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 01 寄人篱下 “表姑娘,今后您和表少爷就住这海棠苑。别看这院子小,实则清净文雅。院子里还种了好些海棠,如今八月份了,海棠花还开的如火如荼,这院子景致着实不错。” 说话的丫鬟名叫织锦,乃是武安侯府三夫人周宝璐身边的陪嫁丫鬟。她长着浓眉大眼,一张嘴妙语连珠,性子爽朗利落,行走做派都透着一股大丫鬟的自信从容。 织锦穿一身藕合色交领长衫,下着水绿色襦裙,腰间用碧绿色的腰带束住窄窄的腰身,裙摆直拖到鞋面上去。她身形清瘦细长,这么穿不显得艳俗,反衬得整个人稳重可靠。 她头上还插着一支镀金蝴蝶簪,虽是镀金,但工匠手艺极佳,太阳光照来,也是明晃晃一片。簪子上还镶嵌着几粒小小的米珠,在太阳光下发出温润璀璨的光。 这远比普通人家出来的大姑娘都要气派富贵。 由仆及主,想来表姐在武安侯府的日子也好过的很。 脑中瞬间闪过这些念头,桑拧月柔和娴静的面孔上已经带出感激。她声音嘶哑,说话的姿态却从容舒缓,让人打心底里觉得话语诚恳真挚,打动人心。“这院子很好,劳烦表姐费心了。还要麻烦姐姐代我谢过表姐,等我这厢病情好转,再去寻表姐说话,以慰表姐思乡之情。” 织锦嘴里客气的应着,“表姑娘身体欠安,还是先养好身体是正经。至于其他的,咱们来日方长。” 嘴上说着客气话,织锦一双眸子却不动声色的,将面前的表姑娘从头到脚再次打量一番。 桑家的表姑娘自来是个美人,她长着鹅蛋脸,桃花眼,朱唇贝齿,皮肤白净如玉。 堪称点睛之笔的就是她那双桃花眼,本该妩媚多情,风流娇柔,让人一眼之下先生三分不喜。可桑家表姑娘通身书卷气,自小在书阁中长大的姑娘,她眸子干净通透、格外传神。她眸光清亮的看着你,一句话不说,便让人感到沉静清婉,安宁娴静。 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出色。 尽管乌鸦鸦的头发已经梳做妇人发髻,身体也孱弱的厉害。眉眼间还酝着疲惫、憔悴和伤感,眼周下一圈青黑色,白净的面孔上更是泛着高烧不退的酡红。可这丝毫没有折损她的容光,反倒在楚楚动人之外更添两分妩媚多情。许是高烧实在磨人,表姑娘那双桃花眼中泛着迷离的光,她眉眼间漾开一丝韵色,竟是明艳动人,别有一番让人心悸惊艳的风情在其中。 织锦看入了神,倏然听到一声轻咳,就见表姑娘捂着帕子侧转身又咳嗽起来。 表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素锦忙不迭给她拍背,表少爷明明还稚嫩着一张脸,身量也只到她胸口处,却警惕的看着她,走过来要挡住她的视线不说,还轻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直勾勾的看着姐姐,那眼神太过不敬。 织锦被表少爷瞪的不自在,只是她是领了任务来的,不把表姑娘的惨状记清楚,回头夫人问起来她没法交代。 要说表姑娘惨么? 确实惨。 嫁人四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好不容易熬得夫婿中举,结果高兴没几天,男人赴完宴归家途中,因醉酒摔得面朝下昏死过去。也是时运不济,那几天刚巧下了秋雨,那地方积了三、四指深的污水,那举人老爷好巧不巧整张脸埋在其中,以至于等下人寻到他,人早就断气了。 表姑娘就这般守了寡。 她已经够惨了,偏婆婆丧子的悲伤无处发泄,将一切缘由都归罪到她身上。说她是害人精,说她克死了父亲母亲不说,如今连相公都克死了。 表姑娘被婆婆迁怒磋磨,日子苦不堪言。 表姑娘的陪嫁丫鬟中,有一人名叫杜鹃,素来和她关系要好。杜鹃还曾写信过来求助,她将此事告知夫人,夫人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时织锦还以为那是夫人的推脱之词,毕竟,夫人和表姑娘的真实关系如何,表姑娘究竟是如何“抢”了夫人自小定下的娃娃亲,又是如何嫁到王家去,这其中种种,没有人比她这个贴身丫鬟更清楚。 也正是因如,织锦一方面庆幸自家姑娘没嫁到王家,不用背个守寡的名声,被婆婆欺辱;一方面又可怜表姑娘,觉得她大小是个主子,如今日子过的却比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丫鬟还苦,也是可怜可悲。 许是这一份怜悯心作祟,许是曾经做过恶,面对桑拧月到底心虚气短,织锦将事情仔细交代过后,便匆匆离去了。 另一个大丫鬟素心扶着桑拧月进了院子,嘴里轻声嘀咕一句,“织锦头都抬到天上去了,当真是跟着表姑娘嫁到个好人家,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素锦沉声说了句,“隔墙有耳。素心你记着,不该说的别说,你别给姑娘招祸。” 素心不情不愿闭了嘴,到底心有怨言,就叮嘱桑拧月,“姑娘,表姑娘邀我们到侯府,不知到底存了什么居心。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姑娘能落到这步田地,表姑娘即便不是罪魁祸首,那手上指定也沾着泥点子。” 桑清月人还小,有些话听不明白,但表姐不是好人,他却有所感。此时就忍不住抓住姐姐的手,清透的眸中满是仓皇和忧心。 桑拧月有气无力的拍拍素心的手,又把弟弟冰凉的小手攥在掌心,轻声细语安抚他们,“别担心,凡事我心里都有数,不会再莫名其妙被人害了去。”她声音喑哑的更厉害了,简简单单一句话,她说的却费尽全身力气,到最后只剩气音。 素心忍不住说了句,“姑娘您先别说话,先缓缓,等身体好了再说不迟。” 素心眼眶都红了。 自家姑娘温婉良善,从没做过一件恶事,偏却命苦。自从老爷夫人去世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坎坷,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要说桑拧月的经历坎坷么,只要认识的人,想必都会回答两个字—— “坎坷。” 她年少时父母离世,不得已带着弟弟借住在舅家。 这舅舅从名分上来说,是嫡亲的舅舅,可要从根子上说,也只是堂舅而已。 事情说来简单,桑拧月的外公周老爷子子嗣艰难,一辈子只得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桑拧月的母亲。本想为女儿招赘,无奈桑母秉性柔弱,根本撑不起门户,不得已周老爷子为女儿择一良婿嫁之。 及至周老爷子精力不济,这才在族人的劝说下松了口,过继了兄弟的儿子当嗣子。 只是,周老爷子将五成家业陪嫁给女儿,到底让族人不悦,让兄弟不满,让嗣子不忿。这就埋下祸根,让桑拧月投奔舅家之后,日子过的困顿。 舅舅从宗法伦理上来说是亲舅舅,周宝璐也就是桑拧月嫡亲的表姐。 可惜,周父心中存怨,周母眼高于顶。周宝璐在母亲的教育下,眼睛只能往上看,从不往下看。表姐妹两人在闺中时情分普通,寻常见了面都无话可说。 及至她阴差阳错“抢了”表姐自幼定下的亲事,周父暴怒,周母阴阳怪气,表姐妹之间的关系更加微妙。 好在表姐“大度”,不与她计较。又极力劝说周父周母,才将此事糊弄过去。 桑拧月明知事情蹊跷,处处透着诡异,可周父周母权当没发现。而她人小力薄,多次辩白无用,为保全自己和弟弟,最终也只能咬牙认下此事。 可自那之后桑拧月对表姐心存忌惮,若非住在一个屋檐下,实在逃不开,不然恨不能对她退避三舍。 桑拧月对表姐避如蛇蝎,实在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但形势比人强。 虽然明知此番表姐请她上门,肯定不会像她信中所说,单纯是因为想家了,姐妹间叙叙旧以解乡愁。可无路可走的桑拧月,也不得不抓紧这根救命绳索,趁机脱离了王家。 桑拧月心思电转,眨眼间已经在素心和弟弟的搀扶下进了正房。 房间打扫的马马虎虎,屋里有一股久不通风的尘土味。屋顶甚至可见蛛网存在的痕迹。一只大蜘蛛正自在的躺在网中间,静静的等待猎物送上门。 桑拧月陡生物伤其类之感。 这与她何其像? 明知周宝璐心存不轨,邀她上门指定别有算计。可为了能有短暂的喘气之机,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扑了进来。 桑拧月秉住呼吸,努力压抑住咳嗽的欲望,她面颊憋的通红,眸子中更是水润润的,好似汪了一池春泉在其中。素锦见她面色痛苦,赶紧将房间窗户都打开通风。 好性如素锦,看到这客院如此光景,也忍不住心里骂娘。 就没见过这么埋汰人的! 不过为防话出口伤了姑娘的脸面,素锦努力开解自己:别生气!屋里这么个光景,要么就是周宝璐寒碜他们——她如此小家子气,能上什么台面?若和周宝璐无关,纯粹是丫鬟们敷衍了事,那更好。上有所好,下必从焉,上有所恶,下亦从之。这不恰好说明周宝璐在武安侯府没脸,即便嫁入高门,也不被人看重?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即便她们因此被牵累,那也不怕。牵累只是一时,周宝璐的苦日子却没有尽头。 她把她们姑娘坑了,转头自己攀了高枝,还在姑娘跟前装容忍、装大度。自己美名远扬,却把她们姑娘往泥土里作践,天下哪有这样不说理的事儿? …… 素锦和素心俱都手脚麻利,片刻工夫就将屋里收拾出个模样来。 好在这屋子虽然打扫的敷衍,送来的铺盖杯碟等却都是新的。俩丫鬟先将床铺了,又找了小泥炉子烧了热水,之后将用于退烧的大药丸子搓成小药丸,服侍桑拧月吃下。 素锦道,“姑娘一直反反复复的高烧,这药丸子怕是不太对症。姑娘先将就吃这一顿,等下午我就出门请大夫来给姑娘治病。” 桑拧月有气无力的说,“再吃一天看看情况再说吧,才刚在侯府落脚,不好太多事。” “可姑娘一直这么熬着也不是办法……” 清月担心的守在床边,小兽一样呜咽着,“姐姐快些好起来。” 桑拧月摸摸弟弟的头发,清丽的眉目间蕴着掩不住的疲惫与憔悴。她眼下青黑,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如今虽处陌生地方,可精神却松懈,似乎一闭眼就能睡过去。桑拧月声音低哑的说,“姐姐会很快好起来的,姐姐还要照顾清儿呢。清儿别怕,姐姐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身旁的声音渐渐变得缥缈起来,好似回荡在空中的梵音佛响,渐渐就什么也没有了。桑拧月躺在床榻上,神思却像是飘在半空中。她浑身轻松随意,竟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惬意和自在。 许是知道到了侯府,王家那些风霜刀剑再不能加诸到他们身上。许是知道,哪怕周宝璐别有所图,也会徐徐谋之,她还有时间转圜。 此时此刻的桑拧月,身心都安宁下来,迅速陷入了沉睡中。 清月将脸埋在姐姐掌心,眼泪流的无声无息。 他不敢抬头让姐姐看到他泛红的眼眶,他太担心姐姐的身体,太忧心未卜的明天。 等清月再抬起头,就见姐姐已经睡着了。 即便睡着,她秀丽的眉头也紧蹙着,像是心中有解不开的愁绪。她面上更是煞白,唇上毫无血色,脖颈和露在外边的手腕上青筋绷起,纤弱的似乎一不留神就能折断。 清月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素锦拿着帕子帮清月擦掉面颊上的泪珠,“少爷,咱们去隔壁间吧。我和素心把隔壁间收拾出来了,您也过去歇歇,再把您那些书籍归置归置。” 清月想陪姐姐,但他知道,把自己的事情操持好,才能让姐姐安心。 他起身应了声“好”,跟着素锦出了门,并细心的将房门掩上。 站在廊下,面前的小院儿尽收眼底。 这院子当真非常非常小,正房三间,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厢房。院子空地上种了不少蔷薇花,攀援在花架上,红的黄的粉的,如火如荼的开着,当真好一副富贵景象。 但再怎么富贵,也只是表面光景。这院子四处可见尘土,墙角和石板缝隙处杂草丛生,柱子上的油漆脱落无人粉刷,东厢房的瓦片碎裂无人更换…… 尽管如此也够了,能有个安身之地,供他们暂时过度。等姐姐养好了心神,之后再筹谋其他。 直到此时此刻,桑清月一直提着的心才微微放下。他才真的确定,姐姐是真的带着他脱离了虎狼窝! 02 武安侯府 蔷薇苑里静悄悄的,即便是忙碌,素心和素锦的动作也很轻巧。 与之相比,坐落在武安侯府中轴线上的鹤延堂,此时却欢声笑语,热闹不断。 鹤延堂是武安侯府老夫人的居所。 老夫人年愈五旬,头发花白,精神却矍铄。她白净面皮,人有些富态,头上戴着绿宝石抹额,颈上一挂碧玉串珠,此刻正舒适的歪在大迎枕上,看着在花厅中间卖弄文采的两岁小儿。 老夫人笑的一派慈爱亲和,眉眼都弯成一条缝。 真就跟普通人家颐养天年的老太太没多大区别。 再看逗得众人捧腹大笑的小儿,他名沈荣安,乃是三夫人周宝璐所出长子。 武安侯老夫人对小儿子一意孤行娶进门的媳妇看不上眼,可如今嫡亲的孙儿都这么大了,孩子还这么聪慧讨喜,即便是为了给孩子做脸,也得抬举周宝璐两分。 老夫人就拿了个红艳艳的石榴递到周宝璐手里,“荣哥儿你用心教了,孩子好得很,长大后指定有大出息。这石榴个大籽甜,你喜欢就多吃几个,回头再给荣哥儿添个弟弟妹妹,咱们家也好再热闹些。” 周宝璐双手接过红润饱满的大石榴,一时间受宠若惊,面上笑的如同开了花一般,“哪里是我教的好,分明是咱们家的孩子生来就灵透,又有三爷得了闲暇便教导几句,荣哥儿才这么聪慧。” “总归也有你的功劳在。” 婆媳俩互相客套几句,旁边坐的二夫人顿时酸上了。她是个爱笑爱闹的,即便只是庶子媳妇,可娘家得力,在婆家也说得上话。 “娘只给弟妹石榴不给我,这我可不依。回头我们爷若是说我这肚子一直没动静,我只让他来找娘说理,谁让您不给我石榴吃。” 老夫人被逗得气笑不得,指着老二家的不住摇头,“你就是个泼皮,我这儿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那回缺过你的?好好好,也给你。回头你们妯娌俩将这石榴分了,来年一人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来。” 老二媳妇就说,“可不敢把娘的东西都贪了,这是大伯送来孝敬您的。今年雨水大,石榴都崩皮了,品相这么好的石榴宫里也没多少。还是大伯得陛下看重,这才分了这么些。大伯孝顺,整个都送您屋里来了。我和弟妹打打秋风占您点便宜也就是了,真敢把石榴都分了拿回我们屋,回头您两个儿子指定把我们打一顿。” 老夫人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就你会胡扯。老二但凡敢动你一根指头,回头你告诉我,我让他大哥打劈了他。” 二夫人顺口又和老夫人歪缠了两句,周宝璐有些接不上话,只能坐着干生气。偏她脸上还不能带出什么来,就憋得一肚子邪火,险些把手中的帕子扯烂了。心里也忍不住默默冷哼:再能说会道又有什么用?老二是庶子,又不是老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便再亲近,还能越过亲生的去? 这么想着,周宝璐心里那口气总算没那么堵了。 二夫人看着周宝璐手中的帕子,被拧的跟麻绳似的,对这个弟妹更加看不上。 这就受不住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这也就是老夫人就两个嫡亲的儿子,大伯离异后又一直未娶,膝下更是没有一男半女。老夫人年纪大了,稀罕嫡亲的孙子,这才格外疼爱荣安几分。为了荣安,又不得不高看孩子生母两眼。周宝璐完全是母凭子贵。不然,就她这样掐尖要强,小心思一箩筐,自诩精明实则蠢到家的媳妇,老夫人才懒得看第二眼。 老夫人只当没看见两个儿媳妇的眉眼官司,稳坐钓鱼台,一边喝茶,一边含笑看荣哥儿吃点心果子。 孩子是真的聪慧伶俐,也是真的被教的好,可这是小儿子的嫡子。而长子廷钧自和离后,一直没有成亲的心思,至今都是孤家寡人。难道她老人家这辈子真的抱不上长子的儿子了? 武安侯府老夫人出身权贵之家,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及至成亲嫁人,夫婿又是勋贵出身的武安侯。婚后夫妻和睦,不过一年时间她便诞下嫡长子沈廷钧,顺利在侯府站稳脚跟。之后她又诞下一子一女,为武安侯府开枝散叶。 武安侯老夫人这辈子都顺风顺水的,若说夫婿意外离世,算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槛,可那时长子已经成人,文治武功皆不在话下,他又得陛下和太子看重,顺利挑起武安侯的重任。 府里一切如旧,儿女承欢膝下,除了少了个说夜话的枕边人,武安侯老夫人的生活与往常并无多少差异。 真正让武安侯老夫人遭受打击的,是长子与长媳决议和离,且至今未娶。 长子沈廷钧,那是武安侯老夫人最倚重,也最让她骄傲和心疼的儿子。 他五岁时被选为太子伴读,自此入宫伴驾。年十八科举夺魁被钦点为状元。父丧后继承武安侯爵位,得帝王重用被简拔到六部轮值。如今不到而立之年,却任正三品大理寺卿,乃是陛下的心腹股肱,太子的左膀右臂。 这么出息的儿子,矜贵持重,大权在握,走出去谁人不恭敬的称呼一句“沈侯”,或是“大人”。 可儿子形单影只,每每深夜回到院子里,却连个陪着说话的贴心人都没有,这如何不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疼惋惜? 老夫人出了会儿神,等再回神,就听老二媳妇在问老三媳妇,“听说弟妹的娘家表妹晨间入府了?怎么没过来给母亲请个安?到底是弟妹的嫡亲表妹,也算是一家人,还是应该见见的。” 老夫人陡然想起,好似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 她张口,“是你那个丧夫的可怜表妹?” 周宝璐被老夫人问起这个问题,心里登时一紧。时下风气虽然开放许多,但依旧有不少人认为丧夫守寡的妇人不吉,除非至亲的亲人,旁人根本不想与之接近,更别说接纳了。 丧夫的女人回娘家,尚且有族人要推三阻四。不过真要是桑拧月回周家,周宝璐还真能说上话。可如今这不是周家,而是她的夫家武安侯府。 把守寡的表妹接到夫家来,等闲人还真干不出这等事儿。 但周宝璐干了,且干成了,这自然不是因为她莽,不怕得罪老夫人。而是她提前在老夫人跟前卖惨,触动了老人家的怜悯心。老夫人慈悲,可怜桑拧月的遭遇,当时便同意将桑拧月接到府里暂住。 周宝璐松弛下来,面上的神情换成悲悯,“我那表妹是个可怜的,夫婿意外离世她也痛不欲生,偏她婆婆没有安慰过一言半语,反倒把儿子去世的因由归罪到表妹身上。我之前悄悄派人去看过情况,说是表妹被折磨的形销骨立。若非还有个弟弟要照顾,咬着牙死撑着,不然怕是早就跟着走了。如今具体什么情况,我还没见到人,也不清楚。” 又道,“我晨间忙着过来给母亲请安,就让织锦代我去迎一迎表妹,如今织锦该是回来了。” 外头伺候的人听到里边的说话声,当即就有人应道,“三夫人身边的织锦姑娘过来了,老夫人,可要织锦进来回话?” 老夫人点头,“进来吧。” 织锦就赶紧走进来,给屋内几个主子行了礼。 此时她哪里还有之前的高高在上,却是恭恭敬敬不敢行错踏错一步。 织锦在周宝璐的示意下,将之前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桑拧月不是织锦亲自去王家接回来的,而是周宝璐身边的老人亲自跑的这一趟。不过那心腹回来后就将所有情况告知了织锦,为的就是上头夫人们问起来,织锦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届时再牵罪到他们。 织锦先是说,“那王家夫人好大的戾气,王家公子去了有一年多了,还强制让表姑娘穿麻衣,簪白花,日日跪在祠堂抄写佛经,给王家公子守孝。” 单这一句便让老夫人蹙眉,“王家不是读书人家?王家人不懂法么?” 新朝初立,太祖和圣昭明皇后在许多立法条文上做了改动。其中有一条就是:“妻为夫服斩衰三年,夫为妻服齐衰一年”,被改为了“妻为夫服斩衰一年,夫为妻服齐衰一年”。 这事儿在当时闹得朝野震动,许多文人士大夫言明此举动摇圣人礼教,以死明志要求圣人改回原样。 可惜,当时是新朝初立,太祖和圣昭明皇后大权在握,朝堂上的大臣多是他们的拥趸,政务上的事情,他们完全可以做到一言堂。 最关键的是,经过前朝末年暴君滥杀无辜,宦官专权草菅人命,又有官府不作为,天灾人祸以及战乱硝烟四起,短短十几年间,国家人口从一千九百万,跌落到六百九十万。 努力增加人口,是立国之初最迫切的事情。也正是在这个前提下,减少守孝时间,敦促寡妇再嫁,便成了一项政治任务。 据说,在立国前二十年,寡妇若不能在丧夫两年内改嫁,官府会强制给她分配人家。直至如今,寡妇虽不再被强制分配,但寡妇再嫁却作为一项政治考量,计算到官员的升迁考察范围。 王家也是读书人家,更甚者,王公子的父亲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儿媳妇既已守孝完毕,如何还能强压着人继续留在婆家?若是儿媳妇自己情愿也就算了,可任谁被那么磋磨,想来都想赶紧脱离那虎狼窝。 ——说到底,还是那姑娘没有娘家人撑腰,王家才敢这么作践人。 织锦见老夫人叹气,她虽不知道老夫人想到哪里去了,但直觉不妙。眼角轻觑了眼旁边坐着的夫人,织锦得到示意,继续说道,“王家大人是蔚县的主簿,在县衙当值几十年了。王家在当地是数得上号的体面人家。” 何止是体面,简直是豪横! 毕竟流水的县令,铁打的主簿。王主簿虽不是蔚县本地人,但在蔚县经营几十年,俨然成了地头蛇。周宝璐之前派去的齐叔齐婶丝毫不被王家放在眼里,屡次递拜帖进门都不被接见。眼见王家要死赖到底,硬压着不让表姑娘大归,齐叔不得不抬出了武安侯府三爷的名号。 武安侯府三爷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他一母同胞的长兄武安侯,却是权势在握、威严持重的天子重臣。 武安侯手握大理寺。大理寺与刑部、督察院合成三法司。刑部受理天下的犯罪案件,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 武安侯年不过三旬,就已大权在握,除了他简在帝心,更因为他精与律例,处心公正,严谨无私。任何违法犯罪,在他这里都不会被轻拿轻放,即便是王子皇孙犯法,他的量刑也不会减少。可以说,当真是司法上的硬骨头,让所有官员对他又敬又畏,恨不能退避三舍。 王主簿对武安侯也是敬畏有加,若他本身干净也就算了,偏他不干净…… 许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再惊动了不想惊动的人。王主簿硬是压着主簿夫人,同意了放归桑拧月一事。 03 人事 “表姑娘从守孝开始,未曾沾过丁点荤腥。又有婆婆在上头压着,从早到晚不停跪经抄书,如今实在瘦弱的厉害。奴婢想起表姑娘未出嫁时,那时候表姑娘身段丰腴,被家里养得白里透红,谁看了不说一句咱们家会养人。可如今再看表姑娘,她沉疴在体,整个人憔悴的厉害,脸也煞白煞白的,若不是丫鬟们时刻扶着,她都站不住。不仅表姑娘,就连表少爷也跟着吃了大苦头,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 “王家可恨,就仗着周家距离蔚县远,家中的老爷公子不能出远门,又不能将他们打了杀了出气,才敢这么磋磨人。好在夫人得了信儿,就赶紧派了人过去看情况,拿着咱们家帖子,这才逼得王家人把表姑娘放归。若不然,表姑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未知数。” 织锦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加上桑拧月姐弟俩确实孱弱的厉害,她倒也没有夸大其词。当然,她省略了表姑娘即便孱弱,也弱不胜衣、楚楚动人这一事实。而她特意强调了表姑娘未出嫁时被家里养得白里透红,更是说周家是厚道人家,周宝璐的父母都是慈善人,对来投奔的外甥女非常照顾看重。至于之后桑拧月守孝期满,娘家人迟迟没去接,这不是路途遥远,周家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出不了远门么?即便能出门,王家在蔚县是地头蛇,周家到了蔚县,还不是任凭他们摆布?所以,不是周家不尽心,是有心无力。 织锦又点明,是拿了府里的帖子,才让王家二话不说就放人,说明武安侯府的名号在外边非常响亮,等闲人谁敢得罪?这是在讨老夫人欢心。又有夫人善心,专程让人去解救表妹,夫人讲究仁善悌爱,夫人才是真善美的化身。不然表姑娘一直被磋磨着,年纪轻轻就丧了命,那才可惜呢。 织锦非常懂语言的艺术,这不,好似什么话都没说,又好似把什么话都说了。 周宝璐给她投了个赞许的眼神,二夫人则撇撇嘴。 她倒是相信织锦刚才说的,表姑娘和表少爷被磋磨的不成人样的话。毕竟是寄人篱下,又没有娘家人撑腰,那王家人本也不是什么善心人,能善待他们姐弟才有鬼。况且,人是不是凄惨,看一眼就知道,在这上边撒谎很容易被戳破,织锦能成为周宝璐身边的大丫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织锦言语间替周家开解,赞美周宝璐悌爱姐妹,却让二夫人差点笑掉大牙。 这世上还有有心人办不成的事儿? 若周家真有心,怕是在得知王家磋磨人时,就将人接回家了。周家没势力,周家这不是还有一门权贵亲戚么?拿出武安侯府的帖子,谁敢不卖几分面子? 偏偏等到出孝了,表姑娘表少爷受够苦楚,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这时候才去救人,这不就是扮演个救世主角色,想让人念着恩,以后最好唯命是从? 这种雪中送炭的小伎俩,她幼儿时期就学会了。 二夫人懒得戳穿周宝璐,她都看得懂的事情,老夫人心里更是明镜一般。 就听老夫人淡淡说,“你是个有心的。” 周宝璐忙道,“不敢当。到底是自家姐妹,我也不忍心表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损,这都是我该做的。只是贸然用上府里的名帖,就怕事后王家那边,会传出咱们侯府以势压人的声音。” “这事儿你不用管,任由他说去。是非、曲直、公道,都在人心,也不是他们想胡言乱语,外人就会信的。” “是儿媳着相了。” “你还年轻,能考量这么周到已经不易。以后再多听听,多看看,就不会被世人裹挟了。” 又说,“你那表妹当真是个可怜人,这么着,我稍后让双鲤给她送点补身子的燕窝过去。她到底年纪轻,好好补补,身体指定还能养回来。她未来人生还很长,养好了身子,以后再嫁个好人家,指不定有更好的前程。对了,再请个大夫给她看看吧。到底是沉疴在体,大夫对症下药,许是能康健的更快些。” 周宝璐顾不上酸,连忙道:“您老人家一番好意,我这厢先替表妹谢过您了。您经历的多,您说的肯定都是对的。合该让表妹听听您的话,也省的她胡思乱想,再没了生志。” 二夫人见不得周宝璐将人往泥土里踩,就接嘴道,“娘既然给了燕窝,我就给支小山参吧。桑家姑娘怕是伤了元气,这人参用来吊汤养身子,应该更有用些。” 周宝璐:“二嫂有心了。” “到底是弟妹的嫡亲表妹,我多关心些也是应该的。对了,娘说到请大夫,不若请吴大夫进府给桑姑娘诊个脉?吴大夫和咱们家都熟识了,他医术又好,肯定能药到病除。日后等桑家表妹养好了身子,咱们也多个人一道玩乐,府里岂不热闹?” 周宝璐胸口堵得慌,可也不得不应下,“多谢二嫂,还是二嫂考虑的周全。” 之后妯娌俩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见老夫人露出疲态,就都识趣的告退了。 等出了鹤延堂,二夫人问周宝璐,“天色还早,不若一道去看看桑姑娘?” 周宝璐懒得再做戏,只说,“织锦刚才说了,表妹沉疴在体,我们这时候过去,怕是会打搅她休息。还是缓缓,等表妹病情好些,我们再过去探望不迟。” 二夫人就说,“我这早一日晚一日都无妨,不过你这到底是嫡亲表姐。你不是思乡的厉害?见着桑表妹就等于是见到娘家人了,早一点解了弟妹的思乡之情,弟妹心中不是更舒畅?” 周宝璐深叹二嫂难缠,将来等那一日到来,指定要将二嫂一家扫地出门,届时看她怎么哭。 但眼下也不得不继续耐着性子解释,“荣哥儿年纪小,不好过了病气。我还是等表妹身体再好些,再过去探望。” 妯娌俩不欢而散。 发生在鹤延堂外的种种,转瞬间都到了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轻颔首,身边的崔嬷嬷便让小丫鬟下去,她则伺候着老夫人脱了鞋袜,歪在美人榻上。 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老三家的惯会做些表面功夫,这性子养歪了,也不知道周家是怎么教养的姑娘。” 崔嬷嬷说,“夫人只是年轻不懂事,您以后多教教,会长进的。” 长进不长进的,说多了也头疼。 从周宝璐嫁进武安侯府,也有三、四个年头了。老夫人是亲眼看着她的心思一点点膨胀的。她那些算计啊,都写在眼睛里,还自以为藏得严实,别人都不知道。若非看荣哥儿实在聪慧,周宝璐和老三也情深意笃,不然,真懊悔当时松了这个口。 “一个周家姑娘,已经够折腾了,但愿今天来这个,是个好性的。” 崔嬷嬷听见老夫人念佛,忍不住轻笑,“那指定是个好性的,若不是好性,也不能那么被人拿捏。只是泥人也有三分心性,就怕被那边的磋磨,再被这边的亲人算计,表姑娘极怒攻心,再闹腾点别的事儿出来,那才让人头疼呢。” “你啊你,如今是越来越敢说了。” 崔嬷嬷轻笑,“还不是小姐您惯的。” **** 再说此时的蔷薇苑,素锦和素心将里里外外都收拾出个模样来,才有两个小丫鬟忙不迭过来报道。她们叫小蝶与桐叶,是府里分给蔷薇苑使唤的小丫鬟。 小蝶眼瞅着就机灵,一双漆黑的眼睛咕噜噜的转着,衬得整个人别有一番娇俏明媚。她不着痕迹打量过蔷薇苑破落的景致,与素锦素心身上朴质的穿着,眼里闪过一丝鄙薄。 反观桐叶,人长得瘦瘦小小,面色也蜡黄蜡黄的。她眼睛木呆呆的,看着不太精神的样子。见了人不知道说话,被小蝶掐了一把胳膊也不知道喊疼,跟个傻子似的。 说实话,素锦和素心见着这样两个人,心都凉半截。两人不知道武安侯府选丫鬟整体就这水平,还是府里特意将有问题的送她们这里来了。若是第一个原因,那他们没话说;可若是第二个原因,这可真是,呕也要把人呕死了。 小蝶声音银铃似的,到是好听得很。可素心对她不喜,就拉着脸不爱搭理她。还是素锦扯了她一把,素心好歹将脸上的爱答不理收拾起来,去西厢房擦拭药罐子和小茶炉去了。 素锦则三言两语将素心的失礼含糊过去,又和小蝶拉家常,不过片刻工夫就将这府里如今的境况弄明白了。 武安侯府大大小小的主子不在少数,尤其值得注意的,也就武安侯太夫人,武安侯老夫人,如今的武安侯,以及仍居住在府里的二爷和三爷一家,再就是府里的三姑娘。 武安侯太夫人尚在人世,不过上一任武安侯去世后,太夫人就在家庙中带发清修。老人家整日在佛堂捡佛豆、抄佛经,武安侯府里里外外的事情她全不过问。即便每年除夕要去宫里拜见,太夫人都借口已是方外之人,免了这一行程。 这位等闲谁也见不着,倒是不用担心犯了老人家的忌讳,惹来不喜。 武安侯老夫人,也就是现任武安侯的母亲,管着府里大小事务。老夫人到底有了春秋,加上儿媳妇也进了门,就有些惫懒了,就把府里的事情分给二夫人和三夫人做。 不过许是两位夫人年轻,许是担心分出去的权利之后难收回来,等侯爷续娶的侯夫人进门了,妯娌几个再因为管家的事儿闹出龃龉,是以两位夫人管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即便出错也不会惹来乱子那种。府里真正的大事儿,还是老夫人身边的崔嬷嬷处置。这是老夫人的陪嫁嬷嬷,自小就跟着老夫人,在侯府很有几分薄面。 现任武安侯自不必说,那是这府里最大的主子。不过侯爷公务繁忙,等闲也见不着人。 二房和三房又有不同,二房是庶出,不过生二爷的姨娘在他年幼时一场大病去了,二爷自此就被养在了老夫人膝下,即便不是亲生,养了这么多年,也和亲生的没多少差别。 二爷出公差在外,二夫人娘家来头不小。况且二夫人不是个吃亏的性子,脾气上来谁的脸面都敢不给,在她面前最好恭恭敬敬的。 三夫人生了这府里嫡脉的唯一嫡出的公子,三爷又爱重,即便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下人们在她面前也不敢造次。 再有就是府里的三姑娘沈玉瑶了。这是府里唯一嫡出的姑娘,又是武安侯老夫人的老来女。自小就金尊玉贵的养着,脾气有些骄纵…… 这话是素锦从小蝶话中推测出来的。小蝶话说的含蓄,可意思就那么个意思。素锦微微颔首,示意她都记住了,万不敢得罪三姑娘身边伺候的人。 许是见素锦上道,许是说的兴起,小蝶又说了些别的。比如,姑奶奶一家如今也在府里住着。这位姑奶奶是太夫人的女儿,和老夫人是姑嫂关系,乃是现任武安侯嫡亲的姑姑。 素锦闻言问说,“姑奶奶家里是遭了灾了,才来京城投奔娘家的?” 小蝶撇嘴,“那可不是。咱们这位姑奶奶嘴上说的好听,是来伺候亲娘的,可太夫人等闲不见人,也不知道姑奶奶能伺候什么。不过她硬赖在府里不走,那谁也拿她没办法。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姑奶奶是想和娘家亲上加亲呢。” 素锦眼睛微微瞪圆,做出恰到好处的吃惊状,“亲上加亲?姑奶奶看上咱们家三姑娘了?” 小蝶拍她一下,“三姑娘可是尊佛,姑奶奶拿大拿惯了,她能弄个娘家侄女回去供着?人家啊,是看上咱们侯爷了。” 素锦:“……侯,侯爷不是和离过么?” “和离过又怎么了?这不前边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先不说嫁进来直接就是侯夫人,只说咱们侯爷那样的仪表姿容,那样威仪赫赫,那个小姑娘见了不眼花心跳?别提侯爷还是天子重臣,朝中多少大臣都想与咱家结亲呢。你不知道,自从侯爷和离后,老夫人每年接到邀请她赏花、吃茶、上香的帖子都比往年多了好几篓子。” 04 重病 素锦和小蝶轻声细语的说着闲话。 素锦是想尽快把武安侯府各个庙门摸清楚,以免到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小蝶则乐的偷懒,她才不愿意去做那些脏兮兮的事情。 两人说了许久,及至一道咕噜噜的声音响起,两人才陡然反应过来,午饭时间到了。 素锦与小蝶一道去小食堂拿饭。途中小蝶又说道,“老夫人宽和,让各房都建了小厨房,想吃什么自己做什么就成。只有客院和前院的客人饭食,才需要到小食堂拿取。至于府里的下人,吃饭都去大食堂。” 素锦频频点头,不着痕迹称赞小蝶,她帮了大忙。有她在,他们少走了不少冤枉路。 小蝶先是高兴,随即又忍不住撇撇嘴。 一个客院的客人而已,能有什么前程?她还是再使使劲,争取尽快调到别的地方去。 夫人们身边近身伺候的机会她不敢想,采买和后厨她也摸不到,针线房没前程,茶炉房没手艺。小蝶左思右想,给自己琢磨出的最好出路,竟是在夫人们院子中做个小丫鬟…… 两人气喘吁吁,终于回到了蔷薇苑。这一趟下来,素锦才真正认识到,蔷薇苑到底有多偏僻。这边按说是个好地方,就在前院和后院之间,可因为周边没有大路,四周不是湖泊就是葱茏的草木。从草木上踩踏过去不现实,只能绕。结果绕了好大一个弯才转回来,真是累的人腿脚打颤。 也是这一路,素锦对小蝶这个人了解的更清楚了。这姑娘没什么坏心思,可她好高骛远、好恶逸老、眼高手低、急功近利。这还是些不伤大雅的小毛病,真正让人忌讳的是,这姑娘嘴上没把门,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她知道,只要你问了,她就会开口告诉你。 就说这种人要是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还有隐私可言么?就说这种人可怕不可怕? 素锦面上不显,心里则打定主意,得赶紧想个办法,让小蝶尽快离开客院才是。 两人到了蔷薇苑,桑拧月还睡得沉,素锦去了屋里一趟,随后又轻手轻脚的出来。 素心道,“怎么不喊姑娘起来吃点东西?” 素锦说,“药丸子见效了,姑娘正发汗,现在睡得沉,让姑娘再多睡会儿。” 小蝶不住的往闭合的正房看,眼睛滴溜溜转,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她冷不丁开口,“素锦姐姐,我觉得还是应该喊表姑娘起来吃点东西。今天有鸽子汤呢,那个最补人。表姑娘身体孱弱,合该多喝些养人的汤水才是。” 素心原本还想和素锦争执两句,可一看小蝶这不怀好意的样子,她立马转换立场,驳斥小蝶说,“姑娘风寒烧热,哪能喝什么鸽子汤?鸽子汤油腻,姑娘喝了指定要吐。” 小蝶哑口无言,再次撇嘴。 这时清月从屋里出来了,小蝶看见这位表少爷,忍不住将人上下打量一遍。第一印象是,太瘦;第二印象,衣裳只是棉布的,还没她身上的衣物贵重,这也是个穷鬼。 至于表公子眉清目秀,文质彬彬这些东西,小蝶纯粹没看见。这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银子花。小蝶是个势利眼,眼里只看得见权势金银,其余全不在她眼中。 清月沉默的用了饭,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默默的看了会儿姐姐的房门,这才继续回房间温书去。 素锦和小蝶几人轮流去小食堂用过午膳,客人就登门了。 先是老夫人身边的双鲤姑娘,素锦自然是不认识她的,耐不住小蝶人头熟,看见双鲤就像蜜蜂看见花朵,双眼冒光就跑上前去。 这作态惹得双鲤频频蹙眉,忍不住在脑海中回忆,这丫鬟叫什么名字,之前在哪里当差,是哪个嬷嬷负责调教的?人教好了么就放出来伺候客人?这是下客人的脸面么?这是打自家的脸!一方面又想,是二夫人还是三夫人,亦或是下边管事自作主张,将这样没规矩的丫鬟送到表姑娘这里的?回头得和老夫人说说此事,不然府里的脸面都被丢光了。 素锦得知双鲤的身份,赶紧过来见礼,双鲤道明来意,又送上好些上好的血燕窝,“老夫人怜惜表姑娘之前吃了罪、受了苦,让我送些血燕窝给表姑娘补补身子。” 素锦感激涕零,踟躇着要不要去唤醒姑娘。双鲤却已经看到闭合的房门,声音更低了几分,“表姑娘还在休息么?” 素锦颔首,“进了府就躺下了,午饭也没起来吃。” “是身体不适么?” 素锦见双鲤容色关切诚恳,就实话实说,“姑娘这几日一直反反复复高烧,刚我看过正在退烧。” 双鲤就道,“老夫人请了吴大夫过府,稍后会过来给表姑娘问诊。吴大夫医术高明,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名医,表姑娘由他诊治,肯定能做到药到病除。” 素锦闻言惊喜的不知如何是好,这可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她感激的连连道谢。 双鲤又道,“姑娘还年轻,眼下的困境是一时的,等养好了身子,以后什么都会有的。老夫人还说,让表姑娘好生在府里住着,咱们府里……” 双鲤想说“府里宽敞,想住多久都可以”,可看到眼前狭小荒僻的蔷薇苑,双鲤险些咬住舌尖,可好歹把要脱口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说实话,“宽敞”两个字此时不是一般的烫嘴。 武安侯府确实宽敞,空院子也多的是,可谁能想到,三夫人竟给自己嫡亲的表妹安排在蔷薇苑。 是的,双鲤敢确定,这事情指定是三夫人做的。二夫人争强好胜,可处事大方周到,万不会让人在这些事情上抓把柄。只有三夫人,惯会做些表面功夫,实际上……真是想想都头疼。 双鲤看着眼前偏僻寥落的蔷薇苑,心口憋了一口血。这可真是把脸送上门让人打,没见过这么不给自己做脸的。 双鲤呼出一口气,语气更温和了,“咱们府里人少,老夫人却喜欢热闹。表姑娘先且养好身子,之后也去老夫人跟前走走,老夫人指定欢喜的什么似的。” 两人正说着话,其中一间正房门打开了。清月被喊出门,遥遥的冲着双鲤见个礼,双鲤看见了,赶紧侧身避开。 桑家再破落,到底是上门的客人,她一个伺候人的丫鬟,可没那么大脸面受人家的礼。 双鲤又赶紧行了礼,清月也避了一半。 这就算是见过这边的主子了。那小公子眉清目秀,浑身上下一股子书卷气。虽然过分清瘦,但眉眼也亮亮堂堂的,让人顿生好感。 双鲤心里松了口气,表少爷是表姑娘一手拉扯大的,姐弟俩相依为命。弟弟眉目清正,姐姐指定不会是什么奸邪的人,老夫人可以放一半心了。 也是这个时候,外边又有人来,却是二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珠儿,以及三夫人身边的织锦。 与她们同来的还有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大夫,身边跟着个梳着垂髫髻的童儿,帮着拿着药箱。 这无疑就是吴大夫了。 二夫人送了一支三、四十年份的山参,三夫人让人送了些阿胶和八珍膏。可能是觉得,就这么些东西会被二房比下去,就又让织锦拿了两匹绸缎,一套她弃之不用的首饰。 双鲤将这些东西都看在眼里,眉目间什么变化都没有,至于心里想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素锦见大夫来了,只能去唤拧月。却见姑娘面颊又酡红起来,她额头滚烫炽热,呼吸间的气息灼烫逼人。竟是一顿饭的功夫,病情又开始反复。只是这次高热来势汹汹,无论素锦怎么呼喊,姑娘都发不出丝毫声音,这明显是烧昏迷过去了。 素锦急的眼圈泛红,吴大夫几人在外边听见声音,察觉不好,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赶紧进屋诊脉。 素锦将桑拧月的手腕放在脉诊上,一边无措的落泪,“午饭前我来看过,那时候姑娘还好好的。” 双鲤忙道,“先别急,让吴大夫好好诊脉是正经。” 脑海中则不受控制的泛起,刚才素锦撩起幔帐时,一闪而过的那张典雅温婉的面孔。 表姑娘双目闭合着,娟秀的眉头紧蹙着。她白净的脸庞上一片酡红,乌黑的发丝凌乱的散落在面颊两侧。与红的妖艳的面颊相比,那唇色就太过寡淡了,白惨惨的没有一丝血色,一看便知是久病沉疴之人。 黑的乌黑如墨,红的如泣血残阳,白的惨白如纸。每种颜色都纯粹到极致,搭配在一起就是心惊动魄的美。她沉睡着尚且让人如此让人心悸,不难想象,表姑娘若是睁开眼,轻易便能让满座衣冠,尽失颜色。 双鲤缓过心中的惊艳,再看床上的表姑娘,又觉得她着实瘦削,下巴颏都尖了,如今露在外边的手腕更是细细一把,还没个婴儿的腕子粗。 双鲤拧着眉头忍不住想,若真如织锦所说,表姑娘在闺中时被养的珠圆玉润,那么在王家五年,就被折磨成孱弱的,似乎随时会折过去的模样,那王家着实可恶,合该被杀千刀。 情况紧急,吴大夫火速开了退热的方子,让人下去抓药煎药。继而让丫鬟隔着衣衫揉搓桑拧月身上几处穴位,又用湿帕子冷敷额头,直到温度略微下降了,吴大夫才又坐回原位,仔仔细细给桑拧月诊起脉来。 吴大夫这次诊脉诊了许久,眉头越蹙越紧,看的在场几人心都提了起来。 几人心中都有预感,表姑娘的状况怕是不大好。 而桑拧月的身体状况,远不是不大好能形容的。 她脾胃虚寒,气虚血瘀,阴虚盗汗,七情内伤,心思郁结,同时伴有轻微宫寒,以及内伤性头疼等数不清的问题。与这些相比,高烧反反复复,反而是最简单易处理的病症。 吴大夫看向双鲤,后又看向一脸焦心的素锦,才又不紧不慢的道,“症候多,且多是日积月累熬出来的,想一时半会就治愈不切实际。慢慢调养着吧。我开两个方子先吃上一个月,之后再看情况换方子。” 素锦忙不迭点头,红着眼圈不住的道谢。 素心去抓药煎药了,清月则准备好笔墨纸砚,亲自在外边守着。 吴大夫开了方子后,又叮嘱用法用量,以及用药期间需要注意的事项。原本还想说,服用这两个方子期间禁房事,又陡然想起入府时听到的情况。这位夫人是寡居,显然不存在这种情况,吴大夫就住了嘴,省的让人脸面上下不来。 忙完这些,吴大夫就带着童儿离去。素锦追上前,往童儿手里塞了个荷包,童儿摸摸脑袋瓜,嘿嘿笑了笑,把荷包揣怀里,高高兴兴的跟着师傅出了门。 这边珠儿和织锦虽然没跟进屋,但在外边也听了全场。珠儿心中遗憾,终究没见到传说中的表姑娘;织锦则想,表姑娘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可以拖着夫人再过些时日来见表姑娘。届时表姑娘容颜靓丽,夫人再气也只会以为是这些时日调养的功效,而不会觉得她故意将有些事情隐瞒。 双鲤告知素锦,安民堂的药材药效好,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若要买药材,之后可以去安民堂。 素锦再次道谢,双鲤见素锦视线频频往屋内看,心知她忧心屋内的表姑娘,就提出告辞。 她一走,珠儿和织锦也跟着走了,院子里又恢复清净。 05 眼明心亮 先说双鲤回了鹤延堂,这时老夫人刚午睡醒来,正在吃燕窝羹。双鲤耐心等了片刻,等到老夫人漱了口、收拾妥当,才走上前,将方才所见所闻全都说了。 双鲤字正腔圆,说话不紧不慢,也绝不夹带私人情绪。可老夫人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茶盏,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是她亲自给桑姑娘挑的蔷薇苑?” “三夫人身边的织锦说,桑姑娘与桑公子只有两个人,住大院子太空落寂寥。蔷薇苑景致好,姐弟俩住在一个院子,彼此有点什么事儿也方便照应。” “送了一个碎嘴的丫鬟,一个不晓事儿的丫鬟过去伺候?” “奴婢亲眼所见,名叫小蝶的丫鬟精明外漏,过于世故;桐叶憨憨傻傻,不过十二、三岁,连洒扫的活儿都做的马马虎虎。” 老夫人说话声音愈发低沉了,“她还将自己用过的旧首饰送给嫡亲的表妹了?” “那套首饰是三夫人的陪嫁之物,三夫人嫁到侯府后,还带过两次,只是这两年再没见三夫人戴过。” “表姑娘入府时身上就有症候,织锦那丫头也不管不问,只做没看见?她甚至都没等那主仆几人安顿好就走人了?那屋子院子,还是桑家的丫鬟亲自动手收拾的?” 双鲤一一回复,据实已告,没有一句偏颇的话,可正因此,老夫人头更疼了。 老夫人头疼的撑不住,崔嬷嬷见状赶紧上前,亲自给老夫人按压头顶穴位,让她好舒缓些。 崔嬷嬷轻言细语说着开解的话,“三夫人年轻,做事不妥当,这您不是早就知道么?三夫人在娘家被惯坏了,您想教就把人唤来说几句,不想教,回头把这事儿告知三爷,让三爷自己头疼去。您早些年经常劝太夫人,不聋不哑不做阿翁。子女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大体上过得去,就不要太较真。您话说的好听,怎么真遇上事儿了,您就绷不住了?” 老夫人气的喘气都难,“她若不晓事儿到我身上,我还真懒得与她计较。可你看她如何处事的?她是既想施恩给桑姑娘,又想打压桑姑娘。都是嫡亲的表姐妹,即便在闺中时有龃龉,你想报复回去,那手段也高明点。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伤人八百自损一千。她闹出那事儿,我都不惜得说。她是打人桑姑娘的脸么?那是把侯府的脸面送到跟前让人打。她自己不觉得脸疼,我替她脸疼!” 崔嬷嬷见老夫人气的嘴唇哆嗦,忙不迭继续劝。可这事儿它槽点太多,即便崔嬷嬷有心给周宝璐说好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那个角度开口。 …… 这些年,侯爷和离了,姑太太一家还没进京,整个武安侯府主子没几个。那时老夫人就让人将常年不用的院子都锁了。一方面节省每年维护用的开支,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常年无人居住,下人起了贪心,将里边的东西都拿出去贩卖。东西丢了事小,闹出偷家的事情,才是真丢脸。 出于这种种原因,包括蔷薇苑在内的一、二十个院子全被封锁起来。只在家中有喜事,或是逢年过节时,让府中下人统一清扫打理。 蔷薇苑上一次修整,还是年前大扫除时。经过这七、八个月的风吹日晒,墙皮肯定有脱落,砖瓦肯定有破损。而崔嬷嬷掌管后院大小事务,她可没听说最近那个院子有修补过。所以,桑姑娘目前住的蔷薇苑,指定也破破烂烂,不堪入目。 想想吧,人家大老远来投奔,结果就搬进那样的院子。别说老夫人脸疼,崔嬷嬷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户人家惯来只将自己光鲜的一面示人,把自己乌糟的一面拿给人看,这和把家丑说给别人听有什么区别?简直蠢的无可救药了。 崔嬷嬷:“事情既已经发生,该想想怎么善后才是。这事儿仔细说来也怪老奴,当时我要是多问两句,许是能拦一拦。” 老夫人意兴阑珊,“她打定主意要给人没脸,你拦了这里,她还会在别处作妖。随她去吧,我看她还能办出多少蠢事。” 这就是在说气话了。 崔嬷嬷试探着问,“老奴让人给桑姑娘换座院子?” 老夫人斟酌了又斟酌,到底是没同意。周宝璐办事不靠谱,可三房的脸面要顾忌。老三是个好的,荣哥儿也是府里嫡房的头一个孙子。老话都说打老鼠还恐伤了玉瓶。即便是为了老三和荣哥儿,也不能这么下周宝璐的脸面。 可越是这么想,越是憋屈。 老夫人又念起之前双鲤说的,桑姑娘高烧昏迷,幸亏吴大夫去的及时,不然后果如何且不好说——如今唯一让老夫人庆幸的也就这件事了。她发了善心,保下了一条命,这应该是此事中唯一能让她感到慰藉的。不过桑拧月病体沉疴,被伤到根本了,要好生调养,不然之后怕会留下病根。 老夫人念及此就吩咐说,“之后让人在蔷薇苑建个小厨房吧。蔷薇苑距离小食堂远,饭食拎回去怕都冷了。桑姑娘要养病,不好总吃些寒凉的。她每日还要煎药吃,有个小厨房也更便利些。” 崔嬷嬷由衷笑起来,“还是您老人家会心疼人。” “再从大郎送我的药材中,挑些好的、能用上的,给蔷薇苑送去。”又道,“桑家那对姐弟来的匆忙,怕是好些东西都没带,稍后你再派个人过去看看,有缺的少的,也都补上。你再挑两个丫鬟送过去,至于之前那两个丫头,从哪儿来的让她们回哪儿去吧。” 崔嬷嬷一一应下,老夫人又叮嘱了些详细的,便舒口气,躺下休息了。 午休一起来就遇到这种糟心事儿,偏偏因为三郎和荣哥儿的关系,她还不得不给周宝璐找补。 为三房操碎了心,就怕还落不到好,反倒会被埋怨。 老夫人叹息,“瞧着吧,指不定之后还得闹腾。” 崔嬷嬷心疼老夫人,由衷建议说,“老奴觉得,这事儿还是得和三爷说一说。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您是做婆婆的,有写话说重了三夫人面上过不去,说轻了,就怕没效果。您把事情告知三爷,三爷晓得利害,肯定不会继续放任三夫人如此行事。有些毛病,能早一些改进,就不要拖着。不然,谁知道拖来拖去会拖成什么样子。” “……那就等三郎回家,把事情和他说一说?” “奴婢觉得,应该让三爷知情。” 桑拧月不知道外边这些是是非非,更不知道,在她熟睡的这段时间,外边发生了那么多事儿。 她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中王徐氏目眦欲裂的瞪着她,浑浊的眸子中散发着怨毒的光。她不停的咒骂她,“都是你这个克父克母的害人精害死了我儿。你还我儿的命来!桑氏你竟然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你去给我儿陪葬,你去死啊!” 梦中王徐氏伸出干枯黑瘦的手指,她咬着牙狰狞扑上前,使出浑身力气掐她的脖子,桑拧月陡然尖叫一声,猛一下从床上坐起身。 她乌鸦鸦的头发垂落在雪白的寝衣上,胸脯剧烈的上下起伏。白净的面庞上布满恐惧与痛苦,那双干净的桃花眼中,有什么东西支离破碎。 桑拧月此时宛若惊弓之鸟,脆弱的只需一点声音就能将她击溃。 外边素锦和素心听到声音忙不迭跑进来。 “姑娘,您又做噩梦了?” “姑娘不怕啊,咱们如今在武安侯府呢。别说王徐氏摸不进来,就是些魑魅魍魉,也不敢在武安侯府闹腾。” 素锦将屋内蜡烛一一点燃,将素心扯到一边去,“别胡说些有的没的。姑娘之前喝了药,嘴中肯定苦涩的厉害,你去给姑娘端盏温水来。” 素心不情不愿的“哦”了声,到底是手脚麻利的出了门。 屋内昏黄的灯光亮起,素锦和素心的声音又将拧月拉回到俗世烟火中。桑拧月终于稳住几欲破腔而出的心脏,她看着陌生的屋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是武安侯府。他们已经脱离了王家那个虎狼窝。 门外响起清月的声音,“姐姐还好么?” 视线渐渐清明,身上也有了力气,桑拧月深呼吸一口气,纤细白净的手指缓缓松开被攥紧的被褥,她徐徐开口,声音一如往常那样安定人心。“我还好,清儿在外边等等,姐姐收拾好就出门。” 清月闻言躁动的心平复下去,乖乖应了“好”,继而心不在焉的在门外踱步起来。 桑拧月睡了一整天,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隐约记得期间似乎有人进过门,她被灌过药。桑拧月不知这是虚幻还是现实,不过口中苦涩难捱,她应该确实被灌过药没错了。 素锦自姑娘醒了后,就有了主心骨。即便姑娘的身子依旧孱弱的可怕,但只要姑娘还在,天就塌不了。不过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儿,素锦依旧心有余悸。 她缓缓将这一天的事情说个清楚,末了一直忍着的眼泪终究忍不住落了下来,“都怪奴婢,我若是能多进来瞧两趟,万不至于让姑娘被烧到昏迷。姑娘当时的情况凶险至极,若不是吴大夫恰好过来,后果奴婢想都不敢想。” 桑拧月低声安抚她,“你若是一直守着我,院子里这一摊事儿都让素心去做么?她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没你看着,她最后能收拾出个什么模样来?我知道你是在忙别的,不是偷懒耍滑。我高烧昏迷,这事儿谁也没料到。你不是说了么,我之前都已经退烧了,谁又能想到,转眼就又烧上来了呢?” 素锦被姑娘安慰,心里依旧不好受。 桑拧月不知想到什么,却倏然笑出声,“我可真不是一般的命大。”她温婉的面孔上陡然绽放出绚烂的笑意,那笑容又苦又甜,不知在自嘲还是慨叹,总之看的素锦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素锦吸吸鼻子,赶紧转移话题,“也该多谢老夫人才是,这次多亏了她老人家。等姑娘身体好转,咱们亲自过去给老夫人道谢。” 素锦又将双鲤之前说的话重复一遍,桑拧月不时颔首,素锦说话的兴致更高了。 及至素锦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桑拧月陡然问了一个问题,“那俩丫鬟还在么?” “姑娘料事如神,小蝶和桐叶被领回去了,府里另送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分别叫春雨和冬雪。春雨灶上手艺不错,也会做药膳,冬雪性情爽利,力气也大,院子里一些体力活儿她都做得。这两个我瞧着还不错,姑娘一会儿见见就知道了。” 素锦眸中放出异样的光彩,声音低了下去。“另外,老夫人还让人给咱们送了不少东西来。有药材,也有衣裳布匹等。院里还建了小厨房,米面蔬果这些说是每日都会供应新的。院里的破损也都被修缮妥当了,老夫人院里还特意留了话,说是姑娘身子矜贵,再有不舒坦的,只管让奴婢去请吴大夫。银钱府里每月会结一次,不用咱们管。” 桑拧月几乎是立时就想明白其中关节,“老夫人眼明心亮。” 这是在替周宝璐找补。 这院子八成是周宝璐安排的,之前一桩桩一件件恶心人的事儿,指定也是她吩咐的。只是她到底是府里的夫人,总不能扒了她的面皮。即便她犯错作恶,只要她还是武安侯府的媳妇,老夫人就得护着她。 桑拧月身上的冷汗消了,素心也端了一盏温水进来。桑拧月喝了水,在两个丫鬟的伺候下穿戴整齐,这才往门外走去。 两个丫鬟依旧如临大敌,伸手要扶她,这让桑拧月哭笑不得,“我没那么脆弱,你们放宽心。” 素心却道,“姑娘反反复复的烧,再强壮的身子也虚了。更何况您本就孱弱的厉害……您今天一天也没吃饭,我得扶着您,省得您一不留神再磕了碰了。” 桑拧月觉得她真没那么脆弱,奈何不仅素心觉得她稚弱如婴儿,就连素锦都如此觉得。 她还想再争辩,却见两个丫鬟执拗的看着她,眸中满满都是心疼。 06 高烧反复 桑拧月终究被两个丫鬟搀扶出来,清月一直在外等着,看到姐姐出门忙不迭从素心手里接过姐姐。他叮嘱素心,“外边有风,去帮姐姐拿件披风吧。” 素心懊恼的应了一声,忙不迭又回屋去了。 桑拧月漆黑清透的眸子温柔的看着弟弟,笑意氤氲在她眸中,那般的让人心安。她摸摸弟弟的头发,“别担心,姐姐身上比之前松快多了。之后再喝两剂药,相信很快就会康复。” “可吴大夫说,姐姐的病拖得久了,今明两日有很大几率还会反复高烧。不过不怕,姐姐的身体状况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今晚我守着姐姐吧。” 拧月看着弟弟面颊上颧骨都凸出来的,心疼的不得了。曾几何时,清儿也被她养得白白胖胖,性格天真活泼。可自从跟着她寄人篱下,弟弟一日日沉默下来,人也渐渐清瘦。 守孝这一年,她熬得身心俱疲,可弟弟并没有因此好过。他更沉默,更消瘦,眸中是惶惑惊恐,小小的身子似乎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在支撑。 桑拧月忍着哽咽和心疼,缓缓说,“你还小,正在长身体,你守着我,只会让我更忧心。” 姐弟俩说着话,素心拿了披风从屋内出来。她给桑拧月披好披风,顺口接了句,“少爷养好身体,长得高高壮壮的,以后您给姑娘撑腰,让人不敢再欺负姑娘。” 清儿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捏紧拳头,面色在此时变得郑重而坚韧,“好,我好好长身体,以后给姐姐撑腰。” 拧月耳中听着素心和清儿说话,视线却扫过整个小院。她站在正房廊檐下,这边挂着两盏红灯笼,将不大的院子照的亮堂堂的。 西厢有两个房间,如今靠大门的那间散发着晕黄的光晕,那厢房上加了一个烟囱,此时正往夜空中冒着徐徐青烟。一阵阵饭菜香味儿从里边飘出来,隐约可见一个苗条纤细的女子在其中忙活。许是听到外边的响动,那女子动作顿住,很快就将手中的活计忙完,然后捋顺了发丝,手脚利落的从厨房中走出。 院子里还有一个体态修长健美的丫鬟,之前在捆扎蔷薇花攀爬的花架,此时也忙不迭抻平了衣衫,快步过来。 两人很快到了桑拧月跟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喊了“姑娘”。 从小厨房中走出来的,身量娇小、腼腆沉默、有些怯生生的,无疑是春雨。体态修健有一把子力气,眉眼也颇为英气的丫鬟,自然就是冬雪。 两人都是稳重踏实的性子,初看之下桑拧月印象不错,就让素锦给她们一人一个装了银锭子的荷包。 多余的话不需说,时日久了,彼此什么习性就都清楚了。 两个丫鬟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素心和素锦则拿了热毛巾给桑拧月与清儿擦手。素锦又说道,“姑娘还病着,不好吃荤腥;少爷脾胃伤着了,短时间内也不好吃辛辣油腻。我和春雨商量过,都觉得姑娘和少爷这几天先吃些清淡的养养脾胃,等身子好转些,咱们再改菜谱。” 桑拧月点头,“这样安排很妥当。” 再看桌上的饭菜,真就是清淡又素净。有二三凉菜,热菜也多以素菜为主。除此外,她面前是一碗黄澄澄的南瓜粥,清儿面前的则是一碗瘦弱粥。桌上还放着椒盐小花卷,豆腐包子等,俱都小巧精致,即便桑拧月没什么食欲,多少也吃了一些。 饭毕素锦和清儿陪着桑拧月在院中走动消食,素锦说,“今天下午老夫人派人来院中碶了灶台,又改了烟囱,灶台还湿着,如今不能用。今天的饭菜,都是春雨在小炉子上做的,虽简单,我观姑娘和少爷用着也还好,那之后两天的饭菜,也还是以流食为主?” “可以,你们安排吧。” 月明星稀,虫蠹在草丛中鸣叫,周围静悄悄的,让人躁动不安的心也慢慢平复下来。 桑拧月终究身体不适,沿着小院走了不过两圈,便腿脚酸软,身上也出了虚汗。素锦见状忙和清儿一道扶她回房,之后又喝了药,简单擦洗。眼看着姑娘睡着了,素锦才落下帐幔,腿脚轻巧的走了出去。 清儿房里还亮着灯,素心端了温水从里边出来,素锦见状便催着素心忙完了先去歇息。 姑娘房里得留人,姑娘现在好着,晚上指不定就烧起来。她和素心替换着,彼此都能休息会儿,不然可着一个人熬,身体真是吃不消。 素锦和春雨一个屋,素心和冬雪住一个屋。冬雪和春雨听闻素锦安排值夜的事儿,也忙不迭走出来。不过素锦却摆摆手,说不用她们。 春雨主管厨房的一摊子活儿,那也不轻巧。冬雪要负责院子里所有杂活重活,来回跑腿也是她,一天下来也累的够呛。 最关键的是,姑娘现在病重着,把姑娘交到春雨和冬雪手里,素锦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许是以后姑娘身体好了,她能让冬雪分担些,但现在不行。 清儿读了一会儿书,被素锦催着上床休息。他不放心来到房里看姐姐的情况,彼时桑拧月睡得正深。她睡前喝了药,如今发了汗,面色很红润,呼吸也均匀,清儿放心的睡去了。 可刚到子时,院里就有了动静。 桑拧月果然又烧了起来,好在这次发现的早,及时被素锦喊醒了。这时春雨也煎好了药送进来,清儿亲眼看着姐姐吃了药,又被姐姐催着回房。 清儿不想走,“我守着姐姐,等姐姐退烧了,我再回去。” “你还小,你留在这儿能做什么?快回去睡吧。你今晚休息好,明天白天你守着姐姐,也让素锦她们休息休息。” 最后连清儿带素锦,都被素心推了出去。素心绷着脸唬人,“快都走吧,你们在这里,姑娘睡都睡不安生。” 屋里终于清净了,素心给桑拧月掖掖被角,又将跑到她唇边的发丝挪开。看着她酡红的面颊,干的将要起皮的嘴唇,素心一边拿棉签沾了水给姑娘润唇,一边心疼的说,“姑娘好好睡,醒了就病消了。姑娘早点养好身子,您病着,少爷总是忧心您,读书都不能专心。” 桑拧月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终究是身子不爽利,片刻又睡着了。 07 镜破钗分 蔷薇苑渐渐安静下来,与蔷薇苑隔着一个湖泊的前院中,此时却有房间还亮着灯火。 成毅在院外踌躇了许久,拿在手中的花笺越来越烫手。明明花笺精美雅致,上边的芙蓉花香也素雅怡人,可此时嗅着花笺上的香气,成毅只觉馥郁刺鼻,令他险些窒息。 他冲守在主子门前的成英求助,成英冲着他无声冷呵。 成毅颓丧的像只丧家之犬,知道这次是无人能帮衬自己了,任命的抹了一把脸,冲成英拱了拱手。 成英这才轻敲了下房门,“主子,成毅求见。” 成毅无声的挺直胸膛,忐忑不安的听着房里动静。怕主子不见,又怕主子见他。 良久后,房里终究传来磁沉低哑的男声,“进来。” 成毅推门而入,灯火通明里,只见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背对门站在西侧窗户前。他头戴玉冠,棱角分明的五官藏在阴影里,修长有力的双手拿着一抹白色的绫帕,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手中锋利的佩剑。 那佩剑有些年头了,乃是沈家先祖早年随身携带的利刃。沈家先祖当初就是持着这柄利剑,随开国太祖南征北战,在战场上杀进杀出,立下了不世之功。 佩剑用玄铁铸成,剑刃极薄,翻转间透出赫赫寒光。成毅本就心惊肉跳,被那寒光一刺,宛若芒刺在背,顿时躬下身躯,“主子。” “何事?” 成毅将手中花笺递出,腰身几乎躬成九十度,“长荣郡主送与主子的花笺,邀请主子于明日黄昏,在望月楼一聚。” 正在擦拭利剑的男子,手中动作陡然顿住,他侧身看向成毅。成毅虽没有抬头,可依旧感到浓重的压迫感。他掌心汗湿,喉咙里似堵着东西,背上也似压着一座大山,让他喘气都难。 长荣郡主秦明姿,这在武安侯府是个禁忌人物。她乃是主子的原配发妻,当然,双方早已和离。 长荣郡主貌若仙娥,出身优渥,本人更是在皇后膝下长大,用一句天子娇女来形容绝不为过。主子因幼年进宫为太子伴读的缘故,和长荣郡主有青梅竹马之谊。当初皇后牵线做媒,两人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两家事成,京城也俱都是看好的声音。熟料,本该鹣鲽情深、鸾凤和鸣的两人,婚姻只持续了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就以惨淡收场。 因是皇后赐婚,两人和离还上达天听。皇后与帝王屡次规劝,无奈双方意决,最终云散高唐、镜破钗分。 让人唏嘘的是,长荣郡主和离不过半年,便再次改嫁。反倒是主子,至此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成毅脑中迅速转过这些讯息,额头上的冷汗却愈发多了。屋内沉寂如同无人之境,气氛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成毅心中懊恼今天不过恍惚了一瞬,怀中就被人塞了烫手山芋。一边默念美色迷人,一边警戒自己:既然双方无缘,便该早些断了念想。自己念着旧情,她却只顾完成郡主交办的差事,反倒把他推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主子身边不缺人用,自己若三心二意,以后主子身边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就在成毅想七想八的时候,屋内响起男人冰冷漠然的声音,“拿出去,焚了。” 成毅陡然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应道,“是。” 屋内又静寂下来,半晌,才又响起主子漠然无情的低沉警告,“再有下次,滚出侯府。” 成毅浑身汗毛俱都倒竖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终于禁不住重量,“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成毅瞳孔骤缩,心神绷起,他单膝猛地跪地,“是,属下知罪,再不敢有下次。” “滚出去。” 成毅拿着手中那张烫手的花笺,忙不迭退了出去。 站在院外,当着成英的面将那张花笺烧了个干净。烧成的灰也不敢留在院中碍眼,赶紧都收到花盆里,成毅这才舒了口气。 他看向成英,想问成英可还有不妥的地方,却见成英耷拉着眉眼懒得搭理他,那这明显就是他还有疏忽之处。 成毅是个粗神经,胡思乱想一大通,最后恍然大悟:主子听到长荣郡主几个字就心生厌烦,他如今虽然把花笺焚烧了,可花笺上若有似无的芙蓉香味儿却还在空气中存留,这……可恨他不能把这一方天地的空气都吸收干净! 08 儿孙绕膝 翌日天方亮,鹤延堂里里外外就响起动静。 老夫人年岁大了,精神虽矍铄,但睡眠时间明显少了。 她看了看外边天色,一边在崔嬷嬷的服侍下喝了半盏温水,一边问说,“今天可是休沐?” 崔嬷嬷:“您的记性一如既往的好,今天可不就是休沐?” “那早膳时间往后推推,大郎今日必是要过来陪我用膳的。” 崔嬷嬷闻言就笑,“侯爷孝顺,但凡有时间,必定来给夫人请安。” 老夫人听着崔嬷嬷的话,心中更加开怀,眉眼都笑弯了。 大郎确实样样都好,因自小长在宫里,觉得不能在父母膝下承欢,心怀愧疚。是以只要在府里,早晚必定过来问安。若是她身体不适,更是夜以继日伺候在榻前。满京城找找去,如同大郎这般孝顺的儿孙能有几个?更何况大郎本身还身兼重任,公务繁忙。 念及自己的长子,老夫人心中更加快慰。可想到大郎至今不成婚,老夫人又头痛起来。 也就在老夫人唏嘘感叹时,院内响起丫鬟们请安的声音,武安侯沈廷钧过来了。 …… 沈家以军功起家,然沈家太祖高瞻远瞩,深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是以在获封武安侯后,便利索的交了兵权,以重伤在身不便当值为由,简单领了个闲差度日。 也因着沈家太祖识时务、知进退,帝王对沈家愈发厚待。 沈家三代子孙,顺利完成了从武到文的过度,及至到了沈廷钧这一辈,沈廷钧更是其中翘楚,不仅尚年少时就高中状元,更是开国以来头一个“三元及第”。 沈家身份华丽转变,府中子孙却大多还保留着每日习武的习惯。就比如现如今的武安侯沈廷钧,但凡不是大朝会,每日晨起必定会练武半个时辰。除了传承老祖宗留下的剑法,也是为了强身健体,以防万一。 沈廷钧进来时头发还湿着,他头戴玉冠,墨发半披散在肩,身着墨色圆领直缀,衬得整个人愈发挺拔清俊、朗润内敛。 老夫人一见却心疼的不行,“早就入秋了,如今一日寒过一日,即便你身强体健,也要多加注意。以后万不可湿着头发乱跑了,再惹了病,身边又没个人照顾……” 母亲老调重弹,沈廷钧佯做认真听着,却不发一言。及至早膳陆续端上来,沈廷钧搀扶母亲在桌边落座,两人一道用膳。 老夫人每日见儿子的时间有限,以往大郎用过早膳要去衙门当差,下午下职后,或因卷宗复杂,需要熬夜审阅;或是宫中有召,要进宫面见帝王;再不济还有太子宴请,同僚友人相聚。也是因此,大郎多半不能按时归家。老夫人便愈发珍惜和儿子相聚的时间,母子俩不时叙话,桌上丝毫不见冷清。 今日老夫人就问起沈廷钧昨日晚归的事情,沈廷钧给母亲盛了一碗红枣银耳莲子羹,边回应母亲的问题,“昨日知君纳妾,我与昊升几人去新昌侯府吃酒。” 老夫人“啊”了一声,“知君又纳妾?我恍惚记得,他年初才刚纳了一位美妾,这才半年时间,又纳妾进门,新昌侯府里不管管?” 话落音想起新昌侯府的境况,老夫人忍不住叹息一声。“知君是侯府世子,他成亲有四、五年了吧?至今没有子嗣,也无怪乎新昌侯府心急。” 说起来新昌侯府算是厚道人家了,媳妇进门四、五年没动静,这才给世子安排了妾室,换做一般人家,成亲半年的媳妇没怀上,家里长辈就该催着让大夫调理了。 不过年初才纳了美妾,如今又纳妾,这也太频繁了。 而且,知君媳妇没怀上,之前那位妾室半年时间了也没怀上,那这确定是女眷的问题,不是知君身上有什么不妥? 老夫人心中转过这些东西,随后又抛之脑外。终究是别人府里的事情,她操心太多无用。不过新昌侯府给世子接连纳了两个妾室,廷钧身边若是…… 老夫人疯狂心动,她看着身边雍容持重的长子,“你身边无人伺候,是不是也给你……” “母亲,今日的蟹黄小笼不错,母亲且尝尝。不过螃蟹性寒,母亲身子弱,不好贪吃,且尝一个就好。” 老夫人的话被堵了回去,脸上变得怏怏的。沈廷钧心中不忍,转移话题似的问母亲,“昨夜我见蔷薇苑亮着灯,可是有客人登门?” 老夫人精神一震,忙将桑拧月的事情当闲谈似的说了。沈廷钧沉默听着,不发表言论,及至老夫人满腹忧愁的隐晦提及周宝璐做事不妥,沈廷钧这才开口,“母亲觉得烦心,不管便是。廷澜随宴夫子游学也快回京了,将事情告知他,让他自己处置。” 老夫人闻言心思立马转到小儿子哪里,追问沈廷钧,“廷澜给你写信了?他如今走到哪里了?确定快回京了么?” 沈廷钧便又和老夫人说起沈廷澜的事情。 母子俩边聊边吃,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及至外边丫鬟通传,“二夫人和三夫人,带着几位少爷和姑娘过来了”。俩人这才搁下筷子,让丫鬟将东西收拾了。 二夫人和周宝璐领着两人的子女进来时,就见老夫人坐在上首玫瑰雕花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而她下首一张椅子上,坐着肃穆冷峻的大伯哥,正一边耐心倾听着老夫人说话,一边漫不经心的端着茶盏品茶。 二夫人与周宝璐先给老夫人见礼,随后又忙不迭给大哥行了礼。 沈廷钧她们见得少,往日见面也多是在老夫人这里。在老夫人面前,大哥还算温情。可这位大哥手腕强硬、铁面无私,他为人又一贯冷肃,她们上前见礼他也只是微颔首示意,根本不会多说一句话。加上他位高权重,身上威仪逼人,因而别说府中小辈儿了,就是二夫人和周宝璐,在这位侯爷大哥面前,也都比平时话更少些。 平日里有府里二爷和三爷在旁边周全,如今二爷奉令巡边,三爷随着宴夫子游学在外,少了这兄弟二人暖场,屋里别样安静。 好在几个孩子上前行礼,多少缓解了尴尬。 二夫人育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是双胞胎,长子荣勋、次子荣熙,兄弟俩今年刚满六岁,正是武安侯府的大少爷和二少爷。就在年初,两人被送往国子监求学,每逢休沐日才可归家。 二夫人还育有一个女儿,便是武安侯府的小小姐荣欣,今年刚满四岁。 因武安侯府没有同龄玩伴,反倒是舅家哪里有好几个年龄相仿的表姐妹。荣欣活泼机灵,也不怕生,时不时便要去外祖家住几日。这次住的时间最长,将近半个月,还是二夫人昨日亲自派人去娘家接人,荣欣得知哥哥们要休沐了,这才不依不舍的回家来。不然,且还要在外祖家多住些时日。 二房兄妹三人,再加上三房周宝璐所出的荣安,满打满算府里也有四个小辈。孩子们俱都白白嫩嫩,面上或娇憨懵懂,或故作老成,即便冷漠如沈廷钧,对着几个孩子时,冰冷的面色也多有缓和,温声让几人免礼起身。 老夫人看见几个孙辈,也喜不自胜。 她虽然宠爱亲生儿子所出的荣安,但在荣安没出生前,府里只有荣勋和荣熙这两个孩子,两人是双胞胎,还都长得白嫩精致,老夫人也爱得什么似的。及至有了荣欣,小姑娘软软糯糯,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她活泼好动,说话奶声奶气,每天都要往鹤延堂跑好几趟。荣欣还特别亲近她这个祖母,时不时和她咬耳朵说秘密,祖孙两个感情深厚,猛一下这么多天不见,老夫人心里也想得慌。 老夫人搂着荣欣心肝宝似的念叨,这就有些冷落荣安。周宝璐面上不显,心里憋气到窝火。 09 热闹 好在屋外很快又响起动静,却是府里的三姑娘沈玉瑶过来了。 沈玉瑶是老夫人嫡亲的女儿,老夫人三十有余才老蚌含珠诞下这个幺女。说沈玉瑶是老夫人的心尖子、眼珠子绝不为过。尤其是她五、六岁时老夫人丧夫,沈玉瑶自此没了父亲疼爱,老夫人深觉女儿命苦,愈发视如珍宝。 不仅老夫人疼宠这个幺女,就连沈廷钧,沈廷祎,沈廷澜这三个兄长,也怜她年幼丧父,多有宠溺。 三姑娘本就千娇百宠,至此后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人生唯一不如意,也就年幼失怙这一件事。 三姑娘天真烂漫,她团团的脸蛋上一个浅浅的酒窝,喜笑盈腮时有种别样的福气。她一进入鹤延堂,整个院子便都热闹起来。 三姑娘先给母亲请安,随后见过兄长,之后才和两个嫂嫂见礼,又一一问候过几个侄儿侄女。 她忙得花蝴蝶似的,在屋子里转起了圈,若是旁人,老夫人早就吵着眼晕,让安生些了。可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夫人又怜她前几天小日子来了,身上不舒坦,如今孩子愿意出来活动她心里高兴,也就懒得说她了。 沈玉瑶和屋内众人都寒暄过,这才鼓着带着婴儿肥的面颊,笑咪咪的凑到正在喝茶的大哥跟前。 大哥面部线条清晰明朗,有种别样的疏离冷漠。他深邃的眸子看人时,让人有种极强的压迫感,忍不住就在心里打起了鼓。 说实话,沈玉瑶敢在二哥面前胡闹,在三哥面前撒泼,可在大哥面前,她就不由提着心,别说痴缠他满足自己所愿了,就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 尽管明知大哥也很疼宠自己,只要自己开口要的,大哥从没有不给的。可大哥身上威仪厚重,就是让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沈玉瑶对着大哥讨好的笑,笑的腮帮子都酸了,才见大哥翻起眼皮看她,“何事?” “嘿嘿,大哥,我记得早年陛下赐了你好些东珠,是也不是?” 沈廷钧:“都送与母亲了,你若要用,去问母亲。” 沈玉瑶继续笑,“母亲那里的都给我了,这不是,用了这些年我都用完了。这几天我正好想用东珠做双绣鞋,可翻遍了库房也凑不出两颗来。我就想问问,大哥你哪里还有么?” 沈廷钧淡声回应,“没有了。” 沈玉瑶如遭雷击,白团团的面颊上一片丧气,就连红润润的嘴巴都扁起来了。 沈廷钧见妹妹可怜巴巴,眼里透着失望,终究是开口说,“我哪儿还有一匣子南珠,你若有用,回头给你。” 沈玉瑶转悲为喜,顿时喜笑颜开,小鸡啄米似的一叠声的喊“要要要!”完了还不忘拍大哥的马屁,“我就知道大哥对我最好了。” 老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将兄妹俩的对话全听在耳里,二夫人心里羡慕的什么似的,周宝璐更是嫉妒的拧着帕子。心想侯府还没分家,大哥的东西是不是该归在大库房里?怎么能都给小姑子呢?按道理也该分给他们三房一些啊。 但她不敢将心思表露出来,只因大哥可不是武安侯府世子,而是侯府真正的掌舵者。大哥是武安侯,这府里所有东西都是大哥的,若非老夫人还活着,他们连住侯府的权利都没有。 两个儿媳想七想八,老夫人则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臭丫头就知道哄你大哥的东西。多好的南珠啊,你拿去缝绣鞋上,就没见过你这么糟蹋东西的。” “谁糟蹋东西了?”门外倏然又响起一道带笑的妇人声音,于此同时还有丫鬟请安的声音,“姑太太您过来了?表姑娘也来了啊?老夫人昨日还念着你们呢,快屋里请。” 稍后门帘子打起来,果然就见姑太太带着一个穿杏色衣衫,姿容秀美,身段娉婷窈窕的女子走了进来。 屋内除了老夫人外俱都站起身见礼,姑太太富态的面颊上荡漾开笑意,见到沈廷钧也在跟前,姑太太更是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一把拉过身旁的女儿,姑太太张口就说,“秀雯的山水画总也画不好,上次侄儿告知我诀窍,回头我转述给了秀雯,秀雯这两个月来也一直勤学苦练,可不知道是没领会透侄儿的意思,还是差了点天赋,总也画的不尽如人意。恰好侄儿今天休沐,又正巧碰上了,稍后侄儿可否亲自指点一二?” 又在满屋静寂中,拉过面庞上似染了云霞的秀雯,“你表哥整日忙得分身无暇,好不容易今天休沐一日,还要指点你绘画。秀雯你稍后做个香囊送与你大表哥以作答谢,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名叫秀雯的女子年约双十,此时羞答答的站在母亲身侧,那双杏眸欲说还羞的看着近前的表哥,眼睛里迅速汪起一汪春水,端的是盈盈动人,风情无限。 王秀雯是姑太太的老来女,上月刚做完二十整寿。她这个年龄还没嫁人,委实少见。 虽然新朝初立时,太祖和圣昭明皇后都提议姑娘满十八岁后再成亲。官宦人家媚上,大多也都将姑娘留到十八。但也是卡着点的,俱都是在姑娘十八岁前就完成了其余几礼,只等姑娘一过十八岁生辰,就立马将人嫁出去。 直至如今,渐成习俗,姑娘大多满十八岁出嫁。拖到二十的不是没有,但大多有难言之隐。 诸如王秀雯这般,身无疾病,容貌姣好,家中还疼宠,她到这个年龄还不嫁人,只能说……所谋者大。 而他们所要谋取的,也非常简单,无非就是武安侯夫人的位子罢了。 放前两年,姑太太即便有意为之,但也不敢当着侄儿的面说出如此直白的话。可王秀雯一年大过一年,委实不能往后拖了,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场戏——姑太太摆明车马要把两人往一堆凑,即便吃相难看些,也非达目的不可。 但根本不等姑太太再交代其他,屋内就响起一道磁沉冷漠的声音。沈廷钧眸光冷凝,口吻寡淡不近人情,“今日同科友人有弄璋之喜,侄儿这便出门了。姑母若有所求,之后不妨劳烦母亲。府中有擅工笔画的女画师,由她指点表妹更为便宜。” 说完也不看姑太太铁青的脸,还有王秀雯羞愤欲死、黯然垂泪的表情,又给老夫人交代了几句话,便龙骧虎步出了鹤延堂的大门。 10矛盾重重 鹤延堂内登时便传来哀怨啜泣的声音,随后变成恸哭。丫鬟仆妇们俱都面面相觑,眸中的表情不一而足。 有人觉得解气,有人无动于衷,有人觉得可怜可叹,亦有人心有戚戚。 当然,发生这种事情,二夫人和周宝璐就不好再留了。 留下干嘛?看这位姑母的笑话么? 姑母蛮不讲理,脸皮其厚。大哥不是第一次拒绝姑母亲上加亲的美意,奈何姑母只做看不明白、不能领会。结果这次被大哥直喇喇的下脸,连带着王秀雯的脸面都丢尽了,虽说这是她们自找的,但她们这些小辈儿若是还留在这里,姑太太八成以为她们是看热闹。等回过头来,又仗着长辈的身份作妖。 她们倒是不怕她,可姑母蛮横起来也能给人平添许多烦恼。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夫人和周宝璐行过礼后,接连带着几个孩子避了出来。稍后,就连三姑娘沈玉瑶,都心有余悸的从里边窜出来。 二夫人对这个小姑子很有好感,小姑子虽刁蛮任性,但小姑娘家的做作在长辈看来就很可爱。而且小姑子还一团孩子气,和欣姐儿也说的来。二夫人把小姑子当成女儿那般年纪的孩童对待,就愈发宽和了几分。 二夫人招呼沈玉瑶,“可要去嫂子院里坐坐?欣姐儿昨日从她外祖家拿了许多玩物来,你们正好一起耍。” 欣姐儿也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拉扯着沈玉瑶的裙子,“小姑姑去么,咱们一起耍啊,没你陪我,我更寂寞了。” 沈玉瑶面颊一红,轻轻的将裙摆从欣姐儿手里扯出来。“去去去,谁要跟你一起耍了?你个小娃娃找你的同伴玩去。小姑姑多大人了,还和你这样的小娃娃一道玩玩具,京城的闺秀们若是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啊。” “可我们之前不都是一道……”玩的啊。 沈玉瑶赶紧堵住小姑娘的嘴,“没有一道玩,是你在玩,我作为长辈在看护你,懂么?” 欣姐儿不懂,小姑姑扯谎,事实明明就不是那个样子的。 可二夫人已经看明白了小姑子的羞窘,联想到前不久,老夫人开始着手张罗小姑子的亲事,小姑子八成是从哪里得知了此事——都要定亲的大姑娘了,若还和小娃娃一道耍,这确实不像话。若是有意和武安侯府结亲的人家,听说这府里的姑娘是这么个模样,八成也要打退堂鼓。小姑子人不憨不傻,铁定是想到这件事了,所以,这才忙不迭要堵欣姐儿的嘴。 二夫人想明白这些事情,登时就笑了,“好好好,咱们瑶儿才没有和欣姐儿一道耍,瑶儿是帮着嫂子照顾侄女呢。嫂子感激你,来日和母亲一道给你寻摸个好女婿。”说完还冲沈玉瑶眨眨眼,露出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沈玉瑶登时面颊红的跟涂满了胭脂似的,眼睛也水汪汪的荡着羞。她轻轻跺脚,“二嫂你好烦。” 二夫人便哈哈笑起来。 姑嫂两人别有一番默契,她们说的话周宝璐插不上嘴,便愈发觉得没趣。 况且她也不喜欢这个小姑子,只因大家都是家中嫡女,她为了嫁个好人嫁百般算计,为了得到家人的重视,要轮番卖好画饼。反观沈玉瑶,什么都不做,便是全家人的掌中宝。 一匣子东珠几年就给她糟蹋完了,就这还有一匣子南珠等着她用。她自己奢靡无度,偏母亲兄长都惯着。就连她的夫君,得了什么好东西,有她的一份儿,必定也有这个妹妹的一份儿。甚至很多时候,这个妹妹还要越过她去,这让周宝璐心中如何不恨? 周宝璐甫一嫁入武安侯府,也不是没想过讨好这个小姑子,以便让她在老夫人面前多说几句自己的好话,让老夫人厚待她几分。 可惜,小姑子被惯坏了,整个一熊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在她耳边嚼舌根,小姑子固执的认为是她蛊惑了沈廷澜,以至于让沈廷澜摒弃了与李家默认的亲事,一意孤行娶了她。 是以,不管她如何讨好,小姑子都对她冷漠以待,更有甚者会嗤之以鼻,时不时就要念叨一句,比之“李家四姐姐差远了”“真不知道三哥看上她什么?” 虽然这桩婚事确实是周宝璐算计来的,但她既然嫁进了武安侯府,那再提及李家那位四姑娘,是不是太不把她当回事儿? 周宝璐由此恼怒,彻底绝了讨好小姑子的心。 沈玉瑶小孩儿心性,府里众人都捧着她,她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有个不捧着她的,甚至厌恶她的,她自然不喜。她不高兴了,肯定也不会让那人太高兴。 果然,就见沈玉瑶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笑的一脸开怀的问周宝璐,“听说三嫂的表妹来府里了?我昨天身子不爽利,也没来得及去迎一迎表姑娘。今天好些了,不如嫂嫂陪我去见见表姑娘?昨日我听嬷嬷说,表姑娘高烧,若非吴大夫去的及时,都要烧成傻子了。这是咱们府里安排的不妥当,合该去赔个不是。” 桑拧月险些被烧成傻子,这事儿周宝璐也知道。她也在某一瞬间懊恼过,觉得该对这个表妹多上几分心。最起码得知她身子不适时,该早早给她请个大夫诊治诊治。毕竟她还有大用,若是真成了傻子痴儿,还能给她带来什么利益?她波折周转将她弄进武安侯府,不是白忙活一场? 当然,自己心中懊恼归懊恼,可被人直白的点出来,周宝璐就觉得很没脸。 虽然将桑拧月安排在蔷薇苑,已经是自打脸了。可府中人都是人精,谁会明知故问她和桑拧月有什么矛盾。没人会自找没趣,大家只会看她脸色办事,让桑拧月即便进了武安侯府,日子也过不安生。 她都算计好了的,唯一没料到的是,小姑子会对这事儿感兴趣。 不过也对,小姑子素来就不喜她,能让她不高兴的事儿,她指定会做。 就比如这件事,明知她和桑拧月之间肯定有龃龉,小姑子还提议去探望,存着什么心真是一看便知。这个小姑子啊,亲疏不分,只图自己畅快得意,以后即便嫁人了,日子指定也过的一塌糊涂。 周宝璐心思电转过许多事情,转眼心情就平复下来。“要我说,瑶儿如今还是不要去探望表妹了。表妹高烧反复,身子不爽利,咱们去了纯属添乱。再来,瑶儿身子贵重,真要是过了病气,回头母亲也要跟着提心。瑶儿即便不为我表妹想想,也要顾忌些母亲才是。不然,真落了病,回头母亲难免不会迁怒到表妹身上。表妹命苦,已经受了许多磋磨,就不要再给她添灾厄了。” 话落音,看着又迷迷糊糊趴在奶娘肩膀上打瞌睡的荣安,“荣安昨晚没睡好,如今困乏,我先带他回房休息了。等表妹身子好转,我再通知妹妹,届时我们一起去探望表妹。” 说着真就和沈玉瑶与二夫人打了招呼,然后带着三房的下人快速离去。 沈玉瑶气的直跺脚,“三嫂说话带刺,自己做事不妥在先,不去反思且罢了,反倒来说教我不懂事。哼,怪道我不喜她,都是她自找的。” 二夫人连忙哄劝,“不说她了,妹妹身上应该还是不爽利,且回房休息去吧。这日头眼见大了,再把妹妹这花容玉面晒黑了,那可得不偿失。” 沈玉瑶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果然扁起嘴巴嘟囔,“我还准备去大哥哪里,把那匣子南珠抱回来呢。指望大哥派人给我送,那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不过,算了,太阳这么热,晒黑了肌肤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养回来。那我先回去了二嫂,你也带着荣勋他们快回去吧。荣熙和荣欣都怕热,再把我侄儿侄女晒着了,我也心疼。” 众人就这么散了,只余下鹤延堂内,还有呜呜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 不过,已经没人在意了。毕竟老夫人虽能决定侯爷的亲事,但侯爷自己都拒绝亲上加亲了,老夫人也没必要和儿子对着干。 王秀雯是不错,可京城中多的是出身显赫的贵女要来侯府做继室。与她们相比,王秀雯确实并不出挑。 11香饽饽 蔷薇苑中,桑拧月今天的面色比之昨天好了不少。 昨晚一场高烧,许是将体内的病毒都带走了,今日桑拧月身体明显轻松许多,人也肉眼可见的精神了。 只是到底大病初愈,她脸色还有些苍白,嘴唇也有些寡淡,本就宽松的常服穿在身上,愈发显得弱不胜衣。 桑拧月坐在蔷薇花边晒太阳,清儿就守在姐姐身边读书。桑拧月听得入神,不时打个哈欠,没多久竟然又睡了过去。 清儿问素心要了薄披风过来,素心一边将披风给姑娘盖在身上,一边轻声问少爷,“可要将姑娘抬到屋里去?” 清儿摇头,“还是不要了。姐姐会醒的。” 素心和素锦就又忙去了,留下清儿继续陪着姐姐,只是这时候他不再朗读出声,而是默默翻看着手中的《论语》。 桑拧月不过睡了两刻钟就醒了,太阳暖融融的,晒得她浑身冒汗。身上黏腻让她觉得不舒服,但此时她面颊红润,人看着倒是多了几分康健之气。 她开口问身侧的素锦,“我睡了多长时间?” 她明媚温婉的面容映在花丛中,咄咄盛开的蔷薇花在此时做了背景,倒是衬得她般般入画。说句人比花娇,艳丽多姿,绝不为过。 素锦一边扶她起身,一边说,“两刻钟都不到。不过姑娘这一觉睡得沉,许是晒了太阳,许是病气离体,面颊红润许多,看起来更精神了。” 桑拧月轻笑,“八月份晒太阳,也就只有我了。” 素锦也笑,“可不是,少爷本还想陪着您的。可日头太大,有些晃眼,少爷连书本上的批注都看不清。奴婢担心毁了少爷的眼睛,就让少爷回房读书去了。” 正此时清儿从屋内走出来,“我扶姐姐在院里转两圈?还是姐姐先回屋里躺一躺?” “不转了,也不躺。我回去梳洗一下,身上出了一层汗,不太舒坦。” 清儿闻言就不方便跟进去了,只能再次将姐姐交到素锦手中,眼巴巴的看着姐姐的房门关上了。 吴大夫的药确实见效,桑拧月这一上午再没有不适,虽然还偶有咳嗽,但症状也明显减轻。清儿见状非常欣喜,快慰的说,“果然是武安侯府经常请的大夫,确实医术高明。” 待到下午桑拧月午睡后起身,就听素心欢快的说,“吴大夫登门了,来给姑娘复诊。” 桑拧月讶异了一瞬,她记得昨日素锦说过,吴大夫不仅开了退热的方子,甚至就连她之后一、两个月用的调养身子的方子也开了。这意思赫然就是,再过一两个月会过来复诊,没想到今天下午又过来了,这是为何? 不管为何,有大夫亲自过来查看情况,属实能让人更安心一些。 桑拧月让丫鬟快些将吴大夫请进来,她则恭敬的给吴大夫见了礼,郑重其事的说,“多谢吴大夫昨日施以援手,若非您来的及时,小女子今日不知是何光景。” 吴大夫捋着胡须微侧过身,眼前女子虽梳着妇人发髻,乃丧夫守寡之身,他也上了年纪,不用太过避讳。可她姿容过盛,容颜若妖,面对如此容色的女子,也不好多看。是以吴大夫淡笑说,“老夫也是受老夫人所托,夫人若真要谢,就谢老夫人慈悲吧。” 桑拧月颔首,“老夫人要谢,但您老的功劳小女子也没齿难忘,且受小女子一礼。” 话说到这份儿上,吴大夫便没再躲避,大大方方受了桑拧月一礼,这才坐下继续给她诊脉。 今日的情况着实比昨日好多了,这从桑拧月的面容上也可以窥出几分。不过吴大夫还是给仔细诊了脉,末了面上的神情很是轻松。 “夫人的身体有所好转,只是夫人的病情拖的时间久了,为除根,昨日的方子还得再耐心吃上两天。之后方可停了这方子,改吃另一张专司调理的方子。” 桑拧月应了好,又说,“劳烦吴大夫了。” 吴大夫捋了捋胡须,“医者本分,这都是老夫该做的。只是药材治病,但夫人七情之伤、优思之患,还需夫人自己多加调节。多思多虑于病情无用,夫人不妨将那些烦心事儿往开了想。这世上本没有那许多烦恼,太过钻牛角尖,反倒是庸人自扰。” 桑拧月再次郑重拜谢,“多谢吴大夫开解。” “是老朽多言了。老朽观夫人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如今既已到了武安侯府,且好生调养身体。迈过这个砍,前头风景大好。夫人珍重,不需多送,老朽这厢先告辞了。” 桑拧月依旧恭谨的送了吴大夫出门,不忘让素心再给吴大夫身边的童儿塞一个荷包。童儿昨天才收过这家的孝敬,今天又收很不好意思。且那位夫人容貌绝美,对着他笑起来温和可亲,像是亲姐姐一般。童儿有些喜欢她,不想让她破费。 但终究还是被塞了荷包到怀里,童儿讪讪的摸摸脑袋,嘿嘿笑着跑上前追着师傅去了。 晚饭后,外边又起了凉风。 如今天气早就入秋,虽然这几日秋老虎,白天还热的厉害,但晚上气温明显下降,就连吹来的风都带着明显的凉意。 桑拧月大病初愈,不敢在外头吹风,便坐在屋内和弟弟讲书。 到了天色渐晚时,她叮嘱弟弟早些睡,自己也在素锦和素心的服侍下回了房。 素心和桑拧月说八卦。 这事儿是她和冬雪一道去大食堂用饭时,听别的院里的丫鬟们嚼舌根听来的。 原来今天吴大夫之所以下午时又来了府里,不是特地来给自家姑娘复诊的,而是武安侯府的姑太太身体不舒坦了。 “姑太太早在五年前,就带着王家表姑娘到了侯府。那时候王家姑娘刚及笄,正是貌美可人的时候。而侯爷也恰好出了父孝。” 姑太太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想将疼宠的幺女嫁回到娘家来。可惜,侯爷不知道是还念着和离的长荣郡主,亦或是,还没从上一桩失败的婚姻中回过神,总之,拒绝了姑太太的提议。 但姑太太并不以为意,她还做着日久生情的美梦,寄望于侄儿和女儿朝夕相处,以后生出情谊。只要女儿嫁进侯府,她和这煊赫的武安侯府就又有了扯不断的关系,日后也能继续心安理得的享受这泼天的富贵。是以,从那以后姑太太借口照料府中的太夫人,就在府中住下了,这一住就是五年,等闲都不带回婆家的。 然而,如意算盘打的再好,无奈侯爷根本不接茬。 “侯爷当真铁石心肠,不管是姑太太还是表姑娘借机靠近,侯爷都懒得理会。听丫鬟们说,早几年侯爷还是会给姑太太两分颜面的,但这两年姑太太魔怔了一样,明知不可为还非得撮合侯爷与表姑娘,侯爷许是耐心告罄,所以今天当着老夫人的面,直接撕破了此事。” “侯爷把事情做绝,姑太太在老夫人跟前好生哭了一个上午,就连表姑娘都哭肿了眼皮,中午回了房里后,险些投缳自尽。” “姑太太不知是被表姑娘吓着了,还是被侯爷气着了,亦或干脆就是装病。总之,下午就说胸口疼,喘不上气,还让人直接禀了老夫人,老夫人便让人将吴大夫请进府里了。” 吴大夫应该是给姑太太诊过脉,准备出府时,顺道拐了个弯,过来看看她们姑娘的情况。不过,不管如何,她们得了实惠,还是应该感谢吴大夫。 素心和素锦最后得出结论,“侯爷就是个香饽饽,不管那个女人都想上来啃两口。” “发生了这种事情,姑太太应该是在府里住不下去了。只是表姑娘年岁大了,即便跟姑太太回了家,怕也寻不到什么好亲事。王家现在没落了,姑太太八成还指望继续呆在侯府,让侯爷给表姑娘寻个好人家。所以,今天姑太太这一病,应该有拖延回家的成分,也更像卖惨,好让侯爷怜悯,之后在表姑娘的亲事上,多上几分心。” 两个丫鬟眨眼间把姑太太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说完后她们还求认同似的问桑拧月,“姑娘觉得,奴婢们揣测的对么?” 应该是对的吧。 只是那位姑太太性情执拗,怕是卖惨装病留在府里,让侯爷心生愧疚,为表姑娘择一良婿是其一,真正的诉求,怕是姑太太还没彻底对侯爷死心,还想在最后扑腾两下。 万一呢? 万一真就在某个瞬间,侯爷看上了表姑娘,这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么? 天色愈发晚了,桑拧月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让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两人,快别兴致勃勃的讨论了。 武安侯与他们是天渊之别的两类人,若非周宝璐有所图谋将他们接到这府里,他们怕是重新投胎都不能和这府里牵扯上关系。 周宝璐来者不善,如今他们能做的,还是将养好身子,赶紧离开这府里是正经。 无论最后那个女人成了这府里的女主人,这和她们又有什么干系呢?届时她们指定早就搬出侯府了。 12 出门请安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桑拧月如今的身体状况,正对应了古人这句古言。 她身体原本也称不上健壮,但她用心养护,一年到头也不见病上一回。面色也总是红润饱满的,衬得整个人气色非常好,人也多了几分韵味。 及至守了寡,算是落到了苦水里。身体上的折磨只是其次,关键是心理上受了太多冲击与凌辱,加上食不果腹,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到了离开王家前两天,王徐氏虎视眈眈,趁人不备就要强行将她…… 至今想起那个瓢泼大雨的晚上所发生的事情,桑拧月都心跳如擂鼓,手脚都会虚软的抬不起来。 幸好她多有防备,枕头下一直放着剪刀,慌乱之中刺伤了王徐氏,闹出了大动静。否则,她如今怕是尸体都烂了。 她的病就是在那时落下的。 可惜那时急着离开王家,也担心王徐氏还有后手,桑拧月即便起了烧热,也一直硬扛着。直到离开王家,也丝毫不敢松懈。就这般硬撑了三天,到了京城才躺下。 她的病是真的拖得太久了,好起来就特别慢。 好在桑拧月是个成年人,深知身体健康的重要性。是以,不用丫鬟们催促,她喝药喝的很利索;春雨准备的饭食她也尽量多吃,就连药膳,哪怕不入口,但只要对身体有好处,桑拧月就来者不拒。 她着实是个好病人,也因为她极度配合,身体好转的速度非常快。 总之,在烧热的病根彻底除去后,她人也被养胖了两斤,面色多了几分红润,就连嘴唇,都多了些血色。 这一日,夏日的炎热终于褪去,秋高气爽,温度非常适宜。 桑拧月提前一天让冬雪去鹤延堂请示过,老夫人身边的崔嬷嬷欣然颔首,让她们今天一道过去热闹热闹。是以,桑拧月带着素锦和冬雪,喊来弟弟清月,这就准备去鹤延堂给老夫人请安。 养身体这几天,老夫人又陆续让人送了些桂圆、红枣、黄芪、灵芝等。二夫人也送了些秋日里品相上好的葡萄和枇杷;就连府里的三姑娘,也让人送了一套胭脂水粉,说这是她和院里丫鬟们做着玩的,让桑拧月用个新鲜。 虽说不管是桂圆红枣,还是葡萄枇杷,亦或是胭脂水粉,在武安侯府这几位主子手里,不过就是些不显眼的东西。但在寄人篱下的桑拧月看来,主人送的一片树叶都是情分。 即便不提这些,老夫人德高望重,对桑拧月有救命之恩,桑拧月既已身体渐愈,于情于理都该去给老夫人请个安。 桑拧月最后给清儿整了整腰间垂下的玉佩,她看了看有些忐忑不安的弟弟,好生安抚,“清儿的穿着打扮都很得体,这方面不必忧心。只是侯府到底是勋贵人家,规矩大,咱们过去鹤延堂后,要格外谨言慎行一些。另外,这个时间点,侯府女眷也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清儿虽年纪小,但到底是我们家支应门庭的公子了,所以要格外守礼一些。” 清儿面颊微微红了红,“姐姐我都晓得的,不会冒犯了贵人。” 贵人二字有些烫耳,桑拧月抬起的手都顿了顿。但这是实情。不管是相对于周家、王家,亦或是还没家破人亡的桑家来说,武安侯府都是名副其实的贵人府邸。 承认自家不如人,这并不困难。 但桑拧月也不想弟弟谨小慎微到战战兢兢的程度,那会让人看不起。 桑拧月就道,“侯府助我们姐弟脱离困境,对我们有恩,我们心存感激,以后若有机会好好报答就是。只是,我们对侯府也不存攀附之心,等姐姐养好了身子,缓过了精神,我们就租赁个小院儿搬出去住。我们不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只是落难了,实在走投无路了,前来避难而已。我们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尽管我们人小力薄,但之后只要武安侯府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姐弟也会全力以赴帮衬。清儿明白么?” 清儿郑重点头,“姐姐放心,我都知道的。” 姐弟俩脚步缓慢的往鹤延堂走去。 清儿心中仍旧有些忐忑,桑拧月则是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她到底元气大伤,短短三五日又岂能全部补回来?不过是能出来活动了,不给这府里的老夫人请安说不过去,因而即便还有些身虚体软,也硬撑着过来了。 姐弟俩走得慢,到了鹤延堂时,时间就有些晚了。 崔嬷嬷听到丫鬟回禀,早就亲自迎了两步出来,这也完全是给周宝璐找补,否则等闲来家中暂居的客人,哪里需要老夫人身边的体面人做脸到这个程度? 崔嬷嬷不着痕迹的打量两人几眼,这才又眉开眼笑的掀起帘子让两人进去,“老夫人,桑家表姑娘和表公子过来了。” 屋内说笑的声音登时一静,稍后就响起老夫人慈和带笑的声音,“快进来,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怕是给累坏了。” 桑拧月和弟弟进了花厅,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上给老夫人行了大礼。老夫人亲自下了软塌过来扶两人,及至看到姐弟俩抬起的眉眼,手中动作不由顿了顿。 小公子容貌清隽,五官俊秀,身形也秀挺的跟根小竹子似的。只是他低垂的眸中闪过仓皇不安,眉眼中有些腼腆羞涩,看起来有些怯生。 小公子长了张好皮相,只是有些过于内向了,虽不过分出众,但也还能入眼。与之相比,眼前这位表姑娘,就出挑的远超乎众人想象。 眉如黛,眸若漆,琼鼻秀而挺,面颊莹润而玉透。 明明是一副夭桃秾李的长相,眼眸也是多情的桃花眼,偏给人的感觉不轻佻不造作,没有一丝不庄重自矜之感,反倒柔和娴静,温婉又端庄,配上身上那股子浓浓的书卷气,真是让人喜欢到心坎里。 老夫人长在京城权贵圈,不管是勋贵家精心养育的娇门贵女,亦或是番邦进贡来的美人,再或是各州府每年来京城奔前程的小家碧玉或大家闺秀,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她这辈子见的实在太多了。可即便如此,与那么多绝色佳人相比,眼前这位表姑娘的容貌,也着实称得上出挑。 容貌这么出众,气质这么惹人喜爱,举止进退有据……偏却命那般苦。如今被人逼得不得不带着幼弟寄人篱下…… 联想到桑拧月的境遇,老夫人愈发心疼两分。 她看桑拧月发间润着汗水,嘴唇没了血色,喘息也急促虚浮,就知道这位表姑娘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就说,“快快给表姑娘拿张椅子来,看这小脸白的,你这身体还没好全吧?我看还虚的狠,合该再修养几天才是,怎么这么早就跑过来了?” 桑拧月也着实喘的厉害。 她大意了,忘了问问冬雪,从蔷薇苑到鹤延堂大约有多远。 还是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冬雪才迟疑的说,他们才走了一半路。 不得已,姐弟俩在原地略休息了片刻,随后才慢悠悠走过来。可桑拧月身体依旧吃不消,到如今人都打晃,恨不能找个床铺一头栽进去。 但她到底教养极好,即便身体极度不适,也努力忍着,轻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语气轻而浅的说,“受您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如今身体既已好转,合该来给您老人家请个安才是。” 老夫人闻言,愈发觉得她知礼,心中更添两分喜爱。她让崔嬷嬷给桑拧月上参茶,让清月和她一道落座。也就是此时,旁边一道百灵鸟似的好听声音响起来,“三嫂这位表妹长得可真好看。” 桑拧月闻声看过去,就见老夫人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粉色衣衫的妙龄小姑娘来。 她梳着垂髫分肖髻,发髻上嵌着珠花和银铃,脖颈上还带着玉石璎珞项圈,简单的打扮透着逼人的娇奢富贵。而她圆滚滚的眼睛无辜的眨着,一说三笑,尚带着婴儿肥的面颊上露出一个甜甜的酒窝来,看起来很是惹人疼爱。 “你个小丫头,这哪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快快一边呆着去。” 老夫人轻轻拍了小姑娘一下,小姑娘拉着长音不满的喊了声“娘”,老夫人顿时笑的止不住了,给桑拧月介绍说,“这是我生的那个猴儿,是这府里的三姑娘。她两个姐姐都出嫁了,如今府里就她一个姑娘家,难免就娇惯了几分,以至于都快及笄了,还一团孩子气。拧月,她年纪比你小,你喊她一声三妹妹就是。” 桑拧月连称不敢,行了一个礼唤,“见过三姑娘。” 沈玉瑶连忙扶她,“桑姐姐不用这么客气,你是我三嫂的表妹,论理咱们还是亲戚,姐姐叫我一声妹妹是应当的。都是一家人,这次就算了,以后可不要见来见去了,我不爱这一套。” 小姑娘说话声音骄蛮得很,却不烦人。她又冲一边招呼,“三嫂,快来看看桑姐姐。从你嫁到府里,你们姐妹也有几年不见了吧?你之前不是说,可惜娘家人离的太远了见不得,才想把桑姐姐接到府里来以解思乡之情,怎么如今桑姐姐站在这里了,你倒是不说话了?” 13 表姐妹相见 桑拧月看见了周宝璐。 她正坐在一尊吐着袅袅青烟的鎏金鹤擎博山炉旁边,手中拿着一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就那般直勾勾的看着她,活像是见到了鬼。 她上身着一件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上衣,下着撒花软烟罗裙。她梳着望仙髻,乌鸦鸦的头发上插着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白莹莹的耳朵上坠着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环,手腕上还圈着一对羊脂玉的镯子。 通身的金银玉石,造就了通身的富贵气派。而她眉眼间都是趾高气扬之势,稳稳当当的坐在玫瑰雕花椅上,一副煊赫贵人之相。 桑拧月含笑一叹,“多年不见,表姐风采更胜往昔。表姐这些年可安好?拧月思表姐久已。” 短短几句话,让周宝璐酝酿许久的富贵安然之相,几乎在瞬间崩塌。 她手中的团扇再也摇不下去,保养姣好的面颊在此时变得僵硬,就连面上的明媚笑意,也保持不住。 周宝璐心头烦躁,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攀爬啃噬一般,让她坐立难安,无法平静。 ——桑拧月怎么还是这副沉静清婉的模样? 织锦不是说她病入沉疴,容颜不复往昔? ——经历过那么多苦难磋磨,她怎么还笑的出来? 她怎么不是满腹怨由、眉眼疲惫、面色凄苦、心性扭曲? ——她似脚下泥,她如天上月,两人境遇天差地别。桑拧月对她笑的那么意味深长,是恨上她当初将她推到王家,让她饱尝丧夫之苦? 她会报复她么?若报复,她会从哪里入手?她会凭着姿色勾搭廷澜给她添堵么? 一想到上辈子桑拧月和沈廷澜鹣鲽情深,周宝璐就心乱如麻,握着扇柄的手上青筋都绷了起来。 良久后,她才平复好紊乱的心绪,在众人好奇的视线中,带着近乡情怯的忐忑缓缓走上前,一把攥住桑拧月的手,激动的眸中含了泪花。“我一切都好,婆婆慈爱,妯娌和睦,小姑也懂事体贴,我嫁进侯府,算是进了福窝了。只是有些想家,偏父母他们年迈体弱,又要照应读书的弟弟,距离京城又远,我这边又是怀孕生子,荣安年纪又小,也是出不了远门……” 说着说着破涕为笑,“还好有表妹在。只是我原以为王家是官吏之家,得了表妹这样的人才必定会厚待。即便妹夫故去,对你也该多两分体谅疼惜。熟料他们丧尽良心,不但不宽慰与你,反倒磋磨折辱……表妹,都怪我得到消息时太晚了,我若早些得知他们亏待你,必定早早接你到侯府来,万万不会让你吃那么多苦。表妹,你怎么那般命苦啊……” 说话不及泪如雨下,抱着桑拧月哭的好不痛心。 桑拧月沉默的让她抱着,眼圈也红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丧夫的伤心事儿,亦或是遇到至亲,深藏在心中的委屈终于让她破防。 她眸中泣出泪珠,那般美,那么脆弱,她纤薄的身躯似有些扛不住,便摇摇欲坠起来。 二夫人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哎呦喂,你们表姐妹团聚,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起来了?都过去的伤心事儿了,如今何必再提?表姑娘生的好人才,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在。快都别哭了,老夫人看着呢,莫要垂泪了。” 二夫人拉开周宝璐,周宝璐似乎也认识到自己失礼,侧过身拿着帕子抹了眼角,又在丫鬟的安抚下缓缓平复情绪。 二夫人看着周宝璐作态,心中不屑的嗤了两声。 周宝璐这人可真是不干人事也不说人话。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周宝璐这可倒好,生怕人不难堪痛苦,说话专门往人心窝子里戳。那刀都闪着冷锋,一戳就是一个血窟窿。没见这表姑娘哭的人都快抽过去了,身子抖的跟筛糠似的。 二夫人跟周宝璐不对付,也是真的嫉恶如仇,她见桑拧月压抑的一直垂泪,就赶紧转移话题说,“我是这府里的二夫人,也是你表姐的妯娌。桑表妹应该知道我,之前我还让珠儿往你院里去了两趟。” 桑拧月又赶紧给二夫人见礼,“我知道夫人,多谢夫人记挂我,还特意让人送了山参来。我病体沉疴,身体亏虚的厉害,偏不好大补……您送的山参当真当了大用,拧月这厢多谢您了。” 说着又给老夫人行礼,“也多谢您老人家记挂,几次三番送了补身之物给我,拧月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二夫人和老夫人闻言又是慨叹,又是惋惜,“既然来了府里,就是一家人,给你的东西你就受着,这也是咱们的一番心意。” “快别谢来谢去了,看那小脸白的,人都快站不住了。赶紧坐下歇歇,可别来一趟鹤延堂,刚养好的身子再败坏了,那我这心里可要不好受了。” 桑拧月在弟弟的搀扶下,在椅子上落了座。丫鬟端了参茶过来,老夫人又催着她赶紧喝,“你那身体啊,还得好好养。今天来一趟就算了,之后可不敢再过来了。就在院子里好好养身体,等什么时候身体养回来了,再过来这院里陪我老婆子说说话。” 不等桑拧月拒绝,她又催促清儿,“快一道坐下歇歇,喝点参茶,养养精神。”这孩子听说有十岁了,可看这体量,撑死也就八九岁。关键这孩子也清瘦的厉害,看人也怯生生的,那不用说,指定是在王家时被亏待了。偏这孩子言行举止都得体的很,那就愈发让人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也更怜悯这姐弟俩可悲可怜。 老夫人是善心人,二夫人虽嘴巴不饶人,但也怜悯弱小。有他们两人亲切招待,又有三姑娘妙语连珠,倒是衬得这姐弟俩跟他们是至亲,反倒和周宝璐没什么关系似的。 老夫人轻咳两声提醒周宝璐,可惜,这儿媳妇不知想到哪里去了,顾自出着神。偶尔回神看像桑拧月,那脸上的表情也莫测的很,总像是怀揣了某种恶意。 老夫人蹙眉,不知道这对表姐妹在闺中究竟有何种龃龉,以至于时过境迁,还让周宝璐念念不忘。 可既然双方不睦,她又何必忙前忙后张罗着让这表妹进府?将人接出来,送回娘家不就是了?千方百计把人弄到自己眼皮子底下,难道真是有别的算计? 老夫人想到这茬,心里咯噔一声,看向周宝璐的视线更加隐晦复杂了。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老夫人担忧几人稍后顶着大太阳回去,身体再吃不消,便将众人都打发了。 老夫人又尤其可怜桑拧月,便耐心安抚她,之后真不必日日过来请安。既然进了侯府,就是一家人,老人家总是盼着大家都好的。她老人家身边也不缺人伺候,若真有心,每天在屋里给她抄卷经书就可,实不必大费周章跑过来。毕竟调养身体阶段,还是以身体为重,等身体真养好了,再过来请安说话不迟。 14 喜怒不定 辞别老夫人,桑拧月和二夫人、周宝璐一起出了鹤延堂。 三姑娘没跟几人出来,二夫人对此习以为常。 沈玉瑶着实有些古灵精怪,这次怕是又想从老夫人手里讨要东西——虽说前几天才从大哥哪里要了一匣子南珠,但再好的珍宝,到了沈玉瑶手里都是玩物。她还没个长性,又素来喜新厌旧,东西到手就稀罕个一两天,等时间长了,就又撒手丢下,然后又去找母亲或是兄长们,讨要别的稀罕物。 二夫人对此心知肚明,周宝璐也一清二楚。 可人家是亲亲母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他们做嫂嫂的能说什么?再说那都是老夫人的私房,没有儿媳妇惦记着婆母的私房的道理。 二夫人陪嫁丰厚,夫君的俸禄也都是她管着。手里有钱,心中不慌,尽管也有些稀罕老夫人手里的好东西,但还没到眼馋的程度。 反观周宝璐,她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此时更难看了两分。 他们一家都住在武安侯府,虽说吃用都是花的库房的银钱,平常送礼也都有府里管家帮着置办。但没了花销的地方,同样也没有进账的地方。 更何况她夫君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没有出仕就没有俸禄,想攒点私房只能依仗她那微不足道的嫁妆,以及成亲时府里分给夫君的几个庄子和铺子。 庄子的出息每年就那么多,铺子换成她的奶兄经营后,别说赚钱了,反倒往里赔了不少。替换了铺子的管事儿这事儿,她做的亏心,更不敢将赔钱的事儿宣扬出去,所以日常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可以说,如今她花用的,就是府里每月发的月钱,可那月钱足够她花用,却不够她养娘家——娘每年都写信哭穷,她不帮不合适,可一给钱就跟割肉似的疼。且她手上银钱不足,拆东墙补西墙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但凡是这侯府的银钱,她都想沾沾手。 可惜,想法很好,实施起来却难如登天。 三房的处境捉襟见肘,周宝璐为此愈发焦灼,也就是此时,她听见桑拧月喊她,“表姐”,周宝璐终于回神,“什么?” 二夫人狐疑的问,“你想什么呢?桑表妹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回神,魂游天外了不是?” 周宝璐扯扯嘴角,不回二夫人,她看向桑拧月,“表妹唤我何事?” 桑拧月从素锦手里接过两个匣子,“上边这个匣子里,装的是我给荣安的一套文房四宝。另外一个匣子中,是我给荣安做的一身衣裳。只是表姐也知道,我未曾生养过,衣裳也不知道做的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表姐让丫鬟送来,我再改改。我身上还带着病气,就不过去看荣安了,等什么时候我身子好了,再去瞧瞧荣安。” 桑拧月早在来鹤延堂时,就给众人准备好了见面礼。给老夫人的是一条她精心刺绣的抹额,三姑娘、二夫人和荣欣的都是帕子,只不过花样不同。此外,还给二夫人生的那对麒麟子,每人准备了一方上好的砚台,也算是投其所好,用了心思了。 周宝璐含含糊糊的让丫鬟接了礼,嘴角不喜的耷拉下来。就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套衣裳?这也太小气了。就是那些打秋风的穷亲戚来了,还得带一车瓜果蔬菜呢!熟料这表妹登门,给的东西却只这么点,这也拿的出手? 周宝璐面上露出嫌弃的神色,她却全然忘记了,桑拧月是何种境况下,才逃难来的武安侯府。那时她命在旦夕,人都要站不住了,又哪里来的闲心去置办拜礼? 二夫人看不上周宝璐小家子气的样儿,尽管她们得的礼没有荣安的厚重,但二夫人也很满足了。不管怎么说,人家到底是嫡亲的姨甥。 二夫人笑道,“是砚台啊,那可真好,我那两个小祖宗啊,去了国子监别的本事没学会,倒是笔墨纸砚这些消耗的更快了。荣勋还好些,荣熙那小子简直是吃砚台的,一个月恨不能换三方砚台,气的我都想抽他。不过,桑表妹给的见面礼我却又不想给那小子用了,不然再让他糟蹋了,平白浪费了你一番美意。” 经二夫人这一番提醒,周宝璐后知后觉想起,桑家早先是开书肆的,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桑家从来都不缺。而能让她拿出来送礼,那指定都是好东西。二夫人得的只是一方砚台,她却是有一套笔墨纸砚……若换算成银子,怕也价值不菲。 周宝璐面上总算带点笑,又想起荣安满月时,桑拧月送了一方小金锁来,这表妹对她还算大方。只是,对比起桑家庞大的家业,她送这点东西,连毛毛雨都称不上。 周宝璐的眼皮又耷拉下去。 几人很快散了。 二夫人一边回去一边和珠儿唠叨,说周宝璐跟会变脸似的,一会儿喜一会儿悲,对桑表妹爱答不理,还笑的阴阳怪气,看的她手心痒痒,想打人。 珠儿是二夫人的陪嫁,自然和二夫人是一国的。她也是个怜悯弱小的性子,桑家的表姑娘人美命惨她十分怜惜,偏三夫人对人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怪模样,看的她手都硬了。 不过,那到底是主子,珠儿再不满,嘴上也不会说什么冒犯的话。珠儿就说了句无伤大雅的事实,“三夫人和桑姑娘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和睦。” “就是不和睦才奇怪。你忘了,之前周宝璐在老夫人面前哭的多情真意切?说她表妹命苦,说她们表姐妹一道长大,她过着好日子,表妹却朝不保夕,她为此常常在梦里惊醒……她做戏做的多真啊,连老夫人都说她悌爱姐妹,还答应她让桑表妹来府里暂居。结果可好,人接来了,她却是直到今天,才和我们一道见了桑表妹第一面。你说这搞笑不搞笑?” 珠儿不说话,二夫人又道,“依我看,周宝璐肯定要算计什么。她也没真心和桑表妹交好,八成还打着如意算盘,给桑表妹找个下家赶紧嫁出去,好为她周家谋取……” 二夫人顿在原地,看向珠儿。珠儿结结巴巴说,“不,不能吧。那到底是嫡亲的表姐妹,况且,三夫人只是个表姐,又不是桑姑娘的舅父舅母,她怎么能擅自决定桑姑娘的亲事呢?” “那你说,她早不接人,晚不接人,偏偏等三姑娘守孝结束,命都快被折腾没了,才把人接出来,你说她这是图什么?你总不能说她就是心善,喜欢办好事吧?” 这话说出去,别说二夫人不信,就是珠儿也不相信。毕竟三夫人给他们的印象,一直就是无利不起早。 珠儿:“那……难不成,三夫人真想再给桑姑娘张罗一门亲事?三姑娘守完孝了,就是现在改嫁,那也是好事啊。” “好事?那要看看她改嫁的是人是鬼了。桑姑娘丧父之人,娘家还没依仗,能改嫁到什么好人家?能去给人做续弦都是好的,怕就怕,呵呵……” 珠儿心都颤抖,“三夫人总不能让桑姑娘去给人做妾,她好歹是侯府的夫人,若嫡亲的表妹做妾了,她这脸也丢尽了。” “那谁知道呢……咱们好好看着吧,但愿是我想多了。” 15 桑家 给老夫人请过安,再走出蔷薇苑活动,似乎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用过晚膳后天还亮着,桑拧月招呼弟弟一块儿出门散步。清儿手中拿着书本,在陪姐姐出门和继续读书之间难以抉择。 桑拧月见状就笑着开口说,“陪姐姐出去走走吧,我们来了这么些时日,却连蔷薇苑周边什么景致都不知晓。等以后出了侯府,和别人说起这段经历,都泛善可陈。再来,如今还有些花花草草可供欣赏,等入了冬,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届时再想赏景,也只能在画上赏了。” 清儿不忍辜负姐姐美意,就放下书起身,“我陪姐姐走走。” 姐弟俩带着素心出门,素锦对此很不放心,一个劲在身后叮嘱他们,“别走远,就在门口转转就回来。姑娘,这天入了秋,您身体又没好全……” 桑拧月牵着清月的小手,“快走快走,素锦又开始唠叨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清儿嘿嘿笑起来,此时才露出几分狡黠的少年模样。素心见状和桑拧月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心酸,又同时轻笑出声。 蔷薇苑周边没什么景致,这边偏僻,只在门口不远处有一个湖泊。只可惜过了季,荷花莲子是没有了,只空有一池的残枝败荷,在夕阳洒下的璀璨金光的照耀下,别样的寂寥荒凉。 顺着湖泊往前走,就出现了许多灼灼盛开的芙蓉花,再往前就上了大路。道路修整的宽阔平整,两旁种着零星几颗桂花树。桂花树有些年头了,树木茂密葱茏,如今又是桂花盛开的季节,空气中到处都是浓郁的桂花香气。 素心和桑拧月商量,“不若明天过来摘些桂花?干桂花能煎汤、泡茶、酿酒,入药还有止咳化痰的功效。姑娘的咳症总不见好,今天春雨还说要试试用干桂花做药膳,兴许姑娘多喝几次,夜里就不咳了。” 桑拧月对自己的身体一向爱护,况且她夜里咳嗽,连累的几个丫鬟和清儿都睡不好,闻言就点头,“可以。明天我们一道出来摘桂花,就当活动身体了。” 素心很高兴,“咱们老宅也有……” 话出口素心就赶紧闭了嘴,但已经晚了,不管是桑拧月还是清月此时都停了脚步,面上的神色无端惨淡起来。 素心惶惶不安,她没想惹姑娘和少爷烦心,可嘴比脑快,现在想把那话收回去都晚了。 素心心中七上八下,“姑娘……” 桑拧月回神,冲素心笑了笑,“没事儿,你不提我险些忘了,咱们府里也有几颗桂花树,就在爹和娘住的院子里。” 桑拧月看着弟弟,“娘素来风雅,管家理事这些她不擅长,倒是很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爹但凡外出,回来必定给娘带些名贵的花草来。偏娘每次都养不活,看见那些花花草草转眼成枯,娘心疼的直抹眼泪,还说下次再不让爹给她找这些东西了。可娘就这点爱好,爹哪有不纵着的道理?是以,每次听说哪里有名贵花草,还是会给娘买来,不过为防娘再把花草养死了,爹干脆自己照顾。爹手巧、心细、做事有耐心,那些花草都养活了,就放在家里那片花房。即便是大冬天,里边的花儿也开的娇艳欲滴,那俨然成了城里一景。可惜……” 可惜爹娘故去,她为了谋生不得不带着弟弟离了家园。那一大片花房虽有仆人照顾,但仆人并不精通花卉种植。 桑拧月和弟弟守孝完毕,带着弟弟回家祭拜爹娘,却见里边的花儿几乎死绝了,就连那花房都败坏的不复往日光景。 桑拧月想起故去的爹娘,眼圈忍不住红了。清儿眼里也汪了泪,他扯着姐姐的衣角,强忍着哽咽问,“姐姐,之前王叔不是来信说,在闵州看见有肖似大哥的人么?如今怎么样了,王叔找到人了么?” “姐姐也不知道。不过王叔至今没有来信,怕是还没寻到。” 桑家人丁单薄,三代单传到桑父这一辈,结果桑母虽不是管家理事的能手,却先后为桑家生育了三个子嗣。 长子桑拂月,也就是桑拧月的大哥。 他们兄妹差了七岁,不管是桑父还是桑母,从未想过会在时隔多年后,会再有一个女儿。也是因此,他们对桑拧月疼如珍宝,爱若掌珠。桑拧月十二岁之前的日子过的无忧无虑,享尽富贵荣华。可一切截止到那场山洪…… 那时大哥年满十八,到了订婚之际。桑家爹娘与昔日友人早有默契,准备迎娶彼方爱女为媳。原定行程没有达成,只因在诞下拧月十年之后,桑母再次有孕,这一次生下了次子清月。 等桑母坐完月子,才和桑父急吼吼去下聘。熟料一场山洪猝然爆发,桑父桑母乘坐的马车直接被山洪卷走。大哥骑在马上侥幸逃过一劫,可为了救落水的爹娘,也毅然扑了进去…… 桑家出动了众多人手寻人,在五日后寻到了桑父桑母破烂不堪的尸体。大哥桑拂月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拧月至今都不信大哥已死,不管外人怎么说,她都不信。家中不立大哥牌位,祖坟不设大哥的衣冠冢。她固执的认为,大哥还活在人世,迟早有一日他们兄妹三人会再次团聚。 亲朋友人都觉得桑拧月是迷了心窍,可拧月却不是在无理取闹。只因大哥常年习武,又擅长泅水,可在潜行中逆流百步,顺流九里。况且,爹娘已不在,他为人大哥的,又怎会狠心丢弃年幼的弟妹,让他们孤苦无依? 他必定是受了伤,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指定还活着,他不会死。 桑拧月为保下诺大的家财,不得已带着弟弟投奔舅家。但桑家的忠仆她没带走,几乎全把他们散出去,让他们沿河道去各州府寻找大哥。 就这般找了十年,直到她丧夫守孝,被王徐氏百般折磨,王叔终于送来了好消息,说是在闵州地界见到了肖似大公子的人。可惜对方形色匆匆,等他反应过来,对方早就消失在人海中。 不管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大哥,但这个消息让彼时了无生志的桑拧月重新打起了精神。她不再颓唐消沉,反倒用心筹划起将来,用重金收买杜鹃给织锦传信…… 好在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无用功,如今他们从王家逃出生天。 桑拧月牵着弟弟的手,不紧不慢往前走,“清儿你知道么?我们家面上只经营着晋城最大的藏书阁,爹爹和祖父、曾祖他们,更是有进士或举人的功名在身,是为诗书传家的典范。” 可背地里,晋城有一半的书肆和商铺都是桑家的。祖上几代基业传承至今,大哥作为长子嫡孙,理所应当是爹爹寄予厚望的接班人。可大哥喜武厌文,在凳子上坐不了一刻钟。爹爹觉得大哥顽劣,下狠心教导,然大哥穷尽心力,也不过勉强在舞象之年考中秀才。至于举人,不仅教导的夫子,就连爹爹也清楚,大哥而立之年能中举都是祖宗保佑。 事实太过惨淡,桑父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可能会后继无人的窘状。桑父甚至都和长子商量好了,只等长子娶妻生子,他会耐心培养孙子,至于长子……爱干啥干啥去。 大哥也应下了这条件,也就是此时,峰回路转,桑母再次有孕。 16 初遇 “确诊母亲有孕时,爹爹喜极而泣,大哥更是高兴的手舞足蹈。爹爹把传承家业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为防你和大哥一样长歪了……” 桑拧月笑出声来,明明说的是高兴事儿,眼泪却克制不住的,如同珍珠一般滚过白皙的面颊。 “为防你也是个喜武厌文的性子,爹爹在你尚在娘亲腹中时,就每日拿着书本对着娘的肚子念。就连大哥,为了早日脱离苦海,也拿起让他深恶痛绝的课本,每日必定给你诵读一篇圣人文章。你出生,是个男孩儿,爹爹和大哥欢喜至极,恨不能将他们拥有的所有好东西都给你。可惜……” 可惜没等到你再大一点,他们就和娘一样,猝不及防的消失在你的生命中。 桑拧月咬着嘴唇努力抑制住哭泣,眼泪却依旧克制不住的从眼眶里跑出来。 清月人小,心性更柔软,此时已泣不成声。他抱着姐姐的腰,“姐姐,我想爹娘,也想大哥,我们会找到大哥的对不对?” “对,我们会找到大哥。大哥若活到至今……看,姐姐又说错话了。大哥肯定还活在这世上某个角落,他这个年岁,怕是早就成亲了。我们指定也有了小侄子小侄女,清儿已经当叔叔了,万不可哭鼻子,不然要被人笑话的。” 清儿还是哭,呜呜咽咽的哭,听得人心都碎了。 素心站在一边抹眼泪,帕子都被自己哭湿了。她愈发懊恼自己说话不过脑。 老宅的事儿是能随便提的? 老爷夫人死无全尸,大公子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遭逢大难,家里能主事儿的一个都没剩下,只余姑娘一个幼.女,在万难中挑起了家中的重担。 那段时间姑娘白天要操持父母的丧事,夜间要照顾嗷嗷待哺的小公子。期间但凡有一丝空闲,就满州府的张罗人手,去寻找落水的大公子。为此姑娘瘦的脱了相,简直快没个人形了。 内心的煎熬是其次,因为家主丧命,许多宵小觊觎起桑家庞大的家业。趁火打劫和浑水摸鱼的不在少数,还有些人坐岸观火,等着坐收渔利。 若非桑家几代长辈为人疏阔、广结善缘,最后姑娘和公子能不能带着他们活着走出晋州,那都是未知数。 想起之前家主夫妇尚在人世时,她们像是活在锦绣堆里。等家主夫妇一去世,一直给他们庇佑的天塌了,她们便活在了泥地里。 念及姑娘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素心泪如雨下,真想嚎啕哭一场。 可她才刚出声,就听见姑娘含笑的声音,“你快别哭了,清儿自己哭我都招架不住,再加上一个你,你们怕不是想用泪水淹死我。” “姑娘,我是心疼……”您。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素心陡然闭嘴。 拧月被素心愕然惊慌的模样逗笑,倏然又意识到似有不妥。她条件反射回头看去,就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从一株高大的木芙蓉后转出,正不疾不徐朝这边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卫打扮的青年,恪尽职守的走在主子身后。 夕阳落下,天空渐渐晕染出墨色光晕。暮色从树梢缓缓往下压,先是深赭,忽又变成黛黑色。一片似暗似昧的雾霭笼罩过来,万物在此时都变得沉寂。 桑拧月心跳如擂鼓,玉白的面颊瞬间低垂下来,就连面上的表情,都在一瞬间收敛的干干净净。似乎是气氛太过压抑,就连早先埋在她怀中哭泣的清儿,都不知在何时止住了哭声。此时他牵着姐姐的衣角,忐忑的站在姐姐身侧,小脸都快垂到胸口处。 那人越走越近,龙骧虎步,身上气息肃穆凛然,几乎就在一眨眼间,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桑拧月赶紧行礼,“见过侯爷。” 清儿与素心也被骇的大气不敢喘,但还是赶紧跟着见了礼。 那人似顿住脚看了他们一瞬,但也只是一眨眼功夫,他似无暇理会这些俗事,不过冷淡的“嗯”了一声,又迈着从容自若的步子快速离去。 等两人的步伐声消失在这片空间,素心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问桑拧月,“姑娘,那就是武安侯么?” “除了侯爷,这府里应该没有人有那般气势了。” 素心附和的猛点头,“都说侯爷位高权重,是天子重臣。这一身官威果然不是吹的,我险些被吓得瘫到在地上。” 素心搞笑的模样将桑拧月逗乐,她展颜一笑,之前一直压抑着的惶惑,也在这片刻烟消云散。 桑拧月道,“侯爷为官清正,刚直不阿,他每天处理那么多大案要案还忙不过来,没空和我们这般小人物计较失礼或不失礼。” 素心又附和,“姑娘说得对,侯爷是大人物,我们这些小人物只是他眼中的过眼烟云,指不定他转头就将这些抛到九霄云外。” “兴许吧。” 一阵清风吹来,带来了徐徐凉意,桑拧月陡然打了个寒噤,清儿和素心见状赶紧催她回蔷薇苑。 桑拧月牵着弟弟的手往回走,素心过了初时的惶恐,此时想起方才遇见武安侯这事儿,就激动振奋起来。一路上就听见她雀跃的声音,不停的念叨,“咱们住的蔷薇苑虽偏僻,但地理位置却极好。据说这里早先就是为了安顿有男女家眷的客人的。是以,就处在前院和后院中间。方才那条大路,就是从前院去往后院的必经之路。早起我们去鹤延堂时,走的也是那条路,等穿过一道二门,就进了内院……” “也不知道侯爷长什么模样,听说是极俊美的。在侯爷未成婚前,来给侯爷说亲的冰人,险些把侯府的门槛都踩踏了。” “侯爷自和离后一直不肯娶亲,府里的丫鬟们都说,侯爷指定还念着长荣郡主。长荣郡主早先琵琶别抱,不过上个月和离了。也不知道两人还能不能重叙旧缘。” “话说回来,侯爷和长荣郡主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和离的?外人都说是因为感情不和,可他们不是青梅竹马么?年少的情谊最是珍贵,一起长大的十几年,若脾性真的不和,想来他们也走不到成亲这一步。可他们成亲了,又和离了,这其中怕是藏着猫腻……” 一直到回到蔷薇苑,素心还在巴巴的念叨着。桑拧月是个好听众,却不是个聊八卦的好对象。也因此,服侍她回屋歇息后,素心就唤来素锦三人,将他们遇到武安侯的奇遇说了说。 素锦自然惊异,就连春雨和冬雪也满目艳羡。 这让素心纳罕起来,“素锦没见过侯爷情有可原,可你们是侯府土生土长的丫鬟,你们不至于也没见过侯爷吧?” 春雨就说,“我们也不算是侯府土生土长的丫鬟,我们都是年岁尚小时,被侯府的管事从牙婆哪里买来的。到了侯府后,要学规矩、学本事,况且侯府规矩森严,我们等闲都不能出院门,想要见到侯爷更是难如登天。” 冬雪道,“我倒是见过侯爷两面,但都距离很远。侯爷身上威仪逼人,下人们见了侯爷早早就躬身行礼,没有谁敢直视侯爷容颜。侯爷本人什么模样……这个我真不知。不过,若是见了,我肯定也不会认错人就是了。” 17 母子 蔷薇苑中灯火渐熄,鹤延堂中却还灯火通明。 老夫人见长子过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忙不迭询问,“可用过晚饭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可是衙门里烦心的公事都处理完了?” 沈廷钧在母亲下首落座,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手,这才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茶润唇。“大理寺的案卷何其多,怕是穷尽儿子心力,这一生都不一定处置的完。不过是捡紧要的处置了,其余的明天再审阅不迟。公事重要,在母亲膝下尽孝也是人伦纲常,不能疏忽懈怠。” 老夫人被哄得朗笑出声,点着儿子说,“尽会说些好听的哄我。你啊,但凡把这点嘴甜的功夫用在女眷身上,怕是再好的贵女也娶进门了。行行行,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娘不说就是了。那你吃过饭没有?” “还没吃,本想过来陪母亲一起吃晚饭,熟料下衙回来时,半路遇上了昊升,这才耽搁了时间。” 梁家最近也不消停,因为梁母早年亡故的案子重新被翻了出来,人证物证俱全,梁母死于非命。梁昊升为人子的要为母亲讨回公道,梁家却想息事宁人,梁昊升因此来寻他拿主意。 也是因此,两人叙话片刻,回来时天都黑了。 老夫人听到儿子说起“昊升”,忍不住唏嘘一声。 老夫人虽常年深居内宅,但京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老人家的耳目。 更别提梁昊升和许知君一样,都是太子伴读,老夫人很难不对那两家多关注一些。 比起新昌侯府许家,梁家要更乱一些。 梁昊升之母是梁太傅的原配发妻,可惜命薄,早早病逝。梁府如今是继室当家,那继室也不是外人,正是梁昊升庶出的姨母。 前段时间就听梁府传出动静,说是梁昊升之母并非疾病沉疴而死,而是如今那位继室有心谋害,梁母才死于非命。 这事儿没明摆着闹出来,但京城中耳目灵通的人家想来都听到了风声。 老夫人想起昊升那孩子忠厚磊落,待人素来诚心诚意。继母嫁过来时他年过十五,早就明辨是非。对父亲三年后续娶姨母他没有怨言,反倒因为姨母对嫡亲的一对弟妹多加照拂,而心存感激。 那继室也因此在京城赢得大好名声,可谁又想到,如今这一切都是她精心谋划来的,为了这泼天的富贵,她甚至连嫡亲的长姐都谋害了。 老夫人唏嘘感叹,和儿子说,“等这事儿了结了,你请昊升来家里吃酒,好生开解开解他。那孩子也是可怜,这么些年感恩她姨母照拂一对弟妹,伺候姨母堪比亲母,熟料来了这么当头一棒。” 又叹,“他那姨母也是蛇蝎心肠,什么恶毒的事儿都做得出。只是她到底和梁太傅做了十多年夫妻,又诞下一双儿女,怕是梁太傅念着这点情谊,也不愿意将她送官。昊升想替母申冤,怕是难了。若再为此和梁太傅争执起来,父子之间有了龃龉,这更划不来。” 梁家的事儿着实让老夫人忧心,但那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儿,她就是想管也不管不着。老夫人见儿子静听着她说话,终于回过神,恍然说,“你看娘,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大郎还没用膳,那娘让人做点你喜欢吃的端上来,娘陪大郎一起吃点?” 沈廷钧颔首,“娘安排吧。” 老夫人欢欣雀跃的赶紧一连串吩咐下去。 其实哪用得着她老人家张口,早在沈廷钧说还没用膳时,崔嬷嬷就下去安排了。等老夫人开口,下人就利索的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来,不过片刻就放满了半张圆桌。 老夫人本已经吃过了,但为了陪儿子,她又用了一碗燕窝羹,这让崔嬷嬷面上笑意都浓了一些。 天气早已入秋,老夫人的胃口本该好的,可也不知为何,这两日吃的反倒比平常还少。 不得已今天请了吴大夫过来诊脉,但老夫人无病无灾,吴大夫只能开了些健脾胃的药。 八成是侯爷得知了此事,今天才特意早早下衙,回来陪老夫人用膳。 每次和侯爷一道用膳,老夫人心情都会特别开怀,总是会比平常多吃一些。 沈廷钧举止文雅,吃饭速度却很快。老夫人见儿子吃得香,就拿着筷子不住的给儿子碗里夹菜。直至最后,不仅沈廷钧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就连老夫人也跟着吃了不少。 饭后沈廷钧搀着老夫人出去散步消食,期间说起姑太太,老夫人到底心存怜悯,就叮嘱儿子,“得闲了送点东西过去,就当是表表孝心了。” 沈廷钧没应声,老夫人好生劝说,“我知你不耐烦你姑母屡次相逼,可你若站在她的位置想一想,是不是就觉得你姑母其实也没那么可恶了?” “她啊,自小金尊玉贵养大。后来嫁到王家,那也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只是,谁能料到他那公公人心不足蛇吞象,竟连筑堤坝的银钱都敢贪。结果一场洪灾下来,江南百姓死伤数十万,陛下没直接砍他的头,都是看在王家祖上随太祖打天下,满府儿孙都快死绝了,这才只是简单的罢官处置。” “你姑母早先也是金凤凰,经此一遭直接掉到泥窝里。昔日的友人成了贵人,御贡的锦缎凤钗再不能穿戴,富贵煊赫的门庭走不进去了,三代之内的儿孙们也没前程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姑母能怎样?她心高气傲,碰上这种事儿气的卧病在床,几年起不来身。她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想一死了之。可她能死,她那些儿孙们呢?孩子们可怜,她是为人母的,她就是去死,不得提前给孩子们找个出路,找个庇护伞啊?” 而她的大郎,无疑就是姑太太以为的,最好的庇护伞。 可惜,大郎根本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他啊,执拗固执,他不想做的事儿,谁也别想摁着让他低头。 “自你上次休沐将事情挑开,你姑母回了院子后就再没出来过。”换做平日,秀雯那孩子不说天天不落的过来请安,那也是不隔天的。结果现在可好,闹了一出自尽的戏码,人也病歪歪的不出门了。 老夫人好说歹说,看儿子的表情丝毫没有松动,就知道儿子没打算将此事轻拿轻放。不过也怪姑太太将事做绝。她若能早一步回头,别那么不把大郎的态度当回事,想来事情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一步。 老夫人不想让儿子烦心,儿子既不想提姑太太,便不说她了。 但提起请安,不免又想起晨起见过的那张玉面花颜。 虽说桑拧月早嫁做人妇,但她眉目清澈透亮,但并无丝毫媚态。可能是未曾生育过,亦或是病了太久,导致身体孱弱消瘦,她身段看起来也非常秀丽纤柔。 就是太瘦了……若能再丰腴些,该是何等丰润熟美? 这等人才,不管是脾性还是容貌,老夫人都喜之爱之。若非她本身为良家子,又是周宝璐嫡亲的表妹,不然纳做妾室进门服侍大郎…… 老夫人赶紧甩开这个心思,但提及桑拧月,口中也多溢美之词。 虽说不好拿她来和周宝璐比较,但嫡亲的表姐妹,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怎么脾性就相差那么大? 老夫人纳罕,“那位桑姑娘规矩倒是好得很,也知礼仪、识进退,言之有物,不卑不亢,他还通身的书卷气。不止是我,就连你妹妹,也一眼就喜欢上人家。那姑娘啊,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只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命竟这么苦。” 老夫人年纪大了,就爱絮叨。尤其是在至亲的儿子面前,为了和儿子多待些功夫,老夫人的话不免更多些。 而沈廷钧搀扶着母亲不紧不慢的散步,脑海中不期然出现方才闯入视线的那张脸。 她眼角微红,唇角带笑,回首那瞬间,眸中那片水色缓缓滚落,神色亦喜亦悲,恍若神女垂泪。 18 三哥! 又两日,桑拧月所居住的蔷薇苑,迎来了侯府的一位主人。 三姑娘沈玉瑶前来做客。 蔷薇苑的狭小破落,很显然出乎了这位侯门贵女的预料。就见沈玉瑶从进门起就蹙起眉头,小脸皱巴的跟包子似的。 当着桑拧月的面,沈玉瑶忍住了几欲脱口而出的嫌弃。但很显然,蔷薇苑的环境太过简陋,让她分外不适。 这里没有鳞次栉比的房屋,没有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少了假山花园、湖泊水榭,就连这里的花草都稀疏凋落,看起来像是野蛮生长的。 沈玉瑶出生就在金玉堆砌的富贵窝里,她人生所经之处,俱都繁花似锦。是以沈玉瑶从来没有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残败破落的居所,且还是自家的。 她的认知受到了冲击,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及至被桑拧月迎进了那间逼仄的花厅,沈玉瑶依旧心不在焉,好似魂飞到天外去了。 好在蔷薇苑的茶点还不错,勉强可以入口,但这依旧无法抚平她被冲击的摇摇欲坠的心灵。 沈玉瑶在蔷薇苑呆了片刻,就带着几个丫鬟离去。 桑拧月送她出门,等到沈玉瑶一行人走远,这才回了院子。 素心憋了好久终于可以畅所欲言,表情非常振奋,“三姑娘看到咱们的居所,面上的神情真是精彩极了。她是真不知道蔷薇苑是什么情况么?” 桑拧月颔首,“应该是真不知……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三姑娘从出生起就被众人捧在掌心,她是名副其实的天子娇女。她吃用的是燕窝鱼翅,簪戴的是锦绣花环,出入的是高门豪庭。她人生的不如意,大概也仅限于和友人拌嘴了,别人有的簪子我没有,亦或者是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 就不说三姑娘了,只说她。 爹娘没离世前,她也生活在锦绣堆里。每天苦恼的不过是:古籍被爹爹锁在暗格中不给她;要赴宴了可她只想在家读书;绘画的颜料不符合她的预想,不知道市面上有没有更好的…… 她也不知人间疾苦。 —— 她是何时才知道,这世间原来还有这百般苦楚的? 是在她寄居在舅舅家后。 …… 沈玉瑶离开蔷薇苑,忍不住质问起身边的丫鬟,“桑表姐住的院子这么破落,这是谁给她挑的?我们家是没别的院子了么?什么时候侯府能拿出这种院子招待客人了?是沈叔安排的客院么?我找沈叔去。” 沈叔是侯府的大管家,他的祖辈随侍沈太祖左右,因劳苦功高、恪尽职守,被赐沈姓。 琳琅看姑娘一溜烟往前院跑去,跺跺脚赶紧追上前,“好姑娘你快别去找沈叔了,这事儿和沈叔有什么关系?” “他是府里的大管家,府里什么事儿不经他手?你的意思是这事儿和沈叔没关系,那你告诉我,这事儿它究竟和谁有关系!” 沈玉瑶气的挽袖子叉腰,头上的钗环都要甩到脸上去。“这人是蠢吧!桑表姐好歹也是侯府拐着弯的亲戚,竟给人安排这样的院子,这是看不起谁呢?这是打咱们自己的脸啊。” “你看蔷薇苑逼仄的,我连大声说话都不好意思。因为紧邻花厅的东厢房中,桑家的小公子在读书。我在花厅说话,直接吵得人家书都看不进去。就这么大点地方,我都迈不开腿。我们侯府穷的就剩这一个院子了么?” 沈玉瑶气的喘息不匀,琳琅几人见状赶紧给姑娘拍背,又是抚胸口,好不容易沈玉瑶安静下来了,琳琅被身后的丫鬟们捅捅腰,这才把蔷薇苑的情况说给沈玉瑶听。 沈玉瑶人都懵了,“你说这是三嫂特意给桑表姐安排的?” “可不是么,是三夫人身边的织锦点名要的这所院子。沈叔怕他们不知道蔷薇苑内里什么情况,还让人带织锦去里边瞧过,结果织锦回头就敲定那小院。理由也找的好,说是桑姑娘和桑公子就两个人,姐弟情深,住在一起好照应。若是院子太大,空寥寥的,怕他们不适应。” “不适应个……鬼!”沈玉瑶眼睛都瞪圆了,“这是哪里来的蹩脚的借口,我就只听说过别人嫌弃院子狭小拥挤的,从没听人嫌弃过院子太大,走动起来麻烦的。三嫂这思想有毒吧,她和桑表姐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琳琅摊摊手,“这奴婢哪里知道。” 不过大家都说,三夫人和这位桑姑娘肯定有龃龉,不然哪至于这么恶心人? 武安侯府的前身是一座郡王府,府邸占地百余亩,内有房屋四五百栋,院子更是数不胜数。可侯府的主子才几个? 可以说,侯府半数以上的院子都是空闲状态。这么多院子,要从中找出阔朗的、精美的,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三夫人就是特意挑了破败又狭小的蔷薇苑。 这两人的关系啊,你品,你细品,那是绝对不会和睦的。 沈玉瑶看明白了琳琅的眉眼官司,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当真是三嫂安排的么?会不会是织锦拿三嫂当借口,是织锦心怀不轨?” 明知道这个说法拙劣的站不住脚,可沈玉瑶依旧不想把周宝璐往最不堪的地方想。“你们也见了,之前在鹤延堂时,三嫂见到桑表妹,激动的哭的止不住,人都快抽过去了。” 琳琅就说,“那姑娘知不知道,在您见到桑姑娘前,三夫人一次都没往蔷薇苑去过?您还派人送了东西给桑姑娘,可三夫人自从随大流给了一次礼外,之后什么东西都没往蔷薇苑送过,更别提亲自来蔷薇苑探病了。” “那,那不是荣安还小,三嫂担心过了病气么。” 沈玉瑶努力找借口,琳琅就那般看着她不说话,还一副“姑娘您高兴就好”“姑娘您说什么都是对的”。她这模样气的沈玉瑶跺脚,“你等着,我找人问问去,看三嫂和桑表姐究竟有没有不对付。” 这话让琳琅慌了神,她扯住沈玉瑶的衣袖,“姑娘您准备问谁去?” 问谁? 她能问谁? 问母亲指定不行,三嫂的陪嫁丫鬟肯定也问不出什么,那就只能问三嫂院里的丫鬟了。 可先不说她一个小姑子去探听嫂子院里的事情,有多不讲究;就说即便真要探听点消息,也不能她亲自出面,要不然多跌份。 沈玉瑶看向琳琅,琳琅摆手,她也嫌丢人。 沈玉瑶怒目而视,琳琅快要屈服了,也就是此时,一道天籁之声拯救琳琅出苦海。 “瑶儿,你瞪着大眼又想为难谁?三哥许久不回来,一到家就看见你耍泼的模样,你也是大姑娘了,能注意点形象么?” 沈玉瑶猛回首,就看着璀璨的日光下,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他一身天青色书生宽袍,身材消瘦而挺拔。他唇角含笑,气息清雅,就那般的站在暖阳下看着她,当真好一个斯文端方的贵公子。 沈玉瑶惊喜的说话都颤抖,她拔步向男子冲去,“三哥!” 19三爷回府 侯府的三爷沈廷澜回府了。 这个消息几乎在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武安侯府。 桑拧月是在午后小憩醒来后,才从丫鬟嘴里得知的这个消息。 素心将一盏温水递给桑拧月解渴,一边嘀咕,“侯府的主子们放着宽敞的大路不走,偏爱走咱们旁边那条小径。上次咱们差点冲撞了侯爷,这次幸好没将三姑娘送到那路上,不然指定和三爷碰个正着。” 桑拧月喝着茶,没说话,素心继续唠叨,“听说三爷长得非常清雅,他脾性又好,侯府众人提起三爷都是赞叹有加。那般好一个人,偏却娶了周宝璐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真是白瞎了他的人才。” 桑拧月依旧没说话,只将茶盏递给素心,自己起身穿鞋。 等一切收拾整齐,她坐在那张简易的梳妆台前,仔细梳理起略有些散乱的长发。 明亮的镜面上登时映出一张玉面花颜来。 镀银的镜子不仅映像真实,而且明亮度高。就见她慢条斯理的梳理着发丝,乌鸦鸦的长发漆黑如瀑般垂在胸口两侧,她纤细的手指莹润白皙,而她小憩后的面庞红润饱满,气色红润中透着健康。她眉眼间都是餍足,不知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儿微微勾唇一笑,银镜中的美人便露出万种风情。 素心忘记要说的话,只顾着拍自家姑娘的马屁,“姑娘可真好看。这两天气色养回来了,人看起来更加光鲜明媚。”也更加有韵味了。 不过最后一句话素心没说,因为姑娘不爱听。 姑娘嫁到王家后,王徐氏当着姑爷的面不说什么,可只要姑爷不在家,她三两天头就要教训姑娘一番。让姑娘不要仗着姿色出挑行妩媚勾人之事,让姑娘不要见了姑爷就把人往床帏内拉,否则姑爷科考落榜,她会扒了姑娘的皮。 王徐氏敲打姑娘从来不分场合,姑娘每每被弄得难堪狼狈。初始姑娘还咬牙硬撑着,后来实在委屈崩溃,在无人的地方很是哭了两场。也是因此,姑娘对外人点评她容貌的事情非常不喜,甚至会心生排斥抵触。 素心想七想八的时候,桑拧月也将自己收拾妥当了。她随着素心往外走,一边低声说,“以后我们尽量少出去。我是孀居在侯府,一言一行都要比平日更慎重。这世上从不缺言语刻薄之人,不能因为我们的无意之举,惹来太多蜚语流言。回头坏了咱们的名声,那才是自绝生路。” 素心闻言嘴巴嘟的可以挂油瓶了,她面上的表情委屈巴巴,看起来可怜不已。 素心也知道姑娘说的是正理,可就因为担心在路上撞见侯府的爷们,她们就要憋在蔷薇苑里不出去么? 她们是来侯府做客的,又不是坐牢的! 但这句话素心依旧不敢说。 因为没人求着他们上门做客。她们是寄人篱下,又不是在自家当家做主,再怎么憋屈闹心,都只能忍。 素心气性大,忍的心痛,又嘀咕起来,“从侯府中直线上那条路往后院走,不比从咱们这边往后院走远多少。我看侯府这些爷们肯定是怕晒,这才都从咱们这边过。” 事实究竟如何谁知道呢? 反正最后结果就是,为了避嫌,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们以后要尽量少出去,甚至,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了。 素心走到院子里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搬出去。” 素锦恰好从外边过来,只听到个尾巴,她压抑着雀跃小声问,“姑娘,我们要搬出去了么?” “我倒是想,只是如今怕是不成。再耐心等两天,等奶娘给我们送消息来,我们再决定是继续住侯府,还是买栋宅子搬出去住。” 素锦:“奶娘应该安顿好了,想来这两天会来信。我给门上的人交代一声,若有找姑娘的,就让人领进来。” 桑拧月想说不必这么麻烦,直接传口信进来就成。可她私心里也想见奶娘一面,便默认下这个决定。 素锦又拍拍头,懊恼一声,“瞧我,正经的事儿忘给姑娘说了。” “何事?” 素锦就道:“侯府的三爷不是回来了么?三爷跟着大儒在外游学,将近半年了才回家。老夫人高兴,今晚要置办家宴给三爷接风洗尘。方才老夫人身边的双鲤过来了一趟,说是今晚也请姑娘过去热闹热闹。姑娘,咱们去么?” “不去了吧。”桑拧月一笑,“既然说是家宴,咱们过去就自讨没趣了。虽说是老夫人邀请,但咱们也不能什么时候都顺杆往上爬。再来,我是孀居之人……” 素心不满了,“姑娘不要每次都拿孀居二字当挡箭牌。孀居怎么了?这世上多的是守寡的妇人,那人家还都不过日子了?我知道姑娘是想避嫌,也是真心不愿意应酬,那咱们不去就是。不过,姑娘以后可不要再提那两个字了。姑娘每次一提,我就忍不住想起王徐氏和姑爷……” “好了。”素锦及时打断素心的话,“说什么有的没的,快闭嘴吧。姑娘,少爷读书有一会儿功夫了,您去看看少爷吧。丁点大的人,读起书来不肯歇息片刻,再把眼睛累坏了。” “好,我去看看。” 桑拧月敲门进了弟弟的房间,素锦把素心揪到一旁。“你那张嘴啊,可安个把门吧。什么姑爷不姑爷的,姑爷在墓穴里埋着呢,你提姑爷不是往姑娘心口戳刀么?” “戳什么刀?”素心不服,口气硬邦邦的,“他早早死了,倒是落得个干净。只苦了咱们姑娘,嫁给他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死了,还牵累的姑娘差点被活埋了给他陪葬。我跟你说,这也就是他现在躺坟堆里只剩一把骨头了,不然他若还活着,我迟早也得撺掇着姑娘和他和离。” “你啊,你快给我闭嘴吧。再胡叨叨,小心我让奶娘领你出府。” 素心闭嘴了,但面上的神情依旧不服。 她就不明白了,姑娘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这几年就没遇见过一桩顺心事儿。 说是得了个好姑爷,可这姑爷成亲四年,在家中的日子还没两个月。她娘欺负姑娘,他就是想护着姑娘都有心无力。好不容易中个举,又阴差阳错丧了命,可把他们家姑娘坑惨了。 不过,坑他们姑娘最狠的,还得是周宝璐。 若不是她百般算计,该嫁去王家的就是她。结果她脱离苦海嫁到了高门,却把他们姑娘坑的几年爬不起来。 周宝璐才真称得上是最毒妇人心,三爷娶了她,以后有的后悔的! 20 团圆宴 周宝璐直到家宴将开始,才得知老夫人还邀请了桑拧月赴宴。也幸好桑拧月识趣,借故身体不适没来,不然…… 周宝璐困兽一样压抑的喘息,她眼里的焦灼、愤怒、执拗、疯狂,几乎化作实质,从眼眶中满溢出来。 沈玉瑶注意到她的神色,人都被吓得一激灵。 也是这时,沈玉瑶陡然想起,她原本打算让人打听一下,三嫂与桑表姐究竟哪里不对付。结果三哥回来的太突然,让她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行,等稍后散了宴会,她也不用丫鬟们打听了,自己问问三哥去。 沈玉瑶打定主意,就把视线转移开了。 太可怕了。 三嫂那个眼神跟恶鬼似的,肯定是她眼花了!不然好好一个侯门夫人,怎么会做出那种怨毒的神色? 周宝璐没察觉到自己被人关注了。 此时她一颗心,全落在她那许久不见的相公身上。 沈廷澜身上还有着纯稚的少年气。但他温文尔雅,斯文端方,加上武安侯府祖传的好相貌,不管在何处都很招人眼。 此时他正坐在老夫人身侧,陪同老夫人说话。面上含着温暖的笑,眸子里流光欲飞。老夫人不知说了什么,他微颔首应和,整个人舒朗又清隽,无端让人热了眼。 这是她这一世的夫君,她用尽心力手段谋划来的姻缘。 舒尔,周宝璐的手又攥紧了帕子,面上的表情又阴沉下来,只因双鲤奉了茶,沈廷澜不仅亲手接过,还笑着道了句“劳烦”,甚至还和双鲤说笑了两句,“我半年不在府里,娘总是说万事都好。双鲤你给我说说,娘这些日子来吃用可好,心情可舒畅?” 双鲤就笑道,“老夫人说好就是好,即便早先不好,如今三爷回来,老夫人再大的不适也都烟消云散了。” 老夫人笑开了怀,“你这个丫头啊。” 沈廷澜也哈哈大笑,揶揄道,“双鲤啊双鲤,你这张嘴是愈发能说了。” 双鲤浅笑一下,规矩的退到老夫人身后。 就是这一颦一笑,看在周宝璐眼中就有了不同的味道。尤其双鲤之后还看向她,这是在向她挑衅示威么? 周宝璐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也就是此时,沈廷钧姗姗来迟。 沉稳雍容的武安侯,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他身材挺拔颀长,着一身紫色大科绫罗袍衫,腰间束着黑色腰封,腰侧悬挂白色美玉。他脚踩朝靴,头戴玉冠,玉面肃穆冷沉,浑身的威仪沉重逼人。 鹤延堂有短暂的静寂,又随着沈玉瑶和沈廷澜欢快的“大哥”声,变得喧嚣沸腾。 兄弟相见,场面登时热闹起来。 老夫人心疼长子,开口问,“回来这么晚,可是衙门里的事儿又咬手了?” 沈廷澜就说,“娘,别问大哥公事了。能转到大哥手下的卷宗,那件不包含几条人命?大哥审阅每件案子都得慎之又慎,如今回了家,怕是只想静静。娘,既然大哥回来了,人都齐了,我们快用膳吧。不瞒您说,出去这半年我别的都好,就是想念家里的饭菜。外边的菜肴吃着不顺口,娘你看我瘦了多少。” 有沈廷澜插科打诨,沈玉瑶卖痴弄乖,二夫人谈笑风生,老夫人关怀备至,这一顿饭吃的好不热闹。 尽管少了姑太太母女,二爷沈廷祎也未归家,沈廷钧更是话少的可怕,但花厅中依旧人声杂沓,语笑喧阗。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团圆饭,荣安有些昏昏欲睡。小小的奶娃娃趴在奶娘的肩膀上,一会儿看一眼亲娘,一会儿又瞅瞅亲爹。 老夫人心疼孙子,就提议说,“不若你们夫妻俩先带孩子回房歇息?左右已经到家了,有什么话之后再说不迟。” 周宝璐非常意动,抬眉看向沈廷澜。沈廷澜却歉意的冲她摇摇头,“夫人先带荣安回去歇息,我有件事儿需劳烦大哥。等我与大哥说完话,稍后就回房。” 周宝璐怏怏不乐,二夫人则朗笑着站起身说,“走吧,天晚了。不仅荣安熬不住,荣欣也成啄米的小鸡了。看那小脑袋点的,也是困得不成了。” 老夫人忙说,“那你们赶紧走吧,让丫鬟多拿两盏灯笼。都把孩子抱好了,可别磕到我的乖孙孙。” “娘可真是,知道您心疼孙子,那您也心疼心疼媳妇啊。” 老夫人做嫌弃状,“老大不小的人了,别在我老人家面前碍眼了,快快走吧。” 等二夫人和周宝璐出了鹤延堂,老夫人看向坐在椅子上晃悠腿儿的小闺女,“你不跟着你嫂嫂们一起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沈玉瑶嘿嘿笑,“我留在这里尽孝啊。我就知道,三哥一回来,我就成臭的了,我就不招您稀罕了。娘,您这是典型的喜新厌旧。” 老夫人面上一副懒得搭理你个小无赖的表情,其实心里已经笑开了花。 面前这三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看见他们好好的,老夫人比吃了蜜都甜。 …… 沈廷澜随宴夫子游学到闵州时,听到一桩冤案。一对老夫妻诬赖长媳为和野男人私奔,谋害长子。为此老夫妻请了宗法,将长媳沉塘,就连那长媳生的一双儿女,都被他们说是奸生子,直接卖给了人牙子。 这是市面上流传较广的一个版本,而另一个版本则是:那老夫妻育有一个左腿先天残障的儿子,为防儿子不能给他们养老,又恐他们老了儿子无人照应,他们拐了个比亲生子大了两岁的男孩儿,就是那个惨死的长子。 可惜,次子身残心歪,对嫂嫂动手动脚,长子狠心分家。夫妻俩能干,买卖做的红火,准备搬到县城去。老夫妻担心长子一去不回,与之发生争执,一声哀嚎后长子被敲中后脑勺惨死。两人又将儿媳骗回,次日放出儿媳杀害长子欲与人私奔的谣言,将长媳沉塘,孙子女贩卖,霸占长子家业。 后一个才是事实真相,可惜老夫妻买通邻里,贿赂官员,众人沆瀣一气,造就千古冤案。 沈玉瑶听完此事气的直跺脚,她没见过多少恶,也不会骂人,此时只能重复一句话,“太过分了!” 老夫人则捂着胸口气恼,“秦朝建国足有一甲子,朝中每年都派御史巡视各州府,以警戒公卿百官勿要渎职、奸党、贪墨、谋叛、不敬不孝、不睦不义……你数数,那闵州府的官员犯了多少罪?” 事情不就出在这里么? 那官员是犯了许多罪,关键是他管不着他们啊。 他倒是可以凭借自己身份,为那对夫妻翻案,让老夫妻一家受到应有惩罚。 可那些犯罪的官员呢?他还能处置他们不成? 他处置不了,反倒会打草惊蛇。所以思量过后,沈廷澜保留了所有证据,火急火燎回京,为的就是找大哥告状,让大哥替他出头。 沈廷澜将期待的目光看向大哥,就见沈廷钧不怒不气,清冷的面孔上一派从容漠然。他声音也寡淡凉薄,“明日你去刑部找赵侍郎,去御史台找温中丞。” 沈廷澜眉开眼笑,声音都高昂了几分,“知道了大哥,等这件事解决,回头弟弟请你吃酒。” 踟躇片刻又问,“大哥,你要先看看证据,以及犯罪官员都有谁么?” “不必。” 闵州官场上都有谁他心中有数,不管牵连到谁……整个闵州还没有他不能动的人。 至于证据,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三郎以后也不必出仕了。 21 试探 天色将晚,兄妹三人一道从鹤延堂出来。 沈廷钧最先走到门口,他看看身后身材娇俏矮小的妹妹,“大哥送你回去?” 沈玉瑶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讨好的嘿嘿笑,“不用不用,大哥你劳累一天了,你先回房休息。我有两句话想问三哥,等问完了我就回去睡觉。” 沈廷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妹妹要问什么。他也着急回房,毕竟离家半年,娇妻幼子都令人想念。 不过,妹妹也是亲生的,既然妹妹有事儿要问,他那能置之不理? 沈廷澜就说,“大哥你先回去吧,稍后我送瑶儿。” “好。” 沈廷钧应了一声,又叮嘱两人别太晚,便带着成英转身大步往外走。 沈玉瑶和沈廷澜看着大哥走去的方向是前院,都愁眉苦脸起来。 沈廷澜:“长荣郡主的东西都搬走了,松柏院也恢复成大哥成亲前的模样。一切如旧,怎么大哥还不愿意回去住?” “谁说不是呢?”沈玉瑶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忧愁,她垂首丧气,眉眼都耷拉下来,“大哥也不成亲,也不相看,不知道是不是还惦记着长荣郡主。前两天娘还和我说,若大哥对长荣郡主还有意,她就让人过去说和……” “不行。” 沈廷澜眉头微蹙,“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大哥和长荣郡主没缘分,他们在一起全是折磨。大哥的亲事儿你别操心,你才多大的人啊,你就跟着瞎掺和……” “我没掺和啊,是娘……” 沈廷澜重重叹了一口气,“明天我找娘说说这事儿。总之长荣郡主绝对不行!大哥不是会吃回头草的人,双方既已恩断义绝,就最好不要再有牵扯。” 其实沈玉瑶也觉得三哥说的有道理,但是大哥迟迟不相看不成亲,娘就很焦虑。她作为贴心小棉袄,难免要听几句娘的牢骚,就导致她也为大哥的终身大事焦虑起来。 她也很难啊。 天知道她一个未出嫁的少女,都要操心大哥的亲事了,她很烦恼的好不好? 沈廷澜再开口,语气依旧温和,“你说有话要和三哥说,咱们边走边说吧。这条路这么长,有多少话也够你说了。” 沈玉瑶被琳琅捅了捅胳膊——她还能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意思? 不就是觉得,她问三哥打听桑表姐与三嫂不和的事儿太不靠谱。可都这时候了,问问又怎么了?况且她又不傻,她就是想探听什么,那也不能让三哥知道她的真正意图。 沈玉瑶:“三嫂的表妹前些天来家中做客,嫂嫂和三哥说了这事儿么?我今天见三哥带来了许多土仪,是不是也该给蔷薇苑送点?是让嫂嫂送过去,还是我亲自出面走一趟比较好?” 沈廷澜顿住脚步。 他跟没听见沈玉瑶后两个问题似的,只蹙着眉头问,“你说你三嫂的表妹,前几天才来了家中?” 沈玉瑶点头,掰着指头数,“桑表姐来家中满打满算都没十天。” 沈廷澜眉头都拧成个疙瘩,面上的表情有些沉重。 他不能和妹妹说,就在他游学前一天,恰好在门外听到夫人与织锦说桑表妹的事儿。桑表妹的处境太过艰难,念及夫人心性悲悯,又素来悌爱弟妹,为防夫人有口难开,他便率先提出,可用武安侯府的势压人,先将桑表妹救出虎狼窝。 原本这事儿他也没往心里去,不过是疼惜夫人,不忍她难做。而夫人当时垂首感怀,还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既如此,又如何会拖了半年之久,才将深陷泥泞的桑表妹接到府里? 直觉告诉沈廷澜,这事儿不对劲。 但他也不想多追究,毕竟人已经从王家接了出来。既然结果是好的,且事已至此,他追究无用, 但很快,沈廷澜又想起了妹妹说过的话,“桑家表妹住在蔷薇苑?” 作为侯府嫡出的公子,且还是当初侯夫人最小的儿子,沈廷澜幼时调皮顽劣,老夫人时常恼的拿着棍子追在他屁股后要打他。侯府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他自然也就知道,蔷薇苑究竟是什么光景。 沈玉瑶“懵懂纯稚”的点点头,“对啊,我今天就是探望过桑表姐才从蔷薇苑出来,结果可巧就在那附近碰见三哥了。我是府里第一个见到三哥的人,看在咱们兄妹这点缘分上,三哥你是不是可以把你今天带回来的首饰,多分我两件?” 沈廷澜一边漫不经心的回应,“给你就是。”另一个问题也脱口而出,“是沈叔给桑表妹安排的院子?” 沈玉瑶垂首翻了个白眼。 看吧,三哥的第一反应和她一模一样。 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谁会把家人、更甚者是自己的爱人,往不堪的地方想? 而且不得不说,周宝璐这人虽然在她们面前不讨喜,但她在三哥面前却温柔可人、贤惠淑良。 三哥被她的才情、人品、相貌所迷,硬是抛弃了早就达成婚姻共识的李家,转头娶了周宝璐。 在他心中,周宝璐简直就是真善美的化身。要三哥承认周宝璐实际上是个气量狭小、睚眦必报、虚伪造作的女人,那之前她塑造的悌爱姐妹、贤惠淑良、秀外慧中的形象就会彻底崩塌。 这不仅仅是打破了,周宝璐在三哥心中的完美形象,更是证明了三哥当初的选择兴许大错特错——周宝璐不是纯洁无瑕的山顶雪,她是心思深沉、精与算计的潭中泥,三哥如何能承受被人如此愚弄? 沈玉瑶怯怯的看着三哥,有些打退堂鼓。沈廷澜却依旧盯着她看,目光灼灼,不容她有丝毫闪躲。 “说吧,那院子究竟是沈叔安排的,还是你三嫂安排的?” 沈玉瑶还想挣扎一下,就撒娇卖痴,“那谁知道呢。三哥,我现在每天也很忙的好不好?我都开始跟着娘学管家了,我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去关心那些有的没的东西?” 沈廷澜一颗心直往下坠,面上却呵呵笑起来,“你没有时间关心桑表妹的院子是谁拨给她的,你有闲心关心究竟是你去给她送土仪妥当,还是你三嫂过去更合适?” 沈玉瑶感觉自己的小心思,似乎在瞬间就被三哥窥探个明明白白,她就很颓丧。她想探听的东西一点也没探出来,反倒是三哥,简直快把她挖干净了。 好在这到底是亲哥,还给她留了几分脸面,没有扯着这件事情问个没完没了。倒是转移话题似的问说,“姑母和秀雯表妹今天没来用膳,这是何故?” 说起这件事儿,沈玉瑶可太有话说了。 就见她一转刚才的颓唐,小嘴叭叭叭的就将那天的情景描述了一遍。重点讲述她大哥的不近人情、拒人千里、冷若冰霜,次重点描述姑母如遭雷劈、嚎啕大哭,以及秀雯表姐的羞愤欲绝、心如死灰…… 她说的兴致勃勃,沈廷澜听得默不作声。直到将妹妹送到她居住的涵香居,他才开口,“天太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先回去休息吧。” 目送妹妹进了院子,沈廷澜在原地站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迈起沉重的脚步,转身往回走。 他颀长瘦弱的身影缓缓融进漆黑夜色,在此时看来寂寥又消沉,萎靡而怆然。似乎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主心骨被抽离了,又似乎人生茫茫,他却突然失去了行进的方向。 22 夫妻 沈廷澜回到听雨阁时,一更的梆子已经响过一遍了。 听雨阁内寂静无声,整个院字却在必经之路上燃着灯笼。一条明亮璀璨的道路直直通向正房去,那里灯火未熄,隐隐还可窥见女主人在里边走动的倩影。 沈廷澜心中该是轻盈温暖的,一如他每次外出归来,看见屋内的灯火,总会生出压抑不住的迫切及欢悦。然而,此次他却步履沉重,心凉的似沉浸在冬夜的冰泉中。 院内的丫鬟看见他的身影,欢喜的小跑着往屋内通报去了,片刻后就见一个身着桃红衣衫,身形绰约多姿的小妇人从屋内急匆匆走去。她面上的笑容柔媚动人,眼里的深情盈盈似水,她眸光似嗔带怨,冲过来就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撒娇的声音似呆了钩子似的,她身躯紧贴着他,丰满的柔软挤压着他的手臂,哼哼唧唧着表达不满,“说是片刻回来,结果荣安等你都等到睡着了,你这当爹的才进院子。回家后别说和儿子腻歪了,反倒拉着大哥说不完的话。夫君,你是忘了你早就成家,有娇妻幼子殷殷盼望着你回来共叙别情么?” 沈廷澜心中还有诸多疑问和不解,他回来路上,也想过若周宝璐当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远不是她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完美无瑕,反倒品性卑劣,他是不是会失望,会不会就此冷落她? 但此时娇妻在怀,她眸中满满都是他,望着他的视线中多了几许痴情与执拗。 沈廷澜知道,这个女人是真心喜爱他的。或许她表里不一,或许她当真对桑表妹心存恶意、故意刁难,但小姑娘们不都是如此么?更或者,确实是桑表妹之前做了过分的事儿,以至于至今仍让夫人意难平? 沈廷澜又想起瑶儿和舅舅家的灵薇表妹,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明明关系好的跟一个人一样,可两人也隔三差五闹别扭。瑶儿时常放出豪言:再不让徐灵薇进武安侯府的大门!再不许她和我睡一张床,让她睡灶房去!她必须陪我条一模一样的裙子,不然我就告诉舅母,徐灵薇嫉妒我,她故意剪坏我的裙子!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瑶儿大放厥词,可每次都只是喊得响亮,最后她的豪情壮志一个也没有实现。 而夫人迟迟不去接桑表妹,或许是有苦衷;她将桑表妹安置在蔷薇苑,或许当真是给一个小小的教训那么简单…… 任凭沈廷澜再怎么找借口,此时他依旧不得不承认一件事——瑶儿和周宝璐,她们当真不同。瑶儿的刁蛮在嘴上,她从来都是只说不做。而夫人的恶劣在心上,她只做不说…… “想什么呢?跟你说半天话了,也没个回应。”周宝璐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夫君,总觉得他看过来的神情有些异样。是大哥和他说了什么?可大哥根本不管后宅的事儿,更不会说人是非。不是大哥,那会是谁? 周宝璐心中一跳,想起了老夫人和沈玉瑶。 她的面色当即晦涩起来,手也握成拳,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 可惜,还未等她再试探些什么,沈廷澜已经率先开口,“你先去歇着,我去浴室清洗一下,稍后就来。” 周宝璐没去床上躺着,反倒跟在沈廷澜后边进了浴室。沈廷澜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脱了衣衫,进了装温水的浴桶。 两人做了四年夫妻,再熟悉不过彼此。许是初时还会赧然羞涩,此时却成习惯。 屋内的气氛渐渐升温,片刻后传来压抑的喘息及难捱的嘤.咛。 少年夫妻情热,这一闹就到了三更。 等重新躺在床上,不知是过了平日休息的时间,或是精神依旧振奋,沈廷澜迟迟睡不着。 他修长的手指在那片莹润的肌肤上滑动,惹得周宝璐不时激灵一下,方才才酝酿出的那点睡意,登时就烟消云散。 她睁着惺忪的睡眼,嗓音软的水一样,“夫君,还不困么?” “困,但许是熬过了时辰,反倒睡不着了。” “那我陪夫君说会儿话吧。”周宝璐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沈廷澜一只胳膊搂着腰,又给拉了回去。 两人身上都只着简单的寝衣,随意的拉扯和碰撞就会产生控制不住的火花。不知是谁闷哼了一声,两人当即止住动静,再不敢折腾了。 良久后,沈廷澜压抑住身上的躁动,“你若也睡不着,就躺着陪我睡会儿话。对了,荣安呢?我之前进院子时,隐约看见你抱着他在窗户处走动……” 周宝璐娇嗔了他一声,“现在想起你的好儿子了,都晚多少年了。” 沈廷澜讪讪的摸摸鼻子,多少有些不自在。周宝璐却软着嗓子继续说,“荣安回来就睡了,只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怎的,突然哭叫起来。奶娘哄也哄不住,只能由我抱着,在窗户前走了好大一会儿,才把那小磨人精弄睡着。” 沈廷澜顿时小了声音,“荣安在碧纱橱睡么?” “那不然呢?”周宝璐又嗔了他一下,“你一回来,我太高兴,也懒得将他还给奶娘了,干脆就放在碧纱橱,那样还能尽快去外边接你。” 沈廷澜心内火热,“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怎么就不必如此了?夫君你离开半年,你心狠,你不想我们,还不让我们娘俩想你了?我就是想你么,就想抱着你……” 沈廷澜一把捂住周宝璐的嘴,耳后根都红透了。这个女人啊,说起甜言蜜语至今让他无力招架。沈廷澜在她揶揄的视线中,只能狼狈的轻咳一声,“小心吵醒荣安。” “荣安睡得小猪似的,才不会被我们吵醒。”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气氛甜蜜浓稠,让沈廷澜想说些扫兴的,都觉得是罪过。 但这件事一直搁在心里,像根鱼刺一样梗的他浑身难受。沈廷澜想了又想,到底是若无其事的提了个话头,“我听说,桑表妹到府里了?” 23 夜话 周宝璐正往他怀里钻的动作陡然顿住了,她浑身一僵,似乎被提及了要害,浑身刺都竖了起来。 沈廷澜就此知道,他的夫人,确实与桑表妹有龃龉。而且看夫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两人在闺中时结下的梁子应该不小。 沈廷澜念及此,一边觉得夫人会作态,即便那般讨厌桑表妹,在他面前还努力做出姐妹情深的假象;一边又觉得,夫人心性到底是柔软的。即便她为寻私仇,将桑表妹安排在蔷薇苑以作报复,但她终究不忍桑表妹被人磋磨致死,终究将她从王家那个虎狼窝接了出来。 沈廷澜心中杂念迭起,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评判自家夫人。 周宝璐却努力舒缓起身子,抬起头睁着那双雾蒙蒙的眸子看向沈廷澜。她面上还有着未褪的酡红,整个人如同她的话一般娇软,“是啊,我把桑表妹从王家接出来了,也幸好我接的及时,否则,表妹不知还要吃多少苦。” 既然开启这个话题,沈廷澜便将他想知道的都若无其事的提起,“之前我游学时,你不是就打算派人去王家接人么?怎么拖到上半旬才将人接来?” 周宝璐的双手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攥紧了绣被,她心里恨死了那个在沈廷澜跟前嚼舌根的人,偏却丝毫不能表现出来,心里几乎呕出血。 但周宝璐不愧是周宝璐,只要面对沈廷澜,她就会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随时给他奉献出自己最完美的演技。 “我傻了,夫君也傻了不成?我那时确实是打算去接表妹的,只是织锦后来提醒我说,表妹已然在王家守孝半年,那何苦不再熬半年?半年而已,届时两家恩义两消,表妹是再嫁或是大归,王家都不能说出一个否字。而且,表妹也能落个重情义的好名声——夫君你知道的,有时候名声对女人胜过生命贵重。我相信,即便那时候让表妹自己选择,她也会选择等守孝期满后再出王家。这不仅是关乎她自己,也关乎桑家的名声,关乎到清儿之后的前程。” 周宝璐的话句句在理,哪怕是沈廷澜也挑不出错来。尽管他私心里并不认同所谓的“名声论”。 在他看来,人活着才有一切,在生命不保的前提下,去谋求些虚无的东西,那是舍本逐末。 但这是他作为男子的想法,兴许在女眷看来,名声就是能胜过生命。 沈廷澜又道,“桑表妹住在蔷薇苑么?我来时带了许多特产,明日你给桑表妹送些去吧。岳父岳母不在身边,我们便是表妹的长辈。况且这又是咱们自己家,多照应些桑表妹也是应该的。” 周宝璐的心又提了起来,心里恨得直咬牙。她念着:别让她知道究竟是谁在搬弄是非,否则她轻绕不了她。 周宝璐:“可以,我明日带荣安一道过去一趟吧。荣安还没见过他姨母呢。之前表妹染了病,怕传染给荣安不让我们过去,如今她有所好转,我们也过去瞧瞧她。” 又道,“可惜蔷薇苑距离这边有些远,早知道给表妹安排靠近我们这边的栖霞院了。” 沈廷澜:“当初怎么想着,把表妹他们安排到蔷薇苑的?” 周宝璐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要说的话,确保无一遗漏后才道,“表妹和表弟是两个人一起住啊,而且表弟年纪也大了,把他们安排在后院很不合适,那就只能安排在前边客院了。可前院人员繁杂,表妹是孀居之身,不太爱往人多的地方去,表弟也一心读书科举,人多了反倒吵的他看不进去书。我也很为难,还是和表妹商量过,才定下了蔷薇苑。换表妹的话说,院子小有院子小的好处,姐弟俩好照应,弟弟咳嗽一声她都能听见……” 周宝璐说着人之常情的安排,不得不说,换个角度看,她的安排是合适的,她看起来也当真无辜。 不管是晚了半年去接桑表妹,亦或是将她安排在蔷薇苑,她都有正儿八经的理由。 她没有怀恨在心,没有徇私报复,一切的安排,甚至都是出于为桑表妹好的心思。 太完美了! 也太无辜了! 正是因着这份完美和无辜,才让沈廷澜本该安稳的心里,多了几分不安稳,几分怪异与荒诞。 自此他心中也存了疑。 这就造就,之后不管周宝璐说什么,他脑海中总要先想过一遍:这是真的么?她说的当真在理么?她的初衷,当真是为了他人好么? 沈廷澜缓缓睡去,睡梦中眉头都是蹙着的。 直到他睡沉,呼吸变得均匀起来,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一道轻微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夫君,我有些口渴,能给我拿杯水来么?” 没有动静,四周寂静无声。 舒尔屋内响起稀稀疏疏的声响,周宝璐缓缓坐起身,面上的表情一点点阴郁下来。 月亮西斜,万物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缥缈唯美。 周宝璐就着窗外洒下的明亮光线,仔仔细细的看向身侧的男子。 沈廷澜面容白皙,五官柔和俊雅。他无疑是俊秀的,虽称不上俊美,但他气质温文,谈笑风生时有种别样的潇洒与恣意,在京城也是颇负盛名的贵公子。 而他出身好,人品和才学都是上上等,这就导致他在京城贵人圈也是炽手可热的贵婿人选。 可惜,众人争着抢着的豪门佳婿,却因为过分纯稚和良善,被她所营造出来的人设所打动,最终违逆所有人,娶她为妻。 她有了良婿,自此出人头地。 可笼络住这个人只是第一步,她还要他对她死心塌地,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而今天,他频频提起另一个女人…… 周宝璐缓缓抚摸上沈廷澜瘦削的面颊,抚平他蹙起的眉头。她细声细语的低喃着,“你有我还不够么?你又喜欢上她了不是?可惜今生你娶了我,你和她没有缘分呀……” 24 往事 翌日中午,周宝璐带着丫鬟,亲自给桑拧月送了一堆土仪。 桑拧月在蔷薇苑门口迎住了她,眉眼弯弯道,“多谢表姐记挂我,还特意送了东西来。只是今天降温,天气也阴沉,让丫鬟送来就好了,表姐何苦亲自跑一趟?不然再淋了雨,回头再落了病,那才遭罪呢。” 周宝璐一边亲热的牵着她的手往里走,一边满意的看着狭小又荒僻的院内景观,语笑嫣然说道,“没什么贵重东西,不过都是你姐夫沿途买的土特产,表妹别嫌弃就好。” 又唉声叹气,“本来还准备带荣安过来的,熟料你姐夫许久不见孩子实在想得慌,硬是抱在手里不撒手。我想让荣安过来给你请个安,你姐夫还担心荣安吹了风会伤寒。就这般,抱着孩子跟抱着心肝肉一样,我好说歹说他也是不放手,就没见过他这么宠孩子的。” 桑拧月温婉的笑,“表姐也说了,姐夫许久不见荣安,实在想念的很了。这是父子天性,是好事啊。” 周宝璐这才做出遗憾的模样,“只是你至今也没见上荣安一面,你还是那小子嫡亲的姨母呢,不让他过来给你见个礼,我这心里总不得劲。” 桑拧月继续笑,“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两人走到院子中,此时清儿听到说话声从东厢房出来了。看见周宝璐亲热的拉着姐姐的手,两人说说笑笑、好不亲切的画面,清儿显然很魔怔,以至于愣了好一会儿神才走上前见礼,“表姐怎么过来了?” 周宝璐笑着来摸他的头,被清儿微微一扭头躲开了。傻小子还做不到和讨厌的人亲近,这就导致周宝璐的手僵在半空中,场面很是尴尬。 好在周宝璐也不是寻常人,轻笑着打圆场说,“你这小子,几年不见,跟表姐见外了不是?不过也对,清儿自小就不喜人触碰他,也就你这个亲姐姐有这个面子,清儿还肯让你摸摸头脸。” 桑拧月:“现在我也不行了。他愈发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我就是要摸摸他的头,他都跟我急。” 三人进了花厅,周宝璐亲热的把两人关怀了一番。先是关心吃喝住,又是问身体,再是和善的宽慰桑拧月,“你给妹夫守了一年孝,把情分做足了,如今双方恩义两断,至此咱们就和王家没有丝毫干系了。你还年轻,且先把身体养好了,之后如何,表姐替你打算。” 桑拧月依旧轻笑,“表姐不用为我烦忧,我如今没别的想法,只想安安静静守着清儿过活。他还有点读书的天分,我想供他读书科举。只要他出息,我就是死了,也对得起地下的爹娘了。” 周宝璐满脸不认同,“你还年轻,怎么就说这样的丧气话?况且,你想一直守着清儿过活,那清儿一直供养着大姑子,将来的弟妹不得有意见啊?” 清儿白皙的面颊涨得通红,张嘴想说什么,周宝璐又开口截住他的话头,“表姐知道你想说,你们姐弟俩相依为命,你永远不会嫌弃你姐姐。可是清儿,你不嫌弃,难道你将来的媳妇也能不给你姐姐气受?” “与其让拧月将来在你媳妇手下受气,看她的眼色过日子,再弄得你们夫妻感情失和,你两面不好做人,那就不如趁你姐姐现在还年轻,赶紧给你姐姐相看个好人家重新嫁了。表妹你身子没大病,兴许趁年轻还能生出三两个孩子。有了自己的儿孙傍身,你不管落到何种田地,日子总不会比现在更难过,表姐也就不用日夜担心你了。” 清儿听不下去了,陡然站起身,“表姐别劝了,我姐姐都说了不愿意再嫁。” 周宝璐却道,“清儿你不能这么自私,不能因为想让你姐姐一门心思供养你读书科举,就耽误你姐姐的终身大事。女人花期有限,你姐姐已经在王家耽误了五年……” “那还不是你害的!”清儿声嘶力竭吼了一嗓子,花厅登时寂静下来,气氛凝滞的可怕,周宝璐一张面孔更是陡然间变得白惨惨的。 桑拧月轻声呵斥清儿,“你的书都读完了不是?还楞在这里做什么,回东厢房看你的书去。” 清儿喘气如牛,恶狠狠的盯着周宝璐,气怒的跺跺脚,拔腿跑了出去。 周宝璐白皙的面颊上,一串泪珠倏然滚落下来,整个人无辜可怜到极致,“表妹,那件事当真不是……” 桑拧月陡然出声,“表姐,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再提又有什么意义?” “可若不是因此,你也不会嫁到王家。说起来,还是我害……” “表姐,我相信那件事不是你安排的。只能说是天意如此。既然上天让我经此磨难,我受了便是……” 因着提及了过往那件事儿,姐妹俩人之间再无话可说,最终不欢而散。 素锦和素心多想用抹布,将周宝璐所有踏足的地方都擦拭一遍,但春雨和冬雪还在。 但两人又实在愤怒,尤其是素心,气的把花厅的地面跺了个遍。 她低骂,“她怎么还有脸提那件事?我不信那件事和她没关系。肯定是她设计的,再不济,也是她和周舅母母女俩一道算计姑娘。若不然,为何她非要姑娘穿和她一模一样的那套衣衫?明明是她约的姑娘去赏花,为何她自始至终没现身?我和素锦被人绊住脚,结果姑娘走了没多远便莫名其妙落了水。我们两人喊“救命”只喊来了前来下聘的王二公子,倒是姑娘被姑爷从水里救出来后,湖边一下子涌来好多人……” 素心一会儿说“王二公子”,一会儿又说“姑爷”,其实指的都是一个人,就是桑拧月过世的夫君王梓文。他在家行二,外人又称他“王二公子”。 王家的祖籍也在徽州,王梓文和周宝璐自幼定下了娃娃亲。之后王父不知走了谁的门道,到蔚县当主簿,两家关系渐渐疏远。后来周宝璐之父过继到周家祖父膝下,一下子继承了万贯家业,王家就又和周家热络起来,两个小儿女的亲事也被重提。 那年桑拧月年满十八,刚出了父母孝期。周宝璐也十八——只是她出生在年头,桑拧月在年尾。两人虽是一年生,但实际上差了一整岁。 周宝璐到了出嫁之年,王二公子亲来下聘,结果…… 姑娘和王公子有了肌肤之亲,周宝璐哭的死去活来,周舅母和周舅舅气的直骂外甥女“没人性”“白眼狼”,几个表弟也捉弄、殴打清儿公子出气。 那段时间姑娘和公子受尽了侮辱谩骂,可任凭姑娘如何解释,众人都对这件事情中的蹊跷视而不见。 之后周宝璐站出来。 她多善良啊,说定然不是姑娘和王公子有私在后花园约会,又说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愿意退一步成全表妹的姻缘…… 姑娘就这般嫁到了王家。 但“得罪”了周家,又因为不是王徐氏期待的儿媳,姑娘不得婆家喜爱,也不过是从一个虎狼窝,跳到另一个虎狼窝。 反观周宝璐,据说在姑娘匆匆嫁出后第二日,她出门散心,因缘巧合结识了途径徽州的沈廷澜。在沈廷澜还没亮明身份前,两人有了多次接触,及至沈廷澜情根深种,风光迎娶周宝璐进了武安侯府。 看看这一出出大戏。 当时好多人都说周宝璐,说她是凤凰命,无论如何落不到树杈上。又说自家姑娘:寄居在舅舅家,不知感恩且罢了,还不知廉耻勾搭王家公子。品行不端、行为放浪,桑家祖先都被羞煞了。 25 奶娘到 素心和素锦想起早几年的往事,眼圈再次被气的通红。反观桑拧月,她面色不怒不悲,不知是看开了,亦或是早已经麻木。 素心跺脚问,“姑娘,您就不气么?” “气有什么用?”桑拧月温婉的笑,眸中不见伤心阴霾,全然都是坦荡和无畏。“我不做亏心事,不管别人在背后怎么唾骂我,我依旧能挺直腰杆做人。我也始终相信那句话,‘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素心你们俩知道么,我总有一种感觉,总有一日周家人也会被万夫所指、重口相嘲。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一日,他们能不能如我一样,若无其事的扛过这所有。” 素心和素锦都不说话了,她们看着姑娘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甚至还明媚的笑着,“别为这些小事烦心,去看看午饭准备好没有,我去看看清儿。这孩子啊,以前我也没看出他脾气这么大,都会冲着人大声吼了。” 素锦护崽子似的说一句,“少爷还不是为您鸣不平。” “行了,行了,不用你们拐弯抹角说他好话。我是他嫡亲的姐姐,他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我去看看他。清儿刚才被我撵出去了,这会儿怕是委屈坏了。” 桑拧月去敲弟弟的房门,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正想着是在门外好好哄哄他,还是晾晾这小家伙,趁机磨磨他的脾气。结果就从门外跑进来一个脸生的丫鬟。 “素锦姐姐,你看这是你们认识的人么?她说她是桑姑娘的奶娘。我寻思你之前就和我打了招呼,说会有一位王奶娘来府里探望你们,我就留心了。今天一问,情况都对上了,我就直接把人给你们领来了。” 桑拧月直接扫向那小丫鬟身后,果不其然看见一个眉眼慈和、身材矮小瘦弱,头发花白,走路也有些踉跄的老妇人。 可不正是从小伺候她长大的王奶娘。 桑拧月迫不及待迎上去,素锦则赶紧用帕子装了几块点心、抓了一把糖果、又拿了一把大钱,将这些统统塞到小丫鬟手里,还亲自送她出门。 两人走的远了,桑拧月还隐隐约约能听到素锦感激感谢的声音,那小丫鬟则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姐姐不用一而再谢我了。倒是我偏了姐姐许多东西,下次姐姐再要后门等什么人,只管告知我一声,我给姐姐留意。” 声音再听不见了,桑拧月红着眼圈,挽着王奶娘的胳膊进花厅。王奶娘努力忍着眼角的泪意,拍着桑拧月的手,连着喊了好几声“姑娘”“好姑娘”。 她进了蔷薇苑,心都凉半截。姑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这样的院子,早先在桑家时,也就下人勉强住住。 可如今姑娘落难了。 姑娘落难了啊。 王奶娘不提姑娘的伤心事,反倒东张西望起来,“少爷呢?少爷没跟您住一块儿么?” “在一块住着呢。”桑拧月之前的委屈和想念顿时烟消云散,她颇有些哭笑不得,纤细白皙的手指指指东厢房,“跟我生气呢。” 接着三言两语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说。 王奶娘人老成精,早在周宝璐算计姑娘的姻缘时,就知道那是个心肠毒的。为防再次被她坑害了,哪怕周宝璐水涨船高,他们则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可王奶娘也劝桑拧月与她保持距离。这么些年了,除了周宝璐诞下荣安,桑拧月依礼送来了小金锁,只此一桩来往,其余再无别的接触。 原以为她们努力避着,提心提防着,之后肯定不会再被算计。熟料,为了逃出王家,最后她们不得不搭上周宝璐。而听姑娘方才所言,周宝璐怕是又有别的算计了。 王奶娘温软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桑拧月细嫩的手指,“姑娘留个心,她怕是想通过给您安排亲事谋利。” 桑拧月拍拍奶娘的手安抚,“您别担心,我心里都有数。” 奶娘却摇摇头,“姑娘,您没见过太多人心险恶……即便经历过的,也都是面上的恶,可人要是纯心算计你,暗地里的阴招多的是。” 桑拧月心中一紧,“我会留心,之后能不出这院子,便尽量不出去。” “可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王嬷嬷叹气,桑拧月也沉思。这一刻,她无比期望能尽快搬出去,能置办自己的宅子,在院里院外,都安置上桑家的老人。 桑拧月难得催促似的问奶娘,“您现在暂居在何处?我让您找的宅子您找好了么?还有……最近有人寻我们么?” 王奶娘先是说了一个地址,又说,“宅子老奴看了好几处,但没有一处合心的。姑娘想找个附近有私塾,宅子也清净的,还想周边最好有衙门,治安环境好。这样的宅子很难寻,即便有出手的,也有很多人抢。根本不等我们得到消息,这样的宅子就已经脱手了。” 又想起姑娘提的最后一个问题。 王奶娘面上顿时带上忧愁、懊恼和愤恨,“老奴让雀儿那丫头每天都出来转两圈,果不其然,王家那伙子人还没死心。前天雀儿就看见,王徐氏身边那个陪嫁嬷嬷的儿子,也在侯府胡同口转悠的。” 王徐氏一直磋磨姑娘泄愤,熟料武安侯府半路上冒了出来,竟要将她们带走。这可戳着王徐氏的肺管子了,为了不让姑娘逃离王家过自在日子,王徐氏甚至谋划将姑娘活埋。 结果姑娘命大,侥幸逃过一劫。 可姑娘说,王徐氏性情执拗,而且自从王二郎死后人也有些魔怔了,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姑娘说王徐氏肯定有后手,八成会派人在京城转,意图劫持或杀害她。 前些日子雀儿没看到王家的人,奶娘还想着,这次会不会是姑娘料错了。谁又能想到,有的事情,它早一点晚一点都是要发生的。 王奶娘:“姑娘,为了您和少爷的安全,奴婢觉着您还是在侯府多住些日子。” “这个‘多’,究竟是多久?这种日子,又何时是个头?难不成我们要躲到王徐氏老死么?” 桑拧月忽然有些心冷,她白净的面颊上一片惨然,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中含着脆弱的光,看的王奶娘心疼不已。 王奶娘也觉得事情棘手,可这事情真的没有转机么? 王奶娘绞尽脑汁想啊想,忽然眼睛一亮。 “那用姑娘等那么久?只要大公子回来就好了。只要有大公子撑腰,谁都别想再打咱们的主意。” 桑拧月眸中陡然绽放出璀璨绚烂的光,她一把抓住奶娘的手,“王叔又来信了不是?找到大哥了么?是不是已经有大哥的消息了?” 26 大雨 奶娘面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僵硬,直至变成苦笑。桑拧月的手一下耷拉下来,浑身的力气像是在瞬间被抽干。 “好姑娘,寻人哪有那么快的?更何况已经过了十四年,大公子如今是何种样貌咱们都不知道。仅凭一个熟悉的感觉去寻人,那太难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打击人心的丧气话,奶娘又忙道,“但十四年都熬过来了,咱们还在乎这一年半载么?你王叔也说了,大致能圈定出,大公子人就在闵州。他就是把闵州翻个底朝天,也指定把大公子找出来。” “姑娘,你们兄妹团聚只是迟早的事儿。您再耐心等等,总有那么一天的。” 桑拧月眨巴着水雾弥漫的桃花眼,她仰着头,不敢让泪水落下来。好大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轻笑说,“奶娘说得对,十四年都等了,我又何必急这一年半载?大哥只要还活着,就总能找回来。我和清儿等着大哥。” “哎,对么,这才对。姑娘鼓起劲,带着小公子好好过日子。您过的好,老爷夫人放心,大公子也会安心的。” 桑拧月轻笑一声,颓唐之色在瞬间消失。她又恢复成那个沉静清婉、柔和娴雅的模样。 叹了一口气,桑拧月又说,“为了寻大哥,害您与王叔夫妻分离十多年。奶娘,我如今在武安侯府落脚,您去闵州陪王叔吧。” 王奶娘连忙摆手,“那不行。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呢。当初夫人把刚出生的你交到我手里,就说过,天塌了都不用我管,我只要好好照顾姑娘。夫人撒手走了,那我就更不能离开姑娘了。若不是姑娘说,要留个人手在府外支应,当时我是想跟着姑娘进府来的。姑娘可别想支开我,王徐氏虎视眈眈瞅着姑娘呢,我得好好盯着她。这府里还有个表姑娘,那也是个心思深的。姑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我在府外帮衬些什么,这种时候,我怎么会离开京城?姑娘快别劝我了。” …… 王奶娘的到来,让蔷薇苑久违的热闹起来。 清儿和姐姐怄气,气着气着就背书去了。之后听到姐姐敲门,他捂着耳朵假装没听见。可稍后房门口没动静了,仔细一听是院子里又来客人。清儿烦躁的什么似的,干脆躺到床上,用被子捂着头,自己继续生闷气。 结果,被素锦姐姐唤起来用午膳时,他才知道,不是别的客人登门了,是奶娘来了。 清儿委屈的啊,抱着奶娘的胳膊就告状。说姐姐凶他,说姐姐和表姐亲,说他不要在侯府住了,他要出府和奶娘住一起。 王奶娘搂着清儿也是心肝肉似的一顿疼,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说起来,王奶娘这么疼宠清儿,清儿这么依赖王奶娘,那都是有缘故的。 当初桑父桑母一道去世,桑家乱成一团,桑拧月硬着头皮出来主持大局。可即便有府里老人帮衬,真正服她一个姑娘的下人也少之又少。 清儿的奶娘便生了坏心,她抱着清儿,又裹挟了不少府里的珍宝要出逃,还好王叔早有防备,及早把人摁住了。 但也把桑拧月吓得不轻,操持往父母的丧事后,桑拧月遣散了府里的下人。清儿交给谁她都不放心,最终只能交到王奶娘手里。 所以,王奶娘不止是桑拧月一人的奶娘,她也是清儿的奶娘。 而因为多年无子,又受了桑母恩惠,加上心疼清儿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奶娘疼清儿愈甚,说一句“视如亲生”一点也不过分。 清儿缠着王奶娘一顿痴缠,在王奶娘面前,他露出憨实顽皮的小儿模样。这样的弟弟何尝不令桑拧月心酸? 若有可能,她也想一直将奶娘带在身边,但蔷薇苑实在太小了,多一个人都安置不下。而且,就如同她说的那样,外边确实需要有个人支应,这样她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也不至于无论做什么事儿,都去求靠别人。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饭毕奶娘就要走。 外边阴沉沉的,风也比上午更大了,眼瞅着就会落雨。 桑拧月不让奶娘这时候走,担心半路下大雨老人家淋雨生病。况且奶娘是个跛脚,慢慢走路还不平稳,若是走的快了,轻易便可摔跤。她都这么大年纪了,骨头脆的狠,这要是摔着了,好的情况是躺上三两个月,就怕是摔倒了没人发现,那才要命。 桑拧月就说,“这雨眼看就来了,您这时候走我们怎么放心?您再等等,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奶娘却很忧愁,“这若是雨一直下,我还能留在侯府过夜不成?没这样的道理。” “怎么就没这样的道理了?侯府也讲人情的,况且侯府老夫人最是心善,您就安心呆着,真要是天黑了雨还没停,您今晚就留宿在蔷薇苑,您和我一道睡,奶娘很久没陪我了。” 清儿也急着想挽留奶娘,无奈笨嘴拙舌。好在姐姐是他的嘴替,把他想说的都说了,清儿便连连点头附和,“对啊,对啊,留下来么奶娘。” 拗不过两人的哀求,亦或者奶娘私心里,也想多陪陪自己养大的姑娘和公子,所以便满腹忧愁的留了下来。 也幸好奶娘留下了。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轰隆隆的雷声便响彻天际,又有闪电霹雳作响,绚丽的明亮后,天色一下变得黑沉。那场景如同末世降临,当真好不吓人。 瓢泼大雨很快便落了下来,天上好像被捅了个窟窿,大雨哗哗落下,冲洗着世间一切污秽。 蔷薇苑内排水的沟渠,冬雪前两天才亲自挖了一遍,即便如此,院内还是积起了膝盖高的水。 奶娘皱眉看着这一切,“这雨也太大了,天气也凉的很。姑娘您去加件衣裳吧,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如今还吃着药,可不敢再生病了。” 素心不等桑拧月应声,就响亮的应了一声“好”,然后快步回屋,给桑拧月取了一件缠枝牡丹翠叶披风。披风是春秋款,里边还有一层里衬,但在奶娘看来还是太薄了。 奶娘蹙着眉,素心和素锦心跳就有些快。奶娘对她们一向宽和,但在涉及到姑娘和公子的事情上,奶娘再严苛不过。 最后,奶娘亲自陪着桑拧月去屋里,换上一件镂金百蝶穿花云锦夹袄,一件散花如意云烟马面裙,就连脚上的绣鞋都换下来了,改成了一双轻暖的鹿皮靴。 穿的厚实了,好像身上真就暖和了不少。 奶娘看着桑拧月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不免又是唠叨一番。先是说不能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体;又说,这一场秋雨过后,早晚更凉了,厚衣裳都拿出来,早晚穿一穿;还说,不要嫌弃来回换衣裳麻烦,比起生病了折腾,是不是换衣裳就很轻省了? 之后清儿、素锦她们,都被奶娘赶回房加衣裳来,就连春雨和冬雪都不例外。 奶娘自己倒是不用加,因为她上了年纪,早早就穿上了夹袄,看今天天色阴冷,老人家甚至连薄棉裤都穿身上了。 27 英雄救美 大雨哗啦啦下了将近一个时辰都没停,蔷薇苑内陆续出现漏雨的地方。 几间正房中,边角的地方都有洇湿;素锦几人的住处还行,只在空地上空有水珠不断落下,但放个木桶在下边接着,就什么都不妨碍了。漏雨的重灾区在西厢房,那两间房一间是厨房,一件专门放杂物。就这两间房漏雨最严重。灶台上噼里啪啦不短落下雨珠,连锅盖都不能揭开,很多杂物或干货若非收敛的仔细,现在也都该被打湿了。 奶娘愁的不要不要的,“这房子怎么这么差啊。” “不是房子差,是因为许久无人居住,修缮房屋的下人不上心。” 奶娘闻言叹了一口气,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 “什么话?” “侯府老夫人是个善心人。” 若非管家的老夫人太善心,哪里能纵的下人做事如此不尽心? 桑拧月:“……” 好在大雨虽然下的又紧又密,但之后雨水总算渐渐小了。天空也彻底放亮,这让众人提着的心都放下不少。 又过了片刻,雨水终于停了。 奶娘坐不住了,和桑拧月又说了几句话,就要走。 桑拧月不住说,“您留下住一晚吧,天湿路滑,您再摔了,我和清儿得多心疼。” “不行啊,租赁的院子里就剩下雀儿和小燕。我若不回去,她们俩人今晚上怕是会吓得睡不着觉。” 好说歹说,奶娘一径要走。清儿见实在劝不住,只能可怜巴巴的说,“那我送您出去?” 奶娘本不依,可最后还是同意了,“就送到后门,不能再远了。” 清儿高兴的点点头,又祈求的看看姐姐。 桑拧月能说什么? 只能纵容的笑道,“姐姐跟你一起去。春雨她们还要修整厨房,今天晚膳不知何时才能好。我们一道过去送您,就当消磨时间了。” 最后两句话是对奶娘说的,奶娘根本拒绝不了自家姑娘,只能含着满腹忧愁,被两人挽着胳膊往外走。 被暴雨一番施虐,沿途都是积淤的雨水。花木被吹折了,花瓣零落成泥,满地残枝败叶,就连荷塘中都不能幸免。 只是这一场雨水让坐鱼们欢喜起来,此时一片此起彼伏的蛙鸣。 奶娘听见这声音,心里就忍不住想,“姑娘晚上怕是又要睡不好了。” 自老爷夫人走后,姑娘常常半夜惊醒。随着姑娘渐渐长大,这情况倒是有所好转。可方才素锦偷偷跟她说,自那一晚后,姑娘又睡不安生了。即便如今他们住的是守卫严密的武安侯府,可夜晚她也时不时听到姑娘屋里有动静。 许是不愿她们担心,姑娘从不在夜里点灯。 但素锦早起过去服侍时,总能窥见姑娘的书籍被动过、茶盏移了位置、茶壶里的茶水已空…… 而王徐氏铁心要将姑娘活埋那晚,天上也下着暴雨,和今天下午的场景如此像。 偏却蔷薇苑附近还有个荷塘,有蛙鸣贯耳,姑娘晚上想睡着,难如登天。 雨停了,丫鬟仆役们都出来清扫忙碌。 一路过来,他们见到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虽也有心存好奇,走过去后又扭头回来看他们的,但大家大多潦草见个礼,然后手忙脚乱继续整理,被大雨弄得狼狈不堪的地面和花枝。 走了许久才到后门,那个之前领奶娘去蔷薇苑的小丫鬟现在并不在,如今守门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看面相有些刻薄尖酸,但说起话竟非常客气周到,这让桑拧月心中产生严重的违和感。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不可貌相?” 桑拧月和清儿在后门与奶娘告别。 奶娘转身离去后,清儿看着四周来来去去的行人,露出憧憬又渴望的目光。 桑拧月拉拉弟弟的手,“我们回去吧。” 她也没想到,武安侯府的后门竟开在这样一处宽阔的街面上。若是晴天,想必这时,这里还很热闹。她和弟弟出入不便,不过若是来后门散一散的话,想来也不会太引人关注。 “走吧,等过些日子,姐姐带你出来转转。” “真的么姐姐?” “真的。姐姐从来不骗人。” 清儿终于高兴的哈哈笑起来,桑拧月见状,眉眼弯弯,嫣然一笑。 将要走进后门时,桑拧月倏然瞥见守门婆子鬼鬼祟祟往斜前方看——她刚才扫过一眼,隐约记得,哪里似乎开了一家酒馆。 这么想着时,桑拧月已经控制不住回头看去。 漫天云霞中,一张肃穆冷冽的面孔出现在二楼窗棂内。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掌中酒盏,漫不经心的抬头,喉结上下滚动,眨眼一瞬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动作散漫随意,带着难言的慵懒自在,只是似察觉到有人窥视,倏然侧首看过来。 ——武安侯沈廷钧。 破案了! 怪不得那眉眼尖酸的婆子说话客气又周到,原来一切的原因,都只是因为这侯府最大的主子,就在不远处与人宴饮。 忽略了跳的过分急促的心脏,桑拧月抿着唇,拉着弟弟迅速走进后门。 身后的视线消失不见,可那眼神依旧如芒在背,依旧让她浑身难受。 清儿没注意到姐姐的异样,他还在感叹老天变脸快。“明明是九月,老天爷变脸快的跟六月似的。刚才暴雨倾盆,如今晚霞都出来了。姐姐,你看西边的云彩多漂亮。” 桑拧月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清儿又慢悠悠说,“可惜之前只顾着担心房子漏雨的问题,我都没有好好欣赏雨景。错过那美景,如今让我欣赏晚霞,我都有些打不起精神。” 桑拧月终于回神过来,就笑说,“世人都道‘晴景不如雨景,雨景不如雾景,雾景不如月景,月景不如雪景’,你错过了雨景,那等下雪了,姐姐请你去赏雪好不好?” “赏雪?去哪里?在侯府么?” “去普度寺吧,听说那边有大半山的梅花。落雪时梅花盛开,想必景色极美,届时姐姐带你去看。” “我们出去方便么?能在普度寺住上两天么?” “方便的吧。兴许那时候咱们已经从侯府搬出去了。到时清儿想在山上住几天,咱们就住几天,大不了姐姐多捐些香油钱。” 桑拧月说着玩笑话,清儿却当真了,他欢呼雀跃,人也高高的跳起,像只自在的鸟儿,蒲扇着双臂恨不能飞到天上去。 所谓乐极易生悲,就在清儿落地时,他踩在一块儿湿滑的青砖上。清儿一个趔趄,桑拧月赶紧扶他,可她低估了弟弟跌跤的力道,人也被拽的一个踉跄,猛地往前扑—— 这要是摔着了,最起码也得鼻青脸肿吧。 危急关头,她惊呼出声,也就是此时,胳膊倏然被人拉住,她回扑时,一下扎进那人浑厚结实的胸膛里。 28 焦灼、窘迫与难堪 清淡的松香气,混合着浓郁的美酒芬芳,氤氲在身周体侧。不知是那气息太馥郁醉人,以至于刺激了泪腺,亦或是刚才那一下撞得实在生猛,桑拧月的泪水倏地便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她头还是眩晕的,人也有些头重脚轻,像是魂儿都飘了出去。 可手下的触感却那般真实,那是男人厚实硬挺的胸膛,硬邦邦的跟石头似的。她猝不及防撞上去,力道根本没收住,如今不仅生理泪水脱框而出,就连鼻子也酸酸痛痛,总感觉下一刻就有东西要从里边跑出来。 但此刻桑拧月根本无暇顾忌这些。 扣在手腕上的热度惊人的滚烫,紧锁着她腰肢的大掌也用尽了力道,被陌生男子困在怀中的窘境如此让人难熬,她惶惑到几欲窒息。 桑拧月几乎是在站稳后第一瞬间,就手忙脚乱挣脱开被人攥着的手腕。好在那人当真知礼,几乎是在她有所动作时,手腕已经被他松开,就连扣在后腰上的手,也无声离去。 可即便如此,桑拧月仍旧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抬起头。 她抬首,看见方才见过的,那张过分清冷俊美的面孔。尽管心中早有预感,此时双手仍旧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见过侯爷……多谢侯爷出手相助。” 沈廷钧垂首看着面前的女子,看她面颊上徐徐滚落的泪珠,看她死死抿着的嘴唇,看她如临大敌、如避蛇蝎一般的动作……他声音喑哑低沉,片刻后才不紧不慢道,“无事。” 清儿此时也站稳了,正冲救他的侍卫道谢。 那侍卫也有些不近人情,他板着脸,和他的主子一样令人望而生畏。但许是现场气氛太过凝滞,许是面前的孩子的确还是个孩童,成英开口,语调难得的柔和,“才下过雨,路上湿滑,小公子走路当心。” 清儿面颊涨得通红。 因为他过分开心,差点自己摔倒,还差点连累姐姐。他此时羞愧的无地自容,赧然的说了句,“下次再不会了。”之后再次行了谢礼,便果断走到姐姐跟前。 清儿想关心姐姐的情况是否安好,可他率先看到了武安侯——脑子有一瞬间宕机,清儿都快同手同脚了。 他手足无措,像只怯生生的小鹌鹑。桑拧月便伸手拉过弟弟,“快见过侯爷。” 清儿果断重复姐姐的话,沈廷钧看着面前的姐弟俩,弟弟还是个稚童模样,如今一脸忐忑不安;姐姐倒是恢复了冷静,只她眼角仍旧挂着泪珠,姿态也摆的谦卑,动作明明很规矩,却透着难以言喻的疏离与防备。 沈廷钧眉眼沉沉,“免礼,起来吧。” 他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如同上次一般径直从他们身前走过。 许是喝了酒,让他有些慵懒懈怠,亦或是方才姐弟俩毛毛躁躁差点遇险那画面,到底碍了他的眼。沈廷钧再张口,声音愈发低沉威严,他问清儿,“大好时光,不读书出来晃悠什么?” 清儿呐呐,有口难言。 桑拧月素手微动,想将弟弟扯到身后,可那动作终究没有做出来。 弟弟十岁了,她不能总把他当做幼儿看待。若总是顶在前方为他遮风挡雨,弟弟何时才能长大? 但弟弟本就拙于口舌,而他气势凛冽、威严肃穆,怕是朝堂上那些大人面对他的诘问,都会难以招架,更何况稚嫩又幼小的弟弟了。 桑拧月抬起头,到底是不着痕迹往弟弟跟前移了移。她漆黑明亮的眸子抬起来,不敢直视他不怒自威的面容,便眼睑下垂,做出直视他宽厚胸膛的动作,轻声道,“禀侯爷,弟弟读书勤奋,今天是因为随我出来送人,这才松散片刻。” 微沉默,她很想说,“再次谢过侯爷方才相助之恩,若无事,还请侯爷容许我们姐弟先行退下。” 但这不合适。 因为往前走只有这一条大路,他们是庶民,如何能走在贵人前边? 况且,侯爷问话,他不先结束话题,她敢直白又不给面子的说要走? 那不是下沈候的脸面么? 这不行,那也不行,桑拧月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焦灼。 而如今唯一能让她觉得欣慰的,就是四周并无行人。 这一片区域都被清扫过,丫鬟和仆役们怕是忙着清理别的地方。因而他们并没有被人发现,这让桑拧月由衷松了口气。 不然,真被人看到她和沈候“拉拉扯扯”,怕是等不到天黑,她“蓄谋不轨”“恶意勾引”“意图上位”等流言就弥漫开来。她也会成为新一代“狐狸精”,声名再次被害。 这是桑拧月绝不想看到的事情。 在桑拧月想七想八的时候,现场却并不沉寂。沈廷钧再次问了话,他问清儿都读了什么书,甚至还简单考教了两句。 清儿虽胆子不大,但书读的确实好。这不仅是因为他有天分,也因为桑父曾把他看做衣钵传人。 父亲去世,桑拧月就亲自教导清儿。她三岁被父亲开蒙,又被父亲亲自授课到十二岁,这些年她也一直没间断读书。她的学问,要来教授一个孩童轻而易举。 清儿被问到擅长的领域,倒是大胆许多。也因为答的好,沈廷钧面色好看不少。可他若问的深了,清儿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这也是有缘故的。 因为桑拧月到底是姑娘家,桑父给她开蒙授课,并不是让她冲着科举去的,完全是为了读书明智怡情。是以,在科举应试方面,桑拧月欠缺许多答题技巧和手段。 即便她之后购买了许多“科举秘籍”“科考满分试卷分析”,但想也知道,能流传到世面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正的技巧和手段,都被知情人藏在心里,当做传家宝都来不及,又哪里会广而告之,甚至拿出来贩卖换钱?那是大大的不明智。 而她,读过这所有挂羊头卖狗肉的试卷,慢慢也摸索出许多要领。但没有人在前面领路,又不了解时事,要答出沈候的问题,更甚者还要让他满意,这是登天之难。 桑拧月愈发觉得时间难熬了,也就是此时,沈候点评了一句,“还需多练。另外,教你读书的夫子水平有限,若有可能,另寻高明。” 话落音,面前的小孩儿面色陡然变得怪异,沈廷钧又撇见桑拧月猛一下垂首——她玉白的面颊上通红一片,明媚的眸中迅速闪过难堪和窘迫,她焦躁的用手捏着帕子,踩着鹿皮靴子的小脚不住往后挪…… 沈廷钧剑眉微蹙,心里想过什么无人知晓,他转身大步离去。 29 姑太太 又半月,树上的叶子俱都变黄脱落,秋日的气氛愈发浓厚。秋日的肃杀与萧条在此时显露无疑,天气更凉了几分。 这一日用过早膳,桑拧月带着素锦一道往后院走,她准备去鹤延堂给老夫人请个安。 她依旧走的不紧不慢,像在闲庭信步,但素锦知道姑娘并不是。 姑娘只是不想去太早,碰上侯府几位夫人和几位爷。 不过想到昨日得到的消息,素锦就笑说,“姑娘走快些吧,二爷和二夫人今天要去二夫人娘家走动,三爷和三夫人据说登高去了,侯爷整天都有忙不完的公事,这个时候指定也不在府里。姑娘咱们快些去鹤延堂,不然等回来太阳就大了。” 又嘀咕了一句,“虽然天凉了,可这太阳还是一样晒。昨日去大食堂用午饭,一来一回好险没把我脸皮晒红。” 桑拧月听着素锦的絮叨,忍俊不禁笑起来,“你怎么跟素心似的,叨叨起来就没完没了。” “不叨叨不行啊,姑娘再磨蹭会儿,不止姑娘受罪,我也跟着受罪。” “行了行了,我走快点就是,你快别唠叨了,我耳朵疼。” 主仆俩一路走进鹤延堂,此时鹤延堂果然清净的很。听门外的小丫鬟们说,二爷和二夫人刚走。 二爷这趟公差出了有一年,前几天才到家,在家修整几天,这就跟着二夫人回娘家探望老泰山和丈母娘了。 三爷和三夫人更是昨晚就和老夫人说过,今天去登高,天不亮就出门。怕搅扰了老夫人休息,就不特意过来了,等晚上他们一家再来给老夫人请安。 少了这两房,鹤延堂很是清净。但今天鹤延堂还有别人在。 沈玉瑶早早过来了不说,就连姑太太也带着王秀雯来了老夫人这里。 在侯府居住将近一个月,这还是桑拧月第一次见侯府这位姑太太。 姑太太和沈玉瑶眉眼间有两分像,不过沈玉瑶青葱貌美,姑太太却老态龙钟。她明明和老夫人年纪相仿,头发却全白了,而且脸面上有着深深的纹路。她眉眼耷拉,眸光浑浊,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憔悴而又老迈。 坐在姑太太下首的年轻女子,应该就是王秀雯了。果然如同冬雪说的那样,这位表姑娘生的纤柔秀丽,眉眼楚楚。只是她整个人身上的气息有些颓丧,即便看见有人进来,也不过懒怠的瞥一眼,便再次无趣的将头低下去。 桑拧月给老夫人行礼问安,老夫人开心的什么似的,招手让她赶紧到跟前去。 不知为何,看见老夫人这副过分热情的模样,桑拧月总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她用眼角余光看向姑太太和王秀雯,就见王秀雯一如之前那样垂着头,反倒是姑太太,抿着唇,蹙着眉,偶尔看向她,眉眼间透着厌倦和烦躁。 看来她来的确实不是时候。 姑太太和王秀雯不欢迎她,但老夫人对她着实欢迎。老夫人一边嘘寒问暖她身体是否有好转,又问是否需要吴大夫来复诊,说她似乎丰润了一些,气色红润饱满,人看着更康健……絮絮叨叨一大堆,桑拧月都含笑听着。 老夫人又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说,“你还没见过姑太太吧。快来见个礼,你姑太太手里好东西多,你赶紧偏她件见面礼来。” 桑拧月便顺理成章站起身给姑太太见了礼,姑太太眉眼郁郁的,好半晌才从手腕上捋下一个镯子,递到桑拧月面前说,“之前我卧病在床,听说你还送了东西过去探望?是个好孩子。这个镯子给你做见面礼,千万别嫌弃。” 桑拧月连道“不敢”,双手接过镯子,慢了片刻戴在手腕上。 老夫人见状就又笑说,“这是你们姑太太最小的女儿秀雯,秀雯比你小三岁,以后你们可以一道玩。” 这话就惹得姑太太不高兴了。 秀雯好歹是官家出身,而且至今未婚。让秀雯和个和离的妇人一道玩是什么道理?没这么折辱人的。 虽然知道老夫人没存坏心,这话也就顺嘴一说,但也戳着姑太太的心窝子了。 姑太太站起身和老夫人说了句,“我身体不舒坦,先回去歇着了。”不等老夫人回应,便拉着王秀雯起身,母女俩几步出了花厅。 等两人出了门,沈玉瑶扁着嘴巴轻声说,“什么要求都提,也不看看秀雯表姐自身什么条件。能把她嫁到官宦人家就不错了,她还想秀雯表姐往高门嫁,还要嫁嫡长子。要男方相貌端方、人品出众、公婆慈和,最好不要有太多妯娌,而且大姑子和小姑子还不能糟心。讲道理,真要是有这种公子,人家求娶什么样的姑娘求不到,凭什么要你个年约二十的老姑娘。” 老夫人低呵一声,“瑶儿!” 沈玉瑶吐着舌头闭了嘴,一会儿又搂着老夫人的胳膊继续撒娇,“娘,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怎么,如今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桑表姐嘴巴严着呢,才不会把我说的话说出去,对不对桑表姐?” 桑拧月看着沈玉瑶天真烂漫的表情,含笑和老夫人道,“三姑娘有口无心,她也是盼着秀雯姑娘嫁到好人家的。” “这孩子啊。”老夫人露出头疼的表情,将沈玉瑶靠过来的小脑袋推到一边去,“这孩子可愁死我了。就她这口无遮拦的,这也就是在自家人面前,咱们不嫌弃她;换做其他人,这话传出去,那指定是要结仇的。” 沈玉瑶嘿嘿笑,“我就是知道屋内的都是咱们自家人,才敢畅所欲言啊。” 桑拧月继续笑,面上的表情温暖许多。老夫人和沈玉瑶虽说都是为了以示亲近才说的这些话,但不得不承认,她来武安侯府是来“投奔”表姐的,可实际上,这府里让她感到温暖的人,却是老夫人和沈玉瑶。 先不说她没有碎嘴的毛病,即便有,沈玉瑶那话明显属于孩子的抱怨之词,她也不会说出去。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院里似乎传来丫鬟们高兴的请安声,之后似有一道低沉的男声开口说道,“姑母既身子不适,且回去休息吧。侄儿刚得了一支百年山参,回头就让人给您送去……” 院子里又响起姑太太的声音,但因为姑太太“气血两亏”,病体缠身,她说话声音小,桑拧月听不到她说什么。 但她现在也无暇关心姑太太说什么,腰后的温度陡然攀升,手腕的位置也变得火热,所有被刻意掩埋的记忆,在这一瞬间猛然变得清晰。 桑拧月坐立难安。 沈玉瑶却惊喜的嘿嘿笑,“姑母铁定悔断肠了。让她走那么快!她要是能在屋内多坐一会儿,这不就堵到大哥了么。” “你这丫头啊,又胡言乱语。” “我哪有胡言乱语。哎呀,娘,你就不要替姑母遮掩了,谁还不知道她啊。上次大哥没给姑母面子,姑母下不来台,在院里病了好长时间。这还不是见大哥迟迟不给个台阶下,姑母知道让秀雯表姐嫁给大哥是彻底没戏了,这才不得不死了心。可姑母扭头就又动脑子求您给表姐做个好媒。啧啧,其实姑母更想拜托大哥吧。毕竟大哥每天见到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即便是畏惧于大哥的权势,或是想和咱们家搭上关系,只要大哥说和,就没有不成的亲事。反观您,每天呆在府里,您手上能有什么好人选?” “臭丫头,快闭上你的嘴吧,就你话多。” 30 桑表妹 沈玉瑶不服气,嘀咕了一句,“我说的都是实话,您是被我揭了短,心里不舒坦了吧?嘿嘿嘿。” 老夫人和沈玉瑶母女俩呛呛的好不热闹,桑拧月却愈发坐立难安了。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轻咳一声吸引来两人的注意力,这才开口说,“用过早膳后我急着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倒是忘吃药了。我这就先回去吃药,等回头得空,我再来陪老夫人说话解闷。” 老夫人闻言也顾不得数落沈玉瑶了,她道,“怎么药都忘吃了?这可不成啊。我之前问过吴大夫,吴大夫说你这病得慢慢调理,最起码要吃上两个月的药才成……” “谁吃上两个月的药?瑶儿么,她怎么了?”话未落音,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已经进了花厅。 来人玉面清俊,身上却有着岁月沉淀出的沉稳雍容。他穿一身黑色劲装,腰束腰封,脚踩云纹朝靴。全身上下,只除了头上的玉冠是白色的,其余通体全黑。这衬得他整个人宽肩窄腰、威仪凛然,为人也愈发肃穆冷冽,宛若看不见边际的无底深渊,让人畏惧之下恨不能退避三舍。 似乎是没料到桑拧月会在花厅中,他凤眸微挑,眸中异色一闪而过。继而又恍若没看到她一般,给老夫人请了安,便在姑太太之前落座的位置坐下来。 桑拧月慌张的站起身,给他行了礼,之后在老夫人的安抚下,重新坐回原位。 ——沈玉瑶挨着老夫人坐,母女俩亲热的挤在上首那张榻上。而之前姑太太和王秀雯坐在老夫人左下首,桑拧月来了之后,就在右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他正好坐在她对面…… 这让桑拧月愈发觉得时间难熬。 垂首间,她似乎总感觉有视线若有似无从她身上扫过。可等她抬起头来,却见大名鼎鼎的沈候正在老夫人面前做孝子,那有眼神施舍给她? 肯定是之前那次巧遇后留下的后遗症。 想起那次巧遇,桑拧月腰后和手腕上的热度更甚。她似又嗅到了清雅的松香味,桑拧月赶紧凝神屏息,结果闭气时间长了,整个人差点咳嗽出来。 桑拧月收敛起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她侧耳倾听老夫人和沈廷钧说话,却正巧听见老夫人在给沈廷钧解释,“不是你妹妹,瑶儿健壮的跟小牛犊子似的,你看她面色这么红润,就知道她指定没病没痛。” 沈玉瑶在旁边不依的嚷嚷,“娘,人家好歹也是个侯门贵女,怎么就成小牛犊子了?娘你说我是只小鹿不行么?小牛犊子……怎么就这么不可爱呢。” 她的哀嚎没有引来母亲的怜悯,老夫人继续说,“我说的是拧……是你桑表妹。” 桑拧月是周宝璐嫡亲的表妹,三郎既称呼她表妹,大郎称她桑表妹丝毫没有问题。时下这种亲连着亲的,大多也都是这么称呼。不然只称呼某某姑娘,显得太过疏远冷淡,不能显示出作为通家之好的亲近来。 沈廷钧依从母亲之言,径直看过来,“桑表妹。” 桑拧月再次从椅子上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侯爷。” 老夫人见两人“认过亲”,愈发满意了,“你桑表妹有旧疾缠身,吴大夫开了药,让好好吃上两个月。结果这孩子急着过来给我请安,倒是忘吃药了。” 沈廷钧微颔首,看向桑拧月,“表妹有心了。” 他眸光深邃内敛,面上神色轻松自在,可在他散漫的视线下,桑拧月总感觉迫人的压力扑面而来。这让她喘息都难,无论做出什么表情,都有些僵硬别扭。 最后桑拧月也只努力自然的回了一句,“都是应该的。老夫人待我宽厚,我能做的,也只是抽空陪老夫人说说话,再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事情的。” 老夫人就叹,“你这丫头啊,尽说些好听话哄我。” 来陪她说话怎么就轻松了? 先不说从蔷薇苑走到鹤延堂,差不多要走两炷香的时间;只说拧月这姑娘每次说话都那么得体真切,偏还不让人反感,这又岂止是顺口说的话那么简单? 陪贵人说话闲聊,从来都是费心费力的。 念及这些,老夫人看着桑拧月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 她便提出,“大郎之前给我送了几只御贡的鹿茸,我让吴大夫炮制成了鹿茸片,你拿些回去吧。”鹿茸能强壮筋骨、抗衰老、补气益血,还能暖宫。拧月这孩子气血亏损的厉害,这些日子虽然补回来不少,但要全部补回来,还得改药方,再吃一段时间药。 桑拧月忙推拒,脸都涨红了。她本就生的冰肌玉骨,这一个月也当真养得好,如今身上有肉了,气色愈发白里透红。因此面红起来,跟朝霞弥漫似的,就连耳后根都红透了。且因为过分脸热,一双明眸也变得水汪汪的,里边具是难为情、羞惭与尴尬。 最后还是沈玉瑶跳出来,替桑拧月解了围。但她也不敢久留了,匆匆辞别老夫人,便离开了鹤延堂。 等她娉婷袅娜的身影消失在院子中,沈玉瑶才开口抱怨亲娘,“大哥还在跟前呢,您就拿大哥孝敬您的东西分给桑表姐,您不怕大哥寒心,那您也不怕桑表姐以后见了大哥尴尬啊。” 老夫人这才明白,方才桑拧月为何那般脸红耳热。她就有些哭笑不得,“大郎给我的东西多了去了,只要是吃用的,我那样能自个儿用完?最后还不是都分给你们这些小孽障了?