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苏而不自知》 校园纯爱·一 反派是个校霸…… 三伏天的太阳炙热灼人,蝉鸣隐在树间一声一声喧嚣聒噪。 老槐树的叶子被晒得焉哒哒的,地面掀起的热浪也熏得人头脑昏沉。 在教学楼后的一条暗巷里,阴凉昏暗。 四五个少年堵在这条暗巷,使本就狭小的地方,显得更加拥挤逼仄,此刻他们正围堵着一个蜷缩在墙角里的少年。 少年浑身被水浇透,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脸上,眼圈被水刺得微红,唇瓣却倔犟的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他乖巧精致的面容很苍白,身子微微发抖。 这是当然,即使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任谁被人当头浇上两大桶冰水都不会好受。 更何况这个少年还很瘦弱。 裴初一睁眼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的一条腿正踩在墙上,双手插兜,微微俯身,就这样居高临下的将这个少年围堵在腿弯。 上一个位面的魂飞魄散的撕裂感还在,皮肤仿佛都还残留着烈火焚烧的疼痛。 裴初头脑有些发涨,一时间没法理清楚脑子里接踵而来的信息。 他放下了腿。 因为他的动作,角落里的少年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对方湿漉漉的眼睛让裴初愣了愣,他皱了皱眉,随手脱下外套给少年盖上。 外套落在少年身上,不仅白临愣住了,周围的小弟们也愣住了。 他们张了张嘴想要提问,然而裴初脸上的神情却让他们闭了嘴。 他看上去很疲惫,眼神倦怠而深邃,就像黑夜里深不见底的幽潭。 静谧,却危险。 裴初走到巷子的拐角,曲腿背靠在墙上。 原主大概是有烟瘾,他摩挲着手指下意识的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一包软华。 香烟点上,烟雾袅袅,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 白临手里拿着外套,不知道刚刚还一脸嚣张恶劣的莫喧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敢动,只是戒备的盯着那个突然靠墙沉默的人。 周围的小弟们同样不解,然而碍于莫喧平时的暴戾他们也不敢妄动出声。 气氛骤然沉默且凝滞,裴初开始静静的翻起了脑海里的剧情大纲。 也许是上周目的任务太过繁琐,这次系统给他安排的是一个相对轻松的校园纯爱位面,所扮演的反派,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莫喧。 原身杖着家庭优势,在学校里为非作歹,打架斗殴,目无校规,还乱搞男男关系。 有一次出柜被主角受白临撞见,引起了学校通告,因而记恨在心,对其实行校园暴力。 但每一次都被主角攻江寻发现,及时阻止。 江寻与原身是家族世交,二人从小相识,也一直看彼此不顺眼,乃是一对死对头。 在校园里,江寻是那个人人称赞,敬仰的校草学神。 莫喧是那个人憎狗厌,臭名昭著的恶霸,二者之间是天与地的差别。 因为白临,两人之间原本虽是冰点,但还算平静的关系也终于矛盾具现。 一个要整,一个要保。 二者交锋剧烈,但常以莫喧失败告终。 而这过程当中,江寻与白临的关系因莫喧的催化,有了迅速的升温,两人之间进入了甜甜的恋爱时期。 恋爱也伴随着危机,失败多次的莫喧偏激行事,将白临害得重伤。 事情闹大,校方叫来了莫喧与白临的家长,发现白临家人的血与白临并不匹配,而白临的血型与莫家人的血型相同,莫家人献血时又发现,白临的DNA与莫家人相似度奇高,他本是莫家人的孩子,而莫喧的血型则与白家人一致。 莫家人调查发现乃是当年医院,两家人抱错了孩子,白临才是那个真正的莫家少爷,而莫喧窃取了白临的人生,白临经受了本该属于莫暄的不幸,而莫暄却一直在以权势欺压,伤害白临。 真相大白,莫家人激动的认领了自家的孩子,优秀的白临与一事无成,为非作歹的莫喧就像两个极端,也更加能得到莫家人的认同与喜爱,他们都很怜惜这个忍受了那么多苦难却依旧美好坚强的孩子。 也许是报应,这次住院莫喧被查出了脑癌,正是白家人隔代遗传的病史。 病房内,莫喧怔然的看着莫父莫母以及大哥对白临展现他从未得到过的关爱,而白家父母则在与莫家人商量着这些年抚养白临所花费的钱财,向他们索要着报酬。 他自己呆呆的站在一旁,如同一个外人。听着医生告知自己的病情,仅仅只剩两年的生命。 不堪打击的莫喧,即使面临莫家人愿意给他治疗的承诺,最后还是选择了从医院高楼上一跃而下,以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翻完剧情的裴初笑了笑,香烟顺着喉咙呛进肺部,这让他忍不住闷咳出声。 寂静的巷弄里响起低沉微哑的咳嗽声,让陷入僵局的气氛开始渐渐缓和起来。 一个染着黄发的小弟小心的喊了一句,“喧哥?” “嗯。” 裴初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摁灭了烟头。 他起身将烟头扔落,转头对着这一伙五颜六色,放荡不羁的小弟们招呼道,“走了。” 周围的小弟们一愣,他们纷纷转头看向仍旧缩在角落里的白临。 白临浑身一僵,不知道他们接下来是否还会继续之前的霸凌。他手里还拿着莫喧的外套,但他不敢扔掉,更不愿意披上。 裴初顺着他们的视线,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少年身上,那就是主角受啊。 果然是一副纯善可欺的模样。 虽然剧情里基本每一次莫喧欺凌白临时,江寻都会出现阻止,但总会有些意外的时候,况且裴初也不知道现在剧情发展到什么阶段,主角攻有没有开始与反派杠上,从而对主角受实行全方面的保护。 “喧哥,白临怎么办,不教训他了吗?” 又一小弟询问,裴初瞥了主角受一眼,发现他的身边还倒放着两个铁桶,想来是刚刚浇水的铁桶。 墙角是一片潮湿的水迹,湿漉又泥泞,使得少年原本白净的衬衫也染上了脏污的黑痕,衣衫杂乱,形容凄楚。 看来已经走过一波校园霸凌的剧情了,裴初觉得自己可以暂时收工,他走出小巷伸了一个懒腰,懒懒的回应小弟们,“不管他,没心情。” 阳光下,少年的笑容散漫又恣睢,就像夏日里的随风舒卷的云霞。 令人无法想象不久之前,他将两桶冰水浇在另一个少年身上时,是何等的傲慢狂妄,隐藏在眉眼间的戾气,又是怎样的锋锐刺人。 小巷里的不良少年都跟着莫喧走了,只留下一身狼狈的白临。虽然奇怪今天的莫喧怎么会如此简单的放过自己,但白临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放松,他这才感受到身体的不适来,风吹过身体的冷意让他打了个喷嚏。 接着下意识的用手里的东西捂住鼻腔,等脸上的肌肤感受到干燥柔软的触觉时,白临又忍不住僵硬起来。 他手里拿着的是莫喧的衣服,他还用这人的衣服擦了鼻涕。 白临几乎能想到莫喧知道这件事后,会是如何的暴怒狂躁,到时候恐怕会迎来更多的刁难,甚至是一顿狠揍。 想起莫喧打人时的凶狠白临便忍不住的紧张惧怕,思虑再三,白临还是决定留下衣服,等到洗干净再还给对方。 只希望到时候不会再引起更多的麻烦了。 校园纯爱·二 反派是个校霸…… 从小巷里走出来,裴初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午。 太阳已经悬至西边,一点一点的往下掉。 然而依旧是烈日当空,燥热的天气让游荡在学校室外的人员稀少,即使是上体育课的学生也更愿意待在体育场这样凉爽的室内。 裴初搜索起脑子里的记忆,这才想起原身是趁着上体育课的时候将落单的主角受揪到这里教训的。 此刻体育课早已过去,接下来应该是自习。 裴初抬脚就向着教学楼走去,身边的小弟看着他的方向有些奇怪,胆子比较大的黄毛走到他的身边问道:“喧哥你去哪儿,不翻墙了吗?” 黄毛叫施启,跟在原主身边比较久了,一直为他马首是瞻。 可以说是莫喧打人他递棍,莫喧放火他添柴的忠实小弟,团体里的二把手,莫喧的得力干将。 而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染着奶奶灰的高壮少年,以及一个茶色天然卷娃娃脸的家伙。 分别叫做冯穆与许言谈。 这些人都是为数不多,真心愿意跟在莫喧身边的家伙,平素里围在莫喧身边,逞凶斗狠,尽职尽责。 虽然莫喧其实并不太把这些人当回事。 裴初撇头看了他们一眼,几名小弟都是一脸的殷切期盼,裴初挑了挑眉,问他们:“你们接下来没课?” 施启一脸茫然,“有啊,好像是物理还是化学来着,怎么了?” “还怎么了。” 裴初抬腿轻轻踹了他一脚,懒散道:“滚回去上课。” “诶?!!” 三人一脸震惊,许言谈更是直接脱口而出,“上课?喧哥你是发烧了么?” 裴初瞥了他一眼,许言谈立马噤声,耸肩举手表示认错。 冯穆在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臭小子,怎么跟喧哥说话呢?” 接着对裴初讨好的笑了笑,“喧哥别介意,他这个直肠通大脑,说话贼臭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裴初当然没介意,只是回头耷拉着眼,打了个哈欠,“那就散场,各回各班。”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今天不翻墙了。” 三人看着他,发现他神色恹恹,确实是没什么兴致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说,听话的回了自己的班级。 他们与莫喧并不在一个班,虽说三人的家境也不错,但比起莫喧还是差了些。 所以他们被分在学生成绩差但家世好的E班,虽然莫喧成绩更差,常年稳居年级倒数第一,但奈何他有个校董父亲,还有个喜欢死缠烂打哭哭啼啼的母亲,硬是磨着的莫父不合规矩的将莫喧留在要么学习与家世都好,要么就是成绩最顶尖的A班,只为混个资历。 当然,主角攻与主角受也在A班。 之所以说这个校园位面相对轻松,是因为在这里裴初只需要老老实实走剧情就可以了。 不需要像其他世界一样,裴初不仅要继承反派的剧情,还要支撑反派的事业,忙着着布局各种事件,补全各种漏洞。 使主角攻受经历坎坷磨难后,成长得更加强大,足以支撑起一个初生世界平稳的度过衍化。 而在这个世界里,故事线比较简单,世界自身意识也相对成熟,反派的作用只是推动剧情。 所以他要做到的大概有三点,欺凌主角受,与主角攻针锋相对后被打脸,最后保证白临身世大白,成功回归莫家,使主角攻受达成HE结局,毕业后为世界发展添砖加瓦。 嗯,难度不大。 缓缓走在徐徐熏暖的风里,裴初一边思索着剧情和任务,一边找到了教室。 教室里正在上着自习,学生们都在自觉的翻阅着铺在桌上的教辅书,或是各种试卷。 悉悉索索的翻书声,夹杂着小声的交谈声在教室里的回响,却并不显得惹人烦厌。 但当裴初踏进教室的时候,整个班级倏的一静。 翻书声和交谈声停止,基本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或直接或隐蔽的看向那个懒懒散散走进教室里的人。 显然,往日里这个时间并不是他会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多多少少的惊奇。 今天的莫喧竟然没有逃课?或者说逃课的莫喧竟然还会回来? 即使在A班,校霸莫喧依旧是个大名鼎鼎的存在,让人轻易不敢招惹。 因为一旦与他发生冲突,对方就会像暴怒的雄狮一般将你紧抓不放。 即使他们之中不少人有家族可以撑腰,可一旦面对莫喧往往没辙,他的家世更好,更何况在向家里告状之前,他们很可能就被莫喧暴揍一顿,躺进医院。 不仅会受一顿苦,还未必可以换来一个公道,更甚者在往后还会被盯上,面临无尽的麻烦,何必? 所有人看着莫喧的目光都带着隐蔽的恐惧与厌恶,亦或是鄙夷。可并没有多少人敢与他对视,甚至他走过的地方,旁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摒住呼吸。 裴初仿若毫无所觉,他在教室里唯二的空位中找到自己的座位,倒头便睡。 他迫切的需要休息来缓解上个世界留下的疲惫。 以及刚进入这个位面时大量的信息冲击,让他的大脑昏涨,倦意渗进了他的毛孔,全身都在叫嚣着睡一觉。 裴初趴在桌上,慢慢的阖上眼皮,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昏沉的梦乡。 裴初并不知道,在他睡去后不久,原本陷入寂静的教室,又重新爆发出一阵喧嚣。 满身狼狈的白临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手里还拿着莫喧的外套。 白临是在裴初离开好一会后才离开的小巷,他将自己湿透的衣服拧干,又在烈日下晒了一会儿,使身上恢复几分干燥后,才回了教室。 即使如此,他身上的衣服还是皱巴巴的带着湿气,凌乱又窘迫。 众人刚刚还奇怪为什么好好学生的白临会缺席自习,如今他顶着这副模样与莫喧一前一后回来,众人便明白了。 其实班上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莫喧在针对白临,然而并没有人敢出头,纵使往常白临在班上的人缘还算不错,可他一旦招惹了莫喧,所有人都只想远离他。 谁也不想卷入那个漩涡。 只是他为什么还拿着莫喧的外套? 全校不屑穿校服的人很多,可只有莫喧最为张扬,常年一身黑衣酷哥打扮,因而他的外套很好辨认。 而自从白临撞破莫喧出柜后,他的性向在学校早已经算不上秘密了。加上此刻白临一副明显被欺凌过的模样出现,清秀精致的脸庞透着苍白更显柔弱,眼圈还在微微泛红。 纵使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也很难不让正处于青春期躁动他们浮想联翩。 众人的目光在门口的白临与趴在课桌上睡觉的莫喧之间徘徊,教室里响起小声而激烈的讨论,原本还带着几分同情的言语逐渐变得露骨。 正在专心做题的江寻眉头一皱,抬头冷锐的扫了一圈教室,声音冰冷沉肃的喊道:“安静。” 目光所过之处,仿佛寒风吹过冰原,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连带着盛夏的暑气都消了几分。 教室里渐渐没了声息,又恢复到了先前的沉静。 不同于对莫喧的惧怕,他们对班长江寻有更多的敬畏,就像盛开在凛冽峭壁中的高岭之花那样,众人瞻仰遥望,却永远无法靠近。 对方聪明的大脑,不凡的资质,早已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条天才与凡人的界线,可望不可即。 唯一跨过那条界线的,只有白临。 站在教室门口的白临抿了抿唇,他并没有在意众人的打量,只是被趴在课桌上睡觉莫喧吓了一跳,讶异于莫喧会在离开小巷后回到班里的同时,手里的外套也瞬间烫手起来。 然而白临还是走进了教室,回到了自己的课桌,在众人的目光中沉默的将外套塞进了抽屉。 他的同桌正好是江寻。 见他落座后江寻皱了皱眉头,从远超高中生水平的题海中抬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没有血色的脸,和犹带湿气的衣服,淡淡道:“之后的课我可以给你请假,如果不舒服可以去保健室看看。” 纵使声音冷清,可白临还是从中听出了江寻的关心,自习课将要结束,接下来是班主任的课程,他即将公布上次月考的成绩,他并不想缺席。 所以犹豫过后,白临还是摇了摇头。 江寻低头叹了一口气,敛眸说了一句,“随你。” 没一会儿下课铃声便响了起来,江寻起身离开了位置。 白临抬头看着他的身影,以为他是生了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他下意识的拽紧手里的东西,却发现他手里仍是拽着莫喧的外套。他一呆,怔怔的松了手。 但没过多久江寻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身备用的校服。 他将校服递到白临眼前,语气依旧冷淡的说道:“换身衣服,小心感冒。” 模模糊糊中,被课铃吵醒的裴初睁眼看见这一幕。 阳光透进窗户洒进教室里,挺拔冷峻的少年拿着一身崭新的校服,伸手递给了面前柔弱可怜的少年。 少年红着脸,小声的道了一声谢,冷峻的班长面无表情,然而他的眼睛里却透着浅淡的柔和,静静的注视着眼前腼腆羞涩的少年。 临近傍晚的阳光透着红,纤尘浮现在光里,静谧了流年。 困顿的裴初重新闭上了眼,再次陷入沉睡前,他心想,这次的任务应该会很顺利,主角攻和主角受看起来已经互生好感了。 很好,他总算可以偷些懒了。 校园纯爱·三 反派是个校霸…… 自习课后班主任并没有来,似乎因为有事,下午的属于他的最后一节课与晚上的自习进行了对调。 所以裴初从睡梦里堪堪转醒的时候,已是入夜。讲台上,班主任正拿着成绩单,对这一次考试进行着总结。 莫喧的位置靠窗,此时凉爽的晚风拂在他的脸上,吹散了几分他从梦境里挣扎出来的混沌。 他从桌上抬头,撑着脸打了个哈欠,生理泪水从眼角泌出,裴初转头从窗户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现在这张脸。 才十七岁。 不同于他内里早已年迈的灵魂,正是青春稚嫩的时候。 倒影里的少年轮廓锋锐俊朗,看上去十分难以亲近,唯有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目舒展,漾开了眼眸里的深沉幽邃,就像风吹皱湖泊,泛起圈圈涟漪。 好在头发还是黑色的。 想起施启几人色彩艳丽的头发,裴初松了口气,随意的收回视线,看向前面的讲台。 台上的中年男人还在说着话,他语气带着严肃也掩不住的自豪,先是宣布道:“这次考试的年级第一又是我们班的江寻,没什么好说的,全科成绩接近满分,也就是在作文上扣了十分,有些偏科了啊江同学。” 课堂上有人翻了个白眼,他毫不在意,视线继续往下,念出了成绩单上的下一个名字:“白临同学...” 他皱了皱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这次的成绩掉的有些厉害,年级十一名,虽然生化满分,可总成绩十一名...以你的能力来说,不应该啊...” 白临的脸色依旧苍白,听着班主任宣布的成绩局促的抿了抿唇,微微垂头,有些长了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 江寻偏头看了白临一眼,眉头紧蹙,他微微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话,但也许是因为正在上课的缘故,他很快又沉默了下去。 江寻的视线微微后移,看向了独自坐在后排撑着脸的莫喧。 那人是班上唯一没有同桌的学生,别人不愿意,他也不需要。他的位置就像一座孤悬的岛屿,格格不入的伫立在A班,始终与众人隔着一条海岸。 裴初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江寻已经回过头去,只留给他一个高冷的背影。 裴初笑了笑也不在意,知道现在的剧情点是江寻发现白临成绩下降的背后,莫喧对他的欺凌,从这里开始,他将展开对主角受全方面的保护,一边与反派交锋,一边与主角受加深感情。 裴初脑子里思索着剧情,台上班主任的说话声逐渐淡去。 班主任捏着成绩单,看着名单上最后的一个名字,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班上唯一一个拖了后腿的,莫喧...” “莫喧。” 没人回应,班主任抬头看去,发现那个各种意义上都悬在末尾的少年正在神游,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粉笔头以精准的抛物线形式砸了出去。 然而多个世界历练下来的本能,让裴初敏锐的偏了一下头,一颗白色的粉笔头落在了他的桌上,砸出一团白色的粉印后咕噜噜滚落掉地。 裴初回过神,抬头看去,只见中年班主任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喊道:“莫喧!” 裴初:“......” 裴初反应了一下,这才想起莫喧是在叫自己。 他默然无语,然后懒懒的应了一声:“嗯,在。”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显然是激怒了男人,班主任看上去简直是想把手里的成绩单直接糊在他的脸上。 但他最后还是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放下成绩单搬出班上学生的试卷,自然是他所教课程的化学试卷。 他冷笑道:“在就上来领试卷,你不想看看你自己考了多少分?” 裴初毫不怯场,起身走上讲台。 班主任姓陈,大概是所有老师里最不怵莫喧的一位,据说本身后台就很硬。为人师表,认真负责,对主角受白临很是看好,大概算得上是白临的半个保护伞。 裴初走近,班主任从众多卷子中精准的抽出的莫喧的那一张,崭新的空白试卷,上面孤单单的挂着一个零。 班主任抬眼讽刺道:“画的挺好吧,圆溜溜红彤彤,我特意照着鸡蛋的样子给你画的。” 裴初:“......” 周围人闷闷而笑,裴初视线一扫,那几人瞬间噤声。 班主任见状又瞪他一眼,再次警告他几句,无非是些好好学习少惹事生非的话。 最后,他看了白临一眼,皱眉对裴初强调道:“平日里你爱玩爱闹也就算了,注意分寸,不要打扰妨碍别的同学学习,也不要想着秋后报复什么的。” 他在暗示的是莫喧在学校被发现出柜的事情,大概是在他们高二新开学不久的时候,莫喧交了一名低他一年级的小男友,二人藏在体育馆的器材室里你侬我侬,没想到莫喧门没锁好,导致器材室的门被前来归还体育器材的白临打开。 这下可好,全体育馆的同学都目睹了莫喧压着一名白净少年堵在墙角亲的画面,为莫喧辉煌的履历中再添一笔传奇。 虽然事后学校并没有对外公开,但这件事在内部其实闹得很大,事件里的另一位主人公已经被退了学,而莫喧与莫父大吵了一架,父子关系也出现新的裂缝。 因此莫喧也就记恨起了当时推门的白临,认为他就是一切事端罪魁祸首,从而对他展开了激烈的报复。 裴初的眉角微微抽动,心中对总是为原主背锅,以及作为一个直男被迫被认做基佬这样的事情,有些无奈。 但怎么说也穿越了那么多次,见怪不怪早已习惯。 他敷衍的应了两声,接过班主任手里试卷返回了座位。 讲台下的白临低着头,眼角余光紧张的看着莫喧从自己身边走过。 虽然他明白班主任应该是看出不对想要对他施予帮助,可往常的经历让他觉得,这可能并没有什么用,也许还会激化矛盾。 但他习惯了隐忍,因而也只是抿唇不言。 江寻发现了他的异常,他的笔尖在题海里书写,嘴里却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放心。” 他的话让白临愣了愣,紧接着思绪又被其他事情冲散,因为班主任拿着他和江寻的试卷,开始让他们讲起各自的解题思路来。 课堂的主场被老师让给了两个学生,黑板上板书起各种化学方程式以及解题过程。 同一个题目两个学生都有自己一或几种不同的解法,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江寻的思路往往一针见血,破题巧妙,思维独特。 而白临的见解更加全面,逻辑也十分清晰,比起江寻的单枪直入,更懂得照顾其他同学的思路,让他们理解易懂。 一个冷静孤傲,一个虽然腼腆却也从容,两人相辅相成的站在台上,仿佛天生带着光。 台下的老师满意的点了点头,班上的同学们仿佛也忘记了今日下午发生的那点微妙的不快,认真听着白临讲题。 唯有后排的裴初无聊的撑着脸,呵欠连天。 瞥见这一幕的班主任怒其不争,卷着课本走过去敲了一下裴初的脑袋,裴初没有躲。 男人训斥他:“你还好意思开小差,看看人家做的题,再看看你的空白卷,能不能有点反省,有点羞愧,好好听人讲课。” 他让裴初看向讲台,裴初看过去,白临面对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躲闪。 江寻皱了皱眉,身体不着痕迹为他稍稍遮掩,挡住裴初的视线,他面无表情的抬头,目光冷漠,冷冷的与裴初对视。 哟,这护妻的小动作还是可以的。 裴初缓缓的弯起一个笑容,在江寻眼中是十足的挑衅。 然而事实上裴初只是简单扫了一眼黑板上的那道化学题,如同一个大学生看小学题一般,顷刻间便得出了答案。 穿梭过那么多世界,该学的不该学的技能裴初都已掌握了不少,只是一门化学测验当然难不倒他,可到底是难以有什么兴致。 他压着桌上的空白试卷,敛眸不再给讲台上的小两口造成压力,依旧心不在焉的发起了呆。 耳边响起班主任气冲冲的哼声,大概是觉得这个学生实在扶不上墙,拧着眉走了。 于是裴初胳膊一松,继续睡起了自己的大觉。 校园纯爱·四 反派是个校霸…… 晚自习结束后,裴初第一个走出教室。 孑然一身,连书包都没有。 才刚走出校门口,他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飞奔向他跑来。 “喧哥!” 一声朝气蓬勃的呼喊,裴初转头便看见了施启几人兴奋的向他冲了过来。 兴冲冲的问他:“喧哥,咱们今天是去开黑还是吃宵夜?” “开黑开黑,今晚爷还要大杀四方呢。” “得了吧,就你那水平,落地就成盒。” 冯穆气急败坏,抬手就用自己的麒麟臂夹住许言谈的脖子,一下一下拍打他的脑袋,“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给爷叫爸爸!” 许言谈一张娃娃脸被勒得有点红,他一边扒拉着冯穆手腕,一边梗着脖子不服软,“我跟喧哥是同辈,你说该谁管谁叫爸爸呢。” 冯穆哑然,松开了手。 施启在旁翻了个白眼,转头看裴初,问:“喧哥,你说去哪?” 这是莫喧一伙人的习惯,放学从不会准时回家,旷课逃学是日常,长期混迹各种网吧街巷。 “哪也不去。”裴初听见他的话,散漫的开口:“你喧哥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裴初脑袋仍有些昏沉,好像有点发低烧,哪怕在学校睡了挺久,也半点没缓和他的疲惫反而越睡越累。 施启几人好像也看出了他的状态不好,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些关心的话,最后只能干巴巴的开口:“那喧哥回去好好休息。” “对对。” “多喝点热水。” 裴初低低的笑了,眉眼弯起,与他们挥了挥手,“好,知道了。” 橘黄朦胧的灯光下,他笑容清浅,眸色沉静柔和,对面的几个少年一呆,突如其来的害羞与别扭让他们迅速的转过头,慌乱又嬉闹的与他招手告别。 一盏又一盏的路灯矗立在校园两旁的路上,暖黄的光晕在深蓝的夜色下显得温柔又静谧。 微风下,玉兰花瓣轻轻摇曳,散发着阵阵馨香。 裴初低头点上一根香烟,眼角余光瞥见校门口,主角受白临正踟躇着站在那里,似乎因为畏惧自己而不敢出门走过他的身边。 裴初收起打火机假装没有发现,抬脚离开了校门。 校门内的白临松了一口气,看着莫喧离开的背影。 晚上十点的夜风已经有点冷了,然而少年没了外套,只着了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风吹起他的衣角勾出他劲瘦的身形,意外的显出几分单薄来。 白临突然紧了紧手中的外套,有一瞬间他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他想追上去,将手中的外套还给少年。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让他吓了一跳,他没有忘记外套已经被他弄脏,也没有忘记他与莫喧之间又有多大的隔阂。 他沉默了一会儿,莫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提了提自己的书包,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裴初走出校门口一段路程后,始终没有发现来接他的司机。这才想起,往常莫喧从来不会按点回家,司机也就不怎么会直接来学校接他。 通常是莫喧在外面玩累了,打电话报出在外游荡的地点,叫人来接。 想到了这一点的裴初,拿出了手机打算叫司机来接人。结果却发现手机没电关了机。 裴初:“……” 裴初无奈了,莫喧家位于别墅区,离学校不近,走回去是不可能走回去的。 他懒懒散散的想着今晚要不要去找个酒店将就一下时,后知后觉的发现在这个时代住酒店是要身份证的。 尤其是对他这样的未成年,更是查得严。 裴初:“……” 凉风吹过,吹得他手中的香烟明明灭灭。 裴初一边压着马路走,一边头疼的思考着自己能不能去哪里借个电话。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台黑色的宾利停在了他的身边。 车窗摇下,里面的司机问他:“莫少爷,您的司机没来接您么?要不要我顺路送您一段?” 裴初转头望去,从摇下的车窗里看见了另一个人,正是与他同住一个别墅区的邻居江寻。 裴初顿了顿,笑着点头,“好。” 他扔下没有燃尽的香烟用脚蹍灭,打开车门上了车。 江寻似乎没想到裴初会直接同意,裴初上车时他凛冽的眸子里还有几分意外。 裴初假装没看见,上了车后便与他各坐一端,空出中间的大段距离。 司机重新发动了车子,车身微微震动起来。 裴初摇下车窗,看着窗外开始倒退的景色,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江寻会开口。 在学校交际为零的死对头突然找到自己,想也知道有事。 而身为主角攻的他来找自己这个反派,为的当然是主角受。 果不其然,江寻开口了,声若含雪:“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去找白临麻烦。” “哦?”裴初回头,挑眉看他,笑问道:“为什么?” 他笑容里带着十足的讽刺和不屑,江寻皱了皱眉,“你应该知道,白临作为博喻的特招生,给他提供奖学金和资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莫伯父和莫大哥。” 他缓慢而冷静的陈述道:“莫伯父和莫大哥看好白临,就是看中他的天赋与未来注定广大的前途,是一笔投资,想为莫家结一份善缘,甚至招揽一名得力干将,你应该不想破坏他们的心血。” 江寻说得没错,在剧情里,莫喧之所以处处针对白临,不仅仅是白临撞破了他出柜的丑闻,还有对莫父莫兄看重白临的嫉妒。 打从高中入学开始,白临这个名字就进入了莫家人的视野,莫家人惊异于这个出身贫困的孩子耀眼的成绩,于是便动了招揽的心思。 不仅资助了白临丰厚的奖学金,在其他各方面也为白临提供很多帮助。白临这个名字时常挂在除莫喧之外的莫家人嘴边,这些白临不知道,可莫喧却每日都在面临家人对另一个少年的赞赏,而留给他的却只是指责。 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外人,而白临才是他们的孩子。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裴初扯开嘴角笑了,虽然他并不在意这些,但剧情需要,他还是以一种恶劣又挑衅的语气回复了江寻:“不过是莫家培养的一条狗而已,这条废了便换一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江寻的神色更冷了,与之不同的是,他眼里的寒冰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熊熊腾烧的怒火,他扭头怒视裴初。 却看见少年肩膀靠着车窗,双臂环胸坐姿散漫,眼眸半敛似笑非笑。窗外景色倒退,忽明忽暗的光影打在他身上,他整个人融入了其中,好像随时都要消失不见。 江寻心脏莫名一跳,拧着眉又转回了头,“我是不会让你有机会再对白临出手的,身为班长,我有责任也有义务保证班上同学安稳学习。” 他语气平淡却坚定,“像今天这样的事,我绝不允许它再发生。” “哦~?”裴初漫不经心的拖长尾音,因为低烧声音带着些哑,却不得不按照人设说出中二的言论,“我也不会停手的,你要是有本事阻止的话,就来阻止我试试看啊。” 他嘴里说着嚣张得有些欠揍的话,面上的神色却是倦得似乎马上就要睡去。 没过多久车就到了地方,在莫家门口停下,裴初打开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 江寻冷着脸让司机将车开走,同样不回头,没有去看那个相背离行的背影一眼。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下车走到门口的时候裴初打了个喷嚏,总算感到了夜风吹拂而过带来的冷意。 他揉了揉鼻子也没有太过在意,路过花园,进入别墅,意外的发现了大堂里坐着一个人。 是原主的大哥莫声。 此刻他正坐在餐桌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手边还放着一杯牛奶。 他听见开门声抬起了头,此刻十点已经过半,正是学校晚自习结束后学生会准时到家的时间。 但往日里莫喧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只有过了十二点之后他才会踏进这个家门。 因而莫声看见出现在门口的裴初时,同样有些意外。 可就算意外他也不关心这个弟弟的反常,他只是下意识厌恶的皱了皱眉。 裴初当然看见了莫声的表情,但他只是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往日里莫喧回家晚,基本上碰不到这个与他同住一屋檐下的大哥。 今天他提前回家,碰见了也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 莫家的家庭关系其实有点复杂,原主的母亲是小三上位,原主也是小三带回来的私生子。 而他的大哥莫声正是原配之子。 莫父在与莫声母亲婚姻延续的期间出了轨,更是在原配病逝没多久,尸骨未寒之际便堂而皇之的娶了小三进门,连带着还有已经七岁的私生子,也就是莫喧。 而当时莫声已经十五岁,早就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对莫父带回来的小三与私生子十分厌恶,与莫父的感情也骤然降温变得十分冷漠。 但莫父却十分看重这个成熟稳重,聪明内敛的长子,已经认定了他是自己的继承人,因而拒绝了他想要搬出去住的意愿,一直将他留在公司和家里。 就这样莫声与莫喧朝夕相处了十年,两人纵有兄弟之名,关系却恶劣得连陌生人都不如,为了不激化矛盾,基本上都是将对方视若无睹。 莫声看着裴初进门,大概实在不想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莫声一口气喝完了杯中剩余的牛奶,卷起报纸便起身上楼。 只是在走上楼梯的时候,莫声却看见莫喧走进了厨房,开始为自己热起了的牛奶,他心中总算有了些讶异。 此刻佣人还未休息,更何况对于莫喧来说,哪怕凌晨,连值夜的佣人都已睡下,只要他需要,他也会大张旗鼓的将人叫起,供他使唤,绝不会自己动手做任何事。 然而这点讶异只在他心里一掠而过,半点波澜都不起,很快就上楼进了房间。 校园纯爱·五 反派是个校霸…… 裴初进厨房为自己热了一杯牛奶。 他上个世界经历的是个仙侠位面,修仙之人讲求辟谷,不重口腹之欲。 再加上他在那个世界要从一个执刑司小弟子,一步一步踏上峰顶,掌控宗门,成为搅弄修仙界风云的幕后黑手。 一边要与各路人马勾心斗角,一边还要给主角使绊子,殚精竭虑,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哪有时间去享受什么美食。 所以他已经很久没尝过人间烟火的滋味了。 看见莫声喝牛奶的时候他有点馋,更重要的是他想起自己在学校睡得太久,错过了晚饭,还没吃什么东西。 身体的疲倦让他忽略了饥饿,但他此刻还是热了一杯牛奶,就着从冰箱翻出来的面包吃了起来。 佣人说要来帮忙的时候,也被他拒绝了,没有去管佣人们惊诧的目光。 裴初靠着厨柜,咬一口面包,喝一口牛奶,慢条斯理的享用着他的晚饭。 厨房里开着一盏小灯,照射不广,大部分的空间都隐于黑暗。 整个大堂就只有他一个主人,莫父莫母并不在家,一个忙于工作,一个忙于侍奉丈夫。 对于莫母来说,她与莫父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对等。莫父是她的一切,而她只是莫父找的一个小三,她惶惶不安,没有安全感。 她怕,怕有一天莫父像找她一样另找一女人做情妇,然后再将她抛弃。 所以她总是在尽自己所能的,讨好莫父。 对于莫喧,她当然是宠爱的,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但这全都是基于莫喧是莫父孩子的前提下。 孩子是帮助她与莫父关联的一条纽带,当有一天这种关联不在了的时候,那么莫喧对她来说也就没有用了。 就像在剧情里,莫母得知孩子互换的真相后,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与莫喧划开界线,转而关心疼爱起让莫父更加刮目相看的白临。 那十七年的母子情,就好像只是一场荒诞虚渺,不切实际的梦。 所以说,原主自杀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声名狼藉,众叛亲离,爹不疼,娘不爱,兄长又是个陌生人,就算活着也看不到半点希望吧。 裴初笑着喝完自己的牛奶,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伸了个懒腰打算回房睡觉。 他没走两步,突然皱紧了眉头。 鼻管里传来些许湿润感,猩红的液体滴落在地板,裴初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流起了鼻血。 原主身患脑癌,在剧情里,他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出现了各种病症,比如头疼,发烧,突发性失明晕眩,嗜睡,以及流鼻血等等,但他一直没有在意,只以为是普通的上火感冒。 而与莫家人冷漠的关系,也让他们一直没有发现莫喧的不对,直到结尾意外进医院,才被查出绝症,而那时候,莫家人已经认回白临了。 裴初仰着头,从厨房里抽出两张面纸堵住鼻孔。走出去的时候佣人看着他的样子又是一阵惊慌,裴初挥了挥手,只是让她们拿些退烧和止鼻血的药过来。 事实上裴初对着这具身体的状况没打算多管,反正最后他都是要离开的,这个位面并不需要他待太久。 于是吃过了药后,裴初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草草的洗了一个澡就躺在床上,满足的睡了过去。 *** 白临回到家,推开门便看见自己的父母还在打牌。 狭小的出租屋里,四五个大人挤在客厅,噼里啪啦的搓着麻将,间或夹杂着几声粗鲁的吆喝。 老旧发黄的电灯泡,将室内照得并不明亮,反而带着点压抑的低暗,烟草味混合着汗臭味,让人难受昏沉。 白临关上门,轻轻的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依旧只有哗啦啦打麻将的声响。 白临早已习惯。 他走进屋内,首先便去开了窗户。 风从窗外卷进屋内,带走了几分浑浊的空气,留下些许清凉。 白临背着书包回了房间,书包放下,手里却还拿着那件外套。白临看着它,他将这件外套从学校一路抱回了家,打算洗干净后还给它的主人。 外套潮流新颖,质地一看就很昂贵,与这个廉价简陋的房间,格格不入。 白临抿了抿唇,从房间里重新走出,来到了小阳台的洗衣机旁,将外套扔进去转了按钮,老旧的洗衣机开始隆隆的运转起来。 白临没有再回房间。 客厅里的光映进阳台,止步在门口,并没有照透这里的昏暗。反而是天边圆月的月光洒下,落了一地清辉。 白临倚靠在洗衣机旁的栏杆上,听着室内吵吵闹闹的打牌声,脑子里想的却是今天下午莫喧堵他时,突然露出的那个疲惫又无奈的眼神。 ……以及他靠在墙上抽烟的侧影。 小巷里的光照并不充足,斜斜的阳光从低矮的墙上洒下,那人站在拐角,一半身形落在光里,一半身形隐在阴影。 香烟的烟雾从他指间袅袅腾散开来,慢慢的模糊了他的身影,朦胧中显出几分寂寥来。 有一瞬间白临甚至觉得,那个人与他,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在一个世界。他只是遥遥的站在世界的边缘,如一个过客般注视着世间,漫不经意的,仿佛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 这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白临!” 客厅里传来的呼喝打断了他的思绪,白临抬头,看见他的母亲正在不耐烦的招呼他,“你愣在那里干什么?没看见这么多人在这里,回来了不知道去给长辈们做点宵夜吗?这么大的人了这点礼性都不懂?” 白临一僵,起身听话的去了厨房,给自己的父母及他们的牌友们做宵夜。 牌友们见状纷纷夸赞。 “唉呀,你们家的白临真懂事。” “学习好,又听话,怎么教的啊?” 白父白母抽着牌,有些得意。 “怎么教的?调教呗。” “从小就开始调教,不听话,不干活就打。” “棍棒地下出孝子,不就是这样?” …… *** 裴初便被司机送来了学校。 经过一夜的休息,裴初的精神好了许多。 清晨的微风舒爽怡人,日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晒得皮肤微微发烫,却并不灼人。 裴初踏进校门,伸手掩着嘴就要打个懒洋洋的呵欠,突然就看见三个鼻青脸肿的猪头出现在他面前。 裴初的呵欠打了一半,迫不得已的收回了手。 看着眼前出现的三个猪头,奇怪问道:“怎么回事?” 这仨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晚上与他分开去浪的施启三人。 不过一夜未见而已,怎么就成了这样? 裴初可不认为他们是半夜撞了鬼。 一看就是给人揍了。 施启三人恹恹的,捂着脸颊,呲牙咧嘴。 听见裴初问话,几人都显得气愤不已。 施启骂道:“还不是隔壁三立高中的那帮王八蛋,那些狗杂种之前不是跟我们打了一架?没打赢,结果昨天晚上他们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伙人的来堵咱们,靠,一看就是混道上的。” “更过分的是,”冯穆接着道,“那群龟孙子十几个人围攻咱们三个,我艹TM,简直不要脸。” 许言谈皱着脸揉着鼻子,他的娃娃脸上一只眼圈挂了黑,看起来又惨又可怜,他恶狠狠的咬着牙,“这群孬种,有胆子就跟咱单挑啊,老子肯定一拳撂倒一个,群殴算什么本事。” 三人骂骂咧咧,愤怒又委屈:“真艹TM,那帮孙子下手真的毒,还好哥几个机灵跑得快,要不然喧哥还不得来医院看咱们?” 裴初听着他们的话,当听到三立高中这个名称时,便明白了缘由。 三立和博喻同处一个学区,但是一个是三流公立学校,一个是高端私立学校,两所学校不论是阶级还是成绩都相差巨大,一直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博喻学校瞧不起三立那些在垃圾堆里打滚的贫民,三立也看不惯博喻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富家少爷,因而两所学校矛盾时有发生。 尤其是这两所学校的不良学生和校霸,更是一见面就撕,打过无数次架,就在不久前,莫喧还带头将隔壁的校霸狠狠揍了一顿,没想到对方立马找了人来报复。 其实少年人之间打架就打架,裴初觉得很正常。 毕竟年少轻狂,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看不顺眼,有个冲突,打一架没毛病,哪怕打输了被揍了自己也得认。 但打不过就找人帮忙,还是找混道上的家伙帮忙,这就有点过分了。 就像游戏里改装备,买外挂。 不讲武德。 裴初觉得这些人在找事,他决定教教他们做人。 于是他懒洋洋道:“今天下午放学,你们在校门口等我。” 原本还沉浸在愤怒三人抬头看他,面带犹疑的问了一声,“喧哥要去哪?” “去哪?” 裴初轻笑出声:“当然是去给你们算账。” 他说得很散漫,可半点没让人感到他是在开玩笑。 几人听见他的话愣了愣,不见兴奋,反而有些犹豫。 毕竟是混社会的,他们昨日方才见识过那些人打架的狠辣,他们担心,哪怕是莫喧,也未必应付得来。 更何况,比起他们,那些人显然是更想要针对莫喧,他们怕对方早已下了套子等着莫喧去复仇。 裴初当然看出了他们的担心,也明白他们的顾虑。并不多言,只是笑着伸手在他们脑袋揉了揉,“怕什么,相信你们喧哥。” 少年的掌心温暖,落在他们脑袋上,力道轻柔让人心生依赖。 最后几人没说出规劝的话,反而晕乎乎的走了,伤势的疼痛都仿佛消减了许多。 裴初在原地顿了顿,目送他们离开后,才向着自己的教室走去。 校园纯爱·六 反派是个校霸…… 学生时代的校园生活,大多时候都是平静无波的。 教室里的空调嗡嗡作响,老师在讲台上声音激情的讲着课,学生在底下奋笔疾书做着笔记。 只有裴初双手枕在脑后,浑身疏懒的靠着椅子,脸上还盖着一本漫画书。 周围人对此都已见怪不怪,只要莫喧不在课堂上突然发疯,基本没什么人会去管他。 教室里回响着老师讲解几何算法的声音,裴初掩在漫画书后的脸兴致缺缺。这些课程对他而言太过简单,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他从脸上拿下漫画书,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发起了呆。 蓝天白云,岁月宁静。 他经历过很多个世界,少有像现在这样悠闲的时光。 裴初嘴角轻轻弯起,露出一个弧度清浅的笑来。 课堂上有些心不在焉的白临一撇头,正好看见了这个笑。窗外的阳光正好,为那人镀上一层薄光,他的笑融在光里,宛若柳絮清风,吹得人心起涟漪。 白临微微一怔,同桌的江寻发现了他的出神。 “你怎么了?” 江寻轻声问道,他很少看见一向学习认真的白临,会有这样开小差的时候。 “没,没什么。” 白临很快的回过头,小声的回答。 他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属。 江寻皱了皱眉,顺着白临之前的视线望去,看见莫喧手撑着下巴,眼神惺忪将阖未阖,他的眉头的蹙得更紧了些。 他一向是不怎么喜欢这样懒散度日,又恣意妄为的人的。 他想起昨夜那场不欢而散的对话,对方恣意狂妄的话语仍在耳畔。他转头看着桌旁的白临,以为他是受最近莫喧威胁的干扰而心绪不宁。 这也更加坚定了江寻杜绝莫喧接触白临的决心,他素来冷情高傲,生来站在高峰,这世间能得到他认可,让他觉得可以与自己比肩的人并不多,白临便是一个,他很珍惜。 白临确实有些心绪杂乱,却不是江寻以为的那样。他昨夜将外套洗好晾干,本打算今日就还给莫喧,却不知该怎么行动。 一直以来他与莫喧只有欺负与被欺负的关系,从未有过正常的交流。以往那些充满暴力与威胁的场景从他脑中闪过,让他下意识的有些紧张与抗拒。 但是这些场景的最后,画面却定格在了那个倚在小巷里寂寥的身影,以及刚刚那个轻柔缱绻的微笑。 纷杂的心绪骤然一松,他犹豫的握了握笔想,下课后就将外套还给他吧。 然而下课后白临还是没能将外套还回去,因为裴初逃课了。 待在教室里无所事事实在让裴初感到有些无聊,干脆便按照莫喧以往的习惯翘了课,在外面游荡起来。 虽然同样百无聊赖,但好在外面要比教室自由。他没有去让施启几人跟着,而是让他们乖乖的待在教室里上课,等到放学后再来找他。 今天是周五,晚上不需要上自习,放学的时间也要比往日早许多。 裴初坐在树下的石质长椅上乘凉,嘴里还叼着一根吃完了的冰棍木柄。 慢慢的等待着时间的过去。 他并不知道白临想要找他还外套,事实他早已忘记自己还将一件外套扔给了主角受。刚穿过来时浑浑噩噩,一切行事都只是下意识的,等到事后神绪渐渐回拢,之前做过的事便不太想得起来了。 阳光已经西斜,终于在一声悠扬的铃声中,寂静的校园开始沸腾,教学楼处开始传来阵阵喧嚣,陆陆续续的有学生背着书包从楼内走出。 裴初怠惰的眼皮总算掀起,慢悠悠的起身开始向着校门口走去。 闲散了一天,总算可以去松松筋骨了。 只可惜他并没有注意到,从教学楼出来的白临看见裴初的身影,只是稍稍踟躇,便拿着外套跟了上去。 而他的身后,江寻看见白临跟着裴初而去,以为又是莫喧将白临叫走找事,不太放心,也跟着他们出了校门。 *** 与施启几人在校门口汇合,四人一起向着隔壁的三立高中走去。 他们猜测得并没有错,三立高中的那帮家伙的确是下了套子在等他们。 没走多远他们便遇到一人,应该是对方团体的一员,对着施启三人鼻青脸肿的伤势就是一顿嘲笑,对着裴初说话也是相当挑衅。 使劲蹦跶的引着几人就向着一处避开人烟小巷里走去。 裴初也没在意,懒洋洋的一挑眉,便跟了上去。 施启几人看上去有些紧张,眼看着裴初就这样上了钩子,张了张嘴,想劝他回去,或者他们也再去多叫些人。 但看着裴初悠哉游哉走远的背影,他们咬了咬牙,心中一横,想着大不了就跟着喧哥做一回狼牙山五壮士,怕个卵。 也不想想他们四个人,哪来的五壮士。 没多久几人便进了小巷,巷子不宽,两侧堆着很多纸箱和木板之内的杂物,看上已经很久没人整理,破旧又凌乱。 裴初几人被围在其中,慢慢的收紧了包围圈,看上去是想断绝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一个头上缠着纱带的三白眼少年站在一堆木板上,手里拎着一根自制狼牙棒指着裴初的鼻子,“莫喧,莫少!没想到你真敢找来啊,哈哈有种!” 他兴奋的看着裴初笑道:“莫喧,莫少!没想到你真敢找来啊,哈哈有种!” “那可不,”裴初接话挺顺,“没有种怎么能生出你这么大个儿子。” 而周围的小弟们原本在渐渐围拢,将走进小巷里的裴初几人尽数包围进来。手里的武器敲着手,看着裴初,还在打量该卸他那只胳膊。 结果乍一听裴初这话,也没忍住,嗤的一下笑出声。 施启几人也乐了,许言谈冲着那少年大喊道:“嘿,狒狒,怎么还不叫喧哥爸爸。” 那三白眼少年不高,生的又黑又壮,因而被起了一个外号叫黑狒狒。 那少年怒视裴初:“我艹尼玛。” 裴初依旧不紧不慢,“那可不行,□□了不是。” 三白眼少年于是被卡了一下,恶心的不行。 旁边花臂青年也觉得有点不对劲,看莫喧望着自己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反应了一下,才发现对方把自己的便宜也占了去,他凭白成了这人的大外甥。 他呵呵冷笑,将他的小表弟推到一边,“莫少嘴挺毒,不知道伺候起男人来怎么样?” 他恶意的咧咧嘴,打量着裴初的目光别有意味,“听说莫少喜欢男人,是不是做的下面那个啊,嗯?” 施启几人的脸色一变,明晃晃感到了对方的侮辱,脸色黑了又红。 裴初倒是没太在意,经历过这么多世界,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骚话没听过? 他捏了捏脖子,觉得这嘴炮打得也差不多了,该到了活动筋骨的时候,于是笑道:“我虽不知道怎么伺候男人,但我知道怎么揍男人,大外甥,过来挨打。” 他微抬着下巴,眼神里满是少年人的桀骜不羁。 周围的小弟们渐渐围拢,将走进小巷里的裴初几人尽数包围进来。 手里的武器轻轻敲打墙面,看着裴初,似乎是在思考怎么让他脑袋开花。 施启几个立时警觉,纷纷向着裴初靠近,想着等会打起来的时候多护着喧哥一点。 谁知裴初半点紧张的意识都没有,随手将他们拨到一边,“用不着,护好自己。” 谁都没有注意到巷子口此刻,又多了两人。 正是一前一后跟着过来的白临与江寻。 白临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追上莫喧还了外套,却目睹了这样的一副场景。 他躲在巷子口的墙壁后面,有些无措的看着里面的场景,十几个高壮的青年包围了走进巷子里的莫喧四人,气势汹汹,手持武器,一看就很不好惹。 他心情慌乱,因为他意识到了里面是什么状况。 打群架! 以少敌多,莫喧看上去很危险。 本来与莫喧关系恶劣的白临,不知为何有些担忧,他没有手机,返回学校去找老师也不太来得及。 但他身子还是动了动,下意识的就想要做些什么去阻止。 然后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拉住,他顺着力道被扯了回去。 白临一回头,发现竟然是江寻,他有些错愕的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寻却竖起手指敛眉示意白临噤声。 他朝着巷子里看了眼,声音轻而冷:“别冲动,先报警。” 江寻是跟着白临来的,本来是防备莫喧继续对白临进行霸凌,没想到看见的却是莫喧将要与人打群架的场面。 原本这没什么稀奇,莫喧这人贯来会惹是生非,架从来没少打,但今日巷子的气氛显然不同寻常,对方那些人身份一看就不是学生,浑身戾气似是些社会厮混的小混混。 虽然平日对莫喧很是厌恶,但两家人到底是世交,江寻不能看着莫喧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于是他掏出手机,毫不犹豫的拨打了110报警。 白临见到江寻的举动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放心些许。 也就在这个时候,巷子里传来了一声巨响。 江寻与白临的心同时一提,没想到这么快就动起了手,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有些担心莫喧会不会被人打残。 然而当他们视线再次转入巷子里的时候,却看见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被人撕开一道裂口。 一个手持铁棍的青年从巷子里飞出,狠狠的摔落在地。 阴暗幽深的小巷里,少年悠悠然收回踢人的腿,微微抬眼,笑意散淡:“我怕麻烦,一起上?” 整个小巷倏的一静,紧接着爆发一阵更大的混乱。 小混混们一拥而上,铁棍与木棒交替挥砸,誓要将这个嚣张的少年打得头破血流,然而事实上,他们却没有碰到对方的一片衣角。 少年的动作利落又敏捷,仿若传说中风姿卓然的武林侠客,穿梭在混乱的人群之中,以一敌多,轻描淡写。 那边的江寻刚挂断报警电话不久,看到这一幕顿了顿,有些沉默。 少年的黑发飞扬,露出那张轮廓俊朗的脸,恣意又轻狂,落在人眼里,就像落进了一颗璀璨的流星。 整个过程没至五分钟,这群混迹在社会里横行霸道的青年挨了一顿饱揍,呜呼哀哉的躺倒一片。 校园纯爱·七 反派是个校霸…… 这一场架开始得紧张,结束的仓促。 在场的人大概都没想到,原本一场声势浩大的围堵混战,成了裴初单方面的殴打。 小混混们几乎都被按在地上锤。 裴初将花臂青年抵在墙角,依旧是一副闲散的姿态,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怎么样,大外甥,舒不舒服?” 他说的轻快暧昧,却无法再让人生不出任何旖旎心思。 裴初懒懒散散,抵着花臂青年的手臂也是松松垮垮,却一直压制着花臂青年动弹不得。 他伸手一指呆愣愣杵在小巷一旁的施启三人,对着倒在小巷一地的小混混们开了口,“好了,道歉吧。” 原本还沉浸在今天的喧哥怎么格外威武,是不是背着他们偷偷练了的施启几个这会儿回过神,听见裴初的话又是愣了愣。 今天早上喧哥说要给他们几个算账,他们那会儿其实并未多想,只当是喧哥自己想要来与这些人会会。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们在莫喧心里的地位,其实并没有多么重要。 哪怕四人齐进齐出,不知打过多少的架,但对莫喧而言,他们只是他生活里的背景板,是几个随时都可以撤换的小弟,他们怎么样,遇到什么麻烦,都和他没关系。 这大概是第一次,喧哥说为他们算账,就真的为他们算账。 怎么办,有点感动。 在这一瞬间,喧哥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又高大了不少。 裴初可不清楚自己在几人心里是什么形象,见被他按在墙上的花臂青年阴沉着脸不说话。裴初也不急,转头去看旁边那个被他放过一马的三白眼校霸。 对方手上缠着绷带,于裴初而言战斗力实在不入眼,更何况见到今天的莫喧这么猛,更不敢往他跟前凑。 此刻见裴初看了过来,他心惊胆战,一连往后面退了好几步:“干...干嘛?” “这会儿倒知道怂了。”裴初低笑一声,说话很轻,威慑却很强,“要么道歉,要么一人卸条胳膊。怎样,选一个?” 与之前众人的威吓相比,他说卸人胳膊的话云淡风轻,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倒在巷子的众人,唇角轻佻,反派本派。 巷子口原本对里面反转有些怔愣的江寻与白临见此,纷纷有些默然。 感觉这人比恶霸更像恶霸呢。 江寻看着巷子里莫喧压着人威胁的样子,微微蹙眉,心想这人果然本性难移,仍旧如此暴力粗鄙。 他这么想着,刻意忽略了自己心中那某一瞬间的悸动。 白临怀里还抱着莫喧的那件外套,纠结了一天也找到送还的时机,这会儿时机更是不对。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毕竟此刻的危机已经解决,江寻也打过电话报警,他再留在这里非但没什么用,要是被莫喧发现,恐怕又是一桩麻烦。 他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准备退场,却不想怀里的衣服勾到巷口的木板,啪嗒一声脆响,打破小巷的沉寂,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巷子里的人目光都朝着巷子口看去,众人这才发现那里还藏着两个人。 裴初原本没有在意,只是随着声响的往那儿一瞥,结果就看见不知怎么就出现在群架现场的主角攻受,不由微微愣神。 也就在这个时候,被他压制在墙壁上的花臂青年突然暴起,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小刀,直刺向裴初面门。 原本还在因自己的失误而懊恼的白临看见这一幕,脸色骤然苍白,森寒的刀刃在阴暗的巷弄里反着光,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冲了过去。 “小心!” 以白临的距离当然就算冲过来也无法挡住刀刃,裴初只是稍一退步便躲过了这一袭击,却也因此松开了对花臂青年的压制,对方一翻身,便重新获得了自由。 而此时,不仅白临,江寻也进了小巷。 在刀刃对准裴初的那一刹那,江寻同样也感到了心慌。 花臂青年挣脱束缚,看着闯进小巷的两人,很自然的将他们归为莫喧的同伙,他咬着牙下令道:“抓住他们!” 小混混们也反应过来,既因花臂突袭裴初挣开压制而士气大振,也皆都以为抓住江寻和白临,便可以用来要挟裴初。 施启几个本来还在心惊花臂青年对裴初卑鄙的偷袭,这会儿看见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江寻和白临,都很懵逼。 小巷里霎时又乱作一团,一部分小混混围堵了江寻和白临,一部分拦住了施启三人的增援。 花臂青年望着裴初满是戒备,显然充分意识到了他们之间不成正比的武力值,“我劝莫少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可不保证你的同伙会不会遭殃。” 裴初轻轻笑了,眼神冲着被围堵在人群中的江寻和白临瞥了一眼,漫不经心的道:“你确定他们有做为人质的价值?” 花臂青年的脸色有点沉,不明白裴初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身边的三白眼校霸很快为他解答了疑惑。 作为临校,三白眼多少清楚些莫喧在博喻的作为与情报,这两人一个是莫喧的死对头,一个是莫喧的霸凌对象,显然并不能对莫喧造成威胁。 裴初点了点头,望着他们唇角轻勾,“本来是这样的,这两人跟我没什么关系,但你这样威胁我的态度让我不爽,得揍。” 他话音刚落,一脚踹出,直接将花臂青年踹得弓成一只虾子缩在墙角。 花臂青年抬头看着裴初,原本他们带着一群人来找莫喧的麻烦,结果麻烦没找到,自己反而被一顿狠揍,这会儿身上带着痛,心里憋着火,眼神更是透着几分恨。 他不信莫喧真的不在乎那俩小子的死活,手中的小刀转了个方向,就冲着不远处的白临冲去。 那边江寻正护着白临,作为一个合格的主角攻,江寻不仅仅成绩优异,运动技能同样点满,自幼学习格斗因而应付起这些小混混不算吃力,但同时要护着白临却是有些勉强。 白临不会打架,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给江寻拖后腿,因而一直紧跟在江寻身后,却没想他躲得好好的,花臂青年手拿刀子突然冲来过来。 那刀子越逼越近,他若是闪开,必然会伤到身旁的江寻,所以白临咬了咬牙没躲。 而江寻注意到时已经来不及,刀刃泛着寒光,眼看着就要刺进白临胸膛。 一只手突然伸出,挡在了白临面前。 刀锋划过手臂,留下一道猩红的血痕,然而它的主人却是毫不在意,依旧伸着手一推,就将呆愣的白临推进了江寻怀里。 剧情里没有这段,裴初当然不可能让主角攻受莫名其妙的在这里受伤,他挡住刀锋,推开白临,轻而易举的将花臂青年一脚踹飞,撞在了之后冲上来的几个小混混身上。 这一脚的力道有点大,花臂青年弓成了虾子,带血的凶器脱手,掉落在裴初脚边,被裴初一脚踩住,以免再整出些幺蛾子。 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滴下,‘啪嗒’一声微响,混在刀刃落地的当啷声和痛呼的惨叫声中不值一提。 白临却觉得,那滴鲜红很刺目,那道微响也很刺耳。 江寻也没想到莫喧竟然会冲出来挡刀,身后的小混混因为看见裴初过来,下意识的畏惧退避。 他接住白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那人只是淡淡的侧目,目光宛若看待两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他不知道想说什么的话,就这样被堵在嗓子眼里,再也冒不出。 裴初瞥见主角攻受没什么事后便收回了视线,脚尖轻轻撵着那柄刀刃,声音散漫,语调却藏着几分冷,“本来只要道个歉就算了,现在么...” 他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刀刃接在手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周围的小混混们被他的气势摄到,咽了咽口水想要撤退,然而施启三个早就挡在他们后面,呵呵冷笑:“敢伤我们喧哥?” “很好,找死。” “龟孙子,欠揍!” 于是这处偏僻的小巷,响起了比之前更加惨烈的叫声来,此起彼伏。 等到江寻报警叫来的警察赶到时,便看见三个发色放荡不羁的少年将一伙青年逼在墙角一顿狠揍。 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站在一旁,似乎这一幕影响,一个脸色苍白,一个衣着狼狈。 而他们不远处,还有一个少年,穿着一件黑色短袖,胳膊滴着血,手里玩着刀,坐在一个鼻青脸肿的花臂青年身上,于一片哭爹喊娘的背景音中,恶霸本恶。 警察叔叔一拧眉,迅速确定了主犯,冲着裴初大吼一声:“干什么呢臭小子,把刀放下!” 裴初:“......” 校园纯爱·八 反派是个校霸…… 夏日傍晚的空气很闷,乌压压的铅云低垂,仿佛正在孕育着一场暴雨。 莫声踏进派出所的时候,一串不良青年蹲在墙角,各个脸上都挂了彩。 而让他出现在此的罪魁祸首,正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阖着眼,另一只手缠着绷带垂在椅背上,雪白的绷带透着鲜艳的血红,瞧着有点触目惊心, 他看见莫声走进也只是懒懒的掀了一下眼皮。 因为目睹裴初手持刀刃的场景,警察们便先入为主的以为他便是是此次打架斗殴事件的主犯,此刻正围着这个懒洋洋看着便不可一世的少年,做着笔录。 并且因为事件牵扯到了校外的社会青年,派出所还选择通报了学校。 恰巧今天莫声在博喻亲访,听见校长电话便赶了过来。 他来此当然不是为了那个关系不好,只会闯祸的弟弟。 而是为了白临。 作为博喻高中的校董,莫声自然是认识白临的,认识的很早,因为在去年高中的入学典礼上,给白临颁发奖学金的,不是别人,正是莫声。 所以二人早就见过面,私下里还有着几分联系。 莫声对这个少年的印象很好,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会牵扯进这样的集体斗殴事件之中,于是便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原本还吊儿郎当站在墙边的施启几个,一见到西装革履的走进派出所的莫声,瞬间就感到一阵心理压力。 他们不怕学校里顶着一张臭脸爱记人过的教导主任,唯独对这个虽为校董不太管事,却有着莫名威严的莫声感到畏惧。 也一直都知道他与莫喧的兄弟关系不和。 想到这里,几人都紧张的看向了裴初与莫声。本以为他们的喧哥会又迎来一顿训斥,却没想到进入派出所的莫声脚步一转,径直向着角落里的白临和江寻走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莫声眉头紧锁,低声询问。 “莫先生,我...” 一身博喻高中校服的白临有些紧张,长这么大,他头一次因为参与群殴事件被校领导逮到,还是在派出所。 乖乖少年紧握着手里的那件被他一直抱着的外套,内心忐忑不安,然而他的视线却忍不住向着在做笔录莫喧看去,被那抹绷带上的血红刺了眼。 “对不起,是我...”他习惯性的道歉,为莫喧的受伤。莫声是博喻高中的校董,也是莫喧的哥哥。 一直以来莫声都对他很好,温柔稳重的对他给予资助和照顾。少年心怀感激,也因此对莫喧的霸凌一直忍气吞声。 可现在莫喧因为救他而受了伤,往日的种种欺凌他都没想起,面对是莫喧兄长的莫声,少年只觉愧疚。 他低头捏着那件外套,声音低沉,“莫喧因为我...” “你没事吧。” 一只温暖的大手压在白临头上,打断了他还未说完的话,“有没有受伤?” 英俊的青年依旧眉头紧蹙,可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切与担忧。 白临一愣,不远处的施启几个也是一愣。 那是他们从来没在莫喧面前见到的莫声,那个向来对莫喧,对他们几个都漠视到极致的莫家兄长,面对白临却仿佛如亲兄弟一般亲切自然。 另一边正在被警察叔叔重点关注做笔录的不良少年裴初抬头,瞧见那边兄友弟恭的场面,轻轻笑了笑。 或许这便是血脉相连的神奇之处。哪怕毫不相干,也能一见如故,而莫喧哪怕挂着莫声弟弟的名义,相处也只如陌生人。 他的视线下落,瞧见白临身边的江寻也正在看他,他一顿,紧接着嘴角一挑,自然而然的露出一个顽劣嚣张的笑来,讽刺意味十足。 一旁做笔录的警察瞧见,毫不客气的拿笔敲在他头上,严厉道:“态度端正点,老实回答问题。” 他收回笔在本子上唰唰的写了几下,又问道:“刀怎么来的?” “捡的。” 撑着下巴的裴初收回视线,面对警察叔叔的询问,表现得一派配合。 然而人民公仆并不满意,他瞪了一眼眼前的不良少年,“哪儿捡的?” “地上。” 年纪不大的警察叔叔脸一沉,笔‘啪’的一下往本子上一放,“认真点,同学我告诉你,一旦动刀伤人便是刑事案件,哪怕你未成年也是难逃法律责任的。” 对方认真严肃的表情让裴初有些无奈,他放下撑着下巴的手,朝角落里蹲着的花臂青年努了努嘴,“诺,警察叔叔,刀子他掉的,我只是捡起来而已,什么也没做啊。” 墙角蹲着的花臂青年嘴一扯,抬起一张青青紫紫的脸,他刚想出声辩驳几句,却突然看见了几分裴初眼神里的冷,被踹的肚子瞬间就隐隐的作痛起来。 他脸色难看的又低下了头。 裴初的手臂被刀划伤了一道口子,不深但长,手上的绷带都还是在派出所包扎的,因而警察都知道,做为凶器的小刀不太可能出自这几位高中生之手。 只是一场群架上升到动刀子的地步,都让警察叔叔有些心有余悸以及恨铁不成钢,在他们的预想里,若是再晚来几步,这些年少气盛的少年们极有可能酿成大祸。 近年来这样的事件屡见不鲜,因而面对裴初,警察们更是严厉,叫来莫声转述了他们的笔录后,严肃道:“还希望贵校更加重视对学生的管控和教育,像这样的恶性事件一旦发生,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莫声敛眸看了一眼裴初手上缠上的绷带,鲜血在白色绷带的沁出点点殷红,宛若雪地里盛开的朵朵梅花。 其实从一进门开始,莫声便发现了裴初手上的伤,只是他们兄弟关系素来冷漠,对方手上的伤莫声也以为是他自己与人打架咎由自取得来的。 往日里莫喧在学校行事乖张,每次惹出麻烦都被莫父出面兜底,就像以前少年出柜事件,莫家出了不少力气才将丑闻压下,可是就算如此,少年仍不知收敛,一次又一次的胡作非为,直至像今日这般惹出祸乱。 莫声眼一瞥看向角落里的江寻和白临二人,这次莫喧不仅自己惹事,还变本加厉的险些牵连江家独子和莫家尽心力准备好好培养的白临。 俊秀的青年眉头微蹙,他不在乎莫喧出不出柜,却向来看不惯莫父莫母对莫喧的纵容宠溺,一次次包庇莫喧的为非作歹,因而此时他开口,甚是冷酷无情。 “莫喧结伙斗殴,与校外青年寻衅挑事,情节严重给予大过处分,更是险些连累同学身陷危机,当予严重警告,并于下周一进行通报批评。” 学生时期被记大过和严重警告已是相当严重的惩处,以往莫喧在学校为非作歹,却因背靠身为校董的莫家而次次被人置之不理。 这一次却是莫声亲自下的处分,想来无法像以前一样不了了之了。 只是听到他说险些连累同学身陷危机之时,施启几个看着莫声身后的江寻和白临脸色难看。 本就是他们莫名其妙出现在哪里而被人有机可乘,而且若不是为了保护他们,喧哥也不会受伤,若说连累,也该是他们连累喧哥才是。 就这样喧哥还要被记处分,通报批评? 凭什么? 几人忿忿不平,刚准备开口却被裴初打断了,他没有理会莫声嘴里对他的处罚,只是转头对着身后几个仿佛被踩了尾巴炸毛的小弟挥了挥手,“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呵欠,神色困倦道:“天都快黑了,该洗洗睡了。” 夏日的傍晚黑的晚,然而一番折腾已是临近入夜,虽说如此,现在也远远不到现代人休息的时间,只是裴初话里赶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施启几个默了默,终还是听话的与裴初告了别。 “喧哥再见。” 走出大门,几人高高的挥手与裴初作别。 临了,还恶狠狠的瞪了眼站在莫声身边的江寻与白临二人一眼。 外面乌云低垂,隐隐有雷鸣响动,一场暴雨即将来袭。施启几个打过电话,没一会儿就被赶来的司机接走。 事件到此已经告一段落,小混混们已经被警察们带往别处,不大的派出所里,眨眼间就只剩下莫声、裴初,与江寻、白临四人。 一时间,有些寂静无声。 “莫先生...” 谁也没想到,一道清澈软和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白临并没有在意施启几个临走前瞪他的眼神,只是此时他有些拘束。 莫声是莫喧的兄长,这是博喻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他并不知道莫家兄弟关系冷淡,刚才听见莫声的对莫喧的处罚,他觉得有些事情需要他解释一下。 他缓缓的说出他擅自跟踪莫喧到群架现场,然后因自己的失误而再起混乱,以及莫喧为自己挡刀受伤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心情有些复杂,以往莫喧欺凌他的场景历历在目,可当那一刀冲过来时,那挥手为他挡在前面的也是这人,甚至看不出半点犹豫。 他实在不懂这人。 清秀少年手里搂着外套,低头敛目,仿佛在等待莫家兄弟的发落。 然而他还未等到莫声开口,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裴初已经起身。从进警察局开始,裴初就一直被警察叔叔们逮着坐笔录,此刻做笔录的警察已经走了,他自然也不必一直坐在这里。 他闲闲散散,与莫声几人擦肩而过,从头到尾,目不斜视。 而莫声哪怕听了白临的叙述也依旧神色淡淡。 白临后知后觉的发现,莫声与莫喧之间,关系过于冷淡。 哪怕此时两人面对面的站在一起,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视线交流,从头到尾没有一句交谈。 仿佛两个近在咫尺的陌生人。 校园纯爱·九 反派是个校霸…… 天色愈来愈晚,白炽灯的灯光照亮大厅,于肃静里又带了一种压抑的昏沉。 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倏忽间便下起了一场暴雨。 几人在警察局做完最后的收尾,总算被警察叔叔们大发慈悲的放走。 然而大雨瓢泼,似乎给几人回家的路增加了一点难度。 江寻和莫家兄弟还好,打个电话便有司机来接。 而白临独自一人,又没带伞,想也知道不可能一个人回去。 “我送你。” 屋檐下,莫声与江寻同时开口。 书中的主角攻与男配对视一眼,而反派倚在墙边。 狂风卷起,吹散了几分属于夏日的闷热,带起几分冷。 裴初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倚在墙边,与身边穿着校服和西装的几位相比,实在有些单薄。 在这个冷冷清清的雨夜,对方一身单薄染着寂寥。就像那日小巷,他被少年浇了两桶冰水瑟缩在墙角,猝不及防的又被少年扔了一件外套。 他看不懂。 就像今日他同样不明白少年义无反顾的冲出,为他抵挡那一刀是为何? 莫喧不是...讨厌他的吗? 鬼使神差的,被问的主角受突然走了两步,将怀里抱着的外套往前一送,轻声道:“还你。” 那件让他纠结许久的外套终于送出,时机正好。 裴初抬眼,看着被递到眼前的黑色外套,缓了半天才想起是自己昨天初到这个世界时,随手扔给主角的。 他无所谓的接过,却并没有穿在自己的身上,外套尤带着主角受的体温,贴在他被冷风吹凉的皮肤上,暖意渐生。 裴初却是轻笑一声,他抬起手臂,将那件他刚刚接过的外套往屋檐外一扔。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少年那漫不经心,却伤人如刃的话语。 “扔出去的东西,我从来不会捡回来。” 并不怎么明亮的灯光照在少年俊朗锋锐的眉眼间,将他眼里的讥诮与不屑映得如此明显。 白临脸色一白,那件在昨夜被他细心清洗过的外套眨眼间被雨水浸透,变得泥泞脏乱,就像路边一块谁都可以践踏的破布。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亦是让在场的其他两人都是一愣。 莫声总算注意到那件一直被白临抱在怀里的外套,衣服的质地确实不是贫穷少年能够拥有的。 只是他还没弄懂莫喧的外套为什么出现在白临那里,嚣张少年的话便再次响起。 “不过是恰巧挡了一次刀罢了,不会真以为我想和你和解吧。” 少年人的声音低哑,眉眼微垂掩下谁也没察觉的倦,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刻薄。 “你配?” “莫喧!” 江寻突然出声,他那寒玉般的眸子里燃着火,眼底还带了某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绪。 他冷冷出口,警告道:“你别太过分。” 清冷的少年维持着一如往常般矜傲且淡漠的神色,可心里只觉得莫喧刚刚的话不仅刺中了白临,也刺中了自己了一般,无端觉得恼怒。 裴初无所谓的抬手,心里暗暗赞同主角攻护妻护得很是到位,面上却是掩嘴懒懒的打了个呵欠,那右手绷带上的红依旧刺目。 白临沉默片刻,退离了裴初身边。 他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甚至能够抬头对江寻与莫声安抚的笑笑,仿佛刚才那段令人难堪的羞辱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雨夜的屋檐下,少年的乖巧与懂事让人心疼,他转头对莫声弯腰鞠了一躬,道谢说:“谢谢莫先生好意,今天本就给您添了麻烦,不能再劳您送我回去。” 又直起身对着江寻道,“今天也谢谢江同学,只是放学很久了,江同学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说着转身冲入雨幕,于大雨中一边回头冲两人微笑,一边挥手奔跑,“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不用担心,再见。” 他就这样淋着大雨越跑越远,有些瘦弱的身影转瞬间就被雨水浇透,就像那件被扔在雨中再也无人认领的外套一般,狼狈孤独,却又格外引人怜悯。 江寻比莫声先一步踏入淋漓的雨幕之中,追着少年而去。他未发一言,却可以清楚的看出他对少年的关心与呵护。 只是临走前,他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向着倚靠在墙边的裴初望去一眼,那人的神色是不出所料的漠然。 他抿着唇收回视线,莫名的便生起几分烦躁来。 他大步跨出,头也不回的向着白临追去。 屋檐下转瞬间便只剩下莫声与裴初二人。 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渐渐连成一条条细线,映着远处的霓虹灯,串成一道旖旎梦幻的幕帘。 裴初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些发暗,就像老旧电影的画面被突然虚化,连带着镜头也模糊晃动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捻了一下手指,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 抽出一根,低头点上。 烟雾腾腾,呛得他低咳出声。 莫声晚了一步的脚步收回,转头便看见身后的少年抽起了烟,刚刚目睹莫喧羞辱同学的场面还没淡去,这会儿厌恶打心底而起,毫不掩饰。 他冷冷道:“博喻高中并不允许学生抽烟。” “所以呢?” 裴初轻轻弹掉指间香烟的烟灰,抬头不以为意的看他一眼,“莫校董要扣我学分吗?” 他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让莫声眼里的厌恶更深,他收回视线,似乎不想再看他。 裴初也毫不在意的转头,透过那映着灯光色彩斑斓的雨幕,他朦胧的视野里,只能依稀的看见一个身影拉着另一个身影进了一辆车。 裴初不再关心的收回了眼。 莫声显然也看见了远处二人的情形,他松了口气,像悬在心头的一件心事总算放下。 屋檐下,二人谁也没再开口。 一个身形笔直的眺望远处,一个懒懒散散的靠墙抽烟。 寂静在雨中蔓延,等到香烟在裴初手中燃尽,莫家司机才姗姗来迟。 那阵眩晕来的快,去的也快。 裴初面色如常的上了车,没有任何人觉出不对来。 莫声接过司机递来的伞,并没有和裴初上同一辆车。 事实上若不是雨势实在过大,他都不愿意和莫喧同在一个屋檐下待那么久。此时司机送来了伞,他头也不回的向着自己来时的车走去。 裴初自然也不会管他,背靠着车后椅,他闭上眼睛,疲倦的睡去。 *** 就在裴初心无挂碍,陷入沉睡的时候。 剧情的齿轮正在按照它原本的轨迹,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原书里,江寻在一次白临受到莫喧欺辱后,护送深受打压,心情戚然的他回家。 而在这个大雨倾盆的雨夜里,江寻拉着白临,把他送回了家。 白临原本还有些推拒,然而江寻态度却颇为强硬,恰巧江家司机也已赶到,江寻默不作声只拉着形容狼狈凄惨的少年上了车。 打从入学开始,白临便受到许多对方不着痕迹的照顾,明明是个看着再冷漠不过的人,内心却是极为细腻温暖。 若是平时白临一定会心生感慨,第一时间与人道谢。 只是此时他心绪杂乱,脑中一时闪过莫喧往日种种恶劣欺凌的行迹,又想起对方在小巷里,毫不犹豫的挡刀,艳红的鲜血与骇人的凶器同时落在地上,让人心头一悸。 然而画面却最终定格在莫喧于长廊灯光中,那个嘲弄冷漠的眼神。 车上的白临神情怔愣,慢了半拍,才与将他拉上车避雨的江寻道谢。 而坐在他旁边的江寻亦有些心不在焉,此时望着车窗外倒驰闪过的霓虹灯,轻轻‘嗯’了一声。 一时两人没有再说话,车内的静谧不比警察局门口相立无言的兄弟二人好多少。 *** 老旧的出租屋里,一对中年夫妻正在翻箱倒柜的找些什么。 屋外狂风骤雨,弄得屋内人更是心生烦乱。 男人随手将抽屉里的书本作业倒在地上,不耐道:“那小子到底将东西藏在了哪里,怎么怎么找都找不到。” 衣柜旁的女人亦是在一件件少年人的衣服中翻找,“谁知道呢,小兔崽子贼得很,竟然还防备起爹娘他来了。呸,真是个小白眼狼。” 这对夫妻不是别人,正是白临的父母。此刻俩人在这不大的卧室里,翻得遍地狼藉。 “快点找,老赵那个家伙明天又要来催债。还不上钱,小心我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再找吗。” 女人不耐烦的接着话,转头埋怨的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就你打的那手烂牌,还跟人家赌什么赌,非要害我们背了一屁股债是不是。” 正在翻找着书桌的男人回头,冷笑道:“你不赌?那欠老朱的一万块钱怎么回事?还整天跟那老小子眉来眼去。呵,贼婆娘,不要让老子发现你给我带帽子,不然腿都给你打断。” 女人脸色一沉,哼了一声,继续在衣柜里翻找起来。 终于在一件衣服的口袋里,被她翻到一张银行卡。 “找到了。” 女人脸色一喜,将银行卡翻出来道。 男人闻言也立刻扔掉手中的抽屉,冲了过来,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后,劈手夺过。 “诶,你干嘛!” 女人眉头一皱,就要伸手去抢,然而却被男人抬手躲过。 “干嘛?当然是去取钱啊。” 男人一边拿着卡往外面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把钱藏得这么严实,防贼呢?也不看看是谁把他养这么,臭小子,看回来我不揍他。” 说话间人已走到玄关门口,正要打开大门冒着大雨去取钱。 然而大门甫一打开,却突然被门口站着的两个湿漉漉的人影吓了一跳。 这俩人不是别人,正是白临与江寻。 屋内的灯光透过洞开的大门照亮过道,男人看清门口两人的身影,不由开口一声咒骂,“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待看清白临一身湿透又狼狈的行头,若是寻常父母,早就该关心孩子为什么淋得这么凄楚,会不会感冒生病。 而白父现在正刚找到了白临藏起来的银行,正要去取钱的路上,此刻遇见当事人,不由心虚又气急。 于是先发制人,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你怎么搞的弄成这样,这么晚了才回家,是不是又到哪儿去浪了,你这臭小子!” 说着抬手就要如往常一般去揪他的衣领。 然而他的手还没够到人,却被另一个少年拦下。 江寻皱了皱眉头,他原本送白临回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大雨还未停歇,白临离住宅又还有一段距离,他本着送人送到底,亲眼看着同学到家他才放心。 于是便从车内拿了伞,一起送白临回来了,没想到却目睹这样衣服场景。 若是刚开始江寻还能告诉自己这是白家人别样的关爱孩子方式,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就足以让江寻发现,白临在家的处境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了。 白临从门打开开始,便一眼瞧见了被白父攥在手中的银行卡。 他脸色一白,开口道:“爸,你要去哪儿?” 他的视线白父自然察觉,他拿着银行卡的手下意识躲了一下,转而又觉得的有些没面子,儿子孝敬老子钱本就是天经地义,可这小子还把钱藏起来,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于是恨恨开口,理直气壮:“去哪里?当然去取钱,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明明知道家里有困难,在学校拿的那么的奖学金也不知道交给父母补贴补贴,还TM给老子藏起来!” 他越说越气,不顾旁人,抬腿就冲着白临踹了一脚。 江寻猝不及防,没拦下。扶着踉跄一下的白临,眉头越皱越紧。 然而白临沉默了一下,望着白父的眼神清澈洞微,让白父无端觉得恼怒难堪,只听他道:“爸,你又欠赌债了吧。那奖学金的钱已经被你们拿的没剩多少了,你就算去取也去不出多少了。” 江寻这才知道,原来学校给白临的奖学金,竟然尽数被白父拿去换了赌债,根本没什么钱能留在他的手上。 继而又突然回过神,想起他先前说自己打车回来,可本就拮据的少年手上有哪来的余钱,他根本是想淋雨回来。 一场大雨对本就野生野长长大的少年自然没什么,可是江寻看到他的处境,又想起他在学校保持的优异到耀眼的成绩。 忽然就明白少年不容易来。 他这人向来难以生出什么别的情绪,同情亦是。 此时此刻,他只拉起身边少年的手,无视白父青青白白,几乎要吃人的脸色,淡淡道:“看来你今晚不适合在家里呆着,就请白同学先到我家暂住一阵吧。 原著里,江寻正是因为送白临回家发现了白临在家非打即骂,受父母剥削的惨境。 怜惜之下将白临接到了自己家暂住,后来又给白临办了在住宿学校的手续,两人的感情因此更近一步。 而此刻,剧情朝着原定的发展走着,只是在细微之处似乎又有什么悄然的改变。 校园纯爱·十 反派是个校霸……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果然响起了学校对裴初与校外人士打架斗殴,连累同学的处分批评。 全校都知道了他连累了江白二人。 在莫喧本就恶劣的履历上,又添了一笔辉煌的战绩。 然而小弟们却忿忿不平,明明是江白两个擅自跟来露出马脚引起混乱,害得喧哥为他们挡了一刀。 到最后,喧哥被批评,那两小子反成了无辜牵连的受害者。 三个小弟被膈应到不行,撸起袖子就要趁升旗仪式解散的时候逮着江寻和白临揍一顿。 结果却被裴初一手一个拎着衣领子给拽了回来。 那天施启几个走的早,并不知道白临当时和莫声解释了是他自己连累莫喧受伤,也没看见裴初抛出外套讽刺白临的那一幕。 裴初自觉自己给主角们添堵的戏份已经完成,并不想无端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于是他想了想,决定给面前这几个精力过于旺盛,成天想着跟在后面惹事生非的小子们一点事做。 “你们上次月考成绩多少?” “什么?” 正在蠢蠢欲动,想要去找江白二人麻烦的施启几个闻言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初便接着问了一遍。 几个人不明所以,最后犹豫的表示自己不记得了,反正就是年级倒数五十名之内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施启挺了挺胸膛,因为他的成绩在三人中垫底,而他们也一向以谁成绩最低来分高下的。 当然,这一点谁也比不上莫喧,常年交白卷,稳居年級倒数第一的宝座无人撼动。 是他们的骄傲。 裴初:“......” 他盯着眼前这三人,想起了他们在原著中的结局。 这几个小子,直到最后还跟着莫喧为非作歹,结局自然不会太好。 一个被退学,远送国外。 一个无缘家业,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一个浑浑噩噩,终日流连花柳,最终被人抓住黑料,身败名裂。 裴初突然勾起嘴角散漫的笑了笑,施启三人无端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快成真,因为裴初接着说要给他们补习。 按照他的说法就是都已经高二了怎么还能这么荒□□春,上次的群架就当为他们年少轻狂留下纪念,接下来就该脱胎换骨迎向新的人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小弟们怀疑人生,最浪费青春的人就在眼前,年级倒数第一最混日子大哥让他们好好学□□让人有些梦幻。 而且喧哥说给他们补习...... 怎么想怎么不靠谱好吗! 奈何老大武力碾压,他们不敢反抗,于是几人便过上从逃学上网,到逃学补习的日子。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事情好像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他们以为是学渣老大的兴趣扮演,后来才发现是大佬的降级碾压。 从物理化,到历政地再到语数英,无论什么科目,在裴初面前都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三人:...... 三人:??? 三人:!!! 就...很不科学! 说好的一起做学渣,结果老大竟然是个学霸?!! 接连几天,小弟们了从震惊到怀疑人生,到慢慢习惯,再到五体投地,接受事实。 然而这时候他们却忍不住心生疑惑。 “喧哥,你明明这么厉害,怎么每次考试还交白卷,考全年级倒数第一啊?” 彼时裴初坐在操场,炎炎烈日里,嘴里咬着一根消暑的冰棍。 听见问话,回答的极其敷衍:“没办法,你们喧哥已经这么厉害了,要是成绩再牛逼些岂不是让别人都没了活路,做人还是不要太嚣张,低调些好。” 小弟们听见这么个凡尔赛本赛的回答,想了想觉得没毛病,纷纷开始了日常吹嘘。 喧哥威武,喧哥牛逼,江寻和白临算个毛! * 自从开始给小弟们补习以后,裴初就鲜少出现在A班的教室。 似乎是自暴自弃,彻底不学无术,旷课逃学,终日混迹在施启几个的E班。 因此,江寻和白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碰见过裴初了。 那抹小巷里刺目的红,终究被那场夜雨冲淡了颜色。 等到裴初终于想起要走剧情,还是几个小弟被裴初压着学习生不去死,央着裴初去打场篮球放松一下。 裴初心知劳逸结合,也没拘着,一起身便带着他们去了篮球场。 下午的时候有学生在上体育课,篮球场上人不少,基本上没有空着的篮球框。 然而施启他们是什么人,跟着莫喧横行跋扈,是博喻高中臭名昭著的恶霸团体。 脸一横就要上去赶人。 裴初拉住了摩拳擦掌,凶神恶煞的冯穆。弯腰随手捡起一个滚落到脚边的篮球,懒散道:“只是咱们几个玩不觉得无聊吗?” 那颗篮球被他随便一拍弹到了手上,轻轻一拨,篮球便在他的指尖旋转开来。 他抬头看向场地,笑得漫不经心,“同学,加一组?” 不是正规的篮球赛,学生们只打半场,多是三对三或四对四,看谁先进五个球,输了的下去,换下一组来。 裴初他们来之前,几组轮流换,基本平均,没有谁比谁在场上待的更久。 裴初他们来了之后,篮球场基本被他们霸占,就没人将他们打下去过。 到后来其他球场的人看不下去,依次来找他们挑战,然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铩羽而归。 江寻和白临路过操场的时候,觉得有点吵。 一大群人堵在操场的围栏旁,各个伸头伸脑的往篮球场上瞅。江寻下意识的跟着往那儿看了一眼。 结果就看见朗朗的烈空下,俊朗的少年黑衣墨发,一个帅气的后仰起跳,手中的篮球被抛出,远远的落入的球框,精准又利落。 防守他的男生显然也没想到对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进,脸上的神情有些懵。 裴初重新落地,拎起领口擦了擦汗,看见他的表情有些被逗笑,低着嗓音说了一句,“五比零了学弟,认输吗?” 那男生抿着嘴不说话,心态有点崩。 这是第七拨向裴初挑战的人了,高一新生。听闻莫喧恶名,很是不服。 恰巧今天看见裴初来球场打篮球,一连打退几组,张扬瞩目。 他仗着自己篮球队出身,平素里向来看不惯莫喧的作风,年少轻狂,想也不想就来和裴初碰一碰。 结果,输的惨烈。 少年人年轻气盛,不愿认输,却怎么也拿裴初没办法,气得眼眶通红。 恰巧在这时,他抬头一看,看见了球场外的江寻。他霎时精神一振,奋力挥手,“江学长,来帮我们打一场吧。” 裴初闻声回头望去,正好看见球场外站在一起的主角攻和主角受。 自从那个雨夜江寻送白临回家,意外发现对方在家中糟糕的处境后,江寻便给白临办了住宿手续。原著里,江寻为了保护白临再不受莫喧的欺扰,与其形影不离,两人又都是学神,在知识的海洋中进行思想碰撞,越发惺惺相惜起来。 他们便是在这时候情愫渐生,感情突飞猛进。 此时此刻,裴初隔着操场拦网与两人对望,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里有一段剧情。 因为之前几次找白临麻烦被裴初阻止警告,于是心生怨气,与江寻在篮球场偶然相遇后,提出挑衅要与他一较高下。 可惜,惨遭打脸。 江寻作为这个世界的主角攻,自是个德智体美劳的全面发展的天才大佬,不仅是个学神,运动天赋也同样惊人。 然而他却很少展露这一点,曾经一次偶然在校外帮学校篮球队打过一场比赛,使博喻队反败为胜。让整个篮球队的人都记住了他,多次邀请他加入校队,然而都被他以学业繁重为借口拒绝了。 整个博喻知道江寻会打篮球的不多,莫喧自然也是不知,在他印象里江寻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然而就算鲜少出现在篮球场上,但有江寻在的比赛基本不会输。 因而出身篮球队,知道江寻势力的小学弟此刻看见江寻,无异于看见救世主降临。 满眼写着希冀恳求。 校园纯爱·十一 反派是个校霸…… 人满为患的球场,裴初突然捡起篮球,举手一投,隔着围栏将球抛向江寻,看见江寻稳稳接住后,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轻慢挑衅的笑:“来打一场?” 阳光下,他眉眼微挑,漫不经意的说着台词,“虽然成绩不如你,但打篮球你只有被我打趴的份。” 旁边的施启几个纷纷侧目,一脸你在鬼扯什么的表情。 说什么成绩不如江寻,想想他们书包里的那一堆试题,喧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裴初良心会不会痛不知道。 只是球场外,江寻接住篮球,不知怎的从对方那张写满了嚣张锐气的脸上看出了几分萧索和无味来。 之前那股子不知名的躁意又在心口涌现,令他冷下眉眼,垂下眼眸,不发一言的进了球场。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应战的态度很明显。本就热烈的球场气氛更加高涨。 校园学神VS校园恶霸,这场对决一听就很有看头。 甚至本是半场的场地也为他们清出了全场,看上去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正规的比赛。 高一的学弟们因为江寻的加入士气大振,从4V4变成5V5,裴初也从场上随便找了一个人加入队伍。 这场比赛要比之前的激烈许多,江寻个子高挑,穿着一身文质彬彬的白衬衫校服,打起篮球了却是迅猛又利落。 一转身便晃开防守他的施启,伸手抢断许言谈的篮球,带着篮球迅速回场,还在中场的时候便开始起跳,一个漂亮的远程三分便稳稳的投入篮筐。 夏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他精瘦的腰身,谁也没想到,那双修长干净的手拿得起做题的笔,也运得起球场的球。 等他从半空中落地的时候,球场周围先是一静,紧接着便响起一片女孩子的尖叫,同时还夹杂着男生们的狂呼。 裴初站在自己篮球框下,接住了那个被江寻投中落下的篮球,气定神闲的运了两下,对周围的惊呼叫好声充耳不闻。 他明明就身处在鼎沸的人潮里,却又像是游离在世间之外。 操场外的白临并没有跟着进去,他依旧站在球场外,隔着铁网围栏,看着场内激烈的对决。 他站的角度并不好,前面满是围观叫好的人群,人影晃动时不时便会遮挡住他的视线。 所幸他站的地方地势高,就这么俯瞰下去,也能将场上的情形看得七七八八。 他看见了那个已经许久没见过的身影,曾经的少年仿若梦魇一般缠绕在他生活中,让他无处可逃,难以喘息,终日在他的欺凌与压迫下活的惴惴不安。 如今少年却好像要从他的生活中淡去,徒留一抹淡漠疏离的影子,可这影子却不知为何没有随着时间消散,反而如阴影一般,日复一日的笼罩在他心间,不深不浅,只觉惘然。 莫声今日来博喻处理事务,远远的便看见树影下望着球场发呆的白临,正想上前打招呼,脚步却突然一顿。 他转头看见球场上,黑衣黑发的少年俯身弯腰轻描淡写般冲过两层防线,来到篮下一个起跳,转身投篮,篮球在空中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后,不偏不倚的落在框中。 太阳刚好,笼在他身上镀了一层薄光。将那整个人映得耀眼又夺目。 