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造神》 第 1 章 青云 痛……钻心的痛——仿佛是刚从滚烫炽热的岩浆里捞出来般,全身每一寸皮肤,不,是每一个毛孔,都覆盖着某种灼伤的剧痛。 她不自抑的低哑闷哼出声。 这是…怎么了? 我…不是在…在…在哪里来着? ……怎么回事?好痛…痛… 她努力地动了动手指,却发现全身上下似乎有千斤重鼎碾过,连挪动手指都非常困难。 除此之外,呼吸也好困难。她努了努眼皮,想要睁开眼。天地间的空气就想被抽干了一般,格外的稀薄。 好累…… 正当她的意识逐渐快沉入黑暗,即将消散之时,似天边,又似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呼,“师兄!这里还有一个小孩活着!” 师兄…?小孩…? 她的意识被这一声惊乍从混沌中惊醒,挣扎着又尝试抬了抬眼,却发现除了重重黑影什么也看不清,索性闭上眼睛不再挣扎——她太累了,即使知道自己现下的处境不是那么寻常,她也没有任何哪怕是一丝的力气去究寻了。 伴随着越来越纷杂的低语声与窸窣凌乱脚步声的靠近,她的意识,终于陷入了一片死寂。 …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浑身酸痛里醒来,茫然地睁开眼睛,缓缓地眨了眨,又过了好一会儿,双眼的聚焦这才从一片模糊里开始拉进。 当梨花木雕刻成的床顶缓缓呈现在眼前时,她愣了愣,陌生的环境让她警铃大作,像是被人当头一盆凉水泼下般突然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惊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再无一丝乏意。 我在哪? 我不是…死了么? 对啊…我不是…死了吗? 没死成? 我…我? 她动了动,却又登时僵住了,背上陡然出了一背冷汗。 等等!? 为什么我的身体会变的这么小…?! 感受着不同于之前的身体,有些崩溃,她终于注意到了潜意识一直想传递给她的信息: 我是谁?!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伤口传来的痛感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地,颤巍着抬起了自己止不住抖的手,待看到一双稚嫩的手时,她好似魔怔一般不自抑地抖了抖,双目圆睁,直瞪瞪的盯着这双手,愣愣地握了握拳头,松开,又握了握,又松开… 无法置信。 …哈、…哈…她用力的喘了两口气,状若癫狂般的扯了扯嘴角,随后也不知是狂喜还是极悲,双手死死地覆上脸,盖了起来,身子也随之紧绷着弓了起来,缩成了一团,再无声响。 随着她的手越发的用力捂住自己的脸,她的身子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而一些温热的液体,也随着手指间的缝隙缓缓地流了下来。 而房间里,却还是犹如她从未醒来,一片死寂。 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好像已经把这辈子与上辈子的泪都流完了一般,她终于动了动,释怀一般放下了手,展眉低声笑了出来,只是声音听上去格外嘶哑。 方才情绪的波动让她有些难以自持,现下身体还有些眩晕感,过于虚弱和疼痛的身体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将细碎的泪痕擦拭干净后,又休息片刻,待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后这才扶着木栏坐起来。 这是一间普通的厢房…陈设倒还简单干净,像是常有人住一般,除此之外,最特别的就是在正对房门的墙壁正中间上挂着一张横幅,上书了一个大字:道。 她挑挑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这是到古代了么?也罢…事到如今,是古代亦或现代,到底还有甚么区别呢? 与其盲目的宣泄惊恐不安,不如先想办法弄清现下的状况罢。 更何况…事情再糟,又能糟到哪里去? 或许,是一件好事也说不定…呵… 思及此处,她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收了心思起身下床,低头瞧见一身古代服饰与一双布鞋,她愣了愣,细细地将衣裳的里外都摸了个清,心里有底了,又错了几次,这才有模有样穿上。 布鞋…嗯…质地有些硬,尺码估计也不是所识之人准备的,不论是衣服还是鞋子都有些大了…穿上后拖沓的很。她皱了皱眉,用手大体的测量了脚的大小,随后提步走到了门口,就着门框的高度估计了一下自己的身高。 嗯…自己之前的声音是女孩…应该是女孩吧?她有些不确定,低沉是低沉了些,但那音色应该还是女孩的,她狐疑地低头望了望自己的一马平川。 应该是…吧? 吧? 她愣了愣,哽了口气,提心吊胆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胯间… 啊…呼——是女孩,太好了。她倏地松了口气,太吓人了。 女孩,再加上这身高…如此算来,估摸着是八九岁罢。 她被这一惊一乍弄的也有些不确定起来,若是能找到甚么证明身份的物什就好了。 她双手摸索着全身上下拍了拍,却是找不到任何的玉佩、香囊或户籍木牌。 这下可如何是好? 她皱着眉犯了难,这线索也太少了些…“我”到底是谁? 之前的衣物也不知哪儿去了,醒来时便只剩下了里衣,房里也并未瞧见任何像是“我”带来的身外之物,这屋子的主人与“我”素不相识还好,若不如自己所猜,是与“我”相识之人,那三言两语之下,恐是会有所纰漏。 等等…这身体好似醒来之前遭了难…?她脑中突然划过一两个零零碎碎的模糊画面。 师兄?小孩?是说我吗? 她晃了晃脑袋,那画面片段极其模糊,甚至虚幻到她都不确定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是不是自己昏迷时的臆想。 但除了这几个画面外,记忆里一片空白。是自己还有遗漏吗?她一边皱眉努力回想,一边抬手抚上左胸膛轻轻按了按。 嘶——!好痛!不按尚还好,这一按带来的突如其来的剧痛几乎让她当场就又昏厥过去,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她咬紧牙关,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痛得半眯了眼,神情都有些扭曲。 哈…原来不是臆想啊,她被这一痛,本就雪白的脸色此时更是有些惨淡,她扶着木椅坐了下来,狠狠的喘了两口气之后才缓过神来,惨凄凄地笑了笑,苦中作乐起来:虽是不清楚原因,但这具身子都伤成这个模样了,若是有几个问题答不上来,自己借借失忆的由头也并不过分罢。 她擦了擦额上痛出的冷汗,细细体会着自己这具身子。 说来变小的感觉真的很奇妙,有些莫名的新奇。 她坐在木椅上,脚尖未着地,像小孩一般颇有童趣地晃荡着脚尖。 之前应是受过一场极重的伤,之后被学道的观人给捡了回来,至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她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鸠占鹊巢总是让人会产生很重的负罪感。 她望向窗外,不敢牵扯伤口,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下了木椅,吱呀一声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横竖左右再深想细思也不能凭空变出一朵花儿来,一直被困在房里,莫说自己是谁,就连身处何地也无法弄清,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 … 这天气似是刚刚雨过天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泥土味,混着青草的清香倒是格外让人心旷神怡。而温暖和煦的阳光也恰恰好带着暖意席卷上了她久卧床榻的身子,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舒意。 门外是个小小的庭院,门前四尺有几阶台阶,连着走廊,走廊连通门口与院外,走廊两边有两颗松柏树和一些低灌草。十分陌生的环境。 台阶一角,坐了两个小男孩,约莫十岁。奇怪的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十分低落,在低头不知道沉思什么,似是悲伤至极,隐隐还有啜泣声传来。 她皱了皱眉,看来要得到一些信息,只能从眼前这两个小孩子身上获得了,她暗自忖度,刻意放重了脚步声朝他们走去。 两个男童听见声音蓦然转身,看见她从房门里走出来十分惊讶,像是并不知道这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人一样,脸上的泪痕还尚未擦干就愣在那里。 两个男孩中稍大一些的那个首先回过神,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还挂在两颊的眼泪,收敛了神色,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瞧见他的软弱,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坚韧,忍住了悲伤,道:“我叫林惊羽,你是谁?” 林惊羽?这个名字怎么熟悉……她闻言皱了皱眉,偏了偏头,努力地回想了下,到底,在哪里听过…?这种不详的直觉。 前世她在医院时隔壁病床搬进来了一位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虽然血色苍白,身体也很瘦小,但极为喜欢看一些热血澎湃的小说,时常也喜欢神色飞扬地给她念叨,说以后要像大侠一样飞檐走壁名扬天下,那些日子她……等等…?小说!?她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当下就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说?!那…那身后这位难道是…?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定定地望向林惊羽身后那位稍小一些,看起来有些憨态的男孩,想从他身上确认什么。 小男孩本沉浸在无边的悲伤中,一张脸哭的花了,被她如此□□,几乎是审视的目光一盯,更是有些瑟瑟,他也学着林惊羽胡乱擦了一把泪痕和鼻涕,绷了绷脸,但许是之前哭的狠了,尚还在啜泣,没两秒就破了功,又低头小声抹泪起来。 林惊羽瞧他这样面色也是戚戚,险些也落了泪,但还是只红了眼,往前踏了一步,将张小凡失态的样子挡在身后,有些不平她的直视,生气地出声道:“你这么盯着他做什么?” “他叫什么名字?!”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身后的那个男孩,急急地低声问道。 林惊羽被这么一问显然有些莫名其妙,本有些气愤的质问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浓重的鼻音“啊?”了一声。 “他叫什么名字!”明知故问。你这是在明知故问!她心里的恐惧涌上来,不肯承认,失了态,几乎是低吼出这句话。 “他…他叫张小凡。”林惊羽终究还是个十岁大的孩子,被这么一吓也有些懵了神,结结巴巴的说道。 张小凡?! 心里的猜想得到验证,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慌忙低下头,耳边的垂发落了下来,遮掩了她的表情,让人瞧不真切。 诛仙……诛仙?! 小说?!这怎么可能?!小说难道不是白纸黑墨的产物吗?!怎么会?!若仅仅只是古代,那还尚有平行宇宙亦或时空穿越理论之说,但这小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彻底的慌了,满脑子的不可置信。 演员!?同名?!她的脑子里划过去无数念头,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几乎将她以往的认识三番五次的全部颠倒。 诛仙是个修仙的世界,比起她原先预想的要更加的危险与复杂。在那个小男孩从她身边的病床搬走之后,她也曾夹杂着一丝怀念的心情翻阅过这本令那男孩狂热的书。 张小凡,碧瑶,林惊羽…… 她细细的咀嚼着这一个个令人无数人为之或惋惜或惊叹的名字,还有,陆…雪琪,这个令她看完后颇有不平的人。 她神色复杂的眯了眯眼,右手扶额,因为情绪的起伏,本就虚弱的身子此时有些气闷,头也痛了起来。 林惊羽和张小凡被这么一打岔,悲伤的情绪也冲淡不少,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看上去比他们还小的小女孩为何会如此这般,犹如癫狂之人失了神智。 林惊羽拉着张小凡退后了些,目光死死的盯着她,生怕她突然暴起伤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定下神来,神色有些凄然,但心里已有了计较。她抬头淡淡一笑,缓缓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激动了。吓到你们很抱歉。” 随后又像是补充一般,斟酌了一会儿又扯了扯嘴角,让自己尽量露出一个看起来还算和善的微笑,说:“我叫白祈祾。” 白祈祾偏头自嘲着笑了笑。 你说老天长眼了么,上一世为何如此对我。若是不曾怜过世人,又为何让我重活一世。 可悲、可叹、可笑。 …但无论作何,这一生,都与上辈子再无干系。 白祈祾不是个悲春伤秋之人,当断即断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虽是不能做到一下子脱离,但心下有了决断,神色也总归要轻松不少。 就在林惊羽还想出声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忽听身后走廊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啊,你们都醒过来了?” 三人转头往身后望去,只见一位青年道士站在走廊上朝他们快步而来,迈步稳健,脚风猎猎,颇具英气,道:“正好几位师尊正在议事,也想见你们问一些问题,你们这就随我来吧。” 张小凡和林惊羽对看了一眼,心知肚明是什么事,心下不免有些凄凉,站起来,林惊羽接声道,“是,请这位大哥领我们去吧。” 白祈祾记忆还算不错,但这本小说已是很久之前看过的,除了些让她印象深刻的细节之外,其余剧情都只记得个大概。 画中画。 白祈祾心下有些感慨,一边努力回想着她记得的所有剧情,一边笑了笑,也正色应下了道士。 那青年道士看了白祈祾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终是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你们随我来。” 跟着这个道士,三人走出了庭院,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更大更长的环形回廊,边缘每隔两三丈便有一根赤色柱体。在每两根柱体之间,也有一个赤色拱门。 他们三人随着青年道士往前走去,张小凡与林惊羽不断的因为这犹如仙境一般的道门而发出感叹,就连悲伤之情也冲淡不少,青年道士似是明白这两个小孩的心思,露出一丝笑意,也刻意放慢了脚步,慢慢的介绍一些地方。 白祈祾落在他们三人之后,心下虽然也对这辉煌的道门产生出了一丝惊叹,可心里头毕竟住了一位成年人,心下就算有些感叹也没有办法很自然的如孩童般溢于言表,始终会有些别扭。更何况,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思考: 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是诛仙的世界…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地方,就算身世再不好,终归还是捡回了一条命,流落到哪个小村庄也可以靠着一门手艺过活下去… 思及此处,白祈祾露出一丝苦笑,无奈的叹了口气:诛仙的世界,可不是那么安分。强者为尊的世界只有实力才能保全自己。 瞧现下的情况,应是刚刚发展到草庙村因那人而灭村,再加上他们刚才的反应,自己应该并不是草庙村的人… 当务之急,是先给自己一个安全的身份待在青云门继续修行,学一手自保之力。若是被赶下山,妖兽横行又无依无靠,恐是撑不过几晚。 垂眉思量间,他们一行三人已然走下了虹桥,白祈祾刚回过神来,就已来到了潭边,一条宽敞石阶,从水潭边向上直通道到清殿大门。潭水碧绿,清静如镜,人影山影倒映清晰如画。 他们走上石阶,往上方大门走去,白祈祾落后三人几步,正觉有什么不对,努力在回想记忆中剧情里好似……好似出现了什么? 白祈祾眉头紧锁,心里思量开始活络,全然忘了现下只是八九岁的面孔,一副老派的模样,思索中已走到石阶中间,恰好眼前晃过潭边的倒影,“麒麟”两个大字犹如条件反射般跃入脑中,白祈祾一惊,连忙顿住脚步,往后一蹬准备落下台阶。 他们三人听到白祈祾的动静,以为是她踏空了阶梯,连忙回头准备拉一手,却瞧见她翩然落下台阶,道士心下疑惑,正准备出声询问,哪知这时候异变突起,水潭深处一声咆哮,声若惊雷。放眼看去,只见水潭中心突然起了一个巨大漩涡,片刻之后,只见巨浪拍出,一个巨大的身影跃水而出,漫天水花扑面而来。 那青年道士心下顿时了然,神色复杂地瞧了此刻正在台阶下面的白祈祾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左手一引,身子临空飘起,疾向后飘出两丈多远,停在半空,而另外两个小孩子哪里逃得掉,登时呆呆地站在台阶上淋得一身落汤鸡。 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在他们往这边一路走来的时候,台阶上便站了一袭白衣,清清冷冷的眸子将台阶下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白祈祾落地后心下赫然,按理来说一个八九岁的女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如此流畅连贯的做出刚才那种反应的,但不知为何,她就像是身体自动运作起来了一般,念头刚出,就动了起来。此间震撼再加上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诛仙的灵物,虽说躲过了一身狼狈,但心里仍然有些惊魂未定,狂跳不止。 不仅如此,她还莫名清楚的感受到在她往后蹬的时候就有一道目光望了过来,站定之后压着心惊,白祈祾循着目光回望了过去,双目触及的那一刻,天地间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自己如擂鼓喧天般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那是一位少女,眉眼清冷灼人,直欲教人半分也移不开眼。 突然莫名的,白祈祾的心眼儿里就像是新芽冒尖般长出了一句缠绵的话: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白祈祾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一跳,忙抿住唇,生怕它自己跑出来吓到她。 她望的有些痴了,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失态,忙撇开头,脸上登时一片绯色。 自己…如何可以产生如此亵渎的念头呢。白祈祾有些恼了,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但犹豫了半刻,还是没忍住,就着那三人正在为麒麟之事而狼狈的时间又状作无意抬眼瞟了几眼。 空灵清绝,白衣翩跹。 那白衣女子自是也瞧见了白祈祾一副呆呆的样子,清冷的眸里染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转身翩然离去。 白祈祾偏偏抬眼间是刚好瞧见那一抹极淡的笑意和翩然而去的一袂衣角,不由得脸色越发绯红。 待她走了后,白祈祾这才冷静下来,好不容易让脸上的热意退却了些,却是又懊恼起来。前辈子活了那么多年,怎么说也是一个成年人,这才被一个不过约莫十多岁的小女孩瞧了一眼就紧张成这样,竟然还起了那种念头…真是、真是…哎——白祈祾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揉了揉额,平复着心情。 ——虽说,她确是好看极了。 虽说白祈祾心思活络的像是过了一百年一般,但实际上所有的心思不过几息之间,极为短暂。 除了白祈祾与那青年道士躲过了那水幕洗礼,剩下二人皆是一身淋了个透,十分狼狈,而就在那麒麟越来越靠近张小凡和林惊羽之时,那青年道士就飘然落地,快步走上前去,单掌竖在胸前,恭恭敬敬地道:“灵尊,他们是诸位师尊特意召见的。” 那麒麟瞪了他一眼,“哧”地一声,打了个响鼻,一双大眼里眼珠居然转了转,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然后不再理会三人,摇摇晃晃走到一边,在水潭边干地上趴了下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把头伏下,晒着太阳,仿佛睡了过去。 青年道士回过头来,瞧了落在台阶最下面的白祈祾一眼,示意三人接着往前走,解释道:“灵尊是千年前我派青叶祖师收服的上古异兽,名曰‘水麒麟’。当年青叶祖师光大青云,降妖除魔,它是出过大力的。如今是我们青云门的镇山灵兽,敬称为‘灵尊’。”说完,又瞧了眼白祈祾,随后收回目光,向水麒麟行了一礼。 白祈祾方才的心思还在活络,虽是知道自己之前的躲避行径有些难以从一个八九岁的女童的角度去解释,但现下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只作年幼小孩状和林惊羽张小凡他们一同对灵尊的存在表示惊叹,恭恭敬敬地学着青年道士的样子对着灵尊行了一礼。元宝小说 四人行完礼后,继续前行。走过高高石阶,远远便看到金色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的书着“玉清殿”三字。越走近瞧便越觉得这三字是如何的气势滂沱,甚至盯久了会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来到雄伟大殿之前,白祈祾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里已是一片清透。 第 2 章 入门 就在白祈祾一行人刚到达大殿门口时,殿内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殿外的三人,顿时许多视线都转移到三人身上,殿内细碎的议论声顿时减少不少。 带领三人而来的青年道士在门外一整衣袍,躬身稽首道:“掌门,各位师叔,弟子常箭,奉命将三位小……”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间在这神圣肃穆的大殿之上,竟传出一声凄厉呼喊,打断了他:“鬼…恶鬼!鬼啊!” 常箭闻言一惊,发现被人打断后眉头紧蹙,顿了一顿,刚欲提气继续将话说完之时,身边的张小凡却是一下子冲进殿去,四处张望,大声喊道:“王二叔,王二叔!是你么!” 他心急之下,喊声中带了几分焦急,几分哭调,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有些不忍。白祈祾心下更是凄凉,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被唤作王二叔的人是一个作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此时正蹲在大殿一侧的墙角里,双手抱头,紧紧蜷缩抖成一团,从手的缝隙之间,兀自传来模糊不清的“鬼、鬼……”的声音。 她自是知晓,此人,就是因为被屠村受打击过大而疯掉的王二叔。思及此处,她不着痕迹地抬眼望了一眼殿内正襟危坐的众人。 就在张小凡询问王二叔之时,她细细地眯了眯眼,打量着在座之人。 草庙村惨案,是青云门千年来未曾有过、闻所未闻之事,事情就发生在青云门脚下,青云门举派震动。而道玄真人接到报告之后惊怒交集,立刻召来其余六脉首座商量。此刻除去“小竹峰”一脉首座水月大师未来,其他五脉首座都在座中。 这么说来的话,这正中那身着墨绿道袍,鹤骨仙风,双眼温润明亮的人,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了。 随后林惊羽泣血发声,恳求道玄真人为他们做主,言辞真切,与张小凡的慌乱无措形成了鲜明对比,各脉首座看在眼里都不住点头,暗道这小儿的资质也是极为出色。 剧情的命运之手在眼前轰然碾过,不论心下如何恍然,都有种看电影的不真切感。但于她而言,唯一的不同便是,她是画中人罢了。 大殿里气氛凝重,道玄真人微微一笑,开口询问二人一些关于草庙村惨案的细节,白祈祾听得心里直发冷,她叹了口气,面露悲意,低眉缄默不再声色。 …… 道玄真人听完之后叹了口气,叫了一声:“宋大仁。” “弟子在。”一位青云弟子应声而出,高大魁梧,作俗家打扮。 宋大仁?这人便是大竹峰的大师兄了吧,白祈祾抬眼瞧了一眼那应声站出来的青云弟子。 那么刚刚坐在他前面的那位矮胖之人,想必就是大竹峰的首座田不易了。 “你是最先发现这草庙村的人,你来说说这最后的调查结果。” “是。”宋大仁抱拳应下,望了眼白祈祾身前的二人,欲言又止,面露难色,有些不忍,但顿了顿还是说道:“草庙村四十二户人家,共二百四十七人…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无一幸存…” 此言一落满座皆惊,白祈祾身前的二人身形都一顿,几乎跌落在地,看样子随时会晕过去。白祈祾担心的望着二人,走上前去将二人扶了起来。 道玄真人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左手轻抚,袖袍内飞出一颗红色小珠,飞到张小凡和林惊羽两人身前,在他们额中眉心处滚了几滚,顿时一股清凉之气,透体而入。 不知怎么,只见他们二人神情一松,便忍不住躺在了这大殿之上,睡了过去。 道玄真人见他们两个睡着了,这才缓缓转头,把目光转向他们中间的白祈祾,问道:“这个孩子呢,是怎么回事?” 他方才从张小凡口中得知白祈祾似乎并不是草庙村的村民,只是那晚之前刚到的草庙村。 宋大仁闻言一怔,似乎是在斟酌言辞,“这女孩子,是在草庙里发现的,发现的时候,伤情极为严重,几乎快要殒命,但是现下却……”宋大仁皱了皱眉,没有把话说完,接着顿了顿,又道,“而且那位熟悉村民情况的师弟也说,这位小姑娘并不是草庙村里的人。” 众人闻言顿时喧哗又起,议论纷纷,道玄真人右手轻抬,微微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沉吟了一会儿,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草庙村?” 白祈祾闻言躬身行礼之后不急不慢道:“民女白祈祾,”顿了顿又慢条斯理地道,“父母与我在流乱里……皆因土匪而亡,我孤身逃入草庙村后因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之后便不知道了。”说完之后,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眼眶慢慢红润起来。 这段说辞是白祈祾路上早已想好的,虽说有些俗套,但这就是这个世界里最易发生的事……因为简单,所以无从查起。 众人心下不忍,虽有一些疑惑,但是瞧这白祈祾言辞恳切,不卑不亢的隐忍态度又不忍发问,心下只叹息这孩子身世悲切,不到十岁的天真儿童,因为离乱痛失双亲,之后又遭逢大变,实在是可怜。 道玄真人心下也有些不忍,但终归是掌门,硬下心来又询问了几番,白祈祾条理分明的一一作答,待看到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之后便抚手作罢。 众人看到白祈祾这一番对答之后又心生感叹,没想到此女因遭大变反而心性坚韧,各方面天赋比之林惊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她便越发顺眼起来。 道玄真人挥了挥手,站着的众弟子纷纷行礼,然后依次退了出去。大殿之内,除了白祈祾,在座的,便只剩下了他们六人。 白祈祾见道玄真人不再发问,心下松了一口气,心里暗道:该是到了…收徒的时候了?不知我会到哪一门下,要多做计较才是。 心里衡量之间,林惊羽已被那苍松道人抢走。白祈祾倒是对这个原著里描写的反派有一些兴趣,抬眼细细打量。 苍松道人身材高大,面貌庄严,是青云门“龙首峰”一脉的首座。在青云门中,除了道玄真人的长门,便以他龙首峰一脉声势最盛。且苍松生性严峻,除了管理本脉弟子之外,还兼管整个青云门中刑法之事。固青云门弟子对他,都极为害怕。 白祈祾想起了之后的青云门之难,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其实,这也不怪这件事情无人知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谁又能料得到呢。 心思翻滚之间,因为张小凡资质过差,无人肯要,随后一番推脱,张小凡终归还是像剧情里一般被道玄真人以“和你门下的宋大仁有缘分”为由强行塞入了田不易门下,看着田不易暗自发黑的阴沉脸色,白祈祾暗觉有趣。 “白祈祾,我且问你,”道玄真人见张小凡已归入田不易的门下,心情大好,便笑眯眯地问她,“你愿入哪一门下?” 白祈祾心下一跳,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得她自己选了? 她正欲说话之时,道玄真人又自顾说道:“本欲将你归入水月门下,可水月真人现下不在……”言语踌躇之间,田不易忽然抢声急道:“掌门师兄,这孩子,归入我门下吧,与我女儿年龄也相仿,正好做个伴。” 张小凡资质一般,田不易一眼便看了出来,收到门下也只是累赘,他自然不喜。 可既然收了也没办法,只能抢声将白祈祾收入门下,他看得出来,白祈祾资质极为出众,比之林惊羽还要优秀,只要收入门下,张小凡那点儿亏,吃了就吃了。 道玄真人闻言自然知道田不易打的是什么算盘,可他让田师弟吃亏在先,也没法再拒绝,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白祈祾见状恭敬地低眉躬身行礼,对田不易道,“弟子白祈祾,见过师傅。”说完后不卑不亢的走了过去,站到了田不易的身后。 田不易见状十分满意地对白祈祾点了点头,因为张小凡而阴沉下来的脸色也有所缓解,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道玄真人见状点点头,道:“好了,收徒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说完后沉吟一会儿,又正色道,“对于草庙村一事,还望诸位师弟彻查此事,明白了么?” 苍松等人一起站起,拱手齐声应道:“是。” … 大竹峰门下弟子宋大仁一直在玉清殿门外等候,好不容易登到诸位师长出来,迎了上去,却见师傅田不易手上抱着张小凡,身边跟着白祈祾,不禁一愣,道:“师傅,怎么了?” 田不易一见是他,想到张小凡这个累赘,心头一阵气恼,怒道:“什么什么?是傻了不是!还不快接过去?”说完就把张小凡丢到了宋大仁的怀里,转眼瞧见白祈祾这才脸色有所缓和,待宋大仁接稳了张小凡后接着道,“这就是你以后的小师妹了,叫白祈祾,你回去之后给安排一下住所。” 宋大仁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手里被丢过来的张小凡,又瞧了瞧跟在师傅身边的白祈祾。 白祈祾看见宋大仁望了过来,淡淡的笑了一下对着他点了点头,“宋师兄。” 宋大仁一时有些恍悟,怪不得师傅不喜欢张小凡而喜欢小师妹,小师妹长得可真好看。 哪怕从还未长开的五官,也能让人清晰的瞧出,这小女孩,以后长大了必然是个极为标志的美人胚,怕是比之青云第一美人的陆雪琪也不逞多让。 思及此处,宋大仁也笑的极为爽朗,道,“小师妹,我叫宋大仁。以后就是你的大师兄了。” 田不易见他们打了招呼,也不再多说什么,右手一划,一道赤色光芒闪过,一柄赤色长剑被他祭起,直接飘了上去,将白祈祾放在身后就破空疾驰而去。 宋大仁看了眼怀中的张小凡,却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位小师弟的名字,只得叹了口气,随后连忙驱剑追了上去。 … 回到大竹峰的主殿“守静堂”后白祈祾就被田不易放了下来。 田不易看着白祈祾落地后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服,随后不动声色平复了一下因为御剑飞行带来的呼吸急促,最后才冷静地环顾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觉得这个小徒弟无论是资质还是心性都颇为优异,越看是越喜欢,当下就笑眯眯地拍板决定叫来宋大仁立马准备入门拜师的事项。 守静堂红砖铺地,赤瓦石柱,大堂中地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两仪八卦之图,大体上十分朴素。 而宋大仁这边因为修为原因,落后田不易不少,刚刚才回到峰里。 宋大仁一落地,刚准备将张小凡安顿下来,却被田不易一声叫了过去,宋大仁只好抱着沉睡的张小凡踏入守静堂。 “宋大仁,你去召集一下师弟们,一刻钟后在堂内举行拜师礼。”田不易看见宋大仁抱着张小凡呆愣愣地站在堂门口,转过身来对宋大仁道,“将你师娘也叫过来。” “这么急……”宋大仁看着手上睡着的张小凡立下就犯了难,这……张小凡还没醒呢。 “这什么这,快去。”田不易看到宋大仁为难的样子,又来了脾气,瞪着眼睛道,“他明天再说。” “是。”宋大仁苦笑一声应下,将张小凡送回房里安顿好之后就召集了门下的弟子赶到了守静堂。 在准备筹办的这一段时间里,白祈祾也从田不易口里知道了很多关于大竹峰的历史。 大竹峰一脉自从青叶祖师座下四弟子郑通开始,传到现在田不易,共经了六代,除此之外,与别峰最大的不同便是大竹峰一直以来人丁不盛。现在师长一辈,除了首座田不易,只有另一位师叔苏茹,也就是田不易的妻子。他们生有一女名叫田灵儿,今年十三,比白祈祾还大了三四岁,所以白祈祾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小师妹。 而在田不易众弟子中,宋大仁是大师兄,依次往下有吴大义、郑大礼、何大智、吕大信、杜必书。 现在加上白祈祾与张小凡,也堪堪只达到了八人。 白祈祾由着先入门的缘故,排到了老七,尽管她还没有张小凡大,但排行不分年龄,只看辈分,所以就算是张小凡,也得叫比他还小的白祈祾为师姐。 在与田不易的闲谈期间,白祈祾也暗自庆幸幸好分到了大竹峰,虽说离整本书的主角——张小凡近了很多,但是对于田不易,她还是由衷的感到敬佩的。 心下恭敬,言行就越发有礼。田不易瞧着白祈祾的举止也越发顺眼,甚至开始暗喜当时将她抢下来的决定。 “对于以后的修行之路,你有何打算?”田不易沉吟一会儿,开口问道。 白祈祾闻言一怔,随后低下头眉头紧锁,半晌才抬起头来,直视着田不易的眼睛,认真道:“师傅,我想修剑。” 话音刚落,田不易似是有所预料一般,叹了口气,眯着眼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白祈祾,背过手去,不置可否。 第 3 章 拜师 没过多久,青云门大竹峰一脉上下人等,都集中到了守静堂中。 堂前摆了两张椅子,田不易落座后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安静端庄的美貌妇人,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风姿绰约,仪态大方,也款款落座,而她身后则跟了一个小女孩。 白祈祾心下知晓这个小女孩该是田灵儿了,见田灵儿一双明眸好奇的盯着她看,白祈祾也是极为友善的对她笑了笑。 田灵儿见这位比她还小但资质上佳的小师妹笑了,显得很是开心,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极为灵动,惹人怜爱。 白祈祾移开目光,望向其他五名男弟子,一字排开,站在下首,或高或矮,或壮或瘦,待认了个大概之后便垂目养神。 过了好一会儿,宋大仁才从外头走到堂前,恭声道:“师傅、师娘,都已准备齐全。” 田不易满意地眯了眯眼,朝苏茹投看去,待看到苏茹也浅笑着点点头后,便朝宋大仁抬首道:“开始吧。” 白祈祾心下了然,恭恭敬敬地双脚跪地,腰板笔直地向田不易与苏茹磕了九个头。 再抬头时,额头已经一片赤色,神色坚定地直视前方。 田不易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深吸一口气,沉声正色道,“白祈祾,我青云一门,以道法入武学,以清修塑心性。修武先修心,方成剑修之道。我青云弟子,以天道为行则,以苍生为己任。其一,敬祖先、重宗长,不得以下犯上,忤逆不孝。其二,睦宗党、重师友,不得饮水忘源,忘恩负义。其三,谨交友、慎独行,不得不学无术,放浪形骸。其四,行仁义、笃诚信,不得欺凌老弱,败坏道名。入我青云,你须知剑无不同,只因御其之人不同而异,用剑之人当知非剑御人,而是人御剑,此后闯荡天地,为善为恶,皆在一念之间!我且问你,你可有恒心与毅力坚守道心,以手中之剑,参得无上剑道!” 白祈祾闻言身子一震,垂目感受着心头里忽然涌上来的复杂情绪,前世的酸楚和磨难、这一世的茫然与无措……鼻尖泛起阵阵酸涩,过了好一会儿才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字字坚决,道:“大道本无常,唯坚定本心,有意破除无穷困惑者方能脱俗于凡尘之间。我白祈祾,当以谨言为戒,若愚不惑,以剑问心,寻求大道,弘扬我青云门之道法!”元宝小说 田不易闻言一怔,随即畅快的大笑抚掌道,“好!好一个以剑问心!我再问你,你可愿坚守今日之言,”说完收敛神色,极为认真的一字一句接道,“你,可愿成为我青云门大竹峰一脉下田不易的弟子!” “弟子,愿!”白祈祾毫不犹豫的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道。 身伴三尺青锋,剑啸只在心中! 众弟子皆不由自主地挺直身躯,肃穆的望着眼前这一幕,连带望过小师妹的眼神里都带了一丝钦佩,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觉悟,绝非浅池之物! “好!好!好!”田不易心情极好,连带着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挥手道,“从今天起,你由我亲自教导。” “是。”白祈祾低声应道。 拜师仪式眼看已经进行到结尾,苏茹款款起身,美目里光彩连连,望着白祈祾的目光里带了一丝疼爱,沉吟了一会儿,道:“师娘这里没有什么好相送的,这块玉袂便送你当做见面礼吧。”说完从衣袖里掏出一块贴身佩戴的暖玉,递给了白祈祾。 白祈祾见状恭敬地双手接过,展颜笑道:“多谢师娘。”言罢便将那块暖玉极为郑重的贴身收好。 苏茹见此也慈爱的笑着点点头,坐下不再说话。 田不易见差不多了,站起身,对着白祈祾招了招手,道:“祈祾,随我来。”说完头也不回,便向后堂走去。 众弟子一齐躬身,道:“恭送师傅。” 白祈祾回头瞧了眼田灵儿,点点头笑了笑便转头快步跟上田不易的脚步。 青云门大竹峰一脉,首座田不易生性懒散,虽要面子却一向懒得管教弟子。这次决定亲自教导白祈祾让众弟子大吃一惊的同时又有些慕羡,因为对于他们,田不易一般只传授道门法术后便不理不睬,任凭他们自行修习。 而众弟子心性都较为纯良,并无嫉妒之意,只是咂咂嘴,只是感叹了几句小师妹的资质后便四散而去。 … 后堂。 “祈祾,纵然你天资聪慧,也要记得,剑修之道,方有勤勉二字才能有所成就,切勿骄傲自满,”刚走进后堂里的静室,田不易便敛了神色皱眉道,“今天你太过劳累,且你初入门,我先传你基础的修炼道法,记牢之后先自行修炼,但凡若有任何不明之处,即来问我。” “是。”白祈祾郑重地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望着田不易。 田不易让她在桌前坐下,先教她如何打坐、冥思,随后又简单的说了下人体的经脉和精气运行,最后便传给了她“太极玄清道”前三层的修行法门。 太极玄清道,便是青云门诸般奇术妙法的根本,乃是两千年前青云子于那无名古卷上领悟而出,经过历代青云门宗师精研,已是夺天地造化、玄妙无比的无上道法。 太清玄清道共有玉清、上清、太清三个境界,青云门下弟子,包括了许多聪明才智之辈,终其一生,也突破不了玉清境,不过饶是如此,只是玉清境顶层的修行,亦已是世间罕有。 青云门中,人数接近千人,但能突破玉清境进习上清境界的,以掌门道玄真人为首,也不过十人出头而已。 但只这数十人,青云门便是当今修真中实力最强最深的门派之一。至于传说中无上境的太清境界,相传只有当年不世出的奇才青叶祖师修到过。 太极玄清道修习过程从易而难,玉清境第一层境界大多数人在第一年即可修成,但往后开始,艰深困难处便显现出来,第二层一般人便要修习五年,第三层更是个分水岭,资质稍差的便一生都停滞与此,好一些的修习个五六十年也不稀奇。 而田不易一开始便传授给白祈祾三层法门,可见对其期望之高。 除了资质这个原因,还有个原因是因为太极玄清道的主要修行法门到第三层就大致传授完毕,往后从第四层开始,更多的便是看资质高低,靠自行的悟性了。 而把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玉清境第四层的,便是有了万法根本,可以开始同时修习其他奇术妙法以及修炼属于自己的法宝。法宝秘器一说,渊源流长,神话传说中诸天神灵大都有各自神器,威力绝伦。而人世之间,修真炼道之士以之初掌天地造化亦有莫大威力。小的可以御空而行,风驰电掣,大的更能震天撼地,毁山断流。 而法宝材质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但有一点,法宝材质如何便决定了法宝修炼后威力大小,若以凡铁施展“神剑御雷真诀”,还未等攻敌,那剑已与主人一起成了灰烬。 至于青云门下,因为当年青叶祖师在“幻月洞府”中得到古剑“诛仙”,仗之横行天下,几无敌手,众后辈仰慕之余,多半都是修炼仙剑的。千年之后,剑侠辈出,几乎成了青云门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改名叫青云剑派也无不可。 不过说到这里,田不易倒是显得十分的无所谓,虽然他自己是修剑的,护身法器“赤灵”更是青云门中名剑之一,但他却丝毫没有鼓励座下各弟子修炼仙剑的意思,非但如此,他言语里还透露出“怂恿”众人修炼些另类法宝的意味。虽然这一点在青云门中颇有非议,但白祈祾却觉得尤为的有意思。 谈及此处,白祈祾又细细回想起原文中此时众弟子的修为。 大竹峰一脉众弟子中,当属大师兄宋大仁修行最深,已将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玉清境第五层。紧接着是老四何大智,修到了第四层。虽然他入门时间短于吴大义、郑大礼,但在众弟子中他最是聪明,所以反而后学先至。 至于老二吴大义、老三郑大礼、老五吕大信、老六杜必书,都在玉清境第三层上苦苦挣扎,倒是小师妹田灵儿聪慧过人,自小得父母悉心教诲,虽然在十岁时才开始做砍竹功课,但修习太极玄清道却已有多年,小小年纪,居然在她十三岁那年也修习到了玉清境第四层,可以驱用法宝,是青云门中有名的早慧孩童之一,极得父母宠爱和各位师长关心爱护,苏茹更是把自己那件著名“琥珀朱绫”送给她做防身法宝。 就在白祈祾心思回忆之间,田不易又说了一些入门事宜,提到了本脉弟子入门头三年都要上山砍这“黑节竹”。 白祈祾心念一动,黑节竹么… 田不易瞧她吸收极快,悟性也上佳,顿时觉得教起来太为顺畅也有些无聊,便挥挥手让白祈祾退下了。 田不易虽然传授了三层法门又提点了很多,但许是因她悟性高,当其退出后堂时,天色才正午。 白祈祾踌躇了一会儿便抬步去用膳厅随意吃了一些饭食后寻了宋大仁,请他带她去后山寻那竹林。她对这原著中反复提及的黑节竹确是十分好奇。 宋大仁一看是小师妹,转眼又想起刚散会时师娘让他多照顾一下小师妹的叮嘱,便爽朗应下。 田灵儿瞧着这新来的小师妹和大师兄要一起去后山便缠了上来,宋大仁无法,只得无奈点头。 去后山的路又长又崎岖,宋大仁照顾白祈祾的体质,只是慢步行走,而田灵儿则不知何时祭起了一条朱红玉绫,通体呈淡淡琥珀颜色,几近透明,散发道道红霞,显然是仙家法宝。此刻田灵儿便悠哉悠哉地站在红绫之上,手中一划做了个引诀,那朱红玉绫便载着她飞到半空,慢悠悠地穿梭在密林之中,好不自在。 白祈祾见她御风而行,潇洒之极,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想必那就是“琥珀朱绫”了吧,随即抿了抿嘴,思及接下来的事,踌躇了一会儿,对宋大仁说:“师兄,不用顾忌我的身子,我们稍微加快一些脚步吧。” 宋大仁闻言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为难,以为是灵儿御气飞行刺激到了白祈祾,但又看到白祈祾那不似说笑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稍微提了些速。 就这么快步疾走了半晌,宋大仁瞧小师妹气息平稳并无半分勉强,心里有些诧异,又悄悄提了些速。 白祈祾察觉到速度又有些增加,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气息上还是极为平稳。 ……小师妹这是什么体质?宋大仁心下感叹,怪不得师傅那么看重小师妹,光是这身体素质便不知道甩开了普通的凡人多少。 宋大仁敛了心神,对白祈祾笑道:“小师妹要是觉得快了,便和我说。”言罢便选择了一个合适的速度,放心的迈开了脚步。 这般又奔走了一会儿,三人来到后山一个小山坡前,宋大仁停了下来,田灵儿也落下地,手诀一收,“琥珀朱绫”如有灵性一般,自动卷起,盘在她的腰上,看去好似一条好看的红色腰带。 白祈祾停下后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片竹林。 这片山坡上长满了竹子,粗细不同,成片成林,很是茂盛。不过细看之下,这里的竹子在竹节处都呈现黑色,看上去很是坚硬。 宋大仁走到她身旁,指着这片竹林,对她道:“小师妹,你头一个月每日只需砍上一棵,要是之后修为有所长进,可以多砍一些,砍下来的竹子送到厨房即可。”随后又就着竹子细细嘱咐一番,说了些要点。 白祈祾待宋大仁说完后点点头,将他所说都细细记了下来,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中午出发,上山足足走了两刻钟多一些,现下瞧天色还有两个时辰才到晚饭的点,正好可以提前感受一下这所谓的黑节竹。思量之间白祈祾已经下好了决定,转头朝宋大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宋大仁本想等小师妹一起下山好有个照应,但在白祈祾三番两次的保证她不会出事且又寻的到路自行下山之后,只得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先行下了山。 白祈祾等宋大仁走后抬步走到一根黑节竹前,细细打量着这接下来三年的日常修行任务。 黑节竹总体上与前世里记忆中的竹子并无二样,只有这节点之处呈现黑色有些特别。白祈祾皱了皱眉,抬手细细地一寸一寸摸了上去,质地坚硬,尤其是这关节处,似是生铁烙成的关节一般,看来普通的板斧要想砍断这黑节竹,恐怕需要极大的力气。 思量之间,身后的田灵儿走了上来,轻快地拍了拍祈祾的肩,笑嘻嘻问道:“小师妹,你今天便开始么?” 白祈祾望了一眼从身侧探出头来的田灵儿,淡淡笑着应道:“是啊,我想感受一下这黑节竹的特别之处。” 田灵儿闻言眨了眨眼,眸中狡黠之意越发明显,灵动的水眸里盛满了明晃晃的笑意,开口打趣道:“莫非小师妹是想徒手劈这黑节竹不成?” 白祈祾闻言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两声,这、这了几声也没说出个下文来。 “哈哈哈——”田灵儿见白祈祾因眼下窘迫而渐渐红润的脸颊,心情极为舒畅,见好就收,不再为难于她,只是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然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就突然掏出了一把斧头,递了过去,随后拍了拍她还不及自己高的头,笑道:“这才对嘛,小师妹要多点人烟气才可爱!” 白祈祾接过斧头,闻言心头一暖,知道是小师姐怕她过于紧绷而造成心理上的不适,于是也不计较她的调笑,感激展颜一笑,轻声应下。 呼——白祈祾吐出一口气,神色顿时轻灵不少。 ……师傅、师娘、灵儿、小凡,这大竹峰,也许以后有很多自己需要守护的东西呢。 田灵儿见她已然轻松,便又叮嘱了几句,随后就绕过这一片竹林,往那片长着更粗竹子的山坡上走去。 白祈祾目送灵儿蹦蹦跳跳的身影隐入竹林深处,随即沉下心来,拾起斧头,细细观察眼前这棵竹子的脉络走向,随即像是发现什么一般,眼睛里精光一闪,突然极快地挥动斧头,向竹子砍去。 第 4 章 修行 不到一个时辰,随着“咔嚓”一声,眼前这棵尚有幼童一拳之粗的黑节竹便轰然倒了下来。 “呼——呼——”白祈祾此刻气息凌乱,浑身出了浅浅一层薄汗,手脚也有些疲软,喘了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 没想到这黑节竹如此之硬,一斧砍上去还有余力回震,要不是循着竹节的脉络直攻那竹节的薄弱之处,想来花费的力气需要更多。白祈祾皱眉思寻着刚才一个时辰的所得,甩了甩因为砍竹而被震麻的手。 刺、劈、挂、撩、云、抹、绞、架、挑、点、崩、截、抱、带、穿、提、斩、扫、剪腕花、撩腕花。 因为前世的一些兴趣,白祈祾曾研习过:基础剑招一共十八组,二十种。每一种她都熟练于心,收展自如。 由于脉络走向和竹子硬度材质的种种关系,再加上这一个时辰里自己的试验所得,可以知道里面最适用架势的不过只有□□种而已。 其实今早刚醒来时,白祈祾身子尚还十分虚弱,但莫名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身子却是恢复的极快,除了特意的去按压胸膛还会有些痛之外,其余都好了个差不多七七八八。这也是白祈祾为何现下还有余力去劈砍这黑节竹的缘故。 刚刚经过这一番倒腾,白祈祾估计了□□力的消耗,又花了一些时间调理好身子,缓解了疲惫,随后挑选了一根比刚才还要粗上两分的黑节竹,重复着枯燥的砍竹修习…… 最后的一个时辰转眼即逝,当田灵儿已经收拾好准备叫白乞祾下山之时,白祈祾恰好将第二根竹子翩然砍断。 而田灵儿从竹林里刚走出来看见的便是一根比幼童一拳还要粗上两分的黑节竹轰然倒在了小师妹跟前,而小师妹身形却是十分疲倦,脚步踉跄,有些狼狈。 见此情景,灵儿吃惊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微张红唇,心情极为复杂。就算知道了小师妹天赋异禀,可那也是修行上的助力——可这身体素质是怎么一回事!? 白祈祾察觉到灵儿那有些复杂的眼神,但现下身子极累,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索性笑了笑,招呼有些儿呆滞的灵儿一齐下了山去。 上山的路虽然不太好走,但由着身子的缘故……身子——白祈祾双眸一凝,又想起了她在草庙村重伤但仅一夜的时间,却恢复了六七分…… 哎——怕是这具自己重生所占的身子的来历也十分特殊吧,不然,也无法解释这些特殊之事了。白祈祾想及此处呼的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脸,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不管怎样,都要尽快的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所幸,再怎么强悍的身子,也是自己占了便宜不是? 待她们两个回到主峰上时,已是晚饭时分,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二人也顾不上身上的疲酸,匆匆地走进了用膳厅,瞧见一桌人都在等待她们两人时,白祈祾脸色一紧,转眼就瞧见了在正中位上的田不易。 田不易眉头紧锁,脸色有些阴沉,看见她们两人匆匆踏入时眼睛更是一眯,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白祈祾见状心中苦笑——修的入迷了,倒是忘了入门一日的晚餐是极为重要的,像一个小型的“认亲大会”一般。自知理亏,刚低头准备出声认错之时,身边的田灵儿却像毫无察觉一般突然高声开心地大喊,道:“爹爹!小师妹竟然第一天就砍了一棵黑节竹下来!”田灵儿的声音极为兴奋和骄傲,好似她所说之人是她自己一般。 白祈祾腹中刚打好的认错之词已然到嘴边,没想到灵儿突然出声,生生地止住了。 灵儿的话音刚落,本来有些严肃的气氛陡然被打破,师兄们先是瞠目结舌,随后反应过来之后一阵阵的议论之声哗然响起。 白祈祾抿了抿嘴,对那些哗然之声毫无反应,低声垂眉对着那正中之人道:“师傅,弟子晚归,让师傅久等了,请师傅责罚。” 田不易那阴沉的脸色在听到灵儿之语时就已经有所缓和,他自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正在心下琢磨之时,又听见了白祈祾的低声请罚之言,田不易抬眼扫过那小弟子现下有些微微颤抖的身子,显然因为今天的修习,用尽了功夫。 哎——田不易偏头觑了一眼小弟子一板一眼的神色,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免了白祈祾的责罚,但声音还是极为冷淡:“吃饭。” 田灵儿这时候才发现有些不对,心下疑惑,怎么师兄师妹还有爹爹的脸色这么严肃呢? “是。”白祈祾低声应下,拉过了灵儿落座。 白祈祾吃饭时极为认真,仿佛听不见身旁师兄们的议论声。 待晚饭吃过之后,田不易起身,望了一眼自己的小弟子,叹了口气,道:“修行之人,最忌冒进,祈祾,你切不可急于求成,知道了么?”话音刚落还不等白祈祾回话便带着田灵儿先行离去。 “哇!小师妹,你真的第一日就砍了一根竹子下来?”白祈祾抬眼,说话之人是她的六师兄,杜必书,“想当年,我入门的时候,可是足足磨了一两个月才在一日内完整地砍下一根竹子呢!” “是啊是啊,小师妹你这速度,啧啧啧,惊为天人!”四师兄何大智接道,“怕是比之别的峰的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了!” “……” 白祈祾看着众师兄极为热情地同自己开始说起了他们当年的经历,她无奈的笑了笑,同他们说笑起来。 她心里清楚,师兄们并无恶意,只是新进了一位小师妹,因为天资原因有些好奇热情罢了。 … 待白祈祾与众师兄话别之后已是月上梢头。 师兄们…还真是热情呢,白祈祾想起刚才师兄们侃侃而谈的样子,心头涌上些暖意,闷笑一声,抬步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白祈祾的居所在张小凡的旁边,一个小院落,左边一棵青松,右边五六根修竹,有两三人高。院中小石卵铺砌成小径,两旁都是草坪,夜风吹来,树叶竹枝轻轻摇动,一阵青草幽香传来,很是清净。 走进房里,陈设都极为简单,床铺桌椅,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木质的杯子和水壶与一个草编的团蒲,旁的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白祈祾满意地点了点头,收拾了一番便打算去洗漱,今天累了一天,也有些薄汗沾在了衣衫上,这让白祈祾极为的不舒服。 除了第一次用如此古老的洗漱器具之外,白祈祾看起来倒是极为的适应这里的清修生活。 去厨房打了热水洗漱沐浴之后,白祈祾脱下布鞋,盘腿坐在了蒲团之上,按着白天里师傅所授的姿势打坐,缓缓闭上了双眼,在心中把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第一层的法门从头到尾冥想了一遍。 第一层在太极玄清道中本是最粗浅基本的修习法门,功用只在两个字:练气。 修炼之人,静坐之下,放开心念禁制诸般烦恼,引天地灵气入体行大周天运转,借此与天地一息,进而感悟天地造化。若能引入灵气在体内连行三十六大周天,则自身经脉已然稳固,可修炼更高境界。 此时白祈祾正沉下心来静心感受着全身孔窍慢慢地初开,然后灵气丝丝入体,白祈祾没想到如此顺利,心中一喜,连忙更是一鼓作气引着那一丝丝的灵气沿着经脉缓缓运行。 一周天,两周天,三周天……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鸡啼天明,第一丝破晓的晨光刚洒入白祈祾的院子时,一夜未动的白祈祾双眸忽然一睁,纵身跳起,似有龙虎入体。 一夜未睡,不仅将昨天的疲惫一扫而光,而且浑身充满了力气,举手投足间都轻灵许多。 白祈祾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握了握拳,心下思量,按这个进度,怕是再不出七日,第一层便可成。 白祈祾压下心头的喜意,抿了抿嘴,还不够…还要再快些、再快些! 天刚初晓,白祈祾匆匆洗漱一番便上山去做每日的修行。 这一天,张小凡醒来,也如原著里一般稍显木讷地入了门,可能是有白祈祾作为比较,在张小凡入门之时,田不易比之原著更加没有耐心和好脸色。除此之外,与剧情里稍有不同的是,由于白祈祾的存在,张小凡从老七变成了老八。 对于张小凡,白祈祾心下有自己的思量。 虽然小凡是个有着很多不足的人,但是难得的率真坦诚,尽管之后堕入魔道,那也是命运所迫,其实本性不坏。所以说若要特意的打压、排挤他,去争取那些所谓的天命,她是万万做不出的。 张小凡坎坷的一生都不曾顺遂过,可以说他这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便是在大竹峰上的这几年了。 但那都是后话,现下,她与张小凡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交集,她并不想过多的去干预他的人生。 …… 这天晚上,白祈祾像是往常一般准备打坐修行太极玄清道,但当她刚坐下之时隔壁张小凡的屋子里却传出了一声惊呼。 白祈祾闻声皱了皱眉,起身去关了窗,但关了窗隔壁又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她本是不想插手,但这下可好,这走动的脚步是越来越凌乱,扰的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打坐修行,左右为难之下只好叹气起身。 还是,去瞧一眼罢,若是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也好。 “小凡?”白祈祾走到张小凡的房间门口,修长的食指轻叩房门,出声问道。 咚——张小凡本来呆坐在床边,心思极为混乱,门外突然出声,心下里一紧张,从床边掉了下来。 白祈祾听得里面咚咙哐当的一阵桌椅挪腾声,不由得无奈笑了笑,如此手忙脚乱,也不知之前到底在做什么幺蛾子。 “师…师姐。”过了好一会儿张小凡才开门,望向站在月光里的白祈祾。 这一眼,他就呆了。 白祈祾尚还未张开,但那略显稚嫩的五官却是极为精致,像是极品玉石雕刻出来的轮廓,在月下踱了一层银辉,仿佛月下谪仙,按理说这样的样貌应是张扬的,但偏偏就在于白祈祾那双细长的清眸里盛满的都是不符合年龄的淡然,现下在银辉的照耀下,还带了一丝极浅的笑意尚未褪去。 恍如天人。 张小凡痴痴的看着白祈祾,忽然想起这位小师姐尚还比自己小几岁,脸色忽的就红了,言语都开始结巴起来。 “嗯?”白祈祾虽说年龄不大,但总归上辈子活了那么多年,瞧见张小凡笨手笨脚的样子,心里难免会起一些瞧小孩子的怜惜。于是冷淡的语气也放柔了些:“我听你房里有些动静,便想来问问你,是否有什么难事?” “没有没有。”张小凡回过神来,眼神飘忽的连忙摆手。 “……没有就好,早些歇下吧。”白祈祾望着张小凡还带着一股稚嫩的倔劲,沉吟一会儿,道:“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虽然我现下修为不深,但力所能及的还是可以帮你。” “好,好。”张小凡呆呆的点了点头,心里知道这位小师姐是关心他,独自一人遭此大难,又与林惊羽分离的苦楚涌上心头,红了眼眶,应道。 “恩。”白祈祾见他脸色有些涩然,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终归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白祈祾回到自己房中后听到隔壁房间再无动静,心下慰然,这下终于可以修行了,于是再也没浪费时间,盘腿开始修行太极玄清道。 太极玄清道炼气,要张开全身七窍毛孔,引天地灵气入体沿经脉运行,以此锻炼稳固身体元气和内络经脉。 …… 五天之后,正在修行的白祈祾心下一顿,睁开双眼,面露喜色。 终于是踏入了太极玄清道第一层! 接着又巩固了三四天,这才到内堂里寻了师傅,恭声报告自己已经踏入太极玄清道第一层。 田不易闻言心情却是有些复杂,一边震惊于她入门不过十天就已踏入第一层的天赋之强,一边心下又隐隐地难免的会担忧于她是否取了什么旁门左道,走了捷径。但在翻来覆去的细细探查之下,却发现这小弟子的基础极为夯实,无一丝虚浮之象,开心惊喜之余笑眯眯的给她讲了半日的道法,这才挥挥手让她走。 日子就在不急不慢的修行中悄然流逝,转眼已入门三月。 这一日,就在白祈祾将手里提着的十根竹子提回厨房之时,大师兄宋大仁突然跑了进来,道:“小师妹,师傅想要检查一番你们修行的成果。” 白祈祾闻言一怔,这三个月来师傅一改懒散的常态,可没有少检查她的修行成果,怎么今日突然召集众人来检查? 白祈祾抿了抿唇,放下竹子后随着宋大仁一齐去了守静堂。 刚进守静堂就瞧见田不易正在大发雷霆,张小凡满脸羞愧,跪在田不易面前,无地自容。 宋大仁有些摸不着头脑,一问其他人,这才知道,张小凡修炼了足足三月,居然连全身孔窍也不能控制自如,至于引灵气入体更是勉强,更不用说什么运行几个周天了。 普通人修习太极玄清道,以第一层之粗浅,三个月后都当有小成,可以初步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行三到五个周天。 白祈祾望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师兄们,叹了口气,站了出来,低眉对盛怒的师傅道:“师傅息怒,小凡日夜苦修,未曾懈怠,想来应是心境上出了什么问题,身为师姐也有责任,还望师傅不要责罚于他。” 田不易脸色难看的望了一眼白祈祾,一言不发,就在众弟子心里都暗道不好,以为白祈祾也要被迁怒之时,田不易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大步离开了守静堂。 “呼——”大师兄宋大仁顿时夸张的松了一口气,对着白祈祾说:“你竟然敢在师傅的气头上劝他,真是,真是……哎!” “是啊,更奇怪的是师傅竟然没连你一起骂!”另一个师兄拍拍胸脯,似留有余悸一般出言道,“上次大师兄受罚,我就在旁边求了一句情,师傅连带我一起加重罚了三倍!” 白祈祾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师傅一向严格,但对她却是十分好的,所以其实她并不怎么害怕田不易,更何况她说的确实句句属实,只是现下无法明说罢了,若她没记错的话,张小凡进度慢只是因为他身体里有两种功法,此消彼长,彼消此长,自然慢的很,非他之过。 但她没说什么,张小凡就连死都要保守的秘密,她自然不可能现下点出,所以白祈祾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小师姐……”张小凡望着田不易与白祈祾离去的身影,心下自责难耐,痛定思痛后暗下决心,绝不再让师傅、小师姐还有师兄们对他失望。 自从这天开始,他修行起来也是更加的没日没夜。 白祈祾看在眼里,颇有种莫名欣慰又无奈的感觉。 第 5 章 三年 …… 时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大竹峰居处僻静,平日里也无杂事,白祈祾和张小凡就在这时光悠悠里,不觉已过了近三年。 在这近三年期间,白祈祾的改变不可谓不大,不说太极玄清道已然臻入第五层,就连身子也节节拔高,已然一米六出头,在十二岁的年纪,无论是容貌还是身形都已是极为出挑。 不仅如此,还在大竹峰创下了一个修炼奇迹:太极玄清道第一层用了十天不说,第二层竟然只用了不足两月!而第三层更是以半年的速度迅速进阶。就连第四层,也被她以不足一年的时间给完成了。 田不易一开始还因为有这样的弟子而极为自傲,到后来每次白祈祾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都开始眉头直跳,心里头直念叨千万不要是进阶,这样的速度固然可喜,可基础却也极易不稳,虽然在他心惊胆战的探查下根本没有发现有任何虚浮的灵气,反而极为的精厚,但这样子的速度还是太过骇人,所以将所有的消息一挥手都压在了大竹峰,不准任何弟子外传。 众弟子也因为这个小师妹修行的速度太过骇人而时常自叹不如,同时心下又极为羞愧,这就逼得他们不得不沉下心来静心修炼,田不易瞧着这整个峰上的修习之风硬是被他这小弟子一人给逼得勤勉了许多而有些哭笑不得。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张小凡,除了白祈祾这个修炼鬼才之外,张小凡不可不谓之是修炼黑洞。 在这期间,张小凡也同时创下了青云门建派以来的一项最差记录:他足足用了三年,也就是说花了三倍于普通人的时间,终于将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层修炼完成,可以将全身孔窍控制自如,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行三十六周天。 终于在三年后的某一天张小凡喏喏地告诉众人他突破第一层时,众人比听见小师妹突破了更为惊讶,仿佛铁树开花一般庆祝了一番。 张小凡在众人的庆祝间偷偷地抽空瞥了一眼小师姐,只见她站在人群里淡淡的对着自己笑了一下,脸上全是鼓励之色。 张小凡见小师姐虽然一如往常的清淡,但还是像三年里那样像细雨一般温润的鼓励着自己,不由得红了眼眶。 小师姐……小师姐真好,哪怕在这三年里所有人都对自己失望了,小师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相信自己。 张小凡心思单纯的很,谁对他好,他就会永远的记在心里。 白祈祾不知道,她不过是这么无心的一个举动,便让这个执着的少年记了一辈子。 后来田不易就着张小凡宣布的时候,提点了一句“七脉会武”,众人的情绪这才冷却下来。 张小凡不明所以,宋大仁见状苦笑着解释道:“青云门每过一甲子年便会照例举办一场名为“七脉会武”的大试,只是连着几届下来,咱们峰的弟子…胜率不怎么样。”宋大仁说到此处顿了顿,还抬眼望了眼田不易,田不易瞧状,不由得冷哼一声,沉下脸道:“你不如直接说屡战屡败。” 宋大仁闻言苦笑一声,见田不易没有继续发火,便咽了咽口水,摸摸鼻子,继续道:“……除了我偶尔胜上一场,其余人都以全败告终,遂成青云门内上下笑柄。” 田灵儿也在这三年里成长不少,从十三岁的小女孩,长成了十六岁的女儿家,容貌更是艳丽,笑语之间,清丽不可方物,闻言哼道:“这一次‘七脉会武’我一定夺个好成绩回来,”言罢美眸一转,脸色顿时变好不少,轻松地接道:“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小师妹嘛。” 白祈祾闻言一怔,无奈地抬眸望向灵儿,轻抬食指敲了敲她的头,没有言语。 “七脉会武”群英聚集,自己这修为,还差的远呢。 更何况,还有那… 陆雪琪。 白祈祾一想到这三个字心里就有些复杂意味,低眉垂眸细细的咀嚼着这三个字,心下苦笑一声。 这,犹如心头藤蔓一般的三个字。 白祈祾呼出一口气,晃了晃脑袋,不再多作他想。 … 又过了一两个月,白祈祾三年来的竹海之修已经眼看到了尾声,她却越来越犯愁。 如果她未曾记错的话,原著中,小凡应是这两个月里在某一次上山伐竹时碰到了那猴子与烧火棍。 白祈祾垂目思索,食指哒哒地敲击着桌面,似是极难抉择。 这烧火棍虽是极邪之物,但不得不说在之后的艰险里多次救他性命,可…小凡堕入魔道也和这物件影响他心性有着极大的关系。 心下纠结间张小凡已从竹林里回来,似是不愿在她眼前多待似的,急匆匆的回了房。 白祈祾有些愕然,皱了皱眉,抬步走到张小凡的门前,轻扣敲响了他的房门。他这是怎么了? “师…师姐。”不知是什么原因,许是因为房门太过厚重,小凡的声音此时听上去有一些沉闷,在房间里隔着门应道。 “你,可是受了伤?”白祈祾垂目,若非受伤,怎么会如此躲闪?莫非……这剧情,提早了一些? 她明明记得应该是一两个月后才发生的事情啊?白祈祾茫然地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是。”过了半晌,张小凡才慢腾腾地极为丧气的打开了门,脸上像是原著描述的那般被猴子拿坚果砸得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疼痛不已。 白祈祾见此状况不由一声闷笑,张小凡本就觉得十分丢脸,现下听见她笑了出来更是觉得羞恼不已,随即沉了脸色,不肯说话。 白祈祾见张小凡有些气闷,这才止住了笑,心里知道张小凡此时定是有些难堪,便没有再出声询问是何原因。 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跌打药,递给了他,忍笑道:“用这个吧,好得快一些。” 张小凡见小师姐没有再出声追问,而递来了一瓶药膏,这才缓和了脸色。虽是如此但兴致却仍然不高,只是接过药膏,抿了抿嘴,低声道谢:“谢谢师姐。” 白祈祾见此,心下叹了口气,这烧火棍……自己还是不要插手了吧,属于他的机缘,还是不要干预比较好,就算…… 垂眸间决定之后,白祈祾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翩然离去。 张小凡看见白祈祾离开的身影,心下越发对那只让自己在师姐面前丢脸的猴子气愤起来,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找回场子。 … 第二日清晨,张小凡还是和田灵儿上了山。 白祈祾瞧见这一幕,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还是等晚上再上山捡人吧。 … 天,已然暗下。 眼看着众人开始焦急起来,白祈祾心下思量一番,也顺着众人出去寻找的队伍深入了竹林。 循着记忆里的描述,她御剑腾空而起,不断地分辨着方向,脚步却一刻也没有停地深入到这茂密到遮天蔽日的竹林里,再加上现下已经有些昏暗,整个竹林显得阴森不已,视线也被局限得十分有限。 但她心里知道他们二人在哪,不像师兄们一般四处寻找,现下只直直得往那“幽谷”之中飞去。 直直进了那幽谷白祈祾却停了下来,不住的皱眉。 她印象中张小凡与灵儿昏迷之地应是一个水潭附近,而现下光线暗淡,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雾岚之气,莫说水潭,便即使是她,如果太过深入,也有迷失的可能性。元宝小说 但虽说如此,白祈祾也狠不下心来将灵儿与张小凡独自放在那水潭旁边,现在由于她的穿越,这世界与那原著里描述的相比,已是有了一些偏移,虽现下还瞧不出来,但也无法拍胸脯保证一定不会出什么意外……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偏差,那么自己现下耽误的每一秒都有可能成为质变的那个点。思及此处,白祈祾咬了咬牙,祭起她随手炼制的一把铁剑,大概估算了一个方向,冲入了那密林之中。 … 这密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白祈祾细细搜索她们二人可能留下来的痕迹之时,突然从密林的北面传来了一声沉沉的低吟,那声音说不出的诡异,似人声,却又不像人声,她眉头一皱,会是他们那边发出来的声音吗,还是什么…陷阱? 白祈祾脚下一顿,虽然还是有些犹豫,但还是掐了个法诀御剑冲着那低吟之声飞了过去。 虽说陷阱的可能性十分小,毕竟白祈祾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任何冲着他们来的理由,但随着她的靠近,心里的警戒却是越发绷紧。 不对劲——这里的气温较之其他地方升高了很多,空气里的水分也不够,太过炽热。 白祈祾脚下一顿,身形急停,右手一引,手诀迅速变换,脚下的剑似乎突然有了灵智一般迅速立起,离身一丈之远,剑鸣铮铮,绕身护主。 眼下太过诡异,不知是原著里尚未提及,还是由于剧情提前而导致的异变,抑或……是她自己的存在?白祈祾困惑的抿了抿嘴。 且不论是何种原因造成的,现下的状况都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断,何况由于时间的提前,她心头里也没个准数这是否是小凡的烧火棍造成的异象。 两相权衡之间,白祈祾只得强压下心头萦绕着的那丝不安,眉头紧锁的浑身紧绷着,全神贯注地勘察着周围的环境,试探着一步步深入那高温深处。 随着白祈祾慢慢地深入,不到半刻,周围的环境就已经发生大变,尽管还是密林环绕,但这里气温十分之高,就算有灵气护身的白祈祾也感到一丝不耐,而这里,也毫无动物活动的痕迹。 不仅如此,就连空气中的水分也十分稀少,似乎被什么东西蒸发而干一般——白祈祾舔了舔嘴唇,但没过几息,嘴唇上的水汽又被蒸发殆尽。 这样下去可不妙。就在白祈祾身形停下纠结继续探索还是掉头离开之时,异变突生。 忽然,以白祈祾所站之地为中心,周围的树忽然诡异的无风自动,簌簌地开始抖动。 来了么!? 白祈祾心中警铃大作,手中手诀变化不断,口中轻念法诀,身形顿时青光大放,在这昏暗的林子里十分耀目。 果然不是无故之象,白祈祾眯了眯眼,冷冷的笑了声,虽是如此,但她也是不敢轻举妄动,主动出击。 突然——就在白祈祾转过头的一瞬间,她右眼所视的角落里,忽然有一个黑影一掠而过。 白祈祾眼皮一跳,当下就咬牙迅速掐诀御剑刺了过去,没想到那黑影速度极其迅猛,一击落空之后,黑影微微一顿就转了个方向,不再逃逸,直冲她面门而来! 白祈祾见黑影直冲而来反而沉下心来,紧紧盯住那黑影,掐诀召回御剑,凌空一个漂亮的侧身翻便躲了过去。 但那黑影行动诡异莫测,还未等她身形站稳便一个猛回头再度冲向了她。 …白祈祾眼下脸色却有些古怪,在那黑影直直冲向她之时,她就已经凝神瞧清楚了这黑影的样子。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椭圆形的红色…蚕丝状物体?原本以为黑影是一种生物的她一时间有些愕然。 这…是蛋吗?还是一种特别的植物?就在白祈祾心思翻涌之间那物体又直直冲来。 白祈祾几番闪躲之后瞧出那东西只有撞来撞去的攻击手段,而且无论白祈祾御剑如何攻击,都破不开它的外壳。不过这东西除了那诡异的速度和坚硬的防御,也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当下就松了一口气,手型变幻之间掐诀御剑凌空继续闪躲。 既然无法将它击破,那就生擒! 白祈祾眯了眯眼,心一横,不再驱剑远攻,转而选择单手持剑与那怪东西近身搏斗。 … 抓住这诡异的东西花了她好大一番功夫,她呼出一口浊气,稍稍平复了一番体内翻涌的灵气,细细地打量在她手里一直在轻颤似乎想要逃跑的物体。 体表呈现赤红色,隐隐带了一丝藤黄之气,比椭圆还稍长的形状,看起来像是蚕丝状的质地,但是摸上去却意外的有些弹性,虽说有些弹性但是敲击上去又格外的坚硬。 …这是个什么东西!? 白祈祾叹了口气,抬头透过密林树叶间的缝隙瞧了眼天色,经这么一耽误,看这天色,小凡和灵儿应该已经到堂里了才是——如果没出意外的话。 再这么研究下去,怕是也研究不出来什么,而且,如果还不折返的话,再耽搁一会儿,怕是峰里的人就要出来寻这个出来寻人的她了。 三番权衡之下,白祈祾决定与其在这干耗着不如将这个东西带回去细细研究,到时候或许还可以让师傅参考一番。 心下已然决定,便利落的将手上这个一直挣扎的东西放入了乾坤袋里,心念一动,掐着法诀御剑寻着来时留下的痕迹往回飞。 … 大竹峰守静堂前,田不易来回踱步,眉头紧皱,脸上微有焦急之色。今日一早女儿与那不成器的八徒弟上了后山砍竹玩耍,到如今天黑了还不见人影回来。苏茹是一早就出去找寻了,如今各弟子也相继被他派出,但大竹峰上不见踪影,周围又是山势起伏,丛林密布,要找两个人真如大海捞针一般。 他正焦急处,空中忽有破空之声传来,田不易抬头看去,却是苏茹带着两个小鬼回来了。看田灵儿二人样子倒没什么大碍,倒是在张小凡肩头居然还趴着一只灰毛猴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田不易这才放下心来,但脸上怒色丝毫不退。张小凡看了师父两眼,心中发毛,不敢动弹,把头直低到胸口,偏偏那只灰猴甚是调皮,有一下没一下地伸手到张小凡的头发中抓弄,似乎想从那里找出几只虱子来。 田灵儿收起琥珀朱绫,眼角余光看见父亲一脸怒气站在堂前,眼珠转了几下,笑颜如花,天真可爱之极,蹦蹦跳跳地跑到田不易身旁,拉着他的手道:“爹,我们回来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去哪了?” 田灵儿笑嘻嘻地和田不易交代着发生的一切,安抚了番田不易也就各自散了去。 … 白祈祾飞回峰里时夜已极深,见众人都没有发觉她之前未归后松了口气,沉吟了一会儿,打消了此时去师傅那儿询问这古怪物件之事的念头。 她轻轻地走到张小凡的院落里,听见他房间里传来了上蹿下跳的“吱吱——”声这才放下心来。 回来了就好。 白祈祾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后,一边洗漱沐浴,一边想到:这么说来,就目前而言…现下一些重要的剧情应是没有什么改变,张小凡还是得到了那烧火棍。那——自己乾坤袋里的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又为何在那密林之中?不论那外形之古怪,就连当时的环境也是闻所未闻。再者,在密林中又怎会有如此骇人的高温?自己得到这东西到底是无意之举,还是有人在背后特意操控? 白祈祾揉了揉眉心,将头埋入温热的水中又抬起来,成股的水流顺着她的乌黑的长发淌过雪白的肩胛,转眼又滴落下去,蒸腾的水雾氤氲在空中将一切模糊开来。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无数的疑问没有答案,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一旦第一个问题问出口之后,一切就好像雪崩般无法停止了。 或许…真的只有等这场雪崩将天地都摧毁之后,才能瞧个清楚罢。 白祈祾叹了口气,起身擦干身子,随意寻了套宽松的衣物,坐到蒲团上沉下心来,开始继续参悟太极玄清道第五层。 在一切来临之前,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断的、不断的提升实力。 而眼下,她已进阶第五层足足一年半余,这些天也隐隐地摸到了第六层的门槛…… 第 6 章 机缘 次日清早,白祈祾趁着晨光刚破晓便早早的上了山,开始了自己这一天的伐竹修习。 眼下还剩两个月,她的三年之期便满,按照门规,就可以不用再上山。而她,要尽快的赶在伐竹结束之前,将修为提升至第六层。 三年下来,因为在每次伐竹之时,白祈祾都会压制自己的灵气,仅仅凭着身体的蛮力与剑术的技巧去与越来越粗壮坚硬的竹子作一个最为简单但却最为有效的剑术修炼。所以由着她如此刻苦的伐竹之修,白祈祾的剑术早已炉火纯青,不仅剑术有了长足的进步,就连身子,也因为高强度的体术训练,变得十分修长挺拔。 白祈祾脚尖轻点,以一种极其诡异又快速的身法穿梭在竹林里,落叶簌簌地被衣袂连带着卷起又翩然落下,但仔细一瞧,那些落叶虽多又乱,却始终没有碰到她的一寸衣摆。她这些年在密林里来去自如,已然练就了一身绝好的身法,衣不沾叶,行不留踪。 经过小半刻的疾驰之后,白祈祾的速度开始减缓,最终停在了一片参天密竹之前。此处的竹子十分粗壮,甚至比之一甲子的树都不逞多让,足足有一小儿环抱之粗,而且细看之下,那关节处黝黑得仿佛能滴落下来凝成一滴墨,而那黝黑之中,也隐隐地缠绕着一丝玄金色。 这里是白祈祾在竹林里修炼身法时无意中所发现的地方,位于寻常竹林的南面,而这里因着是向阳面,所以气温有些蒸人,寻常弟子都不会挑着这边来砍竹,大抵是因此,这里的竹子才能未遭砍伐,长得如此之粗。 白祈祾不在意这里的气温,随意挑了一根极为粗壮的黑节竹之后便敛了神色,从身后抽出那把再寻常不过的铁剑,极其认真的挽了个剑花,单手持之置于身前。随后缓缓阖了眼,似在酝酿什么,接着徒然睁眼,眸里射出一股精光,全身剑意开始升腾,双目却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眼前这根黑节竹,短暂的一息停顿后眼神一凝,剑意几乎快化为实质,残影之下陡然出剑。 白祈祾手中这把剑是最为寻常之品,当年她突破第三层之后师娘便许她下山去寻适合的材料炼制法宝,而她当时也不甚在意,以为凡品够用。所以直到现在,她手中还是拿着那把随手从库里取出的凡铁。元宝小说 但随着修为的增长,白祈祾也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这凡铁的不足,就拿这现下情况来说,这黑节竹显然已不是寻常品质,尤其那黑节竹关节处的玄金色若是越浓,缠绕越盛,那么此竹则是越为坚固。 而她眼前这棵关节处的玄金之色已然凝聚成气,若是细看,还能瞧见那玄金气息正隐隐地环绕着那关节缓缓流动。 她这一剑一招劈砍下去,收效甚微,甚至从剑上传来的反噬之力已经开始影响到她的招式,不仅将剑身震得铮铮抖动,就连她手上的虎口之处也传来了短暂的麻痹感。 看来,差不多是时候去寻一把趁手的仙剑了。白祈祾心下叹息,也不再多想,御剑之术,最忌的便是心神不宁。 以持观剑者,止于技;以术观剑者,怠于术;唯有以心伴剑者,方能通晓至高剑术。 白祈祾剑术基础已然十分牢固夯实,虽然她这些年有心去温养这把凡剑,但不知是她心性不够还是此剑尚未开灵智之因,却始终达不到那以心伴剑之境。 … 从山上下来之后,白祈祾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便往太极洞走,但在经过守静堂时,却像想起什么似的,步伐顿了顿,随即转而朝师傅田不易所在的内堂走了过去。 昨天在山上抓捕的那个怪异物件,她心下还无丝毫头绪,与其茫然的胡乱猜测,不如交给师傅瞧一瞧,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心思流转间已走到内堂之中,她恭声对着那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师傅,弟子昨日在山里寻小师姐和小师弟之时捡到了一极为奇怪的…物事,想请师傅察看一二。” “是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瞧瞧。”田不易闻言推开了房门,挺着他微胖的肚子便走了出来,道。 “就是此物。”白祈祾心念一动,那赤色的椭圆形蚕丝体便从乾坤袋里跳出,落在了她手里,她双手擒住,递给了田不易。 就在田不易接过后沉吟打量间,那东西似有灵智一般,瞧见重见天日了,轻颤间边想溜走。 “嗯?还能跑?”田不易见状有些讶异,这东西还知逃跑?随即笑了一声,难道还能让你跑掉不成?笑罢右手一抓,瞬间一个极其复杂的灵气网便已悄然成型,大手虚空一握,将那东西便罩住抓了回来,拿在手里细细察看。 “咦?”就在田不易察看间,那东西像是燃起了灵火一般,忽然亮起了赤金色的光芒。 田不易见状若有所思,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极为遥远的事一般,随即眉眼间带了一丝不确定,试探着往这东西注入一丝灵气。 就在那丝灵气钻入那蚕丝包裹着的物体内部之时,异变突生,之前那仿佛从内部透出的赤金色光芒陡然之间变得光芒万丈,有些灼人。 田不易眯了眯眼,脸色一沉,随即又分出几丝灵气钻了进去,而那光芒也越发刺眼,突然之间发生质变,竟是自燃起来,像是要反噬一般。 田不易见状一惊,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脸上的肉都吓得抖了一抖,立马一边将那物体用灵气包裹起来腾空送到了白祈祾的面前,一边急忙说道:“快,全力注入灵气!” 白祈祾本就在旁围观,见田不易忽然将那东西丢过来,不由得一怔,陡然间吓了一跳,但回过神来后却是没有犹豫,迅速气沉丹田,双手结印一合,将体内现下所有储存的灵力调动了出来,一窝蜂的朝那蚕丝物涌了过去。 那蚕丝物在灵力的冲击和浸入之下竟有了一丝松动,渐渐地露出了一丝缝隙。 白祈祾心神合一,抱守灵台,不敢分出丝毫心思去窥探前因后果,只是一股脑的用灵力冲刷着蚕丝物的表面。 … 就在那蚕丝松动到露出了小半指甲盖的缝隙之时,田不易死死盯住那一丝缝隙,在旁沉声喊道:“取精血一滴,用灵力包裹住送入缝隙之中!” 白祈祾闻言毫不犹豫的驱剑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用体内灵气将心头精血逼入手指尖,然后食指轻弹,挤出了一滴精血,那精血一出,白祈祾脸色都白了几分,不由得紧咬了牙关,闭目强行稳住有些发晕而摇晃的身子,单手成诀,用灵气包裹着精血,徐徐送入了那缝隙之内。 … 那精血一落入缝隙之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粘住,然后便像久干的海绵遇见水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了进去。 就在最后一丝精血也完全消融之后,那物体忽然开始原地高速旋转,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破茧而出…… 轰——! 陡然之间平地炸响一声惊雷,田不易抬头一看,本就凝重的脸色又黑了些许,竟是晴天落雷! 田不易站在远处,眯眼瞧着那高速旋转下迅速剥落的蚕丝,又望了眼那正好劈在‘茧’上的晴天落雷,神色复杂的望了眼位于正中间的他的得意门生,大手一挥,迅速布了一个隔绝神识的结界,阻止了有心之人的窥探。 … 九天落雷声势虽然浩大,但全然劈在了眼前的‘茧’上,反观那‘茧’,不仅没有被劈裂,而且表面还隐隐地流窜着几丝雷电之力,看上去那暗含天威的雷电之力,已然尽数被其吸收。 而就在那第一声惊雷落下之时,白祈祾就已经完全的进入了忘我的顿悟之境,但尽管如此,其体内的灵气还是源源不断地朝那蚕丝涌去。 而那雷电之力,不仅没有伤到白祈祾的身躯,那从‘茧’上传来的一丝雷电之力反而尽数被其借来,极快地淬炼着身体。 轰——! 还未等白祈祾将那一丝天雷之力淬炼完毕,那第二道雷竟又是极快地劈了下来! 轰——! 第三道!白祈祾的身子一震,尽管只有一丝天威之雷漏出,但此时的她修为还太过弱小,那一丝流窜的天雷之力还是给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轰——! 那落雷没有长眼睛,也不会管你是否承受的住,第四道劈下后,不过几息之间,天雷翻滚中,第五道也是即将落下。瞧那声势,接下来的几道落雷,无论是强度还是速度,都只会越来越高、越来越快… 田不易显然没有想到这天雷竟是如此霸道,皱眉感受了一番这落雷之威,脸色也难看起来。他握紧双拳,收敛了一身的灵气,死死地盯着他最疼爱的小弟子那在雷电之中摇摇欲坠的身影,脚下灵气流动,随时蓄势待发,竟是准备从雷电的威压之下强行抢人! … 轰——!第九道! 天雷九落! 那天威之雷竟是足足落下九道! 因着那落雷激起的烟尘,田不易早就在第六道雷的时候便丢失了白祈祾的身影,无奈之下只得放出神识,探查着她的气息。 而其中有好几道雷落下之时田不易心中都要抖上一抖,要不是探查里她的气息虽然越来越弱,但尚还顽强,并且隐隐中透露出一股生机,似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藤蔓一般,他早就忍不住冲上前去,强行抗住天雷,救下他最为得意的小弟子了。 在那九天落雷徐徐隐去之后,那烟尘终于渐渐地开始消散,而那被落雷轰出的深坑也渐渐显露出来,透过层层烟尘,隐隐瞧见那深坑正中央,遭落雷轰击的地方,有一道修长而又挺拔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烟尘散去。 … 白祈祾睁眼,眼前的一切在她面前清晰起来,她之前虽然遁入顿悟,但对周遭环境的探知却仍然清晰得可怕,甚至远超她平时全神探查的程度。 似乎……全部都“看到了”。 她清晰的知道她在顿悟之中突然突破了那第五层,水到渠成般地踏入了那太极玄清道的第六层。 她也清楚地知道她的身体在那落雷之中不但没有受伤,而且还隐隐地自发着吸收那逸出的一丝雷电之力,将她的体质现下淬炼的极为精醇。 她甚至都可以“看见”她的师傅在落雷之外紧绷着身体,脸色阴沉地盯着落雷,散开了极为磅礴的魂识,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可以救下她。 她也…清楚地看见了眼前这个‘茧’在落雷之中蜕变的全过程。 心下思及此处,她脸色复杂地望了一眼手中的,剑。 就在那天雷第九道落下之时,那残存的最后一丝蚕丝也悄然剥落,一把通体黝黑得剑也在光芒里悄然呈现,像被什么指引一般漂浮至她手里,安然躺下。而那些蚕丝末屑也被一股力量合着那雷电之力悄然聚起,凝成了一柄通体玄白,却极为轻薄的剑鞘。 她原先那把凡铁早就在天雷的轰击下荡然无存,就连一丝铁渣都瞧不见了。 白祈祾抿了抿嘴,抬手极为轻柔地轻抚着剑身,像是在珍视什么至宝一般。 这是一把极为轻薄的剑,长约三尺三寸三分,通体黑色,浑然无迹。 白祈祾的手指轻敲剑身,剑身轻颤一声传出铮铮剑鸣,仿佛在回应她一般。 白祈祾见此展颜一笑,注视着它,像在沟通一般。这剑身尽管看上去极为锋利,但非常奇怪的是,白祈祾的第一感觉竟是,宽厚与慈祥。 它就像上苍的一只目光深邃、明察秋毫的黑色之眼,注视着凡间的一举一动。 带着怜悯苍生的仁。 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白祈祾心下一抖,有一股玄妙的感觉流淌在心间,就好似这剑开了口,说了话一般——这是一把无坚不摧,但却不带丝毫杀气的剑。 仁者无敌。 这是一把仁道之剑。 白祈祾皱了皱眉,她在剑身侧面靠近剑柄之处瞧见了一行极为晦涩的古字,上书‘渊瑯’。 渊瑯。 白祈祾嘴唇微动,轻声念出了这两个字,而剑似有灵,闻言像是极为欢喜一般浮空而起,绕着她转了几圈,随即似是十分依恋她一般,蹭了蹭她的手,自行入了剑鞘。 白祈祾瞧见这一幕,眼里冰雪悄然融化,染上了一层暖意,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剑鞘,将其系于右胯与腰身之间,飒然而立。 远处的田不易见自己的小弟子不仅无恙,还因此得了了不得的大机缘,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祈祾翩然从空中落下,低眉躬身对着田不易行礼道:“徒儿鲁莽,让师傅担忧了。” 田不易大手一挥表示无碍,刚想出口问些什么的时候却陡然一顿,随即细细用神魂感知一番之后脸上涌上一丝喜意,盯着白祈祾道:“徒儿,你进阶到第六层了?” “是,刚才由着顿悟,现在已迈入第六层。”白祈祾看着田不易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轻轻笑道。 “好!好!好!”田不易面露喜色,连道了三声好,足以瞧出他此时心里的欣喜,不愧是他最为得意的小弟子! 田不易笑完之后转眼打量着那把差点害死他小弟子的剑,待他瞧清那把剑之时,身躯不由一怔,似乎是不可置信地印证了之前的猜测一般,脸上涌上了比之之前更盛的狂喜之色,声音更似是带了一丝颤抖,道:“你,可知,这剑的来历?” “这…徒儿不知。”白祈祾闻言一惊,师傅连这剑的剑身都未曾打量过,仅凭着这隔空一望便能瞧出这剑的来历,莫非这剑是甚么极为有名的神兵?若是声名远扬,为何自己不知情?白祈祾皱着眉头,认真的回想着前世与今生所知的所有剧情与古籍,但好似不论何处,都未曾有过一言半语提及渊瑯二字。 田不易敛了神色,过了好半晌,才负手道:“这是渊瑯。” “是。”白祈祾见田不易如此肯定地一语点破了剑名,惊讶应道。 “这剑……你不知道很正常,毕竟这世间,也没几个人知道这剑了。”田不易谈及此剑的来历时极为严肃,说到最后,竟化为一丝喟叹,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的天地,似在回忆什么极为遥远的事。 “这把剑当初与天琊齐名,都是曾经久负盛名的剑。”半晌,田不易这才开口接道,谈起了世人众知的一段故事:“据《异宝十篇》记载,天琊最早出现是在一个散仙枯心上人手中,传说这法宝乃九天异铁落入凡间,枯心上人在北极冰原偶得,修炼而成。” “天琊?”白祈祾听见那人所配之剑的名字,一怔,抿了抿嘴,神情复杂的低眉瞧了眼腰间的渊瑯,敛了神色,极为认真的侧耳听着田不易所说的话。 “……只有这天琊神剑可以克制魔教至凶之物噬血珠,传说枯心上人以天琊神剑,与魔教炼血堂堂主黑心老人激斗了三日三夜,最后重创黑心老人。从此,‘天琊’之名响彻世间,成了修真人士心中梦寐以求的神物法宝。而这天琊,现下正在我们青云门小竹峰的水月手里,”田不易谈到水月,脸色有些古怪,冷哼一声,但接着还是接道,“前些天,应该已经赐予了她门下的宝贝弟子,陆雪琪所有。” 白祈祾听到陆雪琪的名字,突然想到了她三年前刚入门之时,在大殿阶梯上所见的那一双眸子,难得走了神,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红润,轻声咳了咳。 田不易说完天琊,顿了顿,刚准备说这渊瑯之时听见她咳了几声,面露奇怪地望了白祈祾一眼,见她脸色有些不自然,突然想到可能是因为天雷劈下后的暗伤所致,脸色一变,暗骂自己糊涂,拉着刚经历生死的徒儿在这里大谈什么剑的来历,又有些责备徒儿受了伤却一声也不吭,随即沉下脸色来,让白祈祾回去好好休息。 白祈祾心思还在几年前的那翩然离去的一袭白衣上,突然听见师傅冷声让自己回去休息的声音,陡然一惊,哪里知道田不易的心思,只以为是自己走神被师傅发现,惹他生气了,于是对自己的行为又羞又愧,脸色悄悄又红了几分。 田不易见徒儿脸色越发古怪,甚至有了些不正常的红润,不由得一叹气,松了神情,面露关心,道:“天雷之威不可小觑,就算现下瞧起来没有外伤也不可大意,这里是一瓶药,你今日且先回去安心养伤,这渊瑯之事距今也过了很久,不少细节我也有些模糊,这样,你明日再来寻我,我也正好再翻翻古籍,确认一些细节之事。” 白祈祾闻言心下这才明白,是自己欲盖弥彰了。师傅一心只是关心自己。 “是。”白祈祾接过药瓶,明白这渊瑯之事不急于一时,于是按下心头无端的悸动,转身仓皇飞回了自己的居所。 平白无故的、好端端的,为何总是想起她。 白祈祾有些恼了。 第 7 章 渊瑯 回到居处之后,白祈祾进屋反手关上门,强行压下心中的杂念,这才冷静了些。 她抬手将适才因为慌乱而垂落至耳边的青丝捋至耳后,刚想走到床边坐下时,忽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的画面也变得一片花白,甚至耳朵里也隐隐传来尖锐的耳鸣声。 白祈祾心下愕然,还未等她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一股无法明说的疲惫如洪流一般从心头瞬间席卷了整个身体,直达四肢。 就像是瞬间四肢被抽空了又拷上了万斤重的铁链一般,白祈祾心念一动,咬牙强忍着手臂上那犹如铅坠般的沉重酸痛,飞速打开了乾坤袋,取出前些时日三师兄给的一小瓶丹药,取出一粒启唇服下。 这丹药名曰‘气血丹’,表面呈赤红色,上有一道乳白色玄纹,通体散发着阵阵木清香,对于气血的恢复有极为好的效果。 而师兄给她的这一瓶气血丹虽说不上是什么顶好的品质,但对于气血大亏也有着明显的作用。 白祈祾抬手摸了摸心口,不由得苦笑一声,本来以为这丹药有些鸡肋,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也是,不管是从一开始的灵力灌输,还是后来的强取精血,再到最后的九天落雷,几乎每一项都都极为地消耗精气神,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体力。 而之前,也是因为自己取得了渊瑯,所以心下不免有些太过高兴,这才忽略了体内的伤。后来又不顾已然虚弱的身体,强行动用灵气,御剑急匆匆地回了房…现下心神一松,所有隐藏在体内的倦怠与疼痛便一拥而上,这种无力感几乎快将自己淹没。 白祈祾急喘了两口气,闭眼强压内翻滚的气血,抬手抓住了木桌,抿着发白的嘴唇强撑着直起身子,用食指与拇指轻轻地搓了搓眉心,盘腿坐了下来,阖上眼开始炼化。 气血盈亏,是修行之人最为耽误不得的大事。 … 半日后,白祈祾从调息中翩然睁眼,淡淡的神色瞧不出悲喜。虽说现下的气色好了很多,不再苍白如纸,而且就连身体内部的暗伤也随着吃下师傅给的丹药而渐渐缓和,但……问题就出在,这伤,好的太快了。 白祈祾揉揉酸痛的肩膀,站起身来,眉眼间带了一丝愁意,缓缓抬步走至窗边,抬手推开了窗,懒懒地倚在了窗栏上,手指轻抬敲击窗框,心下怀揣着各种思量,觑眼望着远方。 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东南四五峰。 … 太累了。 白祈祾突然叹了口气,似乎对远处的美景忽然就失去了兴趣,意兴阑珊地眯了眯眼,阖上了双眸,渐渐地就连呼吸声也变得微不可闻,半晌之后,一歪头,竟是倚在窗栏上毫不自觉地睡着了。 … 白祈祾是被一阵咳嗽惊醒的,刚醒时眼里还尚残留着一丝没睡醒的茫然,过了好几息,这才反应过来,随即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抬起双手抹了抹眼,自己怎么就倚着窗栏睡着了,醒了醒神,这才望向传来咳嗽声的隔壁房间。 是小凡。 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如果算的不错,小凡昨日在幽谷中应是被“噬血珠”吸去了体内几乎一半的精血,若不是他身子一向壮实,只怕今日早就卧床不起了。尽管如此,但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他还是会时常感觉头晕目眩,气亏血乏,整个人特别容易疲劳。 白祈祾抿了抿薄嘴,她记得小凡因为身体原因,所以在最后的验收伐竹功课的时候成绩十分糟糕,让师傅极为失望,她垂了垂眼,有些不忍。 这几年来的相处,她早已将小凡当做弟弟一般,再加上住的也近,时常有些来往,虽是不深,但好歹也是更为相熟,所以比起其他比她大了很多的师兄,她还是会对小凡有更多的照拂。 白祈祾叹了口气,左右也不是个为难事,虽说不想掺和他的人生轨迹,但好歹帮衬一把也无大碍。心思流转间她已走到了张小凡的院落里,轻轻咳了一声后敲响了房门。 “小凡?”白祈祾由着身体虚弱,此时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清淡,仿佛一张薄纸,一撕即破。 “师…咳咳,师姐。”张小凡打开了房门,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也有虚汗浮出,看样子是刚刚才完成了今日的伐竹修习。 张小凡的资质虽有些差强人意,但性格却极为倔强,从不肯轻易示弱与求助,有着属于他自己的一份偏执。 白祈祾抬手从乾坤袋里取出自己方才服用过的“气血丹”,递了过去,道:“……这是气血丹。” 张小凡瞧见师姐怔了一下,随即呆呆地看着那瓶被师姐递过来的“气血丹”,一时愣了神,傻傻的“啊?”了一声。 师姐的手极为好看,骨节分明却不干枯,有着属于女孩子的温润却也十分修长。 “嗯?”白祈祾见他又呆住了,心下有些无奈,淡淡的尾音从鼻尖逸出。 “啊、啊!谢谢师姐,可是师姐又是怎么知道…?”张小凡被白祈祾一尾鼻音惊醒,连忙道谢,动作动的大了,也是有些呲牙咧嘴,额上的冷汗又密密麻麻冒了一层。可心下感动归感动,难免觉得会有些奇怪,师姐是如何知晓自己病了的? “……拿着。”白祈祾觉得和他交流真有些费力,何况自己的身子还有些虚弱,站的久了难免会乏,只拿尾眼觑了一眼张小凡,道:“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 “啊,好。”张小凡慌忙接过,双颊有些泛红,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明显。 啧。呆不可耐。 白祈祾不耐烦的抿了抿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抚了抚袖,翩然离去。 张小凡自然不知道被师姐嫌弃了,只是依旧呆站在门口,手中紧紧地攥着那瓶丹药,手指尖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泛白,双眼却是盯着师姐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动不动,咬了咬唇。 … 白祈祾走出张小凡院落后脚步顿了顿,本想着回房间休息一晚调养内伤,但抬头瞧见树梢上挂的那一轮弯月,清辉洒在枝头荡漾开来,她却忽然想到了…某个人。 ……还是去修行吧。 白祈祾眉眼间染了一丝月光的清愁,脚步踌躇了一会儿便掉头朝太极洞走去。 毕竟,时间不多了。元宝小说 再不快些的话,就来不及了。 … 次日,白祈祾从太极洞一出来收拾了一番便去了守静堂,静立垂手闭目养神,候着田不易。 半晌不到,田不易从内堂里走了出来,抬眼瞧见白祈祾,怔了怔,随即沉吟了一会儿,叹口气挥了挥手,让白祈祾跟着他,又转身去了静室。 进了静室后,白祈祾躬身行了一礼,随后曲膝跪坐于蒲团上,双手置于两腿之上,像是以往听法一般恭敬地垂了眼,静默下来。 田不易重重地踱了两步,望了一眼静坐着的白祈祾和她腰间那把剑,斟酌片刻,这才出声道:“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我当年刚入门的时候,渊瑯就已陷入沉寂,这些事,我也是后来才听长辈偶尔提起。” 说到此处,田不易走到窗边,将目光远远地投了出去,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半晌这才接道,“天琊最初是出现在北极冰原里,被枯心上人无意中所得,但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同时期,还有一把剑被发现在南极赤渊里,这就是最初的渊瑯…” 田不易转过头来,望向白祈祾腰间的那把剑,脸色有些复杂:“天琊是九天异铁炼制所成的仙剑,剑气绝凌,颠覆天地,威力绝大,故而极富盛名。但渊瑯却并不是这样,渊瑯……是一把仁慈的剑。” 仁慈。白祈祾眉头一跳,不动声色,继续听着。 “渊瑯的来历已经不再可考,传闻渊瑯为九天上剑,是被天帝赐下来看管人间的一只眼睛,主仁杀之道。” “因驱使渊瑯需要的不再是修为,而是造化与心性,故能持之者少之又少,再加上渊瑯这剑,也会自行择挑其主,所以当年能得到其认可的,无一不是性情纯良又温和无争之辈,这才没有锋芒毕露,为世人所知。” 田不易讲一段停顿一会儿,讲一段又停顿一会儿,认真细究,内容也些断断续续的跳跃,左右想来也不过是因为一些古事确不可考的缘故罢。 白祈祾不在意,认真的在脑中拼接着有限的信息。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当年渊瑯之主与一群修为极高之辈经历了一场旷世之战。那场战争来得毫无预兆,但声势却极为浩大,据说足足斗了七七四十九天,打的天崩地裂,山河尽断。”田不易咂了咂嘴,似乎亲眼看到那旷世之争一般,神情有些复杂。 随即目光闪了闪,接道:“而最后,待尘埃散去,世人这才发现双方都莫名消失,渊瑯也不知所踪。” 七七四十九天只是个虚指之数,但其持续时间之长却是可以肯定的,白祈祾皱了皱眉,若想要以一己之力立抗群雄,还鏖战几十天,这该是何种境界? “因着这一场惊世之争,渊瑯的名字不胫而走,本应如天琊一般被世人所铭记,但不知为何,似乎被压了下来。”田不易说到此处,眉头皱了皱,好似在为当时的一些古怪之处心存疑惑。 “当时因为对此存了极大的兴趣,我便翻阅了很多的古籍,这才偶尔从一两篇极为遥远的古籍野史里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更多的,我也是听上一辈零零碎碎讲述的一些细枝末节才拼凑起来。而至于当时因何引发的战争,又是为何突然消失,都已无法考证。” “至于我为何会一眼认出这渊瑯剑,”田不易说到此处顿了顿,缓缓道:“在我俗家的祖上,曾有一副这剑的画像,我极小的时候曾见过一次,后来偶然间将之与古籍中所述的渊瑯相比对,却意外地相像,也是因此,我就对此剑多留了一分心眼,四下寻找下落未果又年岁渐长,这才慢慢释怀。” “没想到,我寻了那么多年,竟是…”田不易眯了眯眼,负手吐了一口气低声道。 半晌之后,这才闭了闭眼,大手一挥,道:“罢了,这是你自己的机缘。”这么一想,心中确是轻松不少,扬眉瞧向仍规规矩矩跪坐在蒲团之上,一动也不动的小弟子,道:“你身上的伤可好了一些?” 白祈祾静静听完,心中难免有些不平静,闻言抿了抿嘴,偏头道:“回师傅,好很多了。” “嗯。”田不易颔首点点头,对她挥了挥手,道:“去修习吧。” 就在白祈祾应下之后快退出静室之时,田不易忽然出声道:“那渊瑯……来历不明,虽现下已没有几人识得,但只怕被有心之人知晓了去,恐会引来一些麻烦。你…还是少用为妙。” 白祈祾心下了然,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 走出静室后,白祈祾一时有些气闷,便随意择了个方向,缓步走了出去。 白祈祾很少有如此闲适的时间闲逛,一时间有些怅然。 自从三年前那场莫名其妙的穿越,自己的命运就徒然改变,说…不在意,是假的。 白祈祾一向淡薄的眼眸里染上了一丝黯然,她很少会这般自怨自艾。 这三年来,她为了能在天灾人祸来临之前有一战之力,甚至可以保全自己所在乎的人,而拼了命的修炼。 当所有人都在赞叹她天赋异禀的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不,与其说她努力,不如说…她犹如一根紧绷的弦,从未真正的放松过。 而眼下…… 白祈祾阖了阖眼,将鼻尖渗出的一丝酸意逼了回去,吐出胸口里强憋的一股浊气,压下心绪,挑了挑眉,脚尖轻点,转身回了自己的院落。 与其在这里抱怨,不如回去修炼罢。 … 这之后,又过了两三个月,终于到了伐竹修习的结业验收之日,但却不知为何,张小凡伐竹功课的检查成绩依旧十分糟糕。 按理说不应该…是剧情的力量太过强大么?白祈祾皱了皱眉,有些奇怪,但总归只是一个小插曲,也并未放在心上。 当天中午饭桌上,老六杜必书顺利进阶第四层的消息也被众人知晓。 白祈祾瞧着众人极为欢喜地围着六师兄为其道贺,一时有些感慨,心下里淌过一丝暖流。 她真有些希望,时间能再慢一些,等自己再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就可以…… 就可以守护住这一切了…么? 白祈祾在一片喜气洋洋的道贺声中垂了眸,瞧不清脸色。 待众人闹够了,苏茹这才微笑着出声,让老六下山去寻法宝炼制,许是又想起白祈祾自从进阶后也未曾下过山,便偏头瞧向了小弟子,道:“祈祾,你可要随着你六师兄一齐下山去寻那炼制法宝的材料?” 白祈祾抬起头,脸上一如往常般淡然,轻笑着回道:“谢师娘挂记,弟子前几日已寻到趁手的法宝,无需再下山了。”说罢轻轻拍了拍腰间那挂着的佩剑,眸里闪过一丝光彩,瞧来对其极为满意。 苏茹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转头嘱咐老六一些下山的事宜。 后来又聊到这炊房之事,平时都是这老六负责炊房之事,如今他即将下山,其余几个又不会下厨,只有张小凡自告奋勇的接了下来。当即就跑到厨房炒了两道菜出来,想要证明自己的手艺。 不得不说,还不错。就连白祈祾这种不贪口舌之欲的性子也多夹了一筷。 说起来,若是小凡并没有之前的机遇,就这么平凡平淡地过一辈子,也是极为平安喜乐的吧。白祈祾思及此处,抬头望了一眼此时正紧张的等待众人评价的张小凡。 但,世事无若是。 小凡瞧见小师姐望过来的目光,本来就紧张的双手更是不知道该往哪放,喏喏道:“小…小师姐,这菜怎么样?”瞧那模样,倒是像极了可怜巴巴的小狗希望得到认可的样子。 白祈祾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闷笑一声,道:“尚可。” 张小凡见众人都附和着点了点头,眼睛瞬时都亮了几分,一阵满足。 … 时光匆匆,转眼秋去冬来,眼见青云门一甲子一次的“七脉会武”日渐临近,不仅苏茹,就连田不易平时脸色也多了几分严厉,峰内众人心头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情绪,因为他们知道,上一次的成绩有多糟糕。 而日子随着时间流逝,“七脉会武”也是即将临近。 第 8 章 惊羽 山中无年岁。 这一日,太极洞中。白祈祾从打坐中徒然睁眼,皱了皱眉,她方才在修炼之中探查到有两股极为陌生的气息掠空而去,落在了大竹峰的主殿。 大竹峰因着人数稀少又资质平平的缘故,极少有外客来访,就算是偶尔来客拜访,也是恭敬地落在峰门外,再徒步走进来。 来者何人? 白祈祾心下思量间已从太极洞里走了出来,垂眸静立了一会儿便调动灵气浮空往大殿急掠而去。 七脉会武在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来者应是…“老朋友”了。 … 两道白光疾掠而过,落在了主殿“守静堂”前,一阵光芒闪烁过后,两道身影走了出来。一人长身玉立,潇洒不群,白衣飘飘,极是俊逸。 而另一人,则是个少年,比那白衣之人矮了半头,看上去和小凡差不多大,十五六岁的模样。 “惊羽!?”张小凡方才才从炊房那边跑过来,见到那稍矮的少年,忽然有些激动,声音也低哑了不少,出声喊道。 那稍矮的少年身子一震,立刻转过身来,双眼圆睁,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可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两个字: “小凡!” … 白祈祾刚到时,瞧见的便是在守静堂里,林惊羽与一白衣男子正稽首对田不易和苏茹行礼,那白衣男子行完礼后不卑不亢道:“龙首峰苍松真人座下弟子齐昊、林惊羽,拜见田师叔、苏师叔。” 白祈祾闻言不由得多打量了那白衣之人两眼。 齐昊么。 守静堂中,田不易与苏茹坐在上位,其余弟子都排在旁边,田不易见白祈祾站在门口,脸上本有些难看的脸色瞬间好了不少,没管齐昊的话,转而对白祈祾道:“祈祾,入列吧。” “是。”白祈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低声应道。礼毕后这才抬步走入殿中,站到了那队列里的最末。 大殿之上的两人见田不易没有答他们的话,一时脸色有些僵硬。 那为首男子还好,调整了神色便继续躬身等候田不易发话,而那林惊羽心思却极傲,当下就有些不满地哼了出来。 田不易眯了眯眼,目光在齐昊与林惊羽的身上转了转,脸色有些不好,冷冷出声道:“你们师傅让你们来做什么?” 怎么,又来膈应我? 齐昊拱手道:“禀田师叔,家师苍松真人受掌门道玄真人所托,着手打理两年后‘七脉会武’大试诸般事宜。因为有少许变动,故特命我与林师弟一同前来通报。” 田不易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惊羽一番,随即想到自己的小弟子,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份,但仍然有些阴沉,冷声道:“他是故意想向我示威吧!” 这下齐昊与林惊羽脸色皆是一变,林惊羽哪里忍得下去,之前就有些不满,现下更是脸色一沉就欲发作,但齐昊一伸手拦住了他,抬眼微笑道:“田师叔真会开玩笑,我们同属青云门下,田师叔又德高望重,家师决无任何不敬之意。” 示威?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示威。 田不易冷哼一声,半眯着眼,不再言语。倒是他身边的苏茹笑容和蔼,温和地道:“你们不必在意,田师叔是和你们说笑的。对了,你刚才说是有什么变动,是怎么回事?” 齐昊恭敬地道:“回禀苏师叔,事情是这样的,往年‘七脉会武’,青云门下诸脉各出四人,此外长门通天峰再多出四人,共成三十二之数,抽签对决,胜者进阶,如此五轮,最后胜者即为青云门年轻一代之翘楚,能得各位师长悉心栽培。” 苏茹抿嘴一笑,风姿楚楚,道:“说起来上次大试之中,你可是大出风头的人物,我记得你最后是榜眼吧,若不是长门中出了那个萧逸才,保不定就是你夺了这青云门的武状元了。” 齐昊脸色不变,笑道:“苏师叔太过奖了,上次大试中长门萧逸才萧师兄天赋奇才,修为精深,我远远不及,败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不过关于两年后的这一次‘七脉会武’,家师与掌门真人商量之后,在规则上做了些改动,特命我来向二位师叔通报。” 田不易闻言抬眼瞧向齐昊,苏茹抿了抿嘴,道:“有何改动?” 齐昊道:“家师苍松真人以为,‘七脉会武’大试本意在于发现各脉弟子中可造之材,加以栽培。而青云门时至今日,门下弟子已近千人,其中年轻一代新进弟子尤多,其中不乏许多天赋出众的人物。以此思之,六十年方才一次的机会,各脉不过出寥寥四人,实在太少。所以家师提议,七脉各出弟子九人,其中长门人数最多,再多出一人,成六十四人数,在此基础上一如既往,抽签对决,共行六轮,决出胜者。这样也可免去沧海遗珠之憾。” 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一眼,面色更是难看。他大竹峰一脉弟子人数少资质差,初一看似乎占了便宜,但实际上却是人才最多的长门通天峰和苍松的龙首峰大大有利。 苏茹见丈夫神色难看,微微摇头,以目示之。田不易心中何尝不知道妻子的意思,此事既然由掌门师兄与苍松商议过了,便是成了定局,争也无益,当下冷冷道:“如此甚好,我没什么意见。” 齐昊洒然一笑,道:“这样就最好了。另外临行前家师曾吩咐一事,那就是我这位林师弟与田师叔座下那位张师弟是老友旧识,还盼田师叔让他们二人叙叙旧。” 田不易心中有气,瞧了一眼那张小凡,大手一挥,不耐烦地道:“准了,准了。” 张小凡心中一喜,急忙拉了林惊羽走向殿外叙旧去了,待林惊羽离去之后,殿内的客人便只剩下了齐昊一人。 他一身白衣,潇洒出众,在众人的注视下毫无扭捏神色,极为大方坦然地逐一看过大竹峰众弟子,在看到白祈祾的时候目光顿了顿,似是瞧见了什么惊奇的事情一般,随后目光一转,落到宋大仁身上,拱手笑道:“这位是宋大仁宋师兄吧,我们在上次大试中也曾见过面的。” 宋大仁连忙回礼,道:“齐师兄好记性,居然还记得我这个手下败将。” 此言一出,众弟子耸然动容,当下就有些窃窃私语。 齐昊闻言笑着摆了摆手,拱手道:“宋师兄切莫再提,不过侥幸而已。”言辞之间,将自己的身段放得极低,谦逊有礼再加上修行有成,又得师长信重,常行走天下,见多识广,一时间众人都起了亲近之心,年少心性便攀谈了起来。 … 白祈祾站在他们几丈之外,并无上去交谈之意,只是垂手淡淡地立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也并非她生性高傲,只是这几年清修的修性养身,再加上她其实早已过了那个活泼灵动的年纪,心下虽然对齐昊有几分好奇与试探之意,但也仅仅于此,确是提不起兴趣掺和进叽叽喳喳的恭维中的。 谈笑之间,白祈祾抬了抬眼,瞧着齐昊对田灵儿大献殷勤,而田灵儿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小女儿的娇态,心下里有些复杂,当年将她言笑晏晏带入门的小师姐也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了… 齐昊并不是什么很糟糕的人,白祈祾虽心下有些怅然,也随他去了。 就在众人相谈正欢的时候,忽然间堂外传来一声大喊:“哎哟!” 声音未落,只见一个人影从堂外摔了进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余势未歇,居然还向后滚了几下,灰头土脸,狼狈之极。 众人定睛细看,怎么是张小凡? 大竹峰一脉众人都变了脸色,田灵儿与张小凡最是要好,急忙拨开人群便当先冲了上去,扶起了他,急问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这一跤摔得不轻,头脑中还兀自有些晕眩,但口中还是道:“没、没什么,我没事。” 就在这时,林惊羽也从门外跑了进来,面上有焦急之色,道:“小凡,你没事罢,我一时失手…” 田灵儿一听便知是此人欺负了师弟,气往上冲,站起身怒道:“你凭什么欺负人?”说完手诀一指,顿见霞光闪闪,琥珀朱绫已然祭起,“嗖”的一声便向林惊羽冲了过去。 苏茹见状一惊,与齐昊同时出声喊道:“住手!” 但琥珀朱绫快如闪电,片刻间已冲到了林惊羽的面前。林惊羽虽惊不乱,只觉得眼前五彩缤纷,知是仙家法宝,立刻连退三步,左手指天,右手向地,手握剑诀,大喝一声:“起!” “哐啷!”一声龙吟,顿时响彻守静堂中。 只见林惊羽全身被青光笼罩,一毕光芒万丈的青色仙剑祭起,剑刃清清如秋水,瑞气蒸腾,一时间非但抵住了琥珀朱绫来势汹汹的道道霞光,还把守静堂中每一个人的脸都映成了碧色。 白祈祾见状有些动容,眯眼细细地打量那把剑,这就是斩龙剑? 这时场中琥珀朱绫与斩龙剑正相持不下,但见田灵儿美目圆睁,双臂一振,红衣飘飘,身子竟缓缓升到半空,左右手交叉胸口,作兰花指,喝道:“缚神!” 话音才落,只见霞光顿长,原本身前一条三尺来长的琥珀朱绫,忽地退后,飞到田灵儿身前停住,一声脆响之后,霞光大盛,见风就长,迅疾无匹,刹那间不知长了多少倍出来,把整个守静堂上空填得满满当当,立刻把斩龙剑的青光压了下去,片刻之后,化做千万绫绳冲向林惊羽,把他围在中间,密不透风。 苏茹站起身,向空中喊道:“灵儿,不得放肆!” 但只在她说话间,万丈红绫已把林惊羽围得严严实实,众人非但看不到林惊羽,便连在半空中的田灵儿身影,也被一层层一道道的红绫给遮住了。 白祈祾皱眉瞧着那红绫之中,忽听身后有人赞道:“琥珀朱绫,当真名不虚传!” 白祈祾转头一看,原是那齐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口中念念有词,全无担心之色。 她抿了抿唇,见师父与师娘无意出手,无奈祭剑掐诀起身,她知道,如果放任他们这么打下去,最后受伤的一定会是小师姐。 白祈祾凌空浮起,心念一动便出现在了那斗争的正上方,手中手诀变化飞快,随着最后一个手诀落下,体内的灵气滂沱轰然而出,一道温和却极为黢黑的巨大剑影就这么徒然无声地出现在那红绫之上,随即只见她眸光一凝,纤手划出,那道剑影便以极快地速度落了下去。 正在二人激斗之时,那道剑影翩然而至,寂静无声地落于那万丈红绫之上,随即绽放出了极为深厚的墨黑之色,似要将一切光芒吞噬一般,笼罩住了那鼓动不已的红绫。 半息之后,白祈祾手诀一掐,只听咔嚓一声,剑影便应声一抖,爆发出一往无前之势,将那赤光万丈的红绫气焰都压暗了几分,白祈祾见红绫有些黯然,薄唇轻启:“破!”而随着她的一声低呵,红绫似是惧怕一般,抖了抖,虚虚分了开来。 二人在红绫里正酣然相斗,突见一道黝黑剑影悬于头上,脸色皆是一变,随即像是极有默契一般咬牙停手,祭起灵器转头便向着那剑影迎了上去。 白祈祾身形一顿,手诀快速变换,随即一挥手,剑影带着无上凌然的剑气便爆发出捏人心神的黑芒,随后略过二人的法宝,陡然落下,正好斩于两人正中,轰一声巨响划过青石地。 待烟尘散去,众人这才看到,那剑影斩落之处竟然被那凛冽的剑气斩出了一条既细又极深的缝隙! 随后白祈祾左手一掐,一股温和的灵气挥然而出,发出一股温润的光芒将他们的悬滞于空中的灵器囊括了进去,一挥手,灵气裹着灵器将其送至了各自面前后,又分出一股灵气,将二人呆站在原地的身子包裹着分开了几丈之远。 白祈祾飘然而立,随后见二人并无再斗之意,一挥手将灵力散了去,那声势极为浩大的黑色剑影也徒然崩塌,碎成一股股灵气,涌入了她体内。 场中两件法宝失去了灵力包裹,又没了控制,逐渐失去了光芒,掉落在地上。 这一手滂沱灵力陡然出手,大竹峰的人还好,只是有些咋舌,感叹几句小师妹修为又有精进,倒是将林惊羽给震得当场停住了。齐昊也是目光充满惊奇的在白祈祾身上打量,大竹峰何时出了这么一个惊才艳艳之辈? 过了半晌,林惊羽这才动了动,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白祈祾,弯腰将斩龙剑捡了起来,站到齐昊身后,不再言语。 田灵儿回过神来后动了动有些僵的身子,瞬间红了眼眶,直愣愣地瞧着白祈祾,心下十分委屈,咬唇带着哭音跺了跺脚,嗔道:“小师妹!” 白祈祾闻言无奈地朝她温和一笑,捡起了红绫,递给她后拍了拍她的头,随后轻轻摇摇头,不让她再逞强。 众人皆瞠目结舌瞧着这最后的结局,一时有些愕然。 守静堂中,一片寂静。 倏然,田不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林惊羽,面色难看之极,口中冷冷道:“好本事!” 齐昊神色复杂地收回打量白祈祾的目光,随即低声对林惊羽道:“师弟,快赔个不是。” 林惊羽年少气盛,虽被白祈祾那一手震得有些失了神,但随即回过神来,望着白祈祾双眉紧皱,冷哼一声,踏上前一步,却是对张小凡缓了神色,道:“小凡,刚才是我不对,说是试一下各自修行,但出手没有控制好分寸,对不起了。” 张小凡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涩然,连忙摆手,道:“没、没什么。” 大竹峰众人都变了脸色,田不易心中怒火更盛,忽地往前踏出一步,脸上赤气一掠而过。 白祈祾闻言叹了口气,看这情形,小凡若是真的执意要在师傅的盛怒上护着那林惊羽,怕是也躲不过惩罚,于是便从空中翩然落下,躬身对田不易行了一礼,道:“师傅息怒,弟子愿同林师兄切磋一二。” 田不易闻言一怔,脸上的怒气消散一些,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旁边的苏茹拉了一手,田不易皱了皱眉,望向妻子,却听她含着笑淡道:“一大把年纪了,跟同门后辈闹起来,像什么样子?” 田不易愣了一下,望向自己的小弟子,似在思量什么。 齐昊见状连忙挡在师弟面前,赔笑道:“田师叔大人有大量,就请看在家师的分上,不要与我们这些晚辈一般见识了。” 田不易闻言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坐了下来,不回齐昊的话,转头对白祈祾道:“你且去讨教一二。” “是。”白祈祾低声应道,抬步走出弟子列,淡淡地看了眼朝她正挤眉弄眼求情的张小凡,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启唇对林惊羽道:“大竹峰田不易座下弟子白祈祾,望向林师兄讨教一二。” 齐昊闻言踏上前去,刚想劝说二人停止争斗,没想林惊羽却在身后拉住了他,齐昊一回头,只见林惊羽对他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写满了战意。 齐昊一怔,神色有些复杂,但见师弟坚定如此,只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退后一步,不再插手。 林惊羽年纪尚小,但天赋极高,在龙首峰便倍受宠爱,有着属于他自己的傲气,哪里受得了那白祈祾那一剑?当下就战意升腾,踏出前去,斩龙剑似是感应出了主人的心意,顿时青光大方,剑鸣铮铮。 天之骄子,何来避战一说? 白祈祾见状也敛了神色,缓步走出大殿,寻了块空地,拱手朝跟来的林惊羽一行礼,随即望向师傅与师娘。 田不易负手站在不远处,与苏茹一齐朝白祈祾点了点头,苏茹出声道:“祈祾,点到为止。” 白祈祾微微颔首,收回了视线,朝林惊羽道:“开始吧。” 林惊羽见她连剑都不出鞘,只静静垂手站立在那里,神色不由得恼怒起来,认为她是轻蔑了他,当下就冷哼一声。心下憋着气,出手更是极为凌冽,隐隐中还带了一股怒意。 “吼!”斩龙剑发出一声巨响,如怒龙狂嘶,声动九天,刹那间青光大盛,裂空而出,林惊羽人剑合一,全身隐隐现出龙形,右脚猛地裂地一踏,便如离弦之箭,势不可挡地冲向了白祈祾。 … 第 9 章 交手 林惊羽借着那裂地一踏而产生的巨大推力,在空中凌空借力一扭,竟是硬生生地换了个方向,突然朝白祈祾的左面攻了过去。 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林惊羽眼里精光一闪,脚步轻点微微变幻,虚步实步交替踏出,同时左手迅速结印虚空一划,就这么突然消失在众人眼前——不,没有消失。 他突然出现在了白祈祾的右面门之上! 竟然再度变幻了攻击方向! 就在众人心惊于林惊羽方才使出的步法之精妙时,林惊羽陡然眸光一凝。 就是现在——! 他低声一呵,双手将斩龙剑稳稳地高举过头顶,随即轰然一声,体内滂沱的灵气哗然泄出,像洪水席卷一般涌灌入了那剑刃之中,斩龙剑被那灵气一浸染,铮地一声发出阵阵剑鸣,随即剑芒大盛,光芒万丈直指青空,龙吼滚滚咆哮不绝于耳,化为一道极为磅礴的青龙影冲破剑身,携卷着龙啸之吼撕裂虚空,劈了出去。 众人无不失色。白祈祾见状眯了眯眼,不慌不忙轻抬双手,徐然凌空一划,一副无比凝实的太极图便悄然呈现,护于身前。 轰——两相碰撞之间大道轰鸣,爆裂之声在这空地之上回荡不绝,林惊羽的斩龙剑陡然压在那混实的两仪太极图之上传出阵阵龙吟之哮,两相对抗之间就连空气也被挤压的极为稀薄。 “咔!”就在那斩龙剑不断地冲击下,太极图中间竟是悄然出现了一条裂缝! 林惊羽见状大喜,随即沉下脸色咬紧牙关,浑身一震,爆发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傲气来,陡然间徒然发力,想一鼓作气破开这两仪图。 白祈祾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阖上了双眼,随即脚尖侧踏出一步,顿了一顿,然后陡然睁开双眼,伸出双手张开十指,每个指尖开始极快地微微颤抖,众人不明所以,凝目一瞧,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白祈祾竟然以每个指尖为媒,正在构建引诀! 林惊羽见状瞳孔陡然一缩,脸色大变,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之色,但随着白祈祾的引诀开始渐渐成型,斩龙剑上的锋芒也开始震荡,似是无法再支撑如此凛冽的进攻一般,林惊羽心一横,低声怒吼道:“我不可能输!”随即双手双脚展开,竟是开始疯狂地吸收外界灵气! 高手过招,往往一两招便能瞧出高低,若是不能一鼓作气的突破防御,那么无论再怎么打下去,也绝无一丝获胜的可能。 齐昊见他竟然如此不顾性命,不禁心一抖,当下踏出一步就想出手拦截。 哪知刚踏出两步却被身边的田灵儿伸手拦下,他心下着急,急忙转头想说些什么却看到田灵儿对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齐昊顿时知道了她的意思,颓然垂手退了两步,心下凄然。 是啊,他明知道如果贸然插手,师弟的灵气激荡起来会更加不受控制,甚至有可能爆体而亡… 白祈祾见他竟傲然如此,宁受着巨大的风险也不愿让步认输,不禁摇了摇头。 随即正色瞧着体内正凝聚压制着咆哮灵气的林惊羽,沉吟了一会儿,双手放弃结印,将腰间的渊瑯剑鞘缓缓抽了出来。 林惊羽此时才多少修为,哪里掌控得了如此狂躁滂沱的灵气?而他自己更是在将灵气引入体内后的那一刻就开始隐隐后悔,后悔不该脑子一热,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但灵气已然控制不住地往体内蜂拥,后悔早已为时过晚。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林惊羽的体内早已被搅得天翻地覆、疼痛难忍,就连经脉也隐隐地出现了损伤,见白祈祾拔出剑,心中不由得一抖,苦笑一声,自己这也算是,自食其果吧。 只希望不要成为一个废人……哪怕是死在这里。林惊羽心下凄然,闭了眼,等着白祈祾的剑将他击落。 白祈祾哪里管得了林惊羽心下的心思翻涌,只是单手将剑鞘持于身前,左手虚空一划,哑声低呵,道: “渊瑯,缚!” 话音刚落,渊瑯剑便发出万丈黑芒,那黑芒深的渗人,似要将一切光芒皆吞噬一般直指万古虚空。 黑芒散落,林惊羽身边陡然出现一个几丈之高的立体空间,瞬间将其囊括了进去。 瞬间,林惊羽体内肆虐的灵气竟然开始消散开来! … 不多时,待林惊羽体内灵气皆以散去之后,那空间裹挟着林惊羽,徐徐落了下来。 刚一落地,林惊羽膝盖一软,右腿忍不住跪了下去,随即唤出斩龙剑以剑撑地,这才没有出现双膝跪地的窘状。 “师弟!”