这事儿你大哥心里门清。” 沈廷钧不说话,继续喝茶。 老夫人又叹,“只是我忘了拧月到底和你大哥不熟。你哥还在跟前呢,我就提起这事儿,那确实难为情。等回头吧,回头我问过吴大夫,看拧月是否适用,再考虑给不给她。她那身子亏虚的太厉害了,盲目用药可别害了她,还是征询过吴大夫的意见再说吧。” 说完这些,老夫人后知后觉问了儿子一句,“大郎,我把东西分给你桑家表妹,你不会不高兴吧?” 沈廷钧:“既给了母亲,就是母亲的东西,母亲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老夫人又被长子逗得眉开眼笑的。 笑过后,老夫人才陡然想起还没问大郎为何这时候回内宅,不过又念及大郎前几天说过的事儿,老夫人思考后恍然大悟,“是要秋猎了吧?” 沈廷钧颔首,老夫人又问,“那你今天这身打扮是……” “稍后我进宫,陪陛下练箭。” 老夫人哭笑不得,“又让你陪练啊?陛下也真是的,明明有那么多御林军,每次练习骑射还必定要你作陪。你明明是太子伴读,结果在陛下身边的时间,倒是比在太子身边的时间更长。” 沈廷钧不紧不慢接了一句,“儿子还是天子重臣……” 老夫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沈玉瑶却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几乎是凑到大哥跟前问,“这次秋猎还让带家眷么?还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可随行对不对?我和娘随大哥一起去好不好?” 31 仇人 桑拧月回到蔷薇苑,几乎浑身虚脱。 素心和冬雪见她们主仆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好奇的围上来问东问西。就连一直专心在院子里读书的清儿,也忍不住睁着好奇的大眼,支棱着耳朵听姐姐说话。 桑拧月却只是含笑摆摆手,“走这一路,太渴了,先让我喝点水润润喉。对了,我早膳后忘喝药了,现在药还在炉子上温着么?” 她这话一出,立马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走了。不管是素心还是冬雪春雨,都顾不上问她们主仆的经历了。她们忙不迭给桑拧月准备温水,又是将一直温在炉子上的药端过来,素心还念叨,“往常也没忘过,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全给忘到脑后了。姑娘出门了我才想起来,原本还准备把姑娘追回来,让您喝了药再走。可又想着,给老夫人请安不好去太晚,我们就没去追您。” 桑拧月轻颔首,一口气将黑乎乎的汤药全喝了。那药看着就很苦,若是清儿喝药,指定喝一口就闹一闹。反观桑拧月,就跟感觉不到苦味似的,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不觉得苦,丫鬟们可不同,素心赶紧塞了颗蜜饯到她嘴里,开玩笑说,“也给姑娘甜甜嘴。” 桑拧月含笑吃了蜜饯,又检查弟弟今天上午的学习情况,顺便给弟弟答疑解惑。 她的水平确实不高明,但如今这个境况,她也不放心将弟弟送到私塾去读书。王徐氏不会放过一点能捉回她的机会,那个女人完全疯了。 如今她只期盼,王大人能早些察觉到这一点,因为畏惧武安侯府,把王徐氏管束起来;亦或是王叔找到大哥,他们重新有个靠山…… 否则,她是绝不会把弟弟放出去的。 桑拧月回屋读书去了,清儿也被姐姐要求去外边走一圈歇歇眼。 几个丫鬟这才凑在一起,私下说说去鹤延堂的事儿。 素锦直接扔出去一颗炸弹,“我们见到姑太太了。”见到侯爷的事情就没说,以防会多出些是非。 春雨闻言“啊”了一声,顿时就明白,为何素锦和姑娘都是一副快虚脱的模样。她心有余悸的颔首,“姑太太是有些……”目中无人、难缠、刻薄尖酸,总之一切贬义词用到姑太太身上,似乎都很合适。 但春雨自然不敢把这些词语说出来,可她面上的表情实在一言难尽。甚至就连冬雪,也一副“怎么就遇到姑太太了?这也太倒霉了”的神情。 无怪乎春雨和冬雪提姑太太而色变,实在是姑太太太太太暴躁严厉了。丫鬟们走路声音大了、说话声音响了、沏的茶热了冷了、揉捏的力道轻了重了,反正只要一个不和她心意,姑太太打骂罚跪、扣人月钱,这些操作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素心被春雨和冬雪的暗示唬了一跳,素锦却说,“我们来府里也快一个月了,倒是没听说过姑太太这么……” 嚣张跋扈,吝啬抠搜,喜怒不定,赏罚不明……下人们最不喜欢的主子品性,姑太太占了个全。 春雨小声解释,“这还不是,上次被侯爷下了脸面,姑太太就‘病重’了。听说姑太太这段时间可安静了,一直在屋里呆着,就唯恐侯爷过去探望时露馅。”结果可好,侯爷根本没去。 接着,春雨又提及姑太太这个出嫁女,为何一直赖在侯府娘家不走。 ——她夫家被抄家了么。 素锦在此时插嘴,“姑太太家的大人犯了什么罪?” 春雨就道,“那事儿你们应该听说过。姑娘是徽州来的吧?”她如今伺候的桑姑娘,和三夫人是嫡亲的表姐妹。听说桑姑娘自幼在舅舅家长大,那也就是说。桑姑娘也是徽州人。而姑太太,之前嫁去了灵州。 灵州和徽州是紧邻的两个州府,且两个州府中有同一条灵徽河穿境而过。 春雨继续说,“姑太太的公爹,早先是江南的河道总督。” 河道总督负责所辖区域所有河道的疏浚、修防、漕粮催攒、河道管理、治安巡防等事务。 结果姑太太的公爹好大一贪官,朝廷拨下去的用于水利上的银子,他独吞了一半以上。其余剩下的银子,过了一层层手,最后实际用到河道上的,不足本来的十分之一。听说好些河道都是用米糠修建的,没有黏土、水泥,那河道如何防汛?结果一场暴雨直接溃堤,淹了两岸万亩土地不说,还造成百姓死伤数十万。 这么大伤亡事件,若按朝廷法律,把姑太太婆家全嫁抄斩都不为过。却因王家早年随太祖打天下,满门儿孙几乎死绝,当今到底不忍让王家绝后,所以没收了王家所有非法所得,严令王家三代以内儿孙不许出仕,就这般将此事轻轻揭过。 春雨小声唏嘘着这件事,冬雪和素心俱都义愤填膺,只有素锦,心中一咯噔…… 也就是此时,西厢房紧闭的房门陡然被人从里推开。 素锦赶紧起身跑过去,“姑娘。” 桑拧月却一把推开她,快步走到春雨面前,她面色惨白,浑身颤抖,身形摇摇欲坠。几乎是硬撑着,咬着牙问春雨,“你说的这件事,发生在那一年?” 春雨几人都被桑拧月这副模样吓得不轻,素心到底从小跟着桑拧月,几乎在姑娘问出这个问题后,她刚才听到此事的熟悉感,重新从脑海中翻涌出来。 素心登时也看向春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问,“春雨你好好想想,你说的这件事,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 春雨着实被吓坏了,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魔怔了。 她直觉自己说错了话,便支支吾吾的,不想再开口。最后还是冬雪微思片刻后说,“姑太太是五年前带着王姑娘来的府里,当时我记得有婆子们闲磕牙说,原以为王家一落难姑太太就会回娘家,谁知道姑太太竟撑了快十年才回来。这么算的话,溃堤那件事,大约发生在十四、五年前。” 十四、五年前。 更准确点说,是十四年前。 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灵徽河水位暴涨,堤坝在瞬间决堤。滔天洪水蜂拥而出,淹没四周所有的良田人口,尸横遍野。 桑拧月身子一重,整个人直直往下坠。 她浑身都是虚汗,脸色白的跟死人没多少差别。她虚弱的呼吸,整个人直直往后倒。 “姑娘!” 素心和素锦直接扑过来接住她,可她胸腔中在此刻填充了浓浓死气,这让她身沉体重,素心和素锦两人也没扶住她,她直直的落到地面上。 32 痛哭 素心匆匆跑出去请大夫时,清儿正在门口那条小路上散步。树上的叶子全黄了,一阵清风吹来,枯黄的叶子打着旋从树上飘落下来,远远看去,像是漫天的蝴蝶在起舞。 但素心完全无暇去观赏这秋日美景,她眼圈红着,一股脑跑到清儿面前。清儿早已经回头看过来,看到素心着急仓皇的表情,人就先无措惊慌起来。 “素心姐姐,怎,怎么了?” “少爷,少爷您赶紧回院里看看吧!姑娘,姑娘……” 素心话还没说完,清儿已经拔腿往前冲去,片刻工夫人就进了蔷薇苑。 素心抹了一把脸上滚落的泪,攥着拳头又往前跑。这才刚迈动脚步,就见从后院通往前院的大路上,侯爷正领着成英快步过来。 素心急慌慌要见礼,那两人已经率先看到她。 成英见侯爷盯着那丫鬟看,便冷声问素心,“侯府之内,何事惊慌跑动?” 素心知道犯了忌讳,当时就心乱如麻起来。她抬起头要辩解,泪汪汪的眼圈先暴露在两人面前。 “我们姑娘,姑娘晕过去了,奴婢要去请大夫。” …… 吴大夫来的比想象中快许多,彼时桑拧月才刚刚苏醒。 吴大夫看到桑拧月惨白的面色,苍老的面容上都是唏嘘,“姑娘凡事看开些,您心情郁结,于病情康复无益。您还有个弟弟要顾及,即便为了他,也要撑着些。不然再晕倒两次,过往那些吞进肚里的苦药,可都白吃了。” 桑拧月有气无力的笑,她乌鸦鸦的头发垂在胸口两侧,这衬的她面庞愈发小,嘴唇也惨白无血色。他整个人脆弱又可怜,就像一个不慎就会碎裂成片的名贵瓷器。 她的声音也是嘶哑的,像是哭了许久,气音急而短,听得人心慌。 “您老教训的是,我下次再不敢了。” 她明明笑着,那神情却像在哭,看的吴大夫这个见惯了生死的老人家,心情都悲伤沉痛起来。 吴大夫诊了脉,重新开了方子。方子没有大的改动,只是多加了几味补气血和舒缓情志的药,这方子要吃一个月,之后视情况再换别的方子。 素心去送吴大夫,素锦安抚被吓坏的春雨,清儿则趴在姐姐床畔,红着眼圈问姐姐,“是谁气到您了?是春雨姐姐,还是冬雪姐姐?” “不是她们。” 桑拧月不想对弟弟说出实情,弟弟还小,还不会隐藏情绪。再来,真正犯错的是姑太太的公公,而王家那位老太爷,早在罢官后次年就抑郁成疾,撒手而去。 造成爹娘逝世的真凶早已离世,再去迁怒姑太太母女,似乎有些不讲理。 她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可她不想弟弟也被困在这个囹圄中不得脱身。 桑拧月找了个借口把弟弟打发了,自己躺在床上休息。眼角的泪却不受控制似的,一而再从眼圈跑出来,片刻功夫,就把枕巾打湿了。 素锦不知何时进了屋,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擦眼泪,“姑娘,快到夫人冥诞了,咱们今年是去寺里给夫人做法事,还是您带着少爷抄写经书烧给夫人就算了?” 桑拧月默默止了泪,“去寺里吧,我想给爹娘再点两盏长明灯。” “哎,好。那姑娘得空再给老爷和夫人抄点经书吧。老爷总说您的字写得没筋骨,您这些年勤学苦练,好不容易练出来了,可得让老爷看看。” 素锦又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您再想念老爷和夫人,可也得为少爷想想。大少爷还没寻到,若您再出点意外,您让清儿少爷怎么过?” “王家罪该万死,可罪魁祸首已经入土。姑太太和王家其余人不干净,可他们的子孙也被牵累的不能科举出仕,三代子孙就这么毁了,这报应何尝不令他们痛不欲生?” “姑娘,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人世,怕也不想您被仇恨蒙蔽了头脑。咱们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老爷和夫人在下边看见了,才会感觉欣慰。” 屋内倏然传来痛哭声,清儿站在房门外听着姐姐嚎啕大哭,自己也成了个泪人。 他已经从素心姐姐哪里,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可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清儿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再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无助和无力! …… 傍晚时分,二房和三房诸人都回了府,一起聚在老夫人的鹤延堂里。 丫鬟们鱼贯将饭菜端上桌,二爷和三爷就纳罕说,“大哥今天不回来用膳么?” 老夫人呵呵笑,“不回来,你大哥今天进宫陪陛下练习骑射,今晚指定在宫里用膳。” 此言一出,不管是当差的沈廷祎,还是没当差的沈廷澜,俱都露出艳羡的表情。就连二夫人和周宝璐,也都眼红起来。 说实话,自家大哥这御前红人的名声,真不是白叫的。动辄在宫里留膳;御贡的贡品,不管其余大人有没有,大哥总能分到一份儿;陛下鱼龙白服微服私访,也总有大哥作陪。 这待遇,别说二爷和三爷眼红,就说朝中那个大臣不眼红?大家没得红眼病,纯粹是因为都在用力憋着。 又说起陪陛下练习骑射这事儿。 沈玉瑶高兴的通知大家,今年可以跟大哥一道去西山猎场。她已经问过大哥了,依旧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眷可随行。 二夫人闻言笑着问,“母亲这次去不去?” 上年秋猎时老夫人头痛犯了,二夫人和周宝璐、沈玉瑶留下伺疾,几个孩子自然也没去成西山。二夫人未出嫁时年年都去,倒不稀罕西山的风景,只是嫁了人,少了许多乐子,就迫切希望出去散散风,舒展舒展。 二夫人问出问题,周宝璐就眼巴巴瞅着老夫人,眼中的渴望几乎流漏出来。 她也想去西山。 刚嫁进侯府那年,她怀了身孕;之后两年,孩子太小不方便带出去。上年荣安总算满了三岁,可以带出去玩了,可老夫人又犯了病…… 周宝璐还一次都没去过西山。 她迫切需要去西山,多见些贵人,多结识些贵女和贵妇。抬高自己的价值和地位,同时借力将娘家拉拔起来,让自己的靠山更坚实。 可她自己的夫君如今还是个白身。若想去西山,她和二夫人只能以照顾陪伴婆母的名义去,所以,老夫人去不去西山,当真非常要紧。 就见老夫人叹口气,眉眼间兴味索然。她年纪大了,西山也去了太多趟,早就不想去了。可儿媳妇满目殷切,她也有着别的打算…… 老夫人就说,“今年再去一趟吧。你们姑母今早来见我,让我给秀雯那孩子找个好人家。我之前还想着,是不是在府里办场菊花宴,结果陛下马上要去西山围猎了。那就去西山!到时候把秀雯也带上。”能去西山的人家最低也是三品官,孩子的家世不差,还能亲眼看看人,还有比这更好的相见机会么? 即便是为了尽快给秀雯找个如意郎君,这趟西山也非去不可。 33搬弄口舌(一) 侯府的几位主子不日就要去西山秋猎,这个消息桑拧月当晚就从周宝璐嘴里听到了。 周宝璐打着探望表妹的幌子,进来就快活的说了这个消息,还惋惜道,“可惜表妹不能和我们一道去。” 桑拧月不紧不慢道,“我和侯府只是拐着弯的表亲,能走进这世家门庭都是沾了表姐的光,可不敢奢望能跟表姐一道去西山。” 能去西山的都是什么人?最起码也得是三品官的家眷。 周宝璐跟着去都名不正言不顺,她又凭什么跟着去? 凭她脸皮厚么? 不! 她要脸的! 桑拧月这话说得再客气不过,可周宝璐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表情郁郁,人也懊恼起来。 她再开口,却问起别的事儿,“我听说今天表妹在鹤延堂见到姑太太和大哥了?” 桑拧月心一紧,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但她面上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轻颔首说,“见到了,只是姑太太身体不适,没多久就先离开了。我之后想起早饭后忘吃药了,也早早回了蔷薇苑。” 这些信息和周宝璐从织锦哪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她当即略放下心。但看着表妹虽布满病态,却愈发显得楚楚动人的娇美面容,周宝璐心里还是警惕的很。 她佯做好奇问,“姑太太没为难你吧?” “没有,姑太太很慈和,还给了我见面礼。”说着亮出手腕间白玉透亮的镯子。 周宝璐微不可见的撇撇嘴,觉得姑太太不受人待见是有原因的。想当初姑太太给她的见面礼,也不过是个水头差不多的镯子。可她好歹是姑太太亲侄媳妇,桑拧月和姑太太又有什么关系?结果姑太太不分亲疏远近的,给桑拧月的见面礼这么贵重,这让周宝璐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周宝璐就说,“我们是亲姐妹,我才和你说知心话。这次就算了,下次见到姑太太,你尽量远着她些。咱们这位姑太太啊,目中无人、嫌贫爱富,还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就是我,平常也是多敬她三分,能不往她跟前凑就不往她跟前凑,免得一句话说的不妥当,被她老人家给堵回来。她是长辈,仗着大义,就是说道我几句,就是落了我的面子,我还不是只能咬牙忍下来?” 又若无其事的问起另一个问题,“大哥没吓着你吧?大哥其实也还好,他在家人面前温和可亲,只是在外人面前,难免过分冷肃威严一些。若是今日大哥吓到你,你别往心里去,大哥只是习惯性板着脸,他没恶意的。不过大哥不喜女眷近身,以后你再遇见他,最好远远绕开。” 桑拧月垂首点头,手指搅动着一缕发丝,似是有些心绪不宁。 这模样在周宝璐看来,就是她被吓着了,对武安侯畏惧到骨子里。 这让周宝璐由衷松了口气。 害怕就好。 以后见了大哥畏避的总是垂着头更好。 不然,她不仅得担心表妹起了高攀的心,也怕大哥看见她这张,能让满座衣冠尽失颜色的容颜,再动了别的心思,那可就大不妙了。 毕竟,大哥可是要孤独终老的,若是他再有了别的女人,难免不会有别的孩子。到那时,她的荣安还如何继承武安侯府? 不过,放着表妹一直在府里也不妥。 毕竟府里还有一个沈廷澜。 上辈子沈廷澜迎娶表妹时,情动之下还曾说过,他对表妹是一见钟情…… 不能想了。 周宝璐深呼吸一口气,又提及今天蔷薇苑请大夫的事儿,关心的问,“吴大夫说了什么?他之前开的药方你一直吃着,应该见效了才是,怎么今天又晕倒了?” 桑拧月只道,“不是大事,只是我蹲的时间长了,一下子起太猛,人有些受不住。是素心他们太大惊小怪了,为这事儿还惊动了老夫人和表姐,委实让我不安。” 周宝璐做出松口气的模样,“这就好,这就好。不过今天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你身体没养好。我看这样吧,之后几天你也别出来走动了,就好好在院子里养一养。这天愈发冷了,你若再吹了风,落了病,那更得不偿失。等我从西山回来吧,届时再去给你寻个名医诊个脉,这些日子你就安安分分的在蔷薇苑养身子。” 桑拧月说着“不用劳烦”的话,周宝璐却固执的下了决定。 她是打定心思,准备从西山回来后就将桑拧月嫁出去。这府里她是不能待了,不然不定得多出多少是非。给她找个人家嫁过去,最好能为周家谋取更大利益,将父亲调到京城来…… 天太晚了,周宝璐要回去了,“你姐夫还在鹤延堂等我。我从老夫人哪里得知你今天请了大夫,就赶紧跑过来看看你。如今他们爷俩怕是也等着急了,我就先回去了。这几天要收拾去西山的行李,我就不过来看你了,表妹好生休养,等我从西山回来,再寻你说话。” 话落音,周宝璐已经走出蔷薇苑的大门,而后脚步匆匆消失在暗夜中。 等她们在大路上拐过弯,桑拧月和素锦才一道回了院子,锁上大门。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大门关闭的“嘎吱”声传来后,周宝璐和织锦、织彩立马顿住脚。 织锦问,“夫人,去寻三爷么?” “去。” 周宝璐应了一声,折回身带着两个丫鬟往前院走去。 两个丫鬟是她的陪嫁丫鬟,也是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对于她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周宝璐来蔷薇苑,只会带织锦和织彩,从不会带别的丫鬟。这样一来,即便她和桑拧月的话让丫鬟们听去,也不用担心对她不利。 而至于她刚才说,沈廷澜和荣安在鹤延堂等她,那都是假的。 荣安随他们出去一天,回来路上就睡着了;沈廷澜得知他大哥从宫里回来,就迫不及待去了前院,寻大哥说事。 周宝璐不愿意继续对着老夫人,原想直接回院子休息,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蔷薇苑一趟,做足悌爱姐妹的假象。 她在桑拧月面前说假话,也完全是她的一片私心。毕竟,说三爷和荣安在等她,就显得三爷对她爱重有加,她们夫妻鹣鲽情深,他们一家其乐融融。 这是假象,但她愿意桑拧月把这当成真相。 让她永远活在对她的羡慕嫉妒里,永远在暗无人烟的角落里,怨恨滋生、痛恨麻木,让她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就如同上一世的她那样。 34 搬弄口舌(二) 主仆三人很快到了前院。 前院灯火大多已经熄灭,但武安侯所居住的院子处,四周却亮堂堂的,用一句灯火通明来形容绝不为过。然这里却寂静肃穆,没有一丁点声音。 夜已深,这里却仍有侍卫值夜。不容置疑的拦住周宝璐主仆三人,不许她们再有丝毫寸进。 周宝璐面色安然的在门外等候,心中却焦灼难堪。 她是府中的三夫人,可并不是这府中所有地方她都能踏足,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卖她面子。 兴许丫鬟奴仆会对她谄媚逢迎,但这侯府主子的心腹手下,谁又把她看在眼里过? 她连眼前这院子都进不去,大冷的夜晚只能直挺挺在院门外候着。 尽管知道,这里边有大哥的书房,等闲人也进不来。但她不是侯府的夫人么?她难道连进去花厅喝杯茶暖暖身的资格都没有? 周宝璐攥紧帕子,心中气怒不平。 她眉头拧紧,心里默默谋算,距离荣安成年还有十多年,她还要熬十多年,才能成为这府里的“老夫人”。是不是只有等到那一天,她才能在这侯府畅通无阻? 沈廷澜得到消息很快从里面出来,而后夫妻两人相携回后院。 路上周宝璐很是沉默,还是沈廷澜先开口问她,“怎么了,我看你似乎有心事?” 周宝璐这才回过神,忙笑说,“我能有什么心事?还不是在外边等你等太久,人差点被冻傻了。” 沈廷澜闻言就有些心疼,忙伏低做小说好话,“都怪我,和大哥说起事情就忘了时间。怨我,我该早一些出来,去蔷薇苑附近那个路口等你的。” 周宝璐撇撇嘴,对这话不爱听。她严防死守不让沈廷澜和桑拧月碰面,沈廷澜还想去路口等她,那万一桑拧月出来送她,两人碰面怎么办? 他再对她一见钟情,她不是要哭死? 她阻止他们两人见面还来不及,哪里会让她们有机会往一块儿凑。 她真正想抱怨的,是她进不去大哥的前院。可这呆子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却觉得这事情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完全不往心里去? 周宝璐心情郁郁,但这次她却冤枉了沈廷澜。 沈廷澜听懂了周宝璐的话,但是大哥的事情,是他能置喙的么? 前院是大哥自己的地方,就连长荣郡主都没走进去过。长荣郡主早先还是大哥的结发夫妻,周宝璐只是个弟妹而已。长荣郡主都进不去的地方,她在外边候着,这事情有问题么?它完全没问题啊! 周宝璐和沈廷澜又说了几句话,可沈廷澜依旧说不到点上,周宝璐只能放弃,便问他,“夫君的事情解决了么?” 沈廷澜便又含糊一声,“解决了”。至于更多的,他没详细说。 他此番过来是想给大哥举荐一位先生,那是今天中午在酒楼吃饭时遇上的。先生虽其貌不凡,但他言语犀利、深知灼见,其人有大才。 沈廷澜既看好那位先生,便将他举荐给大哥。若大哥看中他的人才,可以将他收为门客;再不济,另外给他安排一个差事也是可以的。 总之,怎样都比那先生因口舌太过犀利,得罪权贵,无处容身强。 但这些沈廷澜不能说给周宝璐听。 因为周家还有许多子侄没有出仕,更甚者,周家几位叔伯这些年也在筹谋着动动位子。 周家人官职最高不过六品,若他们安守本分,能干多才,沈廷澜根本不介意向大哥举荐他们。 可周家人好高骛远,好大喜功,眼高手低。 他们职位低一些,还能保全自身;可若是得了势…… 沈廷澜毫不怀疑,周家人得势便猖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闯下要人命的大祸。 沈廷澜心思电转过这些东西,面上却无波无澜。他转移话题似的问周宝璐,“你不是去探望桑表妹了?她怎么样?她病的严重么?” 周宝璐一言难尽道,“可别提了,一点事儿没有,病都是装出来的。” 沈廷澜蹙眉,“装病?她装病做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周宝璐一副想替表妹遮丑,但又被伤透心的模样。“还不是想贪老太太的东西。” 沈廷澜恍然大悟,“是为了鹿茸片?” “不然你以为呢?她这一晕,可把娘心疼坏了。娘一得到信,就赶紧把上午没送出去的鹿茸片送去了一盒子。” 提及这鹿茸片,周宝璐更气愤了。 那是御贡的鹿茸,她自己都没有。结果老太太胳膊肘往外拐,有好东西不想着给自己的儿媳妇,反倒送给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就问她的心是不是长偏了? 沈廷澜隐约觉得,这事情似乎不大对劲。 桑表妹究竟有没有晕厥,这事情瞒不过吴大夫。桑表妹好歹是侯府的客人,她的情况吴大夫会酌情告知给母亲。而母亲连鹿茸片都送了出去,那桑表妹的病还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么? 且母亲提起桑拧月便满口称赞,说她兰心蕙质、品性高洁。可到了自家夫人嘴里,桑表妹就陡然变成一副小人嘴脸,不仅弄虚作假,还贪得无厌,利欲熏心。 究竟是桑表妹太会做戏,迷惑了吴大夫和母亲,还是夫人对桑表妹心存恶意,故意污蔑她的形象? 可她在他面前污蔑桑表妹,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沈廷澜苦思不解,就听周宝璐又道,“表妹在侯府住了没几天,心倒是养大了,人也变得不懂事起来。夫君你不知道,我一和她说,这两天要去西山,表妹就吵吵着要一起去。可她以什么身份去?我们能去,还是以陪侍母亲的名义。可表妹又是侯府的谁?我好说歹说,给她讲大道理,还承诺等从西山回来,就陪她出去逛街买首饰,可表妹生了气,什么也不听,径直把我和织锦她们轰了出来。” 织彩连忙复议,“表姑娘太过分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织锦说,“那是你和夫人都被表姑娘骗了。从表姑娘到了周家,什么都要和姑娘争个长短我就知道,表姑娘可不是个善茬。她啊,刁蛮难缠,她就是摸准了我们夫人好性,就可着我们夫人欺负。” 沈廷澜眉头蹙的更紧了。 丫鬟嘴里的桑表妹已经被妖魔化了,可她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她凭什么那么大脾气?凭什么让人纵着她、惯着她、任由她欺负? 再来,若她当真那么奸恶刁蛮,还能被夫家欺负的差点没命? 这逻辑明显不合理。 再加上沈廷澜早先对周宝璐存了疑,这就导致,连织锦和织彩的话,到他这里也打了折扣。 所以,沈廷澜只是沉默听着,再没有接话。 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的周宝璐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气的是自己主仆用心做戏,他却权当做耳旁风,怕是一句也没听到耳里去。又觉得开怀,则是因为,这漫不经心的态度,何尝不是表明夫君对桑表妹不在意? 她是好是歹,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关心她做甚? 自觉窥探到沈廷澜真正的心思,周宝璐气过后又笑了。 不管沈廷澜有没有把那话听到耳里去,总归早些将桑拧月打发了换利益是正经。 好在她心中早有人选。 只等从西山回来,她就将这事儿安排起来,早些将桑拧月送出侯府。 似乎已经看见了桑拧月日日活在苦水里的模样,又似乎是看见了父亲被调入京城,仕途坦荡,她娘家后盾坚实,在婆家备受重视的画面,周宝璐志得意满,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起来,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上了个推荐,这一周都双更。宝宝们支持个收藏吧,感谢感谢。 35 施家 侯府主子在两天后出发去了西山,侯府内本该安静下来,但其实反倒比往日更热闹几分。 只因侯府要修缮房屋以及排水渠了。 素锦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桑拧月说,“往年都是过年时候才统一修缮,结果前些时日钦天监预测说今年雪灾严重,老夫人就让提前把房屋都给修缮妥当,以免雪大了压塌房屋,再压死人。” 恰好这几日府里的主子们都去西山了,就连姑太太,为了替王秀雯把关,也硬赖着跟着出了门。府里主子都出去了,就剩下些客人,这更好办,随便找个院子先把人安置下,然后就可以大刀阔斧修整了。侯府人多力量大,保证能在主子们回京之前,把事情都办妥当。 素锦又说,“咱们这院子也在修缮范围中,崔嬷嬷特意和我说了,让姑娘在空院子中好好挑一个,咱们先搬过去。届时咱们一直住在空院子中也可以,或是等蔷薇苑修好了,再重新搬过来,那也行。姑娘,您怎么想的?” 桑拧月觉得蔷薇苑偏僻,住的清净,这其实挺好。但蔷薇苑附近那条大路通往后院,侯府几位爷从外边回来,总爱走那边,碰上的几率大,为此她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就怕碰上的次数多了,有些事情有嘴也说不清了。因此大多数时候她都在院子里憋着,多少也有些憋闷了。如今能换院子…… 桑拧月思量片刻,就说,“我们做两手打算,先挑个院子住过去。到时候再看情况要不要搬回来。” 素锦高兴的“哎”了一声,然后让冬雪去拿侯府的布局图,主仆几个挑挑拣拣,最后在所有空院子中选中了赏梅轩,当天傍晚就在侯府下人的帮衬下搬了过去。 赏梅轩不大不小,就是个典型的一进客院。 这一片区域有大大小小十多个空院子,都是给侯府的客人准备的。 当然,客人也有区别。有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有前来投奔的族人,有清客门人的家眷,也有前来汇报各自管辖田庄铺面等情况的外地管事…… 因为空院子多,前院居住的人也杂,桑拧月挑院子时特意选了四邻都没有人的院子。 她就是图一个清净,可熟料东西还没安置好,就有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手拎着小篮子的小姑娘登了门。 老太太五旬左右,身材修长,穿着打扮也非常爽利,看着就是干脆利落一个人。她待人也很亲热,说话的口吻也有礼周到。 至于老太太身边的小姑娘,穿着打扮倒也显得富贵,可她露在外边的手脸都瘦津津的,人也怯懦的厉害。不管是看着生人,还是对着自己祖母,只要别人一说话,她就条件反射缩脖子,看起来跟只被吓破胆的兔子没多少差别。 老夫人将小姑娘手里的小提篮递过来,亲热的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自家做的桂花糕。桂花过季了,这里用的时我早先收集的干桂花,上边还撒了些桂花蜜。姑娘尝尝可喜欢,若爱吃,之后常登门,我们就住在清竹园,和你们住的赏梅轩中间只隔了一个空院子。” 又笑着说,“我老婆子惯常都是一个人在家,仅有的这个小孙女也是个锯嘴葫芦,姑娘若不嫌弃我老婆子唠叨,之后就常来坐坐。” 桑拧月连道“有空就去”,又让素锦将屋里常备的白玉糕和奶香糕都装了些,就算是很体面的回礼了。 等送了那一对祖孙离开,素锦关上院门,才低声和桑拧月说,“看到那位施阿婆,我感觉也挺和蔼的。可一看她看孙女,我这心里就感觉很不好受。” 桑拧月心中也有这种违和感。 阿婆确实慈和,但名叫菊儿的小姑娘也确实畏人的厉害。这性格的养成若说和家里人没关系,那绝对不可能。 要么就是家里重男轻女的厉害,要么就是,施家曾有什么变故,以至于那姑娘被吓坏了。 可这谁又说得清呢?总之和自家也没什么关系,当闲话似的提两句就罢了。 赏梅轩比蔷薇苑阔朗不少,这边修建的也比蔷薇苑更精美,房屋也更充足。 但几个丫鬟都说害怕一个人居住,就还两人一间房住着。桑拧月也挑了两间紧挨的正房,一间弟弟住,一间她住,姐弟俩互相照应。 赏梅轩明显比蔷薇苑热闹,尽管桑拧月已经尽量选了四邻不挨的院子,但因为这边居住的人多,也常不常能听见争执声、吵闹声、脚步声、说教声。 这些声音时不时传进耳朵里,让桑拧月不堪其扰。加上施阿婆实在喜欢登门…… 住在这里三天,施阿婆已经来走动了三次。 也通过这三次对话,双方都将对方家里的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 ——并非桑拧月有意探听,实在是施阿婆有意述说。 不知是太过孤寂,需要个说话的人,亦或是施阿婆还有别的打算,总之,施家的事情,施阿婆把能说的都说了。 就比如: 施阿婆的儿子是侯爷供养的门客,今年二十七岁。他早年中了举人,如今一边为侯爷做事,一边读书考进士。听说他读书有天分,也很受侯爷器重,只等考中进士,侯爷就会安排他外放做官,可谓前途无量。 可惜施家郎君夫妻缘浅,五年前原配生嫡子时难产血崩,母子俩都没救回来。施郎君重情义,这几年一直没再娶,只好生教养着膝下年仅十岁的女儿——菊儿当年亲眼目睹母亲惨死,被吓得日夜惊叫,如今能恢复成这个模样,全靠她爹耐心开解。 桑拧月将施家情况知晓个透彻,施家那位阿婆,也旁敲侧击将桑家的情况问个明白。 大家都熟透了,好像应该更亲近,可桑拧月并不喜欢这种没有边界感的社交,与施阿婆说话时,只觉得疲累的厉害。 又一次送走施阿婆,桑拧月吩咐素锦,“下次阿婆再过来,就说我在考教弟弟的学问,一时半会抽不出空来。” 素锦闻言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叹口气说,“姑娘,那么说没用。你还能教导少爷读书,说明您不仅知书达理,而且学问很好,施阿婆怕是会更中意您。” 桑拧月一双美眸恼怒的瞪着素锦,“你闭嘴。” 素锦全然不惧她,只又笑着说,“姑娘,我说的是实话。施阿婆的意思那么明显,我想您不可能看不出来。” 施阿婆是看上他们家姑娘了,想聘回家做儿媳妇去。 不过施家的情况好像可以考虑诶。 先不说施郎君是丑是美,只说施家人口多简单啊,而施家阿婆人也和善。施家郎君还有出息,之后考中进士,外放出去做官,有侯府靠着,还愁不能出头? 姑娘嫁到施家,上边没有刁钻刻薄的婆婆,下边没有刁蛮任性的继女,只要顺顺当当生下个孩子,以后就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了。 这样的亲事,似乎也还行? 36 投其所好 素锦面上露出深思的神色,似乎真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 桑拧月见状就气笑了,“你出去吧,今天我不想看见你,你让素心进来伺候。” 素锦就有些哭笑不得了,“姑娘,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您能把我赶出房门,难道还能一而再的把施阿婆赶出去?大家都在一个大宅门里住着,关系闹得太僵了总归不好看。” 桑拧月就道,“那我也不准备再嫁。” “姑娘……” “别说了,下次施阿婆过来,你想办法把她拖住就是。一次两次的,施阿婆不是傻的,总能看明白咱们的意思。” 缓了片刻又说,“素锦,你说嫁人有什么好?要在别人家伏低做小,事事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就连上桌吃饭都不成,甚至要吃别人剩下的。之前为了所谓‘名声’,我不能不嫁,可如今我又自由了,我尝过婚姻的苦,若我还蒙头扎进去,那我不是憨就是傻。” “可我不憨也不傻,我对我之后的生活有明确的安排。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嫁人,我就守着清儿。供他读书科举,等他成材成亲了,不需要我了,我就买个庄子,带着你和素心与奶娘搬出去住。那样我们不是更快活?” 素锦见姑娘面上一片郑重,就知道姑娘不是开玩笑的。不过话说回来,怕是任谁有那么一段失败又窒息的婚姻,都不想再嫁人。 嫁人确实没什么好,远不如自己当家做主自在。 姑娘说的对,是她这几日被施阿婆的甜言蜜语迷了魂儿,是她着相了。 素锦不再多说什么,只给姑娘重新送了茶水来,便下去了。 之后两天,施阿婆再登门,果然遭到素锦阻拦。不是说桑拧月在为去世的父母抄写经书,就是在教导弟弟功课,总之就是施阿婆来的不巧,姑娘一时半会脱不了身。 施阿婆也不是蠢人,相反她一个早年守寡的老婆子,能把儿子拉拔这么大,还供她读书科举,施阿婆本身也不是一般人。 她娘家是做生意的,施阿婆很有几分经商天赋,丧夫后,她在娘家的帮衬下开了专卖针织女红的铺子。为此虽然没挣来大家业,但也从没有缺过衣食。 直至儿子上京参加春闱,她不放心便卖了铺子陪着前来。熟料儿子虽落榜,却被武安侯看重招为门客,她也就没有再行商贾之事,以免落了儿子的颜面。 可即便不再做买卖,但早年练就的眼力见还在。施阿婆察言观色也有一手,这么两次下来,就有点明白桑拧月的意思了。 她没说什么,依旧笑呵呵的带着小孙女回了清竹园。但等关上房门,施阿婆脸上的神色就落了下来。 菊儿本就胆小瑟缩,一见祖母冷脸,更是吓得什么似的。施阿婆心中不喜,可这到底是自家孙女,身上流着施家的血脉,且这孩子也当真可怜。 施阿婆便轻轻拍了拍小孙女的头,说她,“去玩吧,去你房里做针线也行。” 菊儿喜不自胜,她看出祖母是真要打发她离开,便忙不迭点头跑远了。 施阿婆见状,一边叹孙女上不得台面,一边又为今天的事情烦忧。 说实话,施阿婆早在桑拧月进武安侯府时,就有意聘她做儿媳妇了。 可别小看侯府这些小道消息的流传速度,那真是东边打个喷嚏,西边的人一炷香后就能知道的。 也是因此,在桑拧月进府当天,施阿婆就知道,三夫人那位嫡亲的表妹大归了。 至于大归为什么不是回三夫人的娘家,而是来了武安侯府,这也是有原因的——三夫人的娘家太远了。 而据说,这位桑姑娘不仅容貌姣好,脾性柔和,她还识文断字,秉性善良。 施阿婆当时就动了心思,想借由桑拧月这步棋,和武安侯府有更深的牵扯。 拐着弯的姻亲也是姻亲么,和侯府三房成了至亲,那在侯爷面前就不一样了,侯爷之后又岂会不重用儿子,不为儿子的仕途费心费神? 正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施阿婆才四处打探桑拧月的情况。可惜桑拧月住进蔷薇苑后就没出来过。 她倒是也去后院给老夫人请安,可这位姑娘也当真能坐得住,竟是从未踏足过前院一步。 就在施阿婆苦恼没办法见到桑拧月本人时,老天爷送来了好机会——桑拧月一行人竟是搬到一院之隔的赏梅轩了。 也是担心有别人打着同样的心思,施阿婆不等桑拧月一行人安置好,就带着小孙女率先登了门。 进了赏梅轩,见到那位桑姑娘,施阿婆瞬间惊为天人。她那时也当真有一瞬间动摇,担心桑姑娘这冰肌玉骨、花容月貌,会勾地儿子沉迷闺房之乐,不再全力上进。 可在和桑拧月短暂接触后,施阿婆就打消了之前的忧虑。 这姑娘秀外慧中,心灵通透,可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她只会成为贤内助,绝不会行妩媚勾人之事,让男人沉醉在她的温柔乡。 相反,许是有她催促上进,儿子会更用心读书,早一步出人头地。 施阿婆的心思便更热切了。 可惜,她看上了桑姑娘,桑姑娘却委婉拒绝了自家放出去的信号。 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嫌弃自家钱财疏漏? 可不应该啊! 这两次接触下来,施阿婆能感觉到,桑姑娘绝不是这样肤浅势力的人。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难道真像是素锦暗示的那样,桑姑娘无心嫁人,全副心思都落在桑家小公子身上? 可有过男人抚慰关怀,又有谁能忍受月夜孤寒的? 施阿婆想了又想,面色渐渐变得从容。 她觉得,桑姑娘之所以一意拒绝,肯定是因为不知道行舟有多出色。不是她自夸,她的儿子施行舟不仅文采斐然,人也生的仪表堂堂。他又有那般温和的脾性,铁定没有姑娘家看到他后不动心。 既然桑姑娘要供弟弟科举,那她投其所好就是了。 也就是此时,施行舟大步从外边走进来。他见到母亲坐在凳子上沉思,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便疑惑的问,“娘,您在想什么?儿子喊了您两声,也没听见您回应,还以为您出事了。” 施阿婆见到儿子,双眼中登时放射出绚烂夺目的光。她招手让施行舟过去,面上的笑容浓郁甜蜜,好似要勾引小白兔开门的大灰狼。 “舟儿快过来,娘有事情与你说。” 37 阳谋 一炷香时间后,赏梅轩的院门再次被敲响。 素心本来在插花的动作一顿,不耐烦的嘀咕说,“不知道又是谁。自从来了这赏梅轩,日子就没清净过。” 之前送走了施阿婆,片刻前送走了和侯府是没出五服的亲戚的沈嫂子,屁股还没把凳子暖热,如今院门又被敲响。 素心想起之前在蔷薇苑过的自在日子,对比起现在,当真是安静的时候安静过了头,热闹的时候又吵得人心烦意乱。 素心不想动,可素锦更不想动。俩丫鬟打了一番眉眼官司,最后素心败北,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去开门。 “嘎吱”一声院门打开,素心探出头去。 出乎她预料的是,这次门前站的既不是那位大娘婶子,也不是某位嫂子姑娘,而是一位面容清秀腼腆的郎君。 来人约二十六、七岁,他头戴方巾,着一身青色直缀。他身量高挑,人长得清瘦。浑身上下俱是让人心折的书卷气,眉目清亮朗润,隐约间似有两分熟悉。 素心微挑起眉头,“郎君是哪位?” 门前站的可不正是施行舟。 方才他回了清竹园,结果被母亲一番暴风输出,弄得现在他头都是晕乎了,可看看手里的书…… 施行舟面上赧然羞惭的神色愈发浓厚,似乎不知话该如何开口才好。 可他已经叫开了赏梅轩的门,此时再打退堂鼓,那也晚八百年了。 施行舟屏气凝神,行了个礼,温声道,“我是施家郎君,听母亲说赏梅轩中有小童还在读蒙学,我这边有些书本,都是我早年用过的旧物,如今已用不上了,不知小公子可需要?” 见素心直勾勾的看着他手中那几本《论语》《中庸》,施行舟赶紧将书往前递了递,“上边有些批注,都是我的心得体会,不敢说是真知灼见,但许是能为小公子解些困惑。” 施行舟说完这几句话,面上神色渐渐变得坦然。尤其是说的后边,想到自己的书本,许是真能帮到陷入思绪困境的孩童,他心中倒觉得非常快慰。 也因此,不管这趟“相见”最后结果是否能如母亲所愿,但他能帮到那小童却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出来一趟并非毫无收获,这让施行舟面色愈发从容,甚至隐约带上了几分笑意。 他又将书本往前递了递,示意素心接过去。 他一个大男人,站在女眷的门口到底不妥。更何况他们一个鳏夫,一个寡妇,更容易惹来口舌是非。是以,施行舟再次开口让素心将书“接过去吧”,与此同时,他双脚外转,却是一个打算离开的动作。 也就是此时,素心陡然回过神,她连忙摆手,“郎君的书我不能收。” 施行舟眉头微微蹙起,“可是嫌弃……” “不,不,郎君不要误会。书籍乃贵重之物,更何况其中批注都是郎君的心血。这等物品,更该珍之重之,岂是我一个丫鬟说拿就拿回去的?郎君稍等,我去请我家姑娘和公子来。” 施行舟正想说不用麻烦了,素心已经拔腿跑了回去。 她门也没关,也因此施行舟一眼就看见院中还有一个丫鬟,那丫鬟应是听到了他们之前的对话,面上便带了感激的神色。 她走上前,从容的见礼,之后虽有些踟躇,却到底是开口说,“郎君可要进来喝杯茶?” 施行舟无意窥视别人的住宅,更无意给居住在这里的桑姑娘增添麻烦。他也不擅长与女眷交谈,便微侧首过去,推拒说,“不用了。家母还在家中等我回去用膳,我把书给了贵府小公子,便要回去了。” 可就在这侧首的瞬间,他眼角余光就瞥见之前那个丫鬟,径直朝西边那间正房去了。 他心中陡然如擂鼓般躁动不宁起来,面上也有了热度。为自己的失礼,也为这种便变相的、在没经过女方同意下的“相看”。 这都不是君子所为,也有悖于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是以,他越发觉得时间难捱。若非此刻一言不说就离开更显失礼,他怕是早已经离去。 但下一刻,施行舟忽然庆幸起自己没有离开。 远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施行舟条件反射抬首去看—— 傍晚的夕阳霞光万丈,她就从那万丈光芒中走过来。她眉似画,眸如星,朱唇嫣红,面如秋月。她就那般脚步匆匆的走到他身前,抿唇一笑,眸弯似勾,直将他一颗心全部勾走。 “见过施郎君。听说郎君要将旧书赠与家弟,可是如此?” 清丽柔和的女声响在耳侧,她看过来的眼神那般热切,施行舟早已跑远的神思,终于再此时又被勾了回来。 神思回归,浑身却被她的眼神烫到。他身上的热度不断攀升,几乎是眨眼一瞬间,就连脖颈上的肌肤都红透了。 他的难为情让桑拧月也不好意思起来,但事关清儿的课业,桑拧月不得不摒弃掉那些无用的羞赧,她再次开口问,“是郎君手上这几本书么?” 施行舟听清了她的话,赶紧轻咳两声,“不止是手中这几本,我哪里还有许多旧书,都是用不到的。小公子若需要,稍后不妨随我去清竹园拿取。” 桑拧月很是意动,就连清儿,眸中也流漏出欣喜和渴望。 虽然他已经有了爹爹留下的旧书,但时过境迁,早就有了新思想、新解释,爹爹留在书籍中的批注有些已经过时,有些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他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施行舟,不仅是渴望有一个读书人,能出来校正他之前的所学;也是渴望在读书这条道路上,会有一个已经有了功名的文人,来当他的引路人。 姐姐很好,可姐姐自己也说,有些东西,是不上考场就永远也无法教给他的。 也因此,清儿看着施行舟的视线更加热切了。 清儿想七想八的时候,桑拧月心中也快速掠过了许多想法。 自从知道门外这人是施郎君后,她就知道这是施阿婆的“阳谋”。 可这阳谋如此诱人。 若这是施阿婆给她下的饵,她怕是要用上所有心里,才能忍住不一口咬下。 施行舟这个身份,是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的。 若清儿能随他读书…… 桑拧月垂首静思,片刻后到底还是开口拒绝道,“郎君一番美意,本该愧受,可贪多嚼不烂。清儿如今还在读《论语》,施郎君若方便,就只把《论语》这几册留下可好?至于其它,等清儿学到了,再去寻你拿书,不知郎君可方便?” 施行舟面上红晕更胜。 他本就生的白皙,此时这俊俏温和的郎君无措起来,更显得他人朴质。而他的话也那般中听,“方便,都方便的。我中午都在侯府议事堂听差,下午得闲便回清竹园读书。小公子若需用书,只需在午饭后过来,应该都能寻见我。” 桑拧月闻言面上笑意更浓,她本就生的浓丽,只是平日里刻意端着,便显得没那么妩媚。可此时她真心笑起来,那般明艳动人、光彩夺目,再一次轻而易举就将人的视线夺走。 桑拧月笑过,心中还在琢磨,该怎么开口让施郎君同意弟弟去请教他问题。 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分,毕竟施郎君一边要当差,一边要苦读以备春闱。他自己的时间都很紧凑,再让他抽空指点一个蒙童,当真有些强人所难。 可就在桑拧月踌躇为难时,那道天籁之声再次响起,“若小公子读书上有什么问题,也可来寻我。我虽资质浅薄,但到底读了这许多年书,也曾得过名师指点,指不定小公子的疑惑,我可代为解答。” 桑拧月喜不自胜,眉眼都弯成漂亮的新月状。她很想委婉推辞一下,但施行舟这个提议委实让她说不出推拒的话。当即就忍不住感激的行礼,诚恳的道谢,“那就多谢施郎君了。您不知道,我正苦恼该去何处给弟弟请个夫子来。弟弟学问见涨,我却教不动了。可巧就碰上了施郎君。再次多谢您愿意拨冗指点清儿,清儿快来拜谢施郎君……” 38 一团乱麻 因为施郎君拨冗给清儿答疑解惑,施家和桑家走的更近了。 同住那一块的其余几户人家,见状不免私下念叨:一个鳏夫一个寡妇,男才女貌倒也相配。只是桑家姑娘之前成亲四年都未生子,不知是不是生育困难? 这要是施郎君膝下有个儿子,倒也不需要考量那么多,可施郎君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这若是两家结了亲,偏却桑姑娘不能生…… 施阿婆是相信桑拧月能生的,毕竟若她真有什么毛病,怕是根本等不到丧夫,就被婆家休回家了。桑姑娘之所以一直没生育,八成是跟前夫是没缘分,这若是和自家儿子成了亲,指不定缘分就来了。 也许是为了堵大家的嘴,也许是想趁热打铁赶紧将两家的亲事定下来,施阿婆往赏梅轩跑的更勤了。基本上一天两趟,就这已经是她克制后的结果,可这让桑拧月更加苦不堪言。 她还想让弟弟问施郎君请教问题,自然不好把事情做绝。可施阿婆的意图太明显,她若一直装作不知情,或是干脆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怕是在施阿婆看来,就是她默认了与施家郎君的亲事。 可她私心里,当真对施郎君无意,且无心再嫁。 桑拧月愁苦不已,叫上素锦素心一起想解决办法。可三哥臭皮匠,也没能顶上一个诸葛亮。 主仆三个都不是多擅长交际的人,碰上这种让人挠头的问题,也只能抓瞎。 没办法,最后只能加重给清竹园的回礼,以此来显示,不好平白打扰施郎君,这些礼物全是一番心意。 只是又担心施阿婆把这“重礼”,当成是她中意两家亲事的心意回馈。就真的……这事儿当真是一团乱麻,让人怎么处置都感觉不妥当。 就在桑拧月苦于应酬施阿婆时,远在西山的老夫人也被姑太太母女俩折磨的苦不堪言。 前两天其实还好,姑太太和王秀雯忙于物色人选,常常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就少往老夫人跟前凑。 老夫人也不用闺女和儿媳妇作陪,每天寻老闺蜜们说话,倒也还算快活。 可从昨天开始,老夫人优哉游哉的好日子结束了。 只因为姑太太和王秀雯母女俩,在看好的人选上出现了严重分歧。 姑太太看重了诚意伯家的嫡长子。 诚意伯也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功臣,只是子孙后辈不争气,渐渐就成了朝廷上的边缘人物。 好在这一任的诚意伯世子是个骁勇之士,且陛下喜他性子敦厚,便破格提拔他到御林军。如今大小也是个正五品的左郎将,算得上是前途无量。 要说这位世子身上有什么短缺,有两点不得不提。其一,他是鳏夫,不过原配没留下孩子。其二,他其貌不扬。他的长相真就像他的品性一样,非常敦厚——说人话就是人矮还壮硕。 但嫁给这位世子的好处也非常明显,过门就是世子夫人不说,且夫君上进还没那么些花花肠子,是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好男人。诚意伯夫妇除了这位嫡长子,就只有一位已经出嫁的姑娘。其余旁支亲人,早就被分出去单过了。 可以说,嫁过去就能关起门户过自在日子,还没有妯娌小姑使绊子,这亲事若不看在武安侯府的面子上,人家能不能同意相看都不好说。 姑太太用心给闺女寻摸这么一桩好亲事,也着实是费了心了。可惜,那个女儿不怀春,那个姑娘不爱俏? 王秀雯之前很认同母亲的择婿标准,但在最重要的“一表人才”上,母亲退让了,王秀雯自然气怒不平。 而她自己选中的人,乃是吏部侍郎家的五公子。 这位五公子和王秀雯年纪相仿,因为之前接连为祖父母守孝,亲事才耽搁到现在。 但吏部掌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事宜。吏部侍郎更是吏部的二把手,这是个热灶,永远有人烧。也因此,这位五公子别看已过了加冠之年,但亲事当真不愁。 且这位五公子不像父母那样容貌平平,这位公子可以说是基因突变,容貌非常秀美。 不过缺点也明显,他是家里老小,长辈也不指望他支应门庭,加上他嘴甜会说话,被惯得不成样子。 这位五公子读书不成、武举不成,整天游手好闲,不是和狐朋狗友们逛园子、听小曲,就是走鸡斗狗、喝花酒……伤天害理的事儿他不敢干,可正经事事儿他也不沾手。 就这么一个纨绔子弟,他还成了京城不少姑娘的心仪对象。但心里有成算的姑娘,谁又看得上他? 就这样的人,父母在时还好,若父母不在了,他养不了家小,姑娘家跟着他不得吃苦受罪? 可惜,明眼人能看明白的事儿,王秀雯看不明白。 任凭姑太太好说歹说,王秀雯是一个字也听不到耳里去。 姑太太气的骂她魔怔了,被猪心蒙了心,还说她眼皮子浅,只看今天不看明日,以后成了破落户可别到娘家打秋风。 王秀雯也是羞恼,就说还就非这位五公子不嫁了,之后哪怕他们上街讨饭,也不会去王家门口。 母女俩呛呛上了,且越说越怒,最后一个被气的犯了头风病,一个扎在被子里哭的死去活来。 老夫人劝了这个劝那个,被姑太太诉苦诉的头疼,王秀雯的哭声在她听来更是魔音灌耳。 老太太一向养尊处优,这几日见了这么多人本就有些疲累,再被她们母女俩一折腾,当天晚上便脸色蜡黄,躺在床上起不来身。 她无力的“哎呦”“哎呦”呻吟着,看的沈廷祎和沈廷澜心里很不是滋味。 沈廷祎是个再忠直谦和不过的人,也因为从小丧母,老夫人将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从没有亏待过他一分一毫,沈廷祎对老夫人很是孝顺。只要在家,早晚必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但凡生病,他事必躬亲,在老夫人榻前守夜到天亮都是常事。 沈廷祎对老夫人感情深厚,此刻看到老夫人难受成这个模样,他就急的坐不住,轻声问说,“母亲,您到底哪里不舒服?您给儿子好好说说,儿给你请御医来。” 沈廷澜在旁边也急的什么似的,“赶紧让人去找大哥。大哥在御前,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让人去行宫门口等着,见到大哥就把这事儿告诉他。” 兄弟俩没别的好办法,只能一遍遍给老夫人揉捏头上的穴位,也就是此时,门外的帘子被人陡然掀开,沈廷钧满身寒意大步从外边走了进来。 沈廷祎和沈廷澜激动的喊“大哥”,一直在旁边干着急的二夫人,和佯做着急的周宝璐也赶紧站了起来,恭敬的给沈廷钧见了礼。 沈廷钧却无暇顾及这些,他一阵风似的卷到母亲榻前。 老夫人像是察觉到她最依仗的长子回来了,微睁开眼睛喊了声,“大郎”。 沈廷钧抓住母亲枯瘦的手掌,攥在掌心里握紧了,“儿在。母亲您哪里不舒服,您告诉孩儿。儿子请了御医来,马上就到了。您再忍忍,稍后让御医给您行针。” 39 西山冷夜 老夫人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只是人上了年纪,这几日又疲累的厉害,今日被吵的狠了,便头痛难忍。 好在御医医术高明,给头上扎了几针后,老夫人就不再大喘气了。又片刻,老夫人终于沉沉睡去,屋内几人面色才都舒缓下来。 沈廷澜送御医出门,沈廷钧则在沈廷祎肩膀上拍了一下,兄弟俩一道往外走。 “我早上去见驾时母亲还好好的,就一天功夫,母亲就头疼成这个样子?母亲今天都见了谁?” 沈廷祎对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儿大致清楚,可他知道的真就是个大概,只知道这事儿和姑母以及秀雯表妹脱不了干系,至于更详细的,他回来后也没来得及问。 好在这时候,二夫人和周宝璐从里屋出来了。二夫人见丈夫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应付大哥,便忙不迭开口将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又道,“应该就是姑母絮叨得很了,秀雯表妹又哭闹的厉害。娘被吵得脑仁疼,回来后就说眼前发黑。怕是娘心里也动了气,被这事儿烦透了心。” 沈廷钧本就清冷的面容此时更加冷峻,他扫过二夫人与周宝璐,这两个都是弟妹,他不好说什么,就又问,“瑶儿呢?” “去舅舅家找灵薇表妹了。今天是灵薇表妹的生辰。她们几个小姐妹约好了上午踏青,下午宴饮,晚上还要放花灯。瑶儿今早出去前,就说过若天晚了就不回来了,今天和灵薇表妹一起住。” 沈廷钧恰在此刻进了门,他听了个后半截,但也知道大哥什么意思了。便说,“大哥,要去接瑶儿回来么?” “今日天晚了,母亲也睡着了。明天一早你去接瑶儿。” “哎,那今天晚上我留下守夜吧。大哥你明天还要陪陛下狩猎,你和二哥先回去,今晚我留下守一晚。” 沈廷祎却开口,“三弟回去吧,荣安还小,离不得人。这猎场血气大,还有些猎物四处乱窜。虽说咱们住处守卫森严,可也怕万一。三弟你回去吧,今天我在这儿守着就行。” “可二哥哪里也有欣姐儿……” “不用争了,你们都回去,今晚我留下给娘守夜。” 沈廷钧发了声,沈廷祎和沈廷澜看过来。两兄弟都想反对,大哥这几天一直伴驾,劳心劳力,实在不轻松。 猎场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不说前朝欲孽会埋伏;就说那些虎豹豺狼真的窜出来,也能要人命;再有刀剑不长眼,这要是一箭射出去,惊到了御驾…… 大哥这几日一直伴驾,其实也是在护驾。整日提心吊胆,最该休息的其实是大哥。 可谁让大哥是光棍一条呢。 他们兄弟俩都有妻儿要照应,就大哥不需要操心其他,能全心全意照看娘。 最后沈廷祎和沈廷澜在大哥的冷脸下快速撤退,不过两兄弟到底心疼大哥,沈廷祎就说,“我后半夜过来替大哥,让大哥也睡会儿。整天这么扛着,神仙来了都熬不住。” “那明天白天换我陪着娘,我们三兄弟轮流来……” 外边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窗外只余虫蠹鸣叫的声音。沈廷钧坐下喝了一杯提神的茶,看母亲睡得熟,便让双鲤先照看着,他火速回了院子洗漱,再回来已经一身清爽。 双鲤给他重新上了茶,不敢看侯爷过分清俊的面容,垂首行了礼便去外边守着。 在侯府当差尤其要会察言观色,而在侯爷面前,最重要的是守分寸。 双鲤和双莲说,“你先回去吧,我先守一会儿。” “可你已经在老夫人身边守了一天了。” “不妨事,我能熬得住。老夫人现在睡着,没别的事儿,倒是后半夜,怕是会醒来几次,到时候你要受点累。” 双莲说了句“我会上心,姐姐别操心了”,继而道了别,脚步轻巧的回房间休息去了。 暗夜沉沉,今天连月亮都没出来,天上只有零星几颗星子忽闪忽闪的亮着。 西山的风比京城的冽多了,那大风呼啸而过,似乎连树枝都要吹折。 要入冬了啊。 双鲤一边听着风声,一边想着侯府的差事,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从外边传来。 她条件反射看向门后的沙漏,眼看子时了,这个时间会有什么事儿?莫不是陛下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双鲤赶紧往前走几步,要去掀帘子,却已经有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先她一步将帘子掀开。 侯爷三两步出了房间,颀长的身躯只留下一个背影。他看着匆匆过来的侍卫,冷声低问,“何事?” 那侍卫行了礼,随即面色为难起来。 他不想来说些扫兴的事儿,可前边安客人他也打发不了。 侍卫咬着牙,声音压得很低,“长荣郡主在大门外等着侯爷,说是有事要和您说。” 暗夜中的风更狂野了,像是没了束缚的野狗,肆虐着到处逞凶。 不知是哪个院子的花盆被吹到了地上,“咔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遥遥传来,在浓郁的夜色中听来如此刺耳。继而又有小孩儿的啼哭声,似乎还有猫儿喵呜的声音。 沈廷钧听着这些喧嚣的动静,面上却覆上了一层寒冰。 他眼底凝出一团浓郁的墨,双眸深邃的好似无底深渊。他连提起那个称呼都恶心,声音冷凝到极致,“不见。之后也不必再来汇报。” 他说完这些话,转身往屋里去。那侍卫却又陡然出声,“侯爷。” 沈廷钧单手负在背后,侧首看过来。他眸光阴冷,气势凌厉,那能让朝中大臣轻易折腰的威严凛然,哪里是一个守门的侍卫可以承受的。 侍卫顿时将头垂到胸口,说话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长荣郡主,郡主说,她就在门口等着侯爷。若侯爷不见,她就一直等下去,等到侯爷肯见她为止。” “那就让她等。” 话落音,他迈着长腿几步回了屋子,只留给满院下人一个决绝冷冽的背影。 院子里的下人俱都吓得瑟瑟发抖,咬着牙关才能让那点惊惧的声音不发出来。 侯爷许久没有发火,即便他的面容总是冷肃的,可侯爷嫌少有这般暴戾的时候。 长荣郡主当真被侯爷厌恶到极致了。 也就是这一刻,侯府这些跟着主子们出来的心腹下人,心里突然就有了个再明确不过的念头:长荣郡主想回头了!可惜,侯爷不接受!侯爷这些年一直不成亲,也不是因为长荣郡主,他们想多了! 与此同时,站在大门外的主仆两人,默默看着侍卫回到原位继续值守,许久都发不出声音。 风声实在太大了,天气也实在寒冷,丫鬟穿的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实在忍不住了,便试探的问,“郡主,我们真要继续等下去么?” 说话的丫鬟名叫雀屏,乃是长荣郡主身边的心腹。此时她正满目殷切的看着面前精心装扮过的女子,眸中有着深深的祈求和渴盼。 长荣郡主着一身流云暗花云锦宫装,身披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披风。她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耳中还配着白玉耳铛,玉白香软的手腕上带着羊脂玉镯子,就连她腰间也挂着香囊、络子和玉佩。 一身环佩叮当,暗香也高雅迷人,可这些外物,在长荣郡主这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面前,都只是陪衬。 长荣郡主艳色绝世、姿态风流,可她又是高贵的,天子娇女的出身使她目空一切,高傲的如同那展翅欲飞的金凤凰。 可如今这受众人追捧的金凤凰,在暗夜中受尽了冷落。 长荣郡主沉默许久,她任那些带着刀子般的冷风狂虐过她身上每一寸肌肤。 良久后才徐徐开口,“不等了,我们回去。” 她今天来,本也只是想私下见他一面而已。既然见不到,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继续站在这里等么? 那只是她的威胁之词,她根本不会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况且,没人比她更清楚,那人到底有多绝情。他说不会见,就真能放任她在这疾风冷夜中苦站到天明。 她是要重新回到他身边,可这种苦情计既然对他没用,那她就另选他法。 长夜漫漫,长荣郡主走出去的步伐那般唯美动人,可却又那么坚定,一如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情。 40 磨刀霍霍 猎场夜晚的风沙大,但等天空再次泛白,一切躁动和狂暴都像是被封印了一般,猎场再次恢复成天朗气清的模样。 沈玉瑶一大早被三哥接回来,看到母亲面容憔悴、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她内疚的不得了。一个劲的在哪儿自责,“都怪我,我昨天就不该出去的,我就应该一直守着娘。” 徐灵薇和徐家其余几位女眷也到了,甚至就连老夫人的亲嫂子闻听她身子不舒服,也亲自登了门。 可惜,人多了不见得就好,老夫人精神萎靡,连招待娘家至亲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徐家人为防打扰到她休息,又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只把徐灵薇留下,代替家中小辈给姑母尽孝。 老夫人无心应付女儿和侄女,她满心都是焦灼和心疼。想起昨日半梦半醒间零星听到的那几句话,老夫人又想唉声叹气。可儿孙们都在跟前守着,她做出愁眉苦脸的模样,他们又要跟着提心吊胆。 老夫人最后借口要休息,把孩子们都撵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琢磨事情。 想要撮合大郎和长荣郡主复婚是不可能了,之前她以为大郎对长荣郡主余情未了,若真如此,她也不是不能低头去求好。可昨晚听大郎说话那语气,大郎不仅对郡主无意,似乎还厌恶至极。 她自己的儿子,他什么脾性,老夫人摸不透七八分,五六分还是有的。 老夫人就觉得,当初大郎和长荣和离,怕不是简单的感情不和那么简单。这事情应该是有隐情的,这才导致大郎宁愿冒着得罪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风险,上报天听,将那桩御赐的婚事收回了。 可既然大郎对长荣深恶痛绝,那大郎这些年坚决不成亲又是在执拗什么? 还是说,经了那桩失败的婚姻,让他对成亲一事退避三舍,打心底里开始抵触? 可这怎么成? 男儿家就应该妻儿俱全,人生才圆满啊。 如今她还活着,大郎还有个家,若她赴了黄泉,二郎和三郎循例分出去单过,到时候人家一家子亲热,大郎逢年过节却要形单形只。那场面,老夫人只是想想就心疼的受不住。 老夫人又琢磨起这几天老友们带在身边的姑娘们。 想给儿子做继室的好姑娘从来都不少,那些贵女们还都家世优渥、教养良好。 从大郎和长荣郡主和离之日起,老夫人只要出门赴宴,过来和她打招呼的贵妇人们,身边总要携带上一、两个姑娘。 都是人精,谁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之前大郎无心再娶,她也会错意,觉得大郎还牵挂着长荣郡主,就打哈哈将这事儿糊弄过去。 如今弄清楚了大郎对长荣无意,且她都这个年岁了,人生不知道还有几个春秋。若不能在闭眼前看到大郎儿女绕膝、夫妻和美,她怕是死了都闭眼。 想到要给儿子重新相看起来,老夫人陡然提起一股精气神,手脚也有了力气,登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双鲤,快过来服侍我洗漱。” 此时老夫人又后悔起,这次来西山没带崔嬷嬷,若是崔嬷嬷在,她好歹有个商量的人。俩人还能一道琢磨琢磨,究竟是梁太傅家和离的嫡女好,还是痴心大郎至今未嫁的平阳县主好,林尚书家的小孙女似乎也不错,再有就是镇国将军府二房的长女,那姑娘也貌美可人…… 好姑娘太多了,可挑选的对象也数不胜数。 这样多的人才,若其中还没有一个合大郎心意的,那她就让大郎去跪祠堂,让他去祖宗们跟前忏悔去。 让长房绝嗣,祖宗们骂不死他! 看他老了以后有什么颜面去地下见他父亲祖父! 老夫人磨刀霍霍向长子,沈廷钧此时正在御前伴驾。 他明明也劳累了好几天,昨夜更是一直在老夫人榻前守着,直到三更天才被沈廷祎替换下来,短短眯了一个时辰又来陪陛下用膳,可他看起来依旧精神奕奕,神采斐然。 尤其是黑色的劲装着身,头上的金冠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这衬得他器宇轩昂,整个人神采慑人,更加英姿飒爽。 隆庆帝对着这样一张脸,早膳都多用了不少。 末了,放下筷子,才朗笑说,“都道朕偏爱子渊,可这世间如子渊这般重才博学,深受帝宠不骄不躁,能始终秉承一颗公心为朕分忧解难,且品貌还这般非凡的有几人?若他们也如子渊一般,朕就是偏爱几分又何妨?” 子渊是沈廷钧的字,乃是隆庆帝在他加冠后,亲自为他取的。 子为儿或女;渊则寓意丰姿冶丽、出类拔萃。简简单单两个字,被冠在沈廷钧头上,却透漏出非同一般的意味。 而男儿立于世,若被人评头论足,无疑是一种羞辱。若拿容貌说事,更是一种贬低。 可隆庆帝句句发自肺腑,言语真挚热切。而他说话的口吻是调笑的,字里行间的亲近也瞒不过人,就跟逗弄自家孩子似的,便是说着再不着调的话,打心底里对孩子的优点也是认同的。 旁边服侍的内侍和宫娥们心思电转,即便是陛下嫡亲的子侄,也做不到让陛下如此爱重。由此,沈候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稳固啊。 内侍们再上茶时,对着沈候便愈发谦卑了。 沈廷钧却板着一张脸,肃容道,“陛下,臣已是而立之年……” 隆庆帝“咦”了一声,“子渊已到而立之年了么?” 心中默算一下,隆庆帝笑说,“还差一年吧。朕记得你比太子小一岁。朕的晟儿到年末才满三十。你么,要等明年这个时候才好称而立之年啊。” 沈廷钧不防陛下还记着他的年纪,被陛下一口揭破,面容有些僵硬。好在他冷面,前后面色没多少差别。但他是隆庆帝最爱重的臣子,又是自小和太子一道在隆庆帝膝下长大的。隆庆帝对他的了解,丝毫不逊色与自己的几个儿子,甚至比了解儿子们还更了解他。此时见他虽仍保持肃容,却抿直了唇角,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子渊想怒又发不出火来,这个郁闷的表情也只有他能看到了。 哈哈哈哈…… 隆庆帝昨晚也熬了夜。 虽是来西山秋猎,京城还有太子监国。但重要紧急之事,太子仍会每天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到行宫。隆庆帝昨晚二更才歇下,今日晨起便觉头昏眼花,可这一笑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就连昏沉的头脑都变得轻松了。 子渊不愧是他的好臣子啊!不仅在朝堂上是他的左膀右臂;就连私下里,也能逗得他龙颜大悦。就问这样的臣子,不爱重他说的过去么? 隆庆帝陡然又想起昨日武安侯府叫了太医,便一边喝茶一边问沈廷钧,“昨日可是老夫人身体不适?” 沈廷钧颔首,“母亲上了年纪,这几日有些疲乏……”没多说姑太太和王秀雯,但该提及的他也提了两句,“家里为表妹择婿一事争论不休,母亲为此烦心。” 在陛下面前不要妄想有任何隐瞒。 当今是明君,但朝中那个大臣也不敢说府上没有陛下的人。这不是陛下要监听诸人,而是开国帝后为防奸细,为防大臣被策动,甚至为防有些大臣被谋害,出于多方面考虑,在各府里都安插了人手。 大臣们心知肚明,可既不做亏心事,也无所谓那点家事被陛下知晓了。 沈廷钧从小在陛下膝下长大,一如隆庆帝对他的了解,他对隆庆帝的了解更甚。 帝王容不得隐瞒,更容不得欺骗。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坦荡荡,反能让陛下放心。 果然,隆庆帝听完后面上没有丝毫讶异。只是想到老夫人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为外甥女操心,甚至牵累了身子,还累及他的重臣跟着守了一晚上。 隆庆帝感念沈廷钧一片孝心,也是爱屋及乌,当即给老夫人赐下诸多药材。甚至体贴的问,“你那表妹可有中意之人,可需朕赐婚?” 沈廷钧摇头,拒绝陛下美意,“她年纪还不大,先慢慢挑选吧。陛下国事繁忙,委实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浪费陛下时间。” 41 不是一般人 两人闲谈几句,这就准备出发去猎场了。 也就是此时,门外内侍匆匆来报,“陛下,长荣郡主给您请安来了,现在正在衍庆宫门口候着呢。” 隆庆帝闻言正要起身的动作一顿,当即又坐回了椅子上。 长荣明知道这几天他都有召子渊陪膳,还掐着点过来请安,这明晃晃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若换做其余人,隆庆帝是有成人之美的。毕竟男才女貌,若是双方能玉成姻缘,他也能捞个现成的媒人当当。 可惜,这两人之间的事儿复杂了去了。他们不是普通的男女,而是和离的夫妻。 长荣八成是想吃回头草,可子渊毫无此意。 隆庆帝早年和皇后给两人赐婚,本以为这是一桩天作之合,熟料婚姻持续了不到一年时间,两人便上达天听祈求和离。 当初这事儿闹得轰轰烈烈,皇后为此唏嘘短叹了足有半年之久。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话,“好好的俩孩子,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他们也是青梅竹马,彼此什么脾性都一清二楚,若不合适,当初也不会答应成亲,可既然成了亲……这怎么就镜破钗分了呢?” 皇后念叨的他耳朵起茧子,至今想起皇后为此事烦扰的吃不好睡不着,隆庆帝都头皮发麻。 皇后在臣子们面前端庄大气、温和可亲,可私底下掐他软软肉从不手软。那半年时间,他腰上都是青紫。 这件事谁敢信? 往事不堪回首,隆庆帝侧首看向子渊,果然还是那副肃穆冷峻的模样。只是剑眉蹙着,眸中多了一丝不耐烦。 既是长荣单方面死缠烂打,这事儿可就没意思了。 隆庆帝正琢磨着,是不是找个借口打发了子渊;亦或是他干脆离开片刻,让他们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子渊说,“陛下,臣过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去械备司领箭矢,臣先告退,稍后直接去猎场寻陛下。” 话说完直勾勾看着隆庆帝,让隆庆帝不松口都不成。 隆庆帝果然松了口,颇为无奈的将他放行。 可看着这臣子迈着铿锵大步瞬间离开,隆庆帝心里又有些哭笑不得。找借口都找的这般不走心——还去械备司领箭矢,你堂堂一个大理寺卿,械备司那次不是直接把箭矢送到你跟前? 但隆庆帝也借由此事看明白了,神女有心,可惜襄王无意。 隆庆帝叹气,长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传长荣郡主进来吧。”省的在门口截住子渊,再说些子渊不爱听的。好歹长荣也是皇室的郡主,丢了皇家的脸他这皇帝也跟着没面子。 沈廷钧大步流星走出宫门,长荣郡主此时正默不作声的看着衍庆宫的门口。 她面色平静,只眸中风起云涌,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荣郡主着一身镂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红翡滴珠的风头金步摇在日光下轻轻摇晃,察觉到门口出现暗色,她不着痕迹的垂首下来,纤长的、带着镂金菱花镶翡翠护甲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拂过面颊上的一缕发丝。 她莲步轻移,正想开口,那抹暗色却像是夜里的冷风,疏忽便从眼前掠了过去。 长荣郡主张开的唇僵在半空,抬起的脚又落了回去。 这尴尬的场面让这片空间都沉寂下来。四周静悄悄的,似乎连御林军们的呼吸声,内侍们的喘气声,身边宫女衣料的摩擦声,俱都在此时消失不见。 长荣郡主敛住表情,面上的神色缓缓恢复正常,宛若之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内侍在此时匆匆过来,热情的喊了一声,“郡主您请进,陛下在里边等着您呢。” 长荣郡主深呼吸一口气,很快又恢复成往日的明艳动人,高贵端方。 她道,“劳烦公公了,我这就进去。” 猎场的天还是开阔的,猎场的云也是自由的,骑马驰骋在猎场上,似乎心灵都得到了解脱。 梁昊升策马狂奔到沈廷钧身侧,勒停了马,这才凑过来低声问,“怎么回事儿,我听说昨晚子时左右,长荣郡主去沈府门前等你了?” 许知君不知何时凑到了沈廷钧另一侧,此时也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昨天晚上,现在猎场里里外外都在传长荣郡主去‘巧遇’沈候,结果咱们沈候跟睁眼瞎似的,一阵风似的从人家跟前卷了过去。” 梁昊升瞬间瞪圆了一双眼,“还有这事儿,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许知君:“还能是什么时候?就今天早起呗。” 两人跟唱双簧似的,一瞬间就把这一天一夜里传播的沸沸扬扬的消息倒了个干净。 沈廷钧只做没听见,目光凝视着前边的隆庆帝,不给两个友人一点眼光。 许知君却抓住他的马绳,接连“唉”了几声,沈廷钧侧首看过来,许知君在他的冷眼下讪讪的摸摸鼻子,把牵马绳松开,这才又小声说,“我说,你这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你别给我装傻啊,我问的什么你会不清楚。啧,就你跟长荣郡主啊,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既已和离,便同陌路。” 许知君顿了片刻,冲好友竖起个大拇指,“亏得长荣郡主那样骄矜明艳的大美人追在你屁股后边跑,你也能忍住。不过你既然对她无意,便要想办法止住这流言蜚语,不然传的到处都是风雨,也影响你续弦不是。” 这次换梁昊升吐槽了,“他要是想续弦,再多的媳妇也娶了,他这不是没那心思么。” “那也不行啊,说不得长荣郡主就是看你一直不成亲,才误会你对她情缘未了……” 沈廷钧陡然看过来,那冷凝的眼神,那蹙紧的眉头。他这张脸面无表情看着人时就足够让人有压力了,此时做出这般厌恶的表情,即便许知君知道这不是冲他来的,心中也咯噔了好几下。 他连忙摆手,要洗刷自己的清白,“你别这么看着我,不是我这么说的,是大家伙都这么传啊。” 沈廷钧声音冷沉,“怎么传?” 许知君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见他还是摆着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不由无趣的撇撇嘴,但到底是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经过这一早上的发酵,如今谣言已经变成了沈候在拿乔,沈候和长荣郡主好事将近,两人怕是要重续前缘了。 至于大众们为何会有这个揣测,还不都是沈廷钧一直不成亲给了大家错误信息,让大家以为他还惦记着长荣郡主? 之前长荣郡主嫁人了,可这不是又和离了么?况且长荣郡主昨晚上顶着寒风去见沈候,虽说最终没见着人,但长荣郡主不罢休,这不今天又去衍庆宫堵人了? 俗语说的好,“烈女怕三撩,好男怕三缠”,这寻常男人碰上个热烈追求的女子都不一定能抗住,更何况追人的女子还是长荣郡主这等天子娇女? 许知君也觉得,沈廷钧和长荣郡主复婚是迟早的事儿。但是,长荣郡主不是一般人,沈候又岂是一般人? 42 拿捏 这一日的沈候依旧内敛沉默,只是不知是不是早起的谣言已经传的众人皆知,随在御前的将军侍卫们俱都隐晦的看了沈候一眼又一眼。 在这些别有意味的眼神中,沈候慢条斯理的举起手中弓箭,拉满弓,瞄准,射击——一头隐藏在树木丛中的黑熊怦然倒地,现场地动山摇。本就摇摇欲坠的黄叶,此时纷纷如雨般从树上落下,将众人的视线都挡住了。 最后经侍卫检查,黑熊脾脏破裂而亡。 沈候那漫不经心的一箭,力道足愈千斤。 猎场安静下来,只剩下隆庆帝开怀畅快的欢笑与赞叹声,其余将军侍卫俱都默默看着皇帝,眼神却再不敢往沈候处瞥一眼。 沈候用这一箭,斩断了所有人对他的好奇。 …… 这一日沈廷钧回来的很晚,但老夫人还没睡,一直等着他。 沈候一箭爆杀黑熊,这事情早已传的西山猎场众人皆知。 陛下龙心大悦,今晚特意开宴,将那只黑熊全部烹饪,赐予所有将士们共享,以便所有将士都能有熊心虎胆,在之后的狩猎中能有更耀眼的战绩。 沈廷钧被拉着喝了许多酒,此时有些微醺。 他坐在母亲旁边喝着醒酒汤,一边听老夫人絮叨他。“那黑熊多危险啊,一爪子能要人命,你也是胆大,一箭就射过去了。这若是射不中,再让那黑熊恼了……” 沈廷钧默不作声听着,只在最后低低说了一句话,“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老夫人的所有絮叨都被堵了回来,她再不说这些,最后只忧心匆匆的问,“整个西山猎场,今天都在传你和长荣郡主……大郎,你和娘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你……” 老夫人都被搞迷糊了,明明昨晚上儿子还深恶痛绝不肯见长荣郡主,怎么到了今天,就满西山都在传儿子欲迎还拒,沈候和长荣郡主复婚只是迟早的事儿? 老夫人的心焦灼了一天了。 她本就觉得今天的时间难捱,偏还有许多老姐妹打着探望她的名义,嘴里不轻不重的说着埋怨的话。 那些话具体怎么说的老夫人也记不清了,但大体意思就是抱怨她做事不厚道。明明沈候还念着长荣郡主,她也不和她们说清楚,还让她们寄望于有一天能将家里的姑娘嫁过来,结两姓之好。 当然,也有头脑清醒的替老夫人说话,说是具体什么情况还是问问沈候好。不都说了沈候对长荣郡主不屑一顾?那指定是沈候没存复合的心思。 不过这事情也很难办,毕竟长荣郡主不是一般人,她接二连三缠上来了,说明长荣郡主有心复婚。那之后再将自家姑娘、孙女、侄女之类的介绍给沈候,在长荣郡主哪里不得落埋怨? 长荣郡主一个妇道人家,她们倒是不怕她。但长荣郡主出身荣王府,荣王对这个女儿又宠溺的厉害,就怕她们这厢露出和沈府结亲的念头,那厢荣王府就恼上了他们。 都是权贵圈混的,谁愿意无故结仇啊? 当然,若是能招沈候做女婿,即便和荣王府结仇也没什么了。 老夫人被这些老太太们吵了一整天,脑子都快炸了,昨天晚上才确认的信息,突然也不确定起来。 她眼巴巴瞅着儿子,就希望她的好大儿能给他个确定答复,不然之后老太太们再来她这儿打探,她说不出个什么来,岂不是很尴尬? 尴尬也不算什么了,关键的是,儿子的打算没确定清楚,她怎么好意思邀约人家姑娘相看啊。 老夫人急火攻心,整个人烦躁的不要不要的。 沈廷钧将醒酒汤喝完,空碗放在旁边炕桌上。他道,“娘,儿子铁了心去做的事儿,什么时候后悔过?我与她既已和离,便如陌路,娘以后不要再提。” “可是长荣郡主……”长荣郡主性情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既然缠上来了,又岂是儿子说不见就能不见她,说不复婚就能不复婚的?逼急了她,长荣郡主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那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 为及早打断长荣郡主的心思,儿子还是再娶的好。 老夫人就说,“儿啊,娘看上了吏部林尚书家的小孙女……” 沈廷钧蹙眉,明明在说长荣的事儿,怎么转眼又说上了林尚书家的小孙女。他眉头拧成个疙瘩,“娘,儿子无意再娶。” 老夫人泪都出来了,“我就知道你刚才说那话都是哄我的。什么无意再娶?你肯定是还惦记着长荣郡主。只是长荣与你和离后,不到半年就改嫁了,你心里膈应的慌,这才不肯见她。可你心里指定还惦记着她。” 沈廷钧露出头疼的表情,“娘,若我还惦记她,管她是一嫁之身,还是二嫁之身,我都会让她重新回到我身边。可我这些年可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没有。也没必要。我心中无她,管她是再嫁亦或和离,与我都无甚干系。娘,我知您是要逼我答应相亲……” 老夫人可不承认这件事,她低低的啜泣起来,“那个要逼你了?日子是你自己过的,冷暖你自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娘哪里能管的了你?”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反正娘就一个老太太,整天操的也是闲心。你之后愿意怎么就怎么着吧。不管是娶长荣也好,孤身一人到老也罢,总归娘走在你前头,你到时候孤家寡人一个过日子,娘在那头也看不见。” 话说的绝情冷漠,但老太太的泪就跟那自来水似的,一汩汩从眼眶里跑出来,想止都止不住。 老太太啜泣着啜泣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到了那头可怎么跟你爹,跟你祖父母们交代啊?武安侯府的爵位传到你这里,长房竟是要绝嗣了。我这做亲娘的还只能眼看着,什么事儿都做不了。我是沈家的罪人啊,等到了那头,我怎么有脸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啊。” 老夫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真就痛苦的不得了。 此时外边传来快速奔跑的声音,之后来人停在了窗户口,再不往里走了。 不用说,来的指定是沈廷祎和沈廷澜。换做他人,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偷听。 沈廷钧被母亲和不着调的兄弟弄的眼昏头晕。本就饮多了酒身体不适,如今那解酒汤没起作用,反倒让他更头晕目眩。 老夫人还在哭,“大郎你是我的儿啊,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不想相亲,不想成亲,娘都答应你。人就活这一辈子,若是到了你这个位子还不能自在随心,那这一辈子也白活了。儿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总归娘肯定比你走得早,到时候娘去给你祖父祖母他们负荆请罪。一切都是我的不是。长房绝嗣也是我这个母亲造的孽!一切罪过都在我身上,老祖宗们要是怪罪,娘就一直跪着,直到他们消气为止。” 房里呜呜咽咽的声音听得人愈发不忍,就连站在窗户边上的沈廷祎和沈廷澜,都有些动容。但是,他们这会儿可顾不上心疼老太太,他们只想着,老太太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摆出来,任凭大哥再怎么冷血无情,这次也得被老太太拿捏了。 果然,屋内沉默了许久,直到沈廷祎和沈廷澜急的想戳窗户纸看个究竟时,屋内终于响起男人低哑磁沉的声音。 沈廷钧无奈的对母亲妥协,语气沉重而无力,“儿子年纪大了,婚事全凭母亲安排。劳烦母亲这么大年纪还要为儿子的亲事奔波,儿子这厢先给母亲赔不是了。” 43 “争抢” 御驾启程回京城前一天,沈老夫人开始给沈候物色续弦的消息不胫而走。 上流权贵们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些纳罕,不过转瞬便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武安侯府这是摆明车马,要长荣郡主不要痴心妄想了!武安侯府的大门不会朝长荣郡主开了,长荣郡主有再多的打算,也请都收敛收敛。总之,沈候不会吃回头草,沈候的续弦也绝不会是长荣郡主。 猎场的权贵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还将这消息传到了行宫。于是,就连隆庆帝在午休起来后,都得知了他的心腹股肱有意续娶的消息。 隆庆帝能说什么? 总不能仗着长荣是郡主,是皇家人,就不让人前夫续娶吧?这道理放在哪里都说不过去不是? 再说了,长荣你自己还改嫁了呢。不仅改嫁了,还生育了一儿一女,膝下儿女双全你是不求什么了,可子渊到现在还没一个子嗣呢。 皇帝也是人,皇帝也讲人情。长荣虽是侄女,可沈廷钧跟亲生的儿子也不差什么。若真要论论两人在隆庆帝心中的地位高低,指不定沈廷钧还更胜一筹。 隆庆帝不觉得沈廷钧续娶有任何问题,他甚至还想再当个媒人,给沈廷钧说个亲。但是想想子渊上一桩亲事就是他和皇后赐下的,结果两人不到一年就和离了,隆庆帝担心他的恩泽子渊承受不住,就不敢再提给子渊赐婚的事情了。 但隆庆帝还是时刻关注着此事,为此百忙之中还和沈廷钧谈了心。说了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话。只把沈廷钧说的面色怪异,隆庆帝才放过他。 傍晚回到府中,沈廷钧和几个老夫人走了个碰头。 老夫人们身边俱都有窈窕淑女作陪,她们或俏丽明媚,或温婉端方,或楚楚可人,或英姿勃勃。环肥燕瘦应有尽有,那一声“沈候”更是被她们唤的百转千回。 可惜郎心似铁,沈候只肃穆的向几位老夫人问好,其余人等连他一个眼神的施舍都没得到。 老夫人们见状,不知该说沈候恪守君子礼仪好;还是说沈候眼高于顶,连这等姝色都不放在眼里好;亦或是沈候当真不解风情,木头桩子一个。 但不管是其中那种情况,总归武安侯府圣眷正浓,武安侯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而他本人更是出色到无与伦比的地步。能将家中姑娘们嫁到武安侯府,这不仅是姑娘们的机会,也是家族的机会。 老夫人们念及此,对着沈廷钧便愈发热情了。有人说,“我与老夫人说好了,回头一道去普陀寺上香。侯爷若得空,可能护持我们过去?” 沈廷钧恭敬道,“若无公事,必定前往。” 又有老夫人道,“我家中老爷要做七十大寿,沈候届时定要登门才是。沈候登门,蓬荜生辉啊。” 沈廷钧:“您厚爱,大冢宰古稀寿,子渊必定到场。” 接下来另有两位老夫人,一人说家中小孙儿要做百日,另一位说是家中老爷得了幅墨宝,只是不知道真假,侯爷若得空,可否上门帮助甄别一二? 老夫人们说话的言语艺术就在这里,那真是一字一句都委婉妥帖,让你连拒绝都不能。 只是沈廷钧的回应也足够狡猾,大多是若无公务缠身必会前往,唯一一个他承诺必定会去的大冢宰的古稀寿宴,可大冢宰是吏部尚书,名副其实的国之重臣。而他本身也重权在握,即便陛下对他们再信任,权臣与权臣联姻,也是自取死路。这是铁定不能成的亲事,去了也无妨。 沈廷钧的态度不偏不倚,可谓公正。 几位老太太离去后,一边走一边低声说,“可惜了沈候这么好的人才。” 他们当初下手还是晚了。 也是顾忌宫里的意思,觉得沈廷钧长在宫廷,陛下很大可能会赐婚,所以就默默观望。 结果观望着观望着,陛下和皇后当真赐婚了,而女方乃是被众星捧月的京中明珠长荣郡主。 男才女貌,双方家世也般配,那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一桩亲事。 可惜,谁又能料到,两人成亲不过一年时间,就上书和离。 而之后事情的发展就跟唱戏似的,长荣郡主不到半年就改嫁了,沈候却单身至今。 这事儿初看起来,好似沈候做了错事惹怒了长荣郡主;可沈候长在天子膝下,那就跟在重臣们眼皮子底下长大没多少差别。那最是端方严谨不过的一个人,别看年纪小,做事却老成稳重,天生就是做重臣的料。 这样的人,最是爱惜羽毛。又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抱着得罪荣王府,更甚者是自毁仕途的风险去做? 没有的!绝对不可能有! 更何况,如今长荣郡主不是又回头纠缠起沈候来了? 可见两人和离,问题绝不可能出在沈候身上。换一句更妥帖的话,绝不是沈候的品性或行为方面有瑕,犯了长荣郡主的忌讳。 既然本人无瑕疵,与武安侯府的亲事就可以考虑。 可惜,他们府中早先和沈候匹配的姑娘,早就过了花期嫁为人妇。也好在他们不管是娘家还是夫家,都是树大根深的家族。这些的家族小辈真就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长出来。 小女儿不合适,还有长孙女,长孙女不合适,还有小孙女,还有小侄女,总归只要铁了心结这门亲,人选是最不需要费心的问题。 而结这门亲的难处在哪里?在沈候的考量斟酌啊。 其中一位老夫人就说,“不知道沈候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总之别和长荣郡主是一个类型的就行。” “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长荣郡主了。就说陛下的公主,也没郡主那马骄矜。” “有一句说一句,长荣郡主是有骄矜的资本的。只是人糊涂,办事也糊涂。” 几个老太太之间的气氛很和睦,他们一说一笑的,好像彼此之间完全没有芥蒂。 可不说说笑笑又能怎样?把对方当仇敌一样防备么? 沈候这样的人才,有太多人家想争抢着和他结个亲。而沈候只有一个,这注定最后雀屏中选的只有一位姑娘。为此大家也都做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打算。 但还是那句话,试试么,买卖不成仁义在,就当是和武安侯府拉近关系了。 大户人家的女眷还要负责社交,和武安侯府多些来往,这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事儿啊。 老太太们一团和乐的走了,沈廷钧目送他们走远,才迈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44 争执与想法 明天就要启程回京,院子里的丫鬟们来来去去,都在忙着收拾东西。 若是早点动手,他们此时早已经收拾好了。可这不是客人登门了么?接连来了好几位贵客,丫鬟们严阵以待,谁还有闲暇功夫去收拾东西? 丫鬟们见到沈廷钧,俱都停下动作,抱着手里的东西不伦不类的见礼。 屋内众人也听见了外边的动静,二夫人、周宝璐、王秀雯,连带着刚过来的沈廷祎和沈廷澜都站起了身。 几人给沈廷钧见过礼,二爷沈廷祎就有眼色的说,“大哥陪母亲吧,我们先回去了。” 二夫人也说,“丫鬟们没个轻重,可别把我那几个匣子弄坏了。我的赶紧回去看着,不然摔了那个我都心疼。” 他们夫妻如此一说,沈廷澜和周宝璐也不坐了,张嘴也要回去。 沈廷钧点了头,让他们稍后来母亲院子里用饭。沈廷祎和沈廷澜看出母亲有话要对大哥说——不就是那几个老太太带来的贵女们么,他们也好奇那个会成为新大嫂,但他们在跟前,就怕大哥太尴尬。 于是兄弟俩忙说天晚了就不过来了,然后给老夫人、姑太太以及大哥行了礼,就告退离开了。 姑太太和王秀雯也顺势提出离去,只是姑太太临走时,看向沈廷钧的目光很是复杂。 姑太太其实很想说,既然廷钧有意成亲,那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下秀雯? 虽然秀雯中意吏部侍郎家的五公子,但只要大郎同意娶秀雯为妻,秀雯立马就能把那五公子抛到九霄云外去。 和大郎比起来,那些毛头小子冲动莽撞、没有官职、没有爵位,甚至连相貌都比不上他。他们仅有的一项优点,就是比大郎年轻几岁。可他们又不是天赋惊人之辈,谁还能在这短短几年时间,爬到大郎的位子,成为另一位能让陛下委以重用的心腹重臣? 不可能的。 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沈廷钧只有一个!他的人生不可能有谁能重复得来。 珠玉在侧,瓦石难当啊! 姑太太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走出了花厅,王秀雯扯着母亲的袖子,手指用力拽着她往前走。 姑太太险些被女儿扯得一个踉跄,就停下来瞪她,“要了娘的老命喽。” 王秀雯轻跺着脚说,“娘你小声点,你这么大声是怕别人听不见你说什么么?” 娘俩前几天才吵了个天翻地覆,王秀雯铁了心要嫁给五公子,姑太太则是已经看见了女儿吃苦的后半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肯点头答应。 但这世间哪有父母能拗得过儿女的? 王秀雯以绝食做威胁,姑太太强撑了三天,到昨天还不是缴械投降? 可惜她前脚刚松口,将事情拜托给老夫人,后脚沈廷钧就准备相看续娶。 这事儿今天传到了姑太太耳朵里,姑太太险些以为老夫人在刻意针对她。但是猎场的风言风语姑太太也听到了,就明白老夫人这是忌惮长荣郡主,这才逼得大郎续娶。 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既然要续娶,为什么不先考虑下秀雯? 秀雯秀外慧中,能管家理事,还能孝顺长辈。她生的好模样,不管道士还是和尚们看相,都说她是个富贵命,以后子孙满堂。 娶了秀雯,最起码能保证长房不绝嗣啊。 可惜,昨天已经委托了老夫人和吏部侍郎家相看,如今再让老夫人考虑秀雯做儿媳妇……即便秀雯是嫡亲的外甥女,怕是老夫人也会恼。 一女许两家这不是儿戏么? 可错过这次机会,之后秀雯即便嫁的再好,可和侯府夫人的位置比起来,也是天差地别。 姑太太还是不死心,宁愿舍掉这层脸皮不要,也要回头去找老夫人。 王秀雯却在此时一把拉住她,就见这位素来爱以“楚楚可人”的面貌示人的表姑娘,此时瞪圆了一双杏眸,满眼都是“你敢回去我就敢去死的决绝”。 王秀雯低声在姑太太耳边说,“娘,就这样吧,事情到了这一步,再纠缠下去不过是把情分都作没了。表哥若真中意我,根本不用我们多做什么,我也能顺顺当当成为侯夫人。可娘你说,表哥有多看过我一眼么?” 他们在侯府住了五年,她除了逢年过节以及给舅母请安时能碰见表哥,其余什么时候见过他?即便见了他,表哥对她也视若无睹;哪怕她不要面皮强撑着过去“偶遇”,表哥也只是微颔首便从身边疾行过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往日想起不觉得怎么样,如今却只觉得自己把自己的面皮揭下来让人踩,她真是羞恼的恨不能去投井死个干净。 可既然不想死,那就好好活着。她就不信,离了武安侯府她还活不出个人样来。 王秀雯道理一大堆,可姑太太却只嗤笑,“你的人样是吏部侍郎家的五公子能给的?那就是个混吃混喝的混子!你指望他带你飞黄腾达,那不如指望自己生个好儿子!” 又念叨,“廷钧这边行不通,那你就考虑诚意伯府的亲事。只要你嫁过去,就是现成的世子夫人。等伯爷一死,你就是伯夫人。就是比起侯夫人差点,那也是朝廷诰命,子孙还能世袭爵位,一辈子不用为功名发愁。现成的通天路摆在跟前,你偏不选,只看重那外表好看的绣花枕头,呵呵,我就睁眼看着,那草包这辈子究竟能不能让你活出个人样来。” 母女俩在老夫人院子里又呛呛起来,甚至差点动了手。最后一个哭着跑回去,另一个好悬没被气晕。 沈廷祎和二夫人被喊回来,顺路送姑太太回院子。沈廷澜对此很是侥幸,不住的和周宝璐说,“幸好咱们住西边,若是也和姑母顺路,我得愁死喽。” 姑太太那嘴是真能唠叨,说话也真是不留情面。想想丫鬟重复的那几句话,沈廷澜也是头皮发麻。连他一个大老爷们,都觉得姑太太揭人短、打人脸,这委实过分,就更别提秀雯表妹怎么想了。即便她是有许多小心思小算计,但也不能否认她就是个普通小姑娘的事实。被亲娘这么戳心,是个人都得崩溃啊。 周宝璐听着沈廷澜为王秀雯抱不平,眸中光芒闪烁。 她佯做苦恼似的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大哥的亲事闹得。” 若是大哥不同意相亲,哪会有这许多事端? 他为什么就松口了呢? 老夫人再胡搅蛮缠,她也不过是个老太太,不搭理她就是了。好生晾她两天,让她知道儿子要和她离心了,就不信老夫人还能坚持下去。 说到底,还是大哥想成亲吧。 若不然,他那般硬性一个人,即便是天皇老子来了,能让他松口么?还不是他自己本来就存了那心思? 周宝璐眸光阴暗,心中的恶念几乎喷涌而出。 她是知道大哥最后没成亲,更没有留下子嗣的。可这世上凡事不都讲究一个变数么? 连她的姻缘都改变了,那大哥有家有室有子女,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这事儿怎么能发生呢? 若是大哥有了子嗣,她的荣安怎么办? 没有第二个武安侯府让荣安继承,难道有生之年他们也要被分出去单过,荣安要被剥掉所有的侯府尊荣,再次为功名利禄奔波辛苦? 她重来的这一生,难道是为了让儿子受苦的? 不行,不可以,她不会同意! 凭什么上一世桑拧月的儿子能继承侯府,桑拧月能成为最大赢家,她的儿子却要汲汲营营,沦为凡夫俗子中的一员。 这世上没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 周宝璐心中暗暗筹谋算计起来,沈廷澜也在此时出声,“怎么就是大哥的亲事闹的?合着你的意思是,大哥这辈子就不应该成亲,大哥就该孤独终老?” 沈廷澜浓眉紧皱,看着周宝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45 意决 去西山行宫狩猎的大部队终于回京了。 这天刚好是入冬,大多数人都已经穿上了夹袄。桑拧月畏寒,就比别人穿的更多些。 这一日,送走了照例来赏梅轩做客的施阿婆祖孙,桑拧月心累的坐在书案前沉思。 素锦送了茶水来,见姑娘面上没有丝毫笑模样,就有些心疼。 她想说些开解的话,桑拧月却率先抬头看过来说,“素锦,我们搬回蔷薇苑可好?” 素锦顿时安稳了明白姑娘什么意思了。可考虑到实际情况,她又不得不提醒姑娘,“可蔷薇苑至今还没修缮好。” 侯府的人手是不少,但侯府的院落更多。不说没住人的院落,就只几个主子的住处——老夫人的鹤延堂,侯爷的松柏院,二房的世安苑,三房的听雨阁,三姑娘的涵香居,姑太太和王秀雯如今住的玉笙居;更甚者还有太夫人居住的褚玉堂,还有侯爷日常起居的整个前院。这些地方都住了侯府正儿八经的主子,要修缮房屋肯定要先把他们的院子修整好。 尽管这些院落每年都有用心修缮,此番也只是维护,可事情要做的仔细,还不能出一点疏漏,即便仆人再多,这事情进展的也很缓慢。 大家日赶夜赶,终于在主子们回来前,将这些地方都修整好了。可一时半刻也轮不到蔷薇苑。毕竟侯府的大姑娘和二姑娘虽然已经出嫁,可她们的院落也不好落下;再有侯府的门客肯定排在前边…… 素锦昨天问过崔嬷嬷手下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偷偷和素锦说,崔嬷嬷很关心桑家表姑娘的情况,本来蔷薇苑的修缮还要往后排两天,但崔嬷嬷担心桑姑娘在赏梅轩住的不舒坦,就让下人提前修整蔷薇苑。不过蔷薇苑上次就修缮的马马虎虎,此番修缮肯定是个大工程。也就是说,他们最早也得四、五天之后才能搬回去。 蔷薇苑一时半会搬不进去,赏梅轩也住的焦灼,好在桑拧月心中早就有了别的打算,就和素锦说,“再有五天就是娘的冥诞,咱们后天就出发去普陀寺。” 这样既不用继续承受心里和生理的双重压力,还能把她一直提心的事情办了。 素锦当即皱眉,“可是奶娘还没过来,还没说人手找好没有。” “今明两天,奶娘肯定会来。” 桑拧月看着素锦,沉默片刻又说,“这次你和清儿留在府里,我带素心过去。” 侯府诸人去西山狩猎后,奶娘又来了府里一次。桑拧月将去寺里给母亲做冥诞的事情告诉老人,奶娘就忧心起她的安全问题。毕竟王徐氏至今没死心,她让人一直盯着姑娘的动静。姑娘不出侯府且罢,一出去怕是很难再回来。 可桑拧月却有别的想法。 侯府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地盘,谁还想寄人篱下?可她若要搬出侯府,首要解决王徐氏。 躲避不是办法,只会让王徐氏更猖狂。桑拧月就想趁此机会搏一把大的,将这个痼疾直接除去。 她令奶娘找几个女镖师,想来过了这么几天,奶娘也寻觅到合适人选了。 素锦对姑娘要以身犯险很担忧,但她知道姑娘心意已决,现在劝也是白劝。但是把她和清儿留下来…… “姑娘不想让少爷过去,这是为少爷的安全着想。但给夫人做冥诞却不带着少爷,这事儿不管在谁听来都不合适。况且之后少爷要走科举一途,若是这事儿被有心人知道,怕是会给少爷安一个不孝的帽子。有了这样一个污点,少爷之后的路怕是也走不远。姑娘,这事儿真的不能再考虑考虑么?” 桑拧月来回在屋里踱步,许久后才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解决眼前的困境是重点。清儿以后的仕途……若他此番跟去出了什么意外,哪里还有以后可讲?还是不能让清儿跟去,你跟他……” “姐姐不让我跟去,自己却要去冒险,姐姐觉得我能同意么?若姐姐出了什么意外,我这辈子怕是都会活在内疚和自责之中。别说什么仕途了,没有姐姐照应,我还有没有能力去科举都是另一回事。” 清儿站在门口,双眼含泪看着姐姐。他明明不想哭的,可一想到姐姐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儿,却要把他摒弃在外。他明明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可就因为年纪小,所有事情却都让姐姐扛着。 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助和无力,也再一次深恨,为什么人不能一夜之间长大。若是他现在也如施家伯伯那么大年纪,即便他没有功名,可他有一身力气,那王徐氏还敢对姐姐虎视眈眈么? 清儿说,“姐姐,你带我去吧,你自己去我不放心。”话说的很委婉,但清儿眼里的眸光却很坚定。那赫然就是,“若姐姐不带我去,之后我也会偷偷跟过去。” 桑拧月喉间梗塞,她想婉拒弟弟,可最后也只是攥紧了手掌,迟疑许久才缓慢点了头,“好”。 这天稍晚些时,奶娘登门了。她在院里和桑拧月小声说了一个时辰的话,便带着满腹忧愁离开了侯府。 傍晚时,桑拧月想过去鹤延堂给老夫人请个安,但是考虑到这时侯府其余几房人应该也在,迟疑过后便决定还是明天上午过去。 错过人多的时间,等人少时她再和老夫人说说去普陀寺的事儿。 ——侯府三位爷,而她是守寡之身,桑拧月最明白该怎么避嫌。所以迈出去的脚步到底又收了回来。 只是,不等她回到屋里,院子里就响起男人的说话声。 院门打开着,是方才素心和冬雪去大食堂吃饭忘记关门了。 此时施家的郎君就站在门口,与在院里读书的弟弟说话。 清儿这几日都有去施家请教功课,和施郎君已经很熟悉了。且施郎君为人亲和,教授功课也很耐心细致,他本人还得名师教导,水平很是了得。 清儿去了两次,就完全折服在施郎君的能力和亲和之下。如今听见“师父”唤他,便满脸笑容小跑到门口。 桑拧月不好视而不见,便折回身行了个福礼。若是之前,她许是会走到门口略微寒暄,道几句叨扰,可既然已经定了心思要搬离赏梅轩,便没有必要如此周到客气,给人以别的遐想。 是以,双方见过礼,桑拧月转过头,领着素锦便回了厢房。 施行舟没想到桑拧月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怔忪在原地。 他心思烦乱,一会儿想,桑姑娘面色冷淡;一会儿又想,不知道桑姑娘在烦心什么? 及至清儿的声音响在耳侧,施行舟才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 可他眼角余光仍注意着那边厢房的动静。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施行舟陡然羞愧起来。 亏他自诩为仁人君子,竟也做出宵小偷窥之事,真是白读了几十年圣贤书。 施行舟当即端正起心思,再不敢有一星半点的亵渎之意,也不敢再往那个方向撇一眼。 回到屋内,桑拧月面色平静的磨了墨,耐心抄写起经书。 反倒是站在一边的素锦,很有些心事匆匆。她铺好床铺后,终究忍不住和桑拧月说了句,“施郎君是不错,只是姑娘无意再嫁,那咱们早点搬离赏梅轩也好。施郎君如今看见姑娘就走不动路,我们能看出来的事情,别人肯定也能看出来。时间久了……” 时间久了,流言蜚语甚嚣尘土,届时姑娘不想嫁,碍于人言也得嫁了。 46 难眠 素锦出去后,桑拧月沉默片刻便搁了笔。 她想给弟弟找个好夫子,却又不想对那夫子及其他的家人有所付出,更不想赔上自己的后半生。 可买卖还讲究一个公平,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她既不想给与施家他们想要的,又如何能一直占人家的便宜? 桑拧月念及这些,心思愈发沉重,许久都喘不过气来。 也好在,若后天的行程顺利,他们很快就能搬出侯府。届时再拿真金白银请夫子来给弟弟授课,或是花费真金白银将弟弟送到私塾去。不管是其中那样,都不要让事情掺杂太多人情,那他们的日子就依旧简单可控。 只是这事儿不知该如何和清儿提起,就怕之后换了新夫子,清儿会不适应。 桑拧月想七想八,想的多了,便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三更天的梆子响起来,她在迷糊中才重重叹了口气,然后缓缓沉入繁杂的梦乡。 桑拧月这一晚上睡得不安生,她不知道的是,今天晚上还有比她更煎熬的人。 周宝璐趁着沈廷澜去内室洗漱时,从织彩哪里得知了桑拧月搬到了赏梅轩,并和侯府的门客施郎君看对了眼…… 周宝璐咬着后槽牙,眸中满是怒意,“消息可靠么?你听谁说的?” “现在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在说这件事啊夫人。” 尽管表姑娘还没表态,但施阿婆一天两次登门她也没拒绝。且清儿还问施郎君请教问题,每次过去手上还都提个篮子。就有婆子们说,里边是表姑娘做的糕点,还有表姑娘做的针线…… 这不是两家默认了亲事,走动的更亲近的表现么?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考虑,那两家现如今还没定亲。难难道真如大家所说,他们是想等老夫人回府后,让老夫人来当这个媒人? 这些猜测虽然不靠谱,但是仔细想过,似乎又很合理啊。 织锦和织彩都不知道,周宝璐还有将桑拧月“卖掉”换利益的想法。 不过她们也清楚,夫人最见不得表姑娘好。而施郎君年轻有为,又只有一个女儿,施阿婆更是一眼喜欢上表姑娘,这亲事还是她撮合的。若是表姑娘改嫁过去,日子远比她嫁到王家的日子更快活。 表姑娘日子好过了,夫人会乐意么? 这怕是夫人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了。 织彩想到夫人知道此事会不高兴,但没想到夫人会愤怒到这个程度。 她紧咬着牙关,俏眉冷竖着,眼里一片冰冷,手里攥着个茶盏,似乎想狠狠摔到地上。 织彩赶紧夺过去,小声提醒说,“夫人,三爷还在里面呢。” 周宝璐深呼吸一口气,任由织彩将茶盏拿过去。 她焦躁的在屋内走动起来,步伐快而重,似乎想将地上的青砖踩烂了。 桑拧月即便改嫁,嫁的人也是个鳏夫,她不该气。总归那施郎君再怎么有出息,还能比得过她夫君?但她想从泥窝里爬起来,还想继续过上好日子,这怎么可以呢? 上辈子她就在那烂泥坑里待到死,桑拧月只有比她更凄惨,她心里才会痛快。她日子怎么能好过起来,这不是戳她的心么? 再有,若她真和施家成了好事,那她筹谋了这几年的事情又怎么办? 她好生琢磨了五年了,从桑拧月出嫁后,她就在盼着这一日。连卖掉桑拧月换取爹爹进京,换取爹爹一步步升到那个位子,她都谋算好了。她五年的辛苦等待与筹谋,难道就要付之流水? 周宝璐又转了两圈,终于缓缓安静下来。片刻后,她招手让织彩附耳过来,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了些什么。 织彩频频点头,最后问说,“施家会相信么?” “说的人多了,由不得他们不信。” “那之后,若有人知道这事儿是从咱们院子里传出来的……” 周宝璐轻嗤一声,“施家但凡还想给儿子续弦,就不会去深查。桑拧月更不用。,她一个寡妇,谨守妇道还来不及,真要是施家‘退亲’了,她也只能含恨吞下这个哑巴亏。不然她还能豁出脸面去闹么?她不做人,难道清儿也不做人了?即便是为了清儿,她也会装聋作哑的。” 织彩受教,“夫人说的是。” “你们夫人又说什么金玉良言了?”沈廷澜赤着脚,穿着一身玉白的寝衣从内室走出来。他头发还滴滴答答落着水,水珠顺着面颊往下滑,很快洇湿了胸膛那片衣襟。 织彩来不及回话,便被夫人踩了脚。她当即不敢再抬头,只恨不能将脑袋垂到胸口处,这才说,“夫人让奴婢没事儿多去表姑娘哪里跑跑。表姑娘带着表少爷过日子,夫人担心有人欺负表姑娘。奴婢正准备过去看看呢。” 沈廷澜微颔首,“是该去看看。母亲慈悲,御下不严。侯府的下人虽然害怕大哥的威严,轻易不敢犯错,但哪里也不缺看人下菜碟的渣滓混账。”又对周宝璐说,“你担心的是对的,是该让丫鬟们多往表妹哪里走动走动。桑表妹到底是你至亲,她又带着一个弟弟过的艰难,如今到了咱们府里,咱们多照应些是应当了。” 话毕沈廷澜很是欣慰的拍拍周宝璐的手,“你有心了。” 周宝璐笑的很勉强,她不耐烦从沈廷澜嘴里听到任何有关于桑拧月的字眼。这会让她疯狂的嫉妒、不安和烦躁。若是往常,她免不得要甩脸子使性子,说沈廷澜不信任她。 但他们在西山猎场才有过不愉快。 就因为她试探的说了那句“都是大哥的亲事闹的”,这话可算戳了沈廷澜的肺管子了,沈廷澜当即就皱起眉头质问她,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她机灵,轻描淡写将此事揭了过去,但沈廷澜到底是将此事记到了心里,且之后因此事迁怒了她,在回京之前,再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原本她还担心,回了侯府后,沈廷澜会借口读书直接住到书房去,让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闹矛盾了,让别人看她的笑话。 好在他还算有良心,尽管依旧不搭理她,但到底是跟着她回了房。 如今夫妻俩闹僵的事儿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周宝璐很珍惜夫妻和好的时光。她也真是忌惮沈廷澜的驴脾气,也并不想在与他争执不和,让桑拧月有可趁之机…… 是以,即便心里百般怨恨沈廷澜提及桑拧月,周宝璐还是笑的眼光明媚的嗔他一眼,“我自己的表妹,我不担心谁担心?指望你们多照应表妹,表妹怕是都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行了,你不用操心这事儿了,我自己的表妹,我自己照应。” 手里捏紧了帕子,周宝璐心中恶狠狠的想,“我自己照应她,给她找门富贵亲事,送她一场泼天富贵,让她至此从我的眼皮子底下彻底消失!” 47 有事请先行 翌日桑拧月在给老夫人请安时,给老夫人说了要去普陀寺上香的事儿。 老夫人早就从崔嬷嬷口中得知了此事,甚至更详细的她也知道了。就比如过几天是桑拧月母亲的冥诞,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桑家姐弟都会抄写许多经书烧给母亲。同样,这次他们也抄写了不少经书,甚至还准备在普陀寺里给桑家夫妇点两盏长明灯。 老夫人老了,最喜欢这些有孝心的孩子。加上她自己的孩子也孝顺,就愈发觉得这样的孩子讨人喜欢。 老夫人很爽快的同意了,还说,“你父母泉下有知,看到你们姐弟长得这么好,肯定会很欣慰的。” 老夫人感怀的拍拍桑拧月的手,忽而又笑起来,“也是巧了,我这几日也要去普陀寺一趟。” “您去普陀寺做什么?若要上香,让表姐她们代替您去不行么?您上了年纪,如今天又冷……” 老夫人只笑,“是好事。不用担心我的身体,若这事儿成了,再让我多往山上多跑几趟都没问题。” 老夫人又转移话题说,“可见过你表姐了?她也念着你呢……” 两人又细碎的交谈几句,桑拧月看出老夫人精神短了,便体贴的提出告退。 等从鹤延堂出来,桑拧月和素心一道走到人少的路上。素心精神振奋的把从鹤延堂小丫鬟们嘴里套取的信息,一一告知了桑拧月。 诸如在西山猎场时,秀雯姑娘和姑太太在良婿的人选上闹了分歧。姑太太择中了诚意伯家的世子爷,秀雯姑娘则更看重颜色出众的吏部侍郎家的五公子。母女俩闹的很不愉快,到现在还别扭着。 又道,侯爷威风极了,一箭射的黑熊肝胆俱裂,被陛下好生褒奖,还赐下许多东西。 当然,最重磅的消息是,长荣郡主对侯爷纠缠不休。长荣郡主有意回头,可惜侯爷铁石心肠,对长荣郡主的示好不屑一顾…… 素心说到这里,整个人激动极了,“大家都在说长荣郡主国色天香,是京城第一大美人呢。可侯爷完全不为美色所动,任凭长荣郡主如何讨好,侯爷连个眼神都不给她……”语气中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好似长荣郡主改嫁给武安侯府带来的阴影,也影响到她,如今有机会反压回去,她顿时变得趾高气扬。 桑拧月没回应什么,反倒用手指捅捅素心,素心纳罕看过来。见姑娘垂首不看自己,那脚却有意识似的要往自己脚上踩,素心纳闷极了,忍不住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话刚落音,素心就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铿锵有力,走路的人步伐快而大,似乎只是一眨眼间便到了跟前。 来人头戴金冠,身穿黑色宽袍。他袖口和衣襟位置绣着金边如意兰,腰间的腰封上也有着同样的纹路。耀目的阳光照射在他那张过分英俊的面庞上,衬得他雍容华贵、高不可攀,整个人宛若被供奉在寺庙佛龛上的神子。 桑拧月不敢多看一眼,她盯着那人黑色的朝靴,忍住微颤的手指,往后退了两步福身行礼,“见过侯爷。” 素心则是哆嗦的话都说不连贯了,人更是摇摇晃晃的站不住。还是桑拧月及时撑了她一下,素心才带着哭腔说了一句,“给侯爷请安。” 这片宽敞的凉亭旁,许久都没有声响。 今日阳光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这片又是个空地,只在不远处有着湖泊和一个凉亭,在凉亭周围有好大一片红花石斛。 景致是美的,若往昔走到这里,桑拧月总要慢着些,即便不为晒太阳,只是欣赏美景就感觉赏心悦目。 可此时她却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明明是算好了时间来给老夫人请安的,也当真没在老夫人哪里,碰到除老夫人以外的侯府任何一位主子。可谁又能告诉她,明明该去上朝的武安侯,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间点,他才是最不该出现在侯府的人。 桑拧月想破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是回了蔷薇苑后,在冬雪的提醒下,她才回忆起今天是休沐日。 当然此时她还不知道,便愈发觉得时间难捱,偏头顶那人丝毫没有声音,只紧蹙着浓眉看着他们…… 桑拧月攥着手掌,抬起头,正对上他锋利的眉眼及冷冽的眼神。她一颗心都抖了抖,但她还是不着痕迹往前走了两步,将素心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尽管这个动作在此时很不合时宜,也完全就是掩耳盗铃。但为防素心被罚,她还是硬着头皮做了。 桑拧月猜到沈候和他身边的侍卫,应该都听到之前素心的八卦声了,但这好歹是自己的丫鬟,且从小一起长大,她不保她保谁?即便自己少不得要受些冷眼,可也不能让素心在此时受罚。 桑拧月硬着头皮道,“侯爷要出门么,我与丫鬟走得慢,侯爷且先行一步。” 沈廷钧终于开口,磁沉的声音问桑拧月,“这是你的丫鬟?” 桑拧月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她知道这时候再含糊隐瞒只会让这男人大怒,因而当即认错道,“丫鬟无状,说错了话,还请侯爷勿怪。” 沈廷钧轻“呵”一声,想说什么话,到底是没说出口。但他脸色依旧冷冽的很,面无表情的道了一句,“侯府容不下背后嚼舌根的丫鬟,若有再犯,逐出府去。” 桑拧月连道,“侯爷明见,再不会了。” 素心也哆哆嗦嗦道,“奴婢知错了,再不敢有下次了。” 主仆两人都表了态,原以为沈廷钧会错过她们直接离去,却没料他静了片刻又问说,“表妹去给母亲请安了?” 桑拧月被他一句“表妹”打的晕头转向,整个人手足无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良久后,她才缓缓道,“确实刚给老夫人请过安……侯爷有事请先行,我与丫鬟就不挡侯爷的路了。” 现场又静了片刻,沈廷钧一身冷气带着侍卫迈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言辞,“如此也好。” 等那两人的脚步声彻底走远了,桑拧月和素心这才抬起头。 正午绚烂的阳光使万物都光彩夺目起来,那道笔挺颀长的身姿氤氲在光芒中,耀眼夺目到刺眼的程度。 桑拧月微眯起眼,看着那道雍容威仪的身影消失在远方,这才喊起惊魂甫定的素心,“走吧,我们回去。” 素心诚惶诚恐,将要走进蔷薇苑时,才听她压低声音心有余悸说了句,“怪不得我们在凉亭哪里碰见侯爷,侯爷的松柏院似乎就在那附近。只是,侯爷不是有好几年不在松柏院休息了么?” 桑拧月狠狠瞪了素心一眼,“你还说?要不是你话那么多,我们今天怎么会……” 素心痛苦,“我也想闭嘴啊,可是有的事憋在心里,真能把人憋出病来。” “憋出病总比被沈候要了命强。” “那谁也没想到,侯爷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种地方啊。我口上没把门,是我错了,可侯爷这么神出鬼没,这迟早得把人吓死啊。” “你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姑娘。”素心见姑娘真要恼了,再不敢叨叨。同时也下定决心,之后在蔷薇苑以外的地方,她再不敢背后说人闲话了。若不然真被侯爷逮到第二次,她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这条小命虽然不值钱,但姑娘还是很看重的。哪怕是为了不让姑娘伤心,她也得保护好自己这条小命。 48 出发 出发去普陀寺前一天傍晚,崔嬷嬷帮着安排好了车马,一应行李也都装了车。到了出发去普陀寺这天,只剩下主仆五个人,各自穿着厚衣裳就走,也是非常便利。 刚卯时初,外边的天还黑沉沉的。天上无星也无月,一阵冷风刮过,冻得人瑟缩发抖,恨不能连脑袋也藏进棉衣里。 素心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鬼天气,不会下雪吧。” 素锦:“下不下雪不好说,只是这天幕压的这么低,怕是会下雨。” 桑拧月闻言说了一声,“快走吧,若是在路上下了雨,咱们可就遭罪了。” 院门咯吱一声打开,桑拧月一边往外走,一边琢磨自己的安排是否有疏漏之处,可刚迈出门槛,一抬头,不想竟在这个时间点碰上了施行舟。 施行舟手中拿着书本,正要去议事堂读书。 侯府除他之外,还有另几个同样是举人出身的清客,他们都习惯在晨起时去议事堂。几人一道学习,一来可以互补学问,二来气氛足,更学的进去;再有就是如今天冷了,议事堂炭火彻夜供应,去议事堂读书省的烧自家院子里的炭火,家人就可多用些,不至于受寒冷之苦。 施行舟见到桑拧月眸光倏地变亮,晕黄的灯笼映照下,她的容颜在此时增添两分暖意,整个人愈发莹润秀美。 施行舟不敢过分直视她的容颜,赶紧侧首过去,可他面庞和耳朵却悄然染上红晕。可不知想到什么,他的面色却在瞬间又变得苍白,整个人显得仓皇无力。 桑拧月无暇注意施行舟的面色,加上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便越发避嫌。 双方互相见礼,随后一同往外走。 施行舟往日话不多,但也不算少,今日他看起来心事重重,除了一开始互相问好后,再不见开口。 气氛一直沉默,连清儿都意识到不妥。他不安的看看姐姐,又看看施行舟,想开口说些什么,到底是明智的闭了嘴。 及至将要走到议事堂门口,原本一直沉默的施行舟陡然张口说了话。 不知为何他嗓音喑哑的厉害,就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偶尔扫过来的眼神带着挣扎和迟疑,可他到底说了些体面话,让清儿一路注意安全。 话是对清儿说的,可他眼神一会儿就飘到桑拧月身上。这模样,只要不憨不傻的都清楚,那是拐着弯抹着角在关怀桑拧月呢。 可惜,桑拧月是个主意大的,她真要做了什么决定,不管对错,都会固执的执行下去。 桑拧月不说话,垂首看着面前地面,清儿正想应和几声,也就是此时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有些熟悉,昨晚上还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如今不知道是她神思恍惚又忆起了昨日尴尬的场景,还是时运不济,又遇上了沈候。 抬起头,墨色浓重的天幕下,沈候迈步从前院出来。他身着紫色大科绫罗朝服,腰束玉带钩,头戴金冠,脚踩黑色云纹朝靴。他本就仪表堂堂,威仪凛然,如今朝服加身,这更衬得他威仪隆重,面容冷肃。 沈廷钧察觉到这边停了几人,侧首看来,随即剑眉狠狠皱起。他这表情顿时让几人头皮发麻,一股浓重的压迫感说话不及就扑面而来。 施行舟和清儿忙不迭见礼,桑拧月慢了一步,也福了福身。 沈廷钧看了看这奇异的组合,冷声问说,“润生何去?” 施行舟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天侯爷说话的语气带着质问和冷漠。但侯爷在前,容不得他胡思乱想,施行舟当即恭敬回禀道,“回侯爷,属下正要去议事堂读书。”他迟疑了一瞬,似乎想解释这场面的由来,但的到底没说出口,只能在侯爷的示意下说了句,“侯爷若无别的吩咐,属下先进去了。” 沈廷钧颔首,施行舟迈步进了议事堂。 脚步迈进去,他才想起还没有和桑拧月姐弟打招呼。但侯爷在跟前,他此时回首岂不是显得婆婆妈妈? 再有,那些流言蜚语…… 难道他和桑姑娘的前夫当真很像? 施行舟心里迟疑不定,但他的脚步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径直走向了议事堂内部。 冷风呼啸而过,刮的灯笼哗啦啦作响。外边几人静默的站着,还是沈廷钧率先开口,“起这么早,你们要去何处?” 清儿怯生生的看着沈廷钧,不敢回话。桑拧月不得不抬头,就见他一双沉如墨玉的眸子,正紧盯着她。桑拧月手一抖,帕子差点丢到地上。好险稳住了,她忙错开视线不看他,只恭敬回说,“临近母亲冥诞,我带弟弟去普陀寺给母亲上香。侯爷是要去上朝么?” 沈廷钧“嗯”了一声,似漫不经心道,“一道走吧。” 桑拧月几人受宠若惊,想推辞,毕竟与沈候走在起压力太大,他们也怕府里人的闲言碎语。但沈廷钧已经迈步往前走了,此时再说什么也来不及。况且天色实在太早了,沿途根本没有其余人…… 桑拧月和弟弟默默跟上去,两人走得慢,不知不觉有些落后。沈廷钧不知何时停在原地,似在等他们。 尽管这个猜测有些荒谬,桑拧月和清儿还是忙不迭走上前去。 路上谁也没多说什么,走到大门口,沈廷钧才拍了拍清儿的肩膀,似叮嘱似嘱托,“你虽小,却是男丁,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和姐姐。” 桑拧月心中掠过异样,她想抬头看看沈候如今什么神色。可那若有似无的视线总是落在她身上,桑拧月心如乱麻,咬着牙硬挺着没抬头,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发顶,随便他看。 反观清儿,不知是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还是来自武安侯的叮嘱和看重让人心潮澎湃,就见小家伙顿时挺直胸膛,一脸义正严词,“侯爷放心,我会的。” 马蹄声踢踢踏踏,很快跑将起来。 巷子本就空阔,此时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时间整条巷子都只有马儿奔跑的回声。明明只有两人两骑,却似有千军万马,那气势骇人,又让男儿家血脉沸腾,恨不能也立刻拉出一匹马驰骋出去。 清儿满眼艳羡的看着马匹消失的方向,还是桑拧月扯了扯他的袖子,清儿才回过神。 清儿眼巴巴问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学骑马?” “等我们搬出去,姐姐就给你找个武师傅,送你学点武艺和骑射。” “把我送书院不行么?我听说书院里教授君子六艺。若是我进了书院,姐姐就不用特意给我请师傅了。” 桑拧月做出思考状,“这也不是不可以。” 她拉着弟弟的手上马车,清儿却又迟疑起来,“我还是不去书院了。家里只有我一个男丁,若是我去了书院,家中就只剩下姐姐了。姐姐是女儿家,我不放心把姐姐自己留在家里。” 桑拧月被弟弟暖了心,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暖流。 弟弟总算有些担当了,可他们什么时候搬出侯府,那都是个未知数。如今就考虑这些,那想的太远了。 49 普陀寺 普陀寺距离京城不远也不近,一个时辰后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桑拧月捐了一笔香火钱,成功被知客僧分到一个僻静的阔朗小院居住。 也幸好他们出门早,路上走的也快,不过刚在寺庙落了脚,雨就落了下来、 已经入冬了,此时空气十分寒冷,到了下午时分,雨落着落着就变成雪虫子,眼瞅着还有变成雪的趋势。 素锦庆幸,“还好咱们来时,姑娘让我们拿了厚棉衣,不然就这天气,穿单薄点出门得冻死。” 现在其实也还好,外边虽冷的厉害,屋里却有炭盆。且因为姑娘给的香火钱足,寺里待她们也宽厚。不仅姑娘和少爷的屋里炭火供应充足,就连她和素心、冬雪的屋里,炭火也把屋子烘的暖暖的。 只是炭火的质量不好,有股煤烟气,且总有黑灰,不能长时间燃烧。不然第二天起来,指定鼻子脸都变成黑色。 桑拧月放下书本,在素锦的服侍下开始洗漱。等所有事情都忙活完,素锦说,“今晚上奴婢给姑娘守夜吧?” 桑拧月却摇头,“不用你。这一天也够累的,你回去好好歇息。明天是母亲冥诞的正日子,还有事情要忙,你养好了精神,明天多替我留点心就好。” “可那边一直没消息……”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再等等。我们不是请了两个镖师么,她们在暗处盯着呢。” 桑拧月一边不紧不慢的梳着黑漆漆的发丝,一边打发素锦回房歇息。等素锦走开,房间重新恢复安静,桑拧月有一下没一下的动作慢慢停住。 她如瀑的黑发垂在腰侧,面颊莹润如玉,妩媚的桃花眼中一片冷静,整个人默默沉思着什么。 早起出门那么早,是有意为之。一来确实是担心今天会落雨,山路泥泞不好走;但更重要的,是担心孙柱瞅见他们的行踪,立即跟上来。 孙柱就是王徐氏心腹嬷嬷的儿子,那是个典型小人。早先他们在王家时,孙柱仗着亲娘得势,心眼甚至动到了素锦和素心身上。 桑拧月还想安安稳稳把母亲的冥诞做完,自然想着能晚一刻钟让王徐氏的人发现,就尽量晚一刻钟。 所以,他们收拾东西是趁着天黑,出门是趁着天未亮。而依照她设定好的“足不出户”的人设,孙柱若非特别有心计的人,怕是一时半会儿根本想不到他们出门了。 但万一他有心计,在侯府买通了下人盯着她的行踪呢? 桑拧月心中惴惴,觉得后一个可能性更大。 不过今天的落雨帮了他们一把,山路泥滑,一般人不敢在这时候赶路。 且普陀寺中还有一位在此清修的王爷,尽管早已不管世事,但身边守卫还在。一般人畏惧与皇室的威严,想来也不敢在此地闹出乱子。 …… 天色越发晚了,外边天色却越来越亮,往外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落了雪。那雪花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连远处的房顶和树梢上都变了颜色。 雪还真大了。 桑拧月推开门走出去,素心还没睡,刚泼了洗脚水准备回屋。见姑娘出来了,她忙不迭过来问,“姑娘睡不着么?” 桑拧月:“我一会儿就睡。三娘她们呢,让她们回屋休息吧。今天这种天气,应该没人来。” 三娘和五娘就是奶娘帮忙找的两个女镖师,两人三旬左右的年纪,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在镖局里也是内当家,管着一大摊子事儿。若非桑拧月银钱给的足,这种差事他们是不接的。 桑拧月话落音,就见不知从那个拐角走出来一个身材劲瘦修长的妇人,稍后又有一个身材稍矮,但看着更壮实的妇人从院子阴影处出来。 两人是一对姐妹花,嫁的是一对亲兄弟。跟着当镖师的丈夫走南闯北,两人很有见识。桑拧月指望她们保命,就不对她们隐瞒什么,两人知道敌人是谁,可这天气,除非来人想死,不然断绝不会在这时候进山。 两人给桑拧月行了礼便退下了。 她们分开住两个房间,把桑拧月和清儿夹在中间。依她们警醒的程度,院子里没人来且罢,若有人来,单是她们埋在院子周围的陷阱都够来人喝一壶。 这一晚果然很安静,但桑拧月心中有事,翻来覆去到天亮才睡着。 睡了不足一个时辰,又起身给母亲做冥诞。 桑拧月特意请了个大师傅念经超度,姐弟俩人行三揖六叩之礼,再将给母亲抄写的佛经,做的衣衫鞋袜都烧给母亲。最后再给父母点两盏长明灯,姐弟俩长跪佛前祈求父母勿要为他们担心,早早投胎去就好。 事情说来简单,其实繁芜驳杂。 桑拧月的身子这一个月来调养的不错,但在佛前几乎跪了一整天,她也实在受不住。当天傍晚回去后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到了第二天早起,她膝盖肿胀,那么大一片淤青黑紫,看着就吓人。 清儿冷不丁闯进来,正好看见姐姐肿的馒头高的膝盖,整个人怔愣过后浑身瑟缩,像是想起来什么让他难以承受的事情。 桑拧月见状赶紧招手让弟弟过来,温声安抚他,“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 因为她肌肤细腻雪白,身上磕碰后就会有青青紫紫的痕迹。且那痕迹很难消退,有的甚至过了十余天还很明显。 之前在王家,丧夫后王徐氏折磨她泄愤,动不动就让她跪灵,让她跪经抄书。她那段时间膝盖肿的小山包似的,看起来腿都要废了。但其实还好,虽然外边看着可怖,她表现的也痛不欲生,拖拉着腿人都要瘸了,但固然有一部分疼,但真没到那份儿上。只是她出于自保,装相而已。 这模样肯定是没法下山了。 不过本来她们也没打算那么快下山。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肯定要多散心几天再回去;再来前天晚上下了一夜雪,普陀山陡峭,平常上山来都要小心翼翼,如今雪将化未化,山上泥泞的很。除非不要命了,否则谁会这个时候上下山? 一场雪后,山上的腊梅开了,清幽的梅花传遍了整个普陀寺。 之前桑拧月就承诺过弟弟,要等梅花开了带他来普陀寺赏景,如今可巧,梅花次第开放,更好的是寺里清净,如今根本没外人来。这可不就方便了她们姐弟俩? 两人赏景绘画,在普陀寺有些乐不思蜀。 也就是姐弟两人难得过自在日子时,蔚县主簿府里,王徐氏黑沉着一张脸,一边咳嗽一边拿帕子捂嘴,整个人焦躁又狂怒,把整个屋子肆虐了一番。 屋内到处都是碎瓷,屋外丫鬟们跪在雪堆里,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王徐氏犹且不解恨,嘴里魔怔一样念叨着,“贱人就该死!” 奶嬷嬷明明见惯了这场面,也知道夫人这气不是冲自己来的,可夫人自二夫人进了侯府后,就疯了似的,将身边人处罚个遍。 她心黑,下手狠,不到两个月就有四个丫鬟腿脚废了,还有一个丧了命。也多亏自家老爷在蔚县这一亩三分地上经营多年,不然夫人怕不得被府衙传唤好几次。 可这两天夫人愈发暴怒,只因为柱子送来消息说桑拧月出了侯府去了普陀寺。可这都过去三四天了,也没见柱子把人绑回来。夫人恼怒他办事不力,连她这个老婆子都迁怒上了。 奶嬷嬷努力躲在墙角装隐形人,心中默默祈祷那不争气的儿子赶紧把桑拧月带来给夫人消气,不然夫人再折腾下去,她人老了命都快没了。 50 主动出击 被奶嬷嬷和王徐氏念叨的孙柱,此刻正在普陀山下的小酒馆中喝酒吃肉。 他喝着上好的梨花白,吃着桌上的牛羊肉,惬意的眯着眼,舒尔发出一声畅快的慨叹。 就问这日子爽不爽? 不用在主子跟前当差,反倒能拿着主子给的大笔银钱在外边逍遥自在、吃香喝辣……也就是这酒馆在普陀山下,山上乃是僧人清修之地,这酒馆中没什么姑娘。不然再有两个风骚的小娘子作陪,这日子,给个神仙当当都不换。 交杯换盏,同坐一桌的其余三人不住的奉承着孙柱,险些让孙柱飘到天上去。 好在理智尚存,孙柱酒足饭饱后就张嘴说,“哥几个吃好喝好,好好养足精神,咱们明天干一票大的。” 眼前三人都是孙柱的酒肉朋友,同来自蔚县。他们臭味相投,互相勾结没少作恶。不过绑架侯府的姻亲,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没被人抓住还好,若是被人抓住……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就有些踌躇,一边剔牙一边问,“这事儿,非做不可么?” 孙柱当即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怎么回事儿啊猴子?你是第一天知道咱哥几个要来干什么?这都快两月了,你吃好的喝好的,你这肉麻干身材都快被养成猪了。实惠你落了,酒肉你吃了,轮到你出力了你要临阵脱逃了。怎么,你是活腻歪了,之后不想回蔚县了不是?” 尖嘴猴腮的猴子吓得赶紧摆手,蔚县是王主簿的地盘,他实在得罪不起。 赶紧赔罪说,“哥,哥,我就问一句,没别的意思。”自己往自己脸上扇巴掌,“得,我这嘴贱的,自己招骂呢。柱子哥骂得好,就该多骂几句让我清醒清醒。” 另外两个男人哈哈着打圆场,“猴子没别的意思,柱子哥别跟他计较。咱们吃用了主簿老爷那么多银子,这要不把夫人的事儿办妥当,咱们还是人么?”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况且也不是让咱们杀人放火,就把王老二的媳妇绑回婆家去。这女人出了嫁,本就是婆家的人,这又不犯法,哥几个干了!” “就是可惜那婆娘也够警醒的,这都快两月了,才出一次门,还刚好赶上这破天气。这要不是还有个酒馆给咱哥几个避避雪,怕是咱们上不到普陀寺就得冻死在半道上。” “那普陀寺也不是一般寺庙,里边有皇叔呢。这要是咱们进去绑人被抓个现行……” 猴子面上又犹豫起来。 孙柱却一拍桌子站起身,“管不了那么多了!之前是二夫人不出来,咱们没办法,总不能闯进侯府抢人。老夫人即便责备,我娘也能帮咱们说几句情。可如今人都出来好几天了,咱们若还不能把事儿办了,就怕之后回到蔚县没有好果子吃。” “可普陀寺有皇叔!柱子哥,我觉得稳妥起见,咱们还是再等等。二夫人总有下山的一天,咱们就埋伏在半山腰,趁她不备打她个措手不及,到时候麻袋里一装,车子里一塞,直接带回蔚县去,谁还能知道是咱哥几个犯事?” “那他要是一直不出来,咱们就一直等着?老夫人真要怒起来,我娘可扛不住,到时候吃罪的不止是我,你们也别想好过。” 其余三人又踟躇起来,此时就后悔起,当初怎么脑子一热,就答应这差事了。 这事儿办好了得罪武安侯府,办差了直接得罪主簿大人。无论那个他们都得罪不起,他们怎么就被银钱迷了心窍,当初张嘴就应下这事儿了呢? 不过这时候再反悔也晚了。 大几十两的银子都进他们肚子里了,此时让他们赔钱他们也赔不出来。即便能赔出来,他们舍得么? 况且主簿大人手段可黑的狠,和他作对的可都只剩下坟头的一把土了。他们还年轻,还没留后,可不能这时候就下去陪祖宗。 猴子:“那怎么说?咱们明天真去抢人啊?” 孙柱冷静思考片刻,咬牙说,“明天先去山道上蹲一天,这都出来快七天了,不信他们不回去。要是真不回去,哥几个就冒点险,咱们明晚上趁人睡了,把人抢了就走。” 其余几人觉得这主意不错,都叫起好。一时间天色晚了,几人早早睡去,准备养好了精神,明天干一票大的。 再说翌日太阳早早就出来了。 火红的太阳从东边一跃而起,亮灿灿的挂在天上。毋庸置疑,今天是个大晴天。 桑拧月在外边走了一圈,看雪都化的差不多了,便和弟弟说,“还是按照咱们昨天说好的,今天就下山。” 清儿有些依依不舍,“再住几天吧姐姐?” “怎么,还住上瘾了?那你自己住着,姐姐先回去行不行?蔷薇苑应该收拾好了,姐姐得赶紧把咱们的东西搬回去。若不然要让人占了咱们的院子,以后咱们住哪儿?” 清儿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时间也顾不上和姐姐争执要不要继续留在普陀寺的事情了。“我们要搬回蔷薇苑?”清儿震惊的合不拢嘴,“为什么呀姐姐,我们在赏梅轩住的不是很好么?赏梅轩地方大,出行也便利,最重要的是……姐姐怎么会想着要搬回去的?蔷薇苑地方小,还那么偏僻,姐姐认真的么?” “听清儿的意思,是想继续留在赏梅轩?可你不觉得赏梅轩太吵闹,会耽搁你读书么?” 清儿抿抿唇,说实话,“吵闹是有一点,但主要是距离施伯伯家比较近,我请教学问方便。” 桑拧月的手顿在半空,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放在小腹前。她没办法和弟弟说,正是为了避你施伯伯一家,才要搬回蔷薇苑去。 男女之间婚姻嫁娶是常事,可她对施行舟无意,也不想再嫁。施家缠的越紧,她越赶紧窒息,越想赶紧逃脱。可她找的蔷薇苑比较安静,更有利于清儿读书的借口,清儿明显不接受,那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把实情告诉清儿? 她做不到啊! 桑拧月头皮发麻,也就是此时,素心过来说,“姑娘,三娘和五娘找您呢。” 桑拧月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她打发素心陪着弟弟去梅林作画,让冬雪把剩下的东西都收拾到行囊里,然后带着素锦见了三娘和五娘。 三娘说,“我发现了姑娘说的那个人,昨晚在酒馆还和他打了个照面。总共四人,他们准备今天行动。” 随即将对方的打算详细说给桑拧月。 三娘和五娘是老江湖了,在山上几天没等到对方的人,三娘便提议下山去看看。普陀寺下有茶馆、酒馆,还有供人休憩用餐的客栈,三娘和五娘推理那些人如今指定到了,只是因山路泥泞,他们被困在山下了。 她们两人都有功夫傍身,加上常年跋山涉水,普陀寺这点攀登的难度他们完全不看在眼里。况且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出于这种种考虑,昨晚上只留下五娘守着桑拧月姐弟,三娘独自一人下山“偶遇”。 不想,还真有了大收获。 三娘和五娘半辈子走镖,什么阴谋诡计都见过了,加上那四人打眼一看就只会些花拳绣腿,这完全不够三娘和五娘两人打,两人的神色就愈发镇定了。 因她语气太笃定,好似这真就是桩手到擒来的小事,桑拧月一颗扑腾乱跳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她冲两人行礼,“多谢两位了。” 三娘和五娘连忙躲开,“我们拿了姑娘的银子,自然要保姑娘平安。只是那几个人,姑娘想怎么处置?” 桑拧月默了片刻,径直说,“打不打残无所谓,但最好能把他们送官。” 三娘和五娘对视一眼,两人俱都点头,“好,一定如姑娘所愿。” 51 巧遇 桑拧月打发了三娘和五娘,正准备去梅林找弟弟。不想这时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充满惊喜的唤她一声,“桑姑娘。” 桑拧月条件反射回头,水润润的桃花眼中有喜悦涌出,“双鲤,你怎么也来了?” 忽然想起她来普陀寺前一天,老夫人说有事要来普陀寺一趟。可这几天下雪,山路不方便行走,桑拧月多番留心也没见着老夫人的人影,就以为他们不来普陀寺了,熟料竟是在她要下山回侯府这天,她们上山来了? 桑拧月忙问,“是老夫人来了普陀寺么?老夫人是已经上山了,还是在山下呢?” 双鲤就笑说,“老夫人走到半山腰了。不过山路有些难走,老夫人走的不快。”又掩饰性的找个借口,“这不下了一场雪,梅花都开了,老夫人说在家里待得无聊,特意让侯爷送她来普陀寺赏梅了。” 这其实就是糊弄人的借口。至于老夫人来普陀寺的真实目的,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到。指定和侯爷相亲的事儿脱不了干系。不过亲事没定,自然不好将这事儿宣之于口,不然亲事成了还好,若不成于女方名声有碍。 双鲤冲桑拧月眨眨眼,眸中都是“你知我知”的俏皮。桑拧月轻笑起来,也装不知情,就道,“老夫人走到半道了,你怎么先上来了,是要给老夫人收拾厢房对不对?” 双鲤赶紧拍一拍脑袋,“对对对,桑姑娘我先不跟你说了,先去给老夫人收拾厢房是正经。老夫人上了年纪,这一路上走的不容易。老夫人在普陀寺有住惯的厢房,我去收拾收拾,老夫人来了也能歇歇脚。” “那你先去忙,我去唤清儿,稍后一道来给老夫人见个礼。” 就这般和双鲤两人作别,桑拧月去梅林找弟弟。 清儿在作画上实在没什么天赋,梅花画的有形无神,看起来呆板的很。 他自己也有些丧气,“姐姐丹青那么好,爹爹一笔丹青更是炉火纯青。怎么到我这里,无论怎么画都这么刻板?我也用心观察了梅花,落笔前心中也有了腹稿,可只要一落到纸上,画出来的东西就完全走了样。” 桑拧月能说什么? 弟弟在丹青上没天赋,即便她再怎么用心教,他能领会的也只是十之一二,那能怎么办? 桑拧月安抚弟弟,“还是练的少了,以后抽空多练笔就好了。” “真的么?” “真的。”又说,“侯府老夫人和侯爷过来了,我们过去见个礼吧。” 说出这话时,她心里其实在打退堂鼓。不是因为不想去给老夫人行礼,而是不想碰见侯爷。 但既然寄人篱下,老夫人又待她宽厚,这么些日子不见面,不过去请个安实在不合适。 桑拧月踟躇不定,清儿却一口应下。他虽然也打心底里对侯爷犯憷,但来普陀寺时侯爷拍了他的肩对他委以重任。这让清儿心中有了使命感,同样也觉得,侯爷似乎没有传言中那么冷漠无情。 姐弟俩心思各异,转瞬出了梅林。 也就在她们即将到达客院门口时,从远处过来了一行人。 老夫人走在正中间,身形挺拔的沈廷钧微弯着腰搀扶着老夫人。 老夫人看起来有些疲惫,腿脚都不太灵活了。她身形也有些佝偻,面上恹恹的,嘴巴却絮叨个不停,整个就是个被登山折磨的欲生欲死的小老太太。 反观沈候,照旧一身黑,这愈发衬得他整个人长身玉立,清俊冷冽。可威严肃穆的沈候面对着生母的絮叨,也只能紧蹙浓眉,默默聆听。 桑拧月和清儿忙过去见礼,老夫人见到他们姐弟,眉眼都笑弯了。 她拉着桑拧月的手,一扫之前的疲惫,嘴中说着,“这几天辛苦坏了吧,我看你们姐弟俩都清瘦不少。”又说,“前几天下了雪,有没有冻着?” 桑拧月先是说“不苦”,又说“不冷”。老夫人拍着她的手,默默将心中的感怀咽下去。 她就觉得桑拧月怎么看怎么好。有孝心,悌爱弟弟,能主事,还善良坚强。当然,这些能耐那样不是吃了磋磨才有的?那父母健全的姑娘,家人千娇百宠着,谁会那么坚强无畏? 这话不能说,戳人心窝子了。 老夫人仔细打量过桑拧月的穿着,眸中笑意愈发浓厚了,“今天的打扮好看,衣裳也清雅,以后也这么穿。你还年轻,要多穿些鲜亮衣裳,不然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是想打扮的鲜嫩些,也怕人说是老妖精作怪,竟闹笑话。” 身后的丫鬟们被逗得捧腹,却不敢笑出声,只能努力憋着。就连清儿,也憋的面色涨红。但沈廷钧就在跟前,侯爷最是冷漠严肃的一个人,谁敢在他面前取笑老夫人? 桑拧月也有一瞬间哭笑不得,可看到老夫人欣赏又喜爱的目光,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更让她难为情的是,随着老夫人这话,众人都看向她。 桑拧月今天穿着也不打眼,她着白领交底袄,外边是一件淡金竹叶梅花刺绣圆领长袍,下面穿一条绣花马面裙,脚踩一双鹿皮靴。衣裳只是平平,但色彩搭配却清雅无比。粉色梅花和墨绿色的图案交相辉映,衬得她整个人清丽柔美,娇柔又灵动。 也许是不再被拘束在巴掌大的院子中,连灵魂都变的自由,她一双美眸盈盈若水,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又不失雅致。端庄秀丽与妩媚风情恰到好处的糅合在一起,整个人美的光彩夺目,她却不自知。 桑拧月被老夫人直白的夸奖弄得很是羞赧,微垂下首不再言语。 已经到了客院门口,沈廷钧低声叮嘱母亲,“您小心些。” 老夫人就说,“安心吧,娘还看得见,不用你特意提醒。” 这语气硬邦邦的,难不成侯爷又惹老夫人不高兴了? 心里这么想着,桑拧月侧首去看,不想那人却正好抬起头来。 他漆黑的眸中素来不见什么情绪,此时却有满满的无奈。两人视线相对,他眸中又变成一片黢黑,似乎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桑拧月被骇了一跳,赶紧侧首过来。 也就是此时双鲤迎了出来,老夫人却摆摆手,并不用双鲤搀扶,固执的拉着桑拧月的手进了屋。 这一路老夫人是自己走上山的,为了向佛祖表诚意,她连滑竿都不坐。可她年纪大了,又一直养尊处优,想也知道累的不轻。 桑拧月见状就要离去,想让老夫人歇息一会儿。不过老夫人又问起给母亲做冥诞的具体事宜,桑拧月便坐下来细细说了。 这一说时间就有些久,等再回过神,就见双鲤笑着进了屋,回禀老夫人说,“您说巧不巧,镇国将军府的夫人,带着妯娌和家中的姑娘们也来赏梅了。听说您在这边歇息,将军夫人特意过来给您请个安。” 52 相看 镇国将军府不是世袭爵位,但将军府满门猛将,从如今当家的镇国将军,再到下边十多岁的少年,俱都骁勇英武。 这一家以军功起家,满门忠烈,在京城权贵圈风评很好。 桑拧月带着弟弟悄悄出了门,双鲤一边送别他们,一边问,“姑娘注意到那位身着红色袄裙的姑娘没有?” 桑拧月点头,“是额间点缀着牡丹花钿,头上簪带着凤钗的姑娘吧?” 那姑娘穿着打扮尽显富贵,但她面容英气勃勃。整个人看起来飒爽利落,有一股让人为之叫好的女将风采。 双鲤闻言点点头,“这是镇国将军府的二房嫡女,也是将军府的大姑娘。”因为镇国将军和弟弟关系亲厚,弟弟也在其麾下效命。镇国将军夫妇膝下只有几个儿子,这位二房所出的姑娘被两房女眷养在膝下,说是被千娇万宠长大绝不为过。说她是将军府的嫡长女,也没人敢说她不是。 而这么一位姑娘,出身好,自身却不娇气。许是受了家庭熏陶,她不爱红装爱武装,还跟着爹爹大伯上过战场。加上为人爽朗热情,性格开朗活泼,长相俏皮伶俐,老夫人做通儿子的相亲工作后,回京后就给镇国将军府递了信。然后,就有了这场大家心知肚明的普陀寺偶遇。 桑拧月点点头,挥手让双鲤快回去待客。老夫人身边本就离不得她,更何况如今还有贵客到,少了她老夫人身边的人手要转不开了。 双鲤满是歉意说,“姑娘先回去吧,等回了侯府,老夫人必定要请姑娘过去吃茶。今天慢待姑娘了,姑娘万万不要往心里去。” 桑拧月哪里会在意这些? 本来她在那边也不是那回事儿啊? 说好的人是两家相看,成不成都不会有人走漏消息。若她留在原地,女方还要担心消息走漏,还要狐疑她一个表姑娘为何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哪里? 给自己找事儿,也给别人添麻烦,桑拧月巴不得现在赶紧走。 好不容易和双鲤作别,桑拧月牵着弟弟的手回厢房。 清儿陡然开口,“侯爷好似并没有相中。” “嗯?”桑拧月看过来,“清儿说什么?什么侯爷没相中?” 清儿吭哧吭哧,脸都憋红了。“双方相看,侯爷见了女方却无动于衷,这不是没相中是什么?” 桑拧月手一麻,有些啼笑皆非,“你个小孩子,你懂相亲是什么意思么,你就敢断言侯爷没相中?侯爷是你能看懂的么?” 清儿脸都红透了,他年纪小,本就不懂这些情情爱爱,只是基于自己的直觉给出了点评。可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君子,背后说人更是有违圣人教诲,清儿还想再辩解两句,到底是憋红着脸没开口。 桑拧月却道,“不管这亲事成不成,我们管住嘴,只当之前什么都没看见,清儿懂姐姐的意思么?” “懂!”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回去把自己书案上的东西收一收。天色还早,我们用完素斋再在梅林转一转,然后尽早回侯府,争取不赶夜路,好不好?” 清儿问:“我们不和老夫人一道回去么?” “老夫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双鲤说她们准备在普陀寺住上两天再走。” “姐姐,我们不如也多住两天?” 桑拧月对弟弟的提议疯狂心动。 跟着老夫人能最大程度保证人身安全,但想到山下那几个人,她又按捺住心动。 她准备将这事儿闹大,把恶人送官,把事情彻底解决。 王家只是在蔚县根基深,可案子若是到了京兆尹,任凭王家怎么打点,也是白费功夫。 只有让王家吃够了教训,知道“怕”字怎么写,他们才不会再打扰她,她和弟弟才能过安生日子,才能从侯府搬出来,一切才能步入正轨。 桑拧月就摇摇头,“不行,我们今天就下山。若你实在想多留几天,我把你托付给老夫人?” 这次换清儿疯狂摇头了,这次的事情姐姐没瞒他,他知道下山后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他不会容许姐姐自己以身犯险的。 只是,“只有三娘和五娘够用么?侯爷在此,若不然我们把这事儿告诉侯爷?” “……还是不要了。”桑拧月再次摇头,“人情难还。况且我们已经够麻烦人家了,这件事情既然咱们自己能解决,就不要欠太多人情。” 清儿垂头丧气,“好吧,就依姐姐的。” 很快到了中午,姐弟两人在厢房用了斋饭。稍后清儿去收拾书案上的东西,桑拧月躺在床上小憩。 越是回想上午清儿说过的话,桑拧月心中越是不安稳。 关于要不要请侯府帮衬,桑拧月之前打定主意不想欠人情,也不想麻烦人家。她觉得自己准备的狠妥当,况且今天也有许多富贵人家来普陀寺上香,那些人不见得敢动手。 即便他们真动手,她还有三娘和五娘。按她们的话说,等闲三五个人她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明明已经安排周全,连突发事件也模拟预演过了,可弟弟在跟前,她不能容许弟弟有任何闪失。 桑拧月陡然从床上坐起身,外边守着的素心听见动静走进来,“姑娘不睡了吗?” 清儿应该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忙不迭回应说,“姐姐是等着急了吧?姐姐再等片刻,我马上收拾好了。” “不着急,你慢慢来。”桑拧月又问素心,“老夫人那边还在宴客么?” 素心不知道姑娘打什么主意,但老夫人确实还在宴客。“镇国将军府的女眷,从上午见了老夫人,就一直和老夫人在一起。一起拜了菩萨,一起求签解签,一道用了素斋,如今又回了小院一道吃茶。” “好……我知道了。” 素心唠叨,“侯爷不是要和将军家的姑娘相看么,怎么也没见他们出来走走?长辈们都在跟前,他们怎么说话?不说话怎么知道彼此性情,怎么知道对方合不合适?” 桑拧月瞪素心一眼,“你快闭嘴吧。” 素心很无辜,“姑娘,你问老夫人是不是在宴客,难道不是想去老夫人哪儿打听点什么消息?我现在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怎么还不高兴?” 桑拧月一脸无语,正好此时清儿走到门口,“走吧姐姐,我们再去梅林转一圈,转完就下山。” 桑拧月和弟弟去梅林赏景了,这次只带了素锦。素心太唠叨,她惹不起躲得起。 熟料才刚进入梅林没走多远,桑拧月陡然看到两片熟悉的衣襟。 那道黑色一如既往,在阳光照耀下也暗沉沉的,透着无与伦比的雍容与威严。那红色妖艳灼灼,伴随着凛冽寒风翩跹飞舞,好似在赴冬日的最后一场浪漫。 桑拧月陡然拉起弟弟和素心的手,掉头就往回走。 两人还要说什么,桑拧月陡然出声,“别说话,侯爷和将军府的姑娘在里边。” 话落音,清儿和素锦像被掐断舌头的猫,人都懵了。而桑拧月在这一瞬间好似被狼盯上似的,后背陡然一寒,身影猛的僵硬了一瞬。 等回过神后,三人走的更快了,最后几乎是小跑着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53 被绑 下山的路上,意外来的猝不及防。 尽管桑拧月几人早知有人踩点埋伏,意图绑架,但直到下山还没看见人,他们就以为对方是恐惧今天来的贵人多,怕有什么闪失把他们自己搭里边,就取消了之前的打算。 谁知,距离山底不过只剩下三、四百个台阶,桑拧月甚至都能看到山下的行人了,意外发生了。 先是跳出来四个男人,看着猥琐鄙陋的厉害,拳脚功夫勉强算不错。不过有三娘和五娘在,桑拧月几人虽然有些紧张,却不至于害怕。 可不待三娘和五娘将那几人解决,又有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大汉跳出来。 这几人可不同之前那四个软脚虾,他们凶神恶煞,眼带血光,打眼一瞅就是犯过人命官司的恶棍。 素锦和素心率先慌乱起来,赶紧掩住桑拧月,惊的直叫,“姑娘快跑。”冬雪更是掏出藏在怀中的匕首,瞅准一个大汉就扑了过去。 桑拧月顾不上几个丫鬟,加上明知对方的目的是她和弟弟,她径直拉起弟弟就猛掉头往回跑。 可山路泥滑,她那点体力有限,加上对方是穷凶极恶之徒,个个五大三粗,桑拧月和弟弟不过跑了一二十个台阶,就直接被人敲了后脑勺。 脑中最后一点印象,是素心惊恐的喊叫声,“姑娘,小心。” 桑拧月身子一软,整个人陷入黑暗中。 后跳出来的几个大汉中其中两人,一人扛起桑拧月,一人扛起清儿,他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为首之人说,“我们先下山,你们快点收尾,不要让人发现踪迹。” 其中一个敲晕素锦的男人道,“大哥,这几个丫头怎么办,直接杀干净还是也打晕带回去?” “你是有多蠢?现在杀人怕事情闹不大不是?把人打晕,一道带回去,到时候还能多讹诈几个钱。” 这老大说完话,扛起桑拧月就火速下了山,剩余几人也毫不示弱,片刻功夫就把素心和冬雪也敲晕了。只剩下三娘和五娘,眼见生育几个男人成合围之势,要将她们圈起来。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利落的闪身,一边大声呼喊“救命”,一边掉头就往山上狂奔。 对方人多势众,三娘和五娘不是对手。不过两人走惯山路,看情况不对就赶紧上山求救。 倒是一帮恶人唯恐惹来山上贵人,脚步停在原地不敢去追。 还是那穷凶极恶的老大猛喊了一声,“还不赶紧滚下来,站哪儿等人抓啊。一群饭桶!” 众人闻言立马扛起昏迷的几人,转眼几个功夫就跑到山林里。竟是没有直接下山,而是走小道寻他们藏马的地方去了。 说来也是巧,三娘和五娘一路奔跑着上山求援,遇到的第一波人竟是正在下山的镇国将军府的女眷。让人惊喜的是,沈候也在。 两人顾不上八卦,沈候和镇国将军府的亲事八成要成这个讯息,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 因为他们势头猛,差点被镇国将军府的女兵当成恶人防备,好在两人还没走近就大声惊呼“救命”,三娘还朝着武安侯急喊道,“我们是侯府表姑娘请来的镖师,我们下山时,表姑娘被几个突然跳出来的恶人绑走了。” 五娘补充,“不止表姑娘,还有表少爷,连带几个丫鬟都没放过,还请贵人们救命。” 沈廷钧面色突变,镇国将军府的女眷也都惊呼连连。 二房夫人道,“光天化日,竟有人在普陀寺山下抢人,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镇国将军夫人更睿智镇定一些,想起三娘和五娘自报家门说他们是女镖师——寻常人家上山,那个会随身带着镖师?肯定是她们口中的表姑娘,知道这回上山肯定不消停,才特意请了人护持。 可既然知道许是会有性命之忧,为何还非上山不可?即便有非上山不可的理由,为何不多请几个镖师?仅仅请了两人,若是对方来势汹汹,这两人都不够给人塞牙缝。 这些讯息看似驳杂,可镇国将军夫人不过一瞬间便想通这些。 尽管她对表姑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行为不认同,可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也着实犯了她的忌讳。 况且,普陀寺里还有皇叔坐镇,山下更是往来行人如梭。那些人连这些都不顾忌,只能说恶胆包天。若不惩治了他们,之后不定还有多少百姓要死伤在他们手上。 镇国将军夫人张口想派府里女兵去处置此事,却有人比她更先一步开口。 就见沈廷钧声音冷凝道,“夫人恕罪,事关人命,请容沈某先行一步。” 镇国将军夫人见他神色焦灼,忍不住微微蹙眉。她心中掠过异样,但还没想清楚这异样究竟是因为什么,已经颔首同意,“人命关天,沈候先走一步即可。” 沈廷钧直接回了一句“告辞”,随后带着成毅几个闪身便下了山。 三娘和五娘没想到来搬救兵,竟直接搬到了沈候。这位侯爷不仅位高权重,还掌管着大理寺。这若是擒到那几个罪犯,抓到幕后主使,姑娘心头大害可除。 两人快步跟上去。 也就是此时,镇国将军府的姑娘,突然大声喊道,“沈候等等我啊,我和你们一起去。”拔腿就要往山下冲,却被亲娘和镇国将军夫人一边一个扯住胳膊。 孔瑜挣扎着叫,“娘,大伯母你们干什么?” “我们还要问你干什么?你是个姑娘家啊,即便你看上了沈候,也不能这么不矜持啊。” 孔瑜吱哇乱叫,“娘你们答应过我,今天只是来走个过场。你们还说若我不同意,就不逼我的,你们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哎呀娘你们别拉我,我不想嫁沈候,我要嫁就嫁志同道合的武将。” 二房夫人和镇国将军夫人露出懵逼的表情。镇国将军夫人问,“你没看上沈候,那你一直缠着人家问东问西,你逗我和你娘玩呢?” “哎呀大伯母,我是再向沈候讨教功夫啊。爹告诉我说沈候刀枪剑戟无所不通,我准备偷师啊。等我打听清楚他的功夫秘籍,回头我就告诉爹爹大伯和哥哥们,那以后我们家的霸王枪不是能所向披靡?” 镇国将军身子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二房夫人更是几欲吐血,指着闺女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孔瑜这时挣扎开两人,身子跟个小炮弹似的直接窜了出去。“娘,大伯母你们先回家,不用等我了。我去救人,等事儿办完了我自己回府就成,你们不用担心我啊。” “你,你,你个孽障,你给我回来。”二夫人气的浑身打颤。 可惜,孔瑜此时只剩个背影了,也不知道是没听见亲娘的怒骂,还是装没听见,反正人跑的更快了。 而她两个贴身丫鬟看看两位夫人,再看看自家姑娘。不再迟疑什么,两人直接窜身也跟了过去。 剩下镇国将军夫人和二房夫人,两人气的跺脚,可也拿这宝贝蛋没一点办法。最后,还是镇国将军夫人又咬牙点了四个人,命令道,“你们也跟过去,好好看着姑娘。姑娘若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54 救人 孔瑜狂拍马屁,可距离前边的身影不仅没近,反倒更远了。 她从小练习骑射,自诩自己的骑射功夫不比兄长们逊色,就是军中那些小将,等闲也比不上她。她为此非常自傲,常常在家中放狂言,说她天生就该是驰骋沙场的女将军。 可看着沈候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孔瑜头一次在心中怀疑,之前那么多比试,是不是哥哥们和小将们都有意放水?她真的是做将军的料,不然还是回家绣花嫁人吧? 孔瑜陷入自我怀疑,满脑子都是“怎么会呢?怎么出现这种境况了呢?哥哥他们之前都在逗我玩么?” 正此刻,孔瑜听见身后丫鬟不住的喊,“姑娘您慢点,您等等我们。” 丫鬟距离她二、三百米远,她们都是女卫出身,骑射自然不在话下。连她们都追不上她,只能说她的骑射没掺半点水分。 所以,不是她骑射功夫不如沈候,而是沈候坐下的是旷世良驹,她的坐骑比之远远不及。 孔瑜最后得出这么一个奇妙的结论…… 不说孔瑜继续拍马追赶沈候,只说那十余名匪徒此时听着身后铿锵的马蹄声,心肝直颤抖。 他们怕惊动人,特意走了小路。要穿过密密丛林,还要将马儿驱赶出来。这一番忙碌耽搁了时间,是以他们骑马奔逃时,并不比沈廷钧早多长时间。 再来他们胯下的马儿只是普通马匹,如今还要负重前行,本就跑的慢,加上心中有鬼,生怕被身后的千军万马追上。那为首的老大一咬牙,嘶吼着粗嘎的嗓子喊了一声,“把那几个丫鬟扔出去!” 载着素锦几人的男人也心跳的厉害,他们巴不得将马背上的拖累赶紧丢了,只是畏惧与老大的威严,一直没敢吭声。如今老大发话,几人丝毫没犹豫,顺手一挥就将素锦几人挥了下去。 这些人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手上人命无数。说把人丢下去真就是简单粗暴的丢。若非冬雪身手利索,及时扯了一把素心的脚,素心怕是都被疾驰的骏马踩碎脑袋了。 这一出实在让人心悸,素锦和素心醒了后,心脏跳的快的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等他们回过神,素锦陡然惊叫,“坏了,还有姑娘和少爷……” 正这时一道轰鸣的马蹄声奔腾过来,马蹄声隆隆,像是有千军万马疾行,可几人翘首以盼中,只看到侯爷和他身边的侍卫箭矢一样急射过来。 这指定是三娘她们搬来的救兵。 素锦扯着嗓子喊,“侯爷,我们姑娘被他们带走了,他们往蔚县方向去了。” 马匹未停,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素锦的喊话,马儿如利箭般破空而去,短短一瞬间就不见了背影。 又片刻,孔瑜也过来了,她们之后是三娘和五娘,以及镇国将军府其余几个女卫。 一瞬间席卷过去这么多人手,素锦和素心的人略稳定。素锦说,“姑娘会得救吧?” 冬雪点点头,“侯爷出马,没有干不成的事儿。素锦姐姐我们去路边等着吧,姑娘指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说素锦和素心有多焦灼难耐,只说听着身后的马蹄声愈发近了,那匪首急的目眦欲裂,瞳孔涨的通红。他咬着牙,将一把匕首插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长嘶一声,闪电一样窜了出去。 其余几个匪徒见状也都把匕首插到马屁股上,一时间鲜血流了一地,到处都是马儿痛苦的悲鸣。 其余几个匪徒眼见跟不上老大,身后的马蹄声又近在咫尺,他们发了狠,直接把孙柱等四人丢了下去。 孙柱几人险些被吓破胆,这要是被人抓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们惊叫,“都是为夫人办事,你们不仁休怪我们不义。若是我们被抓,迟早把你们供出来……啊!” 却是骑马走在最后的一个匪徒,陡然拔掉马屁股上的匕首,一把甩了过来。也幸好孙柱本就胆子不大,被扔下来又趔趄一下没站稳,不然那匕首直插他心脏,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不过匕首虽没扎到心脏上,却也从脸上划了过去。顿时血就流了下来,流到孙柱的眼睛嘴巴里,这本就只敢做小恶不敢伤人命的混混,登时给吓得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算是幸运,那没晕过去的,有幸被之后席卷过来的成毅一剑拍晕一个。 有一个倒霉鬼,不知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他被拍的最轻,只是倒地了,人却没晕。这人是瘦猴,他被吓得腿脚虚软,耳中轰鸣,一时间只听见马蹄声踏踏,只以为是刚才那波人走远了,他四爪并用往树林中爬,结果就这么赶巧,被后边追上来的孔瑜几人抓了个正着。 孔瑜“嘿”了一声,对身边侍女说,“这还有个醒着的,再敲他一下。你们留个人在这儿看着,看那个要醒,再往他们后脑勺补一下子。几个穷凶极恶的坏蛋,死了也不足惜,你们下手重点,打死不论。” 瘦猴听到最后一句,没被敲晕,却先一步吓晕了。 再说此时,那帮匪徒已经看见了身后的追兵。虽然仅只两人,但那两人却足可与千军万马匹敌。 他们气势不凡,来势汹汹,坐下是良驹,打扮是贵人。 匪徒们想干一票大的,拿一大笔银子远走高飞,可身后人虽少,他们却不一定抵得过,危急时刻,那匪首又咬牙,“把那小子丢出去!” 清儿被丢了出去,可惜没什么用,身后两人还紧追不舍,眼看再有百十步就到跟前,马儿也渐渐力竭。可此处距离蔚县还有百十公里,想将人掳回去换银子是绝不可能了。 要命还是要钱,这并不难思考,匪首当机立断,直接把驮在身前马背上的桑拧月一把扔出去。 是真的扔,用足了力气那种。且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往旁边大树上扔的。 这要是真扔树上,那么大力道,要是腰撞树腰得折断,要是脑袋碰到树,指不定人就碰傻了。 那匪首冷呵一声,“分开走,老地方汇合!”说完一脸暴戾,再次往马身上插了一刀,疾奔而去。 沈廷钧在千钧一发之际,踩着马儿猛往前飞驰几步,将将好在桑拧月落地前夕,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但因为匪首力道大,桑拧月抛过来的力道凶猛,沈廷钧虽在最后关头接住了她,惯性却使两人往后滚了两圈,直至被一棵大树拦腰接住,随着“砰”一声巨响,沈廷钧闷哼一声,两人撞到树根这才停了下来。 树上所剩不多的枯叶哗啦啦落下,还有些零星未化的雪花也簌簌落得欢快。 远处的鸟雀本就被马儿狂奔和嘶鸣的声音,吓得嘎嘎乱叫。此时又传来这么大的动静,它们扑闪着翅膀在树林中穿梭,一时间整片林子都是慌乱繁杂的声音。 55 质问 成毅听见主子“闷哼”一声,当即下马窜身过来。“主子您怎么样?还好么?”成毅三两步窜到跟前。他想伸手去搀扶主子,可主子怀中还紧抱着桑家表姑娘。表姑娘昏迷,此时柔弱无骨的靠在主子怀里,一张清雅的面孔裸.露在外边。 成毅直觉不能多看,便侧首过来。可主子面色有些白,他又觉得该将桑家的表姑娘挪开。 沈廷钧紧了紧手上的力道,缓了片刻才说了句“无妨。” 说是无妨,他面色却惨白。浓眉紧蹙,面色愈发冷峻寡情。 他缓缓坐起身,成毅伸手要扶他,沈廷钧却摆手道,“无碍。” 成毅依直觉行事,没敢多看,也不敢多管,他退后两步,问沈廷钧,“主子,还追么?” 沈廷钧颔首,“你去追,不必追太紧。跟过去看他们在哪里落脚,沿途留下记号,晚些时候我让成林去接应你。” 成毅“应”了一声,看主子再无吩咐,便上马快速离开。 也就是成毅刚离开这片小树林,孔瑜几人过来了。她先是看见路中间躺着一个小公子,小公子昏迷着,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 再看沈候,此时正靠在不远处的路旁大树。 更让人惊奇的是,他怀中竟抱着一个昏迷的姑娘。 尽管姑娘昏迷着,但从五官轮廓就可以判断出,这姑娘容貌清美,绝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可比,这八成也是个楚楚动人的绝色佳人。 孔瑜见沈廷钧看过来,不敢再想七想八,赶紧问,“侯爷,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就是被匪徒带走的桑家表亲么?” 沈廷钧“嗯”了一声,孔瑜就嘿嘿笑了,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侯爷,有您出马,就没有救不回来的人。” 孔瑜叭叭道,“那些个匪徒呢?跑了么?我看您身边的侍卫不见了,是去追人了么?” 沈廷钧再次“嗯”了一声,声音却颇为冷淡,打眼一看就没多大谈兴。 孔瑜讪讪摸摸鼻子,倒不尴尬,只在心里说:看吧,不仅她对沈候没意思,沈候看见她也爱答不理。 沈候是天子重臣,是国之股肱,本人也长得硬挺俊美,嫁过去就是侯夫人,这亲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但日子是自己过的,碰见这样冷淡的夫婿,日子得憋屈成啥样? 任凭他沈候有千好万好,只一点对她不好,她就完全不会再考虑武安侯府的亲事了。 她是个小矫情,从小被母亲和大伯母当成宝贝疙瘩宠到大,爹爹和大伯对她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平生仅受的冷淡,就是在沈候这里。 短短这片刻她就受够了,真要是一辈子都要面对这样冷漠的男人,她想想就窒息,真恨不能现在就投湖去。 孔瑜神飞天外,好不容易被丫鬟扯了扯袖子回过神,她就想,既然这边用不到她了,贼子也有人去追了,她还是回去吧,省的娘和大伯母担心她。 孔瑜意兴阑珊,临走前客气的问沈廷钧一句,“侯爷只骑了一匹马,可需要我们帮忙把桑家表亲带回去?” 沈廷钧默了片刻,说了句既出乎孔瑜意料,又不是太意料的话。 “不需,麻烦孔姑娘帮忙把桑家表弟扶到这边来。” 孔瑜“哦”了一声,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中却划过机灵俏皮的光。 话说沈候指定是受伤了吧? 她刚还说沈候脸色煞白,还靠着棵树不动身。 大世家的公子从小坐卧都讲规矩,更别提一家之主的沈候了,他打小可是被送进宫为太子伴读的。规矩礼仪这些都刻在他骨子里,若非有难言之隐,沈候会让人看见他如此失仪的一面么? 更不用说,他怀中还抱着个姑娘! 石锤了! 从地面的痕迹可以判断,沈候指定是救这位表姑娘时从地上滚过,直接磕到树上……嘶,想想就腰疼胸口疼。 孔瑜身边的女卫下马将清儿挪到树下,也是巧了,清儿就在挪动时睁开了眼。 甫一睁眼他还有些云里雾里,但一侧首看见被侯爷抱在怀里的姐姐,清儿一个机灵猛地扑了过去,“姐姐,姐姐你快醒醒,我是清儿啊,姐姐你睁开眼看看我。” 孔瑜不得不拍了下清儿的肩膀,“你姐姐只是昏迷了,你不用这么担心的。” 清儿回过神,眼神直愣愣的,可随即他又恍然大悟,疼惜的要摸姐姐的后颈,又迟迟下不去手。 “姐姐中间被马颠吐了,就醒了过来。那‘老大’见状又将姐姐敲晕,下手特别狠。我看见姐姐脖子一耷拉,人就没声息了。” 说完又掉眼泪,尤其看见姐姐后颈通红通红的,清儿就恨得不得了。此刻他多想练就绝世武艺,这样以后再有人伤害姐姐,他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将那些人杀得片甲不留。 孔瑜几人在旁边看热闹,看不下去了,便骑马带着女卫离开。只孔瑜不知怎么的,走一步回三次头,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对沈候依依不舍呢。 而孔瑜此时想的却是:她刚才好似看见表姑娘睫毛颤抖几下,好似要醒了。结果再一瞧,人家表姑娘明明昏迷的没半点知觉。 是她眼花看错了吧? 对,肯定是她眼花看错了! 三娘和五娘因护持桑拧月姐弟不利,导致他们出事,两人心里非常愧疚不安。 她们想将桑拧月接过来,也是这时,沈廷钧坐直身子,眸光锐利的看了过来。“说说吧,今天这出,究竟怎么回事儿?” 三娘和五娘看看清儿,又看看侯爷,固执的闭口不言。 她们镖行是讲规矩的,主人家的事情,除非主人家亲自开口,他们不会泄露半句。 镖师是她们赖以为生的职业,她们有职业道德,不会多透漏一句雇主隐私。 反观清儿,他不觉得事情到了这份儿上,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按照他本心来说,上午时他就想像沈候求助了。 他自己是个小子,糙惯了,被人折辱一顿没什么。可姐姐是姑娘家,王徐氏又恼恨姐姐久已,他那时就忧心万分,总担心有万一。 谁知道当真出了万一。 明明之前只有四个歹人,谁知后来又冒出来八个。 想到刚才的惊险,清儿难忍哽咽的把事情一点点吐露出来。 “我姐姐的婆母……奶娘说她见过孙柱,孙柱一直在侯府外的大街上徘徊……姐姐想一劳永逸……” 清儿说着说着忍不住哭起来,他也不想哭,可想起姐弟俩担惊受怕的这些日子,委实忍不住。 他哭着哭着,听见侯爷冷漠的质问,“你姐姐不让你问侯府求助,你也当真由着你姐姐?人情有人命重要么?你这么大了,孰轻孰重还需要外人去教你?” 清儿登时僵在原地,一声也哭不出来了。 三娘和五娘感觉尴尬,悄悄走到远方。 再说回当下,沈廷钧冷漠的质问,“你姐姐大归,和王家的契书可写清楚了?孙柱确定是王徐氏的人?此事确是王徐氏指使?你可有证人证据?既早知孙柱在侯府外徘徊不去,为何不禀告府里管家,由他报官?” 清儿懵懂着大眼,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他可怜巴巴的,被沈候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弄得浑身瑟缩。 沈廷钧见状剑眉蹙的更紧,见清儿实在回不出什么,只能恨其不争的叹口气,“你是男儿家,也已经过了十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幼童。你姐姐不过一个女眷,你却让她扛起这许多是非。清儿,让姐姐给你遮风挡雨,你缩在富贵窝里不出头,这日子你过的不心虚么?” 56 不对劲 清儿三魂去了两魄,此时人都是傻的。 他呆愣愣的看着沈廷钧,眼泪如水一般哗哗从眼眶里跑出来。 他想反驳侯爷的。 但是他该说什么? 扪心自问,他能说他没有坐享其成?没有因为姐姐的庇佑私下窃喜?没有因为不用面对困难挫折暗自侥幸? 承认吧桑清月,其实你骨子里并没有多少勇敢坦荡。你坦然的接受着姐姐的庇佑和爱护,为不用发愁外界的纷扰由衷松了口气。你其实自卑又胆怯,并不想面对那么多风风雨雨。 所以,明知姐姐在某些事情的做法上,有些欠缺考虑;可为了安稳的生活,为了继续龟缩在姐姐的庇佑下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你怀着侥幸之心躲藏回避,直至将姐姐陷入困境。 姐姐至今昏迷不醒,都是你害的!若姐姐出了什么闪失,你这辈子都难辞其咎。 清儿傻了似的,整个人呆怔在原地。舒尔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嘴唇哆嗦,瞳孔紧缩,整个人像是扛不住某种刺激,下一妙就会崩溃。 沈廷钧却又在此时开口,“清儿,去寻些药来,你姐姐身上有刮伤。” “刮,刮伤?哪,哪里?”清儿迷迷蒙蒙回神,之前几乎被压迫到崩溃的思绪,也在一瞬间飞到九霄云外。他满脑子都是姐姐,听说姐姐受伤,浑身紧绷起来。 清儿顺着沈廷钧的视线看向姐姐的手腕。许是被人扛出林子时太紧急,许是人质损伤与否完全不被他们看在眼里。姐姐手腕上一大片树皮剐蹭,一道道口子血淋淋的,看起来惨不忍睹。 清儿此时机灵了一下,不等沈廷钧说什么,他四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冲三娘和五娘奔去,“你们用伤药么?” 跑远的清儿没注意到,在他离开后,桑拧月的睫毛忽闪了好几下,她的呼吸也不是处于紧促的状态,而是慢慢变得放松。她的身子不再紧绷,甚至就连她瘫软的手掌,手指都因为某些难耐的情绪,忍不住微微卷缩几下。 沈廷钧垂首看着她,她面孔白皙,泛着玉色的光泽,她的唇却淡薄没有血色,而她面颊上有着尘土和发丝,使她看起来凌乱又脆弱。 可她依旧是美的,美的楚楚动人,娇柔又破碎。 沈廷钧缓缓扣紧手掌,钳制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他垂首紧盯着她惨白的唇色,眸中的墨色深沉如渊,好似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清儿没注意到姐姐的异样,同样也没有注意到侯爷的神情有什么不妥。 认识到自己的龌龊和胆小,他现在只想为姐姐做些什么。若是有个匪徒在姐姐跟前,他更想和匪徒决一死战。 他想让侯爷看看,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诚然他确实因为自幼被姐姐用心呵护,而习惯了这个温柔圈,也着实不想去应付那些纷扰。但是当他们姐弟有生命危险时,他是可以为保护姐姐,而舍弃掉自己性命的。 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清儿取回药,要给姐姐涂抹,沈廷钧顺手接过来,“给我吧。” 清儿觉得这不合适,沈廷钧却道,“这事儿你做不惯,会弄疼她。” 清儿条件反射将药膏递出去,可随后又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还小,并不知道沈候那话显得太过亲昵,可看着姐姐全无意识的被沈候搂抱在怀里,侯爷还动作轻巧的给姐姐上药,清儿脑中陡然泛起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清儿登一下站直身,“侯爷把姐姐给我吧,我抱着姐姐。” 不知是不是清儿的错觉,他似乎感觉姐姐的呼吸声在此时变得轻微起来。但没给他留太多时间仔细观察,就听沈候漫不经心打过来一句话,“不用。你身量小,力气也小,抱不住你姐姐。” 姐姐的呼吸似乎变得急促…… 可清儿的注意力,再次被转移开,只因为姐姐浑身瑟缩了一下,手猛的一动。 清儿当即道,“侯爷慢着些,你把姐姐弄疼了。” 沈廷钧一把抓住桑拧月受伤的那只手腕。他骨节修长匀称,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他冷白的手掌微动,似乎只需轻轻一用力,便可以将她那只冷玉似的柔荑攥在掌心里。 沈廷钧的声音也陡然变得喑哑而低沉,像是绷紧了一根弦,他说“好,我会注意。”但那种讳莫如深的神态,不像是要小心注意,却像是要狠狠克制,才能不将人攥碎。 清儿提心吊胆的看着,期间屡次感觉这画面不对劲,可总想不出问题关节所在。 他一百次懊恼自己身板弱小,不能把姐姐接手过来。 可他又庆幸。 庆幸这是冬日,这条路僻静,没几个人看见姐姐被沈候抱在怀里这亲昵的画面,不然,只要一想到之后来自侯府的诘问,以及会传的满京城都是的流言蜚语,清儿就替姐姐感到窒息。 好在,煎熬的时刻很快结束。 沈廷钧身边的护卫成林,领了四个同样打扮的侍卫过来。 三娘和五娘见状,非常有眼色的先一步过来将桑拧月接了过去。 这次沈廷钧没推拒,站起身走到一侧吩咐成林一应事情。 成林领着两人离去,剩余两人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侯爷身侧警惕四周动静。 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他们的眼角余光,却总是忍不住扫到那位,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女眷。 女镖师称她为“桑姑娘”,侯府内恰好也有一位寄居的桑姑娘,虽然寡居,却貌比天仙,身上一股浑然天成的书卷气,难不成就是这位? 可没听说这位深居简出的桑姑娘,和他们冷漠不近人情的主子有来往啊? 侍卫面容肃穆,心中杂念纷飞。可不待他们再观察出些什么,侯爷就要求启程回京。 也是凑巧,正在三娘和五娘商量谁带桑姑娘回去时,那位桑姑娘像是听到了她们的话语似的,恰此刻苏醒过来。 清儿喜不自胜,泪眼巴巴的搂着姐姐,不知说什么才好。 倒是桑拧月,像是一看到现场,就心思灵慧的明白都发生了什么事儿一般。 她先是向沈廷钧道谢,只是不知是太矜持,太守礼,亦或是自觉面色脏污不堪示人,便一直垂着首,全程不带抬头看人的。 之后她又耐心安抚弟弟,然后跟着三娘上了马。 回程途中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在路径孙柱等四人时,镇国将军府的女卫将恶人转交到他们手里,而后功德圆满的离去。 走到普陀山脚下,沈廷钧开口,“你们先回去,我上山一趟。” 桑拧月微侧首,将脸扭到另一边,并不往这边看。她整个下巴埋在斗篷里,斗篷上有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滚边,不仅很好的遮住她的下巴,甚至就连把半张面颊,都遮掩的严严实实。 沈廷钧看了一眼回过头,叮嘱清儿,“我派两个人跟你们回去,……护好你姐姐。” 清儿纳罕,“侯爷不回府么?” “晚些时候回。” “侯爷去山上,是要告诉老夫人,我和姐姐遇险的事情么?” 桑拧月终于看过来。 她并不想老人家为他们忧心,老夫人上了年纪,大喜大悲容易毁损精血。再来事情既然已经解决,那就没有说的必要了。 桑拧月看着沈廷钧,想开口,又不想和他说话。 沈廷钧却像是掐准了她的心思,看过来说,“侍卫们下山,娘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去解释一番,以安母亲的心。” 桑拧月抿着唇,垂着头,心情复杂,但到底是说了一句,“劳累老夫人替我们忧心,不如我和弟弟一道去山上见老夫人吧。” “你们回侯府去,娘在山上住两天就回府,届时再细说不迟。”又道,“这几天就别出门了,等案子审清楚,我再寻你说详情。” 57 不像 时间眨眼就过了两天,老夫人终于从普陀寺回来了。 只是不知是一路奔波导致老夫人太疲倦,还是一下子把家人见了个遍,太耗费心血。 老夫人看起来疲乏不已,等桑拧月来见她时,就见她整个人都怏怏的,面色也有些蜡黄,活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 桑拧月心猛跳了几下,她关切的问老夫人,“您怎么了?可是累着了,我看您面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老夫人喘气都有些重,却还是安抚桑拧月,“我没有累着,也不是身体不适,我是被那孽障气着了!” 老夫人口中的孽障是谁桑拧月不知道,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就听老夫人义愤填膺说,“说好的去相亲,结果那孽障糊弄我呢。真就是走个过场,之后再没下文了。我问他孔瑜那姑娘哪里不好了?人家姑娘活泼伶俐,长相貌美,家世品性样样出挑。人家大好一姑娘,愿意嫁给他个二婚的他就偷着乐吧,结果可好,他还挑剔人家年纪小。” 老夫人将桌子拍的啪啪响,“拧月你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你笑话。你瞧瞧大郎办的这事儿像话么?他既然嫌弃人家小,还同意相看做什么?这不铁匠铺里打金锁,白费功夫么。” 老夫人气的直哼哼,闭着眼睛头疼的受不住。 也因此,她就没看见,桑拧月此时的表情要比平常复杂的多。 她那双纤细的手指,伸开了又握紧,握紧了又伸开。由此可见她内心的焦灼、忐忑、不安和愧疚。 桑拧月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夫人,她从来都不善口舌,此时也只能寡淡的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您看开点,指不定侯爷的缘分在后边。” “我是不指望他有什么缘分了,他别弄着一出出的,把人家都得罪了就好。武安侯府在权贵圈的人缘一向不错,可别因为他,到时候弄得人见人烦,我丢不起那个人啊。” 老夫人又叨叨了两句,倏地想起桑拧月在普陀寺历了险。她当即就顾不上唠叨沈廷钧了,反倒心有余悸的抓着桑拧月的手。 “多险啊。要不是你请的那两个镖师还算机灵,知道打不过赶紧上山求援。不然再晚些,让人把你弄到蔚县去,到时候你还有命在么?” 老夫人惊魂甫定,桑拧月努力挤出笑。其实直到现如今回想起那天的凶险,她还感觉心惊肉跳。 她呢喃了一句,“多亏了侯爷。” “他做哪些都是应该的。他管着大理寺,天下不平事他都得管,帮你更是应当应分。不过你这丫头啊,你说你怎么那么心大?你明知道那些人不安好心,你还想把人一网打尽。你就不想想万一出岔子呢,那可就要命喽。” 桑拧月在这件事情上理亏。 也怪她疏忽大意,以为真就孙柱四个无赖跟踪,可谁能想到,王徐氏等的不耐烦,觉得孙柱办事不利,随后竟加派了八个人过来协助。且这八人还不是一般的宵小,而是有人命官司在身上的恶徒。这也就是她得救了,不然被那些人送到王徐氏面前,等待她的怕不仅仅是丧命那么简单。 老夫人埋怨了一通桑拧月,又唾骂王徐氏,“没见过这么当人长辈的,这种人完全没道理可讲。”那整个就一疯子,谁摊上这样一个婆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好在老夫人脑子转的还算快,最后一句话没说出来。但想想那疯狗似的王徐氏可不正是桑拧月的婆婆,老夫人就更怜惜桑拧月。 难怪这姑娘一进侯府就倒下了,她那时候还暗地里嘀咕,想着这姑娘是不是身子骨太弱。如今想来,能从那样一个婆婆手下逃命都是本事,没被她折磨死更是运道。有这点本事和运道,这姑娘以后差不了。 桑拧月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时,已经将正午了。老夫人本意要留她吃饭,熟料三爷身边的下人提前传信过来,说三爷见老夫人怏怏不乐,就特意去外边新开的酒楼,打包了几个招牌菜来给老夫人尝鲜,让老夫人再等等他,别先开饭了。 老夫人嘴里絮叨儿子“多此一举”,面上却乐开了花。她邀请桑拧月一道用膳,桑拧月拒绝了,且当即起身离开了鹤延堂。 直到桑拧月一行人远去,老夫人才和崔嬷嬷说,“多好一姑娘啊,怎么就没好命呢。” 崔嬷嬷呵呵笑,“人这一生的命数都是不确定的,有的人前半生凄苦,指不定到老了,却能安享富贵了。” 老夫人冷哼,“你也说是老了,那时候黄土都埋脖子了,还能活几天?” 老夫人絮絮叨叨,神情时苦时悲。崔嬷嬷知道她是替桑拧月惋惜,可是…… “您别自己苦恼了,桑姑娘指定对那施举人无意,若不然,桑姑娘不会回府第二天,就搬回蔷薇苑。” 老夫人可不正为这事儿苦恼么。 她之前带着一大家子去了西山,回来后身困体乏,很是歇了两天才缓过气。之后又因为儿子相亲的事儿,忙得分身无暇,根本没空关注别的什么。 这期间老夫人在院子里遛弯时,倒是也听见丫鬟婆子们的一些闲言碎语。 话题的中心是儿子的清客施举人。 那举人她见过不止一次,模样清秀,人看着也腼腆,明明而立之年的人了,看着却很年轻。 他长得好,还重情义。原配去了这么多年一直守着,独自带着寡母和女儿过日子。 这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家。 那时她还私下里嘀咕,说是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女方也是有福气,以后准准得一诰命。 却谁料到,这次从普陀寺回来,就听丫鬟们说,施家和桑家表姑娘的亲事吹了!桑家表姑娘一回府就搬回蔷薇苑住了,这摆明了是要和施家划清界限,亲事什么的,以后也不用提了。 老夫人一脑袋浆糊,还问崔嬷嬷,施家是她以为的那个施家么?桑家表姑娘,指的是拧月么?施家和桑家有意结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说她们亲事吹了,又是因为什么?是有人从中作梗,还是说之前那都是谣言,为防谣言闹大,拧月才搬回蔷薇苑住的? 经由崔嬷嬷解释,老夫人才知道,桑家和施家没议亲。不过施家阿婆看中了桑家表姑娘,有意招为儿媳妇。只是桑拧月没表态,倒是桑家的小公子,因为要请教施举人学问,多往施家跑了几趟。 至于说两家的亲事吹了,那也是有原因的。 就在桑拧月几人出发去普陀寺前一晚,府里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股妖风,到处在传桑姑娘之所以看中施举人,完全是因为思念旧人——桑姑娘的前夫,同样也是举人,且长相也清秀文雅,不止和施举人容貌上有几分肖似,就连脾性都如出一辙的腼腆温润。 这谣言传到施阿婆耳里,听说施阿婆接连在院子里骂了好几天。骂的是谁无从得知,反正再有人提及桑姑娘,施阿婆就面色铁青,脸面也不给直接甩袖子走人。而施举人这几天都失魂落魄的,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 崔嬷嬷将这些告诉老夫人,老夫人一边怒骂传谣言的人图谋不轨,又惋惜这样一桩美满亲事不能成行。她甚至动了心,提议给两家做个大媒,好促成两家的姻缘,好险崔嬷嬷拦了一把,不然今天桑拧月指不定要面临老夫人的“做媒”和“催婚”了。 不说老夫人多惋惜,只说将走到蔷薇苑路口时,桑拧月和素心遥遥看到一个人站在那边徘徊。 桑拧月当即顿住脚,素心过片刻才反应过来,“姑娘,那是施郎君吧?” “应该是他。” “他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昨天咱们一早搬家,施郎君是亲眼看见的,那时候不见他说什么,这时候又跑到路口堵我们,这若是让侯府的丫鬟婆子们看见了,背后不定怎么腹诽姑娘呢。” 桑拧月说,“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行得正坐得直,自己问心无愧,也不怕他们背后指指点点。” 话落音就见那边施行舟似乎也看见他们了,他遥遥冲这边施个礼,而后站直身默默等待他们主仆走上前。 桑拧月深呼吸一口气,带着素心走过去。距离施行舟还有数十步时,桑拧月停住脚福了福身,“施郎君是在等我们么?” 施行舟点点头。 他这几天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他本就清瘦,看着萧肃如青竹,此时却给人一种瘦骨嶙峋、骨瘦如柴之感。 还是桑拧月第一次见他时穿的那身青色直缀,那时他穿在身上正合适,此时再看,却有种人在衣裳里打晃的感觉。 他面颊上还有着凌乱的胡渣,让他看起来憔悴又落寞,苍老又疲惫。 桑拧月心中不忍,微微侧过头去。 施行舟声音喑哑的说话,“桑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桑拧月想点头,最终还是硬下心肠道,“我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施郎君有什么话不妨明说。”又指指素心,“这是我的贴身丫鬟,我的事她都知晓。” 施行舟被拒绝,面上笑容更苦涩一些。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也要放得下。 原本他陷在一厢情愿中,头脑发热,根本没有察觉桑姑娘的回避与婉拒。 可这几天流言蜚语甚嚣尘土,他被打击的心如死灰。他夜里一宿宿睡不着,那时就忍不住回想桑姑娘在他面前的所有形色。 她几乎不笑,总是垂着头躲避他的目光。即便有迫不得已的眼神交流,她也总是很冷淡,很克制。那双桃花眼中毫无遐思与娇羞,却全然是冷漠和抗拒。 施行舟不蠢不笨,他只是不想面对现实。 如今被现实一棍子打醒,他即便不想承认桑拧月对他无意都不行。 他颓丧、挫败,想自暴自弃,想质问她,他究竟哪里不好。可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为了一句,“我与……当真有几分肖似么?” 这个问题令他颜面丧尽,施行舟单手捂眼,突然觉得这几十年的君子之德与修养,俱都崩溃在这一瞬间。 他终究是过不了这一关。 这貌似在羞辱他的这一关。 桑拧月陡然一震,抬头看见施行舟懊丧的模样。 她顿在原地,似在回想某个人。可那个人在她印象中不再清晰,甚至就连他什么模样,她都快要记不住了。 良久后,桑拧月才回道,“并不,你们……一点也不像。” 王文举五官平平,容貌并不出色,但他眉目清隽如画,一笑起来,身上全是温暖的气息。而他性情爽朗,见人先带三分笑,无论何时都以诚待人,温和可亲。 这也是王徐氏最贴心的儿子。 不像别人家老二是草,在王家,老二才是王徐氏的心肝宝。 也是因此,王文举溺死后,王徐氏才如同着魔一样疯狂虐待她。 一方面她担心儿子孤单,想让桑拧月去陪儿子;可又担心王文举会怨怪她这个当娘的,连儿子的遗孀都照顾不好,是以王徐氏又想她活着。 王徐氏活在挣扎和痛苦中,桑拧月也因此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许久不曾想过他,此时回忆起,桑拧月心思凌乱,眼圈微红。 她微垂首,遮掩住自己真实的情绪。再抬头,一身的悲戚全都被掩盖的严严实实。 桑拧月看着施行舟歉意说,“这些时日搅扰郎君了,以后清儿不能在郎君膝下受教……还望郎君他日科举高中榜首,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施行舟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素心扯了扯桑拧月的袖子,“姑娘,事已成定局,别看了,我们回去用膳吧。” 桑拧月一边点头随素心往蔷薇苑的方向走,一边说,“终归是我的不是,若我在察觉施阿婆的心意时,能一口拒绝……” “姑娘您是没拒绝么?您明里暗里拒绝了多少次,可施阿婆完全不往心里去。” “可之后,若我在见到施行舟时,就隐晦点出自己并无再嫁的心思,事情也不会闹到这步田地。” 素心就问,“那您要怎么点出?无缘无故的,您点出这个做什么?您怕施郎君不知道您是个香饽饽么?说不定那时候施郎君根本没那心思,您冷不丁一说这些,施郎君怕会以为您魔怔了。” 桑拧月瞪着素心,“你别在这儿给我插科打诨……总归,事情闹到这份儿上,都是我优柔寡断的错。” 素心见姑娘自责不已,把所有错都往自己身上拦。可这事儿怎么说呢?姑娘总共也就见了施郎君三、四面而已。 他们都察觉施郎君对姑娘有意,但对方没有明确表态,她们也只能冷处理。 可谁有能料到,施家不仅没撒手,施阿婆反倒越挫越勇。 也是清儿少爷问施郎君请教功课,姑娘觉得既然占了别人的便宜,就不好再坑害别人,所以愈发愧疚,一意孤行要搬回蔷薇苑。 这事情若这般冷处理也好,离得远了,再热的情也会冷却。可谁又能料到,陡然一股妖风传来,说什么施郎君长得像已经过世的姑爷。 这不侮辱人么。 素心念叨叨,“要我说,这事儿不是姑娘的错,也不是施家的错,错就错在那不怀好意乱传谣言的人身上。还什么施郎君和姑爷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鬼话竟也有人信?姑娘,这整个侯府,也就表姑娘和她的丫鬟见过姑爷,这事儿若说和表姑娘没关系,打死我我都不信。” 桑拧月正想和素心说,“别总是死不死的,不吉利。”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冷不丁听到一声“表妹”。 那声音太熟悉,带着喑哑的磁沉与冷漠,听在人耳里就可知来人是多么清冷寡情一个人。被这样的大人物点名,指定会心慌意乱,头皮发麻。 桑拧月也心慌意乱,头皮发麻。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手脚虚软,六神无主。 但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种感觉让她浑身酥软,骨子里抑制不住的打颤。 桑拧月顿在原地,不想回头。 方才还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素心,此时也如同被命运遏制了喉咙的可怜猫咪,眼睛瞪的老大,嘴巴张圆,她面上都是震惊与惶恐,忐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桑拧月轻易就从素心的神色中读出她想说的话——侯爷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刚才是不是也看见施举人了?他听到姑娘和施举人的对话了么? 不知为何,一想到沈廷钧在这里见到了施行舟,或许还听到了她和施行舟的对话,桑拧月愈发心乱如麻,且还有种心虚气短的感觉。 但是,不应该啊,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光明正大。 就像她方才和施行舟说的那样,她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所以,即便侯爷知道又能怎样? 她又没有故意吊着施行舟,她和施行舟之间清清白白,那些风言风语完全都是误会。 想通这些,桑拧月心里多了些底气。 宝宝们《二嫁》入V了,以后每天稳定更新6000字左右。宝宝们收藏点击推荐走起来,爱你们呀么么哒。 (本章完) 58 好消息与坏消息 桑拧月转过身,看向站在路口的武安侯,他依旧穿一身黑。就连外边披着的斗篷都是黑色的,伴着冷风呼啦啦作响。这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威严肃穆,倜傥雍容。 可再看他的脸,却清冷到极致。他面上的神情更是讳莫如深,让人想要探究的心思立马胎死在腹中。 冬日天冷,桑拧月早已穿上厚厚的袄裙。对比沈廷钧,他像是感觉不到气候变迁似的,仍旧穿着单薄。整个人岩岩如孤松之独立,萧萧如松下之清风,高而徐引,爽朗清举。 看起来是挺器宇轩昂的,但他真的不冷么? 桑拧月偷瞄一下沈廷钧,视线恰和他撞个正着,她连忙转移视线。 说是不心虚,可再开口说话,桑拧月的声线却鬼使神差的放的更轻柔些。好似她打心底里就清楚,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人消气。 桑拧月说了句,“见过侯爷。侯爷怎么这时回府了?” 话出口桑拧月登时意识到不妥。 这武安侯府就是沈廷钧的,他想何时回来,难不成还需要征询她这个表姑娘的意思? 桑拧月见他剑眉微拧,以为自己的话冒犯了他。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 她就又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解释又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颓丧一口气,转移话题似的,满目期盼的问,“侯爷寻我何事?莫不是案件有进展了?” 沈廷钧目光灼灼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视线里的压迫。他放任这种压迫感肆虐,好似能穿透衣裳看到她心里去。 桑拧月非常不自在,在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下,她所有的心思似乎都无所遁形。这让她有些难堪,还有些不喜,她便咬着嘴唇说,“侯爷若无事,我就先回去了。眼见到了午膳时候……” “你近前来。” 桑拧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抬眸看过去。 她水盈盈的眼眸看着他,沈廷钧的喉咙便忍不住上下滚动两下。 他再次开口说,“你近前来,我与你说说案子。”声音低哑,好似在努力隐藏某中情绪。 “案子已经开审了?如今有结果了么?” 桑拧月太惊喜,几步走到沈廷钧跟前。 两人距离过近,近的她又嗅到那熟悉的松柏香气。 那香气伴着冷空气被她吸入肺腑,桑拧月陡然一个机灵,浑身都颤了一下。 沈廷钧见状剑眉蹙的更紧了,桑拧月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竟将那黑狐狸斗篷脱下来,要给她披。 桑拧月七魂飞走两魄,整个人被吓得魂不附体。 她忙摆手,“不,不,我不冷。” “不冷你会打颤?” 这话说的,好似他的披风多厚,披上就能多保暖似的。 桑拧月固执的不肯接他手中的斗篷,沈廷钧见她避如蛇蝎,本就清冷的面庞更加冷冽了几分。但他也没将斗篷重新披在身上,转手丢给了站在不远处的成毅。 桑拧月见状就有些急,若是因她之故让侯爷感染风寒,她百死都难辞其咎。 况且……说句不好听的,她那案子还指望他施压,好让官员们郑重以待,从重处罚,这样王家才能彻底对她死心,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搬出侯府过自在日子。 这时候侯爷身体有恙,她那案子即便不搁置下来,想来因为没有他盯着,王家拿钱开道,王徐氏指不定就被轻判了。 真若是她在里边待个三年两载就出来了,那她大费周折还险些把小命搭进去,这还有什么意义? 可桑拧月到底说不出让侯爷穿衣的话,最后也只能找个背风的地方将沈廷钧带过去,美其名曰这边隐蔽,不会被太多人看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这话说出口时,沈廷钧看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 桑拧月的案子确实已经开审了,因犯人是武安侯府的人送过去的,京兆尹对案子很看重。他们加班加点将烦人审问一番。 与此同时,成林和成毅汇合,也将跑到蔚县的几人全部抓捕归案。 连带着嫌疑人王徐氏,以及王徐氏身边的奶娘,也都被逮到了京兆尹衙门接受审问。 可结果并不如人意。 孙柱四人胆小怕事,还没动板子便招供出罪魁祸首是王徐氏,但奶娘站出来顶了缸。 后边八个匪徒身上倒是硬茬子,任凭京兆尹百般手段,他们最后也没吐露出一个字。 还是沈廷钧亲自出面,他们才招供是接了奶娘的定钱办事。奶娘打的是王徐氏的招牌,但他们没见过王徐氏,只见了奶娘。 再审讯王徐氏,王徐氏不憨不傻,想也知道根本不会承认此事。 所以,这案子最终只能判罪到奶娘,王徐氏成功逃脱法网。 桑拧月听到这里,心中提着的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几乎要把自己憋死。 她千想万想,再是没想到,她一番周折,险些把自己和弟弟的命都搭进去,竟只把奶娘送了进去。 少了一个奶娘,王徐氏身边还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奶娘。只要这个毒瘤不除,她就永无宁日!她头顶就始终悬着一把剑,会要她命的剑! 桑拧月失望又茫然,不知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难道有钱真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也有钱,是不是只要她也舍掉良心,她就可以过安稳日子? 桑拧月红了眼圈,眼泪说话不及就从眼眶里跑出来。她一把拉住沈廷钧的袖子,悲切切的问,“侯爷你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王徐氏才是罪魁祸首,奶娘只是替罪羊而已。” 沈廷钧看着她素白的手指,青葱似的,白皙又纤细,就那般依恋的死死抓着他的袖子。她满脸绝望痛心的看着他,祈求一个救赎。 沈廷钧喉咙再次上下滚动起来,他目光紧紧盯着她近在咫尺的面颊。 依旧是莹润玉透的面孔,可此时她眼周弥漫着红晕,她眼底汪着一汪泉水…… 沈廷钧喉咙滚动的更厉害了,嗓音也愈发嘶哑了。 他侧首过去,不再看桑拧月。只喑哑着嗓子低低道,“我知道,可惜没有证据。” “对啊,没有证据……” 桑拧月的手指缓缓从他袖口处掉下来,在这一瞬间,她似是被抽掉了筋骨,浑身都变得瘫软。 还是沈廷钧及时扶了她一把,桑拧月才没在踉跄之下摔倒在地。 她这模样啊,着实可怜的厉害。让人想要好好疼惜,又让人想要一逞兽.欲,在她身上好生肆虐。 沈廷钧再开口,却是说了一个好消息。 “对你来说是好消息。” 桑拧月漫不经心抬首,对他的话并不抱任何希望。 王徐氏逃脱法网,她一切的诉求都被打了回来。只要一想到王徐氏会日日夜夜紧盯着她,会让她一宿一宿的守孝、跪经,她就感觉窒息。 人生明明还很长,她却觉得此时已到尽头。 她并不抱任何希望,甚至连看向沈廷钧的眼神都是空茫茫的。 沈廷钧却道,“京兆尹在审查后八个匪徒时,发现他们本该在今年秋后问斩,却被王主簿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从死牢里‘救’了出来。” 桑拧月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沈廷钧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绷紧了嗓子,嗓音拉成一道线,“王主簿徇私枉法,他犯的罪被发现了么?” 沈廷钧颔首。 而事实上,这事儿并没有他提及的那么简单。 那八个匪徒早先在蔚县犯下灭门惨案,蔚县是京城的南大门,在蔚县作案,且是灭门惨案,案件性质恶劣至极,甚至上达天听。 陛下亲自下旨,将此案交由刑部主审,直到年前此案才告一段落。 几名匪徒因罪大恶极被判斩立决,因顾念到七月份是陛下五十整寿的千秋节,便将行刑日期拖延在秋后。 谁又能料到,被刑部判了死刑后,这几人还能从蔚县监牢“逃出”,且再次作恶,意图人命。 因案子是刑部判的,且替换死囚比灭门案性质更恶劣。因而今日一早案子再次转交到刑部,且由刑部派人前往蔚县捉拿王主簿等涉案人员。 如今,刑部的人已经走到半路了。 桑拧月听到这个消息,轻灵的眸子眨动两下,她似是不敢置信,似是以为自己幻听了。便问沈廷钧,“你是说,王主簿会被抓,他可能还会死?” “也许。” 桑拧月抿着红唇,“可是这可能么?” 见沈廷钧目光沉沉看着她,眸中似有晦暗的光,桑拧月以为他是不喜欢她质疑,便慌乱着解释,“你可能不知道,王主簿虽然只是个主簿,但蔚县几乎全在他的掌控下。蔚县百姓都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主簿’,说的就是王主簿。” “他在蔚县手眼通天,黑白通吃。据说和他不对付的人,都因为各种意外去世了。有人甚至家破人亡,还有些人家财丰厚,但因为不买他的账,王主簿就让人灭门……不说别的,前年蔚县就有一桩灭门惨案,事后朝廷判决是几个匪徒所为,但被灭门的是蔚县望族,家中资财丰厚,却至今一个铜板都没找到。不少人都说,那匪徒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幌子,是被指使的爪牙,幕后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王主簿。” 沈廷钧的目光紧盯着她嫣红的唇,她两片莹润的唇瓣上下翕动着,露出里边粉红的舌,以及两排整齐洁白的贝齿。 她唇中似有芳香,随着她的言语那香味渐渐弥漫,伴着她身上轻盈的体香味儿,那味道妙不可言,沈廷钧渐渐便感觉身体要不受控制。 桑拧月却依旧将他的神色当成怀疑,便又急切的拉着他的袖子甩了甩,“你别以为我是在趁机栽赃报复王家,我没那么卑鄙的。” 又急切的动脑子,忽而灵机一动。“王家的私库,对王家有暗库。我之前听……人说,王主簿酷爱飞禽,特意建了一座庭院养一些稀罕的鸟雀。为防有人惊动那些鸟儿,除了喂鸟的人,府里其余人等俱都不能靠近那片地界半步。我之前在主簿府就琢磨过这件事,侯爷你派人去找找,指不定就能找到那个暗库。王主簿一进入鸟林最少都是一个时辰才出来,那地界指定有猫腻。” 王家有暗库,且就建在鸟林下边,这事情是桑拧月琢磨了几年才琢磨出来的。 初时她往那边走,总是会被人“劝”回来。那时她以为自己不被人所喜,受了冷待,但也没想其他。可在王家时日愈久,她愈发能感受到她那公公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他那脾性,那心机,那手段,桑拧月有幸见识过几次,为此不寒而栗。 蔚县灭门案发生时,王文举还没离世,桑拧月的行动还没有太受限。那次她上到高处赏景,有幸目睹到王主簿进入鸟林后就消失不见。而后不知过了多长时辰,他又突然出现在地面上。 但那时她依旧没多想。 直到王文举去世,她日子煎熬,有段时间脑子完全不受控制,整天想七想八。 也就是那时,她觉得那鸟林下边怕是有东西。 可这一切全都是她的猜测,全无证据支持…… 桑拧月看向沈廷钧,沈廷钧也紧盯着她。 他声音嘶哑的更厉害了,问她,“这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桑拧月迟疑的点头,“是。只是没有佐证,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去找找不就是了。有最好,没有也不耽误给他判刑。” “……王主簿会判死刑么?” 沈廷钧反问她,“你觉得呢?” 她觉得会! 因为王主簿做下的恶当真罄竹难书。 就不说灭门惨案他究竟是不是真凶了,就只桑拧月隐约听到过的,他包揽诉讼官司,收受贿赂,贪污公款,判定冤假错案,他还买卖男童女童,为满足一些人的私欲逼良为娼…… 当然,这些都是她在后宅听来的。 但空穴不来风,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她不信王主簿是清白的,他也绝不可能清白。 而王主簿罪恶滔天,若他真被抓了证据,等着他的唯有一死。 说不定他还会牵连王家,牵连到王徐氏,牵连到王家剩余的两兄弟…… 桑拧月本来已经死了的心,忽然又活了过来。 她面颊红润,眸光闪着快活的光,她整个人放松又自在,浑身都透着一股灵动愉悦的气息。 桑拧月轻柔带笑的看着沈廷钧说,“多谢侯爷了,若非侯爷帮衬,事情不能进展的这么顺利。也多谢侯爷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等王家被判了刑,我请侯爷吃席。” 惊喜不,今天的第三更。我已透支,去吃饭了。宝宝们看文愉快,有精力的可以帮我捉虫啊,感谢感谢。 (本章完) 59 坏心思与坏人 和桑拧月有关的案子,两天后判决完毕。 因她是侯府亲眷,甚至都没有亲自登堂,只让素锦和素心作为原告代为出席,京兆尹便利索的将案子判了下来。 因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王徐氏是幕后主使,奶娘又一口咬定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张——是她看不过二夫人在二少爷去世后没心没肺逍遥自在,便下决心要给她一个教训。 匪徒是她请的,银子是她出的,至于她为何会有几千两的银子,奶娘说是从王徐氏哪儿偷的…… 明知奶娘纯属扯谎,可就因为没有证据,奶娘也誓不招供,最后只能判处奶娘十年牢狱。 至于孙柱几人,他们就是些无赖宵小,绑架桑拧月姐弟是他们做过最大的恶。因而,查过既往,确证孙柱几人身上确实没有人命官司,也没有作奸犯科,便判坐牢三年。 后来的八个匪徒,因他们牵涉的事情较广,且与他们有关的王主簿正在加紧审理中,他们的罪责有无增加不好说,一切等王主簿身上的罪过审理完毕,再行判决。 事情到此,清儿舒了口气,觉得到了这步田地,王徐氏不可能还有闲心来折腾他们姐弟。 桑拧月却叹了一句,“那可说不准。” 王徐氏真就是个疯子,疯子的行为不受法律和世俗约束。你依靠正常人的逻辑思维,也根本想不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不过王徐氏固执又执拗,王主簿入狱她如同被敲了当头一棒。但就怕王徐氏根本不会反思自己,而是依旧会把过错归咎到桑拧月身上。 王徐氏本就恨她,如今王主簿入狱,她也惶惶如丧家之犬,之前的富贵全都如过眼云烟,甚至还会面临家破人亡的结局。王徐氏恼怒一下,理性全失,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清儿听到姐姐如此一分析,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焦灼起来。片刻后他又愤怒,“说到底还是怪奶娘,她倒是忠心,把事情全都顶了,要是她能把王徐氏说出来……” “奶娘不会说的。她一家子老小全都在王家做事,若是出卖了王徐氏,她全家都落不得好。还不如现在这样,她自己顶了罪,最起码能保她其余家人性命无忧。” “怎么会无忧?王主簿那么大罪过,若是都被查实了,最后落个抄家斩首都是轻的,到时候王家的奴仆全都被贩卖,奶娘的家人落到哪里谁也说不准,能不能保命那也要看天意。” “可奶娘不知道这些。” “那要不要让人告诉奶娘?奶娘要是知道王家大难临头,会不会反口?” 桑拧月却道,“还是不要了。” 让王徐氏逃过这一劫当真是老天爷在优待她么?这未尝不是对她的惩罚! 王家没有将来了,王徐氏养尊处优半辈子,以后要为针头线脑烦忧。依她的脾性,怕是能自己气死自己。 她坐牢了或是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还不如让她在外边,也给她机会尝尝她们姐弟吃过的苦,这样不是很公平? 清儿觉得姐姐这个主意果然更棒,便点头,“姐姐说的对。” 接下来几天,桑拧月一边耐心关注王主簿案子的后续,一边应酬频繁过来寻她的表姐。 周宝璐从老夫人回府后就春风得意,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捡了金元宝了。 她自己倒是会说话,只说看到老夫人安然无恙回府,她心里高兴。府里有老祖宗坐镇,她心里安稳,笑容也就更甜美些。 至于实情是什么,有心人一看即知;那无心的,本就不喜欢她,也懒得追究她这忽喜忽忧究竟是因为什么。 桑拧月倒是察觉出点猫腻。 那是周宝璐来蔷薇苑和她闲聊时提起的,她一句“可惜大哥和镇国将军府的姑娘亲事没成,不然这次王家表妹定亲,孔姑娘怕是也会来。我还没见过那位姑娘,听说才年方二八,长得也俏皮活泼,还习得一手好武艺。这样的人才,没进咱们府里,当真可惜了。” 明明周宝璐话说的很遗憾,可桑拧月硬是从她眉梢眼角,看到了“得偿所愿”和“意气风发”。 继而,一个荒谬的猜测涌上她脑海。 桑拧月忍不住想,侯府人都说,三夫人在老夫人去普陀寺那几天,面上阴云密布,丫鬟脚步声重了,都要被她罚顶着瓷碗站在凛冽寒风中立规矩。在老夫人回府后,她面上却晴转多云,整天笑的花儿一样娇美。 这背后真正的因由,莫不是周宝璐其实打心底里不想让沈廷钧相亲?更准确点说,是不想沈廷钧再婚? 所以,在侯爷和老夫人去普陀寺相看时,她无力做什么,只能拿丫鬟出气。人也像是在崩溃线上来回蹦跶似的,暴躁又阴晴不定。 反之老夫人从普陀寺回来,侯爷相亲不成的事情周宝璐自然也就知道了。事情没成,她高兴不已,所以就整天笑的兴高采烈,好似多欢迎老夫人回家似的。 是这样么? 这猜测多荒谬啊! 桑拧月不觉得这猜测是真的,可一时间又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便很困惑。 不过这事情终究和她没太大关系,桑拧月便没有过多询问。 此时周宝璐还在她面前坐着,一个劲怂恿她出门,“我们去朱翠阁逛逛,给王家表妹添两件首饰。她马上定亲了,再过几个月要成亲,咱们得添妆的。” 桑拧月还担心王徐氏有其余疯狂动作,这段时间为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她是断然不会出门的。所以任凭周宝璐说干了嘴皮,桑拧月也不出去。 周宝璐渐渐就有些恼了,质问她,“表妹你是不想和我一道出门么?想当初咱们还未出嫁时,母亲带我们赴宴前,我们俩必定要去铺子里转一转,买两身新衣,再买两套首饰。可自从你来了侯府,咱们姐妹俩还没一道逛过街,月儿你是和表姐生疏了么?” 素心在一边站着,听到周宝璐这大言不惭的话,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 周宝璐还好意思提赴宴、提逛街? 两人未出阁前,每次赴宴前周母确实会带着周宝璐和自家姑娘出门增添衣物首饰。但每次不管是买衣服,还是买首饰,全都是姑娘付账! 这事情说出去谁能信? 谁敢信! 一个当舅母的,要想尽办法坑骗外甥女的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外甥女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了。 可天可怜见的,她们姑娘自小循规蹈矩,到了周家后,也是掏了银子借住的。在周家居住时,全部花用都是自己出,根本没动过周家一个铜板。 就这,就因为姑娘没把家产交给周家,周父周母心中不喜,便变着花样的从外甥女手中抠银子,日常还总到姑娘跟前哭穷。姑娘不给银子就是要看着周家表兄弟们过苦日子,不给买庄子铺子就是和家里人心不齐,没把周家人当成自己的至亲看……就这种破事,寻常人家遮着掩着不让外人知道还来不及,周宝璐倒是厚脸皮,还好意思提一起逛街? 呵!那时姑娘是没办法,那钱不掏也得掏,如今么,惯的你毛病! 素心还怕自家姑娘没城府,再次答应周宝璐的无理要求。却听桑拧月再次斩钉截铁拒绝了周宝璐,“表姐,我真不出去,我有不方便出去的理由。” 周宝璐绞着帕子愤愤的问,“什么理由,你说来给我听听。是天上要下刀子,还是要地动山崩了?” 桑拧月只当没听出她的讽刺,直接提起王徐氏。 “她自来就厌恶我,如今王主簿虽不是因我之故入狱,可这事情跟我脱不了干系。王徐氏自来恨毒了我,若我出门落在她手里……” “她都因为绑架把整个王家都折进去了,只要王徐氏不是脑子进水了,同样的事情她会做第二次?同样的错,她还能来第二遍?再来,我出门,身边自来会跟几个侯府的侍卫。王徐氏不来且罢,来了正好,这次直接抓她个现行,把她也弄到监狱和王主簿作伴去。” 周宝璐说的也在理,可奈何桑拧月铁了心不出门。她说她胆子小,说她不想担一丁点风险,还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等什么时候王家彻底被拍死,她才会走出去…… 周宝璐险些被气疯。 她也不知桑拧月当真如此较真执拗,还是纯粹不想和她一起出门,而找来这破借口。 但她铁了心不出去,她还能五花大绑把她绑出去不成? 周宝璐气的跺脚,“难不成为了她出门,我还得先把王家的案子解决了?王家人和我又没仇没恨,我管她那么多!” 周宝璐上辈子虽然嫁到王家,但因为周父周母对她看重,王家根本不敢欺负她。等王文举溺死后,周父亲自出面,她甚至连守寡都没有,就直接大归回家了。 所以对于王家,她虽然因为王文举在书院读书,害的自己常年独守空闺有所怨言,但还不到恨的地步。 对王徐氏,虽然她嫁过去后王徐氏试图拿捏她,还让她立规矩,但老三媳妇很快也进门了。她使了一招反间计,成功让王徐氏恼上老三媳妇。自此王徐氏拉一个打一个——她是那个被“拉”的,老三媳妇是被“打”的,她的日子从此也好过起来。 周宝璐自认和王家的恩怨,在上辈子就已经结束了。如今和王家有仇的是周宝璐,她凭什么帮她清理障碍,她有那个义务么? 周宝璐气的面色狰狞,身边的织锦小声提醒她,“夫人,这边有丫鬟在打扫。” 意思是,即便对表姑娘再不喜,面色也不该那么难看。她作为近身伺候的,看到夫人那面色她都有点害怕,更别提那些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们了?她们见夫人又是跺脚又是咬牙的,人都被吓呆了。 周宝璐好险才绷住脸色,可想到自己的计划指定要泡汤了,她就气的恨不能绞碎手中的帕子。 “我好不容易才搭上了关系,安排了这出英雄救美。