莫声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一直与他相看两厌的弟弟,竟是有着一副岩岩若孤松的好相貌。 莫喧在博喻劣迹斑斑,是个令人既厌恶又不敢招惹的存在。受他祸害的人不在少数,往日里没有多少人敢和莫喧正面刚。 然而江寻不一样,成绩好,品行佳,身世还与莫喧不相上下,要说学校里谁最有和莫喧交锋的资本,那便非江寻莫属。 两人也确实是一对死对头,只是就算希望江寻有朝一日为民除害,这两人也极少对上。 江家莫家世代交好,纵使莫喧和江寻不和,因为家族的缘故,两人也不会撕破脸皮。 所以像今天这样争锋相对的情况,实属少见。 场上的比赛进行到关键时刻,只差一球便能决出胜负。 周围所有人几乎都是在为江寻加油喝彩,期待着他能打脸莫喧这个校霸,狠狠的为博喻一众师生出口恶气。 场上裴初和江寻对着打,周围几个做帮衬,相互配合。此刻裴初持着球,一个变相突破防守,立定起跳便要投出一个三分。 也就在这时候,他眼前一黑,熟悉的眩晕感再度来袭。 裴初面不改色,就这样在半空中抬手准备将球投出。 原本被他甩在身后的江寻却在这时绕至他身前,一个跃起将球盖断,周围的欢呼声乍起,江寻却莫名觉得有丝不对劲。 他回身看了一眼落在原地裴初,却见他那双点漆般深黑幽邃的眸子仿佛被遮掩了一层薄雾,灰蒙暗淡,然而少年的嘴角却好似习以为常般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江寻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抬脚就要上前,却被队友一个传球砸回了神,“江学长,快,我们反攻!” 他在队友的催促声中运球,突围,起跳,投篮。篮球穿过篮网的落地声,很快就被全场振奋的欢呼声所淹没。 然而他在众人的簇拥下怔怔回头时,却看见那个少年身形闲散的从球场的另一侧悠悠走过,眼中灰蒙的薄雾散去,重回幽邃。 他的神情散漫无喜无悲。 江寻心中突然就涌起几分愤懑,就像比赛开始之前他看出少年挑衅之下的萧索无趣,整场比赛他都漫不经心,甚至是索然无味。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拉着他陪他上演这一场闹剧。 他穿过簇拥欢呼的人群,来到少年身边,猛地抓住对方手。 “莫喧,你——” 他质问的话冲口而出,却又嘎然止住。 只见那只修长细腻的手臂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 那是裴初不久之前为他和白临挡刀留下的,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那日刀刃划过少年手臂落下的那点红。 裴初微微皱眉将手从江寻那里抽出。 手上的绷带未曾被裴初在意,因而也不明白此刻江寻怔愣的原因。他想了想,觉得对方突然追过来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打脸打的不够爽? 裴初:“......” 他这是摸鱼被发现了吗? 不远处的施启几个追过来,看见站在裴初身边发呆的江寻,眉毛一横便将人推搡开:“干什么,不就是赢了一场球吗,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也不看看我们喧哥之前赢了几场,你个后来的不过是占了我们喧哥体力过耗便宜,别得意!” “喂,你们输了就输了,找什么借口,别说的你们中间没休息过一样!” 那几个高一的学弟见到江寻被推了一把,很是不忿,自发的上前维护起来。 两方人马叽叽喳喳的吵了起来,人高马大的冯穆更是袖子一撸准备干架,被裴初搭着肩膀拦了下来。 他的眉毛轻轻一挑,霎时间便像竖起来满身尖刺,言语锋锐倔强,似要将所有试图接近他的人扎的遍体鳞伤。 裴初心无波澜,尽职尽责的说着反派语录:“江寻,这次算你运气好,但别以为我会善罢甘休。” 话落他意有所指的瞥了眼球场外站着的白临。 自觉走完剧情的裴初转身就走,他此刻倦的厉害,脑子里那阵突发的昏沉还未褪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补一觉。 身后的小弟们愤愤不平,却也还是跟着裴初走了。 转瞬间,球场便只剩下胜利者的欢呼。江寻微微抿唇,撇下兴奋恭维的众人,带着满身清冷离去。 * 裴初走出球场的时候碰见了莫声,两人什么话都没说,仿佛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 莫声抬脚,便向着树影下的白临走去。 他今日来到博喻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白临突然转来住校的事,听江寻透露似乎对方家庭有什么问题。 西装革履的英俊青年来到清秀乖巧的少年身边,如兄如长般温厚的询问少年的近况。 风声过耳,裹挟着只言片语传至裴初的耳畔,“...有什么需要,你可以跟我说。” 裴初掩下双眸,轻轻一笑,漫不经心的想,也难怪最后的莫喧会那么孤立无助的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有些东西,就算他替代了对方的人生,也依旧不是他的。 他抬眼看着天边日落西山,霞光弥漫,决定翘了今天的晚自习早点回家睡觉。 校园纯爱·十二 反派是个校霸…… 裴初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愣。 视野模模糊糊的,好半响才看清楚眼前的场景。 卧室的窗户没关,风吹起蓝色的厚窗帘,清冽的月光倾洒一地。 裴初掀开被子坐起身,掌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眼神惺忪。等到刚睡醒时的那阵昏沉缓过去,他轻瞥一眼床头的闹钟。 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他从下午与江寻打完球后便翘课回了莫家别墅,一直睡到现在。说起来,连晚饭都没吃。 腹中传来些许饥饿感,他起身下楼准备去厨房随便找点吃的应付应付。 这是莫家的一处小别墅,不是本家,佣人不多,平日里只会有一个陈姨留宿值夜,恰巧今晚陈姨有事请假,整个别墅里就莫喧一个人在家。 他自己觉得没什么,本就不习惯别人伺候。 从冰箱里翻出面包和牛奶,也懒得加热,准备就这样吃了以后回去接着睡。 恰巧在这时门锁响动,一个醉醺醺的人影晃了进来。 莫声回来有点晚了,下午从博喻出来,晚上便和生意场上的人出去应酬,喝得有点多,带着一身醉意回了家门,一开门便看见厨房门口站了个人影。 因为醉酒看不太清,只下意识喊了一声:“陈姨,帮我倒杯水。” 厨房门口端着牛奶出来裴初动作一顿,眼睁睁看着莫声一步三晃的向着沙发走去。 裴初没打算多管,端着牛奶就要上楼,接着就听到一声巨响,醉醺醺的男人还没走到沙发便绊了一跤,‘呯’的一声摔倒在地。 裴初:“......” 裴初诧异的转回头了。 这是喝了多少? 印象里的男人永远是矜贵又高傲的,就好像一个精英子弟的标杆,从未在任何人前展现过自己的狼狈,更别说是在他这个从来看不上眼的弟弟莫喧面前了。 这要是清醒过来怕是得杀人灭口。 裴初轻笑一声,那边的莫声摔得有些疼了,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声陈姨,显然是忘了今早对方请假回家的事。 他这一声一声的呼喊到底是牵住了裴初的脚步,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的他从上了一半的楼梯处下来。 今夜陈姨不在,莫父莫母又不经常回这栋别墅,若是今晚上不管他,估计这人就得躺地板上过一夜了。 裴初算不上一个好人,却也不至于对一个醉成一滩烂泥的醉汉视若无睹。 好歹把人弄到沙发上。 高大的男人蜷缩在地板上,眉头紧皱,往日里从来都是一身笔挺的西装此时泛起几分褶皱,少了白日里凛然不可范的禁欲气质,倒徒添了些许引人遐想的旖旎风情。 裴初没想太多,走到男人身边一个弯腰便将人抗起扔到沙发上。 男人被他扔得哼了一声,却仍不忘张嘴提出诉求:“陈姨,给我倒杯水。” 裴初敛眸看着他,心想这真是把自己当成佣人了,却见对方拧着眉头一脸难受的模样,沉默半响,终是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放在桌上的牛奶递到男人面前。 “只有一杯冰牛奶,自己凑合一下。” 男人松开眉头,没说什么,自己接过牛奶喝了起来。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裴初扛着的时候顶到胃,他一杯牛奶没喝完,便觉得肚里一整翻腾,‘哇’的一下张嘴吐了出来。 裴初:“......!” 男人一身酒味,张嘴吐了第一次,便忍不住接着吐,昂贵的西装被糟蹋的不成样子,毫无形象可言。 他自个估计也觉得自己现在不成样子,吐完之后便起身,扯着领带要去洗澡,嘴里还不忘使唤着,“陈姨,帮我放下热水。” 陈姨是莫家老人了,在莫声还小的时候便在莫家照顾,可以说是看着莫声长大。 莫声母亲去世后,也只有她一直在身边陪伴开导,关怀照顾。要说莫声在莫家最亲近信任的人是谁,绝不会是莫父,而是这位在莫家二十年,宛若第二个母亲般照料他的陈姨。 此时他喝醉要做什么,自然也是下意识的叫陈姨来帮忙。然而他不知道,眼前这人根本不是陈姨。 裴初面色复杂,看着眼前这个醉汉不断作妖,一个劲的想要使唤他。 裴初深吸一口气,转身就想撇下人离开,却不想被身后人牵住衣角。 “陈姨...?” 高大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疑惑不解的看着似是想要撇开他的“陈姨”,表情茫然的像个无措的孩子。 裴初扯了扯嘴角,心想男人平日矜持稳重的形象算是在他这里碎了个彻底。鼻尖酒气萦绕,男人又揪着他衣角不放。 裴初心知纠缠下去是个麻烦,不想浪费时间的他一言不发再次将男人扛起走上了楼。 十几岁的少年扛着一个比他高壮许多的青年也毫不费力,步履稳健的走上楼梯。 打开浴室的门后,直接将人扔进浴缸,一只手按住挣扎乱动的男人,一只手拧开水龙头,动作粗鲁,毫无温柔可言。 莫声被他抗在背上,一路颠簸难受的要命,此刻被他按在浴缸浇了一身冷水,再深的酒意也清醒过来,一抬头便看见莫喧的脸,更是一个激灵。 “莫喧,你做什么?” “不是你说的要洗澡。” 橘黄暖灯下的少年睫毛半敛,脸上的神情称得上懒散,见他清醒便收回了手,没什么情绪的回了这么一句。 他们二人关系冷漠的到了极致,哪怕同住一个屋檐下,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更别说今晚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少年的额发被莫声挣扎时溅起的水花打湿,软软的贴在一起,水滴顺着他的眉眼滑落鼻梁,‘啪’的一声,滴进水缸,涟漪渐起。 莫声莫名有些仓惶的移开视线,记忆回笼想起他之前醉酒时荒唐狼狈,以及少年将他扛上沙发,要求喝水时递来的牛奶,吐了满身还将带到了楼上洗澡... 所说动作粗鲁说不上体贴,将他扔进浴缸连衣服也没脱,但一时间还是让莫声有些说不出话来。 尴尬... 还有些意外。 就往日相处而言,莫声觉得就算对方任他醉死在客厅也不意外。 本就是同父异母,他从少年进入这个家门开始,便认定对方是个破坏他家庭的卑劣者,他厌恶着对方的母亲,也怨恨着自己的父亲。 对那个七岁之时便他踏入他家门的弟弟,更谈不上欢喜。 只是却也依稀记得对方初来乍到之时,那个怯懦又亲近的眼神,他那时候满腔憎恶,对着这个试图靠近他的小孩自然竖起了所有防备,冷言冷语,伤人无形。 于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孩子也不再向他靠近,只在这个空旷冷清,从来没什么人气的别院里形单影只,一日日长成这般桀骜跋扈,任意妄为的模样。 可少年这样一副脾气背后,竟还藏着一抹意外的柔情。 莫声突然有些怔愣。 裴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人已经清醒过来后,便打算起身离开。 只是在刚起身的时候,他感觉鼻腔微痒,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管流出,接二连三的滴落进浴缸,不一会儿便晕开一片洇红的颜色。 “莫喧,你...” 莫声脸色一变,抬头惊诧的看着鼻血不止的莫喧,对方此时看上去比他更加狼狈惨烈,鲜血从他鼻腔蔓延,顷刻间便染红了下颔,模样瞧着实在有些让人惊骇恐怖。 然而少年的表情却太过镇定,好似习以为常一般,起身先去洗漱台上一番清洗,紧接着便用纸巾堵住鼻腔止血。 裴初仰头侧眸看了一眼还在浴缸里莫声,没有解释什么,带着他那一身惯常倦和懒,开口一句:“我去睡了。” 话音刚落,人已离开了浴室。 莫声张了张嘴,那句好似要关心询问的话便这样堵在口中,再也没有说出口。 直至多年以后,他都在后悔,若是那个晚上他便拉住少年仔细询问出对方身体的异样,是否就能将一切噩耗扼杀在摇篮中。 可是未来哪有那么多如果,他还没有来得及珍惜,那人便已决绝的离他而去。 校园纯爱·十三 反派是个校霸…… 翌日清晨的时候裴初起得有些早,他绷带下的伤口微微发痒,想来是昨晚将莫声按在水缸的时候沾了水,又没有及时换药换绷带的缘故。 伤口本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经过昨天那么一番折腾估计有些发炎。 虽说如此,裴初也没多在意。他起身下楼就打算翻找出医药箱重新包扎一下便是。 此时不过晨曦,还未破晓。 蒙蒙亮的天光将整个大厅照的并不清晰,窗帘被晨风鼓起,寂寥无人的别院,就像一副寂静的蓝白油画,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冷清。 裴初翻出绷带坐在沙发,便成了这幅寂冷油画中唯一的人影。 莫声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少年在缠绷带,他昨夜没睡好,听到少年下楼的声音便已清醒,往日里他根本不会好奇这个弟弟要做什么。 可是昨夜辗转反侧,脑子里光怪陆离闪过的很多画面,最后定格的却是少年一脸平静的擦干鼻端血渍,眸光轻转带着倦,毫无留恋离开的背影。 仿佛只是一个转身,就要别离整个世间。 莫声心里觉得这个想法无稽荒诞,可就是莫名带了几分不安。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跟着少年的动静下了楼。 楼下少年坐在沙发,将亮未亮的天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洒进大厅。少年的身影笼在光影里,浸染了一身黎明的冷寂。 莫声看着少年手上的绷带,这才想起那是不久前对方在校外打群架落下的伤,他开始以为是对方的自作自受,到后来白临解释,他才知道那是为了护住他们才受的伤。 他当时觉得意外,可是意外之后并无波澜。 他那时甚至觉得,莫喧护住白临不过对方的无意之举,却被纯善的少年感恩戴德入了心,尤其是在派出所门口,对方在大雨中扔掉外套对白临口出羞辱之后,更让他觉得少年本质恶劣。 可如今想来,却是他错了。 恶劣乖张的背后,少年的本性是不坏的。 莫声下楼走到了裴初身边。 裴初正在缠着绷带,这些事情他历经不同世界做了千百遍,此刻驾轻就熟正要咬着绷带的另一端打结绑紧,眼前却突然蹲下一道身影。 抬头一看便见莫声半跪在地,伸出一张修长的手,似要帮他绑好绷带。 裴初眉头一挑,心里腹诽对方是不是吃错了药,或者酒还没有醒,却不妨碍他微微错开对方的动作,回绝道:“不用。” 莫声伸在半空的手一顿,少年已经咬着绷带,干净利落的为自己打了个结,轻巧熟稔的样子,显然是早已习惯这种事。 也是,毕竟少年从小到大打架斗殴家常便饭,处理伤口这种事自然熟练。 虽说如此,少年的躲避还是让莫声心里一堵。他并非不是不善于向别人示好,事实上只要他愿意,他温润的表象总能骗取大部分人的心。 只是面对这个八百年未曾好好说话的弟弟,心中只觉得尴尬别扭。青年假装自然的起身,没话找话,“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早餐?” 裴初这次实打实惊诧了,认认真真的看了莫声一眼,脸上就差没写着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脑子的话了。 眼看着对方脸色一黑,裴初收敛起取笑的神色,心中其实明白对方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是怎么回事。虽然他并不把昨晚的事情当回事,但他也不想让青年觉得欠他人情。 毕竟那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于是他笑道:“饿啊,你去做早餐吧。” 他说的理所当然,是莫喧一贯的颐指气使。但莫声此时却没想那么多,他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不会做早餐。 此时天色还早,佣人还未来上班,陈姨也还没有回来。然而他话已问出,不准备做些什么有些打脸。 等到厨房里传来‘嘭’的一声响,以及烟雾滚着咳嗽声弥漫到大厅时。裴初才终于知道他做了一个错误选项。 他大步跨出走入厨房,拿着锅盖盖灭了锅中腾腾燃烧的大火,关了燃气才转身看向这位差点被火燎了头发的莫大总裁。 对方拿着锅铲咳嗽不止,显然是呛了不少油烟。他该想到对方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是不会做饭的。 裴初捏了捏眉心,等到火光熄灭,他掀开锅盖一看,看见锅中躺了一堆可怜兮兮看不出原样的食材。 “...是煎鸡蛋。” 莫声默默出声,想要挽回为数不多的体面。 裴初:“......” 裴初抽了抽嘴角,从昨晚到现在没吃什么正经食物的肚子到底有些饿了,他接过莫声手里的锅铲将人赶出厨房。 自己重新刷洗了锅炉,拿出了鸡蛋和面。 没过多久,两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鸡蛋便被端出了厨房。 莫声看着这碗泛着热气和清香的面条,看着上面青翠诱人的蔬菜和金灿灿的煎蛋,脸上是明晃晃的惊愕。 也不知道是在惊愕莫喧会做自己的那份,还是在惊愕这个弟弟竟然还会这一手。 从这方面来说,自己作为年长的那个真是输了个彻底。 他尝试的夹起一口面吃进嘴里,普通的家常味道,并不能比的上他所吃过的山珍海味。 可是口齿间清香弥漫,温暖的汤汁滑入腹中,他久违的觉得这个称为家的地方没有了往常的冷清,人间烟火气,也能从他不敢奢望的地方,平平常常的来到这处空旷的别院。 在这个泛着面条的清香与缈缈热气的早晨,莫声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忽然觉得,若是往后每一个早晨,他都能与对方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也是不错。 早餐吃完,莫声主动揽了洗碗的活。裴初看了一眼没说话,事实上就算他们不自己洗,佣人回来也会收拾干净。 然而活了二十几年的大少爷主动要求做家务,裴初没理由拦着。 今日学校放假,裴初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去学校。吃完早餐他便把自己缩进沙发,看起了电视。 一时间整个屋子就只有客厅的电视声和厨房里的洗碗声响动,奇异的显出几分寻常人家兄弟相处的和谐氛围。 所以当莫父莫母难得的回到别墅时,被屋里的情形吓了一跳。 屋里放着电视,向来不和的两兄弟一人缩在沙发的一边,虽然隔得远远的,但聚精会神看着电视相互间没有任何硝烟弥漫的迹象。 莫父有些稀奇的重新看了看自己的家门。 自己...不会进错屋了吧。 好在这样的乌龙并没有发生,因为莫声在自己和莫母踏入家门时开始,已经面色冷淡的坐起了身。 他又恢复了那一副精明能干却又疏离淡漠的模样。 莫父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这样才对。 莫母跟在莫父身后进了屋,起先也被屋里的情形弄得一愣,等到反应过来,看着沙发上的裴初瞬间喜笑颜开。 她已经四十岁了,然而身材娇小,容貌也依然精致明丽,笑起来时还带了几分少女般的娇妍妩媚。而若仔细看去,不难发现对方的五官和白临有着很多肖似之处。 女人快步走到裴初身边,伸出手抱了抱他,嘴里不断念叨:“喧儿,最近在学校过的怎么样?开不开心,有没有缺钱花?” 门口进来的莫父闻言嗤笑一声,“他能缺什么钱花,就他那性子,不给我惹事都算好的。” 莫母横了他一眼,却到底没说什么,拍了拍裴初后走向莫父,替他脱下那一身累赘的外套。 莫父走进屋内,松了松领带看向坐在客厅的莫声,“昨天的生意谈的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一切顺利。” 莫声淡淡的回答,除了喝醉了酒确实没什么麻烦。 此时的客厅早已被收拾干净,莫父自然看不出什么。听到莫声的回答他松了一口气,昨晚的生意其实有些重要,他交给他的长子,对方也确实如他所想的完成的十分出色,比起另一个儿子来说,更是优秀的多。 他目光扫过沙发上懒散的裴初,想起隔壁江家那个出了名的天才江寻,心里顿时憋了一口郁气。 莫家如今人才凋零,自己家的孩子又有个不争气的,他只能想尽办法在外招揽人才。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他在博喻发现的,那个可以说资质与江寻可以说不相上下的特招生白临,带着几分关心的问道:“博喻里的白临怎么样了,他最近可遇到什么困难?” 莫声听到问话一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裴初,却发现对方慵懒的躺在沙发上,一副看电视看得入神的模样。 “白临家庭出了点问题,现在搬出家被安排住校了。” “出了什么问题?”莫父皱眉询问。 “白家父母爱赌博,背了一堆赌债,每学期发给白临的奖学金基本都被他父母拿去还赌债了,并没有多少留在他手上。” “啊这...”一旁的莫母听见两人的对话,知道莫父对这个孩子的重视,闻言愤愤皱眉,批判道:“这对父母也太不像话了,这眼里还有自己家孩子的前程吗?” 沙发上的裴初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倘若在这里的是真正的莫喧,听到自己的家里人如此关切一个外人的生活学习,却从来不对自己抱有任何期望,心里的怨气怕是要堆压到极致,随时都要爆发。 可是如今来到这里的裴初却是没有所谓,只是根据他们的对话,大概推测剧情发展的进程。 貌似不久之后就会有一场他设计白临的戏码。他看着电视心里有些遗憾,自己能够偷懒的闲暇时光怕是不剩多少了。 那边的莫父又问,“是你安排的白临住校?” “不是,是江家的江寻。” 莫父瞬间有些哑然,“怎么是那小子。” “白临在学校和江寻走的很近。” 说到这里莫声又看了一眼裴初,与江寻相反,据他所见莫喧与白临的关系糟糕透顶。 两人一个是莫家的孩子,一个是莫家看重准备培养的人才。 若是以前莫声根本不会在乎前者的心思和想法,可如今他却是希望两人能好好相处的,至少不要闹得太难堪,以免未来莫喧在莫家处境复杂。 莫父这时有了思忖,嘱咐莫声道:“看着点白临,注意别为他人做了嫁衣。他既然已经住校,变为他提供最好的环境与保障,至于他那对父母,就不要让他们来学校打扰他的生活和学习了。” 便是这样,在白临看不到的地方,永远有那么多人为他提供帮助和保护。 这世间的一切,总在为天命之子倾尽所有善意。 校园纯爱·十四 反派是个校霸…… 夏日的时光里透着闲静,教学楼前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它的树影洒落走廊,落下一地斑斓。 正在上课的教室里传出朗朗悦耳的读书声,覆盖住风吹树叶的簌簌声,断断续续的传入这处潮湿空旷的空间,将这里寂静沉默的气氛衬托的更加明显。 白临退在墙角,怔怔的看着倚靠在洗手台抽烟的少年。他们中间尚且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在十分钟前,刚刚下课的白临便被施启几个架着拖进了男厕所,熟悉的流程让白临意识到接下来将要面临什么。曾经让他一度想要淡忘的梦魇再次从四肢百骸中侵袭而来,他的身体甚至条件反射般开始微微颤栗。 周围站着不少学生,却没有人站出来阻止。作为博喻高中的校霸,莫喧凶恶跋扈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从前受他欺压的人不在少数,然而自从白临撞破莫喧出柜事件后,他便成了莫喧无聊发怒时,宣泄的首选对象。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好,但是因为白临,确实为不少人挡了灾秧。所以当白临一再面对莫喧霸凌的时候,无数人选择袖手旁观。 周围人熟悉的漠视,几乎让白临血液都感到凝固。等到施启几个将他推进男生厕所的时候,他已经是表情苍白,任由摆布了。 他低下头抿紧嘴唇,努力克制自己的惧怕颤抖。 阳光透过小小方窗照在他身上,却怎么也驱散不了他身上的阴冷。 施启几个在兴奋的讨论怎么教训白临,毕竟上次因为群架事件连累莫喧受伤,还因此莫名其妙的被莫声施以处分的事情,仍让他们怀恨在心。 还有上次以多欺少,轮番消耗喧哥的篮球场事件(三人选择性遗忘了裴初主动找事),也被奈何不了江寻的几人记在了白临身上,谁让这两优等生关系好形影不离呢。 白临在一旁听着,脸色愈加苍白。他明白了这不过是他们的迁怒,只是以自己的身世,就算是迁怒他又能拿这几人怎么办呢? 白家父母不卖子求荣就算万幸,更何况他本身还受着莫家的资助。 白临表情木然,十指捲进掌心,微微捏紧。不知不觉,他已经又进入那日暗巷里,被莫喧泼了两桶冷水后,漠然又戒备的状态。 他沉默的听着他们即将到来的审判。 可等了许久,他却只等到莫喧挥手将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的施启三人赶了出去。 甚至他还以为是幻觉般听到莫喧嘱咐了他们一句:“...好好回去上课。” 然后他便见到少年转身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走到洗手台边,点燃了香烟。 那人站在光影的界限里,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烟雾缭绕,恍惚间白临又看见了那日少年倚靠在墙边,沉静寂寥的身影。 他张了张嘴,忽然听见抽烟的少年低咳两声,开口说话:“你最好老实站到一边,装的可怜一点。” 他看似威胁,声音里却透着一股散漫。 白临沉默了一会儿,听话的退到了墙角。 裴初没再说什么,曲指弹了弹烟灰。他其实也没打算做什么,像这种原著里一笔带过的剧情,裴初只是打算走走过场也就算了。等到主角攻来的时候,他与对方碰碰面,也就算结束。 裴初想,剧情发展到这里,也差不多是主角受与主角攻感情渐渐升温的时候了。接下来过不了多久,他就该作死退场了。 裴初手指摩挲着烟头,陷入沉思。 白临看着他,目光落在他那一身轻薄的黑色T恤上,宽松的衣型意外的将少年的身形衬得有些瘦弱。他再次无意识的捲了一下手指,想起了那件被他抱了很久,最后归还时却被毫不留情遗弃在雨中的外套。 他敛下了眸,视线下落的时候,看见了一小截白色绷带从少年的袖子里露出。 白临一愣,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他心口涌出,他说不出是埋怨还是什么,只觉得酸酸涨涨,似乎又回到了那日警察局门口,他因少年救了他一命而心怀感激,又因他冷漠讽刺的话语,而感到难堪羞愤。 他仿佛又听见了那句诘问。 “你配?” 怎样才算配呢? 是不是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才算? 是不是只有比少年更加强大,才能被他正眼相看呢? 是不是只有那样,他才... 心里最后一个他也没明白是什么的念头还没显现,白临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他被吓了一跳,扭头就看见江寻紧皱着眉头,撞门进来。 江寻看上去脸色很不好,看见角落里白临安然无恙时松了一口气,转头又立马看向了洗手台边抽烟的裴初。 “莫喧,我不是说过不准再对白临动手!” 他严厉的质问让裴初抬头,轻笑一声回答:“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许是抽了烟的缘故,他的嗓音微哑,带着一种低沉的磁性。裴初将烟头在墙上按灭,偏过头一脸的不以为意:“我不是说过我不会善罢甘休。” 他说的是上次篮球场最后撂下的那句狠话。 然而江寻的表情却有些奇怪,事实上江寻觉得,上次那场莫名其妙的篮球比赛最后,怎么想怎么有些奇怪。 尤其是莫喧最后的状态,给了他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此时,江寻觉得他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听到白临被莫喧带走的消息他匆匆赶来,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晚来一会儿莫喧会做什么? 会继续对白临霸凌吗? 裴初其实就是来走走剧情,事实上若不是在补习的时候施启好似无意般提起一句,他们是不是很久都没去找白临麻烦了。 摸鱼摸得起劲的裴初都快忘记了背负在他身上的反派业务,正好上次也跟江寻放了狠话。于是他意思意思,让施启几个大张旗鼓的去把主角受架了过来,这么大的动静,江寻果然没过多久就找了过来。 裴初按灭了手上的烟头,觉得嘴仗也打得差不多了,他没什么兴趣再跟这群小鬼们纠缠,想着怎么找个合适的机会退场。 角落里的白临觉得有些不对劲,莫喧将他拉过来,却没像以往一样直接对他欺凌,反而只是让他站在一边,还将施启几个赶了出去,自己只是默默的等在这里。 他在等江寻。 白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比起他来说,或许与他旗鼓相当的江寻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毕竟江莫两家世代交好,两人又称得上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白临垂下眼眸,听着两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可能有过的某一场协议。 他心里是感谢江寻的,甚至因为他的多次维护帮助而心怀动容,他把对方当做很好的朋友,只是到底有些不甘,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不用站到别人身后受人保护呢? 少年默默抿紧了嘴唇。 江寻从小莫喧一起长大,见多了他暴戾的时候,甚至圈子里的好事者,都喜欢那他们进行比较。一个是江家的神童,未来注定可望不可及的天之骄子,一个却是小三所生,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他们提及江寻时有多赞赏倾羡,提及莫喧时就有多鄙夷嘲讽。也正是因为如此,莫喧从小与他关系便不好,若是见面也多是冷哼一声,相看两厌。 江寻以前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什么,最近总是频频想起那人。 或许是那日篮球场上少年萧索离群的身影太过孤寂,又或许是少年手上的绷带告诉他,少年很坏,却没坏得彻底。 他心底又升起了一股烦躁,那双凛若冰霜的眸子有什么翻涌而出又很快被他压下,恢复成一片平静。 江寻低声道:“莫喧,你不要让莫伯父莫伯母失望。” 这人倒是会抓软肋,莫父莫母确实是压在莫喧身上的一座大山,更何况就在之前莫家还有一场关于保护好白临的讨论。 若是在这里的真是莫喧,江寻的话大概就是在雷区蹦迪,莫父对莫喧从来不报什么希望,可凭什么总是对白临寄予厚望? 他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总被别人轻而易举的获得? 可站在这里的是裴初,他从来不奢望什么莫父期望与关爱。他只是顺着江寻的话微微皱眉,露出一个不悦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讽刺的开口:“江寻,你也就会打打小报告。” 啊,都怪幼稚的。 和个十几岁的小鬼吵架什么的。 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裴初有些心累,他不动声色的扔下烟头,打算退场,决定等会找个地方睡个懒觉。 正在上课的教学楼有些安静,除了学生们的读书声,就只余下清风吹动老槐树的树叶留下的簌簌声。 裴初与主角攻擦肩而过,即将离开的时候,芝兰玉树的少年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话,是一句语气极轻的劝诫:“莫喧,你不能总是这样...” 这个身为班长的少年,明明冷得不近人情,却好像有着操不完的心。 背对着他的裴初勾了勾嘴角,却像是没有听见般离开了。 校园纯爱·十五 反派是个校霸…… 博喻高中每个月都一场测验,裴初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除了时不时给主角攻受添点麻烦,走走剧情,其余时间里都在督促自己的几个小弟好好学习。 因而这场测验神奇的,施启几个的成绩都有提升。 至少不再是倒数前五十了。 这让全校师生都有些大跌眼镜,尤其是在他们确定这几人都不是通过作弊取得的这个成绩以后。 三人中,尤以人高马大的冯穆进步更加神速,在全年级三百多个学生里,施启和许言谈坠在两百名里面的末尾,冯穆出乎意料的进了一百五。 “卧槽,凭什么啊!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考得这么好!”施启嘴里咬着一根红豆味的棒棒冰,盯着成绩单的眼神无比气愤。 “就是,太不科学了,你TM不会偷偷找喧哥开小灶了吧!”许言谈亦是忿忿不平,看着眼前的傻大个捏扁了手里的可乐瓶。 冯穆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看上去无比憨厚,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手痒痒,“唉,没办法,谁叫老子天赋异禀,你们这些凡人哪里会懂。” “艹。”×2 还在走廊里的施启和许言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扑向了还在摸着头发得瑟的冯穆,一个掐着他的脖子,一个夹着他的肩膀。 “得瑟什么,改明儿我就找喧哥给我单独开小灶,卷死你这个混蛋!” 周围人听见他们的打闹,纷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朝着那张总成绩单看去,只见那最末尾的那一栏,依旧大喇喇印着莫喧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零。 众人:“......” 就这成绩开什么小灶? 爱心鸡汤吗? *** 教师办公室。 江寻正在帮老师们整理试卷,作为学校里里出了名的优等生,江寻总是被老师们拉去打各种下手。 包括这次帮忙给测验考试的学生们阅卷,他当然也看见了施启几个的卷子,虽然在他眼里几人的答题无不显得生疏和拙劣,但较比之前而言,他们的进步真的不是一星半点。 至少有些知识点吃得比大多数学生都透,这让人不禁感叹、是什么让这三个不良少年开了窍,找了名师补习。 有了这三人的突飞猛进,就愈发衬得另一人的无所作为。 所有任课老师看着那几科试卷的零蛋,纷纷感到一阵气短胸闷,连忙将它们拿走眼不见为净。 那几张试卷被辗转到江寻手里,看着那一片崭新的空白,少年俊秀的眉头微微拧起。 *** 时间开始入秋,银杏树的树枝绕过墙头,金扇般的树叶飘飘洒洒,铺满了教学楼和楼前围墙之间的小路。 江寻手里拿着那几张空白试卷,踩在杏叶铺就的金黄小路上,寻找着它们的主人。 到底是他们班的学生。 A班的班长加学神在心里对自己说,如今都已经是高三了,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下去,荒废了自己和自己的前途。 哪怕是在莫家,他若继续在这样下去,莫伯父也不会再为他兜底了吧。 少年的思绪七转八转,好像在为他现在找人的行为寻什么借口,然而从表面上看,他还是那个凛然疏离的高岭之花。 路过E班教室的时候,江寻不经意的从走廊窗边看见里面的人影。 裴初嘴里咬着吃剩的冰棍木柄,漫不经心的滋着上面的甜。他懒懒散散的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背部倚着墙,窗外的阳光和树影笼在他身上,好像将他那慵懒惬意的身影,融进了这秋日闲静的时光。 在往后许多年,江寻偶尔想起这一幕,都没有明白,到底是那日的阳光洒落的角度太好,还是那人笼在斑斓树影间的笑容太过温柔明媚,以至于让这个人猝不及防的留在了他的记忆里,惊艳了他整个年少时光。 施启几个围着裴初叽叽喳喳,大概是头一次考得这么好,说话神情里总是流露出几分骄傲得意。 裴初也不说什么打击的话,手一挥就让他们拿出考试的考卷,为他们纠正错题。 几个欺行霸市的少年,围着那个校霸头头,听得认真。 清风在树叶间簌簌流动,卷起了少年们手边的试卷,也卷起了那人清朗若潺水的声音。 教室外的江寻捏着那几张试卷的手紧了紧,那张向来冷静淡漠的脸上,露出些许错愕。 少年对试题讲解思路清晰,深入浅出间便如攻城陷地般轻而易举的破解了一道道难题。 曾经在办公室里让老师们议论纷纷的,哪位名师教导施启几个开窍的人,此时正在眼前。 然而若是让老师们瞧见,估计只会觉得这世间出了什么问题,比如说,太阳已经开始西出东落。 E班这节课是体育课,而现在体育课的时间快要结束,裴初不好多说,只是提笔在几人试卷上写下几道思路和知识点,就起身打算离开。 他也知道要是让别人看见他在给施启几个讲题,会有多大冲击。施启几个见他要走,纷纷放下纸笔,嘻嘻哈哈的拉着他,说要犒劳犒劳喧哥,顺带庆祝一下他们这回扬眉吐气,总算不是学校吊车尾。 许言谈说出吊车尾的时候还被施启捅了一手拐,裴初假装没看见,也知道他们是在避讳自己,对少年们细腻又笨拙的维护,感到好笑,又觉得暖心。 纵使到现在,他们仍对自己诸多不合常理的行为保持着沉默与信任。 不管是突如其来展现的学习天赋,还是有着这样的天赋,却甘心做个吊车尾的。 他大概不知道在施启几个心里,喧哥做什么都是对的,如此低调的做法只是大隐隐于市,真人不露相,跟江寻白临那些所谓爱出风头的天才们,是云泥之别。 几个少年嬉闹的往外走,站在教室外的江寻下意识的闪身躲进拐角,等看着几个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教学楼的阶梯。江寻这才重新现出身影,抿了抿唇,走进E班的教室。 他来到裴初刚才坐的座位上,看着桌上还铺开的试卷,试卷上有两道不同的字迹,一道是试卷本人的,另一道清隽洒脱,一如字迹的主人。 那人在试题上写下自己的答案,附注解析,将复杂的题目解释得深入简出,通俗易懂,让人很容易理解吃透。 这样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高中师生的水平。 江寻紧紧的抿住嘴唇,那双冷清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不甘以及挫败。 他突然发现,这个他一心想要帮助改变的人,其实远比自己想象的强大优秀。 而自己从小到大,总在不经意间向对方展现的优越感,如今想来,简直可笑至极。 他深深的呼吸一口气,手里紧紧捏着那几张空白试卷,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走在一条孤独的道路上,自己的天赋才能总是让他与身边的同龄人划开一条可望不可及的界限。 直到白临的出现,才让觉得这世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无聊,至少还有人能与他并肩同行。 可他不知道,原来一直有一个人看着一人独行,明明可以追上来,却不屑与他为伍。 或许因为太过轻易,还在嘲笑他的自命不凡。 *** 裴初回到莫家的时候,天边乌云拢着圆月,漆黑的夜色里不见一点星光。 莫家大厅里还亮着灯,裴初知道那是莫声。 这一个多月也不知怎么回事,往日里莫喧回家总是见不到人影的大哥,在裴初每次回莫家的时候都能看到。 对方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看得仔细,裴初开门进来的时候,也没见他转来一个眼神。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陈姨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 裴初晚上回家都习惯吃点夜宵,因而每次快到裴初即将回来的时间点,陈姨便在厨房里开始准备。 今晚的宵夜是两碗面条,一份是裴初的,另一份则是莫声的。 裴初坐上了餐桌,没一会儿莫声便收起了报纸走了过来。一时间,客厅里只有兄弟两人吃面的细响声。 院子里的木芙蓉在风中轻轻打着璇儿,粉白的花瓣簇拥在一起,错落有致的点缀在枝头。 夜空中突然飘起细雨,一点点凉意落在江寻手上。 “少爷。” 江家司机打着伞从车上下来,一边为江寻遮挡住寒风细雨的侵袭,一边在心中奇怪自己少爷站在莫家院门前却不按门铃的举动。 江寻捲了捲手指,最后看了一眼从莫家客厅里散发的灯光,他沉默良久,最后还是转身,自言自语般落下了一句:“算了,见了有什么用。” 裴初不知道在这细雨霏霏的秋夜里,有人来了又去。他吃完自己的宵夜,跑到厨房洗完碗后便上了楼。陈姨初时还会劝阻,后来只觉欣慰,莫家的小少爷到底是个温柔又懂事的孩子。 另一个被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仍旧吃得慢条斯理,等裴初上楼后,他才放下筷子问陈姨。 “他今天还在吃药吗?” 自从上次看见裴初流鼻血后,他便问了陈姨小少爷最近的身体情况,得知对方似乎得了流感,时不时便会问陈姨要些退烧降火的药。 “没有了,前天小少爷似乎才退了烧。”上了年纪的陈姨忍不住有些唠叨,“所以说年轻人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可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随便折腾,秋日气温变化快,早上出门的时候得多穿件衣裳啊...” 莫声知道裴初退烧至少松了一口气,听见陈姨的唠叨也不觉得烦,好脾气的一一应是,起身端起自己的碗筷准备去厨房自己收拾。 “哎呀,放那我来洗就是了。”陈姨再次拦道。 莫声摇了摇头,“陈姨照顾我们这么多年辛苦了,这种小事哪好意思再劳烦您。” 陈姨看着莫声走进厨房,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洗碗池边,开着水龙头一点一点的清洗自己的碗筷。 陈姨看着看着便笑出了声,明亮柔和的灯光照在那张慈爱沧桑的脸上,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泛着光。 莫声听见笑声回头,只见陈姨站在厨房边上,脸上的笑意不减,不住的点头喃喃自语。 “这样好,这样好...这样才像个家。” 她在莫家这么多年,终于看见莫家两兄弟像寻常人家一样团聚餐桌,默不作声,却彼此牵挂。 校园纯爱·十六 反派是个校霸…… 博喻高中举办了一场运动会。 这大概是学校的例行活动,每个高中都会搞这一遭。不同的是,博喻高中的运动会是和其他私立高中联合举办。 美名其曰友好交流,实际上也只是不同世家之间的较量比拼。 博喻高中聚集了大量的豪门子弟,但也有一部分并不是很给博喻面子。 每年到这种时候,外校的纨绔子弟与博喻的纨绔子弟,总会有一些明里暗里的争锋相对。 通常以博喻的校霸莫喧首当其冲。 运动会当天艳阳高照,只是到底是入秋的时节,空气里泛起几分冷意。 裴初的运动服外面罩了一件外套,嘴里咬着一支荔枝味的棒棒糖,仰头看着有些萧条的梧桐树上,站着两只晒太阳的小鸟。 那鸟有张白肚皮,正低着头用自己短短的喙捋着羽毛,小脑袋一点一点,有点可爱。 “喧哥!” 不远处响起一声喊,许言谈挥着手冲他招呼道:“5000米长跑就要开始了。” 裴初懒懒的应了一声,抬脚向着那边走去。 莫喧的学习成绩稀烂,班主任让他发挥余热,给他报了不少运动项目,毕竟作为校霸,别的不好说,体力绝对是一流,要不然怎么有那么多精力到处惹事生非,打架斗殴。 以上是班主任的原话,裴初没什么好说的,自然而然的接过了莫喧的传统。 在5000米长跑之前,裴初刚完成了一场立定跳远,没什么悬念的给老班挣了脸,拿了个第一。 不过一起跳的还有一个别校的什么人,个挺高,之前一路高歌猛进,直到遇到裴初才刹了羽。 好像是个体育生。 裴初将嘴里的棒棒糖咬碎,脱了外套扔给了凑在一边的许言谈。走到起跑线的时候,好巧不巧又遇到了之前那个对手。 操场上人很多,加油呐喊混着狠话一起,喧嚷嘈杂。那人似乎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裴初没听清,但看见对方的笑容很不友好就是了,眼神里带着阴鸷。 裴初嚼着嘴里的糖渣,没什么精神的半耷拉着眼,心里觉得这年纪的小孩真是麻烦极了。 枪响来得很快,在晴空中‘嘭’的一声,留下一道青烟。参差不齐的内外线上,一群少年窜了出去。有跑的快的一马当先,也有人不急不缓,匀速前行。 裴初悠哉悠哉,而那个外校的少年领在前头,倒也没有因为冲的太狠,后劲不足。 “余少,冲啊!干他博喻丫的!” 人群里传来一声激情洋溢的呐喊,跑道旁还站着一群挥臂热舞的啦啦队,不论气势还是排场,都要比其他学校足了一截。 余家...裴初将人与学校在脑子了搜索了一圈,这才想起来对方应该是泰佰高中的余悸,家世背景并不简单,连莫家也有些不愿招惹,毕竟家族里都是混了黑的。 简而言之,是个黑/道少爷,泰佰校霸。 说是这么说,裴初也没几分把人放在心上。那边施启刚比完一场,正跑过来和许言谈一起为他加油。听见泰佰高中的喊话不乐意,也扯着嗓门吼了一句。 “喧哥加油!让泰佰看看谁才是爹!” 裴初听见这话的时候,喉咙里忍不住滚出一声轻笑,也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逐渐加快了速度。 五千米还剩两千米的时候,有些人开始体力不支,渐渐的落在了后头。裴初在开始的时候没什么亮眼,等到一个个的反超过去,众人才发现,他呼吸平稳,体态轻松。 跑了这么久过去,跟刚刚开始跑的时候没多大区别。 裴初很轻易的就追上了前头领先的余悸。 对方微微喘气,速度慢下来了一点,但依旧体力充足。看到追到身边的裴初,偏过头扯起嘴角,带着一个冷笑丢下一句:“呸,垃圾。” 说完,便加快了速度,又与裴初拉开一截。 裴初顿了顿,觉得这小孩有点狂,同样是校霸,谁瞧不起谁?他漫不经心的又追了上去,不管余悸跑的有多快,他始终追在后面,保持着一个随时都可以反超的距离。 看上去,好像是他故意撵着余悸跑似的。 到了最后八百米的时候,裴初还在和他胶着着,身后的其他对手都被他们甩开一大截。两边学校鼓劲加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隐隐有些火药味。 临近终点,裴初打算超过余悸,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同样偏头对着有些气喘不均的余悸扔下一句,“要连输两场了啊,小垃圾。” 裴初说话很慢,带着几分笑,听在人耳朵里酥酥麻麻的,却轻而易举的撩拨起人的火气。 余悸不甘心的咬了咬牙,突然身体一晃,好像没跑稳般朝着裴初就是一撞。 人群里传来一声骂,还带着几句不知是谁让他小心的呼喊。裴初眉头一皱,觉得这小孩手段实在有点脏。他身形一晃转了个圈,从人背后绕了过去,末了按着人肩膀,轻轻一用力,就将人一屁股按在了地上。 他轻笑中带了点嘲,“既然跑不稳,那就坐下来歇会吧。” 他按人的动作很隐秘,别人看着就像是余悸撞人没撞到,自己站不稳摔了一跤。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身为反派的裴初做的十分顺手。完事之后,他不紧不慢的做了最后的冲刺,拿到了五千米的第一。 * 上午的事大概就是一个小插曲,裴初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除了上午的两场比赛,下午的时候裴初都没再和余悸对上。 所以他大概没想到,事情还有后续。 正值休息间隙,那边的老师们已经要转移教师休息处,裴初眼角一撇,正好看见被老师们拉去统计各校奖牌数目的江寻,对方似乎早就注意到他。见裴初看来,那张淡如冷玉的脸对他微微颔首。 裴初一顿,若无其事的转移视线,心里觉得最近的主角攻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他没有多想,剧烈的运动过后让他有些疲惫,拎起水瓶喝了一口水,就着这暖阳和微风,裴初倚靠在树下慢慢闭目养神起来。 班主任老陈不做人,给他报的项目实在有点多。他头顶搭着一块毛巾擦汗,正在思考旷赛的可行性。 只是还没等他真正实行,许言谈便咋咋呼呼的跑了过来。因为前两天熬夜补习感了冒,他们几个人里面就他没报什么项目,跑来跑去到处给他们送水和加油助威。 因而看见许言谈跑过来,裴初下意识的以为对方是来送水的。 然而等他跑近,裴初这才看见对方手上没有水,脸上还带了点肿,“怎么了?” 许言谈气喘吁吁,神色焦急,还没喘匀气就指着搭在操场上围了一堆人的休息棚,喊道:“不好了喧哥,我们学校和泰佰的人干起来。” 裴初顺着他的动作一看,好家伙,人搡人滚了一堆,都快把休息用的棚子弄塌了。 校园纯爱·十七 反派是个校霸…… 之前就说过,每到举行联合运动会的时候,博喻的子弟总会与其他私立高中的学生出现些别苗头的小矛盾。 本来这几年因为博喻出现了莫喧这么个无法无天,暴躁得像只狂狮一样的校霸,让其他学校的学生都收敛了许多。毕竟莫喧疯起来是真的疯,狠也是真狠,动起手来完全不会顾及你的家世背景,反正他们莫家又不是得罪不起。 可是今年泰佰出现了一个余悸,高一新生,□□背景,家世未必比得上莫家,但手段绝不是谁都想要招惹的。就像一条毒蛇,再威猛的狮子被他缠上,也免不了被咬一口。 之前跳远余悸输给了裴初,五千米长跑的时候,又被裴初一只手按得摔在地上,彻底失了面子,这足够让余悸嫉恨得牙痒痒。 在之后的运动项目里余悸没有在对上裴初,于是便将怒火发泄在了博喻其他学生身上。八百米接力赛的时候接连使了阴招,让不少博喻的参赛者受了伤。 受伤最严重的是曾经和裴初打了一场篮球,并且叫了江寻助阵的那个一年级新生,右腿的膝盖被人顶了一下,关节拉伤。 他气不过在比赛结束后去找人理论,举报对方作弊阴人。结果被泰佰反咬一口,说莫喧在之前的五千米长跑的时候不就使了脏招,害得余悸摔跤输了金牌。 虽然平时很看不惯莫喧横行霸道,但五千米的时候有眼睛的都看到是余悸撞人不成反摔了一跤,当即就和人争论起来,甚至还动起了手。 恰好施启几人看到,要知道他们虽然自己在博喻老是欺负人,但外校的人欺负自己学校的人又是另一回事,况且泰佰那群狗日的还在说喧哥坏话,撸起袖子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连带着周围一群热血上头的博喻学生也上去干了起来。 奈何对方是混黑的,身边围着的那群小弟手段也脏的一批,施启几个被阴的有些招架不住,许言谈看情况不对,连忙溜了出来去找裴初救场。 等裴初到的时候,那边已是一片混战,施启和冯穆脸上跟调色盘一样挂了彩,博喻那群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们也多被压着打。 这时候老师们要不就去休息,要不就去吃饭了,没什么人管,这些人动起手来多少有些无所顾忌。 参与混战的人群里,裴初突然看见了主角受的身影,对方被推搡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仿佛被挟裹在浪潮里的一只小绵羊般无依无靠。 裴初捏了捏眉心,心想这人到底是怎么卷进去的,果然是主角特有的招惹麻烦的体质吗? 混乱的人群中,白临突然被一把推倒在地,眼看着有人抡起拳头就要冲着他狠狠砸去。 似曾相识的,斜地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拽一翻,‘咔嚓’一声,就将那拳头主人的胳膊卸脱臼。 黑发少年逆着光,眉眼里藏着狠戾和锋锐,让人看着便忍不住心生畏缩,然而微风鼓起他的衣角,那人话里透着一点懒。 “喂,好歹是老子的地盘,知不知道打狗还要看主人。” 博喻众人:“......” 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的,谢谢。 纵使莫喧说话不好听,但他的到来还是让博喻学生们松了一口气,毕竟博喻里让人闻风丧胆的校霸,这种时候对着外人,总让人有点底气。 裴初将手里这个被他卸了胳膊的倒霉蛋扔到一边,也没看摔在的地上的白临一眼,眸光一瞥,看见很有大佬风范的坐在升旗台上,没有参于混战,一副坐看江山气势的余悸。 “哟,英雄救美啊。” 余悸从看戏的高台上跳下来,勾着嘴角朝着裴初笑得意味不明,“早就听说你喜欢男人了,怎么?看上那小子了?” 裴初听着这话觉得有点耳熟,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小巷里被他揍得脸上开花的花臂青年。 余悸伸头打量了一下站起来的白临,评头论足,“长得不赖,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莫少喜欢这款?” 他重新回头盯着裴初,阴沉沉的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这么喜新厌旧,诺诺知道了可要伤心了。” 裴初:“......” 裴初:“???” 剧情发展好像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莫喧出柜,这件事虽然人尽皆知,但讳莫如深很少有人会直接提及,一是畏惧莫喧担心被他暴揍,二是身后莫家不断的抹除痕迹,遮掩丑闻。 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前莫喧出柜对象的那个少年才会被退学。裴初回想了一下莫喧的记忆,那小少年好像叫...余诺? 裴初:“......” 裴初好像知道之前被花臂围堵,以及余悸找事的真正原因了。 之前花臂说是为自己表弟报仇,但其实一个普通小混混哪来的胆子和身为莫家小少爷的莫喧作对?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裴初早就猜到,只是觉得麻烦并没有追究。现在看来幕后主使已经就在眼前了。 面对原主欠下的债,裴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有些沉默。一旁站起来白临在听见余悸的话时一僵,他抬眼看向裴初,恍惚想起来,莫喧之前是喜欢一个少年的。 他抿了抿唇,指尖不知道为什么捲了起来。 好好的一场群架变成了花边新闻,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虽然平时在博喻几乎没有风声,但在私底下关于莫喧的绯闻从未停止,就老是跟在他身边的施启几个,就被编排不少。 还有和白临甚至江寻的,什么由恨生爱,什么由爱生恨,博喻的少女们致力于为这三大风云人物编造修罗场,连带着男生们也受到不少荼毒。 这些裴初从来不知,事实上他这个直男时常会忘记自己基佬的设定,反正他又不真喜欢男的。 只是他此刻哑巴吃黄连似的沉默,在旁人看来不免有些理亏的意思,那边的余悸嗤笑一声,痞里痞气的点燃一根香烟,“放心,诺诺早就把你忘了。” 他夹起香烟不屑的看着沉默的裴初,以及之前被他护住的白临,嘲讽道:“敢做不当,你可真不是个男人。” 说到这儿,他故作恍若的拍了拍脑袋,对裴初矫揉造作的道了个歉:“对不起,比起男人莫少或许更愿意做个娘们。” 他身后泰佰的少年们配合的大笑起来,不得不说余悸这波嘲讽拉满,嘴实在是毒。 裴初按住又想要冲上去干架的施启几个,抬头看向余悸:“你是余诺的兄弟?” 校园纯爱·十八 反派是个校霸…… 微风徐徐,梧桐树上金黄色的叶子飘落,就像一只漂亮的蝴蝶,在空中旋转,翻飞,飘飘悠悠的铺落在地。 裴初的话问出口,对面的少年却没有回应。他只是吐出一个烟圈,对着裴初吹了一声口哨。 “别想太多了,我只是看你不顺眼。” 他眼光一瞥扫过周围一圈挂了彩的博喻学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你们这些博喻的垃圾,也很不顺眼。” 毫不意外的,他的话再次激起了博喻众人的火气。他却毫不在意,手里的烟头一扔,盯着裴初道:“怎么样?我们来单挑?” 余悸自小在家族里面训练,跟家族里的长辈们打架从小打到大。不管是各种阴招损招,还是正规的打架技巧都学了一个遍,长这么大除了家里人,在外面和人打架就没输过。 纵使莫喧在博喻里面称霸一方,但在余悸看来也不过是个草包一个。 不过之前花臂青年的事,以及五千米长跑时被对方反阴了一招的事情倒让余悸稍稍改观。只是那又如何,到底还是一个薄情忘义的垃圾。 他看着对面那个提起余诺无悲无喜,散漫又无情的家伙,霎时心头火起,挑衅道:“敢不敢?” 莫名奇妙被要求单挑的裴初觉得麻烦极了,他还没有表态,周围的人却像是早就做好准备一般,纷纷利索的腾开场地。 不管之前怎么样,至少在对外的场合博喻众人还是挺愿意给自己这边的人撑场子。 更何况余悸实在太嚣张,他们早就盼望着有人能将他揍一顿,当这个人是莫喧,那么平日里有多害怕,这时候就有多激动。 那个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一年级新生,振臂一挥,嗷嗷呐喊:“上啊莫喧,使劲揍他个鳖孙。” 裴初抽了抽嘴角,跟着退到一旁的施启看这人喊得起劲,手一伸就挂在他脖子上,勒了勒,“行啊小子,这么快就把之前的仇忘了,嗯?” 那新生看见施启也不怂,甚至出于刚一起打过架的战友情谊贫了一句嘴:“哪有什么仇不仇的,不都一家人。” 施启盯着他,似乎十分折服于这小子的厚脸皮。 裴初自然也是,此时的太阳依旧开始坠西,即使现在已经到秋季的尾巴,那太阳依旧晒得人皮肤发烫。 裴初微微眯眼,心里想着算了,早点打完早点回去补觉,一整天的的运动会将他累的够呛。 对面的余悸向前走了两步,捏着脖子,发出‘咔咔’两声轻响。高挑的个子被太阳照出一个黑压压的影。 走近的时候,裴初才发现对方比自己还高出半个脑袋,这让他看上去压迫性很强。 没有什么罗里吧嗦的狠话环节,在干架的时候,余悸显得尤其干脆利落。 反派死于话多,对方深谙其道。 裴初漫不经心的想,微微侧头躲过了冲着他的鼻梁招呼过来的拳头。发丝飞扬间,只见他手肘一抬,就嗑在了余悸的下巴上。 虽然这么说有些欺负人,但不管余悸打架有多狠,在家族里学到的打架技巧多么牛逼,在裴初面前都只有被压着打的份。 周围人以为能看到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斗,但全程都是裴初在虐菜。 裴初并没有下太狠的手,毕竟也没多大仇,而且对方下午还有比赛。他挑准角度,只揍一些容易痛又恢复快的地方,没多大一会儿余悸便只能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 余悸怎么也没想到,从小到大打架没输过的他,怎么也没办法触及到眼前的黑发少年。周围响起了一片惊呼,有博喻的人在欢呼得胜,也有泰佰的人惊惶失措的呼喊,有人匆匆走过来想要扶起他。 阳光下裴初的身影笼罩着余悸,少年垂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没有太多的情绪,平静淡漠就好像注视着的是路边一颗无关紧要的小石子,余悸突然不甘的握了一下身侧。 裴初看着泰佰的人赶到余悸身边后便退开,也没打算继续找事,背过身就看向旁边不断向他挥手施启几个,连带着那个受伤的一年级新生也一脸惊奇敬佩。 裴初甚至听见他对旁边的冯穆问,“如果我现在给莫喧做小弟,你说他会不会教我几招?” 冯穆扯了扯嘴角,依仗着身高优势冲他投去鄙夷的一眼,“你在想P吃。” 裴初想笑,喉咙却传来了一阵痒,让他忍不住低头咳嗽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惊呼。 被扶起的余悸一把推开身边的人,手里捏着一块从地上捡起的碎石砖,目眦欲裂的冲着背向他的裴初而去。 操场地面很少翻修,因而有些地方难免有些碎裂,余悸从那里捡来的一块碎石砖,长且尖锐,很难想像若是被他刺中是副怎样的情形。 裴初因为突然剧烈的咳嗽而弯下腰,看起来毫无防备。人群里旁观的白临脸色一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前。 可是他虽然离裴初不远,余悸却离裴初更近,不过两步的距离,对方已经站在裴初身后,双手握着石块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扎入裴初的后背。 白临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有一瞬间的失声,心脏处好像骤然被人攥紧,就好像那日小巷,利刃临近心口,他看见有人为他伸手挡下那刀,鲜血溅落,殷红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 可他却无能为力。 背后的慌乱裴初早已察觉,身后卷起的利风也让他竖起危机,他忍住喉咙里不断溢出来的咳嗽,迅速的一个转身便躲过来那足以使他脊椎瘫痪的一击。 余悸狠辣的攻击让裴初的眼里难得染上了几分凌厉,他几乎不在留情,在转身的刹那以身体为轴,狠狠的扫出一腿。 只听‘咔哒’一声骨折脆响,前一刻还举着石块想要裴初重伤的余悸,后一刻已经惨叫的倒在地上,不断抱着自己的右腿哀嚎。 而另一旁的裴初已经直起身,他喉咙里的咳嗽依旧没停,好半响才缓了过来。他眯了眯眼看着地上惨叫哀嚎的少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是道:“再有下次,废了你。” 他说完就走了,扔下一众混乱的人群,甚至撇下了常带在身边施启三人。 人群里的白临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人好像习惯了,习惯了这样来的无声,去的孤烈。 腿脚骨折的余悸被人扶起送往医务室,路过白临的时候突然回头盯着他,扭曲的面容里带着令人恶心的恨意。 “你难道就不会觉得不甘心?”他声音里好像带着鼓动,紧紧盯着眼前面容精致,却乖巧柔弱的少年,“他那么欺凌你,你就不想让他退学。” 乖巧柔顺的少年低着头,发丝遮掩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轻轻开口,带着他一贯的温和无害,他说:“关你何事。” 校园纯爱·十九 反派是个校霸…… 裴初大概有些发烧,他昏昏沉沉的不想让周围人发现,撇下施启几个就摸进了一处室内。 室内有些杂乱,到处堆放着体育器材,昏暗的视线里裴初辨认出这是一间器材室。他没有多在意,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便开始低头平复有些急促的喘息。 汗水大滴大滴的从额上划落,然而裴初的表情却称得上平静,他甚至还有闲心想着,他大概将要待在这个位面的时间不久了,可惜了施启几个成绩还是稀松平常的。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夕阳里透着红,斜斜的阳光从窗边洒进,将这个狭小又逼仄的室内分割成明暗两部分。 裴初坐在器材室的椅子上,阳光洒在他的脚边,他整个人却笼在阴影里,染着一身孤单的沉寂。就在他已经平复呼吸,开始适应逐渐模糊的视野时,耳边传来一阵轻缓细微的脚步声。 也许是来归还器材的学生,裴初心想。 他依旧一脸平静,甚至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打算安静的等待来人离开。 然而那道脚步声在他不远处停下了,紧接着便是一阵相对无言的沉默。察觉到不对劲的裴初摩挲着手里的烟蒂,抬头看向对面。 模糊的视野里是一道白衣清瘦的少年轮廓,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裴初暗哑的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在少年面前展现的散漫和揶揄:“怎么,想来报复?” 白临站在他面前,离他不远,恰巧是在光影分割线的另一面,薄红的夕阳在他身上披上一层暖光。他静静的凝视着对面被烟雾模糊了表情的裴初。 他的手指动了动,垂眸道:“我看见你有些不舒服。” “呵。”对面的少年笑了一声,带出一声咳,他手指夹着香烟撑着下巴,看着白临的眼神似笑非笑,“竟然跑来关心霸凌你的校霸,你可真是个圣父。”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讽刺,或者说藏着几分无奈。这让白临张了张嘴,想要辩解。 他想说,少年又一次救了他,在混乱的人群里,拉住了那记即将落在他身上的狠拳。 可是他无比清楚就算他说了,少年也只会一脸讽刺的嘲笑,否定,说他只是将他认错成一只路边可怜兮兮的小狗,就像那日遗弃在警察局门口的外套一样,鄙夷不屑。 白临不自觉的咬紧嘴唇,生出几分不甘。 对面的裴初却突然站起,伸手将他堵在了身后的器材柜子之间。香烟掉落在地,弹落几颗火星。属于少年人身上的烟草味猝不及防的萦绕在白临鼻尖。 “老实说,你不是喜欢上我了吧。” 带着灼热的吐息的声音响起在白临耳边,猛地让白临心神一震。 然而裴初心情却是有些诡异和无奈,就在刚才,他脑子里突然想到一段剧情,大概是江寻和白临两人之间互生好感,却还没有确定感情的时间段,被莫喧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情愫。 这让莫喧觉得讽刺可笑,原来所谓的天之骄子,也不过与他一丘之貉。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他们遗恨终身?于是他想要设计白临夺取他的清白,让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江寻,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而故事发生的地点就在器材室。裴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找的一个地方都是触发剧情的重要场所,而且偏偏是在他发病的时候。 好在江寻最后及时赶到,没有真正莫喧得手,反而整件事成了促进江白两人感情的催化剂,让二人彻底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只有莫喧,迎来了无数谩骂,身败名裂被莫父愤怒之下扬言远送国外。 感受到他身前少年的沉默和僵直,已经看不清什么的裴初摸索的伸出手,捏起少年的下巴,他眯着眼,一片模糊的视野里甚至看不清少年的表情,然而这样的情况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因而他看不见被他捏着下巴的白临,逐渐深沉的眼眸。 裴初还在发着低烧,手指有几分烫人的温度,白临被迫抬起下巴,视线落在对方修长的脖颈与微微凸起的喉结上,白临仓惶的敛眸,却又看见白色的运动服下,少年小麦色的胸膛与精致的锁骨。 一股莫名的燥意开始在少年的心间鼓动,然而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对方的下一句话,却如同曾经当头浇在白临身上的那一桶冷水,凉意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还记得上次在器材室就是因为你坏了我的好事吧。” 他说的是余诺,甚至刚刚他还因此与余悸发生了一场冲突。白临突然想起他与莫喧的交集,也不过是在他无意闯进器材室后,目睹莫喧亲吻余诺的画面。 此后更是对方长达半年的霸凌。 是啊,他一开始就讨厌他,因为他害他出柜的事情曝光。 因为他让他与喜欢的男孩分开。 白临突然冷静下来,他想,他不该有什么期待的。只是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突然反客为主的按着少年的胸膛向后一推。 裴初视野模糊着,猝不及防被白临推倒,一下子摔在椅子上。他以为这是少年意识到他欲图不轨开始反抗,感受到对方的脑袋伸到他脖子上似乎想咬上一口,裴初及时反应过来抓住对方的手一翻身再次将他钳制。 椅子被带倒,两人纠缠在地上地上。在此过程中裴初的下巴还被少年的脑袋顶了一下,微微发疼。 裴初抓住白临的双手举过头顶,心想大概这就是兔子急了会咬人,再怎么柔弱的少年在面对危机时也会拼力反抗。 只是他此刻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压制住少年人声音发哑的喊了一句:“别动。” 也许是刚刚椅子摔在地上的声响太大,惊动了外面寻找的人。器材室的门被打开,明亮的光线照亮了这个昏暗的角落,也显露了地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少年。 此时此刻,裴初撑在白临身上,钳制住他的双手。两人衣衫凌乱,脸颊发红,微微喘息。站在门口的江寻只感觉喉咙发紧有些说不话来。他紧紧抓住器材室的门把手,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莫喧?” 此时此景似曾相识,就像半年前白临骤然撞见莫喧压着余诺出柜的事件一样,此时此刻因为听闻莫喧打伤泰佰余悸而四处寻找的江寻,也看见了器材室里气氛暧昧的两人。 或许裴初并不清楚,可是此时的江寻却清清楚楚的看见紧盯着莫喧的白临,眼眸中确实是在压抑着什么的,那种情绪甚至江寻自己都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知道,那也曾经出现在自己身上。 裴初听见江寻的声音时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段剧情算是告已段落,他忍着愈发脑袋里那阵昏沉欲吐的不适感,不动声色的起身。 许是光亮的刺激,他的视线开始恢复。他望着江寻,以及他身后开始聚拢的师生们。 “如你所见,江寻。” 裴初垂着眼眸,整理衣衫,他念着江寻的名字,带着他一贯无谓又嚣张的语气开口,“只可惜被你发现得太早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仿佛被坏了好事的不满,江寻捏着门把的越来越紧,他眼神复杂的盯着室内的两人,胸口莫名的被一种酸胀的情绪填满。 *** 后续发展如裴初所料,裴初先是重伤了余悸,泰佰校长震怒说要向博喻讨回一个公道,本来整件事是余悸先做出的挑衅,博喻不是不可以从中斡旋。 但泰佰的事情还没有论出结果,莫喧在器材室里欺凌白临,甚至意图不轨的消息又传到A班班主任的耳边,半年前有关莫喧在器材室里的所作所为还历历在目,转眼他又将魔爪伸到了白临身上,甚至之前还一直对其实行霸凌。 深感这次事件严重的班主任很快通知了莫父。 于是被领回家的裴初很快受到了莫父的训斥。一记巴掌朝裴初迎面扇来却被他偏头躲过。 “你还敢躲?” 莫父震怒,指着裴初的鼻子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犯了多大的错?” 裴初没有说话,身旁的莫母扑过来搂住裴初,怯声道:“说话就说话,别打孩子。” “都是你平时给惯的。”莫父狠狠的横了莫母一眼,气道。 莫母不满,忍不住反驳:“不就是把余家那小子腿打断了么,咱们家又不是赔不起。” “呵,”莫父冷笑的看着莫母,瞥了眼裴初,“你知不知道余家的背景,俗话说狮子还怕被蛇缠呢。” “更何况...”莫父咬了咬牙 ,历声质问裴初,“你和白临是怎么回事?莫喧你说!” “说什么?”裴初本是跪在地上垂着头,此时抬头看向满身怒火的莫父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儿子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曾经莫喧出柜,莫父便视他为莫家污点,并警告他自持收敛,不要再做让莫家蒙羞之事。那是他们父子之间一条不可逾越的裂痕,也因此莫父对莫喧这个儿子彻底失望,转而想要从外招揽培养莫家下一代得力干将。 可是这一次他却将目光对准在莫父本来看好的目标白临身上,还一直对他进行霸凌,这如何不让莫父羞怒,甚至认为这是莫喧的蓄意报复。 此时此刻莫父怒不可遏,他再次一巴掌挥出,被莫母抱着的裴初动作一慢,结结实实被打在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唤醒了旁边出神的莫声。他看着那个被父亲打到偏过头的少年,鲜红的巴掌印浮现在他脸上,然而少年却淡漠的抿紧嘴唇,垂落的黑发遮掩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可莫声却觉得,少年大抵是不在意的,无论是莫父的怒火,还是世人的指责。 他心口突然有几分憋闷,他盯着少年询问出声:“你..是不是,喜欢白临?” 裴初听见问话奇怪的看了这个一开始就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兄长一眼,却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再去辩解些什么,头脑的昏涨和身体的疲倦,只想让他快点结束这场的漫长的审讯。 他的沉默被人认作默认,莫声张了张嘴,手指不自觉捏紧。莫父更是冒火,指着裴初不容反驳的就下了论断,“一个月后,你给我滚去国外。” 抱着裴初的莫母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断抚着儿子的后背细细抽咽。 站在一旁的莫声依旧沉默,他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想这样也好,也许出国可以使莫喧淡忘掉对白临的感情。 喜欢男人...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吧。 他只是,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弟弟,误入歧途。 男人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只是捏紧的指尖始终没有松开。 校园纯爱·二十 反派是个校霸…… 裴初现在躺在床上,低烧还未褪去,脑子尚有些昏昏沉沉。 他刚刚与施启他们通过电话,那日运动会上的事情果然引起风暴。不仅打断了泰佰余悸的一条腿,还对博喻的特优生白临实行霸凌,并意图不轨。 事情在学校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很难说这背后没有谁的手笔,总归莫喧喜欢男人,觊觎同学霸王硬上弓的传言被落实了下来。 一时如原剧情所发展的那样,反派莫喧身败名裂,为人鄙弃。就好像那日出头阻止泰佰与博喻争端的,不是如今这位人人喊打的校霸一般。 或者说不是不知道,只是莫喧平日里为人太恶劣,让人觉得如果他被退学消失,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窗外在下着雨,裴初被莫父禁足在家,学校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莫父也自觉再也丢不起那个人,再加上莫喧本就时常旷课,莫父干脆给他停学,只等一个月后将他送往国外。 就像扔了一件垃圾。 裴初一边低咳,一边心想。 他此时嗓子有些暗哑发疼,正想起身下楼去倒一杯水。卧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裴初抬头一看,发现是莫声。 俊秀儒雅的青年站在卧室门口,手里端着一个装了药和水的托盘,一副银丝的方框眼镜遮掩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只有抿直的嘴角一如既往,好像在彰显着对少年的厌恶与不耐。 裴初一边低声咳着,一边诧异的抬头望他,好像在惊奇对方为什么会出现他的卧室门口。 莫声看出来了,这让他不自觉的紧了紧门把手,半响反应过来,“我来给你送药。” 他尽力的将声音放得轻缓自然,将房门轻轻合上后,他端着托盘走向裴初。 随后一双大手探向裴初的额际,莫声摸了摸裴初的额头,眉宇紧皱,“你怎么又发起了烧?” 自从上次裴初在莫声面前流了鼻血,莫声便嘱咐陈姨注意他的身体,只是这被裴初察觉后,就没有在惊动他们了,只自己在卧室里备了点退烧的药。 因而已经有一段时间,莫声没有发现异常。 然而这次病发的却有些突然,莫声探着裴初的额头,眉头紧皱。 裴初往后抬了抬头避开了莫声的手,莫声手中触感霎时一空,不由微微捲了捲手指。 他敛眸盯着床头的少年,对方的脸色微微苍白,因此衬得他右边脸颊上的红印有些明显,那是昨晚莫父打的,还未消肿。 这又让他想到了少年被禁足在家的缘由。 他垂下手放下托盘,一边拆着给少年的退烧药一边开口:“我劝你不要再去招惹白临了,你应该知道父亲因此很生气。” 裴初哑着嗓子滚出一声笑,然后又带出一阵咳,这让他皱紧了眉头,眼里还敛了一层水光。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边咳边笑,却还是说:“如果我偏要招惹他呢?” 他就这样漫不经心的看着莫声,说出的话却是锋锐倔强。莫声看着裴初敛着水光的眼眸,突然意识到莫喧对白临的执着。 纵使被那么多人鄙夷阻挠,他依旧不会对白临放手。这在原剧情里本是出于对白临憎恶,此刻却被莫声曲解了味道。 他突然想起曾经裴初在小巷里帮白临挡的那一刀,在这样的滤镜下,从前那些霸凌的举止也像是青春期不懂表达的男孩子在笨拙的吸引喜欢的人的关注。 这样想着莫声不知为何胸口一闷,手中的药也被他捏得紧了紧。 裴初这会嗓子有些难受,看莫声停住了动作便伸手去够桌上的水。 然而手伸到一半却被人捏住了,裴初抬头一看就看见莫声抓着他的手腕,嘴角抿直。 “不行、不许...” 他不知为何嗓音有些紧涩,就好像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他目光严厉的看向莫喧,“白临跟你不一样,他...” 嘴里的话脱口而出,到一半的时候他住了嘴,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话其实有些伤人。 他本想说白临和莫喧不一样,白临不喜欢男人,你还是不要喜欢他了,免得伤心。 可这话说出口便好像含了刺,刺得少年眸光微冷。 他笑:“有什么不一样?因为他成绩好?因为他更优秀?因为他受所有人喜爱?” 这话里含有的所有情绪是莫喧的,他敛眸掩下眼里的疲倦,一边低咳一边宣泄着属于另一个少年的不甘愤懑,“就因为这样,我就不如他?我就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呵。”裴初挣开莫声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问:“凭什么呀?” 莫声张了张嘴,他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说他没有更喜欢白临,莫喧也没有不如那个少年。他想说他会和他站在一边,因为他是他哥哥,他不想让他走错路。 可是这些没有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有什么立场说自己是对方哥哥,从前十年的形同陌路,同一屋檐的陌生人,难得就忘了吗? 而且他真的只是因为不想让对方走错路吗? 他心中苦涩说不出话,对面的少年已经下了逐客令。 裴初拿起桌上的药和水吞下,抬头看着眼前怔怔的青年道:“药吃了,我想睡会儿,你回去吧。” 他的话说的很冷硬,但他也是真的累了。莫声闻言默默站了会,终是起身离开了房门。 *** 这两日博喻并没有以往那么平静,运动会已经接近尾声,然而并没有人去在意哪个学校得了多少块金牌。 所有人的话题里,都绕不开这几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名字——莫喧。 每个人提起他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厌恶和鄙夷,人传人的谣言里,莫喧已经是一个仗着身世欺男霸凌,无恶不作的形象。 “学校里这些流言绝对是余悸那孙子放出去,泰佰那些老阴比,打架打不过就只会背后传人坏话。” 曾经和裴初打过一场篮球的一年级新生凑在施启几个中间,有理有据的分析道。 施启几个脸一黑,看着眼前这个自顾自凑到他们中间的人脸色不是很好。 “要你说?” “谁不知道啊?” “要点脸好吧,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 “别介啊,都是一个学校的,莫喧揍了那个姓余的,我还想求他教我几招呢。” “滚!” 几人吵吵闹闹后又是一阵沉默,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裴初来学校的三人组有点焉。 那个一年级见状又自来熟的凑了过去,面上还闪耀着几分八卦的神色,“那什么,莫喧看上了白临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怎么可能?有病吧!” “想也知道是假的。” “我们喧哥不可能看上那个穷小子!” 施启几人在一年级男生猥琐的笑声中极力否认。 而这几日话题里的另一位主人公却在教室里有些沉默。 * 晚自习刚刚放学,A班教室里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同桌还在沉默的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整理的,白临拿着两本化学的教辅和作业便打算回寝室。 而就在他离开座位的时候,江寻终于叫住了他。 此刻教室里已经关了灯,一片漆黑的视野里,只有窗外清凌凌的月光洒进课堂。 江寻坐在座位上,白临抱着书走了几步,听见声音回头看他。 他们隔着两个桌椅,月光洒在他们中间。 “白临。” 江寻又唤了一声,他的声音向来是清冷的,就像是初冬的雪。以往他叫白临名字的时候总有几分冬雪融化的痕迹,这次却是如遇到寒夜一般更冷了些。 他顿了顿,才再次开口:“我之前找莫喧说过让他不要再打扰你,但我想我错了。” 少年冷峻的眉眼间泛起一丝褶皱,想起了那日他推开门时所见的旖旎画面,心中再次升起一抹熟悉的烦闷。 月光下白临好像没在意江寻说什么,他立在课桌的过道中间,看着那个悬在教室末尾空荡荡的角落,那人已经很久没来了,听说莫家打算将他送出国外。 他好像很难会再见到他了。 白临垂下眼,举重若轻的回答了江寻的话:“对,你错了。” 他抬头对江寻露出了一个笑,“就算他不在缠着我,我也会去找他的。” 他抱着书本的手微紧,说话的声音却很轻,“我不想放手。” 他这样说着,好像在贫苦的人生里,得到了第一抹月光。 江寻抬头,张了张嘴,半响默默出声,“我曾经好像错过了很久。” 他看着白临也扯出了一个笑,他很少笑,所以当他偶尔露出一个笑容时,便如春日暖阳般让人沉沦。 他也轻声说道—— “所幸现在还不晚。” 月光下,在这片静谧的教室里,两个少年相视而笑,却说出了有关于另一个少年的诺言。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对方是对手,不管是在学习还是在其他方面,可是这个对手心思清正,让他们彼此都生不出恶感。 他们这里,有一个人察觉到包裹在恶劣欺凌的背后,多次挺身相护的甜。 还有一个,在漫长孤独的路途里,终于在回首间发现有一颗明星闪耀着光芒,等他去追逐,去摘下,去做他的第一个发掘者。 校园纯爱·二十一 反派是个校霸…… 裴初的桌上摆了一张黑色烫金的请帖,是邀请他参加江家独子江寻十八岁的生日宴。 裴初打开一看,有些意外的发现这还是江寻亲笔写给他的邀请贴。他翻的有些漫不经心,脑子里想的是关于这次江寻生日宴上有关的剧情。 经过他之前在学校里的作死,不出意外江寻应该因此认识到白临对于自己的重要性,并在生日宴上对他表白。 将邀请函重新扔回桌上,裴初仰面躺上了床,卧室里的灯光照的人有些眼花,他抬起一只手遮在了眼皮上。 快结束了。 在江寻生日宴后不久,他便将走完剧情,离开这个位面。 这样想着,裴初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放松的沉睡过去。 * 江寻的生日正好在周末,除了江家的合作伙伴,江寻还将博喻A班的同学都邀请了过来。 其中就包括白临。 还有莫喧。 裴初因此得到解禁,毕竟是相互交好的两家人,莫家要悉心捧场。 秋季的傍晚吹来阵阵凉风,院子里的海棠开的正艳,南方多雨,下午刚下过一场小雨,此时嫣红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细小的水珠。 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多围在江家父母和江寻的身边恭维祝贺。他们刚来,莫家父母正在与江家父母寒暄,莫声自然也跟在他们身后。 唯有裴初从进来之后便退到一边。 江家独子江寻与莫家的小儿子莫喧,仿佛天生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是聪颖不凡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一个是纨绔恶劣身世不堪的私生子。 旁人为之对比笑谈,就连他们自己都是相看两厌的死对头。尤其是在关于裴初出柜和欺凌同学欲图不轨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当下,众人看向莫家小儿子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嘲笑鄙夷。 若不是江寻亲笔写下的那封邀请函,怕是裴初现在都不能出门,禁足在家。 莫父不想丢这个人,裴初也不想往人堆里面凑热闹,他无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或隐蔽或刺人的目光,找了个角落自个坐下。桌上放着饮品和点心,他捻起一块悠闲自在的吃了起来。 江寻从裴初进来之后,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只是此刻他身为主角陪在父母身边待客,不好随意走动,他也不想众目睽睽去找莫喧给他带来困扰。 江寻心不在焉的听着旁边人的恭贺夸谈,看着裴初寻得角落坐下吃起了桌上的甜点不由浅浅的露出一个笑容。 看起来最近的事情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烦恼,这人依旧如这傍晚秋风一般恣睢洒脱。 这没什么不好的。 白临是在宴会即将开始的时候将将赶来的,比起宴会上光彩明艳的其他人来说,只着一身白衬衫的他实在有些朴素了,就像一只落入天鹅群里的丑小鸭。 裴初在他进来时抬头看了一眼,少年并无窘迫,气度从容仿佛只是参加一个普通朋友的宴会。江寻亲自过去接待了他,莫家父母也走到了他身边关照闲谈。 这让周围不少人有些刮目相看,能得江莫两家人为其撑腰,总归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 总好过莫家那个不成器反成笑柄的小儿子。 江寻是出于他与白临的友情,以及不想让他趁机去找莫喧的目的亲自前来迎接他的。 而莫家父母走到白临身边有出于对莫喧欺凌对方感到的愧疚,也有试探白临如今对于莫家看法的态度。毕竟他们资助白临这么久,自然担心他会因此疏离莫家,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幸白临对莫家表现得并无恶感,反而多有亲近感激之意。这无疑让莫父感到欣慰,甚至对白临更加喜爱看好了些。 莫母不知道说什么,她向来为莫父马首是瞻,更何况她看白临莫名合她眼缘,因此尽管她知道他与自家儿子之间有些龌龊,也一样对他和善可亲。 裴初看着那边慈爱和谐的画面,没什么兴趣的转过头,紧接着便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人。 是莫声。 年轻英俊的男人刚刚推辞了一个生意伙伴的洽谈,来到自己弟弟身边拉开椅子坐下,他身上带着些许酒味,显然刚刚在和人聊天的时候喝了点酒。 不多,却足够让他自然的拿开裴初手边的盛了冰块的饮料,并嘱咐道:“你刚退烧,少喝点凉的。” 裴初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眼镜后带着几分迷离的目光,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他以为男人是特地来他身边躲清闲的,盛大的晚宴上只有他的身边廖廖无人。 裴初倒有些奇怪莫声没有向以往一般去到白临身边温润关怀,这点奇怪在青年剥了一只虾放在他盘中的时候消了影。 哦,裴初面无表情的心想,这家伙肯定又喝醉了。 * 等到秋季泛着凉意的晚风吹过大厅的时候,江寻才从一大堆恭维奉承的人群里挣脱出来。 他四周看了看,发现大厅已经没有了裴初的身影,他微微一愣,转而心中有些懊恼,因为他同样没在大厅里发现白临。 裴初正在花园里,江家种着很多花植,一大簇一大簇的美女樱栽种在鹅卵石小路两边,屋檐的半空中的挂着风铃草,粉白的蔷薇爬满花架,院中还种着一株高大的紫薇花树。 月光下,这些花朵静静无言,只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裴初窝在花园的藤椅秋千上,手里捻着一朵掉落在椅面上的紫薇,纤细淡紫的花瓣在他指尖轻轻翻转,他到底有些受不了宴会里热闹,趁着莫声再次被生意场上的伙伴叫走之际,一个人跑到这里躲清闲。 此刻主角攻对主角受的表白应该已经开始了吧,裴初倚靠在藤椅秋千上,他坐着的这个位置很偏僻,正好在院墙与紫薇花树之间,若不是特意绕过来找,旁人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月光下,裴初窝在那里,一边吹着晚风一边昏昏欲睡。 白临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时候,就看见紫薇树下,少年倚在秋千上,眉目半掩,朦胧的月光柔和了他脸上的轮廓,难得让他那张锋锐俊朗的面容,显出几分恬淡来。 裴初听见脚步声抬起了眼,看见白临时也有些愣。紧接着他又看见,白临身后走廊里,匆匆现身的江寻。 裴初思绪在脑子里绕了一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该不会,是占了两人表白的地方了吧。 他再次慢慢打量了一下这里——月上柳梢花影情,花间月色最怡情。 有什么比这里更适合谈情说爱吗? 裴初顿了顿,面无表情的起身,打算换个地方走人。 白临却突然拦住了他。 走廊里江寻停住了脚步,他是急着找裴初,可是白临却抢先了一步。想了想,他并没有急着上前打扰。 白临自从那日运动会上,就没有再见到过裴初。裴初才因器材室里的纠缠暧昧被停学,而此时那位被他欲图不轨的另一个主人公却将他拦住。 裴初有些不明所以,他觉得主角受如今应该对他避而远之才对。 “你...要去国外了吗?” 白临站在裴初面前,低着头,听上去有些犹豫的问出了口。 裴初现在虽然已经退了烧,但这会儿晚风吹得还是让他有些昏沉发涨,他眯眼看着主角受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顺嘴答道:“啊,拜你所赐。” 他嘴角一挑,又恢复成了那副盛气凌人惹人厌的样子。 白临突然抬头,直视裴初的眼,他问:“你要去哪儿?” 总是柔弱又乖巧的少年抿了抿唇,对裴初说:“高三的时候有报送国外的考试,我...我想和你考一个学校。” ‘啪嚓’ 裴初撵断了一根树枝,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和你考一个学校。 这话难道不是应该和你身后的主角攻说的吗? 还是说,你是不好意思面向主角攻,才跑到他这里背对着主角攻表白? 裴初揉着眉心,想也知道不对。他二话不说直接离开,扔下一句:“你找错人了,这话你应该对着江寻说,他就在你身后。” 裴初头也不回的向着走廊走去,他看见江寻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人。 白临听出裴初话里的拒绝之意,脸色一白,有些慌张的跟在他身后,“等等,我没找错,莫喧...” 快走进走廊的时候,白临伸手想去拉裴初衣角,然而变故却在此时突生,高高坠在屋檐下的风铃草花架突然从空中坠落,一米多长的花架直直朝白临砸下。 “小心!” 面对着两人的江寻面色一变,急急惊呼。 裴初突然一转身,将白临拉到了怀里,轰然一声,巨大的花架将两人砸倒在地。 鲜血弥漫染红了鹅卵石边上的美女樱。 第三次了... 被裴初护在身下的白临被花架的碎块砸到了头,一片殷红的视野里,是少年抱着他独自承担了身后花架的身影。 他又护住了他。 可他又拒绝了他... 江寻知道白临会找莫喧表白,可他也知道莫喧不会答应。这是直觉,或者说是出于某种死对头的默契。所以在白临找到莫喧的时候他没有出声打扰。 他知道白临不会成功,而事实也如他所想。 莫喧拒绝了白临,他向着走廊走来,有一瞬间江寻觉得,莫喧正向着自己走来。 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才本应该是同路人。可就在他准备也向他靠近时,莫喧却转身了。 不知道多少次了,明明一直欺凌着白临,却又在他真正遇到危险时,不惜一切的护住了他。 所以,他还是错过了他的星星吗? 校园纯爱·二十二 反派是个校霸…… 此时的医院有些肃静。 走廊里,莫家父母拿着手上的亲子鉴定单,有些不敢置信。 “也就是说,其实白临才是我们的孩子?” 莫父沉吟着,率先说出口,久经商场让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白家父母有些难耐的搓了搓手。 莫喧和白临在江家花园被坠下的花架砸中,失血过多进了医院,医生们紧急给二人安排献血,献血的过程中却发现,莫家人的血型与莫喧并不匹配,反而和白临的血型符合度极高。 医生的一句话引起了莫父的惊疑,等待白家父母赶过来的时候,两人本来不愿献血,却还是被莫父要求抽血做了检验。 白家父母愤愤,却在莫父说出给予补偿时露出谄媚的笑容。他们刚来不清楚,只知道是白临去朋友家玩时出了意外。 他们本来还在埋怨白临这小兔崽子攀附了权贵却忘了爹娘,等到莫父拿到检验结果出来的时候,才把他们也吓了一跳。 紧接着就是调查,当初莫母生孩子的时候还是莫父养在外面的一个小三,条件并不好,与白家父母去了同一家妇产医院,两人刚好在同一天生了孩子。然而护士们不走心,将两家孩子贴错了标签,这就导致两家孩子抱错,过了十七年的错位人生。 白临才是那个真正的莫家少爷。 这个结果出来时直接让两家人震惊,莫父早前便看好白临,更是一直在资助培养他想让他成为莫家下一代的得力干将,如今得知对方本就是他的儿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种理所当然只感。 到底是他的血脉,怎么可能差的了呢?只是在之前得知白家父母嗜好赌博,对白临也多有苛刻,拿着孩子的奖学金去还赌债,因而对两人的感官一下子便跌入谷底,已经开始盘算怎样让白临与他们脱离干系,接回莫家。 白家父母显然也很惊喜,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好像替莫家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以对方的身家实力,足够让他们敲上大大的一笔竹杠。 一时间,好像没有人想起还躺在重症室的莫喧。 