一道略带颤抖的声音喊了出来,齐昊见林惊羽无碍,心下一时有些惊于白祈祾的手段,但更多的却是为林惊羽松了一口气,瞬间一闪,便出现在了林惊羽的身边,将其扶了起来。 林惊羽尽管现下的身体已如此糟糕,但还是不愿示弱,只是虚虚地倚着齐昊,大大的喘了两口气。 小歇了片刻之后便抬首将目光望向了白祈祾,待看到远处执剑而立的那抹青衣时,眸里的光闪了闪,抿抿嘴,踌躇了半刻,苍白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抹释然,随即飒然一笑,执剑拱手朝着白祈祾躬身抱拳,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出声道: “我输了。” “心服口服。” 说罢转身,只留下一个有些摇晃却屹立的身影,朝峰门外慢慢走去。 齐昊见状,沉默着抱拳一一行过礼后,最后转头间望了一眼白祈祾,随即也快步离去,跟上了师弟。 … 待二人走后,众弟子又过了半晌,这才哗然咂嘴,议论不绝。 小凡哑然瞧了瞧惊羽远去的萧瑟背影,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师姐,呆立住了。 田灵儿第一个冲到白祈祾身边,围着她转了个圈,然后极为兴奋的开始讲述这一战她有多么英勇无敌。 白祈祾将剑鞘收于腰间,抬手将飘至耳前的碎发捋至耳后,这才轻轻拍了拍田灵儿的头,瞧着她因为兴奋而显得通红的脸颊,抿了抿嘴淡笑一声,温润的眸子注视着灵儿,待她叽叽喳喳的将话全部说完之后,这才领着灵儿回到了殿内。 田不易与苏茹目光复杂而又欣慰的对望了一眼,皆是明白对方心中所想,目光含笑,对着白祈祾点了点头。 白祈祾见小凡与灵儿皆没有受伤,师傅与师娘也没有动怒,心下不由得徐徐松了一口气,阖眼间,一股疲惫涌上心头,四肢也开始乏力酸痛起来,两鬓更是有虚汗滑落。 … 从殿内出来,已是月上梢头,一开始的酸痛到现在已渐渐演变成痛楚,白祈祾强忍着疼痛,脸上却不动声色,一步一步走回了院落,待刚进房间走了还没两步,白祈祾脚下便忍不住一软,徒然倒在了床边。 映着月光,这才瞧清白祈祾的额头已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因疼痛而忍出的虚汗。 白祈祾虚着气息喘了两口,缓过气来,咬着牙爬上床,静坐开始调息。 … 嗒哒嗒哒… 雨滴敲击着屋檐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白祈祾从调息中睁眼,揉了揉尚还有些酸涩的腿,下床抬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一股清冷的山风顿时吹进屋里,带着冰凉雨丝,拂过脸畔。 “下雨了啊。”白祈祾顺吹进来的风眯了眯眼,轻声喟叹道。 过了半晌,这才转头望向张小凡的院落。 虽说现下张小凡已经没有再受伤,但她还是不知道灵儿最后是否会潜入张小凡的屋子将第三层的口诀私自传授于他。 白祈祾顿了顿,走出房门,冒着清冷的雨走向守静堂。 未关紧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呀直响——屋内烛火摇曳,在山风中忽明忽灭,偶尔发出“劈啪”的声音。 … 清晨,雨后,潮湿的山风带着凉意,吹过大竹峰顶。 张小凡推开房门,手里攥着那张田灵儿昨晚给他的太极玄清道的第三层口诀,眼神有些飘忽,望了望隔壁院落里小师姐紧闭的房门,抿了抿嘴,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田灵儿昨晚说的那句话: “你难道还想被小师妹保护在身后吗?” 张小凡心下苦涩,他知道他资质愚笨…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拼命地想,就像心间有那么一团狂野燃烧的火焰,无止境地焚烧心灵,灼痛了他的眼。 … 这日正午,待白祈祾匆匆赶到用膳厅时,这才发现众人的气氛好似有些凝重与紧张,在田灵儿的解释下,这才知道是由着昨日的二人,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心里压力。 不说齐昊天资聪颖,修为极深,就连刚入门三年的林惊羽,都能完胜大竹峰上的大多数人。 之前虽有白祈祾作为鞭策,但终归是他们自己一脉的师妹,只心有慕羡,却是毫无警戒之感。 ……如其他峰有更为拔尖的弟子呢? 众人心下心思各异,神色不一。 白祈祾挑了挑眉,心下了然,只是安静用完了膳,随后便进了太极洞里开始修行。 昨日动用那类似于“空间之缚”的法术时隐隐有一丝顿悟略过心间,如果参悟了,对于实力又是一大进步。 … 就这样,大竹峰平静的氛围下,却笼罩上一层前所未有的紧张,所有的弟子,就连张小凡也开始专心地修习着道法。 … 时光匆匆,转眼间又过了一年又半。 今年已是白祈祾与张小凡入门的第五年了,还有半年,便满了五年之期。 清修的日子无疑是有些枯燥的,在日复一日的修习之中,由着那一日的顿悟,白祈祾终于在第五年开头的时候踏入了玄清道第七层。 这日正午,正当白祈祾如往常一般从太极洞往用膳厅走时,却隐隐听到用膳厅传来了极为热闹的议论声。 心下奇怪便加快了脚步走了进去,一进用膳厅,这才恍然明白大家都在高兴什么。 原来是六师兄回来了。 白祈祾淡然的眼睛里也染上了一丝高兴,对正在众人中间的六师兄杜必书笑着点了点,轻声道:“六师兄,欢迎回家。” 白祈祾现下已是十四岁上下,身形与容貌已隐隐出落得十分出众,举手投足间气质自成,清冷不可方物,只有偶然顾盼流转间才会流露出一丝暖意,现下顺着窗外耀人的阳光淌在身上,整个人仿佛度了一层光辉,熠熠生彩。 杜必书出去历练了一年多,现下也是有些变化,面容精干不少。见小师妹近两年不见,变化已是如此之大,不由得啧啧称奇,心下里高兴极了,笑容满面,道:“小师妹,快让师兄瞧瞧,这两年修为可是又有进步?” “嗯。”白祈祾笑着点点头,瞧着气氛正热,心头也一阵悸动,不再那么紧绷,放松与他们说笑起来。 待近了用膳时间,众人这才缓缓止了话头,落了座,静候着师傅田不易。 “嗯?”众人见田不易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盯着老六,脸上一派怒容,不由得心生疑惑,怎么师傅见了老六回来,生了这么大的气? 有好奇的弟子忍不住悄悄问出了声:“哎,老六,怎么师傅瞧了你生这么大的气?” 杜必书面色尴尬,顾左右而言他,而坐在他身旁的张小凡,却是一脸笑意,只是不敢笑了出来,样子颇为古怪。 白祈祾本没反应过来,但经这么一联想,也是明白了前因后果,眸里浮现出一丝笑意,静候着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坐在对面的田灵儿终于忍不住了,第一个向田不易出声问道:“爹,六师兄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还生这么大的气啊?” 杜必书闻言悄悄抬眼看了看田不易,田不易一瞪他,吓得杜必书连忙低下了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田不易哼了一声,道:“老六,把你自己的法宝摆出来给大家看看啊?” 杜必书见师傅点名,抬头张了张嘴,呐呐说不出来,举目向师娘苏茹看去,却见苏茹微笑道:“必书,你就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也让大家知道一下你师父怎么生气的?” 杜必书眼见推迟不掉,磨磨蹭蹭地拿过自己的小包袱,两眼一闭,竟是一番视死如归的模样,抖了两下,从中间拿出几件事物,放到桌上。 众人一个个眼睛也不眨,直直盯着,生怕漏掉什么一样,用膳厅中,一时安静之极。 在饭桌之上,放着三个似乎是用什么坚硬木料做成的有半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成六面正方形,通体白色,上边还雕刻着各种点数,却是三个骰子。 众人呆若木鸡,哑口无言,片刻之后哗然大笑。 白祈祾忍不住也轻笑两声,弯了眉眼,笑脸盈盈地瞧着他。 杜必书被众人瞧得满脸通红,口里喏喏不敢言,田不易看着他,一脸怒气,口中怒道:“朽木不可雕!” 苏茹却在这时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骰子就骰子吧,反正这法宝也是他自己用的。” 田不易瞪了他一眼,对苏茹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用这个去行骗?” 杜必书吓了一跳,连忙道:“师父,师娘,徒儿决不敢做这下流无耻之事。只是年前在南方赤水之畔找到一棵千年三珠树,极有灵气,取其精华雕刻了这三颗骰子,完全是一时兴起,决没有想到其他……” 田不易怒气兀自不止,道:“你高兴了,哼,你修炼其他的倒也罢了,如今炼出了一副赌丨具出来,等到一个月后的七脉会武比试,你这上台一亮相,我还有脸吗?” 杜必书不敢再说,苏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易,这是他自己喜爱的东西,别去逼他。你还记得万师兄……” 白祈祾闻言止住了笑,万师兄……万剑一。 田不易忽然一震,转过头来看着苏茹,苏茹轻叹了一口气,对杜必书道:“必书,你是知道的,我与你师父从来也没有强迫你们一定要像其他各脉师兄弟一样修炼仙剑,但法宝往往关系甚大,你们自己要小心从事。” 杜必书偷偷看了一眼田不易,却见师父脸色不愉,正在生着闷气,哪还敢多话,连连点头道:“是,是。” 苏茹又看了一眼丈夫,然后对众人道:“时间过得真快,下个月就是七脉会武大试了。到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长门所在的通天峰,你们早些做准备吧,”说到这里,她美丽温柔的脸上忽地一肃,疾言道:“这一次可不要再让我和你们师父失望了,知道了没?” 众弟子心头一跳,齐声道:“是!” “师、师娘。”夹杂在众人响亮的回答声中,一个不协调的微弱声音冒了出来,苏茹看去,见是最末的老八张小凡,皱了皱眉,道:“怎么了,小凡?” 张小凡小心翼翼地道:“那您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也去啊?” 苏茹一怔,瞄了田不易一眼,脸上浮起了笑容,微笑道:“是啊,你不也是大竹峰一脉的弟子吗?” 张小凡大喜,欢呼跳起,与旁边的杜必书击掌相庆,偷偷瞧了一眼坐在最末的白祈祾,浑然不管田不易在远处冷言冷语道:“反正有九个名额,就算给白痴一个,还是浪费了一个,不用白不用。” 白祈祾闻言抬头望了眼张小凡此时高兴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师傅,小凡这一次,可没有浪费。 … 第 10 章 集合 七脉会武这天早上,白祈祾早早地洗漱完毕,本想揪着这么点儿时间去太极洞修炼一番,但转眼想到待会儿天一亮便要去殿前集合,这才打消了念头。 走来走去索性左右无事,便拿了一块素色手巾,坐在椅子上将腰间的渊瑯取出来,就着窗外洒进来尚还朦胧的晨光细细地擦拭着剑刃。 渊瑯静静地躺在她的手里,剑身忽明忽暗,随着她的呼吸,起起伏伏地闪着幽幽的光。 七脉会武么。 白祈祾抿了抿唇。 那,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她了? 白祈祾心下走神,思绪翻涌,却没注意到擦拭剑刃时不小心划过了渊瑯,如玉般纤长的指尖渐渐转红,几息之间就渗出了一丝血痕。 她垂了垂眸,低声闷笑几声,摇摇头,收拾了一番便走出了房门。 … 守静堂外。 还未到约定出发的时辰,殿门外就已聚集了大竹峰上下的所有弟子。 众人趁着田不易夫妇在做最后的准备之时,成群聚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这次各自打听而来的盛况。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而又略带紧张的笑容,看上去是极为期待这一次七脉会武。 而众人之中只有前四位师兄才见识过以往的盛况。因为从老五吕大信开始,就都是田不易这几十年间新收的弟子了,所以众人也大多是围着前四位师兄,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一些事情。 田灵儿生性活泼,此时更是小孩心性,兴奋得停不下来,缠着里面经验最丰富的大师兄宋大仁问个不停:“大师兄,七脉会武真的有那么多同门去吗?” 宋大仁因着盛事在即,笑容满面,颇为耐烦地解释道:“不错,七脉会武乃我门最大的盛事,同门各脉无不视之为头等大事。而且能够入选代表各脉出战的各位同门师兄师弟,无不是佼佼出众的人物,场面极为壮观。” 这时老四何大智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对话,走了过来,对着田灵儿偷偷眨了眨眼,笑道:“小师妹,你有所不知,其实大师兄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呢。” 田灵儿“啊”了一声,不理宋大仁一脸茫然,一双眸子盯着何大智连忙追问道:“什么呀,四师兄?” 何大智见状神秘一笑,道:“会武大试现场,同门中数以百计之人围观,胜者站在台上掌声雷动,那份得意是跑不了的,但若是有别脉年轻又美貌的师妹为大师兄风采所折服,助威欢呼,岂不更是人生一大快事?”说到这里,他一脸正经地转向宋大仁,但眼神里的揶揄却是怎么也遮盖不掉,道:“大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宋大仁闻言脸上突然一红,讷讷不语,只是狠狠瞪了一眼何大智。 白祈祾瞧着众人一改往日的修炼时的沉闷,个个都眉飞色舞围着大师兄调笑起来,不禁眉眼间也染上一丝笑意,神色轻快不少。 宋大仁看着是个粗汉子,实则脸皮薄的很,不敌众人,干笑两声开溜之后,田灵儿一把兴奋的抓住四师兄何大智,追问道:“四师兄,你快说说,那个文敏师姐到底长得如何?” 何大智眼睛眯着笑道:“别急,今日我们去长门通天峰参加七脉会武,你多半便见得到她了。” 田灵儿闻言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随即眼珠一转,仿佛醒悟了什么,满脸兴奋道:“难怪我一早起来就看大师兄整个人神采奕奕,原来是心怀鬼胎!” 众人一呆,随即明了,放声大笑。 田灵儿抿了抿嘴,自己也笑,原本对七脉会武的一点紧张也消散开来。 白祈祾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弯了眉眼轻抬手指敲了敲田灵儿的头,笑道:“人小鬼大。” 田灵儿眼睛咕噜一转,转身一瞧,原来是小师妹!顿时有些不服,瞪着眼睛望着她,道:“我哪里人小,我可是还比你大几岁呢!” 白祈祾闻言嘴角噙笑,也不争论。 田灵儿刚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之时,忽听身后何大智道:“师傅和师娘来了。”这才噘了噘嘴,转过身去,口中还低声嘀咕念叨:“我是师姐,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白祈祾见状嘴角越发上扬,盛得眼眸里的笑意明晃晃的似要溢出来了一般,心情很是舒朗。 众人转身看去,只见田不易和苏茹从守静堂中走了出来。 田不易一身天蓝长袍,气度颇是庄严,若不是身子稍矮,肚子又稍大了些,倒真有让人肃然起敬的宗师气派。 至于苏茹,则是让众人眼前一亮,平素就姿色过人的她,今天一袭淡绿衣裙,头上玉镂花,金钗头,眉若远山含黛,肤似凝脂白玉,目光如水,红唇带笑,当真是倾倒众生。 田不易看了看众弟子,又瞧了眼白祈祾,对她满意地笑着点点头,随即对众人道:“走吧。” 说罢,他右手一挥,掌心法诀引出,赤光一闪,将他那柄久负盛名的仙剑“赤灵”祭起,赤灵刹那赤芒万丈,不可直视,田不易随即往前踏出一步,飘身到赤灵剑上,与苏茹打了个招呼,当先破空而去。 苏茹轻笑着摇了摇头,对众人道:“你们也来吧。”顿了一下,瞧了一眼张小凡,又对宋大仁道,“大仁,小凡修为不够,你带着他走。” 宋大仁挠挠头,点头道:“是。” 苏茹点了点头,也不见她如何作势,一道淡绿光芒闪过,载着她直上青天,追着田不易那道赤光而去。 大竹峰众弟子中,吴大义、郑大礼与吕大信修行也没有达到第四层,不能驱御法宝,当下宋大仁走向张小凡,其余的人商量了一会儿,便由何大智、杜必书与田灵儿一人带着一个。 众人之中,反倒是白祈祾一身白衣最为轻松。 田灵儿的法宝是“琥珀朱绫”,白祈祾早就见过了,而何大智修炼的法宝是一支“江山笔”,倒也很合他平素爱书的习性。 但最为让白祈祾侧目的,莫过于六师兄杜必书的骰子法宝了,一经祭起,白光闪处,三颗骰子滴溜溜放大了十倍,在空中转个不停,各种数字轮番出现,白祈祾瞧那骰子,闷笑一声,若论天下赌丨具,再也无过于此。 众人安排好之后,各自掐了法诀,御起灵器,破空而去。 白祈祾之前虽修为早已达到第四层,但平时埋头苦修,也很少有机会飞到这云层里,此时御剑而行,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畅快与恣意。 云海茫茫,也不知行了多久,前面领路的宋大仁手势一打,白祈祾心下了然,调直剑身,在一声破空的尖锐呼啸声中,随着众人冲出了云海。 那一片无垠的天,如倒悬的深海,蓝得极为纯净,无边无际,壮阔雄伟。 当他们冲出云海时,脚下的白云仿佛水花,随着他们的去势泛起长长云气,似乎依依不舍,又如大河微浪,飘起半空,然后再缓缓落下,回到云海之中。 碧空如洗。 直到离那茫茫云海又有了几乎三百丈的高度,众人这才将剑身放平,开始向通天峰方向直行而去。 远处,一座高耸入云,不,高耸入天的雄伟山峰,傲然屹立。 那里,白云飘渺处,隐隐有钟声回荡在这苍穹天地。 通天峰,仿佛真的通往青天。 白祈祾见状屏住了呼吸,放眼远眺,无垠的青天下,雄伟的山峰旁,飞舞萦绕着无数道各色光芒,越接近通天峰,这些光芒就越是密集。 白祈祾知道那些都是青云门中弟子驱用的法宝,因法宝五行之分而有各种不同颜色,看去五彩缤纷,极是耀眼。 但见这些道光芒如彩石落雨,纷纷涌向那座山峰,景象蔚为壮观。 而他们一行人,也很快融入了这五彩的洪流之中。 … 伴随着一声破空之声,大竹峰一行人终于御剑落到了一片巨大的广场之上。 白祈祾翩然落下之后轻轻拍了拍渊瑯,待渊瑯轻颤一声,自行飞到了她腰间挂好之后,这才抬眼打量起眼前这巨大的广场。 放眼看去,只见这里白玉为栏,仙气阵阵,广场中央有九个大铜鼎,成三三之数摆放中间。而最令人吃惊的,便是这广场之上,云气蒸腾,行走时如在云中,犹如置身仙境一般。 想必这就是“青云六景”中的“云海”了。 白祈祾不由得心生赞叹,前世翻阅小说的时候,就对书里所描述的“青云六景”颇为好奇,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能够真正的置身其中,实在是…… 白祈祾见众人兴奋间已抬步走远,这才敛了心神快步跟上。 广场之上,此刻已是热闹非凡,青云门前来参加七脉会武的弟子大多数都选择在此稍作歇脚,远远看去,人头耸动,极为热闹。 在这广场上的人,多数身着青云门服装,有道有俗,有男有女,其中尤以年轻一辈为多,可见这些年来青云门励精图治,大力栽培年轻弟子。 虽然广场上站了数百人,但依然显得很宽敞。 众人举目四眺间,只见一位长门道兄朝他们走了过来,待走近之后,依次行过礼节,这才告诉他们,负责接待的长门道兄,早已将他们的师父师娘引到上面的玉清观去了,说是去参加七脉首座长老的聚会,最后商榷一些会武大试的细节。话到最后还说田不易让他转述吩咐众人,就在这里等候。 众人闻言这才恍悟为何一路不见师傅与师娘,宋大仁点了点头,朝道兄拱手谢过。 待道兄离去之后,宋大仁招了招手,将众人聚在身边,讨论着来时一路所探听到的消息。 就在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之时,忽听身后一声轻咳,有一个女子轻声道:“宋师兄,许久不见了啊。” 众人不明所以,但瞧宋大仁却如同忽遭重击一般,愣在了原地。 白祈祾闻言怔了一怔,随即笑着望向宋大仁,她知道,是小竹峰的文敏师姐来了。 宋大仁怔了一下,这声音萦绕在耳,便如仙乐一般,片刻之后他如梦初醒,闪电般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五、六位女弟子,看她们服饰,果然正是青云门中一向只收女弟子的小竹峰门下。 而站在最前面,正面对着他们的,是一位瓜子脸的美貌女子,秀发如云,肌肤如雪,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笑意。 宋大仁转过头来却突然陷入了痴呆境界,那幅呆样不但让大竹峰众人受不了,就连对面小竹峰的各位女弟子也是掩嘴偷笑不已。 站在宋大仁前面的那美貌女子脸上微微一红,低声叫了一声:“宋师兄。” 宋大仁闻言突然红了脸缓过神来,一个粗豪的大汉,此刻却窘迫的像个害羞的少年,连忙道:“文、文师妹……” 众人见宋大仁如此羞赧,哄笑起来,随后一个玩笑接着一个玩笑,说得就连宋大仁如此不拘小节的人也连连摆手,招架不住。 文敏见宋大仁如此木讷,不由得摇了摇头,瞪了他一眼,转而走到田灵儿身前,与她攀谈起来,说着说着竟是感觉相见恨晚,当下文敏轻轻一拉,田灵儿便跟着她走到小竹峰中间,唧唧喳喳聊了几句,立时便混得熟悉无比,倒把宋大仁与众人给晾在了一旁。 白祈祾一瞧这田灵儿显然聊得乐不思蜀,苦笑一声,刚想走到小竹峰那边去将其领回来之时,身旁的杜必书却“咦”了一声,突然说到:“又来了好多人啊。” 白祈祾闻言转头一瞧,抿了抿唇。 只见远处走过来一群人,共有三十几人,个个身着白衣,气宇轩昂,目光流转间,流露出几分傲意。尤其是最前一人,白衣如雪,俊逸潇洒,引得许多女弟子连连侧目。 白祈祾淡然转身,瞧着来人。 齐昊。 齐昊这时也看到了大竹峰众人,眼睛盯着白祈祾,迈步走了过来。 走到跟前,齐昊却忽然将目光一转,望向宋大仁,拱手笑道:“宋师兄,你我又见面了。” 宋大仁不敢怠慢,敛了说笑的神色,回礼道:“齐师兄,你也来了,这次大试不知道你可有参加?” 齐昊闻言爽朗一笑,道:“原本小弟是不想参加了,不过家师以为小弟修行还需磨练,命我参加,所以就厚颜占了本脉一个名额。” 宋大仁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以齐师兄的资质,这次的胜者非你莫属了。” 齐昊连连摇头,望了眼白祈祾,拱手谦虚道:“哪里哪里,宋师兄太过奖了。” 他二人说着门面话,白祈祾无心探听,索性阖了眼,静立休憩。 … 第 11 章 雪琪 不过一刻钟,广场上空忽然传来一声尖啸,声若惊雷,震动全场。 广场上数百位青云弟子都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红光电射而来,片刻间停到广场上方,一把红色仙剑散发道道仙气,横在广场半空,上面站立着一个通天峰长门道士,朗声向站在广场上的各脉弟子道: “诸位师兄,掌门真人与各位首座有令,请参加七脉会武大试的各位师兄上玉清殿说话。” 山风吹来,白云飘渺,广场上数百人的青云弟子骚动了一阵,便陆续有人走了出来,向广场前端走去。 白祈祾眯了眯眼,也随着众人走了出去。 走到广场的尽头,便是青云六景中的“虹桥”。 踏上虹桥那鬼斧神工般的桥身,看着桥两侧涔涔流下的清澈水流,依旧折射出迷幻美丽的七色彩虹,白祈祾心有感慨,面色沉静。 眼前的景色一如当年,随着虹桥的上升,白云渐渐都落在脚下,蔚蓝的天空清澈如洗,横在头顶。 过了虹桥,就到了青云门镇山灵兽“水麒麟”所居的碧水潭了。 青云弟子走下虹桥,逐一向这头庞然大物行礼,然后踏上潭边的台阶,向那高高在上的玉清观主殿走去。 白祈祾见状瞧了一眼落在队伍最后方的张小凡,抿了抿唇,沉吟了一会儿便转身抬步向张小凡走去。 张小凡见小师姐逆着人群朝他走来,顿时慌了慌,收敛起与林惊羽说笑的神情,望着小师姐。 林惊羽见张小凡一改常态,如临大敌,愣了愣,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白祈祾。 林惊羽偏了偏头,也沉默下来。 白祈祾走到二人面前,先是抬眼打量了林惊羽一眼,随后望向张小凡,叮嘱道:“待会儿莫要把烧火棍拿出来,也莫要谈论什么修为之事。” 她清楚地记得,原著里正是因为张小凡与林惊羽谈到了修为之事,引得张小凡在烧火棍的影响下心生嫉妒,烧火棍察觉到张小凡的心思,这才起了反应,麒麟察觉到烧火棍,于是大发雷霆,引得骚动不断。 张小凡闻言怔了怔,不知小师姐为何会说这般话,随即望了一眼林惊羽,见他沉默不语,按下心中的疑惑,应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不管如何,小师姐也不会害我。 白祈祾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敢离张小凡过远,选了个适当的距离,不近不远地随着众人走进了雄伟宽敞的玉清殿里。 待所有人都进了大殿里,道玄真人这才转过身来,和颜悦色地朝站在大殿上的众弟子点点头,道:“大家都来了吧,好,好。” 众弟子一起弯腰行礼,道:“见过掌门真人。”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走回座位,向苍松道人看了一眼,苍松道人随即走上前,朗声道:“诸位,你们都是青云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我青云一脉从建派至今,已有两千余年,实为道家正统,正道领袖。但古人有道:业兴于勤,荒于嬉。又有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派列代祖师为了警戒后人,并提携年轻弟子,传下了七脉会武这一盛事,到如今已是整整二十届了。” 众弟子闻言哗然,二十届,以一甲子一次计算,便有了一千两百年之久。 苍松道人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又道:“时至今日,我青云门在道玄掌门师兄的带领下,兴旺繁荣,远胜前世,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者数不胜数。故此次掌门师兄与各脉首座商议之后,特将大试人数增为六十四人,以免有沧海遗珠之憾。” “此次大试,人数上多了一倍,所以在抽签上也有些变化。诸位请看,”说着,他手一指大殿右侧空地之上,众人看去,只见那里摆放着一个大红木箱子,四四方方,只在上侧开了个容一臂伸进的小洞。 “在那红木箱子之中,共有六十四粒蜡丸,每粒蜡丸皆包着一张字条,上书着从一至六十四数字。” “在抽签完成之后,即以数字为准进行比试,以一号对六十四,二对六十三,三对六十二如此类推,其后第二轮,则以一号与六十四胜者对二号与六十三的胜者,如此类推,一直到最后决战。诸位明白了么?” 众人点头应是,白祈祾却闻言一惊。 之前她并未考虑到她的加入会导致人数的完整,那原著里张小凡幸运轮空了两轮进入了最后的决战的事……岂非要因她而止步? 虽说人各有命,但…… 白祈祾抬头望了眼在队列里略显紧张又有些兴奋的张小凡,垂了眉眼,心思翻涌。 … 道玄真人见规则宣布完毕,即刻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一圈之后,点了点头,道:“既无异议,大家就去抽签吧。” 众人躬身应下,以每一峰为一队,依次排队轮流抽签。 白祈祾站在队伍之中忽然叹了口气,田灵儿闻声转过头来,歪了歪头,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没什么。”白祈祾抬手虚虚地抹了一把眼,勉强弯了弯嘴角,道。 “好吧。”田灵儿见她不愿开口,便回过头去不再追问。 白祈祾心下纠结无果,只好敛了神色,静候在队列之中。 … 忽然——白祈祾意识到一个问题,身子僵了僵。 她…好像,也在这里? 白祈祾呆呆地眨了眨眼,半晌之后略带僵硬的身子才缓和下来。 她回过神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心里暗自唾弃自己这般心性,这才装作无意间打量一般朝首座席上看了过去。 坐在上首的七位首座和长老中,只有坐在右侧最后椅子上的是一位未曾见过的女道姑,白祈祾抿了抿唇,想必这位女道姑,就多半是大名鼎鼎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了。 那她身后……白祈祾眼神有些飘忽,忽然觉得大殿里有些热。 她身后,并无站着长老一辈,只侍立着一名女弟子。 一身白衣如雪,好似胜过了这世间最清雅的莲,相貌极为秀美却宛如出尘一般冷清。 白祈祾悄悄望了一眼,登时就立在了那里,脸色腾地一下就全红了。 陆…雪琪。 白祈祾眨了眨眼,忽然有些理解上辈子那些痴狂的人了。 为什么会有如此……白祈祾想不出形容词,整个脑子的思绪都好像被什么黏住有些滞呆一般。 如果说上辈子,陆雪琪是她对世间所有美好事物的想象。 那么这辈子,在她看到陆雪琪的那一刻,她就毫无疑问地确定了,陆雪琪,她就是这世间所有美好的本身。 哪怕她只是静静地垂眸站在那里。 白祈祾正瞧着出神,陆雪琪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般,冷冷地转过头来,望了她一眼。 白祈祾心中没由来的一慌,连忙撇过头去,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一般,惊得心脏砰砰直跳。 此时正好前面的队伍开始轮动,白祈祾随着众人抬步向那红木箱子走去。 … 因着已有半晌没看陆雪琪,白祈祾逐渐冷静不少,越冷静越羞愧。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明明已是两世为人,为何还对着皮囊之相如此执着? 白祈祾垂了眸,心下极为懊恼。 眼看着前面的人已全部抽取完,轮到白祈祾了。 白祈祾敛了神色,像往常一般淡然地走上台阶,伸出纤长的右手,在红木箱子里随意地摸了一个,又面无表情地走了下去。 就在所有人抽取完毕之后,众人开始纷纷察看蜡丸,寻找着对手之时,白祈祾这才迟迟打开了蜡丸。 三十五。 不知道是谁,白祈祾抿了抿唇。 苍松道人见众人议论的声音渐小,朗声道:“既然抽签已经完成,诸弟子等一下到我这里按签号报上名号,稍后即用红榜贴出,你们就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现在请掌门师兄说话。” 白祈祾静静地听着道玄真人鼓舞着众人的士气,随即又放出“六合镜”为奖励,鼓励大家争那魁首。 众人的士气被道玄真人调动地极为高涨,白祈祾却有些置身事外的不真实感。 待道玄真人遣散众弟子之后,白祈祾找到了大竹峰的众人,听着宋大仁接下来的安排。 待宋大仁安排好其他人的住宿之后,这才转头走向另一侧,对白祈祾和田灵儿道:“你们二人是女子,不方便与我们同住,所以安排了你们与小竹峰各位师妹同住,应该没意见吧?” 田灵儿闻言拉着白祈祾,摇头笑道:“当然没有!” 白祈祾闻言却微不可闻地抖了抖身子。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吗? … 七脉会武,是青云门一甲子一次的大盛事,通天峰上一下子多出数百人,住房自然变得紧张起来。 大竹峰一脉众人要想再过那种一人一间的逍遥日子,那就是妄想了。 因此尽管此次参加会武的女弟子较为稀少,用不着像男弟子一般六七个人挤在一间房里,但也得两三个人住在一起。 所以当文敏特意来通知二人,必须与别人住在一起的时候,白祈祾抖了抖眉,后背突然出了一层冷汗。 白祈祾嘿嘿傻笑着赔笑了几声,将求助的目光朝田灵儿投去。 哪知田灵儿却朝白祈祾吐了吐舌头,视而不见地去缠着文敏要与她住在一起,说是什么大师兄派她来保护她。 白祈祾扶了扶额。 文敏被田灵儿古灵精怪的样子哄着笑个不停,食指弯曲,轻轻弹了弹田灵儿的额头,笑道:“真拿你没办法。” ……这? ……那,那我呢? 白祈祾呆滞的朝她们望去。 见文敏应下之后,田灵儿这才消停下来,狡黠一笑,道:“小师妹,为了大师兄的幸福,这次就委屈你啦!” 白祈祾瞪大了双眼,讷讷不知说什么是好。 文敏见状笑着打了个圆场:“白师妹要是不习惯与众人同住的话,我可以去询问一下我的小师妹是否愿意让一个床位出来,她是自己独住的。” “如此甚好。”白祈祾闻言连忙应道,随即松了一口气,与一人同住总比与两三个人挤在一起好。 “且与我来吧。”文敏见白祈祾明显放松下来,笑着说,待白祈祾应下之后又转头与田灵儿说:“你先与这位师姐回房收拾收拾。” 待田灵儿与其他师姐离去之后,白祈祾这才随着文敏一同朝最里那座院落走去。 … 待走近了那座院落,白祈祾这才发觉有什么不对。 莫说这里环境清幽安静,就是这院落,也比外面所见大了一些,刚才文敏师姐说这是她…师妹…独住!? 白祈祾陡然一惊,脚下的步子顿时停了下来。 不会吧…… 文敏闻声疑惑着回了头,出声问道:“怎么了?” “不知…住在里面的小师姐是谁?”白祈祾抿了抿嘴,讪笑两声,道。 文敏闻言笑了笑,仿佛安慰她一般,出声道:“这里的环境是不是比外面好多了?那是因为小师妹不喜与外人同住,师傅特意安排的院落。我见你生性冷清,猜想小师妹许是不会太过介意,所以才来询问一番。” “小师妹啊,她叫陆雪琪。” “陆…雪琪。” 白祈祾作怪的心思又涌了上来,顿时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吱呀——就在白祈祾与文敏说话期间,院落的门发出一声响声,从内往外被推了开。 白祈祾见状,呆在了原地。 陆雪琪推开门,见文敏师姐与一位白衣师妹站在门外,清冷的眸子在白祈祾的身上转了一圈,转而投向文敏,轻轻发出一声鼻音,疑惑道:“嗯?” “是这样的,别处的居所都住满了,这位师妹又正好不喜与她人挤在一处,所以我擅作主张将她带到这里,想问问你是否愿意与她住在一处?” 白祈祾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满脑子的窘迫,无法思考。 陆雪琪闻言也不回答,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身白衣清冷如雪,纤长的睫毛扇了扇,抬眼打量着白祈祾。 白祈祾察觉到她的视线,脸色渐渐有些不自然,觉得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漫长,陆雪琪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文敏见她应了下来,笑着道:“如此甚好。” 白祈祾见陆雪琪视线移走,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情颇为复杂地对陆雪琪抱了抱拳,轻声谢道:“多谢小师姐。” 陆雪琪也不说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错开身与她擦肩而过,莲步轻移,走了出去。 文敏随后又交代了白祈祾几句,这才离去,白祈祾在门外呆呆垂手静立着,过了好半晌才抬步,轻轻地走进院落。 白祈祾不敢多打量,走进房内,见房间被一块屏风一分为二,左边放了一个包袱,外加几身极为素净的衣物,白祈祾红着脸微微打量一番,这才脚步有些慌乱地右转,走到了无人居住的那边。 白祈祾身子一晃,闭目咬着唇就这么直直地栽入了被褥里,似是不愿再抬头一般。 … 直到夜幕垂星,院落里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在床边打坐的白祈祾闻声睁开眼睛,抿了抿唇,起身站了起来,打开房门。 白祈祾刚打开推开房门,只见陆雪琪一袭白衣孤身静立在清冷的月光下,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清绝冷寂的背影。 陆雪琪听见她推门的声音,身子微微颤了颤,似是微微偏了偏头看了一眼白祈祾,随即又转了过去。 白祈祾抬手摸了摸鬓角,斟酌片刻,轻声开口,道:“小师姐,夜凉了,小心着凉。” 话音刚落,她就有些后悔。 陆师姐修为高深,寒暑不侵,哪里会着凉? 白祈祾自知失言,喏喏动了动唇,随即叹了口气,还是不打扰陆师姐了吧,垂了眸便准备转身回房。 哪知一直毫无动静的陆雪琪此刻却突然转过身来,清冷的眸子倒映着月光,直直地望着白祈祾,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抬步朝她走来。 白祈祾被她这么一看,又见陆雪琪踏着月光朝她笔直走来,不由得登时就呆在了原地。待陆雪琪与她擦肩而过进了房间之后,这才陡然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来,也回到了右边房里。 “陆师姐,白祈祾。” “我叫白祈祾。” 无人回应,寂静无声。 窗外的月光洒进房里,度了一层银辉,清冷无比。 … 第 12 章 会武 次日清晨,白祈祾起身时,陆雪琪早已离开,她像往常一般起了身,静静倚靠在床栏处,散了发望着窗外,敛眸不动声色。 昨日的一切仿佛一场梦,梦醒后,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就这么凝望了许久,直到院落外的广场上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一阵阵喧哗之时,她这才动了动身子,翩然起身,不慌不忙的收拾了一番,轻轻擦拭净渊瑯后踏出院落。 … 用过早膳后,白祈裬孤身一袭青衣来到了广场之上,只见广场之上已然竖起了八座大台,以腰粗的巨木搭建而成,彼此间相隔俱有十几丈之远,成八卦方位排列。而此刻因着青云门众弟子已渐渐来到了广场之上,所以在那台下前后,俱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而在中间最大的“乾”位台下,一张数人高的巨大红榜耸立在那,上面用碗大的镶金字写出了参加比试的诸弟子签号以及姓名。白祈裬昨日走的匆忙,未曾留意自己的对手,现下离会武开始还剩一些时间,可以前去瞧瞧。白祈裬心下思定,便抬了脚步,朝红榜走去。 就在白祈裬走近红榜之时,一些弟子围着红榜议论的弟子见到她都怔了怔,随即不约而同地退了几步,让出了一片空地来。 白祈裬见状皱了皱眉,并不太适应这种感觉,眯着眼环顾一周后这才启步走到红榜之前,微微抬头,便寻到了自己的名字。 杨谦,三十号。 白祈裬,三十五号。 杨谦?不认识。白祈裬心下里暗自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会儿,便转身翩然离去。 待白祈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错综的人群之中时,红榜下的众人这才哗然一声回过神来,顿时议论纷纷。 “这是哪家的小师姐,长的如此好看?” “这哪里是小师姐,如此年轻,怕是哪一峰新收的小师妹!” “小师姐?我可从未听过有哪位小师姐有如此样貌还未被人所知晓!” “她叫什么来着?” “我刚看她视线停在这附近,会不会是三十七号秦岚?” “不是,秦岚师姐我是见过的。” … 白祈裬从入门时便住在大竹峰里,平时极少,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曾出过峰门,故其他峰的众弟子也自然不曾见过她。而身后的议论白祈裬自是不曾在意,抬步便向大竹峰众人走去。 随着小竹峰众人从院子里走出来的田灵儿刚好瞧见白祈裬,兴奋的朝她招了招手,嘴上喊道:“小师妹!昨晚休息得可好?” 白祈裬闻言循声望过去,见是田灵儿问到昨晚的事,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耳边的落发,偏头轻声回道:“尚可。” “唉,真是辛苦你了。”田灵儿闻言长叹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一副了然的沉声摇摇头说道。 昨晚听文敏师姐说,和小师妹同住的那位陆师姐,性情极为古怪,想必小师妹定是受了不少气,只是碍于情面,不愿说罢了。 “嗯?”白祈裬见她一脸痛惜的表情,茫然地眨了眨眼。 随着白祈裬与田灵儿的闲聊,大竹峰的众人也渐渐地聚在了一起。 没过半晌,就在众人渐渐地聊开了的时候,一声浑厚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都到了吗?” 白祈裬闻言止声转身,恭恭敬敬地朝刚走过来的田不易与苏茹行了一礼。 众人见状也连忙回头,见是师父与师娘,纷纷作揖参见,宋大仁从众弟子里抬步走出,恭声道:“回师父,师弟师妹们都到齐了。” 田不易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倒是身旁一直款款而立的苏茹出声道:“待会儿比赛就开始了,你们可要争些气,知道么?” “是。”众人低声应道。 苏茹见状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看向田不易,田不易见众人已准备完毕,便大手一挥,领着众人走入了人群之中。 … “哐!”就在众人走进人群,因着热闹气氛而变得有些跃跃欲试之时,一声浑厚而悠长的钟鼎之声响彻在了偌大的广场之上。 众弟子闻声止步停言,皆抬首朝那正中的巨大台上望去,一时间本有些喧闹的云海顿时安静了下来。 钟声悠悠落下之时,只见那道玄真人与苍松道人的身影同时出现在台上,随后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玄真人走上前一步,环顾着台下无数弟子,朗声道:“比试开始。” 说罢,他袖袍一拂,登时钟鼎声再度响起,响彻云霄。元宝小说 … 六十三人比试,八座擂台,自然是要分做四批。而在第一批十六人中,大竹峰众弟子中只有田灵儿上场比试,在那西方“离”位台上,大竹峰众人蜂拥而至。 白祈裬随着众人走到了“离”位台下,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站了下来,静静垂手候着比赛开始。 田灵儿的对手是一名朝阳峰的弟子,姓申,名天斗,不过一会儿便已一跃而上,登上了擂台,身形颇有些潇洒,台下更是一片叫好声,白祈裬淡淡望了一眼那人,心里有了些计较,便不再担心田灵儿。 那人步伐虽然瞧着飘逸,但实力不足,根基虚浮,较之灵儿差了许多,此战毫无悬念。 就在白祈裬准备垂目养神之际,突然眼前飘过一袭白衣,站定在了她的面前。 “嗯?”白祈裬悠悠眯了眯眼,微微抬头。 是谁? “我待会儿有比试。”声音沁冷,眼前的白衣女子淡淡开口。 那清冷声音一开口,白祈裬本有些放松的心情就徒然揪了起来,一惊,慌忙睁眼。 “陆…陆师姐?”白祈裬脑子里突然像被黏了些浆糊一般,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有些磕盼地结巴道。 陆雪琪淡淡瞥了有些怔然的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冷声道:“乾字台。” “……啊?”白祈裬茫然地眨眨眼,微微歪了歪头,师姐这是,让我去看吗? 陆雪琪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瞧不出喜怒,望了白祈祾一眼后便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过了好半晌,呆立在原地的白祈裬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咂了咂嘴,踌躇了一会儿,悠悠抬步朝“乾”字位走去。 白祈裬到的时候,“乾”字位下已经人山人海,被挤的水泄不通,看样子少说也有四五百人,眼见已无好位置看比赛了,白祈裬抬手摸了摸鬓角,有些为难。 就在白祈裬左右为难之际,张小凡和一年轻的青云弟子突然出现在了人群外围,白祈裬见状一怔,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细细打量着小凡身边的男子。 五官清秀,一身长袍,二十上下,手中拿着一把描金扇子,上边似乎画着些山水河流。 白祈裬摸了摸下颌,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曾书书了罢。 白祈裬见曾书书拉着张小凡左挤右挤地往前蹭,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隔着人山人海望了眼台上静立的陆雪琪,只见她此刻依旧冷若冰霜,清丽无比,站在那里仿若天仙下凡,举世无双。 不知为何,白祈裬却突然失了兴致,有些意兴阑珊,阖了阖眼。 张小凡,陆雪琪。 …… 就在白祈裬垂目心思翻涌之际,原本满场喧闹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在众人注目之下,陆雪琪走上一步,一整身上衣襟,右手轻轻握住法诀,一双亮盈盈的美目往那台上一望。 此刻原本在她脚下白玉石板处的淡淡云气,忽然从四面八方向她急速旋转聚集了过来,很快的,一个白色云团在陆雪琪脚下形成,紧接着,只见陆雪琪如仙子一般,整个人在这白云渺渺之中,缓缓上升,飘到半空,移到了台上。 山风吹来,那洁白的云气如最柔软美丽的丝绸一般飘动婉转,陆雪琪衣衫飘飘,肤色如雪,清艳不可方物,宛如九天仙子落入凡尘,令人心中爱怜之时,竟还有几分敬畏。 片刻之后,台下掌声雷动,山呼海啸,声浪之大,白祈裬即使站的有些远,但仍猝不及防,耳朵里有些嗡嗡作响。 白祈裬望着这铺天盖地的欢呼声,突然有了想走的念头。 就在她原地踌躇着想走的脚步之时,台上的陆雪琪突然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白祈裬心下一惊,紧张起来,正襟危坐地站在原地,像是极为专注一般回望了过去。 对视一触即逝。 陆雪琪淡淡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刚走上擂台的年轻弟子。 白祈裬心下心思纷杂,有些欣喜又有些莫名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想走的念头了。 “当!” …… 就在比试的最后钟鼎声终于敲响之时,陆雪琪面色一寒,直直向对手看去。不用特意打听,只需侧耳听得周遭络绎不绝的议论声便能知道,此次陆雪琪的对手是龙首峰的方超,一位修为平平的男弟子。 陆雪琪见方超如临大敌地祭出自己的本命仙剑,面无表情地脚尖轻点,悬停在漂浮不止的云端之上,冷冷地看着方超在她身下前方运气凝冰,似乎一点没有进攻的意思。而在她背后,背着一把天蓝色剑鞘的仙剑,虽然这柄仙剑没有像大多数人修炼的仙剑一样可以与主人合体为一,但从台上的方超到台下所有的青云门人,无一人胆敢轻视于它。 修真道上,通灵法宝往往可以在主人长期修炼之后,与主人合体为一,在使用时方才祭起,十分方便。但有些奇异法宝,因为自身灵性太强,人体不能负担,便无法做到这一点,只能由主人随身携带。但此类法宝往往都是仙家至宝,威力极大,主人修为越深,所发挥出来的威势越是惊人,青云门镇门至宝——古剑“诛仙”,便是属于此类。 此刻擂台之上,方超周围三丈之地,台面上都已结起了薄薄的冰,靠得近的台下弟子,都感觉到了一份凉气扑面而来。但看依然停在半空中的陆雪琪却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着方超。 方超在众目睽睽之下唱着独角戏,仙剑飞舞,眼角余光中台下几百道目光看着倒也罢了,但在陆雪琪的目光却仿佛比自己仙剑散发出的寒气还要冰冷些,直寒到了心里,几乎有手足无地可放的感觉。 方超心中微微有些急躁,当下右手剑诀一指,银白仙剑从下往上向陆雪琪射去。 方超的银白仙剑此刻已经疾射到陆雪琪脚下那团云气处,陆雪琪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见她怎么动作,脚下云团载着她的身子向后退去,但方超的仙剑速度却是更快,眨眼间便已追上,台下顿时尖叫叹息声四起。 眼看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陆雪琪反手一翻,身后那柄宝剑被她拿到手上,只见她玉脸如霜,竟也不拔剑出鞘,只用着这天蓝宝剑在身前一挡。 “铮!” 清脆的回音在这广场之上远远地回荡开去,十分悦耳。 方超的银白仙剑如受重击,向后反弹了回去,台下众人脸色都是大变。 在众人惊讶眼光之中,只见陆雪琪丝毫没有犹豫,雪白脸上一道微微粉红掠过之后,右手一抛,竟是把这柄天蓝色宝剑连着鞘都抛了出去,同时右手五指曲伸,法诀紧握,那天蓝仙剑顿时在半空中大放光芒,蓝光覆盖了整个巨大擂台,仙气腾腾,显然决非凡品。 方超不敢怠慢,眼看那曜曜蓝光铺天盖地而来,心下吃惊,同时对陆雪琪竟然连仙剑也不出鞘,对他这般轻视更是气愤。但他手中依然催动仙剑,转眼间在身前凝成了三道冰墙,散发出丝丝寒气。 半空之中,陆雪琪一双明眸亮若星辰,黑发衣襟在大风之中飞舞飘荡,风姿绝世,动人心魄。她口中似在低低念诵咒文,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随着她的注视,众人只看见此刻飞在半空中的那柄散发万丈蓝光的仙剑上突地一声大响,犹如猛兽狂吼,声震四野,刹那间蓝光大盛,那仙剑如破天而出,狂龙出渊,方圆十数丈内的所有云气竟在片刻间全部被逼得消散开去,无影无踪。 只见在万道蓝光之中,在那最深处蓝得如天际蓝天一般的地方,仙剑如从天边飞来,疾射而至,冲向方超,声势之猛,一时无两。 方超面色凝重,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显然是震惊于陆雪琪这柄蓝色仙剑的莫大威势。只见在一个瞬间,那仙剑已冲到面前。 “咔,咔,咔!”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方超凝成的三道冰墙竟如豆腐一般,被那柄蓝色仙剑视若无物地冲了进来,撞得粉碎。 方超大惊,以他的实力,并非不能凝结更多冰墙作为防御,但以他本意三道冰墙就已足够,不料这陆雪琪道行竟是如此高深,那柄蓝色仙剑更是出乎意外的厉害,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在这生死之际,方超勉强稳住心神,银白仙剑泛起光芒,守住身前,祭起白色光盾。片刻之后,陆雪琪的蓝色仙剑已然与这白色光盾硬生生撞在一起。 “轰!” 巨响声如天际狂雷,隆隆而至,巨大而无形的冲击波以这两柄仙剑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开去,台下站着的所有青云弟子顿时只觉得大风扑面,整个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而整个围观的人群圈子,竟也是同时向后扩大了一圈。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震惊于这前所未见的仙家法宝大威力。 在那片刻惊叹过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擂台之上,只见陆雪琪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台上,那柄仙剑连着鞘已飞回到她的手里,蓝光与白光都渐渐散去,但所有人都发现,方超的脸色如死灰一般。 只见方超缓缓抬起头来,指着陆雪琪,声音不知为何变得嘶哑,嘶声道:“你……” 众人惊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间异变发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停在方超身前的那柄银白仙剑忽然在剑身上起了几声闷响,之后,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剑身上突然起了一到裂缝,然后迅速扩大,片刻之后,这柄仙剑发出了痛苦的一声,“咚”地一下断为两截,掉到了台上。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修炼许久的仙剑对一个修真之人意味着什么,在这个云海之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清楚的。 “哇!”台上,方超喷出了一口鲜血,手抚胸口,脸露痛苦之色,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龙首峰一脉立刻有数人冲上擂台,扶起方超,眼看着在地上断成两截的仙剑,个个是满面怒容,瞪着陆雪琪,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般。 陆雪琪面无表情地刚准备从台上走下来之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隔着人山人海朝着某个方向遥遥地望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来到水月身前,也不说话,只微微施了一礼,便站在了水月身后,随着她扬长去了。 白祈裬神色有些复杂,就在天琊刚刚出现之时,她腰间的渊瑯便像是有感应一般微微轻颤,一场战斗下来,自然也是瞧见了陆雪琪最后打碎方超仙剑那一幕,心下里虽然有些不解,但也并无责怪之意,只是隔着人海,遥望了回去。 待陆雪琪走后,白祈裬也悠悠地抬着脚步,走入人群之中,去寻自己的比试台了。 白祈裬的对手是杨谦,龙首峰的一位师兄,修为不过平平而已,白祈裬无意羞辱或轻敌,只是迅速出手,毫无意外的赢了下来。 这一天中,大竹峰出战的九名弟子中,六胜三败,且不论宋大仁、田灵儿、何大智、杜必书、白祈裬都顺利进入下一轮,但说张小凡就让众人都大吃一惊,频频侧目。白祈裬得知张小凡顺利晋级后难得的舒了一口气,心里的郁结散了不少。 不说众人如何惊奇又有何心思,但大竹峰九名弟子中倒有六人晋级,这确是数百年来少有的好成绩,只把田不易给乐得合不拢嘴,脸上红光满面。 第 13 章 师姐 待日光微微有些西斜的时候,田不易滔滔不绝的叮嘱这才在苏茹有些无奈的眼神下止住,随即嘿嘿一笑,大手一挥,状作极为爽快一般,将他们放了回去,浑然不觉自己已揪着弟子唠叨了近两个时辰。 白祈裬见状有些好笑的同时心里也微微有些发热,师父平时虽极为严厉,但对自己确是实实在在极好的,现下虽是有些啰嗦,却也是真心实意的为弟子高兴的表现。 白祈裬和师兄们道别之后踏入了院落的竹林里,放慢了脚步,散着步。 陆师姐。 白祈裬思来想去毫无头绪,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逛了几圈之后觉得索然无味,踌躇一会儿便回了院子。 刚推开院落的木门,白祈裬抬目间猝不及防地见到了一袭白衣静立在院落中央,一时间推门的手都来不及放下,呆在了那里。 不过半息,就在陆雪琪回头望过来之时,白祈裬迅速回了神,理了理衣袖,拱手笑道:“陆师姐。” 陆雪琪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过头见她问好,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白祈裬摸了摸脖颈,陆师姐这是在……等我吗?就在这个想法从心里升起之时白祈裬不由得眯眼闷笑一声,自己这个念头也有些太过于诡异了吧。 白祈裬嘴角含笑摇了摇头,随后也慢悠悠地进了房间。 陆师姐,晚安。 … 次日。 白祈裬一觉睡的十分安稳,以至于刚醒之时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暖意。 白祈裬心情大好的收拾一番,走出了院落,院落里空空荡荡,她也不甚在意陆雪琪早已离开的事情,晃晃悠悠地朝用膳厅走去。 早晨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云海之上,青云门弟子如前一日一样早早地来到了广场上,继续观看着这一甲子一次的青云门七脉会武大试。 白祈裬随便用过一些早膳之后像往常一般找到了大竹峰的众人,随着他们来到了红榜之下,只见那红榜上有一半人的名字被除了去,而在白祈裬的名字旁边,也写上了她今日的对手——薛程。 看完红榜,又有第一日的开门红,众师兄也是眉飞色舞,放松地聚在一起,开始说笑起来,白祈裬也一改往日的淡漠,眉眼带笑地瞧着他们打闹,心情颇为不错,一时间,大竹峰这边是笑声不断,好不热闹。 “我说,这次比赛咱们也弄个彩头出来怎么样!” “啥彩头?” “咱们就拿小师弟的输赢下个赌盘!” “诶,这没什么悬念啊!” “就是就是,我说啊,还是赌赌今年咱们峰最好的成绩吧!” “…” 就在大家为这彩头一事纷纷献策的时候,田不易与苏茹走了过来,大竹峰众弟子都丢下玩笑,迎了上去。 田不易看了看众人,道:“昨日你们的表现不错,但今日进入第二轮,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各脉的精英弟子,你们切要小心。” 众人看上去神清气爽,互相笑嘻嘻的对望几眼,一齐朗声应道:“是。” 田不易满意地点点头,苏茹瞧状也颇为欣慰,拉过白祈裬,又细细叮嘱了几句,白祈裬都一一应下。 苏茹见白祈裬气质清朗,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转而看了一眼张小凡,刚想叮嘱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只听钟鼎齐鸣,比试已正式开始。 苏茹收了话头,转头与田不易对望一眼。田不易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己都知道比试的地方了罢,刚才那张红榜上也写清楚了,等一会比试开始之后,我和你们师娘也会到台下看你们比试,可不要让我们丢脸了。” 众人一齐笑着应声,田不易又点了点头,随即转身与苏茹一起低声说着话,走了开去。 众弟子见师父师娘散了去,也纷纷告别去找各自的比试台了。 白祈裬见众人散去后独留张小凡一人呆立在原地,心知他心中的不安,了然地朝张小凡笑了笑,出声道:“小师弟,加油。” 张小凡闻言转过头来,脸色突然讷讷有些涨红,似是没想到还有人会关心他一般,使劲点了点头,然后匆忙朝他的比试台跑去。 白祈裬笑着摇了摇头,也随着人潮涌动慢慢悠悠地晃着朝自己的比试台走去。 一路上,无数青云弟子穿来行去,谈笑风声,白祈裬无心探听,但总有一些谈论流入耳中,这些言语多半是讨论昨日比试结果的。 昨日比试,众人公认的几位热门人物均轻松胜出,其间还有不少人谈到了龙首峰一脉除了齐昊之外,似乎又出了个年轻高手,白祈裬听那形容,应是之前与她交过手的林惊羽罢。 只是除了这林惊羽,更多人谈论的却是小竹峰的陆雪琪。这拥有神剑“天琊”的清冷女子,道行高深出人意料倒还罢了,只是昨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生生击断了对手的仙剑,似乎令许多人很是不满,不过这却让更多人想去观看她的比试,人气反而有升无降。此外,失踪已久的“天琊”更是引人注目,不知有多少人想去看看这千年前正魔大战时的神物,就连一些青云门长老也不例外。 白祈裬淡淡走在人群之中,偶尔也会听人谈论起自己的名字,有些男弟子夸得狠了,很是夸张,好似有三头六臂一般,白祈祾听在耳里也就莞尔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就在众人的讨论之中,白祈裬已走到了自己的“巽”位台边,这里是广场的最西边,一眼看去,居然也有五六十个青云弟子,他们瞧见白祈裬走来,顿时也是一阵惊叹,见此状况,竟大部分都是来瞧她的。 只是众人里,这男弟子却是占了十之八九。 白祈裬无奈的笑了笑。 “巽”位台下摆了一把椅子,一个白胡子老者坐在那儿,多半就是本场坐镇的长老了。 七脉会武大试之中,共有八座擂台,一般情况下,每座擂台青云门都会安排至少一位长老坐镇,否则年轻弟子年少气盛,打得兴起那便不好控制了。 白祈裬悠悠地走了过去,来到那白胡子老者面前,躬身行了一礼,恭敬道:“师伯,我是大竹峰门下弟子白祈裬,今日在‘巽’位台上比试。” 白胡子老者闻言转过头,瞧了白祈裬一眼,道:“嗯,你来了,马上要开始了,你上台吧。” 白祈裬轻轻应下,朝台上看了一眼,只见台上空无一人,看样子那叫薛程的弟子还没有来。她犹豫了一下,似是不太想这么早就上去引人瞩目一般,还是选择了待在台下。 白胡子老者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淡淡地望了一眼便闭目开始养神,似乎在等待另一位选手的到来。 这时,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通天峰的第一缕阳光悄悄落在了台上,给冰冷的比试台添上了一丝暖意。 “当!” 没过半晌,一声清脆的钟鼎声徒然响起。终是在最后时刻,那位名为薛程的师兄才匆忙赶到。 “抱歉啊,小师妹,久等了!”薛程站上比试台,不好意思地拱手嘿嘿笑了两声,朝白祈裬作揖道。 “无碍。”白祈裬淡淡笑着回礼,就在薛程还准备客套的说几句的时候,白祈裬却是先踏上比试台,没有给他说话的空隙的接道:“大竹峰弟子白祈裬,向薛师兄请教。” 薛程见状一怔,似乎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道:“师妹说笑了,请教担不上的,只是方…”白祈裬见薛程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意图,不由得有些无奈,敛了和善的脸色,淡淡的望着薛程。元宝小说 你本就迟到许多,怎的话偏偏还如此多。 白祈祾本心情还算不错,但站那儿足足等了一刻钟,又被藏在人群里的那些细碎的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了个遍,白祈祾耳力好,被扰的不厌其烦,只想尽快比试完了好下场。 薛程见白祈裬冷脸望来,心头不由一惊,止住了话头,心里有些寒意升腾。这小师妹看上去漂漂亮亮和和气气的,怎么冷起脸来这么的可怖呢。 薛程不敢再多说,右手一震,“哐啷”一声,祭起了一柄散发着淡淡赤色的仙剑。 “剑名‘炳承’,白师妹,请。” 白祈裬淡淡的瞧着他祭起那柄散发着纯正炽意的仙剑,右手微动,祭起了法诀。 就在白祈裬手型微动之时,薛程手中的炳承便已迸发出极为炽热耀眼的光芒,如煌煌日光,伴随着恢宏正气压了过来。 “缚!”就在炳承陡然斩落之时,白祈裬依旧是淡然站在原地,毫无退避之色,只是口中一声低哑暴呵,右手的手诀便已悄然成型。 只见那如初阳般的耀辉徒然停住,半息之后竟是如碎镜一般片片斑驳掉落开来! 台下前一秒还在为白祈裬所惋惜的众人顿时讶然无声,一片寂静。 光芒散去,白祈裬依旧衣袂翩翩脚不沾地地站在原地,似是十分淡然轻松,而那薛程,脸色却一阵白又一阵红。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不过三四息,薛程便像是卸了力一般垮下脸色,苦笑着道:“我输了。” 白祈裬见状毫不意外,依旧神色淡然的点了点头,回头望向了白胡子老头,似是在等他的裁决。 ……这是,怎么回事?她可是连剑都未曾祭出! 台下的众人目瞪口呆,似是还在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些反应不及。 半晌,那白胡子老者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白祈裬,平静地道:“你胜了。” 话音刚落,围观的众人陡然一阵喧哗,神色激昂,似是十分兴奋地在讨论刚才那一战一般,将敬佩又探究的眼光投向了台上的白祈裬。 白祈裬见老者宣布之后朝他点了点头,转头又瞧见了愣在原地,有些黯然的薛程,微微蹙眉后叹了口气,稍稍缓了脸色,安慰的朝他笑笑:“已经很好了。”言罢也不管薛程是何反应,朝白胡子老者行过礼后便径直离去,消失在各种各样的探究眼光中。 薛程闻言讶然抬头,只瞧见一抹青衣飘远的身影,深色复杂,怔怔不语。 … “哗!” 白祈裬刚远离比试台,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等待比试的结束时,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阵阵喧哗之声,惊叹声此起彼伏,循声望去,正是那广场正中央的“乾”字台的方向。 瞧那阵势… 陆师姐。 白祈裬朝偏处走的脚步一顿,停了停,转头朝那广场之上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因着白祈裬的比赛结束的极为迅速,所以此刻“乾”字台上还在你来我往的斗法。即使是这么一小会儿,木台之上也已是伤痕累累,可见这场斗法有多激烈。 台下的人潮涌动,时不时爆发出惊呼尖叫,显然是因为那位白衣女子翩然孤傲的身影。 白祈裬眯了眯眼,站在台下逆着光,朝东方天际望去,那里,一轮初升的朝阳刚才缓缓升起,红彤彤的,光线柔和而不刺眼,映红了天边远处的云霞。 白祈裬的心神忽然就远离了台上的这场斗争,怔怔地有些出神,心头上不由得忽升感慨。 五年了…… 一转眼间,人生渺渺如白云。 “轰!” 就在白祈裬走神之间,随着一声巨响,台上的胜负显然已分,台下众人突然爆发出阵阵欢呼,白祈裬因为离着人群有些近,猝不及防之下耳膜突然受到了摧残,心里有些怨念,不由得皱起了眉,抬手微微摸了摸耳垂。 而在此时,台上迎风凌然而立的白衣女子刚好环顾了一周,将目光落在了白祈裬身上停了一顿。 白祈裬瞧着那众星捧月般站在光芒正中处的陆雪琪望了过来,笑了笑。 陆雪琪见状目光闪了闪,随即淡然移开,转身之时微不可闻地轻轻勾了勾唇角,这才飘然离去。 白祈裬轻轻抬手捋了捋散落在耳边的碎发,轻点脚尖,悄无声息地也从人潮中退了出来。 “呼。”白祈裬其实极为不喜和众人挤在一起,现下出了人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白祈裬瞧了瞧天色,听着身边走过的青云弟子口中谈论着刚才陆雪琪的那一战有多精彩。静立了一会儿,半晌过后这才抬步去寻大竹峰众人。 … 这一日下来,青云门七脉会武仍然参加比试的便只剩下十六人了,出乎许多人意料之外的,是一向式微的大竹峰居然在其中占了四人,远远胜过了往届,甚至都超过了一些其他峰。 不管内部如何,但田不易对外可是脸上大大有光,这一日脸上都是笑呵呵的,看在众弟子眼里,私下议论纷纷。 经历了一日的鏖战,众人都已有些疲惫,田不易看在眼里,虽有心再叨唠一番,但在苏茹的眼神示意下只得早早地让众人散了去,好好养神。 白祈裬平日极少参加这么多人的盛事,一天下来,也有些心神俱疲,晃悠着回了院子。 这次回院落并没有见到陆雪琪,白祈裬心下有些说不明的失落,也不太放在心上,洗漱一番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床边,开始闭目打坐养神。 两个时辰转瞬即过,而白祈裬也因着打坐而错过了晚膳,此时空腹有些不适,索性从调息里醒来,左右无事便准备走到院子里赏月。 夜已深,冷月高悬天际。 竹林之中,悄无人声。 一袭青衣染墨,静立在泠然月光之中,白祈裬放空心思,远眺着目力所及之处飘渺萦绕着淡淡虚无的云气。 良辰美景,奈何天。 白祈裬没由得来了些怅然,淡淡阖了眼。 休憩了一番,正轻轻转身准备回房之时,却突然瞧见房门之外站了一袭冷然白衣。 月光撒在她如瀑黑发之上,像踱了一层银辉般柔和了那女子如雪冰冷的神情,月下谪仙。 白祈裬在瞧见她的那一刻愣了神,却不想陆雪琪也深深地回望了过来,两人一眼万年,静默不语。 就这么过了半晌,陆雪琪像是从冰冻里苏醒一般轻轻颤了颤身子,淡然地移开了对视的视线,转身回房。 … 陆雪琪。 白祈裬敛了眸,突然如昙花一现般灿然无声笑了。 “陆师姐,安寝。” 晚聆竹窗细雨声,安然入睡一幽梦。 第 14 章 比试 隔日,青云门七脉会武进入了第三轮。 十六位青云弟子,正好分布在八座擂台之上,同时比试。大竹峰四人中,白祈裬被安排到“艮”位台上比试,张小凡在“坎”位台,宋大仁在“离”位台,而至于田灵儿与陆雪琪这一场比试,则被安排在了最大最显目的“乾”位台上比试。 这十六位青云弟子中各有各的出众之处,且不论白祈裬昨日掀起的议论狂潮,就是对张小凡,众人也是颇有兴趣。 但在这之中,最为引人瞩目的,还是陆雪琪与田灵儿这一场被称为瑜亮之争的比试。身怀“天琊”的陆雪琪就不用说了,这几日里青云门年轻弟子凡是她出场比试,必定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而大竹峰田灵儿本来在青云门中就有早慧名声,这两日更是大显身手,连克强敌,众皆瞩目,并且模样也是清丽无双,与陆雪琪的风头一时不相上下,好事者在私下多有评论。 今日这两位青云门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年轻女弟子过早相遇,长辈中或有惋惜之情,但年轻弟子们却无不欢欣雀跃,早早就把乾台围得如铁桶一般。 白祈裬对今日的比试也是期待至极,虽是知道灵儿的修为不及陆师姐的高,但还是免不了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一大早便朝师父田不易行过了礼,往自己比试的擂台走了过去,想着尽早比试完了也好去观上一场。 “艮”位台下,由着昨日白祈裬那飒爽的英姿与精深的修为,此时已是围拢了一大批观战弟子,虽仍无法与田灵儿和陆雪琪那处相比,但相较别处,已是极为人多了。 瞧她上台,一些年青弟子朝她又是挥手又是吹口哨的,浮夸的动作惹来一阵哄笑。 白祈裬不太在意他们的调笑之举,好脾气的笑了笑,大部分的青年弟子只不过是少年心性作祟,闹着好玩罢了,犯不着上心计较。 山风徐徐而来,拂过脸畔。 “当!” 近处远处的钟鼎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回荡在通天峰顶,远远得传了开去。 白祈裬闻得此声,敛了神色,一脸肃穆地、遥遥地向最中央那突然爆发出炙眼光芒的“乾”字台深深望去,黝黑而又深沉的眸子里翻涌着莫名的情绪,好半会儿这才收回目光,垂手静立。 白祈裬的对手是落霞峰的一位小师姐,名为曲清,在新一代的众弟子中也是颇有名气。 白祈裬转过头来,工整地朝曲清行了一礼,神情温和地出声道:“大竹峰门下弟子白祈裬,望小师姐赐教。” 曲清在上台之前就被同门告知过这位小师妹修为深不可测,原想是一位有些傲气的人,却没想到会是看上去如此和善又好看的人,一时间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 白祈裬闻言朝曲清笑了笑,随即敛了神色,拱手相握之间竟是构建了一丈无比精妙的法诀,行云流水间浑然天成! 曲清一愣,仿佛是没想到刚才还颇为温和的小师妹转眼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也是不敢小觑,连忙抬起右手在身前虚空一划,“铮”的一声,一柄散发着青蓝光芒的仙剑便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白祈裬见她祭起仙剑,莫名的弯了弯嘴角,放下了陡然结印的手,站在原地的身影竟是渐渐模糊了开来! 曲清眉头一跳,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就在曲清下意识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白祈裬突然出现在曲清的正上方,凌风而立,腰间紧扣的渊瑯猎猎作响,直欲冲上云霄。 “曲师姐,你输了。”白祈裬眯了眯眸,隔空祭起渊瑯,一条遮天蔽日的黑影陡然现形,矗立在白祈裬身后,宛如天神下凡,威严逼人。 曲清娇目一嗔,不愿认输,银牙暗咬,胸前的蓝青芒仙剑爆发出清丽无比的无上剑芒,仿佛蓝焰跳动在虚空之中焚烧着万物,随即右脚往前一踏,竟是不避白祈裬的黑芒转而执了仙剑迎头而上! 白祈裬侧目皱眉,眼睁睁的看着曲清呼啸而上,随着巨大的青蓝炽焰扑了过来,仿佛要吞噬尽世间所有。 仿佛一个瞬间,却凝固了一生岁月。 白祈裬仰天长啸,身前的渊瑯黑芒大放,竟是隐隐的有吞噬之象,随即脚尖一踏,眉目张扬地畅快大笑两声,竟也是径直冲入了那青焰之中! 巨响厉啸,在熊熊焚烧的青焰之中,震耳欲聋,虚空破碎。 巨响过后,尘土飞扬,台下的众人屏息以待,翘首以望。 待尘埃散尽,全场寂然无声。 白祈裬踏着烈烈风尘,凌空而立,风姿傲然,睥睨全场。 全场哗然。 白祈裬心情激荡,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渊瑯,这才洒然落下,待长老宣布了胜者之后,白祈裬宽慰地朝面色苍白的曲清投去抱歉的笑:“曲师姐对不住,心情激动,一时下手有些重了。” 曲清抿了抿发白的唇,缓缓摇了摇头。 白祈裬见她无大碍,脚尖一点便下了比试台,没管看台下骚动的众人,直奔那最中央最盛大的“乾”位台。 … 因着白祈裬的比试几乎就在一招半式之间决出了胜负,结束的极为迅速,所以在她刚到的时候“乾”字位时,两人尚还刚打得火热。 台下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随着比试二人的起伏时而发出阵阵惊呼,比起其他地方可谓是热闹极了。 … “好!” 掌声雷动,“乾”位台上,琥珀朱绫的霞光万丈,天琊神剑的无尽蓝芒,将这里映得仿佛人间仙境,美丽异常。但更美丽的,却是两位凌空斗法的年轻女子,这一场比试从早上直到现在,一个时辰过去了,双方还是未分胜负。尤其是大竹峰的田灵儿,在陆雪琪天琊神剑之下,居然有攻有守支撑了这么久还未露败象,让人大感惊奇。 不得不说,这场战斗的观赏性极强,就算是白祈裬,也不由得发出了赞叹之声。 虽说灵儿现下还未显露败象,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灵儿应对陆雪琪的进攻时仍是有些吃力的,尤其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但反观陆雪琪,却身姿飒踏,游刃有余,仿佛云端漫步,从容不迫。 白祈裬微微一笑,眼见二人的打斗渐渐进行到尾声之时,围观的弟子中突然传来不寻常的阵阵骚动,白祈裬心下咯噔一声,皱眉望去。 只见在拥挤的人群里竟然渐渐让出了一条窄窄的通道,刚参加完比试的张小凡踏着青石板缓缓走近众师长位于的看台之上。浑身衣衫尽数烧焦,甚至有的地方还在冒着轻烟,脸上、手上、身上到处都是大块大块的焦黑,一股刺鼻的味道迎面而来。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走得很辛苦,仿佛走一步都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但不知为了什么他依然执着地向前走着、走着。 田不易显然在骚动一开始就瞧见了这一幕,就这么沉默地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慢慢地、一声不吭地走了过来。 他矮胖的身子离开了座位站了起来,苏茹感觉到了什么,奇怪地看了丈夫一眼,随即发现不对,顺着他目光看去,顿时脸色一白,立刻也站了起来。 这时,更多的人都看向这里。 所有的人,都止了声响,沉默的看着那位倔强的少年,一步、一步地走近。 白祈裬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张小凡走到田不易面前,焦唇喏喏地动了动,终是支撑不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田不易面带怒容地低吼一声,放下还在酣战的比试不管,连忙抱着张小凡,转身御剑离开了通天峰。 白祈裬紧紧皱起了眉头,望着田不易急掠而去的背影抿住了唇,一言不发。 田灵儿与陆雪琪的比试并没有受到这个小插曲的影响,很快就如白祈裬所预料的那般一样,以陆雪琪获胜而告终。 白祈裬被那么一打岔,心思也有些勉强,在纷杂错落的人影中只堪堪来得及瞥上那一袂白衣,就失散于那人潮之中。 比试完毕,簇拥的人潮也逐渐开始散去,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想了很多,周遭的来往熙熙攘攘。 为何自己瞧见小凡受伤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竟是从骨子里渗透出的、对既定剧情的极度排斥和恐惧…… 平日里相处时的从未在意过这些,但偏偏这一幕却以一种极其震撼的即视感冲击着她,不断的提醒她,张小凡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白祈裬低头苦笑一声,抬起自己纤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开始细细打量,倏尔觉得身子有些泛冷,呆立片刻,慢慢地用冰冷的指尖轻抚上了脸颊。 自己真当如此冷血么? 不,不能再想了。 白祈裬有些仓皇狼狈地挣扎出人群,跌跌撞撞像逃一般离开了广场,冲回到了院子里。 …… 平林漠漠烟如织。 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白祈裬斜斜倚在门框之上,一袭青水云纹裳,沿着金挑丝线攀缘至肩,隐约可见的美人锁修长而纤细,侧脸逆映着夕阳,好似在脸上投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绒金面纱,让人瞧不真切她的脸色。 陆雪琪刚推开院落门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她抿了抿嘴,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有了些动容,踌躇了片刻,这才轻抬莲步走上前去,清冷的声线第一次淡淡地说出了她的名字,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 “白祈裬。” 白祈裬闻言身子微不可闻地怔了怔。 陆师姐,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吧。 还真是…真是声如其人呢。 白祈裬轻轻耸了耸肩,片刻后这才无声地笑了笑,低哑出声:“陆师姐。” “陆师姐,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卑鄙。”白祈裬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也不管陆雪琪是否在听,就一股脑的把自己憋在心里的情绪给倾泻了出来,自嘲地笑了笑:“明明清楚的知道所有的一切,但还是妄想去改变它,只是为一己私欲…” “我过不去,这一关。”白祈祾纤长的指尖轻扣,点了点心口。 陆雪琪抿了抿嘴,听到白祈裬冷绝地吐出“卑鄙”二字时,清冷的眸子不由得微微眯了眯。 白祈祾,你在想什么,你又在说什么。 “尤其,是还妄想着去夺无辜之人的……”白祈裬不在意陆雪琪冷淡的态度,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甚至说到最后,就连词的尾音都被她囫囵吞下,陆雪琪听不真切,皱了皱眉,沉默一会儿,道:“既能被你改变,又何有不可被你改变一说?如已成心头执念…何不为之。” 陆雪琪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淡然的眸子。 白祈祾闻言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平淡如深湖的眼眸盛满了道不清的意味,就这么深深的望着她。 执念吗,陆师姐。 那我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呢。 二人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对望了一眼,白祈祾突然眉眼一舒,就这么兀自展颜笑了,那笑无比清丽,犹如昙花一现,耀如春华。 “陆师姐,你喊我名字真好听。” 陆雪琪闻言愣了愣,似是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个,随后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淡淡地移开眸子,瞧她已不是之前那般郁结了,便抬步朝屋内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那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白祈裬清楚地看到了她微微有些泛红的耳尖。 陆师姐。 白祈裬低低地闷笑一声,嘴角含笑地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舒展了眉目后心情好了不少,胸口堆积的心事也缓了下来。 尽管她什么也没做。 … 当白祈裬匆匆赶到张小凡屋中的时候,大竹峰的众人都已经聚齐了,众人见白祈裬来晚了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有田灵儿小碎步跑到了白祈裬的身边,娇目怒嗔地向她抱怨:“小师妹,小凡今天比试的时候竟然被人打伤成这个模样!” 白祈裬颇有耐心的听她碎碎叨叨地发着怒气,笑眯眯的安慰了她几句,这才转头走出屋子,朝坐在正堂上的师父田不易行礼,“师父,弟子方才被事耽搁了些,来晚了。” 田不易眉头紧锁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在忧虑着什么,见白祈裬向他请罪,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了田灵儿的惊呼:“啊,醒了,小凡醒了。” 田不易闻声朝白祈裬叹了口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连忙朝屋内走去。 屋中,大竹峰众人听到疾呼声都围了过来,田不易上前替他把了把脉,点了点头道:“好了,没事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一个个都露出放心的笑容。 “怎、怎么了?”张小凡有些呆懵地出声问道。 田灵儿见张小凡如此呆滞,不由得瞪道:“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白天你与风回峰的彭昌比试,回来就晕了过去,吓了人一大跳,”说完又觉得如此大声对刚刚醒来的张小凡说话有些不好,清了清嗓子掩饰了一下,轻声道:“不过,还好没什么大碍!” 张小凡动了动身子,似是感受到了身上的伤,瞪眼讶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身上都……” 田不易坐在一旁出声截道:“那些烧焦的不过是皮外伤,用我青云门秘制灵药擦了便好,你现下身上只有胸口处受了一记重击,但骨头经络都未移位震动,休息几日便好了。” 苏茹见田不易有些别扭,不由得笑了一下,道:“小凡,你还不谢过师父,这次若不是他亲自施救,光外伤你起码也得养半年了。” 张小凡瞪大了双眼,仿佛十分吃惊,随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低声道:“弟子无能,又拖累师父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面色转冷,道:“你哪里无能了,现在大竹峰最有能耐的就是你了!” 张小凡又是一惊,呆呆地呆在那里,做声不得,好半会儿才出声道:“师父,我,不,像师姐、大师兄,啊,还有小师妹…诸位师兄都远胜于我,我不敢……”他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下来,只看着站在他身前的诸位师兄和田灵儿此时脸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站在众人身前的大师兄,今天面色看起来特别苍白,整个人不复平日里生气勃勃,看着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白祈裬见状叹了口气,张小凡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茹叹了口气,道:“大信,搬张椅子给你大师兄坐吧。” 吕大信连忙应了一声,从一旁拿了张椅子放到宋大仁身边,宋大仁本想拒绝,但身子摇了几摇,终究还是坐了下来,大口喘气。 张小凡看呆了眼,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宋大仁苦笑一声,却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老四何大智道:“小师弟,现在七脉会武到了第四轮,我们大竹峰只剩下你和小师妹两人了。”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向白祈裬望了一眼。 张小凡整个人都呆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有些不可置信一般转过头,向坐在床头的田灵儿道:“师姐,那你也……” 田灵儿神色一黯,低声道:“我也败了。” 田不易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沉下了脸,道:“老八。” 众人听着田不易这话里似有隐隐怒意,再看他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白祈裬隐隐在心里叹了口气,沉了眼瞧着这一切,没有出声。 张小凡心中一跳,有些畏惧地缩了缩头,道:“是,师父,有什么……” 也不待他说完,田不易盯着张小凡,断然怒道:“你这一身道法修行,是怎么来的?” 张小凡脑袋中“嗡”一声大响,张大了口,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话。呆立了片刻,这才往屋中所有人逐一看去,只见平日里熟悉和蔼的师兄们此时也保持了沉默,他最后将目光定定地看向了他的小师姐,白祈裬。 白祈裬瞧见他投过来的目光,微微抿了抿嘴,垂了目。 在田不易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张小凡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看上去有什么想说的话要冲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只张了张嘴,忍了下来。 “我,不,弟子愚笨,这些年里修真进境一直进展不大,”张小凡低下了头,不敢面对田不易的目光,斟言酌句慢慢地道:“前些日子,弟子突然发现能够驱动些事物,但弟子自己都不能置信,所以、所以不敢禀告师父师娘,没想到……” 田不易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这次却一鸣惊人,大出风头!” 张小凡闻言连忙摆手,着急道:“不,不是的,师父……” 田不易岂是这么好蒙骗过去的,当下冷冷道:“你说你能驱动事物,但这至少要有玉清境第四层的修行,我问过大仁,他只传了你第二层的法诀,那你可否告诉我这个孤陋寡闻做师父的,你究竟是如何绕过第三层修炼至第四层境界的呢?”他说到最后,话声已是冰冷无比,带了几分煞气,听得众人都变了脸色。 张小凡不说话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白祈裬叹了口气,往前小踏了一步,清脆的一声“哒”此时在针落可闻的房间里犹如巨响,众人纷纷不明所以的转眼看向白祈裬。 “回禀师父,是徒儿将第三层与第四层的口诀教于小师弟。”白祈裬在众人的注视下目不斜视,毫不慌张,朝田不易恭敬行礼后坦然道。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你那日所说,就是为了老八?”许久,就在众人的担忧之情越来越重的时候,田不易忽然出声,冷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白祈裬抿了抿嘴,叹了口气,抱拳道:“是,还请师父责罚。” 张小凡闻言脸色剧变,陡然将被褥一掀,挣扎着爬下了床,苍白的脸上冒着冷汗,“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田不易的面前,极快的语速道:“师父!这不关小师姐的事!请师傅责罚我吧!” 田不易冰冷的脸色上没有一丝动容,冷冷的尾音听上去仿佛盛怒将至:“哦?” 白祈裬闻言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张小凡,不语。 张小凡深埋下头,眼里只注视着身下那一片小小的近在咫尺的土地,没有向旁边再看上哪怕一眼,再次低声恳求道:“师父!请您责罚我吧。” 众人耸然动容,田不易更是气得勃然变色,苏茹皱了皱眉,呵道:“小凡!” 张小凡跪在地下,一动不动。 田不易只是沉默不语,气氛顿时冰冻到了几点,这个房间里像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开口说上一句话。 只剩下了或高或低的焦急的喘息声。 张小凡不敢回头去看白祈裬的眼神,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垂下了头。 田不易低低地像是应到,又像是叹了口气般,道了一声:“好。” 众人闻言俱是身躯一震,田灵儿脸色剧变,深深地埋下了头。 田不易深深的眼神扫过了屋里的每个人,最后定在了白祈裬的脸上。 张小凡见状大骇,心中一沉,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猝然低哑出声,道:“弟子不肖,请师父责罚!” “砰!”张小凡话音刚落,就赶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随即整个人便向后疾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之上,尘土飞扬中,落到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变色,以宋大仁为首强撑着跪下,其他众弟子都在田不易面前跪了下来,道:“师父,你饶了小师弟吧!” 在众人哀求声中,只有白祈裬与田灵儿站在原地,白祈裬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而田灵儿则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倒在墙壁角落痛苦挣扎、血洒衣襟的张小凡,脸色煞白而没有一丝血色。 田不易深深的看了一眼田灵儿,冷哼一声,一甩袖袍走了出去。 苏茹看了众人一眼,摇着头轻叹一声,对宋大仁等人道:“你们都起来吧。”说着又看了看远处的张小凡,对被何大智扶着站起身的宋大仁道:“你们去照顾一下小凡,我要去看看你们师父。” 宋大仁等人连忙应道:“是,师娘。” 苏茹又是一声轻叹,走了出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田灵儿缓缓走了过去,背对着众人,扶起了张小凡。 白祈裬走到张小凡的身边,低着眉,面无表情的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的道:“莫怪师父,他是故意震动你胸口的经脉,好将淤积在内的淤血逼出体外……还有,莫有下次。” 张小凡嘴边有血沫流出,躺在田灵儿的臂弯处,冲白祈裬笑了笑:“我不怪师傅,咳咳、咳…” 白祈裬微微叹了口气,顿了顿,又轻轻抚了抚灵儿的头,这才转身离去。 … 这时已是夜深,云海之上,依旧那般云气飘荡,美如仙境。 田不易站在广场之中,昂首看天。 但见夜空繁星无数,月冷如霜。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苏茹走到了他的身边,抬头看了看星空,淡淡笑道:“心情好些了么?” 田不易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苏茹微微一笑,道:“你骗得过他们,却只是瞒不了我。你那袖袍一拂之力,只怕是故意震动小凡的胸口经脉,好让淤积在他胸口的淤血逼出体外,对不对?” 田不易背着手看着夜空,一声不吭。 苏茹摇了摇头,道:“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死要面子!”感叹完之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与祈裬说的那日,是怎么回事?” 田不易转过头来,瞪了妻子一眼,想争辩一番,但还是叹了口气,转而道:“你还记得几年前她与林惊羽那一战么,那日傍晚,她寻到我,莫名说想要教导张小凡那小子修行!” 苏茹闻言回头向众弟子的居所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斟酌了片刻,道:“我不太信是祈裬所教,你没看出来?” 田不易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苏茹淡淡道:“与祈裬相比,灵儿的样子更是古怪,你不觉得么?” 田不易沉默不语,只是望着远处。 苏茹见状笑了笑,道:“你也看出来了罢。小凡这五年来呆在大竹峰从未外出,只能是我们门下弟子私传于他。灵儿一向与小凡要好,平日里仗着我们宠她,私传给小凡第三层法诀只怕也是敢做的,而祈裬日日苦修,恪守清规,不会为了小凡去犯这等罪名。而且若非灵儿心中有鬼,以她平日里什么事都要替小凡出头的个性,这一次居然一个字也不说?不是她还有谁?” 田不易对妻子的话似是早已想到,脸上也没什么惊讶之色,但仍有些许怒气,意有不甘地道:“就算是灵儿的错,但你看张小凡这小子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硬是死都不说!” 苏茹失笑,轻轻拍了拍丈夫肩膀,嗔道:“你不也是死不认错的性子,还去怪人家小孩子。再说了,小凡这般做还不是怕你责罚祈裬与灵儿?” 田不易怪眼一翻,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你准备回去以后怎么收场?背师偷艺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要不我们看在灵儿份上就不要太过分,顺着祈裬给的理由就算了吧。” 田不易闻言怔了一下,叹了口气,似是突然苍老了几十岁,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 第 15 章 四强 隔日,阳光照常升起,大竹峰众人来到了广场之上,才发现原来的八座擂台已拆了四座,剩下的分做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排列,而最中间,竟是一有三四人之高的红榜。 大竹峰众人愕然,不明这红榜是作何之用,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白祈裬心中也有不详的预感升起,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剧情开始偏离了吗?! 白祈裬心中一咯噔,回头看向了田不易。 “咳咳,”仿佛是为了印证什么一般,田不易此时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轻咳两声,打断了众弟子的议论,沉声道:“昨晚各掌门师兄临时召开了议事……最后的八强与四强,都是重新抽签选取对手。” 话音刚落,众弟子顿时愕然惊呼,四下里顿时议论纷纷。 “这……” 万般无此道理,田不易自然懂,但昨晚的议事不论自己如何反对,那苍松道人就好像吃了秤砣般,铁了心要重新抽签,说是为了保证公平。 “哼。”田不易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争执,面色不虞地冷哼一声 白祈裬更是原地愣在了那里。 莫说今年从一开始,七脉会武增加了比试人数是以往从不曾有过的,就是这比赛中途突然修改规则,也实在是不合常理。 白祈裬敛下有些错愕的心思,不着痕迹地抬头觑了一眼张小凡,沉默下来。 她轻轻抬手触上心口,那里正有一块隐隐散发着温润暖意的玉石,是她入门之时师娘赠予的,这些年来,她一直带在身边。 如果说比试前突然增加人数是原著的“力量”,姑且可以算作一种这个世界里独有的…命运。 那么,这陡然发生的改变规则,背后又隐藏了什么…? 还是说,仅仅是平行时空下的某个意外分支? 而这一次,没了与宋大仁互搏而重伤至弃权的常箭,张小凡还有如原著那般这么好的运气晋级四强吗? 白祈裬思来想去,忽觉有些脑仁发疼,不由得轻轻蹙眉,用手尖轻抚上额头,这才忽觉手指冰凉,浑身忍不住的轻抖了下,当下心里一虚,一身细细麻麻的冷汗爬上脊椎。 白祈裬敛了心神,不敢再多作他想。 众人不知白祈裬心中心绪翻涌,只是热火朝天的兀自讨论着这次的改动。 田不易见众人抱怨连天,脸色也涌上了一丝不悦,沉着脸色摆了摆手,压下众人的议论声,领着他们走到了红榜之前去查看今日的比试情况。 …… 张小凡对白祈裬。 …… “轰!”就在众人看见结果的那一刹那,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原地竟是一声巨响爆裂开来,众人惊乍回头。 只见田不易死死地盯着那一行比试安排,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下水来,周遭竟是无风自动,疾速旋转出一圈虚空之地,衣袍鼓动间阵阵猎响,周遭气氛十分凝重。 好你个苍松。 田不易身边的苏茹担忧的望了一眼田不易,抬了抬手,似要出声拦下他,但转而又望了望红榜,脸色虽有些不太好看,但终还是没有出声。 白祈裬自是也看见了这比试安排,一时语怔,三番五次开口,却又讷讷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小凡显然也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弄的不知作何反应,只是苦笑着摇头。 为何,是自己与张小凡? 白祈裬不敢深思,只是转过身去,抬头怔怔地望着远方黛色群山,沉默不语。 就在众人僵持之时,远处忽而有破空之声穿来,众人闻声望去,远远地看到苍松道人与道玄真人急急掠空而来,几息之间,就落在了众人面前。 田不易只是死死地盯着红榜,对二人的到来置若罔闻。 苍松道人与道玄真人见状自然知道田不易为何如此,苦笑着对视一眼,摇摇头,道玄真人自然之道田不易此时正在怒头上,想要出声劝慰却又不知从何劝起,不由得叹了口气,斟酌片刻出声喊道:“田师弟……” 苍松道人见田不易不理会道玄的话,不由得皱眉道:“这比试抽签,是今日一早在众人监督之下抽出来的,绝无徇私之意,你……” “掌门。”田不易淡淡转过身子来,打断了苍松的话,语气听起来毫无怒意。 “掌门师兄,是不是只要有苍松师兄门下那几个出色的弟子,六脉会武就可以变成一脉会武了。”田不易这话虽是对道玄所说,但眼睛却紧紧盯着苍松,说到苍松师兄时还冷笑出声地朝他拱了拱手,表情极为冷淡。 苍松闻言脸色一变,冷冷道:“田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田不易冷笑着朝前踏出一步,身边噼啪之声不断作响。 苍松道人眼皮一耷拉,脸上闪过一丝怒容,随即沉下脸来,厉声道:“这比试的抽签,都是众目睽睽之下随机抽取,你那两个宝贝弟子运气不好,抽到了一起去,你怪得了谁?” 田不易没听见他提张小凡与白祈裬还好,一听苍松提及二人,暗涌压抑的怒气顿时喷发而出,周遭的气氛顿时又凝重几分,也不驳斥,只是兀自冷笑。 苍松道人眼皮一跳,朝田不易呵道:“你若要动手,我岂会怕了你不成!?” 话音刚落,二人的气势便节节攀升,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隐隐的有动手的迹象。 “胡闹!”突然,道玄真人乍呵出声,这一声暗含的威压将二人的气势都稳稳地压制住,“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掌门!”道玄真人袖袍一甩,向来和气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严厉。 田不易闻言冷哼一声,朝掌门草草一拱手,便大手一挥,走了出去。 大竹峰的众人这才惊醒,忙不迭地跟上。 白祈裬随着众人走出渐渐包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隐隐地隔着人影交错瞧见了苍松透过来的目光,眸子不可名状的闪了闪。 在凝重而又紧促的气氛之下,众人各怀心思地走到了比试台之下,只见那看台之下竟是围了三四百人,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众人愕然,一时竟不知道这是被这戏剧性的二人同门之争所吸引过来的,还是被小凡与祈裬的精彩比试所吸引过来的。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自处之时,田不易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转过头来,脸色已缓和了很多,但仍然瞧得出一丝疲惫,他疲倦地闭了闭眼,随即扫了一眼众人,挥了挥手,低哑的声音沉道:“随意吧。”言罢之后竟是自顾自地御剑离去,不再管二人到底是谁晋级。 苏茹担忧的望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深色复杂地抿了抿嘴,转过头来却笑着对众人说:“今日之比,权当同门切磋,切勿在意输赢之争,谁晋级,都好。” 白祈裬闻言抬起头来,朝苏茹笑了笑,轻声应下。 张小凡只是脸色紧绷地抿着嘴,沉默地点了点头。 “去吧。”苏茹见二人应下,笑着点点头,走到了观战台上的椅子旁,说道。元宝小说 二人朝苏茹一拱手,一同跃上了比试台。 “小师弟。”白祈裬微微躬身,平静地朝张小凡拱了拱手,踏风而立。 张小凡只是呆呆地原地站在那里,盯着白祈裬,但微微颤动的眸子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心底的挣扎。 白祈裬见状垂了垂眸,心里暗暗叹气,小师弟还是如此心善又固执,怕是万万不肯朝自己出手的。 如此,只好…… “得罪了。” 四强,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进的……哪怕,是与自己的小师弟相斗。 白祈裬抿着唇,右脚一踏,简简单单地朝张小凡临空借力而去。 那简简单单地一踏,在张小凡的眼里似是无限被放慢了一般,一帧一帧的掠过他的眼前。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小师姐朝自己攻来,生怕漏掉哪怕一个细节。 他瞧见了她举起了右掌,朝自己左肩拍来。 “砰。”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痛苦,就这么被白祈裬轻飘飘的一掌拍上,落下了比试台。 他合目前的最后一眼,只瞧见了她平静如深湖的眼眸淡淡的望着他。 他瞧见了她的眼睛,突然想奋力而起,叫她一句“小师姐”,却转而被黑暗吞噬。 …… 无论是台下的观众,还是台上的比试,此时都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想到会是如此轻飘飘的结局。 白祈裬淡淡的望着张小凡躺在台下,嘴唇上沁出一丝血珠,叹了口气。 一袭青衣如竹,转身拂袖离去。 就这么怔怔地呆望许久,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忙为张小凡检查身体,却发现张小凡除了左肩有轻微拍伤之外并无大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将小凡送回去吧。”苏茹叹了口气,抬眼望了望白祈裬离去的背影,又瞧了眼张小凡,不由得叹了口气,朝众人说道。 一出闹剧。 造化弄人。 …… 白祈裬回到了竹林里的院落之后,跳上了屋顶,倚着屋檐,阖上了眼睛,瞧不清神色。 当陆雪琪回到了院子里之后,已是月下初华,但还是一眼便瞧见了在屋顶上小憩的白祈裬,不由得神色一松。 白祈裬在陆雪琪推门之时便已察觉,只是现下自己这般像个孩童一样爬上屋檐睡觉的行径怎么看怎么幼稚,更何况被她给瞧见了……白祈裬脸皮甚薄,只想装睡糊涂了糊弄掉这一幕。 但等了片刻,见陆雪琪还没有离开的迹象,白祈裬觉得如此‘对峙’更是…诡异。 这才无奈地假装恰好转醒,悠悠起身后状作无意间瞧见了陆雪琪一般,讶道:“陆师姐。” 随即翩翩落下,拱手笑着行礼,瞧不出一丝异样。 陆雪琪只是淡淡的瞧着她,分不清喜怒。 白祈裬瞧陆雪琪盯着自己,脸上恰好的笑容不由得僵了僵,在陆雪琪目力可及之下微微红了脸,白祈裬抬眼望了眼陆雪琪的眸子,不由得舔了舔唇,轻咳两声,放柔了声音,复而拱手道:“陆,陆师姐。” “嗯。”陆雪琪抬起右手,将掉落至耳边的发捋到了耳后,轻轻应道。 “师姐,今日比试尚可还好?”白祈裬被看的有些不太自在,动了动身子,微微侧过身,道。 “尚可。”陆雪琪微微点了点头。 “……那,那师姐,明日是与谁比试呢?” “明早揭晓。” “……师姐,前日比试我去看了,没想到师姐如此…如此厉害!” “嗯。” ……话题也太干了!白祈裬此时挂在脸上的笑都已僵硬,却瞧着陆雪琪并无半分挪步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道:“师姐…师姐早些歇息,我先…进屋了!” 陆雪琪闻言却没有回答,只是像之前一般无二的瞧着白祈裬,直到白祈裬脸上就连僵硬的笑都无法维持之后,这才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漏出一丝笑,映着月光,倾国倾城。 如此人间至景,白祈裬呼吸顿了一顿,但还是只来得及匆匆瞧了一眼就转身仓促进屋。 就在白祈裬一脚踏入门槛之时,身后一道清冷而又悦耳的声音淡淡响起。 “恭喜白师妹进入四强。” …… 陆师姐。 白祈裬躺在被褥之上,捂着心口,感受着心脏前所未有的砰砰跳动,笑了笑。 “你也是。” 第 16 章 神雷 由着昨晚白祈裬早早的栖下,所以当次日她一早醒来的时候,少见的,陆雪琪还尚未转醒。 白祈裬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一番,又怕打扰到陆雪琪清浅的睡眠,思虑片刻,还是决定等陆雪琪醒来之后再做洗漱,于是就蹑手蹑脚地往院落里走。 就在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顿了一顿,还是终没忍住,迅速地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与她相对的另一侧床榻。 素暖色的床褥之中漏出点点白袂,墨黑的长发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似是一张玄色宣纸上沾染了几缕极为灼人的墨。 白祈裬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晃了晃。 就在白祈裬醒后没多久,陆雪琪也悠悠转醒。 “陆师姐。”初晨悠悠一场绵绵细雨仿佛将尘世的浊气都洗涤至净一般,白祈裬站在一抹翠青的绿竹之下,呼吸间都是清新而带有些泥土香的空气,心情极为舒畅,顾盼流转间笑意盈盈,见陆雪琪走出院落,轻轻浅笑道:“可歇息的还好?” “尚可。”陆雪琪神情间也是少见的放松,尚还带了一丝似是刚睡醒的朦胧,淡淡回道。 白祈裬笑着点点头,毫不在意陆雪琪的冷淡,见她已起,就不再顾忌,洗漱一番出了院落,先行朝广场走去。 当白祈裬找到大竹峰的众人之时,晨光已是初放,广场上渐渐地也聚集了约莫千来人,成群站在一起,人声鼎沸,个个看上去都极为兴奋。 与此同时,作为与齐昊、陆雪琪、曾书书三人并列四强的白祈裬此时也受到了极大的关注,不论她一路走来,周遭善意也好、恶意也罢的指指点点,就是到了大竹峰众人之中,也是极为的备受瞩目。 齐昊本来就是夺魁的最大热门,陆雪琪这几日里人气鼎盛,但曾书书与白祈裬进入前四却是出乎绝大多数青云门长辈的料想之外。在此之前,曾书书以曾叔常的独子闻名,虽然在风回峰一脉中是公认的年轻俊才,但在青云门中并不十分出名,这一次过关斩将,道法精妙,令众人刮目相看。 相比之下,白祈裬虽是修为极高,但比起诸位师兄姐来说,尚还只是初入青云门五年的小师妹而已,再加上之前极为低调的生活,不论青云门的弟子,就连青云门的绝大多数的长辈,都对其毫无印象。 此次进入四强,不可不谓是犹如一匹惊世黑马绝尘而上,占据了各个峰议论的顶点。 周遭议论不绝,白祈裬丝毫不受影响,处之泰然地走到田不易面前,恭恭敬敬地稽礼请安。 今日或许是由着众人纷纷投来的不绝赞叹之声,田不易的脸色比之昨日已是好了很多,脸色甚至都红润了几分,只是视线偶尔瞟过那聚集人数最多的“龙首峰”时,还是会轻轻冷哼一声。 白祈裬瞧见了田不易这微微的小动作,轻轻笑着摇了摇头,照着自家师傅这护短的性格,没有去出言嘲讽,已是极为忍耐的了。 昨日的抽签,白祈裬是不太相信这结果没有一些授意的,只是出自谁,有何目的,她一概不知。 除了让张小凡落选四强之外,还有什么影响吗? 难道仅仅只是……张小凡无法去万蝠洞与死灵渊? 白祈裬淡淡的敛了眸,叹了口气。 “裬儿,去吧。”就在白祈裬出神之际,田不易已瞧见道玄真人与苍松道人走上了擂台,于是转过头,朝自己最小、却是最得意的小弟子白祈裬道。 白祈裬望了眼擂台,见其余四强皆登上了擂台,自是知道,该是拉开今日四强之比的序幕了。 白祈裬淡淡转身,望着大竹峰众人朝她投来的或鼓励,或欣慰,或期许的眼神,本有些淡然惆怅的心境顿时烟消云散,她畅快一笑,脚尖轻点,跃上了擂台之中。 就在白祈裬一袭青衣缓缓翩然落下之际,广场上爆发出了一片议论之声。 “她就是这届最大的黑马,白祈裬小师妹吗?” “哇!小师妹长的真是极为好看!” “登徒子!修仙之人岂可贪恋美貌,小师妹实力也是极为强横!” “嘁!要我说,黑马就是黑马,这届魁首还是齐昊师兄当之无愧。” “啧,你这话可就不对,说不定小师妹一黑到底,拿了魁首呢?” “……” 白祈裬落入擂台之时,各种悠悠的议论之声或大或小,或贬或褒,都一概似洪水一般涌入了她的耳里。 许是由着周遭的声音太过嘈杂,又或是因为此时的心绪不稳,白祈裬忍不住晃了晃身子,就在她有些眩晕的时候,突然右臂传来了一股清凉而又有力的触感。 白祈裬心下感激,转头望向自己的右臂,忽然怔住了。 一只纤细又白净如暖玉雕磨出来的手。 白祈裬眨了眨眼,忽然就笑了笑,心里纷杂的思绪与恐慌忽然就如遇光一般退却开来。 “多谢陆师姐。”白祈裬嘴角含笑,沐着恰好的晨光,金光闪闪,似谪仙下凡,耀眼无比。 陆雪琪见状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朝她点了点头,随即收回了手,转过头去,目视前方,不再看她。 “当!”就在四人都站在擂台之上之时,一声厚重悠远的钟鼎声突然响起,众弟子纷纷止住讨论的话头,朝擂台之上投目而去。 擂台之上,四人并排而立,掌门道玄真人与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站在前头。 台下,近千的青云门人围在一起,前排坐着的都是各脉的首座长老。 台上道玄真人看了这四人一眼,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转过身子对着台下道:“诸位,到今日为止,七脉会武已决出了前四位弟子,他们天资过人,道法精妙,俱是我青云门中精英,肩担着日后光大我青云一门的重任。我青云弟子,以天道为行则,以苍生为己任。望——诸位谨记!” 道玄真人的内力极为深厚,就算是站在擂台之上对着台下偌大的广场,这一番话也犹如响彻在脑海里一般清晰深刻。 见众弟子眼神皆坚定而执着,道玄真人满意地微笑着点点头,朝苍松道人示意:“苍松师弟,你来吧。” 苍松道人点了点头,转向台下,朗声道:“现在,揭示今日比试安排。”说罢转身从身后一小童手上所端的木台上取过一竹简,轻轻抖落开来。 全场上千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那磕碰得清脆直响的竹简,屏住了呼吸。 “由龙首峰齐昊对风回峰曾书书,小竹峰陆雪琪对大竹峰白祈裬……” 哗——! 苍松本还想继续说着什么,但台下却在他宣布安排的话音刚落之时就爆发出了喧嚣至顶的议论声,绵延不绝,一浪高过一浪。 白祈裬心中一紧,不由自主的朝身边的陆雪琪望了过去。 陆雪琪只是淡淡的抿了抿唇,脸上毫无表情,冰冷的站着,对白祈裬投过来的目光置之罔闻。 …… 苍松道人在台上的训话说了什么,白祈裬已是没有听进去一丝。 陆师姐? 为何是你。 白祈裬阖了眼。 神剑御雷真诀。 真的要到那一步吗? 白祈裬攥紧了拳头,难辨神色。 好不容易等苍松道人说完,众人也是有些不太耐烦。 “四强之比,正式开始!”但随着他最后一句振奋人心的宣告之后,气氛又再次火热起来,直上云霄。 四强之比,开始了。 …… 站在高处,已是近巳时的阳光此时有些灼人,但这却丝毫浇不息围观弟子的热情。 白祈裬没有像之前一般落入比试台,而是踏着台阶,一阶一阶地走了上去。 立定之后,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擂台之上,望着喧嚣的人潮,望着坐在椅子上对她微笑的师傅师娘,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陆雪琪。 那个冷淡的女子,眼中的情绪那么的浅薄,似乎找不到一丝可以让自己落足的点。 在她背后,天琊幽幽地散发着淡淡的蓝色的光芒。 白祈裬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轻轻吐出,倏尔睁开了眼,就在与此同时,腰间的渊瑯顿时剑鸣铮铮,似是战意极盛。 云海之上,此刻只剩下了两个大擂台,但以围观的青云弟子人数论,观看西边齐昊与曾书书比试的人数只怕还不及这里的三成,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此次风头最劲的陆雪琪以及被誉为青云门下天赋第一的白祈裬给吸引了过来,而在长辈之中,包括掌门道玄真人在内的绝大多数人也坐在了这个擂台之下。 白祈裬就这么的直直地望着陆雪琪,绝美的脸庞仿佛在阳光下镀了一层金辉,奕奕生辉,光彩照人,只是,冰冷如深渊寒冰,遥不可及。 “当!”钟鼎齐鸣,回荡在通天峰上。四下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白祈裬像是回神了一般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似蝶翅翩舞闪了闪,随即抿着嘴轻抬右手。 “噌!” 一声清响,渊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渊瑯出鞘。 陆雪琪身后,一股不可忽视的冰蓝色光芒渐渐亮了起来。 “小竹峰弟子陆雪琪,请赐教。”言辞之间陆雪琪缓慢抬手,将天琊抽了出来。 天琊出鞘。 众人哗然——! 白祈裬看着那冰蓝色的光芒越来越深,越来越耀眼,照着整个比试台都呈了蓝色,却没有一丝紧张,反而在内心深处,隐隐期待着什么。 “大竹峰弟子白祈裬,望陆师姐,手下留情。”白祈裬淡淡一笑,感受到就在天琊出鞘的那一刹那,握在手心里的渊瑯越发的兴奋。 突然之间,二人似是心灵相通一般,对望一眼,都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战。 白祈裬与陆雪琪的绝美冰冷不同,更带了些英气俊美,此时恣情一笑,恍若快意人间的仙子。 陆雪琪微勾嘴角,清淡的犹如昙花一现般的笑一闪而过,随即敛了神色,一声轻叱,率先出手。 天琊蓝光盛放,冲天而起。 台上,白祈裬也敛了神色,盯着那一缕冰蓝色的剑芒肃然起来,手中法诀变幻不断,迅疾如风。 只见在半空中光芒万丈的天琊忽地转身,疾如闪电,带着开山斩海的气势向白祈裬冲了过去。 白祈裬勾唇一笑,右手执着散发幽黑色光芒的渊瑯,右脚裂地一踏,随即步伐微变,临空踏气迎面迎了上去,深深的玄黑色光芒在半空中与那万丈冰蓝撞到一起,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元宝小说 陆雪琪见白祈裬游刃有余的挂着浅笑,不由得好生之心顿起,再不迟疑,蓝光一闪,扶摇而上直冲云霄,随即临空一划,竟是带起了阵阵雷电之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白祈裬劈了下来。 但说白祈裬却只进不退,十指构建法诀的本事比之之前与林惊羽的那一战中又是精进不少,眨眼间十尊极为精妙复杂的法诀便已成型,白祈裬右手凌空一握,渊瑯就横于身前,渊瑯蒸腾着一股白气,剑身上黑玄色光芒大盛,隐隐传来吞噬之威,就在渊瑯刚刚立于身前之时,空中的冰蓝剑芒便已轰然斩下。 轰隆——! 阵阵爆鸣响天彻地,众人无不为之变色。 就在那爆炸激起的尘灰还未散尽之时,临空而立的陆雪琪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突然执剑冲进了那烟灰之中。 比试台之上,蓝光透过尘灰闪烁,玄黑色光芒隐隐流窜在尘烟表面转而消失不见,众人只见那烟尘随着一声声如晴天霹雳般的巨响声,喧嚣着直冲云霄。 除了偶尔从烟尘里倒飞而出的巨木碎片可以显示这一场比试到底有多激烈之外,众人只有傻眼般的瞪着眼睛干等,心里却阵阵惊诧。 大试开始以来,没有一场比试像今天一般,一开始就如此激烈,场面更无今日宏伟,看着擂台之上原本坚硬之极的巨木都如纸屑一般四散飘飞,只怕片刻之间,偌大一个擂台就会被这两件威力绝伦的法宝给拆的七七八八。 不消片刻,随即一声震耳欲聋的惊世之爆响彻广场之后,打斗的声音竟像是双方约定好一般的陡然停下。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却十分有默契的共同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不过片刻,烟尘便缓缓散去。 白祈裬站在坑坑洼洼的比试台上,淡淡的抬头望着临空而立的白衣女子,二人神情淡然的仿佛刚才的惊世之斗不过弹指之间喝了一杯茶一般。 哗然顿起,没有人想到这位小师妹竟是与陆雪琪斗了个不相上下! 二人相隔不过十寻不到,但只是冷冷的对望着,一言不发。 白祈裬轻轻一笑,薄唇轻启:“陆师姐,真厉害。” 到了这个境界,二人只要一出手,基本就能试探出对方的底线,若不是有什么压制性的外力或绝招可以借助的话,彼此应该都对这场比试的结果心知肚明了才是。 陆雪琪眼神凌然,好胜之意在眸里升腾。比试台的另一头,白祈裬站在原地与她遥遥而立,眼神炽热,垂手而立,身旁浮空的渊瑯静候在侧。显然,两个人都好久未曾遇过如此棋逢对手的比试了。 只消片刻,陆雪琪就下定了决心,紧咬银牙,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那短暂的平衡。 再斗下去也只是无谓的浪费灵力罢了,若不能一招制胜,此次比试怕是要斗到天昏地暗。 陆雪琪疾探右手,在她右手与天琊相触的那一刻,全身衣衫无风自飘,刹那间盛世蓝光万道,吞没了她的身影,天琊剑身一震,发出如龙吟一般的巨响,扶摇上天,陆雪琪竟似与天琊人剑合一,冲天而起,直上青天。 白祈裬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缓缓握住了渊瑯,面色苍白。 终于,来了吗? 那么—— 来吧。 白祈裬临空而踏,立在半空之中,仰天长啸。 声动四野,天地变色! 黑色玄光,直上天际,狂风呼啸,云气沸腾! 忽地,蓝光一闪,一声尖啸从远及近,从悄不可闻迅速增大,直到震耳欲聋,让人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万道蓝光,此刻竟都合为一体,成一巨大光柱当头击下,看这气势几乎欲将青云山脉斩为两半。 白祈裬冷了神色,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脆弱至极,但看她神色之间,竟无丝毫畏惧之意,目光坚定,同样伸手一探握住渊瑯,瞬间内漫天玄光黑气如握在她手中一般,直直迎向向下冲来的冰蓝色光柱。 外围,年轻的青云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看直了眼,而老一辈的长老首座之中,也纷纷变了脸色。 这一场比试,竟已是生死之争。 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人出来制止? “轰!” 如天际惊雷,炸响人世,仿佛整座通天峰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蓝光倒折而回,陆雪琪现身天际,紧握天琊,但嘴边却缓缓流出了一道鲜血。 台下,水月大师霍然站起。 半空之中,白祈裬耳边只剩下了狂风呼啸的声音,喉里一股腥甜已然涌上了嘴角。 白祈裬伸出纤长的手指,用食指轻叩,缓缓地擦掉了嘴角流下来的鲜血,微微垂了眼,仔仔细细的看着自己的血。 陆师姐… 陆雪琪只觉得浑身剧痛,体内气血在剧烈震动的经脉中到处冲突,仿佛要破体而出。 这已是生死时刻! 这已是永恒瞬间! 这冷傲的白衣女子,在狂风中傲然伫立,任凭风力如刀,竟不肯稍退半分。她昂首,望天。 风,突然停了,凝固在半空之中。 天地,突然静了,停在了这个时刻。 “轰隆!”低沉的呼啸仿佛从天边传来,回荡在整个天地之间。 陆雪琪伸手摸了摸天琊,又望了望白祈裬,突然如春水映梨花般笑了。 下一瞬,漫天的蓝光便消散了,收缩了,仿佛如巨龙吸水一般都被吸到那如秋水一般的剑刃之上。 通天峰上,一片寂静! 陆雪琪犹如吝啬一般敛下了笑,转而面如寒霜,手握剑诀,竟然在悬空的状态下脚踏七星方位,凌空连行七步,长剑霍然刺天,玉颜在刹那间再无一丝一毫的血色,口中诵咒: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片刻之间,原本晴朗的青天黑了下来,天际突然出现的乌云翻涌不止,雷声隆隆,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驰骋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呼啸。 大风扑面而来,白祈裬微微叹了口气。 陆师姐。 地面之上,上至道玄真人下至各脉首座长老,个个脸上都是惊骇莫名齐齐站了起来,又转而看向小竹峰的水月大师。 半晌,田不易深色复杂的盯着场上那一抹挺拔不肯折腰的青衣,涩声道:“你教出的好徒弟啊!” 水月大师却是全然不理众人,一向淡漠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担忧,望着在天空中的那两个人。 “神剑御雷真诀!”道玄真人缓缓收回了目光,心中大为震动,想不到青云门下,年轻一辈之中,竟有了如此了不起的人才。 只是,看着那女弟子脸色,虽然勉力施展出这等盖世奇术,但身子颤抖,面白如纸,只怕是力不从心了。 天空之中,雷声愈急,日幕愈黑,黑云压城,厚厚云层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 像是幽冥的通道,漆黑一片深深不可见底的巨大漩涡倒挂在天际,如九幽妖魔张开了恐怖大嘴,要吞噬世间一切。狂风凛冽,风卷残云。雷声隆隆,电芒窜动。 白祈裬苍白的嘴唇略动,仿佛想朝着那九天玄女说什么一般,但最终只是喏喏不言。 陆雪琪此时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仿佛轻轻一戳就会破碎,白祈裬攒紧左手,右手执了渊瑯便欺身飞近,渊瑯玄黑色剑芒闪动,在漫天黑云之下显得引人注目。 陆雪琪望着白祈裬裹在黑光中冲来的身影,本就煞白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神剑御雷真诀”是道家仙法中的无上奇术,以凡人之身引发天地至威,可以想见陆雪琪身体此刻所承受的压力之巨。 “天琊”乃不世出的神兵,本来正是用来施展“神剑御雷真诀”的好兵刃,但与之相比,陆雪琪本人的道法修行却是不足。 此刻,她只觉得天际乌云之中,无限的巨力如汹涌澎湃的怒涛般向她身体里涌来,全身上下外人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体内血气翻腾,几乎都要被这股大力涨破一般。若不是天琊不断吸走了这汇聚而来的汹涌巨力,陆雪琪只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风声呼啸,雷电轰鸣,她凌空而立,恍惚中几乎以为自己像是风中无力的小草,下一刻,她想起了师父水月传她这奇术时的话:“雪琪,你资质之佳,是我生平仅见,但这真诀威力太大,故反噬之威更是沛不可当。你修道之日尚浅,虽能勉强掌握,但千万不可随意施法,免遭灭顶之灾。” “轰!” 一声炸雷,几乎就是从通天峰当头天空炸响,每个人都隐约感觉到脚下土地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上古雷神被人惊扰了沉眠,狂怒嘶吼! 一时间人人变色! 白祈裬此刻距离陆雪琪只有两丈,却再不往前近一步。 白祈裬知道她近不了她的身。 “神剑御雷真诀”是青云门镇山奇术之一,何等神妙,在施法时通过神兵自然而然在施法者身边布下一层无形护罩,他人不得进。 就在这万众屏息的时候,眼看天空中那巨大漩涡旋转更急,雷电大放,天琊神剑光芒越来越亮,这绝世仙法就要施展完成!陆雪琪却忽然身子一震,原本雪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几乎在身前成了一道血雾。 天琊神剑登时光亮摇晃,似有不稳。 白祈裬站在她的跟前,看见陆雪琪急而吐血,眼神里闪动着莫名的光,本来盘旋铮鸣不断的渊瑯竟是突然停了下来! 台下的众人愕然,田不易惊然拍桌而起,紧紧的盯着这一幕,体内的法诀运转不停。 就在众人揪心这一刻,陆雪琪银牙紧咬,闭上眼睛,将全部心力灵性全部集中到天琊之上,片刻之后,天琊光亮稳定了下来,反而更胜从前,灿烂夺目,不可逼视。 乌云中一声巨响,那巨大漩涡最深处仿佛出现了一道亮光,那是无数闪电正汇集成一,隐隐正对着陆雪琪手中的天琊神剑。 陆雪琪定定地望着眼前毫无防备的白祈裬,眼神开始摇晃。 陆师姐。 白祈裬回望回去,粲然一笑,用无声的口型唤着陆雪琪。 陆雪琪心里突然一顿,涌上一阵慌乱。 真诀已然成型。 陡然之间,陆雪琪喷出一口血雾,洋洋洒洒的坠落在了白祈裬的青衣之上。 随后,终于像是撑不住了一般,陆雪琪身形一晃,就在白祈裬眼前,那么直直的,犹如一片羽毛遇水一般,沉沉的——往下坠去。 就这样了么? 一切都到这里为止了么? 陆雪琪心头忽然平静了下来,在那一个瞬间心头这么淡淡地想着。 她尽力了,就算是输给了白祈裬——那个小师妹,也不算有辱师命了。 她,配得上。 这个瞬间,短短的瞬间,天地是安静的,凝固的,所有的东西都定在那里,只有白祈裬立在风中,衣衫飘飘,黑发拂动,仍旧站在原处,望着不断下坠的她。 那一刻仿佛永恒! 白祈裬在雷电交加的风雨中独自伫立,面对天地巨威却如此淡然,只是脸色微微苍白,眼中涌动着一份说不清的意味。 风雨呼啸,凄凉天地。 白祈裬忽然笑了笑,带着一分责怪。 右手一划,渊瑯迅速从身旁急掠而出,就在众人以为她持剑抵抗天威之时,渊瑯竟是头也不回的朝陆雪琪飞去! 就在渊瑯接住了陆雪琪生生下落的身形之时,天际一声巨响,一道无比巨大的电柱从天而降,直直的朝白祈裬落下。 整个天地,满天神佛,仿佛在同一时刻,一同吟唱。 下一刻,白祈裬就被那光芒吞没了。 众人只见白祈裬原本所立之处,白光盛放,雷电窜动,巨大的光柱拔天而起,毁天灭地。 许久!许久!许久! 天空乌云散去,光芒消失。 人们怔怔地看着天空,看着那一袭青衣此时已被染成了血衣,直直的,就如陆雪琪之前一般,掉了下来。 她没有掉到地上,田不易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下,接住了她。只见田不易脸色凝重,出手如风,立刻撬开双目紧闭,气息都有些微弱的白祈裬的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也不管多少,把倒出黄色的药丸直接倒到了她的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田不易一声不吭,腾身而起,一道赤芒立刻升起,载着白祈裬风驰电掣而去,竟是不再向场上看上一眼,看那方向,是回大竹峰去了。 苏茹等大竹峰一脉众人,也纷纷跟了上去。 面无血色的陆雪琪只是怔怔的望着那一袭染满血色的青衣远去,在师姐妹们祝贺的簇拥下,她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望着地上那把散发着暗黑玄色的渊瑯,不语。 第 17 章 受伤 白祈裬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仿佛沉眠千年的螣蛇,被层层叠叠的神木蔓条勒进血肉里,牢牢地囚禁在极玄地狱之中。 挣扎,却不得丝毫挪动。 口不能言,耳不得闻,目无法视。 只剩下一颗赤热的、还在流动着血液的心脏,包裹在单薄的身子里,嘭嘭的跳动。 ——还活着。 在寂寂无边的浓墨之中,那是比渊瑯还要深上几分的纯黑,透不过一丝的光亮。 只有她孑然一身。 除了黑暗,无路可走。 一年、一百年、亦或是一千年。 是多久?她不记得了。 渐渐地、不知何时,她突然发现在浓墨里,出现了一丝光亮。 