说,以让走在最前方的克里汀听到。“谁都知道库尔瓦泽岛是个荒岛,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我觉得你还是闭嘴的时候比较迷人。”克里汀回头对她吼,他已经烦躁到失去理智,不管谁跟他说话都会换来他的咆哮。这完全值得原谅,因为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实在足以让克里汀暴跳如雷。 他们原本坐上了一条去往波维几亚的麦芽港的商船,行至中途,一个年纪很大、衣衫褴褛的老人认出了克里汀。他喊来了几乎全船的人,声称曾遭三人抢劫过,他甚至还陈述出确切的时间及地点。人群顿时激愤,纷纷嚷叫着要将三人绳之以法。克里汀露出凶煞面目,罗伦则不动声色地抽出佩剑,费迪自然是搭弓上箭。一时之间,竟没人敢动三人。僵持之下,他们和解:三人必须下船。 于是在靠近库尔瓦泽岛的地方,几人被逼跳进了海里。艾丝兰娜原本以为自己能够留在船上,但是人们执意认为她同强盗一伙,遂将她也撵下船。上岸后,几人浑身湿透,只得生火将周身烤干。之后,克里汀坚持要巡视此岛。他一直阴冷着脸,大嘴紧紧地绷着,整张脸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看。其余两人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我倒是很想知道”艾丝兰娜不无嘲讽地道,“你们真的抢过那位老人?” “鬼知道”克里汀恼怒地嘀咕,“我根本没见过此人。” “我们的确没见过那位老人。”费迪如此回答,“而且我们不会抢劫老人和幼童。”他挺着胸膛,仿佛这是一件多么荣耀之事。 “正直而高尚的强盗啊”艾丝兰娜暗自发笑,“人家老人可是把你们记得清清楚楚哪,我真搞不懂,你们能从那老人身上抢到什么,滕苕木制成的拐杖?花白胡须?还是他脚底磨得生硬的老茧?” “我说过我不认识他”克里汀止步,怒视她,阴翳而狠戾的光芒让她浑身一抖。“那老家伙在说谎,他在说谎,哈!” “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艾丝兰娜冷哼。 “该死,我怎么知道?”克里汀骂咧咧地道。 “我知道”艾丝兰娜盛气凌人地道,“这是报应,克里汀。小心些,因为这还只是小小报应,诸神会将更大的惩罚降到你们身上。” 克里汀烦躁地皱眉,“诸神最该做的事就是——”他忽然住了口,直直望向左前方,一脸警惕。那里是一个缓坡,有着漫山遍野的杂草以及一片茂密松林。克里汀静寂无声地缓缓拔出佩剑,与此同时,罗伦也抽出匕首。费迪眼见气氛紧张,也搭好弓箭,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艾丝兰娜不解地看过去。松木笔直,繁茂如华盖,投下巨影。轻风从林间穿过,如天使的手抚过松针,惹得一片欢呼跳跃,刷刷声此起彼伏。除此之外,她还听到靴底踩在遍地杂草及松针之上的杂沓声响——不止一人在松林里。 克里汀忽地窜上左方高地,剑指松林边走边厉声发问:“谁在那儿?快给老子出来!” “冷静,冷静”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我们只是到松林里乘个凉,睡了个午觉——朋友,你能不能别拿那把剑指着我们?”话音一落,自松林中走出一人。此人头发凌乱,目光慵懒,留着两撇古怪胡须,嘴角似笑非笑。一身粗布衫肮脏而布满褶皱,腰带上挂着一把黯淡褪色的佩剑,脚上短靴蒙满灰尘、烂泥和青草的碎屑。 克里汀自然不会听此人的话,他审视此人:“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那人微微抬举双手做出防卫性的动作,“别紧张嘛,老兄。在下斯伯里克,我和我的朋友是到这岛上来看风景的,唔,风景不错……”他努努嘴,“的确不错。” “斯伯里克”克里汀审视着他,面现疑惑,“我好像听过这名字?” “你当然听过”罗伦在此时走近他,“他是游侠斯伯里克。” “家道没落,行走异乡,爱管闲事的游侠斯伯里克,哈?”克里汀皱眉。 斯伯里克耸耸肩,显然对此种说法不太满意。“我听到的可不是这个版本”他扬扬眉毛,“他们说我是某个皇室的私生子,遭遇皇后追杀只得逃亡在外,为了生存曾做过补鞋匠、木匠,临时会充当一下游侠的角色。” “那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何方神圣自然谈不上啦”斯伯里克道,“我只是个地地道道的玫瑰。” “一个玫瑰”克里汀嘀咕着,“你能不能让开点?”他稍稍偏头看向斯伯里克身后。斯伯里克耸耸肩闪到一旁。艾丝兰娜已同费迪来到几人身旁,同所有人一样,她的目光锁定在缓步走出松林的男人身上。 她深深吸气,因为她从未见过气质如此优雅的男人。英挺而俊秀的鼻子,休整干净的面颊,挺拔帅气的身姿,金发在阳光下跳跃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光泽。但,更迷人的是他那双深邃的碧色眼眸——那是一汪被施了魔法的清泉,望进去就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此人穿着丝绸短外套,袖口收紧,金线滚边。左胸绣着的纹章是一枚新月,新月乃金线织成,熠熠闪耀。任是再孤陋寡闻之人,也还清楚新月纹章是萨尔国的徽章。听说其皇室的新月是用珠宝镶嵌而成,而此人虽不是皇室成员,但能用金线绣新月已能说明他身份不低。唯一不足的是,此人左侧面颊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挪廉家的人?”克里汀边将佩剑入鞘,边皱眉问。 男人优雅一笑算是回答。艾丝兰娜发觉当他笑起来时,那道刀疤一点都不有损他的气质,反倒添了几分英气。 “挪廉家的普帕伯爵?”罗伦随后问,鼻翼处的麻子随着他说话而抽动。“听闻普帕伯爵喜欢猎奇,出现在此岛一定是因为那个传闻。” “你也知道那个传闻?”斯伯里克问,他一脸抱怨。“我保证那是个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 罗伦沉默地扫了他一眼。“没人说过那不是谎言。” 斯伯里克咧开一边嘴角笑,这动作使那两撇胡须看起来极为猥琐。“你是在嘲笑我和普帕伯爵愚蠢啰?”他不等人回答自顾说下去,“我必须得澄清,愚蠢的是他不是我,瞧,我可是被迫来此的。” 普帕伯爵看了他一眼,笑意划过眼底。“至少我们看见了传闻中的鬼熊,不是吗?” 艾丝兰娜听说过鬼熊,那是一种古怪的生物,虽状似黑熊,体积却是对方的三倍。经常在夜间出没,悄无声息。力量巨大,一巴掌能把人拍成烂泥。北方的邱阿索和库尔瓦泽岛是鬼熊最为集中的两个地方。 “我一直不相信那种庞然大物走路时会悄无声息”斯伯里克哭丧着脸道,“但昨晚我相信了。难怪它们的名字是鬼熊,好家伙,它们简直就是鬼魂的化身嘛。” 克里汀咂咂嘴,面露笑意,“我没听错吧,你们见到了鬼熊仍然能活着,哈?” “他没看见我们。”普帕伯爵解释。 “黑熊在夜晚视力极佳,这也是它们喜欢在夜晚出没的原因。”罗伦道。他虽沉默寡言,但三个强盗之中属他见多识广。“除非你们躲到了山洞或是其他隐蔽地方。” “我们的确躲到了山洞里。”斯伯里克咧咧嘴,“你们又为何来此?” 克里汀和罗伦对视一眼。“和你们一样”克里汀道,“当然是为了传闻而来。” “他撒谎。”艾丝兰娜高声说,“他们是强盗,货真价实的强盗!”此语一出,几人都是一惊。斯伯里克和普帕俱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克里汀最先开口,“你在说什么,我的好蔷薇?” “谁是蔷薇?”艾丝兰娜厉声反问,“我可是——” “——是我夫人。”克里汀冷冷地替她说完,“好蔷薇,不要再和我怄气,何况是在我们尊贵的普帕伯爵面前。你难道就不能给我留点情面吗?” 艾丝兰娜气极,“你胡说!强盗,混蛋!”她试图在脑中搜索到更狠毒的词汇咒骂克里汀,却无奈宣告失败。普帕和那个陌生男人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难道他们信了克里汀的话吗?该死的克里汀。“普帕伯爵”她将希望放在这个优雅的男人身上,并趋步向前。“他们三个是强盗,就是他们把我抓到了此地,你一定会帮助我的,对不对?”她暂时不想说出真实身份,因为她担心没人会相信。 普帕的目光在她和克里汀之间流连,最后落在她脸上。“你要我怎么帮你,女士?” 艾丝兰娜心中一喜,“带我走,普帕伯爵,我不要和他们在一起。”克里汀却在此时冲过来抓住她手臂。“你要干什么?”他咬牙说,“我只是不想你和那卖羊肉的走得太近,你知道我爱你,我不能容忍任何人亲近你。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难道这有错吗?” 她惊讶极了,万没想到这男人演起戏来竟如此逼真,他恼怒、伤心,几近崩溃,像极了一个遭受女人羞辱的可怜男人。“克里汀……”她气急败坏地甩掉对方的手,“你无耻!”她用眼角看向普帕,这男人正笑得意味深长。就连斯伯里克,亦是一脸玩味地审视着她。她心中一冷。 “夫妻间的事还是留在晚上说。”罗伦站出来“解围。”“现在我们得走了。” “你们要去哪儿?”斯伯里克问。 “既然没有美人鱼,又何必留下来?”罗伦道。“我们要离开此岛。” 克里汀再次抓住她手腕,脸色阴沉地道:“走吧,蔷薇。”他用了大力,艾丝兰娜痛得皱眉,她奋力想要挣脱,克里汀却拖着她迈开脚步。她扭过脸不去看克里汀,但这幕情景在那两人看来,更像是她还在怄气。 “等等——”斯伯里克喊道,“你们怎么离开这儿?” 罗伦脸上横肉抽动,“坐你们的船——难道你们不走吗?” “我们要走”斯伯里克慵懒地微笑,“可是我们没船啊。” 这可有趣了。“那你们怎么办?总要离开这儿吧?”克里汀烦躁地问。“没人敢把普帕伯爵丢到这岛上不管,对不对?” “我也这么想”斯伯里克耸耸肩,“原计划那船会在次日来接我们,可是他们好像忘了普帕大人。说实话,我们已经在这岛上呆了三天啦。看见你们时我还以为救星来了,哪曾想……”他一脸沮丧,“看来我们只得继续等啦。” 克里汀阴沉着脸,“要是那船不来呢?” “那就只能等渔船路过此地喽。”斯伯里克道。 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天黑前,几人围绕一堆篝火烤了野味来吃。那是一只梅花鹿,罗伦用一只削尖的木棍猎到了它。斯伯里克将它烤的恰到好处,不焦不嫩、喷香流油。费迪到远处采来了一些野果,普帕伯爵则为大家找来了淡水。 期间,克里汀和艾丝兰娜负责照顾营火。“你最好老实点。”他用木棍拨弄营火,撩起无数火星。“要是你再敢多说几句没用的话,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能对我怎么样?”艾丝兰娜讥讽道,“杀了我?恐怕你舍不得那些金币吧。我知道我值不少钱。” “我没那么傻”克里汀扔下木棍站起,猛地抱住艾丝兰娜,呼出的热气拍打在她脸上,“信不信我会让你当众成为我老婆?” “你不敢。” 克里汀冷冷一笑,“如今你是我老婆,就算我对你做什么,又有谁敢阻拦,哈?” 他说得对。艾丝兰娜挣脱他,眉头皱了起来。不可否认克里汀威胁到了她,她相信没有什么事是这种疯子做不出来的。于是她聪明地闭紧嘴巴。 围坐在营火旁享用美味时,克里汀将烤肉撕碎后送至她嘴边,她皱了皱眉,还是张开了嘴巴。见状,斯伯里克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貌似夫妻和好如初啦。” 一抹得意的笑意浮现在克里汀的嘴角。“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都是如此嘛。”他大言不惭地道。“可不是么”斯伯里克赞同地道,“女人嘛,只要你肯花时间哄哄,还不都乖乖听你的?” “这也是游侠斯伯里克极有女人缘的原因,哈?”克里汀吞下一块肉问。 “不不不,这我必须得澄清。”斯伯里克一副苦恼的神情,“鬼知道那些女人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看上我。你们倒是说说,她们究竟是看上了我哪点?我要是知道一定改。” “也许正是你那两撇小胡子。”普帕伯爵不失幽默地道。 斯伯里克苦笑,“可我还舍不得剃掉胡子哩。”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被女人围着有什么不好?”艾丝兰娜冷冷问,“这不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吗?” “夫人。”他如此称呼她,她禁不住皱眉。“说实话”斯伯里克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如果围在我身边的都是像你这样的美人,我肯定不会为之愁苦啦。” “你眼光不错。”克里汀哼道。 “眼光不错的是你。”斯伯里克咧嘴一笑,“尊夫人的双手白皙嫩滑,一看就知不是下等人出身,那张脸蛋更是嫩得如同五月的樱桃。我说克里汀,你可真是好福气呀。”他啧啧叹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她。她极不自然地将头扭向另一边。 “她父亲原本是一名贵族,可惜近几年家世没落,所以我才有机会用金币和马匹换来了老婆。”克里汀边说便用粗壮的手臂环住她,笑容促狭,“瞧瞧……人犟了些,改不了那副颐指气使的脾气。不过依我说,那钱花得绝对值。哈。” 该死的克里汀,我早晚会让他自食恶果。艾丝兰娜恼怒地想,却不敢将这份恼怒写在脸上。“你们不认为这烤肉若是加了胡椒,一定会是极品美味么?”她希望藉此将话题转移。 “胡椒和洋葱。”普帕伯爵颔首微笑。这男人即使在大啖烤肉时也是优雅迷人。可惜却生了一个糊涂脑袋。他不该如此轻信克里汀,不是吗?艾丝兰娜愠怒地想。 “我只要来点麦酒。”罗伦沉默地表示。 “波维几亚的黑啤酒如何?”斯伯里克带着一丝炫耀道,“我敢打赌,没有哪地方的黑啤会比我们波维几亚的味道更纯正,更让人迷醉。” “的确”克里汀赞同,“毕竟玫瑰是黑啤酒的故乡,哈。不过若说到酒,我还是更喜欢特耶斯的葡萄佳酿。我去过那里,特耶斯人和他们的葡萄烧酒一样热情火辣。” “你去过特耶斯?”斯伯里克一脸羡慕,“听闻那里每隔两个月就会举办一次赛马活动,你一定是去那里看热闹啦?” 强盗的职责可不是看热闹,艾丝兰娜冷冷地想。她将注意力放到熊熊跳跃着的火苗上。夕阳残存的余晖正与篝火交相辉映。 “我去的不巧,那里只剩赛马后留下的遍地垃圾和聚满苍蝇的马粪。”克里汀如此回答,“而且说实话,我对特耶斯的赛马没兴趣,我喜欢看的是荆棘国王的酷刑,哈。”他扫了艾丝兰娜一眼,“那远比任何人类所能想象到的赛事更让人血脉贲张、心惊肉跳。自从莫塔米国王将他的酷刑从牢房中搬到了王城中的天台上,每年去班奈的人就增加了两倍不止。为此,这位受世人瞩目的国王不得不强令外地人缴纳暂住税,以试图缓解王城内拥堵不堪的街道,哈,哈。” 哦,拜托不要谈论这个,艾丝兰娜在心底说。但斯伯里克却饶有兴趣地问克里汀:“你看到过吗?” “很荣幸”烈焰映得克里汀面颊发红,“我见过不止一次。那天我亲眼见到一个年轻男孩被带上拷问台,人们用绳子拴住他的手腕脚腕,再摇动系着绳子另一端的把手——骨头被绳子拉断时的声音可真好听哩,嘎巴,嘎巴,嘎巴。”他夸张地模拟,“之后是血肉被拉断时的闷响,那时可就要鲜血四溢,触目惊心啦。血淋淋的残肢还会冒着热气,啧啧。不过别急,好戏还没结束。这时的男孩还没死,有人会在他的残肢上撒盐——我敢打赌你这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凄惨的叫声。如果有人在那时一刀捅向他心脏,他一定会感激得在诸神面前为此人美言。最后,他们把他吊起来,让乌鸦来啄食他的肉,哈,哈哈。” “他那时死了吗?” 克里汀的喉结滚动,“没有。” “天就要黑了,我们难道要坐在这里等着鬼熊来吗?”艾丝兰娜适时插话。 这句话提醒了众人,于是他们藏身到山洞中。夜里下起了雨。艾丝兰娜本就毫无睡意,淅沥嘈杂的雨声让她陡然清醒。山洞内愈发潮湿难耐,冷意侵入肺腑,她坐起来紧抱双腿,暗自懊恼惆怅。 当克里汀将披风为她披到肩头时,她正想到要如何逃离此人的掌控。她可以趁着所有人睡熟,偷偷逃跑,但她担心自己会碰到鬼熊。何况她也跑不出库尔瓦泽岛,这个岛并不大,三个强盗想要抓住她完全不需费力;或许等上了岸,她可以在城里人群密集的地方大喊,让所有人知道这三人是强盗,但她担心更大的可能是自己会被人当成疯子;也或许她最应该做的就是骗取对方信任,等到三人松懈后杀了他们,永绝后患。 她想得如此着迷,以至于克里汀的动作差点吓到了她。“谁?”山洞内没有光,众人害怕火光会将鬼熊吸引到此。 “我的好夫人,你在想什么哪?”克里汀的声音响起。 “与你无关。”她回答,恼怒地将披风扯掉,甩到他脸上。黑暗中,此人默不作声地重新为她披好。“你是我夫人,关心你一下难道不该,哈?”他压低声音,语调古怪地道,“我可不想让那两人怀疑我,尤其是普帕伯爵。乖乖,难道你想看我动怒?” 她当然不想,尤其是在晚上。但她还是心有不甘地挪动屁股,让自己远离克里汀。她听到克里汀发出一声闷哼,但并未因此刁难她。于是她稍稍松了口气。她疲累不安,终于在雨声拍打中缓缓睡去。 翌日,他们无比幸运,因为终于有船来接普帕伯爵。他们一同上船,经过两天一夜的航行后,终于抵达麦芽港。准备下船时,那群水手忽然手持武器将四人团团围住。艾丝兰娜惊诧不已。三个强盗纷纷拔剑出鞘。 “克里汀,罗伦,费迪”斯伯里克拨开众人,咧开一边嘴角笑着,“纵使我再孤陋寡闻,也还听过你们的名字,看起来你们真该为自己换一换名字啦。”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谁?”克里汀表情阴翳地问。 斯伯里克耸耸肩,“没错,但我和普帕伯爵只有两人,你们却是四个。鬼知道你们会不会情急之下杀了我们。” “是三个!”艾丝兰娜皱眉指出,“我早说过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但我看到的却是你们夫妻情深哩。” “那是因为你实在愚蠢。”艾丝兰娜不客气地回答。 斯伯里克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着普帕喊:“普帕伯爵,你究竟要怎么惩罚他们?” 普帕的金发在阳光中跳跃着金子般的光泽。“随你啰。”这男人居然如此不负责任地回答。