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白衣医生拿着一张病例单从里面出来,他的目光在门口的人群里扫了一下,开口问:“谁是莫喧家长?” 一时间没有人做声,气氛就这样凝滞良久,直到莫声和江寻走了出来。 “我是。” “莫喧怎么样了?” 莫声皱眉出声,江寻关切的询问,身穿白掛的医生看着眼前的青年与少年,又扫了一眼他们身后那群气氛怪异的大人们,微微凝眉。 “患者莫喧身患脑癌,恶性肿瘤,已是晚期,家属们此前难道没有发现什么迹象?” 医生语气里带着些谴责,“到底怎么回事,直到现在受了外伤才被送来查出病情,已经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期。” 莫声身形一晃,死死的撑住身旁座椅才没有倒下。江寻脸上也难得出现明显的震惊错愕。 “你说什么,莫喧怎么了?”莫声伸手抓住医生,再次询问。 “脑癌。”医生掀了掀眼皮,扶住莫声,“病情有些严重,你们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 一旁的江寻张了张嘴,连带着莫家父母和白家父母也难掩惊愕。 莫喧还没有醒,白临已经被转移了病房。 花架掉下来的时候他被莫喧护到了身下,受伤较轻,醒的也早。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边为了一圈人,不仅白家父母,莫家父母也在身边。 甚至莫家父母看他的眼神更加疼惜怜爱。 “孩子,你受苦了。” 莫母伸手,替病床上的白临抚了抚头发,手指轻柔的摩挲着他的脸颊。 要说她此刻心情不乱是不可能的,养了十七年的儿子到头来发现不是自己亲身的,而自己的亲生孩子在那样的家庭里寄人篱下,生活苦难。 莫母仔细抚摸着这张与自己五六分相像的脸庞,可他长得这样优秀,优秀到让莫父早早的就对他刮目相看。 或许比起莫喧,白临更适合做莫家的儿子,他不会让莫父失望,也永远不会让她被莫父感到厌弃。 四十多岁却依旧精致娇小的女人呜咽一声,俯身抱住白临,一边伤心的哭泣,一边死死的抓住床单。 “好了,你这样临儿会难受的。”莫父拍了拍莫母的背,将她拉开。 然后又盯着白临,目光柔和:“接下来你可能会有些震惊,但却是事实,你...其实是我们的孩子。” 紧接着他将两家人当年抱错孩子的事情告诉了白临,心绪不断复杂起伏,他张了张嘴,却还是问出了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莫喧怎么样了?” 一片沉默。 墙角里站着的莫声和江寻捏紧了手。 还能怎么样,医生说不过只剩下两年的生命了。脑癌晚期,就算尽力抢救,也不过徒增医疗的痛苦。 莫声那双藏着镜片后的眼眸慢慢染上悔痛,他早该发现的,对方时常流鼻血发烧的迹象,怎么可能是他嘴里轻描淡写的上火感冒。 他怎么那么轻易的放任对方,三番五次的推脱不去医院。青年紧紧捏着手,指甲嵌进掌心犹不自觉。 怪异的气氛让白临不安的再问了一遍,莫父看着这个之前多次受到莫喧的欺凌,却依旧关心对方的白临感到些许欣慰。 摸着少年的脑袋,莫父安慰他不要担心。 白家父母终于按耐不住,向前与莫父商讨起这些年抚育白临所花费的费用,狮子大开口的问莫家索要补偿。 莫家父母烦不胜烦,混乱中也不知道谁失口说了一句,莫喧身患脑癌,命不久矣,往后的抚养治疗该有谁承担? 白临霎时一僵,不敢置信。 而莫父只是厌烦的看了白家父母一眼,到底是养了多年的儿子,纵使再不出色也有了情谊,他们不至于将身患重病的少年就这样扔给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莫喧的医疗费用全由我们莫家承担,一千万,我要你们再也不再打扰白临和莫喧的生活。” 白家父母脸色一变,嗫嚅着就想讨价还价,在他们眼里亲情倒是其次,一个白眼狼,另一个是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他们谁都不想背负,但若就此断绝,失去了两棵攀附莫家的摇钱树,还是让他们心有不甘。 他们还想要争取两句,莫父已经冷漠的打断了他们:“你们要是做不到,这些年你们参与的赌博加起来,也足够被警察调查判刑了吧。” 这是威胁,这些年白家父母赌博成瘾,欠债无数,早就触犯了法律,若是莫家愿意,使点手段,可以让白家父母一辈子待在牢里不再出来。 白家父母不再说话了,一千万,总还是一笔巨款。 “莫喧为什么会得脑癌?” 等他们吵完,白临终于按耐不住的问询出声。 可这就要说到白家的遗传病史,白家的家族里,几乎每隔一两代就会有人患有癌症肿瘤,多为恶性,本来白家已有两代没有发生病症,看白临身体健康的样子,白父还以为这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他们家消亡了,却不想应验在了莫喧身上。 而如今已经发现的太晚,医生宣判最多只剩两年的生命。 白临面色一白,他踉踉跄跄的就要起身,去找莫喧。他还记得花架坠下来时,对方护在他身前,沉着又淡然。 江寻当然也记得莫喧是怎么受的伤,进的医院,更是因此被查出绝症。 他看着在莫父莫母的劝阻中执意想要起身的样子,想起那个毅然决然挺身相互对方的少年,心里即痛又沉,冷冷开口:“我想莫喧现在应该是不想见你的。” 无论是身份互换,还是如今身患绝症,以那人嚣张桀骜的性格应该不想别人目睹他的狼狈,江寻到现在还留在这里,也不过是想杜绝所有人,在这样的时刻给他带去打击。 他来到门口,打算开门去看望莫喧是否清醒,然而开门的刹那却看见一个少年倚在门口。 那人身上绑着绷带,左手握着正在输液的移动长杆,右手还夹着一根香烟吸了一口,他眉眼看上去有点疲倦。见江寻打开门,侧眸看了他一眼,嘴角还勾起一抹笑。 无悲无喜。 他起身灭掉烟头,扶着输液杆,一瘸一拐的走回了自己的病房。 长长的白色走廊里,少年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的洒脱而又孤寂。 他听见了。 整个病房的人都是一懵,却也明白少年什么都知道了。 无论是他窃取别人的人生,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假少爷。 还是时日无多,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他都知道了。 无吵无闹,既不觉得悲哀绝望,也没有故作坚强的维护自尊。只是淡然,好像早已预料,又好像并不在乎生死。 江寻看着那个背影,僵硬的跨出一步,然而身后的莫声早已经追了出去。 校园纯爱·完 反派是个校霸(捉虫)…… 裴初被莫声拉进来了病房,他能感觉到青年握着他手腕的手带着克制的颤抖,还带着某种小心翼翼仿佛怕磕伤他的脆弱。 这让裴初有些不解,事实上他在之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剧情发展到了哪一步,虽然有些偏差,但大抵他与白临身份互换的事情已经被发现,接下来该是莫家认回亲生儿子的戏码。 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为了验证剧情是否顺利出门,果然在白临病房门口听见了莫家与白家的商谈,连带着自己病情的事也被发觉。 裴初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位面了。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莫声会追着他将他带回病房。 看着眼前青年眼底掩不住的悲伤,裴初心想到底是相处了十来年,就算他们兄弟感情再怎么淡漠,听闻他如今罹患绝症的消息还是会有些难过的吧。 想是这么想,然而裴初还是有些冷漠的从莫声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腕,对着青年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我又不是你亲兄弟,你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过去十年里,他们两人都是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比起他反而对特招生白临更加亲切喜爱一些。 这从前让莫喧感到嫉妒的事,并没有被裴初放在心上,可如今看着莫声的样子,裴初觉得维持着对彼此的厌恶反而会让他们更轻松一些。 可莫声不这么想,他被裴初的话刺了一下,被裴初抽离的手指轻颤着,他盯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什么?” 裴初有些没反应过来。 “脑癌。”青年的眼神里逐渐染上痛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患了绝症,你是不是故意隐瞒住我们不上医院接受治疗。” 这并不是难以发现的事情,从他看到少年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鼻血时,他就觉得少年的表现太过镇定,就好像发生了很多次,而他清楚这些病症之后的结果,可他依旧无动于衷。 医生说脑癌病发是会伴生很多症状,失明、眩晕、鼻血、发烧,可如今莫声仔细回想起来,除了第一次见到莫喧流鼻血和后来发现次数越来越少的低烧外,往日相处里,他甚至察觉不出莫喧任何病发时的症状。 他在隐瞒着,隐瞒着自己度过一次次痛苦黑暗的瞬间。莫声忍不住猜想,这会不会就是莫喧的报复,以自己的消失来换他们对他漠视厌恶的后悔。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静,伸手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乖,没事的。我们好好治疗,一定会没事的,莫家不会扔下你的,哪怕父亲放弃,我也...” 莫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的一声喟叹打断,少年的神情好像带着些许遗憾,又好像一种旁观者的凉薄。 他轻轻呢喃着,勾出一抹笑对莫声开口:“可是晚了呀。” 那个他们真正想要弥补挽回的少年,早已不再这个世间,取而代之的,只有一抹流浪异世间的灵魂。 * 裴初和白临被花架砸中的原因查了出来,归根到底还是之前运动会裴初与余悸之间的矛盾引发的报复。 余悸不甘心被裴初打断了一条腿,在江寻生日宴上派人潜进,找到裴初去花园的机会,割断了屋檐下花架的绳索,找准机会砸中裴初,而白临不过是一条被无辜殃及的池鱼。 事情查出后江莫两家皆是震怒,没想到余家竟然这么胆大妄为敢在江家的地盘设计对莫家出手,于是两家联手搜集了许多这些年来余家不干不净的犯/罪事实,让余家现在被一大堆官司缠身。 裴初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正在病房里咬着苹果,施启几个叽叽喳喳,跟他说着这些时日外面发生的变化。 他如今正在接受化疗,面色透着苍白,人也仿佛消瘦了一大圈。施启几个小心翼翼的陪着他聊天,有时会忍不住转过头去憋回眼底溢出来的泪。 裴初假装没有看见,从果篮里挑挑拣拣的拿出一扎香蕉给他们一人一根,连带着的还有那个跟着施启他们一起来探病的一年级。 他毫不见外的剥开香蕉吃得津津有味,“莫喧,其实你现在挺好的,至少不要烦恼接下来的期末考试。你都不知道施启他们最近简直疯了一样,整日整夜的复习功课,就为了在期末考试给你看个好成绩。” 因为运动会的事情他已经跟施启他们混的很熟了,然后惊奇的发现这几个平日里在学校横行霸道,不学无术的校霸小弟们在背后竟然如此刻苦学习。 后来得知他们这么做是因为莫喧,沉默之后又毅然决然的加入了他们的小队,如今几人的关系算得上友好。 如今学校里风言风语,人人都知道了白临才是真正的莫家二少爷,而莫喧只是一个窃取了别人人生的,一对滥赌夫妇的儿子。低俗而又粗贱的血脉让他在学校里无恶不作,还一直以欺凌莫家真正的少爷为乐。 人人都知道莫喧完了,尤其是在得知他身患重病时,有些嘴上缺德的家伙还嘲笑他,这就是报应。 这让莫喧的三个小弟在学校里没少跟人打架,而奇怪的是就连江寻和白临也会在学校里有意无意的对那些朝莫喧恶语相向的家伙展露针对。 “呸,假惺惺。” 对此,许言谈撇着嘴发表评价,一旁的施启和冯穆赞同的点头。 “别这样,说不定他们是真心维护莫喧呢。”一年级的篮球少年发表客观评价,“你看连我都已经折服于喧哥的魅力,他们说不定也是呢?” “他们算了吧?”施启扯着嘴角发出一声冷笑,“你难道不知道白临现在正忙着更改身份信息,随时准备入户莫家好成为真正的莫家少爷...痛!”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冯穆一个拳头砸中头顶,他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施启一眼,又尴尬的将目光转向裴初。 “喧哥,你...”他不善言辞,憋了半天也只能干巴巴说了一句,“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高壮个子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又坚定的点了点头,“对,你好好休息,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我们呢。喧哥,我们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对,永远站在你身边。” 施启和许言谈同样坚定的说道,他们走过去,握住了裴初的手。四只拳头交握着,三人环成一个圈,抱住了中间的裴初。 “喧哥,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啪嗒’一声,有眼泪砸在了交握的拳头上,砸出水花。 裴初从心底发出一声轻叹,反手揽住几人的肩膀。他笑,还是一如既往的恣睢洒脱,“你们几个,可要给我有点出息,别丢脸。” 泪水接二连三的砸下,一年级少年嚼着香蕉的动作慢了下来,看着抱成一团的四人,忍不住也凑了过去,“别这样,加我一个,挤挤?” “滚。” 几人打打闹闹的,没多久就离开了病房,空旷的房间里再度恢复成了冷清。 其实不用施启说裴初也是知道的,莫父莫母将白临带回莫家,正式认回了白临的身份。而在这期间,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次,莫父莫母便再也没来医院看望过莫喧。 或许对于这个儿子,他们内心感情实在复杂。 他不够优秀,总是惹事生非,甚至仗着家世,欺压霸凌着与他互换身份的莫家真正少爷白临。好像是为他做过的所有恶事施以惩戒,他患上了不治之症,生命走向了末端。 对于这个相处了十几年的孩子他们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这点感情在他与白临的对比,以及对白临的所作所为衬托下,好像又有点微不足道。 相比莫喧,不管是对莫父还是对莫母来说,白临都是那个让他们更加期许怜爱的孩子。 裴初这样漫不经心的想着,起身去穿病床下的鞋。他一身白蓝条纹的病号装,踏着一双拖鞋,就这样打开病房的门,穿过医院人来人往的长廊,走上楼梯,来到了医院的天台。 此时已经傍晚,天边燃着紫红色的晚霞,大片的云彩层层叠叠,泛着金红的边。 现在已经过了深秋开始入冬,天气泛冷。医院里种的梧桐已经开始落叶,枯萎没有生命力的叶子从枝头落下,又在冷风中翻舞,飘飘摇摇的在泥地里铺了厚厚的一层。 只着一件单衣的裴初好像感觉不到冷,他腿一跨就坐上了天台的栏杆。 身后天台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发出一声巨响,裴初回头看见一大堆的人挤了进来。 有医生护士,也有挤在最前头的江寻白临,以及莫声。 三人脸色如雪一样白,都小心翼翼的看着坐在天台栏杆上的少年,高空上的风,鼓起了他的衣角,露出他已经瘦出肋骨的腰肢。 往日里他们三个从来不凑在一起过来,然而今天不知为何有些心绪不宁。不约而同的赶在入夜之前来到了医院看望莫喧,三人在医院门口会聚,赶到莫喧病房时,看见病房里空无一人。 等他们问了一圈,才有人说看见莫喧向着天台走去了。一个不妙的预感袭上他们心头,等他们匆忙跑上天台,果然看见了坐在栏杆上岌岌可危的少年。 看着他们三人进来裴初笑了笑,有些遗憾自己想要悄悄离开的想法落了空。 他想了想对他们说道,“其实我没有那么讨厌你们。” “可是这里的药太苦了,我实在有些受不了。”俊朗的少年仰着头,眼神里带着无奈。 他看了一眼天边的晚霞,又看了一眼紧张恐惧的不断向他靠近的三人。 到底是伸出手向着他们一挥。 “再见。” 他轻声说出这两个字,撑着手臂向下一跃,如一只展翅飞翔的鹰,决然投入苍穹的背影,是他最后的桀骜。 白临伸手向空中一抓,只能徒劳的感受到衣角划过他的手心,他怔怔的看着少年从天台一跃而下的背影,猛然间觉得天地万物的色彩都随他而去,他的世界只徒留一片苍白。 他还没有告诉那人... 他...喜欢他。 武林风云·一 江湖有个算命摊 他叫阿朝。 是个剑客。 为了寻找父亲苦心研创的剑谱,踏入了江湖。 清安城中一间简朴的客栈里,一个白衣背剑的年轻人坐在角落里,正无比专注的吃着眼前的面条。 没有什么一斤白酒,二两牛肉的侠客豪肠。年轻的剑客仔细数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铜板,毫不犹豫的点了一碗清汤白水的阳春面。 客栈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谈话声,这些身处江湖边缘,却又无比向往武林传奇轶事的小人物们正努力压低声音,却仍是止不住兴奋的小声讨论着。 “嘿,你听说没有。那本传说中的无名剑诀残本,据说落在了饮马川寨主手中了。” “饮马川啊,如今江湖第一大派,他们寨主本就是刀法无双深不可测,如今再得到无名剑诀,实力岂不是又要增强一大截。” “就是说啊,听说饮马川都是一群土匪,如今他们实力又涨,江湖上的其他势力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前阵子雁门的人还和他们起了冲突呢?” “还有啊,漓阳剑派的掌门被人上门踢馆,败在了一个白衣剑客的手下呢。” “听说那白衣剑客剑法诡谲,杀伐凌厉,好像就是师出那传说中的无名剑诀呢?” “真的假的?会不会就是饮马川的人?” “谁知道呢?” “不过这江湖,怕是又要乱了。” 角落里的白衣剑客放下面碗,擦了擦嘴。他并没有在意旁边那一群人自以为隐秘的讨论,起身便准备结账走人。 他还要赶往下一个剑派踢馆呢。 此时正值晌午,阳光正烈。长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客栈门口一棵柳树下,摆着一个破木桌子拼成的算命摊。 摊子旁边还竖着一根蓝布幡子,笔墨橫姿的写着八个大字—— 求签解卦,指点迷津。 阿朝匆匆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的就准备抬脚走人。 却不防猛地被人叫住:“少侠留步。” 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响起,阿朝回过头,却发现是那个算命摊上的算命先生叫住了自己。 那算命先生长得实在年轻,模样清俊,穿着一身有些旧了的青色长衫,腰间还挂着两枚蹭亮铜板。好像是被这正午的太阳晒得有点蔫儿,此时正无精打采的用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风。 他见阿朝回头,稍微提起一点精神开始营业,黝黑深邃的眼睛在阿朝脸上打了个转儿,神神叨叨的开了口,“我看少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还没等他说完,阿朝便头也不回的转过了身,一边走一边出于礼貌的回了一句,“我没钱。” 所以别想骗我。 年轻的白衣剑客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单纯又好骗。 在他初出江湖的时候遇到了第一个人,是个不要脸的邋遢酒鬼,在被对方骗了全身钱财买酒喝后,阿朝从此知道了江湖险恶。 阿朝长了教训,并表示自己不会再上当。 这让他身后的裴初有些无奈,裴初伸手摩挲了一下挂在腰间两枚的铜板,想了想再次叫住了他,“红日初升,其道大光。在下掐指一算,少侠可是从东边来,要往南方去?” 阿朝再一次停住了脚步,无他,阿朝的名字就出自那算命先生口中那句‘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他那个早死的老爹觉得旭日初升,朝霞遍满大道的景色很美,也希望他未来所走的剑道,也如朝霞红日一般,一路光明。 虽然臭老爹死了,还让自己为了寻找他遗失的剑诀四处奔波。但老爹的话却让他记了很久,而且他确定名字的来意老爹只对自己一个人说过,而自己也不曾告诉他人。 阿朝心里纠结怀疑,回头看着那算命先生的眼神忍不住有些警戒防备,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冷,就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 他认真的打量了一下那看起来身无内力,弱不禁风的算命先生,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往南方去?” 嗯,他还没傻到直接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吃一堑长一智,被某个酒鬼坑了以后,阿朝觉得自己行走江湖都聪明了很多。 对面的算命先生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一瞬间阿朝觉得对方那双幽黑平静的眼眸好像看透他的心。对方却好像并不在意,他悠悠的取下自己身上挂着的那两枚铜板。 “自然是算出来的。”柳树下一身青衣的算命先生微微挽袖,漫不经心的将两枚铜板投掷在那张破木桌子上,然后抬头看他,“此去南边凶险,少侠回头是岸。” 算命先生对着年轻的剑客伸出五个手指,慢悠悠的露出一个唯利是图的笑容,“五两银子,在下便可为少侠化了此煞。” 只用一根木簪潦草束起的黑色短马尾,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年轻剑客在听到‘五两银子’时,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朝很穷,阿朝付不起五两银子。 更何况老爹说过,算命先生都是骗人的。 这么想着的阿朝在离开长街,打算从南边城门出城的时候就后悔了。 因为他碰到了一个酒鬼,还是一个被追杀的酒鬼。 那酒鬼不是别人,正是饮马川的大当家,阿朝初入江湖遇到的第一个人,那个骗了他全部身家买酒喝的混球。 一瞬间阿朝就想起了算命先生的那句——“此去南边凶险。” * 在长街街口突然混乱,有人一边喊着,“打架啦,救命啊!”一边从他面前跑过去的时候,裴初就知道剧情开始了。 不同于上个世界,裴初在这个武侠世界里已经待了十余年。每当一个世界的剧情发展过于危险复杂的时候,裴初就需要早早的进入位面,开始布局。 这个世界,他的身份是风易楼楼主沈亦安,他花了数年爬上了这个位置,并在不久前搜集到了引发这个世界剧情发展的关键道具——《无名剑诀》。 只有一半,另一半还在这个世界的主角受阿朝身上,也正是因为如此,裴初才在这里假扮算命先生接触对方。 他刚才对阿朝说的那句“南边凶险”并没有错,因为根据剧情,主角受应该在城南遇到了被追杀的主角攻。 而这也是出于反派沈亦安也就是裴初的算计。 如今江湖上有一个人尽皆知的传言,那本传说中天下无双的绝世剑谱《无名剑诀》,落在了江湖第一大派饮马川寨主,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归远手中。 这无疑让诸多江湖人士趋之若鹜,在被人数次明里暗里潜入饮马川刺探之后,归远忍无可忍,离开山寨踏入江湖开始寻找流言出处。 而故事也正是从这里开始,被江湖传言藏有一半无名剑诀的归远,遇到了真正的剑诀传人,拥有另一半剑诀的阿朝。 两人相识的时候归远对阿朝坑害调戏毫不手软,却也在无形中教会了初出江湖涉世未深的阿朝很多,在武林中安身立命的本事。 两人因此结成了冤家,并在之后一系列由反派沈亦安策划的阴谋中,数次携手作战,化险为夷。 在一步步揭露引起武林争端的幕后黑手的阴谋,找到失落的《无名剑诀》的过程,感情飞升,成为一对生死相依,逍遥与共的江湖侠侣。 而其中反派沈亦安为了毁灭江湖第一门派的饮马川取而代之,不仅利用杀手与情报组织一体的风易楼,在江湖放出饮马川藏有剑诀的传言,还为了获得完整剑诀披上算命先生的马甲蓄意接近阿朝。 隐藏于江湖风云之外,却运筹帷幄,一步步引导主角攻受踏入自己的陷阱。 并为排除异己杀害诸多武林人士嫁祸归远,使江湖中掀起讨伐饮马川的浪潮,好在最后主角攻受二人识破了阴谋,揭穿了这个一直隐藏在他们身边,搅弄风雨的算命先生马甲。 而这次阿朝之所以遇见被追杀的归远,正是因为不久前与饮马川起了冲突的雁门掌门身死,凶手指向饮马川大当家归远之后,引发的事端。 算命摊前的裴初不紧不慢的收拾好东西,朝着混乱的城南看了一眼后起身,准备暂停歇业回家小憩。 * 而城南此时正在发生一场大战,雁门的弟子们正在围堵归远及其同伙阿朝,誓要将这个杀死他们掌门的凶手斩于剑下。 被围堵在中间的蓝衣刀客左闪右避,上窜下跳却又不好对着这些人动用杀手,只能朝着无辜遭殃的年轻剑客嚷嚷道:“喂,阿朝。快想想办法救救阿兄我啊,阿兄我快撑不住了。” 挡开一记飞镖的阿朝闻言恼恨的朝着归远喊了一句,“什么阿兄,你才不是我阿兄!我们又不熟,不要跟我跟我套近乎!” 左近有一人持刀横刺而来,阿朝抽剑一挥斩断对方武器,游刃有余之间又念念不忘的诘问归远,“还有,你欠我的酒钱什么时候还?” “哎哟。”一身开襟蓝袍,袒胸露乳,背负双刀,腰间还挂了个酒葫芦的青年,险险躲过迎面而来的一记流星锤后回应,“我的好阿朝,你怎么还记得这事。不是说了那是你请阿兄喝的酒么,哪来的欠酒钱一说。” “都说了你不是我阿兄,我也没请你喝酒。”阿朝喃喃自语,却也不是真的计较,只是此时围攻的人数众多,身陷重围且被殃及池鱼的阿朝,忍不住疑惑又愤恨的对归远喊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去调查传言了吗?为什么会被追杀?” 阿朝之所以被骗了酒钱,就是因为归远说给他提供无名剑诀的线索,结果一通烂醉之后,只得到一句,“无名剑诀不在我身上。” 就在阿朝忍不住发火拔剑的时候,对方又醉醺醺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我就是归远啊,饮马川的老大归远。” 这话阿朝是信的,虽然对方吊儿郎当的看上去很不靠谱,然而此人一身内敛的气势和深不可测的刀术都让阿朝看出了他的不寻常。 至于对方否认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无名剑诀》在他身上的传言,阿朝也还是信了。 如同剑客的固执,刀客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们不屑于放弃自己的武学成就,去研习一门与他相背的功法。 而归远是一个真正且相当厉害的刀客,阿朝认同他,也没理由不信他。 于是之后两人分道扬镳,一人依旧寻找流言的出处,一人前往江湖中所有用剑的门派四处踢馆,以此磨砺自己的剑术,并且从中寻找另一半无名剑诀的线索。 直到今日莫名其妙的相遇。 听见阿朝的问话,蓝衣刀客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戚戚然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阿朝皱着眉头,有点不耐烦。 归远叹了一口气,“有人死了,死在了无名剑诀之下。” 阿朝猛地一怔。 25 武林风云·二 【倒V开始】 江湖有个…… 裴初拎着酒壶和烧鸡回小院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的院里种了一棵大枣树, 郁郁葱葱,开着青色稚嫩的花蕊。 一阵微风吹拂而过,淡淡的血腥味传入裴初的鼻端。他面不改色,如平常一般合上院门, 拎着酒壶和烧鸡就进了厨房。 他刚准备拿个酒碗出来装酒, 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清平酒坊的桑落酒,老板娘酿的, 刚好酿足三个月啊。” 酒壶磕碰到陶碗洒出来些许, 蓝衣刀客忍不住惊呼出声,“洒了洒了,浪费啊!” 他毫不客气, 身形微闪就进了厨房, 伸手一抄就端起了那盛了酒的陶碗, 脖颈微仰便豪气干云的一饮而尽。 末了,还甚是满足的发出一声长叹:“好酒。” 裴初眉毛一挑,身后又响起了另一个不赞同的年轻嗓音, “喂...你这样不太好吧。” 那嗓音比白天相遇时, 更多了一点嘶哑和虚弱。 裴初放下酒壶, 好似受到惊吓,又故作冷静的问, “等等, 你们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我家中?” 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身旧青衣, 腰上还挂着两枚铜钱。他戒备的退后两步远离了归远, 局促不安的捏了捏自己的袖子。 “我告诉你们,哪怕是江湖人擅闯民宅也是犯法的。” “是你?” 因为裴初退开的动作,让阿朝看到了他的正脸, 微微有些惊讶的发现对方正是白天遇到的那个算命先生。 裴初抬眼看去,发现现在的小剑客有些狼狈,他左手握着已经收鞘的剑,白衣上还染了血,右手捂住胸口,整个人靠在墙上默默调息。 他受了内伤。 而若再仔细看看灶台边的蓝衣刀客,便会发现这人也好不到哪去,一身蓝袍被割的破破烂烂,左手还往下滴血。 看来雁门那些人让他俩吃了不少苦头,毕竟雁门弟子为了寻仇卯足了功夫,而阿朝和归远却多有顾及,无法下死手。 没想到这么巧跑到他这里来避难了。 裴初心里不动声色 而喝完一碗酒又接着去拿裴初放下的酒壶的归远,听见阿朝的话疑问出声。 “嗯?怎么了小阿朝,你认识这家伙?” 他接着倒酒的动作显然是在表示,既然是你认识的人我就不客气了。 阿朝面色古怪,他一时没有纠结归远的称呼,而是轻轻道:“是个算命先生。” “哦?” 阿朝表情更加纠结,捂着胸口向前走了两步,嘀嘀咕咕,“...他说我今天有血光之灾,不该往南走的,早知道我就听他话了。” 阿朝说着看了归远一眼撇了撇嘴,归远喝酒的动作一顿,目光又重新放在角落里站着的青年身上。 他好像很感兴趣的摩挲了一下下巴,“哦?这算命先生这么准的?” 他笑嘻嘻的放下酒碗,坐在了灶台边的小板凳上,“既然如此先生不如给我也算算?” 他目光一冷,盯着裴初,“如若算得不准,先生可要倒霉了。” 饮马川大当家归远,亦正亦邪,行事向来都是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这样的人向来是不相信什么神鬼算命的,既然这人对阿朝说往南边走会遇到危险,那么必定是知道什么。 说不定,还与今天追杀他的那些人是一伙儿。 这么想着归远扯出一个笑,煞气森森。 感觉到来自归远的压迫,裴初微微喘了一口气,额上冒出些许冷汗,即使如此他还是扯了扯衣袖,伸手去摸灶台上归远喝剩下的半壶酒。 他另外掏出一只碗给自己满上,顶着归远那如有刺芒的杀气浅酌一口,好似压了惊般,慢慢开口: “小人区区一介江湖术士,哪有胆子给饮马川的大当家算命。南边之事,不过今早从城南经过的时候无意中听见了雁门那群老爷们的谈话,知道今天他们会在哪里埋伏大当家罢了。” 他说话虽然紧张却不卑不亢,不急不缓,转头又看着阿朝接着解释道,“至于这位少侠,小人不过听到了您在客栈向掌柜问了一句独山剑派的去处,才猜到你是要往南边走的。” 阿朝一怔,心里觉得还漏了一点,他动了动嘴,迟疑的问:“我的名字...” 裴初一笑,指了指阿朝的剑。那乌黑古朴的剑鞘刻着两个小篆,正是阿朝的名字。 裴初放下酒碗,叹息道:“红日初升,齐道大光。用这句话做孩子名字寓意的父母,并不少见。” 不知不觉间,归远身上的气势又重新敛了起来,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个明明在他杀气下喘不过气,偏又能保持镇静娓娓道来的算命先生。 虽然是个弱不禁风,不懂武功的家伙,可这份处变不惊的气度倒是让他高看了两分,“你这算命先生倒是有趣。” 裴初捏着悬挂在腰间的那两枚铜板,嘴角勾出一个苦笑,“不过是一些坑蒙拐骗的谋生手段,难登大雅之堂。” 他说着向归远和阿朝拱了拱手,道:“所以两位大侠能否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区区破院哪里配得上您两位云上般的人物。” 他一口一个小人的,态度恭卑至极,话里话外逐客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阿朝是个脸皮薄的,听出裴初下的逐客令后有些忸怩,正准备起身提剑离开,却又被归远拉了回来。 “哎呀,小阿朝你去哪儿。”归远将人拉住,没皮没脸好像没听懂裴初赶客的意思一般,对灶台前的算命先生笑道,“江湖人士不拘小节,同喝过一壶酒就是朋友,先生怎么忍心让朋友露宿街头呢?” 裴初呵呵一笑,板着脸道:“在下不入江湖,并非江湖中人。” “你刚刚还说你是江湖术士。” “自吹了,在下就是一个市井骗子。” “一百两,留我和我朋友在这养伤。” 裴初一顿,转而又十分自然的对归远和阿朝露出一个笑脸,“相逢即是有缘,两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在这里住上些时日。” 两人一来一往,阿朝目不暇接,等看到归远抛出酬金,裴初极速变脸之后,阿朝抱紧手中的剑再次感到了江湖水深。 归远眼含笑意,指了指裴初手边的酒壶与烧鸡,“我再出十两,你的酒和烧鸡也归我了。” “自然。” 裴初同样笑意盈盈,将酒和烧鸡一并推到归远手边。 归远撕下一个鸡腿,一边吃肉一边喝酒,完后拿着鸡骨头指着裴初,“你这算命先生对我味口,敢问大名?” “裴初。” 从橱柜里拿出蜡烛点上的裴初,闻言回道,“我叫裴初。” 也不知是不是阿朝的错觉,在烛光点燃的刹那,他听见那人念出自己名字,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眸里,仿佛有一瞬间缱眷和温柔,像是冲破了漫长的时光,在这一刻点亮光芒。 * 归远喝完酒,吃完肉,随意的裹了裹身上的伤就去睡了。阿朝也被裴初安排在客房里调养内息。 两人受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只是如今外面还有雁门的人在追寻他们的踪迹,避免麻烦他们还是躲在裴初的小院里最恰当。 阿朝胸口受了一招雁门的独家绝技落雁掌,伤了内脉。虽说不是很严重,但短期内却是无法过多调使内力的,只能找个地方静养疗伤。 他坐在床上刚调息完,便有些无所事事。开始打量起房间的布局,这实在是一间很简陋的客房,能看出主人家并不富裕。 然后阿朝发现在他的旁边被人放下了一盆清水,还有一件浆洗干净的青色长衫。 阿朝一愣,有些意外主人的照顾周到。毕竟裴初一开始确实有些对他们避之不及的态度。他也知道这样擅闯进来,求人收留会给人带来麻烦。 可即使如此那人还是留下了他们,虽说是出自与归远的交易,但这样细致的体贴却还是让阿朝心生暖意。 他褪下那一身黏在身上让人不舒服的斑驳血衣,用清水洗了身子,再换上裴初准备的衣物。 打开门便想去向主人家道个谢,然而没走两步却发现那人坐在堂屋。 小小的堂屋内并没有点上烛火,可以习武之人的眼力,阿朝还是清楚的看见那个白日里诓骗他的算命先生,正坐在桌子边上,一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裴初的院子不大,也就一间主屋和一间客房,连被褥都只有两床。现在归远大摇大摆的进了自己的主屋,而客房又安排给了阿朝。 裴初无处可去,只能将就着在堂屋凑合一宿。所幸如今已经到了入夏时节,裴初就是这样坐一宿也不怕着凉。 只是阿朝看着他这副凄惨委屈的模样,到底有些良心不安,他走进堂屋轻唤一声,“裴先生?” “嗯?” 裴初睡得不深,听见声音睁开眼,哑着嗓子应了声,一脸困倦的打了个呵欠,“阿朝少侠?唔,你有什么事?” 阿朝还未及冠,长得又是一张俊秀稚嫩的娃娃脸,看上去总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因而总是喜欢板着一张脸彰显自己的成熟,却不知只是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可爱沉稳的少年罢了。 此刻他看着裴初,说道:“先生你回屋睡吧,我留在着就行。” 年轻的剑客一本正经,很是沉稳有担当,他劝裴初:“习武之人,粗糙惯了,哪怕不睡床也没事的。” 裴初看着他,即不说话也没动。他想,他倒也不至于没有良心到让一个受了内伤的小孩在堂屋里凑合一晚。 于是裴初摆手赶他,“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归大当家既然出了一百两银子,在下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一位的。” 裴初将手收回衣袖,对着这个初入江湖涉世未深的少年剑客,微微笑道,“阿朝少侠不必如此,这是交易,也是我们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阿朝一愣,月光从没有关上的窗户中洒下,他看向眼前这人,好像看见了一个他不曾了解的世界。 不是刀光剑影,壮丽传奇的江湖,而是市井百态中,平凡人里的人情世故。 26 武林风云·三 江湖有个算命摊 第二天裴初的小院里就少了一个人, 昨夜睡在裴初主屋里的归远在大清早的时候就不见了人影,只给阿朝留下了潦潦写下的两句话—— “我去调查雁掌门死因了,既然那算命先生收了我的钱, 你就在这安心养伤。” 归远本就是一个行事作风极其随性的人, 昨天还没皮没脸的求裴初收留, 今日就干脆利落连招呼都不打的离开了。 阿朝看着归远那句让他留在这里安心养伤的话有些别扭, 他不是一个喜欢欠人人情的人,归远与裴初谈好了交易那是他的事, 而他自己却不能平白无故受人人情。 无论是归远的, 还是裴初的。 归远还好, 毕竟他欠了自己那么多酒钱。可是裴初与他们不过萍水相逢, 无交无故。 阿朝更不想欠他人情,尤其是昨晚上他没有说服裴初, 自己回了客房,让对方留宿堂屋。 今天一大早,阿朝打开房门, 就看见一袭青衫的青年正在往井里面打水。 清晨里泛着蒙蒙亮的白, 带着几分微冷的湿气,太阳还没出来。有些清瘦文弱的青年正在往井里拽着桶, 看着有几分吃力。 阿朝顶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娃娃脸,却是十分自觉的走上前去,轻轻松松的就将水从井里面提了出来。 裴初就这样被人推到了一边, 倒也自在,笑呵呵的看着年轻剑客给他提水。 阿朝将水提上,又走到厨房倒入水缸,几次往返将水缸装满后他问裴初:“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他自幼习武力气大,几趟下来气都不带喘的。归远如今离开小院前去调查雁门掌门的死因, 他有伤在身不得不留宿在裴初院里,不愿平白受人照顾,便想着帮人做些家务也是好的。 裴初看出了他的意思,便也没有客气,免费上门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便指挥着阿朝说,“后院里还有些柴,烦请少侠帮忙劈了吧。” 他登鼻子上脸,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喜欢占人便宜的市井小民。阿朝没觉得哪里不对,听话的走去后院给人劈柴。 不大的院落里,两人各司其位,井然有序的忙活了起来。 裴初煮了点粥又炒了一盘青菜作为两人的早饭,他也没问昨晚还在的归远今早去了哪里,只是听见阿朝说他暂时不会回来后点了点头。 裴初现在就是一个算命先生,日子清贫得很。朝食一过,就要出去摆摊。 阿朝看着他欲言又止,毕竟昨天这人还承认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市井骗子。他出门摆摊不就是要去坑人吗? 阿朝强烈的正义感让他无法认同这样的行为。 “也算不得骗子罢。”从堂屋里翻出他的蓝布幡子,裴初拿着扇子一边往院门走一边漫不经心的笑道,“毕竟昨天在下说的南边凶险,少侠有血光之灾不就是真的吗?” 阿朝站在堂屋口一愣,那边已经走到院门口取下门栓的裴初回头看他。 清俊文弱的青年脸露在他肩上蓝布幡子之后,漫不经心的向着年轻的少侠解释,“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最后能帮人避免掉那个最坏的结果,走向更好的那个方向不就是对的吗?” 他拿扇子敲了敲那幡布上面写的‘指点迷津’四个字,对阿朝笑,“在下做的就是这个。” 他说完就出去了,也没管阿朝留在院子要干什么。 阿朝看着裴初合上的门,面色纠结却又觉得裴初说的好像没什么不对。比起归远,这人的歪道理好像更多,偏偏他又莫名觉得对方是有那个本事帮人‘指点迷津’的。 那人身上,有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阿朝是个直觉很准,看人的感觉也很准的人。凭这样的能力,让他哪怕在初出茅庐之时,也躲过了无数次危机。 阿朝喜欢那人身上给人的感觉,温柔的,坚定的,就好像孤夜里那盏亮着光的烛火。 * 昨日经过一场大战,清安城内的百姓们有些人心惶惶,导致今天出现在大街上的人很少。 裴初从客栈老板那里搬出他那张破木桌子,把蓝布幡子插在一边就开始营业。 他来这里做算命先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客栈老板与他相熟,他那张破木桌子就是从客栈借来的。 白天用来给他摆摊,夜晚收摊的时候又还回去。 恰好今天都没什么生意,客栈的小二坐在门口与他聊天。 “裴师傅,你听说城南昨天有一帮江湖人打起来没有?” 裴初在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找他算过命的都说很准,久而久之大家伙儿便会对他尊称一句‘裴师傅’或者‘裴大师’什么的。 客栈的小二姓王,这会儿正鬼鬼祟祟的凑过来和他说话,“听说打架的人里面有一个白衣剑客,昨天还在我们这里吃过面呢。裴师傅,我还看见你和他说话呢,你是不是算到他什么身份了?给哥们说说呗。” 王小二朝着裴初挤眉弄眼,兴奋的手舞足蹈,“是不是那种绝世大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那种?或是那种血不溅衣,飞剑割人首的那种?” 如很多年轻人一样,王小二也有一个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大侠梦。只是他天命不佳没遇到个什么隐世高人拜师学艺,只能在客栈里做个小跑堂的。 为此他曾找裴初算过一卦,问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拜得一个武功高强的师傅,从而扬名江湖。 对此裴初给出的批语是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可王小二追问他什么福的时候,这个可恶的算命先生又不说话了,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彼时的王小二不满的在裴初身边嘟嘟囔囔,一边客栈老板的女儿朝他翻了个白眼,拿着手里的算盘敲王小二的头,娇声斥他赶紧干活,不然要挨爹爹的骂。 裴初就这样看着二人,嘴角的笑意很深了。 这会儿王小二问他是不是知道阿朝的身份,裴初只是懒散的躺在椅子上扇扇子,一双眼睛没什么精神的半敛着,打了个呵欠,“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少侠没钱让我给他算命,他没钱,我自然什么也算不出来了。” 裴初昨晚到底没睡好,这会子困倦的紧。 身边的王小二翻了个白眼,呸了裴初一声,鄙夷道:“你这算命先生,真真是掉到钱眼子里了,贪财的很。” 裴初低笑,也不客气的拿脚踹他,“你不贪财?你不贪财就别挡我做生意。去去去,再不干活小心阿娇姑娘又拿算盘敲你。” 他两人聊着闲天,不远处几个穿着缁衣短打,腰间跨刀的汉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一帮人来到裴初的算命摊前,掏出两幅画像对着裴初和王小二问道:“喂,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裴初看着那两幅画像,画像抽象的很,只能看出是两个男人,一个背着剑,一个背着双刀。 王小二倒是认出了那个背剑的男子,他眼力好,而且清安城里面往来的江湖人并不多,所以他对昨天的那个年轻的白衣剑客印象很深。 他嗫嚅着嘴想要说话,却被裴初轻轻踩了踩脚。裴初当然认出了画像,也知道眼前这帮人的身份,正是雁门弟子。 可这种事就不是王小二这个二楞子能掺和的了。 裴初指着那个背剑的画像说,“这个昨天见过,在客栈吃了一碗面就走了,是个穷鬼,算命都算不起。” 那个拿着画像的汉子眉头一皱,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旧青衣的算命先生,“那之后呢?之后有没有见过?” 江湖上的骗子有很多,听裴初的话又看出这是个贪财的,因而这几个人不是很看的起他,问话也恶声恶气的。 裴初扯出一个怯懦的笑,将手缩进袖子里,还很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同时回答:“嚯,瞧几位大侠说的话。像您几位这样的江湖人物,小的们见过第一回哪还有幸见第二回呢?” 那几个人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很是不屑,见问不出什么,也就拿着画像走了。 王小二见那帮人走了之后这才的戳了戳裴初的胳膊,“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裴初朝他摇头,“我能知道什么?” 只是把人藏在了院子里而已。 王小二盯着他,见他真的不打算再说,便愤愤的一甩袖,“你也就知道在我这里装装象了,哼。” 他气呼呼的回到店里干活去了。 这时候裴初脑袋顶上的柳树枝头传来一声笑,裴初抬头看去,就见那个一大早上不见人影的蓝衣刀客躺在那粗壮的枝桠间,手里还拿着一酒葫芦喝着酒。 他低头看着裴初,又说出了那句话,“你这个算命先生真是有趣。” 裴初只是轻笑,却并不觉得自己被一个基佬夸作有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归远也不管他高不高兴,又喝了一口酒后自顾自说道:“你知道的吧,如果向雁门供出了我和阿朝,那么你得到的只会比一百两更多,不会更少。” “归大侠是当我不讲信义,还是当我傻呢?” 穿着一身旧青衣的算命先生,一双手依旧笼在袖子里,他抬头与柳树间的归远对视,笑道:“先不说已经收了你的一百两,就说为此得罪饮马川也是不值当的。” 他眼神清澈坦荡,虽说看上去是一副见财眼开,胆小怕事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心有沟壑,洞察若微。 归远纵横江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无论多少次,多会觉得裴初这样的人很有意思,相当有趣。 尤其是昨晚他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时候。 归远合上酒葫芦,跳下树。朝着裴初算命摊上那唯一一张椅子上挤。 这椅子不宽,归远这个大男人挤过来让裴初卡在他与扶手之间难受得很,忍不住伸手推他,“还请归大侠自重,在下不喜欢男人。” 归远一愣,别有深意的看他,“你还知道我喜欢男人?你这算命先生莫非连这个也算的出来?” 裴初面无表情的扯了扯被他压住的袖子,想要从椅子上站起身,却被这人伸出一只手拦住。 他这人看着很不着调,是个吊儿郎当的酒鬼,可偏偏生了一副很是俊美风流的长相,五官深邃精致,狭长的眼眸微眯,眸光流转间就让人惊心动魄。 他一只手将裴初拦在了他与椅子之间,俯过身凑近他,低沉着嗓音问,“走什么,你还没说是不是你算出来的呢?” 裴初仰着脖子,避开这人身上那股清冽的酒香。皮笑肉不笑的对他道:“阁下再这样,那在下可就真要背信弃义,哪怕得罪饮马川也要去追雁门的那几位大侠了。” 归远瞧出了他的笑里藏刀,摸了摸鼻子便也知趣的起了身,他毫不客气的和裴初说雁门坏话,“以多欺少,那些家伙可称不上什么大侠。” 他将酒葫芦挂回腰上,又道,“虽说如此,雁门掌门却是个有点本事的,要杀他并不容易,可他却还是被人杀死了。” 雁门掌门的死还未在江湖上传开,归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和裴初说了这么一句话后,脚尖一点就飞走了。 只在半空中留下一句,“嘛,我该走了。小阿朝就交给你照顾了。” 27 武林风云·四 江湖有些算命摊 裴初回到小院的时候, 阿朝正在大枣树下练剑。 他待在这里无事可做,便干脆勤练武学。 裴初一眼就看出,他练的是他父亲给他留下的那另一半《无名剑诀》, 原因无他,因为还有一半就在裴初手中。 只不过阿朝得到的是前半部, 裴初得到的是后半部。后半部的剑法若没有前半部分的基础,修炼起来将十分凶险。 这也是原主沈亦安为什么要想方设法接近阿朝获得他身上另一半《无名剑诀》原因。 只不过这对裴初来说反而无关紧要,他站在过武学之巅, 也曾经碾落成泥。兜兜转转历经百态, 只觉得人世间的浮名利禄,功法绝色都不如手里提着的这包豌豆黄与芸豆糕实在。 他也没打扰树下练剑的阿朝,提着东西边走进了厨房。 厨房的灶台的燃着余火, 锅里也透着温热。裴初打开锅盖一看, 里面摆着已经做好了的晚饭。 外面练剑的阿朝这会儿走了进来,看见裴初已经注意到了锅里的晚饭, 便将剑收在身后,挠了挠脸。 “我见先生还没回来, 便先做好晚饭等着了。” 菜色说不上丰盛, 却香味诱人。一碟清炒时蔬, 一碟蒜泥白肉,再加上一碗翡翠蛋花汤。 裴初回头看向门口那个沉稳安静的年轻剑客, 却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样一手。 他轻轻一笑,端着饭菜进了堂屋,“走吧, 吃饭。” 两人洗干净手在饭桌前坐下,桌上燃着一豆灯火。裴初夹起一筷青菜尝了一口,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他自己的手艺只算平常, 可这个看上去除了剑法武术别无兴趣的年轻侠士,厨艺竟是意外的不错。 算命先生忍不住夸赞出声。 得到裴初夸奖的阿朝有些不好意思,咽下口中的食物解释道,“我自幼长在山中,由一个老伯教导长大,厨艺什么的也是跟着他学的,老伯的手艺比我好多了呢。” 这个裴初自然知道,看过剧情的他知道阿朝五岁时他的父亲便已离世,从此跟着一个老仆隐居山林,老仆教他习武,传他其父留下的《无名剑诀》。 并在寿终时嘱咐阿朝,让他定将其父的所创的另一半剑谱找回来,归于完整,以告其父在天之灵。 至此,阿朝才得以下山,闯荡江湖,寻找那另一半丢失的剑谱。 裴初神色不变,拿出他回来时在街上买的豌豆黄与芸豆糕,“尝尝?” 裴初将油纸包推到阿朝面前。 “唔?”阿朝放下碗筷,看着面前摆放在澄黄油纸上精致细腻的糕点,疑问道:“这是什么?” 他捻起一块尝了尝,眼神倏的一亮,“好吃!” “没吃过?”裴初看着年轻剑客惊奇喜爱的表情,有些出乎意料。 阿朝摇摇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我从没在山上见过这些。” 他顿了顿,有些羞赧,“下山后没什么钱,也从不关注这些。” 裴初没说什么,只是将油纸包放到他面前,“喜欢吃就多吃点吧,没有了明天再买就是。” 他说着伸手揉了揉阿朝那头潦草束起的黑发,笑道:“不算在归大当家的那一百两里面,只是你每天给我做饭的报酬。” 阿朝抬头看他,灯影下青衣先生笑容恬淡又温和。 * 阿朝受了雁门的一记落雁掌,若只是自己调息疗伤不吃药的话恢复的会很慢。 只是如今清安城内雁门到处都在搜查归远和阿朝的下落,他一走出裴初的小院恐怕就会暴露。 他也不想连累裴初,因而只是闷着不吭声,一连几天都只是待在裴初家里用内力养伤。 还是裴初看他练剑之时,几处剑法多有滞涩,才想起这孩子还受着伤。他自己不向裴初提要求,裴初却打算在收摊的时候,前去一趟药铺。 这时他摊前还有这一位客人,是位富贾,找他算命这趟将要前往运的买卖是否顺利。 裴初装模作样的从腰下取下那两枚铜钱,放入龟甲里面摇了摇,摇出一副坎卦。 他提醒这位带着两名随从,心宽体胖的富商,“此去怕是有些风险。” 富商皱了皱眉,低声询问裴初有什么风险,以及化解的法子。裴初笑着让对方伸出手掌,在他手上写了个独字,然后打了个叉。 富商脸色一白,裴初笑道,“范员外何不换个同行之士,这个怕是会让您翻船。” 富商的眼神逐渐深沉,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清俊的算命先生,不动声色的寻问,“依先生看,我该和什么人同行呢?” 裴初收起铜钱向后一倒,坐地起价的伸出两个手指头,富商也没介意的一摆手,身上的随从心领神会的掏出一个二百两银子的钱袋交给了裴初。 裴初颠了颠重量,露出一副贪财的神色将钱袋收回了衣袖,眯眼笑道,“静待两日,月圆之夜方可解局。” 富商面色沉凝,又坐了片刻,见裴初再无他话,便起身和他作揖道别。 转身之际又被裴初叫住,他心中一突,以为裴初终于要在说点别的嘱咐,却只见他拿起笔在纸上匆匆写下了几个药名,朝他笑道:“还有些事情希望范员外帮个忙,府中可能寻得这几味药?” 富商看了一下,是几味有些昂贵却算不上稀有的药,便收了单子点了点头,“今晚就能给先生送上。” 他张了张嘴,然而到底是在裴初那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中又闭上,只是再次和他作了一个揖后离开。 这世间很多事,太过明说没有好处。 比如对方一个算命先生,是怎么知道他此次生意打算找独山剑派联手,又怎么知道他们之间其实互不信任。 对方说月圆之夜方可解局,而这局又会如何解。这对范员外来说是一桩迷雾重迭,前途未卜事件,对裴初来说却不过是他随手布下的一颗闲子。 他收起桌上的铜钱重新挂在腰上,打算收摊去往药铺。给范员外的那几味倒也不是裴初为了贪便宜省钱特意去打他的秋风。 只是治疗内伤的用药也就那么几味,若是直接这么大咧咧的去药坊抓药,恐怕明天早上雁门的人就得找上他的家门。 裴初不想给自己找这额外的麻烦,便将其中比较显眼的药给了范员外让他帮忙,自己只需去药铺抓几副寻常好似治疗伤寒的药材便可。 裴初悠悠的前往药铺抓了药,晚上回家的时候恰好在门口遇见范府前来送药的小厮,道过谢后送人离开,这才转身进了小院。 进门的时候发现阿朝又在练剑,晚饭照样做好温在灶台。裴初笑了笑,先拿出药罐把药煎上,然后招呼阿朝吃晚饭。 等到晚饭过后阿朝看着被端到他面前的药碗和点心时还有点愣。 “这是?” 阿朝迟疑的问。 门口裴初坐在板凳上扇着扇子,这会晚上有些闷热,估计明天会下雨。听见阿朝的问话头也不回,只云淡风轻的答了一句,“治内伤的。” 阿朝抿了抿唇,他不知道裴初怎么看出他内伤还没好的,又是从哪里弄的药。 只是这猝不及防的关心让他始料未及,他本不想劳烦对方的,却还是青年让为他费了心。 “谢谢。” 他口拙嘴笨觉得这句谢谢还不足表现他心中的感激,于是憋了半响又憋出一句,“下次...下次给你做烤鸭吃。” 阿朝觉得他寥寥无几的技能里,只有这项能够去报答裴初的恩情。那人喜欢吃他做的饭,这让阿朝除了练剑之外,又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算命先生有些被年轻剑客的憨直逗乐,一边扇着扇子一边从门口回头看他,悠悠的露出一个散漫的笑:“行,明天我就去买只鸭子。” 院外晚风如许,大枣树的花蕊坠落枝头,落进了深井泛起涟漪。 阿朝喝完药,捏了一块山楂糖放嘴里。忽而觉得心里莫名一暖,好像山楂糖的甜味顺着口腔,弥漫心头。 28 武林风云·五 江湖有个算命摊 两天之后, 月圆之夜,范府的主人有些睡不着。 年近不惑的富商在床上翻来覆去,身边的小妾柔情细语的询问两句,问不出什么便干脆的翻了个身裹着被子自己睡了。 范员外心中焦虑, 不知道为什么那日裴初说的解局之法怎么还没有着落, 这两日独山剑派那些人催他启程运河越发不耐,眼看着就要撑不住。 他干脆起了身, 披着衣服走到了庭院中。 今夜月圆如盘, 清辉的月光洒在地上恰如一池清亮的池水, 水中树影如荇。 范员外心中烦闷, 没什么心思欣赏这幽美的夜景。披着衣服走到院里的石桌前坐下,正想叫醒偏房的小厮去给他拿壶酒。 刚要扯着嗓子喊一声, 猝不及防的瞥见院墙上坐了个人影。那人影身姿婀娜, 长长的头发扎成马尾, 腰间还挎了一把弯刀。 范员外的喊声霎时哑在了嗓门里,转而开始满头大汗。他不怕鬼神,倒更怕这些神出鬼没, 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 他肥胖的身躯一下子从石椅上弹跳起来, 好像一个被人狠拍了一下的球,他低声的喝问墙上坐着的人影,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入我家中?” 他有些担心是独山剑派派来的人。 万幸并非如此, 只见那人影轻飘飘的从墙上落到庭院,落到了范员外的眼前,范员外这才看清楚这人的模样。 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容颜侬妍像那灼烈盛开的红芍花,一身绛红色的对襟云裳裹着她丰满有致的身材,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勾魂摄魄的魅力。 可她的神情却是极冷的, 她的那双美丽的凤眼里像是藏着一把刀,不是勾人的刀,而是杀人的刀。 仿佛只要一眼她就可以用那把刀割了你的首级。 范员外在女子的眼神里心惊胆战,女子却极为平淡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风易楼苏枋。” 她先回答了第一个,然后才回答第二个,“无意擅闯,只是风易楼想与阁下做生意。” 范员外先是听到风易楼的名字一惊,然而说到做生意时,又有些有所预料,他慢慢放下紧张的心神,问:“不知风易楼想与在下做什么生意?” 苏枋也没在意他的明知故问,只是答道,“从运河下江南一事,将由风易楼为阁下保驾护航。” 风易楼是如今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向他们提出任何要求,无论是获取情报,还是雇佣杀人,亦或是充当护卫,他们都可以为你做到,且数十年来从未有过一次失手。 范员外商场打滚多年,并没有轻易应允下来,即使他无比相信风易楼在江湖上的信誉和能力,然而他还是说道:“风易楼也应该知道独山剑派那些人不好得罪,尤其是他们掌门一手独山剑法独步江湖,难有人及。在下若是答应与贵楼的生意,怕是会得罪人。” 不料苏枋听见他的话后只是嗤笑一声,从身后掏出一个小包扔到范员外面前的石桌上,冷笑道:“你若不得罪他们,他们就该让你沉/尸江河了。” 范员外拿起桌上的布包,不需要打开他就能闻到里面那股让他胆战心惊的味道。 “火药!” 范员外惊骇出声,转而不敢置信,“郑玉那老贼真要对我下死手?!” 他咬牙切齿,心中寒意顿生。打从发迹开始来一直都与独山剑派有所合作,一般多是求他庇护,和解决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只是近些年来对方出手越来越狠辣,有些手段连他都觉得过于残忍毒辣。 并且对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索要的钱财也越来越多。他有心想要与对方中断合作,对方却说好聚好散,两人再做最后一笔生意。 从运河输送一批上好玉器下江南,那批玉器极为贵重,沿途中必有不少匪徒觊觎窥觑,这让他不得不找人护送上路。 然而纵使郑玉表现得再怎么友善宽宏,见过他诸多手段的范员外也不会轻信,但是在不知怎么拒绝摆脱独山剑派这些人,便只好寄希望于老天去找裴初算卦。 然后,在今晚搭上了风易楼这条线。 仿佛清楚范员外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月光下的苏枋出声安慰,“范员外不必害怕,那独山剑派之后绝对不再有机会能找你麻烦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范员外却觉得别有深意。他心中几度思虑比较,终是觉得不能再跟独山剑派打交道,而风易楼无疑是个很好的保护伞。 于是他也不再犹豫,定下了与风易楼的合作。 等到双方诸多详情商议妥当,结下契约。在苏枋临走之时,起身相送的范员外终是忍不住心中好奇,不由问道,“不知那算命的裴先生,是否也是风易楼的....” 他话还没说完,脖颈汗毛突然一炸。只见面前女子如刀的眼神直直割向了他,仿佛下一刻他就将要身首异处。 “规劝范员外一句,不当问的别问。”容色若海棠的女子声音冷凝,含着杀气,左手下意识的摸着腰间弯刀的刀柄,喃喃道,“那人不是你能打探的。” 女子提起那人的时候,如刀的眼神柔和下来,顷刻间化为一汪比月光还要柔情的水。 紧接着她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当中。范员外心中骇骇,次日一大早又遣人往裴初小院送去了一批上好药材。 * 裴初收到东西的时候便已知事情落定,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药材,裴初回头看向枣树下练剑的阿朝。 这几日服药加内息调养,阿朝伤好的很快。一挥一舞间,枣树落下的叶子还未及阿朝的剑刃,就已被剑气割成两半。 裴初估量了一下,大概还有三副药左右,阿朝便可痊愈。 清风吹起带来几分凉意,厚重的云层拢住了日光。裴初抬头看了看,将药收进厨房后,对阿朝招呼了一声,“我出门了。” “好。” 枣树下阿朝收了剑,看着裴初扛着算命幡子出了门。他摩挲着剑柄,回到自己房中拿出了一封信。 那是一封战书,是一个月前独山剑派给他下的。也正是之前他前往城南想要出城的目的,只可惜遭归远连累受了伤,不得已拖延了几日,如今却已到了不得不赴约的时间。 虽说他的伤势还未好全,可就他前几次踢馆的经验而言,这江湖上大多数高手他都足以应对,年轻气盛的剑客并不觉得自己会因为这点伤而受拖累。 更何况他可不想让自己落下一个不战而退的名声。他换下裴初的青衣,转而穿上自己之前那件洗干净的白衣,配上一条黑腰带,再将剑背在背上,转而又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剑客。 等到他走出小院,脚尖一点就踏着屋檐,几个起落间便向着南边城外疾驰而去。 已经从小院巷子里走出来的裴初回头,看着那个渐渐缩小的人影,微微一笑,摆弄了一下布幡便悠哉游哉的向着长街走了。 腰间的铜钱在步伐晃动间,轻轻磕碰发出一声声脆响,而他精心策划的剧情正向它命定的方向发展着。 天空落下一滴小雨,紧接着接二连三,细密的线条连成雨幕,倏忽间变成一场暴雨。 阿朝的剑指着独山剑派掌门的喉咙,对方一身狼狈跌落在雨洼中,满脸恨意夹杂着不敢置信瞪着眼前的少年剑客。 阿朝脸上的表情向来是沉稳内敛的,此刻神情却有些难看。 “你不配用剑。” 他的语气冰冷,稚嫩的娃娃脸上是面无表情的,笔挺的身姿站在雨中,恰如一把寒芒毕露的剑。 他垂眸冷视眼前的中年男子,江湖上颇具盛名的独山剑客,冷冷道:“剑,绝不是用在背后偷袭。” 手中指着对方喉咙的剑往下一落,瞬间就斩断了独山剑派掌门佩带了二十年的百闻剑。随后,他收剑入鞘,转身离开这满是惊惶若恐盯着他的独山剑派。 身后跌落在瓢泼大雨里的独山剑派掌门,看着少年剑客昂扬而去的背影,满目狰狞。 “好好好。”他咬牙切齿连说三个好字,被惶恐的弟子们搀扶起身,“没想到这小子竟是无名剑诀的传人,来人,传信通知雁门。” 二十年前阿朝父亲凭着自己所创的剑法从南打到北,一路挑战了诸多剑术高手,不出两年就获得了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 紧接着便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无名剑诀》遗落江湖的传说,至今都在让各路武林人士趋之若鹜的寻找着。 而独山剑派掌门二十年前就败在过阿朝父亲手中一次,如今自然认出了阿朝所使用的剑法,再尝败绩让他如何不恼恨。 恰好听说不久前雁门掌门死在了《无名剑诀》之下,现今正在清安城中四处寻找凶手的下落,干脆卖个人情,也正好找机会从那小子手上将剑谱抢夺过来。 他的算盘打的极好,却在当天晚上惨死门中。 不久,独山剑派掌门身死于《无名剑诀》的传闻在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传开。 29 武林风云·六 江湖有个算命摊…… 江湖上的风诡云谲好像影响不了小院里的平静。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 裴初都没有出去摆摊。恰逢明日就是端午佳节,裴初便买了些糯米和粽叶在小院里包起了粽子。 江南梅雨,缠缠绵绵。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滚落, 溅在长了青苔的石阶上, 绽起朵朵莲花。 裴初坐在厨房门口包粽子, 他的手很巧,修长如玉的指节翻飞,两下一个碧绿饱满的小三角粽就出现了在他手中。 坐在一旁的阿朝看得很稀奇, 他将剑横在怀里, 坐在小板凳上,身子微微前倾, 就这样专注的看着裴初包好一个个粽子。 他从前生活在山里, 每日除了练剑就是练剑, 将他养大的老伯寒来暑往也没教过他过节什么的,最多只在他生辰那天吃的格外好些。 因此他是头一次听说端午这个节日,也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包粽子。 裴初包的粽子不是那种过程繁复又材料很多的粽子,只是普通的糯米棕,见阿朝看得认真, 也拿了两片粽叶递给他。 “你若觉得有趣就自己包几个。”青年微微笑着,将两片粽叶叠好对折成一个漏斗的形状,又从盆里挖了一勺糯米填了进去, 再将两边多出来的叶子往下盖住包好, 最后用撕成长条棕榈叶当做绳子将粽子捆住。 阿朝看得入神,拿着裴初给的两片粽叶也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他向来聪明,学什么都快,两个下来, 已经做到和裴初所包的相差无几了。 小院里,雨声渐渐停歇,枣树叶被风雨摧残的七零八落掉了满地,地上也积起一片片水洼。 破败的墙角里突然窜过一条赤练花纹的蛇,裴初眼角余光瞥见,微微皱眉,“阿朝,我好像忘记买雄黄酒了,你能帮我跑趟腿吗?” “雄黄酒是什么?”包完最后一个粽子,有点缺乏生活常识的阿朝抬头询问。 裴初拎起满满当当挂了一串粽子的棕榈叶,解释道:“雄黄泡的药酒,端午风俗之一,有避妖驱邪之说。不过实际上是用来防蛇虫毒害的,端午前后总容易招来些蛇虫。” 阿朝闻言点点头,抱剑起身就要出门。 “你倒是带把伞。” 现在的雨已经停了,但是梅雨季节里雨水总是反反复复连绵不断,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下大。裴初将粽子放下,从堂屋里找出一把油纸伞。 天边绕着青黛色的云雾,时辰马上就要到傍晚,裴初将伞递给阿朝,笑道:“早去早回。” 阿朝点点头,接过伞很快就出了门。 直到巷子里再也听不到阿朝的脚步声,裴初这才转过身重新进了院门。 “进来。” 他声音冷凝,神色淡淡,明明还是一身旧青衣的算命先生打扮,可却莫名的带了点威严和冷漠。 就像苍翠青松染上了白雪。 “楼主。” 苏枋从屋檐上落下现身,她手上缠着一条赤练毒蛇,身后还跟着几名风易楼弟子。 裴初一见是她身上的那点子白雪又被抖了下去,眼里染上些许无奈,就连斥责的话也变得温润起来,“阿枋,我说过暂时不要来打搅我。” 苏枋低下头,这个从来都让人觉得既妩媚又浑身锋芒冷酷的女子,只有在他面前才显得如此乖巧温顺,连带着手腕上缠着的赤练毒蛇也显得无害起来。 她拱手上前恭敬的向裴初回禀道:“不敢擅自打扰楼主安宁,只是......” “只是什么?”裴初问道,他清楚苏枋的性格,没有大事她不会轻易现身来这个小院里找他的。 苏枋顿了顿,她抬头看向裴初的眼神藏了点担忧,“上次独山剑派的事,好像已经被归远嗅到了些端倪。” “是吗。”裴初嗓音里带出一声笑,他抚了抚袖子,气定神闲的进了堂屋倒了两杯茶。 他招手让苏枋进来坐,将茶递给她,其他风易楼弟子守在门外。 苏枋接过他的茶,顺从的喝了一口,柳眉微蹙,她行走江湖的时候觉得自己粗茶淡饭没什么,可却有些难以忍受被她放在心尖上的这人也窝缩在这样一个简陋破旧的小院,喝着这么粗贱低等的茶。 裴初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安之若素的端着自己的茶杯喝着,“归远若是查便让他查吧,不必拦着。” “可是楼主...”苏枋皱着眉头不赞同的唤了一声。 裴初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将茶杯放回桌上,又将手笼入了长袖之中,神色平静的望着院外青山,他道:“我自有安排。” 风易楼楼主沈亦安,从十岁起被上任楼主捡回楼中,悉心培养,在十八岁的时候接手风易楼,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是最有能力的楼主。 他能在这个年纪便能将这个如履薄冰,时刻被人虎视眈眈的风易楼楼主之位坐得如此稳稳当当,又在仅仅六年的时间里,将风易楼规模扩大到原来的倍,不仅仅只是靠他高深莫测的武功,更是因为他深谋远虑的城府。 如今他既然说他自有安排,本就对他唯命是从的苏枋当然不会在说什么了。 她本已打算告辞离开,却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动乱,院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伙儿穿着缁衣短打,腰间跨刀的江湖人从门外闯了进来。 “听说那天的白衣剑客就是藏在这里,给我......” 为首的那人一个‘搜’字还没说出口,就突然被守在院子里的风易楼弟子骇住。 风易楼的人都是杀手出身,身上的杀气并非寻常江湖人所能企及。这些原本闯入小院想要围堵捉拿阿朝的雁门子弟猝不及防,宛若闯进一片神鬼地狱。 尤其是那个面无表情,手上缠着一条赤练毒蛇,穿着一身绛红衣裳的女子缓缓抽出弯刀走出屋门时,雁门众人皆觉得两股颤颤。 更可怕的是屋内青年端茶浅酌,以最清朗温润的嗓音说了一句:“弄干净些,别脏了院子。” 他们立刻意识到,情报有误,他们不是前来捕猎的猎人,而是自投罗网的蠢笨猎物。 * 天上又开始下雨了,小巷里。 阿朝‘噗通’一声将袭击他的刺客踹飞,打着伞有些焦虑的看着小院方向。 这一次他没有之前在城南那么有耐心,背后长剑出鞘,映出少年剑客略显森冷的眉眼。 “滚开。” 他语气冰寒带着急促,剑若游龙,眨眼间便这群将他围堵在小巷里的江湖人放倒。 雨水洗刷了剑上的血色,阿朝撑着伞,提着那瓶从街上买来的雄黄酒收剑入鞘。 脚尖一点,踩着青砖屋檐急急忙忙的向着裴初的小院赶去。这群江湖人明显有准备,由雁门弟子和独山剑派的弟子组成。 恐怕是他上次踢馆泄露了踪迹,既如此那么很可能收留他在小院里的裴初会有危险。 他越想越焦急,不顾雨水打湿衣衫,收了雨伞,脚下轻功又快上一层。 待进了巷子看见那扇洞开的院门,心中更是一跳。 “裴先生!” 少年宛如一支疾驰的箭射入院子,半点也压不住内心的担忧大喊了一声。 好在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阿朝从院子里窜进厨房,正好看见正在灶台前煮粽子的裴初。 好像是被他的呼喊吓了一跳,正在吹火的青年倒吸一口烟灰呛到连连咳嗽。 门口的阿朝手足无措,连忙走过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怎么了?”喝了水缓过气的裴初看着阿朝,待看见他一身湿泞狼狈的形象时又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跟落汤鸡一眼,不是让你带伞了么。” “唔。”阿朝将买回来的雄黄酒放上灶台,不善于撒谎他眼神漂移不敢对上裴初的视线,“伞坏了,我淋雨跑回来的。” “是吗。” 低着头的阿朝只能听见青年温和无奈的声音,“那就先去换身衣服,我给你烧水洗个澡。” 见裴初没有深究的意思让阿朝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便走进了自己的客房。 看来那些围堵他的江湖人并没有找到这里来,这无疑让阿朝放下心里的大石。 他并没有看见厨房里,灶头的火光将裴初脸上的神情映的明明暗暗,这个看上去清瘦文弱的青年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抹将灶台边的那抹暗红血迹消除干净。 * 夜色里,归远裹了裹手上的伤露出一个苦笑。 “这下麻烦了啊。”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取下腰间的酒壶,仰头喝下一口酒后,陷入了沉思。 “所以,为什么风易楼会摻和进来呢?” 30 武林风云·七 江湖有个算命摊 熹微的晨光照亮大地, 小城里的人家升起袅袅炊烟,宁静的小院里,枣树在风中轻轻摇曳, 鸟叫啼鸣, 清雅中带着点儿闲适的慵懒。 裴初和阿朝坐在院子里,两人中间放了个小茶几,一边吃着昨日包好的粽子, 一边享受凉爽的晨风。 院子还有几处昨日雨后没干彻底的水洼, 亮的像镜子一般,倒映着蓝天白云和青瓦屋檐。 阿朝拿着白粽沾着黄糖,吃的很是满足。自从裴初每日回家都给他带一包甜点回来后,他便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类香甜软糯的食物。 裴初坐在他对面,吃着粽子摩挲了一下手指,觉得要是有杯酒就好了。 说起来,裴初这人同样好酒, 这并不是像莫喧那样每次穿越原主自带的习惯属性,而是裴初自己本身的爱好,从他第一次做任务起,一直到现在。 除了中间几次穿成未成年的时候, 只要有条件他总会整两盏佳酿小酌。 也正因如此,归远初见裴初就遇到他提了一壶酒。可比起归远来说,裴初虽然贪杯却不放纵。 咳...... 这绝不是和他酒量不好有关。 裴初拿出昨日阿朝买回来的那壶雄黄酒,拿出两个杯盏为他俩一人斟了一杯, 澄黄的酒液就从酒壶里流进瓷白小巧的酒杯中, 带着略有些刺鼻的酒香。 “正是端午,喝一杯?” 裴初轻问。 阿朝看着小小杯盏里澄黄液体有些迟疑,他是从没喝过酒的, 但看算命先生今日难得有些性致,到底是端起酒盏与他碰了个杯。 辛辣的液体刚刚入嘴还未划过喉咙便将他刺激的一阵咳嗽,阿朝放下酒杯拍了拍胸口,又将杯盏推开连连摇手。 不行,他果然还是喝不惯这玩意。 所以说这玩意有什么好的,他想不明白,还是觉得他的黄糖粽子比较好吃。 裴初看着少年剑客狼狈的样子,勾了勾嘴角,正要说话,头顶的枣树上又传来一阵笑。 这笑声粗迈豪放,个性鲜明,树底下的两人抬头,就见苍翠葱郁的枣树上蹲着一个眼熟的蓝衣刀客,他一手指着阿朝带着毫不客气的嘲笑之意,道:“这小子乳臭未干的,哪里懂得欣赏这酒中滋味。” 他翩翩然从树上跃下,拿起被阿朝推开的酒杯一饮而尽,转头对着裴初笑道:“这良辰佳节,不如我来和裴兄喝几杯?” 他天性放荡不羁,行为举止总是带着几分孟浪,此刻嘴里喝着阿朝刚刚饮过的酒杯,转头对着裴初将‘良辰佳节’硬生生说出了几分‘春宵美景’的滋味。 引得阿朝气红了脸,死死的瞪着他。 裴初把这当做主角攻受之间的调情,并未将其中旖旎往自己身上牵扯。风里来雨里去,在无数大浪里翻过滚游过泳的反派,淡定自持,不见任何羞恼。 一身青衣端雅清闲的算命先生,十分自然的举起酒壶给本是阿朝现在却被归远占据的酒杯重新斟满。 两人酒杯相碰,裴初微微笑道:“荣幸之至。” 树下之人如阳熙山立,面对突兀而至的蓝衣刀客,他既不问他去了哪里,又不问他来做什么,仿佛只当他是个普普通通前来拜访的故人,只与他清酒深杯一来一往,淡然洒脱。 归远觉得这人有趣,越碰触越有趣,让他忍不住就将那数日来萦绕在他心头江湖诡谲丢在脑后,只坐下来当个闲人与他痛饮。 于是一连几个粽子都成了他的下酒菜。 少年剑客坐在一边,皱着眉头瞪着不请自来的蓝衣刀客。全然忘记最初是两人一起闯入裴初院中,半是利诱半是胁迫的与裴初产生牵连。 而后一人匆匆离去,一人留守院中,越来越习惯平淡的生活里潜藏的如蜜般甜软的温情。 此时此刻他看着归远,有点小孩子被迫同人分享自己最喜爱的甜食的不满。 他忍不住伸脚踹了踹自来熟的搬来小板凳与他们坐在一起的归远。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突然闯来别人的院子大吃大喝,能不能要点脸。” “哎哟,我的小阿朝。”归远按住他的脚,嘴里鼓嚢囊的塞着他和裴初包的粽子,又喝了一口酒,笑眯眯的与他说:“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付了一百两宿食费的,如今再回来这里整顿整顿不算过分吧?” 阿朝收回自己的脚,转头看向裴初。他想若是裴初不乐意,他就替他把这不要脸的酒鬼扔出去好了。那一百两算在归远欠他的酒钱里面,当做他这些天受裴初照顾和买药买甜食的费用。 少年侠士心里啪啪算着账,把蓝衣刀客的联系抹得一干一净。 不料归远好像猜到了他的打算,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豪气干云的拍到裴初面前,笑眯眯道:“若是那一百两还不够,我愿意继续支付自己的住宿费。” 算命先生喝着酒,好像有些微醺,看到被拍到面前的钱袋子,他同样也眯起了眼,“自然自然,在下这里就是归大当家的第一个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他一副财迷样的将钱袋子收进自己的袖子里,心里想着风易楼又有一笔额外的进账,还是来源于自己的敌人。 一旁的阿朝眼看着一笔交易完成,忍不住有些气闷的又踹了眼前这个万恶的资本主义一脚,再次被归远按住。 眯着眼看着面前打闹的两人,裴初只觉得不愧是被命运牵连,注定结成侠侣的两人,打情骂俏,浑然天成。 他心里不忍分散一人,于是低头状似为难道:“只是寒舍简陋,只有两间房怕是......” “让这酒鬼睡堂屋!” 阿朝抢先回答,然后遭受归远不满的抗议,“喂喂小阿朝,我可是出了钱的。” 阿朝不看他,却发现了裴初好像也有点不赞同,他不想让裴初像上次一样让出自己的屋子,又不愿归远和裴初挤一间房,于是纠结半响,勉为其难的改了口:“那裴先生继续住主屋好了,这酒鬼暂时和我住一间。” 自以为达成一波助攻的裴初笑了。归远却似乎看出了什么,盯着面前的酒杯,挑了挑眉。 等到喝完酒吃完粽子,因为家里又多了一个人,裴初要出门再去添置一床被褥。 阿朝和归远进了客房,青天白日这个不正经的蓝衣刀客衣襟大敞,很是风骚的侧躺在阿朝床上,冲着白衣的年轻剑客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阿朝好像很喜欢那个算命先生?” 阿朝点了点头,直白得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对,我很喜欢他。” 归远一愣,还没问清楚这个喜欢是哪个喜欢,阿朝已经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去调查雁门掌门的死因了吗?情况如何?” 归远见状叹了一口气,却也收敛了神色回答,“怎么说呢?不太妙啊。” 阿朝抚摸着手中的剑,脸色微沉,“我昨天遇见了埋伏。” 归远抬头看他,年轻的娃娃脸剑客敛眸回应:“是雁门和独山剑派的人。” “说起来,最近你是不是去了一趟独山剑派。” “确实如此,怎么了?” 阿朝皱眉问道,却见归远露出了一个苦笑。 “独山剑派掌门死了。” “死在无名剑诀之下。” 两句话,足以让阿朝脸色一变,指节紧握。 “看来不是你杀了他。” 归远看了眼阿朝的脸色,平静的接着道,“那么这件事就有些蹊跷了,更蹊跷的是,我发现这后面还有第三方的插手。” “风易楼。” 不正经的蓝衣刀客少见的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望着阿朝,“我怀疑风易楼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正在谋划些什么。” 归远解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酒,喃喃道:“风易楼楼主,世人传言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为什么却偏偏如此笃定的说无名剑诀在我手中呢?” “这得什么仇什么怨啊。”蓝衣刀客放下酒壶露出一声嘲,看向阿朝无奈道:“所以啊,遇上这么一个对手,我一个人可搞不定,只能来找阿朝搬救兵了。” 他伸出一只手,往虚空一抓,恶狠狠道:“就让我们狠狠撕下他的真面目吧。” 而被人扬言要撕下自己真面目的裴初此刻正在卖被褥的商铺里打了个喷嚏。 他有些百无聊赖的揉了揉鼻子,在等待成品的时间,坐在角落里打开了刚刚与人擦肩而过时,被塞到手里的纸条。 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他漫不经心的露出一个笑,将纸条捏进手心里,再次展开时那纸条已经化作了一撮灰。 灰尘随风散去,裴初倚墙看着蓝天,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吴侬小调,心里想的却是满腹杀机。 31 武林风云·八 江湖有个算命摊 乌云敝月, 山林里躺着一片尸体,鲜血汇成小流,汨流而下染红了一片精致的袍角。 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遍地尸骸中间, 就像一株独立血池成长的青莲,既妖冶邪魅又清冷无暇。 他抬脚看了看衣袍上染的血,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既像在悲悯地上的一地死尸, 又像在遗憾自己损失了一件衣服。 归远在这叹息中心头一跳,狠狠的喝了一口酒,问:“你是在叹死的人不够多吗?” 裴初转身,看着蓝衣刀客的身影由隐及现,依旧微微笑道:“不,我是在叹归大当家来的太晚。” 他此刻完全不再是一介清贫的算命先生打扮,锦衣华服,脸上带着一个镂空的金色的面具, 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 和嘴角似笑非笑的笑意。 他就像那吸食人血长大的莲, 既让人觉得分外美丽, 又让人觉得十足危险。 他不无遗憾的对归远阐述,“如果归大当家来早一些,或许这些人就不会死了。” 归远是没认出他的,眼前的人与那清静小院里贪财文弱的算命先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可他却知道他的身份—— 风易楼楼主,沈亦安。 那个传说神秘非常, 又惊才绝艳的楼主。 很年轻,可就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将如今的风易楼壮大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甚至凭一己之力就可搅乱江湖这个漩涡。 归远又喝了一口酒,他觉得今晚遇到这人, 格外的想喝酒。酒意裹着热血在身体里沸腾,他也看向那人笑道:“这些人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豪情万丈,说出的话却是分外凉薄,“你总不能指望我会救他们,尤其是从沈楼主这样的人手上救他们?” “哈。”他笑了一声,又道,“凭什么?” 江湖第一帮派饮马川里面从来都不是些什么正义之士,世人笑他们是一群土匪窝,他们自己做事也跟土匪一样,随心所欲,妄性而为。 这一点在饮马川的大当家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他就是那个最放荡不羁,亦正亦邪的存在。 他既可以单身赴会闯入戈壁黄沙之中去剿灭那帮残杀妇女孩童的恶鬼魔教,也可以任那些自诩正道豪侠的人士死在脚边,视若无睹,见死不救。 此时天边乌云飘散,清辉的月光照亮这峥嵘的一角。 一身绛红衣裳的女子现身,跃落在锦衣金面的青年身边,身体紧绷,她面无表情的按着弯刀,腕间红蛇翘起了蛇身,嘶嘶吐着蛇信。 “阿枋。”带着金色镂空面具的青年开口,无奈的轻抚女子后脑的头发,宛若安抚一只小猫一般,劝慰道:“放下刀,你打不过他的。” 那红衣女子身子一僵,抿了抿唇,到底是松开了握刀的手,一言不发的站在了青年的身后。 “不过,”那青年安慰的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宠溺的笑,他缓缓从女子腰间抽出那把弯刀,说:“你要是看他不顺眼的话,我替你教训他就是了。” 归远瞳孔一缩,手中的酒壶一瞬间掷了出去,于半道中被人劈成两半,清冽的酒水在月光中闪着光,青年鬼魅的身影已经袭至眼前。 他一手按住蓝衣刀客那从衣襟里敞开的胸口,带着面具的脸已经凑到他的耳边留下一句笑语:“归大当家的头颅似乎很值钱。” 他这句话有一瞬间让归远联想到了小院里那个见钱眼开的算命先生,然而这想法不过是电光火石,转瞬间就被他抛在脑后。 归远一错身闪开了来自青年的压制,迅速的从背后抽出自己的双刀,兴奋道:“那能不能拿到我的头颅,就要看沈楼主的本事了。” 双方身形晃成虚影,一场巅峰对决在这荒林展开,令苏枋目不暇接,只觉震撼。 等到阿朝赶过来的时候,只见蓝衣刀客一身破败的倒在林中,敞开的胸口上是一道血淋淋的刀伤。 “你输了。” 白衣剑客抱着剑走到归远身边,目光一扫毫无感情的陈述道。 “我的小阿朝诶。” 他这一声哀怨婉转的唤,让阿朝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向那躺在地上的蓝衣刀客,却见他双眸晶亮并无颓败之意。 阿朝眉头微皱,伸出手将归远拉起了身,问道:“他很强?” 蓝衣刀客被他架在肩膀上,牵扯到胸口的伤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却还是点头回答:“强到可怕。” 见少年剑客脸上露出跃跃欲试之色,归远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按了了一把,“别想了,你一个人可打不过他。” 阿朝撇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归远兴奋的哼了哼,眼眸里带着亮光,“不过我下次绝对能赢回来。” 他舔了舔嘴角,无意识的搓了搓手指,心中想着下一次他绝对要揭下那张黄金面具,看看那张脸是不是也如那面具一般精致华美。 * 等到他们回到裴初小院时,夜已经深了。 小院里寂凉如水,主屋里更是一片漆黑。 阿朝背着身受重伤的归远落进庭院,两人动作静悄悄的,本不想惊动已经陷入沉睡的人。 然而天不遂人愿,背了一个受伤的人,到底让他们的动作不再如以往一般轻巧。 隔壁主屋传来‘吱呀’一声门响,紧接着带着些许戒备的声音响起。 “谁在那里?” 清瘦文弱的算命先生披着一件青色的外衫探出了房门。 待看见阿朝背着归远站在客房门口时愣了愣,“你们怎么......” 他刚走近两步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年轻的算命先生沉默了一会儿。 蓝衣刀客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有些担心自己下一刻就被赶出去。 阿朝架着归远看着被惊醒的裴初有些紧张,他一向不希望让算命先生接触这些江湖血腥的事,却不想还是惊扰到他。 “裴先生......” 他呐呐出言,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 然而算命先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进了卧房。阿朝一愣,以为对方是生了气或者受到了惊吓。 然而对方再次出来时,手里却拿着一瓶伤药和几捆纱带,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道:“家里面只能找到这些了,我明天在上街买些金创药。” 他看着归远胸口的那道刀伤挑了挑眉,却也只是将外衫穿好转身进了厨房。 “你们进去吧,我去烧些热水。” 漆黑的小院里重新亮起了灯光,归远又摸了摸鼻子,与阿朝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裴兄这人还是够义气的。” 归远胸口的刀伤虽然看起来严重,但好在未曾伤到骨骼内腑。阿朝在客房与他问起风易楼楼主的武功,归远擦着那道刀伤,缓缓开口,“狠辣诡谲,变幻莫测。” “不过他好像并不打算要我性命。” 他笑了起来,将染血的帕子扔到水盆里面,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酒壶,却发现那里如今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他用那酒壶挡下了对方一记杀招,不由幽幽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了我螺春庭的一壶好酒。” 阿朝白了他一眼,又问:“无名剑诀?” 归远摇了摇头,“他用的是刀,看不出无名剑诀的路数。” 他面色显出几分凝重,“不过今日他杀的那些人,无一不是江湖好手啊。” 归远向后靠着棉被,找了个舒服姿势躺下,“这样一个武功高强又势力强大的人,想做什么呢?而且,你要找的东西有在不在他手中呢?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人并不好对付啊。” 阿朝抿了抿唇没有答话,眉眼中却积起了几抹郁气。 归远不在意的用手撑着下巴倚在床头,透过敞开的窗户,望向亮着火光的厨房,突然忍不住笑道:“唉呀,我的小阿朝,难怪你这么喜欢那个算命先生了。这么有意思的裴兄我也喜欢的紧呢。” 不管初见时多么胆小怕事又贪财,实际上冷静淡然又明彻洒脱。明明看得出是个不喜欢惹麻烦的人,然而还是将他和阿朝收留在了这个小院。 他心中感叹,旁边的阿朝已经开始戒备的盯着他了,“我警告你,不许打裴先生的主意。” 少年手按着自己的剑,看上去就像一只护食的幼狼。 * 厨房里裴初正在给灶台添火,跃动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他眼底的几分困倦。 在归远和阿朝回来之前,他其实也刚刚进了小院不久。才换好衣服就听见门院的响动,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了出来。 一边将人打伤,一边留人照顾。裴初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闲,他半阖着眼,打了个呵欠。 一瞬间从喉咙涌上的一记腥甜被他咽了下去,他耷拉着眼漫不经心的扇着蒲扇,心想着自己到底还是大意了些,若不是拼着这一记掌伤,恐怕就要被人揭了脸上的面具。 该说不愧是饮马川大当家归远么? 委实难缠了一些啊。 如此想着,裴初不经意的往药罐里又加了几味黄连。 32 武林风云·九 江湖有个算命摊 不知道为什么清安城里的江湖人正在往外面撤, 雁门和独山剑派掌门死在无名剑诀的传言也在江湖上传开,加上之前归远身藏无名剑诀的传言,一时间隐隐有人将矛头指向饮马川。 可这些好像都和小院里的人无关似的。归远受了伤,只能留在裴初小院里疗养。不过他这人向来闲不住, 从井里捞出已经冰镇好了的西瓜, 用背上那把让无数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烈焰刀将西瓜剖开, 汁水流了满地, 露出里面鲜红诱人的瓤。 阿朝在枣树下练剑, 而裴初正在门口与一位来找他的大娘说着什么, 大娘看起来对裴初很是感激和尊敬,一个劲的将手中的鸡蛋和李子往裴初怀里塞。 “都是家里生产出来的, 不算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还请裴先生不要推辞, 收了吧。” 大娘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精神气十足,她拍了拍裴初的手背, 突然又泪眼婆娑, “我儿这次能重新振作, 进士及第,还多亏了先生你。” “哪里,这本就是令公子厚积薄发的结果。” 裴初到底是抵不过大娘的热情, 客气的收下了她的礼物, 又想请对方进屋里坐会儿吃块西瓜。 结果一回头看着树底蹲着的两个背刀带剑的大男人, 归远敞开的衣襟里, 还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大娘犹豫着还是推辞了。 临走前还小心翼翼,自以为隐蔽的拉着裴初凑到他耳边叮嘱, “裴先生啊,江湖人是非多,你素来好心,可也要小心莫招惹到什么麻烦。” 裴初微笑的应下,只解释的道这两人是来看望他的表兄弟,虽然也闯荡江湖,却也算不上什么人物,招惹不了什么麻烦。 大娘这才不太放心的走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裴初和大娘的话当然是被院子里的两人听到了。 阿朝和归远蹲在树下吃西瓜,看见裴初回了院子,归远立马忍不住酸溜溜的道:“裴兄的人缘可真不错,想不到我堂堂饮马川大当家,竟然也有不被当做好人的一天。” 阿朝在一旁吐着西瓜籽,面无表情的拆台,“你确实不是好人。” 归远立马扭头盯着他,恍若一个看着负心汉的小媳妇,幽幽道:“小阿朝啊,你变了,果然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嘛。” 阿朝鸡皮疙瘩一起,险些拔剑。 裴初笑看着两人嬉闹,将大娘送的篮子放到一边,也拿起了一块西瓜啃了起来。 归远毫不见外的翻了翻篮子,见里面放着十几个鸡蛋和两斤新鲜的李子,这搁在普通人家里着实是一份厚礼。 归远望着裴初调笑,“怎么你这算命先生还保佑人家中进士的?人家这是来还愿了?” 裴初啃着西瓜慢条斯理,“算不上我的功劳,那家人的儿子本就是个有才学的,只不过前两年运气不好遇见考官收受贿赂,遭人换了卷,落了榜,自此心灰意冷将自己关在房中,发誓再不入科场。大娘看不下去,便请我去给他儿子化煞。” “哦?你怎么给人化煞的?” 归远来了兴趣,精神抖擞的问向裴初,连阿朝也竖起了耳朵。 裴初微微一笑,捏了捏腰间的铜钱,“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他要是心里有恨,就去考中进士,进入官场,一步步走到比换了他卷子的考官和士子更高的位置,把心中的痛苦绝望也让他们尝个遍,何必在这里自甘堕落,让亲者恨仇者快。” 他这话说的颇具戾气,听着实在不想是给人化煞,反而像窜嗦人为非作歹的。 归远眼睛一眯,一拍大腿喊了一声‘痛快’。江湖人讲究个快意恩仇,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阿朝也这么认为,他盯着裴初手中捏着的铜钱,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裴先生为什么总在腰上挂着两枚铜钱,是用来算卦的吗?” “你说这个?”裴初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铜板,摇了摇头,“故人遗物,装装样子罢了。” 确实是故人遗物,裴初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是个十岁的小毛孩,家徒四壁,原主的母亲病得要死,全身家当只有十枚铜板,全给了他。 后来原主母亲死后他花了八枚,买了一张草席将人薄葬了。之后便被风易楼的上任楼主捡了回去,那剩下的两枚铜钱便一直没用,所幸挂在腰上留作念想,也能在给人算命的时候充当一些道具。 