那是一抹素白之色,藏在层层蔓延开来的墨黑之中,像是无意间滴落在宣纸之上的一缕白烟。 陡然之间,浓墨迅速的从她眼里褪去,她没有任何理由地仓皇起来,内心深处的恐惧使她几乎是忍不住地想要拔腿而逃。 但,她只能深深地、深深地被禁锢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砰——一声闷响似从天边传来,又像是从躯体内传来,徒然炸响在耳边。 一股窒息而又透凉的感觉瞬间沿着四肢,顺着颈脖,像一只情人缱绻的手,攀上了她的脸颊。 转而,紧紧的掐住了她的喉咙。 一股浓郁的苍凉从她眼底无可抑制般的升起,深心处有的,只是无尽的绝望。 窒息之间,她恍惚看见了几张熟悉、却又像隔了千百之年,只剩下陌生的脸。 青白色的,浮肿不堪的。 ——哈。 她努力想忘记的所有事情,就如盘踞在脑海里的附骨之疽,不绝的、牢牢的吃食着她的血肉,畅饮着她的骨髓,庆祝着她的崩溃,欢呼着,跳跃着,在眼前肆无忌惮、张牙舞爪。 到底,重活这一世,是为了什么。 她深深地、深深地埋下了头颅,宛如婴儿在胎盘里一般,将身体紧紧地蜷缩起来。 “白祈裬。”一声仿佛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清清浅浅地,悠悠落下,钻入耳里。 …… 陆雪琪。 我—— …… 白祈裬缓缓睁开了眼睛。 柔和的光线从窗外透了进来,印着檀木桌上点了星星点点的香烛气,杳杳盘绕氤氲在空气之中,随后渐渐消散开来。 这里,似乎没有人在。 她缓缓坐起,只是怔怔的、痴痴的望着刚破晓的窗外,出了神。 哒——一声清清浅浅的脚步声落在门前的石廊上,敲出细微的清脆声。 白祈裬敛了眸,抿着苍白而毫无血色的唇,转过头,却像是牵动了某处的伤口而引来了阵阵蚀骨的剧痛般,单薄的身子无法自抑地抖了抖,额上密密麻麻地浮出了一层细汗,浸湿了两鬓的碎发。 白祈裬静静地坐在床上,不敢再动,只是淡淡地望着房门。 这时该是午后了,房门虚掩着,两扇窗子支起,隐约可以看见庭院中依旧青翠的青草修竹。 哒——那声清清浅浅的脚步声又再一次响起,白祈裬幅度极小地偏了偏头,随即像是明白什么似的,竟是苍白着脸,无端的笑了一下。 就算是这么小的动作,白祈裬也像是极为耗费心神一般低低地急喘了两口气。 “吱呀。” 木门被缓缓推开,一只纤细而又温润的手搭上了木沿,白祈裬眸里的瞬间亮了亮,笑盈盈地盛满了笑意。 “陆师姐。”白祈裬正了正身子,语气极为轻快,但细细听去,免不了发现里面深藏的几分颤抖,似是在忍耐什么。 “嗯。”陆雪琪亭亭立在床前,离她隔了三四丈的距离,冷眼望着她,淡淡出声应道。 白祈裬见她应了,又是高兴几分,自顾自地低头笑了笑,道:“陆师姐,师妹身有不便,不能向师姐请好,还望师姐莫要怪罪才是。”说罢,竟是朝她眨了眨眼,顽意闪动。 陆雪琪闻言皱了皱眉,刚欲出声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抬眼间瞧了瞧,不知是顾虑什么,将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良久,这才冷声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为何相让于我。” “…陆师姐,我没有相让于你,只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白祈裬闻言怔了怔,半晌,这才抬起纤长而雪白的有些病态的手,敛了耳边的碎发,轻声偏头,朝陆雪琪道:“我接不下来师姐的天雷。” “一派胡言。”陆雪琪闻言冷冷的朝她一瞥,声音仿佛从极寒地狱吹来的冷风,欺霜赛雪。 “不曾欺你…”白祈裬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将身子倚在床栏之上,阖了眼,单薄苍白的唇似是一碰即碎的纸一般,一张一合:“接不下来,自然就放弃了。” “那你为何以身扛天雷?!你真把我当儿戏了么?!”陆雪琪闻得此言竟是动了怒,胸膛微微起伏。 “我…”白祈祾愣住了,仿佛也是没想到陆师姐会生如此大的气,良久,这才苦笑道:“不曾轻视于你…只是,我不愿——如果那比试终究要你我两败俱伤的话…” “这又是何苦呢,头名之争,真的有恁般重要么?”白祈裬睁开眼睛,望着陆雪琪笑了,嘴角的弧度似是盛开在三川的彼岸花,妖艳而苍白,她薄唇轻启,道:“师姐,我曾以身淬天雷,再接天雷,风险自是没那般大。再者,若是执剑强行硬破天雷,这其中风险不说,你也会再遭反噬,恐有性命之危…我又于心何忍?” 十分话,三分谎。若无渊瑯,天雷之威岂能戏说? 陆雪琪眯了眯眸,只是冷冷地打量着她,脸上毫无表情。 白祈裬见状也笑眯眯地弯了眸,嘴角噙笑地回望过去。 过了良久,陆雪琪这才收回目光,沉了眸,低声道:“为何?” ……为何? 为何于心不忍。 白祈裬低低地闷笑了两声,随后像是又牵动到了伤口一般,轻咳了起来。 就在白祈裬低头轻咳之时,一只不似白祈裬那般骨节分明却又同样纤长雪白的皓腕伸了过来,手上捏了一盏茶杯。 茶杯里盛了半杯温水,袅袅余温氤氲开了一丝热气,偶尔飘出一缕,暖暖地烘在了白祈裬的脸上。 白祈裬展开轻握成拳头的手,接过了茶杯,杯身上似还有一丝手温尚存。 她吸了吸鼻尖,缓缓抬头,轻笑着道谢,指尖腹却不住地轻轻摩擦着杯身:“陆师姐。” “嗯?”陆雪琪溢出一丝鼻音。 “我说,陆师姐。原因就是,陆师姐你。”白祈裬低头抿了口茶水,温热的水流淌过舌尖,滑入喉间,荡起阵阵涟漪。 “莫要说笑。”陆雪琪的身子僵了僵,皱眉低声呵道。 “嗯,”白祈裬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不是说笑。” 就在白祈裬的注视之间,陆雪琪的脸色以肉眼可见速度冷了下来,气氛此时竟是到了冰点。 “……我极为仰慕陆师姐,”白祈裬瞧着陆雪琪,良久,这才敛了眸,让人瞧不清神色,语气低的像是喃喃自语一般,一字一顿,似是耗费着全身的力气:“像是……师妹崇——” 就在白祈裬要将另一个字吐出口之时,木门“吱呀”一声被轻推而开,竟是苏茹抬步走了进来。 白祈裬低低地松了一口气,不敢去瞧陆雪琪的神色,只是转头朝苏茹叫了一声:“师娘。” 苏茹进门后,瞧见陆雪琪站在床前,不由得愣了下,见白祈裬叫她,这才转过眼,快步走到她的床边,坐下,柔声道:“祈裬,你可好一些了?” 白祈裬缓缓点了点头,道:“回禀师娘,好多了。只不过现下还无法起身行礼……” 苏茹嗔了她一眼,道:“命都去了大半,你倒还有心思记得这个!”转而见陆雪琪定定地站在床前,不由得惊奇道,“你怎会来此?” 陆雪琪低声朝苏茹行了礼,随即敛了眸,望了一眼躺在床上朝她笑的白祈裬,抿了抿唇,道:“回禀苏师叔,弟子来……探望白师妹。” 苏茹闻言欣慰地笑了笑,温柔道:“陆师侄有心了。只是方才你师父好似在找你有事——似是为了你决赛之中的事。” 陆雪琪闻言身子僵了僵,转过头去,不再望白祈裬,低声道谢,请辞道:“既如此,弟子先行告退。” 苏茹挥了挥手,连道无碍。 待陆雪琪走了之后,苏茹这才转头替白祈裬查看伤势,半晌之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你向来体质好的异于常人,此番救治,外伤已好了十之七八,只是这体内经络啊,损伤还是太重,不安心静养是不成的。” 白祈裬轻声应下,随即沉吟一会儿,出声问道:“师娘,你方才所说陆师姐在决赛之中的事——她是受伤了吗?”白祈裬细细回想,似是觉得陆师姐的左臂方才一直有些奇怪,不由得猜想到。 苏茹微微一笑,摇头道:“你们啊,这才相识几天?感情就如此熟络了?也好,陆师侄从小就轻轻冷冷的,来来往往都是一个人,难得你得她关照——” 白祈裬心中一紧,有些莫名的甜又有些心虚,却听见苏茹转口道:“不过,她决赛时倒不是受伤了。” 白祈裬低低地松了一口气。 那是……? 白祈裬皱眉不解,既然不是受伤,那到底是何事才值得陆师姐在听到水月真人的传唤的时候,神情竟会有一丝不自然? “莫非是决赛输了?”白祈裬轻问出声。 所以对弟子寄有高期望的水月真人才会生气? 只是,如此也有些太过严格了。 “是也不是。”苏茹脸色有些古怪,随即见白祈裬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轻叹了一口气,道:“陆师侄在决赛时硬生生憋着一口气打败了齐昊,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倔的很,但——她竟然在最后一刻执剑跃下了决赛台。” 跳下比试台,便意味着放弃比赛。 白祈裬闻言一阵愕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们这届七脉会武,可也算是异光大方了。”苏茹意有所指,瞧了眼白祈裬。 可不是么。 白祈裬叹了口气,知道苏茹在说什么,低低地朝苏茹道:“师娘,对不起。” 苏茹闻言摆了摆手,沉默了会儿,道:“你一直以来的性子都温和谦让,不喜斗争,这我都是知道的。但这次,你还是有些过了,让自己置身于如此险境——若不是……”苏茹说到最后,划为一声喟叹,敛了话头,只是不住的摇头。 “抱歉。”白祈裬低下头,瞧不清神色,声音轻的似是被风卷来的哝哝呜咽。 “莫说这些了,你师父才是最为揪心的那一个。”苏茹瞧了一眼白祈裬,叹气道。 白祈裬闻言沉默下来,半晌才抬起头,只是抿着唇,视线跃过苏茹,怔怔地望着窗外。 苏茹见状,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刚刚才醒,不要太累了,要多多休息。我吩咐过了,让他们不要过来打扰你,三餐让小凡送来就是了。” 白祈裬淡淡点了点头,应道:“嗯,多谢师娘了。” 苏茹见状也点点头,柔了声音,道:“那你休息吧,回头我让小凡把饭菜送来。”说着回过身子,走了出去。 白祈裬缓缓躺了下来,望着房间的顶梁,缄默不语。 …… 第 18 章 议事 吱呀——不知道过了多久,寂无人声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碎碎的脚步声,随即白祈裬的房门便被两阵清响叩开。 白祈裬淡淡转过眼去,瞧着来人。 “小师姐。” 白祈裬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么细细的打量他了。 原著里的主角,亦是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便一直陪伴着她的小师弟——张小凡。 一身素淡的布衣,即使是修炼了这么久也无法褪去的一股憨然之态,不似齐昊那么落落大方,不也像他的好兄弟林惊羽那般桀骜不驯,只有嘴角偶尔抿住时漏出的那么一丝坚毅才让白祈裬恍然——她的小师弟,张小凡,好似已经长大了。 那么,于我来说——他到底是那个拯救苍生的主角,还是朝夕相处,如家人一般的小师弟? 白祈裬一时间没有声响,神色颇为复杂的抿了抿唇,随后只是默不作声的闭了眼。 短暂的沉默让张小凡有些不知所然,抬眼间却看见白祈裬的面容上满是疲惫,只得走到木桌旁,将手中所提的冒着热气的饭食放上去,搓了搓手,轻声道:“师姐,师娘吩咐的饭食我放在桌上了,你、你尽早用膳吧!” 白祈裬在心底低低地叹了口气。 “不是在催促师姐,只是,只是——如果饭食冷了,就不好吃了。”张小凡见白祈裬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连忙摆手,解释道。 白祈裬扇了扇纤长的睫毛,虚虚地睁开了眼,淡淡的望着张小凡,一向纤长出挑的身子此时却犹如单薄的纸片一般倚在床栏上,仿佛随时会被窗外的一阵风给刮走,而因着常年不外出的性子,本就如玉般晶莹剔透的肌肤更是白得有些惨淡,只有眉目间,一如往常般清雅。 “小凡。”白祈裬朝张小凡淡淡开口,语气轻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人世间。 好似、好似随时会乘风归去一般。 张小凡被心头的想法惊得一跳,连忙低头低声回道:“师姐。” “这饭食,可是你做的?”白祈裬淡淡转头,望着木桌上藤木编制的饭盒,从盒盖的缝隙间还有一丝热气缓缓萦绕开。 张小凡见白祈裬说到饭食,有些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但随后还是笑了开来,眉眼间都染了一丝自豪之意,语气轻快道:“回师姐,是我做的。” 白祈裬将他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微微笑了笑,道:“这是第几年了?” “嗯?”张小凡有些懵然,偏头出声。 “这是…我们上青云的第几年了?”白祈裬将头偏向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撒在她白皙的脸上,踱上了一层金绒,连带着眉目也柔和起来。 “这是——第五年了吧?”张小凡愣了愣,认真的回想了一番,随即有些迟疑道。 第五年了啊…… 白祈裬咂了咂嘴,突然就笑了开来。 这几日的心境波动实是让自己糊涂了些,既是早就认定了大竹峰是自己的家,师傅和师娘是自己的长辈,那么这辈子张小凡是不是拯救苍生的英雄与他是否是自己的小师弟有何关系呢? 毕竟这五年来的朝夕相处,可不是一句小说可以概括的。 更何况,谁又能真的断定这个世界,就真的是诛仙的世界呢。 白祈裬阖了阖眼,心情放松开来,连带着嘴角的弧度也柔和不少。 张小凡见白祈裬兀自的笑了,有些迷茫,但总归气氛没有那么冷淡了,当下就挠了挠头,踌躇了一会儿,出了声,道:“师姐……我不知道有个问题该不该问?” “嗯?”白祈裬心情颇好,笑着扬起了懒懒的尾音,应道。 “师姐是惹了师傅不高兴么?师傅这两日好似心情极差,见谁都没有好脸色,师娘说只有等到师姐你把伤养好了和师傅请罪后这气才会消下来。” 白祈祾的笑还未收敛,听闻此话,忽然嘴角的弧度就僵了一僵,转手扶额轻揉,有些磕巴道:“这个……这个明后再说吧。” “好吧。”张小凡疑惑的摸了摸脖子,但还是没有追问,转而说道:“小师姐,你这次比试受伤过重,已经休息了好几天,师傅今日刚上了通天峰。临走之前留话让我守着你,等你醒了就转告你,说是让你伤好之后,去找他一趟。” 白祈祾点点头,转而忽然皱起眉来,偏头问道:“小凡,你的烧火棍,还在吗?” “啊?”张小凡见她忽然提起自己的法宝,有些吃惊,摇摇头道:“不在了,不过师姐怎么知道?我的烧火棍今日一早被师傅拿了去,似是有什么事,说是要…要干什么来着。” “嗯,知晓了。”白祈祾点点头,用关节分明的指骨节敲打着木制床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张小凡问到。 “无事。”白祈祾摇了摇头,收回手指藏于宽大的袖中,转而淡淡却又莫名的带着一股坚定,缓缓地说:“小凡,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切记莫要鲁莽行事。很多事情,到最终你会发现并不值得你去坚守。”言罢也不管他作何反应,只是撑着木沿起身,稍作整理之后出了房门,往通天峰走去。 余下张小凡一人,仍旧久久地站立在床前。 光影洒在他身上,拉出了长长的一斜倒影,孑然而立,纹丝不动。 —— 青云山通天峰上,玉清殿内。 道玄真人居中坐着,其余六脉首座也赫然在座,此外,大殿之上再无他人。 众人皆默然不语,道玄真人低眉垂目,看着手中把玩着的一根黑色的烧火棍。 “田师弟,”道玄真人打破了沉默,道:“你怎么看?”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张小凡上山之始,并无此物,多半是这些年中机缘巧合,在哪里偶然得到这等宝物。” 苍松道人在一旁冷冷道:“此棍在六脉会武上大放光彩,一击就将修为强他太多的楚誉宏打的七窍流血,若不是他昨日突然从昏迷中醒来拉着他的师弟连道了三声魔,紧急禀报到了我这里,我又连夜彻查,怕是要被瞒天过海!” 田不易脸色一沉,冷然道:“你这是何意,楚誉宏落败是他自己实力不如,就算是趁着兵器之利也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小辈说是魔就是魔么,那他要是说我是魔,你岂不是连我也要抓?” 苍松道人脸上怒色一闪,还未发作,却听小竹峰的水月大师冷冰冰地道:“落败之事是技不如人无错,但这黑棍施法时妖气腾腾,明明便是一件邪物,倒不知道为何田师兄却看不出来?”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发些黑气便是妖气了么?有些红丝便是邪物了么?若如此,我回去把脸涂黑了,诸位是不是也把我当做魔教妖人给斩了?” 道玄真人眉头一皱,道:“田师弟,你不要这么说话,怎么好端端的说自己是魔教妖人!” 田不易冷哼一声,甩过头去,不再说话。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把手中那烧火棍放到手边茶几上,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商议一下,一来此次七脉会武之中,大竹峰弟子张小凡手中多了这一件古怪法宝,来历不明而威力绝大,二来当初我等商议派前四位弟子去空桑山与万蝠古窟查探,也是该提上日程,迫在眉睫了……” 田不易越听越怒,本来他对张小凡修行忽然突飞猛进也有些困惑,对这烧火棍亦有疑心,但在这玉清殿上,别人不说,偏偏对自己门下弟子诸般挑剔,更可况再加上之前四强时的重新抽签之事,更是让他的怒气积蓄已久,当下沉着脸,刷地起身,大声道:“掌门师兄,你欲待如何?” 道玄真人没想到田不易竟有这么大的反应,吃了一惊,众人纷纷侧目,坐他田不易身旁,一向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道:“不易,掌门师兄也没说什么,你先坐下。” 道玄真人脸色微沉,道:“田师弟,此间事的确有些古怪,我为一门之长,自会秉公处理,你放心好了。” 田不易脸上怒色依然,但看着道玄真人脸色以及身旁曾叔常劝了两句,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道玄真人缓缓道:“诸位,此棍刚才大家也都看过了,外表平平无气,内里却隐有煞气。但最紧要的是,以我等修行,都不能掌控此物,反而是那一个顶多只有玉清境第四层境界小弟子可以驱用,这是何理?” 众人包括田不易都是默然,他们都是一等一的修真高人,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没有人愿意说出口来。 最后还是道玄真人道:“以我看来,这黑棍多半便是‘血炼’之物。”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座各位首座还是微微变了脸色,所谓血炼之物,便是以人本身精血化入炼造宝物之中,这等奇术,方法诡异艰险不说,法宝材质更是苛刻无比,万中无一,而且炼造过程凶险之极,一个不小心便为法宝凶煞血厉之气反噬,死状苦不堪言。当然,若能成功,则此法宝必定是威力绝伦,而且更有一个好处,便是宝物与主人血气相连,除非有炼造人血脉,旁人皆不能用之,但也因为是以鲜血为引,往往便有了凶煞之气。 传说中这血炼之法,传于上古魔神,自古以来在魔教妖人中代代相传,却并未听说有什么出名的血炼法宝,多半是这法子太过凶险,连魔教中人也不敢轻易尝试。 只是,如今竟在青云门一个少年弟子身上,出现了这等法宝。 道玄真人望向田不易,田不易脸色铁青,缓缓站起身来,道:“师兄,你说的或许有理,但我还是要说,张小凡不过十六,如何懂得这血炼之术?而且他自上山以来,五年中从未下山,来时更是身无长物,又去哪里找这举世难寻的法宝材质?” 苍松道人忽地冷冷道:“或许他是魔教中人处心积虑安插进我青云门下,也不足为奇!” 田不易大怒,道:“若他真有如此心机,又怎会在七脉会武大试中,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驱用此物?再有,若他真是魔教奸细,嘿嘿,苍松师兄,你门下那个林惊羽怕也不干净吧!” 苍松道人似被刺到痛处,起身怒道:“你说什么,惊羽怎么能和你那笨徒弟相提并论?” 田不易脸色更黑,哼了一声,斜眼看去,道:“是啊,我那徒弟是笨,不知某人是不是怕我那笨徒弟晋级四强,这才使些小手段从中作梗,落了下乘!”元宝小说 苍松怒道:“你别血口喷人!重新抽签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抽出!”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道:“反而是某人那没用的徒弟,运气那么好,一路之上,都靠着别人弃权轮空才得以晋级到八强,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田不易大声道:“运气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不管某人怎么耍手段,我总有一个好徒儿可以晋级。” 苍松道人接道:“不错,就是你那个好徒儿,败得那么惨,几乎连命都没了,怕是浪得虚名!” 田不易越发愤怒,他口舌一向不甚灵活,说不过苍松,但心中怒气更大,脸色涨得通红,怒道:“你要怎样,是否也想看看我是不是浪得虚名?” 苍松道人竟是丝毫无意退让,当即站起,傲然道:“那我就领教一下田师兄你的赤芒仙剑!” 田不易更不说话,踏上一步,右手已握住了剑诀,大殿之上,空气忽然像是凝固了一般。 “放肆!”一声大响,却是道玄真人一掌拍在手边茶几之上,满脸怒容,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可是当我这个掌门的死了不成!” 道玄登上掌门宝座已近三百年,德高望重,平日里虽然和蔼,但这一下发怒,田不易与苍松道人都是吃惊非小,心中震荡,随即退了下去,低声道:“是,掌门师兄息怒。” 道玄真人看了看这些首座,脸上怒容过了半晌方才缓缓退去,沉吟了一下,道:“田师弟。” 田不易走出一步,道:“掌门师兄。” 道玄真人看着他,道:“无论如何,这黑棍来历古怪,若真是魔教之物,那张小凡与魔教有何牵连,我们便不能容他,你可知道?” 田不易微微低头,默然许久,才道:“是。” 道玄真人又道:“田师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滋事体大,我们不可不慎重行事。” 田不易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点了点头。 道玄见他已经冷静下来,叹了口气,摇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告一段落,下次再议。”众首座除了沉默的田不易外都点了点头,道玄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这次去空桑山与万蝠古窟探查的事了。” 曾叔常不解道:“之前不是已经商议好了由此届的四强去么?” 道玄闻言点了点头:“不错,此前是商议好了,但突然出现了张小凡这一事,我便有个想法,不如将张小凡也一并派去探查。” “这是何意?”水月皱眉出声。 “前几日我收到一些消息,说是这万蝠古窟有魔教活动的痕迹,若是张小凡真与魔教有何关联,也是免不了要露出马脚……”田不易听到此处忽然抬头,正要拍桌而起,道玄真人连忙制止了他,道:“田师弟莫急,若是这张小凡与魔教无甚瓜葛,同去的几人也都会看在眼里,此举一是监督,二则是试探。” 田不易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看起来十分糟糕,悻而重重坐下,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可是张小凡的修为低微,此趟出门若是同门庇佑不及,怕是会陷入危险。”曾叔常皱着眉思索,敲了敲桌子,提出了自己的忧虑。 “同行四人修为皆是不弱,寻常场景都可应付来,且他就算到了关键时刻,也有那诡异的黑棍自保。”道玄摇摇头,正色道。 “我同意师兄所说,这个方法确是可行。”苍松皱着眉道。 “田师弟,你的意思呢?”道玄真人见其余众首座思虑一番都相继点了点头,转头问向田不易。 田不易脸色不虞,紧绷着脸一言不发,看上去心里正在进行紧张挣扎的心理斗争,过了许久,这才点了点头。 “如此,就先这么定下,你今日议完事后且先回去,待那张小凡伤势稍好,你便将他带到此处来,我等再问清楚那黑棍来历,如无意外,则按刚议之事进行,如何?” 众首座点了点头,道玄真人见事已议完,便示意众人可以离开。 田不易第一个刷地起身,转身便直直地走了出去。 门外一声呼啸,多半是御剑去了。 大殿之上,还未散去的众首座叹息了几声,曾叔常向道玄真人拱了拱手,道:“掌门师兄,田不易师兄的大竹峰一脉难得出现两个人才,其中一个还出了这等事,他自然心里不甚痛快,你莫要放在心上。”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自然不会在意,田师弟为人我是知道的,也是信得过的。” 说到此处,他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小竹峰水月大师道:“水月师妹,这几日你门下那女弟子陆雪琪……” 水月淡淡道:“多谢师兄关怀,雪琪身体已经大致恢复,至于比赛期中主动弃权的行为我也已经责罚过了。若不是田不易师兄门下出了那等怪人,导致雪琪也学了她,她也不会输给别人!” 苍松脸色一变,道玄真人却已抢先摇手道:“哎呀,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计较了。” 苍松和水月彼此瞪了一眼,转过头去,道玄真人看在眼里,心中叹息不已,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身旁茶几之上,只见那根黑色而难看的烧火棍,正静静地躺在茶几上面。 第 19 章 黑棍 白祈祾刚走出庭院就碰见了恰好御剑归来的田不易,他重重地落在广场上,朝白祈祾招了招手。 “师傅。”白祈祾走近后低头行礼,田不易摆了摆手,看起来心思重重,脸上的脸色也阴晴不定,转眼瞧着自己小徒弟那毫无血气、惨白如纸一般的脸色,皱眉低声道:“你伤可好了?” “回师傅,暂无大碍。”白祈祾抿了抿唇,忍下了腹部传来的阵阵剧痛,平静道。 田不易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察觉到白祈祾的异常,只是嗯了一声应下,沉思了一会儿,道:“你可知老八烧火棍的来历?” “……回师傅,略知一二。”白祈祾闻言一惊,僵了僵,从脖颈一直沿着脊椎往下都像忽然被电了一般,背上倏尔浮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田不易眉头紧皱,面色不虞:“老八在哪里?” “方才在徒儿房里给徒儿送饭。”白祈祾的额头上沁出了一丝汗珠,笔直的腰杆有些微不可闻的摇晃。 田不易紧缩的眉头没有一丝的放松,沉吟了一会儿,朝白祈祾道:“你随我来,我有事问你。” 白祈祾点点头,随着田不易矮胖的身子走进了内堂里。 田不易走到了蒲团前,示意白祈祾坐下后,开门见山的问道:“老八那根黑色棍子,是怎么来的?” 白祈祾心下一沉,不住叹气,既然师门已注意到烧火棍,那么自己一直害怕的一些事,终归是越来越近了。 事已至此,那一刻虽然心中转了千百万个念头,可终究还是只张了张嘴。 她不知从何说起、说多少、怎么说、又说些什么,一时间作不得声,只能踌躇许久,缓缓道:“是多年前那日小凡在幽谷之中所得。” 田不易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两年前确有此事,田灵儿与张小凡到那幽谷之中曾无故昏迷了过去,苏茹曾去查探过却并无什么异样,后来自己也去看了看,的确如此。此事一直是个谜团,但日子一久自己也就淡忘了,现在看来,多半便是这根黑棒的缘故了。 但是一根黑棒无人催动便能令他们昏了过去,这是何等凶煞之物,张小凡却如何能够得到驱用?田不易想到这里,心中疑团只有越来越大,整张脸沉了下来,面色难看之极,沉声道:“你接着说。” 白祈祾心头一跳,心里不住忖度,随即微微低头,恰好用耳边垂下的发遮掩住了自己的神情。 多年前幽谷之中,小凡怀里的噬血珠与那奇异黑棒激斗之后意外融合成烧火棍之事,对于不知情之人来说太过古怪。且这吸噬精血异能说着轻松,却是决不会为正道所容的,如果被田不易知道了实情,只怕更是后果不堪设想。且不论这烧火棍,就是这普智之事,也是极为的骇人听闻。 真是一件比一件头大。 普智和尚乃是天音寺四大神僧,旁人不晓得他对张小凡做了什么,白祈祾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田不易见她强抿着毫无血色的唇的样子,窒了窒,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罢了,此等事还是由我来问他自己好了,你先起来罢。” 白祈祾百转千回的话涌到嘴边,最后还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咽下心思,低低道了声是。 小师弟的劫,自己力所能及的,可以挡下,但更多的磨难,还是要靠他自己,终归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白祈祾站起来,眼前一花险些有些站不住,晃了晃才稳了身子,“师父,我相信小凡。” 田不易背对着她,双手背在身后,眼前正对着墙上挂着的那个巨大的“道”字出神,闻得白祈祾言,只是微不可闻的颤了一下,摆了摆手。 “叫小凡过来吧。” 白祈祾掩下眸子,白着脸快步离开。 …… “小师妹?”刚走出院落,白祈祾迎面就碰到了大师兄,大师兄见她一身单薄有些酿跄,不由得喊住了她,面露担忧:“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一些了。”白祈祾笑了笑,但如雪一般的嘴唇却骗不了任何人,“大师兄可有见着小师弟?师父有事找他。” “不曾,可是有要事?” “算是吧。”白祈祾笑了笑,有些急了,低声咳了出来。 “这样吧,我代你去通知他,你身子还未好,先回去躺着。”宋大仁蹙眉望着她那仿佛风一刮就会被吹跑的小身板,担忧道。 “如此,便有劳大师兄了。”白祈祾也不推脱,思索了一会儿便坦然承了,大方笑了笑,道。 “无碍无碍,快回去休息吧。”宋大仁摆手催促。 白祈祾低低应了一声,走向院落。 …… 内堂里。 张小凡俯伏在地上,双眼紧闭,用力抿着的唇绷成一条直线,露出一丝刚毅的意味,身子一动不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有些消瘦的身子就算是伏在地上也笔直地挺着,不知为何,看上去却似带着一分凄凉。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白衣女子临走前偏头微微在灯光下发光的轮廓,她的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让他心底感到阵阵发冷,隐藏那么多年的秘密就像突然被曝晒在阳光底下一览无余:“很多事情,到最终你会发现并不值得你去坚守。” 他深深地抖了抖,信念开始有了一丝裂痕,嘴唇被咬出一丝血痕,他的声音低沉地仿佛从心窝里挖出来一般,透着血淋林的气息,响彻在内堂里。 一字一句,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良久,死一般的寂静。 田不易两颊的肌肉鼓了又鼓,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苍老了很多岁,声音哑道:“你起来吧,随我到通天峰去,至于你有没有命回来,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白云深处,仙气缭绕,一切都平静祥和的如人们梦想中的仙境一般。 张小凡抿着唇,一言不发,心里响着田不易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的叮嘱:“此事莫提。”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青云门七脉首座此处,目光都看着跪在堂下的那个少年。 道玄真人望着跪在那里的张小凡,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五年前那三个被救上山的小孩的身影,白云苍狗,世事流转,仿佛一转眼间,他们便已长大成人。 他在深心处低低叹了口气,目光离开张小凡,对其他首座道:“诸位,刚才张小凡说的话,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沉默,半晌,忽地苍松道人的声音响起,断然道:“此子之话,决不可信。” 跪在地上的张小凡身子一抖,却并没有抬起头来。 道玄真人皱了皱眉,道:“苍松师弟为何如此肯定?” 苍松道人看了张小凡一眼,道:“血炼之法,阴邪恶毒,若非有魔教妖人指点于他,他怎会有这等见识法力来炼造如此法宝,所以此人必定是魔教奸细,不可饶他性命。” 苍松一向执掌青云门刑罚之事,位高权重,说话声调坚决刚硬,张小凡听在耳中,脸上血色尽失,几乎喘不过气来。 众人都没有出声,田不易却沉着脸,忍着怒气缓缓道:“若他真是如你说的这般处心积虑潜入我青云门下,又怎会故意在众目睽睽下施展法宝?” 苍松道人哼了一声,道:“魔教妖人,本就难以猜测行径,居心叵测,做出些古怪事情也不足为奇。” 田不易瞪着眼睛怒道:“你这岂不是牵强附会,强词夺理!” 苍松道人冷冷道:“我强词夺理?请问田师兄,这血炼之法,可是我正道中人所有?” 田不易语塞,脸色涨红,此刻任谁也看了出来,田不易到底还是站在他徒儿一边,正当这尴尬时刻,忽有个好似丝毫不参杂个人感情的冰冰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一听便知是小竹峰的首座水月大师:“请问苍松师兄,你口口声声说血炼之法阴邪恶毒,请问一句,它到底如何阴邪,如何恶毒了?” 苍松道人张口欲言,忽又窒了一下,只得道:“魔教妖术,还用多说么?” 水月冷冰冰地道:“如此说来,苍松师兄也是对血炼之法一无所知,怎地便以为此法阴邪恶毒,便要诛杀这个少年了?” 苍松道人向水月大师看了过去,目光炯炯,气势逼人,道:“哦?水月师妹,那你是什么意思?” 水月大师淡淡道:“诸位师兄,此间之事,一来我等对血炼之法所知不多,虽有所闻,但多为揣测。若万一所谓血炼之法当真便有这碰巧之事,我们岂不是错杀好人?二来这少年年仅十六,身世来历又是清楚明白,强要说他是魔教中人,只怕于理不合罢。” 苍松道人眯起了眼,眼缝里却透露出尖锐光芒,道:“水月师妹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大力为这少年开脱,真是令人不解。” 水月秀美脸上怒意一闪而过,即道:“我乃是就事论事,决不似有些人,看不得同门别脉出了人才,害怕威胁自己地位,便抓住些小事赶尽杀绝,毫无人性。” 若论口舌锋利,在座七人中有六个男子,却无一可比得上水月大师,苍松道人气得脸色发白,霍地站起身来。 道玄真人见气氛不对,连忙插口进来打断道:“好了好了,说着说着怎么又吵起来了?坐下,坐下。” 苍松道人不敢置掌门的话于不顾,只得恨恨地坐回位置,反观水月,却是一脸的若无其事,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之上。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转向其他人,道:“诸位,你们是何意思?” 其他各脉首座沉默了一会,风回峰首座曾叔常首先道:“掌门,我以为水月师妹言之有理。这少年来历清白,入门后又从未下山,只怕真是机缘巧合得了这一件宝物,说起来,反而是我青云之福。” 道玄真人抚须微微点头,转眼看向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天云看了看苍松,道:“此事我同意苍松师兄的做法。” 苍松道人得了个盟友,向着天云道人点了点头。 最后只剩下个朝阳峰的首座商正梁,他看了看田不易等人,又看了看苍松道人与天云道人,最后眼角余光又仔细瞄了一眼道玄真人,微一沉吟,即道:“我以为水月师妹说得有理。” 田不易脸上一松,苍松道人却是冷哼一声,道玄真人随即点头道:“大家都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说到这里,他却先向着依然跪在地下的张小凡道,“小凡,你先起来罢。” 张小凡身子一震,抬头看了看诸位师长,缓缓站了起来,面无表情。 道玄真人多看了他两眼,仿佛想要把他看个清楚,然后对着其他首座说道:“诸位,其实我也以为张小凡不似魔教中人。这黑棒虽有凶煞之气但内敛其中,并不似过往中我等见过的魔教凶物一般,杀气腾腾,凶相毕露……” 苍松道人听着不对,忍不住叫了一声:“掌门师兄,魔教妖人凶险恶毒,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啊!” 道玄真人闻言脸色一变,冷冷看了他一眼,喝道:“苍松师弟,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苍松自知失言,低头冷汗涔涔,不语。 道玄真人脸色严肃,声调低沉,缓缓道:“苍松师弟,你执掌我门中刑罚二百余年,公正严明,为兄是十分敬佩的。但我看你这十几年来,戾气渐重,杀性愈盛,为兄心中十分担忧,你可知道?” 苍松道人低声道:“是,师兄。” 道玄真人凛然道:“宁杀错不放过,乃是魔道中人所为,我青云门自居正道,一向光明正大,若遇事便当宁可放过,也不杀错,否则我们与魔道中人有何区别?苍松师弟,你道行虽深,但仍需潜修道义,参悟道法才是。” 苍松道人单掌竖起,道:“多谢师兄指点,苍松受教了。” 道玄真人面色一松,道:“你知道就好了。”说着转向众人看了一眼,众人都道:“掌门师兄做主就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对张小凡道:“你都听见了?” 张小凡心中有些触动,沉声道:“是,弟子听见了。多谢诸位师伯师叔,”说着又转向田不易,紧绷的情绪有了一丝松懈,声音中带了一些哽咽,道:“多谢师父。” 田不易摆了摆了手,没有说话。 道玄真人拿起放在手边茶几上的那根黑色短棒,抛给张小凡,微笑道:“这东西非你不可驱用,你收回去吧。” 张小凡伸手接住,入手后立刻感觉到那熟悉而冰凉的气息一下子腾了起来,走遍全身,仿佛通灵性般的有说不出的欢喜。他深深向道玄真人行礼,道:“多谢掌门师伯。” 田不易转头将目光遥遥投向云端,不知道在思量什么,眯了眼睛。 第 20 章 下山 道童敲响了白祈祾的门,她恰好在用白绢的手帕擦拭着隐隐随着她呼吸节奏而发光的渊瑯,道童声音不高不低:“白师姐,掌门有请,玉清殿有事要议。” 嗯。她懒懒地应了一声,一身的暗疼折腾了这么久,她实是有些疲了。 她叹了口气,噌地一声将渊瑯黯然入鞘,拍了拍它,又细细理了衣裳,抬步推门走了出去。 “走吧。” ……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师姐。”白祈祾刚落在殿前,就瞧见了孤冷立在一旁垂手等待的陆雪琪。 陆雪琪听见来人有些疲惫的声音,不知为何却听出了一丝雀跃。她皱了皱眉,回过身去,但显然是余怒未消,只是冷冷的皓颔微扬,点头示意:“白师妹。” 白祈祾凝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苦笑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再作声。 齐昊与曾书书没多久也一一御剑落下,瞧着这两人一左一右犹如门神一般的不言不语,再体会了一番空气里流动的一种迷之尴尬的气息,摸了摸脖子,不明所以。 “咳咳,白师妹?”曾书书笑嘻嘻地凑了过去,和这个看起来最面善的人搭话。 “曾师兄。”白祈祾一边笑着应下,一边瞧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陆雪琪。 她耳边的发随着吹来的风散了一丝挂在耳边,可那女子恍然不觉。 白祈祾手指动了动,想替她把头发别到耳后,念头一闪而过,她抿了抿唇,收回视线,转头笑着对来人说:“何事?”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想问问师妹你可知道我们为何聚在这里?”他嘿嘿一笑,自然搭话。 “可能是有什么任务需要一起去执行吧?”白祈祾含糊其辞,摊了摊手。 她并不记得他们几人是否知道这个任务是去万蝠古窟,更何况也没有任何必要提前告知,节外生枝。 “如果真是有何任务,那可就好玩了……”曾书书嘿了一声,将手上的扇子啪地收起一拍,两眼亮晶晶地开始天马行空的猜测。 白祈祾余光望了望不远处的陆雪琪。陆师姐虽仍在气余,但总归没有拒我于千里之外,想到这里,白祈祾心情也是不错,笑眯着眼点头应和着曾书书。 等了没多会儿,玉清殿的大门就“吱”的一声开了,一名道童从内走出,面对着代表整个青云门年轻一辈最顶尖的四名弟子,仍然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道:“掌门有请各位。” 曾书书止住话头,四人敛了神情对视了一眼,一齐往殿内走去。 白祈祾走在四人最后,也是最后一个瞧见站在大殿中央的张小凡的。 他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间,众人隐隐成圈将他围在中正央,犹如困兽之斗。 白祈祾微微蹙眉着摇了摇头,想把一些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微小的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稍超半步于她的陆雪琪察觉到什么,一脸冷淡地侧脸瞧了她一眼。 白祈祾一心注意力都在张小凡身上,未曾注意到陆雪琪侧过头来,陆雪琪望了望白祈祾,顺着她的目光瞧见了张小凡,抿了抿嘴,撇过头去,眼眸深处仿佛有不知名的情绪闪过,但瞬间就消散不见。 齐昊、陆雪琪、白祈祾、曾书书恰好便是这次青云门七脉会武的前四名弟子。 四人都敛了神色正色望着殿上。 道玄真人看着堂下四人,微笑道:“今日让你们四人前来,是有一事,要让你们下山去历练一番。” 齐昊等人一起动容。 道玄真人便把前日空桑山“万蝠古窟”一事说了一遍,又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们四人乃是我门下精英,所以才会派遣你们去查探一番。但魔教妖人奸险毒辣,你们都要小心从事。” 白祈祾抬眸掠了一眼看不清神色的张小凡。 四人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除了我青云门外,焚香谷与天音寺都有派出了出色的弟子前往一同追查。你们在人前不可失礼,但也不可折了我青云门的气势。此外,长门的萧逸才,萧师兄也早已过去空桑山追查此事,你们若找到他,凡事便多多商量。” 四人对望一眼,又是齐声答应。 “此外,除了你们四人,大竹峰门下的张小凡,也跟随你们此次下山探查。”道玄真人顿了顿,道。 嗯?此话一落,白祈祾就倏地皱起了眉。 这是何故? 不仅是她,余下三人闻言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惊讶,于情于理,此番决定都不符合规矩。 莫说张小凡没进前四,就是这修为,也差了四人一大截,此番出去是要与魔教作较量,大多的魔教之人不同于正道,毫无任何仁德伦理的束缚,手段都颇为诡异血腥,稍有不慎便会陷入险境。这一决定,实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但众人心中惊疑归惊疑,却没有人出声质疑,只是迟疑两息,应了下来。 白祈祾屏住呼吸,不着痕迹地来回打量道玄真人和张小凡。 道玄真人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细细看了这四个年轻一代的弟子一眼,见无人出声质疑,这才将目光落到齐昊了身上,招手道:“齐昊,你过来。” 齐昊怔了一下,走上前去,道玄真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转头对苍松道人笑道:“师弟,你们龙首峰后继有人啊。” 苍松道人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不大好看,此时终于露出了些笑容,笑道:“师兄笑话了。” 道玄真人微笑着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齐昊,道:“收下罢。” 齐昊接过一看,却是一面小镜,形状古拙,青铜镂边,上刻龙,下刻虎,镜上刻着八卦方位,中间镜片处却非一般铜镜,黄蒙蒙的看不清楚。 齐昊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苍松真人已然喜形于色,喝道:“傻小子,还怔着做什么,快跪下谢恩。” 齐昊立刻醒悟,知道手中这不起眼的东西多半便是法宝“镜”,连忙跪下,道:“多谢掌门师伯。” 道玄真人微笑着道:“不必了不必了,起来吧。”说着向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知道他要传授齐昊镜的秘诀,便一起退了出来。 走到殿外,白祈祾还是低着头,不知在思量着什么,陆雪琪淡淡望了她一眼,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转而走到水月真人身旁,听着师父的叮嘱。 待白祈祾回过神来,只听到田不易淡淡的朝张小凡道:“……等一下便与祈祾她们一齐下山吧,到了山下切勿惹事生非,凡事三思而后行。” 张小凡吃了一惊,随即低下了头,抿嘴低声道:“是,师父。” 田不易又道:“这段时间里,你师娘传了你的那些御剑法门和道法秘诀,你可都记下了?” 张小凡点头道:“是,弟子都记下了。” 田不易转过了身子,缓缓道:“那就好,虽然你资质不好,但始终是我大竹峰门下,出去了不要给我丢脸。记着,若有任何事,先找你小师姐商量着合力解决,切勿单独冲动行事。” 张小凡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白祈祾,低头道:“是,师父,弟子晓得的。” 田不易哼了一声,又转头朝白祈祾细细叮嘱了很多,尤其让她少让渊瑯出鞘现世,白祈祾晓得其中的道理,郑重地点了点头。 田不易叮嘱完后,背过身子,瞧不清脸色。半晌,仿佛是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张小凡和白祈祾,也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便祭起仙剑破空去了。 白祈祾怔怔地看着师父身影化做一道赤芒,消失在天际,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嘴,望了眼身边同样眼睛发直的张小凡,叹了口气。 张小凡直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过身,却正是笑嘻嘻的曾书书。 白祈祾收回思绪,其他各脉的首座都已走了,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还有站在远处独立的陆雪琪。 曾书书笑呵呵地朝张小凡挤眉弄眼,道:“我还担心你这次要躺个半年的,说你和我们一起下山的时候,我可吓了一大跳。” 张小凡与他在一起,神色轻松不少,闻言笑道:“是啊,我也吓了半死。” 曾书书拍拍他的肩膀,向他前后看了看,低声开始悄悄私语。 白祈祾瞧着他们聊的开心,也没有硬拉着师弟叮嘱什么,只是转脚去了陆雪琪身旁,笑吟吟地开口道:“陆师姐。” 陆雪琪侧过身来,身子不倚不斜,瞧了那人掩不住笑意的眼角,清冷的声音像是也被染上了一丝温度:“何事?” “这次一路上可要多靠陆师姐照顾了,算起来,约莫应是我第一次下山。”白祈祾走到陆雪琪身边,与她一同站定在悬崖边,望着远方黛色青山,语气轻松。 “白师妹未曾下山寻制武器?”白衣女子难得主动出声询问,尽管这句疑问句的语气依旧与陈述句无别,但仍引得身旁人侧目。 “未曾,”她摇了摇头,右手抚上腰侧的渊瑯,轻拍了拍:“我瞧陆师姐可是对渊瑯有些兴趣?” “渊瑯。”陆雪琪薄唇轻启,细细地咀嚼着二字。过了半晌,微微点了点头:“是。” “为何?” “那日一战,天琊很兴奋。” “这样啊。” 白祈祾爽朗的轻笑一声,缓步走到一片空地上,右手将渊瑯噌的一声出鞘,引得一阵轻颤剑鸣,随后朝陆雪琪抿嘴一笑,挽了一个极漂亮的剑花,握住了剑柄将剑尖对准自己,递在了陆雪琪身前。 “那么,就请一观。” 陆雪琪神情复杂的看着白祈祾,如柔荑一般白皙纤长的手指握住了玄黑的剑柄,明晃晃的在眼前搁着。 白师妹的手是极为好看的。 陆雪琪抿了抿唇,念头还未动,手就已有想抬起接过的动作了。 “嗯?”白祈祾的一声轻哼将陆雪琪的思绪拉了回来。 “却之不恭。”陆雪琪抬眼看了她一眼,脸上的冰霜难得消融了些,刚想顺着自己的心思,将渊瑯接过之时,身后突然一阵骚动,打断了二人。 白祈祾收过剑,走到了陆雪琪身旁,望着来人。 长长台阶之下,一个男人歪歪扭扭走了上来,四十多岁,身上衣服还算干净,但一脸茫然,目光呆滞,口中胡乱地说些前言不接后语的话: “下雨了,天黑了……臭……娘亲啊……神仙,神仙,嘿嘿,神仙啊……” 张小凡僵硬的脸上还维持着一丝微笑,看起来似笑非笑,目光直直地盯着中年男子。 在四人的注视下,张小凡走了过去,走得很慢很慢,仿佛过了许久,他才走到那个男子身边。 就像,走到了往事身边。 白祈祾微蹙着眉,她最瞧不得如此伤人的画面,心下凄然。 “王二叔,你还好吗?”张小凡低低的声音响在偌大的广场上,那声音小的像是幻觉,只有微微颤抖的尾音才能窥探到他心里到底有多疯狂的在压抑着激荡的心情。 那男人眼中却似乎完全没有张小凡的存在,口中依然念念有词,从张小凡身旁擦身而过,不久,消失在大殿后边。 而张小凡只是犹如被定身一般,久久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是谁啊?”过了许久,曾书书这才回过神来,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问道。 张小凡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转过头来,看着王二叔身影消失的地方,凄然涩道:“一个疯子。” 曾书书看他脸色,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陆雪琪静静的望着这一切,转头轻声朝白祈祾淡淡地说:“下次罢。” 白祈祾一晃,明白了陆雪琪所指,将神情从刚才的情绪里拉了回来,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气氛有些僵的时候,大殿门突然打开,满脸喜色的齐昊从里走了出来,向着他们四人打了个招呼。 四人心思迥异地一起走了过去,默契的都没有提方才的事,几人商量一番,决定先下山到河阳城里。 曾书书见其他几人都无兴致开口,便站出来笑着对齐昊道:“齐师兄,掌门师伯传给你的‘镜’可厉害么?” 被他如此一打岔,凝重的气氛倒是散了不少,几人的注意力都被这‘镜’给吸引去,只听齐昊笑道:“‘镜’乃我青云门至宝,自然厉害,怕只怕我修行不够,无法发挥这宝物的实力。”话语之间,几人已行至山顶,齐昊指挥道:“好了,此处乃是山顶,除了七脉首座外,其余弟子都不能御剑,我们先下去云海,从那里再御剑飞到河阳城吧。” 陆雪琪面无表情,白祈祾淡笑着点了点头,唯有曾书书笑容满面,看来下山对他这一个好玩的人来说,可算是一件喜事。 从青云门到河阳城,这一路之上,青云门最出色的四位弟子御剑而来,别人都是轻松自如,只有这第五人——张小凡有些吃力。 他被打伤后那一片片烧伤的伤势虽是看着恐怖,但也没有伤及根本,很快养了约莫半月就好了,养伤期间苏茹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有事,传了他些青云门道法秘诀,顺道把如何驱用法宝御空而行的方法也传了给他。其实说也简单,只要道行够深,法宝不是太次,以青云道法辅以念力驱动法宝即可。不过张小凡修行不深,法宝自然是不差,却大是古怪,对新学的青云门道法也颇为陌生,这一用起来便大是麻烦。 当初苏茹也没想到他一上通天峰就立刻要下山,还想着先让他记住法诀,回大竹峰后再让他多加练习,其他各脉的首座当然也不知道这古怪小子的底细,看他在七脉会武大试中的表现,想当然便以为这最基本的御剑道法他是知道的。却不知张小凡偷学道法,糊里糊涂的练到了“驱物”境界,却哪里知道什么御剑的本事。 白祈祾晓得这其中缘由,看着众人都纷纷祭起仙剑,只有小师弟踌躇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叹了口气,走到了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小凡心中紧张,心思都在“烧火棍”上,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不免的被惊着“啊”了一声,众人被这一声惊呼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瞩目。 张小凡在众人的瞩目下顿时红了脸,喏喏喊了声:“小师姐。” 白祈祾本想悄悄跟他商量一番,但他这一喊,弄得众人都侧目过来,白祈祾顾忌小师弟脸皮薄,不能明着说,只得朝张小凡眨了眨眼,好在张小凡这次没犯傻,愣了愣就明白了小师姐的意思,红通着脸点点头,祭起了烧火棍,试着飞了起来,但不知为何,在感觉上却似乎总是差了一些,没有七脉会武那日得心应手的感觉。 不出所料,果然飞得左摇右晃。 白祈祾叹了口气,只得低低驱剑,护在了他四周。元宝小说 陆雪琪不发一语地瞧在眼里,冷冷的转身腾空而去。 只留方才身旁的曾书书徒然不明所以的打了一个冷颤。 第 21 章 客栈 穿云越山,这一段本是半日的路程,五人却直到太阳下山了才到达河阳城。 五人为了避嫌,在河阳城外一个僻静处落到地上时,张小凡全身上下都已湿透,脸色苍白,看这情形似乎比当日比试时还要辛苦。 白祈祾心下不忍,提议稍作休息再进城,众人考虑了一会儿,又瞧瞧张小凡,便同意了。 这一路在天上,张小凡几次掌握不住烧火棍,若不是白祈祾护在身旁,见他不对,及时加以援手,只怕他这新近的青云门弟子便会出师未捷身先死,真是呜呼哀哉。 几人决定在城外停下,步行进城。 稍事休息,待张小凡缓过气来,一行人便在夕阳中,向熙熙攘攘的河阳城里走去。张小凡和白祈祾走在最后,感觉着前头齐昊不时投来打量与疑惑的目光。 显然他们不能理解为何张小凡居然连普通的御剑而行也用不清楚。白祈祾无奈的笑笑,不做解释,倒是曾书书依旧笑呵呵的凑在张小凡身边,绝口不提刚才的事,滔滔不绝地向张小凡介绍着河阳城: “方圆百里之内,这里是最大最繁华的所在了。住在这城里的百姓,少说也有个二、三十万人,而且地理位置又好,往来商旅极多,更是热闹……” 张小凡听着听着,心中着实佩服曾书书博学多识,道:“书书,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曾书书面有得瑟,道:“这有什么,看书多了自然知道。”说着他面露诡笑,偷偷附耳到张小凡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 张小凡闻言大吃一惊,不住地指着曾书书,道:“你、你……” 白祈祾瞧着被曾书书一打岔,就将方才的窘迫一忘而光的张小凡,感激地朝曾书书笑了笑。 曾书书一边同张小凡说着话,一边看到了来自白祈祾的谢意,也笑嘻嘻地朝她点了点头。 听着他们二人在后边嘀嘀咕咕,齐昊微微一笑,站定下来,转过身朝身旁的陆雪琪与落在最后的白祈祾道:“陆师妹,白师妹,天色已晚,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明日再赶路吧。” 陆雪琪一张脸上冷若冰霜,没有丝毫表情,只淡淡望了一眼白祈祾,点了点头。 白祈祾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也点头应下。 进到城内,一行人为了避免麻烦,一早便把青云门弟子服饰给换过了,倒也没引起什么怀疑,但陆雪琪的清冷绝美再加上白祈祾的淡然飘然,却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惹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倒不是说容貌有多过于惊世骇俗,只是修仙人自带的一股气质再加上二人走在一起的冲击力,还是造成了不少的骚动。 白祈祾倒是没有什么不耐,只是好脾气的笑笑。 但瞧着陆雪琪,虽仍是一副不改的面无表情,可那双冰冷的眸子却好似可以结出寒霜一般,隐有怒意升腾。白祈祾见状低低闷笑了一声,拉过陆雪琪买了两顶可以遮住相貌的斗笠。待人群渐渐散去,陆雪琪的脸色这才好上不少。 虽是出了些岔子,总的来说一路上一行人倒也顺遂,最后寻了一家名为“山海苑”的客栈之后住下了。 齐昊在众人中阅历最深,四人隐隐便是以他为首,像这等住店之事也是他上前张罗,其后他们便被店家安排到最上等的后园居住。 这家山海苑规模颇大,后园有四个别苑,他们五人住在西苑,每人一间房子,回去休息了一下,齐昊便叫上众人,到前头酒楼吃饭。 山海苑自带酒楼,地处河阳城最热闹的大街之上,但在三楼贵宾厅里,却是清净的很,宽敞的大厅里只摆了不到十张桌子,现在大概有五桌客人正在用膳。齐昊叫过小二,点了几样菜,看他样子对这里熟悉的很,多半是常客了。 白祈祾前世多有坎坷,没有去过什么大富大贵富丽堂皇的地方,这一世也由着清修的缘由潜心苦练,未曾下过凡尘之地,故这是头一次见如山海苑这等的奢华之地。 刚才经过二楼时看见大厅里富丽堂皇,但走到三楼却见雕龙画凤,红木横梁,古色古香,与二楼完全两样。她自是晓得这世间人若是到了富贵处,便五倒追求起身份品位来了,纵然有些人喜欢光彩奢华,但为了让人说上一句自己有些修养,附庸风雅也是常有的,想通之处不免笑了笑,还是有些意味的。 他们五人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桌上,曾书书向厅堂里的布置看了一眼,对齐昊道:“齐师兄,这里的价钱不便宜吧?” 齐昊微微一笑,道:“这里是河阳城里最好的酒楼,自然便宜不到哪去,不过我们青云门在这里素有名声,他们老板巴不得我们来,不会收我们多少钱的。” 曾书书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点头称是,过了一会,店小二便端了数盘小菜鲜炒上桌,尤其最后还有一盘新鲜炖鱼,看那鱼身鱼体延长,前部亚圆,后部侧窄,体暗褐色,有须两对,粗长。最紧要处是肉质白润,香气四溢,登时让人食指大动。 张小凡对烹饪一向有着兴趣,又从未见过这种鱼类,忍不住开口向店小二打听道:“小二哥,这鱼叫做什么鱼,又是如何煮食的?” 店小二嘿嘿笑了一声,神色有些自豪,滔滔不绝道:“客官你可真有眼光,这道清炖寐鱼,乃是我们山海苑的招牌菜,清香滑嫩,入口香甜,在这河阳城百里之内,可是大大有名……” 张小凡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到嘴里,立刻闭上眼睛点头不已:“啊,肉质真好,不过煮得更好,甜处是放了些糖,加了姜片去腥,呃,有爆葱香味,必定是用了新鲜小葱头,啊,最难得的便是把胡椒、五香,咦……对了,还有麻油的味道配得如此之好,厉害,厉害!” 他一脸陶醉的样子,看得齐昊、曾书书目瞪口呆,便是陆雪琪也看着他,脸上露出古怪神色,只有白祈祾一个人在旁无奈的笑着摇头,但凡一和这吃食有关,小师弟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一番话只听得站在一旁的店小二是佩服之极,连声夸道:“客官真是行家,识货!” 张小凡此时方才注意到身边众人的样子,脸上一红,连忙放下筷子,但还是追问了一句,道:“请问小二哥,这寐鱼产自何处?” 店小二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隔壁一张大桌旁有个女子声音道:“这寐鱼乃是南方诸钩山的特产,离此有千里之遥,如何能够运来,你这店家岂不是骗人么?” 众人吃了一惊,看了过去,只见那一张大桌之上,坐了八个人,六个身着黄衣的男子,另有两个女子,一女身着淡紫长裙,面蒙轻纱,看不清楚容颜,但露出的几分肌肤却是雪白;另一个女子便是说话之人,年纪不大,看去只有十六、七岁,一身水绿衣衫,相貌秀美,细眉雪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极是灵动,令人眼前一亮,便是比之陆雪琪也不输几分。 白祈祾手中筷著一顿,黑白分明的眸子阖了阖,望向那人。 张小凡呆呆的“啊”了一声,却见那女子说了这一番话后,目光便落到了他们这一桌的陆雪琪与白祈祾身上,不住地在她们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陆雪琪倒是淡然,如再平常不过一般地望了那女子一眼后就收回目光专心用膳,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白祈祾承了她的目光,坦然的笑了笑,没有插话。待那女子将目光移走,这才低头眯了眼,眸里闪动,心绪翻涌。 店小二此时刚好开口,赔笑道:“这位客官说的是,不过您有所不知,在百年前这寐鱼的确是南方诸钩山独有,但后来青云门道玄真人路过诸钩山,特地将这寐鱼移了回来,就放在青云山阴的洪川之中,到如今不但成活,而且渐渐繁盛。我们都是托了青云山上道玄仙人的福,才能有此口福的啊。”他说着说着,脸上便露出崇敬之极的神色来。 张小凡和曾书书二人听了,自然是十分高兴,面露笑容,但那少女听了,回头与那面蒙轻纱的女子对望一眼,坐了回去,嘴里却是轻哼了一声。 “碧姑娘。”就在那少女与女子刚坐下之时,白祈祾轻轻突然出声。 “嗯?”那少女闻声,陡然双眉紧蹙地转过身来,待瞧清楚出声之人是方才自己注意之人后,双手交叉抱于身前,神情也变得有些捉摸不清。 与此同时,她身旁那位面蒙轻纱的女子却是十分面目不善地转过身来,与她们同桌的七八个男子也都放下手中的事,齐刷刷地盯着白祈祾。元宝小说 被盯着的这位却是在几人诡异凝重的注视下悠悠地放了筷子,瞧也不瞧他们,好似没事人一般。 “嗯?”少女挑了挑眉,觉得这人有趣得很,示意身后的众人不用警戒后,对她出声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知道什么?”白祈祾脸不红心不跳地低头抿了一口茶。 “你说呢?”少女笑了笑,打哑谜? “我不知道。”白祈祾挑了挑眉,一派无辜。 “……真不知道?”少女瞧着她,眉头有些突突的跳。 “是呀。”白祈祾笑得灿烂。 “不说?”少女对她拉了拉嘴角,看上去也笑得十分亲切,但那声音却怎么听怎么咬牙切齿。 “碧姑娘,我没有恶意,”白祈祾与她搭话只是一时的好玩心胜起,此时也懂见好就收,随即一秒就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接道:“只是瞧着你面善,想交个朋友而已。” 面善? 莫说是对面,就是自己这边的几人,也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但就是偏偏配上了白祈祾这副正人君子的神情,让人无从辩驳出口。 可我怎么就是这么不信呢? 白祈祾自是知道对方是碧瑶——一个在“原著”里悲情但却十分令她感兴趣的人。 碧瑶本性不坏,她也有意结交,所以才会如此贸然出口。 碧瑶冷哼一声,对她的阿谀不置可否。 “我叫白祈祾,祈福的意思。”白祈祾对她笑了笑,为表诚意的先开了口。 “你如何知晓我的名字?”碧瑶虽然仍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但神情已放松不少。 “听过。”白祈祾含糊其词,未待碧瑶皱眉追问出声,便接着道:“碧姑娘好生用膳。”言罢未等他人反应过来,便已撂下众人,翩然离席。 陡然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不知是何感想。 陆雪琪直到白祈祾的身影消失在膳厅尽头之时才不着痕迹的抬了抬眼,瞥了眼她离去的背影,随后也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众人在神情莫辨的诡异气氛中吃完了可口的晚饭,丝毫不觉有何不对的张小凡对这顿饭十分满意,随着众人回到了住处,齐昊在西苑门口对众人道:“今晚诸位就先在这里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便赶路前往空桑山。” 由着陆雪琪和白祈祾的先行离席,只剩张小凡与曾书书应了一声。齐昊想起方才席间诡异的氛围,又望了眼眼前毫不所知的张小凡,苦笑一声,道:“二位师弟,也早些休息吧。” 二人点点头,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白祈祾回到房里,想到今日的贸然出声还是有些好笑,只不过是一时的好玩心一起,就如此欠考虑,不说旁人的反应,就是碧瑶自己,也应是被吓了一大跳的。 看来自己的生性还是要多静养才是。 白祈祾推开窗子,瞧着窗外簌簌的落叶,敛了神色,眉间渐染上一片郁色。 往后日子里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如履薄冰。 白祈祾缓缓阖上了眼,单薄如纸的身子倚在窗边,恍然间转瞬即逝。 第 22 章 碧瑶 这一夜,是白祈祾五年来第一次离开青云山。 对于第一次如此直面尘世喧嚣的她来说,这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以至于心里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是不是我睡一觉起来,一切就消失了? 白祈祾自从那时回了房之后,便一直待在房里冥想。 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睛,抿着唇,幽幽望着漆黑如墨的窗外,神色莫测。 长久的沉寂后倏尔叹了口气,起身整理了衣着,下了木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今夜的冥思总是静不下心来,好似一离开了青云山,体内就有一种力量在蠢蠢欲动,不住的在悸颤。 白日里尚还不明显,一到夜里独处的时候就浮现出来了。 白祈祾缓步踱在廊上,眉间浮现一抹忧色,玉指轻抚上心口,感受到手下有力的跳动,神色松了松。 随意闲逛间突然感受到张小凡的房间里传来阵阵的狂躁气息,隐隐嗅来还带着一股血腥之气,白祈祾脚下一顿,心里不住的惊疑,疾步朝房门走去。 “砰砰砰。”白祈祾扣住食指,极快地敲了三下。 房里的气息忽而静了下来,房内空无一声,犹如死寂。 “小凡?”白祈祾偏头静听片刻,思量间轻声道。 过了很久,久到白祈祾都怀疑刚才察觉到的是否都是错觉之时,一个熟悉而又虚弱的声音哑道:“小师姐。” “你可还好?”白祈祾听见他的声音,心中的忧虑放下半分,但心里仍有些疑问。 “还好。”白祈祾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的声音,像是他刚从床上坐起。 “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想起了以前的往事,我也不知道怎的,气息就紊乱起来,扰着小师姐了吗?”张小凡推开房门,一张轮廓坚毅的脸出现在白祈祾的面前。 白祈祾细细的打量着他,确是无甚大碍。除了一丝虚汗还挂在两鬓之外,也只有偶尔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才显得出他在忍耐着什么痛楚。 “没有,只是察觉到有些异常,有些担心,这才过来看看。”白祈祾摇摇头,轻声道。 “担心?”张小凡本有些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些生色,眼睛亮了亮。 “是啊,你身体如果出了异样,一定要和我说,晓得么?”白祈祾点点头,有些奇怪他为何这么问。 “晓得了。”张小凡笑着点点头,道:“今夜月色不错,小师姐如果无事,要不要一起散散步?” “嗯?”月色不错?白祈祾偏头望了望甚为普通的月,又望了望张小凡。 哪里不错了? “咳。”张小凡见她望着自己,有些虚心的瞟了眼月亮,脸色红了红,幸好在黯淡的月色下不甚明显:“我是说,方才在房里有些闷了,想出门散散心,不知小师姐是否有空?” “这样啊,”白祈祾一脸难怪的点点头,笑着欣然应道:“自然无不可。” 张小凡见她应下,眼神亮了起来,笑了开来:“那小师姐稍等一下,我稍作收拾。” 她知小师弟心里的深藏的隐秘,既然他主动提出,不失是一个好机会。 说不定……可以免于他堕魔呢。 白祈祾点了点头,阖了眼暗自思量。 山海苑的后园建在一个花园之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建有四个庭院。两人从所住的西苑走了出去,便到了中心处的那处花园。 这时已是夜深,仰望苍穹,繁星满天,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夜风习习,隐约带着一丝芬芳。小径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名处。路旁,青草灌木,各色花朵,遍地开放。 二人并肩走在小径上,随意的说着一些三言两语。 白祈祾悠悠抬头望月,叹了口气,心头一阵惘然,她想起了张小凡的决定。 虽说就算是堕魔,他也仍是自己的小师弟,但是魔道这条路实在是太苦太累了,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张小凡是否真的从心底里愿意掌握这可以随意杀戮的力量,难道当一个平凡的、乐于庖厨的他,不是他最真切的愿望么? 白祈祾深深的望了眼身旁的小师弟,脑子里根本没有办法勾勒出他入魔后的样子。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前世的经历尚还在脑子里盘旋,距离空桑山越近,她心里就越难平静下来,安静的时候脑子里的杂念总是喷涌而出,让她止不住的一阵阵烦闷。 二人心思各异的顺着这小径走了下去,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这样一个幽静的夜晚,一个少女,一个少年,并肩在幽深花园中散步。这样的一幕总是会被二人在以后的相遇里回味起来,但那时的二人,早已不复今日。 …… 路旁,一朵小花儿在夜风中轻颤,有晶莹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珑剔透,张小凡忽的停下脚步,不觉竟是痴痴看得呆了。 隐隐幽香,暗暗传来。 白祈祾见他突然停下,也不出声想问,只是静静站在旁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忽然,一支纤纤玉手,仿佛从永恒黑暗处伸来,带着一分幽清的美丽,印着天上月光星光,探到这支花上。 折下了它。 那一刻张小凡脑中“轰”地一声响,仿佛满天月华都失去了光彩,这个花园中顿时陷入黑暗一般。 他转头,看了过去,带着一点莫名的恨意。 白祈祾早就察觉到她的到来,此时只是抱着手站在一旁望着女子,心思涌动。 一个水绿衣衫的年轻少女,站在那儿,像是引住了满天光芒,轻轻把花朵放到鼻前,深深闻了一下。 张小凡怔了一下,认出此人便是晚饭时出口争论寐鱼的那个少女,师姐好似是唤她碧姑娘,不仅如此,师姐好似对此人很有兴趣。张小凡望了眼站在一旁的白祈祾,忍下心中的无名恨意,转头继续望着碧姑娘。 她此时依然身着那水绿衣裳,在月光下肌肤如雪,清丽无双,恍如仙女一般。她把刚折下的花朵放到鼻端,深深吸气,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更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而那花朵在她秀美脸庞前,竟也似更加灿烂。 张小凡却对她的美丽置若罔闻,见她折花于眼前还视他于无物,从内心深处冒出了一阵无名的怒火,皱着眉头道:“这花儿开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折了它?” 那绿衣少女明眸流转,眼波如水一般在张小凡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我摘了这花,便是这花的福气;被我闻它香味,更是这花三世修得的缘分。你这样一个俗人,又怎么会知道?” 张小凡愣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听说如此荒谬之事,摇头道:“这花被你折下,便是连命也没了,又怎么会高兴?” 绿衣少女瞄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花,怎么知道它不会高兴?” 张小凡听着这女子言语大是蛮不讲理,心中更是气愤,道:“你也不是花,又怎么知道它会高兴了。”言毕转头望着白祈祾,脸上有些委屈之色。 白祈祾瞧着二人斗嘴,颇有些子非鱼的意味,又看见小师弟转头朝自己求助,更是笑了出来。 那绿衣少女见白祈祾笑意晏晏,明显呆了一下。张小凡见绿衣少女望着自己的小师姐出了神,更是愤怒起来,出声打断道:“怎么,说不出话了?” 绿衣女子闻言也不恼,只是收回目光,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张小凡,转而眼睛一转,像是明白什么一般,恍然大悟的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张小凡被这么一瞧,心里又有些虚,脸色更是涨红,却是讷讷说不出话来。 “好了,莫打趣他了。”白祈祾瞧着张小凡快要滴血的脸,有些好笑的打断了二人的斗争。 “真是无味。”绿衣女人闻言朝张小凡嗤笑了一声,却是不再与他调笑,转头对白祈祾说:“白日里你先行离去,可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 “你莫要为难我师姐。”张小凡被她刺了一句,心里不甚畅快,见她转头质问白祈祾,先她一步,出声驳道。 “小凡。”白祈祾皱眉朝他摇了摇头,阻止了他,转过身正对着那绿衣女子,淡淡道:“碧瑶,你无须介怀我为何知晓你的名字,你只晓得我对你无恶意便好。” 那名为碧瑶的绿衣女子闻言怔了一下,见她一言便点出了自己的名字,一番话又说的如此正色,不免也敛了神色,细细地打量着白祈祾的表情。 白祈祾专注的望着她,坦然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垂着手,不摇不晃,任她打量。 许是过了一刻,或是两刻,就在身旁的张小凡有些不耐的想要出声打断这诡异的对视之时,碧瑶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下当真便如百花盛放一般美艳逼人,几乎遮掩了这如华月光。 碧瑶脸上都是笑意,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这个静谧幽暗的花园里,平添了几分暖意。 张小凡被碧瑶这突然的笑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恼怒不是,出声也不是,看着身旁依旧淡然没有表示的师姐,哑了声。 “好。”碧瑶忽然止住笑,出了声,神情看起来还真有几分认真的意味。 可那认真的神情没维持两秒,就转头状作不屑的嘀嘀咕咕起来:“不就是不问么。”白祈祾望着她这样子,闷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行告退了?”白祈祾朝她眨眨眼,她还记得她“控诉”她先行告退的事。 “诶?去吧去吧。”碧瑶不耐烦的朝她挥挥手,继续自语嘀咕道:“这也要问我做什么?” “好。”白祈祾朝她笑笑,转头朝小凡点头示意,转身一齐离去。 没走两步,碧瑶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出声急着喊道:“喂,你等一等。” 张小凡本来今晚出来,是欲与小师姐一起散散步,但自从碰到名为碧瑶的这个绿衣女子之后,本好的心情便是大坏,此刻听她又喊住小师姐,心头不住的一阵烦躁,忍不住皱眉回道:“我小师姐又不叫喂,你叫她作甚?” 那少女怔了一下,脸上笑容登时收了起来,看着张小凡的目光仿佛也冷了几分,似乎很少人如此顶撞过她。 白祈祾见状叹了口气,好脾气的开口缓了气氛,柔声道:“小凡,不得无礼。”转头朝碧瑶道:“碧姑娘,何事?” 碧瑶缓了神色,声调还算温和,道:“明日有时间吗?” 张小凡冲口就冷哼一声,道:“关你何事?” “小凡!”白祈祾见他三番两次出口不善,脸色有了些严肃,呵止道。 她不知道今晚小师弟怎么了,是否是一开始受了那煞气的影响,脾气变得有些糟糕,全然不复以往的好脾性:“碧姑娘,对不住,师弟有些顽劣。” 碧瑶脸色一肃,看着似乎有些生气,但她看着张小凡负气的表情,又瞧了眼白祈祾略带歉意的笑,没有开口还嘴,只是轻哼一声,表示不再计较。 “碧姑娘,对不住。明日确是没有时间,不知所为何事?”白祈祾沉吟片刻,她不知碧瑶相邀是为了何事,她虽是不在意正魔之别,更不曾对碧瑶的身份有所排斥,但此次出门不是单独出行,目的更是不是简单的探查,此中的种种都容不得一点差错,思虑再三,还是拒绝了她。 “哦,那无事了。”碧瑶看上去也被三番两次的冲撞扰的有些没了兴趣,神情恹恹,兴致阑珊地挥了挥手。 “那我们先走了。”白祈祾朝她点了点头,转身望了眼张小凡,一齐离去。 二人心思迥异地走着,刚走到那曲折小径的一个拐角处,猛然间前头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在这幽暗园中,若不是走到近处还真是难以现。 白祈祾早有察觉,只是简单地朝那人点了点头,张小凡一路都低头疾步,一抬头几乎收势不住,幸好身体反应还算灵敏,紧紧在那人身前停下。黑暗中,一双明亮但幽静的眼眸出现在二人眼前。 三人相距过近,白祈祾忙拉了张小凡一把,他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一步,白祈祾知道,这人是晚饭时,坐在那绿衣少女身旁的蒙面女子,唤为幽姨。 此刻她依然蒙着面纱,但身上已换了一件黑色丝裙,在这个夜里,几乎便如幽灵一般。 白祈祾拉着张小凡歉意地笑了笑,低声道了句“抱歉”,便从那蒙面女子身边走过,继续沿着回房间的路走去。 从头到尾,那蒙面女子都未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注视着二人。当二人走过她身边后,她还缓缓转身,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 许久,当她的身影几乎与这幽暗花园里的黑暗融为一体的时候,她才转过身子,向着花园深处走去。很快的,她看见了碧瑶依然站在原处,手里把玩着一朵折下的鲜花。 碧瑶抬头,没有吃惊的样子,微笑道:“幽姨,你回来了。” 蒙面女子看了她手中鲜花一眼,面纱轻动,看来是点了点头,道:“那五个人是青云门下。”她的声音回荡在花园之中,幽深飘荡,虽然轻柔,却带着一分鬼气,“带头的是龙峰一脉的齐昊,其他四个不曾见过,看来是年轻一辈,除了那名为白祈祾的青衣女子之外,不知姓名。” 碧瑶微微一笑,道:“无碍。” 蒙面女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碧瑶,许久没见你赏花了。” 碧瑶仿佛怔了一下,下一刻,她秀美脸庞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道:“是啊,幽姨,好久了。” 她把那花拿起,又细细看了看。然后,在那蒙面女子的注视中,绿衣少女含着笑,手中却决然断然地握紧,把那美丽的花朵揉成了碎末。 第 23 章 空桑 白祈祾和张小凡二人走在小径上,一时间由着方才的事情,二人都没有言语。 “小凡,你今日是怎么了。”白祈祾面容寡淡,但语气隐隐有些不快,轻蹙着眉,率先打破寂静。 轻踏在石板路上敲击出的咚咚声好似每一步都踩在了张小凡的心头上。 “小师姐……”张小凡低沉着头,神色掩盖在浓影里瞧不真切,闷闷地呢喃出三个字,又没了声响,过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含糊的几个字:“对不起。” “我要你道歉作何?”白祈祾听了他的话,面色没有轻松,反而更加紧蹙了眉,右手食指尖掩盖在宽大的袖袍里,摩挲着拇指的指腹,顿了顿,道:“是被什么扰了心神?” 张小凡低头闭口死咬着嘴唇不言,只是固执的摇了摇头。 “是烧火棍。”白祈祾见他一副固执的样子,心底叹了口气,但面容依旧冷淡,隐隐地还有一股威压,说出来的陈述句却让站在身侧的张小凡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师姐!”张小凡似被戳中痛处了一般,身子不住的颤抖,喉咙里却是极快地低吼了一声。 白祈祾极快地瞟了他一眼,语气冰冷:“你那些秘密还要掩藏到何时?”顿了顿,见张小凡依旧低头,只是身子的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叹了口气,道:“小凡,你的烧火棍我知它的来历,更知那……和尚教了你什么。” 白祈祾心里冷笑一声,普智,高僧? 张小凡的脸色这下是彻彻底底白了个透,身体却是诡异一般的平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围绕着二人,过了许久,他才哑然出声,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道:“小师姐打算如何处置我?” “处置你?”白祈祾挑了挑眉,双手抱于胸前,似是不明他为何有这一问:“为何要处置你?” “那……”张小凡愣住了,迟疑一声,道。 “你还不明白这烧火棍意味着什么吗?”白祈祾紧而蹙眉,声音冷淡到极点,为了一个诺言,赔上了一生,到底是为何如此的冥顽? 白祈祾是穿越者,有着前世记忆带来的先知先觉的光环,靠着这个近乎是匪夷所思的存在,她可以预知到未来——或者说,是她不曾介入的未来。但正是因为有了她,这个世界的轨迹开始偏移,哪怕一丝一毫,都已经与原来的世界不同了。 不管是正面或者是负面的改变。 终归是,不同了。 张小凡默不作声,白祈祾也阖了眼,脸上的冰冷褪去,一派颓然。 说她晓得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告诉张小凡你以后会堕魔,你快把烧火棍扔掉?扔哪儿去?被谁捡了?又会有什么变数?张小凡靠着烧火棍几次死里逃生怎么办? …… 这不是一句“你信我吗?”“我信你。”可以解决的事。 即使挽救了张小凡堕入魔道,他会承情吗?他会不会觉得他的未来被我干预操控,被我当成了提线木偶,因此心生间隙? 白祈祾挺得笔直的腰背第一次深深地弯下了,像是冰雪崩塌一般,蓦的就崩溃了。 她双手覆在面上,深深地将自己的神情藏在双手之下,蹲下身。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全知全能、仁慈善良的神去企图挽救世界吗?” 如果真的有,那么人类到底是感恩戴德,还是会亲手将神送入地狱? 神,毕竟只能活在心中,留着瞻仰罢了。 白祈祾身子抖了抖,突然觉得这人间好似二月天一般,真冷。 过了许久,这才站了起身,双手垂下后,脸上又是寡淡的面容,仿佛从未变过。 她伸手拍了拍张小凡的肩。 “小凡,回去吧。” “把烧火棍收好,除非生死关头,莫要再用。” “你是我的小师弟,是我的家人。” “就算我只能顺应大势,我也有我能做到的事。” “我会护好你。” “谁叫我是师姐呢。”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此时,张小凡对她说的一些话尚还懵懵懂懂,不曾明白的真切。 直到后来,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他才真的明白,他的小师姐从来都是一个不善言语的人。 但到那时候,他的千言万语早已哽在喉头,无处去说。 …… 次日,青云门一行人起床,梳洗之后,陆陆续续来到了大厅里用早膳。几人寒暄一番落了座,用起早点来,齐昊率先开口商议道:“空桑山在东方三千里之远,路程不近,我们用完膳之后还是赶路要紧。”元宝小说 “也好。”曾书书一边满嘴含着糕点,一边含含糊糊地点头附议。 陆雪琪清晨用的清淡,随意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箸,不着痕迹地望了脸色不太好的白祈祾一眼,闭口不言。 白祈祾昨日扰了心神,一夜都不曾休息好,此刻有些恍惚,只是提了心神,含笑点头。而张小凡心思更不在这之上,只是埋头闷着用餐。 齐昊见无人提出异议,于是几人用完早膳之后便结帐而出。 山海苑的老板果然对青云门心存敬慕,原本昂贵的房钱居然打了个五折,几乎便与普通房钱一般。白祈祾看着齐昊与那老板说笑算帐,没有兴致去了解这尘间凡事的风情人俗,只是四处搜寻着碧瑶一众人。但直到走时,她也没有看到。 白祈祾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她还想问问碧瑶昨日之事的呢。 “陆师姐,昨日休息的可好?”等着齐昊与老板寒暄的时候,白祈祾左右无事,见陆雪琪一人站在人群开外闭目养神,不由地眼睛一亮,起了些心思,凑了过去。 陆雪琪心里淡淡地叹息了一声,就在白祈祾凑过来之时,她便闻到了白祈祾身上独有的一种香味,所以她声还未至,陆雪琪就已知道来人是她,“尚可。” 陆雪琪纤长的睫毛扇了扇,一双黑亮又冷清的眸子出现在白祈祾的眼睛里。 “我可睡得不怎么好。”白祈祾朝她眨眨眼睛,她今早梳洗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脸色不太精神,也没想瞒着陆雪琪,开门见山道。 “晚上做个贼子到处闲逛,如何休息得好?”陆雪琪狭长的眼睛觑了她一眼,薄唇轻启,语气寡淡。 “咳。”白祈祾没想到陆雪琪昨晚有瞧着自己,虽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盘旋于肚子里的话怎么也不会打退堂鼓,腆着脸,嘟嘟囔囔道:“定是没有陆师姐的原因,会武那几日,有陆师姐在身旁,我可是夜夜酣然入睡,不曾辗转反侧。” “噢?”陆雪琪听了她的话,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揶揄,极淡的笑意在眼底浮浮沉沉,一双墨色的眸子几乎要将白祈祾溺了进去,她轻笑起唇:“那白师妹,今晚可是要去我房里做贼?” “啊……?啊、这?不是、不是。”白祈祾从她眸子里犹如大梦初醒般的抽身而出,连道好几声支支吾吾的话语,本就不利索的心更是怦怦直跳,白皙的脸瞧不出倪端,但耳尖早已透红。 真是丢人。白祈祾暗地里唾弃了自己一声,兀自深吸了一口气,强定下来。 “那可不,今夜陆师姐可要…可要等好了。”白祈祾咬了下舌尖,心窝里痒痒的。 “等贼子?”陆雪琪不应反抱手而问,孑然立在那儿,清晨尚还不明朗的天光都像是为了她而黯淡了一般。 “……投降。”白祈祾脸皮薄,不敢正眼瞧她,从心口里蹦出的字句都囫囵咬在了舌尖,怎么推都不肯出来,最后吞吞吐吐一个字也没应出来,只好偃旗向师姐讨软。 “走吧。”陆雪琪见她温温软软地低了眉眼,犹豫片刻,还是伸出了纤长的玉手抚了抚她的背,像是在宽慰小猫一般。 陆师姐的手凉得很,即使透过纱质的衣物,还是透了几分凉意染上了她的背脊。那几丝凉意犹如跗骨之丝一般,缠缠绵绵地绕着她的腰环转了几圈,钻入了心口。 白祈祾耳尖红的仿佛可以滴出血来,低声闷闷地应了一声,快步更上早已转身离去的陆雪琪,与收拾好了的众人一同离开了客栈。 他们五人御空而行,这三千里路程足足花去了十多天。由着那夜白祈祾所说,张小凡也于路途中购置了一把凡铁护身,众人问起来也只是答那黑棍有所损伤,不便使用。 但也是因为这换了把武器的由头,几人本就不快的行进速度更是大大的打了折扣。尽管到了后几日,张小凡的御空之法渐熟,飞得也越像模像样,但终究还是耽误了好些时日。 这一日终于到达了空桑山,众人落下云头,都是吃了一惊,只见方圆百里之内,一座大山险峻高耸,但多岩石少草木,山下更是不见人烟,一片荒凉。 这时已近黄昏,日头西沉,晕黄的夕阳照在空桑山上,仿佛带了几分萧索,也有了几分可怖。众人在山脚落下,收起仙剑法宝。齐昊看了看天色,道:“我看这里也无可借宿的人家,不如我们即刻上山,一边寻找那‘万蝠古窟’,一边看看有无合适地方先休息一晚。” 曾书书忙不迭地点头:“齐师兄言之有理,我们这就上山吧。”白祈祾眯眼瞧了瞧越来越昏暗的天色,神情有些凝重,刚想出声反对,却瞧着陆雪琪一言不发的第一个朝山顶走去。 众人见状连忙提步赶上,白祈祾无法,只得叹了口气快步跟上,但始终留了份心眼暗自戒备。 这空桑山虽然比不了青云山通天峰那般高得夸张,但也不低,加上偏僻险峻,无路可寻,几人从山脚往上,只走到山腰处,天色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白祈祾抬头望了眼完全黑下来的天色,眉间的忧虑之色更显几分,垂目思量间朝陆雪琪走了几步,站到了她的身边。 陆雪琪只是微微侧目瞧了她一眼,转头又正色赶路。 五人走到一块平台之上,齐昊叫住众人,从怀中拿出一面小铜镜,四人都是一眼认出这便是青云门至宝‘六合镜’,除了白祈祾之外的三人一时都愣了一下,不知道齐昊要做什么。白祈祾在一看到六合镜之时心里就咯噔一声,她太平日子过的太久了,许多情节都模模糊糊有些不再清晰,记忆在看到六合镜的那一刻才清晰起来。 白祈祾朝陆雪琪那侧又踏了一步,陆雪琪有所察觉,略带疑问地望了她一眼,瞧她面色正经,也没多问什么。 只见齐昊把六合镜拿在手中,口中低低诵读了几句咒文,原本暗淡无光的六合镜似有感应,逐渐亮了起来,随之从齐昊手中飘起,停留在他头顶二尺处,光芒渐盛,带着淡黄的光晕照亮了他们五人周围六尺左右的一个圆地,把他们护在中央。 施法完毕,齐昊这才松了心神,道:“空桑山在八百年前,乃是魔教妖人集聚之地,而且我观此山荒凉诡异,只怕多有山精魅怪。六合镜功能护主,我们也好防范于未然。” 白祈祾抬眼细细地打量着漂浮在空中的六合镜。 只见那面小镜似貌不惊人,但隐隐细细地一寸一寸感应过去,却是古拙中隐有瑞气,当真是不可小看。 就在众人屏神前行之时,忽听得远处一声巨响,随之是“劈啪劈啪”的声音响起,声音渐渐密集,到了最后非但越来越响,更是几乎连节奏都听不清楚了,只有轰隆隆的巨大杂音回响在这荒山野岭。 几息之后,在一片浓黑如墨的黢暗中,众人赫然望见在那远处山背后,六合镜散发出的那一点光芒照耀到的尽头之处,霍然腾起一片黑色云气。那片黑色云气在这黑暗中浓而不散,愈发庞大,诡异之极,轰隆巨响便是从那而出。 第 24 章 万蝠 众人都是面容俱惊,陡然变色,曾书书第一个惊叫出声:“六合镜!” 他话一出口,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片在空中越来越是巨大的黑云却已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向这里移了移,片刻之后,仿佛从黑云中传来一声刺耳呼啸,刹那间那片黑云竟是齐齐转了过来,向这四人处,这黑夜里唯一的一点亮光扑了过来。 瞬间,原本星光闪亮的夜空漆黑一片,仿佛被什么遮住了一般。众人只觉得一股腥臭味转眼充斥了四周,张小凡和曾书书大惊失色。唯有齐昊还算镇定,但脸色也已白,疾道:“不用乱动,千万莫要离开六合镜光圈范围。” 白祈祾脸色虽算不上方寸大乱,但也浮上一层惊疑之色,纤长匀称的手指抓住了身旁陆雪琪的手臂,脚下暗自运功,竟是打算一有突变便急掠而去。 陆雪琪的脸色在夜幕的遮掩下更是多了几分苍白,隐隐地有些气息不稳,众人慌乱之中陡然察觉到手上被人抓住,正惊疑想要甩掉之时却借着微光瞧清了来人。 是白师妹。 陆雪琪说不上缘由的心头一松,清冷的眸子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犹豫了一息,还是任由她有些鲁莽地抓着自己,没有挣脱。 “陆师姐,别怕。” “我在。” 白祈祾没有分神去瞧陆雪琪的神情,她知道陆雪琪不喜与人接触,但情况危急,虽然她印象中这一次应是有惊无险,但设身处地此情此景,心头根本就容不得一丝的侥幸之心。 左右无法,只得出声宽慰着陆雪琪,希望她别恼怒之下把自己甩开才是。 心思瞬间千念一息,呼啸轰隆声已近在耳边,映着六合镜的光芒,众人终于看清了那片黑云,赫然竟是无数只黑色蝙蝠,密密麻麻,而且看着身形,比往日所见的蝙蝠竟是大了一倍不止,每一只都张着大口,在一身黑色之中,口里猩红一片,狰狞恐怖。 但六合镜所散出来的淡黄光芒,却在这时显露了作用,只见所有的蝙蝠都被隔在那光圈之外,任它们如何撞击挤压,这光圈竟是丝毫不动。反而是在光圈近处,与淡黄光芒相触的蝙蝠,黑色的身子发出“滋滋”的,像是被焚烧的声音,片刻之后便掉到地上,挣扎不已,眼见是不能活了。 只是这群蝙蝠实在太多,放眼望去,连夜空星斗都被遮盖,怕是没有数千万也有数百万只。死在地上的那些只怕还不到其中百万分之一,但见无数蝙蝠前赴后继,冲上前来,五人被围困在中央,寸步难行,虽然暂时无事,但前后左右都是恐怖之极的血盆大口,腥臭之味几欲令人作呕。 陆雪琪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白祈祾屏住呼吸,脸色也十分难看,想来也是好不到哪去。她左想右想,无法,只得空出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则手帕,塞给了陆雪琪,急匆匆地道:“陆师姐,用这个捂着口鼻吧。” 陆雪琪蹙着眉,含着满是疑问的眸望着她。 白祈祾刚想解释更多,但却难以抵挡那铺天盖地往鼻子里钻的腥臭腐烂之气,一句话也没法再说,只是摆了摆手,又把手帕往她怀里塞了塞,示意她用上。 陆雪琪自小就性子清冷,对事物的喜恶也不曾显露的分明,是故身边之人都不曾用心的揣摩过她喜些什么,恶些什么。就算是揣摩出来了,在她好强的性格下,也不曾接受过。 她此时拿了这一绢尚还有一丝余温的手帕,退回也不是,拿着也不是,眉目间的清冷都淡去不少,缠绕上了些为难。 白祈祾瞧着她一动也不动地拿着手绢站在原地,有些气急,从她手里拿过手帕就朝她脸上遮了过去。 带着淡淡温热的手腹擦过陆雪琪白如凝脂的脸颊,一双不同于陆雪琪一般清冷的纤手触及了她的唇边。 陆雪琪眨了眨眼睛,瞧着近在咫尺的纤指。 一股独属于白祈祾的幽香瞬间将所有的污秽之气从她身边驱去,她第一次身体比脑子动的还快。 她细细地吸了一口幽香。 白祈祾行的急了,也没有思虑周全,陡然感受到被陆雪琪呼吸间呵出的热气沾染到的指尖,也是心里一顿,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做了什么。 耳尖,不合时宜地又悄悄透红。 白祈祾故作镇定地将手放下,将手帕又塞回陆雪琪手里,正过脸去,极快地将手收回于无人可见的袖袍之中。 陆雪琪只是深深地望了眼她的侧颜,眸里深邃幽然,看不清情绪。 无人注意的袖袍之中,十指悄然摩挲,似在眷恋什么一般。 那六合镜毕竟是道家至宝,二人这般的拖拉了几回合,竟是丝毫没有动摇脆弱的迹象,那黄色光圈看似轻薄,偏偏便屹立如山,不消一会,光圈周围的蝙蝠尸体便越堆越高。 众人看在眼里,一颗提起的心也是渐渐放下。 但让几人仍然忧心忡忡的是,尽管已经死了不少蝙蝠,但此刻在这光圈周围上空,还是不知围了多少黑色蝙蝠,怕是里三百层外三百层。 又过了几息,这些畜生对光圈的撞击似乎慢慢缓了下来,似乎知道徒劳无功,便不再做这无用之事。还未等众人高兴起来,这些蝙蝠竟像是舍不得到口的美味一般,依然将众人团团围住,不肯离去。 白祈祾瞧得心神动荡,虽说修行多年,但这是第一次下山,生活平和太久,受到这般冲击,仍有些心有余悸。她低低喘了几口气,眼角余光瞧着了站在一旁的张小凡。 张小凡这十几天本就耗着心神一直赶路,此刻更是第一次见如此凶残之物,惊吓之下脸色惨白。白祈祾见他咬紧了嘴唇,始终不肯露出一丝软弱之色来,不免有些心疼,抬手拍了拍张小凡的肩。 张小凡转过头来,一张坚毅的脸上满是虚汗。 白祈祾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来,倒了两颗在手心里,递给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吃掉。 张小凡感激地朝她拉了拉嘴角,显然没有笑出来,接过丹药,吞了下去。 “刷!” 忽然,就在张小凡刚吞了补气血的丹药之时,所有的蝙蝠都震翅飞起,曾书书看着它们,脸上浮现一抹喜色,口气一松,道:“好不容易才……” 话未说完,他便说不下去了,只见满天黑云,无数的蝙蝠飞到高处,竟是遽然转身! 前头一只只如冰雹般冲了下来,打在六合镜的光圈之上,却被六合镜光圈反震回去,然后腾起一团血雾,在淡黄光芒之下,粉身碎骨地落到地上。 污血横流,血腥扑面,无数恐怖的血花在夜色中闪烁出现然后掉落在地,但后来的蝙蝠竟仿佛对前头同类之死无动于衷,依然是撞击不停。青云门五人个个是面色苍白,望着这世间罕见的凶蛮异物。 光圈周围,很快的,堆起了足足快接近有半人高的厚厚的蝙蝠尸堆。 白祈祾抖了抖有些僵直的身子,忽然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都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冷汗。 这恐怖一幕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那光圈外蝙蝠尸体几乎堆到有一人来高的时候,蝙蝠群终于停止了这强悍凶蛮的攻击,此刻,就算是六合宝镜,散出来的光圈的亮度也黯淡了几分,但依然闪烁在黑夜之中,屹立不倒。 漫天黑云,围着这个黑夜里唯一的光亮,竟仍是不肯离去。 五个人连眼睛也不敢闭一下,手中各自握着自己的仙剑法宝,不敢有一丝懈怠。 只是这些巨大群的蝙蝠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好方法了,只是围着不肯离去,但也没有再动什么攻击。 就这样持续到了黎明。 当天边第一缕的阳光照过来时,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呼唤一般,所有的蝙蝠忽然飞起,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都往昨晚飞出的那处地方飞了回去,来也快,去的更快,不消片刻,这无数只的蝙蝠都已消失不见。 白祈祾长长地叹了口气,紧绷了一晚又十分疲惫的神经实在有些累了。 青云门五人缓缓松懈下来,白祈祾揉着眉头缓解自己残留的紧张,又过了许久,齐昊直到完全确定那些蝙蝠不会再出来的时候,才撤去了六合镜。 光圈消散。 众人都格外珍惜精神紧张之后难得的松懈,是故都没有注意齐昊一声不吭的就将六合镜突然撤去。白祈祾就在见到那光圈自上而下缓缓散去的那一瞬间,突然眉头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将身旁女子搂过,脚尖轻点跳了起来。 她直到浮在空中之时,还对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迷糊不清。怀里的女子显然也被吓了一大跳,身子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光圈消散的一瞬间,“嘭——”一声闷响,剩下的几人周围如小山一般的蝙蝠尸体,忽然间从四面八方向中间倒了进来,把三人淹没在这恶心可怖的河流中。 空中的二人有些反应不及的望着地下这三人的……惨状。 白祈祾有些不忍地望了眼三人,将陆雪琪往怀里又收了收。 “嗯?”软软的?嗯?嗯!白祈祾陡然反应过来指尖传来的触觉是为何。 啊……自戕好了。 脸上惨兮兮地一紧,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唐突了陆师姐这么多次? 白祈祾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陆雪琪的冷言冷语。 等了几息都未等来想象中的挣脱,白祈祾眯着微睁了一丝眼,瞧了眼身旁女子的脸色。 陆雪琪显然是被吓狠了,苍白的脸色尚还带了一丝惊惶,白祈祾离得近了,还听得到她低低地喘息。 白祈祾瞧着她这幅模样,十分忧心,低低地喊了句:“陆师姐?” 陆雪琪被这一唤才渐渐从惊惶中回过神来,感受到二人这略显诡异的姿势后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 白祈祾懂意的放了开手,决口不提方才她失色之事,只道:“这下可如何是好?” 陆雪琪从她怀里退开两步,浮在她身侧,微微抬头,嘴唇轻动,深深看了一眼白祈祾,摇了摇头,许久未开口的声音带了丝沙哑,却依旧清冷:“等他们出来吧。” 三人好不容易才从堆积如山的蝙蝠尸体中走了出来,但都已是狼狈之极,身上沾满了污秽暗色的鲜血不说,便是气味也觉得恶臭无比。 陆雪琪瞧了眼他们身上沾满的污秽血气,神情变了变。 他们五人都是青云门人,平素一向干净,尤其是小竹峰的陆雪琪,更是生性好洁,幸是半点也没有沾染上。 从蝙蝠尸体堆里走出来的三人忙不跌地向远处走去,此刻都只想离那堆恶心的蝙蝠尸体越远越好。一口气走出了老远,来到一块还算平整的岩石上,三人拍打衣衫,整理多时,只拂掉了一些杂物,但那些蝠血痕迹,恶臭腥味,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白师妹,你可真不厚道,偏只带了陆师妹一同跳了出去,你左手空着,为何不提一下我?”曾书书见白祈祾和陆雪琪站在一旁抱着手望着狼狈的他们,一边拍打着衣物,一边出口抱怨道。 “曾师兄,当时事出突然,我也是跳了出去才反应过来。”白祈祾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咳了两声。 “太不厚道了,这味道真是腥臭难闻……”曾书书明白中个理由,也不是真情实意的抱怨,只是这味道实在太难闻了些,瞧瞧,熏得白师妹和陆师妹都站得那么远。 曾书书瘪瘪嘴,继续擦拭着衣物,张小凡本就是闷葫芦性子,一直在一声不吭的搓着污秽,齐昊见曾书书出声抱怨,抬头朝白祈祾带着歉意的笑了笑,复又低头继续摆弄着衣物。 只是这些血污似乎特别粘稠,很快的,三人都放弃了努力。三个穿着满是血污、腥臭之极的衣物的男人面面相觑,就算是最老练的齐昊,面对这样的场景神情也是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白祈祾望着这三人静默无语,转头拉了拉身边的陆师姐,道:“陆师姐,不如我们再站开几步吧。” 陆雪琪听了她的话,又转头瞧了这三人身上的污秽,神色挣扎了一瞬,算是极为爽快地点了点头。 二人又挪开几丈。 就在三人默然不语,面面相觑之时,天空中忽然传来几声呼啸,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天际闪现四道光芒,二黄一白一青,片刻之后,这四道光芒在他们前方落下,一阵闪烁过后,现出了四道身影。 第 25 章 李洵 左侧两人,是两个和尚,稍后的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巨目,满脸横肉,不怒而威,若不是身着袈裟,只怕还被人以为是拦路抢劫的盗匪。但站在他身前另一位出家人,却是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年轻和尚,与他完全不同,皮肤白净,目光明亮,一身月白袈裟,看去让人感觉有些瘦弱,却无论如何没有轻视之心。 右侧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俊俏,女的秀媚,站在一起极为般配,便如神仙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 这四人向青云门五人看来,见到他们三人身上血污,都是皱了皱眉,那年轻白净的和尚首先喧了句佛号,道:“阿弥佗佛,请问五位施主可是青云门下?” 几人对望一眼,齐昊本是想让未曾沾染污秽的二人代为回礼,但瞧着白师妹一双眸子一转不转却略带不快的盯着那李洵,想是也不可能了的,而陆师妹更不用说,就算是在小竹峰里也是出了名的清冷,更不可能主动去代他回礼,左右无法,齐昊只得自己越众而出,回了一礼,道:“正是,在下齐昊,请问诸位是……?” 那年轻和尚微微一笑,道:“小僧是天音寺法相,这位是师弟法善。旁边这两位乃是焚香谷的杰出弟子李洵,燕虹。” 身材高大的法善还瓮声瓮气地问候一声,但那焚香谷的李洵、燕虹却都是神情倨傲,都是微微点头,就算见过礼了。 齐昊眉头一皱,当下便不理焚香谷两人,向法相道:“啊,久仰天音寺法相师兄大名,被正道修真誉为千年罕见的人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过人!” 法相微微一笑,道:“齐师兄实在谬誉了,小僧资质鲁钝,唯恩师普泓不弃,授我真法,以期为天下苍生做些善事,却不敢与青云门诸位师兄相提并论的。” 齐昊大笑,连连摆手,道:“法相师兄太谦虚了,来,我为诸位引见一下我的几位师弟师妹。”说着将白祈祾几人介绍给他们。 白祈祾对着这四人一个好感也无,只是行了个表面礼节。 此时,从谈话开始就被晾在一旁的焚香谷李洵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待齐昊介绍完毕,他突然开口冷冷地道:“齐师兄,你们青云门一向自居正道领袖,道家真法独步天下,怎么今日一见,却个个是如此狼狈?” 青云门五人脸色都是一变,白祈祾微眯了眼,脸色更是隐隐有了动怒的迹象。 陆雪琪不明所以看着身侧的白祈祾徒然动了怒气,虽这人眼高于顶,又端的让人反感,但由着白师妹平时和气又温润,实在不是因着他一句话就动怒的性子。 白祈祾很少动怒,此时却是玉脸含霜,冷冷地看着焚香谷两人,但更多的却是与那叫李洵的弟子对视着。 陆雪琪眉头微皱。 齐昊毕竟老于人情世故,心中虽有微怒,但还是很快恢复过来,呵呵一笑,道:“不瞒诸位,在下与同门三人昨夜到此,本欲查找那万蝠古窟,不料却碰上了无数蝙蝠……” 法相四人听到此处,脸色都变了变,那人高马大的法善瞪大了眼,粗声粗气地道:“唔,那就是在万蝠古窟里的无数畜生,凶蛮残忍,难对付的很。” 齐昊何等机灵,一听之下,便知面前这四人多半是早来几日,也碰上了这些令人头疼不已的家伙。他心思急转,却忽然听见身后曾书书一声长笑,走上前来,向那法善微笑道:“法善师兄,如此说来,你们也曾与这些吸血蝙蝠遇上了?” 法善点了点头,看来是个直性子,道:“是,那些蝙蝠数目太多,我们只好退走了。” 曾书书“啊”了一声,叹了口气,道:“不瞒各位,我们昨晚也是遇到了那些蝙蝠,本想为民除害,不料从早杀到晚,任我们如何使力,却始终杀不胜杀,最后只能是把这些凶物逐回洞窟,但却也落得是一身污秽,唉,惭愧,惭愧!” 他回头看向齐昊,二人相视一笑,齐声道:“惭愧啊!惭愧!” 众人都变了脸色,不同的是焚香谷的李洵哼了一声,脸有不屑之意,那美貌女子燕虹倒似有些腼腆,但脸上也清楚现出了不信的样子,而天音寺的法相微笑不语,法善脸上却起了佩服之情,白祈祾知道二人胡掐起来没个边,不曾理会。 法相没有接他们的话头,只是微笑道:“此次空桑山一事,我们三派长老本就要我们年轻一辈受些历练,如今人数已经到齐,不过青云门诸位师兄远来辛苦,不如我们先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再进万蝠古窟查探如何?” 这时站在旁边的李洵冷哼一声,道:“法相师兄说得有理,不然进去之后,又有人要找些借口了。” 除了张小凡,剩下的几人哪一个不是在各自一脉中受尽师长宠爱,哪一个骨子里没有一些傲气,当下齐昊冷哼一声,道:“李洵师兄说得有理,否则以我现在疲累之身,到时还要救你,那可无能为力了!” 李洵显然没想到青云门下之人一个个也是如此傲气,他出身于焚香谷,自幼便得师长看重,修真道法,在同辈之中,除了少数几人,无一不远胜过其他平辈同门,由此养成了目空一切的自大个性,如何受得了这份气,当下脸色便是一变,盯着齐昊道:“如此说来,齐师兄修行远胜于我了,在下倒想讨教一番。”元宝小说 事关师门脸面,还未等齐昊迈步,白祈祾便早已忍耐不住。 嘶——这厮。 白祈祾咬了咬牙关,刚欲提剑走出,身侧的陆雪琪却是少见的将她拦了下来。 几人便瞧着陆雪琪突然从身后走了出来,俏生生往场中一站,冷冷道:“不劳大架,我来领教一下焚香谷的仙法罢。” 李洵忽地一呆,只见陆雪琪衣着白衣一尘不染,起初离得远了瞧不真切,现在站得近了,更觉此人如天女下凡一般,净皙的肌肤更是被素衣映得洁白如雪,神情虽冷,凛然中却自有睥睨众生又飘逸出尘的清丽。 他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一时间竟是呆了一下。 白祈祾见他这一副失了神的模样,咬的牙关突突直跳,几年的清修苦行差点破功,恨不得就这么跳上去将他打一顿。 与此同时,天音寺法相走了出来,含笑道:“诸位师兄,我等来此本是为了查探魔教余党,临行前想必各位师长前辈都已教诲过了,若是被他们知道我们在此意气用事,只怕回去不免受到责罚,再说本也是些小事,还是大家都退让一步,如何?” 李洵回过神来,哼了一声,仰首看天,虽然不说话但意思倒也颇为明显了。齐昊此刻心里想到临行前道玄真人的嘱咐,心下也有些后悔,正好趁机下台,便在后边唤道:“陆师妹,法相师兄说得有理,我们还是以和为贵吧。” 陆雪琪看了眼梵香谷与天音寺的众人,冷哼了一声,走了回来,站到了白祈祾的身侧,感受到身旁这人的气似乎越来越盛,不由得叹了口气,低着声音道:“莫气了。” 白祈祾不知道为何,心头里的气愤和恼怒在听到陆雪琪这一声清清冷冷的话语后,就犹如气鼓鼓的气球被唰的一下放了气一般,突然就没了气头。 白祈祾晃着身子,哼了两声,也低低地回道:“不气了。” 二人的私语没有被任何人听到,只见法相又道:“既如此,我们就先行下山,到明日清晨再上山查探吧。”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自无异议,于是法相带路,众人跟着他御剑而行,来到离空桑山三十里之远的一个小山丘上,这里居然还有一湾清泉,正是青云门众人所需。当下被血腥污秽之气扰的疲惫不堪的三人就在水边梳洗一番,又找了僻静处换过衣衫,这才走出来与法相等人见面。 陆雪琪与白祈祾都是女儿之身,虽是没有沾着血腥污秽,但好歹也在那蝠血堆积的地方停留了那么久,总归也染上了一丝血腥之气。故二人也都寻了地方梳洗一番,换了套整洁的衣物,这才走了出来。 待众人收拾完全,这九个当今正道三大门派最“优秀”的弟子便围地而坐,谈论起来。 众人从法相等人口中方才知道,空桑山“万蝠古窟”中的那些蝙蝠乃是当年魔教畜养的异种,凶蛮残忍,性好吸血,本为魔教帮凶,八百年前魔教在此地据点覆灭之后,仍有少数蝙蝠残存下来,天长日久,居然繁衍旺盛,有了今日庞大规模,每出掠食,把这方圆五百里内搞得是全无人烟。 不过这些蝙蝠似是畏惧阳光,所以都只在夜间活动,白日都栖息在万蝠古窟之中,昨晚青云门众人便是碰巧遇上,若是白日上山,便可无事。 听到此处,曾书书皱了皱眉,向那法相问道:“法相师兄,那些畜生既然都在万蝠古窟之中,我们又如何进去查探?” 法相迟疑了一下,道:“据小僧这些日子观察,这些畜生在白日都只倒悬于古窟洞顶,并未活动,我们或可进去也不一定。” 曾书书哑然,张小凡却是忍不住插嘴道:“那就是说法相师兄你也没有把握了,说不定那些家伙看了我们进洞就扑了过来,那可如何是好?” 法相向他看来,眼中似乎隐隐有什么光芒闪烁,但神态依然温和,道:“正是如此。小僧其实也没有十成把握,但师门授命,总是要去做的,不若也试上一试,大不了我们退出来便是。今日我与法善师弟还有焚香谷两位施主本想进去打探一番,没想到正遇上诸位,如此也好,人多好照应!” “哼!” 却是一旁的李洵又是冷哼一声,青云门四人同时向他看了过去,李洵却是丝毫不惧,只有当他看见陆雪琪的眼神望过来时,神情多少才有些变化。 白祈祾见他这幅样子,又忍不住地撇了撇嘴。 齐昊不去理他,转头对法相道:“还有一事,请教法相师兄。” 法相道:“齐师兄请说。” 齐昊道:“三个月前,我青云门长门弟子,萧逸才萧师兄已经先行来此,不知各位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法相摇了摇头,道:“我们与焚香谷二位一起到此,并未见过萧师兄。” 齐昊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第 26 章 古窟 隔日,朝阳初升,一行人便来到空桑山上,一路上满目荒芜,沙石满地,偌大一座山上,竟连普通的鸟鸣声也听不到,料想不是早做了那些凶蝠的点心,便是早已迁移出了这座山峰。 法相等人早来数日,已经找到了万蝠古窟的所在。当下众人跟随,一路小心翼翼,终于来到了万蝠古窟的洞口。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半山洞穴,位在山阴背阳处,微微向下倾斜,只有洞口有些许光亮,再往里处便是漆黑一片。站在离洞口还有五六丈远的地方,众人却都感觉到洞里阴风一阵阵的吹出,拂过脸上,阴冷入骨。同时隐隐还有些沙沙声传来,似低语,似鬼哭,让人心头发麻,不寒而栗。 齐昊又多看了那洞穴两眼,回头强笑一声,道:“如此,我们就进去罢。” 众人默然,法相点头道:“不过此洞内危险难测,各位最好备好仙器,以防万一。” 事关生死,众人都是不敢怠慢,纷纷将法宝拿在手中。 白祈祾将渊瑯别在腰间,抬头瞧了张小凡一眼。 张小凡将白祈祾的目光看在眼里,默默拿出了一把平淡无奇的凡铁,让梵香谷与天音寺的几人有些错愕,不住打量。 张小凡也不作声解释,只是默默地擦拭着那一把白祈祾随意在途经城镇中给他买的凡铁。 众人心思繁杂,焚香谷李洵刚想出言讥讽之时,白祈祾却抢在他前头,第一个开了口。 她轻轻拍了拍腰间闪着玄黑色光芒的渊瑯,声音清泉泠然,目光带着阵阵威压,状似无意一般扫过了李洵:“走罢。” 话音刚落,陆雪琪背上的天琊也随之闪了闪,剑体浑身透着幽幽的冰蓝光,像在回应她一般。陆雪琪朝她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身第一个朝着那漆黑洞穴走去。 白祈祾朝张小凡招了招手,转头快步跟上前面的一袭白衣。 被这么一打岔,众人这才把注意力从张小凡身上转了回来,陆陆续续抬步走进洞穴。 就在快进洞口时,走在最前面的陆雪琪却徒然停下,身后的白祈祾一顿,随后心下了然,微蹙着眉,细细地放出神识感应起来。 走在身后的众人却是不明所以,白祈祾一边感应,一边淡淡开口解释道:“从洞口吹出的阴风从这里开始,气息就已经变得极为森冷。洞里应是有些情况。” 众人闻言,紧绷的心情更是又增了一丝未知的可怖。几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慎重,暗自握紧了法器,各自戒备。 白祈祾余光里瞧见法相似乎有意无意地朝张小凡那边走了一步。她心底哂笑一声,出声朝张小凡道:“小凡,你来走我身旁。”言罢轻飘飘地觑了一眼朝她看过来的法相。 法相见她将目光投了过来,也不恼羞,十分和善地笑了笑。 张小凡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站到了小师姐的身旁。 白祈祾撇了撇嘴,不再看法相那张笑盈盈的脸。 膈应。 为了心中那么一点儿愧疚而做出的善举? 骗谁呢? 这同行的几人,真是个个都是实打实的无趣。 陆雪琪微微侧过头,将白祈祾的神色收入眼中,又冷冷地望了一眼张小凡,转过头去,没有言语。 众人陆陆续续地走入那黑暗之中。 几人才刚跨进洞穴之中,没走几步,走在最前的法善便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向下陷了下去。他大吃一惊,但还好只陷到脚踝处便停了下来。此时众人已身处黑暗之中,不过各自法宝仙器祭起,散发出道道霞光,他向脚下看去,脸色登时就苦了下来,原来脚下踩着的竟是极厚的蝙蝠粪便,恶臭不说,脚还陷在里面,那滋味有多难受便多难受。 登时就瓮声瓮气地苦着一张脸,道:“前方好多蝙蝠粪便,小心一些。” 白祈祾抬眼向前望去,见众人闻言都紧皱眉头,一脸的不情愿。就连最喜怒不形于色的陆雪琪也是微微抿了抿唇。 白祈祾偏头想了想,反手抽出渊瑯,将它凌空召出,悠悠地浮在眼前。 “无碍,不会有灵气震动以至于惊动这洞里的妖邪。这是渊瑯自带的空间之力。”白祈祾压低声音,淡淡地解释道。众人虽是惊奇这剑有如此威能,但这都是各自的际遇,并没有嫉妒之情。 “陆师姐,来。”白祈祾一个越身跳到渊瑯上,朝陆雪琪翩翩伸出手。 陆雪琪望了一眼那只纤长白皙的手,又望了望眼前那恍如无边无际的恶臭粪便,犹豫了几息,终是伸出了那双清冷带着些许凉意的手,轻轻握住了白祈祾。 白祈祾暗暗用力,将她一个侧身拉上了渊瑯。 “白师妹可真不够厚道,又是只带着陆师姐过去?”曾书书望着眼前浑厚松软的粪便,白了脸色,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哭着一张脸抱怨道。 一个大男人,又不掉血又不掉头的,怕这个作甚?白祈祾理直气壮地嫌弃了他一番,脸色却是极为正经,毫不改色的说:“曾师兄,男女授受不亲。” 陆雪琪是第一次站在白祈祾的身后,两人差不多一般高,越过肩头望去,恰好可以瞧见她藏在发间小小的玉色耳垂,白皙中透着一丝粉红,可爱极了。 陆雪琪抿了抿唇,面色寡淡。就在白祈祾与曾书书二人低声斗嘴时,她突然发现这个平时生活里看起来高高挑挑的小师妹的身板好像也没有那么结实,略显单薄的身板看起来一击就倒,弱不禁风的。 她是如何抗下那一记天雷的呢。 陆雪琪阖了阖眼,敛住心神不再思量。 众人在下面淌着浓稠黏糊的粪便一步步举步维艰地走着,白祈祾单手竖在身前,目不斜视地载着陆雪琪,慢悠悠控制着渊瑯低空贴着众人前行。 就在众人熟悉了这个环境之后,带路的法相沉沉地挥了下手,众人便跟着他往更深处走去。渐渐地,众人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如妖魔低语的沙沙声,众人心里一惊,停了下来。 过了半晌,那如低咽呜哝的沙沙声也没有再进一步变近,众人心思交换间也是开始前进。就这般又走了三、四丈远,沙沙声突然变得大了起来,仿佛在遥远处,又似乎就在身旁,前后左右,到处都是。 在最前头的齐昊忽然低声呵道:“慢!” 众人立刻都停了下来,只见齐昊的那柄寒冰仙剑缓缓升起,光芒渐亮,把前头洞穴照亮不少,众人瞧着眼前的情景,登时屏住了呼吸。 这是个极大的洞穴,洞穴顶端离地极高,在寒冰仙剑白光照耀下,众人赫然看见在这山洞顶端,密密麻麻地倒挂着无数黑色的蝙蝠,几乎根本看不到山洞的岩石。而那“沙沙”声音,便是这些畜生摩擦低鸣所生。 黑暗之中,被白光照到的蝙蝠仿佛感觉到了不安,一个个活动起来,但并没有飞起,而是用爪子在岩石上攀爬着向黑暗处移去,有的干脆就抓在同类身上。那些在黑暗中越发可怖的獠牙大口,令人惊心。 细细簌簌。白祈祾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背上密密麻麻浮出一层冷汗。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停了片刻,眼尖的便发觉,虽然这里的光亮在一片漆黑特别醒目,但这些蝙蝠似乎的确没有动静,不会袭击。 发现了这一点,众人多少松了口气,法相低声念道:“还好小僧判断无错,诸位,我们继续前行罢。” 白祈祾点了点头,借着微光轻轻偏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陆雪琪,陆雪琪的神色掩盖在昏暗的光里,瞧不真切。她薄唇微动,仿佛想对陆雪琪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过了头去。 众人转头,又再向这恐怖古窟深处,那更深沉的黑暗一端走去。随着众人行进的脚步,脚下的蝙蝠粪也是愈来愈厚,而在寒冰仙剑白光照耀之下,洞顶的蝙蝠竟是似无穷无尽一般,愈来愈密集。 尖牙利齿,喃喃低鸣,都在身边呼啸。若不是他们九人都是身怀正道仙法,心志坚定,换了常人非发疯不可。 白祈祾屏住呼吸,面色肃然,极其专注的控制着渊瑯以极低的高度缓缓前行。 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张小凡都有些沉不住气,想要出声询问之时,前方忽然传来了齐昊轻微的一声呼喊:“啊!” 众人还没回过意来,便只觉得脚下感觉有异,竟好象是一脚踩到了硬地之上一般。 白祈祾见状,呼的松了一口气,掌中手诀微变,渊瑯便凌空靠近地面,她先行跳下了渊瑯,转身伸手想扶陆雪琪下来。 陆雪琪面色略微怪异地瞧了她一眼,寡淡地微微摇了摇头,脚尖轻点,翩然落了地。 白祈祾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收回手来。 众人也陆陆续续地上了石板地。站在前头的法相低声念了一句佛号,片刻之后,一颗闪烁着庄严肃穆金光的圆珠从他手中祭起,起先这光芒还似依恋着法相,但随着法相法力催持,刹那间金光大盛,以这珠子为中心,金光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去,众人站在原地,几乎是同一瞬间,似错觉般耳边“呼”的一声呼啸而过,金色的光圈便已掠过了众人。 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都被映做了淡淡金色,同时心情一阵舒畅,纵有几分紧张之意,也在瞬间平伏了下来。偌大的一个空间,转眼间已亮如白昼,若不是怪石狰狞还有蝙蝠蠕动,几乎让人以为到了佛家胜境。 一向眼高于顶的李洵此刻却有了几分惊异,站在一旁讶道:“轮回珠!” 法相看了他一眼,温和的笑着,道:“李师兄好眼力。” 李洵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言语间却似乎突然客气了许多,道:“不敢,法相师兄你才是道行高深。” 白祈祾听不得二人的逢迎,走了开来,来到一旁的石壁处,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头上岩石洞里的那些黑色蝙蝠,不知为何都消失不见了,但那“沙沙”声却分明还在耳边。 白祈祾转了转目光,凝神细看,这才发现在身后的洞穴顶端,无数黑色的蝙蝠依然聚集在洞穴顶部,但就是在众人脚踏的这片石板地的顶上,却有着一道红色细线划过洞顶,看那样子,倒似生在岩石之中的脉络一般。 以这红色细线为界,无数的蝙蝠都聚集拥挤在外头,竟无一只越过红线,而脚下咫尺之遥,便也没有了外头腥臭的蝙蝠粪便。 白祈祾微微皱眉,心里心思涌动。 法相看了看周围,沉声道:“此处古怪甚多,诸位切要小心。” 众人如何不知,但好不容易踩上了干净地方,待查探过周围没有什么异样之后,所有人的第一个动作都是整理身上衣服。 站在张小凡旁边的曾书书脱下鞋子,将里面恶心的东西倒出来,一些黏住了的浓稠黑色附着物怎么也倒不下来,只得上手去抠,他一边嫌弃地直皱眉,一边低声对张小凡道:“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走在干净的路上是那么舒服的事!”随后又咂了咂嘴,像是感叹一般絮絮叨叨起来:“哎——下次一定要和白师妹好好的打好关系,这一趟真是遭够罪了。” 张小凡望了一眼远处与白祈祾并肩而立的陆雪琪,敷衍的朝曾书书笑了笑,低头认真的清理着污秽。 过了一会,齐昊见众人差不多都好了,便道:“走罢。”说着当先向洞穴深处走去。 众人休整完毕,都快跟了上去。很快的,随着他们的脚步向前,背后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在前方,仿佛黑暗如妖兽,张开双臂露出狞笑,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第 27 章 分路 黑暗中的一点光,缓缓前行。 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远,这个古老深邃的洞穴竟似乎毫无止境一般,虽然还一直很是宽敞,但曲曲折折,弯弯曲曲,除了大概是向地底倾斜之外,几乎让人分不清楚方向。 洞穴口那些蝙蝠的沙沙声早已听不见了,在这片黑暗中,除了众人的脚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白祈祾伸出右手,捻了捻指尖,摩挲处却徒然湿润了起来。 周遭湿气愈发的重了,也不知道已是深入地底多深了? 白祈祾神情有些迟疑,脚步也随之顿了顿。在她身侧的陆雪琪察觉到她的变化,侧过头来,一双明亮黑润的眸子在昏暗的洞里变得捉摸不透,清冷的声音也被特意压低,听起来有些沙哑:“嗯?” 这一尾鼻音像是声虫入蛊一般,细细绵绵地钻进了白祈祾的耳朵,带来些许痒意。她抬手摸了摸耳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无碍,我只是觉得有些危险罢了。” 陆雪琪沉吟了片刻,见着她有些不太自然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偏头一双清亮黑黢的眸子望着她,神情极其认真,轻声道:“莫怕。” 陆雪琪一路上都安静的过分,除了埋头赶路,也只有白祈祾的一二动作才会引得她侧目。元宝小说 白祈祾闻言晃了晃身子,别在耳后散落在肩头的青丝也随之轻飘了下来,落在身前。她未曾想到陆雪琪将她随口一句的感慨放在心里,不仅如此,竟是还腆着性子如此认真地安慰起她来了。心里感动之余,也是不免的觉得有些可爱。 白祈祾抿着唇抑住不断上扬的嘴角,但眼底的笑意却是明晃晃地再也掩饰不住,溢了出来。 她轻笑出声:“好。” “嗯。”陆雪琪见她如此专注地注视着自己,眼神飘了飘,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去,轻咳一下,闷闷地应了一声。 白祈祾没看到的是,掩在乌黑青丝下,那有些白皙透亮,却微微发红的耳尖。 法相祭起的“轮回珠”依然散发着金色佛光,照耀着众人,而在最前头的齐昊此时为了以防万一,也把六合镜祭了起来。两样宝物交相辉映,就这般又走了一会,一直走在前头的齐昊突然停了下来,伸出手向后边人道:“慢。” 众人立刻都停了下来。 周围一片静谧,没有一点声响。 “轮回珠”与“六合镜”的光芒逐渐都亮了起来,在众人眼前,前方洞穴,霍然开了两条岔路,幽幽深深,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仿佛如妖魔张开的大口一般。而在道路中间,同时也是两条岔路的中心,竖立着一块足足有六人之高的巨大石碑,上面雕刻着四个血红大字: 天道在我! 焚香谷李洵冷哼了一声,怒道:“魔教妖人,也敢妄称天道!” 齐昊恍若未闻,只是极快地望了一眼张小凡。 张小凡立在队尾,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块处处都透着血气的巨大石碑。 齐昊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不声不响地转过头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法相却皱起了眉头,向这石碑多看了几眼,道:“我来时曾听恩师普泓上人言道,八百年前魔教在此洞穴中的确有此一块石碑,但当时已被我正道仙人以大神通一剑斩开,今日再见,怎么却是完好无损?” 这时,一直默不做声的焚香谷燕虹却突然开口道:“你们看那石碑下四分处,可是有一道断痕?” 她声音柔媚,听来竟是让人心中一荡,加上青云门众人都是第一次听到燕虹开口,心里都微感讶异。众人走上仔细一看,果然见那地方有一道细微裂痕,斜斜向上,把整个石碑分为两半,裂缝处石头纹理呈现暗暗红色,但若不细看,决然是看不出来。 齐昊点了点头,对燕虹道:“燕师妹好细的心。” 燕虹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齐昊又看了那石碑两眼,转身对众人道:“既然这座石碑已被人修复,可见魔教妖人多半在此,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趟我们算是来对了。” 法相接着道:“齐师兄言之有理,眼下这洞穴中危机四伏,眼前就有一个难题,这两条岔路,我们该走哪一条?” 齐昊微一沉吟,道:“法相师兄,你刚才曾说令师普泓神僧曾对你提过此地之事,那他老人家可有提过这岔路?” 法相点了点头,道:“恩师的确说过,但他也是从上代祖师口中得知,据说当年正魔大战时,这两条岔路之后都有魔教妖人巢穴所在,至于如今的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了。” 众人默然,过了一会,齐昊看了看本门其他三人,对法相等人道:“既如此,我看不如兵分两路,我青云门五人往左边岔路查看,法相、法善师兄与焚香谷两位往右边岔路查探,若遇上魔教妖人,便以长啸示警,如何?” 法相默然,虽然明知道这般分散开来并非好事,但山洞幽深,也不知这两条岔路有多远,万一走错再行回头,时辰上只怕耽误太多,而在场之人都是各派精英,未必不能自保。当下他转头看了看焚香谷李洵、燕虹,见他们二人并无异议,遂道:“那就依齐师兄所言,诸位千万小心。” 说着,他有意无意又看了张小凡一眼。 齐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向法相等人一抱拳,便带着青云门的四人走进了左边岔路,没走几步,身后的光芒转了一转,也渐渐消失,看来法相等人也进了右边岔路。 齐昊走在最前头,把六合镜祭起头顶,催发仙力,六合镜淡黄光圈洒下,把四人罩在当中。 这一条岔路比之刚才一路走来的洞穴,便显得窄了许多,同时两边岩石突兀,尖锐丛生,张小凡一不小心还差一点挂了彩,一件好好的衣服也被刮得这里抽丝、那里掉线的。