真不知这斯伯里克会想出什么蠢主意对待自己,艾丝兰娜想,他最好聪明些,否则我一定会让他尝一尝父亲的酷刑。 斯伯里克的目光在几人脸上徘徊不定。克里汀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毕露,罗伦脸上的横肉不住抽动,费迪有一丝紧张。长久的沉默过后,斯伯里克终于开口,“听说你们抢劫过特伍德家的商队,可是事实?” “没错,我们还把特伍德家的混蛋小子揍了一顿。”克里汀面无惧色。 斯伯里克用右手食指刮了刮胡须,微微一笑。“既然这样,这次就放过你们。” “你说什么?”艾丝兰娜几乎要尖叫了。 “我要放了你的夫君,有何不满吗?” “我当然不满”艾丝兰娜气恼地道,“他们是强盗,你该把他们送进监狱!普帕伯爵”她喊,“你不能容忍此人如此胡作非为——” “好蔷薇,不要打扰普帕大人。”克里汀抓住她的手腕。“看起来我们可以走啦?”他看向斯伯里克,脸上带着一丝不确信。 “你们可以走”斯伯里克咧嘴一笑,“这女人得留下。” 一抹狠戾在克里汀的眼里一闪而过,继而,他忽然笑了。“既然游侠斯伯里克看上了她,那可是她的荣幸,好蔷薇,还不快过去?”他用手抵住她后背,用力一推。她踉跄着在斯伯里克面前站定。 水手们让开一条路,让三个强盗下船。费迪对“好心”的斯伯里克仍抱有怀疑,不断回头向后看,似乎担心会有追兵从后面砍断他的脖子。 “你会后悔的,斯伯里克。”她咬牙道。“说吧,你想把我怎么样?” “我这是在救你呀,小姐。”斯伯里克笑了,“没人会把你怎么样,你自由了。” 第10章野种 唐恩进来时,拉曼鲁曼正将一件男人的衣衫穿到身上。 “情况如何?”她面朝唐恩将扣子挨个扣上,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回答,抬头时愕然发觉唐恩正看向她胸口。她慌忙捂住,面颊一热。她几乎忘记,唐恩虽然是个傻子,但毕竟也是男人。 唐恩的脸也红了。“伊诺说”他吸了吸鼻子,肉滚滚的鼻头抽动。“他敢确定你父亲的人已经撤离阿伊德城。” “那太好啦。”拉曼鲁曼道,一想到能到外面去,她忍不住要欢呼。她已经在这家妓院躲了好几天,因为担心被父亲的人抓回去,几乎整天猫在房间里。“我们去哪里好呢,唐恩?”她随口问,一边把长发梳拢,用一顶宽檐帽子罩住,镜子内的自己虽仍脱不了女儿家的脂粉气,但足够掩人耳目。 “你喜欢哪里就去哪里。”唐恩嗫嚅着回答。 “你每次都这么说。”拉曼鲁曼气恼地道,“琼罗提醒过我,可是我不信,我可真愚蠢……”她恨恨地将一把佩剑别在腰间,“我根本不应该和你私奔,不是吗?你就是个傻子!” 唐恩垂下头,右手食指痉挛般颤抖。他紧张时就会如此。“我不知道……你喜欢去哪里都行,拉……拉曼鲁曼。” 拉曼鲁曼懊恼地别过头,不愿多看唐恩一眼,但偏偏在镜子里看见了他涨红的脸。“好啦”她烦躁,“快帮我把衣服装起来,我们马上就走。” 唐恩急忙点头,笨拙地把散落在床上的衣服塞进红木衣箱。拉曼鲁曼见状不耐地走过去,从他手中抢过衣服。“蠢货,连衣服都不会叠。”她叱道,“有时我真怀疑你不是莱纳亲王的亲儿子。你父亲差一点就成了国王,而你居然会是一个傻子。”说完她便意识到,叠衣服完全是女人的活。为此,她稍稍有一些脸红。但这不是她的错,唐恩根本就是一个蠢货。最初,唐恩也是这么笨拙,但她固执地认为,那是恋爱中的男女都会犯的错误。而且,她还为唐恩如此听她的话而开心。但现在,她只要一看到唐恩就会觉得大脑里塞满了乱糟糟的东西,除了厌烦、厌烦,还是厌烦。 她恨自己不该和唐恩私奔,以至于如今有家不敢回——当她知道父亲会让自己嫁到挪廉家时,她满腹不怨,跑去和父亲理论,却换来父亲的责骂。她索性赌气跟着唐恩离开了圣堡,躲进了阿伊德城的妓院中。她很快便后悔了,却又不敢回去面对盛怒的父亲。卡瑞德不但派了自己的护卫队寻找她,还让护卫长吉吉特亲自负责此事。为此,她相信父亲一定恼怒到了极点。她曾经多次离家出走,但没有一次会让父亲如此兴师动众。 守卫们始终没能找到她。这不能怪他们,实在是因为拉曼鲁曼的藏身处极为隐蔽。何况,那些守卫一踏进妓院大门,差不多就忘了自己的使命。 “保险起见,我觉得我们还是趁机离开此地比较好。”拉曼鲁曼将衣箱合拢,“我父亲虽然撤走了人手,但并不意味放弃寻找我。万一这城里还有他的人,我可就惨啦。虽然我换了这套衣服,但那些熟悉我的人还是能认出我。” 唐恩木讷地点头。 “说了也是白说”拉曼鲁曼皱眉,“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嘛。” 她让唐恩提着衣箱,两人悄悄出门。虽已是上午,庭院里几乎没有人,妓院里的人总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唐恩提着衣箱笨拙地跟在她后面。经过中庭,一个女人正提着脏水桶走来,她捂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弯下腰,将脏水倒进水沟,领口下春光毕露。 她扳过唐恩的头,“看什么嘛,快点走。” 唐恩木讷地点头,跟着她出了妓院。 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阿伊德城是个不夜城,但到了真正的白天,连面包小弟都不愿从床上爬起。昨晚下过雨,道路稍有泥泞,幸好码头并不远,两人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码头如同手指伸向海中。阳光下的海面宛如被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像是被一只手揉皱的金线织锦。几条大船停靠在码头,水手和雇工们正在往船上搬运货物。无疑,这些人是阿伊德城最勤劳的人。 拉曼鲁曼走在码头上,心情愉快极了。她只想要坐上一条船,甚至不用管船去哪里。而如今,自由和快乐离她仅有几步之遥。 但喜悦的心情总是乍现就凋零。 ——对面的船头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身紫色祭司长袍,兜帽挡住了一半脸。虽看不清模样,但这人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的父亲,卡瑞德。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愣了好一会才想起调头逃跑。唐恩显然不明所以,“拉曼鲁曼?”他诧异地喊,“拉曼鲁曼!”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了,该死的唐恩。拉曼鲁曼边跑边想着。有几名在岸上的水手向她围拢,毫不费力地将她抓住。她看清这些人竟都是父亲的护卫兵。他们扭着她到卡瑞德面前的码头。 “拉曼鲁曼,我亲爱的女儿”父亲高高在上,声音比冰还冷,“你还不回家吗?” “我这就回家,父亲。”她垂首小声道。 她坐上了父亲为她准备好的马车。“拉曼鲁曼。”唐恩在叫她,她探头,看到唐恩肉滚滚的鼻子。马车跑起来,唐恩也在奔跑,这笨拙的家伙跑起来就像是鸭子。她忽然满腹抱怨,气冲冲地别过头。 “拉曼鲁曼,拉曼鲁曼……”他仍在喊,但马车将他的声音逐渐抛弃。 回到圣堡后,拉曼鲁曼被关进了自己的房间。父亲派了守卫不分昼夜守在门外。一连几天,卡瑞德对她不理不睬,仿佛忘记了她的存在。但虽然自己此次做事出格,父亲也不至于如此动怒。后来从女仆口中,拉曼鲁曼得知琼罗逃婚在外。她禁不住对琼罗心生恼怒,如果不是他,父亲一定不会这样对自己。她深信是琼罗的作为让卡瑞德迁怒于自己。 几天后,艾玛说服守卫跑了进来。 “你一定不知道”艾玛露出她一贯的嘲讽笑容,“琼罗要娶的那位班奈国的公主也逃婚了。” 拉曼鲁曼惊讶极了。“你听谁说的?” “人人都在说,只有你被困在房中不知道。” “她为什么要逃婚?” “鬼知道啦”艾玛撇撇嘴,“听说现在还没人找到她。这不正好?琼罗反正也不想娶她。” 倒也是,拉曼鲁曼点点头,暗暗希望她不要像自己一样被抓到。“看来父亲不必急着找琼罗啦?”她问。 “他本来就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琼罗在哪。”艾玛耸耸肩。 “他怎么知道?” 艾玛有些失望地看着她,“你真不关心你弟弟——他同普帕伯爵早就说好要去库尔瓦泽岛,这谁都知道。” 拉曼鲁曼脸颊一热,“我早就焦头烂额啦,哪顾得了那么多。” “为了你的唐恩?”艾玛讥笑,“我真搞不懂,嫁到挪廉家有什么不好?你干嘛选择跟一个低能儿私奔?” “他不是低能儿”拉曼鲁曼咬着嘴唇,“他根本就是个白痴。”一想到唐恩肥硕的鼻头和嗫嚅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气上心头。 次日,父亲终于在书房召见了她。 她一坐下来,卡瑞德便开门见山:“希伯亚挪廉公爵已经接受我的建议,并允诺让他的第三子莫莱兹挪廉和你成婚。”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我不想嫁给一个陌生人。”她小声道。 “莫莱兹不会让你失望”卡瑞德将身体前倾,抬头纹清晰地刻写在额头。“你该知道,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受委屈。” 可我现在感受到的只有委屈。她咬着下唇想。 “听着”父亲的语气不容置疑,“明天我会派一支队伍和最快的船护送你去萨尔。今晚 会有国王的御用裁缝为你赶制新衣裳,去吧,孩子。” 拉曼鲁曼满腹委屈地退出了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国王的御用裁缝已经等在里面。 这是一个矮胖的男士,头顶稀稀落落分布着几缕头发,眉毛亦同样疏浅,茂密的胡茬子却像是春雨滋润过的草地一样生机勃勃。从量身高到询问拉曼鲁曼最喜欢的颜色,胖裁缝始终面带微笑。 “紫色。”拉曼鲁曼回答。 “好的”胖裁缝说,边用一只羽毛笔在纸上做着记录,边念叨着,“最喜欢紫色……礼服上绣一朵紫玫瑰怎么样?” “可以。”拉曼鲁曼此时对这些完全提不起兴趣。 “我会在明天一早派人将赶制的新衣送过来,尊贵的拉曼鲁曼小姐,您还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 “没有。” “您好像对这次的婚事并不满意。”胖裁缝弯腰量她的腰围,小声说。 “这好像和你无关。”拉曼鲁曼没好气地回答。 “但和唐恩大人有关。” “你说什么?”拉曼鲁曼以为自己听错了。 胖裁缝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您没有听错,拉曼鲁曼小姐。”他抬头看着拉曼鲁曼,一只眼眯起,语气神秘,“唐恩大人命我给您带一句话,只要您愿意,他会想办法将您带走。” “什么?”拉曼鲁曼尖叫道。 “嘘——”胖裁缝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好小姐,我们小声谈,千万不要被门口的守卫听到了。” “他要把我带走?”拉曼鲁曼放低声音,瞪大眼睛欣喜地看着裁缝,“这是真的吗?” “当然”裁缝在纸上做着记录,“你知道唐恩大人的心思,他可不想让你嫁给别人。”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一想到唐恩的愚蠢,她泄了气。 “我知道唐恩大人有时让您失望,但追随他的那些人可都是些聪明机智之人,人们称呼他们为‘二百谋士’,二百只是个象征数字,实际上,唐恩大人的谋士要远远多过二百人。您知道伊诺对吧?伊诺正是‘二百谋士’的总管。” 她知道伊诺,此人忠诚且正直,睿智而严谨。“但唐恩永远是唐恩,两千谋士也改不掉他的痴呆和愚笨。”她皱眉道,“我才不想嫁给他。” 胖裁缝要测量她的胸围,她举高手臂。“这么说您不想让唐恩大人带你走?” “一点儿都不想”她决定要忘掉唐恩肉滚滚的鼻子,“我要嫁给莫莱兹。” 他看了她一眼,“好小姐,您真的决定好了吗?” 她想了想,最终肯定地点头。 “好的,我会将您的意愿转达给唐恩大人。”裁缝恭敬地回答。 她忽然心生好奇,“我父亲怎么会把唐恩的耳目放进来?” “我不是唐恩大人的耳目,我只是一个小小喽啰。”裁缝谄媚地笑道。之后,他默默地在纸上记录下尺寸,并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然后在拉曼鲁曼的许可下退出房间。 裁缝走后不久,艾玛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当时她正站在窗口沉思。 “你吓到我了,艾玛!”她抱怨,“干嘛不发出声音?”艾玛脸色阴沉,嘴角似含怒气。“被父亲骂了?”拉曼鲁曼问,府中的其他人可不敢惹艾玛生气。 艾玛盯着她的眼睛,“那是个杂种,拉曼鲁曼。” “你在说什么呀?”拉曼鲁曼一头雾水。 “有人告诉我,康特曾经和一个勒都来的骑士秘密约会过数次。” “这又如何?” “笨蛋,你还不明白吗?那孩子并不是父亲的!”艾玛皱眉道。 “那怎么可能?”拉曼鲁曼惊讶地道,“她不会愚蠢到那么做——小妹,我真搞不明白,你就那么不喜欢康特吗?” “除了琼罗,没人真正喜欢过她,不是吗?” 这倒是没错。“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这样诬陷她呀。” “我没有诬陷她。她来了两年一直没能生育,为何偏偏在和骑士约会后就有了孩子?” “谁看见她和骑士约会了?也许那根本就是个谎言。” “无风不起浪,不是么?”艾玛咬牙道,她简直有些不可理喻。“那是个野种。”她目光中流露出的恨意让拉曼鲁曼打了个冷战,之后,艾玛一字一字地道,“野种不该被生下来。” 第11章往事 见到卡瑞德时,此人正同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核对账目。看到两人后,卡瑞德挥手示意那人离去。之后,他靠向椅背,冷峻的面上,深棕色的眸子掠过来人的脸。在他的目光中,吉森没有看到一丝惊讶,反倒在对方嘴角捕捉到了一丝微笑。卡瑞德招招手,示意奥伦克坐下,仿佛在招呼老朋友。 “那女人告诉你我来了?”奥伦克皱眉问。 听这语气,他们竟是相识,但在此之前,老爹可从没提过他认识这位祭司长大人。我对我的父亲所知甚少,吉森懊恼地想着。 “她是我的未婚妻”卡瑞德盯着奥伦克,“你以为她会对我隐瞒么?她人还没到,就已有人带着她的消息到了。” 吉森忍不住皱眉,这女人不会愚蠢到以为出卖他们就能得到卡瑞德的原谅吧?“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叫人把我们抓起来?”他问。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卡瑞德笑了,“孩子,听说你父亲要来,我巴不得敞开大门来欢迎。” 吉森耸耸肩,他讨厌对方那套虚伪的说辞。“既然这样,那就干脆让你的人列队欢迎我们嘛。” 卡瑞德漫不经心地轻叩桌面,“我猜你父亲不会希望我那样做。” “没错”这人倒是了解老爹,“他呀,最讨厌的就是热闹。” “这完全能理解,任何人处在他的位置都会害怕见人。对吧,刚雷泰伦斯?” 他在说什么?“刚雷泰伦斯?”吉森一头雾水。他听过这个名字,杀死迪盖尔国王的就是冷面骑士刚雷泰伦斯。 “你父亲没告诉过你吗?”卡瑞德似笑非笑,“看来这位冷面骑士对自己儿子不够坦诚嘛。” 吉森皱眉,“你搞错了吧,我父亲可不是冷面骑士。” 卡瑞德讥笑,“我曾为迪盖尔国王服务,他身边的御用骑士有哪一个我不认识?” 吉森的心一缩,“老爹”他有些不安地看向奥伦克,但如此瘦削单薄的老爹怎么可能会是冷面骑士?听说那家伙可是使剑好手,当时举国上下无人能及。他撇撇嘴笑了,“你这位朋友还真幽默哩。谁会相信你是冷面骑士嘛。” 奥伦克面无表情,卡瑞德依然似笑非笑,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让吉森浑身一冷。“老爹?你倒是说话呀。”他催促,像是期待对方赶快让自己心安。奥伦克却根本不看他,面颊冷得如同冬月寒雪。他开口,语气残酷,“他没有说谎,我就是刚雷泰伦斯。” “怎么可能嘛。”吉森脱口而出,继而,他忽然浑身僵住,“老爹,你是认真的?” 一丝寒冷在老爹目光中一闪而过。“我这辈子一直都很认真。” 吉森惊愕,“你竟是冷面骑士?真的是?”他该为此而感觉骄傲,但涌上心头的竟是恼怒和苦涩,“那个背信弃义、杀死国王的冷面骑士竟然是你?” “是前迪盖尔国王。”奥伦克,不,是刚雷泰伦斯冷冷纠正。 “那没什么不同”吉森百般不解,“你杀了国王,作为一个曾宣誓效忠的御用骑士,你竟抛弃了忠诚和荣耀,拿原本用来保护国王的剑刺死了你的国王?” “就算是国王,也没权利无耻地霸占黛西。”父亲道,他的碧色双眸迸发出狠戾、冷酷的光泽,黛西是他妹妹的名字。“他已有了王后和那么多女人,就不该再染指黛西,没人清楚我那可怜的妹妹究竟为此流了多少眼泪。我只恨他没有两条命,让我再杀他一次。” “哦,父亲,你用你的所作所为狠狠侮辱了‘骑士’这个荣耀之词。”吉森痛苦地说。 “你什么都不懂”父亲静静说道,“我爱黛西,我愿意为她抛开一切。何况我为正义而宣誓,绝不会纵容迪盖尔国王的罪恶行径。” 吉森苦笑,“那你也不该杀了他。” 刚雷泰伦斯沉默不语,卡瑞德扬眉,“你到现在还是那么恨他?” “我有什么理由不恨他?”刚雷泰伦斯的脸上罩着一层黑影,“若不是他,我怎么会失去黛西?是他把黛西藏了起来,我知道。” “把黛西藏起来的不是他。”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人是我。” 父亲的喉结滚动,他直勾勾地盯着卡瑞德。“你说什么?” 卡瑞德淡漠一笑,“你妹妹黛西”他故意顿了一下,“她一直在我这儿。” 刚雷泰伦斯神情复杂,“这不应该——” “那她应该在哪儿?”卡瑞德不紧不慢地道,“她可是我妻子。” 一阵狂风从窄窗涌入,案上纸张刷刷作响。冷面骑士久久地看着卡瑞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喜欢她,所以我娶了她,这有何不可?” “你知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找了她很多年,你明明知道……”他拍案而起,“但你居然一直不肯把她的消息告诉我?” “让我告诉你原因”卡瑞德面无惧色,“是黛西求我保密,她求我。”一抹凄苦浮现在他嘴角,“她知道我喜欢她,会答应她的任何要求,所以才会在你杀了迪盖尔国王后,跑到我这里。