这些事裴初很少去回想,包括那时他满手黄泥给那病得只剩一身嶙峋细骨的妇人挖坑立碑,大雨淋漓浇得他又重又沉的记忆,也只是在他漫长的时光和岁月里,徒增了一片寂寥与寒凉的薄雪。 阿朝在树影下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阳光明丽,却照不亮他眼中古井一般的幽深。 归远继续扒拉着篮子,结果从一堆李子里翻出了一小坛酒,眼睛一亮,手指一勾就将那小酒坛勾了出来,还没开封就被他闻到了酒香,惊喜道:“是清平坊的娆春白。” “归大当家可真是个狗鼻子。”在他要揭开酒坛发封泥之前,裴初就从他手里把酒坛夺了回来。 这一小坛子酒不多,顶多半斤,可清平坊的娆春白是他们家最贵最好的酒。那大娘家里并不富裕,恐怕还是她家小子瞒着他娘亲,用咬牙节食省下来的银钱买来报答裴初的。 如此珍贵,裴初可舍不得归远这个酒鬼喝了去。 归远也知道这是人家的谢礼,不好用强的,只能腆着脸央求裴初,“一口,我愿用十两银子换裴兄这一口酒。” 他向来知道对什么人用什么法子,十两银子换一口酒,这买卖着实不亏。 可裴初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装模作样的劝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更何况归大当家有伤在身,在下哪能让您再饮酒耽误养伤?” 归远咬了咬牙,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三十两,不能再多了。” “这哪是钱的问题,在下是忧心归大当家的身体啊。” “五十两行了吧,这次出来,我可真没带多少钱。前两天医药费不还被裴兄挖了一笔去?裴兄总不忍心让我去要饭吧?” “成交。” 一声低沉悦耳的笑回荡在小院,裴初一挥袖从茶几下面翻出一个小酒杯,掀开酒坛的封泥倒了那么堪堪满了酒杯的一小口。 两人一个敢买一个敢卖,五十两银子不知道能在这小城里买多少坛娆春白,可他们偏偏将眼前这一坛叫到了如此珍贵的地步。 也许这不止止只是一个坚苦卓绝的书生包含心意的一壶酒,也是这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中培养出来的别具风格的情义。 阿朝吃完了西瓜,在水盆里洗干净自己的手,一个起身又去枣树下练起了剑。 清风如水般流过这小院,时光悠悠暂别了那江湖云诡,浮瓜沉李的悠闲时光,也是让人格外沉湎。 33 武林风云·十 江湖有个算命摊 过了夏至, 天气越来越热,大太阳高悬晴空,晒得让人提不起劲。 裴初扯着自己的算命幡子, 临出院门, 回头看着那两个悠悠闲闲,把这当成比自己家还要自在的两人, 吐出一口浊气, 颇有几分家中败儿不知养家难的愁思。 他合上院门, 便也离开了。 院子里留下的两人对视一眼。 归远问道:“走?” 阿朝一起身, 利落的将剑挂在腰上,点头道:“走。” 他们在小院里休养几日, 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对江湖上如今的情形和消息都闭塞的很。加之之前与风易楼楼主的短暂交锋,更让人觉得此人不同寻常, 引人不安。 两人有心出去调查探寻几分,又不想让那个生活平静闲散的算命先生牵扯进这些江湖是非当中,一时行事颇有些小心翼翼, 鬼鬼祟祟。 阿朝这边正要直接出门走, 却又被归远拉了回来,他无奈的看着这个耿直的少年剑客,“你别忘了我们是要去哪儿,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总要有点伪装啊小阿朝。” 清安城内有一处风易楼用来互相联络和买卖消息的据点, 就在长街角一家赌坊里,裴初每天早晚摆摊回家都会路过。 来来往往,倒也没人认出这个一身清贫的算命先生就风易楼那个神秘莫测,高不可攀的沈楼主。 走到客栈门口取出他那张破木桌子, 裴初躲在柳荫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他一身散漫的青衫长袖,坐在垂垂摇摆的柳树枝条间,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样子。 从长街角里拐出来的几个江湖人,看见他后就向着那个小摊边走去。 两男一女,皆是气息内敛,步履轻盈。 其中一个着粉衣裙带的娇俏少女走近裴初的小摊,捏着头发上下打量了裴初一番,对他莞尔一笑,“小郎君倒是长得英俊,怎么在这里做这招摇撞骗的生意。” 江湖人多是不信命的,要不然哪还能心安理得让手里沾上那么的多血。他们不信命,他们只信自己。 少女身边那个看着文质彬彬,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轻摇的青年男子闻言凑到少女耳边,自以为小声的厮磨缠笑,“怎么?粉娘子看上这个小白脸了?” 那粉娘子娇羞一笑,却是毫不示弱的拿手中的头发去挠他的脸,“那可不是,有妙笔书生你在身边,奴家哪还会看上别人。” 妙笔书生哈哈笑着去握粉娘子的手,这两人青天白日明目张胆的调情。被他们挡在身后,穿着一身宽大黑袍,相貌清癯的中年汉子却好像看不到也听不到似的。 他一双手笼在袖子里,两步跨过两人,来到裴初面前,他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着裴初,同样将他打量了一番,才道:“我想找你算个命。” 裴初依旧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他不像那个妙笔书生一般将扇子扇得风度翩翩,优雅得体。折扇在他手上跟蒲扇似的,只是用来解暑,却别有一番落拓又洒脱的风情。 粉娘子的眼睛又往他身上瞟了一眼,笑意盈盈,裴初只当没看见,他也没在意这伙人怎么刚说完他招摇撞骗,转头又要来找他算命。 他只是一摆手让这个中年男人坐在他摊前的长板凳上,笑问道:“不知阁下想算什么?” 那中年男子大马金刀的坐上了板凳,一双手依旧没有从袖子里拿出来,他面无表情的淡淡出声,“你既是个算命先生,难道我不说你就算不出我要算什么了吗?” 明摆着的刁难,他身后的粉娘子和妙笔书生看好戏似的露出了笑。 裴初捏了捏腰间的铜板,同样笑容不变,“阁下莫不是来找东西,亦或是...找人的?” “哦?”他眼皮上翻,好似终于来了点兴趣,从强硬的嘴角边也扯出了一丝笑,“那你说我找的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人呢?” “你要是能算出他们的下落。”那中年男子将他的手在袖子里抬了抬,盯着裴初的眼神宛若看着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那么,你就为自己赢得了一条命。” 裴初神色依旧不变,他甚至颇为散漫的收拢了自己手中的折扇,指尖还在扇骨上轻轻敲了敲,“算出他们的下落倒是不难,只是我还得劝几位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抬头对着几人就是无奈的一笑,“还望几位莫要去惦念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好,免得平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三人同时脸色一冷,盯着裴初的眼神宛若在看着一个死人,妙笔书生冷哼道:“恐怕我们的命还没有断送掉,你的命就要没了。” “小郎君,你说你一个算命的,怎么就那么不会说话呢?”粉娘子摇摇头,望着裴初的眼神尽是怜悯,在她眼里这不过就是一个不会武功,没有半点内力的凡夫俗子。 却偏要嘴硬,不知死活的招惹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这如何不让人怜悯了。 果然那中年男子的手一抖,就要从袖子里伸出来去掐裴初脖子,却半路上被另一只手捏住了。 中年男子的斜侧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他扭头一看却是一个邋里邋遢,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那大汉捏着他的手让他使不上劲,嘴角却还大咧咧的笑着,“老哥这是要干嘛?莫不是来算命算到媳妇给自己戴了顶帽子,恼羞成怒的要掀了人家算命先生的摊子了?” 那中年男子被他按着手腕按得面色一变,他却尤不自知的还在那大声嚷嚷的喊,“嗐,这种事哪能怪得了人家算命先生,有这闲工夫你还不是去给那对狗男女一人一巴掌。” 他拉着中年男子的手一拽,就给人拽的转了个身,让他直接与他身后的粉娘子和妙笔书生面对着面。 “老毕!”粉娘子神色大惊,怎么也没想到江湖中让人闻者色变的铁砂掌毕吴方竟叫人捏着腕子使不出掌来。 两人打眼一扫这个满脸胡子的邋遢大汉,实在瞧不出这是江湖上的哪一号人物。 他们脸色沉重纷纷去握自己的武器,却不想就在这时一股寒意从他们脊梁骨上冒了出来,只听背后幽灵般响起一个森冷的声音,“要么死,要么滚。” 粉娘子与妙笔书生转头一看,就见他们背后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个面色黝黑,平平无奇,却一身剑气,杀意凌然的男子,顿时心中大骇。 粉娘子和妙笔书生岁算不上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却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人物,两人的功夫也不算弱,可如今面对着这两人,连毕吴方的铁砂掌都被人按着使不出来,恐怕他们并不是对手。 几人咬了咬牙,收了武器招式,气势汹汹的来,又步履匆匆的走了。 裴初看着几人消失在了长街,这才从椅子上起了身,悠悠然的对着两人作了一个揖,“裴某多谢一位大侠出手相救。” 那面色黝黑的男子没有看他,将眼神撇向了一边。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倒饶有兴趣用眼神在裴初身上绕了个圈,“你这个算命先生恁是胆大,你就不怕那几人一生气把你脖子给撅了,嗯?” 他声音粗哑,偏偏还要柔情调戏一般‘嗯’出一声,直叫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身后的同伴皱起眉头,好似十分嫌弃的退后两步,裴初却面色自若的直起了身。 他低沉着嗓子发出一声悦耳动听的笑,好似清风拂过柳摆,他笑意盈盈的望着面前的两人,幽叹出声,“怕啊,怎么不怕,我这不是怕的不敢从椅子上起来了么。” 邋遢汉子哼哼嘲笑了一声,黝黑男子手指微紧,可他紧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两人都是一僵。 “可是就算怕我也相信,阿朝和归大当家必不会见死不救的。” 黝黑男子猛地抬头,邋遢大汉笑容微凝。 “不会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归远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他对自己的易容术还是挺有信心的,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被这个算命先生识破了呢? 阿朝亦是十分不解,他们顶着这副尊荣在赌坊那堆满了江湖老油条的地方转了一圈,没有任何人察觉不对,怎就被裴初一语道破。 阿朝忍不住看向归远,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对他易容水准的质疑。 归远不服气的申辩,“看什么看,老子易容手法在饮马川能排前三的好吧。” 裴初点了点头,应和着归远的话,“当然,归大当家的易容并没有破绽,只是......” 年轻的算命先生一把展开了折扇,扇面掩住了自己口鼻,只露出一双载着揶揄和春水般盈盈笑意的眼,他声音朗朗,竟是比这夏风还要沁人心脾,他道:“归大当家这一身子酒味,当真是让在下想忘都忘不了。” 归远一愣,又倏的放声一笑,一拍手掌就是一句赞,“裴兄真乃妙人也。” “归大当家过奖了。”裴初轻轻捏了捏腰间的两枚铜钱,他向来有这个习惯。 和裴初相处久了,无论是阿朝还是归远,只要一见他捏住自己的铜钱,就知道他心中必有这什么正在思虑的事。 果然,下一刻,他们就听到算命先生轻声提问,“那么,两位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那伙江湖人会找上我呢?一位又为什么会扮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34 武林风云·十一 江湖有个算命摊…… 归远知道裴初是个聪明的人, 可对方却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是跟着毕吴方三人身后从赌坊里出来,那三人在里面似乎和风易楼的人买了什么消息,他们觉得蹊跷便想跟踪看看三人想要做什么。 却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那三人围着裴初的算命摊子去了, 他们那时没有走近, 却能听到他们的话。 那时候裴初应该还没有认出他们,可他还是对那三人说,他们是在找人,或者说是在找什么东西。还劝他们说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 他好像知道这些人是来找他干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算命算出来的?”归远拿眼睛扫他,笑得不是很怀好意。 裴初坐在柳树下扇风, 抬眸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算是吧, 毕竟那伙人明摆着是江湖人, 江湖人为的也只可能是江湖事。而最近能让我和江湖事扯上关系的,也只有归大当家和阿朝。” 他说到这里倏的一笑, 眉眼间都是对事事了然于心的神采和飞扬,他老神在在的继续推论,“我作为算命先生,每日出来摆摊, 对于一些江湖传言还是有所耳闻的。” “近日来能和归大当家以及阿朝牵扯到的江湖事,左不过是饮马川大当家身负无名剑诀,而独山剑派与雁门掌门又死在无名剑诀之下, 且和一个白衣剑客有所牵扯的事。这便可以推测那几人就是为了你们和所谓的无名剑诀而来。” 他推测的有理有据,侃侃而谈, 仿若又回到那日他们擅闯小院, 面对归远的威胁从容不迫为自己辩得生机的样子。 归远挑了挑眉,上下扫了这个文弱清瘦的算命先生一眼,道:“你既然猜到他们的来意, 那怎么还敢说什么让他们不要去惦念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免得送命这样的话?” 他从裴初摊子后面的客栈里面买了一壶酒,此刻坐在裴初面前的板凳上,边喝边嘲笑他。 阿朝靠在柳树边上,手里无聊的转着自己的剑,听到这话也抬头看向裴初,皱着眉头表示对他当时这番举动的不赞同。若是他们没有及时出现,裴初很可能会激怒那些人,造成生命危险。 裴初却不紧不慢,拿过归远面前的酒壶,也给自己到了一碗酒,这才道,“即使你们不出现,他们也不会要了我的性命。” 他浅抿一口酒,微微一笑,“大不了就是捉了我去,当做人质威胁你们,而我想凭借阿朝和归大当家的本事,这几个恐怕还不够你们塞牙缝。” “所以我哪能不劝他们迷途知返,免得枉送性命呢?” 他这笑得温良无辜,足以间对归远和阿朝的信任,归远一时不知该是感慨,还是可怜那已经走得没影儿的毕吴方三人,只觉得他们被算计至深又尤不自知的样子可怜的紧。 “不过,”裴初放下酒碗,眉头微皱似有些疑惑,“这些人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与你们有所牵扯的呢?总不会是因为李大娘......” 他提到拿给他送鸡蛋和李子的李大娘时几近喃喃,自己又否认的摇了摇头。 好在归远为他解了惑,“应该就是从风易楼那里买的消息,这些人总是能无所不知般掌握着天下的情报。” 而他之前奇怪为什么号称无所不知的风易楼却偏偏要说《无名剑诀》在他身上,于是他也趁今天乔装易容前往赌坊的时候,也向他们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却是得到了一张他们写了阿朝名字的纸条,归远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说阿朝与归远产生牵扯,那么不也就是等于与阿朝身上那一半的无名剑诀产生了联系了吗? 他们好像早就知道了阿朝是《无名剑诀》的传人,又料定了归远和阿朝必定会相见相遇并且结识。 简直就像...未卜先知的妖怪一般。 归远心中苦笑,想起那个黄金覆面,妖冶华贵的沈楼主,又向风易楼提出了一个问题,如今江湖上那些死在《无名剑诀》下的人,究竟是谁所杀? 而这一次,风易楼却不再给出答案了。 他忍不住想,这世间难道还有风易楼不知道的事?那么做出这事的人又是怎样的妖怪呢? “你怕不是魔怔了。” 裴初折扇轻轻在桌上一敲,敲散了归远心中的胡思乱想。归远撇头看向他,就见算命先生沉吟缓慢的开了口,“既然暂时没了线索,为什么不从线头查起呢?” 他抬头看向身边的阿朝,“既然阿朝身上有一半的剑诀,那另一半的无名剑诀又在那里呢?当年的剑诀又为什么会遗落一半消失呢?” 当年阿朝父亲一人一剑,挑战江湖所有用剑高手,而后得到了江湖第一剑客的荣誉,紧接着消影无踪连带着剑诀也遗失了一半,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而阿朝初出江湖想要寻找遗失的那一半《无名剑诀》,也只能重走一遍他父亲当年挑战江湖剑客的路程,到处踢馆,以期能从其中找到什么线索。 只可惜被后来接连有人死在《无名剑诀》的事件打断,暂时在裴初小院修生养息,现在这事被裴初重新提起,倒好似是如今唯一能解决困局的法子了。 归远和阿朝对视一眼,又看向裴初,他忽而打趣道:“裴兄,我很好奇,以你的本事怎么甘心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做个默默无闻的算命先生?”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觉得裴初太聪明了。这样的聪明人,哪怕他没有武功,也会混得很好,不管是入江湖,还是进官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隐居在这样一个小城里,招摇撞骗的做着自己的算命先生,爱占便宜又贪财,却又淡泊名利,只愿做只闲云野鹤。 若不是这次被麻烦找到面前,怕还是会装聋作哑,对他们的事情不闻不问。 就像之前,不管是归远突兀而来还是受伤而归,他都看在眼里,却不会有任何疑问追究,只当他们是个普通人,而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归远瞧着他,阿朝也瞧着他。 只是和归远不同,他觉得裴初就算只做一个算命先生也很好,他只要一直这样简单又随性的生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一件极美又极好的事情了。 裴初又喝了一口酒,对着归远的问题只是平淡的回了一句,“人各有志罢了。” 天色将晚,裴初觉得后面应该没有生意了,索性将桌子板凳收回了客栈。对着易容乔装的阿朝和归远道,“我们今天就不会家里做饭了,你们好不容易出趟门不用担心被认出来,我们就去街上逛逛,下个馆子。” “甚好。”归远闻言迫不及待的起了身,顶着他那副邋遢大汉的尊荣,搓了搓手,“据说宝堂斋的烤鸭一绝,还有清平坊新出的香泉酿也是极好,我们都去尝尝?” 阿朝还有些犹豫,他对那些吃喝玩乐欲望不大,还觉得裴初刚受了一场险,现在应该返回小院才算安全。 却被裴初拉着手扯上了街,那个算命先生回头对他笑,“你这小小年纪怎么老是这么忧虑重重的,小心长不高。走吧,我带你去买芸芳斋的糖炒核仁去。” 夏日的白昼总是很长,哪怕此时已经是过了酉时快到戌时的时辰了,天边依旧泛着白,只有映着霞光的火烧云,层层漫漫,铺满天际。 清安城不禁夜市,有时候晚上比白天还要热闹。晚饭后的人们出来闲逛,街边上还新增不少只要在夜晚才出来摆摊的小贩。 店铺两边挂着灯笼,不甚明亮的灯光将路过的人肩上都染了一片绯红的颜色。 裴初带着归远和阿朝走在街上,人影憧憧中几人好像也只是不起眼的平凡百姓中的一员。 阿朝刚刚还没什么兴趣,这会儿手里捧着裴初给买的糖炒核仁,左顾右盼,嘴里嚼的津津有味,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即使脸上还是那黝黑的易容,也能看出他还是少年心性的可爱。 归远刚在清平坊打了一壶酒,装在新买的酒馕里,边走边喝。就像一个醉生梦死的酒鬼,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他们刚从宝堂斋吃了一顿烤鸭,这会儿正在散步消食。夜市上人声鼎沸的,让他们身上也混了一身热闹的烟火气。 裴初突然在一个小摊前站定,指着货架前挂着的一个编织精美的青靛色剑穗子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摊主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妇人,眼角上有了些细纹,可依旧有种风韵犹存的温婉秀美,她对裴初笑了笑,道:“十五文钱,公子可要?” 似乎怕他嫌贵,她又添了一句,“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研究编织出来的花样,只有我们这一家才有,别的家寻不到的。” 裴初笑笑,也不还价的给了她十五文钱,取了那条剑穗子后,他回头招呼了一声阿朝。 本来还蹲在一个小摊前看人家捏糖人的阿朝抬头,不明所以的看向了他。 算命先生走了过来,向他伸出了手,宽厚又细腻的掌间躺着一条青靛色剑穗。 “给我的?” 阿朝问。 算命先生点了点,轻声道:“你的生辰礼。” 阿朝一愣,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之前端午包粽子的时候,他无意间向裴初提起过,他在山上还只是和老伯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过节,只会在生辰那天,吃的格外好些。 后来裴初问他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他随口答了一句六月十四,却不想被裴初记在了心里。 今天正是六月十四,他自己都忘了,算命先生却还记得。 老伯死后他以为没人会给他过生日了,算命先生却来了。 难怪他说今天不回家吃饭,要带他们逛街下馆子。 阿朝怔怔的接过那条剑穗,握在手心,抬眸正视眼前算命先生的眼,那双眼眸里此刻盛满了云间晚霞和街边点亮的灯笼烛火。 少年剑客倏尔露出一个笑,他很少笑,因而笑起来时哪怕他此刻顶着一张黝黑又平凡脸,也让人觉得熠熠生辉,目光灼灼的仿佛落了满天辰光。 “谢谢裴先生,我是好好珍惜的。” 他如此说,就像许下了一个承诺。 裴初笑着摇了摇头,归远这时却不合时宜的凑了过来,“什么什么?今天竟然是小阿朝的生日?” 他拎着酒馕大大咧咧,从腰间一摸摸出了一锭银子,“那我岂能没有点表示?喏,给你个红包,想买什么就去买什么去吧。” 他就像对待一个总角孩童一般,将银子放入了阿朝手心,然后拉着裴初的手转身走向了人群攒动的戏台。 “那边好像在上演霸王别姬,裴兄我们去看看?” 集市热闹非凡,天边云霞灿烂,漫漫灯火点缀小城,就好像坠入了一场缠绵缱绻的梦。 35 武林风云·十二 江湖有个算命摊…… 裴初暂时将归远和阿朝的目光从风易楼身上转移了开来, 引得两人重新去调查起《无名剑诀》遗失的真相。 这其中便牵连起来好几个江湖门派。 裴初坐在自己的卧房里,借着油灯看着被传送到他手上的纸条。他微微一笑,又翻出一张纸落笔写下几个名字, 将纸条卷起了塞进了桌案上一条小青蛇的嘴中。 “去吧。” 指腹在小青蛇的脑袋上揉了揉,青蛇扭动着身子又顺着窗棂爬了出去。 今夜小院里独他一人, 阿朝和归远都出门前往调查《无名剑诀》的线索,倒给了他与风易楼联络消息的空间门。 他撑着下巴倚靠在窗边, 手指在木桌上敲了敲,盯着那盏油灯眸色幽幽。 接下来按照剧情,他应该给归远和阿朝多安排一些历练了, 一边让他们在患难与共中产生真情,一边也能让他们在发掘真相的过程中更加成长。 尤其是对涉世未深的阿朝来说。 想到这里, 裴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一挥袖熄灭了桌上的烛火。 一连几天,归远和阿朝都没有回来。往日里热闹的小院, 一下子就显得清静许多。 这日下雨裴初并没有出门, 在屋檐下摆了一盘棋局, 又摆了一壶酒, 难得有几分闲情逸致的自酌自饮, 自己与自己下一盘棋。 檐外雨声绵绵,棋局解至酣处,酒意醺然。一阵轻笑,院中的枣树下便落了两个人影。 裴初转过头去,朦胧雨雾里, 蓝衣刀客与少年剑客缓缓走近,如鸟归林般自然而然的走入了小院屋檐。 几日未见,两人身上都带了点风尘, 衣袍被雨水打湿,正用内力烘干着。 见裴初在下棋,归远还有模有样捏起一枚黑子,在被白子围困的阵中落下,暂缓了一场危机。 裴初端起酒杯饮尽一口酒,闲闲捻起白子落入盘中,再次使棋阵胶着,这才抬头询问,“如何?” 一边说着,一边给阿朝理了理他被风雨打乱的头发。归远更是毫不见外的拿起裴初喝过的酒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完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接着又用黑子绞杀了几颗白棋,一边收着棋子一边唉声叹气,“不太好,好像觉得江湖人心更加险恶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阿朝脸色黑沉如水,右手无意识的按住了剑柄,摩挲着那条挂在剑柄上的青靛色剑穗。 这一次出门他们去了一趟浣花林,那里的浣花剑主陈无铭曾被阿朝父亲挑战过,据说也是他父亲的好友。 只是他们到那里时,这位浣花剑主却是闭门不见,阿朝下帖说想要与他切磋剑道时,陈无铭也是推辞拒绝,只说自己多年前修行出了岔子,如今已是许久不出剑动武了。 要是一般人听到这里也该识趣告退了,可阿朝向来耿直一根筋,况且这关乎他父亲的过往和寻找《无名剑诀》的线索,哪能使他轻言放弃。 不管不顾的踢门挑战,那浣花剑主被他逼急了,气怒之下果然出手,看见阿朝使用的剑招是《无名剑诀》时很是震惊,随后便像发狂一般誓要将阿朝置于死地。 却没想到在阿朝剑招的牵引下,原本使用浣花剑法的浣花剑主,招式渐变竟是《无名剑诀》下半部的招式。只是后半部分剑法凶险霸道,如无前半部分的积累极易走火入魔。 果然对决到一半,浣花剑主已经疯疯癫癫,真气逆流,境界骤然跌损下来,若不是归远及时将人打晕中断,恐怕那浣花剑主还有生命之危。 只是即使如此,那陈无铭也是重伤昏迷,不知几时能醒了。归远和阿朝因此返回,却猛然意识到也许当年阿朝父亲在鼎盛时期退隐,并且剑诀遗失的真相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阿朝父亲是在阿朝诞生之后开始挑战武林剑派,又在阿朝五岁之时逝世。阿朝与父亲相处的时间门并不长,对他也并没那么了解。 印象记得最深的一件事,便是父亲临终前吐着血嘱咐他,勤练剑术,有朝日一日定要将《无名剑诀》寻回来,归于完整,重现江湖。 可他那时候甚至连对他说出《无名剑诀》下落的力气都没有了,亦或者是他也不知道这本引起无数人觊觎争夺的《无名剑诀》究竟落入了谁手中。 及至如今陈无铭出现,才掀开真相的一角。 檐外雨声依旧没停,渐渐下大,打得枣树凋零,花枝树叶,落了满院。 裴初白子叩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原本占得上风的黑子,顷刻间门被他锁住命脉。 他浅抿一口清酒,突然道:“你们都说江湖上的风易楼熟知天下秘辛,对武林世事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为什么不再去那里打探打探,说不定会有线索呢?” “不是我们不想。”归远总算肯从厨房里另拿了两只酒杯,原本被他抢去的杯盏遭了裴初的嫌弃,踹着他换了个新的。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后,有些尴尬的同裴初解释了一句,“只是之前,咳、我们与风易楼楼主有点误会,这等秘辛怕是不会让我们轻易获得。” 岂止是误会,之前在树林遇见沈亦安在缴清异己,他怀疑他与独山剑派和雁门掌门之死有关,与其大打出手,所幸最后对方没有杀他的意思,放了他的性命,只是这人怕是已经得罪了。 裴初用杯盏掩住了嘴角的轻笑,点了点棋盘,归远看着棋盘上黑子已无出路,郁闷的又喝了一杯酒。 裴初这才漫不经意的指点道:“风易楼莫不是做生意的?你上门给钱,难道他们还会不收吗?”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贪财呢?”归远调侃了一句,却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世上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旋即起身,并不客气的将裴初桌上剩下的半壶酒喝了个干净,和阿朝对视了一眼,便又出了门去。 酒壶空了,唯有裴初手边的酒杯里还剩下一点,他将酒喝完,又慢悠悠的收敛棋子,片刻后,也消失在了院中。 36 武林风云·十三 江湖有个算命摊…… 这是归远第二次见到风易楼楼主, 与上一次一身凌冽妖魅的杀气不同,对方看上去很平和,平和得就像一个普通的雍容华贵的富家公子。 可实际上不管从哪点来说,对方都是不普通的。 他穿的是锦绣坊最好的云罗绸缎, 喝得是卢云庄百年才出一坛的琼浆液, 怀里搂着的也是江南最美的第一花魁无霜仙子。 归远打量着青年脸上那雕刻精美的黄金面具, 莫名觉得那有江湖第一花魁美誉的无霜仙子,可能也不及那面具下的容颜魅惑人心。 青年低头喝过女人送至唇边的一杯酒,抬眸望向来到他面前的两人。他那双从面具里露出来到眼睛又深又黑, 带着某种似是而非, 洞察人心的笑。 “我还以为归大当家不敢来找我了。” 青年的声音很低沉,低沉却悦耳,就像回响在深渊里水滴穿石的声音,看似无害实则力量绵长又危险。 归远笑笑,同样舒舒服服的倚靠在长椅上, 把玩着被送到面前的酒杯, 喝了一口酒, 豪爽道:“怎会, 我是怕沈楼主不想见我罢了。” 阿朝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从见了这个人开始就觉得很不自在, 就像一只野兽蓦然遇到自己的天敌, 浑身汗毛皆警戒的竖起, 让他焦躁的不断抚摸自己的剑柄, 摩挲到上边挂着的剑穗才让自己稍觉心安。 裴初撇了阿朝一眼, 这一眼让阿朝脊背绷直,他极轻的发出一声笑,弹了一下面前的碧绿酒盏, 看着上面漾起的圈圈波纹,漫不经心。 “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他轻轻一叹,似有些失望,“说实话,我以为你们会更早来找我的。” 无霜仙子就像一个普通的不会说话又听不见声音的婢女,满心满眼的仿佛只有眼前这一人,仿佛服侍好他才是她人生里唯一重要的事,葱白细长的手指捏着一枚晶莹去皮的葡萄依偎着送入眼前人口中。 归远看见那人低头将那颗葡萄含住,却又十分知礼知节的未将薄唇碰到那染着豆蔻的指尖。 归远看着好笑,觉得这个沈楼主妖魅却不够浪荡,要是他早就连着那葡萄一起,品尝那玉指葱葱上的甜了。 他喝着酒思维发散,却是接上了眼前这位风易楼楼主的话,“哦?你是希望我们能更早的找你的?为什么?你知道我们是为什么来?” 青年轻轻点头,身形向后一倚,靠在舒软的靠枕上,他嘴角带着很平和的笑,挥了挥手,就有人从侧房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不然归大当家以为我为什么会在清安城待这么久?”青年拿起那份薄册,朝着归远和阿朝晃了晃,微微笑道,“不就是想和归大当家做笔生意?” 阿朝的目光已经顺着那本薄册落在了青年的手上,右手按着剑,蓄势待发的好像随时准备动手抢。 他初出江湖不像旁人对风易楼总有那么多的忌惮,还带着一身初出茅庐不怕虎,不畏天高地厚的烈骨与倔强。 可他想了想,又将冲动按下,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小院里,还有一个他绝对不想连累的算命先生。 “你打算出什么价?” 少年剑客冷冷的问,这是裴初在小院里绝不会看到的神情和姿态。 小院里的少年总是乖巧懂事,又温厚礼貌的,虽然不爱说话,但鲜少对他流露出这样一副森冷如寒剑般的模样。 裴初叹了一口气,他刚刚说是想要和归远做生意,此时阿朝却越过了归远直接问他出价。 这是因为阿朝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本就是一个极不喜欢欠人人情的少年,说到底归远已经帮了他太多,而关于《无名剑诀》和他父亲,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事。 他不想让归远帮他再与这个一看就不好相与的风易楼楼主做生意,他也不想再欠他什么了。 归远没说话,他乐呵呵的退到了一边,看阿朝和裴初对峙。 裴初捏着那本薄册,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阿朝少侠。” 他喊了一声,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直直的注视着少年剑客,“既然如此,那么只要你答应在下一个条件,这本册子,在下便双手奉上,如何?” “什么条件?” 阿朝一穷二白,虽然知道自己出钱肯定出不起,可对方说的一个条件,也没让他松一口气,或者说更加警惕了。 裴初又喝了一口酒,对着从始至终都警惕的望着他的少年慢悠悠的开了口,“不难,我只要你的剑为我所用一次。” 他微笑着,又强调了一遍,“只要你的剑。” 阿朝一愣,归远抬头。 一般来说,人比剑有用,更何况一个天才般,剑术精绝的少年剑客,他的价值又怎么会比不上一把剑,尤其这把剑虽然珍贵,却远远不是什么世间罕有的绝世宝剑。 阿朝犹豫了一下,虽然有些忐忑,但无论怎么想这个条件对自己都不算亏,况且他确实很需要这人手上的消息。于是思虑再三,到底还是答应了这个奇怪的条件。 “你什么时候要?” 阿朝揉捏着剑柄上的穗子问。 一身散漫的风易楼楼主摇头,嘴角依旧挂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微笑,“不急,还早。等到时候我必向阿朝少侠亲自索取,还望阿朝少侠莫要推脱才好。” 阿朝撇开视线,点了点头,“自然。” 于是裴初将薄册交给无霜仙子,无霜仙子双手接过,又走到阿朝面前恭敬奉上。 绝世美人低眉顺眼的在他面前展现盈盈之恣,阿朝却瞥都不瞥的只拿走了那本薄册。 他将册子打开,之间上面写了一串人名,其中便包含了他前不久寻找的浣花剑主陈无铭。 阿朝抬头看向风易楼楼主,只见戴着黄金面具的青年勾了勾唇角,只是道:“你只要按着这份名单找过去,你想要知道真相必然会水落石出。” 归远凑过去看了看,微微皱眉,只因这上面写着的名字,无一不是如今江湖上享有盛名或树大根深的人物。 * 等两人从风易楼里出来回裴初小院的时候,天已经晴了,雨后的天空清澈湛蓝的如水洗了一般。 推开门,一身青衣的算命先生立在枣树下,抬头凝望枣树上已经开始结出的青涩果实,只是小小的几颗,还没有指甲盖大。 他却好像很是满足,抬手轻轻接住垂下来的枝叶,好像看到了它落满果实的丰收之景。 听到开门声时回头一望,对着进门的两人轻轻露出一个舒散的笑。 好像这六月清风,慵懒如夏,刹那间便驱散了江湖风雨凝聚在他们心间的阴霾。 “回来了?” 算命先生轻轻的笑,放开了手里侍弄的枝叶,拢袖招了招手,如迎故亲好友般自然而然,“我煲了鸡汤,又炒了几个小菜,洗洗手吃饭吧。” “嗯。” 少年剑客冷然的面容瞬间软化,嘴角不自知的勾出一抹笑,听话的走到井边打出来的水里洗干净手,又去厨房里帮忙端菜。 蓝衣刀客怔怔的立在门口,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院子里忙碌的两人,突然提着酒馕又喝了一口酒,喃喃苦笑,“完蛋了,好像真的要败给他了。” 这瞬间流露的情绪被他很快收敛,转而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放浪之恣,嘻嘻哈哈的凑进了厨房,“裴兄亲自下的厨给我们接风吸尘?不得了,不如今晚上我们来个不醉不休?” 37 武林风云·十四 江湖有个算命摊…… 阿朝和归远开始频繁外出, 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不会回裴初小院。就算回来,也都是风尘仆仆,一脸疲惫。 裴初也很少过问他们在外面调查到的进程以及收获, 他只当自己是个普通人, 能为他们做到的也只有在他们偶尔回来之时, 为两人提供一桌丰盛的酒菜和休息的床榻。 就这样心照不宣的, 这一方小小的院落,仿佛成了他们在波风云诡的江湖中一处修生养息的港湾。 时光就这样在树影间匆匆走过,转眼院中的枣树就结了累累硕果, 清脆的枣儿挂满枝头。 归远倚在树枝上摘下一颗尝了尝,脆爽清甜,还带着点微微的涩。 他朝树下望去, 阿朝正在练剑,而懒散的算命先生倚在窗前,手边摊着一本周易,身前摆了一张棋盘。 他们这次回来了两日,之前离开却是两月。两月时间已经由夏转秋, 江湖也是一场风云涌动。可是只有这里,一如从前, 悠闲散漫没有半点变化。 归远哼哼笑了一声, 又摘下一颗枣扔进嘴里。 也不是没有变化吧, 归远想,只是因为太过在乎,才把一切心事掩在心底,假装平静。 树下阿朝的练剑,到底还是有几分乱了的。 想想也是,毕竟这段时间随着那份名单调查越深, 所得到的真相也越来越让人心寒。 归远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下来,毫不见外的窜进了算命先生的房间,看着对方摆弄棋盘抿酒浅酌,一副散漫至极的姿态挑了挑眉。 他撇头向他示意外面沉迷练剑的阿朝,问:“裴兄怎么不去劝劝?” 他摸着下巴调侃,“他再这样练下去,那颗枣树的树叶都要被他的剑气削秃了。” 裴初不为所动的在棋盘上落了一颗闲子,漫不经心道:“他心里不好受,总得让他发泄出来。” “那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好受?” 裴初没有说话,归远叹了一口气,凑到他对面的位置,也捡起棋罐里的一颗棋子落下,黑龙点睛,绝处逢生。 归远拨弄着棋子,问向算命先生,“说真的,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们在外面到底查到了些什么?” 有什么好好奇的呢?你们现在所知道的一切,也不过是他精心引导出来的结果。 裴初指间捻着一枚白石棋子细细摩挲,转头看向窗外枣树下那个面色沉着,唇线紧抿,一招一式都携着凌厉剑风的少年剑客。 他们从风易楼里得到的那封名册,正是十几年前害死阿朝父亲的凶手名单。 当年阿朝父亲挑战诸多剑派之后,各剑派有心人便开始觊觎他手中的《无名剑诀》,于是假意庆贺阿朝父亲获得天下第一剑客的名誉,摆下一桌鸿门宴请他入局。 席中对阿朝父亲下毒,又联合了各派高手重伤于他,逼他不得不交出自己所创的《无名剑诀》。 只可惜阿朝父亲只交出了半本,那半本剑诀威力巨大,但若没有前半部分的引导和基础,便极易走火入魔。 而当初那些从阿朝父亲手中获得剑诀修炼的,如今也无不修为倒退,时时刻刻忍受剑诀反噬之苦,就如同那浣花剑主陈无铭一般。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也算当年阿朝父亲给自己仇人设计的一场报复,着实也让人觉得精彩敬佩。只是十几年后,当年那半本《无名剑诀》却消失无踪,让人再也找不到下落。 归远和阿朝一路按照名册寻找线索,却至今仍是一无所获,当年参与陷害的众人无不伤的伤,疯的疯,不知剑诀的下落。 裴初敲着棋子,在棋盘中与归远一来一往,听见他询问自己的看法时,他正将之前那处闲子连成棋阵,围杀黑龙。 一边拢袖去收被他吃掉的棋子,一边闲闲回他,“这我哪儿知道,归大当家怕不是忘了,在下并非江湖人,只是区区一介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而已。” “这样啊。” 棋子被吃归远也不在意,起身凑到裴初身边,坐到他的椅把手上,一伸手就将算命先生困在中间,这动作颇有些像他曾经在柳树下逼问裴初的动作,只是比那时候更多了些明显的挑逗和暧昧的意味。 他一手圈住裴初,一手撩起裴初的一缕黑发,凑到他耳边半真半假的玩笑道,“那不如裴兄随我去饮马川做个压寨夫人,那你不就算江湖中人了?” 裴初只当他犯病,伸手抵住他的下巴将他推远了些,“在下说过,在下不喜欢男人,还望归大当家自重。” “所以说啊裴兄,”归远拿下裴初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男人的?可是算命算出来的?” 裴初一顿,抬眼看他,“你难道不是喜欢阿朝吗?” 原本贱兮兮笑着的归远一僵,低头仔细看了看被他圈在椅子里的算命先生,看对方神情坦荡,没有半点玩笑之意,又硬着头皮的问了一句,“你不知道阿朝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裴初点了点头,归远心中一紧,却见裴初放下手中的棋子,倚靠在椅背与归远拉开距离,“阿朝的心上人不是你吗?” 算命先生莫名笃定道,“你们俩不是两情相悦吗。” 归远捏着裴初头发的动作再也调戏不下去,他看着裴初的表情,又看了看树下练剑一无所知的阿朝,半响起身便是一阵大笑。 裴初不明所以,归远却是笑着笑着又苦涩了下来,他拿起裴初手边的酒壶对嘴喝了一口,这才指着裴初说道,“你这样认为也好,说不定我还有机会。” 他放下酒壶,又拍了拍裴初的肩,“不过我是真希望裴兄能够来饮马川,以你的才能,不该埋没在这种小地方才是。” 蓝衣刀客有凑近裴初耳边调笑他,“就算当不了压寨夫人,来饮马川做个二把手也是好的不是?” “酒鬼,你在干什么?” 窗边响起一个冷嗖嗖的声音,只见刚刚还在树下练剑的阿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裴初的窗前,面色漆黑的盯着归远落趴在裴初耳边的动作。 归远挑了挑眉,几乎是故意般将下巴抵住裴初的肩抱住他,“没什么,这不是和裴兄相谈甚欢,情之所至吗。今天晚上我们还打算来个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呢,是不是啊裴兄?” 见他越说越没边,裴初翻了个白眼,伸手抵着他的胸膛将他推远了些,“并无如此打算,归大当家还是莫要鬼扯。” 阿朝原本皱起的眉头因为这句话而松开,他最近心情不太好,说话也没有往常那么客气。 少年提着剑对归远直接道:“酒鬼,出来,我们打一场。” 归远叹了一口气,算命先生已经退回椅子上,老神在在的看起了热闹。想起刚才的话,归远再看看阿朝,忽而有种同病相怜的意思,“也好,走吧,再让我领教一下小阿朝的无名剑法。” 小小的院子里有些施展不开,两人翻墙而出,赶往了郊外。 裴初摸着腰间的铜钱,凝视着面前的棋盘,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渐渐的淡了下去,只剩下一双幽黑的,仿若透不进半点光亮的眸子。 * 夜已经很深了,哪怕是摆夜市的小贩夜也已经收摊回家。打更人刚刚叫过三更,寂静的街巷里便慢慢的走出了几个人影。 一共三人,一身黑袍的毕吴方,着粉色裙裳的粉娘子,以及折扇翩翩的妙笔书生。 他们之前在裴初小摊前找过麻烦,之后却被易容的归远和裴初吓退,只是被吓退之后三人都没再出现,倒不是害怕了打退他们的归远和阿朝。 而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比饮马川大当家和《无名剑诀》传人,更可怕,更惹不起的人物。 那就是风易楼楼主,那个给他们消息让他们去找算命先生麻烦,却不想那个算命先生正是他本人的沈楼主。 他们不怕死的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却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那人设计的一场局。 如今更是让他们不得不为其所用。 夜很深了,他们站在当初找裴初麻烦的算命摊子前,静静的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华服不知什么时候在月影中显现,戴着黄金面具的青年立在高楼之上,垂首望着柳树下的三人。 “如何了?” 他问,踏着月色款款而至,眨眼间便落在的三人面前,身影恍若鬼魅。 粉娘子和妙笔书生皆是心下紧张,唯有毕吴方稍作镇定,他那双藏在袖子里的手露了出来,双掌宽厚,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黑铁似的色泽,瞧着不像一张人掌,却确实是一张人掌,可断刀兵的人掌。 他上前作揖,对着青年恭敬禀道:“回沈楼主,雁门,独山剑派已经搭上线了,已经告知他们归远和阿朝与无名剑诀的联系以及下落。” “很好。” 青年唇角露出一个笑,粉娘子看着他,想起曾经见过的那张清俊温润的容颜,配上他如今脸上的笑,莫名的让人觉得心悸澎湃。 她深吸一口气,挂出一个最是柔媚娇俏的笑容,款款上前一步,婉婉唤道:“沈楼主......” “你们可以走了。” 粉娘子笑容一僵,不止是因为他下了逐客令,还因为他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青年唇角那抹笑容不变,说得话也很温柔,却依旧无法掩盖其中凌冽的杀气,“给你们一盏茶,如果你们能逃走,就饶你们一命。” 妙笔书生不敢置信,只觉一股寒意窜上心头,“你要卸磨杀驴!” “哪里。”青年微微叹气,好似悲悯的佛陀,又似索命的阎王,“只是想着你们往日杀人夺宝的手段实在肮脏,有些脏了我的眼睛了。” “逃吧,再不逃就晚了。” 青年说着,依旧是算命先生那般温柔的语气。 粉娘子和妙笔书生牙齿打颤,转身逃命。毕吴方不甘心,露出双掌想要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好胆气。” 话落,已经是剑抹咽喉。 粉娘子和妙笔书生都是一抖,已经施展轻功加快速度,向着不同放下奔走逃命。 然而一盏茶之后,城镇两处又多了两具尸体。 寒刃滴着血,一个穿着绛红衣裳的女子从角落里走出来,从怀里掏出手帕,半跪着替裴初将软剑上的鲜血擦拭干净。 “何必劳烦楼主亲自动手。” “阿枋。”裴初伸手轻拂苏枋的发顶,无奈一叹,“你知道的,这世间只有我才会完整的无名剑诀。” 他话语里带着笑意,可苏枋还是听出了里面的无趣和漠然,“也只有我才能下出这盘棋。” 以清安城三具尸体为引线,阿朝和归远调查的名册为轨迹,越来越多的人死在《无名剑诀》之下,其中剑招与阿朝所学一模一样,皆是出自《无名剑诀》的前半部。 一时间武林风云涌动,之前一度被压下的雁门和独山剑派掌门的身死事件再次被翻出明面。 且所有线索皆指向了阿朝,以及与之关系密切的归远身上。江湖人怀疑这是阿朝的复仇,而饮马川大当家助纣为虐,更有嫌疑想借此残害江湖人士,扩大饮马川势力。 38 武林风云·十五 江湖有个算命摊…… 阿朝不告而别了。 一连几月, 到了深秋时,院中枣树凋零,落了一地灰败的枯叶, 阿朝都没有再回来。 虽说如此,另一个人倒是每隔一月就出现一次, 带着自己珍藏的佳酿。 “和我回饮马川吧。” 蓝衣刀客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差不多光秃秃的枣树上, 看着树下拿着扫帚扫着满院落叶的算命先生喊道。 “你怎么每次来都是这句话。”从青衫换成厚青袍的算命先生抬头, 看着倚在树桠上的蓝衣刀客无奈, “而且归大当家这喜欢蹿树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改不了。” 归远一个翻身从树上跃下,跺了跺脚抖掉沾在身上的树叶, 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悠悠叹道:“就像你每次不答应我回饮马川,我都怕我下次再来的时候, 看见你死在了院里。” “秦淮春?”裴初将酒接过, 闻了闻,勾唇露出一个笑。他倒是没在意归远的话,将扫帚靠在树上,转身带人进了堂屋。 这才漫不经心的回道:“你不是派了饮马川的人暗中看守这里嘛,怎么还怕我死了?” 归远一噎,没想到还是被他发觉了,他倒没有意外, 这算命先生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凡无趣,相反聪明得紧。 本就没觉得自己会隐瞒多久, 见他拆穿,便也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是不知道这江湖中人心有多险恶。” 他神情难得出现几分郁色,翻出桌上的茶杯代替酒碗, 打开封泥倒了两杯酒,“若非如此,阿朝又怎会一直不来看你?” 见他提起阿朝,裴初去够酒的动作一顿,叹了一口气。归远见他如此便故意道:“怎么我来找你喝酒,你却还想着别人叹气?亏了亏了,这酒我拿回去算了。” “可别。”裴初按住他的手,笑眯眯的看着他,“归大当家难得到访一次,怎能不一起多喝几杯,我们不醉不归。” 归远挑了挑眉,反手就将算命先生的手握在掌心,“这可是你说的,可别怕喝醉了被我占便宜。” 掌中的温润很快被抽了回去,归远只见那算命先生面不改色,依旧是一脸不知世故的温和,点了点头,“自然。” 酒过三巡,算命先生那双黑如深潭的眼眸敛上了些许水光,目光朦胧。 喝了这么多次酒,归远其实知道裴初的酒量不太好。然而他却是一个酒品很好,又很会伪装的人。 这人喝醉的时候,不会吵不会闹,安安静静,沉稳淡然。那些埋在他心底的情绪和秘密,也不会因为他喝醉了而露出一星半点来,严丝合缝的甚至让人看不出他已经醉了。 可归远却看得出,这得益于他时常找算命先生拼酒。他自己是个千杯不醉的海量,却喜欢看这人酒醉微醺时,醉眼朦胧的模样。 他总是不遗余力的试探着,希望在算命先生醉酒时,能让他那颗总是裹着厚茧的心松懈一些,让里面的光透出来,亦或是让外面的光照进去。 只可惜,他从没有成功过。 归远将酒杯放下,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在叹什么?” 对面的算命先生笑问,他应该也知道自己喝醉了,放下了酒杯,撑着下颔眼神微眯的看着屋外落叶微风。 天色已经入暮,堂屋内点了烛火,灯影下这人笑容浅浅,倒比平时更显得散漫随意些。 “我在叹啊......” 蓝衣刀客曲膝踩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后仰,靠着桌案倒出一杯酒,仰头喝尽。 他话说了一半,那后面半句被合着酒水含糊咽下,于是算命先生再也没有机会,能清楚这个总是恣意又洒脱的蓝衣刀客在叹什么了。 “你是不是该走了?” 屋内酒香盈室,裴初转头问他。 归远手一顿,抬手将最后一杯酒水饮尽,嘟囔道:“你这人,真是半点也不会留我。” “留你难道就不会走了?” 归远沉默片刻,摇头,“会走,但你要是能留我一下,我会走的更开心一些。” “说的跟要去赴刑场似的。” 裴初拨弄了一下酒杯,向后倚靠倒在了椅背上,半耷着眼睛对他挥了挥手,“我不会留你,也留不住你,快走吧。” 蓝衣刀客哼笑一声,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你怎么就知道留不住。” 却又利落的起身,两步跨出了屋门。 今夜月色明亮,清辉如水,在离开之际,他到底听到了算命先生轻声叮嘱的一句。 “保重。” 他没有回头,施展轻功跃上枣树,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因而他没有看见,在他走后,半耷着眼睛的算命先生复又睁眼,里面哪还有半点醉意。 * 碧水山庄庄主是名单里的最后一人,也是现如今唯一一个还没有死在《无名剑诀》下的幸存者。 所以,他知道自己会吸引很多目光,也注定会有人来找他,或许是来杀他。 碧水山庄里戒备森严,庄主院子明里暗里也安排了数十位高手守卫。按理说藏了这么多人的院子,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响动。 可今夜却是静悄悄的,静的连人的呼吸声都难以听见。 归远和阿朝一踏入院子就觉得不对劲,这里太安静了,静得象一处空院,而他们闯进来的过程也太过顺遂了。 归远和阿朝对视一眼,皆提高了警惕。他们找到了院子的主屋,轻轻的推开了门。 出乎意料的,月光洒进室内,他们看到的并不是此间的主人碧水山庄庄主,而是穿着一身月白长袍,绣着锦绣云纹的男子背影,听见开门声时,他轻轻回头,露出一张雕刻精美的黄金面具。 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双幽黑的眼眸和线条优美的下颔,他看见他们,嘴角慢慢的勾出一抹笑。 “好久不见,等候多时了。” 归远眉头迅速一皱,又很快展开,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道:“沈楼主在等我们?这倒是稀奇。” 他环视了一下屋子,看见碧水山庄庄主倒在沈亦安脚下,一副生死不知的样子。 好像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青年伸脚将碧水山庄庄主翻了个身,露出他瞪大眼睛一脸惊恐的表情。 “只是被点了穴,没什么大碍。”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却让归远和阿朝都是心下一沉。经过他们多日调查。碧水庄主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无名剑诀》残本的下落,甚至是唯一一个练成那后半部分剑诀而没有走火入魔的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却轻而易举的被制服住,那么这个制服他的人武功又是怎样的一个程度?而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特意等着他们到来? 阿朝伸手按住腰间的剑,背脊微弓做出了备战的姿态。短短几个月,他就已经成长了不少,身上那股初出茅庐的青涩褪去,沉稳干练,已经隐隐有了一身铅华沉洗的绝代剑客风范。 这段时间他经历了太多,被污蔑,被追杀,被迫分离,与相思之人遥遥不见。 那张俊秀到稚嫩的娃娃脸,也不复曾经的质朴单纯,反而锋芒毕露,被这江湖的严霜与寒雨打磨得更像一柄利剑了。 裴初低头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将脚从碧水庄主身上移开,一手负于身后,抬头望向少年,慢条斯理的开口:“阿朝少侠,你还记得答应过在下的一个条件吗?” 阿朝沉默片刻,缓慢的让自己放下戒备,将手从剑上移开,即使如此,他的手还是眷念的勾了一下剑柄上的剑穗。 “记得。” 他慢吞吞的开口,嗓音带着久未说话的嘶哑,“你说你要借我的剑。” “没错。”裴初点头,笑道,“就在今晚,就在此刻,我需要借阿朝少侠的剑一用。” 归远上前一步,略微将阿朝挡在自己身后,他曾与这人交过手,自忖唯有他和阿朝联手才能胜过此人。 虽然之前在风易楼赌坊确实答应过此人的条件,但此刻状况不明,他们还是更谨慎一些为好。 “不知沈楼主是要用阿朝的剑做什么呢?” 他笑问,语声豪迈,却也有不加遮掩的防备,“不如我们换个条件,饮马川愿用十万两白银抵消之前的承诺,如何?” 他用饮马川的名义而不是用自己,便已是将交易拉到了一个更深的层面。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虽然在某些方面他们一直不太对付,但也称得上是生死之交,归远认阿朝这个朋友,因而他不愿意让阿朝冒险。 裴初低头用脚碾了碾碧水庄主的散开在地上的袍子,蹭出了一道暗红的血迹,在银白的月光下更显森然。 只见他摇了摇头,喟叹道:“要是平时在下肯定会很乐意和归大当家做成这笔生意的,可是这次却不行。” 裴初一脚踢在碧水庄主的胸口,替他解开了穴道,对方立马翻身跃起,呼呼喘着气远离了裴初,嘴中不住惊恐的喊道:“快、快逃!” 归远和阿朝的注意有一瞬间被碧水庄主的动作吸引,再次回过神来时,却见刚刚还在站在屋中的青年,身法鬼魅的出现在两人身后。 仅仅一个呼吸间,归远闻到了那人身上熟悉的酒香——是秦淮春。 他来这之前,特意去找裴初喝得酒。 秦淮春是世间少有的佳酿,他费劲心机辗转也才得到一坛,这酒有一点很特殊,就是喝完之后会在人身上留下淡淡的酒香,哪怕换了衣服,也会经久不散。 只是...... 沈亦安身上为什么会有秦淮春的味道? ......是巧合吗? 来不及细想,他已经被一掌挥开,月光下青年薄唇微挑,有一瞬间露出一个让归远觉得分外熟悉的温和微笑。 他欺身凑近阿朝,伸手握住他腰间长剑的剑柄,青靛色的剑穗随着主人的身影晃荡,打在了青年玉白的指尖上。 几乎是一眨眼,那把原本属于阿朝的剑就落到了裴初手中。 身后的碧水庄主尖叫,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惊恐和颤抖,他看着裴初手中的剑,就好像看到了夺命的死神。 阿朝愣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么轻而易举的夺了剑。 归远也愣住了,他还没有从那令人心悸的熟悉感中回神。 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鬼魅般的青年,手挽剑花,在碧水庄主奋死的反击中,使出了令两人无比熟悉的剑法。 无名剑诀—— 甚至是阿朝都没有掌握的,完整的无名剑诀。 一瞬间曾经想不通的线索在脑中串联了起来,归远手脚冰凉,只觉得身处寒冬腊月间,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冷水。 寒意浸透了四肢百骸。 碧水庄主死了,就像之前所有死的人一样,死在了无名剑诀之中,死在了阿朝的剑下。 原本寂静的庄园又重新恢复了声响,火把在四处亮起,纷纷向碧水庄主的主院聚来,那些都是庄园的仆人侍从,以及为追杀归远和阿朝而来的,那些死在无名剑诀下的受害者门派亲属。 “是你!” 阿朝回神,震惊的盯着那个戴着黄金面具青年,“那些人是你杀的,无名剑诀也在你手上,是你故意给我的名册,想要借此陷害于我!” “是啊。” 裴初放手,心口插着阿朝长剑的碧水庄主尸体向后软倒下去,他却依旧是一派从容优雅,甚至是温柔的发出一声叹息,“可惜,你们明白的太晚了。” 这句话落,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院,取而代之的是纷踏而来,目睹了凶案现场的江湖人。 归远和阿朝呆立院中,碧水庄主尸体正是插着阿朝的长剑。 “人赃并获,你们果然就是凶手。” “抓住他们!” “为我们的掌门/师父报仇!” “先走。” 一片喊打喊杀中,归远总算回过神,他思绪纷乱,纵使千般线索都指向了一个方向,然而情感还是压过了理智。 他甚至自欺欺人的想,还不一定,万一这一切都是巧合呢,那面具下的脸,也许并非他心里的那个人呢? 否则——他怎么肯喝下那壶酒! 看着阿朝拿回了自己的剑,归远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的与阿朝一起,突破重围。 39 武林风云·十六 江湖有个算命摊…… 裴初接到属下消息赶来小院的时候, 天空中正在落着一场雨。 深秋的雨总是又冷又沉,好似那压在天边的铅云化作一倾倾盆水覆盖而下。 雨雾蒙蒙里,少年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坐在小院门口。他没有打伞, 大雨浇透了他的衣裳,又湿又沉。 他应该是受了伤,有血色从他衣服里渗透出来, 被大雨浇成了淡粉色。环抱着双臂, 手里还紧紧攥着自己的剑。 本就苍白的面颊在寒雨中更是被冻出一片青紫,即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望着小巷,好像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他似乎是连翻墙的力气都没有了,裴初撑着伞隐在墙边,看着固执的守在小院门口的阿朝,就像一只不小心走丢后,历尽千辛万苦再次找回家门的忠犬。 雨声里,阿朝好像听见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那个他等待良久的青衣先生, 终于从墙角现出身形,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 当伞面阻挡住那漫天阴雨,阿朝头顶响起一声无奈的问询,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为什么? 阿朝伸手抓住走到身边的那一袭青色的衣袍, 嗫嚅着嘴,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 因为, 你在这里啊。 他双眼一沉, 意识再也撑不住的昏了过去。朦朦胧胧中,他好像听见了一句回答。 他说,何苦。 裴初抱着阿朝, 昨晚那一场围攻到底没有那么好突破的,期间他与归远分散,又强撑着回到小院,此刻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裴初叹了一口气,抱起阿朝开了院门走了进去。将人放进客房,摸着他的额头已经是发起了高烧。 “阿枋。” 裴初唤了一声,绛红衣衫的女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麻烦你去带点伤药和退烧药回来。” 苏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还紧攥着裴初衣角的少年,柳眉微蹙,欲言又止。 她其实是想问裴初,为什么不趁这机会杀了阿朝。 却看见裴初敛眸凝思的模样闭了嘴,只应了一声是。 这让她想起了八年前,她躺在一片死人堆里,一身染血的少年弯下腰,对奄奄一息的自己伸出了手,问她: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女孩,也像现在的阿朝一般,伸出手紧紧的攥住了他。 即使她和她那些死在地上的同伴们,上一刻还在围攻少年想要将他置之死地。 可他还是带走了她,给她养伤,将她留在身边,没有一丝芥蒂的信任她,培养她。 从此以后,这人就成了他的月光和信仰。 她跟随早他的身边,看他一步步披荆斩棘,坐上那春冰虎尾般的风易楼楼主之位。 又看他无趣又漠然的,搅动着这江湖的一摊浑水。 她像追逐月光一般追逐着这一个人,即使如此她还是看不懂他要做什么,他说这一切是为了风易楼能吞并饮马川成为江湖第一,他说他夺取天下第一剑客的武功秘籍。 可他眼里又是那么的沉寂,天下第一也无法让他掀起半点波澜。 苏枋知道他做风易楼楼主是不快乐的,就连做算命先生他虽然轻松却也不是真的快乐。苏枋总是不懂这人到底是在背负着什么,可是他说的,她都愿意去听,也愿意去做。 即使此刻救的是一个可能与他们成为死敌的少年。 苏枋退了下去,裴初拧着一块湿毛巾贴在了阿朝的额头上,经历昨晚那一遭,他原本已经打算舍弃掉这个算命先生的身份,与他们兵戎相见了。 毕竟他在归远面前露出的破绽对方不可能没有察觉,而一旦察觉到这一点端倪,隐藏在背后的狰狞也早晚有一天会露出全貌。 归远迟早会从怀疑到证实他的身份,只是阿朝出乎意料的对算命先生有些过于执着和依赖了。 裴初垂眸凝视着阿朝攥着自己衣袍的手,他伸出手,神色平淡却不容拒绝的将阿朝的手一点一点的扳开。 这种依赖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 阿朝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晴了,他不知睡了多久,只记得他昏过去时是下午,醒来时已经变成了早上。 院中积了一片水洼,他看见算命先生蹲在灶房前,用蒲扇一下一下的扇着药炉在煎药。 小院里的布景一如从前,除了院中的那棵枣树已经凋零,一切都和他几个月前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算命先生为他煎药的身影也同曾经他们相识之时,对方为他煎药疗伤的情形一模一样。 这种平凡中带着烟火气的场景,让刚经历了一场困战的阿朝松了一口气。 经过那一夜直面风易楼楼主的栽赃,他才知道一直以来他们都在对方精心密谋的局里,一步一步往里踏。如此深沉的心计与阴毒的手段让他不寒而栗,而这样一个强大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裴初的存在? 毕竟风易楼还曾向毕吴方三人透露过裴初与他们的联系,他在一片追杀围堵中明白,经此一夜他与归远在江湖上恐怕只会更加人人喊打,举步维艰。 而与他们交好的算命先生又怎会逃得掉? 与归远分散后,他提着一颗心,不顾之前几月的刻意疏离来到了裴初小院,却在最后还是因为身受重伤倒在了院门前,所幸他还是等到了算命先生安然无恙的回了家门,至此才放松下来晕了过去。 对方还安全着,这很好。 可是这处小院到底是不能待下去了。 “裴先生。” 阿朝扶着墙走向裴初,他现在还未退烧,头重脚轻,身体还因为受伤散架般的疼痛,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伸手去拉住裴初。 “怎么了?” 算命先生在煎药的时候,似乎想着什么出了神,被阿朝突然攥住手腕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是那么文弱,可是看着阿朝伤病未愈还是关心的扶住少年并不算轻身体。 “你出来干什么?该好好躺在床上养伤才是。” “不。” 阿朝挣扎着握着他的手腕,“我们现在就立马离开这里,此地不宜久留。” “阿朝。” 裴初按住了他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轻声安抚道:“你现在受伤在身,又加发烧,就算要逃也逃不远,反而会形成拖累,还不如在这里养好再说。” 他没问阿朝为什么要逃?这么久没回来又在外面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麻烦? 阿朝习惯了,仿佛算命先生天生就是这样一个通透体贴又沉稳的人,却不知算命先生已经将所有的一切掌握在手中。 他拍着阿朝的手,轻缓道:“你放心,归远在我周围安排了很多饮马川的人,如果有危险,他们应该早就来通知我们了。” 是啊,归远在裴初身边安插了很多饮马川的人手。这些人手原本是担心裴初在他们行走江湖,调查真相的时候,受到牵连。 被那些当他们是用无名剑诀杀害众多江湖名宿的凶手的家伙们,当做复仇或者人质的对象。 可如今归远看着这些人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如此的遍体生寒。 太可怕了,归远想。 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人呢? 他回到饮马川几日了,饮马川作为江湖第一的势力,想要查些什么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他调查着算命的先生的身份,调查着曾经被他忽略的蛛丝马迹。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那个被他不断推翻,又不断被证实的结果。 那个清安城里看似意外与他们产生交集的算命先生,其实都是风易楼楼主的刻意谋划与接近。 从他被雁门追杀至清安城,到阿朝因为踢馆独山剑派出现在那算命摊前开始,早早地一切他都布好局。 算命先生的出现就像他编织的一场清闲淡雅的美梦,梦里的酒香与烟火都是束缚他们沉迷的蛛丝,柔软的仿佛不带有任何攻击性,却让他们丢盔弃甲,轻而易举的放下防备,一步一步引诱他们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归远心口忽而一窒,忍不住翻出酒馕喝了一口酒,却因为太急而呛咳出声。 “大当家!” 身边的手下们在焦急的呼喊,归远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他突然觉得很讽刺,曾经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想要奉出一颗真心,他那时以为他不懂,如今想来他怎会不懂,只不过是不屑一顾罢了。 他捏着手里的酒馕,闷闷的又喝下了一口酒。 就像那壶秦淮春,身为广识天下的风易楼楼主,难道当真不知道那壶酒的玄妙?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喝了,不仅喝了还在当晚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是故意的吗? 还是厌烦了? 厌烦了他们这副无知无觉,被他蒙昧欺骗,还不自知的蠢样,干脆自己来亲手揭开这道谜题。 既然如此,归远看着桌上那几封来自监视在裴初小院的手下们的密信—— 他想不通,这人如今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还能一如既往的与阿朝相处? 他明知道那里有饮马川人手的监视,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的做着自己的算命先生待在那里呢? 他究竟......还想要做什么? 40 武林风云·十七 江湖有个算命摊…… 阿朝的伤好的很快, 或者说少年在逼迫着自己尽快好起来。纵使这几天称得上是风平浪静,可他心里不知为何总是萦绕着一种不安。 因而等到伤势好到能下床以后,阿朝就在谋划着准备带裴初离开小院。裴初不会说什么, 只是十分配合他的行动,好像全心全意的在信赖着他,这便更让阿朝觉得自己应该保护好算命先生。 所以等到一切物资准备妥当之时,阿朝就要出门买一辆逃命的马车。 如今外面到处是追捕他和归远的江湖人,按理说由他出门多加不便, 可他不放心裴初面对外面可能存在的危险,加上之前几次三番和归远行走江湖, 也学到了他几分易容乔装的本事, 因而阿朝此刻稍作伪装, 就打算出门购买马车。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戴上斗笠,背上长剑, 易容的阿朝有些不放心的再次叮嘱裴初,“裴先生记住, 我回来之前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已经临近初冬,天气骤冷,裴初双手拢在袖子里, 任由阿朝像叮嘱一个三岁稚童般叮嘱着他,“你放心吧, 我知道的。” 他将阿朝送出屋门,临走前也同样嘱咐了他一声, “路上小心。” 阿朝点了点头, 施展轻功踩着院中的枣树翻墙出去了。裴初在小院里目送阿朝离开后又站了一会儿,脸上温和的表情一点点的淡了下去,最后转身走进堂屋, 对着从暗中现身的人们吩咐道:“动手吧。” 依赖不能让人成长,唯有恨才能。 那么,何不如让他将这些依赖亲手斩断。 天空又开始下雨了,一场冷雨倏忽而下,为这深秋荒败之景更添了几分萧索晦暗的氛围。 正在买马车的阿朝心中莫名泛起一阵慌乱,他匆忙将一锭银子扔给马贩,顾不上对方找钱便翻身驾着马车离开。 空旷的长街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赶路,马车压过青石板,在雨中溅起一片片水花,迎面而来的冷风灌进肺里,让他整个胸腔都是一片冰冷沉坠。 突然,骏马传来一声嘶鸣,长街两边的屋檐上,数十名黑衣人影现身,为首的女子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衣裳,成了这幅寒冷的水墨画里唯一的亮色。 她刀锋般的眉眼扫过驾着马车的阿朝,声音冷凝带着肃杀,“传楼主令,杀!” 而看着这些人出现的阿朝,心里更沉了,与之相对的是他更加森冷的脸色,那张总是白皙又稚嫩的娃娃脸,在这一刻宛若鬼刹。 他手中利剑出鞘,破开空中水花迎面直上,此时此刻,他只想尽快的赶回算命先生身边。 阿朝是一个很执着的人,执着又单纯,就像山林里不谙世故的狼崽。 初入江湖对世间的一切都抱有着向往和期待,哪怕后来这种期待和向往被江湖人心的算计和贪婪一点点的磨灭,可最初有一盏燃在深夜里的烛火依旧在他心里亮着光。 这盏烛火对阿朝而言并不能说是指引他的方向,却是一只狼崽在凄寒冷夜里唯一的温暖和倚靠,不管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只要他回头就能顺着那道光,回到那个小院,找到那个会提着烛火等他回家的人。 所以阿朝近乎执拗的,不想让那盏烛火熄灭,不想让外界的风雨扰乱那个平静小院里的一草一木。 可是,他还是失败了。 当一身破败,长剑染血的少年剑客好不容易突破重重围杀,跌进那个小院时,看见的便是满院的残破与凌乱。 院中枣树的枝桠被折了一半,搭在井口将坠不坠,庭中的茶几被掀翻在地,躺椅被刀刃砍成废墟,堂屋的门半掩着,暗红的血迹从里蔓延出来,染红了屋前的陈木门槛。 阿朝扶着胸口的伤一片呆滞,他几乎是无措又陌生的环视着周遭的一切,当目光触及到那门槛的血迹,这位年少的绝世剑客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剑。 他跌跌撞撞,步履踉跄的来到堂屋前,几乎颤抖的推开了那扇屋门。屋内的情景让他瞳孔一缩,他张了张嘴感觉有悲惨的哀嚎要顺着喉咙嘶吼出声,可事实上,他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屋内的情形实在太过惨烈,惨烈得让他几乎记不起,他出门之前算命先生是怎样一副青衫独立的姿态。 青衣依旧是青衣,只是被鲜血侵染成一片黯红的颜色,尸身破碎,身首分离,再也看不出曾经清俊隽雅的模样。 不,不...... 不该是这样的,他的算命先生应该永远都是悠闲散漫,喝酒饮茶,闲来弄子,与世无争的。 他还会亲手教他包粽子,每天晚上带回一包香软细腻的甜点。 “裴先生.....” 阿朝踉跄的跪倒在地,伸手去握那副残破身躯的手,那双手已是一片冰冷的青白,冷到他心里,把那一盏燃烧着,带着的暖意的烛火给吹灭了。胸腔里只余下一片空荡荡的冷,和漆黑翻滚的滔天恨意。 “风易楼...沈亦安......” 少年喃喃着,怀抱着这具冰冷残破的躯体,紧紧攥住手中的剑,就像一只狼崽呜咽着发出悲伤凶狠的哀嚎。 * 归远来到裴初小院的时候,满目疮痍,萧瑟衰败再也看不出曾经的宁静与闲适。 他埋在裴初小院周边的眼线都被处理了,倒没有人身死,只是皆被重伤打退,让他们给他带回了一个消息。 一个很荒诞的消息。 裴初死了......死在了风易楼,沈亦安的手下。这大概是归远听过的最好笑,也是最离奇的笑话了。 那个人杀死了自己,是啊...他亲手杀死了自己。 沈亦安杀死了裴初。 这好像又没那么不合理了。 归远找到了阿朝,在郊外边野,少年在那里建起了一座新坟,坟墓的主人是裴初。他看着那块墓碑的名字,心情是无尽的荒谬与复杂。 可他觉得心里有些东西,也的确是随着那座墓被一起掩在了坟里的。 “对不起。” 雨还在下,这场秋冬的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好似将整个世间都浇注得如此荒败寂寥。归远撑着伞来到阿朝身边,将阴冷的雨水阻隔在他的头顶。 “对不起。” 他说。 饮马川的归大当家道着歉,他注视着那块墓碑,手骨紧攥着伞柄。他没有选择告诉少年真相,那个人用算命先生的死给这个故事画上了句点。 好像将那场梦也拖进了落幕,他给了他们一个结局,好像从此要与他们分开界限。 只是他不甘心,想他归远一生恣意洒脱,肆意妄为,何至于能甘心的被人如此戏弄,搪塞般塞了这样一个荒诞的结局。 更何况,这个结局或许还并非是为了他自己设下的。 “我要为他报仇。” 少年剑客抚摸着那块墓碑,冷冷的说出这般誓言。蓝衣刀客沉默了片刻,忽而一笑,点头应了一声‘好’。 “我们一起。” 41 武林风云·十八 江湖有个算命摊…… 江湖中最近开始人心惶惶, 那些掌门或师长死在《无名剑诀》的门派集结在了一起,准备与窝藏了剑诀传人阿朝的饮马川及归远开战。 这其中还混杂了许多其他势力,有想要浑水摸鱼分一杯羹的, 也有看不惯饮马川那个土匪窝是江湖第一大派的, 当然也不乏混着一些真正想要惩奸除恶的热血愣头青的。 在这样的声势下, 风易楼出手杀死一个算命先生的消息好像激不起半点波澜了。 此刻在一个大堂中,各派首领围绕着由谁担任围剿的统帅争论不休。吵着吵着, 不知是谁将目光引到了独坐一旁沉默不语的风易楼楼主身上。 “沈楼主, 您怎么看?” 即使在一群着装各异的江湖人中,这人也是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锦衣华服,黄金面具,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一种神秘又危险的气息。 他坐在那里,即使只是一言不发的执盏饮茶, 也让人不敢小觑。 更何况他还是最先提出饮马川归远与剑诀传人阿朝有联系的人, 这当中风易楼对江湖情报的把控, 实在让人觉得惊心。 更何况近些年来在这个年轻楼主的带领下, 风易楼的势力也一度发展得尤为庞大。若说有谁能够有实力与如今江湖第一势力,麾下拥有二十八寨,且个个都是江湖一流好手的饮马川对抗。 那么也只有这个如雾里看花般让人摸不透深浅的风易楼了。 众人隐隐有推举他做这个联盟盟主的意思, 然而年轻的楼主只是浅笑一声, 推拒道, “诸位抬爱, 晚辈年纪尚浅,恐怕难以服众。” 众人眼色一暗,这联盟盟主自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劳心劳力不说, 还要应付底下潜藏的众多牛鬼蛇神,没有足够的实力是坐不稳这个位置的。而如果沈亦安不愿意坐上这个位置,那他们当中还是谁能压的住风易楼? 当下便有人提道:“沈楼主多虑了,这盟主之位一向是有能者居之,何以年纪定高下。沈楼主年纪轻轻便将风易楼发展到如此规模,实乃当之无愧。”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纷纷应和,就连一些有其他异议的门派,也在这样的恭维的声音中闭了嘴。 年轻的风易楼楼主依旧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这才放下茶杯,缓缓说道:“既然如此盛情难却,那在下只有却之不恭了。” 青年黄金面甲下唇角微勾,一双漆黑的眼眸不透半分情绪,却莫名让人觉得这一切其实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哪怕此刻大堂中,风易楼的势力只有他一人,以及始终站在他身后护卫的容色娇艳的红衣女子。可让人的感觉却似乎这满座上下,无一不是他眼中的蝼蚁。 底下众人脸色变了又变,仅仅在一刻间,众人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为江湖联盟盟主的威压,让人屏住呼吸不敢造次。 * 立冬过后便是一场初雪,薄薄的银霜覆盖了整个大地。枯落衰败,不见半点生机。 饮马川山寨,归远仰头喝了一口酒,又将酒壶递给了身边的阿朝。从前不爱喝酒的少年接过,一言不发的仰头灌下,咚咚咚的将酒壶喝了个见底。 归远看着笑了一下,转开目光,“你现在倒比我更像个酒鬼了。” 少年喝的太急,被酒气呛得咳嗽,俊秀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衬着白雪相映成辉,然而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灰暗颓废。他神色淡淡的将酒壶还给归远,擦了擦嘴角的酒液,“我还是不喜欢它。” “借酒消愁愁更愁。”蓝衣刀客直接点破,接过酒壶哂笑出声,“如此,你又怎么会喜欢。” “我没你想得开。”阿朝按住剑柄,手指卷着上面青靛色的剑穗,站在山寨哨塔上冷冷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武林势力组织的讨伐饮马川的联盟,这两个月以来,阿朝和归远带领麾下二十八寨一直与他们交战,好几次都是险象环生。 那个担任着联盟盟主的男人,好像猫戏老鼠一般,好几次都在要将他们逼入绝境的时候,又恰似意外的放了他们一马。看上去好像是因为联盟盟众的人心不齐,但其实不过是他想要借此消耗双方力量的手段。 这个人对人心的把控一如既往的可怕,可笑的是那些在他手下甘心充当马前卒的人们,半点不自知的成为了那人手中的棋子。 就像曾经的他和阿朝一样。 靠在哨塔的栏杆上,归远摩挲着手中的酒壶,看着冷漠注视着远方的阿朝,忍不住问出声,“见到了他......你打算怎么做呢?” 至今为止归远都没有告诉阿朝真相,在少年的认知里,沈亦安就是杀害裴初的凶手,是将他最珍视之人从身边夺走的仇人,他现在走在世间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了沈亦安,他的仇人。 果然,身边的阿朝已经回答了他。少年人的声音冷寒,带着毫不遮掩的杀气,他说,“我发过誓,我要给裴先生报仇。” 可是你要杀的人就是你最珍爱的裴先生啊。 归远又想喝酒了,只是酒壶空空,已经没有什么能缓解他喉中哽咽般的干渴了。于是蓝衣刀客也眺望向远方,等着那地平线上迟早会压至而来的武林大军。还有为首的,注定将要与他们成为敌人的风易楼楼主。 饮马川是归远的家业,这个山寨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其中二十八寨的寨主,或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或是和他一起长的大兄弟。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舍弃掉他的家,以及他的亲友家人。 可要他真的与沈亦安决一死战,他又觉得自己是做不到的,不仅他做不到,阿朝也做不到。 不只是因为对方假做算命先生与他们在小院里同处数月的时光和情谊,更是因为对方是一个很强大的敌人。心计深沉,武功同样也深不可测,归远打不过,没有学会完整的《无名剑诀》的阿朝也打不过。 而想要在这样的绝境中逢生,唯有洗刷掉自己与阿朝身上的污名,证明那些死在《无名剑诀》下的受害者,并非是他与阿朝所杀。 这世间唯一一个会完整的《无名剑法》的人,只有早已得到了剑诀残本的沈亦安,和那数个月在小院里看着阿朝练剑的裴初。 他们是同一个人,证明了这一点,证明了裴初就是沈亦安,那么饮马川才可能在武林联盟的围剿中谋得生机。 所以归远和阿朝去找沈亦安是必然的,归远没有选择告诉阿朝真相,出于这一点的目的其实与裴初不谋而合。 他怕阿朝下不了手,从而无法引出沈亦安使出《无名剑诀》,从而使他们丧失了最后一次生机。 他与裴初都在下一盘棋,一场以阿朝为棋子的关键对弈,就像曾经数次小院里他们边喝酒,边抚弄闲子一般,哪怕他很少在裴初面前赢棋。 * 大雪的时候,裴初率领的武林联盟终于驻扎在了饮马川山寨的山脚下。 这些日子纵使盟里的人心思各异,时常会相互给对方使些绊子,穿些小鞋,可是不约而同的,他们对那个年轻的风易楼楼主愈发敬畏,不只是敬畏还有忌惮。 哪怕身为同盟,他们也深刻意识到了与风易楼楼主为敌的恐怖。 曾经只是隐藏在江湖暗处,让众人琢磨不清的神秘组织,头一次显出了他强大又峥嵘的实力。其楼主诡谲多谋,几次出手,或是智擒,或是武力压制,便攻城掠地一般,将饮马川二十八寨近一半的寨主俘虏帐下。 逼得这个江湖第一大派不得不不断后退,最终只能据守在饮马川山寨的大本营。 此处是个天堑,易守难攻,因而哪怕是人数众多的武林联盟,一时也难以想出办法将它攻下,只能暂时驻扎在山下。 “我觉得风易楼比饮马川可怕。” 驻扎的门派弟子望着主帐,说出了这样的结论。一旁的同伴连忙踹了他一脚,呵斥道:“小声点,你想死吗?” 那弟子立刻噤声,过了会儿,他的同伴幽幽叹了一口气,小声道:“你说的这不是很明显吗?” 他看了一眼离群索居,与其他门派帐篷隔得甚远的主帐,那并不是因为孤立,而是畏惧,哪怕隔得那人太近,看着那人脸上神鬼莫测的黄金面具,众人都觉得十分畏惧。 他的同伴压低声音,说出了这些日子隐藏在所有人心中的担忧,“怕只怕,等攻下了饮马川之后,风易楼会成为比饮马川更可怕,势力更加强大的江湖第一大派了。” 而此刻被人担忧害怕的裴初正无知无觉的在帐篷里烤着火,上好的银丝碳将整个帐篷烘得暖洋洋的。一身黑色暗纹长袍,戴着金甲面具的青年斜倚在长塌之上,玉白的手指拈中一盏碧绿小巧的酒杯。 他仰头喝下酒杯里的酒液,唇角微勾,突然发出一声极轻,极温和的笑。 “不出来吗?” 他放下酒杯,又斟了一杯酒,声音优雅,漫不经心。 “不出来找你仇人报仇吗?” 角落里,紧握长剑,目光森寒的阿朝显出了身形,剑柄上,青靛色的剑穗微微摇晃。 42 武林风云·十九 江湖有个算命摊…… 外面的天气似乎在飘着雪, 少年的衣服和发丝都沾着点点白色的雪花,没一会儿就被帐篷里的暖意给融化,可少年的表情依旧像覆了一层寒霜。 他看着倚在塌上的面具青年, 小院里的种种在他眼前闪现, 枣树下的青衣和晚饭后那芸豆糕的甜,都变成了那日残败的院落、破碎的躯体和殷红刺目的血。 曾经的美梦的变成噩梦, 在算命先生死后无时无刻的折磨着他。少年紧握着手里的剑,那青靛色的剑穗被他揉进了掌心, 他声音暗哑,带着压抑的苦与恨, 冷冷的问着眼前的风易楼楼主: “为什么要杀他?” “他只不过是个算命先生。” 裴初唇角微勾发出一声叹,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幽黑眼眸里带着几分散漫, “哪有为什么, 想杀就杀了。” “怪只怪,你护不住他。” 酒杯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如玉般的瓷片崩碎开来,青年手指微弹, 弹开可擦着他脖颈而过的剑尖。 他将那人的命说的如此轻贱,轻贱得就像地上破碎的酒杯。可他又说的这么准确, 准确得令人诛心。 阿朝曾经想过, 如果那天他没有离开小院,会不会护住他的算命先生,可无论想过多少次,阿朝都知道自己护不住。甚至有可能正是因为他重新返回小院去见裴初的举动,才给他带去那般的灾祸。 阿朝心里是恨的, 既恨沈亦安,又恨他自己。所以他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刺杀沈亦安,哪怕与他同归于尽。 少年剑客的招式狠辣,即使只有半部《无名剑诀》,也早已被他练得出神入化。裴初向后一仰躲过对方再次削向脖颈的剑刃,翻身一起离开长塌,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软剑。 少年每招每式都是置他于死地的杀招,即使是裴初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他不能杀了阿朝,却也不能让对方看出他在放水。 帐篷里有些施展不开,两人打斗没一会儿就破开帐篷飞到了帐外。周围驻守的人皆是一惊,看着主帐帐篷破裂,两个人影纠缠,打得你来我往。 周围不少人都认出了阿朝,然而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这些门派首领都按耐住各自的手下,只是作壁上观的看着那边两人的决斗。 这两个月阿朝一直都是在苦练武艺的,或许还受过了寨中高手的指点,加上这段时间不断的和人交战积累下来的经验,阿朝比之曾经,算得上是突飞猛进。 打着打着,众人突然看出点不对劲,这两人的招式在慢慢融合,或者说是沈亦安的剑招被阿朝牵引逼迫,渐渐的两人的招式都变得一模一样起来。 是《无名剑诀》! 两个人都是在用的《无名剑诀》,甚至沈亦安使出来的剑诀要比阿朝的更加完整且强大,也更像杀死那些江湖人士的招式。 江湖里没有笨人,这些发现只是在脑子里面转了一圈,就让这些江湖老油条们想出了真相,顷刻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一直在被这个风易楼的年轻楼主牵着鼻子利用,一时间所有人都心中愤愤。然而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敢在此刻轻举妄为。 被利用了很愤恨没错,可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畏惧也是真,他们看着面前打斗两人,都在期许他们最后两败俱伤,好让他们以最小的风险,捡到最大的便宜。 周围人人心鬼域,心思起伏。裴初却打得有些漫不经心,眼看着他会《无名剑诀》的事情已经成功泄露出去,裴初便有些想要结束这场战斗了。 他软剑一震便震开了阿朝的长剑,返身一转便一脚踢在了阿朝胸口,将少年从半空中踢了下去。 少年狼狈的跌倒在地,吐出一口血。而与此同时周围的武林人也瞬间戒备起来。 面具青年环视周围,轻笑一声,一步步走向跌倒在地阿朝,“没想到临了临了,还是让你揭穿了我的秘密。” 他声音低沉,说着这样的反派发言,却没见多少恼怒反而有些轻松,周围武林众人心中一沉,只觉得这人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同时也更加觉得他深不可测。 裴初没想那么多,他抬起手中的剑,想着以怎样的角度刺中阿朝又不至于让他重伤之下无法逃脱。 他心里带着这么久以来任务即将结束的轻松,一时有些松懈。却被阿朝一瞬间抓住了此刻的破绽,手中长剑刺出,就像一匹恶狼的绝地反击,带着一击必杀的孤勇和决意,一剑刺向裴初的咽喉。 裴初眼神一凛,剑气裹挟的杀气刺得他皮肤微疼,脑袋微侧堪堪躲过这一记破釜沉舟的杀招,他心说如今还不到他谢幕的时候,可不能莫名奇妙的死在这里。 却不想剑刃擦过他的脸颊,‘锵’的一声,击落了他脸上的黄金面具,那面具被剑气削成两半,也露出了面具底下那张久不见人的真颜。 熟悉的容貌让阿朝一愣,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算命先生的容颜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是一样的清俊温润,嘴角勾起的笑意,与曾经无数次青衣先生在枣树下对他招手微笑的模样重叠。 只是青衣变黑衣,那抹笑意无端的显得冷酷又诡谲起来。 “裴......裴先生?” 少年无措的微微出声,他此刻茫然的表情,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小院中单纯又固执的模样。他张开手,想要给失而复得的人一个颤抖的拥抱。 可是他忘了,面前的人不是他的裴先生,而是风易楼的楼主沈亦安。黑衣青年猛地伸出手,掐住少年的脖子将他掼倒在雪地上。 白雪溅起,阿朝被摔得有些懵,迷茫的抬头就看见眼前人面无表情,带着冷漠的脸,“你实在不该揭了我的面具。” 阿朝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他怔怔的看着裴初。 “你怎么就这么好骗呢?” 裴初抚摸着阿朝脖颈的动脉,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绞人肺腑,令人诛心。 “当初我在清安城说给你算命你信了,留你在小院的花招你也信了,利用你的生辰博你好感你又信了,骗你们去风易楼取名册栽赃嫁祸,最后假死离开你还是信了。” 裴初取下那条挂在阿朝剑柄上的剑穗,微笑的轻轻叹道:“你说......你怎么这么好骗呢?” 阿朝在裴初逐渐收紧的指尖中渐渐的感到了窒息,他眼神中依旧带着茫然,然而深处却藏着知晓真相后的痛苦与绝望。 他心里和脑子里都是一片混乱,浑浑噩噩中,他只看到裴初拿着的那条剑穗。于是固执的,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伸出手,去够他手中的剑穗。 裴初任由阿朝够到那条剑穗握在手中将它拿走,少年将握着剑穗放在了心口,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有晶莹的泪水从少年人的眼角划过,坠入了雪中。 他任由裴初的指尖收紧,一片混沌浑噩中,他似乎感受到青年掐着他脖子的手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自欺欺人的错觉。只觉得所有反抗的气力都随着青年一字一句揭露的真相消散。 天地万物都变得虚假起来,唯有手中被他攥的温热的剑穗才让他觉得稍微有些实感。可是他的身体冷了,冷得好像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连带着那条让他感觉些许温暖真实的剑穗也变得如此虚幻起来。 朦朦胧胧中,他好像记起之前有谁跟他说了一句,何苦。面前又浮现出算命先生的脸,对方温和散漫的笑着,又轻轻的唤了一声:“阿朝。” “阿朝!” 耳边响起熟悉的呼唤,阿朝睁开眼,看见蓝衣刀客提刀而来,逼退了裴初掐着他脖颈的动作。 颈间骤然一松,窒息感不在,阿朝猛烈的开始咳嗽起来,一边咳着少年一边去寻找那个记忆里熟悉的人,待看见裴初一身黑衣,长身玉立,漠然执剑站在雪中的身影时。 他又真的觉得方才在归远到来之前,听到的那一身极轻、极无奈的‘阿朝’,真的只是他的幻觉了。 归远提刀站在阿朝面前,此刻他的心情并没有比阿朝好多少,他怀里揣着刚刚从风易楼里面盗出来了那半本《无名剑诀》,看着自那壶秦淮春后再也没见过的脸。 心中只觉得一片沉冷涩然,喉咙的干咽得不到酒水的缓解,于是说出口的话也变得十分冷硬,“收手吧,沈楼主。” 归远说着,这时候他并不是那个小院里吊儿郎当,嬉闹无状的蓝衣刀客,而是江湖第一大派饮马川的当家人。 “这一次,是你输了。” 周围的武林盟众都已进入备战,远处的饮马川山寨的人出寨,对这片山脚下的驻地成一片包围之态。 只是这一次众人围剿的对象从阿朝和归远,变成了风易楼的楼主沈亦安。 之前他对阿朝的嘲讽,无疑是自己揭露了自己的罪行。 即使如此,被重重包围的人依旧是一片淡然自若,微微笑着好像并没有将眼前的危机放在眼里。 “归大当家觉得我输了?” “那可未必。”青年温和的笑着,站在重重包围之间,与站在小院里那棵枣树下的样子并无区别。可是执剑之恣,到底比那个文弱清雅的算命先生多了些睥睨桀骜之意。 归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胸腔里那颗心依旧不受控制的为那人跳动着,这让归远觉得挫败荒唐,可偏又压抑不住,他几度张嘴,目光含着哀切的看着裴初。 “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只要对方愿意收手,他就愿意出手保住他,即使这可能让他和饮马川都付出巨大的代价。 可青年并不听的他劝诫,一挥袖喊了一声:“阿枋!” 一直在一旁警戒的苏枋来到他的身边,这次行动他一直没怎么带着风易楼的人,身边只要一个护卫的阿枋。此举一度被众人以为他在为风易楼保存实力。 而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 “我沈亦安从不会不战而降。” 青年执剑站在雪地之上,温和之中又带着狂傲与偏执的留下一句,“风易楼等着与诸位一战便是。” 话落,裴初拉着苏枋翩然而去,武林数众竟没一人敢拦,也拦不住。 43 武林风云·二十 江湖有个算命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已是深冬, 饮马川整个山寨都是一片银装素裹。山下围攻的武林盟众已经开始撤退,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住了那一场战斗的痕迹。 可是年轻的少年剑客,依旧觉得自己心上有一片空洞, 他站在饮马川山寨的凭栏前,看着山下那一片皑皑的白雪中, 小如蝼蚁般在收拾撤退的人们。 在不久之前,那里还有一个和他的算命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的风易楼楼主。 他突然觉得有冷风从他心底的空洞呼啸而过, 带来一阵彻骨的寒凉与冷意。那条青靛色的剑穗,如救命稻草一般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来看望他的归远一阵沉默,阿朝的伤势不重, 只是脖颈上那几条青紫的手印格外明显。