白祈祾看得心疼衣服,将张小凡赶到了队尾走着。 好歹也是一针一线的,怎愣得如此浪费? 走了许久,周围的景象一层不变,仿佛每一步都是永恒的黑暗。 在这里,竟似乎从未有过一丝光明。 青云门几人都没有心情说话,尤其是走在最前头的齐昊,更是全神贯注,防备着前方未知的危险。 这一走,又是许久,以至于众人心里都开始嘀咕,就算这边遇上了魔教妖人,发出长啸,但另一队那里到底会不会听到声音还是一个问题。 便在此时,异变突生,众人行进的过道中,仿佛永恒黑暗宁静的四周,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唔唔”鬼哭声,震耳欲聋,闻之心惊。 白祈祾动作最快,迅速向前微踏半步,走到了陆雪琪的身前,手诀轻捻,腰侧的渊瑯便唰的一声从剑鞘里脱出,执于胸前,隐隐地将她和落在队伍最末的张小凡护在身后。 剩下的几人也是大吃一惊,齐昊刚要开口提醒,便是身子一震,只见从四面八方无尽黑暗之中,亮起各色异芒,同时冲向过道中四人所在,打在了六合镜光圈之上。 这力量之大,就连六合镜竟也是一阵摇摆,齐昊身子更是开始剧烈震晃,竟是再也说不话来,连忙定下心神,加力护持。 鬼哭之声越来越大,直听得人头昏眼花,四人见这六合镜开始摇晃,都快步走到齐昊身边,将他护在中央。 只见无数道光芒被六合镜反震回去,在空中转了个弯,竟又是狠狠折回再次冲来,黑暗中,竟不知藏匿着多少敌人,在空中,也不知道飞舞着多少法宝。 齐昊面色苍白,双手紧握法诀,虽然在外界法宝围攻之下,但六合镜还是逐渐在众人的帮助下稳定了下来。此消彼长间光圈渐盛,就在青云门众人将要松一口气时,白祈祾神识感应力突然出现了从地下急速而来的灵力。 她极快地低声喊道:“小心!地下有东西在接近!”就在她话音刚落之时,众人脚下坚硬的土地竟然动了一下。 众人心念一动,连忙脚尖轻点,腾空了起来。但张小凡与曾书书还是晚了一线,脚刚离地,一声巨响,竟然压过了漫天呼啸,刹那间众人只觉得山崩地裂,仿佛整个山洞都在晃动一般。而稍慢一丝的曾书书由着被白祈祾拉了一把,也是顺利脱离了危险区域,但御空之法不甚熟练的张小凡却是碰不到白祈祾的手,没能脱离危险区域。 “小师姐!”张小凡只来得及低呼一声,就被从土里豁然而出的那股大力掀翻,跌入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地面里,爆炸扬起的土尘将他瞬间覆盖。 白祈祾看在眼里,想起了前世的那双眼睛,心里突然开始发慌。她阖了眼,顿了一顿,终还是心一横,咬了牙关,刚欲蹬脚冲入那漫天的尘土里去寻张小凡之时,身侧那袭清冷的白衣却是将她拉住了,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白祈祾错愕间望了过去,却见陆雪琪一脸寡淡地朝她摇了摇头。 “莫去。” “可…”白祈祾被她拦下,心有不解,急急想解释,刚出口了一个字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小凡!”漫天尘土渐渐散去,一个躺在地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曾书书见状又惊喜又担忧地喊道:“你可还好?” “咳咳……”张小凡单身撑地,坐在泥土上,一手捂着心口低低咳着,过了几息,这才缓过气来,道了一句:“还好。” 曾书书倏地松了一口气,飞了下去将张小凡扶了起来。张小凡声音听上去尚还中气十足,应是没有伤及脏腑。 白祈祾见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手腕上那清冷的温度却动了动,随后退了开来,身侧清冷的声音却是突然开口,道:“莫要冲动。” 白祈祾望着那双寡淡的眸子,点了点头。她自是知张小凡应是无甚大碍,但她回想起前尘旧事的那一刻,心思涌动却是没有抑制住。 这六合镜能护周围,却防不了脚下,被这一下突然发难于内部,即使她有预先提醒,但这六合镜仍是登时光芒四散,落回齐昊腾空的身影之上。 五人分成三块,都是站得有些远。五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所想,也不磨蹭,一边凝神戒备一边徐徐地相互靠近。 就在死一般的寂静对峙之时,突然,一声呼啸而过的破空声徒然打破了死寂。这一声就像是一个信号一般,刹那间,黑暗之中无数道光芒一齐呼啸而过,仿佛发出得意洋洋的狂笑,分别向分开的三个方向冲了过去。 白祈祾与陆雪琪站在一起,就在二人戒备时,天琊与渊瑯都被拿在手中,玄黑色的光芒与冰蓝色的光芒瞬间交织在一起,似是极为兴奋一般地发出阵阵剑鸣。 眨眼之间,一道暗红光芒当先冲到面前,白祈祾顿时闻到一股极其浓烈浑厚的血腥之气,几欲令人呕吐,白祈祾皱眉连忙屏住呼吸,左手手诀轻捻,手里的渊瑯顿时玄黑色光芒大盛,“噌”的一声抵住了那道暗红光芒,两兵碰撞间荡出阵阵灵力涟漪,那暗红光芒虽是来势汹涌,但在渊瑯那岿然不动的浑厚玄黑色光芒之下,却是分寸不得进。不知怎么,那道暗红光芒在接触到玄黑之气的瞬间,突然黯淡了许多。 黑暗中不知名处,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惊疑声。 就在这时,另两道一黄一灰两道光芒也冲了过来,一起打在了渊瑯之上。白祈祾皱眉间借着光芒,这才看清,刚才那道暗红光芒乃是一把暗红小叉,有浓浓血痕缠绕其上,看上去十分狰狞,而黄光是一柄约莫三尺长的宝剑,灰光却大是古怪,是一颗巨大的不知名的野兽獠牙,隐隐还传来阵阵兽鸣。 白祈祾身子还在空中,本已稳稳接住那暗红小叉,但措手不及间突然被另外两件法宝直直冲撞了过来,虽有渊瑯全数尽然凌空抵住,但那传过来的巨力还是让白祈祾灵力一阵震荡,险些卸了力。 白祈祾稳住了灵力,这才得空去瞧其他人的情况。陆雪琪和齐昊是不用说,都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各式各样的法宝,而曾书书虽没有那么轻松,但也是将情况给控制了下来,只有张一凡一人,借着凡兵,极为吃力的招架着向他飞去的各种法宝。 就在白祈祾抬眼望去之时,张小凡身后藏在黑暗里的法宝陡然发难,朝他疾冲而去。 第 28 章 动手 “小凡,身后!”白祈祾心里一惊,连忙急急出声提醒,但没等她话音刚落,那法宝已是直直地撞上了他的“烧火棍”,张小凡见状脸色一白,脚步疾退,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一般,整个人“嘭”的一声向后倒飞了去,重重打在旁边石壁之上,直陷了半个人进去,石屑横飞。 白祈祾心里一急,就想将眼前的法宝都撇开,去帮张小凡。但那法宝何其多?虽是没有什么危险,但却也硬生生地靠着数量将她缠绕得□□乏力,白祈祾思量再三,心一横,喊道:“小凡,用烧火棍罢。” 张小凡眼前金星直冒,后背上痛入心腑,但知道这乃是生死关头,拼命咬牙忍住疼痛,落到地上,陡然间听见白祈祾的声音,心里犹豫了一瞬,抬头却见那几件穷追不舍的索命物在空中一个转弯,又是恶狠狠冲了下来,心里也是一惊,由不得再三思量,从怀里抽出了那浑身黝黑,形状古怪的烧火棍,虽然仍是极为吃力,但好歹也是堪堪维持了下来。 白祈祾见众人随着法宝的增多,都开始变得有些吃力起来,就连陆雪琪与齐昊神色也凝重几分,心下不由得有些着急。 黑暗中,也不知道那些控制法宝的人身处何方? “噌!” 白祈祾将突然袭来的暗黄色法宝一剑劈开,灵气涌动间,墨青色衣袂隐隐翻动起来,青丝也随着气息在空中纠缠起舞,远远望去竟是有大开大合的睥睨之感。 黑暗里心思涌动,渐渐地攻击节奏竟是慢了下来,不少的法宝更是撤了下去。 显然这藏在暗处的人都感受到这墨青色衣的女子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几番思量间渐渐退了开来。 白祈祾这边压力骤减,起初还凝神戒备了一番,但细细感应间附近涌动的气息确是少了不少,这才朝其他人飞去。 洞窟里视线昏暗,目力可及之处极其有限,只有在法宝对撞迸发出的光芒闪烁之间才能看清一二,白祈祾几番腾挪之间寻到了陆雪琪,她那一边自是也是一般,法宝早就散去许多,有了白祈祾的加入,没有几息,剩下的法宝更是散了个一干二净。 二人平复了一番微微有些喘息的气,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起去寻剩下的人。 就在白祈祾见着张小凡的那一刻,她这才明白方才一直萦绕着自己的那股有些不详的预感是作何。 一开始袭击她的那三柄利器早已从她那散去,但当时她没有闲暇心思细细思量,原是这三人寻着了张小凡! 白祈祾发现张小凡时,他正半跪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直吸凉气,映着烧火棍发出的微光,额头上的冷汗也是密密麻麻都冒了出来。 往他身上望去,更是有一柄暗红小叉兀自插在他的肩头血肉之中,随着身形一动,原本暂时止住的血,又从被扯动的伤口中汩汩流了出来。 那暗红小叉,正是一开始袭击她的那一把! 而张小凡的身前,更是站定着两位男子,左边一人手里持着飞剑,是一瘦高男子,面貌削瘦,鹰钩鼻小眼睛,眼里黑白分明,闪着凶光;旁边一人却更是古怪,个子虽是颇为高大,但那样貌极怪,眼皮下搭,鼻子突兀,耳朵向上,嘴唇殷红,一只舌头看来颇长,不时伸出口来,看去倒是很像一只狗。白祈祾心里有些发冷,细细一瞧,那人身上果然穿了一件黑不溜秋的道袍。 “他就是野狗道人了罢。”白祈祾一边朝张小凡急掠而去,一边心里暗道。 就在张小凡面前的二人眼中凶光胜起,手中的法宝突然发难之时,白祈祾恰好赶到,她手诀变化不断,渊瑯唰的一声腾空而起,荡出阵阵清脆啸声,一道浓郁地几乎要吞噬掉万色光芒的玄黑之气从渊瑯剑身里腾然而出,隐有万物匍匐之意。玄黑色之气环绕中,一抹墨青色衣袂从中傲然跨出,白祈祾单手执着渊瑯,风姿无双凌空而立,全身衣衫猎猎作响,青丝也随着玄黑翻腾飞舞。 张小凡忍着痛入心脾的撕裂感,抬头望去,恍然间,只觉是天神下凡。 而野狗道人和那高个也突然晃过神来,刚想暴起发难,却见白祈祾冷冷瞥了他们一眼,随之渊瑯剑玄黑之气大涨,虚空幻出一把顶天的古剑,那古剑虚虚缠绕着丝缕黑气,灵气触之即化,发出“滋滋”的声音,白祈祾眼里精光大盛,低低念了一句,随后手指一划,那古剑便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陡然斩了下去,黑剑触碰之处,所过之地,一篇虚无,各色暴起抵抗的光芒像是被虚空禁锢后消融了一般,都归寂于无声。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下,众人却是连一动也不敢动了,直直地望着这光剑斩落下去。 与此同时,齐昊也是处理完了那边的人后急忙赶到,寒冰剑的白色光芒亮了一亮,陡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剑芒过处,数个魔教徒众都成了冰棍。而随之而来的曾书书御剑如飞,将之一个个打得粉碎,陆雪琪更是天琊蓝光大盛,所向披靡。 张小凡身前的那个高个子与野狗道人对看一眼,同时舍下张小凡冲了上去,避开白祈祾斩下的古剑,同时祭起黄色飞剑与灰色獠牙,冲向齐昊与曾书书,抵住了他们的攻势。 他二人的道行看来在魔教众人中胜出一截,立刻便挡住了齐昊等人的攻势,但二人心中却是一起叫苦。 本来他们昨晚偷窥到齐昊等人被蝙蝠袭击一幕,才在这古窟深处设下埋伏,突起发难破去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六合镜”光圈护罩,然后再把这五个青云弟子各个击破。这个谋划倒的确如期完成,不料这些青云弟子道行竟是出乎意外的高,难以对付。 此次埋伏,魔教方面本是以野狗道人和高个男子以及吸血鬼姜老三为首,不说一开始,三人就在那墨色青衣女子手下吃了暗亏,就是这看起来最好对付的张小凡,也是让他们觉得极为诡异,虽是让他受了伤,但吸血鬼姜老三却莫名其妙地反被他吸干精血而亡。 此刻他们虽然暂时抵住齐昊与曾书书,但一旁还有一个御着蓝色奇剑的美貌女子和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青衣女子,身后那臭小子虽然受伤,但大是古怪,万一这三人一起上来,情况便大大不妙。又斗了两个回合,眼见着陆雪琪和白祈祾连伤了几个魔教徒众,正回过头来,野狗道人心感不妙,当先大喊一声:“跑!” 在他身旁的高个子与他心有灵犀,同时撤回法宝,附身上去,唰唰两声,化做两道异芒向洞穴深处逃逸而去。其他魔教徒众看了,惊叫顿起,纷纷四散而逃。 齐昊当机立断,喝道:“追那两人!”说着御剑而起,直追而去,曾书书紧跟而上,陆雪琪蓝色天琊光芒一转,正要追去,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望了一眼正犹豫不决的白祈祾。 于理,应是听从指令,随着齐昊追击那二人。但于情,她如何能将身受重伤的小师弟一人丢在这洞窟里? 就在她心思纠结之时,却忽然看见张小凡白着脸色站了起来,肩头血流如注,插在他肩头的暗红小叉已被拔起。 白祈祾眸子里的光闪了闪,终是抿了抿唇,没有制止。 张小凡牙关紧咬,闷哼一声御着闪烁玄青光芒的烧火棍腾空而起,与白祈祾和陆雪琪二人一齐追了上去。 这一场在山洞深处的追逐,十分漫长,曲折离奇,忽尔往左,忽尔向右,忽尔直冲上天,忽尔直落地底,到后来更是一路岔道,但青云门五人都不管那么许多,只看着前方那一黄一灰两道光芒,紧追不舍。 洞穴里怪石嶙峋,奇峰突兀,白祈祾时不时会回头照顾一番张小凡的情况,速度也相应地被拖慢一些,落在了队伍最后。左旋右转之间,到后来的洞穴深处,有些地方几乎窄得仅容一人穿行而过。这前后追逐,在山洞黑暗中化为七道光芒,速度快得惊人,白祈祾只觉得狂风与黑暗仿佛缠在一起,在前方源源不断地扑面而来。 这一追又追了小半个时辰,野狗道人两人仗着熟悉地形,左穿右折,虽然没把身后那四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甩开,但也没有被他们拉近距离。 忽然,在他们前方远处出现了一丝光亮,野狗道人和高个子立刻向那里全力飞去,齐昊等人紧追不舍,白祈祾微微地朝身后望了一眼,张小凡跟在众人之后,居然也没有落下太多地跟了上来,不说白祈祾,就连他自己也颇感意外。 张小凡肩头虽痛,体内却是气血活络,仿佛有一种使不完力气的感觉,但一旦联想到刚才那幕,一想到那野狗道人所说的“吸血”二字,他的心就冷了下来,寒入骨髓。 白祈祾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又望了一眼被他别在腰间,却隐隐闪着奇异血光的烧火棍,眯了眯眼,神色莫测。 各人心思涌动间,前方的那点光亮,却是愈来愈近,愈来愈亮,七人如离弦之箭,向那光亮处加速冲了过去。 那光明,如在黑暗中陡然绽放的妖异之花,照亮了人们眼前。白祈祾随着众人跃入那光明之处,突然间眼前一亮,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原来刚才他们七人最后追逐的地方是一条宽敞而笔直的通道,在这通道外边,竟是不可思议的一个巨大空间,头顶百丈之高方才是岩石洞顶,而脚下十丈处就是地面,前方不远的地面上,赫然立着一块发着强烈光芒,通透无比的巨石,照亮了整个空间。 但最令人惊讶的,却不是这快巨石,而是在这巨石背后,光亮深处,却是一道豁然而开的巨大深渊,这块巨石散发的光亮照亮了石洞穹顶,却似乎无法深入它身后那深渊半分,从空中看去,漆黑一片,竟连这深渊的另一端也无法看见,只有一片死气沉沉、阴森致郁的黑暗。 那块巨石前面,此刻站着三个人,一个是满脸胡须的大汉,一个是颇为美貌的少妇,还有一个则是满脸邪气,却充斥着病态的苍白,身着白衣的青年。 野狗道人与高个同伴此时却是不急不慢地落了下来,站到巨石前面。齐昊看在眼里,见那些人个个身貌奇异,不敢大意,招呼同门,在离那巨石下众人五丈处落了下来。 众人站定,放眼看去,只见那块奇异发光巨石上以古篆龙飞凤舞刻着三个大字: 死灵渊。 白祈祾阖了眼,瞧着这三个字,心里满是说不上来的五味杂陈。 看着青云门五人依次落了下来,站在巨石下的几人却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皱了皱眉,道:“野狗,刘镐,你们也太过差劲,遇上几个青云的小辈,竟然狼狈成这个样子,还把他们引到这死灵渊来?” 野狗道人狗脸一红,正欲分辨,站在那大汉身后的一个中年少妇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尖声细气道:“姜老三呢?” 野狗向青云门众人处看了一眼,冷冷道:“死在他们手下了。” “什么?!” 原本稳如泰山的这些人纷纷动容,不过似乎不是为了青云门众人道行高深可以杀了姜老三,只见那少妇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一下吸血老妖追究起来,我们可不好交代了。” 那满脸胡须的大汉沉吟一下,转过身子瞟了一眼青云门众人,口中道:“那我们拿下这几个青云小辈,到时侯交给吸血前辈,也就是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齐昊见他们一个个如此托大,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更是小心,低声对身后四人道:“这些人看来就是魔教在此的主脑人物,只怕道行还在刚才那几人之上,大家要小心应付。” 白祈祾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朝陆雪琪那边小小地走了一步。 陆雪琪微微往她这边瞧了一眼,望见她靠过来的身子,犹豫片刻,没有出声也没有移走,只是兀自又转过头去。 这时,那大汉走上一步,向着青云门众人道:“我劝你们几人还是束手就擒吧,免得等会我们出手,你们就要碎骨断筋,受皮肉之苦。” 齐昊哼了一声,还未说话,便听身后陆雪琪冷冷道:“妖魔邪物,还敢猖狂,今日便是你等死期。” 齐昊与曾书书同时不住头,道:“没错,正是如此。” 那大汉闻言脸色一变,面如寒霜,冷然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 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把眼往四人处瞪了一眼,众人正自凝神戒备,忽看见那大汉本来正常的双眼中,右眼突然变大了一倍,转为赤红之色。整个巨眼显在他脸庞之上,又是可怖又是滑稽。 白祈祾心里一紧,正要出声提醒,那大汉赤红巨眼中却是忽然间硬生生地生出一道红芒,疾射而至。青云门众人看他模样古怪,即使没有白祈祾的提醒,也是早就留了心,齐昊立刻祭起寒冰仙剑,“咔咔”两声,在身前结了两道冰墙。 不料那红芒竟似含了凶煞之力,片刻后打在冰墙之上,瞬间就在冰墙上熔了个小洞直穿而过,无声无息却是势如破竹一般冲了过来。 齐昊大吃一惊,来不及再行反应,立刻把寒冰仙剑往众人身前一挡,红芒打在寒冰仙剑之上,闪了两闪,就在寒冰仙剑白色光芒之中消失无踪。但齐昊却是身子一颤,瞄见自己寒冰仙剑之上,原本纯白的剑身此刻居然有一小块染上了淡淡暗红之色。 寒冰剑剑身轻颤,似是受了邪物侵害,齐昊看着心痛无比。 修真之人,哪一个不是把自己的法宝看得极重。 但此刻容不了他多想,那道红芒刚刚消失,远处那大汉赤红巨目中又发射出一道红芒,疾冲而至,在与那两道冰墙相撞时,同样是无声无息就破了两个洞且势头丝毫不减,击向五人。 齐昊眉头紧皱,寒冰剑闪烁白光,凌空迎上,转眼间就把那红光消于无形,但寒冰剑身之上又多了一道红痕。 远处,那大汉一声不吭,赤红巨目中如发箭一般无穷无尽,不断地射出红芒,速度又极快,转眼即至。齐昊虽是一一挡下,但眼看着那暗红之色越来越多,寒冰仙剑的白光也逐渐黯淡。 旁边四人都看出不好,曾书书第一个冲了出来,御起他的法宝仙剑“轩辕”,正欲从旁冲上,不料那大汉只把头微微一转,赤红巨目中又射出一道红芒向他而来,曾书书躲闪不及,只得把轩辕仙剑凌空祭起,挡住这古怪红芒。 半空之中,轩辕仙剑泛起淡紫光辉,立刻把那红芒消了去,但剑身之上,却也一样如附骨之锥般出现了一道红痕,轩辕仙剑立刻发出了一阵低颤。 曾书书只觉得剑身上陡然传来一股煞气,竟似欲侵入体内,但还好隔了老远,威力不强,而轩辕仙剑本身上也立刻腾起瑞气抵消了这股煞气。 只是就此他却无法再进一步,看着远处那大汉只是悠闲地站在原地,微微摆头,那只赤红巨目不断发射红芒,就把齐昊与曾书书二人钉在原地,不得寸进,而且随着那红痕渐渐多了起来,二人更是感觉仙剑上传来的那股煞气越来越重,并且以仙剑剑身为媒,缓缓向他们二人身体侵来。 第 29 章 山河 白祈祾之前一直在观察这古怪红芒,她隐隐察觉出这红芒里带着一丝侵蚀之力,但始终却找不到这破解之法,虽然可以用渊瑯的吞噬之力一试,但作为万全之法,应是还有其他破解之法才是。 就在三人打斗之时,白祈祾却是突然沉默下来,沉吟片刻,向身侧孑然而立的陆雪琪道:“陆师姐,能帮我护一下法吗?” 陆雪琪虽不明她意,但瞧着她极为认真严肃的神情,还是点了点头,往她身前站了一步,像是将她护在身后一般,偏头轻道:“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人伤了你。” “好。”白祈祾一顿,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也不再扭捏浪费时间,当下就将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按在侧额之上,轻阖了眼,控制着指尖的灵力不断地注入双目,就在灵力入眼的那一刻,双眼开始滚烫发热,变得有些刺痛。 这灵力入眼之法虽是可以找到眼前灵力震荡的破绽,但也是极为耗费心神,不说眼睛之处那密密麻麻的神经脉络,只要稍有不慎,甚至会自毁双目。 不过,好在她这几年伐竹修行时,也是将其阴差阳错地练得极为熟练。 虽说如此,但也只有在陆师姐的身后,她才敢如此大胆的在此地施用此法。 几息过后,待刺痛与热感渐渐散去一些,她这才极快地眨了眨眼,缓缓睁开了双目。 眼前灵力碰撞震荡的纹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那诡异的红芒确是一种侵蚀之力,带着一股难以驱逐的煞气。不仅可以附着在法宝之上,甚至可以沿着法宝表面流动的灵力纹路,侵入法宝的内部,从而再从内部与人体连接的灵力桥里钻入人的经络之中,甚至渐渐感染心神。 不过……也不是无解之法。 白祈祾双眸越皱越紧,突然像是瞧见了什么一般,双眼一凌,猛地盯住了那红芒射出后那阵诡异的波动。 没错,就是那儿了。 就在白祈祾正欲再探查一番之时,身侧的张小凡却开始骚动起来,应是见齐昊与曾书书渐渐落入下风,忍不住地想要冲上去帮忙。 就在白祈祾刚想睁眼制止他时,身前一声冷冷的,带着些许寒意的低呵响在耳边:“莫吵。” 白祈祾愣了愣,心里莫名觉得有些甜意,却又想到此时的情景,不由得敛了笑意,将双指指尖的灵力渐渐抽丝剥茧般散去,灵力一散,眼前开始天旋地转起来,她低低地喘了几口气,勉强眨了眨眼睛,待眼前视力缓缓恢复之后,抬起头,郑重地朝陆雪琪点了点头,道:“陆师姐,我已找出了破解之法。” “如此甚好。”陆雪琪见她唇色有些苍白,但瞳孔却开始聚焦,知她是耗费了极大的心神,道:“你可还好?” “无碍。”白祈祾抿着笑朝她摇摇头,转头朝张小凡淡淡道:“你莫添乱,照顾好自己的安危。” 张小凡闻言脸色迅速涨红起来,讷讷说不出一句话。 白祈祾见他这幅模样,头隐隐作痛。 怎么?还是个几岁的小孩子么?还需要阿姐来哄着不成? 心里是嫌弃没错,但终归是望了望他肩头暗红色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没狠的下心去呵斥他,耐着性子又解释道:“你这修为尚还不足以在这种局里自保,”顿了顿,又道:“不是看轻你,只是刀剑无眼,难免怕照顾不及,分心了去。” “我晓得的。”张小凡见她柔了声和自己解释,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虽心下还是有些难过,但好歹也分得清轻重,白着脸低低道了句:“小师姐你去助二位师兄吧,我会好好自保的。” “嗯。”白祈祾见他脸色好了不少,点了点头,转头认真地朝陆雪琪道:“陆师姐,还请你多多注意那未曾出手的几人,”顿了顿,像是不放心一般,又念了句:“万分小心。” 陆雪琪只是望了她一眼,微微颔首,随即将冷冷地目光投向远处那负手而立的几人,神情凌然。 白祈祾当下也不再犹豫,提着渊瑯脚尖轻踏,凌空便冲入了战局。 随着她的到来,齐昊与曾书书二人的压力顿减,这才缓过气来,急急朝白祈祾喊道:“白师妹,小心他的红芒,会沾染法宝!” 白祈祾单手执剑横手一劈,将冲向她们三人的红芒格挡开,神情冷冷地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齐师兄、曾师兄,你们暂且休息一番,我已知晓破解之法。” 曾书书神情一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齐昊单手拦下,齐昊朝白祈祾拱了拱手,正色道:“那就麻烦白师妹了,切勿勉强。” 白祈祾没有再说话,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大汉,朝他们微微摆了摆手。 曾书书见二人已经决定,只得哑然地望了望齐昊,又望了望挡在身前的白祈祾,没有办法,只得低低道了句:“小心一些。” 随即二人匆匆朝陆雪琪那边落下,开始驱散体内侵入的邪煞之气。 那大汉将这三人看在眼里,也不着急打断他们,本以为他们是决定三人一起进攻,但没想到一开始的那两个小子竟然落了下去,只剩一个女娃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大汉气极反笑,哼了一声,道:“莫非你是觉得你一人可以挡住我?还是说你想要当救世的英雄,牺牲自己为同伴争取时间?” “皆非。”白祈祾冷冷地朝他摇了摇头,嗤笑一声:“我没心思当那救世主,更没那觉悟要折在你手里。” “哦?”那大汉听了白祈祾所言,心里更是怒极,面色也极为阴沉,再也忍不住,头颅微转,一记极快的红芒从头颅里瞬间射了出来,朝白祈祾冲了过去。 白祈祾见状微眯了眼,只是简单地单手执了渊瑯,迎了上去。 半空之中,红芒与渊瑯表面覆盖的那层极淡的玄黑色薄膜撞在了一起,却没有迸发出意料中那声极响的爆炸声,红芒转眼即逝,众人凝神细看间,那碰撞之后的白祈祾竟是半步未退,看上去像是极为轻松地接了下来。 而那渊瑯上,也是一如往常,不见丝毫的红痕! 远处的魔教诸人瞧见这一幕都是吃了一惊,纷纷敛了随意轻松的神色,朝这边看来。 那大汉自然也是瞧见,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巨目中又是一道红芒射来。 白祈祾抿了抿唇,执起渊瑯正面迎了上去,黑红两道光芒在空中相撞,片刻之后,红光消散,白祈祾又是神色自若地站在原地,看上去毫无影响。 白祈祾没有将众人的心思放在眼里,只是敛了心神,极为专注地朝那大汉处逼进。 而随着他一次次攻击都被简单地化为乌有,那大汉脸上原来有些嘲讽的神色渐渐开始变得凝重起来,攻击频率也是愈来愈快。 一开始只是一种试探,到了后来,竟是像在倾力而为,每道红芒闪过都带着一股呼啸之气,极为地凶猛,而白祈祾虽然没有受到实质伤害,但也渐渐地感觉到了有些压力。 在众人的注视下,白祈祾就这么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 随着白祈祾一步步地踏进,那大汉额头上已是微微冒出了冷汗,在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费尽三百年心血修炼而成的“赤魔眼”,对那些仙家重宝都有奇效,为何竟对这女娃子手里那看似平淡无奇的黑剑无能为力。 其实他又哪里知道,赤魔眼固然威力极大,以其凶煞血腥之气打在齐昊等人仙剑之上,的确可以污秽仙气,并以剑身为道,慢慢将煞气逼入他们体内,一开始就处于不败之地。但不论渊瑯表面覆盖的那层淡淡的吞噬之力,就是那“赤魔眼”的破绽,她也早就看得一清二楚,有了破解之法。 只是在场之人,决无一个可以想明白这其中道理,这以灵气入眼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就像在眼睛里磨刀一般,心神一旦震荡,就会受到极为严重的反噬,更何况这入眼之法也是极为稀奇罕见之事,甚至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随着白祈祾一步步地临近,魔教诸人里从一开始就默不做声站在旁边的那个满脸邪气的青年忽地冷笑,嘲道:“年老大,你的赤魔眼中看不中用,连个青云小辈女娃也对付不了?亏你刚才还如此训斥野狗,我看不如把你这宗主位置让与我算了。” 大汉与一旁的少妇脸色都是一变,那美貌少妇首先皱眉道:“林锋道友,此刻正是大敌当前,你怎么还说出如此话来?” 那满脸邪气的林锋斜斜往青云门众人这里瞥了一眼,看到陆雪琪冷然而立时还特意多看了一眼,然后冷声嗤笑道:“这些黄毛小子也算是大敌,那我们炼血堂还凭什么在仙教圣门里立足?还谈什么恢复千年前黑心老人前辈创下的大业?” 那姓年的大汉发出一道红芒射向白祈祾,为自己争取了一丝喘息的空间,暂时止住了她前进的脚步,然后向林锋怒道:“你除了夸夸其谈还会什么,不若你也上来试试!” 林锋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上泛起一片诡异笑容,道:“激将法?好,我今日就让你心服口服。” 话音刚落,就伸出瘦骨嶙峋犹如皮包骨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描金扇子,对着自己扇了扇。 青云门众人都听到了他们对话,对这满身邪气的青年都多了几分警惕,但过了半天,却见这青年只是不急不缓地摇着扇子,意甚潇洒却是纹丝不动,都是愕然。 莫非这林锋真的只是会夸夸其谈而已? 但白祈祾知他诡异之处,只是默不作声地眯了眼盯着他手里的扇子,不再靠近那年大汉,只是凝神戒备。 转眼瞧那年老大却更是被他气了半死,极为怒道:“林锋,你若没本事就站到一边去,这些青云小辈我自能对付,不用你在一旁冷言冷语,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本事!” 那林锋脸色一变,冷哼一声,道:“我本是不想与你联手,胜之不武,但如今不露两手,你还以为我骗你不成?” 说话间随手一抛,就把手中那把描金扇子抛到空中,整把扇子在空中发出淡淡金光,唰地一声,展了开来。 描金扇面之上,以工笔画法,画着一山、一河、一大鹏,笔法细腻,栩栩如生。 风起,云涌,雷鸣,电闪。 这里本是地底深处,古窟之内,本不该有此异象出现,但此刻青云门五人眼前耳边,竟都有此景象出现。正惊骇处,忽然间一声巨响,只见那把宝扇在半空中一阵颤抖,片刻之后,那扇中画里的大山竟生生移了出来,见风就长,轰隆声中竟长做百丈之高的山丘,几乎将这庞大空间都塞得满了,然后如泰山压顶一般地向青云门四人压了下来。 白祈祾脸色白了白,强稳着心神全力反身一蹬便向后倒飞去,眼看着大山压了下来,她却还有半截身子在里头,就要被压成两半,白祈祾咬了咬牙,刚想以一己之力去抵挡这山河之时,手臂忽然被冰冰凉凉的触觉抓紧,随即一拉,硬生生被拽了出来。 白祈祾心下了然,心里闪过一丝喜悦,头也不回,低声道:“陆师姐。” 她知道陆师姐此时正站在她的身后。 陆雪琪神色严肃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头轻皱了眉,将目光投向了那突然出现的山河丘石。 眼前这突然哗然而出的巨大山丘真是让青云门众人头疼之极,只见这山丘轰然压下,顿时间地面剧震,石壁颤抖,就连百丈以上的岩石穹顶竟也纷纷落下碎石如雨,威势之大,令人心惊。 众人纷纷聚在一起,曾书书此时已经驱散了体内的邪煞之气,恢复了状态,连忙凑了过来,满脸惊愕,讶然道:“山河扇?!这是碣石山风月老祖的看门法宝,怎么会落在这人手上?”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齐昊阅历颇广,却是知道这风月老祖乃是东方碣石山上清修的一个有名修真,道行高深,在修真道上颇有名气,平素行事在于正邪之间,并无大恶且与世无争,所以正道邪道都没去招惹此人,只是没想到这个青年居然会身怀风月老祖的看家法宝,并出现在这些妖人之中。 众人正惊疑不定之时,那座大山却是毫不容情地又再度腾空而起,也不知道到底要有多力才能举动这庞然巨物。 眼看众人身后就是石壁,退无可退,巨大山丘上乱石如雨,电闪雷鸣。就在这生死关头,青云门众人正焦急之时,齐昊一咬牙,便要挺身而出,用六合镜护住众人,意图强抗这势如万钧的巨山。忽只见蓝影一闪,陆雪琪突然出现在四人身前,正挡在白祈祾的面前,清啸一声,随后蓝光随势暴涨,天琊神剑龙吟出鞘,仙气万道,直冲穹顶。 上空中雷鸣更急,那大山以无敌气势,当头罩下,眼看要把五人压为肉饼。陆雪琪脸色如霜,长发在狂风中飘起飞舞,恍如九天仙子。天琊剑身微颤,似乎感应主人心怀,如怒龙跃天,冲天而起,万道蓝光瞬间照亮整个巨大洞穴,在空中合而为一,一剑向那大山斩去。 白祈祾腰侧的渊瑯不住地微微铮鸣,仿佛在渴望着什么一般。 “铮!” 沙飞石走,狂风呼啸。 众人凝望空中,但只见巨大气流,几似有形之物一般向四周狂猛涌来,陆雪琪人在半空,脸上血色顿失,整个人被巨大反震之力直直打得倒飞而出,众人刚想惊呼出声,却只见一道极为快速的残影在空中一闪而过,冲向了陆雪琪。 白祈祾在空中反身一转,垫到了陆雪琪的身后,张开双手稳稳地将她凌空抱住,但那巨大的反震之力却如何也无法卸去,瞬间就被狠狠地砸入石壁之中。 这一切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众人恍然间竟是还未反应过来。 不过一息,众人又瞧着那座大山被蓝色光柱重重一斩,压下之势顿止,在半空中颤抖几下,巨响过处,竟是缩了回去,不消片刻在飞沙走石之中,整座大山化为乌有,重新出现在那山河扇中。 那满脸邪气的青年林锋向山河扇看了一眼,眉头登时皱起,只见在画面之上,原本气势雄伟的一座大山此刻竟是从山顶到山腰,生生多出了一条大裂缝出来,如此原本和谐的扇面便有如破了相一般,看去有了几分生硬。 青云门这里,天琊神剑如有灵性般飞了回来,陆雪琪却从石壁上滑下,单手扶住了不住咳嗽,要跌落在地的白祈祾。她面色冰冷,眼神仿佛是九天寒霜,欺霜赛雪,眼眸幽凉深沉,面无表情地瞧着林峰,仿佛在狂怒的边缘。 二人刚一落地,白祈祾便只觉脚下一软,几乎就要坐到地上,但幸好陆雪琪没有移开手,稍稍一用力,就将她半扶一般靠在怀里。 白祈祾虽是受了不小的伤,肺腑更是如火烧般疼,但意识没有模糊,她有些赧然,大口喘息起来,随即只觉喉里一股血腥之气涌了上来,唇边一热,一道醒目的鲜血就流了下来。 殷红鲜血在她如凝脂般的肌肤上流过,红白相印,竟是有着惊心动魄的魅力。 陆雪琪堪堪只是望了一眼,表情虽是没有怎么变,但周围的低气压却是愈发压抑,让人难以承受。 张小凡呆了一下,冲了上去,将白祈祾扶住。 “以后,莫做这种傻事。”陆雪琪将白祈祾交给急冲过来的张小凡,声音低沉,面若寒霜。 白祈祾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刚想说什么,随即又是不住地清咳起来,终是没有出声。 这三人沉默之间,便听到那林锋在远处叉指怒骂:“好你个臭女娃子,竟敢坏我法宝,纵死十次也不足偿命!”话说之间,这满身邪气之人已是腾空而起,山河扇金光闪烁,与他一身邪气颇不相衬,但依然在空中一张一合,疾冲而来。 远处,年老大已停止放射红芒,那只“赤魔眼”也恢复了正常,站在原地。旁边那美貌少妇走上一步,看了青云门陆雪琪一眼,低声道:“你看清了吗?” 年老大面色肃然,道:“是天琊。” 那少妇哼了一声,道:“想不到如此神物,竟落到了这小辈手中。” 年老大看着此刻已与青云门诸人斗在一起的林锋,脸色阴沉,口中道:“天琊神剑乃是九天神兵,当年我炼血堂祖师黑心老人便是败在此剑之下,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此神剑夺来。” 美貌少妇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道:“那林锋……?” 年老大冷笑连连,哼了一声:“这小子仗着和风月老祖有些亲戚关系,一向眼高于顶,若不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早不容他,便让他先打头阵罢,你我看准机会,出手抢夺神剑。” 那少妇点了点头,凝神向场中看去。 第 30 章 缚仙 “山河扇”每扇一次,便有大风暴起,风卷落石向青云门五人刮去,由着白祈祾之前受伤,故队里的男性也很称职地将她放在了最后,保护起来了起来,把袭到近处的飞沙落石都挡了下来。 刚才那大山突起,众人猝不及防,几乎束手无策,但此时便看出这二人这不同凡响的道行来。 齐昊自不用说,他的寒冰仙剑白光闪烁,便抵下了一阵一阵的狂风,而站在另一侧的曾书书此刻方才显露出他真正的本事,散发着淡紫光彩的“轩辕”仙剑在齐昊掩护之下,紫芒闪动,每每在狂风空隙钻了进去,如毒蛇一般,林锋一个不留心几乎便被这紫芒伤到,只得留心应付,一时之间,三人竟是打个平手,难分高下。 而张小凡则是扶着受伤的白祈祾站在最后,时不时担忧地望着正在闭眼调息的白祈祾。 陆雪琪仍旧是满脸寒霜,冷冷地站在白祈祾的身前,单手执着天琊,目光如剑地在林锋与魔教众人的身上逡巡,但偶尔微微偏头望着身后脸色苍白的女子,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嘴角的线条崩成了一条直线。 没过多久,白祈祾就睁开了眼睛,她的内伤比外伤严重一些,更多的是肺腑被震荡之下有些破裂,方才在灵力简单的温润下也是好了不少。此时一动,身前那袭冷冷的白衣就像有所察觉似的微微侧了头。 “陆师姐。”白祈祾瞧着她回了头,不由得笑着喊了一声,随即直了直身子,想要瞧一瞧目前的战况,但也许是幅度太多突然,心口突然感觉到一阵犹如锤击的钝痛,她脸色一白,低蜷了身子不住地轻咳起来。 陆雪琪瞧了她这幅样子,眼里的寒霜慢慢地褪去,犹豫了几息,道:“可还好?” 白祈祾心里一片灼烧之痛,低低咳了几息,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肺给咳出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轻轻摇了摇头:“无碍。” 陆雪琪眉头轻蹙,看着她原本玉一般温润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丝,忍不住叹了口气,将她单手牵了过来,把她的手腕握在手心里,从指间分出了一丝灵力,钻入了她的体内细细探查。 白祈祾只是白着脸,如水润泽的眼眸含笑望着她,静静地看着她翻来覆去地折腾,也不挣扎。 陆雪琪越是探查,眉目越是蹙得紧,到了最后,面色竟是比之前还要难看,声音欺霜赛雪,冷冷地眯着眼盯着白祈祾,犹如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下次还要做这种傻事吗?” “不做了。”白祈祾乖乖地连忙摇头。 陆雪琪见她难得的听话,神色也缓和了许多,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二人之间气氛轻松了一些,正要转过头去望向战况之时,白祈祾余光突然瞥见了一道极快的、朝陆雪琪身后袭去的黑影。 白祈祾来不及思考,将她方才答应的话转眼就忘在身后,一边急急地喊了一声陆师姐,一边却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地猛地蹬地朝她飞去,想要将她撞开。 当陆雪琪听到声音刚想转过身来之时,却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撞了开来,待她稳住身形转过头的时候,却只瞧见了白祈祾站在她方才站的地方,被一条从石壁里突然伸出来的黑色绳索给捆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这下,她就彻彻底底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白祈祾望着陆雪琪盯着她逐渐难看的脸色,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做了什么。 “咳咳,陆师姐,方才是……来不及了。”白祈祾干巴巴的解释了一句,但瞧着她越来越低沉的眉目,还是及时的住了嘴。 真是流年不利,白祈祾心里叹了口气。 今日怎么这么频繁的在惹陆师姐生气,实是…有些郁结。 而她的身侧,也渐渐冒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形,陆雪琪黑着眸子,冷冷地盯着她,认出了她正是刚才还站在远处的那个美貌少妇。 由着方才二人的那番探查的分心,那少妇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几人身后,隐在了石头里,待二人心神放松之时便突然出了手。 陆雪琪一袭白衣开始隐隐地无风自动,竟是灵气开始汩汩蒸腾起来,白祈祾心里咯噔一声,显然陆师姐的怒气已经达到了爆发的边缘。 而那捆了白祈祾的少妇只是惊疑的“嗯?”了一声,啧啧了两声,她也没想到本来稳稳困住那天琊女娃的最后一刻竟是出了差错,只捆住了一个站在她身侧的小女娃。 但她还是“咯咯”地笑道:“小妹妹,你长得这般美丽,怎地那般想不开要替那女娃挡这缚仙索呢?这缚仙索可是姐姐专门为你们这些正道仙家准备的哦,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的呢。”说完还朝白祈祾搔首弄姿地眨了眨眼。 白祈祾轻微地动了动,果然那“缚仙索”感应到她的挣扎,更加的紧缩了起来,有的部分甚至还深深地陷入了肉里,白祈祾额头浮现出一丝冷汗,但却一声不吭,只是虚浮的朝陆雪琪笑了笑,嘴巴一张一合,仿佛说了什么。 陆雪琪盯着她,认出来了,她在说:“我没事的,陆师姐。” 但她没想到的是,陆雪琪认出她说的话来之后脸色却更加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那妇人瞧见她这幅样子,哟呵了一声,语气轻佻:“看不出你这女娃子还蛮有骨气的嘛?” 白祈祾对她这有些带刺的话语仿佛闻所未闻,只是苦着脸望着陆雪琪,心里暗暗叫糟。 这下可好了。 但还未等白祈祾乖着脸说什么,陆雪琪身后的空间却是突然荡出了非常细小的一阵波澜,正在她迟疑间,那波澜却突然扩大,扭曲成一个螺旋旋涡,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祈祾喊出声的同一时间,空中一声呼啸,陆雪琪也倏地应声转身。 手中的天琊唰的一声朝身后朝她伸来的手斩去。 但那手也收的极快,躲过了陆雪琪充满怒意的一斩。 张小凡被这一咕隆的变故砸得是晕头转向,只见从那旋涡里现出身形的年老大当头扑下,被陆雪琪这一斩,直接身子一歪,生生停了下来,落在地上,扑棱了几步。 张小凡也被这一系列的偷袭搞的有些恼了火,抽出“烧火棍”就准备扑上去,却被陆雪琪冷冷地拦了下来。 张小凡望过去,只见陆雪琪脸上倒是没了什么表情,但却隐隐地让他更为畏惧,仿佛是凛冬将至的前夕。 张小凡哑了声,见着陆雪琪执着天琊一步步踏了出去。 怎么,我是好欺负的吗?个个都往我身上扑? 这时前方的齐昊、曾书书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大惊失色,正要回头救援,但林锋一看这二人异动,心道若让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岂非在年老大面前丢尽面子,当下山河扇呼啸成风,一阵紧过一阵,齐曾二人一时竟不得出。 陆雪琪瞥了一眼身后正和林锋纠缠的二人,再不迟疑,一声清啸就连连蹬地升空,“天琊”神剑霍然自动出鞘,蓝光掠过天际,长发凌空乱舞,盛怒之下再也不忍,与那年老大缠打了起来,白祈祾瞧着陆雪琪那越来越狠厉的招式,不由得眉头跳了跳。 干巴巴的笑了笑,陆师姐真是极为生气了。 就在陆雪琪与年老大缠打的时候,张小凡见那美貌少妇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战,更不迟疑,身子一侧,烧火棍便向那美貌少妇冲去,不料那少妇轻轻一笑,只把手中绳索一荡,白祈祾整个人竟是不由自主横了过来,挡在她的面前。 张小凡大吃一惊,几乎就要收势不住,猛然顿住,烧火棍就在白祈祾身前三分处才险险停下,几乎把她有些苍白的脸都映成了苍青颜色。 这下可是把白祈祾和张小凡二人都惊了个底,还不等张小凡喘息稍定,便听得后方又是两道风声突起,白祈祾惊疑之下侧目过去,原是之前的野狗道人和那高个子刘镐趁火打劫也冲了上来,而年老大夺宝心切,居然也不顾身份,一样冲了过来,三人一齐合力与陆雪琪战在一起。 陆雪琪以一敌三,立刻便陷入苦战,但所幸她修为不低,招式又极为狠厉,三人一时有些忌惮,又不想被其他人捡了渔翁之利,故一时间并没有落入太大的下风。 但饶是如此,几个回合间,在天空中三件法宝夹攻之下,陆雪琪的气息已然有些不稳。 白祈祾心里一紧,倒觉得自己的安危变成小事儿了,转眼又开始暗暗懊悔方才为何要撞开陆师姐,如不撞开,起码此时被围攻的是自己。心思繁杂间,考虑些实际的,对于手上对自己限制极大的捆仙锁,又是没有十足的好办法,实在是心里头疼的紧。 但说张小凡这边,却是陡然哑了火,对着站在面前的美貌少妇是既不能束手就擒,又不能坐视不理,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僵住了。 在缚仙索之下,白祈祾但凡有一丝想要挣扎的痕迹,就会被更加的紧锁,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空间,眼看着陆雪琪在三人围攻之下开始出现了一些疲软,白祈祾更是急上心口,心神激荡间,喉口陡然一甜,闷哼一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洒在她墨青色衣衫之上,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张小凡见白祈祾倏地就开始吐血,不由得惊叫出声,而远处的陆雪琪听到他的叫声,忙回过头来,瞥见了白祈祾衣领处那斑驳的血迹,当下就有些急,露出了一丝破绽,被那三人抓住,顿时陷入了被动的下风之中。 张小凡惊疑之间以为白祈祾被那少妇用“缚仙索”所伤,大惊之下,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烧火棍霍然腾起黑气,疾若闪电,向那美貌少妇冲去。 那少妇没料到张小凡不顾她手中白祈祾的安危突起发难,一时没有防备,眼看这烧火棍就冲到眼前,连忙冲天而起,这才险险避过。 那少妇被张小凡这一突袭,霎时心里怒火顿起,手诀变幻,法宝凌空就冲着张小凡飞了过去,二人一来二往间却是被白祈祾找到了一丝她控制“缚仙索”的分心之机,登时就一鼓作气地将全身灵力倏地放了出来,霎时灵气大盛。 白祈祾见机双眼一凌,手中手诀却是不停翻飞,几乎化作了一片残影,渊瑯也应诀而出,黑玄色光芒大盛,登时将缚仙索给逼开一圈,乘着这一圈的空隙,白祈祾又将灵力作链,不断拉扯冲荡之下,未等那妇人重新夺得缚仙索的控制,白祈祾就挣脱了出来。 但那妇人反应也是极快,手指一掐,那法宝就冲着白祈祾的后背极速飞了过去,看上去竟是想让白祈祾伤上加伤。 少妇一分心,张小凡就脱了开来,当下就瞧见了这一幕,急急地惊叫出声:“小师姐,身后!” 第 31 章 坠渊 白祈祾自然能感受到这身后飞驰而来的法宝,硬生生在空中扭了过身,手中手诀又是一阵变化,渊瑯在半空也随着她硬生生折返了过去,低低地恰好挡住了这一击。 但她的身形还是被法宝上没有卸掉的力给震到发麻,当即就倒飞了出去,喉头猛地一甜,不过好歹忍了下来,嘴里登时就弥漫着一股抹不去的锈铁腥味。 白祈祾脱出身来当即就扫了一眼战场,齐昊与曾书书那边自然是比不得这边紧急,而这边的张小凡虽是实力不济,但凭着手里的烧火棍,也能抵挡一阵,只剩下陆师姐那边…… 当下白祈祾就不再迟疑,没管身子到处叫嚣的酸痛,只是兀自凌空在空中连蹬了两脚,踏空朝远处的那袭在半空中翻飞的白衣疾冲了过去。 陆雪琪这边随着时间的流逝,战得十分吃力,不仅灵力开始剧烈消耗,自从那次分心受伤之后,也是接连挨了不少暗伤。以一己之力硬抗着三人,若非是靠着天琊的神兵之利再加上一股执拗的脾性在从中作梗不肯示弱,只怕早是已经败退下来。 此时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青衣,心里也答不上缘由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心神松动的那一瞬间,身侧的一则攻击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攻了过来,陆雪琪一凌,正准备硬生生挨下这一击的时候,却忽地被一只纤长有力的手拉了过去,跌入了一个温润的怀里给护了起来,陆雪琪知来人是谁,也不反抗,任她拉了过去,白祈祾拉过陆雪琪之后,另一只手却一改常态,十分凌然地反手一掌将那一击给打退了回去,反借着那力,护着陆雪琪暂时退了回去,离开了围攻圈。 只是,还不等她二人有喘息之机,年老大等三人便已联手又围攻而至。 二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没有丝毫犹豫,天琊与渊瑯铮地一声同时出鞘,玄黑色与冰蓝色交相辉映间竟是绽放出了无比耀眼的光芒,犹如天兵临世一般,让人不可直视。 年老大三人的法宝在被波及到的一瞬间,开始变得有些不听使唤的摇晃起来,甚者直接悲鸣不断。 三人见状大吃一惊,身形连忙停住,唤回了各自的法宝,心里惊疑不定。但各自检查一番又无大碍,三人对视一眼,也不敢再鲁莽进攻,开始有些举棋不定。 就在白祈祾与三人对峙期间,陆雪琪的身子却终于是有些支撑不住地摇晃起来,白祈祾将闭着眼的她扶着靠在了自己身上,心疼地低头望去,只见陆雪琪原本就白皙的面色此时更是苍白如纸,随着有些不稳的微弱呼吸,几近透明。 白祈祾看得心里发闷,眼里多了一丝狠戾,刚想暴起发难之时,曾齐二人那边远处却是传来了“唆”的一声,随后一声呼痛,那林锋勃然大怒道:“青云小辈,竟敢伤我?!” 他话音刚落,忽的一声“轰隆”炸响在这个巨大山洞里,继而响彻在每一个角落。 众人正惊骇,就连耳膜都在鼓鼓阵痛之时,年老大却是顿住去势,张口惊恐的疾声大呼:“林兄!不可……” 他话还未说完,众人便觉得脚下山摇地动,再一看林锋手上,那把山河扇中的大河竟是从扇里图画中消失了。 “哗!” 随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响在耳边,众人所处的平地上突然龟裂了开来,刹那之间,从地底深处喷射出了极为厚重的水柱,这力量如此巨大,偌大的石块竟也被冲到半空之中,只有前方那块刻着“死灵渊”三字的巨石纹丝不动。 青云门五人被巨大之力向四周冲去,白祈祾刹那间几乎心生绝望,这巨大之力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挡。 只能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将陆雪琪狠狠地护在怀里,但那飞石走沙却还是像下刀子雨一般狠狠地砸了下来,砸得身上生疼。 转眼见陆雪琪脸上被砸出了几道红痕,白祈祾想也没想,将脸轻轻移到了她的脸上,想替她挡下这乱石落下,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一下,二人便是凑得极近,就连有些温热的呼吸都能清楚地感觉的到。 白祈祾就这么的被猛然砸了几下后脑勺,这才反应过来。就算是处境这么危险,还是有些难免的分了心,红了红脸,随后不太自在的将头侧过了过去,但侧了脸,却又感受到陆雪琪有些湿热的气息呼地打在颈边。 白祈祾将脖子一缩,彻底是没了辙。伸直也不是,侧着也不是,只得拘拘谨谨地抱着陆雪琪,但在心思涌动下,就连环抱着她的手也忽觉得有些烫人。 就在此时,离二人不远的年老大忽地在混乱之中出手,竟是在这种关头还想着抢夺天琊! 只见他一掌朝陆雪琪拍来,看那情形应是想将她拍落,再夺取天琊。 但好在白祈祾见他不远,早有着防备,见他这一掌拍来,忙在空中强行一扭,将陆雪琪与自己调了个边,随后反手接住了年老大这蓄谋已久的一掌。 但年老大是何等修为的人,又抱着必拿天琊的决心,这一掌出手可不谓不重,再加上白祈祾虽有防备,但也是匆匆忙忙才接下这一掌,当下就闷哼一声,伤上加伤,身子更是直直地、不偏不倚地朝那神秘而幽黑的深渊里跌去。 白祈祾绝望地阖了眼,运起全身最后一丝灵气,将怀里的陆雪琪轻飘飘地送回了悬崖边。 在无穷无尽的黑暗袭来之前,她最后瞧见的,便是陆雪琪孤孤冷冷地望着她,眼底,是浮浮沉沉的情绪。 新新旧旧的伤,她再也撑不住,全身一松,便不住地往下落去。 像是,永坠深渊。 … 陆雪琪脱离了那个温温热热的怀抱,忽的就如心里被利刃剜了一刀,有些说不上来的气闷不平,而随着那温热怀抱的温度流失,她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猛地凌空翻身,却只看见白祈祾朝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还有那一丝从指间逸出来的、最后的灵力。 将她,轻飘飘地、轻飘飘地送了上去。 而她与白祈祾之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远。 黑暗,像是伸出了许多枝桠藤蔓一般,将她的白师妹狠狠的拉了下去,开始一点一点蚕食。 陆雪琪恍然间,好似看到了那日九天落雷,黑云密布下,也是有着一抹一般无二的身影,就这么直直的坠落云端。 那抹身影,清寡单薄,好似一阵不轻不痒的风吹来,就会化了去,从此再也瞧不见,摸不着。 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随着那抹沉沉的墨青色衣袂,悠悠地跌了下去。元宝小说 她在半空中深深望去,只在一个瞬间,却仿佛曾经往事,一幕一幕,掠过心头。 青云山通天峰上,略带拘谨的初见和红了耳尖的小人儿; 那个明明看起来极为寡淡冷傲,但抽签时却会不住地侧目瞄自己,被抓住又会忙正襟危坐的大竹峰得意门生; 那几日竹园里的朝夕相处,不似人前孤冷,会轻轻浮浮的赏月、打盹甚至有一丝孩子气般赌气,在自己眼前痴笑怒嗔的墨青色衣袂; 那场比试之中,酣畅淋漓的战斗,心意相通的默契,但雷电狂风之际,落在她身前的,却是她一往无前,淡笑坠下的身影; 那双如水洗净一般温润明泽,不管何时一直温温吐吐,不急不躁地注视着自己的眸子; 那一声声清清冷冷,却又透着一丝软绵依赖的“陆师姐”; …… 她可是……每一次都会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拼死护住自己的人啊。 …… 一块巨石当头砸下,陆雪琪沉着脸,躲过了齐昊朝她伸过来想要拉住她的手,咬着牙,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纤长白皙的手在巨石上猛地一拍,借了力,改变了身子往上浮去的方向,追随着前面那个孤孤寂寂的身影,坠了下去。 乱石如雨,水龙狰狞,只是这一切仿佛都在天边,“天琊”神剑像是呜咽了一般发出一阵剑鸣,听得悬崖上的几人心也跟着颤鸣起来,随即剑身也闪着淡淡的蓝光,追随着主人而去。 避开了几道乱石,陆雪琪追上了白祈祾下坠的身子,勉力拉住了她浮浮沉沉的手,正欲将她往回拉去,但这下坠之势如何之大,单薄的身子早已承受不住,自己身体里最后的一点挣扎,也随之远去了。 她只能像她当初护着她一般,将她也深深地、深深地护在怀里。 然后,她们一同向下落去。 陆雪琪闭上了眼,身子向旁边翻去,注视着白祈祾早已没有声响的脸,嘴角轻轻地勾出了一丝弧度,像是兀得笑了。 那弧度转瞬即逝,犹如昙花一现,耀然光华,有着惊心动魄,摄人心魂的美丽。 但转眼,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便吞噬了一切。 陆雪琪在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隐隐约约感受到怀里那个轻轻软软的身子忽然变得无比的炙热滚烫,像是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一般。 只有她们牵在一起的手,依旧温温热热,一如既往。 第 32 章 白祈祾番外1 前世 我是吃阴阳师这碗饭的,俗气一些的说起来,就是在一些不明不白的灰色地带里讨个生计过活。 既没什么苦大仇深的家世,也没什么深恶痛绝的仇家,祖上三辈都平平乐乐地住在一个叫不上名字的村落里。 而因着住的偏僻,一家人性子也不算活络,所以就算是与村民打的交道,也是秉持着能省则省的原则,但要是平时村民偶尔得个热感伤风,也会来院外敲门,由着这个,我从小也算是学了几手粗浅的医术,治治小伤小痛还有些成效,碰见那些顽疾固痢,我就彻底没了辙,只能请阿母出手。 除了父母,我尚还有一个同胞兄长,兄长与我长得有八分相似,但性格却和我截然不同,我好动又懒散,说来倒是有些矛盾,但平日里除了疯跑去玩之外,功课我是一概能赖则赖的。 但兄长却不同,他背负了父母大多的期望,又宠着我,所以抗下的压力也是较我数倍的,不仅如此,他还是祖里极为有名的天才之姿。有意思的是,以前还常有族人拿着个来打趣我,问我有没有嫉妒他。 但平心而论,就算是我当了继承人,我也压根没有那个觉悟去没日没夜的修行。 更何况,继承衣钵于我于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和他是同胞兄妹,心意也是极为相通,这么多年的默契了,有些心思根本不用明说,也不怕对方误会。 日子就在懒洋洋的日光里溜了过去,我一晃眼就没心没肺的在族人的庇护下长到了十六岁,但于我个人来说,是极为不喜这一天的到来的。 倒不是说我在害怕独立,只是照着这个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除了正统继承人,也就是我兄长以外的所有未成年族人,都得在十六岁那年学成手艺之后出门游历。 但这一年好死不死的是,只有我一人成年。 祖上的规矩不能坏。 而这一次,是任我如何撒娇耍泼,哥哥也只能一脸无奈的望着我,爱莫能助。 心里虽是不情不愿的,但我也知祖上的规矩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我破例的。 我就这么半推半就的出了门。 出门游历的日子单薄又无聊,没了平日里一起撒野的玩伴,大部分,甚至说是绝大部分的时间里,我只能一个人闷闷地行走在丛林间。 倒不是说有甚么规定不能入尘世,只是我个人是极为不喜往那钢筋里钻的。 并不是就这么平白的排斥着那冷冰冰的水泥城,作为我前十六年没见过的新鲜罕见玩意儿来说,游历的前几周,我对它可有兴趣了。 甚至是一出那荒无人烟之地,我就一头栽了进去。但待得渐渐久了,就越来越厌烦,总觉得不甚自在。 这里也好,那里也罢,哪里不是规矩多,枷锁更多? 啧,哪有一个人无拘无束来得好? 郁郁了几月,我终是想通了,一头扎进了熟悉的林里,虽然的确是闷了些,但习惯了也还成。 啊——这漫无天日的游历,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蹲在一条清溪的大石块上,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按理来说,游历不应是如此烦闷的。至少在别人的游历里——我听来的——大部分都是遇见了一段要么生离死别,要么惊心动魄,要么刻骨铭心的爱情。 无法否认的是,一开始我确是有那么一丝怀春的心思,但瞧来瞧去,都是无趣的紧。到最后,不得不认命的放弃。 爱情,就是只存在于别人口中与话本里的玩意儿。 于自己,那是半分关系也无。 不过也好,一个人来去自如,轻松得很,根本没有任何负担。我心里有些戚戚然的自我宽慰道。 我在外是犹如孤魂野鬼一般有惊无险地游荡了两年,这期间也是见闻了许多奇闻趣事,见识倒是长了不少。 就在两年期限刚好到的那一天,我一刻也不想多待,马不停蹄地顺着当初记得牢牢的回家路线,一秒也没给耽误的到家了。 “我这辈子是再也不想离开这块弹丸之地了。”我在外游历这两年,什么也没学到,刻薄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刚到家就把包裹往桌上一丢,懒懒地瘫进了木椅里,抱怨道。 “无事,你爱待着就待着,莫要随意惹事,阿哥养你一个老妹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兄长两年没见倒是变化有些大,与我长得渐渐有了些明显的区别。 除了身高是直窜窜地往上飙之外,脸部的轮廓也不如以往温润,也不知我离家的这两年都学了些啥,目光流转间虽是不明显,但我是谁,是她同胞亲妹,他那眼底那点儿无端而出的凌厉是一丁点儿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也懒得去问,我们虽是亲近,但也有各自的路。 “晦气,什么老妹儿,改两年我就寻个如意郎君嫁了出去,从此双宿双飞,是再也瞧不见了你们才好。”我见他挖苦我,立马改了口,呸呸两声。 这一句本是无心之语,但余后的几年回想起来,除了满心苦涩,恨不得回过头抽几巴掌之外,竟还有了些一语成谶的意味。 合着在外将性子磨得有些野了,平时有些不敢去的地方也变得有些蠢蠢欲动。 比如——那祭坛。 说来是我自己也不信,那祭坛虽说不是什么人人都可以去的地方,但也不是谈之色变的禁忌之地。 就这么一个充斥着神秘和未知的地方,百无禁忌的我之前竟是从未到过。 从外回来之后没几日,我就动了去那探一探的心思。 终于,在一个我自认为十分良好的夜晚——夜黑风高,无人无月——我费尽心思地瞒过了父母兄长,潜入了那祭坛中。元宝小说 说来奇怪,可能是当时的好玩心胜起,我也不知为何要瞒过他们。 但就在我刚踏入之时,就瞧见了兄长坐在祭坛正中打坐静息的身影。 我没法形容当时的心情,诡异的很,像小时候撒谎被抓个现成。 兄长修为倒是比我好的多,一下就察觉到了我的到来。但他一向宠我,又从不罚我,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怕他。 “阿哥,你杵这儿干啥呢?”我见气氛有些僵硬,跟他假装热情的打了个招呼,一脸的惊喜。 “哟,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你外出有事儿?”哪知他毫不买账,也不跟着台阶下,非要给我难堪,颇为戏谑地笑了笑:“做贼呢?” “呵,我这不是逛了一圈又逛了回来么,来瞧瞧你到底在搞什么勾当。”我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认,犟着脖子怼回去。 “我寻思着你想来就来,瞒着父母和我作甚?”他也不跟我打哑谜,直接挑明了说。 “啧,瞒着你们刺激些。”我胡乱掐了一句,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随口问道:“你在这作甚?” “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我自是在这里守墓。”阿哥挑了挑眉,那张跟我极为相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 “守甚么墓?”真欠揍,我咬了咬牙。 “古神墓,你不晓得?”阿哥皱了眉,仿佛对我的孤陋寡闻有些不满。 我哪里知道这古神是甚么? “我怎晓得,这阿母阿父不是把你定为继承人了吗,哪还有我的甚么事儿?”我被他刺了几句,脾性见长,不淡不冷地回讽回去。 “我怎么是瞧着某个不思进取的阿妹把这继承人位置丢给我的呢?”他眯了眯眼,也不急不躁。 我啧了一声,无可辩驳,也懒得和他在这里深夜骂架,沟通感情。挑了些我感兴趣的问题问了起来。 “古神是甚么?” “我哪晓得?” “你不晓得你守甚么墓?” “为何我一定要晓得才能守墓?” 我被他哽的哑口无言,只恨在外游历时太过懒散,没有去学些嘴上本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闭了嘴。 一时二人都沉默下来,微风吹过空旷的祭坛,寂静无言。 我受不了这诡异的空旷,又开了口:“你这两年都守着这古怪玩意儿?” “尊敬一些,”阿哥以往极少呵斥我,但每每他呵斥,我也瞧得出他是认真地在说这件事:“不是甚么古怪玩意儿,我虽是对古神所知甚少,但我们族里世世代代都的确是以守护古神为传承的。” “传承?我怎么不晓得?”我有些迷茫,这事儿阿父阿母从未提起过。 “你自是不晓得,族里大多数人都不晓得。”阿哥顿了顿,又道:“倒不是说古神不重要,只是这千百代的传承下来,说是守护古神墓,但这墓在哪儿,又怎么守护,却是早就失传了,更何况已经太久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了,平淡的生活早就将这些事儿忘光了。” “传承到现在,说得笼统,也只传下了一句‘守灵人守古神墓’而已。” “一点儿也不气派。”我有点儿嫌弃这句老话,怎不似话本里说的那般平仄押韵? “啰嗦。”阿哥瞥了我一眼,又絮絮叨叨给我解释:“按我理解,咱们一族约莫就是那甚么守灵人了,我也只能照着阿父阿母的叮嘱,守好这祭坛。” 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还好我不是那甚么劳子的继承人,要我守着这一方空旷的祭坛,我可是会疯了去。 “真是无趣。”我摇摇头,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来得惊险刺激,转身朝阿哥挥了挥手,“走了啊,阿哥,您慢守着。” “得,赶紧回去休息,膈应。”阿哥也朝我挥了挥手,像是极为嫌弃般。 我嘿了一声,也不在意他的嫌弃,轻快地走出了祭坛,回了房。 又过了两三年,生活回到了以往那般懒散样,日日出去闲逛一番就回屋里琢磨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阿母阿父拿我没办法,兄长在这些小事上又宠着我,我愈发的无法无天。 蝴蝶的第一次扇翅是发生在我双十生辰后的没两天。 那日阿母急急地寻到了我,往日温润平和的脸上是少有的慌张和不安:“你见着阿远了吗?” 阿远是我阿兄的昵称,名也是极为简单,白远。 阿父阿母取名没有那么讲究,他唤远,我就名近,但阿父却是觉得‘近’作女孩名不太合适,就取了个同音的缙。 “阿兄他怎么了?”我正在房里忙些小手工艺,糊糊涂涂被阿母问了这么一遭,有些不明所以。 阿兄由着是继承人的原因,平日里没事是极少会出门的,但偶尔出门也应是不会惹来如此大的惊动才是。 阿母慌慌张张,言辞里有些不顺:“阿远他彻夜未归……族里的人都出去寻了,但将附近彻彻底底翻了个遍,还是没寻到,阿缙,你说这可该如何是好啊?”阿母没了主心骨,磕磕巴巴,隐隐带了些哭腔地朝我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我闻言一惊,瞬间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倒不是说彻夜未归是如何惊世骇俗的事儿,就是我自己也有玩懵了后忘记归家,只能在外暂时借宿的事。 但这严重偏偏就严重在,这是阿远。 阿远是我平生所识最为克己复礼的人,他清楚地知晓盖在他身上的每一寸责任,二十年来更是没有一次破戒,这实是没有任何的道理。 我一下子懵了,脑子里哗哗地转。 危险?也不是,他自幼天资聪颖,平日里又是极为刻苦,这方圆几百里,断是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事物才是。 想来想去脑仁却开始突突发疼,我只得停下来,先行安慰阿母道:“阿母,你莫急。”随后朝她轻声细气的解释了一番。 阿母听了我的分析后总算是找回了一些理智,其实也不怪她如此慌张,为母心切,我是理解的,小时候我第一次不归家的时候,刚寻到我的她也是如此憔悴。 我叹了口气,望着渐渐有些暗下来的天色,眉间第一次真正地染上了忧色。 第 33 章 阴灵 传说中,这世间本是黑暗的,尔后四万八千年,有巨神盘古,力开天地,身化山川;又四万八千年,乃有女娲沾柳造人。 而这清浊天地间的第一束光,便是生于那最暗之处。 就在那永寂的暗黑深渊之中,一袭青衣忽的动了动,漏出了一袂衣角,一瞬之后又没了声息。 又过了很久、很久,就在这黑暗快把一切吞噬之前,那青衣终于又微不可闻的动了动。 白祈祾沉在那黑暗里,只觉全身滚烫,仿佛心口里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一般,脉搏在怦怦地撞击。 那火好似是从心口开始蔓延的,渐渐沿着经络,火烧火燎的一路沸腾喧嚣直上,肆虐开来。 若说千火焚身是什么感受,约莫是八九不离十了。 白祈祾的意识沉沉浮浮,四肢像是被冷黑的铁链囚在岩浆里一般,动弹不得。 可她竟一点儿也不觉得慌,也没有丝毫恐惧,全身上下有的只是从心底漫出来的切切实实的疲累。 白祈祾知道现下的状况不同一般,发了狠心,死死地一口咬住了本就惨白如纸的唇,而随着血腥渐渐的在舌尖晕染蔓延开来,她的意识终是渐渐的清醒开来。 一只轻轻软软的手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她终是猜到了在她坠落之后发生了什么。 这个傻姑娘。 白祈祾轻轻的在心底叹了口气,本想着还休憩一番的心思也消了下去。 她缓缓调了调气息,睁开了眼,发现二人不出她所料的坠落在了一湾水边。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白祈祾看不清这水面大小,但粗粗地略微看去,她心下也明白这水面就算是小,也小不到哪去。 白祈祾低低地打了个冷颤,那心口的灼烧感在这冰凉透骨的冷水冲击下也是消退了不少。 白祈祾动了动身子,想要从水里脱离开来,但她只要一动,那四肢传来的酸痛无力就会将她的神经吞没,反复尝试了几次,还是十分吃力,只得放松了下来,让身子随着那一阵一阵的潮汐慢慢地冲打上岸。 白祈祾紧紧地抓着陆雪琪的手,尽量地让她紧紧地靠在自己身上以沾染更少的冷水。 这短短一段距离,却让她觉得这般漫长。 在二人上岸之前,白祈祾胡思乱想了很多,这也想想,那也想想。 一会儿怕自己撑不住沉了下去,陆师姐该怎么办。 一会儿又想自己重活这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 虚虚浮浮,明明暗暗,白祈祾想了又想,念了又念。 终于,这般明灭了很久,白祈祾还是抱着陆雪琪这么一步一步地踩着湿漉漉的硬地上了岸。元宝小说 就在二人刚上岸那一刻,她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再也坚持不住,腿一软,半跪在了地上,低着眉急急地喘着气。 休憩了片刻,白祈祾还是咬着牙忍着一身撕裂的痛将身旁那袭被染得斑斑点点的白衣给半扶了起来,让她侧头倚在了自己的怀里。 白祈祾望着那幽暗如深渊巨口的远处,眼神变得有些忽明忽暗。 这死灵渊之下蛰伏的威胁就如潜藏的毒蛇一般,随时都可能从背后钻出来,死死的咬住命门,给予最致命的那一击。 白祈祾有些气闷,心里不住的发慌,连带着搂着她的手也有些微微抖了起来。 但那幽冷的清香一随着温温软软的身子入了怀,白祈祾愁苦轻皱的眉也随之松了下来。 她低头深深地望着怀里的人,抬了抬自己的手,突然想要抚上她清冷的眉眼,但思虑了片刻,还是抿了抿唇,收住了手。 陆师姐于自己,到底是什么呢。 师姐吗? 白祈祾阖了眼,没了声响。 …… 青白衣衫交缠间,一坐一倚的二人就这么无言地静坐了半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白祈祾却发现怀里的气息渐渐的不稳定了起来,连带着呼出来的温热气息也隐隐地带着一股道不明的寒意。 白祈祾望着她紧闭的双眼,紧蹙了眉调动着自己才恢复了少许的灵力,帮她将衣物蒸腾烘干过后又帮她缓缓梳理着脉络,温养起身子来。 就这么断断续续的温养了半个时辰,怀里的人儿才平稳了下来,渐渐有了些生气。 白祈祾左思右想不放心,勉力从指间逸出了一丝灵力,钻入了陆雪琪的体内,细细探查了番,反复确定没有问题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检查起她的外伤来。 陆雪琪从悬崖上坠落之后应是并没有受很大的伤,细细检查过去也没有瞧着什么很明显的伤口,只有几处擦破后渗出的血丝,但由着一直浸泡在水里,那些个伤口早就被泡发,有些许肿胀外翻。 白祈祾看得不住心疼,有些不忍,但左翻右翻又没有什么合适的绢帕,窸窣一阵,无法,只得微微红着耳尖撕下了有些贴身的里衣,给她细细的包扎好,这才彻彻底底放下心来。连带着折腾了这么久,白祈祾也是极为疲惫,当下就敛了心神,专心地守着她,等她转醒。 陆雪琪醒来的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那人清润无比的下颌线,明朗白皙的线条一直沿到了耳垂后,视线再稍稍往后探去,便能窥见那细长清冷的脖颈,与散落在两肩的乌黑长发纠缠在一起,白白生出了几分旖旎之色。 陆雪琪方才悠悠转醒,还有些不太真切的虚幻之感,只觉一切尚是梦境,刚微微抬了手,想起身,却发现那人端的是极为平稳,从双掌的手心里不断地逸出着灵力滋养在她周身。 她神色复杂的望了那人淡漠的眉目一眼,心下感怀颇多,但仍只是默默抿了唇,不做声响。 白祈祾的眉眼是不同于陆雪琪的,比起陆雪琪那如二月寒霜的冷来说,她更像是不温不火的淡然,但只要低了眉眼或者笑了起来,瞧起来也极为温顺的一张脸。 她方才只是微微一动,抱着她的那人就睁开了眼,当下瞧她醒了,就笑了起来,那笑在黑暗里犹如昙花一现,兀自绝美。 “陆师姐,你醒了。身子可还好?”白祈祾低了眉眼,关切的盯着她。 “我并无大碍。”陆雪琪见她笑了起来,本有些紧绷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但她只略微扫了一眼,就知道眼下状况并不容得二人细细叙旧,当下清了清低哑暗沉的嗓音,问:“我们在哪儿?” “死灵渊之下。”白祈祾扶着她坐了起来,道。 “死灵渊之下?”陆雪琪闻言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似是有些不解。 “是的,”白祈祾在提到死灵渊这三个字时神情也严肃了起来,道:“我们从那崖边跌落后就坠入了这湖里,所幸受伤并不重,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就在二人说话间,白祈祾余光里却突然亮起了一点光芒,在偌大又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是那么显眼。 白祈祾突然止了话头,将食指轻放在唇边,噤了声,陆雪琪见她这幅模样,了然地朝她望向的地方转过头,二人凝神望去。 那是一种幽幽的、带着白色的轻光,它在黑暗中漂浮不定,盘旋环绕着一副惨白的骨架,那姿态,就如最柔情的女子,与她挚爱的情人缠绵。 二人目光相接,对视一眼,几乎都忍不住有些犯怵。 白祈祾无声启唇,陆雪琪读懂了她的口型:“阴灵。” 古老相传,人生老死,唯有魂魄不灭,一世寿终,便有魂魄离体,往投来生,生生世世,轮回不息。然而世间之中,却有怨灵所在,以贪三毒故,以畏恐惧故,眷恋尘世,回前尘,不愿往生,是为“阴灵”。 想当然尔,阴灵乃是阴魄之物,自然喜宿于阴湿之地,这死灵渊中黑暗潮湿,有这等鬼物也不足为奇。 但白祈祾之前从来未曾见过,这一猝然初见,又是这般诡异,当下就有些凉意冲心。 就在二人惊疑不定之时,只见那周围的一片沉沉漆黑之中,无声地亮了一下,轻飘飘地又传来一声声连绵不绝的呜咽。 白祈祾心头一跳,随后的一幕让她彻底是停住,不敢再动一分一毫了,她眼睁睁地瞧着一束和刚才那阴灵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幽幽白光,在前方黑暗中,亮了起来。 然后,左边一亮,右边一亮,前边一亮,后边一亮,甚至她抬头看去,连头顶上方也亮了起来,闪现出那幽幽的白光。 竟是有无数的阴灵,仿佛从沉眠许久中惊醒,感觉到那数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人体的温暖,向这里聚集过来。 那阵阵轻烟一般的白光,漂游不定,幻化出无数面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美或丑。 白祈祾当下就冷了脸,将陆雪琪护在身后,站了起来,抽出了渊瑯剑立在身前。 但就在两边对峙了片刻之后,白祈祾却是发现眼前的阴灵似乎对渊瑯是极为的惧怕,迟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是虚浮着飘荡游走在不远处。白祈祾心下低低地松了一口气,但仍是神色警戒地放出渊瑯的玄黑色光芒,撑起了一个屏障。 屏障外,是无数的阴灵在飘舞游荡,低声呜咽声像是在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陆雪琪脸色不太好,由着身子刚刚转醒,也不逞强,只是十分警惕地待在白祈祾的身后,望着光圈外那张牙舞爪的阴灵。 “不知,”白祈祾摇了摇头,顿了顿,才慎重地偏头道:“许是怕着渊瑯。” “渊瑯?”陆雪琪见她身前确是护着一把玄黑色的剑,又想起上次未观完的那剑,眼神亮了亮,白祈祾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此情此景下也不由得闷笑一声。 陆师姐还真是爱剑之人。 于是便主动解释道:“渊瑯是一次我在大竹峰后的幽林里无意所得,目前尚知的只是渊瑯自带着一股炽热之力,许是这个由头,这才有些克制阴灵。”白祈祾抿抿唇,又接着道:“但具体的原因,我并不是知晓得清楚,这都是我平白猜测的。” “炽热之力?”陆雪琪恍然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 白祈祾见她在思量什么,也没再做声,又凝神戒备着四面盘旋的阴灵。 这阴灵看似凶猛诡异,但实际上却对现在的二人造不成任何的威胁,不说近身,根本就无法突破这渊瑯的光幕,所以白祈祾说是专心注意着那阴灵,但其实还是将身后陆雪琪的一举一动也关注得紧。 当下瞧了陆雪琪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便主动开口问道:“陆师姐怎么了?” 陆雪琪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似乎有些挣扎,过了好半晌,这才轻轻偏头问道,“你方才在上面受了很重的伤,现下可好了些?” 白祈祾见她关心自己,笑了笑,道:“好多了,我身体好的极快,陆师姐不必担心。” 陆雪琪抿了抿唇,看着她此刻苍白如纸的脸色,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但没有驳斥她,只是又问:“你可还能御剑?” 白祈祾呆了一呆,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不行,”陆雪琪沉吟一会儿,也摇头,随即道:“我们再休憩片刻,等恢复一些体力了再另寻出路。” 白祈祾点点头,道:“陆师姐,你先休息吧,我替你守一会儿。” 陆雪琪也不推让,当下就点头应下,开始在她身后静坐调息起来。 第 34 章 异变 就在陆雪琪调息的这段时间里,白祈祾这才有了时间开始检视自己的情况。 她所受的外伤极多,再加上被那透骨的冷水一泡发,看着是十分可怖,但实上却并不伤及根本,是属于可以随着气血活络而恢复的伤。 而对于白祈祾来说,事情严重就严重在,眼下她无论是筋脉还是身体,都已经脱了力,在这阴曹地府里,一秒她也没法安稳。 另一方面,陆雪琪虽看起来只有几处擦伤,但无论是之前的与那三人激斗在一处,还是后来强行与山河扇抗衡,肺腑所受的内伤却是极重,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恢复,只能依着灵力慢慢温润。 白祈祾眉心紧皱,半天做不得声响,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只要给足她一些时间,依仗着身体有些诡异的恢复能力,尚可苟且着恢复些战斗能力。 白祈祾心下琢磨间,身后清清冷冷的白衣一动也不动,身上却幽幽地闪动着随着呼吸而闪烁微动的白光,映在墨空里逸出一丝温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玄黑色光芒圈外的阴灵开始蠢蠢欲动之时,陆雪琪也终是检视完毕,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依着白祈祾之前的调理,陆雪琪的经络与气血已不像一开始一般凌乱,除了全身无力之外,也算是没有过于糟糕以至毫无行动能力,甚至在白祈祾那残留的灵力包裹下,竟是渐渐地迸出几丝带着活意的绿芒在温润着脉络。 陆雪琪虚弱地站了起来,有些气闷地低低喘了一口气,眉间脆弱的神态一闪而过,抬头瞧了一眼站在身前的白祈祾,心下通透得紧,轻声道了句:“多谢。” 白祈祾见她突然出声,将注意力从眼前有些骚动的阴灵上拉了回来,转过头去,瞧见了陆雪琪那极为认真的神色。白祈祾愣了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不碍事。” 二人对视一眼,陆雪琪先移开眼去,偏开头,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的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第几层境界了?” 白祈祾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突然提到了修为之事,心下虽是有些不解,但也坦诚相告:“约莫是第七层了。” 陆雪琪闻言神色莫测的望了她一眼,人人都说她的天赋是可与那青云门第一人——青叶祖师所比肩的,但众人却并不知晓的是,眼前这看起来不声不响,甚至在七脉会武之前并无几人知晓的女子,她所蕴含的天赋,却是比之自己都不逞多让,甚至隐隐压过一头。 说是如此,但心气极为高傲的陆雪琪却并不觉得就这样屈居人下,更别谈嫉妒或不满。 修仙一途,惊才艳艳之辈何处之多,最不缺的便是天纵奇才这一名号,但最终可登顶的那几寥寥几人,细数过去,无不是运道、资质、心性、努力与心境的集大成者。 只靠天赋就想傲视众人,实是太过于莽撞的念头。 被这么一打岔,二人的心思也变得没一开始那么沉重了,当下就收拾了一番。陆雪琪微一沉吟,向那与水边相反的方向一指,白祈祾会意点点头,手诀轻变,玄黑色光洒了下来,将她们的身影环绕住,二人脚步轻踏,在空旷而混着浓浓呜咽的浓墨里,朝那无尽的黑暗深处走去。 这一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这个方向竟似没有边际一般,过了许久,两人依然走在空旷的空地之上,在这死灵渊下,除了大的惊人,恍如自成世界之外,竟是没有一点生灵的迹象。 有的,只是在她们周围飞舞游荡,兀自贪恋着那血肉滋味的阴灵,上下无声地飘荡,偶尔抽丝剥茧般地吟出几丝呜咽声,诡异至极。 二人越是深入,脸色越是沉重。周遭环绕的阴气不仅如潮水般涌动,白祈祾的脸色也是越发差了起来。 一开始还不甚明显,越是深入这不毛之地,白祈祾越是感觉到自己心口无名的传来一阵炙热的灼烧之感。 甚至到了最后,心口像是有一团火焰在滋滋以血为源,燃烧了起来,仿佛要沿着经络将整个人焚烧殆尽一般。 片刻之后,陆雪琪也发现了白祈祾不大对劲,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异状显然也是没有料到,有些措手不及,讶道:“你怎么了?”元宝小说 白祈祾强笑了一下,额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一层虚汗:“我也不知,突然就……”一句话还没说完,白祈祾心口那股火突然就冲了开来,若说之前是细细灼烧,这下就完全是肆虐之势,横冲直撞,极为霸道。 白祈祾哽了一口血压在喉里,这股剧痛之下是一声也做不得,只得弯着身子勉力抬手朝陆雪琪极快地挥摆了两下,重重地跌坐在地上,蜷成了一团。若是此时有人细细听去,还能听到她喉里咕噜挣扎的嘶哑低吼声。但异变突生的惊疑之下,陆雪琪却是没有听清,只是瞧着她终是一声不吭,双手抱在两臂,细细看去,竟是已掐出了几道血痕,沥出了血珠。 陆雪琪见她几乎完全崩溃下来,本有些担心的神色顿时变了变,急道:“白祈祾,你怎么了?” 但那袭青衣却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朝她笑着摇头说:“我没事,陆师姐。” 只是不住地抖着,一声不响地环抱着自己。 而随着白祈祾气息的愈发微弱,二人身外的那层玄黑色光幕也是逐渐开始有消散的迹象,闪烁不止。 陆雪琪强自镇定下来,不出几息就做出了决定,抽出了天琊护在身前,将圈外那些蠢蠢欲动的阴灵震慑住,随即慢慢地低下身,一面警戒着有些狂躁起来的阴灵,一面伸出手扶住了白祈祾抖如筛糠的身子,想探查她的情况,但入手却是一片冰凉。 那一个瞬间,一向在同门师姐妹中以冷静过人著称的她,竟也有了一丝慌张,不由得心下一紧。 随即,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从她心里浮起。 她要如何在摇摇欲坠的光幕里抵抗住这无数盘旋环绕的阴灵,护住二人? 几乎就在陆雪琪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突然之间,一声嘭的撞击声炸响在二人耳中。 而随着这声巨响,躁动不已的墨色中也是燃起了一抹火光,响起了“滋滋”的近乎油炸爆裂的声音,很快就灭了下去。 这声音回荡在空旷而黑暗的地方,令人毛骨悚然。 陆雪琪抬眼望去,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彻彻底底地白了下来。 竟是一些狂躁异常又按捺不住的阴灵开始不管不顾地冲击着光幕! 而随着第一个阴灵那声炸裂的轰鸣,像是沸腾的熔浆,剩余无数的伺机已久的阴灵仿佛是得到了进军的号角一般,“嗡”的一声,夹杂着无数得意的狂笑与怒吼,终是如蝗虫过境,贪婪地冲向了他们面前那近在咫尺的、两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那铺天盖地的阵势之下,虽说大部分的阴灵是触之光幕即燃,但光幕抖动的幅度却是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而轰鸣之间,一个拇指大的缺口也是悄然出现。 陆雪琪面如冷霜,也知当下是什么情形,毫不犹如地将白祈祾挡在身后,天琊横过来,抵在身前。 “铮!” 那是浓如暗墨里的一声清响。 天琊铮鸣之间陡然脱出剑鞘。 冰蓝色光芒顿起,纯净而灿烂的光柱,顿时照亮了这个仿佛在极渊地狱里的世界。 陆雪琪面色苍白,眉间还有一丝隐忍的转瞬即逝的痛苦之色,但只是一瞬,随着天琊上越来越凛冽的气息,陆雪琪浑身散发着的气息,也变得极为冷冽,仿佛九天玄冰一般令人心生寒意,不可靠近又无法直视。 简简单单地挥砍横劈着,就凭着神兵之利,极为快速地清扫着从那缝隙里挤进来的阴灵。 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几个时辰,除了那阴灵爆炸开来的轰鸣声之外,周遭无数散发着幽幽白光,狞笑着靠近的阴灵竟是没有一丝减少。 只是天琊神剑威力固然绝大,却无法吓退其余的阴灵,随着那缝隙越来越大,挤进来的阴灵也是愈来愈多,甚至有阴灵直接绕过了陆雪琪,朝跪坐在地上的白祈祾身上扑去。 陆雪琪脸色苍白,本就没有痊愈的身子也是愈发吃力,连带着呼吸也沉重起来,眼见着几只漏网之鱼朝身后的白祈祾扑去,陆雪琪只得咬着牙反身而上,天琊神剑在白祈祾身前平扫而过,就把那几道阴灵驱散开来。 但这周围阴灵数目实在太多,杀不胜杀,一时之间,只觉得一张张鬼脸尽在周围飞舞鬼哭,张牙舞爪。 天琊蓝光渐弱,陆雪琪咬紧牙关,却仍是脚下一软,跌坐在白祈祾的身边。 漫天阴灵在呼啸声中隐隐传来得意的鬼哭之声,幽幽白光大放,阴气如织。陆雪琪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了眉头紧皱,神色痛苦的白祈祾一眼。 陆雪琪低低地叹了口气,盘着腿坐直了身子,尽管现下面上已是毫无血色,但她依然不肯放弃,右手手指曲伸,法诀翻飞,而随着她的手势,天琊神剑在半空中微一停顿,霍然倒插而下,一声轰然立在了陆雪琪身前,随之蓝光又起,在破碎得七零八落的玄黑色光幕里又出现了一个以天琊神剑为中心的冰蓝色光圈,将二人稳稳地护在中心。 周遭阴灵眼看着可口的血肉之躯就在眼前,哪里还管得了那麽多,一道道疾冲而上,但片刻之后,地上那光圈突地向上一涨,顿见蓝光腾起,瑞气蒸腾,只见这蓝光如有灵性,呈圆弧状从二人头顶闪过,登时把阴灵挡在外边。 但若是明眼人看了,便看出这光圈光芒太弱,其中瑞气也是有气无力,只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眼看到口的美食又被挡住,漫天阴灵自是大为愤怒,鬼哭之声愈发凄惨,无数阴灵奋力撞击这脆弱的光圈,每撞一次,陆雪琪身子就抖了一下,脸色更是苍白一分,天琊神剑的光彩也就黯淡了一分,原本两人高的光圈,在短短时间内,就被压到了只剩不到一人大小。 陆雪琪面白如纸,低声不住咳嗽,眼看着光圈之外那些阴灵幻化的人脸露出狰狞可怖的狞笑,眼看着他们张开了腥臭的血盆大嘴,她的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冰窖一般。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身后那人似乎动了动,她无暇去反应到底是苏醒了抑或只是颤抖时带来的错觉,一抹喜色还未上眉梢,刚想转头瞧个明白之时,身后那人就已软软地贴了过来。 那是一股极为炙热的滚烫。 陆雪琪心下一惊,忙转身一步挪了开来,抬眼望去。 不知何时,白祈祾的身子已是滚烫之极,似随时要崩溃了去。陆雪琪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副模样,白祈祾身穿的那袭青衣早就在落水之后沾染了许多污渍,湿漉漉的贴着身子,此时受了那温度,滋滋作响,蒸腾起一缕缕白色的水气,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阵虚无里,陆雪琪心里一阵悸颤,张了张嘴,刚念出一个‘白’字,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已是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颤抖,心下有些苦涩,阖了阖眼,收住了声,只是站在原地继续望着那人。 身后是那张牙舞爪的阴灵,身前,是白师妹。 白祈祾双鬓的碎发早已散落开来,凌乱的披在两肩,平时克制温润的神情也变得极为冷峻,下颌微抬,双眼半眯端的睨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暴戾之气肆虐开来,荡出阵阵风潮。 白祈祾冷冷地盯着陆雪琪,像是从未认得她一般。 陆雪琪苦涩抿了抿唇,没有什么言语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不知晓白师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直以来她独自与这些阴灵搏斗,猛然间听到同伴的声响,喜色还未抵达眉梢,一盆更凉的凉水竟是从头将她浇到尾。 饶是以陆雪琪如此淡然冰冷的个性,在这大悲大喜,生死之间,心神也是极为疲惫。 第 35 章 屠戮 她不知晓白师妹身上这一系列的突变到底是为何,但对在鬼门关前只差半步的两人来说,无论是为何而生的异变,都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陆雪琪涩涩地眨眨眼,缓缓抬头对上那人冷冽无比的眼。 “白……师妹。” 陆雪琪单薄而苍白的唇启了启,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喟叹,从喉间艰涩地吐出几个字。 白祈祾浑身通红,像是刚才滚烫的铁水里捞出来一般,此时闻得那一句唤声,终是有了反应,眸里出现了一丝挣扎之色,瞳孔在几息之间也开始瞬间剧烈抖动起来,好似体内正在发生天崩地裂的争斗。 陆雪琪极为心细,眼下瞧了她的反应,就将白祈祾眼下的情况通透的猜到几分。 许是神识出了甚么突发之事…… 但还未等她来得及想出对策,异变再次陡生。她二人所跌坐的地下,本是一块坚硬地面,此刻却忽然在陆雪琪身下无声地裂开一个大洞,陆雪琪一心都在对面那人身上,此时地下顿时发难,应变不及,瞬间就掉了下去。 陆雪琪整个人呆了一下,随后全身就被坠落所带起的呼啸声所包裹,只见那洞中漆黑一片,竟看不清楚有多深浅,只有在那深处,有一双巨大而恐怖的血红色的眼睛,猩红闪动。 下一刻,那冰冷如坚铁的青衣终于动了,那一瞬,便是快到了极致的破空声。她竟是没有任何的犹豫,在那天琊神剑散光圈消散的一刹那,就在漫天阴灵呼啸声中,一声不响地追随着那下坠的白衣,往那幽深黑洞之中,投身落下! 片刻之后,半空中所有的阴灵,也跟随而入,刺耳呼啸,响彻洞间。 沉闷地撞击声在洞中响起,片刻之后,在阴灵鼓荡的呼啸声中,猝然响起了一阵尖锐刺耳的长吼。 “嗷!” 叫声痛苦,听去倒有几分像野猪受伤时的狂怒怒吼,片刻之后,一道巨大的身影先从那洞中跃出,随后是无数阴灵窜出,满天飞舞。 白祈祾在那阵阵幽光之中,左手半环抱着陆雪琪,让她倚在自己身上跃出地面,嘴角流出一道殷红的鲜血,左半身更是红了大片,看来也是受了伤了。 但奇异的是,白祈祾外露在空气里的伤口随着她的一呼一吸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愈合之际,若是细看,还能从伤愈处瞧见一丝蒸腾而出的黑气,诡异至极。 两道颀长的清冷身影在黑暗里彼此依靠,青白交错。 陆雪琪看着漫天飞舞的狰狞面孔,又望了眼身后那人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侧脸,别过脸去,微微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随后克制着微微站直了身子,往前小踏了一步,只是虚虚扶在她身前。 混乱中的白祈祾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只是目光略带猩红,狠厉地盯着前方不远处那个浓黑色巨大阴影,而随着阴灵与剑体衬出的微白光,二人在闻到一股强烈之极的腐臭味道后,终是看清了那个妖兽的模样。 这是只约有两人来高的巨大妖兽,猪头狗身,獠牙长而尖利,全身赤黑,棕毛如钢针般根根直立,一双巨目在黑暗中呈现血红色,倒有几分像是魔教妖人年老大的赤魔眼。 此刻这妖兽趴在远处呼哧直喘着腥臭的粗气,在它黑色肮脏的皮毛下,左前爪处血肉翻开,伤口处缠绕着一团玄黑色雾气,倒是有些像被渊瑯所伤。而它一双深红如血的兽眸也直瞪着这两个伤它的人类,眼中射出刻骨仇恨,长长的獠牙下荡出阵阵低沉的怒吼,直欲吞之而后快! 阴灵在天空张狂盘旋着,但却直直飞过了这妖兽身旁,没有丝毫攻击的欲望。 白祈祾见状眸子一沉,若是它们之间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显然事情越来越糟糕了。 就这么对峙了片刻之后,白祈祾突然发现眼前之人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白祈祾不敢将目光从那妖兽身上移开,只是低了低身子,前探过去,声音嘶哑低沉,道:“陆师姐,你可还好?”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陆雪琪神经又高度紧绷,白祈祾突然出声,只觉陡然惊乍,待喘了口气,缓了缓神,这才强撑着虚弱的低声道:“无碍,只是这里妖兽阴灵实为过多,等一会儿恐异变再生,我们先退走才是。” 陆雪琪此前周身就已是疼痛疲倦不堪,几乎就想就这般倒下睡去,再不用想什么,但几番挣扎还是撑了下来。 白祈祾心下两番权衡之间也觉陆雪琪说的在理,当下也不再犹豫,点头同意。二人面对着妖兽缓缓向后退去,可惜她们走一步,天空中的阴灵就跟一步,而那头妖兽似乎也不愿放弃,竟然也是跟了上来。 就在这般诡异的对峙之下,两人一兽再加上无数盘旋的阴灵,就这般走走停停。 二人身上本来就受了伤,在这阴暗潮湿的死灵渊下,又经过连番激斗,早已疲惫不堪,白祈祾还好,仗着身子的诡异尚还有几分力气。但对于陆雪琪来说,若不是阴灵与那妖兽苦苦相逼,又留存着不愿拖累白祈祾的意思,只怕是早已是在这黑暗里崩溃了去。 对峙的越久,对于白祈祾来说,就恢复的愈快,但不能盲目乐观的是,在恢复的同时,这暗中蛰伏的变数和陆雪琪不断虚弱的身子,不得允许她一直这么拖下去。 白祈祾微微阖眼,心下计量。 这个从不为正道人士所知的死灵渊,竟是一个大得惊人的巨大深渊,她二人在这里退了半天,居然还是只在空地上行走,丝毫没有壁崖的影子,也不知道当时掉落下来时,怎会落到如此之远的地方? 只是二人现下也无暇去顾及这个问题,四面八方皆是虎视耽耽的妖兽阴灵,生死当真只在需臾之间。 就这么又走了一炷香,正当二人对这诡异都有些麻木之时,白祈祾忽然背后一痛,像是撞上了一个极硬之物。 白祈祾没来由的心里一慌,第一时间相信了自己的直觉,警铃大响,毫不犹豫地将身前的陆雪琪往前一推,就顺势抽出了渊瑯,往身后盲劈了一记。 而被陡然一推的陆雪琪也是反应极快,刚听到炸响在耳边的一句“当心”时就已抽出了天琊,虽因伤势缘故有些钝迟,但却不至于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二人惊乍回头间,却是意外的瞧见了一棵参天巨树,那树干约莫合四五人之力才环抱得过来,二人惊疑之间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对这茫茫空地里突然出现的一棵巨树存了些忌惮。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在此时,因着回头防那巨树,二人身后的阴灵却是揪准了这一瞬间的空档,暴起发难,阴灵极其诡异,在空中来去自如,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袭到了陆雪琪的身后,显然它们也感应得出,二人之中谁的状态更容易得手。 陆雪琪身后袭来一阵阴风,又瞧见白祈祾剧变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也明白所为何事,但为状态所累,仓促之下只得转了个侧身,堪堪将要害部位移开,攻击便已然而至。元宝小说 还未等白祈祾暴起,陆雪琪的手臂便被一种阴极的力量所侵蚀,像是将手连根切断一般忽然没了知觉,惊慌失措下强定心神单手手诀翻飞,刚用天琊堪堪将其逼退之时,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后极近之处一声响爆的破空之声又朝她袭来,两面夹击之下,陆雪琪无暇回头顾及,逼得急了心里一横,眉目里都带上了狠厉,准备硬生生挨下这一记。 白祈祾瞧着陆雪琪被袭,心里着急,忙抽身想要将阴灵挡下,但那妖兽好似是瞧出了她的目的,也是同时发难,将她拦了下来。 白祈祾瞧着陆雪琪被阴灵所侵蚀,更是伤上加伤,一股暴烈的情绪从心口里窜出,直欲将眼前这妖兽手撕了生吞活剐,双目里的猩红好似随时会凝结滴出血来。 被这么一耽搁,陆雪琪那边救援的时机转瞬即逝,陆雪琪只来得及将天琊回转回手里,脖子上就被一根绳索状的事物缠住勒紧,陡然一痛。随后一股巨力甩开,她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拧了起来,悬在空中。 在这块空地上孤零零地生长着的这棵大树,此刻所有静止的树枝竟都如人的手臂一般动了起来,而缠住她的便是其中的一条粗大的树枝。黑暗中,这树妖忽忽舞动的身姿,恍如九幽恶魔。 白祈祾抬眼恨恨的盯着那树,直欲将牙口压碎,但仅存的理智却是一直在抑制住想要暴怒的情绪,想从这几乎望不到希望的战局里寻找那么一丝的突破口。 她知道,她一慌,她们就彻底出不去了。 白祈祾抬头朝那树望去,怒极反笑,似笑非笑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树妖。” 陆雪琪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性命又拿捏在那妖物手里,但也明白越是慌乱挣扎,这藤条便会勒得越紧的道理。 更何况,她得相信她。 陆雪琪面色冷然,望着站在地上与众多妖物对峙的白祈祾,不动声色。 那人眸色赤红,眼中还残存着一丝自己看不懂的暴戾,被污渍沾染的衣角更是残破不堪,近在咫尺的妖魔站在她面前,好似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陆雪琪在心底叹了口气,无论那人现下的模样是如何的乖戾邪气,眼角的弧度却总是骗不了人的,弯弯的,乖极了。 她唇红齿白的嘴一张一合,陆雪琪就懂了她的心思。 “莫怕。” 嗯。 陆雪琪脖颈处的树条越勒越紧,将她禁锢地有些喘不过气来,白皙如玉的纤脖动了动,被擦出一片殷红,白红交错有种说不明的极其强烈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陆雪琪低低的急促地喘了口气,固执地点了点头。 白祈祾瞧在眼里,低了头,本就黑暗无边的荒野更是透不出一丝光来看清她的模样,但就在此时,一切窸窣的妖魔都像被定了身一般静了下来,前一秒还在窃窃私语的邪物与后一秒万籁俱静的诡异反差极为明显,咚咚的心跳声在此刻都像是锣鼓喧天。 一秒,两秒,三秒。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平静得像死了一般,没有一丝的表情,像阎罗判官在宣读生死簿,语气平澜无波,左侧脸对着陆雪琪,朝着无边无尽的魔物,道。 “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了她。” “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了她。” “滚。” 白祈祾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有这么恣意过了,此时的理智就好像被一片迷雾给屏蔽了一般,她提不起一丝的念头去冷静。 几息过去,还是没有任何声音,时间都好像停止了一般。 白祈祾将头一偏,轻柔地笑出声,像是哄心上人睡觉的情人一般,声音冷淡而甜腻:“不滚?” “那就死。” 陆雪琪此时因为窒息,已有了些意识模糊,但闻得这句话,心头还是一跳,勉力睁开眼睛,只瞧见了一抹明晃晃的红。 睡罢。 瞧不见也好。 瞧见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雪琪最后一眼瞧见的便是白祈祾朝她飞来,朝她伸出手来,然后,便没了意识。 白祈祾徒手将藤条用蛮力撕开,那藤条受了重创也只是瑟瑟抖了抖,丝毫没有想要报复的意思。 白祈祾温柔地将陆雪琪接过,食指按在她娇嫩得擦出了血丝的白皙脖颈上,眯了眯眼,缓缓婆娑,像一个拥有无限神力的顽童,残忍中带了丝天真。 她轻轻地将陆雪琪放在一片干燥而没有污浊的空地上,又把渊瑯立在她身前,不放心回首瞧了两眼,这才转过头去,舔了舔唇。 眼前好似千军万马,又好似空无一物。 “我知晓我现下有些不对劲,但我需要这种不对劲。” “等我收拾完了你们,我再收拾自己。” 白祈祾简简单单地超前踏了一步,这一步,让万千妖物心悸不已,两股发颤。 “师父诫我以心御剑,我便以心御剑。” “但剑不喜我杀戮,更不喜我心中杀念。” 白祈祾又超前踏了一步,轻轻的声音像在喃喃自语一般温柔而惬意。 “那我便弃了剑,用手。” “活活撕了你们。” 白祈祾下一步刚落地,整个人便没了气息,也没了身影,像是凭空消失蒸发了一般,但下一刻,无尽的哀嚎与悲鸣便在好似无穷的诡异寂静中一齐被打破了开来。 万籁俱静与万妖悲嚎,只有这一步之隔。 随即是漫天绽放的血雾,像盛开在黄泉路边黄泉河上的曼陀罗,像万人坑里沾满血污又干枯残缺的断手,以一种近乎悲天悯人的姿态朝漆黑的夜里伸展。 嘭、嘭、嘭。 这是屠杀,更是泄愤。 白祈祾的声音在偌大的空旷中四面八方的响起,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酷。每有一句话落下,就有一声哀嚎,像极了,死亡宣告。 “你可以伤我。”白祈祾的左臂迸出血痕,她嗤笑一声,垂着左臂,血顺着手臂滴滴答答。 “我怕死。”白祈祾的右臂噗呲一声也开始隐隐有了龟裂的趋势,白祈祾望也不望。 “但这个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件比死更怕的事。”白祈祾右脚一踏,踩爆了那妖物的头,她抽出沾满粘液与血污的鞋子,轻轻在地上磨了磨,笑了。 “你们该死。”白祈祾的面目早已不再白皙,红白色的浆体与支离破碎的残屑粘在衣服与皮肤上,望之生畏。 “别盼了,我死不掉。”最后一只妖魔看到的,便是白祈祾无限放大的脸,随后她轻轻一笑,乖戾而天真,恣意而无邪。 “我死掉了,还怎么护着她?”白祈祾望着尸横遍野的荒地,轻轻喟叹一句,随后望了望自己身上,沉默着盘腿坐到了离陆雪琪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缓缓闭了眼睛。 她没忘,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解决。 她守护在她的身旁,静静坐着,宛如圆寂老僧,当真不曾有一丝起伏。 渊瑯散出幽幽玄光,笼罩着二人。 寂静再次笼罩住了整片荒地。 连虫鸣声,竟也没有,这死灵渊下,彷佛除了阴灵妖兽,竟真的再没有一个活物。 在这种诡异的寂静下,也许是这片过于浓郁的血气将邪物震慑住了,又或许是当真屠了个一干二净,几盏灯的时间过去了,在无人惊扰之下,白祈祾也终是寻到了那内在的异常之处。 白祈祾睁开眼睛,眼里的血气早已褪走,只残留了几抹疲惫不堪的血丝,眸中清明。她抬起有些破败不堪,像是年久失修的木楼一般吱呀的右手,轻轻按了按心口。 在这里啊。 嘶——因着抬手后的撕扯,白祈祾低低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动的太自由了。 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任由自己这么脏下去的。莫说陆师姐,就是自己也受不住。白祈祾望着自己身上的血污,咬牙起了身,从包里寻了一些寻常衣物换了上,又寻了一袂素净的手帕仔仔细细地将皮肤擦了一遍,虽说还有些不适,但总归较之之前算是好了不少。 这一番捣鼓之后,好不容易才恢复一些的体力也被折腾了个光,白祈祾冷了脸,面色有些苍白的坐在陆雪琪的身边,望着眼前的血山血海,出了神。 没过好一会儿,就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将平静打破。 白祈祾缓了缓神,望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虽是借着前世之利,知晓来人十有八九是碧瑶一行人,但在这死灵渊之下,无论发生何种变故也不是甚么稀奇事。 这藏在黑暗中的脚步,轻柔悦耳。白祈祾听着那脚步越来越近,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翻腾,这漫无天日的夜啊…… 远处,黑暗里,有一点光亮,移了过来,然后,在光亮处出现了一个女子,一身水绿衣裳,细眉秀目,玉一般的肌肤欺霜胜雪,在这黑暗中彷佛带了妖异般的艳丽,竟有种动人心魄的、诡异的美丽。 白祈祾转过头去,深深地望着来人,没有出声,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突然在绝境中相逢,眼里涌动的情绪反反复复只剩一句话。 你来了啊。 也许是前世记忆作祟罢。 白祈祾叹了口气,收起自己的情绪,阖了有些酸涩的眼,再一睁,便带上了一丝警惕与探究。 这一世,她们不过是方才才见过几面的萍水相逢之人罢了。 来者,到底是敌是友? 第 36 章 无情 这时,碧瑶也看到了黑暗里一直望着她的一双眸子,显然也未想到这死灵渊下居然还有活人,当即脸色一变,停了下来,谨慎地防备了起来。 几息之间,离二人不远处的渊瑯倏尔幽幽的闪了一瞬的玄光,借着那一闪而过的光,二人瞧了个正着。 果然是碧瑶……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滴血洞也不远了?还有那条……黑水玄蛇。 白祈祾神色淡然地朝她眯了眯眼,没有先出声。 碧瑶瞧清了白祈祾的样子,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惊奇,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但随后便笑了起来,当着她的面卸下了防备,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碧瑶走到离白祈祾约莫几尺远的地方站定,这才瞧见被白祈祾掩在身后的白衣,起起伏伏的轮廓看上去是一妙龄女子的身形,她双手环抱,望了眼白祈祾身后,笑了笑,问道:“那是谁?” 白祈祾瞧着她走得近了,也不再盘腿而坐,微微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刚好挡住了碧瑶那有意无意的探究视线。毕竟,在这诡异莫测的环境下,又是刚认识不过几面,白祈祾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完全信任她。 “作甚,我还能吃了她不成?”碧瑶见她拦了视线,有些不快,瞪了她一眼,跺了跺脚,衣摆随着那弧度晃了晃。 总归是娇滴少女,在白祈祾眼里瞧起来根本毫无威慑力。 白祈祾瞧她这样有些恍然,出了神。 自己好像也才不过十五六年岁罢。 碧瑶瞧她不答话,又走近了两步。白祈祾回过神来,尾音上扬,轻轻嗯了一声,笑了笑,将视线转到了碧瑶的右手小指上。葱葱玉指上,夹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在一片黑暗中散出淡淡白光,照亮了她脚下附近的那片土地。 第一次开口:“伤心花?” “你识得?”碧瑶收起笑,若有意味地挑了挑眉。 “不用那么警惕。”这下轮到白祈祾忽的笑了,方才是自己防备着她,这下轮到她防备着自己,虽说此情此景有些防心是必然的,但无论如何,在这黑暗孤静的死灵渊下看到彼此,对“同类”的几分亲近也难免会油然而生。 说着又多打量了几眼缠在她小指上的白色花骨朵。 碧瑶看了她一眼,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鬼气森森的地方来了?这可不是青云山的白女侠该来的地方。” 白祈祾摇摇头,一脸认真:“误入。” 碧瑶习惯了这人素来的不着调,初见时又是满嘴胡话,听这理由也是笑了开来,显然不信。 满脸写着一句话,你怎么不编的像样一些? 白祈祾叹了口气,怎么说实话倒是不信了呢。 碧瑶笑够了,又问:“你好像对我很了解?” “你从哪儿瞧出来的?” “直觉。” 白祈祾笑了笑,没答。 两人像是打哑谜一样你来我回,碧瑶轻笑一声,转口却是毫不避讳地问道:“你们到这儿多久了,可找到滴血洞了吗?” 白祈祾隐隐有些头疼,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真挚,道:“我们真是无意中误入。” 碧瑶哼了一声,脸上笑容渐渐褪去,但依然平心静气地道:“装糊涂就装糊涂罢。” 白祈祾心底不住叹气,明明就说的是实话,怎么就是不信呢。 但听得出碧瑶话里的防备,只好又好脾气的解释道:“我虽不知那滴血洞为何物,但你既然中意于那滴血洞,我自然不会与你相争。” “你不与我相争可不代表你身后那人不会与我相争。”碧瑶闻得此话神色莫测的笑了笑,随后敛了脸色,轻飘飘瞥了她身后一眼,语气不清不淡。 “莫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白祈祾瞧着她谈及陆雪琪,并隐隐有威胁试探的意思,不由得冷了脸,“她会不会阻你我不知晓,但我既然承诺过我不阻你,我便会做到。” “你若对她有别的打算,我不会坐视不管。” “呵,你变脸可真快,”碧瑶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一弹身上水绿衣裳,夹在指间的花朵随着她玉一般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那白光在空中留下一道残痕,彷佛也眷念着这片黑暗,残留了许久,才慢慢消散。 “我可是你们正道人士深恶痛绝的魔教妖女。”她顿了顿,侧过脸,姣好的轮廓被一闪一闪的玄色光勾勒出来,巧笑嫣然,一张娇媚的脸上尽显惑人姿态,但从薄唇里吐出的字词却让人有些不住皱眉:“你可得好生小心着。” 白祈祾心头一沉,忽有种失落又无奈的感觉,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即过,不留痕迹。 虽然她这一世自幼长在青云山一门,但从小约莫是性子早熟的缘故,师兄长并未对她有太多的说教。再加上自己的观念与性格也未经受太多的影响,就算是立场有别,她也并未觉得彼此是生死之敌,不共戴天。 或许很多魔教妖人确是为祸人间,残忍无道,如之前碰见的那几位一般。但若是要一棒子打死,也太过于鲁莽。 白祈祾淡淡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兴致再说下去。 碧瑶瞧着她的反应,也静了下来,二人看起来倒没有仇深似海、立刻动手的意思,反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碧瑶率先开口:“你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承蒙厚爱。”白祈祾瞟了她一眼,朝她敷衍地拱了拱手。这小公主变脸速度也挺快。 但合着她才不过二十不到的年岁,自幼又被骄纵的宠着,有些脾气也能理解,本质倒是不坏的。 碧瑶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不答话了,眼光瞄到了白祈祾的身后,瞧了一眼,忽然笑道:“这位姐姐好像要醒了吧?” 白祈祾侧过身回头一望,见陆雪琪微微动了动,不过几息,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祈祾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一丝喜色,转过身去半蹲到陆雪琪的眼前,望着陆雪琪苍白脆弱的脸,有些心疼,偏头轻声问道:“陆师姐,你醒了?” 她话音未落,却不料身后突然袭来一阵极为细微的破空之声,白祈祾心里一惊,身前有些虚弱的陆雪琪更是挣扎着惊呼出声想要提醒她:“小心!” 白祈祾冷下脸去,迅速转身,反手一掌便拍了上去。 本以为是暗器或是什么致命的武器,未曾想到这雷霆一掌拍碎的却是一朵四分五裂的花骨朵。 这当真,只是一朵普通的花而已? 陆雪琪被那么一惊,又陡然出声,仓促间牵动了气神,开始低低地不住咳着。 白祈祾缓过神来,伸出右手扶着陆雪琪,将她靠在自己右肩上,一边轻拍着背给她顺气,一边有些恼怒地望了一眼碧瑶,声音冷了下来:“这是何意。” 碧瑶显然未曾想到这么温温和和的一个人突然间就认真了起来,看样子更是有一言不合便会大打出手的意思,望着那人有些阴沉的脸色,一时也有一些不满:“不过是和那位姐姐开个玩笑罢了。那么紧张作甚。” “……适可而止。”白祈祾瞟了她一眼,阖了阖眼,缓缓转过身扶起陆雪琪,低声问道:“陆师姐,可还好?” 陆雪琪望了望白祈祾,随后又打量了眼碧瑶,眯了眯眼,神色也有些冷冽,只是朝白祈祾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碧瑶听了她的话,冷哼了一声,本来因为做错事而有些心虚的情绪被一激,眼底浮现出了一层薄怒。 白祈祾扶起了陆雪琪,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大碍之后这才悠悠转身站起来,望着碧瑶不满的神色,抚了抚衣角,叹了口气,这小魔女怎么这么难缠呢。本想警戒她一番,莫再做试探之事,但转念一想自己与她也不过浮萍情分,更何况这小魔女从小到大怕是骄纵惯了,自己这般无异于“说教”,适得其反不说,怕是会激化矛盾。 白祈祾微微动了动嘴,还是将长篇大论咽了下去,转过头去叹了口气,望着碧瑶身后那片几近虚无的浓墨之色,像是呢喃自语,低低道了句:“无论正魔,行事皆在于心。” 碧瑶望了眼白祈祾,敛了薄怒之色,眼底浮浮沉沉的都是道不明的情绪,一时半会儿三人都沉默下来。 白祈祾心底叹了口气。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把人分类呢。做了一件好事是正,抑或是做了一件坏事便是魔? 人说到底,只是人罢了。 就在三人心思各异之间,黑暗中,忽然闪了一闪,继而亮起了一点光,这光却与碧瑶的不同,尽管是光亮,却是深色的,在黑暗中几乎让人以为那就是黑色的光。 光芒中,一道幽幽的人影走了出来,停在了碧瑶身旁,这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黑衣,面上还蒙著面纱,正是那日在山海苑里与这她同行的幽姨。 白祈祾认出来人,没有出声。 随后,在几息之间,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光芒,大概又出现了五个人,身着黄衣,正是那日在山海苑中跟在碧瑶身后的随从,此刻居然也全部到了此处。 白祈祾在许多道或打量或防备的目光下依旧自如的立着,只是望着碧瑶。碧瑶不明白这个满身是谜的人为何不会害怕,好似就笃定自己不会与她生死相搏一般。 啧,这人真烦,哪来的自信啊。 虽然很不爽,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是不想杀她,她很久没有碰见这么有趣的人了。 但这不代表之后如果二人起了冲突后也会不动手。 你,最好像你说的那般,不插手。 碧瑶阖了阖眼,作了思量,就在一行人对峙之时,陆雪琪忽然凑近了白祈祾的耳边,气息有些不稳,仍有些微微的喘气声,低道:“你快走,这些人的道行都不在你我之下,不可力敌。” 由着陆雪琪此时状态虚弱,故低语之时贴的有些近了,唇齿之间的热气呼了上去,在格外刺冷的死灵渊下激起了白祈祾耳后的一层痒意。 白祈祾低低的呼了一口气,强忍着思绪,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侧过头去。 陆雪琪说这话时却是十分淡然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担忧与害怕,仿佛只是在说着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白祈祾愣了一息,笑了起来,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立在对侧一直不曾有声响的幽姨却是轻轻咦了一声,打破了寂静。 白祈祾敛了笑,正过头去。 “碧瑶,小心些。”那蒙面女子看着白祈祾身后的地上,低声道。 那是一把通体黝黑的古剑,若不是眼神极好,根本无法注意到。 “她身后的那柄剑有些古怪。” 她这一番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那毫不起眼的渊瑯上,碧瑶皱着眉打量了一番,轻声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幽姨一直蒙着面巾,脸色隐藏在面巾之下,但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困惑:“好像是一股极其凶悍的压制之力。” 随后一顿,又细细屏住了呼吸,接道,“不对……不是凶悍,是敦厚。隐隐的还带了一丝吞噬。” 后来说的话倒不像在解惑,有些喃喃自语的意味:“这感觉为何如此熟悉?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 “剑?敦厚?”碧瑶呆了一瞬,反问道。 “对,不错。”幽姨深深地望了一眼白祈祾,随后微微低了头,好似在努力的回忆什么。 白祈祾听得她们二人的话,眯了眯眼,将渊瑯从地上拔起,插入了剑鞘。 虽然她不知晓渊瑯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无论意味着什么,师傅在她临下山时叮嘱的那番话她都一直记得。 “你,把剑给我瞧瞧。”碧瑶在白祈祾将剑收起之时,出了声。 “为何?” “我不想对你动粗,但是我要瞧瞧这把剑。” “不可。”白祈祾觉得有些好笑,低低笑了出来,边笑边摇头。无论碧瑶现下如何恼怒,年龄所带的一丝稚气终归还是没法被气势所遮盖。 “你!”碧瑶瞧她笑了起来,脸有些发热,忙哼了一声,心里直骂她不知好歹,缓了缓,娇呵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往前踏了一步,随即她身后的黄衣人也同时向前走去。白祈祾敛了神色,虽然心思轻松,但保不准如果突然动手,吃亏的一定是自己这边。 白祈祾不想与那黑水玄蛇交手,她没有张小凡的主角光环,步步踏出去,付出去的代价都可能是命。她一直以来都知晓如何去规避范围内的危险,但问题就出在,如果规避了危险,她就只能如同盲人一般举步维艰。乱世之下,恐会变数更多。 她不知道除了滴血洞后的那个洞口,是否还有别的出路。 她也不知道无情海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个无情洞,洞里是不是隐藏着比黑水玄蛇更大的威胁。 她是个凡人,对未知的一切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她始终是靠着先知先觉的光环与对未来的预知,去合适的、恰当的干预世界的轨迹。而当光环褪去之时,一切的一切崩塌殆尽,能剩下的还有什么? …… 环环相扣,一环扣着一环,少了任何一环,都不再成个圆了。 无论那环是机遇还是危险,她都必须去扣。 白祈祾茫然地阖了眼,抿着唇,一步一步地如命运的轨迹一般,被逼着一步一步后退,她身后,是虚弱却强忍着不适地陆雪琪。 她眼里一阵酸涩,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敛了有些抑制不住的神情,像无事发生一般。 那黑衣蒙面女子,也就是幽姨,看起来鬼气很重,整个人在黑暗中直直地向前飘着,仿佛脚不着地的跟在碧瑶身旁,几如阴灵一般,以只有她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凝重地说道:“她手中的那柄剑,或许与很久之前的那件事有关。” 碧瑶看了前方一步一步后退的白祈祾一眼,眼中盛满了讶异,几乎是惊乍起来,随即压低了声音,道:“那…件事?你确定?” 蒙面女子顿了一下,面色也极为凝重,斟酌着点了点头出声:“极像,但毕竟那件事已经有些久远,留存下来的资料又极少,或许是我猜错了也有可能……”说到尾话,语气也有了些动摇,似乎又开始追忆着一些事,沉吟了片刻,只道:“无论如何,小心为上,三思而行。” 碧瑶皱着眉,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变得如此棘手,拿捏不住,道:“你说该怎么做?” 幽姨沉吟一会儿,说道:“这女子应是与这剑有密切的关系,不若生擒了带回圣教,给你父亲看看,宗主智通天地,必然能从这女子与剑上查出什么。” 碧瑶想了想,望了眼白祈祾,眼里有为难之色,但左右思量,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好。” 说话间,她们脚下却没有停,一直向前逼去,没有她们两人的首肯,旁边的黄衣人自然也不会主动动手,双方一进一退在这说话间便走出了一段路。 白祈祾望了望碧瑶,又侧过头望了眼身后那一望无际的暗,深邃的眼眸里闪着幽幽的光,抿着嘴,没有声响。 耳边渐渐听到了水波声,看来是走回到了刚开始的那一湾水边。 碧瑶怔了一下,转头对蒙面女子道:“幽姨,这里便是无情海了吗?” 那蒙面女子沉默了一下,沉默着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有情只为无情苦。”转头朝碧瑶低声答道:“无错,这里便是五海之中最神秘的无情海了。” 无情海。 或是年轻之故,碧瑶根本没在意到幽姨话中的苦涩之意,只是从小便听父亲说过,无情海深藏地底,是九幽之海,而且这次出行的目的地——滴血洞,就在这无情海边。 “看来我们找了三天,终于是快找到了。” 蒙面女子闻得碧瑶言语中的欢喜之意,却是陷入了沉默,一声不吭。 碧瑶有些奇怪,看了看她,但并没有放在心上,转头朝白祈祾道:“你可是说过不会觊觎这滴血洞。” 白祈祾沉默着点了点头。 “你随我们去滴血洞。”此语一出,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了一下,幽姨不解的望着碧瑶,刚想出声,却被碧瑶摆摆手制止了,继续道:“不然我就生擒了你,再将你带去那滴血洞。”元宝小说 无论如何,碧瑶都要将那柄剑带回圣教,但在进入滴血洞前动手,有可能会折损人手不说,万一她依仗着那柄剑拼个你死我活,这一行怕是会异数丛生。 白祈祾不知道碧瑶打的是什么算盘,只能与她周旋:“你就不怕我去那滴血洞与你争一争那里边儿的宝贝?” “我信你。”碧瑶摇摇头,言辞凿凿的说。 “你信我?”白祈祾笑了起来,我怎么就这么不信你信我呢? “你别啰嗦。”碧瑶被这么一笑,脸有些挂不住,红了红,所幸不甚明显,恶狠狠的道:“你去还是不去。”未等答复便将手一举,那五个黄衣人一起往前踏了一步,准备动手。 白祈祾身后便是隐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无情海。 绝地之中前无去路,也退无可退。 陆雪琪感觉到身后那无情海上,吹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冷入了心间。 第 37 章 决裂 陆雪琪心里通透的紧,不用想也知道,这种情况,白祈祾要照顾她只能是二人同死。 她侧了头,朝白祈祾看去。 那人单薄笔直的身子因为绷得紧了,慢慢晃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透过微光,于她眼中,映出了身前的一切艰险困境,但她只是微微扬了扬眉,将自己护在身后,抿着唇,不漏声响。 没有哪怕一丝的退缩。 “白师妹。”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白祈祾听到了,肩头微微侧了一瞬,似乎想要转头,但终究只是动了动,没有回头望她,低低的喘了口气:“怎么了?” 陆雪琪瞧着她,却是熄了声,不说话了。 白祈祾没等到陆雪琪的回答,不知是环境作用亦或是单纯的心理作祟,突然不安起来。 她不知道怎么了,此情此景此境,没来由的一股焦躁陡然冲上了心头,让她一阵不适。 她有些烦闷,更是莫名其妙的有千言万语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又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为什么要说,终究是无从出口。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仿佛身子里住着另外一个人,所有的情绪都不再经过自己的同意便冒出了头,但惹出的祸却是点名道姓的需要自己去收拾。 白祈祾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缓缓吐出后抿住唇,一边留心着周遭的动静,一边压抑着心底窜出的无名恼火。 无情海上吹来了冰冷的寒风,吹起了身后那个沉默女子的几缕青丝,轻轻掠过身前那人的肩际。 无情海的波涛,似乎突然汹涌了起来。 白祈裬回头望了一眼愈发激荡的海浪,转过头去,深深地吸了口气。 来了么? 黑暗深处,彷佛像是叹息一般,有风掠过,就像是无情海露出狰狞的笑容,讥讽地睥睨世间众人。 碧瑶面无表情的望着犹如要同生共死的二人,挥了挥手,带着五个黄衣人包围而上。 一息、两息、三息、四息。 就在众人即将包围而上的时候,无情海上无端的刮起了一阵风,卷起阵阵海浪拍打在石壁上激起了细碎水花,迎风吹在了众人脸上,白祈祾见状却是一顿,随后徒然卸了防备的架势,极为迅速的转过头去,朝着陆雪琪走近了一步,二人由这一步将距离拉的极近,几乎将要以极其暧昧的姿势挨上。 众人一愣,互相对视一眼,皆不明白此为何意,碧瑶不解的皱起眉,望着二人,微微摆了摆手,停下了包围而上的脚步。 陆雪琪也被此举一惊,条件反射似的极快地朝后微微撤出半步,皱起了眉,随后有些不快地眯起眼望了回去,神情冰冷危险。 她不惯,也不喜旁人离得太近。 白祈祾脸色苍白,对陆雪琪投来的警告无动于衷,仿佛看不见她一般错过眼去,将目光望向她身后的虚无,探过身,偏开头,附在她的耳边,用仅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活着。” 是千念,也是一瞬。 陆雪琪登时一愣,还来不及细想这二字细细的意味,突然间思绪便被一声呼啸而来的巨浪打断。 那骇浪之声来势极快,陡然之间震耳欲聋,放眼望过去,拍岸惊涛竟有数丈之高,狂风扑面,只是一瞬的时间,岸边之人无不变色,几乎都站不稳脚步。 