可惜!” 可惜什么周宝璐没说,但织锦心里一清二楚。 织锦也是这两天才知晓,自家姑娘竟然想把表姑娘送到那户人家做妾。 虽说是做妾,可那是王府。若按常人揣测,表姑娘一个二婚的,若是进了那家大门,那是鸡犬升天了,怕不得高兴死。 可表姑娘自来清高,她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出身,祖上还是进士及第。她若为妾,那不仅是自甘堕落,还玷污祖上门楣。而表姑娘性子里还有点小迂腐,她指定一千一万个不同意此事。 既不同意,那只能用别的手段。 可朝廷又有律令,若是贩卖好人家的女儿为妾,按理是要入狱的…… 虽说如今也有很多好人家的女儿为妾室,但那都是你情我愿,官府管也管不着。 而表姑娘这事儿,这要是一个弄不好,怕是会出人命。 织锦如此一说,周宝璐就嗤笑道,“她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这次爹爹能进京,以后我多的是手段让爹爹往上升。少了她桑拧月,我周家好姑娘也多的是。” 可不管怎么说,既然要用到桑拧月,怎么着也要和她打好关系。若她真被王府的富贵迷了眼,准备跟着王爷过好日子,那她吹吹枕边风,可比他们送再多银子都管用。她若对咱们心存恶意,咱们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织锦隐晦提醒了几句,就见周宝璐愈发不耐烦了。“你这意思,难不成还要我去讨好她?她若真被富贵迷了眼,就该知道要守住那富贵,非得娘家得利不行。她没娘家,只能靠我们周家。到时候不需要我去讨好她,她自然会来讨好我。” 织锦一时间觉得夫人说不对,一时间又觉得,好似有哪里怪怪的。 她还在琢磨这件事,就见周宝璐陡然顿住脚,不知想到什么入了神。 而周宝璐此时想到了桑拧月的娘家。 桑拧月的父母确实罹难了,但她嫡亲的兄长桑拂月还活着。且不仅活着,还位高权重,在浙江水师是数得上号的人物。 她还知道,再过一两、年时间他们兄妹会相认。 桑拧月一直没死心,私下一直派人找寻桑拂月。 这事情她早就知晓,为此她早早布局,想着直接将桑拂月刺杀了事。可惜几次行动都没起到作用,反倒让桑拂月更谨慎了。加之他常年在水师中,等闲很少出来,即便再找机会下手,也很难达成目的。 桑拂月杀不死,周宝璐就琢磨着杀死桑拧月派去寻找桑拂月的人。可惜,那人不知是谁,如今也不知道找到了何处。没办法,周宝璐让人守株待兔,只要碰见寻找桑拂月的,就先一步将人解决了。 事情交代下去也有三、四年了,可至今都没有进展。不知那人是拿着她给的银子花天酒地,还是桑拧月的人当真还没找到江浙一带。 不行,回去得去一封信再催催此事。 她是万不能让桑拧月和桑拂月相认的,不然她的打算全都会付诸流水。 周宝璐这么想着,面色就更阴沉了。 她带着织锦往内院方向走去,织锦却又问道,“夫人,今天不出去了么?” “出去什么出去?桑拧月不出去,我自己出去做什么?难道我还能自己上场,然后等人来救?” 想到这事儿,周宝璐本来消下去的气又喷涌出来。 她原以为最难说服的是王府那边,毕竟要搭上关系,还要“献美”,等闲人都得怀疑一下,这是不是武安侯府给王府设置的圈套。 谁知那位王爷当真是个荤素不忌的,也果真性喜渔色,听到有绝色人.妇便腿酸的走不动道。 她倒是很轻易就打通了王府的关节,可谁又能想到,她竟被完全不被她看在眼里的小环节给困住了。 桑拧月她不出门! 她畏死不出门啊! 王府那边已经催了许多次了,这次还不行,她怕是要吃瓜落。为了爹爹能顺利进京,少不得一会儿回去得送点东西过去,让管家帮衬着说几句好话。 至于她损失的这些,不着急,总有一天会全部从桑拧月身上讨回来。 …… 终于打发走周宝璐,蔷薇苑内的气氛为之一松。 素心直接在门口泼了一盆水,嘴里嘀咕着,“她一来就没好事。看那眼珠子滴溜溜转的,这次指不定又打什么坏主意。 呵,我猜表姑娘指定还想哄着咱们姑娘给她付账。亏她也是侯府的夫人,这做派,羞煞侯府的先人了。” 素锦狠狠瞪了素心一眼,“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素心顺着素锦的视线,看见了在庭院里打扫卫生的冬雪,她不在意的撇撇嘴。 经过上次的共患难,素心觉得冬雪已经荣升为,能一起分享吐槽和八卦的自己人。至于春雨,春雨的心思全在她的小厨房中,他们不喊她,春雨都不出来。 冬雪见素心看过来,咧嘴笑了笑,“素心姐姐当我不存在就行,我是聋子,什么都听不见。” 桑拧月有些哭笑不得,“什么聋子哑巴的,你也不嫌晦气,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了。” 冬雪笑着应了声“好”,随后继续忙碌去了。 倒是素锦和素心,都转到桑拧月跟前。两人一人一句,“表姑娘指定没安好心。” “她现在也不缺钱啊,哄姑娘出去给她付账,她格局没这么小吧?” “那谁知道?我算是发现了,几年不见,咱们这位三夫人不仅脾气更大了,人也更阴险了。” “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谁阴阳怪气了?那不明摆着的事儿么?你说说,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还要带姑娘去逛街,呵呵,莫不是想把姑娘给卖了?” “越说越没谱了。” 素锦和素心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桑拧月静静听着,一边喝茶一边琢磨周宝璐今天来到底什么目的。 应该确实是想邀她去逛街,只是原因肯定不是让她付账那么简单,周宝璐八成还有什么算盘。 不过周宝璐的心思确实深,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她究竟要谋划什么。也因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不和她凑一起。 桑拧月是这个意思,素心和素锦也是这个意思。 素锦说,“任凭她百般筹谋,咱们只不出这个小院,她就是再怎么算计也没用。” “可我们不能一直躲着,总有出去的一天。” 素心梗着脖子说,“那就等我们出去那天再说。” “也只能如此了。” 错过周宝璐不提,几人又说起周宝璐提及的事情——王家表姑娘要定亲了。 王家是桑家的仇家,正是因为王家祖父贪墨修河堤的银子,这才导致暴雨来时河水决堤,桑父桑母惨死,桑拂月不知所踪。 这件事桑拧月至今不敢细想,每次想起胸中就会涌起无限戾气,恨到痛不欲生。 她每次都得咬牙硬撑,不然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直接拿起一把刀冲进玉笙居,逞凶作恶,为父母和大哥报仇。 尽管王家祖父早就去逝,王家更是因他牵累,子孙三代不得入仕。一家人如今靠啃老本过日子,成了打秋风的穷亲戚……但不管如何,他们亲娘儿子能相守,她家却家破人亡,兄妹离散。 若按桑拧月真实心意,王家的好事她是不想参与的。若有可能,她甚至想去捣乱。但寄人篱下,老夫人待她不薄,有些脸面该给的她得给,有些事情她该做的也得做。 桑拧月忍住心中的不适和厌恶,问素锦,“我都没听你们提过,王家最后定了哪家。” 素锦看看姑娘的脸色,见姑娘虽然面色平静,眸中却弥漫着盈盈水光。她自然是知道王家是桑家的仇人的,虽然罪魁祸首已死,但王家其余人却都健在人世,这对于死了至亲的姑娘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 王秀雯的亲事,也是这两日才定下的。但考虑到姑娘对王家深恶痛绝,素锦几人至今不敢在姑娘面前提起。但如今姑娘开口问了,她也不能不说。 素锦就道,“秀雯姑娘定了吏部荀侍郎家的五公子。” “吏部侍郎家的公子?那这确实是门好亲事。”桑拧月由衷笑起来,眉眼都漾着快活的光,“别忘了提醒我,等秀雯姑娘定亲后,给她送块‘百年好合’的帕子。” 素心听了姑娘的要求,忍不住吐槽一句,“姑娘您可真促狭。” “说什么呢?我这是替秀雯姑娘高兴。” 素锦难得叹气,“那就是个糊涂鬼,放着大好的诚意伯府不去嫁,偏要嫁那一事无成的五公子。要我说,秀雯姑娘就是被五公子那张脸皮迷惑住了,可这世上,美色是最最靠不住的东西。要想日子过的舒坦,还是得有权势富贵。” 桑拧月一摊手,“吏部侍郎府上也不差啊,那烈火烹油的,比诚意伯府炽手可热多了。” “……您说的也对。可也不能只顾眼下,不看长远啊。吏部侍郎年纪可不小了,等他老人家一卸任,五公子算个什么?诚意伯府就不同了,世子的位子是铁打的,老子去了他直接成伯爷。不仅自己日子好过,连子孙后代都有爵位。这不比让孩子从头奋斗更香么?” “是更香。可惜姐儿爱俏,秀雯姑娘被迷了眼,她想不透这个道理。” 素锦又叹,“她要能想透,姑太太得感谢祖宗保佑。可惜他家祖上缺德,老祖宗想保佑都保佑不了。” 这话落音,现场又静了一会儿。 待片刻后,几人才商议起给王秀雯什么添妆好。 桑拧月不待见王秀雯一家,可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是为了回报老太太和武安侯府,也不好把事情办的太难看。 但桑拧月终究是过不了心中那关,最后只潦草的选了个金海棠珠花步摇了事。 桑拧月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桑家祖先们闷声发大财,资产丰厚程度常人难以想象。再加上几代当家主妇的嫁妆,那笔财产说出来没有人会不心动。 桑拧月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就有数不胜数的首饰。而家中没有长辈后,如今所有积藏都在她手里…… 她见惯了好东西,觉得那金海棠珠花只是平平。觉得这可以表现出,她和王秀雯之间只有这点“面子情”,可在许多人看来,这其实是很贵重的一份礼了。 …… 不知是不是王家人早就得了信,亦或是姑太太特意掐准了王家人到达京城的时间,才定了定亲的日子。也是巧了,就在王秀雯定亲前一天,王家的人到了京城。 王秀雯嫡亲的亲眷都来了武安侯府,包括王秀文的父亲、兄长、嫂嫂、侄儿侄女。 听说王秀雯出嫁的姐姐和姑姑们也会在这几天陆续到达,他们可能赶不上定亲礼,但他们会在侯府住些日子,直到王秀雯出嫁才离京。 是的,考虑到出嫁的排场以及路程远近等问题,王秀雯不会回故土出嫁,而是直接从武安侯府出门子。 这是人之常情,况且武安侯府也是王秀雯的舅家,王秀雯嫡亲的祖母,也就是侯府的太夫人还活的好好的。如此境况下,他们硬要赖在这里不走,那谁也撵不了她。 不过侯府里猛然涌出这么多人,桑拧月顿时感觉周围嘈杂了许多。 就连素锦和素心,去小食堂用饭回来都抱怨连连。 先是说王家的下人没规矩,丫鬟们抢吃抢占,活像是没吃过饱饭。那手也不干净,有好几个侯府的丫鬟用过饭准备离开时,都嚷着说丢了荷包和银子。 仆役们眼睛也不规矩,看着侯府的漂亮丫鬟就走不动道,那眼神色眯眯的,让人恨不能把他一双招子给挖了。 当然,丫鬟和仆役到底是下人,素锦和素心他们若不喜,直接甩个脸子就走人了。 可路上碰见王家的少爷,也就是王秀雯嫡亲的兄长,不行礼都不行,可行了礼,那才恶心人呢。 王家的少爷打扮的倒是衣冠整齐,可看着就不像个好人。那肚腩大的,跟怀孕七个月的孕妇似的;那脸上冒油光,背对太阳时整个人明晃晃的,这若是大晚上看见了,得,好大一光盘!还有那眸子也浑当当的,看见个好看的丫鬟眼睛恨不能粘到人身上,简直是用眼睛就把人扒光视女干了。 素心骂声不断,素锦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就连冬雪都难得说了句逾越的话,“瞧着就不是个好东西!” 素心:“就是!” 桑拧月:“……这话在咱们院里说说就是了,可别说出去,那到底是姑太太的儿孙,即便不看姑太太的面子,看在老夫人和太夫人的面子上,咱们也得嘴下留情。” “那也得他们别太过分啊!姑娘你是没看见,呸,说多了都脏我的嘴,我不说了!”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那这样,之后几天你们几个都趁早过去用饭,尽量和那些人错开时间。” “错不开的,姑娘你不知道王家这次来了多少人,他们又带了多少下人。我就无语了,王秀雯的亲爹兄长来了也就算了,就连出嫁的姐妹和姑姑也要过来,这吃大户的模样,可真难看。” 桑拧月想了想就说,“没办法,王家落败了么,要想日子好过,就得扒着武安侯府。以前是没机会走动,如今大好的机会送到跟前,谁舍得错过?他们八成也不是来占便宜的,估计就是想多亲近亲近,要是能磨得武安侯府给他们走走关系,把能安排的都安排上……想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再怎么安排也白搭,王家三代不能出仕,这是皇帝的金口玉言,把谁请出来都没用。” “倒也不至于让侯爷给他们张罗出仕的事儿,侯爷也不会接手这事儿。但是王家现在最小的一辈,也就是姑太太的曾孙,今年可有六、七岁了,他这辈可是能出仕的。若是让侯爷早早给他安排到国子监……” 素心:“他们长得丑,想的倒是美!” 桑拧月哭笑不得,“行了行了,一切都是我瞎猜的,做不得准的。还说吃饭的事儿,我也觉得让你们错开时间去小食堂用膳不妥当,那这样,一会儿冬雪就找负责采买的管事,我自己出钱,你让他按照现在的份利,每天多给我送一份食材来。到时候让春雨做了,咱们一道在蔷薇苑吃了就行,你们也就不用来回跑了。” 冬雪忙摆手,“这不合规矩。” “规矩都是给外人看的,就听我的吧。王家人品性太差了,若只是下人还罢,还有那主子也不靠谱。若是你们有个万一……听我的,事情就这么办。你们若心里过意不去,好好服侍我就是。总共花不了多少银子,却能解决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这银子花的值。” 冬雪还要再推,素心和素锦却都应了。 姑娘穷的只剩下银子了,她们帮姑娘花点,回头姑娘看她们吃饭吃的香,指不定也能多用些,那才叫双赢呢。 今天更了8000+。我直接一章放上来了,不是嫌弃分章麻烦,而是起名太困难,我每次都想不出章节名,好虐啊。 (本章完) 60 杀人诛心 到了荀家来侯府下定那日,许是为表对这门亲事的看重,吏部侍郎夫妇两人竟亲自过来了。两人还带了一个德高望重的的媒人,不是旁人,正是新昌侯府的侯夫人。 新昌侯府和武安侯府,都是太祖皇帝赦封的勋贵。两家的老祖宗都以军功起家,在朝中都有赫赫声威。 不同的是,武安侯府急流勇退,在初代武安侯之后,所有子孙俱都弃文从武;新昌侯府的子孙却代代从军,现任新昌侯更是掌控东北边防,至今仍是国之柱石。 还有一点巧妙的是,新昌侯府世子许知君,早年也被简拔为太子伴读,与沈廷钧一道入宫当差。两人都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又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且都因为各种原因,至今没有一个子嗣…… 不说最后一条,只说因为经年的情谊,武安侯府和新昌侯府走的很近。新昌侯夫人和老夫人年纪相仿,早先也是一张牌桌上的牌友,即便到了如今,两人的关系也很亲厚。 可以说,吏部侍郎家请新昌侯夫人来做这个媒人,当真请的再好没有了。 荀家下定送来一对活大雁,另还有传统八样礼以及聘金、聘书等。 这些不需说,值得提及的是,荀家的五公子不知是对王秀雯特别满意,还是尤其会哄姑娘芳心,听说还曾让长辈们转交了一对如意玉佩。 那如意玉佩据说是五公子亲自雕琢的。两枚玉佩分开后是两个不同的形状,合在一起则是一个圆满的圆。 听说那玉佩雕工特别细致,是五公子昼夜不停雕了一个月才完工的。 别管这话是真是假吧,反正王秀雯显然被这五公子这番情谊打动了,听说她羞红了桃花脸,拿着那玉佩贴身藏好,不时就要拿出来看一看,然后又脸红…… 又提及五公子的长相,据说是玉树临风,美如冠玉一个美少年。手持一把折扇,穿一身锦衣,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引来呼和叫好,他一个眼神看过来,连守门的婆子都会脸红。 桑拧月坐在旁边,听二夫人和周宝璐打趣王秀雯。 此时已经是下午,荀家人早已离去,桑拧月随大流来给王秀雯贺喜。 就见秀雯姑娘果真如素心说的那样,整个人容光焕发,那眉眼却羞答答的。她时不时看看握紧的手掌,那里边似包着一块玉佩。 桑拧月和沈玉瑶一同出了玉笙居,走在她们前边的是二夫人和周宝璐。那妯娌俩不知在说什么,那气氛竟难得一见的融洽。 桑拧月多看了周宝璐两眼,想着那天她坚决不出门,应该是惹恼了这位表姐。不然她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对她爱答不理,那后脑勺都快抬到天上去了,和她说话时更是阴阳怪气的。 不过随她去吧,左右过不了多长时间,只等王主簿宣判,王家再没有反扑之力,那时候她就带着弟弟搬出去! 桑拧月倒是许久不见沈玉瑶了。 话说回来,年前侯府还有一桩大事,就是沈玉瑶要及笄了。听说她这些时日都在房里学及笄礼上的规矩,还被老夫人压着学管家。 到底是大姑娘家,亲事也开始相看了,沈玉瑶肉眼可见的稳重起来。 不过在熟悉的人面前,沈玉瑶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烂漫。很幸运的是,桑拧月被她归为可以信赖的人。 就听沈玉瑶低声说,“桑表姐应该没看到五公子吧?也对,刚才你没过来。我倒是见到那五公子了,他和荀家夫妇今天上午留在侯府用膳,我有幸看了两眼。” 桑拧月轻笑说,“如何?五公子可是如传说中那样倜傥风流?” “倜傥没见着,风流是挺风流的。桑表姐你没看见,那位五公子可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不自重!” 桑拧月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沈玉瑶恨恨道,“他都定亲了,还对着丫鬟们笑的一脸荡漾,这不是,这不是勾搭小丫鬟么?” “也许……他没别的意思,单纯是性格开朗,喜欢笑?” “那也不成啊。他都是有主的了,不管别人对他有意或无意,他自己就得把态度拿出来。碰到异性,哪怕是小丫鬟呢,该不笑也不能笑。不然,万一人家误会他对人家有意思,这不尽找事么?” 桑拧月停住脚,问沈玉瑶,“这些都谁告诉你的?是你自己想的,还是老夫人跟你说的?” 桑拧月觉得依沈玉瑶这单纯的性情,肯定想不到这些。但要说是老夫人告诉她的话,也不太现实。毕竟侯府有现成的不喜欢笑的人,比如整天冷凝着脸的侯爷沈廷钧。 桑拧月就不止一次听老夫人跟她唠叨,说是“大郎要是能多笑笑,找媳妇还能这么难么?他整天绷着个脸,小姑娘们看到他就头大,他都能止小儿夜啼了。这若是多笑笑,人显得年轻,也有小姑娘敢追着他跑。女追男隔层纱啊,指不定大郎早就娶到小媳妇了。” 听听老夫人这话,老人家满心满眼觉得男人多笑笑是好事。而五公子不就爱笑么?虽然桑拧月更愿意将那称之为撩骚。 沈玉瑶听到桑拧月的话,疯狂摇头,“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也不是我娘传授我的机密,是灵薇告诉我的。灵薇也开始说亲了,她说男人见人就笑是在招蜂引蝶,这样的男人万万不能要。” 桑拧月知道徐灵薇是沈玉瑶舅家的表姐妹,她和沈玉瑶关系一向好。但两人都是家中老小,谁比谁小孩儿心性。两人总是三天和好了,两天又闹起来了。打打闹闹长到这么大,两人的相处模式至今都没有变。 桑拧月不好说,爱笑的男人就真的“不安于室”,但不分场合对着女眷笑,这样的男人肯定不行。不过沈玉瑶不是小孩子了,好的坏的她都知道,她心里也有一杆秤,不会被人骗了去了。 桑拧月就说,“这道理你都明白,可惜秀雯姑娘不明白。” “她啊,被那位五公子的花言巧语哄住了,就摸不着北了。” “什么哄?两人私下里见过面么?” 沈玉瑶小声道,“听说是在西山猎场时私下里见过,那位五公子舌苔莲花,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表姐就这么被他迷住了,才要死要活非他不嫁。”气哼哼说,“那位五公子哪儿好看了?比起我大哥差远了!我大哥那样的男儿才是倜傥英武,才堪为伟丈夫!” 桑拧月:“……” 桑拧月被梗的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面色突然变得涨红。 沈玉瑶没听到她的附和声,侧首过来问她,“怎么了,桑表姐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么?我大哥不比那五公子强千倍万倍么?” “这个……” 桑拧月正斟词酌句,想着怎么把沈玉瑶糊弄过去,也是这时候,走在前边的二夫人和周宝璐突然回了头。 二夫人笑道,“你们两个在后边咬耳朵说什么秘密?快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沈玉瑶:“我们在说秀雯表姐眼光好,以后嫁到荀家,就等着享福吧。” 二夫人撇撇嘴,显而易见她不看好那位五公子。 但王秀雯铁了心要嫁,任凭谁说也不听,且事已成定局,如今再说也没什么用。再来,王家人实在让人烦的够够的,原本她对王秀雯和姑太太那点微乎其微的情谊,也因为这几天王家人办的恶心事消退的一干二净。所以管她王秀雯嫁谁,这和她又没关系,她懒得为这事儿烦心。 二夫人就打哈哈,“秀雯年纪大了,等大师看过八字,怕是成亲的日子就会定下来了。” 沈玉瑶的注意力被转移走了,她好奇的凑到二夫人面前,“成亲的日子很快就会定下来么?秀雯表姐年前会出嫁么?现在距离过年,可就不到两个月时间了。” “若不出意外,秀雯出嫁的日子应该就在年前。”二夫人说,“秀雯过了年就二十一了,这么大的姑娘不出嫁实在说不过去。再来,荀家那位五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荀家还指望五公子成了家能定心读书,之后也考个功名,办点正经事儿。” “是这个理儿。” “而且,五公子的亲事荀家早就开始操持了,房屋都是重新粉刷好的,院子也都打理的妥妥当当。秀雯这边娘家人都来送嫁了,连嫁妆都运来了,那指定也想秀雯赶紧出阁。事情不会拖太久的,年前秀雯肯定会嫁出去。” 说是年前,但是二夫人保守估计,撑死有一个月,秀雯就会嫁出去。 毕竟侯府可不是王家的大本营,一大家子、连带着一些有的没的人都在老丈人家过年,没这样的道理。 所以,最迟小年前王秀雯的事情就会解决了,然后王家才好离京回故土过年。 事情果然和二夫人预料的差不多。 一天后,荀家就和好了两人的八字送过来,然后新昌侯夫人亲自过来商定婚期,最后选中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吉日,就在腊月初九。 这日子可够赶的,不过两家什么东西都是齐备的。再做些细节功夫就成,倒不是很慌张。 也就是在这种忙碌中,王府下人愈发不规矩了,偷盗的,耍威风的,对人动手动脚的……事情终于爆发,被人一下子捅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和姑太太坐在一起商量这事情怎么处置,那被占了便宜的丫鬟肯定是要安抚的,但是姑太太的孙子伙同小厮一道欺辱人,这事情却不能轻拿轻放。 老夫人这次是真恼了,就说姑太太,“这孩子小时候看着还挺好的,怎么越长大越走了性情。” 姑太太就急眼掉泪哭不停,“说来说去还不都怪我?若我是个有本事的,再怎么样也不会为了小女儿的亲事跑到娘家来,反倒把那边一窝儿孙一丢就是好几年。他爹是个不管事的,没了差事整天卖醉,我为了闺女落得满身埋怨,还放任儿孙没人教养给长歪了,这都是我的不是啊。” 哭的是自己的苦,哭的是自己的不是,可这何尝不是在埋怨老侯爷。 归根到底,就是老侯爷给她选错了夫婿! 老夫人听到这胡搅蛮缠,气的浑身都疼! 当初给她挑夫婿是没给她选择的余地么?公爹就这一个嫡女,当初列了好几户人家让她选,是她自己一意孤行选了王家。 如今又来后悔,又来埋怨公爹坑害了她,公爹泉下有灵,怕是会被气的活过来。 姑太太见老夫人一副恼怒的模样,她就赶紧收了一把。 如今闺女出嫁在即,还需要娘家撑场面。娘家是侄儿当家,她这个姑母的话,可没老夫人这个亲娘的话管用。 姑太太深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可哭过之后还要能把场子圆回来,这才是本事。她得让老夫人心里不介怀,不把这气往心里去,不然这事情可就办砸了。 姑太太就赶紧承诺一堆有的没的,比如回头会好好管教儿孙;回头就让孙儿纳那丫鬟做妾;又比如,若再有这类事情发生,她亲自把那不肖子孙撵出侯府…… 桑拧月在翌日来给老夫人请安时,碰到了在老夫人跟前哭诉的王秀雯。 桑拧月素来都是挑着没人的时候过来给老夫人请安的,为的就是尽量避免见到侯府几个男丁,以免传出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来。 而王秀雯,因为娘家人闹出的乱子伤了她的颜面,她也不好在人多的时候过来,担心会有人说些她不爱听的。可她又想得到老夫人的爱重,想要老夫人多给她添妆,在她成亲时给她做脸,所以即便觉得丢人,王秀雯还是趁着人少的时候到了鹤延堂。 两人挑了同一个时间,王秀雯就比桑拧月早了半柱香功夫,于是两人非常巧妙的碰到了一起。 王秀雯哭哭啼啼,先表示有这样的亲人羞愧,又表示,摊上这样的娘家,我以后可怎么办? 她的意思老夫人一眼便知,可你是这侯府嫡亲的外孙女,若有恳求,侯府能帮肯定会帮,断不至于让你孤立无援。可你故意套路人,故意卖惨博同情心,就有点让人高兴不起来了。 老夫人是一边心疼,一边头疼。她以前不觉得秀雯小心思多,可如今再回头看,就发现以前秀雯也有许多小心思,只是有姑太太在前边打头阵,他们母女俩诉求一样,万事有姑太太冲锋陷阵,自然就显示不出秀雯了。 可如今秀雯担心娘家扯后腿,迫不及待想把娘家人撇开,转而拉拢更有用处和权势的外家。这做派,这心机,这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掩藏了真性情,她一直以为秀雯是个好的,熟料也是个内里藏女干的。 老夫人这颗心啊,顿时就难受起来。 恰此时她听到外边的声音,便迫不及待道,“是拧月来了吧?快让她进来。这大冷的天,眼瞅着要下雪了,她这时候跑过来干么?” 王秀雯看着老夫人亲昵的拉着桑拧月的手,两人亲热的跟亲娘俩似的,顿时就又羞又怒。 她还是侯府正经的外孙女呢,可老夫人对她何时这么亲近过?可对一个来投奔的孤女,老夫人却喜欢的厉害,有什么好东西都贴补给她,这不明摆着胳膊肘往外拐么? …… 因天气确实寒冷,也因为今天是休沐日,侯爷稍后会来陪老夫人用膳,桑拧月没待多久便要离开,顺便还把让老夫人头疼的王秀雯也带了出去。 王秀雯不知是看透了老夫人没有留客的意思,还是也觉得多说无益,最后倒也跟着桑拧月一道出了鹤延堂的大门。 蔷薇苑和玉笙居是一条路上的南北两个方向,但总归有几百米的路要同行,两人便有一言没一言的攀谈起来。 桑拧月没怎么接触过王秀雯,即便在侯府住了将近两个月,可她和这位秀雯姑娘见面的次数也不过三、五次。 印象中这位秀雯姑娘楚楚可人、温婉少言。她总是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人,似乎有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而她眼睛也确实生的好,又传神又透亮,像会说话似的。 但这时候,这双眸子退去了掩饰和伪装,被算计和虚伪填充。 王秀雯和桑拧月先说天气,后又说住处,她似是无意,又似是有心,叹息着说,“蔷薇苑还是太小了,当初三嫂就不该把桑姑娘安排到蔷薇苑去。我在侯府住了五年,还是今年桑姑娘进府后,我才知道侯府还有个蔷薇苑。那边太偏远了,没个丫鬟带路,我自己都摸不过去。” 桑拧月不喜也不怒,平静道,“这不稀奇,毕竟侯府的院落多了去了。再来秀雯姑娘整日为嫁娶之事忙碌,还要为兄长侄儿们做下的错事善后,想来也没有精力关心其他。” 王秀雯怒着一双眼,怨怼着看着桑拧月,不敢置信桑拧月竟敢揭她短。 她却全然没想明白,是她先挑衅在先,先戳人肺管子的,那桑拧月又何须给她留脸? 再来了,两家本就有仇。虽说罪魁祸首已死,那仇恨应该放下,但王家的老太爷最后虽郁郁而终,却落个全尸,死时也有阖府子孙来送行。反观父亲和母亲,尸体被泡的膨胀,连衣裳都撑烂了,大哥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原本桑拧月也深思过,觉得不该把上一辈的仇恨,转移到下一辈。她也不想和王秀雯他们多计较,但只要看见他们,她心里的一股怒气就抑制不住要勃发出来。 她是一直忍着气的,偏她要挑衅找事,那就来,谁怕谁! 王秀雯怒气冲冲看着桑拧月,眼里的火似乎要喷发出来。她没想到桑拧月敢对她说这些杀人诛心的话,凭什么啊,她哪里来的底气啊? 这是她外祖家,虽说她的话也没多少分量,但她觉得,若她要撵走桑拧月,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王秀雯就眯着眼,不怀好意道,“桑姑娘说话倒是耿直,不过就是不讨喜。寄人篱下,我劝桑姑娘以后说话前先三思。我是个心思悲悯的,看在桑姑娘是个寡妇,日子过的凄惨的份儿上,凡事不愿意和桑姑娘太计较,怕跌份儿。可若桑姑娘给脸不要脸,那也别怪我将事情做绝。” 桑拧月依旧不喜不悲,“我如何说话,不需要王姑娘来教,王姑娘若有这个闲心,不如去教教自己的兄弟和子侄。我是寄人篱下的,可你们好像并没有比我高贵到哪里去。只是我规矩,不会惹是生非,王姑娘的家人却好像没这个自知之明,还以为这是在自家府上,殊不知侯府规矩大,不管侯爷还是老夫人,断断容不下心思龌龊之辈。这次老夫人轻拿轻放,再有下一次……我也劝王姑娘回头好好劝劝自家人,别逼的老夫人把事情做绝。” “你……”王秀雯目眦欲裂。 桑拧月又道,“秀雯姑娘,说实话我还挺羡慕你的。我父母双亡,你却家人俱全。可看见你婚期临近,却还要卖弄聪明,要焦头烂额为兄弟子侄们善后,我就又很可怜你。看看你这狼狈样,再看看我自己,如今我倒是不知道,到底是父母双亡好,还是家人俱全更妙。” 王秀雯气的浑身打颤,桑拧月将郁结在心的闷气全部抒发出去,此时心中终于轻松许多。 自从知晓王家是杀父杀母仇人,她久没有一天不活在纠结悲痛与愤怒无助中。她胸口就像是揣了一块儿大石头,时时刻刻压得她喘不过气。 可因为要顾及侯府,她什么也不能做。不仅要压抑住自己的真实情绪,还要表现的若无其事。这太难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憋疯了,快要被对父母的愧疚折磨疯了! 如今好了,将心底埋藏已久的话全部吐出来,将脸皮彻底扯破,这事情虽然不理智,但她觉得畅快。 桑拧月又道,“秀雯姑娘快回去备嫁吧。你好事将近,还有许多事儿要忙,还有那么多家人要照拂。我这边就不耽误秀雯姑娘的时间了,咱们以后不见。” 今天还是一更,一更更两更的字数。不用多想一个标题好幸福…… (本章完) 61 望月楼见 王秀雯怒气冲冲离去,临走前看向桑拧月的眼神,若那眼神可以化为实质的话,桑拧月觉得自己已经万剑穿身,亦或是被捅的肠穿肚烂。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她把那话说出去,就想过所有可能会有的后果。 她能承受住,她也不畏惧! 桑拧月唤了一声素锦,准备带着丫鬟回蔷薇苑。 素锦却僵硬的站着原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桑拧月又唤了一声,素锦就欲哭无泪的福身行礼,“见过侯爷。” 不会这么点背,每次和人说点什么,都被侯爷抓现行吧?他是有背后灵么,还是就愿意躲在暗处听墙脚? 桑拧月心里愤愤,整个人却顿在原地,随后浑身的骨骼就跟老化了、不中用了似的,开始咯吱咯吱作响。 当然,这只是她的幻觉。可实际上,桑拧月转身的速度,并不比骨骼老化的老人快多少,就像是动作慢放似的,她慢慢吞吞,许久才转过身,看向那佩戴华冠锦服的武安侯。 西北风呼啸而过,冻得桑拧月打个寒颤,可她觉得武安侯的眼神更冷,似是能将她冻成冰棍。 沈廷钧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他是不是将她和王秀雯的话全听到耳里了? 那他这么不高兴就可以理解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王秀雯都是他嫡亲的表妹,婚姻不成情谊在,看见她对王秀雯明嘲暗讽,沈廷钧不高兴是应该的。 心里泛过这些念头,桑拧月却不知为何,感觉浑身更冷了。不仅身上冷,就连心里,也冷冰冰的,好像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桑拧月垂首行了福礼,随后没打算多说什么,喊上素锦就准备回蔷薇苑。 这天太冷了,从西北刮来的风寒冷刺骨。这天不下雪说不过去,回头让春雨安排个羊肉锅子,大冬天吃羊肉锅子最滋补了。 桑拧月也不准备把那支蔷薇花金簪给王秀雯添妆了,那金簪虽不贵重,但换成银子也有好几两,都够他们吃好几顿羊肉火锅了。 决定了,为庆祝省了一笔银子,这几天要吃的更好一些。各种鸡鸭鱼肉全部安排上,给大家贴贴膘,也给弟弟补补营养。 正这么想着,桑拧月听到谁喊了一声“表妹”,她只当没听见,闷不吭声继续往前走,胳膊却一下被人拉住了。 那人手掌铁钳子似的,抓住她的手桑拧月就挣扎不开。没办法,她只能回过头,怏怏的问沈廷钧,“侯爷还有什么事儿?” 又道,“不管有没有事儿,都麻烦侯爷是先松松手。我是个丧夫的寡妇,名声本就不好听,若和侯爷拉拉扯扯的,被人看去传出风言风语,那我还要不要活了?” 沈廷钧不知是被她的话冒犯了,亦或是喊了她几声她装耳聋,那怠慢的态度使得这位侯爷权威扫地,这位爷脸色更冰冷了。 他一张俊颜阴沉沉的,跟暴风雪来临时那场面差不多。反正桑拧月看见了心里惶惶不安,惊怕的不要不要的。 值得欣慰的是,沈候还听得懂人话,即便面色实在难看的厉害,却还是依言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 桑拧月见状,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人也不像之前那么紧绷丧气了。 她面色好看一些,就问沈廷钧,“不知侯爷此时拦住我所为何事?” 沈廷钧还没开口说话,桑拧月已经迫不及待又道,“若是因为我和秀雯姑娘起了争执,侯爷看不过去,想替秀雯姑娘出气,那我无话可说。只是我话虽说的过分,秀雯姑娘也不是全然无辜……” 沈廷钧直接打断她的话,“你和她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她先对你挑衅轻慢,你回击她无可厚非。只是王家人女干滑阴险,你既然和她撕破脸,就要小心王家人对你下黑手。” 桑拧月怔在原地,无论如何没想到,沈廷钧要说的是这些话。 他不一味护短,也不拉偏架,反倒提醒她要留心王家人……桑拧月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暖流,就连冻得白惨惨的面颊上,都缓缓有了些热意。 她也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扭捏起来。似乎是为之前的不客气不好意思,亦或是沈廷钧此时过于直白暗沉的目光,实在看的她招架不住。 桑拧月捏着帕子,看他一眼又一眼,见他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便又张了嘴。只是这次她语气中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娇软,再不复之前的咄咄逼人与讽刺。 “侯爷拦下我,是要特意提醒我留心王家么?我已经知道了,也多谢侯爷一片好心。时辰不早了,老夫人还等着侯爷一起用午膳……” 沈廷钧颔首,没接这个话茬,却问,“你说要请我吃席,什么时候?” 桑拧月之前确实承诺过沈廷钧,说若王主簿宣判,她会请他吃席。 听话听音,桑拧月登时意识到什么,她不敢置信的一把拉住沈廷钧的袖子,“王主簿宣判了么?他判了死罪么?这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廷钧却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请我吃席?” “今天,就今天!只要侯爷肯赏脸,我今天就安排。” “好,那就今天傍晚望月楼见。” 话落音,他又目光沉沉的看了桑拧月一眼,转身大步往鹤延堂走去。 他挺落的身影渐渐远去,桑拧月扯着他袖子的手自然垂落。她其实想追上去的,但现在确实天不早了,且她也担心会被其他人看见,最后不得不带着满腹忧愁,忧心匆匆的回了蔷薇苑。 清儿早在院里等着姐姐了,距离姐姐平常回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大一会儿。想起这几天听说过的,王家老爷和少爷不干人事的传言,清儿担心姐姐被他们撞见了出意外,就思量要不要去接应姐姐。 也就在青儿焦灼难耐时,桑拧月带着素锦从外边回来了。 清儿见姐姐衣衫整齐,头发也不见丝毫凌乱,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一些。但姐姐愁眉苦脸,整个人若有所思,就连他和姐姐打招呼,姐姐也都是敷衍的回了他一句,清儿微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担忧的问素锦,“你和姐姐遇到什么事儿了?” 和王秀雯撕破脸的事儿不需要瞒着清儿,素锦就将现场描述了一番。 清儿听说后一边义愤填膺,一边却为姐姐的反击拍手叫好。“就不应该惯着她,她们欠我家人命呢。之前我们姐弟一直忍着,他们却还这么招惹我们,就该狠狠的回击回去。” 桑拧月也在这时回过神来,就道,“好了,不说那些倒胃口的了,先吃饭,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说。” 用过午膳后,桑拧月将沈廷钧邀约的事情告诉了清儿。 清儿觉得事情不太对,即便他没见过多少世面,可也知道武安侯身兼重任,肯定忙碌非常。 他好不容易休沐一天,应酬多的能排到城门口。 就这,他还能抽出时间,特意邀请他们姐弟去望月楼吃席? 沈候这打的什么算盘? 桑拧月使了个心眼,没告诉弟弟是她要请沈候吃席,她找了个弟弟更能接受的说法,说是沈候要请他们吃饭。也是因此,清儿倒没往歪处想。 最后他琢磨了半天,针对此事只琢磨出一个答案,那就是“侯爷待人当真宽厚,可我们也不好让侯爷破费了,既然是为我们的事情烦心,这次肯定我们请。姐姐,我们来侯府真是来对了,侯爷可真是个好人。” 桑拧月:“……对,他是个好人。” “可是我们要出去么?姐姐你不是说,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我们最好这段时日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 “我是这么说过,但听侯爷的意思,王主簿应该已经被判刑了。王家现在肯定一团乱,王徐氏不一定有时间顾得上我们。再来,姐姐准备请老夫人给我们安排一辆马车,顺便安排个得用的车夫。有人护着,咱们的安全更有保证。” “姐姐说的有理。” …… 半下午时,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 天色阴沉许久了,京城内外都在传老天爷肯定在酝酿一场大暴雪。钦天监也发了告示,还让差役们拿着铜锣穿街走巷到处宣传,让百姓们都抓紧时间修整房屋,以免雪大压塌房屋,再砸死人。 武安侯府是不用有这个烦恼的,毕竟早在西山围猎时,侯府就开始修缮了。如今这么些时日过去,大多数住人的院落都修缮完工。只剩下一些无人居住的院落,慢慢拾掇不迟,总归即便真的倒塌了,也不会闹出人命来。 雪花甫一开始落,便是大片大片的雪片。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地上就铺了巴掌高的雪。 桑拧月特意又往鹤延堂跑了一趟,说是要带弟弟去望月楼赏雪景,老夫人念叨他们年轻人会玩,一边让人给他们姐弟准备最好的马车,又特意安排了两个退伍的老兵当车夫。 桑拧月谢了又谢,还说回来时给老夫人带好吃的。 老夫人却笑着道,“别管我这个老婆子了,这上了年纪,牙口不好,肠胃也不好了。等闲吃个东西胃里都顶得慌,晚上可不敢吃宵夜了,要不然克化不动,得好几天难受。” “那就等下次,下次我白天出门,专门给您买好吃的去。”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直说她有心了。又开怀道,“望月楼是个赏雪赏月的好地方,就建在护城河边,那边还有个亭子,叫望月亭,一到落雪或是春天杨花开的时节,倒是都是赏景的人。你们倒是会挑地方,今晚上要有眼福了。” 桑拧月哪里知道,这临时找的借口,还真就找对了。 望月楼是赏景之地她不知,不过沈廷钧应该是知道的。想来侯爷安排这个地方,也是有意为之。不过今晚怕是会有许多赏景的人,可千万别遇到熟人啊。 作别老夫人,桑拧月回了蔷薇苑后,就带着收拾妥当的清儿马不停蹄的出了门。 望月楼距离护城河不远,但距离武安侯府有很长一段距离。 马车辘辘穿过街道,车轮碾压过地面上的积雪,咯吱咯吱作响。那声音无端悦耳,听得人心里让人快慰。 清儿掀开帘子在看外边的行人。 虽下雪,天冷的哈气成霜,但沿途依旧有许多为生计奔波的行人。有挑夫挑着担子在卖炊饼,有搭了几块破布当帐篷的老夫妻,在吆喝着卖羊肉汤;还有卖糖葫芦的,卖糖人的…… 四处都是走动的人群,这场面喧嚣热闹,配上各个店家门前挂着的红灯笼,映照出一副盛世太平之相。 清儿看着在街上奔跑玩闹的孩童,眼中冒出羡慕的光,桑拧月以为他也想出去走走,就道,“太冷了,况且这边距离望月楼实在远,若是走过去的话,怕是咱们姐弟俩要走到半夜。” 清儿噗嗤一声笑了,他知道姐姐误会了自己,就忙解释,“我才不想走,这天太冷了,坐在有火盆的马车上不舒服么?我也不是想踩雪或是什么,我只是羡慕那些孩童自由自在,想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去。” 桑拧月拉过弟弟的手,声音低低的、柔柔的说,“放心吧,我们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家,到时候你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 “那不行的,家里要有门禁的姐姐,不然那太不安全了。我们家没有壮年男丁,冬天天黑的早,以后冬天我们就酉时上门,若是夏天的话,就戌时,姐姐说好不好?” 桑拧月应了一声“好”。 因下雪,担心马儿打滑,马车就走的很慢。似乎过了一个时辰之久,马车才缓缓停下来。 桑拧月和弟弟从马车上下来,就见眼前有幢五层的木质酒楼。 酒楼外行人如织,停着的车马更是不计其数,有不少打扮富贵的郎君或娘子从马车上下来,各个富贵气派。 酒楼的廊檐屋角都挂满了红灯笼,似乎就连天空都被映成了火红的颜色。 再看大堂,还没走到酒楼门口,就可见大堂里边灯火通明。打眼看去,到处都是大口喝酒吃肉的客人,以及带着满面笑意,端着托盘在一张张桌椅间快速穿梭的小二。 星期天孩子在家,六千没办法保证了,这两天都更四千。宝宝们将就着看,等周一我多更点。 (本章完) 62 望月楼(二) 走近酒楼,桑拧月一手牵着弟弟,一边想着,人这么多,不知道还有没有包厢。 若是没有包厢,只能坐在大堂的话,那她宁可立马掉头回侯府! 一想到自己会和沈廷钧一道坐在大堂,忍受着众人的窥视和好奇,桑拧月就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而且,若真如此,怕是等不到明天,有关沈候邀约妙龄女子共进晚膳的传言,指定传遍整个京城。 老夫人指定会逼问沈廷钧女子是谁,那场面,不行,那修罗场真是想想就让人头痛脑裂,桑拧月真恨不能立马回到马车上去。 出乎桑拧月意料的是,她才刚走进望月楼,就有个侍卫打扮的青年走过来,确认过她的身份,又看了看她下来的那辆马车,便引着她上楼去。 男子走在前边,清儿扶着姐姐走在后边。经过拐弯时,清儿低声问了一句,“姐姐,这确实是侯爷身边的人么?他刚才看了我好几眼,那眼神莫名其妙的。” 清儿感觉莫名其妙,桑拧月却知道原因为何。 想来沈候只以为她请了他自己,全然没想到,她来时会把弟弟也带来。 不过这才是正常操作。 不然和沈廷钧单独进晚膳,想想那尴尬的场面,桑拧月担心自己即便吃了东西,也会消化不良。 那侍卫似乎听见了清儿的声音,耳朵动了动,他甚至还回头看了清儿一眼。但清儿正眼巴巴看着姐姐等她的解释,他也就没注意到,那侍卫的眼神中的一言难尽。 桑拧月倒是注意到了,但她没多说什么,只轻颔首,说了句“劳烦了。” “不劳烦,您小心脚下。侯爷在五楼等您,这位小公子……” “他是我弟弟,我领着他就行。” “……好。” 五楼到了,这里只有两间包厢,其中一间包厢门口站着熟悉的成毅。 成毅也多看了清儿一眼,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推开门说,“侯爷在里边,桑姑娘进去吧。” 桑拧月应了声“好”,又说了声“有劳了。” 推门进去,就见沈廷钧就站在五楼的窗口处。外边红光恢弘,白色的雪花簌簌从天而降,而他就背对门看着外边雪白的天地,那个角度,只要俯视,就能将望月楼门口的所有场景尽收眼底。 他该是在她和清儿下车时,就看到了他们姐弟俩了。只恨当时她只顾着想包厢的事儿,根本没有抬头看,不然怕是…… 不然怕是会被侯爷不高兴的眼神,吓得立马回到马车上。 桑拧月略心虚,可又不是太心虚。毕竟她说了请侯爷吃席,但她没说,他们要单独用膳啊。 想也知道,她这么会避嫌的人,根本不会授人把柄。 姐弟俩起身行礼,沈廷钧这才似回过神。他转过身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姐弟俩,声音淡淡说了句,“起来吧。” 不知是不是桑拧月的错觉,感觉侯爷今天又不高兴了一点点…… 她抬头,看向沈廷钧,他此时背靠窗棂,窗外的寒风挟裹着雪花席卷而来。他就在那漫天红光与漆黑夜色中,任由雪花落在他头发上,衣襟上,吹的他发丝凌乱,黑眸微眯……他整个人有些像杀神转世,好似一不顺心,就要用人命祭旗。 桑拧月缩了缩脖子,感觉扑鼻的暖香淡了许多,反倒多了许多刺骨的凉意。 她说,“侯爷不冷么?不如把窗户关上?” “可。你来关。” 清儿见姐姐不想动,赶紧给姐姐解围,“我来关我来关,劳烦侯爷往前走走,我把窗户关上,屋内能暖和些。” 沈廷钧不知为何轻笑出声,“也好。” 他径直走进来,在桌旁坐下,又看向还站在门口的桑拧月,“不是要听王主簿的案子,上午还急不可耐,现在不急了?” 桑拧月急的想跳脚,倒不是如沈廷钧说的那样,是想听案子的后续,纯粹是因为,沈廷钧这话说起来没毛病,但听在耳里,好像总不是那个味。 什么教她急不可耐,她怎么急不可耐了? 侯爷会用成语么?不是说他三元及第,结果说话就这水平? 心里腹诽不止,可在沈廷钧的冷笑下,桑拧月乖顺的选了距离他最远——也就是他正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 清儿也关了窗户在两人中间落座。 许是关了窗户屋内温度陡升,许是对面人毫不掩饰的视线让人把持不住,总归桑拧月脸热起来,此时也由衷后悔起自己的小聪明——这个位置一点也不好,一抬头就能看见彼此,好尴尬。 清儿要招人送茶点,沈廷钧却早已经订好了席面,就在他们落座后没多久,就有小二鱼贯端了菜肴来。 “有什么话稍后再说,先吃饭。天冷,先喝汤暖暖身子。”沈廷钧说着话,还顺手盛了两碗汤,一碗给清儿,一碗给了桑拧月。 清儿诚惶诚恐的接过,再次在心里感怀,沈候果真德高望重,连他和姐姐这样的稚子妇孺沈候都郑重以待,沈候的德行操守果然堪载入史册。 接下来的用膳时间,沈廷钧和清儿说些有的没的话。主要问他过了年有没有去书院读书的打算,若想去书院学些文武艺,他可安排。 清儿对此疯狂心动,他想一口应下来,但姐姐还在跟前,清儿就条件反射看向姐姐。 清儿又后知后觉想起,他们准备搬出侯府去,到时和侯府的来往肯定就少了,也更疏远了。 他们没什么可回报给侯府的,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占人便宜,这很不好。 清儿见姐姐没给他回应,便迟疑道,“回头我考虑考虑再告诉侯爷吧。书院是不错,但家中只有姐姐一个女眷,若我入了书院读书,姐姐自己掌家,那太过辛苦了。” 沈廷钧听出了画外音,知晓这姐弟俩还是一意孤行要搬出侯府。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若有意,再来寻我。” “好。” 又说起京城较好的书院和夫子都有哪些,以及春闱在即,不少地方的士子已进京。现在若无满意的夫子也可再等等,届时会有落榜举子为谋生计上门授课…… 这顿饭吃的时间有点长,但因为有清儿在其中插科打诨,沈廷钧也不似往常表现的那么冷漠寡言,席上言语往来繁多,就连桑拧月都跟着聊了几句茶叶和书画。及至饭毕,时间都过了一个时辰。 几人挪到窗口去喝茶,这边的窗棂上装的是大块玻璃。透过玻璃看着外边的雪景,当真一大享受。 沈廷钧在桑拧月的翘首以盼中,终于说起王主簿的案子。 王主簿贪污受贿,作奸犯科,包揽诉讼官司,判定冤假错案,买卖幼童,逼良为娼,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为谋财,害了诸多人命。 蔚县那桩赫赫有名的灭门惨案也查清楚了,王主簿还真是幕后黑手,那八个匪徒就是他用来杀人的刀。 不仅这些人命,还有其余许多人,单是能找出确凿证据证明王主簿是谋杀的,就有百十个。其余像是王主簿的心腹交代的,有些尸体抛到河底了,有些人被剁碎喂狗了,这些都无法查证真假。但就刑部所掌握到所有讯息,王主簿被判了死刑。 不仅他,王家长子是王主簿的左右手,许多脏事儿他都有经手。他也被重判,先打四十大板以儆效尤,年后随王主簿一道问斩。 王家长媳贩高利贷逼死人命,判死刑。 除了这三人,王家只剩下王徐氏、王老三夫妻。 王徐氏是个典型的内宅妇人,除了家里一应事情,其余全不操心。 王老三夫人是个普通的吏员家的姑娘,家世清白,为人虽有几分小机灵,但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敢做。在王家出事后,她第一时间被接回娘家,经刑部彻查身上无案件,便不再管束。 不比王主簿和王老大心黑手恶,也不像老娘和媳妇那么干净,王老三是个浪荡公子、整日花天酒地,醉酒后就喜欢率领一群纨绔子弟打杂抢烧,净干些危害市井的活儿。但调查下来,他手上还真没有人命,最后王老三只被判了两年牢狱。 除此外,王家的所有财产都被抄没,包括有卖身契的丫鬟婆子和仆役等,也全部充公,被衙门的人带走。 树倒猢狲散,在今天刑部宣判后,王家已彻底成为昨日黄花。 王家今天只有王徐氏一人孤零零站在门前,但没人可怜她。 她生了三个儿子,但只有老二王文举是个好的。许是因为小小年纪就在南边书院求学,王文举丝毫没沾染上父兄的恶习。 可好人不长命,他在老家考中举人后醉酒,当时王家老三陪同兄长出门,可因为被花娘绊住脚步,及至小厮想起慌忙出去寻人,王文举都溺死了。 不过死了也好,不然摊上这样的爹娘兄弟,即便有了官身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被扒了那身官袍,郁郁不得志的过日子? 如今一想,好似老天早就为王文举安排了最好的归宿。 桑拧月胡思乱想间,清儿却又问,“还有那八个匪徒呢?他们判了没有,可是死刑?” “死刑。” 确认了这个消息,清儿忍不住欢呼起来。他一把抱住姐姐,激动的眼泪都滚出来了,“姐姐我们自由了,王家以后再也威胁不到我们了。” 桑拧月回过神,眼圈也泛起红晕,强忍着哽咽说了句,“对!” 至此后,王家再也不是她的梦魇了。 姐弟俩同时想到这点,忍不住喜极而泣,又忍不住抱成一团。 尽管王徐氏没有受到惩罚,尽管王徐氏还活着,但她的爪牙没有了,她的靠山倒下了…… ——桑拧月丧夫后不是没想过逃,她手中有银子,可以做很多事情。 但就像外人说的那样,蔚县是王主簿的蔚县。只要是进入蔚县的东西,哪怕是只蚊子呢,你想出去也得问问王主簿同不同意。 王主簿是蔚县的地头蛇,他视人命如草芥,对蔚县的监视紧密,对自家后宅的关注同样不松懈。 桑拧月在丧夫后,几次秘见桑家的老人,事后总会被王主簿敲打一番,让她“守规矩”“守妇道”。似乎要彻底断绝她逃跑的心思,王主簿还直接把清儿安置到前院去。 桑拧月一个守寡的妇人,是不能随便走动的。而清儿作为一个年满十岁的男丁,去后院也不合适。加上王徐氏故意从中阻拦,姐弟俩虽在一个大宅门里,却有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见着彼此。 王主簿的掌控欲由此可见一斑,也正是因他在旁虎视眈眈,且还手捏清儿这个“人质”,桑拧月才不敢轻举妄动,哪怕有百般算计,却都使不出来。 而如今,王主簿倒下了!只剩下一个王徐氏,完全不足为惧! 姐弟俩起身给沈廷钧行礼,清儿甚至激动的要下跪,却被沈廷钧及时扶住了。 “侯爷您受我一礼。” “案子不是我判的,是刑部的大人们。不过他们是秉公办事,你也不用谢他们。” 刑部那群人常年打雁,这次却被雁啄了眼。审错了案子刑部落了好大脸,为了找回脸面,美其名曰要肃正气,刑部这次判案全部从重从快。也是因此,往常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能判下来的案子,这次不到十天就裁决完毕;如王三郎那般罪责,往常只需打几十个板子以儆效尤,这次却被判了足足两年。由此也可见刑部要一雪前耻的决心有多大,报复心又有多强。 沈廷钧看向桑拧月,“案子能判这么快,还是因为你的帮忙。说起来,清儿要谢,合该谢你。” 桑拧月一激灵,顿时有些明白沈廷钧的意思了。她着急问,“我提供的线索有用么?” 清儿在旁好奇,“姐姐你提供了什么线索?” 桑拧月就把王家鸟林下边藏有暗库的事情说了出来,像是为附和她,沈廷钧在旁点点头,“那边确有暗库,只是入口隐蔽,差役们寻了许久才寻到。” 也是那暗库中发现的金银数额实在庞大,甚至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这才成了拍死王主簿的最后一块板砖。 要知道,王主簿作为一个经年老吏,他最清楚自己做下的恶有多要命。明知招供是死,他是咬紧了牙关,除了喊冤枉别的什么也不说。 也是暗库寻到的及时,证据确凿,王主簿想狡辩也不能,最终只能认罪。 “说起来,你是凭自己的本事,自己给自己报了仇。” 清儿嘿嘿笑,“姐姐,侯爷说的没错,这次多亏了你了,若非有你,这事情不能这么快解决。” 桑拧月被夸的小脸晕红,如同三月的桃花在脸上盛开,她眼睛水汪汪的,赧然说,“我也是瞎猜的,不知道那边确实有暗库。” “那也是姐姐心细仔细,你看我明明也在王家生活了好几年,可我就全没注意过这些异常。” “好了,不要拍姐姐马屁了,一会儿侯爷要笑话咱们了。” 姐弟俩同时看向沈廷钧,沈廷钧面上无波,可眸中确实带了星星点点的暖意,看起来像是在笑。 姐弟俩同时看着他,他也没什么额外表情,只问他们,“可要去望月亭走走?” 在楼上赏雪固然别有一份天人之意,但走在雪地里,就是另外一种体味了。 桑拧月和清儿都想踏雪,但绝对不是现在,也不是去望月亭。 桑拧月摇头,“还是不要了,外边多冷啊。” 清儿也颔首,“雪好大,怕是都有我膝盖深了。” “是我的不是,没考虑到这点……”沈廷钧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那声音有些熟悉,忽而外边又安静下来。 又片刻,成毅推开门,在沈廷钧耳边低语了几句,沈廷钧面色无波,却抬首看了眼桑拧月,而后道,“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等成毅出门,沈廷钧看着桑拧月空空的茶盏,问她,“可还要饮茶?” “不了,今天已经喝了好多了,再喝下去我怕晚上睡不着。” 桑拧月又问沈廷钧,“侯爷是有事要忙么?” “太子带了几个清客出门赏雪,邀我作陪。” “那您快去忙吧,我们姐弟就不打扰您了,我们自己回侯府去。”桑拧月一听是太子,说话的声音就带着几分急切。她最知道这些上位者得罪不得,虽然听说沈廷钧是太子伴读,两人情谊深厚,可太子毕竟是君,君王有请,你作为臣子却拿大慢来,那不净等着失宠么? 桑拧月将弟弟拉起来,两人给沈廷钧行了礼就准备告退。沈廷钧看姐弟俩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来。 “罢了,让成毅送你们回去吧。” 桑拧月忙摆手,“真不用的侯爷。我们出门时,老夫人专门拨了两个退伍的军士照顾我们。您就忙您的去吧,不用操心我们了。成毅侍卫是您的左膀右臂,有他跟着您老夫人安心,若我们把成毅侍卫带走,反倒还要忧心侯爷用人不趁手,那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桑拧月一顿输出,沈廷钧不知是被她说服了,亦或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心怀意乱,竟也点了头,答应下来。 姐弟俩相携下了酒楼,这边沈廷钧稍事休息,便去了旁边包厢。 太子带着几个清客,还有许知君、梁昊升,已经开始宴饮了。 他一进门,太子就叫笑着要罚他酒,还说,“听说你今天是携美而来?为防坏你的好事,我和知君、昊升都不敢去打搅你。三个伴读你来的最晚,赶紧罚酒三杯。” 沈廷钧今晚上才浅啄了两杯,他心情快慰,也无所谓太子的打趣,当即端起许知君倒好的三杯酒,一股脑灌进嘴里。 他酒喝着这么利落,别说太子不可能放过他,就连许知君和梁昊升,都像是嗅到腥味的猫,拉着他问个不停。 先是问谁家的姑娘,又问怎么认识的,准备什么时候下聘,成亲时,太子可以把自己的嫡长子送来当滚床童子…… 沈廷钧却跟个闭嘴葫芦似的,任他们再怎么打探,都不多说一句话。这惹得太子几人愈发好奇,干脆直接把成毅喊过来问具体情况。 可成毅就跟他主子一样嘴巴紧的要命,他不敢得罪太子,可也不给出答案,就直勾勾的站在原地,任凭几人如何劝说也不回一句,也是气的太子和许知君、梁昊升没半点办法。 不说五楼这边热闹非凡,只说桑拧月姐弟下楼去结账,却被告知,账单已经有人结过了。 掌柜的笑呵呵的看着姐弟俩,说什么,“姑娘有事没事儿常来望月楼坐坐,咱们这边景致好,也清净,那些宵小泼皮不敢来打扰。姑娘来前提前让人给我打招呼,我给姑娘准备好包厢,保准让姑娘自自在在的。” 桑拧月不知这掌柜的是见了客人就这么说,还是知道她是武安侯的客人,所以比平时更加客气一些。 但别人笑脸相迎,桑拧月断然没有恶语相向的道理。她就笑着应了下来,还说“闲了就会过来捧场。” 等姐弟俩一道出了望月楼的大堂,有两个小二特意护持在周围,以防他们被冲撞了。清儿见状就说,“望月楼的生意做得大是有道理的,姐姐,得空了咱们再来啊。” “好。” “下次也喊上侯爷。侯爷今天请了咱们,回头咱们也请回去,不然又是劳烦侯爷出力,又是让侯爷出钱,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桑拧月露出真切的笑容,“清儿大了,考量的更周全了,就依清儿的。” 姐弟俩上了马车,马儿嘚嘚动起来,往侯府行去。 桑拧月没看见,就在她们的马车不远处,同样停了一架印有同样徽记的侯府马车。 沈廷澜招手唤来掌柜,指着走远的马车问,“那是咱们侯府的女眷?我怎么没见过?” 掌柜的打哈哈,“三爷您饶了我吧,我就一管酒楼的,又不是咱们府里的大管家,我管人家女眷是不是咱们侯府的亲戚。” 沈廷澜骂了句“老滑头”,等掌柜走后,他又问身边小厮,“难不成是秀雯的嫂嫂?” 小厮吐槽,“那女眷是谁和咱们有什么干系呢?您快别这么大好奇心了,回头让夫人知道您看别的女人,夫人不得把我的脑袋剁下来。” “滚滚滚,夫人最是温柔和善,你再败坏夫人名声,回头我就把你送到夫人跟前。” “那我就跟夫人说,您今天多看了别人好几眼眼。” 沈廷澜气的手指在半空中点了好几下,最后一甩手进了望月楼大堂。 可在即将踏入大堂时,他再次忍不住看向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 不知为何,刚才那瞬间他心跳快的几乎心悸。而这时,他心里空落落的,活像至关重要的宝贝被他弄丢了。 6000+,拼死更新,但实在没精力捉虫了。宝宝闹得厉害,我去看孩子,明天再来修改。宝宝们看文愉快啊。 (本章完) 63 提心 桑拧月和清儿回到侯府,时间已经过了子时。 外边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落,整个世界都变的银装素裹。伴着打更人一声又一声的“子时三更,天寒地冻”,桑拧月和弟弟终于艰难的回到了蔷薇苑。 两人在马车上倒是没受冻,因望月楼掌柜会做生意,在她们回来前,车内的火盆被重新更换过。姐弟俩守着热烘烘的火盆,手脸都被烤的火热。 可惜从侯府门口到蔷薇苑,这一段路实在走的艰难。雪都有小腿高了,就这还是丫鬟们在子时前不停打扫的结果。但即便如此对姐弟俩来说也很困难,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费了好大功夫才回到院子里,人都快被冻傻了。 桑拧月脸儿煞白,鼻尖冻得通红,在素锦的服侍下泡了澡身上才暖和了。 这时已经到丑时了,桑拧月打发素锦去休息,自己在暖融融的房子里写佛经。 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王文举。 可今天晚上却屡次想起他。 他们成亲是因为周宝璐有心算计,当时王文举若不答应,她不仅要名声扫地,说不定还要被周家借故赶出来。 虽然那时她将及笄,被赶出来也有能力护住弟弟,可那时她不知王家深浅,只看王文举温文尔雅,爽朗温厚,便在他同意亲事后,只思考了几天,也同意了这亲事。 婚后四年,王文举待她分外爱重。他们夫妻感情也算和美,勉强也称的上一句相敬如宾。 可王文举远在南方书院求学,那书院距离蔚县非常远。且因为他自我要求严格,家里也对他寄予厚望,王文举读书刻苦,寻常很少回家。 只在逢年过节时他会回京,但待得时间也不会久。通常能待个十天半月,但这段时间他要会亲访友,偶尔得空在家待着,他也要读书,也要侍奉父母。 两人能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且许是不喜欢她,许是担心儿子被抢走,王徐氏恨不能时刻霸占着儿子。 即便是王文举晚上与她呆在一起,王徐氏也总有头疼脑热需要儿子去伺疾。成亲两年她依旧没怀孕,王徐氏着急了,夜里找儿子的次数少了,但也借口儿子要读书,总阴阳怪气让她不要缠着男人。 成亲四年,桑拧月和王文举实际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加起来都没两个月。 但他敬重她,爱重她。 也因此,即便在王徐氏刁难她时,他总无力招架,劝服不住他性情执拗的母亲,只让她一味妥协……可就因为他爱重她,桑拧月不想让他为难,便默默忍受。 王文举方去世,她也痛不欲生。可她还没来得及思念他,这段短暂的夫妻情谊,便在王徐氏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渐渐消弭。 …… 桑拧月将抄写好的经书一页页撕下来,扔到火盆里。纸叶很快化成飞灰。桑拧月感觉心底里一股轻松,好似她对那段婚姻残存在骨子中的最后一点留恋,也如同方才那些纸张一些,都泯灭在这人世间。 双方恩义两消,自此以后黄泉再见也是路人。 …… 这一晚似乎格外安静,雪花簌簌落下,将尘世间所有浮华和喧嚣一并压在地底。 桑拧月这一觉睡得很香,翌日醒来,春雨已经把午膳都准备好了。 等她洗漱好收拾妥当,就见清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神情怏怏的走了过来。 “你今早上何时起的?”桑拧月看见弟弟眼下的黑眼圈,便心疼的问道。 清儿说,“还是和往常一样,卯时初就起了。” “那你一晚上不是才睡了两个时辰?”桑拧月眉头都皱起来了,对他的做法很不认同。“读书重要,但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保证好睡眠时间也很重要。以后若是前一夜睡得晚了,第二天就多睡会儿。你想着要刻苦,时间不能荒废了,可你看你现在精神萎靡,只怕就是读了一上午书,也没读进去多少。” 这确实是,他这一上午真没学进去多少东西。而且头昏脑涨,一上午都哈欠连天,整个学习速度,比不上平常十之一二。 清儿受了教,几口把饭吃完,然后回屋补觉去了。 桑拧月在院子里遛了两圈,就把素心叫到跟前,琢磨着让她去给奶娘传个信,让奶娘得空过来侯府一趟。 素心问,“姑娘,您是要奶娘开始着手找房子么?” “就你机灵,什么都能看出来。”桑拧月一脸轻松笑道,“王家被判了行,即便如今王徐氏还活着,她也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侯府到底不是咱们自己的地方,我琢磨着,既然没有人身威胁,咱们不如买个宅子搬出去住。自己当家做主,总比寄人篱下要舒服。” “我知道您什么意思,但是姑娘,你现在让我去把这事儿告诉奶娘,依照奶娘的性情,只怕立马就要起身去找宅子。可今天半上午雪才停止。昨天那场雪太大了,今早我们推门时,门都被堵了一半。街上的雪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清扫,再加上奶娘的腿脚也不便利,这要是摔了滑了,她年纪大了,只怕不好康复。” 桑拧月讶异,“今天上午雪才停么?” “可不是。姑娘您昨天睡得晚,我们担心吵醒您,今天扫雪的动作很轻。可也扫到将近午膳时候,才把咱们院子清理完。姑娘您看墙角还有树根处的雪,那都是我们拍实在的,就这还有那么厚一堆。” 墙角和树根处的雪确实很多,仔细一看确实还有铁锹拍过的痕迹。可只看雪,那能知道昨天的雪下的究竟有多大。 桑拧月就走出房门,又走出院门,这一看,好家伙,远处的屋顶上雪有一尺厚,蔷薇苑通往外边的小路上,中间的积雪被铲到两边,那两边好厚的雪,往远处看,那雪更厚,整个世界好像一夕间就入了寒冬。 这个情况,肯定不能让奶娘出来走动了。她那个身子骨真要是滑到了,怕不是躺三两个月那么简单。 既然不能喊奶娘过来,桑拧月就准备让素心亲自跑一趟。 一来王家的事情解决了,要和奶娘说一声,好安她的心。二来,宅子的事情还是得托付给奶娘,只是这事情也不在一朝一夕,奶娘放在心里即可,什么时候得闲了,就找掮客问问,就当是消磨时间了。最后,让奶娘千万小心着自己的身子,她不年轻了,可别不服老。 素心一一应下来,换上衣裳就准备出去。 桑拧月看看外边的天气,又有些不放心了,说她,“若是稍后还有落雪,你就在奶娘那边住两天再回来。这天冷,我这边有素锦她们照顾尽够了,你也松散两天。” “那可不成。咱们院里总共也没几个人,我要是还不在姑娘身边,姑娘指定做什么都不顺手。我肯定要回来啊,管它天上是下雪还是下刀子呢,我都得回来守着姑娘,姑娘离了我可不成。” 桑拧月和素锦都被她这自恋的模样逗笑了,说她一句,“你就皮吧”,然后撵着素心,让她赶紧出了门。 清儿回房休息去了,桑拧月也不想在房里窝着,就准备去老夫人哪里一趟。 老夫人刚用过膳,她的习惯就是,用过午膳再喝茶消消食,然后就午休。 可巧这个时候桑拧月过来了,老夫人喜的什么似的。一连串的问她,“冷不冷?路上滑不滑?我今天早起问了崔嬷嬷,才知道昨天你们姐弟俩回来时,都要子时了。昨天那雪大的,你们是路上耽搁了不是?” 桑拧月就一一回答,“不冷,路上也不滑,丫鬟们把路段打扫的很干净,我穿着靴子走路很轻便。” 说起昨晚上的事儿,又道,“两位老叔赶车稳重,只是雪太大了,担心车轮打滑,我们就走的慢一些。好在有惊无险回到府里,只是到家时太晚了,我今天早起就没起来,这才等到这个时候才过来给您请安。” “你这丫头就是见外。”老夫人一脸欣慰说,“我都说了不用你天天过来请安,你得闲往这边院里来两趟就行,陪我说说话,喝喝茶,那就再贴心没有了。” 老夫人又问她,“昨日的雪景好看么?” “好看的,望月楼确实是赏景的好去处。” “昨晚大郎也去了望月楼。”老夫人陡然提起沈廷钧,桑拧月本来松散的心突然提到半空中。她担心事情是不是露馅了,却见老夫人一脸遗憾的说,“大郎昨日陪太子殿下宴饮,到了三更天才回来。一大早又赶着去上朝了,怕是这会儿正难受的厉害。” 桑拧月没说什么,老夫人继续道,“若是知道大郎昨日也去了望月楼,我该让大郎给你们安排个包厢的,那地方他常去,可惜昨天我只想着给你们安排驾车的人,倒把这件事给忘掉了。” 什么叫“他常去”,沈廷钧经常在那种地方宴饮么? 桑拧月还没有解惑,周宝璐却在这时候来了老夫人的院子。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见到周宝璐,桑拧月讶异不已,老夫人却笑着道,“家里接连两桩喜事,我一个老婆子,年纪大了,不管事儿了,刚好手下又有两个儿媳妇,可不得把她们拉出来当劳力么。”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老夫人还想让桑拧月给她帮帮忙的。 可这两桩喜事,一则是王秀雯在腊月初九出阁,二个是沈玉瑶在腊月二十三及笄。这两桩都是吉事,可桑拧月毕竟是寡居之身,虽说有些人家并不太忌讳此事,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权贵人家都是有点忌讳的。 “娘既然知道把我们当劳力使唤了,回头可得多给我们些好处,不然我和二嫂回头可是要罢工的。” 周宝璐笑盈盈的掀开帘子走进来,满面的笑容却在看见桑拧月后,陡然变得凝滞。 她些阴阳怪气的说,“呦,表妹也在这里?听说表妹昨天晚上去望月楼赏雪了?表妹好雅兴。我昨天也想去的,可惜荣安是个小磨人精,一直喊着让我陪他。我这当娘的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在家里陪着儿子了。” 桑拧月像是没听出周宝璐话语里的暗讽,不就是没孩子么,以前她会觉得遗憾,现在却觉得幸好她和王文举没有诞下儿女。不然,那孩子该多可怜。 “表姐和荣安母子情深,我这厢为表姐高兴。只是表姐说的也对,荣安还太小了,这时候出去肯定会受凉。还是再等等吧,等过几年荣安再大点,就能带出去了。” 桑拧月的回话很平静,但周宝璐却愈发生气了。 前几天邀请她出门她还推三阻四,结果昨天她就带着清儿赏景去了,还一点不瞒她。她是觉得她这个表姐脾气好,能容忍她在自己的底线上来回反跳是不是? 周宝璐还要再说些什么,老夫人却开口截断了她的话茬。 老夫人此时更后悔当初同意这个儿媳妇进门。 不是她做婆婆的挑拣媳妇,可你看看这媳妇究竟哪里好? 她除了长得不差,其余还有那样能提的起来? 真不知道三郎是被她迷了那个心窍,铁了心一门心思要娶她。 可真真是个祸害啊。 从进了门就和妯娌别苗头不说,惦记府里和她老婆子的私产不说,就说拧月究竟哪里得罪她了?她是一边亲近的把人接进府里,一边还要恶心人,把人安排到蔷薇苑去。前几天更恶劣,还在外乱造谣。 ——有关施家和桑家做亲一事,虽然从头到尾都是外人看热闹瞎起哄,实际上是施家有心,桑家无意。可这周宝璐不知道到底对嫡亲的表妹到底多大恶意,竟是传了那样莫须有的谣言,说是施家郎君长得像桑拧月去世的夫君,桑拧月对施家郎君另眼相看,纯粹是因为思念旧人…… 这谣言太恶心,老夫人狠了心让人去查。这侯府终究是老夫人住了半辈子的侯府,她若有心去查问某件事情,那也没什么事情能瞒住她。 很快,事情查明白了。 可这事情的幕后主使,却全然不是老夫人所想的,那些无事生非就爱闲磕牙的守门婆子,而是自己嫡嫡亲的三儿媳妇。 老夫人气了好几天,说脑袋不舒服,让周宝璐替她在祖宗们面前跪了一整天。 对不起啊宝宝们,我修电脑去了,今天电脑突然黑屏,把握吓死了。好在还能修,跑了好远等了两个小时才修好。今天就更4000,明天我多更些。让宝宝们久等了,对不起对不起。 (本章完) 64 情人节快乐 周宝璐不知是真痛苦,还是在装相,跪了一天后腿都要瘸了,这又让老夫人于心不忍起来。 老夫人这人就是心肠软,周宝璐掐准了她这个弱点,存心让老夫人心疼她,老夫人果然上当。 于是,老夫人一边觉得不解气,一边又懊恼让周宝璐受了伤。 她终归心善,最后还是懊恼站了上风。于是,这两天忙碌府里的两桩喜事时,老夫人就把周宝璐提了出来,还特意将布置宴席的活儿安排给她。 周宝璐也因此觉得上次跪一天祠堂赚大了,可她到底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阵仗,宴席的菜品如何设置,座位如何安排,这里边的学问可都大的很。周宝璐没经验,这不来问老夫人取经来了。 可惜老夫人还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她早就将事情处理好了,如今是来交差的,熟料却是狗抓刺猬无从下手,这时候才来搬救兵…… 老夫人不高兴,桑拧月不喜欢,周宝璐不乐意,三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太好看,接下来的场面就有些尴尬。 眼瞅着老夫人午休的时间到了,桑拧月和周宝璐一道出了鹤延堂。 听雨阁和蔷薇苑在两个方向,桑拧月要走,周宝璐却喊住她,“表妹现在敢出门了?不怕王徐氏报复你了?” 桑拧月回首看过来,“看来表姐的消息不够灵通,昨天王家的案子宣判了。王主簿判了死刑,王家被抄家,王徐氏如今没精力也没能耐再来报复我们姐弟,如今我们倒是不怕出去了。” “王主簿的案子判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表妹听谁说的?不会有人故意扯谎骗你吧?”周宝璐闻言眉头狠狠皱起来。 “刑部断的案子,判决书都出了,哪里来的扯谎骗人一说?不过这和表姐也没什么关系,想来这事儿表姐也没兴趣听。” “你这话说的,我是你嫡亲的表姐,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王家苛待你,险些要了你的命,如今他们罪有应得,我替你高兴,哪里会觉得你的话无聊。” 话说的好听,可周宝璐面上的表情全然不是那回事儿。她面上赫然挂着失望、不满、焦虑等情绪。 但很快,这些情绪都一扫而空,周宝璐又兴致勃勃邀请桑拧月,“不管怎么说,没了王家掣肘总是一件好事儿。这么着,既然你现在愿意出府门了,不如我们出去赏景玩乐一番?” “不了表姐,我昨天晚上和清儿赏了雪景,现在没兴趣了。” “那我们这次不赏雪景,雪景有什么趣味儿,下雪该赏梅才是。我知道一个地方有重瓣梅花,还有黄蕊梅花,咱们一道去看,保准让你大开眼界。” “我对这个也没多少兴趣。更何况之前在西山时,我和弟弟已经赏过梅花了,总归都是一个样,我不想再冒冷出去了。” “西山的梅花怎么能和我说的梅花相比呢,那完全没有可比性好不好?听我一句劝,你和表姐一起走一趟,保证让你不虚此行。” “我还是不想去,天太冷了,昨天把我冻坏了,我现在只想在屋里围着火炉,安安静静看会儿书。” 周宝璐越是费力邀请,桑拧月越是觉得她不怀好意。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那不是她的作风。 周宝璐可不同于孙柱几人,孙柱几人的算盘她一清二楚,那时候她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敢以身做饵去钓鱼。可如今虽然不知周宝璐图谋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儿就对了。她觉得没必要和周宝璐硬碰硬,她预谋的事情她也没兴趣知道。左右在年前这段时间尽可能安分,等沈玉瑶出嫁,她和清儿搬出去,那时周宝璐再有什么算计也使不出来了。 桑拧月百般拒绝,周宝璐恼的吐血。 她就想,以前这表妹不是很好哄的么?寄居在周家那段时日,她就跟个缺心眼似的,让她干啥她干啥,吃亏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怎么嫁了人就跟重新投了一次胎似的,简直恨不能多长出一个脑袋来。如今人都变得机警了,想请她出门三番五次还请不出来。她以为自己是王母娘娘么,让她下个凡这么难。真要是逼急了她…… 周宝璐现在就有些急了,因为能让桑拧月寄居在侯府的外因不存在了。 王家也不争气,不过一个小绊子,竟然轻而易举绊倒了他们。这比前世可早了十多年,换做前世,王家是在十八、九年后,才轰然倒下。 而现在,因为缺少了王家这个威胁,桑拧月随时可能搬出侯府。若她不在侯府居住,她再打算盘算计她,难度将大大增加。 周宝璐心里焦灼,她得加快进度了。 也是两人准备分别的时候,不远处陡然响起一道声音,“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有些耳熟,乍一听还以为是沈廷钧的声音。桑拧月也是被沈廷钧总是神出鬼没撞破她各种现场吓出了后遗症,以至于一听到这声音,条件反射一机灵,还以为是沈廷钧来了。 但是,老夫人刚才才说过,沈廷钧一大早就上朝去了。 不是沈廷钧,这道声音明显没有沈廷钧的低哑磁沉。 而且对比起侯爷总是带着威压和雍容的语调,来人明显更年轻开朗一些。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年轻男子的朗悦。 桑拧月侧首去看,也是这时候,周宝璐一个猛窜直接挡在了桑拧月身前。 她身量比桑拧月略矮一些,其实并不能挡住桑拧月的视线。可桑拧月回过神,已经意识到来人是谁。 他唤“娘子”,那肯定不是唤她,而是唤的周宝璐,来人定是侯府的三爷沈廷澜。 这是嫡亲的姐夫,但桑拧月还一次未见过。 寡妇门前是非多,为防被人说闲话,她避嫌已经避到这个程度。 桑拧月垂首下来,安静的任由周宝璐挡住她的身影。她人沉默着,漫无目的的想,不知道这时候悄悄离开行不行? 周宝璐肉眼可见的紧张,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做了什么错事被抓现行了。 可她能做错什么事儿?她不过是在与人交谈罢了。 沈廷澜脑中犯过疑惑,可很快又一扫而空。 他刚从外边回来,昨日与友人在望月楼饮酒赏雪,耽搁的太晚就直接歇在了望月楼,一觉醒来已是半上午,他是吃过饭才回来侯府的。 出门一夜未归,担心母亲会忧心他,沈廷澜回府后第一时间来给母亲请安,熟料会在这里碰到夫人,并再次看到那个让他心悸的背影。 沈廷澜和周宝璐说了几句话,心思却全不在这上边。他略迟疑后,看着那个只凭一个背影,便让他心乱如麻的女子问道,“这是那位,可是王家的亲眷?” 周宝璐脸色顿时僵住,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问她为什么非要和桑拧月闲扯些有的没的,真要是要算计她,各种阴暗手段她多的是,桑拧月再防备能防备的过来么? 所以说,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大意! 她努力阻挡沈廷澜和桑拧月见面,为此时常催促沈廷澜去宴夫子家读书,还让他早早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以便能多陪老夫人一会儿。 话说的好听,理由也找的得当,可她的心思,真就是为了不让两人碰面那么简单。 她顺利拿捏了沈廷澜,在桑拧月这边,她则几次三番让她守规矩,让她错开时间去请安,以免碰到侯府男丁,传出些有的没的东西,再影响桑家的声誉。 桑拧月清高,懒得和她争执,她爱惜名声,也不愿意被人说嘴。果真如她所料,她平日里很少出来闲逛不说,就连请安都是觑着没人的时候来。 她的计划见效了,同住在一个侯府,沈廷澜和桑拧月硬是从没见过一次面。 可意外还是会发生,该遇见的人哪怕晚了几年,也总是会遇见。 周宝璐脸色僵硬的扯开嘴角都困难,她笑着,可表情比哭还难看。 周宝璐颤声道,“什么王家的女眷,这是我嫡亲的表妹,说来也是你表妹来着。你是做人姐夫的,我表妹来侯府两个多月了,你还认不出人来,该打!” 沈廷澜眉眼微微拧起,“可是桑家的表妹?” “对,我除了这个表妹,还有那个表妹?”周宝璐语气又嗔又娇,可手里的帕子险些被她拧烂了。她笑不出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微不可见的焦灼和愤怒,“月儿你快过来给你姐夫见个礼,我不喊你你就站着不动,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桑拧月任凭她抹黑,整个人完全无动于衷。但她也转过了身,行了个福礼喊了声“姐夫。” 沈廷澜却被这声姐夫吓着了,往后踉跄退了两步。他面色煞白,整个人头脑空空,五脏六腑像是被一把手攥住,狠狠在里边倒弄了一通。 周宝璐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扶沈廷澜,“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沈廷澜却先一步站稳脚跟,他轻轻拂开周宝璐的手,说着“我无事,应该是宿醉的缘故,身上还有些不舒服。” 周宝璐就在旁边念叨着,“那你还在外边吹冷风,赶紧先去娘的院子里背背风再说。待会儿再让吴大夫来一趟,给你诊个脉开个方子。” “我无事,回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那怎么行呢?”周宝璐絮絮叨叨,表达着自己的关怀。可沈廷澜的回话却漫不经心,他的视线总控制不住的看向桑拧月。 她自始至终垂着头,没有抬起来看过他一眼。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白皙如玉的面颊,微颤卷翘的睫毛,被风吹的泛红的鼻尖,以及略有些苍白的唇。 他看不到她的眼睛,也从没看见过她的正容,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似曾相识,她应该长了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 周宝璐挽着沈廷钧的胳膊,让他往鹤延堂去。不知是完全遗忘了桑拧月,还是故意不去看她,周宝璐完全当她是隐形人。 被当做隐形人是很好,可他们倒是快些进去啊,等他们进了鹤延堂,她自己回去就很好。可两人在院门外磨磨蹭蹭,到现在还在她跟前晃悠,桑拧月实在冷的很了,也实在是没心思继续看他们夫妻恩爱和美的画面,便率先开口说,“表姐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好,你先走吧。若有事儿我回头再去寻你。”至于硬要桑拧月出门什么的,今天她是没这心思了。有了这一出,她魂儿都被吓飞了。如今她一门心思就想赶紧撵走桑拧月,至于什么算计,什么高升,且等她安了神,回头将考虑这些。 桑拧月得了回应,一会儿也不停留,冲着两人行了个礼,便利索的带着素锦回了蔷薇苑。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出老远,直至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沈廷澜还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 他的灵魂似乎随着她离去,根本不愿意回到世俗的躯壳中。 可他是人,是个活生生的健壮男人,总有回过神的那一刻。 沈廷澜再次拂开周宝璐的手,“没事儿,我自己站得住。” 周宝璐看了看自己被拂开的手,手指在半空中微微蜷缩,随后又落回到腹前。 她佯做无事一样忧心匆匆说,“夫君刚才到底怎么了?难道真是宿醉的厉害,脚都站不住了?” 沈廷钧敷衍的“嗯”了一声。 周宝璐攥紧手掌,眸中都是暴戾、嫉妒、恐慌与焦灼,可她还笑的出来,便盈盈柔语的关怀,“那夫君以后可少吃些酒,不然宿醉了难受。你自己不舒服,我看着也心疼。不行下次你再去吃酒,我就跟着你去,你那群朋友都太热情,你又来者不拒,照这个样子喝,迟早喝出事儿来。” 沈廷澜不吭声,脚步一拐,朝三房所居的听雨阁走去。周宝璐问,“夫君你不去给娘请安了么?都走到门口了,咱们不进去么?” “不进去了。这时候娘怕是睡着了,我也回去缓缓,等娘醒了再来见她。” 今天情人节,祝宝宝们情人节快乐。宝宝们今天有约会么?我没约会,但是我收到好多商家送的玫瑰花。行吧,这也算是过节了…… (本章完) 65 第二更 第65章第二更 沈廷澜并不困,可回了听雨阁后,还是在书房假寐了半个时辰。 周宝璐本来还心有余悸,担心沈廷澜看见桑拧月后,会再次一见钟情。 沈廷澜看见桑拧月后的失神她并没有忽视,那时他失魂落魄,整个人六神无主,像是受了很大刺激。她为此担心他的记忆会恢复,担心他会不会也想起上世的某些事。 好在老天还是眷顾她的,沈廷澜虽然有些失态,但之后却表现的没有丝毫异样,真就像是宿醉后又吹了风,整个人遭不住似的。 周宝璐本来还心存怀疑,可等回了院子,沈廷澜依旧面色无波,他甚至还如常逗弄了荣安,随后才去书房读书休息。 一切都很正常,周宝璐提到嗓子眼的心本该放下的。但不知为何,沈廷澜越是平静,她越是焦灼。就像是苦等着老天降下的雷霆,那雷霆明明该落下,可却迟迟不落,她便为此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周宝璐躺在床上,思绪却漫天飞舞。她一边想着,若是廷斓当真对桑拧月无意该有多好;一边又想,管他有意还是无意,既然这辈子他娶了她,就别再肖想别的女人。 她不允许,她有的是手段,那些女人千万别自寻死路,不然她是不会客气的。 心中做足了准备,可周宝璐躺在床上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怦怦乱跳,任凭她深呼吸了无数次,也全然没有一点定心的作用。 周宝璐一直没睡着,也因此,外边一有人走动,她便睁开了眼。 “怎么了?” 织锦走进来说,“是三爷起身了,正准备去给老夫人请安。” 周宝璐当即下了地,想说她跟着一道去。 但是她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么? 她今天已经往鹤延堂跑了两次了,早起去请安,午膳后又去问老夫人请教事情。若是此时再过去,老夫人免不了要提起她方才去的那次,那沈廷澜不是要知道她办事不力的事情了? 她的无能是绝不容许他知道的,她允许所有人知道自己的平庸,但她不能接受沈廷澜知晓她无用后,看她的那种眼神。 周宝璐打了退堂鼓,从新坐回床上,整个脸色阴沉的吓人。 织锦被唬了一跳,但还是问道,“夫人您不一起去么?” “我去做什么?招骂么?” “您看您说的,老夫人最是慈祥不过,夫人又心灵手巧,老夫人喜欢您都来不及,哪里会说您的不是。” 周宝璐“呵呵”两声,她今天心情差,没功夫和织锦闲扯。但在打发织锦前,她又将织锦叫过来,让她出门一趟。 织锦听了她的吩咐,脸色变了变。那样的药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要给谁用的,可若是被侯府的人发现事情跟夫人有关…… 织锦小声道,“夫人三思啊。” “我三思过了,你就按我的吩咐去做。怎么?我现在支使不动你了是不是?” “不,不,奴婢这就去。”织锦惶恐的走出门。 周宝璐却似终于做完了心中那件事,登时一扫之前的郁闷,神情变得畅快。 管他沈廷澜会不会动心,管他与桑拧月之间有没有缘分,这世间所有事都事在人为,只要她说他们之间没缘分,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在一起。 沈廷澜在老夫人面前当孝子,却被老夫人数落了好大一通。什么“你现在还没功名,该好好读书才是。要饮酒也不是不可以,可不该酗酒。”又说他大哥多不容易,晚上要陪储君,早上还得去上朝;又说二哥更靠谱,连酒都很少喝,寻常得了空便陪着儿女读书绘画,尽享天伦之乐。反观他,早已经成了家,却还没立业,就这样也好意思整天出去胡闹。 沈廷澜任由老夫人唠叨,一句反抗的话不敢说,只一个劲儿应“是,是我不对,以后再不会了。” 他认错态度好,老夫人也心疼儿子,见儿子眼下还有青黑,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便没再絮叨他。 老夫人很快问起一事,“我醒来听双鲤他们说,你之前一只脚都迈进了鹤延堂,怎么又出去了?听说你和宝璐还有拧月那丫头,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你们聊什么呢?大冷的天,你们有什么话进娘的院子说不成么?” 沈廷澜心中一动,“也没说什么,只是我这是第一次见到桑表妹,夫人为我们引见一下。” “第一次见?”老夫人吃惊的眼睛都瞪大了,“从你游学回来,可有一个多月了,你竟是第一次见拧月那丫头,你这是哄你娘玩呢?” 沈廷澜无辜道,“之前不是没机会么?” 老夫人见这不孝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往身后瞅了瞅,没瞅见鸡毛掸子,只能恨恨的点了儿子一指头,“你啊你,你让你娘说你什么好呢。” 老夫人怒其不争,“拧月那丫头来武安侯府,人家可不是来投奔我这个老太婆的,更不是投奔你大哥的,人家是来投奔你和宝璐这对表姐和表姐夫的。你之前游学在外,没见过桑家姐弟也就算了,可你既已回府,无论如何不得和宝璐过去探望下那对姐弟?人家是来投奔你们的,你们这态度却冷漠至极,可真让人寒心。怎么,嫌弃人家是穷亲戚,上不得台面了?” 沈廷澜冤枉的很,可他不敢说。 他倒没有嫌弃桑家姐弟俩是穷亲戚,可桑拧月是寡居之身,他本就该避嫌,加上周宝璐有意阻拦,几次三番在他耳边说那对姐弟的不是,说他们性情长歪了。 他确实是懒得应付极品亲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认同了周宝璐的安排,由她代为照看他们就是,至于他,他是男人,过去多有不便。 可昨天看见了那个背影,今天又看见了桑拧月,虽连正面都没看清,可那样一个通身书卷气的女子,言行举止间都透着规矩,沈廷澜不相信她是周宝璐所形容的女干恶无耻、贪得无厌之辈。 沈廷澜回过神,就听老夫人在念叨那对姐弟有多不容易,姐姐多自强,弟弟多刻苦,姐弟俩多有志气。他们不想双手朝上求人施舍,能自己解决的问题宁肯舍了命也得自己上,总结起来就六个字:又倔强又志气。 沈廷澜默不作声听着,老夫人看他露出深思的模样,心头百感交集。 “有些话不该我和你说。” “有话您就说,我是您嫡亲的儿子,我知道您说什么都是为我好,娘您有什么想说的,您说就是。” 老夫人闻言叹口气,就道,“你那个媳妇啊,她的人品娘不做评价,他是你一意孤行要娶进门的,既然娶进来,那你们关起门就是至亲的两口子。她做事不妥当,你能找补的就给她找补回来。不过,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弄清楚才更好对症下药。” “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宝璐那孩子尚在闺中时,和拧月那丫头怕是有些不对付。具体的事情我不说,你若有心你就自己去查查。只是有一点我需要先与你挑明,媳妇是你自己挑的,她做得不对你可以帮着弥补,你也可以抽空多管教管教,但别使冷脸,有话好好说,别想着把人丢弃了了事。能修一桩缘分不容易,该珍惜。” “您的顾虑儿子明白了。”沈廷澜面色凝重的颔首,“儿子也不是那等背信弃义的人,周氏是我执意娶进门的,若她当真说错做错了什么,儿子会好生教。若是教不好……” 教不好如何,沈廷澜没说后话,老夫人也没说。 他们这种家族是不容许有教不好的媳妇的。作为家中的女眷,你可以平庸,甚至可以有某种身体残缺,但你不能不明道理,不能歪了心性。 老夫人说,“桑家姐弟哪里,日后若你不方便登门,只管派个丫鬟走动。拧月哪里你不方便接触,但清儿正是读书的年纪,你若有空,指点他学问,带他出去增长见闻,这都是使得的。” “儿子晓得了。” 沈廷澜一一应下老夫人的话,老夫人又念叨了几句有关王秀雯的亲事。 王秀雯的亲爹兄弟们都到了,亲事需要张罗的地方王家大多自己拍板做了主。她们倒是也来请问过老夫人,可老夫人借口年迈,便将他们推给了府里的管事和二夫人。有管家和二夫人帮衬着张罗一些事情,王秀雯的亲事并不需要老夫人操多少心。 倒是沈玉瑶的及笄礼,老夫人为此费了不少心神。 这毕竟是女儿家的成年礼,而沈玉瑶还是她的心头肉,及笄礼真是再怎么隆重都不为过的。 老夫人和沈廷澜商议事情,沈廷澜将男宾的宴请之事承包过去。他最清闲,能干的事情自然他来干,至于宴客等事,到了正礼那天自有大哥和二哥来操持。 沈廷澜和老夫人说的晚了,外边华灯初上,他便也懒得回去了,干脆就在老夫人这里用了晚膳。 赶巧今天沈廷钧下衙后回府的早,就又把沈廷祎唤过来,三兄弟凑在一起一道商议沈玉瑶的及笄礼,倒是把大方面的事儿都定了下来。 有点累,我明天捉虫啊宝宝们。我要过节去啊,撒个花,O(∩_∩)O哈哈~ (本章完) 66 谁是人?谁是鬼? 第66章谁是人?谁是鬼? 沈廷澜是个说做就做的利索性子,前一天在亲娘哪里受了教,第二天就行动起来。 他先是让贴身小厮,私下里暗暗打听所有和桑家姐弟有关的事情。小厮面色都扭曲了,沈廷澜知道他想歪了,就道,“无关风花雪月之事,你只管去查,不要惊动了夫人。” 小厮心有余悸,“要想不惊动夫人,可能会查的慢一点。爷您能等么?” “可以。” 打发走了小厮,沈廷澜又派个丫鬟去蔷薇苑走一趟,让她去请清儿。邀约的借口么,姐夫得空指点小舅子的学问这借口可还行? 丫鬟利索的走出去,沈廷澜换了一身衣裳也准备往前院去。隐约听到窗外响起周宝璐和丫鬟的说话声,他的动作便顿了顿。 片刻后周宝璐走进书房。 沈廷澜昨日是在书房歇息的,这是常有的情况。因他想尽早出仕,所以读书也很刻苦。每月中他至少有七、八天都在书房歇息,书房的灯火通常会亮到半夜才熄。 周宝璐之前说过,无论多晚都会等他,让他回房歇息。可之前她怀孕,晚上总是睡不好,他走进走出耽搁她休息;之后又有了荣安,周宝璐对这个儿子疼宠至极,不愿意她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以至于荣安一岁多之前,都是跟着他们睡的。孩子小,睡觉容易惊醒,大人和孩子都休息不好,就很辛苦。 鉴于此,沈廷澜若读书到很晚,通常都不会再回房。及至如今,成了常事。 周宝璐语笑嫣然走进书房,一边给沈廷澜整理衣衫,一边似漫不经心的问,“我刚才听丫鬟说,你让她去蔷薇苑找清儿。你今天不用读书访友么,怎么想起带孩子了?” 具体的事情周宝璐已经问丫鬟打听清楚了,丫鬟畏惧于三夫人的名声,加上觉得三爷吩咐的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便一字不差转述了沈廷澜的话。 既已知情,何必再问? 难道是怕丫鬟藏私,怕他别有用心? 沈廷澜眸中泛过不悦,但他很快又反思自己。 她是自己的妻,会查问自己的行程很正常。再来,母亲说她和桑家表妹不对付,他和清儿开始接触,在她看来怕是一种背叛,她会不高兴也情有可原。 沈廷澜心中转过这些,面上表情又变得柔和起来。他说,“昨天见了桑家表妹,才想起还未见过桑家的表弟。母亲说那孩子心情纯善,一门心思读书上进,很是刻苦努力。我闲来无事,想请表弟去前院走走,有什么疑难我可代为解惑。” 周宝璐阴阳怪气了一句,“你是一番美意,只是想给表弟解惑的人多了去了,怕是用不到你。” “这话怎么说?” 周宝璐俏皮的眨眨眼,“你是不是忘了,清儿还有一个亲姐姐呢。月儿虽是寡居之身,可她长得好,也没有生育过,多的是男人……” “住口!”沈廷澜勃然大怒,周宝璐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她压抑了一整夜的气在此时也忍不住喷发出来,“我实话实说,你发什么火?桑拧月她就是寡居之身,她就是用自己那张脸吊着男人给清儿指点功课,这事情阖府皆知,又不是我污蔑她,故意败坏她的名声,你冲我发的哪门子火?” 沈廷澜怒目切齿,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他颤着手指着周宝璐,“女子在这世上谋身本就不易,你是桑家表妹的嫡亲表姐,任凭别人传她风言风语,你不代为解释就算了,如今还传谣言传到我头上,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至亲的?” “我怎么对待她了?是我让她勾搭男人的?是我让她不洁身自好的?她与人眉来眼去不知道避讳,被人看到传出风声,我不嫌弃丢脸么?她爱慕虚荣,又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连带着我都要受人指指点点……沈廷澜你往哪里去?”周宝璐一把抓住沈廷澜的胳膊,却被沈廷澜毫不留情的挣脱开。 “我去哪里你不是打问清楚了?我要去前院,去见一见你口中‘不争气’的表少爷,看看他究竟有多纨绔不知上进。我就好奇,是不是桑家姐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你口中的桑家姐弟没有一句好话,反倒是母亲对那对姐弟颇多褒奖。到底是你对他们‘爱之深,责之切’,还是他们太会装相糊弄了母亲。你们各执一词,我却不能尽信。好在我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是好是歹,我自己去见一见自然便知。” 可周宝璐敢让他去见么? 她在沈廷澜耳边说了桑拧月和清儿太多坏话了。说桑拧月爱慕虚荣、好逸恶劳、不知廉耻、刁蛮任性;说清儿纨绔浪荡,不知上进,整天只知道在丫鬟丛里胡闹。 她敢这么说,就是笃信他和桑拧月没有接触的机会,那就无从得知她那话是真是假。熟料半路跳出来个老夫人,闲来无事在儿子面前说别的女眷的事情,老夫人什么意思,她是故意挑拨他们夫妻的感情么? 周宝璐气的倒仰,死命拉着沈廷澜的胳膊不让他走。 确实就像沈廷澜刚才说的那样,是人是鬼他见一见就知晓。可他若见了清儿,她扯得弥天大谎不就不攻自破了? 昨天还好,桑拧月还算守分寸,只简单行了个礼,两人没有多寒暄,那桑拧月究竟是何种品性,完全由她来塑造,即便沈廷钧会有所怀疑,觉得桑拧月不像是那般奸恶无耻之辈,可他又没有途径去求证。 可要求证清儿是不是纨绔浪荡,那就很容易,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 若是证明了清儿不但不品性恶劣,反倒上进勤奋,怕是会连带着影响桑拧月在沈廷澜心中的印象。还有更坏的恶果,就是她撒谎成性、污蔑造谣至亲的事儿也会被沈廷澜知情,夫妻关系跌入谷底,两人的感情中怕是会出现好大一条裂缝。 周宝璐死命拉着,但她那点力道,如何抵得过沈廷澜的一合之力。 也就沈廷澜理智尚存,不敢对她用重力,不然如今什么情况还说不准。 但即便被周宝璐死拉硬拽着,沈廷澜依旧再次脱了身。 武安侯府到底以军功起家,虽然如今子孙们应祖宗要求,全都走上习文之路,但拳脚功夫却作为强身健体的手段,每个人从三岁起就要开始练习。 沈廷澜的身手比之大哥差了老鼻子远,但要挣脱掉周宝璐的钳制,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大步出了书房,阔步出了庭院。耳中听闻着身后嘤嘤的哭泣声,沈廷澜面沉如水。 他今天非要看看,那对姐弟到底是什么品性。桑拧月可能见不着,但并没有什么大妨碍。毕竟那对姐弟相依为命十多年,弟弟完全由姐姐抚养长大,由弟弟的品性可窥知姐姐是什么性情,即便有几分误差,大方向上也不会差。 他今天就去看看,到底谁是人,谁才是真正的鬼。 * 沈廷澜到了前院他的居所时,清儿已经过来了。 小小少年穿一身青色直缀,头上束着学子方巾,他面对着一棵大树喃喃私语,走进了才听清,原来他是在背书。 沈廷澜没打扰清儿,听他背了一整篇《孟子.公孙丑章句上》,才心情复杂的开口问道,“已经学到《孟子》篇了么?” 清儿听到身后传来人声,陡然吓了一跳。回过神他陡然转过身,几乎是立时就认出了来人是哪位。清儿白皙的面颊染上红晕,先是行过礼,喊了声“姐夫”,又赧然的挠挠头道,“这两天才开始学《孟子》,我背诵的还不连贯,趁着姐夫还没来,我无聊便又背了一会儿,姐夫你等我很长时间了么?” “没有,我也刚来。”沈廷澜满眼复杂,“是我让你等了很长时间。” 已经不用再多质问,只看眼前少年清澈的双眼,还有他看人时诚恳的眼神,他努力读书上进的姿态,他笔直挺拔的身姿,他彬彬有礼的模样,沈廷澜已经知道,究竟谁才是那只搬弄是非,凶恶阴险的鬼。 他喉咙梗塞,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在其中,心中滋味万千,只不知该如何消化是好。 清儿还不太通人情世故,但经过西山一事,他整个人去掉了之前的浮躁与胆怯,整个人正慢慢变得勇敢自强。 他也学会观察人的脸色,去分析那人在想什么,会不会对他心存恶意。 眼前的表姐夫自然是对他没恶意的,可他看他那眼神又复杂至极,完全超越了清儿的理解范畴。 清儿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好险想到一个问题,就忙不迭问,“我听丫鬟说姐夫唤我来前院,不知姐夫寻我何事?” 因是第一次见面,这又是侯府的三爷,清儿对沈廷澜的态度很恭敬。恭敬太过就显得客气,没有一丝亲近的味道。但换个角度看,就是这个孩子没有太多攀附权势富贵的心,他如今的言行,完全出于自己的一片初心。 沈廷澜回首过来,看着清儿的视线更复杂了几分。他说,“没什么大事,只是之前在外游学,你们姐弟进府时我也没能帮衬到什么。回到府里后,我整日忙着宴饮会友,也忽略了你们姐弟。今日得空,我喊你来说说话……若你读书有什么疑难困惑之处,也可告诉我,我可代为解答。” 清儿眸中迅速泛过喜色,可想到上一次他寻人代为解答问题的后果,他又不敢向前。 姐姐和施举人的事情,姐姐和素锦他们都没和他说。清儿还是在搬回到蔷薇苑后,有一日晚饭后他出去散步,听到丫鬟婆子们嚼舌根他才知道。 那时他如遭雷击,万万想不到,就因为他贪图一个解答问题的夫子,竟然会陷姐姐于那样不堪的境地。可恨他当时还不情愿搬回蔷薇苑,还私下里想过,是不是姐姐根本不在意他读书究竟是好是坏。 可自从听了那流言,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原来不是姐姐对不起他,而是他对不起姐姐。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才险些误了姐姐的终身。 清儿至此再不提施行舟,应姐姐之义送了一份厚厚的礼过去后,就彻底将事情抛之脑后。 可如今一听说这姐夫要给他解答功课,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清儿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沈廷澜见状就打趣说,“怎么,可是功课学的不好,担心问不出有深度的问题被我苛责?” 清儿脸涨红了,“我没那样的想法。” “那你是怎么想的?” 清儿想的是,施行舟是鳏夫,他问他问题会牵连到姐姐的名声,可眼前这位三爷可是他姐夫。虽然周宝璐这个表姐不怎么样,但三爷光风霁月,朗润温雅,应该是个倜傥君子。 他指点自己小舅子学问,别人应该说不出什么闲话了吧? 清儿踟躇不定。 虽说姐姐已经托奶娘寻找房屋了,还想着尽快搬出去住,好给他找个夫子送他去读书。可那不知道是何时的事儿,可他读书时的疑惑却已经塞了满满一脑袋,迫不及待需要人去替他减负。 清儿不是等不及找到新夫子,他是等不及变得更强大,能尽快为姐姐做主,成为姐姐的依靠。 所以,在这个诱惑送到自己面前时,清儿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巴,狠狠咬住了。 沈廷澜也是举人,还在备考明年的春闱。他拜了大儒宴夫子为师,又有亲大哥这个三元及第的大才指点学问,可以说,他是明年春闱会元的有力争夺者。让这样的人物为读《四书》的清儿指点迷津,无异于杀鸡用牛刀,太大材小用了。 清儿已经学完了《大学》《论语》,如今在读《孟子》。因为刚开始读,有关《孟子》的疑难问题很少,倒是刚学完的《论语》中还有许多不解,以至于他读的囫囵吐枣,理解的不尽详实。 如今可好,有这位在秋闱中中了解元,又磨刀霍霍向会元的姐夫耐心解答,清儿时常有振聋发聩之感,对所读书籍的理解也更加深刻了。 清儿的问题多而杂,大多还很深刻,不太好解答,但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眼前这个小公子,当真不是个花架子,他是实实在在有读书,想读好书的。 对于这种求学若渴的孩子,尤其还是自家亲眷,谁能不爱宠几分呢? 反正沈廷澜已经一扫之前的郁气,看着清儿频频点头。从他含笑的眼神,鼓励的姿态,就可窥见他对这位表弟,究竟有多喜爱。 两人这一交谈,就谈到了正上午。听到清儿肚子咕咕叫起来,沈廷澜才回过神看了看门口的沙漏,“已经是午膳时候了啊。” 清儿因为自己的失态,白净的面颊变得红扑扑的。他捂着肚子赧然不已,沈廷澜却爽朗的笑说,“你正在长身体,容易饥饿是常事。走吧,我腹里也空荡荡的,我们一起去用膳。” 清儿讶异问,“您不去陪老夫人用膳么?” “谁告诉你我要陪老夫人用膳的?” 清儿面色愈发红润了,眼睛也怯生生的,赶紧侧头躲避了沈廷澜的追问。他能说他都是听丫鬟们说闲话听来的么?丫鬟们都说,府里三位爷都侍老夫人至孝,但凡得空在家,一日三餐基本都陪老夫人一起用。 清儿如此一说,沈廷澜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说也没错。不过今天要款待我内弟,老夫人哪里只能晚上过去了。不过老夫人喜爱你,若知晓我今天与你一同用膳,怕是恨不能立马给咱们置办一桌酒席来。” “不,不,我不能喝酒的。” 沈廷澜笑声愈发爽朗了,整个人一扫之前的颓靡,变得意气风发,开怀得意。 因清儿担心姐姐会等自己吃饭,沈廷澜便喊了一个小丫鬟过来,专门让她往蔷薇苑跑一趟传个话。 他则带着清儿在桌边落座,等小厮们鱼贯把菜肴端上来。 菜肴是四凉八热正经的待客菜,由此也可见沈廷澜对这位表弟,当真喜欢到心坎里。 只是念着清儿年纪小,便没让人上酒,两人浅喝了两杯清茶,便算是以茶代酒了。 饭后略休息片刻,随后清儿回蔷薇苑,沈廷澜则准备去老夫人那里转一转。两人一道出门,不想却在门口碰到一个身形清瘦修长,穿着蓝色直缀的男子走过来。 可不正是施行舟。 沈廷澜和施行舟自然是认识的,施行舟上前见礼,沈廷澜忙扶了一把。 因两人都是举人,都在备考春闱,加上施行舟品性温良,为人端方,沈廷澜面对他时,神情很是温和。 两人互相寒暄,只不知为何,今日施行舟似乎有心事,总是答非所问,且言语磕磕绊绊,眼神飘忽不定,注意力始终难以集中。 沈廷澜对自己大哥的门客很是体贴,便温言让他有事儿离去即可,来日再叙不迟。 施行舟“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他似是想反驳,最后终究应了一声“好,来日再来叨扰三爷。” 施行舟即将离去,沈廷澜却一敲脑袋,“对了,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与你介绍。” 他拉过身侧的清儿,笑说,“这是为内弟,如今正在读《孟子》。”又给清儿引荐施行舟,清儿却在此时扯扯他的袖子,“姐夫,我们认识的。” “认识?”沈廷澜看了看心不在焉的施行舟,又看了看尴尬不已的清儿,两人刚才的异样他也都回忆起来。他本就是心思机敏之辈,加上还有这么多线索,以至于今天周宝璐对他说的话,迅速跳回到他脑中。 几乎是立时,沈廷澜便明白,那位周宝璐口中指点清儿学问的个人,怕就是眼前的施行舟了。 施行舟么,为人是不错,家世也尚可,若和桑拧月玉成姻缘…… 不知为何,一想到“姻缘”二字,他心里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他有些庆幸这只是谣言,两人之间的关系清清白白。况且如今两家已撕扯开,即便之前有过什么,也都是过去事了…… 他都在想些什么? 沈廷澜心乱如麻,也没功夫应付施行舟了,施行舟行了礼告退,沈廷澜带着清儿一道往蔷薇苑的方向去。 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清儿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尴尬落寞的氛围中。 施行舟当真是一位好夫子,可施家不应该借由教授他学问,变相威逼姐姐答应这门亲事。 可话又说回来,施举人对他是真好,想来对自己亲生的孩儿,也就那样了。 他却因为姐姐的缘故,至此断了和施夫子的往来,甚至刚才见面,都没醒悟过来要给他行个礼。 总觉得对施举人有亏欠。 两人很快走到蔷薇苑旁的那条道路分叉口,沈廷澜看在右手旁的小路,说,“我不方便送你过去,你自己回去可好?” “当然可以,都已经到家门口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去见见老夫人。” 清儿连连点头,“姐夫你慢走,今天辛苦姐夫为我答疑解惑,等来日雪化了,路好走了,我请姐夫出去吃饭。” 沈廷澜啼笑皆非起来,“你是我内弟,我给你答疑解惑是应该的。再来我是长辈,哪有让你一个小辈请吃饭的道理。等再过两日吧,等我腾出空,带你出去看画展,顺便请你去外边酒楼尝尝外边的菜肴。” 两人说定这件事,清儿就迈着欢快的脚步进了蔷薇苑。 他没有看到沈廷澜站在路口,目送他消失在路尽头,这才缓缓往内院的方向走去。 蔷薇苑中,清儿活蹦乱跳的回来,桑拧月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一些。 她对周宝璐有成见,时刻提防着她,但侯府三爷的人品她还是相信的。也因此,当小丫鬟来传话,让清儿去前院三爷的居所等着时,她只迟疑的一瞬,便让清儿应了下来。 可明知道沈廷澜是侯府嫡亲的子孙,品性好涵养佳,弟弟和他在一起肯定不会出意外,但无缘无故的,他请弟弟见面做什么? 未知的事情带来未知的恐惧,桑拧月这一上午都有些魂不守舍。 好不容易等到清儿回来,桑拧月不着痕迹的扫视过弟弟全身,见他好好的,无病也无灾,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 (本章完) 67 置业 第67章置业 不等桑拧月仔细询问,他这一上午都经历了什么,情而已已经小嘴叭叭将事情说了个遍。 说完自己的经历,清儿满眼敬佩的慨叹了一句,“姐姐,我不知道姐夫此番春闱能不能蟾宫折桂,但他的学问我只能望其项背,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追赶上他。” 清儿说完低落的垂下脑袋,他是小,是不懂沈廷澜现在的水平究竟有多高。但沈廷澜给他解惑时,只需要轻轻一点拨,他就有醍醐灌顶之感。 清儿一点不觉得这是自己头脑聪慧,是他在读书上有灵性,毕竟之前施行舟教授他时,他虽然也能很快理解,但没有这么轻松。也因此,他将功劳归咎于沈廷澜会调教人,是他功夫深,知道诀窍所在,所以只需要他轻轻一点拨,他便能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清儿还在纠结他就是个小菜鸡,究竟何时才能成为沈廷澜那样的人才,桑拧月却开口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私下里,你还是不要叫他姐夫了吧。” “啊?为什么啊?” “因为你一喊他姐夫,我就会想起周宝璐,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她。” 清儿同仇敌忾,“我也不喜欢她。”可他又有些纠结,“可是三爷和表姐根本不是一路人。三爷朗月清风一般的人物,待人亲和有礼,他还博学多才,骑射弓马样样皆通,我很喜欢三爷的。” “那当着他的面,你喊他姐夫,在我跟前你就喊三爷。”桑拧月不好说,清儿一喊“姐夫”,她条件反射会想起王文举。 可不管是王文举还是王家人,都是过去式了,他们困不住她了,她也不应该继续念着他们。 姐弟俩人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去午休了。 到了下午时,桑拧月才刚起身准备拿了工具准备作画,却见一个小丫鬟送了一封书信来。 谁会给她写信? 桑拧月想起了奶娘,拆信的速度便快了起来。 素锦和素心也走了过来,忙不迭凑过来看,“姑娘,是奶娘的来信么?” 素心说,“我觉得是奶娘,我昨天去给奶娘传话时,奶娘就说她早就开始物色宅院了。只是不知道咱们何时能把搬出去,奶娘就没和咱们说这消息。奶娘物色的宅院卖出去了两个,另外两个什么情况她也不确定。奶娘怕是根本没听姑娘的嘱咐,今天一大早就出去打听了,不然不能这么快就传来消息。” 事实确实如素心说的那样,奶娘确实物色好了宅院,今天还特意起了个大早,让雀儿和小燕搀扶着她,三人一脚深一脚浅的去找了掮客,而后又在掮客的陪同下,一道去看了那两所宅院。 万事都打听好了,奶娘这才给桑拧月来了信,让她抽空去看看宅子如何,若能看上,就尽快买下来。 毕竟再过些时日,随着进京赶考的举子越来越多,宅院的价格只会越来越贵,一个月内甚至能涨价百十两银子,虽然他们钱多,但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谁愿意白搭这么多银两啊。 桑拧月看完信,递给了素锦,思考片刻后就道,“我们明天就去看房。” “可是今天开始化雪了,道路泥泞难行,姑娘要不再晚两天?” 她倒是想晚上两天,可是奶娘等的上么? 昨天她还专门让素心告诉奶娘,说下雪了路滑,让她好生在屋里呆着。结果可好,奶娘今天一大早就出门找掮客了。 隆冬的天多冷啊,哈气成霜都不为过,路还难走,桑拧月心中只要一想到奶娘主仆三人艰难的走在雪窝子里,去为她寻房子,她哪里还坐得住,真恨不能立马就把宅院买下来,让奶娘安心才好。 到了翌日,桑拧月一大早就出了门。 也是巧了,就在大门口碰上正要去上早朝的沈廷钧。 沈候一身官服,衬得整个人愈发威严肃穆,许是赶时间,许是人多不方便多说什么,这次沈候到没有喊“表妹”,而是冲她微颔首,便率先上了马车。 等桑拧月和素心素锦也坐上他们的马车,素心小声嘀咕一句,“之前我听人说,侯爷去上朝,一年里有十一个月都是骑马去的。侯爷是文官么,按理该坐马车的,可他不,就是每天骑马。为此还有御史专门就此事上了一本折子。”结果闹笑话了,陛下看后根本没有出发沈廷钧,反倒哈哈大笑,还夸耀说沈候不亏是武安侯之后,有乃祖之风!至此后沈候骑马上朝成了惯例,也就只有在下雨下雪,以及地面湿滑马儿不方便奔跑时,才会坐上马车。 想看沈候坐马车可不容易,那都是京城一大奇观了。 素心窃窃私语,素锦听的兴致勃勃,桑拧月想起那人冲她颔首的那一幕,微微闭上双眼,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来到奶娘暂时租住的地方,又接上奶娘和掮客去了奶娘看好的宅院,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因桑拧月之前说过,选宅院首选药方便清儿读书,奶娘严格按照她的要求找到了四所宅院,可惜因为等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两所宅院卖了出去,如今剩下可供挑选的还有两所。 这两所宅院,其中一所附近有间名声远扬的私塾。这是座三进宅子,宅子哪儿哪儿都好,只是价格居高不下。若只是价格高的话,说不定这院子也售出去了,毕竟京城藏龙卧虎,有钱人多的是。要说起来,导致这院子一直卖不出去,还有一个颇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院子主人祖孙三代都是惨死。就有人说,是这宅子不吉利,怕是闹鬼,也因此这宅子才搁置下来。 另一所宅子附近倒是没有私塾,但院子附近环境清幽,附近的邻居也都是有功名或是在努力考功名的读书人。那宅院不大,只有两进,别看小,却额外精致,虽说价格也高,但也算物有所值。 桑拧月看了这两所宅子,和清儿商量过后,定下了第一所。 奶娘心里虽有点忌讳,但怎么说,她当初能把这房子举荐给自家姑娘,其实打心眼里也是不相信什么闹鬼之说的。 可自家姑娘当真定了这院子,奶娘心里有不顺畅起来,就担心,若真闹鬼怎么办?自家夫人就只剩下这两根独苗了,大少爷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她连姑娘和小少爷也护持不好,那以后到了下面如何区间对她恩情厚重的夫人? 奶娘开口问,“姑娘要不要再等等,许是还能找到更好的房源?” “不等了,这间就很好。不说这世上有没有鬼,即便真有鬼,我和清儿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也不怕鬼敲门。” “那就这么定了?” “定了吧。奶娘你精心选的,想必凡事都打听清楚了,这宅子除了价格高和闹鬼,别的没有任何不妥。就这件吧,早点买下来,早点开始修缮,我和清儿也好早些从侯府搬出来。” 奶娘一听这话,顿时不再纠结鬼不鬼的问题。 她鼓起干劲,和自家姑娘说,“这宅子的主人全都搬走了,只要去衙门里过了户,这就是咱们的了。姑娘您只管买,后期我来修缮,保准让您年前就能从侯府搬出来住。” “倒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就是。” 因天色尚早,桑拧月不想因为买房的事儿再跑第二趟,加上掮客也怕夜长梦多,桑拧月姐弟回头再反悔,便立即找上房主,几人一道去了衙门,短短半个时辰不到,桑拧月姐弟手中拿着一张崭新的房契出来,上边写着姐弟俩的名字,姐弟俩在京城终于有自己的地方了。 关于契书上写两人名字,桑拧月原本不同意,觉得没必要,还是清儿说,这套房子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至此后,姐弟俩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终于可以自己当家做主过日子了,这个开始是特别有意义的,不仅对于他意义重大,对于姐姐来说同样如此,于是,就该写两人的名字。 房子到手,奶娘一颗心又蠢蠢欲动起来,“姑娘不如今晚就从侯府搬出来?” 桑拧月想了想却摇摇头,“我答应过老夫人,要住到年后的。”关键还是这宅子主人搬离很久了,里边虽有老仆清扫,但也很萧条。她之前进去看时,就见许多瓦片都破损了,门墙和柱子上的漆块都脱落了,屋里一股霉味儿,甚至墙角处还有着呕吐过的痕迹。 往后宅中,靠东的两间厢房屋顶被大雪压塌了还没有修缮,其余房间中甚至还有乞丐们“借住”后留下的衣物被褥…… 这样的宅院桑拧月看一眼就心堵,这是她自己的宅院,肯定要彻彻底底收拾妥当,她才好搬进来住。 她和弟弟寄人篱下十多年,她不想有朝一日搬进新宅院,开始新人生,却因为这边乌糟的环境扫了兴。 桑拧月给了奶娘一张银票,嘱咐她不可以太劳累,有些事情大可以请人来做。另外,如今既然有了落脚之地,也可以将桑家的老人寻几个过来。 奶娘一一应下,拉着桑拧月和清儿的手说了好些话。 王家在一夕间覆灭,奶娘再是没想过还有这种好事的。 想当初姑娘和少爷在王家吃苦受罪,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惜那时候她也在内宅,被管束的厉害。好不容易出趟门帮姑娘传个信,三回有两回信件能被王主簿让人送回来。 后来少爷被挪到前院,她和姑心存忌讳,便不敢再有大动作。 他们熬啊熬,熬到出了王家,熬到姑娘进了侯府也不敢出门,原本以为会熬到找到大少爷,或是小少爷功成名就,姑娘才能昨天朗朗天光下,却不想王家作死,一家人死了一半。 奶娘直呼“都是报应,老天爷报应的好。” 素心接了句,“老天爷长眼了,看见他们作恶,自然要给他们报应。” “也不全是老天爷的功劳,没有侯爷这事情不能这么顺利的。而且侯爷还救了姑娘,侯府对咱们有大恩呢。” 素心:“对对,咱们要报恩。” 将奶娘送到租住的房子处,桑拧月和清儿下马车叮嘱了她几句话,眼瞅着天不早了,便上了马车赶回侯府。 路上姐弟俩都感到阵阵饥饿,桑拧月便做主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下来。 这边客似云来,走到楼下都能闻到阵阵饭菜香气,想来菜肴的味道很不错。 也是来得巧,此时刚过了饭点,楼上腾出来两间雅间,倒是方便她们落脚。 等他们填饱肚腹,已经未时末了。 姐弟俩这时候倒是不着急回府了,便下车慢慢转悠起来。 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处处富贵繁华。 虽是刚下过一场大雪,但街道上的石板上雪渍几乎没有了,只有一片片湿漉漉的痕迹,显示着这边曾残存着积雪。 街上行人如梭,有中年人掺着爹娘,有老人驮着儿孙,有夫妻笑语嫣然恩爱私语,也有五陵公子高谈阔论,闲庭漫步。 姐弟俩走到一家卖糕点的店铺前,清儿迈不动脚了,就扯扯姐姐的衣袖。桑拧月看明白了弟弟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你的肚子是无底洞么?刚刚不是还嚷着吃太多了,怎么就一会儿工夫又饿了不是?” 清儿说,“现在不饿,姐姐多买点,我留着夜里饿了吃。” “咦,你夜里会饿醒么?” 清儿更加赧然了,“也就两三次吧,我还感觉腿脚抽筋,不知道是不是饿的狠了。” 这不是饿狠了,是青儿开始长个子了,只是营养不够罢了。 桑拧月心中有数,就多买了些糕点,还准备回头让春雨多做些肉食,晚上也给清儿加一餐鸡汤馄饨或是牛肉面。这个时间段可得让清儿吃饱吃好,爹爹身高将近八尺,大哥比爹爹高一些,八尺有余,桑家人专出高个子,弟弟可不能拖了后退。 买了糕点,准备走出店铺时,姐弟俩却和沈廷澜迎面碰了个正着。 沈廷澜讶异的看向清儿,随即又看看桑拧月,“你们姐弟怎么在这里?” 话说的利索,可此时他头脑都是空的。 那双水盈盈的桃花眼,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甚至就连她的面容,他也那么熟悉,好似前世就对着这样一张玉面娇艳,临摹过成百上千次。 加个更,有没有惊喜到?有点累,今天更了10000+,原谅我没精力捉虫了,好饿好累啊,快瘫了。感谢宝宝们的打赏、推荐、订阅和月票、评价等,鞠躬了,宝宝们看文愉快哦。 (本章完) 68 添妆 第68章添妆 沈廷澜的目光忍不住落在桑拧月脸上,他眸中神色复杂万千,有疑惑,有不解,更多的却是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失去的痛苦与焦灼。犹如百爪挠心,喉咙一阵阵发紧,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桑拧月却只和他对视了一眼,便垂下了头。她不认识沈廷澜,但这声音前天才听到过,那么朗悦温润,充满了年轻公子的活力与开朗,她记性好,只听过一次就记住了。 桑拧月福了福身,没多说什么。 倒是清儿,他正处在对沈廷澜的疯狂崇拜阶段,机缘巧合之下在外边碰了个正着,清儿欢喜的眉眼都雀跃起来,“姐夫你怎么也来这里了?你也是来买糕点的么?好巧啊,我和姐姐买完了糕点,正准备回侯府去。” 一声“姐夫”再次让桑拧月恍惚起来,但这次袭上她脑海的不是王文举那张不清晰的面孔,而是眼前男人爽朗大笑的容颜。 桑拧月浑身一机灵,整个人立马醒神过来。可刚才那瞬间的感觉依旧让她心悸,那时她就好像是灵魂出窍,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她魔怔了不是? 桑拧月有些魂不守舍,沈廷澜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昨天他还觉得,施行舟失魂落魄的模样太失礼,可此时的他比施行舟好不到哪里去。 清儿又问了他两遍话,沈廷澜才听清楚他究竟说的什么。他便磕磕绊绊道,“给老夫人买些糕点……这家铺子有些年头了……老夫人喜欢吃这边的百珍糕……” 明明是他经常做的事儿,也是他常说的话,可此时他头脑空空,竟需要百般思索,才能让话语连贯起来。 沈廷澜蹙紧了眉头,微抿起嘴唇。 他不相信玄学,可他总过见了桑拧月三次,每次她都能引动他心绪起伏,让他浑浑噩噩的不像个正常人,莫不是桑拧月对他下了蛊? 沈廷澜又看了桑拧月一眼,就见她依旧如前天见过的那样。规矩的站在一旁,垂首静听着他们说话,并不加一言一语。 她也当真静默的过分,好似恨不能当个隐形人。 沈廷澜心思一动,问起两人大冷天出来做什么,总不会是单纯买个糕点那么简单吧? 清儿人小戒心也小,加上他觉得沈廷澜是可信之人,便丝毫不瞒他,将姐弟俩今天买了宅子的事情说出来。 “你们要搬出侯府?”不知为何,沈廷澜眉头拧成个疙瘩,显而易见对这个消息不认同。“你年纪还太小,你姐姐又是女眷,你们两个出去支应门户,日常怕不会安宁。” 清儿挠挠头,“是这样么?可我奶娘说,那一片治安很好的。哪里临近京兆尹衙门,时常有差役巡守,等闲的宵小根本不敢摸进去。” 也正是因此,那边的房价才高的离谱。且主人丝毫不让价,主打的就是一个物以稀为贵。 那可是城东的房子啊,周边多是各种衙门,治安好、位置佳,加上周围还有名声远扬的私塾,最适合他和姐姐这样家中人少,又有读书人的人家居住了。 沈廷澜听清儿如此一说,不由梗了梗。清儿说的那个位置他大约知道,也晓得那确实是个好地段,可就这样放他们姐弟出府去,他心里终究有些不舍。 可更多的矫情的话他也说不出来,沈廷澜只能挽留道,“最起码要住到年后吧,年前府里两桩喜事,你们铁定要参加的。” “姐姐也是这样打算的,老夫人也舍不得姐姐搬离。姐姐就说了,我们年后再搬。”清儿嘿嘿笑,“反正那宅院还需要修葺,大冷天也不好动工,真正修缮好也不知道要到何时了。” “这倒无妨,什么时候修缮好什么时候搬出去就可。总归侯府有你们的院子,你们一直住在侯府也挺好。表妹觉得呢?” 又一个“表妹”…… 桑拧月眉心紧了紧,无端想起沈廷钧。 沈候看起来不像是会乱攀亲戚的人,可每次见面总喊她表妹。 有了沈廷钧作为在前,沈廷澜喊她表妹似乎没什么值得说道的。这种情况说怪也怪,说不怪也不怪。但桑拧月有些心累,便含糊应道,“清儿大了,以后也需要和同龄人交际,住在侯府多有不便。搬是肯定要搬出去的,只是具体时间不定,怕还要在侯府叨扰些时日。” 她说着话,却并没有抬头看他,只看这他衣襟位置。可她抬起了头,沈廷澜便看清了她的容颜,心跳又失衡起来。 眼看沈廷澜还有话要说,恰此刻外边一道进来三个客人。 这糕点铺是老铺面,里边位置并不大,他们几个人挤在这里,显得格外紧促拥挤。 三人便一起往外走,清儿和桑拧月眼瞅着外边天色将黑,准备立马回侯府,沈廷澜也有意回侯府,想与他们同行。这种心思蠢蠢欲动,他险些就将话说出口,可考虑到实际情况,他还是遗憾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去书斋选两本书,要晚些时候才回去。” 清儿便与他作别,桑拧月也行了礼。 目送姐弟俩上了马车,沈廷澜迟迟站在原地不动。 他太出神,也就没注意到,之前进了糕点铺的三人鬼鬼祟祟的盯着他的动静。 他们还窃窃私语,说是这公子看起来端方文雅,可没想到竟然是个喜欢偷香窃玉的主。闹得家里夫人都派丫鬟出来盯梢了,委实有些过分。 那丫鬟为搅了他的好事,白给他们银钱让他们进来买糕点。真是活得久了,什么事儿都能遇见。不过是白得的银钱,那这糕点就再香没有了。这样的好事儿,再多来些他们才喜欢呢。 不说织彩将今天的事儿告知周宝璐,周宝璐如何心性扭曲,恼怒的将屋里的瓷器摔了个遍。也不说沈廷澜心绪不定,胸口一阵阵泛堵,接连几天魂不守舍。 只说很快到了王秀雯出嫁前一天,武安侯府的女眷都来玉笙居给王秀雯添妆。 桑拧月和王秀雯撕破了脸,自然不会来给她添喜。不过她是寡居之身,想来大喜的日子人家也不想见到她。 也因此,桑拧月借口身子不适起不来身,干脆就没过来。 至于添妆,如今他们还寄居在侯府,王秀雯又是太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太夫人尚在人世,老夫人又对她不薄,于情于理,这份添妆不给都不行。 即便她和王秀雯已经闹僵了,可这些时日府里并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想来王秀雯那边也是瞒着外边的。既如此,两人还需要做出个表面和气的模样来。 桑拧月便让素锦挑了一支镀金的簪子过去。簪子样式平平,外边看起来也宝气的很,其实里边全是黄铜。这簪子和之前选的那支在价值上,差了不止一个零,就这素心还不乐意给,嘴中絮叨着,“她和咱们家有仇呢,作甚给她随礼?给她个铜板就不错了,还给簪子,凭什么啊,凭她脸大么?” 素锦把簪子拿过去,放在了盒子里。素心气不愤,还想抢,“给个镂空的银镯子都是给她脸了。” 素锦揣了东西出去,素心就在桑拧月跟前叨叨,念叨的桑拧月头疼的厉害,只能说,“我也不想给啊,可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夫人对咱们不薄的。” 素心哼哼几句,气呼呼的出了门。 桑拧月昨日看书熬得晚了,后半夜又没睡好,此时头疼欲裂,还困倦的很。她也不为难自己,便干脆脱了衣衫裹着被子休息去了。 桑拧月这边岁月静好,殊不知那厢素锦送了那镀金的簪子离去后,王家的夫人将东西拿起来看看,互相挤眉弄眼起来。 “是镀金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都说桑姑娘自小父母离世,她带着弟弟寄人篱下,日子过的窘迫,添妆给支镀金的簪子也可以理解。” “怕是送了这镀金的簪子,都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那谁知道呢,反正我前几天从外边回来,见她带着弟弟也正好进门。那时她打扮的素净,头上却带着支羊脂白玉的兰花簪子,看起来倒是清雅的很。” “别不是假的吧?” 王家几个嫂嫂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言语之中都是鄙薄和恶意。不怪他们在桑拧月身上用尽恶劣言语,谁让桑拧月勾引到他们家相公呢? 桑拧月倒是一直都深居简出,等闲不出门。可她貌美,又是寡居之身,本就是风口上的人物。 王家几位老爷也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之辈,到了侯府后摸丫鬟的屁股,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丫鬟的胸脯看,更甚者直接霸王硬上弓…… 虽然被老夫人发作了一番,姑太太也将他们威胁了一顿,王家的老爷们都消停下来。但不能科举出仕,又嫌弃经商丢人丢分,王家的老爷们无所事事,便开始贪花好色、嗜酒卖醉。这都成了他们的本性,一时半刻让他们去改,他们如何改的过来? 不过是畏惧于武安侯府严苛的规矩,以及沈廷钧那张威严的手段,几人不敢再作乱。 可这不知从哪里听说侯府有个风骚的寡妇,之前还和侯爷的一个门客勾勾搭搭,几人就心痒难耐,为此还特意狗在蔷薇苑不远处,在桑拧月去往鹤延堂给老夫人请安时远远看了她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顿时惊为天人,几位王家老爷为此食不下咽。再看自家黄脸婆,可不就更不顺眼了。 王家的夫人们也不是善茬,虽然这么些年下来,已经懒得去和自家老爷计较,可谁还没点心气没点脾气了? 她们在容貌上比不上桑拧月,但她们那个不是嫁妆丰厚,从来不缺金银珠宝戴的?反观桑拧月,添妆都只能给个镀金的簪子,丢人不丢人。 几人酸言酸语,恰好被正好走过来的沈玉瑶听了个正着。沈玉瑶自诩和桑拧月关系好,加上她也不喜欢王家这几个嫂嫂奸猾谄媚的性子,当即出声说,“王家嫂嫂切记祸从口出,还是修好口德,背后莫说人了。” 王家几个嫂嫂一看是侯府的金疙瘩来了,当即面色讪讪的。 沈玉瑶是这侯府嫡亲的姑娘,还是老夫人的掌中珠、眼珠子。王家祖父还在世时,王家几个嫂嫂看见她都只能捧着供着,如今王家倒了,她们更罪不起她了。 被沈玉瑶说了一通,几人面红耳涨,看起来狼狈的狠。 还是二夫人站出来解了围,就见她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说,“今天可是秀雯的好日子,咱们秀雯有福气,娘家疼婆家爱,以后的日子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周宝璐悠悠然接了一句,“若是我表妹在这里,指定也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二夫人回头看了周宝璐一眼,不知道周宝璐发什么疯。 桑拧月又哪里得罪她了?她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酸言酸语,这是说给谁听的? 况且玉瑶刚顶了王家几个嫂嫂,让她们不要背后说拧月的闲话,结果你这嫡亲的表姐却在这造谣起来。 什么“若是我表妹在这里,指定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这是羞辱谁呢? 这什么场合啊,你打自己嫡亲表妹的脸,不就是自己下自己的脸,你确定你没疯么? 周宝璐是疯了,她恨不能拉着这整个武安侯府的人跟她一起疯! 沈廷澜竟然私下里和桑拧月见面,他还一直含情脉脉看着她。若不是织彩找人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怕是他们都要找个酒楼好好吃一顿喝一顿,然后就地开房睡一晚。 周宝璐被这个消息折磨的五脏六腑都是痛的,整个人都要疯魔了。 凭什么啊?她用尽心机手段才把沈廷澜抢过来,她和他夫妻和美了四年。他们多恩爱啊,鹣鲽情深的让人看了就说酸话。 可桑拧月一冒出来,他不过是见了她一面,魂儿就像是跟着她飞了。之后还特意出于偶遇她,看她的眼神宠溺的能流出水来。 难道他们真是天定的缘分么? 若是天定的,沈廷澜为什么还能被她抢过来? 若是他们可以拆散,凭什么这个男人都属于她了,还能被桑拧月一个眼神抢走?难道就因为她长了那样一张妖媚的脸? 周宝璐气的抓心挠肝,恨不能立时冲到蔷薇苑,去撕破桑拧月那张面皮。 她之前就担心引狼入室,可想要一个强大的娘家的愿望太强烈了,所以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将桑拧月废物利用,就把她接到了武安侯府,好方便她之后的算计。 可她千防万防,她最不想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周宝璐冷静了两天,自以为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可就因为听见两句对桑拧月戾气森森的话,她心中的暴戾就再次蜂涌而出。 若不是之后她有更好的报复,她不会容许桑拧月活到现在。 二夫人见周宝璐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其中酝酿着被背叛的愤怒,以及微不可察的惶恐。 她就好奇了,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才让周宝璐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侯府最近可安静了,就连王家那些闹腾的爷们和仆人,都因为上次的敲打变得老实下来。 二夫人不觉得,侯府有什么风吹草动能逃过她的耳目,可既然周宝璐如此阴晴不定,那指定就是有什么事情在暗地里发生了,且那事情应该和三房以及桑拧月脱不了关系。 看来回去后她就得让珠儿好好去查一查了。 再说回当下,因为提及了桑拧月,王秀雯垂首下来,捏紧了手指,面色也难看起来。 她想起上次和桑拧月的不欢而散,那次她讽刺周宝璐对桑拧月的情谊是假的,不然不能把她安排到偏远的摸都摸不着的蔷薇苑;她讽刺桑拧月是个寄人篱下的寡妇,以后的日子一眼看得见。 原本以为桑拧月并不敢反抗,熟料她嘴巴倒是厉害得很,胆子也大的吓人。她竟敢回嘴,还讽刺她也不比她强上多少。都是寄人篱下,谁又比谁高贵了?况且她还有一堆拖后腿的至亲,他们帮不上她什么帮不说,还尽会给她添乱。 所以寡妇又怎么了,父母双亡又怎么了,比起家人俱全,不知道那个更好,那个更妙? 王秀雯当时气愤的甩袖子走了,可回过头她就思索起来,这群家人她到底该如何处置是好。 她肯定是不会对家人下黑手的,她也下不去那个手。可哥哥和嫂嫂们想在京城置办个宅子,在京城定居。母亲也觉得靠着侯府和吏部侍郎府,家里的日子能更从容一些,以后侄子们读书科举也有人帮扶,路不至于太难走。 家里人商商量量,眼见着就要把事情定下来,可王秀雯不乐意。 她早就看出来了,娘家给不了她丝毫助力,他们只会闯祸,让她给他们善后。 可平心而论,她愿意么? 她肯定不愿意啊。 那时候她也为人妇了,若是因为娘家的事情一而再求助婆家,她在婆家还有什么脸面? 所以,一定不能让兄长他们留在京城,得让他们都回灵州去。 与糟心的娘家比起来,桑拧月完全不足挂齿。 真就如她之前说的那样,她一个寡妇,她的未来一眼看得见。反观她,明天就要嫁到侍郎府去,届时哄着夫君读书上进,最好在公公还在任上时让夫君读书个名堂,然后让公公运作一番,让夫君步步高升。 王秀雯打算的很好,也觉得未来可期。再看看眼前摆了满满当当一整个院子的嫁妆,她更开心了,面上笑的花一样娇美。 她哄住了亲娘和哥嫂们,他们为了以后便舍得给她“投资”。 瞧,这满满当当八十台的嫁妆,足够她和她的儿孙们无忧无虑的过完这辈子了。 * 翌日一早外边就闹腾起来,蔷薇苑虽说距离后院的玉笙居有些距离,但因为前院也要待客,丫鬟仆役们一大早起就开始洒扫清理,整个侯府都显得比往常闹腾。 不过也还好,蔷薇苑毕竟僻静,又在角落里,等到丫鬟仆从们将这一块清扫过,门前就又恢复了安静,桑拧月就又安稳的睡了一个回笼觉。 清儿早已经起来了,在院子里背书。桑拧月起身后将弟弟叫进屋里,就说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大冷天站在外边读书,你也不怕冻病了。” 清儿就道,“我有一边扎马步的,姐……三爷之前就和我说过,他幼时读书就这么过来的,即便现在还有这个习惯。说是冬天屋里温度太高了,脑子不清醒,读书效率低。” “那就不能不在屋里放火盆么?少了火盆,屋里也冷的很,只是比外边温度稍高一些,倒是适宜。” 清儿愣愣的,“姐姐说的对,可我之前怎么就没想起来还能这样办?不仅我没想到,就连姐……三爷都没想到,是我们太笨了么?” “应该不是。”可究竟是因为什么,她也无心纠结,左右弟弟读书的事情她已经安排好了,那她还操些别的闲心干什么? 这一天似乎过的很快,又似乎很慢,到了天近黄昏时,外边越发嘈杂热闹了。 似乎是到了吉时,外边响起喜庆的吹打声音,远远的就听见侯府大门口有人在喊,“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喽。” 蔷薇苑里素心几人坐不住了,几人探头探脑,扯着脖子往外瞅。 桑拧月就笑着撵她们出去,“都去沾沾喜气,也看看新郎官到底有多俊。” 素心口是心非,“我才不好奇呢。” 冬雪说,“你不好奇我好奇,你不去我先去了。”然后拉着春雨的手就往外跑。 素心见状跺跺脚,赶紧追了上去。院子里只留下清儿和素锦,以及桑拧月。 桑拧月让素锦带着弟弟去,清儿却脸红红的摆手,“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素锦也道,“以后机会多的是,王家的喜事咱们就不掺和了,我看他们过得好,心里边下不去。” “总归作恶的是王家祖父,和王秀雯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桑拧月说了句公道话。 “可她也享受了王家祖父带来的好处,接受了家里的荫庇。既然享受了福祉,被我们不喜甚至是憎恶,也都是她该受的。” 6000+,今天应该就这么多了。 (本章完) 69 不讲道义 第69章不讲道义 王秀雯从武安侯府出嫁,三天回门自然也是回的武安侯府。 桑拧月没凑热闹,陪着弟弟在蔷薇苑读书。 老夫人倒是特意派人来请他们去赴宴,桑拧月却借口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不过去了。 桑拧月知道老夫人此举,是因为王秀雯添妆和嫁娶那日她都没露面。虽然这个朝代的惯例如此,这些场合对寡居的妇人都是排斥的,可老夫人心里肯定会为此愧疚,所以才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来请她。 但桑拧月是真不想去。 她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再来王家和她有仇。让她看着满屋子的王家人,她的情绪很难稳定的住。届时若忍不住一杯酒泼过去,那场面就难看了。 桑拧月不过去,清儿肯定也不去。姐弟俩安然自在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读书都读的特别有滋味。 很快王秀雯和荀家五公子离开了,又很快,到了王家诸人离京的时间。 王家人原本想留在京城的,王秀雯不知道和老夫人说了什么,老夫人便拍板决定所有人都回灵州去。甚至就连她老人家,也不在武安侯府住了,辞别了在家清修的太夫人后,姑太太便和儿孙们一道离了京。 王家人一离开,整个侯府都清净了下来。 这时候距离年关愈发近了,距离沈玉瑶及笄的日子也更近了。 腊月十八那天,桑拧月接到奶娘的书信再次出门,去了之前买的宅子处。 奶娘和雀儿、小燕已经搬进了这宅子。宅子门头上挂着一块红褐色的匾额,上边题着“桑府”两字。 推开大门走进去,里边和之前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那些枯枝败叶全部被收拾妥当了,屋顶的瓦片全被更换了一个遍,漆块儿脱落的地方重新描补过,甚至整个宅院都被重新粉刷了一遍…… 整个宅子被收拾的非常清雅,看起来干净利索,让人心旷神怡。只是如今是隆冬,院里没多少绿意,便有些萧条。 但整体看起来还是非常不错的,桑拧月自在的转了两圈,眸中盈满了笑意。 奶娘说,“屋内霉味儿还有些大,加上重新粉刷了油漆,就需要再散下味儿。我和小雀、燕儿先住在门房哪里,这些天倒也有些邻居过来打听。” 奶娘细细说了周边的邻家都是什么情况,又说匾额是她寻人定制的,挑了个吉日就挂了上去,也不知道姑娘见怪不见怪。 之后又说,屋内的家具原来的主人家都带走了,她重新找了人定制些桌椅床柜子等物,桑拧月的院子就还按照她在桑家时的模样来,至于小少爷的院子,她的意思是按照大少爷的院子布置,也不知道小少爷喜不喜欢。 不等桑拧月开口,清儿便抢先说,“奶娘,我肯定会喜欢啊。我听姐姐说过,大哥的院子是爹和娘一起给他布置的,又舒适又清雅,我心向往之许久了。” 奶娘闻言便怜惜的摸摸清儿的脑袋,她想说“可怜的孩子,你兄姐他们还享了十多年的清福,唯独你,出生没多久就开始寄人篱下过日子。你倒是托生了个富贵命,可就是运道不好,至今也没畅快的过过一天日子。” 桑拧月眼瞅着奶娘红了眼圈,眼中盈满了泪花。奶娘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桑拧月只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桑拧月赶紧拦住奶娘的话头,打趣道,“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记得我和我大哥的院子是怎么布置的啊?您老这记性可真好。” 奶娘拍了桑拧月一下,“不管过去多久,咱们老家宅子离得一草一木什么模样,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也就是这宅子小,不如咱们的宅子是五进的,不然我能把所有景色都给你复刻出来。” “那等我缓过劲儿,就去城郊买块地,到时候比着家里的宅子建起来,里边的布置就都交给您?” 奶娘气怒不得,“姑娘你就会拿我寻开心。” 几人都笑起来,又在这宅子中转了转,便准备出去。 走到门口时,桑拧月和奶娘说,“看谁家有狗,抱养两只来,家中只有你们三人,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这边治安可好了。衙门的人一天三趟巡逻,街上连个小偷小摸的都没有。姑娘你别担心,我们不怕的。再来,我们看起来就是下人,身上没几个钱的,即便真有歹人也不会寻我们下手。” “奶娘你尽胡说,哪里来的歹人?” “好好好,没有歹人。” 一会儿有歹人一会儿没歹人的,几人全都蒙圈了。 如今外边天还亮着,可天阴沉沉的,云层压下来,好似触手可及。 街头上走的行人很少,大家都缩着脖子,打着哆嗦快步往家赶。 有老人家嘟囔,“这贼老天,指定又要下雪。” “今年才下两场雪,不算多哩。钦天监的官老爷不是说了,今年有雪灾,让多囤煤炭柴薪,还要修好房屋哩。” 桑拧月和清儿听到此,便嘱咐驾车的车夫,“走快些,落雪就不好赶路了。” 也好在这边的居所距离武安侯府并不远,只隔了两条大街而已。若是走后门回去武安侯府,那更近,仅仅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 后门有几家食铺,味道非常不错,马车本已经从这边驶过去,桑拧月却喊了停车。 “姐姐想做什么?去这铺子用些晚食么?” 桑拧月下了马车又觉得不妥,赧然道,“我之前和老夫人说,若外出会给她带些小食回来。之前没带过,这次碰巧遇到……” 清儿笑起来,“姐姐想给老夫人带些吃的回去?” “是,只是老夫人金尊玉贵的,外边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她吃不吃的惯。” 清儿握住姐姐的手说,“还是买了吧,不管老夫人吃不吃,哪怕是之后被老夫人身边的人丢了呢,可姐姐说到就做到了,这是姐姐的一份心意。” 桑拧月被弟弟说服了,“那就进去买点?” “我和姐姐一起去。” 武安侯府后门有许多食铺,还有两栋酒楼。因为是要送给老夫人吃的东西,桑拧月原本不想在街边买,担心入不了老夫人的口。但又想这边是武安侯府的后门,依照侯府几位爷孝顺的做派,酒楼中的菜肴老夫人指定都吃过了,既然要给老夫人惊喜,就不好送重复的东西了。 最后姐弟俩挑挑拣拣,选了一个特别干净的食肆,打包了六个小菜回去。 因为担心菜肴冷了不好吃,也担心凉了回头还得重新热太麻烦,姐弟俩特意问店家借了一个食盒,然后脚步匆匆进了侯府后门。 他们走的太仓促,也就没来得及观察四周,自然也就没发现,依旧是上次那扇二楼窗户处,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是不同于上次,这次沈廷钧手中拿着的是茶盏。 倒是他对面坐着的人,依旧和上次的人相同,可不正是梁昊升。 梁昊升见他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一个方向看,耳朵也竖起来,好似在听什么动静,不由好奇的推开窗子看过去。 可是,天真冷啊,梁昊升又立即把脑袋缩回来。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这边是你家后门,难道有那个不长眼的在这边做坏事了?” “做坏事的没有,做好事的倒是有两个。” “那两个?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梁昊升追问。 沈廷钧不理会梁昊升的好奇,将茶盏放在桌上径直起身。梁昊升连忙“唉”了几声,“你做什么去?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一下衙就逮到了要回府的沈廷钧,把他拉到这老地方来喝酒。 那点乌糟的家事扯扯拉拉到今天也没彻底了断,梁昊升心烦意乱,才来寻好友解闷。 熟料沈廷钧不讲道义,刚还好好的,这不知道看见什么了,起身就要走。 沈廷钧:“今天没兴趣,不想喝,来日吧。” “不是,沈廷钧你逗我呢?”梁昊升气笑了,“不想喝你也不拒绝我,还在这二楼听我叨叨陪我喝茶,你玩我呢?” “总之今天没空,你自己喝吧,回头我再请你。” “唉,唉,你到底干什么去,你倒是说清楚啊……” 回应梁昊升的是一串下楼的脚步声,等梁昊升再次将头探出窗户,就见沈廷钧已经出现在楼下了。 梁昊升吼了一句,“沈廷钧你给我等着,你做事不仗义,就别怪我不顾念兄弟情分,回头我就把你陪姑娘吃饭的事儿告诉你家老夫人。” 这一嗓子梁昊升是压制了声音的,但这是武安侯府的后门啊。 沈廷钧一走出酒楼,整个街道都静了几分。街两边的人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梁昊升声音本不高,奈何众人一直关注着这边。于是,不用再广而告之了,几乎是一瞬间,大家都知道侯爷陪姑娘吃饭的事情了。 只是,侯爷陪姑娘吃饭? 谁家的姑娘?什么时候的事儿?在哪里吃的饭? 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都没人分享?京城的百姓都眼瞎了么? 再说梁昊升接收到沈廷钧的死亡视线,整个人一激灵,立马缩回头坐回原位。 这时候他才醒悟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由懊恼的往自己脸上拍,“坏了,这次把那小心眼得罪狠了。” 一想到方才沈廷钧看过来的那个眼神,梁昊升心有余悸,当即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勒紧裤腰带就下楼打马回家。他保证在年前都避着沈廷钧走,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揍得脑袋开花。 不说梁昊升现在有多狼狈,只说桑拧月和清儿走得快,很快就到了二院门口。 守门的婆子在这边候着,看见桑拧月后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姑娘又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啊?您怎么挑了这个时候,这眼瞅着可要天黑了。” 桑拧月道,“刚从外边回来,带了几道菜肴,去给老夫人尝尝鲜。” 守门婆子看着眼前五层的食盒,嗅着丝丝缕缕溢出来的香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也不敢耽搁桑拧月的时间,立马就放了行,只是清儿要进去时,婆子却犹豫了。 就听这婆子说,“姑娘,不是老奴为难您,实在是小公子年纪不小了。” 虽说也就十岁有余,但这两个月吃好喝好,清儿个头往上窜了一大截,看着也是个清秀的小少年了。没有老夫人的吩咐,这样大的少年她可不敢放进去,若是冲撞了瑶儿姑娘或是别的那个,她开罪不起。 桑拧月看向清儿,清儿裂开嘴巴笑一笑,“那我就不去了,姐姐你带着素锦姐姐过去吧。我跑了一下午也累了,我先回蔷薇苑去。春雨姐姐指定做了咱们的饭,我若也不回去吃,今天怕要剩下许多。” 桑拧月点头同意,“那你多吃点。”又说,“姐姐一会儿就回去。” “唉。” 姐弟俩分道扬镳,桑拧月带着素锦来到鹤延堂。 此时鹤延堂中灯火通明,刚巧到了老夫人用膳的时间,丫鬟们鱼贯端上菜肴,桑拧月见状,走的更快了一些。 得知桑拧月这时候过来了,且手中还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老夫人顿时想到什么,赶紧把她招到跟前,整个人欢喜的什么似的,“你还真给我带吃的回来了?” “今天刚好出门,就给您带了些回来。我承诺过您的,不好食言的。只是这些不是贵重东西,我也不太清楚您的口味,就怕您不喜欢。” 老夫人却笑说,“我怎么不喜欢,我喜欢的很呢。只要是你带来的,就是几根野菜,我也能吃出御宴的味道来。” 下人们都笑起来,赶紧把府里准备的菜肴往一边摆摆,又把桑拧月带来的菜肴放到老夫人跟前。两人说笑几句,这就准备开饭了,院外却突然传来请安的声音,随即,一道熟悉的男声传到屋内众人耳朵中。 是沈廷钧来了。 桑拧月心一提,老夫人却一笑,等儿子走进门,老夫人一边招手让他在另一侧落座,一边笑盈盈的问,“不是说昊升那小子要你陪他吃酒?我闻着你身上也没酒味啊,你怎么还没吃酒就回来了?” “他有事,先回去了,等来日有空再聚。”沈廷钧漫不经心道。 老夫人唏嘘,“是他家里又闹腾起来了吧?梁太傅这个人啊,在公事上果决,一摊上家务事,他就优柔寡断起来。办个事儿还没我这老太婆利索,他那官儿到底是怎么升上来的?” 沈廷钧不好在背后说长辈是非,更何况梁太傅还是国之元老,不是他能置喙的,沈廷钧便没说什么,只目光直勾勾看向静默不语的桑拧月。 老夫人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陡然一拍脑袋,笑了,“瞧我这记性,险些把拧月忘到脑后了。”然后就兴高采烈的将桑拧月特意给她带了菜肴回来的事情说了。 老夫人显然是高兴坏了,一个劲说桑拧月是“好孩子,我只当她和我说着玩儿的,熟料她还当真了。” “说到做到,我受您恩惠良多,不好让您失望的。”桑拧月诚恳道。 “你这孩子啊,就是太较真。” 沈廷钧则道,“表妹有心了。” 因时间不早了,几人在丫鬟的服侍下净了手,便开始用膳。 饭桌上沈廷钧给老夫人盛了一碗汤,又递给桑拧月一碗。 老夫人见桑拧月诚惶诚恐的,就说,“只当是在自己家,该怎么用膳还怎么用。廷钧是你表哥,给你盛一碗汤没什么受不起的。” “有劳……侯爷”。 桑拧月梗着脖子,艰难的咽下一口乌鸡汤。这鸡汤不知是咸是苦,是酸是辣,总之滋味难言,她一时间竟消化不了。 “你这孩子就是太讲规矩了,你喊大郎一声表哥就是,喊侯爷太见外了。” 桑拧月轻笑,但不说话。她用公筷给老夫人夹了一块儿她喜欢的鱼肉,老夫人喜滋滋吃了,看起来今晚的胃口好得不得了。 反观桑拧月,不知是菜肴不合胃口,还是对面人的视线太灼人,以至于她一整晚都心慌意乱,勉强往肚里塞了半碗米饭,就感觉胃里顶得慌,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饭后空中落下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小丫鬟们欢呼雀跃起来,“下雪了,下雪了。” 她们在廊檐下蹦蹦跳跳,完全不知愁滋味的年纪。看见下雪就想要堆雪人、丢雪球,满腹心思都是玩,不知道这一场大雪下下来,又有多少百姓要冻死在房屋内,又有多少百姓会因为房屋倒塌,在梦中失去性命。 老夫人唏嘘不已,“明天就让人去城门口施粥。” “这事儿您别管了,我让管家去忙吧。瑶儿的及笄礼在即,你看看妹妹那边是不是还缺少什么。” “东西倒是不缺了,只是眼瞅着就是你妹妹的好日子,老天爷偏要下雪,这要是多出几条人命,多伤你妹妹的福气。” 沈廷钧便说,“明天我让管家派人多支几个粥棚,再分些御寒的衣物下去,看是不是能腾出几个庄子安置无家可归的灾民,尽可能挽救人命,只当为妹妹祈福了。” “好,大郎你有心了。” 雪越下越大,天也愈来愈晚。担心待会儿路上积雪不好走,桑拧月就提出告辞。 老夫人不好再留她,便让人取了一件她年轻时候的大氅来。 虽说是她年轻时候的衣裳,但老夫人从未穿过。这衣裳不算多贵重,但是大红色,衣裳非常鲜亮,加上帽边上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滚边,大氅上还绣着金银线,真是肉眼可见的华丽富贵。 桑拧月不想接,老夫人却绷着脸佯怒道,“你可是嫌弃我老人家的东西?若是嫌弃,我便不给你了。” 桑拧月无法,只能接下。她自己披上大氅,系上带子,那雪肤花貌,在这红色大氅的映衬下,整个人更显冰肌玉骨,宛若九天神女下凡来。 “好看。”老夫人乐呵呵的,“我就知道你这丫头穿红色最亮眼。这大氅就留给你穿了,我老了,再穿这么鲜亮的颜色,人家背后怕不得笑我老太婆作妖。” 桑拧月带着素锦,在老夫人的目送下走出了鹤延堂。 沈廷钧坐在花厅中又陪母亲喝了一杯茶,这才起身离开。 老夫人年迈了,在儿子离开后就洗漱好躺在了床上。 忽而她想到什么,就问双鲤,“大郎是去松柏院落脚,还是又回了前院?” “侯爷去前院了老夫人。” 暗夜中,响起老夫人轻轻的一声叹气,“唉……” 却说桑拧月和素锦主仆,此时已经将要走到通往蔷薇苑的那条岔路口。 天冷的厉害,桑拧月身上穿着大氅,便将自己手中的手炉硬塞给素锦。 因地上已经布满一指厚的雪花,两人担心摔倒,便走的很慢。 路上隔着不远就挂着一盏灯笼,加上他们也打着一盏灯笼,到不害怕。只是实在天冷的厉害,两人鼻尖都被冻红了。 素锦问,“姑娘,咱们新宅中有地龙么?” 桑拧月被问住了,“这个我也不清楚。” 素锦吸吸鼻子,“京城的冬天可太冷了,比晋州和徽州都更难熬。蔷薇苑中没有地龙,只能燃炭火取暖,可炭火有烟尘……我之前还想着,今天去新宅要看看有没有地龙,结果到了后把这事儿全忘干净了。姑娘,回头我再过去瞧瞧吧,趁现在家具还没进屋,要是想通地龙,现在还来得及。” 桑拧月正想回一句“好”,也就是此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雪花被踩的咯吱咯吱作响,那人呼吸中带来的热气似乎扑到了她后颈。 桑拧月陡然生出毛骨悚然之感,回头的瞬间警惕的问了一声,“谁在后边?” “表妹在外边买了宅子?何时买的?” 来人说话不紧不慢,却自带一股压迫人的威严。桑拧月本就紧绷的情绪,在看到从阴影处走出来的人是沈廷钧后,那个弦儿绷的更紧了。 她想质问沈廷钧,堂堂武安侯总是在人身后听人私语,是不是太不君子? 可她又不敢。 只能不情不愿的回答他的问题,“是买了宅子,才置办好没几天,如今正在修缮。” (本章完) 70 没缘分 第70章没缘分 沈廷钧又问新宅在何处,桑拧月不愿意更不想回答了。 可她也知道,沈廷钧若真想探查什么事情,不过一句话的事儿。瞒着他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凭白惹恼他。桑拧月不想去试探他恼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来,尽管再不情愿,也只能把宅子的地址说给他听。 沈廷钧轻颔首,一脸高深莫测,“准备什么搬过去住?” “我也不清楚,大体应该在年后。”桑拧月撇开脸,垂着首,脚尖无意识的碾着地上的雪,心里有些乱。 “这么短时间,宅子能修缮好么?” “要全部修缮整齐肯定不能够,但要把我和清儿住的院子修缮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急着搬出去住么?” 桑拧月不知道沈廷钧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抬头觑他一眼。她实在冷的厉害,鼻尖通红,眼里冒出水光。水盈盈的桃花眼中在灯笼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星芒,看起来妖娆夺目的厉害。 沈廷钧眼神灼灼盯着她,那目光深邃又暗沉,压迫感十足。可在这压迫感之下,似乎还有着深藏的掠夺与强势的占有欲。 那墨色那么浓,犹如看不见底的深渊。因为未知,因为从未被人探寻过,便愈发让人畏惧。 桑拧月心头着急忙慌避开他的视线,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倒也不着急搬出去,我如今在蔷薇苑住的也挺好的。只是总归要有自己的地方……” “你近前来。”沈廷钧倏然出声。 桑拧月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不敢置信的睁大桃花眼看他,“侯爷您说什么?” “你近前来……你距离那么远作甚?你怕我?” 怕?谁能不怕不近人情,永远高深莫测的武安侯呢。 桑拧月脸色又红又白,站在原地迟迟挪不动一步。 等不及她到跟前,沈廷钧轻哼一声直接上前两步,这次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剩下一步而已。 素锦早已往旁边走了几步,明知留姑娘自己应付侯爷这很不应该,可这是武安侯,是整个侯府的主人。他大权在握,习惯了掌控,他若想做什么事情,没有做不成的。 而从这几次的接触看,武安侯对自家姑娘…… 素锦心乱如麻,想拯救姑娘,可又不知该如何做。她终于鼓足勇气,想说一句“天太晚了”,可一直跟在沈候身边装隐形人的成毅却先一步开口,“姑娘再往旁边走几步吧,不要影响侯爷与你家姑娘说话。” 素锦头皮发麻,眼瞅着沈廷钧撇过来一眼,她喉咙梗塞,只能吞吞吐吐的应了一句,“好,好。” 素锦和成毅走到另一边背风的地方,那边能将大路上所有行人看在眼里。若有人来,他们会第一时间出声提醒。 看明白了两人的所作所为,桑拧月心神微松,可抬眸看见沈廷钧与她近在咫尺,他微俯着身,嘴唇似乎都要落到她脸上。 桑拧月惊吓之下狠狠往后退……她没有退成,腰肢被人钳住了。 沈廷钧喑哑着声音说了句,“表妹当心。” 桑拧月面红耳赤,挣扎着从他臂弯间脱身。好在沈廷钧只沉沉看了她片刻,便也松开手。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什么,桑拧月完全没有印象。她整个人飘忽的厉害,头脑发胀,心慌的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和沈廷钧不是没有近身接触过,那次她被匪首从马上抛下来,沈廷钧抱住她滚了两圈。那时候她已经有了意识,可两人的处境太尴尬,她不想睁开眼面对那样复杂的情况,只能继续装昏迷。 那时他就钳制着她细软的腰肢,将她紧紧搂抱在怀中。他嗅她身上的香气,目光放肆又狂浪的扫过她面上每一寸肌肤。 那之后很长一段日子,桑拧月总能感觉到腰间的力度和热度,感受到面上仿佛总有气息扑洒过来。她为此魂不守舍了许久,心中的思绪乱成一团麻。 可那是她昏迷之际,一切都可以借由自己不知情糊弄过去。可如今虽是晚上,她却是清醒的,可他依旧肆无忌惮搂抱她,用那样肆无忌惮的眼神盯着她…… 这一晚桑拧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蔷薇苑的,她神志不清,脑子里混混沌沌,里边像是塞满了浆糊。 等到洗漱过坐在梳妆镜前梳理长发,素锦将洗脚水泼出去后,就站在桑拧月身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姑娘。” 桑拧月“嗯”了一声,依旧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 “你和侯爷……” 桑拧月梳理发丝的动作顿在半空中,素锦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理那头缎子似的长发。姑娘的发丝乌黑透亮,长长的垂在腰间。她身段窈窕婀娜,她面庞丰盈秀美。 她还在最好的年华,心却已经老了。 “侯爷对您……”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桑拧月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她胸口憋闷的厉害,压抑在胸中的情绪繁杂,可她却无处述说。她喉咙也梗塞难言,一双手焦灼的捏着衣角,将她内心的杂乱无章暴露无疑。 “他是武安侯,他若真想做什么,我怕是,怕是……”无力阻挡。 “姑娘,不如我们尽快搬出去吧?不要想着年后了,能避开一时是一时。姑娘您觉得呢?” 桑拧月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好”。 素锦的声音便欢快起来,虽然是装出来的欢快,实际上她的心情比桑拧月还要沉重。 她是旁观者,侯爷与姑娘的一步步接触她都看在眼里。侯爷眼中的情绪浓至墨,怕不是如今他们想躲开就能躲开的。 但是,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桑家是书香门第之家,祖辈都有功名在身。姑娘自己也饱读诗书,深谙诗书礼仪廉耻。让姑娘没名没分跟着侯爷姑娘不会同意,可侯府也断断容不下一个守寡的宗妇。 说来说去,不过“没缘分”三个字。 既然已经有了决断,桑拧月面色便渐渐恢复了往昔的镇定。 她让素锦翌日一早就出门,通知奶娘直接买成品的家具就成,及早将她和清儿的院子布置出来,她尽早搬过去。 “姑娘,那地龙呢?还铺么?”素锦问。 桑拧月咬咬牙,“先不铺了,总归再过不久就立春了,立了春天就暖和了。等我们住过去,抽出空再铺不迟。” 素锦应了“好”,主仆两个就这样各带心思歇息去了。 然而到了翌日,素锦却没能如愿出门。 只因大雪一直没停,从昨晚一直下到今早上,直到早膳后还在铺天盖地的下着。 地面上的落雪都有膝盖深了,这么大的雪,甚至比上次的雪还来势汹汹。且看这劲头,不知何时才能停下,那要出门办事,就太难太难了。 桑拧月不得不转变了主意,“那就晚两日再去,晚两日而已,妨碍不到什么的。” 素锦看出了姑娘的强颜欢笑,可她也说不了什么。 院子里的积雪还这么难清理,就更别说街道上的了。要搬运家具到新宅去难如登天,更何况新宅中肯定也雪后的厉害,只凭奶娘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扫出一条路来。 桑拧月忧心匆匆的加入扫雪的队伍,却被冬雪和素心一道赶回房里去。 她没办法,只能坐在清儿身边,百无聊赖的捧着一本书阅读,其实心思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清儿再次看了看姐姐,发现姐姐看的依旧是之前的那一页,不由担心的问,“姐姐你怎么了,有心事么?” “怎么会这么问?”桑拧月轻轻笑起来,掌心柔柔的摸了摸弟弟的发顶。 清儿道,“姐姐你有心事千万别瞒我。昨天你和素锦姐姐从外边回来时,我看你就有些魂不守舍。只是姐姐没说,我就没问。可今早姐姐依旧忧心匆匆,眉心甚至都拧出个疙瘩。” 清儿在姐姐额头上比划了一下,不高兴的抿着唇,“看,姐姐又蹙眉了。姐姐,我已经大了,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说出来让我给你分担一些。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我会担心你。” 桑拧月笑了,眼圈却红了。“好,姐姐有事儿一定和你说。” “姐姐又糊弄我。”清儿神情失落,“姐姐是在老夫人哪里受了气么?是老夫人不喜欢姐姐带去的菜肴,给姐姐脸色看了不是?若真如此,我们搬出去住吧姐姐,我不想你继续受委屈。” “不是,不是老夫人。老夫人很喜欢咱们挑选的菜肴,昨日还说我们‘有心了’。”桑拧月努力做出笑模样来,“姐姐不是因为老夫人不高兴,姐姐是……是想家了。之前还在晋州时,每到滴水成冰的时候,爹爹就会让人做出满院子的冰灯来。我喜欢冰灯,那时就满院子乱转,爹娘虽然取笑我玩心大,可总是陪着我……” 说着说着当真落下眼泪来,“清儿,我想爹娘了。” “我也想爹娘了,可我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姐弟俩一起落泪,哭着哭着就抱成了一团。 院里几个丫鬟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就见姐弟俩都是满脸泪水。素心急的不得了,想过去劝解,素锦却明白怎么回事儿,招手让她们到一边去。 姑娘哭一哭也好,总是把事儿都憋在心里,没病也要憋出病来了。 这一场大雪又下了一整个白天,到了傍晚才渐渐小起来。 到了晚上桑拧月即将休息时,飘了一天一夜的雪花终于停止了。 万物都安静了,屋内被外边厚厚的雪花映照出一片亮光。不知是白天哭泣过发泄了情绪,亦或是昨天没休息好困倦的狠了,桑拧月这一觉睡的沉,不过片刻就陷入昏沉的梦乡。 可这一晚她的梦中并不消停。 她梦中出现了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 那男人搂着她的腰,双手在她身上摩挲。那动作色.情又暧昧,桑拧月抑制不住的在他掌下瑟瑟发抖。 她挣扎着想看清他的脸,先是看见了王文举,再又出现了沈廷澜,她总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对,便又看见了沈廷钧。 桑拧月从惊吓中苏醒,浑身出了一层汗。 她感觉身上重的厉害,压的她喘息都难。垂首一看,就见身上盖了两层厚厚的被子。而她脚边还有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屋里还有个燃了一半的火盆…… 冷风顺着窗户边的一点点缝隙吹进来,桑拧月身上的汗水不过片刻就消了下去。 她不敢下床,担心来回走动再着凉。便干脆掀了一床被子,将汤婆子也踢出去,然后侧过身枕着自己的手臂,许久后才又睡了过去。 …… 距离沈玉瑶的及笄礼只有两天了,整个武安侯府忙得人仰马翻。 许是为了避嫌,许是不想在这百忙之中去给老夫人添乱,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心思,桑拧月这两天都没去鹤延堂。 不仅是没去鹤延堂,她甚至连蔷薇苑的大门都没出过。 期间周宝璐倒是又来寻过她,说要带她出去选服饰。 沈玉瑶的及笄礼桑拧月是要露面的,她本来不想参加,可沈玉瑶自己不在意这些晦气不晦气的东西,她自诩和桑拧月关系好,便亲自跑到蔷薇苑来邀请她。加上老夫人也诚恳的说,想让她亲眼见证一下女儿的成年礼。桑拧月推又推不过去,又念着老夫人和沈玉瑶的一片盛情,终归是应了下来。 既然要出席沈玉瑶的及笄礼,肯定要置办新的衣衫首饰,周宝璐便过来邀请桑拧月出门。 她还和桑拧月说,这次她能在“大场合”露面,她可出了不少力。若没有她,桑拧月想在京城的贵人门面前露面,那无异于天方夜谭。所以桑拧月有这造化,要多谢她才是。 可桑拧月却不觉得周宝璐有这样的好心,而且周宝璐说这话时阴阳怪气的,她眸中还带着深深的算计,这让桑拧月不得不提起了心。 桑拧月再次拒绝了周宝璐的邀约,任凭周宝璐如何哄骗说这次表姐请客,桑拧月完全不动心。 最后周宝璐走出蔷薇苑时,脸色依旧难看厉害。 走到岔路口,她面色也没好转过来,甚至还狠狠道,“给脸不要脸。我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抓住的。错过了这次,下次你若把脸丢在众人面前,可别怪我这个做表姐的不给你选择。”又恨恨吐出一句,“都是你逼我的!是你自找的!” 这次跟在周宝璐身边的人是织锦,织锦看着自家夫人狰狞的面色,心中也是畏惧的厉害。可又想到桑拧月,她一边也觉得桑拧月可怜,一边也觉得,谁让她平白无故招惹三爷呢? 夫人本就存了心要将她拿去换富贵,可夫人想的手段较“温柔”,只会让她私下里没脸。桑拧月倒好,一边喝三爷勾勾搭搭,一边又把夫人看做虎狼之兽。她连和夫人一道上街都不敢去,逼得夫人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在玉瑶姑娘的及笄礼上动心思。 走到这一步,已经没退路了。 桑拧月要将脸面丢在众人面前,这是她自找的。 虽然也可怜,可谁让她做错了选择呢。 * 终于到了沈玉瑶及笄礼这一天。 这天天气当真好,温度也高,太阳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很舒服。 但因为前几天积了太厚的雪,雪花也一直未化,如今温度攀升,院子里就出现了一片片湿漉漉的痕迹。 不过武安侯府中是不用担心出现这种情况的。 因为就在这短短两天内,侯府出动所有下人,将客人会看到的所有地方的积雪,全部都清除干净。 倒也没有拉到外边去,只堆积在武安侯府最后边一排空无人烟的院子中。 也因此,放眼看去,武安侯府一片干净。只除了个别格外粗壮高大的树木上还有些雪花,装点着整个冬天,其余竟是再无别的痕迹。 时辰还早,桑拧月早早去了老夫人哪里。 她自诩来的够早了,可侯府一大家子竟然先她一步,已经在鹤延堂中聚齐了。 沈玉瑶俏兮兮的歪靠着老夫人,和老夫人一起坐在正对门的那张榻上。 在老夫人左下首第一个位置上坐着沈廷钧,他在桑拧月走进鹤延堂后,视线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而这也是自那一晚后,桑拧月第一次见他。 她规矩的给他行了礼,全程毫无异态,更没有了那一晚的外露在他面前的慌张忐忑。此时她大方端庄,打眼看去就是一位教养良好的淑女。 桑拧月行了礼,沈廷钧清淡的说了声“起来吧”,随即微垂下眼睑,若无其事的喝茶。 紧挨着沈廷钧的是沈廷澜,周宝璐就坐在沈廷澜下一个位置。 这对夫妻在桑拧月进门后,面上的表情全然不一样。沈廷澜努力装作平静,周宝璐是强撑出笑容。 而在这三人对面,坐着二夫人夫妇。 这是桑拧月第一次见到武安侯府的二爷,他身形清瘦,五官方正,看起来就是一副刚正不阿的容貌。而二爷在御史台任职,干的是肃正纲纪、纠察百官的事情,时间一长,便愈发显得不近人情了。 他虽和沈廷钧五官不像,但若论气质,倒是有三、五分相似。 桑拧月在二夫人下首位置落了座,和老夫人寒暄了几句,老夫人便也顾不上她了。 因为客人陆续登门了,就连几位爷,也得出去待客了。 先来的是武安侯府的族人。 是的,武安侯府还有其余沈姓族人,没出五服的很少,只余下三两家。其余大多是出了五服的,因为关系疏远了,平常也不敢太麻烦武安侯府。 而沈玉瑶及笄礼上的有司,选的就是武安侯府的旁支姑娘。沈玉瑶要称呼一声堂姐的。 之后老夫人的娘家,也就是沈玉瑶的外家人也到了。 老夫人的爹娘早已经去世,如今当家的是她兄嫂。老夫人还在闺中时,便与嫂嫂亲近,如今几十年过去,关系没疏远,反倒更亲昵了。 而沈玉瑶与外家的表姐妹也很亲近,表姐徐灵薇是她自幼的玩伴,是她的闺蜜,也是她及笄礼上的赞者。 至于正宾,要请德高望重的长辈。原本老夫人想请太子妃过来给沈玉瑶压阵,可又考虑到太子妃与瑶儿是同辈人,遂又改了主意,改请了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乃是当今嫡亲的妹妹,如今早已经不管事了。她和老夫人是闺中密友,早在两人还未出阁时,长公主每次出宫十有八九是来寻老夫人的,及至如今,两人都做祖母的人了,可关系依旧很亲厚。 有这份情谊在,老夫人亲自去请,长公主没有不来的道理。 眼见吉时将近,武安侯府的客人愈发多了。 桑拧月虽然过来了,但她有自知之明,也不去谄媚逢迎结交些贵人,她全程站在角落的位子,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等的正无聊,桑拧月突然看见双鲤匆匆过来,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老夫人神情未变,可桑拧月和老夫人接触的多了,也能从老夫人平静的面色中,分辨出老夫人的是喜是怒,是无动于衷,还是暗暗焦心。 就比如此刻,桑拧月就看出来老夫人是有些烦躁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老夫人一听双鲤说肃亲王来了,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让老夫人头皮发麻的原因有二。 其一,肃亲王本人名声不好。他虽是亲王爵,却没正经的在朝中任职。整天就在京城胡作非为。说他胡作非为许是有些过了,毕竟秦朝律令严苛,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肃亲王不憨不傻就不至于把把柄往御史手上送。 可这位王爷着实混不吝。他在女色上尤其荤素不忌,就是在男色上,也是兴致来了就能拉着人胡闹的主。且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常常是一喝醉就要当众上演一出颠鸾倒凤,亦或是断袖分桃。 总之,只要他出席的宴会,主人家都恨不能时时刻刻派人盯着他,以防他祸害了府中的丫鬟或小厮。 若只是下人还罢了,最怕的是他逮着个客人就扑上去,回头都没法给人交代。 (本章完) 71 中药 第71章中药 其二,肃亲王膝下有一爱女,之前因难产而亡,徒留下一个女儿。肃亲王将外孙女接到膝下抚养,喜爱的什么似的,为此还特意缠着隆庆帝,给那姑娘请封为平阳县主。 平阳县主貌美如花,金枝玉叶,心仪沈廷钧……因为之前在娘胎里憋的狠了,她整日病歪歪的,长这么大喝的药比吃的饭都多,且据御医说,之后生育困难,怕是一生难有子嗣。 之前老夫人从西山回来,对外放出要给沈廷钧相亲的消息。肃亲王当晚就派了说和的媒人来,可老夫人之前虽考虑过平阳县主,觉得她对儿子一片痴心,若是娶个这样的儿媳妇进门也挺好。可真若是让两家相亲,老夫人又不乐意了。毕竟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平阳不能生,可大郎却是武安侯,是要为嫡支嫡脉绵延子嗣的。若是娶了平阳县主,以后长房绝嗣,老夫人就是死了都不能瞑目。 也因此,老夫人婉拒了媒人的提议,且透漏了几句消息,说是已经和镇国将军府说好了,两家彼此有意。 若沈廷钧当真和孔瑜相亲成功,这事儿也就这样了,毕竟凡事也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可事情坏就坏在,这亲不是没相成么? 于是,肃亲王又蠢蠢欲动起来,三不五时就要让媒人再过来探探口风。 他到底是亲王爵,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若一直不给他颜面,也实在说不过去。可若真相看,相亲成功了老夫人不乐意,相亲不成功,怕是肃亲王府不乐意。于是,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 反正现在一听肃亲王亲自来府里了,还给沈玉瑶备了好大一份及笄礼,老夫人顿时头皮发麻,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但随后太子和太子妃夫妇就到了,这是储君,哪怕平常也没少来过府里,可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过来,老夫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也因此,她就忘了叮嘱双鲤,去派个人盯着肃亲王,省的他喝多了再糟蹋了那个。 吉时很快就到了,满府的客人齐聚在堂室中。因沈玉瑶早年丧夫,沈廷钧代行父职,与母亲并坐在上首两张紫檀木玫瑰雕花太师椅上。 桑拧月全神贯注看着这场笄礼,眸中的神色不一而足。 她不由的想起自己的及笄礼,如果那也算是及笄礼的话。 桑拧月眸中黯淡,整个人比之刚才更沉静。也就是此时,她敏锐的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顺着视线扫来的方向看去,不出意外碰到沈廷钧的视线。 沈候似乎只是刚好扫过这块,他平淡的看了她一眼,又平平的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不知为何,因这一眼,桑拧月似乎也没那么失落了。 也就是此刻,她看到周宝璐从人群中退出来,四处张望。看见了她,周宝璐对她露出一个由衷开怀的笑,冲她挥挥手。 桑拧月只做没看见,及时侧首过去看正在行礼的沈玉瑶。 又片刻后,她察觉到身侧站了一个人,来人还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桑拧月条件反射看过来,发现来人正是周宝璐。 “表姐你做什么?” 周宝璐压低声音小声说,“我刚才招手让你去我哪儿,你没看见么。” “没有。” 周宝璐气的咬牙,桑拧月明明看见了,这时候还装傻。行,就让她装,过了今天,以后多的是她装傻的时候。 周宝璐也不说话了,就站在桑拧月身侧,可她一直挽着桑拧月的手臂,这让桑拧月非常不舒坦,便挣扎着挣脱开她的胳膊。 周宝璐嘟囔,“我挽着你胳膊怎么了?咱们是表姐妹,外人看到咱们姐妹俩亲近,对你只有好处。” “那好处我不想要,谁想要表姐给谁就是。” 这还真是软硬不吃,死鸭子嘴硬。 周宝璐恼恨的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若非她有用,以为她会找上她? 周宝璐抬头在四处张望,片刻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登时眼睛一亮,轻轻晃了晃身侧一株梅花。 那边身着四爪金龙便服,头戴金冠,身束玉带,看起来有些发福,年约五旬,却颇有气派的男子……被身边管家轻轻碰了碰,随后他顺着管家指的方向看过来,那双浑浊的眸子登时变得锃亮。 周宝璐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成了! 及笄礼很冗长,但却很隆重。 桑拧月默默看完了全程,根本不知道周宝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她回过神,发现身边的人是自己弟弟。 清儿不知何时溜到了他身边,桑拧月见弟弟兴高采烈的,不由柔声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喊我一声?侯府的几位堂少爷性子好么?你有没有受欺负?” 清儿一一回答,“才来没多长时间,我看姐姐看的专注,就没打扰你。侯府几位堂少爷人很好的,待人也亲和,礼数也周到。姐姐我就发现了,越是这种高门大户,家中的子弟教养的越严苛,待人越是彬彬有礼;反观那种乍然富贵起来的,反倒越张狂,越上不得台面。” 不用清儿解释,桑拧月也知道弟弟说的后者是王家的人。 就是她婆家那个王家,王主簿的长子王文韬家的两个儿子。 许是王主簿势大,养得孩子也娇奢张狂起来,那两个孩子目中无人,性格桀骜不驯。 她带着弟弟嫁过去,弟弟没少受他们欺负。后来她把弟弟拘在后院,见得少了,弟弟才被他们欺负的少了。可之后弟弟被王主簿带到前院,姐弟俩被迫分开,没了她的护持,王文韬家两个孩子愈发过分,欺负起弟弟来轻则唾骂祖宗,重则拳脚相向,弟弟在那时可没少受委屈。 桑拧月听弟弟如此一说,就道,“越是没学问的人,眼界越狭窄,做事越张狂;反观那些腹有诗书的,读的书多了,愈发觉得自己渺小,反倒能以诚待人,以礼待人了。” “是这个道理么?” “是吧。” 姐弟俩说话的功夫,客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二夫人看见姐弟俩从角落中走出来,欢快的喊他们,“你们姐弟俩还磨磨蹭蹭做什么?赶紧去前院吃席去。今天的宴席是请了御膳房的师傅整治的,去晚了可就只剩下残羹剩菜了。” 姐弟俩便笑盈盈应了一声“好”。 稍后姐弟俩分开,清儿去了前院,桑拧月随二夫人一道去了后院。 跟在二夫人身边的是她几个堂妹,大多年纪与桑拧月相仿。 二夫人父亲乃是现任的工部侍郎。工部主管全国土木、水利、矿冶、纺织等。工部侍郎位列从三品,虽二夫人之父只是右侍郎,但也称得上一句重臣了。 二夫人乃是家中的嫡次女,她嫁给沈廷祎时,父亲已经坐稳了工部侍郎的位置。 武安侯府虽然繁花似锦,但沈廷祎到底是庶子,所以就当时来说,二夫人嫁到侯府其实是低嫁了。 但谁让沈廷祎长得恰符合她审美?而且沈廷祎秉性又耿直中正,虽然有些不近人情,还不识风花雪月,但二夫人当初就是一眼看中了他,最后做通家中爹娘的工作,成功嫁了过来。 二夫人的父亲官位高,她几个叔父官位却平平,不过五、六品罢了。 但家中人口和睦,堂妹们也被教导的善解人意,因而桑拧月和她们凑在一起,倒是没有被排斥,且因为她格外貌美的缘故,二夫人几个妹妹还颇喜欢她。 及至到了入席的地方,桑拧月也和二夫人的姐妹们坐在一起。 周宝璐四处寻不见她,满场子转了个遍。老夫人看在眼里不满在心里,她不好公然招呼周宝璐过去待客,便让双鲤过去喊人。 熟料周宝璐见了双鲤后,却焦急不满地说,“我在找月儿呢。今天这么多人,她别是发憷又躲起来了。这丫头,她是不知道今天来的都是什么贵客么,她可别再撞上了那个贵人,到时候我们赔都赔不起。” 双鲤心中暗道,哪至于这样了?怎么会赔不起?再来,桑家表姑娘根本就不是那样莽撞的人,三夫人这担忧纯属自己吓自己。 不过看周宝璐确实急切的很,双鲤就指了指八宝阁后的那一桌,“桑姑娘不是在哪里坐的好好的么?三夫人,表姑娘没乱跑,就和二夫人的娘家妹妹们坐一桌说话呢。” “这丫头,她的座位不在哪里啊。” 为了方便行事,周宝璐把桑拧月的位子安排的离她很近,可她心存恶意,虽然揽了给客人引去位子的活,却故意忽略了桑拧月。 也是碰巧二夫人的几个妹妹们,恰好有一个今天来了月事,身上不舒坦的厉害,就没过来,二夫人其余几个妹妹便邀请桑拧月和她们一起坐,桑拧月便也坐下了。 却说如今,周宝璐急匆匆走过去,拉着桑拧月就要走。 “表姐你拉我去哪里?” “你这丫头,这都快开席了,我四处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又溜到别处去玩了。行了不说了,菜都上来了,你赶紧跟我一处坐去。” 可她越是用力拉扯,桑拧月越是用力反抗。 她打心眼里排斥这个表姐,对她的警惕心很高。她若不这么急迫,许是她就跟着过去了,可她的焦急她看在眼里,就觉得这很不对,便愈发不想跟着去了。 碰巧二夫人娘家的几个妹妹也热情的挽留她,还笑呵呵的和周宝璐说,“三夫人快去忙吧,桑表妹我们帮你照顾好了,保准不会让她掉一根汗毛。您今天可是主人家,要待客的,您赶紧忙您的去吧。”顺手一推周宝璐,一扯桑拧月,桑拧月就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人太多,又大多是贵客,这时候拉拉扯扯可把脸面都丢尽了。周宝璐气恼的想发火,可考虑到实际情况,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最后,她隐晦的瞪了桑拧月一眼,跺跺脚转身走远了。 而二夫人的几个堂妹,看她们合伙气走了周宝璐,忍不住互相挤眉弄眼一番,然后捂嘴窃笑起来。 她们可都知道这位三夫人不好接触,虽然堂姐回娘家时,没提过这位妯娌的不是,可每次提起她,堂姐总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由此可见这位武安侯府的三夫人也不是个善茬,八成给堂姐找了许多不是。 她若不过来找事,她们也不会当恶客。可既然这位三夫人亲自送上门来,她们不挤兑她几句,都觉得对不起堂姐。 若这位三夫人真是个好的,许是她们还会因为自己护短有所愧疚。可听听这位三夫人怎么说桑姑娘的,她污蔑桑姑娘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功夫出去溜达着玩,这不是故意败坏桑姑娘的名声么? 这种手段她们见多了,也因此愈发断定,这位三夫人当真面善心恶。她这么着急找桑姑娘过去,八成没什么好事儿,她们才不能送桑姑娘入虎口呢。 几人笑作一团,桑拧月佯做没看见她们的默契与失态,她拿着帕子轻轻捂住嘴角,也忍不住笑了两下。 * 武安侯府的这顿席面,是特意请了从宫里退下来的御膳房大厨做的。 菜肴滋味确实要比外边好上许多,就连桑拧月都忍不住多动了几筷子。 不过因着刚才周宝璐闹得哪一出,桑拧月即便吃着菜,可也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担心周宝璐耍阴招算计她。那些在宴席上下药什么的,她虽没切实遇见过,但她听说过的。 王主簿家的后宅中,颇有两个喜欢嚼舌根的婆子,整天万事不做,就守在后门处晒着太阳闲磕牙。 她也是闲的太狠了,有时候还专门带着素心他们过去听墙角……这习惯不好,以后她一定改。 也是因此,桑拧月虽常年在内宅住着,但知道的阴暗事情并不少。 诸如下药啊,爬床啊,借腹生子啊,兼祧两房啊。反正只要是流传到街面上的事情,她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 也因此,在周宝璐露出异样时,桑拧月就会特别警惕。 她也着实是小心了,都是在二夫人的几个妹妹吃过某个菜、喝过某个茶水或果子露后,才会吃上、喝上一些。 一顿宴席下来,倒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桑拧月险些以为是自己冤枉了周宝璐;险些以为,这次自己是真的误会她了,她过来寻自己,当真是顾念着两人之间还有丁点的情谊在,是真的不想她出事。 可随后,桑拧月就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她身上渐渐热起来,浑身都躁动难耐,她有些坐立难安,想脱衣服。 桑拧月这时候还没意识到不妥,只以为是屋里的火盆太大,室内许久不通风空气太憋闷的缘故。 她便和身侧二夫人的妹妹说了声,要出去透透气。 这位女眷倒是个活泼性子,她当即“咦”了一声,随即笑嘻嘻的起身,挽着桑拧月的胳膊和她一道出去,“正好我想去……我不知道这边的净室在哪里,你顺便给我指个方向。” 出了宴客厅,被外边的冷风一吹,桑拧月顿时感觉身上热意被驱散了。 她脸上也没那么红了,只是眸子依旧亮晶晶的,其中晕着满满的水雾,迷离又妖媚,看的人心悸不已。 二夫人的妹妹回来时,恰好看到桑拧月出神似的看着远处风景。 她喊了一声桑姑娘,桑拧月缓缓回过头,那一个回眸,那一个对视,像是过了万年之久。 那种惊艳和心悸的感觉,过了很长时间依旧让二夫人的妹妹回不过神。 许久后,她回神过来,心中不由念了句“暴殄天物”。 这么好看的姑娘,却是个寡妇,可真是可惜了,老天爷不开眼啊。 不过有这种容貌,想来桑姑娘的夫婿之前也被她迷的死死的。 这种容颜,说是有倾城祸国的魅力都不为过。 重新回到宴客厅,此时已经到了散客的时候。 客人们与主家寒暄过,便鱼贯往外走。 二夫人和周宝璐,以及其余几个武安侯府的族亲,都开始帮着送客。 经过桑拧月时,二夫人一边嘱咐妹妹们回去的时候照顾好几位婶婶和母亲,一边关怀的问桑拧月,“怎么了,是不舒服了么?我看你脸红的厉害,可是这厅堂的炭火太足了?” 桑拧月此时有些迷糊了,便摇摇头。她觉得自己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上也热的厉害,她口干舌燥,迫切想喝点冷水。 二夫人听明白了她的诉求,便立即让丫鬟给她送水来。她还以为桑拧月是被炭火熏的了,还让小丫鬟把桑拧月扶到通风凉快的地方。 不过做完这些后,二夫人也无暇顾及她了。客人们都要离开了,送客的重任落在她和周宝璐身上,现在她忙得分身乏术。 二夫人很快出了堂室,周宝璐也笑语盈盈的送客人出门。 只是临出门前,她给织锦使了个眼色,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桑拧月一眼,眸中满满的都是即将得偿所愿的畅快。 屋内人很快走干净了,就连老夫人都带着娘家的嫂嫂,回了花厅去说话。桑拧月觉得自己也该离去了,便起身要走。 也就是这时候,有个陌生模样的小丫鬟走过来搀扶她。 桑拧月直觉不对,质问她,“你是谁?素心和素锦呢?” “素心和素锦姐姐贪凉多喝了两杯果子露,两人肚子不舒服,去净室了。” 桑拧月已经站不稳了,眼睛也迷离的睁不开。她困倦的想立马睡过去,可真的太难受了,身上太热了,那杯冷水根本没用,她想跳进湖水里洗个澡。 她的意识很快溃散起来,也就是这时候,又过来了一个小丫鬟,两人一道架起桑拧月,就要往外走。 正和表姐妹们一道出去的沈玉瑶觉得有些不对劲,直觉让她喊住了两个丫头,“你们做什么去?” 她又看着脸色酡红的桑拧月,“桑家姑娘怎么了?” 两个小丫鬟结结巴巴说,“桑姑娘多喝了几杯果子露,就,就这样了。” 沈玉瑶有些无语,“果子露都喝不得么?桑姐姐这酒量也太差了。行了行了,你们送桑姐姐出去吧。” 沈玉瑶倒是知道桑拧月身边跟着两个丫鬟,可今日的客人太多,厅堂的地方又有限,若是所有客人身边的丫鬟们都跟在身边服侍,多大的厅堂也不够用。 也因此,只除了太子妃,长公主,以及其余一些身份贵重的老夫人身边带了贴身伺候的人,其余人等的丫鬟全都在外边。 沈玉瑶以为素锦和素心也在外边等着,只要这两个小丫鬟把人送出去,自有素锦和素心接手,到时候任凭桑拧月醉成什么模样,也不耽搁她安稳的回到蔷薇苑。 任凭沈玉瑶如何想,她也想不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桑拧月被人带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等桑拧月再次醒来,却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屋子布置的很清雅,可却没有火盆也没有地龙。 大冷的天,桑拧月本该被冻得手脚冰凉。 可此刻正好相反。 她手脚滚烫,浑身炽热,还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体内攀爬噬咬一样,让她浑身都酥.痒难耐起来。 桑拧月此时终于意识到,她中药了,怕还是某种不能言说的药。 可已经太迟了。 她踉跄着起身,腿脚却虚软无力,直接从床上跌了下来。 好不容易鼓足力气,她去推窗,窗却被封死了。她去撞门,门却被人从外边锁住了。 铜锁哐哐的砸在门框上,似乎在嘲笑桑拧月的无力。 桑拧月一边撕扯着衣襟,一边发出难捱的嘤咛,她浑身出满了汗,眼泪从眼眶里夺眶而出。 她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落入了周宝璐的圈套。 周宝璐想毁了她。 桑拧月想想王家守门婆子的口中,那些中药的女人最后会有的下场,就忍不住浑身都瑟瑟发抖起来。 她哭的更厉害了,可却发不出更多声音。 她鼓足了力气,拿起摔碎的瓷片在大腿上狠狠划了一下,疼痛让她头脑有了片刻清醒。桑拧月四处逡巡着房内角落,寻找着趁手工具,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去。 宝宝们先将就看,我明天再改错别字。朋友远道而来,我要陪玩陪吃饭,今天的行程太忙了,顾不上捉虫了。明天捉啊。 (本章完) 72 清楚么 武安侯府大门处,沈廷钧、沈廷祎、沈廷澜三兄弟都在送客。 走在沈廷钧身前的是太子秦晟,以及其余几位位高权重的王爷和大人。 这其中秦晟为君,地位最高。 沈廷钧是太子伴读,与太子秦晟的关系自来好。不过不管私下里如何,在众人面前两人还是保持君臣关系,只是看起来比别人更亲近几分罢了。 送走了太子及诸位大人,沈廷钧回过头,就见成林正满脸焦灼等在门口。看见他过来,成林三两步窜到他跟前,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个详细。 沈廷祎和沈廷澜就走在沈廷钧身后,两人都从小习武健体,听力很是不错。成林是特意压低声音的,可也没有防备这两位爷,两人就都听了个正着。 沈廷祎听明白成林的话,顿时蹙起眉头,“肃亲王还没离府?” 沈廷澜一脸若有所思,“我记得之前肃亲王多喝了几杯,人有些微醺,下人便将他扶到客院去休息了。” 成林急的什么似的,“伺候的下人去端了醒酒汤来,熟料回来就不见肃亲王本人了,就连他身边的管家,都没了踪影。” 沈廷祎和沈廷澜都如临大敌,两人齐刷刷看向沈廷钧,“大哥,怎么办?” “无事,我派人跟着他,暂时应该出不了事儿。” “可也只是暂时,肃亲王的名声……”沈廷澜说起肃亲王,面上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 肃亲王的名声可真是臭大街了,堂堂一个王爷,他什么高雅的情操都没培养起来,反倒在男女之事上名闻京城。 什么脏的臭的、男的女的,他是荤素不忌,来者不拒。 堂堂一个亲王,做起事情来脸面、礼法全都不要,他对得起开国的太祖么? 可他又没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就是性喜渔色的厉害。就这点毛病,在一众雄心勃勃想要造反、收受贿赂插手朝廷政务,以及整天上蹿下跳想要拉帮结派的王爷们之中,肃亲王真是“清白干净”的厉害。那点小毛病也当真是不足挂齿,即便是告到御前,隆庆帝都懒得去处理他的。 许是将皇帝置之不理的态度看成是放纵不管,肃亲王愈发肆无忌惮。早些年还都是勾搭些美姬、丫鬟、舞娘之类的,这几年胆子更大了,连人家府里的姑娘、夫人,肃亲王也想占点便宜。 这真是个来者不拒,贪花好色的主。醉酒后的他更是放浪的厉害,逮着那个是哪个,也是因此,不知多少人家的庶女无端端就进了肃王府,成了肃亲王的妾。 沈廷澜是不觉得肃亲王敢在自家院子里放纵的,毕竟大哥可不是一般人。一般人给他肃亲王个面子,不愿意将丑事闹大,可若是肃亲王作恶作到他们武安侯府,呵呵,看大哥现在的面色就知道了。 “大哥,这事儿交给你处理,我和二哥回鹤延堂去看看?” 说是去鹤延堂看看母亲,其实就是想叮嘱其它表姐妹一声,现在最好别出府去。肃亲王这人吧,对正儿八经的贵族女眷他不敢动手,但癞蛤蟆它毒死人他膈应人啊。 沈廷澜和沈廷祎转身去了鹤延堂,成林则看着沈廷钧,“主子,去寻肃亲王么?” 沈廷钧微颔首,“去看看他在何处。” 沈廷钧的本意,是让成林过去看看即可,若发现肃亲王作恶,直接打晕就是。在武安侯府,他还不至于把一个王爷放在眼里。 可即将出口的话跑到舌尖,不知为何他又咽了回去。 他感觉有些不安,心中躁动的厉害,那种事情不在掌握中的感觉,让沈廷钧微眯起眼。 他终究是改口道,“我与你一起去。” 成林循着留下的记号摸过去,就见那路径赫然是往后院去的。 成林心中惴惴,甚至都不敢看身后自家主子的脸。可即便不回头看,他也可以想见,主子现在指定满面冷凝,一副风雨欲来的暴怒模样。 成林心中惶恐,忍不住暗暗叫苦,肃亲王喜欢在别人家做点不知廉耻的事儿,那你也选个好地方啊,往人家后宅去是干么,是生恐这仇结不死不是? 也好在那路径虽然是通往后院的,但在距离后院还有一个路口时,便陡然往西偏了。 这边其实很靠近主子在后院的居所松柏院,直线距离甚至都不过二百米,不过是因为主子这些年来从没在松柏院落过脚,这边便没多少人气。 可在这附近,有三五个客院。这几个院子不大,因担忧会吵到主子,这边院子平日都是锁着的。早先老夫人甚至动过心思,要将这几个院子也扩进松柏院去,可侯爷连松柏院都不去住,再折腾去扩院子又有什么意思?也因此,院子便没有扩,这客院就这般长年锁着慌着。 成林眼瞅着标记是往这边来的,心跳愈发快了。他一想想肃亲王会在其中某一个院子中与人厮混,拳头都硬了。 也就是两人匆匆往前赶路时,突然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从不远处跑过来。 那侍卫焦急的指着最角落那个院子,“侯爷,肃亲王,他,他刚进去。” 沈廷钧“嗯”了一声,声音有些低哑,“院子中是否有人?” “有,有!”侍卫脸涨的通红,“属下刚看到有两个丫鬟,扶着一个穿藕荷色衣衫的女子进去了。那女子梳着妇人发髻,脸往下垂着,整个人似是昏迷了,属下没看清具体长什么模样。” 这侍卫不知道是谁,可沈廷钧隐约猜到是哪个。 今天桑拧月就穿着一身藕荷色衣衫,她头上戴着一支珍珠碧玉步摇,甚至就连耳中的耳铛,是什么质地,什么款式,沈廷钧都记忆犹新。 桑拧月,竟是她! 她昏迷着,是被下药了么? 又是谁敢在武安侯府行如此龌龊之事,祸害侯府亲眷…… 沈廷钧还有更多疑问和不解,可当下他暴怒惶恐至极,根本无暇去思虑其他。 眨眼一个瞬间,他便进了那个偏远的院子。 成林和侍卫对视一眼,一边喊着“主子”,一边快速跟了进去。 然而,等他们过去时,已经晚了。 肃亲王身边的亲随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两个丫鬟尖叫着喊着“侯爷饶命”,跪在地上猛磕头;而在挨着房门的地方,肃亲王肥胖的身躯就依靠着房门歪坐在哪里。 他被砍了颈项,已经昏迷过去,脖子垂在一侧,满面泛着油光,眼睛紧闭,宛若一个死人。 成林和侍卫没说什么,直接上前将两个丫鬟劈晕。 还不待他们再有其他动作,就听沈廷钧冷着声音吩咐,“将肃亲王丢到湖里清醒清醒,丫鬟带下去,仔细审,看究竟是哪个,胆敢在侯府做如此恶毒之事。” 两人应声,这就去忙碌。 侍卫想起房内应该有人,便开口,“侯爷……” 他被成林一把拉住,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手脚利索的将院内四个人都拖出去,院里立马恢复了安静。 也就是在这种安静中,屋内的喘息声便显得大了起来。 沈廷钧浑身紧绷,掌心汗湿。 他呼吸急促,面色僵硬。 可他终究还是一把将铜锁拽下来,缓缓将门推开。 沈廷钧在看到地上的一片片血渍时,瞳孔骤然收缩,他两步进了门,在桑拧月身侧缓缓俯下身。 桑拧月精神恍惚,疼痛让她既清醒,又混沌。 她划伤了自己,想要找工具逃出去,可这一切只是徒劳。 这屋里太干净了,除了日常起居所用,其余的一件利器也没有。 她能用摔碎的瓷器划伤自己,可她没办法用瓷器划开房门,划开窗户。 她用尽了力气,可那点积攒起来的力气小的可怜。她浑身虚软,瘫软在地上起不来身。 可她也不愿意就这般被人折辱,只能在听到脚步声响起时,再次拿起瓷片,再次划伤她的大腿。 鲜红的血渍在地上印染了一片又一片,好似开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她的衣衫也团上一朵朵暗红,开的妖艳又夺目。 桑拧月心如死灰,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瓷片,想要和来人同归于尽。 可屋外接连传来几声“噗通”倒地的声音后,进来了一个她预想不到的人。 桑拧月手中的碎瓷脱手而出,伴随“当啷”一声清响,碎瓷落在地上。 沈廷钧看着碎瓷上殷红的血渍,抬首将那碎瓷扔到角落,他一边轻擦着她掌心的血,一边声音喑哑的低声问,“还有何处受伤了?” 桑拧月想笑的,可眼泪却从眼眶里跑出来,顺着发流进她凌乱的乌发中,“侯……爷?” “嗯,是我。” 沈廷钧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走出门去,“谁带你来的这里?” “不,不知。” “宴席上你吃用了什么东西,是何时察觉到不妥的?” “记,记不清了。” 兜头蒙过来一张盈满男性气息的大氅,她被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桑拧月感到大腿的伤口处阵阵发疼,可那种疼痛被揉搓,又是那么的畅快。 沈廷钧狠狠搂住她,“很快就好了,再忍一忍。” 风迅速刮过两人身上,桑拧月感觉四周的风景似乎在快速倒退。 然后风缓缓静止了,耳边也恢复了清净。 她被揭开了大氅,头脸再次裸.露出来。 这似乎是一个全新的屋子,又似乎并不是。可桑拧月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用力撕扯着自己的衣裳。 “桑拧月,你当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啊。” 她嘤嘤哭起来,“我好难受,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啊……” 沈廷钧闭了闭眼,手上用足了力道。 伴随着“刺啦”几声刺耳的声音,衣裳被毫不留情的扯破,凌乱不堪的丢在地上…… * 华灯初上,晚膳时间到了。 老夫人左等右等等不到长子过来用膳,就问沈廷澜,“你大哥呢?你不是说,你们兄弟几个早就送完客了?怎么你大哥至今都没露面?” 沈廷澜和沈廷祎对视一眼,不好跟老夫人说,大哥怕是被肃亲王绊住脚了。 大喜的日子,让母亲为那些乌糟事儿烦心实在没必要。况且有大哥在,肃亲王就是闹出再大的乱子,大哥也能平息,所以委实没必要再让母亲为此事烦心。 沈廷澜便安抚老夫人,“大哥怕是出门寻太子去了。之前我们一道送太子出府,太子说让大哥得空去太子府一趟。想必大哥是担心太子那里有不妥,才来不及告知您一声又出了门。” 老夫人点头,“应该就是如此。” 既然大郎不回来了,老夫人也就不操他的心了。和太子在一起,她的大郎总不会饿着渴着。 老夫人高兴了,就招呼儿子和儿媳妇们快吃饭。她还拉着心肝宝贝闺女沈玉瑶的手摸了又摸,“从今天起咱们瑶儿就是大姑娘了,婚事正经的该操持起来了。” 二夫人、沈廷祎和沈廷澜都凑趣的说了几句,气氛实在热闹的狠。只有周宝璐,一张脸僵硬又难看,连笑都笑不出来。 她等了一下午,可是她预计中的会发生的闹剧呢?为什么没发生?桑拧月和肃亲王为什么没被捉奸? 周宝璐特意将算计桑拧月的事情安排在今天,是被逼无奈——因为桑拧月一直不与她一起出去,周宝璐别无他法,只能将肃亲王请到府里来。 这虽然是她百般无奈下的选择,可若因此搅乱了沈玉瑶的及笄礼,周宝璐也很高兴。 她不喜欢桑拧月,更不喜欢沈玉瑶,能一下子让两人丢脸,更甚者达将桑拧月送与贵人谋利益,她真是求之不得。 也是担心武安侯府会将此事摁下,周宝璐还撺掇着几个和老夫人亲近的人家多在府里坐坐,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该来报讯的丫鬟却迟迟不露面,及至如今,那俩丫鬟是生是死都没人知道。 周宝璐一颗心沉沉的往下落。 她的计划失败了么? 可是为什么会失败呢? 她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肃亲王府的管家也多的是做这种密事的经验。他们两人联手,按说绝不应该出现纰漏才是啊。 周宝璐忐忑不安,既担心事情败露她吃瓜落,又愤恨她布了这么巧妙的局,怎么轻易就被人破了? 她筹谋了这么久,预演了这么久,她连冲进去时该是什么表情都设想过无数遍了,可怎么就没有后续了呢? 周宝璐魂不守舍,人都是蒙着的。 也就是此时,沈廷澜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她碗里,“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快吃饭吧,今天中午吃的油腻了,现在吃点素的解解腻。你不是一直想吃青菜,这是庄子上昨天送来的,不多,也就够咱们吃几顿,你要是再出会儿神,这青菜可就没了。” 周宝璐僵硬的笑,“多谢夫君,我这就吃。” 沈廷澜看她拿着筷子吃起来,浓眉微微蹙起。她这个心事重重的模样,是在担心什么事儿? 不其然的,沈廷澜想起了肃亲王,又想起了至今没露面的大哥…… 饭后众人很快就散了。 因为忙碌沈玉瑶的及笄礼,阖府的人连轴转了好几天,如今事情终于做完,就像是心头一块儿大石头落了地,大家都觉得困乏疲倦的厉害,迫切需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众人都离开了鹤延堂,二房回了世安苑,三房回了听雨阁。 荣哥儿还没睡,他一整天没见着爹娘,此时闹腾的厉害。 沈廷澜心疼儿子,抱着儿子又哄又逗,荣安便发出畅快的咯咯声,整个人笑的前仰后合,口水甚至都流到他亲爹的衣领里。 沈廷澜也不嫌弃,用手帕抹干净,便侧首过来和周宝璐说,“你先去洗漱吧,我陪荣安玩一会儿。” 周宝璐飘也似的走进内室,织彩很快也跟进来。她焦灼的问,“夫人,那边还没有回信,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能出什么事儿?即便出了事儿,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你记住了,我们今天什么也没做,我们全天都忙着三姑娘的及笄礼,哪有功夫去忙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记住了,外边不管发生什么,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织彩懂的夫人什么意思了,便呐呐道,“奴婢,奴婢晓得了。” 周宝璐洗好出来,沈廷澜已经将荣安哄睡了送回他房里。 回到房中后,他见周宝璐心不在焉的,甚至把她平常涂抹腿脚的霜露直接涂在了脸上,沈廷澜见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宴席上遇上了不高兴的事儿?” 周宝璐虽说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到底做了亏心事,此刻心中也虚的很。她勉强的笑,整个人都显得脆弱又疲惫,“没,没什么,我就是,就是这几天太累了。如今事情结束了,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辛苦你了,好好睡一觉吧,兴许睡醒了就好了。”尽管沈廷澜很怀疑周宝璐的说辞,可这几天她为宴席忙忙碌碌,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他对她的人品存了疑,可在小厮没有把事情都查看清楚前,作为他的枕边人,他愿意给她最起码的信任。他依旧相信,他仍是他最初见到的,那个开朗又善良的姑娘。 两人就这般歇下了,听雨阁内很快熄了灯。 漆黑的夜晚,无人知晓那将近十年无人居住的院子,这晚直闹到三更天才彻底歇下来。 可成毅知晓,成林也知晓。 两人一直守在院子里,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也警告院子里所有的下人,装聋作哑,不许将任何事情传出去。 许久许久后,正房的门终于从里打开。 沈廷钧着一身宽袍,从屋内走出来。 成毅和成林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两人看着眼前的侯爷。 他依旧是那副冷峻雍容的面孔,可此时不知是太过餍足,亦或是心中肖想终于得偿所愿,他肃穆的面容上竟出现轻松之色,让人看起来心都微松了松。 但也只是片刻工夫,等他开口说话,他语气依旧杀伐果决,彰显着这绝对是位不逊色与乃祖的狠角色。 “都说说吧,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成毅先回,“属下将肃亲王丢到了护城河里,肃亲王命大,恰逢当时有几位进京赶考的学子在岸边联诗作画,合力将肃亲王救上岸来。” 其实他们本来也没打算将肃亲王怎么样,那毕竟是皇亲国戚,是当今的同胞兄弟。虽说隆庆帝也不喜欢这个异母弟弟,但不喜他和纵容臣子谋害死他又是两回事儿。 沈廷钧是臣,肃亲王是王,臣子可以不敬王,但不可以有逆反之心去杀王。 以下犯上,那和谋逆没多大区别。即便隆庆帝再怎么宠信沈廷钧,也不会纵容他如此张狂。 也因此,成毅在做事时就非常稳妥,稳稳的拿捏住了一个既让肃亲王受教训,又不让他丧命的程度,这种处事谋略,当真很得沈廷钧的心了。 但沈廷钧也只是略微满意而已。 想想肃亲王要在武安侯府作恶,险些玷污…… 沈廷钧冷呵几声,双手捏着紫檀木雕花太师椅的两边把手,他凤眸沉沉如冰,许久后才又开口,“肃亲王身边的管家可审出什么来了?” 成毅摇头,“那人嘴巴严的狠,任凭属下手段用尽,仍旧一只不语。” “呵,不肯说,那是吃的苦头少。严刑拷打就是,若是还不肯吐露些什么,杀了了事儿。” 成毅应了声“是”,面色完全刚硬下来。 本来他还想慢慢磨的,大理寺的刑讯手段不在少数,那管家又不是个铁骨铮铮之辈,只要水磨工夫到了,不愁他不招供。 只是主子没耐心,等不及要将侯府那个包藏祸心的人揪出来,那他也没什么可手软的了。 下死手罢了,只要不是真想死,他会招的。 沈廷钧又问说,“蔷薇苑哪里可安抚了?不要将事情闹大,所有知情人一律封口。” “属下知晓,已经让人去做了。” 沈廷钧沉沉的“嗯”了一声,思绪忍不住飘到远方。 73 逃避 对比起成毅要做的事儿,成林的活儿似乎很简单,不过就是审问两个丫鬟,看他们幕后主使是谁,那人又是如何计划行事的而已。 可就是这么一点事儿,成林也没做好。 因为两个丫鬟咬舌自尽了。 沈廷钧目光沉沉看着成林,“人死了?” 成林心虚腿软,很想回答主子“人没死”,但死了就是死了,他又不能让她们死而复生。 成林也很委屈,他如何能想到,不过就是两个普通的小丫鬟罢了,竟然还有悍不畏死的气节?就说你有这必要么? 再来招供不好么,虽说结果是生不如死,可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结果那俩丫头可好,可真够忠心耿耿的,一咬舌一了百了。她们倒是仁义了,可苦了他。顶着主子黑沉沉的视线,他也想去死一死。 但成林还很年轻,还没娶妻生子,他家就他一根独苗,他死都死不起。 成林战战兢兢,“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属下……” 沈廷钧冷呵一声,“回头自己领罚。” “是,是。” 沈廷钧默了片刻,又问,“瑶儿的及笄礼是谁操持的?” 这个问题成林知晓,便急切的回答道,“崔嬷嬷总揽大局,具体事情是二夫人和三夫人做的。” 至于采买、庭院洒扫与布置、待客、宴席等事宜到底是怎么分派的,他也不清楚,但他可以去查。 沈廷钧看明白他急于立功的心思,便吩咐说,“去查两位夫人身边的下人,再去京城各处医馆问问,看最近去买药的人中是否有形迹可疑之辈。” 成林响亮的应了一声“好”,随即又等了片刻,见主子再无其他吩咐,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稍后沈廷钧又说了些善后的事儿,眼瞅着时间不早了,便将两个下属打发了,他则不紧不慢回了正房。 正房的灯火是熄灭的,可这段路他太熟悉了。即便至今已有十个年头不曾在此落脚,但毕竟是从小住的院落,其中的每一处布局他都一清二楚,摸着黑便也走进房内。 可在即将走进内室时,沈廷钧的脚步顿住了。 房间内盈满了清淡的体香与淡淡的腥味,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沈廷钧便又要冲动。 但他终究是按捺下那种冲动,绕过那扇十六扇开的屏风,走进了内室中。 拔步床内一片漆黑,拜从小习武所练就的好视力所赐,沈廷钧却能将其中的每一寸都看清楚。 她卷缩在被褥中,面朝里睡得憨熟,玲珑有致的身段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 她应当是疲乏的厉害了,连他脱衣上床的动静都没听到。 沈廷钧便这般静默的上了床,手指卷着她带着馨香的漆黑长发。他良久的凝视着她,眼中是全然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和情愫,直看到天明。 * 桑拧月这一觉睡得很沉。 只是不知为何,她身体沉重的厉害,腰肢也像是被蟒蛇缠住,那力道越收越紧,以至于她呼吸都困难。 终于,桑拧月睁开眼,可她许久的怔愣在床上,连动一下都不能。 头上是熟悉的帐幔,那凛冬寒梅在雪地里傲然绽放,似乎空气中都盈满了梅香。 但现实中根本没有梅香,只有那挥之不去的松柏香气。 昨日的记忆一点点泛上脑海,桑拧月眸中复杂万千。她忍不住微垂下眼睑,感受着身体上的疼痛与酣畅,手指控制不住的拽着被角,心中乱如一团麻。 桑拧月穿鞋下床,还没来得及出声,素锦听着里边细微的动静,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自家姑娘不言不语,面上也平静的厉害,素锦不知道那些事情应不应该说。 可糊里糊涂的总不是那回事儿,凡事弄个清楚,心里才有数。 素锦便蹲下身,先为桑拧月穿好鞋。随后斟酌了半天才说,“今天天降亮时,侯爷亲自把您送过来的。” 桑拧月早已猜到这点,面上不悲不喜,她微微颔首。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之前过来传话,说是您在老夫人那边歇了,春雨她们不知信没信。” “清儿呢?他可信了?” 素锦点点头,“少爷没多想。” 素锦想问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最后是被侯爷送过来的,而且她给姑娘换衣裳时,见到姑娘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可素锦忍了又忍,到底是没问出口。 她将昨天她和素心的经历说了,“我们俩原本在外边候着姑娘,可侯府还给我们置办了酒席,我们便都落了座。只是我和素心担心姑娘会有什么吩咐,就没怎么吃用,只喝了两杯果子露解渴。” 原本她也没想到是果子露有问题,只以为是自己这两天吃的东西不对,有些闹肚子。之后素心也频繁往净室跑,而除了她们俩,其余丫鬟全都安然无恙。这似乎进一步证实,确实是她们之前吃用的东西不妥当,而不是宴席不干净。 可等她和素心回了蔷薇苑,却见春雨和冬雪都好好的。四人吃的全都是一个锅里的饭菜,没道理她和素心被折磨的来回跑,她们两人却安然无事。 素锦这才意识到不对,暗自揣测怕是那果子露中被加了东西。 可这时已经太晚了。 之后她慌忙指派了冬雪过去候着姑娘,直到天黑,冬雪才独身回来,只告知她,“姑娘留在老夫人哪里用膳了。” 素锦心存怀疑,可没过片刻工夫,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又来了蔷薇苑,还说让她们别等姑娘了,姑娘今天晚上就在鹤延堂陪老夫人了。 素锦这才觉得,自家姑娘肯定是出事了! 她急切的抓住那小丫鬟,亲自送她出门,给她塞了好几个银裸子,那丫鬟才开口说了句,“桑姑娘应该在侯爷哪儿,你别担心。” 可她怎么会不担心? 天黑透了,姑娘还在侯爷哪儿,发生了什么几乎是不用想的事情。 她以为是侯爷对姑娘用了药,可武安侯光风霁月,不会行如此下作之事。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自家姑娘夜宿在侯爷房中呢? 素锦不敢想。 她看着姑娘脖颈处的红痕,眼眶微红,“姑娘,是周宝璐么?” 桑拧月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便惨淡一笑,“应该是她,除了她,这侯府应该没人会这么恨我。” “可她怎么敢呢?这可是侯府啊。若是事发,姑娘固然落不得好,可事情闹出来,周宝璐如何能保证这事儿牵连不到她?她这侯府夫人的位子是不想要了么?她怎么就这么恶毒啊。” 桑拧月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周宝璐为何对她会有这么大的恨和怨。 从她寄居在舅家后,她就一直避着周宝璐,从没和她起过争执。即便周宝璐问她索要什么东西,她为了日子消停些,也在能满足她的时候,尽可能满足她。 两人在一个府里住了三、四年,按说多少该处出一些情分的。 然并没有。 可即便没有情谊,也不该有恨意啊,她又没有得罪过过她,招惹过她…… 如今再想这些事情,已经毫无用处了。 桑拧月深呼吸一口气,在素锦的搀扶下,颤巍巍的站直身。 她浑身都疼,腿脚酸软的厉害,迈步间撕扯到伤口,她疼得战栗。她也不想表现出来,可却抑制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素锦见状就急的什么似的,“您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去给您做。” 桑拧月面红耳赤,脸涨的通红通红,终究还是开口低声说,“我想……如厕。” 从净室出来,洗漱好,素锦已经将饭菜端上来了。 就在桑拧月用饭时,清儿结束了上午的课程跑了过来。 傻弟弟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家姐姐单纯就是在老夫人院子里歇息了一晚上。 他好奇的问七问八,“老夫人怎么要你陪她呢?老夫人为三姑娘的及笄礼忙了这么多天,她都不累么?姐姐你早起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起来读书时,听素锦姐姐说,你天不亮就从老夫人那边过来了,姐姐是在老夫人哪里睡不习惯么?” 桑拧月“嗯”了几声,默默吃饭。 这顿饭有些噎人,桑拧月总也咽不下去。喉咙处好似被堵塞了,她只觉得噎的难受,消化也不良。 总算将早膳用完,桑拧月看着弟弟说,“咱们去新宅子住几天好不好?” 素锦正在收拾碗筷,闻言动作一顿。可她没说什么,只看着姑娘后脖颈处露出的红痕,心里默想着,避出去也好,只是待会儿出门时,要让姑娘戴个围脖,把脖颈整个都遮住。 清儿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去新宅。 新宅中连家具都没有,院子也没布置整齐。 不过姐姐既然提议了,肯定是有别的考量。 清儿便试探的问,“姐姐是想过年时祭祀爹娘么?”如今距离过年,只剩下五、六天时间了。 桑拧月迟疑片刻才语焉不详道,“对。” 清儿立马高兴起来,“我们有自己的宅子了,就应该把父母的牌位都摆上祭祀。以前咱们寄人篱下,做这些事情只能偷偷摸摸。如今咱们有宅子了,想怎么祭祀就怎么祭祀,想给爹娘烧多少金银元宝就烧多少。我们还可以给爹娘准备许多许多贡品,给爹娘烧些大宅子和车马纸人过去。” “……好。” 清儿回去收拾东西,桑拧月也张罗起行李来。 因时间仓促,能收拾出来的东西有限。桑拧月看着屋内其余物品,再次忍不住陷入沉思。 明明她们一开始搬过来时,只带了一马车的行李,可如今要想将东西全部搬出去,马车至少要来回跑两趟。 那就只能让素锦稍后再来收拾了。 临出门时,素锦拿了一个兔毛的围脖给桑拧月带上。 桑拧月还有些不乐意,“今天不太冷。”眼瞅着正午了,太阳暖融融的,这时候戴围脖,有些烘热。 素锦却指指她耳后根和后脖颈等处,隐晦提醒说,“别人会看出来的。” 桑拧月一张白净的脸顿时涨的红彤彤的。 她微侧过头不看素锦,面颊的热度却一直往上攀升。 她这一整天都在避免想起昨天的事情,她也极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可素锦这一指,就戳破了她所有的防御,让她顿时变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素锦看自家姑娘难堪的厉害,心中也是疼惜不已,连劝她,“姑娘,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您别想了。” 