归远不知道, 如果他晚来一点, 那个人会不会真的下手杀了阿朝。 他不敢赌,赌那人心中是不是还有昔日的柔情。 听见阿朝的质问, 他仰头喝下一口酒咽下了喉咙里的干涩,这才点头应了一声: “是。” 阿朝长剑一横, 压在了归远胸口,他微微喘息着, 眼眶微红,低吼着质问归远,“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骗我...你也骗我...你们都骗我。” 他不是傻子,在看到归远赶来与裴初对峙的时候, 双方平静的态度好像早已达成了什么默契。归远早已知道裴初的身份,而裴初也知晓归远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互相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都将他瞒在鼓里? 凭什么? 归远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嘴角嗫嚅,最终也只能说出一句, “对不起。” 因为你是《无名剑诀》传人,因为...你必须亲手打败他。 归远从怀里掏出了他从风易楼里盗出来的那后半部《无名剑诀》,他将它交到了阿朝手里。 那本他追寻良久的剑诀就这样落到了自己的手中,少年终于完成了父亲的遗愿,可他心里依旧恍恍惚惚,并未觉得有多少喜悦。 心里的那个空洞好像更大了,阿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忽然很想回到那个小院里去。 就好像那个小院里,还有一个算命先生等他回家。 就好像那个小院里,他还能等到一个算命先生回家。 什么风易楼楼主,他不认识,也和他无关。他在乎的,喜欢的,都只是那个会给他熬药买糖,温柔的站在枣树底下对他招手微笑的算命先生。 阿朝走了,失魂落魄的走了。他已完成了父亲的遗愿,那么往后的纷争也与他无关了。 归远没有强迫他留下,也没有强迫他一起与他对战风易楼,他没道理强迫一个伤心人,更何况他自己亦是一个伤心人。 归远喝着酒,目送着少年在大雪中远去,如孤狼一般,带着满身伤痕,回去他的心归之处。 雪下得更大了,身后寨中的手下来叫他,各大门派的首领和掌门都在大堂里集合,是来赔罪,也是来与他商议之后怎么对付风易楼。 风易楼与饮马川必有一战,而之前被沈亦安几度戏耍利用,甚至用《无名剑诀》杀害的江湖门派也不会善罢甘休。反击已经开始,这场浩浩荡荡席卷整个武林的风波终究还要继续。 * 这场反扑倒是比裴初预想中的要猛烈,相比之前对抗饮马川,这些武林盟众讨伐风易楼的时候,要更加团结齐心的多。或许他们知道,这次面对的对手,是一个比饮马川更可怕,也更危险的敌人。 沈亦安多智近妖,武功又深不可测,若不能将他一击即杀,等他日后恢复过来,恐怕更难对付。 况且,沈亦安终究是杀了太多人,也终究因为利用得罪了太多人。 这些裴初都不在乎,他正一步一步的在安排自己的落幕。风易楼他打拼多年,纵使这当中大部分都是一些勾心斗角,坏事做尽,巴不得他早点从风易楼楼主之位落下马的老狐狸,可还是有一些心腹,让裴初不忍他们随自己赴死的。 比如一直跟在他身边护卫的苏枋。 这些日子风易楼人心离散,外部危机强大,内部斗争也很激烈,裴初无心制止,反正他也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可他不得不给苏枋他们安排好退路。 “阿枋。” 夜色深沉,风易楼主楼前火光冲天,厮杀声此起彼伏。在饮马川和武林诸多的势力的夹击之下,风易楼已经是强弩之末。已有不少先遣部队打入楼中。 而年轻的楼主就站在高楼之上,倚着栏杆看着下面的斗争漫不经心。 “你快走吧。” 当青年说出这句话时,苏枋上前一步掀开衣摆跪在地上,坚定道:“我不走,苏枋这条命都是楼主给的,就是死也要和楼主死在一起。” 裴初幽幽发出一声轻叹,回头看向这个坚定的留在他身边的女子,对方眉眼长开,相比他带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美的惊人,漂亮得比红芍花还灼烈妍丽的女子了。 遥想当初初见她的时候,她还是跟着风易楼一长老的手下前来暗杀他的小姑娘,而当时死在他手里的人那么多,只有这个小姑娘眼睛里有着明晃晃的求生之意,在风易楼那么多行尸走肉的杀手当中显得尤其与众不同。 就好像在雨中燃烧的最后一捧火焰,明亮刺眼,于是他伸出了手,将她带在了身边,他精心呵护着这捧火焰不被熄灭,如今又怎么会让她在自己身边燃成灰烬呢? 裴初伸出了手,像从前很多次那样抚摸着她的头顶,只是他的话语要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冷酷严厉,“这并不是劝诫而是命令,苏枋,你是要违抗我吗?” 他一挥袖子,以内力将地上的女子扶起,冷冷道:“风易楼还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楼内嫡系都被我遣了出去保存下来,现在只剩下你这个首领,难道你还想让风易楼就此灭绝不成?” 如今留在楼里的都是那些与裴初敌对多年,心思诡暗如淤泥一般长老们,他们和裴初斗了这么久都没把他拉下马,反倒是最后被裴初推出去当了挡箭牌,与那些纠集在武林势力们厮杀起来。 鬼打鬼,狗咬狗,裴初一点也不心疼。 “既然如此,楼主何不与我们一起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枋被裴初从地上扶起,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忍不住急道。 裴初回头继续看着楼下的乱象摇了摇头,“我走了可真就是没完没了,更何况我还在等一个人。” “楼主!” 苏枋不甘的喊了一声,目光哀切。却见裴初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扔给了她。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微微笑着,温和散漫,好像即将前赴一场有美酒相约,春花共赏的友宴,他望着苏枋,平淡的下达了自己最后的一个命令,“也不要想着为我复仇,你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苏枋不愿走,于是裴初一手刀敲在了她的脖颈上,唤出暗卫,将人带走了。 阁楼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只有远处的厮杀声时不时的传上来,这场厮杀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不过想来那些楼里的老疯子们与前来围剿的武林盟众都不会那么轻易收手。 裴初悠悠闲闲的在阁楼上摆了一盘棋,又温了一壶酒,就像曾经在小院里一样,饮酒对弈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旷的阁楼里终于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裴初回头望去,只见澄黄灯影中蓝衣刀客缓缓走近。 44 武林风云·完 江湖有个算命摊 归远见过裴初很多样子, 清闲的、散漫的,偶尔酒醉微醺,会露出恰到好处的迷离。 他也见过曾经带着面具的风易楼楼主, 锦衣华服,黄金覆面,站在刚杀完人的月色下, 就像一朵绽放在血池里的妖冶青莲。 他曾经那么好奇那张面具下的脸长什么样,可当他真的看到这张脸时, 又觉得如果从未见到过,该有多好。 归远从不知道,原来算命先生那张清俊隽雅的脸,也能表现出这么慵懒妖魅的气质。 “楼下打生打死, 你却在这里饮酒下棋。” 归远逐渐走近, 看着摆在他面前的棋和酒,挑了挑眉:“你可真是悠闲。” 他掀开衣摆坐到裴初对面,拿起桌上的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就像曾经在小院里相处的那样,他毫不见外的将酒喝尽, 又侧头问他, “我现在应该叫你沈楼主,还是裴兄?” 夜色将尽, 深蓝色的天幕颜色开始变浅。冬末春初之际,残雪随着冰笋滴落。 裴初伸手给自己倒酒, 也笑道:“名字而已, 归大当家想怎么称呼都行。” 归远沉默片刻,望着酒杯喃喃出声,“可我现在不知道你该是谁。” 是那个红尘打滚, 贪财逐利的算命先生?还是那个悠居小院,与世无争的清雅闲人,亦或是那个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的风易楼楼主。 哪个是他,还是都不是他? 归远感叹一句,却不指望裴初能回答他,而是点了点棋盘问,“你是在等我?” “是。”裴初喝了一杯酒,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一定回来。” 归远突然觉得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于是他又喝了一口酒,这酒是裴初这么多年的珍藏,比曾经在小院里喝过的不知要好上多少。 可喝在归远嘴里却怎么也比不上曾经的那一杯端午雄黄,和那五十两银子一口的娆春白。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酒饮过后,蓝衣刀客终于问出了口。而对面那人只是笑,楼下厮杀已经接近尾声,风易楼留得人终究是少了,人心散乱,在人数众多的武林联盟的镇压下,渐渐败下阵来。 可留在楼里的都是一些死了也要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的疯子,武林联盟同样损失惨重。双方的悲伤怨恨堆在心里,都想着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引发这场争端的罪魁祸首沈亦安。 归远其实知道裴初还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至少如果他想,趁着这场混乱逃走离开,等到来日东山再起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毕竟他那么聪明,武功也是那么高强。 可他没有走,在兵临城下的时候,就这么洒脱淡然的等在这里,等着他来。 “你莫不是忘了,我其实是一个很贪心的人。”裴初悠悠开口,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桌上的棋子,他将如玉般的棋子叩在桌子,一下一下的发出声声轻响。 “作为算命先生的时候,贪求钱财。作为风易楼楼主,我自是贪求的更多。江湖第一的风易楼,天下第一的沈楼主,这难道不是听上去就让人觉得很美妙的东西吗?” 归远捏紧了酒杯,那酒杯在他心情起伏下被生生捏出了裂纹,然而他说出口的声音却是很平静,“你当真如此看重这些东西?” 他问,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斜倚桌案,一身华贵锦衣悠闲散漫的青年。归远突然扯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十分恶劣的笑,好像讽刺又好像认真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和我回饮马川当我的压寨夫人,到时候什么荣华富贵,江湖第一,不就是你的了吗?” 他说得随意,但藏在桌下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他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等着对面的人回答。 然而对面的人只是漫不经心的揭了过去,“归大当家真是会开玩笑,我应该说过我不喜欢男人。更何况......” 他放下棋子,突然在桌上某处一按,抽屉里慢悠悠的伸出一个托盘,托盘上的白玉酒盏里盛着两杯洇红色的酒,“归大当家难道真的就以为我输定了?” 他指了指那两杯酒,“这是上好的葡萄酿,一杯有毒一杯无毒。” 归远看着他,裴初勾了一下唇,笑得温和无害,声音轻缓的道:“归大当家既然来了,不如和我赌一把?我做算命先生的时候总是给人算命,倒还没给自己算过。” 他从袖子里掏出之前总是挂在腰上的那两枚铜钱,拿起一枚抛在桌上,“两杯酒哪杯有毒,哪杯无毒我也不知,不如就用掷铜钱的方式决定谁先选?” “上为你,下为我,如何?”裴初微微笑着,看向归远,“不知归大当家敢不敢和我赌这一把。” 归远望着裴初,望了很久,久到好像要把他的面容刻进心里。然后他也露出了一个笑,豪放不羁,只属于的归远的笑。他伸手去拿桌上那枚铜钱,笑道:“好,我跟你赌一把。” “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归远一边拿起桌上的铜钱,一边望向裴初,紧盯着他,“如果我死了,还请沈楼主放饮马川和阿朝一条生路,不要赶尽杀绝。” “我答应。”裴初点了点头,看上去很是宽容的应许。 归远的笑终于带上了点苦涩,他知道他自己做不到杀了裴初,也无法看裴初死在别人手上,更无法看着裴初一错再错。于是便只有答应这个赌局,将一切命运交于老天决定。 他是在逃避,或许正是因为看出他的逃避,眼前的人才做出了这个赌局。一如既往,这人还是能轻易看透他的心,从而利用他的心。 手中的铜钱被归远弹向半空,翻了几个转,复又‘叮当’一声落在桌上,摆了几个圈后停了下来,文字为上。 裴初见此,伸手示意,“归大当家请。” 归远没有犹豫,随手挑了一个酒杯。等到裴初也拿起剩下的酒杯后,他伸出手笑道,“我们最后再碰一个杯?” “好。” 眼前人轻应着,同样伸出手,两只酒杯在空中轻碰,然后同时一饮而尽。 “味道倒是不错。”归远放下酒杯,又看着眼前的棋盘,“想来毒发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再下一盘棋?” “好。”对面青年无有不应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看在他快死了的份上,归远自嘲的勾起一抹笑,照样从棋罐里拈起一颗黑子,就着这盘残棋下了起来。 楼下的厮杀已经进入最后的收尾,然而这处阁楼好像被人遗忘,直到现在还没有其他人出现。 两人下棋不知下了多久,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鲜红的烛泪滴满烛台。 天边亮起熹微的晨光,夜幕褪去,泛起浅浅的鱼肚白。 “天亮了。” 一滴鲜血落在棋盘上,归远执子的动作一顿,错愕的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青年温和的笑着,嘴角血迹练成了线,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棋盘上,没一会儿就聚成了一小片殷红。 他却只是毫不在意的拿出手帕擦了擦,眯眼看向天边的冬日凌晨的景色。此刻的他看起来倦极了,轻轻打了个呵欠,放下了棋子。 然后猝不及防的,青年的身子向后软倒了下去,归远心中一跳,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接住了他。 两人跌在地上,打翻了棋盘,归远抱着裴初软倒的身体,他动了动嘴角,却怎么也扯不出一个笑来。 “你的那杯酒有毒?” 他喉咙滚动几下,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问,怀里的人却笑了起来,笑得胸腔震颤,然后又咳出了一口血,他勾着唇角嘲笑道:“傻子。” 归远一顿,然后问他:“那两杯酒里都无毒?” 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声音里带了颤抖,裴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从不信命。” 归远抱着他,又哭又笑。也不知是在哭最后的最后,这人真的回头是岸,还是在笑他真的如此自尊自傲,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活下去。 他紧紧握住怀里人的手,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唤他哪个名字,是风易楼的楼主沈亦安?还是小院里的算命先生裴初? 他真的分不清了。 好像看出了他心里的纠结,怀里的青年有发出一声笑,他倦怠的半阖着眼,轻轻开口,“裴初,我叫裴初,一直都叫裴初。” 最后的最后,也只有这个名字是他一直没有骗他们的。天更亮了,黎明的曙光映出朝霞,像血一般,显出了淡淡的红色。 “我累了,先睡会儿。” 怀里的青年轻声说着,又握了握他的手,“替我和阿朝说声对不起...算了,还是不说了。” 青年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再也听不见,他轻轻阖上了眼,握着归远的手脱力般掉在了地上。 归远又将他握了回来,楼下的人在欢呼胜利,他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嗓音嘶哑,却还是故作轻松的笑骂,“说啊,你倒是亲自去和他说啊,这会儿倒知道怕了,你骗他假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怂。” “好了,这下阿朝给你建的墓算是有着落了,只可惜不能把你当做压寨夫人抢回去葬了。” “老子真是被你骗惨了,你要是下了黄泉先给老子等着,等老子过去了,看我不揍死你。” “裴初......” * 小院里的枣树长出新芽了,纵使经历了一场破坏,又过去了一个寒冬,到春天的时候,又是万物复苏,一切生命开始了新的生活。 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几个月了,风易楼被摧毁,武林盟众也没落到多少好,元气大伤想要去争抢分食风易楼这块肥肉时,却发现里面早已是一处空楼,财产宝物,包括那些可以动摇整个江湖的情报都已不见了踪影。 一支隐秘的风易楼力量被保留了下来,这既让人气急败坏,也让人不寒而栗,他们永远不知道,那个年轻的风易楼楼主还藏了多少后手,埋了多少算计。 饮马川在那之后也进行了很长时间的休养和整顿,好在相比其他人,他们的损失要小许多,之前被俘虏的二十八寨寨主都被营救了出来,裴初到最后也没有真的为难他们。 春寒过去之后,归远总算抽出时间来到了小院,来找阿朝。少年剑客依旧像从前那样,短马尾,白衣衫,喜欢在枣树下练剑,短短时间他已经完全参透了全部《无名剑诀》,或许过不了多久,江湖上又会多出一名惊世骇俗的剑客。 只是看着枣树上长出的新芽时,阿朝一脸怔愣的轻抚上树干,也不知他是不是在想着他的算命先生还会不会回来。 归远躺在墙头上喝酒,看着这个固执的守在这个小院里的少年,摇了摇头,他终究是说不出什么劝诫的话。 因为他知道,他们都是一样的,从遇到那个算命先生开始,便落入了一个叫裴初的牢笼,终其一生,无法解脱。 45 西幻魔法·一 大罪之门 裴初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手腕上沉沉的拷着一副石拷。周围环境也是暗沉沉的,只有墙上插着燃烧的火把, 他的面前是一道黑铁栏门。 很明显,他是在一处牢狱。 裴初不露声色的动了动身体,背靠着墙壁,曲起一条腿,将戴着沉重石拷的手放在膝盖上,然后开始接收传达到脑海里的记忆和剧情。 这一次他穿越的是一个西幻魔法世界,一名屠杀了整个村落被捕入狱的精灵族奴隶。 而他现在在的地方, 正是关押全魔法界最危险的罪犯的监狱——大罪之门。 而这个世界的主要剧情便是发生在这个大罪之门里,这个世界的主角攻谢里斯是一个古老魔法世家的长子, 本是家族合法的继承人。 然而他的身上却拥有着一半龙族血统, 在这个注重纯血,尤为歧视其他种族的黑暗魔法时代,谢里斯的存在无异于是一个家族的异端。 只是谢里斯的父亲, 上一代希珀莱家族的掌权者出于爱子之心, 执意在死后将继承权留给谢里斯, 从而引起家族的反对和谢里斯同父异母兄弟的嫉妒, 设计陷害谢里斯因为控制不住龙族力量暴走杀害了人类,将他关进了大罪之门。 而在这所监狱里,希珀莱家族还安排了一名杀手, 打算对谢里斯斩草除根, 让他死在监狱。 这便是穷凶极恶,从拍卖场出逃, 将整个村落屠杀得无一生还的精灵族奴隶阿佩尔·罗格。 这样一个嗜血残忍的杀人犯,在面临被捕的时候却极度配合,且因为强大的魔力没有被当场执行死刑, 而是被投放进了大罪之门。 羁押至此者,皆是被魔法界遗弃或者忌惮害怕的人物,多是罪大恶极或极度危险之辈。 关押至此的人基本都会被大罪之门的特制石拷限制住魔力,而在牢狱四周更是设有当世以来最强大的禁锢魔法阵,从古至今还没有一人能从大罪之门里逃脱。 而里面更是鱼龙混杂,全世界各个魔法种族的罪犯都关押在这里,弱肉强食相互杀伐,倒是比外面执行死刑更令人恐惧痛苦。 在投狱的过程中,希伯莱家族便与原主做了一个交易,让他接近被冤入狱的谢里斯,并找到机会杀掉他,永绝后患。条件就是为他提供资源和靠山,让他有能力在大罪之门里活下来。 只是原主和谢里斯弟弟们都没想到,在原主设计将谢里斯推入大罪之门里,关押最凶残黑暗魔法生物的禁闭室时,在即将被那些魔法生物吞噬的危急时刻,谢里斯突然冲破了自身的龙族血脉的封印,反杀了那些魔法生物,吞噬了他们的力量,成为了大罪之门里的一代雄主。 并在年后与同样意外入狱的主角受一起,破解了设在阿拉默周围的强大魔法阵,越狱逃脱,完成了对希伯莱家族的复仇。 至于原主也并不简单,哪怕后来谋杀谢里斯失败,在谢里斯弟弟的扶持下,加上自己的力量,也成了大罪之门里唯一能与谢里斯分庭抗礼的霸主,并参与了之后的逃狱行动,只可惜在最后棋差一招,死在了魔法阵当中。 裴初看到这里便没什么兴趣,只是费力的动了动手上的石拷,尝试性的调动了一波体内的魔力,如石沉大海一般,皆被石拷吸收。 在魔法界不能使用魔力就相当于一个废物,可裴初生存到现在走过这么多世界活下来,也从来不是靠着这些外力的帮助,在大家境遇差不多的情况下,裴初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会被压制住的那个。 刚刚经历一场位面转换,让他的精神有些疲惫,裴初靠着墙微微阖眼,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 光线暗沉的甬道上,谢里斯被运押着走进了大罪之门,石壁两边燃烧着火把,明黄色的火光非但没把这里照的更亮,反而更显阴沉。 这是一处由荒岛打造的牢狱,而里面开凿的山洞便是关押魔法界罪犯的场所。这里面关着形形色色的犯人,无一不是罪大恶极。 可谢里斯却是被冤枉的,他走在甬道里,心中还充斥着压抑不住的不安和愤怒。 山洞两侧被隔出了一间间牢房,黑铁栏门背后,亮起无数双眼睛,带着毫不遮掩的恶意打量着被新押送进来的谢里斯。 谢里斯那头灿金色的头发此刻有些暗淡了,一身丝质的只有贵族才穿得起的白色花领衬衫也皱巴巴的沾染了灰尘,可这些都无法损失掉他的俊美。 他有一双出色的蓝眼睛,像深沉的大海,只是此刻里面情绪翻涌,像是原本平静的海面迎来了一场暴风雨。 金发蓝眸,阳光与海,配上他精雕般深刻俊美的容颜,监狱里的恶徒们发出欢呼的口哨。 “哟,又进来了一个小白脸。” “这次看起来是个贵族,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很好吃啊。” “滚吧,阿曼德,你这个吃人的恶心怪物。” “小哥要不要给大爷当个暖床的,不然你在大罪之门可是活不下去的哦~” 各种污言秽语充斥在这个山洞里,就像原本沉睡在黑暗中的生物们都被惊醒躁动起来,有人隔着栏门伸出手,想要去抓谢里斯。 谢里斯脸色一白,立刻恶寒的跳开。那只手枯瘦苍蓝,指甲又黑又利,瞧着实在不像人类的手臂。 谢里斯打小被老希珀莱带在身边,精心教养十八年,优雅和礼仪都被刻在了骨子里,他何时听过这么粗鄙的言语,见过这么粗鲁冒犯的行为。 负责押送的管理员用长棍敲了敲栏门以示警告,可是并不管用,囚犯们依旧我行我素,高声发表着粗暴的言论,以此表示他们对新人的瞩目与欢迎。 谢里斯胃里翻滚着恶心与排斥,可是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与肮脏中,他眼睛一瞥,瞥见了一抹纯洁的白。 那抹白在黑暗污秽的监牢中如此明显,明显到格格不入,对方是一个很漂亮的精灵族,尖尖的耳朵,纯白柔软的头发,碧绿的眼睛冷淡又平和。 相比周围那一片叫嚣的囚徒,他是如此安静,安静的靠在墙壁上,与谢里斯同样戴着石拷的手腕就那么懒散的搭在膝盖上,用他那双碧绿的眸子波澜不惊的注视着外面的一场闹剧。 谢里斯突然就站着不动了,他隔着栏门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精灵,他连睫毛都是白色的,眼睑微抬,就好像一只白色的蝴蝶飞掠过了碧绿的湖面。 他看向了他,沉默过后,精灵对他露出了一个极轻极浅,却在这混乱黑暗的大罪之门里唯一一个友善单纯的笑。 那一瞬间,谢里斯原本不安的心好像被什么安抚下来。 谢里斯站着不动,身边的押送者却没有任何催促,反倒是掏出钥匙,打开了这一道铁栏门,将谢里斯推了进去。 “你们两个新来的,分在一个牢房。” “哈,两个小白脸被分在一起了。” “这不是很好,等着老子要吃他们的时候,都不用到处找。” “阿曼德,你不会不知道这两个人都被我看中了吧。” 周围传来纷纷扰扰的说话声,负责关押的管理员将谢里斯推进牢门就走了,留谢里斯无措的站在牢房之中。 谢里斯沉默了一下,看着眼前的精灵自我介绍道:“那个,你好...我是谢里斯,谢里斯·希珀莱。” 说到自己姓氏的时候,谢里斯蓝色的眼眸暗淡了一下,隐忍的握紧了拳头。 裴初看着面前的主角攻,心里知道怕是希伯莱家族特地安排的两人在一个狱房。他不动声色,只是挪了挪位置,回应道:“阿佩尔·罗格。” 他拍了拍身边的草垛,“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坐下来歇会儿。” 谢里斯自然是不介意的,甚至十分自来熟的挨在了裴初身边。 监狱里的环境比不上希珀莱家的锦衣玉食,牢房不大,只有两张草席铺在稻草上面,肮脏狭小,四周还充斥那些囚徒们不堪入耳的言语和调笑。 谢里斯的视线无处着落,只能落在了旁边的精灵身上,凑近了便更直观了,白发绿眸的精灵容貌精致秀美,皮肤带着透明般的苍白,看上去十分脆弱又惹人怜惜。 谢里斯并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是犯下什么大罪的恶徒。出于自己的遭遇,他如今对魔法界的庭审产生了极大的质疑。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也是新进来的?是犯了什么罪,难道也是被冤枉的吗?” 裴初听着他两句就将自己老底泄露的干净的话,只是微微笑了笑,“怎么,你是被冤入狱的?” 谢里斯那双蓝色的眼眸中立刻露出痛苦愤怒的神色,他抬了抬手中的石拷,不知道第几次讲起自己悲惨的获罪过程。 只是在一次宴会上喝醉了酒,再次醒来时看见的便是一片狼藉的宴会场地,还有躺在他身边,一名被利爪抓伤惨死的贵族少女,而他手上沾染的是粘稠的鲜血。 他浑浑噩噩,还没反应便被神殿骑士包围抓捕,说他体内龙族血脉暴走杀人,要将他以谋杀罪送入庭审。 可只有谢里斯知道,他体内的龙族血脉一直都被他父亲封印着,根本不可能突然觉醒,更何况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也没有一点魔力暴走的痕迹。 他努力申辩,可无济于事,他被压着经历了一系列的庭审,最后被判有罪,关进大罪之门。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又有点欣慰,他对裴初说,“不过没关系,我的弟弟——奥里和菲斯一直都相信着我,他们说了一定会找到证据,为我洗刷冤屈的。” “是吗。”裴初听见他的话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他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却不知道害他入狱的正是他信任的两个弟弟。 “没错。”谢里斯坚定的点了点头,并乐观的看着裴初,“所以你放心,如果你也跟我一样是被冤枉的,那一定有机会可以出去的。” 裴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对他说原主罪有所得的恶行。 这时候的谢里斯才十八岁,过去一直生活在希珀莱家,锦衣玉食被他父亲保护得很好,又因为继承人的身份被弟弟们表现的尊重爱戴所迷惑。承受过的最大灾难,也只有这一次被陷害冤枉,关进了大罪之门。 一个阳光善良,又积极乐观的贵族少爷,尚还没有领会到世间最深沉的黑暗,他如此单纯的认为眼前的精灵也和他一样,是无害而善良的。 只因为他有一副十分好看,宛若天使般美丽的皮囊。 46 西幻魔法·二 大罪之门 世人对长得好看的生物总是会多出几分怜爱和包容, 这一点对于颜控的希珀莱家长子来说尤是。 可当一副过分好看的相貌出现在大罪之门,那么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幸事。 裴初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火光冲天, 无数哀嚎和谩骂充斥在耳畔, 从村镇到教堂,柔弱漂亮的精灵手起刀落,收割了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鲜血染红了那头白发。 裴初感受着自己的心急促的跳动着,憎恨和杀戮的情绪盈满了整个胸腔, 裴初知道这是原主留下的, 这让他感到疲惫又无奈。 于是黑暗中,他只能抚上心口, 声音低沉而又温和安抚的说道,“安心走吧,去找她,她很好,她在等你。” 胸腔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平缓下来,裴初靠在墙上没了睡意, 外面墙壁上的火光跃动着,却照不破牢房里的昏暗。 一旁的谢里斯翻了个身,似乎醒了,他揉着眼睛看着坐起来的裴初,问道:“怎么了,阿佩尔,你睡不着吗?” 昏暗中的精灵回过头看向了他,绿眸半敛, 声音低哑,“没什么,做了一个噩梦,你先睡吧。” 谢里斯想了想,凑到了裴初身边,拍了拍他的背,“你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以为精灵是因为初来乍到感到不安和害怕,这很正常,因为他也同样如此。只是看着身边精灵脆弱又柔美的相貌,他突然升起一种责任感,他想至少保护好精灵不受到大罪之门囚徒里的迫害。 裴初听见他的话微微笑了笑,并不说话。 * 大罪之门里是混乱而没有规矩,进入这里的人能不能活下来,怎么活下来都是看各自的本事。 这里本就是一座被整个魔法界遗弃的罪恶之城,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建立在弱肉强食的基础上。 大罪之门的管理者对于囚犯也都是散养,每天的食物也只是勉强维持在温饱线上,囚徒们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无关。 也管不了。 因此对刚进入大罪之门,没有任何根基的裴初和谢里斯而言,无疑是最难熬的。 一个过分漂亮的精灵,和一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少爷,对于这些常年不见天日的囚徒来说,无一不是惹人注目的,无论是作为玩具,还是口粮来说。 来到大罪之门里的第二天,谢里斯和裴初的手铐便被换成了脚铐。 说是脚铐其实也只是一个圈在脚腕上的石质圆环,里面设有禁制,能够很好的禁锢住囚犯体内的魔力。 换好之后,他们会被带到食堂中用餐,只是刚踏出牢门不管是谢里斯还是裴初,都感到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恶意。 而当走入食堂的时候,这种恶意就更加明显了。 其中最为招人的两道视线,便是东南方向一个矮小的尖鼻子,披着一件脏污的破旧斗篷的男子。和西南方向身材高挑瘦弱,模样不差,却有着一双蛇一样冰冷的黄色竖瞳的男子。 两人的视线一道露骨贪婪,仿佛看见了顶级的美食,另一道暧昧挑衅,甚至在两人看过去时还扯开嘴角,舔了舔舌头,是蛇一样分叉的舌尖。 那是一个蛇族兽人。 蛇性本淫,对方展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谢里斯恶寒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还是侧转过身,一边为裴初挡住那些恶意的视线,一边吐槽,“这些人长得实在太丑了,你别看了,辣眼睛。” 作为一个颜控来说,此时的希伯莱家大少爷谢里斯急需用精灵的美貌洗洗眼睛。 果然当看见那白色的眼睫轻抬,那双碧绿又柔和的眼眸看向自己时,谢里斯心里刚刚升起的危机和恶寒终于渐渐平复了下去。 他不由自主的将精灵挡的更严实了,小声道:“在这里你别离我太远了,周围那些都不是好人。” 裴初听了他的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眼角一瞥,瞥向了那个西南方向的矮小男子,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裴初的视线,扯开嘴角,露出了那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盯着裴初缓缓的做着口型—— “吃了你。” 裴初唇角一勾,收回视线,跟着谢里斯排队去领取食物。 发霉的黑面包和馊了的玉米,谢里斯领到了自己食物开始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 “这难道是给人吃的吗?” 谢里斯愤愤不平的质问着,打饭的负责人同样是监狱里的囚徒,他只是看了谢里斯一眼,冷笑的反问道:“你们难道算人吗?” 大罪之门里关押的大多都是混血和非人的魔法种族,在这个时代,这些都是被人类看不起的低等生物。 谢里斯作为希伯莱家的长子和继承人的时候,很少有人当面对着他的血统提出质疑和讽刺,然而在这里,只是一个打饭的囚徒就可以随意触碰他的死穴。 谢里斯的蓝眸里已经染上了愤怒,冲动的伸出手就想要去揪眼前人的衣领,只是当他下意识的想要调转魔力的时候,却是脚下一疼,让他猝不及防的跪倒在了地上。 足腕上的石拷发挥了作用,黑色的灼焰蔓延开来,缓缓燎烧着他的整个小腿。 负责打饭的囚徒只是漠然的看着他,甚至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恶劣嘲讽的笑,“哈?你以为你是谁?还是什么贵族家的大少爷吗?不,在这里你只是一个任人可欺的囚犯罢了,什么时候死了都不会有人在乎。” 他越说越癫狂,甚至伸出一只苍瘦干枯的手想要去抓谢里斯的头发。 却在半途中被另一个人挡下来了。 “抱歉,我想他没有恶意。” 长像精致又柔弱的精灵低声说着,伸手拉起地上的谢里斯,端着自己的餐盘走了。那名囚徒看了精灵一眼,模样怪异的笑了笑,却是收敛了视线不再找茬,只是谢里斯的那一份早餐掉在了地上,却是没有了的。 脚腕上石拷的黑色灼焰已经消失,谢里斯被拉到餐桌前坐下,他看着精灵闷声道歉道,“对不起,我......” 本就是被冤枉入狱,如今还被人如此侮辱,这对昔日一身傲骨的希伯莱长子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又令人难堪的打击,他紧紧的捏住了自己的拳头。 裴初摇了摇头,撕掉了自己餐盘里黑面包发霉的部分,将他递给了谢里斯,“先吃早饭吧,听说这里的食物不多。” “噢~你们两个倒是很情深义重嘛。” 一个声音突兀的插话进来,裴初和谢里斯转头看去,就看见原本与他们坐得很远的蛇族兽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边。 这声音很是耳熟,正是昨天谢里斯刚进大罪之门时,呵斥‘阿曼德’的声音。 对方不请自来的坐到了他们这桌,手掌拖着下巴,一双黄色的竖瞳来回的打量着两人。 一个是白发绿眸的精灵,漂亮的像绽放在庄园里温柔美丽的白玫瑰。一个是金发蓝眸的贵族少爷,活力满满就像盛夏阳光里辽阔璀璨的海洋。 布德·赛尔特的忍不住眯了眯眼,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间,玩味的看着他们,“怎么样,你们要不要做我收藏啊,我可以保护你们不被阿曼德吃掉哦~” 他说话的嗓音带着蛇类特有的滑腻粘稠,让人感觉到十分的不适,他移开手指指了指,指向了那个西南方向矮小尖鼻子的男人,目光鄙夷,“你们要知道,阿曼德可是大罪之门里最喜欢吃人的魔人了。” 他竖瞳一撇,撇向了裴初,不怀好意的补充了一句,“尤其喜欢吃/精灵哦~” 蛇族兽人的眼神太过不怀好意,谢里斯将精灵拉到身边,挡住了布德的视线,皱眉问道:“那你是什么人?你说的收藏是什么意思?” “我叫布德·赛尔特。”蛇扯开嘴角,欣赏的看着眼前这个帅气的贵族,“收藏就是做我的男宠啊,我在大罪之门里这么多年,真的很少见到你们这样的极品呢~” 他说着说着就凑到了谢里斯的面前,分叉的长舌吐出,就要去舔谢里斯的耳朵,谢里斯反应迅速,蹭的一下站起来,一张俊脸憋的通红,望着布德的眼神充满的恶心与厌恶。 “你做梦!” 他匆匆扔下这三个字,拉着裴初就走了,裴初没有反抗,只是顺手带走了那两块没吃完的黑面包。 布德·赛尔特看两人的背影没有阻拦,只是似笑非笑的开口,“我劝你们还是考虑,不然等到缺了胳膊少了腿之后再来找我,我可是不收的哦~” 大罪之门里分了几个监区,势力也是错综复杂,谢里斯和裴初刚来,所在的监区也比较外围。可就是在这个外围的监区里面,也有两个不是很好招惹的人物。 一个是喜欢收藏美人做宠物的布德·赛尔特,一个是喜欢吃人的阿曼德。 而很不幸的,谢里斯和裴初刚来就被这两个大人物给盯上了,尤其是对作为精灵的裴初来说,一个喜食/精灵的魔人对他的威胁无疑是巨大的。 47 西幻魔法·三 大罪之门 大罪之门地处荒岛, 四周环绕的是一片黑色的海域。牢狱本身占地辽阔,还有一处很大广场,广场之前摆设了一尊高大神像。 那神像雕刻得有些怪异, 一半是温和平静的天使, 一半是狰狞肃杀的恶魔。 大罪之门里对囚犯的管理很散漫,除了晚上会被要求强制回到各自的牢房,基本里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 因为只要你进到这里, 就代表着你已经从那个世界消失, 你永远也无法逃脱这个罪恶之城, 等待你的只有残酷的杀伐或者孤老的死去。 当然, 在这里大部分人的命运只有被杀。 大罪之门的周围被设立了魔法阵, 好像很少能看到晴天,大部分时候, 整个荒岛都是笼罩在一片灰暗的色彩当中。 广场上的人很多,谢里斯和裴初坐在一处走廊里面, 并没有走到广场中去。裴初拿出他被谢里斯拉走之前带走的两个黑面包, 分了一个递给谢里斯。 “吃点东西吧。” “嗯。” 谢里斯点了点头, 接过裴初的面包道了一声谢。黑面包又糙又硬,吃在嘴里还有些难以下咽的刺嗓子。 谢里斯有些艰难的勉强自己咽下, 却看见裴初吃的神色如常好像早已习惯。对方看上去好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雅精灵,却在某些方面意外的安贫乐道,融于尘世。 谢里斯看着看着,突然也不觉得嘴里的黑面包难以下咽了。 “阿佩尔。” 金发蓝眸的贵族公子突然喊了一声眼前精灵的名字, 清晨的光线照下来,那头灿金色的头发好像是着阴霾的天气里唯一的阳光,配上这副精致俊美的样貌,在他对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和愉悦。 裴初只听见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裴初坐在走廊的栏杆上, 谢里斯盘腿坐在地上,他听见问话往嘴里送面包的手一顿,低头看着这个等着他回复的贵族。接着继续吃起了自己的面包,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我是个奴隶。” “嗯...?” 谢里斯迟疑的发出了一声疑问,这年代血统高贵的精灵都生活在自己的精灵族地里避世不出,活得封闭又与世无争。而那些流落在外的精灵多半都是被用来转手买卖给贵族的奴隶。 而那些贵族对于精灵奴隶,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精灵奴隶多半是...... 谢里斯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裴初一看就知道谢里斯想歪了,原主虽然说不上冰清玉洁,但有些事的确不是他想的那样。 于是他又解释道,“我只有一位主人,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可是后来她死了,再后来我就来到这里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可是谢里斯看见当精灵提到那位很好的女孩子时,那双碧绿的眼眸里漾开了清清浅浅的笑意,就好像一片柔和的,被春风吹皱的湖泊。 谢里斯又愣住了,过了会儿又讷讷的嚼着自己的面包,笑道:“她一定是为很好的主人。” “是的。” 裴初眼眸转开,视线落在了远处被压成一线的天边,乌云低垂,连山棱也是灰暗的。 那的确是一名善良又美丽的女孩子,带着她的精灵生活在自己领地的一个小山村里,每到周末就会去教堂做一次祷告。 她会教她的精灵写字,也会对她的精灵吟诵游诗。 只可惜女孩死了,然后......她的精灵也死了。 广场上突然发生一阵混乱,一个矮小的身影不知从哪突然窜进人群,紧接着便是一阵血沫横飞,残肢断臂被人啃食进嘴里。 然而周围人却是对这样的一副场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是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便散开了。无论是对那个死了的人,还是正在吃人的人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谢里斯这才发现,在这样一副看似闲散平静的清晨活动的场景背后,也掩藏着可怕的危机。 那个正在吃人的怪物正是魔人阿曼德,他正一边嚼着一条死去之人的手臂,一边看向裴初和谢里斯那边。 好像那只是他的甜点,裴初和谢里斯才是他的正餐,尤其是他盯着裴初的视线,简直是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渴望。 谢里斯立马抓住裴初起身,“我们快走。” “桀桀桀,你们以为你们逃得掉吗?” 原本还在广场中央的魔人,四肢着地,身子一低,紧接着一跃就跳到了谢里斯和裴初的面前,他抱住走廊里的白石廊柱,手里还拿着那只断臂。 张开嘴,满嘴血腥肉沫,既恶心又骇人。 颜控的谢里斯觉得自己的眼睛快瞎了,刚刚吃完的面包在肚子里翻涌着想要吐出来,然而他还是上前一步,挡在裴初面前。 视线落在白石廊柱上的女神浮雕上,尽量不去看阿曼德那张令人恶心的脸。 贵族少爷脸色不好看,说话也是恶狠狠的,“你这个丑八怪,别当我们的路,赶紧滚。” 谢里斯作为魔法界第一魔法世家的继承人,从小活得飞扬跋扈,肆意张狂,虽说现在还很稚嫩,但到底还是有了些不可一世的霸主英姿。 他身姿笔挺的站在裴初面前,像个护卫城池的忠诚骑士。 然而阿曼德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在大罪之门里待了很多年了,早已比谢里斯懂得这里的生存之道。在这里身份地位都没有用,甚至你想要使用魔力也是痴人说梦。 唯有用自己的身体去厮杀,才能换来你想要的一切,而这恰巧是身体强健的魔人所擅长的。 只是刚来甚至还没适应脚下足拷的谢里斯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而精灵的身体没有魔法便十分柔弱,裴初现在的条件也做不到和阿曼德正面对抗,甚至还要注意让自己不要拖谢里斯的后腿。 两人只能在阿曼德的攻击中四处奔逃躲避。 好在谢里斯从小在家族教养里学过了各种不需要魔力也能使用的战斗技巧,护着裴初且战且逃,倒也够用。 两人像游鱼一样在人群里东蹿西蹿躲避阿曼德的击杀,也不知从谁开始的,原本只是漠然围观这一场好戏人群被牵连进去,由单方面的追杀变成一场混战。 裴初和谢里斯则借着混乱的人群成功的甩开了阿曼德。 远处的蛇族兽人半躺在屋顶上看着这一场闹剧,当看见金发贵族牵着白发精灵悄咪咪的从广场中逃走溜进门内之后,黄色竖瞳的眼眸眯起,嘴角也勾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有趣~” “主人。” 蛇族兽人身上趴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巫师,他温顺的趴在蛇的膝盖上,任由对方逗猫一般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小声的询问道,“您不是看上那两人了嘛,你就不怕还没等到您出手,那两个人就被阿曼德吃了吗?” “呵呵~” 蛇族兽人听见自己宠物的问话只是轻轻笑了下,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声音听着宠溺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你懂什么,想要驯服不听话的宠物,自然是要等到他们的利齿折断,再将他们的所有傲气磨灭了才行。只有尝过了做丧家之犬的滋味,才会知道有个主人的庇佑是多么可贵的了。” 他捏着巫师的下巴,似笑非笑,“可不是所有宠物都像宝贝你这么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年轻巫师身体一僵,紧接着又露出一个柔弱又乖巧的笑。蛇族兽人看得有趣,奖励半低头对着巫师落下一吻,娇喘声起,一片绮靡。 谢里斯带着裴初七拐八拐,又拐进了刚刚吃饭的食堂。此时早已过了饭点,按理说食堂里已经不会再有人了,可偏偏偌大的食堂里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看上去很颓废的男人。 对方有着一头乱糟糟的棕色卷发,刘海遮住了眼睛,下巴上留着胡渣,身上还穿着一件很旧的驼色长风衣。明明是在监狱里,指间却还能夹着一根香烟。 看见有人进来也只是冷漠的瞥过来一个眼神,接着就没什么兴趣的将指间的香烟含在嘴里,低头划了一根火柴点上。 相比那些奇奇怪怪的魔法种族,对方看上去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类,却让谢里斯本能的警惕起来,他拉着裴初退后了两步。 食堂的空间很大,两侧都是高大的落地玻璃,红红蓝蓝布置的宛若教堂,屋顶上还有成群的天使浮雕,就连食堂的正前方都挂着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 那个男人沉默不语的一边抽烟一边用餐,好像这空荡的宛若教堂的食堂里,他是唯一的教徒,一个叛逆的,不会将神放在眼里的教徒。 裴初跃过谢里斯的肩膀看向了那个男人,眯了眯眼,他大概猜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安伯·米洛斯,百年以来最天才的炼金术士,当世的魔法阵大师,并且是在日后与主角团一起破坏魔法阵的越狱的重要助力。 还是...反派阿佩尔的好友。 只可惜对方后来背叛了他,投入了主角受的怀抱。 对于这样一个关键的人物,目前的裴初是不好接触的,只能在他陷害谢里斯让他觉醒龙族血脉之后,为求同盟去找男人合作。 因而他只是看了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却不知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裴初之前看他的目光,隐藏在乱糟糟的刘海下的眼睛往那边一瞥,却只能看见一个被谢里斯藏在背后的白发身影。 恰巧在这时阿曼德追杀过来,看见裴初和谢里斯的身影兀自兴奋,却又猛地看到了那个坐在食堂里独自用餐的男人的眼神。 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灰溜溜的溜走了。 48 西幻魔法·四 大罪之门 那一日托了安伯·米洛斯的福, 谢里斯和裴初并没有再被阿曼德找麻烦,只是这监狱盯上贵族和精灵可不止有阿曼德和布德·赛尔特。 大罪之门里狩猎新人是囚徒们的狂欢和传统,谢里斯和裴初在这里的生活并不好受, 狱房反而成为了他们最安全的场所。 谢里斯的胳膊出了血,裴初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 为他裹了裹伤。监狱里的资源稀少,更别提他们两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在这种情况下, 能活着已是万幸。 至于能活多久,没有人敢保证。 出身希伯莱家的贵族少爷大概头一次这么狼狈,一头灿金色的头发蔫哒哒的垂在脑门上。过去只有他带着仆人们去森林里狩猎魔法生物的份, 还没从来没有过被当成猎物玩弄的时候。 是的, 玩弄。 在每一次他们被其他囚徒们逼得危在旦夕之时, 布德·赛尔特都会恰好出现, 施舍般的救他们一命, 让他们感到被折磨的同时, 又不会被轻易玩死。 只为了在两人都承受不了的时候, 求他收留他们做宠物。 只是不管是谢里斯还是裴初都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家伙,以谢里斯的骄傲让他去给那个蛇族兽人做男宠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更何况那家伙还没有精灵的一个眼睫毛好看, 想到这里谢里斯向着精灵看去, 看着对方借着昏暗的火光为他包扎伤口,白色的头发被染上了一层橘红,眼睫微垂半掩住那双碧绿的眼眸, 白皙的脸庞依旧精致秀美。 这不由让谢里斯有些骄傲, 因为这些天里每一次遇到危机他都很好的保护住了精灵不受伤害,让这个罪恶之城里唯一一个美好的像天使般的存在,依旧无暇如故。 或许谢里斯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护卫精灵的样子就像捍卫自己财宝的巨龙,已经将对方归入了自己的所有物里面。 而当这件所有物突然有一天不再归他所有时,除了无时无刻的愤怒燃烧着他的理智,还有求而不得的执念和痛苦的侵噬他的灵魂。他只能磨尖利爪,潜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只为了有朝一日再将这件珍宝夺回身边。 只是这时候的两人都没想那么多,裴初将谢里斯的胳膊包扎好后,便退在了一边靠在了墙上。用一根捡来的木枝在地上横竖划了几道。 “这是什么?”谢里斯凑近身子看了看,“地形图?” “嗯。”裴初一边画着一边应了一声,“这些天逃跑的时候我有意观察了大罪之门里的几处地形。” 他放下木枝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们总不能毫无目的的逃跑或战斗,总要想想办法在白天遇到危机时,能躲开那些人来找麻烦。” 听到这里谢里斯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他是个天生的战斗系,凡事都喜欢直来直往的正面刚,容易冲动。 然而在监狱里他们受挟太多,甚至寡不敌众好几次遇到危机,在没有布德·赛尔特出现的时候,都是裴初带着他利用地形逃脱的围捕。 裴初用木枝在地形图的几处画了几个圈,点了点,“你有没有发现,这几个地方,哪怕是大罪之门的囚徒们也会很少过去?” 谢里斯顺着木枝看过去,发现那几个点都围绕着监狱里的正中心散开,其中有一处便是安伯·米洛斯的监房。 他是一个人住,或者说他所在的监区周围,都没有其他囚徒,这人性格孤僻又冷漠,然而却是大罪之门里人缘最好,人脉最广的存在。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是大罪之门里唯一一个,哪怕不使用魔力也能用炼金术炼制出魔药的家伙。 没人敢去得罪这样一个人物,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你就会去找他救命。 因而在他的周围,没人会不长眼的去闹事惹其不快,这也是上次在食堂遇到安伯·米洛斯,阿曼德选择放过裴初两人逃走的原因。 只是这样的机会有一次就难有第二次,裴初的木枝又移开,落在最中央的那一个圈上。 这地方囚徒何止是很少会过去,简直是恨不得退避三舍的远远躲开,因为这里正是大罪之门的禁闭室,里面关押的都是比外面这些,更加残忍嗜血的疯子。 是令整个魔法界都忌惮害怕又无可奈何的危险生物们。 裴初的木枝落在这里,抬头看了一眼谢里斯,昏暗的火光将那双碧绿色的眼眸染上一层诡魅的阴翳,谢里斯被看得心跳加快,忍不住转开目光,咽了咽口水,讪笑道:“怎...怎么了?” “不,没什么。” 裴初如此说着,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将这家伙带到这里面去而已,毕竟现在的谢里斯太弱了。 他将木枝扔下,又用脚将地上的地形图抹去,这才宛若无事的开口:“早点休息吧。” * 布德·赛尔特以为柔弱的精灵和贵族坚持不了太久,可出乎意料的,这么多天过去,精灵和贵族既没有选择向他妥协,也没有被监狱里这些疯狂的囚徒们杀死。 甚至好几次从阿曼德的嘴下逃脱,这不得不让蛇族兽人感叹两人的坚韧和运气。 然而运气再怎么样也有不好的时候。 大罪之门的食堂是两人不得不来的地方,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领取的到食物,而每天的饭点也囚徒齐聚的时候。 当餐盘被打落的时候,好像什么信号被拉响了,囚徒们蜂拥而起,露出獠牙和利爪,冲向了那两只待宰的羔羊。 大罪之门的上空很少会出现好的天气,黑雨倾盆,冷风吹进饭堂,彩窗玻璃被雨水打得啪嗒作响,神像高高在上,冷眼俯瞰人间罪恶的发生。 布德·赛尔特并不厌恶鲜血与残暴,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总会有些扭曲的小爱好,他尤其喜欢看着象征美好的事物染上鲜血,却依旧不屈不挠的挣扎求生,妄想冲破黑暗的景象。 蛇人坐在彩窗的窗梁上,交叠着双腿,撑着下巴欣赏的看着下方的一场围杀。阿曼德尤其兴奋,他上窜下跳着想要冲破金发贵族少爷的防御,将他长着黑指甲的手抓向那个躲藏在贵族背后的白发精灵。 白发精灵脸色惨白着好像吓坏了,蛇人看见他险些被抓的右手在轻轻的颤抖。布德·赛尔特吹了一声口哨,嘴里哼起一首不知从哪儿听到的田园小调。 他以舒缓惬意的音乐为这一场血腥的厮杀伴着奏,他想,他终于要等到两只宠物向他臣服的那一刻了。 裴初知道这一场混乱早晚要爆发,毕竟大罪之门里从来都是一些没什么耐心的人,他们之前一味避战而逃引起了这些人的不快,也认定了他们只是两个没什么能力的胆小鬼。 在这里不愿依附没有靠山的胆小鬼只有被蚕食的下场。 裴初按下轻轻颤抖的右臂,躲避着阿曼德烦不胜烦的攻击骚扰,或许在别人眼里,精灵比之贵族少爷更加不堪,只是一个空有皮囊靠他人保护的懦夫。 然而只有裴初知道,他无时无刻都不得不压抑着胸腔里弥漫的杀戮与嗜血的欲望,让自己保持冷静。原主的情绪残留在他心里,简直让他恨不得拉着整个大罪之门同归于尽。 他艰难的喘息着,躲开了阿曼德的攻击,眼前浮现着大火、村庄、与十字架上的少女。裴初突然听见一声闷哼,紧接着他手腕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抓住。 是身边的谢里斯,他好像被什么人抓伤了,可也借此将包围拉开一道口子,拉着裴初且战且退。 这些天以来精灵和贵族一直都是彼此支撑,相依为命着,谢里斯从来没有想过松开裴初的手。 身后的恶徒们叫嚣着,有叫精灵离开谢里斯跟着自己做个玩物的,也有叫谢里斯投靠他们,将精灵作为献礼。 总而言之,两人必须得服从他们才能活下去,而前提都是精灵和贵族都必须得背叛另一个。 在这个黑暗扭曲的罪恶之城里,囚徒们总是见不得任何坚固真挚的情义。他们恨不得将目光所及都染成一片漆黑。 而这其中,还夹杂着阿曼德和布德·赛尔特这样,想要将天使和太阳都成双成对的摧毁或是占为己有。 两者之间还真说不准是谁更加无底线,更加疯狂。 谢里斯受的伤有些严重了,鲜血从他的肩膀上滴滴落落,奔跑的时候也踉踉跄跄的。 裴初上前一步将他挂在自己的背上,带着他左拐右拐,一边数着白石廊柱的数目,一边逃命。当数到一百零三根的时候,他带着谢里斯拐进了隐藏在廊柱后面的地下室入口。 这些日子裴初摸透的地形总在危机时刻发挥着作用,裴初带着谢里斯钻进地下室,这里一片阴黑湿冷,外面倾盆大雨,连带着地下室也渗透进了雨滴。 这里是大罪之门里少有的其他囚徒们不敢靠近的监区,围绕着最中心的那个禁闭室,裴初带着谢里斯往里走,可谢里斯的身体越来越重,甚至还发起了高烧。 他那日肩膀上的伤本来就没有好,经历了这一遭,无疑是雪上加霜。 裴初只能找个地方先将他安顿下来,裴初摸着他滚烫的额头,眉心微蹙,“我去给你找点药。” “你去哪儿找药?” 精灵顿了顿,开口:“这里离安伯·米洛斯的监房很近。” “不行。”谢里斯下意识的拒绝,他不愿意精灵离开他的身边,“那些人还在追捕我们,尤其是阿曼德,他一定会对你下手。我的伤没事,你不要去,我们再躲几天。奥里和菲斯——我的弟弟们一定在想办法了,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裴初神色复杂的看着也不知是乐观还是天真的谢里斯,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弟弟们早就买通了精灵,只为了将他送进地狱,万劫不复。 49 西幻魔法·五 大罪之门 裴初当然没有听贵族的话留在他身边等待, 倒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对他两人来说,大罪之门的任何地方都是危机重重。 只是安伯·米洛斯那里,裴初是不得不去的。 所以他只说了一句:“你的伤很严重。”便走了, 两人从初遇到现在一直都是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裴初一走,谢里斯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他被裴初安置在一处很隐蔽的监房, 这监房四周都没有人,似乎是某一位大佬的势力范围。 只是他在这里并不安心, 裴初走后没多久他就摸着墙起身, 向着精灵离开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在作祟, 他总是不愿意那个从他来到大罪之门以来, 就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精灵离开他的视线。他把这归咎于担忧精灵会遭到阿曼德,或者布德·赛尔特, 甚至其他什么囚徒的袭击。 虽说精灵族擅长魔法, 还很长寿, 然而当魔力被禁锢不能使用的时候,精灵的身体其实比人类还要脆弱。 地下室的地形有些复杂, 谢里斯勉强靠着那晚裴初给他看的地形图分辨着路,更多的是靠自己的直觉在走。 然而裴初却很快的找到了安伯·米洛斯的监房, 这里很好找,大概没有谁的监房像他一样大, 并且在整个监区摆满了魔药架。 比起监房, 这里更像一个私人的魔药实验室,他大概是大罪之门里, 唯一一个有这样的特权的囚徒。 白发精灵到访的时候,男人正在他的书桌上写着什么。察觉到不速之客气息的安伯·米洛斯一抬头,便望进了一双如碧湖春水般的绿色眼眸。 “我想和米洛斯先生做个交易。” 这就是精灵与他的第一句话。 或许对别人来说, 拿到安伯·米洛斯的魔药需要付出相当多的代价。可对裴初而言,这并不是很难的事。 以至于接下来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在裴初的预料之中,倒不如说是他的刻意为之。 拿到自己想要的魔药后,裴初并没有按照原路返回去寻找谢里斯,而是转头向着监狱的更深处走去。 魔人阿曼德就像一只难缠又贪食的鬣狗,一旦遇到珍贵的猎物就会紧咬不放,他甚至能嗅着裴初的气息找到精灵的方向,被食欲支配的脑子让他不管对方在什么位置都追了过去。 鲜少有人踏足的地下室深处,接二连三的响起脚步声。 阿曼德找到精灵的时候,他正在一处空旷的空地上很悠闲的打量着头顶的天窗。 而他的脚下踩着一个魔法阵,那个魔法阵连接的正是大罪之门里关押怪物们的禁闭室,里面的囚徒是连恶魔见了都要俯首称臣的疯子。 阿曼德原本看见精灵时贪婪又兴奋的笑容顿时一僵,然而转念又一想,在大罪之门里除了监管者,没有魔力的囚徒们是不可能启动得了魔法阵的。 这不过是弱小的精灵,一次可笑的挣扎。 天窗外面在下着雨,黑云低垂酝酿着雷光,闪电划过的时候,会透过天窗将整个地下室照得惨白又透亮。 精灵就这样站在天窗下,沐浴着这凄惨的电光,这一幕会让所有看到的人都觉得震撼,好像目睹了天使堕世,接受神罚。 谢里斯扶着墙走在错综复杂的地下室里,一步步寻找着裴初的踪迹。不料在一个路口看见了矮小的阿曼德,还没等到他感到紧张倒霉,就看见在阿曼德前方沐浴在雷光里的裴初。 谢里斯很少看到裴初的这一面,闪电阴雨之下,将那张平素里总是纯洁柔善面容无端衬得凛冽起来,凛冽得让谢里斯有些陌生。 饥饿的魔人已经按耐不住的伸出利爪,向着他垂涎已久的猎物冲了过去。 他是如此渴望将遗落在这里的精灵撕成碎片。 谢里斯看得心头一跳,不顾伤重昏沉的身体,也紧跟着跨进了那道墙门。 “阿佩尔!” 金发贵族急急呼喊着,害怕精灵遭遇危险。 然而事实上精灵只是身体一侧就退到了一边,大概在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常识里,精灵被禁锢住了魔力,就等于一个任人摆布的奴隶或者废物。 阿佩尔的这具身体,在进入大罪之门以前,他体内的能量体系就被人以残暴的手段摧毁过一次,所以他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不能凝结出魔力。 可失去的魔力还有很多的东西可以替换,比如精灵的精血,比如精灵几乎长寿的命。 所以不过是一个奴隶的精灵却能拍卖场逃脱,屠杀一整个被教廷庇护的村镇,所以在这个几乎都被大罪之门的石拷禁锢住力量的囚徒们当中,希珀莱家族独独选中了阿佩尔。 因为所谓的禁锢魔力的石拷对他来说不过是虚设,只要他想他就有力量将所有大罪之门的囚徒们送入地狱,哪怕长寿的精灵因此变得短命。 阿曼德以为没有魔力便没有人能启动得了,这个被誉为大罪之门禁闭室的魔法阵,却在他冲过去之时,精灵侧身一躲对他勾起了一个笑。 这个笑说不上有什么意味,却让阿曼德下意识的觉得不妙。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引到了魔法阵的中央。 底下的魔法阵突然发起了光,精灵脚踩的地方发出震动,原本严丝合缝的密纹开始裂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暗无天日的深渊。 阿曼德的心里突然升起巨大的恐惧,一股吸力正拉扯着他不断的往下坠,那个不妙的预感几近成真,他疯狂的呐喊着,“不!不要!住手,快住手!你这个疯子,疯子!” 魔人歇斯底里,不断的想要伸出利爪杀死面前这个不知怎么启动了魔法阵的精灵。然而一切只是徒劳,他被那股来自深渊的吸力拖拽着,动弹不得。 一旁的谢里斯面对这个突然启动的魔法阵也有些大脑发懵,一开始的时候,谢里斯并没有认出这里是什么地方。在看到精灵与魔人出现在同一场景中时,他就下意识的以为是阿曼德将精灵逼到了这里。 可如今看来,却好像是精灵将阿曼德刻意引到这里来的,这个在地形图上被裴初圈出,是整个大罪之门关押最危险的生物的禁闭室。 直到现在他还以为,这是精灵为了摆脱觊觎他的魔人特意设出来的陷阱。所以他看见阿曼德不能动弹以后,连忙去拉还在魔法阵里的裴初。 “他动不了,我们快走。” “走?去哪儿?” 精灵带着笑意的声音,让谢里斯一僵,金发贵族回头望去,却见白发精灵笑意融融,漂亮的好像天使,说出的话却宛若恶魔的低语,“不,你走不了了。” 旁边的魔法阵裂缝更大了,魔人阿曼德绝望的惨叫一声,终是被那股吸力拖拽着,坠入暗沉的深渊。那些潜藏在深渊里的危险生物们好像等待已久,不过片刻就将这个可怜的外来客撕成碎片。 总是吃人的阿曼德终于也有被吃的一天。而谢里斯原本抓着精灵的手被他一拽一推,也失足进了裂缝。 然而谢里斯反应迅速,在将要坠入深渊之前,他的手臂伸出,紧紧的攀住了裂缝的地砖。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将他推进深渊的白发精灵。 那双蓝如深海的眼眸明明灭灭,好像海浪在拍打焦岩。 “阿佩尔!” 谢里斯听着自己咬着牙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似乎无法接受精灵的背叛,死也想要个原因。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相依为命的在大罪之门里努力求生,他自认没有对不起精灵的地方。 然而精灵听了他的问题却有些漫不经心,“因为你傻啊!” 精灵微笑着,甚至连笑容都是那么的温柔纯善,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让他一见倾心的容貌。 谢里斯总以为精灵阿佩尔是无害的,是和他一样,被昏庸无能的教廷错判入狱的一员。 却不知道,所有进入大罪之门的囚徒,都有着自己黑暗的一面,在这个由黑暗组成的罪恶之城里,天真单纯的人总是活不下去的。 谢里斯听见精灵轻叹一声,慢慢的向吊在裂缝边的谢里斯走去,他抬起脚辗住了那只紧紧攀住裂缝砖沿,想要挣扎出绝境的的手。 “你是不是还以为你的弟弟们正在外面寻找为你脱罪的证据,救你出去?” “哈!别傻了,你以为陷害你入狱的是谁?正是你亲爱的弟弟们呀,没了你,他们才好争夺希伯莱家的继承权。” “我为什么要杀你?因为希伯莱家出了很高的价钱啊。” 精灵碾着他的手骨,好像要连他的希望也一起碾碎,他笑得温和又无害,白发纯净,绿眸半敛,好像天使垂眸看人间。 然而说出的话,却是那般残忍恶毒,“你知道吗?” “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 精灵重重一踏,将谢里斯攀附着砖沿的手碾出血,那只手终于支撑不住,一点一点的往下坠。 金发贵族满身狼狈,他原本就因为护着精灵受了伤,还发了烧,精灵说要去给他找药,可结果却是将他引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听着精灵的那些话,心里恨到了极点,恨同为希珀莱家的却陷害他的兄弟们,也恨薄情寡义的精灵,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目的的接近他。 那些他曾以为真挚热烈的情感,结果都是浮梦幻影,只有他一人当了真。 深蓝色的眼眸暗沉了下来,就好像暗不透光海底深渊,当指尖在地上划出血痕,脱离砖沿坠入深渊时。 这个曾经天真烂漫,总是在心里怀揣着阳光,相信世间一切乐观美好的金发贵族,以最漆黑浓烈的恨意起誓道:“阿佩尔,如果我活下来,我定要将你拉入地狱!” 50 西幻魔法·六【倒V结束】 大罪之门(…… 魔法阵的光芒消失, 裂缝也在逐渐合上。天窗外依旧在下着雨,谢里斯的话和着雨打天窗的声音,回荡在这寂静地下室空间。 隐藏在暗处, 跟踪阿曼德而来, 想要趁着阿曼德袭击贵族与精灵之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布德·赛尔特目睹了这一幕。 他眼睁睁的看着精灵将贵族推入炼狱。 原本以为是一对情真意切的落难鸳鸯, 没想到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背叛谋杀, 布德·赛尔特浑身僵硬。 他退后一步, 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一片寂静当中。曾经以为是长在庄园里只有被人精心呵护才能生长绽放的白玫瑰,实际上却是满身荆棘利刺, 一不注意就会将人扎的鲜血淋漓。 那副纯洁又柔美的外表下早已一片漆黑,布德·赛尔特喜欢美人,可是对于这样心思深沉如蛇蝎的美人却是敬而远之,哪怕他自己就是蛇族兽人。 也是他看走了眼, 以为柔弱的精灵不适合生存在大罪之门, 却不想精灵这样的人, 才正是如鱼得水。 或许往后大罪之门的势力, 又将重新洗牌。 天窗下的裴初眼角余光收回,对于蛇人的主动离开松了一口气。他自然不知道布德·赛尔特在想些什么, 知道也不在意。 他盯着脚底下重新关闭的魔法阵,干脆盘腿坐了下来。暗淡的天光洒在他身上,好像在他单薄的肩上担上了一层深灰色的寂寥。 他的衣角有些破了, 因为不久前他才撕下一片衣裳给金发贵族裹了伤。 穿着驼色旧风衣,被一头乱糟糟的棕色卷发遮住眼睛的安伯·米洛斯靠在墙上,看着那个坐在天窗下守着魔法阵的身影,嗤笑一声,悠闲的点上一根香烟。 谢里斯摔进禁闭室的时候, 阿曼德被分食得只剩残骸,暗红的血迹铺满一地,谢里斯摔到肩膀上的伤,让他闷哼一声。 这里看上去好像一个很大的广场,暗不透光。可谢里斯却能感觉得到,有无数的目光正在盯着他。 金发贵族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被踩的扭曲的指节血肉模糊,半边肩膀更是被血染红。 鲜血的味道刺激着隐藏在暗处的未知生物们,他们蠢蠢欲动,好像都在找准角度,准备对这个可怜茫然的猎物下口。 谢里斯的状态实在不好,重伤高烧加晦暗混杂的恨意堵住了心绪。这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活不久的,可他必须活着,为了向使他陷入这般狼狈绝望境地的凶手们复仇,为了将那个虚假的天使拖入地狱。 于是他轻轻颤抖着,缓缓的支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黑暗中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好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来了个新人?” 优雅低沉的声音响起,好像有谁在深沉的夜色下奏响大提琴音。 可这里不是晚风清凉的庄园,也不会有闲情逸致的大提琴手奏乐,只有一个血族从阴影里漫步而来,按耐的抚住自己渴求鲜血滋润的獠牙。 大罪之门的禁闭室里,总是关着各种各样的魔法黑暗生物,他们危险、残忍,是整个魔法界不能为人提起的禁忌。或是罪恶滔天,或是不容于世。 “你的血闻上去很香。” 黑发黑眸的吸血鬼如此说着,谢里斯从逐渐适应的黑暗里,看见他的面容很消瘦,却并不颓废,相反的,举手投足间还有一种世家贵族养出来的优雅高贵。 他夸张的掀开手,好像舞台上热爱表演的戏剧演员,以咏叹的语调朗朗的致辞,“哦,我可怜的小猎物,欢迎来到我们的国度。感谢你即将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带来一场欢愉的宴会。” 他摘下自己高高的礼帽,俯身向着沉默狼狈的金发贵族做了一个绅士礼,“那么,我要开动了。” 吸血鬼咧开嘴角露出尖牙,下一刻身如残影,掠向黑暗中孤立无助的谢里斯。以他的动作为号令,黑暗中潜伏的无数生物随之而动,争先恐后唯恐慢人一步只能啃噬残骸。 谢里斯的意识其实很昏沉了,在他凭本能调动体内魔力的时候,石拷上猛然腾烧起黑色的火焰,火焰的灼烧让他脚腕一痛,再次跪倒在地上。 而相比起他,大罪之门禁闭室的囚徒却并没有被石拷之类的禁制禁锢住魔力。虽说如此,这里的生物们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消散着力量。 魔力每天都在减少,只有通过不断厮杀和吞噬其他生物,才能从他们身上汲取能量,才不至于沦落为其他人口中的食物,或者因为魔力干涸而死亡。 而比起这些囚禁在禁闭室里的魔法生物们,自然是外界的新人魔力更加充盈滋润,因而每当有新人到来时,就是这些黑暗生物们的狂欢宴饮。 在这里,你不够强大,只能死去。 谢里斯的胳膊不知被什么生物咬住了,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嘶吼,他竭力在石拷的禁制下想要调动魔力自保,然而没有用,他越是努力黑色的火焰越是弥漫燎烧着他的全身。 许是嫌他这副样子实在难以下口,吸血鬼安德鲁一掌打在他的中庭,瞬间击散了谢里斯好不容易凝结出来的一点点魔力。 安德鲁已经有一百年没有吸过属于人类的血液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他可不想让人自取灭亡的被黑焰给烧死了。 黑色的火焰散去,安德鲁伸出獠牙,一口咬在了对方脆弱的脖颈上。当尖牙刺破血管,谢里斯骤然感到了浑身一阵冰冷,身上的血液在快速的流失着,让他的所有感官都变得迟钝起来。 可是他仍然能感觉得到,有人在咬他的胳膊,撕扯他的大腿,他会死,死无全尸,沦为他人腹中的食物。 安德鲁太久没有吸食鲜血了,贪婪的没有节制,他能感觉得到被他咬住血管的人类生命体征越来越弱,当他吸尽这人体内的最后一滴鲜血时。 他就要死了。 谢里斯的眼神在涣散,目之所及皆是黑暗,死亡离他咫尺之遥,往日的回忆,如走马观花般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弟弟们对他看似尊敬实则疏离的态度,然而他却假装自己迟钝的没有发现,热情洋溢的去与他们接触,去试探,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可这样想的只有他一个而已,在他们眼里,谢里斯只是一个流着肮脏的异龙血脉的异类,他不配生在希伯莱家,更不配成为希珀莱家族的继承人。 于是他们在宴会上为谢里斯送上一杯酒,接着便是万劫不复的开端。 仔细想来当真是有诸多破绽,他醉倒前的最后一杯酒是奥里送的,最先发现他与那位身死的少女躺在一起的是菲斯,可笑他还一直以为,他们会帮他,帮他找到证据,洗刷冤屈。 他还憧憬着或许可以连同在大罪之门里相识相依的阿佩尔一起,逃出这个炼狱。 可是,身在炼狱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人啊。 既然如此,那么,不如将他们都拉入地狱! 耳边忽而响起一声悠扬的龙鸣,人类的血液流尽之后,炽热的龙血冲破了血脉的封印。原本被啃噬着无力挣扎的手臂突然握紧了拳,沉迷宴饮的吸血鬼猝不及防,被金色的岩浆烫中咽喉。 他痛苦嘶哑的发出一声吼叫,极速后退。 残暴混乱,不属于这方空间的魔力突然暴涨,带着吞噬一切的破坏力。原本濒临死亡,即将被禁闭室里的黑暗生物们吞噬殆尽的人类急剧变化。 他痛苦的蜷缩着身体,因为魔力暴涨,禁锢在他脚上的石拷再次燃起了黑色的火焰,比之前更加迅猛,急速,还带着隐隐的畏惧,转瞬间就烧满金发贵族的全身。 此时此刻的金发贵族就像一个漆黑的火球,只是火球当中的人,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出了角和翼。 不属于人类的力量在暴走,用于禁锢魔力的石拷在努力压制,两相角逐间,最后是石拷不堪重负的发出一声破裂声,瞬间湮灭成齑粉。 好像压抑的力量终于得到解放,一声高亢的龙吟声响起,金色的羽翼张开,原本弱小得只能等着被众人蚕食的金发贵族,转眼间变成了一只身形庞大的龙族。 暴动的魔力让整个个大罪之门都为之颤抖。 禁闭室的魔法阵外,天窗破碎,地动屋摇。原本正在追捕搜寻着精灵与贵族的大罪之门的囚徒们,看着那明显来自禁闭室暴动的魔力,皆感到震惊恐惧。 “龙?” 那声高亢的龙吟穿透地底,直达云霄,环绕着整个大罪之门的上空,搅动着那阴雨绵绵的天空都风云涌动了起来。 雷鸣炸响,好像在庆祝着魔龙出世。 已经从地下监牢跑出来的布德·赛尔特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掩饰不住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而倚靠着墙壁抽烟,却被震得满身灰尘的安伯·米洛斯皱了皱眉头,他拍了拍衣袖,看向那个已经从魔法阵上站起来的精灵。 从破碎的天窗浇下来的风雨将那头白发湿透,雨水顺着那张苍白秀美的面容流下,然而精灵的神色却是面无表情的,让人猜不透他的心绪。 安伯·米洛斯吐出一口烟雾,啧了一声。 * “喂喂,太夸张了吧,竟然是龙?” 吸血鬼安德鲁的脸色夸张的扭曲了一下,最后露出一个苦笑。龙族自古以来就是魔法界最强大神秘的种族,他们数量稀少,力量却凌驾于所有种族之上,从古至今总是有无数人想要去征服他,然而实际上,大都是人只是丧命与他们的龙息与利爪之下。 因为过于强大,反而引起了魔法界众人的忌惮和害怕,这些年来种族间的歧视进行得轰轰烈烈,龙族也一再被人族打压,数量更加稀缺起来。 安德鲁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大罪之门的禁闭室里遇见一只龙,还是一只暴走的龙。 谢里斯由人化作龙,原本还在围击吞噬他想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的黑暗生物们瞬间被他踩在脚下。谢里斯的龙族力量刚刚苏醒,然而作为人类时他的身体太过虚弱。 看似魔力暴走迅猛强大,实则体内能量空虚,只是化龙之后他瞬间领悟到了禁闭室里的生存法则,只有通过杀戮和吞噬他人才能汲取到力量活下来。 于是猎人与猎物的立场瞬间转换,利爪微微用力就穿透了脚下那些黑暗魔法生物的身体,些许力量涌入,微微滋润了体内干涸的能量体系,只是远远不够,还需要更多的力量才能缓解他的干渴。 于是那双巨大的,如深海般暗蓝的眼眸微转,冷冷的注视着这些关押在大罪之门的禁闭室里,被整个魔法界忌惮的危险生物们。 安德鲁被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眸注视的一僵,暗道不好,于是站了起来缓缓后退。 他刚刚吸了不少谢里斯的人类血液,此刻体内力量充盈,却也不想和此刻饥渴暴走的龙族硬刚。现在的谢里斯明显丧失了人类的理智,完全倚靠龙族的本能在行事。 他渴望着力量,于是在幽闭的禁闭室里,开始不断的猎杀着周围的魔法生物们,安德鲁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于是借着刚刚转换而来的力量,在龙族暴走的厮杀中,逃走了。 毕竟闹出这么大动静,那个不得了的家伙恐怕得睡醒了。 被安德鲁所想的不得了的家伙,在黑暗中睁开了眼,他的鼻子嗅了嗅,当嗅到空气里浓稠的血腥味,和强大又动荡的魔力时,他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 他难耐的舔了舔自己的尖牙,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身体一跃而起,没有任何凝滞的冲向了那场混乱中心。 大罪之门的禁闭室里关押的都是一群危险嗜杀的疯子,可要问这里面最疯,最危险的那一个是谁。 毫无疑问,那一定是亚德·艾伦。 不同与其他都是被从外面关押进来的囚徒,亚德·艾伦从出生起就在这个监狱,他就出生在这个大罪之门里的禁闭室。 他从小就与这里的危险生物们厮杀到大,于是到他成人之后,这个禁闭室里就再也没人是他的对手了。 久而久之,对弱者没有兴趣的亚德·艾伦陷入了沉睡,只在力量虚弱之时,才会出来捕食猎物,尤其喜欢以虚弱之身去挑战当时力量的最强者。 他就像一只荒野里特立独行的野兽,却也是大罪之门里整个禁地的王。 如今这只野兽嗅到了龙的气息,当世最强的种族就在他面前,他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跃跃欲试的冲在最前。 谁不能说,他是一个疯子呢? 亚德·艾伦冲过来的时候,龙族正在没有理性的厮杀着,他的脚边匍匐了一地的尸体,鲜血横流宛若人间炼狱。 龙的吐息焚烧着尸体,烈焰的火光将这片黑暗的禁闭室染成一片鬼魅的红。 成堆的尸山上突然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他看上去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头红色的长发随着龙翼扇起的飓风散乱飘荡着,尖牙利爪,兽耳红瞳。 少年对着巨大的龙族咧嘴一笑,愉悦得好像参加了一场盛大的晚宴。谢里斯突然感到一股危机,下一刻那个瘦小的身影已经尸山上一跃而起,五指成爪,宛若野兽一般冲向了体型庞大的巨龙。 刚刚化龙的谢里斯并不稳定,面对亚德·艾伦突然冲出来的厮杀,似乎也激起了龙族好战的本能。 他一记利爪挥使而下,刹那间飞沙走石,将那个不断跳动的瘦小身影按在了爪小。 体型的差距似乎对亚德·艾伦十分不利,巨大的利爪压在他身上,微微收紧就将他挤压得吐出一口鲜血。那血染红了他的唇色,然而他那一双玫红色的眼睛反而亮了,嘴角的笑容也愈发愉悦起来。 他伸出手向着虚空一抓,霎那间巨石浮起,轰隆隆砸向了体型庞大的龙族。龙族被砸得踉跄的退后,松开了对野兽的桎梏,亚德·艾伦一跃而起,抬脚踢向龙族的下巴。 两人肆无忌惮的厮杀着,转眼间就将半个禁闭室打成了废墟,无数囚徒们受到两人的波及,或是葬身在废墟底下,或是被他们随手抓取做了挡箭牌或是补给包,再这样下去,恐怕整个禁闭室的人都要沦为他们的陪葬。 安德鲁倒吊在一处壁岩上暗暗叫苦,然而他的嘴角的笑容却是一只没有落下,如一个忠实的观众,一错不错的看着这一出好戏。 獠牙时隐时现,似乎还想着能不能等两人两败俱伤之时,顺手捡个漏。 亚德·艾伦可以说是数个世纪以来,天赋最好,最变态的一个。面对有着种族压制的龙族,他依旧能打得不落下风,甚至隐隐的还压过了谢里斯一筹。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生存在外面,无疑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但他却活在大罪之门,便注定了他只能籍籍无名,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大罪之门汲取掉力量,吞噬消亡。 如同曾经无数璨如流星,又迅速湮灭的强者们一样,被那自私虚伪的教廷掩埋在黑暗。 骄傲的龙族那里能忍受得住野兽的挑衅和压制,两相对峙,浴血死战,很快双方身上皆是鲜血淋漓。 安德鲁难耐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目光再次克制不住的染上了贪婪。 纵使龙族力量强大,然而谢里斯不过刚刚化龙,正是神志不清,能量更是不稳的时候。只是在凭借龙族本能战斗的他,最后还是被从小与禁闭室的黑暗生物们厮杀到大的亚德悍不畏死的攻击中,昏死过去。 这是一场激战,即使是亚德到最后也是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可他依旧胜利了,这对于嗜战的野兽来说,即将给昏死的对手最后一击,将是他无上的殊荣。 于是他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走向倒地的巨龙,手刃抬起,就要收割掉对手的生命。 然而下一刻,禁闭室上方的魔法阵再次发出光芒,一个单薄的身影从逐渐开启的裂缝中跳了下来,几乎是眨眼间,就阻止了野兽想要结果龙族的最后一击。 来人抓住了亚德的手腕,反手又将野兽压制在了地上。 裴初反剪住红发少年的手,用膝盖抵住对方的背。少年挣扎着,从喉咙间发出一阵阵野兽般威胁的低吼。 裴初顿了顿,压制住少年的力道没松,只是懒散半掩的眸中多了几分讶异,“你不会说话?” 少年依旧是以凶狠低吼声做答,甚至还呲开嘴角露出尖利的兽牙,头顶的兽耳也满是警惕的压低下来,同时奋力挣扎着来自裴初的束缚。 裴初本就是趁着少年身受重伤之际,出其不意才将他制服,如今他奋力反抗,力气之大差一点还真就要被他挣脱开来。 裴初知道这个红发的兽耳少年有多强大难缠,因而也不客气,抬起手刀就在他脖颈上重重一敲,将人敲晕了过去。 周遭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龙族的吐息化为焰火焚烧着堆积在一起的尸身,鲜血遍地,将裴初的衣角也染了一片脏兮兮的红。 经过这一场混乱,禁闭室里生存的囚徒们已经所剩无几,他们小心翼翼的,都紧盯着这个今天第三个涉足这里的外来客。这一天来的人真的是比过去十年的都多。 而引起的混乱,也是这百年以来最凶残的一次。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这个凭自己开启禁闭室的魔法阵,将那个混血的龙族推进来的白发精灵。 禁闭室里的黑暗生物们认出了他,毕竟在精灵接连将阿曼德和谢里斯推进来的时候,他一个个的都在深渊地下翘首以盼。 同时也目睹了背叛与分裂的戏码,老实说他们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因为在大罪之门里这样的戏码总是无时无刻都在上演着,人性的复杂和扭曲在这里展现到了极致。 可是他们却被想到,这个罪魁祸首,出演背叛戏剧的另一个主人公,还会明目张胆的再次开启魔法阵,主动进入这个让所有大罪之门的囚徒都退避三舍的恶潭当中。 甚至,还组织了野兽想要击杀龙族的动作。 周围幸存的黑暗生物们都在观察着,想要看看一手促就这副局面的精灵究竟想要干什么。 然后他们就看见精灵从怀里掏出一瓶魔药,喂进了倒地不醒的龙族嘴中。龙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身形渐渐缩小,然后从龙型重新化作了人。 那个不断在他体内冲击暴走的魔力,好像终于被什么牵引平复了下来。然而倒地金发贵族依旧眉峰紧簇,好像陷入了一场挣扎不脱噩梦之中。 裴初伸出手,为他抚平皱成一团的眉峰。当冰冷的指尖落在眉心上,不知梦见什么的金发贵族,从眼角落下一滴泪,好在紧簇的眉峰终于渐渐舒展开来。 “你这么做又有什么用?” 跟在精灵背后跳下来的安伯·米洛斯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他嘲弄道:“他醒了以后还是要弄死你。” 从裴初去找安伯·米洛斯要魔药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跟着他。既不阻止,也不帮忙,只是想看着他从他那里拿走的一瓶能阻止龙族暴走的药究竟会用在什么地方。 然后,他到眼下他有了答案,一个让他觉得可笑且一无是处的答案。 大概就是这个精灵舍不得希伯莱家给予的好处,然后又因为这些日子相伴相依的情谊狠不下心真的动手杀了金发贵族,反而预备了魔药救了他一命。 连坏人都做不彻底,日后只有被报复反杀的份。 若不是看在对方有与他做交易的价值,安伯·米洛斯大概会在这时候转头走人。 可裴初才不理会他的话,他搀扶起接连动荡不省人事的谢里斯,又看向了那个被他敲晕在地上,从小就生长在这个禁闭室里的红发兽耳少年。 “一人带一个,走吧。” 安伯·米洛斯眉头一皱,顺着裴初的目光看向躺在地上的野兽,扯开嘴角冷笑道:“你难道还想把他带走,你就这么不想活了?” “他有用。” 面对男人的嘲讽,裴初只是半耷拉着眼眸,语气懒散,“如果你不想日后被谢里斯打击报复还没有个打手的话。”。 颓废的男人伸手揉了一把自己那头乱糟糟的天然卷,啧了一声,不是很情愿的用胳膊将地上那个瘦小的少年夹了起来。 一人带着一个,关联禁闭室的魔法阵再次被启动了,他们旁若无人的,在这个无数囚徒都无法突破的禁地里来去自如。 周围的黑暗生物们开始躁动起来,他们虎视眈眈的盯住那被魔法阵的光柱所笼罩的两人,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唯一可以逃出这个禁地的机会。 于是幸存的黑暗生物开始发起凶猛的进攻,意图冲进光柱逃离这个囚禁他们多年,暗不见光的地方。 然而只有一个人成功,其余的都在靠近光柱时,就被凌厉的风刃绞杀成了碎片。 光柱转瞬即逝,原本留在原地的几人,就这样离开了,只留下大战之后,一片狼藉的惨状。 等他们从禁闭室出来,再次回到破碎的天窗之下时,魔法阵上,又多出了几个人的身影。 精灵、贵族、野兽、人类,以及一个笑嘻嘻的吸血鬼。 “外面下雨了?” “哦,上帝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雨了。” “你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了。” 白发精灵说着,将金发贵族随手放在了天窗下的地板上,懒懒的抬起一双绿眸,看向站在雨中,任由风雨打湿他的礼帽和衣着的吸血鬼。 他说道:“如果你不愿意听从我的条件的话。” 吸血鬼笑嘻嘻的神色一顿,转而又毫无凝涩的重新扬了起来,“当然,作为您愿意带我出来的回报,我很高兴为您效劳。” * 谢里斯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天窗底下。外面依旧在下着雨,阴雨绵绵的天空,灰沉沉的带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他愣了好一会儿,感受着雨丝飘落在他脸上,冰凉凉的,好像他眼角流下的泪。 谢里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只记得他被阿佩尔推进了禁闭室,那些残忍可怖的黑暗生物们将他围击起来,不断撕扯他的躯体,吸食着他的血液。 然后,他的意识混沌起来,好像做了一场晦暗忧伤的噩梦,他有些忘记梦里有什么了,只记得梦里的痛苦如黑色的潮水淹没着他,让他窒息挣扎,却这么也得不到解脱。 可梦境的最后,他好像感受到了一点轻柔的抚摸,没有任何言语,他却仿佛听见了有人对他说,“没事了,你活下来了。” “嗨喽,你醒了?” 视线里突然闯入一只手,然而是那个咬破他血管吸食他血液的吸血鬼笑嘻嘻的脸,谢里斯原本怔愣的神色,骤然冷冽。 他戒备的伸出手就要去掐他的脖子,从醒来以后他就发现了,除了浑身上下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之外,还有如大海般充盈在体内的,庞大的力量,甚至那让他感到束缚的石拷,都已经不在了。 之前让他无力反抗的吸血鬼,现在他轻而易举的杀死。 吸血鬼反应迅速,在谢里斯伸出来的手掐住他脖子之前立马直起了腰,连连后退了的几步后,才带着一种矫揉造作的后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真可怕啊,我不过是想叫你醒来而已啊。” 他委屈的撇了撇嘴。 谢里斯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手。他从前总是带着一副阳光灿烂的笑,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无忧无虑,开朗乐观的教养长大的贵族少爷。 可如今当他不笑时,往日让人联想到阳光与海的金发蓝眸,再也不复从前的温暖柔和,只有无尽阳光的酷烈和海底深沉的危险。 他质问道:“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明明......” 明明被阿佩尔推进了禁闭室,被黑暗生物围击吞噬,险些身死。 想到精灵,他的眸色又是一暗。 那边的吸血鬼已经在慢条斯理的整理起自己刚刚弄乱的衣裳了,听见他的问话,勾起嘴角叹道:“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谢里斯看向了吸血鬼,望见他眼底的茫然,吸血鬼的笑意更深了,他悠悠的,用咏叹调的语气说着,“您不记得了真是可惜。” 他望着谢里斯,一字一顿道:“您因为龙族力量暴走,打破了禁闭室的封印,而我托了您的福,一起逃出了那个禁地。” 他缓缓的摘下自己的礼帽,对着解放了力量混血龙族鞠了一个躬,“为了报答您的恩情,往后我愿意听从阁下的任何差遣。” 51 西幻魔法·七 大罪之门 安伯·米洛斯的监房在地下室的深围, 占地很大,也很僻静,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 这种一般情况并没有延续到今天。 夜已经黑了, 白日里下了一整天的雨等到晚上终于停了下来, 乌云散去, 将那轮弯如玉钩的弦月给露了出来。 地下室的墙壁上露出有半个窗户,此刻窗户被关上, 只有地面上的草影映在那沾满灰尘黄土的窗户上,如同一个模糊不清, 张牙利爪的鬼影。 裴初坐在墙角下,微微弯腰握住那个束缚在脚腕上有些碍眼的石拷, 一用力便将它捏成碎石。 咬着烟头正在魔药架前拿魔药的安伯·米洛斯撇头看了一眼, 接着又无趣的收回视线。 他西装裤的脚下却也早已没了石拷的束缚。 “只这点程度可破坏不了设在大罪之门周围的魔法阵。”一脸颓废不修边幅的卷发男人如此说着, 他自己精通魔药也同样精通魔法阵, 早在来到大罪之门的头两年, 他就已经破开的石拷的禁制。 虽然没有魔力他也能炼制出魔药,可到底是没有办法炼制出如今占了大半个监区这样的珍稀品。 他是当世罕有天赋卓绝的药阵魔法师, 可是面对数个世纪以来以禁锢大罪之门囚徒闻名的魔法阵,直到今日也没有寻到什么好的破解办法。 然后这个精灵找上了他。 与他做了一个交易, 拿走了他一瓶平息龙族力量暴走的魔药。 就凭对方在他绘制的魔法阵图纸上寥寥几笔, 就解开了他滞涩多年的难题。 即使是安伯·米洛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比他更有天赋的魔法阵大师。 若非如此, 怎配与他合作? 男人取下魔药扔给了墙角里坐着的精灵,不耐烦的吐出了一个烟圈,“去把屋子里你带回来的那个麻烦解决掉。” 裴初接住那瓶魔药,轻笑了一声,他路过的时候从安伯·米洛斯放在桌上的那包香烟里顺走了一根, 然而想了一下却没有点上。 他绕过魔药架隔开的房间,监房里面一张硬板床上正五花大绑的捆着一个兽耳少年。 被裴初打晕后少年醒的很快,才刚被带到安伯·米洛斯的监区少年便睁开了眼,野兽的本能让他对陌生的环境很是警惕,哪怕身上有着刚和巨龙一战落下的重伤,也依旧挣扎着破坏力强大。 哪怕安伯·米洛斯给他喂了能迷晕两头大象的魔药后,少年现在依旧生龙活虎的挣扎着捆缚着他的绳索。 见到裴初的到来,少年压低耳朵,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吼,威胁的呲出自己的尖牙。 裴初没有被吓到,走到床边打量着少年,那头红色的长发看起来并不柔软,反倒像动物的鬃毛,红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线,呲牙咧嘴的很是凶狠。 与这些完全相反的,是少年长了一张比女人还要艳丽好看的脸。 这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实际上心智还不如一个幼童。既不会说话,行为举止也如同一只野兽。 但这却是在剧情里几次三番差点杀死主角的大佬,被反派诱拐到自己的阵营,与化龙后战力强大的主角攻达成平衡的关键。 而现在,准备诱拐大佬的裴初坐在了床头,伸手去揉对方压低在脑后的飞机耳,“乖,你受伤了,要喝药。” 亚德被他摸耳朵的动作弄得一僵,紧接着张开嘴,狠狠的咬向那只在他头顶大不敬的手。 裴初的反应很快,在他咬过来之前就将手抽开。他摩挲了一下手指,突然从口袋掏出了一颗枫糖。这还是进到大罪之门以前,被原主私藏在衣服里的。 不多,只有五六颗。 在和谢里斯一个监房的时候他都没有拿出来过,现在倒便宜了少年。 他将枫糖塞进了对方呲着尖牙的嘴里,微酸带甜的味道在舌尖里蔓延开来。亚德愣愣的张着嘴,好像被点穴般定住了动作。 这味道对他而言实在是陌生得紧,于过去十几年鲜血与生肉的涩味与苦味都不一样。 他甚至不敢挪动口腔,让这个陌生的味道,和这个味道给他带来的好像很多年前,他还有名为母亲的生物庇护时的感觉弥漫开来。 他这副呆傻的样子让裴初勾了勾嘴角,然后猝不及防的,他将手中那瓶魔药顺着少年张开的嘴巴里灌了进去。魔药苦涩的味道瞬间冲散了枫糖带来的美妙,那颗少年舍不得仔细品味的枫糖就这么被魔药顺进了食道。 亚德红着眼呛咳出声,然后一个跃起,狠狠咬住了裴初灌药的手,“嘶~狗崽子。” 裴初最后还是费了老大劲才把少年敲晕,从他嘴里把手抽出来时,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 他看了看,毫不在意的翻出安伯·米洛斯的绷带裹了裹伤。