白祈祾视那巨浪于无物,好似在预料之中般的苦笑了一声,随后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神色中将目光从陆雪琪身后的虚无里移开,正过头,深深的望了眼陆雪琪。 “碧瑶,快退!” “……” 白祈祾细软的低语几乎与碧瑶身旁那蒙面女子的暴呵同时出声,但在那轰隆暴响声中,一切仿佛都失了声一般,陆雪琪只来得及瞧见她的嘴一张一合,本就低哑的言语更是像喟叹一般湮灭于铺天盖地的水雾之中,犹如孤帆被巨浪卷入了深海里,瞬间便消匿不见,仿佛从未存在。 陆雪琪顿时没由来的有些慌了神,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的手臂、想要急急地问她,“你说了什么?” 但白祈祾却动的极快,仿佛在心中早已演练了上千遍的娴熟,只是眨眼的一瞬,她的手便已拂上陆雪琪的脖颈,与陆雪琪恰好抬起的手臂将将擦过,冰冷的凉意从指尖一闪而逝,直直地钻入了陆雪琪的背脊,激起一身惊乍。 白祈裬温凉的指尖恰好捏在了她的颈后,但并未用力,只是轻轻柔柔的放在那儿,瞧着她,一如往常的温和。 但陆雪琪却是僵了一僵,连呼吸都缓了下来,一瞬间,犹如死寂。 局势瞬息万变,从白祈祾被包围到现在陆雪琪被限,也堪堪过去了不过几息的时间而已。 陆雪琪被这一刺,倒是出奇的冷静了下来,又过了几息,好似猜到了什么,抬眼与白祈祾对望了一眼,但白祈祾只是双目平古无波的回望回去,不漏声色。 活着? 陆雪琪哂笑一声,冷下眉眼,无声地放下了朝白祈祾伸出的手,气氛犹如冷霜凝结,黑云压顶般沉重极了,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而身后的所有喧嚣暴动也好似被隔绝了开,旁人惊动,与二人再无半点关系。 她声音平静无波,甚至生疏至极,恍如二人初见那般冷漠:“你可是要做傻事?” 白祈祾叹了口气,低垂眉目,掩下眸,“如何算得傻事。” 陆雪琪无动于衷,“这东西很可怕吗?” “…对。” “可还有别的办法?” 白祈祾故作轻松的单手托着下颌沉吟了一会儿,仿佛真的在极为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陆雪琪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在看到她摇头的那一瞬,眼底凝结的冰霜却是犹如雪崩一般,哗的一声,彻底坍塌。 如果自己能再强一些…… 如果自己此行未曾受伤…… 陆雪琪眼底风云万变,但很快就掩了下,只是神情淡然的抿住唇,默了两息,闭了眼,几乎算得上是软了声,带着觉察不出的祈求意味,道:“你应过我的。” 是啊,我应过她的。 白祈祾闻言心一颤,咬着牙,冲鼻的酸涩几乎就要让她失态。 白祈祾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悸动,低眉带着歉意,牵强笑了笑:“是我失言了。” 陆雪琪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恢复了一片冷漠淡然,仿佛方才的裂痕只是错觉。 这次,她像望陌生人般望向白祈祾,“几成把握?” …… 白祈祾沉默下来,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身后的暴鸣在无声的映衬下却是愈发强烈,轰隆声卷着水沫直冲云霄,仿佛海神震怒。 二人的衣角被水波席卷,嘀嗒嘀嗒滴下水来。 “你可知我最厌的便是被胁迫?” “……知。” “如危险当前,你不惧死,我亦是不惧。可你若一意孤行,将我打晕带离,我并不会谢你。” “我亦知。” 白祈祾因右手抚在她的颈后,二人离得极近,离得远了瞧过去,只当二人是情人缱绻蜜语,你侬我侬。 “你欺身于我,钳我命门,负我信任。” “是。”白祈祾低下头,身子不住地晃了晃。 “你危难关头未曾想过与我一起面对。” 陆雪琪字字凌厉。 白祈祾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只化得一声喟叹,“……是。” “好,好。”陆雪琪气极反笑,连道了两声好,眉目却是如十月一般的冷冽的欺霜赛雪,让人不寒而栗。 白祈祾苦涩极了,不敢再看她,撇过头去,心脏犹如被揪起一般难以自持,几乎就要原地倒下,但她终究还是手指轻点,抚过她的脖颈,眼眶温热,明明是颤抖的哭腔,语气却温和到像是在哄孩童入睡般轻柔,“师姐,对不住啦。” 陆雪琪眸底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恨意,白着唇咬了牙,霍然朝白祈祾肩头拍出一掌。 就算让好不容易才恢复些许的伤势崩裂撕扯开来,也决不让她得逞。 陆雪琪贸然出手之下又是丝毫不留情的全力一击,一时间将白祈祾打退些许,但终归伤势太重,剧痛之下再加上身子过于虚弱,还未等她完全挣脱,身体便有些后继无力,星星点点的血迹很快就在白衣上晕染溅透开来。 白祈祾心下不忍,咬牙下了狠手,将她双手擒住,点了经络,打晕了过去,本到此便可,但白祈祾转念想了想,陆雪琪极为好强,若是中途颠簸转醒,只怕是会不顾身体安危,强行冲破脉络,思及此处,这才又加上了层印咒加固。 白祈祾将她抱在怀里,低低地叹了口气。 尽管海上风起云涌,声势极为浩大,但二人突然间的大打出手还是将众人的注意给吸引了过去。 碧瑶望着白祈祾抱着陆雪琪一步一步走过来,脸上防备惊疑不止。 白祈祾将陆雪琪放在碧瑶跟前,半跪在陆雪琪身边,从怀里掏出符咒,一边凌空用手指画着什么,一边头也不抬的对碧瑶说。 “碧瑶,你我相识甚短,但我信你,故托你一事。” “我要你将她护好,且不得伤她。” “哦?”碧瑶知她还有后话,故不急发问,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当然,作为交换条件,我会为你们挡下那玩意儿,并且…还会告诉你,你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我想要的东西?! 碧瑶惊疑间抬头朝白祈祾望去,只瞧得见她眼睑微垂,清浅苍白的侧脸平和至极,仿佛在与你闲话家常。 “可否?”白祈祾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望着碧瑶。 二人对望了许久,碧瑶眯了眯眸。这白祈祾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呵,你果然知道我此行目的。就算这无情海里有危险,你算得上几斤几两?你真以为我解决不了你?至于你那张嘴,待我擒了你,或是擒了你那小相好的,又何愁撬不开?”碧瑶眯着眼打量了眼白祈祾,哼了一声,哂笑出声。 小相好?白祈祾愣了愣,下意识的朝怀里那人望去,在意识到自己这动作时,却是像触电一般将目光收了回来。 真是、真是…不着调。 白祈祾微微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不打算理会碧瑶的胡言乱语。 “你若是瞧见了那畜生,便不会如此说了。”白祈祾笑了笑,“主意若是有变,告诉我便是。” “你!你!”碧瑶跺了跺脚,瞧白祈祾不理会她的讽刺,有些急了。 仿佛是笃定了碧瑶必定会应下此事,白祈祾将手中的印记收尾,站起身来,先前被巨浪打湿的衣摆还在噌噌滴水。她将怀里的人交给碧瑶,也不管碧瑶是何反应,转身抬脚便走,自然的像是说要出门散散步那般轻描淡写。 “白…白祈祾!”碧瑶见她不理会,有些别扭地匆忙出声,唤住了她。白祈祾停下脚步,却未转身,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去哪儿?” “去挡住它。” “你知无情海里的是何怪物?” “嗯。” “是何?” “……黑水玄蛇。” “…黑、黑水…玄蛇?!” “是。” 此言一出,碧瑶一行人先是沉默了一息,随后就像是突然沸腾了一般,惊疑不定地骚动起来。 黑水玄蛇是上古魔兽,凶悍无匹,非其天敌黄鸟不能匹敌。 在《神魔志异·妖兽篇》中,是如此记载此物的:“黑水玄蛇,巨蛇,体黑,腹白,绿眼,蛇身粗逾四丈,长逾百丈。食神仙药而不死,寿过万年,居于西方大沼泽,又传居于海中。” 碧瑶先行冷静下来,转头紧紧地盯着风起云涌的海面,声音却是有些颤抖:“此…此话当真?” 白祈祾朝她笑笑,没再说什么,心底却是重重的叹了口气,还未等碧瑶反应过来,就又转过了身,走得远了些,巨浪拍打激出的水沫将本就昏暗的轮廓更是模糊的将要消逝。 “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白祈祾清冷的声音在狂风巨浪下几乎快被泯灭。 “若真是如你所说,我们可以一起逃!”碧瑶急了,朝白祈祾渐行渐远的身影大喊,想将白祈祾劝回来,撇开她想得到那柄剑不谈,就算是二人立场对立,难免会有些冲突矛盾,但平心而论,她从未动过想要她命的心思,几天相处下来甚至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白祈祾听见了,没有回头,只是朝她摆了摆手。 “碧瑶!你冷静些!”幽姨从方才开始神色便一直有些难看,这下才止住因为恐惧而有些颤抖的身子,回过神来,连忙拦下碧瑶,“若真是如她所言,你当真觉得我们有几分存活的希望么!” 碧瑶哑了口。 “若是…若是将它引开!我们还有几分机会!” 就算是这样……碧瑶迟疑了。 “碧瑶!”幽姨皱着眉催促了声。 …… “好。” 我应了。 你的条件我应了。 碧瑶晃了晃身子,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坚定下来。 “白祈祾,你的条件我应了,说吧。” 无人瞧得清的无情海上漆黑一片,面对着惊天骇浪的波涛,白祈祾闻得此言笑着低低感叹了句:“这才爽快嘛。” “你记好了,树妖坑下有一洞,待会儿我会引着那怪物撞开洞口,入洞机会转瞬即逝,务必把握好时机,那洞里,便有你想要的东西。” “洞里有一…机关。破开之法我印在了写给她的印咒里,你若是与她走失,抑或她生命垂危,都会不得其法。” “只有等她醒来,自行解开印咒,方可破解。” “呵。”碧瑶讥讽地望了她眼,扬着头冷哼一声。 表里不一,暗地里下黑手,白祈祾,你就是如此瞧不起我的么? “后续的所有逃离之法,我皆写在了印咒里。” “如若我身亡,最后一道印咒便会…自行解开,上面写的便是所有的来龙去脉。” 白祈祾声音越来越低。 “我不想死,但……” “如果我还活着,我会来找你们。” “多谢,保重。” …… 碧瑶再无回应,白祈祾却腾不出时间去注意后方,因为就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海上,两盏闪着幽绿光芒的巨大灯笼缓缓亮起,自上而下的瘦长形状几乎延伸了两人来高,在中间处,更是有着漆黑的两道细细缝隙,透着冷冷又令人窒息的凶意,白祈祾低低的打了个寒颤,那竟是一双幽绿色巨目! 若是细细数来,自从入了万蝠古窟,一路上就不断的遇到各种巨大而恐怖的眼睛,从年老大的赤魔眼,到那猪头妖兽的巨眼,无论哪一个,比起眼前这一双,简直都像是芥子比之须弥。 那是人力所无法撼动的力量。 虽不知这魔物为何不如传闻一般,在千年前便已在西方大沼泽被神兽黄鸟杀死。但无论如何,在这等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没有任何悬念,也绝无任何奇迹出现的可能,众人就像是蝼蚁一般,若是无半时片刻的阻拦与妨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碧瑶之前只是在幽姨的口中了解这黑水玄蛇,在见到它的那一刻,这才真真正正地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碧瑶抬头望了望在无尽暗空里立着的那袭隐约轮廓,只见她似有感应一般,朦胧中好像微微偏过了头,背对着她们挥了挥手,似是催促赶紧撤离。 碧瑶向后退了两步,只是微微犹豫了一瞬,便将陆雪琪背在背上,用绳索捆住,以免逃亡时颠簸失散,咬牙下了命令,疾呵一声:“退!” …… 白祈祾微微弓起背,一股几近死亡的危险预警扑面而来,让她全身汗毛倒竖。白祈祾干咽了咽,一个人挡在了所有撤离的人的身前,熟练的手诀翻腾,腰间的渊瑯直接出鞘,巍巍升空,而周遭的灵力也随之沸腾暴动起来。 海风急而扑面,带来的却不是略带咸味的味道,而是铺天盖地的腥臭味,直呛欲呕。 待那双幽绿色巨目完全张开之时,一头无比巨大的黑色巨蛇,缓缓浮现在她面前。它下半身盘着,蛇身浸泡在海水之中,众人竟还不到那巨大蛇躯粗细的三分,而只是黑水玄蛇挺立在半空的上半身和蛇头,竟也已离地数十丈之高,散着幽幽绿芒的蛇眼,此刻正从上方望下,看着这对它来说如蝼蚁一般的众人。 白祈祾知这黑水玄蛇的恐怖,但之前是从书上读来,再怎么描述终有一股梦幻感,她在这一刻之前,也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与这上古魔物对上。 但事已至此,无论有何感叹,她都必须全力以赴——来争取短短的,可能几秒,甚至十几秒的逃生时间。 一时间,时间好像都凝固住了,尽管碧瑶一行人与那魔物已有了一段距离,甚至在一片漆黑里,那庞然大物的轮廓都已遁入了昏暗中,瞧不真切,但那骇人的压迫力却是弥漫千里,让人无处遁形。 众人像被定身般停了下来,铺天盖地的威压几乎快凝聚成实质,几乎不敢,也无法呼吸。若有胆量,敢直视那魔物的,无一不在两股打颤,那道审视的目光,就犹如喉边毒蛇,一边吐着致命的蛇信子,一边盯着他们。 无情海上的波涛,渐渐平息了下来,但众人心头的惊惧,却无丝毫减退。黑水玄蛇巨大的身躯盘在眼前,直如亘古以来耸立在那儿一般,岿然不动。 上古魔物的恐怖,才刚刚苏醒。 而这庞然大物的蛇头微摆,似乎也是没想到在这死灵渊下会遇到活人气息,多看了众人几眼,一时倒没有什么动作。 就像巨人,不会在乎脚底的蝼蚁。 白祈祾离得最近,受到的冲击也是最大。说毫不犯怵,绝对是逞强,但待稍微强行冷静了些后,却是清楚的知道,现下最关键的,是这状似平静的对峙,看似平安无事,但实则镜花水月,脆如薄纸。 这微弱的平衡便是一阵风吹来,都可轻易撕破,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先动,以免激怒这魔物。 就在双方这般诡异至极的死寂下,不消几刻,终还是有一方先动了。 碧瑶身后一黄衣男子在这恐怖至极的精神压迫下,终是再也扛不住,四肢发抖,晃嘡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嘡——非常轻微却清晰的一声落地声。钢索行走的平衡应声戳破。 落地声响不大,激起了一阵灰尘,众人对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不约而同地朝那黑水玄蛇望去。 黑水玄蛇闻得这一声微响,像是沉睡千年的美梦被不速之客无礼惊扰,先是晃悠着硕大的脑袋将头偏了过去,一个一个打量着众人,仿佛天真残忍的孩童,在考虑着什么,随即一息、两息、三息……众人屏住了呼吸。 突然间,黑水玄蛇的巨目绿芒暴起,似要爆裂开来,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吼,在场之人无不痛苦至极,手掩双耳,却依然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不断作呕。 “走!” 白祈祾沉下脸色,用灵力裹挟着声音暴呵一句,将众人从发麻中震醒过来,也将黑水玄蛇的注意力,彻彻底底的吸引了过来。 走啊! 快走! 白祈祾攥紧渊瑯,死死地咬住牙,不让自己被死亡的恐惧给彻底支配,直面对上了那双——阴毒又狠戾的幽绿色巨目。 一人,一蛇,遥遥对峙。 但过于悬殊的力量与身形就仿佛凡人想要以一己之力抗衡那巨大的转动齿轮一般,可笑,又不自量力。 碧瑶只来得及匆匆回头一眼,却忽觉鼻尖有些酸涩,她迅速转过身去,将背上的绳索攥紧了,祭出白色骨朵的伤心花,灵力暴涨,朝远离那海边的方向疾掠而去。 碧瑶一动,那玄蛇也动了。 原本浸泡在海水中硕大的蛇尾一扫,刹那间掀起一排直有数丈之高,宽达数十丈的水墙,铺天盖地而来,而在水花之中,更有黑色蛇尾夹杂其中,带着无边气劲冲来。 那水花还在数丈之外,狂风便已至,修为稍低的,几乎都站不稳跟脚,若是真被这如海啸一般的水墙打到,碰到那巨大蛇尾,若是那反应稍慢,唤不出灵力覆体,只怕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白祈祾心一沉,右手执渊瑯以剑尖指天立于身前,汇聚全身体内灵力,化为灵墙,想要硬生生抗住这水墙。 痴人说梦。 那水墙竟是如风驰一般,快过任何动作,白祈祾还未完全凝聚成灵墙,便已被这水墙追上。水声如雷,几乎就炸响在耳边。白祈祾深吸一口气,全身绷紧,脑海中几乎再无任何念头,生死之际,体内灵力螺旋暴涨,竟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灵力覆体! 之前她与陆雪琪从那树妖洞旁经过时,便已认真的探查过,印象中原文描述的洞口处被一极厚的石壁给覆盖住,那石质瞧不出来是何材料,却是极为坚固,再加上敲击时传来的厚重质感,即使是全盛时的她来,也未必能够将其打穿。思前想后,唯一险中求生的办法便是借助那玄蛇的力量将洞口撞开后再作他算。 白祈祾体内灵力暴涨失控之际,仓促间只得将乱窜逸失的灵力萦绕在脚边,随即反手朝那水幕砍出一剑,掉头化为一道光幕,朝那树妖洞疾奔而去。 “轰隆!” 还未等她跑出几十丈,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便将她给淹没,一股巨力几乎将她撕扯的五马分尸。 白祈祾被那滔天巨浪裹挟着翻滚,脑海中一片混乱,没有任何站定的力气,前世与今世的一幕幕快速在脑海里闪过,犹如走马观花般绚烂又混沌,就在这滔声震天之中,白祈祾周身上下被巨力挤压的几乎就要裂开。 忽然,白祈祾浮沉之间的余光中,漫天水幕里一记黑影一闪,黑水玄蛇那巨大无比的黑色蛇尾如山一般冲了过来。 生死关头之际,白祈祾明白,要是接不下这一击,绝无生还可能,当下便心一狠,再不抑止体内躁动狂暴的灵力,漫天暴洒的灵雨化为一道极薄但纯度却极精的屏障,将白祈祾裹的严严实实,再无一丝空隙。元宝小说 那黑尾落下之际,水花激射中砂石飞窜,声势无匹。 一眨眼,那股势不可挡的巨力便当头压下,顿时间白祈祾只觉天旋地转,好似感官都被屏蔽了一般,接着心口一松,便再无任何感觉,紧眼前也接着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完完全全地昏迷了过去。 水势裹挟着她,翻滚升腾。 她不知道的是,借着那股巨力的轰天势头,如山一般的巨浪和那巨大的蛇尾转眼间便让周围石蹦地裂,那唯一留存着生的希望的洞口也随着周边崩塌,悄然露出了一点洞口…… 洞口!碧瑶眼中一凌,腾身而起,双手做势,但见白光亮起,她手中那白色花朵在她身前祭起,片刻间幻化出六朵奇花,围著中间那花儿,每只花又有纯白光芒与之相接,看去成一白色光轮状。 因着碧瑶与那蒙面女子走在最前,那余波到时,最先抵挡的便是一开始围剿二人的黄衣人,只得那么一瞬,就被冲得七零八落,不见生死。 但也是由得这么一挡,碧瑶与那蒙面女子也是抓住这一瞬的喘息,再度朝树妖洞窜去,但就在二人接近那狭窄的洞口之时,巨浪中喧哗之声忽盛,轰隆做响,那只巨大的黑色蛇尾竟就在此时,横扫而至。 由着碧瑶背着陆雪琪,故稍慢于那蒙面女子半步,眼瞧着那黑色蛇尾即将命中碧瑶背上的陆雪琪之时,忽地在浪花之中,那蒙面女子却是陡然转身,手中柔软淡黄色圆状物在空中闪了一闪,风驰电掣而来,赶在巨尾之前,在碧瑶身下托了一托。 碧瑶这才险险避过了这夺命之物,但那击余力尚存,背上的陆雪琪仍是被那余力扫中,整个身子一轻,绳索再也承受不住,砰的断开。 碧瑶咬牙奋力转身,伸出手紧紧的攥住陆雪琪,接着便再无任何力气,直直地被那浪花拍向了那黝黑又狭窄的洞口。 而在下一刻,蒙面女子的身影,也再一次地被淹没在滔天巨浪之中。 碧瑶来不及悲伤,刚拖着陆雪琪从那碎石中挤进洞口,原以为可以歇息一口气,但那洞口却涌来了极其暴虐的力量,几乎将二人拍了个正着,二人在空中无法借力,几如石头般倒飞出去,朝那如山绝壁狠狠撞了过去。 那速度何其快,碧瑶只堪堪来得及抱头缩身,二人便一起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碎石横飞,金星飞舞,陆雪琪昏迷之际更是毫无防备的撞上那石壁,幸亏碧瑶千钧一发之际在空中拉了她一手,抵消了一部分余力,不然这般直直撞上,只怕直接便会香消玉损。 饶是如此,但余力也并不好受,陆雪琪全身大震,无意识中更是“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洒在衣襟之上触目惊心,紧接着头一歪,本是昏睡的她这下彻底昏死过去,若非胸口处还有一丝微弱的印咒摇摇欲坠的保护着轻微起伏的心口,当真是彻底殒命。 而那洞口,也是被这一撞,落石纷飞,几乎半座山都塌了下来,碧瑶没有那力气再管陆雪琪,但转眼又想起了白祈祾的话,这下是彻底欲哭无泪,硬生生吊着一口气半拖半拉着陆雪琪又往里挪了些许,待落石的声势渐渐小了些,也是彻底没了气力,眼前一黑,头一歪,力竭昏了过去。 死寂的漆黑里,只剩下那袭不再洁净的素白衣裳心口的印咒上,还微弱闪着一丝玄黑色光芒。 一闪、一闪。 第 38 章 风靖 “师姐,你重伤未愈,又置气与我动手,恐是伤了根本,若是方才转醒,切忌急着与碧瑶动手。我在印记里放入了渊瑯的本源,你以引气之法引渡入身,先行调养伤势。碧瑶虽是魔教中人,但品性不坏,又受我之托将你救下,此番你们二人被困山洞,危险重重,我又与你…相隔千里,却是救你不得,故千万勿起争斗,恐防有变。” “印记共有好几层,只有你才能将其打开。我虽是信她为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又拿捏不准除你们二人之外,是否还有外力与你们一齐受困,只得出此下策,还盼得能保你一时无虞。” “…好师姐,我知你心中定是有许多不解,我答应你,待你平安归来,我若是…还能寻的着你,我定再无一字虚言。” …… “你恼我,怨我是应该的。若是厌了我,不肯承我的情,总归活着出来,与我秋后算账罢。” “你二人落下的悬崖上有一老树,但根基极为不稳,是以将其拔出后可循着微光凿开,将碎石扒开后便可见一洞口,那里面便是滴血洞了…也就是碧瑶一行人的目的地。” 滴血洞。 魔教历史极久,门中派系林立,数目繁多,时有兴亡。 八百年前黑心老人所在的炼血堂一系,便是号称当时魔教第一派系,实力坚强,高手如云,黑心老人自己更是修真道上的老祖宗。但其后岁月变迁,又与正道几番争斗,炼血堂逐渐衰落,被其他派系取而代之。 当今之世,魔教中四大派系为并立,分别为合欢派、万毒门、长生堂、鬼王宗,但若论到声势之盛,却无一比得上当年盛极一时的炼血堂。 而在魔教之中,这八百年来,一直传说当年正魔大战之后,炼血堂主脑虽然尽皆战死,但多有密宝法器被收藏于炼血堂根基之地“万蝠古窟”地下一个叫“滴血洞”的秘密所在。 这八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魔教中人暗中偷下万蝠古窟,甚至连死灵渊也被找了个遍,但都是空手而归。元宝小说 碧瑶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然是这四大派阀之一——鬼王宗里的重要人物,此次来“死灵渊”这等大凶险之地,更是得了鬼王宗宗主的重托。 白祈祾不在乎正道的束缚,就像她丝毫不会考虑如果她将滴血洞拱手让给碧瑶的这个消息走漏风声,为正道所知的话,会掀起一股怎样的腥风血雨——虽然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与魔教称兄道弟。 她本就不喜欢甚么魔教与正道之分。 什么是人,欲望满身。又何以正邪称论? “师姐,生死之前不必心生间隙,此番艰程九死一生,而那唯一的生路,便隐在其内。” …… ……痛。 ……断断裂裂的思绪、零零碎碎的片段。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搓揉、碾烂、撕碎又重组在一起,毫无章法,不得其意。 没有任何念头,也没有任何思考,灵魂都归于虚无,又漂浮在浩瀚星空里。 宇宙洪荒,鸿蒙初辟,混沌未分,万物始出。 白祈祾行走在至黑至醇中,扭曲的空间抽象的胡乱摆放着,就像是被打翻的酱料瓶,黏糊的液体都一概混杂在一起,她越走越累、越走越慢。 何谓时间?许是一瞬,又抑或是千年? 当‘为什么’这三个字第一次出现在她脑中时,意义这个定义便开始存在。她停下了脚步。 这三个字就像是引燃炸药的火线,“嘭”的一声,在脑中开出无数烟花,炸的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像不胜酒力的顽童猛灌了一桶烈酒,不知东南西北。 随后,满目的疮痍被撕裂开一个小口子,一滴光从那口子滴落。 吧嗒。 白祈祾呆呆的望着那滴光,眨了眨眼。 吧嗒。 又是一滴。 吧嗒、吧嗒、吧嗒…… 第三滴、第四滴、第五滴、一丝、一捧、一泉。 无穷无尽的光从那被撕裂的口子中涌出,慢慢侵占、浸染开来,像爬山虎一般爬满了整片黑暗。 天边、眼前…白祈祾听得一声轻柔的声音唤她:“白祈祾。” 陆师姐。 我…好怕。 真的好怕、真的。 … 白祈祾觉得眼睑有些沉,呆呆的睁大着眼,不明所以的眨了眨,一片温热成珠串掉落。 陆师姐,我真的好怕。 …… “醒了?”白祈祾醒来后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他,眉目温良,一双狭长的眼淡淡地望着她,看上去百无聊赖,半长的碎发散乱被发髻随意扎在脑后,慵懒的倚靠在她脚边的床架上,背脊却是挺拔得一丝不苟,散漫又严肃。 白祈祾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过久未曾进水,嗓子又干又嘶,不想出声。但她低估了她的伤势,只是微微一动,突然席卷上来的疼痛便让她陡然间出了一身冷汗,其实这么多年,痛倒是习惯了,不打紧,但毫无防备的痛还是让她有苦难言。 白祈祾将闷哼吞下,忍住表情,尽量不因疼痛而变化,维系着仅存的最后一丝戒备。 那人虽然离的不算近,但总归是在床边,又俯视着她,躺着这个姿势让她安全感尽失。 白祈祾皱了皱眉,想要坐起来,但全身缠满了绷带,几乎将整个人都给捆住了。 “你能别乱动吗?急着投胎?”他的声音尚还有些少年感,带些雌雄莫辨的意味,对于她刚才的举动很是不满,低声抱怨,但说出的话却是和他温良的形象极其不符。 熟络又越界的语气让白祈祾有些不适,她不咸不淡地望了他一眼,强撑着自己半坐了起来,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声音喑哑轻飘:“你是谁?” 闻得此言,四周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一般,那人本漫不经心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各种情绪,倏地正过头来,盯着她,似是无法置信她会问出这种问题。 “我是谁?!”他瞧着白祈裬一脸淡然的神情,气笑了,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扬着眉,乖张的脸上写满了嘲弄。 这问题很奇怪吗。 白祈祾轻蹙着眉觑他一眼,轻吐出一小口气,苍白的指尖轻轻按住胸口,索性闭了眼开始检视内伤,随他嚷嚷:“哈!装了几年死装惯了?真以为能摆脱我了?还装?” 他的声音有些尖,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气急败坏的炸了毛,语气张扬,出口讽刺。 内伤伤势好的很快。白祈祾安静的检视着内伤。之前伤的太重,这几天还是不宜动用灵力。只是不知现下身处何处,还来不来得及赶到滴血洞去?白祈祾心思纠纷,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对他怨怼的话置若罔闻。 “好你个风酒…”他被白祈祾一脸无动于衷给气的够呛,想说重话,但指了半天也憋不出下句来。 风酒?白祈裬的心思被这一声给唤了回来,皱了皱眉,“我”?认识“我”的人?那他之前说的装死和摆脱是…? 白祈祾不作声,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见白祈裬还是没有反应,气的后槽牙直痒痒,“没良心!没良心!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救你花了多大的心思!我这辈子从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就是为了求他出手救你!”他的语气很激动,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求谁? “当初阿母生病我都没求过他!”他气的直瞪眼,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又住了嘴,转移了话题:“我是真搞不懂,你躲我就好好躲我!做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突然想不开要去惹那鬼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儿就没救了!他说再严重一点儿就直接可以入土埋了!怎么,躲我躲到土里去么!” 阿母?难不成他是“我”兄长?白祈祾有些疑惑,睁开眼打量他。 他满口抱怨,像被点燃的□□桶,但说着说着气势却是弱了下来,白祈祾盯着他细细打量的目光让他心里有些发毛:“你做甚这么盯着我。” 白祈祾为难的瞥了他一眼,神色纠结:“你莫不是…认错人了?”我和你长得像吗?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我哪有如此的…跋扈。 “你、你!”他被气的着实不轻,连道了两句你。但抬眼瞧见白祈祾非常认真,不似说笑的脸色后却是突然哑了火,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凝固住了,过了好久,久到像是失了魂,这才轻声呢喃出口:“真的…假的啊?” 白祈祾挑了挑眉,一阵沉默后,他又开了口。 “风酒…你真不识得我了?”他的语气难得的轻下来,没有再咋咋呼呼,像对极易破碎的珍宝那般,连带着眉眼间夺人的神采都黯淡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 “抱歉…”白祈祾虽是脸上不近人情了些,但心口软,瞧不得如此低落的神情,只得为难的叹了口气,低声踌躇着安慰道:“我…几年前遭过一场大难,后来醒过来时便失忆了…无论如何,很感谢你救了我。” 白祈祾抱歉的笑笑,“但我不是风酒,我是白祈祾,青云门下的弟子。虽然不知你是如何把我认成…”白祈祾还想再说,但瞧风靖此时的脸色却已经难看至极,泫然若泣,她马上住了嘴,两难地抿了抿唇。 一时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他低下头,神色掩盖在浓重的阴影里,瞧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才仰起来,喉结微微哽了哽,正过脸去望着白祈祾,神色有着难以掩饰的灰败,与之前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颇有些惨淡意味的笑了笑:“如果连你也不记得我了,那就没有人会记得我了。” …白祈祾闻言一惊,一股尴尬的意味沿着她的背脊往上爬,将她扰的好不自在,只得摸了摸鼻子掩饰下来,若是原主真的和这人有过什么这样那样的过往,那可真就是害惨她了。 她有些僵硬的挪了挪身子:“…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这么说,但若你可以多说些以前的事,说不定我会记起来一些。” 白祈祾也有些不确定,丢失的那些记忆,到底是随着原主的意识就此消散了还是潜藏在里意识中,等待着被触发。 不说他到底认不认识“我”还有待商榷,就是他不曾做戏,是真的认得“我”,那也无法改变什么。 风酒是风酒,我是我。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闻言神色复杂的望了她一眼,飞扬的五官安静下来也别有一股沉稳的味道,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整理言辞。 白祈祾点了点头。 “你叫风酒…是我的…族人。” 白祈祾悄悄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甚么奇怪的东西。 “我叫风靖,我们之前一直生活在族里。当初是因为…一个意外,你跑了出来…”他说的含糊其辞,暧昧不清。 白祈祾皱了皱眉,但没有出声打断。 “不知为何你到了云朔那儿,将他们的火种给盗了出来,然后跑掉了,你闯的这个祸很大,云朔一边布下天罗地网,一边一直给阿母施加压力,想让我们也派人抓你。你别怪阿母,我们理亏,讨不得好,她也是不得已的。”说到此处,风靖还抬眼望了眼白祈祾,像是害怕她生气,但瞧见的却是白祈祾一脸的无谓的置身事外,他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那东西很重要,他们一开始还顾忌我们,后来一直抓不到你,被逼的急了,想下死手。阿母很担心,便让我悄悄出来寻你,让我在云朔找到你之前,带你回去,只要将火种还给他们,再认个错,这事儿就能在我们的保护下翻篇了。” “但我没找到你…”风靖又自责又懊恼,一个十几岁的大男孩儿想到此处竟是微微有些红了眼。 …白祈祾轻咳了咳嗓子,这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虽然他说的都是“自己”的故事,但白祈祾却完全没有任何共情的感觉,反而觉得很虚幻。 像在茶馆里听说书。 风靖深深吸了口气,平缓了下涌起的情绪,继续道:“后来…云朔说你死了。我不信。但他们带回了这个。”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滴,递给了白祈祾。 白祈祾微微皱眉,之前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当那玉滴从他袖袋里拿出的那一刻,白祈祾就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感应。 说是感应也太玄虚,但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牵引感缠绕在心头。 白祈祾伸出缠满了绷布的手,接过玉滴,细细打量。 那玉呈圆润的水滴状,在细头一方还有极细的一小孔,那孔太小,若不是拿在手上凑近了瞧是万万看不出来的。 此刻被她拿在手上,整个玉滴的内部都呈现出一种极其温和的光芒,闪烁间似有水气在里流动。 “你不是问我,如何认得你的吗。”风靖抬手指了指那玉滴,白祈祾懂了:“你从不让它离身,再加上我又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你,渐渐的,我就信了。” 风酒死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回忆起那些事情于他而言都很困难:“后来我接到消息,说青云门出现了一个很像你的姑娘。” “这种消息之前也出现过好几次,但每次我赶过去的时候,希望都无一例外,落了空。”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压抑了很久一般。 “好在,玉滴亮了。” “真的是你。” “我又喜又气。” “好几年啊…整整好几年。”他的尾音颤抖起来。 “我是气坏了,真的气坏了,我气你为何要装死。” “好在…好在你不是真的装死,你只是忘了…”他说到此处脸上有些难以自抑的小雀跃,像是活过来般动了动眼角,望着白祈祾,庆幸地呼出一口气,瞧上去有些心酸,但那只是转瞬即逝。 … “风酒,跟我回家吧。” “阿母也很想你。” “抱歉。”比起风靖的情绪波动来说,白祈祾一脸平静的听完了整个故事,缓慢又坚定的摇了摇头,一字一顿说: “风酒已经死了。” “我是白祈祾。” 我有自己的家。 还有…我的师姐。 白祈祾直直地回望过去,眼中不妥协的意味十分坚决。 … 风靖啊风靖。 少年人善说谎话,一个眼神骗过天下。 你说的十分话,到底藏了几分谎? 第 39 章 赶路 “我说过了,你莫要跟着我。”白祈祾皱着眉,停下脚步,望着身后嘀嘀咕咕的风靖。 自那日之后,风靖就像是牛皮糖一般缠上了她,怎么说也不听,时不时还和她抬杠两句,把她扰的是太阳穴都突突的跳。 “我不认得你,我也不记得那些事儿。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同你回去。”白祈祾有些无奈,已经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皱着眉了。 “你不跟我回去,我就跟你走。”风靖有些没脸没皮的笑嘻嘻着挤了挤眼。 “这是甚么逻辑。”白祈祾被气的没脾气,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要去寻我师姐,你若是执意跟着我,离我远些,莫要烦我。” 白祈祾虽是瞧起来温温良良的,但说出的话却是有些伤人。 风靖生性骄傲,闻言扬了扬下巴,哼了一声,但对着白祈祾也不生气,只是面色瞧上去有些不开心,忍了忍,嗤笑一声,听上去很不屑:“师姐?” 白祈祾瞟了他一眼,懒得与他多费口舌,逞一时之快。只是转过头去,埋头继续赶路。 一时间二人之间只有唰唰的走路声与周遭林间的簌簌风声,走了一会儿,风靖心里倒是发起了憷,悄悄地望了眼白祈祾,瞧着她面无表情,心里更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欲言又止的吞吞吐吐:“阿酒,你莫这么小气,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更何况我也没说你师姐甚么,好端端的,生甚么气?” 风靖脸色倔强,但眼神却有些飘忽,瞧起来理不直,气也不壮。 白祈祾闻言叹了口气,本不想解释,但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转头极为认真的对他说道:“我没有置气于你。” 不曾在意,又何来生气。 但—— 还未等风靖松一口气,白祈祾就虚虚阖了阖眼,冷了眉目:“我不是你记忆里的阿酒,莫要这么唤我,更莫要把你的念头强加于我。” 风靖望了望她冷冰冰的脸色,尴尬的点了点头:“哦。” 二人一时间的气氛有些僵,白祈祾虚了眸,累得很。 距离与师姐分离已有七日,自从被风靖救出后便昏迷了两天,本想即刻启程,但风靖态度强硬的很,偏说那医师嘱咐了,不休养五天不能下地。拧不过,又打不过,白祈祾倒是看得开,没有强拖着虚弱的身子与他斗智斗勇,所幸体质特殊,在她的配合之下,伤也好得极快。 白祈祾心里清楚,这种程度的伤势,除了有她自个儿体质特殊的缘由外,能好的这么快,全仰仗医师的一双妙手。 本想问问这医师的姓名,日后好有机会报恩,但未曾料到的是,医师对此却是半分也不愿透露,不仅如此,就连对白祈祾表露出来的报恩之意也没甚么兴趣,只是整天神出鬼没,一副神神叨叨的做派。养伤的那些天,更是天天拿当初风靖低声下气求他的样子刺他,风靖一开始还咬牙切齿,摩拳擦掌的,后来几天倒是平静了许多,许是脸皮给磨厚了,也许是习惯了,竟能不咸不淡的给讽刺回去。白祈祾那几日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调息,本就习惯了清修的她也没觉得有多难熬,但瞧着两人热热闹闹动手的样子,也是颇有意思,平白多了些色彩,倒是不坏。 风靖的修为很高,但终归还是比不得医师,白祈祾摸不清他俩的底子,也无意去打听他们师承何处,但他们平时切磋时若是打在兴头上,也会偶尔流露出几丝极为深厚的剑意,白祈祾一开始还顾忌是否要避嫌,毕竟在这里,偷师之罪是极为严重的,但也不知这二人是不在意这事儿还是没把她当外人,随时随地,嘴上骂的不够兴了,就上手开始切磋,让白祈祾是避也避不开。 但也多亏二人,白祈祾修养这几日也是观摩学习了不少,原本对风靖有些不好的印象也缓和了许多。 长得人模人样的,心眼儿也不坏,但就是那张嘴,一开口,忒招人烦。 好不容易到了这第五日,白祈祾谢过二人二话不说便要启程,无论风靖叨些甚么,把嘴皮子磨烂了也劝不动。 风靖这一瞧,噢哟,好家伙,决心这么大,那感情好,带上我吧。 白祈祾很少动怒,这下是活生生把她气笑了,但救命之恩还未报不说,先把救命恩人揍一顿也说不过去。索性眼一闭,耳一塞,便当他不存在了。 说的潇洒些是不在意,说的刻薄些就是无法,只能听之任之。 白祈祾心下无奈,不想多过纠结,只得谢过医师后,带着个甩也甩不掉的尾巴往空桑山赶。 白祈祾赶路像是不要命了般日夜兼程,那劲头直吓得身后的风靖是牙根疼,但无论风靖是苦口婆心的碎嘴念叨,还是破口大骂的恨铁成钢太快,白祈祾就像入定老僧一般,是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 但这般高强度的赶路只维持了一天,白祈祾就拖着一副伤势崩裂的身子倒在了第二天的傍晚。 风靖也不知道,这人前几天还悠哉悠哉,整天像个无欲无求的老翁般休憩,闲适的很,看上去像忘了院子外的一切一般,这怎么一下床榻,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九头牛也拖不回来。 风靖被这一下气的狠,把白祈祾丢到就近的城镇医馆里去了后便没了踪影。 白祈祾醒来后难得的有些懊恼,因为昏迷了半日,行程又耽误不少。 不知陆师姐是否已破开洞口逃出滴血洞,若是中间出了甚么差错……白祈祾越想越不安,用行头典当了些钱,付清了医药钱后又是启了程。 虽说身后确是少了个身影,但白祈祾却没有寻常话本里写的那般失落怀念,只觉耳根清净,也没作他想,又行了半日,却不料这风靖是阴魂不散又跟了上来。 “你如何寻到我的。”白祈祾见他是气极,郁结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指着他气得哆嗦。 这真是想也想不通,行了半日,气息早已超出寻常能探查的范围了,若是没有什么大神通或是秘宝,怎能又跟上来了! “哼。”没想到风靖是气还没消,只是冷哼一声,不答她的话。 白祈祾气了几息,深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这下是彻底没了力,寻了块还算宽敞的草地,又拾了几根柴木,生了火,坐了下来。 行了半日,也懂了欲速则不达的理,心神俱疲的,正好休憩一番。 “你为何跟着我?”白祈祾坐在篝火旁,日暮将临,昏黄的光影将白祈祾的影子拉的长了,撒满一地。酸痛的身子已经顾不上礼节,她懒散的靠在行礼堆上,纤长的手指捻了一根柴火,往舔舐着往上窜的火舌上丢,语气寡淡。 气了这么久,也够了。风靖闻言也寻了块空地盘腿坐下,眉目的风采跟着安静下来,不开口的他难得的能瞧出真正的情绪来。但这种沉默只维持了几息,开了口:“我要找我的阿酒。” “你喜欢阿酒?”白祈祾难得的没有出言气他,沉默了会儿,道。 “谁、谁喜欢她?!”风靖炸了炸,转眼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大,有些欲盖弥彰,哼了一声,梗着脖子不屑道:“我不喜欢她,我奉阿母之命带她回去。” “可我不是她,你带不走我。”白祈祾望了他一眼,顿了顿,怕他又强词夺理,又补充道:“是也不走。” “你!”风靖瞪了她一眼,没了火,自个儿念:“你现在一点儿也不可爱了,小时候还喜欢扒拉着我,整天跟在屁股后面叫我靖哥哥的……” “停、停。”白祈祾揉了揉太阳穴,忙打断了他,这都哪儿跟哪儿:“不记得就不是我。” 闻言风靖立马就耷拉了脸,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虽说白祈祾知道他这人有八百副面孔,十成是装的,但这么一瘪嘴也弄的她有些够呛,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你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么?”白祈祾撇过脸,任他摆弄表情,右手拂面,拖着腮帮子,百无聊赖的把柴火往篝火里丢,感叹道。 “没有。”风靖回答的很是干脆,毫无自觉。 “……成。”白祈祾哑了口:“但你也没法带走我,这你是知道的罢?” 他又不答,哼了一声。这人好生喜欢冷哼。 “莫要浪费时间在我这儿了,你可以去…”白祈祾不知道要说什么,瞧了眼风靖,又知道要说什么了:“你可以去当山大王。” 白祈祾甚少贫嘴,但这不意味着她是个不言苟笑的人,只是以往在峰上大多时间都是清修,师兄弟之间虽然朝夕相处,但总也是隔着点儿甚么,要说关系最亲近的,约莫是田灵儿了,只是灵儿喜欢做些调皮的恶作剧,白祈祾大多也只是把她当妹妹看,惯着她,并不会与她一起玩乐打闹。 “嘿,我可不去,我要当也是个风流倜傥的采花贼。”风靖一下子没绷住,乐了,嘴又开始碎起来。 “成,去吧。”白祈祾头也不抬,眨了眨眼,赶紧去罢,莫来烦我了。 风靖还在碎碎叨,白祈祾却是突然开了口:“风靖。”白祈祾难得正经喊他全名。 “啊?”被打断的突然,风靖抬眼一瞧她极为认真的神色,心里突然一咯噔,呆呆的望着白祈祾的嘴一张一合:“我不是你口中的阿酒,就算我是,现在也不是了,你懂么。” 懂么? 懂。 这话说的突然,风靖一下子僵住了,好几息,这才动了动,沉默下来,周遭虫鸣声不断,白祈祾难得的感受到了久违的安静,叹了口气。元宝小说 温柔的人心最狠,因为他们并不明白自己无意间诱惑到了什么人。 所以白祈祾不想当温柔的人,起码——不是对所有人都温柔的人。 白祈祾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本想转身将篝火扑灭,但转头却望见了他一动也不动的身子,白祈祾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把那一点儿亮光也赶尽杀绝,抚了抚衣袖,望着空桑山的方向静立了片刻,随后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篝火噼里啪啦的烧着,跳跃的火舌往空中伸展、舔舐,望过去好像将夜幕烧出一大个窟窿一般,把风靖的影子拉的很长。 第 40 章 小环 因着医师有不愿离开院子的怪癖,当初风靖带着她从空桑山全力赶路花了整整半日才到医师的院子。白祈祾修为不及他,又是带伤的身子,渊瑯也因缺少本源有些钝阻,御空飞不了多久就要下地步行,再加上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这么一来二去,此番回空桑山,白祈祾足足是花了四天。 如此算来,如果陆师姐与碧瑶还未出那滴血洞的话,二人在内被困已有近十二日了。 滴血洞唯一的逃生之路的尽头是一个密洞的洞口,开在空桑山半山处,山阴坡的一个悬崖下面,洞口被杂草覆盖,树木繁茂,极是隐秘,八百年来都未得有人窥见。 白祈祾也只得一个大概印象,一时间也寻不到更为精准的位置,只能在周遭镇子补给收拾一番,再进空桑山,准备细细寻找。 但要在偌大的空桑山上寻一个洞口谈何容易,就算沿着半山腰处的山阴寻一个悬崖也不是个易事,更何况日夜兼程的赶路于伤势无半分好处,伤口已开始有隐隐迸血的迹象。 但好在并没有搜寻很久,就在搜寻的第二日,白祈祾正在林间休息的时候,突然就感到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起初震感还小,后来越来越晃,连带着整个空桑山都开始摇晃,不仅如此,从内部还传来了巨响无比的轰鸣声,连带着外层的石块剥落横飞。 白祈祾心里一紧,手诀一掐,连忙腾空飞到空桑山的上空,紧紧的盯着这几日搜寻到的可疑洞口。 快出来了—— 就在轰鸣声越来越大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个洞口嘭的一声巨响被一股巨力撞了开来,周遭砂石碎草翻飞,白祈祾连忙循着那洞口落下,就在白祈祾感觉到那两道熟悉的气息的时候,洞口突然坍塌下来,万斤巨石压下,尘土飞扬,将这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一袭熟悉的白衣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出灰尘,几乎脱了力般朝地面摔去。 白祈祾手比心快,心念刚动,右脚便已经猛地凌空一踏朝她扑了过去。 陆雪琪被那轰爆的气流裹挟着往前踉跄一跌,突然迎面却是扑来一股极为精醇温和的灵力,那灵力堪堪将她往上托了托,但陆雪琪被这突如其来的灵力一惊,心神俱疲之下来不及想恁多,条件反射性的刚想勉力抵抗,手刚提起,陡然间却是落入了一个温温软软的怀抱里。 陆雪琪的心脏还因方才在生死边缘奔跑而狂跳,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极为熟悉的体香,陆雪琪还未来得及防备的手正悬在空中。她木然疲惫的眨了眨眼,一股莫名的安心几乎让刚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的她落下泪来。 身后那人的声音清淡却低哑,带着一股强打的精神: “没事了。” 陆雪琪鼻尖一酸,一双清眸渐渐起了一层雾气,久久、久久的不愿抬头,只是将头埋在白祈祾的肩头,只有紧紧攥着白祈祾衣裳的指尖还在不住的颤抖,悄悄漏出她的一丝情绪。 “陆师姐,我来晚了。” 白祈祾喉间哽咽,心上酸涩,张了张嘴,咽下千言万语,终究只说出这么一句话,她望着陆雪琪沾着污渍的侧颈,险些失态,但脸上终究还是不动声色,只有望着陆雪琪的一双眸子在摇晃。 足足十四日的生死博弈。 好在、好在平安无事。 好半晌,待周遭的尘埃都渐渐落定时,二人这才动了动。 陆雪琪从未与人挨的如此近,之前在滴血洞里呆了十四天,已是虚弱至极,心神俱疲之下又经历了番生死边缘的逃生,在脱力的情况下更是惊慌失措。现下慢慢缓过来,理智也渐渐的恢复过来。莫说这近乎亲密的距离不妥,就是这从未有过的示弱姿态,也让陆雪琪感到极为羞赧与不适。 陆雪琪面上尚还能镇定自若,但那藏在温软青丝下的小小耳尖却突然在一息间就红透了,几乎要滴下血来,与那虚弱的苍白的脸色交相辉映,有种异常的美感。她松开了紧攥得太用力而有些泛白的指尖,身子还有些微不可闻的抖。但她却依旧固执地轻轻晃了晃腿,示意白祈祾将她放下来。 白祈祾会意,虽然对自己一时的冲动有些难为情,但顾忌陆雪琪的身子,犹豫了一息,最终还是在陆雪琪的坚持下,妥协了,将她慢慢将她放了下来,只是单手虚虚的扶着她。 一落地,离得远了,陆雪琪就又是那个风华绝代、清冷至极的青云门天之娇女了。 白祈祾抿了抿唇,心头莫名涌上一阵失落,她掩下眸,站在一旁,轻轻喊了一声:“陆师姐。” 陆雪琪背影动了动,没有转过头来,倒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调侃着开了口:“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呢。” 碧瑶! 白祈祾惊喜的转过头去,循着声音望见了碧瑶,她站在离洞口不远处的一块干净草坪上,风尘仆仆,脸上还残余着劫后重生的喜悦,一双明眸之中虽难掩疲惫,但似有水波流动,朦胧中带着晶莹,身子因为逃生后的激动还隐隐有些颤抖。 白祈祾瞧她也是安然无恙的逃了出来,十分激动,欣喜望着她:“抱歉,一时太激动了。” “罢了罢了,我可不与你计较那些。”碧瑶朝她嫌弃地摆摆手,转头又淡淡地望了眼她身后的陆雪琪。 二人一同在滴血洞中被困了十几日,虽是生死之间几度徘徊,但终归有白祈祾留下的印记指引,未曾有过需要将信任的后背互相交出的情况,陆雪琪又是个极为正统之人,不与碧瑶动手便已是情势所迫,除了必要的话语,自然不会与她有其他任何交流。 而碧瑶,生来便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又长于鬼王宗,经年累月受魔教熏陶,也不觉得所谓的正道是甚么好东西,如果说陆雪琪是傲视群雄的天之娇女,那么碧瑶便是看似亲和,但谈笑风生间却暗含着独属于自己傲气的小魔女。二人这般不对付,碧瑶自是不会赶着上去找不痛快。 白祈祾知道二人立场不同,也不愿作那甚么劝诫之说。正道魔道,说的通俗些,只是个岔路罢了,但她却是真情实意的对碧瑶道谢:“碧瑶,谢谢你。” “不用,交易罢了。”碧瑶轻笑着摇摇头,对她眨了眨眼,道:“你若是真心想谢我,日后借我你那黑剑瞧瞧,如何?” 白祈祾一愣,望了望腰间的渊瑯,没想到碧瑶还是惦记着它,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渊瑯此次本源离体,灵力有所亏损,你若是感兴趣,日后修养好后借你一观并无不可。” 碧瑶也是没想到她如此爽快的答应了,偏眼瞧了她一眼,随后飒然一笑,转身挥了挥手,朝密林里走去:“再会。” 白祈祾望着她渐渐隐去的身影,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再会。” 下次再会,便是风云变化之际了。 …… 与碧瑶暂别之后,白祈祾本想带着陆雪琪御空而行,直接落到城镇里,但陆雪琪却是说什么也不愿让她抱着,说的急了,竟是冷哼一声便直接转头朝着密林里走了,白祈祾无法,顾忌着她的身子,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行了一路,天色渐晚之后便寻了块空地支起了个篝火。 “噼啪”声中,火焰吞噬着柴木,发出脆响,冒起了阵阵轻烟,白祈祾坐在篝火旁,出神的望着跳跃的焰火,不时捡两根细瘦的干枝丢进火里,火舌沿着树枝升腾,将其舔舐殆尽,火光映在白祈祾疲惫的脸上难得的显出几分生气。陆雪琪一袭素净的白衣寡淡地立在几步之外的一棵树下,脸上一如往常般清冷。 许是还在置气,亦或是真的失望,陆师姐比往常还要寡言,以往都是白祈祾轻笑着找些话题,但现下白祈祾也是阖了眼,不知说些什么,一股诡异的沉默笼罩着二人。 白祈祾坐在火堆旁边,风声混着虫鸣,她呆呆地望着火星子炸开又转瞬熄灭,怔怔出了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白祈祾抬起右手,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糕点,她将油纸包捧在手心上,那油纸正中间有一根草绳,打了个极为别致的绳结,她望了望陆雪琪,又望了望手中的油纸包,犹豫了片刻,还是起了身走到了陆雪琪的身旁。 白祈祾的手极为好看,几近玉琢的白皙肤色,明朗纤长的线条在骨节分明的关节上起伏。她用食指捻着那绳结的一小节,轻轻拉开,油纸“呲啦”一声散开,露出了里面的几块糕点。 “还热着,吃些罢。”白祈祾往前递了递,弯了弯眉眼,“如意糕,如意吉祥。” 陆雪琪只是淡淡地望着她,眼里都是道不清的情绪。 白祈祾见她没有接过的意思,又笑着道:“如意糕是由糯米粉和去壳芝麻制成的,清凉爽口,我尝过了,不腻。你许久未曾进食,贸然吃太过油腻的肉食对身子不好。”说到这里顿了顿,仿佛自己也想起她们是修真之人,与凡体不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总归是不好。” 你也不喜油腻。 “陆师姐,尝尝罢。” 白祈祾又往前递了递,眼角的暖意晕染开来,酿成一片润色。 陆雪琪垂手而立,掩在宽大袖袍里的食指微微勾了勾,抬眼望着白祈祾,沉默着接过了尚还有一丝温热的油纸包。 也不知是那人指尖的温度亦或只是食材逸散出的余热。 陆雪琪心神摇晃,轻声偏头道:“谢谢。” 白祈祾笑的开了,摇摇头:“陆师姐用过膳后早些歇下,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到了镇子里整顿一番再作打算。” 一个不问,一个不提,二人默契的没有再提死灵渊下的种种。 … 陆师姐,世人皆说你清冷又孤傲,哪知你心肠这般软。我欺你瞒你,将你打昏,丢进阎王爷的殿门前走了一遭,又满肚子的坏水,如此糟糕,本以为你会永生永世再也不要再理我,可我只是稍稍低伏了眉眼,你便忘记了以往的种种不好。 陆师姐,我不是甚么好人,我只是偶然闯进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罢了,我是变数,是不安,是动荡,是异类,但就算我如此小心,不知何时,心里头还是突然就有了牵挂,突然有了一种从来没尝过的味儿在生根发芽,潜滋暗长。 陆师姐,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陆师姐,这可如何是好。 陆师姐,你会觉得荒诞不经,还是离经叛道,亦或只是无边的沉默? 陆师姐。 陆师姐… …… 这日晚些,白祈祾难得歇下,梦见了陆雪琪,一袭白衣定定的站在跟前,无声无色,一改往日清冷淡雅之色,面上红妆倾城,一如那日在大殿上的惊鸿一瞥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却又让白祈祾觉得无比陌生,仿佛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她的眸中没有一丝温度,比化不开的积雪还要冷。 混沌之中,白祈祾慌忙想要走上前去,想要拉她的衣袂,想要急急的说些什么,但她们之间的距离忽远又忽近,硬生生的存在于那儿,明晃晃的亘在那儿。 无法靠近,也无法逾越。 白祈祾停了下来,呆呆的望着她,立在原地,过了好久、好久,唤了句: “陆师姐。” 陆雪琪望过来,一眼仿佛穿透了万千时光,所有厚重的壁垒开始分崩离析。 她的眼中冰雪消融,繁华盛开。 …… 当心头有了“喜欢”二字的时候,所有无法以常理解释的举动和迹象便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 左右,也不过喜欢两个字罢了。 对于自己喜欢上的是同为女子的陆雪琪这一点,白祈祾倒是十分看得开,虽然心下有些苦涩,但很快就接受了自己与旁人的不同。 她上辈子恣意惯了,受不得条条框框的束缚,现下想清楚了,也不会再优柔寡断,自怨自艾。 第二日清早二人便出发,走了很久,到了晌午,这才走到官道上,沿着官道又行了两个时辰,开始渐渐瞧见了行人,这般再行了一个时辰,终于是瞧见在这古道的前头,出现了个小镇。 这镇子瞧上去规模虽然不大,但也算是总归有了些人烟气,一路劳累的二人一时心中都有些欢喜。 走到近处,见着镇口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小池镇”三个字,想来是这个小镇的名字了。 二人走进镇门,听着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古道从这小镇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檐宇,也有些商铺,不过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两旁直接摆摊的小贩,沿街走去,叫卖声不绝于耳,真是一副世情画卷。 二人不约而同的都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在人群之中,神情也逐渐柔和下来,久违的烟火气息让二人的心情一时都有些激荡,自从空桑山那日起,二人就没有过上一天安宁日子。反复内外伤积郁而成的暗伤,难捱的寒冷饥饿消磨的心智,无法入眠提心吊胆的每一个日夜,就连一行人,也是被各种意外冲得四下散落。 好在苦难艰险总会过去。 白祈祾阖了阖眼,侧目瞧了眼身旁的陆雪琪,轻轻笑了开来。 白祈祾对‘小池镇’这个镇名并没有甚么深刻的印象,当下也就随意寻了一个客栈,开了两间上等房住了进去。 简单的休憩洗漱后,已是黄昏时分,小池镇镇民生活并不富裕,大多数都遵循着过午不食的习俗,现下出门也寻不到什么好吃食,但陆雪琪已有好几日未曾进食,之前也只吃了些如意糕垫了肚子,白祈祾知她隐忍惯了,并不会做声。 白祈祾想了想,转身从行囊里拿了些银钱便出了客栈。 若是运气好,还能寻着些没收摊的店家。 小池镇不大,白祈祾绕着那商街,兜了一圈,将能买的吃食都买了一份,虽是店家不多,但好歹也是双手满当当的提了各种小食。 刚准备打道回府之时却是被一个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急切的声音给叫住了:“啊,这位姑娘,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最近恐有大难临头啊!” 白祈祾闻声转过身去,望着来人。 出声之人是一个老头,须发皆白,面容清庸,看去竟有几分鹤骨仙风,得道高人的模样,让人这第一眼看去便有了几分敬意,而在老人身边,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冲天辫子,生的是活泼可爱,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 白祈祾瞧见那串糖葫芦,又望了望自己手里的吃食,歪了歪头,随后走到那小女孩跟前,蹲下来,温和的笑了笑,出声问道:“小妹妹,请问你这糖葫芦,是在哪处买的?” 那小女孩见她对自己“大难临头”无动于衷,反而对自己手中这糖葫芦颇有兴趣,一时也愣住了。 其实就在回头瞧见二人的时候,白祈祾便认出了来人。 张一仙与小环。 那老头皱紧眉头,见白祈祾没理他,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语气加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强调道:“唉,姑娘!你现下这般不管不顾,若是日后遭这极难化解的大凶之灾!可莫要后悔莫及!”端的是十分痛心疾首。 白祈祾瞧的乐了,笑盈盈地配合他:“那依老先生所言,该如何?” “不如请到一边,待我为你看上一相,如何?”张一仙咳咳两声,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大义凛然的抖了抖右手拿的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白布,写着四个字:仙人指路。 “看相?”白祈祾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当年创立青云门的青云祖师,也是个江湖相师,当然现在青云门中是无人会这一行了,但由着渊源颇深的缘故,青云一门一向对相师是十分友善。 倒不是有甚么嘲笑的意思,张一仙这一身颇为唬人,但白祈祾并不是寻常人,她知晓内情,再看来,只觉得十分滑稽。正当张一仙要怒不可遏之时,白祈祾强忍着笑意,收了脸色,故作正经的皱着眉头,惋惜地摸了摸手中的小食,叹气道:“唉,不是我不想啊——只是我这吃食快凉了,我还要赶回客栈呢。”说着,还晃了晃手中各色琳琅的吃食。 跟前的小环瞧着那香气四溢的吃食看直了眼,拿着糖葫芦的手都呆住了,愣愣地咽了咽口水。 “不急!不急!”张一仙见白祈祾真的转身想走,急的吹了吹胡子,连忙摆手,上前拉住了她,眯着眼睛,故作高深的清了清嗓子:“咳咳,这看相啊,是门极为高深的学问。耽误不了两个时间。” “…那好吧,烦请老人家帮我看上一相吧。”白祈祾心里憋着笑,脸上不动声色,有些为难的迟疑道。 周一仙见她答应下来,面露喜色,忙抖了抖手中的杆子,那杆子摇摇晃晃,几乎快把那块旧布给抖下来。 “如此甚好,那老夫到那颗树下等你。”周一仙笑眯眯地翘了翘胡子,乐颠颠的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棵树,晃着他那块“仙人指路”走了过去。 “想吃吗?”待周一仙走的远了,白祈祾又蹲下来,晃了晃手中的吃食。 “嗯!”小环看看白祈祾,又瞧瞧琳琅丰盛的小食,偷偷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 白祈祾心情不错,笑着打开了吃食:“喏,选些吧。”顿了顿,又开玩笑地说道:“可不要都拿完了,客栈还有个姐姐在饿肚子呢。” 白祈祾的嘴唇薄,轻轻咧开便能扯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她皓齿轻咬,“姐”字在嘴边婉转,一声清脆的送气音便漏了出来。说完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弯了眉眼,眉梢处春意荡成一片。 小环还小,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姐姐笑的好看,听她说完后便害羞的探头瞅了瞅,犹豫几息便伸手拿了两样小食,左手还没拿稳,右手就急着往嘴里送。 小环一边吃着一边蹦蹦跳跳的往周一仙那边跑,跑到他身边笑嘻嘻的说些什么,他听了不住点头,中途还有些诧异的往白祈祾那边瞧了一眼。 白祈祾慢悠悠的收拾好吃食,尽量用油布将其包好,做好保温后,这才起身走了过去:“老先生,请讲。” 周一仙眯起眼睛看了她两眼,道:“小姑娘,你十岁时曾遭过一场大难,可对?” 白祈祾点点头,笑着说:“老先生说得对。” 周一仙有些得意的笑了下,轻轻拍拍袍子,气度从容,道:“老夫还算到那场大难导致你命格大改,前后的所处的环境和事物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白祈祾轻笑一声,赞誉道:“老先生真是一双慧眼。” 周一仙瞧她神情无异,猜她已是信了八分,便微笑道:“不如请姑娘你把手伸出来给老夫一观,可好?” 白祈祾将右手上拎的吃食都转到左手,轻轻握了握,随后摊了开来,右手因为吃食太重而勒出的几道白痕横横的从手心中间穿了过去,但白祈祾没有把手心朝着周一仙,而是伸到了小环身前。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后周一仙便瞪着眼睛,脸色大变,道:“姑娘,你这是何意?” “嗯?”白祈祾笑着挑了挑眉:“啊,你不是要瞧我手相么。” “哈哈,姑娘你可真爱开玩笑,”周一仙干巴巴的笑两声,“你给我孙女儿瞧有何用,你可是故意瞧不起,戏弄于我?”说到最后板起了脸,一脸的不悦。 白祈祾笑了笑:“并无此意。”说着把手递给了他:“老先生可要好好瞧瞧。” 周一仙见她改口的快,也没起疑,只当是无心之举,继续板着脸瞧了眼她的掌心,沉思片刻,“啊”了一声:“哎呀呀——姑娘你这命格可不一般啊!” “噢?何出此言?”白祈祾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 “啧啧啧,”周一仙一边用力瞪着那几条蜿蜒曲折的手心命线,一边欲言又止:“不得了啊不得了。” “老先生不用顾忌,直说便是。”白祈祾温和的抿了抿唇。 周一仙微微一笑,咳嗽了两声,故作深沉的说:“不瞒姑娘你,老夫当年出道时,曾立下为人看相必定收钱的规矩,如此……” 白祈祾莞尔:“这是自然,老先生请说。” “不多,不多,这为人看相,指点迷津也是积攒福缘,我们爷孙二人不过是收点儿饭钱罢了。”说着伸出了五个手指。 白祈祾恍然点点头:“五两纹银?” “嘿!”周一仙嫌弃的瞅了一眼,又比了比五根手指:“五十两!” “嗯?”白祈祾一时愣住了,不可置信的望了望他。她虽然不曾频繁的出入尘世,但总归也知道这五十两也不是个小数目:“老先生,我并没有带那么多银两。” 周一仙闻言皱起了眉,瞧着这姑娘锦衣玉食的,本想好好敲上一笔的,没想到也是个口袋空空的人,顿了顿,勉强道:“罢了罢了,那就十两吧。我瞧着姑娘你也面善,就当结个缘了。” 白祈祾一听之下,又笑了起来,十两也不少了,但白祈祾也没多做纠结,从怀里掏出了十两递给了他。 周一仙把银子收好,端正脸色,又仔细地看了看白祈祾,道:“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显然运道不佳,此去前途必定多有艰险,不如还是转回吧,如此一切自然化解。” 白祈祾倒是看得开,可不是么,去群魔聚首的地方,要是说自己红光满面,眼神发亮这才诡异罢。 “那老先生所说的命格之事?” “你命格多舛,是荣华富贵的命,但中途被煞星所劫,难以善终啊…”周一仙捋着胡子,摇着头叹了口气。 “哦?可据我所知,这后生相,普天之下能算之人,不过两两。”白祈祾被周一仙坑了十两纹银,顽心渐起,话语顿了顿,瞧了眼他的脸色:“你这往生相俱是过往定数,不可改动,看得准,自然无错。可这后生相乃未来未知未定之数,是相学一门最高境界,老先生如此笃定,可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莫非是哪一家不出世的高人?” 白祈祾倒不觉得命运多舛是个什么很可怕的事儿,人活一世,没点起伏算甚么。 周一仙的脸色在白祈祾说到‘后生相’的时候便已有些不对,等白祈祾说完后更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你、你”了两声,瞪着她,好一会儿,才气急败坏的喊了句:“你这女娃!”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相学极为高深,是一门不出世的学问,寻常人难以探究,若非没有些背景,都无法窥知一二。周一仙哪里知道,这路上寻常的一个女娃子,只不过是瞧着富贵了些,竟然知道这些事儿,当场将他揭穿! 白祈祾笑了笑,嘿,你坑我十两纹银的时候怎么不生气呢。 周一仙瞧着白祈祾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冷哼一声,道:“你这个女娃懂个啥。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若是不信我周一仙,咱们就此别过,江湖有缘再见!”说完双手一拱,拍拍衣袖,领着还眼巴巴望着白祈祾的小环急匆匆地走了。 小环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恋恋不舍的望望白祈祾,又望望她手中的吃食。 白祈祾眯着眼,笑了笑,起身收拾了一番便提着吃食回了客栈。 转过街道拐角,周一仙拉着小环躲起,转回身探出一点脑袋朝白祈祾走远的方向看去,见她走远消失在人群里后才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 “唉,那女娃子到底什么来历?”周一仙突然变了一副神态,拿出腰里的银子仔细看了看,拿在手里掂量了一番,自言自语的问道。 倒是那小女孩脸色镇定,只是瞧上去还是有些不舍,瞄了他一眼,道:“我怎么知道?我可算不出来。爷爷,你下次可别看走了眼。” 那老头呵呵一笑,把银子收起,对着他的孙女笑道:“不会不会,也就这个女娃子略懂一二罢了,说不定是哪儿野书上瞧了两句就出来卖弄,你看,这不是银子乖乖到手了么?” 小环哼了一声,道:“这次是运气好,那姐姐命数很复杂的,我也只能看懂一些。那些粗浅的皮毛,你要是好好学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窘迫了。” 这爷孙两人,真正有本事的反而是那小女孩,周一仙不过是个卖弄的人罢了。 周一仙显然很是宠爱这个孙女,被她说了也不在意,笑道:“你可不要小看爷爷给你看的那几本相书,‘命理九算’与‘玉柱相学’,那可都是我们老祖宗青云子传下来的,也就是你天资聪颖,对这相学独有天赋,换了常人,呵呵,比如爷爷我这样的,看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环啐了他一口,道:“你不懂就罢了,还说人家命运多舛?要是碰见个暴脾气的,知道你这么诅咒她,小心惹祸上身。” “不管她不管她,反正银子到手,来,爷爷带你去吃一顿……” “嘁!对了,爷爷,刚才你提起青云子祖师,你不是常说我们与青云门乃是同宗别脉么,怎么不去认亲,以青云门今时今日的地位,加上你的辈分,还不得吃香的喝辣的,随便你挑,那还得用现在这样在街头招摇撞骗?” “嘘…”周一仙吓了一跳,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这哪儿叫招摇撞骗!再说了,青云门如今乃是闻名天下的修真大派,我们所知的却不过乃是当初青云子祖师的一点相学,冒然认亲,只怕反被他们当做诈骗之徒,在青云山上关个一、二百年也说不定。” “更何况…”他淡淡一笑,神情间居然又出现了刚才与白祈祾谈话时那种鹤骨仙风的气质,道:“我周一仙岂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小环怔了一下,喜道:“爷爷,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骨气,真是难……” “啊!” 她话未说完,忽只听周一仙眼里放光,一步跨了出去,挡在街上走过来一位面容福泰,穿金戴银的胖妇人面前,正色道:“夫人,我看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不如且让我来为你算上一相,如何?” 小环哑然,却只见爷爷不停给她打眼色,只得又跟了过去,装出可爱天真的模样,仔细看那有钱胖妇人的面相。 第 41 章 小池 白祈祾很喜欢凡尘的烟火气息,就像明明知道很多事情是没必要的,就连旁人都觉得是无用之功,但她还是会去做。也许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与凡人更近些罢。 靠着些零零碎碎的琐事,把自己有限生命的边边角角给填满,从中汲取幸福感。 活这一遭,俗人一个。 …… “师姐。”白祈祾提着温热的吃食回到客栈,走到了隔壁房间前,轻弯食指,叩响了门。 好半会儿,就在白祈祾踌躇着师姐是否已经歇下,刚准备打道回府之时,那门里终于是传出了一阵细碎的窸窣声,又等了会儿,这才吱呀一声开了。 “何事?” 听着声音还未有异样,就在白祈裬抬头,刚看到陆雪琪,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是突然愣住了。 陆雪琪的肤色本就白皙,现下就着窗外投来的逆光,苍白出了一股几近破碎的透明感,宛若一触即碎的泡沫。单薄的身子笔直的站在门口,却未曾往旁的门框偏倚哪怕一分一毫。 … 从七脉会武开始,先是那四强之试,以身渡天雷受了伤,后又与修为深厚精醇的齐昊争那头名,雪上加霜。后来入了万蝠窟,与众多魔教缠斗,在损耗极其严重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的牵制了三位老怪物,最后力竭跌落悬崖,强弩之末下与再次与阴灵、赤眼猪妖与树妖缠斗。 没有人是纯粹的。 善恶正邪、软硬刚柔,每个人都将把自己或多或少的搓揉捻碎了,像面团一般,和进周遭的一切,再硬生生的捏造出个妙人儿来。 那妙人儿美也好,丑也罢,终归是拼凑出来的,带些以前的影子。 但陆雪琪不一样,她就像是一个从未有过往事,就那么凭空、活生生冒出来的人。 在青云山里,与她最亲近的大师姐是这么形容她的: “性情极为古怪。” 古怪、清冷、刻板、不近人情、寡言少语、冷冰冰。 见过她的人,把这些瞧起来就孑孓的词通通用在了她的身上,宛若一块冥顽不化的原石,任你怎么造作,始终只是孤零零的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万中无一,也难得窥见软肋。 白祈裬走的近了,原想会被冻的遍体生寒,却没料到她瞧见了那皑皑冰山下开始撕裂的一角。 至于那撕裂开来后的,到底是暖人的青山绿水还是更深的无底渊崖,白祈裬一概不知。 … 白祈裬何曾见过陆师姐如此脆弱的样子。 当下只觉一股酸涩冲上心头,连忙阖了阖眼,掩下眸里翻涌的情绪,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低沉,顿了息后抬起了手,扬了扬提着的琳琅吃食,问道:“师姐可要用些膳?清淡的很,还热乎着。” 陆雪琪清寡的眼里瞧不出甚么情绪,只是淡淡的望了眼白祈裬,又望了眼她手中各色还冒着热气的小食,默了好几息,这才抿着嘴,轻声偏头道:“多谢。” “不用。”白祈裬笑了笑,陆雪琪沉默着让开了一侧,白祈裬也就顺势走了进去,寻了桌椅,将手中提满的吃食满满当当的几乎摆了一桌:“快尝尝罢,选几样你爱吃的吃些。我之前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怕摊贩早早的收了摊,便自作主张的将各色花样都买了些。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白祈裬一口气碎碎念叨了好久,说完后才发现陆雪琪还是站在门口没动,这才转过身去,将陆雪琪拉到椅子旁坐下,也不介意她的沉默,擅自将木筷塞进了她的手里,扬了扬头,不好意思的笑笑:“买的多了些。” “是有些多了。”陆雪琪拇指微不可闻的摩挲了下木筷,启了唇,虽是瞧不出来,但那声音却难得的沾染了些笑意。 白祈裬听的开心,又道:“无妨,不会浪费的。我方才在之前那街角的转角处瞧见几个乞儿,你待会儿用余下的那些,我再收拾收拾,挑拣些干净的吃食,趁着天黑前送去便是。”说完又突然想起陆雪琪有些严苛的洁癖,怕她会介意,顿了顿,接道:“若是介意,那便不送了,明日临走前我再重新买些热乎的送去。” 陆雪琪侧过头,姣好的颈脖露出纤长的线条,她朝白祈裬摇了摇头:“无碍。”随后接过白祈裬手中递过的木筷,执着夹起了一个水晶玲珑虾,送入口中。蒸腾的热气将单薄苍白的唇染上一抹润色,她望着白祈裬,寡淡的眼里浮起一丝暖意:“难得有这份心。” “嗯。”白祈裬笑着点点头,又瞧着她吃了些。 陆雪琪被她直愣愣的眼光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木筷,用手拢了拢耳边垂落的碎发,偏头轻声问道:“你可要用些?” “不用了。”白祈裬敛了目光,摆摆手,轻咳一声,道:“陆师姐,你的伤可好了些?” “好些了。”陆雪琪点了点头,顿了顿,随后凭空掐了个手诀,将之前白祈裬放入她体内的渊瑯本源引渡而出,看样子是想还给她:“多谢。” “再在你那儿温养一段时日罢。”白祈裬用手抚了抚腰间的渊瑯,笑了笑:“我体质特殊,伤好的极快,之前又被医师救下,疗养了一段时日,身体早已恢复了许多。倒是师姐你,一路上颠簸赶路,未曾休息,暗伤怕是已经开始淤积了。渊瑯主玄火,虽是以祛邪伤为主,但对暗伤也有奇效。更何况这几日我们也不用分道,晚些时日也无不可。” 陆雪琪不习惯承别人人情,但白祈裬说的慢条斯理,执意归还反而倒有些强求的意味了,犹豫了几息,只得又抿嘴道了谢,将渊瑯的本源收回体内。 这之后陆雪琪又吃了几口,虽然没甚么胃口,但总归瞧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白祈裬见她用完了膳,便让她在屋里休憩,起身收拾好没用过的吃食,准备出门去街角,就在白祈裬刚踏出房门的时候,陆雪琪却是突然出声叫住了她:“我与你一同下去罢。” 白祈裬迟疑了一瞬:“身体不打紧么?” “无碍。”陆雪琪摇摇头,抬步走到她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我也想去瞧瞧。” 白祈裬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二人走出客栈,散着步朝之前她们经过的那个街角走,陆雪琪瞧起来清淡的很,开了口:“白师妹,你喜欢小孩子吗?” 白祈裬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愣了愣,侧头望了她一眼:“倒谈不上喜欢,只是怜悯罢了。”陆雪琪听了没说话,白祈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道:“小孩子是个麻烦的事情,我怕麻烦。” 这倒是真心话,说出来虽然有些难听,但白祈裬不想掩饰甚么。 陆雪琪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二人一时无言,沉默着朝那街角走去。 一路上,白祈裬和陆雪琪都是并肩而行,难免会引人瞩目,白祈裬倒是习惯了,陆师姐长的好看,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陆雪琪却是不喜各种各种的目光,有些沉了脸,白祈裬瞧着好笑,从乾坤袋里掏出了她上次戴的面纱,递给了陆雪琪:“陆师姐,戴着罢。” 陆雪琪冷着脸接过了面纱,戴了上去,又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各色眼光这才渐渐散去。 小池镇不大,没走多久就到了主街的街角。 在转角处的地上,摊了块瞧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沾满了深色的污渍斑点,烂布旁边摆了一个缺角斑驳的碗,碗里有陈年积淤的深色厚泥和碎屑,像皮肤上反复愈合又破烂后形成的痂。 这两样物事就端端的摆在那儿,旁也没人,怕也是不愁有人偷了去。 白祈裬蹲了下来,寻了块稍微干净一些的地,将手中提点的吃食放了下来,陆雪琪在她身后一步的地方望着她。 白祈裬纤瘦的十指轻轻拉开绳结,将里面还有些余温的小食都一一端了出来,她的肤色很白,白的有些晃眼,错落在各色的斑驳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堕尘感,陆雪琪察觉到心中突然冒出的异样感,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她白皙的脖颈处挪开,阖了眼,白祈裬对这一切倒是不自知,只是专心的摆着小食。 摆好后那些乞儿还是没有回来,白祈裬估摸着应是出去乞食了,便起了身,转头朝陆雪琪轻声道:“走罢,一时半会儿约莫是回不来了,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陆雪琪轻轻点点头,二人又一同转身朝客栈行去。 “白师妹,那些乞儿都是孤儿吗?” “是啊。”白祈裬弯了眉眼,喟叹一句:“若不是失孤,又怎会沦落至此,万般艰难。” 陆雪琪没有白祈裬前世的二十多年的经历见闻,也鲜少下山,性子是孤僻了些,但难得的会开口问这些。 动荡的世界缺很多东西,唯独不缺的便是人命,孤寡鳏独,多的是汲汲营营的苟活。 “嗯。”陆雪琪没有再深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回头望了眼渐行渐远的街角,沉默下来。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走回客栈。 … 小镇的夜总是格外的静,这夜刚到子时,正是万籁俱静,酣然入睡之时,白祈裬却是突然从打坐里悠悠转醒,眼里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白祈裬从床榻起身,缓缓踱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往外望了望,随后右手一撑,竟是纵身一跃,无声地翻了出去。 白祈裬不想惊动陆师姐,只是收敛灵力,悄然落地,单凭着敏捷的身手在屋瓦上翻腾跳跃,朝城外急掠而去。 … 告示: 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于镇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昼伏夜出,骚扰本镇,抢掠家禽牛羊,更有伤人之举,奈何其妖法厉害,今特请有道高人,为民除害,小池镇愿以五百两纹银谢之。 落款:小池镇镇民 … 白祈裬想起白日里逛摊贩时无意中瞧见的告示,抿着嘴,一言不发的直直地往树林里赶,却没发现的是,在她出城的一霎那,紧贴着墙根的一个人影也从最浓郁的阴影处一闪而过。 黑石洞在小镇北边十里的树林当中,洞里盛产黑石,故得此名。往年镇民们常到那儿采挖修路,如今妖兽横行,又怪事频出,自然是早已不来了。但常年的开采使得这洞依旧是极深,往下延伸,难以勘探。 白祈裬身法极好,青云山年轻一辈之中莫有人能与其比肩,现下离镇离的远了,不用再顾及甚么,自是全力朝黑石洞赶,就在这么全力赶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白祈裬却是突然开始隐隐的感觉到前方树林里传来了一丝细微的、不断震荡扩散的灵力波动,心中有些惊疑之际急掠的身影也是越发加快。 莫非这镇子请的道人已经与三尾狐打起来了? 又这么行了半柱香,白祈裬这才渐渐靠近了那灵力波动的中心,而那中心不断传来的“嘭嘭”的碰撞声也开始愈发清晰。白祈裬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落了地,掐了个手诀,将全身灵力逸散开来,随后隐匿身形,悄无声息地遁入了一片阴影中,一寸一寸地朝砂石翻飞的打斗中心摸去。 … 白祈裬将自己的气息降至最低,躲在浓重的黑暗里,看着眼前不断争斗的二人。 斗争的中心是一位巨汉与一名少女。 那巨汉最多二十左右,浓眉大眼,方脸阔耳,一身蛮横至极的肌肉再配上他那惊人到夸张的身材,哪怕只是远远望一眼,都会给人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就是寻常人家的八尺男儿,站在他身边,也不过最多到他的肩膀。有这种体魄的人,十有八九是偏重于修外门功夫的,与此类道人打斗时,最忌讳的便是与其比拼纯粹的正面力量。 他约莫就是小池镇请来的道人了。 白祈裬细细看了一会儿,皱了眉,心里有些踌躇,随后顿了一瞬,却是突然低下头,从体内调出一丝灵力汇到右手指尖处,随后将手指微微抬起,搭在了右眼旁的丝竹穴上,看那样子,竟是又想经由脉络完成灵力入眼! 身处荒郊野岭,任何的分心都会导致这灵力入眼瞬间反噬回身,白祈裬深谙这其中的风险,但为了将这打斗的二人瞧得一清二楚,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灵力一入眼,眼前的世间万物便瞬间清晰了起来。白祈裬忙凝神朝二人望去。 那巨汉手上提的是一根通体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横在半空,金光灿灿,上边刻着二字“破煞”,看上去竟有几分佛家神通的庄严。但白祈裬清楚,这巨汉并不是佛门中人,应只是有几分渊源罢了。 那巨汉与那少女缠斗的过程中,金光灿灿的金色狼牙棒也是金光大放,随着他的一声爆呵,本就巨大无比的狼牙棒顿时又膨胀几分,看上去似乎比它主人还要大上一些,此时被那巨汉御在空中,舞的是虎虎生风。 只见他圆睁双目,法诀一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啸一声,当头便朝那少女砸下,若是有人在场,只怕早已尖叫出声,捂住了眼睛,不愿瞧这血腥的场景。 “轰隆!” 巨响声中,尘土飞扬,白祈裬却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少女原本站立的地方。 白祈裬早在瞧见二人交手之时便已清楚这少女约莫就是那三尾狐了,撇开其他因素不说,光是修为这一方面,那巨汉便要落几分下风,这囫囵一击虽是瞧起来声势浩大,但三尾狐何其灵活?若是存着仅凭这一下便想将其拿下的心思,怕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果不其然,待尘土渐渐落定散去后,一阵风吹来,那少女却是不见身影,而原本所处位置脚下的那块巨石,片刻之间,在那巨汉的惊人蛮力之下,竟是化为滋粉,一阵风吹过,散了去。 白祈裬在远处自是也瞧见了这一幕,虽是不看好他,但端的也看的是心惊不已,暗自咋舌。不愧是专修这外家功夫的门道,单凭这纯粹的蛮力,就是她,也要落那巨汉一筹。 那巨汉显然也是被三尾狐这灵动狡猾的身法给气着了,当即冷哼一声,突然放下狼牙棒,凝眉横手,忽地右脚往地上重重一跺,单手结印,口里低声疾诵短咒,一声大喝:“起!” “呼——” 一阵狂风,霍然从那巨汉周身发出,从林间呼啸而过,卷起满地落叶杂草,裹挟着砂石翻飞,几令人站不住脚。后随着那巨汉的又一声爆呵,二人所站之地的土层竟是活生生的突然往上开始拔高! 白祈裬所站的土层,竟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隐隐开始震动起来。 就在白祈裬暗暗担忧这灵力波动是否会探查到自己之时,身后不远的林间却是突然传出了一阵簌簌的摩擦声。 第 42 章 敲诈 谁?! 白祈裬藏在暗处,猛然回过头去,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出声的方向,全身灵力也被她催动起来,蓄势待发,只待有任何威胁便会轰然而出。 不消片刻,身后虚空之中竟是渐渐撕开了一个灵力波动的缺口,白祈裬心存戒备,凝神细细感受过去,只觉像是空间法阵一类的存在。 但不知是这施法之人灵力不足,还是这法阵存放时间太久,整个法阵瞧上去像是匆忙仓促之间撕裂形成构建的一般,最中心的灵力支撑结构十分不稳,刚成形便开始摇摇欲坠。 白祈裬又这么等了几息,那法阵竟是突然之间开始出现崩塌的迹象,想是法阵那边的源头出了甚么慌乱的差错。 白祈裬皱着眉,踌躇着低猫了身子,一步一步的朝那法阵靠近。 空间法阵的构建很难,若非是大造诣者难以触及门框。 就是有完完整整的书籍可以翻看,也需要大量的经验与实践才可完成。 撇开这制作之难不谈,就是这符文的价值,也是珍贵异常。普天之下,撇开凡人不谈,也只有修真界的几座大山有这底蕴能够大量制作。 若是寻常散修,能有个一两张便已是压箱底宝贝了。 若非性命之忧,不会贸然轻易示人。 出门在外,各有危难。白祈裬并不是冷血之人,若是往常,早就出手助其巩固法阵了,是非善恶,救下再谈,但她现下情况非比寻常,若是贸然出手,只怕行踪也会即刻暴露,前半夜的蛰伏功亏一篑。 白祈裬心下难办,神色也变得有些郁结起来,但法阵却是容不得她再细细权衡,只消片刻,便开始撕扯分裂,白祈裬瞧得心慌,只顿了那么一瞬,便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右脚一跺,如离弓之弦一般朝身后不远处的空间法阵射了出去,速度快到几乎在空气中连成一片残影,半息不到,便出现在了开始分崩离析的法阵旁。 那法阵呈椭圆形,通体黝黑,深邃至难以勘测,离的近了,还能隐隐的感受到有一股吸力在内螺旋打转。 白祈裬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瞧见这等法阵,以往都是在古籍书本中瞧见,一时心下难免有些心痒,但救人之急仍迫在眉睫,她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法阵两眼,随后双脚一踏,一股灵力便轰然出手,朝那法阵席卷而去。 法阵受到灵力冲击,一时间颠簸更盛,但出奇的是边角之处的溃败之势却是开始减弱,甚至渐渐停止。 白祈裬修过空间法则之术,虽精奥艰涩,学习时日又不及十年八载,造诣自是无法与那些大能相比,但有渊瑯相助,天赋也异于常人,总归是学得了一些皮毛,现下用来辅助巩固法阵,自然绰绰有余。 就在白祈裬出手的那一瞬间,那争斗中心的二人便立马无比默契的一齐停了手,朝这边望过来。 那巨汉还好,只是神情戒备的皱着眉,一会儿望望白祈裬那边,想听听动静,一会儿又望着三尾狐,暗自警戒她突然发难。离他不远的三尾狐却是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一缕神识极为隐蔽的放了出来。 若是换了旁人,自是察觉不出,但白祈裬神识强大,灵力又是滂沱而出,这种情况下,哪里逃得过她的眼睛? 但神识终究只是神识,又是极为弱小的一缕,起不到什么威胁作用,更何况暂且不知道她的目的,贸然出手只会平白的打草惊蛇,泄露手段。 白祈裬略一犹豫,便没有出手将这一缕神识掐灭,只是当做没发现般继续巩固着法阵,任由她随意探测。 不消多时,就在那大汉有些按捺不住准备亲自过来一探究竟之时,白祈裬眼前的法阵却是突然踉跄着跌出来两人。白祈裬心中一惊,那两人却是满身狼狈的滚了两三步,一屁股跌坐在法阵阵口几丈开外。夜色笼罩着二人,事发又突然,白祈裬只来得及瞧清那一大一小的身型,警惕之心刚起,便突然听到了一句有些熟悉的哎哟声。 白祈裬略微一顿,一下有些乐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哟。” 白祈裬自知今晚的蛰伏已经功亏一篑,也不再谨小慎微,倒是先开了口:“这不是周一仙仙人吗,怎么三更半夜还在这荒郊野岭散步呢?可真是好雅致。” 救下的若是旁人,白祈裬倒也不会如此开口。 只是也不知是还耿耿于怀那被坑的十两呢,亦或是拿他出前半夜功亏一篑的气,白祈裬反倒是笑了起来。 眼前的这两人,一老一少,不正是白天为自己算命的那祖孙两人么。 小环倒还好,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有些惊魂未定的回头望了眼那黑黢黢的阵门,那周一仙却是气喘吁吁的顺着气,满脸灰尘,哪里还有一点鹤骨仙风的影子。 此时白祈裬陡然出声,周一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白天的那个找茬的姑娘,刚想回嘴之时,却是想起什么似的,神经兮兮的也朝那阵门瞟了一眼。 白祈裬见状扬了扬眉,问道:“可还有人?” “没、没了!”周一仙连忙摆手,也看出这阵法的灵力是由白祈裬源源不断供应的,示意她赶紧将灵力撤去。 白祈裬心中一动,也不急着撤回灵力,反倒老神在在的继续输送灵力,慢条斯理道:“哦?真没人了?” “真的!”周一仙见那法阵不但没有消散的趋势,反而越加巩固,有些急了,忙道。 “可我怎么觉得这法阵的那头有一股相当不弱的灵力想要破开这法阵,也传送过来呢?”白祈裬当然是无法感知,但心下也知追赶二人的人是何身份,这下说的是有八分笃定。 “快!快撤了灵力!”周一仙听闻此言,不疑有他,着急的跺脚,边说就边想要上手去扒拉她。 白祈裬自然不肯,凌空轻松的后撤几步,躲过了周一仙的干扰,不急不慢的出声道:“这灵力嘛,撤了也行,只是这白日里,周一仙仙人化走的福缘——”白祈裬眯了眯眼,咬重了“仙人”二字。 周一仙听了,暗骂这妮子真是好生小气,收的十两看相钱竟是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亏她瞧上去大富大贵的样子,没想到也是个抠门鬼——暴脾气的妮子一样也一样,为了个看相钱,竟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哎哟,真是世风日下,流年不利啊,要了老命了。 周一仙心里骂的爽快,脸上却是肉痛极了,眼见那阵法是愈加巩固,心里也一直在敲锣打鼓,犹豫了好几息,这才咬着牙说:“还给你!还给你!快把灵力撤了!” 白祈裬闻言又笑眯眯的眨了眨眼,“这化走的福缘可没有理由拿回来,若是不慎犯了忌讳,造了孽缘可不好。” “那你——” “哎,我瞧这法阵挺不错的,不如——”元宝小说 白祈裬笑的开心。 “这是敲诈!”周一仙的脑门突突的跳,怎么今个儿出门没有占他一卦?这碰上的都是些什么! “不,仙人,这叫福缘钱。” 白祈裬笑的更开心了。 周一仙闻言直欲吐血,又拿她无法,只犹豫了几瞬,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轻飘飘的符文,丢给了白祈裬。 白祈裬见他如此爽快,想来这制作之法对他来说应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心疼那制作符文的材料钱罢了。 她笑眯眯地接过符文,挥手撤了灵力。 没有了灵力的支撑,空间法阵不过一息便轰然倒塌,消散开来。 周一仙瞧那法阵终于崩塌,这才算真正的松了一口气,自顾自的念道:“看来那妮子没有追来了。” 听闻此言,在一旁刚喘过气的小环却是突然大声抱怨道:“都是爷爷你啦,骗了那胖女人还不够,偏偏还去看那年轻女子,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那女的精明透顶,哪里是我们骗得了的?” 周一仙刚被讹了一张符文,心下也有些不快,怒道:“那你又不早说,害的爷爷我被那女的打了一巴掌,到现在还疼。要不是老夫有祖师密传的遁地奇术,现在早就……” 话音未落,忽然之间只听得夜空中传来一声清叱:“老骗子,你往哪里跑!” 两人大惊,只见一道白光如电如匹,如空中折射而下,直冲向周一仙。周一仙本就不会什么修真法门,一下子猝不及防,纵有些旁门左道也来不及使出,眼看就要被白光击中。白祈裬却是突然欺身上前,出手将来人拦下,空闲轻松之余,还不忘转头朝周一仙眨了眨眼:“没那么亏吧。” “砰!” 一声大响,白光被挡了回去,空中传来一声微带惊讶的女声,随即白光过处,一个女子落在众人眼前。 只见那女子一身水绿衣裳,腰间挂着一只小小金铃,清脆作响,手指间还夹着一朵白色小花,晶莹如玉。此刻她脸上似笑非笑,早已不看周一仙那老头子,一双明眸只看在白祈裬身上,轻声笑道:“真巧啊,白祈裬。” 这不是碧瑶又是何人? “可不,真巧。”白祈裬今晚得了那空间法阵的符文,满肚子的郁结也消散不少,现下心情自然不错,也笑着回应她。 “老骗子,你要上哪儿去?”碧瑶瞧见白祈裬身后的二人竟是想趁她们说话之际悄悄溜走,当下就娇目一嗔,视线越过白祈裬,瞪着那祖孙二人,瞬间变脸。 眼看着碧瑶手中伤心花又泛白光,丝丝寒气大盛,白祈裬却是突然出声打岔道:“他们怎么惹上你了?” 碧瑶横了眼白祈裬,瞧出她有想护下二人的意思,当下就有些迁怒的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倒不如问问他自己。” 白祈裬心下好笑,了然的眨眨眼,但还是转身将目光投向了周一仙,等他自己解释,周一仙瞧白祈裬望了过来,心下也知道她是个有本事的,再加上刚才已经吃过碧瑶大大的苦头,忙不迭地解释道:“小姑娘,你可要救我啊。刚才我在小镇之上,好心为这位姑娘算上一相,不料她竟然听不得真话,一不遂她心愿,竟然就对我祖孙二人动武……”周一仙瞧着白祈裬一脸笑盈盈的望着他,心下有些发虚,话说到最后也是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没有底气。 碧瑶闻言却是怒道:“胡说,你这老骗子,满口胡话,招摇撞骗,诳人钱财,现在还敢反诬于我,找打!” 说罢,手上法诀一凝,伤心花白光大盛,把周围地方竟映得如白昼一般,眼看就要出手,白祈裬却是又笑着,想将她拦下:“碧瑶,等一下。” 不料碧瑶像没听见一般,更不说话,片刻之间,伤心花离手而出,在空中一闪、二闪而再闪,只听得轻轻“砰”的一声,刹那之间,白光耀眼,天上明月群星都一起失去了颜色,只见满天飞花,灿烂夺目,香气盈鼻,呼啸而来。 这本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不料周一仙看在眼中,却如见鬼魅一般,大惊失色,拉着小环转头就跑,右手还伸到怀中,掏出了一张黄色小纸,远远看去,似乎乃是民间道士抓鬼做法时用的符纸一类。 白祈裬心下感叹,好家伙,符文还不少,果真是个有钱的。 心下感叹归感叹,手上却没含糊,当下就祭起了渊瑯,挡在了周一仙祖孙身前。 碧瑶见白祈裬突然跃出,眉头一皱,玉也似的脸上神情却是依然冷峻。满天飞花忽然停在半空,就在白祈裬身前一丈处飞舞,却不前进。碧瑶冷冷出声道:“你做什么?” 白祈裬看了她一眼,也不怕这漫天飞花,道:“他们也不是修道之人,何苦为难他们,不如算了罢?” 周一仙瞧她现在苦口婆心的样子,又想起她之前不依不饶地“敲诈”自己时的样子,无端打了个寒颤。 女人,都不好惹。 碧瑶哼了一声,手一挥,满天飞花忽地收了回去,奔腾之中,却在星月光辉之下,重新凝结为一朵白花,飞回到她的手中:“你怎么不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祈裬转头,朝他扬了扬眉,周一仙心下苦不堪言,只得哆哆嗦嗦的说,本来话语之中还待模糊是非,不料碧瑶在旁边插问冷言,俱是关键之处,一来二去,都听明白了。 原来周一仙顺利地从那胖妇人身上赚了一笔之后,贪心不足,又瞧见碧瑶身上服饰昂贵,便不顾小环眼色阻止,凑了上去。 但碧瑶聪慧之极,岂是凡夫俗子可比,哪里会被他三两句就骗了。开始因为小环看得准,还把碧瑶往事说对了七七八八,但碧瑶仔细一追问,小环在旁边又不好直接告诉周一仙,周一仙满口胡诌,登时就露了破绽,碧瑶大怒,便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一老一少两个骗子。 周一仙见势头不对,居然惹上了大麻烦,他对修真道法一窍不通,但好歹也有些“看家本领”。用了一张空间符文,这才暂时逃了出来。不料传送时修行不够,灵力匮乏,又得碧瑶阻拦,阵法是摇摇欲坠,险些崩溃,幸得白祈裬在附近出手相助,这才有惊无险的落了地。 至于碧瑶,也就是由着这种手段并不常见,故在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防住老头还有这一手,但她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独生女儿,周一仙又学术不精,留下了诸多破绽与漏洞,这如何能难得了她,只简单地用异术遍查周围,便立刻便搜出这老骗子所在方位,转眼间就追了过来。 白祈裬听的是一边摇头一边感叹。 招惹谁不好,怎的偏偏招惹的是这个小魔女。 但也不能袖手旁观,只得继续和着稀泥:“骗人钱财,确实是有些讨打——”白祈裬尾音拖的长,周一仙吓了一跳,心中叫苦,却听她又接道:“可你也教训过了,不如就此作罢?” “若是我不依呢。”碧瑶娇目一嗔,当即就不肯了。 这是自然,若是魔女都听得正道劝阻,反倒稀奇起来:“那你便揍他一顿吧。” 白祈裬说着竟是让开了脚步,朝她眨了眨眼:“我还有事要做,就不陪你替天行道了。” 说完,竟是抬脚朝那树林深处走去。 白祈裬这下来的突然,不仅周一仙,就连碧瑶也怔了一下,反而不动手了,道:“这树林里妖气弥漫,你进去做什么?” 白祈裬嘿嘿一笑:“除妖。” 自己今晚的目的她并没有忘,周一仙和小环人已经救下,碧瑶也不是嗜杀之人,左右再严重也不过一顿揍罢了,就当是长个教训。 比起这个,那抹被三尾狐主动遣散的意识让她更加在意。 白祈裬心下有些心思,脸上也随即敛了神情,快步朝树林深处走去。 白祈裬身法极好,三两步就消失在树林里的黑暗阴影中,碧瑶见瞧不着她了,冷着脸回过头来,周一仙心下叫苦,想是免不了一顿皮肉苦,立刻把手放在身前,作势欲挡。 不料碧瑶却没有动手,沉吟片刻,对周一仙问道:“她进去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周一仙一怔,白天他也在小池镇上,自然知道一二,当下猜测道:“若说是除妖,这树林里有个黑石洞,里面盘踞了一只三尾妖狐……” 碧瑶心头冷哼一声,有些讥讽的笑了笑。 除妖?果然还是名门正派,瞧个什么不平都要去参和一脚。 周一仙见她似乎站在那里发呆,心道这般大好机会,如何能够放过,当下一拉小环的手,轻手轻脚的就走。等碧瑶回过神来,两人已去得远了,只看见个背影。 但以碧瑶的本事,要追上仍是轻而易举,只是她却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反而转过身子,望着面前这个在月色中渐渐幽暗深邃的树林,兀自出了神。 第 43 章 三尾 白祈祾走进了树林,但见树木高直,枝叶繁茂,遮挡月光,林中一片昏暗。走着走着,四周一片寂静,从林子深处,仿佛还飘起了轻纱一般的薄雾。 白祈祾心下警戒,屏息将灵力放出探查,这才轻轻扬声开口:“出来吧。” 又走了一会,但见林中古木参天,阴气阵阵,看来已到树林深处。就在这时,白祈祾忽然听到前方飘荡在林间的雾中,传来一个柔和而带些凄婉的女子声音: 小松岗,月如霜,人如飘絮花亦伤。 那女声婉转,轻声低吟,虽不见人影,却有一股哀怨至极的气息淡淡传来。白祈祾闻言深深蹙起了眉,收起渊瑯,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薄雾轻飘,渐渐把她的身影,也包了进去。 就在她刚进去没多久,绿影一闪,碧瑶竟是不知何时孤身一人跟了进来。她望着前边那片黑暗中的雾气,皱起了眉,凝神思索不到半晌,随即也循着白祈祾消失的痕迹投身进了那浓郁的雾岚里。 林中夜色,在黑暗里恍恍惚惚,偶而有几寸月光,从头顶树叶的缝隙落下,照在灌木从中,轻轻晃动。 四周,仿佛只有远处传来的低低虫鸣声与白祈祾低低簌簌的踩叶声。 忽然,白祈祾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抹明灭的光,她眯眼瞧去,似是一道月光,如一束霜华,轻轻照下,映着那里的雾气,婉转飘荡。黑暗深处,竟是缓缓走出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到了那光亮之中,朝白祈祾淡淡望来。 白祈祾止住脚步,立在原地。 那是个极柔媚的女子,长而直的秀发没有盘起,披在肩膀,如水一般的柔和;白皙的肌肤上,有婉约的眉,纤巧的鼻,红唇淡淡,眼波如水,如雾,如岚,就那么轻飘飘的一眼望过来,竟是如羽毛抚鼻般,直教人心痒不已。 那是位让人瞧上一眼都会心疼的女子,就这么怯生生地站在那儿,站在月光之中,凝望着她。 时光,仿佛也停在了那一刻。 “你,可是来杀我的?”她幽幽地问。 白祈祾胸中动荡,心里却是清醒得很,她望着那女子,眼神无奈:“你与我同为女子,莫要用狐媚术。” 她如水般的眼波,扫了一眼白祈祾,似有些惊奇,但却转眼掩饰下来,温柔地轻声笑了起来:“那又有何妨。” 她的笑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仿佛能教人生死相许:“若卿有意,即便妾是女子又有何妨?” 白祈祾闻言顿了顿,没有回答,只微微皱眉,低声问道:“你可是三尾狐?” 那女子如画眉眼中自带怜柔,眼波流转间仿佛有一丝哀愁刻在心头。她抬头望月,但见明月无暇,挂在天中。 “便是我了。”她幽幽地道。 … 夜色深沉,她背后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悸动。 白祈祾闻言也没有抽出渊瑯,只是点了点头:“做一笔交易罢。” 白祈祾没头没尾的话语让三尾狐有些惊讶,静了几息,她淡淡开口又问了一遍:“你,可是来杀我的?” “不是。”白祈祾摇了摇头。 “哦?”三尾狐见她否认,挑了挑眉,眼波风情流转,身姿款款地朝白祈祾一步一步走进:“你是谁?何交易?我又为何要与你交易?” “青云门白祈祾。” “青云门?” 白祈祾点了点头。 本以为三尾狐会突然发难或出口讥讽她这个“正道人士”,但过了几息,却好似是多想,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突然转身轻移脚步,走到旁边一丛灌木旁,白色如雪的袖袍翩然挥动间,那灌木移开,却是露出了一口井来。远远看去,那井边石块古旧而有绿苔,看来年月颇深。 她走到井边,向下望去,用手轻轻梳理垂肩秀发。 白祈祾静静的望着她。 只听那女子的声音飘荡在这片树林之中,道:“这是三千年的古井,传说,只要在月圆之夜,以虔诚心愿,俯首看它,必定能够得尝所愿。”她的声音里,仿佛有几分凄迷,“可是,从到了这里,看了三次了,为什么,哥哥的病仍旧没有起色?” 白祈祾抿嘴无言,刚想出声时却被她突然回头打断,她急急低低地催促蛊惑道:“在你心头,可也有个深深挂念的人么?过来看一眼吧。” 白祈祾把目光第一次从三尾狐身上移走,静静地望向那口古井。 风过树林,寒意忽盛。 树梢枝头,仿佛沙沙作响。 白祈祾脸上竟好似有迷茫渐起,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一步。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如霜,如雪。 深心处里,可有一个深深记挂的人? “祈祾!”突然,一声惊呼,从背后传来,碧瑶闪身出现,急速飞来,口中急道:“不能看!” 白祈祾闻言止住了脚步,恰好站在了古井边,只用微微一个低头,便能窥得真假。但她见碧瑶纵身飞来,脸色有些微变。 “低头瞧瞧吧。”三尾狐声音娇媚,似是情人馥郁缱绻,在耳边缠绵,低诉蜜语,你侬我侬。 她会低头吗? 风声忽止,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瞧瞧吧。”三尾狐尾音微翘,像极了撒娇的呢喃。 碧瑶听了这话却是有些微怒,娇骂一声:“狐狸精!”随后便再不忍,回过头便祭出伤心花欺身上前,与她缠打起来。 远处,蹑手蹑脚的周一仙与小环悄悄躲在郁葱巨树后的阴影之中,看着场中三人。 小环皱着眉压低嗓子悄声道:“爷爷,你不逃命,反而折回来到这危险的地方看热闹做什么?” 周一仙眼睛还看着场中,小声道:“我早听说这些妖怪洞穴中多有财宝,只是往日一直无法可施,今日好不容易有这人帮我们开路,哪里能不来看看?嘿嘿,说不定啊,就有油水可沾。” 小环摇摇头,似是十分不赞同,粉嫩的脸上没好气,道:“要是我们油水没沾到,反而碰上了妖怪怎么办?” 周一仙回头笑嘻嘻地道:“没关系没关系,爷爷我身怀当年青云子祖师密传土遁、水遁、千里遁的盖世奇术,绝对是没问题的!” 小环嫌弃地撇撇嘴,低声自语:“嘁,明明就是骗钱不成反跑路的东西,还说什么盖世奇术!” 周一仙不知是没听清小孙女说的话还是不在意,依然得意洋洋地道:“而且啊——你不是还给爷爷看过相吗?说爷爷是天庭饱满,眉间有金钱纹,且手相中财运线直而粗,正主大富之相!嘿嘿,今晚就要应验了,小环,爷爷对你的相术可是大有信心的啊!” 小环扶着额,叹了口气:“……” “咦?”周一仙忽然似是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向场中,只见白祈祾突然出手,将打的难分难解的二人分了开来。 “太极玄清道!这女娃居然是青云门下。” “什么?”小环一听,登时来了兴趣,也往场中看去,只见白祈祾拉着碧瑶翩然落下,与那三尾狐呈对立之势,便问周一仙道:“原来和我们是同一个祖宗的,她厉害吗?” 周一仙凝神看去,脸上贪钱的嬉笑渐渐隐去,神色渐渐沉静正色起来,皱眉道:“这女娃年纪不大,但我看她灵力,似乎已到了玉清境第七层,奇怪?” 小环看了爷爷一眼,别人不知道,但她却知周一仙虽然吝啬贪财,一生漂泊,见识却是非同小可,当下有些愕然,愣了一会儿才道:“看不出来,倒是个奇才。” 周一仙沉默下来,似乎也在为此人的天赋反常而震惊。 二人就此安静下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转过头,继续看向三人。 那女子一双如水眼眸只看着白祈祾,对旁边的碧瑶熟视无睹,雪白长袖挥出,竟是抵住渊瑯,贴身而近。 白祈祾有些吃惊,皱着眉望着三尾狐那近在咫尺而柔媚至极的脸,隐隐幽香,暗暗传来,白祈祾一时有些不惯,屏住呼吸间,恍然抬头望去,更是有夜色里那动人心魄的眼眸轻晃,恍如玛瑙翡翠一般美丽,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摇曳荡漾,一时间心神不察,竟也有些恍惚。 白祈祾轻掐指尖,仰着头后撤一步,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莫要用狐媚术。” “你,可有低头瞧那井里?”就算是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三尾狐仍旧不依不饶的开口,声音柔和温软带些媚意,连绵地钻进耳朵。 白祈祾绷着脸,心下无奈,强定心神:“没有。” “哦?”三尾狐甜甜地笑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之时,旁一直没出声的碧瑶却是突然开口冷哼了一声:“狐狸精。” 碧瑶娇叱起来有些骄纵大小姐的意味,这一声呵斥没让三尾狐冷脸,反倒是让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让碧瑶是又羞又恼,她指着笑得荡漾的三尾狐冷了脸,“你、你”了两声后是气急了,贝齿轻咬住下唇便一跺脚,一言不发的祭出伤心花,大有要分出个高低的意思。 白祈祾瞧着这二人一脸不对付的样子,有些犯了难,但还是伸手拉住了碧瑶。 自己今晚从陆师姐眼皮子底下偷溜出来可不是玩的。 她向空中望去,却只见三尾妖狐依然凌空立在半空,衣裳随风轻舞,如画中人一般,艳绝至极。 远处的周一仙眉头一皱,吃惊道:“这女娃定力不弱!在三尾妖狐五百年道行的狐媚之术下,居然还能坦然至此!” 小环却是嘴角一撇,道:“那有什么,都是女孩子,能起什么用?” 周一仙却摆摆手道:“欸,此言差矣。狐媚术何止能对异性产生效果?”说着说着许是想到小孙女还小,只嘿嘿一笑拍了拍她的头,不再细说:“小娃子你懂什么。”元宝小说 小环歪头想了一会,又伸手捋了捋被爷爷揉乱的碎发,不再深究,朝场中看去。 三尾狐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面上虽仍有微笑,但眼神却是不如之前一般轻松。 她之前瞧出白祈祾没有动手的意思,这才先行发难,想要占据主动权,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绿衣女子,一番交手再加上方才白祈祾插手时的灵力波动,三尾狐已然察觉出这二人的道行深浅。 外表虽是年纪轻轻,但论修为,却都是同辈中一等一的顶尖——难缠至极。 三尾狐微微蹙了眉,撤下狐媚之术的她眉间镀在银月下,竟也有几分清冷的意味。如果连最得心应手的狐媚之术收效也甚微的话…… 碧瑶站在一旁,被白祈祾拦下后便一直冷冷地注视着三尾狐。 月华冷冷,透过树叶,洒在那个柔媚女子,看去有些孤单的身影上。 有几分淒清。 她微微低头,纤细的睫毛彷彿遮盖着自己那柔弱的心思,又好似倾听着这深夜树林中的隐隐幽声,半晌,这才轻轻启唇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何要来招惹我?” 白祈祾抬眉笑了笑,无声启唇念了六个字。 碧瑶没有回头,自然不知她说了什么。三尾狐抬眼望来,将她的口型瞧得清清楚楚。 有风,轻轻吹过,拂起她的衣角。 “你知道些什么?”她望向白祈祾,深深看去,目光不似之前一般轻浮,反倒沉了下来:“你说的交易是有关此事的吗?” 白祈祾轻轻点头,碧瑶却一头雾水的开口打岔道:“你们在说什么?” 三尾妖狐没有回答碧瑶,只是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很久,久到碧瑶的耐心快被磨消殆尽之时,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淡淡笑了起来,朝白祈祾道:“你随我来。” 白祈祾闻言点了点头,刚想抬步,却被碧瑶拉住了:“你信她?” 白祈祾愣了愣,摇摇头,道:“不信。” “那你?” “……交易。”白祈祾说的含糊其辞,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右手大拇指婆娑着食指指腹。 “走罢。”三尾狐轻轻抬手,把落在鬓边的一丝乱发小心撇在耳后,葱玉一般的指尖划过青丝,随即美目轻晃,望向了碧瑶,轻笑问道:“你可是怕了?怕我会——吃了你?”说完还颇为恶劣的用拇指轻轻划过嘴唇,颇有调戏的意味。 “哼,激将法罢了。”碧瑶哪瞧过如此春色荡人的画面,登时有些红了脸,但也不想落了下风,只狠狠哼了一声便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走罢。”这次是白祈祾催她了。 笑得倒是开怀,莫忘了正事才好。 … 三人走在林间,一时无言,三尾狐走在最前,碧瑶倒是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落后白祈祾半步,凑过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可知那古井是有何用途?为何那狐狸精一直让你瞧那古井?你真没往下瞧?” 白祈祾闻言转头望了眼来路,但那葱郁的树丛早已经将古井遮拦得无法再瞧见,她有些无奈地说道:“你都不知那古井有些作用便贸然阻拦?” 碧瑶被她说的脸一红,也知是自己莽撞了,顿了顿,道:“这不是瞧她居心叵测,欲行不轨嘛。” 白祈祾闻言叹了口气,本想问她为何跟了上来,但话到嘴边顿了顿,反倒问道:“你可有心头欲?” “心头欲?”碧瑶被贸然一问有些愣住了。 “人也好,财也罢。甚至是喜爱至极的食物,都能成为人心中的欲。”白祈祾点点头,淡淡解释道:“传说中,有一‘满月之井’,在满月时分,人若从井口望下,便会瞧见自己的心头欲。” “约莫就是那物什了。”白祈祾低低垂了眼。 “心头欲……”碧瑶被她所说的满月之井吸引了注意力,随即若有所思的沉默下来:“那你…真不曾往下望?哪怕一眼?” “不曾。” “你不好奇?” 白祈祾摇了摇头:“若是在世,连自己心头欲也瞧不清,弄不懂的话,难得清明为人。”她自知说的轻巧,想要做到是何其难,也不再开口,只幽幽叹了口气。 碧瑶闻言顿住了,抓到了她这句话的重点:“你知道你的心头欲是什么?” “嗯。” “是什么?” 白祈祾慢悠悠的瞥了眼碧瑶,又轻飘飘的转过头去:“好奇心太重了。” “闲聊而已,你紧张甚么。”碧瑶撇了撇嘴,不屑的嘁了一声。 “你呢。你的心头欲是什么?”白祈祾望着不远处在前带路的三尾狐,突然出声反问。 “不知道。”碧瑶轻轻摇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不知道?”白祈祾侧目过去。 “对啊。” “那你就对你自己的心头欲不好奇吗?”白祈祾轻蹙起了眉。 “不好奇。” “为何?”白祈祾有些不解。 “因为啊——”碧瑶狡黠一笑:“那样太无趣了。” 无趣? ……白祈祾闻言笑了起来。 这还真像碧瑶会说出来的话。 … “欸?对了,你跟那狐狸精说了什么?她竟然愿意带你去她老巢?” “……不告诉你。” “嘁。装神弄鬼。本姑娘还不屑呢。” “……” 第 44 章 黄雀 这片树林,从外边看去似乎不大,但白祈祾和碧瑶身处于其中,在茫茫夜色里,却有种漫无边际的错觉。 三人沉默间穿行于黑暗之中,除了碧瑶有时会与白祈祾搭上两三句话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三人又这么行了一炷香的时辰,终于是来到了一片古木森森的林中空地上。但见那空地中心有一个小丘,而在小丘的一侧,便赫然是一个洞口,洞口旁边的岩石,尽数为黑色。 这里便是黑石洞了。 三人在这洞口停住了脚步,碧瑶走上前去,越过二人,朝那黑石洞里看去,只觉得洞口虽然不大,但里面漆黑一片,看去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一阵阵的阴风冷冷吹出,拂过身上,无端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碧瑶皱眉,端详片刻,回过头来,对白祈祾道:“这洞里危险难测,你确定我们要随着她一齐进去么?”说罢还瞪了一眼正笑眯眯望着她的三尾狐。 白祈祾看了她一眼,还未说话,那三尾狐却是在旁边突然出声笑道:“小姑娘,你莫是怕了?”边说还边朝她走了两步,尾音上扬,低低的“嗯?”了一声。 碧瑶脸色一变,正要朝三尾狐发火时,白祈祾却是笑了两声,打断了二人那不对付的争执,朝碧瑶解释道:“无碍。你若是唯恐有变,可在洞外接应我。” 碧瑶哼了一声,口里冷冷道:“我今天偏偏就要进你那狐狸窝瞧瞧里边儿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碧瑶少女心性也就罢了,怎得三尾狐活了五百多年,也跟个小孩似的与她争着乐? 白祈祾暗自摇头,朝三尾狐做了个“请”的动作,刚准备跟在她身后进那漆黑不见五指的黑石洞时,只见正在气头上的碧瑶冷哼了一声,身形一晃,竟是抢在她之前,紧跟着三尾狐走了进去。 白祈祾一愣,连忙跟了上去。 黑暗之中,碧瑶手边的伤心花缓缓亮了起来,柔和的白光照亮了周围五尺左右的地方。白祈祾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周围岩壁上都是漆黑如墨的古怪石头,看去坚如铁石,分外生冷。 这边是黑石么。 这黑石洞与当日空桑山的万蝠古窟差不多,一入洞口,道路便是往下直入地底,而坡度却尤过于万蝠古窟,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村民挖出来的,还是天然如此。 三人走了一阵,已然深入地底,但四周全无声息,没有一点活物的样子,不似在万蝠古窟之中,还有那无数可怕的吸血恶蝠。白祈祾走着走着,心绪忍不住便飘回了当日初下万蝠古窟的情景,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陆师姐。 …赶紧办完事儿,早些赶回去罢。白祈祾阖了阖眼。说不定还可以赶上摆早的摊贩,买些早点回去趁热乎吃。 就在白祈祾难得的走神之际,前头的碧瑶却忽地停住脚步,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呼。 白祈祾回过神,三两步走上前去,查看情况,这才知道碧瑶是碰见什么了。 眼前已没有去路了。 一道断崖,横在眼前,崖下漆黑一片,但远远看去,在黑暗深处,却仿佛还有几点鬼火一般的东西闪烁不停。 白祈祾恍惚间又以为自己回到了死灵渊前。 不过很显然这个地方比起死灵渊差得太多,光是空间上就小了何止百倍。她皱了皱眉,偏头朝身边站在另一侧的三尾狐看去。 三尾狐耸了耸肩,接着又努了努嘴。二人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下。 白祈祾点了点头,转而又朝碧瑶道:“你自己小心。” 碧瑶脸色有些难看,不点头也不摇头,想来也是有些害怕。 但三尾狐却没管二人恁多,只身轻轻飘起便浮在了空中,接着法诀一指,便开始缓缓下降。 白祈祾转过头,看了碧瑶一眼,随后便御起渊瑯,也跟着下去了。 白祈祾下了没几息,就探查到碧瑶的气息开始随着她一齐往下降,想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跟了下来。 红、玄、白三色光团,从断崖上缓缓落下,周围仍是那种黑色的岩石。其他的倒没什么,周边也依然没有什么声音,只有一个古怪处:越往下降,感觉周围的温度,却仿佛慢慢升高了。 如此又往下降了一段距离,白祈祾凭借着法宝自身发出的亮光,渐渐看清了周围环境。这断崖前边并无去路,而是一整面怪石嶙峋的绝壁。自己三人所处的地方,整个看来,倒像是个放大了千百倍的古井一般,直直向下落去。 忽然,白祈祾视线的最下方的石壁上,突然现出一个小小的石洞,洞里面有两团小小发亮幽深的眼眸,正望着他们。 白祈祾心下一惊,朝碧瑶打了个手势,随后缓缓靠了过去,碧瑶本正全神贯注的下降,突如其来的状况正好触及了她的神经,被吓了一跳。 接近了,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有过光亮照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当白祈祾渊瑯的玄光照亮了这个小洞的时候,同时也望见了里面的事物:却是一只巴掌大的老鼠,以这小洞做窝,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白祈祾皱着眉摇了摇头,退了回来,踌躇片刻,飘到碧瑶身旁,低声朝她解释:“接下来,可能会有各型各色的从未见过的怪物。” 碧瑶听后心中一凌,有些起了凉意。但顿了几息,还是硬着头皮随着白祈祾一齐继续往下降去。 然而,在接下来的情景,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点、两点、三点……在黑暗中或明或暗的亮光,幽幽暗暗,在她们的前后左右、上下周围,缓缓亮了起来。黑暗中,仿佛也传来了无数低沉的喘息声,又似有在黑暗深处低低的咆哮。 尽管在黑石洞的上方仿佛是不毛之地,没有半点生机,但在这断崖的下方,深入地底不见天日的地方,却不可思议地、意外地有无数生物繁衍于此。 黑暗仿佛在她们的眼前掀去了亘古的面纱,伴随着莫名的心跳,从那个老鼠洞开始,再往下去,石壁上大大小小的石洞就渐渐多了起来,到后来几乎隔了几尺就有一个洞。而在那洞里,更是栖息着各种无奇不有的生物:小到老鼠、蝙蝠,大到一人来高的黑猿、豹子,也不知道它们平日里是怎么捕食进食的? 这还是她们以往有点印象的动物,但再往下降了一小段距离之后,更是目瞪口呆地看到这石壁上居然还有原本生于水中的螃蟹——而这螃蟹还有四只钳子;除此之外,还有模样可爱却叫不出名字的六足狸猫;额头上有‘王’字皮纹却长得像是一头猪的双角怪兽; 凡此种种,不可胜数。 无数的眼眸,仿佛汇聚成幽光的海洋,注视着光晕中的三人。 三尾狐倒是眼观鼻鼻观心,全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白祈祾也因对着黑石洞有个印象而有些心理准备,只有碧瑶,是越看越震惊,就连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想来以前也从未曾经历过如此情景,心里有些发毛。 尽管如此,但周围的那些无数生物却没有做出什么攻击她们的举动,除了几只看去性格暴躁的虎豹咆哮了两声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沉默地观望着。 她们继续缓缓地下降,大概又落了四、五丈的距离之后,碧瑶却忽然发觉,周围那些生物发光的眼睛,数量是渐渐减少没错,但感觉上,似乎每个发光的眼睛的大小,比起刚才看见的,都要大上许多。 这个念头一出,碧瑶就有了心里猜测,她咬着牙无声无息地往石壁边上靠近了些,果然,凭借着伤心花发出的光芒,她发现,漆黑石壁上的洞的数目少了许多,但每一个洞的大小却无不是比上边要大了一倍以上,几乎个个洞口都有一人来高。而相应的,在这洞里的生物,也明显彪悍凶恶的多,几乎都是体型颇大,利齿獠牙,面目狰狞,看去让人心里一凉。 其中更有凶恶的一只模样像是山猪却有着巨大熊首的怪兽,望见她靠近,咆哮一声,巨爪挥出,险些就打中了她的身子。 碧瑶吃了一惊,刚想驾御法宝,退后数尺之时,手上却突然被一个人拉着带离了数尺。 碧瑶原以为是白祈祾,转过头去刚想道谢之时,却见到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是三尾狐。 “谢”字刚到嘴边却被碧瑶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但人家总归是好意。就在碧瑶愣住左右为难之时,三尾狐却是带着笑意先开了口:“小姑娘,莫要乱跑,你要是被抓走吃了,姐姐可是会伤心的。”她“吃”字说的惊悚,碧瑶本心里还有些发怵,但那“伤心”二字却是拖得极长,尾音还带了些缱绻的意味,语毕还朝她眨了眨眼。 “你——!”碧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抿了抿嘴,转而骂道:“臭狐狸!莫要朝我抛媚眼,我可不是那些臭男人。” “哦?”三尾狐笑眯眯的望了望她,松开抓着她的手,继续往下潜去。 只要不靠近那些石壁,就不会受到那些怪兽的攻击。怪兽虽然凶猛,却并未有飞空的本领,所以只能呆在山洞之中。白祈祾一边小心地控制自己飞行,一边蹙眉暗想:这些怪兽若是不会飞行,在这绝壁之上,是如何捕食的? 如此这般,三人又往下降了数丈。此时从黑石洞断崖往下,她们至少已深入地底近百丈之深,但往下看去,这幽深巨大的黑洞,除了周围那些怪异生物的眼睛发出的亮光,却依然深邃而不可见底。 “喂,臭狐狸!还有多深啊!” “你猜?”三尾狐听她骂自己是臭狐狸,也不动怒,笑眯眯的回答她。 碧瑶瞪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根:“哼,那这些怪物都是你养的?” “你猜?”三尾狐依旧笑咪咪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碧瑶气笑了,闭了嘴。 “你猜?”三尾狐瞧她吃瘪,笑得越发开心了。 … “小姑娘,你怎么不出声了?”这回倒是三尾狐先没沉住气,问出了口。 “你猜。”碧瑶咬牙切齿的笑的灿烂。 够了啊,你们。白祈祾被这二人的斗嘴也是折腾的没法,只眼观鼻,鼻观心的往下探。 与碧瑶以往认知不同的是,在这深渊之下,非但没有觉得寒意,相反,这里的温度却比黑石洞表面之上高了许多。甚至隐隐的有些燥意涌动。而看周围,却依然是漆黑一片,连一点火星热度的迹象也没有,十分诡异。 “啧,居然找了个这么古怪的地方做窝。”碧瑶后来扳回一城,心情好上不少,现下也是不痛不痒的刺了句三尾狐。 却也没见三尾狐生气,依旧是笑眯眯的——好似只要她卸下了狐媚术,便一直是笑眯眯的。 再往下的地方,情况却似乎又发生了些许变化,石壁上的洞口依然在慢慢变大,里面的生物的体型也比上边石洞里要更大一些,看去已经要比常人要大了。但在此处,却是意外地发现了有将近一半的石洞之中,都是空的。而一直以来都比较平淡的空气里,此刻也隐隐地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 白祈祾望了一眼在最前方的三尾狐,随即默不作声地祭出了渊瑯,环绕在周围警戒起来。 而脚下那无边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似星光,似火苗,悄悄地亮了一下。 … 深渊之上,周一仙与他孙女小环好不容易在火把的照明下,提心吊胆地跟着白祈祾等人走到了她们之前跃下的那个断崖边上。看着这前无去路的断崖,还有脚下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周一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小环毕竟年纪不大,虽然小小年纪已经和爷爷浪迹天涯,但处身在这黑暗寂静的黑石洞中,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她探头往断崖下边看了一眼,立刻就把头缩了回来,悄声向周一仙道:“爷爷,你有办法下去么?” 周一仙眼珠转了几转,颓然道:“我们不会道法,又没有准备绳子,这下可糟了。” 小环却是松了口气,用手拍心口道:“还好,还好。”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好什么好,底下说不定有金山银山玛瑙翡翠山在等着我们呢,这下可是亏大发了!”