桑拧月却不说话,良久后,她才道,“去了新宅后,你去药铺帮我买些药来。” 素锦几乎是立时就想到姑娘需要的是什么,那药伤身,她并不同意姑娘服用。可比起生下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来,似乎这样更稳妥一些。 素锦便说,“等把您安顿好了,我就去。” 一行人很快出了门,甚至都没来得及通知一声老夫人。 也兴许不是没来得及通知,而是不知该如何通知是好。 不过有的事可以逃避,有的事逃避起来只会让人伤心。老夫人对他们不薄,桑拧月也不想在老夫人哪里落下个“刻薄寡恩”的印象。 她便让素心特意跑了一趟鹤延堂,告知老夫人说是桑家的老人们过来了,她有意在新宅中过年,在祠堂中祭祀祖宗。因为事情太突然,没来得及告知老夫人,她等年后再来给老夫人请罪。 素锦和素心一道出门,两人又一道回来。 路上行人匆匆,挑着担子、背着孩子的行人急切的往家赶,路上都没多少人了,可桑宅中此时却正热闹。 师傅们带着小徒弟正在安装拔步床。 因是突然过去购买的,要加急安装,师傅们便点着烛火忙得风风火火。 奶娘亲自盯着,要求匠人们做活细致点,这是给她们家姑娘安排的床,可不能有丝毫瑕疵。 眼瞅着匠人做活到尾声,活儿也确实做的漂亮,奶娘这才放下心,去花厅寻姑娘了。 奶娘人老眼花,可她到底年长了几十岁,为人还是有些精明在的。 老人家看见了桑拧月身上的痕迹,顿时就清楚姑娘为何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跑过来了。 可是,究竟是哪个王八犊子欺负了姑娘,她可得好好问问。若是让她知道是哪个坏蛋不干人事儿,回头她得诅咒他们祖宗十八代。 统一给大家说一声,我昨天不是没更新,我更了啊宝宝们,但是被屏蔽了……懂得都懂吧?好惨啊,我今天早起起来就赶紧修文,然后等审核,可直到现在,也没审过通过,继续等……哭唧唧。 74 难眠 第46章难眠 素锦出去后,桑拧月沉默片刻便搁了笔。 她想给弟弟找个好夫子,却又不想对那夫子及其他的家人有所付出,更不想赔上自己的后半生。 可买卖还讲究一个公平,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她既不想给与施家他们想要的,又如何能一直占人家的便宜? 桑拧月念及这些,心思愈发沉重,许久都喘不过气来。 也好在,若后天的行程顺利,他们很快就能搬出侯府。届时再拿真金白银请夫子来给弟弟授课,或是花费真金白银将弟弟送到私塾去。不管是其中那样,都不要让事情掺杂太多人情,那他们的日子就依旧简单可控。 只是这事儿不知该如何和清儿提起,就怕之后换了新夫子,清儿会不适应。 桑拧月想七想八,想的多了,便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三更天的梆子响起来,她在迷糊中才重重叹了口气,然后缓缓沉入繁杂的梦乡。 桑拧月这一晚上睡得不安生,她不知道的是,今天晚上还有比她更煎熬的人。 周宝璐趁着沈廷澜去内室洗漱时,从织彩哪里得知了桑拧月搬到了赏梅轩,并和侯府的门客施郎君看对了眼…… 周宝璐咬着后槽牙,眸中满是怒意,“消息可靠么?你听谁说的?” “现在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在说这件事啊夫人。” 尽管表姑娘还没表态,但施阿婆一天两次登门她也没拒绝。且清儿还问施郎君请教问题,每次过去手上还都提个篮子。就有婆子们说,里边是表姑娘做的糕点,还有表姑娘做的针线…… 这不是两家默认了亲事,走动的更亲近的表现么?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考虑,那两家现如今还没定亲。难难道真如大家所说,他们是想等老夫人回府后,让老夫人来当这个媒人? 这些猜测虽然不靠谱,但是仔细想过,似乎又很合理啊。 织锦和织彩都不知道,周宝璐还有将桑拧月“卖掉”换利益的想法。 不过她们也清楚,夫人最见不得表姑娘好。而施郎君年轻有为,又只有一个女儿,施阿婆更是一眼喜欢上表姑娘,这亲事还是她撮合的。若是表姑娘改嫁过去,日子远比她嫁到王家的日子更快活。 表姑娘日子好过了,夫人会乐意么? 这怕是夫人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了。 织彩想到夫人知道此事会不高兴,但没想到夫人会愤怒到这个程度。 她紧咬着牙关,俏眉冷竖着,眼里一片冰冷,手里攥着个茶盏,似乎想狠狠摔到地上。 织彩赶紧夺过去,小声提醒说,“夫人,三爷还在里面呢。” 周宝璐深呼吸一口气,任由织彩将茶盏拿过去。 她焦躁的在屋内走动起来,步伐快而重,似乎想将地上的青砖踩烂了。 桑拧月即便改嫁,嫁的人也是个鳏夫,她不该气。总归那施郎君再怎么有出息,还能比得过她夫君?但她想从泥窝里爬起来,还想继续过上好日子,这怎么可以呢? 上辈子她就在那烂泥坑里待到死,桑拧月只有比她更凄惨,她心里才会痛快。她日子怎么能好过起来,这不是戳她的心么? 再有,若她真和施家成了好事,那她筹谋了这几年的事情又怎么办? 她好生琢磨了五年了,从桑拧月出嫁后,她就在盼着这一日。连卖掉桑拧月换取爹爹进京,换取爹爹一步步升到那个位子,她都谋算好了。她五年的辛苦等待与筹谋,难道就要付之流水? 周宝璐又转了两圈,终于缓缓安静下来。片刻后,她招手让织彩附耳过来,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了些什么。 织彩频频点头,最后问说,“施家会相信么?” “说的人多了,由不得他们不信。” “那之后,若有人知道这事儿是从咱们院子里传出来的……” 周宝璐轻嗤一声,“施家但凡还想给儿子续弦,就不会去深查。桑拧月更不用。,她一个寡妇,谨守妇道还来不及,真要是施家‘退亲’了,她也只能含恨吞下这个哑巴亏。不然她还能豁出脸面去闹么?她不做人,难道清儿也不做人了?即便是为了清儿,她也会装聋作哑的。” 织彩受教,“夫人说的是。” “你们夫人又说什么金玉良言了?”沈廷澜赤着脚,穿着一身玉白的寝衣从内室走出来。他头发还滴滴答答落着水,水珠顺着面颊往下滑,很快洇湿了胸膛那片衣襟。 织彩来不及回话,便被夫人踩了脚。她当即不敢再抬头,只恨不能将脑袋垂到胸口处,这才说,“夫人让奴婢没事儿多去表姑娘哪里跑跑。表姑娘带着表少爷过日子,夫人担心有人欺负表姑娘。奴婢正准备过去看看呢。” 沈廷澜微颔首,“是该去看看。母亲慈悲,御下不严。侯府的下人虽然害怕大哥的威严,轻易不敢犯错,但哪里也不缺看人下菜碟的渣滓混账。”又对周宝璐说,“你担心的是对的,是该让丫鬟们多往表妹哪里走动走动。桑表妹到底是你至亲,她又带着一个弟弟过的艰难,如今到了咱们府里,咱们多照应些是应当了。” 话毕沈廷澜很是欣慰的拍拍周宝璐的手,“你有心了。” 周宝璐笑的很勉强,她不耐烦从沈廷澜嘴里听到任何有关于桑拧月的字眼。这会让她疯狂的嫉妒、不安和烦躁。若是往常,她免不得要甩脸子使性子,说沈廷澜不信任她。 但他们在西山猎场才有过不愉快。 就因为她试探的说了那句“都是大哥的亲事闹的”,这话可算戳了沈廷澜的肺管子了,沈廷澜当即就皱起眉头质问她,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她机灵,轻描淡写将此事揭了过去,但沈廷澜到底是将此事记到了心里,且之后因此事迁怒了她,在回京之前,再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原本她还担心,回了侯府后,沈廷澜会借口读书直接住到书房去,让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闹矛盾了,让别人看她的笑话。 好在他还算有良心,尽管依旧不搭理她,但到底是跟着她回了房。 如今夫妻俩闹僵的事儿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周宝璐很珍惜夫妻和好的时光。她也真是忌惮沈廷澜的驴脾气,也并不想在与他争执不和,让桑拧月有可趁之机…… 是以,即便心里百般怨恨沈廷澜提及桑拧月,周宝璐还是笑的眼光明媚的嗔他一眼,“我自己的表妹,我不担心谁担心?指望你们多照应表妹,表妹怕是都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行了,你不用操心这事儿了,我自己的表妹,我自己照应。” 手里捏紧了帕子,周宝璐心中恶狠狠的想,“我自己照应她,给她找门富贵亲事,送她一场泼天富贵,让她至此从我的眼皮子底下彻底消失!” (本章完) 75 除夕夜 第75章除夕夜 沈廷钧这一忙就到了除夕,等他终于从宫里出来回到侯府,年夜饭都准备好了。 老夫人隔了好几日才看到自己的大儿子,心疼的不得了。一直拉着沈廷钧的手念叨着,“大郎瘦了,你看这衣裳都宽了。这几日没休息好吧?我看你眼下一片青黑,肯定给累坏了。” 沈廷钧就说,“国事繁忙,又恰逢陛下封笔在即,太多事情急需处理,忙些是应该的。不过过了今日,倒是可以得几日闲暇,可以好生陪陪母亲。” 老夫人听到儿子这话,乐的眉眼都笑弯了。明明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嘴上还得做出体贴儿子的模样来。“娘不用你陪,你好好休息休息,把精神养过来。看你如今憔悴的,娘看着就心疼。” 沈廷钧就应了声“好”。 接下来沈廷祎和沈廷澜也加入了话题,因为朝中最近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在忙着赈灾一事,话题免不得就拐到这上边。 沈廷祎是御史,赈灾本来和他没什么关系,但灾后要重建。朝廷可怜灾民便准备免费修建一些房屋,但总有人以次充好,或是干脆调换或克扣泥沙等建筑用料。 沈廷祎是个较真的人,最见不得这种蝇营狗苟,也因此得闲就去灾民聚居区守着,时刻盯着那些泥沙木材,也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厉害。 沈廷澜还不是朝廷官员,按理赈灾救灾和他没什么关系。但他是明年春闱的考生。 今年雪灾如此严重,谁也不晓得明年的会试上,会不会出现与之相关的题目。沈廷澜心思敏锐,觉得出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虽不会直接以“雪灾”命题出现,但有关灾情,总要涉及些学问。 也因此,沈廷澜这些时日也不得空。他每天都起很早去书房中查阅资料,得闲就陪二哥一道“去工地”。间或出于会友,以及去见一见师兄弟们,大家互相交流信息、查漏补缺,争取得到更加全面详尽的答案。 当然,不管是他的友人或是同门,谁也比不得他大哥。大哥还有一个身份乃是太子伴读,而赈灾一事正是由太子负责,所以要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大哥更便捷。但之前大哥太忙碌了,接连好几天不回家,也因此,沈廷澜也是到如今,才抓住一个机会和大哥攀谈。 三兄弟正说的热闹,沈玉瑶欢欢喜喜的从外边跑进来了。她一进门就见到丫鬟们在忙忙碌碌的上菜,三哥兄长在高谈阔论着什么,而母亲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二嫂和三嫂则是一脸无奈的表情。 沈玉瑶嘟着嘴跑过去抱着三哥的胳膊,她“大哥”“二哥”“三哥”叫了一个遍,才骄蛮的道,“你们还吃不吃饭了?大过年的,你们说起这些雪灾没完没了的,你们可真是忧国忧民的大忠臣。” 老夫人拍了女儿一巴掌,“就你会胡言乱语,快一边玩着去。” “娘您可真偏心。您没看见二嫂、三嫂和几个侄儿侄女都等着用晚膳呢?您看看荣安馋的嘴巴里口水都流出来了。您不心疼我,您也不心疼您孙子孙女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哥哥们还说个不停,您没意见还不准我抗议两句了?” 老夫人被说的只差对女儿举双手投降了,“我的错,我的错。” 沈廷澜见儿子确实眼巴巴的看着桌上菜肴,一副馋得不得了的模样,笑着将他从周宝璐怀中抱过来。 “对对对,都是我们的不是,是我和大哥二哥只顾着说话了,没顾上你们几个小的。行行行,这就开饭。” 一家人乐呵呵的便开吃了。 因为有几个孩子说笑,童言稚语哄得大人们乐个不停,这一顿饭便显得很欢乐。 但花厅中越是热闹,老夫人越是心疼她的大郎。 二郎和三郎膝下都有子嗣,二郎更是儿女双全,有三个嫡亲的孩儿。三郎虽膝下孤单,荣安没个亲生的兄弟,但那到底也是一家人,父母俱全,孩儿绕膝。 对比起二郎和三郎家的热闹,就愈发显得大郎那边孤单寂寥。 老夫人看儿子身侧孤零零的,心疼的情绪不断攀高。 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总归要在走之前给她的大郎置办起一个家,不然看着她的大郎孤孤单单的在这世上,她死了都不能瞑目。 老夫人默默喝着汤,再次将京城的贵女摸排了一遍。她又想起最近这些时日,给她递了话,有意和武安侯府结亲的人家,最后挑挑拣拣选中了两户,准备年后就把相看的事情安排起来。 总归是大郎承诺过她要相亲的,说到就要做到。不然,不然回头到了下边,她得在祖宗们面前狠狠告他个不孝子一状。 用过年夜饭,几个孩子欢欢喜喜的去院子里放烟花,随后便开始守夜。 但孩子们都太小了,荣熙和荣勋过了这了年也不过才七岁,荣安更小,过了年也才三岁有余。 孩子们早早打起哈欠,老夫人心疼孙子,让二夫人和周宝璐带孩子回房休息去。 她老人家年纪也大了,熬不住的,只陪着儿女们守了一会儿就回去躺着了。 花厅中只剩下兄妹四人,沈玉瑶见三个哥哥又开始说些她不爱听的,不由无趣的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要是桑姐姐还在府里就好了,桑姐姐年轻,又没挂累,她肯定能和我一起守夜。” 三兄弟闻言动作都顿住了,沈廷钧没说话,沈廷祎和这个“表妹”不熟,沈廷澜则眼神微微闪烁几下。 他又忍不住想起周宝璐之前做过的事儿、传过的谣言,想起周宝璐逼人太甚,恶意抹黑。 他对这个表妹心存愧疚,加之心底深处还有一些莫名的情愫…… 沈廷澜笑着说,“桑表妹守礼,这种时候是不会过来凑热闹的。况且桑家虽只剩下姐弟两个,但也是一户人家,他们也要一起吃团年饭,一起守夜缅怀父母亲人。” 又取笑沈玉瑶,“你就只读了几本识字的书,其余书籍让你多读一些,你便吵着头疼。你可知桑家本是诗书礼仪传家,桑家表妹表弟自会说话起便开始读书认字。桑表妹学问深厚,和你这个不通文墨的说话,可有些为难桑表妹了。” 沈玉瑶怒,“三哥你就会取笑人。” 沈玉瑶找大哥告状,“大哥你看看三哥,他就是这么当哥哥的,他取笑我是个文盲,还说我不通诗书。大哥,三哥怎么可以这样当人哥哥,大哥你快教训他。” 可惜她大哥只轻“嗯”了一声,随即便不言语了。也不知道是没听进去她说的话,亦或是觉得三郎的话虽然伤人,但到底是实情,他总不好违背良心将三郎说一顿。 沈玉瑶没从大哥这里得到支持,气的不得了。她张牙舞爪的扑到三哥身上一顿挠,兄妹俩打打闹闹,看的一屋子的丫鬟笑个不停。 好在沈玉瑶就是小孩儿脾气,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片刻工夫后,她就把那点怒气抛到九霄云外了,反倒对三哥刚才说的话感兴趣起来。 “桑家是诗书传家?桑家的祖辈都是读书人么?” 沈廷澜看妹妹好奇的瞪大眼睛问他,就轻颔首,揉揉她的脑袋说,“对。桑家祖辈不仅都是读书人,且都身负功名。桑家祖父和父亲都是进士出身,只可惜……” 可惜什么沈廷澜没有说,但在坐几人多少都有些耳闻。无外乎是桑家父母罹难,留下一双儿女孤苦无依罢了。 沈廷澜又道,“桑家是读书人家,门下也有着数间书肆。可惜桑家父母去世后,只留下年幼的一双儿女。当时桑表妹不过十一、二岁,清儿也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家有男丁可不足以支应门户,桑表妹突逢大难要操持父母亲事,寻找失踪兄长……” 沈玉瑶陡然开口,“桑表妹还有个兄长么?我从没听她说起过。” “有的。只是当时落了水,这些年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沈廷祎忍不住问,“可派人找了?” “找了。桑表妹当时年幼,尚且坚持寻找失踪兄长。如今她又年长几岁,想来没寻到人是不会罢休。” 沈玉瑶默念一句,“桑表姐真的好惨啊。” 兄妹四人都陷入沉默。 桑家的遭遇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缩影,在人世间存活,谁人没点苦楚? 只是那些人与他们无关,他们的喜怒他们也不在意。可桑家毕竟是关系亲近的人家,如今听到她们背后还有这许多苦,难免让人感同身受,也愈发怜悯疼惜她。 沈玉瑶低声叹息,“等年后桑表妹来府里拜年,我一定得对她好点。我都不知道,桑表姐原来这么不容易。” “你别可怜她。桑表妹自立自强,未必愿意见到你对她小心翼翼。” 沈玉瑶不满,“我才不是可怜桑表姐,我是心疼她。心疼她你懂么?” 沈廷澜不说话了,沈廷祎是觉得背后评说一个不熟悉的女眷,到底有违君子品德,因而也闭口不言。至于沈廷钧,他沉默惯了,寻常兄妹间一道说闹,除非特意问到他头上,否则他都是作壁上观当隐形人的。此时他不言不语,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过背后说人到底不好,几人很快转移了话题,又说起初一进宫朝贺,和之后拜年的诸多事宜。 三人说的热闹,也就无人注意到,他们心中沉默又稳重的大哥,此时双眸沉沉,里边浸染着许多陌生的情愫。 沈廷钧陡然开口,“我还有事儿,先离开了,你们继续守夜。” 沈廷祎和沈廷澜闻声立马站起来,“大哥你又要去街上巡视么?” 沈玉瑶:“大哥你就在家好好呆着不行么?这是除夕夜啊,即便是一些宵小之辈,也要过年的。大家都在家里呆着,街上连行人都没几个,又哪里来的什么犯罪事件?况且街上还有差役巡逻,用不到大哥你啊。” 沈廷钧却只道,“你们守着就是。” 眼瞅着沈廷钧大步迈出,很快就出了门,沈廷澜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大哥你出门可以,可你别耽搁了时间,误了今天的朝贺。” 回应他的是沈廷钧一声冷淡的“我知道。” 话落音,他人已经没影了,留下花厅中兄妹三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又嘀咕起大哥。“大哥这官当的,也太上心了,除夕夜都不带休息的。” “正三品啊,听着风光,可大哥这些年的不容易又有几人看到?” “那没办法,谁让陛下和太子都对大哥委以重用。‘今上体天地生生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岂能报效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 …… 不说这边兄妹三人又念叨了些什么,只说桑宅中,因是第一次在自家的宅院中和姐姐一道守夜,清儿表现的很兴奋。 虽然他们只有姐弟俩,对比起别人家父母俱全、祖父母尤在,兄嫂作陪,侄儿侄女绕膝的欢乐场景尤有不足。但是对比起之前寄人篱下,连守夜都得悄默默的,这两种情况就判若云泥,如今这样就十分让人满意了。 人么,就得有对比才知足啊。 清儿就很知足,他憧憬起以后,更是满怀期待。 姐姐和他说过了,等年后就送他到范夫子哪儿去读书。 范夫子就开着这附近颇负盛名的私塾。 他老人家就居住在东城里,想也知道,祖上都是官宦。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范夫子祖上曾出过二品大员,只是子孙们不争气,一代代没落下来,到了范夫子这一代,虽侥幸考中进士,却是同进士……同进士如同如夫人,范夫子自觉给家里蒙了羞,加之家中也无余财供应他去谋取官职,百般无奈之下,范夫子舍弃了出仕的打算,回到家中安安分分的开起了私塾。 他本人学问不算出类拔萃,可教书育人很有一套。这些年来,经范夫子教授考中进士的学子不在少数,在京城也是远近驰名的人物了。 清儿在年前去范夫子的私塾试读过,不管是范夫子的授课方式,亦或是学堂的氛围,再或者是将来要一起读书的同窗,清儿都很喜欢。也因此,便决定年后就正式交上束脩,去私塾里进学。 清儿从小长在内宅,从小到大的玩伴,不是周宝璐那几个侄儿,便是王文举的侄儿。可惜,周宝璐嫡亲的侄儿受到父母和祖父母影响,只把清儿当做寄居在他们家打秋风的穷亲戚,动辄打骂讽刺;而王文韬家的两个孩子戾气重,也是作恶多端惯了,看不上清儿文文气气的模样,便想着愚弄、作践、殴打、唾骂。 可以说,清儿幼年时所接触到的同龄人,没有一个是友善的,也因此,在范夫子的私塾中遇到对他那么和气的同龄人后,他激动不已,迫不及待想立即和他们交往起来。 清儿至今都有些兴致勃勃,和桑拧月商量送什么拜师礼好。束脩肯定是不能少的,可在束脩之外,还得送上拜礼。传统的六礼已经过时,如今拜师流行送茶叶、酒水、点心、腊肉。不过这几样也很好置办,只需要在街面上走一圈,东西就可以买齐。 不过清儿是第一次入学,为了让他有个好的入学体验,免不得特意挑选好的茶叶酒水等送过去,以便让夫子多看护几分,桑拧月心中暗暗道。 桑拧月正出神,清儿冷不丁开口说,“姐姐,年后我们什么时候去侯府给老夫人拜年?” 桑拧月面上的笑容陡然僵了,好在她反应快,很快就浅笑着说,“清儿安排吧,清儿也是大人了,清儿说何时去,咱们就何时去。” “那就初七如何?侯府家大业大,来拜年的,还有需要侯爷几人去拜年的人肯定很多。过年前几天他们肯定很忙碌,我们就初七过去。去早了老夫人没空见我们,去晚了又不礼貌。侯府终究对我们姐弟有恩,虽然我们如今搬出来了,可我们也不能当白眼狼。”清儿郑重点点头,“还是应该把事情仔细和老夫人说一说,不要让老夫人对我们贸然搬出来一事心存芥蒂才好。” 桑拧月浅浅的笑,“好,都听清儿的。” 时间越来越晚了,奶娘和素心那一桌早已经结束,甚至就连桌椅碗筷等都收拾好了。 奶娘过来这边的花厅看一看,见姐弟俩在说话,桌面上的菜肴却无人动了,便说,“我让丫鬟们撤下去吧,再给姑娘和少爷送两碗燕窝羹来?” 桑拧月连忙摆手,“肚子还饱着呢,就不吃了。” 清儿也一脸嫌弃的说,“燕窝羹是姐姐吃的东西,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不吃。” 奶娘和桑拧月便一道取笑,他这个“男子汉大丈夫”名不副实。 丫鬟们过来收拾过,桑拧月和清儿一道催促奶娘回去休息。 奶娘年纪大了,这些时日又因为他们姐弟回来过年,她忙得脚不沾地。她腿脚本就不便,如今又熬得很了,眼瞅着面色蜡黄起来。 奶娘见自己养大的两个孩子这么贴心她,也是乐的笑个不停。 不过她也不和两位主子客气,她还要陪着他们成家立业,陪着他们找到大公子呢,不把身体养好了,她怕是活不到那一天。 素心送奶娘回去,桑拧月看着哈欠连天的弟弟,就让弟弟也去前院休息。 清儿却不乐意,“我陪姐姐一起守到天明吧。” “回去歇着吧,以后机会多的是。你正在长身体,缺觉了会长不高。姐姐也不守了,不过是个形式罢了,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清儿闻言就满意了,“那我也歇息去。” 目送着清儿去了前院,桑拧月和素锦一道往房间去。一边走还忍不住一边念叨,“该给清儿身边添两个人了。如今只有哑叔一人守着清儿,哑叔年纪大了,也不方便跟着清儿出门,清儿身边还是该添两个小子跟着才好。” “你考虑得对。”素锦道,“添两个人,让哑叔先管教几天。哑叔虽然不会说话,但他之前是跟着老爷的,调教几个下人不在话下。” 哑叔就是这次进京的桑家老人中的一个。 桑拧月脱离王家后,就让奶娘给他们写了书信。十多年过去了,愿意追随他们姐弟的桑家老人很少了,可还是有几个人念着旧主的,就二话不说收拾行李上了京。 哑叔之前是桑家书肆的管事,是桑父在他一无所有时救了他的命,给他一份稳定的工作。哑叔感恩,便一直陪着主家。 有哑叔陪着清儿,前院自然不需要她操心,但哑叔终究有哑疾,且他年纪当真不小了。 桑拧月和素锦说着事情的安排,两人进了房间。 因为住的急,这房屋还没来得及通地龙。不过奶娘买了上好的无烟碳,从早到晚屋内的火盆不熄,倒是也暖和的很。 桑拧月收拾妥当,让素锦回去休息。此时已经一更天了,兴许是熬过了头,也兴许是因为清儿提及了侯府,桑拧月此时有些坐卧不宁。 对于老夫人,桑拧月真心觉得愧疚。老夫人对她不薄,在周宝璐对她不善时,是老夫人屡屡站出来为她撑腰。虽然因为身份所限,老夫人不便下周宝璐的脸面,可老夫人在没有损伤周宝璐的利益下,也保全了她的脸面,让她顺顺畅畅的渡过了在侯府过度的这几个月。 而她因为那日的荒唐,心慌意乱之下直接跑出侯府,甚至都没能当面和老夫人辞别一声。这种做法和白眼狼无差,她真怕老夫人被她伤了心,回头再黯然神伤。 想过了老夫人,那个一直被她故意忽视的男人,不可避免的出现在她脑海里。 桑拧月想起沈廷钧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想到他的克制…… 她面孔泛红,呼吸微微急促, 桑拧月紧抿嘴唇,攥紧了被角,她微微垂下眼睑, 随着时间过去的愈久,她的记忆不仅没有消退,反倒愈发清晰。 桑拧月也愈发真切的认知到,那天确实是她主动的。 是她迫不及待,是她松了心防…… (本章完) 76 我若不无耻 桑拧月微微出神起来,等她再回过神,却忽然发现,屋内似有什么不妥。 屋内太安静了,静的人心慌。还有一股淡淡的男性气息,缓缓的弥漫出来。而就在窗口的方向,一道黑色的影子垂下来,倒影在地面上。 桑拧月心跳骤然加快,呼吸声突然变得急切,她陡然出声,“是谁?” 那人没出声,却迈步朝她走来。桑拧月陡然从床上爬起来,撒腿就往外跑,她惊的扯开喉咙就要大叫,却忽然被人拦腰抱住,被他捂住嘴巴,听他那熟悉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表妹刚才在想什么?” 一句“表妹”将桑拧月的思绪整个拉了回来,她的心跳更快了,心脏跃动的频率更高了,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轻柔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拔步床,透着这淡淡的银光,桑拧月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他五官轮廓棱角分明,剑眉星目,面容清冷雍容。他往常都是面无表情的,只用一双冷眼看人,给人满满的压迫感,此时依旧是如此。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双眸灼灼一动不动。他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不容许她有丝毫逃避。 “表妹刚才在想什么,表妹还没告诉我。” “侯,侯爷?” “嗯,是我。” 窗外突然响起素锦的说话声,“姑娘,是您在喊我么?我听到您房里有动静,您是要喝水,还是想起夜?” 沈廷钧不紧不慢的摩挲着桑拧月的下巴,渐渐的,那只手缓缓上移,摸到了她晕红的面颊。 桑拧月心跳过快,她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她慌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唯恐素锦突然闯进来,又唯恐他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桑拧月慌的六神无主。 沈廷钧却依旧慢悠悠的说,“你那丫鬟在等你回话呢,表妹在想什么,怎么一直不说话?” 桑拧月心一颤,赶紧道,“无,无事。我……要睡了,素锦你回去休息吧,天太冷,你夜里不要起来了。” 素锦许久后才应了一声,“好。姑娘我回去歇着了,您也早些睡吧。” “好,好。” 素锦的脚步声终于走远了,桑拧月提着的一颗心缓缓往下落。她轻舒了一口气,可那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她又看到了他们此时的模样——她被沈廷钧压在床上,而他一只手掌紧紧扣着她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被她牢牢抓在手里。 他们紧贴在一起,呼吸交缠,垂首俯视间,两人的面容完全重叠在一起。 桑拧月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了,她像抓到一只烫手山芋一样,火速丢开了他的手。 但这却更方便了他的动作。 下一个瞬间,就见他一手捧住她的脸,一手牢牢禁锢着她的腰身,整个人完全压了下来。 桑拧月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好在她还有反抗的意识,便不住的踢打他,但这比蚍蜉撼大树好不到哪里去。 她支支吾吾,甚至将床头柜上的茶盏踢翻在地。随着“当啷”一声脆响,素锦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与之前的冷静不同,这次她声音中带了显而易见的急切和慌张,“姑娘您当真还好了?” 桑拧月不出声,用力挣扎着想坐起来。可随着“刺啦”一声轻响,她的里衣被扯破了。 桑拧月一把捂住脸,“无,无事,我碰到了床头柜。”她喘息不匀,呼吸都困难,“你,你回去睡吧。” 素锦走没走桑拧月不知道,她也无暇去顾及。 在这个清冷的夜,桑拧月却热的通身大汗,身躯疲乏的像是跑完了几百公里。 天将亮时,桑拧月终于得以休息。 她埋首在寝被中,面朝里睡着。 外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知道是他在穿衣,他该走了。 桑拧月终于出了声,她声音嘶哑的厉害,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可她的话,却瞬间驱散了这一室的静谧与温馨,让气氛陡然变得如同处在冰天雪地。 桑拧月说,“侯爷,我这算是还了您上次的恩情了么?” 沈廷钧的动作一顿,面上的神情瞬间冷凝。许久后,他坐回到床上,将桑拧月从里边扯过来,抱在怀里。 他就着外边暗昧的光看着她的面色。 她面红而色魅,满面都是掩不住的春色。可她吐出的话却如此绝情,将这全当做一桩见不得人的交易。 沈廷钧便发狠的将她钳制在怀中,一只手摩挲着她有些肿胀的嘴唇,微微用了力。她疼得颤抖,身躯在他怀中瑟瑟。可她依旧闭着眼,睫毛微颤着,并不敢直视他。 沈廷钧见状,不知为何,通身的怒火退去一些。但他还是冷呵一声,慵懒餍足的声音不紧不慢道,“表妹只把这当做是报恩?既是报恩,总要次数相当。只这一晚,怎么够?” 桑拧月面色登时变得通红,她想起那天他不知餍足的一次又一次。想起她浑身疼痛,到了桑宅后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她猛一下睁开眼睛,她双眼水汪汪的,盈满了愤怒,还有着浓浓的,掩饰不住的羞耻。 “你,你怎么能……” “我怎么能这么无耻?”沈廷钧轻抚着她娇嫩的面孔。她妩媚的如同一朵妖娆绽放的蔷薇花,娇媚惑人而不自知。她若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独自绽放也就罢了,可她在他的身.下盛开过。 沈廷钧的目光便愈发暗沉了,他在她微肿的唇瓣了按压了几下,替她把话说出来,“我若不无耻,便不会动你。既然动了你,便不会放过你。” 他放下她,在天色半明半昧时离去。 直到屋内再次恢复安静,素锦才提着灯笼推开门走进来。 屋内的味道还未散,素锦将蜡烛点燃,将窗户微微推开一个缝隙。 冷风吹进来,将屋内的暖腥味儿吹散,屋内的气流便又流通起来。 素锦走到床边,见姑娘裹在被褥里。她看起来精神还很好,可裸.露在外的肩膀和脖颈处,却全都是斑斑点点掩饰不住的痕迹。 素锦迟疑了许久才问说,“姑娘,您还好么?” 桑拧月不点头也不摇头,她默默出神,像是魂游到天外去。 素锦不说话了,只静静的坐在床畔陪着姑娘。良久后,就在素锦等的都快要睡着时,桑拧月才哑着声音道,“他说他不会放过我。” “是侯爷么?” “是他。” 素锦闻言,心微微放松,可又骤然收紧。 权倾朝野的武安侯,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说出去的话力重千钧,言重九鼎。 他说不会放过姑娘,以后就还有的纠缠。可姑娘只是这世间普普通通的一个姑娘家,被这样的武安侯缠的久了,万一把一颗痴心落在他身上…… 素锦已经想到了姑娘届时会有多痛苦。 可她全然无力,此刻连该如何劝说姑娘都不知道。 僵硬了片刻,素锦终究是问,“姑娘,我们要离京么?” 桑拧月睁开双眸,她直勾勾看着素锦,似乎是在考虑素锦这个提议的可行性,亦或是在想,这个京城她真的离得开么? 桑拧月许久后才落寞的说了一句,“他不会允许的,最起码在他没有厌倦之前,他不会容许我离京。”沈廷钧不是王主簿,她面对王主簿时力不从心,可那时还存着希望。可若沈廷钧缠着她,束缚着她,她便哪里也去不了。 可这能怪谁呢? 明知他存了心思,她还对他伸出求助之手,是她先招惹的他啊。 * 过了除夕,老百姓们便开始走亲访友。 桑家姐弟在京城没什么亲眷,唯一来往较频繁的,也就是武安侯府。 可侯府诸人也当真忙碌,侯府的门前每天车来车往,人流如织,想去拜访还要特意送拜帖去,要看主人家有无这个意愿见你。 桑家也按规矩送了拜帖过去,好在侯府的管家知道老夫人始终念着这对姐弟,在收到帖子后就立即遣人送到了内宅,很快到了老夫人的手里。 桑拧月和清儿如愿在初七当天到了武安侯府,这一日天气和暖,蓝天澄澈透亮,就连太阳都比平日里更绚烂一些。 已经入了春,加之今天天气实在暖和,桑拧月便脱下了厚厚的冬衣,穿上一身玫红色的夹袄。 她本就生的冰肌玉骨,这红色一上身,愈发衬得整个人娇媚的厉害。就连特意出来接他们的双鲤见了,都忍不住打趣了几句,说桑姑娘出去当家做主过日子了,气色果然好了许多,整个人明媚透亮,老夫人看见了指定喜欢的什么似的。 老夫人见到颜色如此娇艳的桑拧月,确实喜欢的什么似的。 桑拧月和清儿跪下给她拜年、请罪,老夫人全然不在意了。 只拉着桑拧月的手,不住的感慨道,“还是自己过日子自在吧?你这丫头啊,心思重,好的坏的都憋在心里,也从不和我说。我一直以为你在这府里没受什么委屈,可看你自己出门过日子才几天啊,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比之前好看上好几倍。看来啊,这自己当家做主的日子还是好,那我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我啊,原本还想让你们姐弟回府来住些时日的,可如今看来,你们在外边更自在,那就好好住着吧。” 老夫人说的这些不是反话,也不是在讥讽什么,纯粹是有感而发而已。 她老人家自诩待桑家姐弟不薄,之前也确实因为俩姐弟不告而别心里憋闷过。可如今看他们精神奕奕、小脸明媚生光,老夫人又忍不住感慨起来。 到底侯府不是他们自己家,他们寄人篱下,住的小心翼翼。如今当家做主了,似乎连胆子都大了起来,为人处世也更加周到得体了。 既然孩子过的好,那就不要强求,只让他们过自在日子就是了。 老夫人如此体贴,还好生叮嘱了一番,“若有外人看你们姐弟势单力薄要欺辱你们,你们就赶紧寻侯府来。我就是你们的大靠山,那个敢欺负你们,看我不把他们送官府去。” 桑拧月本就心存愧疚,听老夫人如此一说,更觉得歉疚的厉害。她眼圈一红,眼泪便湿了眼眶。 老夫人见状便愈发心疼了,亲自给她抹了眼泪,又说笑起来。 侯府自桑拧月离开后,也没发生什么稀罕事儿,他们便拉起了家常。 老夫人说这个年如何如何累人,桑拧月就说,家里那些老人上京来了,以前在桑家是管什么事儿的,如今看着比以前老迈了如何如何。 两人正说着话,二夫人和周宝璐一道过来了。 这妯娌俩这几天都累的不轻,侯府的客人大多需要她们作陪,她们还要陪夫君一道出去给亲近人家拜年。 宴席是吃了一家又一家,路走了一步又一步,虽然吃的好,可人不仅没长胖,眼瞅着腿还细了一圈。 二夫人是个有趣儿的人,之前和桑拧月处的也不错。虽然对桑拧月一言不发就搬出侯府去的举动有过微词,但二夫人觉得桑拧月肯定是有苦衷的。毕竟桑家这位表姑娘,着实是个周全的性格,能让她捉急忙慌搬出去,甚至连和老夫人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那指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儿。 二夫人好奇,可二夫人没有盘根究底的追问。她还如以往那样亲热的对待桑拧月,甚至还说等忙完了这几天,得空也去桑家的新宅子坐一坐。 比之这位得体和善的二夫人,周宝璐这个表姐却像是仇人一般。 她不仅一个劲追问桑拧月,到底是因为何种原因搬出去的?真就那么急么?非搬不可么?搬走的原因有些牵强,她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周宝璐阴阳怪气,语气中的怨怼和愤恨甚至到了掩饰不住的地步。 二夫人和老夫人都看不过去了,两人一道给桑拧月解了围。老夫人还点了点周宝璐两句,让她少说两句,周宝璐这才哼哼着闭了嘴。 有周宝璐在场,桑拧月觉得午膳都用的不顺畅。 也好在用过午膳后老夫人要午休,他们姐弟就可以回去了。 而在午膳终于要用完时,沈廷钧竟来了鹤延堂。 老夫人看见儿子这个时候过来了,忍不住讶异的问,“不是说陛下今天要白龙鱼服出巡,让你作陪么?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吃过午膳了么?” 沈廷钧就道,“宫中有美人有孕,陛下得知喜讯欣喜若狂,回宫去了。之前陪陛下在望月楼用了些,母亲继续吃吧,我喝杯茶就是。” 因沈廷钧到来,二夫人和周宝璐都不自在,两人很快落了筷。 桑拧月对着周宝璐这张脸本就食不下咽,如今沈廷钧也回来了…… 她戳着碗中的米饭,很久才吃几粒米。等到二夫人和周宝璐放下筷子,桑拧月也迫不及待将筷子放下了。 二夫人见状就“咦”了一声,“桑表妹不再吃点么?你才吃了半碗饭?” 四周人都看向她,桑拧月忍不住捏紧了帕子,艰难的笑着说,“早起用饭晚了,如今还不饿……实在吃不进去了。” 老夫人就说,“吃不进去就不吃了,只是你身体一向弱,好不容易调养好了,还是要多进些饭食。药补不如食补,与其到时候身体弱再吃汤药,就不如现在多吃些,这样才能养身体,身体才会康健。” “您老说的有道理。” 周宝璐却见不得桑拧月在老夫人面前卖乖的模样,就说,“表妹答应的好,可为了保持身段苗条,私下里总也不好好吃饭。不过这次既然答应了娘,回头可该好好执行才是。” 话说出口,陡然反应过来侯爷还在跟前,周宝璐身体一僵,赶紧又接了一句,“表姐也是太心急你的身体了。你说你吃了将近三个月的药,才将身体养好,这多不容易啊。以后可不能再任性了,不然亏了身子,表姐得多心疼啊。” 二夫人听到周宝璐这话,条件反射想往外看。今天这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啊,咋周宝璐就变性了呢? 不过随即又想到,大哥在跟前坐着呢,二夫人就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至于老夫人,她总是习惯性把人往好处想。 周宝璐难得关怀桑拧月,老夫人很是欣慰。还以为是住的远了,两人之间那些怨啊恨啊就渐渐消弭了,这不,就又亲近上来了。 若从这方面看,拧月这丫头搬出府去,也是有好处的。 老夫人心中感慨连连,而桑拧月对周宝璐的话却全然无感。 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沈廷钧身上,甚至连周宝璐又说了些什么,都没听到耳朵里。 沈廷钧自除夕夜那一晚后,再没露过面。这次来侯府,她是做足了会遇见她的准备的。毕竟之前他放过豪言,说不会放过她。 可来了侯府并没有见到他,想着他不是在前院待客,就该是出去给亲朋友人拜年了,她心思顿时就松懈下来。 可就在她离府之前,他又回来了。 桑拧月提着的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松松紧紧的来回折腾,她自己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更何况还有那男人虎视眈眈的视线。 他没有把视线全落在她身上,可不管她何时用眼角余光去看,总能对上他暗沉沉的眼神。 桑拧月心如乱麻,脸僵的笑不出来。她心不在焉的说着话,整个人都有些麻木。 时间一点点流逝,好不容易到了离去的时间,桑拧月几乎是立时站起身就要离开。 老夫人见她迫不及待的模样,还有些失落,道是“拧月与我疏远了。这边不是你的家了,拧月急着回家呢。” 桑拧月被沈廷钧看着,焦灼的想哭出来。她也想完美的应对老夫人的打趣,可最后只能干巴巴的说,“我置办了院子,有了新家,您该为我高兴才是。侯府高门大院,不是我的家,就怕我住的久了,生出奢望,以后住在这里就不想走了。” 老夫人立即道,“那你就继续住着啊,侯府多的是空院子。你若不喜欢蔷薇苑,咱们换别的也好。” “可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不属于这里的,我该到我应该待的地方去。我也不能把清儿带坏了,他要撑起桑家的门庭的,若一直在侯府的庇荫下生活,他永远不能长大。” 桑拧月又说了几句“万望老夫人保重”“得空我再来看您”的话,便和二夫人一道往外院走。 周宝璐跟着送了几步,最后借口荣安还在院子里等着,就回听雨阁了。 边走周宝璐还边想,看表妹今天的表现,应该是不知道她被算计的事情是自己做的。 只是,那两个丫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实在让她煎熬。 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妨碍才是。 毕竟那俩丫鬟中,一个弟弟得了重病,还需要她出钱诊治;若她敢将她说出来,她弟弟也只剩下死路一条。另一个丫鬟有个姐姐被卖到女支院,她救了她姐姐,她就只能卖命给自己。若不想她姐姐重新被卖进女支院,她就不会暴露自己。 那俩丫鬟都是心思执拗之辈,认准了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为防万一还给她们带了毒药……现在她们应该已经死了吧? 从这俩个丫鬟身上查不到自己,而肃亲王……想来没人敢去查他。 所以,她是安全的,不用再为此事日夜惊心了。 周宝璐摇着帕子不紧不慢的往听雨阁走,心中琢磨着,这几天是不是要抽个空,和肃亲王府那边联系一下。 * 沈廷钧从鹤延堂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今天跟在他身边的是成毅。 沈廷钧道,“之前查到的东西,是不是还没给三郎看?” 成毅点头,“要属下送一份给三爷么?” “送过去吧。有些事情他可以一时不知情,但不可以永远不知情。” “属下这就去。” 成毅很快消失在眼前,沈廷钧看着三房的方向,目光暗沉如水。 他等了许多天,不想扫了三郎过年的兴头。可有些事情不是越拖越好,不是越晚知道越好。 但愿我这章不会被禁,但愿我能发出来。 77 有关避子汤 第77章有关避子汤 桑拧月回到桑宅,和弟弟一道迎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奶娘垂着眼泪将手中的书信递到他们手上,仓皇无助的念叨着,“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才好?你们王叔一贯都是老好人的性格,他不可能会得罪人的,竟然会有人冲他下死手,这人到底图什么啊。” 之前奶娘就告诉过桑拧月姐弟,说是王叔过年前会回来一趟。 王叔替桑家寻找落水失踪的大公子,可茫茫人海,要去寻找一个人何其困难。 因为要寻找失踪的桑拂月,王叔和奶娘夫妻分离十多年。好不容易今年终于找出了些蛛丝马迹,王叔准备一鼓作气把人找出来,可找人又不像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哪里是说找出来就能把人找出来的? 不过既然确定人该在闵州,那之后慢慢找就是了。是以桑拧月和弟弟就专门去信,让王叔今年回京过年。 可年前一直没收到王叔的来信,他们还以为是今年雪灾太大,王叔给耽搁在半路上回不来了。 为此奶娘没少念叨他,说王叔人老了,却愈发不靠谱了。即便回不来也该托人送封信过来,不然一大家子人因为担忧他的安危时时刻刻胆战心惊,这不折磨人么? 好在如今王叔的信件终于送过来了,可信中的消息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叔说,他年前走夜路回租住的宅子,却被人套麻袋捅了几刀。若不是他装死逃过一劫,怕是如今命都没了。 可即便如此,他身上也被砍了五、六刀。两刀捅到肚子上,一刀正中心脏。这么重的伤,换做一般人早死了。可王叔心脏长偏了,且他随身带着保命的药,附近的人听到他的呼救声又赶紧将他送到药铺,接诊的还是颇负盛名的老大夫,正是因为这种种侥幸,他好险活了过来。 但即便侥幸活命,王叔如今也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这封书信还是拖过路的一个客人帮忙代笔的。 王叔信中没有写别的什么,只三言两语交代,寻找大公子的事儿怕是要拖一拖,他这身伤不知何时才能好,有负姑娘和公子所托,他心中万分愧疚,请姑娘和公子千万耐心些,等他身上伤好起来,他必定赶紧寻找大公子,他已经有头绪了。 若没有王叔受伤一事,桑拂月的踪迹肯定备受大家关注。但有王叔受伤在前,他还性命垂危,那桑拂月的行踪就完全可以搁置在旁边稍后再提。 桑拧月和清儿忧心不已,两人对王叔的感情都很深厚。清儿虽没见过王叔,但王叔每次来信,随信而来的都有特意给他准备的东西。小时候是玩具,长大了是书籍。因而他虽然和王叔只见了寥寥几次,但两人的感情也很深厚。 如今听说王叔平白无故遭了难,姐弟俩急的不得了。 清儿一个劲儿念叨,“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恶毒?王叔最是善良寡言不过,他会得罪什么人?这人可真坏,他怎么能对王叔动刀子呢?王叔年纪都好大了,这是纯心想要王叔的命啊!” 桑拧月却道:“如今去追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关键还是王叔身边没个照应的人,他又是个大男人凡事不太讲究,怕是这致命伤不会好太快。” 这么说着,桑拧月就看向奶娘,“要我说,您先去闵州好不好?王叔身边没人照顾,您过去照顾王叔我们也放心。” 奶娘条件反射想拒绝,她若是一走,姑娘和公子身边就没忍照看了。两人年纪还太小,顶门立户过日子身边没个老人指点可不成。 可话还没出口,奶娘又立即想到,年前桑家的老人过来了好几个。不说别人,就说哑叔,他当年可是跟着老爷管书肆的,来往接触的人全都是权贵和读书人。哑叔即便身有哑疾,可他见识并不短,有他在旁边看护者,姑娘和公子的事情根本不用她操心。 奶娘又想到王叔,王叔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不会说话,被人指责了也只会嘿嘿傻笑。他孤身在外她本就担心他脾气好被人欺负,如今他还不明不白的被人捅了刀,这若是有心人知道他没死,再找过去怎么办? 奶娘想到这里,便愈发焦心了。 又有桑拧月在旁边劝说着,“您过去看看吧,权当是为了安我和清儿的心。王叔是为了替我们寻找兄长才去的闵州,您替我和清儿去照顾王叔,我们心中多少能宽慰些。” “那我过去一趟?”奶娘有些心动。 “去吧。也别迟疑了,趁现在天色还早,您赶紧收拾收拾,我立马让哑叔套车送您坐船去闵州。您早去一会儿,王叔就少受些罪。您也不愿意王叔孤零零的躺着,连口饭都吃不上对不对?” 奶娘闻言再不迟疑,赶紧回屋简单收拾出个包袱。就这片刻工夫,素锦从街上买了干粮来,素心也盯着厨上烙了好几张大饼。 哑叔亲自送奶娘去坐船,好在去的及时,倒是赶上了今天去闵州的最后一趟船。 送走奶娘,桑拧月和弟弟一道坐在花厅里,盯着王叔的信件看。 清儿还是很愤怒,“王叔一直都是个老好人,他能得罪谁,到底是谁非要让他死?” “问题就出在这里。”桑拧月露出个深思的表情,“连你都知道,王叔是个不会惹事的人,他更不会得罪人。王叔在外又一直做穷苦打扮,怕是连个抢劫他的人都没有。这种境况下,又有谁会对王叔动杀心,非取他性命不可?” “会是谁呢?”清儿也很好奇。 可这个问题桑拧月也不清楚,她更不会想到,王叔受伤当真会和她扯上关系。 如今她还在琢磨,是不是王叔无意中得罪了谁而不自知?亦或是单纯就是某些人心性扭曲,不敢对别人动手,就捅老实巴交的王叔几刀,以宣泄生活负累过重带来的怨愤? 无论怎么琢磨,都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姐弟俩没办法,只能叹口气,寄望于奶娘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好找出那个作恶的凶手,为王叔报仇。 天晚了,晚膳准备好了。 姐弟俩想着王叔性命垂危,都有些食不下咽。再想想王叔说大哥的行踪许是能确定了,两人就更加焦灼,恨不能亲自跑到闵州去,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把大哥找出来。 但这只时做梦罢了,现实就是,他们去不了闵州,他们得继续安分的过他们的日子,以免远行的奶娘为他们忧心。 晚上躺在床上,桑拧月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到王叔,又想到大哥。 大哥失踪前还未加冠,如今却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她不知道大哥这些年过的是好是坏,可若是他活着,却不找回家,若不是失忆了,就是遭遇了某种说不出的坎坷,不愿意再回家了。 无论是其中哪一种,桑拧月想想就心痛,躺在床上忍不住叹气,心里翻涌的厉害。 也就是她翻身叹气时,屋内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表妹为何事烦扰?” 桑拧月立马坐起身,往窗口处看去。果不其然,她再次在窗前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只是今晚没月亮,外边黑沉沉的,连带着屋内都伸手不见五指。她能看见那个黑影都是拜她视力好所赐,可沈候如今什么模样,她委实看不清。 许是白天在侯府见过他,对于他晚上会过来,桑拧月多少是有些数的。如今第二只靴子落地,她心定了,可这也并不妨碍她瞬间提起了心,一脸防备的警告沈廷钧,“侯爷若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要喊人了。” 都怪她刚才想事情出了神,竟没注意到沈廷钧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过说来也可笑,堂堂武安侯,大权在握的正三品大理寺卿,竟然深夜私闯女子香闺,还不敢走门,每次只能跳窗户进来。 下次她得汲取教训,睡前把窗户锁严实才是。 桑拧月心中闪过懊恼,闪过啼笑皆非,这些情绪太活泼,以至于她在听到沈廷钧声音时,所产生的警惕和惶惑都被淡化了。 但下一瞬间,桑拧月那种警惕心便再次拔高,因为她听到沈廷钧漫不经心的说,“表妹想喊人来,喊就是。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没什么见不得人,那是我见不得人了? 桑拧月第一次认识到,光风霁月的沈候竟然还可以这么无耻! 不,不是第一次,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他上一次说,“我若不无耻,便不会动你”。那次沈候就挺无耻的,毕竟他趁人之危了,可看他的态度,他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姑且说是以为荣吧,由此就可窥见,沈候当真厚颜无耻。 而此时他还敢让人进来,他不怕丢脸么?还是他就笃定了她是唬他的,她并不敢喊人来? 不管其中哪一种猜测为真,都挺让桑拧月郁闷的。因为这都证明了,她确实拿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没办法,她不郁闷都不行。 桑拧月气的扯住枕头,抱在怀里发泄的揉了一通。 沈廷钧却在这时走进了拔步床。 桑拧月如临大敌,往后退了又退,甚至手脚并用,想藏到角落去。 可她才刚有了动作,沈廷钧已经坐了过来,桑拧月急切之下,一把将手中的枕头丢过去,“你不要过来。” 话落音,枕头被打开了,她也被一把强有力的手掌拉到怀里。沈廷钧禁锢着她纤细的腰身,漫不经心的问她,“你躲什么?” 桑拧月轻“呵”一声,“侯爷夜闯我的闺房,还问我怕什么?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么?” “不觉得。” “我与你无亲无故……” “你难道不是我表妹?” 我是你哪门子表妹? 桑拧月气的抓住他手掌,圆圆的指甲掐着他手面的皮肤上,恼怒的口不择言,“即便我是你表妹,也是我甚干系的那种表妹,不是,不是可以……”上床的那种表妹。 可她的话还未吐出口,便被沈廷钧先一步截住了。 漆黑夜色中,即便距离如此之近,桑拧月都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扑洒到自己面颊上的热气,带着淡淡的松柏气息,还有些微醺的酒味,让人迷醉。 沈廷钧说,“是你先招惹我的。” 又是这一句,可就是这一句,才更让她无法反驳。 确实是她先招惹他的,也是她先冲破了道德的枷锁。可她想的只是那一夜,他想的却是之后千千万万个夜晚。 暗夜中传来桑拧月无助的啜泣声,她哭的无力又破碎,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与欢愉。 何时结束的桑拧月并不知,可就在她昏昏欲睡时,她听见沈廷钧起身的声音。 她以为他要走,也并不在意。心里想的却是,这种偷.情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可就在她浑浑噩噩的想七想八时,她察觉到房间中的烛火亮了起来。 桑拧月一惊,顿时翻过身焦急的看向沈廷钧,“你做什么?” 沈廷钧却已经开了口,喊了句,“来人。” 桑拧月心惊胆战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他们这不是……私.会么?他怎么敢喊人来?他的面皮不要了么? 虽然这种事情根本也瞒不住身边的下人,但大家一起装傻,事情不就糊弄过去了么? 如今把丫鬟喊进来做什么,他是嫌她不够丢脸么? 桑拧月眼泪垂下来,颇有种梨花带雨之美。可她拍打着沈廷钧,带着惊慌与无措质问着他,“你想做什么?你会什么要把人喊进来?” 沈廷钧握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眼神灼灼的看着她。 许是刚得到满足,他神情颇为放松,就连看着她的眸光深处,都有着掩藏不住的松快愉悦。 “我不把她们喊进来,她们就不知道我在你房间里了?我让她们送水来,你身上不难受么?” 这句话沈廷钧是伏在桑拧月耳边说的,说的暧昧又含混。可该听清楚的桑拧月都听清楚了,一时间她似乎又感受到那种黏腻,那种火热…… 她瞬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沈廷钧指挥着素锦与素心将水放在内室。 两个丫鬟全程面色无波,好似沈廷钧出现在这里,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她们做完事情后就利索的退了下去,连往拔步床内看一眼都不曾。 可桑拧月心如死灰,直到被沈廷钧放在热水里,都不理睬他。 这一晚沈廷钧夜宿在桑拧月的房间里,任凭桑拧月如何对他爱答不理,如何驱赶推拒,他只钳住她的腰,让她好好睡。 可这怎么睡得着? 她枕边躺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虽然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可他们全然没有关系。 这种暗暗的偷.情,这种有悖人伦与伦理,不为世俗所容的关系,如何让她睡得着? 可许是这一天太折腾,许是刚才太劳累,桑拧月明明感觉自己会睁眼到天明的,可不过片刻工夫却呼吸均匀的睡了过去。 等她睡着,沈廷钧才又睁开眼看着躺在他臂弯中的她。 她背对着他,许是睡得不舒服,许是觉得他的胳膊硌得慌,她推拒着,身体还不住的往里边挪。 可沈廷钧不过轻轻一抱,她香软的身子便再次回到他怀中。 沈廷钧弹指熄灭帐外的蜡烛,拥着怀中这一团软玉,缓缓陷入沉睡。 似乎只是一眨眼,又似乎过了许久,沈廷钧听到墙壁被轻轻敲击了两下,他当即睁开眼,缓缓将桑拧月从胳膊上挪开。 他起身着衣,桑拧月被这轻微的动静吵醒。 她的睡眠一直不太好,自从被王徐氏惊吓过一回,夜里更是睡得战战兢兢。 她不让素锦守夜,一方面是心疼丫鬟,另一方面也是素锦再轻微的动作,都能把她惊醒。而一旦醒了,再想入睡就千难万难。 此时她就醒了,可她并不愿意面对沈廷钧,便面朝里继续装睡。 可随即她就听到沈廷钧说了句,“避子汤,以后再不许喝了。” 桑拧月像是被点了火的炮仗,当即就炸了。 她一下坐起身,此时再没有恐惧他的心思,她只恼怒,“你派人跟踪我?” 沈廷钧已经穿好衣裳,此时在束玉带。他侧过身看她,他面上是何种神色桑拧月看不清楚,但就是在这暗夜中,她也感觉到浓浓的压迫感。 烛火被点亮了,沈廷钧再次在床前坐下来。凝视着桑拧月刚睡醒时懵懂又惺忪的样子,她浑身懒散,整个人柔弱无骨一样坐在床上。她身前拥着被子,长发垂肩气呼呼的扯着被子出气。 沈廷钧突然心软,便哑着声音柔声说,“我没有派人跟踪你,只是去医馆查事情,恰好查到而已。” 桑拧月心思一动,想问他去医馆查什么? 直觉告诉她,应该和她在侯府中药的事儿脱不了干系。 桑拧月虽然笃定指定周宝璐害她,可她没有证据,也因此她连诉冤的地方都没有。 她仰起头,抓住沈廷钧的胳膊要发问,可这男人太狡诈,当即就转移话题,“避子汤伤身,以后不能再喝了。” 桑拧月梗着脖子,默了片刻却道,“我不喝,难道你喝么?” 这意识非常明确,她不愿意生下他的孩子。不管是因为现实不允许,亦或是考虑到孩儿可能会面对的难堪的出身,她都不会容许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有孕。 沈廷钧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方才还柔和的面容顿时变得铁青。 他当真怒起来,桑拧月还是有些发憷的。便丢开他的手,再次缩回到被褥里。可她依旧固执的说,“避子汤是要喝的,回头我会找郎中重新给我开方,开对身体损害最小的。” 沈廷钧哑着声音怒道,“不用你喝,我以后会提前服药。” 桑拧月讶异的看向他,不知他这话的诚意有几分。但说实话,沈廷钧这话虽然让她感动,可她病不敢接受这种诚意。 他可是武安侯。 别说他了,大秦的男人有几个喝过那种汤药的?这传出去跟天方夜谭一样,根本就没人信。 她也不信,可也信。 不过不管信不信,她都不会让沈廷钧去喝那种药。 万一有副作用呢? 老夫人对她不薄,而老夫人心心念念的都是武安侯府的传承,唯恐长房绵延到沈廷钧这一代却断了血脉,回头到了下面没法对老祖宗们交代。 她不能毁了老夫人的希望。 她也同样担心,万一那一天他忘记喝药了,或是干脆不想喝了…… 桑拧月不想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可她曾经历过人性最大的恶与坏,这让她不得不时时刻刻防备着。 她就摇了头,坚持道:“我要喝……若不想我伤身,侯爷以后不要来就是,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沈廷钧面色更难看了,跟黑云压城一样。 外边又响起了两声敲击墙壁的声音,是成毅在提醒他,时间不早了,今天有开年的头一次大朝,去晚了怕是不太好。 可沈廷钧对这些全都置若罔闻,他被桑拧月气的倒仰,牙根都要咬碎了。 可看着她固执的面容,看她清凌凌的一双桃花眼中全是执拗与惶惑,她是有所担心的,她不是信不过他,而是她更相信自己。 沈廷钧终究压抑住急于喷发的怒气,哑着声音说,“好,你喝。不过不用去药铺特意找人开方,我稍后让人送方子来。” 桑拧月还要开口反对,沈廷钧已经沉着脸说,“就这么决定!你不想生,可以不生。但避子汤要喝我送来的方子……我不会逼你。” 桑拧月缓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沈廷钧见状,心中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他起身就走,可就在此时,桑拧月陡然想起什么,迫不及待探出身子来问,“你查药铺作什么?是在查之前我中药的事情么?你查清楚了么?能告诉我么?” 沈廷钧却大步往外走,“回头再和你说。” 桑拧月闻言就更急切了,她差点跳下床直接追出去。可身上只着小衣…… 桑拧月要脸,不敢直接跳下去,只能焦急的问,“那你晚上还来么?晚上我给你留门……你过来好不好?” 回应她的是沈廷钧明显愉悦的声音,“再说。” 终于审核通过了,吓死我了。昨天晚上九点半刷新还没刷出76章,我以为又封了,还好今天打开后台一看,说是解禁了。大起点扫黄的力度真大啊,一点过分的都不敢写,这也太难了。今天就这一章了,宝宝们不要继续等了哦。感谢宝宝们的打赏,月票,推荐票等。就不一一点名了,感谢感谢,么么哒 (本章完) 78 纠缠不休 “再说”的结果就是,沈廷钧晚上时没能来桑宅。 不能不想来,而是不能来——他一出宫就被等在衙门前的沈廷澜拦住了,兄弟俩径直出了城,直接去了望月楼。 直到到了五楼,下人都出去了,包厢内只剩下兄弟两人。沈廷澜才从袖笼中取出一页纸,递过去,“大哥,这是你让成毅给我看的东西么?” 沈廷澜勉强的笑,“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这心思恶毒、为非作歹的人怎么会是我夫人?宝璐虽有些小脾气,人也骄蛮的厉害,但她本性并不坏。大哥你这上边的东西确定没错么?应该是搞错了吧?” 沈廷钧不说话,只冷冷的看着沈廷澜。沈廷澜在大哥的冷眼下,身体微微发抖,他面上带笑,可却比哭还难看。可即便如此,沈廷澜依旧不相信这纸上的所言所语。 这上边写了什么呢? 写了周宝璐与肃亲王府勾勾连连,妄图在瑶儿及笄礼当日,给桑拧月下药,让她与肃亲王玉成好事。 不仅写明白了前因后果,还点名了帮凶都有那几个。有肃亲王府的管事,还有周宝璐身边的织锦织彩。除了这两个丫鬟外,还有另外两个小丫鬟。她们负责三房的洒扫工作,在三房中很不起眼,可就在瑶儿的及笄礼后,在被成毅审问时,她们服毒自尽了。 纸上的每一个字沈廷澜都认识,可组合起来,那意思就让沈廷澜不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的夫人并不像她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良善,她有许多小心思,她见不得别人好,为此她暗地里传谣言,让桑表妹没有好日子过。 可这在他看来,就已经是她恶劣的极限了。可她怎么敢算计人的清白,敢将自己出身诗书礼仪之家的嫡亲的表妹送与人做妾,换做自己亲爹进京为官呢? 这多荒唐啊。 她这到底是要报复桑拧月,还是在报复他? 这种无脸无耻无下限的女子,当真是他费尽心机,忤逆母亲兄长才娶进来的贤惠妻子么? 沈廷澜整个人都有些魔怔了。 他浑身颤抖着,至今仍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琢磨了一天一夜,从大哥的门前守到了宫门口,可这么长时间,他仍旧没有想通,这纸上胆大包天、心思歹毒的妇人,怎么会是他的妻子? 沈廷澜又哭又笑,求证似的祈求着问沈廷钧:“大哥你说句话啊,这不是宝璐做的恶,是你找错了人对不对?宝璐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罢了,她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怎么敢这么作践桑表妹呢?” 沈廷钧看着他,终于出声道:“是真是假你心中不也有数么?你让人在府里查有关于桑家姐弟的流言蜚语,你不是也找到源头了?周宝璐不是第一天作恶,这事情你心知肚明。至于她敢不敢拿嫡亲的表妹换利益,我想你心中比我更清楚。” 看着弟弟像是受不住打击,整个人摇摇欲坠。 武安侯府的三爷沈廷澜,他是多体面一个人啊。可此刻他眼泪流了满面,整个人魂不守舍,宛若一个被打破了信仰与坚守的可怜人,整个人仓皇无助的厉害,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悯。 沈廷钧是沈廷澜嫡亲的大哥,沈廷澜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父亲早逝,沈廷澜如何为人子、为人兄,以及如何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这些他都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都说长兄如父,虽然他们年纪差了不到十岁,但在丧父后,沈廷钧也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将幼弟教养的很好。 如今看着一贯骄傲的弟弟颓丧成这个模样,沈廷钧心中有许多许多不忍。可他沉默许久,最终也只是说,“三郎,当初你要娶她进门,我让你好生考虑。是你说之后不管是福是祸,你只认准了这一个人。三郎,如今来看,你的眼光差的离谱。” “大哥……”沈廷澜跪在地上,眼泪如喷涌的泉水一样哗哗的往外流。 他多懊悔啊,懊悔当初的固执己见,将大哥和母亲的规劝全都当做耳旁风。那时他以为他遇到了这辈子的良人,满心欢喜,眼里心里只装得下她。可事实证明,母亲和大哥的规劝是对的,是他被猪油蒙了心,才看不见她隐藏在贤惠良善之下的恶劣歹毒。 “可如今再说这些也晚了,也晚了啊大哥。”沈廷澜嚎啕大哭,不知事情该如何是好。 周宝璐所作所为让他恶心欲吐,可她有千般不妥,百般不是,她都为他诞育了荣安。 荣安活泼可爱,机灵向学,他对父亲亲近,可他更喜欢母亲。难道要让他小小年纪就没有母亲作陪么?他丧父后尚且觉得人生没有方向,要大哥指引着才能好好长大,那他的荣安呢?少了母亲的陪伴,荣安的这一段人生路又该如何走? 沈廷澜可怜儿子,也可怜自己。 他选错了妻,结果惨烈而悲壮。可后果不止要他自己来背,还要荣安来承担。他如何舍得,如何舍得儿子小小年纪就没有母亲护持啊。 沈廷澜哽咽不已,整个人颤抖的直不起腰。沈廷钧却冷声道:“荣安需要一个母亲,可周宝璐这个母亲在他身边陪着他长大,对他就一定有好处么?三郎,周宝璐性子歪了,荣安和她朝夕相处,你就不担心荣安什么时候也长歪了?” 沈廷澜的眼泪戛然而止,他想到了儿子懵懂可爱的模样,他此时确实可爱的很。可若是他养成了她母亲的性格,自私自利,愚昧歹毒,他只要一想到荣安以后会是这样一个模样,他嘴就抖的张不开,腿脚更是重于千钧,抬都抬不起来。 沈廷钧道:“三郎,祸在将来,防患未然,知难而退,及时止顺。” * 沈廷钧惦记着回桑宅,可惜沈廷钧心情悲苦难消,他边哭边拉着沈廷钧痛饮,两人在望月楼喝到天亮,此时沈廷澜已经烂醉如泥。 沈廷钧将沈廷澜送回侯府,又重新洗漱过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去上朝。 今日是小朝会,时间很短便散了朝。然散朝后隆庆帝与太子要商议春耕一事,朝中几位重臣作陪。 众人一道往御书房走,太子故意落后几步,走到沈廷钧身旁。觑了他一眼,嗅了嗅鼻子问道:“昨夜又喝上了?” “三郎遇到些不顺心的事儿,我陪着喝了几杯。” “怕不是浅浅几杯那么简单吧?你身上这酒气,我站在御阶上都闻得到。” 沈廷钧回侯府后重新沐浴更衣过,按说身上不该有这么大的味道。但秦晟自幼嗅觉敏锐,一丁点的味道他都能闻见。加之今天是小朝会,秦晟所站的御阶距离他所站的位子不过三五步远,他嗅到酒味也不稀奇。 秦晟见沈廷钧面色无波,不由嘀咕了一句,“这没家没室的就是舒坦,喝酒喝到天亮都没人管。不像我,才品上两杯,东宫中就人来个不断。不是这个美人咳嗽了,就是那个儿子闯祸了,再不就是县主们想爹了,太子妃过来送汤了……” 沈廷钧淡淡的接了一句,“殿下辛苦了,酒大伤身,殿下回头多喝些补汤就是。” 未尽之意就是,这都是小场面,不敌殿下你一合之力。任凭东宫再怎么闹腾,殿下一出面,万事都可解决。 至于补汤么……这就更微妙了。 秦晟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用肩膀扛了扛沈廷钧,“损还是你损。” “多谢殿下谬赞。” 秦晟被噎住了,碰上沈廷钧这种软硬不吃的人,你说你能拿他怎么办? 当下他也不和沈廷钧绕弯子了,诚心提醒说:“长荣这两天频繁往宫里来。娘娘知道你什么心思,也私下里规劝了长荣,可长荣素来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娘娘实在劝不住了,就想着这事儿还是得你亲自出面解决。” 沈廷钧眉头当即蹙了起来,“殿下,我与她早已和离。” “和离了不是还能再婚么?”秦晟讪讪的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无理取闹,可该说的不还得说清楚么? 秦晟道:“你若是一直不成亲,许是她即便有那心思,也只能暗地里谋算。可你之前不是带了个姑娘去望月楼赏雪吃饭么?这事儿传的满大街都是,长荣怕是也听着信了,这不,就急上了。” 沈廷钧冷嗤,“我若是一直不成亲,她怕是还以为我对她念念不忘。” 秦晟拍手,“原来你知道啊。” 沈廷钧看过来,秦晟讪讪的转身就往前走,“总之话我给捎到了,回头你出了御书房,就带娘娘哪里去一趟。你即便再不想见长荣郡主,可为了娘娘,我劝你还是见一见吧。娘娘最近被烦的头疼,头疾都要犯了。” 沈廷钧走出御书房后,在去后宫还是去衙门间只犹豫了一瞬间,他心中早有决断,抬脚就…… 脚步还没抬起来,就听端坐在身后御书房御案之后的隆庆帝拍额道,“子渊啊。” 沈廷钧不得不重新回到御书房,行礼道:“臣在。” “朕忘记有一事要告知你了。”隆庆帝显然觉得这是个不情之请,有些为难他的臣子了。但在委屈皇后还是委屈子渊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委屈子渊。毕竟子渊还年轻,多少磨难都经得起。可皇后年纪大了,还有严重头疾,这几天被长荣闹得夜夜叹气,头疼的受不住。 皇后休息不好,他也别想能睡个安稳觉。偏他骂又骂不过皇后,打又不舍得动手,万般无奈之下,皇帝决定这件事还是交给子渊来解决吧。 毕竟,谁让长荣是他前妻,这次也是奔着他来的呢。 隆庆帝便道:“你先把公事放一放,先到后宫去寻皇后,皇后许久不见你,有些想你了。” 早已从秦晟哪里得知实情的沈廷钧:“……” 他无波无澜的应了一声:“是。” 沈廷钧走了后,隆庆帝身边的大伴笑呵呵道:“奴婢瞅着侯爷像是知道了什么,您这次可没骗到侯爷啊。” 隆庆帝一边笑一边骂,“晟儿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我下朝之后见他凑到子渊身边嘀嘀咕咕,就知道他指定是把事情说给子渊听了。这孩子,心里藏不住事儿。” “那还不是因为太子和侯爷自小一起长大,打心眼里就亲近。” “他们倒是亲近了,只是把朕和皇后给坑住了。若不是朕脸皮厚,刚才差点让子渊给跑了。” 隆庆帝乐呵呵的,嘴上说的话带着无尽的亲近与欢喜。 太子秦晟是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子渊虽不是他亲生,可自幼长在膝下,也和亲生的没多少差别。虽说不能给与他江山,但在其余地方,隆庆帝可丝毫没亏待过这个孩子。 也因此,骗一次也就骗一次吧,反正馊主意不是他出的,黑锅他也不背。 * 因得了皇后和隆庆帝两边的允许,沈廷钧去往后宫的路上无人阻拦。不仅无人阻拦,因为皇后早就安排人来接,连通报这一步都省了,沈廷钧直接被满脸笑意的姑姑给领到后宫去。 这个时间段,皇后娘娘还在用早膳,桌上作陪的还有太子妃与长荣郡主。 见到沈廷钧过来了,皇后娘娘放下筷子,借口要更衣,被太子妃掺着往后边去了。 这个小小的宫殿中只剩下沈廷钧与长荣郡主,就连负责清理的宫娥们,也在东西都收拾妥当后,便再无人进来。 长荣郡主看着站在殿中的沈廷钧,沈廷钧也在此时看向她,“郡主有何事不妨直说。” 长荣郡主被他不冷不淡的语气弄得浑身不适,但经年过去,她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趾高气扬,稍有不顺心就敢提“和离”的女子。 她更成熟了,也彻底明白了心中的执念是什么。她有所求,便有所舍。而被她舍弃的,便是那最最无用的傲慢,与不肯服输让步的好胜心,是她的倨傲与自满。 长荣郡主缓缓呼着气,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她指指不远处的位子,面上带着浅笑道:“侯爷不妨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郡主有事儿请直言,后宫之地,不是外臣该待的地方。且大理寺卷宗繁多,我并无多少闲暇与郡主叙旧。” 沈廷钧素来说话冷硬,哪怕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哪怕之前他们曾为夫妻,可因为两人同为天子骄子,谁也舍不下身段。也因此,成亲的那一年里,他们并无多少柔情蜜意,直至最终她提出和离,他也毫不迟疑的一口应下。 但多年过去,她早已学会轻柔浅笑,他却还是这般孤直模样。 长荣郡主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她失魂落魄道,“与我共处一室,当真让你这么难挨么?廷钧,我们曾是夫妻,即便早已和离,但没有夫妻之情,就连早年朝夕相处的幼时情谊也消失无踪了么?” 沈廷钧只冷冷的看着她,丝毫不被她这柔情百转的模样所惑。她这柔情攻势对他也丝毫不起作用。朝夕相处一年,他最是了解她是怎样一个虚伪狡诈的女人。 也因此,他语气比刚才更冷硬,更不耐烦,直截了当道,“郡主若无事还请以后不要再来搅扰皇后殿下。皇后与我有养育之恩,于你同样恩情厚重。你所作所为所求为何,我心知肚明。将无关人等牵扯上毫无意义,这并不能让我回心转意,只会让我更加不耻你的为人。” 长荣郡主眼圈红了,她哽咽出来。原本盛气凌人的面孔此时变得悲苦又无助,长荣郡主是那么的柔弱可怜。 可惜,有人比她更可怜,更无助。她哭泣时他想宠爱她、蹂躏她。可眼前这女子哭泣,他只觉得厌烦,觉得她惺惺作态、丑陋不可闻。 长荣郡主哭的梨花带雨,“可我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我只是见不到你才不得不走弯路,求助与皇后娘娘。廷钧,你当真那般厌恶我,连见我一面都愿意么?” “对。”沈廷钧直接将话说绝,他不顾长荣郡主如遭雷劈的面色,语气冷冽而绝情道:“当初和离,便已说过相见如陌路,恩义两相绝。我至今铭记于心,万望郡主也勿要毁诺。” “可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啊廷钧!”长荣郡主猛地扑了过来,却被沈廷钧直接躲了过去。她一下扑到在旁边的椅子上,椅子发出刺啦一声锐利的响声,在地上摩擦划蹭出去好远,才在撞到墙壁时停了下来。 门外守着的宫娥们,忍不住想往内窥探,可担心被沈廷钧和长荣郡主注意到,便又艰难的将脑袋转了回来。 沈候他们是不怕得罪的,当然沈候也不会在这些小事儿上,和她们这些小宫娥们计较。但长荣郡主睚眦必报,之前她还年幼时,宫女们在她跟前当差都要谨慎了又谨慎。直至她长大,性情莫测,喜怒不定,这就不是个好说话得主,若是被她抓到不是…… 这还不止是简单的“不是”,这是长荣郡主的丑事。若是被她们看在眼里,事后长荣郡主绝对不会轻饶了她们。 宫娥们不敢窥探,可她们都忍不住支棱起耳朵,听起里边的言语往来。 宫中日子难熬,稍有一点娱乐就足以引起大家全部的注意力。 更何况长荣郡主和沈候早先曾和离,如今长荣郡主又想回头…… 宫娥们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她们也好奇这些带了颜色的花边新闻,便愈发专注的听了起来。 与这些宫娥有相同动作的,恰是在另一侧宫殿坐着的皇后娘娘和太子妃。 宫殿隔音效果是不错,可也耐不住长荣这般吵嚷。 加上两人说话声音都没压制住,坐在隔壁的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即便不想听,也听了满耳朵,更何况他们打心底里,其实还是很想听的。 两人早年都曾在皇后膝下长大,皇后对这两个孩子都很疼惜。之前他们和离,其实最唏嘘惋惜的是皇后。而如今长荣有心回头,其实最不赞成的也是皇后。 奈何皇后明里暗里把能说的都说了,可长荣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就是死不回头。 皇后甚至都想把她那两个孩子拿出来说事儿了。 何必呢?你和离之后还曾改嫁,且诞下了两个子嗣。沈廷钧不是娶不上媳妇的男人,整个京城里多少高门贵女等着他挑选,那么多姑娘他不挑,他会回头选你这个给被人生育过子嗣的女人么? 即便沈廷钧同意,老夫人想来也不会点头。 这把沈廷钧当什么了? 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了,感情武安侯府时你家啊,你来如这么自如? 皇后也不是不容许女子和离改嫁,她作为一国之母,考虑的狠长远,也因此她尤其不赞成女人和离或是丧夫后独自守着。她鼓励女子重新择娶良缘,重新组建家庭,承担起绵延子嗣,为大秦朝增加人丁的重任。 可她也看不上长荣把婚姻当儿戏的做派。 长荣固然是在她膝下长大的,还是她嫡亲的侄女,可在这件事情上,她支持沈廷钧,赞成沈廷钧的想法。 皇后娘娘全程皱着眉,等她听到隔壁宫殿传来椅子划蹭的声音,却忍不住一下站起身……说到底,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皇后娘娘打心底里还是担心长荣是否有摔伤的。 她担心了许久,踌躇着要不要过去看一看。也就是此时,长荣郡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我哪里不如她?你不是想成亲么?我哪里不好了?你是嫌弃我嫁过人,给别人生过孩子是不是?可我能怎么办,谁让你当初坚决和离,是你不要我,我才找了其他人,我总不能把孩子从新塞回肚子里?” 这话说的,皇后娘娘登时气起来。 怎么就扯上孩子了? 即便她和离又改嫁又和离,又回头找上沈廷钧确实不厚道。但是这都是大人的事儿,你提孩子做什么? 更何况这孩子还不是全然和宫里无关的,你即便心里有再多想法,不该说的也不能说出去不是? 79 警告 皇后娘娘当即就对太子妃说,“稍后把这宫里的人都敲打一遍,不该说的别说,别把这些事情传到太后娘娘耳朵里。” 太后娘娘的娘家是承恩公府,而长荣郡主再嫁的人也不是其他人,正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也就是承恩公府的世子爷,同样也是晟儿的伴读之一。 当初隆庆帝为儿子选取伴读,最后从一众皇亲国戚和权臣勋贵中挑选了四人。 其中两人出自跟随太祖打天下的老牌勋贵之家,便是新昌侯府的许知君,与武安侯府的沈廷钧;新崛起的权臣中择取了梁太傅的长子梁昊升;而宗室姻亲中,隆庆帝选取了太后的娘家侄子魏明谦。 再加上从小在宫中长大的长荣郡主,这五个孩子因年龄相仿,之前总在一处玩。及至他们被太傅们授课,长荣无所事事便也跟着一道读书。 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这一点都不为过。 可谁又能想到,早先长荣郡主嫁了沈廷钧,和离后竟又改嫁给沈廷钧的挚友魏明谦,如今她与魏明谦和离,又想回头嫁给沈廷钧。 这复杂的关系啊,剪不断理还乱,反正是闹得皇后娘娘一脑袋包。 也由此,皇后娘娘说长荣郡主把婚姻当儿戏,她一点都不冤枉。 就因为她之后改嫁给魏明谦,早先关系多好的几人啊,顿时就支离破碎了。 梁昊升和许知君不耻魏明谦连朋友之妻都抢,他们为沈廷钧鸣不平,直接和魏明谦打了一架。几人虽说没断绝关系,可如今这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看着也足够让人唏嘘的。 也因为魏明谦娶了长荣郡主,晟儿对他颇有微词,就连皇帝都觉得明谦这事儿办的不厚道,朝臣们更是觉得承恩公府背信弃义,不是可结交之辈。 就因为娶了长荣郡主,魏明谦把他的名声和仕途全都给搭了进去。 若是他和长荣郡主恩恩爱爱的白头到老,许是那种损失还能说一声“值得”。可两人结缡十载,连孩子都生了两个了,长荣郡主却再次和离,还想要走回头路,再嫁给沈廷钧。 就说这事儿儿戏不儿戏,荒唐不荒唐? 反正皇后娘娘是不知道长荣在想什么,有时候她气恼的狠了,也想撬开长荣的脑壳,看看她一天到晚都在瞎捉摸什么。 因为她,魏明谦都成了京城的笑话了,承恩公府和武安侯府更是差点结了仇。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不想着息事宁人,反倒还要火上浇油,长荣可真是个搅家精啊。 皇后娘娘气的心口起伏不平,太子妃见了,赶紧过来给皇后娘娘抚顺胸口。 皇后娘娘却摆摆手,让太子妃在旁边坐着歇息即可。 她得好好听听,长荣到底能有多无耻。这真的是她教养长大的姑娘么?她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么?皇后娘娘陷入怀疑中。 而那厢宫殿中,沈廷钧听到长荣郡主提起望月楼,不由微眯起双眸。 长荣做事不折手段,若知晓那日和他一道赏雪用膳的是桑拧月,怕是她再无安宁之日。 也好在望月楼是武安侯府的产业,掌柜的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长荣若想通过这个途径查到人,怕是不可能。 事实也确实如此,长荣正是因为一直没找出那个女人,才愈发焦灼。 本来她是不信街上所谓的流言的。 沈廷钧这人无趣的很,她与他成亲一年时间,两人同桌用膳的时间都少之又少。其余诸如闺房画眉、抚琴弄月、红袖添香,这些事情更是从未有过。 也因此,初初听到有人说,沈廷钧在落雪那夜,邀一个夭桃秾李的貌美女子去望月楼赏景用膳,长荣郡主一千一万不相信。 可随后就又有谣言传出,说之前那消息肯定千真万确,因为梁太傅的嫡长子梁昊升亲自证实了。 长荣郡主这才不得不正视起这件事,可这时候再去探查,已经晚了。她派人去望月楼寻找探问,可无人能说清究竟有没有那样一个人。她让人逼的很了,就有小二道,“只记得侯爷那天确实有来用膳,却是孤身一人。” 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可直觉告诉她,那个让沈廷钧另眼相待的女人确实是存在的。 但这怎么可以呢? 她因为他再次和离了,甚至就连一双儿女也抛下了。她追着他跑,为此连脸面都不要了,身段都放下了,若最后不能达成所愿,她怎么能甘心? 可惜,沈廷钧从来都不是她能掌控的男人。这个男人心冷如铁,也绝不是她哭一哭、闹一闹,就可以打动他的。 就听沈廷钧的声音又冷了两分,此时已经带了警告的异味。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毫不留情道:“长荣,我给你留两份颜面,此事到此为止。若你之后再继续纠缠,休怪我把事做绝。” 长荣郡主捂着面颊恸哭起来,“廷钧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呢?我已经知道错了还不行么?可父亲之死当真不是……” “住口。”沈廷钧突然爆怒,他面目冷的和极地的冰山有的一比。“长荣,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休让我再从你口里,听到有关于我父的只言片语!” 沈廷钧的怒气来的快而烈,这一声阴沉沉的警告不仅让长荣郡主失态,整个人吓得打了个嗝,也吓住了门外守着的宫娥,让她们忍不住缩缩脖子;甚至就连隔壁宫殿的太子妃,也控制不住抖了抖身子,面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说完那句话,沈廷钧迈步出了宫殿,没有再看长荣郡主一眼。 他也没有过来给皇后娘娘请辞,似乎是忘了,又似乎是心神全被别的事情占据,完全顾不上这件事。 而侧殿中,太子妃看着一脸唏嘘的皇后娘娘,忍不住问,“沈候与长荣和离,怎么还扯上先武安侯了?” 她满脸好奇,皇后娘娘却不想提及这段往事。因为中间夹杂着先武安侯这条人命,沈廷钧是死也不会同意与长荣复婚的,长荣再怎么做,也不过是把脸面丢尽,任人作践罢了。 可这当真就是阴差阳错的一件事,怪就怪在长荣没担当,怪就怪在她先坏了心思,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才走到这没法收场的地步。 皇后娘娘拍拍太子妃的手,轻叹一口气,“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此事武安侯府的老夫人尚且不知情,今天也就是长荣说漏了嘴……封口吧,不要让这件事传出去。” 太子妃应了一声“是”,便行个礼,走出去善后去了。 留下皇后娘娘想起当年的往事,忍不住唏嘘了一声。 先武安侯虽说资质平平,可绝对是个慈父,他于沈廷钧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可因为长荣,他迈入了死地。 中间隔着这样一条人命,长荣怎么敢肖想再嫁回武安侯府呢? 想也知道绝不可能了。 沈廷钧这一日面上都阴云密布,整个人身上都是低气压。凡是走进他三米内的人,俱都慑于沈候今日败坏的心情,与他交谈时都战战兢兢。 沈廷钧的坏心情持续到夜色落下帷幕,可随着夜晚降临,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沈廷钧本来略有缓和的面色再次变得冷凝。 成林驾着马车往侯府方向驶去,沈廷钧却在中途下了车。 “主子,现在还不回去么?” “你先回,我去柳树胡同。” 柳树胡同就是桑宅所在的地方,成林想到那个宅子里的女人,忍不住眨了眨眼。 侯爷对这位表姑娘当真喜欢至极,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可窥见些行迹,如今得偿所愿,侯爷不想回府只想软玉温香在怀,成林也非常理解。 但是外边还下着雨呢,若是把侯爷淋湿了…… 可成林并没有来得及多说什么,便见侯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桑拧月此时正在花厅中与弟弟一道用晚膳,今天忙完了弟弟入学的事情,姐弟俩像是了了一桩心事,俱都非常高兴。 今天晚上特意让下人多准备了几个菜肴庆祝,也因此今天的晚膳便用的晚了一些。 桌上桑拧月给弟弟传授着,在私塾读书的经验。 其实她本人哪里来的经验呢?她又没有读过私塾,根本就不知道里边的潜规则。但之前兄长拂月曾在私塾读过几个月,兄长的经验暂且可以拿来用一下。 桑拧月便对着弟弟一顿输出,听得本来觉得自己会在私塾如鱼得水的清儿,突然不确定起来。 看着弟弟那迷茫的表情,桑拧月陡然想到,她是不是误人子弟了? 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桑拧月撑着油纸伞回到了自己房中。 一进入房间,桑拧月便敏感的察觉到不对。 她往那张美人榻上看去,就见沈廷钧不知何时过来了,此时正躺在美人榻上假寐。 他头发微湿,身上的衣衫应该也被雨水打湿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听见推门声,沈廷钧睁开眼坐起身,蹙眉问她,“怎么这么久?” 桑拧月心中憋闷,不想搭理他。 她不过就是吃了一顿饭,时间哪里久了? 再来昨晚上请他来他不来,今天却又不请自来,沈候真把桑宅当成是他的武安侯府了不成? 心中怨言成堆,可毕竟有求于人,桑拧月丝毫不敢表现出不高兴来。 她也是头一次在没有入睡的境况下看到沈廷钧,如今灯火通明,他就坐在不远处等她靠近。这情景如此梦幻,却令桑拧月寸步难行。 跨过这一步,似乎就跨过了那道道德的鸿沟。 她可以在暗夜中与他厮混,但在这惶惶明烛下,她只觉得自己的龌龊与可耻无所遁形。 桑拧月脚步顿在原地,脸上的浅笑也渐渐淡去。 沈廷钧是亲眼目睹她所有神情变化的,忍不住微眯起双眸。她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他即便猜不出十分,也能猜出七八分。 对他畏惧了?对世俗伦理屈服了?不想靠近他了? 想都别想! 沈廷钧下了美人榻,几步走到桑拧月跟前,掐着她的腰便把她抱在怀里。 明亮的烛火将屋内每一寸地方都照的通亮,加之两人又紧紧搂抱在一起,距离太近,近的桑拧月连他眼睑上有多少根眼睫毛都能数清楚。 她登时不自在起来,挣扎着要跳下去。沈廷钧却轻呵一声:“再动我就上手了。” 这是绝对的威胁,而他也确实做得出来,因为他的大掌已经放在了桑拧月臀部。 桑拧月面红耳赤,整个人又气又羞,可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虽不是俊杰,可她是识时务的小女子。她不会明知不可为偏要为,那是自找罪受。 桑拧月当即闭起眼,垂首埋在他脖颈处。 沈廷钧对她的识时务似乎很遗憾,最终只能不满的用力在她臀部揉了两把。桑拧月骤然被袭击,登时直起身子,可因为担心自己摔下去,她又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气也不是、怒也不是,最后只能无力的说,“我都没有动,你怎么还……” 沈廷钧却哑了嗓音,又狠狠的揉了几把,带着克制的情与欲,强制忍耐道:“实在忍不住。” 他拿着她的脚,轻轻触碰一下,桑拧月便被烫到一般,整个人再不敢说话了。 两人在美人榻上落了座,姿势很不雅。桑拧月想到旁边去,沈廷钧却硬抱着她不松手。桑拧月实在不舒坦,便又磨又蹭,“你身上都淋湿了……” “别动了……我还没用晚膳,你想给我当晚膳?” 桑拧月彻底老实了,再不敢动一下。不过他身上衣裳湿了大半,不知是出于心疼,亦或是其余别的情绪,桑拧月让他先去内室洗个澡,她去给他安排膳食。 沈廷钧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看的桑拧月坐立难安,又想跑了。 这次沈廷钧终于松开了她,一跳下榻,桑拧月就破罐子破摔的喊了素锦进来。吩咐她让人准备热水,又让她再准备些晚膳;还有……桑拧月踮起脚在素锦耳边嘱咐了几句,素锦点点头应下了。 临出门前,素锦终究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端坐在美人榻上的武安侯。 身材笔挺颀长的武安侯,身上甚至还穿着朝服,这愈发衬托的他面目清冷俊美,整个人威严肃穆。可他却坐在那花团锦簇中,还坐的那么安稳,素锦突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也没说其它的,转身离去了。 热水本就是预备好的,很快就被素锦提了进来。 素锦心中想的清楚,姑娘和武安侯的事情是见不得人的,只有她和素心知道就可以了,再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为了姑娘的以后着想,这样的可能要尽可能掐灭。 热水准备好,素锦就忙其他的了。 而沈廷钧进了内室,就喊桑拧月进来。 桑拧月充耳不闻,吭吭哧哧自己铺床。 沈廷钧却直截了当的来了一句,“你不进来是等我去请你?” 想一想沈廷钧赤身裸.体走进屋内的画面,不行,辣眼睛。 桑拧月气的将手中的帕子摔在床上,转身往净室走去。 自己洗澡不会么?凭什么让她作陪? 净室地方不大,水雾一点点飘出去,氤氲的这里好似迷幻梦境。桑拧月顺手拿了搁置在旁边架子上的毛巾,要给他揩背,可她才刚走上前,甚至都没看清楚他背部的肌肉线条,就被他整个人拉进浴桶里。 等两人从净室中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桑拧月双眼无神看着上空,完全不知道还可以这么胡闹。她恼的往沈廷钧胸口拍了几下,气的想咬他。 沈廷钧任由她闹腾,将她放在床上后却逼问道:“还有力气?” 桑拧月很没骨气的转过身去,埋在被子里,不想搭理他了。 外边传来素锦的敲门声,“姑娘,饭菜是放在花厅,还是直接送到屋里来?” 桑拧月看看那个正在穿衣的身影,拽着被子哑着声音说,“送到屋里来吧。” 那身衣裳是她让素锦去外边买来的,衣裳是他一贯穿着的玄黑色,应该会得他喜欢。只是布料到底不如侯府里的布料贵重,也不知道沈廷钧穿不穿的惯。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话一出口桑拧月慢了半拍才愣住了——她的声音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难道他们刚才闹腾的很厉害么?那外边听见动静了没有? 桑拧月想到某种可能,突然很焦灼。 沈廷钧径直走过来,他已经穿戴好,只剩下头发湿漉漉的。他将桑拧月抱出来,慵懒着语调道:“起来陪我用膳。” “我吃过了,不想吃了。” “陪我也不行?还是说,你想继续躺在床上?”他那眼神意味深长,一看就知道不安好心,桑拧月赶紧屈服,“我下来陪你。” 可身上不着寸缕,她一坐起来被子就往下滑。 桑拧月脸皮薄,尽管两人再亲密的事儿也做了,该看的也看了,可她此时就是觉得羞耻,觉得别扭。 她面红耳赤道:“你背过身去?” “你有衣服么?”沈廷钧好整以暇问。 桑拧月气的咬牙,“……劳烦侯府帮我拿一身衣裳来。” “也不是不可以。” 沈廷钧轻笑着打开她的衣柜门,从里边寻出全套的衣物给她穿。 桑拧月忍着羞耻看他在她的衣柜里翻捡。挂着的外衫随他怎么翻看,她都无所谓,可有一扇衣柜里挂的全是里衣,下边的抽屉里,全是各种小衣。 任由他在那些衣裳里挑挑选选,修长的手指拎起这个、放下那个,看他好奇的看看衣裳,又回头看她…… 桑拧月羞愤欲死,一头埋到膝盖里,不愿意抬头看人。 好不容易沈候发善心将选好衣裳递过来,桑拧月不敢再叽叽歪歪,赶紧穿好衣衫。此时也顾不得羞耻不羞耻了,只有穿上衣裳,那种无所遁形之感才会消去。 像是有了衣裳,她就有了铠甲,可以无坚不摧。 两人在圆桌旁落了座,桑拧月之前确实吃了不少,但刚才一番活动,体力消耗有点大,她便又端起素锦给她准备的那碗燕窝羹,有一口没一口的嗤了起来。 至于沈廷钧,沈候看起来胃口不错,他状似文雅的吃着饭,速度却很快。也可能是真饿了,他片刻工夫就将桌面上几个菜肴吃了个七七八八。 桑拧月见他终于放下筷子,就递了一杯消食的茶给他。沈廷钧看了她一眼,顺手接过,往太师椅上一坐,理所应当道:“过来给我绞发。”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全都束在发冠里,一拆开有些发梢还在滴水。 桑拧月扁着嘴巴站在他身后,拿着帕子耐心细致的给他绞头发。 期间她忍不住问道:“侯爷,那天你和我说,你派人去医馆查事情,是查什么?” 沈廷钧漫不经心道:“你不是都猜到了?” 桑拧月的动作顿了顿,此时她满心焦灼,她想立即扑到沈廷钧跟前问个究竟,可她还没摸清沈廷钧的脾气,一时间也不敢太放肆。 只能强压住好奇心,缓缓问,“是查我中药的事情么?查药物来源,还查是谁买的药?” 沈廷钧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桑拧月便愈发提起了心,轻声说:“那侯爷查到了么?” “查到了。” 桑拧月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从他身后转到他面前。她绞着手指看着沈廷钧,忐忑道:“那侯爷可以告诉我实情么?” 沈廷钧就这般直勾勾的看着她,看她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看她忐忑又局促,不安又焦灼,非常形象的给他演绎了一个,什么叫做“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沈廷钧心中怜惜的厉害,将她一下拉过来,将她抱坐在腿上。 “究竟是何人害你,难道你心中一点想法也没有?” 桑拧月任由他抱着,随他怎么玩弄她的手指,随他顺着她的发丝,嗅着她肩颈处细微的体香味。 她有些战栗,可一想到那个害她的罪魁祸首,她又立刻将那些儿女情长全都抛到脑后,如今还是这件事最重要。 80 撵人 桑拧月睫毛颤的厉害,她是有心想瞒一瞒的,毕竟她无凭无据,有的只是自己的直觉与揣测。 而周宝璐不是武安侯府中无关紧要的一个人,她是沈廷澜的发妻,是沈廷钧的弟妹。 在她与周宝璐有龃龉时,甚至有利害关系时,她并不知道沈廷钧会向着谁。兴许他会护短,亦或者他会公平处置此事,但是她没有开天眼,不知道之后事情会如何进展,此时便想保守一些,装着自己并不知情。 但是,这是沈廷钧啊,是朝堂上赫赫有名的正三品大员,是统管天下邢狱的大理寺卿。 她可以轻看他在女色上的情难自禁,可她不应该小觑了他那一身傲骨,小看了他在律法上的公正与庄严。 桑拧月到底是老老实实地说出了她的怀疑,“若在侯府之中有人害我,该是表姐无疑。我虽不知在何时与她结怨,但我自来看不上我,对我动手的是表姐吧?” 沈廷钧便“嗯”了一声,“是她。”药是织锦买的,也是她寻了机会下的。 三郎醉酒到午后方醒,醒来后亲自将织锦送到成毅那边。成毅将所有事情都审问清楚了,连织锦的口供都录了,事实证明桑拧月的猜测没错,幕后主使确实是周宝璐。 桑拧月一直猜着对她图谋不轨的会是周宝璐,可真的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她了,她反倒又迷惑不解起来。 为什么呢? 她们俩从小关系虽然平平,但也没有到结仇的地步。直至周宝璐将她的亲事推到她身上,两人关系才急转直下。她知道那表姐是个心思歹毒的,可她全然没有妨碍的她的利益,她为什么几次三番要害她? 若说之前她觉得王家的亲事束缚了她,她想攀高枝,所以陷害她,她还能理解。可这一次毁了她的清白和名声又能怎样?她本就是个寡妇,本就没什么清白可言啊。 桑拧月便疑惑的问沈廷钧,“可是为什么呢?给我下药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沈廷钧看她疑惑不解,看她愁苦的皱紧了眉头,眼皮颓丧的耷拉下来。他突然有些怜惜她,觉得她确实可怜的很。可正是因为她太可怜了,跟个软柿子一样,才让所有人都想上来捏一捏。 沈廷钧就说,“她给你下药自然是有所图谋的。” “图谋什么呢?” “她想将你送到肃亲王府做妾,换取周父进京为官。” 桑拧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双手攥紧了他胸口的衣襟。她重复道:“你说什么?把我送与人做妾?让舅……周父进京为官?” “对。” “我就……这点作用?” “就这点作用。” 桑拧月突然有些激动,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可她在怎么敢呢?我是好人家的女儿,父亲、祖父都有功名在身。买卖良家妇女是犯法的,她不怕么?她怎么敢这么做呢?” 可周宝璐为什么不敢呢? 买卖良家妇女确实犯法,使良家妇女做妾更是为律法所不容。 但这世上哪里都有例外。 就比如新昌侯府的许知君,因新昌侯府子嗣困难,新妇进门五年都没能诞下子嗣。府里的老夫人心急,可有不想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生下府里的金孙,所以,还不是找了门路从外边买了良妾来。 说是良妾,其实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因为家境困难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甘愿自卖自身进府做妾。 这其实就是律法的漏洞——外人买卖良家妇女自然犯法,可你若是自愿的,这不是两好搁一好的好事儿么? 而在周宝璐看来,桑拧月死守着一个出身,顾自清高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要被人欺辱,还不是没人撑腰? 这样的境况下,就不如进肃亲王府做妾。 虽然肃亲王年纪大的足以当她爹了,但肃亲王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若是进了王府,之后再生下一儿半女,那就在王府站稳脚跟了,以后不就可以把所有亲戚都提携起来? 若真如她所说,受益最大的就不是周父,而是清儿才对。 再来了,王府多富贵,能在王府栖身,总比寄人篱下的守寡强了千倍万倍。况且木已成舟,桑拧月即便你不愿意,这事儿还能由她说了算。 而她进了肃亲王府,周宝璐的算计也就得逞了。她当然也不怕桑拧月事后报复,毕竟,只要桑拧月不憨不傻,在事情已成定局的情况下,究竟如何做才对最有利,想必她心中也清楚。 就如她之前想的那样,王府多美人,桑拧月想出头,还要低头拉拢她,毕竟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侯府的夫人。也因此,桑拧月只要识时务,就会讲此事隐瞒过去。 她就是算计了她又能怎样呢?最后她还不是要求着她,要哄着她,让她为她所用? 周宝璐的打算很好,计划的也很美,可惜她没料到中途冒出来个摘桃子的,把她大号的算盘全都打碎了。 不说这些远的,只说此时桑拧月也将周宝璐的心思摸的个七七八八,她顿时就气的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险些背过气去。 她眼泪都滚出来了,整个人耷拉着脑袋缩着肩膀哭的泣不成声,“我没得罪过她啊,她怎么这么狠呢?她之前陷害我,让我嫁到了王家,我都没想要报复她。是她对不起我啊,她怎么有脸继续害我呢?我是上辈子挖了她家的祖坟了么?我欠她的么?” 沈廷钧忽而皱眉,他拧过桑拧月的脸,替她擦掉眼角的泪,蹙眉问她,“你说是周宝璐害你嫁到王家,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和你有关系么?”桑拧月痛哭失声,“周宝璐是你武安侯府的夫人,她作恶多端,你都有证据了,肯不会将她送官,更不会审判她。你走啊,以后不许你再来我这里了。” 沈廷钧禁锢着她,桑拧月正在气头上,便对着他又拍又打。此时她哪里还记得起眼前这人是大权在握的朝中重臣呢? 她只想到,沈廷钧是周宝璐的大伯哥,他们才是一家人,即便是为了侯府的清誉,沈廷钧指定也会护着周宝璐。 都怪她太蠢了,她竟然相信在他心里,所有私情与关系都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可这是个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代,还讲究家丑不外扬,讲究一个清官难断家务事。 沈廷钧一个大伯哥,他能去处置他弟妹么?沈廷澜求情怎么办?老夫人回允许么?最重要的是侯府百年的清誉,要毁在这朝夕么? 想也不知道不可能的。 她的冤屈无处伸,她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可惜她不长记性,闷亏吃了一次又一次,如今竟然还允许这男人公然出入她的闺房,她是脑子进水了么?她怎么能对他心软呢? 对他心软就是对她自己残忍啊。 桑拧月痛哭流涕,沈廷钧六神无主,怎么哄都哄不住。 最后还是门外的素锦实在忍不住了,推开门闯了进来。 桑拧月扑到素锦怀里,哭的直打嗝,“素锦,是周宝璐害我啊,她害了我第一次,还要害我第二次。她把我前半生都毁了,她还要毁我后半生。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有了这样一个表姐,素锦我好恨当初去了周家啊。” 素锦听了这话也是气的浑身打哆嗦,她又是气愤周宝璐不做人,又是心疼自家姑娘被周宝璐坑了一次又一次。 第一次那段姻缘让姑娘吃足了苦头,嫁到婆家没过什么好日子不说,还险些被王徐氏活埋。好不容易从那个坑里爬出来,周宝璐又想着把姑娘往肃亲王府那个火坑里推。虽说这计谋最后没成功,姑娘没掉到肃亲王府的火坑里,可姑娘落到沈候的手里了。如今这么不清不白的处着,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若这事情传出去,姑娘能落到一星半点的好不能? 素锦越想越气,越气越哆嗦。 她拍着桑拧月一个劲儿哄,“姑娘您快别哭了,再哭下去惊动了少爷怎么办?姑娘您明天还要亲自宋少爷去私塾呢,哭肿了眼睛您明天怎么出门?” 素锦好言好语的劝说着,可心里却把周宝璐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宝璐是和她们有杀父杀母之仇还是怎样?她怎么就捡着他们姑娘欺负呢?难道就因为姑娘脾气好?可泥人还有三分脾性呢,要真是逼急了姑娘,姑娘…… 素锦搂着桑拧月,主仆俩一道落泪,哭做一团。 许久后,许是太累,许是终于哭不动了,桑拧月伏在素锦怀里一动也不动了,片刻后竟然缓缓睡了过去。 素锦抱着桑拧月,要将她往床上挪。也是此时,皱着眉头在旁边站了半天的沈廷钧骤然出声,“给我吧。” 说话不及就将人接了过去,而后将她放在床铺上,又给她盖上被子。 素锦将沈廷钧一直坐在那里直勾勾的瞅着姑娘,迟疑许久还是出声道:“侯爷什么时候回去?” “周宝璐害她嫁到王家是怎么回事儿?” 沈廷钧看过来,眉头拧着,凤眸眯着,看过来的视线凌厉又冷冽,那里还有面对桑拧月时才有的温情? 素锦心抖了抖,心想,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武安侯啊。冷硬的不近人情,看人的视线丝毫没有温度,让人不由得打哆嗦。 素锦又想起沈廷钧问她的问题,这没什么不能说的。相反,这是周宝璐做的恶,她恨不能将此事宣扬的满天下的人都知道,让大家都知道周宝璐是怎么不做人的才好。 素锦就巴拉巴拉将事情吐露个干净。 先是说王家来给周宝璐下聘,又说姑娘接到周宝璐的邀约去花园,之后提及周宝璐特意让桑拧月穿上两人都有的那条裙子,而后重点提及,桑拧月取了花园被人推到河里,喊人救命时没人露面,可王文具一条下去救人,登时就冒出来一大批仆人。 素锦说着说着就变得义愤填膺。“侯爷,这多简单的局啊,栽赃陷害都做的这么不走心,他们还不是看我们姑娘无父无母好欺负?可怜姑娘还想着为自己辩白,还想说服他们‘她没有和未来的姐夫藕断丝连’,可谁听呢?周父周母恨不能装耳聋眼瞎才好,这事情八成就是她们算计的,他们哪里能容姑娘破局呢?姑娘被逼的没办法,最后还是姑……王二公子说娶了姑娘,姑娘这才嫁了过去。” “可嫁过去又能落着什么好?就因为姑娘不是王徐氏想要的儿媳妇,姑娘一直不受待见。王二公子离世后,王徐氏百般磋磨姑娘,若不是清儿少爷还年幼,还离不得人,姑娘怕是早就不想活了。可好不容易姑娘鼓起了生志,想方设法让周宝璐心软去接我们出王府,王徐氏得知后,当晚就派人闯进了姑娘的院子,要将姑娘拉去活埋了。” “侯爷,我们姑娘多不容易啊,从老爷夫人去世后,姑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周宝璐害了姑娘前半生,她又将姑娘从王家带了出来,我们姑娘大肚,说这姑且算是扯平了。可她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就非要把姑娘打下泥坑不能翻身,她怎么不把姑娘作践死就不撒手啊。” “她的心也太狠了,太恶了,她还是人么。” 素锦的话一直在沈廷钧耳边回响,沈廷钧的眉头也不由越蹙越紧。 他叛过许多案子,其中心狠手辣的女案犯不再少数。可如周宝璐这个年纪,就有如此心计,还能有与之匹配的恶毒手段的,不能说是绝对没有,可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数。 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样的人,他们侯府就有一个。 他知道周宝璐不是善茬,知道她心思深沉,但他是做大伯哥的,没必要太计较弟妹的性子。只要她遵守最基本的朝廷律法,能和三郎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她是何种品性他无意去探究。 可如今,这事情已经到了他不管不行的地步了。 沈廷钧倚靠在床头处,将桑拧月一只时柔弱无骨的手放在手中把玩。 他注视着她的面孔,看着她在沉睡时还时不时的哽咽一声。舒尔有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处跑出来,她皱着眉头,哭丧着脸,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痛苦的不得了。 而她也确实是痛苦的,她受了那般多的罪,容忍了太多的不是,只为了求一个容身之地,只想将弟弟平平安安带到大。 她的所求渺小的如砂砾,可她遭遇的恶劣,却大的如一座攀爬不过去的高山。 不知是房间内的灯火太亮,亦或是心中有事儿,不能好好安眠,桑拧月睡了片刻就醒了。 睁开眼时,她眼睛刺痛,看着头顶的帐幔人都是恍惚的。 可很快,她察觉到有人在揉捏她的手,她看到沈廷钧正斜倚在她身侧,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桑拧月不说话,也不看她,她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中拽出来,翻个身背对着他。 可沈廷钧多的是力气,只需他轻轻一个拨弄,她便再次被翻了过来。 桑拧月几次挣扎都被他轻易压下,她气的又想哭,可她又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狼狈,便吸吸鼻子努力忍着眼角的泪意,努力忍住不看他,只将他当个摆设。 之后想起这是自己的房间,桑拧月便突然伸脚去跺他,“侯爷回去吧,我今夜心情烦躁,无意留侯爷夜宿在此,侯爷还请回侯府去吧。” 沈廷钧不气不怒,容忍她所有的小脾气。他只是轻呵一声,“这次赶我走,以后我再过来,是不是连门也进不来了。” 桑拧月不出声,意思却很明显,就如他说的那样,以后桑宅的大门不会对他敞开。不仅是大门,连窗户也不行。以后他就是桑家黑名单上的人,桑家拒绝沈廷钧进入。 沈廷钧见状,直接气笑了,“你气周宝璐算计你,可我又何罪之有?若非我及时……” 桑拧月气坏了,又气又羞,“你是救了我,可你也趁人之危占了我许多便宜,若不然,你如今怎么会在我床上?” 沈廷钧的眼神便危险起来,“原来在表妹心中,我就是这般不耻人物。真是受教了。不过既然担了恶名,总要做下恶事,心中才不觉得冤屈,还请表妹容我……” 容他什么?容他再次使坏么? 桑拧月气的都快哭出来了。 都是坏人,指着她脾气好,指着她骂人只会说一句“混蛋”,就可劲的欺负她。 他们怎么这么坏啊。 沈廷钧看她眼泪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如今眼皮红肿着,泪却如雨下,整个人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厉害。他原本还想逗逗她的心思立马停歇了,忍不住就将她抱着怀里哄着安抚着,“都是逗你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桑拧月吸吸鼻子,“我怎么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你们这些人心思多的跟筛子眼儿似的,我又没有长一副玲珑心肝,怎么能猜透你们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叫我们这些人?我和谁是一类人?呵,你莫不是将我与周宝璐归类到一处……”沈廷钧眼神沉沉看过来,他微眯起双眸时看起来特别危险,最能给人压迫感。桑拧月虽然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不应该这么怕他了,可她对他的了解太少了,他们的身份又是天差地别一样的悬殊迥异,让她不畏惧他,那太难了。 桑拧月装死不出声,沈廷钧见她缩成小小的一团,整张脸全都埋进被褥里,她还是不是啜泣一声,终究是不忍占了上风,沈廷钧不再追究这些有的没的,开口问起了正经事。 “这事儿是周宝璐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补偿?” 桑拧月只摇头,她沉默片刻说,“我不要补偿,我想让她服罪,让她和我道歉,这可以么?” 沈廷钧目光沉沉看着她,“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桑拧月没考虑清楚,她说的都是意气之言。 实际上她很清楚,要让周宝璐和她道歉这很容易,可让周宝璐去坐牢,这何其难也? 若是要判周宝璐的罪,必须得由衙门审判,先不说周宝璐的算计最后“没有成功”,她即便被判刑,那刑罚也会很轻微,很可能只是罚金而已。 而若是这事儿当真闹上公堂,她就必须得出庭。可她愿意让自己的名声,与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月之事牵连上么?即便她可以不在乎悠悠众口,可她能不在乎清儿么? 清儿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于懂事可又不懂事的阶段。他们想充当大人,总是说些污言秽语,他们鄙夷女性,可又对男女之事心存好奇。 就像是王文韬的两个儿子一样,看人的眼光总是带颜色的,虽然他们年纪小,可他们嘴里时常吐露出女子的身体器官。若是这样的污言秽语传到清儿耳朵里,而被大家议论纷纷的是她自己,他不觉得清儿能不气不怒不动手。 他们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好不容易才步上正规,她不想毁了她来之不易的安宁。 再来,合伙谋害她的是周宝璐与肃亲王府。周宝璐是“卖”方,肃亲王府是“买方”,可谁又抓到肃亲王的小辫子了,即便抓到了,肃亲王也可以当堂改口供。 总归他又没真正做下恶事,就是法律想惩处他,他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再说回武安侯府,当她的冤屈与武安侯府的百年清誉比起来,即便公正如老夫人,即便老夫人再怎么心疼她的遭遇,怕也不会站在她这一方,不会把周宝璐舍出去。 她想为自己讨个公道,想让作恶者受到惩罚,这明明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可就因为犯罪者与受害者地位悬殊,一为权贵,一为平民,所以她连为自己讨个公道都难如登天。 还有他,沈廷钧,武安侯,大理寺卿,他手中有一支可以左右律法的笔,只需要轻轻偏一偏,这事情就会无疾而终。 桑拧月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明明她私心里是信服沈廷钧的,是坚信他在律法上的公正与无私的。可或许是她从没被偏爱过,以至于哪怕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工作,他依旧把沈廷钧想成了偏私之辈,想成了那颠倒阴阳、混淆黑白的不耻之人。 这章没有改错别字,宝宝们先将就看吧。每到星期天我就体力透支。又要带娃又要码字的日子真的好难过。周一改错字哦,祝宝宝们周末愉快。 81 心累 第81章心累 沈廷钧越是追问她,桑拧月越心灰意懒。她不乐意回话,心里也蔫蔫的,便躺下来继续假寐,只当做没听见他说什么。 沈廷钧见状,将她的脸搬过来面对着他。 可她依旧不睁开眼,只懒懒的出声说:“我眼睛疼,想睡会儿,侯爷别吵我。至于周宝璐,人在做、天在看。我是不能把她怎么样,可是我相信她不会有好下场。” 沈廷钧便蹙起剑眉,“你是不想给自己讨回个公道?还是不相信我?” 桑拧月就说:“侯爷说笑了,我哪里是不相信侯爷,我只是不想侯爷为难罢了。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侯爷有心为我讨回公道,我心领了,只是侯爷为我着想,我却也不想让侯爷为难。” 沈廷钧看着她,直勾勾的看着她,看她话说的好听,可却闭着眼睛不看她。 所谓的为他着想,不过就是不信任他罢了。 沈廷钧闭了闭眼,当即起身。 桑拧月感受到身侧的动静,不由抬眸看过去,随即又忍不住侧过头来。 他应该是生气了。 想来也是,堂堂武安侯如何受的住她的阴阳怪气? 他是天子骄子,是无人敢招惹的沈候。追着他捧着他的女人多的是,连上了玉蝶的郡主都雌伏在他膝下,连朝廷重臣都不敢对他这样不敬。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才敢对他怪声怪气。 不过他走了也好,趁女干情没暴露,及早断干净。不然事情传出去,与他来说不过一桩风流韵事,对她来说却会有性命之忧。 房间内传来沈廷钧冷沉的脚步声,继而房门被打开。 他似乎站在门口处看她,但桑拧月只是闭着眼,根本不敢睁开。 暗夜中似乎有一道讽刺的轻“呵”声,继而他不再迟疑,大步迈了出去。 屋内恢复寂静后,素心和素锦一道走进来。 素锦神情还算平静,素心却有些诚惶诚恐。她问道:“姑娘,你惹怒侯爷了么?我看侯爷面色铁青,像是要杀人。” “也许吧。”桑拧月心中也是一团乱麻,但她强制让自己平静下来,“把屋内的窗户都封死……” 话出口桑拧月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登时住了口。 沈廷钧应该再也不会来桑宅,那封不封窗户有什么意思? 两个丫鬟只做没看见姑娘的失态,素锦尤其善解人意,就说:“已经开春了,这时候封窗户没必要了吧?再过几天天气就彻底暖和了,到时候勤开窗通通风,屋里空气也清新。姑娘就别封窗了,不然封了还得拆,太麻烦。” “嗯,也好。”桑拧月不再提沈廷钧,转而又想起周宝璐。 一想起周宝璐,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就坐起身,将沈廷钧告诉她的事情都说给素心和素锦,两个丫鬟自然都是义愤填膺。但是要如何为自家姑娘主持公道,如何报复回去,两人心里也没谱。 关键是,周宝璐不是一般人,她是侯府的夫人。报复她等同于得罪侯府,侯府的人能坐视不理? 桑拧月想了想就道:“得罪不起侯府,咱们还得罪不起周府么?周宝璐想把我卖了,以换取周父进京,那我们把她的算盘打破,不也是报复了么?” 素心兴致勃勃,“报复周家么?姑娘心中有主意了么?” 桑拧月点点头。 也多亏之前在周家住了几年,桑拧月知道不少周家见不得人的事儿。虽然不知道真假,但空穴不来风,她不需要亲自去查真假,她只需要将这些事情告知给与周父不对付的人,自然会有人替她收拾周父。 周父乃是徽州城六品司农丞。 司农丞,顾名思义,所掌皆与农与谷食有关。其实在这之外,司农丞还掌租税,以及官产。 这个官看似不起眼,但一涉及到“税”,就指定是个肥差。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想当初周父过继过来,那时他只是个屡次科考不第的穷秀才。是过继给桑拧月的外祖父后,周家外祖父才舍了大笔钱财,给周父在州府谋了个官儿,那时只是个正七品罢了。 按周家外祖的意思,周父举鼎绝膑、才疏学浅,这辈子老老实实做个七品官,也许能安安稳稳活到老。可周父全然不觉得这先大伯、后继父这是为自己好。只因为是周家外祖舍不得钱财,不舍得为他谋取更大官职。 也因此,在周家外祖去逝后,周父拿出几乎全部家业去送礼。他手笔大,也着实是善于钻营,就这么跳过来跳过去,最后竟然谋到了司农丞这个肥差。 之所以说是“肥差”,是因为之前谋官,周父已经将周家外祖留给他的几乎全部家业都舍进去了。可自从当了司农丞,周家渐渐富裕起来。 虽然比之周家外祖留下的家底还逊色了几分,但这粮食和银子全都是周父自己挣来的,他便很以为傲。 那一笔笔银子从何而来,不需外人说,桑拧月也能揣摩出几分。 更何况周父不是个谨慎的人,周父本家那几个兄弟姐妹时常过来哭穷,周父总是能拿出银子接济。由此,周家的财富来源着实值得查上一查。 还有周母爱炫耀,手腕上时常套着几个大金镯子;她贩高利贷,利用自己的身份向人索贿…… 桑拧月如此一说,素心就激动起来,“我还听说她谋害过几个妾室。周父那几个妾室无缘无故失踪,指定和她脱不了关系。” 素锦皱眉说:“可妾室算私产,不管是打杀还是贩卖,全凭主家做主。她就是杀人了,也不犯法,顶多就是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 素心有些失望,但还是说,“坏了她的名声不是坏了周宝璐名声么?他们亲母女,是一体的。不管不管,反正这事儿我一定得给她传出去。” 桑拧月想说,“这些有鼻子有眼儿的根本不用你传,只要周家名声一坏,自然就有人传了。甚至就连那些没鼻子没眼儿的事儿,也能给你杜撰出来,对此她深有体会。” 想想那些有关于她和王文举早就好上的蛛丝马迹,桑拧月陷入沉默。 天实在太晚了,主仆三人说定了这事,便都准备歇息了。 桑拧月睡前还想起了沈廷钧,但她今日把沈廷钧得罪很了,依沈候的骄矜傲气,想来之后也不屑于再理睬她。 她得到了解脱,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但不知为何,想起他离开时负气的模样,桑拧月翻来覆去了好久,才缓缓睡了过去。 再说回沈廷钧,从桑宅离去时,他本就积攒了满肚子气。 这一天没一会儿顺心的,任凭沈候再好的修养,此时脸也沉的如水一样。 况且他两天没合眼,刚还经历了桑拧月的不信任。沈廷钧心思烦躁,面容也冷凝的如同暴风雨来临。 等回到侯府本想得到片刻安宁,却见前院内灯火通明,时不时还传来女子崩溃的哭泣声,沈廷钧眉头更是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 他语气冷冷的问成林,“是不是三郎与周氏?” 成林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心有余悸道:“正是三爷与三夫人。三爷与三夫人从天黑时闹起来的,连老夫人都惊动了。” 成林是知道事情始末的,也知道三爷与三夫人为何闹得不可开交。可他知道这些事情,却不敢告诉老夫人,生怕老夫人被气出个好歹来。 三爷和三夫人也有分寸,两人显然都打着瞒着老夫人的主意。所以任凭老夫人如何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老夫人气的嘴都发抖,还是三爷亲自给送回了鹤延堂的。 可等三爷回到前院,三夫人又追了过来。两个好一通闹,把这阖府的丫鬟小厮们都惊动了。 成林不好过去看热闹,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指定是三爷摊牌了,要处置三夫人。三夫人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轻易认罪,所以应该是在狡辩、在无理取闹、在恸哭、在发誓…… 总归是逃不出这几样。 成林看着脸色黑沉的侯爷,问道:“主子今天在前院休息,还是回后院?” 前院一时半刻肯定安静不下来,后院么…… 沈廷钧不其然想到那一晚,想到了那些画面,免不了想起桑拧月,顿时喘气都不匀了。 半晌后,他才在成林诚惶诚恐的神情中,冷冷的扔出一句,“在前院安置……把三郎唤来。” 成林应了一声,赶紧跑过去了。 结果随他而来的不仅是沈廷澜,就连沈廷祎都过来了。 沈廷祎给大哥见了礼,沈廷澜一脸失魂落魄,看到大哥后他又哭又笑,连行礼这些事都忘记了。 沈廷钧却全然不顾他,只看着沈廷祎问:“怎么现在还没睡?” 沈廷祎方正的面孔上露出担忧之色,“母亲也没睡着,我之前一直在后院陪母亲。”他看看沈廷澜,“前院实在闹腾的厉害,母亲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 沈廷钧就点点头,“你回吧,先去后院安抚母亲早些休息。三郎这边有我在,等我把这事儿处理了,明早就把前因后果说给母亲听。” 沈廷祎听明白了话外音,知道大哥是不想让他知晓三郎和弟妹之间的乌糟事儿。 不过他是做兄长的,关心弟弟的房里事儿确实不讲究。再来他确实对此事也没有什么兴趣,便颔首应下大哥的吩咐,快步往后院去了。 等沈廷祎走了后,沈廷钧才看着狼狈颓唐的沈廷澜,问他道:“说说吧,又因为什么事情闹起来了?” 沈廷澜眼眶通红,无助的对大哥倾诉,“大哥,她不认。我把所有证据都摆在她面前,可她还是不认。我把织锦推出来,让织锦和她对峙,可她口口声声都是说,是织锦对我图谋不轨,是织锦冤枉她,是织锦心存歹意。” 沈廷澜哽咽着嗓子,到底是忍不住落下了泪,“大哥,她怎么会如此……”卑鄙无耻,败德辱行。 心中转过这两个成语,沈廷澜到底没有说出口。 可他心中却痛的泪雨滂沱。 这就是他当初一意孤行要娶的贤良淑德的妻子,可她的贤良是装出来的,她的淑德也是做样的。实际上的她无耻又狡诈,全无一点女子美好的品性。 他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沈廷澜满面痛苦挣扎,“大哥,就在方才,她还在抱着我喊冤。她说我污蔑她,说是桑表妹给我下了迷魂药,甚至还说……” “说什么?”沈廷钧平静的问。 沈廷澜却只摇摇头,不将那污言秽语说出来。 他不知道周宝璐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思,她竟以为他看上了桑表妹,对桑表妹存了觊觎之心。她还说是他心思坏了,是他嫌弃旧人了,林林种种都是因为他先变了心。所以她即便清白入雪,他也要给她扣一顶污帽子,为的就是能心安理得将她扫下堂,他好娶桑拧月进门。 这多荒唐啊。 沈廷澜闭了闭眼,不将这些告诉大哥。他只是冷静了思绪,缓缓的说:“大哥,我与她如今都太激动了,我们还是分开先冷静冷静的好。” 沈廷钧“嗯”了一声,“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要听结果。” 沈廷澜疑惑的唤了一声“大哥”。 大哥从来没有插手过他们夫妻间的事儿,怎么此番却说了这样的话? 可又一想到,此事一个处置不好,许是会牵连到武安侯府的百年清誉,沈廷澜便迟疑的点点头说,“我会尽快将事情处置清楚,不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不是家里的问题,你许是忘了,这事情还有一个受害者。” 沈廷钧提起桑拧月,沈廷澜的面容顿时僵硬住了。 此时他陡然想起一件事—— 织锦给桑表妹下了烈性春.药,那春药有无解药他不知,但想也知道,不管是宝璐还是织锦,都不会将那解药给桑表妹。 所以,桑表妹完全有可能在那场事故中被…… 沈廷澜眸中陡然染上慌乱,他一想到桑拧月指定是遭遇到什么伤害,心就痛的麻木,浑身颤抖之下,甚至连再开口说一句话都不能。 沈廷钧却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尽快将事情处置清楚,不要拖拖拉拉,更不要搅扰到母亲安宁。” 沈廷澜迟钝的应了一声“好”。 (本章完) 82 误会 第82章误会 他见大哥无心再理会他,抬脚就要出门,沈廷澜又陡然喊住他,“大哥。” “何事?”沈廷钧没有回过身,只看着外边黑沉沉的天幕,负手而立。 天际黑漆漆的,连一颗星子也没有。正如他此刻冷冰冰的一颗心,在荒芜漆黑的地方无力的跃动着,沉重而负累。 沈廷澜下了决心一般,“大哥我去将事情处置了,我这就去。” 沈廷钧回首看他,“你想清楚再处置,到底夫妻一场,你们还有荣安……不要贸然做决定。” 沈廷澜却道:“正是因为我们还有荣安,有些事才更应该速战速决。” 沈廷澜说着话就出了门,他大步走的快,很快消失在门口处。 见状,沈廷钧却不急着出去了。 他坐下喝了杯清茶,也就是这片刻工夫,外边又传来女子的嚎啕声。继而,成林火速窜到了屋里,回禀说:“主子,三爷说三夫人有疾在身,要去家庙修养一年。三爷安排了马车,三夫人已经上车了。不过碰巧荣安少爷夜里醒来四处寻找爹娘,奶娘哄不住就带着荣安少爷来了前院,如今……” 如今三爷那边一团乱,荣安哭着喊着要娘。周宝璐声嘶力竭喊着“荣安你救救娘,你爹起了外心,要把娘弄死了给他的心上人腾位置。荣安你救救娘啊,娘会没命的……” 荣安本就小,被周宝璐这又哭又叫的模样吓得不轻,整个人懵过之后就是嚎啕。可他一边嚎啕一边伸手要娘。加上周宝璐哭的厉害,满院子闹腾,如今三爷哪里简直跟个菜市场没多少区别。 成林心有余悸,沈廷钧却蹙眉问,“送到家庙里,一年?” 成林知道侯爷不满,悻悻应道,“是,是。” 回应他的果然是侯爷的一道冷“嗤”。 继而沈廷钧也没去安置,起身往后院走去。 老夫人日子过的顺心,等闲遇到点糟心事儿好几天都会睡不着。他本想着明天再过去,可到底不忍心母亲这一晚上都提着心。也因此,沈廷钧快速离了前院,走进鹤延堂。 鹤延堂中灯火通明,走近了还能听见沈廷祎说话的声音。 丫鬟们给沈廷钧见了礼,忙不迭的掀开了帘子。 老夫人看见最为倚重的长子过来了,面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好转许多。 沈廷钧给母亲见了礼,便拍了拍沈廷祎的肩膀说:“回去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去衙门。” 沈廷祎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兄长,这才点头应“好。”又道:“大哥也别太熬了,您昨天陪三郎熬了一宿,今天还是该早点休息。” 老夫人也陡然想起了这茬,忍不住道:“你着急忙慌来我这里做什么,快回去歇着吧。三郎的事儿能有什么大不了?一起过日子,牙齿碰到碗儿是常有的事儿,说不定明天他们就和好了。大郎啊,你回去歇着吧,等明天下衙再来寻母亲不迟。” 沈廷钧却说:“我与您说会儿话就走。” 沈廷祎见状便先离去了,只剩下这母子两个了,老夫人看看儿子肃穆的面容,才有些提心吊胆的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今天三郎一酒醒,就把宝璐身边的丫鬟捆起来送到前院去了。是那丫鬟做了不妥当的事儿,宝璐在袒护那丫鬟,夫妻俩为此闹了别扭不是?” 沈廷钧道:“不是。” 接着,他再老夫人的忐忑不安中,将事情的真相说出了口。 这事情不光彩,若能在不惊动老夫人的情况下处置了最好。但周宝璐不是其它人,要让她在人前消失一年,甚至更长时间,没有一个站得住的理由,根本糊弄不住老夫人。 更何况,如今只是去家庙清修,谁知道以后会是怎样?凡事还是让老夫人早点有心理准备的好。 再来,周宝璐品性有瑕,她虽不敢将心思动到老夫人身上,但老夫人心里该有数。 沈廷钧便缓缓的将沈玉瑶及笄礼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老夫人只听到一半,便忍不住捂住胸口,躺在床上大喘气。 双鲤赶紧送了救心丸过来,老夫人一连吃了两颗,才在长子忧心的眼神下拍着床铺道:“你继续说。我倒要好好听听,那周氏都做了什么孽。” 老夫人不是会苛待儿媳妇的婆婆,相反她对儿媳妇都很亲近。虽说比不上亲女儿,但这婆婆也是京城颇负盛名的好婆婆了。 她称呼儿媳妇,也不如其他大家主母那样,直接称呼儿媳妇的姓氏,如王氏、李氏、赵氏之类。老夫人都是直接称呼她们闺名,由此疼爱和喜爱之情也赫然分明。 可是她的一番体贴和厚待换来了什么?只换来了他们的不知好歹,恶意歹毒。 老夫人气的都躺不住了,将床铺拍的“啪啪”响。“她怎么敢呢?那是你妹妹的及笄礼啊,真要是闹出荒唐来,我不得让三郎休了她?还有拧月那丫头,那是她嫡亲的表妹啊,他们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她才能那么算计人。” 沈廷钧帮母亲顺着胸口,“您别太生气,三郎已经处置她了。” “处置她?就把她往家庙里关一年,这是什么处置?三郎怎么还是这么心软。” 老夫人说起她心爱的三郎,难得有些不满。三郎哪儿哪儿都好,可他有个硬伤,就是太重情义。 周宝璐若只是个寻常女子还好,可她是三郎的原配发妻,且为三郎诞下了荣安。 要三郎狠下心去处置周宝璐,确实为难他了。可不处置她,拧月的委屈何处诉? 老夫人想起桑拧月,想起她年后还过来了一趟给她拜年。那时她表现的若无其事,心里怕是在滴血吧?而那时周宝璐明明已经做过恶,她面对苦主竟然不心虚?还恶言相向,阴阳怪气。 这到底是哪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啊,他们武安侯府怎么就这么倒霉,竟聘了这样的姑娘进门做媳妇,可真是给祖宗门楣上抹黑了。 老夫人狂拍胸口,心里憋闷的难受。 她恶狠狠吐露一句,“只把她送家庙,那真是上对不起律法,下对不起拧月。这孩子,我们可怎么弥补她是好?” 拜沈廷钧完美的说话艺术所赐,老夫人还以为桑拧月成功逃出了魔掌,并没有经历什么不该经历的事儿。也因此,她虽然周宝璐怨愤不已,但还没到痛恨的地步。可即便如此,桑拧月在侯府受了诺大的委屈,他们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做错了事儿要勇于承担,虽然碍于种种缘由,不能将周宝璐送官府去,但该给拧月的补偿与安抚还是要有。 老夫人就盘算起来,明日亲自去给桑拧月赔罪一事。 而此时天已经很晚很晚了,顶多再眯一个时辰,就该上朝了。 老夫人想起他的大儿子明日一早要去衙门,就催着让沈廷钧赶紧歇息去。 沈廷钧见老夫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也不推辞,当即出了门。 在走到那条通往松柏院和前院的岔路口时,他到底是转了弯,往松柏院行去。 跟在身后成林讪讪的摸摸鼻子。 侯爷之前还说在前院休息的,这又跑松柏院来了。嗯,肯定是因为时间太晚了,前院又太远,比不得松柏院近便,所以侯爷才在松柏院落了脚。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肯定侯爷没想起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不说翌日老夫人从崔嬷嬷口中,得知她的大郎终于在松柏院留宿后,心思有多愉快。 也不说二夫人和沈玉瑶一大早起来,明里暗里问老夫人打听周宝璐被送到家庙的真正原因。 只说今天是个阴天,冷风一刮,冻得人瑟瑟发抖。这是又开始倒春寒了。 老夫人裹的厚厚的出门,崔嬷嬷在后边委婉劝说着,“要不咱们过几天再去吧,今天天太冷,您腿脚不利索……” “是你腿脚不利索,我腿脚可好着呢。” 崔嬷嬷笑呵呵应下“对,是我腿脚不利索。”她也不和老夫人打别,只殷殷劝说,“您再等几天去也不迟,如今您熬了个大夜,精神不好的狠。桑姑娘看见了不得以为您是去卖惨的?您再缓缓吧,左右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晚两天也无碍的。” 老夫人已经将具体事情都告知给崔嬷嬷了,崔嬷嬷自然也心痛桑拧月遭遇的算计。可还是那句话,老夫人年纪大了,熬不得了。她情绪起伏太大,又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再熬下去,崔嬷嬷当真担心老夫人会猝死过去。 老夫人却无论如何也坐不住,抬起腿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既然知道了这事儿,就没有装作不知情的道理。不能还拧月一个公道,我这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还要我装作不知情在家里休息,我如何能休息的下?” 老夫人叹气,“儿孙不孝,做下恶事,我虽然不耻她的作为,可为了这侯府,我也不能不给他们善后。今天我不是过去做好事的,我是去做恶人的啊。” 老夫人叹口气,面上的愁容更甚了。 崔嬷嬷设身处地站在老夫人的角度想一想问题,确实觉得老夫人不容易。 老夫人最是公允不过的一个人,可这次事情确实太大了,更别说其中还牵涉到一位亲王,她就是想为桑拧月伸张正义,都做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她去探望桑拧月,去抚平她的委屈。虽确实是为她好,但何尝不是另一种欺压呢? 崔嬷嬷由衷的心疼起老夫人来。 * 主仆两人出了门,根据早先桑拧月留下的地址到了柳树胡同的桑宅。 守门的下人将事情告知给素锦,素锦忙不迭从后院跑过来。 见到老夫人和崔嬷嬷站在门口,门口附近停着三辆挂了同样徽记的马车。打头一辆该是老夫人和崔嬷嬷乘坐的,至于后边两辆,看模样是装满了东西。 这是来赔罪的?来送礼的?或是干脆下聘的? 最后一个想法袭上脑海,素锦的脸上顿时白了许多。 此时她想的是,肯定是侯爷回府后将他与姑娘的事情说了,于是老夫人来下聘了。 姑娘自然是没资格做侯爷的正妻的,依照后两辆车中装载的物品来看,那也不是用来取正妻的下聘规格,那指定是来聘妾的无疑。 素锦小脸当即更白了,她脸都有些僵硬,笑都笑不出来。 老夫人和崔嬷嬷都是老人精,她们全都把素锦排斥又惶恐的表情看在眼里,顿时两人就想起桑拧月在侯府受的委屈。 得!素锦这丫鬟忠心,指定也为她们主子抱不平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老夫人全然没想到。素锦若是为桑拧月抱不平,早在年后桑拧月去拜年时就该极力阻止她,可既然没阻止,就是不得不对现实屈服。既然那时候屈服了,现在还如何能摆出这副被欺负的嘴脸? 老夫人没顾及到,崔嬷嬷倒是想到了,可崔嬷嬷到底是下人,习惯性站在下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她也就觉得,当初去侯府拜年许是不得已,可如今摆出这副惶恐的表情,怕才是这丫鬟以及她主子的真实想法。 她们怕是真想断了和侯府的关系,也是真的对侯府避之不及。 崔嬷嬷这么想着的时候,老夫人已经笑呵呵的开口了,“素锦丫头,怎么好端端的发起呆来?可是不认识我老婆子了?” 素锦及时回神,笑的僵硬的说,“您老大驾光临,我们这边蓬荜生辉。老夫人您快里边请,我扶您到花厅去。” 这么一会儿工夫,素锦已经做好了表情管理。她登时笑的恭敬又欢迎,“也就是姑娘和少爷最近在为少爷读书的问题发愁,不然姑娘早就回侯府去探望您了,哪里还能让您亲自出面来探望我们?老夫人您可真是折煞我们了。” 老夫人摆摆手,一脸的混不在意,她心里却当真一言难尽的很。 若不是子孙不孝,她都含饴弄孙的老人了,如何还用出门给人赔不是? 说多了都是泪,不说也罢。 老夫人当即随着素锦走进宅子,放眼打量起来。 这宅子是三进,看着倒不大,但只有他们姐弟两人住的话,也非常宽敞了。 而且这宅子的地段好,治安好,不用担心有宵小爬墙。且听说这附近有书院,那这地段就顶顶不错了。 老夫人四处看了看,见环境清雅宜人,四处都可见主人用心的布置,当即更满意了。是个用心过日子的姑娘,以后前途差不了。 这姑娘在她府上受了大委屈,以后她可得好好琢磨一门亲事,争取给拧月说个好人家。 老夫人四处看过后还没看见桑拧月姐弟,就好奇的问,“拧月今天不在家么?” 素锦作恼状赶紧说,“您看我,都怪我看见您太激动,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忘了说了。姑娘今天确实不在家,她一大早和少爷一道出门去了。” “去哪里了?做什么去了?” 素锦高兴得道:“少爷今天第一天入私塾,姑娘有些不放心,就跟着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老夫人露出若有所思状,“拧月可有说何时回来?” “那倒是没有说。不过姑娘之前提过,送了少爷后她许是会在街上转转。也是想找个铺子,做个营生,不然就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不是?”话落音素锦像是陡然想起老夫人今天难得过来,连忙道:“您特意来寻姑娘么?若有事儿,我出门寻一寻姑娘,把姑娘喊过来。您看行么?” 若放在平常,老夫人指定会说一句,“哪算了,我下次再来就是。”她不是个爱折腾人的,可这次心中是真有事,也是觉得多拖延一刻钟都是折磨,因此,老夫人就颔首道:“倒是要劳烦你找人跑一趟了。” 素锦其实满心不乐意,但她心里也明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老夫人有这心思,那她迟早会再来一趟。既如此,就不如让姑娘直接将老夫人打发了。 毕竟从以往的相处经验来看,老夫人也不是会强人所难的。若是姑娘不答应进府做妾,老夫人应该会体谅的吧? 素锦仔细吩咐了一通,小丫鬟就撒腿往外边跑去。 也是很快,老夫人不过才用了一盏茶,桑拧月就带着素心脚步匆匆的回来了。 她显然是一路疾驰过来的,大冷的天竟还出了一层薄汗。 老夫人见状就心疼的不得了,一边说,“我多坐会儿就是,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一边又说,“快别揭开披风,身上正出汗呢,可别一热一冷再染了风寒。” 桑拧月应了一声“好”,随即给老夫人行了个礼,才坐在了老夫人下首。 她看着老夫人的目光很是亲切,眸中也都是仰慕。桑拧月柔柔的说:“我有些日子没见您了,实在想您的很。本来我还琢磨着,等把清儿送进私塾,我得了空闲也好回侯府去探望您。熟料我这边还没抽出空来,您倒是先来看我了。天这样冷,您还专门跑这一趟,若是您吹了风身上不舒坦了,我这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第二更。今天9000+。有点累,我要去睡觉了。 (本章完) 83 赔罪 桑拧月略有些忧心的问,“您专程过来寻我,是有什么事情么?若有要事,您让小丫鬟跑个腿过来说一声,我去侯府见您也是一样的。您是老人家,怎么能劳烦您亲自来看我呢?” 桑拧月细碎的唠叨着,眸中盈满无奈和关心。老夫人看见了,心中更加唏嘘。 别怪她胳膊肘往外拐,不心疼自家儿媳妇,反倒心疼起桑拧月这个无亲无故的小姑娘。实在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就说周宝璐也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过,各种卖弄更是从来不缺。可那些关怀全都透着算计和假意,老夫人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来了。 反观桑拧月,说出的话真诚动人,她眼神又那么纯澈诚挚。老夫人最是喜欢这样心里干净灵透的姑娘。对比起自家那糟心的儿媳妇,更觉得桑拧月好。 此时老夫人就懊悔,你说当初三郎求娶的怎么不是拧月呢?两人虽是表姐妹,性子却千差万别。当初三郎若是求娶的拧月这孩子,她指定一口就应下了,现在她们婆媳肯定也处的跟亲母女似的。 可惜,世上哪有那么多想当然的事儿? 老夫人也不打官腔,拉着桑拧月的手就直奔主题。她感怀道:“孩子,这些时日委屈坏了吧?” 这话题显然有些禁忌,显然是不能让人随便听了去的。崔嬷嬷善解人意,当即便带着侯府的丫鬟们往外走。连带着素锦和素心,虽然不放心桑拧月,但也都规规矩矩的跟着出了门。 花厅中只剩下这两人了,老夫人才将话题说开。 “大郎昨晚上将事情都告诉我了,拧月啊,那件事情可把你委屈坏了吧?你说你这孩子,你吃了那么大一个闷亏,你怎么就不知道告状呢?你但凡能多个心眼,能在我面前露出两分来,我也不至于让你委屈到现在。孩子啊,做人不能太死心眼。受了委屈你就要说,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你不说不闹,就没人知道你的委屈,更没人心疼你,没人替你讨回公道。” 老夫人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她看着桑拧月眼下的黑眼圈,再看看她消瘦的身躯,老夫人打心眼里觉得这孩子可怜。肯定是因为之前那些事儿,这孩子怕极了,所以至今都噩梦不断,夜里睡不好觉。 老夫人愈发心疼了,便将昨天三郎办的事情说了说。 桑拧月猛一听到老夫人提起那天的事儿,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的紧绷起来。她不知道老夫人究竟知情到哪一步,便有些提心吊胆。不过想来沈廷钧也不至于无耻的,将他舍身救她的事情说给老夫人听。 她提着的心才放下,忽又听到老夫人说周宝璐被处置了。 桑拧月有些讶异的抬起头,她没想到周宝璐真能得到报应。虽然这报应跟儿戏似的,只是清修一年。但时间长短根本不是关键问题,最关键的反而是,这个惩罚是由沈廷澜做出来的,这才最吸引桑拧月的注意力的。 桑拧月在侯府这么长时间,如何看不出来,周宝璐最紧张最在意的就是沈廷澜。不管是她真心恋慕沈廷澜也好,不想失去侯府三夫人的名头也罢。总归她的一切荣辱都系于沈廷澜身上。如今她可以说是被沈廷澜厌恶了,那之后她还能那么安心自在的做她的侯府夫人么? 不可能了。 桑拧月心里压抑的那口气,突然发泄出来,此时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老夫人看到她“颓唐”的模样,却误以为这是失落和茫然。 她也知道,只是把周氏送到家庙清修,这真不能算是惩罚。就跟闭门思过一样,那只是为了小惩大诫。可依照周氏的秉性,即便清修一年,她也不会悔改,反而有可能增长她的恶性与不满,回头将仇恨记在桑拧月身上,怕是会更加疯狂的报复她。 但这次有她看着,她不会让周氏伤害到拧月的。 心里有了决断,可老夫人面对桑拧月时还是很羞愧。她声音苦涩道:“我这辈子没做过一件对不住人的事儿,我一贯行得正、坐得直,素来没有不敢对人言之事。可在这件事情上,为了侯府百年的清誉,我偏颇了周氏,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拧月,我愧对你啊。” 桑拧月哑着嗓子说,“我知道您的难处,您别再多想了,这样已经很好了,真的已经很好了。” “你这丫头啊,你就是太心善。我才做了这么一点,还没能弥补对你的伤害,你就什么都不求了,什么都不要了,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好说话啊。” 桑拧月见老夫人感怀的落泪,忍不住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总归我现在好好的。您老也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这件事错在周宝璐,又不是在您。您就别愧疚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那肃亲王……” 老夫人也不想提起这个惹人嫌的老王爷。都半截脖子埋土里的人了,肃亲王当真是人老心不老,什么花花事儿都想试试。可试试的结果就是,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他又拍拍屁股没事儿人一样走了。 不过也幸好大郎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肃亲王这些年身体都被掏空了。落水后,受惊加上受凉,听说这几天安分的很。 桑拧月还是第一次知道,肃亲王被丢到河里去了。 怎么说呢,这个消息她挺喜闻乐见的。 但话又说回来,许是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肃亲王这个人,桑拧月对他的厌恶根本没有周宝璐大。她只是有些恶心这样一个皇亲国戚罢了。尸位素餐、胡作非为,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不过既然他也吃到了教训,她的心气也平了,两边账消。 桑拧月如此一说,老夫人感怀她的善良和大度,越发觉得惭愧。 但肃亲王当真不是武安侯府想对付就能对付的。他的身份优势使他天生占据高位,算计他会让隆庆帝以为,是有臣子对皇权不满。 得罪肃亲王事小,不尊皇权事儿大。 老夫人将这意思隐晦的传达给桑拧月,桑拧月就颔首说:“我都懂的,您为我做了所有您能做的,我只有感激的份儿,哪里还会不知足?”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耐心等一等,大郎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只是如今时机不对,再耐心等等。” 老夫人陡然提起沈廷钧,桑拧月又不自在起来。 她还记得昨晚上那个男人离开时冷漠的背影。 他应该是气怒的很了,对她心灰意冷,又哪里会掺和她的事情? 可他做过什么又不说,她又哪里知道,他是替她出过气的? 桑拧月想七想八的时候,老夫人又提起,“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来。” 桑拧月闻言就想起之前素锦让小丫鬟带去的话,素锦说老夫人许是来替侯爷纳妾的。 她当时如遭雷击,整个人站在原地好大一会儿都没缓过神。可等她回过神,她又觉得,事情肯定不是这样的。 结合起沈廷钧之前所有的举动——他将事情告知了沈廷澜。沈廷澜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自然不会容忍那么一个作恶多端的妻子。肯定是他有所行动了,才惊动了老夫人,所以老夫人应该是得知了事情的始末,过来赔罪了。 老夫人果然提及,带了许多东西来给她用,就当是侯府给她赔罪的。 桑拧月坚决推辞不要。 她进门时就看见了,大门的廊檐下堆了许多盒子。那些盒子看起来就名贵得很,有黄花梨的,紫檀木的,酸枝木的。 盒子只是外包装,看起来都那么上档次,那里边的东西肯定更加金贵。 无功不受禄,桑拧月万万不敢收下这些东西。 可老夫人也说了,“我对你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如今也不能违逆做些什么,只能给你些玩物略做补偿?难道你连这些也不肯收?还是说,你心里还埋怨我,所以连我的东西也不想看一眼?” “您老说的哪里话?”桑拧月无奈叹息,“你别戳我的心了,我对您只有敬重,从来没有过怨恨。事情和您无关,您却要为此奔波焦灼,我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您别劝我了,我收下就是。” 桑拧月终究是在老夫人殷切的视线下,开口收下了东西。 她这话一出口,老夫人像是卸掉了一个包袱,精神肉眼可见的好转许多。 老夫人年纪大了,面皮蜡黄,如今眼皮无力的往下耷拉着,整个人看起来就很颓丧疲劳的样子。 桑拧月自然晓得,老夫人该是煎熬了一晚上没睡好觉。她当即便说,“您是不是困倦的厉害?要不要在客房先休息一会儿?” 老夫人想说“不要了”,第一次上门做客就在人家客房休息,那也太不讲究了。可话还没出口,老夫人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桑拧月忙又劝说,“我扶您去歇一歇吧?您睡一觉,我就在旁边陪着您。等晚些时候您醒来,想来清儿也放学归家了。您许久不见清儿了,清儿也想您了,您就在府里留一留可好?” 老夫人终究是打着哈欠,说了一声“好”。 因为心中的事情了结了,老夫人精气神一下松懈下来。去往客房的路上,老人家频繁打哈欠,眼角的泪珠都控制不住的往下落。 这自然是有些失态的,崔嬷嬷就替老夫人挽尊说,“老夫人一晚上没合眼。” “我知道,老夫人是想着我呢。”桑拧月玩笑道:“老夫人心疼我,如今也轮到我给老人家尽孝了。稍后我就陪着老夫人,您可不能和我抢。” 崔嬷嬷笑盈盈道:“不抢,不抢。” 老夫人头才沾到枕头,人就睡熟过去。 桑拧月履行诺言,当真搬了张小凳子过来,一边拿着本书轻轻翻看着,一边耐心守在床边。 很快就到了午膳时候,桑拧月这才出了房门。 到了下午时,桑拧月有心唤醒老夫人,崔嬷嬷却道:“让老夫人再睡会儿吧,老夫人还没睡够,就怕醒来又要头疼。” “再睡下去晚上就走觉了。” “无碍。”崔嬷嬷乐呵呵道:“晚上我陪老夫人摸会儿牌,熬一熬就能睡着了。” “如此也好。” 就这般,老夫人从将近午时开始入睡,直到天将漆黑了,也没醒来。 眼瞅着到晚膳时候了,桑拧月和崔嬷嬷商量过后,准备喊醒老夫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门上传来动静,有个小丫鬟跑过来,诚惶诚恐的说:“侯,武安侯来接老夫人回府了。” 沈廷钧是下衙回府之后,才得知母亲一大早出了门,到如今还没回来。 也亏得崔嬷嬷提前让人往府里通了信,说是老夫人在桑宅这边,不然整个武安侯府怕是都要闹腾起来。 因为知晓老夫人在桑宅,沈廷钧进了侯府都没歇脚,脚步一转就直接过来了这边。 桑拧月和崔嬷嬷在花厅门口迎见了沈廷钧,崔嬷嬷忙往前迎了几步见了礼。桑拧月即便有些不情愿,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愿意让人看出异样来。 她也走上前,行了礼,随后在沈廷钧叫“起”后,便利索的退到崔嬷嬷身侧,垂首倾听着沈廷钧与崔嬷嬷说话,她自己却一言不发。 期间她忍不住微抬头看了他几次,可每次都只见到他与崔嬷嬷耐心说话,视线丝毫没往她这边扫。 崔嬷嬷将老夫人在客房睡着的事情说了,沈廷钧微颔首,让崔嬷嬷去将母亲唤起来。他还说,“再睡下去,晚上就真走觉了。” 崔嬷嬷笑呵呵道:“我和拧月正准备过去呢,可巧侯爷就过来了。那侯爷先在花厅坐一坐,我和拧月去唤老夫人起身。” “去吧。” 沈廷钧在花厅落了座,桑拧月跟着崔嬷嬷去了客房。 明明是她家,此时她却好像不认识路一样,宛若一个提线木偶似的,只能凭本能,僵硬着身子跟在崔嬷嬷身后走。 此时桑拧月全然无暇去想,弟弟这么晚为何还不回来?以及今天的菜肴不知道合不合老夫人的胃口。 她的注意力全被花厅中的人吸引走了。 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此时沈廷钧正在看着她。这让她如芒在背,连如何走路都快不会了。 老夫人这一觉睡了将近三个时辰。 因为睡得久,睡眠也好,她一扫之前的颓靡,整个人容光焕发,连面色都是红润的。 崔嬷嬷见状就打趣说,“看来还是拧月的地方好,架子床也好。我看您在这里比在咱们府里休息的还要好,不然您以后就住这里吧?” 老夫人有了精神,也有力气和崔嬷嬷打趣了。就听她说:“那不行。拧月好不容易自己当家做主了,我这突然过来,不是在她头顶压了一层长辈么?这多不讨喜,我还是继续烦扰我那几个儿子吧。” 几个人都笑了。 桑拧月笑的有些牵强,她还在想沈廷钧。 可听到老夫人自我嫌弃的话,她也忍不住打起精神说:“您若喜欢,以后就常来走动。若是您决定住在这里,那我只会更欢喜。都说上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和清儿上边没有正经长辈了,您若能住在这府里看护着我们,我们高兴都来不及。” “那也不行。你们姐弟年纪虽小,却不用怎么操心了,不像是侯府那几个。”老夫人提起她两个儿子就头疼。大儿子就会糊弄他,去了一次相亲之后再不去了,小儿子又瞎了眼娶了那样一个妇人。如今周氏是被处置了,可荣安哭着喊着要娘,整个三房乱糟糟一团。 她得赶紧回去替三房善后,还得赶紧说动大郎去相亲。 明明俩儿子年纪比桑家姐弟大了许多,可没一个靠谱的,如今提起来老夫人就来气。 正气着,老夫人陡然听见崔嬷嬷说:“这话可不能让侯爷听见,侯爷亲自来接您了,就在花厅候着呢。侯爷一片孝心,您却在这边嫌弃侯爷,侯爷若是知晓了,急起来把您丢在这里自个回府,您说可怎么办是好?” “大郎过来了?哎哟你怎么不早点说?” 老夫人也顾不上和崔嬷嬷打嘴仗了,利索的穿戴整齐洗漱好,任由桑拧月搀扶着便去了前院花厅。 此时清儿已经回来了。 他今天和一个新结识的同窗多聊了一会儿,谁知道回神时天都快黑了。清儿担心姐姐忧心自己,一溜小跑回到侯府,结果就在花厅中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因为莽撞和晚归被侯爷说了两句,随后又被侯爷考校学问,整个人如临大敌,话都快不会说了。 如今看见姐姐和老夫人过来,清儿如同看见了救星,忙不迭就过来喊人。 沈廷钧见清儿逃也似的溜走了,忍不住微蹙起眉头。怎么,他很可怕么? 因为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桑拧月和崔嬷嬷也早就商量好,让老夫人用了晚膳再走。如今沈廷钧过来,不过多加一双筷子而已,众人依旧在桑宅用膳。 晚膳是依照老夫人口味做的,老夫人用的很尽兴。清儿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的也不少。就连沈廷钧,都用了两碗饭。 桌上若说还有人食不知味,那铁定是桑拧月无疑了。 她就坐在沈廷钧和清儿中间,因为用膳的桌子是圆桌,也就是说她和沈廷钧比邻而坐。 许是两人间有私.情,许是昨晚上才不欢而散。桑拧月看到沈廷钧后就很难捱,偶尔两人有视线相交,或是筷子碰上,桑拧月都无措的很,不知该怎么应对是好。 她一顿饭都用的很焦心,连附和说笑时,都显得狠勉强。 等到所有人都用完饭放下筷子,老夫人这才发现她才只吃了半碗饭。就忍不住说她,“你这少食的毛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你年纪轻轻,吃的却比我还少,长此以往,养好的身体也会再败坏的。” 清儿见姐姐一脸赧然,赶紧替姐姐解围,“姐姐也就是今天吃的少了,以前多少能用一碗饭。老夫人别担心,我守着姐姐呢,肯定不会让姐姐亏着身体。” “唉,你是个好孩子。”老夫人其实还想问问桑拧月,是什么缘故今天才用的这么少?是没到饭点不觉得饿?还是因为今天的晚膳只顾着她这个老婆子的口味了,却不怎么对她的口,所以才吃少了? 可眼下天色全黑了,再不回去府里二郎和三郎就该急了。再来老夫人也惦记着荣安,便没有多说什么,起身便往外走。 等到了大门口,老夫人到底是重复叮嘱了桑拧月几句。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若有人欺负她,可千万别忍着不吱声。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和她说。她虽然得罪不起皇亲国戚,但京城其余勋贵她老人家可全都不憷。 桑拧月应下了,目送着老夫人的马车和沈廷钧骑马的身影远去,才又回了宅子。 等到了后院,身边没有其余人了,素心才开口说:“老夫人让姑娘受到欺负就大胆说出去,殊不知如今欺负姑娘最狠的就是她的好大郎。” 桑拧月脚步顿在原地,面露异样。素锦则狠狠在素心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作死啊,什么话你都敢说。” “那我也没说错啊,我这不是替姑娘委屈么。”素心说着说着又气上来了,“如今这算怎么回事儿呢?姑娘算是侯爷的外……” 素心想说“外室”的,可抬头就看见姑娘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和今天的月亮有的一比。 她当时就心疼起来,赶紧绷住嘴再不说话了。 可素心打心底里替姑娘发愁。 姑娘不想做妾,可外室又比妾好到哪里去? 但侯爷不是她们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那种天子骄子来去自如,只有他嫌弃了姑娘,抛下姑娘的份儿。姑娘的拒绝在他看来许是贪得无厌,许是别有算计,亦或是欲擒故纵。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词。 而他们也根本承担不起武安侯的怒火,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得让姑娘继续委屈着。 84 打架 桑拧月把素心的话听心里去了,被“外室”两个字戳的心里有了好几个窟窿,冷风一吹呼呼的往里边灌着凉气,冻得她浑身瑟缩不已。 这一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着出路。可除了让沈廷钧主动对她放手,她竟然没有别的可以摆脱他的门道。 此时又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知该庆幸还是该伤感。 不过他不来也好,两人至此断干净,以后她就带着弟弟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许是心中有了决断,桑拧月翻了两个身便睡了过去。 …… 时间匆匆,转瞬已到春闱。 春闱会试,举国有名的举子齐聚在京城。大街上肉眼可见的热闹起来,放眼看去,全都是头带纶巾,做书生打扮的举子。 清儿小孩儿家坐不住,又因为这届科考的人中有他的师兄们,他就和几个同窗小孩儿频繁往外跑。 桑拧月忧心他的安全,让他安分点放学就归家,清儿却有些不情愿。只说是举国的人才如今都汇聚在京城,这可是难得的盛事,不参与其中就可惜了。再来,他们这么做也是为师兄们打探敌情,看看究竟那个学子可以与他们的师兄一决高下。 他们办的是正经事,怎么能说他们是胡闹呢? 桑拧月头一次被这小孩儿说的无语。 也好在一道出门的除了清儿外,还有其余五、六个小孩儿。那些小孩儿家中的大人大多有官身,他们的性情便格外爽朗些。清儿跟着他们在外边窜了几天,整个人都开朗许多,就连胆子都大了。 既然情况对清儿有益,桑拧月就不管了。不过她也提醒了清儿,不可以打架,闯了祸要及时回来告知他,碰到危险及时跑,不要做有害人身安全的事儿,她会担心。 清儿一一应下,之后如同拿了尚方宝剑一样,往外跑的更频繁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回来的时间晚,气的桑拧月都要把话收回来,不让他出去乱转了。 这一天过了平常用晚膳的时间,清儿依旧没回来。桑拧月忧心不已,准备让哑叔出去找人。 可巧这时大门被敲响了,打开门一看,不是清儿又是那个?而送他回来的人,不是沈廷钧又是谁? 清儿耷拉着脸,蔫头蔫脑的进了宅子。沈廷钧骑在马上,冷漠无声的看着宅院内的景致。 桑拧月闻讯赶过来时,就见清儿正与沈廷钧作别。她也顾不得问沈廷钧什么,眼神从沈廷钧身上一扫而过。随后赶紧拉过有些狼狈的清儿问,“你做什么了?可是闯祸了?” 清儿头发乱糟糟的,手脸上都有伤口,仔细一看却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最严重的是他嘴角一块儿青紫,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拳头打了,如今整个嘴巴都肿起来了。 桑拧月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你倒是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是要急死姐姐么?” 清儿依旧支支吾吾不说话,眼神也闪躲着。 桑拧月见从弟弟这里问不出来什么来,这才不得不看向调转马身准备回去的沈廷钧。 “侯,侯爷。”桑拧月语气干涩的喊了一声。 沈廷钧侧首过来,冷冷的看着她,“何事?” 这还是自那一日老夫人过来赔罪后,两人这一个多月来第一次见。距离有些远,加上天已经黑透了,如今外边只有两个大灯笼照明。 晕红的灯光照耀下,他的面孔似乎多了几分温润,看她时似乎也多了几许柔情。但桑拧月知道这都是错觉,因为他嗓音依旧是冰冷的,而他面上隐隐似有些不耐烦。 桑拧月心中堵塞,可还是强打起精神问沈廷钧,“不知侯爷在何处碰到清儿的?他又是与谁打闹,才成了这个样子?” 沈廷钧看着她,桑拧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没有底气,又似乎是他威严慑人,她便连看他,都需要鼓足了勇气。 然而,沈廷钧依旧没回她,只是蹙着眉头唤了一声:“清儿。” 清儿就像是被人揪住了后颈的猫,怏怏的抬头看他一眼,随即哭丧着脸看向姐姐,与她坦白:“姐姐,我碰见宏远和宏才了。” 宏远和宏才正是王文韬的两个儿子,之前他们姐弟在王家过日子时,王宏远和王宏才没少欺负清儿。 可是,王家不是倒了么?王文韬和王主簿,连带着王家的大儿媳妇,年后不是都被斩首了么? 王家现在只余下王徐氏,以及这两个孙儿,他们难道跑到京城谋生来了? 桑拧月想到王徐氏,想到王宏远和王宏才,面色难看的很。 她正想追问,却听到马儿“嘚嘚”的行走声,随即巷子里只余下沈廷钧漠然的一声吩咐,“清儿,将事情与你姐姐坦白,不许隐瞒。”接着马儿快速奔跑起来,他也很快就消失在胡同中。 桑拧月是直到马蹄声消失后,才哑着声音吩咐了素锦:“把大门关上吧,我们回花厅去。” 素锦应了一声关上大门,桑拧月则拉着弟弟的手,姐弟俩去了花厅。 有了沈廷钧的吩咐,清儿自然不敢再隐瞒,就把所有事情一鼓作气倒了出来。 原来今天清儿依旧和小伙伴们去街上闲逛,熟料却碰到了在街上乞讨的王宏远和王宏才。 那弟兄俩头发乱的鸡窝一样,身上又脏又臭,好像刚在臭水沟里打过滚。他们还穿的破破烂烂的,打眼一看就是两个小叫花子。 清儿再是没想到这样打扮的两个人,就是之前嚣张狂妄、肆无忌惮的王宏远和王宏才。也因此,当他被那两人压在地上打时,懵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他身边是跟着五、六个小子,但都是讲究人家的小孩儿,大家谁见过这样打架的? 再来,那俩小叫花子也太埋汰了,身上臭的简直让人呕吐。 小伙伴们不想上前,但他们讲究一个义气,看清儿被打的狠了,也都红着眼冲到跟前去。 可王宏远和王宏才经过这几个月的人情冷暖,早就进化成了两只狼崽子。他们知道自家被桑拧月姐弟俩害惨了,换祖母一句话就是,“那两个白眼狼,若没有他们作怪,你们父母和祖父就不会丧命”。 长期被这么洗脑,加上日子实在过的艰辛,王宏远和王宏就恨上了桑拧月姐弟。也是碰巧遇到之前不如他们的清儿,如今跟个贵人家的小公子一样鲜衣怒马从街上过,两人怒从心头起,恶向两边生,当即就扑了过去。 清儿如此描述一番,脸上都是心有余悸的神色。他又道:“我那些同窗倒是讲义气,可他们都被家里保护的太好,根本不会打架。”即便他们身边有小厮跟着,但小厮大多跟他们年纪相仿,都是十多岁的孩童。王家兄弟是人少,只有两个,耐不住他们凶狠跟野狗似的,那些小厮怕了,扯了自家的小少爷往一边躲。若不是沈廷钧恰好从那条街上路过,他今天可惨了,不被王家兄弟要了命,指定也得被他们撕下一块儿肉来。 清儿说的虽然不详细,可桑拧月问的仔细。也因此,从弟弟嘴中得知这些信息后,她吓的脸都白了,好一会儿都喘不匀气。 许久后,终于回过神,桑拧月心有余悸的一把抱住弟弟。清儿被姐姐触碰到伤口了,疼得倒吸气,桑拧月便赶紧道:“还疼么?还疼是不是?我这就请大夫来给你包扎,我们马上就上药。” “我已经上过药了姐姐。”清儿指指自己的脸和脖子,“不过走了这一路,药膏应该都被吸收了。侯爷带我去的医馆,也给我看过大夫了。我身上的伤没大碍,大夫说这两天注意别见水就好。” 桑拧月依旧心跳过快,哽塞的应了两声“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一个问题,就问清儿:“王家兄弟怎么进京来了?” “这个我还真知道。”清儿嘿嘿笑,“侯爷让人审他们了,据王宏远说,他们是跟着祖母进京来给爹娘和祖父收尸的。” 只是收尸后王徐氏可能是受不了刺激,人就躺下了。 她起不来身,总不能指望王宏远和王宏才把她扛到蔚县去。再来蔚县也不是他们的容身之地。从王主簿入狱后,他们简直成过街老鼠了,人人看见人人打。 蔚县不想回,他们索性呆在京城。没求生的本事也不怕,还可以乞讨。也就是沿街乞讨时,碰到了清儿。 清儿如此一说,桑拧月就明白了。 王家落到这个境地看似惨的不得了,可桑拧月丝毫不怜惜他们。这种罪大恶极之徒,她恨不能他们都死完了才好。 但眼下还有一个问题,桑拧月问:“王宏远和王宏才被收监了么?若是他们之后还在街上转,你以后可不要再出门了。即便出门,也得带上哑叔。” “放心吧姐姐,王宏远和王宏才都被收监了。他们之前还抢劫了许多人,虽然只得了些小铜板和银裸子,但因为有人报官了,如今他们被抓捕归案,也要在牢狱中住些时间。” “那就好,那就好。” 清儿眼睛咕噜噜转着,看姐姐还要问他什么,他赶紧道:“姐姐我们能用膳了么?我好饿啊,今天在街上转了好半天,还打了一架,我感觉饿的能吞下一头牛。” 桑拧月就敲他脑袋,“谁让你出门不带人?我不是给你买了两个小厮么,你带着他们在身边也有人陪你打架,这样你不就可以早些回家吃饭了么?” “姐姐说的对,我以后一定听姐姐的,只要出门就带上他们。哎呀,肚子都咕咕叫了,姐姐我们快开膳吧。” 弟弟今天受了委屈,桑拧月也不忍心再逼问他什么,索性带着他去用膳了。 膳后又检查了一遍清儿的伤口,还好,都是皮外伤,看着严重,但其实没伤到内里。桑拧月亲自给弟弟涂了药,看他疼得倒吸气,又想教训他了。 等打发了清儿去睡觉,桑拧月就和素心素锦商量起感谢人的事儿。 那几个帮着清儿打架的同窗自然是要谢的,还有就是沈廷钧。 若不是他出现的及时,清儿身上指定还要添许多伤。而他不仅救了清儿,还审问了王宏远和王宏才,将他们身上背的案子查出来,直接送他们到牢狱中。这可以说是从另一方面,减少了姐弟俩的人身威胁。 别人救了弟弟,桑拧月肯定是要谢的,可她又想和沈廷钧断个干净,之后不再有什么牵扯。 桑拧月就说:“素锦你明天往侯府去一趟吧,送些东西表达谢意。若是老夫人问起来,只说我在家照看清儿。” “唉,我明天就去。” 这么安排好了,主仆几人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到了第二天,素心带着人往清儿的同窗家中去,素锦则带着谢礼去了侯府。 侯府众人正在为沈廷澜的科考准备着。 会试明天开始,沈廷澜稍后就要出发,准备入贡院了。 素锦去的不是时候,老夫人正对三郎殷殷劝导。武安侯府中其余主子也都在鹤延堂中叙话,一时间自然无暇理会素锦。 素锦借口家中还有事儿,就将事情大致和崔嬷嬷说了说,又郑重表达了桑拧月姐弟的谢意。之后,她赶在鹤延堂中众人出门之前,先一步离开侯府,回了桑宅。 这厢老夫人还是等众人都散了后,才从崔嬷嬷口中得知桑拧月的丫鬟过去过。 她问了事情经过,崔嬷嬷就一言一语的说清楚了。老夫人闻言就叹:“这姐弟俩可真是多灾多难。” 随即看向身侧的沈廷钧:“也幸好你正好路过救了清儿,不然那孩子要受大罪了。” 沈廷钧不说话,只端着茶盏慢慢品。他今天特意请了一天假,为的就是安老夫人的心。 沈廷澜进贡院,要九天才出来,他又刚经历了那般挫折,老夫人唯恐她的三郎没了心气,连会试都不考了。 沈廷钧见母亲忧心不已,今天特意请了假作陪。 熟料却等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他神情清冷,无欲无求,整个人宛若一个坐在高高佛龛上的圣人。 老夫人见状就有些心慌,儿子越来越淡漠,可别有一日学先皇叔那样看破世俗落发出家啊。 不想改文了,想吃饭,我要饿死了饿死了…… 85 铺子 沈廷钧见母亲这里无事,便准备转身走人。 老夫人看着儿子清冷无波的面容,愈发心慌意乱。她开口直接喊住要离开的沈廷钧,“大郎啊。” 沈廷钧回首看过来,“母亲还有何事?” “也没什么要事,这不是林尚书家的夫人前几日约我去踏春。”老夫人话及此顿了顿,缓了片刻后才又一脸意味深长的继续道:“林尚书家的小孙女今年也满十七了,那姑娘我之前见过几次。生的端的是花容月貌,温柔可人。她还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无论品貌和规矩都没得挑……” 老夫人还在极力推销林尚书的小孙女,沈廷钧却骤然出声打断老夫人的话。“母亲,林尚书位居大冢宰,主管吏部。秀雯表妹与吏部右侍郎结亲。而我主管大理寺。母亲,姻亲关系备受圣人提防,更何况我们还都位高权重。若关系太近,对谁都不没好处。” “啊?是这样么?” 沈廷钧见母亲有些惶惑,干脆又坐回原位,细细与母亲掰扯起来。“当今贤明,尤其不喜朝臣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我与大冢宰职权太高,威风太盛,若当真结亲,陛下即便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指定不喜。” “可如今那个朝臣没个姻亲关系?就比如平安伯家,那姻亲关系能攀扯上整个京城的权贵。皇上若要忌惮,怎么不先忌惮他?” 平安伯是京城的名人,他有名就有名在,家里接连生了十多个闺女,才有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平安伯府世子。 几代平安伯都是庸碌之辈,府里坐吃山空,眼瞅着就要彻底从权贵圈淡出去。熟料就是平安伯这十多个闺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结亲时每个姑娘都嫁了好人家。姻亲多起来,帮衬的就多了,于是本该淡出京城权贵圈的平安伯府,这两年眼瞅着又抖起来了 老夫人提起平安伯府,沈廷钧微哂一声,“母亲也知晓,平安伯乃庸俗之辈。文不成、武不就,至今都只有一个勋爵,在朝中无任何实差。” 就这样一个伯爷,皇帝会把他看在眼里才是奇怪了。任凭他嫁再多的女儿,结再多的姻亲,皇帝也对他提防不起来。 不像是朝中那些得用的重臣,他们的姻亲关系都在隆庆帝脑海里记着呢。若是姻亲太盛了,皇帝就要想着压一压人了。 沈廷钧含蓄的给老夫人点了此事,随即起身就要走。 老夫人那肯半途而废,林尚书家的小孙女不可以,梁太傅的嫡长女总该行吧。 老夫人就说:“你也说了,皇帝不是不允许朝臣结姻亲,纯粹是大冢宰身份太敏感,你才想避讳。可梁太傅这身份总不会有什么忌讳吧。梁太傅可是典型的忠心耿直之辈,就是别人再怎么拉拢,他也不为所动。你和梁太傅家的长女结亲,皇帝想来会喜闻乐见。” 老夫人又巴巴的说起梁太傅嫡长女的好来。 那姑娘虽是和离归家,可先一段婚姻却不是她的错。而是男方早先承诺婚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梁昊昕怀孕了,那男子的母亲就给安排了几个通房妾室。男子也不拒绝,打着这是“母亲的一番好意”的名堂,堂而皇之的收用了。 梁昊昕是个心高气傲的,如何能忍受夫君如此羞辱推搡。她脾性也大,可能也是在气头上,当天就喝了药,到晚间胎儿就流下来了。 事情闹大,梁太傅亲自接了女儿回家,至此和那男子家断了关系,双方和离。 这几年梁昊昕很少在宴席上露面,她基本都在别院住着,日子很是潇洒自在。 老夫人就看上了这姑娘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再来侯府也需要个能管事的主母,因此便提了这位名叫梁昊昕的姑娘。 老夫人见儿子无动于衷,就又殷勤道:“你和昊升是好友,见昊昕那姑娘的时候多。你是知道的,那姑娘当真是个不错的人选。你和昊升关系又这么亲近,若是你和昊昕成了亲,这不是亲上加亲么?这多好的事儿啊。” “那若是这亲事不成呢?我见昊升岂不尴尬?亦或是婚后两人有了龃龉,不得不和离,我和昊升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梁昊升与梁昊昕是嫡亲的姐弟俩,两人一母同胞,自来关系好。若是梁昊升的身份从好友,变成小舅子,他会偏帮谁一目了然。为了姐姐和沈廷钧闹翻,也不是什么让人难以想象的事儿。 “这怎么会和离呢?昊昕那么好的姑娘,我的大郎也乜有不妥当的地方,你们俩指定会白头到老的。” “母亲,同样的话我上一次成亲时,您是不是也说过?可后果如何?” 老夫人被儿子这个问题问的哑口无言,当即脸都青了。 儿子和长荣结亲时,她也觉得那是门好亲事。长荣样样出彩,是当初京城贵女中的头一份,即便是隆庆帝与皇后的嫡长公主,都不如长荣出彩。可谁能料到,他们成亲后都没过一年时间,便和离了。 这事儿至今提起来老夫人都唏嘘不已。 如今儿子拿他和长荣的亲事做比,也由不得老夫人不犹豫考量。 大郎和长荣还是青梅竹马呢,只过了一年便和离了。大郎和昊昕又没有感情基础,这之后一个不顺心,岂不是张口就要分开? 毕竟,两人都是和离过的,又不是没经验。 老夫人想到这儿,头都大了。 沈廷钧见状就说:“母亲别为我忧心,阴缘天定,儿子若无这等缘分,这辈子孤身到老也不是不可以。” 老夫人闻言也顾不得头疼了,伸手就往沈廷钧的身上拍:“你个逆子啊,你在我跟前说这样的话,你不是拿刀捅你娘的心么?” 沈廷钧也意识到这话许是重了,他当即缓和了面色,低声道:“总归儿子就是这么个意思。缘分来了挡不住,缘分没来,强求也强求不来。母亲不用为我烦心,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有数。母亲若有暇,不妨多看顾些荣安。我见荣安这几天沉默许多,人也消瘦几许,三郎进了贡院,母亲不妨将荣安接到跟前养着,也好抚慰荣安的不安。” 老夫人的注意力被转移开了。 她也心疼小孙子呢,他多可爱一个人儿,却摊上那样一个娘。如今周氏被送到家庙了,三郎也进了贡院,荣安最熟悉的人都不在跟前,孩子该多恐惧啊。 老夫人当即起身去寻她的好孙子了,沈廷钧借机起身离开,直接出了侯府。 离开侯府后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去何处。 最后在门口站了片刻,沈廷钧出声吩咐成毅道:“牵马来,去大理寺。” 成毅没说什么,转回身牵马去了。 稍后主仆俩一道去了大理寺,可把正在偷空摸鱼的官员们吓得不轻。 不都说侯爷家中有事,今天不过来了么?这猛不丁来个突然袭击,是想吓死他们,好把侯爷的亲信安插在大理寺对不对? …… 却说清儿的伤口终于好了,桑拧月亲自送他去了书院,随后带着丫鬟去了街上。 她准备开一家书肆,就当是消磨时间了。 要经营别的她也不会,胭脂水粉、绸缎布匹这些她没方子、没人手,更没管理的经验。 唯独书肆,那是家中祖辈的营生。她从小在书肆中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该懂得都懂了。再来,她手中还有几个老掌柜,就不提其他,只说哑叔,那真是个能人,别看不会说话,可却把书肆经营的风生水起,就连父亲当初都交口称赞哑叔是个“能人”。 而当初她迫于无奈将书肆关闭,可里边的藏书却都被妥善安置。如今闲来无事,正好把书肆再开起来,不图能挣什么大钱,只图能有个消磨时间的地方。再来,也给那些贫困的学子提供个务工的机会,让他们不至于穷的读不起书,穷的填不饱肚子。 桑拧月带着素锦在街上转了一圈,倒是遇到几个往外出售或租赁的铺子。 只是对方不知看她是女眷轻看她,亦或是觉得她当不起事儿不愿意与她多谈,或者纯粹就是看她时外地人,想狮子大开口讹诈她一笔,因而要么不报价,要么价格虚高了好几层。 桑拧月和素锦接连转了两三天,都没找到合心意的铺子,反倒还吃了一肚子气,以至于两人回府后,面色都不太好。 还是后院的几个老人听说了此事,才提议这种琐事他们来办就成。等他们把铺子找好,价钱谈好,姑娘到时候去确认下就是。若合意就买下,不合意,再寻其它。总归铺子也不急着开,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把书籍运过来。 因为操持着这一摊子事儿,桑拧月也就无暇过多关注清儿,以至于清儿这几天有些失魂落魄,她也没看出来。 九天转瞬既过,很快到了科考结束的时间,学子们都出贡院了。 若往常,清儿指定跑出去凑热闹。 他现在是越来越野了,动不动往外跑。不过好在随身都带着竹叶和竹青两个小厮。这两人多少会些拳脚,又自小在外谋生惯了,各种阴的暗的他们多少都晓得些,有他们跟着,桑拧月倒是不太担心。 可这一日,清儿难得的一放学就回家了,连门也不出。桑拧月就纳闷了,“你早先不是还说,等学子们出贡院时,要去街上看热闹?今天就是科考结束的时间,你不出去么?还是说,你把时间记错了?” 清儿无趣的摇摇头,“没意思,还没待在家陪着姐姐有意思。” 桑拧月纳罕的不得了,她仔细看了看清儿,清儿脸上的落寞陡然变成乐呵。“我在家陪姐姐,姐姐还不高兴么?姐姐的心思可太难猜了,变的也太快了,一天一个心思,我都不知道姐姐在想什么。” “清儿,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桑拧月蹙眉看着弟弟问。 清儿就嘿嘿的笑,“姐姐你想多了,我能遇上什么事儿?我这不是好的很么?姐姐你别乱想些有的没的了,还是赶紧想想,都把那些书运到京城是正经。” 桑拧月又仔细盯着清儿看了一会儿,可清儿不知是害羞了,亦或是当真肚子疼。他当即一垂首捂着肚子就往净室跑,“不好,我想出恭。” 几个丫鬟都“咦”了一声,素心更是说,“少爷自从上了私塾,人就变得大大咧咧起来。以前清儿少爷多文气啊,现在说起出恭这话都能面不改色,这也太埋汰了。” 桑拧月被逗笑了,也觉得清儿现在粗鲁的厉害。不过小孩子么,一天一个脾气,指不定明天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桑拧月看着弟弟离开的方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她就将竹叶和竹青喊到跟前来,问两人清儿在学堂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竹叶和竹青摸着后脑勺想了又想,也没想出来什么。 他们是下人,是不能进学堂的。少爷在私塾读书的时候,他们俩就在私塾外边候着。有时候无聊了,就干脆一人守着,一人去街上转转,反正能保证少爷从里边出来,随时有人在外边候着。 可他们这些天,也没察觉到少爷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啊。 两人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桑拧月见状只能叮嘱说,“之后几天好好看着清儿,私塾那边你们进不去,但可以和其余那些学生带来的下人多聊聊,指不定就能知晓些什么。” 两人忙点头,“姑娘我们知道了。” “下去吧。” 等竹叶竹青离去,清儿从净室走出来。他依旧百无聊赖的躺在姐姐身边的躺椅上。 如今天色正好,日光暖暖的,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哈欠,想睡觉。 墙角处一株山茶花树也开花了,五颜六色的花开了一大片,蜜蜂和蝴蝶在其中穿梭飞舞,小院里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象。 清儿看着姐姐读书的模样,缓缓睡着了。桑拧月见状让素心拿了条毯子来,搭在清儿腹部。 等做完这些事,素心冷不丁的说,“今年侯府三爷会下场对不对?” 桑拧月陡然听到“侯府”两个字,还有些恍惚,不过等缓过神想明白素心说了什么,她便面无表情的轻颔首,“应该是如此。” “三爷也是可怜,摊上周宝璐那样的夫人。” 桑拧月也觉得沈廷澜挺可怜的,不过人是他自己挑的,是他一意孤行娶的。若是他婚后能及时察觉周宝璐品性有瑕,及时帮助改正也就算了,可他没有。那如今周宝璐做的恶,闯的祸,带来的麻烦与痛苦,他不去承受,难道还要别人替他承受么? 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 想过了沈廷澜,脑海中又忍不住蹦出来个施行舟。 他也是今年的举子,应该会一同下场。 不过这个人影也在脑中转瞬即逝,稍后桑拧月又低头读起书来。 素心却又惊呼一声,像是有大发现似的一拍脑门说:“姑娘,我们是不是都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儿?”桑拧月漫不经心道。 “就是周家啊,二少爷周秉坤今年是不是也要下场?” 桑拧月陡然抬起头,从意识海深处挖出了周秉坤这个人。 周秉坤是周宝璐嫡亲的二哥。 周母总共为周家诞育三子两女。周宝璐是嫡长女,在家中排三,她还有个幼妹,只比她小一岁,只可惜年少时染上天花没救回来,死时还不到三岁。 周家长子学问平平,仰仗周父的“好钱缘”,他在徽州司农署混了个不入流的小官当当。前几年听说是升了,是七品还是从七品桑拧月也记不清了。 周宝璐的二哥便是这位可能进京赶考的周秉坤。他是周家难得的良善人,只是脾性温吞,人有些木呆。若不是他在读书上多少有些天分,怕就是周家几兄妹中的垫底似人物。 至于周宝璐的弟弟,那更是个混世魔王,不说也罢。 继续说这位可能进京赶考的周秉坤,这位表哥桑拧月见得不多,可也知道不管是周父还是周母都对他寄予厚望。 她出嫁前一年周秉坤考中举人,那时候周父周母欣喜若狂,直接给摆了三天流水席。 桑拧月难得在那几天得到周父周母的几个好脸,为此素锦几个私下里还嘀咕过,说盼着这位二爷一鼓作气考上状元才好。这样一来,周父周母高兴了,她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不过隐约记得,三年前春闱时周秉坤落榜了。期间隔了三年,他也磨了三年剑,这次肯定会再杀回来。 那么问题来了,周秉坤既然进京了,她们怎么一直没听谁提起过? 不过想到这些时日他们也没和侯府那边走动过,许是周秉坤去了侯府他们也不知情。 话又说回来,周秉坤如果去了侯府,铁定已经知道周宝璐被送到家庙的事情。他会不给家里写信么?周父周母能不上京么? 一想到周父周母,桑拧月头皮发麻,指尖微微颤抖。 素心显然也想到这个问题了,当即都要炸了,“不会吧,他们不会真要上京吧?” 素锦面色沉沉道:“最起码有五成的可能会上京。” 毕竟周宝璐在周家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她是周家飞出去的金凤凰,周家对她的事情都看的很重。若得知周宝璐被侯府关起来,他们作为娘家人多少都要来闹一闹。图的就是为周宝璐撑腰,让侯府把他们的女儿放出来。 被关起来的周宝璐是没有价值的,只有被放出来的周宝璐,才会给他们带来利益。 所以,他们完全有可能进京来。 但也有一半的可能,他们畏惧与侯府的威严,不敢来闹腾,选择默默吞下这口苦汁子。 这两个可能都有,但还是前一个可能性更大。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周秉坤进京的情况下,而他有没有进京,如今他们还不知道。 素锦就说:“姑娘,不如我明天往侯府走一趟,给老夫人送些东西。” 桑拧月微颔首:“我屋里那盆十八学士这两天就要开花了,老夫人是个雅人,你把这盆十八学士送过去吧,老夫人会喜欢的。” 素心接嘴:“姑娘你不是还给老夫人做了一身衣裳么?可别忘了让素锦一道捎过去。这多少是您的一点心意,老夫人看见了知道您惦记着她,这对咱们只有好处没坏处。” “好处坏处的,我也不图谋老夫人什么,老夫人之前厚待咱们,咱们得还的起这份情。” 素心俏皮的吐吐舌头,“姑娘您说的都对。” 主仆几人说着话时,没注意到旁边清儿的眼皮子底下咕噜噜转动了几下。 清儿也想起了周秉坤,这个表哥他有几分印象。 姐姐既然让素锦姐姐去侯府探听情况,那明天他就去京城各大酒楼转一转好了。 毕竟周秉坤木讷又呆板,非常不善于与人交际。若说他上京来而不去侯府落脚,这非常有可能。他明天得去找找人,看看这位表哥究竟有没有上京来。若是真上京来了,且还没和侯府联系上,那他就不知道周宝璐的境况,他得及时阻止他给家里去信,阻止周父周母上京来。 各有所思的姐弟俩都在琢磨这件事儿,他们却全然忘记了,周宝璐只是被送到家庙清修了,她被限制了行动不假,可她到底是侯府的夫人,侯府自然不会连她的通信都限制。 所以,周父周母到底上京不上京,只拿住了周秉坤完全没什么用。 不过此时这姐弟俩自然还没想到这一点,他们忧心匆匆的睡去,第二天各自忙碌。 清儿一大早出门去了,今天正好是休沐日不用上课,可桑拧月过糊涂了,完全忘记了这点,还是随后和哑叔说话时,冷不丁想起今天是每十天才有的休沐日。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今天不用去私塾上课,清儿一大早就带着竹叶和竹青跑到哪里去了? 孩子大了,越发野了,桑拧月决定这次清儿回家后,她的好好盘问盘问他的行踪。顺便还得给他紧紧弦儿,可不能因为她管的宽松,他就愈发不着调起来。真要是那样,她可就要动棍子了。 * 桑拧月气哼哼的想着如何处置弟弟,素锦这厢到了侯府门口,却正好碰到要出门的沈廷钧。 素锦忙不迭见礼,沈廷钧本要错身过去,忽又顿住脚。 他似乎是记不住素锦是那个了,冷凝的双眸凝视在她身上。 那目光似是在看她,可更像是透过她,在看向其他人。 在场的侍卫见侯爷停在大门口,俱都站的更笔挺了,谁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而素锦察觉到沈候的视线,忍不住浑身瑟瑟。 又有许多时日不见沈候,侯爷身上冷意更盛,似乎都快凝成实质了。他看人的眼神也愈发有压迫感,素锦要鼓起所有的力气,才能在这时不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许是过了许久,亦或者只是一瞬间。沈廷钧开口,声音依旧冷沉慑人,让人止不住战战兢兢。 “来做什么?” 素锦缓了片刻才知晓侯爷是在问她,忙不迭侧过身露出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来。 小丫鬟手中捧着个纸盒子,曾长条形,里边不知放置着什么。不过有隐隐的芳香,丝丝缕缕的从里边泄露出来,让人可以想见里边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该是花无疑了。 素锦解释道:“这是一盆十八学士山茶花。姑娘晓得老夫人最是喜欢这些雅致的东西,精心养护了许久,如今山茶花上有了许多花苞,个别还开放了,姑娘就催着我赶紧给老夫人送来。” 又将手中的盒子微微往上举了举,“这边是姑娘亲手给老夫人做的衣衫,还有一份出门时才出锅的糕点,都是,都是姑娘亲手做的。” 在沈廷钧压迫性十足的视线中,素锦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虚。 她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心虚,明明姑娘与侯爷只有那几天的露水情缘,而今他们早已经断了联系,侯爷也再不去桑宅了。双方就是一副往后余生形同陌路的状态,那姑娘给老夫人送些贴心的东西,不为过吧? 没了与侯爷的情分,姑娘和老夫人还有些情谊在。姑娘受老夫人厚待,得了好东西记挂着老夫人,给她送过来这准没错吧? 素锦脑海中迅速转过这许多事情,面色却愈发僵硬了。只因沈候缓缓走上前,不仅打开了最上边的盒子,似乎对着那糕点还出起了神。 不止是素锦变得惊慌,就连守门的几个侍卫,此时也肃然站立。 话说,侯爷亲自检查糕点,莫不是担心那位桑姑娘投毒?再不就是,觉得这些东西拿不出手,桑姑娘还巴巴的让人送过来,太跌份? 众人心里心思各异,可没人敢表露出来。 也好在侯爷今天出门做客,时间赶得紧,也因此,将那盒子重新盖上,沈廷钧便迈步下了台阶,骑上马便带着成林走远了。 直至那两人两骑消失在远处,素锦和身后的小丫鬟才忍不住缓缓舒了口气。 小丫鬟正是雀儿,她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沈候的威严又太甚,小丫鬟被吓得满面冷汗,此时皱着个包子脸,人都快被吓哭了。 素锦见状给她挤挤眼,让她快收敛下情绪,马上进侯府了,可不能给姑娘丢脸。 素锦在侯府中是熟面孔,管事的都认识她了。事情往老夫人哪里一报,双鲤就亲自过来接人了。 等她们到了老夫人院子里,老夫人正兴致勃勃的翘首期盼着。 等看到这次只有素锦和一个脸儿生的小丫鬟过来,桑拧月本人却没露面,老夫人不由遗憾的说:“拧月在家忙什么呢?怎么这么多时日也不来侯府看看我?” 素锦就忙道:“姑娘准备寻一间铺子,做个营生糊口。如今啊,姑娘正为这事儿忙着呢。” 老夫人一听就来了兴致。 她上一次去桑宅给拧月赔罪时,确实听素锦说过此事,不过那时心里惦记着其他事儿,就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如今素锦又提这事儿,那是做什么买卖的事情确定了?连铺子都安置好了么? 素锦听到老夫人的问话,笑吟吟的回说:“哪儿那么容易啊。买卖的事情好说,桑家祖上都是经营书肆的,如今还有好些书籍、画卷等在老宅里藏着,这些好办,运过来就能开张。可关键是铺子寻不到合适的。姑娘带着我们在街上转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合心意的,如今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老夫人听了后,先是说:“准备开书肆啊,这生意啊,风雅。”不过京城有名的书肆太多了,那些权贵都定性了,买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基本都在那几家老字号。至于一些面对普通学子的书肆,因为利润薄,每年挣到的银钱有数。 拧月想要凭借这个养家,怕是有些困难。 不过老夫人又想到,拧月祖上既然有许多书籍和画卷,指不定里边有珍品。类似这种珠宝玉器古玩书卷,那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买卖。一副画卷卖出去,足够他们姐弟三年不愁吃喝了。 不过就是里边没有好东西也不怕,她使人高价去买就是了。 心里有了谱,老夫人就不为那姐弟俩忧心了。不过又一听素锦说,拧月转了几天找不到合适的铺子,老夫人当即一拍手,乐呵呵道:“侯府多的是铺面,你等等,我让人把管事叫来,让他给你寻摸个铺子,回头你就让拧月在那边开书肆。” 素锦一听,顿时大惊。 用侯府的铺子,那姑娘能不想起武安侯这个人么? 好不容易姑娘心静了,不想着这些了,她可不愿意侯府又和他们扯上斩不断的关系。 素锦就忙道:“您老一片好心,我替我们姑娘心领了。但侯府的铺子想来之前都做着别的营生,我们贸然抢了别人的地方,这不合适。” 老夫人洒脱的一摆手,笑呵呵道:“这没什么,咱们不寻那些如今在做买卖的铺子就是,就找那些空铺子,或是眼瞅着到期的,肯定多少也能寻到几个。” 86 茶花 老夫人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才说要给桑拧月找个合适的铺子,这就喊人把管事找来。 素锦见状心中叫苦不迭,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早知道她就不说那么详细了。如今可好,老夫人要把大管事喊来,那这铺子指定一寻摸就有好几个。如今她只能期盼哑叔今天找到了合适的铺子,不然等会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家,她怕没办法对姑娘交代。 素锦心里苦的跟吃了黄莲似的,偏她还不敢表露在面上,让老夫人看出她的不情愿。 她觉得这趟差事真是太难了,下次她铁定不往侯府来了,若是姑娘还要给老夫人送什么东西,下次就换素心过来。 正这么想着时,老夫人问起她身后的小丫鬟手中捧的是什么东西。 素锦回头一看,原来雀儿这傻丫头捧着个花盆,到现在都没往地上放。这傻丫头,胳膊不想要了不是? 素锦就赶紧走过去接了一把,把花盆放地上,而后睨了雀儿一眼。小丫头傻了不是,闷不吭声一直抱着花盆,那分量不压手啊? 素锦将花盆上边的纸盒子揭开,回禀老夫人说,“是盆十八学士,这是我们姑娘亲自养的,知道您喜欢,特意让我给您送来了。”今天风大,他们担心大风吹折了花枝,所以就用纸盒子在上边搭了一下。 素锦解释过后,又指指她放在旁边的锦盒,说:“上边那个盒子里装的是糕点,下边那个盒子里是一身春装。这都是姑娘做来孝敬您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都没打开,老夫人就欢喜的什么,一叠声的说“喜欢”“喜欢”。 她老人家也是真喜欢,欢喜的眼睛都笑眯了。 看看那盆吐着芬芳的十八学士,又看看那针脚细密的衣裳,老夫人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最后,老夫人从盒子里粘了一块儿糕点尝了尝,不住的点着头说,“这桂花糕甜度适中,绵软可口,香味纯正,看着还好看,拧月这手艺是真好。” 素锦闻言就说:“桂花还是上年的干桂花,还是我们几个陪着姑娘一道在蔷薇苑附近摘的。姑娘说,今天也借花献佛一把,但愿老夫人您吃着开心。” “开心,开心。拧月这孩子孝心可嘉,我一想起她,心中就高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那大管家就脚步匆匆的过来了。老夫人吩咐要找空铺子,大管事立即报上来三五个。不仅位置好,铺子还大,街边人流量也不少。老夫人听的很满意,让素锦回头把事情转告给桑拧月,相中了那个,回头直接告诉她就成。 素锦僵硬的笑:“多谢老夫人的一番好心了,只是我出门时,哑叔已经出门去寻铺子了。若是还没寻着好的且罢了,若是寻到了,下了定,就怕不好食言。” 老夫人就道:“若真找好了,下定了,也无妨,舍了那些定钱就是。”武安侯的铺子都在好地段,老夫人始终觉得,要让桑拧月用自家的铺子才好。租金她不能不收,那就象征性的收一些。 再来,做生意的最忌讳,那些着三不着两的小混混上们找茬,拧月租着侯府的铺面,肯定没有不长眼的敢过来找事儿,不管怎么看,对那对姐弟都只有好处的。 素锦心头压了事儿,也无心和老夫人闲谈了。再加上突然有人上门拜访,老夫人要准备见客,便让双鲤送素锦出门。 往门外走时,素锦还想着她今天来侯府的目的,就拐着弯试探说:“科举昨天结束了,三爷此番也参加会试了吧?” 双鲤就点点头,心有余悸道:“可不是,在贡院呆了九天,出来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昨天老夫人见了三爷,心疼的直抹眼泪。” “贡院里条件不好,三爷又是个金尊玉贵养大的,指定吃了大苦头了。” 说起参加会试的三爷,素锦又问起这次侯府参加会试的人多不多。 双鲤心里灵巧,当即看了素锦一眼。她想歪了,思绪不受控制的飘到之前和桑姑娘传过绯闻的施举人身上。 不过双鲤到底机敏,很快又意识到不对。 桑姑娘若真对施举人有意,早先就嫁了,哪至于让素锦这时候过来询问试探? 双鲤便停下脚步,直勾勾看着素锦问:“你若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也可。若能告诉你的,我都说与你听。”只当是回馈桑姑娘早先的一番情谊了。 素锦闻言就有些尴尬了。 就说老夫人怎么就让双鲤来送她呢?换做其他小丫鬟,她很轻易就能套取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可双鲤是在老夫人身板伺候的,心思灵巧机敏,还擅长听话听音。她想探听些什么,才刚说出个话头来,双鲤就会察觉到她的企图。 好在双鲤是个嘴紧的,为人品性也端正,素锦想了想,到底是凑到双鲤耳边,轻声问了几句。 话落音,素锦看着双鲤讶异的模样,就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们姑娘自小借住在舅舅家,对舅舅和舅母有些畏惧……” 还要再说些什么,素锦却叹口气,不说话了。 不过一起都在不言中,双鲤心里灵通,想到桑姑娘和三夫人不和,对周家人会有所防备也很应当。 但周秉坤么…… 双鲤道:“你不说我还忘记了,上次科举周家二舅爷倒是来了府里暂住,不过落榜后他就回乡了,至今也没露面。” 双鲤又道:“还是你提醒了我,若不然我也想不到这桩事。周家二舅爷按理会继续参加今年的会试,可他至今也没到侯府来,难不成是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 素锦重复问了一句,“当真没来侯府么?” “没有。若有,我不会不知道。” 这倒也是。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问题就大了。 要么就是周秉坤今年没来参加会试——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等同于没有。若不然就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如今信讯全无;再不然就是周秉坤上京了,但没住到侯府,而是去了别处…… 双鲤皱着眉头,“这事情我得和老夫人说一说。” “啊?”素锦有些不太乐意。 双鲤却道:“关系到周家二舅爷的性命,这事儿肯定是要老夫人知情的。若是周家二舅爷居住在别处还好,若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到底是一条人命,我既然知道了此事,断然没有不告诉老夫人的道理。” “……那就说吧。不过若有可能,能否不提我与我家姑娘。只说是你突然想到了这事儿?你看行么?” “行是行。”双鲤苦笑一声,“只是老夫人怕是不会信。我这出门来送你,回头就和老夫人说此事,老夫人只是老了,又不是……”又不是傻了,老夫人会相信才有鬼。 不过即便老夫人猜到真相,想来也没什么。毕竟周家和桑拧月有恩怨在,老夫人喜欢桑拧月,乐的袒护她。 一时间两人商定了此事,便在门口分开。一人回了桑宅,另一人去了后院。 老夫人听双鲤提起此事,立马就知道究竟是谁在关心这个问题。也确实如双鲤所想的那样,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丝毫不好奇桑拧月打听这事儿做什么。她只是又立马喊来管事,去让人查查今年科考的徽州举子都有哪些。 若是周炳坤赫然在列也就算了,他不乐意来侯府,谁也不会逼他。可他若没进京,那就要让人往徽州方向去打听打听了,可千万别是人在半路没了。 老夫人一通吩咐下去,客人也登门了。 忙忙叨叨的,很快就到了傍晚。 沈廷澜昨天在老夫人这里用了晚膳,回了院子就闷头睡了。结果一觉睡到今天黄昏,眼见着到了晚膳时候了,这才收拾妥当来了母亲院子里。 老夫人和沈廷澜一边等晚归的沈廷钧,一边闲聊,提起周秉坤,沈廷澜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也把这个小舅子忘到九霄云外了。 也是科考前周宝璐闹腾出的事情太刺激,他无暇他顾,整天一脑门子官司。他连自己都顾不过来,那还有闲心去关心一个小舅子? 不过老夫人既然问起,沈廷澜也不得不仔细回忆了一番,这才说:“我在贡院确实没见到二哥。他莫不是根本没进京?” “谁知道呢?不过我已经让人去查今年进京赶考的徽州举子了,想来很快就有消息。” 沈廷澜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面上的表情冷冰冰的。此时的他看起来与沈廷钧莫名相像,都是一副要遁入空门的模样,看的老夫人心里只叹气。 老夫人说:“若是秉坤那孩子进京了,你回头好好和他说说周氏的事儿。周氏教养不当,是周家父母之过。你虽然将她送到家庙,可这是她应得的惩罚。把事情好好说,争取别闹出大麻烦来。” 沈廷澜嗓音喑哑的应了一声,“好”,迟疑许久,才又缓缓说了一句:“我知道该怎么做,娘别为我担心了。” 母子俩有一言没一语的说着,终于在母子俩准备用晚膳时,沈廷钧姗姗来迟。 桌上老夫人自然又把这事儿和大儿子说了说,沈廷钧面上没有其他情绪,心中却不由的想起桑拧月。 这事儿应该和她脱不了关系。 饭毕后,去外边查探此事的管家终于回来了。 母子三人一道见了管家,管家的回复也着实出乎众人的意料。 “今年进京赶考的举子中,有周家二舅爷。他目前落脚在城东的状元楼,老奴特意带人过去看了,确认就是周家二爷无疑,这才回来复命。” 管家下去后,老夫人和沈廷钧一道看向沈廷澜。就见沈廷澜面色无波道:“母亲,大哥,我去状元楼见见二哥吧。宝璐的事情瞒不住,该让她娘家人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知。二哥不是不讲理的人,我据实已告,周家应该不会着恼。” 沈廷澜离开后,老夫人这才恼上来,“她周家那来的脸面去着恼?他们家养出来的好女儿,差点毁了别人的清白。子不教父之过,周家没教养好闺女,还不允许我们婆家小惩大诫了。” 沈廷钧递了杯消食茶给母亲,“您消消气,为周家人生气不值当。” 老夫人却依旧气的很:“三郎就是心太善,这事儿明明就是周宝璐的不是,还牵连的他也面上无光。如今可好,他还想要给周家赔不是。” “三郎没说要赔不是,只是说要将此事和周家人说清楚。” “差不多就是哪个意思。”老夫人依旧不满,催着沈廷钧说:“大郎,你也去。去把周家那孩子叫过来,此事我亲自和他说,我看他周家人脸上羞不羞。” 沈廷钧知道这只是母亲的一时意气,也不劝说,也不应和,只是听着母亲的絮叨,耐心陪着她。 老夫人发泄过这一通,理智回来了,又叹口气说:“周家其余人我看都不怎么样,也就周秉坤这孩子,看着是老实呆板了点,但心思不坏。三郎去与他说理,应该是能说通的。就怕秉坤那孩子为人太木讷,回头转述此事再招来周家夫妻责怪。唉,好好的孩子,怎么偏投生在那样的人家。” 老夫人念念叨叨的,沈廷钧却将视线投注在房间角落那株杳然盛开的山茶花上。 沈廷钧陡然开口,“母亲,这茶花送我可好?” “你也喜欢茶花么?”老夫人随着儿子的视线看向那株山茶花。这株山茶花的花瓣为重瓣,花色丰富,花型典雅精致。说实话老夫人也挺喜欢这株茶花的,今天没少给客人炫耀。 不过儿子难得给她索要一样东西,她总不好驳了儿子的颜面。 也因此,老夫人即便再不舍,也不得忍痛割爱,将茶花给了儿子。 可看着儿子让人把那茶花搬走,老夫人心头滴血一样疼。 她的好大郎,以前最能体谅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思。如今她都肉疼不舍到这个程度了,大郎却没有说什么。 她还以为这样能让大郎心软,把茶花给她留下呢。结果的,真是白费工夫了。 今天这是最后一更了,今天更了12000+。宝宝们看我这么用力码字更新的份儿上,多投投月票、推荐票,多支持正版订阅吧。感谢大家的支持了,么么哒。 87 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说发生在侯府的桩桩种种,只说清儿今天回家时,落霞都飘在西天上了。 桑拧月在后院散步,听说弟弟回来了,赶紧过来堵他。 清儿看见姐姐就对着姐姐讨好的笑,可惜桑拧月今天完全不吃这套。 她瞪着清儿逼问他,“今天你休沐,可你一大早就跑出去了,中午也没回家,这都天黑了你才回来。你给我好好说说,你这一天都做什么去了?不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我今天打折你的腿。” 清儿看着姐姐手里空荡荡的,就又嘿嘿笑起来。 心里想的则是,姐姐也真是的,要吓唬人手里好歹拿一根棍子啊。她可倒好,棍子也不拿,还说打断他的腿。用什么打,她的手么?他身上骨头硬的狠,可别打不断他的腿,倒是伤了姐姐的手。 清儿笑的眉毛眼睛齐飞,桑拧月见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气了。 她四处瞅着,准备找个趁手的工具,清儿见状可不敢再作妖了。他赶紧严肃了面容,将自己今天都办了什么事儿都说个一清二楚。 桑拧月其实是相信了弟弟的话的,可也不想在弟弟面前那么好说话。以前好说话是因为清儿胆小,如今不好说话,纯粹是因为这孩子胆子大了,都快进化到撒手没了。 她就盯着竹叶和竹青问:“你们两个说说,少爷今天到底都做了什么,敢有一星半点的隐瞒,以后你们就别跟着少爷了。” 竹叶和竹青如临大敌,当即凑到一起想,少爷究竟有没有露说啥。 结果是有的。 少爷今天特意探监去了,去看王宏远和王宏才在监狱里过的怎么样。当然,他是偷偷过去的,没惊动王宏远和王宏才,只看了几眼就偷偷跑了。 这……应该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吧? 竹叶和竹青退下了,清儿防备似的看着姐姐,眼瞅着姐姐去拿一旁的扫帚,清儿撒腿就跑。“姐,你是我亲姐。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我也没做什么啊,我就是偷偷探了个监。我都没敢让王宏远和王宏才看到我,我就偷跑了。姐姐啊,我真的再也再也不敢了。” 桑拧月到底比不得清儿皮实,清儿在前边跑,桑拧月在后边追。追了一会儿实在追不上,她只能停下来大喘气。 清儿其实也怕真气到姐姐,看姐姐停下后,他也赶紧停下来。他还悄默默往姐姐身边挪,一边挪一边可怜兮兮的说:“姐姐,看在我今天也算立功的份儿上,就不要惩罚我偷偷去探监的事情了吧?我知道这样做不好,王宏远和王宏才若是看到我,肯定会更恨我,等他们出狱了指定还会来找我们麻烦。可我小心着呢,只看了两眼就跑了。姐姐,他们以前欺负我多狠啊,他们还逼我从他们胯下钻。如今好不容易他们倒霉了,我幸灾乐祸看看他们怎么受苦受难的,我真不应该么?” 桑拧月本来也没多气,不过就是考虑到清儿的人身安全,不想他再以身犯险。 不过弟弟心里有数的,他在做什么,他会有什么风险他都预估过了。 而且他也确实跑的及时,没让人发现。那她还有什么好气的呢? 弟弟之前在王家过的多不容易啊,被王宏远和王宏才追着打,他们骂人还难听,弟弟不止一次被骂哭。如今好了,风水轮流转,弟弟去奚落他们又怎么了?更何况弟弟根本就没露面,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落魄被清儿看在眼里了,一切都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她还有什么非要惩治弟弟的理由么? 没有了。 桑拧月便在清儿头上揉了一把,“这次先放过你,再敢有下次,我一道收拾你。” “唉,多谢姐姐了。姐姐放心,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清儿又恢复了高兴的样子,然后姐弟俩一道洗了手脸,去用晚膳了。 一边吃饭,清儿一边把他今天忙活的事情说了。 他一大早就出去找周秉坤了,可惜他又不是权贵家的公子,有门路可以直接查询今年科考的举人都有哪些。他只能用笨办法,一个酒楼一个就的找过去。结果找了大半天,都没找到人。就在他怀疑周秉坤是不是今年真没上京时,他走到状元楼,而后就在状元楼的门口,碰到了与友人一道外出的周秉坤。 清儿还记得周秉坤的模样,可周秉坤已经全然不记得他。也不能说是不记得,只能说是认不出来。毕竟清儿离开周家时,才五岁左右,而他如今十岁。他都是半大的孩子了,身量也拔高了许多,和之前一团孩子气的模样迥然不同。因此,即便他还和周秉坤对视了一眼,周秉坤也没在意,继续和友人说着话走远了。 清儿之后进了酒楼,给了小二的几个铜板,轻轻松松探听出,那位举人就是从徽州来的。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们不知道,不过同行的人都称呼他“周兄”亦或是“周贤弟”。 桑拧月闻言就说,“那指定就是周秉坤无疑了。”叹完气,桑拧月夸了弟弟一句,“你人小,脑子倒是机灵。我都没想到周秉坤会不去侯府落脚,你倒是想到了。” 清儿又笑了浑身洋溢着少年意气。他说,“昨天我睡觉时,姐姐和素锦姐姐不是在商量这事儿么,当时我都听到耳朵里去了,也想到这事情还有漏洞。不过姐姐是姑娘家,我总不能让姐姐出门查事情,那肯定只有我出面了。我本来想今天查清楚这件事,好给姐姐一个惊喜,结果可好,我才进家门姐姐就威胁我,还说要打断我的腿。” 这小家伙,这是又觉得委屈了? 桑拧月看过去,却见弟弟正好也在偷瞄她。她顿时就哭笑不得了,绷起脸威胁清儿,“下次你再敢不吭声偷跑出去,我真会打断你的腿。” “姐姐,你真的是我的姐姐么?你现在怎么对我这么凶,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弟弟了么?” 姐弟俩打趣说笑一通,一顿饭用的热热闹闹的。 饭后,清儿说,“姐姐,我准备明天去找周秉坤。我要告诉他周宝璐做了什么恶,让他不好意思搬救兵。” “你……行么?”桑拧月是想自己去的,可她去好像也不大合适。毕竟她是此事中的受害者,如今她安然无恙,周宝璐却被婆家送到家庙清修了。 周秉坤再怎么良善讲道理,可周宝璐到底是他嫡亲的妹妹。周宝璐在过苦日子,他这个兄长肯定会看不过眼。他是做人兄长的,肯定想为妹妹撑腰。 不过这件事本就是周宝璐理亏,况且侯府的处置明显是轻拿轻放了,若这种情况下周秉坤还是不满,他还想怎么样? 一时想起周宝璐好歹还有个护着她的兄长,一时又想起侯府的“轻拿轻放”,桑拧月突然心灰意冷。她就开口和清儿说:“你也别去忙活这件事了,舅父舅母即便上京了又能怎么样?京城不是徽州,不是他们能不讲道理的地方。他们若真敢对我动手,我也不介意去报官。” 桑拧月实在烦透周家那一家子了,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如此这么想着,她突然就觉得,借此机会直接撕扯开了也好。 娘亲舅大,她桑母后在周府住了四年,周府对她有养育之恩。但她是切实出了银钱在周府借住的,而且每年给周家的孝敬也不少,这件事若是拿出来说事儿,周家也别想落得好。 再来,她手里还握着杀手锏,那就是周宝璐曾和王文举定亲,却在下定时将她推给了王文举。 逼急了她,她就把这事直接捅到侯府去。 沈廷澜本就对周宝璐不满,若是再知道她早先还曾这么算计过人,怕是会对她死心。 所以说,大家安安生生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就好,真逼急了她,大不了鱼死网破。 桑拧月咬着牙,心里有了决断。 清儿听了姐姐的话,一时有些心动,一时又想着,若事情真闹到那个地步,京城怕是没有他们姐弟的容身之处了。正好那私塾他呆着也不舒坦,不如他们搬家到闵州去,说不定还能在闵州碰到大哥…… 清儿蠢蠢欲动,也当真放弃了再去找周秉坤的打算。 第二日他一觉醒来,正准备收拾妥当了去私塾。也就是这时候,桑宅的大门又被敲醒了。 来人是个慈眉善目的管事,他一看到开门的哑叔,便笑道:“我是武安侯府的管家,今天遵老夫人吩咐,特意来寻桑家的姑奶奶。” 清儿听到此话,赶紧走出门来见了礼。随后他喊了素心过来,让素心将此事告知姐姐。 至于他,今天本就起晚了,再耽搁下去去学堂的时间更晚,指定会被夫子责罚。为防被众人看了笑话,清儿随手拿起一个大包子,一边吃一边往外跑。 竹叶和竹青见状,也赶紧追了出去。 管事在花厅坐了小片刻,桑拧月就匆匆从后宅出来了。 素锦昨天回来后,就将老夫人的意思传达给她。桑拧月的意思自然是,尽量不在这上边与侯府有牵连。也幸好昨天哑叔几人分头找了掮客,倒确实找到两处比较好的房源。 因为事情紧急,桑拧月都没出去视察,便直接将银钱给了哑叔,让他买下了其中一家铺子。 那铺子位置较偏僻,距离如今的住宅也很远。但有一点可取之处就是,铺子特别大,还带了一个有天井的后院。 之后哑叔带人看店很方便,再加上那铺子是新建不久的,用了清一水的青砖,防火等也做得好,买下后桑拧月倒也不后悔。 如今见了这管事,桑拧月就将事情说了说,甚至还将那铺子的契书拿出来让管事看。 管事没看别的,只特别注意了位置和过户的日期。 位置有些偏,就在南城,附近都是些贫苦人家,能读得起的人有限。至于过户日期,不早不晚,就在昨天衙门的官吏下衙之前。 管事是管事管老了的,说他是个老人精绝不为过。 他只这一眼就知道,桑家姐弟是仓促之下买的这套铺子,目的么,八成是不想贪图侯府的便宜。 自立又志气的人,总是能让人高看一眼。 管事的态度立马就变得恭敬了些,随后和桑拧月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 他今天过来的目的就是陪桑拧月看铺子,如今桑家有了自己的铺子,他留下来无用,便打道回侯府了。 侯府中,老夫人得知自己的心意没送出去,有些气闷。 她问了问管事,得知那铺子是昨天才买的,忍不住叹口气。 她知道桑家姐弟不爱占人便宜,可别人的便宜和她的便宜能一样么? 桑家姐弟俩还是把她当外人看啊。 意识到这一天,老夫人这一天都精神萎靡,连饭都用的不香。 沈玉瑶彩衣娱亲,都没让老夫人笑出来。惹得沈玉瑶都有小情绪了,说是老夫人不喜欢她了,看见她都没个笑模样。 老夫人却撵她回房间去:“在你舅舅家一住就是半个月,你还记得自己有个亲娘啊?快离了我眼前让我清净片刻吧,你这小嘴叭叭的,吵得我脑袋疼。” 沈玉瑶更不满了,嚷嚷道:“我在舅舅家住的好好的,是你说想我了,三催四请非要我回家。如今我回家了,你又嫌弃我吵的你头疼。娘啊娘,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啊?” “不是,不是。谁知道你亲娘是哪个,你快点寻她去吧。” 母女俩不欢而散,等晚上过来给老夫人请安时,母女俩都朝沈廷钧告状。 老夫人觉得心意没送出去,那姐弟俩和她疏远了。沈玉瑶则说,母亲心心念念都是那姐弟俩,她这个闺女跟白捡的似的,干脆把她送人算了。 母女俩呛呛上了,沈廷钧坐在一边闲喝茶。 这时候他瞥见门外有个悄默默往外走的身影,便开口喊道:“三郎既来了,为何不予母亲请安便要走?” 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大家动作一致往外看,看的沈廷澜后背发凉,连走路该怎么迈脚都快不会了。 88 科举落幕 有关周秉坤的事情,桑拧月没多关注。她现在心态放平许多,对周父周母可能会上京的事儿也没那么提防了。 反正她做足了最坏的准备,大不了就是坏了名声不能在京城待。 但这又如何? 周家拿捏她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为了姐弟俩有个容身之地,她把所有委屈都忍了。可她的忍耐换来的不是周家的体谅,而是他们的得寸进尺。既然如此,她还忍让什么?还要受什么委屈? 桑拧月便自在的过起自己的小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周秉坤没来找她讨公道,周父周母更没有上京。 眼瞅着春闱到了放榜的日子,周家人还没有一丁点的动静,这次就连桑拧月都有些好奇了。 她为此纳闷了好几天,却陡然想到之前她让素心等人做了什么,忍不住心思一动。 桑拧月喊来素心和素锦,把事情简单一说,随即问,“周家现在是不是自顾不暇,根本没功夫上京给周宝璐讨公道?” 素心激动的连连点头,“肯定就如姑娘说的这样,周家的事情闹出来了,他们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呢,哪有空来给周宝璐撑腰。” 素锦拍了素心一下,“姑娘在跟前呢,你说话悠着点。大姑娘一个了,什么屁股不屁股的,你说这话也不脸红。” “又不是只我一个人说了,你不也说了么?还说了两次,比我都多一次。”素心指着素锦嘲笑,可把素锦郁闷的不行,又恼的拍了她两下。 桑拧月安静的赏着花,也不管束这俩丫头。倒是素锦和素心,看姑娘没出声,很快就安宁下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道:“当初我让人往徽州传信,直接把咱们掌握的证据,全都送给那位与周父不对付的官员。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也足够那官员发力了。” 所谓墙倒众人推,周家富贵安然的时候,那指定没人去找你麻烦。可你若是露出一点颓相,那些想趁机捞一笔的人,能立即蜂拥而上,将你满身的血肉吞噬干净,只留下一副骷髅架子。 桑拧月想起早先父母去逝时的场景,对这种“趁你病、要你命”的操作可太熟悉了。 当初若不是桑家老仆能干,抓紧时间将该出手的都出手了,不能出手的也立即关门停业;而桑家祖辈行善积德,在晋州很有些好名声;桑父与桑家祖父又有些经年好友,在关键时候护持着桑家。若非这些因素俱全,桑家早就被众人瓜分了,桑拧月姐弟能不能安全走出晋州城,那都是个未知数。 可那时候桑家有忠仆,有诚心关照他们的长辈,可周家有什么? 周家敛了太多不义之财,不仅周父发达了,他还将亲近的兄弟姐妹都提携起来。一家子明明没什么大本事,可如今都在徽州混的风生水起。 围着周父,形成了好大一个受益圈子。可那圈子里的人,并不是能和周父互为助力的有能之辈,而都是围着周父吸血的无能小人。 周父若倒,他们也落不到好。 周家现在应该一团乱吧…… 桑拧月的心情突然有些高兴,她就跟素锦说:“再派个人往徽州去一趟,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那些揣测都是我们的猜想,做不得准的。还是找个自己人亲自走一趟探探情况是好。” “姑娘您放心,我这就去安排。”素锦点头应下,又笑着说:“虽然只是猜想,可我觉得咱们没猜对十分,肯定也猜对了七、八分。周家的日子应该不好过了。” 素锦离开后,桑拧月又想起周宝璐。 周家有难,肯定要问周宝璐求救,可周宝璐现在被关押在家庙里清修,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即便她还能见到武安侯府的人,像他们求救,但谁会管她呢? 武安侯府爱惜羽毛,正是因此才对周宝璐简单处罚了事,让她不得不吞下这个闷亏。可周家遇到麻烦了,侯府要帮衬肯定会查清前因后果。