安伯·米洛斯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哪怕是在监狱他也能弄到很多这里没有的物资。 连他做的这些魔药,也能被卖到外面去。甚至他手里还有很多来自外界的贵族老爷们的魔药订单,即使他是以研究出被魔法界定义为黑魔法的魔药而被关进大罪之门的。 安伯·米洛斯对于裴初出来时裹着渗着血的绷带毫不关心,裴初也没自讨没趣,走到他炼制魔药的试验桌前,随意挑了挑几棵还没被丢进坩埚里的药草嚼了嚼。 安伯·米洛斯抬头看了一眼,有些遗憾的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吃错药。 月光洒不进地下室,在这个阴冷的监房里,只有挂在墙上的煤油灯透出些许暖意。裴初摸出那支顺走的香烟叼在嘴里,却依旧没有点上。 他模模糊糊的想起,其实在某一个世界他有很大的烟瘾,然而现在他却对香烟提不起多少兴趣。 他在夜色深沉中有了困意,瞌睡让清醒的大脑变得混沌起来,他趴在那张魔药桌上,眼皮渐渐沉重。 将睡未睡之际,他听见男人低沉着嗓子问了一句,“以后再遇见那龙,你要怎么做?” 一片寂静中男人听见一声哂笑,原本以为已经睡去精灵带着微哑的声音散漫回道:“还能咋办。” “再见就是敌人了。” * 谢里斯大概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回到这处监区,墙上的火把燃烧着明黄色的火光,地上的两张铺在稻草上的草席依旧,谢里斯的眼神暗了暗。 下一刻吸血鬼就毫不客气的占了其中一张草席,他拍了拍这个简陋的休塌之地,啧啧道:“就这地方的条件好像还不如我在禁闭室。” 谢里斯收回视线,冷冷道:“不喜欢就滚。” 一日之间,他的室友便从精灵换成了吸血鬼,这变化的过程大概不会让人有什么好心情。 谢里斯身上还受着伤,他那身白色的衬衫已经不能穿了,现在的这身衣服还是他打劫了一个囚徒换来的。 往日里逼得他和精灵四处逃窜,狼狈至极的囚徒们,在再次面对的谢里斯时,那龙息逸散出来的威压,压得他们瑟瑟发抖。 此时此刻,这个总是充斥着污言秽语,恶意调笑的监区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监牢里每天都有人在消失,而这一次消失的阿曼德和精灵,让囚徒们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安德鲁并不在意谢里斯的冷言冷语,他的目光四处打量着这处囚牢,然后盯住了墙上的火光。 吸血鬼并不喜欢光,可是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对于这种既不喜爱,又难以奢求的东西总是怀有一种别样的,厌恶又欣喜的感情。 他一边盯着那光,一边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谢里斯靠在了墙上,牢门外的火光照不进这里,他舒展着身子,曲起了膝。手掌垂在膝盖上捲了捲,听见吸血鬼的问话不带任何感情,“我会杀了阿佩尔。” 他半敛的眼眸遮住了里面疯狂暗涌的情绪。 一旁的吸血鬼嘴角掀起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笑,他戏谑的点了点头道:“我永远跟随您的决定。” 谢里斯眉头一皱,看向了旁边的吸血鬼,因为觉醒了龙族血脉的缘故,比之从前,谢里斯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威压。 当他用那双深海一般的蓝色眼眸看着你的时候,总让人觉得自己是面对的是一个暴君。 安德鲁的舌头抵了一下自己的尖牙,心里有些苦哈哈的想着自己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抑制不住嘴角戏谑的笑意,他迫不及待想要见证精灵和龙族将如悲剧一般纠缠在一起的命运。 那或许是连最好的戏剧大师,都演绎不出来的悲壮的结局。 谢里斯的目光在他的笑容里一沉,他的指尖动了动,下一刻便雷霆般掐住吸血鬼的脖子将他掼在了墙上。他突然爆发的力量很强大,压在吸血鬼背后的墙壁出现了裂纹。 “听说吸血鬼的生命力很强,只要不被银器钉住心脏就很难被杀死。” 混血的龙族收紧了自己的手指,“你最好老实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因为龙族力量暴走打破禁闭室的封印,这个说法谢里斯勉强会信。 可要他相信眼前的吸血鬼会因为这份恩情带他一起逃出禁闭室,并从此效忠跟随他,就算是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少爷,也是一百个不信的。 更何况有阿佩尔的背叛在前,谢里斯觉得自己很难再是从前那个傻得天真的贵族少爷了。 被掐住脖子当然不会让吸血鬼觉得窒息,墙外的火光映在他那双黑色的眼眸上,他笑意不变,攀住了谢里斯掐住他脖子的手臂,叹息道:“不管阁下信不信,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是您打破封印后力量耗尽陷入昏迷,为了报答您的恩情,我带您一起逃出的禁闭室。” 他又一遍诉说着在谢里斯醒来后对他说的真相,然后微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冷酷的混血龙族,“您是不愿相信,还是在期待着......” “您醒来以后,会看见那个将您推入禁闭室的精灵呢?” 52 西幻魔法·八 大罪之门 裴初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些冷, 荒岛的清晨总是带着湿冷的海风,地下室里的阴凉潮湿也总会让人有些不适。 裴初趴在桌上睡得浑身僵硬,他动了动手臂直起身, 发现一件薄外套从他身上滑了下去。那件外套既旧又薄, 盖的还很潦草,完全是没有起到御寒作用的敷衍了事。 然而裴初还是笑了笑, 将那件外套捡了起来抬头。 煤油灯已经燃尽,清晨的薄光从那脏兮兮的半个窗户里照进来,将整个室内也照的灰蒙蒙的不甚清晰。 那个不修边幅的炼药师不知去了哪里,总归不会像裴初这样潦倒得只能睡一张桌子。他的嗓子被这清晨的冷意弄的有些哑了,干涩得发疼。 他舔了舔起皮的唇,起身想要倒一杯水, 不想身子一时有些虚软,失手打碎了一个装着魔药的烧瓶。 要命。 他看着粉碎的玻璃渣落满一地,紫红色的药剂也流满了砖沿缝隙,动了动手指开始想着毁尸灭迹的可能性。 只希望这瓶魔药不是什么珍贵类别。 “很好,你打碎了我一瓶化形剂。” 不知道去哪儿了的炼药师在这个时候出来了,他双手踹在自己风衣的口袋里, 卷发下的眼睛扫了一眼地上魔药的残骸, 和桌前尴尬僵硬的精灵语气淡淡。 “抱歉。” 裴初嗓子嘶哑的道了一声歉, 他又问,“有水吗?”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烟,抽出一根点上后, 指了指墙角桌案上的茶壶。看着精灵脚步虚浮的走过去倒了一杯水后, 这才开口,“老实说我在考虑,一个残废的精灵是否真有资格做我的合作伙伴。” “如果你是指想要逃出这个监狱的的话。” 裴初喝了一口水总算缓解了喉咙间的干哑, 回道,“那我想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精灵不能调用魔力,只能用自己的精血和生命来换取力量,每使用一次身体便会变得更加虚弱,直到耗尽自己的寿命力为止。 可即使如此,当他只是平常的站在那里,好像晨间闲话一般跟你说着这些大言不惭的话的时候,你又能这么清晰的感觉得到他的从容与自信。 宛若那天边的云和海边的风,天大地大,没有一处是禁锢他的牢笼。 安伯·米洛斯隐藏在卷发下的视线像被烫到一般收回,他背靠着魔药架,弹了弹烟灰,“那瓶化形剂价值五百金币,记得赔偿。” 眼看着精灵身体一僵,他心情很好的勾了勾嘴角。 * 谢里斯掉进禁闭室不但没有死反而觉醒了龙族血脉,这个消息若传到希伯莱家,恐怕会引起一片惊怒,转而对办事不利的精灵发来一顿训斥。 可是没有办法,谢里斯入狱的真相已经随着阿佩尔的背叛揭开,希伯莱家族如果不想日后遭到混血龙族的报复,那么只有在大罪之门里和他作对到底,斩草除根。 所以他们不会舍弃掉精灵,反而会对他多加扶持,以期望他达到除掉谢里斯的力量,尤其是在他拉拢了天赋卓绝的炼药师和实力强大到能与龙族一战的兽人亚德·艾伦以后。 裴初知道这时候的谢里斯大概是恨透了自己,那句在坠入禁闭室时狠戾的誓言,至今还回响在他的耳畔。 他无话可说,可也不想送死,于是拐进了那个捆着野兽的监房里去了。 昨日那瓶魔药让少年身上与龙族战斗留下的伤好了一半,此刻已经醒了,正用牙齿撕磨着捆在身上的绳索,看见裴初进来抬了抬眼眸,又加快了啃绳索的动作。 那是特意用来捆缚魔兽的牛筋绳,即使亚德的尖牙再怎么锋锐,啃了半天仍然只是稍有磨损罢了。 裴初走过去坐在了他床边的椅子上,少年看见后一个翻身退到墙角离他远了点,很是警惕的用那双红色的眼眸盯着他,喉咙发出声声低吼。 于是裴初在身上摸了摸,又摸出了一颗枫糖,逗孩子一般逗着少年,“听话,我给你糖吃。” 亚德盯住那颗枫糖,却并没有凑过去。 过了一会儿,裴初干脆将那颗糖放进了自己嘴里。亚德的视线一直顺着他的动作移动着,当看到他将糖纸剥开真的将那颗糖吃了下去时,呆了呆。 下一刻,弓身呲牙,一个头槌就向着裴初攻了过去。 这小孩,自己不吃也不准别人吃。 裴初看着他砸过来的头槌用手抵住,然后反手一压又压住了对方的背,在他嘶声低吼的时候,又重新剥了一颗枫糖塞进他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一入口,瞬间平复了少年的躁动。他安静下来,仔细品味着那颗糖果。 小心翼翼的,满含珍惜。 裴初看见他的样子好像看见了上个世界的阿朝,心中一涩,便松开了手。 少年也乖巧的没有再挣扎。 “还挺好哄。” 他伸出手轻轻去撸少年的下巴,少年抬起头,舒服的发出一声呼噜声,当真就和动物一般。 裴初看着那双红色的耳朵短短尖尖的,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大罪之门的禁闭室里物种混杂,少年出生在那里,谁也不知道究竟混了什么血统在里面。 只不过裴初并不是外面那些喜欢将血统论挂在嘴边的崇高教徒们,他摩挲了一下少年的下巴和脸颊,又拍了拍他的头顶,嘴角笑容恣睢温和,又带着难以言说的霸气,“你乖,跟着我有糖吃。” 亚德看着眼前白发绿眸脸色苍白的精灵,对方看上去很弱,弱得他都没有想要吃掉他的欲望,可他含着嘴里那颗糖,感受着他手掌心的温度,又忍不住想,精灵的血是不是也如此刻嘴里的味道这般美妙。 他仔细回想昨天咬住精灵手时尝到的血,于是舔着嘴唇点了点头。 裴初不知道野兽脑子里凶残的想法,见他点头后便伸手去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亚德被解开束缚后盘腿坐了起来,他暂时没有动作,好像很听裴初的话,实际上是有着喜欢把好吃的食物,留到最后的习惯。 他们这里称得上其乐融融,大罪之门的食堂此刻却是风雨欲来。 昨日里整个大罪之门的囚徒们都感受到了一股龙的威压,他们有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在今早的食堂发现昨日那个还是任人欺压的金发贵族,今天身边的精灵换成了吸血鬼。 还满身威压正是昨日感受到的龙的气息,囚徒们觉得今天早上是不是他们起床的方式有什么不对。 更要命的是,不管是吸血鬼还是龙族,他们脚下都没有石拷的禁锢,这便意味在两人眼里,他们只是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任宰羔羊。 往日欺凌过谢里斯的囚徒们,大气都不敢喘。 这其中最尴尬的,大概就是曾经想要将精灵和贵族收做男宠,又目睹了精灵将贵族推进禁闭室那一场惨案的布德·赛尔特了。 此刻他臣服的半跪在谢里斯的脚边,“布德·赛尔特愿意尊您为主。” 布德·赛尔特作为大罪之门里一号算得上领头的人物,有时候他的行为就象征着一种风向。 曾经抱着玩弄之心说要将人收做宠物的人,心甘情愿低头认人为主,这便意味着这个大罪之门里出现了新王,所有势力将重新洗牌。 更何况谢里斯现在的力量,难道真有人能做到和他分庭抗礼不成? 答案是有的。 当看见跟在大罪之门里最不能得罪的炼药师身后出来的精灵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精灵身上的气息很弱,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他身上的魔力波动。可当看见他脚上同样消失的石拷时,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压迫力几乎龙族不相上下的兽耳少年。 少年的脸孔很陌生,然而他身上的气息却是大罪之门的囚徒们再畏惧不过的,来自禁闭室里最危险的气息。 谢里斯打裴初一出现目光就锁在了他身上,那双蓝色眼眸里的杀意深沉又凛冽,好像是潜藏在深海默默燃烧的冷焰,如果不将他看中的目标烧成灰烬,就永远不会停熄。 这种凝重得毫不掩饰的杀意不管面对谁都会让人喘不过气,好像下一刻就会被巨龙的利爪扼住咽喉。 裴初僵硬的动了动手指,然后扯出了一个笑。 “真没想到。” 他歪头打量了一下被囚徒们隐隐拥簇的谢里斯,那双纯良的绿色眼眸有着恰到好处的意外,“你居然还没死?” 吸血鬼看了一眼隔着大半个食堂与他们对峙的精灵,手指抚上了唇角掩饰住那抹兴致盎然的笑意。 谢里斯看了一眼围在精灵身边的安伯·米洛斯和红发兽耳的少年,那双暗沉的蓝眸颜色更深了,但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既没有暴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冽,只是平平淡淡的说着,“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 “阿佩尔。” 他如此轻柔的唤着他的名字,好像他们还是那个生死相依,彼此支撑的好友一般。 然而下一刻,滔天的蓝色冷焰腾烧而起,毫不留情的袭卷向刚刚踏入食堂门口的精灵,凛冽深沉的杀机里,甚至还能听见对方冷淡的,仿佛随口一问漫不经意的一句诘问,“你会不会后悔背叛我?” 铺天盖地的蓝色冷焰将精灵卷在中间,惨被殃及的囚徒们被焚烧在冷焰里,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 仿佛在上演一场惨烈默然的哑剧,旁观者们眼睁睁的看火焰中的囚徒不过片刻便被烧成枯槁,燃成灰烬,凉意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四肢百骸。 龙族的狠辣和暴戾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很难说此时此刻在这里的是谢里斯,还是其他什么拥有着谢里斯皮囊和恨意的残暴龙族。 谢里斯是真的想杀了裴初,毫不留情且不顾一切,然而那蓝色的火焰在刚接近精灵时就被一个红色的身影给劈开了。 红色的长发在烈焰的席卷中不断翻飞着,这一幕有点眼熟,但谢里斯却不想起来,化龙的时候他意识不清,因而也不记得他早在禁闭室便和亚德打过一架。 他只是觉得此刻少年挡在精灵面前的样子碍眼极了,仿佛看着曾经坚定不移护在精灵面前的,那个愚蠢的自己。 于是他操纵着冷焰裹挟向了少年。 亚德看见昨天的对手很是兴奋,他手刃一划再次劈开了眼前的焰墙,紧接着发力向着谢里斯冲了过去。 谢里斯眉头一皱,下一刻便是一场混乱的近战肉搏。 谢里斯的体术并不弱,身强体健,又从血脉的获得了龙族的传承,亚德在禁闭室里战斗至今,也几乎头一次遇到能和他匹敌的对手,于是越战越兴奋,两人从食堂推倒了一面墙直打到了外面广场。 魔力纠缠在了一起,变幻了风云。 “哦呀哦呀,真是两个可怕的怪物。” 吸血鬼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就退了一边,在禁闭室关了一百年的他当然知道亚德的可怕,可看到能和亚德打得有来有往的谢里斯,也是难掩惊讶。 虽然现在还很勉强,但早晚有一日这个金发贵族也会成长为和亚德一样,或者更可怕的怪物,难道这就是龙族受上天所眷顾的天赋? 可真是...... 令人嫉妒。 他大概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东西叫主角光环,受这方世界青睐的气运之子成长速度和天赋自然不同寻常。 而那个注定会走向主角对立面的反派正在一片废墟中,和安伯·米洛斯一人端了一个餐盘找了个位置吃起了早餐。 安德鲁朝那边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走过去。老实说比起成长速度非同一般的谢里斯,他还是觉得这个在背后操纵着一切,心机深沉得让人捉摸不透的精灵更可怕一些。 或许是吸血鬼的直觉,他觉得无论如何谢里斯都是玩不过,这个白发绿眸看起来单纯无害的精灵的。 这让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过被关了区区一百年,外面的年轻人就已经这么可怕了吗? 53 西幻魔法·九 大罪之门 谢里斯和亚德昨日才在禁闭室里大打出手过一次, 身上的伤并没有好,今日再次交手,无疑又是一次两败俱伤。 当裴初按住一身破败依旧满眼兴奋战意昂然的亚德, 带他离开的时候,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谢里斯眼角余光看着与他擦肩而过的精灵, 垂在身侧手无意识的握成了拳。 这一场战斗虽没有在禁闭室里那么轰轰烈烈, 可到底还是摧毁了大半个广场, 满目疮痍中, 精灵扶着受伤的兽人越走越远, 最终与躺在废墟里的龙族相背离行。 谢里斯感觉眼角有些湿润,好像有什么从那里划走带离了他心底最后一片柔软,谢里斯抬手摸了摸,只有满手鲜红的血。 “哟, 你还好吗?” 阴暗灰霾的天空下出现了一张令人讨厌的脸,谢里斯面无表情的坐起身, 纵使伤势的疼痛让他的动作有些艰难, 他还是笔直的挺起了腰身, “我很好。” 安德鲁不再说什么, 他手里提着一根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拐杖, 站在他的背后,偏头看了一眼与他们渐行渐远的精灵与兽人。 他没说的是, 龙族现在的表情看起来难过极了。 * 一日以前还是形影不离的精灵与贵族分道扬镳成为死对头,纵使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怎样的曲折和经过,但不妨碍他们看懂了一点。 那就是站队。 原本觊觎两人的蛇族兽人布德·赛尔特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选择了站在谢里斯的身边。 用他的说法大概就是,无论皮囊长得有多好看,连自己朋友都能背弃的人, 不能要也让他看不起。 与这种人为伍,指不定哪天就会再次遭到背刺。 然而事实上,站在精灵那派的人也不少。原因无他,因为身边有炼药师安伯·米洛斯,还有一个战力比起来完全不输于龙族的兽人亚德。 这两者加起来,就足够给一些弱小或不善战的囚徒们提供庇护。络绎不绝的开始有人去投奔精灵,而裴初几乎来者不拒,只是入他手下的便要遵守他的规矩——不能杀人,不能强迫。 这一点让投靠在谢里斯手下的囚徒们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精灵无聊的伪善和用来拉拢人心的手段。一个会背叛朋友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教导他人和平向善。 投靠谢里斯的囚徒们大多都是被他武力征服的,龙族的强大让人敬畏,在这个本就是弱肉强食的罪恶之城里,强者为尊是刻在所有人心中的教条。 相比被精灵的规矩所管辖的胆小鬼们,能够让他们自由的征服与杀伐的谢里斯,更让人忠心耿耿。 等到两大派系彻底形成的时候,大罪之门的天空突然有一日放了晴。 常年笼罩在建筑上空的阴霾散去,破碎的金光从那厚重的云层中洒下来,让不知在大罪之门的灰暗里待了多少岁月的老囚徒们,都怔怔的呆立住了。 大罪之门就像一个被上帝厌恶遗弃的世界,在这里阳光与甘霖都是幻想,连下的雨都带着一种酸苦难言的涩味。 来到这里以后就再也难以奢求的阳光,在这再平凡不过的一天里,猝不及防的照拂进了所有囚徒们的眼里心里。不管他们是憎恶还是欣喜,就这样温和的,又强势得不容人拒绝的,照进了这个晦暗之地。 “你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走廊下安伯·米洛斯从地下室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满广场惊愕呆愣的囚徒们一眼,淡淡的对着那个依靠在白石廊柱上晒太阳的精灵说道。 那精灵半耷着眉眼,眼底青黑有点倦,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那头白发上,微微染上一层缱绻柔和的光晕。 安伯·米洛斯慢慢的移开了视线,然后听见精灵一声轻和散漫的笑,“我喜欢有个晒太阳的地方。” 大罪之门因为设在周遭的魔法阵影响,常年都有一片浓厚昏暗,遮天蔽日的雾霭笼罩在天空。在这里蓝天与白云,阳光与月,乃至于连半点星光都看不见。 所有囚徒们都只能生活在一片晦暗当中。 安伯·米洛斯本是与精灵寻找破解掉魔法阵越狱的方法,却没想到对方短短时日,就将那片笼罩在大罪之门上空的阴霾挥散。 原因只是希望他能有个地方晒晒太阳。 安伯低头点了一根烟,嗤笑道:“有这时间你不如想想怎么直接破坏掉这个魔法阵。” 虽说如此,他却依旧在这片阳光中驻足了很久,刺目的光芒让他藏在卷发下的眼睛眯了起来。 看着天空中飘荡的那片自由的白云,他的视线一落,又落到精灵那头白发上。 真碍眼。 男人面无表情的心想,他指间夹着香烟狠狠的吸了一口,碍眼到想让那片白云坠落,化成泥泞的水洼。 长廊对面的龙族视线也往这边看了过来,他的视线很冷淡,好像只是随意的往这边一落。 身边的吸血鬼发出聒噪又夸张的抱怨声,缩在长廊底下的阴影里,“是我被关的太久了吗?久到大罪之门里也会出太阳?上帝是看不惯我出来想要杀了我吗?” 吸血鬼畏惧阳光,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们会感到强烈的灼烧感,道行弱点的吸血鬼很可能会被直接晒死。 安德鲁自然不弱,可他也同样厌恶着阳光。 恭敬的站在一旁,已经混成谢里斯手下最忠实的小弟的蛇族兽人布德·赛尔特也很稀奇,他站在走廊外应着安德鲁的话,“尊敬的安德鲁阁下,显然不是。” 他伸了伸分叉细长的舌头感受弥漫在空气里干燥温暖的气息,疑惑道:“我来大罪之门三十年来,也是头一次见到天晴。” 他开始忍不住的想要舒展自己冰冷的身体,躺在广场中去晒太阳。 谢里斯听见他们的对话只是‘嗯’了一声,他没有和蛇族一样站在阳光下,也没有和安德鲁一样缩在阴影里,他就这样坐在长廊边的扶手上,一半笼在阴影里,一半笼着光。 他那头灿金色的头发,似乎再也融不进阳光的暖意之中。 他与精灵远远的隔着一整个广场,分立两端,就像这些时日里他愈加锋锐冰冷的关系。龙族总是找准机会,想要将精灵吞并。 然而对方聪敏的头脑加上战力强大的兽人亚德,纵使裴初手下人的势力比他弱上不少,他也依旧无法找到对方的破绽一击必杀。 得不到释放的恨意萦绕在他心间压抑沉累,让龙族的性格也变得愈加暴戾且沉默起来。 他暗沉冰冷的蓝眸落在精灵的方向,看着对方牵着红发兽耳的少年走在阳光里,修长的指节骤然握紧。 亚德从小就生活在禁闭室里,所触所及皆是冰冷黑暗,因而对着散发着暖意的光明,本能的有着陌生和抗拒。 裴初拖着他晒太阳的时候,他抵触的想要跑回阴暗的地下室,只是精灵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让。 亚德威胁的呲出尖牙,然后被精灵顺手撸了把耳朵,这些日子他越来越得寸进尺,少年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放纵,只因为托安伯·米洛斯能与外界做买卖的福,为裴初提供了不少能诱哄兽人听话的糖果。 此刻看着抵抗的亚德,裴初从衣兜里又顺出一块糖果,“今天最后一块,吃完就不能再吃了,小心蛀牙。” 亚德的兽耳动了动,原本倔强抵抗的动作缓了下来,张开嘴含住了裴初剥开的牛奶糖,舌尖还在裴初的指腹上舔了舔,裴初反手便用指节敲在了他头上,以此告诫他逾越的动作。 从将兽人带出禁闭室以后,他就一直在教导对方为人的行为举止以及语言。 只可惜收效甚微,毕竟对方已经作为野兽生活十几年,只是少年以后毕竟还是要离开这里踏足人类社会的。 裴初捏着对方头顶的耳朵半垂下眼眸。 到哪时候他可不会陪在少年身边了。 这个世界的主要剧情既然发生在这个魔法界的监狱,那么也代表这个监狱本身并不简单。 设在大罪之门的禁锢魔法阵,和那个潜藏在深处的禁闭室,看似只是为了关押和惩戒魔法界罪人的地方,其实隐藏着整个魔法界最黑暗肮脏的秘密。 整个大罪之门都是教廷为了汲取力量设置的能量泵,不管是周遭的魔法阵、禁闭室还是禁锢着所有囚徒们不能使用魔力的石拷都是特制的。 目的就是为了汲取囚徒身上的魔力,通过魔法阵转化给教廷,以此维持着教廷的强大。这也是为什么教廷这么多年以来,在愈加激烈的种族之战中,始终保持不败之地的原因。 甚至那些关押在禁闭室里的黑暗生物们,也不过是教廷用来养蛊的蛊种,那里面决杀出来的最强者,将被献祭到这个围绕在大罪之门的魔法阵里,以此来充实下一任教皇的神力。 原本下一个献祭该是兽人亚德的,可惜他被裴初带了出来。 而安伯·米洛斯正是因为发觉到了这个魔法阵的危险,才会想尽办法想要逃出大罪之门。毕竟他可不想沦为这些大罪之门里无知无觉,在杀与被杀中成为教廷养料的一份子。 安伯·米洛斯找到了裴初合作,而裴初确实也能破解掉魔法阵的一部分机制,然而能够越狱的关键,却是在三年后才会到来的主角受身上。 而现在,他们只有等。 54 西幻魔法·十 大罪之门 三年时光悠悠而过, 犹如白驹过隙。 在夏末的雨季将苍松染成深绿,海风混着泥土的腥味吹进大罪之门的时候。 监狱里又来了一批新的囚徒。 这三年里裴初和谢里斯的势力发展得都太过庞大,乃至于那些为数不多看守在大罪之门周围的监管者们, 也不敢掠其锋芒。 双方和平共处,反正在这些傲慢的教廷监管者看来, 无论囚徒们纠集起来的势力多么厉害,也始终无法突破笼罩着整个大罪之门存在了数个世纪的魔法阵。 更何况, 谢里斯和裴初之间势力的争斗也很厉害, 两方不断角逐消耗,这些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监管者们,也很乐见其成。 清晨耀眼的阳光从食堂破碎的彩窗中照了进来, 这样的情景三年来大罪之门的囚徒已经习惯。 无论是那道从前不敢想, 如今却常常能见到感受的阳光, 还是那因为精灵和龙族双方势力的打斗而常年破损的墙壁与玻璃。 一个年轻的囚徒正匍匐跪在精灵的脚边,裴初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宁静淡雅的清晨暖阳从窗外洒在他身上, 将他整个人照得懒洋洋的, 白发却散发着圣洁柔和的光晕。 宛若伫立教堂前纯善温和的天使。 跪在他脚边的囚徒瘦弱狼狈,脸色苍白却也能看出几分秀美的姿色。 这是新入狱的囚徒之一,很显然他遭受过了大罪之门某些囚徒的盛情以待。 “求您...求您收留我,我愿意,愿意为您做牛做马。”新入狱的囚徒磕磕绊绊的说着。他听大罪之门的老囚徒们科普过,想要在大罪之门里好好的生存下去,就不得不依附于精灵或龙族某一方的势力。 而他不善战斗,龙族那方的势力又最喜欢玩弄他这样的可怜兮兮的小白脸,于是唯有寻求在大罪之门里以会收容弱者, 有仁善之名的精灵的庇护。 裴初一只手撑着下巴搭在桌上,他昨晚没睡好,此时眉眼藏着困倦,看着匍匐在他脚边的年轻囚徒,他顿了顿,伸出手抬起对方的下巴。 年轻囚徒猝不及防,望进了一双如春水般清浅透彻的绿眸,对方精致秀逸的容颜,让他呼吸一窒。 裴初看了看,仔细确认这人不是主角受后便松开了手,“你今天就去地下室报道吧。” 年轻囚徒一愣,听明白了他话里愿意庇护他的意思,欣喜的亲吻了一下他的脚尖,起身离去。 “呵,伪善。” 在食堂的另一边,目睹了这一幕的谢里斯手下不屑一顾。这些年里谢里斯与裴初之间的那点恩怨已经人尽皆知,一个以背叛朋友换取到今日这般荣华富贵的人,摆出这样一副惺惺作态的善人模样,实在令人恶心。 然而那些受精灵庇护的人,却委实对他拥护得紧,虽然力量上不及谢里斯手下们都是战力刚强之辈,但胜在数量众多且各有所长,三年来的针锋相对,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谢里斯坐在一边,三年来他的身子已经抽条长开,比之从前那个纤细的贵族少爷,身材要强壮高挑了许多。他的面容也褪去了过去贵族生活精雕细养的软弱稚嫩,脸部线条更加鲜明深刻,已经是一个非常俊朗而富有魅力的男人了。 此刻他将长腿叠在桌上,背靠着椅子,一副慵懒又恣意的模样,然而一身气势不怒自威,压摄得众人在他身边不敢随意造次。 阳光照样笼在他身上,然而不同于融于暖阳相得益彰的精灵,他的身上似乎总是带着一股阳光照不透的深寒,就像光照不进深海。 谢里斯浅浅抿了一口黄油啤酒——不管在任何地方,你要有能力和权势,你总能过得很好。 那双深蓝色的眸子晦涩不明的看了那边的精灵一眼,这是他的习惯,他总会盯着精灵,留意着他身边任何可能出现的破绽,从而能让他的利爪圈住精灵瘦弱的身躯,再狠狠捏碎。 听见身边手下的话,他不予置评。过去了这么久,他早已看透,或许精灵对于身边的其他人是真的真诚以待。可唯独对他,遗弃背叛,连笑容都是虚伪至极。 就像天使对世人一视同仁,唯独对深渊里的恶龙不肯有半点垂青。 谢里斯看着杯中泛起涟漪的啤酒,嘴角也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他也不需要天使的垂青,他只需要将天使拉进和他一样的深渊便已足够。 裴初身边的亚德抬了一下头,红色的竖瞳捕捉到恶龙看向这边的视线,嘴角威胁的对他呲出尖牙。 三年来他与谢里斯交手无数,从最初他总是能隐隐压制住谢里斯一筹,到现在两人基本上胜负平均。因此让好战的兽人每次看到龙族都战意昂扬。 当然不是每次他都有机会和龙族打上一场,比如现在他就被裴初按住了脑袋转开视线盯住眼前的餐盘。 裴初当然不可能感受不到谢里斯犹如刀锋般的视线,只不过这么久了他也习惯了,那眼刀子刮在他身上虽然不自在,但也实在影响不了什么。 他都将人推进暗渊,让人差点身死了一次,再加上这么久以来对方想报复又报复不了他,只是承担这点无关紧要的怨恨,裴初还是觉得没什么的。 不过他这边刚把亚德按了下来,那边打饭的队伍里就传来一阵躁动,一个茶色头发的年轻人与另一个身强体健的法师打了起来。 来到这里不能动用魔力,于是不管从前从事什么职业,近战素养都得到了提高。 只是这位法师面对那位茶发少年,却颇受桎梏,对方的体型相比他来要瘦弱不少,然而灵活得却想像一只游鱼一样,滑不溜秋让人抓不住手,几翻打斗下来,法师已经被他一个肘击击中了下巴。 裴初打从人群中看到那抹茶发时便瞳孔一缩,手掌撞到了桌旁端放的饮料,这样的失态却并不是来自他的情绪而是原主。 每个世界碰到那些原主在乎的人事时,裴初的情绪总是或多或少受到影响,而影响到这种程度的,只能说原主离开时留下的执念太深了。 因为裴初看到的是主角受,与阿佩尔的前主人长得一模一样,是那个女孩的孪生弟弟。 惠更斯家族的幼子,也是王权派来大罪之门的卧底,调查教廷与大罪之门关联的真相。同时也是后来谢里斯越狱及帮助他洗刷冤屈的重要助力。 两人在大罪之门堪称珠联璧合,将因为主角受容貌而对他疯狂痴迷的反派阿佩尔玩弄于股掌之间。 裴初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复杂难言,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亚德看着被打翻的杯盏,又看了看那边正在与人争斗的茶发少年,接着又将疑惑的目光放在了裴初脸上。 “没事。” 裴初敛眸揉了揉兽人的耳朵,他该庆幸安伯因为不喜欢人多而一向让他们把食物端回地下室吃的习惯,否则若是他在这里,裴初可不能保证不会被看出什么破绽,从而受到挖苦。 那边的打斗早已引起了食堂里大部分人的注意,谢里斯的目光也往那边落了落,不过他没有错过精灵看见茶发少年时那一瞬间的失态,这让他心生异样。 那个人也会因为别人,而手足无措吗? 他敛下了那双沉冷的蓝眸。 那边的打斗已经愈演愈烈,安德鲁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凑过来,兴致勃勃的指着打斗中心的茶发少年对谢里斯说,“我敢说他的血是这儿所有人里最好喝的。” 他单手摩挲的下巴露出迷恋的表情,“他可真像一朵美丽的山茶花。” 而现在那朵美丽的山茶花正被围攻,那个被打了一肘击的法师有些气不顺,转头就叫了两个帮手,几人围攻很快就将这个烈的像野猫一样的少年给压制下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中间的那个法师一拳打在少年的肚子上,看见少年痛苦的咳了一声,法师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他抓起少年的头发让他抬起了头,“MD,老子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你还敢拒绝老子,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嗯?” 那少年往旁边啐了一口,扯起一个冷笑,他双脚一抬趁其不备剪住了对方脖子,身子一扭就将束缚他的两人扭开,同时灵活的转了转身子压在了法师的脖子上。 他抬起拳头一拳一拳的狠狠砸在法师的脸上,明明长了一副软乎乎的长相,动起手来却是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末了抓住法师的脑袋往地上狠狠一磕,直磕得对方头破血流后,才笑吟吟的松开了手,语气软而温和道:“我揍你也是你的福气,懂?” 这竟是一个人若犯我,十倍还之的狠角色。只见他直起身后,脚下重重一踏,直接踏到男人□□,在一片哀嚎惨叫声中,所有人□□一凉。 那两个男人的帮手,也被少年的狠辣震慑住,退后两步,灰溜溜的逃走了。 “确实不一般。” 人群外的谢里斯看着,勾了勾嘴角,只是视线落在那头茶发的时候,他眼角余光下意识的去寻找那一抹颜色更浅的白发。 55 西幻魔法·十一 大罪之门 主角受的出现预示着剧情的开始, 而原剧情里阿佩尔因为主角受与他原主人一模一样的样貌而对他展现出非一般的痴迷,想方设法想要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结果自然适得其反,甚至主角受因为阿佩尔的偏执与强取豪夺, 而对他产生厌恶,转而毫不犹豫的加入了主角攻的阵营。 当然,这也有主角受伊莱幼时遇难受到过一次主角攻的搭救,从而对他一见钟情的缘故,就连答应王权来到大罪之门卧底的原因,也只是想要从大罪之门里救出被冤入狱的谢里斯。 而现在,裴初要做的就是对心有所属的主角受强取豪夺,反向助攻将他推到谢里斯身边。 裴初对这种剧情一向有些胃疼, 但如果遇到了也只有硬着头皮的上。 人群里刚刚教训完这个对他意图不轨法师的伊莱, 突然感到了一阵如芒在背的视线。 转头望去,只见食堂破碎的窗边, 坐着一个白发绿眸的精灵, 对方直直盯着他,远远的伊莱都能感受到那股视线带来的危险和压抑。 好像是被一种意想不到和失而复得的沉重感情笼罩着,可那种感情实际上又并不是来源于自己。 伊莱很讨厌这种感觉, 因而对给他带来这种感觉的人也没多少好感, 他本能的挺直腰背,开始戒备起来。 混乱嘈杂的人群突然变得很安静, 因为人群外,窗边的精灵站了起来, 并且直直的向着伊莱走了过去。 他走的很慢, 但是毫不踟躇。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然而那双绿色眼眸里似乎带着某种复杂又压抑的情绪。 他走到了伊莱的身边,周围的人自觉的为他让出道路。 裴初:“......” 裴初有时候其实并不希望周围的人这么配合。 就好像一个舞台已经为演员们搭好, 裴初沉默了一下,压住心中那股诡异又复杂的情绪,缓缓开口,“你以后,能不能待在我身边。” 他缓缓的,带着怔愣的伸出手,迷恋一般要去抚摸伊莱的脸庞。裴初的眼前恍惚了一下,好像看到很久以前有个穿着长裙的小姑娘,在一片白色茶花中冲他回眸,招手甜甜的喊了他一声,“阿佩尔。” 裴初的手还没触及伊莱就被他躲开了,远处的谢里斯脸色难看的放下了腿。周围一片寂静,连安德鲁看着精灵的表情都带了点惊奇和怪异。 亚德原本在嚼着蜂蜜面包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看着那个被精灵注视的男孩,眯了眯眼。 被躲开的裴初捲了捲手指,而伊莱却是以为这又是一个觊觎他容貌的登徒子,冷冷的道了一声,“滚。” 裴初收回了手,半敛的眼眸让他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冷冽和阴翳,他突然闪电般再次伸出手,直接钳住主角受的手腕将他压制在墙上。 伊莱本是有所察觉,但对方的力量实在太快太强,被限制住魔力的他反应一时有些跟不上,慢了一拍后被对方钳住手腕抓过头顶摁在了墙边。 “轮不到你拒绝我。” 裴初一边说着反派霸总的台词,一边将主角受壁咚。转头又听见一声沉怒的,“阿佩尔!” 幽蓝色的冷焰冲天而起,腾烧在裴初与主角受之间,让他不得不放开伊莱。外袍的衣袖被冷焰燎烧,眼看着火舌就要卷住他的手腕吞噬,裴初轻轻抬手一拍,漫不经心的将火焰拍灭。 再抬眼时,是谢里斯挡在了他与主角受的中间,伸出手好像要来掏他的心,又好像要来揪他的衣领。 就目前而言正面刚他不是谢里斯的对手,于是他退后一步轻描淡写的躲开了谢里斯的动作。 同时原本还在餐桌用餐的亚德一个瞬移出现在了裴初身边,伸出一臂护在了裴初身前,露出尖牙警告的对主角攻受两人发出低吼。 “你可真是一只护主的狗。” 谢里斯勾起嘴角讽刺,却也收回了手。 周围人已经有些想逃了,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新人打架,却接一连三的吸引了几位大佬,按照以往的经验,谢里斯一旦和亚德打起来,那绝对是一场不分敌我的灾难。 伊莱从谢里斯出现就开始愣住了,他看着这人的比幼时宽厚许多的背影,嗫嚅的动了动嘴角。 裴初现在有点尴尬,大概就是那种当着正主的面调戏对方情人被抓到的尴尬,更何况他早已知道主角受心悦主角攻的事实。 然而不得不说,主角攻对主角受的爱护很到位,他才刚刚出手他就来阻止了,不愧是剧情里霸道护妻的典范。 他摩挲着手指冷焰燃烧的灰烬,上前一步拦住要冲上去打架的亚德,揉了揉对方的头顶安抚他此刻莫名的躁意。 亚德的耳朵在裴初轻柔的抚摸头顶的动作中动了动,接着呲牙的神态收敛下来,又恢复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冷艳帅哥。 这些年来他的个子同样长高不少,已经越过裴初的肩膀到他下巴了。 裴初按住了亚德,抬头又看向了谢里斯,他顿了顿,对他扯出一个虚伪的笑,带着一种散漫的傲意开口道:“你要跟我抢人?” 这些年来他们俩其实极少有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时候,谢里斯看着精灵的样子,有些想不起来最初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对方恬淡又宁静的模样了。 可是他却能记起对方面对兽人和炼药师的时候,那种温和闲散带着微微笑意的表情,和眼前这副样子是一种大相径庭的岁月静好。 甚至面对身后这个新来的少年,他的表情都要比面对他来得真情流露。 谢里斯觉得自己心里的戾气又在增长着,无时无刻不在撩拨他的理智,让他恨不得将眼前精灵虚伪的面容撕下,再将他的傲慢揉的粉碎,让他跪在他的身前,听他嘶哑啜泣的对他哭喊。 谢里斯深吸一口气,嘴角的笑容依旧不变,带着讽刺与不屑,“怎么?大罪之门里最纯善温柔的阿佩尔先生,也要违背自己定下的规矩来强取豪夺了吗?” 他微微低头,盯着比他还矮半个头的精灵,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望进那双曾经让他沉溺在春水般着迷的绿眸里,一字一顿道,“我伟大而又圣洁的天使大人?” 他这一字一句的反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反复碾在唇齿间好像要将这个天使撕咬入腹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裴初默了默,觉得这三年来主角攻真的恨他恨入了骨。可他又不能这么走了,于是他也保持着那种虚伪和善的笑容轻声道:“我只是在对这位可怜的先生提供帮助,毕竟他刚才可是在被你的手下围攻。” “那不过是我对他能力的评估罢了。”谢里斯突然扯过身后的主角受拉进自己的怀里,他像是宣告主权一般,敛眸对裴初说道,“阿佩尔,你来晚了。这个人已经被我看上了。” 伊莱猝不及防被扯进谢里斯怀里,表情一愣,耳朵忍不住泛起了红。此时此刻,完全一副英雄救美的画面,好像多年前的情景重演。 他却没有注意到谢里斯眼眸深处的疏离与淡漠,和他从始至终盯着精灵没有转开的视线。 谢里斯如愿以偿的看见精灵嘴角的笑容一僵,可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报复的快感,反而像因此证明了少年对精灵的特别后,心中那把漆黑的,以愤怒与恨意燃烧的火焰,烧的更旺了一些。 看啊,他在乎所有人。 可他唯独不在乎你。 谢里斯攥着伊莱手腕的动作紧了紧,让他呼出了一声痛,他疑惑的抬头,却看见谢里斯已经收回了目光,拉着他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伊莱只能一边被他牵着,一边小跑的跟上他的步伐。当天下午,新来的小美人引起监狱两位大佬争风吃醋的八卦新闻就传遍了整个大罪之门。 而此时此刻,安德鲁跟上了谢里斯。 大罪之门因为谢里斯与裴初的势力而划分为两大阵营,阵营的监区也分为了两个,一个是谢里斯所在的山洞,另一个则是裴初和安伯所在的地下室。 谢里斯的监房还是当初和裴初住的那间,只不过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安德鲁早就被他赶了出去,只能随便在外面占据了一间监房。 而现在,被谢里斯带回来的主角受就被推到了安德鲁的监房里。 “喂喂,我看你把他从阿佩尔那里抢回来,还以为你看上他了呢。” 安德鲁看热闹不嫌事大,嘴角戏谑的笑容十分明显。谢里斯没有理他,他将伊莱带到这里后就松开了手,靠着墙壁双手环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茶发少年。 对方面容姣好,若不是看见他教训法师时凶戾的模样,看上去倒只是一个乖巧娴静的普通少年。 倒是和当初看着柔弱无害,实则心计狠辣深沉的阿佩尔一个模样。他嘴角扯出一个冷笑,语气也冷冷的问着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伊莱·惠更斯。” 少年抬头望着谢里斯,轻声道,“我来找你了,希伯莱少爷。” 伊莱·惠更斯。 谢里斯动了动手指,从脑海里翻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良久才从遥远的记忆里,翻出一个瘦弱文静,浑身湿漉漉的男孩身影。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紧接着又蹙起俊眉,“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伊莱不急不缓的说出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谢里斯入狱以后,他的一弟奥里就继承了希伯莱家,而三弟菲斯则成了教廷的神职人员,甚至是下一任主教的候选人。 而这些年不断与教廷争夺权利的王室发现了教廷长盛不衰的力量来源似乎与这个关押魔法界罪恶囚徒的大罪之门有关系,于是派他前往大罪之门做卧底。 当年那个只是一个没落的小贵族,被大贵族少爷们推入河中差点死掉的惠更斯家幼子,如今已经是堂堂王室骑士团里最出色的一名骑士了。 而他来了这里,除了卧底的任务外,也只是想报答,并守护好这个当年那个将他从河里救出来,并为他出头打架的谢里斯少爷罢了。 56 西幻魔法·十二 大罪之门 “听说你今早和谢里斯在争一个男人。” 阴暗的地下室里, 一身驼色旧风衣咬着烟头正在用烧瓶萃取药剂的炼药师如此问道。 今早食堂的事传得风言风语,就连宅在地下室里不怎么喜欢凑热闹的安伯,也被前来取药的手下说了一耳朵八卦。 那手下信誓旦旦,直言精灵对那新来的少年非比寻常的关注和迷恋, 甚至少有的, 不惜与谢里斯正面对上的强硬态度。 安伯听到这里时只是嗤笑一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这个看上去温和散漫对任何人都好说话的精灵, 实际上再疏离淡薄不过。 他还真想象不出, 精灵对一个人表现出迷恋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他捏着已经燃烧将尽的烟头放在烟灰缸里捻灭, 回头却看见精灵倚在墙角的旧沙发上不说话, 只是望着地下室的那半扇窗户发呆。 兽人趴在他的膝上,低头去舔他的手指才让他回过了神。 “什么?” 他似乎没听到安伯之前的问话,感觉到亚德舔着他的手心湿润微痒的触感, 抬起手指就在他额头上教训的一敲, 却也没有多用力, 只是在他的额头留下一块浅浅的红印。 安伯卷发下的视线收回, 淡淡的道:“没什么。” “只是问你魔法阵破解的怎么样了。” 他下意识的转移了话题。 裴初闻言一顿,“快了。” 他摩挲着兽人的耳朵, 嘴角露出一点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 伊莱为谢里斯带来了外界的情报, 也带来了这个隐藏在大罪之门里可能关联了整个魔法界命运的秘密。 其实早在三年前被阿佩尔推入禁闭室, 生死关头觉醒血脉化龙之时, 谢里斯就感应到了大罪之门里魔法阵的不对劲, 它在不断汲取着大罪之门里囚徒的力量,去又能让囚徒们自相残杀来补充能量。 这不像是监狱里的禁锢,反而像是邪徒们的献祭。再加上后来一起逃出来的安德鲁的叙述, 也让他越来越察觉到隐藏在大罪之门里的危险。 他甚至能看的出,阿佩尔与安伯也一直在研究逃出大罪之门的方法,如今那把可能象征着关键的钥匙,正出乎意料的站在谢里斯面前。 谢里斯心里说不上有什么波动,只是看着面前的茶发少年,想起食堂里阿佩尔目光痴迷的向他伸出手,仿佛如获至宝一般。 他的手指动了动,那双深蓝色的眼眸落在伊莱的身上,“你...认识阿佩尔?” “阿佩尔?” 伊莱念着这个名字,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今早向他伸出手的精灵,大罪之门的两大势力,他在进入监狱的时候便被监狱里的老人们科普过。 他微微皱眉,也很疑惑的摇摇头,“不,我并不认识他。” 可他想起精灵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见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带着小心翼翼的怀恋与珍惜。 说实话,伊莱很讨厌这种感觉,任何人被当做别人承受这种陌生的情感都不会感到高兴。 安德鲁在旁边吹起一声口哨,凑过去捏起伊莱的下巴,轻佻道:“小美人,让我吸一口血吧。” 他露出尖牙,状似要埋入伊莱的脖颈间门,下一刻就被少年毫不客气的捏住嘴推开,他睁着那双无辜的眼软乎乎的笑道,“不想死,就离我远点。” 安德鲁被捏着嘴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却还是道:“小野猫够烈,我喜欢。” 谢里斯对两人的动作视而不见,只是倚在墙上看着监房外的火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伊莱加入谢里斯的阵营却也是事实,安德鲁徒手捏碎了石拷对伊莱的禁锢。 在这三年里,只要投靠了谢里斯和裴初两大阵营的,大多都被从石拷的禁锢中解脱出来。 因而这几年可以说正是大罪之门最混乱黑暗的时期,若不是有魔法阵存在的缘故,恐怕那些监管者和其背后的魔法界人士,不可能会对大罪之门的状况置之不理。 或者也不能说置之不理,至少阿佩尔背后的希伯莱家和遣派卧底过来的王权们,都对大罪之门里的变化虎视眈眈着。 可惜前者,一直都在被裴初糊弄而不自知。 裴初将那封来自希伯莱家,责问他为什么还没有将谢里斯解决的信件扔到了一边,开始琢磨主角受加入主角攻阵营后他要走的剧情。 出于对伊莱与他姐姐一模一样容貌的执着,作为阿佩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便是各种给主角攻添堵作死,想方设法将主角受抢到身边。 过程中还会有攻二安德鲁,和前期是敌人后期对正直聪明的主角受逐渐倾心的攻四安伯的各种帮助。 想到这里裴初看了一眼正在盛装药剂的安伯,卷发男人下巴胡子拉扎的,一脸颓废又沧桑,可那双手洁白修长宛若一双优雅的钢琴家的手。 裴初将认识了三年的安伯与剧情里深情隐忍的攻四代入了一下,一时间门表情有些微妙。 安伯察觉到了,将装好的药剂塞上木塞扔到他怀里,皱眉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 裴初撇开眼睛,拿起身上的药瓶道了一声谢。 因为精灵身体的残缺,这些年来裴初每次使用魔力都会耗费不少精血与生命力,可魔法阵不用魔法探索又很难找到破绽,在这样的消耗下,他的身体也在逐渐虚弱。 安伯为了不让他早死,每天都在为他熬制维持生命的药剂。可即使如此,这些年来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容易感到疲倦了,有时候一整天都在陷入沉睡。 安伯听见他的话只是哼了一声,一如既往的冷嘲热讽,“一声没用道谢可抵消不了我给你炼药的麻烦。” 他敛下眼眸习惯性的去摸衣兜里的香烟,恰巧听见精灵因为窗外的风激出的一声咳,于是又停住了动作。 他被刘海遮住的视线落在刚刚炼完药的药台上,淡淡道:“等出去以后,你再好好报答我吧。” * 如果说谢里斯与裴初之间门,原本还是暗流涌动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那么伊莱到来就是那颗打破水面的石子,霎时间门便掀起了一片波澜。 这种波澜泛起的涟漪由管理着外围手下的布德·赛尔特最先感知,原本作风还算平和,很少会选择主动与谢里斯一派挑事的阿佩尔手下,最近开始出现频繁的小动作。 从那个在食堂里与伊莱动手的法师开始,到谢里斯手下一圈喜欢豢养男宠的囚徒都遭到了报复,好几块地盘都被蚕食。 这些人战力明明都比谢里斯手下低上不少,可偏偏人多又难缠,就像啃在大象身上的蚂蚁,让人难受的要命,可就是找不到解决掉他们的方法。 甚至让他们在这些看上去软绵绵无关紧要的攻击中,一步步失城陷地。身为蛇族的布德·赛尔特自认自己已经十分阴险狡诈,可面对精灵他往往只能甘拜下风。 没办法,他只能去请示龙族。 当奉上阿佩尔送过来的纸条时,布德·赛尔特手都是抖的。 那纸条上字迹隽秀的写着一句话,那就是——“交出伊莱。” 字母笔迹微微倾斜,如飘飘落落的雨,好像显示着主人在写出这句话时的漫不经心,可是字句的内容却是简短而又强硬。 谢里斯低头看着那张纸,火光映在他深蓝色的眼眸当中明明灭灭,好像海面上沉浮的霞光。安德鲁刚想凑过去看一眼,他就将纸条捏进手心。 他目光沉冷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的吩咐手下道,“去告诉他,如果他想要人就让他亲自来要。” “再去查一下,阿佩尔和伊莱·惠更斯之间门到底有什么联系。” 布德·赛尔特领命离开了,留下的安德鲁看着谢里斯的眼神,嘴角有些玩味,身体却很诚实的溜开了谢里斯的身边。 现在的男人看上去可真像一只被夺走了宝藏而暴怒的恶龙,而这宝藏针对的对象,才是让安德鲁觉得玩味的地方。 他溜出了门,打算去找找那只脾气暴躁的小野猫。 谢里斯回信到的时候被安伯拦了下来,听着谢里斯手下的回报,他看了一眼刚喝完药趴在桌上陷入沉睡的精灵,没有作声。 谢里斯的手下说完口信就去走了,留下安伯和他身边的亚德。他看了一眼身边沉下脸的兽人,轻笑着点了一根烟,“走,我们去看看这么讨精灵喜欢的美人长什么样。” * 大罪之门里早就没了入夜必须待在自己监房的规矩,如今这座罪恶之城,真真正正成了囚徒们做主的地方。 在这里,他们只会听从两个人的命令,那就是谢里斯和裴初。 今夜的月亮很圆,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将整个大罪之门的建筑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月光。 伊莱并没有睡,他沿着大罪之门的边缘走着,意外的发现设在周围的魔法阵有过被改造的痕迹。 他自然不是毫无准备进入的大罪之门,在魔法阵方面他经过了恶补。然而纵使他天资不差,要在短短时间门内将魔法阵改造成这样还不被人察觉,他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 那么可以做到的人会是谁? 伊莱还没想出来就被突然冒出的人影吓了一跳,屋脊上,一身黑色礼服的安德鲁跳了下来,对着正在夜色中漫步的少年摘下礼帽鞠了一个躬,“亲爱的小美人,不知我有没有那个荣幸与您一起赏月呢?” 伊莱退后一步,看着眼前的吸血鬼眯了眯眼,“你跟了我多久了。” “不久。” 安德鲁直起身重新戴回自己的礼帽,笑道,“也就是在您试图接触西南角的那块阵法时来的。” 伊莱藏在背后的手缓缓从袖子露出一把银刀。 安德鲁似乎有所察觉,举起手道,“别冲动,要知道我们可是一边的,况且......” 他的话在舌尖里打了一个转,下一刻吸血鬼的身形化成月下虚影眨眼间门就闪到了伊莱的面前,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按住了他藏在身后的手,轻轻一辦就从他手上将把银色匕首夺了过来。 夜色下黑发黑眸的吸血鬼俊秀逼人,他低沉的嗓音如优美的大提琴,低声笑道,“难道你认为一把银制匕首就能杀死我?被关在大罪之门禁闭室里一百年的吸血鬼,可没你想的那么弱。” 他俯身凑到少年的耳边,轻声道:“我劝你别喜欢谢里斯了,没结果的。考虑考虑我怎么样,小野猫?” 茶发少年扯起一个冷笑,一个肘拐就顶向了吸血鬼的心窝,“猫可是会挠人的,吸血鬼先生。” 茶色的头发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露出那双倔犟而又执着的眼,“更何况我喜欢谁用不着你来置喙。” 安德鲁看着那双眼眸就知道了少年的认真,这让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这可是为了你好,真是好人没好报。” “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 一道略微沙哑的烟嗓响起,带着几分嘲弄与玩笑。两人回头,就看见夜色下缓缓走来的两道身影。 一个沧桑颓废,指尖还夹着一根燃着火星的香烟。一个红发及腰,红色竖瞳里不带常人的感情。 两人渐渐走近,然后在气氛暧昧的两人身前三米的距离停了下来。安德鲁看见两人的时候笑容便收敛了下来,尤其是看到安伯身边的亚德时,曾经不太美妙的记忆复苏,让他下意识的退后两步躲在了阴影当中。 安伯打量了一下月色下茶发少年的容貌,面容姣好得宛若月色清风里靡靡绽放的山茶花。 安伯指尖弹了弹烟灰,点头道,“确实是个美人。” 他抬手将烟头放在嘴里,又看了一眼吸血鬼,“也难怪会被这么多人看中了。” 伊莱被人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自在,这种感觉甚至比精灵看他时还要讨厌,不带感情的,好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甚至还会觉得这件商品吸引的目光太多而觉得有些麻烦。 伊莱皱了皱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所了解的大罪之门里的人物信息,“你是...大罪之门里的炼药师,安伯·米洛斯?” 他警惕的盯着这个一脸颓废,卷发遮眼不修边幅的男人,“你是来找我的?” 57 西幻魔法·十三 大罪之门 安伯吐出一口烟, 那口烟弥弥漫漫,不过片刻就消散在了夜风里。安伯听着伊莱的话,心里想的却是那个还睡在地下室里的精灵。 那个人的身体其实并不怎么好了, 也不知在入狱以前受了什么折磨, 身体亏空得厉害, 就像一个内里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木娃娃,仅维持着表面的光鲜与完整。 相比其他精灵动辄上千年的长寿生命力, 这家伙顶多还有几十年,如果他能乖乖喝他的药, 或许还能熬个百来年。 百来年已经很好了, 到时候他们出去, 一百年也足够这家伙带着兽人给他偿还到老。 他想到这里轻笑一声, 目光又转到眼前的伊莱身上。这些日子精灵的动作太过频繁,频繁到让所有人都察觉到不对劲。 很难想象往日里看上去无欲无求的精灵, 居然真的会对什么人上心在意, 甚至为此与一向避其锋芒的谢里斯对上。 清楚的知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安伯, 对于精灵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想要从谢里斯那里得到的人,怎么不怀有好奇呢? 可是听见伊莱的问话,安伯却并没有回答他, 而是转头看向身边一脸冰冷的亚德,“你好像不怎么喜欢他。” 红发兽耳的兽人面无表情,只是一双不带感情的兽瞳紧盯着前方的伊莱, 一瞬不瞬的, 如同野兽藏在草丛间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于是安伯扔下手中燃尽的烟头,用脚辗灭后对兽人点了点头,“去吧。” 下一刻,伊莱瞳孔一缩, 原本还在安伯身边的兽人几乎是呼吸间就来到了他的眼前。 夜风下对方的红发纠缠飞舞,明明是和伊莱差不多的年纪,实力却恐怖得让他如同面对一座巍峨的大山般,将他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伊莱咬了咬牙,勉强用魔法凝结成护盾挡在身前,然而却被兽人如抓薄纸一般轻轻划碎。 眼看着对方的手刀就要穿透伊莱的胸膛,身后的吸血鬼及时伸手,抓住少年的衣领跃离了兽人的攻击范围。 他跳到了屋顶放开伊莱,硕大的圆月坠在两人身后,黑衣黑发的吸血鬼摆弄了一下手中的拐杖,盯着下面属于精灵那方势力的两人笑道,“这是什么意思?阿佩尔终于决定要和谢里斯开战了吗?” 他摸着下巴开始自言自语,“也不错啊,我可是期待这场好戏期待了很久了呢。” 安伯抬头看着三年前禁闭室的另一个见证者,卷发下的眼睛眯了眯,嗤笑一声,“要不是他,或许你们也活不到现在。” “你什么意思?” 今晚的夜注定是不平静的,意外来客接二连三。伊莱看见那个突然出现在月色下的身影,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可谢里斯却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了屋檐下的安伯和亚德,嘴角扯出了一个冷笑,“难道我还要感谢他把我推下禁闭室不成?” 他双手环胸靠在走廊的白石廊柱上,亚德看见他后,原本盯着伊莱的目光又盯着他不动了,眼神透亮,满是兴奋的战意。 在单纯的兽人看来,与他斗了这么久不但没死,反而更强了的谢里斯实实在在是一个值得他兴奋的对手。 可谢里斯只是撇了他一眼,冷笑的讽刺了一句,“一条好狗。” 接着目光又落在了安伯身上,“我说过,如果阿佩尔想来要人就让他亲自来,而不是派你们这些杂碎。” 他嘴角勾起,目光冰冷,“还是说他根本不敢来,只能躲在你们这些杂碎身后?” 安伯双手插在风衣衣兜里,心里其实并没有为谢里斯的话生气,在他看来,眼前人的一无所知也是一种可怜。 当然,他并不同情。 伊莱看着底下凝滞的气氛,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吸血鬼,敏锐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阿佩尔是不是做了什么?” 才来大罪之门没多久的伊莱,是不知道谢里斯和精灵之间势力摩擦的具体情形的,也不清楚这几天精灵因为他,而与谢里斯之间开启的明争暗斗。 因而此刻听见他们的对话尚有些云里雾里,却是察觉到了今夜接连有人来找到他的原因,或许就是源于那个在食堂里对他表现出异样感情的精灵。 于是,他问向了身边的吸血鬼。 吸血鬼欣赏的看了他一眼,“小野猫不知道自己很抢手吗?” “阿佩尔可是不惜为了你和谢里斯为敌了呢?” 他这话说得有些微妙,因为大罪之门里所有人都知道,谢里斯和阿佩尔两者本就是敌人。 又怎么是为了伊莱,才和谢里斯为敌的呢? 吸血鬼笑眯眯的,令人不快。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屋顶上的安德鲁。 裴初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他来得时候没有说话,安安静静,踩着一地清冷如许的月光,他的影子在月光中缓缓移动着,好像一尾荡游在清水里的鳞鱼。 兽人的耳朵动了动,目光从屋顶落到了身后。谢里斯也在察觉气息的一刹那,靠着廊柱的身影直了起来,微微眯眼紧盯着来人。 唯有安伯皱了皱眉头,他转头看向本应睡在地下室里的家伙,冷道:“你来干什么?” 裴初打了一个呵欠,看上去好像还没睡醒,眼神还带了点困倦,然而他的声音却是十分清楚,“不要伤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因为打从精灵出现开始,目光就落在伊莱身上再也没有转开。他这副痴迷的样子很少见,至少从安伯听闻伊莱的名字开始,他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精灵这么专注珍惜的望着一个人。 而从他出现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落在谢里斯身上一眼。 和伊莱站在一起直面精灵这种目光的安德鲁觉得很有趣,于是他一个转身,直接将身后的伊莱大喇喇的推到了人前。 伊莱握着拳头,大概是想锤死这个吸血鬼。他站在屋顶上低头与精灵对视,莫名的从他眼底突然看出一点涣散。 裴初这时候是真的没睡醒,身体带着一种沉沉的倦意,脑子还有点迟钝。要不是他突然感受到魔法阵旁边几道熟悉的气息波动,他大概也不会醒来。 裴初实在没想明白为什么他只是睡一觉,这群人就凑在了一起。他隐约记得自己在沉睡之前给谢里斯送去了一张纸条,于是他总算将目光转向了旁边的恶龙。 已经长成青年的谢里斯身姿笔挺,肩宽腿长,站在夜色下的身影凛然而不可犯,裴初顿了顿,敛下眼眸避开对方直视他的视线,道,“把他给我。” 从他来到这里就说了两句话,句句不离伊莱。 安伯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掌捲了捲,亚德蹙眉呲了呲牙。谢里斯抬头,突然露出一声笑,他向着屋顶上的伊莱招了招手。 伊莱犹豫了一下,听话的从屋顶上跳下去来到了谢里斯的身边,谢里斯伸出手抚开了伊莱额际的头发,露出那张清秀姣好的脸,“你好像很喜欢他?” 伊莱的脸色有些红,这让他本就漂亮得像山茶花一样的面容更加柔美动人,他能感觉到谢里斯带着温润热意的掌心摩挲在他脸上的触感。 谢里斯从小就是一个颜控,可他此刻的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在手下这朵娇美的山茶花上。 事实上从那个被推入禁闭室的阴雨天开始,他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那个长得一张天使般的容颜,心却黑得宛若恶魔般的精灵身上移开。 谢里斯知道自己大概是被上了枷锁,若不将连接这枷锁的另一人毁灭,他大概永远都获不了自由,心里眼里也都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所以他此刻的动作虽然暧昧,却也仅仅只是点到为止,他只是想刺激一下,这个仿佛求而不得的精灵的反应。 或许伊莱也感受到了,他脸上的红晕又一点一点的白了回去,他注视着谢里斯,却发现谢里斯始终只盯着精灵一人。 他忽而察觉,或许求而不得的不只是精灵一人,也不只是谢里斯,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的握成了拳。 那边望着举止亲昵的两人,精灵那双绿色的眼眸也慢慢冷淡下来,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伊莱张月光映照下的脸时,又不可控制的颤了颤。 这种隐忍的感情让捕捉到他的人都觉得陌生且突然,他们早就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或许对精灵来说意义并不一般,可究竟是哪里不一般,他们却不知道。 但不管怎样,让他们相信精灵对少年一见钟情却是不可能的。 所以谢里斯在派手下查惠更斯家与精灵的联系,而接下来的安伯大概也不会坐以待毙。 月色里的晚风静悄悄的,吹拂在气氛凝滞的几人中间。裴初捲了捲手指,将好像要泄露他情绪的眼眸敛了下来。 他听着谢里斯的问得那句喜欢,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轻轻的,仿佛怕惊扰到少年一般,说道:“伊莱,你来我身边吧,我会保护你的。” 他好像在说一个曾经来不及说出口的承诺。 伊莱从谢里斯心不在焉的动作里退了出来,却并没有回头看精灵,而是冷冷的道,“我想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他紧握在身边的拳头没有松开,坚定道:“我是不会离开谢里斯少爷身边的。” 月亮藏到了乌云里,好像在为这一场纠缠在年轻人心间的爱恨情仇落下帷幕,站在人群里的兽人看了看,他突然走过去抱住了那个看起来困极了的精灵。 “回去,睡觉。” 他突然开口,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说着话。乍一听,好像是小动物发出的呼噜声。 裴初一愣,弯起眼笑了起来,应道:“好。” 58 西幻魔法·十四 大罪之门 “苏珊·惠更斯?” 空旷的地下室里传来脚步声, 空气里的潮湿夹杂着魔药苦涩的味道萦绕在鼻间。裴初站在魔药架前拿药的手一顿,回头看向那个卷发遮眼,咬着烟头的男人向他走来。 对方手里还拿着几张情报, 裴初眼尖的看见了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女子,与伊莱·惠更斯的长相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裴初有些沉默, 他放在魔药架上的手收了回来, 转身面对着炼药师, 缓缓开口,“你查到了。” 他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悦和恼怒, 那是一种不愿他人窥探自己过去的防备。 安伯抵了抵烟头, 突然觉得有几分可笑,他还以为这人永远都会是一副淡然闲散的模样呢。 他将手里的资料随手扔在桌案上,那些纸张铺开,林林总总记录着精灵入狱前的事迹,最上面的是那张长发女子的画像, 温婉娇妍, 美若茶花。 裴初的指尖动了动,伸手去抚摸那张画像。 安伯撇了一眼, 取下烟头弹了一下烟灰,“人都死了, 你再看着这张画像有什么用?” 他的语气冷淡,却难得的不含嘲讽。 裴初嘴角勾了一下, 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放不下的从来不是他,而是阿佩尔。 阿佩尔对着个贯穿了他半生的女子, 怀有着深厚的眷慕与愧疚,所以在大罪之门见到与少女长得一模一样的伊莱后,他几乎在用自己一切在伊莱身上去弥补曾经未曾保护好少女的遗憾。 他将伊莱当做了苏珊的幻影,就像要把月亮在水中的投影掬在手中,他几乎偏执的把这当成了自己的真月亮。 所以在原剧情,看着与谢里斯越走越近的伊莱,他逐渐疯狂到迷失自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将那捧水月握紧,最后却也只是支离破碎的让他从手中流逝。 裴初没做声,手指从画像中收了回来,目光又落在旁边的几页纸上,薄薄几页承载的却是阿佩尔和少女堪称不幸的过去。 从他自幼被遗弃,到奴隶市场与少女相遇,再到十年的相伴相惜,直至后来一场堪称愚昧的献祭,少女被送上十字架,烈火将她焚烧成枯骨。 然后精灵奋力相救,却被惠更斯家用契约反噬掉一身魔力后,又被卖到了拍卖场,等他不惜以生命换取力量从拍卖场逃出了后,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少女终是香消玉殒,于是失控的精灵的将十字架的大火蔓延到整个村镇,几百条生命成为了少女的陪葬。 最终精灵堕落成修罗,来到了大罪之门。 裴初将那几张纸略略瞥过,又望向了安伯。 男人倚在魔药架上,香烟上的火星在他指尖明明灭灭,安伯对上精灵的视线,看过一眼后又收回。他藏在卷发下的眼神落在了别处,淡淡道,“我对你的过去没什么兴趣。” “只是,”他嘴角扯起一个冷笑,卷发下的目光微敛,不知是劝诫还是警告的对精灵开口,“你可别被敌人抓住了把柄。” 安伯能查到的,如今已是大罪之门一方雄主的谢里斯自然也能查到。 此时此刻,谢里斯将手中的资料揉成纸团,接着扔进了照明的火盆。 伊莱站在一旁,只是此刻的脸色比月光还要惨白。安德鲁觉得有趣,挑眉问他,“怎么,你没想到自己有个惨死的姐姐?” 他手指抚摸着下巴,戏谑道,“还是说你没想到你这个惨死的姐姐是阿佩尔的主人。” 伊莱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其实是知道自己有个姐姐的,只是他们从小就被分开了,一个养在了乡下,一个被带到了王都。 惠更斯家族是魔法界一支实力不算强大的纯血贵族,一百年前就已经开始走向下坡路。 在王都里,他们只能奋力的巴结那些权高势重的大贵族才能得以生存,哪怕他从小就被那些傲慢的大贵族少爷小姐们欺负,他的父母们也只会将他推过去,让那些少爷小姐们欺负得更开心些。 从小到大,他唯一遇到的光,或许就是那一次他被伯爵家的少爷推下水,谢里斯少爷奋不顾身的跳下来救他,然后替他出头将伯爵家的少爷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的时候。 那时候他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也想成为他那样阳光正直而又强大的人。 所以后来他加入了王室的骑士团,而那一年也正是谢里斯被冤入狱,惠更斯家莫名遭受重创的时候。 伊莱对惠更斯家为什么会遭到重创的原因其实并不清楚,只知道那一年他从小就没见过面的姐姐死了。惠更斯家的父母在这之前赶了回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回过王都。 可现在随着谢里斯的调查,他才发现或许他姐姐的死和惠更斯家彻底没落的原因都没有那么简单。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重创惠更斯家的,就是精灵阿佩尔。 而阿佩尔对他展露出的,那种沉重而又异样的感情,是来于自己的姐姐,那个与阿佩尔在惠更斯家领土的村镇上相依为命的少女,然后惠更斯家又无情的将她从精灵身边夺走了。 伊莱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悲伤同情又觉得荒谬。他既震惊自己家族的凉薄与愚蠢,又觉得精灵将他当做姐姐的替身是如此的荒诞。 他痛惜姐姐与精灵的遭遇,可他并不是苏珊,他是伊莱,他并不想去做任何人的替身或幻影,也无法承受那不是源于他的陌生的感情。 他有自己想要追逐的人,即使他意识到他追逐的人,目光从未落到自己身上。 谢里斯并没有管身边的安德鲁和伊莱,他的目光落在燃烧的火盆架上,垂在膝盖上的拳头微微握紧。 他记得很久以前,他和精灵还未决裂的时候,他曾倚在白石廊柱上听精灵说起,他曾有过一个主人,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精灵提起这位姑娘时,那双碧绿眼眸里漾起的笑意,比四月春风里春水还要缱绻温柔。 那时候谢里斯就知道,那一定是一位对阿佩尔极好,极重要的人。 那时候他还想,虽然精灵失去了那位姑娘,但他以后还会有自己,他会去做另一个对精灵极好,极重要的人。直至精灵完全忘记那个姑娘,往后人生只记得他。 可现在想来是多么可笑,那人宁愿望着一个幻影,也不会望向他。或许他的存在对于精灵来说,仅仅只是他在大罪之门站稳脚跟的一块踏脚石。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不如就这样将精灵和他的幻影一起捏碎好了。 59 西幻魔法·十五 大罪之门 落日的斜阳从斑驳破旧的屋瓦移动到墙角生长的黄花蒿上, 葱绿茂密的枝芽在清风中微微打着摆儿。兽人灵敏的鼻子嗅了嗅,对于这种植物散发出来的刺鼻的味道,不适的打了个喷嚏。 裴初笑了一下, 放下手中用来教识字的诗歌集,随手揉了揉兽人的耳朵,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兽人开口说了话,这对裴初来说,是一个惊喜。即使兽人说话是还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往外蹦,但这并不妨碍他教他识字的热忱。 只是松弛有度,学了一下午总归要让兽人放松放松, 他从口袋掏出一颗蜂蜜柠檬味的糖果, 放在了兽人的手心。 亚德剥开糖纸塞进了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一双红色的眼眸享受的眯了起来。那颗糖果在他嘴里左右滑动,脸颊上时不时鼓出一个小包。 他们正在一处高高的废墟上, 是当年那座伫立在广场前,后来又在谢里斯与亚德的战斗中被毁成废墟的半天使半恶魔神像。 这尊神像在打斗中被折断, 横跨了大半个广场摔成一片废墟,于是这里又成了裴初用来晒太阳睡午觉的地方, 半点没有对这片场所出自于他敌人手中的介怀。 此刻夕阳西下, 红霞满天,傍晚的微风卷着海水的湿咸飘荡在这个大罪之门里, 空旷的广场上没什么人, 多半是踩着点去往了食堂就餐。 饭点的食堂总是大罪之门的囚徒们最齐聚的时候,经过那一晚的对峙,裴初暂时不想去直接面对主角攻受。 况且此刻的晚霞之景实在令人心生眷念不舍离去,于是他揉了揉兽人的脑袋, 道,“不如你去打点饭过来,咱们在这里吃?”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笑道,“或许还可以把安伯叫出来。” 亚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只是点了点头,却很难看出他会不会听话的叫来炼药师。 兽人顺着神像的石坡滑了下去,眨眼间就从广场消失前往了食堂。裴初看着兽人的身影离去,转头又看向了天边的云霞。 那阵源自身体里的困意来的有些猝不及防,让裴初的眼皮一点一点的耷拉着,终是支撑不住的靠着石像沉沉的睡了过去。 啊...... 今天好像忘记喝药了啊。 沉睡前最后一缕清醒的意识让他模模糊糊的想着,却不知石像之下有一个人已经驻足望向了这边。 大罪之门里的人都知道裴初有个习惯,那就是在海风微凉,晴空碧玺的时候,跑到广场前这座已成废墟的雕像头上睡觉晒太阳。 毕竟当时他挥散因魔法阵笼罩在大罪之门上雾霭的主要原因,也只是希望有个地方让他晒晒太阳。 一般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人去打扰他,因为他身边总是形影不离的守着一个兽人。 然而现在,兽人却不在他身边。 而谢里斯也不是刻意来找裴初的,他也只是想有个地方晒晒太阳。 落日余晖将天边的云彩烧得有点红,谢里斯发现那个躺在石雕上的身影时,目光一顿。 谢里斯站在雕像下的长廊上,仰望着那个睡在天使与恶魔雕像上的人影。他看起来毫无防备,身体舒展着,背靠着雕像的发鬓。 于是谢里斯一步一步走近,从长廊出来,踩着雕像走到了沉睡的精灵面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一本游吟诗人的诗歌集,似乎是因为读书读累了而陷入沉睡。 他只有一个人。 谢里斯的手指动了动,他蹲下身,阳光从他身后洒下,他的阴影覆盖住了精灵。 谢里斯深蓝色的眼眸半敛,目光落在精灵的脸上,从他被夕阳染成一片薄红的白发,到他阖上的眼眸。从他挺翘的鼻子,再到他粉白色的嘴唇。 他还是年前那副令他初见便着迷的长相,而再往下,白衬衫被解开了两颗扣子,松松散散的衣领露出他纤细脆弱的脖子。 于是谢里斯伸出手,用自己宽厚的手掌覆住了对方脆弱的脖颈。他感受着精灵的脉搏在他掌间一下一下的跳动着,鲜活明快,只要他微微一用力,这条生命便会被他收割走。 然后他会终于实现年前被这人推下禁闭室时发下的誓言,将这条困住他不得解脱的枷锁彻底斩断。 谢里斯的手指一点点的收紧,似乎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睡梦中的精灵渐渐皱起了眉头。 谢里斯看着看着,在即将彻底扭断精灵脖子的那一刻,突然轻笑一声,松开了手。 他的手从精灵的脖子抚上了对方精致的脸庞,一边细细摩挲着,一边弯下腰凑到对方的耳畔,呢喃道,“我怎么会让你这么容易死去呢?” 他目光落在精灵脸上,暗蓝色的眼眸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渊,“我说过我会将你拉下地狱的啊。” 由我所主导的地狱,那里再也不会有你的月亮。你只能凝望着我,就如凝望着一片深渊。 “你现在不杀了他,恐怕以后会后悔。” 废墟之上,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这道声音带着低沉的磁性,沙哑又颓废。 谢里斯转头望去,只见穿着一件驼色旧风衣的炼药师站在神像被折断的手边,他手里提着一瓶药剂,从嘴里漫不经心的吐出一个烟圈。 他这副烟不离手的样子和年前他们在食堂见面那次很像。只是谁也没想到,当时那个被他小心护在身后的精灵,如今会光明正大站在炼药师身边。 谢里斯眼睛眯了眯,手从精灵的脸上一点点的移开,当指腹顺着精灵的脸庞渐渐脱离,他的声音也愈加显得冰冷,“后悔?不,后悔的从来不应该是我。” 男人听见他的话嗤笑一声,不置可否,他扔下烟头用脚辗灭,然后将药剂揣进了自己的衣兜,一步步走近那边距离近得危险的两人。 “既然你现在不打算杀他,那么可不可以请你从我的人身边离开呢?” “你的?” 谢里斯听见这话,一双蓝眸更显冰冷,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然而安伯却是置若罔闻,他走了过去将躺在石像上睡着的精灵打横抱了起来。这人看着高挑,实际上却是轻得很,安伯抱起他时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他将精灵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对方白皙的脖颈上还带着青紫的手印,瞧着有些触目惊心。安伯抱着人起身,卷发下的眼角瞥向旁边的恶龙。 “没错。”他笑了一声,点头道,“废了我这么多魔药,这家伙后半生已经是我的了。” “所以,”男人嘴角的笑容收敛了下来,抱着精灵与恶龙擦肩而过,顺着这尊庞大而破败的神像越走越远,只有晚风带来了他的声音,“你今天不杀他,以后就再也夺不走他了。” 谢里斯凝视着炼药师带走精灵的背影,浓稠细密的睫毛遮住他深蓝色的眼睛,他嘴角嘲弄的勾出一个笑,不以为意的心想着,有什么夺不走的呢? 到时候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杀掉,那么他不就只能属于我了吗? 安伯带着精灵走下废墟之时,兽人正好端着两个餐盘赶了回来。他兴致勃勃的奔跑着,猛地看见夕阳下抱着精灵回来的炼药师还有些疑惑。 一个纵跃凑近,待看到精灵脖颈上青紫的手印时,红色的眼眸瞳孔一缩。下一刻,餐盘落在地上,兽人两耳竖起,露出尖锐的獠牙,冷艳的面容瞬间显得狰狞起来,他从喉咙里发出低吼,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同时手指怯怯的颤栗着,伸手去探安伯怀里熟睡得好似没有声息的精灵。 “放心,没死。” 安伯转了个身避开了兽人的手指,向着地下室走去,“不过是忘记喝药睡着了。” 兽人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去把精灵从炼药师手里抢回来,就听见那个讨厌的家伙继续说道,“你把晚饭给扔了,是想让这家伙醒了饿死吗?” 兽人看了看地上掉了的餐盘,又看了看已经拐进地下室的炼药师。他的尖牙呲了又呲,最终还是妥协的捡起餐盘重新返回了食堂。 只是炼药师的那份晚饭注定是没有了的。 安伯也没在意,他从阿佩尔的过去里得知了精灵身体残废的病因,自然也能更好的对症下药。 不管精灵对于伊莱的执念是多么愚蠢,总归只有这人活着才对他最有价值。 裴初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觉得嗓子有点疼,轻轻在脖颈上一碰,更疼了。 裴初:......? 他疑惑的转头看向了安伯,然后对方给他扔来了一面镜子,裴初接过之后,看见镜子里的人脖子上多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裴初沉默了一会儿,嘶哑着嗓子打趣,“我不过是浪费了你一点魔药,至于想要掐死我吗?” 地下室里的炼药师嗤笑一声,指尖的香烟弥漫着烟雾,从衣兜里掏出一瓶魔药扔给了在床上的精灵,“掐死你对我可没任何好处。” “以后出门记得喝药,别哪天死在外面都不知道自己被谁杀死的。” 60 西幻魔法·十六 大罪之门 男人从衣兜里掏出的药被扔进了裴初怀里, 和以往的不太一样,散发着莹蓝色的幽光。 裴初看了看,却也没有多问的拔掉木塞喝了下去, 入口依旧是难言的苦涩古怪,然而药剂对身体修复的感觉却是很明显。 他握着药剂瓶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了安伯,卷发的颓废男人已经从倚靠着的魔药架上起了身,走向了自己的炼药台, 他将烟头顺手捻灭在烟灰缸,淡淡道:“只是不想让你死得太早。” 他微微偏头,卷发下他的眼神让人看不真切,仿佛随口一说般道, “出去以后,你就给我偿一辈子的债吧。” 这三年对魔法阵的研究让他们看到了出去的希望,或者说能不能出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安伯心里他们迟早有一天会逃出这个限制他们自由的大罪之门, 这个‘他们’自然也包括了精灵。 然而安伯的话却迟迟没有得到精灵的回复,他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夜色中精灵背靠着墙, 笨重的煤油灯在玻璃罩里缓缓燃烧着,火光暗淡中, 精灵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应不出一个好字。 安伯在心里啧了一声, 转开视线,摩挲了一下空荡荡的没有夹着烟头的指间。 他无端又想起了那游荡在天边悠闲散漫让人琢不透的浮云。 真的很碍眼啊。 他什么时候才能让那云化作一场倾盆大雨,坠落人间呢。 * 伊莱和谢里斯最近走得很近,形影不离的,有几分像当年精灵与贵族初识之际, 形影相随的样子。 事实上谢里斯确实是对新入狱的伊莱很照顾,大罪之门传的有板有眼八卦里,都说这是谢里斯最喜爱的一个男宠。 也是这么多年来,谢里斯唯一的一个男宠。 至于三年前那个好像与谢里斯是一对落难鸳鸯的精灵,现在不仅有了死敌的身份,似乎还成了谢里斯的情敌。 精灵的势力对于夺走伊莱的执着并没有消退,他依旧在不遗余力的和谢里斯的势力作对着,好像疯了一般,一下子打破原本还算平静的局面,让大罪之门的局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可实际上,大概只有当局者们才知道这一场争端的原因,不过是源于精灵对于一个幻影可笑的执念。 或者说是一场虚伪的自我救赎。 然而不管别人怎么想,当裴初对着镜子摸着自己脖颈上的指痕时,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命大,差一点这个世界的任务没完成就要领便当了。 只是...主角攻是不是太心慈手软了一些? 还是说他想把自己养肥了再杀? 得知自己颈间指痕的始作俑者之后,裴初就一直在想自己逃过一劫的原因。 当然直到最后他也没想出什么,而现在他正面临着一段重要剧情。 原剧情里主角受到来大罪之门,不仅是作为卧底来调查教廷在这个魔法界最大的监狱里隐藏的秘密,还有伊莱自己本身就是破解监狱魔法阵的关键。 当年教廷为什么要选择献祭苏珊·惠更斯,原因就是惠更斯家族本身就有着不一样的魔法血脉。 虽然惠更斯家现在在魔法界的一众贵族里面并不出众,但是他们却是罕见的光之魔法的继承者,天生便会使用光魔法,是黑暗魔法生物的克星。 惠更斯家在一百年前还算强大,只是在伊莱的父母和爷爷这一辈逐渐走向没落,当然这也和近几个世纪魔法界的种族战争演化的越来越激烈有关。 惠更斯家在战争中死了太多人,而最后生存下来的却是一些蝇营狗苟之辈,原本流淌在他们血脉里强大的光魔法感应也在逐渐变弱。 直到伊莱和他的姐姐苏珊的出生,出乎意料的继承了惠更斯家这几代以来最强的光魔法力量。 可惜惠更斯家父母短浅的目光注定让他们走不长远,苏珊被献祭给了贪婪的觊觎力量的教廷,而伊莱也从小被教导只有巴结好大贵族才能让家族发展。 所幸后来惠更斯家被阿佩尔重创,伊莱也得以挣脱捆在自己身上源自家族的枷锁,凭借自己的意志加入了王权的骑士团,在那里发掘了自己的力量。 从而因为他能力的特殊,被选定为大罪之门的卧底。 大罪之门的魔法阵本就是汲取关在这里的黑暗生物及囚徒们本身的力量所维持,而能驱散这些黑暗力量的,也只有伊莱光之魔法的力量。 谢里斯和伊莱走得越来越近也正是这个原因,不仅是安伯和阿佩尔,他们也同样想逃离这个监狱。 谢里斯对希伯莱家和阿佩尔的仇,当然要一个一个的去报。 伊莱上一次查探大罪之门的魔法阵发现了被人改造过的痕迹,这一次他决定深入查探,研究魔法阵更深层的机制和秘密。 原剧情里是有这一段的,可那时候伊莱进入的魔法阵只是由安伯改造,阿佩尔用精灵力量辅佐的。伊莱也在这一次探查中成功的找到了魔法阵的阵眼,并在后面的剧情里将阵眼破坏越狱。 可现在的魔法阵却是由裴初主导改造得更加彻底周密,可以说牵一发动全身。 魔法阵里的黑暗魔法力量不会再被全部吸收,从而削弱了阵法本身的力量,可同样的里面黑暗魔法四溢,伊莱这个光之魔法的继承人一进入其中,无异于是往油锅里溅入一滴水,顷刻间沸腾炸裂。 所以当裴初感受到来自魔法阵里的波动时,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沉重下来。如果他不管那么主角受无疑会死在这次魔法阵的探查里面。 于是本在用餐的裴初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踩着破碎的窗梁一跳就消失在了食堂。 这时候亚德并没有跟在他的身边,而是在知道谢里斯趁着裴初睡着时偷袭,险些掐死他后,便一直寻找着机会去找谢里斯干架,在吃饭与睡觉这种容易让人松懈的时间段,尤其频繁。 裴初匆匆赶到的时候,魔法阵因波动的力量过于强大,甚至惊搅了天边的云层,让原本晴朗的天空下起了一场暴雨。 雨水将裴初身上的衣服淋得湿透透的,原本蓬松柔软的白发也湿答答的垂在眼前,水滴顺着他眉眼滑落鼻梁,将这副柔美的皮相也衬得冷冽了几分。 一双绿眸里满是沉肃。 他有些懊恼自己的松懈,没有时刻关注剧情的进展和变化。他沿着魔法阵转了一圈,最终找到一块波动最强的地方走了进去。 大罪之门的魔法阵被裴初改造之后,没有了笼罩在上空晦暗的阴霾,从外面看总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景象。 可它毕竟是限制诸多囚徒不得自由的阵法,一旦有人想要跨过这道禁制越狱,等待他的便只有万劫不复的下场。 伊莱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人和事,他的性格里谨慎也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因而进入魔法阵以前,他并不是贸然的没有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其中的凶险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那些黑暗里滋生出来的力量逸散在整个空间,四处飘荡没有章法。 原本彼此间相安无事互不侵扰,可因为伊莱的闯入就好像将一个封闭的房子砸出了一个洞,狂风卷入顷刻间打破一室平静,将整个空间搅动狂躁不安起来。 伊莱甫一见状被知道糟糕了,他几乎下意识就要退后原路返回。可阵法本就是瞬息万变,刚刚还是出路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死路。 伊莱只能硬着头皮留了下来,他本就不是会坐以待毙的性子,既然退路已经被封死,还不如接着前进,搏一搏生机。 也是他运气好,在一路避免自己使用光魔法的情况下往里走,竟真的被他摸到了阵法的中心。 那里是一块大约十米宽的空地,空地中央立着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下是个闭着眼睛的图纹。伊莱看着看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好像有谁在他耳边蛊惑着,让他走到十字架上去。 伊莱一边与那道声音拉扯着,一边身体不受控制的接近十字架,在即将走上去的时候,伊莱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十字架下原本闭着眼睛的图纹突然睁开,伊莱身体里被他压抑住的光之魔法开始暴走,和周围本就躁动不安的黑暗力量搅动在一起,两相冲击,强大的力量波动直接使大罪之门上空风云变幻,落下一场暴雨。 原本正在打斗的谢里斯和亚德同时停下动作,看着凝聚在天空上的乌云眯了眯眼。 安伯被天空中突然炸响的惊雷打断了思路,他停下搅拌坩埚的动作,走到地下室的窗边,抬头看着这一出突如其来的大雨。他咬着烟头吐出一口烟雾,突然有些不安的皱起了眉头。 阿佩尔那小子呢? 大雨倾盆中,吸血鬼站在屋檐上,眼睁睁的看着白发精灵毫不犹豫的冲入魔法阵,食指竖在唇边,玩味的露出一个笑。 多么重情重义的人呐,对谢里斯如此,对伊莱·惠更斯同样如此。 可他难道不知道,在戏剧的演绎里,这样的角色一般可都是活不久的呢。 61 西幻魔法·十七 大罪之门 经过三年的研究和改造, 裴初对这处魔法阵不说了如指掌,但想要探查到伊莱的所在, 对他来说却是不难。 事实上他现在可以清晰的感应到所有靠近魔法阵内外的生物气息。所以他在自己踏入魔法阵的一刹那,就将自己转移到最靠近伊莱的地方。 该说主角受不愧是主角受么,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被他摸到阵眼在的地方。 这处阵眼是一处祭台,也就是说这里是大罪之门每次献祭最强者给教廷新任主教提供能量的地方。 十字架上死了无数的人,每一个都有着强大而不甘的怨气。伊莱的光之魔法能够化解和净化,可是现在仅凭他自己,可做不到与这么庞大的黑暗力量为敌。 那些黑暗气息将他团团围困,他好不容易安抚住体内暴动的光魔法努力抵挡着, 却也只是在相互碰撞间,听见一阵阵腐蚀的声音。 在这里光明只会被黑暗吞没,伊莱脸色惨白着, 有些预感到了自己最后的结局。 也就在这个时候,裴初找到了伊莱。彼时伊莱凝聚出来的光魔法护盾已经被黑暗力量蚕食出裂缝,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住他的手臂与脚腕。 “一个人就敢闯进来, 你也真是嫌自己命大。” 一个人影逐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浑身被雨淋透,衬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一头白发还在滴着水。 当伊莱对上那双绿色眼眸里潜藏的无奈时, 略微沉默,他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谢里斯你很失望?” 精灵虚握着拳头掩在唇边咳嗽了一下,伊莱这才发现,此刻精灵的脸色比起他来并没有好上多少,那张白皙精致的脸是近乎透明的苍白。 “或许谢里斯没告诉你魔法阵现在的改造,正是我的杰作?” 伊莱沉默了一下, 移开了视线。 他当然知道,不仅是谢里斯,连安德鲁说起来时都是对精灵魔法阵天赋的一脸赞叹。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伊莱才下定决心来魔法阵探查究竟。 他承认自己鲁莽了。 可他不愿意想,自己真的不如精灵,他的......情敌。 更何况,探查出大罪之门的秘密,本来就是他前来卧底的任务。 裴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这种情况在大罪之门里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他手中用魔法凝聚出一把弓箭,开弓拉弦,一箭射在了伊莱脚下睁开眼睛的图纹上。 那张图纹似乎缩了缩瞳孔,然后缓缓了的阖上了眼睛。这里不得不感谢一下安伯,这些日子经过他改良后的魔药调养,他的身体可以调动转化的魔力也更多。 如若不然,他还真不敢就这么大喇喇的闯进来。 图纹阖上,伊莱霎时感到身上那股不知名的压力一轻,体内的魔力运转也更加流畅,他腾出手总算将那些缠绕在自己身上腐蚀的黑气扒拉下来,却还是露出一条条灼烧般的伤痕。 “我不会谢你。” 茶发少年半敛住眼眸如此说着,或许他知道能让精灵这么不顾一切来救自己原因,只是源于那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苏珊。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才不会感动。他不想让自己坠入和精灵一样虚假的情谊当中。 裴初不置可否,只是说了一声,“先走。” 阖上眼睛的图纹并没有安抚住那些暴动的黑暗力量,躁动不安的想要吞噬掉擅闯进这里的所有活物,空气里散发着腐朽又阴暗的气息。 伊莱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脚下一跃冲向裴初,半空中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刀尖对准的好像是裴初的心脏。 然而却在落地的一刹那,他与精灵擦肩而过,一刀划开精灵背后那道伺机而动,想要偷袭的黑雾。 裴初偏头看了一眼,这个刚刚还是不会谢自己的茶发少年甩了甩自己的刀尖,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与他背对着背。软和秀美的脸上,是靠谱的沉稳。 裴初心里发出一声喟叹,嘴里却说着,“你真的很像苏珊。” 一样的善良正直且坚韧,这样的人,有谁会不喜欢呢。他弯了弯眼睛,又说了一遍,“我会保护你的。” “我说了我不需要谁的保护。” 伊莱紧握着匕首面无表情的说道,他强调,“我不是苏珊,我是伊莱。” 裴初没有回话,只是仔细感应了一下魔法阵里的变动,“三点钟方向,我们突围。” 黑暗能量如暴风一般向他便聚集,越来越森冷尖锐,有时还未靠近,它所带起的气息和风刃便能在两人身上个出一道道血口子。 