言下痛惜不已,听那意思竟是打算跟在白祈祾一行人身后进那妖窝里捡宝! 财迷心窍。 小环哼了一声,拿起右手握着的冰糖葫芦,咬了一口,道:“还金山银山呢,我看说不定是尸山骸山骨头山在等着你!好了,既然下不去,我们就快走吧。不然万一碰到一两个小妖,你这个大名鼎鼎的青云子祖师第十三代传人又要丢尽祖师爷的脸面了。” 周一仙大怒:“胡说,我周一仙是何人,岂会丢祖师爷的……” 话声未落,忽然这寂静山洞之中,来路之上,从黑暗里“唆唆”两声,竟是闪过两道光芒,迅如急电,转眼之间,竟落在了他们二人身前。 周一仙惊喊一声,一拉小环,右手伸到怀里,握住了黄色纸符,就要施法遁走。不料那光芒晃了两晃,现出两个身影出来,来人的动作更是快如鬼魅,还不等周一仙拿出纸符施法,只听“嘶”的一声脆响,周一仙脖子一凉,却是已被一物架在了颈边,登时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叫苦不跌。 稍稍定神之后,周一仙发觉对方并未下手取他性命,但颈边之物也未拿开。便壮起胆子向那两人看去,却见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面如冠玉,极是英俊,女的亦是面若芙蓉,娇艳无双。 此刻他们二人离周一仙和小环都还有一丈之远,但那男的挥手处,却是有一件状如玉尺、纯正温润的法宝抵在周一仙脖子边上,而那美貌女子也同时遥控着一把青色仙剑,制住了小环。可怜小环吓得面色苍白,右手还紧抓着冰糖葫芦,口里已是大声哭了出来,道:“妖怪哥哥姐姐,你们别吃我,我人小肉少,不好吃,要吃你们就吃我爷爷吧。” 周一仙差一点摔倒在地,大怒道:“死丫头,老夫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平日里看不出来,一到生死关头,就要出卖你爷爷?” 小环带着哭腔道:“爷爷,你别怪我,你死之后,起码还有我隔三岔五的送你一串冰糖葫芦给你……” 周一仙怒道:“胡说,老夫生平最讨厌就是这甜甜腻腻的东西,要送也送些叫化鸡、清蒸寐鱼什么的!” 小环点头道:“爷爷,我记住了,你就放心去吧。” 周一仙这才松了口气,道:“这还差不多,那我也走的安心……等、等等等!”他忽然反应过来,须眉倒竖:“死丫头,我放什么心,去哪里去啊?没良心的,我……” 听着周一仙接下来叽里呱啦连绵不绝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痛斥小环的话,而且看他样子不到明天还说不完的样子,那如神仙一般的两个男女都皱起了眉头,对望一眼,同时挪开了法宝。 只听那女子道:“师兄,我看他们身上并无妖气,不似妖孽。” 那男子道:“不错。”说着转过头来对着周一仙,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周一仙愣了一下,立刻换了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咳了咳,道:“老夫与孙女乃是知道了此处有妖孽横行,特来降妖,为民除害的。” 小环在旁边为之哑然,转眼盯着爷爷,却见周一仙处之泰然,神色如常。 不料那男的上下一打量他们爷孙二人,冷笑一声道:“我看你们道法粗浅,只怕连只普通小妖也不是对手,居然还敢到这凶险之地来,还是趁早回去吧。” 周一仙老脸一红,只得道:“是,是。”说着拉了小环,转身就向外走去。 那着那一老一少消失在黑暗之中后,那男子转头看了看前方的断崖,道:“师妹,看来我们要下去了。” 被唤作师妹的那位女子回道:“是。这一次真是天助,让我们从那小镇上得知这妖狐余孽居然藏身在这黑石洞中。若果真能除去妖孽,追回玄火鉴,谷主必定大为欢喜。” 那男子潇洒一笑,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说罢,光芒亮起,这一男一女,如闪电划过,往断崖之下的无底深渊,投身而去。 但在断崖之上,黑暗中,火光一闪,周一仙与小环却又是缓步走了出来,原来他们二人并未去远。 只见周一仙眉头紧皱,脸上全然不复方才那副慌张模样,他沉吟片刻,对小环道:“这两个年轻人资质极佳,道行高深,刚才我看他们袖子边缘都锈着一团火焰图案,只怕是焚香谷门下的弟子。” 小环一惊,道:“焚香谷?” 周一仙点头道:“焚香谷势力极大,在修真界中与青云门、天音寺并列三大正道大派,门下高人极多。近日里听说又出了两个极出色的弟子,也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李洵,女的唤燕虹,从他们二人方才法宝来看,多半是这两人了。” 小环向那断崖下望了一眼,不免有些担心道:“那……” 周一仙耸了耸肩膀,拉着小环向外走去,边摇头边惋惜道:“我们可管不着,反正今晚这么热闹,我们是占不了什么便宜了,唉——真是可惜。” 小环轻笑一声,也不言语,跟着爷爷向外走去。 只有断崖下依然漆黑一片,李洵与燕虹的身影,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第 45 章 火龙 白祈祾处身在黑暗之中,除了周围温度越来越热,还不时有些怪兽的眼睛盯着之外,真的有仿佛再次回到死灵渊的感觉。 周围的那些山洞,越来越是巨大,甚至有些洞口都已经大到了一人半甚至两人高左右。而里面的怪物增长的不止体型,就连性情和脾气也越来越暴戾凶猛,空气里的血腥气味,亦愈发浓烈,直令人作呕。甚至于,三人在这下降的过程中,隐隐的,都能听到从不知名处传来的轻微咀嚼声,就像是什么未知巨兽在撕扯吞咽着食物,听来毛骨悚然。 但令白祈祾感到很奇怪的是,空着的山洞竟也越来越多,那洞里的怪物去哪里了?是成为了更底层怪物的腹中之物,亦或是……? 就在白祈祾心中思量的时候,忽地,从下方黑暗之中,碧瑶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风从自己脚下吹过。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她脸色一变,心随意动,在那风声触体的一瞬间,向旁边迅速移开了三尺。 “啪!”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炸裂在三人耳边。 映着微光,黑暗深处仿佛有一条巨大无比的如触手一般的东西,像铁鞭一般甩过碧瑶的身侧,重重打在漆黑的石壁之上。 整个绝壁,仿佛也震动了一下,哗啦啦尘土飞扬,掉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片刻之后,凄厉的叫声忽然从这深渊之中,石壁之上响了起来,狂呼不止。 碧瑶和白祈祾心中震惊不止,回头望去,只见那如恶鬼一般的巨大触手竟是冲进了石壁上一个巨大的石洞,搅动抽搐了几下之后,抽了出来。 二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腥风扑面而来,一只体型硕大的五目剑齿怪虎,被那巨大触手卷住,硬生生从洞里拖了出来。尽管五目剑齿怪虎张牙舞爪,咆哮不已,但比常人大上几倍的身体与这不可思议的巨大触手相比,竟是渺小的如婴孩一般,无能为力。 那触手一旦捉住了怪虎,立刻就向下方黑暗处迅速缩了回去,转眼间就没于黑暗之中,只留下那怪虎凄厉绝望的吼叫声。 二人都顿住了身形,相顾失色,尤其是碧瑶,脸色更是苍白,只有三尾狐神色淡淡,脸上噙着笑意,仿佛见怪不怪。 白祈祾沉了脸色,定定的望着脚下,沉沉黑寂,深邃不见底,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可怖的东西,藏于其中。 白祈祾侧过脸去望了眼一直笑眯眯的三尾狐,心中止不住的后悔。 自己还是太过于轻信他人,若是三尾狐此时有甚么歹意,虽是无法危及性命,但免不了要连累着碧瑶吃些苦头。 但愿她能拎得清轻重吧。白祈祾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过了片刻,碧瑶这才缓过神来,往白祈祾身后不动神色地走了几步,白祈祾回头望了一眼,刚欲开口说些甚么,不料碧瑶却突然盯着脚下,惊叫出声:“小心!” 白祈祾条件反射性地没有任何犹豫,右脚凌空猛地一蹬,便飞身开来。 匆忙中回头一瞥,只见在方才脚下的那片黑暗之中,忽有火光突地一闪,片刻间这周围空间里热度猛然上升,只见那火光迅速变大,伴随着狂风热浪呼啸而来,稍到近处,二人看得真切,立刻都变了脸色,只见一道火龙,昂首狂啸,从那地底深渊,奔腾咆哮,直冲上来。 眼看着火龙狰狞,热浪盈天,转眼间就到眼前,竟是锐不可挡,二人只得慌忙驾御法宝,退到远处,暂避锋芒。 火龙直冲上天,余势惊人。 几乎烤的人炙热难耐。 就在这时,那冲天而起的火龙在上方折了个圈子,狂啸声中,势若狂雷一般又冲了下来。 这一番从高冲低,威势更是惊人,白祈祾咬紧牙关,紧握法诀,从半空中生生向旁快速移开一丈,避开那狰狞龙首,右手一指,渊瑯破空射去,直取龙颈。 那火龙龙吟一声,喷射着火焰的龙目流转,巨大的左前龙爪一抬,却是抵住了渊瑯的玄光,白祈祾脸色一白,只觉得前方热浪如焚,滚滚而来,岩浆淋头,当下唯有咬牙支撑。元宝小说 就在白祈祾怒气渐盛的时候,只听娇叱一声,被火龙照亮的深渊之上,有一道水绿身影闪过,原是碧瑶绿裳飘飘,盈然飘下。 碧瑶手持伤心花,右手手诀一捏,身前的伤心花顿时便白光大盛,漫天飞舞,花雨凄厉,向着火龙巨首当头罩下。 “吼!” 狂焰之中,火龙又是一声龙吟,右爪一抓,登时满天白色花雨都被它抵退三尺。 二人与那巨大火龙斗争之中,周身都被火焰包围,虽然有各自法宝护身,但二人的脸庞却都已经是被映的通红。 白祈祾心中戾气渐盛,几乎就要狂怒暴走,在理智失控的边缘,她狠狠的咬牙呵斥道:“三尾狐!” 这一声以暴动的灵力加持,响彻在洞穴里,顿时有了无数声“三尾狐”的回声,近乎让人心生寒颤。 那三尾狐倒是面不改色,笑眯眯地和气道:“白女侠怎么动这么大的怒?” 白祈祾显然余怒未消,脸色黑的不行,当下就冷笑出声:“我瞧你就这么点诚意?交易是不想继续了?” 白祈祾这话一出,三尾狐便敛了笑,神色淡淡地盯着白祈祾,过了好几息,这才猛地一挥手,从怀里抽出一个令牌,往里注入了一丝灵气,那灵气入牌,亮了亮,随后那声势磅礴的火龙便悄无声息的消散开来,仿佛从未出现般。 白祈祾瞧那火龙散去,一挥手也将渊瑯入鞘,转过身来,敛了神色,淡淡地望着三尾狐,虽不再发火,但眉眼间瞧上去仿若风雨将倾,雷霆震怒。 三尾狐被她盯着,倒也脸色如常:“白女侠这说的是甚么话?你该不会是怀疑这火龙是小女子我放的吧?白女侠有所不知,这洞穴底是火山,灵气充裕,每当暴动之时,会卷着岩浆形成火龙,冲洗山脉。也就小女子偶然得了一法宝可以操控火焰,只是方才反应迟钝,没来得及救下二位,还真是请二位莫要怪罪。” “哦?”白祈祾冷冷的笑了开来,“那此等救命之恩,祈祾反倒要向你道谢了?” “不敢当,不敢当。”三尾狐谦虚地朝她拱了拱手,一副做戏做全套的模样。 “……待会儿若是再‘迟钝’一回,我想这交易也没有任何必要做了。”白祈祾咬字咬的极轻,但没有人会质疑她话下的怒气和认真。 这三尾狐打着借岩浆之名,催生火龙试探二人的实力底蕴的算盘,试探之意昭然若彰。若是这一点也想不通,白祈祾也没有任何必要出山历练了。 白祈祾是脾气好,但此等试探的‘玩笑’开的实在过火了些。她丝毫不会怀疑,若是方才二人展现的实力比三尾狐心里所预估的还要低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操控火龙,在自己和碧瑶的背上捅上一刀,送二人归西。 “小女子不敢再有所怠慢。”三尾狐又笑了起来,狡黠的眨了眨眼,满眼的意味深长,低头抬眼间尽是一览无余的魅惑风情,可惜对着的,却是碧瑶和白祈祾这两个不领情的人:“还望白女侠答应我的,也要莫‘怠慢’才是。” “自然。”白祈祾转过身去,冷声答道。 碧瑶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两人的对峙,只是苍白着脸色,不可置信地在一旁盯着三尾狐。 三尾狐见二人之间的事解决了,这才错开眼去,朝碧瑶也抛了个媚眼。 可惜碧瑶现下心思不在,没有力气骂她一句“臭狐狸”,只一脸失魂落魄的望着她。 白祈祾抿着唇,拉着碧瑶立在自己身旁,三人各怀心思地一同往下降。 这一次,路途极为顺畅,就连一开始碰见的怪兽和那触手都安静许多,没有再出来作妖。 就在这片方才经历了剧烈争斗的黑暗地方,正要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只听着上方传过“唆唆”两声锐响,一白一青两道光芒射了下来,晃了两晃,暂时停了下来,现出光团中的一男一女,正是焚香谷门下李洵与燕虹二人。 李洵英俊的脸上此刻也微有惊讶之色,借着法宝光芒,看了看周围,对燕虹道:“师妹,想不到这妖狐巢穴之下,居然还有这番洞天。” 燕虹脸上也有着几分讶异,点头道:“是,我往日里从未见过如此情景,这许多怪兽,只怕从未现于世间,”顿了顿,她低声道,“师兄,这里情形诡异,只怕凶险异常,我们要小心了。” 李洵淡淡一笑,脸上浮现出几分傲然之色,道:“师妹放心,谅那妖狐不过五百年的道行,何足道哉!” 燕虹微微一笑,道:“师兄,你天资过人,道行精深,自然是不怕那妖孽,不过万一要是那只‘六尾魔狐’也在‘三尾妖狐’身边,以它千年的道行,只怕还有些麻烦的。” 李洵望了燕虹一眼,露出一丝笑容,忽然道:“师妹,你话虽然说的好听,但心里只怕是说我这个做师兄的贪功冒进,十分担忧吧?” 燕虹嘴角一动,低声道:“师兄,你多虑了。” 李洵转过身子,向这四周望了一眼,淡淡道:“师妹,你可有感觉,这深渊之下的气温有些异常么?” 燕虹点了点头,道:“不错,下了这么深,似乎却更热一些了。” 李洵道:“不是热了一些,而是比平常要热上许多,而且我一路下来,分心仔细看过这深渊之内的黑石,断定这乃是上古时候,从万丈地底喷射而出的岩浆冲出地面,冷却而成。这处深渊,多半便是一个火山口!” 燕虹“啊”的一声轻呼,随即美目中眼波流转,立刻如醒悟在心一般,道:“你是说……” 李洵接着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妖狐乃是特意挑选这火山口作其巢穴。三百年前,妖狐一众贼胆包天,不知死活,妄入我焚香谷禁地,窃去玄火神器。但当日镇守神宫的上官师叔是何等人物,闻讯赶来,大展神威,即将一众妖狐擒下,只可恨六尾魔狐生性诡诈,成了漏网之鱼。”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笑一声,又继续道:“但上官师叔道行高深,所炼法宝‘九寒凝冰刺’更是天下一等一的绝顶奇珍,威力绝伦。往日在谷中我便曾听谷主说过,六尾魔狐虽然侥幸逃脱,但已被上官师叔以九寒凝冰刺刺入狐脉,坏其道行根基。这三百年来,它纵然不死,也必定痛苦不堪,道行散尽,而且冰毒日夜攻心伤身,除非处身于至阳至热之处,方可稍解痛楚。” 燕虹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那六尾魔狐多半便在这深渊之下。师兄你深谋远虑,小妹真是佩服。” 李洵脸上又现出淡淡傲然之色,道:“我们乃是焚香谷门下弟子,身受师门大恩,自然不能给师门丢脸。此次只希望老天保佑,物归原主,神器归位,妖魔伏诛而已。” 燕虹微笑不语,李洵向她看了一眼,道:“走吧。” 燕虹额首,二人身形腾起,再度化作疾光,急冲下那黑暗深处。 第 46 章 白祈祾番外2 失踪 后来再见阿兄时,已是十来天后。 这期间,阿母阿父与我花了无数心思去寻他,却终是没有寻到,我没有甚么通天的本领,更没法掘地三尺。 一个活生生的人丢了,这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件大事,何况,他还是族里的继承人。 阿父沉默的领着村里的青壮年每日都出去寻他,所以村子里每家每户留下的,也只有操持打理家事的主母和一些行动不便的少老年。 我们家也不例外。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体力并不见长,寻人方面帮不上甚么忙,再加上阿兄不在,村子还是要维持下去,所以只能难捱的待在村子里,暂时代理阿兄和阿父的位置,一边处理事务,一边安慰阿母。 而阿母呢,开始的头两天,她只要一闲下来,便会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望着村子口的方向,一动也不动,一望,就是一天。 我瞧着心酸,便没有去打扰她,再加上平日里懒散惯了,从不沾手这些鸡毛蒜皮的杂务,一时间都让我一个人经手处理,难免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就这么沉默的过了几天,不知怎的,阿母坐在院子里的时间越来越短。 我心身俱疲,勉强提了神,问她怎么了,去做甚么了。 她柔柔和和的朝我笑,只是那笑看上去却让我想哭。 她说,手上若是不忙活着点事儿,就总想着阿远,不能阿远还没寻着,自己先病倒了…我还要把你照顾好呢。 阿母总是温柔的过头。 我既难过的鼻酸,又愤怒的无奈。 后来两天,她便总能从不知哪儿的旮旯里拖出几摞箱箧,从里翻出一些已经久远到花色都褪色的衣裳被褥。 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我小时候的事,一边缝缝补补,我静静坐在旁边听她说话,时不时附和两句。 有时难免会提及阿兄,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红着眼眶沉默下来,开始抹泪。 但泪却如决堤一般,越抹越多。 我很少见她哭,那是她第一次哭着和我说话。 她问我,缙儿啊,你说阿远他,到底在哪儿啊?怎么都这么久了,还不回家呢? 她啜泣的狠了,手也抖得厉害,针拿捏不稳,扎到指尖,见了血。 我看不过,心里也发酸,但我不能在她面前落泪,便借着去给她拿绷带的由头跑到医房哭。 哭完了,拿了绷带,又给她指尖上药缠好。 我说,妈,没事的,阿兄他会回来的。 又过了两天,她开始嫌弃我给她绷的纱布不好看,影响她缝针,问我这几年到底有没有和她好好学医。 我说有好好学。她不信,便转头说不缝了,去做菜。 只是她忘性却越来越大,总在吃饭的时候后知后觉的猛地一拍脑门,说,哎呀,忘了放盐。 不过还好我也过的是食不知味,尝不大出来。 我瞧着她整日忙忙碌碌,其实空无一事,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难捱极了。 又这么过了两日。 第七日,渐渐的,一切好像开启了个轮回。 她又不爱动了,开始每日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到院子里望着村外,六神无主的抹泪。 只有我和阿父,还勉强撑着。 随着日子的推移,到了第九天,我强行高昂的情绪也难免受到影响,消极起来,开始胡思乱想。 阿兄他会不会是遭遇了不测? 我的心狂跳,终于开始正视这个从一开始就被我特意忽略的想法。也生平第一次开始后悔。 后悔自己为何如此无能。 无能到阴阳之术就连阿兄造诣的十之二三也不及。若是我能勤修苦练,莫说能算出阿兄的准确位置,就是测出大概方位,也能给阿父他们提供不小的助力。 可惜阴阳之术并非那么容易勘得。除了阿兄,族里对阴阳术造诣最高的,莫过于阿父与大长老。 可阿兄是天纵奇才,是被上天眷顾的资质。阿父与大长老苦苦参悟了一生,也赶不上阿兄二十几年的所得。 他们只合力算出阿兄离村子并不远。 所以他们就没日没夜的在附近寻找他。 而我,只是个不堪一用的废物。 最终,十几天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的地毯式搜寻,究是全部落空。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无迹可寻的蒸发了。 许是我有些没心没肺,我并不像阿母那般近乎溃不成军,但也并不似阿父一样冷静自持。 我一直中庸,就连难过也是。终日生活在如蚁噬心的折磨里,不上不下,吊着一口气,落泪落的不痛快,崩溃也崩的不彻底。 第十四日,阿兄回来了。 阿兄回来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天凌晨正好是阿南在值守祭坛——自从阿兄失踪之后,族里便决定每晚要驻派一位守夜人去守护祭坛。而阿南,则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友。她住我邻家,我们父辈有着过硬的交情,两家时常来往,我和她年纪相仿,时常一来二去,便很自然的混在了一起。 阿南全名舒南,但我喜欢这么唤她,好听。 她和我不同,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子。贤惠持家,体贴入微,善解人意,就连说话也是轻声细气的,从不与人有争执。我时常感叹若是谁能够娶了她,怕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但她听了这话总是会害羞的不行,若我还要说下去,她便会伸手来捂我的嘴,她力气比我小,我再擒了她的手,她便没辙了,只能抬眼气鼓鼓的瞪我。 我觉得可爱,便常常逗她。 我以前常常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但她总是沉默的笑,无论我怎么死缠烂打,她都不肯说。 但最近阿兄失踪了,她的表现却有些异常,瞧上去比我还上心。 不仅在我忙的时候替我陪着阿母,安慰她,就连每次探查队的情况,她也总比我打听的清楚及时,若是我忙起来,一天也吃不了一顿,她便亲自下厨给我和阿母做饭吃。 我自顾自的猜,她可能是喜欢我的阿兄,只是女孩子家家,面子薄,不肯说。 可阿南和阿兄若是成了……? ——这也太奇怪了,我摇摇头,将这想法晃出脑子,心里有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五味杂陈。 … 那日正好是她在当值。白日里她帮我收拾了族里的档轴,夜里又突然刮起狂风,温度异常骤降,我也正好还有些事想问她,便拿了一件大衣去寻她。 这天气异象来的太过于诡异,再加上最近敏感时期,我难免胡思乱想。在往祭坛走的路上,左右索性无事,便随手,极为简陋的为这异象算了一卦。 但就是这么随手一算,却让我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大凶。 我愣住了,心里一沉,顿时便细细地冒出一身冷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搜查队。 阿父难道遇上什么事儿了? 我心中担忧的很,但眼下却受着手头上的限制,并不能进一步算出更多的甚么消息来。 我捏紧了手中的大衣,只犹豫了一瞬,便掉头朝村口的调度室疾掠狂奔而去。 “快!调动人员紧急通知搜查队,有大凶卦象出现,以防万一,即刻回程!”我从未见过大凶的卦象,但阿父曾和我说过,若是‘大凶’,则大祸将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如擂鼓喧天。 我这声惊乍裹了内气,陡然炸响在只有浓咽风声的夜里,给调度室里的人吓得不轻。 调度室里的人一听,愣住了,随即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只犹豫了一瞬,便‘砰’的一声跌撞出门,朝我匆匆一行礼,掉头就往村外值守处疾奔而去。 我望着他们疾掠而去的背影,心里那种诡异、不详的预感越发的不上不下,直闹的我几乎站不住脚。 到底是甚么。 到底怎么了? 周围空无一物,但我却无端的恼火起来,烦躁的直欲跺脚。 就在我左右踌躇,准备回房和阿母商量此事的时候,我刚回头,便听到了那声在接下来几年里让我悔恨不已的尖叫。 这声惊叫划破了整片夜幕,混杂着呼啸呜咽的风声,听了几乎让人心生凉意,不寒而栗。 我蓦然回过头,心直落落的失重,满背冷汗。 这声尖叫…… ——是从祭坛那方向传过来的。 祭坛,阿南。 为什么? 怎么回事? 怎么办? 我目眦欲裂,平时懒散的身子一下子绷的紧了,无数个问题瞬间挤上脑子,我近如离弦之箭的往回奔,胸腔里的肺像鼓风一般起伏,喉咙里也涌上了一股铁锈味。 阿南,阿南。 我心只狂跳,一点儿也没察觉,崩溃的序章就此拉开帷幕。 …… 后来时过境迁很多年,我独自一人回想起往事,也会忍不住的冒出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当时,我先去的祭坛,会不会所有的一切,便会不一样。 但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这终究只是假设罢了。 事已至此,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夫复何求? …… 当我赶到祭坛时,我看见的只有血,满地的血。 我在抖,止不住的抖,我一步一步踏上祭坛。 地上是阿南,而站在她身边的,是阿兄。 白远。 十多天来,我设想过无数种我与他重逢时的场景。 我以为我可以嘲笑被阿父揪回来、满身狼狈的他,然后一起回家,按着他的头给阿母道歉,再听阿母阿父狠狠的训他。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会在这里看见他。 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种情况? 我有些崩塌,十几天来的所有压力和情绪都在这一刻无声的爆发,直至溃不成军。 “阿兄。” 我咽了咽口水,喉咙里那股腥甜冲上鼻腔,让我直欲作呕,我轻轻唤他。 阿兄听见声音,转过头来,逆着月光,瞧不清他的脸色,只剩那双眸子依旧明澈的发光。 但我往前走一步,他便退一步。 我问他一句,他眼睛里的情绪便变一分。 挣扎、懊悔、愤怒、崩溃、疯狂,直至清亮不再。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这么多的情绪。 我的嗓子干涸,几乎出不了声。 “阿南她怎么了。” 他听我唤她的名字,便转过头去,几乎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狠厉的瞪着躺在地上的阿南,那眼中太过纯粹,纯粹的只有恨。 恨、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我的心渐渐凉了下去,我毫不怀疑,如果我没有在此与他制衡,他会立刻将她拆之入腹。 白远,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尽管他没有伤害我,我却还是无端的害怕,一直发抖。 我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脚,往阿南那边走了一步。 我很担心阿南。 阿兄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那么满地的血是哪儿来的。 我不敢再猜,我只知道我必须把阿南从这里带走。 必须,而且是刻不容缓。 “把阿南给我。” 阿兄转过头来,一动也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一息、两息。 我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拉开了嘴角,看起来像嚎哭一般的笑了起来。 笑的我时至今日,想起来,仍旧发毛。 第 47 章 六尾 三人在这种诡异又安详的气氛下继续下降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这才落到底。 白祈祾拉了拉有些走神的碧瑶,二人抬头望去,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地底岩洞,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到处都是炽热到通红的岩浆,形成了一个焦热的湖面,充斥了整个岩洞下方。湖面之上,不时有热浪气泡冒起,然后破裂,更有汹涌处,竟如潮汐一般,炽热的岩浆沸腾而起,直至半空。而岩浆发出的红色热焰,更是把这个巨大的岩洞照成了红色的世界。 白祈祾一行三人正处在岩浆湖上方一个平台上,背后是一条向上的甬道,她们就是从此处落下的。 而在她们的正前方,平台的尽头,靠近炽热岩浆热到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方,是一个椭圆形状的石窝,上面静静地趴着一只白色的巨狐。 白色的,巨大狐狸。 它的眼睛闭着,仿佛在安然入睡,身子蜷缩,很安静,很美。 碧瑶痴痴的往前迈了一步,随即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 热浪越发炽热,烧的三人满脸通红,但白祈祾恍如不觉,侧过头去,指着那只漂亮、美丽、温柔、安静的白狐,问身后的三尾狐:“是他吗?” “嗯。”三尾狐静静的眺望着远处的白狐,点了点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悲恸。 “难得修成六尾啊,”白祺祾笑了笑,将‘难得’二字咬的重,三尾狐也就自然懂她的意思,当即便沉了脸色,冷哼一声,侧过头去撇开眼,不接话。 三尾狐眉眼生的娇媚,沉了脸也不觉阴沉,旁人瞧来,只觉美人泫然若泣,让人好不心疼。她一开口,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有大把的人,愿意奔赴千里,排除万难,为她献上。 白祈祾却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只笑着移开眼,望着远处的白狐:“但你放心,作为交易,我是不会食言的,希望你也是。” 还未等三尾狐回应,白祺祾却是突然敛了笑,尾眉一挑,觑了眼盯着她,眼中是无可分辨的喜怒,语气淡淡,话音一转:“还有,莫要对我用狐媚术。” 三尾狐瞧她这么说,冷笑起来,闭了眼,再睁眼时又是一副艳绝模样:“若你诚不我欺,我自是不会食言,若不放心,我大可立下毒誓。” 狐族生性狡猾,善以话术欺人,但现下三尾狐却一脸信誓旦旦的说要立下毒誓? 白祺祾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的目的并不是真要让三尾狐立下毒誓,毕竟这场交易无论站在双方的哪一边来说,都没有任何坏处,如果没有别的变数,这甚至是双方各自困境的唯一解围途径。 再加上三尾狐之前也已经试探过自己,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从中作梗,故而白祈祾倒是不担心三尾狐这番话是以退为进。 但白祈祾必须得再次确认她的态度,若有任何迟疑,她都会重新考虑这次行动的必要性。 … 六尾狐? 碧瑶听她们对话,抓住了重点,转头朝那巨狐的身后望去。 那里,漂亮的皮毛处,安静地卷着它的尾巴,细小而美丽的皮毛,分岔却和谐的地方,一共有六只尾巴。元宝小说 为何这种地方会有只珍稀至极的六尾狐? 在她的印象中,小时候曾隐约记得听幽姨讲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川灵秀,亦多妖魔鬼怪。古老传说,狐狸乃禽兽之中的聪慧之种,多有修炼成妖者。而在狐妖一族之中,有一脉最具灵气的,便有一个特别处,那便是修行越高、道行越深的,其尾巴之数也就越多。 眼前这六尾,很显然道行极深,绝非什么等闲平常之辈。 碧瑶的目光穿过热浪滚滚的空气,深深的望着他,却很奇怪的生出一种熟悉感来,但她自问之前十几年,是不曾见过任何一只六尾狐的。 炽热的地下洞穴中,热浪滚滚,平台下方的赤红岩浆不停翻涌着,不时发出爆裂的炸响。 岩浆炙烤着空气,仿佛就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有些困难,吸进的空气,烫过咽喉,一直烧到肺里。 在这个感觉上随便走一步都会踏出火星的地方,前方那只白色的六尾狐狸,却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看去倒似乎很享受一般。 太奇怪了。 碧瑶站在原地,脸上满是困惑,迷茫的望着躺在那里的白狐,心中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越过二人,向前走去。 这个平台长而窄,一直向前延伸到岩浆湖面的深处。三尾狐瞧她突然一声不吭的朝白狐走去,心里一紧,条件反射般的往前疾走了两步,想要拦下她。白祺祾转过头,默默的看着碧瑶,伸手拦住了三尾狐想要阻拦的身子。 三尾狐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脸上写着抗拒和不解,死死地盯着白祺祾,想讨个说法。 “无碍,”白祺祾眼神有些复杂,踌躇着却也不知如何解释,半晌,这才吐出了几个字:“故人相见。” 故人相见? 莫说是这黄毛丫头都不满双十,就是把她在她娘胎里的十个月都满打满算的加上,也不及这白狐受伤隐居时间的零头大。 三尾狐有些炸了毛,死死地瞪着她,白祺祾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只苦笑着干巴巴地摇头解释道:“没事的,相信我。” 随着碧瑶越走越近,周围的温度也越发的炽热,几乎到了让人无法忍耐的地步。 不知是这炙人的温度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喉咙干的厉害,但她丝毫也不敢分心,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只狐狸。 她走到了离牠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距离近了,看的也更真切了些,她心中忽然惊觉,这的确是一只漂亮的狐狸,纯白的皮毛从上到下,特别是在这个如火焰地狱的地方,竟也是如雪一般,不要说有一根杂毛,便是连一点烤焦的痕迹也没有。 只是,他的眼却是闭着的,两眼之间轻轻皱着,彷彿有一丝痛苦,挂在他的眉间。 碧瑶看着他,心中却闪电般转过无数念头,就好像,一种萦绕在心头的牵引,不断的在诱导她朝眼前的六尾狐散发善意。 这种没来由的善意让碧瑶心头很是不舒服,就像是情绪不由自己掌控一般。她皱着眉,盯着眼前的狐狸。 啪嗒,又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这时,眼前那只六尾狐,彷彿突然从深深的睡眠中醒来一般,尾巴微微晃动,头颅轻摆。 随后,张开了眼睛。 黑色而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身前处,那个微带困惑的少女的身影。 碧瑶被这目光一盯,心中瞬间一惊,退后一步,手上的伤心花霎时白光大放,围着右手手腕环绕不止。 她收起心中的疑惑,凝神戒备。 不料那只六尾白狐只是看着他,身子却依然趴在那个青石窝中,没有一丝动手的样子。 一人一狐,就这么彼此对峙着。周围没有声音,有的只是彷彿已存在万年的岩浆湖面,依然翻涌发出的声响,却显得那么遥远。 空气依然炙热,飘荡在人狐之间。 就在二人这种诡异的对峙之间,突然一声呵斥从远方洞□□响炸起,只一瞬,那三尾狐便从远处瞬移而来,欺身跟前:“滚开!” 碧瑶一惊,往后跳开几步,三尾狐稳稳当当的落在白狐身前,面如冷霜,一双狐眸竖瞳紧紧的盯着碧瑶,手中红光大放,大有一言不合便翻脸出手的意思。 碧瑶见她这般无礼,当下便沉了脸,手诀一指,手中伤心花绕身盘旋,呼啸作响。 她是什么身份?何曾被人大呼小叫的让她“滚开”过? 眼看着二人之间的气氛已然降至冰点,一声“慢着”这才从空中不情不愿地传来,白祈祾应声而落,凌空横在二人之间。 她哪能想到,三尾狐见碧瑶祭出伤心花,当下便护兄心切,变了脸色,强行冲开了她的阻拦,还出言呵斥碧瑶,让她“滚开”。 可真是…… 白祈祾暗地里拿这俩人直叹气,面上却是一副老好人和稀泥的态度:“有话好说,莫要动手。”可这几个单薄的字对正在气头上的二人来说,是没有任何威慑力的。 白祈祾顿了顿,见二人没有表示,叹了口气,又指了指躺在那儿毫无动静的白狐:“在这儿动手?啧,若是山被打塌了,被埋的,可不只有他一个。” 三尾狐闻言竖瞳一缩,不甘心地冷哼一声,手中红光却丝毫不减。 突然,一声低沉,彷彿还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从三尾狐身后的白狐口中发出:“你们,”他好似一点儿也没察觉到眼前紧张的气氛,打破了双方的对峙:“到这里来做什么?” 白祈祾听他出了声,也是松了口气。 还好白狐没有因为伤势陷入沉睡,还能压得住场子。 不过,听他声音,也属实是伤得不轻——白祈祾听他声音嘶哑无力,心道果然。 不过饶是白狐伤病暗疾缠身,白祈祾也丝毫不敢托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人现下立场不同,若是谈崩了,白狐发起疯来,哪怕是勉力一搏,也足够自己喝上一壶了。稍有不慎,在这极端的环境下,就是小命交代在这儿,也不是没有可能。 “道歉。”碧瑶一双眸子动也不动,盯着三尾狐,语气虽是淡淡,但换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得出这两个字下隐藏的狂风暴雨,白祈祾心思还在白狐身上,被碧瑶这一句贸然出声吓得冷不丁的一跳。 她连忙回过头去,望着碧瑶。 碧瑶模样生的娇嫩,平时笑盈盈的,现下兀的冷下来,颇有种笑面阎罗的感觉。 很显然,碧瑶因为之前三尾狐的出言不逊,生气了。 而且,气得很严重。 白祈祾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望了望碧瑶对面的三尾狐,她的脸色同样是黑的能滴出水来,唇被她用力抿得白了,几乎绷成一条直线,面对碧瑶的冷声呵斥,她一声不吭。 不妙。 “前辈,我们是来谈一笔交易的。”白祈祾连忙转头,接上白狐之前问的话,将‘交易’二字咬的极重。 现下寄希望于碧瑶消气,短时间里让二人和解是不太可能的了,只希望三尾狐听见交易两个字后能稍微找回点理智,至少二人现下不要动起手来。 白狐看着她,神情古水无波,半晌,才移开了目光,语气波澜不惊:“哦?这个世上能和我谈交易二字的,可不多。你说你想和我谈交易,那么——你能给我什么?” 白祈祾闭眼吸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静了片刻,这才睁开眼,吐出那口气,她的声音冷静而自持:“前辈可想活下去?” 不仅是三尾狐,就连那六尾白狐,听了这话,也横过头来。 他眼中浮现出几分讥笑和苍凉:“你是谁?” 不自量力、口出狂言、信口开河。 “你说的竟是这事?!”三尾狐闻得此言,心神激荡,一时间也放下了和碧瑶之间的对峙,连忙转身,上前两步,紧紧地抓住了白祈祾的手臂,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根稻草。 “是。”白祈祾被她抓的吃痛,嘶地吸了一口气,抽出了手。 三尾狐自知自己反应过大,也没有再上前,只是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她,若是视线能拧成绳,只怕她早就被三尾狐绑的结结实实的了。 “晚辈白祈祾,青云门下弟子。”白祈祾对六尾狐先前语气中的讥讽和质问置若罔闻,只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答道。 “青云门?”六尾狐嗤笑冷哼,不置可否。 “是,前辈自是信不过在下,但前辈现在身体状况可不容乐观。”白祈祾说到这儿顿了顿,瞧了瞧六尾狐的脸色,但他是何等道行,岂是白祈祾能轻易看穿的? “……祈祾这次前来拜访,确有要事所求。生之一途,万人所求,其中险要,我想前辈近千年来是再清楚不过的。若是晚辈能提供一线生机,以前辈现在的处境来看,又何妨一试呢?”白祈祾说的慢条斯理,因为她笃定的相信,六尾狐是一定会答应的。 “你是青云门,我是狐妖,你就不怕么?”过了很久,六尾狐这才开口,语气平静,听上去并没有一丝的对生的热烈渴望。 “晚辈知前辈所指……”白祈祾听得此言,不住地叹了口气。 怕凡人所指正邪之分吗。 她手抚上腰间渊瑯,一字一句,望着六尾狐,像在话家常般娓娓道来:“晚辈天资愚钝,入门时师父曾叮嘱过晚辈几句,晚辈入道以来,几年日夜清修,不曾有一日忘记。” 白祈祾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目光却是清朗。 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整个洞穴都回荡着她的声音:“青云弟子,以天道为行则,以苍生为己任。” “其一,敬祖先、重宗长,不得以下犯上,忤逆不孝。” “其二,睦宗党、重师友,不得饮水忘源,忘恩负义。” “其三,谨交友、慎独行,不得不学无术,放浪形骸。” “其四,行仁义、笃诚信,不得欺凌老弱,败坏道名。” “而以谨言为戒,我白祈祾,又何惧之有。” 六尾白狐看着她,目光闪烁,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讥笑,只是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她,半晌,才移开了眼光,平静地道:“好志气!青云门何时竟能教出你这么个弟子来?” 白祈祾闻言皱了皱眉。 “你们的天道,你们的苍生,可有我们妖族一席之地?”六尾白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平和地开口问道:“若是没有,我们可是会祸害你们苍生的——妖。而你若是帮我们妖,相当于害自己的同胞,又何必口口声声义正言辞的说自己何惧之有?” “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于镇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昼伏夜出,骚扰本镇,抢掠家禽牛羊,更有伤人之举。”白祈祾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当下便记起了白日里在小池镇里看见的告示,一字不落的背了下来:“前辈指的可是这个?” 六尾白狐沉默了一下,刚想说话,一直在一旁盯着白祈祾的三尾狐却是突然开口道:“不错。三日之前我去小池镇时,那父子二人竟敢出来阻挡,正好那日他病势又重,我心情不好,便将那不知死活的两个蠢人杀了。” 白祈祾闻言转过头去,皱着眉望着三尾狐:“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 “呵。”三尾狐听她义正言辞的指责自己,嗤笑出声。 这人也不过如此,之前自己差点被她骗了,还以为真能和那些满口假仁义的人有所区别。 六尾白狐望向白祈祾的眼神也有些变了,眸里尽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即便如此,你还是觉得你依旧何惧之有?” “别人口中的苍生我并不知道,但我眼中的苍生,是所有产生了灵智的生命。飞鸟走兽,蛇虫鼠蚁,黎明百姓,无一不是。”白祈祾只是皱着眉望着三尾狐摇了摇头:“他们阻拦你,自是不对,但罪罚有量,只是因此便将他们杀了,又能好到哪里去。” “如此便更应该弱肉强食。”三尾狐闻言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六尾白狐微微低头,彷彿突然有几分感慨,低声道:“你们人类在修道之上,真的是得天独厚,只有如此,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罪罚有量’的话来。我们狐族千余年艰辛修练,你们中资质好的,却只要个几百年便胜过我们了,像你这种几年就能有如此修为的资质,更是能事半功倍……”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向白祈祾,缓缓道:“你年纪这么小,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家师曾教育弟子,大道本无常,唯坚定本心。”白祈祾微微低头。 “不错。”六尾狐难得的赞许地点了点头,话音一转:“但是,你可曾想过其他族类的感受?那些被你们人杀了、吃了的禽兽,又是什么感觉?说到底了,不过是因为你们人族强大而已,禽兽无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戮。” 白狐的声音平淡地继续着:“既然如此,我们狐妖一族比你们一些人类强大,那杀了你们一些人,又有什么错?反正这世间,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而已。” 他笑了笑,望着白祈祾,那抹笑,摄人心魂:“你说呢?” 白祈祾阖上眼,扇了扇纤长的睫毛,又睁开来,叹了口气:“或许晚辈的观点尚还有些稚嫩浅显,但晚辈却始终不觉得生灵会有贵贱和高低之分。妖族也好,人族也罢,共同生活于世,利益或许会有冲突,但并没有谁主宰谁一说。”白祈祾摇摇头,“至于前辈说的天赋,人族确是比之妖族,在相同的时间里有更快的修炼天赋,但妖族比之人族,又何尝没有其他的优势呢,这点我想不用举例,前辈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六尾白狐淡淡道:“好一副伶牙俐嘴。” “不敢。言立于行,践于行,对错本就是立场之别。此番我来这儿,是私事,是来谈一场互利互惠的交易。就算以后前辈再次杀了人,我也不会后悔今天救了前辈。这是两件事。” “更何况,这也不意味着,我现在有救前辈的理由,以后就没有杀前辈的理由。” “若是晚辈以后言行有别,前辈再来教训也不迟。” 白祈祾瞧起来冷冷淡淡的,话却是说的越来越冲。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怒气,像是当初在死灵渊下那样,无端的戾气直冲心头。 一个个的,每次都有这样那样的大道理。现在这世道,好像身为正道是错的,杀人作乱、随心所欲反而是对的。 就在白祈祾戾气渐盛之时,他们四人忽然听到身后,就是刚才白祈祾一行人落下来的那个甬道之中,传来了奔腾呼啸的声音。 那声音似野兽狂吼,又如千军万马,铁蹄肆虐,气势汹天,还未见而势已至。 白祈祾心中暗道不好,腰间渊瑯铮鸣大作,还未等她有何动作,三尾狐却是像感应到什么了一般,先一步动了起来,她脸色雪白,唰的一声便窜入了那甬道之中没了踪影。 六尾白狐见状,脸色凄然地笑了起来。 就这么过了片刻,从那甬道之中传来的热浪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越发炽热起来,呼吸也更加困难,几乎给人感觉在这个熔岩地穴之中,都要被煮熟了。 二人正暗自提神时,却听着那声势越来越近,气势越来越凶。片刻之后,只见那条黑暗的甬道里瞬间大放光芒,从那狭窄的洞口里硬生生窜出了一条巨大火龙。出洞之后,那火龙长啸一声,腾空而起,张牙舞爪。从龙首之上白影闪过,飘下了一道白色身影,却赫然是那个柔媚之极的三尾狐。 六尾白狐没有动弹的意思,依然趴着不动,神色哀凉:“是谁?” 三尾狐落地之后连忙疾步走到六尾白狐面前,脸上满是惶急,身上原本整洁的衣服,也多了几处撕破污秽的地方,看来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会儿里,就发生了一场极其激烈的斗法。 而且,在斗法里,她竟是落了下乘,吃了亏的那个。 三尾狐脸色凝重极了,低声道:“是焚香谷的,来了两人。” 六尾白狐的身子彷彿也抖了一下:“是上官那个老家伙吗?” 三尾狐摇了摇头:“不是,是两个年轻一辈的弟子,但他们道行颇深,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六尾狐怔了一下,微微叹息了一声:“唉!你不过才三百年的道行,就算有玄火鉴,又怎么能和这些名门大派的出色弟子相抗?罢了,罢了。” 三尾狐脸上竟是怔怔地急掉了两滴泪:“可是,如今这‘火龙洞’里再无去路,上面又被他们封住,现在只靠‘大黑蛭’勉力纠缠挡住,但我看他们法宝厉害,怕不出一两炷香,便能打下来,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六尾白狐看着她,吃力地抬起前爪,似乎想抓住她,但举到半空,却又落了下去。 他喘息半晌,笑了,像是在笑她傻:“傻妹妹,你还没看出来吗?就算他们不来,我也不行了。” 三尾狐听他笑着这般说,泪水一滴一滴地砸进了白狐纯白如雪的皮毛里。 第 48 章 小贼 “若是前辈信得过晚辈,这有一法,不如一试。”白祈祾在旁抿了抿唇,补充:“只是这法也只是晚辈自己试想出来的,未曾践行过,能否行得通,还要看前辈自己的造化道行了。” “若是行不通呢?”三尾狐听她这么说,急急地低问出声。 “若是行不通……”白祈祾犹豫了一下,假设了番,这才慎重的答道:“轻则魂魄离体,重则灰飞烟灭。” 三尾狐一听,顿时脸都白了,凄声道:“这怎么……”她话还只说到一半,便被白狐打断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的多:“三百年来,我东跑西窜,十万多个日夜,每天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既怕焚香谷的人前来追杀,又要每分每秒的忍受‘九寒凝冰刺’的□□攻身……” 三尾狐满脸泪痕,哀求道:“大哥,你别说了,我一定会带你冲出去的,我们还有玄火鉴在,以你的道行,一定可以……” 白狐缓缓摇头,低声道:“我将近千年的道行根基,在这三百年中,都已经被这九寒凝冰刺的□□一点一滴地腐蚀殆尽了。如今我全身冰冷,寒入骨髓,这副身体,已经是不成了。” 三尾狐身子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除非离身铸魂。”六尾狐话音一转,直直地望向了白祈祾,话中试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九寒凝冰刺的□□是何等的霸道,绕是六尾狐以这么高的道行,被如此折磨了几百年,身体也早已不堪重负。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此刻□□立消,但这具躯壳的道行根基和暗伤,也让他犹如废人。 但离身铸魂又岂是易事? 白祈祾笑了起来,心道果然是老狐狸,没回话,转头望向了碧瑶:“碧瑶,你之前在无情海下,得到的那个铃铛,是合欢铃吧。” 碧瑶从一开始便一直沉默地立在一旁,瞧不出喜怒,现下被白祈祾一唤,只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 碧瑶不清楚她是如何得知她在滴血洞中得到铃铛一事,只当是陆雪琪有与她通过气。 但随后白祈祾的下一句话,却是让她当场愣住了:“合欢铃有摄人心魄之能,若是使用得当,便能拘人魂魄保存起来。”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六尾狐和碧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用手拨了拨身侧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眯了眼:“我能得到什么?” “我能告诉你剩下的所有天书的位置。”白祈祾笑了起来,毫不犹豫的答道。 “哦?”碧瑶面色不改,心头却忍不住一跳。 天书! 没有一个魔教人不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三百年前,天书第二卷被第一代鬼王获得,仅仅只是一封残卷,从此鬼王宗便得以在魔教派系里异军突起,成为魔教四大派系之一。 若是…… 碧瑶咬了咬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天书的位置?当真有人能全部知晓? “……这场交易很简单,”白祈祾没有急着证明什么,话音一转,反而说起了自己的条件:“我能告诉你剩下所有天书的位置,我还能给你提供一个修炼天书的最完美的人选,这些都能让你们鬼王宗在魔教一家独大。” “甚至,若是合欢铃能起作用的话,三尾狐也得跟着你走,在你凑够材料复活她哥哥之前,暂时为你所用。” “而我需要的东西非常简单,如果这个刚才我说的修炼天书的最完美的人选有危险的话,我需要你们鬼王宗能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救下。” “当然,还有鬼王宗和你的一份人情。” 白祈祾将‘鬼王宗’三个字咬的极重,碧瑶疑惑的皱起了眉。 这场交易听起来很让人心动。 于狐族,不仅二人都能活命,六尾还能摆脱□□的折磨,重塑身躯;于碧瑶,不仅能为鬼王宗立下大功,自己的修炼也能一日千里。 而她,需要的仅仅只是救下一个人和两份人情? 六尾狐在旁一直听着,现下也弄清楚二人之间交易的筹码了,但还是止不住的皱眉:“那你从我这里想得到什么?” 六尾狐虽是这么问,但心里也猜了个十之八九,身怀玄火鉴这等至宝,就注定会召来天下人的觊觎。 “我不需要玄火鉴,三尾大可把玄火鉴留着。”白祈祾见他发问,知他心里想的什么,转过头去朝他摇了摇头,否定道:“你若是以魂魄形态存于合欢铃中,会很虚弱,在未找齐复活肉身的材料之前,是极其危险的。就算三尾寸步不离的跟在碧瑶身边,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有玄火鉴这等至宝在,至少能多一重保障。” 白祈祾说完这段话,自己突然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太过无私,就好像身后突然升起了一道圣光一样,立马就会原地成佛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又接道:“当然我并不是一无所求,我只能告诉你们万一情况真的到了很糟糕的地步,我想让你们救下的那个人会非常危险,而救下他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非常的高,有可能会高到你们无法接受。具体为何我不能透露,言尽于此,大可自己权衡。” 白祈祾倒不觉得自己非常的亏,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只是在背后利用前世的信息加以整合,再在身后推波助澜了番,并不算损失什么。 “但你也说了只是可能,也就证明存在着你说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危险的可能?”碧瑶皱着眉听完了全部,斟酌了番,问道。 “有,但是不大。”白祈祾点了点头。 “哦?这是为何?”既然白祈祾设下如此周全的一次交易,只为了保全一个人,那么就证明这个人在白祈祾心中并不是萍水过客。但碧瑶还从未见过一个正道之人如此想方设法,也要把重要的人往魔道怀里推的事。 更何况,听白祈裬的语气,“修炼天书的最完美的人选”,这个称呼,可不是一般天赋气运的人所能担当的起的。 能把如此一个人送给为正道所不齿的魔教? 若不是这个人无法再容下正道,那便是这个人为正道所不容了。 除此之外,碧瑶想不到第三种可能。 “……无可奉告。”白祈裬叹了口气,“时间不多了,决定吧。” 白狐抬头,彷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闭了眼。 三尾狐在旁望着,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只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六尾狐与碧瑶不可能绕过白祈裬交易,碧瑶无法从六尾狐身上得到她想要的报酬,普天之下,只有白祈裬知道全部的天书位置。 这就是为什么白祈裬笃定她一定会答应。 没有一个魔教的人,能逃过天书的诱惑。 “好。”意料之中,碧瑶点了点头。 三人对视一眼,没有犹豫,行动起来。 没过多时,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二人,从甬道之中如电般射出,现身在平台之上。 白祈裬站在平台尽头,对身后的事恍如不觉,定定地望着身前的岩浆出神。 他们二人追查着玄火鉴而来,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白祈裬,二人面面相觑:“白师妹?” 此番花了不小代价,好不容易才击败了那长满触手的怪物,循着那黑石洞追下来,可这洞底的三尾妖狐和白狐呢? 过了好一会儿,李洵有些沉不住气了,刚想开口,却听见白祈裬说了这么一句:“你们来晚了。” “来晚了是什么意思?三尾妖狐和白狐呢?”李洵皱眉追问,神情分外疲惫。 玄火鉴是焚香谷的师门重宝,自从三百年前被狐族偷走后,焚香谷便一直在追查它的下落。 狐族天性狡猾,白狐又道行极高,这三百年来带着三尾东躲西藏,让焚香谷的数次围捕行动都是以失败告终。 这次焚香谷好不容易逮住了他们的藏身地,眼见着白狐已经被二人围堵得退无可退,却被白祈裬告知“来晚了”?元宝小说 “你们是来追杀三尾妖狐的吧?”白祈裬转过身,淡淡地望了他们一眼:“他们已经死了。” 李洵眉头皱得更深了,料想白祈裬应是在说小池镇悬赏狐妖一事,刚想开口,却被身旁的燕虹给伸手拦住了。 只见她款款往前走了两步,神情缓和,脸上浮起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碰到白师妹,白师妹能得脱大难,从死灵渊下逃出来,真是福缘深厚,可喜可贺。” 燕虹朝她拱了拱手,笑的像个真情实意为她开心的朋友。 “多谢燕师姐。”白祈裬瞧她沉得住气,还能朝她客气,也笑了起来,微微欠身。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燕虹朝她摆了摆手,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起来当初在死灵渊下的时候,因为找不到你和那位陆师姐,你的那几位其他同门可真是急得不成样子。” 白祈裬心里微微一动,抬头望向燕虹。 “不知那位陆师姐,是否也同你一样脱离了险境?”燕虹盯着白祈裬,若有所指的瞟了眼身边的李洵。 “多谢燕师姐关心,陆师姐她同我一样,现在都已无恙。”白祈裬朝她拱拱手,大方的抿嘴一笑。 燕虹点点头,“那就好。” 李洵瞧她们二人寒暄半天,说不到他想听的点子上,咳嗽一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白师妹,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白祈裬欠身拱手:“李师兄但说无妨。” 李洵盯着她,缓缓道:“白师妹,不瞒你说,我和燕师妹是为了追杀那三尾妖狐和六尾魔狐而来,我们二人方才与三尾妖狐交手,重伤她之后却被她用她所驱的妖怪缠住,等我们二人解决完之后追下来却只瞧见白师妹你一人站在这里,你说你杀了它们,却不知它们的尸体被白师妹你丢哪儿了?” “岩浆里。”白祈裬伸手指了指身旁那熊熊翻滚的岩浆:“这里地方太小,一个不慎,打落进去了。” “那你可在洞里或它们身上瞧见一个玉环?”李洵听她回答,脸色没忍住,变了变。 “玉环?”白祈裬皱眉,沉吟反问。 “正是,那玉环中间有火焰图腾,两端有红色丝穗,是一件法宝。”李洵脸色有些难看,盯着她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白祈裬仍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沉吟,好似在努力回想。 李洵瞧她如此认真回想的样子,好似又觉得那玄火鉴有了希望,不由得有些急了,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白师妹,那玄火鉴乃我师门重宝,关系甚大,不知你可曾见过?” 白祈裬这好像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沉默片刻,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 李洵一怔,脸色不虞,皱起眉头。 燕虹的眼光在白祈裬身上转了转,笑了起来:“怎么,白师妹不是杀了三尾妖狐和六尾魔狐吗?你们斗法的时候,他们居然没有用玄火鉴吗?” “那白狐已经身怀重病,奄奄一息。我根本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一掌拍进了岩浆里,而那三尾狐进来的时候,刚好瞧见那白狐落进岩浆。她身上应是与你们斗法,也有伤,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因为想救白狐,她竟是主动朝岩浆飞去,我便更轻松地把她也拍进岩浆了。”白祈裬说的慢条斯理,说一段停一段,让人瞧不出破绽。 燕虹与李洵一愣,随即脸上浮起了失望的神色。 燕虹转过头,向李洵看去,李洵淡淡地摇了摇头:“洞里我刚扫过了,并没有玄火鉴的踪影。只怕是和他们一起掉到岩浆里面陪葬了。” 燕虹望了白祈裬一眼,叹息一声,随即道:“算了,李师兄,不管怎么说,我们除去了妖狐余孽,也算对师门有个交代。” 李洵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来,对着白祈裬一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与师妹二人还需回焚香谷禀告师门,那就先走一步了。” 白祈裬拱手道:“二位请便。” 李洵点了点头,对燕虹道:“燕师妹,我们走吧。” 燕虹微笑点头,但又似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对白祈裬道:“白师妹,最近魔教又蠢蠢欲动,青云门会合其余正道之士,在东海流波山相聚,听说你师父一脉都有前去,你何不前往相会?” 白祈裬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多谢燕师姐相告,我立马动身。” 燕虹微笑点头:“不必多谢,过段时日说不定我也会过去,到时候有缘再见。” 说罢,转过身子,与李洵一道往洞口走了几步,燕虹忽然又回过头来,对白祈裬微笑道:“白师妹,后会有期。” 白祈裬一怔,点了点头。 … 从火龙洞出来,再经过黑暗的黑石洞,终于回到了地面之上。此刻,天色已然大亮。 白祈裬望着天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朝小池镇走去。 … 白祈裬推开客栈大堂的门,第一眼便瞧见了她。 陆雪琪一人坐在大堂里,满身清冷淡漠,好似明晃晃的写了生人勿近般,震慑得满堂无人敢上前搭讪,只敢在一旁偷偷张望。 她坐在那里,始终是淡淡的。 淡淡的执筷,淡淡的用膳。 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遗世而独立。 白祈裬见着她,心先是揪了一下,紧接着,不知为何,没有任何缘由的,满心突然欢喜了起来。 在回客栈的路上,白祈裬忐忑的很,一路上想了很多,如果陆师姐问起来,自己到底应该要如何解释。 但当她满面风尘的出现在陆师姐的眼前时,她编排好的理由却又都一个也说不出来了。 白祈裬缓步走到了陆雪琪的桌前,笑着轻声偏头请安:“陆师姐,早安。” 陆雪琪执筷的右手顿了一瞬,没有出声,恍若不闻,只是稳稳当当地夹起了一个水晶玲珑虾,送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尝着。 白祈裬看见水晶玲珑虾,眸子亮了亮,开心的笑眯了眼,自顾自的抽出陆雪琪对面的木椅,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陆雪琪用完膳,这才慢条斯理的放下木筷,一双冷清的眸子望着白祈裬:“你来晚了。” “是,我昨晚窗前溜过一个小贼,起夜追那小贼去了,这才没赶上早膳。”白祈裬眨了眨眼睛,面色诚恳的盯着陆雪琪。 陆雪琪眼中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不见,她放下木筷,一字一句的、淡淡的说:“不知是真有小贼,还是那贼喊捉贼?” 白祈裬的笑僵了一瞬,随后嘿嘿笑了起来,挠了挠后颈,装起了糊涂:“我严加审问过那小贼了,她已知错,我念在她贼心不坏的份上将她放了,陆大人就念在初犯的份上不和那小贼计较了罢。” 陆雪琪静静望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白祈裬趁着陆师姐没有想深究的意思,连忙转移了话题:“陆师姐,最近魔教在东海流波山那儿蠢蠢欲动,好像有什么计划。我听说焚香谷和青云门很多正道人士都在往那儿赶,我师父他们也都有前去,不如我们就不回门里了,直接去与他们会合如何?” 陆雪琪听闻此言点了点头:“不错,我之前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正有此意。” 白祈裬见陆雪琪答应下来,也是放松了不少,随口聊了两句,又打包了些吃食给上次街角那儿的乞儿这才动身出发。 白祈裬走后,小池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个黑石洞里,自然再也没有什么妖怪出来为害百姓。但奇怪的是,不久以后,黑石洞外的那个树林之中,莫名其妙地多了许多野兽,其中还有些模样怪异的,小池镇上的百姓以往都未曾见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有不慎误入树林的人,十个有九个便再也没有出来。不过这些怪兽却有一个特性,那便是不会从那个树林中出来。到后来小池镇的百姓发现了这一点,便再也无人前去那个树林。 年深月久,那处便越来越是荒凉,毫无人烟,更无人记得,在那树林之中,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小池镇上的百姓在当年发出悬赏,被一位壮硕高大,如金刚模样的壮汉揭榜之后却并未等到这位壮汉来领悬赏。 奇怪之余,也心存感激,只当那位活菩萨是行善积德,不图回报,便在这镇上东边,修了座仙人祠堂,上面供着那位壮硕的神仙。 其后岁月深远,后人早忘了当日的事,但小池镇上仙人祠堂香火却十分旺盛。虽然有好事者多方考证,却始终猜不出这是天上的哪一路神仙,说他是小池镇上的土地菩萨,却是不像。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香火太久便有了灵气,据说到这仙人祠堂拜神请愿的,居然十分灵验。名声传开之后,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也跑了过来参拜,有保佑发财的,有祈愿为官的,到后来怀孕的妇人乞愿生子,居然也过来参拜他的神像。 第 49 章 听雨 白祈裬与陆雪琪二人离开小池镇后,向东而行,飞了半日后,落到了地上。 “陆师姐,休憩两个时辰再出发罢。”陆雪琪的伤需要静养,近日虽是太平,但白祈裬总担心长途跋涉会不利于梳理暗伤。 “东海流波山的事紧急,魔教聚集,少一个时辰都会多一分变数。”陆雪琪淡淡的望了眼白祈裬,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不赞成休憩的决定。 “但——”白祈裬还想说些什么,但转眼瞧见陆雪琪坚定的神色又把话给吞了回去,顿了顿,她心生一计,“哎哟”一声浮夸的捂住了心口,一眨眼就虚弱的很:“陆师姐,我昨日追那小贼,没想到那小贼厉害的很,反手一掌伤了我,我又带伤与他缠斗一晚,足足是斗了九九八十一回合,才将他堪堪拿下。” 白祈裬平日里素淡,现下突然浮夸起来也是让陆雪琪一愣,但她演技拙劣,旁人都能瞧出其中的表演成分怕是实打实的占了十成。 陆雪琪自然也是瞧得出来。 但白祈裬心口疼有经验,在死灵渊下是疼的死去活来,现下活学活用,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隐忍而克制,眉目间还着一丝无法自抑的痛苦。加上白祈裬嘴唇颜色本就寡淡,昨日又确是一晚未眠,一眼望去,是毫无血色。 陆雪琪犹豫了。 一息,两息,场面安静下来了。 白祈裬当然知道自己演技拙劣,本就没想蒙混过关,心里已经打好了下一个幺蛾子的算盘——就算陆师姐不愿休憩,那左右多停留一会儿也是好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 “好。”陆雪琪点了点头。 白祈裬愣住了:“啊?” “你不是心口疼吗?”陆雪琪淡淡的瞟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捂住的胸口,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那就休憩两个时辰再出发罢。” “啊,好。”白祈裬呆呆的点了点头,顾不上演疼痛的样子,笑了起来。 如此走了两日,二人向东而行,来到一个大城,名唤“昌合城”。 她们走到城里,白祈裬向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昌合城已是离东海最近的一个较有规模的大城。离此往东再行四百里,便是东海之滨。 两人行走在昌合城中,只见东海民居,百姓服饰,都与中原之地相差无几。此处本来就是东海一带要冲,往来客商旅人,大都在此歇息贸易。不过这一段时间以来,这城里却多了许多修真之士,便是此刻她们走在街上,也看到许多人身着不同门派服饰,走来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也欲往流波山去? 白祈裬望着这人来人往,心中有些感慨,笑了起来:“陆师姐,今日便在城里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出发前往流波山,可好?” 陆雪琪性子寡淡的很,对这些琐事的安排没什么异议,点了点头。 二人寻了一家瞧起来干净整洁的客栈走了进去。 一进客栈,那小二便迎了上来:“两位姑娘,这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呢?” “可还有空房?”白祈裬递给他一两碎银,那小二笑的脸都花了:“有有有,自然是有的。不知两位姑娘是要住几晚?” “一晚便好。”白祈裬朝他颔首,那小二就会意了,热情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掌柜的,这儿两位姑娘住店,一晚。” 白祈裬走到柜台前,轻扣了两声柜台:“掌柜的,可还有干净的上房?” “有,两位姑娘是开一间上房还是两间?”掌柜的抬起头来,脸上堆满笑意。 “两间。”白祈裬愣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后是寸寸泛红,但好在藏在碎发后,瞧不出来。 “好嘞,两间干净的上房。”上房价格高,除了修仙者外很少有寻常人家能开的起,掌柜的笑的连眼睛也眯了,一叠声道:“姑娘放心,本店乃是百年老店,包您宾至如归,放心而来,满意而去,绝不会自己砸海云楼的招牌……” 白祈裬点点头,拿出一小锭金子放在掌柜面前,那掌柜的瞧见那锭金子,眼睛都直了,连连招呼伙计把二人招待进去。 白祈裬和陆雪琪入住之后,这间客栈里又恢复了平静,街上行人匆匆,来来往往,眼看着天上风云变幻,渐渐到了黄昏,却又走进了一老一少两人。那老的手上拿着一面布褂,上头写着“仙人指路”四字,那小的是不过十岁的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一脸怨气地吃着。 正是周一仙与他的孙女小环。 “都怪爷爷,说什么听说正魔二道的人物,纷纷都往东海去,才来到这种鬼地方,这下可好,一路上把钱都花的差不多了,今晚可睡哪儿啊。”小环一边咬着冰糖葫芦一边朝周一仙抱怨道。 周一仙看了看周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颇有高人气度的晃了晃脑袋:“谁说没地儿住?今晚就住这。” 小环听他这么说,滴溜溜地打量了周围一圈,见这里装饰的富丽堂皇,倒吸了一口凉气,悄声道:“爷爷,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周一仙面有得意之色:“你以为你爷爷这么多年,当真是一无是处吗?” 小环惊奇:“难道不是吗?” 周一仙被她问的一窒,瞪了她一眼:“你等着看。” 说罢,他转头四望,看到那掌柜的正站在屋角柜台后边算帐,当下一拉小环,走了过去。 掌柜感觉有人走到前头,便抬起头来,正要招呼,忽地一怔,脸上有惊讶表情。 周一仙微笑,整个人鹤骨仙风,要有多像得道高人就有多像,道:“王掌柜,还记得我吗?” 那王掌柜“啊”的一声惊呼,竟是从柜台后面跑了出来,面色恭谨之极,神色更是惊喜不已,只把旁边的小环看得目瞪口呆。 只听他道:“哎呀!是老神仙您啊!您怎么来了?唉!这、这、这有三十年不见了吧!我可时常挂念着您呢!” 周一仙微微一笑,气质超卓,伸手轻拂衣上风尘,淡淡笑道:“我本非俗人,这些年来云游天下,更到名山仙境,拜访仙人,吸取天地灵气,哪有时间过来?” 小环在旁边直揉双眼,只怕是幻觉。 但王掌柜却是深信不疑的样子,频频点头:“对,对,老神仙您当然和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了。” 说着,招呼周一仙和小环坐到一张干净的桌子上,连忙叫过伙计,叫他上最好的茶来。 周一仙微笑着看了看四周:“看这样子,这些年来,你的生意应该还不错吧!” 王掌柜恭谨地拱了拱手:“是,托您老的福。” 周一仙咳嗽一声:“我这次前来这里,想要出东海拜访一位道友,想起和你当年还有一段宿缘,便过来看看。那今晚我就住在你这里吧!” 王掌柜连忙点头:“那当然,您可一定要给小的这个面子,我还打算让内人家小,都来拜见您呢!” 周一仙呵呵一笑,把手伸到怀里,作势要掏:“那住宿一晚要多少银两……” 王掌柜立刻摆手摇头:“看您说的,您到我这里,我盼都盼不来了,怎么还能收您的钱?” 周一仙手还放在怀中,摇头道:“唉!王掌柜,我知道当年我是指点了你几句,但你做生意,我可不好坏了规矩……” 王掌柜有些激动,一拍手:“老神仙,您看看这算怎么回事,若不是您当年指点迷津,并让我在──”说到这里,他忽然看了看周围,然后压低了声音:“若不是你让我在“东海龙穴”种上了财神树,我又怎么可能连发三十年。您来住店,我要是还收您的钱的话,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周一仙微笑着把手拿了出来:“既然这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王掌柜点头不已,当下又聊了几句。伙计过来说,上房已经安排好了,王掌柜便起身,亲自把周一仙二人送了过去。一路到了后堂,只见这房子建得甚怪,三层楼高,却呈六角模样,中间空出一个大庭院,都铺着青石板。 可能是年深月久,到处可见石缝中有青绿小草。只在最中心处,孤零零有一棵白桦树,但枝叶枯槁,瘦骨嶙峋。 王掌柜把他们送到了三层楼一间僻静的上房,陪坐了一会,便知趣的走了,走时还道晚上一定前来请老神仙大吃一顿云云。 “老神仙”自然是百般推脱,说自己得道多年,不沾人间烟火已久。但王掌柜盛情殷殷,真情切切,到最后老神仙终于是看在孙女小环的面上,勉强答应了下来。 待王掌柜走后,小环关上房门,屋里只剩下周一仙与她两人。周一仙嘿嘿一笑,道:“怎样?” 小环却反问道:“刚才你真的是想付给他钱吗?万一他要是真的收你的钱怎么办?” 周一仙正气凛然:“那有什么?我周一仙乃得道仙人,岂是在乎那一点身外之物?” 小环哼了一声:“你少来这一套,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怀里根本没钱!” 周一仙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小环瞥了他一眼:“钱一路上都花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钱一共分了三份,一份藏在你腰带,一份在你靴管,还有一份藏在你那‘仙人指路’的布褂里头,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怀里连一分银子也没有。” 周一仙怔了一下,脸上一红:“你这小鬼,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小环瞪了他一眼:“你三十年前又骗了他什么?” 周一仙怒道:“胡说,我什么时候骗他了?” 小环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少来,东海龙穴乃是巨海之源、天地灵境,决然是在飘渺深海之下,如何会在这俗世之中?你这话,也只能骗骗王掌柜这等老实人。” 周一仙尴尬一笑,但接下来,却是叹息了一声,居然颇有几分沧桑淒凉的感觉。 小环皱眉:“怎么了?” 周一仙沉默了片刻:“其实,这事和你爹有关系。” 小环讶道:“我爹?他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吗?” 周一仙点头:“三十年前,我带着还是个少年的你爹,一起来到了昌合城中。他虽然年少,但和你一样,真的也是在这相术一道上有天赋之才。那时候王掌柜也不过是个普通客栈里的伙计,但你爹说他面相颇好,额头宽平,脸方却无稜角,眼大却无眉钩,主一生平和,可平安发财。我便……”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便找了个时间,偷偷指点了他一下,说只要在东海龙穴上种上一棵白桦,通一‘发’字,必定能走财运,所以……” 小环接着道:“所以他也就按你说的去做了,而且果然发了财,开了这一家大客栈,生意兴隆,便以为当年都靠你指点迷津,对不对?” 周一仙嘿嘿一笑。 小环看了他一眼:“不过我倒是颇为好奇,你对他说那东海龙穴,是在什么地方?” 周一仙眉头一挑,笑了起来:“你过来。”说着拉她走到窗口,往下一指:“那不就是了。” 小环吃了一惊,往下一看,却见他指的正是那棵半死不活的白桦树,讶道:“就是这里?怎么这树看起来要死不活的?” 周一仙哂道:“废话,你家的树要是种在青石板上,能活的好吗?” 小环哑然。 周一仙悠然望天:“今天天色这么阴沉,怕是晚上要下雨了吧。” 夜渐深沉,从傍晚开始下起的雨,到了这万籁俱静的时候,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白祈裬住在三层的上房,下雨时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窗棂上,坠落,砸下,散开,又汇流。 空气中有些潮湿。 白祈裬坐在床榻上打坐,隔壁传来极重的呼噜声,不说惊天动地,也是震的这墙壁微微回响。 这上房的隔音效果,属实不太好。白祈裬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白日里的那锭金子。 不知道陆师姐可休憩的好? 白祈裬披上衣服,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索性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望着一望无际的墨色出了神。 全世界只剩下密密绵绵的雨与夜。 不知哪里,突然亮起了一丝幽光,那一丁点隐约的光亮,让她看见庭院深处,那棵在雨中伫立的白桦隐约的影子。 她抬头,看天。 深深呼吸。 清凉而略带一丝冰冷潮湿的空气涌进她的胸腔,倚在窗边,外边的风,把细细的雨丝,吹拂到她的脸上。 白祈裬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指节分明的食指轻轻扣着窗台,咚咚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间屋子里,让隔壁传过来的呼噜声都淡去不少。 白祈裬轻轻和着这节拍,突然想起了前世阿娘教她唱过的一首诗,她眯着眼,靠着窗台,声音婉转,低低细声吟唱: “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 “门寂山相对,身闲鸟不猜。” “客应嫌酒尽,花却为诗开。” “莫下帘尤好,恐妨云往来。” 白祈裬唱着唱着便有了倦意。 夜深,风啸,雨沉。 从苍穹落下的雨滴,打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的水花。 回廊上方的屋簷瓦间,雨水汇聚成流,细细缕缕,轻轻流下,如小小瀑布一般。 白祈裬呼吸平稳,安稳地倚着窗台睡了过去。 风吹过,“呜”的一声,漫天的雨势,也那么斜了一斜。 白祈裬的衣摆被雨淋湿了几处,她却全然不知。 苍穹沉默,风雨沉默。 风雨,依然在吹着,下着…… 夜色深深,天地间风雨吹打,不知道哪里来的落叶,在风雨中轻轻飘荡,随风掠过。 隔壁的灯火,亮了亮。 第 50 章 出发 天刚有些蒙蒙亮,白祈祾便从一阵酸痛里醒了过来。 她以往很少会有如此纯粹的休息时间,平日里就算是睡眠,也大多会用打坐冥想来替代。 也许是越来越临近东海,她莫名有些无所适从。 简单洗漱后走到木桌旁坐下,白祈裬抽出腰间的渊瑯,细细擦拭起来。 众人皆言,剑,不过器。当初拜师时,田不易也是这般训导的她的:“剑无不同,只因御其之人不同而异,用剑之人当知非剑御人,而是人御剑。” 可渊瑯于她,却好似并非那么简单。白祈裬总觉得,恍若是从胸腔深处传出来的炙热,每当渊瑯忽明忽暗的闪烁玄光时,她隐隐约约的能感觉到一个……东西在呼吸,在随着她的呼吸而呼吸。 通体玄黑,极为轻薄,端在手上,剑身不过三尺三寸三分。 白祈祾右手食指轻轻地压在刀锋上,感受着偏锋传来的阵阵寒气。她抿唇,眸光渐沉,流转间满是晦涩难懂的情绪。 沉默片刻,指尖轻轻用力,她按了下去。过了两息,与剑锋相触的皮肤迟钝地传来一股刺痛。白祈裬抬起指尖,皮肤与剑锋分离,痛感这才渐盛,指尖正中开始出现一线红丝,粘稠温润的血珠从那一线缝隙中呈滴状渗出,血珠愈来愈大,起初,只是一滴砸落在地,到后来,珠连成线,沿着指腹往下淌,流进手心,瞬间便将整个食指染红。 白祈裬呆呆地抬起指尖,出神的注视着伤口,不过十息,那一线伤口便开始传来密密麻麻的痒感。她起身抬步走到盥洗池旁,将指尖泡入池中,还未凝固的血液在水中氤氲,抽出缕缕血丝,缠绵荡开。 随着痒麻的蚁虫啃噬感,白祈裬一眨也不眨、直愣地盯着指腹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直至完好无损。 她将手从水中抽出。 果然如此。 ——身世、渊瑯、体质、怪病、风靖,还有即将到来的流波山之役,所有的所有都晦涩难明,仿佛笼上浓雾的江面,平静却暗涌丛生。 无人可望到头,也无人能全身而退。 但只要想开了,便也不怕了。世间熙熙攘攘,荒荒唐唐,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而所有能做的,只有如当初入门时,头抵黄地立下的字字谨言那般,坚定本心罢了。 …… 本心吗。 白祈裬放下手,几近痊愈的指尖隐在宽大的袖袍里,她转头望向隔壁。 那是陆师姐的房间。 与她一墙之隔。 想到陆雪琪时,白祈祾的脑子总是乱的,思绪好似飘起来那般落不了地。 一会儿是七脉会武与她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那些日子,一会儿又变成天雷之战时她眉眼间的风华绝代,想让自己静下来,使劲按住这些念头,但她在死灵渊下护住自己的背影却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所有自以为傲的克制与定力都没了影,像被打回原形,拿住命门的巫妖,无计可施,无路可走。 什么都做不了,索性什么也不做了。 不知陆师姐昨夜睡得可好? …… 白祈裬收回视线,渊瑯入鞘,擦净手指,推门出了房。 才走出房门没两步,一个转角,恰好碰见两个人踏步上楼。 白祈祾认出来人,错愕两息,勾唇笑了起来。 无巧不成书,这是“老熟人”啊。她笑的开心:“周仙人,小环。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十两银——啊不,是周一仙和小环。 看见白祈祾的那一刻,周一仙身子肉眼可见地抖了抖,随后僵住了。他心里后悔得叫苦不迭,暗骂流年不吉,但白祈祾没让他后悔两秒,便抬步朝他走了过来。 “周仙人,莫不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白祈祾笑眯眯地朝他拱了拱手。 明明白祈祾声音清冽,但周一仙一个晃神,竟好似听到了磨牙的声音,恍若这几个字是从她牙缝里咬牙切齿挤出来的一般。 一定是错觉罢。白日青天,周一仙原地打了个冷颤。 冷不丁地瞧见白祈祾嘴角越来越灿烂的弧度,周一仙右眼直跳,气一哽,“你、我”了两声,一句话也没说利索。 显然,他对白祈祾的“敲诈”记忆犹新。 不仅犹新,还刻骨铭心。 “周仙人这是怎么了?”白祈祾面露关切的直皱眉,又凑近了些:“昨晚没休息好吗?” “白、白姑娘。”周一仙瞧白祈祾朝他又近了两步,讪讪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转身拔腿就跑的冲动,连忙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直摆手:“无碍无碍,方才见着白姑娘……太惊讶了,倒是没想到白姑娘也在这里,真是好巧、好巧。” “是挺巧的。”白祈祾瞧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笑吟吟地站住了,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在这里能瞧见周仙人,如此偏远的东海,周仙人来这做甚么?” 周一仙瞧她这么问了,脸色是比翻书还快,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面色一肃,挺直了腰杆,随后眯着眼,捋了捋胡须,立马就是一副深明大义的高人风范:“自然是除恶扬善,匡扶正义。” “这么说,周仙人是来降妖除魔的?”白祈祾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惊叹之色,抚掌啧啧称赞:“果真是高人!” 周一仙听了,得意地翘了翘胡子,眯着眼,看样子是把方才的窘态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就在他刚想侃侃而谈的时候,隔壁的房门却是突然被“嘎吱”一声推开了。 白祈祾应声转身,瞧见来人后,眼睛亮了起来,眸光温润清冽:“陆师姐!” 从门里走出来的果然是陆雪琪。 陆雪琪莲步轻踏,翩然转身关上房门后朝白祈祾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望向了她身旁的周一仙和小环。 白祈祾想起三人并不相识,她笑着对陆雪琪介绍道:“陆师姐,这位是周仙人,这位是小环。” 之前一直藏在周一仙身后闷声吃糖葫芦的小环这才探出头来打量陆雪琪,满眼好奇,她眼睛在二人之间滴溜一转:“这便是那位饿肚子的姐姐?” 白祈祾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小环这是将她当初打趣的话给记下了。 她哪能想到,当初随口无意的一句玩笑话,竟是有一日被当面“告发”到了当事人面前? 只能支吾糊弄着笑,白祈裬干巴巴的不接茬:“咳,小环,周仙人,这位是我的师姐,陆雪琪。” 被这么一翻“旧账”,白祈裬是左脚不对劲,右手也不安稳,哪哪儿都不自在,可偏偏不敢回眼去望身后侧那位“饿肚子的姐姐”,只竖起一双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但好在陆雪琪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对刚才的插曲充耳不闻,只望了二人一眼,微微颔首。 周一仙哪能知道这些小九九?只瞧陆雪琪是修仙之人便眼神放光,刚想开口上前,却被身后的小环拉住了衣袖。 他转过头去,瞧小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陆雪琪,一动不动。 虽然不明所以,但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怎容错过?周一仙挤眉弄眼的朝小环使劲努嘴,示意她放开,可小环不仅没松手,还颇为不满回瞪他一眼,将他的衣袖拽得更紧了,显然是铁了心不让他去招惹陆雪琪。 这边小动作打的火热,另外一边却是没这么轻松了,沉浸于纠结“挨饿”一事的白祈裬还在满心胡思乱想,这位“当事人”却好像什么也没注意到一般走了过来。 “可用过膳了?”陆雪琪莲步轻移,走到白祈祾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未曾,等你呢。”白祈祾将思绪从纷乱中抽离,摇了摇头,偏头抬眼回望,却不想二人离的近了,这一望,身旁之人撞入眼中,装了个满怀。 白祈裬心一紧,漏了一拍,眼神有一瞬游离。 对望,陆雪琪不着痕迹地偏过眼去,避开了白祈祾的视线,抬手拾起耳边的落发,别在耳后,丝丝青丝遮掩下露出了精致而小巧的耳垂。她抿唇,淡淡点头,“那便一齐下楼用些膳吧,用完膳即刻启程。东海之事拖得愈久,我愈难安,总觉得有甚么事要发生。” 听见“东海”二字,白祈裬这才好似被冷水泼醒般止住了笑。她盯着陆雪琪,点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连带着眉眼也沉默下来。 陆雪琪显然察觉出了她的情绪变化,但瞧了眼不远处在窃窃私语的周一仙二人,陆雪琪止住话头,犹豫片刻,望了眼白祈祾。 心思沉重的白祈裬满脑的思绪都在“东海”二字身上。 她当然知道,又何止知道。 流波山之役可以说是整个风云震荡的始初。无数双命运之手在这淌浑水里搅合、拉扯、角逐、较劲。 比起已知的势力,白祈裬其实更担心风靖背后的势力,还有一个完全未知的云朔。潜伏在黑暗里的变数太多,自己在明处,若此次不能扯得多方掣肘,怕第一个被分尸的,就是自己。 许是白祈裬思虑太多,脸上总是笼着一层不明不白的愁云。 瞧她这样,陆雪琪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犹豫两息,往前踏一步,抬手,带着宽慰,指尖的体温透过绵绸,抚在了白祈祾清瘦的背脊上,由那点轻轻触及,在白祈裬腰背处带开一片酥麻,痒意顺着脊骨弯弯曲曲攀附而上,逐渐四散跑开,藏去无影踪的角落,无迹可寻。 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还未等白祈裬来得及有所反应,陆雪琪便已转身下了楼。等陆雪琪走远了,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望着陆雪琪走过的楼梯,晃了神。 陆师姐的指尖很凉。 如此说来,“冰凉”这个形容之于陆雪琪,就似附骨之疽那般如影随形,寸步不离。性子也好,体温也罢,都如那寒春的雪,湿冷的很,叫接近她的每个人冻得发慌。 可—— 白祈裬右手不由自主地覆上胸口,感受着砰砰的、强而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透过胸腔,准确传达到手心里。 冷吗? 她指尖微勾,连带着将襟口的绸缎也攥紧了些。 倒是有些痒的。 海云楼的大堂内,白祈祾与陆雪琪刚落座,王掌柜即刻便迎了上来,殷勤招呼小二上茶,想来对昨日白祈祾的出手阔绰记忆犹新。 白祈祾面色清朗,提起冒着腾腾热气的茶壶给陆雪琪斟了一杯,陆雪琪的面容氤氲在茶气里,清冷的棱角柔和不少,她偏头朝白祈祾道谢。 白祈祾笑:“陆师姐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陆雪琪闻言似笑非笑地抬头望了眼白祈祾,摇了摇头,低头抿了口热茶,温热的茶水顺着唇纹蔓延润泽开来,亮晶晶的。 陆师姐的唇色今日格外的嫣红,白祈裬有些分神。 陆雪琪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她的神游:“不知为何,今早我突然觉得‘饿极’了,不知白师妹你饿不饿?” 陆雪琪眼眸微抬,一双清冷深邃的眸子幽幽地望了她一眼,白祈裬瞧去,一片浅淡的揶揄笑意。 被她望着,白祈祾面色渐渐发热起来,不知为何,竟是像喝了烈酒那般,有了微醺的醉意,她悄悄握紧了拳,撑在了下颌处,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磕磕巴巴的撇过眼去,不敢对视,只垂目盯着那盏冒着氤氲热气的茶壶,好似要把它盯出朵花来:“饿、也是饿的。” 陆雪琪柳眉一挑,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正好此时跑堂小二将早膳盛了上来,陆雪琪就着小二端膳的间隙将其中大半的碗碟都推到了白祈裬的面前:“如此,便都吃了吧。” “……啊?” “多吃些,莫说我这个当师姐的亏待你,让你‘挨饿’。” 听明白“挨饿”二字的白祈裬这才晓得陆雪琪为何捉弄自己,“……饶了我罢,”白祈裬双手合十,放在下颌,耷拉眉眼,朝她讨饶。这少说也有五六碗,怎么吃的完:“好师姐。” 撒娇的美人是好命的,但白祈裬不是。 旁人见她这般娇嗔,只怕月宇星辰都愿为之衔下,但陆雪琪却定力非凡,不为所动:“既然是好师姐,那便更要多吃些了,不然这个‘好’岂不是受之有愧。” 白祈裬这才明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嚷嚷着和陆雪琪讨价还价:“一半,就一半。” “好。”没想到陆雪琪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的还价。在白祈裬错愕的眼神下,陆雪琪神色自若的将她眼前的碗碟往回拨了两碗,然后下颌轻扬:“吃罢。” “……”元宝小说 陆雪琪没料到的是白祈裬如此好“欺负”。 白祈裬没料到的是……她什么也没料到。 陆雪琪瞧着对面的人颇为憋屈的闷声往嘴里塞早膳,吃一口,停下来望她一眼,再叹一口气,如此循环,无声控诉。 “你若是这般愁苦,怕是糟了庖厨之人的一片好心。”陆雪琪瞧她好笑,气定神闲的端起茶杯,垂首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开口宽解她。 “那倒是白某不知好歹了。”白祈裬执筷戳了戳碟里的水晶玲珑虾,哼哼道。 “也是。”陆雪琪状若宽宏大量地点了点头,低头慢条斯理地衔了口水晶玲珑虾:“想来庖厨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多半原谅你了,用膳罢。” 等二人离开后,海云楼的大堂之内,周一仙与他的孙女小环这才慢慢走出来。 小环悄声道:“好险,她们可算走了。”说着横了周一仙一眼,道:“还不都是爷爷你,走到哪里,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些被你骗过的人,想来天下间最冤枉的,大概就是我了。” 周一仙白了小环一眼,不去理她。这时王掌柜看到老神仙走了出来,自然迎了上来,殷勤上茶上菜,热情招待。周一仙也不客气。与小环大剌剌坐了下来,与王掌柜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王掌柜道:“老神仙,你知道吗?昨晚我们昌合城外听说出了大事了!” 周一仙一怔,道:“怎么回事?” 王掌柜道:“我也不大清楚。但听说是这些日子聚在这里的正道修真之人,昨晚在城西那头遇上了魔教的人,两边斗法斗了起来,情况很是激烈。听城西的人说,连城墙都在震动呢!” 周一仙讶道:“魔教与正派已经打起来了吗?” 王掌柜耸了耸肩膀,道:“消息都是早上传过来的。但多半不会有假吧!”说着颇为关心地道:“老神仙,正道一脉都是修真之人,听说魔教的一般也不会来找我们平民百姓的晦气。但您道行高深,如果有人要请您出手惩治魔教,您可一定要小心啊!” “噗!”旁边的小环正喝到一口茶水,一下子忍不住喷了出来。 周一仙瞪了小环一眼。小环强忍住笑,见王掌柜面有关怀之色地看了过来,她颇为辛苦才保住正常口气道:“啊!王掌柜,我、我不要紧,是,是喝水呛到,咳咳,呛到的……” 第 51 章 桃源 东海流波山,入海七千里,是这世间极东之处,更远处便是茫茫大海,茫无边际。 这里偏僻之极,原本自然是渺无人烟,但就是在前段时间,魔教人士莫名地忽然从各地冒出,数日间便有数十个修真门派被魔教所灭,一时天下为之震动。 魔教八百年后再次重新崛起,声势大盛。 正道中以青云门、天音寺、焚香谷为首的诸大门派,急忙商议。 就在众门派商议之时,焚香谷突然接到传来的紧急消息,魔教中大批人物将在东海流波山这荒僻之处聚集,不知所为何事。 所谓道义当头,势不两立,正道中人义愤填膺。未几,便以三大门派为主,派出门下精英弟子,以修行高深的长老带领,浩浩荡荡前往东海流波山。一路之上,更有许多正派之士加入,意图扫清妖人,为天下苍生造福。 白祈祾一路上,着意打听,这才补全了一些事情起因始末的细节。 然而这极东之地,路途却是极远的。魔教选了该处,只怕也是看到虽然中原为富饶之地,却也是三大门派根深蒂固之处,所以甘愿跑到边荒大岛。只不过万料不到如今正道昌盛,在诸位正道人士心中,义字当头,大老远的,依然冲过来要灭之而后快。 这一路上,陆雪琪心急赶路,面色虽平淡无波,但白祈祾知她暗伤并没有痊愈,可陆雪琪坚持,她也不好多加干涉。 二人除了必要的歇息之外,一直都在御空飞行,约莫这么全力赶了一日半,这才出了海。刚出海还经常能看到些小海岛,又行了七日,离岸远了,便只见碧海蓝天,天高云淡。 经常是一日一夜不停飞着。 白祈祾皱眉侧目望向陆雪琪的频率越发的高了。 大海清澈蔚蓝,若不是海波荡漾,几乎就像晶莹剔透的深蓝宝石,一望无际。 海风吹来,扑面凉爽,但白祈祾心中却是起了焦虑,她浮在半空中,深深皱起了眉。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任何岛屿了。 到了今日,白祈祾与陆雪琪二人飞出东海已经十日了,这一次,更是一日两夜没找到海岛暂时休憩了。 若是再找不到休憩点,随着二人体力的消耗,很有可能会在渺无边际的大海上迷路。而一旦在大海上迷路,陆师姐体内的暗伤也有可能会再次恶化。 这些日子来,二人餐风露宿,白祈祾一直小心翼翼地牵引着渊瑯的本源驱散陆雪琪体内的暗伤,眼见着这几日暗伤好的七七八八了,眼下却是突然没了着落。 白祈祾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脚下湛蓝的大海,抿起了唇。若是再找不到落脚之处,暗伤一旦恶化起来,就很难处理了。 白祈祾正想着后招,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鸟鸣声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她连忙抬头一望,眼尖地发现在不远处的天际线边有几只海鸥在海面上盘旋。 白祈祾心一动,惊喜极了,勾唇笑了起来,喃喃自语:“有着落了。” 说罢再不迟疑,与陆雪琪二人循着海鸥的方向疾速飞去。 茫茫大海,渺无边际。远方地平线上,海天一色,如诗如画。 御空飞行在这天地之间,忽忽然竟有出尘之意,心旷神怡,彷彿整个人都与天地化为一体。 眼看着又飞了小半个时辰。果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岛。从天上看下去,整座岛上郁郁葱葱,植被遍布,周围近岛处的海水更是清澈湛蓝,如晶莹剔透的蓝玉一般,心旷神怡。元宝小说 二人全速飞了这么久,有些疲了,白祈祾转身刚想朝陆雪琪说什么,第一时间却愣住了。 陆雪琪莲步轻点,虚浮在半空中,逆着光,精致的下颌线如雕刻般恰到好处的延展至天鹅颈,如画般完美的眉眼,白皙温润的肤色几乎在阳光下透明,白祈祾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天地间的光好似都因她黯淡了下来,陆雪琪就如天女入尘般冰冷圣洁,多瞧一眼仿佛都是亵渎。 好美。 美到足以误人。 白祈祾垂目,感受着心脏纷杂的跳动,顿了好几息,这才平复下来,想起了自己想要说的话,自如的打破眼前如画般的景象:“陆师姐,今日便在岛上休憩下来吧。” 陆雪琪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白祈祾强势地打断了她,接道:“再调养一晚,你体内的暗伤也应好得差不多了。” 陆雪琪闻言微抿了唇,幽幽地望了眼白祈祾,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妥协地点了点头。 白祈祾见她答应下来,心也是落定不少,若是陆雪琪执意不肯休憩,那也拿她无法。 二人脚一踏上实地,便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十几日千篇一律的埋头赶路让二人着实都有些疲乏。 清澈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沖刷着洁白的沙滩,近海处,大都生长着一种中土未有的树木,树干高耸,却无旁枝,直插向天空,只在树顶分出大片的枝叶,枝叶下头,正结着如小孩脑袋一般大的果实。 而更往岛里深处,除了这种高大乔木之外,低矮的灌木也渐渐繁茂起来。树林密布,却是看不到有道路,看来这里只怕是千百年来,都未有人到过。 头顶处,海鸥在海岛上空鸣叫盘旋,清新的海风从海平面吹来,凉爽不已。 白祈祾深深呼吸,在这边荒孤寂之地,满身都放松了下来。她有些疲乏,但还是勉强提了劲,拉着陆雪琪寻了一块空地,将周围的草除尽之后,就近寻了些还算干燥的枝木,就地生起了篝火。 其实在陌生的地方起明火并不是明智的决定,可海风湿冷不绝,陆雪琪又常年体寒。虽是有灵气护体,但只有这火一升起来,白祈祾才会安心一些——这也许是人类几千万年以来流传在血液里的本能罢。 陆雪琪生性好洁,却不是娇气之人,海岛上条件简陋了些,只能尽量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供她打坐调息。陆雪琪心性通透,也不扭捏,道过谢后便与白祈祾一齐围着篝火坐了下来。 海岛寂静,除了潮汐海风,天地间再无任何声色。 白祈祾望着眼前烧的劈里啪啦的木枝,出了神,陆雪琪就坐在不远处打坐。 闭目调息时的陆雪琪不同于白天的那般绝世风华,恣情不可方物,现下的她反倒像是返璞归真那般,没了清冷的距离感,想来是没有那道深邃幽冷的眸光审视万物,陆雪琪的眉眼意外的柔和了下来,白祈祾细细望去,只能感叹有些人真的是造物主的宠儿,天生便揉进了这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没有一丝杂质,也生不起一丝的嫉妒之心。 许是纵容,亦或是入定太过专注,陆雪琪并没有呵斥住白祈祾这种几乎赤白的目光,而是任由这种无礼冒犯的举动持续下去。 所以当白祈祾回过神来之时,她已经盯着陆雪琪发呆了好一会儿。 白祈祾生性便克己复礼,清修几年,若说一次还能以心性不定来作为开脱的借口,但最近,她已是不止一两次地做出如此冒犯师姐的事了。 这是何故? 白祈祾回想起最近自己最近的失态,有些迷茫,眨了眨眼,瞳孔失了焦。 当真是自己心性不够? 两世为人,前世今生,白祈祾都未曾体验过情爱一事,但若是换了任何一个有体验过此滋味的旁人来,都能知晓这便是情之一字的缠绵悱恻之处,薄如蝉翼,方生方死。 白祈祾心性通透,并不拘泥于喜欢之人同为女子之事,也并未对喜欢这种情感忸怩避讳。对于她喜欢陆师姐一事,她对自己承认的很是落落大方。 但除此之外,未来的路,她也是真的未曾设想过。 喜欢了,然后呢? 白祈祾细软纤密的睫毛扇了扇,脸上一派迷茫。她一会儿想明白了,一会儿又糊涂得紧。 白祈祾喜欢陆雪琪,从一开始便清楚得很,这种喜欢,是她单方面的事,所以她并没有存半分想祈求陆雪琪回应她的心思。而她如此那般地呵护她,也只不过是因为在认认真真地对自己的感情负责罢了。 只因为喜欢,便那般做了。 但白祈祾错就错在她对“喜欢”这二字的理解,太过于浅显。她未经此事,也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喜欢”背后隐藏的潜台词。 酸涩,依赖,占有,醋意,和小孩子气。 人总是会错以为,自己会是人性的例外。 白祈祾也不例外。 她想的浅薄,便也做的浅薄。一心只放在对陆雪琪好上,却从未想过,除此之外,她还应该做些什么。 她太小看喜欢的力量,也太小看人性的贪婪,她恣意妄为地让喜欢膨胀、发酵,酿成一片润色,却忘了当一个人藏不住喜欢的时候,喜欢就不单单只是一个人的事了,它是两个人的事,是整个师门的事,也是整个世俗的事。 到那时,如果她不够强大,那么喜欢便足以将她摧毁的粉身碎骨。 夕阳如血,在西边天际海岸线边,映红了老大一片云霞和海水。云霞蒸腾,形状各异,幻化无方。 白祈祾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将视线从一片虚无的模糊里拉回来,望向陆雪琪身前盘旋着的渊瑯本源。 本源散发着微弱的玄黑色,正随着陆雪琪淡弱的呼吸一起一伏。 白祈祾腰间的渊瑯从本源外泄的一开始,便一直的在不断荡出阵阵热意,白祈祾若是将手放在渊瑯上,还能感受到渊瑯的铮鸣声。 白祈祾将剑鞘从腰间取下,端在左手上,又取了手帕出来,细细擦拭着剑鞘。 剑鞘通体玄白,很是轻薄,是由那颗蚕丝蛋的末屑被灵力混以天雷之力凝聚而成的。摸上去有些凹凸不平,但入手冰凉,极为坚韧,若是摒息细看,还能瞧见剑鞘上偶然掠过的几丝雷暴之力。 海风从海面上迎面吹来,湿寒的空气混着草木的清香和木柴燃烧的烟熏味灌入鼻腔,白祈祾轻轻一窒,随后吸了吸鼻子。 渊瑯为九天上剑,主仁杀之道,又带着一丝吞噬之力,本源于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当时白祈祾将本源从剑身里抽出时也是事出紧急,万般无奈。但万幸是本源存于陆雪琪的体内,没有受到损伤,虽动用了本源之力为陆雪琪滋养暗伤,但这般亏损也是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待本源归剑,再好生温养,应无大碍。 时间就在白祈祾温养本源,本源一番度化之后又温养陆雪琪体内淤积的暗伤之间悄然而逝。在这恍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白祈祾整个人心神都好似得到了净化般,平静柔和不少。 不出意外,再过半个时辰,陆师姐的伤便无大碍了。白祈祾望着陆雪琪,无声地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月色渐沉,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白祈祾算的分毫不差,就在陆雪琪刚刚收归灵力,将本源还给白祈祾之时,突然在这原本寂静得只有潮汐、海风之声的海岛上空,炸响了一声极为尖锐的破空爆鸣。 二人当即目光一冽,抬头望去,只见夜空天际,一道白色光芒如同夏日流星,灿烂无比地从空中划过,而在它之后,竟然还跟着几道光芒,色泽却是红、黄、白不一。 二人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修道中人御剑在天空斗法,而且明显的是前头在逃,后头在追。 在这荒僻之地,原本杳无人烟,此刻居然有人在天空斗法,想来必是正道人士与魔教中人在此相斗。二人对视一眼,便知道了对方所想,在这茫茫东海上急掠了十几日,正愁找不到方向,无论这两方哪一方是正道,都能随着他们回到师门里。 当下二人心意相通,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再不迟疑,法诀一指,各自驾驭法宝踏空而起。 渊瑯玄光大放,但在浓浓夜色中几乎与幕色融为一体,它载着白祈祾在这无边黑夜中发出一声巨大的破空之声疾冲而上。而紧随其后的天琊更是华光大放,耀眼无比,湛蓝色锋芒几乎划破了整个夜幕。 但天上几人似乎都不曾料到脚下这荒僻小岛上居然还有人在,前头逃跑之人以为这是对方埋伏,后头追兵却也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对头设下的圈套。当下都是一声叱喊,前头白光回转,后头红光、黄光、白光转向,竟然都向冲在最前头的白祈祾打来。 白祈祾心中一惊,但手头动作却极为迅速,几乎掠成一片残影,只一瞬,手诀便悄然成形,瞧那手法和速度,竟是比当初七脉会武之时又精进不少,想来这些时日,白祈祾的修为也是大有所涨。 那些法宝来势之快,容不得白祈祾开口喊停,她右脚猛然一踏,从渊瑯上径直飞出,躲过当头而来的白色法宝后,在空中连踏数脚,渊瑯在其身后幻出无数个残影,铺天盖地,若不是夜幕昏暗遮掩,只怕日色都能为之黯淡。 白祈祾在空中凛然而立,夜风猎猎,吹得她衣角噼啪作响,飞舞间勾勒出她曼妙的腰际和清癯的脊梁。白祈祾睨着眸子,三千青丝瀑直而下,恍若夜间鬼魅般摄人心魄,她面色冷然地望着瞧她肆虐而来的余下几个法宝,法宝速度之快,几乎一瞬间便要穿透她的身体,但随后,不知是瞧见了什么,白祈祾眉眼一松,突然勾唇笑了起来,笑里三分自负,七分轻松。她信手一捏,直勾勾地盯着疾速掠来的法宝,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陡然握下。 “嘭!” 一声再小不过却清晰可闻的气爆声炸响在众人耳边,下一刻,天地都好似掉入了一个慢动作的立场里般,艰难晦涩之极,好似空气里的灵力也被凝固住了,想要调动无异于痴人说梦。 “缚。”白祈祾无声笑了起来,像是恶作剧完成般薄唇轻启,略带顽意地轻轻吐出这个字。 少了灵力加持调动,被束缚在白祈祾面前的那几个法宝像是失去操控般都黯淡了下来,静静地浮在白祈祾身前,再无寸进。 陆雪琪瞧上去一点儿也不担心白祈祾,反而是从一开始白祈祾遇袭便抱着手,冷着脸在旁觑着。倒不是她对白祈祾生死罔顾,到了一定境界,双方一出手,若无隐藏和变数,胜负基本就已是定局。 更何况——陆雪琪的眸子幽邃而深沉,她眼帘微垂,眸子一划,视线便从白祈祾的剑尖扫向了白祈祾含笑的眉眼——她也想瞧瞧白师妹的修为,到底精进到何种地步了。 但说陆雪琪那边心思翻涌,白祈祾却是言笑宴宴地望着眼前的三把灵器。 她的眸中划过一丝暖流,眼前的这三把灵器若说她不熟悉,这天底下便再也没有熟悉这三把灵器的人了。 可白祈祾离灵器近,不代表那追击的三人离白祈祾近。 那三人站在远处,却怎么也无法调用灵器,一时间互相对视一眼,都瞧见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凝重,脸色难看起来。 虽说这三人修为都不低,反应极快,发现了他们追击之人也朝这个不速之客出了手,心下都隐隐感觉,刚才这一下出手,只怕中间有些古怪。但现下局势尚不明朗,己方的灵器还都脱了手,一时间也不敢再做其他试探,遥遥而立,三方竟是诡异般沉默地对峙了起来。 过了一会,却见那不速之客身后一直站着的人走近了些,那人一袭白衣,在深沉的夜色中借着光若隐若现,瞧那身姿曼妙,应是个女子。 那女子偏头轻声不知和那不速之客说了什么,待那不速之客点了点头后,那女子竟是缓步踏上前来。 三人机警地对视一眼,戒备着后撤一步,空手赤拳,呈防御之态。 却见那女子往前走了两步,片刻之后,身后渐渐升起一柄剑。那剑瞧着好生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就在四人蹙眉凝望之时,那柄剑却陡然出鞘,冰蓝色光芒刹时间铺满整片夜幕,将沉寂的夜照得亮堂极了,恍如白昼。 四人一时间都有些晃神。 此剑既出,无人不识。 天琊。 那女子在天琊之前傲然而立,如墨青丝瀑流直下,她神情冷淡,向不知身份的双方宣示着自己的身份。 青云门小竹峰陆雪琪。 “陆师姐!” “陆雪琪?” 两声惊呼,却是从双方人口中同时传出,一方惊喜,一声轻疑。 第 52 章 痴儿 陆雪琪神色淡淡,朝那三人点了点头,收回天琊,刚想走到一旁去,她身后却突然探出了个脑袋。 白祈祾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瞧上去十分开心,声音温润清冽,含着隐不去的笑意:“大师兄,六师兄,小师姐,别来无恙呀。” 原来她在那几样法宝冲她疾驰而来的时候,便瞧清了法宝的样子,知道了这追击的三人就是宋大仁、杜必书和田灵儿。 “白师妹!” “小师妹!” 瞧见她,三道惊喜至极的声音脱口而出,三人忙凑上前来。 白祈祾笑意盈盈地从陆雪琪身后走了出来,右手一挥,被束缚住的法宝便被灵力包裹着送到了他们的跟前。 好久不见,白祈祾瞧着他们又惊又喜的凑了上来,心上涌起一股热流。 田灵儿站在最中间,瞧见白祈祾笑吟吟地望着她,眼神里满是温柔,一时间,觉得白祈祾眉眼又是陌生,又是熟悉,陡然鼻子一酸,不管不顾地,便往白祈祾怀里扑去,感受着白祈祾熟悉的气温,一会儿笑,一会儿骂:“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在空桑山。”说着又哽咽起来,眼泪噗噗直掉,打湿了白祈祾好大一块衣襟:“你可吓死我了!”她一句话也连贯不起来,说两个字便停顿抽泣一会儿,白祈祾轻轻半抱着田灵儿,将她的嗔怒都收进怀里,眼眶温润,似有水汽流动,但她依旧只是嘴角含着笑,一下、一下地轻拍着田灵儿的背,什么也没说。 “真的吓死了,我生怕你回不来了,那可怎么办呀。”田灵儿的啜泣声本小了些,好似平复下来了,但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喉间一哽,又哭了起来。 田灵儿生的娇美,一身红衣艳丽无双,美人儿一落泪,梨花带雨,眉眼间郁结的难过几乎让人心都快化了,教人上天摘月都心甘情愿。 近两年田灵儿长得快,早就脱去了初见时那般痴儿娇憨的少女感,长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但白祈祾此刻低眉瞧她,恍惚间却又好似回到了那时刚入门,她拉着她满山跑,满山闹的岁月。眉眼重叠,时过境迁。白祈祾一时被她感染,也有些酸意涌上鼻尖。 “小师姐,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白祈祾轻轻凑到田灵儿耳边,笑着轻声安抚她:“你看,没缺胳膊没少腿的。” 田灵儿捶了她一拳,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刚想斥责白祈祾两句之时却突然瞧见了她衣襟那块儿被润湿成深色的痕迹,当下俏脸一红,哼了一声,忙抹了抹泪。 白祈祾笑着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身后一声略带慵懒的调侃声响起,嗔笑着打断二人,道:“美人在怀,祾儿看都不看我一眼,可是教我好生伤心,祾儿莫不是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尾音缠绵,柔媚之极,而言辞之亲密,更是让人咋舌,稍加撩拨便会让人浮想联翩,羞红了脸。三人闻言,眼中都浮起一丝震惊之色,惊疑不定,一会儿瞧瞧那人,一会儿又望望白祈祾。 白祈祾却是叹了口气,苦笑起来,她听声音认出了来人,知晓她的身份,便也对她说的话见怪不怪了。 这等妖女,偏生是来搅混水的。 白祈祾心中嗔骂一句,无奈地揉了揉手肘,转过身去,瞧着那颠倒是非之人。 只见月华如水,满天星斗,清清冷冷地照在这万里长夜上,那一身水绿衣裳的少女,眸中魅意如丝,肌肤胜雪,正深情地望着白祈祾,却不是碧瑶又是何人? 白祈祾对着她,也知道不用理她的胡言乱语,若是辩驳起来,便只会正中她的下怀,被她开心取乐:“你怎么在这儿?” 碧瑶玩味地盯着她,却不答话,眼光随即又瞄到了另一边田灵儿的脸上,见田灵儿果然容貌清丽,姿色出众,方才梨花带雨的哭过,现下更是娇柔至极,让人心生怜惜,碧瑶见状,本是玩乐的心却突然升起了一丝好胜心。 “祾儿,你说她与我,谁更美?”她眼波轻佻,轻而易举地便诠释出了一个善妒却心系于心上人的美人儿来,她望着白祈祾的眼神专注而深情,让人瞧不出真假。 白祈祾听她这么说,还唤她从未有人唤过的祾儿,当下便倒吸了一大口凉气,连牙根都有些酸了起来。这妖女,上演的是哪出。 “莫玩了。”白祈祾见她越描越黑,神色慌张,连忙低低呵住了她,随后不知怎的,眼神飘忽,望了眼身侧的陆雪琪。 陆雪琪轻轻皱着眉,紧紧抿着唇,遥望着碧瑶,瞧不清喜怒,现下感受到白祈祾望过来的视线,便也转过头来轻飘飘地回望着她,神色莫测,没有出声。 白祈祾不知为何,明明是松了口气,但心底深处却隐隐地有一丝自己也说不明道不清的失落感。 白祈祾转过头,盯着碧瑶,恨恨地笑了,若是这个妖女还要胡言乱语,她便用渊瑯让她住嘴,好生教训一番。元宝小说 “哼。”碧瑶见她瞪了自己一眼,面露不悦,当即也冷哼一声,嗔怒着娇媚地撇过头去。 白祈祾见碧瑶终于是消停了,还没有松下一口气,转头却见田灵儿和宋大仁杜必书他们正睁大了眼睛,面露困惑地望着自己。 白祈祾心道糟糕,单手扶额,脑子隐隐作痛,却也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 一面之缘?不止。亲密友人?也谈不上。白祈祾犯了难,左右不知如何是好,但转念一想,这个难题是因碧瑶一时好玩而给制造出来的,便有些心生不满,转过头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碧瑶见她又瞪自己,何其无辜地眨了眨眼,眸里还藏了几分欲语还休的哀怨,活脱脱像个委屈自己的妇家。 白祈祾感受着周遭更加诡异的气氛,气笑了,她如此戏弄自己,偏生自己还还不了半分口,真当是哑巴吃黄连:“痴儿罢了。” 碧瑶若是不要面子,想与在众人面前拉她上演一起纠缠不清的戏码,白祈祾倒是干脆就遂了她的愿。 将计就计,谁还不会呢? 痴儿二字一出口,气氛便变了,倒不是白祈祾骂她痴傻,因着白祈祾在这二字上,加了太多百转千回间的嗔怪,竟是给这二字硬生生地坳出了两分旖旎之色。 宋大仁仨人听了,恍然大悟,转而神情竟有些怜悯地望了碧瑶两眼。 碧瑶一听,也被气笑了,白祈祾竟说她是痴儿? 痴儿二字的精髓之处便在于画龙点睛般指出了白祈祾与碧瑶二人的关系: 求之不得。 一副生动的碧瑶对白祈祾穷追不舍,白祈祾婉言拒绝,碧瑶痴心一片,继续相随天涯的画卷便“哗啦”一下,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碧瑶脸黑了黑。 白祈祾说完便有些惭愧,良心告诉白祈祾,碧瑶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家,被如此说,理所当然会有些难堪,她抬眼望了眼碧瑶,瞧她脸色果然不太好,刚想道歉,突然间,就在碧瑶身后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极为尖锐刺耳的哨声,那道声音之尖、之刺耳,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白祈祾转过头去,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却只见一片漆黑,不见半边人影。 正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碧瑶却突然回过头望了眼夜色沉沉的远方,随即嘴角一勾,神色轻松不少,又能笑起来了,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看样子丝毫没有把方才白祈祾的回击放在心上:“祾儿,后会有期。” 白祈祾愕,不知她上演的是哪出,正在惊疑之际,周遭却陡然炸响十几声爆鸣之声,那声音之大,直炸得白祈祾耳朵里嗡嗡作响,完全干扰住了她的听觉。 待她再睁眼时,碧瑶的身影却已在几十丈开外,她形如鬼魅,冲白祈祾笑了笑,当即便化作一道绿芒,转身朝声音的方向疾驰跑掉了。 宋大仁与杜必书看了,当下便有些怒了,怎能忍受这魔教妖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跑掉?当即便决定要驾驭法宝追上去。 就在宋大仁的“十虎”仙剑迎风变大,即将急掠而去的时候,却是被白祈祾拦下了。 白祈祾没有望着碧瑶离去的方向,反而是面色难看地望了望周围,抿着唇朝宋大仁摇了摇头。 “她有不少援兵。”白祈祾见宋大仁被拦下后心生疑虑,朝他解释道:“方才周围的爆鸣声是我们在说话时悄悄安下的,这人修为很高,我们无一人察觉,方才若是这人在暗中出手,我们今日恐会遭重。” 白祈祾面色发白,惊疑不止,碧瑶身边何时有此等修为的人了?随即心念一动,想到了一位经常跟在碧瑶身侧,却一直不曾露过身手的人。 莫非是她? 白祈祾有些后怕,回头望了眼陆雪琪。 陆雪琪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神色难得的有些懊恼,她紧紧抿着唇,朝白祈祾摇了摇头。 东海流波山,岛上山势宏伟险峻,占地极广,若论大小,在东海诸岛屿山脉中其实可算第一,但因此山地处偏远,人迹罕现。所以在名气上,反而远不如东海另两座名山岛屿──“蓬莱仙山”与“阎罗之岛”。 不过此刻的流波山,却正是自古以来最热闹的时候,连着数日,魔道人物在这山间似乎搜索着什么。虽然山势广大,但修道之人御剑来去,速度何等之快,常常便发生不期而遇的状况。双方“苦大仇深”,往往一见面看清了便运起法宝砸了过去,一来二往。声响震天,同袍道友又纷纷赶来相助,遂成“群殴”架势,无数灿烂夺目或阴险狠毒的法宝。在流波山上空飞来飞去。 一连数日,两派中各是伤亡了十数人,而流波山上的小山头小山丘什么的,也无辜被削平轰碎了无数。 自从那晚与田灵儿等人会合之后,白祈祾便在他们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流波山。也见到了师父田不易与师娘苏茹。 原来这一次魔教崛起,势头极猛,非但一些藏匿多年的老魔头重新出山,更有无数新生面孔冒了出来,而且道行竟大都不低,可见这些年来魔教韬光养晦,实是处心积虑、谋定方动。 敌势颇大,正道中人也不敢怠慢。青云掌门道玄真人在与天音寺、焚香谷商议之后,派出了门下七脉中的龙首峰、朝阳峰、大竹峰、小竹峰四脉精英弟子,以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和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居首,辅以数位长老,带着数十名青云弟子,加上天音寺与焚香谷,以及其他少数正道散仙,一起来到了流波山上。 田不易乍见白祈祾,神色间一愣,喜上眉梢,当下面色便红润了起来,连道了几句:“好、好、好。”想来虽是不善言辞,但内心还是极其开心。但师娘苏茹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满面笑容,把白祈祾拉到一边问个不停,一边问一边还悄悄红了眼眶,直嗔她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又清瘦不少。 白祈祾心中温暖,淌过阵阵热流。从田灵儿和师兄,一直到师父师娘,无一人不为自己遇险而真情实意的担心,又为自己脱险而惊喜庆幸,白祈祾心下感激,却和田不易一样,是不善言辞之人,只微红了眼眶,轻声附和师娘,低了眉眼,乖乖笑着挨训。 此次死里逃生,白祈祾并不想让他们担心,将险象环生的地方只潦草代过,说了些下山的趣闻,苏茹看在眼里,知这个小弟子一直都是这般玲珑心思,不免更加心疼,将她搂过来抱着不撒手了,像安抚孩童那般,直抚摸她的头。 白祈祾毕竟是个大闺女,如此一来,无法推辞又十分羞赧,直接喏喏地闹了个大红脸。众人听了,瞧着,哄堂大笑,气氛这才快活起来。 这一次大竹峰众弟子中,来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书、田灵儿和张小凡五人,从他们口中,白祈祾得知那日在万蝠古窟中的其余几人都安然无恙,齐昊与曾书书也有惊无险。 就在陆雪琪与白祈祾落下死灵渊后不久,留在上方的齐昊等人摆脱危险后也曾三番五次地冒着巨大的风险尝试着潜下死灵渊想要营救二人,但死灵渊何其大?不说里面危机四伏,就是这地域之广,十几天也无法摸清方向。齐昊等人终究是一无所获,随着流波山这边事态逐渐紧急起来,受到召回的指令,这才咬牙十分悲痛地放弃了寻找,回到青云,报了失踪。 这一次青云门大举东来,大部分精英弟子,包括齐昊等人,都有份前来。 第 53 章 野狗 隔日,正魔两派又起纷争。 争斗斗法之中,天音寺等有道神僧看见树木狼籍,森林中野猪、野兔、野狗、野蛇等生灵涂炭,不免喟然叹息,诵念起往生慈悲咒来。念完之后,一声“阿弥陀佛”,佛指一挥,一记法宝石破天惊地打出。魔教中人闪身躲过,轰隆一声,又是一个小山头报销,生灵再次涂炭,只得又再念起往生咒来。 “贼秃驴,死光头,有种的就闭上嘴过来决一死战,整日里在那儿叽哩咕噜念个鸟咒,老子不被你们咒死也被你们烦死了!” “阿弥陀佛,野狗施主。你罪孽深重,还不回头,只怕死后要堕入阿鼻地狱了!” “呸呸呸!贼秃驴,你还算出家人吗?居然直接咒我!” “……” 白祈祾躲在田不易身后瞧着眼前这一幕,没忍住,哑然失笑出声,身旁的田灵儿闻声偏头,竟是见她在大战在即之际还有心思嬉皮笑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眼睛用手肘撞了撞她,可白祈祾压根就不知道怎么了,抬眼何其无辜地回望过去。 田灵儿见她被自己凶了还摆出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是气极,冷哼一声便没好气地上手,捏着她手肘那块软肉,狠狠一拧。 “嘶——!”白祈祾猝不及防间狠狠地倒吸一口冷气。 真没想到小师姐竟会下如此“死手”。白祈祾泪眼汪汪地捂住手肘,抬眸瞧了眼田灵儿,这下才知道乖巧地低眉悄声讨饶。 不管哪儿惹怒了小师姐,总归认错就对了。白祈祾深以为然地在心里为自己鼓了个掌。 田灵儿瞧她态度良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放过了她。 白祈祾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立马凑了过去,低声给田灵儿介绍着眼前的人:“那位正在破口大骂的,便是之前我在空桑山万蝠古窟中见过的野狗道人。”白祈祾说罢食指一指,田灵儿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那位被她唤作“野狗道人”的人容貌十分怪异,正站在魔教阵营前方,一脸怒容、口沫横飞地对着正道一位天音寺僧人戟指大骂。 田灵儿皱了皱眉,白祈祾转眼又瞧见在野狗道人的身旁,站了不少的“熟人”,白祈祾冷眸一划,哂笑一声,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一般,敛了神色,这才严肃起来。 可不是“熟人”? 年老大、林锋、刘镐和那位少妇此刻都赫然站在魔教阵营的前方。 白祈祾可没忘记是谁将陆师姐围攻至伤。 若是此刻野狗道人听到了白祈祾的心思,定要唾沫横飞地破口大骂,臭娘们,也忒记仇。 就在白祈祾心中戾气渐盛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白祈祾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却没想到在这里瞧见了天音寺的人。 “阿弥陀佛,张师弟好啊!” 是法相和法善。不知他们来找小师弟作甚么?白祈祾蹙了眉,冷哼一声,黄鼠狼拜年罢了。当下便转过头去,不再搭理身后的动静,专心致志地望着眼前斗法。 场中与野狗道人对阵的是天音寺一位高僧,道行高深,用了一件金光灿烂的金色木鱼法宝,在空中如同活了一般,追着野狗道人。野狗道人狼狈之极,手中那只古怪的獠牙法宝灰沉沉的不再发光,怕是被对方给破了。 只见场中木鱼声阵阵响起,空中金木鱼摇头摆尾,追在野狗道人背后,野狗道人呼呼直喘粗气,狼狈飞跑,模样滑稽。正道中人哗然大笑,白祈祾身旁的田灵儿更是少女心性,“咯咯”笑个不停。白祈祾瞧她笑得开怀,心情也被感染着轻松了些,紧皱着的眉头松了松。元宝小说 忽听到场内一声呼啸,众人放眼看去,却是那个年老大越众而出,出手援救。他的道行远在野狗之上,赤魔眼威力不小,那位天音寺的高僧也收起笑容,小心应付。 田灵儿看了几眼,忽然发现一件奇怪事情。在魔教之中,野狗道人受困之时,除了年老大、刘镐等人面色难看之外,其他人居然大都是一副看热闹、幸灾热祸的表情,后来见野狗道人支撑不住了,也只有年老大出手救援,其他人却都是束手旁观。她心中奇怪,便悄声问了出来:“小师妹,你瞧他们怎的都在幸灾乐祸?” 白祈祾抬眸望了眼场中局势,低眉踌躇道:“约莫是无聊的派别之争。” 其实与她的猜想八九不离十,魔教中的确存在着派别之争。年老大与野狗等人都属于魔教炼血堂一系,这一系八百年前在黑心老人手下自然是风光无比,声名远扬,但如今式微已久,早已被魔教中主流派系排挤。这时看到野狗出了洋相,人多势众的魔教中人非但没有帮忙,反而在旁边笑嘻嘻地看起笑话来了。 年老大毕竟是一派之首,道行匪浅,没几回合便抵住了那天音寺和尚的攻势。 野狗道人得了空隙,回过气来。大骂一声:“贼秃驴,几乎害了你家道爷爷!”骂声中,回身扑去,与年老大以二攻一。 正道人中一片哗然,群情激昂,有人出言骂道:“魔教妖人,无耻之极。” 声讨声中,白祈祾忽听身侧一声娇叱,竟是身旁的田灵儿看不下去,召出琥珀朱绫冲了出去。 琥珀朱绫霞光阵阵,簇拥着她曼妙身影,腾起半空。 白祈祾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却也不担心。 有师父和师娘在这里,想来并不会出多大差错。 “无耻妖人,以多打少,法中大师,我来助你!”田灵儿呵道。 