她恨你,恨到不想再和你见面。” “她是我妹妹,怎么会恨我?”父亲看上去困惑极了。 “因为你杀了迪盖尔,而她……她爱他到发疯。” 冷面骑士握紧拳头,直直地盯着卡瑞德衰老的面容。“这是你的谎言,对吗?” “我何必用这种话羞辱我的妻子,羞辱我自己?”卡瑞德冷酷地道,“不止她恨你,我也恨你。若不是你那么做,黛西就不会因为思念成疾最终选择自杀。至少我还能每天看见她的面容,管她心里是不是有我。” 刚雷泰伦斯猛地越过桌子揪住卡瑞德的衣领,额头上青筋鼓动。“你胡说些什么?” “她死了。”祭司长大人道,目光如炬。“在我娶了她的第二年,她吞毒药自杀,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我那么爱她……”父亲低声道,哀伤弥漫面庞,“她居然为了那个张狂自大的国王如此狠心待我?不,那不是真的,一定是你待她不好,她才会选择自杀,对不对?”他粗暴地怒吼,从小到大,吉森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动怒。 “刚雷爵士”卡瑞德轻蔑一笑,“我比你更爱她,那个笑容羞涩、执拗无比的女孩是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梦想,但她不属于我,从来不曾真正属于我。即便如此,我依然爱她。我从不会打着爱她的名义去做一些让她伤心绝望之事。” 他无力地松开手,垂下双目,缓缓让自己站直,身躯却像是忽然失去脊柱般虚弱无力。死寂过后,他忽然抽动双肩,像是要哭泣。 “父亲。”吉森低低唤道,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悲怆与绝望。此时,他只想安慰这颗受伤的心,不管它究竟是属于冷面骑士还是曾经的奥伦克。 刚雷泰伦斯忽然抬眼看向吉森,双眸冰冷异常,“别这样叫我,我不是你父亲。” 他一定是为吉森之前的话而生气。“老爹,你这是干嘛?我不就是发表了一下意见嘛。” 父亲残忍地指出:“好好想一想,你有哪一点像我?” 吉森睁大眼睛,“你别这样”他哀求,“老爹,你吓到我了。” “我说过别这么叫我。”刚雷泰伦斯道,“我这个杀死国王、玷污骑士荣誉之人怎么配做你的父亲?” 他终究还是在生气,“老爹——” “够了!”他冷冷打断,兀自走向门口,瘦弱的背影更显单薄。走出几步,他忽然止步,头也不回,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绝情。“别跟着我,吉森,别跟着我。我发誓再也不想看见你。” 第12章献祭 琼罗和普帕走进一家客栈。时值中午,客栈内人满为患,两人只找得一处狭窄的地方落座。 身后有人在谈论卡瑞德,这不稀奇,但若听到有人谈论艾玛可就少见了。 “听说卡瑞德会献出他至亲之人。”那人边咀嚼边说,“也许会是他的小女儿……” “我见过那女孩,穿着打扮像个男孩子,没想到小小姑娘心却那么狠,居然杀了自己的亲弟弟,我猜呀,卡瑞德没准会因为这件事把女儿送上祭祀台。” 琼罗霍地站起,转身擒住说话之人的衣领,“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举动吓坏了那人,一时间竟噤了声,倒是坐在此人对面的秃顶老头子还算冷静,“到处都在说着这件事,你若不信,自可以去问别人。” “她的弟弟还未出生。”琼罗松开手,眼神凌厉地扫过秃顶老头儿的脸。 “她将康特夫人推下了楼梯,大人保住了,孩子没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王城,他们刚从王城出来,游侠大人。”店主不知何时站到了琼罗背后,他认识斯伯里克,喜欢叫他游侠大人。他把两只肥胖的手在胸前蹭着,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您对那女孩感兴趣?我听说她根本就是个假小子,头发比我儿子的还要短呢,我怀疑那家伙不会喜欢男人——” “闭上你的嘴!”琼罗怒道,“她是个好女孩。”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给我准备一匹好马,快!”店主唯唯诺诺,“马厩里只有一匹认生的小母马。”“给我牵来!快!”琼罗厉声道。 “是,是……”店主跑出去。 “普帕伯爵,恐怕我不能继续做你的向导。”琼罗道。 “我知道你一定归心似箭。”普帕表示谅解,“再见,斯伯里克。” 小母马虽是桀骜难驯,却跑得飞快。她杀了他,那个还未出世的弟弟。先语者说,父亲只会有一个儿子,没想到果真如此。父亲会不会当真把艾玛献祭给哈梅? 小马儿渐渐逼近王城大门。 那儿拥堵不堪,大批人马拥挤在城门处,进不得,出不来。琼罗不得不下马,挤进去查看。原来是守城士兵拦住了过往行人,不远处,一个男孩正在同几名士兵激战,只一眼,琼罗便认出那是父亲的护卫兵。男孩个子不高,又颇瘦弱,剑法虽不错,但孤身一人渐渐不敌。一个狼狈不堪的女人躲在男孩身后,脸色苍白如纸。 仗着人多势众欺凌弱小,这是卡瑞德的护卫兵一向喜欢之事。但琼罗可管不了这么多,他急着赶回城内见艾玛。他欲牵马走过,却被一名士兵拦住,“小子,你没看到吗?城门暂时禁止通行。” “让我进去。”琼罗厉声道。 “吆喝,你在命令我?”士兵鄙夷地看着他,“信不信我把你也抓起来?” “滚开!”琼罗不想和他废话。士兵却不依不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向我道歉,我就放过你。”他拔剑,将头盔摘下并抛到一边,一脸轻蔑的笑。 琼罗呛然拔剑出鞘,抬臂迅疾削掉士兵一只耳朵,温热的鲜血喷涌出,溅到了他的下巴和眼皮上,视线里多了一层黑影。士兵哀嚎,叫声惊天动地,半片耳朵滚落进泥土里,鲜血滴落地面,渗入灰尘。琼罗一把抹掉眼皮上的血,“你要是还敢拦着我,我保证你的另一只耳朵也会不保。”他迈开脚步。 士兵恼怒地咒骂一句,提剑便砍,琼罗急速闪躲,长剑舞出一道凌人气焰,直逼对方。下一刻,那士兵捂着另一只耳朵哀嚎连连。 “这是你自找的。”琼罗冷冷地说。他有了新麻烦,更多士兵正从城内涌来,堵住了琼罗。男孩和女人已被擒获,所以,他们的目标只剩下琼罗。有人忽然喊,“他是琼罗少爷!”没人肯相信。“我见过琼罗少爷,他可从来不留胡子。”一个大鼻子士兵说。 “是不是这样?”琼罗撕下假胡子。 “是您——”大鼻子士兵变了脸色,“琼罗少爷,您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你没权利审问我。”大鼻子尴尬地张了张嘴。“你们还真是尽职尽责呐!”琼罗讥讽地说,“瞧,为了抓两个人,你们就堵塞了整个城门。要是你们的祭司长大人知道,不知道会怎么夸奖你们。” 护卫兵们面面相觑。 “他们是怎么回事?”琼罗看向被牢牢擒获的男孩,这小子有一对蓝色的眸子,清澈如同无风的湖面,他的脸上汗水在流淌,那是青春和力量的象征。 “那女人——”大鼻子护卫兵顿了顿,“她是阿芙拉夫人,祭司长大人的妻子……这男孩企图带她走。” “想必是她的情郎来接她。”琼罗哼道,他试图审视那女人,女人却窘迫地垂下了头,他只看见她小麦色的光滑脖颈,“父亲一定坚持不肯成全这对小鸳鸯,对吗?”琼罗问,他挥挥手,做出一个决定,“让他们走!” “少爷——” “我会承担一切后果——还不快放了他们,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吗?” 在离开之前,男孩感激地看着琼罗,一边嘴角翘起,笑容俏皮,“琼罗少爷,我会记得你。”他诚恳地说。 “还是不要记得我。”琼罗又一次挥手,声音冷酷,“我随时都会反悔,你要是拖拖拉拉,可能会走不成。” 男孩识趣地拉起女人就走。城门很快疏通,人群蜂拥着进城。 琼罗随着人流涌动,得知今日即将举行祭祀仪式,这些人都是赶来看热闹的。已是播种季节,却连日干旱,百姓们恐慌不已。为此,卡瑞德将会献出至亲之人,用以供奉敬仰哈梅,以唤醒哈梅女神普降甘霖,造福百姓。 至亲之人……会不会是艾玛?这个念头让琼罗战栗不已。 他随同众人一起涌向祭台。在王城的中心处,高大宽阔的祭台上,坐着他的父亲卡瑞德,四名白袍祭司分别站在祭司长身侧,包括那总是一脸虚伪笑容的约易斯。祭台的另一侧,干柴堆成的小山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在他十岁那年,曾经目睹过祭台上搭起这样的木柴堆。那一次,一位体态丰腴、神态安详的老妇人被缚在木柴之上,烈火在她身下燃烧,一层坚实的铁皮在她脚底下渐渐红透。她用两只脚在滚烫的铁皮上交替站立,身躯随之舞动,但她却始终无法挣脱那捆缚她的绳索。她发出绝望的哀嚎,喊声连同烈火,一同窜上天际。她叫着、喊着、舞着,仿佛在跳一支悲怆绝望之舞——这是世界上最残忍、最绝望的舞蹈。 而今天,又是谁将要受此酷刑?琼罗不安地等待,时间流逝,心底恐惧一点点儿加深。他在害怕,害怕那个人会是艾玛。仪式迟迟没有开始。直至太阳西垂,祭司们才有了动作。 神谕祭司约易斯站出来,眼望苍天,双手向上,嘴里呢喃着没人能听懂的话。那是他和哈梅女神之间的语言,平凡人自然听不懂,父亲曾经这样对他说。小时他不懂,等他有了判断力,便开始对这一类事嗤之以鼻。他搞不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相信父亲,更不懂为什么人能愚昧至此。 约易斯结束了和女神的对话,他低眉垂眼,恭敬地在卡瑞德面前弯腰施礼,双手上托着一根未点燃的火把。 卡瑞德说了些什么,起身接过火把,高举过头。于此同时,祭台后方出现了七名穿着灰袍的祭司,他们正在将一个木头搭建成的高台推向柴堆,台子中央的柱子上绑着一个人,脚下踩着铁皮。随着台子的移动,被绑之人逐渐被置于干柴之上。她干练的黑色短发在阳光下闪耀水波一样的光泽,红色长裙在微风中起伏,勾勒出她弱小的身形。她直直地注视前方,眼底平静如湖面。 她是艾玛,她竟然真的是艾玛。琼罗第一次看见艾玛穿裙装,他认得那件红裙,那是他送给艾玛包长剑“血泪”的红裙,这鲜艳的红色带着令人绝望的气息。 “艾玛——”他大喊,不顾周围人惊诧的眼神。“艾玛!”他继续喊,奋力向祭台靠近。他痴痴地看着艾玛,但艾玛的目光却始终没有向他望上一眼。 卡瑞德手中的火把已经点燃,火光熊熊。一群灰袍祭司在艾玛身旁围成圆形,他们绕圈而走,全部双手向上,手心朝外,时而垂首谒拜,时而抬头向天,嘴里高声念诵不止。 “艾玛,艾玛!”琼罗终于挤到了祭台外围,两排手执长剑的护卫兵团团围住了祭台,同时也挡住了琼罗的路。“让我过去——”他喊,丝毫不顾长剑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血流了出来,有一丝冰凉,但他毫不在意。 高举火把的卡瑞德向高台走去,吟诵着的灰袍祭司们停止了走动,卡瑞德从两名祭司间进入圆圈之内,将火把扔向了干柴堆。干柴燃烧的噼啪声中,艾玛始终一动不动。火势见长,烈焰呼啸,似乎急于要将艾玛拥抱。火苗窜动,火舌乱舞,像是等待母亲喂食的焦躁的孩子。 祭台上,灰袍祭司们高声吟诵不止;祭台下,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琼罗撕破喉咙大喊,但似乎没人听到他的话,那些人的耳朵全都被祭台上的声音充满,眼睛全都被台上荒谬、残忍、刺激的事情吸引。没人管那高台之上的女孩是死是活。 他想冲上去,但有好几只手扭住了他,他请求他们让他走,他几乎是在哀求,但没人肯理会他。 绝望之舞,琼罗的心在滴血,这世界上最最残酷决绝的惩罚手段,父亲居然忍心加诸于他最小的女儿身上?这就是他对艾玛杀害弟弟的处决吗?我的妹妹,我那可爱又可怜的妹妹,就要被活活烧死吗? 干柴在熊熊燃烧,劈啪声震天响,火光渐渐掩住了艾玛的裙服下摆,铁皮渐渐红得像火,艾玛那细嫩的脚丫开始在铁皮上跳起舞来,但却不是绝望的、悲怆的舞。她翩然而舞,双脚像是踩着某种旋律,纤细的腰肢随之舞动,红裙在火光中摇曳。她的面上看不出一丝痛苦,反而充满着一种安详、淡然之美。 这份美让琼罗的心痛得要窒息。烈火烧垮了高台的支住,艾玛跌落火堆之中,火焰吞噬了她的手臂、腰部、肩部,最后是脸,那个曾经在琼罗面前恼怒过、嬉笑过、蛮横过的女孩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再也无法看见她的笑脸,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再也不能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四处游逛。一切被大火带走,硬生生从他的世界里抽离,只剩无法言明的悲痛与哀伤。 他忽然双腿发软,浑身似没了一丝力气,接下来,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了他。 第13章怨恨 当那只鼹鼠似的鼻子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吃了一惊。 船是国王为护送她去往萨尔国而准备的,船上全都是国王精心挑选的水手和皇家护卫,水手们让船安全地行驶在在海面上,护卫们则手执长剑来往穿梭,拉韦斯和撒利照常守护在拉曼鲁曼的房间外面,两名女仆则负责拉曼鲁曼的起居,所有这些都旨在保证拉曼鲁曼的安全。但现在,唐恩居然进入了她的房间。 “你是怎么进来的?”拉曼鲁曼惊讶地问。 “他们睡着了”他肥硕的鼻头抽动,“我来带你走。” “全都睡着了?”拉曼鲁曼感觉不可思议,这些可都是国王挑选出的精兵,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你让他们睡着的,对不对?” “是伊诺,他告诉我,只要加一点点儿迷丁粉到葡萄酒中,他们就会睡到天明。” “迷丁粉……天哪,你不该这样做!” “他们不会死。”唐恩大睁着双眼,表情认真。 “你一直跟踪我?” “我的船就在旁边。” “你是怎么让他们服下迷丁粉的?”她充满怀疑地看着唐恩,奇怪这么一个傻子居然能放倒国王的皇家护卫。 “是那些虫子,它们爬进了酒桶里,它们喜欢喝葡萄酒。”他说,继而补充,“它们坚硬的外壳上涂满了迷丁粉。” “谁教会你这些的?是伊诺?”拉曼鲁曼气呼呼地问。 “不,是安德烈。” 这个名字她可没听过,但这人的办法的确不错,“他是你的二百谋士之一。” 唐恩点点头,“他还是我的朋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我可不在乎你有多少朋友,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会跟你走。” “为什么?”唐恩目光中似有委屈。 “我要嫁给莫莱兹挪廉。” “你喜欢他?”唐恩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不。”对于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拉曼鲁曼实在难以说出喜欢一词,“但我会嫁给他。” “那就是喜欢他。” “这不重要——唐恩,我已经让你的人转告消息给你,我不需要你来救我,为什么你还是要来?” “我以为你担心我做不到,才会回绝。”唐恩的目光饱含深情,“我能救出你,你看到了,和我走。” “别傻了,你真以为我是在担心你?”拉曼鲁曼觉得这好笑极了,“我只是不想和你走,傻子,你这个傻子,不会有女人想要嫁给你的,你明白吗?” “可我喜欢你。”他的脸红了。 “那与我无关。” “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唐恩执拗地道。 “我说过吗?噢,天哪,那我当时真的很愚蠢。”拉曼鲁曼没好气地回答。 “和我走。” “不可能。”她别过头去。 “和我走。”他坚持说。 “别犯傻了,唐恩,我不会和你走。” “不。”他拉过她的手,双目中饱含乞求。 拉曼鲁曼厌恶地甩开,“别碰我——” 唐恩的脸红了,他嗫嚅着,“不,不要嫁给那人。” “那是我的事,现在,我命令你从这里离开,立刻,马上!” 她推他到门口。唐恩看着她,那深情澄澈的目光让她心生怜悯,有那么一会儿,她几乎就要降服在这目光之下。但理智告诉她,她无法因为同情一个傻子就要嫁给他。 唐恩抽动他肉滚滚的鼻头,垂下头去,他转身拉开门,忽而转头,有些畏怯地看着拉曼鲁曼,“和我——” “拜托你走吧!”拉曼鲁曼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这傻乎乎的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于离去。 拉曼鲁曼重重关上门,靠在门后长出了一口气。她希望自己不要再见到这个傻子,因为她的心情正在被这个傻子影响。但这个想法刚刚产生,门就被人敲响了。 “拉曼鲁曼小姐,我想和您说两句话。”是伊诺的声音,她记得他的声音。 “没什么好说的,和你的主子一起走吧。”她隔着门说。 “请您把门打开”伊诺的语气坚决,“否则我会让人撞门。” “我猜你不敢那么做——” “砰——”有人在用脚踹门,这声音把拉曼鲁曼被吓得浑身一抖,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伊诺,而不是唐恩。她退开两步,以免门被踹开时会伤到自己。 门大开,伊诺站在外面,星光在他的头顶上闪耀。这个男人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和高耸的颧骨,头发极稀疏,头顶正中像是被扣上了一块西瓜皮,两侧是梳理整齐的及肩黑发。借着星光,拉曼鲁曼看见她的两名女仆背靠背,被人捆绑在一起,嘴里塞了衣物。 “你想要谈什么?”拉曼鲁曼笔直站立,她不容许自己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虽然她的心里早就产生了畏惧。 “关于你的婚事,拉曼鲁曼小姐。”伊诺盯着她,“你不该嫁给莫莱兹挪廉。” 这家伙居然也管起我的婚事来了,他难道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祭司长大人的女儿吗?拉曼鲁曼皱眉想着,淡淡地开口,“给我一个理由。” “您不了解莫莱兹。”伊诺说。 “你也不了解我”拉曼鲁曼果断地说,“我做出的决定不会更改。” “即使那个莫莱兹是一个残废?” “你说什么?” 伊诺笑了,目光中隐含着洞察一切的睿智,“莫莱兹幼时骑马,摔下了山崖,没了一条腿。