魔法阵外面,不仅是安德鲁,感应到不对的谢里斯和亚德,连带着地下室里出来的安伯也聚在了阵法周围。 “他进去了?” 安伯冷着眉眼问着最先到来目睹一切的安德鲁。 吸血鬼拍了拍自己帽子上的水珠,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是的哦。” 他重新将自己的帽子带了回去,不紧不慢道,“可以说是义无反顾呢。” 安伯啧了一声,烦躁的将自己手中的香烟给捏断了。 狂风暴雨席卷着这一片地域,天空黑沉沉的好像要崩塌下来,他们站在长廊之下,仍能感受到雨水飘荡打在身上的凄冷。 安伯看了一眼一旁的谢里斯,对方面容冷峻,无波无澜,看不出有没有在为谁担心。 而兽人却没有在场的其余几个人那般冷静,他向前一走就想要闯到阵法中去,却被安伯按着肩膀拦了下来,亚德转过头,耳朵低垂,呲牙发出令人感到危险的嘶吼。 安伯并没有发怵,他只是捏着手中断成两截的香烟,敛眸道,“冷静点,你现在进去也只会让情况更遭。” 这个魔法阵本就是以献祭为目的,而亚德的力量太强,原本就是禁闭室里的下一个祭品,如若他一进去,恐怕只会瞬间激发魔法阵的力量,让本来有机会出来的人,愈发困死在里面。 这也是谢里斯没有跟着伊莱一起进去魔法阵探查的原因,而安伯也相信这么多年精灵对魔法阵的研究,不会让他真的困在里面毫无办法,他只是气阿佩尔对伊莱的执着真的能让他这么不顾一切,舍生忘死。 早知道就不该那么早给他服用改良后的魔药。 而现在正与精灵一起并肩突围的伊莱突然发现,若非他们之间的诸多纠葛,注定让他们只能做敌人,那么精灵实在是一个很难得的队友同伴。 冷静果决,洞察若微。 和他在一起,你完全可以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他,从而无往不利,奋勇向前。 黑暗中,他们一个以匕首近战开路,一个以弓箭保驾护航,指明方向,配合默契,很快就找到了魔法阵的出口。 魔法阵里瞬息万变,因而抓住出口的机会或许也就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分钟。然而周围躁动的黑魔法环绕,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他们准备逃离的机会而变得更加狂暴起来。 仿佛被某种意识操控着,整个魔法阵都想要留下这两个外来客作为这黑暗中的一份子。 这份狂暴令守在魔法阵外的几人都有感知,只见狂风卷着暴雨好像无数条鞭子抽打着廊墙石柱,天空黑沉沉的好像要崩塌下来。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个禁锢住大罪之门数个世纪的魔法阵威力,是多么强大危险而又牢不可破。 谢里斯看着一片动荡的魔法阵,蓝眸眯了眯,转头问向安伯,“你们研究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想出什么克制的方法?” 安伯将已经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烟卷扔到一边,一只手插进衣兜道,“办法倒是有,就看你们肯不肯合作。” 谢里斯毫不废话,直截了当道,“说。” 安伯抬头望着混乱的天际,这场暴雨下得猝不及防,好像三年前被挥散的那晦暗的阴霾又重新笼罩回来,黑压压的压着人心上,令人烦闷又不快。 安伯不得不承认,这三年的风轻日暖,让他再也无法习惯曾经的凄风苦雨了。 他转身踏进暴雨当中,狂风带起他冷酷的话语:“东南西北各占一角,听我号令,同时破坏掉那里的六芒星。” 只是如此做,恐怕就要惊扰到远在王都里的教廷主教了。 然而他刚刚没走几步,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当电光穿透阴霾直直击入阵法中后,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才姗姗来迟。 安伯面色一变,猛地看向魔法阵中间。 魔法阵里,眼看着裴初与伊莱距离阵法出口不过一步之遥,精灵更是一只脚已经跨进出口的时候,阵法里那些诞生自无数黑暗生物,充满怨气和不甘的力量也在做着最后的反击。 裴初还好,他本身就是一个凝聚不了魔力的半废人,对这个以汲取力量为本能的魔法阵没有多少吸引力。 然而作为光魔法载体的伊莱,在这里就仿佛火把一般耀眼,让那些黑暗力量宛若飞蛾扑火一般不断扑向他,一只两只只是玩火自焚,然而面对铺天盖地的一群,再明亮的火把恐怕也只有被吞噬扑灭的下场。 在伊莱和裴初即将一起踏进出口的那一刹那,黑暗力量凝结反扑瞬间将他整个身体都层层包裹住,经过这么久的战斗少年本就有些体力不支,此时被携裹着毫无反抗之力,眼看着就要在即将逃出生天的一刻重新被拉回黑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伊莱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他有些费力的低头看去,就见原本已经跨入魔法阵出口的精灵拉住了他,对方一头湿透的白发撂在一起,狼狈又暗淡。 然而一双绿色的眼眸却仿佛盛了阳光的春水,温暖明亮。魔法阵的出口正在他脚下消失,然而他还是紧握着伊莱的手不放。 茶发少年听着眼前的白发精灵对他轻轻的开口,“不要怕。” 对方从那个只差半步就能逃出去的出口中退了出来,伸出双手拥抱住被黑暗力量团团包裹住的他。伊莱的嘴唇颤了下,想要挥开他的手,却被他更紧的握住。 “你.....” 不会有人不害怕死亡,也不会有人被围困在黑暗中无法解脱时不感到绝望。在抓住一线生机又被拉回去当然不甘痛苦,可他也不会想到有人会主动放弃这一线生机转回身救他。 不要对我这么好。 我不是她。 魔法阵的出口即将消逝,又一次发生转移。黑暗中裴初拉住伊莱,张开双手面朝着他,嘴唇轻动近乎呢喃的念出一声咒语。 下一刻电闪雷鸣,蓝色的闪电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的劈向了魔法阵中,苍白的电光瞬间照破黑暗,连带着将伊莱拉向半空中的黑暗力量也被劈中,雷霆之中坠落的少年被精灵拉着落入他的怀抱。 伊莱抬头去看精灵的脸,只见鲜红的血线从对方苍白的下巴上滑落,对方低头,那双绿色的眼眸微微弯起,映着茶发少年秀美若茶花的脸。 他轻叹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雷霆重新劈开了阵法的出口,精灵放下少年,拉着他的手,坦然的再次走出了魔法阵。 黑暗终是离他而去,在走出魔法阵的那一刹那,伊莱看着眼前精灵的背影,突然想若是苏珊临死之前,能看见这个不顾一切前来救她的精灵,或许也是他现在这般的心情了。 他突然......有些羡慕他的姐姐了。 走出魔法阵的时候,满天阴沉下着暴雨,雨幕浇注中前方突然走来几道人影,伊莱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的人是谁,精灵就先一步松开了他的手。 他一怔,低头望着自己被雨水淋湿,空荡荡的掌间。 那边精灵有些慌乱的擦去自己嘴边的血迹,抬头一边对着气势汹汹走过来的炼药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一边揽住冲过来抱住他的腰,好像吓坏了的兽人。 不远处的雨幕里站着谢里斯和吸血鬼缓缓走近,前者走了两步后就驻足在雨中不再动作。 后者来到伊莱身边,笑嘻嘻的打量了一下此时看起来神情怔怔的伊莱,突然的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伊莱收回了手,凝望着雨中的谢里斯,面无表情道,“没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比不上阿佩尔。 阴暗雨幕里,安伯一边听着精灵不太诚恳的讨好和道歉,一边用卷发下的眼睛,打量着站在裴初身后的伊莱。 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摩挲着里面已经湿透的香烟和火柴,心里嘲讽的想,若是精灵真的这么在乎他的假月亮,那么满足了他的愿望又有何妨。 只要这家伙,不要再如此不顾一切,舍生忘死。 62 西幻魔法·十八 大罪之门 魔法阵里最后一场雷霆终究是耗费了裴初太多能量,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养得稍微好点的身子也因此再次虚弱了下去。 等到回去的时候,裴初睡了整整三天。 他醒来时地下室里罕见的空无一人,四周黑漆漆的, 只有地下室里的半扇窗户洒进些许微光。 嗓子里传来些干哑的疼痛, 裴初起身打算给自己倒一杯水,结果就发现旁边床头柜上放着一瓶魔药以及两颗枫糖。 裴初笑了一下, 将魔药喝下后剥开糖纸将一颗枫糖含在嘴中。酸甜的味道冲淡了魔药的怪味与苦涩, 嗓子的干哑也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他朝着地下室的那半扇窗户望去,好像看见了今晚的星辰格外璀璨。裴初其实知道自己现在有些发烧,四肢酸软无力,掌心也在发烫。 可是地下室里静悄悄的, 他睡得又太久, 便想起身活动一下。又或许这突如其来的寂静, 让他少见的有些不习惯。 这片地下室原本是安伯的私人监区, 在裴初和亚德来之前,一直都是他一个人住,但在后来裴初与他确定合作之后, 这里便成为了三人默认的公共区域。 即使如此安伯的魔药架依旧是这里所占空间最多的,林林总总架立四周,好像在这片地下室里又额外造了一小片迷宫。 因而当裴初转过一个魔药架看见贴着身子正暧昧的站在一起的两人时, 脑子还有些懵, 他刚睡醒,烧也还没有完全退, 大脑一时混沌得没办法处理好眼前的信息。 于是他下意识的敛下眼眸后退了一步,嘴里还道,“你们继续。” 那边的两人已经转头看向了他,是安伯与主角受伊莱。 就这时候裴初脑子里还不着边际的想着, 该说不愧是主角受么,这么快就吸引到了攻四,不过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啊? 裴初的思维发散,有些迷茫他沉睡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没来得及仔细看贴在魔药架前的那两人,因而也没有发现那两人此刻的神情。 安伯皱着眉,而主角受伊莱的眼神空洞茫然,呆呆愣愣的,像一个任人操纵的木偶娃娃,脸还被安伯捏在手里。 安伯松开了钳制住伊莱的手,另一只手上是一只空掉的魔药试管。 “你在想什么?” 空荡寂静的地下室里,响起炼药师冷淡的询问。 这时候的裴初也察觉到了哪里有些不太对,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前面的两人身上,当看见安伯手中的试管时,眉头皱了皱。 “你......” 他喉咙一痒,滚出了一阵咳。 安伯走过去想要为他顺顺后背,却被他反手按住了手臂,精灵一边咳着一边抬眸看他,那双柔如春水的绿眸罕见的有些锋锐,“你给他喂了什么?” 安伯低头与那双绿眸对视,卷发下的眼神冷冽,他将精灵按在自己臂上的手拿开,嘲讽的扯了一下唇,“喂了什么?自然是让他听话的魔药。” 他退后一步靠在了魔药架上,从衣兜里拿出火柴和香烟,只是摩挲了一下,却并没有点上。他扭头又看向那边安静痴愣的站在魔药架中间的伊莱,“你不是想让他做你的假月亮?” 他指间夹着烟蒂转了转,淡淡道:“只要将人做成傀儡,你还怕他一辈子不听话的待在你身边吗?” 裴初哑然,原剧情里其实有过这么一遭,攻四安伯对主角受爱而不得,曾经想过用魔药将主角受弄成傀儡永远的带在自己身边,然而因为心里的深情和隐忍到底没将这个想法付出实际,依旧只是在背后默默的陪伴和帮助伊莱。 倒是阿佩尔,在得知安伯有这样的魔药后毫不犹豫的用在了主角受身上,当然最后还是被安伯解开了,两人也因此让他们的合作关系生出了些许嫌隙。 没想到剧情兜兜转转,竟在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着。 裴初想说些什么,然而喉咙哽咽沙哑又咳了老半天才缓过来,他看了一眼懵懂无知的主角受,又侧过身背靠着魔药架与安伯对视。 昏暗的光线里,他疲惫的垂下眼,嗓子暗哑的开了口,“放了他。” 安伯冷笑的抬头,“你舍得?” 手里的烟头被他捏的变了形,他开口道,“你不是宁愿耗费自己的精血也要孤身闯进魔法阵把人救出来?怎么这个时候又想着把人放回去了?” “懦夫。”他勾着嘴角嘲笑,“一个假月亮,你还怕他恨你吗?” 裴初起身凑近,猝不及防的从安伯手里抽走了被他捏在手里的香烟和火柴。 他将那根皱巴巴的香烟叼在嘴里,又用火柴点上,黑暗里亮起一点火光,隔着烟雾安伯凝望着那双绿色的,映着明黄色暖光的眼眸。 直到裴初缓缓的将那根燃烧的火柴甩灭,安伯才又听见精灵开口,声音平缓得让人猜不透里面的情绪,“他不是她。” 烟草的味道在两人之间弥漫,白发的精灵偏过了头,静静的注视着不远处那个容颜秀美温婉的茶发少年。 “我知道她回不来了。” 伊人已逝,那个美好又善良的女子不应该被替代,也没有人能够替代。裴初终究不是阿佩尔,他看得清,也没有那么深的执念。 黑暗里安伯望着精灵,香烟上的火星明明灭灭的燃烧着,炼药师突然轻笑一声,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然而他却没有拿出火柴点上,而是低头凑近,借着精灵嘴里的香烟点上自己的。 近距离中,裴初好像看见了那双总是藏着卷发下的眼,色若琥珀,光彩潋滟。 香烟点燃后安伯便起了身退开,黑暗里他低头对着精灵轻笑,“你最好不要忘记你今天说的话。” 裴初撤后一步拉开了距离,香烟的味道呛得他喉咙不太舒服,毕竟这精灵的身子也是第一次抽烟,于是他拿下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辗灭火星后走出了地下室。 临走前只道,“把他放回去。” 安伯吐出一个烟圈,看着离开的精灵无有不可的点了点头。既然精灵能够放下,那么傀儡也就没有了价值。 裴初出来的时候,外面星河灿烂,前几天的那一场暴雨,到底没使大罪之门重覆阴霾。 夜色里的神像废墟上,坐着一个红发兽人的身影,他抬头仰望,广阔的星空将兽人的背影映衬得有些单薄寂寥。 夜晚的清风透着点凉,香烟本就将他干哑疼痛的喉咙刺激的更加难受,此刻晚风一抚,让裴初几度压抑都没有压住那几声咳。 于是兽人戒备的回头,看见夜色里站着的精灵时愣了愣,然而少见的没有立刻冲着精灵扑上来,而是踟躇的坐在神像上没有下去。 裴初咳完后抬起了头,他并不是什么娇贵虚弱的人,纵使身体未愈,此刻在他脸上除了觉得脸色有些苍白,并不会让人看出他有任何破绽与不适。 他站在废墟之下,抬头望着神像上的少年,微微笑着,“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亚德没有吭声也没有回话,只是垂下眼眸,双手抓了神像的石壁,指甲锋利的在神像上留下了几道划痕。 裴初好像看出了什么,他踏着神像废墟,一步步走近兽人,兽人随着他的走近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好像想要跑又忍住了。 于是裴初顺利的抚上了兽人的头顶,“这不怪你。”他微笑的揉了揉兽人的耳朵,“是我自己要去的。” 兽人咬住了嘴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呜声,裴初又摸了摸兽人的脸,轻叹道,“对不起。” 他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和魔药放在一起的另一颗枫糖,剥开后塞进了兽人的嘴里。 他知道兽人在自责这次魔法阵没有跟着他保护好自己,也在生气他没有通知兽人就擅自的闯入魔法阵,他轻声哄着亚德,张了张嘴,“下次......” 下次什么呢? 下一次再入魔法阵的话,恐怕就是他们一起越狱的时候了吧。想要做出的承诺哽在喉咙里,被裴初化作一声低笑,他毫无滞涩的揉着兽人的脑袋,“下次我让安伯给你带些巧克力。” 亚德皱着眉头从他的手掌下抬起了头,他好像并没有被轻易的糊弄住。然而星空下,精灵还是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亚德也有十八岁了呢。” 他揉着兽人的脑袋欣慰的眯了眯眼,“再过两年,亚德就可以去追自己喜欢的姑娘了。” 原剧情里亚德并没有对主角受,以及身边的几个男子动过心,想来应该是喜欢姑娘的。裴初怀着一颗老父亲的心,好像看到了什么美好的畅想。 “到时候,你就可以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在舞池里跳舞。”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忘了你还不会跳舞呢。” 于是满天星河璀璨,精灵从废墟上跳了下去,回身又伸出一只手对着兽人邀请,“那么要不要和我跳一支舞呢?亚德。” 亚德看着他,不明所以的歪了一下头,然而看着精灵伸出的手,他还是起身一跃,跃下了神像,牵住了精灵。 晴朗的夜晚,满天星斗闪烁着光芒,像无数银珠,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中。 大罪之门的广场上,精灵带着兽人翩翩起舞,于是漫天繁星也成了他们的点缀。晚风吹起两人的衣角,又拂过两人的发丝,兽人跟着精灵的步伐腾转慢移。 亚德看着裴初,耳边听着他细碎轻缓的教导他所谓舞步的诀窍,他舌尖卷了一下嘴里那颗渐渐融化的枫糖,他凝望着精灵淡粉色的唇,突然踮起脚尖凑了过去。 裴初这些年被兽人各种舔咬,弄出了条件反射,看着兽人微微露出尖牙凑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向后一仰避开了兽人的动作,同时抬手往兽人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咬人。” 他这套动作好像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带着宠溺,又带着疏离。 兽人被他拍的低下了头,被精灵牵着引导自己的舞步,半响才闷闷的出了声,“没想...咬人。” 他声音里含着的委屈让裴初不解,而不远处的长廊中,朦胧的月光照出了几道人影。 炼药师倚靠在走廊石柱上,指间的香烟被风吹散了烟雾,他的身后是沉默不语的伊莱。而与他们遥遥对立的,是另一边走廊里出来寻找伊莱的谢里斯与吸血鬼。 在这静谧的夜晚,他们不约而同的驻足,望向了那个温柔教导着兽人跳舞的精灵,白带般的银河,好像自梦里倾泻而来。 63 西幻魔法·十九 大罪之门 “你...刮胡子了?” 外面朝阳艳艳, 透过地下室里那灰蒙蒙的半扇窗户照进来,在监房的老旧地砖上照出一小块光影。 地下室里的昏暗被这片光影驱散了些,然而依旧带着挥之不散的阴沉与湿冷, 就好像这里是一片阳光照不透的阴影。 而往常这片阴影里总是游荡着一个常年穿着驼色旧风衣, 卷发遮眼胡子拉扎的男人。对方一身不修边幅的颓废和沧桑,早已和这个装满魔药的阴暗地下室融为一体,裴初从未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对。 只是今天早上他窝在沙发上给红发小兽人梳头发时, 看着迎面走过来的帅哥有些迟疑的叫了一声,“安伯?” “嗯。” 炼药师一手插兜,带上了监房洗浴室的门。他依旧是一脸颓废的神情,只是往日里总乱糟糟遮住眼睛的卷发被他用皮绳扎成一个小揪,下巴的胡子也被刮了干净。 这让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半遮半掩的脸彻底露出了真容, 成熟而又沧桑, 颓废而富有魅力。那双琥珀色眼睛看人的时候, 仿佛总是摻了点深情与温柔在里面。 裴初默了默, 视线在他和亚德的头发上扫了扫,心想要不要也给小兽人整个发型。该说不愧是攻四么,只要拾掇起来颜值还是杠杠的。 不过这突然转变形象应该不会没有缘由,他想到昨晚安伯与伊莱的那一遭,所以在他走后安伯还是与主角受看对眼了吧。 安伯走出门后眼角余光就一直在扫视着裴初, 见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后就收回视线重新给小兽人梳起了头, 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说什么? 裴初又抬头看了安伯一眼, “...挺帅的。” 炼药师满意的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收拾的快点,一会儿一起去吃早饭。” 乖巧的盘腿坐在裴初面前让他给自己梳头的兽人抬了一下头,他红色竖瞳映着今天突然转变形象, 又反常的要和他们一起去吃早饭的炼药师,嘴里的尖牙呲了呲。 野兽的直觉总是敏锐的,他好像已经察觉到了炼药师变化的原因。 与之相比,裴初就要迟钝多了。他最终放弃了给兽人扎个麻花辫的想法,将这一头红色的长发梳顺后点了点头,“好。” 他以为安伯是想要去见伊莱了,毕竟他与安伯天天在地下室里相见,而伊莱只会在饭点时出现在食堂。昨晚和安伯说明后,他已经不打算去干涉主角受和几个攻们之间的感情线了。 毕竟他就是一个把人当替身的大反派,和他们也算不上情敌。 * 然而大罪之门还算是一片平静的时候,远在王都的教廷却是已经暗流涌动。 裴初三年里对魔法阵的改造或许还可以隐秘周到得不被教廷察觉,然而几天前那一场波动,到底还是让教廷里的老家伙们或多或少感到了些许异样。 希伯莱家如今的当家人奥里,以及加入教廷成为神官的菲斯都站在教廷的主事厅里,都在等待着教廷大主教的命令与吩咐。 毫无疑问,他们对于至今还好端端活在的大罪之门里的谢里斯耿耿于怀。 纵使知道对方不可能逃出那个牢笼,但谢里斯活着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一个威胁。 “你们确定你们选中的那个精灵是把好刀?” 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神像下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对方看上去年已过百,可依旧精神矍铄,一脸白色的胡须也让他显得更庄严稳重。 就像一个再让人尊敬不过的神父。 菲斯犹豫了一会儿到底从奥里身边站了出来,抚胸行礼,恭敬的道,“我想暂时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虽然这三年里对方都没有为他们解决掉谢里斯,可他也的确牵制住了谢里斯在监狱里的发展,是那个最接近能够毁灭掉谢里斯的人。 大主教只是似笑非笑的扯了一下唇,这个动作在他茂密的白色胡须遮掩下并不明显,因而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庄严慈蔼,即使他说出来的话并不友好,“可是菲斯,他从禁闭室里带走了我原本为你准备的祭品——那个兽人。” 菲斯低下了头,这时候奥里又站了出来,为他侧身挡住了大主教看向菲斯的目光。 或许他们对同父异母,身具异族血脉的谢里斯是真的厌恶憎恨,可是对于自己的亲兄弟,他们也是真的做到了相互扶持友爱。 奥里淡漠的道,“虽说如此,可那精灵也说过是要利用兽人牵制住谢里斯。” 他顿了顿,直视大主教,“更何况您也说过,没了兽人,用有龙族血脉的谢里斯来做菲斯的祭品更好。” 希伯莱家的骄傲与实力支撑着他,到底让他无法做到对任何人低头。 大主教看着这个年轻气盛的希伯莱家家主,宽容的笑了笑,“当然,确实如此。” 他走下台阶缓缓抚上两个年轻人的肩膀,笑道,“可是前提时,你们得杀了谢里斯,或者将他引到祭台上。” “我最近感到魔法阵的能量越来越弱了,绝对是有人做了什么,你们的精灵手下就没有告诉你们什么消息吗?” 他注视着两人的脸色,轻缓的道,“看来你们对他的控制力还不够大,那么得让他抓紧了,毕竟......” 他拍了拍菲斯的肩,“菲斯的继任典礼马上就要举行了呢,到时候没有足够力量,你可对付不了那些虎视眈眈的王权。” 菲斯在大主教的掌下低下了头,眼神晦暗道,“是,我会加强对那边的控制。” * 大罪之门的上空好像掠过了一只飞鸟,阳光照射下,它的阴影透过破碎的花窗投射在裴初几人的餐桌上。正在食堂用餐的裴初抬了一下头,望向那只飞向远空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鸟。 大罪之门除了迫不得已被关进来的囚徒们,没有任何生物能够闯进,也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停留。 理所当然,那应该是一只南渡过冬的候鸟。 “快冬天了。” 裴初眯了眯眼,纵使现在阳光还算明媚,但实际上也已到了十月,空气里还是混了些萧瑟与寒冷。 安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他突然道,“你上次那么大动静,教廷那边不可能没有察觉。” 他说的是精灵为了救伊莱闯入魔法阵,又在最后引出一道天上雷霆的事,纵使他那时也在决定哪怕惊动教廷提前暴露了他们的计划,也要和谢里斯他们合作破坏魔法阵。 裴初端起手边的黄油啤酒喝了一口,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他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过也确实会引起那边的警觉。” 他叹了口气,“我们大概要有麻烦了。” 安伯睨了他一眼,似乎再说——麻烦也是你自找的。 裴初自知理亏,没有回话,视线在食堂扫了扫,却没有看见谢里斯和伊莱,倒是目光触到角落里的吸血鬼时,对方遥遥举杯与他致了个敬。 他好像有了些许察觉,回头对安伯道,“一会儿,我们再去魔法阵看看。” 餐桌旁的亚德抬了一下眼,牵住了裴初的手,裴初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笑道,“不会丢下你的。” 安伯看了两人一眼,啧了一声,放下叉子点了一根烟。 年纪小确实挺占便宜的。 他望着广场,又想起了昨晚精灵星空下的一舞。或许出去以后,他也能在冬夜的舞池里邀请一下精灵? 细碎的阳光没了卷发的遮挡照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他的眼里映着白云,可是视线下落,他又忍不住看向那个正在揉着兽人耳朵的白发精灵。 可是真的等冬夜过去的时候,带着兽人站在星空下的安伯,茫然回顾,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他想要邀请一舞的对象了。 64 西幻魔法·二十 大罪之门 黄油啤酒入到口中的味道十分香甜, 焦糖和奶油搭配着啤酒的清香在口腔里弥漫。 安德鲁仔细品尝了一番,依旧觉得这味道不如鲜血给吸血鬼带来的愉悦和美妙。 吸血鬼贪求人类的血液和温暖,对待猎物的态度也总是矛盾又暧昧, 这一点监狱里的龙族和他很像。 就像这三年里,他都在背后看着谢里斯陷入对精灵越来越深的憎恨当中, 可安德鲁也同样知道, 这憎恨的背后, 更多的是龙族的精灵求而不得的爱。 以及对精灵身边那些被他温和以待的人的嫉妒。 这很有趣,尤其是安德鲁清楚的知道三年前的禁闭室里,谢里斯究竟是怎么出来的之后。 可是他却不打算告诉龙族真相, 这无关精灵的约定和威胁, 他只是想看看, 这场盛大的剧目最后, 演员们究竟会有着什么样的结局。 一个看戏人, 总不想做一个扫兴的剧透人的。 只是可惜,他是真的喜欢伊莱这个人类, 就像身处黑暗里的生物,没有谁是不向往光,哪怕他清楚的知道,光明不会为他停留。 他与精灵遥遥敬酒, 心里却并没有为这点遗憾感到忧伤。 不过, 他看着身边空荡荡餐桌苦下眉眼,龙族和少年对他这么排挤可真是让人感到难过。 太过分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最先加入团队的人呢。 * 裴初带着亚德和安伯来到大罪之门的魔法阵探查的时候, 果不其然在那里发现了谢里斯和伊莱。 上次魔法阵探查的发现,伊莱自然会告知谢里斯知晓。关于那座阵法中央令人不安的祭台,谢里斯和伊莱也都有自己的猜想。 或许, 那里就是逃脱大罪之门的关键,整个魔法阵的阵眼。 两方人马甫一见面,气氛算不得友好,毕竟怎么说他们也是大罪之门里,最敌对的两方势力。 但要说立马打起来,倒也没有。即使身边的亚德一见谢里斯就蠢蠢欲动,但到底还是被裴初揉着脑袋安抚下来。 那边的谢里斯看见裴初,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后,又看向了走廊外的魔法阵。他半边身子都笼在阴影里,背靠着走廊的石壁。 走廊外伊莱正在描摹阵法,对于突然过来的裴初几人,不知怎么的身体一僵,他的视线落在安伯身上,待要触及裴初的时候,又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好像有点尴尬。 裴初揉着兽人的脑袋感受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安伯,对方却老神在在的点了一根烟。 “我过去看看。” 炼药师说了一声,然后跨出走廊走向了魔法阵以及旁边的伊莱。老实说,真的一点也看不出他才给人下过魔药的心虚和理亏。 裴初只当他这是想和主角受培养感情,因而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兽人站在了一边。 他和谢里斯站的不远,就在斜对面,相隔不过三米。 只是一个罩着满身阴影,一个落了满身阳光。那头白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很美,即使谢里斯满头金发更甚朝阳。 曾经天真烂漫的贵族少爷终究长成为一个深沉内敛的男人,“阿佩尔。” 男人唤了一声,这个名字被他咀嚼了太多遍,等到说出口的时候反倒显得平平无奇,他说,“我们合作一场怎么样?” 阴影里的恶龙抬头,深蓝色的眼睛凝望着走廊边的精灵,嘴角的笑意让他看上去还是三年前那个真诚简单的贵族少爷,可是他的话到底还是表现出了他一方雄主的资本和底气,“我想缺少了我们的帮助,你们也很难成功越狱的吧。” 他笑着起身,逐渐逼近,一步步走到阳光下,站在了精灵的面前,低头望他,“你想出去,我也想出去。或许我可以把你的仇先放一放,与奥里和菲斯做了了断后再说。” 他的声音很沉,与他阳光俊朗的长相并不相符,好像来自深渊里的低语,危险得让人毛骨悚然。 亚德好像想起了之前裴初脖颈上的青痕,于是他上前一步挡在裴初和谢里斯的中间,呲牙发出警告的低吼。 谢里斯那双不带感情的蓝眸淡漠的落在兽人身上,“滚开,我在和你主人说话,没兴趣和狗打架。” “他不是狗。”裴初将亚德拉回了身后,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耳朵,“他是亚德。” 亚德顺从的蹭了蹭他的手心,那双红色的眼眸瞥了谢里斯一眼,同样没有任何情绪,又好像藏着说不尽的轻蔑。 一旁的谢里斯看着,身侧的手握了握拳。他知道自己在嫉妒,就像在嫉妒那晚星空,兽人与精灵跳的舞。 龙族蓝色的眼眸深了深,然后又笑,“不管他是不是狗,总之你答不答应我的合作?” 裴初挑了挑眉,“你应该知道我和希伯莱家的联系。” “希伯莱家可不会让你逃出大罪之门。”谢里斯身子一侧,又靠在了裴初身边的石壁上,他与他肩并着肩,一起看向了大罪之门的广场,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初识的岁月。 然而这种恍惚并没有让谢里斯沉浸太久,他通透的点出,“否则你也不会一直与我留手,转而一心研究魔法阵。” 三年时间他都在与精灵相互对峙,不断消耗。然而在伊莱出现以前,阿佩尔大多时候都是只守不攻,明明他背靠着希伯莱家的力量,本身的能力也足够强大,可这三年还是让他这么轻易的一步步壮大。 谢里斯知道,精灵与希伯莱家合作的背后恐怕更多的是自己的小心思,他需要谢里斯当做幌子来获得他那两个傻弟弟的支持,让他有足够的资源和能量来研究破解大罪之门魔法阵的秘密。 既然他与希伯莱家没有表面那么和睦,那么为什么不利用这一点拉拢精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至于他们的仇...... 恶龙眼眸偏转望着白发精灵的脸,视线微沉,等他重新夺回了希伯莱家的权利,天涯海角,他都让能精灵无处可逃。 裴初不知道身边的恶龙在打什么主意,也没注意到恶龙看自己的视线。其实认真来说,纵使原剧情里阿佩尔真的有自己的小心思,以他的能力来说也真的无法压制住谢里斯的发展,只能勉强与他达到抗衡,直到主角受伊莱到达监狱,才将这种平衡打破。 所以他与希伯莱家才能相互利用达成合作这么久,当然,裴初到来后,这种合作也只是成了他对希伯莱家单方面的糊弄。 而剧情里他们真想要逃出大罪之门,确实也是需要两方人马的合作。 于是裴初点了点头,他回首望着谢里斯与他对视,笑道,“那么接下来怎么合作,你们只能听我的安排。” 那双碧绿的眼眸望进谢里斯的眼里,令他忍不住垂下了眼,他双手环胸摩挲了一下手指,轻笑一声,“好。” 不远处的伊莱和安伯看着这一幕,大罪之门里本该至死方休的两个死对头,很难得的,并肩一起晒着太阳。 伊莱看见谢里斯那抹笑时回过了头,那抹笑实在很轻,轻如暖阳,是伊莱来到大罪之门以后,第一次看见的,让他想起曾经的谢里斯少爷的笑。 他的视线又落在眼前的炼药师身上,对方将头发扎起来之后显得人模狗样,然而伊莱对他却并没有好感,这自是源于对方偷袭他,还给他下了魔药所致。 尤其是......那时候他虽无法动弹,神智却是异常的清楚。 “所以,你听到了吧?” 卷发的炼药师吸了一口烟,看着眼前的茶发少年微微笑道,“他并没有把你当做任何人。” “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他这话里带了几分戏谑,又带了几分冷。伊莱知道他的心思和目的,却也只是软乎乎的露出一个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留情,“只是你的气是不是松的太早了?” “你喜欢阿佩尔,可是阿佩尔可不喜欢你。他爱的是苏珊,”他顿了顿,坚定道,“也只有苏珊。” 然而面前的炼药师却并不在意,他弹了弹烟灰,低头笑道,“我又不用他爱我,我只要让他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他抬眼望了望走廊里的裴初,琥珀色的眼眸里流转淡然而又温暖的光,他轻喃着,又笃定的开口。 “一辈子。” 伊莱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与他是一类人。就像炼药师师喜欢着精灵,伊莱也依旧爱慕着谢里斯。 这不会改变,因为爱从来不会讲道理。就像月亮美的让人离不开眼,可依旧有人向往阳光。 即使他知道,那个他喜欢的人目光不会落在他身上。即使他知道,有些人美好得无法取代,也让人恨不起来。 可是说到底,他们都只是爱上了一个,不会爱自己的人罢了。 阳光隔着云层照了下来,十月的秋风卷着年轻人的心事飞向了远方。墙角的不知名野草在微微摇晃,长廊边的裴初抬头,天空下的白鸟从他绿湖般的眼底飞掠而过。 65 西幻魔法·二十一 大罪之门 教堂高耸的塔尖在阳光下投出长长的阴影, 洁白长阔的走廊里,希伯莱家的家主奥里和注定将要继承下一任主教的菲斯并肩走着。 “你也不必在乎那个老头说的话,下一任主教的位置你肯定能坐得稳稳当当。” 奥里身恣笔挺, 体态修长,鳄鱼皮的长靴叩在走廊的地板上, 每一步走得都如裁量过一般距离精准。他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有些厌恶的用它擦了擦自己被大主教拍过的肩膀。 与他相反, 菲斯就要显得朴素得多, 一身黑色的修士长袍, 只在胸口挂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他伸手握住那枚十字架,神色有些冷酷, “可是哥哥, 谢里斯不死, 终究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奥里沉默了一会儿,他将手帕重新叠好放回自己的口袋,语气里同样是毫不留情的狠辣果决,“那就要他死。” “我们亲眼看着他死。” * 来自希伯莱家的信件被送过来的时候,裴初刚刚睡醒。 海岛上的气温总是要比其他地方气温下降得快, 十月刚过, 地下室里就被安伯烧上了壁炉。其实以前没有这玩意儿,但耐不住精灵体虚,又不能持续的使用魔力。 于是在他们相识的第一年,安伯就用自己做魔药攒下的人脉安置出了这么一个壁炉。当时他还在感叹炼药师的体贴, 转头就被他拿小本子又记了一笔账。 所有为他耗费的物力、财力以及魔药都被安伯记在了那本黑笔记本里。林林总总三年过去,已经有了满满的一本,男人拿着它, 说要让精灵出去以后,给他一件一件的偿还。 一桩一件,怕是还一辈子都不够。 裴初这次醒的有点早,地下室的另外两个还在自己的地盘睡,他是在半夜被渴醒起来喝水的,然后就看见了一封从壁炉里冒出来的信。 是希伯莱家。 能够穿过魔法阵以这种方式给裴初送信的,有且只有希伯莱家。 裴初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才过去捡起那封掉在地板上的信。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拆开看,而是先把壁炉点燃。 等到身子被火光烘暖后,他才重新拿起了那封信。 只是甫一打开,那封信里便钻出一只蓝色的小虫,不由分说的顺着裴初的手腕钻进来了他的体内。 裴初没有阻止,缓缓跃动的火光里,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蓝色的小虫钻进他的手臂后,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在那封信上。 信上的内容很简洁,无疑是让他找机会重伤谢里斯,然后将他带去魔法阵。至于信里的那只虫,写信者只写了两句话—— 关键时刻它会帮助你,也会帮助我们。 可实际上,这只是一条用来控制精灵的虫子。只要用魔法与他体内的虫子相连,那么就可以通过精灵的眼睛看到他在做什么,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关键时刻更是可以直接夺取精灵对身体的控制,短暂的主导他的行为。 裴初轻轻的叹了一声,糊弄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建树,看来希伯莱家那边也真是急了,或者说他们那边也真的到了不得不和谢里斯动手的地步了。 是什么呢?菲斯要继任大主教了吗? 裴初就这么漫不经心的想着,一点也不担心那只钻入他体内的虫子向他的主人泄露自己的思绪。 他经历了太多,怎么也不至于被一只小虫子控制了思想。估计奥里和菲斯也没想到,他们计划出这一损招的时候,会遇到裴初这么一个Bug。 只是这对裴初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他窝在壁炉前的沙发,伸手一扔就将那封信扔进了壁炉。看着火舌将信纸蚕食成灰烬,地下室里又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 “谁的信?” 魔药架旁站着穿着睡衣,披着风衣走出来的安伯,对方脸上还带着困倦,好像美梦中断让他眉眼里夹杂了一些烦躁与不愿,他是看见外面的火光后起来的,一出来就看见精灵往壁炉里烧了一封信。 那人淡漠得不见悲喜的神情让他心里无端生起几分不安,于是皱着眉头询问出声。 裴初看着安伯出来顿了顿,然后勾起嘴角笑道,“希伯莱家的。” 安伯瞥了他一眼,走近他的身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借着壁炉的火点燃后问道,“说了什么?” 信纸的灰烬埋在壁炉里,偶尔落下一角没有烧干净的,字迹也早已模糊,让人看不出半点它曾经的痕迹与信息。 “还能是什么?”裴初靠着沙发的扶手撑着下巴,表情平静还带着几分慵懒的倦,像猫一般打了个呵欠后回答,“就是让我偷袭谢里斯,然后把他扔到魔法阵的祭台上去。” 他终是隐了虫子的那一节没告诉安伯,他撑着下巴的手,也很好的遮掩住了虫子钻进□□留下的伤痕。 于是安伯便没有怀疑,坐到了壁炉前的另一把沙发上,转头看他,“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伸手弹了弹烟灰,淡淡道,“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也与谢里斯达成了合作的协议。” 火光映着精灵的脸,将他的白发也染上了一层橘黄温暖的光,他半耷着眼,白色的眼睫为他绿色的眼眸覆上了一层阴翳,连带嘴角的笑容也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诡谲起来,“嘛,总归与谁合作不是合作呢?” 安伯又收回了眼,他夹着香烟慢慢的抽了一口。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坏人都做不彻底,终将受到反噬。 他在烟雾腾袅的中垂下眼眸。 说到底,谢里斯那家伙也是一个令人嫉妒的混蛋呢。 * 十一月初的时候,大罪之门的上空下了一场白雪。鹅毛般的大雪飘飘荡荡,从乌云低垂的天空落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将整个大罪之门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亚德向来是喜欢雪的,从禁闭室里出来的第一年,那年的雪落下的时候,兽人红色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震惊与稀奇。 那是他第一次见雪,然后被裴初拉着去打了一场雪仗。还在广场中央堆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虽然第二天就不知道被谁摧毁了,但后来亚德去找一脸莫名的谢里斯打架的时候,他还是很开心的。 以至于后来的每年,当大罪之门的上空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都是红发兽耳的小兽人最开心的时候。 每到这时,兽人总是会兴致勃勃的拉着裴初去玩雪,并且必然会打一场雪仗。 白色的雪握在手中,哪怕隔着皮质的手套也能感觉到凉丝丝的寒意。安伯咬着烟头抓了一把,抬头就看见广场上两人你追我赶,小孩子一般玩得不亦乐乎。 其实大多时候都是裴初迁就着小兽人在玩,当然,亚德因为知道精灵身体的情况,也很好的限制住了自己的力量不会弄伤精灵。 然而裴初借着这一点退让,臭不要脸的没少往精灵身上扔雪球。 大罪之门能这么心宽到无忧无虑玩雪的也就只有他们几个,这里的大部分囚徒,望着这洁白的雪都觉得那里映着自己的黑暗面。常年被限制住自由,看不到未来的他们,大概很难理解精灵和兽人玩雪时,嘴角纯粹的笑意。 当然也有人会加入他们,在过去的某一年,谢里斯和精灵的派系就爆发过一场大规模的雪战,最后以广场上的那尊神像被谢里斯和亚德破坏成废墟做为结束。 打从那以后,两派人都会很冷静的绕过玩雪的兽人,毕竟他不会对谁都像对待精灵那样忍耐温和。 伊莱跟在谢里斯身后,他们站在长廊下的一侧。这边是个拐角,拐角的另一边就是在玩雪的裴初和亚德。而谢里斯只是靠在这个拐角的石壁上,既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 他还是他一贯的作风。 永远靠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蓝色的眼眸里始终望着精灵一人。 从前的时候,他大多只是一个人,孤单的,沉默的,所有的爱恨都被他藏在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里,就像大海在孤独的伫望着月亮的沉落。 可是现在,他的身旁总是跟着另一个人,茶发的少年,就像一朵开在海边的山茶花,他靠不近他,却愿意守着他。 谢里斯不是不知道,可他从来没有转过身。 安德鲁照样坐在屋檐上,一片寒凉透骨的白雪包围着他,可他感受不到,或许因为他自己本身的体温,就是如这寒雪一般冰冷。 大雪还在下,飘飘摇摇的,好像天边被揉碎的云絮。落在广场上,就好像将广场上的人笼罩在了一个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里。 裴初和兽人玩得有些累了,他微微喘了一口气,这口气在嘴前凝结出了一片白雾。他身上同样落了不少雪,衣服上,头发上,眼睫上,远远看上去,有些让人分不清他与白雪的颜色。 某一瞬间别人看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好像就是从雪里走出来的精灵,或许一个错眼他又要融进雪里消失不见。 裴初手里还剩下最后一个雪球,他玩累了,想着扔完这个雪球就休息了。可是也许是力气耗得太过,这个雪球他没能扔得太远,位置也有很大的偏差。 于是它穿过走廊,直直的砸进了谢里斯怀里。 “啊......” 雪球顺着谢里斯的衣服滚了一身,又被谢里斯下意识的接在了手里。 金发蓝眸的龙族抬头,就看见飘落着大雪的雪地里,白发绿眸的精灵看着他轻轻一呼,然后弯起眉眼,对着他说了一声—— “对不起。” 好像穿过了三年的岁月,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天窗下,死里逃生的谢里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轻抚他的眉心,无声的和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谢里斯的眼睫,突然颤了一颤。 66 西幻魔法·二十二 大罪之门 感恩节前夕, 远在王都的格雷特教堂正在准备着一场主教的继任典礼。 而新任主教正是希伯莱家的三子菲斯。 希伯莱本就是当今魔法界实力最强大的贵族,如今菲斯又继任了教廷的大主教,可以说风头无两, 连王都里的王权都要对他们礼敬三分。 而在这一个即将继任主教的风雪夜里,奥里和菲斯连带着即将卸任的老主教都聚集在格雷特教堂的一个秘密地下室里。 这个地下室潜藏了教廷几个世纪的秘密, 一直以来只有寥寥几人才会知晓。 幽蓝色的火焰将这处空间照出几分不符合教廷神圣庄严的诡异气氛,而地下室的中央正刻画着一个繁复又巨大的魔法阵。 老主教看了奥里和菲斯一眼,问道,“那么你们可是准备好了?” 菲斯握着胸口的十字架,点了点头。 * 大罪之门里, 原本悠闲的躺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烤火的裴初突然觉得手腕一痛,微微皱眉。他睁开了眼,环视了一下四周,眼里出现短暂的陌生和冷漠。 被他眨了眨后,又化成了与往常别无一二的柔和春水, 他起身走到了地下室的书案上, 那里摊开着描绘了整个大罪之门魔法阵阵型的图纸。 他看着看着, 突然勾起嘴角呢喃了一声, “那么开始吧。” 月明星稀, 白雪映月。月色和雪色, 将这个黑暗的罪恶之城都增添了几分朦胧的宁静秀美。 长廊里谢里斯渐渐走近,直到看见驻足在长廊下看雪的精灵,月光罩着那人的背影,如雪的白发也在风中微微飘荡, 谢里斯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走上了前。 “你找我?” 恶龙与精灵并肩而立,挑眉看了看在这里等他的精灵。这很少见, 大概他也没想到精灵会派人来与他传讯,又一个人等在这里与他相会。 往日里,不总是跟着那兽人与炼药师的嘛? 谢里斯这么想着,眼神很冷,嘴角却挑起一抹笑。 月色下精灵回头,偏转着眼眸看向了走到身边的谢里斯,细碎的白发在他额前飞舞,让他那双绿眸里的情绪被遮得若隐若现。 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道,“你竟然真的来了。” 谢里斯的眉头突然一皱,他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又说不上来。 然后白发的精灵突然转身,跨出一步凑近了他。他们本就是并肩站着,他转身一跨后,两人的距离便凑得极近。 那双绿眸自下而上的抬头望他,目光一寸寸的,扫视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这人长得本就精致,这么近距离看人的时候,让人也不得不直视他的容颜。 谢里斯低头,望进那双绿色的眼眸,好像很早以前的那次初见,谢里斯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漏跳了一拍。 “这么久不见,你倒变了不少。” 眼前的精灵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他的话让谢里斯蹙起的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然后一刻,利刃刺入了他的胸口。 谢里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炙热的龙血从胸口的伤口不断汨出,不一会儿就染红了精灵的手和谢里斯胸口的衣襟。 精灵依旧是抬头看他,手里的短匕却是更狠的没入了几分。 “你......” 谢里斯咬着开始从喉咙冒血的后牙,伸出手就从后面去攻击精灵的后脑,抬手的动作好像拥抱,却也带着十足的狠厉与恨意。 只是他还没触到精灵的时候,那把短匕又在他血肉里转了一个圈,或许刀刃上还抹了什么东西,让他凝聚在掌间的魔力顷刻间溃散开来,最后又无力的垂下。 谢里斯胸口插着刀刃踉跄的退后,最后跨出长廊的阶梯摔倒在了雪地之上。 鲜红的血染红了身下的一片白雪,谢里斯逐渐模糊的视野里看见穿着长靴的精灵一步步走近他,最后蹲下身,用手擦掉他唇角溢出的鲜血。 “你怎么还是这么蠢。”他说,“这么久了,竟然还在信任着阿佩尔。” “一击即中,竟是没有半点设防。” 谢里斯突然扯了扯嘴角,他抬手抓住那只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一拉,精灵猝不及防向前跌倒。 谢里斯起身,不顾胸口的利刃因为精灵跌到他怀里的动作更深了几分,他圈住精灵,狠狠的在他肩颈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很深,不到片刻鲜血就染透了精灵的肩头,谢里斯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恶龙在他耳边低语道,“阿佩尔,你记住...这是你第二次背叛我了。” 被他圈住的精灵抬头看了看垂在天空中的那一轮圆月,最后伸出手抚了抚谢里斯的头,轻声回道,“我知道,睡吧。” 谢里斯已经陷入昏迷,带着一身透彻心扉的寒冷。 远在教廷里的菲斯双目紧闭,露出了一个疯狂又得意的笑容。 而此刻谢里斯所属的监区里,伊莱不小心打破了一个杯子,他蹲下身去捡的时候,碎片划伤了他的手指。 鲜血滴落,安德鲁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獠牙。 吸血鬼偏头看了一眼茶发少年,调侃道,“你这是在诱惑我?” 伊莱捲了捲手指,蹙起了眉心,“我突然有点不安。” 他抬头望向吸血鬼,问,“谢里斯少爷呢?” “不是去见阿佩尔了么。”安德鲁靠在门边,伸手又把自己的獠牙按了回去,“毕竟他已经答应了与我们合作越狱的事。” “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 安德鲁回头望着茶发少年,挑了挑眉,“你不明白?旧情复燃,总会有些干柴烈火。” 说到这里他又哀怨的凑近伊莱,深情又委屈的看着他,“所以说,伊莱还是别喜欢那个傻恶龙了,喜欢我多好,既帅气又专情,除了喜欢喝点血,简直就没什么缺点了。” 伊莱已经习惯性无视了他的话,他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愈来愈强烈,最后也放弃收拾地上碎裂的茶杯,起身向着外面走去,“我去找谢里斯少爷。” 安德鲁看着伊莱背影叹了一口气,却也是起身跟在了他身后,嘴里还喋喋不休,“你别冲动啊,你这时候去找他,万一坏了他的好事,可是会沦为戏剧里最不讨喜的恶毒男配的哦~” 安德鲁的话理所当然的又被无视掉了,只是在出了监区临近广场的时候,安德鲁突然皱了皱眉,吸血鬼对血液的敏感让他很快闻到了弥漫在风雪里的那一丝血腥味,熟悉得过了头。 这是大罪之门里唯一一头龙的血。 果然等到两人走到广场的时候,远远的,他们就看见雪地里一片刺目的红,以及站在倒地的谢里斯旁边的精灵。 伊莱瞳孔一缩,猛地冲了过去,“谢里斯少爷!” 啊......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剧情展开呢。 跟在伊莱身后的安德鲁,玩味的挑了挑唇。 两人飞快靠近,都看见了昏迷的谢里斯和他胸口插着的匕首,同时还有精灵手上满手的鲜血。 圆月的月光照下来,映着白雪与精灵,鲜血的衬托下,伊莱第一次看见,精灵那双绿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来的残酷与冷漠。 茶发少年颤抖着手,俯身去抱住雪地里鲜血染红半身逐渐失去体温的谢里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轻轻的问,环抱着谢里斯,看着精灵的眼神带着难以置信的情绪。 他突然发现,往日里认识的以及在魔法阵里奋不顾身前来相救的那个精灵,与此时此刻的阿佩尔是如此的分裂。 “为什么?” 只见月色下的精灵低头,看着雪地里相拥的两人,微笑道,“当然是为了逃出去啊。” “难道你不想出去吗?” 他微微歪头看着伊莱,他的声音如此的冷,比月比雪,比伊莱过过的所有寒冬都冷。不远处,炼药师和兽人从地下室的监区里走了出来。 他们一步步走近,却都没有望向雪地里重伤昏迷的谢里斯一眼。 安伯走到精灵身边,点了点头,“准备好了,开始吧。” 亚德凑了过去,想要去牵精灵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了,兽人愣了愣,他抬头去看精灵的眼睛,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望向他,而是转身看向站在一旁,好像在欣赏一出好戏的吸血鬼。 精灵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一边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上沾染的鲜血,一边对吸血鬼出声,“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现在的形势该做什么,吸血鬼先生。” “自然。”安德鲁摘下帽檐,如同三年前天窗底下那样对精灵鞠了一个躬,“我很高兴为您效劳。” 伊莱不敢置信的回过了头,下一刻吸血鬼闪身出现在他身后,一个手刀毫不留情的就将伊莱打昏过去。 精灵松开那条擦拭鲜血的手帕,任由晚风将它带到了空中飘远。他自己孤身一人向前走着,身后的炼药师,以及抱着伊莱的吸血鬼与抗着谢里斯的亚德跟在了他的身后。 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和血迹,但是又很快被渐渐落大的风雪掩埋。精灵走到魔法阵的边缘,只见他扫视一周后,蹲下身按住了一道不起眼的阵纹。 嘴里轻念了一声咒语后,魔法阵大开,露出了一条没有任何危险直通祭台的宽阔大道。 “走吧。”他起身,带领众人穿过了魔法阵。 * 教廷的地下室里,菲斯睁开了眼,兴奋道,“成功了,我成功了。” 奥里看着他,同样激动的走过去和他拥抱的碰了碰肩,“好样的,菲斯。” 一旁的老主教看着这两兄弟,他手里拿着一本法典,从始至终都是一片镇静,苍老的声音淡淡的开口,“好了好了,我亲爱的菲斯,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他转身走到魔法阵的前方,张开手法典浮空飘在他的身前。菲斯见状走了过去,俯身跪在了老主教的脚边。 老主教的手摸上菲斯的头,慈爱道,“那么接下来你将宣誓,你就要以坚定不移的忠诚,维护和保卫完美无瑕的荣誉,神的使者——菲斯·希伯莱大主教。” “是的,我宣誓。”菲斯低头虔诚的应道。 “好,很好。”老主教摸了摸菲斯的头,然后拍了拍他,“那么现在你就去接受由神赐予你的力量吧。” 他吟诵了几句,刹那间,魔法阵光芒大作。 菲斯和奥里的眼睛,也在这样的光芒照耀下熠熠生辉。 菲斯嘴角带着笑容毫不犹豫的踏入了魔法阵,同时他闭上眼睛,再一次让自己的意识沉入阿佩尔的身体当中,主导他的身体准备最后献祭谢里斯。 意识顺着虫子的感应连接到阿佩尔后,他的眼前出现了祭台的十字架和十字架底下那只闭着眼睛的图纹。 67 西幻魔法·二十三 大罪之门 魔法阵里的菲斯通过精灵的视角看到了那座祭台, 黑暗的空间,这座祭台散发着古老而又神秘的气息,同时不可忽略的, 还有它其中蕴含的邪恶。 可是菲斯自然顾及不上这些, 或许在他的认知里这些邪恶都是被禁押在大罪之门里的囚徒和黑暗生物们本身自带的罪恶, 而他的职责, 就是净化这些能量为他所用, 代表着神对这些囚徒与恶魔的宽恕。 他理所当然的把自己的兄弟献上了祭台, 就像当初他们毫不犹豫的将谢里斯陷害栽赃关进这所监狱。 谋划多年的局, 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这让他抑制不住的有些兴奋。 这种兴奋通过精灵的眼睛表露出来, 与他平静的表情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感,所幸他始终背对着众人,并没有看见他此刻的神情。 “将他放上去吧。” 亚德听见精灵对他吩咐道, 他抬头想去看对方, 可是精灵始终没有回头面对他, 红发兽人耳朵耷拉下来, 明显的表现出沮丧,却还是听话的走上去, 将谢里斯放到了十字架前。 安伯双手放在口袋里掐了掐, 眉头紧皱,望着精灵的背影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不对。 可是并没有等他深思,就见谢里斯不过刚被放上去, 那座十字架就好像有意识一般生出黑色的藤蔓将他绑了上去。 毫无生气的恶龙被缠绕着, 金发暗淡,胸口的匕首还在滴落着鲜血。鲜血落下,流向了祭台底下那只闭着眼睛的图纹。 他低垂着脑袋, 就好像这个愚昧的时代里,那无数无辜可怜的献祭者的缩影。 伊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心里有事,于是在混沌的黑暗里都始终惦记着要苏醒拯救他的谢里斯少爷。 安德鲁对他的清醒有些惊讶,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第一时间捂住伊莱想要说话的嘴,同时竖起一根食指在自己的唇边轻声道,“别说话,小心没命。” 伊莱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叛徒。” 此时此刻,他的双手正被安德鲁反缚住。听见他的话安德鲁眨了眨眼睛,凑到他耳边轻声对他说了一个秘密,“可是,当初让我去到谢里斯身边的,就是阿佩尔啊。” 伊莱不敢置信的扭头看他,却见对方只是似笑非笑的回望着他,让人分不清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伊莱咬了咬牙,没什么心思和他去猜这个哑迷,他的视线在这个曾经探查过的祭台上扫视一圈,看见了背对着众人的精灵,以及十字架上,被黑色藤蔓缠绕住的谢里斯。 伊莱的瞳孔颤了颤,张开嘴想要喊出谢里斯的名字,却被安德鲁从后面更加用力的捂住了嘴,吸血鬼戏谑又淡漠的说道,“我警告了哦,小伊莱,不要说话。” 他露出獠牙凑近少年颈间的脉搏,黑色的眼睛泛着冷漠的寒光注视着伊莱,“否则,我很乐意将你转化成我的子嗣。” 吸血鬼能够同化人类成为自己的子嗣,自然也能控制自己的子嗣。 伊莱的眼睛划过身边禁锢住自己的吸血鬼,同时握紧了自己藏在袖子里的银制匕首,魔力凝聚,蓄势待发。 “献祭开始。” 也就在这时,这处黑暗又寂静的空间里,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唱喏,这道声音低沉而又苍老,明明应该是一个很和蔼的老者声音,此刻却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他的声音,谢里斯失血越来越多,十字架底下的图纹也在慢慢的睁开眼。 上一次伊莱闯进来时,看见那只眼睛还是毫无生机的石质灰色,然而此刻他被谢里斯的鲜血侵染,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红,它在完全睁开后还灵活的转了转,就好像来自深渊的恶魔苏醒,凝视人间。 最后,那只眼睛与站在最前方的精灵产生了对视。 那双绿眸望着这只硕大的红色眼睛,突然勾了勾嘴角,他抬脚开始走近那道图纹。 “等等,不对!” 远在教廷的菲斯身处魔法阵,这处魔法阵荧蓝色的光辉冲刷着他的身体。他突然睁开眼,整个人都有些惊措愕然,他不敢置信的呼喊着,“他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走进去?!” 他想控制着精灵的身体倒退,却猛然发现,他不但控制不了精灵的身体,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也动弹不得了。 而这个时候,献祭已然开始。不只教廷,与此处连接的祭台同样光芒大作,强大的气流冲击,掀起来了在场众人的衣发,同时也让他们不得不退后。 在这种情况下,逆行而上的精灵就显得尤其明显,而十字架上,陷入昏迷的谢里斯发出痛苦的嘶吼,他的身体形态也开始在人族与龙族之间转换不定。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能理解精灵为什么开始向着那处祭台走去。 然而在这时候,伊莱抓住了众人怔愣的机会,袖中的匕首划出,从下而上刺向安德鲁的下巴。 安德鲁一时不妨,刀锋凛冽下不得不松开了禁锢伊莱的手,同时那把银色匕首划破了吸血鬼的脸,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灼痕伤疤。 银色匕首加上光魔法,对身为黑暗生物的吸血鬼来说,无疑都是克星与致命的伤害。 他摸着脸上的伤痕,看着与他对峙的伊莱认命的叹了一口气,“你真的很讨厌我啊。” 伊莱没有时间与他啰嗦,摆脱吸血鬼后,他就要冲入祭台救出谢里斯,却在这时被安伯伸出一只手拦了下来。 伊莱握紧匕首,望着炼药师说道,“别妨碍我。” 安伯只是瞥了他一眼,抽出一支烟,喊了一声,“亚德。” 原本跟在精灵身后站在祭台边缘的兽人回过了头,看来了安伯和伊莱一眼后,不情不愿的转过身回来制止伊莱。 他原本也是想跟着精灵走进祭台的,可是在踏入祭台之前,他终于看见精灵今天晚上正视着对他说话,“亚德,拦住伊莱。” 那双绿色眼眸一如从前,总算让他感到了安心。 于是他留了下来,即使不是那么情愿还是在安伯唤了他一声后,转身帮忙去拦住伊莱。 同时安伯也在戒备的盯着吸血鬼,安德鲁左右看了看,在安伯的目光中举起手臂,退后一步耸了耸肩。同时心里苦笑,真是两边不讨好啊,他堂堂血族为什么会混的这个地步啊真是的。 亚德的阻拦到底是牵住了伊莱的脚步,对方是战力能够与龙族媲美的兽人,显然以伊莱的实力还无法突破对方的阻挠。 伊莱心里焦急,频频望向的被绑在祭台上痛苦嘶吼的谢里斯,以及一步步走进他不知道要做什么的精灵。 裴初一路走过,那只红色的眼珠便一路盯着他。他嘴角笑容平静,同时在体内用魔力禁锢住那只不断在他身体里扭曲挣扎的虫子。 没人知道,他的耳边正响着一阵阵声嘶力竭的谩骂,“该死的,你做了什么?你一直在演戏骗我是不是,你这个该死的诈骗犯,臭○○!” “这可不是神父该骂出来的词。” 在菲斯的气急败坏里,精灵显得十分的慢条斯理,他一边走上祭台,一边为菲斯解答,“我也没想到,您竟然反应这么慢,竟真的一直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在您的控制下。” 从在夜色下刺杀谢里斯开始,那都只是裴初为了迎合菲斯的视角做的一场戏,他知道菲斯若是不亲眼目睹便不会轻易的打开魔法阵,也不会毫无防备的开始进行献祭。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整个魔法阵才是最薄弱的时候,是他们能够逃出这里的最好的机会。 既然魔法虫能让菲斯操纵自己的意识,那么反过来让他干扰菲斯的意识也不是不行。可以说这段时间,菲斯通过他的视野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捏造。 同时还有今天晚上,他模仿菲斯的思维和举止刺伤谢里斯的行为,也让菲斯误以为,这一切都是他主导着精灵身体所做下的。 他以为他完美的掌控住了精灵,孰不知他才是精灵手下的一枚棋子。 “你!”菲斯还想谩骂,却突然感觉到被裴初用魔力捏住了那只连接了他意识的虫子,他顷刻间汗毛直立,“不,等等,你要做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裴初这样应着,这么会儿功夫也靠近了十字架,他伸手握住了那把还插在谢里斯胸口匕首,轻笑着回答,“祝你好运,我亲爱的菲斯大主教。” 匕首被抽出,裴初同时捏死了那只在他体内聒噪的虫子。十字架上的谢里斯痛苦的发出一声吼声,混乱的能量让他的脸呈现出半龙半人的形态,他睁开了眼,混沌的目光望向了将他送入这副境地的精灵。 “我说过要想逃出去必须听我的安排。”裴初微笑着把匕首上的血迹擦在了自己的衣袖上,漫不经心的开口,“即使,是让你‘死’。” 谢里斯深深的望了裴初一眼,胸口上的伤痕开始愈合,同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不断的充盈进他的身体。 然后他又听见眼前的精灵不紧不慢的说,“我想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是吗?” 谢里斯低头笑了一声,开口应道,“是的,没错。” 远在教廷的菲斯一口鲜血吐出,同时本该向他输送力量的魔法阵,开始反过来汲取他的力量不断反向输送到了谢里斯体内, 他红着眼睛陷入癫狂,“谢里斯!阿佩尔!你们想越狱?休想!休想!” 68 西幻魔法·二十四 大罪之门 魔法阵里菲斯眼鼻出血, 满面癫狂的状态引起了奥里和老主教的注意,听着他凄厉的大喊,奥里猛地转头看向主持阵法的老主教质问, “怎么回事?菲斯怎么了!” 尚与魔法阵保持着微弱联系的老主教脸色变了变,沉声道, “那些人改动了魔法阵的阵法, 想要越狱。” “改动魔法阵越狱?”奥里像是听到什么可笑又匪夷所思的异闻, 神色扭曲成一种奇怪的状态,“这怎么可能?不是说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人逃出过大罪之门的吗!” 他想到了谢里斯,挥着手对老主教的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快阻止他们!” 老主教皱眉看了奥里一眼, 冷哼道,“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你们知道,你们不是说把那精灵控制的很好?” “你是说阿佩尔?”奥里同样紧锁眉头, “他做了什么,他不是被菲斯用魔法虫控制了吗?” “他背叛了我们!”此时魔法阵里菲斯抬起了头, 他形容凄惨, 被裴初捏死的魔法虫反噬了他的意识, 同时抓住这一破绽, 谢里斯利用魔法阵的性质反过来汲取他身体里的力量。 此刻他困在阵中, 既不得退, 又不得出, 处境艰险又狼狈。于是愤怒与不甘之下, 菲斯决定孤注一掷, 他红着眼睛望着大主教,恳求道,“请阁下打开禁闭室!” “禁闭室?” 奥里眼神错愕, 曾经他们买通精灵将谢里斯推进禁闭室,为的就是让他万劫不复。如此,他自然知道,关押在禁闭室里的都是整个魔法界最危险禁忌的魔法生物,一旦放出,后果不堪设想。 老主教望着菲斯,没有说话。菲斯咬了咬牙,鲜血从他的嘴角弥漫而出,让他的神色也更显狰狞。 “老主教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想让那些人成功越狱?让他们向世人散播出有关教廷隐藏多年的秘密,然后被收回权利,取而代之吗?!” “不能让谢里斯出来!” 奥里同样高声喊道,当年他们为了夺取希伯莱家的继承权陷害谢里斯入狱,如今他还没有死在大罪之门里,要是让他成功逃脱,加上他已经觉醒的龙族力量,那么希伯莱家无疑会多出一个强大的敌人。 老主教看着面前这急躁的两兄弟,苍白的眉毛垂下,让他的面容更显肃穆庄严,他冷道,“这一次你们真是闯了大祸。” 菲斯和奥里无从辩解,谁也没想到他们最后错信了人,他们以为精灵已经为他们所用,谁知自己才是对方手下的工具和棋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还请主教打开禁闭室!”菲斯咬紧牙关恨声道,“我必让他们全都为我祭阵!” 这是最后一博,也是一场豪赌。成了,他就能吸收所有阵中人的力量,成为教廷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主教。 输了,也就是人不人鬼不鬼,与他们同归于尽罢了。 总之,就是死,这些人也别想逃出大罪之门。 大罪之门里响起一声龙啸,紧接着是一片地动山摇,这一天晚上,无数囚徒惊醒,惊疑不定的望着那道冲天而起的黑墙。这是数个世纪以来魔法阵最暴动的一次,也意味着今晚有人在进行中着一场大规模的越狱。 魔法阵里,谢里斯化作巨大的龙形,微微低头,灯笼大蓝色的龙眼凝视着十字架前的裴初。 他伤势已经通过反噬菲斯得来的力量痊愈,甚至比之前的状态更强。 炙热的龙息喷洒在裴初身上,让他忍不住退后一步,却没想到这一步之后,他就被抓在了谢里斯的龙爪之中。 坚硬的利爪如钢铁般箍住他的身体,好像微微一用力他就会被这只恶龙捏的粉碎,那颗峥嵘巨大的龙首低垂下来,凑到了裴初的眼前,“你怕什么?” 那只巨大的蓝眸里映着此刻被他抓在龙爪里的精灵,他如此弱小,此时此刻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是他曾经妄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于是他低沉的笑道,“你刺了我一刀,难道还不能让我收点利息?” 裴初被他禁锢在爪中有些难受,听见他的话叹了一口气,“我都让你咬了一口了,还想怎样?” 谢里斯的眼眸微转,落在他肩颈上的伤痕上,他的眼神暗了暗却还是笑道,“不,不够。” 他抓着裴初的爪子又紧了紧,他恨不得将这人就这样藏在自己的爪下,占为己有。 谢里斯巨大的龙形撑天立地,魔法阵里的其他人自然也看见了他。 伊莱松了一口气,安伯和亚德看着被谢里斯抓在爪子里的裴初皱了皱眉头,亚德放弃了阻拦伊莱,当机立断冲过去想要营救裴初。 却在这时,魔法阵一阵晃动,那道红眼图纹突然裂开,紧接着冲出无数气息强大的黑暗生物。 在场的人对这些气息都很熟悉,是大罪之门禁闭室里的囚徒。 三年前经过谢里斯和亚德的一场大战,禁闭室里说的上死伤惨重,但要真算起来,那些死得人里也大多是一些实力衰退之辈。 真正的强者都隐在暗处,等着谢里斯和亚德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甚至在后来裴初带走谢里斯和亚德后,不少人借着那些残留的尸体再一次增长了一波实力。 因而这一次这么多黑暗生物从禁闭室出来,无疑是为他们的越狱又增添了一波难度。 裴初心知教廷那边已经被他逼得狗急跳墙,因而他现在看着谢里斯道,“你想杀我?你应该明白,现在还没不是时候。” 他微微勾起唇角,眯眼笑道,“不要忘了,只有我们合作才能出去。” 现在正是魔法阵最薄弱的时候,教廷打开禁闭室,也不过是想拖住他们的脚步罢了。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改造了魔法阵,而现在他们能够逃出去的钥匙,也就是伊莱身上的光魔法了。 底下十字架在震动,仍有许多黑暗生物不断从禁闭室里逃出来。安伯和伊莱力有不逮,只有安德鲁和亚德在熟练的厮杀着。 谢里斯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曾经以为亚德只是裴初在背叛他以后特意在禁闭室外寻来的一个帮手,可是如今他却发现,亚德对那些禁闭室里的黑暗生物应付起来熟悉得有些过分。 他还没来得及深想,裴初一句话又将他拉回了神,“那么现在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呢?” 69 西幻魔法·完 大罪之门 魔法阵里很暗, 只有祭台下的红眼图纹散发着诡异的光芒。谢里斯背后的双翼扇了扇,带起一道道幽蓝的冷焰席卷了所有想要靠近他们的黑暗生物。 他早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跌入禁闭室任人宰割的弱者了,谢里斯望着裴初, 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精灵气定神闲的脸,白发柔软,绿眸清澈, 他笑了一声,问道“那么,你准备怎么合作?” 裴初依旧被谢里斯禁锢在龙爪里,他动弹不得,只能转头看向底下的伊莱,对方身处黑暗生物的重围之中, 依旧从容不迫,应对有度, 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 “我需要伊莱做阵眼。” 谢里斯的蓝眸动了一下, 似笑非笑的看着裴初, “你舍得?” 曾经的苏珊便是被献祭而死, 而阵眼的位置总是存在着极大的危险性。 裴初神色平淡,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 他淡淡道, “这个位置只能是他。” 他的侧脸映在谢里斯的眼眸里,就如同三年前一样的冷冽,谢里斯扯了扯嘴角,松开了裴初,“那么你去说服他吧。” 龙爪松开, 裴初坠地站稳。巨龙展开双翼飞下祭台,龙息吞吐间,极大缓解了底下众人战斗的压力。 伊莱松了一口气,望着飞在半空中的巨龙唤了一声‘谢里斯少爷’。谢里斯低头看了他一眼,用尾巴替他扫开周围一圈敌人后点了点头。 他的回应让伊莱感到欣喜,看样子对方并没有什么大碍。 “伊莱。” 一声轻柔的唤让他转过了头,只见白发的精灵从十字架的祭台上一跃而下,轻盈的落到了他的身边,他的手里还攥着那把之前插在谢里斯胸口上的匕首。 裴初并没有遮掩,他拿着那把匕首来到伊莱的面前,直接问道,“你愿不愿意信我?” 伊莱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武器偏头看着精灵,对方神色坦然平静,问着他愿不愿意信他的时候,与和人餐桌闲谈的语气并无区别,于是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派安德鲁去到谢里斯少爷身边?” 甚至于今夜安德鲁都愿意听阿佩尔的命令,毫不犹豫的背叛了他与谢里斯。 裴初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略微有些愣住,于是沉默片刻后,他轻声回道,“算是弥补吧。”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回答,一个敌人安插在身边的吸血鬼,算什么弥补,又是弥补什么? 可是聪慧的少年好像懂了什么,于是他掩下眼眸,问道,“你要让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来祭阵。” “好。” 少年回答得相当干脆且毫不犹豫,裴初又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魔法阵里铺天盖地的黑暗,恶魔的嚎叫尖锐又瘆人,空气里鼓动的腥风令人作呕。 如果这世间真有地狱,恐怕也就是这副景象了。 于是裴初告诉少年,“你可能会死。” “替我照顾好谢里斯少爷。” 茶发秀美的少年没有一句废话,他转了转自己手中的匕首,问清了阵眼所在的方向后,毫不犹豫的踏了进去。 要想突破这座魔法阵并不容易,毕竟它存在了数个世纪,关押无数厉害的人物,可从来都没有人在进入大罪之门后又逃出去的。 裴初研究了这么多年,在知道剧情的情况下,也只想出了一个以阵破阵的法子,而这个法子关键就是拥有光魔法之身的伊莱。 这座魔法阵说到底也是用大罪之门的黑暗力量做为根基,能驱散这些黑暗力量的便只有光魔法,而裴初的阵法,便是帮助伊莱扩大他本身光魔法的力量,在大罪之门打开一个通往外界的出口。 这个法子他都和安伯及亚德说起过,因而此刻看着伊莱踏入阵眼后,他们对视一眼,便走向了先前裴初与他们交代过的阵位。 他们隔着重重的黑潮望向了那个在祭台下的人影,亚德的手刀砍到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凶残且暴虐。 然后他突然抬头,对着裴初露出一个笑。 兽人其实不怎么笑,他会对精灵展现自己的柔软和依赖,可大多时候他都表现得像一只小兽一般依靠在裴初的身边。因而他此刻笑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真正的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成人。 他终是有幸,能够看着兽人长大。 隔着重围亚德好像对裴初喊了什么,一字一顿的,可惜恶魔的嘶吼喧嚣鼎沸,落在裴初耳里,只听清了一个‘糖’的单词。 于是裴初摸着口袋里的枫糖,遥遥的对着兽人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们的互动被隔得不远的安伯尽收眼底,颓废的炼药师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抓了下自己掉落在眼前的碎发,他瞥了一眼望着兽人点头的精灵,一脚踏入了自己的阵位。 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想着,来日方长。 剩下的谢里斯和安德鲁也顺着裴初用弓箭指引的方向走向了自己的阵位。 安德鲁用拐杖刺穿了一道黑影,压低帽檐看了拐杖下的尸体一眼,忍不住笑道,“老朋友?久违了。” 他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红光,即使在谢里斯和阿佩尔两边都遭嫌弃和排挤,但不可否认,这个吸血鬼也曾经是雄占一方,在禁闭室里关了上百年依旧还活着的强大血族。 他看了眼精灵箭羽指引的方向,又看了看已经就位的其他几人,伊莱已经在阵眼当中做好准备,吸血鬼摩挲着拐杖上的头柄,忍不住想,这到底是戏剧落幕还是开始呢? 谢里斯是看着裴初走进自己的阵位后才落下来的,他收起双翼化作人形,踏入裴初箭羽所在的方向后,黑暗当中,白光乍起。 就好像永无止境的黑暗里乍然沉入一轮烈日,带着熏天赫地光芒与炽热不由分说的照破所有藏在黑暗里不见天日的魑魅魍魉。 这些常年蛰居在深渊的里的恶魔们已是久不见光明,他们大多也厌恶着光明。太阳是他们的天敌,如今日轮出现在黑夜,不是黎明驱散黑暗,就是黑夜拽落日轮。 伊莱身处阵眼,感受着身体里的力量不断被阵法吸收,源源不断,好像贪得无厌怎么也吃不饱的饕兽似的。 力量的流逝和阵法的威压压弯了他的脊梁,他渐渐蜷缩起身体跪倒在地上,汗水大滴大滴的从头额头上滴落,他小小的一团蜷缩在白芒中间。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让人发现这个明明已经十八岁的少年,似乎有些瘦小得过分了。 伊莱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脑中走马观花一般闪过很多画面。 有幼年时父母谄笑着将他推给那些大贵族的少爷;有浑身湿漉漉却依旧站在他面前揪着伯爵公子的衣领替他出头打架的谢里斯小少爷;又或者是时不时闪现在他记忆里的白发精灵。 但更多的,是在谢里斯望着精灵的时候,他也在不远处凝望着他。 太阳想要与月亮做伴,那么生长海边的山茶花也只有默默的凝望与祝福。 逐渐朦胧的视野里好像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连通着外界,有黎明日出,白雪覆着山岩,金乌跃出海面。 伊莱眯了眯眼,说不上有什么遗憾和伤感,只是觉得这一世所有爱恋与恩情皆是已报,若有来世他也想像苏珊一样,遇见一个愿意视自己为世间唯一的精灵。 逐渐消散的意识里他好像听见一声叹,有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掌覆上了他的发顶,伊莱费力的抬起了头,只能看见对方的干净白皙的下半张脸,嘴角开合的对他说,“活下去。” 伊莱眨了眨眼角滚下一滴泪,有一瞬间他觉得是苏珊看见了他的阿佩尔。 教廷的魔法阵里菲斯目眦欲裂,他耳鼻眼角都流下血迹,来自大罪之门里的黑暗气息反噬到他的身上,他的面容已显现出一种诡异又狰狞的形态,有点像野兽又似魔鬼。 总之很难让人想象这曾经是那位意气风发,离大主教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菲斯·希伯莱公子了。 他咬着血溢不止唇角,已是一片漆黑的瞳孔里满是扭曲与疯狂,他恨声一遍遍喊着一个名字,“阿佩尔阿佩尔!阿佩尔!” 他如此执念疯狂,就好像如果阿佩尔就站在他面前的话,他一定会一口一口生啖其肉。 于是他秉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加大了魔力输出,势必要阻止他们逃出监狱。 阵法里的几人再次感到了一阵强压,已经打开的裂缝又在逐渐缩小,而他们却是好像被什么东西捆绑住一样动弹不得。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突然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们一把。 谢里斯一声龙啸,率先飞出裂缝化作巨龙。然后是安德鲁,再接着是安伯。 好像有一个人走在长长的时光之廊里,托着他们的后背,将他们送到了自由的彼岸上。 找到亚德的时候,裴初从口袋里掏出那颗枫糖剥开糖纸,好像曾经第一次喂他那样塞到了他嘴里。亚德想回头看他,可是最后却被对方托着后背不由分说的推出了裂缝。 “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嘴里枫糖的味道在扩散,兽人慌张的回头,可在最后的视野里,只能看见对方被裂缝吹进来的冷风掀起的衣角。 裴初最后找到的是本该祭阵的伊莱,瘦弱的少年蜷缩在地上,好像一朵即将凋零的山茶花,裴初的手抚上他的发顶,轻轻的叹了一句,“活下去。” 连带着那个没来得及在人间绽放的少女的份一起,活下去。 他推着他的背,送走了这最后一人。 然后裂缝闭合,光明一丝丝的被黑暗吞没。落日沉沦,可监狱之外却是黎明。 谢里斯驮着所有从魔法阵里逃出来的人,耳边听见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叹,熟悉的声音里带着真心愉悦又令人放松的笑,对他们说,“走吧,我们成功了。” 于是巨龙没有多想,张动双翼,飞离了这所传说从未有人能够越狱成功的大罪之门。 带着足足六人,飞往了自由。 可...... 哪里来的六人。 天地苍茫,黎明已出,可昨夜的风雪依旧没停,天边压着铅云,雪花似柳絮般纷纷洒洒,不断飘落。 海水卷着雪花吞没,等到龙背上的几人劫后余生的叹了一口气,互相回望的时候,猛然察觉,本该是六的人数里,少了一个。 那个白发的,绿眼睛的,在最后推着他们的后背送他们出来,和他们说成功了的精灵并没有在他们身边。 亚德含着嘴里的枫糖有些茫然的四处望了望,突然起身就要从龙背上跳下去。下面是茫茫的大海,他就算跳下去也只能游回大罪之门了。 可他最后并没有跳下去,安伯压住了他的肩膀。 兽人愤怒的回头,带着前所未有的凶狠向着颓废的炼药师呲出了尖牙。 炼药师的卷发又放下来了,和从前一样,好像从未扎起来过一般,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眸。 他的驼色风衣沾上了白雪,但他的手重重的捏住了亚德的肩膀。力道很大,好像要将他的肩膀捏碎,可他另一只手夹着香烟,声音也是很平静。 “你去干嘛?去找他?别想了,你找不回来了。” 他想起精灵推着他后背时对他说得一句话,他说,“对不起,安伯,你放在第三层的魔药被我喝了。” 第三层的魔药是禁药,它能最大程度的激发出人体内的能量,这些年来精灵耗费太多的精血,身体亏空得不成样子,他平日里小心翼翼的维护那人的身体,没成想那人最后竟是最不把自己当回事的那个。 他不知道支撑着将大罪之门的魔法阵撕开裂缝要用多强大的力量,他只想回头骂他,“你TM...” “欠你的债我还不清了,带上亚德吧,他替我还。” 安伯回过头的时候,那双绿色的眼眸已经失去了光彩,就如同一潭死寂的春水,余下一片静谧,却没有了任何生机。 男人的嘴角颤了颤,想要去抓精灵的手,却只是被他推着逃出了裂缝,于是指尖擦着指尖,触到一片非人的寒凉。 你应该知道的。 我活不了多久。 保重。 男人骤然捏紧了指间的香烟,他拦着亚德,说是对方留给他还债用的,可实际上,还是他背上了他的债。 冷风猎猎,吹拂在沉默的几人中间,安德鲁看着坐在龙背苍白着脸不发一言的茶发少年,眨了眨眼睛,无声的为这一场落下帷幕的悲剧献出敬意。 恶龙驮着生还的几人,向着黎明飞跃着,那双蓝色的眼眸比冬日的海洋还要深沉寒冷,他的龙爪抓了抓,好像掌心中还留有着那人温暖的体温。 他曾说过要将这人拽入与深渊,可直到最后留在深渊里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茫茫沧海与风雪当中,没有人看见,一个虚幻的身影坐在龙尾之上,他晃着双腿看着这几个从黑暗中挣脱桎梏,向着黎明与希望飞跃而去的几人,无声的笑了笑。 惟愿诸君此去,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 猎猎冷风里,好像有谁在低语吟诵。 70 ABO·一 高危残疾元帅 残垣断壁, 硝烟滚着血腥味弥漫在这个已经废灭的都城,这也意味着马其顿王国的落败,萨洛曼帝国终于实现了边境版图的的统一。 而完成这一壮举的,便是如今萨洛曼帝国最年轻有为的Alpha将领——奥斯顿上将。 而原本凭借这一战功, 奥斯顿上将返回王都之后当毫无疑问的受到最高嘉奖, 再次晋升一级成为萨洛曼有史以来最年轻, 也最前途无量的一国元帅。 可之所以说原本,则是因为在这场战役中,奥斯顿身受重伤,双腿落下了无法痊愈的残疾, 以至于终身都将无法再次站起。 谁也不知道, 这样一个已经残废的将军, 是否还有资格担任帝国的元帅, 甚至是担任一个平常的将领。 即使他确实是这个国家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alpha。 阿尔文打开房门的时候, 那个年轻的将领正坐在轮椅上,一身黑色红底的军装依旧将他衬得身姿挺拔, 气质凛然,宛若一把带着血腥出鞘的利剑。 此刻他坐在窗边, 静静的看着窗外已经沦为一片废墟的王都,以及已经烧了三天三夜依旧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光与浓烟。 奥斯顿所率领的黑鹰军团打从攻破马其顿王国之后,便放任了手下烧杀抢掠, 践踏王城。这也十分符合这位将军睚眦必报的性格。 窗边的男人收回了视线,坐在轮椅上回过了头。他黑发一丝不苟, 眉眼深邃锐利, 深沉的暗红色眼眸如他人一样美丽瑰艳,却又带着十足的危险与侵略性。 阿尔文脸色不变,在男人的视线中慢慢的扬起唇角, 微笑道,“奥斯顿将军,您该换药了。” 一身白衣大褂的医生拎着医药箱走进了房间。 裴初垂了一下眼,轻轻的嗯了一声,看上去十分的漫不经心。这不由让阿尔文又看了男人一眼。 实际上,眼前这个医生同样很年轻,年轻得有些过分,看上去就像哪个医学院刚刚毕业的实习生。 然而对方的医术却很老辣,自告奋勇成为奥斯顿鹰团的随军医生后,便是他一直在照顾着身受重伤,双腿残疾的奥斯顿上将。 他很清楚的记得,奥斯顿刚刚清醒得知自己双腿残疾时那个阴郁的眼神,而现在对方虽然看上去依旧寡言阴鸷,可是当时那种好像要摧毁一切,信息素狂飙的暴虐终究是被他收敛了下来。 该说不愧是有史以来最年轻优秀的上将吗?这么短时间就将自己的心情整顿好了? 在阿尔文这么揣测的时候,裴初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医生。 安静俊秀,带着一副银链单片眼睛,看上去文质彬彬还带着点清冷疏离的气质,谁能想到这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一个自割腺体的狠人,被家族除名的alpha。 隐姓埋名假装成beta潜伏在反派身边做一个私人医生,实际上是在借用奥斯顿的势力,背地里试图研制出扭转ABO性别体质药剂的疯狂科学家。 在最后还和主角受一起辦倒了因为残疾而黑化,野心勃勃试图谋权篡位的反派奥斯顿。 裴初刚接收完剧情,这一次他穿越的时间点是剧情开始的十年前,反派奥斯顿在马其顿战役中身受重伤,双腿残疾,为他本该一帆风顺的政治前途带了毁灭性的打击。 因为心高气傲,偏偏又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骤然跌落神坛,从此他人的怜悯同情惋惜与讽刺的眼神都成了奥斯顿心里的刺,刺激得他在黑暗中逐渐迷失,最终黑化。 于是他使尽手段也要得到那个本该属于他,却因为残疾险些失之交臂的荣誉,萨洛曼帝国的元帅之位,之后更是以此为起点,一步一步成为蚕食帝国政权的政治黑客。 在此过程中,他故意收养了老国王遗落在外的唯一继承人,也就是主角受希尔,明明是个mega却将他培养成自己手下最锋利的一般杀人刀,替他铲除老国王的追随者以及自己的政敌。 他故意隐瞒主角受的身份,却没想到主角受也一直在向反派隐瞒着自己mega的性别,假装成A在他手下做事。 主角受厌恶自己O的身体,也在奥斯顿不断的利用与杀戮中,感到了厌倦,逐渐想要逃离反派的控制。 因此结识了潜伏在反派身边研究ABO性别实验的主角攻,想要与他联手,用药剂改变这个世界ABO的性别缺陷,甚至扭转性别。 过程中发现自己是帝国继承人的真相,继而利用主角攻的药剂抹除了自己mega的腺体继续假装A继承了帝国,并在最后将反派反杀,与主角攻达成HE结局。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阿尔文为男人换完药,抬头看去却见对方在撑着下巴凝视窗外,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正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轮椅的扶手。 微风扬起他黑色的发丝,露出他线条凌厉的下巴,以及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 阿尔文的手指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的将手下的绷带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他微笑的,斯文有礼的问,“将军心情很好?” 裴初暗红色的眼眸微微偏移看了主角攻一眼,身上的信息素无意识的释放着,是一种淡淡的清香,却又带着诱人沉沦的味道。 那是罂粟的味道,一种十分罕见却又十足危险的信息素。 一如奥斯顿本人。 阿尔文的笑容微不可察的僵了僵,老实说,他十分讨厌alpha信息素的味道,哪怕摘除腺体扮成了beta,基因的本能依旧让他排斥着同类。 好在裴初并没有打算做什么,他只是停下了敲击扶手的手指,收起了嘴角的弧度,冷淡道,“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他又是那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奥斯顿上将了。 年轻的医生敛下眼眸不再多问,换好药后,他又提着医药箱准备的告退了。 临走之前却被男人叫住,窗边的人坐着轮椅,却依旧背脊挺直一身傲骨,仿佛多么沉重的打击与伤势都无法让他失败和狼狈。 阿尔文回头看他,听见男人对他吩咐道,“帮我把查尔斯叫进来。” 医生摩挲了一下医药箱的背带,点头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的时候,男人依旧在凝望着窗外的硝烟,平静的脸色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奥斯顿在战争中伤了脊椎,导致他如今下半身瘫痪,双腿失去知觉,无法站起,无法行走,从此出行只能依靠轮椅。 这对曾经不可一世的奥斯顿上将来说,是足以折毁他自尊心的伤势,可对裴初来说却有些无关紧要了。 在过去的漫漫时光中,他所经历的又何止这些。 查尔斯进来之前还有些忐忑,黑鹰军团是被奥斯顿一手带出来的,四处征战建功无数,更是对奥斯顿上将忠心耿耿。 这一次上将受伤之后,不仅是对他自己,也是对整个黑鹰军团的打击。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会背弃上将,只是依上将的骄傲,这次的伤势怕是会成为他心里难以迈过去的坎。 说实话,底下人都有些怕上将原本就不怎么好的性子走向极端。 好在查尔斯推门进来之后,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奥斯顿上将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看上去还是比较心平气和的。 “推我出走走。” “是。”查尔斯先是下意识的对将军下的命令点头,等反应过来将军说得是什么后又猛地抬头发出了一声,“嗯?!” 查尔斯身高体壮一头黑发,信息素是崖柏木的味道,平日里都是一个很沉稳的人,这一连串的反应却让他显得有点像只憨傻傻的二哈。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冷静下来后又道,“上将,现在外面的局势还没有完全平稳,您现在...现在出去恐怕不太安全。” 他小心翼翼组织着措辞,害怕自己一步小心就揭到将军的伤疤,可确实以奥斯顿现在的伤势,他要想出去随时都会面临危险。 说到底,将军现在的战力与威慑确实不如从前了。查理斯想到这里心中一痛,连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发红的眼眶。 旁人尚且觉得惋惜痛苦,奥斯顿上将心中该是有多难熬呢? 奥斯顿心中会有多难熬不知道,可裴初现在却是必须得出去一趟,裴初推着轮椅转过了身,声音冷淡却不含沉痛,只是平静道,“你要是不听我的命令就换威廉过来。” 威廉那小子向来毛毛躁躁,虽然对上将的话唯命是从,可也跳脱鲁莽得很,要是让他陪着上将外出,查尔斯不敢想象会出什么事。 见上将心意已决,查尔斯先是连忙上前帮他推起了轮椅,犹豫了一下后,应道:“属下不敢不听命。” 他小心的拿出一条毛毯替裴初盖在腿上,然后问道,“将军想去哪里?” 裴初看了一眼外面的硝烟与废墟眯了眯眼,“先下令让手下部众停止抢掠,整顿难民,清点俘虏。” 查尔斯的盖毛毯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裴初神色后,面露肃容,点头道,“是。” 71 ABO·二 高危残疾元帅 要说奥斯顿的黑化从那开始, 马其顿王城的屠杀便是第一步。三万俘兵,尽被坑杀,鲜血甚至染黑了城外行刑的土地。 除此之外, 在城内对平民的大肆烧杀抢掠, 也是奥斯顿刻意的纵容与放任。 奥斯顿的黑鹰军团, 从前让人闻风丧胆,却也纪律严明, 每每打了胜仗, 也没有干过大规模屠杀抢掠的事情。但这一次不一样, 哀嚎和血腥,让黑鹰军团变成了一个泄愤的刽子手。 是的,泄愤。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奥斯顿上将心里的愤怒。 所以查尔斯才会担心自己的上将会走向极端, 虽然死多少马其顿士兵他并不在乎, 这些人害他们的上将身受这样的重伤也确实该死。 