这僧人法名唤作法中,听起来似乎和法相法善他们是同一辈分的,但不知为何,看长相却是比他俩老多了。 只见场中法中一看田灵儿跃了出来,喧了一句佛号,道:“多谢施主。” 法中说着右手一招。空中那只金色木鱼立刻冲向年老大,缠住了他,把他带过一旁,田灵儿顺势就接给了野狗道人。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了,法中是看田灵儿年轻,把明显道行差的野狗留给了她。 双方过了几招,白祈祾这才是彻彻底底将心放下了,小师姐这一手琥珀朱绫是运用得相当随心所欲,当下走的几招都极为漂亮,毫无破绽。 白祈祾眼睛一亮,心生赞叹,不禁为其感到开心。 霞光万道之中,野狗道人头昏眼花,只觉得上下左右前后都是一条条一道道的朱绫,将自己生生给困在中间,冲不出打不破,再过一会只怕自己就要被这朱绫给包成粽子了。 田不易见状,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正道中人也多有赞叹之声。田灵儿本来就容貌端丽,比之野狗道人那副狗模样,自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到后来不只正道人士鼓掌,连魔教中人居然也有几个大声笑了出来。 野狗听在耳中,恼羞成怒。他虽修为不深,对敌经验却远非田灵儿这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家能比,眼珠一转,在田灵儿身上瞄了几眼,便看出这小妞多半是刚出来的新人,立刻便大声喊道:“臭丫头,看你样子倒还清秀,想不到你居然和这老和尚有了苟且之事!” 在场之人突然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正道中人无不破口大骂,魔教中人笑成一片,还有些淫亵之徒大声起哄笑道:“说得是,说得是,真是看不出来!” 田灵儿又气又急,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野狗戟指,狗脸上“正气凛然”,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样道:“呸,你若不是与这老和尚相好,如何会跳出来帮他?” 这话说着连法中也变了脸色,连喧佛号“阿弥陀佛”,田灵儿更是气白了脸,她其实也知道这是野狗激将之计,但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家,突然在大庭广众面前被冠以这巨大侮辱,如何不气,登时就在法宝间露了破绽。 野狗瞄准了机会,赶忙冲出了琥珀朱绫的包围。这才看他身影窜了出来,便只听得轰隆一声,满天红绫轰然合下,这人若是在中间,还怕不被夹成粉碎? 野狗不由得一吐老长舌头,道:“好狠的丫头!” 田灵儿气恼之极,原本雪白的脸庞涨成通红,更不多话,琥珀朱绫迎风而起,如电飞驰,竟想再次冲向野狗道人,不料飞到半途中,却被一身青衣拦了下来,田灵儿气极,侧目望去,却见是白祈祾淡淡地立在她身侧,将她拦了下来。 白祈祾面色平淡,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眸没了往日的温润,她直勾勾地望着野狗道人,眨也不眨,而野狗道人被她如此一直视,只觉像被甚么嗜血的怪物给盯上了般,刹那间恍如置身于九天玄冰里,是寒彻骨底,冷冽至极。 野狗暗道不好,怎么这个女娃也在这里,当下心里便浮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惊吓之下,是掉头就跑。魔教中人看他竟是被一个女娃用眼神给吓了回来,当下嘘声和嘲笑声便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只有在场见过白祈祾的年老大和刘镐等人才知事情不妙。 “这女娃,修为又精进了?”年老大双眼闪过一丝精光,直勾勾地盯着面色不善的白祈祾,却是对身旁的刘镐等人低声道。 刘镐上次与白祈祾交过手,没想到这次再见面,她却能带给自己如此大的压迫感。刘镐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啊,看样子还精进不少。” “呵呵,我却是对这个女娃越来越感兴趣了呢。”那美貌少妇见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倒是毫不在意,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白祈祾,舔了舔唇,嘴角含笑,眼中有不知名的光彩闪过。 “这天赋,当真可怕,这才过去了月余吧。”年老大瞧美貌少妇露出那种表情,十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心底总对这个女娃有一丝忌惮。早知现在,当初在死灵渊下,他便应该不管不顾,无论如何都要下死手杀了她。 年老大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紧紧地盯着白祈祾。 白祈祾见野狗道人跑回魔教中人里去了,也不急着追,反而侧身低眉轻声安抚田灵儿,道:“小师姐,你莫与他置气,这等脏人,我定让他付出代价。” 白祈祾倒是骂不出甚么痞话的人,左右最严重的字眼,不过是骂他脏。只有那“定”字,显得格外坚决。 田灵儿脸色涨红,胸膛仍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但被白祈祾这么温言细语的一劝,几息之间,竟不知为何,鼻尖一酸,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也眼睁睁的泛起了雾气,险些落泪。课此刻人多眼杂,田灵儿并不能示弱,是以硬生生地憋住了这口气。她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白祈祾见田灵儿乖乖退到一边,走到了苏茹身旁后,这才转过头来,望向了野狗道人,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莫名地涌起一股暴戾,几乎马上就要冲破理智,将她淹没。本只想出手将他打成重伤教训一番,现下却是实实在在的起了杀心。 随着戾气越盛,白祈祾眸中也开始逐渐涌上血丝,几息之后,那血丝之密,几乎遍布了整个眼球,将眼白染成了一片血色。白祈祾面对着魔教中人,虽是面无表情,但与其对视者,无不心生寒意,两股战战,只觉掉进人间炼狱,恐怖至极。 为何这恍如天女的女子,却有着地狱恶鬼般的双眸? 忽然间,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从第一个崩溃的魔教中人开始,像连锁反应那般,“哗啦”一声,竟是全部都作鸟兽散,选择逃了。 魔教中人逃得急,各色的流光划过天际,惊起远处丛林里栖息的动物,传来阵阵嘶吼声。 可白祈祾依旧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转眼间,场中魔教中人便只剩下了炼血堂一众。年老大脸色阴沉地盯着白祈祾,心中愤恨,但终究知道这已不是久留之地。当下赤魔眼连发红光,想将白祈祾逼退后抽身离去。 但白祈祾却只瞧了他一眼,他就僵住了,赤魔眼也应声而破,若真要用一个词形容那种感觉,便是如坠冰窟。年老大不明白,一个半大的女娃,为何眼神会有如此浓厚骇人的杀意? 白祈祾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应该说是糟糕透了,她能十分明显地感觉出她理智的消散。 白祈祾恍惚间想起了死灵渊下在树妖那儿发生的事情。她不愿再经历一次那般失态,当下心一狠,死死地咬住了唇,一瞬间,从唇间涌出的鲜血便沾满润湿了整片下唇。 她借用痛意,将意识逼得清明了些。 她必须快一些,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往前踉踉跄跄地踏了一步,余下的魔教中人退了一步。 她又近一步,魔教又退一步。 再近一步,再退一步。 突然,她身子抖了两下,没有再近,头却兀直地垂了下去,一瞬间,全场好像都窒息了一般,凝固住了,好几息,她这才又抬起头来,只见她双目湛红,恍若下一秒便会滴下血来。 她倏地开口说话了,恍如情人缱绻蜜语,轻柔至极,却陡然响彻在野狗道人的耳边。 那是一句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你该死。” 白祈祾执着渊瑯,不知何时,竟是出现在了野狗道人的身旁,魔教中人,竟无一人看清了她的动作! 全场一片死寂。 渊瑯稳稳地架在了野狗道人的脖子上,瞧不出一丝犹豫,只要她执剑的手再进哪怕一分,这口吐污言秽语的人便会永远地闭上他的嘴,身首异处。 白祈祾目眦欲裂。 不是她没有动手,而是一只手,坚定地握住了她执剑的手腕。 白祈祾转过头去,望着不知何时孤身而来的那袭白衣。 她清冷,坚定,却又不容置疑。 白祈祾一双血眼紧紧地盯着她绝美的容颜,那般深刻,好像要将她拆之入腹。 她执剑的手颤抖起来,锋利的剑刃只是带过,便划破了野狗道人的脖颈,他颈边滚落几滴血珠,汇成一丝血气,钻入白祈祾的眸子里。 陆雪琪叹了口气,眼神里渐渐起了一丝无法窥探的柔情。 旁人只觉她形若癫狂,如修罗再世,可陆雪琪分明瞧见的是那双眸子声声悲鸣。 她在叫喊、在挣扎,她无声的在哭: “陆雪琪,救我。” 第 54 章 牙印 陆雪琪如柔荑的五指紧紧地握着白祈祾的手腕,二人蛮力拉扯间,将手腕处几乎沥出几道血痕。 二人诡异地对峙着。 不远处的正道中人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于突然,弹指之间,变故丛生。 在众人眼里,看见的却只是田灵儿被辱后白祈祾替其出头,就在白祈祾快要将那贼人斩落马下的时候,那位一向沉默寡言,不问世事的陆雪琪竟是一反常态地突然跑了出来,拉住了白祈祾。 这一次流波山之行,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并未前来,故现下小竹峰的弟子,都是暂以大师姐文敏为首,悉数听从苍松道人与田不易的调遣。 陆雪琪这么不明不白的跑出来,众人都抻着脖子朝青云门众人那边望,竟是瞧起了热闹。由着白祈祾一直都是背对着正道中人,是以只有田不易这一辈的和几个眼尖的才瞧出来几分端倪。 虽是有人已经瞧出了气氛的诡变,但任谁也无法想到,白祈祾到底发生了什么。 田灵儿离得近,自是瞧出几分不对来,她轻蹙娥眉,拉了拉身旁父亲的手,抬眼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田不易一脸的忧色,眉毛几乎拧成一团。 显然他也是十分担忧这个他最得意的小弟子,抛开爱才之心,她的天赋不说,就是这几年的点滴相处,他也完全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女儿来对待。 现下白祈祾体内传来的灵力波动十分狂躁,带着一股暴戾的气息,肆虐开来,他十分担心,见田灵儿悄悄拉他,才斟酌着皱眉出声:“祈祾的体内灵力波动有些不对,或许是有甚么在干扰她的神识。” 神识? 神识之事,无一是小。 普天之下,修仙之人如过江之鲫,无以计数,但修仙一途,是参天地造化,妄以凡人之躯,窥道间万法,行长生之道,其中修炼法门林林总总,俱不相同,但绝大部分,都绕不过淬体、修灵、炼神三途。 初学门徒,先淬体,有坚韧心性者,便能跨入修灵阶段,而修灵,便是仙路一途上的鸿沟,无数人想跃过,却只能在天堑的这一边望洋兴叹。 若灵难大成,又何以炼神? 故这世间能触碰到炼神这一层的,便更是百万里挑一的幸运儿。这些人集气运与天赋于一身,无一不是坐镇一方的大成能者。 体痛,可以医愈,灵伤,可以调息,那么神损呢—— 田灵儿的呼吸窒了窒。 苏茹见女儿脸色发白,想要出声宽慰,但她心里也同她一般,十分担忧祈祾,心绪难以集中,左右也不知如何宽解她,只得叹了口气,紧紧地握住了田灵儿的手,脸上七分忧色,三分焦急,一双柳眉更是蹙得极紧,无法舒缓。 “早、早知道,我便不让小师妹替我出头了。”田灵儿脸涨得通红,一双明眸盛满了水汽,几近落泪,这些年来,大竹峰是她的师门,更是她的家,她早已将白祈祾和张小凡放进了心里,当成妹妹和弟弟那般对待。 说是自己比她大些,称作姐姐,可饶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这几年,白祈祾那少年老成的性子早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修道最初,她还可以指点小师妹修行,到后来,小师妹那宛如鬼魅般诡异的天赋,就连道法,她也说不了两句。 从一开始,她便怨小师妹性子淡薄,不似同龄之人那般喜爱玩乐,一天到晚不是参悟便是练剑,进了太极洞便能好几个月见不着人影,人都见不着,也谈不上到底是不是难以亲近。 可相处得久了,好几年后蓦然回想起来,才发现小师妹只是不善言辞,无论是修行还是生活上,都或多或少的曾被她照顾。 如涓流,不动声色,难以察觉,也平缓无波。 田灵儿想起白祈祾往日也是这般,不管不顾地第一个站出来替自己出头,总是这般好,她鼻尖酸涩,嘴巴一瘪,眼泪又无声地噗噗往下掉。 为何明明自己是师姐,却总被这个尚还小自己几岁的师妹给护在身后? 田灵儿想往前走,至少走到小师妹的身旁去,共她多分担两份痛楚,但却被身旁的苏茹给拦下了。 苏茹心里的担忧并不比灵儿少半分,但到底是大家风范,镇定的多,神情一直自持着,没有失态,只是那双眸子,却紧紧地盯着白祈祾,看样子打了和田不易一样的算盘,一旦有任何趋向于癫狂的异动,都会直接出手,将她打晕擒下,至于神识是否会受损,又严不严重,在性命之前,已无暇顾及。 过了好几息,这时正道之人才开始有所察觉到白祈祾的不对劲起来。 “你看她眼睛里是不是都是血啊?” “她看起来怎么这么恐怖?” “她的杀意好浓!” “怎么回事?” “发生甚么了?” 一种带有恐慌情绪的骚动渐渐地,在人群里蔓延开来。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几息,那议论声便如天花般传播起来,一开始众人还顾及着窃窃私语,到后来人人都在低声议论时,那质疑声便大了起来,嗡嗡的,像一大群黄蜂肆虐、盘旋头顶。 白祈祾脑子里像被灌了浆糊那般混沌不堪,每个念头的产生、传达、接收、表达都如此的不清晰,她几乎是下一秒便忘了上一秒在想什么,只有一股无名的暴虐之气在心底燃烧。 白祈祾虚虚地抬了一眼,瞧见眼前那袭熟悉的白衣。 她还在。 可我好想杀人。好想、好想。她几乎将自己的牙根咬碎,狠狠地吸了口气,口腔中弥漫的铁锈味混杂着鼻尖钻入的那一缕清冷幽香填进肺腑,唤回了她一瞬的清明。元宝小说 不能这样。 她用尽全力,像是在丢开什么烫手山芋那般,弃之如敝履地松开手,让渊瑯掉在了地上。 渊瑯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众正道人士闻声,议论声似乎小了些,人人都抻着脖子想要瞧清到底发生了甚么。 渊瑯一离开,野狗道人便如蒙大赦般手脚并用的连滚带爬回了年老大等人的身边。 他们一众瞧野狗道人竟是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对视一眼,再不留恋此处,个个都像是迫不及待般逃着飞遁远去了,就好似此处是甚么不祥之地一般。 魔教中人走的风风火火,不过一瞬的事。 就在其中有些正道中人还在纠结要不要追上去之时,白祈祾却是忽然动了。 她的头突然像失去支撑一般,往前一磕,撞上了陆雪琪的肩,从她眼里留下的血泪顷刻之间便将陆雪琪的肩头染的透红。 陆雪琪雪肩一颤,垂眸,没有伸手推开她,任由粘稠温热的血液将她那袭从不染纤尘的白衣打湿。 浓厚的铁锈味顿时在她鼻尖蔓延开来,陆雪琪轻轻蹙了眉,抿唇偏头,右手制着她,丝毫不敢放松,却是伸出左手,想要将她的头扶正,却不料下一秒,白祈祾突然张开了唇,一口狠狠地咬在了陆雪琪的肩头上。 陆雪琪身子微微一颤,左手一顿,条件反射似的紧紧地抓住了白祈祾的手臂,一瞬间,她的呼吸明显乱了一拍,就连敛眸间的瞳孔,也有些许微不可察的颤动。 她眉间轻蹙,双眼紧闭,唇角绷直,死死地抿成了一条直线,毫无血色,鬓间冷汗滑落,显然正在忍受着一种极为强烈的痛楚。 陆雪琪从始至终,都未曾出声。 一股带着幽冷体香的铁锈味一入口,明明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但白祈祾却如久旱之人乍逢甘露般畅饮起来。 她的唇柔软至极,齿却清凉,一磕上去,漫天的痛楚混着冰凉绵软的触感霎时间激起陆雪琪一身冷颤。 她疼痛难忍,几乎全身的力气都在抵抗肩膀的痛楚。 许是觉得血液太少,饮不够,白祈祾饮着饮着,竟是犹如婴童般将舌尖探了出来,开始抵着伤口,细细绵绵地舔舐吮吸起来。 伤口血肉模糊,撕扯开来,席卷起一片无边的痛楚,而阵阵温热掠过,心头好似又有一股密密麻麻的痒意爬过,前后折磨下,若是心性软弱之辈,只怕是宁愿当场自戕也不想再忍耐哪怕一分一秒。 陆雪琪呼吸凌乱,低低地喘了两口气,几近惨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鬓边的汗顺着下颌线划过,伤口已经开始有些麻了。 伤口迸出的血液都被白祈祾囫囵间吞咽下口,她就如饕餮一般,不知餍足的贪婪地进食着。 不知为何,肩头出血少了,怎么吮吸也满足不了了,她便急了,如婴童那般,似在耍脾气,竟开始用牙齿磕磕绊绊的、细密的小口小口轻咬着伤口。 这一幕太过于震撼,一时之间,正道之中,竟是无一人出来制止,就连低声细语,不知何时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望着白祈祾,与此同时,所有人心中,也不约而同的升起了同一个疑问: 陆雪琪为何不制止她? 那牙印之深几乎将她肩头的血肉啖下。 陆雪琪垂眸间触目可及的便是白祈祾那雪白的侧颈,她颔首,青丝散落在身前那人如凝脂般温润的颈窝里,黑白相交间错落有致,别有一番美感。 陆雪琪痛的有些恍惚,神情莫测,恍然间,好似又回到了死灵渊下,白祈祾在她身前浑身浴血的模样,陆雪琪记得那时她应是笑了,眉眼瞧起来乖极了,脸上虽满是血污,但那双清润的眸子却明亮的很,她说,“陆师姐,没事啦。” 陆雪琪轻声低低叹了口气,左手松开白祈祾的臂膀,却是往上抬去,抚上了她的发。 白祈祾青丝细软,散落了一肩,陡然间被人抚上后脑,白祈祾好似突然从暴戾中清醒了一瞬般,从陆雪琪的脖颈处抬起了头。 她双眸迷茫,瞳孔无焦,微眯了眼抬头朝身前之人脸上望去,虽是望向了她,但那动作却如失明之人一般寻不着落点。 陆雪琪的眼中一瞬间闪过了一丝说不明也道不清的柔情,她右手放开掣肘她的手腕。失去桎梏,白祈祾却是出奇的乖,仍是一脸迷茫地抬眼瞧着她,还恍如婴童那般天真无邪的眨了眨眼,若不是嘴角尚还淌着一丝陆雪琪的鲜血,当真瞧起来人畜无害。 陆雪琪右手抚上白祈祾的脸,顺着鼻骨往上轻点,最终停留在了白祈祾的眉眼处,她指尖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冷的白祈祾往后瑟缩了下,陆雪琪瞧她眸子颤着,挣扎着,好似内心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楚。 她右手轻握,成掌状,轻轻地覆在了白祈祾滚烫的眉眼之上,白祈祾双目滚烫,传递出的炽热温度和掌心的冰冷蓦然相触,几乎要将陆雪琪的掌心给融化。 十指连心,虽是看不到,可她却能感觉到白祈祾的眼睑在她手心里缓缓闭上,纤长绵密的睫毛轻颤,挠的她掌心微微发痒,陆雪琪轻舒一口气,左手微微用力,将白祈祾的头按在了自己方才才受过伤的肩胛之上。 她的唇苍白的毫无血色,手却坚定,五指循着青丝深深地钻入发间,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脑。 二人满身血污,犹如在鲜血中沐浴而成的彼岸花,惨烈而妖冶。 白祈祾靠在她的肩头,不知何时,双眼圆睁,几近目眦欲裂,她没有眨一下,眼泪却犹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就这么直直的往下坠,一滴、一滴、砸落在陆雪琪温凉的掌心里。 二人良久、良久没有动。 第 55 章 往事 白祈祾第二日是在一片混沌中醒来的。 房里空无一人,流波山上条件简陋,房里连屏风都没有。 白祈祾醒来后便没有再休憩,一直睁着眼睛望着窗外,她脸色木然,苍白而虚浮,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一丝生机,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甚么,亦或是甚么也没有想。 她几近透明,就连呼吸也降至最低的频率,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过了很久很久,院子里才隐约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 白祈祾闻声动了动,侧耳听了会儿,便虚虚地阖了眼。 她现下并不想与人交谈。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一声极轻的吱呀推门声,房门应声而开。 来的是田灵儿。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木桌旁,将手中提着的篮子放下。 白祈祾本不想作声,但没想到她嗅觉是如此灵敏,在田灵儿将木盖掀开的那瞬间,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小米香,随后,像是身体无法抑制的本能反应般,白祈祾胃部一阵痉挛,便绞痛着抽搐起来,她喉间一涩,连忙往右一侧,趴在床沿就开始干呕。 田灵儿闻声慌忙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床边,伸手想扶,却被一把推开。 白祈祾呕的昏天暗地,几乎将胃里的粘液和酸水都给反了出来。 干呕了好一会儿,这才止住了反胃的感觉,她虚弱地朝田灵儿摆了摆手,声音哑的厉害:“站远些。”说完便阖了眼,靠在床栏上闭目养神。 好几分钟,她都没有听见田灵儿走动的声音,她叹了口气,睁开了眼,双眼无神地望着床顶的木雕栏:“我身旁脏,现下没力气收拾,你离远些,莫要碰着那些脏污了。” 白祈祾实是一丁点儿也不愿开口说话,她嘴里尚还有一丝异味残留,身子也虚的很,但瞧着田灵儿不知所措的站在床前,也不忍心,还是耐着性子和她解释。 “嗯。”田灵儿点了点头,瞧上去并不在意之前白祈祾推开她的举动,女孩子家心思细,她早就在白祈祾干呕时将木蓝子里的小米粥给盖上了,现下瞧白祈祾脸色稍微好了些,这才往前走了两步:“是闻不惯小米粥味?” 她不提那小米粥这三字还好,一提起来,白祈祾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脸色变了好几次,才堪堪将那阵恶心压下喉来。 她苍白着脸,只摆手,却真是没有一丝力气说话了。 田灵儿会意,朝她抱歉的笑笑,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放在嘴边,轻轻一划,做了个缝上的动作,过了一会儿,瞧她脸色好了些,这才开口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反应?你往日可不曾这样过。” 小师妹以往与她们一齐用膳时,是峰上最不挑食的那个,几乎饭桌上有甚么都会夹两筷试试口,虽会有所偏好,有的菜式多夹一筷,有的少尝一口,但却没有甚么古怪的忌口,别说这小米粥,更是以前经常吃的,何曾见过有如此大的抵触? 今日这是怎么了? 白祈祾虚弱地晃了晃脑袋,表示自己不清楚。 虽不知道身体是因为小米粥亦或是甚么其他原因起的生理反应,但经这么一折腾,就是山珍海味,她也是实实在在的吃不下了。 “好罢。”田灵儿瞧她确实用不下膳,虽担心,却也遂了她的意,将那木篮提远了些,这才坐到木椅上,望着白祈祾,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白祈祾瞧她终于是问起了昨日的事,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知道。 哪里出了问题,何时出的问题,怎么出的问题,如何解决,后果是甚么。这些问题她就是扪心自问,也一概不知。 白祈祾内心升起了一股极其无力的疲惫感,她抬起左手,一寸一寸地抚上右手手腕,肤如凝脂的手腕上深浅不一地结了红白相间的痂,伤口还尚未完全痊愈。 伤痂软硬不一,白祈祾指尖掠过那些新长出来的刚愈合尚还泛着红丝的皮肤,肤下却是泛起了阵阵连绵不绝、密密麻麻的细微痒意。 她眸光闪烁,低低地虚阖了眼,右手顺势缓缓地抚上心口。 这次,她伤了陆师姐。 那下次呢? 这一刹那,她其实突然难过的要命,因为从醒来一直到现在,那个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事情,现在就活生生地摆在她面前。 她不愿去想,但避无可避,也不得不面对—— 她伤了陆雪琪。 …… 入青云以来,她将所有的希望和努力都倾注在了修炼之上,可如今,不仅什么也没做到,反倒还伤了她。 她突然对“自己”升起了一种极其强烈的陌生感,那种陌生感来源于她内心最深处的一无所知。 人类极其惧怕未知事物。 那种对自己失去掌控的恐惧几乎将她的情绪挤的喘不过气,她右手死死地抓住心口,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慌从指尖蔓延开,几乎将她溺死。 一无所知之下,我到底是我,还是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 白祈祾双手环抱,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了臂膀之间。 田灵儿瞧她一字都不愿再说,也是无法,叹了口气,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提着木篮离开了,离开前却是告知白祈祾,晚些时候田不易也许会过来寻她。 此事在正道人士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渐渐的,竟是将白祈祾传成了一个生啖血肉的魔。 青云门乃正派之首,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但此行流波山,首座只来了田不易与苍松道人。 事发紧急,二人只能将此事传书给掌门请示,暂且将白祈祾关在流波山上。 田不易护短的很,虽心有不愉,但兹事体大,也由不得他一人做主,更何况,他也很想知道,在自己最得意的这个弟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祈祾休憩的木屋位于流波山南面山的山顶之上,而在山顶之下,约莫山腰之际,有着天然形成的十几个岩洞,其余正道人士便都是在山洞里休憩。 想来白祈祾能占据着这山顶之上唯一的一个木屋,也是由着她带伤在身,田不易为其力排众议,争来的罢。 但这一切,白祈祾都不知晓。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被隔绝在了木屋之外,什么正邪,什么天道,此刻都与她无关,与这个木屋无关。 白祈祾静静地将头埋在臂膀里,没一会儿便睡着了,自从死灵渊以来,她就变得越来越嗜睡,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向来睡得浅,当木门被嘎吱一声推开之时,她便“噌”的一声从浅眠中惊醒了。 白祈祾下意识地以为来人是方才田灵儿提到的田不易,刚出声唤了句“师父”时,鼻尖却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她呼吸一窒,蓦地沉默下来。 来人莲步轻踏,那阵萦绕鼻尖的幽香由远及近,在白祈祾的床前停下了。 “好些了?”那人沉默一会儿,清明冷冽的声音在白祈祾耳边响起,打破了木屋里的死寂。 白祈祾心忽的开始下落,坠得生疼,她喃喃念了句“陆师姐”,便再也没了声响。 陆雪琪平日里清冷自持的很,很少与人说笑,比起白祈祾待人处事间的客气和界限分明来,她眉目更冷漠疏离,犹如远离尘世,不沾凡间烟火的九天玄女。 许是瞧见白祈祾始终将头死死地埋在臂膀之中,没有抬头望她,陆雪琪眸子里破天荒的闪过一丝揶揄。她静静地望着白祈祾,语气却是平淡:“怎的学会躲起来了。” 白祈祾还是没有抬头,只是抱住自己臂膀的指尖却有些发白颤抖,过了几息,这才平静下来,指尖缓缓松开紧攥着的衣袖。 她声音低沉嘶哑,短促而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 陆雪琪闻言眸光一沉,笑意敛去,脸上又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神情,她薄唇轻启:“无碍。” 陆雪琪本就沉默寡言,平日里二人相处,都是白祈祾主动寻话,但现下她心思全然不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又过了很久,久到白祈祾本就迟钝的感知恍惚间出现了一片空白断层。 她不知陆雪琪是否已经离去,也不敢抬头。 直到一声轻叹从床前那人口中逸出,白祈祾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 那人踏上前来,离得极近,清冽的幽香钻入鼻尖,白祈祾恍惚间好似回到了死灵渊下,她欺身钳住陆雪琪命门的那个瞬间。 白祈祾心烦意乱,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要将脑海里陆雪琪那双冰冷瘆人的眸子压下心去,却陡然感觉到一点冰凉的温度抚上脖颈。 陆雪琪的指温无论冬夏,一向冷冽,白祈祾蓦然被触,激起一片寒栗。可陆雪琪指尖虽凉,掌心却是温热。她沿着脖颈,顺着白祈祾的下颌线,往下划去,倏地触及到一片湿润。 陆雪琪顿了一息,这才明白什么,望向床上那人的眸色晃了晃,随后沉了下来,微抿着唇,手腕坚定微微用力,便将她的头半强迫半拉扯着从臂膀间抬了起来。 白祈祾的下颌被陆雪琪捧在手心里,她微仰着头,紧闭双眸,眼角温润,细卷纤长的睫毛上尚还残留着些许雾珠,嘴角绷直,唇色都被抿的有些发白。 陆雪琪拇指微动,轻轻替她擦拭掉侧脸的泪痕,白祈祾感受着陆雪琪的动作,面色难得染上了一丝嫣红,她难为情地偏过头去,轻轻一挣,陆雪琪便收回了手。 “多谢陆师姐,”白祈祾依旧没有睁眼,微低了眉。 陆雪琪这才察觉出一丝不对来,她轻皱起眉,望着她那双紧闭的眸,缓缓开口:“你眼睛怎么了。” 白祈祾微不可闻的一颤,顿了两息,睁开了眼,她望向陆雪琪,开口道:“怎么了?” 陆雪琪冷冷挑眉,看着白祈祾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哂笑起来,语气十分笃定:“你没有在看我。” “何出此言。”白祈祾抿唇,抬手,微微拢过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转过眼去,不再望着陆雪琪。 陆雪琪知她倔,不想与她再争论,伸出手,虚虚地浮在白祈祾眼前,没有挨上,语气寡淡得很:“眼睛怎么了。” “……”白祈祾沉默了。 陆雪琪见她沉默下来,也不催促,静静等她回答。 许是白祈祾的指尖凉意太甚,隔空白祈祾都感觉到一股寒气,她瑟瑟地往后缩了缩,见陆雪琪不肯让步,这才叹了口气,答道:“瞧不见了。” 她咬字极轻,似是一声无声的喟叹,瞬间便消散在了沉寂的空气里。 “是昨日的事吗?”陆雪琪见她语气这般无所谓,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好像是。”白祈祾含糊不清地笑了笑,笑起来时,眉眼又回到了陆雪琪最熟悉的温润模样:“醒来时便发现瞧不见了。” “你有何打算?”陆雪琪叹了口气,眸间有一丝忧虑。 近日流波山上魔教与正道之间屡起冲突,而她此次又正好出现在了两派之间的风口浪尖上,外边流言四起,她若是不能在此次战役之中身先士卒,以身证道,恐会引来很多不虞的窥探猜测,甚至是诽谤。 白祈祾却并不清楚这一切。 她只当陆雪琪是担心她眼睛不能视物,无法自理。她抿唇笑了笑:“无碍,以往……也曾有过无法视物的时候。” “以往?”陆雪琪见她误会,也不打算告诉她现下外面的处境,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嗯。”白祈祾瞧她问到自己的过去,顿了两息,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后点了点头:“以往,那时候还没有到青云山。” “没有到青云山?”陆雪琪皱眉:“若是我未曾记错,你初到青云山上时不过十岁左右?” “嗯……”白祈祾含糊不清地笑了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模棱两可地答道:“那时倒也没有特别小。” 她顿了顿,听陆雪琪突然沉默下来了,倒是主动开口了:“陆师姐今日倒是好心情,有时间与我在这闲聊。” 不知陆雪琪是故意听不懂还是甚么,对她话中的赶人之意置若罔闻,只神情冷淡地抿着唇,带着一股审视意味地望着她,让人捉摸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 “唉。”白祈祾瞧她依旧不作声,想是蒙混不过去了,便认命地叹了口气,往上坐了坐,挺直了背脊,靠在床栏上,被褥从胸际滑落至半腰处,她倒是浑不在意,抬头望着屋顶的方向,朝着陆雪琪那侧微偏了脸,道:“陆师姐想问些甚么?” “我说过不会再欺骗于师姐,便自是要说到做到。”白祈祾嘴角含笑,空泛地眨了眨眼,想让自己神情瞧上去尽可能的不那么紧绷,但饶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也瞧的出她现下的笑并不轻松。 “每个人都会有秘密,你若是不想说,不必强求。”陆雪琪瞧她这般模样,淡淡瞥了她一眼,冷冷道。 “没有强求。”白祈祾摇了摇头,笑渐渐隐去,脸色显露出原本的苍白来:“往事于我而言并不是秘密。” 长风如海星河耿,人间回望恨丛生。 白祈祾平静如海的眸子深邃幽暗,好似承载了天地,却又好似空无一物:“不是秘密,仅仅只是往事罢了。” 陆雪琪的拇指动了动,好似上边还有温润残留,她食指轻捻,放在一起轻轻婆娑了一番,任她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觉得新生活离我很远,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无法触及,也抓不住。满脑子都是恨啊、怨呐。现在想起来,还是那时远一些。” 白祈祾抬眉,笑的苍凉,那一眼,明明是望向虚空,却直勾勾地撞进了陆雪琪的眸里:“陆师姐,你信鬼神吗?” “……”陆雪琪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依旧是那副好似万年不变的神情,没有说话,只是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却微微颤了颤。 白祈祾没有等到陆雪琪的答案,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用尽量平淡的语气描述着自己的过往:“我的阿父和阿母——走了。不是被山贼害的。” 她对“死”字讳莫如深,启了好几次唇,都没有说出来,索性换了另一种说法。 “我也差点没了,但我最后关头逃了出来,却盲了。”白祈祾抚上自己的眼睛,感受着眼球的温热,颇有些感慨地抿唇笑了笑。 好似当时受难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我离开了熟悉的地方,不见天日的活了下来。我那时年纪不大,万念俱灰下想着一了百了,寻了短见,但被救下来了。”白祈祾垂眸,叹了口气:“倒也不是真的想离开,只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我无法忍受自己这么活着,也无法与自己达成和解。” “只要一想到如果死能解决问题,能将这一切终结的话,那死,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白祈祾语气轻飘,像在背话本那般,没有任何起伏。 恍惚间好似有一个拥抱触之即逝。她缓缓眨了眨眼睛,望向的,却是无尽的虚无,她笑了起来:“倒也没有那么悲伤啦,只是觉得没有意义罢了。” “其实慢慢都能熬过来的。” “没有那么难。” “只是当下觉得很难。” 她说的慢条斯理,不急不躁,像隔着万千时空,与当时的自己对话一般,循循善诱。 “被救下来之后,通过机缘巧合,我从别人那儿听说了你。”白祈祾有些羞赧地低眉抿了抿唇,顿了一会儿,敛了笑,道:“正当我打算振作起来的时候,却是在不知不觉间犯下了个弥天大错。” “我必须不惜任何一切代价去弥补它。”白祈祾说到此处,眉眼颤了颤,显然时至今日,她仍对此无法释怀:“我孑然一身,没有甚么可以与之周旋的力量,只能用命去填上它。” “我这么做了,应当也成功了,但我一醒来,却是出现在了草庙村里。”白祈祾叹了口气,“如此,我再也无法得知过往种种。也算是变相的切断了与过往的一切联系。” “于你而言,是好事吗?”一直没有发出声响的陆雪琪此时突然出声,没头没尾的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白祈祾闻言一顿,笑了起来:“是罢。” “那便不要再想了,过往种种,都已烟消云散。”白祈祾瞧不见陆雪琪说这句话时的神情,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眼中的神情有多复杂。 她只当陆雪琪在安慰她,眉眼含笑,点了点头:“嗯。” “你昨日有些异样,你对此可有甚么眉目?”陆雪琪见她神情并不复之前那般紧绷,便也放下心来,话音一转,问起了昨天的事。 “……没有。”白祈祾摇了摇头,“自从死灵渊之下,我便时不时的会感到有戾气冲身,之前几次都能依靠渊瑯和定力压制住,不知怎的,昨日竟是——”白祈祾说到这里住了嘴,脸色又白了两分,不肯再往下说了。 陆雪琪不用瞧她脸色,都知她在想些什么,抬眼淡淡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必如此自责,说说当时的异常罢。” “嗯。”白祈祾的脸色有些难看,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艰涩地眨了眨眼,道:“当时除了神智明台不清之外,心口也格外滚烫,像要烧起来一般炽热。我的意识残留的不多,记得不是特别清。” “又是心口?”陆雪琪闻言眉间一皱,想起了当初在死灵渊下,她也是这般,突然便莫名地便犯了心疾,满身戾气,骇人得很:“和死灵渊下那次可相近?” “嗯。十分相近。”白祈祾咬着唇,点了点头,显然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昨日那般状况可能不是意外,而是疾。 白祈祾眉头一跳,二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陆雪琪动了动,她莲步轻移,走到木门旁,干脆利落地留下了句“我知晓了,你好生歇息”便转身翩然离去。 陆雪琪走的毫不拖沓,白祈祾甚至都来不及问上些甚么,只能苦笑着听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这个木屋再一次的寂静下来,窗外风声呼啸,吹的木窗吱呀作响,白祈祾倚在床头木栏上,轻轻地松了口气,阖上了双眼。 没过多久,院子里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白祈祾目不能视,听力倒是灵敏不少。 她轻轻拧眉,睁开双眼,望向木门的方向,发出了一声轻疑,有些不确定地微偏了头。 来者好似并不是田不易。正当白祈祾思量之时,木屋被三声轻扣给敲响了,白祈祾略一排除,便知晓了来人是谁,她轻声道:“进来罢。” 得了允许,门外那人这才吱呀一声推开木门,白祈祾神情自然地转过头去,笑了笑,但视线的聚焦点无论她如何精准的判断,始终会有一些偏差。一道略显沉稳的男声响起:“小师姐!” 来的人正是白祈祾的小师弟,张小凡。 她嘴角含笑,面色始终温润,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张小凡跨过门槛,走近两步,这才发觉有些不对,迟疑问道:“小师姐,你眼睛怎么了?” “无碍,有些瞧不清罢了。”白祈祾略微一顿,答道。 “啊?怎么弄的?”张小凡闻言一惊,又往前走了两步。 离得有些近了。木屋本就窄小,从门槛处,张小凡一共迈了四步,现下离自己不过两三丈之遥。平日里还好,但现下她却是正躺在床上,男女有别,难免心生不悦。 白祈祾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面色仍是淡淡,只敛了笑,道:“无碍,许是昨日戾气冲心,伤及眼部了。” “哦。”见白祈祾如此说,张小凡也没再多问,立在原地呆呆地点了点头。 “你来这里是做甚么。”白祈祾瞧不得他傻楞模样,开口问道。 “啊,师父让我来叫小师姐你,说是等你醒了便让你去总堂一趟。”张小凡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前来所为何事。 “总堂?”白祈祾微一颔首,“山腰上的那个么?” “是的,就前日我们商讨讨伐魔教的那个洞窟。” “晓得了。我待会儿便过去。”白祈祾右手抚上侧额,揉了揉,话音一转,说起了其他的事:“昨日那天音寺的和尚寻你作甚么?” “啊,小师姐说的是法相师兄和法善师兄吗?”张小凡略一回想,便明白了她指的是谁:“两位师兄过来问我最近过得怎样,寒暄了番。” “寒暄?”白祈祾淡淡地嗤笑出声,摇了摇头:“小凡,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助人是为了掠夺?” “小师姐?”白祈祾的话有些刺耳,张小凡乍一听也明白是在指桑骂槐,当下就变了脸色,他十分不解,为何一向温润有礼的小师姐,碰上天音寺的人便没了好气,明里暗地都要讽上两句。 “罢了,不和你提这个了。”白祈祾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小凡,你回去与师父禀报罢,我马上就过去。” 说完便阖了眼,再也不瞧张小凡。 张小凡无法,只能带上房门告退。 第 56 章 鬣狗 这一次到流波山上来的正道中人,是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三大派为首,除这三大首以外,其他规模较小的正道门派也有不少参与其中。 而在三大首中,这一次除了青云门来了苍松道人和田不易,其余两派却是并未有任何长老一辈的人前来,所以无形之中,凡事便以青云门为首。 这次出了这种意外,众人虽是没有挑明,但或多或少的,心里都对青云门存了些质疑、不满。 你堂堂一介天下魁首,怎么能教出这么个弟子来? 晦涩的猜忌在鬼胎里生根发芽,今日一早,更是连魔也不伐了,一群人浩浩荡荡集结了起来往总堂里赶,直说要讨个说法。 白祈祾眼不能视,一路上将灵力外放,用以探测,才得以安安稳稳地落在总堂外。 她刚落地,各色试探的视线和喧嚣的议论声便如群蝇那般,“嗡”的一声缠了上来。她自诩聪颖,但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如坠入深渊,深不见底。绵延不绝的迷茫、局促盘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想逃。 但她不能。 人群盯着她,慢慢散开,为她让出一条极其狭窄、半步也不容踏偏的道。 他们脸上好像写着血淋淋、吞人的四个大字“请君入瓮”,又好像没有。 恍然间有人在笑,于是白祈祾便也同他一起笑了起来,往前踏出一步,走了进去。 周遭那些蠢蠢欲动的、瓮声喘着粗气的鼻息裹挟着一股异味冲上来,她垂手,缓慢走过,众人又呈圈状围了上来,她犹如被困在笼子里穷途末路的斗兽,被驱赶着一步步往前。 到总堂中央,站定,耳边不绝于耳的悉窣细碎的议论声逐渐变小。 众人皆屏息望着这位孑然一身,却眉目清冽,面容冷淡,身形颀长的女子。 有几人的眼神痴了,眸中闪过惊艳的神色。 这女子便是昨日闹的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犹如修罗降世,令人胆寒不已的魔么? 白祈裬抬手,睁眼,望向正中央那位有些矮胖的首座,眼神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空洞感。她一丝不苟地躬身揖礼,礼毕后恭恭敬敬地拱手低眉,启唇道:“弟子白祈祾,见过师父、苍松道长。” 群情是世间最容易被引导,也是最难控制的东西。 他们能因旁人口中的道听途说聚在一起讨伐她,自然也能因为她那出尘的容貌而心生怜惜。 他们犹如鬣狗,成群结队的拉帮结派,高举双拳,振臂一呼,义愤填膺的为“民”请命,恍如命运裁决者,以上位者的姿态端着眸子,不断的审视着白祈裬。 可这女子如此绝色,又怎会是魔呢? 胡说!分明是仙罢! 有几人眼神渐渐起了变化,开始动摇起来,转头不住地偷偷往身旁望,好似也想找出同自己一般想法的人。 人群里窸窸窣窣起了一阵低声细语。站在众人最前头的那几人往旁望了几眼,躁动才逐渐平息。 想来这几人便是众人“推举”出来的领头羊了。 田不易绷着脸,面色不豫,一声不吭地与苍松道人坐在最高位上。他目光沉沉,略过最前头那几人时脸上隐有怒色闪过,想来心里应是不快到极点了。 坐在他不远处的苍松瞧起来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依旧如他在青云山上那般面色严肃,不怒自威。 这两位都是天底下久负盛名的大能,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亲眼瞧见此等俯仰之间就能翻云覆雨的人物,端是只坐在那里,无形中如山的威压便让不少人心里发憷,喘不过气,当下打起了退堂鼓。 若是因此惹恼了青云门,十条命也不够自己后悔的。 众人心思纷纭,并不如瞧上去那般来势汹汹。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散修,谣言四起之下群情激昂,被游说得脑子一热,未经思考的一个拖着一个,稀里糊涂间便被众人簇拥而来。 面对这青云山这两位巨擎,很多人心中开始萌生起了退意,躁动的情绪也开始有了冷却的苗头。 领头几人对视一眼,最中央的站了出来,这人相貌平平,身形十分矮胖,若不是站的前了,混在人群之中怕是瞧都瞧不见。 他往前踏了一步,朝田不易和苍松道人稽礼拱手,声音尖细,开口道:“二位首座,晚辈斗胆问一句,这位便是昨日放跑了魔教,还伤及了同门,险些发狂杀人的女子么?” 他言辞犀利,此言一起,瞬间就将众人的情绪又调高了起来,交头接耳间,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舆论猜测渐渐开始朝这女子可能已被魔惑了心智,这才会做出那等癫狂之事的方向发展。 田不易闻言双眼一眯,双颊微鼓,有些怒了,他拍案而起,指着那人骂道:“满口胡言!你是何门何派?胆敢如此口出妄言?在魔教当前之际,泼此等脏水于青云门身上,是何居心?”元宝小说 白祈裬垂眼,朝着田不易的方向,跪了下来。她双膝着地,发出“嘭”一声闷响,田不易低头瞧她这幅不声不吭的样子,更怒了。 真是个闷嘴葫芦,放不出个屁来! 田不易气得满脸通红,恨铁不成钢的一竖眉,朝白祈裬怒道:“你干什么!” “……”白祈裬抿唇,没有吭声。 那矮胖男子打断他那喷之欲出的怒火,插嘴道:“田首座,我等无意冒犯青云门,青云门乃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我等敬仰向往都来不及,又怎会做这种事?只是如首座所言,魔教当前,近日更是作恶多端,我等正派人士此番不辞千里前来相助,正是为黎明,为百姓,为降妖除魔,为行天下大义尔!” 他这番发言不仅将白祈裬与青云门间摘得干干净净,还把众人心中的正邪荣誉感调动得淋漓尽致。言及魔教,众人更是眼露恨意,同仇敌忾,纷纷瓮声出言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就是来降妖除魔的!” “但是昨日却出了那等事,”那矮胖男子瞧众人情绪高涨,话音一转:“同为正道中人,这人竟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放走了魔教中人!伤了想要劝阻她的同门后,还露出那副将要嗜人血肉的模样来!” 他面露惊恐,绘声绘色的描述起了当时的场景,众人想起了昨日的事情来,残余的恐怖回忆逐渐苏醒。 众人惊恐不定的望向白祈裬,仿佛她是洪水猛兽,再没了之前怜香惜玉的心思。 “我等深思熟虑了一晚上,觉得如要攘外必先安内,只有能信任的将后背交给同道们,才能早日将到处作乱的魔教贼子给赶尽杀绝。”他说的义愤填膺,听得众人是不住点头,他说完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貌似仍有余悸,道:“毕竟,谁也不想除妖降魔的时候,被身旁的同道给捅一刀罢。” 言尽于此,田不易也总算是听出了,他的这台戏唱的有多周全,若是方才他不打断自己,自己完全可以借着盛怒的由头,将白祈裬打伤,只要见了血,在世人面前便做足了样子,至于之后他如何处置白祈裬,而她又伤的重不重,却是外人管不了的了,但他不仅适时打断了自己,还将白祈裬推到了正道的对立面,成了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若是说他身后无人指使,田不易这三百多年也算是白活了,他思及此处,怒极反笑,冷哼一声,斜眼问道:“你何门何派?” “我一介散修,无名小卒罢了,不足挂齿。”他拱拱手,又道:“如今正道昌盛,我辈杰出人士更是层出不穷,我虽人微言轻,但正道中人,义字当头,若是为了天下大义,肝脑涂地又有何妨?” 他一番黎明苍生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听了,无不满腔热血,义愤填膺,田不易听了,气的狠了,本来这话没什么问题,但被这人的回答一番颠倒黑白,避重就轻,答非所问,倒像自己势欺人了一般。 可田不易口拙,虽是听得出来,又如何能辩的过他?当下恼火的很,不知如何发作。 这里不同于青云山,他在这里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青云门,此事稍有差池,便会引来很多不明不白的窥探和歧义,就在众人声讨声渐浓之时,总堂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清朗的少年声:“呵,满口假仁义,伪君子,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臭水沟里派出来的狗屁正道。” 随着这句嘲弄至极的话语一同落下的,还有那轻靴清脆敲地的踢踏声。 白祈裬闻声识人,心下一沉。 众人循声皱眉转身。好狂,不知是哪家娇惯的小公子不知天高地厚,出来指点江山了? 定睛一看,却是面面相觑。 来人相貌堂堂,身形出挑,一身锦绣白衣被他衬得贵气逼人,只有肩头散落着半长的乌黑碎发显得有些随意懒散。初初望去,眉目温良,唇红齿白,抬眸间意气风发,俊朗飘逸,好似刚从画里踏步而出的温润公子郎。 若不是那双狭长的凤眼流转间漏出来的轻蔑与嘲弄意味太过浓重,当真叫人觉得人畜无害。 他双手抱臂,微抬下颌,端着眸子,在众人的注视下不慌不忙地踏进总堂,将在场之人一一睨了个遍,轻轻嗤笑,啧道:“不过如此。” 哪来的小子,竟是这般没有修养?众人瞧他这般盛气凌人,一时间心头虽怒,却也不敢轻易当那出头之鸟,场面竟是被他一人给震了下来。 “阁下是哪位?”那矮胖之人被他指着鼻子骂伪君子,倒是能忍,沉默了一会儿,面不露色,问出了在场之人都想问的问题。 “呵,无名小卒罢了。”少年勾唇笑,原封不动的将那矮胖之人的原话给还了回去,踏着轻靴又往前走了两步,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他透过人影重重的缝隙,瞧见了跪在最中央的白祈裬。 他脸色一变,眉目间隐隐有怒火窜上,立马啐了一口,改口骂道:“我是谁?我是你爷爷!我是谁?你个臭龟孙,收了点好处就来这里颠倒黑白!我呸。还自诩正道,你倒是问问苍生需不需要你个浪费空气的玩意儿来守?” 他这番变脸极其突然,野蛮至极的辱骂是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任谁也没想到这等锦绣之人口中骂出的话竟是这等的粗鄙。 众人哗然。 他黑了脸,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又出来了:“我瞧瞧,啧,你这脸色忒差,算是有一日没一日了,就这命还喜欢当别人的狗腿啊?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给自己攒棺材本呐?” 他愤怒之下口不择言,说得那矮胖之人是彻底变了脸色,怒容闪过:“你说什么?” “怎么?耳朵不好,还要我重复一遍?”他挑眉,冷哼着嗤笑道:“耳朵不好正好我认识一位会点医术的,需要我把他引荐给你吗?噢,可能也不用,他只医人,不治牲畜。” 说罢瞧那矮胖之人七窍生烟的样子,又连道了两声“可惜”,做作的嘴脸好似真的为他真情实感的在考虑一样。 “你!”任是谁也无法忍受自己被骂作牲畜,那矮胖之人更是被气得口齿不清,指着那少年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 真是嘴笨辨不过嘴利,嘴利骂不过流氓。 就在这出闹剧即将愈演愈烈之时,一直沉默着的白祈裬却是突然出声了。 “风靖。”她的声音冷冷清清,低沉极了,在这哗然的大厅里犹如沸腾的水壶里丢进一根针般含糊不清、无法分辨,但这声轻唤,还真被站在风暴中间的少年听见了。 风靖听她唤自己,满是嘲讽和愤怒的脸色这才忍了忍,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走到白祈裬身旁,低眉,面色不悦:“怎么了?” “回去吧。”她低低地叹了口气,仍然直视着前方,没有侧头。 风靖听她赶自己走,心生不满,怎么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赶人?当下眉头就没好气的一皱,想要骂人,抬眼却突然瞧见了她的双眸,愣住了,有些困惑的“嗯?”了一声,又歪了歪头,凝神细看了一会儿,将原本想说的话都忘了。 过了几息,开口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白祈裬知他聪颖,只当没听见他问自己,淡淡重复道:“……你回去吧。” “眼睛怎么了?”嘿,白祈裬不肯开口,那赶巧好。你倔,我能比你更倔。风靖瞧她这样,本就不愉,也是来了脾气。 “……瞎了。”白祈裬这次回答的倒是痛快,不想与他这般无谓的纠缠,只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口印证了风靖心中猜想。 “瞎了?怎么弄的?”风靖虽是有所怀疑,但被她证实的那一刻还是有些震惊,他惊乍出声,沉默一会儿,见白祈裬没有回答,皱眉抱怨道:“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了?” “回去吧。”真是好啰嗦,喋喋不休的,你说上一个字,他能回你十个字,好吵。白祈裬无奈的叹了口气。再说了,以自己和他的交情,有如此熟稔么?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回去、回去,你是不是只会赶我走?”风靖不满地抿了抿唇,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我倒是问你,我能回哪儿去?” 他语气轻佻,说的却是沉重。 “你这又是成何体统?”白祈裬摇了摇头。 “体统?体统!真好笑,到底什么才是体统,我如今竟是能从你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风靖直勾勾地盯着白祈裬,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真是越活越窝囊了。” “……”白祈祾沉默下来,没与他再起争执,阖眼,静了几息,复而睁开,躬身伏下,以头抵地,恭恭敬敬地朝正位上,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望着这出闹剧的田不易和苍松道人道:“今日之过,非青云之过,乃弟子一人之责,若能以儆效尤,无论责罚为何,弟子都愿一人担之。” “一人担之?”还未等田不易出声,双手抱环立在一旁的风靖便已忍不住打断了她,他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当下就被气的狠了,他气急败坏的哂笑出声,道:“你哪来的底气担之?别忘了,你那条命,是欠我的。” 他的“欠”字咬的极重,好似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欠?”白祈祾闻得这个字,终于是有了反应,她低语,呢喃出声,随后直起腰来,眼皮轻轻一掀,那双无神、毫无焦距的眸子竟是准确地找到了风靖的双眼,直直地注视回去。 风靖被她如此清淡的一望,突然有股莫名的寒气从背脊爬上,他无端的有些惊慌起来,想移开对视的目光,但视线却像被什么黏住了一般,无法挪开。 随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风靖面色终于从惊慌,逐渐转为恐惧,众人不明,顺着他的视线朝白祈祾望去,皆惊,一时间,堂内落针可闻。 白祈祾的眼白竟是犹如落入血池里的素色方巾,顷刻间,血色浸染蔓延,黑红交错间,眨眼,血色滚落成珠,滴出眼眶,愈滚愈多,在面上渐汇成流,满面赤猩。 她的声音低沉嘶哑,如悲如泣,却极轻,恍若梦魇呓语:“欠的,自当还。” 第 57 章 白祈祾番外3 阿南 他一言不发地把自己锁在房里。 谁也不理。 包括我。 阿父怒气冲冲地冲进去,又出来,脸沉得能拧出水来,木门被他用力一甩,嘎吱掉下来半边,众人蝉寒噤若,我悄悄往旁边挪了半寸,刚好能透过漏出的门缝看见阿兄。 他躺在床上,笔直的一动不动,褥子顺着床沿耷拉在地,不捡,不知哪根筋抽了。我嘀嘀咕咕,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父被气的狠了,直接在众人面前宣布禁足、革位,继承人顺延到我身上,还派了重重守卫立在他房门口,不准任何人探视。 这下好了,我进不去,他出不来。 疯了,真是疯了。 我一边叹气,一边安慰着一直红眶落泪的阿母。 昨晚最后发生了什么我实是记不大清,恍惚间记得我抬头望了眼天,那夜幕极深,沉得好似可以吞人,之后,便只剩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与绰绰约约的火光混杂在一起,满眼人影攒动,漫天锣鼓喧天。 再醒来,就已变成这样了。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到处旁敲侧击打听,所有人却对我缄默再三,无法,便敛了心思,将精力全花在照看阿南身上。 初见阿南时,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左手端了碗药汤,坐在床边,右手顺着被褥探进去,循着她的手,想给她顺顺脉,但刚摸上,却被鸡皮疙瘩激了满身,所触之处,无不结痂坑洼,骇然间,我顾不得礼教,抖成筛糠的右手抓着褥子掀了好几次都没使上力,掀开后第一眼,直接被吓呆了。 布缕之下,所及之处,全身无不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那数量极多,几乎零零碎碎刻满了躯干,到了触目惊心、骇人听闻的地步,没有剩下哪怕一处可以称之为完好的皮肉。 至于为何是“刻”,这是因为一般刀剑伤,大多呈线状,但阿南身上的伤,却呈扭曲状,犹如山路那般蜿蜒崎岖。 好笑的是,身子动不了,可端着药汤的左手却一直抖,根本无法控制,当我回过神来,药汤洒了一地不说,我人呢,早已冲出房门,趴在盥洗池旁吐了个翻天覆地。 后来见的多了,许是脱敏了罢,虽心仍会觉得似被挖般难受,不过好歹面上能装出一可靠样子了。 我一方面对自己忍耐力的长进是赞赏有加,另一方面却十分费解:这般伤痕,到底是如何形成的? 寻常手段,断然伤不成这样——就好似、好似在放血。 放血……我被这个念头一惊,无端打了个冷颤,阻止自己往更糟的方向去想。 无论如何,还好人活下来了——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 但阿南为何至今仍未转醒? 起初,大家以为是重伤导致的昏迷,不过这些天来,她身上的伤愈合得很是不错,可还是从未醒来,这实是没有道理。 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脉象也把过,出奇平稳,按理来说,该醒了才是。 找不出原因,阿母不敢随意用药,伯父伯母也急的直叹气,只得把她托给我们,让她住在我家药房隔壁的客间,以便照顾。 这几日,每每见着躺在床上静默无声的阿南,我都会难以控制的生气——生阿兄的气。但见不着阿兄,气到最后,不过是自顾自的平白生闷气罢了。 若是让我逮着机会见到他,怎么说也要好好揍上一顿。 我一边熬制着母亲递给我的药方,一边胡乱发泄着。 这些时日,除了按顿给被关在房里的阿兄送膳外,我也负责按阿母给的药方给阿南煎制药汤,忙些按摩筋肉、活络血骨、换褥、打扫之类的琐碎事。 这日,我按照惯例瞥了一眼阿母递给我的药方,却意外地瞧见了一味我之前从未见过的药材: 商枝。 商枝十分罕见,我只能分辨出它长甚么样,至于药性和药用,是一知半解。 怎的今日突然加了一味药? 我生性懒散,少受管教,医术不及阿母十之一,不过皮毛而已。故虽觉得奇怪,也老老实实地接过了阿母包给我的商枝,照着药方抓药、配剂量,熬制好后送到阿南的房门口。 我站定,按往常那般轻叩三声木门,无人应答,我轻叹了口气,垂眉,习以为常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踏了半步,便好似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昏暗不已的空间,盈满苦涩药味的空气,还有……被褥下一动也不动的阿南。 呼吸无法自抑的窒了一瞬,我心头涌上一丝慌乱,乱七八糟的纷杂念头涌入脑内,深呼吸后,稳下手中打颤的药汤,我将碗放到桌上,转身轻轻推开窗户。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窗外冷冽轻盈的空气拥涌而进,阳光顺着窗沿跃过晨昏之界,跳跃在风尘之中,熠熠生辉。 站在阳光下,我转身,倚在窗旁,静静地望着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却沉寂在阴影之中的阿南,之前被药碗烫的有些发痛的指尖开始渐渐泛凉回冷。 沉默片刻,我端来净水,沃盥完毕,从桌下搬出木凳,坐到了阿南床边。不知为何,今日格外疲乏。我停下手中的事,安静地望着舒南,一言不发。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如此认真的端详她。 阿南很好,各个方面的好。 毫不夸张的说,她几乎是所有父母眼里最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以往阿母教训我时,都会拿阿南来说事儿。好在我脸皮够厚,完全没当回事儿,还在众人的赞不绝口下,瞧她是哪哪儿顺眼,慢慢的,竟发展成她干什么我都硬要上去掺和两脚,刷点参与感的地步了。 她绣花,我便在旁画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她照着摹; 她织布,我将她前脚刚用完的纺线车给拆了个精光来研究构造; 她读书习字,我实是无聊,左右只能掰扯她笔尖的毫毛玩; 只有她每次下庖厨我最来劲,拉着她不厌其烦的在菜地里辨认那些我八辈子也记不住的菜名。 这次我问过,转眼就忘了,明日又来认,翻来覆去不过几个品种,问了又问,好在阿南脾性好,每次都依我,只笑,瞧不出任何不耐。 我喜欢和她玩,便也时常带她到处去野,上山下河,无处不达,无事不为。 村里的鸡鸭瞧见我就跑,只有黑狗“行夜”喜欢同我玩。 “行夜。”不知是谁给牠取的这个名,好好一姑娘家,叫了个放屁虫的名字,虽是雅名,牠也听不懂,但我总觉得取名的人挺缺德的。 ——不过这辈子我都不会告诉牠真相,这是好姐妹之间的照应。 我出神的回忆着往事,明明不过月余,却好似隔了好几年那般,充满着一股不可明说的晦涩陌生感。 …… 做完所有事,我把被角掖好,迈出院落,走到了阿兄的房外。 我想上前,但守卫拦住了我,我只好隔着不过几步的距离,望着没有任何动静的木门。 一切死寂的好像没有生命。 我望着望着,好似望出了幻觉,白远到底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蹦出来,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哥,是我。” “阿父说你不肯说话,也不肯认错,气急了,想革你继承人的位。” 我抬头瞧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房门,勉强苦笑了声,努力平和下来,当做一切如常般,同他说一些不痛不痒的浑话:“这继承人若是落到我头上,还不如自戕来得痛快,你可要救救你的好妹妹。” “……阿父都是气话,你知道的,他那个脾气,其实很担心你,阿母最近吃的越来越少了,昨天晚上我瞧她,做好的饭菜从出锅摆到凉掉,一筷子没动。” “算了,我挑些开心的说罢……对了,阿南好些了。不过你可别欺负她好脾气,笃定她一定会原谅你。等她醒来,你要好好道歉。” “就算不原谅你,也是应该的,毕竟弄、弄成那样,谁看了都要急眼。若不理你,你来找我,我也无法,只能你自个儿想招。” “啧,怎么说着说着又是这些……话说回来,你俩要真有点什么,那我勉为其难为你说上两句也未尝不可,只是,你要答应我,你要好好对她……她是个好姑娘。” 我满心酸涩,却不知从何而起,絮絮叨叨的从天说到地,从星星说到月亮,活像个女菩萨。 “……哥,虽然不知是为什么,但你一定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你分担些,莫要一个人扛了。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尽管和我说说罢。” …… “不想说便不说——我不逼你,等你想说了,随时来寻我都是可以的。” “……那我走了?” “噢,对了,海谷的花期快到了,你还记得小时候阿母给我们栽的那颗凤凰木吗?前两日我去瞧了,快开了。” “很久没有一齐过去了罢,过两日等阿南醒了,我们叫上行夜,一同去树下埋上一坛酒,若是你俩有朝一日真成了,那酒便是我的随礼。” “这主意还不错罢。” “不过先说好,不能灌我酒,我酒量小,两杯便算我诚意到了。” …… 是夜,我被一个奇沉无比的怪梦给困住了,怎么也醒不来。 半昏半醒,房门被急迫地敲响。那是个男人,长了张陌生的脸,整个身子诡异的贴紧着趴在门上,哐当哐当地撞击着木门,砸出嘎吱的拖曳声,透过门缝,一双赤红色的血眸紧紧盯着我,粗重的喘息声透过夹缝打在脸上,空气中充斥着腐败的腥臭味。 随后是手、脚、脸,他一点点,几乎变形地往门里挤,眼球充血,将要爆开。 他是谁? 挣扎间,我听见了阿兄的声音,那声音极细,似用指甲在金属上抠出的刺耳尖鸣。 他在哭吗? 还是在笑? ——“嘶!嘻、嘻……”笑声愈发急促、尖锐,恍若濒死的鱼缺氧窒息,抽不过气。 混着残破不堪的抽气声,门外的陌生男人开始用极其不协调的姿势撞击木门。 “绑、嘭、梆梆梆、嘭!” 慢慢的,我的心跳竟和这诡异的撞击开始同步。 我是门外的那个人吗——瞬间的恍惚被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惊醒。 还未分清现下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一股铁锈腥臭味钻入鼻底,本能先一步做出反应——我全身一软,连滚带爬从床上滚了下来,几乎站不起来,开始趴在地上干呕不止。 什么味道? 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来愈盛,我顾不得衣上污秽,撞开房门,踉跄着朝门外跑去。 发生了什么? 风在耳边呼啸,夜却一片死寂。 空中凝结的窒气从鼻尖蜂拥而上,挤进肺里,灼烧胸腔,意识随着呼吸的加重逐渐模糊。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个满脸脓包,淌着黑血的怪物站在祭坛中间,密密麻麻的腐败四肢从他身后巨大、从未见过的水坛中伸出,朝天际蔓延而去。 我透过倾斜的坛壁,瞧见了几十张挤成一团,青白肿胀泡发的脸。 喉间回返出铁锈的腥甜,我感受着胸腔的剧烈起伏,被漫天的悲伤一瞬淹没,而我却哭不出来。 就好似掉入了个封闭的容器,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迟钝的将自己包裹起来,感受到的,只有连绵不绝的迷茫与若无其事。 而这些面目狰狞,不得安生的脸,从今往后,也在我剩下的生命中不断的重复,纠缠着我。 时过境迁,那时的心情我难以用言语讲述,再想起时,只剩淡淡的叹息。 “人的直觉很准,但却偏偏不愿相信。” “我早该知道的。” 第 58 章 医师 沙沙拉拉的竹叶婆娑声慢慢涌入耳中,手掌传来久违的温热手感,好像被人轻轻握住,不断下坠的失重感落地消失,淡雅的清香裹挟着湿漉漉的气息钻入鼻尖。 大地刚下过一场雨。 失去视觉后,白祈祾能“看见”的东西倒变得多了。 “醒了?”熟悉的少年音响起,带了几分很久不曾开口的嘶哑与低沉。 “嗯。”并不想作声,但出于礼节,白祈祾还是忍着性子,晕乎乎地勉力应下。 她沉沉地长呼出一口浊气,催促着自己的身体尽快从卧床休眠的状态中苏醒。 趁着调整呼吸的空当,白祈祾逐渐回神,移了移手指,将掌心从温热中抽出:“这是哪里?” “老头子的院里。” 忍不住心底叹气,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自己好像总是欠他的—— 不过不是在大殿上吗,这是怎么……师父呢?师姐呢? 刚从混沌中苏醒,白祈祾脑袋一会儿昏,一会儿沉,思绪犹如纠缠在一起后被扯断的蚕丝,藕断丝连间很难成片,无法连贯地琢磨完整个问题。 就在她思绪放空之际,风靖的一声“对不起”直接将她拉回现实——她愣住了,迟迟地“啊?”了一声。 对不起?为什么要对不起? 这是吃错什么药,突然转了性子? 白祈祾不明所以,还未等她问出口,风靖直截了当地解释道:“我不该说那些话。如果不是那些话,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是我不对。” 风靖声音沙哑,话中疲态难掩,不难听出,他这段日子过的并不畅快,甚至可以说很自责。 “……倒也无碍。”听到‘那些话’,大殿上的回忆涌入脑中,白祈祾咬牙敛容,坐起身勉强笑了笑,淡淡摇头:“你说的是事实,我的确欠你一条命——不过,现在好像是两条了。” 白祈祾一边忍痛调整着坐姿,一边尽力地假装轻松,说些不靠谱的胡话。 风靖脸色本就难堪,闻言,当下被气得反而“哼哼”笑了两声,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语气似玩笑,又似认真地埋怨道: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倒宁愿你和小时一样,生气了便来胡搅蛮缠。总好过这般——这般、怎么说来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对,我就是那穿肠而过的酒肉,无论做什么,对你来说都不痛不痒的。”风靖语速快,嘴又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穿肠而过的酒肉?”白祈祾疼得直小喘气,冷汗直流,听他满嘴不着调,拢了拢被褥,拉了下嘴角,故作轻松地唉声叹气道:“这世道,我不怨酒肉,反倒因我不怨酒肉,遭来酒肉的怨,多怪。” “本就是……”风靖听她说得恁绕口,直皱眉,还想继续就着“酒肉”争论,抬眼瞧见白祈祾苍白的脸,没了心情,轻叹口气,沉默下来。 想她现在也看不见,便不避嫌地盯着她,望得直了,心头一跳,突然很想抬手去碰一碰这人,他连忙转口问道:“毫无血色,煞白的一张脸,想吓唬谁呢,你莫不是琉璃做的罢?琉璃成精了。” ‘琉璃精’沉默,哑口,这人今日莫不是疯了不成:“你看我像吗。” 风靖点头:“冰冷冷的,瞧上去坚硬的很,其实弱不禁风,戳一下就碎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 ‘琉璃精’侧耳,听得“弱不禁风”四个字,顿时恨的牙痒痒,这人是讥讽自己呢。 脸上挂着笑,白祈祾不愿与他再逞口舌之快,听些胡言乱语,别开话题:“胡说些什么,我昏迷几日?流波山怎样了。” 突然提到流波山,风靖脸上神情变了又变,白祈祾听见他不安地整理袖袍的布料摩擦声:“受着这么重的伤,有时间问这些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 这是有变数?白祈祾皱眉,心中忧虑渐起:“出甚么事了?” 风靖瞧她坚持,犹豫片刻,只能挑挑拣拣地回道:“魔教抓了只夔牛走。夔牛,就是那只神兽,亘古便在的那只。你知道的罢……也不知道他们要夔牛做甚么?” 风靖边说边瞧白祈祾的神情,瞧她还算一副自若模样,接着道:“除了这个,失踪千年的乾坤清光戒也出现了,在鬼王宗宗主身边的一位白面书生手上,江湖上说他是失踪已久、上一代鬼王麾下的青龙,就是四大圣使的其中之一。” “那戒指听说是已失踪千年的九天神品,极厉害的法宝。”风靖说到此处,莫名地顿住,笑了笑:“如今重现世间,竟在鬼王宗手上。” “加上这些年来,魔教暗地里一直都有一个传言,那就是传说中魔教的无上圣典——经卷‘天书’,已然落在了鬼王宗的手里。” 如今的魔教以四大派系为首——万毒门、合欢派和长生堂都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去世后,炼血堂败落时方才兴起的大派,历史悠久,根深蒂固。唯独这鬼王宗一脉,却是三百年前突然兴起。门下高手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头,两百年间就已经与另三派共分魔教天下,令人称奇。 魔教之中,势力倾轧无所不在,各大派系无不想达到当年黑心老人在时,炼血堂呼风唤雨的那种地步。只是各门势力相当,就连剩下的众多魔教小派系,也多各自依附四大宗派,难分上下。是以虽然暗地里勾心斗角,但表面上众人却也勉强保持着和气。 如今鬼王宗如此得势,无论是对魔教还是正道,不可谓不是一桩大事。 风靖挑着魔教的说,半分没提青云,白祈祾叹气,知他心思,不过是怕自己重蹈覆辙罢了,可她既知此次青云有遭难这一劫,又如何能真如风靖所愿,置身事外,放得心下? “青云呢?”白祈祾幽幽转头,越听越是心惊,本打算看情况再行事,却没想到出了意外,没有自己的干预,事情还是没有任何偏离地朝预知那般发展了—— “……魔教捕夔牛的时候,一位青云门弟子同时用出了太极玄清道与天音寺的大梵般若,这大梵般若是天音寺的不传之秘,此次在一个青云门弟子身上出现,掀起了正道的轩然大波。更何况他还被发现手上所持的武器是至邪兵器噬血珠。” “这名弟子现下被关了起来,再过半月,便是青云门、焚香谷、天音寺的三门会审之日。” 竟到这一步了么? 白祈祾双眉紧皱,面浮懊悔之色,风靖担忧的望着她,瞧她如此,苦笑道:“我怕是拦不住你了,是也不是?” 白祈祾没有答话,点了点头,她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青云不管的:“你待我好,三番五次救我,欠你的恩情我自知难以还清,心里感激不尽,但你口中说的那名弟子,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弟,温厚,淳朴,最是乖巧不过。此次他与大竹峰有难,师父师娘更是待我如女,这等关头,我万分不辞。更何况,这全天下,或许只有我能站出来挽回局势了。” 风靖瞧她又是一副将所有担子往自己身上背的姿态,怒从心来,拍案而起:“你当英雄当上瘾了,疯了不成!?就算他是你的师弟,你真当能救得了他?他不但偷学别家绝学,还拥有噬血珠,私通魔教,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青云门弟子,就是你师父来,也保不住他,你孤身前去,又有何用?还只有你能挽回局势?你莫自作多情,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风靖被气得狠了,胸膛起伏不断:“此番三门会审说是会审,不过是青云门彰显自己天下第一门的气度与公正,在全天下正道眼皮子底下公开审判罢了,就算你师弟有十分十的隐情,如今正邪摩擦如此激烈,你真当正道能容下他?就算捡回一条命,他以后还能在青云门生活?你若想当那个甚么力挽狂澜的狗屁英雄,不过是平白搭上自己的命!” 风靖越说越激动,说到难过处,身子开始颤抖,险些失态。 她怎么就不懂呢,她怎么就不懂呢,事已成定局,为何就不肯离开这青云,随我回阿母身边呢? “或许真如你所说,我此番前去不仅无用,还会搭上自己这条命,可我本是孤魂野鬼,便是一去不返,也不曾后悔。” “——但我若是不去,此后,怕再无一夜安眠。” “你珍视族人,珍视阿母,珍视……风酒。正如我珍视师弟、青云、大竹峰一般无二,我知你担心我,才这般与你说,讲给你听,还望你理解我哪怕半分,此事之后,若我还能留条命,我定竭尽所能偿你此恩。” 白祈祾言辞恳切,话语轻柔,慢条斯理,一字一句讲来,倒让风靖有一瞬间她在说缱绻情话的错觉。 是了,她同你如此推心置腹的恳求你不要阻拦她,你又怎么舍得拒绝她呢。 风靖瞧她双眼无神地盯着屋顶,这等脆弱,仍心系着青云,心系着那个吃人的漩涡,顿感万分痛苦,闭上眼,仰头鼻尖一酸,眼眶滚烫。 若此时她拜托的是其他任何一件事,哪怕是摘天上的星星,他恐怕都不会说一句不,可、可他的风酒,却口口声声的求他,不要拦她、不要拦她啊! 这让他如何答应,又该如何自处呢。 “可是、可是……”风靖话一开口,就哽咽得无法往下继续说了,他心里也清楚,再多的‘可是’对眼前这个女子都无用。 她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风酒,她早已成为了别人的小师姐。 风靖无法应承,却也无法拒绝,转身,留给白祈祾的,只有一个萧瑟的背影,他此刻多么庆幸,白祈祾瞧不见他的样子,只要看不见,他就仍是那个意气风发、谁也不放在眼里的风靖。 他忍住哽咽,强撑着轻声呵道:“如此这般,我便再也不管你了,任你去逍遥,此番涉险,也莫想我再救你。” “好。” 白祈祾一个“好”字,听得他却是心都碎了,他强作硬态,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风靖前脚刚走,医师后脚便端着汤药进了门。 “哟,醒了啊?这是怎么了,我这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如此过,你这是刚醒就将他气了个饱?”医师推门,啧啧称奇,一边不断回头望风靖离去的方向,一边踏进门毫不客气地径直坐下,白祈祾被问的哑口无言,正欲道歉,医师却是一摆手,毫不在意地继续接道:“气气这小子也好,省得一天到晚趾高气扬的,尽找我麻烦……不过你也别太生气。” 医师将药汤放在桌上:“我知道他之前做了不对的事——回来后一直很消沉,神神叨叨的念了很久。” “但他这几天也着实受了累,之前被暗算伤得不轻,伤还没养好,听闻你出事了,马不停蹄的就往外跑,我拦不住他,让他别动手,免得伤口恶化,他倒是当了耳边风,把你搬回来的时候,抖得那是一个惨——全身伤口崩裂不说,还一直问我你还能不能活。” “哼,要我说,这就是不相信我的医术!我都说了你没事,他偏不信,这几日非要自己日夜守着,生怕你醒不过来。” “你这体质哪能醒不过来?我看他脑子不清醒,我就是不管你,将你丢去大街上,给点时间,你也能完完好好的到处蹦跶。” “不过也多亏了我神医妙手,嘿嘿,我怎么说的来着——这普天之下,就是阎王,也不敢在我手底抢人。”医师说到此处,得意的眯眼翘了翘胡子。 白祈祾沉默,他这般倒豆子似的啪啦一通话,看似是抱怨,实则却在为风靖开解,他和风靖二人虽常吵嘴仗,不太对付,但真说起来,忘年交情颇深。 换个明眼人来都能清楚,风靖这小子虽明面上不承认,硬气的很,可若他心里真没些个那意思,又何必将这么多年的时光与心血都花在她身上? 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总是带了点坎坷,若这姑娘也有意,帮着自己的小弟兄稍稍提点两句,也未免不可——人不能总是闷头做事,做了,别人不知道,岂不就是白做了? 可如此看来,尽管自己明里暗里费尽口舌,但这姑娘听完是双唇紧闭,沉默良久,神情也不咸不淡的,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医师暗叹一句,转头说道:“嗳,说恁么多作甚,手上的汤药都快凉了,你赶紧趁热喝了。” 白祈祾心下尴尬,她也不是没猜到风靖或许真的对自己有意——只是这种事,的确勉强不来,再加上以前从未遇过这种事,一时愚钝,不知如何应对。现下既然医师给了台阶,便也顺着下了:“是了,此番受难,多谢医师搭救。” 说着竟想要起身给作揖,医师瞧她如此兴师动众,哎呀一声,骂道:“你这是干什么,这儿兴这套么?别把甚么繁文缛节都搬过来折煞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说罢将她推回床上。 “你先别急着谢我,你这眼睛,可不好治——是戾气直冲神台,眼睛替你挡了,神台对你们来说有多重要是知道的吧,往后要是再多激动个几次,啧啧……” “无妨,此番境地,祈祾省得,医师无须有任何负担。”白祈祾用药的手停下来,认认真真的摇头,道。 “嘿,你这女娃性子好生刻板,瞎的是你,倒反过来安慰起我来了?”医师摆手,咂咂嘴,话头一转,说道:“其实你这眼睛虽不好治,却也算不上难,只要将眼里残存的戾气驱掉即可,我明日教你一法,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不出几日,就能恢复目力。你现在体内真正恼火的是火种——你还不知道你体内有火种罢?” “火种?”白祈祾一愣,突然想起了与风靖初见时,他提过的一段话: ‘不知为何你到了云朔那儿,将他们的火种给盗了出来,跑掉了,你闯的祸很大,云朔一边布下天罗地网,一边一直给阿母施加压力,想让我们也派人抓你。你别怪阿母,我们理亏,讨不得好,她也是不得已的。’ ——我体内的火种,便是“我”从云朔那儿盗出来的火种? 白祈祾疑惑皱眉,可为何盗出来的火种,却跑到了身体里? “也是,那小子说你失忆了。这火种,是……云朔的东西——云朔你也不记得了?”医师提到云朔,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呸呸几声,继续说道:“——那可不是甚么好东西。你之前可是一旦情绪激动,就会感到心腔被炙烤、理智失控、嗜血?” “是。”白祈祾艰难地点点头,不愿回忆那些事情,沉默一会儿,还是补充道:“同时还有力量的增强。不仅如此,我也变得越来越容易失控,越来越难掌控情绪,每次失控后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对了,这便是火种在催变。”医师手一拍,一副就是如此的模样。 “催变?”白祈祾不明所以,这火种还有催变一说? “嗯,风靖最近查到云朔在搞甚么事——也是因为这个,他被云朔暗下杀手,之前东躲西藏,逃到了我这儿避难。” “啧,还就这么老一套的样式,玩不出一丁点新花样……不过狗咬狗,一嘴毛,不关老子的事。后来,估摸着云朔是怕风靖回去通风报信,导致他们计划败露,情急之下便开始催化你体内的火种。” “这……我体内火种和风靖回去通风报信,又有什么关联?”白祈祾听得是云里雾里,满心不解。 “这是因为,火种如若完全催化——你会变成一只只知嗜杀、毫无理智、感情可言的野兽。风靖将你带到我这里,正是想让我解决此事。而将风靖困住,不就是他们想要的最佳结果么?” “更何况,火种,可是他们视若生命的东西,是绝不会让你带着火种同风靖一块儿回去的。嘿,不过我听他说,你不愿同他回去,这一点,怕是云朔都没有料到罢。”医师说到此处,啧啧笑起来,好似让云朔吃瘪,哪怕只有一丁点,都能让他无比畅快,也不知他与云朔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他说了恁多,白祈祾却只听进去一句“只知嗜杀、毫无理智、感情可言的野兽”,她心头一跳,像被触发了关键词般,想起了上一世,那段努力被她刻意遗忘的前尘,如洪水猛兽朝她席卷而来。 白祈祾面色瞬间惨白,额上有虚汗浮出,呼吸间越来越急促紧张,肌肉也随之紧绷。 医师瞧她脸色突然不对,忙伸手替她把脉,可脉象显示除了心率狂跳以外并无异样,他面露担忧:“女娃子这是怎么了?” “……无妨。想起了一些往事。”白祈祾低低的小口喘气,摆手,只是那凄惨脸色,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无妨的样子。医师瞧她不愿多说,也不再问,叹了口气,刚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却听她突然问道:“……您可知这火种如何解得?” 这一问,就像是触碰到裸露的伤口,医师一缩,碰到了瓶瓶罐罐的瓷瓶,叮咚碰撞出一片清脆的响声,他脸色逐渐胀红变得铁青,半响回了句:“不知!” 二人沉默下来,各有心思,片刻之后,医师先是开口,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不知道……我说过,这天底下,阎王不敢与我抢人,可我没说,这天上的事……火种,我解不得。” 火种不属于人间?白祈祾皱眉:“那——” 医师“啧”的一声,打断白祈祾的话,瞧上去很是不喜,不愿再被追问,神情恹恹间说道:“云朔的火种,只有云朔知道如何解,你跟着风靖回去,以外交的形式逼云朔给你解,如若不然,就等着被云朔控制,变成……” 说到此处,白祈祾脸色一变,医师适时住了口,略微一顿,转而道:“不过云朔知道你们想回去,入口那儿一定有埋伏,你们也回不去。” “嗯?为何?” “这入口,不是你们人间城池那种形同虚设的摆饰。” 知她“失忆”,医师没有为难,直接解了惑:“这回去的路,只有一条,便是他们称之为‘入口’的玩意儿。可那入口,根本就不是实物,而是一道光柱——光柱之下,只有拥有神骨或神体,才能通过检测,回到上边儿。”医师说到“上边儿”时,抬手指了指天上,白祈祾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望去,只瞧见了万里无云的广袤净空。 医师瞧她一时晃神,神情似笑非笑,眼皮一抬,满是讥讽揶揄,语气怪异地耻笑道: “风靖没有告诉你吗,你们,都是住在天上的,神——” 第 59 章 风酒 他将“你们”二字咬的极重,犹如避开晦气般撇清关系,好似与“神”沾上哪怕毫厘,都是在羞辱他。 不过他刚刚说什么—— 神?! 白祈祾回过意来,惊诧转头:“什么?!” “——没听明白吗,神。” “啧啧,这也不懂,那也不懂,就像一只雏鸟,咻的一声,飞到了狼窝里……可怜,可怜。”自从提到“神”这一字,医师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有些神经质的“哎哟”了一声,开始自说自话地伸出双手,将两个大拇指扣在一起,拟出个鸟的形状,轻轻扇了两下,又“欻”的一下双手合十,好似那只鸟被捏死在了掌心里: “你知道吗,神,也是会死的。” 听出医师语气中的异常,白祈祾料想他应是之前与“神”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这才导致他如此,但眼下她的所有心绪全然纠缠在了“神”之一字上,无暇追问,只敷衍着勉强笑了下。 没有等到预期中白祈祾惊慌失措的反应,医师顿感无趣,瞧她一副榆木脑袋,以为她仍没听明白“入口”的事情,不耐烦地“啧”了声,敛容皱眉道: “还想不明白呐?云朔利用这一点,只要在入口附近布下天罗地网,你们别说进去,哪怕就是靠近,只要被入口感应到,霎那间埋伏在周边的暗哨便会倾巢而出,到时候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 医师说完,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他也随之安静,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咂咂嘴:“那臭小子当真甚么也不告诉你?你不是长了张嘴么……怎么就不会自个儿去问呐?” 白祈祾神色复杂地叹口气。 医师瞧她这样,也知道这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再加上白祈祾也是个闷葫芦性格,他思来想去顿感头大,瞬间拉长了张臭脸,把汤药摔至桌上,“哐当”站起身来,嘴里骂道:“麻烦死了!” 说罢抬腿竟是想溜,只是刚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像是想起什么,急匆匆地朝着白祈祾提点了几句疏通灵台的要诀,白祈祾被如此跳跃的对话打断,一时愣住了,想多问几句,医师也显得十分不耐,指点完,也不管白祈祾学没学会,风风火火推门便走。 他性情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此时突然翻脸,白祈祾也是一脸摸不着头绪。 用完药卸了力,白祈祾倚在床栏上,沉默地消化着医师说的话,心中满是困惑不安,这短短半个时辰,带来的讯息太过庞大,很难一下子接受。 火种、催变、入口……这都是甚么跟甚么?写话本呢? 若真按医师所说,那岂不是现下已成死局?自己只能等死? 白祈祾心下不安,烦躁地晃了晃脑袋,脑中满是疑问,一团乱麻,只有攥紧胸口,感受着心脏如往常般扑通有力的跳动,她才能感到稍许安定。 歇息半刻,在汤药的帮助下,白祈祾终于逐渐缓过气力。她挣扎着下床,去寻风靖。 是了,医师说的对,长了嘴,这些不懂的事,就一定要问个明白。 风靖这边刚被气得狠,转头又被医师讥讽了几句,心情很是不爽,手里正攥了一大把树叶,“唰唰”地往树干上扎。 见白祈祾到来,他毫不理会,拉长一张脸,树叶从他手中凌厉飞出,“欻”的一声,入木三分。 “风靖?”白祈祾打破了压抑的气氛,偏头轻声唤他。 凌冽的风刃有一瞬间的停顿,无人出声,两息后树叶破空声再次有规律地在林间响起。 恍若对他的沉默毫无察觉,白祈祾困惑地眨眨眼,眼神不知聚焦在哪片虚空,问出了第一句话:“我们是——神,”神之一字,于她来说,陌生得就连发音都显得有些艰涩:“……是,也不是?” 树叶入木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天地静了下来,连虫鸣鸟啼都消于无迹。 这片林间,可还有人在呼吸? 白祈祾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黑暗,看上去像在思考、或是放空:“医师同我说,我体内有火种,而云朔会催化火种,把我变成一只理智、只知嗜杀的野兽。这些——是,也不是?” 风靖觉得喉咙紧了起来,他干巴巴地咽了咽,手中落叶被风一吹,散落满地,满背的虚汗汲取着体温,平白打了个冷颤。 有时候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风靖,医师还说,‘入口’已经回不去了,所以火种也取不出来……你如实回答我,此事,当真?”白祈祾心有不甘,这世上,怎么可能会出现一件从头到尾都无法改变的事? 可一阵风吹过,除了沉默,还是沉默。白祈祾的心随着无声的回答渐渐沉了下去。 “医师与我说的多,可我却越听越糊涂,神、火种、催化、入口,我皆是一个也听不懂,就像是乱成一团的麻在手中翻来覆去,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要怎么办才好……但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真的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会这般名存实亡的死去,甚至‘死’后还会伤害黎明百姓与信任之人,那时,我就是下了地狱,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我恳求你,真有那一天,你一定要在大错未成前,及时杀了我。” 白祈祾越说越轻,话语清浅,消匿无声,迎风而立间嘴角抿得笔直,那淡漠、逞强却又脆弱的样子像极了风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风靖有一瞬间的恍神,眯眼间,十多年前那个孱瘦的孩童与眼前的人渐渐重合,又渐渐分开。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咬牙道:“疯了是罢?就这么想死啊?张口闭口就是些晦气词句,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想活还活不成?” 白祈祾张了张口,无言,半低了眼,像是问他,更像自问:“死局,何解?” “呵,你这人真是矛盾,说你想活,你求我不要拦你,活生生的一大好人、一大英雄,硬是要往那火坑里跳;可说你寻死心切,却又来问我死局何解,你说你,好不好笑?” 白祈祾本就寡言不善辩,而风靖又正在气头之上,言辞犀利,“好人”、“英雄”几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冷嘲热讽,嚷得她是一时讷讷不知言。 风靖气不打一处来,刚想恶狠狠地继续出言讥讽,抬眼瞧见她惨白的面色,住了口,面色变幻好一阵,这才忍了下来,沉默良久:“此事——倒不是完全无解……” 他犹豫间语气拖沓,像在斟酌着甚么难言之隐般,十分踌躇。 白祈祾闻言一振,抬眼追问道:“此话何意?” 只是风靖面色难堪,面对白祈祾的追问欲言又止,眉间写满了为难。 白祈祾不愿放弃,却没有立场再追问下去,只能满怀希望地期盼着风靖能说些什么,哪怕只有几个字,她都能琢磨出个花儿来。 “让我想想……”风靖喉头滚烫,干巴巴地咽了咽,过了很久,也许有一炷香,还是只叹气,什么也没有说,只让白祈祾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给她答复,今晚让他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白祈祾无法,只能黯然回到院子里歇下,静静地等待第二日的到来。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白祈祾就被一阵打斗声惊醒。 声音是从医师院子里传出来的,白祈祾忍痛翻身下床,抑制住翻涌的气血,循着声音,朝打斗处赶。 刚到院门外,白祈祾就听到“刺啦”一声,好似布帛被割开的断裂音,她心里一惊,眉头紧皱,顾不得礼数,放出灵力护体,循声贴近,翻门而入。 白祈祾今日醒来后,目虽不能视,却也恢复了些感光的能力。此刻借着微弱的天光,推门而入后,勉强能看清眼前站了两团黑影,她遣散护体灵力,将其化缕放出,当成自己的“副眼”,借以感知周遭发生的事。 其中离她稍近一些的那个黑影便是风靖,风靖似有所感,转身刚好瞧见白祈祾翻进院内,他立马皱眉,本就难堪的脸色变得不悦起来。 他的手臂上,鲜红的血迹还在流淌,滴滴落在青石板上,晕染出一滩血痕。而他手里赫然正拽着一块碎布,往下望去,他的袖子被粗糙的扯痕撕开一个大豁口。 只见在风靖几丈远的身后,医师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仰面看着屋顶上方悬浮着的一只白色鹰雕。那白色鹰雕的头上有一对尖锐的箭形羽毛,一双眸子幽深诡异,泛着寒光,间歇煽动羽翼,都会卷起风阵在周身盘旋。 二人这副模样,虽未明说,但隐隐形成了一副对峙之势,恐怕就在白祈祾进来的前一秒,二人还在互有争执罢。 “你怎么来了?”风靖将手往身后背了背,眯眼,就差把“不悦”二字写在脸上。 白祈祾似有所感,低头,“望”见了从风靖指尖滴落,渗进石缝中的血水:“医师于我有恩,他院里如此大动静,我不可能不过来查看。” 风靖敏锐的察觉到她的视线落点,转而问道:“你眼睛好了?” 白祈祾轻轻摇头,借着探知,扭头望向另一团黑影“医师”站立的方向:“你们这是在做甚么?” …… 听到白祈祾发问,风靖沉默片刻,也知现下这情况,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蒙混过关的。他一改往日模样,没有打诨插科,正儿八经的说道:“……你不是在找那唯一的生路吗。” 闻言白祈祾轻吸口气,往前踏了半步:“你的意思是?” 瞧她如此,风靖无奈叹气,右手一扬,掌心被攥皱的那块碎布,就掉落到了被血染红青石板上,砸出“噗”的一声落尘响。 随后垂了眉眼,静静地望着那块破布贪婪的地汲取着地上青苔的赤黑污渍,不消几息,望了眼医师铁青的脸色,弯了弯嘴角,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淡淡启唇:“听好了。” “……首先,老头说的不错,天路已被云朔给控制了,你我一旦接近,天光亮起,必死无疑。” “天路?” “就是老头说的入口,说法不同罢了。你我是有神骨的人,天路是登神之阶,只有被它认可,才能踏上去。这些老头应该都和你说了。” 他抬脚走到方才被自己扬到几步之外的破布那,鞋屐踩在青石板上,响起清脆的“哒哒”声,甚是好听,白祈祾侧耳,认真的听着他说的每个字。 “继续在人间待下去,等火种催化完成,你会死,会变成云朔的兵器。若不回西戎求助阿母,这个结局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那块破布吸饱了血水,肿胀起来,风靖脚尖用力,碾了上去,血沫从鞋底挤出,渗进土里。 “……之前你要死要活都不肯同我回西戎,这下好了,遂了你的愿,就是反悔,也没了机会。” 他虽一副正经模样,但嘴里总是要时不时的讽上两句,好似这般才能让他快活。 “……”白祈祾抿唇,即便如此,她也仍然坚持着一开始自己的想法,不觉有错。 风靖瞧她这般,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摊开右手,只见掌心正中,赫然可见一个裸露血肉的伤口,他直勾勾地盯着伤口,用左手拇指狠狠地搓揉着外翻露出的皮肉,整只手疼的雪白,他却好似对痛感毫无知觉:“呵,这种事,你就不要寄希望于人间能有办法了,我们只能回,且一定得回,不过嘛……不是你我回。” 白祈祾皱眉,刚想问还能是谁时,突然想到什么,偏头朝风靖身后“望”去。 在他的身后,是脸色极为难堪,涨的铁青的医师。 风靖最后一个字落地后,白祈祾能感觉到,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就连呼吸,都开始有些压抑。 “滚!”片刻沉默后,医师一声低吼从嗓子里了溢出来。 白祈祾眉头一跳,她不明白,如此厌恶“神”的医师,又怎会如风靖所说的那般,是“可以登上天路的人”? “是不是弄错了?”白祈祾咬紧牙关,低声问道。 因为医师的暴怒而开始狂躁的灵力此时肆无忌惮的在周遭聚集压缩,白祈祾虽自诩有些天分,能在青云山年轻一辈排上些名号,但此时旧伤未愈,面对往日里瞧起来无甚危害的医师,显然还是有些稚嫩了。 “弄错?”风靖嗤笑一声,面对威压,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右脚临空踏出,乘风而起,一副轻松写意模样。 他右手一挥,血随着他的挥舞挥洒出去,白祈祾身上的威压陡然一轻,他收手,举目,望着天边,雌雄莫辩的清朗声传开,久久回荡在这片无星无月的沉沉夜幕中:“有些事情,就算是剔了骨,也是更改不了的。” “这是馈赠,也是诅咒。” …… 闻言,医师暴怒后竟是笑了起来,起初只是低声地笑,后来笑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刺耳,嘶哑的破锣嗓子换气时,在喉咙里刮起一阵抽气声,听上去像是要随时断气一般可怖。 白祈祾听得心有不忍,刚想开口劝阻,医师面前屋檐上的那只白色鹰雕却是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开始悲鸣。 尖锐的啼叫好似无形的精神攻击,刺得毫无防备的白祈祾一时间失去平衡,踉跄了几步,堪堪扶住门框,这才没有跌跪在地。 医师的狂笑,鹰雕的啼鸣,凌冽的风刃与狂躁的灵力,风靖在半空中望着发生的一切,沉默不语,场面一时间,突然犹如煮开的沸水一般,在白祈祾的眼皮子下彻彻底底的炸开了锅。 一切,失去了控制。 第 60 章 四荒 风靖在医师的警告声中,平静地同白祈祾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故事长到,医师最后没了余怒,只剩叹息。 那是发生在天上的事。 …… 史记,开天之役,神血四散,以四脉传下,渐化而四分,由此演变成四个氏族部落,统领着整片天域的四方,后统称“四荒”。 昏蛮渐过,四荒有名,以觚(音同“孤”)竹、北户、西王母、日下相称,其中觚竹在北,北户居南,西王母择西,日下栖东。 而其中的“西王母”,便是风靖他们部落的所在之地,不过西王母部落之人,更喜以“西戎”代指这片天域,这是因为在西戎,“西王母”这三个字不仅是部落名,也是统领之名。 历代统领,无论之前名甚,世代传承的继位之后,皆称“西王母”。 除了统领之外,每个部落的氏族还有族姓,传说族姓是由神赐下,只有部落中血脉最为精纯一脉,才可享受这无上荣耀,被冠以族姓。 而拥有族姓之人,旁人称其为——“神脉”。 其中西王母这一支的族姓便为“缑”。在这一代,西王母中有一位名为“长天”的神脉,一切的故事都要从他开始。 长天,缑长天。他是西王母之子,部落之子。 作为部落里血脉最为精纯一脉的统领之子,按理来说,长天应该享尽无上拥戴,这一切,却在他被发现与北户的一名神脉私通时,戛然而止。元宝小说 私通在天域乃是滔天之罪,而作为西王母中血脉最为精纯的继承者,更是罪加一等,何况对方还是另一族的神脉。 两族神脉私通之过,轻则血脉稀释,重则氏族没落,此等大事,一经传出,震惊四荒,重重压力之下,哪怕他是西王母之子,也绝无可赦之言。 而与他犯下此等弥天之过的,是一位名为“曼”的北户神脉。 北户地处极南,传说曾是颛顼帝之孙祝融氏掌管的天域,不过除了北户之外,其余天域之人,皆喜以“云朔”称之。北户的统领名为“重黎”,而“妘”,便是北户神脉的族姓,故其全名应为——“妘曼”。 东窗事发之时,“四荒之议”即刻召开。 “四荒之议”是从远古传下的传统,在人神有别的时代,自诩“神子”的四荒氏族联合起来设立了四荒之议,以此来商讨一些有可能危及“血脉传承”的大事,但凡任何一荒召集,其余三荒必允回应。 以往通过四荒之议,各方达成一致,曾立下了各氏族都要遵守的重重规矩:“非四荒之议通过,任何人不可擅自启动天路”便是其中之一。 没人知道,在这次的四荒之议上,四荒的统领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四荒之议后,万年一遇的审判之日,即将开启,而缑长天与妘曼,也将在审判之日上,众目睽睽下,剥族姓,剔神骨,逐出部落,踢下天路,以儆效尤。 裁决一出,二人当即被迫分开,分别押往西王母与北户收监关押。 但不知为何,就在审判之日当天,氏族之人打开天狱时,却是发现,二人皆在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守中凭空消失。 而北户那边,关押妘曼之地,更是失窃了族内至宝,此等荒诞之事,无异于奇耻大辱,一时间惹得四荒首领震怒,在重重巨压之下,天域动荡不安,异象横生。 这边却说缑长天与妘曼二人从天狱中逃掉之后,决定开启天路,遁下凡尘。在他们看来,只有去了天路之下,才有可能摆脱身后天域的追缉,搏得那一线生机。 这是千万年以来,天路第一次被开启,那一刹,无数光柱,散成漫天金光,铺就成神大道。他们往下望去,眼前是无边无际的七彩云霞,随着金光愈盛,身后响起了愤怒的纷杂吆喝的追击声,二人默契相视一笑,眸中映衬着流光,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相拥跃下。 …… 说到此处时,一直沉默在旁的医师动了动,他转过身去,抬起了头,像是在眺望远方,追忆什么。一旁的鹰雕也安静下来,落在了屋檐上,用喙梳理着羽毛。 风靖侧目,望着医师的背影,白祈祾安静的等着。空气不知何时也恢复了流动,微风拂过,送来一阵青草的香气。 “……嗯,我和小曼逃到了凡间。”医师缓缓开口,白祈祾了然的眨了眨眼。 方才在风靖口中,她便隐隐地猜到了眼前这个一直被唤作“医师”的人,或许就是风靖口中的“缑长天”,此时眼前这个男人开口,正好印证了心中所想。 “那时我与她刚逃到人间,还未落地,小曼就晕在了我的怀里,我当时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过境迁如此多年,此刻回想起来,医师的声音仍有些余悸,言语措辞间,也比以往沉稳的多。 “眼前是完全陌生的、此前千万年未曾踏足过的人间,身后是千万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我不能肯定天域一定不会追下来……虽‘不能通过天路’的规矩立在那,但谁知道在众目睽睽下看见我跳下去,那些天域的狗会不会急着跳墙呢?” 医师苍凉的笑了笑:“但小曼走不了,我能怎么办?我自己就是医师啊。”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番情绪:“我用尽一切办法才找到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将她唤醒后,看到她睁眼的那刹那,我这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妘曼醒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之前从天狱遁逃时,被北户“火种”所伤而致。 那“火种”是北户神脉的本源,按理来说,作为神脉精纯之血的妘曼与其同源,断无可能为其所伤,可就在妘曼掠过之时,那“火种”突然袭来,妘曼慌乱之中,随手从“火种”旁拾起一把武器,来不起拔鞘,抬手便挡,好在其中的大部分力被其卸去,但“火种”的血脉本源何其强大,哪怕只是余力,也让妘曼差点没能逃出生天。 “小曼的身子逐渐被火种的暗伤吞噬,”说到这,医师的眼中划过一丝恐惧,他抬起右手,懊恼地捂住了半边脸:“我们逃到了南极赤渊,企图借凡间极南的赤渊之力压制火种,但火种是天域之物,这等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仅仅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没有办法,我在人间寻遍了万里河山,探访了所有我能找到的神医,都无能为力……” “随着暗伤的恶化,她愈发虚弱,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只要一靠近当初带出来的那把灰扑扑的古剑,痛楚便会稍感好许。借此契机,我开始着了魔地研究那把古剑。”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这把剑只是小曼当时心急,随手拾取的一把兵器。但后来随之发现,那把古剑竟有着与火种相同的本源……如有办法引其本源,或许真有养好暗伤的可能。”说到这里,医师的眼神亮了亮,似乎回到了当年那个发现希望,充满干劲的晚上。 “可天不如人意,我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无法让其认主……我时至今日仍然记得那把剑,灰扑扑的,上面蒙着一层凝固的尘土,仿佛那些尘土天生便是刻在上边儿、长在上边儿似的,怎么也擦不干净。” “无法认主,我便无法引导其中本源,小曼的暗伤终归只能拖延,无法根治。” “……尽管有那把剑相伴,小曼的身子还是被折磨到油尽灯枯。她是……神脉,有着神体,自然与凡胎不同,”说到这里,医师不自然的停顿了下,或许是想起了风靖之前说的‘馈赠’,自嘲的笑了笑,随后深吸了口气,继续平静说道,“这几十年间,我们一齐看遍了人间的花开花落,也游历了山河百川。小曼有着一颗玲珑心,许是看出了我心中始终放不下的忧虑,她同我说,让我放弃。”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起来,“尽是些胡话!”说完咬了咬牙,像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我不肯、也不想放弃,但她执意坚持,我只能假意答应。” “……后来没过多久,她有一天突然同我说,她在几日前,曾读过一话本,那话本上,描绘了一种极为罕见的花,她很想瞧瞧那花开的样子。我忧虑她的身子,可却架不住她的央求,便去了。”他脸上露出老态,脖颈处的皮肤有些松弛,堆积出岁月的模样。 “……那果然只是她支开我的借口罢了,她怎么就那么傻呢。”医师叹了口气,那双浑浊且布满血丝的瞳孔黯然下来:“心生忧虑的我半途而返,在居所几里外的竹林里找到了晕倒的她。那时候,我便知道,没有办法,也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了。” “……我要回到天域,找到让她活下去的办法!” 说完医师小声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笑红了眼:“你说好不好笑,我们当初纵身一跃,来凡尘是为了寻那天地不容的一线生机;如今我要孤身一人上那天域,竟也是为了寻那虚无缥缈的一线生机?!” “……”白祈祾没有言语,从一开始,她就显得格外安静,神情淡淡地半阖了眼,只是一副安静听着的模样。 沉默一会儿,医师继续开口:“无论是找到让古剑认主的方式,还是偷到火种。我一定要让小曼活下去。” “但我失败了,天路的开启太过显眼,我刚推开那通天之路,便被云朔发现,将我抓住,关了起来。” 医师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我一开始,以为他们会将我交还给西王……西戎。但自从他们逼问我‘偷走的那把剑的下落’未果之后,竟开始在我身上动用私刑!” “私自扣押异族神脉,并处以私刑……如果真按四荒之议的规矩来看,他们犯的条律,也未必比我轻到哪去。”医师面色苍白,自嘲地勉强提了提嘴角,只是怎么看也算不上一个笑。 “我不清楚那把剑对他们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何宁愿冒天域之大不韪也要找到它,但我明白,如果让他们知道那把剑在小曼手里……只要稍微想想这些可能的后果,那些漫无天日的鞭子与烙铁,竟也显得没有那么让人崩溃了。” “……我的指甲被拔了又长,我数不清这是第几十个新长出来的指甲了,那是段不知年月的日子。”医师侧眼,望了眼藏身于黑暗中的风靖,轻“哼”了声:“神体的馈赠,约莫说的就是每当你精神恍惚时,身体却仍旧能作出刺激灵台清醒的反应吧。” 风靖嘴角绷得笔直,少年英气的眉眼弯了弯,算是笑了。 “……后来终有一日,我听见铁牢的走廊尽头,沉沉地‘咚’了一声,进来了几个戴着面具的人。他们走到我的跟前,将我架起来,拖着带了出去。” “一路上,我被闻讯赶来的人们愤怒的围涌起来,他们拼了命地往前挤,想要靠近我,那副模样,张牙舞爪,瞧上去是想生吞活剥了我。” “一些人挤过侍卫,指甲抠在我的痂上,狠狠地剜挖着,带走一大片血肉。” “……我被拖到了审判柱上,绑了起来。” “在那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见到了……西王母。”医师的情绪再度变得激动起来,他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头顶的那片虚空,突然抬手握拳,狠狠地锤打着胸膛,仿佛心窝里的疼,远不及当时万分之一:“我眼睁睁地望着她,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剥去族姓,剔下神骨!” “她就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很久,他犹如悲鸣的喘息平静下来,断断续续道:“……我疼死过去。再度醒来,已是身处人间。” “……缑长天死了,活下来的,叫作长天。” “不管我如何厌恶神脉,失去神骨的我还是差点没了半条命。等到我终于有力气拖着半条残废的身子回到木屋时,看见的只有残缺破败的院子……” “我发了疯似的找小曼,最终找到的,却只有埋葬在后山竹林里,立着半个木牌的衣冠冢。” “我不信,可是这普天之大,我却再也感应不到她的气息。” “……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医师痛苦掩面,双眼通红,喉咙嘶哑的讲不出话来:“我立下誓言,此生不会再踏出此庐半步。” “我的小曼没有死,我要在这里等她……” “等她回家!” 第 61 章 藤蔓 之后医师便又恢复了以往那般略带神经质的模样,哭了笑,笑了哭,疯疯癫癫地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的,也净是些听不懂的话。 任白祈祾如何唤他,都无济于事。 “没用的,让他一个人待着吧。”一直未曾出声的风靖走到白祈祾身旁,拦住了她想要上前的脚步。 “医师他……” “憋久了罢了,一个老头子,平日里没人说话,今日见着你这个活人,多啰嗦了两句,你权当故事听,莫太往心里去。”风靖摆摆手,打断了白祈祾担忧的询问。 白祈祾无法,只能点头应承,随着医师跌跌撞撞地远去,周遭一时之间静了下来,二人之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白祈祾尴尬的抿了抿唇,示意风靖先说。 “我一开始不说,便是因为这件事,老头子几十年前吃了很多苦,虽兹事体大,但……”风靖略一思索,说道:“我不愿揭他的伤疤,今早寻他也只是想试试口风……咳,这死老头……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 白祈祾瞧了眼他右手,那片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弯曲的手指藏在了阴影之中。 “如果你想道谢就不必了,”风靖好像瞧出她在想什么,抬手,大大方方地将伤口摊开,先她一步开口:“就算没有你,我也要为了西戎回去一趟。” 白祈祾不解凝眉:“西戎?” “对……一时间事情太多,反而不知要从何解释起了。”风靖略一停顿,思考片刻,道:“你方才听到的,都是基于老头子的所见所闻。其实这个故事,还有很多他也不知道的事。” “他对往事深恶痛绝,我虽在尘间寻你多年,但真要说来,或许是愧疚心作祟,未曾与他见过几面……若不是那次你的伤势太过严重,我也不会来找他。所幸过了这么多年,他仍念及旧情,愿意救你。” “后来好几次,都有不错的机会,但我却始终讲不出口。” 在白祈祾的印象中,风靖一直是个不着分寸的人,心情好时嬉皮笑脸,不爽时就会顶着一张臭脸到处甩脸色。像今日这般安静的说话,实在是大开眼见,想来也是因为医师的缘故罢。 “不谈那些……其实当年医师被关在云朔时,受苦的不止他一人。” “他犯下那些罪,是西戎的耻辱,是神脉的污点,作为四荒之一的统领者,也是始作俑者的母亲——西王母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虽然云朔私自扣押了他,并不合矩,但云朔死咬着他偷走了至宝这一点,让阿母很难讨得好。” “那段时日,阿母一边周旋在四荒之中,一边还要面对来自氏族的问责。” “不过好在云朔自己也不干净,除了扣押神脉,阿母竟是查到他们在没有特令的情况下,偷偷将手伸向了人间!” “原来云朔一直在利用医师牵制阿母,好给自己的小动作打掩护。” “敏锐地抓住云朔违反令律的小辫子后,四荒局势瞬息万变,尽管被揭穿,但云朔极力地辩驳,他们是在搜寻被偷走的族内至宝,可令律就是令律——偷放势力下渗凡间,可不是关押神脉这种小事。阿母着手这一点还以颜色,扳回不少呼吸的空间。” “在云朔下错这步棋之后,其余两荒也意识到了这个事的重要性,通过紧急商讨同西王母达成一致,三方共同出兵,立刻赶往凡尘,终于在最后关键时刻赶上了云朔在人间掀起的那场大战,制止了一切。” “听闻云朔在那场大战中不仅没寻回族内至宝,还折损了不少兵力,无功而返。失势的云朔只能步步退让,依西王母要求,将老头子放掉。” “虽然他最后还是被剥去神骨,逐出天域,但好歹没有丢掉性命……这么说有些残忍,但也真的已经是西戎能为他做到的极限了。” 风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侧目望了眼那扇大门紧闭的木屋。 “阿母或许于他来说不是个好母亲,但如若换成其他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敢说,设身处地下能比她做的更好了……” “我要说的其实是这场大战后,云朔虽然在三荒的镇压下元气大伤,收敛了许多,但与西王母的关系却日益紧张,两方氏族部落间时常会起争执摩擦,火气上来了动手也是常见的事。” “就在这种气氛下,你当时跑不见了。一开始我以为你同往常一样,与那些人打架斗殴去了。” “嘶……往常,打架斗殴?”白祈祾听到此处,不由得嘴角一抽,轻轻倒吸口冷气,出言打断了风靖。 “对。”风靖瞧她脸色古怪,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呲牙笑了起来:“你当时可混了。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我早就习惯了。” “……你继续说其他的。”不知道什么表情好,白祈祾捂脸摇摇头,制止了风靖继续胡言乱语、添油加醋的话口。 “哼。”被如此一打断,一直有些安静的气氛也稍微活络起来,风靖恢复了些往日的神采:“我到处找你找不到,正愁是不是云朔给你抓走了的时候,云朔突然带兵找上门来了。” “当时云朔看起来很愤怒,如此紧张的局势下,双方对峙的侍兵差一点就动起手来。是阿母到场后才缓解一些。” “云朔领头的那人同阿母控诉,你跑到他们那儿,将火种偷走了,还通过光路下了人间……” “……”白祈祾尴尬地望望天,又望望地。 风靖瞧她这幅模样,哼哼两声:“好的不学学坏的,倒挺会闯祸……阿母起初还好言好语劝他们回去,让其请示统领,召开四荒之议处理此事。但当时云朔的领头之人不依不饶,三番五次顶撞阿母,这才惹得阿母不悦,出手将他们打了一顿,丢了回去。” “在后来的四荒之议上,云朔极其强硬,想来是真的恼羞成怒了。”风靖说到此处笑了起来,看来让云朔吃瘪,他真的很爽:“失去族内至宝,现如今就连神脉本源的火种都遗失了。天域之内,不知多少人在瞧他们的笑话。”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拿到了特令,那是四荒之议第一次开出这种特令,不知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风靖“嗤”了一声,随后话音一转,似笑非笑地望了眼白祈祾:“不过既然神脉本源都能被偷走,特令这种事倒也不稀奇了哈,是吧?” “……”白祈祾瞧他三番五次拿自己开涮,不悦地眯眼望了回去。 一阵冷风拂过,适时卷起风靖的衣摆,他打了个冷颤,连忙清了清嗓:“咳,总之有了特令,云朔追下了人间。其余三荒也不放心,各自都派了一股侍兵一同前去,说是相助,其实心里都跟明镜似清楚,在互相提防罢了。” “后来你都知道了,”风靖沉默地晃晃脑袋,抬头望天:“云朔先我们一步找到了你,他们对外宣称你在追击中不肯降,走投无路时坠崖死了,‘火种’也随着你在人间下落不明,并将你贴身的玉滴交还给我们。” “我虽是不信,但在四荒看来,此事已结,便各自收兵,回了天域。” “经此一事,许多底线都被打破,就像温水煮青蛙一般,所有事情都开始蠢蠢欲动。规则,是四荒之议的根本。一旦规则被打破,四荒之议的威信便会受到撼动。之后,不仅是云朔与西戎的关系紧张,连带着四荒的关系都变得紧绷起来。暗流涌动下,各自有着小算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互相的底线。” “在随后的时间里,各方势力新仇旧账一起算,千万年以来,天域从诞生始出就亘古不变的平衡,开始摇摇欲坠。” “而在这种局势下,云朔借着‘火种’仍失落于人间的借口,持续向四荒施压,各方掣肘中,三荒竟选择了放任云朔往人间下渗势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同时,不约而同的都向人间伸出了枝蔓。”元宝小说 “这已经成了一个不能搬上台面的公开秘密。‘任何人不可擅自启动天路’的规则已经名存实亡。”风靖说到这里,苍凉的笑了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西戎已经算是四荒中最克制的一方了。” “我便从那时开始,成了西戎‘遗留’在人间的枝蔓。” “……其实同你说这么多,都是为了让你理解,我为何现在会被困于人间。”风靖叹了口气:“不仅是为了找你,我也是阿母放在人间的一颗眼睛。” “前段时间,我突然发现在我监视里的某个人做出了不太正常的举动,他隶属于云朔,我本就对云朔没甚么好感,所以我顺着他追查下去,却不想那是他们引我上钩的鱼饵,一时不察,落入了他们的布局里,”风靖懊悔地皱眉,随后露出凝重的神情,“他们同我动手,没有得逞,那次之后,我便更加确定了他们一定在鬼鬼祟祟的密谋着什么,所以进行了更为密切的监视。” “后来,我确实发现了一些事……”风靖说到这里,及时住了嘴,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但我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几乎到了猖獗的地步,直接与我撕破脸皮,垄断了光路周围,全力阻止我回到天域……看样子,我发现的那件事一定很重要。” “虽不懂背后含义,但我必须要将这个消息带回西戎。” “不过托这个的福,我才将云朔这些年一直埋在水下的面貌瞧了个清楚,”风靖冷笑,“我很想看看,当天域中的三荒知道,这些年,云朔的势力在人间,竟已发展到了能单方面切断天路的地步时,他们的表情,会是何等的精彩?” 风靖说完,抬眼瞧白祈祾的神色,瞧她神色淡淡,不说话,便放下心,自顾自地安排道:“所以我说,你要回,我也要回。我觉得我们能达成一致,你这些天就在院子里歇下吧,过几日我再去探探医师口风,今晚之后,我总有种可以劝说成功的预感……” 白祈祾今晚始终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从踏进这个院子开始,便很少开口,听他如此说,半阖了眼,开口打断道:“四荒在人间不是都安插了眼线吗,西戎只有你的一个,那除了云朔的其余两方呢?你大可以借他们之口。” “……倒不是没有考虑到,但自从我被云朔打伤,躲到这里来后,云朔便在外界到处搜查我的踪迹,出门将你带回来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白祈祾了然,其实云朔如若真的有能垄断光路的实力,那其余两方的眼线,怕是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现在好像确实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只是…… 今晚,白祈祾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现在就算能回天域,她要回天域吗? 再过半月,便是三派会审了。 三派会审之际,想必没有人能比白祈祾再清楚,会发生什么。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为其处心积虑布置的一切准备……不能在现在功亏一篑。 …… 赌一把吗?赌一把吧! 白祈祾眼中一凌,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中渐渐成形。 第 62 章 瓷碗 “你在发什么疯?!”风靖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在听到白祈祾说她暂时不回天域后,倒吸了一口冷气:“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就跟我来这个?” 风靖嚷嚷了起来,激动间往前踏了一步,抬手就想抓上白祈祾的手臂,白祈祾蛾眉轻蹙,右步半撤,侧身躲了过去。风靖抓了个空,悻悻收手,转而握拳,不忿接道:“别开玩笑了,再不回去,谁知道下一秒催化会不会立刻完成!?” 白祈祾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向微微发白的天际,耐心解释道:“既然云朔在催化我,那么他们不可能不在我身边放眼线,如今我还尚未成长完全,他们更是清楚的很……他们将我视作他们的兵器,自然是越锋利越好。” 风靖听完呆住了,明白了她的意思,半晌没说出话来,就算完全理清楚这其中关系,天底下能做出这个决定的,又有几人? 他最后只能结结巴巴地低声骂道:“疯、疯子。” 既然白祈祾心意已决,他再做劝说也没有任何意义,风靖缓了缓,尽量让自己接受她的这个决定,可还是忍不住皱眉说道:“不管怎样你体内的火种始终是个隐患!” 其实风靖这话他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多是抱怨意味。同她相处这些天,也知她是什么脾气,旁人的劝说她很难往心里去,没想到白祈祾闻言思考了一下,随后竟点了点头:“嗯,所言甚是。” “那——”风靖愣住了,以为自己说动她回心转意,心中一喜,眼睛亮了起来,只是还未等他喜上眉梢,白祈祾便转头望天,一脸的坚决地抿唇,先一步说道:“以后要更加修生养性才是。” “……”风靖这下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喜悦凝固在眉梢上,他冷哼一声,眯起眼睛,低声骂道:“孺子不可教也!” 白祈祾轻咳两声,收回玩笑话,敛容对风靖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正如之前同你所说,眼下我的确有很重要的事要办。生命的宝贵我比谁都清楚……” 说到这,她眸子一低,再抬眼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其中分寸我自会把握,你放心罢,如非必要,我断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风靖轻哼一声,无法,只能转身离去。 白祈祾回到自己房中时,天光初亮,下起了蒙蒙小雨,她倚靠在窗台边,感觉有些疲惫,伤口疼得全然麻木。 她探出手去,冰凉的雨雾洒在掌心,激起初春的冷意。 自从入道以来,记忆中,已很久未有过四季之分了。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抬眼望向青云山的方向,在那里的目光尽头,有的只是一线混沌的天际,远山在晨光中被雨雾稀释开来,酿成一片清色。 她好想青云山,好想…… 陆师姐。 几日后。 “伤好像快好了。”白祈祾食指轻按,压上了被绷带层层包裹的伤处,她倚靠在木椅上,腰间悬配着一柄通体荼白的剑鞘,旁边木桌上,反盖着一本保存还算完好的古籍。稍远处,还有一碗瓷罐,里面还残留少许已经见底的汤药。 那汤药是医师给配的,但他开的方子太苦,苦到她每次喝完,都有种被汤药泡过,整个人从内而外都变苦了的错觉。 所以通常用完药后,她都会逃到院子的空地里,坐在树下的木椅上,一边读着从医师那儿借来的孤本,一边晾晾自己,散散味。 目前正在读的这卷孤本是从医师那儿软磨硬泡“借”来的,她前一世兴趣涉猎极广,无事时便喜钻研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眼下条件不允许,她也不愿闲着,卷中所记的广域山川,奇珍异事都让她心生向往。 今日同往常一般,她正准备从木椅上起身,去拿昨日那卷借来的孤本时,风靖突然闯了进来。 “砰!” 被他推开的门板撞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白祈祾瞟了眼来人,拾起古籍,翻开其中一页,读了起来。不知这人又发什么疯。 站在门口的风靖满眼怒气,显然是受了什么刺激,大声嚷嚷:“我问你,你是谁?!” 在风靖怒气的笼罩下,白祈祾恍若未闻,一手执书,一手搭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一副自若模样。 她目光下移,读了两行,顿了两息,淡淡回道:“……白祈祾。”元宝小说 听她如此回答,风靖压抑着满腔怒火,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到她跟前,伸手“啪”地一声,抽走了她手中的古籍,随后盯着她,一字一句地继续问道:“你不是风酒,你到底是谁?!” “……”书倏然被抽走,白祈祾心有不悦,站起身来,直勾勾地回望过去,与他平视。