祭司长大人当然不会告诉您这件事。” 拉曼鲁曼不相信,“我的父亲不会让我嫁给一个瘸子。” “当那个瘸子有用时,祭司长大人可不会吝啬自己的女儿。” “莫莱兹不是瘸子——” “挪廉家族的人从来不让莫莱兹出来走动,这就是原因,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拉曼鲁曼小姐,您可是聪明人。” “你想煽动我逃婚”她冷静地说,“你对你的主子当真是忠心耿耿,但我不喜欢傻子,相对来说,我宁愿嫁给一个残废。” “您现在正要嫁给一个残废。” 他审视着她,锐利的目光似乎要洞穿拉曼鲁曼的全副心思,这让拉曼鲁曼感觉紧张,不由自主地避开对方的眼睛,“他不是残废。”她倔强地说,“你所说的一切丝毫不会影响我的判断,我也不会让别人来帮我做决定。” “但您的婚事却是祭司长大人决定的——” “他是我父亲,不是别人。” “我明白,拉曼鲁曼小姐,但我想您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伊诺说,“唐恩大人会给您更好的生活,只要您愿意。” “我不愿意——”拉曼鲁曼厌烦地回答。 “如果您坚持认为莫莱兹不是残废,我认为您该回家去和祭司长大人谈谈,他会告诉你实情,如果他还把你当成他女儿的话。”伊诺丝毫不理会拉曼鲁曼冰冷的表情,“我相信,唐恩大人一定会很乐意送您一程。” 这不是一个好建议,父亲不会那么对我,我不该怀疑父亲对我的爱。拉曼鲁曼想,但鬼使神差,她居然开口对伊诺说,“我跟你们走。” 话说出来的那一刻,她便开始后悔。 我当真在怀疑自己的父亲?只因为别人的一番话?他可是我的父亲!不,我应该去往萨尔国,听从父亲的话嫁到挪廉家族,那是我的最终归宿,也是最好的归宿。 但她最终仍然走上了唐恩的船。 这个晚上,拉曼鲁曼失眠了。 她踱步到甲板上,吹着冷风,下弦月还未升起,星光织就成的华丽的天幕在头顶上展开。她盯着北方一颗最亮的星,不知不觉间出了神。 衣料摩擦的声音惊醒了她,拉曼鲁曼这才发觉甲板上睡了一个人,就在她脚下不远的地方,伊诺正翻身坐起,“您也来赏夜景?”他说,他喝过酒,海风将酒气送到了拉曼鲁曼的鼻孔中。他站起来,身体在摇晃。他似乎心情颇好,指着天幕对拉曼鲁曼说,“瞧呵,多美!” “你喝醉了。” “有一点儿,但这样看夜空更美。”伊诺晃悠着抓住了船舷,“或许您也应该来点儿酒,我记得您喜欢喝掺了香料的葡萄酒。” “你怎么会知道?”拉曼鲁曼闻言颇为惊讶。 “唐恩喜欢你,我便派人去打听你的所有喜好。我知道你讨厌毛烘烘的东西,比如猫狗,因为它们的毛会黏在你的衣服上。你喜欢吃水果,尤其是榴莲。你的裙服一天一换,你不喜欢在雨天出行,因为那会弄脏你的衣服。” “天哪,你还知道些什么?” 伊诺微笑着,“我还知道你不喜欢傻子。” 拉曼鲁曼不置可否,“你为什么会对一个傻子这么忠诚?” 伊诺的脸色严肃起来,语气也随之沉下去,“很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为了求个功名,我抛妻弃子来到王城。在一次不公平的决斗中,我受了重伤,是唐恩救了我的命。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孩子,笑起来憨态可掬,他让我住在亲王府中,让仆人们服侍我。在我痊愈之后,他又恳求亲王大人将我留在他身边——他救过的人不止我一个,这孩子有一颗善良的心。他的确很傻,却傻得让人尊敬。他的二百谋士不是我帮他组建起来的,而是他自己,那些人全受过他恩惠,他们心甘情愿想要报答他。我只是负责帮唐恩管理而已。众人拾柴火焰高,何况他们都忠心耿耿。” “小恩小惠就能让他们忠心耿耿?” “人都有感恩之心。”伊诺说,“何况,在面对一颗纯洁、善良的高尚之心时,没有人会想要说谎、欺骗、伤害它。如同面对一个纯真的孩子,你总是会希望让他快乐,你也从中获取到快乐。在大人的世界里,孩子是最明亮、不掺瑕疵的珍宝,是我们希望所在。” “你把他当成孩子?” 伊诺的眼里柔情迸发,“我把他当成我的孩子。” “那你的亲生孩子呢?” “他死了,在我离开后不久,他和他的母亲感染了瘟疫。” “这真是个悲剧。” 伊诺久久沉默,海风掠起他的头发,他看起来既忧郁又哀伤,衰老的沟纹爬满了他的眼角,枯瘦的十指无力地抓着船舷。这一刻,他完全是一个忧愁多虑的父亲。有人说,星光让人变得软弱,这话果真没错。 “或许我真的不了解唐恩。”拉曼鲁曼打破这沉寂。 “他是一个好人,拉曼鲁曼小姐,唐恩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伊诺看向她,光滑的脑门反射着星光,“他还是一个一根筋的人,他爱你,他会一直爱你。我不希望唐恩孤独,您也不希望的,不是吗?” “但这不意味着我要嫁给他。” “你会的。”伊诺肯定地说。 “你把你的意愿强加给我,这简直是强盗的行径。”拉曼鲁曼叹息着,“我累了,我要去睡觉。”她离开了甲板。 第二天再见到伊诺,伊诺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在看向拉曼鲁曼时,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昨晚两人的深入交谈只是一场梦。 傍晚时分,拉曼鲁曼孤身回到了圣堡。 但圣堡完全变了一个模样,每个仆人的表情都变得肃穆而谨慎,在拉曼鲁曼的追问下,一个仆人终于道出了所发生的事:妹妹被焚,弟弟昏迷不醒。 这简直是惊天噩耗。 她哭了,为她那可怜的妹妹,为她那冷酷决绝的父亲。在琼罗的房间内,她看到了坐在床边、眉头深锁的卡瑞德。 “为什么——”拉曼鲁曼的声音嘶哑着,泪水无法遏制地流淌,卡瑞德在她的视线中模糊变形,“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艾玛?她是你女儿——” “你应该已经到达萨尔国。”卡瑞德头也不抬。 “父亲!”拉曼鲁曼心力憔悴,“回答我,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对待艾玛?仅仅是因为她杀了你尚未出生的儿子吗?”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卡瑞德的声音中蕴含着一丝恼怒。 “对,我是不该出现,不该知道这一切,不该明白我的父亲是多么残忍冷漠、自私冷酷!你杀了艾玛,你亲手杀了你的亲生女儿!”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回来?”卡瑞德缓缓抬头,眼底冰冷而沉静。 “为什么?”拉曼鲁曼冷笑起来,“你比我更清楚,父亲!”她声嘶力竭,“你要我嫁的人是一个残废,莫莱兹是一个瘸子!你要我嫁给一个瘸子!父亲!” “谁对你说的这些?” “别管是谁,你只需要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拉曼鲁曼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痛苦,“父亲大人,告诉我,莫莱兹究竟是不是一个瘸子?” “如果我说他不是,你会信吗?” 拉曼鲁曼定定地看着父亲,那曾经无比熟悉的一张脸上,竟是异常沉静与冰冷,那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看到的是关切和心疼,但这些,卡瑞德从来不曾给予过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你连艾玛都肯杀,又怎会在乎我的丈夫是不是瘸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在父亲的目光中看到了哀伤和无助,但她更认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她走到琼罗床前,低头俯视,琼罗脖子上缠绕着的绷带触目惊心。 “他会死吗?”她颤悠悠地问。 “你以为我会让他死吗?” “我不知道”拉曼鲁曼抹去腮边泪水,“父亲,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她弯下腰,给了琼罗深情的一吻。 第14章娶妻 他看见了艾玛。 她站在床边,裙服红得像是在滴血。她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红指甲在他眼前闪过。她像是施了胭脂,脸颊红润,嘴唇娇艳。她开口,声音轻软而滑腻,眉眼间全是化不开的妩媚和冷艳——这不是他记忆中的艾玛。 他听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却看得清她的双唇一张一合。他想要同她讲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身体亦无法动弹。他试图通过她的唇形分辨出她的话,但她却住了口,安静地看着他。 他忽然记起,艾玛死了,自己在做梦,眼前的艾玛不是真的。悲伤弥漫心间,泪水充溢眼眶,面前的人儿模糊起来。他在心底呼喊,艾玛,别走,我的好妹妹,不要离开我。就算这是梦,也让我不要醒来。 但他醒来了,床边空无一人。 巨大的阴霾遮住了他的心窗,无法拂开,他在心底发出一声长叹,挣扎着坐起来,检查自己的伤势。只是被割伤了脖子,失血过多引起昏厥,并无大碍。他下床,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饥渴的感觉像条虫子抓挠着他,促使他一饮而尽。 他默默地穿衣,佩剑,当他抚摸剑柄时,他想到自己送给艾玛的那把“血泪”,多么不吉利的名字,那是艾玛的血泪。悲痛无可遏制,他背靠桌子,双手捧面,低声呜咽。 这之后,他来到艾玛的房间。 一切依旧,只是没了那个小巧的身影。他久久站立,有关艾玛在这房间里的记忆一幕幕闪现。快活的艾玛,吵闹的艾玛,生气的艾玛,倔强的艾玛……每一个艾玛都让他心痛如绞。他爱艾玛,在艾玛还是婴儿时期,他就喜欢她,那个哭闹不停的小东西简直是他的开心果。艾玛渐渐长大,他一直照顾她,每次离家,心中最为挂念的是艾玛。但如今,这份挂念不在。他亦失去了留在这里的渴望。 他要离开时,转身却看见了卡瑞德。 “你要离开这儿?”卡瑞德冷冷地问。 琼罗点点头,毋庸置疑,他一身装扮已经说明了他要离开。 “我要知道理由。”卡瑞德的语气像是在审问罪犯。 “你知道。”琼罗无力地回答,他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我不知道。”卡瑞德恼怒了,“你们一个个都认为我该知道,好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是你们的父亲,但你们对我,有没有过一丝信任和尊重?” “我有,父亲。”琼罗说,他不想和卡瑞德争吵。 “你没有!你在外好管闲事,丝毫不把我的叮嘱放在心上。你宁愿做游侠斯伯里克,也不愿做你的琼罗骑士——” “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否则,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会逃过当地执法者的追究吗?那些领主们从不喜欢有人在自己的领土上当英雄。你凭你的喜好做事,从来不顾后果,如果没有我,你可知你将会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我不和你计较这些,但是,我要你清楚,你任性妄为、好管闲事也就罢了,但你绝不该管到你父亲的头上——” 琼罗疑惑地看着父亲。 “你知道昨天你放走的女人是谁吗?” 他点头。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会将她放走?”卡瑞德道,“你疯了吗?”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她根本就是一个骗子、一个贱货!在新婚晚上,她把我敲晕,偷走了我房间里的财物,包括艾玛母亲留给我的蓝宝石项链。” “没有人敢对你这么做。” “这是她的职业,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认定我出事后不会声张,因为这实在是一件丢人的事。” “你也的确没有声张。”否则我不会放走她。 “难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卡瑞德被一个黄毛丫头耍骗?”父亲似乎在竭力压制自己心中的怒气,“很不幸,她又落到了我手里。我没有理由对她进行处决,因为我不能把她的罪行公之于众,但我不会放过她。在御前会议上,我提议将在祭祀仪式上,奉献出至亲之人,希望向哈梅求得风调雨顺,这是对哈梅的极高尊敬,也体现出对百姓的关心。阿芙拉没了,康特是带病之躯,我只能用艾玛,琼罗,是你逼我的。” “我根本不知道这些——”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关心过你的父亲!” 卡瑞德的身躯微微晃动,像是有些站立不稳,他抓住雕刻浮雕的椅背,却不肯坐下来,他倔强地挺立,似是在无声地向琼罗控诉着什么。这一刻,琼罗忽然意识到,他若是多关心父亲一些,就不至于放走那女人,艾玛就不会成为替代品。这痛苦的源头,原来竟是他自己造成。 “至少你不该让她跳绝望之舞——” “我告诉国王陛下,绝望之舞是世间痛苦的极致,而哈梅女神重视人们的痛苦,极致的痛苦会唤醒哈梅的慈悲之心,国王的子民必将金盆满钵。” “这全都是你的谎言,你一直在欺骗国王,欺骗那些愚蠢百姓,当年那个被你烧死的妇人一定也得罪过你,对吧?你利用权利把你所仇恨之人送往死亡之路,你还把艾玛推到了烈火中——” “你在找寻让自己心安的借口吗,琼罗?”卡瑞德冷笑着盯着他,“不管我所做的是对是错,不论我是否欺骗了他们,我都没有想要让你们受伤,作为一个父亲,我无愧于心。但你们——瞧你们都对我做了些什么?这是作为子女应该给父亲的报答吗?你以为把错误都推到我身上,就能让你逃脱良心对自己的制裁吗?我的儿子!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儿子!” 父亲浑身颤抖着,仿佛这番话用尽了他全身力量,他的眼里是深深的失望,这目光刺痛了琼罗的心。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毕竟是我的父亲啊!血浓于水的亲情又岂能是我该抗拒的?他痛苦地想着,身躯忽然变得异常沉重。他重重瘫坐在椅子上,痴痴地望着地面。 “你有两个选择”父亲的话像是从遥远地带传来,飘忽而不真实,“第一,你离开这里,从此不再是我的儿子。第二,娶班奈国公主为妻,那样,我就还认你是我的好儿子。” 我还有第三个选择吗?琼罗在心里问。 “没有第三个选择”卡瑞德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做我的儿子或是不做,随你选择,你出生时没得选择,但现在我给你。” 短暂的沉默后,琼罗开口,“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选择——父亲。” 卡瑞德久久地注视着他,“不后悔你做出的决定?” 琼罗深吸口气,“不,父亲。” 卡瑞德的表情一下子轻松了,“很好,我的好儿子,回你的房间准备一下,艾丝兰娜公主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第15章震惊 在艾丝兰娜心目中,祭司长卡瑞德应该是严厉、沉默、不苟言笑的一个人,但事实比她猜想中严峻多了,这位祭司长大人居然冷酷到烧死自己的女儿,光是想想就会让她全身发抖。那些愚昧的信众居然还在为此感恩涕零,好像卡瑞德是大公无私的神灵的化身。不过话说回来,他倒是真的让老天爷下起了雨,今天一早,艾丝兰娜就是被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唤醒的。 有一刻,艾丝兰娜甚至放弃了到圣堡中等待琼罗的念头,因为她害怕面对可怕的卡瑞德。不管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是谁,她终究是会见到他的,又何必急于一时?但是那意味着她将要回到班奈国,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和国王嫁女的队伍一同来到哲娜王城,而那时,她还是会面对卡瑞德。 所以,她在第二天还是坐到了祭司长大人的会客厅中,百无聊赖地等待着琼罗的出现。 上岸后遇见的三名皇家护卫仍然跟在她身旁,她讨厌皇家护卫,自从她记事起,她就一直被这些人团团围绕,那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找寻机会一个人出走,但是每次都会被这些家伙找到,这次亦不例外。 “他们当时并没有看见那条搁浅的船。”维克托道。 “也许他们早就得到了线索,甚至……他们可能和强盗是一伙的。” “他们不是强盗,自始至终,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个老头子和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也没人给他们提供线索。”维克托坚持着。 艾丝兰娜住了嘴,不高兴地瞪了维克托一眼,这就是维克托一直得不到重视的原因,他总是喜欢说出事实,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接受。维克托看见她的眼神,终于识趣地不再说话。 “听说琼罗受伤了。”艾丝兰娜说,祭祀仪式中,她不忍目睹那场面而先行离开,但她在离去之前,远远看到一个男人被卡瑞德的护卫兵包围住,他似乎想要去救火中的女孩。如果她没猜错,那个男人就是琼罗。她觉得那男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仔细想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失血过多昏迷,已经昏睡了一整夜,按道理,今天就能醒来。”洛德回答。 “你怎么知道的?” “进来时,他拉住了一个女人,非要和人家套套近乎,结果换来了一巴掌。”