周家不干净,侯府避之不及,又哪里会上赶着过去给周家善后?周家在做美梦呢。 若说之前侯府爱惜名声,让桑拧月颇为憋闷。但在这件事情上,桑拧月倒觉得侯府爱惜名声反倒是好事一桩,最起码对她有利。而所有对她有利的东西,都对周宝璐不利。她现在已经好奇,若周宝璐知晓侯府会袖手旁观,周家注定会大厦倾塌,那时她的面色会是怎样?想必一定很精彩。 但桑拧月很快又想起周秉坤。 眼瞅着放榜了,周秉坤若进了二甲,岂不是说周家还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难道周家气数未尽,当真还没到没落的时候? 因为惦记着这件事,桑拧月对这次放榜就多了几分关注。 放榜当天她特意派了两个小厮过去看榜,自己漫不经心的坐在花厅喝茶。 素锦见桑拧月一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就笑着安抚她:“姑娘您别心急,多少人都等着看榜单呢。那些家里有学子赴考的人家,八成天不亮就派人在龙虎墙附近守着了。不说人多拥挤,要看清楚榜单不容易,就说差役们唱榜也需要时间。您啊,且耐心等着,千万别心急。” 说是不心急,可桑拧月如何耐得住? 她坐卧不宁,午饭都没用多少。 终于到了半下午时,派出去的小厮回来了。桑拧月也终于知晓了周秉坤的科考结果。 不能说坏,但也称不上好,总共录取三百人,周秉坤排在二百七十五位。 周秉坤在倒数之列,但好歹也是贡士了。 这个消息让桑拧月心情好转许多,虽然庆幸别人考的差好像不太地道。但当初她在周家过苦日子时,这位表哥也没为她做过什么。倒是也替她说过两句话,但在周母发飙时,他就只能露出爱莫能助的歉疚眼神。 桑拧月念及此,心里的那点愧疚就消散了。 这之后,桑拧月又从小厮嘴里得知,武安侯府的三爷沈廷澜中了亚元。 亚元是会试第二名,这个成绩可以说是非常好了。不出意外,沈廷澜殿试的名次肯定在一甲之列,武安侯府又要出一位有能之辈。 桑拧月叮嘱素心第二天往武安侯府送点东西过去,只当是恭喜老夫人得了这么一个麒麟子。 会试出结果后第七天是殿试。前朝时这段时间间隔为两个月,到了秦朝,太祖改了规定,将时间缩短为七天。 到了殿试那日,素锦和素心极力劝说桑拧月出去凑热闹。今天所有进士会御街夸官,鼓乐仪仗游街,一甲三人插花披红。仪仗队出正阳门,走向朱雀大街,到时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百姓们比肩接踵凑在一起看热闹,那场景想想都让人激动。 素心晃着桑拧月的胳膊一再央求:“姑娘咱们去看吧,三年才有这么一次盛况,咱们不凑这热闹,都不好意思对人家说,咱们住过京城。” 桑拧月说:“我当真不想去,你和素锦带着清儿去吧。我宁可在家歇着,也不愿意在人堆里挤着。” 清儿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他对着桑拧月讨好的笑:“我哪里敢让姐姐在人群里挤着?姐姐是姑娘家,那些人休想碰到姐姐一分一毫。姐姐,不瞒你说,我提前几天在朱雀街上的酒楼上定了个雅间。姐姐咱们就过去吧,我也是想让姐姐看看热闹,才花了大笔的银子。姐姐若不去,银钱不都打水漂了么?可怜我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银子,我自己都舍不得花,就想着孝敬姐姐,可姐姐全然不领情,我也太可怜了。” 清儿唱念做打,气的桑拧月没办法。她最后到底是坐车出了门,不过在马车上也忍不住敲了弟弟好几个爆栗:“丁点大的小人,还学会花钱了。说什么给我惊喜,是你自己想凑热闹就明说。还把我拿出来扯大旗,让我记你的人情,姐姐才不上你的当。” 清儿只嘿嘿笑,全然不反驳姐姐的话。反正姐姐已经出来了,他凑热闹的心思也得逞了。让姐姐说几句就说几句吧,反正不疼不痒的。 到了清儿订好的酒楼时,时间还很早,可附近全都挤满了人。打开窗户一看,不是看见了隔壁的客人,就是看见了对面的女眷。而在酒楼下,百姓们热热闹闹的挤在一起,有孩子个子太小,甚至坐在了父亲的肩膀上。 终于到了跨马游街时,大老远就听到喧天的锣鼓声。清儿不知道去哪里了,此时终于跑了过来,他一脸兴奋激动的说,“侯府的三爷被点为探花郎,赐翰林院编修。” 清儿满眼羡慕:“听说三爷本来能被点为榜眼的,可今年的三甲只有他一人长得一表人才。其余两人,一人四十有余,一人其貌不扬,所以陛下斟酌过后,就把沈三爷点为了探花郎。” 又絮叨说:“如今下边的人,都在议论武安侯府的风水好。早十多年侯爷三元及第,如今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又被点了探花。听说侯府的二爷虽然不如这兄长和弟弟出色,可当初也是二甲前几名。总归武安侯府当真了不得,总共三个男丁,人人出色,假以时日都是国之栋梁。” “你小小个人,还摇头晃脑评论起别人了。真要是羡慕,你也好好读书,也争取被赐予一甲出身,封妻荫子。” 清儿郑重的点点头。他小小的身躯里有大大的能量,也有大大的愿望。他不仅想有朝一日能封妻荫子,还想着能与江山社稷有大功,到时候让陛下把姐姐也封为诰命,那他才高兴呢。 为了这个心愿能达成,清儿捏紧了拳头,暗下决心之后读书要更加刻苦。而他的这个心愿,在看到从楼下经过的大队伍时,更是达到了顶峰。 状元与榜眼、探花三人坐在高头大马上,他们身着红袍,头戴银簪花帽。他们喜气洋洋,走在大街上享受万人追捧。 但凡是个男人,谁不想功成名就,谁不想被万人拥戴?清儿如今虽然只是个小男孩儿,但他也有虚荣心,也有梦想。他此时就觉得,若这辈子不能插花披红在这街上走一遭,可真是白活了。 清儿在感叹人生时,桑拧月也和周围其他人一样,在看着坐在马上的一甲三人。 其余两人确实都其貌不扬,只有沈廷澜,他本就生的玉面俊颜,今天又是他的大好日子,他便愈发显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有数不清的帕子、荷包朝着他飞去,沈廷澜躲避的有些狼狈,可他面上的笑容那么真切,他在此刻光芒万丈。 然而,看着沈廷澜,桑拧月却控制不住想起沈廷钧。沈廷钧一张冷脸,她很难想象当时他跨马游街时是什么表情。 难道也是冷漠着脸,对所有敢袭击他的人都怒目而视? 沈候素来不近人情,清冷的面上都是寡淡与漠然。那样的他应该会让人惧怕吧? 不过他中状元那年才十五、六岁,那时他还青葱年少,远没有今日的威严,怕是吓不住太多人。再来他也着实俊美的厉害,想来从那时候起,他就成了不知多少姑娘的春闺梦中人了吧。 想着沈廷钧,桑拧月又看向沈廷澜,从她这个角度看,这兄弟俩当真非常像。 舒尔沈廷澜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冷不丁碰到一起。 桑拧月陡然回神,这个角度看,兄弟俩也只有两三分相似了。 沈廷澜似乎也没想到,会在此时看见她。他眸中闪过狼狈与歉疚,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如今场面太过嘈杂,就是贴近了说话,对方都不一定能听见,更何况他们还有这么远的距离。 最终,沈廷澜也只是微微蠕动了下嘴唇,似乎是说了“对不住”三个字。桑拧月没看清,也没仔细看,她漫不经心的移开视线,又看向了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新科进士。 今年进士录取了二百五十名,周秉坤有幸被择中。但他是最后一名,名副其实的同进士。 今天就两章,8000+。宝宝们不用期待下一章喽,咱们明天见。 89 清儿赴宴 殿试过后有杏林宴,隆庆帝要宴请所有新科进士。当然这和桑拧月无关,毕竟清儿连个乡试都还没参加过。杏林宴真是和他们姐弟俩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不过在杏林宴结束后,武安侯府给桑宅送来了帖子,邀请他们姐弟俩与两日后去参加沈廷澜的庆功宴。 清儿拿着大红烫金的请帖问桑拧月:“姐姐,我们去么?” “我就不去了,你就去成。” 清儿讶异的看着姐姐,“姐姐你最近都没往武安侯府走动过。好像你上一次去侯府,还是年后咱们俩去给老夫人拜年。这都两个多月了,你还一次都没往那边府里去过。姐姐,你怎么了?是那府里谁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还是你有别的考量?想借机拉开和侯府的距离,不让别人说我们姐弟的闲话?” 桑拧月就问清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放心吧,没人说我闲话,也没人给我气受,我也没有特意要和武安侯府拉开距离。我纯粹是太忙了,要装修铺子,设置书架,还要做防水、防潮、防火的处理,我忙的脱不开身。” 桑拧月根本不会将她与沈廷钧的事情说给清儿听,而周宝璐算计她的事情,也不适合让这小孩儿知道。所以她一方面确实在故意在疏远侯府,另一方面却也不想让弟弟察觉到猫腻。 清儿心思算细腻的,可他至今也不知道,自家姐姐一心不想让周宝璐好过,并不是因为周宝璐欺负他们,还纠缠着他们不放。他不知道他姐姐差点又被周宝璐算计了一次,差点成了王府的妾。 清儿不知道这些,也就不知道姐姐为何不愿意去侯府。 他觉得姐姐给出的借口有些牵强,但又似乎很在理。 他太小了,装修铺子的事情根本不懂。而哑叔等虽然可以帮忙,但姐姐有心锻炼自己,能自己做的事情她都自己上手。姐姐这几天确实挺忙的,没时间去武安侯府也说的过去。 抱着这种心思,到了武安侯府举办宴席的日子,清儿就独自带着贺礼登门了。 老夫人要忙着接待女眷,清儿自然没见到老夫人。接待他的是沈廷澜,但沈廷澜太忙碌,也不过和他说了两句话,便去招待源源不断到来的同窗、友人,以及师兄弟们。 清儿独自呆着有些无聊,他和周边那些客人差着年岁,别人和他也说不到一起。 既如此,清儿便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转悠起来。谁知道就这么转悠着,竟然看到一个非常眼熟的背影。 那不是施行舟还能是谁? 想到施行舟和姐姐之间的绯闻,清儿条件反射躲避了一下。做完这个动作他又后悔起来。 他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这时候躲避反倒衬得自己像个小人。 不过等他想要出来时,却陡然听到站在施行舟那侧的男子笑着问他:“施兄此番被赐予进士出身,未来可期。不知施兄之后是想要参加翰林院的补官考试,还是让侯爷插手,直接外放为官?” 清儿立即顿住脚,心里想着,施行舟也中进士了?那一天御街夸官他不记得施行舟在其中啊。 不过当时人太多,他看的太兴奋,中间和姐姐说了几次话,莫不就是那时错过了他? 兴许吧,毕竟施行舟算是他的夫子,他的学问当真不错,虽然比之沈三爷还是差了些。但三爷中了探花,施行舟中了进士,好像也不是多难想象的事情。 不说清儿此番满心复杂,只说施行舟在听到友人的话后,几乎连考虑都没有,便直截了当的说:“外放吧。京城人才济济,翰林院的补官考试不是那么好通过的。”上一届的进士还在坐冷板凳,还没被分配到职位。如他这般的新科进士,要么有天赋,要么有金钱人脉,不然都不能顺利的补官。 借着侯府的帮衬,他要想补到缺也不是难事,但这样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让侯爷安排到他外放,到时候大小是个县令,也能为百姓做些实事。 施行舟如此一说,友人瞬间赞叹一句:“施兄一心为民,有朝一日定能得万民爱戴。” “但愿如此吧。” 施行舟叹过一声,便又颓唐下来。友人见状讶异说:“都说人生四大喜,施兄已金榜题名,为何还闷闷不乐?” 施行舟没言语,只眉眼间有些黯然。那友人是个狡黠的性子,就打趣说:“莫不是施兄心存高远,还想达成其他三喜,才能开怀起来?” 其他三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 那友人陡然想起一件事,面色身上陡然多了些趣味:“我之前听人说,伯母给施兄聘了一位好姑娘。不知施兄准备何时完婚?是在外任之前,还是要等到外任后?” 施行舟高中进士后,侯府给他重新置办了一个两进院子。院子有些小,但他家中人口凋零,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三口,那院子满够住了。况且别看院子小,却在寸土寸金的西城,如此来看,侯府对他算是厚待了。 其实施行舟前几天已经搬出了侯府,住到西城去了。今天是特意回来参加沈廷澜的庆功宴的。 他自己贫苦出身,此番也不能说考的多出彩,但沈廷澜和他算是同科,他又是侯府的清客。两人的关系亲厚,于情于理他都该来贺喜。 只是来贺喜了,他心中却全然欢喜不起来。因为就在前两日,母亲给她下聘了一位富商的嫡女。 八字已经合过了,婚期也定下了。因为想赶在他外任前,把新妇一道带走,婚期就定在一月后。 施行舟如此一说,那友人瞬间恭喜起来。可施行舟面上只有僵硬,哪里有丝毫喜庆的颜色。 那友人又不免想起,之前听到的风言风语。 都说施兄在侯府有一相好,只是伯母因不喜女方出身低微,便棒打鸳鸯。如今故地重游,施兄应该是想起了那位与他情投意合的女子了吧? 只是,施兄眼瞅着就要有官身,聘娶一位丫鬟确实不像话。伯母虽然手段强硬些,但都是为了施兄好,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施兄怎么能不体谅呢? 那友人便又劝说起来,而施行舟听到他提及自己早先的心仪之人,面上忽而涨的通红,忽而又变成煞白。 她怎么会是丫鬟? 她是出生于诗书礼仪之家的大家闺秀,也不是他们情投意合,是他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过这些不说也罢,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再提起,不过凭白给人添了几分谈资。 施行舟当即打起精神,错开了友人的话题。两人看时间不早了,开始往外走,去寻他们的同科说话了。 而清儿听了这一出,心中有些气愤。 姐姐和施行舟的流言蜚语,是他从丫鬟们嘴里听来的。但那都是假的,没一点真。 况且因为施家阿婆紧追不舍,姐姐不得不带他重新住回了蔷薇苑。 姐姐的态度够明显了,避嫌的话就差贴墙上了,可怎么还有那么多风言风语? 清儿想找施行舟说明白,让他以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姐姐。可脚都迈开了,清儿又退了回来。 何必呢,施行舟都快成亲了,如今他再找过去,不过是平添波澜罢了。 算了,还是不找了。 清儿从花丛后转出来,也准备回院子里。也就是此时,他察觉不远处似乎有人在看他。 清儿直接看过去,然后看清楚那人是谁后,他面色陡然有些僵硬。 “侯,侯爷,您,您怎么在这儿?” 沈廷钧慢慢从拐角处踱步出来,他刚应酬完客人,来这里躲清闲,结果就见清儿鬼鬼祟祟的藏在花木后。 如今清儿还如临大敌似的看着他,一脸震惊惶恐。 沈廷钧见状浓眉蹙了起来,他看着远处走远的身影,其中一人是施行舟,另一人不清楚,不过看形态也有些熟悉,应该是在杏林宴上见过的新科进士无疑。 认出了其中一人是施行舟,再想清儿的举动,沈廷钧就明白了几分。 但还不如不明白。 他没追究之前的事情,也懒得去戳自己的心。便喊上清儿:“随我到前边去吧。” 清儿诺诺应道:“好,好。遵侯爷吩咐。” 于是,今天过来参宴的许多新科进士,连带着沈廷钧两兄弟的同窗、友人等,都特别关注的看了清儿一眼又一眼。 众人私下里打探清儿的身份,可惜现场除了沈廷钧两兄弟,以及施行舟,其余还真没人认识他。 不过施行舟看见清儿以后,就躲避似的藏到了人后,而沈廷钧和沈廷澜更不会特意去向谁解释什么。于是,清儿的身份莫名变得深不可测起来,就连赴宴的一些家主们,都让自家孩子去寻清儿说话。 不管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公子,也不管他出身究竟如何。能让沈家兄弟将他带在跟前,这本就说明了他的不平凡。提前与他打好关系,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清儿被众人众星捧月似的捧在中间,他非常非常不习惯。不过念着不能在侯府丢脸,他学着侯爷待客的模样,彬彬有礼的与人说笑起来。 这一天,清儿前所未有的充实。他也结交了好几个小伙伴,其中两人还与他约好,过几天一道踏春放纸鸢。 清儿回到桑宅后,把今天的事情和姐姐一一说道清楚。他重点提及沈廷钧和沈廷澜对他和颜悦色,见人时都带着他。 对此,清儿是有些疑惑的。 他不知道沈廷钧与姐姐有私情,不知道沈廷澜因为周宝璐闹出来的事情,亏欠姐姐良多。 这两人出于种种原因,对清儿另眼相看,照顾周到。可清儿只纳闷,难道是他的人格魅力不知不觉中已经这么大了,所以就连侯爷他们兄弟,都为他倾倒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知情人如素锦和素心,听到清儿的大言不惭,真想将他轰出去。 长得不美,想的倒是挺美。也不知道他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到底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人格魅力,才能倾倒大名鼎鼎的武安侯,与新科探花沈廷澜。 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在其余人身上,但绝不会发生在一个小屁孩儿身上。 清儿被几人看的不自在,可他今天实在太开心了,对素心姐姐的打趣就全不在意。他窝在姐姐身边,和姐姐说悄悄话。突然想到了什么,清儿道:“对了,我今天还见到了……” 他今天还见到施行舟。 话将要出口,清儿险险的捂住了嘴巴。 姐姐和施行舟明明没什么,他特意提起施行舟,这不弄的跟有什么似的么? 桑拧月看过来:“你还见到了谁?” 清儿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我还见到了双鲤姐姐。” 桑拧月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是双鲤送客的时候,你碰见她了吧?” “对对对,姐姐就是聪明。”清儿压住跳的过快的心脏,赶紧把双鲤告诉他的事情说了。 “再过半个月就是老夫人五十大寿了,这次是整寿,侯府有意给老夫人大办。双鲤姐姐说,让姐姐这几天赶紧做些好看的衣裳,买些漂亮首饰,到时候在宴席上风风光光亮相。” 话落音清儿疑惑的问,“老夫人整寿,咱们肯定是要去参加的,但是打扮的太盛不是抢了老夫人的风头么?这不是去别人家做客该有的礼仪吧?” 素锦和素心却瞬间想到了什么,就连桑拧月,都忍不住攥紧了手掌。 因为主仆三人各有心思,他们无暇搭理清儿,就催促清儿赶紧回去睡觉去。 清儿也确实有些累了,今天他一天说的话,超过之前十天半月。小伙伴们太热情了,他也快玩疯了。当时不觉得累,现在却觉得腿脚沉重,连走到前院的力气都没有。 清儿拖着沉重的身子回了前院,只剩下主仆三人在后院花厅了,素锦才低声问桑拧月:“姑娘,老夫人是不是有意给你寻摸个人家?” 桑拧月面色不变,只轻微颔首:“应该是如此。” 这是第一更,晚点老时间还有一更。还有宝宝不知道我更新的固定时间是什么时候么?晚上七点三分左右哦。其余时间更新的都是加更,七点三分的是固定更新。宝宝们看文愉快啊。 (本章完) 90 长荣到来 素心为此又是高兴,又是蹙眉。 高兴是因为,若不是真心喜欢自家姑娘,老夫人怎么会操这些闲心?蹙眉却又因为,姑娘之前和侯爷有了露水情缘,侯爷又是那般人物。经历过那样的男人,寻常人姑娘真能看在眼里么?再来,姑娘真的想走入下一段婚姻么? 素心想到的问题,素锦也同样想到了。两个丫鬟当即就愁眉苦脸的看着桑拧月说:“姑娘,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说句话,也让我们心里有个谱。” 桑拧月依旧风淡云轻的笑,“我能有什么打算?我的打算之前不是就和你们说过了么?我这辈子都不嫁人了,就老老实实的守着清儿过日子。等清儿成了亲不需要我了,我就买个庄子带着你们搬出去住。” 素心想说“姑娘,都这时候了,您别开玩笑了。”可看着姑娘清冷冷的面容,以及她完全无动于衷的神色,素心也意识到,姑娘当真是如此打算的,不是推搪之词,也不是故做玩笑,姑娘心中就是如此想的,所以她也这么说了。 既如此,素心和素锦还能说什么? 两人也觉得嫁人没什么好的,可若是孤身到老,那看起来又太可怜。 况且,老夫人做媒,那指定靠谱。错过了这次,姑娘应该不会找到比这更好的人选了。 不过姑娘无意,他们也不劝说了。总归有他们陪着姑娘,即便姑娘老来寂寞,她们不是还能陪着姑娘说话遛弯么? 这事儿就这么错过去了。 * 因为老夫人的寿宴眼瞅着就到了,桑拧月也用心给老夫人准备起寿礼来。 至于宴会时要穿的衣裳,桑拧月倒也找人上门定做了两身。不求出彩,但求无过。 搭配的首饰么,她的首饰太多了,但她的首饰都在晋州。之前去往周家时,她担心娘亲留给自己的东西保不住,所以连带着府里的书籍一起封存起来。 在宴席之前,她的那些首饰倒是能同书籍一道送到京城。但经年之后,谁知道那些首饰还有几成新?又是不是太落伍? 老夫人有意给她寻摸良人,她不想配合,可也不想故意失礼。所以,桑拧月还是在准备寿礼的时候,特意去朱翠阁买了两套首饰。 日子就在这种忙碌着过去了。 眨眼就到了老夫人寿宴前夕,也就是再这个风淡云轻的日子,桑拧月终于收到了奶娘的来信。 拆开信看,奶娘已经到闵州了。她老人家有几分精明在,到了闵州后偷偷去见了王叔,平常时候都躲着不见人。 因为担心那谋害了王叔的歹人,不是心血来潮作案,而是有意谋害王叔性命,是以,奶娘总是提着精神,就连夜里睡觉,都会提前放个瓶子在门口,以防有歹人进门她却睡得太死,反而害了王叔性命。 这样的操作竟然非常管用。 因为就在她到了闵州之后没几天,某一日晚上当真有人偷偷摸摸摸了进来。 那人年轻力壮,闯进门后就要去捅王叔,幸好奶娘早有准备,直接拿着擀面杖捶过去。那人不妨之下被打了个正着,但王叔此时已经将灯点亮了,他投鼠忌器,很快逃窜出门。 清儿急切的拉着姐姐的袖子,哑着嗓子问,“那之后呢?之后奶娘抓到那个人没有?” “没有。”桑拧月也有些失落。不过奶娘这么大的人了,她要是真刀真枪和歹徒斗上几个会和,怕是会激起那男人的戾气,届时奶娘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两说。 所以,眼下这种情况已经很好了,毕竟,“奶娘看清了那个歹徒的容貌。” “当真?” “当真。” 奶娘翌日一早就去告官了,还给衙役们形容了一番那男子的长相。如今衙门那边已经备了案,正在满城通缉那个凶手,奶娘和王叔的人身安全暂时有了保证。 清儿听完这些,舒了口气,叹了一声,“如此也好。” “慢慢等吧,那男人这次没得逞,保不齐下次还会冲王叔下手。下一次,他就跑不了了。” 清儿就说:“姐姐你再给奶娘寄去些银票,让奶娘多雇几个人看护着她和王叔,争取下次那歹人再来时,直接把他摁住。” 桑拧月宠溺的应了一声:“好。” 清儿被姐姐这么温柔的眼神看着,很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王叔凭白受了这些罪,他又很生气。忍不住怒声说,“也不知道他和王叔有什么仇什么怨,他几次三番要杀王叔,哼,要是让我抓到那个人,我打折他的腿。” 姐弟俩说过话就各自歇息去了。 明天就是老夫人寿宴的正日子了,桑拧月给老夫人绣了一副菩萨像。因为动手的时间太晚,这几天她都在赶工。眼瞅着再做一个时辰就能收尾,桑拧月也迫不及待的做活去了。 * 很快到了翌日,姐弟俩收拾妥当一道出门。 他们以为他们出发的够早,熟料等他们到了侯府门口,就见那一条街道上已经停了许多马车,不少人家竟然早已经过来了。 姐弟俩到了大门前,被管家送到二门处,然后被双鲤接去了鹤延堂。 鹤延堂中已经很热闹了,老夫人的娘家嫂嫂、弟妹,侄女等全都在这儿。加上侯府早就出嫁的两个庶女,以及先一辈的姑太太,再加上侯府的族人,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当真热闹的不得了。 不过桑拧月进来时,老夫人正好让沈玉瑶领着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去附近的凉亭玩。 屋里人实在太多,沈玉瑶也顾不得停留,和桑拧月打了招呼,又让她稍后去凉亭寻她们,便率先一步领着姑娘们离去了。 桑拧月给老夫人行了拜礼,说了祝词,又送上贺礼,老夫人就赶紧叫他们起来。她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恨不能拉着她的手多说几句话才好。 但二夫人的娘家人眼瞅着也到门口了,再加上这屋里人员冗杂,确实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老夫人就说:“你先去找瑶儿玩,我今天怕是顾不上你了,你晚两天再来寻我,我有事儿与你说。” 桑拧月明知老夫人说的是什么事儿,此时也不得不先应下来。她说“好”,又说“那我过几日再来探望您。” 老夫人就高兴的笑起来。 她又打量了下桑拧月今日的穿着,她穿的倒是不鲜亮、也不出挑。上边着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下边穿着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身上的首饰也简单,用了一水儿的珍珠。这一套猛看起来,不显山也不漏水,但仔细一看,却当真典雅到极致。配上这姑娘浑身的书卷气,当真是好灵透的一个碧玉佳人。 老夫人更满意了,笑的眼睛眯眯的说,“快去外边玩去吧,瑶儿在外边等你呢。” 桑拧月便带着弟弟出去了。 稍后到了分叉口,她让清儿到外院去。内院里女眷多,今天还有许多小姑娘在,从三、五岁到十七、八不等。清儿这个年纪倒也不会让人感到冒犯,但大户人家重规矩,清儿恪守礼仪这没坏处。 目送弟弟远去,桑拧月就去寻沈玉瑶了。 她是个丧夫的寡妇,和这些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说不到一处去。沈玉瑶的几个表嫂倒是也在,不过他们大多是高门出身,本身性情就有些傲慢,虽然也会和桑拧月寒暄来表达亲近,但骨子里的目无下尘是瞒不过人的。 桑拧月无意高攀,也不觉得之后还有和她们见面的机会,因而在几人说话时,她大多淡淡的听着。只有在特意问到自己的问题,才会温声回复几句。语气不讨好不逢迎,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很快院子里传来一道不高不低的喧哗声,几个小姑娘探头探脑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继而有个小丫鬟跑了过来,在沈玉瑶耳边说了一句话。 只是一句话而已,沈玉瑶的脸色却变了。她想说:“她怎么敢来,不怕丢人么?” 但现场诸人虽然都是近亲,可也有一两个是关系较为疏远的。沈玉瑶顾忌着自己的形象,也不想让人把一些有的没的妄自揣测的东西传出去,因而也不得不把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现场本就不大,那丫鬟说话声音虽小,但也有一两个耳尖的听到了关键词。 当即,徐灵薇就凑过去问沈玉瑶:“我听到了长荣郡主……” 另一个舅家的表妹也凑过来,问沈玉瑶:“表姐,是长荣郡主来府里了对不对?” 一说二说的,不管方才众人有没有听清楚,反正现在众人都明白了,原来刚才的扰乱是长荣郡主引起的,长荣郡主来侯府给老夫人拜寿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眸中有着兴味和思索。 所以,这到底是来拜寿的,还是给老夫人添晦气的? 长荣郡主可是和沈候和离了的,这时候登门,所传递出来的消息……有些耐人寻味啊。 当即就有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说,“之前街上到处都在传,说长荣郡主在西山行宫时,把侯爷堵到没人的地方……” 沈玉瑶当即恼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大哥是能随便让人堵住的?” “我都是听人说的啊。” “那都是谣言,谣言你也信么?” 沈玉瑶气的不得了,想替大哥辩白几句。大哥明明和长荣断干净了,大哥还要相亲娶新妇呢,他们这叽叽歪歪的,把这些有的没的传出去,到时候还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还敢嫁给大哥? 一个和前妻藕断丝连的男人,这值得嫁么? 沈玉瑶就指着那小姑娘说:“这话以后再不敢说了,不然传到我娘耳朵里,我娘就要恼了。” 小姑娘心有余悸道:“我知道了,真的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可即便这小姑娘不提,众人也还是心痒难耐的狠。 毕竟八卦是人的本性,长荣郡主和沈候的热闹也确实值得看一看。可谁让他们出来的太早,没赶上好时候呢。 众人都惋惜起来。 而此时老夫人看到来给自己拜寿的长荣,面色很是不好看。 不过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封君,老夫人的表情管理还是很到位的。老夫人很快又亲热的笑起来,让长荣赶紧起来,还拉着长荣让她在位置上落座。她的面容欢欢喜喜的,但那喜悦多少带着些客套,和之前见到桑拧月的欢喜,竟然完全不能相比。 花厅中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他们看到长荣后表情也很微妙。不过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虽然觉得长荣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周转这事儿做的不厚道,但有些话背后能说,面上不能说,要不然就把人得罪死了。 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和长荣打了招呼,长荣郡主倒也谦虚,直接要到末尾落座。 可她是上了朝廷玉蝶的郡主,那个敢那么慢待她? 最后,还是老夫人的嫂嫂亲自让了位置出来,长荣郡主百般推辞不过,这才坐了下来。 等到二夫人又领了新的客人过来,看到花厅中这场面,真是一脑门子汗。 大哥和离了,周宝璐不知因为何种缘故,借口养病被送到家庙清修去了。以至于赶到今天这种大场面,二夫人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也好在还有几位能言善道的表嫂和嫂子,能帮着迎客待客,要不然她今天就是把腿跑断,把嘴皮子说干,也不能做的面面俱到。 但即便有人帮衬,二夫人也累的够呛。她从五更天起床到如今,只抽空喝了一碗燕窝羹,别的什么都没吃,如今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真想找个空地躺下歇一歇。 也因此,当二夫人看到长荣郡主在老夫人下手位置,安安稳稳的坐着时,二夫人强忍着才没能让自己露出嫉妒的表情。 此时她倒是想让大哥和长荣复婚了,最起码到时候长荣作为宗妇,遇到这种事情就该她挑大梁。虽然她也逃不过忙碌的命运,但有人在上边撑着,有人帮着分担,总比凡事都自己顶着上的好。 尽管这样看起来是很风光,但累也是真的累啊。 二夫人想法很多,但她丝毫不敢表达出来,只能咽下一口苦水,继续忙碌去了。 91 强人所难 二夫人羡慕长荣的闲适,她却不知道,此时长荣郡主看着她来来回回的身影,眸中也藏着深深的羡慕。 她和沈廷钧和离,距今恰好整十年。 也就是说在十年前,她本也有机会操持老夫人的四十大寿,做好武安侯府的宗妇的。 可惜,就在那之前,她和沈廷钧和离了。 当时她是带着逃避的心态,孤注一掷提了和离,潜意识却希望沈廷钧能不再追究那件事。可沈廷钧更狠,当即一口应下。 她是天子骄子,自来没有对人低过头,那时也是如此。 她低不下头,只能咬着牙和他和离,后续更是不知是出于报复,亦或是出于其他心思,她又迅速改嫁给沈廷钧的至交好友魏明谦. 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如今,她想回头,前边却阻隔着千山万水,她寸步难进。 长荣郡主心思晦涩难言,可她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矜持明艳的笑容。 既然打定主意要回头,沈廷钧那边又走不通,那她走老夫人这条路也是一样的。 沈廷钧不近人情,可他也有软肋,那就是他为人至孝。只要老夫人提出来的事情,哪怕再为难,沈廷钧都会应下。 她只要做通了老夫人的工作,就不怕不能重新嫁给沈廷钧。 长荣郡主心中有了决断,便愈发从容了。她对待老夫人也愈发诚挚孝顺了,若此时有人进来一看,怕不得以为这是一对亲母女。可若是看清此时在扮贴心孝顺的是早先与沈廷钧和离的长荣郡主,怕就要狠狠压抑,才能不露出异样的表情来。 花厅内的诸位夫人此时就处于这种情况中。 虽然早在长荣进门那瞬间,他们就猜到了长荣的打算。但长荣真能放下身段去讨好老夫人,他们又觉得不适应。 毕竟长荣是名副其实的天子娇女,比当今的安平公主还要心高气傲。她也确实有那资本,在她成亲之前将满京城的千金压得不能出头。可矜贵傲慢的长荣,此时在做让他们大跌眼镜的事情。 尽管她的态度并没有太过于殷勤,但对于从不俯身屈就任何人的长荣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低头了。 众人心中百味杂陈,许久后才忍不住在心中慨叹一声:沈候当真魅力不减当年。 不过沈廷钧如今才是而立之年,又是大权在握,他的魅力比之刚成年时不知大了多少倍。没见如今多少京城贵女,还在痴痴念念着想嫁给沈廷钧么?即便做续弦他们都乐意,沈候的魅力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随着客人越多,后院越热闹起来。 桑拧月也见到了二夫人的几个娘家堂姐妹。之前在沈玉瑶及笄礼上,她和她们处的不错,如今她们过来,桑拧月有了能说小话的人,倒是高兴的很。 众人聚在一起说笑玩闹,很快就到了用膳的时候。 因天气和暖,碧空如洗,且今天的气温也适宜,宴席就摆在院子里。 与女眷这边相隔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那边空地上坐的是男宾。 老夫人这安排可有意思,隔着湖边稀疏的花木,女方可以看到男方那边,男方也能看到这边影影绰绰的窈窕淑女。 这不是变相安排了一个相见的场合么? 桑拧月觉得老夫人真是贴心,没见这边多少小姑娘羞答答的瞅着那边的俊秀公子,一个个脸儿红扑扑,比那院子里开的桃花还要绚烂好看。 沈玉瑶也往那边院子里看了两眼,然后一双玲珑玉耳立马红了个透彻。 桑拧月见状就顺着沈玉瑶的视线看过去,结果她没看清楚沈玉瑶看的是哪位公子,倒是对上了沈廷钧的视线。 他应该是漫不经心扫过来的,碰见她的视线也没停留,便再次移向它方。 他眸中无波,宛若她是个陌生人,桑拧月却因为他这冷淡漠然的反应,心中莫名苦涩,就连胃口都没有了。 也就是这时候,双鲤走到了桑拧月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双鲤道:“那边那位身着蓝色直缀,面容较为端方的男子,听说祖上做的也是书肆的生意。如今这位公子被赐了庶吉士,在京中买了宅子定居下来,听说他也有意在京中再开个书肆,如今应该在选址。” 双鲤明面上的意思,好似在说,这位庶吉士似乎和桑拧月的情况还挺像。但实际上,这应该就是一种暗示了。 双鲤没再说其余更具体的情况,她好似唠嗑似的,只简单和桑拧月说了几句话,便又回到老夫人身边。 而桑拧月顺着双鲤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他没看清那位身着蓝色直缀,模样端方的庶吉士,倒是看到沈廷钧在与一个男子说话。 那男子略豪爽,似乎与沈廷钧关系很好,双方说到某处,男子伸手要拍沈廷钧的肩膀,却被沈廷钧嫌弃的躲了过去。男子不以为意,哈哈大笑,沈廷钧却蹙起眉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去了别桌。 桑拧月收回视线,二夫人的堂妹就问她今天穿的衣服是哪家定做的。她也喜欢这个风格,觉得既有春天的活泼灵动,却又典雅温柔。她看的很是喜欢,准备回头也找人定做两身。 桑拧月便与这位堂妹,说起了寻何人定制的,还有衣服颜色如何搭配等问题。 她注意力完全转移过来,也就没留意到,沈廷钧看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好一会儿。 将开膳时,桑拧月听到周围一片倒吸气的声音,随即又是一片窃窃私语。 她还有些莫名其妙,二夫人的堂妹却扯扯她的衣袖,让她往斜前方看。 原来是老夫人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出来了,而搀扶着老夫人行走的,一边是沈玉瑶,另一边却是个全然陌生的女子。 这女子着一身金罗蹙鸾华服,她头戴红翡滴珠风头金步摇,双耳上是金镶红宝石的耳坠。她身段高挑,身姿曼妙,行走间步步生莲,当真是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这女子本就生的明艳动人,配上她今天的穿着装扮,愈发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矜贵傲慢来。不管是那颜色,亦或是气派,竟是将今天前来赴宴的所有名门娇女们,全都压了下去。 二夫人的堂妹低声说:“这就是那位盛名在外的长荣郡主。” 桑拧月微颔首。 其实她不说,她也能猜到这人是谁了。 毕竟满京城都传,长荣郡主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人。即便如今她年纪不小了,可却依然风韵犹存,比之当年,容色竟是又盛了几分。 二夫人的堂妹又慨叹的说:“也就是生了这副天姿国色,长荣郡主才有资本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打转。可她长得这样好看,连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我又怎么能责备她不安于室呢?” 桑拧月拉拉她的袖子,二夫人的堂妹陡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出了心里话,便略有些慌乱。可回头又看见桑拧月带着打趣的笑看着她,她又放松下来。两人之间像是有了要共同保守的秘密,关系倒是更亲近上几分。 宴席很好吃,可桑拧月胃口全无,便心不在焉的动着筷子。二夫人的堂妹见状,特意给她夹了一块儿鱼腹肉让她尝尝。还说这鱼儿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做的,保留了鱼本身的清甜。吃起来肉质绵软,还有一股子鲜味儿,今天这一桌子菜,她最喜欢的就是这道。 桑拧月不好抚了她一番好意,便把那鱼腹肉夹起来吃了。果真味道鲜美,桑拧月赞了句“好吃”,二夫人的堂妹就像是得了认同一般,高兴的笑起来。 随后她又给桑拧月介绍了几样别的菜肴,包括羹汤也给桑拧月盛了一碗。就这般东一口西一口的,最后散席时,桑拧月竟然也混了个肚圆。 散席后侯府安排了别的娱乐。 老人家们大多去听戏了,小姑娘们有的看杂耍,有的听说书,要是特别无聊,还能结伴去园子里转转。赏赏花、钓钓鱼,再不行兴之所至泼墨留下大作也是可以的,反正花园里有桌椅笔墨,总能满足客人的所有需求。 桑拧月和二夫人的堂妹,那个名叫邱玉荣的姑娘一道去了园子里。 她也是此刻才知道邱玉荣的姓名的,之前都是七姑娘、七姑娘的称呼。可这一顿饭吃下来,两人关系更亲近了,便私下里问了彼此的姓名,互相以闺名相称。 邱玉荣成亲一年多,可至今没怀孕,她为此有些心烦意乱。她也和娘亲说过此事,娘的意思是不急,先看着大夫吃着药调理,若一年后还不能怀孕,再想别的办法,可婆家那边却等不得。 邱玉荣说出这些话,完全是突然想起这茬,顺嘴便说了。可她话出口,才想起桑拧月成亲四年都未怀孕,而且如今她还丧夫守寡…… 她脸色就有些红,无助的说:“我,我是无心的。” 桑拧月不想针对此事去说些什么,她成亲四年不孕是事实。虽然之前遗憾,现在却觉得是好事。 可她也不想去解释这个事情,感觉也没什么意思。她便假装才听见邱玉荣的话,好奇的问她:“你刚才在说什么,什么是无心的?对不住了玉荣,我刚才赏花太入神了,没听清你说什么。” 邱玉荣心性单纯,以为她真没听见什么,就由衷的松了口气。 她欢快的道:“没什么,没什么。”赶紧转移话题说,“我看瑶儿几个钓鱼钓的起劲,咱们去看看她们收获怎么样。” 话刚落音,邱玉荣却“哎呦”一声,痛苦的捂住肚子。 桑拧月见状焦急的问她:“怎么了,玉荣你怎么了?” 邱玉荣羞红了脸,捂着肚子小声说:“我刚才吃太多了,现在想,想……” 桑拧月轻笑一声:“用我陪你去么?”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侯府我也很熟悉的。”说着一边摆手一边往前边的净室跑去,一边跑还一边不雅的“哎呦”一声,眼瞅着就要憋不住了。 桑拧月笑过后,就自己往前赏花去了,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却没料到,就在她好奇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时,突然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表妹。” 桑拧月心跳过快,还以为是沈廷钧。可这声音一点都不熟悉,根本不是他的。 她强压下那种心悸,回过头来,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可不就是周秉坤。 桑拧月面无表情的行了个礼,喊了声“表哥。” 周秉坤六神无主,想过来扶她,可又想起男女大防,他便赧然的说:“表妹你别客气,快起来,起来。” 桑拧月直起身,看着眼前的周秉坤。几年不见,周秉坤比之之前更木讷了些,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和女眷相处的经验,此时站在她面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甚至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秉坤长了一副周家人的面孔,和周宝璐有几分相像,他们都像了周母。但周母尖酸刻薄、周宝璐油滑虚伪,周秉坤却老实憨厚,让人打眼一看,就不忍心欺负他。 其实方才隔着湖泊,桑拧月也看到周秉坤了,只是她没在意,一扫而过后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周秉坤又寻她来了,他是特意过来找她的吧? 桑拧月如此想的,就直白的问了出来。 周秉坤面红耳赤的点点头。 他想起进京赶考前接到妹妹的求助信,妹妹说沈廷澜变心了,要休妻另娶。还说侯府不喜欢她这个出身不显的儿媳妇,准备给沈廷澜娶个新妇。她被送到家庙等死,希望爹娘来京城给她主持公道。 接到这封书信时,家里又是震惊又是震怒,娘亲更是暴走,愤怒之下差点跟着他一道上京。 可还没等他们动身,织锦就被送回了周府。也是从织锦嘴里,他们才知道。宝璐之所以被送到侯府家庙,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织锦痛哭流涕,不敢有丝毫隐瞒,把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明明就是妹妹想害表妹,还想把表妹送人做妾,这才惹怒了侯府。侯府断然容不下这等心思歹毒之辈,所以才把妹妹送到家庙清修。 罪在妹妹,父亲和母亲的火气顿时跌了下去。娘亲也再不提和他一同上京的事情了。 但是对于桑拧月这个表妹,不管是爹娘还是兄长,心中都有气。 爹遗憾说,他就是没宝璐脑子好使,他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把拧月再嫁一次。 娘则让他传话给表妹,让表妹回徽州去。她是他们养大的,她的终身大事自有舅舅和舅母说了算。还叮嘱他,若是发现拧月和别人勾勾搭搭,就赶紧把那事儿搅合了,她准备在徽州给拧月安排个好亲事。 他对母亲畏惧到骨子里,当时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可此时面对表妹,那些话周秉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也是无颜再见侯府的人,周秉坤进京以后,顶着友人和同窗不解的眼神,硬是住到了状元楼,而没有去侯府落脚。 谁知道,他本想着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却在科举结束后,被他名义上的妹夫找上了门。 那日侯府的三爷寻他说了许多话,也列举了宝璐针对表妹的许多事宜。一桩桩一种种,都是宝璐的错,是她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心性险恶。 说真的,那真跟被人打面打脸没什么不同,总之他被说的面红耳赤,头都快低到地下去了。 本来他也无颜来见表妹,可他觉得,有些事情总该由他来做,由他来给表妹赔个不是。 周秉坤便往后退了两步,郑重的代替周宝璐,给桑拧月赔了不是。 桑拧月却不喜不怒,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 “表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赔不是,这完全没必要。表姐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她看不上我,却还想卖了我……表姐给家里写信了?那她没少骂我吧?她自己不知错、不认错,表哥就是替她认了错,又有什么用?等她出了家庙,不是照样寻我的不是,不是照样针对我、算计我?” 周秉坤红着脸赧然说:“不会的,不会的,宝璐不是那样的人。”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我比表哥更清楚。”桑拧月平心静气道:“表哥的来意我懂了,道歉我就不收了。我不想之后在与周家人有任何牵扯……” 周秉坤连忙出声:“这怎么可以呢?表妹你孤身一人,连个撑腰的都没有。你回周家来,好歹还有我父母……” “你父母,表哥也知道,那是你父母,不是我父母。他们只是我舅父舅母罢了,若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们甚至只是我的表舅父和表舅母。没有嫡亲的血脉关系,他们不会真心待我,我认了这样的亲戚回去,纯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可你,你终究是在周家长大的,是周家给了你一个庇护之地。” “对,这点我承认。”桑拧月笑的讽刺的说:“可表哥你知道么?在周家借住的四年,我每年都要拿出一千两银子给舅母,作为我和弟弟的借住费。米面饭食是我另外掏钱买的,冰盆煤炭我也没用过周府的一丝一厘。而且舅母隔三差五就到我这里哭穷,买衣裳买首饰,更甚者买宅子买铺子,你回头问问舅母,那四年里,她从我这里拿走的银子,一万两能不能打住?” 这些事情是周秉坤全然不知道的,因此他瞪大了眼,满眼震惊和不敢置信。 “再说回我和王文举成亲那件事。我和王文举究竟有没有勾勾搭搭,你清楚、表姐清楚,你们周府每个人都清楚。王文举是来给表姐下聘的,是表姐看不上他,可舅舅又不想得罪了王主簿家,是以你们算计着,把这件亲事推到了我头上。我百般解释,你们只装聋作哑,最后让我顶着那样一个坏名声嫁到了王家。” “你们坑我这一次,毁了我半辈子。我吃够了教训,哪还敢上你们周家的门?”桑拧月不顾周秉坤羞窘的模样,继续质问道:“表哥,你上京来,舅舅和舅母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么?” “没,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事实究竟如何,你清楚,我也清楚。但我还是那句话,周家我是不会再回去了。也请表哥告诉舅舅和舅母,不用再打我的算盘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如今活过来,就什么都不怕。真要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咱们一起死。”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周秉坤急红了眼,可他却连一句辩解和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本就木讷,此时更是因之前父母做下的种种,羞愧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支支吾吾的发不出具体声音,桑拧月便愈发沉默的看着他。许久后才道:“表哥,就到此结束吧,今天之后,你们周家所有人,我都不想再看见。” 话落音,桑拧月转身就想走,周秉坤这时顾不得羞窘了,他赶紧出声,喊住她,“表,表妹,留步。” 桑拧月便停在原地,背对着他说:“表哥还有何事,还请一次性说个清楚。” “宝,宝璐……”周秉坤涨红着脸,明知不应该,可到底是硬下心肠,说了那强人所难的话。“虽然周府亏待了你与清儿,但周府确确实实在你们姐弟无路可走时庇护过你们。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请表妹看在,看在周府曾救过你们姐弟两条人命的份儿上,给侯府说些好话,让侯府把宝璐放出来吧。” 周秉坤长揖到底,桑拧月陡然转过身看过来。 她眼圈都气红了,整个人气的发抖,甚至就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表哥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还请表哥再说一遍。” 周秉坤便嗡着声音,再次说:“请表妹原谅宝璐,让侯府把她放出来吧。她还有个儿子,表妹能忍心看着荣安年纪小小就没有母亲护持么?表妹怎么忍心的啊?” 桑拧月的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气的浑身打摆子。 周家人怎么这么无耻啊,他们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啊? 周宝璐要护持儿子,所以她就必须得放她出来么?这么理所应当的么?可是她做了恶受到惩罚,这不是更理所应当?可到如今她都受什么罪了,她只是被送到家庙清修而已。她没有天天跪着抄经,没有吃不饱睡不暖,她的日子到底苦在哪里了,如果苍天有眼,让周宝璐来过一过她的日子啊。 桑拧月咬着后槽牙狠狠的说:“你休想。表哥别做白日梦了,我不在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说她的坏话,已经是仁至义尽。表哥还想让我替她求情,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呢?难道只有她周宝璐可怜,只有她需要护持孩儿么?我呢?我也有弟弟要照看啊。若是我在王家时早早死了,若是我真被送到王府做了妾,你想过清儿会落得什么下场么?有一个做妾的姐姐,他前程都毁了。表哥你可怜荣安,那你也可怜可怜作为读书人的清儿吧。” 周秉坤六神无主:“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说不出,因为他知道自己强人所难,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可谁让周宝璐是他嫡亲的三妹呢,他不管宝璐,还能指望谁去管她? 周秉坤正“可是”,陡然听到一声暴呵:“够了!” 周秉坤和桑拧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两人齐刷刷往右侧看去。结果就见沈廷澜与沈廷钧两兄弟正一道从不远处走出来,而在他们身后,赫然还跟着三个矜贵威严的男人。 沈廷澜猛然出声,不止吓住了周秉坤和桑拧月,就连跟着他们兄弟俩站在一处的那三个男人,显然也都露出吃惊神色。 沈廷澜虽然看似气疯了,但他理智尚存,便回首看向几人:“太子殿下,属下有家事需要处理……” 太子秦晟看看沈廷澜,又看看沈廷钧。沈廷钧道:“您不是还有朝政要忙?我送您出去吧。” 秦晟没说其它的,只点点他,道:“罢了,你就留在这里,处理你们的家事吧。” 他喊上许知君与梁昊升,“走吧,一道去东宫。” 许知君与梁昊升怜悯的看了一眼沈廷澜,他们觉得自己家就够糟心了,熟料外人眼中母慈子孝、一团和乐的武安侯府,竟也有这乌糟事儿。 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什么表姐表妹换亲的,他们今天可是吃到大瓜了。 不过廷澜这小子也够可怜的,摊上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媳妇。怪不得之前隐约听谁说,侯府的三夫人去家庙了,他们当时没多想,谁料背后还有这样一摊子事儿呢。 许知君和梁昊升又忍不住看了看沈廷钧,这兄弟俩这都什么命啊?他们娶媳妇时都不睁眼看的么?看看这娶回家的都是什么?结果好了,一个和离了,一个……恐怕距离和离也不远了。 两人唏嘘不已,想留下继续看热闹。但太子有吩咐,他们也不敢不从,便只能一脸惋惜的跟了出去。 再说回当下,沈廷澜走到周秉坤与桑拧月身边。 他面色铁青,手掌攥紧,手面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周秉坤做了心虚的事儿,刚才好像还说了一些了不得的话,此时他懊悔万分,看见沈廷澜就想逃。 但是他能逃到哪里去? 侯爷还在一旁看着呢。 周秉坤便颤颤巍巍给两人见了礼,沈廷澜见状却嗤笑一声:“二哥原是知礼的,我还以为二哥把礼义廉耻全都还给圣人了。” 他虽然叫着“二哥”,可他语气讽刺又愤怒,周秉坤本就愧对他,听了他这明显嘲讽的话,更是一脸羞愧和不知所措。 他说:“妹,妹婿。” “当不起。我可当不起二哥这一声妹婿。” 沈廷澜静默片刻,又看着窘迫难当的周秉坤,声音冷冷的说:“二哥,之前我去找你,便与你说过此事的所有内情。错在宝璐,我也已经做出了惩罚。我自问此事我做的不算公正,但我不是亏待了宝璐,而是亏欠了桑表妹。” 桑拧月垂首听着,一句话也不接。但在沈廷澜说出这句话时,她心中还是控制不住的起了波澜。 原来他们也知道亏待了她,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继续无视,继续这种亏待罢了。 桑拧月的心便又渐渐冷硬起来。 周秉坤闻言结结巴巴的“我”了几声,最后,他到底是顶着羞愧,说出了心里话。“我知道妹婿偏向了宝璐,将此事轻拿轻放了,我若还有最起码的是非观念,便不应该再提及此事,更不应该来纠缠表妹但谁让我是宝璐的兄长呢。” 周秉坤眼角沁出泪花:“我今天在宴席上见到了荣安,荣安埋在奶娘怀里,一口一个‘要娘’。可他娘被关到家庙了,要一年时间才能出来。宝璐大错特错,可孩子无辜。我看到荣安那模样,我心里绞痛啊。” 周秉坤继续道:“妹婿,我知道你不耻宝璐的作为,更是看不上我今天的举动。但我是荣安的血脉至亲,更是宝璐嫡亲的兄长,他们两人中不管那个受苦,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明知不妥当,我还是想努力一把。万一表妹心软了,帮宝璐求了情,他们不就可以母子团聚了么?妹婿,宝璐已经知错了,将她放出来不可以么?若真要给表妹一个交代,也可以给宝璐其他惩罚,总之不要让她们母子分隔两方,那太残忍呢。” “我若不同意呢?”沈廷澜一字一顿的问道。 周秉坤却似乎惊讶极了,毕竟在他看来,沈廷澜怎么会不同意呢?夫妻团聚,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儿么?难道当初他不是迫于礼法,才不得不将宝璐送到家庙去的?难道他是诚心觉得宝璐不妥,才要给宝璐一个教训的? 周秉坤觉得这不对。 他问:“妹婿不同意,难不成当真有了休妻另娶之心,想趁机磋磨死宝璐?” 一句话出口,桑拧月讶异的抬眸看过来,沈廷澜和沈廷澜却都忍不住蹙起浓眉。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92 彻底结束了 沈廷澜更是险些咬碎了后槽牙,心里怨恨自己当年有眼无珠,怎么就看上了这样的外家。 沈廷澜恨的要死,恨不能时间能从来,他能回到过去,好给当初的自己几耳刮子,以求能把晕了脑袋的自己扇醒。 周家都是什么人啊? 就这些是非不分,心性扭曲之辈,他们能教养出什么好姑娘?他们家从根儿上就歪了,长不出好苗了。 沈廷澜又陡然想起方才桑拧月的话。 所以说,之前周宝璐身上是有亲事的,只是因为她看不上王文举,所以便算计了表妹,将这亲事推给了她。 多狠毒啊!多荒谬啊!多荒唐啊! 可这样狠毒又荒唐的事情,是被他一意孤行娶回家的女人做的。那个女人被他如珠似宝的疼了四年,直到如今才露出本来面目。 可一切都晚了,晚了啊。 他的荣安,荣安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沈廷澜突然悲从中来,不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了。 周秉坤说出了心里话,见沈廷澜还无动于衷,他就有些破罐子破摔道:“妹婿,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是看在荣安的面子上,也请你原谅宝璐吧。宝璐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大人大量绕过她这一回吧。” 沈廷澜只冷笑:“让我把她发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周秉坤和桑拧月登时看向他。不同于周秉坤的欣喜若狂,桑拧月却带着狐疑,甚至有两分了然。 果然,就在周秉坤惊喜问“当真?”时,沈廷澜轻颔首,冷漠无情的说:“要我把她放出来也可以,和离就是。只要她不再是我武安侯府的人,随便她去哪里。”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周秉坤当即容颜失色,他不敢置信的质问两声,随即怒上心头,“我看这才是三爷的真正目的吧?你把宝璐关起来是假,真正目的是为了和她和离是不是?宝璐之前说你要磋磨死她,要给新妇腾位置,我念着你是正人君子,从来没将你往那般不堪的方向想过,哪里知道,你沈廷澜当真如此不堪。沈廷澜,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容许宝璐嫁给你了。” 沈廷澜轻“呵”一声:“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和离就是。和离后你大可以将你妹妹带回徽州去。” “看吧,你的真面目暴露了,原来你才是那无耻无义之辈。沈廷澜你愧为探花之名,他枉为人夫、枉为人父。” …… 桑拧月离开这片地方时,头都是晕乎乎的。她一脚轻一脚浅的跟着沈廷钧走出这片桃林,心中想的却是。原来这才是二表哥么? 她因为和他接触的少,只以为他木讷、刻板、老实,可实际上的二表哥,他不仅是非不分,他还狡言善变,无理取闹、固执不听人言。 桑拧月心想,她之前还因为二表哥提及周宝璐气的浑身发抖,现在想想,何必呢? 就二表哥和她说的那点话,都没发挥出他功力的十之一、二,看看沈廷澜被他气的都快吐血了。沈廷澜那才叫冤枉呢,什么都没做,就被强安上一个薄情寡义、狼心狗肺的名声。比之沈廷澜,二表哥对她算是温柔的了。 心中想起这些,桑拧月颇有些哭笑不得。 也是因为刚才那场面太荒唐了,桑拧月只专心想着这些,她就没察觉前边带路的沈廷钧,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及至她猛一下撞到他后背,桑拧月疼得“哎呦”一声,她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狼狈的往后跌,整个人踉踉跄跄,差一点就摔倒。 也真的是只差一点,因为就在她摔倒之前,沈廷钧火速抓住了她的手,又把她拉回到他怀里。 淡淡的松柏香气传到鼻尖,又从鼻尖流窜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桑拧月觉得浑身都洋溢着舒坦,可这种舒坦是致命的,是禁忌的,是绝不能让人知道的。 桑拧月便一边推拒着从他怀里退出来,一边捂着鼻子吧嗒吧嗒掉眼泪。 沈廷钧见状似有些六神无主,他又凑上前,哑着声音说:“你先别哭,让我看看。” 桑拧月却又一把将他推开,整个人侧过身去,不让他看她泪眼汪汪的模样。 他是石头做的么,她刚才在他背后磕了一下,扑到他怀里时又磕到了同样的地方。她现在没流鼻血,纯粹是老天爷怜悯她,不想看到她出丑。 沈廷钧还要往跟前来,桑拧月却努力摆手,还冷眼睨着他。 沈廷钧看到她眸光潋滟,水盈盈的眸中含羞带怒瞪着他。虽是瞪着,可他却觉得浑身舒爽,就连之前憋闷了两个多月的负累感都一扫而空。 此时他喉头发痒,只想去触碰她,去轻抚她的脸,将她搂抱在怀里。 沈廷钧努力克制住这种毛头小子才有的冲动,他走上前,轻声道:“让我看看有没有流鼻血。” 桑拧月垂首下来,瓮声瓮气的说:“没有。” 沈廷钧又道:“嘴唇呢?磕破没有?” 桑拧月又摇了摇头。 此时他们不知走到了何处,不远处似乎是个院子,但院子名被绿荫遮住了,这地方桑拧月没来过,因此一时间她分不清这里到底是后院,还是偏僻的西边某处。 她便问:“这是哪里?” 沈廷钧看了看周围风景,说道:“这是西苑。” 西苑不在后院,而是隶属于前院范围。它就坐落在西边客院的后方,是好大一处院子。院子里建有亭台楼阁,假山花园等景观,当然,留的最多的还是空地,这里多是用来春秋时节在户外宴客用的,平时少有人来。 桑拧月听明白了便“嗯”了一声,然后瞅准一个方向往外走。 沈廷钧却微蹙起眉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桑拧月当即说了一句,“侯爷请自重。” 她甩了甩胳膊,又甩了甩胳膊,可仍旧没有挣脱沈廷钧的束缚。 桑拧月便转过身来,问他:“侯爷到底要做什么?”她抬起两人连在一起的胳膊说:“若是被外人看见了,于侯爷来说不过一桩风流韵事,与我却能要了我的命。我的命虽然不贵重,甚至轻的不值一提,但我还有幼弟要照拂,万望不想现在就去死。” 沈廷钧听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面上盈满了不耐烦。可等听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他又陡然脸色铁青起来。 所以呢,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彻底和他了断的意思么? 沈廷钧便寒了面色道:“你是如此想的?” “是,我是如此想的?” “你……”心中泛过有些话,沈廷钧却断然说不出口。虽然他会想她想到失眠,想到浑身暴躁,思绪紊乱。可沈廷钧是谁?他是赫赫有名的武安侯,他不容许自己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他便松开桑拧月的手腕,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桑拧月感受到钳制着手腕的力度消失,热度也渐渐消散,突然一股泪意涌上眼眶,心里一阵阵酸涩,但这些她全都努力忍下了。 她心里早已有了决断,如今不过是瞅准时机和他说清楚罢了。既然说出了心里的打算,便做出个决绝潇洒的模样来。不然嘴上说着狠心的话,面上却做出哭哭啼啼的模样,这该多狼狈。 桑拧月强忍住哽咽,抬脚又往外走。然而,她又被沈廷钧喊住了。 “等等。” 沈廷钧磁哑着声音,一字一句说:“周宝璐几次三番算计你,更险些害你……侯府出于种种考虑,只罚她在家庙中清修,将事情轻拿轻放,让你受尽了委屈。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当做是我对你的补偿。” 桑拧月心一抽,又想哭了。可她更嫉妒,周宝璐凭什么啊?她做错的事情,你只是她大伯哥而已,你凭什么替她做出补偿? 桑拧月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毕竟他是侯府的主人,侯府的人算计了她,他这个主人代为补偿这合情合理。可他,他怎么能这样啊。 桑拧月咬着牙,声音都多了几分气愤。她硬着口气说:“该给的补偿老夫人之前已经给过了,我也都收下了,侯爷不需要再为此事大费周章,这事情到此为止吧。” 说完这些话,她大步往外走去。走的步伐凌乱又慌张,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她的眼泪更是控制不住的从眼角滚落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桑拧月心痛到极致,可又清醒到极致。 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都结束了! 那场荒唐又旖旎的梦,到这里,终于结束了。 桑拧月落荒而逃,在门口接上清儿,姐弟俩一道回了桑宅。 这之后几天,因为家中的藏书陆陆续续从晋州运送过来,桑拧月开始选了个太阳晴好的天气,将书籍搬出屋来,在院子里晾晒。 这些书籍上一次晾晒,还是桑拧月去晋州除孝时。 但当时她和王文举的亲事已经商定,周家又急着将她嫁出去,是以她总共在晋州呆了不到半个月。 半个月时间,只能把家里的藏书马马虎虎过一遍。不过家中的藏书阁到底建造的好,加上老仆上心,也因此虽然有五年不曾见过太阳,这些书籍也没有大的损坏,整体看着也很干燥,甚至就连虫蛀都少有。 不过既然是要送到书肆中的,该清理的也要清理一下。另外有些珍贵书籍,也要特意挑选出来备份,再把备份的那本放在书肆中,供学子们购买或誊抄。 这些事情着实是个大工程,等闲三五个月都忙不完。也因此,在双鲤登门请桑拧月去侯府时,桑拧月让双鲤看了满院子的书,摊手说:“我倒是想去侯府看望老夫人,可我这里实在是走不开。” 双鲤也是个爱书的,虽说她是下人,本身没什么学问。但进了侯府后,她也跟着嬷嬷认了字。如今复杂的学问她不懂,但《三字经》《百家姓》她还可以翻一翻。 自己有了学问,就更重视学问。双鲤就是如此。 她读书认字,就愈发知道书籍的贵重。如今看到这院子里晒得井然有序的书籍,先就存了几分敬畏之心。因此,在桑拧月说无暇去侯府时,双鲤理所应当的点头说:“应是如此,万事都比不上这些重要,姑娘还是先将这些书籍都收敛好吧。” “唉,我就是这个意思。” 桑拧月送走了双鲤,素心就凑上来说:“多可惜啊,老夫人给姑娘介绍的俊杰看不到了。” 素锦就道:“你要是真好奇,我倒是知道点消息。” 这下不仅是素心,甚至就连桑拧月都讶异的看了过来。 她不记得和素锦说过相看的男子的信息啊,更甚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的个人信息。 素锦却笑着说:“老夫人五十大寿那天,我不是在姑娘身后不远处站着么,双鲤过来寻姑娘说话时,我特意留神听了两耳朵。”于是,她就知道,老夫人给姑娘看好的人选,是今年的庶吉士,也就是那个身着蓝色直缀,容貌端方,年约三旬左右的男子。 宴后姑娘去赏花,素锦则和周围的小丫鬟们说笑起来。 那些小丫鬟有侯府的,也有来赴宴的客人们带过来的。总之,别看都是些丫鬟,可消息来源广的狠。 也是从侯府那个小丫鬟嘴里,她才知道,那位庶吉士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学问很是不错——这点其实不用点明,因为能被点为庶吉士,本身就能说明他学识过人。要知道,这位可是二甲第一名,名副其实的传胪老爷,也就比武安侯府的三爷沈廷澜,差了那么一丢丢。 那位老爷听说至今单身,至于单身的原因,听说是他比较命硬,之前克死了四个未婚妻。 许是有这一缘故在,再没人敢与他结亲。而这位老爷也当真是个不错的人才,他也担心自己再克死人,也不想着祸害人了,就想这么单着算了。 那位庶吉士家里倒也清净,听说是他父母都不在了,他早早的分家出来单过。不过他们兄弟几个感情好,他进京赶考也是侄儿们作陪的,倒是家族和睦的典范。 素锦说完这些,就看向自家姑娘。说实话,老夫人给姑娘挑了这么一个人出来,着实是费心了。 那男子家境不俗,上无舅姑,而他本身命硬,之后姑娘即便生不出来什么,也无人置喙。更何况,他不到三旬,却已经中了庶吉士,前程大好。 这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亲事,可看姑娘的模样,依然是全然不动心。 素锦和素心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丫鬟无奈的摊摊手。 行吧,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总归有她们陪着,姑娘就是想孤独也孤独不起来。 几人继续晒书,那厢老夫人听到双鲤传过来的话,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这京城的权贵都眼明心亮的,怕是过不了几日,那后生就要相看起来了,再晚几天,说不定成亲的日子都定下了。” 老夫人也不晓得桑拧月是不乐意嫁人,还是当真爱惜她那些书本,一刻都不舍得松手,所以就连抽空来侯府一趟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依照让她老人家看来,应该两者都有吧。 爱惜书籍她没意见,那都是传家宝。上边多少前人智慧啊,就连开国太祖多说了,要多读书,读书使人明智。 她也喜欢那些喜欢读书的姑娘,可不能因为书籍耽搁了婚嫁啊。 老夫人就苦恼着说:“要我看来,拧月那丫头,八成是没看上人。” 老夫人今天不舒坦,沈廷钧特意请了假伺疾。此刻听到母亲絮叨这些,他出神的想着什么,许久都没回话。 老夫人也不在意,毕竟儿子自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他要真话多起来,她还不适应呢。 说到这一点,他和拧月倒是相似。两人都不是那话多的人,沉默的坐上一天都很自在。可她许是年老了,就喜欢身边热热闹闹的。身边若是太安静了,她就心慌;可若是身边太热闹,她又心烦…… 当真是越老越烦人了,她这老太太不知道多少人嫌弃呢。 老夫人长吁短叹,双鲤就笑着道:“您说的哪里话?那天我去指着那位庶吉士给桑姑娘看时,桑姑娘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八成都不知道我指的是哪个。桑姑娘应该是没了成亲的心思,可您又是一片好意,她又不好拒绝,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拖延的办法。” 老夫人听双鲤这么一说,更唏嘘了。 她觉得女人还是得成个家,但如果拧月当真排斥的厉害,她也不会去逼她。毕竟那孩子才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现在就让她重新相看,确实她会畏惧。 不过等等就是了,许是过了三年五年的,拧月就转变了心思呢。但好人才不等人啊,过了今天,指不定明天那庶吉士就被京城的权贵们招为女婿了呢。 老夫人不想桑拧月了,又看向了沈廷钧。 “大郎啊。” “母亲有何事?”沈廷钧看母亲嘴唇有些干,便从双鲤手中接过茶盏,亲自喂母亲喝了两口清水润了润口。他说:“您还在病中,应该好好休息。当真有什么事儿,也等您病好了再说。” “可养病无聊,我觉得时间难捱啊。” “不如儿子给您读本书?” 老夫人忙摆手:“你那些《刑律》啊,《大秦律》啊,娘可不喜欢听。我听不了三句就头疼,我还是不折磨我自个了。” “那您想做些什么?” “我就想你陪我说说话。” “您说就是,我听着。” 老夫人露出个笑模样来,看着自家大郎的温润的面孔,她抛出个炸弹:“大郎啊,我在寿宴上与楚家透了话,准备让你见见楚家那位六姑娘。” 沈廷钧不接话,只淡淡的看着母亲。可就是他这不喜不怒的模样,却看的老夫人很是心虚。 但是事情做都做了,如今再心虚还有什么用。 老夫人只能顶着自家儿子冷漠的视线,硬着头皮说:“大郎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楚家么?对,就是太子妃的娘家。” 当今太子妃出身镇国公府。现如今的镇国公,也就是她嫡亲的祖父。太子妃乃是镇国公世子的嫡长女,而老夫人给自家长子撮合的,乃是镇国公嫡四子所出的长女,在镇国公府那些姑娘的续齿中排第六,通常都叫她六姑娘。 这位六姑娘也称得上是“名门贵女”了,毕竟太子的位子板上钉钉,太子妃迟早有一日要成为一国之母。太子妃没有嫡嫡亲的姐妹,而自己嫡亲四叔家的堂妹,说是她的亲妹妹也无人会说什么。 娶了这位姑娘,日后指定能飞黄腾达。不过自家儿子已经位居三品,老夫人也不想儿子吃软饭。但这位六姑娘是真好啊。 虽然她性格沉默了些,但这位姑娘内秀的厉害,且为人知书达理,贤惠孝顺,是京城多少诰命夫人心中的完美儿媳。 只可惜镇国公夫人,因身体的原因,在京城待不住,常年在南边居住休养。 当初镇国公不忍发妻远离,可又担心她在京城久居,不是长寿之相,最后无奈同意发妻去南方修养。可镇国公也让儿孙们跟过去一人亲自照料发妻。 楚仪便是在那个时候站出来的,她跟着镇国公夫人离开京城时,还不满十岁,原以为去个一两年就回来了,谁知这一呆就是整整十年,如今这位姑娘都十八了。若不是镇国公夫人催的厉害,她根本不想回京。 老夫人提起这位楚仪姑娘,当真是满口称赞。不过她看儿子面目冷冷的,脸上的神色动都不动一下,得了,这是依旧不想相看的意思。 老夫人灰心丧气,问儿子:“你这也老大不小了,你究竟想挑个什么样的?” 沈廷钧就说:“儿子之前和母亲说过了,姻缘天注定。我这辈子究竟会不会成亲,又会何时成亲,只看我的运道。娘,儿子不小了,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是无知的幼儿,您给我手里塞什么东西,我就接下什么东西。我有自己的考量,不会任由您安排我。” “我哪里是安排你啊,我这是,这是……”老夫人实在说不出个什么来了,气的拍了拍被子,人都给气精神了。 没修改,明天修。又是个周末,带娃比更文累多了。有没有好心人来给我看娃啊,好烦好烦好烦啊。 93 书斋开业及听墙角 时间一转就过去了一个月,因为晒书的事儿占据了桑拧月几乎全部心力,她也无暇去关注其余事情。不管是武安侯府内的老夫人,亦或是沈廷钧,再不就是周宝璐和周秉坤,无论是其中哪一个,她都不再在意,只用尽全部精力,将崇文书斋重新开了起来。 书斋开张那日没惊动旁的人,只姐弟俩拉下了招牌上的红布,这便算是开张了。 但即便是静悄悄的,这个铺子也吸引了南城区许多人的注意。 因为早在哑叔带着人装修时,又是做防潮防虫防火的处理,又是打造了满满当当的书架子。这附近的人又不瞎,他们都睁大眼睛瞧着呢,眼瞅着铺子一天天有了模样,大家也打听出来,这里原是要开一个书斋。 在南城开书斋,这多稀奇啊。 众所周知,整个京城的布局就是东贵西富、南贫北贱。 南城的人穷啊,穷的叮当响,口儿袋比脸都干净。这边都是穷苦的下层百姓,男人多是做苦力的,女人要么走街串巷给人洗衣服挣两个铜板,要么就在家不分昼夜的绣着帕子和香囊。 但像是这种会针线的,还是少数。大多数南城女人都是泼辣粗鲁之辈,她们大字不识一个,手粗的能把布料磨出丝。她们有的是一身使不完的力气,每天洗完这家洗哪家,以此来增加些嚼用,给男人减少些负担。 南城百姓的生活水准都在下下层,百姓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更何况读书了? 他们倒是想读书,也知道读书才能出头,但一本书最少也要二两银子,这都够一家人一年的嚼用了。在温饱都没满足的情况下,谁有那个闲钱? 百姓们都在观望,想看看究竟是哪个脑子不清醒的,在这种地方开书斋。结果,他们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妇孺,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就这? 这就是书斋的东家? 众人先是吃惊,随即又忍不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们就说呢,要是些年老世故的商人,那会将书斋开在这里啊?一看就是没生意头脑,没做过买卖的,才会把书斋选在这里。果然,这露面的两个东家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百姓议论纷纷,都在询问这是谁家的女眷,又是谁家的少年,怎么这么不靠谱呢?这书肆是大买卖,里边一本书都得好多钱,把书肆开在这里,那不尽等着亏钱么? 众人心里正这么想着,就听那乳臭未干的少年轻咳两声,往前走了两步说了些“新店开业”的话。就在众人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着时,陡然又听见那少东家说了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书肆中的书籍允许书生们誊抄传阅,书肆也收誊抄本,择优选取,价格按优劣有三等区分。书肆后院有一举人老爷,可免费教授六到十五岁少年识字、练字,但练字所用纸笔,由家长自行准备。” 扔下这两个把众人脑袋都炸懵的消息,姐弟俩施施进了书斋,回了后院。 他们忙完开业的诸多事情,现在倒是闲下来了,殊不知,大街上百姓们险些炸开了锅。 “书籍能免费誊抄?” “收取誊抄本,还给钱?” “举人老爷给孩子开蒙,不收钱,只需要我们自己给孩子买笔墨纸砚?” 家长们都炸了,一个个往上拥挤,差点将哑叔与身边两个小童顶到墙上去。 但哑叔到底是经过大场面的,他早先在晋州城经营着主家最大的书肆。在身体有疾的情况下,他还能将书肆经营的有声有色,这足以说明他的不寻常。 而哑叔也着实是有本事的。 许是重操旧业让他兴奋,许是百姓激动的情绪,让他想到当时一无所有、穷困潦倒的自己。哑叔便迅速进入角色中,身上也有了指点江山的气势。 他快速比划起来,身边的小厮代为翻译着,一个个回答百姓们的问题。 第一,确实允许学子们免费誊抄里边的书籍,但笔墨纸砚自费。 第二,书肆确实收取誊抄本,但必须是无一错漏,且字迹优美者的誊抄本。当然了,字迹越好,所誊抄的书籍价格越高,最高价格不设限。 第三,书肆后院确实有一位举人老爷。这位老爷在今年的春闱中落榜了。但他因家距离京城太遥远,家中又太穷困,他便不准备回乡。要在京城一边做工挣钱养活自己,顺道准备三年后的春闱。 桑拧月留心寻找这样的落榜举人的,有幸找到几个,但其余几人嫌弃她这里庙小,他们更愿意到权贵人家做门客去,因此俱都拒绝了哑叔的邀请。 只有这位丁举人,人看着瘦瘦小小的不起眼,四十岁的人看着像五、六十岁。他人苍老的厉害,容貌也不雅,就绝了进权贵家效力的心思,跟着哑叔到了崇文书斋做先生。 这活儿多好,什么心都不用操,而且东家大方,给的银钱足。再来要教授的学生也都是些贫苦孩童,没什么科举的硬性要求,只需要教会他们识字认字,这根本耽误不了他多少时间,甚至连备课都不用,节省下的时间完全可以让自己用来读书。 这么想着,这位丁举人前天搬进了崇文书斋,成了这里的先生。 而桑拧月特意请这么一位大佛来,有多方面原因。其一,这时代读书科举才能出头,南城百姓穷苦,孩子们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而这对她来说非常简单。只需要花几两银子而已,就能将这件事情解决,多容易。 她其实是秉持着桑家的“人本”思想在做事,自己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毕竟早在父亲离世前,她就和父亲商量过这件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父母便离了世…… 其二,只有有了需求,才能促进消费。南城没有读书人,文房四宝在这里卖不动,可要是有了很多读书人呢?即便还称不上是读书人,只能说是学生或学子,但不论是他们想学识字认字,或是想写誊抄本养家,他们都需要从书斋中购买文房四宝,从根底上来说,这能让书斋的笔墨纸砚卖的更好。 所以总结来说,这其实是件“三赢”的买卖。他们赚取了银两和名声,崇文书斋很快就能在南城站稳脚跟;郑先生有了个安心读书的地方,也能挣到银钱,专心准备下一次会试;孩童们有了向上爬的机会,许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他们的人生将变得不再一样。 清儿在后院中数着这“三赢”,一边赞叹的看着姐姐,“还是姐姐的脑子好使,我都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原本我还在烦忧,南城人穷,都没读书人,要怎么才能把书斋经营下去。可姐姐这么一操作,这局面就活了。而且传授学问知识,这可是对人终身有益的事情,姐姐做了一桩大善事。” “别夸我。”桑拧月轻笑着道:“请夫子免费教授孩童,这是爹爹还在世时,我们就商量的事情,说起来还是爹爹提醒了我。再来,教书授课的是丁举人,他做的才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我不过是有几个银钱,随手舍出来一些罢了。”而就是这些银钱,也是父母留下的。所以若这真是一桩功业,那她希望这桩功业可以换取爹娘再地下过好日子,亦或是让她们早些投胎转世到好人家,来世都能自自在在过日子,最好能长命百岁。 姐弟俩说着话,忽而看见隔壁厢房里丁举人正坐在窗边摇头晃脑的背书。他声音低,姿态沉默而专注,外边人群的轰鸣叫好和姐弟俩的谈话声,丝毫没有惊动他。 桑拧月便扯扯弟弟的手,轻声道:“走吧,我们别打扰丁举人读书。” 清儿便应了一声“好。” 姐弟俩先是走到书斋中,和哑叔打了个招呼,随即便出了书斋准备回桑宅去。 熟料就是从书斋到马车这短短几十步路,姐弟俩差点被人们的“心意”给埋住了。 原来那些百姓听说孩子可以免费来学学问,即便不买文房四宝也没事儿,可以在沙盘上学写字。这恩太大了,百姓无以为报,激动之下就赶紧跑到自己家中,抱来了家中的老母鸡、咸鸭蛋、大鲤鱼,还有石头一样硬的窝窝头、素菜包子、一坛子咸菜疙瘩等…… 姐弟俩还没回过神,手中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这些妇人们之前嘀咕桑拧月是“养在深闺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等吃了亏就知道买卖不是好做的了”等话。可此刻再看桑拧月,他们就觉得,这哪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大小姐,这明明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妇人们知道自家的东西不好,自然不舍得往菩萨手里硬塞,怕弄得她身上腌臜。倒是清儿,男孩子么,在他们家这么大的孩子都能当半个大人使唤了,那这些东西自然都要他抱着。 清儿手里被塞得满满当当,连鼻子都快被堵住了…… 桑拧月见弟弟可怜,赶紧从他手里接过来一些,于是,又有些大肉包子,帕子啊香囊啊,都塞到她跟前,弄的桑拧月很想跳起来窜出去,可考虑到这里到底是人前,那么多人看着呢,她也不得不红着脸一个劲儿的说:“大娘,我们不能要您的东西。”“婶子,快别塞了,我都拿不下了。”“这位伯母,您把这糖给家里的小孙孙吧,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吃糖了……” 可无论她说什么,百姓还是激动的往她手里塞不停。 最后,要不是哑叔几人及时赶过来,桑拧月姐弟怕是要被百姓的热情给压断气。 等坐在自家马车上,挥手告别哑叔和一众热情的百姓后,姐弟俩心有余悸的喘口大气,然后吩咐赶车的李叔:“快走,快走。” 李叔呵呵笑着道了一句:“得了,这就走。” 马儿“嘚嘚”的走动起来,车轱辘滚过青石板,姐弟俩看着南城被抛在身后,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桑拧月递了一杯茶给弟弟:“喝两口,压压惊。” 清儿一脸惊魂甫定道:“可吓死我了姐姐,要是知道百姓们会这么热情,打死我我都不出书斋们。” “也就这一天,等百姓们心情平复下来就好了。” “可我觉得,即便他们心情平复下来,下次见到我们姐弟俩,他们还是会这么热情。” 桑拧月被弟弟的话噎了一下,可又不得不承认,弟弟的话很有道理。 当一个人拯救了他们的孩子,给他们孩子一个走上仕途的机会,换做谁家的大人会不感恩戴德呢? 就连她,都因为郑夫子收了清儿进私塾,专心教导清儿学问,而对他感激涕零。 她还给了郑夫子束脩的,逢节日还有茶、酒、糕点、果品等送上。她是掏了真金白银的,还对郑夫子如此感恩,那这些南城的百姓,不用给夫子任何的报酬,却可以让孩子们学到学问,他们如何能不感恩戴德? 桑拧月想着这些,清儿却陡然问了一句:“姐姐,这是不是民心所向?” “什么?”桑拧月没明白清儿的问题。 清儿又郑重道:“史书中记载,有官员卸任时,百姓焚香设案,沿途相送,涕泗横流,依依惜别。是不是和今天的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 桑拧月:“……”刚才百姓们有和他们姐弟依依惜别么?好像是有的。若不是哑叔等时刻拦着,怕是他们还要追上来。 在清儿的灼灼视线下,桑拧月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当然。” 清儿便露出憧憬的神色,“若有朝一日我离任时,也有百姓这么热情的对待我,送别我,哪怕我的生命在那时就戛然而止,我也觉得这辈子值了。” 桑拧月拍了弟弟一巴掌:“胡说八道些什么?还等着别人热情挽留你,送别你?你想太多了。要想离任,最起码先就任。可你如今连个童子试都没考,你还是个白身。现在不是以前了,以往你可以凭借品性和贤能出仕,可现如今,你只能科举出仕。好好努力吧清儿,等你考过科举,做了官,有机会你再和姐姐说你离任时的体会。” 姐弟俩走到路上已经正午了,肚子都饿的咕噜噜叫着。他们索性也不回家了,直接在街上选了一家酒楼就走了进去。 这次出门姐弟俩谁都没带,素心素锦,包括竹叶竹青,全都被他们留在家里。 家里晒书的大工程还在继续着,人手实在不足,而桑拧月短时间又不想买些丫鬟进来,所以只能努力压榨家中的下人。 ——晋州的书虽然只运了一小小部分到京城,但最起码也有上万册。 桑宅只是个三进院子,家里的仆人都算上,也不过三十左右。就算是整天晒书又能晒多少?更何况天有阴晴,也会狂风大作,砂石更是会漫天飞舞。这种天气下根本不能晒书,也因此虽然忙忙碌碌了一个多月,但如今晒出来的书撑死也就千余本。 把这些书全都送到崇文书斋,那书斋只填充了四分之一,还需要有源源不断的书籍运送过去,才能满足学子们的向学之心。 没了丫鬟和小厮在身边服侍,桑拧月就亲自照顾弟弟。不过自从搬出来后,清儿也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样子来,如今照顾姐姐手到擒来,端茶倒水什么的,看起来还挺顺手的。 因为只有姐弟俩,今天只点了四菜一汤。 李叔恪守下人本分,根本不会和她们同桌用餐,刚才她们姐弟俩进了酒楼,李叔对着对面的酱牛肉流口水,桑拧月便让李叔自己用饭去了。 因为正是饭点,如今酒楼正热闹,饭菜也上的很慢。姐弟俩坐在二楼一个小隔间中,不紧不慢的喝茶润口,因为房间小,她们说话声音也低,断断续续听到旁边的说话声。 桑拧月陡然听见“侯府”这两个字时,还没和武安侯府联系起来,可再一听那丫鬟打听,“去年京城下大雪那晚,侯爷去望月亭赏雪,随身带着一位貌美如花的女眷。你们姑娘在侯府住了五年,想必知道点什么,你仔细和我说说,只要说出来的东西有用,这一千两的银票就是你的。” 清儿见姐姐拧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开口喊“姐姐”,却猛然见姐姐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 桑拧月指指隔壁,清儿意识到什么。但他觉得他是君子,做出窃听的事情很不雅,可两人安静时隔壁又有人说了“侯府如何如何”,清儿也顾不得矜持了,赶紧也竖起耳朵来,听起了那边的动静。 就听一个声音略有些俏皮的女声,带着贪婪的口气说:“当真把这些银票都给我?这可是一千两。” “都给你,只要你说出来的东西对我们主子又用,我就再给你一个金镯子。” “金镯子?” “对。” “都给我?” “对。” 那女声很是心动,但是,“你说的那个谣言我也听说过,但是我们姑娘虽然在侯府住了五年……” 这话一出,清儿看了姐姐一眼,怪不得姐姐无缘无故开始听墙角,原来这事情许是和他们认识的人有关。 有侯府、五年、姑娘,这三个关键词,怎么都感觉说话的人像是王秀雯身边的丫鬟。 不过究竟是不是,还得再听听。 清儿支棱起耳朵继续听,就听那丫鬟继续说,“但我敢保证,那晚上跟着侯爷在望月亭赏雪用膳的女人,绝对不是我们姑娘。” 望月亭,侯爷,赏雪用膳,女人,这连起来,不就是落雪那天晚上,和侯爷在望月亭赏雪用饭的女人么,那女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不正是自家姐姐? 原来这是自家姐姐的八卦么? 清儿忽然莞尔起来。 “有些事你们外人可能不清楚,但只要是武安侯府的人,应该都明白,虽然我家姑娘缠着侯爷五年,但是侯爷从来没有多看过我家姑娘一眼。若不是侯爷太绝情,让我们姑娘冷了心,我们姑娘又哪里会嫁给荀家五公子?况且按照你说的那个日期,我们姑娘正在绣嫁妆准备嫁到吏部侍郎府上去呢,又哪里会和侯爷勾勾搭搭?” 得了!这个丫鬟的身份也锁定了,若不出所料,该是王秀雯身边的贴身丫鬟无疑。 另一个丫鬟闻言,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毕竟王秀雯本也不在他们的怀疑名单上。若王秀雯真有本事,让武安侯陪着他浪漫一把,想来王秀雯此时也不会嫁到吏部侍郎府上,而是成了沈廷钧的续弦了。 不是王秀雯,可王秀雯作为距离沈候最近的女人,若是沈候身边有什么动静,王秀雯绝对是最先发现的人。这也是这丫鬟找上王秀雯的丫鬟的原因。 就听她问:“我也知道不是你们家姑娘,但究竟是谁,你心里可有想法?那段时间秀雯姑娘的娘家人也来了京城,听说其中有两个颇为貌美的姑娘,再有居住在侯府的门客家中也有女儿……侯爷那段时间,可与谁走的近过?” 丫鬟冥思苦想。 她非常想要那一千两银子,也非常想要那支金簪子。但是,侯爷究竟与那个女眷走的近,她如何知道? 武安侯府因是两位夫人和崔嬷嬷管家,家里有些松散,但也绝对没松散到能让下人随意窥视主子行踪的地步。 再来,侯爷神出鬼没,想知道他的具体行程,这何其难也? 不过既然这丫鬟怀疑,那晚上与侯爷赏雪的貌美女人是侯府中人,那她随便说一个不就好了?总归只是让她说出她怀疑的,又没说让她去证实。她说出来了就可以挣银子,至于真假,那是对方该管的事儿。 这丫鬟当即就吐出了几个人名,那都是来侯府投奔的远亲,出了五服那种。虽然大家都姓沈,但隔的太远了,有什么也不是不可能;还有些清客的妹妹、女儿,再有就是自家姑娘的两个妹妹——这两个是庶妹,自从在老夫人哪里看到过侯爷一面,人就跟魔怔了一样。整天面上晕红笑的傻乎乎的,看着自家姑娘气的厉害。 这丫鬟把这几个人选推出去,另外那个丫鬟就道:“只有这些么?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可还有别的可疑人选?” 那间包间里静默了一会儿,许久后,丫鬟才开口说:“姐姐要是这么问,我又想起一个人。”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桑拧月和清儿顿时都提起了心,姐弟俩都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像是要证实姐弟俩心中的不妙,那丫鬟道:“要说侯府里,貌美可人的佳人倒是也不少,但有一位,我觉得只有她才能称得上是绝色倾城。” “哦?是哪位?”这声音带着玩味和警惕。 丫鬟说:“是我们府里三夫人的表妹,不过她的身份有瑕,她是丧夫守寡,被婆家折磨的实在没活路了,才被三夫人接到了府里。” 那丫鬟紧绷的神经线瞬间松缓:“一个寡妇?” “对。” “很貌美?” “非常貌美。” “那也不可能。”说话的丫鬟正是雀屏,她是长荣郡主身边的大丫鬟。从小和长荣郡主在宫里一起长大,雀屏能坐稳大丫鬟的位子,很有些资本。 她容貌秀丽,身段袅娜,仪态端方,规矩比一些世家贵女都要好。而且她处事圆滑,人也俏皮机灵,多少侍卫都对她心仪。 可就是她这般出色的人才,侯爷都未曾多看过一眼。连她都看不上,连长荣郡主的求和都能不屑一顾,沈候的心高气傲长在了骨子里。如此天子骄子,她能看上一个来打秋风的穷寡妇? 这断断不可能。 雀屏又逼问了几句,王秀雯的丫鬟真是绞尽了脑汁在想,于是,她又想起了成毅的妹妹。 成毅的妹妹是个小家碧玉,也勉强称得上一句貌美。若说是成毅的妹妹和侯爷走在一起,这也不是不可能。 雀屏将这些人名全都记在脑里,重点在成毅的妹妹这个人物上,做了加重处理。等这一切做完,又是几番逼问,可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雀屏心满意足,另一个丫鬟则仿佛被抽空了身体一样,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银票,贪婪着道:“那这张银票,我可以拿走了吧?” “瞧你那点出息,不过一张银票,既然早先承诺给你,你拿走就是。” “唉,唉,多谢郡主。长荣郡主当真阔绰,奴婢拿了长荣郡主的赏,以后一定会日日给郡主念经,祈求佛祖保佑郡主长命百岁。” 长荣郡主? 桑拧月和清儿刚刚才微微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原来竟是长荣郡主特意派遣了丫鬟,要找出那个和沈廷钧赏雪用饭的女人。 桑拧月微垂下眸子,清儿以为姐姐害怕了,忙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在桑拧月看过来时,清儿安抚的笑笑,无声的说:“姐姐别害怕,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侯爷不说,就是长荣郡主来了,也不知道那天和侯爷一起吃饭的是我们。” 桑拧月点点头。 姐弟俩这边温情脉脉,那边王秀雯的丫鬟拿了银票后,又问:“姐姐,不是说只要我回答的好,你就给我一支金簪?姐姐,我可是绞尽脑汁,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给你听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我是说了你要是说的好,就把金簪给你。但你究竟说的好,还是不好,我不得验证验证么?只要我验证出你说给我听的这几个人,其中一个当真是郡主要找的,那我就把那簪子给你。不然,你空口白牙给我胡编出几个人来糊弄我,骗了我的银票再骗我金簪,怎么着,你以为咱们都是憨的傻的,就这么任你愚弄啊?” 丫鬟瞬间气虚起来,“没有,我没有。” “行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等我回去将事情告知郡主,查清楚究竟是谁再说。若真让你说中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若不是,那你就拿好你那一千两,可别没事儿就出来转悠了,不然那一天丢了命,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这,这怎么还说上生死了呢?姐姐饶命啊,大不了,大不了这银票我不要了,我都孝敬给姐姐还不成?” “免了吧。以为谁都像你这么小家子气?区区一千两银子,看你给吓得。得了,回头把嘴巴闭紧了,别把这事情传出去,不然敢漏出去一言半语,当心你的小命。”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姐姐。保证,我保证一句话都不往外说。” 隔壁包间传来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是有人走出去了。清儿正想开口,桑拧月陡然冲他摇摇头,清儿这才醒过神,对了,隔壁还有一个人。 果然,就听隔壁传来一声:“呸!什么玩意,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你们当老娘是狗呢。不就是个丫鬟么,就跟高人一等似的。跟了个好主子又能怎样?穷有个好出身,自己把自己的前途作没了。嫁了这个又嫁那个,还真以为这天下间的男人就是地里的大白菜,能随你挑挑拣拣呢?可真是豺狼头上找鹿茸,异想天开。” 这丫鬟又嘀嘀咕咕了什么,最后终于往银票上亲了两口,然后咯咯笑着把银票揣怀里了。 等她出门时,正好碰上来给隔壁包间上菜的小二。 若是往常,她就瞅一眼隔壁的客人是谁,怀疑他们是不是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了。 但是她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挣了不义之财,如今赶紧跑都来不及,又哪里会留下来,看看或许听了自家墙角的究竟是哪个? 这丫鬟跑的太快,也就没看见,在小二开门那瞬间,清儿陡然往桑拧月那边一侧身。他这个动作做出后,只露出个后脑勺给门口,同时还将姐姐的面容给挡住了,即便有人窥视,只要不是熟悉至极的人,都认不出是这姐弟俩。 等那丫鬟窜过去,桑拧月在小二讶异的视线中,推了弟弟一把,“你头发上没东西,真的,我刚才骗你玩呢。亏你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经骗,我说什么你都信。” 清儿也是机灵,眼睛一眨就立即接话说:“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还真以为头上有只虫子呢,要不是有人进来,我就直接跳起来了。” 94 二次上门的歹徒 等姐弟俩从酒楼出来,李叔已经在车辕上坐着等他们了。 看到姐弟俩努力做出轻松的模样,实则身体都有些紧绷,李叔忙不迭下了马车问道:“姑娘,公子,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桑拧月摇摇头:“等上了马车再说。” 李叔果然不再说话,只警惕的看了看周围,随后便跟在自家姑娘和公子身后到了马车上。 马车车厢狭小,加上如今还在闹市中,姐弟俩也怕他们的话让谁听了去,便一直很沉默。直到走到偏僻的胡同中,清儿才忍不住开口说:“姐姐,这事儿之后要烂在心里,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我知道。只是你不说,我不说,侯府里却还有别的人知道。” “是侯爷和老夫人么?” “对。”沈廷钧包括他身边的人,应该都没人会去找他们打听什么。但别忘了,当初她去望月楼,可是特意和老夫人说过的。这也就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们嘴严,少有嚼舌根的,而长荣郡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考虑,应该是没敢直接找上侯府的丫鬟询问,不然,她还能不能隐瞒住,都是两回事。 姐弟俩在车厢中有一言没一语的说着,李叔架着马车在车辕上仔细听着。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要听明白姑娘和公子在说什么,这有些困难。但李叔到底经历的事情多,有些事情想想也能明白几分,当下心中就有了数。 也因为有数了,李叔便愈发警惕。他看着从胡同口经过的马车,总忍不住去看这马车上挂着的族徽。 大户人家大多喜欢在马车上悬挂能彰显身份的东西,族徽是大家普遍都在用的。要判明这马车是那家的,需不需要让路,马车上的人能不能得罪,只看看马车上的族徽就明白了。 清儿坐在马车中,一路都在絮叨,长荣郡主那么好的出身,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不容易。何必非要在侯爷这棵树上吊死? 树挪死,人挪活,要学会变通啊。这个男人不要她,她找下一个就是,何苦百般心计用尽,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都暴露在人前? 桑拧月看着絮叨不停的弟弟,说他:“你噤声吧。背后说人不道德,议论几句也就是了,哪有一直说人的道理?” 清儿讪讪的捂住嘴,白皙清秀的面颊有些泛红:“好了,好了,姐姐,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在背后说人是非了。” 就这般到了桑宅门口,姐弟俩下了马车进了院子。 素锦等人等忙着给书籍翻页,一院子人围着满院子的书籍,忙得不亦乐乎。 看到姐弟两人进来了,素心幽怨的说:“姑娘、少爷好生潇洒,你们出门看热闹,就把我们这些人丢在家里干活,我们的委屈都没处说去。” 清儿听素心这话,那可有的说的。他就道:“幸好素心姐姐没跟我们一道出门,我和姐姐今天可惨了,险些小命不保。” 这话一出口,在忙活的下人们全都支起了耳朵。更有咋呼的忍不住直接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少爷仔细说说。” “少爷可受伤了,姑娘可受惊了?” 清儿一边摆手一边手舞足蹈的,把百姓们往他们怀中塞东西的一幕栩栩如生的描绘出来,听得下人们一会儿惊呼,一会儿叫好,等听说少爷和姑娘吓的不敢回头,让李叔架着马车落荒而逃时,众人都忍不住哈哈笑出声。 素心笑的尤其声大,就听她说:“我就说应该带我去,最起码我去了还能护住姑娘。这可好了,就你和姑娘两个人,那里是那些大娘婶子的对手,被人弄得狼狈了吧?少爷长记性了吧?以后再出门可一定记得带我们才行。” 清儿忙不迭的说:“一定,一定。” 素锦这时候已经跟着桑拧月去角落的地方翻书了,她低声说:“我看姑娘有心事的样子,难不成这趟出去,还发生了别的事?” 桑拧月不瞒着素锦,把在酒楼中听墙角听来的消息都说了。 素锦当即皱起眉头,一时间也顾不上给书籍翻页了,她愁眉苦脸的说:“若是长荣郡主打听到侯府去可如何是好?若是打听出来是姑娘,又如何是好?” “那也没办法,当初我把事情和老夫人说了,也不知道老夫人房里如今都有谁知道此事。听天由命吧,总归我们现在搬出来侯府,想来即便查到是我,长荣郡主也不会把我看在眼里。” 素锦却不赞同这话。 由长荣郡主这几次三番的作为来看,长荣郡主性情颇为执拗。她心高气傲,性情偏激,若是能得到侯爷垂青还罢,许是能咽下这口气,对姑娘视而不见;可若是一直在侯爷面前吃闭门羹,就怕长荣郡主会把这气撒到姑娘身上。 素锦就提议说:“不如姑娘去一趟侯府,和老夫人说说此事,让老夫人约束好下人,不要将这事儿往外传?” 桑拧月想都没想便说:“还是不要了。”若是大动干戈再去侯府,再劳动老夫人去敲打下人,那许是本来没想歪的下人,都要想歪了。许是本来根本没意识到这茬的下人,也要琢磨出点什么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这样含混着。 “总归他们打听的方向,是有一女眷单独陪侯爷用膳,而那天我是和清儿一道出门见的侯爷,目标人数对不上,许是猜不到我。亦或者,指不定在我们走了后,侯爷又见了别的女眷呢?” “可姑娘不是说了,那天太子也去了望月楼。您考虑到不好让侯爷慢待太子,便主动提出辞行。侯爷连送您和少爷下楼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时间,去另外约见一位姑娘赏雪用膳?”素锦说:“姑娘,您别自欺欺人了,那丫鬟打听的就是您。” 桑拧月不说话,只闷头干活。素锦却又低低嘀咕了一声:“男颜祸水,侯爷可真是害人不浅。” 桑拧月听见这话,抬头看一眼素锦,这次换素锦装沉默了。桑拧月见状有些无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趁着天气好,赶紧继续干活。 书籍实在是多,不过给书籍翻页也不用一直翻。等翻过这一遍,桑拧月便随手捡了一本书,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了起来。 她看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书籍搭在腹部,双手盖在上边,睡得沉而香。 清儿也回房读书去了,今天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也给了他很大的动力。他想尽快下场博取功名,但依他现在的水准,去了估计也是送人头的。所以,还是得努力增加学问。大三元现在他不敢想,但是小三元么,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姐弟俩忙忙碌碌的,很快就到了晚上。 傍晚时空气中的水分增加了许多,李叔看天气尤其有一手,他就说,“近三天怕是得下雨。” 既然下雨就要做好书籍的防潮工作。 还有这院子,之前因为紧急着住,防水也没仔细做。如今要下雨了,桑拧月就急了起来。 可再怎么急也晚了,这时候再去做防水,来不及了。 桑拧月就懊恼说:“关键还是这个春天雨水太少了,从过了年到如今,也就下了两场而已。”要是能多下几场,或是雨水大一些,她说不定早就想起这事儿,把所有屋子的防水都重新做一遍。 李叔却觉得没太大妨碍,毕竟早先下雨时,各个房间他都视察过。确实有漏水情况,但雨水只是顺着墙壁往下流,嫌少有那种屋顶中间往下滴雨的。 再说当初选房间存放书籍时,他就特意避开了那几间会漏雨的房间。剩下的房间防水做的还可以,书籍应该不会返潮或被雨水打湿。 不过话是这么说,可因为太爱惜书籍了,桑宅中的人都睡不好了。 不说桑拧月晚上总想出去看看下没下雨,就连素锦和李叔等人,也都是提着心的。 也正是因为大家晚上都提着神,李叔这晚上就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 他翌日一早和桑拧月说:“昨天我听到墙角处有些动静,还以为是猫猫狗狗在闹腾,结果我出门去看,倒是看见一个黑影飞快的从墙上窜了下去。” “黑影?”桑拧月拧眉:“是人影还是什么?” “是人影。”李叔说的非常果决:“我当即起身去墙角查看了,有半个脚掌印。早起我又特意去瞅了瞅,确实是个成年男人的前脚掌无疑。” “是家里露了富,有偷儿上门来了么?”桑拧月和清儿第一时间都有了这个怀疑。 李叔也觉得有这个可能,但是可能性却不大。 毕竟桑宅中新进的丫鬟仆人较少,基本上都是桑家的老人在做活。大家经过这十年的沉寂,如今做事愈发稳重。若说谁会说漏嘴,或是漏了富,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很小。 其实李叔有一个怀疑,但他不好说。 他觉得可能是那歹人看这宅子的主家是妇孺和孩童,觉得好欺负,想趁机占些便宜。 李叔没有说出口的揣测,好巧桑拧月也想到了,一时间她便也沉默了。 沉默过后,桑拧月说:“李叔,去报官吧。当初花大价钱买这宅子,图的就是周边治安好。如今既然有人小偷小摸摸过来,咱们没有不报官的道理。” 李叔“唉”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走。 就是么,有事儿找官老爷就是。这附近可都是官员家眷。这种事情传出去可太恶劣了,就不相信官府会坐视不理。 果然,李叔去了一盏茶时间,就有回来了,而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差役。 有一个年老些,一脸老成持重的模样。他面孔上都是风霜,眼眸虽浑浊却犀利,看着就很有办案经验。另外两个都过了加冠,但看模样还青涩的厉害。 几人以年老的为主,清儿亲自接待了他们。那三个差役问清楚家中的人员构成,心中略有猜测。 他们还查看了李叔发现歹人的那个墙角处,那年老差役到底经验足,从那半个前脚掌,竟然估摸出来人的身量、身材和大致体重。 等几人离去后,清儿迫不及待回到花厅和姐姐说了详细的经过。 桑拧月得知有个老捕快能靠得住,心里略安稳。但只是估量出那歹人的身形,却没有具体容貌,一时半刻也抓不住那坏人。为了安全着想,他们这些时日还是要多上心。 桑拧月如此叮嘱,清儿便应了下来。 他想去城门处买只看门狗来,桑拧月对此很是赞同。清儿便高兴的带着李叔跑了出去,到下午时,两人带着一个,推着大笼子的屠酤到了桑宅。 屠酤卸下铁笼子就走了,桑宅却整个热闹起来。丫鬟仆从全都聚过来看狗狗,就连桑拧月,都难得的放下手中书籍,过来凑热闹。 清儿和李叔买了两只狼狗回来,这是一对母子。母狗有狼的基因,浑身毛发黝黑发亮,它前两肢抬起来趴在笼子上,整个看起来很是威武雄壮。 小狗崽两个月左右,浑身黑乎乎的,只四个小脚掌是白色的。它奶呼呼的,正是娇憨可爱的时候。此刻闭着眼睛在母亲一侧呜呜呼呼,母狗便温柔的瞅着它,又从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吠叫,警惕着围观众人往一边去。 这母狗凶性大,众人见状心里都有些害怕,便都离远一些。 大门另一侧,李叔正带着一个小厮砌狗窝。 这两天有雨水,得给母狗砌个窝出来。这以后就是自家的看门狗了,得爱护着些。 清儿看了会儿狗,就去给李叔帮忙了。 说是帮忙,其实跟添乱差不多。但他难得起了玩兴,桑拧月也不拦着他,随他闹去。 这一天因为有狗看门了,众人倒是敢酣睡了。可到了后半夜一声轰鸣炸响,把所有人都从梦中惊醒过来。 屋内有一瞬间亮如白昼,桑拧月就借着那点亮光,火速起身挑亮了烛火。她走出拔步床,顿时瓢泼大雨的声音就席卷而来。 本来桑拧月还想看看外边雨大不大的,现在也不用看了。按照这个下雨的势头,怕是下不了多长时间,院子里的积水就排不出去了。 不过现在忧心这个问题也是无用,如今还是好好回去睡觉吧。 但躺回拔步床后,桑拧月又有些睡不着。她想着今天买来的两只狼狗,李叔给它们砌狗窝了,但是只砌出一个大体模样,上边的顶还没有篷。也因此,李叔傍晚时让人把笼子抬到厢房去了。若不然就这气温,还下这么大的雨,那小狗崽淋了雨能不能熬过去都是问题。 正这么想着,桑拧月陡然听到狗叫声。 那狗叫声又急又凶,大老远听着都让人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桑拧月赶紧坐起身,趿拉住鞋就伸手去拿搭在屏风上的衣裳。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素锦推门走了进来。 她说:“我刚看见您屋里灯亮了,姑娘您是被雷声惊醒了吧?别害怕,就那两道雷,过去就没事儿。” “不是雷的问题,是狗一直在叫。” “应该是刚才雷声太大,惊到了那两只狗吧。” 桑拧月摇摇头说:“肯定不是。要惊早就惊到了,可之前打雷时狗都没叫,没道理这时候狗又叫上了。素锦,肯定是前院出事了。” 桑拧月想到了那个爬墙的歹人,莫不是他今天趁着下雨来作恶?结果没想到府里买了只看门狗,所以被狗狗逮了个正着? 桑拧月正这么想着,就陡然听到前院闹腾起来了。她似乎也听到李叔大吼的声音,不过又是狗叫声,又是大雨瓢泼的声音,李叔的声音她听得不清楚,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可素锦随后也说,“是李叔的声音。” 桑拧月一颗心陡然提了起来,“肯定是出事了。” 素锦此时也想起那个没抓住的歹人,觉得说不准还真是那人。她就赶紧给桑拧月穿好衣裳,然后主仆两个拿上灯笼,就准备顺着游廊往前院去。 但他们才刚刚推开门,素心和清儿就一东一西从游廊两侧跑了过来。 素心说:“可摔死我了,游廊里好些水,我跑的太快,没留神直接滑了一跤,我骨头都快被摔断了。” 清儿上气不接下气说:“姐姐可是要去前院?别去了,那边现在已经没事了。姐姐别怕,那歹人已经被逮住了。” 素心也顾不上骨头疼了,直接跳了起来:“歹人,什么歹人?是之前来家里爬墙那个是不是?他今天又来了?还被抓住了?好好好,明天一早我就去看看究竟是那个王八犊子不安好心,我拿菜刀剁了他。” 清儿无奈道:“素心姐姐你别说大话了,你连鸡鸭都不敢杀,还剁人,你以为你是屠夫呢?” 桑拧月拉着弟弟的手就往屋里去:“别快打嘴仗了,赶紧进屋来擦擦头发。你身上衣裳都湿了,染了风寒又该难受了。” 清儿一头一脸的水,头发和衣裳都湿了大半。他之前只顾着来安抚姐姐,也没在意,如今冷风一吹,清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觉得这雨是真冷啊。 进了姐姐的屋子,清儿拿着干毛巾擦了头脸,可湿衣裳还在身上穿着。 桑拧月这边是没有清儿的衣裳的,她这边倒是有一身男装,但那是沈廷钧的。自从和沈廷钧彻底了断,她有心让素锦把那身衣裳拿去烧了。 但沈廷钧是大活人,只有给死人烧衣裳的道理,哪有给活人烧的?虽然她本意并非如此,但寓意到底不好。 再加上两人之间虽然没情分了,但顾念着老夫人对她的好,桑拧月私心里也是盼着沈廷钧好的。也因此,出于这种种考虑,那身黑色的直缀终究没有在炭火中付之一炬,而是被她藏在了一个,自己一年也不会打开一次的箱子中。 桑拧月是绝不想将那身衣裳再拿出来的,何况那衣裳是按照沈廷钧的身量量身定做的,清儿身量只到沈廷钧的腰间,他的衣裳穿在清儿身上,那真是小孩儿穿大人衣裳来搞笑的。 但此时去前院给弟弟拿衣裳也不可能。毕竟雨水这么大,时不时还有一道雷声从天上轰鸣而过,这天气多吓人啊,游廊还不好走,一不留神指不定就摔骨折了。 最后,桑拧月没办法,只能拿出一身自己之前的旧衣裳,让弟弟去里间换衣裳去。 可清儿满脸都写着拒绝,他道:“姐姐,我可是个小公子,哪里能穿姑娘家的襦裙?这传出去大家不得笑掉大牙啊?再来,我才到姐姐胸口处,姐姐比我高那么多,我穿姐姐的衣裳肯定都拖地了,那多难看。” 桑拧月心平气和的看着一脸嫌弃的弟弟,冷静的说:“是要让大家笑掉大牙,还是染上风寒烧热,然后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你自己考虑一下。” 清儿很识时务,他虽然确实不想穿女装,可让他呆在屋里十天半月不出门,这不是要他命么? 最终,清儿也对现实低了头,去里屋换姐姐的衣裳去了。 换过衣裳后,他就扭扭捏捏的不出门,素心闻言就在屏风后边咯咯乐:“少爷还害羞上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知道吧,你小时候我和素锦还亲自伺候你洗澡如厕呢。” 清儿面孔涨红,在屋里喉着,“姐姐你快把素心赶出去,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了。” 素锦也听到了清儿的话,就拍着素心说:“让你爱逗少爷,行了,你自己回屋去吧。” 素心不想回,可最后还是被赶了出去。 等素心走了,清儿才磨磨蹭蹭的从内室走了出来。 桑拧月和素锦看着穿着女装的清儿,都有些想笑,不过也都忍住了。 不过说实在话,这小孩儿正在雌雄莫辨的年纪,穿着女装倒也挺好看的。猛一入眼就是个清秀小佳人,眼睛水汪汪的,皮肤白生生的,除了脸色臭了点,为人冷了些,但总归看着还是挺好看。 但这话不能说,不然清儿就真的恼了。 几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清儿才仔细和姐姐说了前院的事儿。 那歹徒今天来爬墙,他也没想到暴雨说下就下,结果就那么倒霉的被淋成了落汤鸡。不过都快到目的地了,也没有返回的道理,他就继续爬墙。 偏巧他爬的那堵墙,就距离大黑母子所在的厢房不远。 大黑? 桑拧月问说:“大黑是大狼狗的名字么?” 清儿嘿嘿笑,“姐姐不愧是我姐姐,一猜就准。对,大黑就是那只大狼狗的名字。我想了一晚上,才想出这么一个名字,真是又凶猛又形象。姐姐你觉得这名字好听么?” 桑拧月面不改色的说:“好听。” 素锦则低下头,把险些破口而出的笑声忍回去。这也就是亲姐弟了,不然换个人试试?姑娘能把人说的立马给狗改名。 但这是姑娘的亲弟弟,哪怕是清儿少爷给母狗起名叫小黑呢,姑娘也能一脸理所应当的说“这个名字起得好。” 这是真的宠弟弟。 素锦终究是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大狗叫小黑,那只小奶狗呢,可有名字了?” “有,我一起起好了。小狗就叫小白。大黑小白,一听就是母子俩。” 桑拧月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憋了好久才说出一句,“你高兴就好。” 清儿的起名水平桑拧月懒得吐槽,还是继续说歹徒吧。 那人也是真倒霉,他落地的地方距离大黑暂住的厢房不远。 大黑今天下午才到了新家,许是还没分辨清楚家中每个人的气味,一时间也没弄清楚,这半夜过来的人究竟是家里的人,还是歹人。 不过,狼狗到底是狼狗,天生的警惕心让大黑狂吠起来,这才惊动了住在前院的李叔和清儿等人。 清儿道:“要不是大黑叫的及时,那人险些又给跑了。不过他运气不好,踩了一脚泥,上墙的时候几次没上去,就被我和李叔拉下来了。” “你和李叔?”桑拧月心有余悸,脸一下就白了。 “那当然了,这种事怎么能少的了我?”清儿骄傲的狠,可看见姐姐脸色惨白惨白的,他又赶紧道:“姐姐别担心,除了我和李叔,还有竹叶竹青他们。我就帮了一把手,后边就没我啥事了,真的,我真就帮了一把。” “那也不行,万一那人带了刀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后这种事情你不能再做了。” “我也没打算再做。”清儿嘿嘿笑,“大黑多能干啊,能者多劳,以后到了晚上,我就把大黑放出来。当然,那得等把大黑养熟之后,不然大黑带着小白直接跑路怎么办?”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说那歹徒,你们审他没有?” 清儿挠挠头说:“审了,但那家伙只说他是听说咱们府里书多,他想偷点书出去卖。”至于藏书的人家那么多,为何偏偏瞅准了他们家,那还不是因为他们府中要么是女眷,要么男丁还是个小屁孩。那偷儿觉得这人家指定好欺负,说不定被偷了也不敢吱声,所以第一次失败后,还敢来第二次。 他话是这么说的,但到底是真是假,他们也分不清楚。 桑拧月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就道:“明天一早还是要把人送官府去,让差役们再审审他。他们经验足,相信一定能审出些东西来。” 姐弟俩又说了些其他的,清儿便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睡到半道被吵醒,不仅清儿困倦,桑拧月也困得很。不过外边如今雨还下的很大,桑拧月也不放心弟弟这时候回前院。她就说:“今天就在姐姐这边的厢房休息吧。” 清儿连姐姐的衣裳都穿了,在姐姐这边厢房睡又怎样?他毫无压力的接受了,心里其实美滋滋的。 要说搬到桑宅后万事都顺心,可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和姐姐住的远了。还比不上在侯府时,那时候姐弟俩住的院子虽然逼仄,可他想见姐姐,转个弯就能看见。如今呢,要见姐姐还得走好长一段路。而且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也不好总往姐姐院子里跑,要不然让别人知道了,不得说闲话啊。 清儿美滋滋的去厢房睡觉了,许是在姐姐的地方,许是心中有依靠,他睡得很快,片刻功夫就陷入沉睡中。 等清儿这边彻底安静了,桑拧月才小声和素锦说:“我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素锦点头:“我也觉得。” 想偷书拿出去换钱,可书肆中的书,又比家中的书少到哪里了? 桑拧月道:“这人若是之前就注意到我们了,那我们在南城开了崇文书斋的事情,他不该不知道。”既然知道,与其来宅子里偷书,还不如去书肆里偷书。毕竟那边临街,又多胡同小径,偷了书随便找个胡同一猫,谁也堵不到。再有书肆中只住了三个人,除了哑叔和丁举人,再就是一个日常跑腿的小厮。这三人老的老,小的小,体弱的体弱,对付他们,不比对付桑宅中这大几十号人容易? 可那人就是瞄准了桑宅的书籍,且失败了一次,还执着的来了第二次。 那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偷书那么简单。 桑拧月这么说着,素锦频频点头,又道:“那人应该是说了慌的,再不然也是一半真一半假。只是不知道那句话真,那句话是假。” 桑拧月垂首思考,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偷儿的作案动机。 素锦见状就说:“姑娘别费脑子了,等衙门的人审过,那人该交代的指定会交代。衙门里的人可不像李叔他们那么好说话,敢不招供,直接给你上板子,上夹棍。” “我知道。只是总忍不住去想,我也控制不住。” “还是快些睡吧姑娘,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那不凭白浪费时间么?您若真关心此事,明天咱们就去衙门口等着,等事情审问清楚,咱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桑拧月闻言就笑了,“我还是在家里等着吧,去衙门口等着,总觉得不像话。” 这么说着,又忍不住想起清儿。去衙门口等消息的事情她做不出来,不过依照清儿的脾性,他应该能做出来。 这孩子,如今胆子越来越大,心越来越野,也不知道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素锦离去了,桑拧月听着房门轻轻阖上的声音,翻身面朝里睡。 架子床的隔音还不错,帘子一落,外边的声音大多都听不见了。但帘子能隔绝雨声,却隔不断轰隆隆的雷声。 不过睡意上来,桑拧月也无暇去细数每次雷声的间隔有多长时间了。之后雷声似乎停止了,她一夜好梦,翌日一睁眼,天都半上午了。 95 京兆尹衙门巧遇 桑拧月醒来就问,“清儿呢?” 她昨天做梦梦见清儿去衙门把那歹徒打了一顿,她是感觉出了气挺舒心的,但梦中弟弟用棍子打人自己也累了个半死,她很心疼弟弟。 正是因为做梦梦到了弟弟,桑拧月一见到素锦就问清儿去了哪里。 素锦好笑的看一眼自家姑娘,乐了:“少爷一大早起来,就和李叔一道送那歹人去衙门了。少爷还说,若姑娘不主动问,就不让我告诉您,怕您说他逃课,回头又要教训他。” 桑拧月闻言露出个无语的表情:“他还知道他是个学生么?既然心里清楚,他若逃课我必定要不喜,他还抱着侥幸的心态逃了课。这孩子,不管是真不行了。” 素锦乐呵呵的劝:“姑娘,我觉得少爷这样也挺好的。之前少爷就是太文静了,跟个小姑娘似的。如今他胆子大了,想往外跑了,也有担当能替您办事了,这不挺好的么?” 桑拧月也觉得这样活蹦乱跳的弟弟挺好的,但即便再好,她也不能做出欣慰的模样来。不然那小子还不得飞到天上去? 桑拧月就说:“我得时刻拉扯那根线,不然我怕有一天我一撒手他直接飞了。” “那少爷能飞哪儿去?还真能上天不成?” “那谁说得准。” 主仆俩说了几句话,桑拧月简单用了一碗燕窝羹,又吃了两块糕点。眼瞅着到中午了,可清儿还没回来,桑拧月左等右等等不回来了,便蹙着眉喊了素锦说:“走,我们一道去衙门口看看。” 京兆尹衙门距离桑宅不算远,总共也就隔了一条街而已。他们不走大路,只挑小路走,不过一盏茶功夫,主仆两个就到了京兆尹衙门附近。 走到这里,拐过一个弯儿,能看见京兆尹衙门的门前地了,但桑拧月和素锦却陡然顿住了脚,两人再迈不动一步。 因为就在他们正前方不远处,他们看见清儿在与人说话,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身着官服、一身凛然威严的沈廷钧。 桑拧月错不及防看到沈廷钧,眉眼都有些呆滞。 她控制不住有些心跳失衡,她想扭头就走,可就在此时,正垂首与清儿说话的沈廷钧像是察觉了这边的视线,陡然抬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了个正着,桑拧月迟疑片刻后微微颔首,可沈廷钧只是漠然的垂首下来,又与清儿说了句什么。 下一瞬,就见清儿猛地回头看过来,他显然没料到姐姐亲自来寻他了。清儿一方面很激动,一方面又有些惶恐。 他今天可是逃课过来的,姐姐别不是来抓他回去私塾上课的吧。 糟了!姐姐面色不善,他不会被姐姐打一顿吧! 清儿害怕极了,惶惑之下直接抓住沈廷钧的胳膊,“侯爷救命。” 沈廷钧本已经离家出走的思绪,忽然又被拉了回来。他看向正努力扒着他的胳膊,笑的比哭的还难看的清儿。沉默片刻后,哑着声音问他,“你又闯什么祸了?” “我没闯祸,我就是,我就是逃了课。” 沈廷钧微蹙起眉头,清儿见状压力更大。他这时才意识到,方才他情急之下竟然抱住了侯爷的胳膊。 就问他到底是哪里来的狗胆,他怎么敢在侯爷身上动手动脚?难道就因为侯爷太温和可亲,以至于他把侯爷当成自己人,所以才顺杆往上爬? 他可真是胆大包天! 清儿赶紧松开手,沈廷钧看了一眼他傻兮兮的笑,倒是没说什么。可看着那边进退不得的桑拧月,沈廷钧到底是蹙着眉,对清儿说:“去给你姐姐赔个不是,承诺她以后再不逃课了。” “啊?”清儿如遭雷击,一脸沮丧,怎么侯爷比姐姐还严格?他逃课虽然不对,但也情有可原。毕竟今天的事情可太大了,万一真藏着猫腻呢,那他们姐弟的人身安全不是时刻都受着威胁? 他也知道应该和姐姐赔不是,让姐姐原谅他,让姐姐不要生气。可赔不是可以,承诺以后不逃课,这个就不用了吧? 清儿还想讨价还价,沈廷钧已经拧着眉头开口:“还不快去。” “哦?哦!” 清儿看看沈廷钧,再看看不远处的姐姐,最后到底不得不对着沈候妥协,一步一挪的磨蹭到姐姐身边去。 还不等姐姐开口,清儿便委屈的说:“姐姐,这次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不敢逃课了,姐姐你原谅我这次吧。” 清儿这一嗓子出来,直接打乱了桑拧月的章程,她原本想说的话也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是,她没说怨怪他啊?既然没有怨怪,又何来原谅?孩子逃课是不对,可那也要视情况而定啊。 桑拧月忍不住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沈廷钧,沈廷钧看着京兆尹衙门,好似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姐弟俩的动静。但桑拧月敢保证,他绝对在听他们姐弟俩说话。 心中泛起这个念头,桑拧月原本死寂的心中,又忽然泛起涟漪。 但很快,她又把那点荡漾的心给摁回了原位。 已经说清楚的事情,没必要反复折腾。明知无解,明知没有未来,那就及早断干净,给彼此都留点体面,以后还能再见面。不然真闹得僵了狠了,以后见面跟仇人似的,那又何必? 心中这么想着,桑拧月突然觉得心中舒坦不少。她整个人也变得坦然,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心平气和。 桑拧月道:“姐姐是有点生你的气,但姐姐也知道,你是因为太关心这件事情了,怕案件中还藏着能危害到姐姐的细节,所以才这么焦心来等结果。姐姐不怪你。但话又说回来,你如今还是个学子,你需要读书、科举、出仕,可你若频繁旷课,你的学问能好到哪里去?姐姐给你送到私塾让你一心向学的苦心,不是也白费了么?” 清儿很诚恳的认错,“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逃学了。” “知错就好。” 姐弟俩又说了两句,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清儿立马恢复神清气爽的模样,拉着桑拧月的手就往沈廷钧哪里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兴致勃勃的说,“姐姐你快来,侯爷说能带我们进去京兆尹看看审问情况。我们进去瞧瞧吧姐姐,有什么消息,我们也能第一时间知道,这样也省的一会儿和那些差役们打交道了。” 桑拧月想说“不用了”,又想说“放开我,你自己去吧”,可她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弟弟拉着往前走了好几步。 等能开口说话时,沈廷钧又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在他那漆黑深邃的视线下,桑拧月一时哑口,连自己刚才想说什么都忘了干净,就这般直挺挺的被清儿拉到沈廷钧跟前,直到再次嗅到那熟悉的松柏香气,才浑身一激灵,整个人回过了神。 沈廷钧依旧在看她,桑拧月有些慌乱,手脚僵硬的都不知如何摆放是好。 这还是自那日决绝的说出“结束”的话后,两人第一次相见。 眨眼又是一个多月了,眼前的男人似乎消瘦了许多,面颊都微微凹陷下去。他身上的气势也更冷冽了,好似浑身都笼罩着一层寒冰,让人恨不能对他退避三舍。配上身上这身官服,越发衬得他肃穆威严,让人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消失无踪了。 桑拧月深呼吸一口气,微微屈身行了个福礼。 沈廷钧似乎是在出神,又似乎是在考虑问题,片刻后,他才看着她轻声说:“起来吧。” 随后沈廷钧再没有和她说话,只对清儿道:“走吧,现在过去看看情况。” 清儿响亮的应了一声“好”,一边喊上姐姐,一边大步跟在沈廷钧身后走过去。 一边走清儿一边好奇的问,“侯爷,今天三堂会审的案子,审的究竟是谁啊?” “怎么问这件事?” “嘿嘿,我好奇么。”清儿今天一大早过来送了那歹徒,随后就和李叔在京兆尹衙门外等结果。 然而结果还没出来,倒是先看见了三司首脑一一过来了。 刑部尚书,督察院左都御史,他先是看见了这两人,随后又看见了侯爷,这才意识到,今天怕是碰上大场面了。 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这可是传说中的三司。能让三司首脑聚首,那指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案件了。 可他也没听说最近京城有大案发生啊。 有关这个问题,清儿好奇一上午了。可惜侯爷身边当时有别的官员作陪,他不方便过去,侯爷赶时间只微颔首示意看见他了。也正因此,如今有了时间,清儿可不得抓着沈廷钧问东问西。 不过清儿显然太甜了。 既然是三司私下里会审的案子,甚至都没让百姓们旁听,那肯定是这案件不寻常,远不到百姓能知道的地步。是以,无论清儿如何问,沈廷钧也没有回答。 桑拧月在两人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 她步伐小,跟不上沈廷钧和清儿,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一会儿她落在外面不进去,让他们俩进去看看情况就成。 桑拧月一边琢磨这件事情,一边忍不住想,侯爷看着冷,脾气倒是好。清儿这个纠缠的模样,换她早不耐烦了,沈廷钧对清儿虽然也爱答不理的,可却没撵他去一边,可见他这脾气是真不错。 外人都传沈候冷漠不近人情,脾气冷肃不好接触,这肯定都是谣言。 正这么想着问题,桑拧月陡然发现前边两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们回首看着她,似乎在催促她快一些跟上来,又似乎在耐心的等着她走上前。 桑拧月不由的顿在原地,清儿见状就欢快的冲她招手说:“姐姐快点,侯爷稍后还有别的事儿。” 有别的事就先去忙啊,少了他,他们作为受害者,也能寻差役们打听消息。不过就是要低声下气说些好话,外加给些好处罢了。 心里这么想着,桑拧月动作上却当真加快了脚步。不过之后桑拧月到不用紧追着两人了,因为那俩人突然之间走的非常慢,仅仅比她的速度快了那么一丢丢丢,桑拧月倒是轻轻松松就能跟上去。 京兆尹衙门中往来的差役繁多,见到沈廷钧后,俱都赶紧过来见礼。 沈廷钧没说什么,那厢成毅不知从那边冒出来,却回禀道:“主子,已经通知过了,现在可以过去了。” 接着,几人就跟着成毅,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直至走到临时关押嫌疑犯的牢狱处。 那个早起被清儿送过来的歹徒,早已经被提溜到这里了。他显然已经被用过刑了,不知是在成毅传话前用的刑,还是传话后用的刑,反正看见他们后,那人一脸痛苦的求饶:“我当真就是去桑宅中偷书的,我没想做别的恶。姑娘公子饶了我吧,我真是冤枉的啊。” 那负责审问的差役看看桑拧月和清儿,又看看沈廷钧。 谁是苦主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但这俩人究竟和沈候有什么关系?怎么还劳驾沈候亲自跟着跑一趟了? 差役有些想法,但又不好说,他殷勤的将供词递过来,讨好得道:“这都是今天上午审出来的,因为您吩咐过,我们加紧审了。这歹人应该确实没有伤人的心,目的也当真就是为偷书。” 歹徒正被差役们带出去,闻言流着泪狂点头,“对对,我没想作恶……”可惜,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差役们堵住了嘴,连拉带扯带了下去。 沈廷钧从成毅手中接过供词,清儿赶紧凑过去看,桑拧月其实也想看的,但她总不能也凑到他跟前,那多不像话。 可就这么焦灼的等着,又很磨人。 也好在差役有心讨好沈廷钧,便巴巴的说:“这歹徒没有作恶的心,但有关偷书这件事,却也不是那么简单。最起码不是像他之前说的,准备拿去贩卖那么简单。我让人仔细审了,那歹徒也交代,他在城北破庙里听到旁人窃窃私语,才晓得桑宅从晋州运过来的书籍中,里边有藏宝。因为不确定究竟是什么宝,但总归先偷到手才能去找寻,所以那歹徒便铤而走险去偷书了。” 所以,歹徒的目的当真就是偷书,但这目的也不单纯。因为偷书不是为了贩卖,而是为了从中找出宝藏。 这多荒谬啊。 那差役看看桑拧月,又看看清儿,就这样的妇孺幼儿,看模样气质确实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但即便祖上也有过辉煌,可能会留下余荫,但是藏宝么,别想了,要是有宝藏,当初太祖和圣昭明皇后起事的时候,八成也让人找出来了。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说当初太祖和圣昭明皇后白手起家打天下,那时候两人穷的只有一身衣裳可以穿。为此,世面上有小道消息传出,在此声名,那肯定是小道消息。就说太祖和圣昭明有雄心大志,他们便想了个“借钱”的法子,就去挖掘各朝各代宝藏。 说是宝藏,其实还不是死人的坟墓? 但开国太祖和圣昭明皇后,那是多么伟光正的人物,他们怎么可能去做挖人祖坟的恶毒事儿? 所以说,这指定都是流言。 但即便是流言,应该也是有些说法的。所以,事实应该就是,那两位应该没有挖人祖坟,但四处寻宝这事儿,应该确实是有的。 要知道,也就在一开始打江山时,太祖和圣昭明皇后难过了那么几年,之后他们却像是财神爷附体了一样,再没为银钱发过愁。 不管是养多少军队,也不管是军械军备的制造,亦或是大手笔购买粮食,总归两人手里阔绰的很,甚至连带着建国后,又是修桥铺路又是赏赐勋贵重臣,又是减免百姓赋税的……这若是手里银钱少了,他们能这么不把钱当回事儿? 也因此,世面上就流传,说是秦朝以前的藏宝,后人都不用想了,那应该都被太祖和圣昭明皇后找干净了。 是因为老天爷给他们指路,让他们匡扶社稷,才给了他们财运。所以,那些做白日梦想凭空从地上捡金元宝的,都可以歇歇了。 差役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也因此那歹徒将事情交代清楚后,他愈发觉得好笑。 笑他不读书不知道天下事,别人随随便便说两句话他就当真了,那纯粹是哄傻子玩的。再要么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和桑宅这对姐弟有仇,特意放出这种谣言,让那些宵小来闹得他们不得安宁。 不过事实究竟是哪个,幕后主使又是谁,这还得再查。也只有找到那个散布谣言的人,这些谜题才能破解。 差役为求表现,将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期间成毅忍不住抬头看了他几眼,关公门前耍大刀,班门弄斧了不是? 不过他走的一直都是高冷路线,虽然觉得这差役聒噪的厉害,有心让他闭嘴,但主子都没说这话,成毅也就忍住了。 沈廷钧一目几行看完手中这几页供词,顺手递给旁边的桑拧月。桑拧月顺手接了过去,她这是条件反应,根本没考虑什么。可东西到了手,她又觉得这像是烫手山芋一样,想将这东西丢出去。 但她到底是好奇,那歹徒究竟是如何交代的,差役又是不是忘说了什么,所以到底是垂首下来,努力忽视周围所有动静,仔细阅读起来。 等桑拧月看完这些,清儿也看完了。 他先是凑在沈廷钧旁边看,又挨着姐姐看。虽然姿势都不太舒服,角度原因使他也看不快,但他到底是看了两遍,虽然每一遍都是囫囵着过了,但也看清楚明白了。 清儿心说:“这上边写的和差役说的,还真是大差不差。不过供词更简洁,而差役许是为了表功,许是为了渲染他的出色,凭白添加了他自己的许多揣测。去掉他自己的揣测,倒是和供词一样了。” 既然这边牢狱里再问不出什么了,几人便准备回去了。 在牢狱中不觉得,可走到艳阳天下,桑拧月就感觉身上的晦气似乎都被燃烧掉了。她浑身激灵一下,下决心以后再不来这种地方了。又阴暗又昏沉,里边时不时还能听见鞭子的挥动声,嫌疑犯的惨叫声,总归让人毛骨悚然,多想一次晚上做噩梦的几率就增加一分。 桑拧月那一激灵恰好被清儿看在眼里,清儿就懊恼的说:“都怪我,姐姐是姑娘家,刚才应该是姐姐在外边等的。” “不怪你,是我自己好奇的厉害,才想进去看看。你若是不让我进去,我怕是还要生闷气。” 清儿就哈哈笑起来:“不管姐姐怎么说,反正以后再不让姐姐来这种地方了。” 桑拧月便说:“我不来,你也别来了,这里当真不是什么好去处。” 姐弟俩说着话,清儿陡然想起什么,就开口说:“今天这件事劳烦侯爷了,我请侯爷用饭吧?” 清儿说这话,其实是带了几分试探的。毕竟之前侯爷可是说了,他稍后还有要事要忙,可分润给他的时间不多。可如今看侯爷这不紧不慢的模样,也不像是有急事儿要办的样子,因而清儿便试探的开口,倒是没想到,侯爷倒是真不忙了。 就见沈廷钧似乎沉默了下,又似乎没有。等他开口,他到底是说:“不用你请,你还小,今天我做东请你吧。顺便我还有些话要交代你,你听一听。” 清儿闻言,先是辩解:“侯爷要提点我,那我肯定求之不得。只是不管如何,今天这顿饭一定得我请才行。上次在望月楼……” 一提起望月楼,免不得就想起崇文书斋开业那天,他和姐姐在酒楼听到长荣郡主寻人的事情,清儿的面色当即晦涩起来。 沈廷钧见状,就问:“怎么了?想起什么了?” 清儿打哈哈:“没什么,没什么。”这是随口说出来糊弄人的,若是被他糊弄的是别人,清儿也不会羞愧,但面前这人可是武安侯。 侯爷对他们恩情大过天,在他面前说谎话,清儿怕遭天打雷劈。 清儿心中到底是不自在,便凑过来,小声道:“侯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到了用膳的地方,我再仔细和您说。” 这么说着,清儿又看向桑拧月,“姐姐……” 姐弟俩心有灵通,桑拧月也想到了长荣郡主寻人的事儿。她自然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和沈廷钧凑在一起。况且,今天和沈廷钧遇到已经是巧合,以后若能避讳,还是要尽量避免见面,不然平添尴尬。 桑拧月就说:“我就不去了,我回家还有事儿。你和侯爷去吧……”还有些未尽之言,桑拧月很想叮嘱给清儿,就是“不该说的别说,凡事三思而后行”。可沈廷钧就在旁边看着,他虽然不言不语,面目平静,姿态随意,但桑拧月似乎总能从他那双过于黑沉的眼眸中,看到他波澜起伏的情绪。 这让她很不自在,也当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挑拨这个男人的神经。 也因此,桑拧月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 桑拧月和素锦是步行来的,此时清儿却不让姐姐步行回去了。李叔就在旁边坐等着,清儿赶紧和李叔招手,“你送姐姐回去吧,不然我不放心。” 桑拧月想说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可沈廷钧的视线实在让人难耐,桑拧月恨不能变出一对翅膀来,张开翅膀立即飞到桑宅。也因此,她就没有推拒弟弟的一番好意,坐上了李叔的车。 清儿还在旁边哈哈笑,“等会我回去时,我就让侯爷送我回去。侯爷,这次又要劳烦你了。” 桑拧月硬着头皮,探出窗来,想说一会儿她就让李叔去他们用饭的地方等他。但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沈廷钧眼神锋利的扫了过来,桑拧月陡然和他对视上,心中一个猛跳,赶紧又坐回车厢,想说的话自然也没说出口。 不说桑拧月心乱如麻,回到宅子后,连饭都没吃就去练字了。结果因为心思紊乱,写出的字都带着一股子焦灼感。她看了都觉得伤眼,只能让素锦端了个火盆来,把这些纸张全部烧了个干净。 素锦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只看着姑娘心事重重的从这里走到哪里,又从哪里走到这里。最后许是累了,许是认命了,姑娘这才停了脚,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不说桑拧月这边魂不守舍,连午饭都没用。只说清儿和沈廷钧在京兆尹衙门附近选了一家酒楼进去。 虽然也是饭点,酒楼人也很多。但沈廷钧显然是这这里的常客,上到酒楼东家、下到跑堂的小二都认识他。 因此,虽然他们来的晚,但还有包间可用。而且小二的上菜速度特别快,几乎是他们这边才点完单,一道一道的美味菜肴就被送了进来。 清儿见状就忍不住感叹一句:“我还以为京城的酒楼都一样,大家上菜都是慢吞吞的呢。” 沈廷钧晃了晃手中的茶水,顾自饮了一口茶,才出口问清儿:“此话怎讲?” 清儿便连比划带说,把那天在酒楼等了许久,才等到上菜的事情说了。末了他叹口气,沮丧又气愤的道:“他们就是看我和姐姐,不是稚子就是妇孺,觉得我们好欺负,所以才让我们等了那么久。不过哪家酒楼的饭菜倒是挺不错,以后人少的时候可以去,人多的时候就算了。” 沈廷钧便问:“是哪家酒楼?我让人打个招呼,以后你去了直接报上名号,店家自然会把你当贵客待。” 清儿先是报上一个酒楼名,随后又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区区小事,那好这么麻烦侯爷?反正我如今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充裕,就是再等会儿也使得。况且我们那天在包间等待,也不是很无聊,我们,我们……” 提起听墙角的事儿,清儿无端觉得羞耻。 他就挠挠头,打哈哈,不想继续说了。 不过沈廷钧却看过来了,然后直截了当的问他:“此事可有内情?可又为难之处?” 清儿原本不觉得太为难,也不想寻他讨办法,亦或是让他出手帮忙做些什么。 但此事关系到姐姐的人身安全,而长荣郡主又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清儿想了又想,到底是难为情的,一字一句将那天听到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事情说完,清儿看向沈廷钧冷峻的面色,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侯爷是动怒了吧?侯爷这个样子可真吓人啊。 清儿怯怯道:“侯爷,那天姐姐去望月楼的事情,侯府中老夫人以及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驾车的两位老叔也知道。若可以,能否,能否请侯爷……” 沈廷钧收敛住外溢的怒气,再次恢复成平淡无波的神色。他这养气的功夫,可是让清儿开了眼。 所以说,到底是侯爷的养气功夫尤其出色,还是到了高位的人,都已经学会不动如山? 清儿不知详情,但他觉得,应该是两者都有。 清儿一边忍不住露出叹为观止的神色,一边有些期待的看着沈廷钧,希望他能把侯府所有的知情人都封嘴。毕竟长荣郡主太疯了,若真让她打听出那天那人是姐姐,还不一定能做出什么来。 沈廷钧面对着清儿殷切期盼的眼神,到底是压住了心中的戾气,轻声回道:“侯府那厢你不需担心,消息绝不会从侯府走漏出去。” “唉,唉,多谢侯爷,有侯爷这句话,我和姐姐都能放心了。” 清儿欢欣雀跃,沈廷钧却觉得气冲脑海。 长荣屡次过线,屡次将他的警告当做废话,她莫不是当真以为,他看在她是他前妻,又是女眷的份儿上,就不会对她动手了? 天真! 想过长荣,沈廷钧又忍不住想起桑拧月。 因为知道了前情,此时再回想方才清儿一脸晦涩问桑拧月要不要来一道用膳时的场景,沈廷钧就觉得,那画面刺眼又刺心。 那是他们姐弟俩的默契,可这种默契是被他的前妻逼出来的。 沈廷钧从没像如今这么后悔过,后悔当初和长荣成了亲,结为夫妻。 沈廷钧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喝,清儿见状,连忙用公筷给他夹了筷炙羊肉过去。在沈廷钧看过来时,清儿还笑着讨好道:“侯爷尝尝这道菜,做的真的很地道。一会儿我回家要给姐姐打包一份,姐姐也喜欢吃羊肉,可羊肉腥膻,家里的厨娘总做不好。我给姐姐带回去尝尝,若是姐姐喜欢,下次我再请姐姐来这里吃。” 沈廷钧“嗯”了一声,他终于舍得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吃了那块炙羊肉。大厨的手艺确实地道,羊肉做的鲜嫩爽滑,入口唇齿留香。以前他也吃过这道菜,知君也说过这道菜下酒最好,他却全然没往心里去。此时将羊肉吞吃入腹,他则感觉,不愧是这里的招牌菜,确实是做的好! 96 送“人” 清儿是带着打包好的菜肴回了桑宅的,得知姐姐还没用午膳,他一边念叨着:“姐姐怎么可以这样呢?姐姐早起都没怎么吃吧?现在还不吃午膳,身子迟早熬坏了。”又欢快道:“不过今天姐姐有口福了,我特意给姐姐打包了几道招牌菜回来,都是我和侯爷吃过后觉得好的,姐姐你快来尝尝,若喜欢,下次我们一道去吃。” 清儿冲进后院就叽叽喳喳叫唤起来,桑拧月本来酝酿出一丝睡意,此时也全被打散了。 她不得不从美人榻上起身,结果才刚刚把衣衫整理妥当,清儿就冲了进来。 桑拧月瞪了弟弟一眼:“去外边花厅等着,我梳个头就过来。” “哎呀,不用梳了,姐姐吃过饭再去睡一觉,那么麻烦干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清儿也知道姐姐最讲究仪容工整,因而即便觉得菜肴要趁热才好吃,可他也只能任命的去花厅等姐姐了。 好在真就是简单梳个头发的功夫,桑拧月就过来了。 清儿赶紧将菜肴都从食盒里拿出来。 这食盒比较特殊,不同于平常的食盒多用竹木、珐琅等材质制作而成,这食盒却是瓷制的。上边涂绘着四个栩栩如生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这食盒总共五层,每层都有专门的注水孔。店家会特意往里边注入热水,以达到更好的保温效果。这是如今世面上最流行的食盒,只是因为做工考究,还没被大多商家钻透其中的诀窍,世面上便很少。也只有那些特别有名的大酒楼,才舍得花大价钱专门购置这样的食盒,用于客人打包食物时,保存食物最完美的状态。 桑拧月的视线在食盒上停留了片刻,便很快转移到菜肴上。菜肴还热腾腾的,端出来后香味扑鼻,那色彩搭配也丰富漂亮,当真是色香味俱全,看上一眼就让人口舌生津。 桑拧月此时终于有了饥饿的感觉,她接过弟弟递过来的筷子,不紧不慢的开始用膳。 清儿已经吃过了,可看着姐姐吃饭,他仍旧忍不住咽口水。不过他已经吃了九分饱了,再吃一会儿头脑发昏,就不能读书了。 也因此,清儿一边吞咽口水,一边努力转移注意力,“姐姐,这菜好吃吧?是不是还热乎着,吃着跟刚出锅的没多少差别?这食盒是真好用,不愧是世面上最流行的,以后咱们也买两个放家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桑拧月一边吃着饭,一边听弟弟天马行空的想法。 她是不明白,在家里怎么还能用上食盒?莫不是要带出去郊游?那这个可以有,食盒也可以买。 心里想过这些,桑拧月咽下嘴中的炙羊肉,赞了一句,“这个好吃。” “侯爷也说,这道菜做的地道。姐姐,这是酒楼的招牌菜,我们吃着都觉得好,才特意给你打包了一份带回来。” 桑拧月筷子一顿,指指桌上的五道菜:“这都是你挑的?” “那能啊?我只挑了一道,其余都是侯爷选的。侯爷是那边的老食客了,酒楼中那道菜做的最有水准,侯爷比我清楚。不过侯爷挑的可真好,我看姐姐吃的就很香。” 桑拧月努力咽下一口菜,突然觉得胃里顶涨的慌。她有些吃不下去了,觉得今天的菜噎人的狠。 桑拧月放下筷子,就问弟弟,“侯爷又交代你什么了?” “姐姐你不再吃点么?你才吃了几口,怎么,是菜不合胃口么?” “不是,我吃太快噎住了,先缓缓,等会儿再吃。” 清儿闻言就说:“姐姐你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你说你吃个饭还让我这么操心。姐姐,你下次得慢点,没人和你抢吃的,你不要急。” 桑拧月气笑了,瞪一眼弟弟:“别说些乱七八糟的,我刚问你话呢,侯爷都交代你什么事情了?” 清儿摸摸鼻子,笑了,然后将侯爷交代的事情仔细说了说。 其实总共也就两件事。 第一,偷书的事情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图谋不轨。背后的人是故意的,是冲着他们姐弟来的,让他们姐弟想想可有什么仇人,或是这段时间得罪过谁。 第二,第二,桑宅如今不安全,侯爷问他们是暂时搬回侯府去住,还是再找几个好手帮着看家护院。 今天被送官的歹人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件事不仅桑拧月在看到供词那刻意识到了,就连清儿也意识到了。 藏宝的谣言不知道被传到几人的耳朵里,而这世上多的是想不劳而获的人。这样的信息虽然在有些人看来是谣言,听过了也就一笑而过。但在那些走投无路的人看来,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即便找不到藏宝,可他们既然已经摸了进来,总不会空手而归。 宝藏会放大他们心中的恶念,让他们义无反顾,铤而走险。 清儿说起这些,面色愈发严肃了。可他也很苦恼:“姐姐,我们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我们得罪谁了?我们有什么仇人么?我怎么一个都想不起来。” 桑拧月倒是想起一个仇人,那就是周宝璐。不过周宝璐如今被关押在家庙中,想来也没时间作恶。那还有谁是她们的仇人,恨不能置她们姐弟与死地? 桑拧月想起了长荣郡主,可她的直觉又告诉她,绝不会是长荣郡主。若是长荣郡主已经查探出,那晚落雪时是她和沈廷钧一道在望月楼用膳,她的手段不会这么温柔。 不是周宝璐,不是长荣,莫不是肃亲王? 可他堂堂一个亲王,即便真被丢到护城河里吃了大亏,想来他也只会将这件事儿记到沈廷钧头上。和她这个女眷计较,太跌份了。再来,虽然有些话说出来都嫌脏口,但坊间确实有传闻,说肃亲王最是疼爱美人。只要是美人,对他蹬鼻子上脸他都喜欢。从没听说过肃亲王对那个美人动武动粗的,所以应该也不是肃亲王。 肃亲王也被排除在外,那还有那个人是和她有仇到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难道是王徐氏,或是周家的周父或周母? 可王徐氏病重,如今还起不来身。她之前确实在破庙中落脚,可之后王宏远和王宏才入狱,连个给她一口吃的人都没有了。王徐氏眼瞅着就病死饿死了,还是有过路的客商心存悲悯,觉得这好歹是条人命,因而就将她送到了慈幼局。 王徐氏如今倒是还活着,但当初病的很了,她伤到了根底。儿孙们又都死的死,坐牢的坐牢,王徐氏被打击狠了,如今一副憨憨傻傻的模样。她整天就痴痴呆呆的坐在慈幼局的角落晒太阳,别人打她骂她,她也像是感觉不到了,这就跟个傻子似的。 至于周父周母,如今还在为周家的困境焦头烂额。 之前派去徽州的下人已经回来了,这个下人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原来周父周母一直没来京城给周宝璐主持公道,一开始是因为周父贪污受贿的事情被人捅出来了。这事情闹得大,周家也确实有一大笔来历不明的银子,周父落网是众人可以预知的事实。之后又有周母放印子钱,周家的下人无故被打死,周家的族人霸占百姓家良田,逼死人命…… 事情闹得大,周父周母脱不开身,他们被收监,等被放出来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就是在这一个多月,周家倒了。 好在周父会做人,不该说的都没说,上边还有人保他,他还留下一条命。 但就在他们夫妻准备上京求助侯府时,周秉坤的书信到了徽州。也是在那书信中,两人得知,宝璐被送到家庙清修,宝璐才是最大的过错方。侯府为此非常恼怒,沈廷澜连周秉坤这个大舅子都不认了。 周父周母老于世故,见状立马歇了进京的心。怕的就是侯府知晓他们家作恶多端,如今还被罢官罚金,侯府心存厌弃,再牵连到宝璐。若是侯府实在厌烦的狠,直接把宝璐休弃了,那这门高攀的亲事可就化作流水了。 可周家舍得下这门姻亲么? 虽然侯府在他们落难时没有伸出援手,但负责审理案件的官员,若不是惧与他们还有侯府这门姻亲,怕是他早就死在牢狱中了。虽然他最终还能逃出生天,确实有他知情识趣嘴巴紧的缘故在,但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周家有侯府这门姻亲,徽州一系列官员都不想得罪侯府。 所以,为防和侯府的关系真的断了,周父周母这段时间也是真安生。甚至连家中都不敢待了,就怕侯府听了信直接找到家里去。听说他们如今躲到乡下去了,至于究竟是乡下那个地方,被派过去的下人也不清楚。 也因此,桑拧月敢断定,放出谣言要给他们姐弟找不自在的,也不是周父周母。 这些桑拧月有所怀疑的人,都被排除了嫌疑。那究竟会是谁,看不得他们姐弟俩过好日子? 桑拧月冥思苦想,清儿也很苦恼。他就说:“不是周宝璐,不是长荣郡主,也不是舅舅舅母,那还有可能是谁?不是姐姐这边得罪的人,难不成是我得罪的人?” 肃亲王的事儿清儿是一丝一毫都不知情,在他心里,姐姐只有那三四个仇人罢了。可将他们都排除,那还会有谁? 清儿理所应当就觉得,那恶人应该是冲着他来的。 可他在酒楼时也和侯爷分析过了,他这边人际交往简单的很,认识的人除了学堂的学生,再不就是三爷庆功宴那天认识的权贵家的小公子们。可无论是那一类人,都没有陷害他的道理。 所以,按照侯爷的揣测,那人应该不是因为他才对家里下的手,而是因为姐姐。 可是,和姐姐不对付的人全都排除了一遍,也没有找出这个人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总不会这真就是一桩无妄之灾吧?若真是如此,他和姐姐饱受了这样一场惊慌,岂不是很委屈? 这件事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先不想了。 清儿就问起另一件事,“姐姐,如今我们家肯定不安全了。那谣言不知道传到多少人耳朵里,之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来上门偷书。为了咱们的安全着想,姐姐觉得我们是搬回侯府好,还是专门请几个有武艺的下人看护着我们姐弟俩比较好?” 桑拧月是断断不想再搬回侯府去的,可给家中添几个下人,她也不太喜欢。 她不喜欢陌生的地方,也不喜欢陌生的人在家中来来去去。所以买丫鬟绝对买身家清白的不能再清白的,用人也更喜欢用老人。 但为了姐弟俩的安全考虑,如今再不喜欢的事情,她也得做。 桑拧月便退而求其次说:“不去侯府了,太叨扰人家了。咱们买人,多买几个会武的,给家中添几个护院,也给你身边添两个会武的小厮。” 清儿说:“那再给姐姐挑两个会武的丫头吧。” 桑拧月刚想说她就不用了,她整天在家里,鲜少出门,等闲应该不会遇到不妥。 但若歹人晚上登门呢?若那歹人偷了书不说,还想继续作恶…… 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女干淫掳掠,都是歹徒会做的。 桑拧月想想就头皮发麻,再想想后院只有自己和素锦、素心等几个柔弱的姑娘家,愈发感觉心跳失衡。 她就说:“挑吧,给姐姐身边也添几个人,如此一来,咱们都放心。” “好。那趁现在天还早,我和李叔去找人牙子买人。姐姐先用膳,我这就先忙去了。” 说着话清儿就往门口窜。 桑拧月一开始不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可她又陡然想起什么,就立马喊住清儿:“等等。” 清儿僵硬的扭过头:“姐姐还有什么事儿?” “我没事儿,是你有事儿。” “我是有事儿啊。”清儿笑的更谄媚了,“我这不是急着出去买人么。” “你别在我这里嬉皮笑脸的,我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心里清楚,别在我跟前装傻。”桑拧月见弟弟又哭丧个脸,觉得看弟弟变脸还挺好玩的。但上午才说过不会再逃课,这会儿又逃课,这是不是太儿戏了一点? 桑拧月如此一问,清儿更理亏了。他也不敢为自己辩白些什么,毕竟侯爷可是给他上了紧箍咒的。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不能看姐姐是妇孺,就糊弄姐姐。 他上午确实承诺了姐姐再不逃课,但现在,现在么…… 桑拧月看弟弟实在可怜,心就先软了一半。但还是绷着脸教训道:“今天是有大事,你不去私塾我认同了。但再有下次,再敢逃学,我就直接请家法。” 清儿“唉”“唉”应是,又欢呼着喊了几句“姐姐最好”,然后跟重新得了自由的小鸟一样,扑闪着翅膀就赶紧飞走了。 清儿走的快,回来的却慢。 天都黑了,他才带着李叔进了家门,而在他们身后,赫然跟着十多个面容普通,但仔细一看,却绝不普通的男男女女。 清儿向姐姐表功:“这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人,保证每一个都身家清白,每一个都身手过人。” 出去这么一会儿,都带回一、二十个满足要求的人。而且看着个个都深藏不漏,个个都是高手,原来寻找会武艺的护院或丫鬟这么简单么?可她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清儿见姐姐狐疑,便拍着胸脯保证。 “保准都满足姐姐的要求,姐姐若不信,我把他们拉过来一个个让姐姐都看清楚了。这也就是我运气好,出门正好碰见官府在拍卖这些丫鬟仆役。他们早先都在各个大户人家当差,结果主家犯罪,牵连的他们被充公了。可官府也不能一直养着这些人啊,抽空就往外卖一批,抽空就再卖一批。赶巧遇上他们卖人,我又觉得合适,就赶紧买了一些回来。” 清儿的表情可真诚了,眉眼间还带着捡着大宝似的欢悦。他一副事情就是如此,姐姐你再怀疑也怀疑不出什么的样子,那桑拧月即便再狐疑,觉得这事情未免过于巧合了,可在没有别的证据的情况下,她也只能信了。 不过,若说这些人都是从官府手中买来的,那她就有些理解,这些男男女女为何看着都有两把刷子了。 毕竟她们早先在大户人家当差,说是大户人家,其实指不定就是在那个侯府王府。从这些权贵家中出来的扫地丫鬟,那都不是普通人,更何况是些会武艺的呢?指不定他们之前就是些暗卫啥的。 虽然觉得用这些人,心里有些打鼓,但既然是被官府卖出来的,弟弟也确实拿了他们的卖身契。那这些人除了认他们为主也没别的办法,而若是他们想过好日子,还真就得老老实实当差。 心里最后一点疙瘩也去掉了,桑拧月再看弟弟买的这些人,就觉得顺眼了。 她挑了两个年纪比清儿大四、五岁,长相清秀,又识文断字的,给弟弟做贴身护卫。又给自己挑了两个看着比较顺眼的丫鬟,做贴身丫鬟。给弟弟的护卫取名叫竹枝、竹沥,给自己的丫鬟取名叫素问、素英。他们分别随了竹青竹叶和素心素锦的名字,以后也领一等月例。 除了这四个,其余人中,男子都被李叔分配去前院守着,女子则被素锦带到了后院。至于怎么安排守夜的事儿,让她们听素问和素英的就是。她是外行,在这上边不太懂,就不瞎指挥了。 做完这件事,桑拧月和弟弟一道用了晚膳,就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因为今天府中多了许多会武艺的人手,桑拧月这晚上睡得很踏实,一晚上都没做过一个梦。 桑拧月却不知道,在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后院门口处时,清儿和李叔都由衷的松了口气。 被他们领回来的人,那是什么官府拍卖的丫鬟仆役啊。今天官府倒也确实在拍卖大户人家的下人,但他们领回来这些,绝不是从那边买来的,这都是侯爷给的。 李叔问清儿:“这事情当真不和姑娘说一说么?还是应该告诉姑娘实情的吧?” 清儿却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不用不用,这是侯爷给的,和老夫人给的有什么区别?姐姐和老夫人亲近,老夫人给的人姐姐不可能不要。” 这么说着时,清儿浑然忘记了蔷薇苑中的冬雪和春雨。 当初急匆匆从侯府出来,桑拧月连春雨和冬雪都没带。还是后来双鲤将事情说给老夫人听,老夫人念着这到底是伺候过桑拧月一场的,就有意让俩丫鬟继续过来伺候桑拧月。 可桑拧月那时候巴不得和侯府断干净,她连侯府的大门都不想登了,哪里还肯要侯府的丫鬟?不过桑拧月也没有直白的拒绝,只说春雨和冬雪都是好丫鬟,不管是做药膳还是做贴身丫鬟,两人各有各的能耐。这指定是老夫人特意让人调教好,准备给三姑娘当陪嫁丫鬟的,她如何能抢三姑娘的人?再来两人在侯府习惯了,怕是贸然跟她出来,身边没几个认识的人,他们也会不自在。 因为她说中了老夫人的心思,老夫人便没非要她把人收下。所以如今春雨和冬雪都在沈玉瑶哪里伺候着,只等沈玉瑶出嫁,他们就跟着沈玉瑶到她夫家去。 不说这些远的,只说在说出“老夫人给的人姐姐绝不会不要”这句话后,清儿也没想到了春雨和冬雪。但他很快就想到了这两个人,也想到了老夫人几次三番要把人还给姐姐时,姐姐无论如何也不收。 不过,那是因为情况特殊啊。春雨的药膳炉火纯青,冬雪有力气又贴心,对主子还忠心,这都是老夫人特意给三姑娘准备的人手,姐姐明知如此,又如何会夺人所好? 换个别的人试试,若是老夫人当时给姐姐别的人,姐姐指定就收了。 清儿在这儿强词夺理,可李叔人老成精,他就觉得,侯爷未免对自家公子太好了些。公子需要人手,侯爷说他来安排,结果一下就给出这么多人。 可把侯爷准备的女卫送到姑娘身边做贴身丫鬟,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这事情不对味儿啊。 李叔觉得不妥,可他也拗不过清儿。最后反被清儿的歪理灌输了一耳朵,因此也觉得,若是依照自家姑娘的脾性,怕是知道这人是侯爷给的,真有可能不收。 姑娘守规矩,永远都在和人避嫌,可现在绝不是避嫌的时候。 那“藏宝”的消息不知道传到了多少人的耳朵里,这要是一个人一个人的来,他们也不怕,若是众人结伙儿蜂拥而上呢?若是有人心思歹毒,想着反正也是作恶,偷书是恶,女干淫妇女也是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到后院呢…… 这都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所以,为防万一,还是得让几个会武的丫鬟守着姑娘才行。 这么想着,李叔心中就有了决断。他觉得丫鬟和仆从的来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这些都没姑娘和公子的安全重要,如今重要的是外敌,至于这些小事儿,不说也罢。 李叔就这般被清儿说服了,两人都不再提及此事。 他们不提,桑拧月也不会穷根究底去问。 家里的书籍太多,需要晾晒的太多,之前桑拧月觉得累人又累心,但如今府里多了这一、二十号人,桑拧月由衷觉得省事起来。 这些人俱都手脚麻利,做事也仔细认真,比桑拧月这些人做事可快多了。 再有桑拧月还发现了惊喜。 她那七、八个小有身手的丫鬟中,武艺竟然是他们最不出色的本事,他们各有别的拿手的事情。 其中有一个精通各大菜系的,不管是甜的辣的,还是白案红案,这丫鬟都来得。手艺当真好的不得了,第二天就做了一道剁椒鱼肉,愣是让桑拧月忍不住多吃了半碗饭。 而另一个丫鬟手艺巧妙的很,会刺绣、会做衣裳。那眼睛也很利,她双眼从桑拧月身上扫过,就能知道她的大致尺寸,而后隔天就给她送来一身合体的衣裳来。 那衣裳不仅做工精美,而且针线活特别细致。加上配色出彩,衣领和胳膊肘等处处都妥帖的狠,桑拧月穿上后就喜欢的不得了。 还有一个丫鬟会些医术,虽然不算精通,但不管是妇科还是跌打损伤,不管是风寒烧热还是腿脚抽筋、脖子落枕,她都能治。虽然她谦虚说只会一点点,但桑拧月瞅着,这怎么也不像是只会一点点的样子。 再就是有一个丫鬟,一手按摩手艺是真好。她精通人身上所有的脉络和穴位,一通按摩下来,登时让人飘飘欲仙,就烂晚上睡眠质量都高了许多。 桑拧月看到丫鬟们轮番献技,只把这当成是新到了一个地方,丫鬟们在争宠,在显摆他们的能耐,以求主子重用他们。 她到没有把丫鬟们的精心伺候,想到别的方面去。 但一个两个丫鬟身怀绝技就算了,所有丫鬟都藏了一手,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难不成是弟弟还有一个善于挖掘宝藏的供能,所以在那千百个被拍卖的丫鬟中,一眼就瞅中了这几个挑了出来? 桑拧月这么问时,清儿尽管心里狂流汗,可面上也不得不装出骄傲的模样来:“我就是啊,我就是眼光过人,可惜以前没有发挥的时候,姐姐才没有发现我也是能当大用的。” 桑拧月本来还有些怀疑的,但看着弟弟这么自恋,她就想,许是一切都是巧合?许是她心底里那点不安,当真是被这时不时登门的歹人吓到了,所以不管看谁都觉得有问题? 这么想着,桑拧月的注意力又转移开了。 她忍不住想起了这几天被抓到的歹人。 平均下来一天两个吧,虽然有时候一天也没有,有时候某一天突然就冒出来个五人小团伙。 但如今的桑宅,可不是之前的桑宅了。 之前的桑宅一宅子的老弱妇孺,撑死了加上一个还没养熟的大黑。如今的桑宅呢,多了好些武力值爆表的丫鬟仆人不说,还有个被竹枝养熟了的大黑。 大黑敏锐的听觉嗅觉,加上这些仆人和丫鬟的高武力值,歹人们不来且罢,来了就是来送菜的。那真是来一个拿下一个,来五个拿下两双半。 不过,一直这么被动的等人上门,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一天,桑拧月就喊来了李叔,和李叔商议起这件事情来。 李叔其实早有考量,但他对于这件事也没什么有用的办法,最多就是要去寺庙中寻找那个放出谣言的幕后黑手。 不过这事儿京兆尹衙门的人也想到了,而因为侯爷过问了此案,且表现出对此案非常关注的样子,京兆尹衙门的人也连夜把那破庙监视起来。 可这么些日子过去了,那边还是毫无进展。就连那歹人交代出的幕后黑手人物画像,也多有不同。所以,如今怀疑是团伙作案,但他们最终的目的么,谁也说不清楚。 桑拧月听完李叔的唠叨,再问李叔:“李叔可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办法倒是有,只是也不是老奴想出来的,而是李骋提醒的老奴。” 李骋也是被清儿带进府里的仆从中的一个,不过他御马很有天赋,李叔见状爱才心起,第二日就把李骋带在身边,亲自教他如何赶马车了。 目的么,昭然若揭,就是想着以后李骋能当他的接班人,或是在他不方便,亦或是出了门的时候,公子或姑娘若急着用车,他可以暂时顶一下。 桑拧月对李骋是有些印象的,因为李叔总在她面前说那人不愧是练武的,反应非常快。即便在闹市中将马车赶得飞起,也不会撞到人。 当然,这只是李叔在吹牛。事实上李骋那会在闹市上将马车赶的飞起?要是撞到人怎么办?被百姓们状告到衙门怎么办?被差役们抓住了怎么办?真当《大秦律》上写的“闹市纵马,凌迟处死”是开玩笑的啊。虽然纵马和纵马车还有区别,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毕竟都有马么。 桑拧月想过这些,忍不住莞尔一笑,但笑过后,她就忍不住再次问:“所以说,李骋到底给李叔献了什么计?李叔可否说出来给我听听,以解我燃眉之急?” 感谢鸢尾宝宝打赏的起点币!感谢感谢,本书第一个舵主,刚才看到我还愣了一下。再次感谢宝宝,多谢了。也谢谢诸位看文的宝宝给我的月票,推荐票,支持的正版订阅,以及贡献的点击数据。感谢你们。努力存稿中。虽然不知道我十一会不会出去玩,但我现在已经开始为十一存稿了,目前存了两天的,每天八千。若是十一出去玩就不说其他的了,若是不出去,宝宝们可以期待一下我日更16000+。不是开玩笑的,我这个星期每天更新都在16000上下,真的很痛苦,每次码完字,就有种浑身被掏空的感觉。特别饿,特别特别饿,感觉按照这个更新量,十一之前我能把自己吃胖五斤。这真是一个悲惨的事实啊啊啊! (本章完) 97 万事俱备 李骋给出的解决办法有三个。 其一,杀鸡儆猴,直接来一波很的,死上几个人,其余人除非是亡命之徒,否则明知道这边不是善茬,谁还能上赶着过来偷盗? 当然,这个死人是真死人,不是闹着玩的。找两个打眼一看就有官司在身的穷凶极恶之辈,制造出慌乱中被打死的场景,自然会震慑住一些心怀不轨之徒。 其二,从之前抓到的歹徒中寻两个机灵的放出来,让他们把“桑宅无藏宝”的话传回去。当然,这个能不能改变如今的现状也不好说,毕竟有些人他就是不撞南山不回头。你说这边没藏宝,他不死心,非要过来看看怎么办? 还有第三个办法,这就简单了,就是“大张旗鼓”的把如今家中的藏书运出去。不管是重新买个宅子安置,亦或是放到铺子里,总归这招贼的东西别在家里放了。 若是真想一劳永逸,那就来个更狠的,等书籍运到别处后,直接一把火把东西烧了就得了。 当然,是真烧书,但不是要烧桑家的藏书。他们完全可以从外边买些书来,然后将两边的书调换。更有甚者,宅子起火时,故意闹出大动静,最好惊得四邻八家都来救火,给大家一个进屋抢书的机会。书籍要么被抢完,要么被烧完。反正不管是那样,这招祸的东西都没了,以后谁也别惦记了。 李叔将这三个主意一说,桑拧月就陷入沉思中。 第一个办法要填进去几条人命,她不太愿意杀生。不是她迂腐,对那些坏人还存着怜悯心,而是要制造歹人意外身亡的假象这并不容易,若被京兆尹的差役找出人是他们故意杀害的证据,这不是害了府里的人么? 第二个也不妥。就如李叔说的那样,谣言传回去能听到的有几个且不说,只说若当真有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这不还得给府里增添烦扰么? 说到底,其实桑拧月最赞成第三个办法。 她准备重新买一个宅子,“偷偷的买”,却最好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她在买宅子转移书籍。然后就跟李骋说的那样,直接来一把大的,要么将书籍烧干净,要么让人抢干净。总之只要这害人的东西都毁掉了,以后也就没人夜晚爬墙了。 桑拧月和李叔说了自己的决定,李叔就道了“好”。其实他也最赞成第三个法子,觉得能一劳永逸。但是姑娘最爱惜书籍,虽然要烧的并不是桑家的藏书,可但凡是书姑娘就喜欢,他担心姑娘下不了狠心。 熟料姑娘在这件事情上很有决断。 李叔心里暗赞桑拧月做事果决,熟料桑拧月接下来却说:“稍后李叔让李骋他们,悄悄的去市面上收集些上不得台面的书籍……都是这样的书籍也容易露馅,那就再添些老旧书本。总之别烧那些好的,只把那些祸害人的书烧了就成。” 李叔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家姑娘,叹了口气,说道:“老奴知道了,姑娘放心,老奴指定把事情办好。” 李叔下去了,桑拧月因为已经想到了没有盗贼干扰的好日子,整个人也感觉舒坦不少。 她喝了一盏茶,随后就带着素锦去归置藏书的地方看了看。 经过这么多日子的忙碌,书籍总算大体上晒过了一遍。眼瞅着快入夏了,雨水逐渐多了起来,这时候已经不好晒书了。也好在这些书籍大体都晒过了,只要仔细存放,三五年内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桑拧月便很欣慰。但欣慰之外,又觉得以后这些书怕是不能再见天日,那多可惜啊。 素锦闻言就说:“怎么会不能见天日呢?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结了,咱们的书肆还要经营下去。书肆要经营总要从新购置书籍,到时候把这些掺到那些新买的书籍中,不就能瞒天过海了么?” 桑拧月听完素锦的话忍不住笑了,“对,你说的有道理。” 心中无事,桑拧月便拿了书本耐心看起来。 她看书很容易忘神,素锦和素心知道她这时候不需要人伺候,一般也不过来打搅她。关键是之前姑娘贴身伺候的丫鬟,总共也就她们两个,她们每天要忙的事情有许多,也着实没闲工夫一直守着姑娘。 可如今后宅一口气添了八个丫鬟,而且这些丫鬟还不是那些粗笨不懂规矩的,她们各个出色,人人都有两把刷子。 不比素心是看见这些人之后,唯恐姑娘喜新厌旧,唯恐姑娘身边再无她的位置,为此连夜里睡觉都睡不好了。 素锦则不同,随着时日越久,对这几人的了解越深,素锦就越觉得有她们伺候姑娘,她和素心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同时素锦也瞧出来了,这几个绝不单纯是官府拍卖的丫鬟那么简单。 谁家的丫鬟有这种手艺,那在主家落难的时候,他们也得被旁的人家抢着拍下。不图别的,就图这些丫鬟手艺好,都有压箱底的技术,买到就是赚到。 可这样好的丫鬟,竟然被清儿随随便便就买到了,且一买就是好几个。这可能么?无论怎么看,素锦都觉得这事情不靠谱,里边肯定藏着不能说的事情。 素锦其实是有些猜测的,但没有切实证据,有些话她也不好说出来。 不过既然对这些丫鬟的来历有了揣测,素锦在面对他们时,就不再带着考量和防备了。她表现得对她们很信任,在自己无暇一直守着姑娘时,还特意点了一个丫鬟过来陪着姑娘。 这丫头其貌不扬,会些拳脚功夫,但也只是三脚猫的工夫罢了。她最出色的是沏茶的手艺,同样的茶叶和泉水,可过了她的手,那茶水便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清香来。 也因此,如今素锦是不用给自家姑娘沏茶了,因为这活儿直接转交给这个小丫鬟了。 小丫鬟给桑拧月沏了一杯茶水在旁边放着,觉得无聊,便又回房拿了针线簸箩来。与她沏茶的工夫成反比的是,她的针线活儿是真没法看。做的女红只能勉强称一句针脚工整,其余的么,不说也罢。 桑拧月回过神时,就见小丫头笨拙的拿着针,一下戳在自己指头上。 桑拧月忍不住“哎呦”一声,看着那血珠子冒出来,先就觉得疼。那小丫鬟却像是没有痛觉神经一样,只傻乎乎的把指头放进嘴巴里吮.吸了一下,便纳罕的看着桑拧月,“姑娘,我不疼啊。” “你不疼,我看着疼。”桑拧月心有余悸的道:“你做针线是真不行,这样,我给你出个注意。以后你多给秋桐沏几杯茶,至于衣裳么,你就求着秋桐给你做。” 秋桐就是之前提过的那个尤其擅长做针线的姑娘。不是桑拧月夸张,那姑娘是真厉害。不仅做事情手脚麻利,而且眼光奇高。她搭配的衣裳总是最好看的,色彩也最出色。而且她会好几种绣法,苏绣、湘绣、蜀绣等,全都手到擒来。这样的姑娘,就是进尚服局,做司衣女官也是使得的。可惜命不好,摊上之前的主子,连累的她被拍卖,如今只能给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做衣裳。 也好在,她这边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有小富即安。但愿那姑娘在她这边能过的舒坦,不然得了这么好的人才却没让人舒心,桑拧月自己就要不自在了。 桑拧月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这边秋白就说:“秋梧姐姐如今忙着给姑娘做夏装呢,没空搭理我。” “夏装?我怎么没听秋梧说过?她从哪里拿的布料,让素锦给她开库房了不是?” 秋白频频点头,“就是这样的,她们竟然没提前告诉姑娘一声么?姑娘快罚她们。” 桑拧月听她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哭笑不得的点了她一指头,“你小人家家的,整天撺掇我罚人,你这是什么毛病啊?这习惯不好,得改!” 秋白俏皮的吐吐舌头,跟在桑拧月身后往外走。至于罚人的习惯,她自然没有,但她之前待的地方有。也好在侯府的人把他们买出来,离了那是非之地。如今虽然不声不响的跟在姑娘身边,但日子多清净啊,这真是他们求都求不来的好生活。 桑拧月之后去院子里转转活动活动,可惜第一圈还没转完,就听人说李叔回来了。 桑拧月过去见了李叔,李叔就说,新宅子已经买好了,至于如何把消息透漏出去,姑娘不用担心,有人有门道,有人有经验,已经帮他们做这件事情去了。 桑拧月对此没多问什么,李叔做事她放心。但是,“李叔,你别忘了还要买书。” “姑娘别催,老奴已经安排下去了。不过如今是大白天,咱们的宅子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人多眼杂,书籍买了也不好运进来。再说,为防有人提前猜到什么,这书籍也不好在京城买,怕是要跑远一些。不过总共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姑娘耐心等等可好?” “好。” 说了耐心等,桑拧月便做足了要等上十天半月的准备。熟料第二天晚上二更左右,前院就有细微的动静传来。 桑拧月问了今天守夜的素问,素问就说:“李骋几人拉了几车书过来了,做戏做全,他们准备到时候直接拉这些书去新宅中。至于咱们宅子中原有的这些,这都是姑娘的心头宝,损伤一本姑娘都心疼。李骋和李叔就说了,能不用就不用姑娘的书,需要用到的‘工具书’,全从外边买。” “可李叔不是说,为防打草惊蛇,书籍全从京城外边购置么?那怎么这么快就买回来了?” “奴婢也不知,您稍等等,我过去问问。” 素问说着话就出了门,片刻后回来,告诉了桑拧月实情。 原来李骋之前跟着前东家时,认识了一家专门出盗版书的小坊主。他那边各种乱七八糟的书籍多的是,也因为做的是上不得台面的买卖,那生意也藏的很紧。李骋亲自找过去,给了些钱就把那边所有的书籍拉过来了。 桑拧月闻言,一边感叹李骋乃奇才,一边又忍不住说:“那小作坊的书籍应该都是新书吧?可别瞒不过人眼,不行,我的过去看看。” “姑娘明天再去看吧,现在天实在太晚了,李骋他们忙了一天,也都累得够呛。他们许是一会儿就准备去歇息,要是姑娘这时候过去,怕是他们还得陪着姑娘。”更重要的是,这一起来,后半夜还能睡着么?走了觉,白天即便睡得再足,精神头也不好。 素问如此一说,桑拧月就压抑住心中的好奇。说了声:“罢了,我还是别去添乱了。” “姑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桑拧月笑笑:“别多想,我只是随口一说。行了,你也回去睡吧,我再歇会儿。记得明天一早喊醒我,别让我睡过头。还有清儿哪里,看着他别让他又迟到了。这几天家里乌烟瘴气的,那孩子把精力都放在家里了,私塾那边是越来越不上心了。他再这么混日子,郑夫子可就要找上门了。” “唉,奴婢都记下了,姑娘快睡吧。” 桑拧月许久才睡着,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情,第二天不等素问过去喊她,天一亮她就起来了。 也没来得及用早膳,桑拧月梳妆打扮妥当,便带着素锦和素英去了前边。 前院静悄悄的,只有清儿火烧屁股一样,一边喊着竹叶给他拿点早点吃,一边急吼吼的背着书袋往私塾窜。 看见姐姐从后院过来了,清儿更急了。他今天又又又起晚了,可巧被姐姐抓到了。不过只要我跑的快,姐姐就别想训斥我。 清儿撒开脚丫子就往门外窜,竹叶手中叮铃咣当拿着不少东西。仔细一看有肉包子、肉干,还有两张大饼。只吃这些,不噎得慌么? 桑拧月拦住了竹叶,竹叶忙把另一侧背的竹筒拿过来让桑拧月看,“姑娘放心,我给少爷带着喝的呢,是灶上刚出炉的瘦肉粥。哎呦姑娘我可不能再和您说了,少爷都跑没影了。” 赶紧给桑拧月见个礼,竹叶撒开脚丫子也窜了出去。 桑拧月见状,眉头就蹙的紧紧的。 她问恰好走出来的竹枝,“清儿每天都这个时间点出门?” 竹枝就说:“正是。不过可不是少爷偷懒赖床,少爷是晚上学习的时间太晚了,基本上都是二更梆子敲响时,少爷才会入睡。睡得少,早起就起不来,所以每天早起都有些慌张。” 一听竹枝这话,桑拧月心里就有数了。 以往都是二更梆子响时就睡,可昨天晚上二更时分,前院热闹了一会儿。当时她没过来看,可清儿指定是看了会儿热闹才去休息的。那他去休息时都多晚了?活该他早起起不来。总共也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能起来才有鬼。 桑拧月心里有气,准备等晚上清儿回来,好好说说他。 读书用功她赞同,但也不能太用功。更何况晚上读书多伤眼啊,他若是小小年纪就眼瞎了,以后何谈科举,何谈为官? 科举重要,但是双眼更重要。 桑拧月皱眉苦脸,决定一定要好好和弟弟说说这个道理。不然等眼睛真看不清东西了,那时再怎么后悔都晚了。 念过清儿,桑拧月就和素锦、素英去看了昨天拉来的书籍。 那些书籍都放在大箱子里,木箱子就放在马车上。一辆马车上放四个箱子,用绳子捆扎的好好的。显然这是李骋等人在偷懒,觉得反正是要运出去的,这时候再卸下来太麻烦,所以干脆连绳子都没解。 但桑拧月心中有疑惑,不得不让人将绳子解开,看看里边的书籍到底是不是全都是新书。 外院中的仆人早就起身了,看到桑拧月有吩咐,赶紧过来将箱子解开,然后搬下来。 满满当当几箱子书,甫一打开便是一股子油墨香气,所谓的书香气不外如是,桑拧月很是喜欢这些,嗅上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 出乎桑拧月意料的是,虽然箱子中一股油墨气,但书籍却不是全新的。她不知道这些书籍时做旧处理了,还是特意买的二手书。 但是,素问不是说这是小作坊里拉出来的书么?怎么看着都有翻阅过的痕迹,甚至有的上边连心得体会都有? 桑拧月这边正好奇,李骋得了话赶紧过来了。知道桑拧月的疑惑,李骋也不能说,这是侯爷早就准备好的书籍。是特意从万余本的书籍中挑选出来的,最符合要求的书籍,然后又让人誊抄后放进来的。 他只能在姑娘疑惑的眼神下,硬着头皮道:“这些书确实是从小作坊买来的,但是那小作坊出版新书,也低价回收旧书。加上那小作坊坊主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所以就把自己多年的积藏都卖给了属下。属下昨晚运回的书籍中,一部分是旧书,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新书。” 桑拧月蹙着眉头:“那作坊主可知道这些书籍是要拿去焚烧的?” “知,知道。” “那其中可有有价值的书籍?” 李骋闻言赶紧摆手:“姑娘放心,所有书籍我都过了一遍,保证没有贵重书籍。那作坊主就略微识几个字,他看的都是,都是姑娘最看不上的那种书。烧了是为民除害,那是功德。” 李骋一个铁血硬汉,这么板着脸说话,看起来还挺有说服力。最起码桑拧月就有些被他说服了。但几次三番事情总这么巧合——想买些会武艺的人,碰巧官府在拍卖大户人家的丫鬟仆役;想要买些“工具书”,结果李骋又恰好认识一个作坊主,而那作坊主那又有足量的书籍,足够他们轻易顺利解决这件事。 若第一件事是巧合,第二件事还是巧合,这个几率有多大? 桑拧月心中的怀疑在此刻达到最顶峰,但尽管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和警惕,但这些都可以放下来慢慢摸索。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她并不急于在这一时半刻查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亦或是事情进展这么顺利的原因。如今最急迫的是要将书籍“偷偷的”运去新宅,然后一把火将这些乌糟的事情都付之一炬。 桑拧月又仔细检查了其与书籍。 果然,还真就如李骋所说,只有一部分是旧书,其余全都是新书。仔细那书籍上的文字,果然都有些不堪入目。不过有一些还是有可读性的,上边的批注看起来也有滋有味儿的,桑拧月见状差点将那些书拿出来。 见状,李骋就红着脸,吭哧吭哧的说,“这样的书还有好些,而且这些都是备份,姑娘若想看主人的原手稿,属下等忙完这件事情,就给姑娘寻来。” 桑拧月依依不舍的放下书,应了声“好”。 随后她又似很随意的问李骋:“从这书籍中的文字批注可知,这书籍的主人文采斐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不是她夸大,而是读了这么多年书,她最起码的文学欣赏水平还是有的。而她也敢说,这些书籍上的批注,远比父亲和祖父的批注,要高深许多倍。说一句真知灼见、鞭辟入里绝不为过。 而能写出这样文字的大才,显然绝不是个普通人。又岂会沦落到典当书籍过日子的地步? 这符合常理么? 绝不符合。 桑拧月本想将这个疑问问出口,但她到底是没有问。 有怀疑就自己去求证,不要妄求从别人嘴里得知实情。而且许是有了怀疑,桑拧月如今越发觉得李骋这人可疑。他看着对她忠心耿耿,但若是她问出问题,她的直觉又告诉她,李骋绝不会老老实实回答。 那这是为什么? 不管是为什么,以后再找出答案就是。 桑拧月这一上午时间都耗在这些书籍上,李骋几人见姑娘做事如此仔细,也都将书籍从马车上搬下来。 人多力量大,人多办事也快,有了众人的加入,一上午时间就将哪书籍筛选的七七八八。 事实证明,这些书籍都是可用的。 桑拧月放下了心,让李骋几人都去吃饭。饭后好好睡一觉,等到晚上,再“偷偷摸摸”的将书籍运到该运的地方去。 李骋几人正年轻,虽然昨晚熬了个大夜,将近三更天才睡,天才亮又起来了。但年轻就是资本,做一上午活也不觉得劳累,更不觉得困倦。 但姑娘一片好心,他们哪里舍得推拒,当即就应了下来,回房休息。 等到晚上二更的棒子敲响时,俱都悄摸摸起身,众人结伴推着车子悄悄的走出胡同。 这时候是有宵禁的,一更三点之前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可通行。期间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被发现后笞打五十下;在一更开禁后不久、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的,笞打四十下。 但也有例外情况。 便是为官府送信之类的公事,亦或是为了婚丧吉凶以及疾病买药请医的私事,可以在得到街道巡逻者的同意后行走,但不得出城。 律令是这么规定的,但律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人会因为许多事,在宵禁之后到处乱窜,这是律令再如何严苛都无法从根底上杜绝禁止的。 桑拧月一直都是守法之辈,如今却让家中的下人犯夜,她的心脏砰砰跳,整个人坐立难安,唯恐李骋等人被抓个现行。 今夜家中有这么大的事情要做,清儿如何能安然睡下?他此时也没睡,一边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安抚如坐针毡的姐姐。 “姐姐你别太担心,李骋他们手脚麻利,办事情很妥帖的。况且他们出门时都戴上了脚套,行走间根本不会发出动静。更甚者,他们连马儿都没用,只用人力推着车出门……” 清儿努力安抚姐姐躁动不安的心。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李骋等人可都是侯爷给他的,若是连这点小事他们都做不好,他们也不配称一句“出自武安侯府门下了”。 不过这事情他心里知道就是,却不能拿出来告诉姐姐。清儿一时间就抓耳挠腮,很有些烦躁。所以说,到底如何说才更有说服力,才能让姐姐不为此事烦心? 想来想去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清儿只能任命的陪着姐姐一起等。 暮春的晚上天气还有点凉,尤其是后半夜,冷空气就跟看不见的小蛇一样,说话不及就窜到人的衣裳里,冻得人瑟瑟发抖,忍不住打个寒颤。 清儿见状赶紧让素心给姐姐拿了披风裹上。 今晚上大家都熬着呢,可为了不惊动些不该惊动的人,连烛火都不敢点。如今也就他房里还亮着灯,就因为他一直有熬夜读书的习惯——虽然姐姐已经严令要求他,以后再不能熬夜了。 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只说赶在五更之前,李骋几人终于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桑拧月看一个人都没少,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可她还是很担心,就问:“路上顺利么?碰到人没有?” 李骋挠挠头,一脸傻笑,那能不顺利么?侯爷提前给安排好了,一路畅通无阻。若不是顾及着周围有几个宵小,自他们一出门就盯上了他们,他们就明目张胆的在街上走了? 不过做戏么,那自然就要做的逼真一点。 所以明明可以光明正大走的街道,他们偏偏做出鬼鬼祟祟的模样来。那真就跟做贼一样,别说,还挺刺激。 心里这么想,但话不能这么说。 李骋就道:“挺顺利的,路上倒也碰见过几个更夫,但我们大老远就躲起来了,等更夫过去后,才敢出来继续走。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只是一直有人盯着我们。” 那指定就是些觊觎着桑家藏宝的人了。 桑拧月和清儿忍不住都叹了口气,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桑家的书籍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若是书中有什么藏宝,那还用这些外人来找?他们自家人早就找出来闷声发大财了。 可自家人知道的事情,外边人又不清楚。就是她和清儿在外边吼上几天,也不见得有人会相信他们。这事儿啊,简直莫名其妙的。 好了,不能想了,想起来就头疼。 李骋又大致说了些路上的经过,说了他当着那些歹徒的面,叮嘱鬼宅中留守的人:“要当心,里边可都是祖上的书籍,少一本就唯你们是问。” 他做戏就挺真的,这么一表演,把桑拧月几人都逗笑了。 李骋见几人眉眼都笑弯了,忍不住又憨乎乎的挠挠脑袋:“我这不是,这不是,这都是为了做戏啊。”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 笑过后桑拧月忙让众人都赶紧回去歇着吧。 这一晚上熬的,可以说也就几个桑家的老人实在熬不住,一更前入睡了,其余这些年轻的可都睁眼到天明。 不说她和清儿了,就是素锦她们,竹叶他们,全都熬着呢。 桑拧月将人都打发了,就问一脸困倦的清儿:“今天给你请个假吧,在家里歇一天,好不好?” 清儿迷瞪了半天说了句:“好。” 他其实也觉得去私塾很无趣,若是有可能,私塾的大门他都不想踏进去。可私塾是姐姐给她选的,姐姐觉得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结果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作陪,才不至于太孤单。当时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去了私塾后也觉得确实应该找些人一道学习玩耍才舒坦。 可如今么,不去也罢。 清儿晃晃悠悠的回房了,桑拧月看见弟弟哈欠连天的样子,再想想他眼底下的黑眼圈,刚刚因为弟弟答应的太爽快而有过的一瞬间微妙的心思,瞬间又没了。 说到底弟弟还是个孩子呢。 即便如今他看着很有大人的样子了,也能帮着她做事了,但他终究是个孩子,身体也在正再嗜睡的时候。瞧瞧,不过熬了这一晚,就跟被掏空了身子一样,走路都东倒西歪,眼瞅着要撞到门上了。 桑拧月一边想着,一边叹着:“等这件事了结了,我给清儿请个假,让他在家好好歇两天。这些日子他既要顾着家里,又要顾着学业,我看他熬得不轻,人都瘦了。” 98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二更天,正是人身体最疲乏,睡眠最憨熟的时候。也就是此时,远在京城北边的一座闹鬼荒宅中,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大火瞬间席卷了整个木质建筑,火焰一烧起来就吞噬了半个宅子。 “走水了!”“走水了!”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继而各家各户的大门都被猛然推开,接连不断有人喊叫,也接连不断有人拿着水桶和脸盆,端了水急慌慌的走出家门。 可火实在是太大了,这宅子又是老宅子,又因为经年无人打理修缮,房梁和椽木俱都朽坏了,如今火焰一烧就噼里啪啦的燃了个气势汹汹,那里是区区几盆水几桶水能扑灭的。 火焰熊熊燃烧,势如破竹,周边百姓全都被惊醒起来。 百姓们面上都带着惶恐和惊骇,不知道这火究竟是怎么起来的。 但也好在烧的是这座闹鬼的宅子,而这座宅子因为不吉利,如今已经有十多年没人居住了。且因为这宅子的主人当初算是这一方的有钱人,修建宅子时特意和四邻拉开了距离,在宅子四周都留了路,没有和任何人家打邻家,好像怕他们这些穷人玷污了他的门楣似的。 当初这操作可没少遭人骂,如今么,如今看着那能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宽胡同,众人都忍不住嘀咕起来:“有这胡同挡着,再大的火也烧不到旁人家。” “当初觉得这家人心高气傲,不和四邻共墙能耐不死他。如今我倒是要说,幸好他家没和四邻共墙,不然大家都得倒霉。” 这话可不是虚的,那说的是实实在在的情况。 毕竟大宽胡同就像是一个隔火带,着再大的火也牵连不到旁人。而若是没有这宽胡同,两家直接共墙,那这边失火直接就能烧到隔壁,再从隔壁烧到隔壁的隔壁,最终烧半拉街都是小的,有的甚至能烧半拉城。 不过也好在这家人独,如今只可着他们自己祸害吧。他们这些邻家不受他的害,不过看在他们家也可怜,如今只剩下一个独苗苗的份儿上,给泼上两盆水灭个火,只当是尽了最后的情谊了。 这人正嘀嘀咕咕说着话,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不对吧,我咋前几天听说,这宅子被卖出去了?” 婆子不信,指着说话的婶子说:“卖出去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咋没听说过?你不是开玩笑的吧?就这破宅子,风水不吉利,二三十年能把一家几十口人克死完,这边还闹鬼,要不是脑袋进浆糊了,谁买这破烂玩意?” “哎呦喂我的大婶子,这事儿去衙门查查就知道了,那还能作假啊?哎呦,我这会儿想起来了,那天我在衙门口卖烧饼,好似隐隐约约听到一句,说是这宅子被卖出去了。新买家也是命硬的,说是一家子只剩下姐弟俩了。哎呦喂,那姐弟俩别是就住在这宅子里吧?要命了,可别烧死人!” 这婶子大嗓门,她一说周边人全听见了。当即众人就焦急起来,这可是人命啊,那能见死不救呢? 于是,原本已经坐等这宅子被烧尽的百姓,这时候也火急火燎的又端着盆提着桶忙活起来,一盆盆的水泼上去,可对于燎原大火根本无济于事。 就说巧不巧,也就是这时候,天上陡然炸响一个惊雷,然后说话不急倾盆大雨就泼洒下来。 真就是毫无预兆,说下就下,有的老丈活大几十年了,都说没见过这么邪门的雨。 等闲下雨总会刮点风吧,总会降个温,飞沙走石吧?再不行先来两道闪电,再来个惊雷预报一下,这雨可好,倒是也有雷声,但就只那么一道,雷声还没落雨水就落了下来,谁见过这么邪门的事情啊? 雨越来越大,但却丝毫挡不住百姓们火热的八卦的心。 有雨水助阵,百姓们也不忙着救火了,他们结伴在四邻家避雨。一边躲雨一边议论,邪门是真邪门,这宅子里八成真有什么阴魂。 只可惜那买宅子的两个小年轻,你说你置办家业总该四处打听打听吧,结果就这么闷声不响的把这鬼宅买到手,被人狠狠的坑了一把。若只是如此也就算了,总归还能倒手,再把这宅子卖给不知情的外乡人,好歹能减免点损失。如今可好了,宅子在火焰中烧的轰轰烈烈,转眼就只剩下一片荒芜。 众人唏嘘不已,八卦这新房主指定命也不咋好。以后他们可不能和这户人家走的近了,住在这宅子里的人啊,都邪乎着呢。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柳树胡同的桑宅中,桑拧月看着南边天空上的红光逐渐黯淡,直至变成一片黢黑,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她和素锦说:“一会儿李骋他们回来,你问问他们,这火可有牵连到旁人家,可有惊了四邻八家的老人孩子?若有,明天一早让人送些东西过去,再道个歉,赔个不是。” 素锦应了一声:“姑娘您放心,等李骋回来我就把您的话转告给她。” 嘴上说着这些,素锦心里却忍不住叹气,李叔这嘴就跟开过光似的,他说今晚二更后会下雨,果不其然这雨就下下来了。而且是说来就来,一点磕巴都不打,神的就跟开玩笑似的。 “对啊,我也觉得这事儿神异的很。”桑拧月接话道。 原来是素锦不知不觉将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桑拧月听见了,这就提醒了她,这件事能处理的这么完美,少不了李叔的功劳。 李叔那嘴啊,真就跟开了光似的。本来他们都不信的,因为这天也没闷,也没见变天,它怎么就会下雨呢?甚至就连下雨前一刻,桑拧月都在想,李叔神异了一辈子,可别在关键时候出岔子。 要知道,为了将此事处理干净,他们可是玩了一把大的。不仅要烧书,还要烧宅子。虽说那宅子破了,但地基是好的,只要房梁窗户啥的,好好修整修整,这房子还能住。 可这一把火下去,宅子就彻底烧成黑炭了。还有那么些书,不行,只要一想那些书,桑拧月就控制不住的心疼。 那火放的有点大,若是没点雨水浇灭,这次那宅子指定就被烧的寸草不生。可你就说奇不奇,这雨水说来就来,一点不给人反应时间。 而有了暴雨加持,雨水直接给浇灭了,想来就绝不会牵连到附近的百姓了。 桑拧月想七想八的时候,素锦已经给她铺好床了,催促她说:“姑娘赶紧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解决了心头大患,姑娘这次应该能睡个好觉。” 桑拧月一边脱了衣裳只着里衣上了床,一边和素锦说:“事情虽说是解决了,可这场灾难真是来的莫名其妙。我到现在都想不通,到底是谁要故意为难我们姐弟。” “想不通就不想了,到了该知道的时候,姑娘自然就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可只要一想到,背后还有人在算计我们姐弟俩,一计不成许是还有另一计,我又哪里能睡得着?” 素锦闻言也有些愁,但是,总不能因为未来的灾难,这日子就不过了。 素锦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等碰见了事儿,咱们再想办法解决就是,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况且咱们手里这么多人,就是真碰上点事儿,想来也很容易就能解决。姑娘不想这些了,快些睡吧。” 桑拧月睡了,翌日又早早起来了。 而这次她从素锦嘴里得知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就是,鬼宅附近的人家,虽然在着火时有过惊慌,但在得知着火点是那座鬼宅时,众人心里就安稳下来。孩子们大多从始到终没醒过,老人们即便醒了也没被惊到。 第二个就是,事情进行的狠顺利,一切都按照预期发展,若不出意外,以后他们应该不会再为“藏宝”两个字所困了。 除了这两个好消息外,还有两个消息,说不上是坏是好,但素锦觉得姑娘应该知道一下,因而也三言两语就说了个清楚。 这两个消息中,头一个是,刚起火时,第一个从家里跑出来的百姓,看到有好几个人从鬼宅跳墙而出,他们怀里抱满了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宝贝。 而有人在今天早起循着那些人跑路的方向追过去,结果就从地上捡到了好几本书籍。初时他不确定这是“赃物”,只以为是哪个读书人粗心大意丢下了东西。 但是北城多“贱”人。 这边比之南城的百姓还不同。南城的百姓只是穷苦,但他们是良人。若是那有心气的人家,家里孩子也争气,那他们也能咬牙送孩子去读书。 可北城却多贱人,他们有贱籍。 贱籍指什么?就是指那些做下九流行当的人。如银匠、抬轿、接生、捕蛙、理发、做媒、捉鬼等。 可以说,北城的百姓,大多从事的都是这些说不到台面上去的职业。这边不能说一个读书人也没有,但是少之又少,好比是沧海遗珠。 而书籍又矜贵,是要怎样人家,才能将书籍落的满地都是,还能不回头来找的? 这事儿明显就不寻常啊。 再联想到有人从鬼宅中盗取了东西趁乱逃出,那这事情就很明显了,这书籍明显就是赃物么。 只是从来只听说过偷别人金银财宝的,更甚者是偷人的,可从来没听过偷书的,就问这事儿稀奇不稀奇? 因为这事儿太稀罕,很快闹得北城百姓众人皆知。 也不管这事儿是李骋等人操作的,亦或是别的什么,总归现在全北城的人都在议论,那鬼宅中藏了书,只是歹徒偷书都偷不好,无意中点燃了屋里的什么东西,大火直接就烧起来了。 那鬼宅中不知道多少书籍呢,指不定都给烧没了,这不作孽么? 再有一件事就是,因为知晓鬼宅是被人重新买下的,买主还是一对姐弟,有人担心姐弟俩已经遇害;或是被歹徒们点燃的迷烟放倒了,所以即便火焰熊熊,但依旧有个颇有善心的男子不顾众人阻拦,硬是闯进了宅子中去看了究竟。 结果可好,人没见到,倒是看见了几大箱子书烧起来了。 好几大箱子书啊,上边的箱子被打开,书都烧一半了。那男子想着许是下边的箱子中装的也是书,就顶着满屋子浓烟,硬是踹开了上边的箱子,然后冒着被烧伤的危险,把下边那一箱子书籍奇迹般的抢救了出来。 桑拧月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异一声:“抢救出一箱子书?那书是有字的,还是些空白的新书?”桑拧月一颗心完全被提起来了,整个人惊的恨不能跳起来。 怎么就出这种纰漏了呢,可真是要命了! “姑娘放心,虚惊一场,那书不是新书,上边有字的。”素锦说起这件事,也心有余悸,“好在李骋他们办事靠谱,把那些空白书籍,全都堆在角落里。靠角落的上边那一排,装的是那些不堪入目的俗语,倒是最外边这一排箱子,里边全是精心准备的书籍,里边装的就是那些姑娘舍不得烧的。就说这安排精心不精心?若不是李骋将事情做的尽心完美,那等众人打开那箱子,结果里边都是空白书籍,就问这事儿炸裂不炸裂?” 到那时,想必那些歹人也意识到这是个“局”,那家里不得重新不安生起来。 不过好在李骋做事仔细,考虑的也非常周到,将每个环节都顾虑到了。也因此,北城的百姓翻过那一箱子书籍后,就更确信,鬼宅中放置的都是书,且都是好书,上边有批注的那种,谁要是能有几本这样的书,怕是考中状元都不是问题。 桑拧月嘴唇蠕动几下,问素锦:“这谣言是谁传出去的?” “反正不是我们的人。听说是衙门的人过去了,然后看了那些书,就说那些批注都了不得。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传着,听说不少读书人闻信已经跑去北城看书了。” 桑拧月闻言面色更扭曲了,“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儿呢?对了,那书是咱们家的,不该归还咱们么?” “现在还不了,因为这被当做是证物给拉到衙门里去了。” 桑拧月闻言有些无语,不过仔细考虑之后,又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火灾,而且这是入室抢劫,受损的还是这么庞大的财富,衙门里重视,暂时保存证物,这合情合理。 说完这些,桑拧月忍不住问起那个在火宅中抢救出一箱书籍的汉子,确认他真的没烧伤,桑拧月就和素锦说:“还是应该给些谢礼才是。这是宅子中没人,若有人,想必这男人会救人性命。他品性好,咱们不能寒了好人的心。”再说了,就单凭那些书,也值不少钱,别人辛辛苦苦给你救出来了——虽然对他们来说没多大用处,但别人救了,心意他们得领,总该再给些金银酬谢才是。 素锦闻言就应了一声,“这事情我记下了,不过我估计少爷若是知情了,应该会当面对人道谢,少爷天不亮就出门了。” “去北城了不是?” “对。” 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主家那能不出面? 若说之前藏书得“偷偷摸摸”,可如今书都被偷了,被烧了,那主家藏书的行为还有什么瞒着众人的意义么? 所以,清儿不仅去北城了,听说还是痛哭流涕、面色如山崩地裂一样从马车上滚下来的。 然后,北城的百姓们又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原来买下这鬼宅的,就是那对在南城将书肆开的风风火火的桑家姐弟。只是不知得罪了谁,也或许是有人单纯看他们不顺眼,于是,就莫名传出桑家书籍有藏宝的消息。 然后这姐弟俩备受困扰,即便在自家宅子住着,也日夜不得安宁。没办法,他们就想出重新买了个宅子,然后将书籍藏到这里,他们也准备秘密搬到这边住。谁料,这书籍才刚从家里搬出来,就被人盯上了。过了没几天,就有歹徒登门盗书了。 就说这对姐弟俩可怜不可怜? 他们做尽了好事儿,被南城的百姓们感恩戴德,可却被歹人烧毁了祖宗传下来的藏家宝。这若是以后下了地狱,不得被祖宗们拍成肉泥啊。 素锦说的绘声绘色,桑拧月听得有滋有味。不过再想想那些被烧毁的书,桑拧月又心疼起来。 她太心疼了,就连早膳都没吃,最后还是清儿从北城回来,听说姐姐没用膳,就硬避着她吃了一碗燕窝羹,然后才和桑拧月说了后续的事情。 后续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毕竟书烧了,宅子也被烧了,直接报官就行。 可报官也不用他亲自往衙门去,毕竟差役们早就在鬼宅处等着了。 于是,清儿把“藏宝”的事情,以及歹徒屡次登门的事情,不得不买个宅子重新安置书籍的苦衷都说了。 他说的真切,让人感同身受。 再来因为事情发酵,北城百姓们都在这么传,于是,连差役们都先入为主的觉得,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儿。 报官的事情很好办,只是后续追拿歹徒的事儿,这多少有些麻烦。毕竟当时着火时已经宵禁了,北城又多是小胡同,歹徒随便找个胡同一钻,谁还能知道他往哪里跑了? 捉拿歹徒的难度比较大,这事儿得慢慢来。 好在清儿也不着急,如今他“急”的是书。 但是那些书籍得作为证物,被保存在衙门。而又有许多读书人闻讯而来,想要看看桑家祖传下来的书籍,清儿“抹不开脸”,和衙门里的人商量过后,书籍便对读书人开放了。 于是,如今就有许多读书人,走了个各种门道,去衙门看桑家藏书了。 而那些书籍都不俗,批注更是能让人惊为天人。于是,读了桑家传书能中状元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传的满城皆知。 桑拧月听完弟弟的讲述,怎么说呢,整个人都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所以,就这么简单的,他们姐弟俩成了满京城的风云人物了? 就这么简单的,他们的祖上书籍,成为备受推崇的科考必读读物了? 这事情怎么这么荒唐呢? 可更荒唐的还在后边呢。 中午左右,正是用膳的时候,就见哑叔火急火燎的带着小厮来了府里。 桑拧月闻声赶到外院时,还以为是崇文书斋出了什么事情。 结果问了之后才知,确实是出事了,但却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因为北城闹得那些事情传到了南城,他们崇文书斋的书籍被众人疯抢了。 尽管哑叔一再让小厮扯着喉咙喊,“桑家的书籍没有让人必中状元的魔力”“买书还是要看自己的需求,不要盲目跟风”“理性购物,后续不退不换”“书斋中的书和桑家藏书略有不同”。 可任凭小厮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他的。 那些读书人就跟疯了似的,进了书肆后就蜂拥而上往书架上扑去。 有那财大气粗的,才不管你书架上摆的究竟是什么书,对他来说又是否有用,他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不仅自己抢,还喊着自己的好兄弟们、贴身的小厮们,跟着他一道抢。就唯恐抢的少了他吃亏,到时候考不上状元。 这些人不计较金钱,抢书都是一摞一摞的。然后一边有人往外搬书,一边有人直接给哑叔丢金花生、金元宝。 金花生就不说了,毕竟个头小,一个顶多也就换二、三十两银子,买个十余本书籍。可那金元宝好大一个,那是十量净重的,换成银子得有百余两。然后那金元宝就是一荷包一荷包的丢,看的哑叔头皮发麻,生恐那金元宝把他的桌子砸出一个坑。 能把买书弄成跟进货一样,这样的场景哑叔活了半辈子了,也是第一次见。 这样的买主都是家里不缺钱的,至于那些穷苦学子,或是家资不丰的,看到这一幕你说眼红不眼红? 可这会儿根本不是眼红的时候,他们银钱少,但是他们借了钱来了。买不了百余本,他们还不能买下五六本么?总归他们能买的少,可以好好挑选一下。就不信他们精挑细选的书,还比不上那些人啥都不堪就往外搬的书。 但你要精挑细选? 呵呵,怕是第一行字都没看完,书籍就被人兜头抢走了。 就说这事儿多荒唐啊,可他就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于是,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时间,原本还秩序井然、书籍排放规矩妥帖的崇文书肆,就像是刚经历过一场盗匪过境一样,被人抢的精光。 甚至就连书肆中贩卖的笔墨纸砚等物,都跟着卖了许多许多,眼看着就要见底了。 听人说是,桑家的书能让人考状元,那用了桑家卖的笔墨纸砚,岂不是有了加持,考状元更加有把握? 于是,就在这样非常不靠谱的谣言下,店里的东西几乎要售罄了,哑叔这时候急吼吼的过来,是来补货的。 不过桑拧月听了哑叔如此一说,却断然拒绝道:“哑叔,您是不是忘了,桑家的书都藏到鬼宅那边去了,如今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被烧成灰了。” 清儿附和着姐姐说:“对对对,哑叔,您可不能从桑宅运书出去,要不然我们之前做的局,不是就露馅了么?” 哑叔闻言,被烧热的脑袋陡然冷却下来。 脑子冷了,哑叔也清醒了。此时他就忍不住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老了老了,真是糊涂了。也是被这么快进账的速度迷昏了眼,以至于他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现在哪里是赚钱的时候,现在要把那些歹徒糊弄住,把“藏宝”的事情压下去,这才是最急迫的。 姑娘和少爷为此忙了不少天了,人都消瘦不少。好不容易成功了,差点因为他今天的不清醒而毁于一旦。 不过,眼瞅着这挣钱的机会就这么随风飘走,哑叔也心疼得很。 人这一生能头脑发热的时候没几次,错过这一回,以后不知何时书肆中才有今天这样的盛况。 想想还是很心疼,但哑叔知道轻重。只是叹口气,比划了一个“我听姑娘的”手势。 等哑叔离开后,清儿问桑拧月:“姐姐,我们的书肆真要这么空着么?” “最起码最近几天要空着。要知道,就是现在去周边书坊买书,也是需要时间的。况且,既然把名声打了出去,咱们为何不尽量挑选些好的书,做实了崇文书肆的能耐,让咱们桑家的书肆生意更上一层楼呢?” “姐姐的意思是?”清儿忍不住凑过来问。 桑拧月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这是个好机会,能够让咱们的书肆乘风而上的机会。” 虽然“藏宝”的事情一开始很荒谬,也确实给他们带来了许多麻烦和苦恼,但这么一通操作下来,事情总算解决了,而且他们还有了意外之喜。 那就是桑家藏书的名声被传了出去,甚至因此带动了崇文书肆的生意。 虽然这事情的进展有些魔幻,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但也正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平常努力运营操作,都不一定能给书肆带来这么大的曝光度,可如今这些全都来了,且来势汹汹,声势如潮,若不能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她会后悔余生的。 桑拧月将之后该如何经营书肆,又和弟弟好生说了说。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多少做生意的天赋,就连经营书肆,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全靠之前看来的听来的,以及哑叔的帮衬,书肆才能顺顺利利的经营到如今。 但是,清儿看着眼前整个人都在发光的姐姐,忍不住在心里叹说,他是不知道父亲有多少经商的天赋,他也不知道祖上又有多少能人,他只知道,崇文书肆会在姐姐手中发扬光大,甚至有一天,许是会盖过京城这些老牌书肆的名声,独占鳌头。 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以前他不敢想,可以后么,有这样嗅觉灵敏的姐姐,还有这莫名其妙的运道,还用愁何事不成呢? 如今是南城,是北城,许是之后就有东城和西城。这就如同将军在攻城略地,如今南城和北城的人都认可崇文书肆,那有一天,整个京城的人都认可崇文书肆,整个天下的读书人,都会认可崇文书肆。 清儿从姐姐哪里离开回后院歇息时,还忍不住心中慨叹连连。 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就和李骋说了几句,然后李骋心里忙活开了。 他虽然看着憨憨傻傻的,人也实诚的厉害,给人一种非常可靠,非常忠诚的感觉,但李骋本人却是个内秀的人,更是个机灵活泛的人。 他听清儿提起那些书籍,提起多亏了侯爷帮忙,又听清儿询问,那些书籍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他想再买一批,李骋心里就忍不住嘀咕,这那里是银钱能买来的东西? 你以为那批注真就是随随便便一个读书人就能写出来的? 那是正儿八经的,侯爷自己读书时的批注好么? 当然,书籍肯定不是侯爷用过的书籍,而是专门让人誊抄过后运过来的。但侯爷可是中过大三元的,他的学问水平是要青史留名的。侯爷普通的一句指点就能让人受益匪浅,看了他的批注后,读书人觉得受没受益,他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也无怪乎如今北城和南城的人,把残存的那一箱子书籍的捧到了神坛上,那书籍毕竟是有资本在的。 不是说大话,若真有人读完了所有侯爷批注的书籍,不说考状元的大话了,最起码中个进士绝对是小事一桩。 可侯爷的书籍有些可以拿出来,有些却绝对不能露面。做的越多,露馅的几率越大。 所以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更多的书籍是别想从侯爷的书房弄出来了,不过侯爷对清儿公子很是喜欢,若是清儿公子提出来要去侯爷的藏书楼看看,亦或是让侯爷提点教导几句,想来侯爷是乐意的。 (本章完) 99 回侯府 “藏宝”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桑拧月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 又因为如今市面上的流言蜚语,大多是在替他们姐弟俩惋惜,而后唾骂那些无耻的歹徒,总体情况对姐弟俩算是有益的,桑拧月身心便舒缓下来。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每日都绷着个神经线,感觉累的不得了。 如今真的歇下来了,桑拧月也有闲心养花、种草、赏日出日落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见到了从侯府过来的双鲤。 双鲤是代表老夫人过来的,因为桑家的藏书被烧的事情,已经传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老夫人当天早起就躺下了,接连吃了两颗速效救心丸,人才缓过来。 如今情况是彻底好转了,所以才让双鲤走一趟,想喊桑拧月进府去说说话。 桑拧月一听双鲤的话心里百味杂陈。烧书的事情在她看来只是一个局,是在做戏,可老夫人不知道实情,怕是替她担心坏了。 她多坏啊,因为想彻底了断和沈廷钧的关系,连老夫人都不怎么亲近了。可她老人家还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因为她的事情还受了刺激,差点躺在床上起不来。 桑拧月又是感激又是感伤,她就连忙和双鲤说:“我这边真没事儿,你让老夫人别担心。真的,有些事情我不好明说,但事情真的不是市井中传的那样。” 双鲤看着她温柔的笑:“桑姑娘您别慌,有什么事儿您慢慢说,我今天出来准备在您这边耗上一上午时间,不准备立马回去的。” 双鲤如此说,可桑拧月却不知那个秘密该不该告知她。毕竟双鲤没有为她保守秘密的必要,而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暴露的风险。她真是被那些歹人闹怕了,如今只想低调些,再低调些。 桑拧月便叹口气,说:“算了,回头这事儿我亲自和老夫人说。对了,老夫人今天怎么放你出来了?她在府里么?若在府里,我今天就和你一道进府,陪老夫人说说话去。” 双鲤就道:“老夫人今天在府里,只是太夫人身体有恙,老夫人去太夫人哪里陪伴了。即便你今天过去,老夫人怕是也没空见你。明天吧,我今天给老夫人捎个话,让老夫人明天腾出空来。” 桑拧月闻言一边点头,一边忍不住问:“太夫人怎么了?” 太夫人在武安侯府可是个隐形人,她老人家长年累月住在她的褚玉堂中,即便是逢年过节,也是小辈们过去给他行个礼,太夫人却连褚玉堂大门都不出。 而且不仅是不见外人,太夫人连朝廷的朝拜都不参与,整天就伴着青灯古佛,若是在侯府待得时间短的,怕是都不知道侯府还有这么一位老祖宗尚在人世。 “没什么大症候,只是要换季了,太夫人有点着凉,得了风寒。”双鲤不紧不慢的说。 桑拧月听完,心里略安稳。 她在武安侯府住了那么长时间,一次也没见过传说中的太夫人,对她自然也没什么情分可言,顶多就是觉得她是老人家,德高望重,她应该尊重些,可却没什么亲近的情谊。 可因为太夫人生病,老夫人这么大年纪了,她又刚病了一场,却也不得不去给婆婆伺疾,她就觉得老夫人遭罪了,所以强烈期盼太夫人快些好起来。 桑拧月念及此,就和双鲤说起老人家的养生来。 这些东西都是她从秋雨嘴里听来的,秋雨就是那个“略通”一些医术的姑娘。她虽然做的是行医诊脉的事情,可性情却不是那种老道木讷的,而是非常伶俐活泼,整个人也古灵精怪的,非常讨人喜欢。 桑拧月说着,双鲤不时插一嘴,两人竟都觉得挺舒服的。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如今京城最热闹的两件事。其中一件自然是“桑家藏宝”,虽然这事儿挺莫名其妙的,结果也很让人唏嘘,但总归是距离下层百姓近,多的是人议论。 要说近些时日,上层权贵中也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那就是荣亲王被隆庆帝训斥,直接给罚闭门思过去了。 “荣亲王?” 桑拧月在脑海里想这个人物,她对肃亲王印象深,荣亲王么,这个人她应该听说过,但具体是谁,她还真记不起来。 双鲤就给她眨眨眼:“长荣郡主出身的那个荣亲王府,长荣郡主的生父被封为荣亲王。” 桑拧月点头,“记起来了,记起来了,看我这记性。” “你这记性算好的,老夫人的尺寸你记得清清楚楚,送来的衣裳就没有不合身的,老夫人不止一次说你贴心。”说过这件,双鲤又说:“你对荣亲王没什么印象,那是因为你进府晚,侯爷和那边……都没什么关系了,两家也没什么往来,你这又不爱交际,所以我贸然提起来,你才一时想不起来这个人。” 提起荣亲王,双鲤就说荣亲王最近办了什么蠢事。 那可真是一桩荒唐事。 原来荣亲王前些时日回了甘州封地一趟。京城这个春季雨水多,但甘州恰好相反,这个春季雨水少之又少。不仅河道干涸,田地都干的要开裂了。 那时恰逢谷雨时节,是冬小麦生长最需要雨水的时候,百姓们看着田地干涸,忙着昼夜不息四处挑水浇灌土地。也就是此时,荣亲王乘坐他的王船到了甘州。 可惜水道干涸,王船体格又太庞大,在距离甘州还有百余里时,王船就搁浅不能前行了。 那怎么办呢? 当时荣亲王就采纳了身边的幕僚给出的一个办法,那就是强征了八千民夫,让百姓们拿着绳索,硬生生将他的王船从搁浅的地方,直接给拉到了渡口。 事情说来简单,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可这事情荒唐的程度,甚至能排进大秦开国以来所有王子皇孙们,所做过的荒唐事件前十名。由此,可见这件事情的荒唐程度。 若只是荒唐且罢了,他还损伤百余条人命,还耽搁了最少五个县的灌溉,间接导致这一季的庄稼颗粒无收,百姓卖儿鬻女,乞讨为生。 可恨发生了这种事情,荣亲王不仅不想着去解决,还要封口。他直接封锁了甘州所有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只想着将这事儿烂在甘州城才好。 也不知道那个英雄好汉实在看不过去了,直接将此事捅到了京城。于是,隆庆帝龙颜大怒,直接罚荣亲王闭门思过,罚俸禄十年。 听说当时隆庆帝怒上心头,恨不能将荣亲王的封地也收回,还是梁太傅在旁边劝着,说那好歹是先帝册封,你做儿子的乱改亲爹的意向这不合适。再有,你总共也没几个兄弟了,对亲兄弟这么刻薄,以后死了史书上的名声不好听。 正是因为梁太傅好言相劝,隆庆帝才渐渐消了火气。不过虽说没收荣亲王的封地,却让他自己出钱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去。于是,荣亲王不得不饮恨掏出了十万两白银…… 事情挺解恨的,隆庆帝处置的也算公道。 不过因为荣亲王这事儿做的太恶心了,隆庆帝恨屋及乌,连长荣郡主也不愿意包容了。 这不,又不知道在哪里听了一嘴,说魏明谦的两个孩子在太后宫里,而长荣知道亲儿女进宫了,也不说过去看看,只顾着歪缠皇后。 隆庆帝怒从心头起,直接连长荣也给批了一顿。说她既然无慈母之心,又何必生儿育女?让孩子小小的饱受“丧母”之痛,这可是人母所为?老牛尚且舐犊,燕子尚且衔食,她是大秦的郡主,更是命妇的典范,他就是如此给天下女子做榜样的? 将长荣郡主批的面红耳赤后,隆庆帝将长荣郡主也禁足了,且让她短时间内别进宫了,在家好好反省。得空就把两个孩儿接来好好培养感情,至于其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想了也白想,还是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吧。 双鲤一贯是个嘴紧的人,也从不在背后说人闲话。但许是老夫人五十大寿那日,长荣郡主一言不发就直接登门了,弄得老夫人打心底里厌恶。老夫人的情绪直接影响到双鲤,所以如今看长荣郡主遭罪,双鲤难得的带着畅快的语气,将这些事情和桑拧月说了说。 若说荣亲王被惩罚,这和桑拧月无关的话,可长荣郡主被罚,这个消息桑拧月可是喜闻乐见。 她还记着那天发生在酒楼的事情呢。 也就是因为最近这些时日忙着“藏宝”的事情,让她无暇去为长荣郡主烦忧,不然只要想到长荣郡主的丫鬟每时每刻都在查那个和沈廷钧一道用膳的女人,桑拧月就烦的够够的,为此连出门的心都没有了。 可好如今长荣郡主被训斥了,被禁足了,短时间应该没精力折腾其它事情了,桑拧月顿时就感觉天也清了,水也蓝的,就连空气中都布满花香,轻轻嗅上一口,就感觉沁人心脾。 桑拧月心情陡然就变得非常美好,她就邀请双鲤在家中用了午膳再回去。 午膳是让秋水做的,秋水就是那个舌头特别叼,会做各大菜肴的丫鬟。别看她瘦瘦小小一个人,其实她胳膊上都是肌肉,那都是她颠勺颠出来的。第一次看见她一个小个子轻而易举的举着一个大铁锅颠来颠去,那场面真的超级炸裂。 秋水的手艺好,双鲤赞不绝口。她还特意问秋水要了一道甜品的方子,准备拿回去让小厨房的人特意做给老夫人吃。 另外,又和桑拧月约好了明天她去侯府的时间,双鲤心满意足,这才带着惬意的笑,慢悠悠的和桑拧月告别,上了马车离开了桑宅。 既然决定去侯府,那就要准备些东西带去。不拘是针线手艺,或是糕点时鲜,总之要亲手做的,这才最能彰显自己的心意。桑拧月便微此事忙碌起来。 晚上用膳时,桑拧月和清儿说了明日去侯府的事儿,清儿就讶异的看着她:“姐姐不是不愿意去侯府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清儿笑:“姐姐虽然没明说,但我是你弟弟,你的心思我还猜不透么?我就是清楚,姐姐想和侯府断了来往,以后都不想去侯府了。” 桑拧月闷头吃饭,只装作没听见弟弟这话。 清儿雀跃追问说:“那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姐姐愿意往侯府跑一趟的?是老夫人身体不爽利了,亦或是三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了,要添妆了?” 桑拧月闻言哭笑不得的道:“瑶儿正相看呢,哪儿那么快就把亲事定下来了,你别胡咧咧些有的没的,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 “不是三姑娘,那是和老夫人身体有关,老夫人不舒坦了?” 桑拧月叹口气,随后把双鲤之前说的都告诉了弟弟。清儿闻言也是感叹,“老夫人是真的心疼姐姐。” 桑拧月很认同这点,可正因为如此,她更觉得歉疚。 老夫人拿出一颗真心对她好,她却因为沈廷钧的缘故,要对老夫人避之不及。不管怎么看,她都像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清儿又说:“既然太夫人还病着,那姐姐过去的时候,是不是还要带些东西看看太夫人?” 桑拧月“哎呦”一声,“你可提醒我了,我只想着给老夫人准备些东西,却把太夫人忘得一干二净。好险你提醒了我,要不然明天得多尴尬。” 清儿闻言就笑:“这么重要的事情姐姐也能忘记,真不知道要说姐姐什么是好。” 姐弟俩就这么说着话,很快吃完了一顿饭。饭后清儿还有功课要做,桑拧月则是要去准备第二天带给太夫人的东西。 她走的太快,也就没有注意到,竹枝看过来的眼神很有些复杂。 竹枝很纠结,因为他发现了一件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的事儿。 说来也是他们失职——因为一直以来少爷都更信任竹叶和竹青,他们便默认了,少爷去私塾时,竹叶和竹青陪少爷过去。 这么长时间了,竹叶竹青连带着少爷都没有露出过异常,大家便没发觉出有什么不对。 可今天他收拾少爷的书房时,发现少爷昨晚上背诵的书落在书房忘带去私塾了,于是便赶紧送了过去。熟料,就在那私塾附近,让他听见许多不该听得东西。 竹枝觉得这事情许是该告知给姑娘,可姑娘知道了能如何,给少爷转学么?可郑夫子这里可算是整个京城都比较有名的私塾了,换做其他夫子,教的未必有郑夫子好,而且离家也远。即便转学又能转到哪里去? 竹枝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告知侯爷。若是有侯爷暗地里出手,事情可以轻易解决,许是都不用惊动姑娘,就能把少爷拯救出困境。 想来想去,竹枝最终还是决定,等明天去见见侯爷,把事情说给侯爷听再说吧。 心中这么想着,竹枝也就歇了喊住姑娘的心。姑娘每天都有许多事情要忙,还是不要再给姑娘添烦扰了。 * 翌日用过早膳后,桑拧月就带着素锦和素问,登上了李叔架着的马车。 马车行驶的很平稳,桑拧月却因为要去侯府了,一颗心噗通乱跳,整个人很不平稳。 素问见状就问:“姑娘身体可是有什么不适?” 桑拧月心不在焉回道:“许是今早吃多了,胃里有些顶得慌。” 实情当然不是如此,但素锦看着自家姑娘,也不忍心拆姑娘的台。事实究竟如何,她知姑娘也知,不过是侯府是侯爷住的地方,姑娘嘴上说的决绝,可一想起侯爷,总是控制不住的躁动罢了。 ……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门口,因为双鲤早就和门房上打过招呼,桑拧月三人直接被放行了。 而等她刚进了侯府大宅,双鲤就掐好时间,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见了面后,双鲤就带着他们往后宅走。 老夫人这个时间早已经用完早膳了,此时她正百无聊的让小丫鬟念书给她听。 看模样老夫人倒是听得挺认真的,但那书她到底听没听进去,只有她自己知道。 许久后,老夫人终于听见院里传来了动静,她当即就从榻上坐起了身。 她还搭着小丫鬟的手,要往外走。 好巧桑拧月几人脚步快一些,就赶在老夫人出门之前,先一步进了屋子。 又是许久时间不见了,老夫人大病过一场,还要给太夫人伺疾,她整个人看着就有些憔悴,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 桑拧月见状心中泛过心疼,此时什么沈廷钧,全被她抛到脑后了。桑拧月就觉得,踏进这道门,似乎也没她想象得那么难。 她心中多了些坦然,给老夫人行过礼后,就拉着老夫人的手絮叨开了:“您是不是太想我了,这些时日都没好好吃饭?我看您比之前可瘦了许多,您这样可不行,不管如何,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饭得好好吃。这话还是您对我说的,如今我也还给您,您以后可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老夫人听她小嘴叭叭的,眉眼都忍不住漾开笑意。就说人的缘分奇妙不奇妙?有些孩子还是她的至亲呢,她也痒养了好几年,可就是没养出这种感情来。反观她和桑拧月,明明这姑娘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可打从看见她第一眼起,老夫人就喜欢她。如今听她对自己关怀备至,老夫人心里可高兴了,就跟喝了瑶池仙酿一样美滋滋的。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我刚听了说书,脑袋都是懵的。你这一进来也不等我缓缓神儿,就给我这么大一串,我可真是眼冒金星,要晕一晕喽。” 桑拧月看着老夫人的作态就忍不住笑:“您老怎么还讹人呢?我那话还不都是为您好,偏您不喜欢听,还埋怨我话多。您若是再嫌弃我招人烦,我以后可不来看您了。” 老夫人闻言就赶紧说:“那个嫌你烦了?你可不能给我扣帽子。你这丫头啊,我如今可算是看明白了。你这嘴巴利索着呢,得了理你是真不饶人。” 老夫人举手投降,桑拧月笑着歪缠着她。 她询问老夫人的身体到底如何了,老夫人就说:“我好着呢,你若不信,我站起来给你走两圈。” “您快坐下吧,我信了还不成?” “就是么。若我身体不好,我能去给太夫人伺疾?放心吧,我一切都好着呢,之前就是因为太担心你了,一个没顶住就躺下了……” 老夫人说起这件事,自己也心有戚戚。她觉得自己还年轻呢,可这身体是真不年轻了。 她觉得自己那时也没多动怒吧,可就是控制不住的,身体就往下倒。这也就是吃药吃的及时,不然怕是要落下后遗症了。 桑拧月闻言,心中更加感慨。她忙和老夫人说,“以后可万万不能意气用事了,身体是您的,若真是坏了,最受罪的还是您。 又说:“街面上那些消息,过了太多人的耳和口,都被传的不像样子了。您若真想知道些什么,寻我来我告诉您就是,您以后可不能听那些以讹传讹的谣言了,那东西多害人啊。” 老夫人哀怨的看着桑拧月:“我倒是想寻你来问个清楚明白,可你这丫头你来么?我请你两次都不见你登门,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么?你这丫头啊,不想成亲就明摆着告诉我,我老婆子即便有给你说媒的心,但我也是讲理的人。你若真不想相看,觉得一个人过着更自在,那咱们不相看就是。何苦你这么躲着我避着我,弄得我跟着大尾巴狼似的。” 桑拧月忍不住噗嗤一笑,“哪有人说自己是狼的?” “那我要不是只伤人的狼,你能对我避之不及?” 桑拧月轻轻笑,不接话了。她不来侯府,确实是在避着某些人,但不是老夫人,而是沈廷钧。不过这些事情不能告诉老夫人,还是烂在她心里好了。 桑拧月就仔细和老夫人说起“藏宝”的事情来,两人说的热乎,也就没注意到,崔嬷嬷和双鲤两人的神情有多哭笑不得。 桑姑娘说不想相看,老夫人就表现的很明事理的样子。还说什么“你若真不想相看,觉得一个人过着更自在,那咱们不相看就是。”听听,这话说的可不比唱的好听?可同样的事情,老夫人你怎么能两样处置呢? 就说侯爷,侯爷都给您说过多少次了,他无意相看,若命中注定要孤身到老,他一个人也挺自在的。 可这话老夫人您能听到耳朵里去么?您觉的你儿子在戳您的心,觉得侯爷在无理取闹。 为此,您可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千方百计算计着侯爷去相亲。 想想您在侯爷的亲事上的执拗,再想想您在桑姑娘身上的开明,如今倒不好说,到底您对亲生的更好,还是对不是亲生的那个更好了。 再说回桑拧月和老夫人,两人如今已经说起了“藏宝”那出戏只是一个局的事儿。 因为屋内大多是可以信任的人,桑拧月带来的素锦和素问在外边候着,有他们两个人插科打诨,足以保证外边守着的小丫鬟听不见这边的动静。而屋内只剩下桑拧月、老夫人、崔嬷嬷和双鲤。 崔嬷嬷和双鲤可是明白人,两人一听这事情背后藏着这么大的算计,登时就明白了,这事儿得把嘴巴闭紧了,不该说的一定不能传出去。 双鲤也想到了昨天桑拧月的欲言又止,她虽然有一瞬间的失落,但更感觉,桑姑娘这样做是明智的。不将这么重大的事情宣之于口,这对谁都有好处。 老夫人听完全程,忍不住的心悸。她一边骂那背后的人:“不知道是那个黑心肝的,这么见不得人好。这种人才坏呢,就该被天打雷劈。” 崔嬷嬷就说:“可惜那人做事谨慎,衙门到如今也没查出究竟是那个人作恶。” 双鲤:“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人既然作恶,肯定不止这一桩。耐心等着吧,他下次铁定会被人逮住的。” 桑拧月一边“嗯嗯嗯”,一边“对对对。” 老夫人看她打马虎眼似的,就忍不住拍了她一巴掌。说她:“你这丫头啊,果然是不和我亲近了。我之前告诉你多少次,遇到棘手的事儿就到侯府来,我来给您撑腰。可这次这多大的事儿啊,都快要了你的命了,你这丫头倒也坐的住。什么都不求我,凡事都自己来。你啊,是和我离了心了。” 这怎么弄得她跟个渣男似的? 桑拧月哭笑不得,就求饶说:“我哪里是和您离心了,我这是觉得事情我能处理的来,所以就不想再麻烦您了。您也不容易的,侯府家大业大,事情也多,您说是万事不管了,可凡事都要操心的。还有三姑娘的亲事,您为此愁的饭都吃不下,我哪里还敢拿我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您?” 好说歹说的,总算将话题转移到沈玉瑶身上。 沈玉瑶也确实愁人。 她已经开始相看的,但至今也没看上什么人。 这是老夫人的老来女,老夫人疼得心肝宝似的。沈玉瑶说不上多出色,但也绝对不逊色给那个闺秀。 她家世好,长相好,虽说学问上拉了后腿,但她娇俏可人,也非常惹人喜欢。 许是因为这样,沈玉瑶眼光非常高。 老夫人挑女婿,已经按照最严格的要求来了。无论是家庭、出身、品性、相貌、前途,也只有每一样都过关,老夫人才能让女儿相看,可每一次都无功而返,沈玉瑶一个都没相中。 提起这件事,老夫人就想起了姑太太。她如今可是知道姑太太的苦了。当时王秀雯这般作、那般作,她还劝姑太太看开点,说秀雯是孩子,何必和孩子一般计较? 当初说的话跟风凉话差不多,如今那话扑到她脸上,就跟在她脸上扇了巴掌似的,弄得老夫人又气又无力。 老夫人正和桑拧月抱怨着沈玉瑶,熟料也就是这个时候,外边小丫鬟来报说:“秀雯姑娘听说太夫人身体不舒坦,特意过来探望太夫人了。” 老夫人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谁,您说那个?谁来探望太夫人了?” “是秀雯姑娘,哎呦,看我这记性,该称呼荀家五夫人才是。” 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秀雯啊。” 说完这句话,老夫人忍不住笑了:“这背后可真不能说人。刚才还说她呢,这会儿她就过来了,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王秀雯很快进了门,她看见桑拧月在老夫人旁边坐着,倒是没感觉意外。毕竟桑拧月的贴身丫鬟就在廊下站着呢,想也知道她今天过来老夫人这边了。不过可真是晦气,好不容易瞅准这个机会,想来和舅母说些话,谁料又有人碍事。 王秀雯给老夫人见了礼,然后平淡的和桑拧月你来我往的寒暄两句,随后王秀雯就在老夫人另一侧落了座,亲热的和老夫人说起话来。 桑拧月看着王秀雯,王秀雯比上一次见时,整个人丰腴了一整圈。这个原因她倒是清楚,王秀雯怀孕了么。 上次老夫人五十大寿时她没来,后来她听沈玉瑶说,是因为怀孕了,但还没满三个月,孕吐的厉害,所以在家养胎。这会儿看着她面色红润的狠,整个人白里透红,气色非常好。而她穿一身桃粉的褙子,褙子是宽松的,倒也看不见腰身粗了没有。不过只从她丰腴的面庞,以及圆润的身材,也能窥见,确实是丰腴了。 王秀雯是来探望太夫人的,和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老夫人便让双鲤带她过去褚玉堂。 桑拧月今天的行程中本也有这一趟,她就和老夫人说:“我也准备了些药材之类的给太夫人,不知道能不能用上,总归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也跟过去看看太夫人吧。” 老夫人想说“不用了”,毕竟太夫人这些年愈发不爱见人了,就连嫡亲的孙儿媳妇,或是曾孙们,她老人家也不爱见,桑拧月过去这一趟全无意义。 但秀雯要去,却拦住拧月不让她去。虽然秀雯是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女,她去探望老人家理所应当,但就这么把拧月拒之门外,总觉得不妥当。 老夫人就说:“既然要去,那就一起去吧。正好今天我还没看过母亲,我就和你们一道走一趟。” 100 太夫人 太夫人居住的褚玉堂,距离老夫人的鹤延堂有些距离。听说这边的院子是太夫人在儿子去逝后搬来的,图的就是一个清净。因而这边虽然有些荒僻,但安安静静的,也确实适合一些老人家居住。 褚玉堂门口只有两个婆子在守着,他们远远的看见老夫人一行人过来,便赶紧过来见了礼,随后说:“侯爷也在里边。” 其实不需要婆子告知,包括桑拧月在内的几人已经猜到了沈廷钧在这里。因为他贴身带着的成毅如今也在外边候着。 内院不是外男待得地方,再联想到成毅和成林素来和沈廷钧形影不离,那沈廷钧就在褚玉堂中,也是很容易就能猜到的事情。 老夫人对此事显然早就知情,她就和桑拧月说:“大郎最有孝心,前几天太夫人身体不舒坦,都是他守夜的。今天许是担心太夫人无聊,才特意请了假在家作陪。” 王秀雯在一旁听着,她幽幽的接了一句,“表哥素来孝顺,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若非如此,当初她也不会企图打动老夫人,以便让老夫人施压,让表哥娶她。可惜,表哥虽然孝顺,但在某些方面却固执的厉害。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任凭她嫁做人妇,他也不会有一点留恋惋惜。 心中这么想着,王秀雯面上就露出怅然的神色。 虽然她嫁给荀家五公子后,日子过的也挺舒坦的——鉴于她有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外家,荀家其余几个妯娌也不会拿捏她,婆婆更是从不让她立规矩。 她的日子似乎挺顺心的,若是她祈求没那么高,想要的没那么多的话。 但她却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而因为之前想的太美,现实又太骨感,她难免丧气。 想当初她志得意满,觉得她嫁过去后,就能好言劝说五公子读书上进,让他考取功名,为她挣来诰命。可实际情况却是,若让五公子上进真就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的事儿,怕是不等她嫁过去,荀侍郎和荀夫人就压着五公子考科举了。 而五公子能一直这么逍遥自在的混着,那自然是有起原因在的。 他当真执拗的厉害,也确实没长那根读书的筋。因而即便她借口怀孕,让他赶紧读书,以后给儿子带来个好出身,硬是哄着劝着他进了书房,可究竟读没读书,又到底读进去多少,王秀雯心知肚明,因此才愈发颓唐。 想想自己一事无成的丈夫,再想想位高权重的表哥,王秀雯心里多少不甘心不如意,最后也只能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心中是认命了的,但在走进褚玉堂的大门时,还是控制不住微微动了动手指,捋顺了自己的鬓发,以图让自己更体面些。 熟料这时候桑拧月恰好伸手来搀扶老夫人,就正好看见了这一幕。王秀雯冷不丁和桑拧月对视上一眼,眸中瞬间闪过狼狈。 桑拧月那眼神清凌凌的,好似看透了她所有的娇作与不安分。她眸光亮的惊人,好似直接看到了她心里。 王秀雯不喜欢桑拧月,更不喜欢她这个洞测人心的眼神,虽然她心中感觉狼狈,感觉羞耻,但她面上还是努力做出傲慢鄙视的模样了,斜睨了桑拧月一眼,便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率先迈过腿,进了褚玉堂大门。 桑拧月有什么好看不起她的,她好歹嫁了个好人家,如今也怀了身孕。她以后的人生即便不会风光到哪里去,但有儿有女,也绝不是桑拧月能比肩的。 看不起她?她配么! 王秀雯走的趾高气扬,桑拧月回首过来,轻声和老夫人说:“这边门槛有些高,您小心点。” 老夫人一边拍着她的手,一边说:“不碍事,我虽然老了,这点门槛还是能迈过去的。” 老夫人迈过门槛,桑拧月跟着抬起头,她看向褚玉堂正房处,结果就见那廊檐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沈廷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中情绪万千,却又一闪而逝。 王秀雯惊“咦”一声,连忙微俯身给他见礼,沈廷钧却只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便快步走到老夫人另一侧,从双鲤手里接过老夫人,问她:“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不是说今天要见人,就不来了?” 这么说着时,沈廷钧似是侧首看了桑拧月一眼。桑拧月察觉到那视线了,便感觉别扭和尴尬。她还有些手足无措,一颗心砰砰直跳,完全不受她控制。 桑拧月不知说什么好,老夫人却将事情经过和沈廷钧说了说。秀雯来探望太夫人了,拧月也有心过来探望老人,几人便一道过来了。 沈廷钧闻言便低声说:“祖母今天比昨天好了许多,如今在佛堂,您怕是要等一等。” “等一等就等一等,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儿。” 这么说着话,老夫人便在沈廷钧和桑拧月的搀扶下进了正屋,王秀雯就在廊檐下站着,她在老夫人上台阶时温柔的提醒她:“舅母您当心点。” 眼神却忍不住看向依旧清冷俊美的表哥,又忍不住斜睨了一眼在老夫人另一侧的桑拧月。 若是不知情的看见这一幕,怕不得以为这是老夫人的一对佳儿佳媳。可实际上呢?哼,桑拧月就一个寡妇,她这辈子还能翻身? 也是不知羞,该避嫌时不避嫌,若说她心中没藏点龌龊,打死她她都不信。 王秀雯自觉看透了桑拧月心中那点小九九,之前被看透内心的狼狈顿时消失无踪。她又恢复志得意满的骄傲姿态,亲热的要给老夫人打帘子。 老夫人哪敢劳累她,就让她快别作妖了,怀着孩子呢,哪敢这么不小心? 王秀雯顿时面红耳赤,捂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不自在的左顾右盼起来。 别管之前她有再多小心思,可有了孩子,什么都没可能了。 王秀雯一时心如死灰,一时又悲怆叹息,表情竟然分不清到底是喜是悲。 进了堂屋,几人就看见靠窗户的一张桌案上,放着一张写了一半的草书。旁边笔墨纸砚俱全,显而易见方才沈廷钧就是在这边习字,是听见外边的动静了,这才舍了笔,去外边迎他们。 几人在花厅这边落了座,花厅旁边有间东厢房,隐隐能听见敲击木鱼和诵经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这就是褚玉堂的小佛堂,太夫人等闲都在这边消磨时光。 几人等了约有一盏茶功夫,太夫人才在丫鬟的搀扶下,慢吞吞的从小佛堂走出来了。 和桑拧月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想象中的太夫人,该是老态龙钟、慈眉善目的模样,毕竟她是老夫人的婆母,年纪肯定不小了,而她又常年礼佛。在她印象中,伺候佛祖的信徒不都是慈眉善目的么? 可实际上的太夫人,老确实是有些老了,毕竟年纪在哪儿搁着,她都是古稀之年的人了。头发全白了,牙齿也落了好几颗。可太夫人全没有慈眉善目的样子,她个子小小的,因为脊背弯曲了,愈发衬得整个人矮小瘦弱,好似连桑拧月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都可以轻易将她抱起来。但太夫人整个人看起来却严肃又不好接触,她眉目间有着深深的纹路,让人看上一眼就知道,这绝对是个不好糊弄的主。 桑拧月和王秀雯连忙给太夫人见了礼,老夫人也说:“您身体才刚好一些,就又去了佛堂。吴大夫之前不是说了,让您好生歇息两天。” 太夫人看看桑拧月,又看看王秀雯,最后视线落在老夫人身上:“歇息不就是让我在床上躺着么?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天都说不准,以后死了多的是躺着的时候,现在趁还活着,还能动,多活动活动是正经。” 老夫人气噎:“您看您这话说的,孩子们都在跟前听着呢。” 太夫人全然不以为意:“人固有一死,这都是或早或晚的事儿,避讳什么?避讳你就不用死了?想什么美事儿呢。” 老夫人和太夫人这对婆媳打官腔,桑拧月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老态龙钟的太夫人。 看着确实老了,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她说话的语气也有些虚,时不时还要喘上一声。但就这气势,说实话是真有些吓人。也怪不得太夫人不爱儿孙们往跟前来,怕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脾性不好,怕孩子们害怕她吧? 桑拧月心中念过这些,就听到太夫人似与她说话:“这个姑娘是哪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桑拧月立马提起了心,赶紧站起来又给老夫人行了个礼,然后自报了家门,说明来意。 太夫人微微颔首,随后便又看向王秀雯。 她似乎真的对桑拧月不在意,只是出于礼貌询问一声罢了。不过即便如此,也让桑拧月挺紧张的,坐回原位后,手心里都攥出一把汗。 太夫人瞅着王秀雯,神态就不善起来:“挺着个肚子你来回跑什么?孩子还小,才刚坐稳胎,你好生待在家养胎是正经,我这边若有事儿自有你表哥他们忙前忙后,暂时还用不到你。” 王秀雯就委屈的说:“娘不在跟前,临走时特意叮嘱我,让我往您跟前跑的勤快些,只当是替她尽孝了。我这都好几个月没来看您了,您这几天身体又不爽利,那我不来看看您,回头娘要是知道了,不得说我啊。” 太夫人就说:“我好好的,用不着你们担心。顾好你自己就是,等我老了死了,过来哭个丧就算是尽孝了。” 这话说的,差点没把王秀雯气哭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家外祖母不同常人,说话经常让人下不来台,又总是气的人心肝疼。 但私下里那么说就是了,如今还有外人在场呢,外祖母就说些死啊活啊哭丧之类的,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搁呢? 王秀雯气的红了眼圈,将帕子拧成一股绳,多想负气说一句,“您要是再这么说话,我下次真就不来看您了”。可她没底气,她还需要仰仗和依靠这个外家,又哪里能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王秀雯自觉在沈廷钧和桑拧月面前丢了脸,气的侧过身不看太夫人。 太夫人却全然没有哄她的意思,只是又和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让她没事儿不要往她这里跑了,她嫌烦。然后连带老夫人、桑拧月、王秀雯,全都给轰了出去。 至此,桑拧月总算摸出点太夫人的脾气,这可真是个祖宗啊。轻不得重不得,反正不管怎么做,总是不对她心意。而且太夫人这嘴也是真不饶人,若是让她每天面对这样一个婆婆,她怕是能折寿三十年。 这么想着,桑拧月就心疼起老夫人。她挽着老夫人的胳膊往外走,手上微微用了些力道。 老夫人像是知晓她想说什么,就轻声和桑拧月说:“太夫人是个好婆婆,以前待我好,待家里几个孩子也好。”至于太夫人是什么时候性情大变的,那还得是从大郎丧父时开始。 大郎的父亲莫名其妙就一病不起了,太夫人丧子,受了刺激,之后就性情大变,变得尖酸起来,也不爱见人了。 她的住处,也搬到了如今的褚玉堂。每天在小佛堂伺候佛祖,外界的事情全不管了。 老夫人说完这些,已经到了褚玉堂门口。老夫人就侧过身对她另一侧的沈廷钧说:“大郎啊,你回去吧。回去继续陪着你祖母,也就只有你在跟前,老太太才不会张口闭口撵人。” 沈廷钧微颔首,说“好”,又说,“等晚些时候我过去陪母亲用膳。” 老夫人呵呵笑:“不用你,今天我要留拧月和秀雯用饭,你还是在这边陪你祖母吧。等晚上你再去陪母亲用膳不迟,咱们亲娘俩,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 沈廷钧的视线从垂着首的桑拧月身上扫过,似乎仔细看了她一眼,又似乎并没有。 他终究还是应下了老夫人的话,然后目送着老夫人一行人远去,随后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又进了褚玉堂。 花厅中,老夫人透过窗户看到孙儿进来,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沈廷钧只当没看见,坐回原位继续喝茶。 老夫人也缓缓的踱步回来,坐到上首的榻上,然后看看一脸讳莫如深的孙儿。 “廷钧啊,你今天有些不对劲。” 沈廷钧不做声,许久后才抬首看向太夫人:“是您想多了。” “不是。”太夫人轻笑起来,“你这孩子啊,一有心思就喜欢用大拇指摩挲茶盏。你这个小毛病我观察许久了,再不会出错的。好孙儿你和祖母说说,是有什么事儿让你烦心了。” 沈廷钧风淡云轻的答:“家事、国事、天下事,每天都有许多事儿提到我的桌案上,若有烦心,应是为此。” “你啊,你是看你祖母老了,说话糊弄我呢。什么家事国事天下事,我看是女人的事还差不多。” 太夫人看着沈廷钧陡然顿住的动作,和他眸中晦涩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 就说么,她老人家火眼金睛,这些小年轻们的情情爱爱,他们自认为瞒的好,可哪里能逃过她老人家的视线? 不过如许也是年纪越活越回去了,廷钧和她带来的那个名叫拧月的姑娘,明明有些眉眼官司,她却至今没发现,果然是十年如一日的天真。 如许就是老夫人的闺名,她娘家姓史,全名叫史如许。可惜随着老夫人年纪越大,长辈们一一逝去,如今能喊她一句“如许”的,也就只剩下娘家兄嫂,再就是太夫人了。 太夫人不管在谁面前,都是有啥说啥,即便在沈廷钧面前说起他母亲,太夫人都不带忌口的。 就听她又道:“这多明显的事儿,偏你娘只做睁眼瞎,什么事儿都看不见。她这性情天真的,可都是你爹和你们这几个好儿子惯出来的。” 说起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太夫人陡然心中一痛。再想想儿子究竟是因何而死,太夫人之前凌厉的气势顿时一收。 就听她颤着声音说:“孙儿啊,你若当真心仪那个姑娘,就不要再和别的姑娘纠纠缠缠的。人这一辈子,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今朝你负了她,它日她若取了你的命,那也是因果报应,你谁也怨不得。” 太夫人又叹:“你娘不像我,我是个性格执拗的,一生又好强。你爹不按我的要求,娶我看中的小姑娘,我就不乐意。可你娘脾性软,又和那姑娘投契,若你真喜欢她,和你娘好好说,你娘会愿意的。” 沈廷钧没辩驳什么,更没告诉老夫人,他确实如同他父亲那样,辜负了一个好姑娘。 她受尽了委屈,可他却因为种种缘故,不能为他张目,不能让陷害她、谋算她的恶人受到应得的下场。 他对她心仪有什么用呢?说动了母亲,让母亲答应他娶她又有什么用?他不能成为她的仰仗,不能让她随性恣意的活,就是真把她娶进家门,她会愿意么? 她如今应该对他失望透顶,再不想理会他了吧。 * 桑拧月原以为,今天顶多在武安侯府待一个上午,最迟用过午膳后也会回去桑宅。可实际情况却是,她直到半下午,才被老夫人放了出来,得以归家。 对此,素锦很有话说:“老夫人还是最喜欢您。”最起码在王秀雯提出离开时,老夫人都没诚心挽留,而自家姑娘一说离开,老夫人就不乐意了。几次三番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待了没一会儿就要离开,可见是真不稀罕她老婆子。 也是因此,姑娘不得不一留再留,眼瞅着都到半下午了,老夫人中间没午休,实在是熬不住了,这才不得不给她放了行。 桑拧月听见素锦如此说,心中也忍不住笑。人跟人之间应该确实是讲究点缘分的,虽然她跟沈廷钧之间没缘分,但和老夫人处的确实不错。 冷不丁想起沈廷钧,桑拧月心脏再次不受控制的漏跳一拍。 她刚刚走到拐角的凉亭处时,远远的看见沈廷钧从太夫人的院子那边走过来。两人距离太远,她并没有看清楚他面上的神色,便转过头跟着双鲤出了门。 赶紧把沈廷钧抛到脑后,桑拧月生硬的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她问素锦:“这个时间,清儿应该还没一下课吧?” “那肯定没有,不过也快了。姑娘是想去私塾接少爷回家么?若是,我就让李叔拐个弯,咱们从私塾那边过。” 桑拧月说:“对,过去接清儿一道回家。” 她记得清儿说过,那附近有一家小食做的不错,只是那小食趁热吃最好,过了那股子热乎劲儿就没那么惊艳好吃了,因此清儿不止一次邀请姐姐去现场吃小食。 桑拧月以前没多贪吃,即便现在她也不贪吃,但是她今天脑中突然泛起一个灵光,觉得这是不是弟弟在变相的邀请她去接他放学?不管是不是吧,反正现在时间合适,绕路过去也不远,倒是不妨接弟弟一次。 熟料,本是心血来潮的一个举动,竟然让桑拧月窥破了那么大一个秘密。 桑拧月看着眼前对弟弟冷嘲热讽的两个少年,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自己头脑发蒙,人都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她不顾素锦的阻拦,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然后在弟弟和另外两个少年讶异又忐忑的视线中,走到他们跟前问:“或许是我听错了,或许是我误解了什么,总之若可以,还请两位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什么叫“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什么叫“若你们家安安分分的,若你们姐弟俩与人为善,背后没有些鬼蜮伎俩,怎么所有恶人恶事都会找上你们?” 什么叫“我原以为你虽出身贫寒,却与人为善,心思阔朗,实乃可以结交的好友。熟料你竟是如此心思阴暗狭小的一个人,是我之前错看了你。” 什么叫“连夫子都对你冷眼相向,可见你的品性确实有瑕,我们以后再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往来。” 桑拧月之前一直以为弟弟在郑夫子的私塾过的很好,毕竟弟弟一开始好些天,确实每次回家都眉开眼笑,还不止一次高兴的对他说,“果然还是有人一起学习玩耍好”“郑夫子教的好,他学问好,脾性好,姐姐给我选了郑夫子,可真是选对了。” 更有甚者,有一段时间弟弟还结交了许多朋友,他们一起留堂,一起打闹,一起跑到街面上,给即将参加春闱的师兄们打探劲敌。 他们不是处的很好么?弟弟为此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人也变得特别野,可如今再看他们和弟弟说话时嫌弃鄙夷的语气,听他们话语中郑夫子对弟弟的排斥不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事情究竟是何时发生的? 桑拧月不理解,她心中悲痛万分。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之前弟弟脸上,偶尔会出现的落寞神态,终于意识到,或许早在那时,弟弟就在私塾中过的不愉快了。可这个傻小子,他竟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告诉她。 桑拧月控制不住红了眼圈,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弟弟或许会被人排斥,被人孤立,被人厌恶,而她却每每都催着弟弟不要逃学,每天都要早些来学校,她就痛苦万分。她恨不能回到过去,给那个粗心大意的自己两巴掌。 桑拧月的表情太痛苦了,她的眼泪也控制不住的,终于从眼眶里跑了出来。 边上两个穿着打扮富贵的少年,本就被桑拧月突然冒出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再被她质问,看着她流泪哭泣,他们似乎觉得自己过分了,两人都慌张无措起来。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两个男孩子心虚窘迫,更担心这些事情会闹得众人皆知,损坏了他们的名声,因而仓促之下匆匆的给桑拧月行了个礼,随后拿起自己的书袋,掉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桑拧月想拦住他们,她都伸出手了,可她的手却被清儿抓到了掌心中。 清儿声音哑哑的,透着无尽的心虚与担忧。 他怯怯的看着姐姐,小声说:“姐姐,我没事儿的,这事儿我们回家说行么?” 桑拧月看看弟弟谨小慎微的模样,看着他惶恐不安的表情,再看看还有几个学生躲在私塾的门后偷偷摸摸的看着这边动静。 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可郑夫子以及私塾的助教至今也没出来一个人,没人给她一个说法,没人觉得应该对她解释什么,桑拧月心灰意冷,拉着弟弟的手就上了马车。 等从马车上下来,到了桑宅,下人们看着出门时高高兴兴的姑娘和少爷,可此时姑娘面若霜寒,少爷则一副做错事的小可怜模样,慢吞吞的跟在姐姐身后走。 这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于是,本来还热热闹闹的桑宅,顿时就冷清下来。 下人们俱都闭口不再说话,不过他们却和素锦素问,以及李叔和竹叶打起了眉眼官司。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时一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个面染怒气,气的眼圈都红了,这到底是是回事儿啊? 唯有竹枝,他吃惊了一瞬,随后心中有所悟,不由懊恼的拍拍脑袋。 指定是少爷在私塾被排斥的事情被姑娘发现了,姑娘心疼又生气,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场面。 这件事怎么说呢,说到底还不是怪他? 若昨天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瞬间,他没有迟疑,直接把事情告知侯爷,指不定现在这件事情已经被侯爷低调的解决了,又哪里会恰好被姑娘撞破,惹下这么一出事情来? 竹枝本来计划今天去侯府一趟的,只是侯爷白天都在衙门忙碌,他就想着等傍晚时再过去。熟料,计划没有变化快,这件事到底是捅到了姑娘面前。 那现在问题来了,事已至此,他还有告知侯爷的必要么? 想了又想,竹枝还是打算趁乱出去一趟,将这事儿通知侯爷。 不管怎么说,他的命是侯爷给的,效忠新主子的同时也要效忠侯爷。况且侯爷一向是站在姑娘和少爷的角度考虑问题的,侯爷不会做对姑娘和少爷不利的事儿,那这事儿告知侯爷也没什么妨碍。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才和侯爷说这件事,到底晚不晚? 没人注意到竹枝悄默默溜出去了,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会悄无声息的给竹枝打掩护。毕竟他们都是侯爷的人,竹枝要做什么他们心里有数。 不说这边几个下人的鬼祟行为,只说回到花厅,桑拧月指了个座位让弟弟坐,随后才强做冷静的质问他,“这事情到底是从何时发生的?他们又为何排斥厌恶你?郑夫子又为何不喜你?你不要瞒着我,一个个给我说清楚。” 清儿不安的看着姐姐,绞着指头说:“姐姐,这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说的必要了吧?总归,总归我在这个私塾不开心,我们换个私塾就是。过去的事情也没必要穷根究底了,毕竟说出来也挺没意思的,你说对不对姐姐?” 桑拧月冷笑一声,“桑清月,事到如今,你还给我打马虎眼,你还想瞒着我?” “我,我没想到瞒着姐姐。我真就觉得,既然都是些不高兴的事儿,我又何必说出来,让姐姐跟着不开心。咱们一切向前看,这不好么?” “不好!”桑拧月回的斩钉截铁,她指着弟弟说:“今天这件事情你不跟我交代清楚,咱们俩都别休息了。我倒是想听听,你究竟瞒着我什么事儿。你不说是不是?行,把竹叶叫进来。” 清儿实在不想说,但是姐姐要喊竹叶进来,清儿被吓了一跳,赶紧道:“我说,我说,姐姐别喊竹叶了。” 清儿这话一说出来,却陡然看见姐姐红着眼圈,眼泪不知何时从姐姐眼眶里跑了出来,他顿时慌了神,其余也顾不上了,只能一边狼狈的哄着姐姐,一边无助的说:“姐姐别哭了,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姐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只求你快别哭了。” (本章完) 101 私塾事了 这句话说出口,似乎心里就被打开了一道闸门,一切之前一直被清儿藏着的东西,终于被他说了出来。 而从清儿口中,桑拧月得知,那些人开始排斥清儿,最早竟然是从那场打架之后开始的。 那场打架? 桑拧月心中一激灵,想起了什么,“是你被王宏远和王宏才摁住打那次,是那一次对不对?” 清儿咬着牙说:“对。” 在那次打斗之前,他和私塾的同窗的处的非常不错。大家私底下以兄弟相称,甚至还互相通报了出生年月,论起了长幼兄弟。 可自从那场打斗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当时好几个同窗为了救他受了伤,虽然事后姐姐及时让素心姐姐送了厚礼过去,但疙瘩还是存在了。 桑拧月听了弟弟如此一说,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也是她疏忽了,忘记了这些天子骄子根本不是普通的私塾学生那么简单。 他们的身份虽然不足以让他们进国子监,但他们住在东城,家里普遍有人为官。就问在这种情况下,自家孩子为了救别人的孩子受了伤,家长会不痛心,会不厌恶那个惹事的学生么?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家长是理智的。即便他们心中明知,事情其实和清儿没什么关系,他也是受害者。但所有事情都因他而起,王宏远和王宏才是认出了他,才拼命的打他,然后又牵连了其余学生。 若是他们的家境好也罢了,若是他们家中有高官也罢了,那些家长即便心中有不满,但也会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可桑家没有别人的亲眷,姐弟俩就是普通的寡妇和稚子。 自家孩子为了救一个无钱无势的孩子受了伤,换做那个家长会心气平和? 他们没有在当天找上门来,已经是他们的好涵养了。但要指望他们会在自家孩子跟前说什么好话,或是鼓励孩子以后和清儿相交,那根本不可能。他们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将孩子训斥一顿,然后极力阻止他们和这种招祸的学生一块玩。 事实也确实就如桑拧月想的那样。 那些来帮衬清儿的同窗,虽然身上没有大伤,但因为王宏远和王宏才跟恶狗似的逮着人就咬,他们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肉眼可见的有许多伤口。 这些学生能倍家人送来郑夫子的私塾,可见家里人对他们都是看重的,对他们的前途更是看好的。结果就因为帮同窗打架,把自己脸都打花了,这岂能得了? 这也就是自家小厮拉扯的及时,不然孩子被毁了容,以后还怎么科举出仕,怎么入朝为官? 清儿的那些同窗们,初时对家人们的絮叨都有些不以为然。他们小孩儿家家,不觉得帮同窗打架有什么不对。他们有侠义心,有稚子之心,他们觉得在别人有难时出手相助,这理所应当。可当被家人说教,说“若是毁了容后会如何如何”,孩子们都被吓得面无血色,都后悔和后怕起来。 也是因为有了这后悔和后怕,之后家长们让他们不要和清儿接触,说他招祸,他们也硬着头皮听了。 他们就是从那时和清儿疏远起来的,但一开始只是疏远,且因为这疏远是由自己这方面发出的,那些同窗还有些心虚。 但之后不知怎么弄的,事情逐渐升级,清儿渐渐被排斥,被抵触。 及至“桑家藏宝”的事情走漏,桑家在北城鬼宅中的书籍被大量焚烧,这让双方的矛盾达到顶峰。 一方面,同窗们觉得桑家肯定还有比衙门中的藏书更好的书籍,清儿若把他们当好友,就应该拿出来一同分享,让他们也考个状元当当。 对此清儿自然是不认的,只说是家中的书籍全都搬到北城去了。熟料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那宅子没多久就失窃。且歹徒恶毒,无意中将书籍点燃,竟不想着灭火,而是先想着逃走。 所以不是他不顾念同窗情分,而是家中真的没有藏书了,书籍真的真的都在火灾中化为灰烬了。 清儿说的情真意切,可这些同窗根本不信。不仅他们不信,就连他们的家人,都觉得这事情不可能是真的。都说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风险要均摊。这个道理是人都知道,桑家姐弟不会不知。所以若说他们倒霉,放在某一处的藏书被人发现这有可能,可若是说他们家祖传的书,全都放在那鬼宅中,别的地方一本没有,这是骗傻子呢,这根本就是没把他们当成同窗看待,才会对他们这么吝啬,这么愚弄。说到底,不过就是桑清月心机深沉,他不想增加几个对手,不想让大家也中状元罢了。 事关自己的利益,那些同窗那个能冷静?况且他们也觉得家人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就越发厌恶清儿,越发觉得他这人心机深沉,只会弄虚作假,实在是小人行径,不可结交。 清儿三言两语将该说的说了,尽管他已经尽量减少同窗的恶毒与蛮不讲理,尽量将事情说的轻描淡写。可桑拧月只要一想起,弟弟就是在那种对他充满恶意的环境中呆了这么些日子,她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掐着自己的脖子,摸着自己的喉咙方向,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素问见状赶紧走过来,一边按压着桑拧月身上的某些穴位,一边轻声劝着说:“姑娘放平心态,不要一直绷着精神。放轻松,放轻松。” 清儿看到这一幕,吓得人都麻木了,他一下子扑过来,哭着喊了两声“姐姐”“姐姐”。 桑拧月终于缓过这口气,面色终于好转许多。她就着素问的手喝了一杯茶,稍后又缓了缓精神,直到双手不再颤抖,她才伸手拉起弟弟:“我还好,你不要怕,坐到你的位置上去。” 清儿便又怯怯的坐回了他的位置上。 桑拧月问:“你发生这么大的事儿,竹叶和竹青不可能不知道。之前我还特意叮嘱他们,若发现你有什么不妥当,立即回家告诉我,可到如今为止,他们也没有和我说什么。你说,是不是你威逼他们,不让他们告诉我实情的?” 清儿咬着牙,应了口,“是。” 桑拧月又气上来了,回头找鸡毛掸子。清儿就连忙求饶:“姐姐,你别生气,我错了,我不想你担心我么。姐姐你饶了我这一次,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好,你是我亲弟弟,我放过你这一次,我不生你的气。但竹叶和竹青他们阴奉阳违,我这次非罚他们一顿不可。” 清儿闻言简直比自己要遭难还害怕。 怎么能打竹叶和竹青呢?他们倒是想告知姐姐实情,可他以死相逼,还说如果他们敢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他以后就再也不让他们俩跟着了。竹叶和竹青以前过惯了苦日子,饥一顿饱一顿活的没点人样,如今好不容易过的好了,谁还愿意回到从前?再来他们不顾及自己的荣辱,还真能不顾及他的小命么? 两人没别的办法,只能装聋作哑。可他们替他保守了秘密,他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清儿就说:“姐姐饶了他们吧,他们是听了我的话,才不敢告诉姐姐的。姐姐若是这次罚了他们,那我的话在他们心中再无一点威信,他们以后谁还会真心待我?姐姐,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敢有任何事情欺瞒姐姐,姐姐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他们吧。” 桑拧月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惩罚竹叶和竹青,不过是让弟弟不敢再欺瞒她罢了。如今达成目的,桑拧月自然不再纠缠。不过她还是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让清儿知道这真是最后一次了,同样也让稍后会听到这段话的竹叶和竹青明白,真心为主子办事,主子是真的会舍命袒护你的。他们护着清儿就护对了,以后谁护着主子,谁就有好处拿。 想过这件事情,桑拧月又平静的问清儿,“同窗们排挤你的因由你说清楚了,那郑夫子呢,郑夫子又是如何不喜你的?” 清儿闻言面色整个僵硬住了,她怕姐姐再受不住刺激,可桑拧月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说:“我能受得住,你只管说你的。清儿,姐姐没想到我的一番好意会害你至此,如今你就告诉姐姐实情,让我心中少些焦灼吧。” “好……我都告诉姐姐,姐姐别急,听我慢慢说。” 郑夫子其人其实非常正派,他教书育人也确实很有一手,也因此虽然在科举上不利,没能出仕为官,但这几十年来他也培养了无数学生,可以称得上是一句“桃李满天下”。 郑夫子学问好,脾性也不错,但有一点,便是他性格固执,若是认准了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郑夫子一开始对清儿是很喜欢的,觉得这个学生有灵性,一点就通,着实是个好苗子,以后指定能科举出仕,光耀他的门楣。 可自从藏宝案案发,书籍被焚烧的消息传到了郑夫子的耳朵里后。郑夫子倒是没有和学生们一样,固执的认为桑家还有别的存书——其实有没有别的存书这无所谓,别人家的东西,他不会觊觎,他活了半辈子,不会做这么没脸没皮的事儿。 可桑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鬼宅的书被焚毁了。他们不该拿书籍涉险,更不该用这些书籍未卜的未来,去换取他们姐弟俩平静的生活。 是啊,郑夫子人老成精,他对鬼宅书籍被焚烧一事别有一番看法。 在他老人家看来,这就是一个局,是桑家姐弟为了过安稳的日子,所以选择将这些“烫手山芋”给丢出去,以便给众人一个“桑家藏书俱毁,桑家藏宝至此不存在世间”的错觉。 桑家姐弟想过安稳日子,这件事郑夫子很能体谅。但你选择这种方法,这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这未免太无情无耻了。 书籍啊,这都是老祖宗传承至今的财富。更何况那些书籍还都是家中祖辈用心血和汗水换来的。桑家姐弟却全然不知道珍惜,直接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郑夫子看透这事情是个局,可他没想到,所烧的书籍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书籍,里边很大一部分新书,一部分上不了台面的书籍,只有最外边四个箱子中,装的才是让人追捧的“状元书”。 但不管如何吧,对于郑夫子来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书籍被焚毁。而桑家姐弟品性坏透了,这如何让老人家喜欢的起来? 郑夫子心存怒意,在学堂上当众发了雷霆,还因为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将清儿训斥了足足一个上午。 大家都是眼明心亮之人,谁还不知道桑拧月是被郑夫子迁怒上了?郑夫子不喜他,他们也不喜他,清儿在学堂的日子可不就更难过起来? 清儿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了,说完后,他忐忑的看着姐姐道:“我知道这事情事关重大,所以郑夫子训斥我时,我也没敢回嘴。”更没敢告知郑夫子真相,毕竟学堂人多眼杂,说不准郑夫子知道后,同窗门下一刻就知道了,继而满城皆知,那他们姐弟俩耗费这么大人力物力财力,设置这么一个局还有什么意义? 清儿如此说,桑拧月就沉默起来。 她知道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局。 清儿若是告知郑夫子实情,事情就有暴露的风险;可若是不告诉郑夫子实情,想想吧,当你的夫子对你有了偏见,你在这个私塾还能待得下去么? 桑拧月就问清儿:“这事情你想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清儿轻笑:“姐姐,我不是已经处置过了么。就这样吧,谁也别告诉,尽量减少知情人的范围,这才是保全我们姐弟的万全之策。” “好,我知道了。”这话桑拧月说的云淡风轻,可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中,却抑制不住的再次涌上水汽。 她说:“清儿,你大了,你做了这个决定,我想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我又不傻,我当然知道了。”清儿尽可能轻松的说,“不就是不能继续在郑夫子的私塾待,要换个私塾么。这可以啊,本来我也很厌烦我那些同窗了,他们……算了,不说也罢。” 人都说欲壑难填,若是他真的给同窗看了桑家的藏书,但那又如何呢?看过了这本,他们会想着,桑家肯定还有更好的。桑清月指定把最好的留给他自己了。 他们想要更好的,想要能让自己中状元的,想让能确保自己中状元的,所以,他们会一而再的问清儿索求。而只要他有一次不满足他们的欲.望,他们就会有各种欲加之辞冠在他头上,那这又是何必呢? 清儿说:“同窗一场,他们之前救过我。虽然之后因为种种缘故,我们不再相交,但我还是把在衙门中存着的书籍,每本都备份过后给了他们一份。这就解了我们的这段缘分了,至于更多的,我给不了了。姐姐,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我再也不去郑夫子的私塾了。” 桑拧月哽咽的应了一声:“好”。 姐弟两敲定了此事,可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解决,打头一件事就是,“既然不去郑夫子的私塾,你心中可有别的想去的地方?你说出个名号来,姐姐考察过后,咱们一起做决定。” 清儿哀嚎一声,“不是吧姐姐,我才刚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还没歇上一晚呢,你就要逼我往另一个火坑里跳,姐姐啊姐姐,你可是我的亲姐姐。” “正是因为我是你的亲姐姐,才这么忧心你的学习。换做我是你的继姐,我管你是上学还是在家睡大觉。” 清儿闻言就挠挠头,“那我现在也不知道,这附近其余私塾怎么样,我总得打听打听吧。姐姐你别逼我,先让我歇两天,我再忙这事儿。” 桑拧月一颗慈姐心肠顿时消失无踪,她上手揪住弟弟的耳朵:“还想歇上两天?你怎么不说歇上两年呢?大好的时光你不读书,你说你想做什么?走,你到父母的牌位前说说去,让爹娘也知道知道你的志向。” 清儿赶紧求饶。 哪有姐姐这么办事的?怎么还能把这种事情说给爹娘听呢?这不擎等着爹娘晚上入梦来骂他个狗血淋头么? 清儿求饶再求饶,桑拧月总算饶过他。但弟弟的话也在理,郑夫子的私塾已经踩了坑,那下一个私塾就更该用心找。这肯定会耗费不短的时间,那这段时间就让弟弟在家歇着么? 桑拧月想到一个主意,就说:“你这段时间先跟着丁举人学习吧。” “丁举人?”清儿一脸不敢置信:“姐姐让我跑到南城去?” 丁举人就在崇文书斋坐馆。 书斋那边,前边是个铺子,后边是个院子。院子不大不小,教授十多个学生是足够的。可熟料那大好消息一放出来,来报名的学生足有百十个,那这地方不够用了。于是,又高价买下隔壁的宅子打通。那地方宽敞,多清儿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桑拧月:“丁举人是举人,教授你这个连童子试都没参加过的小孩儿尽够了。” “可丁举人不是只教授那边小孩儿识字练字?我这如今都快学完‘四书’了,我和他们学的东西不一样,那丁举人不得分开两边授课,这不得耽搁丁举人时间,耗费他的精力么?” “没关系,我会多给丁举人一份束脩,想来丁举人是愿意挣这份银子的。” 清儿无语凝噎的看着姐姐,怎么可以这么操作呢?他们如今住的地方可是东城,东城距离南城大老远了,就是做马车过去,都得大半个时辰。那他每天早起要多早就起身,才能赶上丁举人的第一堂课?姐姐是魔鬼么,姐姐怎么可以对他这么严格?她都不考虑考虑他刚经历了那么大的惨痛,他也有心理创伤,也是需要时间疗伤的么? 清儿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桑拧月听见了,就有些啼笑皆非。“我看你活蹦乱跳的,一点不像是受了心理创伤的样子。再来,你去了南城,那边私塾算是咱们自家创办的,那个不长眼的敢排挤你?若真有这样的人,回头你告诉姐姐,姐姐给你主持公道。” 桑拧月把什么都说尽了,那清儿能如何呢?他再不情愿,再不愿意入学,最后还是不得不顶着姐姐殷切的视线,同意了姐姐的安排,准备从明天起,就去南城借读。 不过,明天就去么? 桑拧月考虑了下说:“还是后天吧,明天姐姐陪你去郑夫子哪里,去给郑夫子辞别。” 不管怎么说,郑夫子总归教导了弟弟一场,一言不说就给弟弟转学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这世道最讲究一个尊师重道,虽然郑夫子此前做事不妥,把弟弟伤的不轻,她为此也心有怨言。但大面上的事情,该做的还得做,不然留下话柄,以后影响了弟弟的前程那就不美了。 清儿闻言,还没来得及高兴了,又颓丧起来。 比起去郑夫子的私塾,他还不如明天一早去南城呢。不过姐姐的话也有道理,郑夫子教导他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应该辞别一场,了断他们段缘分。 * 第二天,姐弟两人赶早去了郑夫子的私塾。 因为早起会有半个时辰的早读,一般这个时候,郑夫子会亲自盯着学生们读书。但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也可以走开。 若是等到中午和下午,那就不行了,郑夫子忙得很,全天有课,即便他们过去,郑夫子都不一定有时间见他们。 姐弟俩过去后说明来意,自有助教赶紧进了教室去寻郑夫子了。 稍后郑夫子从教室中走出来,在自家院子中见了姐弟俩。 桑拧月没说详细事情,只说弟弟在这边不适应,准备给他转学到别处去。 郑夫子面上晦暗莫名。 他沉默了许久,随后才后退两步给姐弟俩揖了一礼。是长揖到底那种,非常诚恳,非常用心的在道歉了。 桑拧月赶紧往一边侧身,清儿则连忙扶起郑夫子,连声说:“使不得。” 郑夫子却愧疚道:“这是老夫欠你们的。” 一切都在不言中。 郑夫子已经意识到之前在课堂上刁难清儿做的不妥,即便他至今都对这姐弟俩焚烧避难的做法颇有微词,但他们既然如此做了,肯定就是被逼上绝路,再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求生而已,为了活命,书籍被抛弃似乎也情有可原。 郑夫子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话,可最终,他也只是叹口气,沧桑道:“罢了,其余别的老夫也不说了。终归是老夫负了你这个学生,你在这私塾过的不痛快,那就到别处去好了。” 又言辞恳切的说:“这京城中诸多私塾,大多老夫都认识,你若想去哪家,我可出一封介绍信,也可让你们姐弟俩少走些弯路。” 姐俩两人都诚心表达了感谢,然后对着郑夫子行了一礼,随后又接过了助教硬退过来的学费,这便离了私塾。 这次一走,以后他们再不会来这里了。 姐弟俩结伴往外走时,看见有几个学生透过教室透明的玻璃窗,在往这边看。他们附近的同窗似乎知晓了什么,也都趴到了他们头上看稀奇。 清儿没说什么,面色也没什么变化,跟着姐姐一道往外走。 可在即将走出郑夫子的私塾时,清儿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教室。再回首时他眼圈都红了,显然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就这般与这些同窗别离,他心中也不好受。 桑拧月就说:“人生就是一段旅程,你总会结识不同的人,看不同的风景。如今你和他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可你和别人的缘分正待开始。前边风景正好,清儿难道不期待么?” 清儿抹了一把眼角,笑着说了声:“期待。” 好也罢,歹也罢,欢乐也罢,痛苦也罢,至今就到此为止吧。 就像他之前和姐姐说的那样,这些同窗排挤他,刁难他,但他至今都记得,当他被王宏远和王宏才压在地上打时,当他无助又无力的反抗,心中充斥着惶恐和惧怕时,是这些同窗,是他们不顾一切的扑上来,和王宏远他们厮打成一团,是他们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机会。 如今他也给出了回报,他们就此两清吧。 姐弟俩就此回到了桑宅,桑拧月去练字静心了,清儿则回了他自己的院子,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姐姐说了,眼瞅着入夏了,夏季多暴雨,而南城距离东城又太远。若是天气原因,他不得不在南城落脚,那就先歇在哪里。 反正那边住着哑叔,还住着丁举人,他们都是可靠的人,有他们看着他,她并不担心。 清儿一边收拾着明天要带去的东西,一边念叨:“我就不信少了我在家,姐姐会不寂寞?我就不信,姐姐会不想我。” 正这么嘀咕时,清儿突然听到房门被敲响了两下。他漫不经心的说:“谁啊,直接进来吧。” 进来的是竹枝,竹枝就说:“少爷,侯爷知道了您在私塾经历的事儿了,侯爷那边有个好去处,只问您想不想去。” “好去处?”清儿首先想到了国子监,但国子监那是说进就进的?在那边入学的学生全都是皇亲国戚和名门望族,以及朝臣勋贵家的子嗣。武安侯府中,二爷沈廷祎的那对双胞胎儿子就在国子监读书。不过那合情合理,毕竟侯府出身,国子监还是进的了的。 但他进国子监,他凭什么啊?就凭他和侯爷亲厚,能得到侯爷的另眼相看么? 清儿自嘲一声,忍不住笑了。不管能不能进,反正他是不会进的。 在郑夫子这里读书,他都能感受到阶级歧视——别看其中的同窗们家中的长辈们官职都不高,但交恶后,他那些同窗们架子可是摆的高高的。 连这些小官员家的子嗣都这么难打交道,那国子监中的天子骄子,看到自己这个混进去的小子,还不跟看臭虫似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能待的圈子,不能硬往里边凑。 不过侯爷做事一向有分寸,想来也不会给他介绍到国子监去。那还能是哪里? 清儿起了好奇心,就问竹枝,可竹枝也不知情。 就听竹枝说,“侯爷只交代了这么一句,就没下文了。不过侯爷知道您明天能离家,就邀您明天下学后,在酒楼一聚。聚会的地方侯爷说您清楚,就不用属下再和您说一遍了。” 清儿一边想,侯爷安排的可真周到。知道他今天不好出去,就安排了明天见面。这安排倒是很妥帖。只是,什么聚会的地方,他怎么会知道呢? 清儿想不出个所以然,却忽然,他脑中泛过灵光,陡然想起上次从京兆尹衙门出来后,那次他和侯爷一道用膳,就说了他和姐姐听墙角那个酒楼菜肴还不错。而那条路,可不就在从南城回东城的路边么,指定是哪里无疑了。 清儿暗赞一声,自己果然聪明。 可晚上躺到床上后,清儿不知想到什么,又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竹叶听见动静就问:“主子您怎么了?可是要起夜?” “不是,我想事情呢,你别打扰我,回房歇息去。” 竹叶应了“好”,可并没有走。 他可是感激坏了,少爷被欺负的事情暴露,原以为姑娘指定要惩罚他和竹青的,熟料少爷硬着头皮替他们俩求情,硬是磨得姑娘心软,这才饶过他俩一命。 竹叶和竹青为此感激涕零,恨不能立马舍身相报。所以,别说是守夜了,立马赴汤蹈火为主子去死他们都愿意。 摊上这样的主子,是他们的福气啊。 不说竹叶如何,却说清儿躺在床上来回翻滚,忍不住想了又想:侯爷对他是不是好的太过分了?若不是长相对不上,年纪也差了那么两岁,不然他都要怀疑侯爷是他失散的亲兄长了! (本章完) 102 应天书院 清儿第二日回到家时,天色都黑了。 桑拧月知道南城到东城距离远,弟弟来回一趟肯定要耗费许多功夫,但是她没想到弟弟回家会这么晚。 她忍不住就问清儿:“丁夫子今天给你授课多长时间,你下午是什么时候下课的?” 清儿没仔细回应这个问题,只是说:“丁夫子知道我还要回家,挺早就让我下课了。只是,这不是我在路过悦来酒楼的时候,碰到侯爷下衙后正好去那边会友,侯爷看见我就让我进去跟着坐了坐。” 悦来酒楼就是他们姐弟俩之前听墙角的那个酒楼,酒楼的菜肴味道不错,分量也实在,就是有一点不好,上菜很慢。 但是,今天这菜上的可一点都不慢。 清儿嘀咕:“还是看人下菜碟,他们看见侯爷后可积极了。因为侯爷要见的人一时半会还没来,我和侯爷就坐着喝茶。结果茶水上的可快了,几乎是刚暖热的凳子,他们就把上好的茶水送过来。而且那东家可热情了,亲自过来寒暄。姐姐,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啊。” 清儿看不清姐姐的面色,他拿着湿毛巾囫囵往脸上摸了两把,感觉身上的黏腻感去了不少,才又继续道:“不过我去这一趟,那东家都认识我了,以后我再和姐姐过去吃饭,他们指定不会上菜上许久了。” 话落音,清儿意识到姐姐这会儿好沉默,就讶异的看过来,“姐姐你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听到了。不过我们无权无势,被人慢待我们也可以理解。真要是想让别人高看你一眼,还是要凭自己的本事。只仰仗着他人的威严,这不能长久。” “我也是这么想的的姐姐,所以我决定明年先考个童子试试试。” 桑拧月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愕然道:“童子试?你现在有那个水准么,就要考童子试?” “差不多吧。”清儿挠挠脑袋嘿嘿笑,“侯爷今天考教了我的学问,他说我现在还差点火候,不过等明年童子试的时候,我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不出大问题,应该会通过的。” 桑拧月又不说话了,清儿再次起了狐疑之心,不由仔细的打量着姐姐。却谁料桑拧月此时也正好看着他,清儿心虚了一瞬。桑拧月没说什么,只道是:“有什么事儿稍后再说,我们先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清儿却绷不住嘴,因为侯爷今天和他说的那件事让他太振奋了,他怎么忍也忍不到饭后,所以一边吃饭一边就和桑拧月说了。 沈廷钧昨天让竹枝传话,说要给清儿安排个好去处。那个去处也当真很好,就是京郊的应天书院。 京城的应天书院是大秦四大书院之一,里边的山长是皇叔,夫子多是已致仕的朝廷官员,或是当朝大儒。可以说,这边的教育水平,也就仅次于国子监。但国子监只有皇亲国戚和朝臣勋贵家的子嗣才可进入就学,相比之下,应天书院的招生范围要稍微宽松一些。 桑拧月听到沈廷钧的名字还是会心跳过快,但事涉清儿的前程,桑拧月也不得不打起了精神听。 应天书院她自然也是听过这个名讳的,这是京城附近首屈一指的书院,就是在整个大秦北部,应天书院都是赫赫有名的书院,是书生学子们入学的首选。 当初王文举,也就是她的前夫有心进入应天书院就读。但当时王主簿还不是个主簿,只是蔚县的一个小吏员,要把儿子送到应天书院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反倒是南边的青阳书院,同样也属于四大书院之列,名气虽比不上应天书院,却因为这书院就在老家徽州,而王家在徽州的乡性很不错,加上又有些德高望重的乡绅们作保,这才成功将王文举送到了青阳书院中。 也是因为进入青阳书院很不容易,而且里边天赋卓绝之辈繁多,王文举的天赋在其中不过一般,所以他很是刻苦读书。即便是同学们回家探亲,他等闲也不回来。不是不想回,而是压力太大,只有见缝插针努力读书,才能勉强保持住“优秀”。 不说王文举,只说应天书院这四个字一出来,桑拧月狠狠心动了一把。 不仅是因为里边学规严格,教授的夫子都是大儒或是已致仕的官员。他们的学问本事毋庸置疑,若是有他们指点,弟弟可以少走多少弯路……再就是里边除了教授正常的科举用书和科举技巧,还传授君子六艺;还有武师傅,每十天有两节武术课。 早先还在蔷薇苑住着时,桑拧月就有心给弟弟请个武师傅锻炼一下,可那时寄人篱下,请武师傅很不方便。及至搬到了桑宅,清儿每天的课业又很繁忙,加上没人陪练他自己锻炼的心思也淡了,所以如今清儿还是个小菜鸡。 可若是他早早锻炼起来,也不会在被王宏远和王宏才合力围殴时毫无反击之力,最后弄得同窗们一拥而上,被伤了面皮……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闹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桑拧月脑子疯狂运转起来,清儿则在用心劝服姐姐送她去书院。他的理由也非常充分,“书院的夫子们博学,跟着他们我能学好多东西。书院的学生虽然有权贵人家出身的小公子,但也有商贾家中的子嗣,有利于我拓展人脉。”桑家的家庭条件在其中数不到高,但诗书传家怎么也比善贾出身好听。也就是说,他若是入学,就属于中不溜那一段,虽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听着就很安全。 若是之前,清儿肯定不舍得离开家去书院。毕竟书院太远,届时肯定要住校。但如今情况可不同了,家里有侯爷安排的这么多会武的男男女女,有他们护持姐姐,姐姐头发都不会掉一根。 姐姐的安全有了保障,清儿的心就野了起来。 他不想去私塾了,觉得那地方太小。他迫不及待想跳去更广阔的天地。而如今,哪里还有比应天书院更好的地方。 而且侯爷今天还和他说了,应天书院的副山长与他相交莫逆,若是他入学应天书院,他或许还有机会成为副山长的关门弟子。 而这位副山长,早先乃是帝师,他的嫡子乃是当朝正二品,更不用说他门下的学生了,可以说遍布大秦朝整个疆域。若他真有幸得了那位的看中,他以后的人生将会完全不同。他会有一个新的跳板,人生不敢说一帆风顺,但未来也肉眼可见的繁华顺畅起来。 清儿心动么? 他疯狂心动。 不管是从状元榜眼们跨马游街这件事,还是从悦来酒楼上菜快慢这件事,都让清儿早早意识到权势的好处。他迫切需要权势,迫切想得到权势。若是有了权势,他们姐弟俩不会随意任人欺辱,他们在遭遇“藏宝”之事时,能够有更好的解决方案,他们不至于连家中的藏书都掩藏起来,不敢露头。 清儿的心思疯狂动了起来,但是最后这点他不敢告诉姐姐。因为他不想姐姐觉得他小小年纪就太过功利,更不想姐姐为他忧心,因为他没被选中为关门弟子而失落。 也是因此,虽然这件事清儿疯狂想说给姐姐听,但他终究听了侯爷的话,决定先忍一忍。 而如今,不仅是清儿心动,就连桑拧月也心动。 她今天白天闲来无事,就拿着竹枝调查来的周边私塾的信息看了看,结果自然也有好的,但好的也就是郑夫子那种程度的。反之,不好的却不少。 许是在别人看来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夫子贪婪,夫子古板,夫子爱体罚学生,亦或是夫子不爱操心对学堂中的斗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都是桑拧月不能忍受的。 她为此很是烦心,就在清儿回来前一刻,还在想究竟把清儿送到哪里去入学。 可如今……应天书院么? 虽然不知道沈廷钧究竟为什么才掺和这一手,亦或是就当真是可有可无的说了这一嘴,但不管怎么说,他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她完全可以将弟弟送到应天书院去。 不过每年要往应天书院送学生的人家多的是,应天书院却并非每个学生都收,要想进去读书,还要想个进去的门道。 若是自家的藏书可以露面,这在桑拧月看来自然不难。毕竟如今多的是捐书就可以让学生入学就读的情况。可既然桑家的藏书都被烧干净了,她又怎能给应天书院送藏书呢? 桑拧月为难起来。 清儿听明白了她的为难,当即就愕然:“侯爷说了,若我有意,明天可使人去告诉他,这件事情他来安排。” “可我们欠侯府良多,姐姐不想再欠人家的人情。人情债难还,若有可能,我们姐弟俩琢磨个办法,看能不能把你送进去。” 清儿闻言笑道:“别这么麻烦了姐姐,我们就找侯爷去。”毕竟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已经欠了侯爷许多了,不在乎这一桩。 桑拧月见弟弟这模样,有些无语,弟弟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她又说了几句话,主题就是,能不麻烦人的时候尽量别麻烦人。毕竟人情越用越薄,最好还是放在关键时候用。 清儿一方便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一方面又觉得姐姐太过固执。 不过谁让姐姐不清楚侯爷的为人呢,若是姐姐知道侯爷是多么慷慨、体贴、周到、热情的一个人,想来姐姐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过眼下也不急着和姐姐分辨这些,反正有应天书院在这儿放着,就不信姐姐还能把其余私塾看在眼里。届时姐姐想不到送她进应天书院的办法,不麻烦侯爷也得麻烦了。 清儿就这般优哉游哉的去南城丁夫子哪里上了两天课,等到第三天,桑拧月果真坐不住了。 她喊来清儿,问他:“你究竟想去何处读书?” 清儿:“这还用问么?人都有向好的心,有应天书院在这放着,我肯定看不上那些占地不过两三亩的小私塾啊。” 桑拧月冷笑一声:“你还挺挑。” 清儿就嬉皮笑脸的笑,“那没办法,谁让我有挑拣的余地呢?” 桑拧月对着这个嬉皮笑脸的弟弟也是没办法,最终只能低叹了一口气,说:“你如果真想去应天书院,那就去。只是姐姐没办法……” “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清儿听到姐姐松口,激动的跳了起来。不过在收到姐姐的斜睨后,他又讪讪的说:“不是,我虽然没办法,但我不是有侯爷么。这一次是实在没办法了,不得不用上侯爷的人情,但等以后我发达了,我十倍百倍的还给侯爷。以后侯爷但凡能用上我,我保证二话不说,侯爷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清儿说大话完全不打草稿,可他不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要应验的。今天他觉得侯爷许是一辈子也用不上他,可谁知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他就要兑现今天的承诺了。 而那时的清儿,再想想如今侯爷对他的千般好万般好,他只想骂一句大尾巴狼。 但那时候无论再怎么后悔,都晚八百年了。 不说这些远的,只说如今桑拧月松了口,清儿唯恐姐姐过一夜再变主意,正好如今外边天还没黑,他就火急火燎的叫上了竹枝,然后主仆两人坐着李骋架着的马车,这就去了侯府。 桑拧月冷眼旁观着弟弟对此事的热衷,心里却五味杂陈。 可最终她也什么都没说,只独自吃下了有些凉的饭菜,顾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然而,不知道是吃了凉的,还是心里存了事,桑拧月就觉得身上很不舒坦。 她去净室吐了两回,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这才感觉好受些。 可几个丫鬟都被吓傻了,秋水一直在那转圈圈,“不应该啊,姑娘不应该啊。饭菜都是我亲自经手的,就连洗涮我都没用上别人,姑娘不应该出问题才是的。” 秋雨一边给桑拧月诊脉,一边说:“姑娘没大事,就是吃了点凉的胃里受不住,不过吐出来就好了。”又喊秋水,“你别在这儿转悠了,回去给姑娘炖盏燕窝羹去,姑娘一会儿肯定得饿。” 秋水闻言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一叠声的应“好”,转身麻溜就跑了。 等屋里就剩下素锦和秋雨了,秋雨才说,“姑娘,您有什么心事,您不好张开口和我们说,那您和素锦素心姐姐说。您别憋在自己心里,再憋出毛病了还不得您自己受罪。” 桑拧月之前被秋雨诊过平安脉,不过她身上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所以对于秋雨到底几斤几两她真心不清楚。但是怎么说呢,你连我心里憋闷都能诊出来,你真是一个略通医术的小丫鬟么? 桑拧月有心吐槽,但想起这次少不得要劳烦沈廷钧,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她人就懒洋洋的,然后挥挥手让秋雨也出去了。 等屋里只剩下素锦后,素锦才说:“姑娘,有些事儿得往开了想。”固执的钻牛角尖,那不是为难自己么。 在素锦看来,既然事已成定局,那就占侯爷点便宜怎么了?反正他也没少占自己姑娘的便宜。 有这一回,就当是他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了,这不挺好的么? 素锦如此说,桑拧月瞪了她一眼,“事情有这么算的么?” 素锦一摊手:“那您说吧,这事儿怎么算?” 能怎么算,她和沈廷钧之间就是一笔糊涂账,岂是想算就能算清的。 不过她宁愿沈廷钧欠着她、对不住她,也不愿意她对不住沈廷钧。 念及此桑拧月更烦躁了。 她起床在地上踱了两步,可还是觉得满心烦恼无处倾诉,最后只能又蒙着被子睡起来。 谁料困意还没上头,清儿就从外边跑进来。都快走到内室了他才赶紧顿住脚,隔着屏风问桑拧月:“姐姐你怎么了?我听丫鬟们说你吐了两次了?姐姐你是吃的不顺口,还是心里不舒坦?” 不得不说,作为亲姐弟,清儿对姐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心里很清楚,姐姐不是爱麻烦人的性格,能自己做的事儿绝不会去求别人。一是低不下那个头,二是不想欠人情。 可因为他进应天书院的事儿,姐姐被迫低头,让他去求助侯爷。 清儿心中很难受,就说:“姐姐,若你实在不愿意,我再去和侯爷说说,这事儿就不麻烦他了,我们另外想办法就是。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也不能让尿憋死。” “你说的什么胡话。” 桑拧月起身,从里屋走出来,清儿见姐姐嘴唇虽有些惨白,但精气神看着还不错,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一些。 他心思松散,就有心说笑了。当即就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姐姐。和姐姐的身体比起来,其余旁的都是可以舍弃的东西。真的姐姐,若你觉得求助侯爷不妥当,我回头就和侯爷说清楚,我们姐弟……” “好了好了,我说什么了,你就接连不断说这么多。什么不麻烦侯爷?不麻烦沈候,我们姐弟俩有什么办法能把你送进应天书院?”桑拧月现在很冷静,说出的话也冷静的可怕。“这次就当是欠侯爷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以后我们还。” 清儿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姐姐如今这个表情,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也不说这些了,只告诉姐姐,侯爷准备明天领他去应天书院一趟。 桑拧月闻言微颔首:“是去考核的对不对?” “就是如此。”清儿挠头,“侯爷说了,虽是他介绍过去的,但也要过了最基础的那关。好在我的学问虽然不深厚,但基础很扎实,侯爷让我不用担心。” 桑拧月应了一声“好”,然后看时间不早了,就赶紧催着弟弟回房歇息去。 第二天还要早起,清儿也不磨蹭了,回房后激动的在床上滚了两圈,随后就睡了过去。 桑拧月听素锦说弟弟已经歇下了,手中的针线就停下来了。 可片刻之后,她又拿起那件直缀,细细的缝制起来。 府里虽然多出一个善做针线的秋桐,但桑拧月偶尔也还自己做针线。就比如她手中这件衣裳,本来是准备送给清儿当生辰礼的。可既然弟弟明天要去书院“面试”,她就想让弟弟穿着这件衣裳去。 桑拧月熬到天明,终于将衣裳做好了,展开一看,衣裳虽然没有多华丽,却贵在针脚细密,看着就是用了心的。 清儿将衣裳穿上身,转了两圈让姐姐看了看。衣裳非常非常合身,而且颜色搭配也适合清儿。清儿穿上这衣裳,衬得他整个人越发清秀,就跟个文雅的小竹子似的。 清儿接连赞“好”,可看着姐姐眼下的黑眼圈,也忍不住絮叨,“姐姐以后不能再熬夜了,这多伤身体啊。而且我虽然挺喜欢这衣裳的,但我还有很多衣裳可以穿,姐姐何必熬夜呢?” 桑拧月抑制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从眼角滚落出来。她一边擦掉眼角的泪珠,一边笑着回应说:“穿上新衣裳,讨个好彩头。好了,别啰嗦了,侯爷应该在接你的路上了,你快些用膳去。” 姐弟正说着话,结果就见李叔过来说,“侯爷过来了,如今在门口等少爷呢。” 清儿忙不迭从凳子上站起来,“李叔你快把侯爷请进来啊,侯爷是贵客,怎么能让侯爷在门外等呢。” 李叔就道:“可侯爷说了,府里还有女眷……怕不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姐姐和侯爷见过不止一次了,哪有那么外道?况且还不知道侯爷用没用膳呢,我这边还没吃饭,总不好让侯爷一直在外边等着。李叔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出去迎一迎侯爷。” 话落音清儿已经跟着李叔跑出去了,留下桑拧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最终还是决定让丫鬟给清儿捎个话,她先回后院休息去。熟料她还没走出花厅,就看见清儿欢快的引着沈廷钧走了进来。 沈廷钧看见她,却目不斜视。他眸若寒星,面目冷清,脸上一点情绪波动也无,这让桑拧月也逐渐冷静下来,整个人立马从之前坐立难安的状态,恢复成冷静自若。 清儿欢快的跟只会唱歌的小鸟一样,桑拧月毫不怀疑,若他是一只狗狗的话,现在尾巴肯定摇的跟扇子似的。 清儿看见姐姐站在廊檐下,就喊她,“姐姐你让丫鬟再准备一副碗筷,侯爷也还没用早膳。侯爷本来准备接我出去吃些早点的,我说家里准备好了早膳,就让侯爷来尝尝咱们家的口味。” “姐姐你还站着做什么,快去屋里坐啊。你也还没用早膳呢。你昨晚吐了两回,还熬夜为我缝制了这件衣衫,你肯定也饿坏了。姐姐你快坐着去,咱们一道吃早餐。” 不知是不是桑拧月的错觉,在清儿说她吐了两回、熬夜为他缝制衣衫时,桑拧月明显感觉沈廷钧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些沉重。他又看向清儿身上穿着的那身直缀,眉眼间似的带着审视。 明明是在审视衣服,可桑拧月总感觉他是在审视她。这让她愈发不自在了。 桑拧月便匆匆给沈廷钧见个礼,然后顶着沈廷钧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深邃冷凝的视线,赶紧说:“我就不和你们一起用了,我没什么胃口,就是困倦的狠。我先回后院睡一会儿,等醒来再吃东西。” 清儿虽然觉得这样不妥当,可姐姐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驳了姐姐的意思。 再来,侯爷还在跟前呢。虽然姐姐和侯爷是熟人,也曾经一道用餐。但昨天姐姐让他去找侯爷求助,怕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 如今看到债主,姐姐心里肯定百般纠结。 清儿自认猜透了姐姐的心思,当下虽有些不舍,但还是乖巧的说:“那姐姐快回后院休息吧。不过若可能,我还是想姐姐先喝一碗粥垫垫肚子。不然就这般躺在床上,肚子里火烧火燎的,想来姐姐睡不久就会醒来。” “好,姐姐晓得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招点侯爷。” 桑拧月又给沈廷钧行了个礼,之后也没等他叫起,便转身快步出了花厅。 她初时还走得不紧不慢的,可等拐过这道游廊,桑拧月的脚步越来越快,及至后来,看着像是要跑起来。 这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素英又联想到,她们被送来时,侯爷特意叮嘱过,要伺候好姑娘。那侯爷和姑娘之间若没有点猫腻,这说的过去么? 素英面露沉思,可脚步却很利落。她几步跟上了桑拧月,听她呼哧呼哧喘大气,就有些心疼。 姑娘从昨晚到今天早起一口水米也未进,秋水特意给她炖的燕窝羹她也没吃下。如今姑娘身虚体乏,再跑的快一些,怕是会晕过去。 素英就赶紧出口,让桑拧月慢一些。桑拧月看着近在咫尺的后院,明明她已经跑到了这里,沈廷钧的视线无论如何也追不过来。可不知怎么弄得,她如今依旧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落在她的憔悴的眉眼上,落在她单薄的身躯上。 她感觉不自在,更多的是心慌意乱,让她迫不及待想要逃开这个地方。 桑拧月这边如何且不说,只说前厅中,清儿明显感觉侯爷今天没什么胃口。 可是侯爷一早就过来接他了,如今不该饿了么?既然饿了,为何会吃不下东西? 清儿想不明白,但出于对沈候的感激之心,清儿不断的用公筷给侯爷夹东西。 可沈廷钧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用到一半,竟开口和清儿说话:“今天这身衣裳不错。” 清儿陡然一激灵,他不知道侯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说实话,这衣裳是姐姐给他做的,他真的打心底里就很喜欢。 沈廷钧“嗯”了一声,没说别的什么。但清儿却条件反射道:“不过我已经和姐姐说过了,以后不会让姐姐给我做针线了。府里秋梧姐姐手艺也很好,做针线活还特别快。有秋梧姐姐操持我的衣裳鞋袜,这尽够了。” 沈廷钧又“嗯”了一声,冷凝的表情似有舒展。 可随后清儿又道:“不过姐姐也说了,每年在我生辰时给我做一身的时间还是有的。侯爷看看,这一身本就是姐姐给我准备的生辰时穿的衣裳,不过在听说今天侯爷要带我去应天书院后,姐姐特意连夜把这件衣裳赶了出来。姐姐说了,新衣裳穿上身能讨个好彩头,能保佑我今天顺顺利利进书院读书。” 沈廷钧又“嗯”了一声,不过这声“嗯”尾音拉的有些长,而且他眉眼间似乎多了许多。 要问清儿一个毛头小子如何能看出大佬的隐藏情绪的,一来可能是沈候没想在他跟前隐藏什么;二来可能是,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换做其他人,和沈廷钧一道用饭,指定不敢一直瞅着他看。但清儿就敢。于是,他就发现了沈候某些微妙的情绪转变。 不得不说,清儿这片刻内心挺讶异的,不知侯爷想到了哪里去,怎么神情这么不善。 不过肯定和他无关就是了。 就侯爷这模样,指定在思考军国大事,从他刚才有一言没一言的应和上,也可以看出侯爷的心不在焉。 所以,如今侯爷心情不美丽,肯定和他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清儿正如此想着,就听侯爷问他:“你刚才说你姐姐昨天呕吐了两次,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是换季了吃多了凉的,亦或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清儿讶异的看着沈廷钧,不知道侯爷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不过许是侯爷太喜欢他这个小子了,所以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姐姐也多了几分关心? 清儿感激坏了,就赶紧把姐姐昨天的情状都说了说。末了还特意表示:“多谢侯爷关心,我以后指定不辜负侯爷期待,指定拜副山长为师,好好读书,用心科举,及早站在朝堂上。”做您的臂膀。 沈廷钧:“……”你说的什么东西? 103 大哥消息 桑拧月睡了一上午,用午膳时才被素锦喊起来。但她头疼的厉害,因而午膳只简单的喝了一碗鲫鱼汤填饱肚子,便又躺回床上继续睡起来。 这一觉又睡了两个时辰,桑拧月总算睡足睡饱,这才起了身。 可她起身时,弟弟还没回来。 桑拧月看了看门后的沙漏,都已经申时末了。 不过考虑到应天书院距离京城比较远,单趟过去就得一个半时辰,那一来一回就得三个时辰。再加上考教学问的时间,用膳的时间,这么一算,似乎就是再晚些时候回来都说得过去。 但这到底是弟弟的“入学考试”,桑拧月说不担心是假的。若说之前她还睡得好好的,完全顾及不到这件事,那如今她醒过来,脑子里除了这件事就真的再装不下别的了。 好在也没用桑拧月等太久,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而已,桑拧月便听到外院响起了动静,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清儿的说话声。 桑拧月本来在后院转悠,此时再也忍不住,冒着会遇到沈廷钧的风险,快速到了前院。 不过她到的晚了,等她到了前院时,只看见清儿在和沈廷钧作别。 而那身着玄色袍服的男人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似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只是简单一拉缰绳,那马儿便识趣的踢踢踏踏行走起来。继而小跑,再是快跑,真就是一瞬间功夫,就出了柳树胡同。 清儿目送沈廷钧一行人远去,这才嘱咐下人把大门关好了。他则活蹦乱跳的往上高高窜了一下,然后一边喊“少爷我要去应天书院读书了”,一边扭头就要往后宅去找姐姐。 结果回头就看见姐姐正好站在他身后,而若不是他身子还算灵活,机敏的躲了一下,说不定落脚时就撞到姐姐身上了。 不过清儿此时也无暇给姐姐说一些“安全注意事项”,他迫不及待的抱着姐姐转圈圈。 “姐姐,我被应天书院录取了,夫子让我明天就去上课,我被分到黄字班了。姐姐,以后就有夫子系统的教我读书了,我很快也能学习君子六艺,学习弓马骑射。姐姐你等我下次休沐回来,我带你出去骑马赏荷花。” 桑拧月无心和弟弟争辩,等他下次休沐,都入夏了,天气肯定热的厉害。届时那个要跟他去赏荷花了?太阳那么大,不把她晒晕晒黑才怪。 但桑拧月看弟弟实在高兴地厉害,也无心打击他。只能拉着他的手到花厅去,一边耐心的问“几天一休沐?是哪个夫子教导你?见过要给你授课的夫子了么,他脾性怎么样?束脩怎么说,是要置办六礼,还是只交银子就行?再有就是住宿的地方怎样,你可是被分派好宿舍了,一个宿舍内几个学子,脾性如何,好相处不好?还有在书院读书让带下人么?若是让带,能带几个?若是不能带,又该如何如何……” 桑拧月问的太详细,清儿头皮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答那个问题是好。 好在姐姐很快住了口,清儿就趁着这个空档,把他能记住的问题先一一回答了。 应天书院学生们的休沐时间,和朝中大臣们的休沐时间是一致的,都是十天一休,也就是一个月可以休三天。 教授他的夫子他见过了,是个儒雅端方、年近不惑的中年人。听说这是副山长的弟子,一直在副山长身边伺候。副山长致仕后在应天书院教学,这位学生也跟着去了应天书院带学生。当然,带学生是次要的,主要是让恩师身边不缺人伺候。 而从这位先生的行为处事,也可以知晓,这位先生实乃尊师重道之辈。而他常年伺候师傅,脾性肯定也温润的狠,不然想来任谁十年如一日的伺候着高深莫测的副山长,也有些招架不住。这位黄夫子的品性没得说,脾气更是好的很,不过他也有威严的一面。总归,书院特意让这位黄夫子教授新入学的黄字班学生,就是考虑到方方面面的。所以,姐姐实在不用担心这一点。 清儿又说,束脩直接给银子就成,但侯爷已经让人替他交过束脩了,具体花费了多少银子,他也不知道。 住宿的寝房也给安排好了,都是四人间的。和他同一个寝房的另外三个学生也是黄字班的,不过当时他们在上马术课,他没过去见人,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的脾性如何。 不过这宿舍是黄夫子特意给他安排的,而当时侯爷还在跟前,想必即便是为了给侯爷一个面子,黄夫子也不会将他安排到难缠的学生那间。 至于下人么,书院不让带,在书院中一切事宜全部自己处理,不让下人代劳,更甚者下人都进不去书院。 桑拧月听到最后一点傻了眼,她和弟弟大眼瞪小眼,“没有人近身伺候你,你行么?” 清儿缓了片刻才将胸脯拍的啪啪响,“那有什么不行的?放心吧姐姐,我可以的。” 口气挺大,可不管桑拧月再怎么看,都觉得弟弟心虚的很。想来,他对于离开下人自己能不能适应书院的生活,也很不确定。 但书院的规矩在哪儿放着,不可能为你破例。 桑拧月就说:“那你就先适应一个月,若是觉得还行,那就继续去书院……” “姐姐,没有不行的。不行也得行。别人都能适应,我也可以,我又不比别人缺胳膊少腿,凭什么别人离了下人还能自在的读书,我就不行了?我看着比别人笨,还是比别人少个心眼?” 桑拧月:“……好吧,总归若你感觉不舒坦,就第一时间和我说,姐姐派人把你接回来。” “姐姐你就打消这个心思吧,半道上退学,我可不想有第三次了。” “怎么就第三次……”话说到一半,桑拧月陡然想起施行舟来。弟弟也在施行舟哪里请教了不短的时间,若是把施行舟也算上的话,弟弟确实是中途“退学”两次了。但确实不能有第三次了,不然传出去真没法听了。 桑拧月想到这里,就叹了口气,“总归你心里有数就行。咱们不故意退学,但若是被逼的没办法,也不要太在意世俗眼光。” 清儿“好好”了两声,瞅了瞅姐姐的面色没什么变化,他心里松了口气。 就说他无缘无故想起施行舟干什么?难道是因为今天在官道上看到了施行舟,所以嘴上没把门,直接就把一些心里的话给说出了口。 是的,今天清儿随沈廷钧出门后,在城门口处碰到了要外任的施行舟。 施行舟走了侯府的门道,被外放到偏远县城做县令了。 调令下来后,他与早已订婚的富商之女结亲,然后回门。期间耽搁了总共不到十天时间,收拾好行李,瞅准了今天这个黄道吉日,一家人出京城赴任去了。 施行舟看到他与侯爷站在一起,面上很是讶异。但因为双方都赶时间,便也没有过多寒暄,双方很快分道扬镳。 不过都走远了,清儿又忍不住侧首看了施行舟一眼。结果这一眼之下,就见施行舟也正掀开了马车车窗帘子,正在看着他与侯爷的方向。 那时候施行舟面上的神色怎么说呢?有疑惑不解,有恍然大悟,似乎还有些晦涩不明。 清儿是不知道施行舟想到了些什么,但谁让他正是好奇心强的年纪,就对他那个眼神一直耿耿于怀起来,心里想着念着想窥透施行舟那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惜,终究无果。 晚膳很快端上来了,清儿赶紧将施行舟抛之脑外。今生都不一定再有交集的人,何必再想他,如今还是和姐姐好好想想,都有什么东西要带去书院。可别到时候缺了少了什么,那时候没有下人帮着跑腿置办,若真缺了什么生活必需品,他可要受罪了。 姐弟俩吃着饭,说着话,气氛挺欢快的。 然而就在他们用过饭,准备各回各屋休息时,李叔突然脚步匆匆从外边走过来。 “姑娘您快看看,奶娘托人给您送来的信。说是事情挺急的,让您看过信后赶紧做决定。” 桑拧月心脏陡然一跳,心中有了某个预感。就连清儿,本来准备走的,这时候也三两下窜到了姐姐跟前。 他急切的嚷嚷,嗓音都有些变调了:“姐姐,你快打开信看看,奶娘时有大哥的消息了对不对?” 桑拧月闻言,本就急切跳动的心脏跳的更快了。她手抖的连那封信都拿不稳,最后还是清儿看不下去了,从她手中抢过信件,一把将信封撕开,而后又将信纸塞回到姐姐手里。 桑拧月深呼吸一口气,紊乱的心绪总算平稳许多。她拿起信件细细读,然后面色陡然变换起来。 读完一张,桑拧月将信纸递给弟弟,然后继续看下一张。等看完所有信件,时间似乎过去了才一个呼吸间,又似乎过去了许久许久。 桑拧月抖着手,眼圈发红,清儿从她手中接过最后一张信纸,看完后声音也沙哑起来。 但之后他就一把抱住姐姐,“姐姐你别迟疑,快收拾东西去,我们连夜就去闵州。” 就在奶娘的信件上,她清清楚楚的写着,那个预谋杀害王叔的歹徒果然第三次作案。只是这次他被奶娘重金雇佣的镖师给抓住了先行。 那人被狠打了一顿,可还是什么都不招供,还是被送到衙门后用了刑,这才说是有人雇佣他杀人。 他要杀的也不是旁人,而是所有来寻桑拂月的人。 信件在此戛然而止,显然是奶娘得知这个消息后,太过震惊和激动,所以根本等不及衙门后续的审问,就连夜托人将信件送到了她手里。 大哥有消息了,大哥肯定还活在这世上,而且肯定就在闵州。 要不然绝不会有人派出这样一个人,十年如一日的等着可能会找上门寻桑拂月的人。 大哥指定还活着! 但大哥如今的情况肯定说不上好! 桑拧月搂着弟弟,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 这么多年她都靠着一个信念活着,可当某一天大哥尚在人世的消息得以确认,她欣喜若狂,她不知所措,可更多的却是觉得他们兄妹怎么如此命苦的悲怆慨然。 上天若真有眼,怎么舍得让他们兄妹分别这么多年! 桑拧月先还只是呜呜啜泣,之后却抑制不住的抱着弟弟痛哭起来。 她哭自己的不幸,哭大哥的不幸,哭父母早早离世,让他们兄妹三人饱受世间苦难与风霜。 可她又是感恩的,因为就在她盲目的空等中,就在她心灰意冷时,大哥生还的消息终于得以确认。 若不是他还活着,又有谁会千方百计要杀了那个来寻他的人? 桑拧月又哭又笑,整个人跟疯了似的。 但旁边的下人无人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因为他们都对桑家的事情很清楚。他们也都明白,桑拧月固执的否认兄长已经遇难的事情,固执的坚守着不让人给兄长立衣冠冢刻碑,这是她活下去的信念。她顽固的抱着这样的信念活在这世上,养大了弟弟,可她没想到,许是那用来自我支撑的那个信念,有一天真的会成真。 就连素问和素英,看到这一幕都感慨万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可姑娘一直这么哭也不是办法,再哭坏了身子,那还怎么去闵州寻大公子。 是的,虽然和桑拧月相处总共也没多少时间,但两个心思灵透的丫鬟,已经猜到了桑拧月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情。 果不其然,等桑拧月止住哭泣,她第一句话就是:“清儿,我要去闵州寻大哥。” 这不是商议,更不是询问,而是决绝的下了决定,谁也不能阻止她这个决定。 可清儿如何会阻拦姐姐呢? 若兄长还在世,一切的责任都由兄长来背,姐姐也就可以卸下背了十年的包袱了。她太辛苦了,她应该歇一歇。 清儿就红着眼圈说,“去,不仅姐姐去,我也跟着去。我们一起去闵州找大哥,就是翻遍闵州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也一定将大哥找出来。” 桑拧月这次却犹豫了,清儿见状就说:“姐姐你不会想将我留下来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而京城到闵州又有千里之遥,我不会放心你自己去闵州的。” “我不自己去,我把李叔带去,再带上素问素英他们,若你还不放心,我把李骋几人也带走。我有这么多人护着,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好啊姐姐,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带我去。你把家里的人都带走了,独独把我剩下,姐姐你好狠的心。” 桑拧月好声好气和弟弟讲道理,“可你跟去能做什么呢?你又没见过大哥,就是你真碰见了大哥,你能认出他么?清儿,你乖一点,明天老老实实去书院读书。既然和黄夫子约定好时间,就不应该随随便便更改。做人要讲信用,你也不想给黄夫子留下个不好的印象吧?” “可我这哪是随随便便更改行程呢?我这是为了寻找失踪十年的大哥啊。想必黄夫子知道了因由,他也会赞同我的举动的。” “可就如姐姐说的那样,你去了能帮上什么忙呢?” 桑拧月这一句质问,可把清儿问住了。大哥生死不知时,他才丁点大,完全不到记事的年纪。他连大哥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又如何能在满大街的人中,找出那个是大哥来。 但要把他留在京城,放任姐姐自己去为这件事奔波,清儿也完全不放心。所以他又狡辩说:“姐姐不是说过了,我和大哥有三五分相似。我是不知道大哥长什么模样,但我知道我自己长什么模样。姐姐,你就别劝我了,这趟闵州我是非去不可。” 可清儿的决心显然并不能决定最后的结果,最后的结果就是,桑拧月和他讲不通道理,只能当初长姐的威严,直接拍板决定了这件事。 清儿若认同最好,若不认同,依旧逃不了他第二日被塞进马车送进书院的结局。 清儿听到此,忍不住目瞪口呆。他不敢置信说:“姐姐,你怎们能这么蛮不讲理。” “我和你讲理了,可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不讲了。” 清儿委屈:“姐姐,我真的是不放心你,也真的是想帮你做点事儿。” 桑拧月沉默片刻就说:“可是清儿,闵州有人要阻拦我们找寻大哥,那就是说闵州是存在风险的。我如何能容忍大哥涉险的情况下,再让你也踏进那个未知的火坑中。” 桑拧月忍不住又落下来泪来,“清儿,姐姐只有一颗心。如今姐姐这颗心只能记挂住兄长,你就听姐姐一次劝,你就安安生生的留在京城,别让姐姐再为你挂心了好么?不然真把你折进去,姐姐就不想活了。” 清儿所有想要胡搅蛮缠的话,顿时被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他看着姐姐哽咽的模样,最终还是缓缓吐了一个字,“好。” 而为了安抚住弟弟,桑拧月第二天一早起来,准备亲自送弟弟入应天书院。 这一趟有两个目的,一是要安抚住清儿让他好好呆在书院,不要妄图南下。另一个也是要和黄夫子见一面,将事情说给黄夫子听,以便黄夫子能时刻盯着清儿,让清儿不至于阳奉阴违。 因为这一趟非去不可,也因为早就得知,今天沈廷钧会亲自送清儿入学,是以桑拧月在看到沈廷钧时,面色没有丝毫讶异。 反倒是沈廷钧,他见到桑拧月目光坦然的看着他,就那般温婉贤淑的给他见礼。这一刻似乎回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让沈廷钧竟然有些恍惚。 清儿见到沈廷钧将马停在马车一侧,不由开口说:“侯爷上马车来吧,今天外边的天气不太好,别一会儿下雨了。” 沈廷钧缓了缓说:“等下雨再说吧。先出发,如今时间不早了。” 车队就缓缓驶动起来,桑拧月端端正正的坐着,目不斜视,只端着手中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品茶。 清儿却坐不住,他掀开他那侧的窗帘和沈廷钧说话。 一会儿说:“今天路上的行人比昨天少”一会儿又说“眼看入夏了,本来还准备今年夏天带姐姐骑马赏荷花的,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话出口,他面上露出失落的神色,一副蔫蔫不乐的样子,看着就可怜的狠。 但桑拧月只是斜睨了弟弟一眼,让他安分些,便又转过头,努力忽视另一侧的动静。 沈廷钧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似乎只是在敷衍清儿,便道:“是你还没学会骑马,还是找不到赏荷的地方?” 清儿就等着他这一问,因而桑拧月都没来得及阻拦他,就听清儿快言快语的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我兄长有消息了,姐姐要去闵州找大哥。这一去若是事情顺利,说不得一月两月能回,而若是事情不顺利,指不定年前姐姐都回不来。” 沈廷钧这次能光明正大的看桑拧月了,果然就见她一脸羞恼的瞪着弟弟。而她纤细素白的手掌微微抬起来,似乎是想拍弟弟一下,谁让他多嘴了什么都往外说。但许是正好撞见他的视线,许是也觉得这模样被车窗外的行人看去了不好,因而她只是气哼哼的侧过了身,再不看他与清儿了。 而不等清儿再巴巴的说什么,沈廷钧似乎昨晚上没听到这个消息,这时候才刚得知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一般。他蹙眉问道:“有你大哥的消息了?表妹也要去闵州?” 清儿多敏捷一个人,几乎立时注意到侯爷话中话。 他顾不得和沈廷钧解释大哥的事情,而是迫不及待的抓住车窗的木框,几乎恨不能探出去半个身子。 清儿急迫的问:“侯爷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姐姐也去闵州?侯爷认识的人中也有要去闵州的么?那人是谁?”能路上护持些我姐姐么? 好在理智尚存,清儿最后一句话没问出口。他是想着,若是去闵州的是女眷还好,照顾着姐姐这没什么好说道的。可若是男子,那还是算了。姐姐长这么美,他们身份又不高,若是有人照顾着照顾着起了歹心,到时候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可出乎清儿预料的是,沈廷钧说:“去闵州的不是旁人,而是我本人。” 不仅清儿吃惊的看着他,就连桑拧月,都再也忍不住,狐疑的转过身看过来。 沈廷钧就在姐弟俩疑惑、吃惊,又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微颔首加以确定:“闵州盐道上的官司闹到宫里来了,陛下钦点三司官员远赴闵州彻查此案。督察院左都御史年迈不能远行,刑部尚书乃北方人,晕船不能涉水。是以,这次由我带队南下。” 事情合情合理,况且这属于是公差,不是说确定就能确定的行程。因而,听了沈廷钧的话,即便桑拧月心中还是有所怀疑,也不得不压下,心底最深处的“这事情过于巧妙”的感觉。 不像是桑拧月想的太多,将事情想的太复杂,把沈廷钧的举动妖魔化。清儿没想些乱七八糟的,他就单纯觉得事情真是太巧了。他还正担心姐姐自己去闵州,人身安全没法保证,可巧侯爷就要去闵州出公差。这可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清儿笑开了花,赶紧讨好的问侯爷:“侯爷要去闵州查案,那行程肯定很紧急吧?是今天出发还是明天出发?还有侯爷南下是走陆路过去,还是乘船过去?若是乘船的话,是坐官船还是坐普通的载客船只?” 沈廷钧像是在单纯的满足他的好奇心,就说:“事情闹到了御前,自然是越早出发约好。我本来预计今天下午出行,因赶时间,乘船最便捷。届时坐官船出发,路上不会在别处停靠,直接到闵州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清儿激动的拍巴掌,然后不顾姐姐拉扯他衣服的动作,清儿趁热打铁:“侯爷的官船肯定很大吧?想来多载几个人也是使得的对不对?侯爷最是周到热情一个人,侯爷不若把我姐姐捎带去闵州吧。不瞒侯爷,姐姐虽说要带家中下人同行,可我还是担心她路上会有不测。若是姐姐得以坐侯爷的官船过去,那我可太放心了。侯爷,您可否看在小子的面子上,顺道捎带姐姐去闵州?” 沈廷钧抑制不住轻笑一声,桑拧月面红耳赤,用力将弟弟拉过来。她说弟弟:“让你别乱说话,你还说。侯爷出门是为了公差,肯定还有许多官员随行。我跟过去算怎么回事儿?好了好了,这事情不用你操心了,我已经让李叔去买船票了。” 清儿不敢再说什么,只眼巴巴的看着沈廷钧。 沈廷钧就看着桑拧月道:“因事情紧急,且需要明察暗访,陛下令我先行,其余官员会等三天后再出发。” 沈廷钧一字一顿:“表妹若要去闵州,不妨随我一道去。我乘官船南下,船上没有外人,且目的地直达闵州,中途不会停留,表妹随我同往,想来更便宜些。” 清儿附和:“就是,就是。” 桑拧月却扭过脸,再一次拒绝,“就不劳烦侯爷了,李叔去买船票了,我们做客船过去就行。” 沈廷钧看着她,许久才说了一个字,“好。” 许是因为桑拧月的拒绝,许是天气愈发闷热起来,路上几人的话就少了许多。从出了城门到应天书院这段路程,几人说的话竟然没超过两句。 等到了应天书院,将清儿安置好,上方的黑云就压了下来,眼瞅着就是一场大暴雨。 清儿见状就让他们先在书院里留一留,等雨过了再回城才安全。 桑拧月惦记着大哥,也是不想和沈廷钧继续处在一起,便拒绝说:“你去上课吧,不用管我们了。不过姐姐这一走最起码有一两个月不能回京,我让李骋留下来照应你,府里还有些老人供你使唤,这样可使得?” 清儿只说:“我在书院中,等闲也用不上下人。有竹叶和竹青在山脚下等我传唤就是了,姐姐把李骋带走吧。李骋功夫高,人也老实忠厚,有他跟着你,我放心。” 桑拧月“嗯嗯”两声,不过究竟有没有把清儿的话听进去,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摆手往外走,沈廷钧也拍了拍清儿的肩膀,随后也转身往外走。清儿就这般目送着姐姐和沈候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越发有种怪异的感觉。 沈候距离姐姐,是不是太近了些? 两人下山,耳畔已经有了轰鸣的雷声。一阵大风刮过,地上飞沙走石,灰尘飞到人的眼睛里,让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桑拧月一个趔趄,差点被这大风刮倒在地,好在沈廷钧一把搂住了她的腰,随后又握着她的手腕往山下走。 桑拧月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就轻声说:“这边有人,还请侯爷不要放肆。” 她声音低,在这轰隆隆的雷声里就跟蚊子哼哼似的,但沈廷钧听力敏锐,该听到的他一个字都没漏掉。 他当下止住步,侧首看着桑拧月别扭的模样,“我不是要放肆,只是现如今放开你,你怕是会被风刮走。” 不等桑拧月继续说什么,沈廷钧又道:“快些下山吧,好歹坐进马车里能避避雨。若是在这半山道上淋了雨,回头落了病,你怕是不能尽快赶到闵州去。” 桑拧月没做声,显然是考虑到这些了。她沉默着,也顺从着,就这般人任由沈廷钧攥紧了她的手腕,把她从山道上带下来,然后两人一道进了马车。 也就是他们刚坐进马车中,天上跟被人捅了个窟窿似的,大雨倾盆而下,顿时在地上激起了无数水花。 也好在这是应天书院的山脚处,因为平日里多有家长在这边送别学生,也有的是学生缺少了笔墨纸砚不愿意进城去买,是以这边慢慢的就兴建起了许多店铺和宅子。 而如今不管是赶车的李骋,亦或是沈廷钧身边的成毅,再不然就是她身边的素锦,全都去旁边店铺避雨去了,而车中只剩下了两人。 104魏明谦 桑拧月后知后觉意识到,呆在马车中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她当即起身,用手掀开马车的车帘子,准备冒雨去店铺中寻素锦几人汇合。 可她的手才刚伸出去,就被人拉了回来。 桑拧月正想挣扎,就忽的听见沈廷钧说:“别动,你手上有划伤。” 依旧是那只右手,只是不同于上一次是被马匪扛着从树林中穿梭而过,弄出了道道划痕,如今这手上的划伤虽然不严重,但桑拧月一时间竟然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在何时划到的。 不过这都是小问题,如今和他共处一“室”,这才是大问题。 桑拧月便缩回手说:“我没事儿,侯爷不用担心。”又看向窗外:“雨太大,马车许是会漏雨,不如我们去旁边店铺中寻素锦他们?” 沈廷钧没说话,但桑拧月能感觉到,他依旧在直勾勾的看着她。许是四下无人,才可以将心中的放肆与迷恋肆无忌惮的倾泻出来。他此时的眼神浓的似墨,粘稠的似是沾到人身上便不能离开。 桑拧月努力秉住呼吸,可他身上的松柏香气却依旧丝丝缕缕的钻进她肺腑中。 桑拧月越发觉得时间难捱,便再次伸出了手。 这一次沈廷钧没阻拦她,他只是突然开口说,“我今天傍晚秘密出京,表妹确定不随我一道南下?” 桑拧月此时也在考虑这件事。 毕竟早先李叔打听好的,每天发往闵州的客船有三班。第一趟在城门打开后一个时辰,第二趟就在正午十分,也就是现如今这个时间点,第三趟要再晚一些,但在申时初。 若是她现在立马调转头回京,许是着急忙慌的拿上东西也能赶上最后一趟船。但如今暴雨横行,外边雨幕太厚,让人连对面的场景都看不清。这种情况下,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谁会在这个时候赶路。可雨也不知道何时才停,而客船也不知道等不等人…… 若说今天是为了送清儿入应天书院读书,桑拧月才强逼着自己,没让自己昨晚连夜登船的话,那如今清儿已经安顿好了,想让她再熬一晚,明天再登船,这对她来说,恐怕难如登天。 桑拧月就在傍晚乘坐沈廷钧的船只南下,与一夜难眠,翌日乘船南下之间做起了艰难的选择。 其实这个选择一点也不困难,因为她知道自己心里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也因此,桑拧月很快低了头,“我随侯爷一道南下,还要劳烦侯爷傍晚时在河边等一等我。” 沈廷钧喉咙似是上下滑动了两下,他难耐的转开视线,挑开窗帘看起了外边的雨幕。 雨水还是很大,水花激起了地上的尘土,随后那尘土再次被压下。 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幕场景,如今在他看来,竟然也有了莫名的美感。 沈廷钧眸中有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他侧首又看向桑拧月,桑拧月此时也看着他,她红唇微启,似是有些难为情,又似是有些窘迫,就听她说:“清儿进应天书院,多有劳烦侯爷,此番我去闵州,还要再次劳烦您。侯爷对我们姐弟恩情厚重,不知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姐弟做的,以为报答?” 沈廷钧本来舒缓的表情,立时有些僵硬。他许久后才说:“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记恩,更不是让你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回报我。” “可涌泉之恩,尚且需要滴水相报。许是在侯爷看来,不管是送弟弟去应天书院读书,亦或是顺带捎我去闵州,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欠下这么多人情,我们不能装聋作哑,也不能这么理所应当的接受。” 沈廷钧闭了闭眼,再睁开,他轻声道:“你只当是侯府让你受了委屈,却没为你主持公道,你只当是侯府在补偿你们姐弟吧。” 桑拧月不自在了一瞬,“这事情早已经过去了,该陪的不是老夫人已经陪过了,该给的补偿老夫人也给过了,侯爷不需要几次三番提起。” “好,我不提。那就只当是我欠你的,这你总该受之无愧了吧?” 桑拧月侧过身去不看他,许久后才说:“侯爷也不欠我的,当初……” 她想说,当初虽有侯爷威逼,可若不是她心中对他有些想法,她又岂会那么顺从又妩媚的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那是她心中藏匿的一段情,他来了,她承受了,男欢女爱而已,这是你情我愿的一件事。 虽然之后她想明白了一些事,不愿意再沉溺下去。可不得不提,他们两人许是开始的荒唐,但并不是他在威逼她,而是她在放.荡的释放自己心中的对他的渴求与欲.望。也是她承担不起被他抛弃的后果,所以在那个结果有可能发生之前,她先狠狠的推了一把,将他拒之门外。 他们两人的关系,从来都不怪他。如今他说他欠她,桑拧月便难受起来。说到底,该是她欠了他才是。 她不做声,沈廷钧看不明白她的表情,也就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可她背对着他,她背影萧瑟,但却依旧是那个,只需一眼便会让他怦然心动的模样。 沈廷钧闭眼不语,许久后他才看着桑拧月说:“你若真想报答我,如今倒是有一个办法。” 桑拧月立马侧首过来,“什么办法?” 沈廷钧就看着她清丽的眉眼,一字一句说:“因这次查案我是秘密出京,身份需要掩护,你若真想报答我,就做我身边的女眷,以便关键时候为我遮掩几分。” 桑拧月讶异的挑起眉头:“女眷?是做你的丫鬟,还是……”她想问是丫鬟,还是通房妾室之类。但丫鬟她还可以承受,通房妾室却万万不能。许是私心里也担忧过自己最后会落到那步田地,桑拧月对通房和妾室都非常排斥。 她皱起眉头,脸上一团苦恼。可沈廷钧又如何舍得用那样的身份折辱她? 就听他不紧不慢的吐出几个字,“做我夫人。” “夫人?”桑拧月心脏陡然悸动起来 “对。我会扮做普通客商,你就以我夫人的名义陪我南下。” 桑拧月立即挑出了其中的毛病:“可你之前不是说,你准备乘坐官船南下。现在你又说扮做客商,客商可以乘坐官船么?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沈廷钧便百无聊赖的说:“那就换别的船只。” 桑拧月觉得沈廷钧完全是在逗她玩,这事情还能来回反复变卦的?弄得出公差跟小孩儿过家家一样随意,说出去这不得笑掉人的大牙? …… 两人在马车中说着话,倒也没注意到马车周边的动静。 原来成毅和素锦都撑着雨伞过来这边看情况,原以为里边要么是剑拔弩张,要么就是冷漠无言,谁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倒是挺热乎的。 这看着可一点都不像是断情绝爱的男女双方啊。 素锦想得多,她准备喊一声桑拧月,以便姑娘有什么吩咐她好去做。但还不等她开口,成毅不知何时就到了他身后。也不知道他怎么动作的,素锦觉得身上某处一痛,然后她就陡然发不出声音了。 成毅指着原来他们避雨的位置,素锦跺跺脚走了回去,成毅见状也跟了回去。等回去后才又在素锦后颈敲了一下,于是素锦又能说话了。 素锦这算是把成毅记住了,之后可没少给他白眼。 不过成毅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的日常就是板着脸,很少有人能从他脸上看出第二种表情来。 所以,素锦的白眼对他来说到底是不痛不痒,还是挺好笑的,也没人能看出来。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暴雨说下就下,说停也就停了。不过这时候赶回京城再赶去渡口,时间上会非常紧凑,指不定哪里堵一下,就登不上船了。 也好在已经和沈廷钧说定了此事,桑拧月就不纠结能不能赶上客船的问题了。 说实话她现在挺饿的。 这么折腾了一大上午,又上山又下山的,桑拧月感觉自己现在饿的心发慌。 而她的肚子也应景的叫了起来,还是在沈廷钧跟前,这让桑拧月无地自容。 好在今天和沈廷钧谈的还不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朋友间的融洽与自在。 桑拧月便也坦然的说,“我饿了,想先去吃点东西。” 沈廷钧却道:“去望月楼吧。沿途虽然有百姓们摆摊卖吃食,不过那些你怕是吃不惯。” 从应天书院通往京城这段路上,许多有经济头脑的百姓支起了棚子卖东西。有的好一些,卖些羊肉汤和饼子,有的干脆就是煮点热水,就当是卖茶水了。不过要价高,味道却不怎么样,况且卫生条件堪忧,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一般人不会停下来在这边歇脚。 桑拧月也想起了早起从这边经过时,那些飞驰的骏马扬起的灰尘落在了羊肉汤锅里,更有飞虫落到了茶水中,而和面的老人年纪一大把了,头发一晃悠一晃悠的,说话不及就从头上落到了面盆里…… 桑拧月赶紧说:“就去望月楼用饭。” 望月楼紧挨着护城河,距离护城河近,也就是距离城门口近。 也当真就是一进了城,走不大一会儿工夫,马车就到了望月楼。 这个时间段,几乎没什么人了。不过显然沈廷钧也在防备着长荣郡主派人监视这边——尽管长荣被隆庆帝训斥,如今自顾不暇。但女人疯起来,谁也不知道她下次会做什么。也因此,马车直接从后门进入,随后也没往那座层高五楼的建筑内去,而是径直停在了后边一座雅致的院子内。 这显然是客人们过来居住时落脚的客院。 不过这间院子格外齐整,也格外雅致安静一些,再想想沈廷钧好歹也是个侯爷,所以若不出所料,这该是他平常在望月楼时落脚的地方。 念及此,桑拧月又有些不自在。 不过就像是沈廷钧说的,既然要扮演他的夫人,两人总不能时时刻刻像陌生人一样。该熟的还是要熟起来,该亲近的时候也要亲近起来。 也好在现如今没外人在,不至于从现在开始就做戏,因而桑拧月渐渐放下心防,人也没那么紧绷了。 但到底是忍不住想起长荣郡主,想起她满城寻找那个和沈廷钧在雪夜用膳赏雪的女人,桑拧月总担心自己会被查出来,以至于如今再次和沈廷钧重回旧地一道用膳,她控制不住的有些心神不宁。 沈廷钧眼明心亮,对于桑拧月的担心他一清二楚。他就说:“长荣不会查到你身上,你放心。” 桑拧月对沈廷钧会知晓此事完全不以为意,毕竟清儿之前告诉过她,他把在悦来酒楼听到的墙角告诉沈廷钧了。也是那不久后,双鲤过来告知她荣亲王和长荣郡主都被隆庆帝训斥,并禁足在家。那时桑拧月就想过,这事情会不会是沈廷钧私下里操作的。但她不想问,也不好问,就一直装聋作哑。 此时听到他说长荣不会查到她身上,倒是可以确定,长荣如今的处境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替她张目,桑拧月是挺开心的,但她实在太饿了,便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随后夹起一块儿鱼腹肉放进嘴里。 沈廷钧又说:“她如今忙着养儿育女,无暇顾及你的事儿。” 桑拧月又“嗯嗯”了两声。 沈廷钧见她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也不再说其他的了,只用公筷给她夹了两块炙羊肉。桑拧月本想不吃的,但想到要做戏,要亲近,要适应,她到底是将那块儿羊肉夹起来吃到了嘴里。 用餐完毕后,两人各回各家,并约定好在傍晚时分渡口见。 桑拧月回去后自然是一通忙碌。 她将人员又重新安排了一遍,李骋和一些老人留下来守着弟弟,家中的老人她只带走李叔。 至于贴身伺候她的丫鬟,桑拧月带走了素心、素问和素英,留下素锦以备万一。 可一贯喜欢跟着桑拧月出门的素心,这次却道她留下来看家,让素锦跟着去闵州。 说这话时素心非常不舍,但素锦比她稳重多了,出门在外,有素锦跟着姑娘她放心。而留在京城只用照应着少爷,有家里老人帮衬,她也不觉得困难。 既然素心和素锦已经商量好了,桑拧月就不说什么了。她又见了哑叔一面,将崇文书斋的事情全权交给他。 做完这一切,桑拧月低调的乘着桑家的马车,往京城渡口驶去。 同一时间,沈廷钧也准备出门了。 老夫人看着来辞别的儿子,心中百般不舍。但是朝上的事情岂是她一个老婆子能管得了的?况且陛下已经下了指令,这一趟闵州行,廷钧是不去也得去。 老夫人心疼儿子,更心疼儿子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她着急忙慌的要把双鲤塞过去,沈廷钧就说:“儿子是要去办差,又不是出去享乐。带些丫鬟在身边做什么?若是被御史知道了,铁定要在大朝上参上一本,何必平添波折?” 老夫人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但那个男人身边还能没个丫鬟伺候,这怎么还上纲上线起来? 沈廷钧就说:“不管是伺候人的丫鬟,还是端茶递水的丫鬟,都不需要您操心,我不缺人伺候,您就把心放回您的肚子里。” 老夫人还想追问,你是不是藏了个女人在船上?又想说,南下的消息怎么这么突然?她之前一点消息都都没听到过,结果儿子今天一回来就给她一个暴击。真就跟晴天霹雳差不多,她老人家差点承受不住。 老夫人念念叨叨,可沈廷钧真挺赶行程的。 他和桑拧月辞别后又进了一趟宫,若不然出公差的事情落不到他头上,这事情不善后不行。 不过如今他也挺赶着去渡口的,沈廷钧就又叮嘱母亲几句,诸如他不在时要注意休息,身体有不妥当的及早唤沈廷祎和沈廷澜过来。再有就是瑶儿的亲事不着急定,不管是相看还是定亲,须得他过问过后才决定。 老夫人一个劲儿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都记脑子里了。要注意休息,有事儿找二郎三郎,不给瑶儿相看定亲。行了,你赶紧走吧,等你走了我也清净了,回头我寂寞了,就找拧月过来陪我说话。” 沈廷钧正行礼的动作陡然顿住,他顿了许久,终于是挥退了屋内的丫鬟,随后压着声音在母亲身边说了几句。 老夫人先是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拧月跟你一趟船南下。”老夫人首先怀疑起,儿子和拧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但随即她又听到,闵州有人在追杀寻找拧月兄长的人,拧月的行程要全程保密,不然怕有性命之忧。而大郎此番是去查盐道上的案子的,只要涉及到盐税就没有少死人的时候,所以他的行程也非常需要人掩护。 沈廷钧就把他和桑拧月扮做夫妻结伴南下的事情交代了,老夫人心有余悸,一个劲儿道:“这样好,这样你们俩都能安全些。” 沈廷钧见老夫人没多想,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真就是匆匆辞别了几句,就转身出了门。 而老夫人直到沈廷钧远去后,才陡然觉得这事情好似还有点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便索性不为难自己,不继续去想了。 但因为大郎来去匆匆,她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了,这就导致老夫人忘记了一件事。 那就是,虽然大郎上一次拒绝了和楚家女相亲,但因为早先她和镇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太子妃的母亲互相透过话,而楚家对沈廷钧无疑是满意的,因而,出嫁当天就写信回老家,让镇国公夫人说服楚仪,让楚仪无论如何上京一趟,与沈廷钧相亲。 如今楚仪都要北上了,可廷钧这孩子却要南下办案,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若是把人家孩子晾上一年半载,这事情能说的过去么? 老夫人懊恼的一拍额头,“都怪我,只顾着担心他没人伺候的事情了,倒是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我之后可该如何给镇国公府交代哦。” 崔嬷嬷在旁边听明白了事情因果,就笑着说:“您老别为这事儿烦忧,指不定走到半道上侯爷就和六姑娘碰上了呢。不是有句话说,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指不定六姑娘和咱们侯爷就有缘分呢。” 老夫人嗤之以鼻,“哪来的缘分哦?大郎是乘船南下,中间都不带停歇的,他如何能在半道上碰上楚仪?罢了不说这事儿了,大不了等那姑娘进京后,我找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赔礼去。” * 京城渡口人来人往,放眼看去到处都是繁忙热闹的景象。 桑拧月几人到达渡口时,就见西边天空布满了绚丽的彩霞。霞光万丈,倒影在水面上,便衬得那水面都璀璨夺目起来。 此情此景可堪入画,奈何出门匆匆,她随身没有携带纸笔。再来就是带着纸笔,如今她也无心作画,便只能默默将这良辰美景刻写在心里,以待来日有了闲暇,再把这些美景刻画在纸张上。 桑拧月正发呆,就陡然听到身后有人说:“什么时候过来的?等许久了么?” 桑拧月转身过来,就见沈廷钧正站在她身后。 他换了一身不打眼的黑色直缀,布料虽然依旧名贵,但比起他在侯府日常穿着的衣物,这件衣裳明显低调许多。最起码衣裳上虽然有精美的纹路,但不是用金银线刺绣的,而他惯常穿的朝靴也换掉了,头上只用一枚简单的玉冠束发。 不过穿着虽简单,但他通身威严气派,又长得如此英挺俊美,因而只是往这边随意一站,便吸引来无数视线。 桑拧月看到有许多人在有意无意的看着这边,便赶紧说:“我也才刚过来,并没有等多久。侯爷既然来了,那我们上船好不好?不然再站下去,怕是有人会认出侯爷来。” 沈廷钧便自然的拉过她的手,说了一声“好”,继而又道:“我让成林在这边候着你,他没从船上下来么?” 桑拧月努力忽视掉手腕上的热度,也努力掩藏那种不自在。 她佯做平静的说:“我没看见成林,许是他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桑拧月本是无意一说,熟料还真让她说准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成林被人拉住说话。他面目还算平静,可时不时扫视周围,眸光中都是焦灼。看那模样,也是想脱身而不能。 而拉着成林说话的男子身形孱弱,姿容却修伟。他穿着打扮非常不俗,一举一动尽显天子骄子的从容与矜贵,看着就是个出身高贵的。 桑拧月看见后就微微动了动手腕,示意沈廷钧也往那边看。 沈廷钧看见了,但没说什么,他很快收回视线,然后在周边人的掩映下,带着桑拧月上了一条不起眼的客船。 直到在客船上落了脚,沈廷钧才给桑拧月说刚才那个面色略惨白的俊秀男人。 “他是魏明谦,想必你应该听说过他。” “啊?”桑拧月有些惊愕,“他就是魏明谦么?” 沈廷钧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还真知道他。” 这话说的,怎么有些阴阳怪气? 可她知道魏明谦就犯法了么? 也不看看他与长荣还有魏明谦的三角恋故事都传到哪里去了?怕是整个大秦的百姓,都在八卦他们三人间的爱恨情仇。 魏明谦好歹也是长荣改嫁后的丈夫,虽说如今两人也和离了,但早先魏明谦从他手中“抢走”长荣,这可是大家公认的事实。 可如今长荣幡然悔悟,又与魏明谦和离,想要重回前夫的怀抱……听听这故事有多离奇曲折。日子苦闷的百姓能不把这点边角料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么?他们做的出,怎么就不让人说了? 要想让百姓们不议论,那你们别搞出这么复杂的事儿来了啊? 又是青梅竹马,又是横刀夺爱的,不仅下层百姓们爱听这些,就连上层权贵圈子中的贵妇人们,也喜欢听啊。 桑拧月心中腹诽不止,可却没把这话说出来。无他,总要防备沈廷钧恼羞成怒打她吧?如今可是在他的地盘上,虽然她也带了人手在身边,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敌他身边人一合之力的模样。 桑拧月又勇又怂,沈廷钧见状气笑不得。 但他回首看着魏明谦孱弱的模样,心中也百味杂陈。 他们同为太子伴读,自小一起长大,他们的关系甚至比家中的兄弟还要亲近。可如今,他们形同陌路,见面也无言。 客船要启航了,可成林还被魏明谦拉着离不开。 船只又停留了一会儿,眼看着再等下去就入夜了,就有人给成林打手势,让他快上船来。不然主子烦了,指不定就把他留京城了。 成林见状可不就慌了。 他赶紧作揖求饶的对魏明谦说:“世子爷您行行好,您快放我离开吧,我这边真有急事要忙。您若要寻我们家主子,回头你只管往府里下帖子来,就您和我们主子的关系,主子可能会不见别人,可总不能不见您。” “我愧对他,无颜见他。” 成林心中吐槽:真要是觉得愧对自家主子,你当初怎么还那么利索的娶了长荣?都说朋友妻不可戏,长荣到底是主子的前妻,虽说双方已和离,但关系就在这儿放着,不是你当做不存在,他就真能不存在的。 当初你能娶长荣,就已经考量到会失去主子这个挚友的可能。可你早已有了取舍,如今又做出这番悔不当初的模样是作何? 说到底,是没想到会鸡飞蛋打,什么好都没落着,所以才后悔了吧? 可若是长荣没与你和离,如今还与你好好过日子,你哪里又会说出后悔的话呢? 成林觉得腻味,就将魏明谦推给他身边伺候的下人,说:“世子爷想来是喝大了,头脑还有些不清醒。这场面不好让人看到的,还是尽快带着世子爷找个没人的地方醒醒酒吧。再来这渡口风也大,再继续吹下去,世子爷这身子怕是又要不舒坦了。” 那下人赶紧把醉醺醺的魏明谦接过去,随后给成林摆摆手,让成林快忙他的去吧。 大家都是熟人,早先他们的主子形影不离,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处的好。 可自从长荣改嫁给魏明谦后,一切都不同了。 成林心中感慨万分,但他动作可不慢。他两三步窜到了客船上,脚都没站稳,就听到成毅冷冷的喊了一声,“开船。” 船只缓缓离岸,成林没站稳,惯性之下差点摔一跤。 他就埋怨成毅,“你就不能等等我么?晚一会儿又能怎么样呢,我这不是已经上船了么?” 成毅“呵呵”冷笑。 成林讪讪的摸摸鼻子,问成毅:“主子呢?” “花厅里。自己去寻。” 成林不理睬成毅的冷眉冷眼,拍拍屁股一跳三窜的进了花厅。 谁知到了花厅后他才发现,不仅自家主子在这里,就连桑姑娘也在。 主子给桑姑娘煮茶喝,桑姑娘竟然也非常自然的接了过去。 两人之间其乐融融,气氛非常的融洽自然,好似刚才那一幕真就是很寻常的一面。 但这看在成林眼里,可一点都不寻常。 他就觉得,他只是一天没跟在主子身边,怎么就有点跟不上进程了呢? 主子和桑姑娘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他都想不透,猜不明白了呢。 成林胡乱想着的时候,沈廷钧开口问:“魏明谦寻你何事?” 成林看看主子,又看看桑拧月。桑拧月就放下茶盏,迟疑说,“不如我先回去?” “无碍,你坐下听就是。” 成林见状心里一哆嗦,再不敢隐瞒,利索的把事情都交代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魏明谦喝大了,,结果又碰上他下船接桑姑娘,就拉着他说个没完没了。 可要问他具体说了什么,那也没什么。无外乎是一个劲儿念叨:“我对不住子渊”“我后悔了”“悔之晚矣”等话。 沈廷钧沉默的听着,没发表什么言论。等成林下去后,他才与一脸担忧的桑拧月说:“其实我与他之走到如今这一步,并不全怪长荣。” 105 台风 已经入夏了,天气愈发炎热。这个情况随着他们越往南走越明显,以至于桑拧月白天都不敢出舱门,要时刻呆在舱房们才能感觉到凉意。 可一直呆在船舱中也不好,因为待久了会闷,而且会有晕船的感觉。 桑拧月倒是没有晕船,毕竟她在晋州长大,精通水性。幼时她还时常跟着父亲和祖父乘船出去访友,她已经习惯了船只这种交通工具,自然不会晕船。 但她没有晕船,身边带着的素问和素英却因为晕船吐得七荤八素。 当初桑拧月之所以选了素问和素英随同南下,就是因为两人有功夫傍身,而且做事非常有章法。这样的丫鬟识文断字,有决断有毅力,带着出门,真若是碰上了什么意外,他们不会乱了阵脚。 可桑拧月自认为自己考虑的够全面了,却全然忘记了,这次是要走水路去闵州。常年生活在北方的人乘船,很多都会不适应。他们会晕船,会呕吐,更甚者能从登船呕到下船。 好在他们主仆虽然忘记了这件至关重要的事儿,沈廷钧那边却将这件事儿考虑到其中。也就是吃了成毅送过来的止吐药,素问和素英呕吐的反应才有所减缓。但她们还是不能直立行走,只能躺在床上。不过她们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好。如今她们的身体状况已经在逐步好转,想来再在床上待上几天,她们就会适应船在水上行驶的感觉。 上船三天,客船已经行到了渝州范围。 从京城到闵州即便是顺风顺水,走水路也要半个月时间。更何况如今是夏季,从京城到闵州完全是逆风行驶。所以即便全力赶路,三天时间也只能赶到渝州。 而夏季又多暴风雨,天气变幻莫测,有时候也当真不是你想继续赶路就能赶的。 这天船行到渝州时,李叔就忧心匆匆的找到桑拧月和沈廷钧。愁眉苦脸的说:“这风有些邪乎,而且如今空气中的水汽特别大,最迟今晚就会有大雨。”话落音李叔又斟酌了一句,“也许不仅仅是大雨那么简单,许是会有暴雨加狂风。这种天气情况下,人在河面上行驶会非常危险。” 李叔其实想说,这天气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像是要来台风。毕竟不管是水汽凝聚的速度,还是空气中水汽的浓度,都太快太重了。 但不管是晋州还是徽州都不是近海州府,是以李叔也没见识过真正的台风过境是什么样子。可他老人家到底活了这么大年纪,又听了那么多有关台风的传言,如今心里就有了几分揣测。 他说是会有暴雨加狂风,可他觉得,这天应该是有台风过境。 若是台风过来,载重多少吨的货船都能直接给你掀翻了,更何况是这普普通通的中型载客船只呢。 李叔实在太忧心了,也因此,等桑拧月从花厅中出来,准备回自己的舱房时,李叔就赶紧走上前,低声将自己的揣测说了。 桑拧月最是知道李叔在“天气”上的预测有多准,当即她也不往自己房内去了,而是脚步一转,又朝花厅走去。 李叔在她身后喊,“姑娘,姑娘,这事也只是我的揣测,我也并不能确定啊。” 桑拧月顿住脚,看着跟上来的李叔,说:“不管是不是揣测,总归您有所怀疑,我们就应该告诉侯爷。这不是小事,若真有台风过境,怕不是简单损伤两条人命那么简单。” 说着话,她陡然感觉从前方吹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若在往常,她可能会觉得,许是天色晚了,热气散了。但因为李叔这些话,桑拧月陡然提起了心,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重了。 沈廷钧听着她的脚步声去而复返,讶异的站起身朝她走来,“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别急,有事情慢慢说。” 桑拧月顺着他的力道在椅子上坐下,随后才指指李叔,将李叔藏着的话说给他听。 沈廷钧闻言当即蹙起剑眉,“台风过境?” 桑拧月点头,“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李叔预测天气很准的。他说会下雨,就指定能下雨。而如今他说这天气像是台风过境,那最起码有八成可能,真要来台风。” 看沈廷钧满面凝重,桑拧月以为他是不相信李叔,就焦急的拉住他的袖子说:“不管事情真假,可这么多条人命我们不能不在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的意思是现在就改变航向,准备靠岸,侯爷以为如何?” 她眸中都是忐忑,生恐沈廷钧会拒绝。 而沈廷钧有什么必须赞同她的理由么?并没有。 毕竟他没有见识过李叔的神异,而他也赶着去闵州办差。 桑拧月换位思考一下,觉得若她是沈廷钧,听了这有的没的就要改变计划靠岸,去等那可能会来,更有可能不会来的台风,这事情怎么听着这么荒谬呢。 不止荒谬,还浪费时间,简直是在拿国事朝政在开玩笑。 桑拧月越想越颓唐,抓着沈廷钧衣袖的手不由的就落了下来。她失落的很,清丽的眉眼耷拉下来,看着可怜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疼惜。 沈廷钧努力忍住想要摸她头发的冲动,他说:“既如此,还要劳烦李叔去寻成毅过来,我们速速靠岸才是。” 桑拧月陡然抬起头:“你说什么?靠岸?” “不是你说要靠岸么?难不成刚才是我听错了?” 桑拧月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相信李叔的话,不觉得这是玩闹?” “这怎么会是玩闹?”沈廷钧一本正经道:“天下神异之士不知凡几,我自己是不能闻水汽定天气,但我知道这世间有这样的神异之人。再来就和你刚说的一样,遇上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然这船上的人真损伤上两个,我也会懊丧愧恨。” 不等沈廷钧再说什么,成毅已经被李叔喊了过来。沈廷钧便一连串的吩咐下去,而几乎是立时,桑拧月就感觉到船只的航向调转了,如今他们确实是奔着岸边去的。 在河面上转弯的船只不是没有,想在夜里靠岸休憩补给的船只更是有很多。但从这边靠岸,只能到渝州去。渝州可不是个补给的好地方。这边的百姓刁滑,人也穷苦,与其去渝州停歇,还不如再赶两个时辰的路,到时候就到河州了。河州百姓富裕,那边的花娘也娇俏可人,在那边歇息一晚就跟进了富贵窝似的,让你骨头都轻三两。只是银子也出去的快就是了,不过对比起渝州,众人还是觉得,落脚在河州还是更划算一些。 这些船老大吆喝着和成林搭话,成林支支吾吾,并不正面回应。不过在船老大热情推销河州的花娘时,成林到底忍不住开口提醒说:“要来台风了,还是尽快靠岸的好。渝州虽穷苦,百姓虽蛮横,但咱们都是良民,咱们不找事,想来事儿也不会找上咱们。不说这些了,保命是正经。” 那船老大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说成林毛都没长齐,也敢预测天神之怒了。不过他的笑还没落音,旁边的二当家就凑过来嘀咕了几句,然后就见那船老大陡然变了面色,质问道:“确定么?真有台风?” “我也不确定,不过今天这天气确实不太对。大哥,咱们这趟行程也不赶,要我说,咱们不如也到渝州去歇一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这么多兄弟都跟着跑商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有家小要照顾,这不管是少了那个,回去咱们都没法给大家交代啊。” 这黑老大很是纠结,要他说,靠岸休息也不是不行,但去河州最好,渝州这地方穷的连酒水都是一股子马尿味儿,他可是烦的够够的了。但不止一个人说有台风,那这件事儿就容不得他不重视。 在去河州找花娘乐呵,还是去渝州保命之间,船老大到底是不情不愿的选择跟着靠岸。 但他得理不饶人,嘴里还骂骂咧咧,说二当家:“若是没台风,这次我打劈了你。” 那二当家就好脾气的呵呵笑,“您随便打我,我保证不跑。” 于是,在沈廷钧等人的船只后边,就跟了这么一条货船。而随着天色越黑,他们身后跟着的船只越多。不管是大船小船、客船花船、货船渔船,全都挤挤挨挨的跟上来。 而随着这边汇聚的船只越多,台风要来的消息越是被大家认可,于是众人逃命的速度更快了,跟上来的船只也愈发多了。 桑拧月坐在花厅中和沈廷钧一道用膳,可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那都是一艘艘船只,她看着这一幕,不由食不下咽。 最终,她还是探身过来问沈廷钧:“若是今天没台风,咱们不会被这些船老大们打一顿泄愤吧?” 沈廷钧夹了一块儿鱼腹肉给她。船上菜蔬见底了,如今吃的最多的就是各种鱼虾。好在厨娘手艺不错,桑拧月也是爱吃鱼虾的人,看着倒没瘦,饭也吃得香,这让沈廷钧提着的心放下许多。 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桑拧月说话,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不由看向她,莞尔一笑:“打人么?他们应该打不到我。” 桑拧月闻言愤愤的戳了戳碗中的鱼肉,“意思是,我跑的慢,能打我呗?” 沈廷钧就着晕黄的烛火,看着她清丽白皙的面颊。她气的脸颊鼓起来,眉眼皱成一团,一副有火不敢发的委屈模样。 沈廷钧看着这些,突然就觉得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她如今能在他面前坦然自如,她不畏惧他,更不逃避他,没有怨恨他,更不想着推开他,这一切的一切,都仿若梦中一般,他要如何控制,才能压住要在此刻抱她吻她的冲动。 沈廷钧就这般看着她,一字一句说:“你跑的慢,我可以抱着你跑,总归也不会让你被人打到就是。你细皮嫩肉的,真被伤了打了,我不得……” 剩下的话沈廷钧克制的没有说出口,他也轻咳了一声,给桑拧月盛了一碗汤递过去。 可桑拧月此时却面颊红透了。 她戳着碗里的鱼肉,又心不在焉的搅拌着浓白的鲫鱼汤。一颗心飘在空中,无论如何落不回身体里。 客船就这般行驶着,如同一支利箭一般划破夜幕,一往无前的往渝州方向而去。 这客船外表看似平平,但不管是内里的装扮,还是船只的制作,其实都达到的当世顶级水准。也因此,后边跟着的那些船只看着如离箭之弦一样迅速和他们拉开距离的客船,不由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不过随即他们也意识到客船这么快赶路的原因,“指定是担心跟着的人太多,他们抢不到好的酒楼落脚,所以现在加足马力开船往前冲。真是好心机,好谋略,可惜遇到我黑老大,我把你们看的透透的。” 说出这些大话,黑老大赶紧吩咐手下的船工也赶紧开船。 渝州虽然贫瘠,但也是有好的酒楼和花楼的。去的早了什么都能抢上一份,去的晚了……看看身后的百十条船吧,若真上岸晚了,指不定今天要在破庙了风餐露宿了。 船只不知行驶了多久,终于能看见渝州的灯火了。 也随着距离渝州越近,岸边的湿气越大,天气也越冷。 桑拧月算是穿的厚的,她身上甚至还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缠枝纹褙子,但即便如此,在走出舱房们时,她也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冷雨弄得狠狠打了个哆嗦。 “渝州竟然下雨了?” 可河道上空还没下,不过想来也快了,毕竟水汽顺着风刮的方向被吹到河面上,想来用不了多久,河面上就会溅起水花。 沈廷钧“嗯”了一声,随后接过成林递过来的披风,展开为桑拧月披在身上。 清淡的松柏香气将她整个包裹住,桑拧月不自在的挣扎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随即沈廷钧就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他一边给她系带子,一边轻声说:“人多,大家都在看。”这是隐晦的提醒她,他们如今是一对夫妻,这样亲近的程度才不会让大家多想。 又说:“披风有些长,需不需要我帮你拎着后摆?” 桑拧月晕红着面颊,赶紧摆手。她自己微微提着后摆,被沈廷钧打着伞圈在了怀里。 冷风冷雨扑面而来,桑拧月此时却全然感觉不到任何冷意。她觉得热,一股从内散发出来的燥热将她席卷。她不仅浑身滚烫,就连耳后根和脖颈都红扑扑的。 桑拧月努力往外侧了侧身子,想和沈廷钧拉开距离。沈廷钧看见她这模样,便也自然的往边上走了一步。但这一步之遥,却让两人中间有了个空洞,冷风从中呼啸而过,吹的桑拧月又是一个机灵。 她不由看向沈廷钧,结果就见他半边肩膀都被打湿了。再看他手中的雨伞,那雨伞虽在他手中,可伞面却把她遮的严严实实。至于他身上,半边肩膀被打湿了不说,头发也被淋湿了,就连面颊上都有了水珠。 桑拧月顿时急了,赶紧将雨伞推过去,“你快遮住啊,你都淋湿了。” 沈廷钧只沉沉的看着她,嘴上说:“无碍。” 桑拧月急的不行:“怎么会无碍?这天多冷啊。你没有披风,穿的也单薄,若是淋了雨生了病,你不难受么?” 沈廷钧没说话,依旧看着她。 桑拧月被他看的不自在,她心烦意乱,将手中的披风后摆拧成一个疙瘩。可最终,她也只能气呼呼的靠近他,将雨伞推到两人中间,然后佯做恼怒一样催他,“还不走么?雨越下越大,我们还要进城去寻住宿的地方,再晚些好地方都被人抢光了。” 沈廷钧似是轻笑了一声,他再次轻轻的将她拢住,而这次桑拧月再没有别的反应。 她的身体紧贴着他,身子移动间会触碰到他拢在她身后的胳膊。身体磨蹭碰撞出火花,在两人的心理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 雨越下越大,好在码头上时刻都有为了营生等着接客的马车。而也不知道是谁提前望见了朝着渝州而来的那一片灯火,于是,不过多长时间,就有越来越多的马车、驴车、牛车汇聚在渡口边。 不过要在这种天气乘车,驾车的人都狮子大开口,喊价很高。桑拧月却觉得这个价钱还算公道,毕竟这凄风冷雨的,能出来拉客是要冒着染上风寒继而丧命的风险的。因而即便这些人喊价高,桑拧月也让素锦赶紧付了钱,而后众人赶紧上了马车。 桑拧月和沈廷钧乘坐一辆,沈廷钧一直护持在她左右,素锦几人全然没有用武之地。加上这种天实在冷的厉害,桑拧月如今只想赶紧找个暖和的地方喝杯热茶,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因而当商谈好价格后,他便迫不及待上了马车。 她上车太快,也就没注意到,素锦付了钱后,对着旁边拿着钱袋同样来付钱的成毅狠狠的白了一眼。 成毅不喜不怒,只看着素锦和素英素问一道上了马车,这才转身走向成林。 成林将方才那幕全都收在眼底,他没怀疑成毅得罪了素锦,毕竟成毅就是个闷葫芦,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会做,他就是个石头人,他能得罪人才有鬼了。 成林将这归咎于成毅是替主子背了锅。 在成毅上了马车后,成林凑过来唏嘘说:“你说咱们主子和桑姑娘,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两人对彼此都没点意思吧,那不可能。毕竟这几天两人除了睡觉不在一起,其余时间几乎都是一同消磨的。而且主子对桑姑娘照顾周到,就差把桑姑娘含在嘴里捧在手里护着了。而桑姑娘看上去也不像是排斥的样子。 可你若说两人彼此都有点意思吧,那啥,毕竟之前都突破底线了,那现在还有矜持的必要么?可他们不住在一起,这就让人很纳闷。 成林想得多,就说:“咱也不知道,到底是主子不愿意给桑姑娘名分,还是桑姑娘不愿意进侯府做妾。不过要我想,应该是前者吧,要不然素锦能拿白眼翻你?这指定是不敢得罪主子,可又看不上主子这么对待他们家姑娘,所以朝你撒气呢。” 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道:“幸好我刚才没凑过去,不然挨素锦白眼的就是我了。哎呀,我可真幸运啊。” 成毅看了眼顾自说着乐的成林,很想给他个白眼,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和这种人计较,凭白浪费力气。 马车最终停在渝州颇负盛名的一座酒楼前,众人来的算早了,但这边的上房已经没有了。 酒楼的掌柜说:“台风来了,不管是从南边过来的,还是从北边过来的,大家看这天气邪乎的狠,也都不敢这时候赶路了。这不,都留宿了。” 看着眼前这一群人虽然打扮低调,身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富贵和气势,掌柜的有心卖个好,就说:“上房是没有了,不过后边的小院倒是还空着一栋。不过客观你们一行人多,想来那也不够住,那不如就再要几间下房,您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这都没挑拣的余地了,也只能按着掌柜的安排,先这么住下再说。 沈廷钧自然不会住下房,这酒楼里人员混杂,他自然也不会放心让桑拧月住下房。再来,两人本就是夫妻,自然是要住一起的,所以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沈廷钧拉着桑拧月的手,径直往后院去。 谁想不过才走了两步,桑拧月就陡然顿住脚步。沈廷钧看过来,问她:“怎么了?” 桑拧月摇摇头,觉得自己刚才肯定眼花了,她竟然看见了施行舟。可施行舟不是考中了进士,如今正在京城等着放官么? 她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便没有声张。只和沈廷钧说:“可能刚才那会儿太提着心了,如今一松了那根弦儿,就疲累的厉害,我都出现幻觉了。” 沈廷钧“嗯”了一声,继续拉着她的手往后院走。可他眼神示意下,身后却有个侍卫一闪身就离了队伍,循着桑拧月之前看的那个方向找去了。 渝州贫困,如今他们栖身这酒楼虽然算是这边最繁华的,但也只是平平而已。而这边的后院,因为平常少有人居住,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出门在外,素锦几人带的东西都很齐全。因而只是片刻工夫,就将里边的床被茶盏等换了个遍,倒是勉强能入眼了。 房间一收拾好,桑拧月便迫不及待去沐浴收拾了。她这边不用人伺候,就让素锦几人也赶紧去收拾收拾。几人多多少少都淋了雨,可别落了病。 桑拧月正在泡澡,陡然听到房门被叩击的声音。她的心顿时一提,喊了一声,“是素锦么?我这边不用你伺候,你忙你的去。” 沈廷钧的声音却在外边响起来,他轻咳一声,说了一句“是我。”随后又道:“不要洗太长时间,尽快出来喝些姜茶驱寒。” 桑拧月压着声音说“好”,然后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她就赶紧从浴桶中起身。伴随着“哗啦”一声水响,她已经站在了浴桶外了。 沈廷钧听着屋内的动静,喉咙控制不住的上下滑动两下。继而不再自讨苦吃,他迅速转身回了花厅,对着那盏冒着热气的姜汤出起神来。 等桑拧月换上干净暖和的衣衫,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房间内出来,沈廷钧一看见她便忍不住蹙起眉头。“头发怎么不擦干?” “我擦了啊。”桑拧月莫名心虚,“我擦了许久,只是头发太浓密,一时不好干。晾晾就好了,兴许饭吃完头发就全干了。” 沈廷钧眉头间依旧蹙出个疙瘩,桑拧月略扭捏,就问他,“还是侯爷觉得我这个模样过来,有失体统?”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廷钧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她一张素白的脸此时红扑扑的,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带着楚楚可人的潋滟水光。她身上有丝丝缕缕的热气和香气氤氲而出。这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模样,只会让人冲动,只会让人血液崩腾。 沈廷钧艰难的移开眼,让下人送了条毛巾过来。他让她在身边坐下,起身要给她绞发。 桑拧月忙不迭推拒,面颊都晕红了,“真不用,不用,一会儿就干了。” 沈廷钧待要说什么,素锦却在此时走了进来。她似乎完全没看见花厅中这旖旎的画面,进来就直截了当的说:“姑娘,饭好了,是现在用晚膳还是再等等?” “就现在吧,你快让人送进来吧。” “好。” 接下来要用膳,沈廷钧便没有再做什么。可从他自始至终拧着的眉头也可看出,他对桑拧月湿着头发出门此举非常不认同。 可既然她装聋作哑,不想这事儿再闹起来,他权且顺了她的心意就是。 饭后雨水更大了,大雨哗哗冲洗着屋顶的瓦片,以及地上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桑拧月看着雨幕发愁,“这雨不知道何时才能停下来。” 台风的危害大,台风过境等闲都要下上三两天雨。这不尽耽搁事儿么? 桑拧月满面愁容,沈廷钧却好整以暇。桑拧月见状就好奇的问他,“你不急么?再这么耽搁下去,和闵州那边的案子有关的证据,指不定都被人毁坏了。” 沈廷钧却说:“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在我接受御命后,我就立即派人去了闵州。” 桑拧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心中想着,不愧是掌管大理寺的大理寺卿,思虑的就是周到。 也怪不得他这么不急不忙的,原来是凡事尽在掌控中。 对比起沈廷钧这种悠游自在的状态,她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此时恨不能团团转。 沈廷钧看出了她的心思,就问他:“你兄长的事情很为难么?可需要我帮衬?” 桑拧月想答应,可沈廷钧又能帮衬到什么呢?那歹徒如今已经送衙门去了,若进展顺利的话,指不定他现在已经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 桑拧月就说:“还是先不麻烦侯爷了……若真有疑难,我再请侯爷出手。” “好。” 夜深了,两人分别回房休息。 虽说是扮做夫妻,在人前要亲近些以掩人耳目。但桑拧月越来越怀疑这事情是否有必要。 毕竟沈廷钧一直深居简出,怕是除了朝堂上那些权臣,其余真正能见着他真颜的根本没几个。而她从晋州嫁到蔚县,又到了京城,她的活动范围只在内宅。她连那些后宅的夫人和姑娘都认识不了几个,又何谈有陌生人能认出她,会对她不利? 桑拧月觉得自己这厢实在不用太提心吊胆,至于沈廷钧那边……总归她也不懂官场上的事儿,他说他需要人帮他掩护,那她做好掩护就是。至于其他的,还是顺其自然吧。 不过也好在,他们只需要在人前保持亲近,人后还是各顾各的。不用同房,更不用有更多的身体接触……就这样吧。 桑拧月沉沉睡去,沈廷钧这边却正在见那个打探消息回来的下人。 他微蹙起眉头问,“施行舟也在这酒楼落脚?” 下人回:“是。施大人也是今天下午才进了这酒楼。据说也是听说台风要来,担心路上会出意外,便暂时在这里停两天。” 沈廷钧没作声,这下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有成林自作聪明的问:“主子,可需要属下过去一趟,让施大人过来见见您?” “见我做什么?该交代的,他出京前我都已经交代过了。他不是不懂事的孩童,什么事情都需要我接二连三的叮嘱。” 成林: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是想让您宣誓一下主权来着,不过既然您觉得没这个必要,那好好说就是,何必对我明嘲暗讽,我这又怎么惹您不高兴了。 106 忆君心似西江水 就在成林嘀咕施行舟不长眼,怎么和侯爷看上同一个女人时,那厢居住在酒楼上房中的施阿婆趁着儿媳妇睡着,赶紧让人将施行舟唤了过来。 施行舟睡意惺忪,不晓得母亲这个时辰不休息,反而喊他过来做什么。 施阿婆担心他说话声音太大,再惊动的儿媳妇——这儿媳妇可是她精挑细选选出来的,虽是商贾出身,但家里银钱足。这姑娘的父辈想让她嫁到高门去,当时可是特意给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给仔细教过规矩的。 可惜家里虽然想对她委以重用,这姑娘却不是个能任由人拿捏的性情。也不知道她都跟那些嬷嬷学了什么,反正人没有变得温顺规矩起来,反倒更泼辣难缠了。 但泼辣有泼辣的好处,难缠也有难缠的好处。最起码自家就需要这样一个泼辣能干的儿媳妇撑起门庭。 也是因此,当初施阿婆特意请冰人做媒,说和这门亲事。 若是依照施行舟二榜进士的出身,他是娶不进来这样的娇妻的。可谁让他还有个身份,便是侯府的门客。也因此,这姑娘的父亲就迟疑起来,而这姑娘倒是很直接,只说看中他的人和前途,并不介意进门来做继母,于是,施阿婆火速敲定了亲事,并在施行舟外放的事情定下来后,光速娶了那姑娘进门。 如今这是自家儿媳妇了,可就因为太看中这儿媳妇,施阿婆并不想儿媳妇心中有疙瘩,更不想儿媳妇和儿子闹出不痛快来。 但今天发现的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不说出来她心里实在憋闷的慌。而且行舟早先还和桑拧月传过流言蜚语,若是侯爷得知了,恼上了自家儿子,再耽搁了他的前程,这可如何是好? 正因为想到这些,施阿婆才不能成眠。好不容易等到儿媳妇歇下了,她就赶紧让人悄悄唤了儿子过来。 施阿婆压低了声音,从她今天去后厨拿菜,结果碰到了素锦那丫鬟说起。 当时她还想和素锦打招呼的,可下一刻她就看到成毅跟在素锦身侧,并且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大大的食盒,两人一道进了后边一个小院子。 有素锦有成毅,那桑拧月和侯爷肯定也在。 可他们一个是寡妇,一个是单身,两人孤男寡女住一个院子,这能是为什么? 施阿婆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扒着儿子的胳膊忧心道:“你当初心仪桑家那丫头,我也看好她。可她对咱家没意思,我原以为是她吃过婆家的苦,不想再嫁了,却谁料想,却是眼界太高,看不上咱们家。” 说起这点施阿婆就酸起来,即便她知道,但凡是个女人都觉得跟着侯爷更有前程。但是,跟着侯爷可做不了正妻,撑死了就做个妾。反观自家,行舟虽然没侯爷有本事,但她若答应嫁过来,他们家指定八抬大轿将她从正门抬进来,让她一进门就当施家的当家主母。 这再怎么说,也比做侯府的妾好吧? 施阿婆酸坏了,觉得桑拧月攀龙附凤。她之前怎么就没看出她还有这种雄心大志?又说桑拧月藏得深,不定什么时候就和侯爷勾搭上了。 施行舟听着母亲的言语,面色越发难看了。 他低声道:“母亲,您知道桑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她是怎样的人我不清楚,但她和侯爷住一个院子,这总是不争的事实。这事儿我是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来,不如你帮我想想?” 施行舟被堵的哑口无言,只能叹口气说:“可桑姑娘未嫁,侯爷未娶,他们就算是真的住在一个院子里,这说出去顶多有损桑姑娘的名节,又伤害不到别人头上去。” 施阿婆一脸惊奇的看着儿子,好似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了他的好大儿一般。 她问施行舟:“你怎么会这么觉得?难道不伤害到别人,这男男女女就可以互相勾搭了?这多影响世情风俗啊,这还讲不讲礼义廉耻了?” “不管讲不讲,这总归只是侯爷和桑姑娘的事儿,与我们无关,我们就不要再操这些闲心了。” 施阿婆听着这话,愈发觉得不对。这怎么就是操闲心了?侯爷可是他的衣食父母,若没有侯爷在后边撑着,他还想三五年之内从那旮旯角里跑出来,这是痴人说梦呢。 可他之前和桑拧月传过流言,也不能算是流言吧,毕竟之前他是真实的“追求”过桑拧月,有玉成美事之心的。可如今他俩的事儿没成,反倒是侯爷和桑拧月搅合到一起了。这若是侯爷是个嫉妒心重的,亦或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儿子岂能落得好去? 施行舟捂着额头无力道:“娘,您别这样说,侯爷不是这样的人。” “这你又知道了?你还是太年轻,经历的太少,有些事儿你不懂。这男人,但凡他是个男人,他都有头脑发热、做事不过脑子的时候……” 施阿婆喋喋不休,看样子还有长篇大论的趋势。施行舟见状不得不屈服,将有些想永远隐藏在心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施阿婆听见了,就吃惊的问,“你说侯爷和桑姑娘在一起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早,就我们出城那天。那天我不仅看见了侯爷,还看见他身侧的清儿。您也知道的,侯爷从不对人假以颜色,但他对清儿却很亲近包容,这不可能是没有缘由的。” “那你的意思是,侯爷和桑姑娘不定是什么时候就……” 施行舟颔首:“应该很早了。” 他心中很是怅惘,却又不得不努力做出轻笑的模样来,“我与桑姑娘的事儿,侯爷不可能不知情。可侯爷之后待我一如往昔,就连中进士后我告知侯爷,我有外放为官的心,侯爷也给我安排了一个妥当的去处。” 施阿婆嘀咕道:“这哪里是好去处啊,穷乡僻壤的,听说那地方多刁民。” “可那地方才最好出政绩。而且侯爷还告知了我几个用得上的人脉,若有为难之处,我大可以放心去求助他们。娘,不管侯爷与桑姑娘之间究竟如何,侯爷待我总归是仁至义尽。我们但凡心存感恩,就不应该再怀疑侯爷的人品。” 施阿婆想说“人品”和男人的“本性”可没有丝毫关系,可他看儿子皱着眉头看着她,等着她答应不在背后说侯爷坏话的模样,也不得不咽下了所有腹诽与嘀咕,不情不愿的说了句,“好了好了,娘知道了,以后再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就是了。” 这边娘俩的夜话无人知晓,也是为防碰到面太尴尬,翌日一早施行舟一行人就冒着雨水往前赶路去了。 他的新婚妻子对此有些异议,觉得台风天冒雨出行很不安全,施行舟却自有理由安抚她。就听他说:“实在是赴任的日期掐的太紧,若再耽搁下去,怕是到了任地时会晚上几天。朝廷在这一方面礼法森严,若逾期,怕是不好交代。” 施行舟的新婚夫人闻言就非常愧疚,她道:“都怪我没坐过船,才刚踏上船就吐个不停。若不然咱们乘船南下,时间上肯定会宽裕许多,哪至于像如今这样,走陆路耗费这么多时间。夫君,说到底都是我连累了你。” “无碍,你我夫妻,不说这些外道话。只是如今要辛苦夫人一些,要陪我一道凄风苦雨赶路了。” “有此良人,别说是凄风苦雨赶路了,就是陪着夫君上刀山下火海,妾身都乐意。” 小夫妻俩温柔缱绻,好不恩爱情深。 但这天雨水实在是太大了,赶路了两个时辰,连马儿都打起了喷嚏,那就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不然真的走到山野半路停下来,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才要命呢。 没办法,众人最后只能在附近的百姓家落了脚,准备等台风过去,再继续往任地走。 桑拧月自然是不知道这许多的,她百无聊赖的呆在小院中,看着哗啦啦下个不停的雨水,真就感觉天被捅了个窟窿似的。这都下了一整夜了,还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按照这个势头,不知何时他们才能坐船南下。 而且那风也邪乎的很,大夏天呢,那风大的把树木都吹折了。听说街面上的情况更糟糕,这家的招牌断成两节了,那家二楼的窗户被吹飞了,还有好店铺上边的瓦片都没吹没了,大雨把屋内浇了个透湿,真就跟洗露天浴似的。 总之,从昨天晚上到如今,哪里都没消停,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时就传进来了。就这还是因为他们住在后院,听到的动静小,若是住在酒楼中,那更闹腾,这一晚上可别想休息了。 没办法出去,更没办法赶路,书也看不进去,桑拧月托着腮坐在窗口叹气。 还是素锦提醒了她,说,“姑娘,您不是要把京城渡口的风景画下来呢?趁现在记忆还算清晰,您也有闲暇,不如您就画一画?” 桑拧月眉眼一动,笑着应了句,“如此也好。” 素锦给她找了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桑拧月这一天就真的再没出过门,就真的缩在房中画她的渡口落日图。 沈廷钧是半下午时过来叩门的,当时桑拧月已经做完画,自己正在赏阅,她没想到门外的人是沈廷钧,只是条件反射应了一声,“进来。” 可等看见进门的是沈廷钧后,她再想把刚才吐出口的话收回来,也已经晚了。 沈廷钧在她的无措中走到近前,他看了看桌案上的书画,以及那画卷上未干的油墨,就问桑拧月:“已经画完了么?” 桑拧月迟疑的点点头。 沈廷钧又问:“可容我赏看一番?” 桑拧月不想让他看,可他都提起来了,桑拧月又如何能说出拒绝的话?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赧然的说:“我画的不好,只是闺阁练笔之作罢了,侯爷看了不要取笑我。” 沈廷钧此时却已经站在了她身侧,他看着桌面上那副渡口落日图,画面上渡口的人物栩栩如生,有挑着担子卖云吞的老丈,有四处招揽客人乘车的青年,有身材高大头发卷曲的异族人,同样也有顽皮活泼的小童,有摆摊卖衣衫鞋袜的妇孺。 他们或皱眉、或欢笑、或开怀、或朗然,众生百态,全都浓缩在这张画卷中。 而夕阳的余光照射在河面上,更映照在他们的面容上。为他们疲惫的容颜渡上一层绚丽的光,使那画卷变得有温度起来。似乎就连贫穷、困难、疾病、别离,在此时都不再可怕,而是变得暖意融融,变得让人可以坦然接受。 沈廷钧没想到桑拧月的绘画已经有了这种水准,她似乎特别善于描绘人物画像,但她画的风景也那么让人欣悦,这一切的一切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副让人震撼又感慨的画卷,让人欢喜不已。 沈廷钧看着桑拧月,郑重的说:“你谦虚了,这画很好。” “当真好么?” “非常好。” “那比之侯爷的丹青呢?我这能有侯爷的几分水准?” 沈廷钧英挺的眉目间,抑制不住的涌上喜悦。他磁沉的声音带着微哑的笑意,他看着桑拧月问她,“想看我作画?” 桑拧月想摆手,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单纯的,想看一看侯爷昔日的画卷罢了。毕竟京城有传言说,侯爷不仅是三元及第的大才,同时书画双绝,若他没有走入仕途,如今怕是早已成为声名远扬的大儒。 但谁又能拒绝旁观“书画双绝”者作画的好事呢? 更别提桑拧月本也是此中爱好者,且她虽谦虚的说自己画的不好,但自己有几分水准她还是清楚的。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与其中的佼佼者一比高低,这难道不让人激动么? 桑拧月到底是克制不住的点点头,“我想看侯爷作画,只不知侯爷此时可有心情画给我看。” “自然是有的。”沈廷钧朗然一笑,“只是我这边缺少个研磨……” “不管是研磨,还是端茶倒水,侯爷只管吩咐,我都为侯爷一一做来。” “……那就有劳表妹了。” 桑拧月就站在书桌一侧,看沈廷钧作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沈廷钧不过一落笔,桑拧月就明白了,书画双绝的名声绝不是瞎传的,沈廷钧是绝对有被人推上圣坛的实力的。 而随着沈廷钧的泼墨,桑拧月也看明白了他画的是什么。 这也是一副风景图,画的正是江面上的景色。 两岸山峰层峦叠嶂,树木郁郁葱葱的长在其中。璀璨的日光毫无顾忌的泼洒下来,就这般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涌动江面上。江面上有行船,船上有随意走动的小厮和丫鬟。而就在舱房打开的窗户中,一个曼妙的背影懒懒的趴在哪里,似是在假寐,又似是在赏景。 画面唯美又大气,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副江面美景图。这种运笔能力是桑拧月没有的,而这种对于意境的营造,对于整个画面布局的掌控,更是远在桑拧月之上。 但桑拧月此时全然顾不上慨叹沈廷钧在此中一道上的高超水准,她看着那个慵懒的趴在窗台上的身影,面上忍不住泛起晕红,就连眼神都控制不住闪躲起来。 她让自己不要去看,可又控制不住想去看。 她想起那女子身上的衣衫熟悉的颜色和花纹,又想起那女子头上戴着的虫草流苏簪子。她慵懒惬意的歪在哪里,顾自赏着景或出着神,却全然不知,她此刻在别人眼里,也是如此一番美景。 而画她的人明显对她柔情满溢,就连那笔触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与疼宠。也只有在她身上,阳光柔和却不刺目,她像是被一团光包裹,整个人耀眼而夺目。 这个人是她,桑拧月心知肚明。 可正因为太清楚了,此时她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沈廷钧不知在想什么,亦或就是单纯的在对着图画出神。两人都沉默起来,但屋内的气氛却一点都不冷凝尴尬,反倒带着莫名的温馨,与那拉扯到极致的暧昧,以及那让人心揪又心动的蠢蠢欲动。 许久后,门外又响起动静,却是素锦提了一盏灯笼过来。 素锦对屋内这红袖添香的情状似若不见,她说:“姑娘,屋内太暗了,不管做什么都有些伤眼。我先把蜡烛给您点上吧,您也赶紧收拾收拾,稍后就用晚膳了。” 桑拧月如梦初醒,声音干涩的应了一声“好。” 素锦将屋内所有烛台都点亮,而后抬头看向站在桌案前正面目冷凝的看着她的侯爷。她控制不住心中一抖,赶紧垂下首来。 她在做什么她一清二楚,侯爷想必也心知肚明。 侯爷如今还容忍着她,不过是看在她与姑娘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不忍姑娘为难伤心,因而对她这个小丫鬟也投鼠忌器。 素锦私心里也觉得自己如今就是个恶人,但侯爷手段高深,姑娘完全不是对手。明明姑娘早先已经做了决定,说是之后双方不会再有来往。可先是因为清儿入学应天书院,他们不得不求助与侯爷,之后又因为南下闵州,不得不与侯爷同行。 这一路上,侯爷是如何对待自家姑娘的,素锦都看在眼里。她不能说沈候在讨取姑娘芳心上多有手段,多有心计,毕竟他那些举动,看起来完全出自真心。而他在人前对姑娘以“夫人”尊称,可见心中并无亵渎之意。 但是两人总归有天渊之别,她作为姑娘的贴身丫鬟,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姑娘毫无招架之力的一再沦陷,而她却无动于衷的在旁边旁观? 素锦做不到这一点。 其实她想做的还有更多,可惜她不能做了。否则,等到侯爷耐心告罄,她还能不能留在姑娘身边伺候,那都是未知数。 素锦出去后,房间里只剩下沈廷钧和桑拧月在。 因为素锦这一进一出,之前拉扯到极致的暧昧与温馨,已经全然不复存在。 桑拧月躁动紊乱的心绪也缓缓平静下来,她虽然依旧有些赧然,此时却能平静的说一声:“侯爷妙笔生花,我不如侯爷。” 沈廷钧“嗯”了一声,默了许久,才很随意似的问桑拧月:“赶路枯燥,可要跟着我学些技法打发时间?” 桑拧月平静的心绪,再次控制不住的起了波澜。 她看向沈廷钧,却见沈廷钧也正看着她。 他的面容依旧冷峻雍容,透着难以形容的华贵与威严。而他眉目间依旧清清冷冷的一片,总也透着一股冷漠寡绝的不近人情。再看他的双眸,里边深邃漆黑,其中装载着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愫。 桑拧月静静的看着他,直直的看着他。她想拒绝,可心脏鼓动的声音太响亮,她眼花耳鸣,她的思绪完全被搅乱。以至于明明是要拒绝的,可嘴巴却吐出了一个“好”字。 只是一个“好”字罢了,沈廷钧却像是溺水的人得到了救赎。 他克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就这般看着桑拧月,轻轻的笑,声音磁哑而低沉,听得人心跳愈发紊乱起来。 桑拧月突然有些后悔,又有些无措。她垂着首,匆匆说,“天色不早了,要准备用晚膳了,侯爷需要收拾收拾么?” 沈廷钧看着她,迟了许久才说了一句“需要。” 继而,他不再逼她,开始缓缓收拾起桌上的丹青来。 桑拧月见状,却全然顾不上赧然了。她伸手要去挡,沈廷钧就挑眉看向她,似是在问她,她这是何意? 桑拧月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不看他,支支吾吾的问,“你要把这幅画带走?” 沈廷钧“嗯”了一声,“这画……我不能收藏么?” 桑拧月才压下去的躁意,再次疯狂涌了出来。她脸色晕红的如同三月的桃花糜艳盛开,一双桃花眼也水汪汪的,潋滟生春。 她想说,你当然不能收藏,上边画的谁你一清二楚。 可画是他作的,她要开口将这副画留下来,似乎也没有立场。 但比起他收藏,桑拧月更愿意自己藏着这画。 她就红着脸说,“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侯爷这副画我挺喜欢的。不知侯爷可否,可否割爱将画赠予我?” 沈廷钧长长的“唔”了一声,“若是旁的画,表妹索要我也就给了,但这幅画……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侯爷妙笔生花,想要再画就是,这副就送我……好不好?” 沈廷钧如何能在她的哀求下说不好,他最终到底是说了“好”。 可本已经被卷起来的画,却又被他摊开。 就在桑拧月狐疑的眼神中,沈廷钧拿起狼毫,一蹴而就的在上边的空白处题了两句诗。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107 水匪 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两天,而这两天桑拧月便遵从约定,仔细的和沈廷钧学起书画来。 是的,虽然一开始只说要学习丹青的技法,但沈廷钧那笔字也当真让人眼馋。反正学一样是学,学两样也是学,一事不烦二主,债多了不愁,桑拧月就破罐子破摔的将书法也跟着学了。 两人这两天都耗在花厅里。 桑拧月或作画或练字,沈廷钧或是在旁边指点着,或是百无聊赖的在旁边帮着磨墨。 他明明是日理万机的朝中大臣,即便在船上时,每天都要处理许多公文。然而这两天他却像是全然没有了世俗的负累一般,只这般陪着桑拧月,看着桑拧月,好似这世间除了她,便再无其余事情需要理会。 素锦见状心中愁肠百转。 侯爷这柔情攻势来势汹汹,自家姑娘本就心意不坚,如今眼瞅着就要再次被他攻破心防了。 显然,素锦还不知道,所谓心防这东西,其实早在那天她去给两人点亮房中的烛火时,就已经不存在了。她全然没有想过,桑拧月答应跟着沈廷钧学丹青技法这其中隐含的深意。她没有深思,也没有机会深想,因为她的全副心神都被焦灼、惶恐等情绪占满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姑娘回头是岸。她担心姑娘再沦陷下去,下次想脱身怕不止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 男女情爱素锦没经历过,可话本子上写的太多了。女人又最是柔情似水,真要是认准了一个人,将一颗真心托付,就怕被辜负时会了无生志。 素锦陷入愁苦的思绪中不可自拔。 她很想将心事与人分说,但这次跟来的丫鬟除了她就只剩下素问和素英。关于这两人的来历,素锦心中其实是有些揣测的。她们到底心向着谁她都不确定,和她们说这些,她怕会惊动了侯爷。以侯爷如今待姑娘的热乎劲,若知道她这次不仅想暗中捣乱,还想明着劝说姑娘别动心,侯爷能给她留个全尸,那都是侯爷仁慈。 素锦的苦恼无处诉说,只能觑着晚上素问和素英去洗漱的空档,寻到姑娘身边小声提醒了两句。 桑拧月缩在暖融融的被子里,她的口鼻都在被子下,只余下眼睛和额头露在外边。 桑拧月沉默的听着素锦的话,面色无喜无怒,无悲无惧。 屋内静悄悄的,屋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似乎随时都会停下来。 桑拧月听着雨声,许是心中早就有了决断,如今倒也不觉得这雨声烦人。她心中一片安宁,便和素锦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既然您都知道,那您还和侯爷……” “可是素锦,感情是最最不受人控制的东西。我也不止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要离他远一点,不要玩火自焚,后果不是我能承受的起的。可他一次次靠近我,一次次帮衬我。他那般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在被我拒绝了一次后,甚至想方设法的接近我、讨好我。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我无法对他做到心如止水,更无法对他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桑拧月第一次对贴身的丫鬟坦露胸怀。 她面色平静的厉害,“素锦,我想过了。不管是他不甘心,还是我不甘心,总归我们又纠缠在一起,那就顺其自然往下走就是。哪怕这只是一场贪欢,最后还是会凄惨落幕,那我也认了。” 素锦百般滋味在心头,看着桑拧月的目光先是恨铁不成钢,可随即又化作深深的悲悯和怜惜。 姑娘的意思她懂了,可正因为懂了,她才知道,姑娘这次是真的动了真情了。 她对感情认了真,也做好了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准备。那她还能说什么? 就跟姑娘说的,大不了把这当成是露水姻缘,当成是一场贪欢。只要最后落幕时姑娘能当断则断,潇洒立场,这其实未尝不可。 可就怕最后散场时,侯爷能潇洒离去,姑娘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 雨终于停了,重新扬帆起航那一日,桑拧月心头特别敞亮。 她站在船头,看着两岸不断往后倒退的风景,看着那些经历过雨水冲洗,变得愈发青翠的树木,心中透亮无比。 忽而一道披风搭在了肩上,不用回头桑拧月都知道是谁过来了。那熟悉的松柏香气氤氲在鼻尖,她每一个呼吸间都是他的味道,这让她身心放松,面上忍不住泛起欣悦的笑。 “能出发去闵州了,就这么高兴?”沈廷钧略有些阴阳怪气的问道。 桑拧月侧首看他。晴朗的日光下,他的身姿愈发修长笔挺。而他依旧着黑色劲装,这衬得他面颊愈发白皙清冷,五官轮廓深邃迷人,甚至就连那阴阳怪气的口吻,都莫名变得可爱起来。 可爱? 想到她竟然用这样一个词语,来形容威严肃穆的武安侯,桑拧月就忍不住想发笑。 而她也当真笑了出来。 她嘴角微微翘起,桃花眼中泛起潋滟细碎的光。她笑盈盈的看着他,沈廷钧在这一刻忘掉了所有要说的话。心中的那点不满,更是在此时被清扫一空。 他轻咳一声,侧首过去,强势挽尊道:“天还有点凉,河水带起的水汽也冲的很。回船舱去吧,免得吹了风头疼。” 桑拧月应道:“好。” 沈廷钧便顺势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船舱走去。 两人男俊女俏,男才女貌,当真好一对碧玉佳人。大老远看去,就让人忍不住眼红羡慕。 却无人知晓,那紧牵在一起的一双手,都起了微微的薄汗。 这是戳破那层窗户纸,桑拧月放任自己对他的情义肆意流淌后,两人最亲密的一次身体接触了。 虽说以往他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可也不知为何,如今只是一个牵手罢了,就让人控制不住的心悸,控制不住紧张忐忑,就连血液,都似乎变得更炽热滚烫起来。 到了船舱,桑拧月依旧在画画写写。沈廷钧搁置了两天的公文没有处理,如今也忙碌起来。 两人在两张桌子上各忙各的,偶尔一个抬眸看向对方,便忍不住欢喜,就连眉梢眼角都漾起了春情。 就这般无风无浪的行驶了两天,转眼就过了河州,到达了沧州境内。 沧州水道四通八达,这边水匪众多,水患一直都是困扰朝廷的重大问题。朝廷不止一次派兵剿匪,但沧州府水道密布给剿匪带来了巨大困难。每当水兵来袭,水匪们顺着四通八达的水道四处逃窜,就是追都追不着,不过白费功夫一场。 长此以往,朝廷也知道这不是个办法。于是,便开始想别的出路,那就是招安。 不过招安虽说从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水匪作恶,但并没有遏制住所有水匪。如今仍旧有一部分水匪私下里抢劫过路的行商,更甚者会杀人越货。 沈廷钧一行人想来是早就做过功课的,对这边水域中会遇到什么事情他们一清二楚,因而一进入沧州水域,包括成毅和成林在内,众人都忙碌开了。 不过即便他们不知道也无妨,因为早先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船只上,那些船老大们隔着宽阔的河面,就在痛斥那些水匪见人就要扒层皮。当然这还是好的,毕竟沧州还有一个“水鬼”,那才是真的心狠手辣。但凡是让他截住的船只,男人一律砍死了丢到河里喂鱼,女的则掳回去供他们女干淫取乐。至于船上的财物,大到金银珠宝,小到一个茶壶茶盏,能带走的他们全带走,带不走的或是直接把你的船凿沉,再不行一把火给你烧的干干净净,保证你事后想去告官,都没有物证。 桑拧月本还安心的作着画,可那些船老大们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而且他们说的事情又太耸人听闻,她不由的就顿住笔,面上布满忧色。 沈廷钧不知何时看了过来,他问道:“可是吓着你了?” 桑拧月点头又摇头,“我不怕,我是想到了奶娘。当初奶娘孤身南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遇见这水匪。” “许是遇见了,许是没遇见,总归再走些日子就到闵州了,到时候你可以自己问问奶娘。” 桑拧月睨他一眼,轻声抱怨,“你这人可真不会说话。” 沈廷钧轻笑:“我又说错什么了?” “你不能说,奶娘肯定没遇见么?这样也好安安我的心,让我不至于懊悔当初的安排太过粗疏,差点给奶娘带来灾难。” “好,是我的错,我说错了话。” 他这么好脾气的将锅背在身上,还看着她笑,桑拧月那点抱怨和不满就挂不住了。她面色微囧,微侧过身,看着他问道:“你知道这边有水匪么?他们人多么?我们船上这么些人,能照应的过来么?” “你不需要为此事忧心,这件事我早已知悉,也做了周全的安排。你放心吧,不会让你出事的。” 话是这么说,但显然这边的水患当真不是一般的严重。以至于那些船老大们商议后都跑了过来,想找沈廷钧结伴扛敌。 经过“台风”那次共患难,这些船老大们隐隐以他们这艘客船为首。 他们在前边急驶,他们在后边拼命狂追。就见河面上时常有船只竞速,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什么大型比赛项目。 而这当真就是因为,这些船老大们凭直觉觉得这船上的不是一般人,他们念着前边还有沧州水匪这个大患,这不就想着抱大腿,好减免些损失么。 不过也不得不提,这些常年跑商的船老大,那直觉是真敏锐。他们能找上沈廷钧,也不得不说他们是真有眼光。 可沈廷钧却无暇接见他们,只让成林去和他们商量一个章程去。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他们都是大秦百姓的面子上,该给他们的庇护还是要给的。 船只继续往前,随着前边水域越发深广,河面上深绿的颜色愈发浓厚。那下面像是藏了无数的鬼魅,只等你放松警惕,就会立即从下边跳出来,逮住你将你吞噬殆尽。 天色黑沉,众人都回船舱用膳休息去了。只余下零星几个放哨的,从夹板这边走到那边,时刻警惕着河面上的动静。 到了子时,桑拧月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她终于熬不住了。她接连打了两个哈欠,继而又看了看还在专注批阅公文的沈廷钧。 沈廷钧抬起头,看她泪眼汪汪的模样,就知晓她是困倦的很了。他便放下笔,牵了桑拧月的手,将她送到她居住的舱房内。 “你好好休息,外边有什么动静都不需担忧。好好睡一觉,等明天起来,就风平浪静了。” 沧州水匪最爱的作案地,就在这附近百十公里内。而沧州本也是个不大的州府,一两日就可过境。水匪要行动只能在今晚,不然到了明天,他们到了别的州府,他们没有天时地利之便,便不方便动手了。 桑拧月看着眼前的沈廷钧,他也忙碌了一天,批阅了一天公文,可他眉眼间丝毫不见疲态。他甚至还有精神等着晚上的夜战,他精神奕奕,眉目间有犀利的光,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是那么温柔。 桑拧月便柔着嗓子说,“那我进去了,你……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好。” 沈廷钧没有跟进去,只在舱房门口目送桑拧月进了舱房,而后那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他这才回了花厅继续忙碌。 二更时,河面上依旧毫无动静。船舱内的人似乎熬得久了,似乎困倦的很了,他们终于忍不住,靠在舱房上打起了呼噜。 到了人最困倦疲乏的三更天,异变陡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许多小小船只,更有许多人从河面下冒出来,拿着锤子就往船底砸。 河面上顿时呼喊声大起。 “不好了,水匪来了,他们在凿船!” 杀声四起,有水匪的,有船工的,有远行的客人的,更有那些载满了货物,南北往来以此谋生的船老大的。 刀兵碰撞的咔嚓声,奔跑呼救的祈求声,更有茶盏杯子等被撞到地下摔得乒乒乓乓的声音,一时间整个河面都热闹起来。 108 留下来 河面本是黢黑的,可也从何时起,一艘船只陡然被点燃了。冲天大火汹涌燃气,顿时将这边的天空都映红了。 桑拧月听着外边的厮杀和呼嚎,人都被吓醒了。 她本来还有些睡不着,因为担心那些水匪会给众人一个突然袭击,她天真的想保持着清醒,以便在关键时候将人喊醒。 可谁料今天又是作画又是读书,身体实在太劳累,她不过是在床上翻了几个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桑拧月是被外边的呼喊声惊醒的,她猛一下坐起身,伸手就要去拿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可就在此时素问素英和素锦都冲了进来,桑拧月顿时没有那么害怕了。 但是听着河面上那些人的惨叫,她仍旧心有余悸。桑拧月想让素问和素英出去看看,是不是能帮上什么忙。但她们也是女子,即便身上小有功夫,怕也不是那些嗜杀成性的水匪的对手。她的命是命,她们的命也是命,她不能让她们拿性命冒险。 桑拧月沉默起来,素问似乎从她面色上看出了什么,便说道:“姑娘,事情出了意外。侯爷这边的人手打听到的消息是,这边的水匪总数约有一千左右。但他么不属于同一个势力,而是各自为政。最大的水鬼,手下不过才四百人。若是这个人数,咱们这边几条船上的好手加起来,是完全不惧他的。可那水匪看到咱们这么多船聚在一起,可能觉得威严被挑衅了,亦或是想干脆搏一把大的,把咱们都留下来。因而不知是那几方势力竟联合了起来,如今冒出来的水匪,少说也有八百人。” “八百?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素英拉了拉素问,不让她再说了。素问却觉得姑娘知道了更好。毕竟侯爷有周全的安排,即便是来一千人,这次也能把他们全都留下。让姑娘意识到侯爷是个盖世英雄,姑娘岂不是更能对侯爷倾心相许? 两人这暧昧来暧昧去的,侯爷有心折花偏却不想慢待了姑娘,这真是看的他们这些下人心急。 素问不顾素英的拉扯,到底是把该说的都说给桑拧月了。而随着外边的厮杀声越发厉害,桑拧月的脸就越白。 不过初时也还好,厮杀声听来距离他们还有些远。可渐渐的,不知是些游兵散勇跑到这边避难来了,亦或是又有水匪从阴暗的水里摸了过来,他们竟然跑到了桑拧月舱房外的甲板上。 好在很快就有人赶了过来,将这些水匪诛杀。 但桑拧月还是受了惊,她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匕首,紧绷着身体听着外边的动静。 火光燃起时,舱房内的几人顿时朝那边的看去。 桑拧月惊道:“不是说抢了东西才会烧船,怎么现在就放火了?” 素问和素英也不知,不过她们却更警惕就是了。 毕竟她们乘坐的这艘客船初看不起眼,但细看起来就能发现其中的贵重之处。那些水匪做的是要命的买卖,他们又都练就了好眼力见,难免不会看出这客船的不凡,就蜂拥跑到这边劫掠。 厮杀声更响亮了,惨叫声更凄厉了,桑拧月在素问和素英去窗口观战时,忍不住也拉着素锦颤抖的手,静悄悄的走到了窗前。 舱房的窗户用的是玻璃做的,如今掀开窗帘,就可以清晰看见外边的动静。 有船工被水匪捅了肚子,一股血液冲天而起,那水匪发出张狂的大笑,可笑声还没停,就被身后的黑衣人割掉了脑袋。有的人身体断成了两截,可他嘴中一边吐着血,一边撑着上半身努力的爬,肠子流了一地,他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喊着“救命。” 更多的画面是船员或黑衣人在与水匪们打斗。船员们战斗力平平,被水匪砍杀时躲得很狼狈;但那些黑衣人却都是高手,手起刀落间,水匪如同砍瓜切菜一样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桑拧月竟然还看到了沈廷钧,他正在与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打斗。那人身子短小精壮,手上一把大刀耍的虎虎生风。他脸面上还有一条从左贯穿到右的刀疤,衬得他本就狰狞的面色愈发凶神恶煞。 素问低呼一声:“这应该就是纵横沧州水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水鬼了。” “他就是水鬼?”素锦问。 “应该是他。听说水鬼武艺精湛,除了擅使大刀外,更善用暗器。而且他性情狡猾机敏,谙熟水性,根本没有人能捉到他。” 正这么说着话,那厢水鬼似乎察觉到这边窥视的目光,他冷冷的瞥了一眼。他眼中带着血光,那眸中的狰狞与狠毒呼之欲出。 水鬼也真不愧是机敏狡诈的水匪,他敏锐的察觉到那一刹那沈廷钧刀剑上更犀利的杀气,他意识到什么,当即便使了个阴招丢出去一把带毒的暗器,而后直扑这边的舱房而来。 素问和素英赶紧将桑拧月与素锦往后一推,两人直接从门口跃出,刚刚好将扑杀过来的水鬼挡住了一瞬。 也正是有素问和素英缓冲了这一刹那,沈廷钧侥幸赶上了水鬼的第二波攻击。水鬼知道机会已逝,也知道这次踢到铁板了,再纠缠下去怕是落不到好。 但这次他许诺出去许多利益,才纠结了众多水匪一道杀人越货。若是让众人大获丰收,他威信大涨,成为水匪之首指日可待;可若是空手而归,他的威信会大减,加上他还惨死了那么多兄弟,他的位置危已。 一边是岌岌可危的性命,一边是退一步就会丢失的地位与财富,水鬼想保命,想以后再找回场子。但当场就有别的匪首大呼着,“敢伤我兄弟性命,我与你们这些杂碎拼了!” 水匪们本就嗜杀,此时更是凶性大起。虽然死了太多兄弟让他们打从心底里畏惧,但他们干的就是随时会掉脑袋的营生。况且少了许多兄弟,也就少了许多人分润利益,若是这次将这几十条船都弄回去,他们可以安生过下半辈子了。 正是因此,水匪们别说退了,反倒更激进了。他们喊着“杀杀杀!”喊着“有女眷,谁杀的头多,谁先挑!”又喊,“银子,这船上好多银子。” 这出戏闹的,水鬼直接被架在半空了。他若真在这时候躲了跑了,那以后他也别想在沧州水域混了。 水鬼便愈发凶狠的与沈廷钧拼杀起来,他招式狠辣,暗器频出,若是一般人指不定早就命丧在他手下,可沈廷钧应付起来却绰绰有余,而且时不时还能在他身上添一道剑伤。 那剑伤密密麻麻,但大多都不深,是以水鬼也没放在心上。可渐渐的,他就觉得力不从心起来。身体乏力,眼前昏沉,身体摇摇欲坠,水鬼意识到这次阴沟里翻船了。 他暴怒,“卑鄙,你剑上竟然抹了药。” 话落音,水鬼再次洒出一把药粉,而后头也不回,闷头直往水里扎。 他的动作太过出其不意,让素锦和桑拧月都忍不住惊呼出声。水鬼就是水里的鬼佬,到了水里如入无人之地,若是这次被他成功逃生,以后再想抓他,就难比登天了。 但桑拧月和素锦还没来及发出更多焦心的话语,就忽的听到从船下方传来一声惨叫,“啊!我的眼!” 继而,就跟变戏法似的,成毅和成林倏地从船下边跳了出来,而他们手中合力拿着一张大网。那网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刀刃,一看之下就让人头皮发麻。 如今水鬼就被束缚在那渔网中间,被上边的刀刃扎的遍体鳞伤,血流满地。他的眼睛明显是瞎了,此时正痛苦的捂着右眼球,疯狂的挣扎喊叫。 成林复命,“主子,幸不辱使命。” 沈廷钧收了剑,说道:“留着无用,杀了吧。” 那水鬼本还在哀嚎,突然听到这句话,登时求饶起来。他先是说,他有许多藏宝的地方,留他一条命,他愿意将所有珠宝赠与,那是富可敌国的一笔财富。又说,他知道许多秘密,不管是漕运的,还是盐税的,亦或是官员们与水匪之间的勾结,他都一清二楚。留他下他,他能帮他换来泼天的富贵。 成林和成毅看着沈廷钧,就连桑拧月几人,此时都忍不住看向沈廷钧。 该说瞌睡遇到枕头了么? 沈廷钧此番南下,就是为了盐税而来,本以为这案子最起码要办上一年半载,但只是一场简单的剿匪,就带来这么大一个惊喜,这可真是出乎众人的预料。 果不其然,就听沈廷钧对成毅说:“带下去废了手脚,好生看着,别让他死了。” 成毅应声带着水鬼走了,留下成林站在这边呼喊,“水鬼已被擒,放下刀枪,免遭屠戮。” “缴刀不杀,速速束手就擒。” 场面迅速得到控制,但需要沈廷钧善后的还有许多。因而他也只是深深的看了桑拧月一眼,微抬起下巴示意她进舱房去,便又阔步而去,忙着剿灭残余顽固分子了。 耳边的厮杀声终于停止了,倒是呜呜咽咽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活人在为死了的兄弟们哭泣。他们悲伤痛哭,没想到这一次事情会这么惨烈。 桑拧月听着那哭声,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 此时外边的形势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河面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浓郁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一声声叹息。 素锦再次打了个哈欠,桑拧月催她回去睡觉。外边夹板上都是沈廷钧带来的黑衣人,这艘客船再安全不过。 素锦耐不住她的催促,也是想着翌日起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因而便也回了房。 而桑拧月到底是坐起了身,她趿拉上鞋子,想到窗户口看一看。可鞋子还没穿到脚上,她便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朝着她的房间而来。 桑拧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抓着身.下的锦被,努力克制着,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声音。 脚步声似乎门口停了许久,随后就在桑拧月怀疑他会在门口守到天明时,他又离开了。 桑拧月心中既松了口气,却又有种抑制不住的失落。 她又坐回到床上去,双手抱膝,脑袋放在双腿上。 她放任自己的思绪在暗夜中游弋,眼神怔忪而茫然。 又过了许久,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再次来到门前。 桑拧月迟钝的看过去,就听到外边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还有些恍然,根本没意识是自己的房门被敲响了。可等她意识到是他在敲门后,桑拧月立刻慌乱起来。 她忙不迭坐直身子,双腿挪动直接踩在了地板上。她快步往前走,走到半道却又想起自己如今只着一身寝衣,便又慌乱的转回身,去拿搭在屏风上的披风。 可不知道是她太急切,亦或是此时正好遇上一点风浪,船只涌动起来,那屏风直接就被她拉倒在地,传来“兵零乓啷”的一串声响。 桑拧月被砸到了脚,疼痛让她终于清醒过来,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她不是一直都很清醒,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么? 门外传来沈廷钧担心的询问,“拧月你怎么了,是不是撞到哪里了?” 桑拧月静静的啜泣,“我被砸到脚了,起不来。” 她的话才刚落音,便有一道风直接扑了进来。继而,还没等她回过神,她已经被沈廷钧抱在了怀里。 孤男寡女,暗夜昏沉,他重新洗漱过,身上一点血腥味儿也没有。而她穿着雪白的寝衣,那脸却比衣裳还药白。 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体香味儿,她攥着他胸口的衣襟,静静的流着泪,怔怔的看着他。 沈廷钧想问问她的脚如何了,可在她那双妩媚多情的眼神直视下,他喉咙上下滑动,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而桑拧月缓缓的凑近他,几乎和他呼吸相缠,唇齿相贴。她像是暗夜中的狐媚,吐着芬芳的气息,痴缠的看着他说,“沈廷钧,我有些害怕,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109 楚仪 翌日素锦醒来时,比平常晚了足足一个时辰。 她慌慌张张的起身,想着今日的早膳怕是要迟一些。若是姑娘还睡着还好,若是姑娘已经醒了,怕是只能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素锦的动作有些大,差点将床头柜上的茶盏碰到地上。好险素英一把接住了,素英一边将茶盏放回原位,一边温声和素锦说,“动静小一点,莫惊扰到姑娘。” 素锦点头,可点过头后又敏锐的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要知道素问和素英都有晨练的习惯,他们早起一贯会耍刀弄枪活络身体。即便上了船有所不便,但他们还是会做些简单的锻炼,以时刻保持充沛的体力。 若是往常这时候,素问和素英指定练的满头大汗,可此时这两人在做什么? 素英在做针线,素问躺在床上,抱着枕头还睡得喷香。 这不对。 素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佯做无事一样穿戴好衣裳,洗漱过,然后推开了他们这间舱房的房门。 整条船上都静悄悄的,夹板上一个多余的人影都没有。 只有成毅。 成毅就那般直挺挺的站在姑娘的舱房附近,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哪里。 察觉到她的视线,成毅看了她一眼。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冲她微颔首。可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素锦心情沉重的,连回应他一个礼貌性的浅笑都不能。 姑娘和侯爷,到底是又走到了一起。 * 桑拧月这一日起身时,已经到午膳时候了。 素锦沉默的服侍她,好似完全没看见她身上色彩斑斓的各种颜色。 桑拧月也沉默着,可随后她又轻笑起来。她轻声安抚素锦说:“是我主动留的他,素锦你别不高兴。” “奴婢不会不高兴,奴婢早知姑娘的心意。如今不过是顺了姑娘的心意罢了,姑娘得偿所愿,奴婢哪里会不高兴?”况且侯爷那般人才,真说起来自家姑娘也不吃亏。 就是想到后续……素锦头大。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想无疑。 但眼下却有一件事,素锦急需要让桑拧月拿主意。 “船上是有不少药材,可却凑不出一副避子汤的汤药来。您看……” 桑拧月玩弄着腰间的香囊,似漫不经心回了一句,“那就不喝了。” 素锦动作顿住,“姑娘……您真考虑好了?” “我考虑好了。不吃避子汤就不吃吧,虽说那是沈廷钧给的方子,不至于对身体有危害。但许是我根本就不能生呢?吃那方子不过是屋里边打伞,多此一举罢了。”桑拧月佯做轻松道。 “您怎么会不能生?您只是和……没缘分,这才一直没有孕育。” “可缘分这东西,都是没准的。我和王文举没有孕育子嗣的缘分,那我和侯爷就一定有么?”桑拧月眸中藏着素锦窥不透的情绪,然而她笑的依旧云淡风轻,“就这样吧素锦,这样的日子不知能过几天,你就让我高兴些,别拿这些扰人的事情来烦我了,好不好?” “……好。” 用午膳时,桑拧月没看见沈廷钧。好在不需要她开口询问,成林就巴巴的把沈廷钧的去向告知了他。 侯爷去审水鬼了。 “不过侯爷留了话,说是若您寻他,就让我喊他过来。” 桑拧月闻言赶紧摆摆手,“那不必了。大事要紧,侯爷先忙正事是正经。” 成林嘿嘿笑,“那您先用膳吧。厨下准备了几道特色海鲜,可能做的没有素锦姑娘做的好,但您也尝尝,只当是尝鲜了。若您喜欢,咱们就把这厨子留下,若不喜欢,那也无妨,总归闵州好厨子也不少,咱们到闵州后再寻就是。” 成林巴巴的说了不少,他的态度比之之前更殷勤。可这种殷勤却让桑拧月很不受用,她觉得很别扭。 也就在她食不知味时,沈廷钧从夹板处绕了过来。成林赶紧行个礼告退了,沈廷钧看着桑拧月眸中亮起惊喜的光,不由好笑说,“成林烦你了?下次别给他脸,该让他下去就让他下去。” 桑拧月没应这话,她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会顺杆往上爬。 她问沈廷钧,“不是说去审水鬼了?审完了么?” “还没有,我留成毅在哪儿支应,我过来陪你用膳。” 桑拧月戳着碗里的米饭,一双美眸盈盈的看着他。沈廷钧身体躁动,忍不住低叹一口气,倾身过来捂住她的眼,轻声说,“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先吃饭。” 桑拧月控制不住的红了脸,轻轻的“哦”了一声。 这之后几天,两人就跟新婚的小夫妻似的,几乎整天都腻在一起。 他们晚上同寝,白天同食。闲暇时间要么一同在夹板上散步,要么红袖添香描绘丹青书法;再不济还有闺房画眉,舞剑弄萧。总之鹣鲽情深,如胶似漆,好不恩爱甚笃。 他们好像成了一对情深伉俪,而不是假做的夫妻。 但俗话都说,知音难觅,好梦易醒。这样的好日子,也不过延续了没几天,便破碎了。 这一日他们已经走到了晋州,距离目的地闵州只剩下三天的行程。 也就是在晋州水域上,发生了一场热闹。 那热闹说起来让人啼笑皆非,盖因两个公子哥抢花魁,结果结下仇怨。如今在河面上碰见,双方吵嚷起来,怒火让战乱升级,从言语攻击直接进化到互相攻撞对方的船只。 先不说这两个公子哥的船只有没有破损,只说有不少行人被殃及了池鱼。 那两个公子哥乘坐的船只雕梁画栋、结实坚固。但他们来回摆尾间碰撞或惊吓到不少其余船只,于是整个河面乱成一团,有被扫到的小客船,更是直接被撞翻,船上的客人纷纷落水。 楚仪就是这时候被救出来的。 她身上狼狈不堪,头发和衣裳全都湿漉漉的,桑拧月让人拿了披风把她裹起来,楚仪真诚道谢。 六月的水倒是不凉,但她明显受了惊吓,瞳孔都有些微微的扩散。但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言行举止依旧优雅得体。桑拧月当即便判断出,这位姑娘的出身绝不简单。 随后她随身携带的丫鬟和管事也都被打捞上来,众人被分派到各个房间洗漱更衣。 其中有个小厮性情格外活络一些,他也是最先收拾妥当出门的。 也就是他出了门后,成林就凑过去打听消息了。 而这小厮不知是不知人间险恶,还是觉得互通来历是基本操作,因而都没等成林多设套,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原来他们一行人出自京城镇国公府。 至于为何镇国公府的姑娘,此时会从南边北上,这事儿不需说,京城的百姓大多都有耳闻。毕竟这位六姑娘至孝的名声是得了天家确认的,她也是京城各大豪门主母看好的儿媳人选。 此番回京,六姑娘是要回去相看。至于相看的人选,这小厮透漏说是位侯爷。只可惜听说早年和离过,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六姑娘这么好的人才,嫁过去可别辱没了。 小厮还在嘀嘀咕咕,成林看着恰好从这边走过去的素锦,当即头皮发麻,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当即也顾不上和小厮继续套近乎了,却是赶紧寻了自家主子,把这件要人命的坏消息告知了他。 当然,重点不是楚仪是侯爷的相看对象,重点是,素锦既然知道了此事,那距离桑姑娘知道就不远了。 侯爷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如今和桑姑娘打的火热,若是这一盆冷水浇下来,桑姑娘冷了心,之后还会理会自家侯爷么? 想想上一次桑姑娘和侯爷分开,侯爷身上暴躁的气息,和难忍的低气压,成林就恨不能扇自己两耳光。打探消息你就捡有用的打听,那些什么相亲啊,你说你没事穷根究底问人家这些作什么,这不尽找事么。 沈廷钧正查看线人送来的,有关闵州盐道上的最新讯息。可听了成林的回禀,他一双剑眉登时蹙了起来。 继而,他冷冷的看着满头大汗的成林,来不及对成林做出处罚,却是直接起身去了桑拧月所在的房间。 然而,素锦这时候已经在桑拧月旁边站着了,而桑拧月这边正有客人,却是楚仪已经收拾妥当,再次登门道谢。 沈廷钧隔着窗子看见这场景,转过身又回了花厅。 成林狼狈的跟在他身后,一颗心直坠到地上去。也就是这时候,他听见主子吩咐说,“去准备小船,立刻送他们一行人离开。” “是,是,属下这就去。”成林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 再说这厢,桑拧月此时已经得知了眼前这位姑娘的名字。她名楚仪,出身镇国公府。现任镇国公是她嫡亲的祖父,而东宫太子妃是她的堂姐。 这样的名门贵胄,难怪通身的气派。 这些信息是桑拧月从素锦嘴里得知的,素锦欲言又止,明显还想说些其他的,可就在此时,楚仪登门了。 联想到楚仪的出身,她此时上京这个微妙的时间,以及素锦难看忧虑的容色,桑拧月即便不想看出什么来,可她也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姑娘,这次上京的目的怕是不简单。而她此行,说不得就和沈廷钧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桑拧月一颗心也直往下坠,虽然她知道她与沈廷钧分开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如今的情深意笃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戳就破。可还不容她沉浸在其中,就有人跳出来打破了她的美梦,老天爷未免对她太过残忍。 桑拧月一颗心疼得发颤,但她面上还是做出平静温婉的模样。她周到的款待楚仪,得体的与她应答来往,及至外边传来成林的声音,说是楚家的管家来寻楚姑娘,桑拧月这才送了楚仪出门。 楚仪着实是位端方出色的姑娘,她虽长相不太出色,五官组合起来却越看越有韵味。她虽年纪轻,处事却周到稳妥。而她为人虽看着有几分冷淡,话也很少,但她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每一句话都能让人感受到真诚与熨帖。 真就是一个非常非常出色的姑娘,这样的姑娘作为当家主母,才是合格的。 桑拧月目送楚仪的背影进了客房,她回到原位坐了下来。 素锦担忧的看着她,面上依旧是欲言又止的神色。 桑拧月见状却笑了,那笑虽有些苦涩,却带着坦然与认命。 她说,“素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猜到了这位楚姑娘,此番上京是做什么去的。可即便不是这位楚姑娘,也还会有别人。我本也没抱着侥幸的心思,想与他白头到老。我不贪心,只争这几个朝夕就好。我等他开口和我说分道扬镳的话,我不会哭哭啼啼,也不会哀求挽留。我们好聚好散,我不会把最后的颜面都丢了。……可若是……” 可若是他不说,若是他还无心成亲,若是他不接受别的女子,那他们姑且就先这样吧。 以后的事情会如何,她也不知道。但这个人是她打从心底深处就渴盼的,她想过推开他,也确实推开过他,但却挨不过内心的期望与渴盼,在他屡次伸出手时,她终究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那就再留几日,再多留一些时日。 素锦看着姑娘苦涩又坦然的笑,心中只觉得揪得疼。此时她就痛恨,为何姑娘没托生到个好人家。若是她也有一对权势过人的父母,即便她丧夫又能如何,侯府她照样能嫁进去。 可姑娘没有那样有权有势的出身,她甚至就连一个依仗都没有。 …… 客船上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这是楚家一行人下船了。 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明明没带来什么东西,也没带走什么东西,可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楚家的管事看着端坐在夹板上的楚仪,心里不住的叹气。这趟出行,可真是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姑娘本就不愿意上京,是老夫人千催万劝,又拿六姑娘不成亲,她老人家死了都不能瞑目说事,这才逼得六姑娘不得不北上。 可谁知道,才离开闵州不过三天时间,就遇上了这样的糟心事儿。 管事气的咬牙,深恨那两个误事的纨绔公子。若不是被他们撞翻了船,他们也不至于在此时上了武安侯的船。 对的,老管家见多识广,早就从成林身上挂着的腰牌上,窥透了船上的主人是武安侯沈廷钧。 这位正是家里给六姑娘安排的相看人选,可这位在外人口中不近女色的武安侯,南下时船上却藏着一位“夫人”。 这事情偏还让姑娘撞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老管家长吁短叹,楚仪却好似这件事情与她无关一般。尽管从管家口中,她已经知晓了这就是武安侯的船,而那位容颜貌美绝色的夫人,就是武安侯的心爱之人。 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次上京,本也不是为了相亲,而是想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给父母和伯父伯母听。 她另有心仪之人,她要嫁在闵州,她要陪祖母终老。 楚仪静静的看着静静流淌的河面。 河面上的水平缓的流动着,只在风吹过时,滚过小小的水波。风平浪静的水面,就如她风平浪静的心情,以及风平浪静的人生一般。 她喜欢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要太多喧哗浮躁,更不要有太多波折纷扰。 这艘载客的船只直往晋州而去,至于闹事的两个纨绔子弟,自有镇国公府的人出面去处理。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赶路,又走了半个月,这才到了京城。 楚仪这边的事情不需说,只说在他们一行人下船后,沈廷钧也将写好的信件交给了成林,让他火速送往侯府,交到老夫人手中。 成林不敢猜想侯爷在信件中写了什么,更不敢看侯爷冷峻的面容。他接过信就麻溜的跑了,不敢在原地多停留片刻工夫。 看着成林的身影远去,沈廷钧在桌案后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去寻桑拧月。 桑拧月在读书,她手中虽然拿着一本书,可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边。 沈廷钧静静的看着她出神的模样,她清丽的眉眼干净又纯澈。她像是傻了,又像是痴痴的在想着什么。她目不转睛,甚至连呼吸都要停顿了。 这模样,好似她下一刻就要顿悟飞升。 沈廷钧心中没来由的一慌,不由轻轻碰了下她手中的书本。 桑拧月陡然回神,看到他就在身侧,她不由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她笑容灿烂无暇,好似完全没听见那些流言蜚语,更是一副完全不为楚仪所动的模样。沈廷钧见状眉头微微拧起,心中不知事高兴更多一些,还是失落更多一些。 可最终,他也只是低叹一口气,俯身将她抱坐在了怀里。 丫鬟和侍卫们都避了,可桑拧月依旧有些脸红。她推推他,“门还敞着呢。” “我不做别的事儿,就抱抱你。” 桑拧月闻言,果然不再挣扎,就这般任由他抱在怀里,两人静静的坐了一下午。 110 雷霜寒 夜晚的河面静悄悄的,船只轻轻的晃,顺着恣意流淌的水流,缓缓飘下远方。 六月半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但夜晚的河面上却格外凉爽。清风吹拂而过,带来沾着水汽的凉风,让人的皮肤瞬间感觉到沁凉。 桑拧月此时却大汗淋漓,浑身都浸着一层散发着清幽的体香。 一切烟消云散,她懒懒的趴在床上不愿意动弹。沈廷钧要抱她去洗澡,桑拧月却用尽浑身力气,努力往床里边躲了躲。 “你乖一点,我不动你了,就抱你去清洗一下……” 他从没这么鲁莽和放肆过,以至于她如今的情况看起来确实称不上好。看着桑拧月身上的青紫痕迹,沈廷钧心中难免愧疚。 他伸手来抱桑拧月,桑拧月难得的迟疑一下,可她对他还是有点信任的,只迟疑一瞬便果然不再挣扎反抗,而是任由他轻轻松松的将她抱进了内室中,替她沐浴净身,又将她塞进香软的被褥中。 被褥被重新更换过,应该是刚才沐浴时,素锦和素问进来将脏污的被褥拿走了。桑拧月完全顾不上羞耻赧然,许是习惯了,许是太过困倦,她头挨着枕头,整个人昏昏欲睡。 沈廷钧上了床时,她还没完全睡着,还有些昏沉的理智。她知道他将她紧紧的搂抱在怀中,但他身上温度过高,在夏夜挨着他睡并不舒服。