随后顿了两息,移开视线,走到木桌的另一边,拾起瓷罐,朝往炊事房走去。 被无视的风靖气得抓狂,他快步追上,将白祈祾一把拽住,白祈祾左手端的瓷碗险些不稳,差点摔到地上,他不管不顾,吼道:“我问你你是谁?!” 大白天的发什么疯?白祈祾冷冷回头,盯着风靖,随后将视线移到自己被捏到发白的右手手腕上,凌空一甩,灵力暴涨间青丝飞舞,硬是将风靖逼得连退三步。 随后端着瓷碗的左手突然松开,只见失去支撑的瓷碗不仅没有掉到地上,还稳稳当当地以灵力悬托,浮在左手的半寸之上。 她一寸一寸地抚平着右手被捏皱的袖口,然后凌空一挥,渊瑯随着她指尖的舞动,“噌”的一声飒然出鞘。 紧接着徒然下压,浮在半空中的渊瑯也随着她的动作玄光大放,迅猛之间钉入地中,划出一道极其清晰的分界线,赫然插在了白祈祾与风靖的三丈之间,发出铮铮剑鸣。 瞧着白祈祾眼中愈发浓郁的警告之色,风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周遭重新安静了下来。 就在二人眼看要僵持住时,医师在这时却突然“砰”地一声推门而入,他抬眼刚想开口,察觉二人气氛不对,“呃”了一声,指了指白祈祾,又指了指风靖,迟疑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白祈祾瞧风靖安分下来,不再冒进,冷哼一声,眼中戒备逐渐消退,随后指尖划动,之前一直悬浮于左手之上的瓷碗稳稳当当落入掌心。 她重新端着瓷碗,朝着医师行礼:“无甚大事。” 说罢转身进了炊事房,余留身后的医师一脸摸不着头脑,不断地问风靖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祈祾进了炊事房后,将瓷罐放入水池。 沾有药渍的瓷罐浸入水中,晕开缕缕褐色药渍,很快融入水中消失不见。 她安静地盥洗着,池中水线没过手腕,她整双手浸在水中,右手腕处那道发红的印痕在水的流动下显得愈发刺眼。 一时间,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偌大的炊事房只有水流划动的声音。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白祈祾低头搓洗着瓷罐,没有回头。 脚步声在屋外停下,踌躇半晌,叩响房门。 她没有说话,敲击声停了几息,随后“吱呀——”一响,木门被应声推开。 来人停在门口,没有进来,也迟迟不开口。 白祈祾头也不抬,纤细修长的手指泡在水中,平静地搅动着水花,先一步开口:“冷静了吗?” “……” “冷静了就说吧。”白祈祾将手从池中抽出,水流顺着指尖滴下,嘀嗒坠落在水面上,激起水珠四溅。 白祈祾静静地擦拭着指尖,等待来人开口。 来人沉默良久,在安静的空气中,白祈祾听到了他紧张的吞咽声,他开口,声音有一瞬的颤抖:“……风酒还…不,你是风酒吗。” 不得不说,风靖有时候的偏执真的很让她头疼。但也是这份偏执,让人很容易就能猜到他想问什么。从他们第一次相见开始,白祈祾就在想,风靖迟早有一天会发现的吧,自己不是风酒这回事。 两个人的相貌会一样、声音会一样、身形也会一样,但习惯、喜好与灵魂,又要如何相同呢。 一人好静,一人好动;一人喜甜,一人喜辣;一人性和,一人性顽…… 诸如此类,不知凡几。 尽管自从碰见风靖,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后,她就已经给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眼下突然被拉出来直面这个问题,白祈祾还是有些怯了,她不敢直面那双知道真相后眼睛。 在某些问题上,她承认,她也很难释怀,做不到简简单单的抛之即过。 以往每次思考这个问题时,她都会反复告诉自己,没事的,自己不是有意害她,自己也是受害者,但偶然远眺时,脑子里总是会不受控制地蹦出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没有替代风酒,那风酒此刻,又会在哪里呢。 …… 也是因此,怀着愧疚与不忍,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退让。 可如今…… 风靖最终还是印证了自己心中所想,问出了那个问题。 白祈祾轻叹口气,眼波平静地望着他,答道:“你即使是问上千遍、万遍也好,我始终只有一个答案。白祈祾。” 风靖听在耳里,他觉得一定是自己问得不够清楚,白祈祾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再次激动起来,卯足了劲,满脸憋得通红:“我说的是!你、你…是不是……” “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罢。” “你别管!你回答我!”风靖十分暴躁的打断对话。 “……从始至终,从头到尾,我都知道你在问什么,”自从前几日她出手屏蔽了自己的部分通感后,白祈祾就对情绪的感知变得麻木起来,“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你就在不断的重复着这个问题……” 白祈祾抬头与他的视线相接,她看到那双眸子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恐惧、怀疑、惊慌、逃避、破碎…… 那一刻,白祈祾停住了,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风靖同自己一样,也在这件事里受尽折磨,几千个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夜晚,没有一人,得过一日安生。 这一瞬,她心中不受控制地“啪”了一声,好似一切在失重后终归尘埃落定。 她有了答案。 白祈祾决定,要亲手了结这件事。 第 63 章 见面 “……我早已回答过你的问题,只是你自己不相信,或者说,你接受不了,所以宁愿篡改自己的问题。” “从第一面起,你就从没把我当成白祈祾,你一直望着的,是那位名为风酒的小女孩。” 风靖不可置信地望向白祈祾,眸子开始颤抖,眼底涌上来的不止逃避,还有哀求。那是深藏于心底的绝望与抗拒。仿佛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有了预感。 “你的眼里藏着太多侥幸。”白祈祾阖眼,复而睁开,望向墙外,那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只是晴空下,却照得人心冷。 “以往不忍,因为‘万一’是个很美好的词,寄托了太多希冀……总有一天我的风酒会回来的。总有一天她会记起的。你曾不止一次如此想过吧。” “其实不瞒你说,我也想过。” “但我与你不一样,你曾怀有期待,而我害怕。” 白祈祾说到这儿,低头笑了,情绪在此刻来说是显得如此的可贵而浓烈。 可笑不及眼底。 她在害怕什么? 害怕被风靖发现,无法面对那双愤怒的双眼;害怕被旁人揭露,成了杀害女孩的凶手,让师傅师娘失望,脸上蒙羞;害怕被陆师姐发现,从此正邪对立,形同陌路…… 白祈祾的心不受控制地疼了一下,开始失重下坠。 可她最害怕的,还是有一天醒来,自己突然变成了飘在虚无空间里的孤魂野鬼,从此与陆雪琪阴阳两隔,只能隔着遥远的时空,瞧她同旁人言笑,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羞赧与笑意,与他人婚嫁,穿上那身自己只在梦里见过的,鲜红的嫁衣…再也无法见她一面,再也无法听她唤自己一句,再也无法同她说一句话,再也、再也无法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 白祈祾心揪得生疼,眼睛也酸涩起来。 自己终究是鸠占鹊巢,如果真的有一天,风酒回来了…… 她心里难过的要命,喉咙似有千钧重: “风靖,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此生的我于你而言,是占据你至亲之人躯壳的槲寄生……” “我死了,你明白吗,我死了,我明明死掉了…可我睁眼却变成了小孩,我不是风酒,我不是,你知道吗…我不是风酒……” 她眼眶温热,不忍再望风靖,她怕希望破碎后的残余太过浓烈,化为绝望刺得人生疼。心底想逃的想法是如此强烈,几乎到了叫嚣的程度。 但她不能逃走,白祈祾仰头,轻轻“嘶”地吸了口气,冷冽的空气入喉,抑制住掉泪的冲动,她咬牙,又松开,轻声说道:“……风酒搬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风靖竭力粉饰的一切太平,终于随着白祈祾话音落地,被寸寸击碎,崩塌殆尽。 “别、别开玩笑了!”随着风靖略带哭腔的一声爆呵,突然整个空间里的灵力突然开始聚裂,发出阵阵炸响。 “砰——!” 灵力在有限的空间里疯狂压缩爆炸,声音震耳欲聋,爆炸扬起尘土遮掩住风靖的身影,他突然动了,朝白祈祾极速欺近。 白祈祾心中一惊,随后意识到什么,强忍住撤步的想法,任由风靖出手,扼上了自己的咽喉。 “只要轻轻的,这么一握,这个霸占了风酒躯壳的怪物就会魂飞魄散,到时候…到时候、到时候风酒就会回来了!” 风靖痛苦地闭上眼,右手五指渐渐锁紧。 随着力道的加重,白祈祾脸部充血起来,缺氧让她难受得睁不开眼: “你数次相救,有恩于我,我…并非不通情理的恩将仇报之人,咳…欺瞒于你在前,是我之过……虽从未有过害人的心思,却仍在无意中伤害了无辜之人,无论是你,亦或风酒……” 听她提起风酒的名字,风靖怒吼道:“闭嘴!” 白祈祾意识逐渐开始变得模糊,她音调因挤压几乎不成字:“……此非我本意…可事已成定局,非人力能改……” 突然,一滴滚烫砸在了白祈祾的冰凉的手上,让她意识清明些许,她勉力睁开眼睛,借着门外的微光,隐约瞧见了风靖发红的双眼与淌下的两行热泪。 ……他怔怔地望着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终究还是下不了死手,他的声音因嘶哑变得低沉,恍若喃喃自语道:“你害怕…你害怕什么。你害怕的所有,在我的世界,都已成真。” 白祈祾闻言痛苦地凝眉,这种切肤之痛仿佛因这句话而在二人身上流转开来。 呼吸因力道的收束变得万般艰难,但仍然想表达致歉的心支撑着她断断续续地开口:“对…不起。” 因为自己,让他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人。 可她,不能死在这里。随着力道的收紧,白祈祾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她手中剑阵也在呼吸之间悄然成型。 就在场面逐渐僵持之时,门被突然推开,一声惊呼打断了二人:“臭小子,你在干什么!” ……白祈祾心中一松,悄然散去指尖的阵法。 禁锢的力道应声松去,白祈祾身子一软,脱离控制,险些跌坐到地上,俯身开始止不住地咳喘,等她稍好些回过神来,偌大的炊事房里,就只剩下医师喋喋不休的叫骂声了。 而风靖,早已不知去向。 迎着医师关切的眼神,白祈祾只能苦笑着摆手。 医师知她现下嗓子哑得厉害,无法发声,只能充满担忧地望望她,又望望那扇敞开的大门。 当日夜里,白祈祾半倚在床栏间,久久无法入睡,她抚上喉间,手下的青瘀早已在日里,就随着呼吸被神体修复。 无论受到什么伤害,她的身体都会在第一时间开始自愈。换句话来说,这种“天赋”或许也会在某种程度上,不着痕迹地带走这段伤痕留下的记忆。 …… 一阵温柔的晚风吹来,徐徐撩起床边幕帘,渐渐的,她眼神迷离,恍惚半醒间,好像做了个梦。 那是个光怪陆离的梦,在梦里,她没有形体束缚,随着气流的浮动,往上飘去。不知飘了多久,好像来到了一片虚无里。 她睁“眼”,眼前是广阔无垠的浩瀚星海,就像一块纱,星罗棋布地镶满钻石。 空山沉寂,宇宙无声,在漫天的银光中,她席地而坐。 ……太阳的光热与昼夜交替,月亮的柔和与相位变化,满天星斗的旋转循回,寒暑变换的周而复始,流星的出没,日月食的奇迹,彗星的来临,天有无边际?又是何时、如何形成? 天玄地黄,鸿蒙宇宙,万千生灵,芸芸众生。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眼前抽丝剥茧,一一展现。千亿星辰从耳边呼啸而过,茫茫乾坤中,她只此一眼,便望尽了生死轮回。 不知过了多久,旷古洪荒中,响起了一个声音,问道:“何谓宇宙?” 白祈祾无心无念,答道:“是‘时间无尽永前、空间无界永在、质量无限永有’的存在。古籍有云,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又解,有实而无乎处者为宇,有长而无本剽者为宙。此,即为宇宙。” 那个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又问道:“何谓…汝?” 白祈祾迷茫起来,那一瞬,周遭星云斗转,一颗立于塔尖的星辰,指引了永生的迷途,她望去,那是骷髅的眼睛,透过那双眼睛,她缓缓答曰:“白缙,白祈祾。” “错。”那个声音忽近忽远,“白缙已然消亡,汝,即为此身。” “可我记得白缙的一切。” 那个混沌的声音仿佛拥有穿透时空的力量,低喃自语道:“……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白祈祾心头一紧,忙道:“周与胡蝶,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闻言,那道声音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不时间,竟幻化成一具白祈祾幼时的模样,端坐在了她的对面。 白祈祾一时痴了,伸出手,想要触摸,回过神来,却发现她们之间看似咫尺,实则隔着无穷的寰宇。 她在星空的这一端,而‘她’,则在星空的另一端。二人遥遥相对,相隔很远很远,就像灿烂的永恒,无尽的遥远,永生相望,却触不可及。 ‘她’笑了。 白祈祾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你……是风酒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出口,生怕戳破了这幻世泡影。 ‘她’一眼即看破了白祈祾心中所想:“不必抱愧,太岁燃烧的六道轮回无法摆脱,审判之日降临之时,皆已冥冥注定。” “可——” “消逝后,吾在无极中,见了瑰丽的极光与太阳风,见了漫山遍野的青松与花田。太多星辰生命,那是宇宙释放出的最温柔的绚烂。只有永不磨灭,代代传承的灵魂才能到达永恒。吾——早已释然。” 白祈祾怔怔地望着‘她’。 “今时,吾是来同汝告别的……” 第 64 章 再议 青云山上。 流波山之役后,青云门一行人急匆匆回到了门里,玉清殿中,众峰首座肃然而坐。 在殿正中,有一个小浮台,那上面安静地摆放着一根青黑色的烧火棍。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把烧火棍拿了过去,却是苍松道人。 只见他把这根烧火棍放在身前,用手轻轻抚摸,当手指触摸到最前端噬血珠的时刻,他的眼中彷佛也有光彩轻轻闪烁,半晌才淡淡地道:“原来这就是噬血珠吗?” 坐在最中的道玄真人面容庄肃,点点头,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响起在每个人的耳边:“不错。诸位,当今发生这等事,天下正道都等着青云门给他们一个说法,今日请大家来,也是共商此事,不知各位——有何高见?” 道玄真人瞧无人出声,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望向苍松道人,道:“苍松师弟,你一向多谋善断,不如你来说说?” 苍松见道玄望来,抬眼望了眼田不易,瞧见他还是一副从一开始就铁青的脸色,冷哼一声,拱手回道:“掌门师兄,如今最麻烦的,其实是天音寺那些道友。当初在流波山时,他们便不停地向我们追问张小凡究竟如何会修炼有大梵般若真法,气势汹汹。若不是领头的那个法相还明白些事理,尽力压制,只怕当时在流波山,就免不了起争执冲突!” 自知此事皆因大竹峰而起,但田不易听他如此说,仍是不悦,更何况心里还记恨着他门下弟子齐昊当初在死灵渊里放弃搜索白祈祾之事,此时新仇旧恨一起算,面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冷然道:“他们想要拿人?也要等我们问清楚之后,再说我门下的弟子出事,也轮不到他们前来插手。” 苍松道人皱了皱眉头,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说到这个,田师弟,你有所不知吧,那焚香谷的李洵,也在朝我们要人呐!” 道玄真人闻言一怔,问道:“苍松师弟,这是怎么回事?这张小凡,可有使焚香谷的秘法?” 田不易听苍松道人如此说,更是怪眼一翻,怒道∶“又关他们焚香谷什么事了?” 苍松道人瞟了眼田不易,低声朝道玄真人回道∶“掌门师兄有所不知,那焚香谷的李洵说,前段时间他们正在黑石洞追查一件焚香谷的宝物,当搜索至最下面的妖狐巢穴时,不仅未瞧见妖狐,宝物还不见了踪影。只有我派大竹峰的白祈祾白师侄站在那里,说妖狐已经死了!但据李洵所说,他们不仅未瞧见尸体,白师侄还否认了她见过这个宝物。事后他们自然就觉得奇怪,如今看来,他们定是在怀疑白师侄她偷……” 苍松话还未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却是田不易盛怒之下,一掌重重拍在木椅上,随后“咔”的一声,这檀木大椅一阵摇晃,碎裂开来,倒了一地,显然已经被这一掌给震断了。 田不易在殿上发如此大的火,众人皆被吓了一跳。 道玄真人望着碎裂的檀木椅,皱了皱眉,低声劝了一句:“……田师弟。” 一直在旁旁听的小竹峰首座水月此时也凝眉着开口道:“焚香谷这些人明明知道白师侄现下行踪不明,还做出如此举措,分明乃是不怀好意,这种查无实据之事,不用理他们。” 苍松道人见水月开口,点了点头,又道∶“其实焚香谷这里,我们推脱一下也就没关系了,但这一次张师侄在众人面前不仅使出了大梵般若真法,还身怀八百年前的魔教邪物……多同道都纷纷要我们青云门站出来做个交代……这才是眼下最为棘手之事。” 田不易手掌握拳,不时有轻微辟啪声音响起,脸色难看之极,低声怒骂道:“这个小畜生!” 道玄真人皱眉,点了点头:“嗯,此番召集诸位前来,正是为了商讨此事,不过田师弟,关于你门下的白师侄一事……当时你与苍松师弟皆在场,有你们二位坐镇,怎会任由门下弟子被不明人士劫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田不易听掌门问起此事,怒从中来,道:“当日不知受何人唆使,聚集在流波山的同道竟是聚在一齐,说我那小弟子行似魔修,这岂有此理?!” 说到这里,田不易深深吸了口气,毕竟修炼多年,当下强把心头怒意压了下来。他怒气稍稍消了些,继续道:“当日定夺不下,正在僵持之时,议会堂里突然闯入了一名极为年轻的男子。那男子虽年轻,但修为极高,瞧上去不像是任何一派的弟子,开口言语间对我那小弟子多有维护,瞧上去并非是魔教中人。” “修为极高?”道玄真人眉头紧皱,如果能让田师弟这等一代宗师都如此称赞,那必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可这江湖上,又曾几何时出了这么一位极为年轻又惊才绝艳之辈? “对,”苍松道人接过话头,道:“正如田师弟所说,此人的确年轻,这天底下,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都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就像凭空出现的一般。” “这人在我与田师弟的合力围攻之下走了五个回合,不过不知是田师弟‘力竭’还是‘惜才’,竟是让他拼着重伤在包围圈中寻到了突破口,用秘术硬生生将白师侄带走了……”苍松道人说到这,看了眼田不易,冷哼了一声,话中饱含的指摘不言而喻。 田不易自知理亏,瞥了眼苍松,冷着脸沉默不语。 大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众首座听闻此事都凝眉沉思,道玄真人出声问道:“……诸位,田师弟与苍松师弟所述之人,几位可有头绪?” 众人纷纷摇头,风回峰首座的曾叔常见气氛凝重,站了出来,开口劝道:“田师兄,白师侄此事,你也不必太过心急,这人既然对白师侄多有维护,那便定认识她,不会对其不利,此次流波山之行谁也料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如今事态太过严重,更牵扯到天音寺、散修、魔教,兹事体大,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曾师弟所言有理,”道玄真人点点头,问道:“田师弟,此事就暂且交给执事堂的弟子处理罢。” 田不易闻言冷哼一声,没有出言反驳,算是搁浅下来。 道玄真人瞧无人出声,点了点头,朗声道:“既然此事已告一段落,那接下来……” 说着他拂尘一挥,一股温厚浓郁的灵力倾泻而出,包裹着烧火棍浮空而起,朝众人之中飘去:“诸位对于这件事,可有什么看法?” 众人一齐抬头,望向那悬浮在最中央的青黑色烧火棍。这根毫不起眼的烧火棍若是放在往常,怕就是连眼神都不会多给,但如今,它却飘在众人的最中间,享受着天下第一正派青云门所有大能的检视。 就连脸色一直不好的田不易,此时眼中也闪烁着精光,紧紧地盯着它。 在场之人都知道兹事体大,久久不语。苍松道人环顾一圈,见无人开口,淡淡道:“我乃青云门中掌管刑罚之人,魔教的邪物噬血珠,我断不能容。” 田不易闻言瞳孔收缩,冷冷转头,道:“我门下的弟子我自然知道,他断不可能与魔教有染!” “你知道那又怎样?”苍松道人脸上也闪过一丝怒容,他沉了脸回望过来,掷声道:“田师弟,你门下弟子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已然让我们青云门在天下正道面前丢尽了脸面,还得罪了天音寺,你这个做师父的,只怕要担待些责任吧?” 田不易盯着苍松道人看了半晌,忽地一跺脚,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大殿。 …… 田不易独自一人站在树林里的僻静处,负手而立。 这时已是夜深,苍穹上繁星点点,明月高悬,明亮的月光透过森林里繁茂的枝叶,照了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从黑暗中看去,他的面上眉头微皱,显然有什么心思正在思索。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田不易转过身子,向后看去,突然一怔,讶道:“是你?” 来人却是他的妻子苏茹。只见在这淒清夜里,寂静林中,她静静走来,似乎在瞬间就让人把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到她的身上。 彷彿,这么多年的岁月,也不曾抹去她半分的美丽。 苏茹走近了,看了看田不易,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你白日里做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各位师兄不轻,都跑来我这里让我劝你不要太过动怒……” 田不易尬尴的清了清嗓,望了苏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苏茹淡淡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田不易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放松了些,笑了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说着,便把方才在大殿上发生的一切,讲了一遍。 苏茹默默地听完,沉吟片刻之后,道:“祾儿那事,你是放任她被带走,对吗?” 田不易瞧她看出来了,点点头:“不错,那时情况太过复杂,若让祾儿继续留在流波山,变数之下……我瞧那年轻人与她相识,武功又甚为高强,于是便没有下死手,让他寻到空处,逃了出去。” 苏茹闻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道:“果然如此,不若是你有心,那年轻人就是再强上几分,你也不会善罢甘休,像这般如此安分地站在这里。” 田不易被如此轻易的揭穿,干笑了两声,连忙岔开话题:“不过张小凡那个小子,可真是气死我了!我先前只知……” 他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冷哼一声,顿了顿,接道:“不想他竟然身怀天音寺的不传之秘,还有着魔教的嗜血珠!” 苏茹闻言眉头紧蹙,叹了口气,道:“小凡是我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孩子,要说小凡入了魔教,甚至说他是魔教潜入青云门的奸细,我绝然是不信的。”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嘿,我收了这么多个徒弟,从老大到老七,就没一个这么会惹事,让我这么烦的!”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掌门师兄对此如何看待?” 田不易窒了一下,道:“掌门师兄说,小凡若是与魔教有染,那断不能留……” “那……”苏茹一惊,刚想追问,却被田不易止住话头,他道:“不过掌门师兄也说了,若是小凡这几日还不肯交代,便等到三门会审之日再做定夺。” 苏茹担忧地望了他一眼,悄声道:“不再找小凡聊聊么?” “聊?聊什么?犟得像头驴似的,摆了张臭脸什么也不肯说,像是全天下欠他似的。”不提到这还好,一提到这田不易就像被点燃似的,又生气起来。 苏茹对他生气的样子见怪不怪,望了他一眼,道:“你每次对他是凶神恶煞,他还没说话,瞧你那模样,也要被你吓得说不出话。” 夜色如水,四野无人。清凉的晚风悄悄吹过,拂动夜色里的树梢枝头,田不易刚想开口反驳,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鸟鸣。 二人回过头去,树林里头,目光所及之处,很是安静。 田不易止住话口,沉思片刻,对苏茹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想一个人静静。” 苏茹望了眼幽静深邃的林里,好像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离去。 田不易转过身,背对着树林,似是在等待着谁,静静地负手而立。 …… 第 65 章 无炎 青云山麓的远处,碧瑶与神秘的黑衣女子幽姬正并肩而立,遥望那隐没在白云深处的山巅。 碧瑶的脸色微微显得有些苍白,眉头皱着,看去人憔悴了不少,神情也有些恍惚,凝望了半晌,才慢慢道:“三尾那边都怎样了?” 幽姬面上的黑纱微微一动,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女,轻轻道:“一切顺利。” 碧瑶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白祈祾呢?” 白祈祾事发之时,她正在流波山另一端执行任务,听闻青云山发生事变,她当时便有预感,待消息传回后,果不其然,白祈祾竟被人带走后消失了。 幽姬听她问起这个名字,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道:“还是找不到。” 碧瑶闻言抿唇,时至今日,她仍记得当初在海上,白祈祾狡黠间唤的那声“痴儿”。 只是不知她这一消失,那剑,要何时才能借来一观了。 碧瑶叹了口气,当初白祈祾吩咐之事,她都已尽力办妥,希望几日后的青云,她能如约而至,不让自己失望才是。 碧瑶收回神思,又问道:“那爹爹呢?” 幽姬略一停顿,道:“宗主今日去河阳城中与新近赶到的万毒门那个老怪物见面了。” 碧瑶皱眉,惊道:“毒神也来了么?” 幽姬淡淡一笑,点头:“何止是他,几日后,只怕连长生堂和合欢派的门主,也都要赶来。” 碧瑶这一惊更甚,半晌才说道:“……我爹已经把鬼王宗的主要战力都暗中调到了青云山附近,如果这三位门主一来,他们门下的高手必定也会跟来,那么岂不是我们四大……不,根本就是圣教的实力完全都集中到这里了?” 幽姬的面容隐藏在她黑色的面纱之后,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只听她的声音,依然从容而平静,平缓地道:“不错。” 碧瑶蛾眉紧蹙,思考道:“此时我们后方空缺,若是……”说着她忽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这么说来,都不留退路了?”元宝小说 幽姬淡淡道:“碧瑶,这一次我们圣教诸派舍弃前见,也是你爹极力主张,为了一雪百年前的奇耻大辱,四派门主一起在明王座下,发下重誓,趁着青云不备,攻他个措手不及。这种事,又怎会给自己留退路呢?” 碧瑶沉默了片刻,道:“这一战若是成功,爹在圣教中声望自然高涨,自然是好,而若是败了……” “碧瑶!”幽姬忽然喝了一声,“此事关及圣殿之辱,我们断不能失手!” 幽姬话语之急,碧瑶一时怔了,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圣殿之辱……” “对,”提起当年之事,幽姬还有些犹豫,但她还是说了下去:“你前段时日在流波山见到的苍松与田不易可还记得?他们便是当年追杀入蛮荒的五人其中之二。” “除了这二人,还有商正梁、曾叔常,再加上一个万剑一。”说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幽姬的语气明显变了,颤抖中含了丝恨意。 她深吸口气,继续道:“百年前乃是正道三大巨派鼎盛之时,那些老不死的纷纷出山,青云山一战,我们败得很惨。” “可笑的是,战后,我们圣教数千载以来,第一次,在蛮荒圣殿之所,被五个人冲杀进去。” “最荒谬的不是这里,而是竟被其中一人孤身冲到了供奉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的正殿之上!” 听到这里,碧瑶一向平静的神色突然变色,失声道:“什么?!” 幽姬苦笑一声,道:“连你也这个反应,可想而知当时我们是何等恼怒。全部人都和疯了一样向他冲了过去,有什么看家法宝都用了出来,只片刻工夫,那人身上白衣便被血染红了。但那人竟不回头,直冲着腾身飞到了圣殿上并排供奉的那两座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神像上,在二圣神像之间的白墙上,生生刻下了‘万剑一’三个大字!” 碧瑶怔了一下,看着她,幽姬满脸苦涩,眼中闪动着浓郁的恨意:“我虽终归斩下那人的一支胳膊,但当年被其闯入圣殿,乃是我们圣教教众之奇耻大辱,我百年苦修,只为有朝一日能找到那人,将其挫骨扬灰,以报当年之恨,只可惜流波山上听闻他已然去世。” 幽姬说到此处,眼中的恨意迷茫了一瞬间,很快又坚定起来:“万剑一死了,但当年刻字之仇不能不报,青云山一战,我们圣教势在必得。” 碧瑶听完,哑然,开口想说什么,终还是没有说下去,转过头看着远方白云渺渺,紧蹙的眉间不知在忧虑什么。 河阳城里一处僻静的大宅子里,鬼王与身边一白面书生缓缓走入,那白面书生手持传说中的九天神品——乾坤清光戒,想必他便是传闻中上一代鬼王的麾下,四大圣使之一的青龙了。 一路上,有人在前恭敬地引二人进入,直向内走去。 这座宅子自然便是万毒门在河阳城里的据点了,也就是在今日,万毒门门主,魔教四大宗派门主中资格最老的毒神,来到了这里。 百年之前,魔教与正道在青云山大战,直杀的是天昏地暗,但最后魔教仍然败走,在那之后,魔教元气大伤,四大宗派之中,倒有三个换了门主,其中鬼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接替上任鬼王宗宗主之位的。 但在诸派之中,唯独万毒门的老怪物毒神,却仍是幸存下来,只是这些年来也一反当年嚣张出头的作风,就算在魔教之中,万毒门也意外保持了低调,普通的徒众更是等闲见不到这个老怪物。 一念及此,青龙也不禁微微皱眉。毒神这个称号,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响彻魔教,当年他还跟随着上任鬼王打天下的时候,这毒神便已是万毒门中的得力干将,其后接掌万毒门门主之位,更是在魔教内争中与鬼王宗激烈争斗,暗地里结下的梁子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居然会和这个老怪物一起合作。 不过青龙倒也有将近百年没见过毒神了,心下颇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些年来,这毒神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若以年纪计算,这老怪物只怕将近五百岁了。 想到此处,他忽然心中一动,向走在自己身前半个身位的鬼王看去,只见他面上有淡淡微笑,表情似乎很是放松,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一路走来,走过庭院,进了内堂,四周都是静谧无声,看不到一个人影,这个位高权重的人所住的地方,仿佛意外的冷清。 很快的,二人看到前方一间看似普通的平房门口,站着八个清一色黄褐色服装的男子,而带路的人,也带着他们向那个房子走去,看来,毒神应该就在这个房子里了。 走到近处,那八个男子一起向鬼王弯腰行礼,显然鬼王作为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宗主,在魔教之中的地位极高。不过鬼王倒也并没有什么矜傲之色,对着众人微微点头,随和地笑了笑,便和青龙一道,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中,东西面都有开窗,光线照入,房间里很是明亮,全无这世间传说魔教中人一直呆在黑暗中那种感觉。 至于摆设,更是简单之极,偌大的屋子中间,只有一张桌子和数把椅子,此外桌子旁边还有一张躺椅,一个满头白发如雪的老人正闭目躺在其上,旁边坐着一个面色白净、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摆弄着桌子上的茶具,茶水香气,不时暗暗飘来。 怎么看,都像是一幅安宁的祖孙休憩图,哪里有一丝半点的邪气! 鬼王微微一笑,走了过去,那老者听到脚步声,张开了眼睛,向鬼王处望了一眼,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微笑道:“你来了?” 鬼王笑道:“老前辈,当年圣殿一别,又是许久不见,身体可好啊?” 这老者自然就是恶名播于天下的毒神,当下只见他似乎面带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说着,他似乎不愿再提起这个话题,岔开话头道:“鬼王老弟,如今你早已是鬼王宗的一派门主,与我身份相同,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老哥即可,千万莫要再叫什么老前辈了,我可担当不起。” 鬼王失笑,神色轻松,在这张桌子另一侧坐了下来,对毒神道:“老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谁不知道你德高望重,这一次大事,我们还指望着你主持大局呢!” 毒神脸上神色仿佛一怔,立刻摇头道:“不成、不成。” 鬼王正待还说什么,对面桌上那个年轻人已经冲好了两杯茶,这时端了过来,淡淡地道:“宗主,青龙圣使,请用茶。” 鬼王与青龙伸手接过,鬼王向他多看了几眼,只见这年轻人眉目清秀,只是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但能够在这里陪伴着毒神的,自然与毒神关系非浅。 当下转头向毒神问道:“这位是……” 毒神笑了笑,道:“他是我十年前收的关门弟子,叫秦无炎,当年我见他资质不错,就收了下来。无炎,还不快见过这二位前辈,他们可是我们圣教之中响当当的人物,以后若能得他们照顾,胜过你去苦修百年。” 秦无炎微微低首,脸色神色也说不上是骄傲还是害羞,连声音也是没有改变一般得平稳缓和,轻声道:“见过宗主、圣使,刚才我不知礼数,请二位莫怪。” 鬼王笑了笑,摆了摆手,青龙也笑道:“这位小兄弟能入毒神老前辈座下,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毒神坦然一笑,对他们二人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不要见怪。” 鬼王推辞,道:“说到哪里去了。”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老前辈,我今天前来,是真的诚心想请你主持大局,我们四大派阀联手,一起洗刷当年青云大败,圣殿被辱之奇耻的。” 毒神沉默了一下,面色仿佛有些苍凉,许久才道:“老弟,我已是半残之身,实在是不堪大用了,这一次我们四大派暗中商议围攻青云,我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否则对不起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二圣,更对不住圣教的列代祖师。只不过主持大局这个位置嘛,我看除了老弟你的雄才大略,其他人根本不能坐啊!” 鬼王皱了皱眉,摇头道:“老前辈你太过奖了,我在四大门主之中,资历最浅,如何担当的起。这样吧,等长生堂的玉阳子和合欢派的三妙仙子到了,我们再一起商量吧。” 毒神沉吟了一下,道:“这样也好,他们应该也就在这几日间就到了,我们到时再聚,这圣教百年来的奇耻大辱,今次一定要向青云门讨还回来。” 鬼王微笑,在这里又坐了一会,闲扯几句,便和青龙告辞了,毒神也不强留,命人送客。 离开了毒神的府邸,鬼王和青龙二人融入到河阳城里人群之中。 鬼王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个老怪物,果然越来越难对付了。”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但随行的青龙却似乎了解他的意思,点头道:“不错,三百年前我们鬼王宗与万毒门殊死争斗的时候,老怪物最是凶狠冲动,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就算百年之前,与青云那场大战,也是万毒门门主的他力主。看来当年那一场惨败,他也消磨了不少锐气。” 鬼王摇了摇头,道:“这不叫消磨锐气,这叫长了本事,经过那一役,老怪物似乎幡然醒悟,整个人的脾气一下子都改了过来,韬光养晦,这百年来,除了我们鬼王宗,实力回复最快的就算是万毒门了。只是他不肯坐这个位子,却是十分麻烦!” 说着,鬼王皱了皱眉,淡淡道:“也罢,反正也要等那两个人到才能商议大事,我们就先等几天吧。嗯,对了,碧瑶呢,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没看到她?” 青龙道:“我也没看见,不过幽姬一直都陪着她,应该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好了。” 鬼王摇头,轻轻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鬼王和青龙身影消失之后,原本一直平和甚至带点慈祥神色的毒神,面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半天也没有开口。 至于他旁边那个年轻人,却似乎性子更是古怪,毒神不对他说话,他也自得其乐,耐心无比地在桌面上冲泡着茶水,没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毒神忽然发出一声感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那个叫秦无炎的年轻人转过头来,看了毒神一眼,淡淡地道:“哦,那个人道行很厉害么?” 毒神冷哼了一声,道:“他修行道行自然是极高的,但道行再高,我们也不怕他,只是此人城府太深,日后你一定要小心提防!” 秦无炎微微笑了笑,口气却还是那么平和,道:“知道了,师父。” 毒神看了他一眼,忽然叹道:“若是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兄能有你这份资质,我何必苦忍这许多年?” 秦无炎受了毒神的夸奖,面上也没有什么得意之色,淡淡道:“几位师兄都是尽心尽力为您办事的,师父。” 毒神哼了一声,忽然伸手把盖在腿上的毛毯掀开,居然下了椅子站了起来,这一下才见他身材居然颇为高大,脊背挺直,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看来刚才那种种举动,都是为了欺骗鬼王和青龙。 毒神在屋子中间来回踱步,秦无炎却似乎比他师父安静许多,房间里只回荡着毒神的脚步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秦无炎身边想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夏日里夏蝉鸣叫的那种刺耳声音。 毒神脸色一变,转头看去。 只见秦无炎从椅子下面拿出了一个黄色小箱子,那箱子一尺见方,这个怪声便是从那里头传出来的。 毒神走过去,伸手轻轻打开了盖子,赫然,在他们二人面前,在箱子里黄色柔软丝绸上面,趴着一条色彩绚丽的蜈蚣,但最奇异处,却是这蜈蚣的尾部有七条分岔。 此刻若是张小凡看到此物,必定惊愕莫名,因为这东西他小时候曾经见过,正是天下绝毒之一的“七尾蜈蚣”。 秦无炎皱了皱眉,到:“自从我们来到这青云山附近之后,小七似乎就不大安分,似乎被什么刺激了一般。” 毒神仔细看了看这尾七尾蜈蚣,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枚淡紫色的小药丸,放入箱子之内,随即把箱子盖上。很快的,从箱子里发出的那种奇异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随即消失不闻。 待秦无炎把这装有七尾蜈蚣的箱子慎重地收好之后,毒神淡淡道:“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珍之物,世间仅存一对,从来相伴到死,若是分开,但在百里之内,必有感应。小七这些日子不安,必定是因为此事。” 秦无炎看了毒神一眼,忽然道:“这么说,他们,就在青云山上?” 毒神笑了笑,道:“不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异种,不会搞错的。” 说着,他转过头去,缓缓地向远处凝望,远方,河阳城外那座高耸巍峨的青云山,直插云霄,威武得几乎不可一世,白云环绕,仙气飘飘。 “一百年了,一转眼,又是百年了啊!”这个老人,低声地自言自语道。 第 66 章 姻缘 白祈祾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后,她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冥想了整整一天。 恰逢会审在即,于是次日天亮,一大早,她便整理好行装,告别了医师,启程朝青云出发。 一个人赶路的时间总是沉默而安静的,随着白祈祾离青云的距离愈来愈近,她心中反倒是开始忐忑起来。这种忐忑来得无所适从,在心中作祟,让她心跳微微有些加速。 明明是归家心切,可她却无端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情怯……白祈祾索性停了下来,既然无法专心赶路,正好这几天日夜兼程的赶路也让她身心有些疲惫,那便在附近城镇稍停一夜,顺便打听些消息罢。 白祈祾稍作衡量,停下了赶路的步伐,落在了离青云山最近的一座城池——河阳城的城外。 白祈祾刚走近河阳城门,那股熟悉而新鲜的喧哗声混杂着一股人味儿扑面而来。 河阳城地理位置极优,是方圆百里之内,最为繁华的城池,住在这里的百姓,少说也有二三十来万,再加上运输便利,外来商旅也是极多,而眼下,恰是街上人最多的时辰,白祈祾抬步朝热闹地方走去。 一路上,这副绝好的相貌配上一袭青衣,再加上恍若与生俱来的孤冷气息,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回望,她倒是不在意,神情自若地在大街上慢慢走着。 “……若是陆师姐在,定会被烦到冷脸蹙眉罢…路人就算是没冻死,也要被吓个半死。”倏尔想到了陆雪琪,白祈祾笑起来,弯了眉眼。 沿途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寒喧声此起彼伏,白祈祾慢慢地穿过做糖人的小摊,走过刚揭笼的包点铺…霎时间,迎面而来的烟火气与她撞个满怀,身上因赶路而产生的疲惫也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漫步神游间,白祈祾恍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初到河阳城时…… 那是她第一次下山,同陆师姐一齐,还有齐昊、曾书书、张小凡三人。一路上,张小凡还未学会御剑,飞得很是狼狈,惹了不少笑料,不过一行人好歹是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河阳城。她还记得当时初到之际,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每个人都兴奋极了,意气风发的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就算是几人中最淡漠疏离的陆雪琪,也是鲜活而可即的。 不过此刻故地重游,白祈祾的身边,只剩下她孑然一身。她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落寞一笑。就算是早就习惯了清修的她,此情此景下,也难免觉得有一丝孤独。 往事如走马灯在白祈祾眼前一一划过,心中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不免感慨,若是再聚首,不知大家能否再如初见那般,无忧自在呢? …… 一路上,她走走停停,循着记忆,最终走到了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她抬眼,望见“山海苑”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这就是当初下山时,几人在河阳城入宿的那家客栈。 “山海苑”规模颇大,自带酒楼,地处河阳城最热闹的大街之上,是河阳城里最好的客栈。当初由着有齐昊齐师兄打点,他们才能在三楼的贵宾厅里用餐,还享用到了山海苑的招牌——清炖寐鱼。 那鱼清香滑嫩,入口香甜,个中滋味今儿想来,就连白祈祾这种不重口舌之欲的人,也要赞叹一句,确实上佳。 不过白祈祾此番可住不起这等奢华的客栈,数月来的奔波,她早就囊中羞涩,此次驻足,只不过是路过,想瞧瞧罢了,白祈祾笑着摇摇头,就在刚想抬步离开之时,身边传来一声轻唤,一下子将白祈祾从神游中拉回:“这位穿青衣的姑娘,请留步。” 白祈祾顿足,回首,望向身边叫住自己的人,却是瞧见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跑了上来:“姑娘,请留步。” 白祈祾本以为是碰见了青云山的同门,可转过身去却发现自己不认识来人,她迟疑地问道:“你是?” 那年轻人瞧她被自己拦下也依旧温和,没有愠色,心中一喜,忙欠身道:“姑娘,敝人姓张,名庆,是山海苑的小厮。方才心急,贸然阻拦,多有唐突,还请勿怪。” “言重了,不过山海苑…?可是有什么事吗?”白祈祾瞧他礼数如此周全,又仔细回想,只是这人眉眼陌生,她是一点印象也没有。这山海苑的,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啊,是这样的,姑娘这一身气度非凡,瞧着面善得很,敢问姑娘可是青云山上的仙人?”那名唤张庆的年轻人面色红润,激动地开口,神情间掩饰不住的兴奋。 白祈祾闻言,轻轻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仙人实在是谈不上,我不过是青云门大竹峰的一名普通弟子罢了。” “果然如此!”张庆瞧自己猜对了,激动间拍了一掌:“我就知道只有青云门的仙人才能生得如此惊艳!” “后来再一细看,原来是先前见过姑娘的!本还有些不确定,但若姑娘真是青云山的仙人,那定是没错了!姑娘可有在数月前,曾与几位同道友人一齐在山海苑里用过膳?” 白祈祾微微偏头,料想他说的应是第一次下青云那次,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这人竟还记得如此清楚,她点点头:“不错,确有此事。” 见自己没认错人,那小厮笑得愈发开心,问道:“那真是太巧了!姑娘,我先前瞧见您在此驻足,可是要住店?” 白祈祾闻言,迟疑了一下,在小厮热诚的目光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局促的抿了抿唇,回道:“此番出行,盘缠尚未带够……” “姑娘,您这是哪儿的话!”那小厮哎呦一声,打断了白祈祾,忙道,“您这不是折煞我们吗,青云门素来除魔卫道,不计报酬的行了多少好事,若是就连住一晚这种方便都行不到,那不是叫我们寒了正道人士的心吗!” 以往在城间行走,多是承了齐师兄的好意,一直是他在打理这些人际,现下只身一人,第一次碰见如此热情的民众,白祈祾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应承不是,拒绝也不是。 就在白祈祾沉吟之时,那小厮好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忙补道:“姑娘……不瞒您说,这几百年来,青云门就像一颗枝繁叶茂的苍天古树,荫蔽所及之处,庇佑的都是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老百姓……” 那年轻小厮说起这个,脸上露出了真切的诚恳,他搂起袖子,在臂膀上,是一块缺了肉的刀口:“……我年纪虽是不大,但我幼时便开始流离。我见过太多白骨露野,被野兽、被妖怪吃了的,被魔人、流匪杀了的……乱世中讨不到生计,我差点在饿殍尸堆里差点被人用刀分了吃!这刀口就是那时留下的!好在最后我逃掉了,饿昏在路上,是青云门的仙人救了我,给了我一口粮吃……” “姑娘,太多像我一样的人,都在感激着为保卫正道而战的青云门……就让我们也做些什么吧!” 年轻小厮满脸因激动而变得涨红,最后说到动容处,他哀叹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 白祈祾听得心里一热,以往只听齐师兄说青云门在城间素有名声,可今日一见,她才切身感受到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青云门到底承担着怎样重大的意义……她微微叹了口气,再推脱,反倒没了道理,于是她释然地微笑,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你了。” “太好了!”那年轻小厮听她应承下来,本还有些苦涩的脸瞬间开花,乐呵呵地忙躬身施礼:“您里边请嘞!” 小厮边说边引着白祈祾往店内走。山海苑最上等的便属后园,而后园又分为四个别苑,上一次,她们五人便是住在后园中的西苑。 “张老,后园里还有房么?这是青云门的贵客!”小厮走到庭院走廊里,碰见了一位稍有些年长的中年男子,他作揖行礼,开口询问道。 那名唤为“张老”的人听见这话,哎哟一声:“青云门的贵客?您快请!” 白祈祾从始至终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有些不太自然,轻咳一声:“您言重了,我只是青云门下的一个普通弟子而已。” “嗐,不言重,不言重。青云门来的贵客,自然要以最周全的礼数对待。”张老摆摆手,转过身去,又和张庆交待了些事,这才同白祈祾告辞。 白祈祾与张庆继续往里走,张庆边走边给她介绍着山海苑的布景。白祈祾也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赞许。走到一处院门时,张庆止住了脚步,白祈祾也随之停下:“姑娘,这便是您今晚的住处了。若您有什么需要,摇摇门口的铃铛即可,在下就先退下,不打扰您了。” “客气了,不必如此麻烦。”白祈祾微微笑了笑。 送走张庆之后,她这才有时间端坐下来。回想起从山海苑门口一直到现在发生的事,白祈祾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从未被如此“崇拜”过,而这都是借了青云门的光。 她心底一阵说不出的五味杂陈,要说厌恶,不至于,但也绝称不上喜欢。她尽量让自己以平常心去对待。 收起繁杂的心思,白祈祾稍作捡拾,走出了院门。她还记得,当初就是在这家客栈碰见了碧瑶,而三门会审之际,如按约定,碧瑶应也在城池附近才对。 她从包裹中取出一支折叶,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只白鸽飞了过来,准确的落到了白祈祾身前的木枝上,白祈祾伸出食指,凑到白鸽头边,可那白鸽对着白祈祾不仅不躲,竟是偏头,信任地将自己的头送过去,蹭了蹭她的指尖。 面对如此举动,白祈祾笑了笑,从袖口取出一张金纸,卷成细筒形状,系在了白鸽的腿上。 说来也怪,那金纸一接触到白鸽,竟是逐渐变得透明至不可见起来,白祈祾见了这等怪象,还是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 她轻轻摸了摸白鸽,随后手一扬,将其放飞,想来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白鸽飞得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消失在白祈祾视线的尽头了。 就在白祈祾准备回院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脆脆的声音:“姐姐!”她转过身,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身后,她的嘴角含着笑,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不是小环还能是谁? 白祈祾十分诧异,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山海苑碰见小环。 “小环?”白祈祾走到小环面前,蹲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开口问道:“小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找姐姐的呀,”小环听她如此问,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声,回道:“爷爷就住在旁苑,我趁他午憩,偷偷跑出来玩,没想到就撞上姐姐啦!” 小环一向调皮,白祈祾瞧她如此,只得轻笑着摇头,道:“你就不怕被爷爷发现,然后责罚你么?” “嗯,爷爷可疼我了,才不会罚我,”小环嘻嘻笑着,抬起头来望向白祈祾:“对了,姐姐,上次你拿的那些小食真好吃,我……” 她边说边用脚尖磨鞋底的沙砾,白祈祾瞧她如此,顿时哑然,瞬间明白了她定是因为馋嘴才会跑来找她,一时间有些失笑,摇摇头,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原来小环是馋了,那姐姐带你去吃些好吃的罢。” “好欸!”小环听她这么说,一时间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地拍起掌来。 白祈祾很少同孩童来往,此时被小环的喜庆感染,一时间忘记了很多忧事,在小环的带路下,她往张一仙苑里留下了张纸条后,就带着小环上街去了。 西街的麻薯,东口的烧鸡,南巷的甜糕,北坊的辣汤,小环在白祈祾的陪伴下,毫不客气的一顿扫荡,当然,其中吃的最多的,还要属摊上的冰糖葫芦。 “姐姐,你还记得上次在客栈时,那位陆姐姐吗,”小环满嘴都塞得是小食,腮帮子都鼓鼓的,白祈祾怕她咽不下去,轻轻弯腰,顺着她的背捋了捋,听她突然提起陆雪琪,手上一顿,睫毛轻轻扇了两下,“嗯”了声,问道:“怎么了?” 小环提起陆雪琪来,或许也是心有余悸,一边囫囵地吞下正在咀嚼的食物,一边夸张的比划:“我爷爷上次想要赚那位姐姐的钱,被我连手带脚的拦下了,他哪里知道,那姐姐很可怕,不是个好惹的人,他要是敢骗…咳咳,招惹那位姐姐,非得被活扒了皮不可……” 小环说着说着,顿住了,好似这才想起身边这位姐姐和她口中那位“可怕”的姐姐师出同门……自己方才如此腹诽,这位姐姐怕不会生气吧? 如此想着,小环心里一惊,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偷偷觑了白祈祾一眼,瞧她仍旧笑盈盈的,没有半分不快,这才放下心来,她松了口气,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其实白祈祾在听到小环说到“可怕”时,就笑了起来,她没想到,不过是一面之缘,陆师姐就在小孩子的心中留下了如此不可磨灭的印象,思及此处,白祈祾顿住了,她凝望着小环的脸庞,忽地想到了什么,笑吟吟地开口问道:“小环,你觉得那位姐姐如何啊?” “呃,姐姐她吗?”小环闻言停住动作,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眸子滴溜溜一转,道:“她命数……啊,不对,我不知道呀,看相要找我爷爷的!” “不看相,不看相,小环随便说说即是,”白祈祾摆手,瞧小环仍是一副为难,支支吾吾的样子,轻笑一声,道:“那——我再请小环吃几串糖葫芦?” “这……”小环闻言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那好罢——姐姐,我随便说说,你可不要当真哦。” 白祈祾瞧她这副“贪吃怕死”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白祈祾的保证,小环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位陆姐姐命数……唔,我不好描述,总之,她的命数很难看透,非常不简单,就像是、就像是命盘在定轨后的再一次转动,明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她就是这种命格,非常诡谲。” 小环东一句,西一句,显然是没有组织好语言,在尽量回忆起上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很难断,而且隔了这么久,我有些忘了,还是要再见她一次才能清楚,不过……不过那位姐姐的姻缘嘛……” 突然听到“姻缘”二字,白祈祾猝不及防,那一刻连带心尖儿都开始打颤,仿佛回到坠下死灵渊的那一秒,整个人开始无限失重,一颗心悬挂在半空中惴惴不安。 “陆师姐……的姻缘?” 白祈祾思维停滞了一两秒,随后眸中亮起了点点星光,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尖,在强装镇定的外表下,只有指尖在不住地泄露着心底的慌乱。她深呼吸,轻笑着掩下眼底深藏的希冀与期待,那是种不敢被任何人发现的情愫。 哪怕眼前的人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她瞧着小环的嘴一张一合: “那位姐姐的姻缘,好像是绑在了一位离经叛道的人身上。” 白祈祾闻言心猛地一沉,“张小凡”三个字如梦魇缠身,突然出现在脑海中,不断地盘旋,扯得心坠的生疼,失重的感觉从心脏传向四肢,她突然发现之前封印的那部分通感正摇摇欲坠,控制不住自己地问道:“是男是女?” 小环被她突然沉下来的语气吓了一跳,直愣愣,又不假思索地回道:“姻缘之事怎么可能是女的,当然是男的了。” 第 67 章 醉酒 对啊,姻缘之事,怎么可能是女子,当然是男子了。 白祈祾满心酸涩,怔怔地苦笑了声。 小环瞧着方才还笑盈盈的白祈祾突然沉默下来,心里咯噔一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瞪大了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白祈祾:“怎么了,姐姐,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白祈祾瞧她面露忧色地望着自己,张了张嘴,可心中之事又要从何启口?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想让小环为自己担心,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小环…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小环从小生性聪颖,善于察言观色,见她不愿多说,便识趣地顺着白祈祾的话口转开话题:“当然有啦,姐姐,我们去那边逛逛吧,那个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小环伸手牵住白祈祾宽大的衣袖,带着她往热闹的人群里凑。 白祈祾应下,望着人来人往的集市,形形色色的人川流不息,她抬头轻轻呼出一口气,任由小环拉着自己融入人群中,视线飘到了天际尽头。 是日夜里,院内石桌上摆着白祈祾日里顺手买的酿酒,她独自坐在沁凉的石凳上,在酒盏的另一边,摆着一支同她手里花式一样的干净酒杯。 看样子,今夜似有来客。 白祈祾颀秀的背影映着清冷的月光,在青石板上投下斜长的影子。 平和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说不上悲或喜。 举杯,仰颈,凉酒顺着喉头滑进胃里,淌过舌尖,泛起阵阵辛辣味,烧得眼尾都有些泛红。 两小杯下肚,白祈祾刚想给自己满上第三杯时,一声娇滴的轻笑突然从身后的竹林里响起,划破整片沉默的夜空:“哟,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 常人被这么突然一吓,多少要哆嗦几下,但白祈祾没有,仿佛早已料到般,她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有给自己斟酒的手停了下来。元宝小说 “坐罢。”白祈祾轻轻叹口气,放下酒盏,比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微微欠身,提起酒盏,给对面那支早已准备好的空酒杯满上。 望着桌上的酒杯,那人惊奇地止步,停在竹林边缘的阴影里,迟疑道:“你这是知道我要来?” “……隔着十里路闻到酒香了罢?你这性子,又哪有不来凑热闹的理。” 白祈祾微微仰头,语气熟稔自然。 见被一语道破身份,那人索性大大方方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瞧着一身碧衣,不是碧瑶还能是谁? 她也不客气,笑眯眯地直接走到白祈祾对面坐了下来,盯着白祈祾平静的面色,坦然说道:“此言差矣,区区一打酒,又哪里比得上让我亲眼见一见活着的白女侠来的值当?” 闻言,白祈祾终于有了反应,抬眼觑了眼碧瑶,低声勾了勾嘴角: “……也是,堂堂鬼王宗的少宗主,碧瑶——碧姑娘,家大业大,天下美酒,又有什么是想喝却喝不到的呢?自然瞧不上我这市井里的糟酒。看来这酒,同富贵之人没有缘分,是无福被少宗主享用了……” 白祈祾说着,就要去端碧瑶眼前那杯酒,刚碰着酒杯,被碧瑶手疾眼快一把按下: “哎!我可没说,怎么好话歹话都被你一人说了去?你让我违心夸,我也夸不出口,这酒闻起来确是没什么稀奇的,但——是白女侠亲手满上的,便没有浪费的理。” 碧瑶说着,将白祈祾的手拍开,端起酒杯,邀道: “白女侠,现在江湖上到处是关于你的传闻,都说当初流波山上入魔的那个青云弟子被我们圣教掳走,生死不测了……如今见着你这个大名人还活着,说实话,我很开心。” 碧瑶笑起来,眼睛在星光下亮晶晶的。 “……不过,托你的‘福’,这些天,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同我们之间的拳脚摩擦,也是愈来愈烈。还好再过几日,白女侠现身,这等谣言就可不攻自破,也算是还我们圣教一个好名声了。” 说着说着,连碧瑶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们鬼王宗,又曾几何时在意过名声问题? 她狡黠地笑着,继续举杯示意道:“如此,小女子便在此先行谢过了。”说罢,她朝白祈祾眨了眨眼,还没等回话,就直接豪爽地仰头,一口气将整杯酒全干了。 真心太多显得肃穆,玩笑太多显得轻浮,只有两者掺和着对半分,才能准确的表达二人的关系——碧瑶是真的欣赏她,真的为她还活着而感到高兴,可她们之间,却也是真的到不了可以为了彼此忤逆心中那份信念,成为负担的程度。 这一份浅尝辄止的友情,在有别的身份烘托下,显得格外珍贵。 有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碧瑶一个魔教的少宗主,此时倒破天荒地觉得老古板的话有几分理,她放下酒盏,静静地望着白祈祾迟迟没有回应的眼睛。 空气安静止了几息,过后,白祈祾淡淡抬起头,点头致意道:“……多谢。” 初闻谢字,碧瑶有些不适应,刚想开玩笑话打岔时,突然听见白祈祾用指关节叩响了石桌:“不过……小姑娘家家的,鬼王宗当真就不教点好的么?” “嗯?” 碧瑶还不明白白祈祾所指为何,只听白祈祾轻“啧”一声,凝起眉头:“你们鬼王宗的老爷们儿——”边说边学碧瑶方才的动作,仰起头,也干了一杯。 一时喝得快了,被呛,止不住咳嗽起来:“咳……都是这么喝酒的?一口干?” 三杯两盏下肚,平日里拙舌的白祈祾眼下口条倒是利索不少。 只是咳嗽呛得她眼眶瞧上去有些湿润,像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猫。 “……你若早说是这种做派,我上隔壁井给你抽点水,和这也没差。” 白祈祾慢慢顺过气来,越想越不得劲,逮着碧瑶一顿说教:“就算我这酒比不上鬼王宗的珍酿,也不能如此糟蹋罢?” 虽然白祈祾一直觉得酒要细品,但若换成平日,碧瑶如此喝,她也绝不会干涉的。 可偏偏今晚,这事她是怎么想怎么拧巴,浑身不得劲。 根本没望碧瑶,白祈祾自顾自地解释道:“囫囵吞酒,就是糟蹋了酒,糟蹋了酒,便是辜负了酿酒之人的心意,而辜负别人的心意……” 白祈祾面无表情地数落着碧瑶的“罪状”,像个活阎王在念生死簿。 …… “白祈祾,你不会醉了吧。” 一直没作声的碧瑶找到白祈祾换气停顿的瞬间,冷不丁开口问道。 “咳……” 此话一出,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白祈祾立马闭上嘴住了口,就连空气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不会吧?”瞧她反应,碧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天底下,还有修仙之人能喝醉的? 酒气于稍懂调息之法的修仙之人而言,是随时可以逼出体外的东西,故除非是想喝醉,否则修仙之人是不可能醉的。 白祈祾沉默地听着碧瑶笑得越来越大声,沉思片刻,半响才凝眉抬颌。 偏头望去,清朗的月光恰好穿过林隙,爬上眉梢,在鼻侧投下一片浓郁阴影,晃得她眯了眼。 白祈祾低声骂道:“……我没醉。” 随后又叹口气,不满地拿眼觑着碧瑶,抿唇,抬掌撑住额头,低声反问道:“你看我像醉了么?” 碧瑶闻言,一本正经地敛住笑,装作认真地上下打量几眼,点点头:“像。” “呵。” 被气笑了一瞬,其实白祈祾真的没醉,称其量只能算作是微醺。但此时的她不想和碧瑶纠缠这个话题,再纠缠下去,只会自己吃亏。 她悄悄地将酒气逼出体外,转口岔开话题,问道:“你今晚来找我是什么事?” 碧瑶对刚才那个事儿还意犹未尽,随口答道:“不是说了吗——看看你还活……”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祈祾摆手打断,她面色不善,摆明了一副不信模样: “哼,少来,我白日里就已同你传过书,你若无特别的事,现下这种时间点,还能有闲情逸致在这儿陪我一同吹冷风?” “你这话说得好是生分,你既然都不确定我来不来,又怎能多摆一支酒杯?” 碧瑶故作不满,板着脸冷哼两声,抬眼却见白祈祾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只好转口说道: “好冷漠一人……好罢,其实今晚我来找你主要还是因为六尾的魂魄近来并不稳定,甚至有消散的趋势。” 谈起正经事,碧瑶也敛容收了谈笑的心思。 “六尾?”白祈祾轻轻皱眉,听到碧瑶终于说到正事,她放下杯盏:“为何会这样?” “不知道,可能因为他魂魄太强,以我目前修为并不能支撑合欢铃完全将他的魂魄拘住罢……不过这都只是猜测。”碧瑶摇摇头,解释道:“如果能有一块质地上乘的玉石,情况或许会有所好转。” 听她这么说,白祈祾自然明白了言下之意。 “嗯……上好的玉石的确有温润修复的功效,你的猜想并无不可能。” 白祈祾闻言顿了一息,点点头,肯定了碧瑶的想法,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色泽温润的暖玉。 这是当初白祈祾拜入山门之时,苏茹师娘作为见面礼赠与她的,这些年一直贴身带在胸口,无论何时都不曾取下。 暖玉拿在手里,怀里就像缺了一块,空荡荡的,有些不适应。 她突然有些想家了。 拇指轻轻在玉上婆娑,白祈祾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挣扎,但过了几息,她还是将暖玉递给碧瑶:“你看这块,如何?” 碧瑶接过白祈祾手中的白玉,一经上手,通体的暖流拂过全身,她眼中闪过赞叹之色:“好玉!” 瞧着碧瑶爱不释手的样子,白祈祾心中稍微好受了些,她有些不舍地望了眼那块玉,叹了口气,道:“记得还给我。” 碧瑶满口答应,好像想起什么,又抬头起身去瞧白祈祾腰侧的那把剑。 白祈祾察觉到她的视线,脸色立马难看起来,盯着碧瑶,将渊瑯往后收了收,碧瑶望望剑,又望望白祈祾的脸色,再望望手中的白玉,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碧瑶自知理亏,也没底气瞪回去,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咳,白女侠割爱相助,小女子实是佩服,来……”刚想说干一杯时,突然想起了白祈祾方才的话,马上转口道: “来,我给白女侠满上。” 随后非常自然地起身,替白祈祾满上了酒。 白祈祾见她还想喝,伸手拦了下来,不依不饶道:“你糟蹋了酒,酒便不高兴了,你现在还想喝它?” “……”碧瑶瞧白祈祾又在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一时哑语,哼哼两声,道:“我没想到白女侠是这么小气的人。” 白祈祾闻言顿住了,没想到被人骂小气。 随后站起身来,提了酒盏替碧瑶续酒,笑道:“碧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清风,朗月,美酒,友人,对于此等人生快事,白某从不吝啬。只是——” 她话音一转:“此酒本是我白日里在集市中随意采买的,美酒有灵,糟酒自也有灵,若是诚心品尝,碧姑娘莫要再嫌弃它才好。” 盛至七分,白祈裬止盏,递给碧瑶。 往日若是白祈裬这么说,碧瑶肯定是要回上两嘴,可眼下不知怎的,她却没作声,正儿八经地接过酒盏,浅抿一口,品了品,点点头道:“白女侠的眼光,现下品来,还是不错的。先前约莫是我嘴拙了。” 白祈祾闻言只笑,不回。 沉默地喝了小半杯后,碧瑶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你今日心情不好?” “……倒也没有。”白祈祾摇摇头,端起酒盏来小抿了一口。 瞧她否认,碧瑶自然不信,今夜这般,怎么瞧也不是没事人的样。 她不愿说,碧瑶也不追问,顺势一笑,这话也过去了。 白祈祾并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只是离三门会审的时日越近,各项堆积的事态也就越复杂,事情堆积到一起,难免心烦意乱。 甚至连碧瑶的出现也一样,她出现在这儿,意味着什么,白祈祾不可能不明白。 三门会审之日,便是魔教攻打青云山之时。 可碧瑶不会提,她更不能说。 眼下碧瑶一旦起疑,鬼王宗打乱计划,那么一切将会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只有让事情维持在原本的模样,她才有足够空间来施展自己的安排。 藏的心事多了,人的眼窝就深了。 白祈祾悠悠地叹了口气,掩下眸里涌动的情绪。 救下吃人的狐妖、将魔教最重要的天书拱手相、让鬼王宗一家独大、知道魔教攻打门派的计划却秘而不宣。 ……与此相比,同碧瑶私交反而是这些罪状里最轻的了。 想到这,白祈祾勉强笑了起来,心情也随之轻松些许。只是那玉,怎么想都是意料之外的“损失”。 白祈祾望了眼碧瑶收玉的内衬,满眼可惜地摇摇头,起身替碧瑶斟酒。 一正一邪,一白一青,当真就在这个凉风的夜,对影小酌起来,一人不谈静谧下的暗流涌动,一人不说日后的兵戎相见,如此“默契”之极。 …… 关于暖玉,白祈祾是越琢磨越后悔,但话已出口,又反悔不得,故酒至半分,她就起身下了逐客令,她实是怕碧瑶再多待一秒,都会忍不住反悔要回暖玉。 离开白祈祾的院子,碧瑶没有走出山海苑,反而是左拐右拐走到了另一侧更为偏僻幽静的院落里。 她刚在院内石阶上站定,脸上没了笑意,仍是一副少宗主的模样,突然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人影,那人面蒙轻纱,正是幽姨。 “幽姨,你回来啦。”碧瑶回过头,甜甜的冲着她笑,手上捏着的,正是白祈祾借予她的那块暖玉。 “嗯。”全身隐匿在黑寂里,几乎与深夜融为一体,幽姨周身一阵波动,现出身形的轮廓来。 她望着碧瑶,眼中浮现出一丝宠溺之色,但只一瞬就被掩盖过去,谈及正事,周遭鬼气重新涌动起来:“之前布置之事已安排妥当。” “那就好。”碧瑶点点头,转头望向虚空,眼神逐渐开始出神,手里还在无意识地把玩着暖玉。 二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半晌,掩在浓雾里的幽姨动了动,迟疑地提到:“碧瑶,青云山的女娃和那柄剑兹事体大……” 碧瑶将视线从虚空里收回,抬手,阻止了幽姨继续往下说。 她神色安静地摇了摇头:“幽姨,不必再说,我心中自有决断。” “是。”幽姨无奈地叹了口气,碧瑶这孩子打小什么都好,除了下定决心的事,谁也拉不回来这一点。 听她这么说,心知再提也没有意义,幽姨转口提起另外一件事:“之前你让我调查的那件事,现下有了回报。” “哦?”碧瑶眼神一动。 “在流波山掳走青云女娃的人,查不到背景,最后追到江戎那一块也失去了踪迹,前去打探的哨子也都一个没回来。” “……查不到背景?”碧瑶蹙眉,轻疑道:“怎么会查不到任何背景。” “不知,”幽姨停顿一息,“是否还要继续追查?” “撤了吧。”碧瑶思考片刻,道:“哨子一个没回,对方定不是什么善茬,她既已平安,再追查下去也没有意义。” 幽姨点头,碧瑶接着补充道:“……哨子可以撤走,但传令让暗部必须将那人的背景给我挖出来。” 幽姨刚想说些什么,抬头瞧见碧瑶不容置喙的眼神,叹了口气,应承下来:“好。”说完,便消散在了夜色里。 幽姨走后,碧瑶独自一人站在台阶之上,安静地吹着冷风。 从口中呼出的热气还带着酒气的回甘,她将暖玉收入怀里,身后逐渐出现一抹曼妙的丽影,款款朝她走来。 碧瑶感应到来人,转身,眉目恰好映衬起月光,她浅浅笑道:“三尾,你怎么来了?” 如果说陆雪琪是高山的雪,灵儿是溪间的风,那么碧瑶则更像夜里盛开的幽兰,一双含笑的黑瞳在深黑的夜幕下明亮至极,对望之际,灼得人心烧滚发烫,就连身后的月色,也只能黯然失色,难与之争辉。 “碧小姐深夜都能不辞万里地赶来幽会小情人,我又为何来不得?”三尾走得近了,依旧是那副媚如丝的眸子,风情万种的妖娆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别乱说。”碧瑶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随后很快抽离出来,回过神时,三尾已贴着身子凑了上来,她忙后退几步,撇开眼去,盯着地砖,轻轻骂道:“说了多少次了,莫要对我用狐媚术!” “哎呀呀,人家一时被碧小姐美貌所惑,忘了嘛。”三尾瞧她逃开,笑了起来,又贴上去,轻轻触摸了下碧瑶耳后那寸皮肤,发现烫得紧,更是笑得肆意起来,软绵绵的身子几乎靠在了碧瑶怀里。 这些天,她跟在碧瑶身边,除去二人初见时的剑拔弩张,发现这堂堂鬼王宗的少宗主,实是好调戏得很,稍微逗一逗就会哑口无言地到处乱窜。 碧瑶也深谙三尾恶趣味的性子,深吸口气就要拉下脸来呵斥她。 三尾察言观色的本领极强,见碧瑶敛容,忙正色直起身,从她怀里脱离,先发制人道:“我有正事儿来的,我来瞧瞧大哥。” 气若幽兰的吐息一触即离,碧瑶望着眼前面色正经的三尾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她冷哼一声,撇开眼望向院外,道:“六尾所需的暖玉我给你弄来了。” “噢?”三尾闻言眼睛一亮,开心地又要往碧瑶怀里贴,被碧瑶及时的警告眼神制止,悻悻止住,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 打发走难缠的三尾,碧瑶松了口气。她也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自从第一次狐媚术没躲掉,被三尾发现之后,那之后的每次见面,都免不了如此展开。 头疼。 碧瑶抬手揉了揉眉心,将那块暖玉从怀里又掏了出来。 她想起刚才三尾临走前,问起白祈祾的现状,她如实回答后,三尾说的话:“……挺好,我挺喜欢这孩子的。虽然道不同,却能与之为谋,不错。” 碧瑶阖眼,凝眉,将暖玉捏紧,翻身出墙,折返回了白祈祾的院子里。 刚进院落,碧瑶就瞧见白祈祾单薄的身影趴在石桌上,闻那酒气,定是醉了过去。 这一刻,就是再不懂风情的人也知道,白祈祾今日心情定然不佳。 醉眠之人不同于平时,难有警觉,碧瑶走到离白祈祾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她都没醒。 走得近了,碧瑶才发现白祈裬的睡姿并不安稳,眉头紧蹙不说,酒香醺得平日里清淡的眼尾也泛起红晕,噙着湿漉气息,平日里凌冽的下颌隐于臂膀之中,几乎将自己整个埋了进去。 碧瑶望着眼前之人,心思有一瞬的走神,在她素来的印象里,白祈裬的长相一直都是清淡的。 也不是未曾接触过正道人士,碧瑶从小就同养尊处优的正道弟子不同,她在这江湖里,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可迄今为止,正道里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堪堪两位。 第一位,是同她一齐在滴血洞被关了十多天的陆雪琪。 ——陆雪琪。 那位青云山的天之骄女。 一想到这个名字,碧瑶就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尽管二人共过患难,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算不得好,她有些下意识的排斥。 撇开在相见之前就早已如雷贯耳的名声不谈,陆雪琪沉默寡言,刻板守矩,修为强大,却能在生死的重压之下极度隐忍。 碧瑶毫不怀疑,若不是此前同白祈裬有过誓言,当时又身处极端险境,需要依靠那份印记,她一定会没有任何犹豫地趁陆雪琪虚弱时杀掉她。 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动手……也许其中的确包涵了一丁点的敬佩与认可。 但那种强烈浓郁的危机感,并没有随着二人的脱困得救一同消失,反而在之后无数个安眠的夜晚逐渐深入骨髓,难以释怀。 没人能比她更清楚,放任陆雪琪成长起来,会给鬼王宗带来多大的隐患。 而另一位,就是白祈祾。 和她那位同门师姐陆雪琪与生俱来的孤傲不同。 白祈祾与人言语时,给人的感觉往往是温和的、好脾气的,很少有人能在白祈裬的身上感受到棱角。 可即便如此,碧瑶也从不认为白祈裬就是好亲近的,她同白祈裬之间,始终存在着一段看不见的距离。 这种距离的存在同二人身份无关,更不会给她造成什么不适……倒不如说——刚刚好,刚刚好到碧瑶同她说话时既不会觉得生疏,也不会感到唐突。 不过,这舒适的背后,有时却会让她觉得白祈裬太自洽了,犹如一个假人。 总是能在任何时候出现得恰到好处,说着最圆滑得体的话,做着最正确的判断,就好似上天将她安排在那儿就是为了让她来拯救众生一般—— 碧瑶想到这儿顿住了,突然记起上次她派人去调查白祈祾时,线人的回报: ……此人出生、亲缘无从追察,为草庙村屠村之案的幸存者之一,在草庙村一案发生前似有被追杀经历,据其口述,是为山匪灭门。 后被青云山收养至大竹峰田不易门下,平时为人低调,性情温和,除同门外几乎不与人打交道,至今修行五年有余,在青云门举办的七脉会武中以黑马之姿一举成名…… 这份报告看起来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可现下仔细一想,她顿时就明白当时那份萦绕在心中的怪异感来自何处了。 ——白祈祾的生活太单薄了,单薄到根本不足以能撑起一个如此具象的她。 一份被山匪追杀至灭门的背景、一个从不与外人打交道的性格,短短一句话就组成了白祈裬空荡荡的十几年……可一切当真如此么? 碧瑶望着眼前趴着的人罕见地漏出以往从未有过的醉态,一时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去描述白祈裬,她收回自己探寻的视线,收脚坐在了白祈裬的对面。 白祈祾就是这样,同她相处之人,总是能被她所吸引。 这个人有太多谜团,越是接触,越觉得神秘。正是这种神秘,不断的吸引着身边的人靠近。 可不够强大的神秘,吸引来的,只会是危险。 碧瑶深处暗夜,清楚地知道,白祈祾身边环绕了多少危险。 想到这里,她轻笑起来,望着白祈祾熟睡的样子,眼中满是兴味。 突然,碧瑶腰间的铃铛“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不出几息,从铃铛里突然飘出一道诡异的烟雾,凝作一团,最后幻化成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样,在碧瑶身后趴了下来。 白狐悠悠地睁开了它的双眼。奇怪的是,那白狐明明只是虚影,但瞳孔却好像如人般通着灵性,散发出古老的气息。一道低沉空旷的声音自它体内响起:“我妹妹呢?” 那声音,赫然是六尾。 碧瑶从石凳上站起来,眼中的笑仿佛从未出现过,她面无表情,仿佛对他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声音平淡地回道:“刚走片刻。” 六尾闻言点点头,转过身,盯着眼前那个趴在桌上的身影,古井无波的眼中泛起一丝惊讶的赞赏:“这青云小辈,才多久不见,修为竟已精进到如此地步,如此恐怖的速度放眼全天下,也无人能及了吧。” 碧瑶闻言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六尾转头望了眼碧瑶的脸色,轻笑一声接口道:“当然,得到天书的你,如今的进步与之相比,也是不逞多让。” 听到六尾的夸赞,碧瑶的脸上却并未露出欣喜之色,只是依旧沉默。 其实在得到天书之后,她并未能完全将其参透,只是因着悟性上佳,这才从中有所收获。 也就是借着这么一小点的收获,她就已经能在同龄之中难觅敌手了,可想而知,天书于圣教而言,有多重要。 或许他们有朝一日真的能借着天书,培养一大批能与正道三大门派年青一代相抗衡的才俊,光复圣教,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碧瑶思及此处,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光。 不过经六尾这么一提,她才注意到原来在分开的这些天,白祈祾的修为也已成长到了一个恐怖的速度,甚至于有绝尘之迹。 她脸色有些不虞,算不上嫉妒,因于情而言,她很欣赏白祈祾,但于理,不管二人私下里再如何不分正邪,身份之别始终摆在那,终有一日会以刀剑相向。 碧瑶想起不久后的计划,心中一窒,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荒谬的升起:若是…若是白祈祾是圣教的人就好了。 此念头一出,她的脸色又变了几分,瞧上去有些微妙起来。 她面色古怪,沉默地上前,盯着白祈祾熟睡的脸望了很久、很久。 …… 院外的竹林被风刮过,打出簌簌的穿叶声。一声略带轻笑,又似自言自语的呢喃被风裹挟,瞬间又消散开来: “……就知道你命大,死不掉。” 在院落竹林的尽头,有一块洒向人间的月光斑,清澈狡黠,光影分明。 第 68 章 回山 第二日。 因着贪杯,理应卯时出发的白祈祾直到巳时才悠悠转醒。 好在修为精进不少,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半天的脚程,如今只需个多时辰就能走完,并不担心误事。 白祈祾一边收拾着没剩几个铜板的行囊,一边想起昨日在小环面前因不愿落了面子,腆着脸哐哐付钱的场景,心里不由得有一丝懊悔。 平时也不是个冲动人,怎的那时就如此冲动呢。白祈祾望着十分“羞涩”的行囊,叹了口气。 这下可好,连酥点也买不起了,本还想带一块绿豆糕回去给陆师姐的—— 想起陆雪琪,白祈祾古井无波的心如投石入湖,荡开一丝涟漪,她低头不知想到什么,手里收捡的动作慢了下来,嘴角也不自觉地抿唇勾起。 可笑着笑着,她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近日烦丝,眉眼逐渐安静下来。 白祈祾便是这番性子,就连偶然拾得的开心,也难以尽情。 她将所有的忧愁都怪罪在昨夜的酒上,抬眼,白祈祾望着窗外缭绕在远端的山,想,待事情都结束后,定要寻些好酒,同陆师姐好好地饮上几杯。 只是,不知陆师姐会不会喝酒…… 离开客栈前,白祈祾找到山海苑的掌柜和张庆,郑重地道谢,表示自己一定会将此次的费用归还。 掌柜的拗不过她,最后没词儿夸了,连连称赞白祈祾是天上的善神仙,听得她是坐立难安,连忙作辞,都没来得及同小环告别。 白祈祾刚跨出山海苑,没走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就在方才,她敏锐地察觉到左前方有一道紧盯着自己的视线。 不准备打草惊蛇,白祈祾不动神色地侧身弯腰,借着检查包裹的动作用余光扫视了番,果然在不远处的巷子口发现了一个一直在有意无意观察自己的中年男人。 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体内没有多少灵力涌动,身形却十分精壮,衣着也板正,想来有些拳脚功夫。 白祈祾微微皱眉,心下有了打算。 她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铜币,丢给右手单手把玩,随后步伐一顿,转身开始悠哉游哉地逛起了集市。 她左看看,右瞧瞧,脚下的步子一直不紧不慢,瞧上去,真有几分闲情逸致的意思。 不知不觉中,白祈祾慢悠悠地晃到了整个河阳城最大的青楼外,她站在青楼前立定,抱着膀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处,盯梢的男人望着白祈祾的背影,心中顿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就在几息后,青楼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大群寻欢作乐的富家子弟醉醺醺地相邀着从内走出。 乌泱泱一大帮人瞬时将整个街口占去大半部分,人影相错间,白祈祾侧眼微微一笑,身形从中隐没。 视野丢失,男子心里一沉,暗道不妙,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大步走上前去扒开人群,但那群富家子弟本就纨绔,被男子一挤,十分不满,借着酒劲嚷嚷起来,如此再一推搡,场面愈发混乱不堪。 那男子忍着脾性,抻长脖子,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丢失的目标,但混乱交叠间,瞥见的,只有一双饱含轻蔑笑意的眸子。 那双戏谑的眼睛转瞬即逝,男子这才知道自己的行踪早已暴露,再找也是无用。被如此戏耍,自是心生不忿,男子狠狠地咬着下牙,脸上青筋暴露,狠戾的模样让周围想找他麻烦的富家子弟顿时酒醒不少,互相推脱间散了开来。 摆脱了监视的白祈祾拐进一个巷子里,从偏僻的墙脚借力登攀,立在不远处的高檐之上。 俯瞰着整个街道,白祈祾的手里不知何时捏了封信函,展信阅览,她沉默地凝眉…… 半晌之后,神色回复平静,白祈祾将信函原封不动地叠回,随后瞥下眼去,左手持信,右手指尖冒出一簇玄黑色火焰,侧过手指,火苗顺着骨节跳跃而上,在接触到信函的一瞬迅速扩散开来,不消一息,信函就在火舌的舔舐下被吞噬得一干二净,连灰烬都没剩下。 做完这一切后,她阖眼,复又睁开,抬眸望着那个男子匆匆远去的背影,谁也不知白祈祾在想些什么,几息后,她身影一晃,轮廓逐渐消失隐匿于半空中。 街尽头,一处酒楼临街二楼的窗边。 “公、公子,属下无能……跟、跟丢了。” 方才一直跟在白祈祾身后的陌生男子此时正战战兢兢,满脸恐惧地低头站在一位年轻男子身后,面上汗涔涔而落,却不敢抬手擦拭。 “下去罢。”被唤作“公子”的年轻男子轻声细气,嗓音十分阴柔,但不知为何,却总让人有种凉意,好似被毒蛇缠身般,愈听心里愈是发慌。 男子松了口气,刚想退下,低头却突然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味,他条件反射似的双腿一软,跌到地上,吓到几乎走不动路,随后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头哐哐撞地,一边撞,一边颤抖着哭喊道:“属下无能、属下罪该万死!求公子饶命!饶命啊……” 昏暗的房间明明回荡着瘆人的求饶声,却仍让人觉得一片死寂,透不过气。 公子负手转过身来,面色平静地望着脚下的人崩溃到涕泗横流。 片刻之后,他复又转回去,望向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轻声细语道:“她异常机敏,甩你们这群废物十万八千里,我毫不意外……自行下去领罚罢。” “是、是!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被骂废物,那男子不仅不生气,反而如蒙大赦般一把抹下脸上涕泪,连连磕头,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待房间彻底陷入寂静后,空气凝固下来,好似时间都在此静止。 公子伸手抚上窗棱,指节瘦削得夸张。 他双眸微凝,望向脚底川流不息的人群,轻扯嘴角,阴阴地笑了:“我倒是不急,你呢?你急吗……” 晚霞映衬着天光,在边际如泼墨,划出一片火烧云,绚烂之极。 巍峨高耸、直入霄云的山峰同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仙气缥缈,庄严神圣。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平静祥和。 大竹峰的用膳厅里,宋大仁等人围坐在一起用餐,没有人开口,气氛低沉。 “……大师兄,”低头摆弄米饭的杜必书皱着眉头,看上去忧心忡忡:“师傅刚才是不是往小师弟房间的方向去的?” “唉,”宋大仁闻言一怔,叹了口气,摇摇头:“你管这些干甚么,赶紧吃完饭去修炼!” “哎呀!修炼甚么呀!”杜必书闻言怪叫起来,“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筷箸,心烦意乱:“我哪里还有心情修炼?小师弟现在被关紧闭,别说探望了,门都不准出!还有小师妹!至今仍生死未卜啊!再听听外面那些风言风语!都传成什么样了!我这个当师兄的,看着他俩从小一点一点长大,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修炼得下去?!” 杜必书满面愁容,一番话说得是又急又气,吴大义几人听了,都苦着张脸,低下头去。 “好了,老六……” 这些事,大家本就心知肚明,难受得紧。瞧着气氛越来越沉重,宋大仁用筷箸头戳了戳杜必书,示意其不必再说,口中劝道:“……别说了,吃饭吧。” “我吃饱了!”堆积的心事起了头,就像溃了堤的洪水,一定要倒个痛快,杜必书心里憋得难受: “大师兄,小师弟那事就算了,毕竟师命难违,可小师妹呢!小师妹的事我们就不应该藏着捂着,你看今儿下午,小竹峰的陆雪琪……哎呀,我是说,就连别峰的,都能顶着惩戒为我们小师妹出头,我们又是为何……” “老六!”宋大仁沉声打断道。 “……算了,不说了,我去散散心。”杜必书心中烦闷,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倏”地声起身,将椅子一把扯开,弄出不小动静。 杜必书走到门口,“啪”地声将门推开,就在他刚想迈步时,在天边突然出现一道御剑而来的人影,那人影的速度之快几乎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眨眼间就从视线尽头倏地一下急掠而过,朝主殿方向飞去。 直到那道残影消失后几息,空中才传来一声破空声。 “嘭!” 一瞬间,气流爆破带起的极致裂空声吸引了用膳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皆停箸抬头望去。 是谁?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就连站在门口的杜必书也愣住了,回过头望向宋大仁。 近几年大竹峰因着低调,鲜有外客,就算偶有拜访,也是恭敬地落在峰门外,再徒步走进来。上次像这番突有来客造访,还要追溯到齐昊与林惊羽那回。 众人心里都没底,眼下这种节骨眼上,难免多让人多想……莫不是门里对小师弟的判处下来了,主殿来人知会? 几人面面相觑,心情逐渐紧张起来,谁都没有先开口,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坐在所有人最前头的宋大仁。 宋大仁被众人用眼神望着,也紧绷起来,他拧起眉头,满脸忧虑地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随后沉吟一会儿,踌躇间站起身来,道:“……你们继续吃,我去看看。” …… 说是这么说,其他人当然无心用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时不时地望向门外。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一阵脚步,众人循声转头。 “嘎吱——” 用膳厅的门被推开,众人皆屏息等待,气氛有一瞬的沉默。 门口站着的是大竹峰的大师兄,宋大仁。 众人目光上移,朝宋大仁脸上望去,本以为会是凝重的神情,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宋大仁满脸涨红地站在门口,十分激动,和走之前完全不同。 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能让一向沉稳的大师兄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迎着众人的目光,宋大仁并不急着开口,只是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笑得过了又想忍耐,憋得满脸通红。 “呃……” 一时间,众人心里都一紧,最沉不住气的杜必书先站了起来:“大师兄,怎么了?发生什么如此开心?” 宋大仁扫过他一眼,摇摇头,没有答话,只是目光激动地在众人变幻莫测的脸色间来回逡巡,欲言又止停顿好几次。 众人满脸疑惑,就连一向最为沉稳的郑大礼也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宋师兄,到底怎么了?” 宋大仁望着所有人都抻长了脖子,吊足了胃口,不再打哑谜,嘿嘿一笑,往旁侧步,让出了一人的位置。 只见明暗交界的门外,有一只脚踏了进来,随后一个身影完全地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人身着板正的青云衣饰,笑盈盈地抿嘴笑着,可能是许久未见,双手背在身后,隐约可见一丝拘谨,室内亮堂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洒下一片温柔的侧影,眉目熟悉而安静:“各位师兄,我回来了。” “……” 室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后不管是谁,所有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狂喜,歇斯底里地欢呼起来: “小师妹!” “师妹!” “是小师妹回来了!” “太好了!快去告诉师傅师娘!” “还有灵儿!快把灵儿叫来!” 众人对视一眼,眸中满是最真挚的庆幸与开心,接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一窝蜂地冲向白祈祾,桌椅倒地声混杂着欢天喜地的惊呼一瞬间点燃了整个大竹峰,眼见着师兄将自己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白祈祾也开心地弯了眉眼,一一应着。 可笑着笑着,白祈祾环顾四周,发现好像少了个人,于是便开口问道:“小凡呢?” 听到小凡,师兄们脸上的欣喜如大梦初醒逐渐冷却下来,白祈祾望去,个个面上都带有难色,还是杜必书开口道:“……小凡在屋子里休息。” 听出语气中有些不对,再瞧他们神情,白祈祾自然也懂,小凡多半是被师傅关了禁闭,虽有很多话想和小师弟确认,可她也不愿让师兄们为难,于是便宽慰一笑,主动岔开话题,聊起在山下的经历。 只是被这么一打岔,众人就是兴致再高,心思也不如起初那么纯粹了。 就在众人聊得正起劲时,田灵儿踩着她那绚丽夺目的“琥珀朱绫”风风火火地从天边疾驰而来,还隔着老远,白祈祾就瞧见了她那可以点亮整片天空的霞光。 围着白祈祾的众师兄见此场景,都十分默契地笑着往后撤半步,给二人空出一片地来。 “小师姐。”白祈祾笑盈盈地朝她打招呼。 田灵儿没有应声,紧紧抿着唇,刚一落地就冲进了白祈祾的怀里,抬手紧紧抱住了她。 一息两息,田灵儿仍没有说话,白祈祾也不急,她敏锐地察觉到田灵儿的情绪有些不对。低头望着紧紧抓着自己的田灵儿,白祈祾突然想起,小时的灵儿便是这样,经常行着师姐的名头耍赖撒娇……如今自己都比她高出半头有余了,爱娇嗔的性子却仍和记忆中一般无二。 白祈祾安静地站在原地,出神地听着众人混杂的说话声,突然,听到一声极为微弱的抽泣。声音太闷,她有些不确定地侧耳低了低头,是小师姐哭了吗?迟疑了一瞬,白祈祾试探地微微抬手,回抱住田灵儿,拍了拍她的背。 “呜——” 随着白祈祾的动作,怀里的抽泣声从一开始的压抑,慢慢地越来越大,最后再不掩饰,放声恸哭了起来。就好似黎明前的火把,一下点燃了埋藏在田灵儿心里的导火索,所有堆积已久的难过与自责都在委屈中爆发。 白祈祾知道,自己与张小凡相继出事,灵儿又是个在人前要强的性子,这些天定十分难捱。 在田灵儿的哭泣声中,众人沉默下来,不再交谈。 本是开心的重逢,但所有人都逐渐红了眼眶。 站在白祈祾身后的杜必书被情绪感染,勾起心中涩然,鼻尖一酸,滚烫的热泪就要落下,刚微微仰头,想偷偷抬手擦拭,却发现身旁的三师兄和四师兄早已撇过脸去,就连大师兄宋大仁,也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白祈祾望着眼前众人,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沉默下来,心里低低叹了口气,眸里满是浮沉的情绪。 过了好一阵子,众人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宋大仁上前两步,拍了拍田灵儿的肩膀,“……好了,灵儿。” 田灵儿闻言动了动,从白祈祾的怀里挣脱出来,望着白祈祾衣襟处润湿的一大片泪痕,有些不好意思,上手擦了擦。 自己总归是师姐,怎么能在师妹面前如此失态。 可想到“师姐”二字,田灵儿再次难过起来。 若不是为了替自己出头,小师妹根本不会有性命之忧,而小师弟更是因为救自己,现在变成这番模样……自己这个“师姐”从没有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反而一直在被师弟师妹默默保护,又怎么对得起这几年来一声声的“小师姐”? 田灵儿的眼泪越擦越多,从小聪慧过人,常得师兄师长宠爱的她,未曾料想过一声“师姐”背后需要担负的责任是如此巨大。 望着眼前的田灵儿再一次陷入情绪漩涡,白祈祾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轻声坚定地喊道:“小师姐!” 田灵儿应声抬起头来,白祈祾见她眼里盈满泪水,笑了,眼底平静包容,仿佛能揽下一切波澜:“小师姐,没事儿的,我回来了。” 不用自责,我回来了。 田灵儿读懂了她言下之意,本想回应地笑笑,可眼泪却掉的更多了,只能仓皇间点了点头,低下头去擦拭起来,就在她擦完后抬头,想说些什么时,从众人身后的院子里突然走出来两个人。 众人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田不易和苏茹! 师傅!师娘! 这下轮到白祈祾一下手足无措了,她转过身去,呆呆地立在原地,喊了声:“师傅!师娘!” 杜必书拉了拉田灵儿,众人默契地让出一个口子。 田不易和苏茹听到白祈祾的声音,脸上浮现出喜意,白祈祾回过神来,快步走上前去,低头行礼作揖,声音有一丝颤抖,轻轻喊道:“师傅,师娘。” 田不易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弟子毫发无损,心里欣慰极了,可师者如父,不擅表露,只面色红润地走到白祈祾眼前,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连道了三声“好”,并没有其他过多表示。 而苏茹早已把白祈祾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对白祈祾这些年表现出的刻苦和懂事,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此番流波山之行,更是在背地里埋怨了田不易好几次,眼下见她平安归来,别提有多开心。 她满眼慈爱地望着白祈祾,细细打量下来只觉这孩子又瘦了,身子单薄不少,不知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可望着白祈祾乖巧的面庞,却又是高兴的,她一边拉过白祈祾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轻轻拍着,一边欣慰地笑着叹气。 白祈祾在二人面前,完全没了光芒,就连往日里的温润周到也收了起来。明明颀秀的身形早已高过了苏茹,但此时她抿唇笑着的模样,却仍能让苏茹瞧出几分过往的青涩轮廓。 眼前的身影逐渐与几年前内堂里安静垂目,等待听法的小孩交错、重合。 苏茹微微笑着望着这一切,念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白祈祾笑着应下,又乖乖地有问必答,送走师傅和师娘后,她又同众人聊了很多。 恢复了精神的田灵儿叽叽喳喳,将近来黄狗和猴子闯了多少祸、小竹峰的文敏师姐又给大师兄送了多少礼物说得是绘声绘色。 而其他师兄也不甘落后,你一言我一语,把齐昊来找了几次田灵儿一并抖了出来。 只是说到近来峰里发生了什么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白祈祾生性敏锐,心里一动,察觉到了异样:“……是发生了什么吗?” 何止是发生了什么?自从流波山之后,外界关于白祈祾和魔教的流言到处疯传,情形是愈演愈烈。可众人都不想让小师妹知道这些,怕她听了伤心,不愿提,沉默否认。 知道问他们无果,白祈祾换了个目标,她转头盯着大师兄宋大仁,问道:“大师兄,是关于我的什么事吗?” 宋大仁原本也想否认,但抬头看见白祈祾望向自己的眼神,头就摇不动了,他“哎呀”两声,不住地挠头,怎么什么难事儿都是自己来做? 踌躇几息,知道今天以小师妹这个性子,察觉到异常就瞒不下去了,或许从自己的口中知道,会比从旁人口中知道,更易得接受呢? 宋大仁偌大个汉子,面露两难,犹豫再三,开口说道:“……小师妹…最近峰里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传言……总有那么几个喜欢嚼口舌的人…你若是听见什么不好的话,千万别往心里去……” 宋大仁边说边抬头观察白祈祾的脸色,见她始终没有什么波澜,这才大胆一些,继续道:“嗐!我们都相信你!那些谣言也只有几个人在传罢了,这不,今天已经抓到一个了。” “啊,对!”杜必书看她表情如常,也开口补充道:“龙首峰的方超,小师妹你还记得么?在七脉会武上被一剑震碎了本命仙剑的那个!” 白祈祾稍稍回想就记了起来,当初因为这事,陆师姐还受了不少非议,当然忘不了。 “就是他!今天自己都承认了!外边儿有不少传得乱七八糟的都是从他那散播出去的!”杜必书提起这事就恨得牙痒痒,“不过恶有恶报,听说这次他在几百人面前被陆师姐吓得腿都软了,站都站不起来,狠狠地出了个丑!”元宝小说 杜必书说到这儿神情才缓和下来,冷哼一声道:“……要我说,他以后,应是都没脸在青云继续待着了!” 说完还呸了两句,似是不够解气。 那么长段话,白祈祾却只听到了“陆师姐”三个字,她心里狠狠一动,面上仍不动声色:“……陆师姐…?师兄说的可是小竹峰的陆雪琪?” 杜必书听白祈祾这么问,“呃”了一声,想也不想答道:“自然,有如此魄力的,整个青云上下,只能是她了吧。” 白祈祾莫名连着心跳也快了几分。 话音刚落,吴大义也点点头,掺和进来,详细地解释道:“是啊,流波山后,人心惶惶,就如大师兄说的那样,各种猜测满天飞,他们都说小师妹你……哎,起初这些传言只在外边儿有,后来不知怎的,门内也开始有一些闲言碎语……我们自然相信你的为人,但旁人……”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不过好在被小竹峰的陆雪琪查到了是方超在搞鬼,听说她满脸寒气地直接飞到龙首峰,把人提出来丢到了云海广场上,还把天琊架在人脖子上……当时可吓坏了一大帮人。” “我那时正好也在附近,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打听清楚才知道……方超起初还不承认,估计觉得陆师妹是在吓唬他,直到后来脖子被划出一道血痕,才发现她是来真的,一下子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认错。” 吴大义说到这,也啐了一口,骂道:“当时若不是人太多,我定也要给方超的脸上来上一脚……不过虽是方超犯戒在先,但陆雪琪把剑架在同门脖子上一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掌管刑法的龙首峰恼羞成怒,将她告到了水月师叔那儿……听说被关了禁闭。” 说到这,他像想不通似地吸了口气,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哎,小竹峰的陆师妹性情一向清冷孤僻,怎的突然愿意耗费如此多心力,去插手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说着说着还抬起了头,望向白祈祾,问道:“小师妹,你同陆师妹的关系很要好吗?” 白祈祾被这么一问,莫名慌了神,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问题,但脑子里只要一细想,心跳就会不受控制地加快几分,她面露局促,藏在发丝后的耳尖悄然滚烫了起来,不知如何回答。 田灵儿心细,见白祈祾呼吸徒然一紧,立马偷偷地踢了吴大义一脚,转口打岔,说起了其他话题,吴大义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脚,莫名挠了挠头,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知道了来龙去脉的白祈祾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欣喜是假的,陆师姐能为自己做到这份地步,哪怕只是单纯的同门情,白祈祾也高兴得想落泪。这一次,心底的思念如春雨淅沥,蔓延滋长,再抑制不住,任旁人说些什么,白祈祾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了。 她匆匆同众人告别。 想见陆师姐,就现在。 第 69 章 相见 青云山,小竹峰。 小竹峰的名字来历于峰上盛产的一种奇异竹类“泪竹”。同大竹峰的“黑节竹”不同,泪竹颜色翠绿,竹身细长,比一般竹子少了近一倍的竹节,但竹质却坚韧之极,号称天下第一,无法轻易地用凡兵砍断。而要说泪竹最著名的地方,还属是竹身之上的粉色斑迹,这种斑迹遍布竹身,远远看去,宛如动情恸哭时的伤心泪痕,极是美丽。 以往苏茹同小竹峰来往时,白祈祾从未随行过,一直是田灵儿伴其左右,故这算是白祈祾第一次登上小竹峰。 走在泪竹林里,迎面远远走来一位小竹峰弟子,白祈祾微一踌躇,停住了脚步。 常理来说,同门相见,应施候礼,但今日决定太过匆促,白祈祾并没有按照门规递贴知会于小竹峰……私自入峰,有失礼数,虽算不上大过,可若有心追究,是免不了要被罚在默室里静坐思过的。 白祈祾自然不会不知道,可她抬眸,望望天色,略一寻思,反倒不逃不避地主动走了上去。 还没等她说话,那位迎面而来的小竹峰弟子先一步瞧见了白祈祾,神色有瞬间的怔愣,开口唤道:“白师妹?” 眼前这位弟子正是先前流波山之行中,被小竹峰派去的一位。白祈祾曾在讨伐魔道的队列中与她打过照面,有过一面之缘。本以为她不记得自己,还需费番口舌,没想到她一下认出了自己,倒省下不少麻烦。 面上的讶异一闪而过,白祈祾恭敬地点头回以致意:“师姐。” 那女弟子瞧白祈祾一副坦荡模样,哪能想到她是偷溜上来的?只当她是递了拜帖,略一思索后直接开口问道:“白师妹这么晚还上山来,可是为了寻陆师姐?” 听她一语点破自己的目的,白祈祾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是了,只是不知师姐是如何知晓的?” 女弟子闻言笑了笑,解释道:“这有何难?流波山时,白师妹你便与我们陆师姐交好,今日更是……” 说到这,她脸上的笑顿了顿,接道:“我很少见陆师姐能同人如此,想来你们关系定为深厚。眼下夜深,白师妹孤身一人来此……若不是为公,那便只能是来寻陆师姐了。” “原来如此,”听完解释,白祈祾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微微笑道,“师姐真正聪慧至极,是我愚钝了。” “哪里,白师妹谦虚了,”女弟子摆摆手,“不过不巧的是,白师妹今晚注定要跑空了。” 说到这,女弟子脸上笑容微敛,望了眼白祈祾,叹了口气道,“白师妹怕是刚回门里,还不知晓吧?” “啊,可是发生什么事了?”白祈祾脸上露出恰时的迷惑不解,顺着话问道。 “唉,陆师姐今晚被师父罚在望月台思过,若无师父首肯,白师妹你呀,定是见不到她的。” “如此……”闻言,白祈祾面露失望,但又很快恢复正常,她感激地朝女弟子作揖行礼道:“所幸今晚碰到了师姐,若无师姐指点,定要耽搁更多了,实是多谢。” 女弟子听完又笑起来,连忙摆手,示意其不必多礼。 一番寒暄后白祈祾同人告别,二人分路而行,白祈祾假装往回走,却在那女弟子看不见自己后一个闪身,进了旁边的小路。 走在偏僻无人的小路上,白祈祾想起方才那位师姐话里透露的位置。 “望月台。” 望月台是个孤悬在半空中的悬崖,为小竹峰上最有名的地方,与青云山通天峰上的“云海”、“虹桥”并列为青云六景之一。 除了后半部与山体相连,望月台大部分都悬在高空,据说月色明亮的夜晚,月光会慢慢从山下升起,缓缓爬上望月台,而在月光完全照亮望月台的那一刻,也正是望月台最美丽的时候。 霎时月正当空,清辉会灿烂无比地洒下,月华从光滑的望月台岩石上倒射开去,顷刻照亮整座小竹峰,而在那一刻站在望月台上的人,几乎就像是站在仙境中一般圣洁耀目。 更有传说,若是能在一甲子才出现一次的满月之夜来到望月台,便能身临其境地站在明月之上,那感觉,光只肖想,便委实令人无限向往。 不过这些都是别人眼里望月台传闻中的模样,在白祈祾的眼里,望月台三字包含的意义,远比这些来的复杂。 ——望月台,是陆雪琪十年剑舞的地方。 想到这些,白祈祾不动声色地抿唇垂眸,沉默地行走在泪竹林间,不见声响。 今夜天昏阴暗,不见星辰暮光,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小竹峰,一路途径前山弟子聚居之处,也是一片黑灯瞎火,显然都早已经入睡。 不出一炷香,白祈祾就远远见到了传说中的望月台。 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正独自伫立在那半壁悬崖上,仍身穿着那袭孤僻清冷的孑然白衣。 从不离身的天琊,就别在她的腰后,在黑暗中轻轻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亮,照亮了周围些许地方。夜风冷冷吹来,将单薄的衣袂轻轻吹动。 鬓边,有几缕丝柔的秀发,被风吹得乱了,拂过陆雪琪清冷的脸庞。只是她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默默地站在望月台悬崖的最前方,安静地望着远方。 山风,渐渐大了,她的衣摆在黑暗里飘舞。 再往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山脚下,白祈祾安静地站在泪竹林边,光辉从头顶洒下,将她一分为二,恰如明暗的交界。 半边身子都被隐没在荫蔽下。 白祈祾默默抬眼,仰望着那个在悬崖边,微光里伫立的背影。 腰间的渊瑯轻声铮鸣,似映衬着心底的欢喜之意,过了良久,她才从静默里回过神来。 垂眸拍了拍渊瑯,白祈祾从阴影里迈步而出,朝着望月台一阶阶踏月而上。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打算离去。 …… 愈至崖顶,风便愈大。 当白祈祾站至望月台上时,她的衣摆已被冷风吹的猎猎作响。 站在陆雪琪的身后,只不过十几丈之遥,却走不动了,白祈祾望着眼前被星辉勾勒出的轮廓,心里酝酿过千遍万次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只安静地望着,想,上次相见是什么时候呢。 是在流波山顶的木屋里吗。山顶凌冽的风夹杂着漫天呼啸的讨伐,得了盲疾的自己却窝在角落,沉默得像一截枯木,心中满是崩溃后的迷茫与胆怯。 还是在流波山的树林里,天下正魔之前,无数试探目光的检阅逡巡之下。受戾疾所困的自己,双目赤红,啖下最不愿伤害之人肩头的骨肉,对着沁血的创口,贪婪地磨牙吮血。 白祈祾的手脚一丁一点冰凉下来。 回忆起这些,她的心就像越过了眼前之人,直直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坠了下去。 孤独的、沉默的。 …… 最后一眼,是在树林里吧。 白祈祾想,她同陆师姐的最后一眼,应是在树林里。 那时正魔两道无数大能汇聚一堂,风云诡谲间各种阴计阳谋混杂发酵,而紧绷到让人发麻的血战更是处于一种一触即发的状态,只消一个火星子便能彻底焚完一切,紧绷得让人发麻。 如此动荡不安下,一切都理应是狂躁、腥郁的。 可站在漩涡中心的白祈祾,最后记得的,却只有陆雪琪投向自己的一双平淡眸子。 安静、寡淡、找不出一丝破绽。 对于自己,她如深海般沉默,与叫嚣着的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不愿被记起、相悖到不容的画面此时慢慢浮现在白祈祾眼前。 恍惚间,站在崖边的人也似有所感,定住的背影动了动。白祈祾敏锐地在凌冽的风中嗅到一丝转瞬即逝的血腥气。 几息后,眼前的背影转了过来。 惊绝的容颜,冷淡的眉尾,与生俱来的孤傲,仿佛盛开的百合间轻轻显露的清冷露珠,傲雪凌霜。 这样的女子,生来就不属于凡间。 白祈祾轻轻弯眉,喟叹出口。 不管见多少次,她仍会在见到陆雪琪的那一刻,为之惊艳。 ——只是……好似清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伤带来的。 白祈祾站在原地,望着、想着,有些出神,随后突然间,心被狠狠揪了下,一股莫名的温热湿润冲上眼眶。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刚抬手,几滴滚烫的热泪就忽然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如此突兀,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慌忙间低眸,白祈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是哭了。 可是,为什么? 明明,不悲伤。 白祈祾一时怔神,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抬起头,目光下意识投向了站在悬崖边,同自己遥遥而立的陆雪琪。 而陆雪琪,彼时恰好正安静地回望着。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织汇,这一眼好似穿越时空,与流波山上最后那个抬眸交错、重叠。 白祈祾想往前走,可不知为何,却在两步之后停了下来,山顶呼啸的风卷着她的衣摆上下翻飞。 “陆师姐……”她望着陆雪琪,嘴唇微颤,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 “嗯?”眼前之人从鼻腔逸出一声尾音,明明再轻不过,可仍被白祈祾听得清清楚楚。 白祈祾没有说话,两人在风中沉默下来。 几息后,陆雪琪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好似是无奈地笑了,白祈祾听见她主动开口问道: “怎么哭了?” 风中的笑意太过浅薄,淡到白祈祾连心脏都漏了一拍,回过神再想追究时,早就消散在耳边,恍然一切是自己无端揣摩的臆想。 …… 白祈祾在来的路上,其实不是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决定太过莽撞。 眼下许多事情都未解决,自己又身陷泥泞,再加上三门会审在即,所有举动都被有心之人盯着,时局格外敏感,如若此时还有所差池,恐会连累众多。 ——她便是这般性子,瞻前顾后,思虑过重,总想着凡事熨帖妥当,却又深知此间相悖之深。 以往苏茹还会就着这个脾性说她两句,之后发现劝不住,便也习惯了。 所以当白祈祾走在泪竹林里,踩在簌簌的落叶上时,心里不是没有犹豫与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青云门的陆雪琪。 这些时日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又与当日擅闯流波山的人有何关系,这些问题,心系青云的任何一人,都会同她质询,更何况是在青云门里一向以严厉与循规蹈矩而出名的陆雪琪。 可倘若真被问起,该如何作答?不想再以谎言欺骗,却仍无法泰然将一切坦白告之。 白祈祾沉默的心,拧巴成一团。直到陆雪琪开口的前一秒,都是忐忑的。 可,为什么——白祈祾垂眸,安静地想: 她问的,偏偏是,怎么哭了呢? …… 深知无法代表任何,却仍为这一切感到欢喜,白祈祾抬眸,神情还残留着些许怔愣,随后回过神来,突然笑了,往前又走了几步。 即使没有星光作陪,白祈祾的眼睛依旧亮晶晶的。 陆雪琪微微侧头,安静地看着白祈祾靠近自己。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底映衬着浅薄的天光,白祈祾觉得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陆雪琪虽然神情依旧淡漠,却不似往常那般冰冷。 见白祈祾没有说话,她再次主动开口问道,“怎么,是递帖时被哪位师姐给为难了?” 站得稍近,便能清晰地看见陆雪琪挽在耳后的发。白祈祾心底涌动,察觉到清冷声下的揶揄,恰时手背上的泪顺势滚落,带来一瞬的痒意,她悄悄地将手往后背了背:“……怎会。” 不好意思说自己并没有规规矩矩地递帖,而是偷偷溜上来的。白祈祾轻咳两声,眼神滑落而下,盯着崖边的一块碎石,腆着性子随口胡诌道:“小竹峰的师姐个个都人美心善,路上遇到的那位也待我极好,怎有为难一说。我……许是有些恐高,被吓的罢。” 恐高? 陆雪琪闻言唇角微抿,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面色却正经,点点头,仿佛当真将她胡编乱造的理由听进去了:“如此。” 随后还未等白祈祾松口气,陆雪琪眸光流转间瞬时抬手,轻飘飘地指了指白祈祾的衣襟:“待你极好的师姐,就莫要惹人家伤心了。” 陆雪琪的声线仍如往常般平淡清冷,可‘极好’二字却咬得比往常重上两分。 白祈祾听在耳里,有些糊涂:自己同那位师姐明明聊得开心,何来‘惹人伤心’一说? 还未等从话里再多察觉出些甚么,白祈祾下意识地低头,顺着陆雪琪所指方向望去,随后滕的一下懂了。 在自己锁骨侧方的领口上,有一片沾湿得极深的润色。 ——那是几炷香前,灵儿师姐抱住自己时动情落泪,不小心蹭上的。 …… 天际无星,本就晦涩的夜幕此时愈发昏暗。 白祈祾先是一瞬诧异,随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盖,扬到半空突又觉有些不妥,顿住停了下来…… 陆师姐这是…… 白祈祾的心揪了起来,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抬眼悄悄望了眼陆雪琪—— 她仍如往常般不动声色,不偏不倚地立在原地。 白祈祾悬着的心慢慢落地,只余下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罢,实是唐突,她在心里笑骂道。其实也清楚,哪有那么多的深意可循,多的,只是心里有鬼之人的无法言说。 可,为什么,还是有些开心呢。 望月台上,陆雪琪的身影被月光在地上拉出一道极为斜长的影子。只有轮廓隐没在黑暗里,极为模糊,几乎与周遭环境分不出边际。 陆雪琪抬眸,见白祈祾安静地在笑,月光映衬眼底,在暗夜里极为明亮,有些不解。 “什么事如此开心?” 白祈祾笑而不语,轻轻抿唇,许久,才答道。 “天色好。” “……”陆雪琪轻飘飘望她一眼,淡淡地将目光移开,转过身去,面向望月台下的万丈深渊,“还有力气净说胡话,想来身子应是没有大碍的。” “嗯。”白祈祾笑着应下,没有多说什么,但只有她知道,这不是妄语。 天色其实真的很好,好到现下不是无星无月的悬崖峭壁,而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艳阳天,在和煦的微风里沐足踏青,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心间,一切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白祈祾眼带笑意,走到陆雪琪身旁,同她并肩,一同面对着万丈悬崖,顿了几息,像是想起什么,缓缓道: “师姐,你知道吗?我先前在河阳城落脚时,曾在集市碰到一位小姑娘,就站在铺子旁,一双眸子十分清亮,又黑又圆,眨也不眨,十分安静地盯着我。” 陆雪琪微微侧头望了白祈祾一眼,见她出神地抬颌远眺,又转过头去,没有言语。 “小女孩瞧着乖巧,却十分拘谨,我以为她饿了,便从旁边铺子买了些吃食,想递给她,但她见我朝她伸手,像是突然被吓到了,瑟缩着一直后退,盯着我的眼神既害怕又好奇……” 说到这,白祈祾笑着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无奈,抬手摸了摸臂膀。 “她怯生生地躲在箱子后边儿探头……我怕再吓到她,便想了个法子,攫取灵力幻作白鸦,那女孩果然孩童心性,看见花哨的戏法,满脸惊讶,犹豫很久,还是好奇地凑了过来。” 说到这儿,白祈祾突然抬手,掌心在腰胯处虚虚比了下,嘴角噙着温和的笑:“估摸着只有七八岁罢,才到我这儿呢,长得是十分讨喜。” “见她喜欢,我便用白鸦同她开心,渐渐地,她才放下戒心,愿意同我说话。” 白祈祾将视线从远方那片浓墨里收回,望向鞋履。发丝随着垂首从耳边晃落,伏于肩头。 “她说自己名为怀盈,听街上来了个仙人,这才从家里偷偷跑出来,想瞧瞧仙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白祈祾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她好像认定了我是仙人,起初我还想解释,可看着她的眼睛,我又觉得这件事不重要了……送她回家的路上,她没头没脑地问了我这么一句话。” “她说,仙人姐姐,你见过我的外祖母吗?她矮矮的,瘦瘦的。我当时愣了,以为她想家了,便哄她说马上到。可她却一本正经地连比划带解释说,不是的,外祖母不在家,外祖母在天上。” “外祖母住在天上,仙人也住在天上,所以仙人,也一定见过外祖母吧。” 白祈祾仰起头,夜风微寒,天寂无星,嘴角却有微微的笑意。 “她说,仙人姐姐,能不能转告外祖母,怀盈过的很好,希望外祖母也要照顾好自己。” “多好的姑娘啊,一定是在家人的爱里长大的吧。” 明明是赞赏的咏叹,不知为何,白祈祾的语气却渐渐沉了下去,像潜入水底的鱼,深埋起来。 陆雪琪似有所感,若有所思地侧过头,望向白祈祾,白祈祾恰时也正好回首,与之对视,面容十分平静:“可是,陆师姐……如此好的姑娘,为何却偏偏是一缕残魂呢?” 等不到回答,也不是非要等一个回答。 白祈祾沉默几息,笑笑,继续道。 “她的‘家’是一片荒坟,领着我走近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抬头问我,仙人姐姐,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望着她,她又‘哦’一声,说自己记起来了,是一个哥哥把自己弄得很疼,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当时心里难受得紧,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却不在意,说今天很开心,谢谢我。” “我望着那一片连坟包都算不上的荒地,喉咙像被哽住一样,走之前,我问她,怀盈啊,如果可以许一个愿,你会许什么愿呢。” 白祈祾淡淡眨眼。 “她如果想报仇,我便帮她去报仇,她如果想转世,我便帮她寻僧侣超度。” “她很疑惑的望着我,问,姐姐,我可以许什么愿望呢?” “我说,什么愿望都可以。” “她听我这么说,一下子笑得开心起来,说,那就祝外祖母和姐姐天天开心吧!” “……” 白祈祾说到这里,一下子停住了,好久,好久,久到山顶的风都让人心底发了冷,才继续说道: “……陆师姐,你说,这天底下,真的会有太平的一天吗?” 白祈祾神色淡漠,身影没于夜色,专注地盯着万丈深渊。 明明语气平静,陆雪琪却能感受到白祈祾那份隐于话底的深深不安与害怕,就像冬天湖面上的那一层薄冰,脆弱易碎。 她沉默地转过头去,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嘴角绷得笔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很久,久到天地都寂声,白祈祾才听到风中传来一句轻飘飘、却又郑重坚定的回答: “会的。” 白祈祾听到回答,睫毛轻轻扇了两下,转过头,撞进陆雪琪的眼里。 ……陆雪琪总是平静的,一双的眸子晃不出一丝涟漪,恍若能容下天地万物,亦或是盛不下哪怕草木。 如此深邃,却又浅薄。 白祈祾有一刹的晃神,瞬时笑了。 突然说道。 “陆师姐,我很想亲眼见见传说中望月台的至美之景……可惜,今夜并非良时。” “待事端平定后,再一同来望月台赏次月,可好?” 陆雪琪察觉到她言下的遗憾之意,神色微动,似有所感地轻轻抿唇。 似纵容,又似叹息。 “……好。” 她听到自己望着白祈祾,如此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