文森笑着说,这个男人很喜欢笑,“当然,那女人最后还是和他说起话来,还告诉了他琼罗的事。” 洛德有些窘迫地笑了,浅棕色的大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好小子,果然是皇家护卫中的精英,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忘发挥你的本能。”艾丝兰娜笑着,随后语气一转,“我要是那女人,肯定会多赏你一巴掌。” 洛德表情无辜地耸耸肩,其余两名护卫则是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瞧,那是谁?”洛德忽然说。 大理石铺就成的地面上,正缓慢走来一人,棕色眼睛,梳理整齐的及肩棕色短发,下巴上冒出青色的精短胡茬。他穿着浅蓝色丝绸短外套,外披棕色羊绒斗篷,手上和腕上戴有金饰。他缓步而来,高大的身材显得沉稳而庄重。 “嘿,这不是我们的游侠斯伯里克吗?”文森饶有兴趣地说。 “我早就说过,你剃掉了小胡子一定会很英俊。”艾丝兰娜道,“想不到还能在此地遇见你,游侠达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儿是我的家。” “但你说过你四海为家。” “那是斯伯里克的回答,而现在,我是琼罗。”面前的男人平静地回答。 艾丝兰娜几乎要跳起来了,“你是琼罗?” “没错。”男人耸耸肩,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衣服上、金饰上,用轻松的语调说,“瞧,我浑身上下全是我父亲的给予,这没什么不好,我决定不再做游侠斯伯里克。” “这么说来……”一股怒火难以遏制地膨胀,“你一直在耍弄我?” “在你离开前不久,我才知你是谁,抱歉,艾丝兰娜公主,在岛上委屈您了。” “你的道歉一点儿都不真诚。” “你生气的样子也一点儿都不可爱”男人轻笑,“艾丝兰娜公主,我可是您将来的夫君,我们现在应该互敬互爱,相互体谅。” 艾丝兰娜盯着他,“但你曾说过,女人是麻烦,如今你又自找麻烦?” “是麻烦找上了我。” “早知道是你,我一定不会来。” “但你来了,而现在,你想走都走不掉。” “你想要扣押班奈国的公主?”艾丝兰娜警惕地问。 “不,没人敢那么做,我只是想——”琼罗意味深长地笑了,“举办婚礼。” “简直是胡扯”艾丝兰娜皱眉,“婚礼的日期还没定下来,我的父王还在筹备我的嫁妆,是谁通知你要举行婚礼的?” “新娘子都到了,想必一定是待嫁心切,思念郎君……瞧,我们有什么理由推却呢?嫁妆我们可以不要,至于聘金,等婚礼一结束,我会同你去往班奈国,见一见我的老丈人,顺便将礼金送到,保证一个子儿都不会差。” 艾丝兰娜深吸一口气,“我不同意!这全是你们单方面的安排——” “亲爱的公主殿下,您可是嫌弃我配不上您啊?” 何止嫌弃,简直是巴不得赶紧逃脱,只要一看向琼罗,她就会想起那令她讨厌的猥琐的小胡子,一想到今后将要和那小胡子的主人共同生活,她就会浑身不舒服。 见她久久不回答,这位琼罗少爷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瞒你说,仆人们正在抓紧筹办婚事,用不了三天,艾丝兰娜公主,你就会成为我的夫人啦。” 他的语气完全是在冷冰冰地陈述一件事,而不是宣布一件喜事,这种态度让艾丝兰娜恼怒,“不管你是琼罗还是斯伯里克,我都不会嫁给你,你这自大猥琐的家伙,最好不要企图占我的便宜。我这就回去,请求父王将这门婚事取消。” “迟了,艾丝兰娜,你以为你还能离开这里吗?” 她颇为震惊地看着他,“你——” “我要做什么?很简单,我要把你留在这儿,在三日内成婚。”他的眼睛深邃如同夜晚的星辰,“无论用什么办法。” 第16章传说 赶往码头时,正逢一条商船出海,吉森和阿芙拉登上船后,才知此船通往哀嚎之家海岸。 “哀嚎之家……我讨厌那个地方。”阿芙拉蹙眉道。 “但我却喜欢那里。”吉森说的是真心话,“那儿的领主和女人们最为慷慨,每次我们生活拮据,就会去那儿表演杂耍。那些人全都是疯子,只要我们能让他们高兴,就会得到大把金钱,女人们更是从不吝啬赏我珠宝或者金币。而老爹……”他住了口,不知道自己还能称呼奥伦克其它什么。 “杂耍?”女人惊讶地看着他。 “就是变戏法。比如……”他掏出一枚钱币,置于手心,“瞧,货真价实的钱币。”他提示阿芙拉,随后握紧钱币掌心向下,“目前为止,它还是一枚钱币,但是……”他狡黠地笑了,将手潇洒地摊开在阿芙拉眼前时,钱币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红色的月季花。吉森优雅欠身,嘴角含笑,“献给你,我尊贵的阿芙拉小姐。” 阿芙拉并不领情,“你把货舱的月季花偷来了?”她的话冷冰冰地粉碎了吉森的好意。 “这时节月季花可不好找,鬼知道是谁那么有兴致,居然把月季花插在货舱里的瓷罐中。”吉森道,本想着借花献佛,谁曾想这女人不识好歹。“我们已经远离蜜饯,看来暂时是不会有人追来了。” “但我们正在赶往哀嚎之家。刚脱离虎口,却再进狼窝。”阿芙拉的紫眸冷冰冰的,“为什么要救我?我以为你和你那老爹一样,不在乎我的生死。” 吉森耸耸肩,“我在乎,若你真的被当成祭品供奉给祭司长卡瑞德的女神哈梅,我会为此自责一辈子。” “你怎知卡瑞德要将我献祭?” “只是猜测”吉森说,“听说他会献出至亲之人,但他总不会舍得牺牲掉自己的子女吧?” “你猜的没错,他不止想要我死,还想让我跳一支绝望之舞——这老家伙一旦动怒当真可怕,幸亏你救了我。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呢?”她的语气里可听不出一丝感激,而她的目光更是像刀尖一样锋利。吉森猜测,若是自己真的敢提出条件来,这女人一定会先用目光杀了他。 “我拼了这条命,历经诸多辛苦还不是只为博你一笑嘛。”他打趣。但阿芙拉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连为他硬挤出一个笑容都不肯。 实际上,能救出阿芙拉纯属运气。首先,进入圣堡已不是难事,那些守卫还在把他当成阿芙拉请来的木匠。他还带了一个小木匠,一个身材瘦削的真正的小木匠,两人堂而皇之地进入了阿芙拉的房间。带走阿芙拉也不是难事,他敲晕了小木匠,让阿芙拉穿上小木匠的衣服。因为是夜晚,光线昏暗,两人轻松地混出了圣堡。 当晚,两人在客栈留宿。翌日小心翼翼欲混出王城,却不曾想还是被卡瑞德的护卫兵发现。激战之下,他寡不敌众,但他的狗屎运还未结束。那位琼罗少爷居然大发慈悲放走两人,事情诡异得让吉森吃惊。 “真该好好感谢那个叫琼罗的家伙。”吉森道,“不过我似乎在哪见过他?对了,游侠斯伯里克,我记得斯伯里克的小胡子。说实话,那家伙的一张脸原本生得不错,偏偏要在下巴处粘上夸张的小胡子,让人有种猴子硬充山羊的感觉。不过也正是为此,才叫人印象深刻。听说很多歌手和诗人都在传唱他的事迹……” “我对他没兴趣。”阿芙拉远眺海平线,似有所思,“卡瑞德只要稍加调查就会知道我们已经坐船去往哀嚎之家,他若是派出信鸦联合那儿的领主们,我们此去等于是自投罗网。” 我怎么没有想到……吉森有些窘迫,“可我们没办法让商船改变航向。”这船上除了船长和水手,还有几个同去哀嚎之家的贵族及其仆从,两名受过贵族册封的骑士,以及一条受过“良好教育”的黄毛大狗——它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对着吉森龇牙咧嘴,低声咆哮。 阿芙拉发出一声轻笑,旋身进入船舱,剩下吉森一人啜饮美酒。酒是来自萨尔的龙舌兰酒,其味甘醇而悠长,其香更是暖人肺腑。生得一张圆饼脸的船长将此酒送与吉森品尝,不可否认,船长很热情。带着酒意,吉森睡了个舒服的午觉,待他醒来时,船已经改变航向。他惊诧于阿芙拉究竟是如何说服船长和其他人的,但阿芙拉只淡淡地告诉他,“投其所好。”话毕,她伸手召唤大黄狗,那狗居然摇着尾巴满脸虔诚地小跑过来,伸出舌头舔向她的手心。在她的手心上,有一块涂抹了蜂蜜的烤肉。 果然是投其所好,吉森苦笑。“我们要去哪儿?” 阿芙拉语调愉快,“尼维埃。” 船长在此时走来,他的双颊黑里透红,“这几年尼维埃不太平得很”船长望向远方天际,瘦长的脸上布满恐惧,“越来越多的人失踪或死亡,尸体遭到焚烧,有人曾目睹过未被完全焚烧的尸体,听说脖子上有两个牙齿印……”他压低声音,“那些人多半是被吸干血液而亡,为这,人们都在传说尼维埃岛上有吸血鬼。” “吸血鬼?”阿芙拉皱了下眉头,“那根本就是人们杜撰出来吓唬小孩的东西。” “但那两个牙齿印又该如何解释?”船长道。 “可能只是巧合。” “如果不是吸血鬼,那就是海怪干的。”船长表情凝重,“最近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有一条货船遭到海怪攻击,有人亲眼目睹那东西爬上船,张着血盆大嘴,利用尖利的爪子撕破人的胸腔,海水变成了血水,海岸变成了墓地。因为这,我们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会尽量避开尼维埃。若不是这位小姐的父亲病重,她急着去见父亲最后一面,我也不会答应她改变航向。” 阿芙拉利用了此人的善良,吉森想。“海怪之说未免有点儿牵强,何况传闻中海怪大如国王的城堡,一张大嘴漆黑如山洞,足能吞下几间房舍。颗颗牙齿均有一人多高,尖利而坚实,足以粉碎世间任何坚硬的物什。”琼罗附到阿芙拉耳根道,“听闻海怪还能发出凄厉而尖锐的鬼叫声,听上去会令人浑身发冷,若是做了亏心事,那声音就会变得更加恐怖……” 阿芙拉推开他,若无其事地道,“你一定是小时候听多了老奶妈的睡前故事。如果你想重温儿时,我倒是可以临时充当老奶妈的角色。” “但我可不想再听这种血腥恐怖的故事。” “或许你想听的是童话?”阿芙拉讥笑道,柔顺的发丝在风中张扬。“传闻尼维埃住着一位天鹅堡夫人,她高贵而神秘,身怀异能,知晓一切过往,还能预言未来之事,一双妙手更是能驱除百病……” “这不是童话,这是神话。”吉森纠正。 “随你怎么想。”阿芙拉浅浅一笑,一双紫眸温柔似水,但她看着的可不是吉森,而是那位船长。她乐于把温柔和顺的一面展现给除了吉森以外的所有人。“天鹅堡夫人就存在于尼维埃的一角,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在哪,甚至几乎没人清楚她的城堡在哪。据说她的城堡极具特征,主堡状如天鹅,因此得名。其色泽鲜红,一如盛夏的葡萄美酿。” “啧啧,如今的睡前故事可是越来越离谱了。离谱到我一听就困了呢。”他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那是真的。”船长紧皱眉头,声音中有一丝畏怯,“但我听到的天鹅堡夫人却是邪恶和残暴的化身——她的天鹅堡之所以色泽鲜红,是因为她用人的鲜血漆成。她杀人如麻,见人惨死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听说她洗澡用的不是水,而是人血……” 吉森看向阿芙拉,努努嘴,“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版本。” 翌日,当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海面跳跃着金黄光泽时,他们遥遥看到了尼维埃。那是一个气候迥异、植物繁茂、生机勃勃的岛屿,远看时只见一片青翠与盎然活力。跟着他们上岸的还有一位贵族和他的两名仆从——这位贵族在追求阿芙拉,对此吉森呲之以鼻,因为他可不认为贵族能讨到丝毫便宜。同船长一样,贵族被阿芙拉柔情似水的表象迷惑。 船没有多耽搁就开走了,仿佛是在躲避瘟疫。 “大人,我们不该来这儿。”一位仆从小心翼翼地说。“是啊,大人,一个水手对我说,这儿的半数居民已经撤离此地,看来传说未必都是假的,这里是不祥之地,是被诸神遗弃之地,我们应该马上离开。”另一个年长仆从道,他褐色的眼珠蕴藏恐惧。 这位贵族不以为然,他的态度倔强而傲慢,“依我看,那些全都是捕风捉影,眼睛看到的东西都未必是真实的,何况只是道听途说?”他对阿芙拉颔首微笑,吉森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儿。“尊贵的阿芙拉小姐,是不是可以请我到您府上去坐一坐?”贵族道。 阿芙拉莞尔一笑,“当然,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尽可逗留。” 吉森皱起眉头,她为何这样回答?难道她真打算接受这位油头滑面、一身脂粉味儿的贵族?尽可逗留……这算不算意含挑逗?“我也想要到你府上一坐。”吉森干巴巴地说。 阿芙拉看向他,紫眸焕发异样光泽,睫毛在明媚的阳光下眨动,“你原本不必跟我一起走。” 是啊,没错,我应该识趣地走开,不该骚扰你们。吉森想。“你瞧,不然我能去哪儿呢?我对尼维埃岛又不熟悉,何况这儿还盛产吸血鬼和海怪,我只要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小命哪。”吉森道,“我救了你一命,就算你之前恨我入骨,你的良心也不会允许你眼睁睁看着我去送死吧。” 阿芙拉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谁说的?我很愿意看你去死。”贵族给了吉森一个蔑视的眼神,他似乎成竹在胸,根本不把吉森放在眼里。但阿芙拉很快开口,“好吧,吉森,让我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吉森狐疑地看着阿芙拉,他在质疑这个“惊喜”的惊喜度。 他们走进一处村落,村落里尽是废弃的房舍和惊起的飞鸟,放眼四望,吉森打了个激灵。只见果园内的树杈上挤满了一排排浑黑如碳的乌鸦,它们悄无声息,如同鬼魅,无一例外地用一对黑漆漆的小眼盯着来人,那目光让人心底发麻,黑压压的树墙更是令人窒息。除此之外,整个村落空无一人。 一位仆从在走路时不小心踢到了一口铁锅,“咣啷——”响声惊动了群鸦,几只乌鸦发出聒噪的叫声,随即有乌鸦飞起,盘旋于人们头顶。越来越多的乌鸦飞起,惊吓并没有让它们恐慌,反而秩序井然。它们一个个加入盘旋着的队伍中,越聚越多,且形成一个黑色柱体,中心处是漩涡,漩涡内的乌鸦飞出来,漩涡外的乌鸦立时飞进去填补空位。它们就这样在上空盘旋飞舞,若不细看,多半会以为龙卷风来袭,且这龙卷风是黑色。 “群鸦起舞,末日来袭……”年长的仆从忧心忡忡地望着上空,喃喃自语,“《诸神论》中记载:群鸦起舞,末日来袭,届时,海水将吞噬陆地,沙漠将大举侵袭……” 群鸦聚齐,黑色龙卷风笨拙地移向北方。“它们走了。”另一个仆从道,“没有末日,它们只是一群鸟,一群鸟而已。” “你不懂!人们所做的一切终将受到惩罚,是时候了,人们抛弃诸神,也终将被诸神抛弃。看哪,末日到了,到了——” “把你的诸神从我耳朵里挪开!”贵族骂咧咧地道,“我受够了你的诸神,如果你不闭嘴,我就把你送到海怪的大嘴里。”仆从惶恐地低下头,但嘴里仍旧喋喋不休,只是声音小了许多,“群鸦起舞……末日……末日来袭……” 贵族怒气冲冲地瞪了仆从一眼,转而看向阿芙拉,“小姐,请您原谅,我这位仆人——” “没什么”阿芙拉浅浅一笑,“关于末日的话,我倒也听过,明智的人自会有其见解,不会被他人话语左右。说实话,我也在担忧,倒不是为了什么末日,而是……你说这村子里的人为什么会消失了?” “涨潮时,海水淹没了这个小村庄。”吉森抢先说道,“瞧,海水在地面和屋顶上留下了痕迹。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大凡村落的选址都会将涨潮计算在内,没理由会被海水吞没。” “我想你一定没注意到”贵族扫了他一眼,“这两年海平线不断上升,大海似乎想要一点点儿将陆地吞噬。你也一定没听说过霖亚那个小岛,早在两个月前,霖亚小岛已经被海水整个吞掉,落潮时,它夕日的山峦会像小土包一样露出来。” “就是说,的确是海水淹了村庄,但即使是这样,村子里的人也不至于无人生还。”吉森扬起眉毛,“大人,或许您能为我解答这个疑惑?” 贵族耸耸肩,“也许真的有海怪。” “是末日”仆从颤抖着道,他瞪大眼睛复诵,“届时,海水将吞噬陆地,沙漠会大举侵袭……这是末日中的景象……” “好吧,是末日。”吉森道,相比贵族的海怪说,他宁愿承认是末日。 贵族喝止了仆从的唠叨,几人穿过村落,绕过梯田,进入一片茂密的森林,其树木高大繁茂,上方枝叶如同华盖。“森林中很容易迷路”贵族一路上都在炫耀他的博才多学,此刻更是不肯错过机会,“但也不乏辨识方向的方法,比如看苔藓生长情况,或是看锯开的木桩,聪明人不会在森林中迷路。” 吉森不屑,他敢打赌,如果他们把贵族扔在这森林里,贵族会像女人一样尖叫。他们跟随阿芙拉在森林中穿梭,避过沼泽,跳过小溪,拂开挡路的灌木植物,走进了一处山谷。山谷蜿蜒曲折,似无尽头。 吉森率先发问,“阿芙拉,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儿?” 阿芙拉轻轻吐出一个词,“天鹅堡。” “那只是故事——” “不,那不是。”阿芙拉语气坚定,“我保证你们很快就会见到故事中的天鹅堡。” 当色泽艳丽鲜红、状如高大天鹅的主堡进入吉森视线时,他吃了一惊。“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喃喃着,挤了挤眼睛,天鹅傲然独立。贵族皱了皱眉,停下脚步,“阿芙拉小姐,您真是出乎我意料——您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这是我的家。”阿芙拉咯咯笑道,“我从小在这儿长大,否则我怎会清楚这条路呢?”她语带挪揄,“大人可是怕了天鹅堡的恐怖传说而不敢随我进去?” “不”贵族舔舔嘴唇,“家父是迪盖尔国王亲自册封的骑士,他一直告诫我要勇敢无畏,而我的确做到了。阿芙拉小姐,我断然不会听信那些关于天鹅堡的谎言,实际上,我也一直在寻找传说中的天鹅堡。”但他的仆从可不这么想。“大人,我不同意继续前进!”仆人道,他的双腿在打颤,“我能闻到鲜血和罪恶的味道,那是人的血!大人,我们应该马上回家!” “要回家的是你。”贵族瞪了一眼仆人,“如果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就请自便吧。” 仆人面露难色,他垂下头,闭眼兀自小声念着祷词,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众人同行。 