可她实在是太困太困了,人也懒懒的不想动弹,也就依靠在他脖颈处,双手搭在他胸膛上,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在她睡着后,沈廷钧直勾勾的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看了许久许久。 他垂首吻她的红唇,轻声的呢喃着,“你多信我一分,我回京必给你一个交代。月儿,再信我一次。” …… 闵州城终于遥遥在望时,桑拧月再不复之前的安之若素,她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上午的日头太过炽热,绚丽的阳光肆意挥洒着热度和光亮,此时站在船头当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可桑拧月从早起时就在这里站着了,她目光茫然而空洞,不知在想着什么悠远的问题,亦或是单纯在出神。 沈廷钧就站在她身侧,两人站在船头处,静静的看着安静的耸立在前方的闵州城池。 那里有富可敌国的商人巨贾,有妩媚可人的多情花娘,有朗朗天日下敢放肆行凶的法外狂徒,当然更有桑拧月苦苦追寻了十年的大哥。 桑拧月这一刻的心情不知该怎么形容,明明该欢喜的,可她近乡情怯,却不敢再往前踏足一步。 她茫然地说:“若是这次依旧寻不到我兄长,我该怎么办?” “那就继续寻。”沈廷钧说,“已经找了十年了,何妨继续找下去?若他不在闵州,那肯定也在别的州府。你寻不到他,我来帮你寻。” 桑拧月茫然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她看着他,重复他的话,“你帮我寻?” “我帮你寻。只要他还在大秦的版图上,我必定会把这个人给你找出来。” 桑拧月眼眶有些发热,胸口一颗心脏噗通乱跳。她看着他诚挚的模样,最起码这一刻他是真的疼宠她。那这就足够了。 桑拧月笑起来,“你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指不定我这趟行程非常顺利,一过来就能寻到我大哥了呢?” 沈廷钧轻笑一声,不和她争辩,究竟谁才是那个说丧气话的人。她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她高兴就好。 到了下船的时候,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沈廷钧有秘密落脚的地方,桑拧月却要第一时间去寻奶娘和王叔。 沈廷钧拉着她的手,直到要上马车了也没分开。他浓眉皱出个疙瘩,“我陪你去可好?” 桑拧月赶紧摇头,“你也有公干呢,你还是赶紧忙你的事情去吧。趁着你南下闵州的事情还没多少人知晓,你赶紧去查案。不然若让人发现你的行踪,你再做什么事儿就不方便了。” 沈廷钧想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毕竟若真等他到了闵州才开始收集证据,那早晚了八百年了。但事情虽然都交代给下属了,可这时候他也确实该过问了。不然再晚些时候其余官员到了闵州,就会有些束手束脚。 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些,沈廷钧到底是不情不愿的放了桑拧月离开。但他还是在她进入车厢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问她,“晚上过来么?” 桑拧月立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只思考了片刻就摇了摇头,“我不过去了,我想着,我近些时日应该都要忙着大哥的事情。”不管大哥能不能找到,总归她会从那个歹徒哪里得到不少讯息。届时若得到详细地址,她铁定直接寻大哥去了;而若是没有大哥的具体行踪,她免不了要继续追查。 所以,她是真忙,是真的没空去会情郎。 桑拧月心虚的看着沈廷钧,沈廷钧登时冷“呵”一声。此时他对那未见面的桑家长兄起了莫名的,非常非常大的敌意。 这都没露面,就把桑拧月的注意力全部抓走了。若真把这个人找出来,桑拧月眼中还能看的见他? 沈廷钧面色不善,桑拧月愈发心虚。可不能就是不能,情郎重要,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大哥。 也因此,桑拧月趁着沈廷钧出神的空档,赶紧甩开他的手坐上马车。这一连串的动作不可谓不利索,直把成林等人看的傻眼,更是直接把沈廷钧给气笑了。 而等他听见马车中传来桑拧月低低催促的声音,“李叔,快赶车,我们快走”时,更是气的胸口起伏不平。 若不是现实条件不允许,他是真想将桑拧月抓回来,摁在床上狠狠的收拾她两天。让她知道什么是好歹,什么人好用不好丢。 马车咕噜噜走动起来。 李叔看看身侧的侯爷,他也是有些心虚的。但是管他呢,姑娘都发话了,他不可能不听姑娘的。 李叔架着马车从沈廷钧身侧走了过去,此时他心里美滋滋的。 因为船只就那么大,姑娘和侯爷的事情他老人家自然也知道了。李叔没觉得这是姑娘主动——换做任何桑家人,都不会觉得,这事儿是桑拧月率先纠缠过去的。既然不是姑娘主动,那自然就是侯爷威逼了。再看看姑娘如今对侯爷避之不及的模样,可不更证实了,侯爷就是个表面正经的正人君子,其实私底下么,呵呵,不说也罢。 李叔脑补的欢快,却全然将两人开始同床共枕之前,那些含情脉脉的画面抛之脑后。他此时就吆喝着马儿,驱赶它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侯爷还想姑娘晚上去找他,他想得美呢。 目送桑拧月一行人远去后,成林捅捅成毅的后背,让他到主子跟前听差去。 他现在是戴罪之身,侯爷虽然没处罚他,但指不定什么时候主子一不顺心,就想起了他干的蠢事,继而把他一顿削……不行,想想就肉疼,他这些时日还是尽可能避着些主子吧。 成毅收回了视线,冷冷的盯了成林一眼,随后朝沈廷钧那厢走去。 而成林接到成毅那个眼神,忍不住一哆嗦。该说不愧是跟了主子这么长时间了,成毅的眼神已经有了主子五成的威力,最起码他就挺发憷的。 桑拧月一行人看不见人影了,沈廷钧这边一行人也迅速消失在渡口处。 他们化整为零,最终不知去了何方。 跟踪的人自然全被他们甩掉了,但闵州城该知道消息的也都知道,有关盐税那桩案子,朝廷确实派人来查了。来者一行人俱都是京城口音,而为首之人仪表堂堂,龙章凤姿,面目冷峻,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若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身兼大理寺卿的武安侯了。 闵州城顿时从上到下人人自危,大家也都老实起来。不管心里有再多盘算,此时也都猫着了。可不敢这时候出头,真要是一不小心落到这位手里,秋后问斩是最好的结局,斩立决才是常规操作。 大家都悄咪咪的藏了起来,那厢却有人家一听说是那位眼力不揉沙子的沈候过来查案了,当即高兴的拍案大笑。 常敏君看见夫君笑的那么魔幻,不由头疼的扶额,“你好歹也是个三品将军,就不能注重些形象。” 雷霜寒却顾自往太师椅上一躺,翘着个二郎腿乐的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猖狂又得意的笑声,把在院落中觅食的鸟雀全都吓得扑着翅膀忽闪闪飞走了,生恐动作晚一些,就会被这狂放的笑声震落下来,到时候被猫儿狗儿逮住了咬死了,那不是死的很冤枉。 鸟儿飞远了,丫鬟也躲远了,常敏君翻着白眼看丈夫,也恨不能甩袖子走人。 但这人容易得意忘形,需要她时刻提点着。不然就怕他太嘚瑟,回头夜里被人套了麻袋。 常敏君就没好气的劝道:“你就是笑,好歹也声音小点,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雷霜寒闻言立马闭了嘴,然后看着自家夫人嫌弃的模样,他三两步窜过来,抱着自家夫人,在人脸上狠狠的啃了两口。嘴上那话却说的好听极了,“对不住了夫人,我太高兴了,夫人你肯定能理解我的心情吧,夫人你原谅我这次吧?哎呀夫人你这脸皮可太白净太香了。” 那大胡茬子蹭的常敏君白净的面皮陡然红了起来,可把常敏君给气坏了。她顿时柳眉一竖,径直拎起了雷霜寒的耳朵。 雷霜寒立马吱哇乱叫起来,明明一个正三品的大将军,此时却和孩童一样大呼小叫,闹得常敏君又想挠他了。 常敏君一个白眼翻过去,深恨自己之前以貌取人。初见时这人还未加冠,那时他可真是清秀俊美。她只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动了芳心。结果谁知道结婚后这人是这么个胡闹的性子,胡闹也就算了,他还不修边幅。话说的好听,说是露出他本来面目后,肯定镇不住军营里那些小兵嘎子。于是,宁愿每天顶着一副大胡子脸出没。这倒确实有了威信,可这形象可真是寒碜。看在她眼中,也真是伤眼! 常敏君时常忍不住在心里呐喊:这到底是哪家的基因,怎么明明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可胡闹起来,那真是狗都嫌弃。 常敏君再再再一次,对自己夫君的出身起了兴趣。 是的,常敏君虽然和雷霜寒成亲十年,甚至连孩子都生了三个了,但至今她都不知道自家相公是个什么出身,自己婆家又是个什么门庭。 不是她不想探听,也不是她不好奇,纯粹是因为,当初自家相公被人救起时,将前程往事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就这个“雷”姓,还是因为他昏迷不醒时,一道惊雷恰好落在他身上。他痛呼了一声,结果惊动了恰好巡防到哪里的爹爹。爹爹将他救起来,得知他前程俱忘,便干脆以“雷”为姓,给他重新取了个姓名。 他名霜寒,这却是出自一句诗,就是那句赫赫有名的“一剑霜寒十四州”。由这句诗也可知,雷霜寒他擅长使剑。不过初始时他的剑多是花招,只能过家家罢了,但十年军旅生涯,雷霜寒能从一个寂寂无名之辈,火速爬到正三品威武将军的位置上,他那一手剑术,早已被磨炼的出神入化,也算是不辜负老丈人当年给他取此姓名的寄托了。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雷霜寒虽然不知出身,被常将军捡回来时,也确实命悬一线,看起来就是个悲惨的小可怜。但他命大啊。不仅顽强的扛过了各种伤痛成功活了下来,还讨的美人归,将常将军那个文武双全的宝贝女儿成功的娶做夫人。 常敏君在闵州可是颇负盛名的人物,一来她有个好爹,手中掌着闵州三十万水军;二来,她本人容貌品行俱佳,不管家里家外都使得;三来,她武艺高超——可别小看了这一点,许是在别的州府看来,女眷会武艺就显得粗鲁,以后会被婆家挑拣,更甚者会嫁不出去,但在闵州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因为这边紧邻大海,更是倭寇常年进犯的重灾区。倭寇残暴嗜血,上岸后不管男女老幼一顿屠戮。这时候,若是家中的主妇是个武艺高超又定力十足的,那指不定能将整个家族都保全了。 鉴于这种种,常敏君在闵州实在是个香饽饽。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香饽饽,被万人求娶都看不上眼,最后竟然千挑万选了一个孤儿做夫婿。 就问这让人生气不生气? 这可太气人了。 偏偏雷霜寒虽然失忆了,但他气人的本事还在。谁给他气受,他不会忍下来,也不会动手打回去,他当场就找他夫人帮他出头,你就说这人无耻不无耻? 就比如雷霜寒的死敌王启河,这人出身好,父亲乃是闵州知州,主管闵州一地的行政要务,算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这人因雷霜寒娶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对雷霜寒愤怒已久。双方各自给对方使小绊子,连续十年都没消停。 不过前段时间那事儿可太凶险了,原来王启河伙同几个二代们贩卖私盐,还准备抢劫盐税充盈自己的荷包,可巧这事儿被雷霜寒抓到了正着。 本来这事儿雷霜寒也不敢声张,毕竟牵扯上盐税和私盐,那就不仅仅是掉几个脑袋就能完事的。他准备将这事儿告知自己的老丈人,等询问过老丈人的意见后再做处置。可熟料当时有人发现了他,并直接将他捅到了王启河跟前。 王启河到底不是一般人,既然被发现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这事儿捅了出来。 别误会,他不是自爆了他自己,更不是将贩卖私盐的同伙都捅出来。他是对他手下的副将下手了。直接给李杉扣了个大帽子不说,还明目张胆的来了个抓现行。 李杉直接被关进去了,这可不把雷霜寒气的暴怒了么?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雷霜寒索性来了一把更狠的,就把他查到的所有证据托人递到京城去了。他还张罗了几个苦主,争取将这事儿闹到最大。果不其然,事涉盐税与私盐,朝廷直接派钦差过来了,而这钦差还是最最不会被收买,又眼明心利、简在帝心的武安侯。 雷霜寒再次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就等着王启河挖好坑,直接把自己埋坟里去。 常敏君却不像他一样乐观,她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一来,钦差究竟是不是武安侯,这事目前还不能确定。即便来人真是武安侯,武安侯是否如同传言中那般公正严明也不好说。” “二来,王启河虽愚笨张狂,王知州却精明老辣,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落到入狱的境地的。” 这虽然是实话,但就是有些不中听。最起码雷霜寒就挺不乐意听的,就见他哼哼着侧过身去,“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还念着那姓王的之前给你买过糖人,小时候对你好。” 常敏君直接拿起了墙角的鸡毛掸子,怒目瞪着雷霜寒,“你再敢给我胡言乱语一句试试?” 宝宝们我昨天不是没更新,我是又被锁小黑屋了。真的太难太难了,一点点颜色都不让有,我修文修到崩溃,好惨啊啊啊啊。感谢鸢尾亲亲支持的5000起点币,orange支持的100起点币,梦也许在飞支持的100起点币,书友2021061支持的500起点币,感谢宝宝们的打赏,破费了,感谢感谢。还要感谢宝宝们支持的月票,正版订阅、推荐票等,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本章完) 111 线索断了 不说雷府如何,也不说沈廷钧现在在忙什么。只说桑拧月一行人火速离了渡口,便循着奶娘之前留下的地址找了过去。 奶娘和王叔的住处在一处小四合院中。 院子虽小,却居住了三户人家。这让本就不大的院子显得更加拥挤。再加上今日天气晴好,院子中晾晒了许多洗干净的衣物、被褥、鞋子,更是将本就不大的院子挤的满满当当,而且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让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李叔前去敲门,奶娘此时正和王叔絮叨着什么,听到院子中有人喊她,说是有人来找,奶娘当时还没意识到时桑拧月等人来了,只以为是衙门的差役过来寻他们说最新的进展了。 奶娘便一边嘀咕着往外走,一边细碎的叮嘱王叔:“大夫都说了,让你好生歇息上一年,那伤口深得很。别看外边长好了,里边还得半年才能长出新肉。” 王叔呵呵憨笑,“我知道,我都知道,快别说我了,你赶紧去看看差役是不是又审问出东西了。” “别催了,我这就去。” 奶娘前脚刚迈出房门,后脚屋内就听到她惊喜到变调的声音:“老李,你怎么来了?” 王叔闻言再坐不住了,赶紧从屋内跑出来。一时众人相见,俱都唏嘘不已。但眼下绝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不说这院内还有另外两户人家,此刻他们正大咧咧的站在门口看热闹,就是他们要说的事情,也不好让外人听见的。 因而,虽然有隔壁的婆子冲着奶娘打听,“呦,妹子,你是你们之前的老相识啊?” 奶娘也只是啐了她一口,让她赶紧回屋带她孙子去。而后赶紧踮起脚尖,隔着影影绰绰的衣服被褥,使劲的往门外凑。 李叔知道她在找什么,就笑呵呵的和两人说道:“姑娘也来了,就在胡同口等你们呢。” 奶娘闻言就颠颠的迈着小脚往外跑,“是咧,这边这胡同窄,也就能过辆手推车,姑娘是坐马车来的,马车肯定进不来胡同。” 李叔还有心将姑娘和沈候的接触说给奶娘听,他是男性,有些话不好开口,但奶娘把姑娘奶大,有些话奶娘就比较容易说。可惜王奶娘是个急性子,根本不等李叔再说什么,便一溜烟跑到了马车前。就连王叔,他看着站在马车旁边与奶娘紧紧拥抱的桑拧月,都忍不住快跑了几步,迅速到了跟前给桑拧月见了礼。 小胡同里居住着人数庞大的人家,如今已经有许多人家探出头来看热闹了,桑拧月便说,“我让人订了附近的酒楼,奶娘我们去酒楼说话吧。” 奶娘连连应“好。” 桑拧月又看看一脸老实人相的王叔,看王叔比之前几年见过时,又苍老了许多。而且不知是不是之前的要命伤伤到了根本,如今虽说养了六个月,可王叔的唇色还是有些白。而且从四合院跑到胡同口,他竟然出了满头满脑袋的虚汗。 桑拧月见状心中就非常难受,若不是因为他们兄妹,王叔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她便给王叔行了礼,红着眼圈说:“都是因为我们兄妹,才连累的您受了这么大的伤,还害您与奶娘分离十多年。王叔,您的恩情我们兄妹几个没齿难忘,还请您受我一拜。” 王叔连忙摆手说“使不得”,人也忙往后边缩。奶娘则赶紧拉起桑拧月起来,说,“老爷夫人对你们王叔有活命之恩,老话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可是活命之恩,你王叔就是拿出他那条命去拼,也得把大公子给你们找着了,不然死了都没脸去地下见老爷和夫人去。” 因聚在外边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几人便都上了马车,往订好的酒楼行去。 到了酒楼上房,等小二上了茶退下,桑拧月才忙不迭的询问王叔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王叔只呵呵笑,说“不妨事,不妨事。” 奶娘则说,“伤了元气了,大夫说得好生养个一年半载。如今看着是不错,可这身体动不动就冒虚汗,而且他这精力看着也不好了。说到底还是得养,多养养就好了。” 王叔就闷着声音说:“别,被瞎说,我,我好着呢。” 桑拧月就道:“王叔,别管此番我大哥能不能寻见,您都不能再在闵州呆了。我的意思是,等这次我们回京时,您就随我们一道回京城养老去。” 桑拧月话及此,王叔就忍不住嚷道,“那不行,那不行,还得找大公子呢。” “大哥的事儿您别担心,若是此番还寻不着大哥,以后就由李叔留在闵州。” 李叔在旁边呵呵笑道:“对,换我来。老王啊,您为主家尽忠这么多年,如今也该轮到我了。” 王叔就吭哧吭哧说:“你也没闲着,你之前不是在老宅,在老宅看着那些书么。” “可我那活儿清闲,比不得你要风吹日晒,还得日日焦灼难安。若是你这身体还好着,我指定不和你抢这活儿,可如今你伤到要害,得好好养上一年,若不然你之后恢复的不好,留下个后遗症,那姑娘和少爷岂不是要愧疚终身?” 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王叔,几人终于将话题转移到桑拂月的身上。 其实,桑拧月从刚才奶娘和王叔的言行举止中,已经发现,大哥的行踪如今怕是依旧没有着落。 若是已经有了大哥的踪迹,奶娘和王叔指定会说:等寻到大公子,大家一道回京城去,届时这闵州完全没有留人的必要了。可既然奶娘没说,王叔也没提,那就是寻找大哥一事,到底是有些不顺畅。 果然,之后奶娘就说:“姑娘应该是看到我在信上说,杀害你王叔的歹徒被抓住送衙门后,就立马过来闵州了对不对?” 桑拧月点头,“正是如此。” 奶娘唏嘘,表情很是苦涩难言,“我想着也是如此,不然姑娘若是看到我随后去到京城的那封信,应该就不会来闵州了。” “您之后又给京城去了信?信上写的什么?” 奶娘支支吾吾,“这……” 桑拧月看奶娘欲言又止,王叔也不表情晦涩的狠,一颗心当即往下沉了沉。 她说,“奶娘,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您都说给我听。我既然来了,就是打定主意找不到大哥不罢休。奶娘,您只管说您知道的,其余的事情自有我来做。” 奶娘被桑拧月面上决绝的表情震惊,当即也不瞒了,只能把上一封信上写的东西,以及衙门中最新的讯息告知了她。 原来,自从将那歹人交到衙门,交由差役们审问后,奶娘和王叔就跟住在了衙门口似的。他们整天在衙门外守着,衙门中的差役见状,也不得不加紧了审问的进程。 但是,虽说那歹徒吐口说,他是接了别人的钱财,才来闵州杀害要寻找桑拂月的人的,但是桑拂月究竟是谁,以及那个买凶让他杀人的究竟是哪位,他也不清楚。 事情要从他还在徽州老家时说起。那时他还只是个混混,整天无所事事,突然有一天,他看见有个老乡绅醉眯眯的在路上行走,他当即起了歹心,就去抢他腰上的钱袋。熟料那人虽然看着醉的狠了,但有人抢钱他还挺有力气反抗,就这样两人厮打起来,歹徒在慌乱之下将老乡绅推到墙上去。本以为这就是很简单的一次抢劫,熟料翌日他就听人说,那个乡绅被人推到在墙上,脑浆都被磕出来了的惨状。 就在他提心吊胆,担心有人会抓住他告官时,告官的事情倒是没发生,但是有人抓住了他这个把柄,要他替她做件事。 奶娘说:“那歹徒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拿住了他的把柄,他那时就想着既然被人抓了现行,索性逃命要紧。可惜,要他杀人的那个人,许诺事成之后给他许多银子。” 财帛动人心,也因此,本来只想着逃命的歹徒,突然决定做完这笔买卖,先挣些银子再说。 不过就是再杀个人罢了,反正他已经杀了一个人。杀一个和杀两个、三个没多大区别,总归都是死刑。那就不如再多杀几个,只当黄泉路上给自己作伴了。而且最关键的是,还能挣钱! 那歹徒依照吩咐来了闵州,他要杀害的目标人物,就是所有寻找桑拂月的人。 桑拂月是谁他不知,寻找桑拂月的人是谁他更不清楚。这就是桩无头官司,让人根本没处下手。不过没处下手也没关系,反正自己的目的是挣钱,找不到目标人物也不是自己的错,只能是那个人还没出现罢了。 于是,这歹徒就坦然的拿着雇主给的买凶钱,在闵州城过起了逍遥自在的日子。 他甚至还置办起了宅子,做起了生意,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媳妇,甚至还纳了两个妾室,而且还儿女双全了…… 这日子过得,也算是非常不错了。 可就在他准备躺平时,雇主的信件再次被人捎带了过来。 在信件中,雇主严词责备了他办事不力。并且清清楚楚的告知他,那个要寻找桑拂月的人,早已经去了闵州。他需要将他找出来杀害,若他还消极怠工,别怪她不念旧情。届时他之前谋财害命的事情会传的众人皆知,他的妻儿会被牵连甚至发卖,连带着他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这可把这歹徒吓住了,也是知道这背后买凶的,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好糊弄。这买主关键时刻是真能狠下这个心,于是,这歹徒才终于有了干劲,准备干事儿。 好在他在闵州这几年也不是白待的,三教九流的人物他都结交上一些,只要肯舍出些钱财出去,要找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也就是因此,不几日后,歹徒就锁定了王叔这个人,并且当天晚上就对王叔下了狠手。 他还以为王叔被扎了那么多刀,指定死的不能再死了。他甚至都想好了,该怎么问雇主讨最后一笔尾款。可惜,第二天他去衙门口等了一天,也没等到衙门的人发布尸体寻亲的启示。 也是因此,这歹徒才知道王叔竟然侥幸保住了一条命。而这才迫使他,不得不二次行凶,三次行凶…… 奶娘将这些都告诉给桑拧月,然后看着姑娘凝重的面色,奶娘小心翼翼道:“无论衙门的人如何严刑拷打,那歹徒也吐露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了。是以老奴才特意给姑娘去了信,让姑娘暂时别来闵州了。”可惜,姑娘接到她第一封书信时,就急慌慌的来了闵州,第二封书信她根本没有收到。 奶娘话及此,桑拧月动了动微微僵硬的身子。她和奶娘说:“这里边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那个雇佣歹徒的买主,这个人的信息一点也查不到么?” 奶娘摇摇头,“还真查不到。那歹徒甚至把那买凶人的来信,都交给差役们了,但差役们却说,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笔记。” “那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奶娘颔首,小心翼翼的说,“衙门的意识是,要和徽州那边的衙门对接一下。别的还不能确定,但那歹徒杀害那老乡绅和你王叔这两件事都证据确凿,肯定是要被判死刑的。” 但是他被判了死刑又如何,大哥的行踪依旧成迷,这才是让人最灰心丧气的事儿。 王叔见状,突然吭哧吭哧说了一句,“之前姑娘在京城,我也不好和姑娘仔细说。” 桑拧月当即打起了精神,“王叔您想说什么,您直接说来就是。” 王叔就道:“我之前和姑娘说,我曾经看见过一个有几分肖似大公子的人,那人就在城东。我隐隐约约似见过两次,但是再等下去,却是无论如何也寻不见那个肖似大公子的人了。” “不过,既然一个人曾在哪里出现过一次两次,就有可能出现三四次,我相信只要我们耐心守下去,就能找见那个人。指不定那就是大公子。” …… 王叔和奶娘离去后,桑拧月坐在房里出着神。 素锦给她端来了膳食,她也无心吃。 只浑浑噩噩的问素锦:“素锦你说奇怪不奇怪,早五六年前,就有人算准了会有人来闵州寻我大哥,这人莫不是有什么神通?” 素锦知道姑娘此时并不需要自己回应什么,她只需要静静听着就好。 “当时大哥和父母一道出行,父母遇难,大哥生死不知。当时多少人都说,我大哥指定死了。就连家里的老人,也都不看好此事,还劝我说让我看开点。是我自己不相信这件事儿,是以才自始至终不给大哥办衣冠冢,还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着让人寻找大哥。说实话,这么多年大哥都杳无踪迹,连我都快坚持不下去了,连我都快要觉得,许是大哥真的死在那场洪水中了。可这世上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和我一样认为我大哥还活在这人世上。” 那个幕后买凶的黑手,他的真正目的是杀害所有来寻找桑拂月的人么?不是的!他的真正目的,是让桑拂月不能被人寻到。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哥肯定还活在人世上,而且人就在闵州本地。 桑拧月拉着素锦的手,亢奋地说:“素锦你知道么?我从没这么笃定过,我大哥就在闵州。我感觉我离大哥越来越近了,我指定会找到大哥的,大哥一定是在闵州那个地方等着我。” 素锦抱着桑拧月说:“对的,就如姑娘所说,大公子肯定尚在人世,他正等着我们去找他呢。姑娘我们养足了精神,从明天起就去寻找大公子好不好?” 桑拧月哽咽的点头,“好。” 等桑拧月睡下了,素锦才寻上李叔等人,和几人说起那个幕后黑手。 “应该是徽州人。可是徽州有我们桑家的仇敌么?” 李叔摇头。 提起徽州,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周家。可是周家人虽无耻,这些年来也不断的想着各种名目,问姑娘索要银钱,但周家人没有未卜先知之能。他们不可能早在五六年前,就在闵州布局,要杀害那个寻找大公子的人。 再来,姑娘前些年都在周家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周家人若有心,那要探听出来姑娘究竟是派了何人在外边寻找大公子,这应该很容易。那直接把王叔截杀了不就是了?何苦在闵州苦苦的守株待兔? 更有一点让他不解,那就是既然要阻挡姑娘寻找大公子,这肯定是与姑娘,更甚者是与桑家不对付。既然有怨尤在,这人若知晓大公子的行踪,怎么不直接对大公子下死手?是不能,不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这个幕后人的所作所为,当真让人不解的狠。 而这幕后人也当真是藏的深,深到若不是他有心自爆,怕是有生之年,他们都寻不到他究竟是谁。 这事儿,究竟该如何处置是好? 一时间,不仅李叔着难,就连素问素英几人,都无措的厉害。 不过,他们还有外援可以求助。 有困难找侯爷就是,只是不知侯爷如今得不得空。 但不管得空不得空,侯爷之前也吩咐过,有关姑娘的任何事情,每日都要汇报一次。稍后让人把这件事也告知侯爷,至于侯爷是否有更好的处置办法,那就看侯爷的本事了。 等沈廷钧忙完今天的事情,见过了一些人,沐浴过后准备休息时,就见成毅手中拿着一封信件过来。 他眉头微蹙,问道:“何人来信?” 成毅便说,“素问让人送过来的,说是姑娘那边寻人不太顺利。” 沈廷钧闻言眉头蹙的更紧了,他将信件拆开,而后仔细阅读起来。 他读的仔细,但速度却很快,因此,也就一眨眼功夫,那几张纸便被他读完了。 书信放在桌案一侧,想着这匪夷所思的案件,沈廷钧微微沉下脸。 就问这事情有意思没有? 一个早就洞悉桑拂月行踪的人,一个徽州人,对桑拧月有恶意,却不诛杀桑拂月。这事情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它确实发生了。 若是旁人面对这样案子可能会无从下手,但沈廷钧不愧是掌管天下邢狱的大理寺卿,该如何破案,案件究竟该如何查询,他心中自有路数。 就见他提笔就上好的宣纸上写下许多东西,写完后他将这些纸张交给成毅,让他送回素问哪里。 可等成毅准备退下时,沈廷钧却又喊住他,喊住成毅后却又不出声,不知他究竟有什么想法。 许久后,沈廷钧依旧没发出声音,成毅不由问道:“主子,您还有何吩咐?” 沈廷钧本意是让成毅去衙门处打个招呼,但想想还是算了。让闵州一些人知晓桑拧月与他有些关系,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还是明天以友人的身份去更好一些。 他便说:“无事,你下去吧。” 成毅如何将信件重新递回到素问手里且不说,只说很快到了翌日,桑拧月一醒来,就见素锦正一脸纠结的站在她床头处。 桑拧月讶异的问她,“大早起的,你这是做什么呢?好端端的站在我床头,害我还以为是有歹人要偷袭。” 素锦没说其他的,只把手中那张纸张递给姑娘。 桑拧月接过来,随即看到上边熟悉的笔迹。才问她,“侯爷来过了?” “没有。” “那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素锦说:“是侯爷身边的人送来的。”至于送给谁,又是如何到了她手上,还是不说了。 素锦是万万没想到,素问会直接就把这纸张交给她。虽说她早就猜到素问等人都是侯爷的人,可素问好歹瞒一瞒啊?她可好,许是看着姑娘和侯爷如今处的火热,她又几次三番用狐疑的眼神看她们。素问八成是猜到,她已经猜测到他们的身份了,所以连瞒的欲望也没有了。 桑拧月手上这几张纸,正是素问交给素锦的。素锦拿到后觉得有些烫手,可看到上边写的东西,又忍不住心动。最终还是翻了素问一个白眼,然后将东西接了过来,递给了桑拧月。 桑拧月看着沈廷钧给她支的招。 112 支招 这案件很难,但是要找准了突破口,也能变得很容易。 而这件案件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其一,幕后黑手第一次和歹徒定下合作,那时他人在徽州。可以从徽州查起,从来往信件查起。虽然写信人的笔迹各不同,但可以一个一个慢慢查。这属于是笨办法,查到的可能性也不大,但聊胜于无。 其二,查银票。双方既有银钱往来,可以找准银票出具的钱庄与签发日期。继而找到源头,找准开户人。 当然,这件事需要官府协助。毕竟若一般人去钱庄盘查客户信息,东家也不会理会你。 其三,查歹徒在闵州的人际往来。 幕后黑手既然监视着歹徒的行踪,很难说他没有在歹徒身边安插人手。所以可以从他的身边人查起。不单是女眷、仆人,也可以是朋友或生意伙伴,指不定里边就有幕后人安排的女干细。 三个调查思路都非常清晰明了,即便是傻子查案,看清楚这些提示事项,想必也该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了。 桑拧月当即兴致勃勃的带着素锦、李叔和奶娘等人,急匆匆的去了衙门。 负责此案的差役见到奶娘很是头疼,实在是奶娘催逼的太紧了。而他们这边除了之前逼问出的东西,其余什么都没有查到,就真的很难为情。 尤其这次奶娘不仅是自己来的,还带来的她的东家——勉强也算是此案的另一个苦主,也就是桑拂月的嫡亲妹妹。 桑拧月与差役们寒暄过,才诚恳的说,“这件案子劳烦大人们了。只是我寻兄长久已,却迟迟没有音讯。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或许知情的人,因而还要恳请大人们在此案上多多上心,能帮我从歹徒身上打开突破口,以便寻找到我兄长的行踪。兄长失踪十年,生死不知,家父家母若知情,想必在地下也难安。” 这时奶娘就凑到那几个差役跟前,悄悄的将该说的事情都说了说,顺便还不动声色的塞了个大荷包过去。 那差役许是为桑拧月的坚持所动容,或许是被荷包沉甸甸的分量打动了。他们轻咳一声,一边快速的将荷包塞进怀里,一边郑重保证,一定会严查到底,绝不放过一个罪犯,指定找出幕后的黑手,帮桑家问出桑拂月的具体所在。 这时候,李叔再凑上去,将三个提示要点一说,那几个差役先是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后不着痕迹的扫视了桑拧月这一圈人。 这一圈人看着倒是富贵,但没有一个像是有这种办案能力的。莫不是他们背后有高人支招? 可既然是高人,想必也是有本事的人,那为何不自己去查这件案子? 要知道衙门里要查一个案件也不容易,毕竟衙门里本也堆积着许多案子。像是这种无头无脑的案子,平时都是直接搁置了事。更别提许是还要跨州府办案,那更是难上加难。 这差役本还想糊弄一下桑家人,此时却踌躇起来。就和李叔说了实在话,“不是我们推诿,实在是有难言之隐……这样,我们就先从那歹徒的人际圈查起,能查到多少,到时候你们来听消息。至于查笔迹和银票来源,不是我们不愿意,实在是跨州府办案需要层层审批。而如今闵州才来了个大人物,上边的官员们都提心吊胆的守着家门呢。我们这些奴才更是被提点过,这些日子要好生在衙门里办差,别是大人们需要的时候,我们不在……你听听这话,委实不是我们不想去徽州或其他地方,实在是情况它不允许。” 李叔连说了几句“理解”“理解”,最后又承诺明日晚上请他们吃酒去。这几个差役倒是被李叔的活络弄得心里挺舒坦,但吃酒还是免了。就跟他刚才说的那样,闵州来了个手眼通天的人物,那可是说句话就能要人脑袋的。吃酒什么时候都能吃,如今么,且好生在衙门里守着,别让人抓到把柄是正经。 李叔随桑拧月几人回了酒楼,到了上房后,就把那差役说的话转述给桑拧月听。 素锦轻声道:“那些人说的大人物,是不是侯爷?” 李叔看了看桑拧月的面色,轻轻颔首,“应该是侯爷无疑。” 几人又在屋内说了会儿话,便都散了。忙到如今他们还没用早膳,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了,如今得趁着酒楼后厨还有饭,赶紧吃上一些是正经。 素锦也出去了,可她才刚踏出桑拧月的房间门,就被奶娘拉住了胳膊扯到了一边。 李叔等人都看见这情况了,可都只是讪讪的摸摸鼻子,然后趁着奶娘还没找他们说话,赶紧一溜烟跑了。 素锦很心虚,可她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她说,“奶娘,您这时候拉着我干什么?我还急着给姑娘拿早餐呢。姑娘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用膳,今天又跑了一早上,现在指定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奶娘却拍了她一下,说她,“你别给我打马虎眼。素问和素英那俩丫头去给姑娘端早膳了,姑娘哪儿一时半刻还用不上你。你跟我过来,给我仔细说说,姑娘和侯爷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奶娘你说什么呢?” “小丫头片子还敢在我跟前打马虎眼,行了吧你,就连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有几个心眼,我比你清楚。别磨磨蹭蹭的,赶紧将事情给我说清楚,你不会想让我亲自去问姑娘吧?” 那这……还是不要了吧? 不过若是从她口中说出来,奶娘一会儿不是要把她骂傻了? 想想奶娘骂人的功力,素锦还有些怕,但事已至此,不说也不行。 素锦便挑挑拣拣的,将姑娘和侯爷搅合到一起的事情说了。 可奶娘是何许人也?她几乎是立马就听出了素锦有所隐瞒。什么叫姑娘在乘船南下时和侯爷好上了?若之前两人关系平平,姑娘会上侯爷的船,素锦这是哄傻子呢? 奶娘就瞪着眼问素锦,“你这丫头长心眼了,竟然还敢瞒我。你给我好好说说,姑娘和侯爷之前是不是就发生了点啥?别想再瞒我,要不然我真去问姑娘了。” 素锦完全没办法,最后只能将姑娘在侯府被人算计,被迫和侯爷有了肌肤之亲的事情说了。 奶娘当即就气炸了,“我就说么,好端端的姑娘怎么都没提前说一声,就直接从侯府跑出来了。我还以为是姑娘在侯府受了委屈,姑娘和你们还都忙着打岔,说什么也没发生。结果可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都知情,唯独瞒着我?” 奶娘气的原地打转,可她还能怎么办? 就跟素锦说的那样,姑娘也不是没和侯爷分开过,可这不是心里记挂着分不开么? 奶娘是觉得姑娘这事儿做的糊涂,毕竟她是好人家的女儿,没名没分的和侯爷搅合到一起,到最后吃亏受罪的只有她。可姑娘现在就跟被鬼迷了心窍似的……也不能说是迷了心窍,只能说,她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所以才义无反顾的又和沈候搅在一起。 可以后呢?姑娘说是不图以后,只要这一时欢愉。可好听话说说也就是了,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就怕姑娘现在越潇洒,到时候越泥足深陷,那才是害了姑娘一生呢。 奶娘急,但她没有办法。她总不好现在去叫醒姑娘,姑娘也要脸面的不是? 最后,奶娘只能狠狠的跺跺脚,然后叮嘱素锦,以后再有事情可不能再瞒着她了。不然回头他们俩都没法见老爷和夫人去。 素锦忙不迭点头,心中一片唏嘘。此时她就忍不住想起素心来,素心一贯就是个没心眼的人,可这次素锦怀疑,素心正是因为想到奶娘在这里,怕被奶奶问出个什么来,这才不来闵州的。不然,平常碰到什么出门的活儿,素心都争求的厉害,这次却如此谦让她,这不对劲。 真相了!素心果然在害她。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虽然和衙门里打过了招呼,但衙门办差一贯就很慢。他们也不好一直在酒楼中等消息,因而用过早膳后桑拧月便决定,他们出门往城东那边找找去,指不定运气上头,真能碰见王叔说的那个和大哥有几分相像的男子。 一行人便这般出了门,径直往城东而去。 不说他们的动静,只说沈廷钧借着老友的名讳,让手下人往衙门里去了一趟。 那衙门的差役才刚送走了桑拧月一行人,转眼又迎来了一个气势凛然,做护卫打扮的人,他手里还拿着本地官员的一枚私印。虽然因为那人动作太快,差役们没看清那印鉴上刻的究竟是那个大人的名讳。但这确实是官员们素来喜爱随身携带的小印无疑。而且这印章看着还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他们却想不起来这印章的主人究竟是谁。 侍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侍卫走后,一圈差役全都呈蒙圈状。他们凑在一起嘀咕,“这人,应该是和桑姑娘有些交情的吧?” “可既然双方有交情,为何不早早请了对方出面?衙门里,自然还是有分量的人说好更好使一些。” “许是这人爱慕桑姑娘,可桑姑娘对他无意,这人想暗中做些什么打动桑姑娘,这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觉得这个猜测最靠谱。 一时间,他们又忍不住揣测起来,这种花花事儿那位大人最常做。猜来猜去猜不出个所以然,最后也只能任命的继续忙碌去了。 有了上边的人盯着这案子,他们想不卖力都不成。如今还得赶紧去查案,不然回头人家来问进展,他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不止是他们,说不定连带着上官,都要跟着吃瓜落。 只是,也不知这究竟是那位官爷在追美。他是真闲,也是真胆大,难道他不知道朝廷下来很多钦差么?若是被钦差查到他人品有瑕,不往上告你一状,都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 侍卫回到沈廷钧暂居的小院,将事情禀报,然后深藏功与名,退回去继续当差。 沈廷钧今天又见了三个人,随后看卷宗与属下查阅到的消息,这一看就看到了一更时分。 准备休息时,他才招来成毅问桑拧月今天做什么去了。 但成毅素来寡言少语,即便是在主子跟前,他能两个字说完的,也不会啰嗦的说上一句话。 当即,成毅就说,“姑娘今天在城东转了一天,天黑之前就回了酒楼。” 沈廷钧微颔首,然后看着成毅,成毅也看着侯爷,两人对视,最后还是沈廷钧挑着眉头问,“别的没有了?” 成毅摇头,“主子还想知道些什么,属下再去打听打听。” 沈廷钧摆手让成毅出去吧。并交代,以后这事情还是让成林来说,他就歇着吧。 成毅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但这也挺好的。反正他也不太乐意说话,有成林替他分担些差事,他还能轻松些,这再好也没有了。 来闵州的第三天,桑拧月依旧一大早就去城东,而沈廷钧所居住的宅子的大门,在天亮后不久就被人敲响了。 不出所料,闵州王知州最先打听到沈廷钧的落脚之地,而后让府里的管家亲自递了帖子来。 沈廷钧将帖子拿在手里翻看过就丢给成毅,“与王知州约在晚上吧,地点让王知州去定。” 成毅领命而去,成林却忍不住嘀咕,“主子,这案子涉及到王知州的儿子。” 对的,王知州有个儿子叫王启河,如今虽然还没被收押,可有关盐税和私盐的案子,这小子肯定跑不了。 当时这案子直接被捅到了御前,有御史拿出证据表明,李杉副将虽被人拿了个现行,可此事背后全是王启河在栽赃陷害。 王启河在闵州的分量可不小,他爹是封疆大吏一样的存在,他在闵州那就是活生生的皇太子。 别说只是贩卖私盐,拦截盐税了,就是他将闵州的官员下狱,再给那官员扣一顶和倭寇勾结的帽子,想来都没几个人敢说那人没有做过这种事。 可闵州终归不姓“王”,闵州虽然是王知州的任地,可因为地理位置特殊,这边还设置有闵州水师衙门,以镇压随时来犯的倭寇。 闵州水师提督姓常,乃是和倭寇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将军常慧德。常慧德虽是个武夫,可为人却自有一份细腻在。他也最是忠心不过,乃是子承父业,继续守着大秦的沿海领土。虽然不敢称之为是隆庆帝的心腹股肱,但能子孙三代辖制沿海三十万水军,由此也可知常家也是简在帝心的人家。 正是因为常家能量非凡,当初王家才想娶常敏君,以和常家结为姻亲。可惜常老将军推诿,常敏君更是直言要嫁就嫁这世上最勇武的儿郎,于是,常家选了远方亲戚家的孤儿招为女婿,却没有和王家成为姻亲。 这事情虽说就这样过去了,两家面上看着也还多有往来。但因为常老将军食古不化,一直不肯接受王家的卖好,而王启河对常敏君一颗痴心付之流水,两家之间到底有了龃龉。 尤其这些年来,随着常家的女婿雷霜寒崛起,成了常家第二个领头人物,在闵州的威名远扬,赫然压住了王启河的风头。两个年轻人碰面时火花四起,两人不合的传言闹得街头巷尾众人皆知。 成林想起了这样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家,他们势成水火,相互辖制,这才让闵州没有出现一家独大的场面。不知道这是自然而成的场面,还是背后有人在推动。 不想这些,成林又问沈廷钧,“主子,今天既约见了王知州,那明天是不是要见一见常老将军。” “可见可不见,看常家是否会登门再说。” 可常家如何会不登门呢?毕竟李杉可是常家女婿雷霜寒身边的副将。这件案子虽然只是把李杉搭进去了,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情就是冲着雷霜寒去的。 也是雷霜寒机警,加上身上实在没有把柄可抓,这才侥幸逃过一劫。而李杉却偏好喝点花酒,这就给了王家可趁之机。于是,雷霜寒没怎么样,倒是直接把李杉折进去了。 雷霜寒听到沈廷钧要见王知州的消息后,当即就找了大舅哥商量事情。 常家大哥今年已不惑,他比小妹常敏君大了十岁有余,对这个妹妹自来疼爱。妹妹招的妹婿就在他手下当差,是他一手提把起来的。因而,也可以说,常武行不仅是雷霜寒的大舅哥,更是他的顶头上司。 而随着这些年常老将军年迈体衰,大多军务都有常武行代为处理。他也是朝廷默认的,下一任闵州水师提督。而常武行在这个年纪就能位居从二品,由此也可见他不管是能力,还是手腕,亦或是权臣心术,都是出类拔萃的。 常武行一听到妹婿来的目的,就微颔首说,“此事我已明了,你且回去吧,明日再来寻我。” 雷霜寒别说走了,却是一屁股坐在大舅哥旁边,嚷嚷道,“不是啊大哥,你这啥话也不说就撵我走,那我回去能睡得着么?” 常武行看着他那胡子拉碴的模样,淡定的回复说,“你能不能睡着我不知道,但你若再靠我近些,今晚上我怕是要睡不着了。” 常武行一张儒雅的面孔上,难得带上厌弃之色,“我说霜寒。” “干啥呢大哥?” “你这个胡子。”常武行指了指他黑黝黝的大胡子,“小妹是怎么忍的下去的?” 要知道当初选雷霜寒当女婿,常家是冒了许多风险的。毕竟他没有来历和出身,却有那样的本事和学问。能在水下逆流百步,顺行九里,即便是在史书上,这样的能人也不多见。更不用说他还饱读诗书……虽说都忘完了,但只要有人提醒,《四书》的内容全不在话下。而他能文能武,偏还长了一张俊秀过人的面孔,再配上耍的潇洒伶俐的剑招,这不可能是寂寂无名之辈。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们寻遍了附近州府,也没寻到他的来历。加上当初王家催逼的厉害,而小妹又着实喜欢他的颜色。于是,王家众人商议过后,冒险给他弄了个假出身,并将他招为女婿,束缚在身边紧盯着。 如今十多年过去,事实证明,雷霜寒确实不是敌人派来的女干细,毕竟女干细虽然会易容,但不会这么邋遢。这个妹婿么……这满头满脸的大胡子,虽然看着确实有威信了,但看起来比他这大舅哥还老了十多岁,妹妹那么爱俏的人,这么些年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常武行一脸嫌弃状,雷霜寒只做没看见。反正常家从大到小,也就只有老爷子和老太太觉得他哪里都好,其余四个大舅哥,那次看见他不是挑眉瞪眼。反正他都习惯了,无所谓啊。 雷霜寒当即就说,“大哥,现在不是关心我这胡子的时候,那王家人可是主动去见沈廷钧了,这事儿你准备怎么办?要知道李杉可是我的副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王家人胆大包天,这次他们敢拿捏李杉,下次就敢对咱们家的人下手。这家人心思毒的狠,咱们可得好生还击,争取一巴掌把他们拍老实了,不然他们还以为咱们常家好欺负,下次不还得过来给咱们找麻烦。”癞蛤蟆咬不死人,但是它恶心人啊。经常和这样的人打招呼,他会折寿的。 雷霜寒叽叽歪歪,常武行有一言没一语的应着。许是被雷霜寒吵的烦了,常武行终于说了具体的安排。“我已经让人送帖子去了,不出意外,明日该是会过去一趟。你若真感兴趣,明日就早些过来,我带你一起去。” 雷霜寒嘿嘿笑,“你早说这些不就好了么大哥,你早说了这些,那我早就走了,那还会一直在这里打扰你。行了大哥,那我先回去了啊,趁这几天倭寇被台风打的人仰马翻,他们且得一段时间收拾善后,我这几天就先在家呆着陪君君了。大哥你有事让人来家里喊我啊,我这就先走了。” 话落音雷霜寒已经没踪影了,只剩下余音袅袅,还在帐篷中回荡。 常武行见状不由抬头看向掀开的帘子处,脑海中冒出来那个和妹妹琢磨了无数次都无果的疑惑——雷霜寒到底是个什么出身?他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难不成是家中的小儿子,所以想性情才这么跳脱? 113 眼熟 当日傍晚,沈廷钧去约定好的酒楼赴约,此时王知州早已在酒楼中候着了。 从官职上来说,王知州乃是正二品闵州知州,沈廷钧乃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两人中好像该以王知州为尊,但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这其中涉及一个京官与外放官员的问题,而众所周知,京官大三级。 为何会有这个说法呢? 原因有二。 其一,京官和地方官相比,见皇上和皇室宗亲的机会较多。时人都博一个圣宠,也只有见圣人的机会多了,才有更多的出头的机会,也才会更受重用。 其二,京官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地方利益集团。更准确点说,一些京官本就是地方利益集团在朝廷的代理人。 由此两种可观,京官的地位本就比地方官要高上一些。更别提沈廷钧这种本就简在帝心,且位高权重的重臣了。他还掌着三司之一,自幼被隆庆帝看着长大,那这情分自然更加不同。 也因此,见到沈廷钧后,王知州丝毫不敢拿大,竟是率先见礼。 沈廷钧自然不受他的礼,潜规则是潜规则,但明面上两人的官职本就是正二品与正三品的区别。以位卑而受尊者礼,这是大不妥。 沈廷钧当即行礼还了回去,王知州见状哈哈大笑,携了沈廷钧一道入席。 王知州年愈五旬,满脸皱纹,他头发花白,身量却瘦小。这若时走到大街上,怕不得被人认为是一个不起眼的老者,但只需看王知州那双过分尖刻的眉眼,以及总是呈现下撇状的紧抿着的嘴唇,就可知道,这人并不是善茬,也当真不是好接触的。 但好不好接触也要分对谁,最起码在对待沈廷钧时,王知州就将自己的身份拿捏的妥妥的,丝毫不会让人感觉被冒犯。 王知州也着实是善交际,上来就先客套着说:“得知尊驾驾临闵州,未能及时远迎,还往沈候勿怪。” 沈廷钧就道:“本也没想要惊扰知州大人,只想着等事毕后在与大人相见,熟料大人消息灵通,我这厢到闵州不过一天,大人就找上了门。” 这语气可称不上善,但王知州听了也只是哈哈笑了两声,并不将沈廷钧的暗讽记到心里去。 而这人也当真油滑的厉害,明知道沈廷钧此番过来闵州是为何,更甚者有他在,自家小子王启河恐怕会难逃一劫。但王知州就是有这份定性,自始至终面上不漏异样。他全程只提闵州风土人情,以及回忆之前在京城与沈候有过几面之缘,可惜未曾深交等等,其余再未提及…… 直到双方在酒楼分别,沈廷钧乘坐马车离去,成林回头看了看依旧站在酒楼门口目送自家主子的王知州,都没摸清楚,这王知州今天请自家主子赴宴,究竟是为的什么。 他原本还以为王知州会给李杉上眼药,顺便把自己的儿子摘出来。可王知州倒是很稳得住,全程不提案件不说,好似此番请主子宴饮,真就是为了一解当初未曾和侯爷深交的遗憾。 也当真是个心神莫测的人物。 果然能坐镇闵州,与水师提督府平分秋色的人物,不是寻常人。 这厢马车滚过青石板,渐渐地消失在街口处。 等目送着他们一心人彻底消失在暗夜中,王知州脸上的笑意才彻底落了下来。 若是成林此时回头看,怕不得被王知州面上深深的冷意吓的抖一抖。那种冷意可不同与自家主子身上惯常有的冷凝,而是带着阴鸷算计的味道,就如同一条在暗地里蛰伏的毒蛇,随时都会从无人的草丛里跳出来,给你致命一击。 王知州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年约而立的青年。 这人长得和王知州有几分想象,同样是鹰钩鼻,紧抿的嘴唇,以及紧锁的眉头,与阴冷带着算计的双眸。只是和王知州不同的一点是,他身量略高挑,比王知州足足高了一个头有余。可他也过分清瘦,面颊也过分白皙,这些配上他此刻面上的表情,更衬得他整个人阴柔的厉害。 这人就是王启河,也就是王知州最疼爱的儿子。 王启河出声问说:“父亲,这位沈候为人如何?” 王知州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其人性情高冷莫测,如传闻中一般不近人情。” 王启河闻言不由挑起了眉,狭长的双眸中闪过冷郁的光。“依照爹爹此言,此人是买不通了?” 王知州颔首:“不要打他的主意了,此人乃天子近臣,心高气傲,又自来是天潢贵胄,他不会与我们同流合污。” “那待如何?对孩儿不利的证据,如今可都在他手上。若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孩儿危已。” 王知州闻言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王启河一眼,怒骂道:“胆大包天的蠢东西,你贩卖私盐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你还胆大到要截取盐税,你可真是长了熊心豹子胆了。” 王启河可不会认下这事儿,只喊冤枉,“孩儿即便真的胆大,也不会把算计打在盐税上。不过是被雷霜寒扣了屎盆子,咽不下这口气,这才真的截取了盐税,栽赃到李杉身上。” 事实真相究竟如何,王知州心中一清二楚。可儿子不认,他也不会强逼,只紧盯着他说;“但愿他日上了公堂,你的嘴巴还能这么硬。” 一听上公堂,王启河心中开始打退堂鼓。 若是公堂是闵州的官员升的,他自然不怕。他这辈子也没少上公堂,但那一次那些官老爷们不把他当座上宾?他虽是被告,但每次都有位置坐,任他是谁,想在闵州告倒他,都是痴人说梦。 可下一次被传唤去公堂就不一样了,下次指定是沈候这个大理寺卿升堂,他虽一直没有和这位传说中的沈候打照面,但方才爹爹与他寒暄时,他也一直在隔壁听着。就如同爹爹所说,这确实是个油盐不进的人物。而且他通身气派不怒自威,一身凛然之气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要在沈候的审讯下狡辩,他怕是有些难。 王启河念及此,就迅速对王知州低了头。“别管怎么说,孩儿都是您的亲生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您怎么能对孩儿见死不救?爹,孩儿这次闯了大祸,没有您帮扶,孩儿如何能过得了这难关?” 王启河能屈能伸,对王知州更是亲近的厉害。王知州虽然在心里暗骂竖子竟会惹事,但这终究是自己的种,王知州断然没有睁眼看着他去死的道理。 况且,王启河的所作所为都是他纵容的,若王启河被判决,他这个为人父的也没有好果子吃。 王知州便一边怒骂王启河,“你个惹是生非的小畜生”,一边让人唤管家来,看看顶罪的人安排好没有。 王启河全程跟在亲爹身边,对父亲的举动全看在心里。他心中想:父亲嘴上骂的再厉害又能如何?终归是见不得他入狱没命。 可王启河又忍不住痛恨,这次没把雷霜寒折进去,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次的憋屈他记住了,等钦差走后,看他不给雷霜寒来个狠的。 不说这边王家父子如何了,只说等沈廷钧一行人到了暂居的院落,还没等进门,却先看见成毅木着一张脸迎了出来。 沈廷钧敏锐的察觉到事有不对,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成毅一言难尽说,“主子回来之前,有人打着王家的名号前来送礼。说是侯爷远道而来,未能及时远迎已是过错,如今送上薄礼,还请侯爷笑纳。” 成毅木然的重复着来人的话,面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微妙。 不等沈廷钧仔细询问,成毅已经将来人送了何种礼物说了出来。 “王家送了些美人过来,说是让她们,让她们伺候侯爷起居。” 沈廷钧微抿起双唇,深邃的眸光直直的压下来。 成林察觉不妥,及时往后避了避。他此时就庆幸起来,幸好此番是自己跟着主子出的门,若不然这礼让自己收了,怕是没自己好果子吃。 主子最忌讳官场中这种“礼尚往来”,成毅明知如此,竟还将人收下了,成林不由讶异的看一眼成毅,他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成毅额头有汗珠滚出,话语说的很是艰涩,“非是属下要收,实在是送礼的人不讲究。”来人见他固执不收,便把这几人往门口一丢就跑了了事。 而那几个美人跪在原地哭哭啼啼,说是被送回去后只有死路一条,恳请他留他们一命。 成毅从没有那么头大过,加上周边人家都探出门来看热闹,成毅不得不硬着头皮让人将那几个美人都弄回了府里。 成毅说:“人都在柴房里锁着,不知主子要如何处置?” 沈廷钧依旧直勾勾看着成毅,看的成毅汗流浃背,他才终于冷呵一声,说道:“从哪儿来的,把人送哪儿去。不要让她们脏了我的地。” 成毅应了两声“是”,正准备转身回去领人,沈廷钧又陡然开口,“嘴巴都闭紧点儿,不该说的不要说出去。” 这针对的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不外乎是不想桑姑娘哪里听到些风言风语,回头再与侯爷置气。 成毅和成林赶紧应下,不管心里作何想法吧,反正都绷紧了嘴巴,做足了姿态。这事儿他们铁定不会往外传一个字,不然,不然以后就用针把他们的嘴巴缝上。 成毅去送美人了,成林则跟着沈廷钧去了书房。一边走成林一边纳罕,“主子,送美这种事儿,可不大像是王知州那种心机手段的人会做的。” 沈廷钧“嗯”了一声,成林得到主子的认同,立马心花怒放。 他努力开放着活跃的大脑,叽叽喳喳地说,“不过既然说是王家的人送来的,那指定不会是别人打着他们的旗号干出的这种事。以我所见,这事儿八成是哪位王启河王公子做的。” 沈廷钧又“嗯”了一声。 成林愈发兴奋了,“那王启河……” “闭嘴,去准备洗漱用具,顺便看今日的信件可有送来。” 成林怏怏的“哦”了一声,不敢再打扰主子了,赶紧屁颠屁颠去准备洗漱用具了。 在侯爷去沐浴的这段时间,成林又去找人询问,今天桑姑娘那边的事情可有报来?结果自然是有的,不过信件在成毅哪里,而成毅如今去送美人回家了。 成林闻言忍不住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嘟囔说成毅“害死人不偿命。” …… 翌日依旧是忙碌的一天,不仅是桑拧月忙碌,就连沈廷钧也依旧忙碌非常。 昨天收到信件,随行的钦差后天就会到达闵州。届时就要准备开庭审理盐税一案。而有关此案,王启河究竟是借由何人的手栽赃李杉的暂且不知,且还要提防王知州杀人灭口,转移嫁祸他人为王启河脱罪。 如此繁忙的情况下,还要准备晚上与常武行会面一事。 也确实称得上一句日理万机了。 眼瞅着到了傍晚时分,沈廷钧停下笔,重新更换了衣衫,便再次出了门。 今日要去的却不是什么酒楼,而是在一处僻静的宅子。 这宅子的东家是谁已不可查,只市井中有传言,说是这边乃是一老御厨的后人经营的风雅之地。因里边布局雅致,且饭食顺应四季阴阳变化,更合乎天气冷暖而置,是以在这闵州城中还颇受追捧。 这家私房菜馆中,常武行和雷霜寒此时已经在花厅里等着了。 这边地方小,但布局确实称得上风雅。如今正是夏季,屋内清一色的青绿布置,甫一入眼便让人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意。再加上墙角的水缸中,荷花身姿袅娜的从中探出身影,或含苞待放,或优雅的舒展着身姿。那颜色或粉或红,便又在一室清凉中,添上了些明媚芬芳。 雷霜寒百无聊赖的喝着茶,一边探头探脑的往外看可有人来。 等的实在不耐烦了,他便凑近大舅哥,和常武行说起小话来。 “据说,昨晚上王家给沈候那府上送美人了。” 常武行觑了一眼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妹婿,面色无波道:“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哪里哪里,我也是听下人嚼舌根,才听来了这消息。”又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鬼鬼祟祟的和常武行说,“可这事儿的后续发展,大哥你指定不知道。” “什么?” “那些美人又被沈候派人送回王家去了。哎呦喂,你就说这事儿搞笑不搞笑,送礼还送不出去,王家这个脸可丢大了。” 雷霜寒此时取笑王家取笑的厉害,他却全然忘记了,昨天见完了大舅哥,回到家中后,他找到自己夫人,也和常敏君商量给沈候送礼来着。 他倒是没想着送几个美人啥的,毕竟有风言风语说,沈候来闵州时,船上是有美人同行的。虽然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办事全靠女人,这点让雷霜寒很看不上眼。 其实打从心底里,他就对送礼这事儿很看不上眼。但这不是,不是那什么么? 就王家送礼了,我不送,总感觉沈候会偏向着王家似的。这要是不送礼,自己会心虚;若是送了,那好了,他就会有一种,大家又在同一起跑线上了,所以沈候你不可以因为“礼物”这东西,而偏向其中任何一方。 反正雷霜寒就是这么一个心理,而他和王家当了十多年对头,自问对于王启河会如何操作,心理还是有点数的。所以,在明知道王启河会送礼讨好沈候的时候,他怎么能坐以待毙呢? 雷霜寒就和夫人商议着,是不是直接送点金银珠宝过去?但他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有一点,就是他很贪财。当然,他不贪外财,他就贪他自家的财。换句话说,他就是个吝啬鬼。若是家里进账了,他指定高兴的眉开眼笑,可若是拿这么些银子去送人,那坏了,他得心疼死。 也好在雷霜寒虽然靠不住,可常敏君却是个可靠的人。她就拉出了常老爷子说话。 常老爷子几次三番进京面圣,对于长在圣人膝下的沈候,他自然也是认识的。只是之前沈候年岁小,还只是个跟在太子身后的不起眼的伴读,他便也没有多留意。可自从沈候三元及第,继而被陛下安排到六部轮值,那敢问满朝文武,谁还敢不把沈候看在眼里? 那时沈廷钧是他们的同僚,更是个来势汹汹,前途不可限量的朝中官员,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常老将军自然也重视了,回来后就和家中儿孙说,沈候虽出身勋贵,却自是朝中一股清流。话虽然简单,却对沈廷钧的品性给与了最高的褒奖。 也因此,在雷霜寒蠢蠢欲动时,常敏君直接摁住了他,病三言两语打发他去前院教导三个儿子习武写字去。 雷霜寒就这般被打发了,此时再回想起昨晚上成毅将美人们都送回王家门口时的形状,他依旧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觉得沈候这做法也太损了,这不明摆着打王家的脸么。可谁让王家做事不经大脑呢,人家是陛下钦点的钦差,你们殷勤款待,这多少也能说过去,毕竟是尽一尽地主之谊么。可你还大张旗鼓的送礼,这就不合适了吧,这不明摆着给沈候行贿,让人知道沈候做事不公正么。 正取笑王家做事不靠谱的雷霜寒,却全然没意识到,若不是常敏君阻止的及时,他现在怕是都没有闲暇嘲笑人王家人。毕竟自己也闹出了笑料,他如今怕是连来赴宴都拉不下脸。 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只说左等右等,依旧没等到沈廷钧过来。雷霜寒忍不住看了看门口的沙漏,得,时间才过去一眨眼,距离约定好的事情,还有一炷香功夫。 他就又兴致勃勃的说起了这件案子,说王知州老谋深算,阴险狡诈,现在指定在忙着给王启河脱罪,再不济就是安排个顶罪的人,反正王知州是承担不起儿子入狱的后果。那不仅仅是丢人那么简单,怕是他头顶的乌纱帽能不能继续戴稳当,那都是个问题。 正念叨着,忽然听见有人说了句,“来了。” 雷霜寒顿时闭嘴,随即激动问道:“谁来了?沈廷钧么?” 常武行微颔首站起身,随后抚平了身上的褶皱,招呼雷霜寒,“走吧,随我一道出去迎一迎。” 两人走到小院门口,正好和沈廷钧碰了头。双方互相寒暄,常武行又代为引见了雷霜寒,几人相互打了招呼,这才一道入了花厅。 等在花厅入了座,沈廷钧一边端起茶盏微抿,一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总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的雷霜寒。 这人皮肤该是白皙的,这从他裸.露在外边的脖颈和双手的肤色上可以窥知几分。只是不知是个人癖好,亦或是出于其他什么缘故,他脸上长满黑色的胡须,却丝毫不用心去打理。 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头虎背熊腰的大黑熊,看起来很有威慑力。但胡须也把他的真容给掩盖住,让人不知他究竟是何模样,具体年龄又是多少。 再观他的眼睛,那种熟悉感再次扑面而来。 可沈廷钧确信,这是他第一次见此人。 毕竟闵州他是第一次来,而这么有存在感的人,形象又这么另类,若是之前见过,他不可能没印象。 心中划过这许多念头,沈廷钧面上却丝毫不显。 酒水菜肴等很快端了上来,三人举杯换盏,喝的倒是热闹。 今日这场宴饮倒是比昨日更畅快些,只因常武行虽是儒将,做事却更有章法,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他比王知州少了些算计,人也更为谦和,再加上还有个愣头青一样的雷霜寒时不时说话活络气氛,沈廷钧到不觉得今天这场宴席上的酒水难以下咽了。 天色渐晚,双方作别。等回到府里,已经将近一更天。 沈廷钧不紧不慢的往屋内走,成林和成毅跟在他身后。 很突然的,沈廷钧脚步顿在原地。他回首问两人说,“你们可觉得雷霜寒有些眼熟?” 两人俱都莫名其妙的摇摇头,不知道主子为何会有此问。 沈廷钧却没有多解释什么,只轻声叮嘱成毅说:“去查查此人的生平来历,记住,别惊动了旁人。” (本章完) 116 兄妹相见 雷霜寒尴尬的挠挠他的络腮胡子,救人时十万火急,那时他保证他心里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就是在方才将这姑娘抱在怀里时,他保证他都没有多想过什么。 可谁想到这姑娘一醒来,就在他怀里急眼掉泪,眼瞅着哭的痛不欲生,雷霜寒一颗直男心登时就控制不住的酸溜溜的。 可随即他又意识到,这不该啊!这姑娘不会对他下了蛊吧! 要知道他从身到心可都是属于他媳妇的,他敢对妈祖发誓,他心中除了他媳妇,绝对没有第二个女人。可也不知道咋回事儿,看见这姑娘哭泣,他就跟被人拿刀捅了心窝子似的。那个疼啊酸啊,他这大老爷们都控制不住想要跟着一道哭了。 雷霜寒手足无措,看着哭的愈发悲痛的桑拧月,更是不知该如何招架是好。 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轻柔过,带着显而易见的无措与温柔。雷霜寒就说,“我说姑娘,姑娘你别碰瓷啊,那个是你大哥了?老子雷霜寒啊。姑娘你是不是受了惊吓认错人了?姑娘你别哭,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我带你去找你家人啊。” 桑拧月只悲痛的啜泣,“大哥,你是我大哥啊。大哥你不是来接我的么?大哥是不是我这十年都没找到你,你生我的气了,不想要我这个妹妹了?大哥你看看我啊,我有用力在找你的,我找你找的很辛苦很辛苦的,大哥我是宁宁啊,你看看我啊。” 雷霜寒的眼圈红了,他不仅红了眼圈,还想跟着这姑娘一道落泪。 肯定是这姑娘哭的太惨了,连他这个大男人都被感动了。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因为,他控制不住心中的酸楚,也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因为,看见这姑娘啜泣,他感觉这场面很熟悉一般,从骨子里就颤抖个不停,总也好像有什么压制了许久的情感需要发泄一般。 但这不应该啊,他就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雷霜寒啊,他怎么会觉得这姑娘熟悉?怎么会觉得,让她在他面前落泪,他就罪大恶极,罪不可赦呢? 雷霜寒觉得这不应该,所以他直接在桑拧月脑瓜上敲了个爆栗子,然后看着瞬间目瞪口呆的桑拧月,雷霜寒尴尬的哈哈一笑,一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那动作也太顺手了吧?一边又磕磕绊绊的解释,“疼了吧?你看,觉得疼就证明你还活的好好的。我说姑娘,你真快别哭了,哭的老子也怪难受的。这样啊,你要是真缺个大哥,回头咱们俩义结金兰,拜为干兄妹怎么样?”正巧他也觉得这姑娘看着挺顺眼也挺稀罕的,若是认作妹子,这不皆大欢喜么。 雷霜寒为自己的急智竖大拇指,桑拧月却在意识到自己当真还活着时,有过一瞬间的茫然。 但她所有的茫然无措,在看见眼前这个男人时,再次全都化作流水。 她忍不住哭,又忍不住笑,哭哭笑笑的,人就跟疯了似的。 雷霜寒可是给吓的不轻,抱着她像是抱了个烫手山芋一样,“哎呦姑娘,你这是咋了,到底是咋了啊?” 桑拧月却一把狠狠的搂住他的脖子,嚎啕出声,“大哥,你是我的大哥。我不会认错人的,你是我大哥啊。我找到你了,大哥我找到你了。” “我不是,我不是……” “你是啊,我许是会认错别人,但我绝对不会认错你。你是我大哥,你耳后还有个伤疤,那是陪我摘樱桃时从树上摔下来磕到石头上留下的,你是我大哥啊。” 桑拧月越发激动了,哭着笑着,人就跟魔怔了一样。而雷霜寒听她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人整个愣住了。 他不由的摸摸左边的耳朵,他左耳后确实有个小疤痕,他问夫人这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夫人也说不知道。而许是旁人都说他是常家的远亲,但少数几个知情人却心里清楚,他和常家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就是个失了记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罢了。是常家怜惜他的人才,给了他一个出身,让他能够在这世上安身立命。 这本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从不准备透漏给别人,也从不准备让人窥破的秘密。可眼前这个姑娘,她全知道。 她说他是她大哥,是她失踪了十年,找了十年的大哥。她说他左耳后的疤痕,是磕到石头后留下来的。 这些他不知道真假,但潜意识告诉他,这姑娘说的全都是真的。 雷霜寒肉眼可见的无措起来,无助起来,他此刻心慌意乱,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而他最直接的反应,是仿若被吓到一般,直接丢下桑拧月,转身就想离开。 可桑拧月却又快速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两人拉扯着,一个要往出推,一个要往回拉。拉拉扯扯的,就像是桑拧月在挣扎反抗什么似的。 而这场景正好落在急速过来的沈廷钧眼中,他看着桑拧月人还好好的,心里提着的那口气顿时就散了。但看着雷霜寒落在桑拧月身上的手,看着桑拧月被撕裂的衣衫,沈廷钧的急迫焦灼在此时全化作愤恨暴怒。 他大喊一声“住手”,随即不等雷霜寒有所反应,便直接翻身侧踢过去。 雷霜寒不知道这陡然冒出来的沈廷钧,在这场倭寇劫掠案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也不知道,沈廷钧和他怀中的姑娘有着什么样的缘分。 雷霜寒只是出于直觉护住了桑拧月——不管沈廷钧是敌是友,他在此刻出现,在此时动手,他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雷霜寒出于直觉护住了桑拧月,这就使得本来他可以轻易躲开沈廷钧那雷霆一击的,因为这个缘由也没有躲开。 被沈廷钧狠狠的踢在了脑袋上,雷霜寒头晕目眩,当即就侧身呕吐起来。 桑拧月直接傻了眼,可还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就见之前还眼冒金星的雷霜寒,此时却鹞子翻身一样从地上一跃而起,他腰上的长剑不知何时出了鞘,他满面森寒,与同样暴怒的沈廷钧拼死打斗在一起。 等桑拧月回过神时,两人已经缠斗了几个回合。雷霜寒的利刃割破了沈廷钧的衣衫,而沈廷钧的宝剑也直接割掉了雷霜寒一缕头发。 两人你来我往,打斗的好不激烈,眼瞅着两人的刀剑互相冲着对方的脖颈和心脏而去,桑拧月心跳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她终于嘶喊出声,“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沈廷钧这是我大哥,他是我大哥啊!” 沈廷钧陡然听到这一嗓子,手下的动作登时顿在半空。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怔愣,他手中的利剑直接被雷霜寒踹飞出去。与此同时雷霜寒一只大脚狠狠的踢到了他肩膀处,让沈廷钧控制不住的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可他对这些疼痛全作不知,他只是蹙着浓眉,看向没有第一时间奔他而来,却是直接冲着雷霜寒而去的桑拧月。 她像是急坏了,一边无措的看着雷霜寒的断发,一边吓得不敢触碰他。她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绕着雷霜寒问他,“大哥你怎么了?你伤着没有?大哥你痛不痛,你头还疼不疼?” 雷霜寒此时也住了手,他看看围着他转的桑拧月,有看看一脸妒夫样的沈廷钧。真相大白了,沈廷钧不是倭寇那方的人,而是来救眼前这个姑娘的。 不过看着这姑娘围着自己团团转,沈廷钧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不得不说,这就像是酷暑天里进了冰窖,真是让他浑身舒爽。 雷霜寒摸摸脑袋,本来不晕了,现在也晕了。他说,“还行,有点疼,但能忍。不过沈候下脚是真狠啊,我是和你有杀父杀母之仇啊,还是和你有夺妻之恨啊?你上来就给我一脚,险些把我脑袋踢下来了。” 沈廷钧闻言愈发抿紧了嘴唇,看向他的眸光愈发暗沉了。这个满脸络塞胡须一样的男人,似乎桑拧月的大哥?呵,这绝不可能! 桑拧月听大哥说脑袋要被踢下来了,忍不住埋怨的看一眼沈廷钧。知道他救人心切,她感恩戴德的,但是大哥在前,他怎么能对他大哥这么无理呢?不仅无理,他还对大哥下狠手? 桑拧月又又又想要落泪了。 即便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找了十年的大哥就在眼前。她此刻的心情激动又亢奋,因而明知道沈廷钧的作为有情可原,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埋怨他,就是忍不住替大哥委屈。 桑拧月的眼神雷霜寒看见了,别说,他心里更美了。他就给沈廷钧投过去个小人得志的眼神,咦,沈候脸色更黑了,那他心里更美了。 也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沈廷钧直接脱了身上的衣裳,披在了桑拧月的身上。 桑拧月这才想起自己的衣衫被树枝刮破了,如今后背的皮肤还露着。这也就是他们站在断崖处,不管是闵州水师的士兵,还是倭寇都看不见她失态的模样,不然可真是把名声都丢尽了。 雷霜寒看见桑拧月自然的将沈廷钧的衣裳,穿在了自己身上,那眼神忍不住飘忽起来。 他问道,“你们,你们俩这什么关系?” 虽然他也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这姑娘的亲大哥。但不管是不是,这都不影响他八卦一句吧。 对的,雷霜寒将自己寒气森森的逼问,当成是在轻描淡写的八卦。可这只是他自认为,实际上他脸色可难看了,若不是他自己身上的衣裳上又是汗臭又是血腥的,他真想直接将沈廷钧的衣裳丢给他,给妹妹披上自己的衣裳再身上。 雷霜寒阴阳怪气,桑拧月如临大敌。她抢在沈廷钧开口之前,赶紧说,“没,没关系,我们俩萍水相逢,是沈候乐于助人。” “萍水相逢?” “乐于助人?” 头一句是沈廷钧黑着脸问的,第二句则明显出自于雷霜寒口中。显然,两人对她的回复都很不满意。 桑拧月左右为难,招架不住,也正是这个时候,素锦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她直接扑到跟前抱住桑拧月,庆幸的哭着说,“姑娘,姑娘您还好着就好。姑娘我们都侥幸逃过一命,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哦。” 桑拧月拍拍素锦的肩膀安抚她,又将素锦埋在她肩膀上的脑袋抬起来。“素锦你快看看这是谁?素锦你看看,你看看我找到谁了。” 素锦讶异的看过去,先是看到了沈廷钧,又是看到了一个一脸黑色胡须的大汉。姑娘指定不是让她看沈候的,那只能是这黑胡子大汉了。 可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姑娘让看,素锦也就盯着看了好几眼。可是看着看着,素锦越来越激动,瞳孔逐渐放大,人也颤抖起来,“大,大少爷,是大少爷对不对?” 素锦“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雷霜寒身边,“大少爷您还认得我么?我是姑娘身边的素锦啊。小时候您偷偷带姑娘出去玩儿,都是让我扮做姑娘的模样瞒着老爷和夫人。结果有一次被老爷和夫人撞破了,您被老爷和夫人罚跪祠堂,我则差点被卖出去,还是姑娘求情,我才能继续在姑娘身边伺候……” 素锦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看着雷霜寒尴尬挠头的模样,不由看向桑拧月。 桑拧月就笑的苦涩的说,“大哥不认得我们了,他还说他不是我大哥。” “那怎么可能呢?世上怎么会有两个这么想象的人呢?这肯定就是大少爷无疑啊,我绝不会认错的。”素锦急的要蹦起来,她站在雷霜寒面前说,“大少爷,您是只记不住我和姑娘了,还是连带着前二十年的事儿都忘完了?您记得自己是谁么?知道家在哪里?父母姓甚名谁么?” 雷霜寒脸色一点点拉下来,在几人的焦急的眼神下,他微摇了摇头。 只是一个摇头的动作罢了,其实已经确认了很多事情。 那就是,他对自己的前半生当真一无所知。其二,他承认自己或许还有其他家人亲朋,只是到如今他全忘完了。 即便心中早有预想,可看到这一幕,桑拧月和素锦依旧有些承受不住。 桑拧月无力的依靠在一颗大树上,随即又被沈廷钧拦在了怀里。 素锦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才轻笑道:“我们不是早就猜到了么姑娘?大少爷十年都不回去找我们,他肯定是有苦衷的。我们不是猜测过,他或许是失忆了,或许是人身不自由么?比起断胳膊断腿被人拘禁起来不能逃生,大少爷如今功成名就,这是不是能让您感到安慰些?” 不说这边几人思绪到底有多纷乱,只说如今到底不是说话的时候。围堵桑拧月的倭寇虽说被全歼了,但还有众多倭寇四散在闵州境内。如今迫切需要水师将领带兵前去剿灭他们,不然就会有更多的百姓丧命。 雷霜寒不得不带队离去,可是临走前,他忍不住看了桑拧月一眼又一眼。马儿已经驮着他跑出去很远了,雷霜寒竟又打马回转过来。 他看着泪眼汪汪的桑拧月,觉得若他真有一个妹妹,一定是这么个模样。虽然如今他还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妹妹,但看着她流泪他心中绞痛做一团,若这还不是这身体的本能在告诉他,他的亲眷来寻他了,那什么才是他的亲眷? 雷霜寒哑着嗓子说,“你先回闵州城去,等我将那些倭寇绞杀干净,我就找你去。我到底是不是你大哥,到时候我们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又说,“你若有证人证物,也可带上。我这厢,是常老将军救了我的性命,我被捡回来时的具体细节他都清楚,届时你怕也得过去见见他老人家。你……怕不怕?” 桑拧月疯狂摇头,“不怕。他老人家救你性命,我本就该去拜谢的。大哥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我在酒楼安心等你。” 雷霜寒哑着嗓子说了一声“好”。 他待要走了,可又忍不住看向沈廷钧。这人打扮的人模人样的,还是个位高权重的朝臣,可私下里竟然圈禁好人家的姑娘做…… 哼,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如今是他若不开身,等他打完了倭寇,他非得好好和沈廷钧打一场,让他也知道知道,好人家的女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欺负的。 雷霜寒驾马驰骋向远方,桑拧月一行人也骑马往回走。 桑拧月和沈廷钧都衣衫不整,可桑拧月出门时的马车丢在了半路,马儿更是坠崖而死,两人也不好这个模样进城,就缓缓的走在密林间,等待下人来接。 好在成毅来的速度也很快,他不仅带来的两套全新的衣衫,甚至连马车都带来了一辆。 桑拧月和沈廷钧一道上了马车,两人直到进了城都没有多言语一句。 直到快到运来酒楼门口了,桑拧月才轻咳一声说道,“今天这件事儿,多谢你了。” 沈廷钧只道,“该谢的是雷将军才对。我听素问说了,若非他来的及时,你命不保已。” 这是趁着桑拧月换衣裳的空档,他唤了素问和素英问了详细的事情。也因此他得知,当时境况当真危急到极点。若非雷霜寒在最后关头冒了出来,如今坠崖身亡的不止是那匹拉车的骏马,应该还有桑拧月。 那样的画面他只是想想,就感觉呼吸困难,心悸的让他浑身战栗,甚至连自如的行走都不能。也因此,本还对雷霜寒今天的挑衅、针对懊恼的沈廷钧,此时却将那些负面情绪消化掉了。 这一路上,他都在控制不住的想。兴许这就是缘分吧,是老天在可怜他们这对兄妹,所以才给了他们这样一个相见的机会。 沈廷钧拥紧了桑拧月,他呼吸粗重,恨不能将桑拧月揉到自己身体里去。 但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沈廷钧不得不一再克制自己。 到了该下马车时,沈廷钧没有下去,可他再放开桑拧月之前,也一下下的顺着她的头发说,“人已经找到了,这几天就呆在酒楼不要出去了。外边乱糟糟的,不要再出事让我担心。” 桑拧月乖顺的应了一声“好”。 沈廷钧却还觉得不放心,他突然提议说,“不若还是搬到我哪里去住吧?” 桑拧月忙不迭摇头,和他纠缠不休已经难以对兄长交代了,真若是大哥之后打完倭寇回来找她,结果却找到了沈廷钧哪里……虽然大哥失忆了,但她想想大哥黑着脸的样子,还是会觉得有些怕。 桑拧月便心虚的说,“你那里每天人来人往,我住过去不方便。我就住在这里吧,你若有空便来寻我。” 沈廷钧却像是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事一般,就听他冷哼两声,气道,“没想到我还养出个小白眼狼出来。” 小白眼狼桑拧月最后落荒而逃,且直到进了酒楼,都没敢再回头看一眼沈廷钧。 不过进了酒楼倒是迎来了李叔。 李叔全然被今天接到的好消息打蒙了脑袋,如今人都是晕乎的。以至于他根本没留意到桑拧月身上的衣衫,和出门时穿的那身完全不一样。压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有脏污,她头发也有些凌乱。 李叔激动的说,“姑娘,我正准备派人去寻你呢。姑娘,好消息,当真是再好没有的消息。今天有人找上门了,说是他们家老爷早在十年前救过一个失忆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就是他们家的上门女婿。姑娘,我都比对过信息了,这年轻人指定就是咱们大公子无疑。” 素锦这时候就跳出来说,“李叔,那你可有问过那家人,他家是什么门庭,他们家姑爷如今又叫什么名字?” “问倒是问过了,不过他们像是有什么顾忌,没敢说更多的,只告诉我,那家的老爷子姓常……” 桑拧月和素锦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眸中都闪过了然。 两人已经知道了雷霜寒的被常老将军救了命,又娶了常老将军的爱女,做了常家的女婿。 当即,素锦就悄默默的说,“那个常家?是不是水师大营的那个常家?常家的女婿是雷霜寒将军对不对?” 李叔:“……” 117 姑嫂相见 等待的日子时间似乎过的特别慢,但这种等待却让人再没有了之前的焦灼难耐。因为知道答案是确定的,更是唯一的,桑拧月心中只余下对于相认的渴盼,其余的急切俱都消失不见。 她的心缓缓静了下来,也是因为心静了,她也有闲暇去做其余事情了。 她会让人去街面上,去探听此次倭寇进犯的具体事宜,以及诸位将军们抗倭的具体进展状况。 但许是上次被惊吓后,多少还是留下了后遗症,桑拧月派人出去打听消息,也不会让素问几个丫鬟出去,她只派遣府里的仆人过去。 从倭寇手里死里逃生后,桑拧月虽然受到的惊吓最大,但她身上的伤口反倒是最小的。素锦也如此,她只是腿脚被竹篾划破了,虽然流下不少血,但修养两天就没什么大碍了。 受伤最严重的其实是素问和素英。两个丫鬟身上都有着深浅不一的刀伤、戳伤,不修养个三五个月,根本好不利索。这是因为倭寇用的兵刃特殊,他们的刺刀弄出的伤口通常都好的不快,加上如今天正是酷暑,整天包着纱布伤口有腐烂的危险。是以,伤口被缝过上过药后,只要不再流血就不包纱布。这自然是有利于伤口恢复,但人的行动却被限制住了。不然行动的太多,包扎好的伤口又要崩开。 素问和素英被桑拧月强压着在房间内休息。 这次灾难让桑拧月与万千人中找见了自己的亲兄长,是以经历这一遭生死坎坷她并不以为意。可却险些害的几个丫鬟丢了性命,对此桑拧月心中却愧疚万分。 因而,一边压着几个丫鬟在房间内养伤,桑拧月也把那些稍有些风险的事情,全都交给仆人做。 好在这些仆人都是经过李叔精挑细选才带出来的,不敢说人人都有一技之长,最起码探听个消息还不在话下。 桑拧月很快知道了最新的讯息。 原来此次倭寇来袭,全是因为之前那场台风从倭寇驻扎的小岛上过境。倭寇损失惨重,甚至连吃用的东西都接续不上了,这才想要上岸劫掠一番。 又有此番出动的足有三千余名倭寇,但因为水师中的将军们反应及时,最终只有千余人上岸,其余倭寇尚在海上时便被击退。 而登陆的倭寇因为后继无力,加上水师中的将军四处带兵阻截,他们疲于奔命,倒是嫌少再屠村杀戮了。最新的消息是这些倭寇被包了饺子,被剿灭只是迟早的事儿。 除了倭寇登岸这件事儿,闵州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只是因为倭寇的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因而有钦差到了闵州查案的事情倒是嫌少有人知晓。 钦差到达的日期也非常巧妙,他们到达闵州渡口的时间,恰巧就比倭寇登岸的时间早那么一个多时辰。也就是因为这些钦差担心沈候在闵州等的不耐烦,所以连夜催促船工速度快些再快些。到了渡口后,更是没功夫欣赏闵州的好山好水好风景,却是紧赶慢赶着进了城,去找沈候碰面。 不然,但凡船只行的慢些,或是他们在渡口磨蹭些,那么他们铁定就会被倭寇赶个正着。届时还能有几个钦差活命,这就不好说了。 不得不说,这事情是真凶险。 想想吧,若是钦差一到闵州就殒命,那你闵州的官员到底是怎么治下的?这事儿闵州知州肯定是要担责的,但事涉倭寇,比闵州知州先一步倒霉的,一定是闵州水师。 要知道闵州水师以往都说治倭有效,可你就是这么有效的?这哐哐打脸简直不要太疼,届时常老将军晚节不保不说,就连这祖上经营了许久的闵州水师掌兵权,怕是也要丢在他手里。 说了钦差到达闵州,还要说一下钦差过来的目的。 钦差过来是要审案的,到如今案子已经简单过了一轮了。 只是因为许多涉案人员,如今都在外攻打倭寇,不能及时被传唤到公堂上,所以开堂没多久人员就散了。 也是因为案情被耽搁下来,沈廷钧突然就不忙了。这两天他隔三差五会过来酒楼寻她,只是不知是盯着他的人多了,还是他有别的忌讳,他虽然来的勤了,留宿的倒是少了。 这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别说,桑拧月还挺不适应。也因此,她看着沈廷钧的视线就怪异起来。 她倒不是怀疑沈廷钧在外边偷吃了,也没有怀疑自己的魅力大减,对沈候不再具有吸引力。她深刻怀疑,沈候是不是到了年纪,有些力不从心…… 当然,这事儿她心里想想也就是了,可完全不敢说出来,不然她怕沈廷钧不做人,再逮着她从天黑收拾到天明。 想想楚仪下船那日她不过就是小小的主动了一下,结果可算是让这人将心里的猛兽放出来了。这人的疯狂、粗鲁与没有节制,桑拧月至今想想都心有余悸。至今想起那天的事情,桑拧月都忍不住感叹,那天她没有死在他床上,当真是老天爷保佑。 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只说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抗倭的将军们陆续带着士兵回转了,桑拧月之前还算平静的一颗心,现在倒是又砰砰乱跳起来。 她迫切的想见兄长,想要和常老将军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一说有些事情,想让阔别十年的大哥认祖归宗。但她也知道,不管是常老将军还是大哥,两人都是大忙人。他们还有许多善后的工作需要做,许是关于这些倭寇突袭的事情,还要和钦差碰碰头说一说其中的难言之隐。总归,总要等他们忙完了大事,她这边的事情才能被提上日程。 桑拧月原本以为,这一等许是要等上七八日,许是要等上十来日。可让人惊愕的是,在所有士兵回转的第三天,她便收到了常老爷子亲自让人送来的请柬。 请柬上写的清清楚楚,是邀桑氏嫡女拧月,与某某日某某时,过常府一叙。 桑拧月捧着这张请柬,怔怔的出了许久的神,连眼圈何时红了都不知晓。 她也不知道沈廷钧是何时过来的。 他这几天好似真的很闲,总是能随时随地冒出来,而且每次都神出鬼没,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沈廷钧问她,“收到了常家的请柬,不高兴么?” 桑拧月便侧过身,将滚出眼眶的泪珠擦干净。她低低的说,“高兴地。”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她原本以为,许是到她闭眼那一日,这一天都不会到来。可这一天还是到来了,还来的这么快,她只觉得恍惚。她好怕她翌日睁开眼,这一切全都变做假的。 沈廷钧在她身侧落座,将她抱在怀里。他嗅着她头发上的香气,一下下顺着她的背脊,安抚着她躁动不安的情绪。 许久许久后,沈廷钧陡然开口,“可需要我陪你过去?” 桑拧月当即抬头,“你陪我去?” “怎么?我不能去?” 桑拧月抓着他胸口的衣襟,很想说:你若是想去,没人能拦你。可你以什么身份陪我去? 桑拧月想想两人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她如今就跟他的外室差不多。可外室能上得了台面么? 她不想第一次去见大哥的救命恩人,更甚者去见大哥如今的家人,是以这样不堪的身份。 她可以不要脸,可以因为自己的一腔情思,不要名分,不顾忌世俗伦理道德的和他鬼混在一起。但她不想别人因为她而轻看了她的大哥,更不想父母和家族因为她而蒙羞。 桑拧月迟迟不说话,她沉默的抿着嘴唇,就这般垂着脑袋一直不看他。 可她的沉默,已经代表了她的态度。 她是不愿意他陪她露面的。 沈廷钧一颗心直往下坠,他顺着她背脊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住了。他本是不想为难她,不想让她难做的。可她这些时日她一直有意无意躲着他,在他和雷霜寒互有伤口时,她第一时间护着雷霜寒。在她有了家人时,她条件反射想把他推的远远的,她心里当真有他么? 沈廷钧终究是放开了她,而后一言不发的离了运来酒楼。 桑拧月看着他孤高的背影消失不见,她坐在床上出了许久的神,直到华灯初上,素锦过来将房间中的烛火点燃,她才恍惚的看了过去。 素锦问,“您今天和侯爷吵架了么?” 桑拧月抿着红唇迟疑的摇摇头,素锦就又说,“可我怎么看着侯爷离开时,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而且侯爷离开后,姑娘还在房间中枯坐到现在。即便是如今,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两人确定没闹矛盾么,怎么她就这么不信呢? 不过姑娘既然不愿意说,素锦也不会去逼迫。她让桑拧月先去用晚膳,随后两人又商议起去常家那天该穿戴什么衣裳。 但许是念着沈廷钧,桑拧月的兴致一直都不高。即便到了出发去常家那天,她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李叔、王叔和奶娘,今天都会陪桑拧月一道去常府,看着几位老人兴致勃勃,又控制不住忐忑不安的模样,桑拧月不得不强逼着自己打起了精神。 作为主心骨,她的精神状态时刻影响着李叔等人。而第一次登门,他们务必要拿出最好的精神状态。即便不为了能让常家人高看一眼,可最起码父母都在天上看着呢。若是他们尚在人世,想来再怎么郑重都不为过。因为他们此番是要去认回他们丢了十年的儿子的。 马车徐徐前行,走了很久很久,才到了常府。 虽然口头上称呼是常府,但是常家门楼上挂着的却是“闵州水师提督府”这几个大字。 门楼威武挺拔,守护在两边的水军士兵气势凌然,加上这恢弘的街道与肃杀的气氛,让普通百姓想靠近这里,都望而却步。 桑拧月几人走到正门处,却早有人在这里等着了。 等着他们的也不是外人,正是雷霜寒与常敏君夫妇。 常敏君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她前脚才让丫鬟把桑家人的事情打听清楚,翌日就忙不迭的派人过去接洽。熟料,也就是当天,桑拧月竟因为寻找兄长,直接出了东城门。 那天多惊险啊,若非霜寒正好率兵追击倭寇到那个地方,她这素未蒙面的小姑子,即便没有坠落悬崖死无全尸,想来也落到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倭寇手中。 她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落到那些人手中后会是个什么下场,常敏君真是想都不敢想。 也因此,常敏君既恼怒自己的多疑和谨慎,也对那些突然袭击的倭寇恨得牙痒痒的。 好在事情虽然危急,但最后结果却是好的。小姑子在最后关头总算得救,还阴差阳错让这兄妹俩提前见了面。 但总归若不是她耽搁了一天时间,若不是她那么多疑,想来桑拧月也不必经历那场生死险境。 虽说最后结果是好的,但常敏君总归心有愧疚,因而桑拧月才刚到达常府门口,甚至还没下马车,常敏君就迫不及待的迎了过来。 等桑拧月在素英的搀扶下,在地上站稳了脚,常敏君更是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歉疚的说,“好姑娘,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了。若非我耽搁了时间,你哪里需要历险?还险些把命都给搭进去了。好姑娘,这次当真是我不对,也当真是委屈你了。” 常敏君说的情真意切,桑拧月听来心中不由一酸。但她却抑制不住的笑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貌美爽利的妇人,心中满满都是感激和亲切。 若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她的嫂嫂了。 她多好看啊,而且还在哥哥落难时不忌讳他的出身,直接下嫁给他。是这个女人,在这十年中,给了哥哥一个家,为哥哥生儿育女,始终陪伴在哥哥左右。 桑拧月鼻子一酸,眼圈一红,眼泪就控制不住要从眼眶里滚出来。 但她终究是忍住了,她轻笑着说,“不委屈。”她想说,“是您委屈了,哥哥不解风情,妥妥一个大直男。若是他在这些年的夫妻生活中,说了不适合的话,或是没有体谅到你的难处,还请你不要生哥哥的气。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太过粗心大意。你只要多教教他,多说他几句,哥哥会记得的,以后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可桑拧月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用力的抱着眼前的妇人,一字一句道:“我不委屈,是您委屈了。多谢您,这么多年,多谢您一直陪着他。” 这话说的,任是常敏君一颗心脏坚硬如铁,此时也不由化作一滩水。 许是没有家中没有姐妹,她自小就在兄弟们中间打滚。亦或是就连她生育的那三个,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常敏君从没和这样温柔似水的姑娘距离如此之近过,近的只是听着她说话,她心中就感觉熨帖的很,忍不住就在心中感念:这姑娘看着温婉没脾气,却当真是个硬骨头,这么多年了都是她坚持着寻找霜寒。若不是她这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哪里有他们兄妹相见的今日啊。 可惜就可惜在,这么好的姑娘,人生却这么悲惨。每次都遇人不淑,如今还被沈候哄骗…… 这些话不需说,只说常府门口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外边这么多士兵耳朵竖的高高的,都等着听八卦呢。虽说这都是家中的亲卫,完全不用担心其中会有人叛变。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霜寒的身份到底要如何操作还需要仔细商量一下,不然贸然被人捅出来,不仅与桑家无益,与常家更是一桩大祸。 雷霜寒眼巴巴的看着两个女人抱在一起说话,心里其实早就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媳妇他稀罕,妹妹他更稀罕,可她们俩完全当他不存在。难道他这么大个子站在这里,当真这么不起眼么? 雷霜寒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存在感来。 好不容易两人叙旧完毕,雷霜寒见缝插针赶紧说,“都快进来说话,外边晒得很,别把你们晒中暑了。” 常敏君白了他一眼,想说“别催催了”。但话都滚到舌尖了,她又陡然想起,小姑子还在跟前呢。 第一次见婆家人,她多少得表现的好些,也是给她男人一个面子。算了,这次就就不跟他计较了。 其实换做刚成亲时,常敏君对待雷霜寒也很温柔。奈何雷霜寒这人太贱,你好言好语和他说话吧,他还嫌弃肉麻的慌,还要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给你看。那就由不得常敏君不拿出常家女将的风采去震慑他了。 时间久了,两人的相处模式就这么定了下来。所以什么小意温柔啊,不存在的,别想太多了。 一行人终于进了常府,王叔等人跟在众人身后,几个老人忍不住擦了一把又一把的眼泪。 王叔泣不成声,“是大公子,是大公子啊。”这是货真价实的大公子,绝不是他臆想来的。可这个大公子,也不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个眼熟的“猎户”。 但就说这世上的事情神奇不神奇,就因为那个猎户,姑娘来了闵州,更是去了城东寻找,又因为没找到人,而贸然出了城。熟料,就这般阴差阳错,找到了真的公子。 奶娘在旁边一个劲念“阿弥陀佛”。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果然老天爷是有眼睛的,他老人家早就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 李叔也哭的老眼昏花,“这就好,这就好。别管中间走了多少岔子,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好。只要大公子还能找回来就好。” 外边人多眼杂,几个老人即便激动也努力强压着。可如今进了常府的大门,走在人烟稀少的游廊上。三个老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快走几步,恨不能把眼睛都贴在雷霜寒身上。 指定是大公子没错了,看那跳脱的走姿,看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再不会有人明明长了一张潇洒风流的脸,却尽摆出些纨绔浪荡子弟的做派。 这也就是老爷和夫人都去世了,没人管束他了,不然看见他这连路都不好好走的模样,指定又要上家法了。 众人边走边说话,常敏君问桑拧月是何时到的闵州,怎么想起来到闵州寻人了?家中还有何人?父母是否尚在,家中有无弟妹? 桑拧月将十年寻人的苦涩和辛酸都一笔带过,只说是因为收到了奶娘的来信,才来了闵州寻大哥。 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个歹人的问题,桑拧月三言两语就交代了,常敏君和雷霜寒却互相对视一眼,都将这事儿放在了心里。 就说这事儿有意思没有? 这世间竟然早有人窥破了雷霜寒就是桑拂月的事情,而且早早派人在闵州刺杀那些寻找桑拂月的人? 这事儿听起来玄幻又荒唐,可他确实就发生了。那就容不得他们不在意,不把这个幕后人揪出来,不然寝食难安啊。 说起家中还有何人这个问题,桑拧月更是心酸。她看向满面沉思的大哥,最后还是轻轻启齿说,“家中只剩下我和一个弟弟。父母,他们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常敏君惊呼一声,“十年前去世的?” “对。十年前,父母和大哥外出,却碰巧遇上暴雨引发的洪灾。父母乘坐的马车当即被洪水冲走,大哥情急之下跳入水中寻人,接着便生死不知。” 常敏君看向雷霜寒,可雷霜寒只是敲着脑袋,却想不起任何事情。 但他面上的痛苦不是作假的,显然桑拧月说的这事儿对他触动不小。即便他还什么都想不起来,但身体的本能在有些时候,会替他做出该有的情感表达。 常敏君把雷霜寒不断敲着脑袋的手拉下来,随后她才看向桑拧月,一脸唏嘘的说,“霜寒被救起来后,父亲曾请了军医给他看诊。说是长时间溺水导致了大脑损伤,而且这种失忆是长久性的。霜寒到如今都没想起些什么,日后怕是想起的可能也不大了。” (本章完) 120 心动不如行动 常敏君没想到,雷霜寒在她面前表现的乖乖的,甚至晚饭时,在桑拧月面前也一字不提,看似之前有关报复的言论,都是他的心血来潮一样。可实际上,晚上常敏君入睡后不久,雷霜寒就悄悄的起身,换了夜行衣就出门了。 夫妻俩居住的院子外边是有人守夜的,老嬷嬷看见将军这副打扮,本还想打瞌睡的,一下子就清醒了。老嬷嬷还想问些什么,无奈雷霜寒赶时间,只“嘘”了一声,叮嘱了一句,“若是夫人起来寻我,就说我担心妹妹才来家里睡不安生,去妹妹那边转转就回。” 老嬷嬷条件反射“唉”了两声应下,等再回神,却哪里还有雷霜寒的人影。 四目望去,月光幽幽的洒下银白的光线,整个大地一片静谧,只有虫儿在不知名的角落鸣叫着。老嬷嬷揉揉眼睛,怀疑刚才是出现幻觉了,可再怎么想,那也是将军没错了。 只是也不知道将军大晚上那般打扮是作甚,还要瞒着夫人,怎么整的跟做贼一样? 不说这嬷嬷心里嘀咕个不停,只说雷霜寒出了府门,径直往沈廷钧落脚的小院疾驰而去。 不替妹妹出口恶气,以后妹妹喊他兄长,他好意思答应么? 雷霜寒心里怒火熊熊。 再说这边厢,沈廷钧落脚的小院中却还灯火通明。 明明已经近子时了,可院落中还可见来来往往的人影。 又过了片刻,院子中终于清净了。沈廷钧看完手里的卷宗,坐着出神,也就是这时候,成林端了宵夜进来。 “主子,用些饭食休息吧。您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明天一早几位大人还要过来请您示下,稍后还要开堂审理盐税一案……” 沈廷钧出声打断他,“酒楼那边有消息没有?” 成林梗了一下,无端的心虚气短起来。也是奇了怪了,明明不是他做了对不起侯爷的事儿,更甚者,人家桑姑娘留在亲兄长家,也不算是对不起他们主子。可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些话说出来,他就是感觉气短的很,好似下一瞬被主子打死都理所应当。 成林斟酌着道:“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桑姑娘和雷将军兄妹相认了。这刚认下的至亲,正是热乎的时候,桑姑娘又是个孤零零的女眷,雷将军作为兄长哪里忍心桑姑娘回运来酒楼住着?这不,自从进了雷府后桑姑娘就没出来,这之后指不定就住在哪里了。” 说完话成林小心的觑了一眼自家侯爷冷沉的面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主子和桑姑娘的这些来往他们做下人的看在眼里,那话怎么说的,成林是觉得自家主子挺可怜的。 从和离后主子身边就没有过女人,好不容易有了绮思和桑姑娘处上了,结果说好的无依无靠小寡妇,她摇身一变就成了正三品将军的嫡亲妹妹。 这事儿弄的,成林自己都挺崩溃的。 若桑姑娘还是之前那身份,主子和桑姑娘再怎么厮混也来得。可今时不同往日,桑姑娘如今也是官家千金了,主子再想和桑姑娘幽会,那怕是不可能了。 最起码雷将军那关就过不了,而且这件事情还不仅仅是涉及到雷霜寒个人的名声,说不得还会牵连到水师提督府……真就是,不管是为了那个的名声考虑,主子和桑姑娘的关系,眼瞅着也是到头了。 就问这事儿让人唏嘘不唏嘘? 这真是完全不给人准备时间,当头就敲人一闷棍,直接就让人晕头转向了。 成林心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沈廷钧已经用起了云吞面。 只今日不知是胃口不佳,亦或是云吞面不合胃口,只简单用了几口就罢了筷子。 回去后院休息时,二更的梆子都敲响了。等这方小院彻底安静下来,已经是三更天了。 雷霜寒终于等到时机,悄无声息就进了那间主卧室。屋内窗户未关,月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屋内照的亮堂堂的。 雷霜寒轻而易举的绕过屏风,朝那张拔步床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掀开床幔,他举起手中的刺刀,看着床上散开的被褥…… 等等,只有被褥,人呢? 雷霜寒心头一惊,正准备转身后撤,脑后突然传来一道劲风。 多亏他还算机警,手上功夫也是真不弱,不然单就身后人这一招,就能要他半条命。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沈廷钧不知来者是谁,出手便是要命的杀招。雷霜寒对于沈廷钧趁人之危霸占妹妹一事怒不可遏,双方一个呼吸间便已过了几十招。 两人气势如渊,眉眼冷冽,俱都是搏命的打法。他们一人用长剑,一人用匕首,铿铿锵锵的动静在暗夜中本就刺耳,更何况桌椅板凳还被踢的哐当作响。这般动静下,成毅成林连带着小院中的护卫被引来是很显然的事情。 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考虑,几人举着火把站在外边,丝毫没有靠近。 倒是屋内,因为火把熊熊燃烧带来的亮光,两人将彼此的身形、眉眼,都看的更清楚了。 沈廷钧一身雪白的寝衣,墨发披散,面容冷沉锐利。黑衣人与他身量相仿,只更加健硕雄壮。他动作间大开大合,即便被包围在众人之中也丝毫不怕,不过冷呵两声,继续暴力输出。 又是百十招搏斗,双方将彼此的招数都摸透。不知是占据主场优势,还是觉得几息后对方将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只见沈廷钧愈发游刃有余。 反观那黑衣蒙面人,也就是雷霜寒,此时心里到有些没底了。 传闻中沈候文武兼修——他是六元及第的国之大才,可没人说过沈候武艺一如他的文采一般出众厉害。 和拧月初见时,他倒是有幸见识过沈候的功夫。只那时候他们的心思都在拧月身上。当时他对沈廷钧的印象,只是武艺不俗,他那时候可没觉的自己比沈廷钧逊色,毕竟若不是要护着拧月,沈廷钧想伤他也是痴人说梦。 可没想到,沈候深藏不漏,功夫竟还在他之上。 雷霜寒见讨不到便宜,登时就有了去意。 成林和成毅等人可就在外边守着呢,眼瞅着雷霜寒脚步外撇,那不知道这人要逃。当时就围好了圈子,势必要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贼留下。 只是雷霜寒竟然敢夜闯钦差府,手里也是有依仗的,就听他嘿嘿女干笑两声,接着随手抛出两个东西。 成毅成林深感不妙,大吼一声“屏息”,也就是这个时候,浓烟滚滚四起,呛的人鼻涕眼泪全都跑了出来。 等这边浓烟散尽,再去寻那黑衣小贼,却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成林气的大喘气,见侯爷若无其事的站在窗边擦拭自己的匕首,不由和成毅抱怨道,“主子怎么想的,明明很轻易就能把人抓获,怎么还放虎归山了。” 成毅饱含深意看他一眼,“你不懂。”他隐约猜到那黑衣人可能是谁。 成林气的想咆哮,“我不懂你懂,那你告诉我今晚来行刺的是谁?那人在那落脚的,去哪里能抓住他?这闵州穷山恶水什么刁民都出,还敢行刺钦差,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骂骂咧咧的,只恨那小贼太阴险,太不讲武德。 都什么年代了,还玩烟雾弹那一套,如今上的了台面的刺客,谁还用那玩意啊,平白拉低了格调。 这边成林一百一千个想不通,那厢稍晚些院子里清净了,成毅又过来禀报,“主子,来人应是雷将军没错。我们守在雷府周边的人见到一个黑衣人进了雷府。” 沈廷钧“嗯”了一身,面无表情,对此事并不意外。 他手中狼毫挥舞,在宣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大字。整个人不喜不怒,配上那冷峻的面容,英挺的眉眼,竟是让这燥热的夜晚,都无端的沁凉了两分。 屋内静悄悄的,眼瞅着主子毫无睡意,今晚指定不会再歇息了,成毅就关门走了出去,在门外站住了。 看看西天的月亮,成毅浓眉微微蹙起。雷将军对自家主子不喜反恶,主子和桑姑娘怕是没有之后了。 不说这晚的喧闹,只说翌日常敏君从嬷嬷嘴里听说雷霜寒半夜穿着夜行衣出门,整个人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用脚指头想,她都知道那男人狗狗祟祟是去做什么了。这也好在他全身而退,没伤着分毫,而至今爹爹和大哥也没给自己送来钦差遇刺的消息,那想来霜寒昨夜就是白忙活一场。 没出事就好,不然两者不论伤了那个,她今天不和雷霜寒闹个天翻地覆,她都不叫常敏君。 不过即便没闹出事儿来,常敏君心有余悸之下,还是给了雷霜寒好几个白眼。气急了更是拧着他腰间的软肉,整个转了一大圈。 雷霜寒疼的龇牙咧嘴,偏却还不敢抱怨,只能赔笑求饶,让姑奶奶轻一点。 常敏君就道:“我不让你在闵州动手,你就不能心眼活络些,等钦差离去时再动手?你啊你啊,下次再敢给我这么胡闹,我扒了你的皮。” “不敢了,再不敢了……” 夫妻俩正在屋里闹腾,结果就听见门外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喊“爹”喊“酿”的声音也咋咋呼呼响了起来。 不用说,是府里那三个小狼崽子回来了。 常敏君立马松了手,雷霜寒也立马收拾了龇牙咧嘴的表情,将衣裳抻平。 这厢夫妻俩才收拾妥当,那厢三个黑不溜秋的小崽子几个猛冲就进了门。 为首一人猛一瞧和清儿还真是像了七八分,只是他一张黑皮,眉眼也颇为狡黠,再配上那活蹦乱跳一刻都闲不下来的姿态,真是让人看上一眼就牙疼。 这黑皮小子身高足到雷霜寒胸口,不过人却精瘦精瘦的,他站在门口看着爹娘,好奇的问,“昨天急吼吼传信让我们今天一早就回家,怎么,家里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忍不住看向他娘的肚子,“莫不是您怀老四了?” 这时候另两个小泼猴也进来了,这两人看眉眼倒是更像常敏君一些,不过性子么……和他们大哥一样一样的。 他们进来就喊,“娘真有老四了?” “还真让表兄们猜着了,嘿嘿,娘要给我们生妹妹了。” “你确定是妹妹不是弟弟么?就我们家这风水,那个妹妹敢投到我们家?” “有道理。” “大哥说得对,不过是弟弟也不错,以后我的臭鞋臭袜子可算是有人接手了。” 常敏君和雷霜寒看着自顾自说的热闹的三个孩子,两人同时露出嫌弃的表情。 雷霜寒面色扭曲:怎么就老四了,夫人什么时候怀上的,他怎么都不知道? 常敏君则一把推开挡路的雷霜寒,叉着腰气势汹汹喊哥三儿,“你们,雷战,雷鸣,雷声,再敢给我叽叽歪歪一句,小心我动家法了。你们哥三儿,都给我站军姿去。” 哥三儿立马安静了,个顶个露出个乖萌的表情看向亲娘。那模样,要多听话有多听话,要多配合有多配合,不知情的人看来只会说:看这爹娘多刻薄,看给孩子们吓的。 而实际上么,懂的都懂。 就连门外的嬷嬷们,都心疼自家姑娘了。摊上这三个小魔星,看把姑娘好好一个大家闺秀都气成什么样了。 雷战多鬼,看娘明显是装怒呢,片刻后又翘尾巴了。“您说说,您不是怀老四了是怎么了?家里除了您怀老四这么大的事儿,能把我们哥三儿紧急召回来,别的事儿我寻思也不着急啊。” 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看看娘,又看看爹,“还是说,是爹又惹您生气了,您终于下定决心和离,想问问我们哥三儿跟谁。您别问,您是我们亲娘,又是个弱质女流,我们哥三儿肯定跟您啊。” 常敏君找来了鸡毛掸子,“雷战我警告你,再敢胡咧咧一句,我这次真不客气了。” 见顽小子举双手投降,常敏君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赶紧把召他们回来的理由说了:“不是我怎么了,是你们爹。你爹的亲人找来了,你们小姑姑如今就在家里住着呢。” 等我午休起来捉虫啊。歇了这么久了,猛一码字身体有点受不了,感觉特别特别累。我今天想两更来着,所以上午这一章码的有些急,等我歇一歇再改错别字啊。身体真是撑不住了,我先去歇歇。下午老时间还有一章,我争取多更些,尽可能早点完结,毕竟越往后肚子越多,精力越不济,想到大冷天还要码字我就心疼我自己…… 125 寻来 等雷霜寒彻底缓过来,夜已经很深了。 也是因为雷霜寒一失态,外边丫鬟们就进来了,常敏君使眼色让她们将门窗都关紧塞了布条,堵得严严实实的。也因此,这边的动静虽然还算大,却着实没有传到桑拧月那边。 话说回雷霜寒身上,缓过最初那段如万箭穿心般的痛,如今雷霜寒虽说情况略有好转,但还是抑制不住的浑身发颤。 他疼得连呼吸都是痛的,常敏君抱着他的头,夫妻俩相依偎着躺在床上。雷霜寒紧紧抱着她,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浑身战栗不停,牙齿也咬的咯吱作响,但如今已经比方才好上许多许多了。常敏君就缓缓开口问他说,“霜寒,你怎么突然就看见父母他们了?” 雷霜寒哑着嗓子,满眼空洞茫然,“我也不知道。” 那明明只是他找来搪塞敏君的借口,可就在话出口的刹那,爹娘就出现在他脑海中。 雷霜寒就说,“我说让你收拾行李去晋州,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忌惮沈廷钧。我怕沈廷钧不做人,再来招惹拧拧。所以我就想着先避开他,我带你和拧拧去晋州一段时间。”再炽热的感情,有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也会慢慢淡化。更何况沈候那般人物,身边要什么美色没有?许是他们一段时日见不着面,沈候就冷了心思,接着再有敏君和他敲边鼓,想来妹妹迟早也会把沈廷钧抛之脑后。 他就是这般想的,而许是他维护妹妹的心思被爹娘知道了,所以爹娘终于愿意让他看见他们了?许是他这么多年了,终于再次承担起了长兄的责任,父母觉得欣慰,所以就朝他笑了笑? 雷霜寒埋首在妻子怀里,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痴痴的想着父母的模样,常敏君却想着雷霜寒刚才说的话。霜寒撒谎的这件事,肯定和他陡然恢复了一点记忆这件事没有关系。但是,沈候那一脚,和霜寒猛然恢复了一些记忆这件事,肯定有些关系。 常敏君又想起之前大哥转告她的,军医对于霜寒头疼的诊断,她不由更加小心的抚摸着雷霜寒的后脑勺。所以,霜寒的记忆,还是有可能恢复的对不对? 常敏君将雷霜寒微微推开一些,郑重的唤了一声“霜寒。” 雷霜寒怔怔的看着她,常敏君就不紧不慢的将之前常武行告知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雷霜寒闻言不知该喜还是悲,但他摸摸后脑勺,良久后只感叹了一句,“既然让我想起了些什么,那就恳请老天爷再厚爱我一些,让我多想起些事情吧。” 夫妻俩迷迷糊糊睡着了,只是不管是谁,睡得都不安稳。 雷霜寒是一直处在噩梦中。 他梦见滔天的洪水席卷而来,他在昏黄的洪水中焦灼的寻找着什么。他上不了岸,他也不愿意上岸。他筋疲力尽,可他还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狼狈的搜寻着什么。 他在找什么?他究竟在找什么呢? 有野狗野猪狠狠的撞击到他身上,他狼狈的被粗壮的木头砸的晕头转向,狠狠磕到了巨石上,血液横飞。他疼痛的想要卷缩起身子,他喘息困难,浑身无力,想要漂浮起来换气,可却再没有了力气…… 雷霜寒在睡梦中不时的发出痛苦的哀嚎声,他梦魇似的猛一下坐起来,又像是陡然被人抽空了身上的力气,砰一声砸倒在床上。 即便躺在床上,他也没有安静下来。他眼睛紧闭着,浑身冷汗不止,人也颤抖个不停。 常敏君没有办法,只能喊人快些请大夫来。大夫来的很慢,常敏君便愈发焦灼。 好在大夫开的药有用,常敏君给雷霜寒灌上两碗,他终于睡死过去。 不说主院这边一夜未曾熄灯,只说桑拧月回去后就洗漱休息了。 她这一天着实累,而且身上还是有些不舒坦——这件事她谁也没说,包括近身侍候她的素锦素问,桑拧月都没告诉她们。 这两天她时常感觉胸闷,人也疲乏的厉害,再加上这一天也没怎么消停,是以躺在床上没多长时间,她就沉沉的睡着了。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桑拧月总隐隐听到大哥的声音,她不知真假,不明就里,在床上翻了两个身,整个人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结果坐起后人还浑浑噩噩着,却猛然间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桑拧月一下子就清醒了,条件反射就想尖叫。可随即那熟悉的味道将她所有的感官都唤醒过来,桑拧月张开的嘴巴就缓缓闭上了。 她往后挪了挪身子,喑哑着声音轻声问沈廷钧,“夜已经深了,侯爷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至于沈廷钧神出鬼没,竟然出现在雷府,桑拧月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沈候不是一般人,她在的地方,他总是轻轻松松就能进去。 午夜的天气不比白天,阵阵海风吹来,桑拧月需要盖上薄被才能不被冷醒。 如今半夜起身,一股凉气袭来,她竟忍不住打了哆嗦。 桑拧月肩膀一缩,就想拎起被子往被子里钻,却也是此时,一件带着体温的衣裳已经披在了她身上。 沈廷钧不知何时脱了外衫上了榻,桑拧月被他抱起来往里挪了挪,不由慌得抓住他的手臂,无措的说,“侯爷,这是我兄长府上。” “我知。”沈廷钧终于说了他进了这房间里的第一句话。只不知是这夜的风太过沁人,亦或是沈候本人情绪不佳,他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淡。 桑拧月对他的冷漠最是无措,心头的慌乱一阵阵袭来。她既怕惊动了外边的丫鬟婆子,担心这事儿被兄嫂知晓,又不想让他不高兴。 就在她思虑着,接下来要说什么才好时,沈廷钧已经抱着她躺在了床榻上。 他调整了她的姿势,她便也温顺的伏在他怀中,一双白皙温软的小手搭在他上下起伏的胸膛上。 两人都没出声,许久后,沈廷钧才问了一句,“之后都住在雷府?” 桑拧月便抬眸看着他,迟疑片刻说,“应该是的。” 今晚没有月亮,外边黑漆漆的,屋内更显黑沉。 拔步床内一片漆黑,即便两人近在咫尺,她也看不清他的面容,更看不清此时他的表情。 不过他素来就是漠然的,即便是大白天里,即便是面对面,她也看不出来他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他从来就是这样高深莫测,不容忍窥视的人物,她做的再多,也不过徒劳无功罢了。 桑拧月话落音,屋内便又恢复了安静。 沈廷钧不说话,只是一只手紧紧的钳制着她细软的腰肢。他的手掌穿过她单薄的寝衣,放在她温热的皮肤上摩挲。 桑拧月思绪纷飞,觉得他其实不该来这趟的。可若他真的不来,她又不会甘心。可他真的来了,说了那些话,她也表达了“以后会继续住在这里”的意思——这句话简单,可潜意思是什么,两人都知道。 他们已经注定要劳燕分飞,可如今又同寝而眠,这又有什么意思? 情绪无端的就低落下来,桑拧月转过身,背对着沈廷钧而睡。 沈廷钧没阻止她的动作,只是在她转过身后,更紧的贴了过来。 桑拧越一颗心便这般火烧火燎起来,她既委屈的想哭,又为他不值,思来想去,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沈廷钧闻声便又将她翻转过来,他摸上她的眼角,干干的,没有眼泪,他便探过来寻她的唇。 就这般轻柔的吻了片刻,动作逐渐趋于失控时,沈廷钧却又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将桑拧月狠狠抱在怀里。“你只管在这里住着,其余一切有我。……夜深了,快睡吧。” 桑拧月情绪起伏不定,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可嗅着那熟悉的气息,被他紧紧搂抱在怀里,那股安然与惬意袭上躯骸,她竟很快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间又听见外边有细碎的动静传来。可沈廷钧已经掩上了她的耳朵,轻拍着她的背脊哄她,“睡吧,没事儿的。” 她便又缓缓睡了过去。 等桑拧月翌日睁开眼睛,天方大亮。 奶娘和素锦进来伺候她起身时,倒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对于沈候昨夜到访,他们显然不知情。 也许是有别的事情让两人挂心,她们便没有心思多注意其他,所以沈廷钧竟真的好似从没在雷府出现过一般。 奶娘进来就给桑拧月扔了一颗炸雷,“姑娘,昨夜主院叫了大夫,老奴特意过去看了情况,说是大公子身子有些不爽利。” 桑拧月登时便停住了穿衣的动作,又急又慌的问奶娘,“大哥怎么了?他身体哪里不适?请大夫了么?大哥如今情况如何?” 素锦在旁边说,“姑娘您先别慌,先让我给您穿好衣裳。” 奶娘也说,“对对对,先别慌。听说是子时前大公子身上就不舒坦了,只是当时症状轻,大夫人也不想惊扰了您,就没让人告诉我们。还是后半夜大公子一直心悸盗汗,大夫人这才慌了神,赶紧着人去请大夫。” 桑拧月闻言梗了一下,所以她昨夜接二连三听到有动静响起,并不是她幻听了,而是大哥真的有所不适。 只是第一次她被吵醒时,睁眼就看到了沈廷钧。沈廷钧把她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走了,她便也无暇再去关注其他。 至于之后又一次被隐隐约约的声音吵醒,随后却是沈廷钧捂住了她的耳朵。也应该是他掩住了一层层床幔,所以那动静便小之又小,睡沉过去,便再也没有听见。 如今再想起这些,桑拧月不由暗自责怪自己。她应该多加留心的,都怪她。 不过如今再想这些也晚了,桑拧月火急火燎穿戴洗漱完毕,连早饭都来不及用,便着急忙慌的跑到主院里。 主院中常敏君早已经起身了,看到小姑大早起跑的满头汗,便赶紧拉了她的手说,“别慌,是我特意让人别惊扰到你的。你也不是大夫,来了不过多一个人熬着罢了。别担心,霜寒喝了药已经好多了,如今人还睡着呢。” 可桑拧月到底是不放心,常敏君便轻手轻脚的带着她,两人走到内室门口处,隔着屏风远远的能看见一个人影躺在床上休息,甚至还能听见大哥有力的呼噜声。桑拧月一颗提在半空中的心,这才往下落了落。 继而,她也顾不得自责了,却是赶紧问嫂子,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儿?昨天大哥送她回院子时,看起来还好好的,怎么一个晚上过去,大哥就病倒在床上起不来身了呢? 常敏君也不瞒着小姑子,就将昨夜雷霜寒“看见父母”的事情说给了她听。至于更多的,要避着沈廷钧什么的,这就没必要让小姑知道了,是以常敏君就没说。 不过即便她说了,桑拧月此时也是无暇多在意的,因为嫂子说的消息太令人震惊,她此时已经完全被这个消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桑拧月不敢置信一样,一把抓住嫂子的手。“嫂嫂,你的意思是,是,大哥的记忆恢复了?” 她手打颤,语气颤抖,人也紧张的微微发颤。 常敏君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就抓紧了小姑子的手,一边轻声安抚她,一边说,“不能说是记忆恢复,只能说是想起了一些。只是想起了爹娘的音容笑貌,至于更多的……” 常敏君摇摇头,眉眼微微拧了起来。 这是个好消息,最起码证明霜寒脑部曾经受到的重创,许是在渐渐好转。但这个好转的过程肯定是很漫长,且痛苦的。 常敏君就说,“夫君昨晚上应该是梦见了失忆前的一些画面,他做了噩梦,一边出冷汗,一边挥着手大喊爹娘和水。” “是因为做噩梦,大哥一直叫不醒,嫂嫂才给大哥请了大夫的么?” “是的。你大哥还浑身发颤,一直出冷汗。他的情况有些严重,我实在忧心,就让人请了大夫来。好在大夫诊脉后说,只是普通的受惊心悸,喝些安神的汤药,多歇息两天,很快就能好。” 126 “相逢恨晚” 因雷霜寒陡然发病,水师大营今天肯定是去不成了。 不过三个孩子却还是被常敏君找人送了过去。 三个小家伙听说父亲身体不舒坦,原还想留在家里尽孝,这话可把常敏君和桑拧月逗笑了。 他们心意虽好,可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一个个插上翅膀就能上天,有他们在旁边伺候,病人别说好的快了,怕是还会折寿。 也是因此,常敏君强硬的直接把三人打包送走,整个雷府顿时就安静下来。 常敏君还有事情要处理,整个人都闲不下来。好在桑拧月无事,整个人清闲的很,也因此,她就接过了看护和照顾大哥的重任。 其实大哥沉睡着,根本也不用怎么看护。只是桑拧月不放心,就拿着本书坐在院外的窗口处。一边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书,一边时刻注意着大哥的动静。 雷霜寒是在午后苏醒的。 他到底是身强体壮,又饱饱的睡了一大觉。甫一起来他看着就面色红润,精神奕奕。若只从如今的精神状态来看,谁也猜不到他昨晚上大病过一场。 雷霜寒听到夫人说,妹妹不放心他,在窗口处了他一大晌,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他说桑拧月,“你这傻丫头,如今这天多热啊。你坐在外边不怕晒啊,别是大哥还没醒,你就中暑晕了过去。” 桑拧月就抿着唇笑,“我才没那么傻。我在墙根处坐着呢。那边一片阴凉,根本晒不到我。” “那也热呢,还有蚊虫,再把你身上咬出满身包如何是好?” 桑拧月只说她一点事儿都没有,眼瞅着大哥还要继续说教她,桑拧月赶紧转移话题,问起昨晚的事情。她自己羞愧的很,“我昨天睡得太沉了,都没过来守着大哥。还是嫂子辛辛苦苦的看护了您一夜,我这妹妹当的太不称职了。” 雷霜寒就说,“我又没出什么大事,要你过来守着做什么?再说了,你昨天陪了那三小子一整天,他们个顶个折腾人,肯定把你累坏了。大哥知道你辛苦,恨不能你今天多睡些时间。” 雷霜寒越是如此说,桑拧月越是羞愧。可沈廷钧昨晚夜访雷府的事情,她又坚决不能告诉大哥。如此这般,也就只能愈发愧疚的殷勤伺候大哥用午膳。 饭后,雷霜寒和妹妹说了昨天的事情,甚至包括他昨天做的那个噩梦。 也是那个噩梦,才愈发让他认识到,他果真是桑拂月再不会错了。是那个因父母溺水,在滔天洪水中不断寻觅父母踪影的桑拂月。可大自然的破坏力太强大,任凭他有再大的本事,在滔天施虐的洪水面前,也只能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雷霜寒红着眼圈和妹妹说,“哥哥先回水师大营安排些事情,等把手头的事务交接好,咱们就尽快回晋州祭拜父母。” 看桑拧月还要说什么,雷霜寒赶紧道,“哥哥的身体无碍,就是记忆问题,这个就连军医也没办法,只能说若是触碰到些关键节点,指不定大哥会想起更多。可这都是摸不着的事情,再多想也无用。” 桑拧月皱着眉头,一脸不放心。雷霜寒却说,“拧拧,你也让王叔他们收拾行李,一道回晋州吧。你们出来寻我,我把你们都带回老家让父母看看。拧拧啊,大哥想爹娘了……” 桑拧月哽咽的应了一声“好”。 接下来雷霜寒被强硬的摁在家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就进了水师大营。一边和常武行说着最近去晋州的事儿,一边将手头的事情尽快交接给李杉和大哥。 藏在水师中的女干细,是在两日后被揪出来的。 布局其实早从倭寇登岸那天就开始了。 因着女干细藏得深,初步只能确定是水师的高层中出现了有二心者。常老爷子为保密行事,只点了儿子常武行和女婿雷霜寒打配合,其余人等,甚至包括常家另外三个儿子也是不知情的。 一出欲擒故纵的策略生效,情报被传递出去。最后从此次反击战的成果可知,由孙老将军带队指挥的那片区域,倭寇竟临时改道,出其不意的寻了捷径登陆,屠戮了两个村庄后,竟又在救援大军赶来时,成功的全身而退。 孙老将军扑了个空,却也侥幸缴获了五条倭寇的战船。只连夜救援时,因距离远,又有暴雨突袭,最后无功而返。 此次战功最小的就是常四将军,也就是常老将军的四儿子,雷霜寒的四舅子。他就是那个救援区域百姓被倭寇屠杀最多的领域负责人。 若一般情况下,时人只会感叹一句常四运气不好,孙老将军运气逆天。 可在大营有内女干的情况下,嫌疑最大的,却是孙老将军。 当然,除了孙老将军外,还有两位嫌疑人也被锁定。但经过这几天的仔细摸排,最后孙老将军被揪了出来。 这位老将军和常老爷子年纪差不多,两人几乎前后脚入军营。只是虽然孙老将军的祖辈也在水师中位居高层,可水师大营却正经的被常家人经营了一代又一代。 两人都是二代,可就因为出身不同,孙老将军到死也只能是个从二品。他一辈子战功卓越,却要和年纪轻轻的常武行同级别,甚至因为这位是“少东家”,他反倒要礼让三分。反观常老将军,乃是正二品水师提督,大权在握,掌控水师大营近三十年。 这种种不公,让性情本就狭小的孙老将军如何能不气?如何能不愤? 当然,这是常武行和雷霜寒推测出来的,孙老将军可能叛变的原因。但孙老将军究竟是因何生了二心,谁也不清楚。 尽管证据确凿,甚至就连他与倭寇来往的书信也找了出来,更甚者他颇为宠爱的一个妾室还是倭寇中的贵族女子。可即便摆出了这许多证据,孙老将军依旧咬死了不认罪。 事情变得棘手,可如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内女干那么简单。这是叛国,真被证实了,要被诛九族的。 常老将军八百里加急去信京城。一为请罪,二为将此事上报。更是和前来调查盐税案的沈廷钧提前通了信。 因为要把孙将军带到京城审讯明显有很大难度,更机缘巧合的是,如今位居大理寺卿的沈候如今就在闵州审案。而随侍在他身边的,还有刑部、大理寺、督察员的诸多官员。 这就是现成的审案班子。 若不出意外,最后这桩案子肯定是要由交由沈候审问的,因此常老将军特意让常武行将沈候请到府中,将此事详细告知。 常老将军设宴宴请沈廷钧那天,常武行与老三常武明,以及雷霜寒三人被老将军点名作陪。 常武明乃是常老将军的第三子,别看他是员武将,可不仅饱读诗书,还颇精通格物和杂工科;甚至就连武器冶炼和锻造,常武明对此也颇有心得;更是在建筑物的建造和审美上,别有一番心得体会。 可以说,这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能人。 若非常家祖上就以消灭倭寇、保家安民为己任,他在带兵上也很有两把刷子,常老将军坚决不允许他这种才能被埋没,这才严令他必须从军,不然常武明现在不定在哪行哪业出头呢。 宴请的规格很高,常老将军也很慎重,早早就让大儿媳准备好了小宴。而沈廷钧也很给面子,竟是早早就到了。 众人见面,常老将军先将沈廷钧请到花厅,密说了孙老将军的事儿,随后才移步花厅,众人一道用膳。 席面上不好再说些公务,以防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众人便说些风俗天气,以及其余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常老将军毕竟是长辈,又着实位高权重,作陪了片刻便离去了。等常老将军离席,常武行作为主家,便问起沈候近些时日在闵州可还适应的话。 这是双方第二次见面,在头一次见面对彼此性情已经略有了解的基础上,此次会面气氛更加融洽。 且常三着实个善谈的,加之他见识广博,不论什么话题都能插上嘴,气氛便越发其乐融融。 在这种轻容愉悦的氛围下,雷霜寒的寡言沉默就很明显。 常武行不好多说什么,只多看了妹婿几眼。 沈廷钧与桑拧月的事情,他是知情的。也因此,霜寒见了沈候有情绪,这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之前父亲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不想让霜寒露面,是霜寒顾自提出这事儿他也参与了,侯爷若询问细则,他更好回答,这才被父亲允许出席今天的小宴。 可既然在宴席上露了面,沈候又是今天的贵客,再摆出这样的面容来,就有些不大好了吧? 理是这么个理,但常武行非常能体会雷霜寒此时的心情。加上他也是个护短的,也觉得沈候光风霁月一个人,硬是在女色上闹出了这点不雅的事情,虽然与男人来说,这不过一桩风流韵事,可这与女子的名节来说,可是大大的妨碍。而那女子,是他妹婿的亲妹妹…… 雷霜寒决定眼不见为净,雷霜寒却陡然对沈廷钧热情起来。打着敬仰和钦佩沈候的幌子,雷霜寒频频给沈廷钧倒酒、敬酒。 沈廷钧看着雷霜寒眼里的挑衅和怒火,漫不经心的端起杯盏,将里边的酒水一饮而尽。 接连喝了一壶烈酒,两人俱都面不改色,雷霜寒舒尔冷笑一声,直接站立起来大声说,“这么喝多没意思!侯爷海量,我亦是对侯爷仰慕至极。来人啊,上大碗来!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要和侯爷喝个痛快。” 下人赶紧端了大碗来,雷霜寒倒了满满一碗,直接咕咚咕咚喝个干净。喝完了将碗倒过来,一滴酒水滑落在地,雷霜寒声如洪钟,“我先喝为敬,侯爷随意。” 这情况明显不对啊。 常武明看看妹婿,再看看这位威严凛然的沈候,不知两人有何过节,怎么这就闹上了。 常武明是不知道沈廷钧与桑拧月的种种的,这件事,整个常家也只有常老爷子和常武行这两个当家人知晓。常武明不明就里,就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也是个人精,看大哥作壁上观,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他便也不言不语,静等着事态发展。 依常武明的猜测,不管霜寒和沈候有什么过节,霜寒会胡闹,沈候可必定不会惯着他。这位侯爷可不是什么善人菩萨,若不然,他也不能得天子看重,这些年在大理寺坐的稳稳当当。 依照这位的手段,常武明觉得,沈候许是会给常家个面子,喝一大碗,但之后么……不管是霜寒还是常家,可都没这么大的脸,能让沈候一直陪着喝。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沈候竟不止是陪了一碗,而是直接作陪到底。 两人喝了个底朝天,光是上好的烈酒就喝了三坛子。 喝到最后,霜寒人整个醉醺醺的,拎着个酒坛子东倒西歪的晃着,就这还要继续给沈候倒酒。反观那位不动如山的沈候,此时依旧稳稳当当的坐在远处,他眼神清明,面色漠然,看着胡闹的雷霜寒,眸中不喜不怒。 就……这位沈候当真是海量。 常武行和常武明见两人都喝的差不多了,兄弟俩对视了个眼神,便都站了起来。两人一人架住雷霜寒,一人夺了他手中的酒坛子和酒碗。 常武行说,“夜深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知道你和侯爷相逢恨晚,以后有机会再喝就是。” 沈廷钧没说话,依旧面目平静漠然的看着雷霜寒。反倒是雷霜寒,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耍酒疯,便大声嚷嚷道:“以后是何时?怕是没有以后喽。我这两天就携幼妹回家祭拜父母,等我们从晋州回来,不定是几个月后了,届时侯爷怕是早就回京了。” 沈廷钧一直平静淡漠的面容,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他直直的看向雷霜寒,雷霜寒便哈哈大笑着说:“我幼妹乖巧可人,又生的如花似玉的好模样。以前被人欺到头上也只能咬牙认了,以后有我这兄长撑腰,谁敢再动我妹妹一根毫毛,我活吞了他!” 第二更。周六周日都是一更。因为宝宝在家,我实在没那么大精力双更,宝宝们见谅啊。 129 晋州 船只最终并没有在小镇这处的码头停留多长时间,一是因为,桑拧月哭着睡着了,等醒后身上舒坦不少。她急着回晋州祭拜父母,便忍着各种难堪的情绪,和大哥商量尽快启程。 第二个原因却是因为,就在桑拧月睡着的工夫,素锦左思右想之后,出了舱房去求见了雷霜寒。 原本雷霜寒见到素锦,还急的上火,以为是妹妹身体又不舒坦了。熟料素锦却告知他一个,他全然没想到的事情。 得知如今妹妹带在身边的素问和素英,原来竟是沈候的人,甚至就连京城的府邸里,不少丫鬟也是沈候送去的。而妹妹此番难下,身边的护院竟也是沈廷钧早就安排的人手……雷霜寒那刻的心情,真的复杂的无法形容。 他都快气成河豚了,也是真想回去闵州,和沈廷钧来一场生死搏斗。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要先把素问和素英都控制起来是正经。 毕竟,素锦担心的,也正是他如今担心的——妹妹怀的是沈廷钧的孩子,而沈廷钧孤家寡人一个,到如今膝下一个子嗣都没有! 他是武安侯府的侯爷,是正宗的长房嫡脉。延续血脉的重任在普通人家尚且被喊破了头,就不信侯府的老夫人不催促他。可百般重压之下,沈廷钧依旧没续弦,没花花事儿,更没闹出个子嗣来……最重要的就是子嗣! 这要是让他得知妹妹孕育了他的子嗣,后果想都不用想。 雷霜寒雷厉风行将素问和素英控制起来,至于桑拧月身边其余下人,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老人,也全被雷霜寒派人敲打审讯了几句。 好在除了素问和素英,剩下都是些好的。 不过沈廷钧既然能往妹妹身边派一次人,就会派第二次。谁又知道沿途这些遇到的人里边,是不是有沈廷钧安排的人手。 为防妹妹怀孕的事情败露,加上妹妹面色看起来也确实好了不少,雷霜寒果断决定启程。 客船行驶起来很快,加上顺风顺水的缘故,到入夜时,他们早已经离开闵州地界,进入了另一个州府。而再往前行一段距离,就到徽州了。 为防妹妹再难受,雷霜寒让人停了船,决定等休息一晚,明天再继续赶路。 这时候,桑拧月也敏锐的注意到,自己身边的素问和素英怕是出事了。 素锦之前告诉她,说是那俩丫鬟有些晕船,在舱房里休息。可这一下午过来,桑拧月不吐了,身体舒坦了,自然也有精神考虑其他了。素问和素英从京城南下时就没不适,怎么从闵州去往晋州了,她们身体却不妥当起来?怎么搞的跟被她传染了似的?可她们又没有怀孕,……猛一个瞬间,桑拧月脑子突然一个激灵,然后就想到了什么。 她把素锦叫到跟前询问,素锦倒是直接和她说了真话。 素锦道:“姑娘许是没发现,我却是发现了些猫腻的。素问和素英是侯爷的人,连带着府上其余一些会武的人手,应该也都是侯爷安排到您身边照应您的。” 桑拧月瞠目结舌,可随后又想,兴许这才是最佳解释。不然怎就那般巧合,李叔出去买人,结果就碰到好些合适的。而且不管是秋桐秋雨,还是李骋他们,不仅长相体面,还个个都有“手艺”傍身。除非是京城的贵人们都眼瞎了,看不出他们的好,不然如他们这些有本事的,在人牙子手里怕是待不了片刻工夫,就要被人买走。 想通这点,再想想沈廷钧这些心思,桑拧月忍不住垂下头来。 他对她也是用了心的。 素锦:“您既然想自己养着腹中的小公子,那这事儿自然不能让侯爷知晓,不然……” 后续的不需素锦细说,桑拧月也想到了。 在京城侯府住着时,老夫人就没少念叨沈廷钧续弦的问题。当然,续弦是小事,大事儿是,不能没有子嗣延续血脉。老夫人那时候愁的不要不要的,甚至为让沈廷钧赶紧成亲,生下个孙子给她抱,她没少在众人一道请安的时候,抱着二房和三房的孩子“心肝宝贝”的念叨,还说孩子各种好,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廷钧眼馋,也赶紧生一个,好让她老人家对祖宗们有所交代。 可惜沈廷钧油盐不进,完全不将这些看在眼里。 老夫人又哄着几个小的,去他们大伯跟前讨巧卖乖,妄图让沈廷钧看着心痒难耐,赶紧续弦生子……结果自然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可以说,这母子俩斗智斗勇,在侯府也是一景。 而老夫人想孙子想的都入魔了,沈廷钧,他将近而立之年……他就真的不想要一个子嗣么?。 只是既然她与他没有将来,她也不想再嫁,那这个孩子,她是断然不会让出去的。 况且,无媒苟合,这算是女干生子吧? 桑拧月的呼吸陡然粗重。 她手指抓紧了身上的薄被,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恨不能窒息过去。 这样一个出身来历的孩子,沈廷钧真的会允许她生下来么? 桑拧月心思百转,最后只剩下一句,“你告诉我大哥,别让他苛待了素问和素英……她们在我身边一直兢兢业业伺候我,别伤了她们。” 素锦就说,“您放心吧,大公子有分寸,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不过是为防他们传出去些不该传的,如今让她们没有人身自由罢了。 话又说回来,这两人毕竟是侯爷身边的人,怕是还担着给侯爷传信通报姑娘情况的重任,一旦这信件中止,侯爷那边怕是很快就能意识到不妥。届时他再派人来,他们在明,对方在暗,情况很明显对他们不利。所以即便是为了先稳住侯爷,大公子也不会伤害素问和素英。 桑拧月听完这些,心里放松不少。 可她心情也更复杂了。 她没想到素问等人是沈廷钧的人,一如她没想到,如今她千防万防的人,变成了沈廷钧。 船停下来后,嫂嫂过来询问她,是否要去甲板上走走。 桑拧月在床上躺了一天,身子有些僵硬,确实想要出去活动活动。但又一想到自己之前做下的事儿嫂嫂如今都知晓了,她就有些难为情,便拒绝了大嫂。 常敏君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没说别的,只留下一句,“你如今怀着胎呢,大夫说了不能胡思乱想。不然你自个儿不舒服,也影响孩子发育。” 桑拧月没生育过,不懂得这些道理,不过嫂嫂既然说了,她就忙不迭回应,“我不胡思乱想,嫂嫂别担心我。” “唉,那你再休息会儿吧,我先过去看看雷战他们功课写完没有。真是讨债的,让他们写个大字跟要他们命似的。常家和桑家可都有读书人,怎么到他们哥三个身上,这祖宗的天分就消失不见了。” 常敏君嘟嘟囔囔着走远了。 这厢送走大夫人,奶娘进来后就说,“姑娘起来转转吧,再躺下去,骨头该疼了。” 桑拧月应了“好”,随即在奶娘和素锦的搀扶下起身,在舱房里慢悠悠的转了几圈。 奶娘说起话来,“眼瞅着到徽州了,这是咱们在赶路,而且姑娘身上也不爽利,不然合该去周家坐坐的。” 说什么去周家坐坐,其实就是去吓唬吓唬他们。 奶娘提起周家,真是满肚子火。 那一家子蝇营狗苟,长辈没个样子,养得下边小的也不成体统。想想周宝璐,再想想周秉坤,看着都人模人样的,可都是有人形没人性的东西。再想想姑娘和小少爷带着他们寄居在周家时,过的那都是什么日子,奶娘更是满腹牢骚。 那些年真是银子没少舍,可安生日子一天也没过过。 可那时候也真是没办法,周家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去处了,所以任凭别人百般算计欺辱,他们也只能闭着眼睛硬忍着那些气。 可如今不同了,如今大少爷回来了,姑娘有靠山了。 奶娘就说,“要是让他们知道大少爷如今正三品,怕不得给他们吓出个好歹来。”奶娘冷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让他们当年不做人。但凡他们对姑娘和小少爷好一些,大少爷都得亲自登门给他们送谢礼去。如今么,呵,不找他们算账都是因为咱们行程太赶,一时半刻还顾不上。” 桑拧月闻言却说,“您真是想多了。舅……他们若是知晓大哥还活着,还位居三品,兴许会有一时半刻害怕。但他们脸皮厚,不讲理,之后怕还会仗着长辈的身份,仗着对我们姐弟有抚育之恩的情分,压着哥哥领他们的情,为他们谋好处。” 奶娘:“他们想屁吃!长得不美,他们想的倒是挺美!” 桑拧月听奶娘说粗话,脸一红。素锦就说,“您老文雅些,姑娘怀着小公子呢,可不敢让小公子跟您学这些不好的。” 奶娘就赶紧扇扇自己嘴巴,“我的错,我的错,我那话都让大风刮走了,小公子现在睡得香,肯定一点也没听到。” 其实什么听到听不到的,才怀胎一月左右,她的腹部如以往一般平坦。她虽没怀过孕,之前也听人说起过,说是这般月份的小宝宝,也就黄豆或花生那么大。宝宝能听见个啥? 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只说因为他们一行人低调,一路上也没什么人打扰。 如此这般,顺风顺水之下不过五天就到了晋州。 晋州的气温比闵州要相对低一些。 其实这边着实是个养生的好地方。只因为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环山的那三面,能有效阻挡冬日南下的冷空气,临水的那面恰好又满足了夏季通风的需求。这个地形有些类似盆地,常年气温都不高不低,人在这里居住,舒适度就会很高。 桑拧月早在客船临近码头时,就忍不住从舱房里钻了出去。 她这几天都呆在房里没出来,因为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哥。谁知道如今一走出舱房门,就看见一个宽厚的背影背对她站在船头处。 桑拧月磨磨蹭蹭走过去,轻声喊了一句“大哥。” 雷霜寒转过身看一眼妹妹,“身上是否还有不适?” 桑拧月一边摇头,一边抬头看大哥。她只是头一天上午吐得厉害,之后就只有每天早起那会吐得严重些,其余时候倒是还好。 才想把这些说给大哥听,熟料抬头却是一张白净俊秀的面孔。 桑拧月瞠目结舌,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哥,“大哥,你的……”胡子。 提起胡子,雷霜寒也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摸摸泛凉的面庞。 这么些年都有大胡子遮脸,说实话,这猛一刮了胡子,脸露在清风朗日下,说真的,他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不过,也是露出真容的时候了。 他离家太久,再是那么一番模样露脸,爹娘如何认得出他? 雷霜寒就说,“这样好,凉快……拧拧,我如今这个模样,和你记忆中的大哥,有几分肖似?” 桑拧月眼里含着泪,她巴巴的看着大哥,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有几分肖似?其实如今只有七八分而已。毕竟早先的大哥就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面容稚嫩,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的光。而如今的大哥,三十而立,面容在海边烈日的暴晒和烈风的吹拂下,其实粗糙了很多。最关键就是,他的眼神包容又锐利,他五官威严又肃穆,这和之前那个跳脱俊逸的桑拂月,真的很不像一个人。 但他们又确实就是一个人,只是中间隔了十年时光。他从稚嫩青涩走向成熟稳重。可除了这些,他依旧是桑拂月。 桑拧月就笑,“大哥,你这个样子走下去,怕是要被许多老街坊认出来了。” 雷霜寒就笑,那笑不知是冷笑,还是哂笑。可他面颊奇怪的抽搐着,这就让他的笑看起来非常古怪,甚至多了几分渗人的味道。 “认出来?真要是把我认出来,那才好呢。” (本章完) 132 话当年 衙门从来就不是个能藏住秘密的地方,更何况死了十多年的人回来,还是以这样一个身份,那也由不得人不去关注。 这事儿的传奇性可太大了,也因此,根本不用谁特意去宣传,只短短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晋州官场。 众人都觉得桑拂月这次来者不善,晋州怕是有热闹看了。 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甚至还心情颇好的等着看热闹;至于那些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的,此时俱都如丧考妣,战战兢兢的等着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但是,能活着,谁还想死不成? 也因此,根本不等桑家这边安顿好,那些心思还算灵活的人,就想着,是不是能将功折罪?是不是看在他们只是一时走岔路的份儿上,能不将这事儿闹得尽人皆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机会都是争取来的,为了活命,更为了前程,这些人不得不舍弃了侥幸的心思,赶紧让人送了厚礼和拜帖来。 桑拂月简单看过后,就将那些拜帖随手扔在了一边。 父母离世后,妹妹和弟弟受了那些苦,吃了那些罪,那些人与他们家有恩,那些人和她们有仇;更有甚者,桑家早先的家业落到谁手里了,又是那个账房和掌柜背主了,这些雷霜寒早已经查的一清二楚。 ……若是他早回来个十年八年,许是这些还不那么好查。但是时间过去的太久了,久到晋州好些人都已经忘记、甚至根本不知道晋州还曾有过大书商桑家。桑家的过往被抹平,那些人以为不会有人继续追究,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们光明正大的打开门做生意,背后的主家更是连遮掩的心思都没有,都到这份儿上了,雷霜寒要是还不知道趁火打劫的是哪个,那他也白长了一副脑子。 按照雷霜寒的意思,他这趟来晋州就没想着息事宁人。不搅风弄雨,将弟弟妹妹早先受苦的惊慌还回去,不把家业全都寻回来,让作恶的人得到报应,那他就不叫雷霜寒。 但不是现在,现在他只想好好祭拜下父母,好好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桑家的老宅这些年只有一个耳聋眼瞎的老伯看守,只逢年过节才打扫一番,肉眼可见的破落不少。 即便常敏君和桑拧月及早派了人过来修缮,但如今也只是把雷霜寒和桑拧月居住院子里,屋顶破碎的瓦片更换了,墙壁重新粉刷了而已。 整个宅院还是透漏着一股破落的味道,但这院子是祖宅,当初修建时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且建造时布局非常雅致。即便如今院中空荡荡的,寂寥又破败,但是也不难看出,这院子只要好好修修,那是绝对不差的。 桑拧月带着兄嫂和三哥侄儿,几人绕过中轴线,径直往家中的祠堂去。 桑家的祠堂在西边的院落,祠堂中供奉着桑家的列祖列宗。只是许多年没供奉,连祠堂都破落下来。好在打扫的人提前将祠堂的角角落落都清理了一遍,这才看着没那么磕碜。 祠堂中一排排的牌位上下整齐的排列着,桑拧月看着看着,眼角汪出了泪,“噗通”一声闷响,便狠狠的跪在了蒲团上。 雷霜寒和常敏君也都跪了下来,连带着雷战雷鸣和雷声,三个小家伙知道这是认祖归宗来了,而这上边的都是他们的祖宗,也都规规矩矩的跪下磕头。 祠堂内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常敏君磕过头、上过香,便拉了雷战三人出来,留下桑拧月和雷霜寒在里边哭的泣不成声。 雷战何时见过父亲落泪,一时间大为震惊。若换做平时,这小子早就跳出来嘲笑他老子了。此时换位思考一下,不由就觉得,若换做他,指定比爹好不到哪里去。他才不要面皮呢,指定抱着牌位嚎啕……不能想,一想到家里经历的这桩桩件件的糟心事儿,他就觉得心情沉重的不得了。 母子四人在外边守着,可孩子还小,也呆不住,常敏君便让王奶娘和她身边的嬷嬷,将几个孩子带去了今晚上他们要安置的地方。 而她则静静的等着雷霜寒和桑拧月红肿着眼睛从祠堂出来。 雷霜寒神情已经平静了,桑拧月眼里却依旧噙着泪,哭的脸色煞白。 常敏君一把扶住小姑子,提醒她,“不好再哭了,你怀着胎呢。知道你想念爹娘,可你也要为孩子考虑几分。” 雷霜寒看向妹妹的肚子,他刚才将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桑拧月其实也忘记了自己怀孕的事情,此时经由嫂嫂提醒,就赶紧停止了啜泣,说道:“我记住了,我身体没有不适,嫂嫂别为我担心。”话是这么说,可回头看看爹娘的牌位,脑海中就不由的想起爹娘的音容笑貌。可惜,斯人已逝,爹娘再也不能站在她面前,取笑她贪吃、爱睡、爱躲懒,也不知道像了谁。 想起这些,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溢出了眼眶,桑拧月侧过脸,不着痕迹的将泪水擦干净,神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接下来,三人一边往主院去,一边商量何时去祖坟祭拜爹娘,何时将常敏君和三个孩子的名字记入族谱等。 这些事,有些他们自己就可以做,有些却是需要见证人的。 可桑家本就人丁单薄,即便有些血脉亲缘,大多也都出了五服。且因为当初桑拧月不将家中的产业如数交付到他们手中,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桑拧月简单提及,雷霜寒就立马拍板说,“既然已经出了五服,这些年也都没来往,那就没有来往的必要了。” 桑拧月看过去,有些踌躇,“其中有几位堂兄,之前与大哥颇为交好……” 雷霜寒懂她的未尽之意,便云淡风轻的道,“若他们是好的,当初也有维护你,那便罢了。若只是看着他们长辈仗着身份欺压你,他们却坐享其成,甚至是躲在长辈身后出馊主意,那以后再不来往就是。” 桑拧月点点头,“这些可以以后再说,这边有几位长辈,我觉得大哥该早些去拜访才是。”这才是如今最重要的事儿。 桑拧月说的几位长辈,有两位是祖父的至交好友。他们比祖父寿命长,在祖父去世后,父亲也多有带她们兄妹过去拜访。老爷子们早就不管事儿了,可听说她家中的惨状后,及时出手将他们姐弟俩庇护了下来。也正是有他们的颜面在,她和清儿才没有直接被人生吞活剥了。那两位长辈怜惜他们,还想将他们接到家中抚育,但那时候他们也都是耳顺之年的人了,连自家的儿孙,他们也不管了,潇洒的隐居起来,过着自在悠闲的日子。 她自觉自己和弟弟麻烦两位长辈太多,也是太认生,是以并没有答应,随后带着弟弟去了舅舅家…… 却说,上一次她回晋州,两位老人家都还健在人世,如今过去六、七年,也不知老人家是否康健。 桑拧月就叮嘱哥哥,“先去拜访两位老人家,他们若是见到大哥还活着,肯定很欣慰。” 又说起其余几位长辈,那都是父亲的至交好友。这些叔伯与父亲志趣相投,平时往来颇为频繁。只是他们大多是读书人,清高、自傲,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们有身份,但却没什么高贵的地位,更没有显赫的家世与财富。这就导致,在有人趁火打劫瓜分桑家的产业时,他们能大义凛然的将那些人骂的狗血喷头,甚至借助舆论,让那些人不敢用太过放肆的手段。但他们不能能阻止一时,却不能阻止一世。也因此,有些长辈觉得愧对他们,无言对父亲交代,之后便不再见他们,只交付了些银钱,让她拿着好应急。 不管这些叔伯们最后有没有帮上忙,但他们的心总是好的。 也是他们雪中送炭,给桑拧月争取了时间,她才能安稳的办完了父母的丧事,送他们下葬。 更是有他们暗中打点和照顾,她才可以将一些家财隐匿起来;更甚者,就连他们一路风平浪静到达晋州,而不是死在半路的某个水匪手中,都是有人在特意照应。 桑拧月道:“以前我虽将这些恩情铭记在心,但我并无力去回报些什么。今时不同往日,大哥回来了,那我和弟弟欠下的人情,就由大哥替我们还了。” 虽然别人不一定能用上他们还人情,但他们回来了,却一声不吭,这说不过去。主动上门拜访,这是该有的礼节。也是让人看清楚,桑家的人从不忘本。谁对他们有恩,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雷霜寒梗着声音应了一句“好”。 接下来,三人来到了主院中。 主院是桑父桑母的居所,一般人家中,当家的长辈离世了,新的掌家人会搬来居住。一是为了确定权威,二来,这也代表着一种新旧交替。 桑拧月哑着嗓子问雷霜寒,“大哥要不要搬来这边?” 如同她所想的那样,雷霜寒摇头说,“不用了,这是爹娘的院子,我们给他们留着。” 桑拧月应了一声“好。” 主院是座三进的院子,其实面积非常广阔。里边一草一木都是桑父精心布置,处处可见雅致用心。桑母最是一个精细的女人,她生前将这些打理的非常仔细,时常在院子中一坐就是半天。 可桑父桑母离世,如今这边再无人精心打扫,一切都荒了下来。 屋内还保留着主人家惯常用的东西:茶壶茶盏在原位放的好好的,衣物都收敛在箱笼里,门后放着沙漏,靠近墙角的位置有一个仙鹤莲花的青铜香炉……一切的一切,好似远行的当家主人和夫人随时会回来,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晚,桑拧月睡在自己的闺房中,难得的一夜到天亮。 翌日早上起来,雷霜寒交代下房屋修缮的事情,一边又询问妻子和妹妹,是否要与他一道出门拜访长辈。 他昨天遣人往妹妹提及的那几家都送了拜帖,那几家也都立即回复,诚挚欢迎他登门做客。遗憾的是,有一位老太爷已经离世,如今即便过去,也只能见到他的后人了。 桑拧月闻言看了眼嫂嫂,随后姑嫂俩一道点头,“要去的。”去祭拜老人家,这是应有之义。 三人出门,三个小的也有意跟出去。雷霜寒对着儿子可没那么好耐心,直接让文武夫子们压着孩子上课去。他则边走边嘀咕,“什么事儿都上赶着凑热闹,也不知道这毛病像了谁。” 常敏君气笑不得的瞪他一眼,桑拧月则有些心虚的看看大嫂,又看看大哥。 侄儿的性子能像谁? 还不是像了大哥。 想当初大哥在家时,也是一听说哪里有热闹,人就往哪里窜。 在家中若是寻不到他,那去街上热闹的地方找,保准一找一个准。 这作风很不文雅,也不君子,父亲为此屡屡出言威胁,若是大哥再敢往人堆里挤,就打断他的腿……结果自然是没打断腿,毕竟大哥猴儿一样,能跑能跳能窜,父亲一个文人根本不是大哥的对手,每次都让大哥顺利逃走。 三人出了门,府门外很明显安静了一瞬。 桑家大宅就在福寿街上,这边虽然不是主干道,但因为街道宽阔,距离衙门近,一般宵小不会在这边作恶,是以有很多摊贩在这边摆摊卖东西。 三人出了门,桑拧月再次看见一个眼熟的婆婆。那位婆婆卖糖人,在桑家这附近摆摊也有许多年了。 桑拧月对着婆婆颔首一笑,那婆婆立马“哎呦”一声叫出来,“还真是大姑娘啊,还有大少爷。哎呦呦,还是咱们大姑娘了解大少爷,那时候多少人都说大少爷肯定活不了了,只有大姑娘相信大少爷还活着。如今可好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姑娘可是把大少爷盼回来了。” “大少爷还认得我不?之前我孙子患急病,还是您给送到医馆医治的。” “大少爷,之前我被人污蔑偷东西,还是您为我主持公道,还了我清白。大少爷,您的恩德,我没齿难忘啊……” 137 发大财了 事情圆满解决,但桑拂月的心情却并不怎么美丽。这就导致他回到府里后还拉着个脸,好似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常敏君和桑拧月看到他这面色,两人面上顿时布满忧虑。她们还以为是案情进展的不顺利。 谁知开口问过才知,一切都顺顺利利的。该判的判了,该拿回来的也拿回来的,该认罪的人认的特别爽利,该得到惩罚的也都得到惩罚了,一切进展的比预期中还要更顺利一些。 既然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的,那他还有什么缘由拉着张脸?难道是觉得知州大人判的轻了? 常敏君直接开口问,“你有什么心事就明说,拉着张脸你是要吓唬谁,看的我跟拧拧心里都毛毛的。” 桑拂月被锤了一下,心里委屈的不得了。他想到爹爹和祖父的识人之能,心里就窝火的狠。但不管是爹还是祖父,那个也不是他能诟病的。他为人子为人孙的,也就只能自个郁闷一下,结果来到自个家里,还被锤?难道他的地位已经卑微到,连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也不能的地步了? 桑拂月越发委屈了。 但他也不好将父亲和祖父拿出来说事,再来妹妹年幼时经历的慌乱和惶恐也并不是值得夸耀的事儿,说出来没得让妹妹更感怀。 桑拂月干脆不提这事儿,只是将自己的思量一一说给两人听。 “知州大人将所有罚款都给还桑家,我的意思是,等这笔银子到手,分一部分出去给州府。” 常敏君和桑拧月俱都点头,“应该的。”他们如今真不缺银子使唤,银子在他们这里,如今真就是个数字。既然家底丰厚,不在乎那三瓜两枣的,那散出去一些,将事情做的更圆满一些,不是更合乎他们的利益么? 常敏君道,“给州府一部分,等给公婆他们做祭祀的时候,再散出去一部分捐给寺庙、慈幼院,只当是给公婆祈福了。” 桑拂月和桑拧月俱都点头,桑拂月随后又说,“家里库房被盗走的十之一、二的贵重物品,如今大部分也有消息了。” 姑嫂两人俱都打起了精神,“都在哪里?” 库房被盗倒不是下人监守自盗,毕竟当初看守库房的是桑父的奶嬷嬷。奶嬷嬷的儿子就是桑父的随从,之前也在那场洪灾中,随桑父桑母一道死去。 也是因为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太大,奶嬷嬷整个撑不住了,人直接就倒下了。库房当时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真若是有人存了心思去偷去盗,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当时因为忙于处理桑父桑母的丧事,家里人员往来非常繁杂,所以究竟是谁盗走了库房中的贵重物品,因为可怀疑的人员实在太多,且又过了这么多年,各种线索都断了,所以要仔细查找的话,当真也是非常困难。 但有句老话不是说么,只要做过,总会留下痕迹的。 直接找盗窃者不好找,但若是另辟蹊径,也多的是法子将人揪出来。 桑拂月是坚决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趁火打劫的人的,也因此,到了晋州后,就将这事儿也安排下去了。 先是查找和桑家有关系的人家,包括但不仅限于奴仆、丫鬟、来往较为频繁的商户等。看谁在这些年骤然富贵了,亦或是身边的亲戚骤然富裕了,再不济是银钱花销上变得大方了,或是因为各种机巧的缘故,发了横财……这些人自然要重点排查。 再来,当铺是另一个需要查找的地方,依照桑家如今的地位,只需将失窃的单子往各个当铺一送,是否有人曾在当铺死当或活当过该赃物,也是一查既明。 赌坊也是一个消息集散地,只要给几个小钱,自然有的是人能将你需要的消息提供给你。 而就在这种种凌乱的消息中,那些盗窃者被一一揪了出来。 只是大多数贵重物品都已经不在他们手上了。 有些是零零碎碎的拿出去求人办事了;有些是作为年礼、节礼送给了位高权重者;再有的是给闺女作为陪嫁出了门子;还有的是为生计所迫,将那些贩卖或死当了。 总归如今能拿回来的不过十件八件,再仔细寻摸寻摸,或是将能收回的收回,估计顶天了也就百十件。 有些被送人的,若是就送给了晋州本地的权贵,许是还好说和一些。大不了吃点亏,拿出等价的物品,大约摸也能将东西拿回来。可其中有一部分已经送给了早先的官员——要知道过去十年,总也有些官员升迁、贬谪、丁忧,或是因为各种缘故告老还乡。随着他们离开晋州,东西也已经不在了,这确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回来的。 而还有太过贵重的物品,中间不知道倒了多少手,如今也不知道被珍藏在哪家的府邸里,成了人家的传家宝。外人得不到消息,自然这一批也是寻不回来的。 桑拂月把事情大概一说,又比划了一个大概数字。当初丢失了大约十之一二的贵重物品,如今用足了力气,也只能找回十分之一…… 但这也是尽力的后果了。 尽人事听天命,万事强求不得。 常敏君和桑拧月固然还有些可惜,但也没有再说其他的。 倒是桑拂月,他睚眦必报,见不得人占他便宜。更何况这已经不是占便宜那么简单了,这是偷是盗,是犯罪。他是万万不能容忍这种行为的,便说,“我明日再让人往州府递状纸去。” 常敏君和桑拧月闻言俱都忍俊不禁笑起来,常敏君说,“知州大人怕是有一段时间不想看见你这张脸了。” “这次可用不到陈知州审案,盗窃的小案子罢了,八成是通判大人审理。” 提起“通判大人”四个字,桑拂月不由冷嗤了一声,一副很看不上眼的模样。 桑拂月有这个态度,常敏君和桑拧月也不奇怪。毕竟对于通判大人的所作所为,他们也是知道些的。自家的产业化作真金白银都流到了他府里,但还是那句话,没必要一棍子把所有人都打死。真若是之后再发现他不妥,慢慢收拾就是。如今处理家中的杂事还来不及,就先不理会这些官场中的蛀虫了。 三人又算了一笔账,若是该还的东西都还回来,那这十多年到底损失有多大。 其实若是都以真金白银来算的话,大抵是没吃亏,反倒是赚了的。毕竟那十倍的赔偿,当真是好大一笔银钱。 但有些东西却远不是金银能衡量的。 就比如,桑家几代人费劲心力养了几百个出书的文人,如今全都没了踪影。这是桑家书肆能在晋州立足的根本,可这根基被掘了,那桑家要再回到往日的荣光,怕不得几十年的路好走。 另外,造纸作坊和印刷坊也垮了。桑家掌握着好几种纸张的制造,有一种彩笺纸,纸张细滑如婴儿的肌肤,且韧性佳、吸墨性强,在阳光照耀下,会发出温润的七彩光线。这种纸张最为闺阁千金们喜爱,当初曾远销到京城,也曾因为需求量太大,供应跟不上需求,一度导致一纸难求。 而桑家的印刷作坊也已经有了彩印,且彩印的稳定性高,色彩也较为绚烂。经由桑家彩印出版的书籍,价格虽高,但插图栩栩如生,可读性更强,备受豪门贵妇和幼儿们的追捧。 桑家还有祖传的制作毫笔和墨锭的技术,如今技术秘诀还在,可掌握技术的熟练的工人已经寻不见了。 当然,上述桑家诸多秘技,诸如彩笺纸等如今市面上还有销售,却是出自吴家;彩色印刷技艺也更新换代,如今逐渐趋于成熟,可领头的是何家。 任何一门技术,当他还是个秘密时,就能创造出无穷无尽的价值。而当它被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是第四个人知晓,那么,他将不再是秘密。 桑拂月提起这些,就和常敏君与桑拧月商量,“不如将这些技术公之于众?” 常敏君看向桑拧月,在这件事情上,最有发言权的,其实应该是妹妹。 但桑拧月自己尚且愧疚与没有保存好这些祖宗留下来的财富,如今既已到了这个田地,似乎也确实没有保密的必要了,便颔首说,“大哥安排就是,技艺需要翻新进步。当初爹也说过,等条件成熟,就将这些手艺一一传出去。”可惜,爹爹没有等到那天。 三人又说了些别的话,嬷嬷们就过来催了。午饭已经热了两遍了,即便如今天热,吃些凉的也无所谓,但是菜失了原本的味道,就不好吃了。 三人这才止住话题,移步去用膳。 之后几天时间,桑家人依旧很忙。 当然,忙得是桑家的管家和管事,至于为首的几个主子,倒还算闲散。 那些曾经占了桑家财产的,这几日都忙着去衙门将占有的财产转回到桑家名下。衙门里为此特意准备了一间班房与十多个小吏一道忙活,就这也忙了整整两天,才将该登记造册的都登记造册完毕。 而被罚没的银钱,自然是需要先到衙门里备案,然后再由衙门的官员转交到桑家人手上。 于是,这些天衙门里热闹的不得了。而百姓们最是爱凑热闹,就守在府衙门口,随着一个个小厮的进进出出,不住的指指点点。 那些个大箱子啊,里边装的可都是金银财宝!若是捧着小匣子,那不用说,匣子里都是银票! 这么大笔数额的进出,连衙门都不得不慎重。也是为了尽可能的减免责任,衙门的人只充做中人,验看过金银的数额对得上,便直接将匣子转交到桑家人手上。 而桑家人接过去后,若是银票,就直接送回府里;若是金银等实物,就去最近的钱庄换成银票…… 忙忙叨叨了三天,一切都交割清楚了,而桑家此时的家财,那数额着实庞大到让人震惊的地步。 常敏君看见那用大箱子装起来的银票,都有些呼吸困难。她真情实意的感叹了一句,“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样的婆家啊。” 桑拂月就臭屁的说,“早跟你说过,跟着我绝对不会让你过苦日子。” 常敏君啐他,“也不知道你得意什么?你也不看看,这其中有一两银子是你挣得么?这些都是祖宗留下的余荫,你倒好,看着不羞愧也就罢了,你还自得上了。” 桑拂月就很光棍的说,“我怎么不能自得?若不是我如今出人头地了,你以为这些东西这么好要回来呢?再说了,若不是我如今这身份在这压着,你以为衙门的惩治力度会那么大?你以为这罚银真能落到咱们手里?” 桑拂月给了她一个“媳妇你可真天真”的眼神。这眼神惹的常敏君没好气的翻他好几个白眼。不过她也知道,相公虽然没正经,但这话说的却再真实没有了。若是他们无权无势,不说这些东西能不能顺利要回来,就说这些罚银,怕是衙门里也要吞个七七八八。 想到罚银,常敏君和桑拧月就开口,“不是说要送些给州府衙门么?你准备什么时候送?给多少你看合适?” 桑拂月思考过后,就回了个数字。不算多,当然也不算少,万两而已。当然,这并不是要贿赂那个,而是因为桑家后人离家已久,如今因为州府老爷们秉公办事,为桑家的旧案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他们心存感念,想为老家做些事情——名义上就是,这些银子是捐来为家乡建设做贡献的。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至于最后这些银子最终花用在哪里,又有几分真的能用来造福百姓……三人都没报多大期望。 总归若真想做些好事,等父母祭日的时候,他们自己做来就是。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衙门的官员身上,很大可能就是没戏。 三人商量着这些,也没避讳雷战三个小子。不过三小孩儿如今可没功夫听他们絮叨些有的没的。他们就像是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一样,对着那一大箱子银票,眼睛狂冒金光:发,发大财了! 138 有朋自远方来 雷战之前就听小姑姑身边的李爷爷和王爷爷说,家里祖父和祖母给他们留了好厚实的家底,足够给他们娶媳妇了。 但是娶媳妇什么的,他如今完全没兴趣好么? 但是李爷爷王爷爷,你们怎么可以不把话说清楚呢?若是知道祖父母给他们留了这么这么厚实的家底,那娶媳妇什么的,他们也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雷战九岁了,已经知道了银子的作用,也因此,看到这么多银票,他真是心花怒放。 这么多银子,那能打造多少艘战船、配备多少方火炮,能养多少水军,配备多少铠甲和利剑? 那数字,真是想想就让人疯狂心动! 雷战眼眸微眯起来,控制不住的对着箱子伸出了罪恶之手…… 然而,还没摸到那一摞摞的银票,他就听到一道满是警告的声音,“雷战!” 雷战条件反射缩回了手,然后佯做无事一样回头看向母亲,“娘,您喊我干什么?” 常敏君轻哼一声,“我不叫你,怕你被你心中的贪欲吞噬了。” 这话雷战可就不爱听了。 什么贪欲不贪欲的,他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地小屁孩儿。即便他有贪欲,他也只是贪一块糖、两块糕点。这箱子里放的啥?可都是最低面额一百两的银票。这东西是他这种小孩子能贪的么?那绝逼是不能啊。 雷战就义正严词的说,“娘,您可别乱给我扣帽子,我如今也是桑家的长房嫡孙,我在晋州也是有些名头的。我不要面子的么,您可别诬赖我。” “我诬赖你?呵,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刚才那是在干啥?” 雷战大义凛然:“我能干啥?不过就是怕你们被人骗了,替你们验一验银票的真假罢了。” 桑拧月忍俊不禁闷笑一声,桑拂月和常敏君却都黑了脸。常敏君正想着怎么教训儿子是好,桑拂月已经脱了一只靴子直接砸过去,“再不管你我看你是要上天了。” 雷战和雷鸣雷声有志一同的齐齐一跳,然后哥三儿动作一致的一起往外冲。一边跑雷战还一边嚷嚷,“爹啊爹,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暴躁?你都三十了,就这你还动不动就和我们小孩子一般见识,要是祖父祖母他们看见你这模样,不定得怎么失望。” 桑拧月捂脸,常敏君也忍不住闭眼。 就说吧,雷战他经常挨揍,那都是有原因的。哪壶不开你提哪壶,那句话最能戳人心窝子……雷战小将军是懂怎么戳他爹心窝子的,反正他爹如今已经不止是暴躁那么简单了。桑拂月面色阴沉,要让爹娘对他们的孙子也失望失望。 院外传来打孩子的声音,常敏君听见了也跟没听见一样,稳坐钓鱼台,还有闲心和妹妹扯闲篇。桑拧月却有些坐不住了,听战儿喊的那个凄惨的劲儿,大哥不会是下了死力气了吧?可别把孩子打出个好歹来。 战儿固然是嘴巴不饶人,也太爱说了一些,但是孩子么,哪会有什么坏心思啊?大哥也是的,吓唬吓唬就成了,怎么还真动手了呢。 正这么想着,李叔却突然跑了进来。满面笑意和激动的喊着“大少爷,快歇歇手。谢家和杜家的公子来寻您了,如今就在门外等着您呢。” 谢家的谢庭芳是大哥的至交好友……许是用狐朋狗友来形容更恰当些。除了谢庭芳,还有一人叫杜志毅。他们和大哥相交莫逆,用“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来形容关系之铁丝毫不为过。也是他们两人,在桑拂月去世后,和桑拧月一样坚决不信桑拂月死在了洪水里,坚决要出去寻找。可是找了半个多月,什么都没有找到,两人回来晋州时失魂落魄,俱都瘦了十多斤。 当初办完父母的丧事,桑拧月准备去投奔舅舅家。也是谢庭芳和杜志毅站出来,让她再好好考虑下这个决定。毕竟他们早从桑拂月嘴里得知,这个舅舅并非嫡亲,且也绝非什么好东西。一个孤女带着幼弟前去投奔,怕是落不到什么好。 当时谢庭芳甚至提出,若是她信的过他这个兄长,不妨嫁与他。他们先定亲,她带着弟弟住到谢家去,等她出了孝他们再成亲。 当然,这个提议肯定是被桑拧月拒绝了。不过能在那时候提出那样一个建议,非至亲至近的人不能为。桑拧月始终记得他这份心意,之后和大哥提起晋州的事情时,也丝毫没有隐瞒的将这些事情说给他听。 谢庭芳出身官家,只是早在桑父桑母离世前,随着谢父的高升,他们一家人就搬到了别的州府。当初他是听到大哥遇难的消息连夜狂奔回来的,如今听说他自己也走上了仕途,位居掌管一州教育的教谕。那州府距离晋州并不近,初步估算一下,想来谢庭芳也是一接到信儿就马不停蹄赶来了晋州,这才能在这个时候赶到。 再说杜志毅,这位是商户子。当朝没有商户人家子嗣不能科举的规定,加上杜志毅在读书上有些天分,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杜父对他期望很高,就将他送到青阳书院读书。 之后他也一路高歌猛进,很快中了进士。然而进士似乎是他的极限了,在中了进士后,他蹉跎了几年才通过了补官考试,考上的也只是个小县城的县令。也是时运不济,赴任的路上遇到山匪,直接被捅伤了肚腹,砍伤了腿脚。 听说当时命悬一线,修养了大概一年多他才能下床。然而因为耽误了赴任的任期,这官肯定是做不成了,且他腿脚上留下了后遗症,至今走路都有点跛。为谋生,他随后去了青阳书院,成了书院的夫子。 青阳书院是封闭式管理,消息传到里边,肯定要晚上些许。想来杜志毅也是一听到消息就过来晋州了。也是赶巧,这就遇到了赶过来的谢庭芳。 谢庭芳和杜志毅的到来,将雷战从挨打的边缘解救了出来,也挽救了他们这段岌岌可危的父子感情。 稍后桑拂月出门见客,桑拧月则和大嫂一道往外去。 一别经年,这两位兄长她还是要见一见的。哪怕只是为了他们对大哥的那份儿心,也要诚心的谢上一谢。 常敏君听着小姑子和她说着,相公与这两位友人的事儿,不由感叹道:“人这一生,能有上两个敢为你赴死的好友就足以。其余的,不要也罢。” “嫂嫂说的是。” 大哥以前的好友有多少? 说句不夸大的话,那真是整个晋州,和大哥年纪相仿的少年,都是大哥的玩伴。大哥这人性情豪爽,出手大方,好行侠仗义,对谁都是一腔赤诚。 当时大哥尚在世时,出入都是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如同是众星捧月一样。然而,等大哥失踪,桑家遭遇大难,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能为桑拧月撑腰的寥寥无几。 桑拧月理解他们当时都年幼,做不了主,即便有心,怕是也被家中长辈管束起来了。但是,想想大哥曾经对他们掏心掏肺,而他们却一见无利可图便避而不见,她又怎能不心寒? 桑拧月和常敏君到达前边花厅时,谢庭芳和杜志毅正紧紧的抱着雷霜寒。 两人眼圈红肿,眼中还噙着泪。 还是听见了有脚步声靠近,他们才侧过身,收拾了面上的表情,随即转身过来和桑拧月与常敏君见了礼。 谢庭芳依旧如同芝兰玉树一样,说话温润而和煦。他道:“还是二妹妹了解拂月,也多亏了二妹妹这么些年一直没放弃,才将拂月寻了回来。”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竟是感伤的无以复加。 谢庭芳和杜志毅与桑拂月的关系最为亲近,之前三人互相在对方家留宿,这都是常有的事儿。这份亲近也体现在他们对对方的称呼上。就比如谢庭芳和杜志毅都是称呼桑拧月为“二妹妹”,而桑拧月称呼他们,也分别为“谢三哥”和“杜五哥”。 这称呼是根据他们在谢家和杜家的排行来的,到没有其余别的含义。 如今扯这些似乎扯得有些远,只说从谢庭芳微妙的表情和语气中,桑拧月觉得,他应该是知晓大哥已经失忆的事儿了。她沉默片刻后便温声道,“不管如何,大哥回来就好。” “是,是。我也是这个意思。不管如何,只要人还在就好……只要保住了命就好。” 杜志毅也说,“只要命还在,就比什么都强。”这是他死里逃生后,最深刻的感触。也是因为有了死里逃生那一段经历,不能再走仕途在他看来也没那么遗憾了。 众人在花厅中叙着当年,常敏君因为插不上话,便先一步出去张罗今天的宴席。而桑拂月虽然依旧想不起来这两个友人是谁,但是人的眼神是善是恶,他分的清楚。 而且这两人给他的感觉非常亲近,他也会控制不住的伸手去拍他们的肩膀,搂他们的脖子…… 有时候,这些下意识的动作,这些留在身体里根深蒂固的反应,能说明许许多多的问题。 是以,桑拂月虽然依旧什么也想不出,但也不耽误他搂着两位好兄弟大口吃酒。 桑拧月在花厅里陪了一会儿,就和大嫂一道下去了。留那三人在花厅中吃吃喝喝,不知何时又抱头痛哭起来。 姑嫂俩听见那嚎啕声,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花厅。常敏君感伤的叹了一口气,问说,“这两位今天指定要留宿吧?” 桑拧月就点点头。 之前谢庭芳和杜志毅也三不五时就在府里留宿,只是那时候大哥未成亲,他们来了也是直接住在大哥的院子里。 但如今可不同了,大哥有大嫂了,那好让谢三哥和杜五哥继续住在原来的房间。 桑拧月把情况如此一说,而后又与大嫂道:“索性咱们府里别的不多,客房倒是挺多。大嫂您看着给他们安排吧。另外杜四哥酒量不佳,翌日起来总是会头疼呕吐,所以睡前还得安排人给他灌一碗醒酒汤。” 常敏君将这些都记下,又问桑拧月,“那位谢教谕,他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谢三哥有些洁癖,不管是衣衫鞋袜还是入口的东西,必须得非常洁净他才能使用。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稍后吩咐下人们一声,让他们多注意就好。” 常敏君微颔首,将这些也记下。 天色已经不早了,念着桑拧月如今还怀着胎儿,常敏君不好让她多劳累,就亲自送她回院子。 至于客人的安顿问题,她心里都有数了,回头就安排丫鬟们去做,倒是不用拧拧再担心了。 眼瞅着桑拧月歇下了,常敏君这才走出来,而后回了她和雷霜寒居住的院子。 因为之前院子要整个大修一番,且也是担心刚到了一个新地方,兄弟三心里会畏惧,是以常敏君就没急着安排三个小的住出去。 雷战雷鸣雷声三兄弟还跟他们夫妻住在一个院内,常敏君回来后看到哥三儿的房间还亮着灯,便先过去看看情况。 结果才走到窗户下,就听到让她血压升高的一些对话。 雷鸣问:“大哥,家里那么多银子,咱们要使劲花使劲花才花的完吧?” 雷战嗤笑,“就凭你自个儿,使劲花你也花不完。” 雷鸣小一些,不知道今天那一箱子银票,数额到底有多巨大。他不懂,但是听大哥这口气这么大,不由就倒吸一口气。 随后小心翼翼的问说,“既然家里这么有钱,那咱们给爹娘要一些,去打一艘咱们自家用的战舰,你说爹娘会同意么?” 雷战冷笑。打一艘自家用的战舰?你以为战舰是竹排呢?那是军需用品,你想打就打,你以为这朝廷是你家开的啊? 雷战心里嗤之以鼻,面上冷嘲热讽,“你先给爹娘要来钱再说。” “爹娘应该不会给吧?”雷鸣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自家三兄弟,每个月每人二两月例,多一个子自家娘都不带给的。但是,这不是还有外援么? 雷鸣:“没关系,爹娘不给咱们找姑姑要就好。姑姑最是心软,咱们哭一哭求一求,指定要多少姑姑给多少。” 139 “他乡遇故知” 雷战雷鸣雷声三个好侄儿被罚闭门思过,这是翌日用早膳时,桑拧月才从大嫂嘴里得知的消息。 这天的早膳只有姑嫂两人一道用,桌子上显得特别清净。 桑拂月与谢庭芳、杜志毅听说是天将亮了才歇下,而那三个侄儿…… 常敏君没替孩子们瞒着,将他们昨晚上打的小算盘说给桑拧月听。桑拧月边听边忍俊不禁的笑,燕窝羹都吃不到嘴里了。 不过笑过一阵,桑拧月又忍不住替侄儿们求情,“他们只是嘴上一说,不会真那么胡闹的。”至于她会不会给钱,那真说不准。要是孩子们真来求了,还可怜巴巴的,她如何能忍下心不给? 常敏君看出了桑拧月的心思,就嗔她一眼,“他们是不是胡闹我还不清楚?不治治他们,他们都快上天了。家里的欠债收回来了,家底确实丰厚。可即便咱们家底再厚实,也不能让孩子们那么胡闹。拧拧我可给你说啊,你可不能纵着他们三个。都说慈母多败儿,你是嫡亲的姑母,你可得绷紧了弦儿,将他们三个看的紧紧的。” 桑拧月心虚的“嗯”了一声,让她看紧三个侄儿,她,她尽量吧。 桑拂月直到午膳后才起身,常敏君听闻另外两个贵客也醒了,赶紧让人送去清淡易克化的饭菜。 饭后三人又重新在花厅聚首,这次就说起了要在晋州多留一些时间的事情。 不管是谢庭芳还是杜志毅,都有意祭拜过桑父桑母再离去。也好在他们这么些年在任职上俱都兢兢业业,如今写信回去,与上司和山长多告几日假,想来也是会允许的。 两人毫无负担的在桑宅留了下来。 时间一转几日,这些天桑拂月带着两个好友,先是将父母的坟茔休憩一新,之后又将家中的书肆重新开了起来。 桑家早先的不动产,除了一部分被人以各种手段占了去,还有一部分早在当年出事时,就被李叔等人当机立断关了门。 这些年因为用钱的缘故,有些铺子低价出手了,有些转租了出去,还有的则一直保持关门状态。 如今既然家里的事情逐渐上了轨道,桑拂月就想着将家中的生意继续做起来。 要说做生意,首先想到开书肆。桑家在这上边经验足,且不管是李叔还是王叔,也都是经营的老手。且家中藏书丰厚,足以支持几个铺子的正常运转。 桑拂月带着两个好友忙碌起这事儿,而这时候清儿距离晋州已经越来越近了。 从京城沿运河南下,一路经渝州、河州、沧州、徽州,最后转往晋州。 而就在客船停泊在晋州和徽州的交界时,在清儿近乡情怯,满腹愁肠时,当天晚上他从船舱中走出来,想去甲板上透透气,却不料就看到不远处的那艘客船上,竟从船舱中走出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清儿瞪大了双眼,又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可那人熟悉的眉眼依旧,且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抬起了淡漠威严的眉眼,直直的看向他。 清儿张口结舌,“侯,侯爷。” …… 沈廷钧的行程一直很繁忙,先是处理盐税一案,随后孙老将军叛国案也转交到他手上。 两桩大案,一桩攸关几百万两的盐税,一桩关系着一个老将军的名誉清白。 他忙得脱不开身,每天都有许多卷宗要看,许多案件细节要梳理,许多官员要见。常常从三更天起身,直接就忙到子时深夜。 然这种忙碌对于他已然是常态,是以并不觉得疲惫。 只是以往并不会分心,这些时日他每每夜深却总会恍惚。猛一抬头就对着一个方向出神,心里有着自己也不曾发觉的空虚寂寥。 素问与素英的来信出了问题,沈廷钧初始并未察觉。但随着时日愈久,随着信上的内容每日不变的重复,沈廷钧心中渐渐存疑。 他从未小看过雷霜寒,也从不觉得素问和素英真能瞒过雷霜寒的耳目。她们俩人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儿,沈廷钧的心中渐渐有所悟。 然那些时日实在忙得分身无暇。两个案子齐头并进,即便游刃有余如沈廷钧,也有些头大。熟料一直没有进展的盐税案,竟是在孙老将军身上找到突破口。 那一日孙烃差点被人谋害,也是那一次差点丧命,孙老将军吐了口。 事情竟是牵连到王知州。 而叛国的不止是孙将军,王知州竟也隐晦的参与其中,给倭寇提供多种便利。他们两人联手,想逼走常老将军,更甚者给常家扣一顶摘不掉的污帽子。以达到扫走障碍、扩大权力的目的。两人有共同的敌人,也有共同的利益,双方一拍即合,这些年来陆续进行着合作。 查到了王知州,再往深处挖,自然挖到了王启河。找到了王启河,盐税案不攻自破。 案件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但总共不过半月时间,接连破了两桩大案,这个进展不可谓不快,功劳也不可谓不大。 也是破案之日,沈廷钧收到了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 留在京城柳树胡同的门下,俱已被雷霜寒的人暗自扣押。 这个消息传来,沈廷钧心中再无侥幸。他也已经清楚,他在桑拧月身边安插了人手的事情,雷霜寒必定已经心知肚明。 雷霜寒不可能不做出防范,那这些时日从晋州来的书信,那些消息的真假……怕是没有一丁点为真。 沈廷钧沉默了一宿,不知这事情桑拧月有无参与到其中,她的态度又是如何。 终究是不死心,他再次遣人秘密去往晋州。 熟料,本是随性的一次安排,竟得到了一个让他当场失色的消息。 这也是沈廷钧将两桩案件移交到随行钦差手中,让他们善后的原因。 当然,不管是刑部、督察院,亦或是大理寺的那些官员,他们不知道侯爷如此安排的深意何在,只以为是侯爷体恤属下,也要给他们一些功劳挣。 出来就是为了挣前程的,这现成的功劳放在手中,众人不要才是傻子。 也因此,他们感恩戴德,积极表现。对于侯爷要替陛下巡视南方各州府的河道,因此要缺席一些日子,他们也都打包票让侯爷放心去。等侯爷归来之日,他们必定将所有后续都料理妥当,届时就可以直接押解犯人回京了。 沈廷钧就这般离开了闵州,客船彻夜不息在河面上急驶,短短三天就到了晋州和徽州的交界处。 也就在他对着书本出神时,成毅过来在他耳边禀报了什么。沈廷钧当即眉眼沉沉,他放下手中的书本,闲庭信步一样走出了呆了三日之久的舱房。 …… 再说清儿见到对面船上那人当真是沈候,表情又喜又惊。 喜的是,他乡遇故知,且这个故知还对自己有大恩,且稳重可靠,位高权重……那就不用担心沿途会遇到水匪了。 虽然大哥派遣了许多人手护持他,但这还是清儿第一次离开姐姐出远门,心中的忐忑不言而喻。 他这一路上,都在担心会不会遇见水匪劫道,会不会身边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是假装是大哥身边的护卫,他们表面上要护送他去晋州,其实不定是大哥的仇家派来的人,要拿他威胁大哥? 他一路上都提心呆胆,可身边毫无可依靠的人选。唯一能靠得住是素心姐姐,也只是个女流之辈,还需要他多照顾……可以说,清儿这一路都紧绷着身上的那根弦儿,就连晚上睡觉,都恨不能睁着一只眼。就真的很担心,睡前还在客船上,等第二天醒来,不是在土匪窝,就是在某个狗大户家中的地牢里。 他真的很心累,而这种心累,随着距离晋州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提的越高。 一方面他近乡情怯;另一方面,若是敌方真有什么算计,怕是很快就要下手了。 就在这种战战兢兢中,突然看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熟人。清儿惊喜的如同久旱逢甘霖,真是恨不能当即吼上一嗓子。 当然,即便现在没有吼出声,但清儿的动静也惊动了原本在船舱中休息的诸人。 雷霜寒身边的几个护卫率先跑了出来,他们按着后腰处的腰刀,警惕的看着河面上的动静。直至看到沈廷钧——沈候他们自然是没见过的。又见沈廷钧身边随侍的两人,俱都是练家子的模样,而沈候更是仪表贵重,威仪凛然,这明显一瞧就不是善茬。 众人在得罪与不能得罪间徘徊,也就是这时候,素心也匆匆的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她先是看到清儿好好的,提着的心就放下了一些。继而扭头就看见不远处船头处站着的侯爷,那一刻素心双目圆瞪,浑身瑟缩不已,她脱口而出一句“侯爷”!继而想起自家大少爷将侯爷安排在姑娘身边的人手,全都扣押关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素心顿时心虚惶恐的不得了。她仓皇的抓住清儿的袖子,牙齿磨的咯吱作响,可却再也说不出其余的话。 然夜晚安静,河面上更是只有河风徐徐吹动的声音,素心刚才那句破了音的“侯爷”虽然音量不高,但也逃不过几个行伍出身的护卫的耳目。 侯爷?闵州倒是有个沈候,不知眼前这位又是那个侯爷? 几人用眼神示意清儿,想让清儿代为解惑。奈何清儿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得救了”的兴奋,根本没看见他们的眉眼暗示。 不过,也不用他们再暗示清儿了,因为下一刻清儿就直接给出了他们答案。 就听清儿眉开眼笑的大声问说,“侯爷,您不是在闵州审案么,怎么跑到这边河道上了?再往前就是晋州了,侯爷您也要去晋州么?晋州是我老家,如今我兄姐都在晋州等着我。侯爷你路过晋州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歇歇脚?” 他身后那几个汉子听到清儿这话,面上露出恍然之色。还真是那位沈候!只是,沈候不是在审案么?如今跑到晋州,是案子的新证人证据在晋州,还是说,案子已经审完了,沈候另有公事,这才到晋州这边来? 众人心中有些想法,但他们肯定不会说出来。又因为雷霜寒之前为避家丑,所以派他们往京城去时,虽然让他们将柳树胡同那宅子中,所有会武的丫鬟仆役都扣押起来。但他们也只是以为,八成是奴大欺主,让将军的弟妹们受了委屈,他们全然没想到别的地方,自然也就不觉得,那些丫鬟仆役和沈候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这些前情,自然也就是不知道将军和侯爷之间有过节。这就导致,这些护卫们对着沈廷钧时模样很是恭敬,而在清儿要过去沈廷钧船上,给沈候见礼叙旧时,他们也丝毫不觉得不妥,反倒是兴致勃勃的拿了搭板来放在越来越靠近的两船中间,然后亲自护送清儿少爷到了对面船上。 护卫们对沈廷钧的态度恭敬又讨好,反观素心,现在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好让谁也找不到她。 明明她也没做亏心事,但是,但是,大少爷可是把侯爷放在姑娘身边的人都扣押了啊…… 素心想劝清儿留下开不了口,想跟过去,又实在畏惧侯爷的冷眉冷眼与满身威仪。 最后,她决定要怂一些。反正侯爷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即便和大少爷有仇,肯定也不会迁怒到小少爷身上。再来,小少爷身边还跟着人呢,真若是有什么不妥,她一个弱女子在跟前帮不上忙不说,还尽添乱,那还不如不去的好。 素心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然后目送清儿随同沈候进了那边客船上的舱房。 她耐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清儿出来。正准备再继续等等,熟料侯爷身边那个眉眼带笑,瞧着有些不正经的护卫,对着她招招手“唉”了一声。 素心不看不听不问,捂着耳朵快跑进了自己居住的舱房。 徒留下成林尴尬的举着手停顿在半空中,半晌后,才讪讪的摸摸鼻子嘟囔一句,“我这长得也不吓人啊,怎么就把她吓跑了?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丫鬟倒是等我把话说完啊。” 140 团聚 桑拂月再是没想到,来接亲弟弟,竟然附赠接了一个最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他磨着后槽牙,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间控制不住的狰狞。 桑拂月冷冷的看向清儿,若这不是嫡亲的弟弟,若这不是兄弟俩多年后第一次见面,亦或者换做这是雷战那三个皮小子,而眼前又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桑拂月现在就要赏他们两脚,有多远让他们滚多远! 心里的怒气一压再压,可总有压制不住的时候。 桑拂月在亲弟弟肩膀上狠狠拍了两下,“你小子先一边去,回头我再和你算账。”他低低的警告着,将清儿挥到了一边。 清儿现在什么感觉呢? 就特别惶恐。 他不由忐忑的问素心,“这真是我大哥么?大哥是不是不喜欢么?” 素心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大少爷不是不喜欢你,是……不喜欢你带来的这位侯爷! 这位侯爷与姑娘……有点扯不清,大少爷断绝他们两人的往来还来不及。结果小少爷你直接引狼入户,大少爷没一巴掌拍死你,那真是看在你是嫡嫡亲的兄弟的面子上。 素心就劝慰清儿,“大少爷绝对没有不喜欢你,他可能是和沈候有些矛盾,对沈候有些意见。” “是么?” “应该是的。” 清儿就看向大哥和沈候所在的方向。然后就看见,刚才还勉强对自己露出一个笑的大哥,现在面上阴森森的。那笑狰狞的狠,总透着些反派的味道;还有那表情,也非常的耐人寻味,不单是带着股挑衅的味道,甚至还带着一种“不打死你我跟你姓”的张狂。 这……这真的是自己大哥么? 姐姐口中的大哥,不是风流倜傥,热情好客、颇有侠义心肠的一个软心肠么?怎么越看这个大哥,和姐姐形容中的就越不像呢? 清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常年寄人篱下养出的危机感,却让他自觉自发的离大哥和沈候远远的。 不管是大哥还是沈候,他都得罪不起。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但那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儿,他们大人自己解决就好。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他才不要操这么多心。 是的,自从见到了大哥,清儿的心理年龄恨不能直接从二十岁直降到两岁。但也不怪他,谁让他现在是有靠山的人?有靠山就不必想太多,毕竟在家长面前,他确实就是一个需要大人看护关照的小孩儿。 他偷懒耍赖万事不管,就这他也有理。 不说清儿如何,只说没了在跟前碍事的人,桑拂月几步走到沈廷钧面前,哼笑着打量他几眼,然后不阴不阳的问,“沈候光临晋州,不知有何贵干?” 沈廷钧看着他,没有和他针锋相对,但说话的口吻也是冷的。“一为公事,二为私事。” 桑拂月冷笑两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嗤笑几声之后,便散漫的道,“那就祝沈候一切顺利了。”接下来,也懒得与沈廷钧寒暄,而是三两步走到探头探脑的清儿跟前,一把拦住他幼小的肩膀,几乎是提留着他往回走,“走,回家,磨磨蹭蹭走到现在才到晋州,你是属乌龟的?” 清儿很无辜,他还很无语。 客船的行进快慢又不是他能控制的,他一个孩子,自然是大人说何时停就何时停,说何时出发就何时出发。再说,他们来的很慢么?可他们一路上都没敢耽搁,除了晚上休息,天一亮可是就开始赶路的。 清儿又忍不住往后看,侯爷还站在码头处,背后是碧波荡漾的江水。正午的眼光很是绚烂,照射的江面上金光闪闪,好似里边有巨龙的宝藏一般。 而侯爷就站在旁边的码头上,面容模糊在万丈金光中。他的神情他看不清楚,但他身形伟岸,气势如渊,只是简单的站在哪里,便让人望而却步。 但是,但可是,就这么把沈候丢在码头上置之不理,这真的好么?再怎么说,也该客套的招待一下,请侯爷去家中歇个脚、喝个茶吧? 他们这么做真的不会太失礼么? 清儿满脸纠结,桑拂月看他一个劲儿往后看沈廷钧,顿时就不乐意了。使劲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个臭小子,吃里扒外!” 清儿很委屈,“大哥,我怎么就吃里扒外了?” 这问题桑拂月没办法回答,他就瞪着眼,审视了一番弟弟,然后摸着下巴说,“总归,你以后给我离沈廷钧远一点。那不是个好东西!再让我发现你和他走得近,我打断你的腿。” 许是有血缘关系作祟,这对兄弟俩见面后,丝毫没有尴尬和冷场。桑拂月是自觉的承担起作为大哥的责任,而清儿也适应的很好。毕竟他看到大哥就觉得亲近,而且大哥一举一动都透漏着亲昵。 他虽然没怎么和男性长辈相处过,但是很奇妙的,该怎么和大哥相处,他心中一清二楚。 他对大哥的打也不怕,骂也不怕,甚至心中还有点小叛逆,总想顶个嘴,总想和大哥对着干。 现在一听大哥说不让他和沈候走得近……先不说他一个小小的书院学生,之后还有没有机会接触正三品的朝廷大员沈侯爷。就说侯爷对他不薄,他去书院读书,还是多亏了侯爷出手相助,人怎么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呢?这不白眼狼么! 清儿力争,“我怎么就不能和侯爷走的近了?我还想邀请侯爷来家中做客呢。之前我和姐姐在侯府落脚,没少受到老夫人的照拂,如今侯爷到了晋州,是我们该尽地主之谊的时候了。” 桑拂月“嗨”了一声,骂清儿,“你个犟种,你就跟我对着干吧,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桑拂月现在心中火烧火燎的,他得赶紧回去和夫人说一说,得把府里的防卫等级再提一提! 沈廷钧搁着闵州的两桩案子不去管,却千里迢迢来了晋州,这厮绝对来者不善。 桑拂月心里的直觉告诉他,指定是妹妹怀孕的事情败露了。但是他又不愿意相信,在他的千防万防之下,依旧有人探听到妹妹的真实消息……这不是打他威武将军的脸么? 想他桑拂月在军中布防都没这么严格过,如今他把整个府里守得严严实实,整个如同铁桶一般。若是这般情况下,沈廷钧还能探听到妹妹的消息……不行,想想就手心发痒,头皮发麻! 一路上,哥俩说了些闲话,随后便催着车夫快些回府。 清儿对此也没意见,毕竟他也急着见姐姐和大嫂,以及和自己有些相像大侄儿,以及其余两个侄儿。 好不容易马车在桑宅门口停下来,还没停稳当,桑拂月已经提留着清儿的后衣领,兄弟俩一道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清儿被勒住了脖子,呼吸都困难,不由挣扎着大叫,“大哥你松开我,我自己走。” “我拉着你你走得快。别喊了,大小伙子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也不嫌丢人。” 可比起丢人,显然没命更重要。 好在桑拂月也不是睁眼瞎,看到弟弟憋红了脸,最后还是嘟囔着将人放在了地上。只是他实在不满意弟弟的脚程,觉得弟弟走个路都慢悠悠的,跟大姑娘似的,这怎么行呢?他以后可是要顶门立户撑起桑家的产业,是要当桑家主的人,没点雷厉风行的劲儿,那能行? 桑拂月就说,“回头我得好好练练你!” 清儿:“……”突然就不知道,到底是找回来大哥好,还是不找回来大哥好。 兄弟俩进了门,外边福寿街上摆摊的小摊贩们俱都嚷嚷开了。 这个说,“是小公子回来了吧?我看那模样熟悉的狠,和桑老爷有几分相似。” “是小公子。上一次大姑娘回来除孝时,小公子就跟在身边。那时候他还是个五六岁的娃娃,和大少爷家的老二差不多年纪。不过白白嫩嫩的,看起来文弱的厉害。我还说桑家就剩这一根独苗了,可得好好养着,不然再出点啥事儿……”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小公子好好的,能出啥事儿?不就长得白嫩点,人看着文弱点,咱们晋州这样的孩子又不少。” “是,是不少。就是感觉还是得和桑将军家的老大一样皮实才好。那小公子晒得浑身上下一张皮,看着身子骨就结实的狠。” “你啊你,一会儿这个小公子,一会儿那个小公子,说的我都晕头转向了。” 外边的哄笑和喧闹丝毫传不到桑府里,再说桑府中如今众人正忙着认亲,谁也无暇去关注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常敏君看到这个小叔子,那一瞬间真是瞠目结舌。真的,清儿和雷战长得真是七八分相似。尤其是别看两人差了三、四岁,但雷战常年运动量超标,能吃能睡能玩,他身量嗖嗖的往上飙,所以身高竟然和清儿相仿。 两人虽说是叔侄,但在不知道情况的人看来,这绝逼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只除了一个是黑皮,一个是白皮,一人看着就顽劣的厉害,一人文弱的一瞧就是个书生。但除此外,两人真就跟从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似的。 常敏君一个劲儿惊奇,“这也太像了。” 清儿看到与自己颇为相似的大侄儿,也有些赧然。赧然之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嫂搭话,一张脸便都涨红了。 对比起清儿的腼腆,雷战那真就是个猴儿。 就见这小子先是围着清儿“好家伙”了好几声,然后直接怪叫着说,“这怕不是我小叔,是我亲兄弟吧。”他还想找他爹娘问清楚,是不是早先生下了双胎,只是因为不可控制的原因,所以他兄弟被丢下了…… 当然,这些无厘头的话,他根本没机会说出来,因为早在他“好家伙”时,他爹就摩拳擦掌想揍他了。而他一张嘴,熟知他秉性的亲爹就猜测到他嘴里没好话,所以一巴掌盖过去,让他整个老实了下来。 但雷战虽然老实了,但那眉眼却都飞着呢。 他忍不住盯着小叔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看看小姑,再看向他爹。确实一家子好容貌,但是对比之下,全家他爹最丑! 雷战把这话说出来了,他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挑衅着他爹的威严。所以也不怪他爹总想收拾他……这次也不例外,他差点被他爹打劈了! 三个孩子在这儿实在过于闹腾,尤其是雷战,多他一个人,就像是屋里多了三百只鸭子。 常敏君实在被他吵的头疼,果断示意雷霜寒,将三个皮小子都撵了出去。 等那三个小子都离开了花厅,屋内只剩下四个大人……不,四个长辈,几人才有闲心关心些别的东西。 虽然清儿早就从姐姐和大哥他们的来信中,知晓了姐姐找到大哥的过程。但是对于大哥从倭寇手下救下姐姐一事,桑拧月之前为防清儿担心,在书信中只是一笔带过。如今有机会了,清儿可不得赶紧问一下详细过程。他太担心姐姐了,当初看到那一段时,吓得心跳险些停止了。 之后桑拧月三言两语将事情简单一说,过程虽简单,但其中的惊险依然吓得清儿脸白。虽然因为这次的遇险,侥幸让姐姐寻到了大哥,但是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姐姐了。 清儿后怕的攥着姐姐的手,一再的要求她,“以后你可不能再自己跑出去了。即便身边带着丫鬟也不行,如果我和大哥不陪着你,姐姐你哪里都不要去,外边真是太危险了。” 桑拧月看他都被吓破胆了,也不管他这要求有多无理取闹,只一劲儿的点头说好。 之后清儿又关切的问大哥,“大哥真的一点也记不得我么?爹娘呢,大哥也没想起来爹娘的模样是不是?” 有关于桑拂月在闵州时头痛欲裂,想起了桑父桑母的音容笑貌,这件事情出于同样的考量,兄妹俩也没告知清儿。怕他过于担心,也怕他小小年纪想七想八,耽搁了学问功课。不过如今告诉清儿也不晚。 桑拂月就大致的将事情说了一下,然后在弟弟满脸忧虑的表情中安抚他,“我现在想起的事情越发多了,前两天竟还循着直觉,找到了我埋在樱桃树下的酒水。总会好的,只要时间到了,我总能想起更多的。” 逢节假日都是一更,宝宝们见谅下啊,我还要带娃,死在码不了更多。工作日会多更一些,宝宝们看文愉快啊。另,今天没捉虫,太忙了,顾不上,周二捉,宝宝们先将就看啊。 141 心神不宁 安抚好了清儿,时间也到了午膳时候。一家人一道用了午膳,稍后几人一道送清儿回院子。 等将清儿安顿好,桑拂月和常敏君又一道送桑拧月回去午休。等眼瞅着妹妹也进院子歇息了,桑拂月才火烧眉毛一样拉着常敏君大步往外走。 常敏君就讶异的问说,“出什么事儿了?你这人,你倒是先告诉我出什么事儿了。莫名其妙的就拉着我匆匆往外走,你这到底是要干啥?” 桑拂月四处瞅瞅,他们身后除了两个丫鬟,别的到没有其他外人。于是,桑拂月就将在码头看到沈廷钧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 桑拂月:“那厮来者不善,我担心是不是拧拧怀孕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常敏君也被唬了一跳,但这事儿她心中早有准备。 毕竟沈候常年和案卷打交道,敏锐性不是一般的高。若说相公让素问和素英伪造信件,想糊弄住沈候,那能糊弄一天两天,还能糊弄一年两年不成? 她早就做好了事情败露,沈候会派人到晋州查探究竟的准备。只是,这些事情显然在暗地里发生了,而他们竟然全无所觉,直等到债主上门了,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可真是……想想也是挺头疼的。 常敏君就问满脸焦灼的桑拂月,“那如今你想怎么办?” “我不怎么办。我就加强防卫,保证不让他偷进来就行。” 常敏君嘴角微扯,“那若是沈候光明正大的下帖子要来拜访,难道你还要拦着不成?” “这是我家,我怎么就不能拦着了?我和他多好的关系么?凭什么他一下帖子,我就得招待他?他那么欺负我妹妹,我还得给他脸不是?” 常敏君闻言面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话说的硬气,但事情真不是那么办的。 再来,沈候若是有礼有节的拜访你不接受,那你准备和沈廷钧撕破脸不成? 说到底,妹妹怀的那是武安侯府的子嗣,是沈廷钧的第一个孩子,真若是把沈廷钧逼急了,他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常敏君想好好的和桑拂月说说这个道理,事情到了这一步,她的意思是,双方不如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走。 真由着夫君的性子闹肯定是不行的,但沈候和妹妹搅合在一起,其中说不得真有沈候威逼利诱的成分……那也怪不得夫君闹的什么似的。 总归一句话,现在夫君对沈廷钧的敌意非常非常大,还是应该给他些时间,让他冷静冷静才好说其他。不然她真开口劝起来,这男人怕不得污蔑她和沈廷钧才是一伙儿的。那才真是糟心呢。 这么想着,常敏君也就不拦着桑拂月了。 他想重新安排府里的守卫,那就让他安排。他想加人手一天三班巡逻,那就加人手。他想直接在门口立个人,碰到沈候送来的帖子,直接拒绝丢回去……这不行,太得罪人了! 桑拂月看着夫人的冷脸,也不敢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毕竟之后岳父和沈候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的很,真若是把关系弄僵了,到时候岳父那边也难办。 他就委委屈屈的收回了这个指令,不过却把府里下人都召集过来敲打了一遍:若是发现可疑人等,赶紧来报,立功的奖五百两银子! 讲真的,家里一下子进了几千万的银票,都没这么大张旗鼓的警惕过。 可如今就为了一个沈廷钧,桑拂月真是恨不能府里所有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睡觉,就给他盯紧了边边角角,好等着沈候冒出来,一棍子给他打死! 就说他夸张不夸张,过不过分! …… 桑拧月一觉醒来,就觉得府里好似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的心思敏锐,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就注意到院子里的下人似乎多出了不少。 再多转几圈,又发现家里巡逻的护院多了许多新面孔。且巡逻的队伍也多了,一会儿功夫就过去了三队人马。 这种情况,让桑拧月不由提起了心。 她忧心匆匆的找到大嫂,问大嫂道,“家里进贼了么?” 别怪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谁让如今桑家是众城皆知的豪富呢。 对的,就是众城!可以说,如今整个晋州城,你可以不知道知州大人是谁,通判大人又姓啥名啥,但你一定会知道,晋州首富乃是那个以书肆起家的大书商桑家。 桑家追回了许多欠债,但也同样的,因为官司闹得太大,几乎可以说是众人皆知。如今不管是谁都知晓,桑家豪富着呢! 那家里的银子堆成山,银票能装满一个库房。这别管是男的女的,只要是进了桑家的大门,以后擎等着享福吧。那府里啊,有着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孩子要是托生在那家里,断不会因为娶媳妇发愁了! 因为这些流言蜚语,桑家这些时日一直没消停过。 即便桑拂月是个正三品的大将军又如何? 这世上多的是走投无路之辈,也多的是趁火打劫的人! 况且,桑家的银子实在太多了,家底实在太厚了,即便之前不打算冒风险的人,可你想想那金山银山都不是自己的,你眼红不?你眼热不?你想不想占为己有? 于是,即便桑家杀鸡儆猴,很是打杀了几个摸上门的宵小,但因为回报太丰厚,依旧有源源不断的贼人想要爬墙——虽然他们最多只能摸到墙根处,就被擒住了。但以身试法的人太多,也是很让人烦恼的。 桑拧月一直都知道财帛动人心,不过上一次家中被抢,是因为这家中没有足够让人敬畏和忌惮的人。如今么,家中有大哥,她就觉得,即便真有人头脑一热过来偷盗,但这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绝对还是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不敢在威武将军的眼皮子底下做些不法之事。 而家中的氛围也是松散的,这就愈发证实了,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但是谁又能想到,不过一觉醒来,一切都变样了。 桑拧月小心翼翼问大嫂,“真进来贼人了?还把家里的东西偷了?” 常敏君一言难尽说,“还没有……不过有风声传来,你大哥是提早做防范。” “有风声?什么风声?是有江洋大盗要对桑家下手的风声么?这消息是谁传来的,准确么?” 常敏君不看小姑子,因为她心虚。她也不好准确回应小姑子的询问,因为不定什么时候沈廷钧就登门了,到时候相公这么大张旗鼓的究竟是为什么,依照小姑的聪明,小姑不会想不到。 常敏君就含糊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还是等回头你大哥得空了,问问你大哥吧。” 桑拧月满眼遗憾,“那就等大哥回来问大哥吧。” 话及此免不得问起大哥的去向,常敏君就道,“你大哥啊,应邀去赴宴了。” “应邀?谁邀请的大哥?” “是你大哥之前的一些友人。” 桑拧月闻言懒懒的应了一声“哦”。 大哥朋友满晋城,但桑家树倒猢狲散。尤其是大哥还失踪了,大哥的那些朋友许多自那以后就再没露过面。如今这是怎么了,是看谢庭芳和杜志毅与大哥重新交好,且住到了桑家,而大哥位高权重有投资价值,所以他们又想攀上来么? 桑拧月百无聊赖道,“见不见的,以后各自有各自的日子过,且大哥不日后就要回闵州了,感觉也没这个必要了。” 常敏君也是这个意思,但话不能说这么绝对。毕竟有些友人,许是在桑家落难时没露面,但许是他们有苦衷,许是他们有在暗处帮衬过什么。总归,她相信谢庭芳和杜志毅不是没分寸的人。既然是他们俩代为开的口,让相公出去见见人,那想来这些人还是有见一见的必要的。 提起这些人,就不得不提一下桑家的那些远亲。 桑家还是有些血脉亲缘关系在的,不过都出了五服,关系已经很远了。且鉴于他们在桑家落难后的作为,实在让人心寒。所以,不管是桑拂月还是桑拧月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以后再不往来。 但桑家如今的日子实在让人眼热,而许是考虑到依照桑拂月如今的地位,之后是肯定要回闵州去的。而桑拧月一个守寡的姑奶奶,主持家中的事务也不像那么回事儿。小少爷更是个读书人,处理这些庶务实在耽误上进。那之后桑家这诺大的一摊子让谁操持?这没个自家人看着,这谁能放心啊? 这一桩桩一件件,许是给了那些人一个更好的、更体面的登门的借口。这些时日那边不断的有人托关系过来说和,还将这些利弊一一摆出来,那意思分明就是:之前家里做的不厚道,但那都是老一辈人的锅。如今咱们好兄弟能重逢,那是老天爷给的恩赐。想想咱们的过往多么亲密无间,如今再重逢俱已人都中年,说起来也是唏嘘。巴拉巴拉巴拉,不过好兄弟终究是好兄弟,我的人品你知道,你若放心,之后离开晋州时大可将家中的庶务交予我代为处理等等等…… 就真的很厚颜无耻,看过后真能把人气笑了。 常敏君每天就是看这些东西打发时间的,就真的感觉,相公之前竟和这些堂兄弟们关系亲近,那相公的眼得瞎到什么程度啊。 为防戳到桑拂月的心窝子,这些话常敏君没说出口,但有件事,她想先和桑拧月沟通一下。 于是,就斟酌着说,“是不是要把族谱单划出来?” “族谱?”桑拧月没反应过来嫂嫂是什么意思。 常敏君却道:“你大哥中午时说,后天是个良辰吉日,想开祠堂,将我与你三个侄儿的名字写进族谱里。” 桑拧月闻言一喜,“就按大哥说的办。” “不过我想着,如今咱们和那边还是一个族谱。可双方关系既然闹僵了,你和你大哥也没打算之后再与他们往来,那不如就将族谱划开,咱们另开了族谱,将家里的祖宗们请上来。” 桑拧月闻言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大嫂这个主意好,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只有你赞成也没用,还得你大哥和清儿都赞成才行。” “嫂嫂放心,大哥对那些族亲的态度您也看见了,那十足的不耐烦的很。至于清儿,清儿对那边更是没什么情谊可言。这样吧,这件事情嫂嫂别说,等大哥回来,我给他提提此事。” 常敏君就笑道:“知道你是为我好,嫂嫂领你的情,那就你来说吧。”也让那些人看看拧拧的话在这个家分量到底有多重。她是家中的姑奶奶,是可以当家的那种,可别真把拧拧当成个守寡投奔娘家的小媳妇,觉得拧拧如今不中用了,丢开是好。 哼!拧拧为桑家立下汗马功劳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不知道在哪儿说风凉话呢。 姑嫂俩又说了些其他,桑拧月便要回去了。临走前常敏君拉着桑拧月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忍了又忍,她到底是没把有些事情说出口。只是叮嘱拧拧,“你好好养胎,其余事情自有我和你大哥给你做主,万万不会让人将你欺负了去。” 桑拧月有些不好意思,她没品出大嫂话中的深意,只以为是那些族亲看不上她,嫂嫂为她鸣不平。闻言她就说,“我都知道的嫂嫂,您的意思我懂。嫂嫂您回去吧,我去看看清儿去。” 清儿奔波劳碌,如今人还睡着没起身。桑拧月感觉到身体疲乏,便不在外边多留,任由奶娘和素锦搀扶着她,缓缓回了自己的院子。 只是不知是家里添了些外人,还是有些别的什么缘故,桑拧月走在路上总有种被人盯着的错觉。 她停下来四处看一看,结果就见丫鬟婆子们各司其职。而远处浓密的树荫里,从缝隙中射过一道道金光,晃的人眼睛疼。 桑拧月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又迈步往屋里走。一边走,她一边和奶娘说,“不知道怎么了,我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奶娘面上不漏声色,心中却一声声苦叹。 您心神不宁就对了,因为沈候来了晋州,来和您抢孩子了啊! 142 寻来 沈廷钧来了晋州,这事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唯独桑拧月这个当事人,还被蒙在鼓里,半点不知情。 奶娘看着自家姑娘蹙着娟秀的眉头,抿着红艳艳的嘴唇,白莹莹的面庞上都是自在随意,心里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有大少爷和大夫人看着,姑娘眼瞅着着性子更软乎了。可这么个面团似的人,怎么和强势的沈候争孩子啊。 想想侯爷那通身的气派威严,再看看自家姑娘这好欺负的模样,奶娘一颗心揪扯的慌,人都愁的不自觉连叹了好几声气。 桑拧月闻言看过来,仔细的盯着奶娘看了好一会儿,“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奶娘就赶紧说,“那能呢?我这不是替小少爷发愁么。本来刚进书院,正是适应的时候,结果一下子请了两个月的假期归家,这功课肯定要耽搁更多了。等回去后,不知道能不能跟上课业。” 桑拧月闻言很轻易就被奶娘带偏了,她也担心起清儿的学业来,就说,“不行先让大哥给清儿请个夫子,就清儿在晋州时教导教导,让清儿别把功课落下了?” “那您稍晚些别忘了和大少爷说,这也是个办法呢。” 等晚上一道用膳完毕,桑拧月就和大哥说起了两件事。一件事自然是分族谱的事儿,另一件就是关于给清儿请夫子的事儿。 这两件事桑拂月都没意见。 