可是平民无辜,这样的屠杀抢掠终会留人话柄。更何况马其顿刚刚灭国,民心不稳,放任这样的行径恐怕会为日后埋下隐患。 他们心中担忧想要劝说, 可也明白上将现在所受的打击需要发泄, 这些日子上将无法控制彪动的信息素,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安。 仿佛一片无法看见的罂粟,在黑暗中如烈火般不断蔓延绽放。他们不知道,花蔓根茎下将蚕食多少血肉白骨, 再引人沉沦。 所以当查尔斯骤然听到裴初下令整顿乱纪的时候,那颗整日忧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上将还是上将, 纵使身陷泥沼,也能很快脱身冷静下来,洞悉局势。 可他却不知, 若没有裴初的到来,这场抢掠屠杀,恐怕还会绵延数日。 * 破败的石壁,焦黑的木梁,街道两边脚步匆忙的走过一队队穿着黑红军装的士兵。 曾经一片安逸繁华的王城,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以及弥漫在空气里的硝烟和血腥。 一个小孩蜷缩在混乱的街边,他背靠着一扇橱窗,这里曾经是一家会售卖很好吃的焦糖面包的烤面包店,店主马维叔叔是个很和善的beta。 每次他和母妃出城游玩的时候,马维叔叔总是会赠送他一些刚出炉的焦糖面包作为他郊游的零食。 可现在,面包店被洗劫一空,马维叔叔不知所踪。而母妃...也已经和马其顿国王一起殉国了。 小孩扭头看向街上,让他们国破家亡的萨洛曼士兵在今天停止了抢掠,他们匆匆忙忙,好像是在为迎接什么人做准备。 不少难民和俘虏被他们搜寻驱赶了出来,押解在街道两旁。小孩混在人堆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和显眼。 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格格不入的出现在了这个混乱嘈杂的街道上。 他穿着黑红色的军装,戴着一顶有着黑鹰军团军徽的军帽,帽檐遮挡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见他线条凌厉的下颔。 哪怕坐着轮椅,他一身气势依旧凛冽磅礴,所过之处原本还有些喧嚣嘈杂街道渐渐寂静下来,一种来自上位者的alpha气息无形的压制住了底下众人。 小孩突然紧了紧自己怀中的刀。 “殿下,那就是逼死王妃和国王,让我们国破家亡的敌人。”一个男alpha凑到了小孩身边,他是王城的骑士,带着小孩逃出了混乱的王宫,却没有将他带出城。 他按着小孩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教唆,看着小孩的眼里,藏着扭曲的仇恨。 “他现在废了一双腿,只是一个坐轮椅的残废而已,并没有什么威胁。殿下等会儿冲过去,杀了他,为王妃和国王复仇。” 小孩脸色苍白,却毅然决然的握紧了藏在怀里的刀,点了点头。 他已经是孤身一人,没什么好怕的了。 推着轮椅的查尔斯突然抬头,警惕的环视了一下四周。两侧的士兵押解着难民和俘虏正在进行清点,人群里若有若无的恶意视线正在扫视着这边,挡不住的讥讽朝着轮椅中人的双腿落去。 马其顿王国虽然国灭,可作为侵略者萨洛曼帝国最年轻传奇的alpha上将失去了一双腿,他们也不算输的难看。 那些露骨幸祸的目光连旁边的士兵都感到不适,更何况被那些目光讽刺的主人公。 查尔斯握着轮椅的手紧了紧,俯身低头唤了一声,“上将......” 他想劝说人回去,却被对方抬了一下手打断。 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微微一挥,身后的亲兵立马停了下来。于此同时,原本如羔羊一般安静的人群里,突然冒出几道不和谐的身影。 有人挥舞着利剑,又带出几声枪响,朝着街道上的那道坐着轮椅的身影刺杀而去。 然而不管是身后的查尔斯还是守在街道两边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回防护住了他们的将军。同时掏出了军枪和长剑,冷静的反杀了这些垂死挣扎的杂鱼。 只是这刺杀来得仓促又突然,纵使黑鹰军团的士兵很快做出了反应,人群当中还是起了混乱。 有人仓惶逃窜,也有人跟随着刺客一起,向着街道上的萨洛曼士兵发起反抗。他们一个个都想突破包围去刺杀掉那个被护在中间,坐着轮椅的男人,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成功。 奥斯顿手下的黑鹰军团作为萨洛曼最精锐的部队,从来都不是吃素,哪怕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动乱,他们依旧训练有素,冷静而从容的一个个击毙那些胆敢反抗的刁民。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逆流而上的人群里,一个小孩夹杂其中,矮小又瘦弱的身子借着身边大人的掩护,如游鱼一般顺着包围的缝隙钻进了敌国将领的保护圈。 他掏出怀里的短刀,头也不抬的朝着那个轮椅上的男人刺了过去。 “上将!” 本来还在举枪作战的查尔斯猛然察觉不对,回过头时一个灰扑扑的小孩已经提着刀刺向了他们的将军。查尔斯瞳孔一缩,刚要转身击毙这个危险的孩子,却被将军突然一个抬手制止了动作。 “慢着。” 那把即将刺进男人腹部的短刀被男人徒手握住了,鲜血顺着黑色的皮手套流了下来,小孩的头顶传来一个轻缓的笑音。 头一次试图杀人的小孩抬起了头,他的面容白皙干净,柔软的浅黄色的头发藏在一顶发旧的贝雷帽里,容颜漂亮精致得宛若一个展放在橱柜里的瓷娃娃。 可他抬头望进的却是一双暗红色调的眼眸,鲜血顺着刀柄濡湿了小孩的双手,他的鼻间突然闻到一股甜腻得让人上瘾的花香,他脑子混混沌沌,却是更加用力的将手中的短刀向着男人刺近了几分。 “报仇,”他喃喃着,“我要给我母妃报仇。” 泪水顺着男孩翡翠色的眼眸滑落,滴在男人的手背上,混进了鲜血里。 男人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好似嘲讽又似不屑,他握着刀刃一抽就从男孩手里夺过了那把短刀,反手一剪就提着小孩扭着他的胳膊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在绝对的实力与年龄面前,这个可能不过十岁的小孩就如同一只送上门的小鸡崽一样轻而易举的便被制伏。男人拿着那把刺杀他的短刀贴在小孩的脖颈上。 凉飕飕的寒光激起了小孩脖颈上的汗毛与鸡皮疙瘩,刀刃上粘腻的鲜血擦在了他的皮肤上,带来一种奇怪的触感,后知后觉的让小孩意识到,自己处在了鬼门关。 小孩嗅着那股令人脑子昏沉的花香,牙齿开始打颤。 他听见头顶男人含笑的问道,“你的母妃?难道...你是戴德王后的儿子?” 小孩双目赤红的扭头盯着男人,他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母妃名字!不对...我的母妃不是王后。” 纵使马其顿国王对戴德王妃宠爱有加,但终其一生马其顿国王都未给戴德王妃封后。 裴初笑而不语,望着眼前愤恨的男孩。他说的王后当然不是马其顿国王的王后,而是萨洛曼帝国的王后。 戴德王妃是萨洛曼帝国最尊贵美丽的mega,也是萨洛曼国王的王后,可惜后来她的母族在政变中被诬陷谋逆,全族被流放发配,而戴德王后自然也遭受到了贬谪,只是那时候没有人知道戴德王妃已经怀了萨洛曼国王的孩子。 而在这个世界里,mega稀少而珍贵,纵使遭受了贬谪,她依旧是富有价值的,于是她又被当做礼物,送给了马其顿国王,并在那一年,诞下了皇子希尔。 只是马其顿王宫里的众人都知道,希尔并不是马其顿国王的亲生子,然而因为马其顿国王对戴德王妃的宠爱,没有人点破这个秘密。 直到多年以后,萨洛曼国王发现了当年戴德王后母族谋逆是被诬陷的真相,悔痛之下,派遣奥斯顿不惜一切对马其顿发动战争,以期将戴德王后重新夺回身边。 只可惜当奥斯顿攻破马其顿以后,戴德王妃也和马其顿国王一起自尽殉国了。 只是这自尽殉国里面有多少自愿又有多少胁迫,那就不得而知了。 裴初望着这个被自己压在膝盖上眼神愤恨的小孩,笑着收回了手中的刀刃。 “你恨我?” 男人低声问着希尔,希尔抿紧了唇,毫不掩饰自己眼中深刻的恨意。这个男人带兵踏灭了他的国家,屠戮他的人民,逼死了他的父母,这样的血海深仇,国仇家恨,希尔怎么可能不恨。 “眼神不错。” 如今的主角受还是个八岁的小孩,原剧情里的奥斯顿就是在这个时候捡到了主角受,并且识破了他的身份,从而将他带在自己的身边,为的就是将他培养成自己手下一把最锋利的杀人刀,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他的敌人致命一击。 可以说这个世界主角受的命运,就是从利用开始,用从利用结束,直到有一天,他能学会利用别人,摆脱自己身上的束缚。 而现在,裴初捏着着主角受的脖子问他,“你告诉我,是谁给你的刀,又是谁叫你来杀我的?” 一个小孩的胆子和本事再大,也不会凭借着自己逃出混乱的王宫,并拿着一把刀以卵击石一般前来刺杀一军将领。这背后无疑是有人在唆使,来叫希尔送死。 那么这个人自然知道希尔的真实身份,借着奥斯顿的手杀了萨洛曼老国王的亲生子,以此让奥斯顿与萨洛曼国王之间产生嫌隙,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箭双雕的复仇毒计。 希尔的生命正受着男人的威胁,纵使害怕得牙齿发抖,他却依旧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裴初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搜索,此时的动乱已经平息,大部分反抗者被杀,还有一部分被他手下士兵们用刀剑架着脖子,跪押在地。 裴初的视线扫过一个白色骑士服的男人,对方对上裴初的眼神以后,瑟缩了一下,又迅速的低下了头。 于是裴初拎起希尔的衣领,指着那个男人问道,“是不是他?” 小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马上又别过视线,故作镇静的回答,“不,不是他。” “是吗?”轮椅上的男人扯出一个笑,然后对着手下淡淡吩咐道,“杀了。” 刀剑划过脖颈,鲜血飞溅而出,映在希尔翡翠般的瞳孔里犹如慢动作一般,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在他眼前离他而去。 “格里老师!” 他张了张嘴,发出哭喊,扭动挣扎着想要挣脱轮椅上男人的束缚,却只是被男人更加不耐烦的按住了动作,低声警告道,“别动。” 希尔猛地扭头,一口咬住了那只抓着他后领的手。犹如一只凶恶的幼兽,在临死之前发出最后的反击。 这一口深得让身后的查尔斯发出该死的咒骂,男人的手腕鲜血弥漫,鲜血的味道混着那不知名的信息素花香充斥在希尔的口腔和鼻间,意外的让他沉迷。 就在查尔斯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拖起来就地正法的时候,男人的另一只手覆在了希尔的后脑勺,他似乎并没有感到手腕上的疼痛,只是含笑的开了口。 “小崽子真狠。” 接着,他一个手刀毫不留情的敲晕了这个八岁的主角受。 72 ABO·三 高位残疾元帅 奥斯顿出行的时候遇到了行刺, 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个小孩。这本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以狠辣闻名的奥斯顿上将,并没有杀掉这个拿刀行刺他的小孩。 阿尔文提着医药箱再次踏进奥斯顿房门的时候, 就看见那个小孩被反绑着双手扔在地上, 双目紧闭陷入昏迷。 查尔斯站在裴初身后,一看到阿尔文进来跨出两步将这个斯文俊秀的白大褂医生拉到裴初身前, 焦急道, “上将受伤了, 你快给看看。” 阿尔文被他拽着手臂也不恼,依旧笑得温和有礼,单片眼镜后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轮椅上的裴初,看见了对方鲜血淋漓的右手。 并不是什么特别重的伤势,没有他想象中的肚子被开了一个洞。阿尔文心里微微遗憾,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对着查尔斯和裴初道,“还请查尔斯上官先松手, 让我给将军包扎一下。” 查尔斯反应过来松开了手,推着阿尔文上前。 阿尔文眉头细微的皱了一下,但又很快松开。他放下医药箱蹲到裴初身前去看他的手, 并礼貌的微笑道,“我给将军检查一下。” 他这时候还很年轻,二十岁不到,纵使心思深沉,对于情绪的隐藏其实还没有日后那般熟练老辣。 裴初看着他明明很不耐却还要假装温和礼貌的样子有点好笑, 但还是在阿尔文伸出手时躲了一下。 “不用。” 面前的奥斯顿上将冷淡的躲过了阿尔文医生检查的手,阿尔文抬头,轮椅上的将军戴着军帽,傍晚泛红的夕阳透过身后的落地窗倾洒而入, 在这人的身前和眼前都照出一片阴影。 阴影下,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并不带什么情绪,可是瑰丽得就好像一片开在黑夜里的罂粟花。 阿尔文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他正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只见那人冲他轻轻抬了抬下巴,冷淡道,“你去给那小孩看看身体有没有什么毛病。” “上将!” 查尔斯疾呼出声,喊出口之后又觉得有点不稳重,但他叫医生过来是给上将检查身体的,可不是来照顾什么来路不明的野孩子的。 他并不清楚希尔的身份,只觉得这个胆敢拿刀行刺他们上将的臭小子碍眼得紧,要是从前,这样的角色怎么可能近得了上将的身,又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查尔斯的眼眶发红,却还是隐忍得咬了咬牙,凑到裴初眼前对他俯身劝道,“上将,还是让医生先给您看看吧,万一旧伤......” “查尔斯。”查尔斯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将军打断,他抬眼,暗红色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睨了眼前的亲兵一眼,微笑道,“我现在看上去很弱?”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危险的气息一爆发,瞬间压制住了在场的两个同类,罂粟的味道混着血腥味弥漫鼻间。 阿尔文敛了敛眸,查尔斯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喉结,退后一步单膝跪在裴初面前,领罪道,“属下知错。” “自己去赫伯特那里领罚。”裴初一边漫不经心的从阿尔文的医药箱里自己拿出绷带和药水,一边抬眼看向身前僵住的阿尔文,含笑道,“阿尔文医生怎么还不工作?” 阿尔文单片眼镜后的眼依旧半垂遮掩着,嘴角却习惯性的露出礼貌的笑容应道,“是,将军。” 转身的瞬间,他眸光冷淡,嘴角的笑容却控制不住的越扯越大。奥斯顿是萨洛曼帝国中最强大的alpha,处在顶端压制一切的存在。 他之前以为那样的重伤多少会让这个强大的alpha萎靡不振带来影响,可如今却惊觉,这人的信息素并没有因为受伤而变得薄弱,反而更加厚重危险。 这很好,这才有让他研究的价值。 查尔斯已经出去,阿尔文在给希尔做检查,裴初拿着绷带和药水自己给自己的右手上药捆伤,整个房间除了动作的响动并没有其他声音,倒将这里显得更加沉静了。 阿尔文替小孩检查一番后发现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回身的时候正好看见轮椅上的男人正一圈一圈的给自己手腕缠绷带。 阿尔文眼尖的看见那手腕还有一个被绷带缠了一半齿印,不到片刻就被男人全部包扎好,然后单手打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结。 阿尔文目光收敛又落在地上的小孩脸上,发现对方嘴角残留的血迹后眼神藏了点玩味的笑意。 “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 裴初推着轮椅走近,听见阿尔文的回答后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小孩身上,声音淡淡的说道,“醒了就别装睡,如果你不怕再也醒不过来的话。” 躺在地上被反捆住双手的小孩眼睫颤了颤,片刻后那双翡翠色的眼眸睁开,他的目光从眼前的医生扫到旁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瞳孔微颤却还是倔强的抿紧了唇,坐起了身。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小孩大声的喊着,很有着一身宁死不屈的气势。 阿尔文挑了挑眉,站在一旁微微笑着并不言语,他以为奥斯顿会因小孩的冒犯和无礼生气,可是事实上,男人对这个小孩出乎意料的忍耐。 “你想死?” 轮椅上的男人用手支撑着下巴姿态慵懒的望着小孩,军帽下暗红色的眼眸眯了眯,他缠好绷带的手在轮椅上敲了两下,然后扔出一把短刀。 那是小孩袭击他时所用的刀,收在了刀鞘,可刀柄上还沾着干涸的暗红色血迹,让这把本就危险的武器,更显出了几分狰狞和阴森。 铁器撞击地板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哐啷’一声发出骤响,让本就神经紧绷如惊弓之鸟的小孩下意识的打了颤,可他依旧倔强的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丢脸的呜咽声。 看见那把短刀时,眼睛一眨无声的滚出一串泪。他本就长得乖巧精致,漂亮得像个瓷娃娃,此刻无声落泪的样子又分外可怜,让人心疼。 可在场的两个人,无论哪个都不是一个会心疼小孩的人。 那把刀落在地上,随即响起的是男人不紧不慢,堪称冷酷的话语,“我给你一个机会。” “要么你拿着这把刀自杀。” “要么.......” 沉静的气氛中,男人手指敲打轮椅扶手的声音格外清脆又引人不安,他就这样凝视着小孩,轻笑着开口,“你就拿着这把刀再来刺杀我一次,然后被我反杀。” 希尔听见他的话抬头看了一眼男人,清澈的翡翠色眼眸对上那双暗红色的双眸,对方映着小孩单薄身影的瞳孔,就好像在血湖里溺死了一只翠鸟。 他好像并没有在逼迫一个小孩选择死亡的负罪感,声音低沉带着引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希尔更加用力的抿紧了双唇,他打量了一下房间,发现这里只有一个文弱的医生和轮椅上的男人。 奥斯顿的亲兵并不在身边,查尔斯刚才被裴初赶出去领了军罚,空荡的守卫正是行刺好时机,可是一个小孩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两个大人的对手。 即使是对上坐轮椅的奥斯顿,他也依旧毫无胜算,就像之前他被轻而易举的阻止俘虏在这里一样。 无论是自杀还是行刺,留给他的结果无疑都是死亡。 可是希尔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和马其顿国王,在自己面前眼睁睁被杀死的格里,还有那数万被坑杀的马其顿士兵,以及众多流离失所的难民。 希尔的手轻轻颤抖着,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里留了下来,他一边忍着自己的哭嗝,一边毅然决然的握住了那把掉在地上的短刀。 他把短刀从刀鞘里拔了出来,先是用它割断了反捆住自己双手的粗绳,然后双手握刀站起了身。 小孩握刀的动作并不标准,也很不稳,从刀尖到整个身体都是颤抖的。过去八年他都活得养尊处优,哪有过这种一朝国灭,以命相搏的时候。 这种时候小孩还能拿起刀对准他的敌人,已经足以可见他的心智与勇气。 轮椅上的男人撑着下巴偏了一下头,好像对他的行为露出一点赞赏,然后他又笑,“你想清楚了?其实若是你跪下来求我一声,我也不是不能放过你。” 男人好像示好的话,让小孩举起的刀刃不由放低,他打了一个哭嗝看着男人,“真的?”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真的。” 小孩一手放下刀尖,一手用衣袖使尽去擦自己的眼泪,“那我...那我...” “那我也不想放过你。” 刀尖被重新举起,那双被擦过的眼眸清澈透亮。 小孩这一刻的果断让始终站在一旁看戏的阿尔文都有些措不及防,他伸手想要去捞小孩衣领的动作慢了一步,被对方一下子窜到轮椅旁边,举着就向着对方的腹部刺了过去。 然而那把刀还没落下,就被裴初抓住细小的手腕,轻轻一用力,短刀就从小孩的手上掉了下来,又被裴初接在了手里。 那一刻希尔瞳孔一缩,然后紧闭着双眼,他唇角倔强的抿起,等着男人的反杀,却始终不可能求饶一声。 然后他的耳边落下一声愉悦动听的轻笑,等了半天也没有刀刃划过脖颈或刺穿身体的痛楚。 希尔终于忍不住重新睁开了眼,男人缠着绷带的右手攥住自己的手腕,左手把玩着那柄落在他手上的短刀,军帽下那双看不出深浅的眼眸望着自己,“这样让你死了好像有点太便宜你了。” 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俯到自己耳边,希尔听见他微笑着道,“看在你有点价值的份上,我决定把你扔到乞活营。” 乞活营是黑鹰军团收养战乱遗孤的地方,名为乞活自然不是那么好活下来的,那里有着最残酷的训练和最严苛的生存条件。通常也是黑鹰军团培养战士的地方,让希尔一个八岁的孩子去那里,无疑是将他推进了一道人间地狱。 男人抓着希尔的手腕松开,任由对方跌倒在地上。轮椅上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只弱小的雏鹰,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俯视着他,冷酷道,“你若还想对我复仇,首先就从那里活下来吧。” 希尔抬头,看着男人的脸狠狠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他细幼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乖巧精致的小脸上面无表情,“我一定会向你复仇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被阿尔文叫来的亲兵带走了,听见裴初要将希尔扔到乞活营时,还惊讶了一下,但是很快,又低头领命的告退了。 等到亲兵带着希尔又退下后,房间里又只剩下裴初和阿尔文。两人在房间里静默无言,然后年轻的医生突然上前,将裴初随意包扎打好结的绷带重新拆开,接着又替他重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裴初抬头看了这个医生一眼,阿尔文退后一步,摘下了自己的单片眼镜擦了擦,低头礼貌的笑道,“不好意思,我有点强迫症。” 那个随意打得结他盯了很久,等到自己将要告退的时候,终究是没有忍住。 他重新将眼镜戴了回去,然后拎起医药箱准备开溜,在即将出门的时候,他听见轮椅上的男人叫住了他,然而并不是怪罪他的冒犯,而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嘱咐。 “别让那孩子死了。” 73 ABO·四 高危残疾元帅 ABO法则是这个世界人类的生存法则, alpha是基因优选出来天生强大的领导者。 beta各方面平庸,生育能力低下,数量众多, 是维系社会基层运转的工作者。 而mega因为数量稀少, 体质柔弱,生育能力强而格外珍贵,通常只能依附alpha才能更好的生存。 按照剧情, 主角受希尔会在十二岁分化成mega, 然而他不甘沦为附庸,也为了从反派奥斯顿手里更好的活下来向他复仇而伪装了自己的性别, 甚至假装成alpha。 而帮他完成这一伪装的,自然是隐藏在奥斯顿身边,沉迷ab性别研究的疯狂医生阿尔文,这个世界的主角攻。 因而裴初吩咐阿尔文暗中照看希尔,也算是完成了一次主角攻与主角受之间的牵线。 而马其顿王国已灭,战役也到了收尾的阶段,奥斯顿身受重伤, 此时返回萨洛曼是他的最好的选择。 既然找到了主角受,裴初也确实没有必要继续逗留在这里了。况且因为奥斯顿这一次受到的重伤, 回国之后想必还有不少麻烦等着他处理。 * 返程的时候天空下着阴雨,雨雾绵绵。黑鹰军团除了一部分将士留在马其顿善后,大部分都跟着裴初回了国。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哪怕打败了马其顿王国获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胜仗, 但军队里的气氛依旧阴气沉沉。 他们都知道, 这一次返程之后等待他们的仍旧是一场战争,国王的态度和奥斯顿的政敌便是潜藏在这场战争中的隐患和危机。 但不管怎么样,黑鹰军团永远拥簇他们的奥斯顿将军, 荣辱与共,誓死不离。 查尔斯在裴初身后为他推着轮椅撑伞,因为刚受了军罚,此刻脸上还带了点苍白。 淅淅沥沥的雨水被黑色的大伞阻隔,偶而有弹落的雨珠落在扶手上,浸湿裴初的手套带来微凉的冷意。 裴初抬头看了眼查尔斯被雨水淋透半边的衣衫,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怎么不好好休养一番再过来。” 查尔斯受罚是必要的,在危机重重的当下,奥斯顿不能展现出自己任何的弱点,也不能允许任何人质疑他的权威。 他惩罚查尔斯也不过是在杀鸡儆猴,但这并不代表奥斯顿或者裴初是一个对下属毫不关心的冷漠上司。至少下属有伤在身他不会强迫对方来服侍自己。 当下他就想让查尔斯下去换一个人过来,然而查尔斯却先一步开口拒绝了,“属下并没有大碍。” 英武的男人低着头,神色恭敬抿了抿唇,说道:“属下有些担心将军。” 裴初刚刚抬起想要叫人的手又放了下去,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敲了两下,他低笑道,“查尔斯,收起你的同情。” 站台上火车的嗡鸣声由远及近,铁轨传来‘哐当哐当’聒噪扰人的声响,遮盖了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然而奥斯顿上将的话却是穿过所有喧嚣直直敲打在查尔斯的心里,他并没有回头,然而那挺直的背影依旧与以往一次次身先士卒冲在战场最前方指引他们的身影无异。 一把出鞘利剑从未有过弯曲和裂痕,这样一个人,所有的同情和怜悯都是对他的侮辱。 查尔斯面色一白,心中更是凛然,猛然惊觉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他攥紧雨伞低下头,犹如一直温驯的狼犬,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不带犹豫,干脆凛冽是一个军人该有的果决,“是,属下知错。” “下不为例。” 裴初依旧敲着轮椅的扶手显得漫不经心,可查尔斯毫不怀疑,如果再有下次,他将永远被调离上将的身边。 他天生性子沉稳,有时候沉稳过了头,反倒显出些老妈子似的仁弱来,这在一个alpha身上可不多见。 听见身后的人又应了一声‘是’,裴初也不回头,就在站台上,看着那辆渐渐驶近,返往萨洛曼的火车。 秋季的雨天透着凉,他穿着一身厚重的军装被推着轮椅进了火车,他的双腿并无知觉,可男人依旧悠闲散漫,撑着下巴凝视着窗外随着火车的行驶不断倒退的景色。 他好像并不担心,回到萨洛曼以后将会面临的种种变故和非议。 隔着两个座椅观察男人的阿尔文,也不由自主抬起手指敲了敲手边的医药箱。收敛视线微微低头,遮掩住嘴角饶有兴趣的微笑。 他不得不承认,奥斯顿实在是一个很有趣的男人,一个相当有价值的alpha。 * 萨洛曼帝国一直以来都是由国王领导,贵族掌权。参政的高层也大部分是出身贵族的alpha。 很少有beta能进入政圈的中心,更不用说如菟丝草一般只能依附alpha生存的mega。 奥斯顿曾经是萨洛曼帝国最强大的alpha,从出生起就有着强大的精神力,十二岁分化以后,更是开启了他传奇的一生。 年纪轻轻就晋升为上将,带领着自己一手建立的黑鹰军团,南征北战,从无败绩。 可惜这一次攻打马其顿,他废了一双腿,好像曾经令人仰望不可及的传奇戛然而止,那人终将会从神坛跌落,陨落成一个可怜的凡人,半身残疾,或许还不如一个普通的beta。 曾经萨洛曼最令人骄傲的alpha沦落至此,不免让人惋惜,也...让人兴奋。 从前被奥斯顿的光芒掩盖得黯淡无光的同辈alpha们跃跃欲试,准备趁着这次奥斯顿回程狠狠嘲笑打压一番这个身受重伤的同类。 至于他原本胜利归来该晋升的元帅之位,所有人都清楚,这或许将会落空。 帝国元帅,不可能由一个坐轮椅的残废担任。 但不管怎么说,奥斯顿的返程受到诸多瞩目。在多方人马的密切关注下,奥斯顿的火车抵达了王都。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看到一个颓废狼狈的奥斯顿,可是当火车停靠站台,那个男人坐着轮椅出现的时候,依旧身姿笔挺如一把带血利剑,容色瑰丽得像一株危险的罂粟。 “他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萨洛曼帝国除了国王外,手下还有三公,而坎贝尔大公便是国王之下权利最大的一位,也是奥斯顿家族的政敌, 此刻这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站在车站贵宾室的落地窗前,俯视着人潮涌动的车站。 黑红军装的士兵,隔开了众多人的窥探靠近,让他们的将军畅通无阻的离开了这块纷杂混乱的是非之地。 老人站在窗前,看着那个跟在奥斯顿身后背着医药箱的白大褂医生眯了眯眼,冷哼一声,“一个只会向敌人摇尾乞怜的废物。” “您在说谁?”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在老人身后,他看上去与阿尔文有三四分相像,却比那个疏离礼貌的医生放浪形骸得多。 他一双腿叠在桌子上,背靠着沙发,手里还晃着一杯色泽透澈的葡萄酒,醉醺醺的问向了老人。 坎贝尔大公转过了身,看见自家长子的德性皱了皱眉,冷斥道,“就你这副模样,还怎么和奥斯顿比,他就是坐轮椅都比你体面得多。” “您都说他做轮椅了。”巴尔德不以为意,晃着酒杯打了个酒嗝,“奥斯顿再怎么厉害都成了一个残废,一个残废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坎贝尔大公手握重权,多年来没有一个政敌可以撼动他的地位,直到奥斯顿的横空出世,年纪轻轻就晋升迅速至使军权在握,一下子便平衡了国王之下,军方与政方的地位。 这小子晋升得太快,年纪又轻,而他们这一辈又已经老了,年轻子弟中又没有能够与奥斯顿匹敌的人。 而国王这些年同样年老体弱,膝下又没有什么继承人。 恐怕如此下去,再过个十几年,真就是奥斯顿一手遮天了,到那时他们这些一直以来都在给奥斯顿使绊子作对的家族岂会有好日子可过? 坎贝尔大公一生要强,然而底下的几个儿子却是一个比一个放浪无能,唯一一个脑子聪明有能力的三儿子,还是一个自割了腺体被家族除名的反骨。 想到那个狗尾巴似的跟在奥斯顿身后的白褂医生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巴尔德在自家老头子的气息压制下也收敛了神色,老实巴交的放下了自己的腿。 “父...父亲?” Alpha在同类的压制下只有两种反应,一是臣服,二是完全释放自己,哪怕陷入狂暴也要与同类一较高下。 在ab的法则里,人性总能被压在兽性之下,本能总是轻而易举的战胜理性。 当然巴尔德是不敢挑衅自己的父亲的,至少...现在还不敢。 坎贝尔大公捏紧了自己大拇指的扳指转了转,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那辆载着奥斯顿返程的火车上。 此刻奥斯顿已经离开,留下的只有一些在进行整顿的士兵,以及士兵们带回来的俘虏。 他的目光无意识的落在了一个浅黄色头发的小孩上,但坎贝尔只是看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他的心思还在怎么将已经残废的奥斯顿再踩一脚,让他永远爬不起来上。 至于那个跟在敌人身边的废物三儿子,说不定还可以利用一下。 74 ABO·五 高危残疾元帅 萨洛曼王宫是整个帝国最恢宏的宫殿, 雕梁画栋,雄伟壮观。 此刻天边下着雨,天气微寒, 将整个萨洛曼宫殿都笼罩在一片湿蒙的雨雾当中。 奥斯顿出征的时候还未入夏,那时年轻的alpha上将站在宫殿的广场上, 指令万军, 意气风发。 如今回来却已是深秋, 轮椅滑过湿漉漉的地面, 映出一道漫长凄切的辙痕。谁能想到一年不到, 这个曾经整个帝国最前途无量的alpha, 竟只能坐在轮椅上。 一路以来遭受过的目光无数,惋惜的,怜悯的,亦或是藏在同情里面幸灾乐祸的嘲讽,都未使轮椅上的男人动摇。 奥斯顿胸口带着数枚军章,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为萨洛曼立下的赫赫战功, 是谁也无法取代的荣耀。 轮椅穿过巨大的拱门进入宫殿, 萨洛曼的国王正等在里面。铺着红毯的宫殿最深处, 已经上了年纪的国王正埋首在书案上,那上面摆着的都是重要的军政大事,其中马其顿的情报就摆在上面。 奥斯顿进来的时候,国王抬头看见那个坐在轮椅上的alpha还有些恍惚, 随即又露出悲伤的神色, “我很抱歉,我的将军。” 裴初早已让查尔斯退下,此刻他自己操纵着轮椅上前, “不必如此,陛下。” 他的动作熟练自然,悠闲散漫的与从前双腿迈在这处宫殿时闲庭信步的感觉并无不同,他抬头望着国王嘴角噙笑,“我并没有感觉我因此失去了什么?” 国王握着手中的鹅毛笔一顿,随即又放了下来。 宫人早已因为他要单独召见奥斯顿而都被遣了出去,此刻整个殿内只有整个帝国最顶尖的两个alpha。 其中一个已经老了。 国王的双手有了褶皱,眼角也有了细纹,一丝不苟的银灰色头发,掺了几丝花白,他本不该老得这么快,可他确实已经老了。 这位国王起身向着底下年轻的奥斯顿走了过去,亲手为他推起了轮椅。 “当然,我的将军。” 萨洛曼国王对着年轻的alpha上将笑道,“你什么也不会失去。” 轮椅碾过红地毯,走过华丽的落地窗边,来到了那张国王办公的长案前,上面堆着高高的文件,其中有一份摊开的,议政院请求暂时辞去奥斯顿的职务,让他休身养伤的提议。 萨洛曼国王将那份文件拿起来递到裴初面前,笑道:“真是一群世故的家伙不是吗?” “奥斯顿才刚为了萨洛曼打了一场胜仗回来,这时候辞去了你的职务,岂不是会让我的将军寒心。” “哦,我可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他离开了裴初的轮椅走到桌边,打开了桌上的一瓶火焰威士忌为他和裴初一人倒了一杯,他将酒推到裴初的手边,那张刻了风霜的脸望着裴初微笑,灰绿色的瞳孔眼神深邃,“即使奥斯顿将军这一次确实有些让我失望了。” “您是在怪我没带回戴德王后?” 裴初漫不经心的阖上那份文件,接过了国王推到他手边的酒,他浅呡一口,浓烈的酒味扩散到口腔,他这副身体其实不适合喝酒,碰到一点就容易醉。 但他实在很久没尝到好酒的滋味了,此刻忍不住有些馋,他提着酒杯面对国王也并不显得拘谨无措,只是道,“您应该知道,戴德王后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见您的。” 老国王的手突然颤了一下,酒杯里的威士忌就这样被洒出来了一点,裴初好像没有看到一般,依旧浅尝着杯中的酒液,他毫不留情的戳着国王的心。 “您不要忘了,是您亲手将她送出的国外,也是您亲自下的令,让我领兵攻破了马其顿王国。” “够了!” 萨洛曼国王突然呵斥出声,一把将桌上那瓶威士忌扫下了桌,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淡看着眼前这个胆敢冒犯他的年轻alpha,身上的信息素泄露出来,是同样浓烈的朗姆酒的味道。 裴初轻咳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推着轮椅退后两步,嗅着空气里两种混合在一起的酒香,他低着头抱歉道,“无意冒犯,我的陛下。” 男人低着头的样子说不上有多诚恳,这人嚣张惯了,就像天上驯不服的雄鹰,哪怕折了一双腿,也没办法折断他的翅膀,反倒让他比之从前,更显出几分孤注一掷的狠辣来。 此刻他摘下头上的军帽低头,对着国王说道,“只是戴德王后和马其顿国王有一个儿子。” 他微微抬头露出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望着国王笑道,“那孩子如今正在我手下,陛下要处置他吗?” 国王提着手上的酒杯怔住了,望着轮椅上的奥斯顿,微微张嘴,男人好像看出了他要说什么,拿着自己的军帽点了点头,“那孩子长得很像戴德王后,应该也算戴德王后一族唯一的后裔了。” 国王的酒杯再次晃了晃,他好像更老了,那双本来还算精明的灰绿色眼眸蒙上了一层黯淡的光。 他放下酒杯,对着裴初道,“你回去吧。” 裴初点了点头,也不多问,操纵着轮椅转了个身。这轮椅其实用不着他自己推,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并不落后,轮椅上按键众多,完全可以自动前行。 只是他刚走出不远,萨洛曼国王又叫住了他。 “奥斯顿。” 裴初回头,看见那个上了年纪的国王背对着他,国王的桌案后是一幅遮着红布的巨大油画,此刻那块红布已经被拉了下来,露出画像中年轻的国王揽着一名美丽的浅黄色头发的女性mega。 国王伸手抚摸着画像中戴德王后的脸,背影佝偻,他只是对裴初说,“好好对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其实不用多说。 裴初点头,浅笑的应了一声是,只是转身的瞬间,他眸光冷淡。 只在心里讽刺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在他看来,活着的时候随意舍弃并不珍惜,失去后再怎么痛苦悔恨,也不过是无济于事的自我感动罢了。 这个alpha从来没有真正的尊重过那个mega。 裴初整了整自己军装的衣袖,将帽子放在膝盖上,头也不回了出了王宫。 天边的秋雨并没有停,似乎要连着下很长一段时间了。 阿尔文接到坎贝尔大公的秘密来信是在傍晚,他展开信纸看了一眼后,毫不犹豫的点燃桌上的酒精灯将它烧掉了。 他的嘴角依旧是礼貌到无害的笑容,温和得就像在淋在风雨里没有脾气的兰草,和这个世界上众多平庸的beta并没有什么区别。 信纸烧成灰烬后,他摘下自己的单片眼镜用手帕擦了擦,双眼微眯藏住了里面冷漠的寒光,他‘啧’一声,“真当我是狗了不成,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重新戴上眼镜,礼貌的笑容半点没变,手无意识的摸上了自己脖颈后的疤痕,那双冷漠的眼里突然掺了点异样的狂热进去,“我的实验可才要开始。” * “那孩子怎么样?” 回国几天后,裴初好像突然想起般,向身后的亲兵问起了主角受希尔的近况。 乞活营并不是那么好待的,而裴初对希尔的保护,也仅仅只是让他别死而已。 查尔斯还在给裴初泡热茶,听见裴初的问话后,想了想才道,“还算活得不错,前面几天吃了点亏,后来很快就学会该怎么在那里生存了。” “嗯。”裴初点了点头,阖上了手中那本ABO宪法,那上面满本讲的都是alpha至高无上,mega是要被豢养和保护的珍稀物种,而beta则是天生臣服于alpha的奉献者。 令人恶心的条例和言论,可是裴初还是面无表情的看完了,一条一条看得仔细。 查尔斯没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对,奥斯顿本来也就是ABO法则的拥护者。 这些天他们刚刚回国,议政院那些家伙以上将需要养伤为由暂停了奥斯顿手上的职务,而马其顿胜仗后的封赏也被推迟延后。 国王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清,而以坎贝尔为首的议员也在背后不断搞着小动作。 元帅之位依旧空悬着,没有人敢保证它究竟会不会落到奥斯顿头上。 查尔斯将冒着热气的红茶奉到裴初手中,有些犹豫的张嘴喊了一声,“上将。” “有什么想问你就问。” 裴初喝着手中的红茶,神色间有些放松,他那双暗红眼眸敛下来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就会收掩很多。 于是查尔斯壮着胆子问了,“上将为什么要将那小孩送到乞活营?” 乞活营虽然是一个魔鬼一般的训练营,但那里却是奥斯顿用来培养亲信手下的地方,从那里出来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是被调到奥斯顿身边或者身居高位的。 就拿他和威廉来说,也都是从乞活营里出来的。 “那是一个不错的苗子。” 听见查尔斯的问话,裴初摩挲了一下茶杯的手柄,淡淡道。 “可是那个孩子毕竟是想杀了您。” 这也是查尔斯最忧虑的地方,他没办法忘记最初遇到希尔时,对方持着短刀前来暗杀上将的样子。毕竟是从马其顿带回来的,他担心那孩子心中对奥斯顿上将的恨意难以磨灭。 可是裴初却好像并不担忧这点,他将手中精美的瓷器茶杯放了下来,与那本ABO的宪法相邻,他偏头望了一眼查尔斯,手指轻敲着桌案,“我自然有本事让他听话。” 至于恨不恨他,裴初并不在意,甚至觉得对方恨意越深,对他越好。 窗外一只苍鹰突然盘旋着落下,从窗外飞到了室内的鹰架上,腿上绑了一只木筒,里面装了一封信。 查尔斯走上前去将信取了出来,递给了裴初。 将信展开,裴初挑了挑眉,笑道,“这群家伙可真是没有耐心啊。” 奥斯顿的府邸是在王城比较偏的地方,入夜的时候,这附近相较别处总会显得更寂静一些。 墙角的机器人卡卡夫蓝色的眼睛闪了闪,突然拉响了一声警报,“警报,警报!有敌侵,敌侵!” 裴初轮椅转过去,手不轻不重的在它脑袋上拍了一下,警报声停歇,机器人有些呆萌的抬起了头,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主人要打断他的警报。 “嘘。” 男人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黑色的皮质手套,将他的唇色映得更红,好像暗夜里开得血腥的花。 罂粟的味道令人沉醉。 “小点声。”裴初手抚着小机器人的脑袋,促狭的笑道,“吓跑了耗子就不好玩了。” 总有人不自量力的想要撩拨虎须,从前这只老虎威武强壮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这只老虎受了重伤还废了一双腿。在他们想象里,此刻的奥斯应该是病怏怏的,独自舔伤,没有余力。 于是曾经被压下来的胆子又顺着恶意冒了出来,想着趁他病,要他命,不知暗中有多少人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来踩他一脚了。 最好,踩得他永远爬不起来。 今晚是个雨夜,连绵了好几日的秋雨在这一晚终于下大,淅淅沥沥的,遮掩住了闯入府邸了脚步声。 天边惊雷炸响,苍白的电光照进了这个华丽冷清的卧房。 桌上那杯红茶已经冷了,靠着那本ABO宪法,不冒一丝热气。查尔斯拔出□□站在裴初的身后,一脸肃穆严阵以待,却并不见半点紧张。 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门响,一只脚踏入了这个房间。 “咦呀,晦气死了,军装上都沾了血。” 一个穿着黑红军装的年轻alpha走进了房门,他顶着一头毛毛躁躁的金色短发,在推开裴初的房门后,他立马向着里面的人笔直的行了个军礼,“报告上将,已经处理完毕!” 这句话一喊完,他立刻没什么正形的凑到裴初身边,一下子挤开了他身后的查尔斯,推着他的轮椅兴奋道,“上将,我带您出去看看。” 查尔斯被他挤开还没反应过来,一转身就看见那小子带着上将出了门,立马咬牙切齿的吼了出来,“威廉!你TM能不能不要这么毛躁!” 裴初并不介意威廉将他带了出来,外面的雨有些大,还没走出门湿冷的水汽便扑面而来。 威廉看着莽莽撞撞,对待奥斯顿的事情却难得生了几分细心眼,临出门前顺手从旁边扯了块毛毯盖在裴初腿上。 而这会儿身后的查尔斯也追了上了,一把推开威廉打了一把伞。 黑色的雨伞打开,他推着裴初进入了雨幕。 漫天黑雨的夜中,奥斯顿府邸的庭院里,里里外外站满了黑鹰军团的战士,他们围成一个圈,每一个人都端着长枪指着圈内的那数名入侵的暗杀者。 黑雨冲刷下,猩红的血迹被冲淡,而这些军人脸上冷硬的神情,却如雕塑般没有丝毫改变。 在轮椅出现在院中的时候,黑色的大伞缓缓抬起,一张瑰丽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披着内红外黑的军装大衣,身处雨夜院落,所有军人们整齐划一,向着眼前的alpha大喊着,“上将!” 每一个人都在向他行礼,眼里是毫不遮掩的尊敬崇拜,让人意识到,哪怕眼前的男人坐着轮椅,他也依旧是手下领着萨洛曼最精锐的那只黑鹰军团的雄鹰。 黑夜里,男人漫不经心的敲打着轮椅的扶手,暗红的眼眸阴鸷寒冷,唇角的笑意藏着血腥气,罂粟的味道混在雨水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再有下次,黑鹰军团必定拜访各位府中。” 75 ABO·六 高危残疾元帅 雨夜里的刺杀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就像雨水消散进入江河,沉没得悄无声息。 然而第二天,国王任命奥斯顿成为元帅的旨意, 便传达到了奥斯顿府邸。 裴初手里握着的那卷任命状,手指轻轻摩挲, 嘴角勾出一抹笑叹道, “老狐狸。” 要是萨洛曼国王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裴初是不会相信的。 倒不如说国王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放任了这场刺杀和议政院的刁难。国王需要奥斯顿来平衡坎贝尔大公, 如今看似平和强盛的萨洛曼,实际上也是一潭浑水。 国王年老力衰, 又无子嗣, 底下党争激烈, 议政院里坎贝尔一家独大, 早已危及了皇权。 更何况, 当年戴德王后母族政变一案, 这背后还隐藏着坎贝尔家族从中作梗的缘故。 老国王想要整治坎贝尔一家却不能自己动手,于是便提拔了奥斯顿, 但他要看看, 残疾以后的奥斯顿还有没有能力入局与坎贝尔大公抗衡。 所幸,裴初并没有让他失望。 封赏的那一天秋高气爽,坐着轮椅的alpha被国王亲自的授予了最高军衔, 成了整个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帅。 也是唯一一个, 残疾的元帅。 * 晋升元帅后裴初理所当然的忙了起来, 因而有一段时间没有去关注主角受的消息。 等到深秋已过,入了寒冬,天边冷雨摻着雪的时候, 裴初才听见有人跟他说,主角受病了,病得还挺严重。 钢笔悬在文件上顿了一下,有些疲倦的裴初捏了捏眉心看向了前来禀报的人,他哑声道,“不是派了阿尔文医生看着了吗?” 为什么还能生病? 那前来禀报的人只是一个照料乞活营后勤的小负责人,是一个beta,平日里裴初都让他们关注好乞活营孩子们的情况,尤其是希尔。 此刻这个beta在裴初的眼神中瑟缩了一下,喏喏道,“那孩子性子倔,违抗了军令被罚在寒夜里负重跑圈,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停下来,那孩子一直不肯认错,跑了一整夜后天一亮就病倒了。” 裴初哑然,他放下了笔又问,“他犯了什么错?” 那beta又不说话了,低着头整个肩膀都在发抖,裴初眉头紧皱,冷冷的敲了一下桌面,道,“说。” “那孩子溜出了乞活营,潜进了元帅营,想...想要...” “想要刺杀我?” 这人说得磕磕巴巴,然而裴初却自动为他补全了后面的话。他就说前几天到军营巡防的时候怎么有一阵吵闹,也是因为当时并没有闹多久,于是也就没有在意,却不想是主角受闹出的一件大事。 想来在负重体罚之前,那孩子还遭了一顿好打。若不是裴初嘱咐过不能让他死了,恐怕这样的罪名,早就让他万劫不复。 但不过短短几个月这孩子就能从乞活营里溜出来,足以可见他的能力和天赋,只可惜...... “有勇无谋。” 裴初哑着嗓子评价了一句,这几天他操劳过了,议政院不会因为他当了元帅就停止给他使绊子,事实上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攻讦只会比之前来的更猛烈,致力于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拉下马。 虽然对他而言应付起来不算难,但难免有些劳心劳力,就连相对沉稳的查尔斯都被他派出去处理军务去了,只留下威廉守在身边照料。 那金色寸发的毛头小子这会儿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贴着耳朵想听清他们正在说得什么。 裴初手撑着桌案揉了揉眉心,端起旁边的热茶喝了一口,片刻后还是将威廉叫了进来,“带我去乞活营看看。” * 裴初到的时候阿尔文也在,不大的小房间里,年轻的医生正在给床上的小孩看着病。 他拿着手电筒掀起小孩的眼皮照了照,一点反应都没有,想来已经陷入深沉的昏迷。 听见轮椅滚动声时阿尔文转了一下头,看见进来的奥斯顿并不显得惊讶,反而笑着回道,“发了高烧,身上的伤有些严重。” 他也不问因为什么受的伤,在轮椅进来的时候,收起手电筒退到一边。 这房间简陋得很,只有一床一桌窗边还有个小衣柜,多站了几个大人就显得拥挤。 威廉推着裴初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孩,没什么印象,但听查尔斯提起过,那是元帅从马其顿捡回来的,对其有些意外的看重。 威廉将其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也没看出这小子有哪点特别,值得元帅看重的。 然而就对方生病了元帅还要特意来看一眼,只这一点也代表了元帅对他的不同寻常。 裴初也在打量着主角受,相比几个月以前见到的,这孩子瘦了不少,雪白的肤色也染上病态的酡红。 那双翡翠色的眸子闭了起来,好像陷在什么噩梦般眉头紧锁,浅黄色的头发被汗水撂湿,整个人多了几分脆弱和阴郁。 裴初摘下手套,伸出手在小孩额头上摸了摸,额头烫得好像在手心握了一团炙热的火。 裴初掩下了眸,他问,“多久好?” “难说。”年轻的白大褂医生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本来再晚来一步他就会有性命危险的,这孩子...好像没什么生存意志。” 没什么生存意志...... 这一句话就让裴初头疼起来,他收回了放在主角受额上的手,抬头看了医生一眼,这主角攻笑得礼貌又疏离,眼镜后的一双眼睛含着冷淡的光。 半点都不为他以后媳妇的生命安全感到忧心。 虽然他这媳妇现在还只有八岁...... 裴初呵了一口气,冬日里那口气在脸前凝成了一片白雾,他按着眉心,抬手挥了挥,“打一盆水进来,然后...你们俩先出去吧。” 威廉眨了眨眼,他虽然毛躁鲁莽,可向来对奥斯顿唯命是从,不同于查尔斯的多思多忧,他很少多嘴去问些什么,元帅这么吩咐了,他便转身去打了一盆热水,道,“那我在门外守着,元帅有事叫我。” 当然在门外探头探脑时刻注意着元帅的安危,也是他一个亲兵的基本职业道德。 阿尔文已经在收拾东西,他留了药和医嘱在旁边,收好药箱后对裴初点了点头也就出门了。 等到两人出去,这个狭小的房间终于空了出来。裴初让威廉出去时关好门窗,于是威廉只能隔着玻璃注意里面人的安全了。 然后他就看见他们元帅亲自从热水盆里拧了帕子盖在了那小子额头上。 威廉:...... MD,酸死了。 威廉收回视线,揉了揉自己的脸。 这时候已经入了夜,白炽灯的灯光将这个简陋空荡的小房间更映射得更加冷清寂静。连帕子挤出来的水落在盆中哗啦啦的响声,都显得有些刺耳了。 裴初将帕子盖在主角受的头上,希尔发烧发得模模糊糊,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有些熟悉的花香,他微微睁眼,只看见一截白皙的手腕。 然而那股花香让人混沌沉沦,好像能引诱人看见心底最深处的幻想与渴望,于是他伸出手,握住那截手腕,脸颊还在这只手腕的掌心中蹭了蹭。 “妈妈。” 他喃喃着,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可怕的男alpha,带领军队灭了他的国家。 还把他抓了起来,杀了他最信任的格里老师。然后把他关进了一个很累很苦的地方,进行着很残酷的训练,他想杀了那个男人,可是那个人太强,强到他连他的背影都无法企及就被抓了回来。 小孩的紧闭的眼睛滑下了泪,沾湿了裴初的手,在他瘦小的脸颊里留下了冰凉凉的一片。 这孩子依恋的叫着他的母妃,手里抓着的却是他敌人的手。 裴初垂眸看着这个蹭着他手心的孩子,心里说不上有什么波动,只是微微放松揉了揉小孩的脸,“活下去吧。” 他想起这小孩溜出乞活营的刺杀活动,以及被打被罚也不愿认错的倔强态度,原来不是有勇无谋,而是一心求死了。 这人世间只剩下自己孤独一人,与其在敌人手下遭受磋磨,倒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这世间,永远有比活着或者死了更重要的事啊。 风雪里好像传来了一声遥远稚嫩的哭声,裴初向着窗外望了一下,除了威廉靠着窗户打着呵欠的背影,什么也没有。 可裴初觉得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场扑不灭的大火,不知是他哪一世的记忆,又或者是被他遗忘的曾经。 裴初眨了眨眼,突然之间,觉得有些累了。 76 ABO·七 高危残疾元帅 希尔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空荡荡的, 他身上的伤有些疼,脑子也因为发烧有些昏沉沉的。 然而心底的阴霾好像被挥散了一些,他昏迷的时候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母亲抚着他的脸,让他活下去。 希尔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身子动了动,想要起身。 “醒了?” 身边传来一个清越但疏离的声音,希尔转头望去,白色大褂的年轻医生正站在他的床边为他调整点滴的流速。 见小孩望过来后回头与他对视,那副银链的单片眼镜后藏着饶有兴趣的光,“这么早就醒了,真不枉那人守了你一夜。”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使希尔没听清他后面那一句说的是什么, 然而这人的目光却让希尔觉得别扭又警惕。 希尔对这个医生并不陌生。曾经在马其顿被奥斯顿俘虏时就见过一次。后来他被扔到乞活营里,这个医生便作为军医驻扎在营地了为乞活营的孤儿们看病。 希尔常和他打交道,因为他是乞活营里受伤最多也是最频繁的小孩。 虽说如此, 但要说希尔对他有好感是不可能的, 他厌恶着一切奥斯顿阵营里的人。 阿尔文对希尔警惕的目光视而不见, 他拿出一个温度计递给小孩,笑得斯文俊秀,“含在嘴里,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退烧。” 希尔舔了一下嘴唇, 他嗓子有些疼, 于是并没有接过温度计而是声音沙哑的问道,“为什么我还能醒来?” “自然是因为有人不让你死。” 按理说试图刺杀已经成了元帅的奥斯顿失败,不管是谁都将被处置,然而奥斯顿对他却总是意外的宽和。 医生笑着说完这句话, 然而手上却不怎么怜惜的扳开希尔的嘴将温度计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手上戴着医用手套却还是小心的避开了希尔的口水,看得出来这不仅是个有强迫症,还是个有洁癖的医生。 就连脾气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咳。”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是一阵轮椅的滚动声,阿尔文收回了手,希尔也忍住了那温度计被强行塞进嘴里的不适。 轮椅从门口被推了进来,一身军装的奥斯顿出现在了两人视野里。 门外应该还在下着雨,男人军装上的衣袖沾了点湿,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对方抬起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们一眼。 他一只手虚握在在唇边又掩住了一声咳,军帽下那双暗红色眸子抬眼看人的时候,既让人觉得瑰丽美艳,又让人觉得阴鸷危险,就好像一个漩涡吸着人进去,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沉沦,就是万劫不复。 阿尔文身侧的手捲了捲,嘴边又挂起了那个疏离又礼貌的微笑,他好像带了一张面具,用斯文俊秀的表面,遮掩住冷漠又黑暗的内里,于是没有人知道,疯狂的草蔓正试图缠绕那朵有毒的罂粟。 “怎么样?” 阿尔文听见奥斯顿如此问他,他等了一会儿后从希尔嘴里抽出了那只温度计,看了看回答道,“退烧了。” 裴初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再次让威廉和阿尔文出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裴初和希尔,当然这个‘又’只有裴初单方面能理解,在希尔看来,这是他自马其顿以后第一次再见男人。 对方给他的感觉依旧是危险且富有压迫感的,让他的手无意识的抓紧了手边的床单。 背脊挺直,紧张又戒备。 他这才意识到,无论他有多想杀了这个男人,可当这个男人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又是畏惧和害怕的。 “刺杀我的时候没见紧张,这会儿倒知道怕了?” 那人好像一眼看穿了他心里所想,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倦懒又嘲讽。 他不紧不慢的转过轮椅,在希尔小屋的桌上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那壶水已经冷了,在冷冬里喝下去有一股刺嗓子的冰凉,可他好像没有感觉一般,依旧喝得慢条斯理。 希尔一直在注视着男人,意外的发现对方的眼眸底下染着一点青黑,这让他看上去,显出些许不太明显的憔悴来。 对方手里捏着水杯转了转,黑色的皮质手套将那廉价的瓷白水杯也衬出了几分精美。 希尔听见那个alpha问他,“你想死?” 希尔抿着唇,捏着床单并不说话,事实上,溜出乞活营决定刺杀奥斯顿的时候,他确实没想活。 包括后来意料之中的事败,他被关在小黑屋里遭了一顿毒打,以及寒夜里的体罚,他也都没想过让自己活下来。 在他晕倒之前,他期许着和母妃团聚。 可是在梦里,母妃却让他活下去,活在男人的蹉跎和折磨里,孤身一人,无所牵挂。 这对于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来说,属实过于残忍了一些。 但他还是醒了过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来。 只是觉得梦里母妃的手,柔软得让人眷恋。 小孩眼前又溢出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他咬着牙用力的擦了擦,不想让自己在敌人面前丢脸,他恶狠狠的道,“我不想死,在杀死你之前,我绝不会死!” 他好像听见了男人一声低沉的笑,“很好。” 希尔擦干眼里的水雾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只看见对方那双暗红到危险阴郁的眼眸。 男人放下了手里水杯,抬头与希尔对视,声音好像是奖励又好像是蛊惑,他缓缓道,“为了赞赏你的勇气,我决定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好像半点不为小孩口口声声要杀了自己的话感到生气,反而愉悦道,“或许你会想知道萨洛曼攻打马其顿的真正原因。” “以及...有关戴德王后的秘密。” 这个世界知道希尔真正身世的人已经很少了,而裴初自然不可能告诉希尔他真正的身世,其实是萨洛曼国王的儿子。 不仅如此,他还要引诱误导。 在原剧情里奥斯顿就是这样欺瞒利用着主角受,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刀,而裴初除了这一点,也想给希尔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哪怕这个理由虚假且黑暗。 他缓缓告诉希尔隐藏在马其顿战役后的真相与动机,包括他为什么称马其顿的戴德王妃为王后。 戴德王后和萨洛曼国王算得上青梅竹马,从分化起,她就被选为和萨洛曼国王最匹配的mega,并且在十八岁时就被萨洛曼国王迎娶。 萨洛曼国王对戴德王后宠爱有加,连带着她的母族也水涨船高,戴德王后的父亲更是成为了当时议政院的首相。 但这也引起了其他贵族的嫉妒,九年前的一场政变,戴德王后的母族被冠上了外戚干政,意图谋反的罪名,举族被处以抄家流放。 政局动荡间,这个来自戴德家族的王后自然难以保全。无论戴德王后多么努力辩驳澄清自己的家族的罪名,也都无济于事。 曾经来自这个alpha的宠爱宛如镜花水月,再加上流放过程中,戴德王后家族的船只沉没,全族身死,戴德王后心如死灰,自愿遭受贬谪。 而这时候与萨洛曼打仗打了多年的马其顿以求和为名,要走了被贬的戴德王后,在贵族给予的压力下,萨洛曼国王不得不将这个曾经整个帝国最尊贵荣宠的mega如物品般被交易出去。 直到多年后戴德家族翻案,萨洛曼国王才知道当年那场政变的冤情,他不惜一切命令奥斯顿率领军团攻破马其顿王国,想要重新夺回戴德王后,却不想在国破那日,马其顿国王亲自拉着戴德王后自尽殉国。 很难说这究竟是马其顿国王对萨洛曼国王的报复,还是戴德王后真的不想和萨洛曼国王再复相见。 这个mega一生都是依附在alpha活着,从生到死都不能自己选择,只是可怜了被她遗留在人世的这个年幼的孩子。 而当年诬陷戴德家族的贵族们大多都已被清算,但仍有些幕后黑手遗留下来,坎贝尔家族在当年的棋局中隐藏得太深,而他本身根基牵扯也太大。 哪怕萨洛曼国王知道坎贝尔才是当年那场针对戴德家族阴谋背后最大的黑手,他也依旧无法轻易处决出手。 “所以你最大的敌人不应该是我。” 裴初把玩着桌上的水杯,望着床上的小孩笑得温和,只可惜他这一世的壳子侵略性太强,无论他怎么笑都透着股不怀好意的危险。 他黑色的手套摩挲着水杯的花纹,他隐去了戴德王后在被送到马其顿王国前就怀有了萨洛曼国王身孕,也就是希尔这一节没说,对着希尔下出了结论。 “而应该是下令使马其顿灭国的萨洛曼国王,以及陷害戴德家族却没被惩治坎贝尔大公不是吗?” 希尔接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懵,他的母妃从未和他说过自己的过去,他也以为母妃一直就是马其顿国王的mega。 马其顿国王对母妃一直都很宠爱,然而每次马其顿国王离开母妃王宫后他都能看到一个独自垂泪,满身伤痕的mega。 有时母妃会对那些伤痕厌恶自恨,有时又会视若无睹,她会温柔的抚摸着还没有分化的希尔的头,一遍遍对他说,“beta也好,alpha也好,母妃唯独不希望你是个mega。” 说到怔然时,母妃会掐住他的胳膊将他揉进怀里,他看不见母妃的脸,却能听见她话里有着希尔听不懂的悲伤,“希尔千万不要是个mega啊。” 或许那时戴德王后便明白,并非马其顿国王亲子的希尔若分化成一个mega,那么他的一生或许比戴德王后自己还要可悲。 然而如今马其顿王国已灭,希尔不明白戴德王后话里真正的含义,却记住了戴德王后的话。 这个时代,对mega和beta的局限太多,只有alpha才是人上人。 希尔捏紧了拳头,他说,“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眼前这个人是攻破马其顿,将他俘虏到这里的仇人,希尔并没有傻到听信仇人的话毫不怀疑的地步。 “信不信由你。”轮椅上的男人显得很漫不经心,他松开了手里把玩的水杯,推着轮椅靠近了希尔的床边。 希尔强忍着没有后退,于是男人伸出手捏住了希尔的下巴。 小孩的下巴小巧,肤色雪白,他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摩挲着希尔的脸颊,让希尔觉得自己和之前被男人把玩在手中的水杯并无不同。 然而他的声音却是带着十足的蛊惑,“我只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你以后尽管可以自己去查明这些真相,而如果你想复仇,我也可以帮你。” 明明就是一个很危险的男人,但当他故意对你示好时,你好像很难抵抗。 希尔好像又嗅到那股令人熟悉的花香,隐隐约约似乎在昨天的梦里也出现过,这个味道很淡,却总是让人忍不住深吸着去探索。 他知道这是男人信息素的味道,却不知道这个花香的名字。而等到很多年以后他终于明白这股花香是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在无数次的沉迷中上了隐,再也摆脱不了。 可是这个时候希尔还是无知无觉的,他强迫自己清醒的与alpha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对视,质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也是我的敌人。” “只能说你对很有用。” 男人收回了捏着小孩下巴的手,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替他整了整衣领,他笑道,“当然,如果你想要杀我,我也会随时恭候。” “前提是,你得活下来。” 男人说完这句话后,就叫了威廉进来,亲兵推着轮椅带他出门,然而临走前他还是说,“接下来我会撤掉对你的一切看护,如果你再像这次作死,死了就真的死了。” 希尔捏紧了自己的双手,他知道他往后的生活恐怕会比之前更难熬。 但那又如何,他有了一个想要去挖掘的真相,也有一个必须亲手杀死的仇人。 在那之前他会学会臣服,也会学会...活着。 77 ABO·八 高危残疾元帅 希尔十二岁的时候从乞活营里出来, 被裴初扔到了战场。 十六岁的时候立了军功,又被安排了各种任务,其中就包括了很多肮脏的见不得人的政治暗杀。 连带着当年戴德王后家族被诬政变, 又在流放中灭族的真相, 也在这一过程中被希尔调查了解了七七八八, 证明了当年奥斯顿与他所说的秘密并非虚假。 等到十八岁的时候, 希尔被调到了裴初身边。 十年历练下来, 当初那个青涩稚嫩的小孩,如今已长成了一棵修长挺拔的松柏。 这些年里他总是被裴初逼迫着成长, 好像在打造锤炼一把趁手的刀, 每一次的高难度任务,都是拼着将这把刀折断的风险下达的。 但每一次希尔都活了下来, 于是任务成了磨刀石, 将这把刀磨得越来越锋利。 锋利到露着寒光。 少年的身量颀长,一身黑色军装将他的腰身包裹显得纤细又挺拔。 相比十年前充满稚气的面容,此时的少年已经完全长开。面容是一种乖巧的精致,浅黄色的碎发搭落在他眉眼间, 翡翠色的眼眸里坦露着温浅的笑意, 嘴角是恰到好处的, 看着清浅却又让人觉得颠倒众生的笑容。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美丽妖孽的少年,是奥斯顿手下沾染鲜血最多的一把刀,也是近年来元帅身边最锋芒毕露的一个......alpha。 也算是萨洛曼王城里所有见过他的beta和mega的梦中情A。 此时此刻, 他正站在奥斯顿元帅的门口, 一边把玩着自己的军帽一边等待着里面人的传唤。 偶尔有人从他身边路过时,他都会温和亲切的和那些人点头打着招呼。 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 他比之十年前提着一把刀就敢在重军包围的马其顿街头刺杀奥斯顿的,那个充满戾气的小鬼变化实在太大。 查尔斯从元帅办公室禀告完公务出来的时候, 看着守在门口的希尔,皱了皱眉。 “见过查尔斯上校。” 十年来查尔斯已经从奥斯顿身边的亲兵晋升为上校,希尔在看见对方的时候便首先行了个挑不出错处的军礼,半点也看不出曾经身为敌人的厌恶针对。 查尔斯对他点点头,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道,“进去吧,元帅在等你。” 他心里虽然有些疑虑,倒也不至于因为过去的恩怨总是盯着希尔不放。 这些年来希尔所做的成绩和所立的战功都被人看在眼里,军队里有不少人都对这个年轻的alpha刮目相看,同时也都在佩服元帅的驭下手段。 能将狼崽训练成温驯的牧犬,也是元帅的能力。 希尔放下手点了点头,打开办公室的门便走了进去。 进去的时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是这十年来都在为奥斯顿诊治身体的私人医生阿尔文。 这个白大褂医生比之十年前也长高了些许,一身礼貌到疏离的气质也更加清冷,银链的单片眼镜挂在眼前,有些长的黑发被他束成一束垂在身后。 此刻他正拿着一只针管,顺着奥斯顿手腕的静脉打了进去。 希尔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针,但轮椅上的alpha好像习以为常,在打完针后,阿尔文帮他解开那根束在他手臂上的皮筋,裴初收回手挽下了衣袖。 那右手手腕如今还留着一个牙印的疤痕,希尔知道,那是他小时候马其顿咬了男人一口时留下的。 当时那一口灌注了希尔全身力气与恨意,留下的疤痕自然深。 少年嘴角温和笑意好像深了些,他低下头,单膝跪地向着男人行礼,“见过元帅。” “嗯。” 裴初先是点了点头,希尔起身,然后见到男人对着医生挥手,“你回去吧。” 他手撑着桌案扶着额,看上去有些累了,眼底染着青黑,看样子又是连忙了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 阿尔文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收好医药箱后,给男人倒了一杯水留下一板药,“元帅还是要注意休息。” 那是一板止疼药,他十年前的那一场重伤,除了让他失去了双腿,到底还是给他留下了许多的后遗症。 他做完这些就转身出去了,只是临出门前,他的目光与办公室的希尔触了一下,又很快分开。 两人嘴角都挂着笑,一人温和,一人疏离又礼貌。 裴初喝了那杯水,却没有动那板药。 他将拿药扫进了抽屉,里面积压了一堆,很难看得出他现在身体是否真的有什么病痛和不适。 起码在希尔眼里,男人一如既往的眼神阴鸷而富有压迫感。十年的时间也并没有给他的面容带来什么改变,他一如岁月里的模样,瑰丽英俊带着危险的毒。 “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裴初合上抽屉抬眼问道,办公室里少年站在他面前,隔着一张桌案,暖黄的吊灯灯光笼着他,头颅恭敬的低垂着,浅黄色的碎发遮住了少年的眼。 “很顺利。” 少年温和的声音里带着笑,“一百零八人,没有活口。” 轻描淡写的数字里填着血淋淋的人命,他却说得稀松平常。 裴初低沉的笑了一声,然后抬起了手,“希尔,过来。” 希尔顿了一下,然后垂在脑袋走了过去,他听话的走到了男人的身边。 坐着轮椅的男人并没有他高,但是男人伸出手捏住他下巴的时候,希尔仍旧觉得男人还同小时候一样高高在上,令他难以企及他的项背。 裴初伸出手握住了少年的下巴,让那双遮掩在浅黄色碎发下的双眸露了出来,翡翠色的眼眸深到透黑,是不得不低头才能掩藏起来的恨意与杀意。 这与他嘴角温和的笑容极度割裂,带着黑色的皮质手套的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就像在恶趣味的逗弄一只恶犬。这只恶犬假装温顺,可裴初偏要撕破他的伪装,他笑道,“我说过了希尔,你在我面前不必装的那么假惺惺的。” “你以为藏住了利牙,我就不知道你随时都想来咬我一口了?” 男人的言语恶劣,希尔眉头一皱,嘴角的笑容顷刻间就收敛了干净,他手一抬就挡开了男人捏住他下巴的手,语气冷冽道,“或许呢?或许有一天您就会露出破绽。” 他嘴角一勾,双眸一眯又露出了一个笑,这个笑不同于之前的温雅,带着十足十的残忍与恶意,倒让他这张干净清纯的脸,更显得魅惑而生动,他说,“到那时候,我一定会用利刃刺进你的心脏。” 裴初低咳的笑了一声,收回了视线,军帽遮掩住了他的目光,只能听到他毫不在意的轻笑,“那我拭目以待。” 又是这样。 希尔的笑意淡了,手指在身侧捲了捲,目光扫过男人的脖颈。 每一次希尔说要杀他,他都是这样不以为意,漫不经心,难道他以为他真的不会得手吗? 这十年来,希尔每一次在险境中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是靠着男人教给他的仇恨,和总有一天要杀死男人的信念才活下来的。 希尔的手抬了一下,然后他又听见了裴初的话。他这几天工作确实忙的他又困又累,嗓子带着哑,偶尔还会响起两声透着虚弱的咳。 但这并不妨碍他话里的凛冽和权威,即使他连声线都没什么起伏,“你想清楚了,这次刺杀又失败,我就会将你扔到南尼边境。” 他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但希尔却收住了想要动作的手。 这不是希尔第一次冒出想要趁机杀掉奥斯顿的念头,也不是第一次付出行动。 从八岁还在乞活营的时候他就尝试过,到现在为止总共实行过十六次,但没有一次成功,并且每一次都会被裴初收拾得很惨。 希尔沉着眼眸告诉自己时机未到,并向后退了两步。 裴初见此笑了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他偏头扫了一眼身边退后两步的少年,“鉴于你这次的念头,等会儿自己去赫伯特那里领罚。” 然后他又将手中的文件交给了少年,并轻声道,“听说菲利普亲王家的小mega对你一见钟情?” 希尔的脸色一沉,抬头看向裴初。 裴初摘下手套,袖口底下的牙痕若隐若现,他端起桌上的玻璃水杯又喝了一口,好似不经意般笑道,“这么凶做什么,你好歹也是个成年的alpha了,有钟意的mega或beta都很正常。” 希尔接过文件翻开,发现是菲利普亲王投来的示好。 如今议政院虽然仍以坎贝尔大公为首,但在军政上却是奥斯顿独揽军权,经过十年的苦心经营,奥斯顿已然成为萨洛曼名副其实最至高无上的帝国元帅。 而坎贝尔大公老了,和裴初争锋相对多年,回过神来却发现,这个年轻的alpha不仅是只桀骜不训的雄鹰,也是条阴险狠辣的毒蛇,不过十年间,就已经将他手下支持他的贵族蚕食分解得七七八八。 奥斯顿的势力也在压着议政院的底线一步步扩张,恐怕等坎贝尔一垮,奥斯真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而萨洛曼国王手下没有子嗣,最能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便只有他的亲弟弟菲利普亲王。 菲利普亲王想要顺利登上皇位,便也少不了和奥斯顿打好关系。 奥斯顿手下的希尔经过这么多年的培养算得上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菲利普亲王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或者在哪里见过希尔一面。 认定了希尔是最有可能被奥斯顿培养成接班人的一位,于是便将联姻的心思打在他身上。 当然他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和奥斯顿联姻,但这么多年了,奥斯顿简直是清心寡欲得不像一个alpha,身边无论是mega还是beta都没有一个。 每一次alpha的易感期,也从来没见裴初失态过,于是不知是哪一个好事之人开始传出八卦,说奥斯顿当年重伤伤到了要害之处,不止不良于行,还将无法绵延子嗣。 这些流言风风雨雨传到最后,已经跟真的一样了,但裴初听了却也只是一笑了之,不予理会。 要是真如传说那样,但还给他省了不少麻烦,裴初摩挲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针口,看着旁边希尔望着文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摇了摇头,也不再逗他,“放心好了,我没有把你推出去联姻的打算。” 他转过轮椅,来到身后的落地窗前。此时已经入了夜,远处是万家灯火点缀着王城,元帅的办公室也亮着灯,可是岑寂庄严的高楼相比远处的灯火,冷清得何止一星半点。 裴初手肘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 他是真的累了,望着底下夜色中的城景,眼皮一点一点往下耷,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像梦中的呓语,“菲利普家那娇纵的mega配不上你。” 希尔抬头看了一下,好像从他话里听出了点我家孩子最好的错觉。 他想要辨清,却也只是看见那人挥了挥手对他说,“你下去吧。” 这人褪下一身锋芒的倦懒样子让他的压迫感少了许多,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好像在引诱着人靠近,但实际上危险的毒性又在警醒着人远离。 实在太过矛盾。 希尔微微垂眸,放下手中的文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78 ABO·九 高危残疾元帅 “你怎么又惹元帅生气了?” 从赫伯特那里出来希尔领了一身伤, 脸色略微苍白的来到了阿尔文这里,听见阿尔文的话也没回。 阿尔文见怪不怪,也不是很在意希尔有没有回答他, 从医药箱里拿出绷带和药水, 手一抛便扔给了他。 医药箱打开的时候,露出了里面给裴初打了针的针管, 他没有扔, 反而好好的拿手帕包裹起来收好。 在希尔的视线往这瞥的时候, 他又抬手将箱子合上了。 然而希尔还是眼尖的看见了针管,他好似漫不经心的顺口一问,道:“你给奥斯顿打得什么针?” 阿尔文低头一笑,也随口一答,“没什么。” 他的手还覆在医药箱的盖子上, 手指轻轻摩挲, 眼睛里含了愉悦的光。 这人长得斯文俊秀, 一身白大褂搭着内里的衬衫, 总是收拾的整洁白净,看上去一表人才。 平日在奥斯顿面前进进出出,在外界眼里也是一个很有作为的beta了。 但希尔却知道这人是个变态, 满脑子的疯狂, 并有能力付出行动。 就和他一样。 “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 阿尔文突然望着面前的少年笑道, 他在一瞬间的声音轻柔极了, 好像眼前面对的是他最珍爱的稀世珍宝。 希尔的眉头瞬间皱起, 恶心的瞥了阿尔文一眼, 对方脸上依旧挂着斯文有礼的笑,很好的遮掩住了他内里隐藏起来的禽兽。 “很好。”浅黄色碎发的少年语气里带着冷,警告道,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 “我怕我迟早有一天忍不住杀了你。” “你不会。”长成青年的医生面对少年的威胁毫不在意,甚至心情很好的用五根手指弹钢琴一般在桌上落了落,“如果我死了,还有谁能藏住你的秘密呢?” 十年时间,希尔从当年那个弱小的没有求生意志还喜欢哭泣的孩童,长成了一个挺拔坚韧,实力强大到在全帝国最精锐的alpha军队——黑鹰军团里都能占据一席之地的少年了。 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那个被奥斯顿培养了很多年,如今元帅手下最得力,最受重用的下属。 一个......年轻有为的alpha。 十二岁分化那年,阿尔文成为了他的检测医生,也是他确定了希尔的分化性别。 当年阿尔文报告说希尔分化成了一个alpha,然而实际上对方却是个名副其实的mega。 想到这里,阿尔文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神里也藏了许多的热切,然而他还是克制的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不要陷到越来越深的兴奋与疯狂当中。 对阿尔文来说,希尔实在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实验品。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得知自己分化成mega的希尔会要求自己帮他伪装性别,那时候阿尔文的实验正处于瓶颈期,对于送上门的希尔,答应了他的请求。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原本关系不冷不热的希尔和阿尔文开始保持了密切的合作。 阿尔文帮希尔提供药剂让他能由mega伪装成alpha,而希尔则帮阿尔文提供一直以来的身体数据,这六年的合作里,让阿尔文发现,哪怕是被世人认定柔弱的mega也能激发出alpha一样的潜能。 这便更为他的实验提供了价值,如果体能的差异消失,ABO之间,又有什么能划分它的等级? 由信息素主导的,野兽般本能的欲望吗? 阿尔文的目光又转向了医药箱,那里藏着一支针管,来自他另一个实验对象的物品。 啊...他突然觉得当初脱离坎贝尔家,来到黑鹰军团,真的是他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他的手,无意识的摸向了藏在束起黑色长发之下,脖颈的伤疤。 * 裴初不小心在办公室里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他坐在落地窗前,外面的浅浅淡淡的蓝,笼罩着晨曦寂静冷清的王城。 而他办公楼的院子里,除了葱郁的梧桐树飘飘荡荡的往下落叶,偶尔也只是路过几个巡防的士兵。 裴初睡在轮椅上睡得脖子僵硬,因为他吩咐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擅闯进来,导致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裴初没多大讲究,端起桌上那杯昨天晚上没喝完的水润了润有些干哑的嗓子,就按响了桌子底下用来叫人的按铃。 他的亲兵又换了一个,查尔斯和威廉这些年都被他派出去立战功,总不能他们都陪在他身边籍籍无名一辈子。 但是早上开门走进来的,还是查尔斯和威廉。 这些年里这两人变化也不小,查尔斯更加沉稳,干练的黑发摸了发胶,深色的蓝眸内敛,当年看着还有点像只哈士奇,如今却成了一匹名副其实的狼。 威廉倒还是大大咧咧的,身量又高又壮,金色的头发短短一茬,嘴角一咧便是两颗虎牙,看着威慑力挺足,也将当初外露的莽撞往骨子里藏了藏。 这两个也是被裴初放了任务刚回来复命的,一大早便守在了门外。 听见铃响就立马推门进来,一看裴初的样子就知道他昨晚又没休息好。 于是一个去拿挂在房间里的毛毯和外套,一个去推裴初的轮椅。 多年来养成的默契和习惯,显得他们的动作也是自然而然。 威廉推着裴初的轮椅走出了办公桌,查尔斯将外套和毛毯披在了裴初的身上和腿上,嘴里还道,“元帅应该留我或者威廉一个的,新来的那些个毛头蛋子哪能服侍好您。” “就是。” 裴初还在配合着查尔斯的动作,就听见威廉在背后附和道,“您昨晚又没回府不是,老是这样狮子都得累垮。” 裴初不是狮子,也确实有点累。 要是说起来他真不是什么勤奋的人,然而任务所迫,他不得不向生活低头。 十年过去,剧情也到了开始发展的时候了。 他想到这里呼出一口气,听着两人的话回答查尔斯的提议,“放你俩出去自然比待在我身边有用。” 他穿上查尔斯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自己将扣子扣好,问起:“事情办得怎么样?” “元帅放心。” 威廉一边推着裴初向外一边回话,闲散松快的语调里掺了杀机,“那些家伙蹦跶不了多久的。” 查尔斯从桌上拿了裴初脱下的手套,本打算跟着两人一起出门,结果目光下落,就从裴初没有关严的抽屉缝里看见了一堆止疼药。 他顿了顿,转头看着裴初和威廉一边谈笑说着公务一边坐着轮椅往外走的背影,一下子攥紧了握在手里的手套,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元帅,结果喉咙里像哽了一块石头,什么话也冒不出来。 临近出门的时候裴初被威廉推着侧转过身,看着愣在桌旁的查尔斯,看见他手里的手套叹了一声,“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先回去吧。” 查尔斯拿着手套几步跨到他身边,轻轻‘嗯’了一声,替他打开了房门,他喃喃的,不厌其烦的在男人旁边嘱咐,“元帅注意身体。” 轮椅上的alpha一笑,好像对他每一次近乎与老妈子般的操心感到无奈,他又一次回答,“我知道的,我很好。” 战场上的将士或多或少总会在身上留下些暗伤,查尔斯也有,每到阴雨天的时候,那些暗伤都会牵扯得他浑身酸疼,但要真说难以忍受,倒也不至于,只是偶尔还是会让他们抱怨一声皱起眉头。 但是元帅不一样,十年那场重伤可以说摧毁了他半生,但从始至终,查尔斯都没听见喊过一声疼,这么多年过去,也从未见他流露出一丝脆弱与难受。 他即使坐着轮椅也依旧背脊挺直,让人恍惚觉得他还是那个站在万军之前,背影高大坚韧从未有过弯折的alpha将军,他还是那只展翅翱翔在天际的雄鹰,是黑鹰军团的脊梁。 因为他从未展现过的脆弱,才让黑鹰军团依旧紧紧凝聚着,锋锐无匹,一往无前。 可是查尔斯不敢想象,这个永远挺直着自己脊背的alpha,他的内里是否已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高高在上的元帅之位,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坐的。 而奥斯顿所走的路,总要比他的前辈们来得更艰辛。他的脚下不仅堆积着别人的鲜血与尸骨,也有着自己掩藏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淋漓的鲜血。 这些鲜血灌注成就了一朵罂粟花,花瓣如血,带着剧毒,却也...让人甘愿沉迷,追随。 阿尔文将自己用手帕包裹好的针管放进了抽屉,那里面有一个盒子,一排排摆着的都是裴初用过的针管,那上面用标签标注着日期。 十年来,一共三十二支,并不算多,少得出奇。 他以为那人会对此依赖上瘾,却没想到最后上瘾的却是他自己。 他的手指掠过那些玻璃针管,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他有两个本子,一个红色一个绿色,绿色那个记录着希尔的身体数据,红色记录的是奥斯顿的。 他将本子展开,看着上面一条条记录,起初还是一条条平板客观的数据,越往后记录的越发详细,基乎都成了那人的观察日常。 每一条都让阿尔文着迷。 79 ABO·十 高危残疾元帅 坎贝尔大公手下折了一名贵族, 是他在执政党中安插的一枚棋子,被查出贪污受贿革了职,而空出来的位置, 又被奥斯顿手下的人夺了去。 他与那个残废斗了这么多年,如今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趁着十年前那个雨夜一鼓作气弄死奥斯顿, 反而被他震慑住,让那个家伙坐着轮椅都能一步步攀爬至今。 他心里这样恨恨的想着,可也知道只凭奥斯顿手下的黑鹰军团, 就能没有人轻易的暗杀奥斯顿成功,也没有人敢随意尝试。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坐在自己的府邸, 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很明显,经过十年发展的奥斯顿,实力越来越大, 已经将他这个议政院首相都逼得难以喘息的地步。 而萨洛曼国王更加年老体弱, 已经对奥斯顿的越来越放肆的所作所为难以管束。 在这样下去整个帝国的政权怕都将由那一人掌管盘踞。 所以说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坎贝尔大公清楚的知道, 那个坐着轮椅的奥斯顿元帅, 绝对不甘心屈服于一人之下的位置。 这么想着坎贝尔大公来到桌前, 拿起桌上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一个浅黄色头发的少年, 温文尔雅,笑容清浅, 与当年的戴德王后长得极为相似。 这个经历了无数萨洛曼风雨的老alpha哼了一声, 自以为看透奥斯顿的主意,想借着当年的冤案扳倒他? 做梦! 他奥斯顿倾心培养的一把刀,难道就不能为他所用了? 奥斯顿当年攻灭马其顿, 他不信少年心里没有一丝仇恨。 * 仇恨自然是有的,而且还不小。 但希尔喜欢把爱吃的食物留到最后享受,对于奥斯顿的仇他当然也会留到最后,在他最无防备的时候去报。 此时此刻希尔擦干净剑刃上的血,洇红的血渍沾满了指尖,在光线黯淡的黑夜里,就像那人的眼。 希尔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有些沉迷这样的味道,无端让他想起当年一口咬住男人手腕时,闻到的信息素芳香。 他始终觉得,男人的信息素和鲜血最配,尤其是男人自己身上流出来的鲜血。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嘴角的笑容依旧是温和清浅的,站在尸横遍地的暗巷,就和站在熙和暖阳的花园并无不同。 如果那花园里长满了罂粟,或许还会让他更欣喜些。 这是他解决的第三批人,一些贵族豢养的爪牙,没什么本事,手底下却脏得要命,当年戴德王妃家族流放,路程中意外沉了船致使戴德家举族灭亡。 而这其中的意外多多少少,就掺了这些人的手笔。希尔这些年跟在奥斯顿手下将戴德家族的仇报了七七八八,如今剩下的大头只有坎贝尔。 好巧不巧,他今天就收到一封密信,里面正是来自坎贝尔的拉拢。 但要说这里面有多少诚意,希尔是看不出来的,能看到的也只是晓理利诱后面暗藏的杀机,拉拢是假,挑拨他和奥斯顿之间的仇恨是真。 可这个老alpha哪里会知道,他与奥斯顿之间的利用与憎恨从未有过遮掩隐瞒,所有的杀意都摆在明面上,彼此心里都清楚一旦一方露出破绽或者失去价值,那么手里的刀剑与枪口都会毫不犹豫对准对方的心脏。 希尔收起武器用手帕擦干净手指的鲜血,揣着怀里的信件,收拢小队,向着元帅府走去。 一到元帅的房间,就将手里的信拍在了奥斯顿的桌上。 这时候裴初刚洗完澡,正在拿着毛巾擦头发,黑色的发丝往下滴着水,湿答答的垂在额际,中和了一些他平日里的阴鸷凛冽。 希尔嘴角挂着温和的笑,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主动走过去接过了他手中的帕子。 他的动作亲昵自然,而裴初也随他接过毛巾给自己擦头发的动作。 他从桌上拿过信纸,目光一扫就将它读完,嘴里笑道,“不肯服输的老家伙。” 他将手里的信纸一举举到身后的少年面前,一双暗红色的眼眸带着似是而非的笑,“坎贝尔给的条件不错,你怎么不答应?” 希尔给他擦头发的手法很好,每一个指节都按在穴位上。 两人的距离很近,裴初还能闻见对方身上雪松味的alpha信息素,裴初当然知道这不是希尔真实的信息素味道,就像当年他派阿尔文去到希尔身边那样,有意为之。 那封信就举在希尔眼前,少年并没有往那看一眼,而是道,“我不知道原来我在元帅心中是这么没脑子的人?” 他嘴里扯出一个弧度,褪去了所有温雅随和,只余下尖锐和残忍。或许很奇怪,希尔在外人面前可以表现得无懈可击,温和狠辣随意切换。 但只有在裴初面前,他才会展现最真实的自己,阴暗憎恶,他把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留给了这一人。 裴初也全部接受了。 希尔将给裴初擦了头发的毛巾收好,转过身又到轮椅前给男人理了理他睡衣的衣领,他的动作举止都算得上体贴恭敬,所说的话却是大逆不道。 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擦过男人脖颈,“哪用得着他给条件引诱挑拨,元帅可是说过等着我杀你的。” 那双翡翠色的眼眸,蒙上了深色的阴影。 裴初从嗓子里滚出几声笑,希尔能感受到指下男人震颤的胸腔和有力的心跳,望进了男人那双暗红色的瑰丽却透着危险的眼眸。 那里面也含了笑意,就像艳红的花瓣沾上了露珠。 希尔愣了愣,然后被男人的手按住了脑袋。 “臭小子。” 耳边是男人低沉懒散的笑,头顶上是宽厚温暖带有重量的手,鼻间传来熟悉的花香,希尔脸一黑,一下子挥开男人的手站起身退开两步。 比起恶犬,更像只傲娇炸毛的小猫。 裴初手虚握成拳挡住了嘴角的笑意,手里还捏着那封坎贝尔写给希尔的信。 信上说坎贝尔家族愿意倾尽全力帮助希尔为马其顿复国,只愿和他联手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野心勃勃的奥斯顿,攻破马其顿王国,压迫希尔这个马其顿王子不得不为其卖命的大魔王。 密信里面只字未提坎贝尔与戴德家族的矛盾,奥斯顿不信坎贝尔不知道希尔是戴德王后的孩子,毕竟坎贝尔桌上的那张照片,都是裴初故意让人泄露出去的。 已经成年的希尔和当年的戴德王后长得那么相似,他要让那些心里有鬼的人都知道,这孩子回来复仇了。 而这一切甚至都是在萨洛曼国王的默许当中,只是这些人都以为希尔是戴德王后和马其顿国王的儿子,却不知他的亲生父亲正是当今年老体弱,膝下无子的萨洛曼国王。 奥斯顿这盘棋,下得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狠,更毒,他要出其不意的给所有人捅上一刀,而这把刀的身份还是这个帝国原本该有的继承人。 在原剧情里,奥斯顿还因为希尔伪装成alpha而对他处处提防,害怕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继承帝国,于是被每次使用这把刀都是带着将这把刀折损的狠意。 后来发现希尔其实是个mega后,得意忘形干脆在行将就木的萨洛曼国王面前坦白了希尔的身份,结果被希尔得知,最后联合主角攻与弥留之际的老国王联手,将打算发动政变谋权篡位的奥斯顿反杀。 裴初挡在拳头后面的笑意隐了下去,将手里的信对折重新交给了希尔,“你可以试试给坎贝尔回信,看看这个老头子后面会给你什么好处,如果喜欢就收着。” 他语气淡淡,声音凉薄,“毕竟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招数了。” 对于裴初来说,这个在萨洛曼呼风唤雨几十年的大公已经是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能够致他命的损招已经被裴初安排在了路上。 就连他会送出的这封信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希尔早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这也是他毫不犹豫将信交给男人的原因。 毕竟相处这么多年,他早已明白男人足以玩死敌人的心机,他耳濡目染,学到了一部分,这部分足以让他与坎贝尔周旋从对方身上榨取到最大的好处。 他将信纸重新接过收回了自己胸前的口袋,而后又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个房间,他连招呼都不打,一点也不像在外面表现出来的那副恭谨温顺的样子。 只是阖上房门的时候他眼睛还是忍不住的往里面落了落,房间的灯光不算很亮,但暖。 男人坐在桌案后面背靠着轮椅,伸手又去拿那些还没处理完的文件,满室奢华却空旷冷清,独留他一人忙忙碌碌。 希尔微微垂眸,头顶仿佛还残留着男人手掌压下来的重量与温度。 其实说起来他并不陌生,在他过往每一次任务中重伤而归,陷入昏迷的时候,好像都有这样一双手带着温柔和暖意压在他的头顶。 但每一次醒来,他的身边永远是空无一人,又或者只有为他救治的白大褂医生。 那萦绕在梦中似有若无的花香,让他分不清那双手究竟是他的臆想,还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