天鹅堡的外墙高大而牢固,是由白色大理石堆砌而成,在阳光下反射刺眼光泽。两排手执长枪的士兵高高立于城墙之上,一见阿芙拉走近,立即放下吊桥,轰隆隆的响声过后,阿芙拉率先走上吊桥。 “你们该感觉荣幸,因为我们的天鹅堡夫人会热情接待你们。”阿芙拉回头说,她瞟了吉森一眼,迅速回过头去。 “你像是有话要说。”吉森紧走几步追上阿芙拉,“你想要说什么?” “你想要听什么?” “只要是我爱听的,说什么都行。”吉森勾起一边嘴角笑。 “你不该来。”阿芙拉压低声音,“你不该来这里,吉森。” “为什么?”他不解,但阿芙拉却不再多说。 一个女人从三人旁边走过,她一袭红衣,低垂着头,长发挡住了她的脸。吉森将要挪开视线,却见那女人忽然扭头,茫然地看向吉森,她的瞳孔犹如红色的玛瑙,又像是两颗迸溅的火星,但目光却呆滞而涣散,如同没有生气的木偶。她忽然咧开嘴,阴恻恻一笑,无声无息。 “那女人——” “怎么了?”阿芙拉盯着他的眼睛。 “没什么。”吉森道,他怀疑自己看走了眼。 阿芙拉把他们引到会客室后独自离去。年长的侍从不住向诸神祈祷,年轻仆人则是皱着眉头埋怨着不该来这儿,贵族默然不语。不多时,一位年轻的女孩走进来,她同样身着红衣,但眸子却是清澈的浅碧色。在她身后,两名侍女端来了午餐。午餐很丰盛,除了美酒熏肉,还有甜甜圈和蒜香培根,以及新鲜水嫩的草莓和樱桃。 “夫人吩咐,几位用过午餐就可以到中厅去见她,对于几位大人的到来,夫人很是欢迎。”女孩道,她的声音极为甜美,宛如甘露滋养心田。 “那么你呢?”贵族抓住女孩的手,“是不是也欢迎我们?” 女孩红了脸,胆怯地低下头,“大人,我——”她抽出手,睁大眼睛看着贵族,“如果您要听实话,我会告诉您:我不欢迎你们,一点儿都不。”她咬着嘴唇,转身飞快离开。 贵族尴尬极了,他避开吉森嘲讽的目光,耸耸肩,“或许她不喜欢我这么直接。” 享用过午餐,贵族第一个提议去往中厅。自从见过那红衣女孩,他的眉宇间便没了惧意,取而代之的是喜上眉梢的得意。见色起意的家伙,吉森在心里咒骂,但不可否认,那女孩的确讨人喜欢。 血红天鹅昂首而立,引颈向天,其双翅半张,像是随时等待翱翔长天。浑身上下除了漆黑眼珠,无一处不是红色,近看时愈觉触目惊心。天鹅脚掌处,中厅的门为他们敞开着,吉森尾随贵族及其仆人入内,身后的门即被重重关上。 厅内灯火辉煌,装饰奢华,墙壁上浮雕尽显,凹龛内蜡烛寂静燃烧。抬头时方见硕大鹅腹,浑圆四壁除了窄窗,便剩空旷洁白。窗玻璃是彩色,绘成黑红钻石图案。鹅颈处垂挂着硕大的夜明珠,一片璀璨光芒映照大厅。厅内数根粗大柱子尽是纯银打造,黑色大理石地板与其相互辉映。一个妇人高高端坐在镶嵌有各色珠宝的座椅中,其面颊苍白,形销骨立,却自有一股威严、凌人的气质,她披着袖口缀有纯金叶片的黑色斗篷,胸前绣着一只傲然欲飞的红天鹅。两名女孩分别侍立在其两侧,其中一位就是那声音动听的女孩。但吉森的目光却远离这些,最终落在大厅正中寂然挺立的一颗红色树木上。 树不高,却粗壮而繁茂,树身和树叶皆为血红,宛若饮了血;叶片脉络如同血管,饱满鼓胀得似是即将喷涌而出;叶子尖尖而细长,如同纤纤柳叶;树皮纹理细腻,宛若被呵护得当的女人手。在这棵树周围,方圆三尺的范围内皆为泥土覆盖,此种泥土极为罕见,色泽莹白,如同珍珠粉末。 女人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我的血玉树,我的里斯塔雅……”她抬起一条手臂,手上钻戒大如鸽蛋,她的目光焕发凛然光泽,神情虔诚而专注。“噢,我忠于你,我的里斯塔雅;你荣耀我,我的里斯塔雅。愿我毕生蒙你恩泽,受你指引,听你心语。我当毕生对你忠诚,侍奉左右,永不离弃。噢,我的里斯塔雅,我的血玉树……” “她在做什么?”吉森问贵族。贵族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茫然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年长的仆从兀自低声叨念不停,仿佛这样就能驱除恐惧。 “我的客人们,欢迎来到天鹅堡。”天鹅堡夫人的目光掠过几人的脸,吉森忍不住浑身一凛,他总觉得这女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把锐利且闪着寒光的刀子。“我的里斯塔雅更欢迎你们”女人指出,“瞧,我的里斯塔雅多么欢乐!”树叶在这时刷刷颤抖,似是在回应女人。女人站起身,向众人走进,身上的金叶片交击发出悦耳的声响,两名女孩则跟在她身后。 吉森的心底忽然涌出一股莫名力量,他不由自主地挺直身躯,神情肃穆,如同见到神明的信徒。女人在几人面前站定,苍白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为了表示我对你们的欢迎,我会将里斯塔雅的祝福与荣宠赐予你们,愿你们逃离忧患,永享安逸。”她语调缓慢,黑色眼眸再一次环视众人,“但你们需对里斯塔雅忠诚无二、虔信笃定,奉里斯塔雅为唯一的信仰。” “我愿意。”贵族毫不犹豫,他避开女人的眼睛,“我愿意忠于里斯塔雅,夫人。”他的声音干涩而透露出恐惧。 女人点点头,“割开你的手指,让鲜血与我们的里斯塔雅交融。”贵族拔出匕首,他似乎急于离开此地,以至于忙乱到将右手食指切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露出指骨。他走到血红的树下方,让鲜血流淌进脚下的白泥里。血入泥土,瞬间便无影踪,只有那被女人称为“里斯塔雅”的血树微微摇动枝叶,似是在畅饮鲜血。 贵族忽然抬头,一眨不眨地直视女人,“我们的里斯塔雅……”他道,目光忽然变得呆滞而空洞。他用布满鲜血的手擦向额头上的冷汗,额头顿时满是血污,但他浑然不觉。 他被吓傻了。吉森想。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手心也已经攥出冷汗。他想要离开,越快越好,眼前的天鹅堡夫人多看他一眼,那种压抑、恐慌的感觉就会增一分。天知道这女人用了什么手段,简直不可思议。他竭力压制自己的惶恐,但只要一感觉到女人的目光,一颗心就会砰砰乱跳。 “我有我的神”年长仆人在此时喃喃道,“我不会抛弃天上诸神……” “在我的里斯塔雅这儿,神明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中蕴藏寒冷。 “我只要我的神。”仆人苍白的脸上冷汗如豆,“我只要我的神,夫人。” “站到这里来”女人的语气冷得入骨,她要仆人走到白泥地上,“我在问你一次,你究竟肯不肯忠于里斯塔雅?” 仆人惶恐地跪倒地上,“我……”他支吾着,最终摇了摇头。 “我尊重你的选择。”女人点头道。血树枝身忽然开始颤动,树叶刷刷抖动,一片血红的叶子自枝桠上飘落,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姿势优美一如独自起舞。继而,此叶忽如一把锋利的小刀迅猛地刺向仆人颈部,由喉结处贯入,自脖颈后飞出,以翩跹优美之姿坠落于地。那仆人的血自颈部的两个血洞中喷涌而出,宛如红色血练飞扬,鲜血一入白泥即无影踪。仆人瞪大眼珠摸向雪洞,一双手颤抖不已,自他的喉管发出呼噜噜的呻吟,他抬手欲指向女人,却在此时轰然倒地。 “我的里斯塔雅正缺少新鲜血液的滋润。你们两个……”天鹅堡夫人看向吉森和年轻仆从,“可是要忠于我的里斯塔雅?” “毫无疑问,夫人。”吉森干巴巴地回答。 第17章婚礼 婚礼上,新娘子的美丽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艾丝兰娜身着为她量身赶制的礼服,纯白色的丝制纱衣上,袖口处有着浅蓝色的素雅镶边,领口下方镶嵌着晶亮的碧色玛瑙,衬托着艾丝兰娜的碧色双眸。蓬松而柔软的浅蓝色纱裙底部,缀有一圈细密的白珍珠。她的一头浓密的长发被高高挽起,白色的发网上,颗颗亮闪闪的珍珠闪耀动人光泽。她的小手臂是裸着的,手腕处戴着一串银色手链,脚踝处亦然。 “她简直美得让人窒息”在对着某位领主举杯时,琼罗说。大厅内觥筹交错,欢歌笑语,嘈杂喧嚣。祭司长大人面子不小,除去那些大大小小的领主,王城中的贵族大臣们连同女眷也来了不少,就连首相大人苏摩亚安也派他的总管雷果送来了贺礼。他得招待好这里的每个人,这是父亲的命令。他看向端坐在新娘座位上的艾丝兰娜,对这位领主说,“瞧,我是多么幸运啊!我真得好好感谢我的父亲。” “她可一点儿都不开心。”这位领主喝多了,说话含糊不清,“你瞧,她……她像是在哭哪!” 没错,她看起来真像是要哭出来了,但在艾丝兰娜脸上,琼罗看到更多的是愤怒。这女人虽然不得不屈从,却从内心里恨着他。不知道洞房花烛夜,女人会不会一气之下杀了他。想到此,他忍不住摇头,急忙把这不吉利的想法赶出脑海。说到底,这可是他的大喜之日。 他朝着艾丝兰娜走去,脚步有些踉跄。他喝多了,他意识到,但他才喝了几杯酒而已,他拍了拍头部,那里正隐隐作痛。“艾丝兰娜——”他扶着艾丝兰娜的座椅扶手站直,想要找出一些话安慰这女人,却一时想不出能说些什么。他应该安慰她,他掠夺了他,用一种蛮横无理的方式。 一切都是卡瑞德安排的,他让琼罗如此说,并如此做,他不知原因,也无法抗拒,因为卡瑞德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而他要做卡瑞德的儿子,就该付出一些代价。 “滚开。”他听见艾丝兰娜低低地说。 “就这么对你的夫君说话?”话一出口,琼罗就后悔了,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果然,艾丝兰娜的脸色更加阴沉,她挑起眉毛,一字一字地道,“我把你当畜生。” “畜生?”琼罗苦涩地笑了,“我的公主,我怕是连畜生都不如,至少畜生不会活得像我这么痛苦。”他的舌头像是不属于他自己,“我宁愿自己是个畜生。” 她恨恨地踩了他一脚,疼痛从脚趾传到心脏。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来,大厅中的人都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但他的眼角看到有人在窃笑。“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痛苦。滚开,畜生。”艾丝兰娜道。 琼罗哈哈大笑,“亲爱的,你就这点本事吗?” 艾丝兰娜愤而起身,扬起手臂,给了琼罗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样如何?如果你还嫌不够,我很乐意再赏你一个。” 琼罗捂着被打的面颊,这女人下手真狠,一下子把他从醉意中打醒。他咧开嘴笑,凑近她,她企图再次扬起手臂,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腕。他意识到,这出闹剧该及时结束,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父亲一定气得要发火。 “艾丝兰娜”他低下头,在她耳根说,“夫妻之间的事还是应该到床上来解决,如果刚才那一巴掌还不足解你心头之恨,今晚就请你尽情虐我,如何?”他邪恶地笑着,“噢……我的公主,尽情地奴役我吧!我一定不会反抗。” 有一位领主爆发出大笑,接下来,所有的人都笑了,很显然,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在闹别扭。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婚期未定,公主心念夫君,等不及婚期就送上门来,婚礼中却任性耍起小脾气——女人总是喜欢耍性子,尤其是漂亮女人,在场的男人中又有哪一个没吃过女人的苦头? 艾丝兰娜咬紧嘴唇,脸色煞白,“我发誓,我会让你——” “别那么大声”琼罗制止她,“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一直到婚礼结束。”他用一只手臂环住公主的肩,咧嘴对众人笑,仿佛这对小夫妻有多么恩爱,他用只有艾丝兰娜听到的声音说,“如果你不照我的话做,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会传诵艾丝兰娜公主的美名,说她如何野蛮无理,又是如何不懂礼仪、刁蛮任性,这会让你的国家和你的父王难堪。你的父王早已经接到了消息,我想他应该会派人来参加婚礼,如果赶得及的话。懂了吗,我的夫人?”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 “我简直无法在这儿多呆一分钟。”她道。 “你会的,我保证你会的,除非你想让你的洞房花烛夜格外难忘,你知道我的意思……”他半是威胁地说,“婚礼很快就会结束,很快,我保证,当然不是用我的荣誉,琼罗根本就没有什么荣誉!他只想着快点儿入洞房。”他咧嘴笑着,当看到艾丝兰娜的脸蛋变得越加惨白时,一丝愧疚掠过心头。 他执起她的手,她的手又软又滑,“你只要乖乖的,我不会难为你。”她一语不发,只是用愤恨的目光看着他,他松开手,扫视大家,“瞧,我的夫人还在生气哪。”他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康特没有来,如果她看到自己娶了漂亮又尊贵的艾丝兰娜公主,不知会作何感想。领主们带来的女眷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琼罗从旁经过时,心里忽然有些酸溜溜,从此,他也有了女眷,却不是康特。女人们的目光追随着他,他统统报以迷人一笑。在这些人的心目中,想必自己和艾丝兰娜男才女貌,极为般配,诸神就该如此安排。他咧嘴笑着想。 父亲的身边坐着吉吉特和德柯,在公开场合,这两人一向和父亲寸步不离。大姐怀抱黑猫,和她的夫君阿伊德城城主邱菲索坐在距离父亲不远的地方,二姐远嫁边疆,因为路途遥远并没有来。当琼罗走近时,卡瑞德的脸上极为难得地出现了笑容。 “父亲”琼罗道,“我还差一位好姐姐呢,她去了哪里?”这几天他一直没有见到拉曼鲁曼,起初,他还以为这女人又跑出去和男人鬼混,因此并未多加在意。但弟弟的婚礼,就算是再忙,拉曼鲁曼也一定会抽空参加。 “她不会来了。”卡瑞德的面容冷了下来。 “为何?” “不要和我提她”卡瑞德的脸上现出一丝愠怒,“至少不该在你的婚礼上提起。” “出了什么事?”琼罗询问的目光看向其他人。 大姐闷闷不乐,“还不是为了男人?她这人啊,嫌父亲给她挑选的夫君不合心思,居然半路逃婚了。我真不明白,莫莱兹可是挪廉家的第三子,年轻英俊不说,迟早都要继承爵位和封号,希伯亚挪廉公爵不会让委屈他的任何一个儿子。” 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人选,能够和萨尔国的挪廉家联姻,其重大意义不亚于琼罗娶了位公主。挪廉家掌控着的可是萨尔国的半壁江山。看起来,父亲可不止在自己身上下了狠功夫。“拉曼鲁曼为何要逃婚?”难道是因为她爱上了那位新男友唐恩? 大姐刚要开口,被父亲一眼瞪得闭了嘴。“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儿子,你有更重要的事做。”卡瑞德看向漂亮的新娘,“看紧她,让她给你生个儿子,这能抵御来自外界的任何流言蜚语,他们看到的是你们如何相亲相爱。这也能让那位国王收起任何不切实际的心思。” 是在担心莫塔米国王会前来兴师问罪吗?琼罗想。“我的好父亲,婚礼还未结束,您就急着要抱孙子啦?”他尖刻地说。转身面对众人,彬彬有礼地颔首,“诸位,恕我冒昧……”他环视众人,咧嘴露出他一贯的招牌笑容,“我这位夫人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你们瞧,她都快坐不住啦,再不抱她入洞房想必就会急出病来——” “是你急着想入洞房吧?”一个粗大嗓门道。 女人们用尖利的声音嚷着要他和新娘子喝交杯酒,否则就不会放他们走。在哄笑声中,众人簇拥着他走向艾丝兰娜,他微微犯愁,担心公主不会乖乖地跟他喝交杯酒。但艾丝兰娜却率先从仆人手中拿过酒杯,眼神凌厉地扫过他的脸,“拿过你的酒。”她道,声音冰冷。 琼罗乖乖拿起酒杯,他只想迅速结束这一切,这种心情甚至比艾丝兰娜的还要急切。两人双臂环绕交叉,他呼吸着艾丝兰娜身上的甜香,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艾丝兰娜则是轻轻啜了一口。 看热闹的人们还嫌不够,“瞧呵!我们娇羞美丽的新娘在等着夫君的吻呢……”不知谁嚷嚷着,艾丝兰娜秀眉一蹙,一脸愠怒,胸脯起伏。琼罗颇是为难,在她耳根低语,“我保证这是最后的节目。”在她发怒之前,他迅速吻了她的面颊一下。 但人们却在抱怨他吻的不是她的唇。 “够了!”琼罗制止,这是自己的婚礼,不是这些人随心所欲的玩闹场所,“我要带她离开这儿,让开——”他拦腰抱起艾丝兰娜,不客气对两边围观的人说。人群反而更开心了,他们纷纷嚷着,“瞧我们的新郎猴急成了什么样?”没有人让开,琼罗只得用尽力气向外挤。艾丝兰娜被迫只能环住了他的腰,否则她一定会被人们扯下去。她紧紧靠着他,呼出的热气喷到他脖颈上,他有些迷乱。除了康特,他从来没有如此靠近过任何女人。 就在这时,越过一张张扭曲兴奋的脸,他看到了鲁曼鲁曼。 姐姐静静站立在大厅门口,身上罩着一件乳白色的天鹅绒披风,有着精美的刺绣花边。波浪似的棕色长发被束在脑后,鹅蛋脸越发显得娇俏,但她的脸色很不好,苍白得像是大病过一场,嘴唇亦没有从前红润。在看到琼罗的目光时,她勉强一笑,哀伤爬上了她的眉梢。琼罗从没见过拉曼鲁曼如此忧郁,即使是在他刺瞎了还是她男友的临坦时,她也只是愤怒多于哀伤。 他不得不放下艾丝兰娜,迎向拉曼鲁曼,大概是见他表情庄重,人们很识趣地让开一条路来,他走近,低声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是去问我们的好父亲吧。”拉曼鲁曼大声说,似是要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她走向卡瑞德,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这个端坐在椅中两鬓花白的老人。 “你杀了艾玛”拉曼鲁曼字字咬牙,“你让琼罗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你还想让我嫁给一个瘸子……” 霍罗亚皱眉,“莫莱兹不是瘸子。” 拉曼鲁曼不理她,继续盯着卡瑞德,“我求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就是你为你的儿女们谋得的幸福吗?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们好,为我们安排一切,实际上我们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为了你的权势和地位,你甘愿牺牲一切!” “闭嘴!拉曼鲁曼,你不能和父亲大人这么说话!”霍罗亚站起来,厉声道。黑猫在她臂弯发出尖利的叫声。 “为什么?”拉曼鲁曼冷笑,“因为你那风流成性的丈夫?我敢打赌他爱每一位曾躺在身边的,唯独不爱你,这就是我们的好父亲做的好事!” 霍罗亚肥胖的双颊涨得通红,她那位丈夫亦是尴尬地垂下头。 “你不是我女儿。”父亲冷静地开口,在他的目光中看不到一丝波澜,他很少在这种场合公然发怒。 拉曼鲁曼的身躯有片刻的僵直,目光中闪过一丝讥讽,她在笑,“诸神在上,这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这是我儿子的婚礼,你不该站在这儿。”父亲的语气决绝。 “这是我弟弟的婚礼。” “你既不是我女儿,就不是他姐姐。你没有资格站在这儿。”父亲强调。 “我应该站在这儿,祭司长大人”拉曼鲁曼道,她环视众人,语气中有一丝胜利的味道,“我是来参加您儿子的婚礼的,以莱纳亲王的使者身份。我们的亲王大人还送来了贺礼,同时还让我带来一个消息,他的儿子唐恩会在下月举行婚礼,届时,还望祭司长大人能赏个脸。当然,亲王大人也欢迎在场的诸位。” 琼罗几乎惊讶到不能呼吸,“好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琼罗。” 这句话刺耳极了,他曾经肆意将这句话挂在嘴边,想到被他放走的女人阿芙拉,想到已经尸骨无存的艾玛,他打了一个寒战,周身变得寒冷。究竟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又或者,究竟怎样才是对的?我曾经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完全忽略了会对别人造成怎样的伤害,还一直信誓旦旦地认为那是自己该做的事,现在想来,那简直是混蛋行径。他苦涩地想着,哀伤萦绕心间。 卡瑞德紧抿着嘴角,一眨不眨地盯着拉曼鲁曼,“很好,请转告亲王大人,我一定会派人带去贺礼。” “亲王大人希望您能亲自前去。”拉曼鲁曼道。 “他没有权利命令我。” “是的,他没这种权利,但你总该去看看他的儿子娶的是谁。” 强烈的预感冲击着琼罗,他忽然想到,唐恩要娶的不是别人,而是姐姐拉曼鲁曼。她对父亲的邀请是给父亲的最后机会,也是她的最后机会。 卡瑞德僵住片刻,继而审视了拉曼鲁曼一眼,“我没兴趣。” 拉曼鲁曼的眼底滑过一丝哀伤,有那么一瞬间,琼罗甚至觉得她就要落泪了。父亲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但他回绝了女儿。而女儿的婚礼,父亲理应出席,除非他真的舍弃了她。他的回答让拉曼鲁曼彻底断绝了念想。 “我会将你的意见转达给亲王大人。”拉曼鲁曼道,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在转身离去之前,她叹了一口气,“真遗憾呢,祭司长大人,你失去了和莱纳亲王做亲家的机会。” 第18章夜逃 这是我的丈夫,她看着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的男人,冷冰冰地想着,我就要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这个轻狂、放荡、没一点儿正经的男人,这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事。她轻轻地啐了一口,恼怒充斥心间。也许我该拿起长剑,刺进这个男人的咽喉。他喝了太多酒,从他抱着我进入新房后,他就没有停止喝酒,一杯又一杯,简直把酒当成了水。而现在,他睡得就像一头死猪,我猜即使到了死亡的最后一刻,他也不会感觉到痛苦。 她果真执起长剑,长剑出鞘,在闪耀的烛光掩映下焕发冰冷光芒。她向琼罗走近,剑尖直抵对方喉咙,只要她的手将剑尖向前递出两寸,这个世界上就会少一个叫琼罗的男人,多一个叫艾丝兰娜的公主寡妇。她想到,没人会同情她,只会鄙夷、轻视甚至是咒骂她。握剑的手一阵颤抖,蹡踉一声,她松开手,剑身掉落地上。 沉睡中的人闷哼一声,砸吧着嘴,似在梦中继续畅饮。一只手抽动了一下,接下来,他的浑身也随之抽动。艾丝兰娜猜想,他一定做了一个噩梦。洞房花烛夜,新郎抛下新娘独自酣睡,梦中竟是噩梦连连。这可真是讽刺。 我要站在这儿等着这男人醒来吗?艾丝兰娜皱眉想着,她做了一个决定。 门口有两名守卫,不知是这对父子中谁的主意,也许仍在防备她逃跑,也许是负责听房——她听说过有些地方的人有在新婚夫妇门外听房的习惯,简直是不知廉耻。她披上一件带有兜帽的黑色斗篷,解下发髻,用手指拢了拢长发,推门而出。 “您要去哪里?”一名守卫问。这个晚上的星辰藏在了云后,借着房间中的烛光,艾丝兰娜看见两名侍卫正将长矛交叉,以拦住她的脚步。 “我要出去散散步。”艾丝兰娜道,嘴角不自觉地掀起一抹讥笑——新娘子在洞房花烛夜出去散步,这回答换了谁都不会相信。 “祭司长大人交代过,不能让你们走出这个房间。”守卫道。 “包括我?” “是的。” “混蛋,我可是堂堂公主,岂会受你们管制?” “抱歉,您是班奈国的公主,这儿却是蜜饯国。” “很好”艾丝兰娜扫视两人,冷冷说道,“但我此时却是你们琼罗少爷的新婚夫人。” 两名侍卫互望一眼,犹豫着,“是的,夫人。” “那么,你们是不是应该尊重你们的新夫人,而不是站在这里说一些惹我生气的话?” “是的,夫人。”侍卫低下了头。 “现在,我要出去走一走,能不能把你们的武器放下?”艾丝兰娜趾高气扬地问。 守卫迟疑了一下,却还是闪开来,让艾丝兰娜通过。 “很好,我会奖励你们的。”才怪,两个愚蠢的家伙,最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否则,有你们的苦头吃。艾丝兰娜边走边想,在远离新房后,她才舒心地吐出一口气。 穿过中庭的长廊,看到灯火辉煌的前厅。那里仍然热闹非凡,一片喧嚣,明媚的光线透过宽敞的拱形窗户,静静投射到地面,为这喧哗平添了一抹静谧之美。她打旁边经过,耳中听着阵阵吵嚷声,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她是这婚宴的主角,却在众人欢笑高歌中静悄悄离场。 她戴上兜帽,来到马厩,没人看守马厩,此时,相信这圣堡中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婚事的喜悦之中,除了自己。她打开马厩的栅栏门,几匹马发出低低的嘶吼,她挑了一匹见到她就用前蹄刨地的白马,随后牵出了马厩。在圣堡大门的守卫面前,艾丝兰娜用同样的方法逼得守卫放下了吊桥,在铁索哗啦啦的响声里,她离开了圣堡,策马飞驰。 已近午夜,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她没遇到任何阻拦就来到了城门前。 “什么人?”高墙之上的塔堡中有人探头高呼。 艾丝兰娜骑在马上,犹豫着要不要下马。有人拿着火把走下塔堡,走近后,这人举起火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嘿,是个小妞儿!”这人朝上喊着,转头时目光闪烁不定,笑容促狭,“小妞儿,何不把你的兜帽摘下来并且下马让我们大人瞧瞧?”在他身后,一个身披白色披风的男人正举着火把迅速走来。 艾丝兰娜依言摘下兜帽,却并不下马,“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是祭司长大人的儿子琼罗的新婚夫人。” “嗬,是少夫人呢!”那位大人说,“我听说您还是班奈国的公主,不知道尊贵的公主殿下为何在深夜前来城门?” “我要做什么用不着向你汇报。”艾丝兰娜冷冷回答。 下属低声问,“大人,要不要通知侍卫队长里沙特大人?” 大人摆摆手,不怀好意地盯着艾丝兰娜,“公主殿下,城门在晚上从不开启,这您应该是知道的。” “少跟我狐假虎威,谁都知道,这规矩只对普通百姓有用,我要你开门,你最好乖乖照办——你既然知道我是班奈国的公主,又是你们祭司长大人的儿媳,就该少说废话。” “我想您一定弄错了”大人讥讽地笑着,“我们既非听命于班奈国,也不是卡瑞德的部下,我们所服务的是国王的首相苏摩亚安大人。” 艾丝兰娜愣住了,她从没想过会是这种状况,在此之前,她也曾听说,蜜饯国的老国王昏庸无能,实权都掌握在他的首相和祭司长手中,若不是这两方相互制衡,老国王恐怕早就江山不保。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不会愚蠢到为难我。”艾丝兰娜死撑着,“我要出城走走,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敞开城门让我过去,否则——” “否则就把我们送进你父亲的荆棘牢房?”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别傻了,小妞儿,你已经是拉斯帝维家的人,而卡瑞德绝对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我们也是遵守国王制定的法规而已。不过我倒是想要网开一面,让你离开,如果你肯听话的话。” “你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班奈国的公主和阿伊德城的有什么两样。”他笑容。 “流氓……混蛋!”艾丝兰娜咬牙切齿道。 “难道要我抱你下马吗?”这位大人粗声道,“新婚之夜跑出来,不知道琼罗大人有没有给你开苞……”他的手攀上了艾丝兰娜的大腿。“滚开!”艾丝兰娜扬起手掌,将男人的手拍开。这人笑了,“瞧,她真够泼辣的!我就喜欢这个味儿……”他狎笑着,再次凑上来。 “大人!”塔堡上有人喊,“城外来了一对人马!” “看清楚是谁再叫我!”他喝道。 “是班奈国的人,他们举着半角旗帜!” 艾丝兰娜眉毛一扬,心里有了底气,“很好,我们的人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把我怎样。” “该死……”他低声嘟哝着,抛下艾丝兰娜独自登上塔堡,“看好她,瓦尔。”在离去之前,他这样嘱咐属下。 塔堡上的人开始与城门外的人进行交谈,不多时,城门大敞,一队人马缓缓走入。是乔里多爵士,父王的皇家侍卫队长。艾丝兰娜放宽了心,夹住马腹,不顾那位叫瓦尔的守卫阻拦向乔里多冲过去,“爵士!”她喊着,勒住缰绳。 “公主殿下,您怎么会在这儿?”乔里多惊诧地问。 “你来得正好,我被那个家伙胁迫——”艾丝兰娜认定乔里多是她的救星,“他强迫我和他结婚,还把你的三名属下关了起来,现在还在圣堡之中。你要救我,这些守卫不肯让我出城,他们还想对我轻薄。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国家。乔里多,我要你护送我回国。” “殿下”乔里多面现难色,“我是来参加您的婚礼的,奉国王陛下之意。因为途中有些事耽搁,才会这么晚到达。” “你说什么?”艾丝兰娜惊道,“我以为父王是派你来救我的。” “我们只有十几个人,艾丝兰娜公主。何况,你已经是拉斯帝维家的人,我们无权把你带走。” “但我是被强迫的!” “不管怎样,你们已经成婚了。国王让我转告您一句话:乖乖做你的好夫人,他很乐意祝福您和驸马大人百年好合。” 疯了,全都疯了,我的父亲居然会是这种反应,这简直是在做梦。“他是我父亲,他应该为我做主!”至少应该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她想着。 “他正在为你做主。”乔里多说,“请随我们入城,殿下。” “不。”她斩钉截铁,“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她夹紧马腹,一拍马背,马儿高声长啸,随即四蹄飞奔,穿过城门直冲向茫茫黑暗。有人拍马紧追,但很快被甩在身后。她很庆幸自己选了匹好马,没用多久,她就彻底摆脱了身后人的纠缠。 夜浓得像墨,压抑且令人窒息,她不知道方向,亦无法看清方向,任由马儿带着她飞奔。凉风扑面,她瑟缩发抖,却终不及她的心冷:堂堂公主被人欺辱却无人肯为她做主,世人抛弃了她,她的父亲亦抛弃了她。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难以忍受。是那个新王后,一定是她,自从她嫁给父王,父王就几乎言听计从,那个可恶的女人一定在父王面前诋毁我,才导致父王对我不加理睬。也许她还巴不得我死在蜜饯国。我要回去质问她,我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她越想越恼怒,一时归心似箭,她催促马儿快跑,白马却忽然发出一声长嘶,继而止步不前,发出低低的嘶吼。 前方火把晃动,马蹄声缓慢却清脆,火把渐进,三匹马前后进入艾丝兰娜的视线。为首一人手执火把,火光映亮了他的脸。这张脸让艾丝兰娜大惊失色,她想要调转马头催马疾驰,这人却早已看见她,并粗声粗气地开口,“见到我就跑,你把我当成索命阎王吗?你最好乖乖别动,否则我会让费迪用他的箭招呼你的后脑勺。” 见跑不掉,艾丝兰娜索性直面三人,咬牙切齿,“你比那索命阎王还让我厌恶,克里汀,你这个流氓混蛋!” “我当是谁哪,原来是我们尊贵的艾丝兰娜公主。”克里汀勒住马,回头望了罗伦和费迪一眼,三人会心一笑。“您要是不说话,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妞儿趁着夜黑风高出来会情郎呢。” 克里汀的这张嘴可是一点儿都没变,除了大,还很毒。艾丝兰娜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果真是冤家路窄,每次出逃都会碰见这三人。她预感自己不会比上次走运。 克里汀斜眼打量着她,“不知公主大人出来会的是哪位情郎啊?据我所知,你现在可是有了新身份,摇身一变成为祭司长卡瑞德的儿媳,此时更是应该在拉斯帝维家的圣堡里,和你的夫君相亲相爱——” “去他妈的相亲相爱!”艾丝兰娜轻啐一口,“我的事不要你来啰嗦——深更半夜你们出现在大路上,不会是在这儿等我的吧?” “真巧,虽说不是在等你,但确实是为你而来。” “你们要做什么?” “参加你的婚礼,公主殿下。”克里汀大嘴一咧,笑得开心极了,“自从在库尔瓦泽岛分别之后,我很是想念你,我的公主,你占据了我全部的心哪。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还真是幸运,正计划着怎么去和你相聚,你却亲自送上门来。” “上次在库尔瓦泽岛,我真该割下你的舌头,扔进大海里喂鱼吃。” “或许该搁下的不止我的舌头”他指指脑袋,“你一定很后悔当初没有杀了我,尤其是等会儿我要将你捆绑起来的时候。”他将火把递到费迪手中,轻松下马,“艾丝兰娜公主,或者艾丝兰娜夫人,管它什么都好——你总不会想要我把你抱下来吧?” “你们想要到卡瑞德那里拿赎金?我猜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那老家伙如果真有那么好心,就不会强迫我嫁给他儿子。” “这不是他的错”罗伦冷静地开口,“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就会死于莫塔米国王之手。” “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没有,你那位国王父亲正计划和苏摩亚安合谋害死卡瑞德,是你破坏了他的计划。”克里汀咧开大嘴,“你救了卡瑞德,他正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呢,我们要是把你安全送回,他肯定回赏赐我们很多金银珠宝,数也数不尽啦。” “是什么计划?我可从来都没听说。” “事先并没有人知道这计划,就连我们……也是在计划失败之后才无意间得知这消息。”罗伦道,“你的父亲原本以为,借着亲自护送你来蜜饯国成亲的机会发动突袭,卡瑞德防备不及,必能一击得手,然后再和苏摩亚安来个里应外合。双手密谋已久,否则莫塔米国王怎么舍得将你远嫁到蜜饯?人人都知莫塔米国王有五个儿子,却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还尚在襁褓,因此,他对于你这个女儿简直是宠溺至极,关怀备至。” “但你却惦记着这小子,早早送上门来,破坏了他们的好计划,我猜你那可怜的父亲一定气得浑身发抖。”克里汀讥讽地道。 原来是这样,他就是为此,才不肯为我做主,他还在气头上。“但我不知他的计划——” “但你总该明白,就算是再想念男人,也不能那么着急,至少在礼数上……你要考虑周到嘛。”克里汀的话总是这么刺耳。 “闭上你的嘴!”艾丝兰娜怒喝,“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该置我于不管不顾,甚至,他还想要我和那个家伙好好过日子,这算是对我的惩罚吗?” “他没有别的选择,木已成舟,公主。你的父亲计划失败,无法同苏摩亚安交代,既如此,他倒不如索性与卡瑞德交好,也图个让你平安。”罗伦的话还算中肯。 “我不懂,那卡瑞德怎么会识破计划?” “隔墙有耳啊,小妞儿,任何计划都有外泄的风险。瞧,我们要是再不出发,发财的好计划恐怕就要被人抢啦。”克里汀抓住白马缰绳,“这马儿不错,腿程很快,还是交给我来骑为妙。” 她狠狠地瞪了克里汀一眼,不情愿地下马,费迪用火把帮她照明,她随后爬到了克里汀的黑马背上。 “你们真的要绑着我去见卡瑞德?”她问,无论如何不希望这种丢脸的事发生。 “放心吧,夫人,我们不会让你脸面难堪的。”克里汀似乎洞察到了她的心思,“实际上,我们发现了更好的买主。” “买主?”她尖锐地问,“你要把我当成货物一样卖掉?卖给谁?” “卖给这里的首相大人苏摩亚安。”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她咬牙,想到首相大人的城门守卫,她就觉得一阵厌恶。 罗伦笑了,他的笑在火把照亮的黑暗中显得愈发狰狞可怕,“这次计划中,苏摩亚安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不会甘心。如果他将你握在手中,威胁卡瑞德交出交出领地和实权,你想会怎么样?” “卡瑞德才不会乖乖就范。”艾丝兰娜回答,那老头子既冷静又可怕。 “你可是班奈国的公主,他若不救你出来,岂不是不把班奈国放在眼里?即使莫塔米国王还在责怪你,他也绝不会咽下这口气。” 艾丝兰娜吃惊极了,“那卡瑞德将会怎么办?” 克里汀一手握住两匹马的缰绳,催马前行,笑容暧昧,“夫人,您是在为卡瑞德担心还是为自己?若是为你自己,我劝你不必担心,苏摩亚安不会亏待你,他可是你父亲的盟友,至少在此之前一直是。至于卡瑞德——他怎么办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因为,我们只管拿钱走人。” 第19章表白 事隔两天,仆人们的嘴巴却仍然不肯罢休。 经过中庭去往议事厅的途中,琼罗苦笑连连。在他面前,仆人们毕恭毕敬,但他前脚刚迈,背后的人就开始嚼舌根。无非是有关艾丝兰娜新婚之夜出走一事,琼罗并不觉得有一再讨论的必要——他已经为此丢尽了脸面。 早餐时,卡瑞德要他在用餐完毕后去议事厅,他不知道所为何事,唯有暗暗祈祷,希望不是和艾丝兰娜有关,对于这个女人,他实在是不想再去招惹,他甚至还希望她从此都不再回来。 他显然来晚了,议事厅内,卡瑞德和他的护卫长吉吉特、门客德柯早已坐好在等候,神谕祭司约易斯则正在往一张纸上书写着什么。琼罗落座后,吉吉特冲他微笑,“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吉吉特道。 “自然是好消息。”琼罗说,他还想让自己一早起来后的好心情多维持一会儿。 吉吉特会意一笑,“我们知道了艾丝兰娜夫人的下落。” 琼罗皱起眉头,“拜托,这可不是好消息。” 吉吉特耸耸肩,“坏消息是艾丝兰娜夫人正在首相府做客。” “这倒是个好消息。”琼罗扬了扬眉毛,显然,这位护卫长大人把好坏消息弄混了。 祭司长大人将身子靠向椅背,“不想知道你这位新夫人去首相府做什么?” 琼罗无所谓地摊开双手,“我只知道她去了首相府就别想出来,苏摩亚安不会乖乖让她走。”这正好遂了我的愿。 “事实的确如此”卡瑞德面色严肃,“这就是我要你们来议事厅的原因。约易斯,把信给琼罗。” 约易斯搁下羽毛笔,将一封信推到琼罗面前,“这是首相大人的信——” “我看得见字。”琼罗抬起一只手打断约易斯的话,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让自己喜欢约易斯。他拿起信,起初只是粗略读了一遍,读毕,他震惊不已,怀疑自己弄错了意思。再细读一遍,才知自己根本没有弄错。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琼罗气愤地开口,“苏摩亚安居然想要我的父亲用财政大权交换艾丝兰娜?!” 几人沉默不语。 “我不同意交换。”琼罗首先表态,就让艾丝兰娜老死在首相府吧,这个女人只会给我找麻烦。 “你漏掉了莫塔米国王。”德柯沉声道,“如果我们不同意苏摩亚安的条件,就是置艾丝兰娜夫人于不顾,她的父王必会恨我们入骨。” “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联合莫塔米国王铲平苏摩亚安。”琼罗道。 “苏摩亚安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他早就和班奈国国王达成了协议。琼罗少爷,也许你还没听说他们给祭司长大人设的圈套——” “我听说了。”琼罗道,是巴顿爵士告诉他的,这位可怜的老骑士因为思念艾玛,几次来找琼罗聊天,完全把琼罗当成了艾玛的替身,但他不是艾玛,老骑士的啰嗦言语只会让他厌倦。但巴顿也告诉了他有用的消息:让艾丝兰娜嫁给他是苏摩亚安和班奈国王的阴谋,他们企图刺杀卡瑞德,但艾丝兰娜破坏了整个计划,关于这一点,琼罗第一次认为这女人还有些用处。“我以为莫塔米国王已经放弃了和苏摩亚安的合作,毕竟,他的女儿已经和我成了婚。” “但她却不在我们这里,现在,苏摩亚安掌握着控制一切的先机——我早就劝告过你,要你看紧艾丝兰娜,好让她那位好父王收起任何不利于我们的心思,而现在——你连一个女人都制服不了吗?你居然让她在新婚之夜逃脱?” 琼罗垂下头,那晚他喝得烂醉,直到第二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以为她不会逃跑。”他嘀咕着,哪曾想这女人已为人妻却依旧为所欲为,完全无视道德和礼节。 “你以为……你单凭感觉做事吗?” “父亲——” “你要是知道我还是你父亲,就不要再次让我失望。”卡瑞德盯着他,“告诉我,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琼罗陷入了沉默。德柯在一旁好心地提醒,“若我们不同意交换,班奈国王就有了讨伐我们的理由,他的大军早就蠢蠢欲动了。若再联合苏摩亚安的军队……” “我们会死得很惨,我知道,德柯……”琼罗以手撑头,他有些头疼,“要是同意交换呢?” “苏摩亚安一人独掌军事和财政大权,你认为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卡瑞德道。 “父亲,我会想出一个结局问题的好办法。这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的,就由我来解决。”琼罗皱眉道。 “苏摩亚安要我们在十日内答复。”吉吉特提醒。 他倒是大方得很,一定是胸有成竹才敢如此自信。“也许我们可以和班奈国王谈判,苏摩亚安能给他的,我们也能给。”琼罗提议。 “但艾丝兰娜还在苏摩亚安手中,莫塔米国王断然不会和我们联手,琼罗。”父亲失望地看着他。 “我们可以同意交换,确保艾丝兰娜的安全后再给予反击。” “我们没有反击的力量。” “这就需要莫塔米国王的援助。” “但如果他不肯帮助我们呢?若仔细权衡利弊,谁都会选择站在苏摩亚安一边。这简直是背水一战。”父亲道,“我们会一无所有。” “不,我们有艾丝兰娜。若我们将艾丝兰娜换回,我不相信那位莫塔米国王会不顾及她女儿的性命。”琼罗提醒大家,“我猜想莫塔米国王并未参与苏摩亚安的此次计划,他还在观望,只要我们不被他抓住把柄,他没理由不帮助我们。有可能,谁掌握了艾丝兰娜谁就会获得胜利。” 德柯看着琼罗,“我们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我们不敢信任莫塔米国王。他这人残暴而多疑,好酷刑,喜挥霍,且性情多变。他那位新王后是苏摩亚安的人,一直从中穿针引线。我们若派人去谈判,只怕连国王的面都见不到。” 看来艾丝兰娜大部分遗传了他父亲,琼罗在心中苦笑。 “我去和他谈”琼罗语出惊了四座,“我好歹也是班奈国的驸马,不看我的脸面也要顾及他的女儿吧,新王后也没理由阻拦我。而且,就算我的提议会惹怒这位国王,他也不会忍心杀了我,让他的女儿做寡妇。”见无人答话,琼罗补充,“我准备一下就会启程。” 几人望向卡瑞德,父亲微微点头,目光掠过琼罗的脸,“好吧,姑且一试。” 在离开议事厅之前,卡瑞德叫住了他,“你真的要去吗?”他问,面上似罩着一层阴霾。 “为何不去?”他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方法。 “小心。”父亲沉重地说。 他耸耸肩算是回答。随后,他想起一件事,“父亲,你是如何洞悉那两方之前的阴谋的?” “有人将他们的计划告诉了我。” “所以你才命我以最快速度娶艾丝兰娜,但她知道她父亲的计划吗?” “她若知道,就不会提前跑到我们这儿。” “但她若不知道,怎么会偏偏跑到苏摩亚安那里?她在故意给我们制造麻烦吗?”琼罗的语气恼火。 “听说她只是想回到班奈,但几个强盗将她在途中劫走,送到首相府”卡瑞德苦笑,“恐怕这个将我们逼入绝境的计划就是这几个强盗的点子。” 琼罗忽然想到了三个人,他越想就越肯定,劫走艾丝兰娜的人是克里汀、罗伦和费迪。他恼怒,早知如此,当初在库尔瓦泽岛,真该听了艾丝兰娜的话送这三人去见天上诸神。 在房间整理行囊时,一位女仆敲响了房门。 “少爷,您能来一趟吗?”女仆的大眼睛扑扇着,无比真诚。 “去哪儿?” 女仆看了看四周,忽然压低声音,“是……是康特夫人。” 康特?琼罗心中一震,自康特成为祭司长夫人以来,还是第一次想起他。“我没有时间。”琼罗回绝道。 “求您了,少爷,康特夫人想要见您……”女仆恳求着,“她……她病得很重。” 有我病的重吗?琼罗苦涩地想,没人了解他是怎样熬过那段岁月的,在最初失去康特时,他简直活在炼狱中,生活毫无希望和快乐可言,他差点痛苦到去死。女仆依然在恳求,“她真的病得很重,少爷。”琼罗迟疑着点头,跟着女仆辗转来到了康特的房门外。 女仆推开了门。 康特正躺在床上,脸颊削瘦,脸色亦苍白得可怕。瞧见琼罗,她原本无神的眼里发出光来,挣扎着翻身下床,身躯摇摇欲倒。“琼罗——”她喊,嗓眼里似哽住了什么,声音呜咽而低沉,泪水自眼角扑簌簌流下,她的嘴唇蠕动着,却无法多发出一丝声音。 琼罗远远站定,“你找我有事?”他能听见自己声音中的疏离和冷漠。 康特只是扶着床边哭泣,女仆欲搀扶她,她摆手,示意女仆离开。 “我听说你要离开”康特哽咽着,“琼罗,能不能带我走?” “你知道那不可能。”琼罗不去正视她的泪眼。 “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父亲的女人?”康特掩住嘴,大滴泪滴滚落,“可是你爱我,你说过——” 琼罗打断她的话,“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康特。” 康特似乎没听懂,“但你说过会永远爱我。” “别和我说这些”琼罗苦笑,“我不想多提。” 她靠近他,“有很多次,我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你,看你的眉眼、你的唇和你的身形,将这些牢牢印在我脑中——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我现在闭眼都能用手指勾勒出你的轮廓。”她边说边用手指轻触琼罗。 琼罗拂开她的手,退后一步。 “我想吻你……狠狠吻你”她越说越离谱,“我想抱着你听你的心跳,想倚在你的胸膛上看满天星星,仿佛回到从前——” “够了!”他不想听从前。的确,他们有过很多的快乐日子,他甚至承认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美丽的时光,但是他拒绝回忆。 “不够……不够啊琼罗……”她伤心欲绝,扑过来,拥住他,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她那么瘦弱,拥抱却极有力,仿佛用尽她全身力气。这拥抱已久违,熟悉的气息却依然没忘,琼罗几乎要醉了,他伸出手臂,想要将康特紧紧拥入怀中,好好将她安慰。他从未见过康特如此软弱,软弱到几乎让他心碎。没有怨恨和不甘,不去管过去和未来,他只想紧紧拥住她,哪怕只是片刻。 手臂伸到半空时,他打了个激灵。 他推开康特,“我的确要离开,而且马上就走,你不该这么快就得知这个消息。” “带我走”她避开话题,“我受够了这种日子,再也不能继续下去,没有你,我简直就像得不到水的鱼。”她咬着嘴唇,“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我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琼罗苦笑,“算了吧,康特,我已经不去在乎那些了。” “不,你在乎,不然你为什么会留下来?你本可以在失去艾玛后一怒离开你父亲。你是为了我……为了我留在圣堡的对不对?”她目光急切而充满渴求。 琼罗咧嘴笑了,“你错了,康特。父亲已经失去了两个女儿,再也不能失去我这个儿子——这才是我留下来的理由。” 康特失望地后退一步,“你爱上了你的新娘——” “我没有。” “你是为了她才抛弃我的,对不对?” “是你抛弃我”琼罗苦涩地提醒,“不管怎样,都过去了,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纠缠。”因为你是我父亲的女人。但这句话琼罗没有说出口,他觉得无此必要。 他转身要走,一双手臂却从背后环住他。他掰开她枯瘦的十指,大踏步离开,头也不回。 第20章任务 “我的好女儿”天鹅堡夫人这样称呼阿芙拉,她高高端坐,鸽蛋大的钻戒焕发夺目光芒,映衬她漆黑眼眸,“你没完成这次的任务,但我不怪你,风暴和人心一样难测。所幸风暴没有让我失去你。”她用手指敲击座椅扶手,腕上的纯金叶片簌簌作响,“这些年来,我曾命你撒谎、骗人、偷抢财物、诱惑男人、甚至杀人——我是不是让你为难?” “不,夫人。”阿芙拉道。 “我还让你爬上一个老头子的床。”夫人指的是卡瑞德。 “我从无怨言,夫人。能够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即便你叫我去死,我也会毫不犹豫,因为我的命本来就是您的。要不是您肯抚养我长大,只怕我早就葬身鱼腹。”阿芙拉无比诚恳地回答。 “那日将你从海上救起时,你还是个两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完整。”夫人悠悠说道,“说起来,差不多二十个年头过去了,你已经羽翼丰满,是时候放你离开了。” 阿芙拉惊恐地抬起头,“夫人,我从没想过要离开您。”她记得那个娇小柔弱的女孩,夫人答允让女孩自由,但那女孩只离开几日,阿芙拉便在某偏僻处见到了正被乌鸦啄食的女孩尸体。 “你在害怕?”夫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你大可不必如此惊慌,我的女儿是去或留,完全由自己决定,我不会加以阻拦,更不会施以迫害。因为,我爱我的每一个女儿,我愿意放你们自由。追逐自己的幸福吧,阿芙拉。你告诉我,难道那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但我不敢要,阿芙拉想。“我没有,夫人,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您,我只愿此生都能陪伴您左右,为您尽忠。” “阿芙拉,你知道没人敢在里斯塔雅面前说谎。” “我没有说谎,夫人。”她垂下头。“我以里斯塔雅的名义发誓,我将会毕生忠于夫人,一直到死。” “你的心要你这么说的吗?” “是的,夫人。” “你也是这么做的,对吗,阿芙拉?” “是的,夫人。” “你没有。”夫人的黑眸冷如寒潭,“我曾让你同男人上床,不止一次……包括卡瑞德那个老头子,但你没有做到。阿芙拉,你就是这么对我效忠的吗?” “其实我——” “其实什么?你还想骗我说你不是处女之身?”夫人的语调寒冷至极,“你那么爱惜自己的身子,甚至不惜违背我的命令!难道你把贞洁看得比对我的忠诚还重要?我绝不允许你因任何理由无视忠诚!我要的是忠诚!忠诚!忠诚——你懂吗?” 阿芙拉深深惶恐,“我懂,夫人。” “那就把你那肮脏的想法驱除干净,它玷污了忠诚之美。” “我明白——” “为我去做一件事。”天鹅堡夫人道,“你可听过山野之王琼斯维安?” “略知一二。”阿芙拉小心回答,“听说其游走于平民之中,凭一把竖琴拉拢人心,已经形成了一支队伍。” “没错,他这支队伍由北向南日渐壮大,如今已经到达班奈国的哀嚎之家海岸。” 又是哀嚎之家,阿芙拉眉头微皱,“您要我做什么,夫人?” “做琼斯维安的女人。” 阿芙拉紧咬嘴唇,“……是,夫人。”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阿芙拉。明天你就离开,赶往哀嚎之家。”夫人站起身,目光寒冷而深邃,“但在此之前,我要你先完成另一件事——同那男孩上床。” 我唯一想要保留的贞操,她却想要彻底粉碎。阿芙拉想。但我还有其他选择吗?不,我没有。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我愿意,夫人。” 回到房间,两名女侍早已经为她备好洗澡水——夫人早就计划妥当。女侍为她温柔地褪去外衣,一层层剥掉剩余衣物,直至她赤身裸体。她感觉很冷,双腿在打颤,脸颊却在发热。她用脚尖试探水温,刚刚好,于是她滑入水中,将整个身体藏于水面之下,只留口鼻呼吸,一颗心紧张到了极限。当她想到吉森时,惶恐、紧张、羞辱、燥热以及不安的情绪紧紧将她包裹,几乎让她窒息。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听到了吉森迷茫的声音,“你找我。”一旦宣誓效忠里斯塔雅,主体灵魂将会被驱逐出天鹅堡,从而丧失自主意识,只有离开天鹅堡才能恢复正常——天鹅堡夫人的可怕之处远远不止如此。她深知夫人手段,愈是了解,愈是恐慌、不敢忤逆。 她坐起,怔愣地望向门口。隔着白色帷幔,她看见一个朦胧身形,是吉森。他似乎高了,也壮了,但在这之前,她居然从未注意过这些。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是的,我在找你。” 吉森伫立不动。 她从水中站起,水声哗然,“你来。”她轻声道,声音有些颤抖。 那站立着的人儿向前迈了两步,却又停下。如果他有意识,那么他或许是在犹豫。阿芙拉想。但他没有,他只是行尸走肉罢了。把自己交托给这样一个人,是夫人对自己不忠的惩罚吗? 她踏出浴盆,水珠滴落地面,轻风吹起帷幔,也袭向她赤裸的身体,她打了个激灵,却没有穿衣,而是掀开帷幔径直朝吉森走去。她看到男孩在火光映衬下忽明忽暗的双眸,也看到烛火正扑簌簌地燃烧,满天星辰被关在门外;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咚咚作响,也听见外面传来猫头鹰的鸣叫,还听见自己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啪——啪——。”最后,她听见一声轻笑,悠悠的,似解脱,似怜惜,似轻叹。而这笑声来自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