说实话,他对那些远房亲戚也很不耐烦了。 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当初那都是什么眼光? 就那些堂兄弟们,不知道是被艰难的日子磨炼的圆滑了,还是本性就是如此,反正人机灵里透着蠢。真当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如意算盘怎么打的,那算计的模样可真是,他看上一眼就厌恶。并由衷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都拿他们当乐子看,若不然他能和她们交好十多年?想想就郁闷。 分族谱桑拂月求之不得,并一锤定音自己单方面决定了此事,且不容许旁人有丝毫意见。 至于给弟弟找个临时先生,这是正经事,所以也不用经过弟弟同意,桑拂月也一拍桌子决定了。 清儿毫无表决权,就这般看着三言两语就将大事决定了的兄姐,眉眼间有一瞬间的怀疑。所以,他来这个家真的是凑数的么? 雷战三兄弟则一脸怜悯的看着这个刚冒出来的小叔。 这小叔也是可怜,在晋州还没歇上一天呢,功课就被安排上了。和小叔这处境比比,他们只有每天上午读书做功课,真的很幸福了。 天色晚了,几人一道散了,各自回院子歇息去。 三个小的不用管,早就窜飞了出去。桑拂月和常敏君顺道送了清儿,又送了桑拧月,便回了他们院子里。 因为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分族谱,桑拂月此刻就摩拳擦掌,准备起对付其余几房的招数。 再来,不出意外,沈廷钧那边明天大概率也会有所动静,他得盯紧了,坚决不能容许沈廷钧的任何计谋得逞。 带着这样两个想法,这个晚上桑拂月激动的许久没睡着。等到子时过了,他还在哪儿翻来覆去。他不好好睡,耽搁的常敏君也睡不安生。最后常敏君踹了他一脚,桑拂月这才委委屈屈的睡了过去。 正房这边安静下来,整个桑宅便都陷入了静谧中。 被安排今天守夜的护院,一队队井然有序的巡视着整个宅院。 然而,再严密的防备,也总有疏漏的时候,更别提有些人是有心而来,那这些防卫更是不被看在眼里。 舒尔一声细瓷碎裂的声音,在暗夜中听来那般响亮。护院们有志一同的向一个方向看去。他们瞪大了双眸,浑身紧绷,身上的气势蓄势待发。 然而,还不等他们有所行动,两只猫儿就先后“喵呜”着从角落阴影的花丛中窜了出来。 他们“喵呜”“喵呜”的跑远了,一只紧追着另一只,很快消失在另一边的阴影中。 又等了片刻,周围依旧毫无动静,这支巡逻小队这才放松了身躯。随后小队长打了个手势,众人摆好了架子,继续按照原定的路线巡逻去。 他们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的注意力被两只猫儿吸引住时,有两个黑影在完全没有惊动他们的时候,从他们身后跃进了旁边的院子。 护院们没有注意到这点,因为他们自诩对旁边的小院监督的足够紧密。且除了他们这些明面上的人马,暗地里还有不少暗哨紧盯着这里。 虽说他们也不明白,大少爷不安排他们守库房,怎么偏让他们时刻盯紧了大姑娘和小少爷的院子。但大少爷的命令最大,他们也只有听从的份儿。 护院们又继续巡逻去了,而这厢院子中,桑拧月被那一声细瓷碎裂的声音惊醒了。她问今晚守夜的素锦,“外边怎么了?” 素锦说:“听着像是有猫儿跑动,撞到了瓷器。姑娘快睡吧,那猫儿已经跑远了,之后应该也不会过来了。” 桑拧月说“好”,又说素锦,“你也回房睡去吧,我晚些时候不会再起,你别在这儿守着了。” “没事儿,我守着姑娘睡得更安心些。” 实际上是,因为侯爷到了晋州,素锦心神不安,即便现在回房也睡不着。 她可太清楚侯爷一贯的操作了,虽然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之前她因为种种顾及,而没有告诉大少爷,但她私心里却有种笃定,怕是今天晚上这屋子里会有不速之客。 素锦这一天都很纠结,想将有些事情告诉大少爷,但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毕竟侯爷这时候抛掉身上的重则来晋州,那姑娘有孕的事情,怕是根本没瞒过侯爷的耳目。 而姑娘腹中的孩子到底是侯爷的,这事儿说来说去也是他们不厚道。 况且,真若是把事情闹僵了,事情没了挽回的余地,反倒坏事,到最后这孩子指定还得被侯爷抱走。如此这般,就不如让姑娘哭一哭讨的侯爷心软,指不定侯爷心一软,孩子就留给姑娘了呢。 素锦胡思乱想的时候,桑拧月已经又睡了过去。 她睡得香甜,连中途有人打开窗户进来,素锦被人撵了出去,她都没听到。 只是,睡着睡着,桑拧月陡然做起了噩梦。 她梦到自己处在一片荒原中,周围蛇鼠虫蚁遍布,她赤着脚狼狈的在里边跑。她跌跌撞撞,害怕的叫不出声,也根本没人来救她。不仅如此,她还在急切的慌乱中,猝不及防掉进了一个蛇窟。 蛇窟中的蛇密密麻麻,他们冲着她吐着芯子,游走在她的身边…… 桑拧月肚子一紧,整个人惶恐的喊了一声“救命”,她猛一下坐直了身。 桑拧月惊魂甫定,头上出了一层虚汗。她浑身瑟缩着,不知何时被人圈在了怀里,有熟悉的声音带着低沉的音色不急不缓道,“做噩梦了?” “嗯。嗯?”桑拧月头点到一半,猛一下扭过头来,整个身体突然僵在哪里。 窗外的月光半明半昧,其实根本没有照进屋里来。但小小的拔步床里边却点了一支蜡烛。 蜡烛将要燃尽,发出温润的光辉。将外边的黑暗全都挡在帘幕外,只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静谧而安然,好似是个可供人放心休憩的场地。 然而,现在桑拧月一点都不放心,她如临大敌,抑制不住的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身侧的沈廷钧。而她的身体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轻微的往里挪动着,就想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然而,等到开始挪动,她才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垂下头一看,结果就见沈廷钧的一只手,赫然正放在她小腹上。 他一直胳膊圈住了她的后背,另一只胳膊放在她腹部。她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动静,便被他轻轻的搂抱回来。 沈廷钧面色不喜不怒,他的面色分外平静。然而越是平静,越是衬得那张俊美的脸寡情漠然的厉害,也越是让桑拧月畏惧,心跳如鼓。 沈廷钧阻拦住她的动作,又垂首看向她秀美的面庞。她面上还有着细细密密的冷汗,是刚才噩梦惊吓所致。除此外,她努力做出毫不心虚愧疚的模样,但这终究有些难为她。她便魂不守舍,战战兢兢,如临大敌,仿若他有一丁点动静,就能把她吓破胆。 沈廷钧看到此,心里涌出丝丝缕缕的难受。可又想到,她的心虚愧疚,全是因为她想隐瞒住这个孩子,不想和他有以后,他又忍不住气怒。 但她现在终归是怀了身孕,他又怎么忍心去吓她? 沈廷钧沉默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盯得桑拧月再坐不住。她露出的笑脸跟哭似的,勉强着镇定询问他,“侯爷不是在闵州办案么?案件已经处理完了么?还是晋州有特别重要的事儿,让您临时拨冗过来一趟?” 沈廷钧闻言,眸中暗色更浓,某些压抑的情绪,也愈发炽烈。 他再开口,却不是回答桑拧月的问题,而是问她,“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其他想和我说的事情?” 桑拧月脸色唰一下更白了,她此刻终于意识到,他肯定是确定了某些事情,才特意来的晋州。这个问题其实她早该醒悟过来的,毕竟他的手从一开始就放在她小腹处,至今也没有挪开。 但是,这是桑拧月最不愿意承认的一个消息。 这个孩子啊,她想将他留下来的。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跑出来,滴滴答答全都落在了沈廷钧骨节匀称的手掌上。 她的眼泪滚烫炽热,即便是在初秋的夜晚,也带着难以言喻的热度。 沈廷钧似是被烫到了,又似乎是被她此刻绝望的表情灼伤了眼。 他的手从她腹部挪开,将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向他。 他拿手轻擦着她的眼泪,那眼泪却像是流之不尽一般,不仅没停歇,反倒流的更凶了。 沈廷钧叹了口气,语气中多了许多晦涩,“你哭什么?你瞒着我怀了孩子,还将她藏的严严实实,将我送到你身边的人也全都关了起来。呵,这会儿你又委屈上了?” 桑拧月疯狂摇着头,想说她不委屈。她就是知道自己这样做没理,所以才愈发要瞒着他,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怀孕了……她也不敢委屈。 只是,若是他知道了,他会允许她生下这个孩子么?即便他允许他生,这个孩子还能留在她身边么?这是她的骨肉心血,她不能容许他还没来这世上走一趟就消失无踪,也不能允许他在没有她这个娘亲的照拂下孤零零长大。 桑拧月哭的梨花带雨,脸上眼中全是泪。她一把抓住沈廷钧的手,祈求的说,“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瞒着你我怀孕的事儿。但是我们,我们……”她想说他们无媒苟合,那这个孩子的出身就太难看了。 可这样四个字,那般的烫嘴,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桑拧月只低低的啜泣,哭的起去活来,人都快晕过去了。 “千般错万般错,总归都是我的错。可他已经来了,他是一条小生命,我求求你,你让我把他生下来。让我把他生下来好不好?” 沈廷钧沉默的给她擦着泪,“这也是我的骨肉,你以为我会让你堕胎不要他?” 桑拧月似是一怔,随即她眉眼中漫上喜意。她疯狂摇头,“你肯定也舍不得。” 这话说出来,似乎心中也不那么沉重了。其实,她不敢告诉沈廷钧这个消息,最主要的担心就是这个。 因为孩子的出身不仅对于孩子本身,即便对于沈廷钧来说,也是一个污点。 注重名誉、规矩与门第的高门勋贵会允许这个孩子出生么?会允许这样一个小东西来玷污祖宗留下的光辉,与光荣的门楣么? 她不敢拿这样一条小生命,与这些沉重的负累比。因为知道比不起!也知道,即便孩子的生命对于母亲来说是贵重的,但对于其他一些无关人员来说,它根本轻薄的不值一提。 好在沈廷钧并没有打算让她拿掉这个孩子,桑拧月如同拿到了免死金牌,笑的差点冒出鼻涕泡。 “既然你允许我生下他,那,那可以把他留给我养么?” (本章完) 143 分宗 沈廷钧闻言浓眉蹙起,双眸也微眯起来。他直勾勾的看着桑拧月,“把他留给你养?你什么意思?” 桑拧月被他看的不自在,一颗心也七上八下跳的厉害。但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藏着掩着的必要了。 桑拧月就试探的说,“我的意思是,这个孩子对于你来说,许就是个负累。多一个孩子,你以后的婚事上怕是要难上几分,不如,不如就把他留给我?” 沈廷钧一言不发,只双眸沉沉的看着桑拧月,像是从未认识过她。 桑拧月说出心里那些话,其实一颗心也难受的厉害。然而,侯府一直都在催着他相看成亲,他能一直拗着老夫人么?他能一直不续娶么?若是他续娶了,她的孩子该多碍人眼。与其让他被人嫌弃,不如就把孩子留给她。 桑拧月眼中又弥漫上泪花,“你信我,我会好好的把他养大的。我也不改嫁,我就好好守着孩子过日子。你以后若是想孩子了,你就回来看他。这样也不耽搁你什么,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桑拧月故作轻松,其实一颗心疼得要死。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他成亲生子是早晚的事儿,但是想想那个未来,她依旧心酸的厉害。 许是怀了孕让她变得矫情了,许是说出那个未来,她心中抑制不住难过心伤,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哗哗流出来。 沈廷钧压抑着的怒气,在那泪水的冲刷下,再次变得浅薄。 但是想想她刚才的话,他依旧气的呼吸不畅。若非她看起来可怜的厉害,人也哭的止不住,他真想问问她有没有良心? 但沈廷钧忍住了这个冲动,可看着她,他脑海中依旧忍不住泛上来她刚才说的话。她要孩子不要他,她未来所有的规划中也没有他。 这个女人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沈廷钧深呼吸一口气站直身,在屋内走了几圈想要平复下心中的郁气。但是,这毫无作用。 走了许久,身后的啜泣声也停了下来。沈廷钧这才回过身,又走到床边坐下。 桑拧月怯怯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生气了么?” 沈廷钧冷笑,“我不该生气么?” “可是你为什么生气?”桑拧月其实也很疑惑,“你已经同意我生下他了,那我养着他,不把他带到人前,这对你来说不是最划算么?” 沈廷钧喉咙上下滑动,终于忍不住喊了她的名字,“桑拧月!” 桑拧月脖子一缩,仿若被吓住了一般。但她就是固执的看着沈廷钧,“有什么话,你说出来,我们好好商量不行么。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吓我,我,我会被你吓哭的。” “我看你胆子大的很!”沈廷钧冷言道:“那也是我的孩子,我同意你生下他,就不会不要他。更不会因为他的出生会给我带来不利,而否认他。桑拧月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怎么敢说出她自己带着孩子过的话?她的心可真狠啊! 沈廷钧委实气的狠了,看着吓得不敢哭的桑拧月。一边觉得她这模样委实可怜,她是一个孕妇,情绪不定,他不应该再吓她。可想想她那些狼心狗肺的说辞,又真恨不能好好收拾她一顿。 可不管是她怀孕前,亦或者是怀孕后,他对她都下不了手。最后也只能自己气自己,难得失态的再次蹙眉盯了她好一会儿。 夜越发深了,蜡烛将要燃尽。烛光变得恍惚黯淡。沈廷钧看着桑拧月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生理泪水从眼圈里冒了出来。她昏昏欲睡,眼瞅着就抵挡不住周公的召唤,要进入睡眠中。 她单薄的身体也摇晃了两下,似乎随时要摔倒。沈廷钧见状又不忍心,只能重新坐回她身边,语气严肃而郑重的警告她,“你不要打别的主意。这个孩子我要,你,我也要。你别想带着孩子离开我的视线。” 桑拧月已经迷糊住了,睡意朦胧间,也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 她的身躯被放倒,身体躺在温暖的被褥间。睡意几乎是立时侵占了她所有感官。一时间桑拧月忘了沈廷钧还在旁边坐着,就这般任由他将自己安顿好,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在这间小小的拔步床内响起,沈廷钧坐着看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起身走出门。 院里静悄悄的,所有伺候的人,要么已经被成林放倒,要么就如素锦这般,如临大敌的看着堂而皇之从正房走出来的沈廷钧。 素锦一直未睡,素心是想着半夜要和素锦换班,所以睡到一半也醒了。熟料,才刚起身,就见外边静的掉针可闻,而姑娘的厢房门口,一边站着素锦,一边站着侯爷身边的侍卫……对,就是那个在船上和她打招呼的人。 看见这人第一时间,素心脑海中冒出个诡异的想法:那就是这人还挺执着,就因为他打招呼她没理会,他竟还追到桑宅来了。 而八月的风冷一吹,素心整个哆嗦一下,然后整个人就精神了。 然后……她就意识到自己是想太多了!这位侍卫指定不是来寻她的,至于为何他现在在桑宅……八成是因为他主子来寻姑娘了。 素心胆子小,在那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也不敢乱动。只能讪讪的笑了笑,然后一挪三蹭的蹭到素锦跟前去。 她想小声的问素锦些什么,但这夜太静了,不管她说什么,肯定都会被那侍卫听见。 素心念及此,只能用肩膀扛扛素锦,然后眼神往屋里瞅。 但屋里门关着,里边的说话声也细细碎碎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 而素锦又摇摇头示意她别白费功夫了,素心只能安奈下满心的焦灼和好奇,木头桩子一样也跟着在门口站着。 随着“咯吱”一道轻微的响动,房门被人从里打开。外边三人顿时都看了过去,成林率先喊了一声“主子。”素锦和素心回过神也紧随其后,小声的行礼唤了声“侯爷。” 几人挪步到花厅,花厅中没点灯,但院子的走廊上燃着大红的灯笼。灯笼晕红的光晕照进了花厅内,里边的摆设一清二楚。 沈廷钧坐在主位上,询问素锦一些问题。 素锦一一回答,包括姑娘是何时有了妊娠反应,这胎折腾不折腾,饭吃的如何,是否嗜睡,以及有无忌口和忌讳的东西等。素锦知无不尽,态度非常配合。说完这些,素锦微微沉默后又主动交代,“姑娘没有发现身边的素问与素英是侯爷安排的人手,是我有所察觉,随后告知了大少爷。”潜意思就是,您安排在姑娘身边的人手,并不是姑娘处置的。您若真要迁怒姑娘,委实没有必要,姑娘才是最后一个知道实情的人。 沈廷钧闻言倒没说什么,只又沉默的坐了片刻,在天将亮之时,留下一句,“照顾好她。”随后便带着成林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桑宅。 等那两道人影消失在远处暗影里,素心才松口气似的歪在素锦身上,“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要是侯爷发怒,你的小命可保不住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总不能让姑娘替我背锅。” 素心闻言心有戚戚,心说,让姑娘替你背锅肯定不成;但你自己主动坦露是你自己坏了侯爷的事儿……这也就是侯爷顾忌着姑娘,不然你怕是落不了好。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茬总算过去了,如今需要担心的是,明天怎么办? 素心戳戳素锦,“侯爷来过的事儿,明天要告诉大少爷和大夫人么?” 闻言素锦面上也露出挣扎之色,但很快她就有了解决的办法,就说,“还是问过姑娘的意思再做决定吧,说到底,咱们是姑娘的丫头。”而当初也正是要维护姑娘的利益,她才主动寻到大少爷,说破了素问和素英的身份。想来侯爷今天没有问罪与她,也是因为她这份护主的忠心。 素锦心里有了决断,也不再纠结了。她仔细听了听房间的动静,察觉到姑娘好好睡着,就道:“还能再睡一会儿,你再回去歇歇吧,姑娘这儿我守着就行。” 素心道:“我已经睡了半宿了,如今都精神了,还是你去歇吧。左右姑娘夜里没睡安稳,想来今天也不会起太早。去吧去吧,你去睡吧,我留下来看一会儿。” 素锦想了想也没再和素心争执,便回房间休息去了。许是心里没有藏着的事情了,许是所有事情都有了决断,她如今身心松快,倒是很快睡了过去。 翌日等素锦醒来,正房那边还没动静。 常敏君派人来看过,素锦和素心便回说,“姑娘夜里没睡安稳,如今还睡着。” 既然如此,常敏君也不再多问了,忙着准备明日的开祠堂一事去了。 而桑拂月也在一早时出了门,去寻了桑家的远方族亲。 他见了众人也不打官腔,直接就把此番过来的目的说了出来。可想而知,这个炸弹让桑家那些人多难接受。 不说一些老的起不来身的,都起来了,就是和桑拂月一般年纪,自诩与他有几分交情在的堂兄弟们,都坐不住了。原本他们还想矜持些,不想让人说他们上赶着巴结桑家那边,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 然而,如今站在这里的桑拂月,早就不是之前的桑拂月了。 他经历过险死还生,经历过战场杀戮、刀光剑影,他更是看见了弟妹被逼走后桑家的破败。桩桩件件,无一不捶打着桑拂月的心,让他的心肠变得更加冷硬。 也是因为对这些远亲的做派太清楚了,桑拂月冷笑着看着他们唱念做打、拉拢讨好、威逼利诱,但他全不为所动。只在这些人沾沾自喜,自以为已经劝住他改变心意的时候,强硬的让人打开宗祠的门,另立族谱,将祖上那一支,直接从中迁了出来。 做完这些事情,桑拂月拂袖而去,丝毫不管身后哭声震天。也完全将那些怒骂他“不孝子”“得势便猖狂狂”的声音抛之脑后。 不管这些人如何谩骂,也只是无力的挣扎罢了。至此后桑家分枝,两边再不往来。 桑拂月心情大好的迈步出去,街上早有许多人听到动静赶来看热闹。 他们自然是不敢拦住桑拂月问东问西的,甚至就在桑拂月带领几个下人出来时,还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退。只等到目送桑拂月远去,众人可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了,爬墙的,上树的,更有些不讲究的,不顾看门人的阻拦直接闯进人家中,大咧咧问道:“真分宗了?哎呦喂,这事儿可新鲜啊。” “分的好!早在桑老爷在时,就不止一次提过分宗的事儿。毕竟早就出五服了,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了,委实没必要逢年过节都凑在一起供奉祖宗。可他们这些靠着桑家过日子的蛀虫哪里愿意哦,当时这个骂那个说的,还找了好些老学究出来,硬是软磨硬泡让桑老爷收回了主意。桑老爷好说话,如今大少爷可不是好性子。什么毛病啊,还想人家继续惯着你们,人家遇难时没见你们站出来,这时候你们吵着嚷着是一家人了,可真是羞煞先人了。” 看热闹的人,对此事大多是支持的态度。毕竟桑家这些远亲确实不像话。但也有些老人,也忍不住站在桑家远亲这边,就说,“总归是一个祖宗”“闹太大伤和气不说,也伤脸面。再说了,独木难支,聚众抱团才好取暖。大少爷如今分宗,说好听点是嫌弃这些人不上进、心性也歪了;可未尝不是怕被拖后腿,才赶紧甩了这些负累。” 众说纷纭,反正很快这件事就闹得满城皆知。 等桑拂月走到福寿街家门口时,连在街上摆摊的摊贩,都听说桑家分宗的事情了。 不过不管众人对此态度如何,桑拂月解决了这些乌糟的亲戚,只觉得痛快极了。他心情舒畅,想拉着夫人喝几杯畅快畅快。 然而,才走到门口,就见李叔如临大敌一样拿着一封烫金帖子,迫不及待朝他奔了过来。 “大少爷,大事不好了啊大少爷。侯爷,沈侯爷下的帖子,说是午后要来拜访您。” (本章完) 144 打一场 沈廷钧会来拜访是意料中的事儿,然而他真的堂而皇之的下帖子要登门了,桑拂月又忍不住暴跳如雷。 他寻到常敏君就把此事说给她听,然后一脸铁青的说,“什么玩意儿!把我妹妹折腾怀孕了不说,如今还想过来抢孩子!他做梦!他痴心妄想!我就是让拧拧把孩子打掉,也不会等孩子好好生下来给他!” 又骂骂咧咧,“他沈廷钧长得不美,想的倒是挺美!” 常敏君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大放厥词。 什么让拧拧把孩子打掉,你倒是去劝说拧拧一个试试。别看你是嫡亲的兄长,可在这件事儿上拧拧要是能听你的,那才是白日见鬼了。 再来,沈候长的不美么?她觉得挺美的啊! 虽然用美丑来形容男子的容貌太过肤浅,但也要尊重客观事实不是?毕竟不管怎么说,沈候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即便如今将近而立之年,但他威仪隆重、肃穆刚严,说人话就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气派有气派,在京城也颇受追捧。不能因为你对人家有意见,就否定客观存在的事实吧? 常敏君有心和桑拂月掰扯掰扯,但看他俨然有走火入魔的倾向,想想还是算了吧。总归他的气是冲着沈廷钧去的,而沈候确实在这件事情上有亏欠,那就让他们两个去互相折磨、互相撒气吧。 常敏君很想得开,还问桑拂月,“下午沈候来拜访,要给你们准备一桌小宴么?” 桑拂月更怒了,他怒瞪着自家夫人,“你到底是那头的?他来者不善,你还想好吃好喝招待他?我就是把家里的东西都喂狗,我也不给他吃一粒米。” “行行行,我什么都不管还不行么?那今天下午我也不露面了,你们俩就是打起来把房子拆了,我也只当自己耳聋眼瞎。” 桑拂月吭哧吭哧,想说没到那程度。但万一呢?万一他真和沈廷钧打起来,再误伤到夫人那多不美? 若是沈廷钧真是个贵客,夫人指定要出门迎接的,但他可是名副其实的恶客……这环节就省了吧。 常敏君看见桑拂月坐在那儿,一会儿龇牙,一会儿咧嘴。虽说如今刮掉了大胡子,他看着俊朗的狠。但再怎么说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做出那般怪模样,瞅着也是挺伤眼的。 不过相公面上又变得寒意森森……常敏君见状,本还想提醒他什么的,现在也觉得算了吧。毕竟沈候的真实诉求到底是什么,等午后就知道了,他们现在实在没必要过多猜测,给自己增加心理压力。 其实常敏君是想问桑拂月,若沈候此番过来不是争孩子的,而是要流掉这个孩子的,那该怎么办? 这个可能性虽然微乎其微,但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豪门勋贵都讲究一个出身,而妹妹腹中的孩子,若是男孩儿,那生下来就是沈廷钧的长子。不说多了这么一个说不清的长子,是否会影响到沈廷钧的名声,只说有了这么一个孩子在这儿搁着,之前那些还想续弦过来的豪门贵女,肯定要打退堂鼓了。毕竟,不是谁进门都想当母亲的不是? 所以,出于沈候的考量,其实打掉这个孩子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但是,还是那句话,没发生的事儿,想想也就罢了。至于沈候此番过来的真实目的为何,午后即知。 还没等到午后,倒是先等来了拧月。 桑拧月带着两个丫鬟进了花厅,桑拂月赶紧把妹妹让进来,一叠声的问她,“今天孩子闹你没有?我听你嫂子说,你昨天没睡好?怎么了,是做噩梦了还是饿了渴了?” 桑拧月睡足了才起身,如今面色红润饱满,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 她这个精神状态倒是让桑拂月夫妻略放了心,但是妹妹之后提及的话题,可就让两人神色大变了。 桑拧月已经得知了沈廷钧不久前给家里下帖子的事儿,也因此,她都顾不上问大哥去分族谱的行程顺不顺利,却是赶紧把昨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面色窘迫,脸垂的低低的,说话的声音也微不可闻。却是一上来就撂出来一颗炸弹,“昨天,昨天夜里沈廷钧进了我房间。他,他知晓我怀孕的事情了。” 桑拂月手中的茶盏都掉地上了,常敏君正喝消食茶,也忍不住呛住咳了好几声。 夫妻俩都被惊住了,还是桑拂月最先反应过来,猛一下坐起身,“拧拧你说什么?沈廷钧那厮昨天夜里夜闯你的房间?我长枪呢?夫人我长枪你给我收哪里去了?” 常敏君拽了桑拂月两把,但根本毫无用处。那人蛮牛一样,浑身上下一把子力气。常敏君的动作在他眼前不过挠痒痒似的,哪里能将暴怒的他拽回来。 桑拂月面色狰狞,满花厅找他的长枪,要和沈廷钧一决生死。 常敏君看他气的都快暴跳起来了,也知道这时候不好再捅他的肺管子。但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家里的布防是你亲自看着弄的,你还信誓旦旦打包票说,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突破你的防线私下里见到妹妹。结果打脸来的如此之快,你脸疼么? 常敏君说:“你别在我跟前转悠了,如今再发怒只是徒劳,你还是坐下来好好想想之后怎么应付沈廷钧是好。” 这句话倒是起作用了,桑拂月安静下来,沉默的坐在了椅子上。虽然他呼吸还有些粗重,眼神也凶恶的狠,但明显能看出,他的理智回来了。 常敏君有闲心问妹妹了,“拧拧啊,这件事情不怪你,要怪也是怪你大哥。亏他自诩甚高,觉得能把沈候防的死死的,结果可好,终日打雁,这次被雁啄了眼。” 桑拧月听出点什么,就问,“嫂嫂你们……早知道沈廷钧会来府里?” 话及此就没有瞒着的必要了,常敏君就把桑拂月去接清儿,清儿恰好和沈候顺了一道的事情说了。 末了,她还道,“沈候这时候拨冗来晋州,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我和你大哥早有心理准备,也自以为做好了防备。结果可好……只能说一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说这些不重要的,为今之计最紧要的是,要先把昨天两人都聊了些什么打探出来。 常敏君便试探的问,“侯爷来寻你,可有说什么?” 其实沈廷钧具体说了什么,桑拧月根本没记太清楚。她前半段只顾着惶恐,只顾着哭了,后半截精神放松,可困劲儿上头,只迷迷糊糊和他说了片刻的话,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所以,嫂嫂如今问他们说了什么,有无达成什么协议,她也不是很清楚。 桑拧月便说,“别的也没说清楚,只是这个孩子,侯爷说我可以留下。” “那沈候可有说过,将孩子留给你养?” 桑拧月缓缓的摇摇头,面色黯然,“他应该是不愿意的。” “他还不愿意?他哪来的脸面说不愿意?孩子是他怀的么?怀胎十月受苦受累的是他么?想轻轻松松就得一宝贝蛋子,他沈廷钧怎么不去上天呢?” 桑拂月真是一想起沈廷钧,就满心满眼的厌弃和暴躁。再来,流着他们桑家血脉的孩子,凭什么给他,他怎么那么会想美事儿呢? 桑拂月打发走妹妹,大马金刀的坐在花厅中,气的呼哧呼哧的。现在他倒是迫不及待想让沈廷钧登门了。等他到了,他得和沈廷钧好好打上一场,才能消了心头的郁气。 桑拂月严阵以待等着沈廷钧登门。 沈廷钧倒也没让他久等,午后一个时辰便上了门。 桑拂月一点起身迎客的意思都没有,稳稳当当的坐在花厅中,就这般看着李叔引着沈廷钧走了进来。 虽然入了秋,昼夜温差变大,白天气温也没之前那么高。但今天的日头倒是充足,阳光投下千丝万缕的金光,照的来人光芒四射。 桑拂月微眯起眸子,不着痕迹的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护胸镜。镜子折射出来的光直冲向沈廷钧,刺的人不由微眯起双眸。 也就是这一瞬间,桑拂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柄寒光熠熠的长枪,直冲沈廷钧而去。 他二话不说就开打,还是以这种偷袭的方式,这在外人看来当真不讲武德。 但是,武德这东西,要讲究也得分对谁。 若是对那些仁人君子,他自然会讲究,甚至说不得还要礼让三招。但对沈廷钧这个无耻小人,他没在府里布置天罗地网,使用人海战术来擒拿他,而纯粹是和他单打独斗一场,这已经足够给他沈候面子了。 桑拂月的袭击事前毫无征兆,加上他速度过快,功夫也着实高超,一开始沈廷钧当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成毅今天跟在他身侧,眼见主子被偷袭,哪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但很快就从旁边冒出三个人缠住了他。成毅要想不被制服,尚且要拿出全部心力对敌,实在无暇对主子施以援手。 也好在沈廷钧的身手也不是花架子那么简单。 他初时确实被压着打,但他素来冷静沉着,即便如今占着下风,也丝毫不见急色。两人很快过了几十招,也就在这几十招中,沈廷钧窥见桑拂月大开大合的功夫的漏洞,他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成功让桑拂月手中的长枪脱手。 长枪落地发出“哐当”的响声,桑拂月面上冷笑,赞了句,“难怪侯爷敢夜闯我桑宅府邸,沈候功夫着实了得。” 说着话,已经又喊了一声,“剑来!” 很快便有一把利剑直冲他们而来,桑拂月一个起跳将利剑接在手中,拔掉剑鞘再次直冲沈廷钧面门。一边冷笑着冲来,桑拂月还一边挑衅的喊道,“侯爷倒也不用一直藏着掖着,有什么兵器只管使来。今日咱们先打个痛快再说其他。” 他话落音,也不管沈廷钧是不是真的带了兵器,又会不会拿出兵器来。反正他只要一想起被沈候玩弄在鼓掌间的妹妹,就生出滔天的恨意,出手自然更加凌厉狠辣。 而就在桑拂月直冲过来时,沈廷钧也冷着脸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 他那软剑初看不起眼,但细看之下寒光慑人,甚至远比桑拂月拿在手中那把杀敌无数的宝剑,还要更锋利嗜血一些。 两人都拿了趁手的兵器,你来我往的打斗就越发激烈了。 成毅几人早就停了手,众人站在不远处观望着这边的场景。 紧挨着成毅站立的三人目的很简单,就是阻止任何人手帮衬沈候。既然成毅如今没这个意思,他们也都收了手。 他们站在远处旁观,而在更远的地方,还有李叔王叔奶娘等人在窥视着这边的动静。 眼瞅着不管是沈候,还是大少爷身上的衣衫都被划破了,两人头上的发丝也时有飘落,奶娘忍不住惊呼连连。直至看见两人的剑一个冲着对方的脖颈去,一个冲着对方的胸膛去,奶娘吓得“阿弥陀佛”一句,然后立马捂住眼睛。 虽然知道侯爷和大少爷有分寸,都没朝面门上下手,都是冲着看不见的地方去的。两人也没下死手,就是打个热闹。但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这场面又是另外一回事。 奶娘吓得心惊胆战,透过指缝看那两人伤了没有。她此刻真心想把大姑娘喊过来,大姑娘脾气软,可想来有姑娘在场,不管是和侯爷还是大少爷,都得消消停停的。 奶娘叹气: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打能打出个道理来么?除非一人把另一个人打死,不然这事情还有的掰扯。 所以,浪费这时间打打闹闹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趁早坐下来,把该谈的谈了,该争取的争取了。 奶娘心中是这么想,但也知道,在姑娘怀孕这件事情上,大少爷是憋着大火气的。不让大少爷把这火气宣泄出来,想来大少爷根本坐不下来和沈候掰扯事情。 毕竟看见沈候就来气,说话就忍不住呛呛,你双方能说到一处去么? 今天只有一更哦宝宝们。我今天去医院了,因为之前的唐筛结果有点问题。医生建议再做一个无创DNA检测,今天下午就特意跑过去抽血了。讲真的,怀孕对于孕妇的身体负累以及金钱上的花销,这些都是小事情,真正让人头疼的是宝宝的健康……这个问题一点都不能想,我能从怀孕担心到生产。想来所有孕妈妈都是这么过来的,就真的,任何一个检查不过,我都提心吊胆,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那个检查结果,完全无心去做其他事。 (本章完) 145 我娶她 桑拂月和沈廷钧这一架打到了什么时候呢? 两人打了足有一个时辰,直到大秋天的双方都出了通身的汗,浑身上下都狼狈不堪,桑拂月这才收了手。 奶娘几人早就等麻木了,奶娘胆小,期间不止一次想去喊姑娘过来劝架。可又想到大夫人特意陪着姑娘,就是为了不让姑娘掺和这事儿,奶娘就又顿住了步子。 打来打去,打去打来,两人面上没见什么伤痕,倒是身上,却都有着深浅不一的血渍。 好在双方下手还有轻重,身上都没什么致命伤,这多少让人放心一些。 如今好不容易双方停了手,奶娘几人由衷的松了口气。 彼时双方身上颇为狼狈,还有汩汩的鲜血不住的往外冒,奶娘和李叔等人心疼的不得了,看见两人停手赶紧过来要让两人先下去清洗换衣衫,顺便上个药。 然而,让沈廷钧在自家洗漱上药? 美的他! 他家的药就是全都倒进马桶里,亦或是都拿去街上丢给乞丐用,都不给沈廷钧。 桑拂月明明也疼得浑身冒汗,这时候还能做出无事的模样来。他轻扯嘴角阴阳怪气的笑,“奶娘您别瞎好心,侯爷贵脚踏贱地,咱们家的东西那配的上让侯爷用?奶娘您快别操心了,赶紧回去陪着拧拧吧。这个时间点,拧拧该是午睡醒来了。我听素锦说她中午没怎么吃用,您过去让人给她炖盏血燕窝,那个补身子。您顺便在多炖一盏给我媳妇,让她们两个都好好补补。” 奶娘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然后在桑拂月催促的目光下,到底是不情不愿的回了后院。 围观的众人也散了,桑拂月这才露出狰狞的笑,上下打量一下狼狈的沈廷钧,这才不阴不阳的说:“侯爷好功夫,以前只知道侯爷功夫好,这次我桑某人可是好好领教了。” 沈廷钧冷冷看着他,语气到平静,说了一句,“将军身手亦是不俗。” “比起侯爷来还是差点。”技不如人,被人让了几招,桑拂月心头窝火。不过再一看沈廷钧这个狼狈的模样,他心里就畅快了。 沈候长到这么大年纪,怕是还从没这么狼狈过。他今天不仅要让他狼狈,还要让他顶着这副狼狈的模样招摇过市。 眼睛一眨,脑中就泛过几个歪点子。桑拂月当即说,“我这得回去清洗上药,稍后还要公务要处理,今天怕是没空招待侯爷了。侯爷若有瑕,不妨明日再来。” 说着话,竟是得意的翘着嘴角,转身拍拍屁股就往外走。 然而,他还没走两步,就听身后的沈廷钧说,“将军这么待客,怕是不厚道。” 这话桑拂月可不爱听。 他不厚道,整得你沈候多厚道似的。你要是厚道,您能欺负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你能让我妹妹没名没分怀上你这个女干夫的孩子? 桑拂月冷嗤两声,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沈廷钧却又开口,“原本我此番过来,是诚心要与将军商议拧月母子的归宿。既将军不愿,那之后休怪沈某做事不讲人情。” 桑拂月如今的逆鳞就是他妹妹,沈廷钧和他说这些,那就是在他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心火上撒火药,桑拂月当场就炸了。 两人又动了几招,一边大打出手,桑拂月一边说,“拧月也是你叫的?沈候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他们母子的归宿?呵呵,那是我桑拂月的妹妹,和你沈廷钧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你沈候哪里来的脸面和我商量他们的去处。你配么?” 桑拂月怒意高涨,赤脚空拳和沈廷钧打了个旗鼓相当。两人心头都有火,这次倒是没压着,一方犯禁冲对方脸面下手,另一方也直冲对方的五官而来。 还没走远的奶娘和李叔等人听见这边的动静,俱都忧心的停下脚步。 奶娘忧心匆匆,“这怎么又打起来了?” 王叔看她想往回走,赶紧拦住了,“大少爷心里的邪火一时半刻消不下去,就让他们打吧,总归也不会闹出人命来。” 奶娘说,“可那到底是侯爷,姑娘还怀着侯爷的子嗣……” “你就别操这些闲心了,万事自有大少爷和大夫人做主。咱们就做好自己的本分,伺候好姑娘就好,行么?” 几人慢慢走远了,这边桑拂月和沈廷钧动了一番手,再次停下时,两人面上都带了伤。桑拂月是半边脸颊青紫交加,明日怕不得鼓起来。沈廷钧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嘴角伤到了,除了一片青紫外,还有一丝丝血迹从嘴角溢出来。 双方的形容更加狼狈,想想沈候之后出去要被人看笑话,桑拂月即便脸上也疼得厉害,但此刻心中却是畅快的。 然而,沈廷钧一开口,他就不畅快了。 沈廷钧问:“桑将军准备何时回闵州?” 桑拂月吊儿郎当,“这和沈候没关系吧。” “确实。”沈廷钧说,“等做完令尊令堂的忌日,我会把拧月带走。” 桑拂月现在就很平静,平静的过分,声音也冷的过分。“你把我妹妹带走?拧拧答应了么?你又要以什么名义,把她带在身边?你让他当你的通房、妾室还是外室?呵呵,沈廷钧啊沈廷钧,我不在的时候,我妹妹任你欺辱,如今我这当兄长的在跟前,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今天是真不想活着走出我桑家的大门了不是?” 沈廷钧也很冷静,“凭她怀了我的子嗣,我不可能让他们母子在我够不到的地方。凭我会娶她,我能照看好他们。” “你娶她?你说娶我们就要嫁……”啊? 最后一个“啊”字没说出来,桑拂月因为过度震惊,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身。 他看着坐在地上的沈廷钧,眉头不由皱起,双眸也微眯起来,好一会儿后,才凝着声音问,“你说……你娶拧拧?” “我娶她。” 桑拂月满目震惊和狐疑,忍不住围着沈廷钧转了好几圈。可无论他怎么看,沈廷钧也不像是摔坏了脑子的样子。那他……真要娶拧拧? 桑拂月还是不敢相信,但沈廷钧却再次说了一遍,“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这话桑拂月听清楚了,但还是那话,“你要娶我们就要嫁么?” 桑拂月暂时压下了心中的震惊,咧嘴呛沈廷钧,“凭你沈候的身份,想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就因为拧拧怀孕了,你就要娶她,你把拧拧看做什么人了?” 桑拂月说,“沈候有心了,只是你们武安侯府深宅大院、高门大户,我们乡下小门小户的可高攀不起。” 这么说着话时,桑拂月心中却是松懈的,甚至有几分自得。 对,沈廷钧这个态度才对。他的拧拧那么好,沈廷钧哭求不到才符合他们拧拧的人设。沈廷钧这个态度他很满意,但是…… 但可是,他可没有被沈廷钧的许诺冲昏头脑。 娶拧拧? 呵呵,即便他是沈廷钧,他也有做不了主的时候。娶拧拧过门不是他说娶就能娶的。 京城武安侯府是累世功勋,族谱厚的能有几沓子。里边的族老多的是,沈廷钧虽是侯爷,身份在他们跟前还不够看。那些人最看重血脉、门第、出身,沈廷钧的媳妇又是未来的宗妇,是要肩挑重任的,那不得可劲挑,满京城的选? 而拧拧如今虽然有他撑腰,但她曾与沈廷钧勾连不清,她还是寡妇之身……这种种现实横亘在当前,也因此,由不得桑拂月对沈廷钧的话无动于衷。 想娶拧拧真不是说句话那么简单,若他真有诚心,等他请了媒人,带上聘礼,叫来亲长,那再说此事不迟。 桑拂月才不吃什么大饼,画饼谁不会?他也充分掌握了这个技能,并随手就能画出更圆更大的饼。所以还是那句话,别来些虚头巴脑的,要来就来些实际的。 桑拂月直接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沈廷钧看着他,倒没迟疑,只颔首说,“可以。” “可以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我是不管这事儿你能不能把办成,总归那是我妹妹,她自己下半辈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说嫁不嫁你,哪怕是嫁其他人呢,只要她想,孩子她想带就带,不想带我给他看着;若她不想,我就养她一辈子。沈候也知道的,我桑家虽然不是什么豪富,但小钱还是有两个的,要想养个姑奶奶在家,一点负担都没有。” 沈廷钧面色冷然,“将军如今说这些,也为时过早了。” “不早,我就是亮明我的态度。人你是别想带走的,那是我妹子,我在哪儿,她在哪儿。有我看着,谁也别想欺负她。” 这个谁特指谁,双方都心知肚明。况且桑拂月本也没想瞒着,没见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沈廷钧冷笑么。 但沈廷钧全作没看见这些,沉默片刻后也道,“诚如桑将军所说,那是你妹妹,你自然有责任照拂好她。但她腹中怀的是我的孩儿,我自然也有权利探望她。” 桑拂月又想顶他,你说怀的是你的孩子,那就是你的孩子啊?万一那孩子不是你的,是什么王五马六的呢? 但想想还是算了,这话说出来,固然能恶心到沈廷钧,但这不是把自家妹妹也寒碜了么?说的他拧拧跟那水性啥花一样。但事实上,他的拧拧最是循规蹈矩、知书达理,若不是因为这沈廷钧威逼利诱,她妹妹会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如今怀上个孩子么? 想想就气。 桑拂月带着火气说,“你既然要探望孩子,那就等孩子出生后再来探望吧。” 这次换沈廷钧冷笑了,“将军可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我看是你欺人太甚。”桑拂月又炸了,“我妹妹从小饱读诗书,再是规矩守礼不过的一个姑娘。若不是你无耻下流,我妹妹能和你扯上关系?我没说你欺人太甚,那都是我好涵养。你如今还倒打一耙,你才是真真的好本事。” 说起这事儿,确实是沈廷钧有错在先。但已经发生的事儿,再去追究也没意义。沈廷钧不和桑拂月争执这个,只固执的一个要求,“拧月可以养在你府里,但我定期要见她。” “我说过了,你等着孩子出生直接来看孩子吧。” 再这么扯来扯去没意思,沈廷钧直接祭出了杀手锏,“桑将军怕是不知道……” 花厅内安静下来,随后里边又传来桑拂月克制不住的暴怒声。随即而来的还有一声“滚!” 沈廷钧自然是没有就此离去的,事实上,他直到夜深才离了桑宅。 因为他如今确实行容狼狈,而从他往桑宅递了帖子后,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边的府邸。若是让沈候这个模样走出桑家大门,桑家和沈候有矛盾,甚至矛盾大到双方动了死手这事儿不是要传的众人皆知? 而桑拂月是闵州的威武将军,沈廷钧之前又在闵州审案,两人之前没交际,只沈候到了闵州后,才因为种种事由有了共处一室的机会。那么,两人会是因何闹得你死我活? 官场上,最忌讳这些有的没的小道消息,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些捕风捉影来的东西就会被有心人利用,给你致命一击。 常敏君深谙其中之道,因而在听说两人打的火热,彼此身上都伤的不轻时,她就离开了桑拧月的院子,回来这边主持大局。 她一直让人注意着这边动静,桑拂月要撵人,自然是被常敏君拦住了。 随后,沈候不仅在桑宅里得以洗漱更衣上药,甚至还留了一顿晚膳。直等到夜深人静,才离开桑宅,回了临时居住的客栈。 当然,期间桑拧月自然是没有露面的。 而桑拂月被迫和沈候同桌宴饮,那脸真是拉的老长。他气压低,面色差,即便再傻再蠢的人,也知道此刻不是进来打扰的好时机。 也因此,本是想过来给沈候敬一杯酒,顺便想让家长代为感谢沈候对他们厚待有加、更是给他安排了京城书院读书的清儿,也在大哥的低气压下,怯怯的退了回去。 146 上族谱 桑拧月一下午都心神不宁,听说大哥和沈廷钧动起手来,更是坐卧不安。 她想出去看个究竟,更想安抚他们两人,有事儿好好说,打打杀杀的,再失了手伤了那个,那多不美。 但不管是嫂嫂还是奶娘,都不允许她出去,桑拧月只能魂不守舍的坐在房内。 好在没一会儿前边就有消息传来,说是两人不打了,在好声好气的商量事情。 好声好气桑拧月是不信的,她也不觉得一日两日的,大哥能和沈廷钧握手言和。但还是那句话,他们不打架就好,不然真伤了那个……随便伤了那个,她都心疼。 等到晚间要用晚膳时,桑拧月本是要去前边,与家里人一道用的,却听奶娘说,大嫂留饭了,大哥在款待沈候。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是不方便露面的,况且大哥大嫂也不会允许她这时候露面。 桑拧月只能怀揣着满腹心思,自己在房间内把晚膳用了。 天越来越晚了,可沈廷钧依旧没走。桑拧月明知道不可能,还是问奶娘,“嫂嫂留侯爷在府上住么?” “没有,侯爷稍后就离去。”奶娘没说的是,侯爷面上有伤,就这么走出去怕是不雅观。若是被人看见了,再传出些侯爷和他们大少爷不和的消息,那对谁都不利。 不过姑娘多灵慧,若是知晓侯爷受了伤,怕是也能想到大少爷没沾什么光。两人受伤姑娘能好受了?不哭出来都是姑娘坚强了。 奶娘哄着桑拧月,“姑娘快睡吧,天晚了,您怀着孩子呢,熬夜对您不好。” 桑拧月应了一声“好”,她也乖顺的躺下了,但是却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睁着眼睛难耐的在床上熬时间,好不容易等到外边传来细微的动静。桑拧月当即精神一震,将素锦喊进来,“是侯爷离开了么?” “是,侯爷刚离开侯府。您放心吧,侯爷没喝酒,人也稳妥的很。侯爷身边的成毅不离左右,不会出事的。” 桑拧月“哦”了一声,终于放了心。 她还想问一问素锦,看她知不知道大哥都与沈廷钧谈了些什么,但是想也知道这些事情素锦不可能得到消息。便只能作罢,躺在床上睡去了。 翌日是常敏君和雷战三人入族谱的时间。 桑拧月早早起身梳洗打扮妥当,便去前院花厅等大哥和嫂嫂他们。 常敏君今天的打扮也很隆重,她穿着大红色的金丝绣褙子,下边配着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高高盘起的发髻上簪的是贵重的红宝石头面,而身上佩戴的环佩镯子,也全都出自同一套宝石首饰。 常敏君长相大方端庄,但她身上的气息却英气勃勃,这一身穿着打扮倒是和她身上的气息相和,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端方贵重。 桑拧月看到嫂嫂,眼中惊艳了一瞬,她刚想夸一句,“嫂嫂今天光彩照人”,结果就看见了嫂嫂身后,与她几乎形成鲜明对比的大哥 大哥……左侧脸颊高高鼓起,那一块儿淤青,青里泛着紫,紫中带着黑,黑中还露出点点红血丝…… 桑拧月焦急的站起来,才想问大哥,怎么就伤到脸了。但转瞬她又想起昨天大哥和沈候大打出手,那这伤不可能是大哥自己打的,只可能是沈廷钧打出来的。 桑拧月一下子就心疼得不得了,拉着大哥的胳膊说,“你受伤了怎么也不告诉我?是侯爷把你打伤了是不是?你现在还疼么?有没有让大夫上药?” 桑拂月满面尴尬。 就说沈廷钧多阴险吧,昨天那拳头全冲他脸上招呼了。他是真不知道他桑家今天有大事儿,还是就故意伤了他脸面,好让众人看热闹? 桑拂月昨天伤到脸面时,还没想起来今天要面对的窘境,但晚上被常敏君一提醒,他就想自闭了。 但他早已下了帖子给亲近的人家,让他们今天来观礼,总不能临时再改时间。况且就是想改时间,那都宵禁了,也来不及让人送帖子啊。 桑拂月想到今天要顶着这副尊荣在众人面前露面,昨晚上懊恼了一宿没睡着。但他再怎么懊恼,再怎么怨怼沈廷钧,也都改变不了他伤了脸面的事实,更改变不了他今天要仪容不整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事实。 事已至此,再扭扭捏捏的更显难堪,桑拂月就打哈哈的和妹妹说,“不疼,上过药了。行了你别担心了,多大点事,过两天就好了。” “真是沈廷钧动的手么?” 桑拂月想摇头否认,若是让妹妹知道他这是被沈廷钧打伤的,那他多没面子。但是转念一想,这不是在妹妹面前堂而皇之的给沈廷钧上眼药么?这么棒的主意,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桑拂月已经跑到舌尖的话,果断吞了回去。然后他就装作很疼的样子倒吸一口气,随后又说,“还真是侯爷打的。沈候功夫了得,我在他手上可没沾光。” 桑拧月气哭了,揪着个手绢在心里把沈廷钧排揎了好大一通。 他不知道这是她大哥么?明知道这是她大哥,他还下这么重的手。人都说爱屋及乌,他心里指定是没有她的,不然他怎么能这么没分寸? 桑拧月眼里含了泪,为大哥委屈,自己也委屈的不行。她垂着脸不吭声,却不时发出一道吸鼻子的声音,明显是被气哭了。 常敏君见状直接丢给桑拂月一个眼神,那眼神可太好懂了,说出来就就七个字“你可真有出息啊。” 桑拂月见状脸上就讪讪的,面上也不由的出现后悔的神色。早知道妹妹这么不经逗,他刚才少说两句了。 还是常敏君站出来劝了两句,桑拧月这才止了啜泣。但沈廷钧伤了大哥这个事情依旧让她难以释怀,所以即便之后客人陆续登门,需要待客了,桑拧月也很难露出一个笑脸来。 最先过来的肯定是谢庭芳和杜志毅,这两人就在府里住着,对桑宅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但他们做事都有分寸,能问的问,不该打听的,他们坚决不打听。 两人见到桑拂月这副尊荣,心中说不好奇是假的。但是拂月和沈候的事儿,显然不是他们能随便探问的。 两人倒是没开口询问他们俩有啥矛盾纠纷,只是打趣的说桑拂月说,“好些年没被人打了吧?心里什么滋味儿啊?” 杜志毅:“有没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想当初咱们得罪了小人,就被人罩了麻袋,直接被打的满脸包。”这件陈年旧事就是他们三个一起经历的。当初具体是去救一个被兄长卖去烟花之地的女子,还是拔刀相助那个在茶馆唱戏被调戏的女子,他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得罪了小人,加上他们当天又吃了点酒,毫无反抗能力,结果直接被人罩了麻袋,揍了个屁股开花。 那是他们三人第一次挨揍,还被人揍得那么凶残,直接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下床。当然,事后他们也找出了下手的人,把他揍得更惨就是了。 如今提起这件事,杜志毅满面笑容,谢庭芳也有些忍俊不禁,只有桑拂月……我这媳妇孩子妹子都在跟前,你们在说我糗事之前,能护住我那岌岌可危的面子和尊严么? 稍后齐家和云家的人也陆续过来了,再有就是几个和桑父交好的人家,也都带来家中的小辈过来观礼。 上族谱本是一家一族之事,按理是不用外人参加的。但这不是和那些族人闹翻了么?为显隆重,只能从外边拉人了。 不过这些都是祖父和父亲的至交,有他们观礼,也好像祖父和父亲亲自观礼了,为此桑拂月的心情也非常不错。 常敏君的姓名直接被写在了桑拂月旁边,她的备注是“妻:常氏敏君”。至于雷战三人,鉴于三个小家伙并没有改名字的想法,桑拂月就简单粗暴的在“雷”字前边,直接给加了桑的姓。分别叫桑雷战、桑雷鸣、桑雷声。 就真的是,这名字一听就非常的敷衍了事。 反正来观礼的齐家、云家等诸多长辈,在听到三个小家伙的名字时,俱都有志一同的保持沉默。 桑字文雅,不管是在读书人身上,或是杏林之人身上,都有一份雅致和朴实平和。桑家几辈人起的名字,俱都将文雅发挥到极致,这也正和了他们耕读人家的出身,与他们的身份相得益彰。 可桑字与雷字八竿子打不着。 雷象征什么呢?雷霆、杀伐、狂暴,这和温柔雅致的桑姓能牵扯上么?它怎么就牵扯上了呢! 齐家的一位长辈试探的问桑拂月,“这名字……要不再改改?” 桑拂月大咧咧一挥手,“就这样吧齐叔,他们都用习惯了,再改成别的名字他们还不喜欢。再说了,本也就养成泼皮的性子了,就是加了祖宗的姓氏镇压,那也文雅不起来。还是算了吧,左右这三个在读书上也没开窍,就不折腾了。” 齐家长辈遗憾的叹了一声,“……如此,也好。” 上完族谱,众人也没散,因为家里还准备了隆重的宴席。虽然总共也就两桌,但是席面该用还得用。 中间空闲的时间,桑拂月郑重的将跟在身边的清儿推出来,和众人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好在家里还有清儿。我这个弟弟倒是比我强些,如今在应天书院读书,在课业上也有些天分,以后家里就靠他承袭祖辈遗志了。长辈们帮我考考他,看这小子是不是像他自己夸的那般有本事。” 清儿听完大哥这些话,人都有些懵逼了。 他什么时候自夸过?他几斤几两自己一清二楚,他还自夸?他身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学问上更是距离沈候还要十万八千里。他谦虚谨慎埋头苦读都来不及,他去哪里自夸? 他就差在头上顶个“鄙人不才”的牌子,让大家都知道他没什么本事了。 清儿满眼控诉的看着大哥,但是当大哥的要坑他,他还能真丢了大哥的脸不成?于是,即便心里直打退堂鼓,也不得彬彬有礼的站出来,一板一眼的回答长辈们考核的诸多问题。 桑拂月见状就坐回了原位,心里觉得这场景特别熟悉,他心里也特别舒心。他自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就看向了两位好友,然后,谢庭芳做口型说“损还是你损。” 杜志毅道,“我觉得你这个失忆是假的!”毕竟早些年每次被桑父带出去赴宴,桑拂月与他们一样,无疑都是被考核的一员。加上他是桑家书肆未来的继承人,而桑家祖祖辈辈的当家人最低也是个进士出身,这就导致大家对桑拂月寄望很高,桑拂月自然压力很大。 那时桑拂月就不止一次感叹,说想要个弟弟。到时候继承人给弟弟当,他要在旁边看弟弟热闹。许是他祈求的心太诚恳,桑母还真怀孕了,然后,桑拂月还真得了个弟弟…… 真的,那段时间桑拂月比自己有了儿子都高兴。他兴奋到什么程度呢?甚至兴奋到与他们喝了个通宵,还慷慨而歌,说什么之后再不受他老子辖制了。他是长兄,长兄如父,他要严格按照父亲和祖父教导他那样教导弟弟。大考小考抽考,那个考都不能少,总之他之前受的罪,他要全部在弟弟身上讨回来。 如今么,他失忆了,但即便他失忆了,他的身体还在践行着他之前许下的宏愿。你就说这人损不损,他亏心不亏心? 由此种种,也难怪杜志毅怀疑桑拂月失了个假忆。但是他再怎么怀疑,也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他把桑拂月给他偷来的桑父的珍藏书籍给弄丢了,那时候他书信给桑拂月,这厮可是说让他等着,他不撕了他,都对不起他爹。结果可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书籍他找到了,桑拂月倒是忘记向他索要了。 依这厮的性子,他若是假失忆,见到他第一面指定是暴揍他。可如今么……不说也罢。 147 劝说 将常敏君和雷战三人的名字添写到族谱上,距离桑父桑母十一周年祭也没几天了。 就在这宴席上,桑拂月直接说了给父母办周年的想法,并诚邀诸位长辈届时出席。 当然,如今也就是口头邀请,之后肯定还会有正式的帖子送到各家府上。如今不过是先打个招呼,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罢了。 好在,之前桑拂月与桑拧月过去拜访时,诸多交好的人家就问明白了他们的行程,也因此,对于这事儿心中早就知晓,他们也都腾挪开了时间。如今听桑拂月一说具体日子,俱都颔首说“届时指定会过来”。 这一日就这般热热闹闹的过去了,即便桑拂月面上的淤青伤痕很是引人注目,他也因为这伤痕,险些抢了主角的风头,但众人有分寸,倒也没仔细询问他什么。 不过就在桑拂月送客人一一离开时,那位齐家的长辈走在最后,赧然的问了他句什么。 桑拂月一听是问妹妹的婚事,心头一动,但随后又忍不住惋惜。 若是妹妹没怀孕,没和沈廷钧往来,其实妹妹嫁到齐家去倒也不差。齐家也是读书人家,经营着晋州的一家书院,名声虽然没有四大书院那么响亮,但在晋州也颇负盛名。齐家人更是重规矩,男人四十无子不得纳妾。而据他所知,这位齐伯父有个年岁比他小三岁的儿子,前几年成了鳏夫。 人家是好人家,人选也是好人选,对方的人品也是好人品。奈何出现的太晚,在妹妹怀着身孕的情况下把妹妹嫁到人家,先不说妹妹愿不愿意,这明显就是坑人。 桑拂月当即为难的拒绝说,“拧拧没有再嫁的心思。” 那伯父闻言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儿女们婚姻嫁娶的事儿,男人家一般是很少管的,这位伯父更是一心都在教书育人上,对这些很少过问。 这事儿是齐夫人操心的多,而齐家夫人早在桑拂月三人登门拜访时,就有了招桑拧月为儿媳妇的想法。 其实早在桑父桑母过世时,齐家的祖父就有意让桑拧月嫁到齐家去。而齐家与桑拧月年龄匹配的,自始至终也就只有这位齐夫人的小儿子。 对于娶一个孤女进门,齐夫人是不太愿意的。但是桑拧月的人品才貌没的说,桑家又是那般处境,齐夫人怜悯弱小,也是真觉得桑拧月除了父母身世凄惨些,别的再没有能让人诟病的,因而考虑许久,终究是点了头。 只是,他们同意了,这厢桑拧月却拒绝了齐家祖父的美意。 谁知道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过去,小儿子丧偶无子,桑拧月同样丧偶无子。若说这两人没缘分,齐夫人都不信。也是因此,自从见过桑拧月之后,齐夫人的心思更重了。 这也就是和桑家这么些年没联系了,且桑家到了晋州后,忙忙碌碌的一直没消停。再来贸然登门求娶,有攀附的嫌疑,所以齐夫人这才一直没动静。只是等来等去实在磨人,所以这次夫君来桑家,齐夫人便特意让夫君探探桑家的口风。 若是桑家有意,那自然是两好搁一好。若是无意……那也没办法,只能说是两人没缘分罢了。 桑拂月将客人都送走,回来就和常敏君说了齐家求娶的事情。末了他还得意洋洋,“看吧,我妹妹当真不愁嫁,识货的人也真的很多。” 常敏君白他一眼,让他“好好说话。” 桑拂月就坐直了身体,“反正我就那么个意思,你能明白就成。” “我怎么就不明白了?我一直都很明白。我小姑子温柔端方,品性学识一等一的好,她还长的那般好的容貌,就是别人愁嫁,她都不愁嫁。” “对,就是这个意思。” “但我知道这些没用啊,就是拧拧不愁嫁,关键是拧拧想改嫁给别人么?” 桑拂月闻言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都蔫吧了。良久后,他冷哼两声,把桌子拍的砰砰响,“说来说去都怪沈廷钧。” 常敏君其实想说,怎么就怪沈候了?沈候固然是要担些责任的,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眼见天晚了,常敏君不和桑拂月争执这些。她强硬的将桑拂月摁在位置上,给他擦了脸,随后涂抹了药膏,随后便让桑拂月赶紧睡。 桑拂月脸很疼,是真的疼。本来面颊就肿着,他今天还说了那么多说。不提醒还罢了,一经人提醒,那真是疼得厉害。 他呼哧呼哧倒吸凉气,常敏君就说他,“多大的人了,还打打闹闹的,伤了也是你自找的。” 桑拂月就道:“我伤了,他沈廷钧也没比我好在哪里去。” “还是有些好的?” “什么好?” 常敏君就一本正经道,“最起码沈候没把人丢到整个晋州。” 桑拂月想问,那我就把人丢到整个晋州了么? 但话还没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今天来家里这么多人,那些长辈与他的挚友自然不会说什么,但他们身边可是有小厮仆人的,这些人的嘴可不如他们的主子那么严。所以,指不定明天一早,满晋州都是他被人打伤脸的流言蜚语。 不行,想想这些拳头就好硬。 “made沈廷钧,我昨天对他还是下手轻了。”桑拂月愤愤!“他之后别想见到拧拧了。” 桑拂月从昨晚上起,就加派了人手到桑拧月的院子,守在她房间外边四个角。那意识很明显,就是为了防沈廷钧的。所以,这次是真的稳了,除非沈廷钧会隐身术,不然真别想穿过这么些人的监视,走到桑拧月跟前。 “你说不让见就不让见?你忘了,沈廷钧手上可是还押着一批火器呢。” 这也就是昨天桑拂月破口大骂沈廷钧的原因了。 这厮是真阴险,也是真机敏。审案时任何一点不对他都能发现,也因此,按图索骥被他寻到了王知州藏着的一批火器。 若是火器是孙老将军藏的,那等案子了结,水师大营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将东西收回。 然这些火器是王知州暗中藏匿的,那按照朝廷法度,其实这些火器是要被当做赃物带去京城,而后上交户部账罚库。 而但凡是进了户部的东西,那就是整个朝廷的。朝廷内外盯着的人多的是,你再想讨要一些出来,不说要打多少嘴仗吧,就说依照户部尚书的抠门秉性,怕是最终决定给你,也得拖拖拉拉上几年。 但凡事又都在法度之外,讲究一个事急从权,讲究一个处事圆融。 若是沈廷钧肯抬抬手,届时再有常老将军上书,那这批火器肯定能留在水师大营。而如今,拦路虎就是沈廷钧。而沈廷钧以这批火器做筹码,换取可以定期见到拧拧的这个允诺。 桑拂月想要那批火器。 战舰上虽然装置了许多火器,但谁还能嫌弃这玩意儿多是咋地?在战场上拼命的,从来都只会嫌弃保命的武器太少太不锋利,从来就不会觉得这些利器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这可都是大杀器啊! 多一个,战胜的几率就大一分,就能保住更多的士兵性命。 当然,对于沈廷钧来说,这些火器分给那个水师大营,对他来说并没有妨碍。即便最后没有分给水师大营,而是留在京城分到那些官兵手中,也不算是闲置了。可东西给不给闵州,能不能留在闵州水师大营,这对桑拂月来说,是个非常非常大的问题。 也正是因为太心痒那些火器,而沈廷钧提出的条件又实在让他不愿意答应。所以昨天暴怒之下,桑拂月直接骂了娘。 常敏君就说:“鱼和熊掌哪有兼得的道理,这件事你好好想想吧,到底是让沈候定期见拧拧,还是要那批火器……我不逼你,这事儿你自己考量。” 其实哪里还用考量,都不用常敏君特意去点明,桑拂月其实心中就清楚。 他在面对沈廷钧时,其实是弱势的。因为妹妹的心在他哪里,这就注定在他与沈廷钧的这场争执中,他迟早都是战败方。 以前他固执不肯承认,只因为有自己挡着,沈廷钧就别想为所欲为。可当沈廷钧拿出了那样一个筹码…… 桑拂月上了床,将常敏君抱在怀里。 常敏君知道他心中不好受,可还是转过身,把该说的都给他说清楚。“沈候既然有意求娶,那依照他的心性手段,这事儿就不可能达不成。拧拧随他走,只是早晚的事儿。哪怕你如今挡着拦着,也只是瞎折腾。你和沈候闹得僵,说起来还是拧拧这个当事人夹在你们中间最难受。这又是何必呢?你还真想让你拧拧一直念着他,就这般惆怅满腹的自己把孩子生下啊?” 常敏君自有她的一番道理,“既然挡也挡不住,那不如就别挡着他们了。也好让沈候看看妹妹为他孕育子嗣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不看见妹妹的付出,如何能对妹妹更好?他不对妹妹腹中的孩子给与太多感情,如何能对他更看重?再说句现实的,这个孩子明明有更好的未来,咱们为什么不为他拼一把?武安侯府的爵位不香么?那很香的好不好。既然妹妹腹中的孩子是他沈廷钧的子嗣,咱们未来的小外甥就对侯爵有一争之力。咱们凭什么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富贵,让孩子去做个庸人俗人,去为自己的前程未来奔波劳碌?” 常敏君说完这些话,其实已经很困了,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缓缓在桑拂月怀中睡了过去。 至于桑拂月,他这晚究竟睡没睡,又是何时睡的,常敏君也不知道。 反正中间她翻身时,还能听见他长吁短叹的声音。期间她甚至还听到门框开合的声音,潜意识里她知道,八成是桑拂月出去了。但是实在太困了,这一天忙忙叨叨的没一会儿清闲,她眼睛实在困得睁不开,因而也没睁眼瞧瞧他,便又再次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翌日等常敏君醒来,便见床畔早就没人了。她被丫鬟伺候着穿衣洗漱,也从丫鬟嘴里得知,桑拂月昨天一晚上没睡,自己在校场那边练了半天枪,出了通身的汗。然后等天亮了,他在前边书房洗漱过,换过衣衫,就带着下人出去了。 常敏君闻言就问,“可知道夫君去了哪里?” “不知。” 常敏君心中狐疑,莫不是昨晚上被她说通了,夫君去找沈候了? 她觉得这事儿很有可能,但是想想夫君死鸭子嘴硬的性子,又觉得,即便他真要低这个头,也不可能这么快。再怎么说,那不得等脸上的伤好了,再去寻沈廷钧啊?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常敏君便没为难自己。她干脆甩开这事儿不想了,自己美美的用起了早膳。 早膳才刚用完,桑拧月就过来了。 她显然也得知了桑拂月一夜未睡的消息,一进花厅就忧心匆匆的问常敏君,“大哥昨天心情不好么?” “他好得很,拧拧不用担心他。” “那我怎么听人说……大哥昨晚一宿没睡,在校场上耍了一夜枪?” “可能是办完了一件大事,心中太兴奋了,有太多情绪需要宣泄?” 桑拧月看着嫂嫂无辜的模样,欲哭无泪了一句,“嫂嫂,你别逗我玩。” 常敏君闻言就叹口气,然后双手一摊,“那谁知道你大哥究竟是想做什么?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会儿一个心思,一会儿一个心思,谁知道他昨天又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了。” 桑拧月也跟着叹气,“大哥现在没在府上么?” “没有,下人说是出门了。他也是的,连句话也没留,凭白让咱们姑嫂两个在家里担心他。” 桑拧月听嫂嫂如此说,就赶紧宽慰她,并替大哥开脱,“大哥许是有什么急事儿,走的太匆忙,这才忘记给咱们留信儿。嫂嫂别生气,回头等大哥回来,您说他几句,让他长个记性就好。” 151妥协 前院宴席还未散,桑拧月也没想让奶娘将此事告知大哥大嫂他们。但明明她这屋里根本没人离开,可桑拂月和常敏君也很快过来了。 不止是他俩,甚至就连沈廷钧,也跟着进了她的院子。 桑拧月一眼看到沈廷钧,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这可是她的闺阁! 她大哥严防死守都来不及。那四个丫鬟如今还在屋子四角守着呢,防的是谁不言而喻。可就在这种情况下,沈廷钧不仅进了她的房间,且还是光明正大跟着大哥大嫂一起进来的。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玄幻。 桑拧月有一瞬间傻眼,更是心虚到了家。 她慌张的看看哥哥嫂嫂,又看向沈廷钧,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来了?” 结果话才刚落音,就听到大哥轻咳了两声。 常敏君拍了桑拂月一下。既然已经做好了抉择,也同意了沈候定期看望妹妹,这时候又装什么相?还咳嗽,再把妹妹吓到吧。没见拧拧听见他的声音都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么。 夫妻俩打着眉眼官司,桑拂月不得不妥协,可心里终究有怒气。 不过转瞬他就顾不得生气了。 就因为他耽搁了小片刻时间,沈廷钧已经大步越过了他,走到了妹妹床头处。 床畔连张凳子也无,沈廷钧俯下身来,更仔细的打量桑拧月的面色,忧心的问他,“身体不舒服么?” 清淡的酒气扑面而来,桑拧月忍不住抖了抖。大庭广众之下,她的面颊也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她不敢看沈廷钧,便抓着身上的被子,轻轻的“嗯”了一声。有些担心和歉疚道,“今天累到了,有些见红。” 还不待沈廷钧再回些什么,桑拂月已经忍无可忍,直接将他挤到了旁边去。 他自己也不好就这个话题和妹妹多聊什么,只能把媳妇推到最前边。 常敏君无语的看着他这操作,心里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两个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幼稚。 常敏君在床畔坐下来,仔细打量过桑拧月的面色。她面色确实有些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精神萎靡,看着蔫蔫的。 常敏君从小身体就结实,她怀雷战三个时,还带着水师的女兵做常规训练。每天跑步十公里,游水五公里,再加上舞刀弄枪……可以说,就这么折腾,她也丝毫不感觉劳累。也因为身体过分健壮,生孩子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真就是阵痛过一阵,孩子很轻松就生下来了。 不过妹妹是闺阁长大的女子,公婆去世后,她更是遭了大难。连吃用都吃用不好,衣食住行全都被人苛刻。她的身体亏空的厉害,之前在武安侯府时多有调理,但也没有彻底根治。 常敏君就忧心说,“你这身子,还是有些差了。妹妹安心吃几幅安胎药,把胎做稳当,等身体好转了,嫂嫂带你做些锻炼。你这身体不练是不行,不然生产时更遭罪。” 啰啰嗦嗦的又交代了许多东西,比如要多吃牛乳羊乳,蔬菜瓜果也要尽可能多用些。如今已经不孕吐了,还是要尽可能增大胃口。不然就凭她日常三两口的饭量,不仅养不住她自己的身子,孩子也要跟着受委屈。 桑拧月觉得嫂嫂说的有道理,因而频频点头。态度好的不得了,将嫂嫂嘱咐的全都答应下来。 等常敏君一一交代完,桑拂月又交代妹妹,只此一回,下次可不能这么劳累和悲痛了。逝者已逝,他们感念父母,父母再天之灵肯定能收到他们的想念。但也要为生者考虑,为她腹中的小家伙考虑。 以后身体再有不适,要赶紧传大夫,可不能硬撑着了。 桑拂月零零碎碎的又交代了许多东西,最终实在无话可说,便被常敏君扯着袖子拉了出去。 桑拂月不想出去,他能答应沈候定期来看妹妹已是妥协,难道还要他亲眼看着沈候和妹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不挑战他的极限么。 桑拂月不乐意,可常敏君瞪了他几眼,手下也用了力气拉扯。而他们确实也出来了很长时间了,前边还有贵客们要款待送别,只留下清儿和谢庭芳几人帮忙招待,一时半刻还可以,时间长了委实慢待了客人。 桑拂月最终还是被拉走了,只是临走出妹妹的房门时,他也忍不住叮嘱奶娘,“天晚了,不好让侯爷在后院久留。奶娘一会儿就送侯爷离开,别打扰了拧拧休息。” 奶娘为难的“唉”了两声,眉头都拧成个疙瘩。 大少爷这话纯属为难她,侯爷是何许人也,哪容得她一个老婆子驱赶。 不过大少爷那话应该也不是对她说的,而是说给侯爷听得……但愿侯爷别太不把大少爷的话当回事,不然,不然她也没办法…… 桑拂月夫妻离开了,屋内还站着素心和素锦。两个丫鬟本没打算离去,可沈廷钧一个眼神看过来,两丫鬟心里直打退堂鼓。 最后,她们连借口都没找,只说去外边候着,让姑娘有事儿喊她们一声,然后便走出了房间。 因今日天气冷,凉风一阵接一阵,俩丫鬟考虑过后,叹口气将房门也给关上了。 只是到底是不放心姑娘,因而房门裂了一条缝,若是姑娘有什么吩咐,她们也能听见。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沈廷钧这才走到近前,坐在了床畔上。 桑拧月有些不太自在,毕竟如今府里众人都未歇,而且门外还有丫鬟听着他们的动静,她就这么大喇喇的让个男人距离她这么近……虽然这距离她很习惯了,但还是控制不住的脸上发烧,有些不敢看沈廷钧。 反倒是沈廷钧,贪婪的看着她的眉眼,伸手将她的双手攥在掌心。 桑拧月挣了一下没挣开,不由抬头看他。他气度雍容,面目冷峻,打眼看去整个人威严肃穆的让人畏惧。可他目光却沉沉的落在她身上,里边有着浓浓的情愫。 桑拧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亦或是被他那双眸中毫不掩饰的温度给烫到了。她抬起的头又垂下去,面颊愈发发烧滚烫。 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她面颊上,摸了摸她细嫩的肌肤。桑拧月觉得有些痒,便微微出声问,“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沈廷钧声音微哑着说,“没有。” 双方打破了沉默,桑拧月也终于压下了心中的悸动,认真的抬眼看这个男人。 她好奇的问,“你怎么跟着我大哥大嫂进来了?” “你大哥同意的。” 这个她肯定想到了啊。桑拧月忍不住委屈的看着他,若非大哥同意他跟着,他跟大哥肯定打起来了。而这好歹是他们府上,大哥若真不想让他跟着,想来即便他有一百种办法,也不好这么嚣张的当恶客。 “我知道是大哥同意的。可大哥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沈廷钧轻揉着她的手问。 桑拧月知道有些话不中听,但是,大哥对他真的有很大意见啊。 “大哥觉得我之前跟着你,是你仗势欺人、威逼利诱。因而,大哥有些不喜你。” 沈廷钧不回应这个话,只问她,“你大哥觉得我仗势欺人,对你威逼利诱,你心里怎么想的?也觉得我人面兽心,欺负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太不光风霁月了?” 桑拧月听他这话,不由轻瞪着他。她想反问,难道一开始你没有仗势欺人、没有对我威逼利诱? 我一个好人家的姑娘,为了躲避你,都逃出侯府了,可你之后不是又追了过来? 我最初是如何跟了你的,你心中没一点数么?现在还问,怎么,你是想当之前的事情都不存在是不是? 桑拧月不服气,又觉得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再来,她如今可有尚方宝剑,她可不怕他。 桑拧月就坐直身,微微挺了挺丝毫不显的肚子,“你明知故问……我最开始是怎么跟了你的,你,你心中有数。” “那后来呢?后来也是我威逼利诱?” 后来当然不止是他威逼利诱,后来其实是她心甘情愿。 但这种犹如剖白自己的话,桑拧月自然吐不出口。她难为情的瞪他一眼,不许他再问些乱七八糟的。 更甚者,为防他再问出些她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桑拧月又把之前的话题提出来,“你和大哥说了什么?大哥怎么容你进后院了?还同意你和我共处一室。” “这件事,你怕是得问你大哥。”沈廷钧回答的风淡云轻,一只手却已经挪到了她腹部。 隔着被子,根本看不出她腹部是否有隆起的弧度。沈廷钧微微蹙眉,单手顺着被子的缝隙钻了进去。 桑拧月已经换了家常穿的宽松长衫,他很轻易就循着缝隙,贴到了她腹部。然而,中间依旧隔着一层…… 桑拧月面如火烧,推着他的胳膊,沈廷钧却换了位置,直接与她并排坐在床头位置。他的手也敏捷了穿过那一层障碍,毫无阻隔的与她肌肤相贴。 她的体温高,他的手也是温热的。但那温度相比于她腹部的体温,依旧有些凉。甫一放在她腹部,桑拧月便控制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她推着他的手,面红耳赤说,“外边,外边还有人。” 沈廷钧声音愈发喑哑,“我不做别的,就摸摸他。” 可隔着肚皮呢,如何能摸到那小豆丁?他摸得还是她的肌肤啊。 桑拧月还待挣扎,沈廷钧却又骤然出声,“似乎比上次大了些。” 桑拧月闻言顿时不动了,揪着他胸前的衣襟问他,“真的有变大么?我每天都有问奶娘和素锦她们,她们都说我如今月份小,还没显怀,根本没什么变化。” 沈廷钧“嗯”了一声,“是变大了,但不多,只一点点。” “那也好,最起码证明他有好好长大。” 她不知不觉依偎到他怀中,沈廷钧便这般圈着她,还给她挪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 沈廷钧今天喝了酒,但不多,只两杯。他身上只有一层浅淡的酒味,但还是将他身上本就有的松柏香气遮掩住了一些。 桑拧月狠狠吸了两下,沈廷钧以为是身上的酒味熏着她了,便说,“今日没多喝,只两杯。你若不喜欢,之后我便不喝了。” 桑拧月在他胸口蹭了蹭,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说了实话。“不难闻,但没你身上的熏香味道好闻。” 沈廷钧登时身体僵直,就连抱着她的力道,都控制不住加重了许多。“我身上的熏香味道?我自从南下,便再不曾熏过香。” “哪也有味道残存,我能闻到的。” “好闻么?” 桑拧月这次连耳根都红透了,但还是在他的灼灼视线下,顺着本心点点头,又点了点头。 沈廷钧便愈发抱紧了她,他还垂首下来,抑制不住情动的吻她的额头、她的面颊、她微微泛白的嘴唇。 呼吸粗重,两人都有些上头。他的手也换了位置,不知何时挪了上来。抓住她,用力揉了两把,闷哼了一句,“大了许多……” 桑拧月愈发面红耳赤,可也是他这一句话,让她找回了神志。 她用力推拒着他,“外边有人,会,会被听到。” 沈廷钧实在压抑的难受,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埋在桑拧月脖颈处,深呼吸几口气,许久后,才压制住身体的躁动,又恢复原来的坐姿,依旧将桑拧月紧紧搂在怀里。 “你好好养胎,好好休息,其余事情不用你去管。你只需把自己照顾好,把孩子照顾好,剩余一些事情,我与你大哥会解决……不会让你为难。” 桑拧月轻轻的用头顶顶着他的下颌,她懂的他什么意思。也知道他和大哥必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若不然大哥不会纵容他进出自己的闺房。 若是以前,她许是会追根究底,问个清楚明白,但如今精神短了,也是看开了,她突然就不想追究那么多了。 不管如何,他若来,她就欢欢喜喜的见他。若不来,她也好生养着胎。 她和他究竟有没有以后,以后又是个什么光景,如今且不去考虑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先把孩子好生生下来是正经。 (本章完) 152 松口 晋州事毕,桑拂月与妹妹说起了回闵州的事情。 桑拧月其实打从心底里是不愿意离开晋州的。说她念旧也好,说她在这里觉得安逸也罢。总归这些年奔波流离,可不管是徽州、京城亦或是闵州,她都不觉得是那是她的家。没有归宿感,她就会感觉仓皇无依。 可在晋州不同,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街上的人间烟火她看了觉得熨帖。她在这里是安稳的,一颗心也不再觉得漂泊。她的灵魂在这里找到了归宿,她想长长久久的在家中住下去。 可她也知道,不管是大哥大嫂还是沈廷钧,都不会同意她这个要求。 但是,万一呢?不管成不成,她总要争取一下。 桑拧月蹙着眉,尽可能委婉的和大哥商议,“我这个样子,去了闵州也不好安置,不如就让我留在晋州。等我生完孩子,我再带着孩子去闵州找你们?” 桑拂月浓眉皱的紧紧的,说妹妹,“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就不好安置了?不管你如今什么模样,那也是我妹妹。外人说闲话只管让他说去,你觉得你大哥会在意那些,还是你嫂嫂会在意那些。” 桑拧月苦笑一声,“可是我还是想留在家里,我想在家中多住些日子。” 桑拂月就和妹妹说,“那你觉得,把你自己留在这儿,大哥能放心么?女子生产跟一脚踏入鬼门关差不多。大哥不亲眼盯着你,大哥怕是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生。拧拧啊,不管你是如何想的,反正大哥是不会把你自己丢在晋州不管的。” “怎么是把我自己丢在晋州呢?大哥实在不放心的话,把奶娘和李叔、王叔他们也留下不就行了么?有他们这些老人照拂,我总不会出事。再来,家中的生意大多在晋州,我留下来,生意上真有什么难题,我也能处理。” “生意不生意的,我们家如今也不缺这几个银钱,哪有让你挺着个大肚子去处理生意的道理?你听话啊,这次你先跟大哥去闵州。哪怕是你生产后再想回来晋州呢,大哥再让人送你回来就是。总归现在把你丢在这里断断不成,大哥怕爹娘晚上来梦里找我训我。” 离开桑拧月的小院儿,桑拂月寻了常敏君说了此事。还让常敏君去劝劝拧拧。 把她自己留在这里像怎么回事儿? 虽说如今晋州没多少人敢打桑家的主意,但也不是绝对没有。 有那走到绝路的,不定就伙同什么人来桑家抢劫盗窃了。拧拧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真要是受惊吓出点什么事儿,谁赔的起? 常敏君听了桑拂月如此一说,就明白拧拧的顾虑了。“妹妹八成是怕她未婚有孕的事情传出去,再影响了你我的名声。” “名声才值几个钱?”桑拂月完全不以为意,“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谁还能靠那个吃饭不成?旁人爱说就让他说去,总归只要我听不见,他们就是在放屁。” 常敏君拍他一下,让他别说些污言秽语。桑拂月却依旧气哼哼,“说来说去都怪沈廷钧。” 常敏君白了他一眼,不和他说了。这人就是头犟驴。他真认定了某个事实,你再怎么劝说也白搭。总归那些话他根本不会听到心里去。 常敏君紧跟着去了一趟桑拧月的院子,这次桑拧月的态度倒是有所松动。但是想想自己未婚有孕,不单会影响到兄嫂,指不定还会影响到雷战他们三个的亲事——雷鸣雷声如今还小,但是翻过年雷战就十岁了。在晋州,十四五就可以考虑亲事了。而那时候有关她败坏门风的消息,指定还没完全散去。这也就留意味着,好人家的姑娘在考量与雷战的亲事时,指定会先考虑到他这个亲姑姑…… 桑拧月踟躇不定,结果晚上就等到了沈廷钧。 自那一日桑家做忌日,到如今不过才过去六天时间。可这六天里,她平均每两天见沈廷钧一次,加上今天这次,就是第三次了。 甫一见到沈廷钧,桑拧月还没想到他这次过来的目的。只是还没等她与沈廷钧说大哥准备离开闵州的事情,沈廷钧倒是先开口问了。 就听他说,“你不想离开晋州?” 桑拧月闻弦歌知雅意,登时就明白了,这人怕不也是大哥搬来的救兵。 她就说,“大哥喊你来劝我的?” 沈廷钧“嗯”了声,“我也准备近两日离开晋州,原是想与你们一道回程,顺道照顾你。” “我现在好着呢,哪里用得着你特意照顾?” “即便如今用不着,以后也用不着么?”沈廷钧在她身侧的椅子上落座,一边摸摸她的腹部,一边说,“把你自己留在晋州,不仅你兄长不放心,我也不放心。若是你实在不想去闵州,那不如我让人先一步将你与清儿送回京城去?” 桑拧月如临大敌,赶紧摇头,“我不要去京城。” 这个避如蛇蝎的态度…… 沈廷钧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先不和她掰扯京城究竟是不是虎狼窝的问题,只给她两个选项供她选择。“总归闵州和京城,你肯定要选一个。留在闵州就让你大哥照顾你,回京城的话,我照顾你。” 桑拧月瞅他一眼,眉眼都皱紧了。“我就非得选一个么?晋州哪里不好了?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在这里我呆着舒服,我是真的真的不想离开晋州。” “不管你是真不想离开,还是假不想离开,如今你是双身子,谁也不能承受你出意外。你只有在我与你大哥的眼皮子底下,我们才能放心。月儿最是心疼我与你大哥,你肯定不会让我们为你忧心的对不对?” 沈廷钧好言哄着桑拧月,桑拧月因他一句“月儿”红了脸。这人可真是,以前只在床帷厮混时这么叫,可如今青天白日,丫鬟还在旁边伺候着。他这么喊,她不要脸么? 桑拧月羞的小脸红扑扑,撇像沈廷钧时,眉眼间都是妩媚的风情。“我是说不过你。”她嘟囔,“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不去京城……我随大哥去闵州,这总行了吧?” 沈廷钧闻言就道:“若是依照我的意思,这肯定是不行。我是想你随我去京城的,然我在闵州还需待一些时日。你就先随我们去闵州,届时等我回京时,你究竟是留在闵州,还是随我回京城,我们再议。” 桑拧月吐了口,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尽管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太乐意离开晋州,对于可能会给兄嫂和侄儿们带来的麻烦,也是忧心匆匆。但是接连三人轮番劝说,桑拧月也看明白了大哥的底线:想孤身留在晋州是绝对不行的,闵州必须去! 至于之后去不去京城,依照大哥的意思,怕是她必须不能去…… 事已至此,也不必再庸人自扰了。且等着大哥安排好行程,跟着回去就是。 回程的日期很快定了下来。 这次一道往闵州去的人较多,除了李叔留下来暂时打点桑家的生意外,其余过来晋州时的原班人马,全都跟着回程。 不仅如此,此行还捎带上了清儿、沈廷钧,以及还滞留在桑宅的杜志毅。 谢庭芳到底是州府官员,一下子离开这么长时间,委实耽搁事儿。再来,也是今年的秋闱在即,他作为教谕肯定不能缺席,所以办完桑家父母周年祭的翌日,便匆匆返回衙门。 不仅是谢庭芳,其余一些闻讯赶来的亲朋故友,也都在周年祭后先后离去了。 如今在桑宅留着的,除了还在养身体,暂时不能挪动的卢伯父,就是难得度一次假的杜志毅,再有就是前来投奔外甥的周家众人。 卢伯父不需说,桑拂月给他请来的名医给他施针用药,许是他心结已解,亦或是这次的大夫当真手段高超、用药对症。卢伯父的身体逐渐好转,这两日已能起身在院子里走动。这比他来桑家时那身体状况,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差别大的瞎子都能瞧见。 卢家大哥有意让父亲留在晋州继续修养两个月,桑拂月自然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临行前特意与卢伯父说了,让他们务必留在桑宅。之后又将桑家的藏书阁托付,让卢伯父闲暇时,代为看一看可有哪里需要填补的。 总归是找了足够重要,也确实是卢伯父可以帮上大忙的事情,让卢伯父心甘情愿的留在了桑家。 杜志毅么,他这些年都没怎么休过假,加上就是提前离去,也提前不了几天。索性就留在桑宅,准备与好友再同行一段。 至于周家,那些人每天被桑宅的下人看着跪灵。 桑拂月对他们深恶痛疾,更是对周母用来惩罚弟妹的这一手段深恶痛绝,如今他们自投罗网,他可不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总归,周家人在桑宅住的好好的。 桑家包吃包住,只除了吃的不大好,每天饥一顿饱一顿,但住的是没话说的,最起码冻不着他们。除此外,也就是下人们白眼相向,时不时说些他们的闲话,说他们罪有应得。这让他们身心备受折磨,对桑拂月痛恨不已。 可他们又委实没有与桑拂月抗争的勇气。 在桑拂月说,要他们在桑家住够六年,才能放他们离开后,他们即便满心不愿,也不能不饮恨同意。 其实,周家能这么快就同意,还是因为在沈廷钧这里遭到了冷遇。 毕竟之前听桑宅的下人们议论,说是侯爷亲自来祭奠桑父桑母了,他们就起了小心思。 沈廷钧可是沈廷澜的嫡亲大哥,换句话说,这人是他们周家的亲家大哥。 即便宝璐犯了大错,如今被武安侯府众人厌弃,更是被送到了家庙清修,但这不是也没休了宝璐么? 不休宝璐,就是还存着让宝璐回去继续过的心思,那这门姻缘就还作数。 再来,即便不看宝璐的面子,这不是还有荣安么?哪怕是为了荣安,侯府也得顾念他们几分,不好让桑家一直磋磨他们。 周家人商商量量的,就送信给沈廷钧,想让沈廷钧给他们出头。 熟料,信件倒是很轻易送出去了,但是却如泥牛入海,再没后续了。 周家人不知道是沈候没回信,还是桑家人拦住了回信,总之他们不甘心坐以待毙,就让周秉勋掩护周小宝逃跑,让周小宝亲自去问沈候求救。 后续么…… 不说也罢。 只能说看到沈候与桑拂月在一起谈笑风生,看着他们却如死人一样,周小宝彻底被吓傻了。 这次可不是单纯的尿裤子那么简单,听说还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梦里都是沈候那个冷锐的眼神,好像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不说周家人如何老老实实的在桑家呆着,只说辞别了晋州的亲朋故旧,转眼就到了出发回闵州的日子。 也是在这条华丽的客船上,清儿敏锐的发现了一些事情。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他能眼花一次,总不能次次都眼花。 而且,他方才唤了声“侯爷”,而那个走到姐姐门前,正准备伸手推门的人影,确实停在了原地回首看他。 所以,那人当真是侯爷吧。 所以,那个次次往姐姐房里去的男人,果真就是侯爷无疑吧? 但是,这怎么,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呢? 侯爷可是最守礼规矩的人,而自家姐姐,俨然就是知书达理的貌美淑女一枚。 侯爷是单身,自家姐姐丧偶,两人最该避嫌,这怎么还,还…… 不容清儿多想,也不管他脸上的神情多么震惊,沈廷钧冲他微微颔首,而后自然的推开桑拧月的舱房门,龙行虎步走了进去。 房门又被当着清儿的面关上了,随着“咯吱”“哐哐”两声响,沈廷钧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若不是他的侍卫就守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清儿险些以为方才发生那一切都是错觉。 清儿眼睛都不会眨了,就这般懵懵的看着前方。而后,他又像是被谁重拳出击锤中了脑袋。就见他猛然清醒,一甩脑袋,拔腿就往大哥大嫂的房间跑。 153 吃醋 桑拂月和常敏君夫妻俩正头靠在一起,对着棋盘上的棋子指指点点。 夫妻俩都是臭棋篓子,但桑拂月多少比常敏君强那么一点。毕竟他虽然记忆不在,在直觉还在。而下棋可以说是他年幼时,在琴棋书画中唯一学的还算可以的东西。 反观常敏君,她在闺阁时也学过琴棋书画,但在成亲几年后,这些东西都还给女夫子了。 一个是忘了大部分记忆,一个是忘掉了相关记忆。夫妻俩八斤八两,大家大哥不说二哥,谁也别笑话谁。 也就在常敏君想悔棋,桑拂月不允许时,清儿二话不说推门闯了进来。 夫妻俩吓了好大一跳,头瞬间离得远远的。 等看到入门的是那傻不愣登弟弟时,桑拂月赶紧站起身问他,“这么急吼吼的,出什么事儿了?” 常敏君也顾不上尴尬,赶紧站起身把清儿往里边让。 这到底是小叔子,尽管这小叔子腼腆的厉害,在她这嫂子跟前,素来说不上两句话。但清儿面对她时态度非常恭敬,对她也很濡慕,常敏君对这孩子也非常喜爱。 夫妻俩看清儿失魂落魄的,赶紧把清儿拉进来摁在凳子上。他们双目灼灼看着清儿,桑拂月还嫌弃这小子吊人胃口,在他肩膀上大力拍了一下,“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说。万事儿有大哥在,你放心,大哥什么都能解决。” 清儿幽幽看向大哥,满脸欲哭无泪,“大哥真能解决?” “真的,大哥何时骗过你?” 那倒是没有。 但是,但可是……有些话到了嘴边,但清儿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常敏君看出清儿的纠结了,就和桑拂月使了个眼色,然后说,“你们兄弟俩先说,我去看看雷战他们三个。一上午没见他们人了,不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 等常敏君出了舱房,屋内只剩下兄弟两人,桑拂月在之前常敏君坐着的椅子上坐下来,这才问弟弟,“到底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如今你大嫂都出去了,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咱们亲兄弟,你不用有什么忌讳。” 清儿不忌讳了,他把他想说的事情说出来了,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大哥,等他大哥给他一个解释。 清儿不憨也不傻,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足够他考虑到许多东西。就比如,这满客船上都是大哥的人,沈廷钧堂而皇之进入姐姐的舱房,他就不信大哥没发现这件事情。既然发现了,大哥还不加以制止,这是想做什么?想让姐姐去攀龙附凤么? 清儿首先想到了这个可能,然后他眼里就冒出了熊熊火光,心酸的质问桑拂月道:“大哥你这样做,你对得起姐姐,对得起地下的爹娘么?” 桑拂月满脑袋包,心想沈廷钧这货又坑他。他若不想让闲杂人等发现他出入拧拧的房间,那自然多的是办法,可他偏偏不避讳,偏偏要让清儿抓个正着,就问这人的心毒不毒? 沈廷钧的心毒不毒桑拂月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挺无辜的。 虽说因为他一直失忆,才让弟妹们过苦日子,妹妹不得不委身与人,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他也确实对不起地下的爹娘。但在拧拧和沈候这件事情上,他多少还是想辩解两句的。 他着实没想让妹妹去攀高枝。 若是他有那个心,就让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桑拂月一摸脸,也不顾忌那些有的没的了。反正事情是他沈廷钧做的,他敢暴露出来,那他还为他隐瞒什么? 桑拂月心里有了决定,就三言两语,隐晦而不隐晦的,将有些事情说给了清儿听。 清儿现在就一个反应:如遭雷击!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大哥,“大哥,你别是对侯爷有误会,才这么败坏侯爷的名声。” “我败坏他的名声?我呸,他沈廷钧欺男霸女,他有个屁的名声。”桑拂月义愤填膺,“清儿你还觉得沈廷钧好?我给你说,他对你好,纯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没安好心!他啊,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清儿不停的摇着头,倔强的抿着嘴唇,“侯爷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姐姐现在肚里还揣着着孩子呢,若你们沈候不是那样的人,那孩子是怎么跑你姐姐肚里的?傻小子,你以后可擦亮眼睛看人吧,就你这傻不愣登的模样,沈廷钧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玩弄在鼓掌中。” 清儿还是不相信这话,“侯爷,侯爷光风霁月……” “你姐姐肚子里可揣着崽呢。” “侯爷……” “你姐姐肚里的小崽子,如今都满三个月了。” 清儿还想反驳些什么,但看着大哥张口就要继续“姐姐肚里的小崽子”。他脑子打结,忍不住就张口说了大哥一句,“姐姐肚子里的小崽子,那也是我未来的小外甥,更是你的小外甥。大哥你嘴上积点德,不要一口一个小崽子!” 桑拂月直接给气笑了,在清儿脑袋上拍一巴掌,“臭小子,你到底是那头的?” 清儿吭哧吭哧,脑袋失落的垂着,但还是狡辩道,“我自然是姐姐那边的。但是,若姐姐怀的真是……” “这事儿还能有假?”桑拂月都不忍心打碎这孩子的玻璃心了。但还是那句话,凭什么他沈廷钧作恶多端,他弟弟妹妹还都向着他?那铁定不行啊! 他不能在拧拧跟前尽说些沈廷钧的坏话,让拧拧烦心。但是,他得打破沈廷钧在清儿心中的滤镜,让这傻小子和他站在一条线上。 于是,接下来,桑拂月对着弟弟一通输出。什么沈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沈候欺男霸女,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狗狗祟祟;沈候吧啦吧啦吧啦…… 最后清儿走出大哥的房间时,人都是恍惚的,双脚都是飘着的。 若非竹叶和竹青就在外边守着,及时扶住了他,清儿非得摔个屁股蹲。 “少爷,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 最终清儿被竹叶和竹青带回了舱房,而常敏君从雷战哥三儿的房间出来,就看到清儿魂不守舍的一幕。反倒是自家相公,大咧咧往房门上一靠,跟个看热闹的大爷似的。 常敏君斜睨他,“亲兄弟快摔了你都不知道扶一把。”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连个路都走不稳,活该他摔跤。” 常敏君无语,清儿指定是被你吓着了。“清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儿,你都给清儿说什么了?怎么我看那小子受了不小的刺激一样?” 说起这个,桑拂月可就不累了。于是又吧啦吧啦的把清儿的来意一说,随后又添油加醋,将自己说给清儿的话一说。 话说完他还得意洋洋,“有了今天这一遭,我看他沈廷钧以后来了府里,可还有人稀罕他。” 常敏君闻言就无语的白他一眼。 三十岁的身板,三岁的心眼,幼稚不死你! 常敏君懒得理会他的小心思,又和桑拂月说起今晚在哪里落脚,以及要不要去码头处走一走散一散。 夫妻俩说着闲话,就把有些事情抛在了脑后。而那局被常敏君特意打乱的棋局,自然也无人在意了。 不说常敏君与桑拂月,也不说清儿此时多么惆怅,只说沈廷钧进了桑拧月的舱房,见桑拧月正在休息,便在外室的椅子上落座,无声的处理起公文来。 他这些时日一直不得闲,说是来巡视河道的,就真的把从闵州到晋州的这一段河道巡视了两遍。 周边的布防与隐患全在他的脑海中,如今不过是写个折子,将该上报的上报。 另外,晋州的两桩案子也都进行到了尾声。等他们到闵州后不久,所有证据、证人、证词,也都该归档了。 事已了,他在闵州怕是待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北上…… 这么想着,突然无心公事。沈廷钧放下手中的狼毫,转身走向了内室。 内室中,桑拧月小憩了片刻,如今已经有了醒的意识。 沈廷钧脱了外衫,轻手轻脚的在她旁边躺下。可即便他动作再轻微,依旧吵到了桑拧月。 桑拧月倒是没睁开眼,只是睡意惺忪的在他胸前蹭了蹭,然后问他,“几时了?我睡了很久么?” 沈廷钧看了看门后的沙漏,随后说,“不久,不到两刻钟。” 那还好,不然再睡下去,晚上该走觉了。 桑拧月坐起身,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水从她眼角滚落下去,沈廷钧已经先一步替她抹干净眼角的泪水。 他问她,“去哪里?再陪我待一会儿。” 桑拧月闻言倒没说不乐意,但是,她想去方便。 她便憋红了脸,一脸赧然的看着沈廷钧。这模样,沈廷钧轻笑一声,起身抱住她,“我抱你过去。” 等洗过手重新回到床上,桑拧月自觉的窝在他怀中。沈廷钧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问,“身上可舒坦,可还想吐?” 素问和素英在回程时也上了船,且又跟在了桑拧月身边伺候。也因此,对于沈廷钧对知晓她曾在船上吐过,桑拧月一点不意外。 她就说,“现在还好,就是胸口堵了些,不大想吐。”又说起之前从闵州出发去晋州时,她吐得是有些吓人。但当时也只以为是晕船,熟料却查出来是怀孕了。 沈廷钧轻轻“嗯”了一声,“当时怎么没想着先回闵州歇一歇,等身体好转了再出发?” 桑拧月支支吾吾。 之所以不回闵州,这不是怕露馅么。 在船上还好,船只顺流而下,不几天就到晋州了。即便届时他觉得不妥,他还真能离开闵州来晋州寻人么? 他又不能预知未来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她怀孕。在这种境况下,他不来晋州,其实她在晋州才最好。最起码,晋州的风言风语一时半刻也传不到闵州去,更传不到他耳中。 届时,她就可以偷偷生下腹中这个孩子,然后据为己有! 所以,回闵州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的。她当初真是恨不能立刻长出飞毛腿来,好一瞬间就飞到他够不到的晋州去才好。 桑拧月支支吾吾,不回答他的问话。可沈廷钧天资聪慧,只是简单动动脑子,就想明白了她的顾虑与小心思。一时间,他真是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能狠狠的在她丰满的臀肉上揉了几把,带着泄愤的口气说,“我还真是养了个小白眼狼。” “怎么是小白眼狼了,我这不是跟着你回来了么?”桑拧月强装出声势来,以求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心虚。“再说了,孩子不还是你的么,我又没让他认别人当爹。” “呵呵,你倒是让他认一个,你看我不扒了那人的皮。” 说起“认爹”,沈廷钧心里酸的不得了。 他想问桑拧月,你还想让孩子认那个人当爹?是齐家的四公子,还是那个做教谕的谢庭芳? 提起这两个人物,齐家四公子沈廷钧是没见过,但谢庭芳他倒是在桑家的祭年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而他也确实生的一表人才、儒雅倜傥。 当时他们用膳时坐在一张桌子上,席间谢庭芳还给他敬了一杯酒。他对这人的观感不错,也觉得对方是可结交之人。期间言谈他口吻倒也温和,而谢庭芳对他也颇为崇敬。 可前两天他才从桑拂月口中得知,早先桑家遇难时,谢庭芳曾真心求娶过拧月。是拧月彼时年龄小,且觉得依照桑家当时的门第,她嫁到谢家去是高攀,所以才拒绝了这门亲事。 而齐家的四公子,这位与拧月更是渊源颇深。 据说早在齐家祖父还在世时,就想将丧夫丧母的拧月和清儿接到齐家居住。没名没分的住着又怕他们姐弟俩受人欺负、被下人慢待,所以,便又和齐家四公子的父母说定了这桩亲事。同样,也是拧月一口回绝了,这才没了以后。 而如今拧拧丧夫,齐家四公子丧偶,两人又阴差阳错走到了相同的境地……这也就是拧拧怀着身孕,没有再嫁的心思;桑拂月顾忌她的想法,也没同意齐家的求娶。若不然,哪里还有她与他在一处的光景。 (本章完) 154 意定 回闵州的路上,清儿在船舱中闷了一天,便黑着脸出了门。 他的精神状态其实已经好了许多,最起码面对着家人和下人时,都能做到面色如常。可只要一看到沈廷钧,清儿的面容就控制不住的变得暴躁阴郁。 显然,小家伙已经知道之前沈候对他的种种关照,都是别有用心。而他更是趁人之危,强逼着姐姐做了姐姐不愿意的事儿。 如此一想,清儿真的要用尽浑身力气,才能不对沈廷钧恶言相向。 沈候高大威武、正直威严的形象,在他心中彻底坍塌。与此同时,他成了阴险小人的代表…… 但要让清儿认定沈廷钧是个奸诈阴险的小人,这又何其困难?毕竟经沈候处理的案子都做到了公正公平,将律法与人情完美结合,任是谁也挑不出一点不妥。而沈候在国事大事上,也从不含糊。他能力卓越,听说如今闵州的两桩大案,他都轻松解决…… 清儿陷入了两难中,既已认定沈廷钧无利不起早,远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光风霁月。可潜意识又告诉他,沈候从没有那些风言风语的花花事儿,那他对姐姐如此,许是真的太喜欢姐姐…… 可即便再怎么欢喜姐姐,也不能对姐姐威逼利诱,不能这么没名没分的让姐姐跟着他吧? 清儿心中纠结的狠,这就导致他再次见到沈廷钧时,面色控制不住有些扭曲。 他想见礼,可又想到沈候龌龊的手段和行径,这个礼无论如何也见不下去。最后,只能一歪头,眼不见为净。 可沈廷钧此番就是来寻清儿的,又如何能让他对他视而不见。 就见沈廷钧过来唤住清儿,温言与他说,“你明日就要下船,转道回京城去,我这厢有一封书信,还劳你转交给副山长。” 明日客船就能行走到灵州境内,灵州水域四通八达,从灵州有直达京城的运河。是以,清儿明日就要在灵州码头下船。 其实,对于清儿要不要继续回京城读书这件事,桑拂月、桑拧月与清儿,兄妹三人曾坐在一处仔细商谈过。 按照桑拂月的意思,肯定是想弟弟回来青阳书院读书的。毕竟青阳书院就在家门口,不管是距离闵州还是晋州,距离都不算远。 他这辈子肯定是离不开闵州了,弟弟远在京城,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儿他鞭长莫及。再来,也是考虑到清儿是要继承祖宗遗志的,之后要在晋州把家业撑起来。他以后接触的,肯定多是江南的文人,那就不如早早转学到青阳书院,提前打好人脉关系。 桑拧月也是赞同弟弟转学的,毕竟她觉得京城她是回不去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她若想他们娘俩都安安生生的,那就最好离京城远远的。 她不能去京城,只把弟弟一人留在京城,她自然千万个舍不得和不放心。 但不管桑拂月和桑拧月怎么打算,清儿考量过后,却拒绝了两人的提议。 清儿始终记得还未找到大哥时,他们姐弟俩人被人欺辱,他那时候浑身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他痛恨极了那种感觉,所以他迫切想要长大,想要权利,想要自己有本事能护持住姐姐,让她们兄妹过上安稳自在的好日子。 如今虽说找回了大哥,有大哥撑腰,他们许是再不会被人欺负。 但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不能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大哥身上。真要是大哥出了什么事儿,他和姐姐的靠山倒了,那他和姐姐岂不是又要落回之前的境地? 清儿是决不允许自己再落到尘埃里的。 他就和兄姐说了自己想要科举出仕的想法。 是科举出仕,而不是如同祖父、父亲或是祖上那么多先辈一样,只考中进士,便回家继承家业。 不说桑拂月和桑拧月听到清儿这志向后,面上有多震惊,心中有多讶异。只说,清儿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如今把话说出口,他心中的决断就更笃定了。 他想科举出仕,想一步步手掌权利。他想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自己一步步成为主宰者,而不是弱小可怜的任由命运玩弄、成为他人可以随意欺凌的弱者…… 清儿主意已定,桑拂月闻言拍案叫好。 大男儿就该胸怀大志,弟弟有如此志向,桑拂月非常欣慰。 桑拂月一口同意了清儿的请求,桑拧月即便心中还有重重顾虑,可看着弟弟祈求的模样,最后也只能点了头。 而清儿既然要走科举出仕的路线,那自然是留在京城书院更好一些。 毕竟,虽然青阳书院与应天书院同在四大书院之列,两家书院的文风也都浓厚,教导出的人才也都比比皆是。但一来清儿既然已经在应天书院入学,就没必要再折腾;二来,也是应天书院到底在京郊,书院距离京城近便,许多朝廷动向能最先知道。且书院中多的是朝中致仕的官员,不说对于出题人的意向和喜好知道的更清楚,只说他们自己就是官场混的,几十年的经验即便只传授给学生们一星半点,也足够这些孩子们受用的了。 也是因为这许多考量,最后连桑拧月都点了头,同意清儿继续回京读书。 而眼瞅着距离假期结束的日子越发近了,且清儿也是担心跟不上课业,所以这次就不去闵州兄嫂家认门了,而是直接从灵州水域下船,直接拐道去往京城。 清儿的行程是定好了,沈廷钧寻他送信也无可厚非。 但是,沈候手下能人无数,他给姐姐身边安排了秋梧几人,给他身边安排的竹枝竹沥,甚至家中颇受重用的李骋等人,也是侯爷的手下。 侯爷身边能人辈出,若是他真想往京城送一封信,何须找他这个靠不住的小孩儿家家。 清儿不太乐意应承,毕竟他对沈候的芥蒂很深。 但沈廷钧随后又道:“我前些时日接到副山长的来信。老大人与闵州王知州家中有些姻亲关系,王家女眷中有一人,乃是老大人的堂侄女。老大人忧心小辈的安危前程,你此番帮我带一封信过去,以安老大人的心。” 应天书院的副山长,清儿自然是认识的。 他也知道,沈候与副山长乃是莫逆之交,之前他入应天书院读书,就是沈候走了副山长的门路。 而副山长昔年乃是朝中太傅,颇受帝王的信重。即便他如今已致仕,但副山长家中的儿孙都位居高位。更别说他门生故旧颇多,说一句朝廷上有半数人都与老大人有些干系,这绝不夸张。 这都是人脉! 清儿眼馋这些人脉,更想成为副山长的关门弟子。而书院中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再少数。 自副山长有心再择一人为徒的消息传出,众人俱都为此忙忙碌碌。 清儿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自然也清楚,想凭借他那点天分和家世让副山长破格收他,这太难了。 但若是沈候支持他,愿意给他借力呢? 清儿看一眼沈廷钧,觉得侯爷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可这种情况下,他依然选择让他代为转交信件,再次给他增添几分份量,顺便给他一个单独面见副山长的机会…… 这机会若是他抓住了,他的日后前途无量……而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这送上门的好处呢? 难道就因为怨恨沈候欺辱姐姐,他就要和他划清楚界限?那多蠢啊! 先不说姐姐如今怀了沈候的孩子,这界限能不能轻易划清。就说他以后要给姐姐撑腰,给姐姐壮势,那如今能做的,就是一步步提升自己,让自己一点点走上高位。 而沈候既然敢给他这个登天梯,他为什么不用? 清儿到底没有拒绝这到嘴的诱惑,颔首应了下来。 沈廷钧似乎早知道他会同意,面上并无别的神色。只是带他去舱房取信时,沈廷钧又说道:“我让成林安排了一些特产,你顺道也捎带过去吧。另外老大人嗜酒,因身体缘故却不能多喝。这次我在晋州寻到几坛药酒,老大人倒是能多尝几杯。你去后将这些话转告给老大人,老大人必定欢喜。” 特产和药酒在哪里,不需要清儿操心,自然也不需要他亲自携带搬运。他便沉默的从沈廷钧手中接过那封书信,而后默不作声的冲沈廷钧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但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清儿的脚到底没有踏出去。 他又转过了身。 沈廷钧没看他,他此时站在书案后磨墨。手上的动作不停,可他剑眉微蹙着,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也不知道是在为何事发愁。 片刻后他才察觉清儿还没离去,便抬头看向他,“可还有事?” 清儿再次冲他一礼,这次鼓足了勇气才说道:“我知侯爷托我送信,乃是给我一个登天的机会。我不能装聋作哑,佯做对此事毫不知情……这厢先谢过侯爷了。只是,姐姐抚育我长大,于我如同亲母。侯爷欺辱姐姐,我心中恨意难消。只如今我人小力微,什么都做不到,只望有朝一日,我能有所作为,再来替姐姐张目。” 沈廷钧闻言面上依旧没什么神色,只颔首说,“我等你来。” 清儿这次松了口气,面上的表情也舒展开来。 他不介意别人说他是白眼狼,得了沈候的好处,反过来还要给侯爷好看。 总归在他心中,事情是一码归一码的。 侯爷的恩他会偿,但侯爷曾让姐姐品尝过的屈辱,他个仇,他也会报。 他是不管大哥为何会默许沈候公然出现在姐姐面前的,总归这其中少不了沈候的算计。甚至就连他自己,不也是得了沈候的恩惠,而不得不先将那些复杂的心思按捺下去? 他不和大哥计较,也不去冲大哥生气,说大哥不为姐姐撑腰的话。总归他也有长大的一日,到时候他来做姐姐的靠山。 客船很快行驶到灵州境内,到了中午时,就到了灵州最为繁华热闹的一个码头。 客船在此时停了下来,清儿要离开了。与他一同下船的,还有杜志毅。 桑拧月眼中看不到杜志毅,她只能看到弟弟小小的人影,在众人的簇拥下下了船。 他这些时日似乎长高了许多,可身量依旧纤薄的厉害。从背后看,没比那些小姑娘结实到哪里去。 而这样孤独瘦弱的弟弟,从今以后就要独自一人在外求学生活。即便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想想以后的苦和累清儿都要独自品尝,桑拧月依旧忍不住红了眼。 桑拂月在旁边哄妹妹,“他身边那么多人,不会亏着他的。” “可清儿要在书院读书,书院又不让带下人。” “你看,清儿不能带,别的学子也不能带啊。大家都是一样的,清儿凭什么搞特殊?换个角度想想,清儿不管是在应天书院,还是在青阳书院,寻常都很难归家,你即便和他在一处,难道还能天天见到不成。” “那也总比如今强,若他再眼跟前,我总能多见上他几面。” 桑拂月闻言酸坏了,他就阴阳怪气说,“拧拧,你是不是心里只有清儿?你陪了清儿十多年,也该陪陪大哥了。” 桑拧月闻言看向大哥,“可清儿是我一手拉拔大的,他从没离开过我这么长时间,我又如何能放心他?而大哥这么大年纪了,身边有嫂嫂作陪,还有三个调皮可爱的侄儿,大哥身边热热闹闹的,反衬的清儿更孤单可怜。” 桑拂月被噎了一下,心中更是酸溜溜的。 他还想再和妹妹争辩一下,妻儿怎么能和妹妹相比?可转身就看见沈廷钧大步朝这边过来。 桑拂月顿时什么都不说了,只赶紧退位让贤,让沈廷钧过来劝劝妹妹。 沈廷钧很自然的牵过桑拧月的手,拉着她回舱房去,“外边风大,再吹的你头疼。” 桑拧月任由他拉着往回走,可还是忍不住一步一回头,看着那个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小小身影。 沈廷钧见状就提议,“若真想清儿,等我回京时,你和我一道回去。这样可好?” (本章完) 155 劝说 回京是不可能回京的,她这辈子都不想回京了!就依照她现如今的身份……她哪有什么身份?若是她自己尴尬也就罢了,到时候还要让孩子和她一起受别人的闲言碎语,那还是算了吧。 所以回京是不可能回京的,说不定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踏入京城。 桑拧月心中有所思,但她又不傻,自然不会把心中这些话说出来给沈廷钧听。 但她嘴上没说,心思却全都挂在脸面上。沈廷钧一眼之下就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眸光越发深邃了几分。 两人回了舱房,桑拧月继续安心养胎。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宽体胖,亦或是她产生了错觉。就感觉这两天肚子似乎有了微微隆起的弧度。 当然,那弧度很小,就跟吃多了肚子有了微微的凸起一样。所以,一时间她也不确定是自己吃多了,还是孩子真的大了些。 沈廷钧这天晚上过来时,她正穿着寝衣站在床下,微微掀开了衣衫打量自己的肚子。 奶娘正给她铺床,素锦出去倒水了,外边传来脚步声,桑拧月没多想,只以为是素锦回来了。她就说,“素锦你好好看看,我肚子是不是真的大了一些。奶娘说没大,说是我今晚多喝了半碗汤,再等一会儿肚子就会消下去。可我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肚子比之前大了一点,我感觉身上的衣衫都有些紧了。” 这个紧,自然特指身上的小衣有些拘束了。不仅亵衣因为胸部再次发育有些勒的慌,就连亵裤,她感觉穿在身上也不太舒坦。 桑拧月正琢磨着,是不是让素锦他们,这几天加紧给她赶制两身更加宽松的衣衫,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白皙光洁的腹部。 那人声音低沉磁哑、近在耳侧。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耳畔,桑拧月不由缩了缩脖子。 “确实大了些,隆起的弧度也比之前更明显了。” 桑拧月闻言面颊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她赶紧用寝衣盖住肚子,连带着沈廷钧的手,也一起盖住了。 “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怎么还没就寝啊。” 大哥虽然对沈廷钧出入她的舱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却坚决不允许沈廷钧晚上在她房中留宿。 沈廷钧倒也乖觉。 他许是也知道,现在不是得寸进尺的时候,是以这一路上,他都规规矩矩的,丝毫没有挑战大哥底线的举动。 不过眼下快就寝了,他怎么就过来了?而且正巧碰见她掀衣服摸自己的肚子,多尴尬啊。 桑拧月面颊上热度未退,沈廷钧扶着她到一边坐下。他手没从她腹部离开,反倒又摸了两把,片刻后说,“过来看看你。外边天阴了,今晚许是有雷阵雨,我进来说一声,你晚上留个人在你房中守夜,别吓着了。” 奶娘铺完了床,桑拧月赶紧将沈廷钧的手从衣衫下抽出来。结果,才要将他的手放回去,沈廷钧的手已经又隔着寝衣落到了她腹部。桑拧月有些窘迫,还想将他的手挪开,奶娘此时却已经转过了身,看向了这边。 “侯爷可看准了,今晚上真会下雨?哎呦,早知道今天天气不好,傍晚时就让大少爷将客船靠岸的。” 素锦这时候泼水回来,也说了声,“外边变天了,冷风一阵一阵的,今天晚上温度还得降,我去帮姑娘寻一床厚些的被子。” 两人忙碌开来,沈廷钧就递给桑拧月一盏温水。桑拧月小啜了两口就递给他。她不敢多喝,不然晚上会频繁起夜。 沈廷钧明显还想再留一会儿,但外边起了狂风,船舱里的人都出来看了。连带着桑拂月和常敏君,都出了舱门要看看这雨会不会大。 沈廷钧不能继续待下去,便惋惜的摸摸桑拧月的头,嘱咐她晚上睡觉时盖好被子,随即起身转身离去。 外边隐隐传来大哥的质问声,以及沈廷钧风淡云轻的辩解声。桑拧月听在耳里,脸又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这晚是素锦给桑拧月守夜,因风雨过大,客船飘摇不定。在这辽阔的江面上,客船犹如一片树叶般渺小,且又是那么无依无靠,让人不由担心,会不会风雨再大一些,客船就有倾覆的风险。 风雨声太过喧嚣,桑拧月迟迟睡不着。她翻来覆去转了两个身,素锦便起身过来说,“姑娘是心里烦闷,还是想要起夜?” “都不是,我就是单纯睡不着,你快回去睡吧。今晚温度特别低,你别再起来了,省得染上风寒。” 素锦说,“没妨碍的,我穿得厚。”才这么说着,就听素锦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桑拧月见状赶紧又催她回去,也是这时候,随着“咯吱”一声轻响,房间门被推了开来。 大半夜的,这门开声不能说多响亮,但听在人耳中,却着实吓人。 主仆俩都惊住了,忐忑的看过去,结果就见沈廷钧手中撑伞走了进来。 他一头墨发披散在肩,身上的衣衫也不是多整齐,显见是躺下后又起来了。 随手关上门,沈廷钧将手中雨伞递给素锦,说她,“你回去吧,这雨要下一整夜,我留下来陪她。” 素锦纠结的很,“侯爷,大少爷可说了,不许您晚上在姑娘房中留宿。” “方才门上的动静桑拂月听见了,他没出来阻止,便是同意了。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回去,不要耽搁月儿休息。” 素锦看看脸颊埋在被子中的姑娘,又看看一脸不耐烦的侯爷,最终还是不放心的开了房门,忐忑不安的走了出去。 素锦离开后,房间内恢复安静。 沈廷钧脱了衣衫上床,桑拧月已经自觉的往里挪了挪,给他空出外边的位置来。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倒是没湿,就是雨水太大,发梢处有些轻微的潮润。 沈廷钧将她的手收回来,说,“别摸了,没湿,我撑着伞呢。天不早了,快些睡吧。这雨没个尽头,船摇摇晃晃的,我想着你怕是没睡着。”果不其然,她真没睡着。也幸好他来了,不然不知道她今夜要熬到几时去。 桑拧月不说话,只卷缩在他胸口处。她眉眼含笑看着他,整个人乖得不得了,沈廷钧见状心下火热,不由垂首吻她。 两人亲吻了一会儿,差点擦枪走火。但她怀着身孕,这客船上还有那许多人……沈廷钧最终什么都没做,只狼狈的捂着桑拧月的双眸,让她再不许那么看她。 似是为了转移话题,他开口道:“我之前与你大哥商议过,等到了闵州,便把秋梧等人接来照顾你。他们好歹跟了你一些日子,清楚你的饮食喜好。你如今身子重,身边本该多添几个人伺候,便让他们继续回来你身边照顾吧。” 桑拧月点头说“好”。 “回头我再安排两个嬷嬷来……” “我身边已经有奶娘了啊。” “可奶娘年纪大了,你也该心疼心疼她,多让她休息休息。再来,奶娘怕是不太清楚妇人怀孕生产的诸多事宜,我找两个懂事儿的来,你若心里有什么不清楚的,只管问他们。”又说,“有这样两个老人守着你,我放心。” 桑拧月就嘟囔,“怎么说的跟你不能再见我似的。”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下来。 桑拧月是想到,他这次来闵州是出公差。差事办完,自然是要回去的。而他这一走,下次过来闵州不知是何时。 她一颗心一沉再沉,人也蔫吧了。 沈廷钧心中也不好受,但皇命在身,没有一直耽搁的道理。他已经徇私离开了闵州多日,若是之后还耽与儿女情长,将公务撂在一边,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等回到闵州,他就真要的忙起来了。 等忙过这三五天,应该就会启程回京。 这件事沈廷钧心知肚明,桑拧月也有些预感。分别在即,到更显得这在一处的时间难能可贵。 沈廷钧抱着桑拧月,一下下抚摸着她温软的娇躯。 她身上没怎么长肉,倒是腹部,确实有了隆起的弧度。这个孩儿注定要在没有父亲的陪伴下一点点长大,而这是他的孩儿。 沈廷钧俯身下来,用鼻尖一下下蹭着桑拧月的面颊。桑拧月本还满腹心酸与委屈,被他蹭着蹭着,心情慢慢好转许多。 她不由吸吸鼻子,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她心中满溢着不舍,她想开口挽留,可最终,她只是轻咬着嘴唇,强忍住哽咽说,“你别担心我们母子俩,我们都好好的,你回京之后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让我担心。”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吐露,她会担心他。即便他依旧没从她嘴里听到那句挽留的话,但有些话需要说出口,有些话却完全不需要。 沈廷钧一颗心柔成水,不由将她抱在怀里揉了又揉。此时他心中那个荒唐的念头再次翻涌上来。若是她能变成小孩儿多好,他可以将她装在袖笼里,装在荷包里,总归不管走到哪儿都随身携带,如此才能还没离开,便满腔相思。 这晚上沈廷钧细细碎碎说了许多,说让她别担心,万事自有他去处理;她只管好好的把孩儿生下来,他不会让他们母子俩受一点委屈;他还低声与她耳语,属于她的就是她的,谁也抢不走,他也不允许任何人抢走。 桑拧月就伴着这些甜言蜜语入睡,等第二天起身,却见外边天早就大亮了。而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沈廷钧却不知去了何处。 他该是回房了,不然大哥真恼上来,又该不依不饶了。 想到大哥,大哥和大嫂两人就结伴走了进来。 两人等桑拧月用完早膳,常敏君才开口说,“昨晚吓坏了吧?那雷阵雨说来就来,还刮那么大的风,可真吓人。” 桑拧月摇摇头,没说自己后来一点都不怕。窗外风声雨声再大,可她只听得见沈廷钧心脏跳动的声音。她也是伴着那声音入睡的,后半夜睡得可香了,一觉到天明。 桑拧月不说这些,可常敏君和桑拂月又如何不晓得她昨晚休息的好? 没见她整个人精神奕奕,小脸还睡得红扑扑的,这肯定是沈候陪护的功劳。 常敏君觉得沈候也怪贴心的,反之,桑拂月则觉得沈廷钧奸猾,果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钻的空子。 他心中对沈廷钧不满极了,但被媳妇教育了一通,也只能强按下这许多思绪,继而,将来意说明。 “拧拧,今天午后就该到闵州了,让你手下的人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该准备下船了。” 桑拧月应了“好”,然后将事情交代给奶娘和素锦。她则随着兄嫂一块儿出了舱门,亲眼看着那个被请上来的老大夫拿着丰厚的报酬被送下船,然后再次看着客船扬帆起航。 午膳众人是一块儿用的,用完这顿午膳,沈廷钧也要下船了。 他到底不好和他们一直同行,不然等回头事情传到京城,御史们该状告他结党营私了。 这与沈廷钧的计划非常不利,是以虽然百般不舍,但他还是在靠近闵州的一个小码头处下了船。 桑拧月站在船头处冲他摆手,沈廷钧看着甲板上那个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彻底的消散在眼前,这才深呼吸一口气,再次换船走另一条水道回闵州。 这厢桑拧月也被嫂嫂劝着回了房。 雨水已经停止了,外边天朗气清,碧空如洗。 他们还非常幸运的看到了好大一座彩虹桥,然而,即便如此,桑拧月的心情也没有好起来。 常敏君见状就笑,“只是分开一会儿而已,指不定晚上侯爷就又家去了。妹妹若真舍不得人,等侯爷晚上过去时,你留他住下便是。” 桑拧月羞红了脸,赧然的唤了一声,“嫂嫂。” 常敏君摸着她的头发说,“这有什么可羞的,男欢女爱,人之常情罢了。再说,沈候那般人物,你若真不喜欢,嫂嫂才要担心呢。” 又轻声说,“不管你要什么,总要自己主动去争取才成。如今你怀了沈候的子嗣,背后还有你大哥撑腰,有些事之前你不敢想,如今也可以放心大胆的想一想了。总归想想又不是罪,万一你一努力,它就成了呢。” 156拿捏 到了闵州后,桑拧月依旧住到之前那个院子去。 沈廷钧也果真如常敏君猜测的那样,到达闵州后当晚,还抽空来了一趟雷府。 但之后几天,他就真的忙了起来。忙得分身无暇,自然也就没时间来看桑拧月了。 桑拧月还是从她的好侄儿雷战嘴里,得知了沈廷钧最近的行程——不是在这里饮酒,就是在哪里饮酒;不是这个人堵在衙门口求见他,就是那个人堵在衙门口求见他。 要说雷战为什么对于沈廷钧的行程如此清楚,那也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于之前在晋州和船上时,哥三儿被常敏君和桑拂月管束的太严了。 他们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面临那么严重的功课。每天上午要学一上午史书,下午习武,晚上写大字。天知道,他们原来还可怜他们的小叔叔日子过的凄惨,可实际上,他们小叔叔适应的很好,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辛苦。反观他们,被管束了这么多天,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许是被压抑的久了,迫切需要释放,等回到闵州后,哥三个也不喊着要去水师大营了,却是连家门都没进,就把行李丢给小厮们,然后一溜烟的往常府窜去。 他们这些时日都住在常家,而常家……常老将军和常家几个舅舅、连带着几个表兄弟都在军营,家中只剩下几个舅母和表姐,可不管是舅母还是表姐们,都觉得他们三个被苛待了——走的时候孩子们好好的,如今回来个顶个眼里都没光了,于是她们可不得对孩子放纵几分? 有着几位舅母和表姐的纵容,雷战三人彻底撒了欢。他们今天去街上看杂耍,明天就去逛戏班子;再一天去酒楼吃个小宴,回去时再拐到糕点铺买些糕点。 可以说,短短几天时间内,整个闵州的大街小巷里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也是因为他们太神出鬼没了,去的地方也太多了,于是,总能看见一些意料之外的画面——就比如,王家和孙家的人堵着沈候求情。 雷战对沈候是非常同情的,但是想想这位侯爷面上风光霁月,背后竟然让小姑姑怀孕了,他又觉得自己的同情不如喂狗——反正,侯爷也用不上他同情。侯爷手下能人辈出,几个下人站出来,直接就把求情的人拉到一边去了。 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只说因沈廷钧忙于正事,已经三天没来雷府了。 而据大哥说,沈廷钧明日就要离开闵州,回京城去。 桑拧月坐在院子中,一边想着在船上时,嫂嫂告诉她的,想要什么要自己主动争取的话;一边想着沈廷钧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归。 她愁容满面,眉心拧出个疙瘩来,手中的葡萄也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 素手被人牵起,沈廷钧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院。他手中还拿着一方帕子,正执起她捏着葡萄的那只手,要给她擦拭。 桑拧月一下子回神,问沈廷钧,“你何时来的,我都没注意到。” “你只顾着想心事了,没注意到我过来也正常。”沈廷钧给她擦干净手指,这才在她旁边落座。他审视的看着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桑拧月条件反射摇摇头,可随即想到嫂嫂的话,不由又点点头。 沈廷钧见状笑出了声,直接将她抱坐在腿上。“你这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到底是有烦心事,还是没有烦心事。” 桑拧月纠纠结结、别别扭扭。看一眼沈廷钧,又看一眼沈廷钧。 沈廷钧便道:“和我有关?” 桑拧月不说话,只埋首在他颈侧,细细的嗅着他身上的松柏香气。 沈廷钧何等聪慧一个人,只从桑拧月着扭捏的态度,就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舍得我离开对不对?怕我一去不回头,就这般把你们娘俩丢弃对不对?” 桑拧月依旧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颈。 不说桑拧月嫌少与他有如此亲近的时候,只说在人前,她从来都矜持本分,若非他足够强势,她连手都不给他牵。 而如今她这么依恋的圈住他,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千言万语都化在这一个动作中,沈廷钧一颗心柔情百转。 他嗓音嘶哑的厉害,轻搂着她摇晃,“你信我,等我安排好所有事宜,就回来接你。”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表示,要接她去京城。而他素来言出必行,既然下了决定,就势必要做成这件事。 桑拧月打从心底里不愿意去京城,但是,京城她真能一直不去么? 她闭口不言,只圈着他的颈项不说话。 两人从下午落日时分,一直坐到天色昏暗。 好在两人抱在一起,到一直没觉得冷。 华灯初上,也到了晚膳时候,前边大哥大嫂已经派人来请了,再不过去说不过去。 两人去前院用膳,桑拂月难得没挤兑沈廷钧。 许是因为沈廷钧即将回京,桑拂月颇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很是乐呵的敬了沈廷钧几杯酒。 当然,最后那酒沈廷钧也没喝。理由都是现成的,那就是桑拧月不喜欢他身上有酒气。 桑拂月不知道沈廷钧是不是在故意炫耀,反正他被气的牙痒痒就是了。不过鉴于沈廷钧即将回京,而妹妹看似心情有些低落……看在妹妹的面子上,他不与他一般见识。 桑拂月都决定对沈廷钧多一些忍耐了,但奈何有些人惯会蹬鼻子上脸。你这边退一步,他那边恨不能上前两步,就说这人招人恨不招人恨? 晚膳后,沈廷钧搂着桑拧月的腰回了后院。 桑拂月看着那画面,手都痒了,浑身都暴躁的厉害。 他想上去分开两人,更想直接将沈廷钧赶出去,但还没等他上前两步,就被常敏君扯住了胳膊。 “做什么,媳妇你快放开我。” 常敏君翻他白眼,“我放开你干么?让你过去当碍眼的那个人么?” “谁碍眼?他沈廷钧才碍眼。” “如果这么说你心里能舒服点的话,那你就说吧。总归究竟是谁碍眼,大家都心知肚明。” 桑拂月脸都黑了,瞅着常敏君,“媳妇,你还说你不是沈廷钧那边的,你听听你说的话都向着谁。” “我之前就给你说过,你们俩我谁也不向,我就向着拧拧。快省省吧桑拂月,拧拧都这么大的人了,她想要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若是她真厌了沈候,不用你去赶,拧拧也会主动避着他。可如今两人好好的,拧拧还怀着沈候的孩子,咱们还想为那孩子争取侯府的侯爵……” 常敏君越说声音越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总归拧拧乐意与沈候呆一块儿,你就别瞎操心了。” 桑拂月气的想跳脚。 他是眼馋武安侯府的爵位,想为自家那还没出生的宝贝疙瘩争取一下。但一码归一码,争取侯府爵位,可不意味着他想将妹妹投喂给沈廷钧那只饿狼。 其实说来说去就一句话:侯爵他想要,但是,妹妹他不想给。 常敏君听明白了他的话,当即呵呵冷笑,“你长得不美,想的倒是挺美。” 桑拂月气的叉腰。 那个不美了?老子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赫赫有名的风流少年好不好? 常敏君不理他,转身往回走,“你是觉得沈廷钧太好说话了不是?公平买卖他都不乐意与你做,你还想让他尽做些亏本买卖。桑拂月啊桑拂月,和你成亲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这人这么敢想。” 夫妻俩拌着嘴,就这般回了房。稍晚些桑拂月问过下人,得知沈廷钧还没离府,火气又上来了。 可惜,这次他没来得及发火,就被常敏君唤进去帮她搓背了。 然后两口子搓着搓着,不知何时就闹到了床上。再然后,后半夜了,桑拂月美滋滋的睡着了,早把沈廷钧是何许人也忘到了九霄云外。 常敏君听到身侧的呼吸声终于均匀下来,提着的心也也放下了。 她捏了捏酸疼的老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也放松的睡了过去。 为了帮妹妹一把,今天她可是豁出去了。 但愿妹妹没白费她一番苦心,把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 男人么,其实想把他捏在你手里也很容易。只要喂饱他,用言语勾着他,他哪有不对你上心的?更何况那男人的心本就在你这里,那就只能愈发的对你一心一意。 正房这边熄了灯火,整个安静下来。 不远处的那座小院中,桑拧月却依旧喘的厉害。 她今天主动留了沈廷钧……真的,她只是开口留他在这里住一晚而已,可随后发生的一切,全都超出了她的掌控。 桑拧月这两个月身体已经养得很好了,可贸然有这么大体力活动,她依旧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尽管沈廷钧顾念她怀着孩子,动作尽可能放轻。但他太磨人了,磨的桑拧月完全无力招架,只恨不能再捶他几下才好。 桑拧月趴在他怀里喘了好一会儿,沈廷钧这才拥着她坐起身,抱她去洗漱,又给她喂了半盏温水。 重新躺在床上后,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素心和素锦脚步轻快收拾浴室的声音。 桑拧月脸红红的埋在沈廷钧胸膛上,装聋作哑,佯做方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她羞的不得了,眼睛紧闭着,可睫毛却颤啊颤的,看起来可人的厉害。 沈廷钧见状不由又难耐的揉了她两把,喑哑着声音说她,“明明没那个精力,偏还来招惹我。” 桑拧月闻言,面颊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温度再次攀升。她眼睛水润润的,里边溢满了妩媚与风情。桑拧月拍着他胸口,委屈又羞恼,“我只是让你留宿,又没有,又没有……”又没有勾着他做什么。 说来说去,只能拐这男人起了心思,不然也不能在她开口那一瞬间,双眼俱都暗沉下来。 他那模样她再熟悉不过,当时她就心跳怦怦的,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了。然而根本不等她后悔,这男人已经带着她去洗漱,然后直接把她抱进了帐子里。 不过该做的都做了,再懊悔这些也晚了。桑拧月如今只发愁,若是大哥知晓她让沈廷钧留宿了,不知明日会暴躁成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就入了神,不知不觉将心里话脱口说出来。 沈廷钧闻言,面色一黑,直接堵了桑拧月的嘴。“别提他。他即便恼怒,也是针对我。快睡吧,等再过些时日……” 再过些时日怎么样,沈廷钧没说清楚,桑拧月也没听清楚。 这个时间早就过了她平常睡觉的点,加上今天过度劳累,桑拧月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乖乖的蜷缩在他怀中,眉眼间还有着未曾完全消散的晕红。沈廷钧看着她这模样,心中一片安然,不由再次在心中想着:先且把她留在雷府,等他回到京城,将事情都处理完毕,届时就接她回去。到那时,谁也别想再从他怀中把她抢走。 翌日,桑拂月知晓沈廷钧昨晚留宿在府里后,果然暴跳如雷。 他此时也想明白了,昨晚夫人对他那么热情,八成就是给沈廷钧打掩护。 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桑拂月越发恼怒。他觉得自己被背刺了,因而对着常敏君时都黑着脸。 可常敏君才不怕他。 在桑拂月来质问她时,她倒也没有大咧咧的认下这罪名,只拿白眼翻着桑拂月说,“要是你定性好一些,事情能到这份儿上?说来说去只怪你自己没定力。你自己不反思己过,反倒要把这责任推到我身上。桑拂月你说你还是个男人么?你再这么不讲道理,我倒是要把这事儿说给拧拧听,让拧拧为我主持公道。” 桑拂月一个头两个大。 还把这事儿说给拧拧听?他们夫妻的房中事,是能说给拧拧听的么?即便这是亲妹妹,但也正因为这是亲妹妹,他们这对兄嫂才更应该矜持稳重,做好模范。 桑拂月能屈能伸,这就抱着常敏君道歉求和去了。常敏君背对他不理他,只从梳妆镜上看着男人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忍不住露出个得意的笑。 小样儿,我还拿捏不了你了! 157 送信 沈廷钧离开闵州后,桑拧月的日子安静了许多。 她常不常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他,又总会在做着针线或读书时走神。 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常敏君很不放心,就时常拉着她说话。 姑嫂两个处的好,还时常结伴一道逛街。 两人或是在铺子里买些衣衫首饰,或是干脆在茶馆或戏院消磨上一个下午。 也随着常敏君的开解和陪伴,桑拧月面上渐渐多了些笑意,也不再总那么频繁的想起沈廷钧。 不过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也随着她显怀,再频繁出门就困难起来。桑拧月不得不窝在家中,读书写字,靠着丫鬟们说逗趣的话来解闷。 秋梧几人过来闵州时,闵州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 几个丫鬟看见桑拧月俱都激动不已。 她们没有和桑拧月说起被桑将军关押后日子过的如何,只是如同从前那么恭敬殷勤的伺候她。且随着她肚子一点点变得明显,这几个丫鬟看她的视线愈发火热。那眼神火辣辣的,不知情的怕不得以为她肚里怀的不是个肉体凡胎,而是什么贵重珍宝。 沈廷钧的消息也渐渐传到了她耳中。 他回到京城后就忙碌起来。 鉴于孙将军和王知州所犯罪过太大,他们回到京城后又被三司会审了一次。 最后被判斩立决,而沈廷钧是监斩人。 罪魁祸首被斩杀,他们的家人也都有或轻或重的处罚。 等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全都忙完,京城也彻底入了冬。听说一场大雪下了两天两夜,京城发生了严重雪灾,死伤百姓无数。 不仅是京城,包括整个北方,雪下的都很大。京城以南、闵州以北这些地方还略好些,雪虽然比往年略大一些,但到底没闹出人命。可从京城往北看,处处都是严重的雪灾,各州府上报死伤和雪灾造成损失的折子不计其数,整个朝廷都为此事忙得脚不沾地。 这些事情其实桑拧月早从沈廷钧的书信中得知了,但他说的云淡风轻,桑拧月便没怎么往心里去。熟料真实情况竟是如此,连桑拧月闻讯后都忧心的睡不着觉了。 她更担心弟弟,但大哥也说了,“清儿所在的书院,是秦朝赫赫有名的四大书院之首。哪里都有可能出事,只有书院不可能。你安心,若真有事儿,清儿早捎带书信过来了。” 桑拧月被大哥安抚了一番,心里总算安定了几分。但想想暴雪造成的惨状,她依旧心有余悸,想想都浑身打哆嗦。 桑拧月想了想,斟酌了又斟酌,终于还是开口和大哥说,“我想拿出些银子,让人买些厚实的被褥和衣衫鞋袜,再加上一些药材和粮食,让人连夜送到北边去。” 桑拂月倒没反驳妹妹这个提议,只问她,“是送去北边州府,还是送去京城?” 桑拧月便侧首过去,“都送些过去吧。总归我腰包鼓的很,不介意多花这几个银子,就当是为孩儿祈福了。” 桑拧月确实腰包很鼓,因为桑家收到的欠债,桑拂月都给他们均分了。 说均分也不恰当,毕竟桑拧月是占了大头的。 桑拂月分产业很利落,家中的财产给妹妹四成,清儿四成,他这个做兄长的两成。 之所以给拧拧四成,是因为她劳苦功高,家里的东西给她再多他们兄弟都没意见。只拧拧不要,就这四成,还得他们左哄右哄、左劝右劝,就这才拿在了手上。 给清儿四成,是因为清儿是之后要继承祖宗遗志,将家业发扬光大的那个人。所以家中一些祖产和固定产业,大多由清儿继承。 而桑拂月,他无功无劳,只拿两成。 就这两成,他还觉得多了。 可惜,一对弟妹都觉得他拿少了,硬要再塞给他一些。但桑拂月本就对父母和弟妹们愧疚不已,若可能,家里的产业一分不拿他才过意的去,可他觉得那方法可行,弟妹肯定是不允许的。 于是,经过多番拉扯,最终财产分割以四四二告终。 再说桑拧月手中的资产,她手中有许多珍贵书籍、田庄、铺子和宅院,更多的,则是女眷才能用得上的珠玉珍宝。当然,她手中的现银更多就是了。 毫无疑问,桑拧月现在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句财大气粗。她手中的这些产业,别说是养她这一辈子了,就是养她百十辈子,怕是也足够用的。 手中有钱,想做善事那就做。 桑拂月应下妹妹的提议,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银钱,临走时突然想起什么,又和她说,“沈廷钧远赴西北赈灾,这事儿他和你说了没有?” 桑拧月瞪大了眼,微微僵直了身子,她摇摇头说,“没有。”他最近的来信倒是没少,依旧是三五天一封,一个月总也有个十封左右。只是信中的内容远比之前缩短许多。以前他是事无巨细都会给她交代一番,对她的身体状况更是问了又问,嘱咐了又嘱咐。如今么,信件短了,嘱咐少了,连带着让人带给她的东西都少了许多。 她之前还以为是距离远了,他的情淡了,却没料到,他是大冬天又出了远门公干去了。 心中有些担心沈廷钧的安全,但不知为何,之前一直蹙着的眉头,此时却松开了。 桑拧月没再说什么,桑拂月看了看妹妹的神情却道:“他许是怕你担心,这才没将此次的行程告诉你。不过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雪灾又不是洪灾或火灾,等闲也死不了人。行了,这事儿你心里知道就是了,大哥先帮你买些赈灾物品运到北方去。你好好歇着,多吃饭多锻炼,争取来年给我生个大胖外甥来。” 桑拧月被大哥说的脸都红了,但眼瞅着大哥要走出房门,她又强忍着羞赧唤住了他。 “大哥,你帮我多买些物资送到西北去……那边本就苦寒,百姓的日子难过,经了这次灾祸,他们怕是不知道何时才能缓过来。左右我那么些银子放着也没什么用,便干脆多花些,全当是我在做善事了。” 桑拂月扯着嗓子阴阳怪气了一句,“知道了菩萨娘娘,咱们家就你最好心。” 桑拧月看着大哥远走的背影,面上还火烧火燎的。不过大哥想揶揄就揶揄她吧,反正她都习惯了。 她做善事,求得是心安。顶多,顶多就是顺带想让沈廷钧差事顺利些,能早些回京。 不说桑拧月思绪纷纷,又开始为灾民们发愁。只说桑拂月从妹妹这边离去后,就去寻常敏君拿银票。 常敏君一听他要几万两,忍不住看向他,“你要这么大数额的银子做什么?” 桑拂月又没准备做坏事,说话就理直气壮的很。他就将拧拧的打算一说,然后继续道:“我这不是想着,我这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妹妹都忧国忧民,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我这也这么大笔银子放着呢,干放着多可惜,还不如拿去做些好事。” 常敏君嘲他,“你还挺善心。” “那可不。再怎么说也是你相公不是?你这整日施粥施药的,我这不做些什么,如何配得上你?” “你就嘴甜吧。”常敏君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她顺手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钥匙,然后打开那个装着银票的匣子,从中取出桑拂月需要的数额。 桑拂月抱着媳妇一顿亲,之后才哈哈笑着说,“等来年七月,我多杀些倭寇,争取再把今天花用的银票给你补上。” 常敏君道:“那倒是不用,我也不缺这几个银子使唤。你就想点好的,想着今后几年倭寇不敢进犯,闵州水域安宁,这不好么?” “还是我媳妇有格局,我这媳妇果然娶对了。娶对一个媳妇旺三代,我这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善事,才能娶到你这么个好媳妇。” 常敏君被这马匹拍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就照着桑拂月的胳膊抽了两巴掌,“可别恶心我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夫妻俩打情骂俏,又是好一会儿,桑拂月才意气风发的整好衣衫,拿着从妹妹和媳妇手中拿到的银票,出门办事去了。 拧拧的银票,他买了足够多的东西,大多都送到西北去。他那份银票,买来的物资则主要送到京城和东北。 当然,不管是那份物资,送过去的时候都静悄悄的,不像是别的商家或官家做好事儿,恨不能敲响喧天锣鼓,闹得众人皆知。 桑拂月就很有想法,他觉得那样做太low了。 有些事儿,真心想做静悄悄做就是了。不要小看朝廷上的官员,那些官员心里都有数呢。你大张旗鼓,他记你的好,你悄无声息的,他记你两分好。 所以,有些事情低调着做就行了。 虽然你低调了,一时间看似得不到什么好处。但时过境迁,有些事情总会被人翻出来。等到那时,才是你收获的时候。 当然,在有些人面前要低调,在有些人面前,做事就该高调。 桑拂月是如何高调的呢? 他专门写了一封信,将拧拧托他购买物资的清单,直接寻人送到沈廷钧哪里去。 借口他都找好了,就是让沈廷钧看紧了,别让下边那些吃不饱的腌臜货把拧拧的心意都吞了。 别的赈灾物资有没有用到实处他不管,但若拧拧的心意被糟蹋了,呵呵,沈候你自己看着办吧。 信中的主体意思就这一个,就是让沈廷钧擦亮眼,别被下人糊弄了,不然回头对拧拧没法交代。可另一个更隐晦的意思,不用桑拂月说,只需沈廷钧看到这封书信,其实已经转达到了。 那意思赫然就是:就因为你在西北赈灾,我妹子不放心你,特意买了这么多东西大老远送来。为的什么你心知肚明吧?不就是让你差事顺利些,好早些回京么?我妹妹心心念念都是你这个狗东西,你要是不时时刻刻念着他,那你可真是丧良心! 桑拂月如今已经转变了想法。 换做以前,他巴不得沈廷钧和妹妹离的十万八千里,这辈子再不往来才好。 但经过媳妇的点拨,桑拂月突然就意识到,事情已成定局,如今只一味的阻挡沈候见拧拧那是蠢人才做的事儿。两人孩子都有了,如今更明智的做法,不是千方百计为孩子谋取武安侯府的侯爵么? 武安侯府的侯爵可是世袭罔替的,有了这爵位,孩子就是个棒槌,也不用为他后半辈子发愁了。反之,他之前只想着让孩子也和沈廷钧划清界限,那多蠢啊。 这世上的普通百姓要往上攀爬,其中的难处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这还算好的,最起码有老丈人在上边看着,几个舅兄也肯出力帮衬,就这在这十年内升到三品,都要他半条命了。 对比起他这种凡事都要靠自己,想出头就要拿命去拼搏,那种有祖宗余荫照拂,出生就是权贵、就有爵位的继承的人谁会不眼红? 以前是没机会,他们也不能体会这事儿的好。可如今机会近在眼前,不抓住岂不是傻瓜蠢蛋? 桑拂月转过了想法,就开始积极为他那还没见面的大外甥筹谋。 虽然他如今也不知道,妹妹肚子里怀的究竟是外甥还是外甥女。孩子还没出生,说让沈廷钧顾念孩子,那也太扯淡了。但先让沈廷钧对妹妹情深义重些总不为过。老话不都说爱屋及乌么,让沈廷钧记着妹妹的好,到时候只需要他把对妹妹的好转移两三分到孩子身上,就足够那小家伙受用的了。 桑拂月的算盘打的叮当响,远在西北的沈廷钧虽没有看见桑拂月写这副信时的模样,但看到信后对桑拂月的算盘也一清二楚。 看完信,他忍不住莞尔一笑,轻声道了一句,“这个桑拂月啊。” 成毅看着侯爷啼笑皆非的模样,很想打探一句,桑将军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才让侯爷面上出现这副表情。 但他不是成林,又素来寡言少语。所以尽管心中好奇的要死,到底也没有将那句话问出来。 158夜话 赈灾之事颇为繁琐,也颇为重要。 按理说沈廷钧刚出了三个月的公差,这份差事无论如何也不该安排到他头上。 但素来赈灾都关系到太多人命。 且因为涉及到太多物资,总有人吃拿卡要。因而,原本预算还算充沛的物资,到了灾民手上也不太够用了。 百官知道这些事情,坐在龙椅上的隆庆帝心中也一清二楚。 若是有办法,隆庆帝也不想心腹重臣这般奔波劳累。但这不是实在没人使唤了么? 隆庆帝已经将朝堂上,所有足够有威信的大臣都派出去赈灾了。可这次灾情牵连到的州府实在太多,而朝堂上足够有威信,又足够年轻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他手上无人可用,甚至连太子都派去东北主导赈灾一事了。 他又不能将一些老大人拉拔出来,毕竟老大人们的年纪都太大了。即便他们主动请缨,他也不敢用他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半截脖子都埋土里了,那胳膊腿儿更是锈的什么似的,这要是摔断了胳膊腿,或是直接殉职了,他这个皇帝都没法给他们家人交代。 正是出于这种种考虑,隆庆帝不得不又点了沈廷钧,让他亲自带队去西北,主持西北的赈灾事宜。 沈廷钧也确实足够威慑人。 他本就生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再加上气势骇人、官威赫赫。这次南下闵州,更是将盐税案彻查清楚,连带着还办了一件叛国案。 可以说,沈候如今正是威望隆重的时候,西北的官员们知道此番是他主导赈灾,即便有再多小心思,也不得不收一收。 有这些官员配合,这边的赈灾其实进行的狠顺利。但再怎么顺利,都没让沈廷钧露出过笑颜。可看到桑拧月的信件后,他却着实心情大好,面上紧绷的神情也为之一松。 西北的官员们对此自然是好奇的,但沈候不好接触,沈候身边的人更是不好讨好和收买。是以,即便他们和成毅一样,同样好奇的心中痒痒,但也只能就这么忍着。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进了十二月,赈灾诸事也已经进入了尾声。 余事交给地方官员处置就可,沈廷钧已经准备出发回京了。 也是在回京前晚,西北的官员们仔细寻了美人送上。但最后……不说也罢。 沈廷钧一行人离去后,西北的官员们这才敢在背后窃窃私语。 可别小看这些官员的八卦心,他们要真是说起别人的闲话,也碎嘴的狠。 有官员小声道:“一直也没听说沈候有什么花花事儿。” “还是有的,之前大家不都在传,说是长荣郡主和离了,有心再嫁沈候……” “这事儿不是不了了之了么?那位郡主如今被陛下关了禁闭,听说就连荣王爷都被莫名其妙掺了一本,被罚了十万两银子。不都有闲言碎语传出,说这事儿背后是沈候在主导?” “那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这位侯爷今年可都而立了……” “听说还没有一个子嗣。” “诺大的武安侯府,总需要个血脉来继承。” “侯爷不会不爱娇娥,爱龙阳吧?” “嘘,这话可不敢说。不过,谁说的准呢。听说知州大人送上的美人连门都没进去,就被侯爷身边的侍卫又原道送了回来。” 众说纷纭,却无人能猜出,这位声名在外的侯爷,他究竟为什么就不爱女娇娥? 莫不是心中另有意中人?亦或是,当真不喜欢那些娇娇悄悄的闺阁千金,而是喜欢那么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一片唏嘘揣测中,沈廷钧进了京城。 先是去皇宫交了差,之后顺理成章被隆庆帝留了一顿晚膳。 隆庆帝对这个臣子真是喜欢到心坎里。 看看这差事办的多漂亮,事情处置的多利落。他的晟儿还在东北没回来呢,反倒是西北这根最硬的骨头,子渊已经替他啃了下来。 隆庆帝龙心大悦,让沈廷钧陪着用了一顿晚膳,两人又饮了几杯御酒。之后隆庆帝赐下诸多绫罗绸缎珠玉珍宝,大手一挥,终于肯放他的心腹股肱回家里面见老母亲了。 再说沈廷钧出了宫门,此时外边早就一片黑沉。 高高的灯笼悬挂在门楼上,投下大片白色的光晕。天际似有零零星星的雪花飘落,这天,又要落雪了。 武安侯府的马车就等在宫门外,成毅亲自驾车,成林护持在旁。 两人看到侯爷出宫,赶紧迎了上去。 成毅将狐狸毛大氅递上前,要给沈廷钧披上,被沈廷钧挥手拒绝了。 成林见状就说,“侯爷穿的单薄,还是赶紧上车吧。这天眼瞅着又要下雪了,可真是冷的邪乎。” 说着话,三人已经到了马车旁。沈廷钧上了马车,成毅在外边坐着驾车,成林则进来伺候。 车厢中放着炭盆,炭盆烧的正旺,炭火冒着猩红的火光。火盆旁有一小几,上边放着醒酒汤、热茶,还有一壶滚烫的姜汤。 沈廷钧看见这熟悉的配置,眉眼瞬间变得柔和。 成林见状趁机说,“老夫人晓得您要陪陛下用膳,就没给您准备吃食,只备了些汤水让您解渴。主子,要不喝点姜汤吧,好歹暖暖身子。” 沈廷钧只道:“倒茶吧。” 喝了一盏茶,外边雪已经下大了。 等三人到达武安侯府大门口时,地面上已经一片雪白。 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早过了平日老夫人休息的时间。但即便如此,沈廷钧还是脚步不停,直接往老夫人所在的鹤延堂走去。 一路行来,武安侯府其余宅院大多熄了灯,只老夫人这里,大老远一看就灯火通明,可见是还没睡着。 沈廷钧大步走进去,庭院里的丫鬟婆子们看见他过来,俱都惊喜的请安问好。有那婆子机灵,三两步就窜到正房去,给老夫人报信去了。 果不其然,屋内随后就响起了老夫人激动的说话声,“大郎回来了?快快快,把屋里火盆再烘热些。” 沈廷钧走进花厅时,这边正热闹,老夫人将丫鬟婆子们指挥的团团转,面上却都是欢快的笑容。 沈廷钧进来就叩拜,老夫人赶紧一把拉住了他,让儿子快些起来。 沈廷钧上次从闵州归家,因后续还有许多琐碎事情要处置,是以他到了京城后,也只是到了府里点了个卯,随后便住到了衙门去。 好不容易两桩案子的判决下来,卷宗也归了档,他终于可以归家了。可还没来及休息,就又被派去了西北。 满打满算算起来,老夫人已经有四五个月没好好和儿子说说话了。老人家心里想的不要不要的,如今看见儿子自然拉着手就不松开。 “瘦了,看着还黑了一些。”老夫人心疼的看着大儿子,“这次回来就不用再出去了吧?” 沈婷君随母亲在椅子上落座,温声回道,“近些时日应该不用再外出,但年后许是还要出一趟远门。” 老夫人没问他,这还没过年呢,怎么就把年后的行程都算上了?老人家不想问,也不愿意问,总归她是不舍得儿子离开身边的,便拉下了脸不太高兴。 沈廷钧见状,略沉默片刻后道:“是好事儿,若您知晓儿子去做什么,必定欣喜如狂。” 老夫人怼儿子,“如今哪还有什么事儿能让我欣喜若狂,除非你肯成亲生子,来年让我抱个大胖孙子。” 沈廷钧扬眉一笑,有一瞬间,真想将实情告诉母亲。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想迎娶月儿进门,这事儿必定要母亲同意首肯才可。 但是,月儿如今身怀有孕,正该安心养胎。而母亲院子里,这几个月的管束有些松了,人心也有些浮动。他不能保证有些话出他口,入母亲耳,而不会被传到别的地方去,那就先不说。再来,母亲太过看重他的子嗣,想来得知月儿怀了身孕,也会迫不及待将她接回京城,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守着。 而月儿必定是不愿意回京的,最起码,她肯定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的进京城、进武安侯府。 他不想委屈她,更不愿意委屈孩子。如此想来,如今让月儿安心留在闵州待产,竟是最好的选择。 但即便让他们娘俩留在闵州,他也该将自己的心思徐徐告知母亲,让母亲知晓他有意中人,且迫切求娶…… 沈廷钧便与母亲说起闲话。 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就说起了桑拧月姐弟。 也是此时,老夫人突然一拍额头说,“早在你上次回京前,清儿那孩子就托人往府里送了许多特产。我那时还问下人,说他小孩子家家又没离京,又没个旁的亲眷,他哪里来的特产?下人才说,似乎是拧月那丫头托人送来的,那丫头还找到她嫡亲的兄长了。” 桑拧月南下寻兄,这件事老夫人也是知情的。 她当时不止一次在心中叹息,说拧月这孩子有情有义,谁家娶回去,那真是上辈子修了大德了。 拧月南下后,她还特意叮嘱崔嬷嬷,让崔嬷嬷多关注些应天书院的事情。若是清儿那边遇到难处,他们能帮就帮。 结果,清儿那边没多久就请了长假南下,再回来时,竟是今非昔比,成了官家子弟。 老夫人就说,“这事情,谁能想到呢。若是早知晓他们那大哥在南边做了大官,就该早些送他们姐弟过去。如此,他们也能少吃些苦头。” 话是这么说,可桑拂月失忆了,这也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事情。 而若非桑拧月一直不放弃,咬牙坚持着要寻人到底,说不定他们兄妹几人就错过了。 老夫人念及桑拧月,再次感叹,“这丫头,果真是个好的,也是个有后福的。” 沈廷钧闻言不说话,只面色颇为和缓。老夫人原还怕她大晚上的说些有的没的,儿子会不乐意听。谁料到,儿子面容和煦带笑,竟是陪她这老母亲说些闲言碎语,也心中快慰。 老夫人见状心中愈发高兴了,谈性也更高了。 她昨日得知儿子今日会进京,晚上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将天亮时才躺下,结果一觉睡到午后才起来。 也是因此,虽然如今早过了老夫人睡觉的点,但老夫人丝毫不觉得困,精神头反倒非常好。 老夫人又问沈廷钧,“听说他们那大哥就在闵州水师为官,你这次查出的叛国案,那位孙将军不就出自闵州水师?这么说来,你与那位桑将军,是否也打过交道?” 沈廷钧颔首:“来往过几次。” “那他脾性如何,对待拧拧和清儿可喜欢?他家中妇人如何,对这猛然冒出来的一双弟妹可有嫌弃?” 沈廷钧一一回答,“桑将军……乃性情中人,对一对弟妹颇为欢喜。桑夫人乃女中豪杰,性情爽朗,对月……一对弟妹并不曾嫌弃,反倒多有疼爱。” 又稍稍说了些雷府的事情,以及桑拧月那三个侄儿。 老夫人一听这大致情况,一直提着的心就放下了。 不过想起那对姐弟颇为坎坷的前半生,她也是唏嘘,“但愿他们苦尽甘来,以后都是好日子。” 又可惜,“拧月此番该是在闵州定居了吧?她那般好模样,如今又有了好出身,她那兄嫂若真疼爱她,指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说不得下次再听到那丫头的消息,就是她的婚讯了。” 沈廷钧轻轻放下了茶盏,并不附和老夫人的言语。老夫人也不以为意,只乐呵呵道:“若真是如此,那才是老天爷保佑呢。说实话,娘真是打心底里喜欢那姑娘,她以后若是能嫁回到京城,娘可就多了个串门子的地方。说起来,我与那丫头也有些缘分在,若是她出门子,娘必定是要准备些厚厚的添妆的。大郎啊,你人脉广,你帮娘听着点那边的信儿,真若是拧月有了好消息,你记得及时回来告诉娘,娘也好提前准备东西,也为那丫头高兴高兴。” 沈廷钧应了“好。” 老夫人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说着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沈廷钧见状就站起身,“天晚了,您别熬了,再想说些什么,明日再说不迟。左右儿子得了几天假,就在家好好陪陪您。” 159 两个选择 沈廷钧说是要在家好好陪陪老夫人,但老夫人战斗力太强,第二天下午,他就有点想落荒而逃。 不为其他,只因为老夫人旧事重提,又说起了镇国公府的六姑娘楚仪。 在老夫人眼里,那姑娘真是千好万好。 “那姑娘有孝心,长得也是端庄大方。她常年受教在镇国公府老夫人的膝下,教养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再加上镇国公府那般门庭,你娶这姑娘进门,绝不会辱没了你。” 又絮叨道:“你南下前,我与你说了此事,你还不大乐意。不过那时候你忙着出公差,楚仪那姑娘也没进京,我想着就先等等。可如今万不能再等下去了,那姑娘进京才几天啊,就成香饽饽了。整个京城一半以上的媒婆,天天往镇国公府跑,镇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 楚仪那姑娘,如今就是婆婆们心中的好儿媳妇不二人选。毕竟这姑娘不仅自身出挑,且她家中还有个贵为太子妃的堂姐。虽说只是堂姐,但是和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也差不多。在太子地位稳固的今日,能和太子成为连襟,那一辈子的前程富贵是断断不用发愁了。 老夫人含蓄的点出了她这个考量,沈廷钧就直接回道:“我与太子自小一道长大,不在乎再多一层身份羁绊。” 老夫人:“我知道你与太子素来要好,可若是能亲上加亲,你们不就更亲近了么?” “不需要。” 老夫人说不通大儿子,顾自生闷气,“莫不是你还想着长荣……” “娘!”沈廷钧出口打断她那些有的没的,直接说出了心里话,“我心中有中意的女子,也打定主意娶她为妻。娘您若真闲着无事,不妨帮我准备下聘礼,等来年好随我一道去下聘。” 这个惊雷可把老夫人彻底镇住了! 不仅是老夫人,就连已经走到院子里的沈廷澜和沈廷祎夫妇,闻言都顾不上先让人通报,却是一掀帘子就走了进来。 沈廷澜迫不及待问,“大哥有中意的女子?这是好事儿啊!只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大哥把人选说出来,娘也好安排未来大嫂来家里做客,亦或是给大嫂家送些年节礼什么的。” 沈廷祎也道:“是这个理儿。” 二夫人作为弟妹,不好在大哥的亲事上指手画脚。但她心中也确实和猫抓一样,痒痒的厉害。 要知道自家这大哥,那绝对能称得上是眼高于顶。毕竟连长荣这样的天子娇女他都看不上,众多的京城名门闺秀,他也都视而不见,如今他说有意中人,还想娶人为妻……二夫人真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又生的如何倾国倾城的模样。不然如何就能让素来冷情的大哥动了真心,还将此事禀报母亲,让母亲安排聘礼? 这未来大嫂绝对不是一般人,她以后和大嫂接触时,可千万得提着点心。 二夫人的心思不需说,只说被屋内众人盯着看,沈廷钧却一点不见慌乱。 在两个弟弟先后落座后,沈廷钧大大方方的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我确实有了意中人,也有意求娶。只是……” “只是什么?”屋内众人都竖起了耳朵,提起了心。 “只是如今时机不对,求娶一事要安排到来年。” 老夫人也无心问,如今时机怎么就不对了?她生怕他大儿子再反悔,就连忙道,“来年也无妨,娘先给你挑好黄道吉日,再把你住的院子重新修缮打理。不过,儿啊,你既然说了明年成亲,那这提亲总的先安排上日程吧。你说你是想出了正月去提亲,还是二月过去?再不行就三月……不能再晚了,提亲后还要走其余几礼,零零碎碎的也耽搁不少时日。且越往后天越热,新娘子若是不能在五月里嫁进来,成亲那天可就要吃大苦头了。” 二夫人闻言抿着唇笑,自家这婆婆可真是,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先前还说不急,可紧跟着就一二三月安排开了。就这还不急?这简直急的火烧眉毛了。 不过显然也就二夫人觉得老夫人急,沈廷祎和沈廷澜却完全不觉得老夫人安排的有何不妥当。要说时间上确实有些赶,但这不是大哥的年纪大了,不能再耽搁了么。 几人都眼巴巴的看着沈廷钧,等着他回话。 而沈廷钧算了算桑拧月的产期,她六七月份怀孕,生产的日子大概在来年四月份左右。三月份她都临产了,肚子肯定也非常大了。届时他若敢领着母亲过去提亲,她就敢提前生给他看。 沈廷钧是万万不敢这么安排的,只说,“明年上半年指定来不及了,等下半年吧。黄道吉日我来挑,母亲只要把聘礼以及新房准备好就行。” 老夫人很不情愿,但再不情愿,也没办法。毕竟大儿子素来一言九鼎,他打定了主意的事情,他们就是再怎么提意见,那都没用。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大郎有心再娶,这是好事儿啊。 都说好饭不怕晚,自大郎和离后,她成十年都等过来了,如今那还在乎这一年半载? 心里松口气,但老夫人面上却还绷着。 她就说沈廷钧,“这次你可别骗我了,若是再敢糊弄我,我晚些时候就到你爹灵前哭去。” 沈廷钧一个头两个大,“娘,我何时骗过你?我又何时糊弄过你?我说明年提亲就明年提亲,争取让您在年底喝上媳妇茶。您啊,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吧。” 沈廷钧糊弄住老夫人,可却没糊弄住沈廷祎。就听沈廷祎冷不丁问道:“大哥,说来说去,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想求娶的大嫂究竟是何许人也?我刚才想了想,京城的适龄闺秀,你怕是都没接触过。那未来嫂子是大哥在闵州或西北时结识的么?” 屋内众人都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们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沈廷钧,等着他的回答。 沈廷钧蹙着眉头,看一眼二弟,到底是说了实话。“不算是。之前在京城就有接触……好了,不要问了,究竟是何人,你们届时就会知道。” 话是这么说,可你这么吊着人的胃口,大家之后很长时间怕都要胡思乱想了。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沈廷钧的脾气。他说了不会说,那你再怎么打问都白搭。于是,尽管好奇的恨不能化作大哥肚子里的蛔虫,去打探一下大哥的真实想法,但此时他们也只能闭嘴,不再说这个话题。 这天众人一道在老夫人房里用了午膳,等到了午休时间,老夫人准备歇息时,众人就都散了。 二夫人带着昏昏欲睡的欣姐儿早走一步,留下沈廷钧兄妹四人,一道从老夫人房中出来,又一道往门外走去。 沈玉瑶今天睡了懒觉,起来时大家伙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她后知后觉从大家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了大哥要娶妻的消息,就缠着大哥想把那人究竟是谁给打探出来。 可惜,一无所获。 所以此刻往外走时,沈玉瑶就蹙着个眉头,嘴巴嘟嘟的鼓起来,都可以挂油瓶了。 她心存不满,等着大哥来哄她。可大哥根本不理会她这小脾气,只在临分别时与她说,“我昨天从宫里出来,陛下赐了些珠玉首饰、绸缎绫罗,你若喜欢,就过来挑两件。” 沈玉瑶满心欢喜,之前的不快全都不翼而飞。 但很快她又想到什么,就嘀咕道:“大哥又用不上这些东西,之前得了不都是直接送到娘哪里么?怎么这次就放你库房里了?”又做出恍然大悟状,“因为要娶嫂子了么。果然,男人啊,一有了心上人,亲娘妹子都得靠边站。” 还让她挑两件,以前那些东西可都是可着她挑的。如今呢,不仅数量上有了限制,怕是那些特别好看的、出彩的,大哥也都提前留下来,准备私底下送给大嫂了。 沈玉瑶心里酸溜溜的,此时再想起徐灵薇的话,真是别有一番感触。 当初灵薇说,哥哥们娶了嫂子,以后和嫂子就是一家人了,不管是亲娘还是亲妹妹,都得靠边站。 以前她不满灵薇这话,觉得灵薇危言耸听。毕竟她家三个哥哥娶了嫂子,可她也没觉得哥哥们冷落了她。可如今么,只看大哥对嫂嫂看重的模样,她就体味到灵薇说那话时的心情了。 果然啊,以后大哥和嫂嫂才是一家人。她呢,之后就成外人了。 沈玉瑶委屈死了,可即便再委屈,也不耽搁她去哥哥的库房里选东西。 甚至存了报复的心思,她根本没有选两件就罢手,而是捡好的选了四五六七件。 反正直等到手上抱不下了,她心里那股子郁气才消散。这才兴致勃勃的抱着今天的战利品回了自己的院子。 且说就在沈玉瑶在库房扫荡时,之前离去的沈廷澜突然又出现在沈廷钧的院子。 沈廷钧如今依旧住在前院书房,不过他已经准备重修年少时居住的松柏院了。 虽然松柏院早在他与长荣和离后,就大修了一次,如今完全看不出早先的模样。但一想到这是之后他要与桑拧月一道居住的庭院,沈廷钧便挑剔起来。院中的景致他都看不过眼,要改了重造;屋里的摆设,也要全部换新……只除了那张拔步床。 想到那张拔步床,不由便想起一些令人想入非非的事情。 而沈廷澜,便是在这时候过来的。 沈廷澜进来先是对着大哥长揖到底,沈廷钧只做没看见,却也没晾着他不管,让他“有话就说。” 沈廷澜踌躇着,到底把他要说的话说出了口。 原来是周宝璐被接回来了。 早先说好的,将周宝璐送到家庙中清修一年。事实上,在沈廷钧南下后不久,周宝璐就被接了回来。 沈廷澜说起此事,面上都是窘迫无助,“荣哥儿得了天花,那几日高烧不退,昏迷时一直喊娘。”他就这一个孩子,如何舍得荣哥儿这般委屈? 虽说经过太祖和圣昭明皇后的努力,天花已经不是绝症,只要提前种下牛痘,就可轻易痊愈。但荣哥儿才三岁,远不到种痘的年纪。可谁料到不过出了一次门,回来后他就得了天花。 小孩儿可怜巴巴的躺在床上,水米不进,他和母亲都担心坏了。太医开了药,他们灌了几幅也没管用,抱着许是荣哥儿要熬不过去的想法,就将周宝璐从家庙中接了回来。 也不知道是有亲生母亲作陪,还是早先喝下的药终于起了作用。荣哥儿竟是渐渐好转起来,之后顺利渡过大劫,身体逐渐康复。 然随着荣哥儿痊愈,他也愈发离不得周宝璐了。 他与娘想将周宝璐送回家庙去,荣哥儿便扯着嗓子哭。且这次不比上次,上次周宝璐被送走后,荣哥儿哭了几天,但之后被大人哄着,他的情绪逐渐好转。这次许是担心娘一走又要许久见不着,亦或是旁人在荣哥儿身边说了什么,在周宝璐被送走后,荣哥儿不吃也不喝,固执的要等母亲回来。 他和母亲用尽了办法,也没让荣哥儿改变心意。眼瞅着小孩儿再次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眼里都是可怜兮兮的泪光,最终,他到底是做了主,又将周宝璐从山上接了下来。 若说第一次将周宝璐接下山,还能说是情有可原,那这一次,可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沈廷澜也厌恶周宝璐,甚至在得知她故意将自己亲事推给桑拧月、陷害她的名声后,觉得她人品恶劣,对她更多了几分痛恨。 但儿子太过弱小可怜,他能对周宝璐狠心,却不能对儿子的处境视而不见。 沈廷澜无颜面对大哥,他觉得大哥肯定会觉得他妇人之仁,觉得他过分优柔寡断,他愧为武安侯府的子弟。 也因此,他见到大哥后很是愧疚,他想和大哥道歉,可又总说不出口。 此刻终于把心中的事儿说出来,沈廷澜终于能松口气了。可随着沈廷钧一开口,他再次被推入无边炼狱。 沈廷钧说:“给你两个选择。其一,留下周氏,你们夫妻俩单分出府;其二,将周氏送回家庙,之后再不许回府,我只当之前的事儿从未发生过。” 160 何至于此 沈廷澜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看着大哥。 单分出府?他们嫡亲的兄弟俩,母亲尚在人世,大哥怎么会和自己分家? 而且,是只让他们三房分出去单过,二哥还留在府里。大哥……就真的这么厌恶周氏,厌恶到连他这个弟弟都牵罪上,都要一起撵出了? 沈廷澜知道自己在周氏的去与留这个问题上,来回反复,没有底线,会让大哥失望伤心。 但是再怎么样,事情也没有严重到,需要将他们分出府单过的程度吧? 沈廷澜呐呐的看着大哥,语无伦次道:“即便周氏确实罪孽深重,但是荣安……” 他提起荣安,沈廷钧抬眸直直的看向他,面上神色丝毫不为所动。 “三郎,我之前便与你说过,若荣安长与这样的妇人之手,与他来说是祸非福,我想这点你心中也该一清二楚。” 有母亲陪伴确实是一桩幸事,但是若母亲的脾性这般女干炸狠毒,言传身教之下,这对荣安来说,当真好么? 沈廷澜垂下头,心中其实晓得大哥说的才是对的。 他早先决定把周氏送去家庙,不也是因为对她失望透顶,担心她的品性会影响了荣安,带歪了荣安么? 可话又说回来,虎毒尚且不食子。周氏固然在某些方面让人深恶痛绝,但在荣安面前,她确实称得上是个慈母。她对荣安呵护有加,学识品性都严加教养。荣安有今天这个彬彬有礼、聪明伶俐的模样,周氏功不可没。 且周氏这次回来,也哭着给他承诺过:今后指定不会再行错踏错一步,若是她再有不妥,甘心被休。 沈廷澜便硬着头皮替周氏说了一句话,“周氏到底对荣安一腔真心,她也诚心悔……”过。 沈廷钧骤然开口,“三郎。” “大哥?”沈廷澜看向大哥,不知大哥此时唤他作何。 却见沈廷钧冷冷的看着他,语气比之前更加冷沉几分,“周氏所做的恶,远不止是你所知道的那两桩。” 一桩是将桑拧月送与肃亲王做妾,一桩是污蔑桑拧月与王文举有私,将她的亲事推给了她。 这两桩是目前沈廷澜所知道的,周氏最大的错处。可李骋前些时日来信,说是他之前一直带人查探的事情,如今终于有进展了。 而那件事关系到桑拂月,更关系到一桩预谋已久的刺杀。 李骋在信件上并没有仔细叙说事情经过,但沈廷钧天资过人,他又早从桑拧月嘴里得知,王叔南下到闵州寻找桑拂月,有人竟是早就知晓桑拂月的所在,早早等候在闵州,要刺杀王叔,让这件寻人无疾而终。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桑拂月至今没查出来。而李骋带着那些可作为证物的信件去往徽州,查了这几个月,终于查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不出所料,这件事该是和周家,更甚者是与周宝璐脱不了关系。 若是事情得以确定,这件事就有趣了。 说不得,届时不仅连桑父桑母的死亡,就连桑拂月的失踪,都要重新探查,归纳到谋杀里。 沈廷钧道:“三郎,我最后再劝你一遍,要及时止损。” 沈廷澜想起荣安萎靡垂危的模样,到底是问了一句,“若我非要留下周氏呢?大哥一定要将我们分出去单过么?” 沈廷钧没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了个貌似不相干的话题。 “我今天与母亲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沈廷澜颔首,“是说大哥要成亲了,对吧?” 沈廷钧放下手中毛笔,负手站在书案后,直直看着他,“我将娶桑氏过门,迎她为妻。” 桑氏? 沈廷澜脑子里转过“桑氏”这两个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哪家的千金闺秀。 可桑这个姓氏太少见了,可与他们府上有过瓜葛的,偏就有一位桑氏。 是表妹! 沈廷澜瞳孔骤缩,心跳在某瞬间跳的快的几欲从喉咙中蹦出来。他有片刻的失言,许久后才哑着声音不敢置信的问,“是周氏表妹,之前曾在我们府里借住的,那位寡居的表妹?” 寡居二字听在沈廷钧耳朵里有些刺耳,但他也不过是皱皱眉,没与三郎争辩些什么。只是一字一顿道: “是她。我将娶她过门。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沈廷澜一颗心直坠谷底。 他有心问大哥,你和桑姑娘,你们怎么就可以成亲呢? 桑姑娘曾丧夫守寡,即便如今有个正三品的兄长,她勉强也能称得上是官家千金。但大哥你是陛下的心腹股肱,多少公主、郡主、豪门勋贵家的千金,都想嫁进来做您的续弦。更是还有个长荣郡主,巴巴的念着您,希望重修旧好。您的选择余地那么大,与这些人比起来,桑氏是那么的不起眼,你怎么偏偏就选中了桑氏,你们怎么就可以成亲呢? 沈廷澜失魂落魄的说,“娘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不是说桑氏不好,而是她的身份太低微了。最关键的是,她曾丧夫,她是二嫁之身。娘那般在意规矩体统,指定不会答应这门无厘头的亲事。 可沈廷澜嘴上说的笃定,其实心中是虚着的。因为只要大哥真心想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做不成的。 果然,就听大哥平淡的说,“娘会答应的。” 沈廷澜抿紧嘴唇,身子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仓皇问道:“是之前周氏下药,你们,你们……” 他之前以为周氏的谋算没有成功,毕竟大哥不是好女色之人,而那之后大哥的表现又太过云淡风轻。 可若是那天真的没有发生点什么,桑氏何至于当天就出了侯府,直接住到了外边的宅子里去? 是了,指定是那天大哥就与桑氏有了肌肤之亲。这才让他们之间有了联系。 只是他们保密工作做的好,所以才让阖府的人,都没有发现一点猫腻。 想到了这里,沈廷澜一颗心愈发沉重。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什么滋味都有。 但是,不应该的。桑氏与他从来就没甚渊源。两人不过是在府里见过几面罢了。怎么她要与大哥成亲,他心中如此滋味难言? 他失态了。 沈廷澜再说不出什么话,只沉沉的垂下头来。许久后才说了一句,“大哥的意思,我懂了。” 且不说周氏做的恶,还有多少是他没发现的。只说大哥一心要迎娶表妹过府,那作为曾经陷害过桑拧月的至亲,周宝璐还有何脸面在这府里继续待下去? 若她是无辜的也就罢了,偏偏不是。 她不无辜,她就是主动作恶。于是,这个人愈发留不得……最起码,不能让她留在侯府,和大嫂共处一室。 沈廷钧拖着沉沉的脚步出了书房门,而后径直往三房所在的听雨阁走去。 路上恰好碰见从府外跑进来的荣勋和荣熙,小哥俩赶紧站住脚,和三叔打招呼,可沈廷钧的注意力全不再他们身上。 他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便和游魂一样,继续往三房走。 荣勋和荣熙目送三叔离去,两人面上都露出狐疑的神色。 荣熙是双胞胎中的老二,相比荣勋来说性子更活泼些。就见他探过头问大哥,“三叔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之前咱们在祖母房里,给祖母请安时,三叔不是还好好的么?” 荣勋就看看三叔来时的方向,小声道:“三叔是从大伯书房过来的。” 荣熙露出个心有余悸的表情,“三叔指定是被大伯说教了。” 荣勋摇头,“长辈的事情,咱们不要胡说。” “我才不会到外边乱说,我顶多就是把这件事告诉爹娘……” 小哥俩悄声说着话,往二房所在的世安苑去了。不过这次相比起方才,他们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就连脚步声,都更轻快了些。 不说这小哥俩去了二房后,如何与他们的父母说方才的见闻。只说沈廷钧魂不守舍的回到听雨阁,周宝璐看他这面色铁青的模样,一时间心里也唬了一跳。 她不想过去触沈廷澜的眉头,但这房间中,丫鬟婆子们见势不对,早就走的一干二净。也因此,即便千不愿、万不愿,周宝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温柔小意的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可是碰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亦或是母亲说教你了?” 周宝璐只知道沈廷钧用过早膳后,去鹤延堂给老夫人请安,之后的事情她根本不知晓。 这次她从家庙回来后,也殷勤的侍奉过老夫人一段时间,想扭转老夫人对她的印象,让老夫人重新对她欢喜起来。 但是,她做的都是无用功。 老夫人摆明态度就是不喜欢她,也不想看见她,甚至她连话都不乐意与她说。只让三郎传话来告诉她,以后再不用去鹤延堂伺候了。 不说周宝璐从沈廷澜嘴里,听到老夫人那些无情的话后,有多羞愤欲死。只说虽然不能继续刷老夫人的好感度,但她如今住在府里,老夫人也没撵她、催她、送她回家庙去,就这,就让周宝璐由衷松了一口气。 能回到侯府就好!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在府里的处境也更艰难了一些。但只要能继续呆在府里,她就能徐徐图之。她想要的东西,总有一日能抓在她手里。只要荣安成了这府里的主子,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周宝璐本就打定主意要夹着尾巴做人,这些时日她也确实比以前更谨小慎微,妥帖周到。 沈廷澜虽然一直对她冷着脸,但看在荣安的面子上,到底从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驳过她的面子。 但是,这次她不过是走上前,想将他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竟是被沈廷澜直接后退一步躲开了。 周宝璐面上露出个僵硬的笑容,“怎么了,是心情不爽利么?夫君不妨与我好好说说,指不定我还能开解开解你。” 沈廷澜不说话,只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这眼神透着无尽的压力,让周宝璐一颗心惴惴不安起来。她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再次强撑起笑脸,错过方才的话题不提,而是说起了儿子荣安。总归不管何时说起荣安,都不会出错。“……方才那孩子还念着你,在这儿吵吵个没完。我嫌他太絮叨了,让他写大字……”去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廷澜直接打断,“周氏,你除了给表妹下药,可还做过别的什么恶事?” 周宝璐心惊肉跳,慌乱之下,嘴唇险些被牙齿咬出血。 她给桑拧月下药?这都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怎么今天又翻出来了? 再说,她不是都已经受过惩罚了么? 想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被丢到那深山老林的家庙里清修。那边没有外人进来,只有三个上了年纪的老尼姑整天看着她。 她们吃斋念佛,日子过的清苦,她去了以后吃的也是青菜豆腐,住的是厢房陋室。衣裳要自己洗,被褥要自己换。每天听着山上的野兽嚎叫,她不止一次害怕自己会被野兽吞进腹中,尸骨不存。她也不止一次动过逃跑的心思,想要寻到儿子或父母求助。 但父母远在千里之遥,她去了那么多封信,他们也没有过来替她张目。而荣安太小,不用想也知道,她一离开,他就会被老夫人抱过去亲自抚养。 她见不得父母儿子,也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僵硬,之后再没了转圜的余地。 是以,即便日子能苦出水来,她也都咬牙撑了过去,且成功挨到沈廷澜过去接她的那天。 他既然去接她了,便是将她之前的过错揭过去了,那有何苦此时再提? 而且仔细回味他方才的问话,他问她除了下药对付表妹,可还做过别的恶事? 那恶事可多了去了。 先不说早在徽州时,她撺掇母亲,从桑拧月姐弟身上捞了许多不义之财;只说之后她使了一招“姐妹换亲”的计谋,成功让桑拧月替自己嫁给了注定早死的王文举;随后她还打压、陷害原本要在徽州出名的闺秀,让她们的人生惨淡收场,她则扬下大好名声;进京后,因为有老夫人看着,侯爷的规矩也更严苛,她到没做下太大恶,只是将原本沈廷澜房里那些长相貌美的丫鬟们,全都排挤出了三房,把他们送的远远的…… 161 周宝璐 若说上述所有恶,她好好哭一哭,求一求,说不定都可以求得沈廷澜的原谅。那么还有最后一桩恶,是她绝不敢说出口,也绝不敢让沈廷澜知道的。 因为事情涉及到他们的儿子荣安。 即便沈廷澜对她再心软,在有关儿子生死的问题上,沈廷澜也绝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那件事她万万不会吐出口,除非她死,不然外人别想从她嘴里打探出一分一毫。 周宝璐心思电转间,脑中已经想到了这许多东西。她心中惊骇欲绝,担心沈廷澜是不是在炸她,他是不是已经知晓了别的事情。但是表现在面上的,却依旧是那副无辜委屈的模样。 她甚至还恼火的问沈廷澜,“我就是头脑一热,才做了那桩对比起表妹的事儿。事后我也很后悔,我真的知道错了。若是表妹在跟前,我恨不能对表妹跪下,磕头道歉才好。” 又拿着帕子捂着面孔细细啜泣,“沈廷澜你不相信我,你是在别处又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么?可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能不相信你自己的眼光么?若我真有那千般不好、万般不妥,你当初又怎么会娶我进门?你连你自己都信不过了么?” 沈廷澜嘲讽的裂开嘴角,他还真是连自己都信不过了。他都什么眼神啊,他的双眼怕是被眼屎糊住了。 周宝璐有没有做过别的恶他许是不清楚,但是周宝璐算计桑表妹换亲,这确是被大哥亲自证实的事情。大哥不会口出妄言,所以这事情铁定是真的。 可他方才并没有提及此事,只问周宝璐,在算计表妹与人为妾之外,她是否还做过别的恶……她不承认,别的什么也不肯说。 她能隐藏这一桩恶事,那她就能隐藏更多。 沈廷澜想起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想起了“心术不正”“蛇蝎毒妇”…… 种种品行不端的成语,似乎都能加诸在周宝璐身上,所以,把这样一个妇人留在儿子身边,荣安真的不会在潜移默化间,学到她母亲乖张恶毒的秉性么? 沈廷澜失魂落魄的走了。 他面上青白交加,眼神中也都是阴郁。 外边的丫鬟婆子们见状,俱都躲得远远的,直等到沈廷澜出了听雨阁后,才又回到正房伺候。 正房中,周宝璐正在复盘方才她的应对。她自认为已经练出了炉火纯青的技术,绝不会在沈廷澜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妥来。 即便他问起那些问题时,她确实在措不及防之下慌乱了片刻。但是,清楚她过往的织锦和织彩早就被打发了。她也深信,在打发她身边那两个贴身丫鬟前,侯府的人应该没有对她们严加审问。若不然,她之前在闺阁中做的恶事,绝不可能隐瞒至今。而若是侯府知晓了她曾毁过那几个女子的名节,做下那般恶毒的事儿,想来即便是荣安性命垂危,他们也不会接她回来。 她做的恶没有暴露,她就是安全的。如今只需要她放宽心,别在日常言语中漏了马脚,那她就依旧可以安稳的在侯府中留下来。 周宝璐眼神晦暗的想着这许多事情。 她重生回来是要成为侯府的宗妇,享尽荣华富贵的。她绝不容许有任何意外出现,阻拦了她的富贵荣华之路。 周宝璐眼神阴鸷,进屋服侍的丫鬟婆子们见状,俱都被三夫人眸中流露出的凶恶所慑。 他们都知道三夫人是犯过大错的。 虽然她究竟犯了何种错,他们也不知。但能被送到家庙中那么久,想来三夫人犯的绝对是侯府不能容的过错。 都犯了错,被教训了,如今还这副凶恶的模样,可见三夫人要么是没有悔改,要么就是秉性恶毒,改不了了。 在三房伺候的下人,大多是周宝璐被送到家庙后,才重新选了调任过来的。 三房原本的下人,包括织锦织彩在内,要么被发卖,要么被调任到别处去。总之,这院中原本的人员布置被彻底打乱了,而如今被调来的这些,可以说和周宝璐没有一丝半点的情分在。 不说周宝璐能不能把他们收服,就说要彻底压制住这些下人,也是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的,所以周宝璐即便还有心思作恶,可身边没有人帮衬,怕是一时半会儿的,也只能消停下来了。 周宝璐确实很消停,毕竟她如今打定了主意,就是在万事不可为的境况下,就好好笼络住儿子的心。算算时间,距离儿子被养到大哥膝下,也不过就剩下三五年的时间。 周宝璐志得意满,决定狂刷儿子好感,让儿子愈发离不得她。 然而,午休方起身,她就听到一件几乎给她带来灭顶之灾的事情。 ——大哥要娶亲了! 周宝璐死死盯着正在嚼舌根的两个婆子,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凶狠与慌乱。她咬牙切齿的指责她们,“当差的时候不好好当差,反倒在背后编排主子,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不如这就将你们送到管家哪里去,让管家看看这般玩忽职守的下人,究竟该如何处置。” 两个婆子一听要将她们送到管家哪里,顿时慌了手脚,忙不迭冲着周宝璐求情。 她们一直说着“再不敢了”“三夫人慈悲”,就这也没换来周宝璐松口。 两个婆子见状也恼了,就狡辩说,“奴婢们就是看门子的,可说着闲话也不耽搁咱们看门子不是?咱们的嘴巴没停,可眼睛也利着呢。在咱们当差的时候,可没有一个外人闯到咱们院子里来。三夫人您说奴婢说的可有错?” 周宝璐气结。 那两个婆子就又道:“奴婢们的差事干的好好的,也就嘴巴碎了点,可也没耽搁事儿不是?三夫人您行行好,饶过奴婢们这一回。不然就因为这点小事儿闹到管家哪里,岂不是显得您斤斤计较,太没容人之量了?” 周宝璐气的浑身发抖,这两个刁奴! 等荣安得势,她先杖毙了她们。 周宝璐气的面容扭曲,“你们俩倒是长了张利口。不过到也对,没必要因为你们两个刁奴,凭白坏了我的名声。你们玩忽职守,我可以不追究。” 两个守门婆子欣喜若狂,刚要道谢。熟料周宝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们背后腹诽当家主子,还造谣生事,这些我却是不能忍的。就依旧将你们送到管家处,让管家依照家规处理就是。” 两个婆子顿时慌乱起来,“咱们什么时候腹诽当家主子了?” “咱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最知道府里的规矩,可不会造谣生事,那不断送咱们自个儿的前程么?” 周宝璐冷哼,“我刚才可是亲耳听到了,你们说大哥要娶亲……” 两个婆子顾不得隐瞒,就赶紧说,“那咱们也没说错啊。这事儿今天上午就从老夫人院子里传出来了,包括老夫人、瑶儿小姐、二爷夫妇、三爷在内,可都是知情的。” 另一个婆子也道:“侯爷确实说有了意中人,还说让老夫人准备聘礼,张罗院落修缮等事儿。老夫人还催着侯爷赶紧去女方家提亲,是侯爷说如今时机不到,要再等等。等到明年下半年,才好登门,提亲、过礼,年底迎新夫人进门。” “对啊对啊,家里几个主子都知晓此事了。老夫人又没让人瞒着,如今府里的下人也都知道,咱们侯府马上要有大喜事了。大家可都为侯爷高兴呢。” 说完这些,就撇嘴斜眼看周宝璐。 虽然这婆子也没再说些得罪人的话,可她这嫌弃的表情,可真是比说什么,都更扎周宝璐的心。 但是,周宝璐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还顾得上与这婆子拉扯。她心慌意乱,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大哥怎么就要娶妻了? 前世有这件事情么? 肯定是没有的! 毕竟自始至终,武安侯府都没传出过沈候要续娶的消息。 也是因为他迟迟不娶,老夫人临死都闭不上眼。 最后不知怎么操作的,侯爷就将桑拧月所出的一子带在身边教养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作为继承人培养的。 也是因此,后来那孩子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侯府。 而桑拧月,虽没侯夫人之名,但因为她的儿子被请封了世子,她实际上是有侯夫人之实的。 朝廷上需要命妇出席的宴席、祭礼,都是她代替武安侯府女眷出席。宗族里的祭祀等事儿,她也可以插上手,是名副其实的宗妇。 她在整个武安侯府的地位都高高在上,俨然就是一个大权在握的老封君。 可如今轮到她了,事情怎么就变得不一样了? 大哥怎么就要续娶了? 大哥要娶的那个狐狸精究竟是谁? 周宝璐几乎是飘着回到了房里,然后一脑袋砸在了被褥上,一动不动。 乱了,乱了,事情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若说前半晌,周宝璐还在为桑拧月烦恼,为沈廷澜的质问忧心,那么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就只剩下侯爷要续娶这一件事。 毕竟桑拧月能寻到桑拂月又如何? 这在上一辈子也是发生过的事情。上一世桑拧月攀了高枝,直接嫁到了武安侯府。有武安侯府相助,寻人自然容易许多。也是因此,桑拧月与沈廷澜成亲不过几年时间,她便与桑拂月兄妹相认了。 今生因有她阻拦,她们兄妹团聚的时间,比之上辈子要晚上许多。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终究是相认了,桑拧月也顺理成章的有了一个正三品官员出身的大哥,背后的靠山顿时坚实了许多。 既然桑拧月能与桑拂月相认,凭什么荣安就不能继承武安侯府? 老天爷公平公正,不该厚待桑拧月,薄待她才是。 既然桑拧月所愿达成,那她这点小小的愿望,老天爷也该满足她。 周宝璐翻来覆去,眸中都是算计的光。 她祈求老天爷来告知她,有关大哥要成亲的消息,不过都是假的,是大哥被逼无奈,说来糊弄老夫人的。 但她心里实际上很清楚,那些消息指定都是真的。毕竟沈候素来一言九鼎,从未在任何说出口的事情上失信过。 那就难办了。 既然大哥要娶,这肯定是谁也拦不住的。所以为今之计,莫不是就只能静静等着,等到那新妇进门,然后毁了她的肚子,让她不能生育…… 可若新妇迟迟不能生,老夫人起了让大哥纳妾的心思又该怎么办? 那就不如……直接给大哥下药,让大哥彻底不能生! 周宝璐眉眼间闪烁着阴毒的光,心情渐渐平稳下来。 心中有了决断,她就在晚上哄睡了荣安后,站在了书案后边。 这小书房就在她房间隔壁,是她特意为沈廷澜准备的。 新婚时两人柔情蜜意,沈廷澜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 但那时他功课繁重,宴夫子留下了诸多课业,就连大哥,也对他的功课抓的很紧。 沈廷澜不想让夫子和大哥失望,又不想眼前看不见她,她便忍着羞,将隔壁的厢房收拾出来,让沈廷澜白日在这边读书。 那时夫妻俩红袖添香,好不恩爱甚笃。 如今呢? 自从从家庙回来,他们夫妻俩再未同过房。更有甚者,沈廷澜为避她,直接住到了前院去,后院只在探望荣安时,才踏足进来。 对于他这些冷落疏远,老夫人全都视而不见。她不曾说教沈廷澜,更不曾劝说他,即便为了荣安,也要将这夫妻做下去。 念及此,周宝璐心中更多了几分痛恨。 也因此,下笔写下那些算计时,她没有丝毫犹豫。她下笔如有神,不过短短片刻工夫,便将所有心思都写的清楚明白,就连所需要用到的药物,也直言不讳的写了上去。 写完后,看着自己亲笔写成的这封书信,周宝璐眉眼间多了几分畅快。既侯府不仁,就休要怪她不义。 她如今如笼中鸟,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但是,她出不去,可有的是人能进来这看似守卫森严的武安侯府。这封信,也注定能在今晚,能被送到它该去的人手中。 162 请旨 沈廷钧要成亲的消息,就这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出了武安侯府,传到了京城诸多勋贵豪门耳朵里。 眼瞅着临近过年,京城内本就一天比一天热闹。 而随着沈候要娶妻的消息传出来,这热闹更上一层楼。宛若在热油中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就炸开了锅。 不仅是豪门勋贵,都着下人暗暗打探沈候的意中人是谁;就连市井的百姓人家,也都纷纷议论起来。那些大小赌坊,更是都开了盘跟着凑趣,看究竟是哪家闺秀能雀屏中选。 各种似是而非小道消息传的满京城都是,今天这个说,是太傅家和离归家的嫡女;明天那个就说,许是大冢宰家的小孙女也说不得;到了后天,又有人说,指不定是镇国将军府中,那位刚从南边回来的二姑娘…… 整个京城能排得上号的闺秀,几乎全都被人私下里拉出来遛了一圈。就连在府中被关禁闭的长荣郡主,都有人提到她。但究竟那位“意中人”是何人,竟是满京城的人打探了许久,也没打探出个所以然。 那些勋贵家中见状不免慨叹,就说,“沈候这保密功夫做的,着实到家了。” “许是怕长荣闹腾吧。毕竟,你们知道了,听说这些日子长荣郡主府上的瓷器坏了一批又一批。郡主府的采买,几乎每天都要订购崭新的瓷器回府。” “也不知道究竟是何许人也,能让沈候老房子着火。这还没进门呢,就先护上了……” “许是再过些日子就知道了。” …… 沈廷钧进宫当值,自然也被隆庆帝与太子打趣了。 这两个天底下至尊至贵的人,自然也好奇沈廷钧要娶的,究竟是何方淑丽。 隆庆帝打趣的问了,沈廷钧自然没有不说的道理。尽管他还想瞒着,但随即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就觉得,或许此番能换个大礼来也说不定。 沈廷钧当即隐晦的将一些事情说了。 他说的不仔细,很多地方甚至直接跳过不提。但不管是隆庆帝还是太子,都不是心思简单之辈。有些事情,甚至不需要他仔细说,只简单想过,便知道其中藏着事儿。 当然,当着钟爱臣子的面,不管是隆庆帝还是太子,都没有追问。不过他们心中如何想,那就只有他们知道了。 然而,即便淡定如隆庆帝与太子,在听到沈廷钧那未过门的媳妇,乃是闵州威武将军桑拂月那刚寻来的妹子,且如今还怀有五六个月的身孕的时候,父子俩的表情也难得同步了一下:俱都变得一言难尽。 不止是太子啧啧两声,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沈廷钧。就连隆庆帝,都多瞅了这心腹重臣好好几眼,好似今天这才第一次认识他。 也不怪这父子俩大惊小怪,实在是沈廷钧与妇人不清不楚、勾勾搭搭的事儿,委实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毕竟在两人的印象中,子渊素来稳重寡言、冷面示人、洁身自好、持重雍容。 这样强迫女方……对,尽管没有听太多详细的经过,但隆庆帝早先可是看了常老将军上奏的折子的。 折子中写了他“认错”人的经过,又写了若非桑氏女多年寻人、苦寻不辍,不然怕是至今不知雷霜寒原名桑拂月。他乃是晋州大书商桑家的嫡长子,而非他那出了五服的远亲。 因在折子中,常老将军将过错都归在自己心大疏忽上,又将桑氏女夸了又夸,是以隆庆帝对此女印象颇佳。 他当初看过折子后,还回后宫和皇后感叹了下。说那桑氏女虽是江南水乡出身,但自幼受桑家几门进士教养,倒是养得好韧性、好脾性。 他当初甚至动了心思,想要给桑氏女弄个表彰什么的,结果却被皇后拦住了。 按照皇后的意思,桑氏女固然行为可嘉,堪为天下妇人的表率。但等闲天下女儿家,又有谁愿意经历她所经历的那般苦痛? 丧夫丧母、兄长生死不知,如今又经历丧夫之苦…… 将桑氏女立为典范,确实能弘扬女子仁义,加强女子教化。但是,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太多,说道的人就多了。那桑氏女好不容易走出悲痛,何苦再把她推到舆论的漩涡中? 再来,提及桑氏女与桑拂月,免不得要说起常老将军。 常老将军的“失责”“失察”,当真经不起有心人的查探。所以,如今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就算了,又何苦将常老将军也拉扯进来? 正是因为有皇后的劝说,这表彰桑氏女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不过桑氏女却依旧在隆庆帝那里,留下了一个品性端方、性情坚忍的良好印象。 也因此,如今那女子怀有身孕,只可能是子渊强迫……说到底,在未曾寻到桑拂月之前,桑氏女也只是个孤苦伶仃,艰难的带着幼弟谋生的弱女子罢了。子渊趁人之危,威逼利诱,那桑氏女不会不屈服。 得了,真相了,在这事儿上,他这心腹股肱着实不清白!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心思险恶! 不过男人么,谁还没点花花事儿呢。 况且子渊素了十多年了,自与长荣和离后,便过的跟寺庙里清修的和尚似的。这尝了女人滋味……有点欲罢不能也可以理解。 隆庆帝对他爱重的臣子当真非常包容,也因此,知道桑拧月怀孕后,他也没过多苛责沈廷钧。 不过知晓沈廷钧有意在女方生子后娶她为妻,隆庆帝就有些为难了,轻声说,“桑氏女……身份可是有些低了?” 其实隆庆帝真正想说的,并不是桑氏女身份低。毕竟桑拂月好歹也是个正三品,她是桑拂月的嫡亲妹妹,也算是正三品官员的家眷了,这身份不能算低微。 他其实想说,那桑氏女总归之前嫁过人,且乃是丧夫守寡之身…… 要知道,京城多少豪门勋贵家的姑娘,都想嫁给子渊。那些姑娘出身没的说,自身也教养得体,学识过人,亦或是美貌良善。最重要的是,她们都还是黄花大闺女……和她们比起来,桑氏女到底是差了几分……隆庆帝为他的心腹股肱意难平! 隆庆帝面上神色有些纠结,沈廷钧却似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直接道:“她的身份,不算低了。” 早在离京南下前,他就有心娶她。那时候他可不知她兄长乃是正三品官员。即便她只是个普通妇人,他都准备娶她为妻。而如今有了身份加持,他们两人在外人眼中更匹配一些。 沈廷钧既中意这门亲事,那隆庆帝也说不得什么了。尽管他还是觉得,子渊值得更好的女子。但这天底下不管是什么事儿都讲究一个缘分。 子渊空落了十年,京城的闺秀换了一茬又一茬,他都始终没有中意的,更没成亲的心思。那如今他一意孤行非要娶桑氏,说不得真是两人的缘分到了。 再来,不让他娶桑氏女又怎么办?两人的孩子可都五六个月了。 这若是子渊来个死不认账,那桑拂月不知道会不会打到京城来。若是子渊想要去母留子,得了,那更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怕是到时候也有的闹腾。指不定事情还得闹到御前,让他来评这个理,断这个官司。 隆庆帝只要一想到那场景,就一个头两个大。所以他们直接成亲,他这个皇帝竟然也是获利方? 隆庆帝又瞅了瞅他的心腹臣子,心中想着,让你强迫人家,现在闹到这地步,不成亲都收不了场了。 隆庆帝心中唏嘘,沈廷钧却在此时骤然开口,“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 沈廷钧行大礼说,“臣想届时请陛下下赐婚圣旨。” 隆庆帝一听这意思就明白了。 子渊这是怕有人背后嘀咕桑氏女,所以这是来请尚方宝剑了。 不过未婚先孕,确实有碍名声。 再来奉子成婚,更是搞得跟逼宫似的。 他一个大老爷们,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到桑氏女就这般嫁到侯府,都得怀疑这女子心机深沉,所谋甚大。那一些外人看了之后会如何想,更加不言而喻。 念着这好歹是子渊第一次开口求他,且桑氏女着实品性上佳,在此事上也着实受了委屈,隆庆帝思考后便颔首同意了。 沈廷钧愿望达成,心满意足的退下了。 等他离开衍庆宫,隆庆帝才招手让太子靠近些。 太子听了一脑袋的八卦,如今还在啧啧感叹:还是他沈廷钧会玩。 如今再看亲爹这手势,太子秦晟呵呵笑着走上前,“您又想打听什么事儿?” 隆庆帝瞪了儿子一眼,“朕和你说正经的,你别给朕嬉皮笑脸。” 秦晟就委屈了,“儿子绷着个脸,您说儿子看起来丧里丧气的,看着晦气的狠。儿子对您喜笑颜开了,您又说儿子嬉皮笑脸……” 隆庆帝不和儿子打嘴仗,只叮嘱他,“你回头派人去查查侯府那场宴席。” 沈廷钧对那场纠纷中涉及到的其余人物绝口不提,这着实引起了隆庆帝的兴趣。 而隆庆帝再一摸排在侯府宴席之后出事的朝廷勋贵,其实心中多少是有些数的。 但是,他还是不相信他这皇亲国戚中,还有那般混账,所以这才让秦晟去查明究竟。 秦晟显然也猜出了隆庆帝的心思,再想想他那不省事的皇叔,顿时头疼。 他当即就说,“那您等等,儿子这就派人去查。” “悄悄的,别惊动了子渊。这到底是家丑,算了,不说也罢。” 太子也忙碌去了,衍庆宫内只剩下隆庆帝一个人。 坐在这高高的皇位上,手掌天下生死大权,有时候就该糊涂些,不然这日子一天都没法过。但糊涂不意味着要被欺瞒,有些事情,该知道的他还是要做到心中有数。 隆庆帝又处理了一个时辰的折子,便到了午膳时间。 他心中有事儿,因而便提出今日去皇后宫里用膳。 皇后这边膳食都摆上了,结果就见一连串的宫人提着华丽的膳盒进来了。 这场景太熟悉,皇后只看一眼就知晓是怎么回事儿。 她也不理会这些摆膳的宫人,只看着慢悠悠下了龙辇,大步往凤藻宫过来的隆庆帝。 到了跟前,还没行礼就被隆庆帝执起了双手。皇后顺理成章站直身,就问道:“今天是怎么了?陛下怎么想起来凤藻宫用膳了?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到没有,倒是有一桩八卦,要与皇后说一说。” 隆庆帝挥退了伺候的下人,然后与皇后坐在一起,这才将今天上午沈廷钧提及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实话,在这之前,皇后也好奇能让沈候老房子着火的女子究竟是谁。 她也偷偷和嬷嬷提及了几个人选,可最后又被她自己否决了。 可谁能想到,沈廷钧真正要娶的人,竟如此出乎众人意料。 这下怕是满京城的人,在知道真实情况后,都要傻眼了。 皇后不由的低低叹了一口气,“再是没想到,竟是这位姑娘。” 隆庆帝就说,“可不是,他们还挺有缘分。那姑娘如今都怀孕五六个月了。” 五六个月,那算算坐胎的时间,可不正好是沈候南下去闵州办差时。 所以说,那次沈候南下,其实是带着这位姑娘同行的? 皇后想到的事情,隆庆帝后知后觉也回味过来。当即他就忍不住啧啧两声,“这个子渊啊。”怪道之前查盐税案,他在朝堂上根本没出声。结果就在人选要定下时,他过来主动请命了。 那时他只当这臣子要替他分忧,可如今一想,那时候桑氏女得了信儿要去闵州寻兄,子渊怕是起了心思,所以才一道跟着南下。 隆庆帝想通这件事,一时间真是气也不是,怒也不是。 若是子渊将闵州的差事办砸了,他少不得要怒上一怒。可事实上,子渊不仅将差事办的顺顺利利,还额外查明了叛国案。 就真的,连隆庆帝都不忍心苛责自己这能干的臣子了。只能小声和皇后嘀咕:连子渊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偏偏他还不觉得恼,只觉得他这般用尽心机缠着人家姑娘,行为是真挺可笑。 163肃亲王 当朝帝王对一件事起了好奇心,想要查明究竟,那真的是非常容易。 也就在隆庆帝与皇后一道用完午膳,歇了午觉醒来后,有关沈候与桑氏女纠缠一事的起源,也已经查探清楚了。 不出所料,事情确实和肃亲王有关。 隆庆帝听到儿子回禀,心中顿生出一股“竖子不争气”的感觉。 可肃亲王到底是先皇所出,乃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这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他不争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这个弟弟的胡闹行径,他以前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和他计较。毕竟和前朝那些动辄分裂、篡位、结党营私的亲王比起来,这弟弟已经算省心的了。 可这次他真是过了,竟然与人联合起来,要在武安侯府后宅胡闹。 ——当然,肃亲王素来有喜欢人妇的癖好。他寻常也都是与一些官员家中的女眷厮混,也没少钻到一些官员的内宅,与那些妇人们耳鬓厮磨。 对于这些隆庆帝俱都心知肚明,但在保兄弟以及祖宗颜面,还是为那些连自家妇人都看不住的官员们张目之间,隆庆帝很明显选择了前者。 他对肃亲王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可肃亲王这次太过分了。他竟然想用药!且目的没达成不说,反被子渊抓了个现行,结结实实的吃了个大闷亏。 隆庆帝郁闷的不要不要的。 他现在心情复杂极了:弟弟竟这么蠢,肯定是不用担心他分疆裂土了。可他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这样的蠢货真是他们皇室的亲王么? 隆庆帝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皇后听了儿子如此一说,再一看隆庆帝那晦暗的面色,夫妻俩人几十年,她还不知道这男人如今在想些什么么? 要皇后说,子渊没一棍子打死肃亲王,那都是看在他是皇亲国戚的面子上。不过只是将肃亲王丢到护城河里,这处罚还是轻了。若换做她是武安侯府的主人,有人敢在自家后院做些蝇营狗苟的事儿,她抓住了指定扒了他的皮。 皇后心中如此想,可话却不能如此说。毕竟再怎么着,肃亲王也是先帝血脉,是陛下同胞的兄弟。 陛下对这个弟弟痛恨有加,恼怒他不争气净拖后腿儿。可也只有他这个兄长能教训肃亲王,其余人要是针对肃亲王不利,怕是陛下要第一个不同意。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陛下的态度到还算中肯。毕竟谁让是肃亲王做大死,被沈廷钧抓了个现行呢?那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强压着人家,强忍着这口气的。 皇后也知晓,陛下即便此时对沈廷钧没有不满,但肯定也是有些小小的郁闷的。因而,便错过沈廷钧不提,只说另一个参与谋害的祸首。“这位周氏,乃是沈家三郎的发妻?”皇后问儿子道。 秦晟看看亲爹的面色,再看看娘亲给他使眼色,赶紧机灵的上前一步说,“可不是。要说这位周氏,她与桑氏,两人还有些亲缘关系在。”继而把周家祖父只有一个独生女,女儿出嫁后,过继了周宝璐的父亲这件事一说。就连桑氏父母离世后,曾带着幼弟在周家暂居过几年的事情,也说给了皇后听。 皇后听过后就更纳闷了,“既是嫡亲的表姐妹,且还在一个宅子里处了好几年,两人的关系该亲厚才是。怎么我瞧着周氏这做派,倒是对桑氏深恶痛绝,恨不能作践死她才好?” 秦晟也郁闷,“可不就是如此,儿子也想不通呢。” 隆庆帝闻言就说,“那有什么想不通?指定就是这周氏处处不如人,是以生了嫉妒心。你不是也说了,那桑氏是守寡后才投奔去了侯府,听闻桑氏女长得好模样,那周氏怕是担心她以后改嫁到好人家压她一头,这才要断她后路。” 秦晟和皇后俱都看向皇帝,两人的视线把隆庆帝看的心里毛毛的。 皇帝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的太多了。 果然,皇后随即就不阴不阳的调侃了他一句,“陛下真知灼见。” “哈,那啥,都是父皇的后宫太乱了。朕自小见多了诸多宫妃的阴谋算计,即便之前再愚笨,之后也开窍了。” 坚决不能说,他这后宫中也有妃嫔在他跟前给皇后上眼药。虽然,那些妃嫔大多被他说教了,更甚者直接冷落了。但想起皇后素来可怜宫中的女子,对她们多有厚待,而她们却把皇后的做法往各种阴暗的角度想。这事儿真不能让皇后知道,不然皇后怕是连他也得恼上。 满足了好奇心,加上时间确实不早了,隆庆帝这就带着太子回了衍庆宫。 才把折子拿在手中,隆庆帝就又想起了给皇室抹黑的肃亲王。 和肃亲王一道为恶的周氏他不好直接处罚,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侯府的妇人。但是对于肃亲王…… 虽然子渊已经做出了处罚,但鉴于肃亲王的身份,子渊那些作为也只能算是小惩大诫。 他若是不知晓此事且罢,既知晓,断没有继续装聋作哑、放任不管的道理。毕竟肃亲王的胆子如今是越来越大了,他之前敢在武安侯府后宅胡闹,之后指不定就能闹到这皇宫来。 一想到许是自己的头顶也会戴上绿帽子,隆庆帝的脸色就发绿发黑。也因此,这次他对肃亲王的处罚,当真一点也不轻。 肃亲王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莫名其妙的,就被隆庆帝罚去给先帝守灵了。 当然,传话的宫人肯定不是这样说的。 那宫人说话倒也委婉,只说到年根了,陛下梦到了先帝。先帝跟前子嗣单薄,总共也不过三五人。如今他的其余兄弟都忙着,只他闲的很,就让他去先帝灵前守上一年半载,替陛下尽尽孝心。 先不说肃亲王接到这口谕时,有多懵逼。 只说他条件反射将自己最近做的事儿都复查了一遍,真的,自从被沈廷钧阴了一把,他这身子骨就落下了畏寒的毛病。 也是因为身体不舒坦,且沈廷钧给他来那一下子,着实有些吓破了他的胆。是以这些时日,他再没大摇大摆去那些官员内宅,寻那些妇人厮混……顶多,顶多就是威胁那些妇人出门上香拜佛,他在寺庙中解一解相思。 虽然在佛门清净地做那事儿,有些亵渎佛祖了。但佛祖整天要忙得事情那么多,哪里就能将他记在心里了? 肃亲王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妥,也丝毫不觉得,是因为自己这些花花事儿佛祖看不过眼,所以才打发他去给先帝守灵。他如今想的是,究竟是哪个孙子又在陛下面前上眼药,让陛下临近大过年了,还要罚一罚他。 肃亲王百思不得其解,就赶紧叫来下人,让他去查一查,看今天陛下都召见了谁。 而他在等消息的空档,又把之前传来的圣谕在心中默念几遍。然后,不出意外发现了花点,顿时肃亲王更郁闷了。 什么叫兄弟几个就他闲着? 那不荣亲王也闲着么? 要知道,因荣亲王在大旱时出动八千百姓,将他那蟒船从干枯的运河直接拉到码头,耽搁了当地的耕作。陛下不仅罚他十万两银子,还罚他闭门思过。 荣亲王都闭门思过去了,身上的差事也被撸了个干净。他不是比他更闲? 去给先帝守灵,怎么他就不能去了? 难不成就因为他做的是无伤大雅的花花事儿,荣亲王做的是劳民伤财的恶事,所以陛下担心荣亲王去给先帝守灵,先帝不待见他,这才摒弃掉荣亲王,择取了自己? 若是这么说,似乎这也是长脸的事儿。 但是,事情当真这么简单么? 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 更晚些,肃亲王府出去打探事情的下人回来了,然后将隆庆帝今天都召见了那些大臣,一一说来。 肃亲王恨不能跺这没成算的宫人一脚,他大声呵斥说,“我知道陛下傍晚召见了梁太傅作甚?我又不是要窥视帝踪。我只让你打听,在那宫人来王府传旨前,陛下都召见了谁。蠢货,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再有下次,你趁早给我滚回内务府去。” 宫人战战兢兢,心中想说,打听宫人来王府传旨前,陛下都召见了谁,难道这就不是窥视帝踪了么? 但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主子面前回嘴。是以,战战兢兢的认了错,便说出了一个人名。 “陛下,陛下上午时只召见了沈候一人。当时身边作陪的只有太子。具体说了什么,奴才,奴才也不知道。” 肃亲王薄薄的眼皮耷拉下来,面色也愈发阴郁了。 他开口让这宫人“滚一边去”,然后坐在太师椅上细细琢磨这件事。 太子是他亲侄儿,虽然叔侄俩的关系只是平平。但太子地位稳固,他平日见面也是敬着的多些。 他倒也不敢保证,太子对他这叔叔心里有多亲近。但是,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关键的是,他和太子无冤无仇,太子没必要这么针对他。 除掉太子,当时在衍庆宫的可就只有沈廷钧了。而据下人说,当时沈廷钧在衍庆宫呆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出来。 一个时辰,这是要说多少事儿,才能用掉这么些时间。 要说沈廷钧没在这段时间给他上眼药,肃亲王一千一万个不信。 他和沈廷钧的梁子,自从上次就结下了。 他虽然坏了武安侯府的规矩,伤了侯府的颜面,但事后沈廷钧也报复了他一把大的。 因为畏寒,他感觉在那事儿上也有些力不从心,如今每次行房都要嗑药。是以,本就对沈廷钧心存怨愤,决定报复,如今么……既然沈廷钧还紧抓着这事儿不放,抓着机会就要把他往泥地里踩,那他也不是泥人,还真能让这么个臣子给作践了? 呵,真当他这皇亲国戚是纸捏的呢。 肃亲王念过这些,心里有了决断,他就让人将之前收到的书信拿出来。 那信件打眼一看凌乱的狠,看不出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不过若有那有见识的人,自然可以从运笔等方面看出来,这根本不是右手写的,而是出自某个人左手写的一封信。 那妇人倒也有些警惕心在,许是担心他将来往信件作为把柄,反过来拿捏她,是以,虽有书信过来,但却都是用左手写成。 当然,是那只手写的信件不重要,重要的是,写信的这个人,以及,这信中的内容。 写信的人不提也罢,倒是这信中的内容,就说阴险不阴险?那竟是问他索要,能让男子断子绝孙的秘药的。 肃亲王一开始接到这封书信时,还怀疑是不是有人将信件掉了包。可之后将信件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再结合最近街上的流言蜚语,他顿时就明白了什么。 一时间乐的哈哈大笑,只道是苍天有眼。 他还没想好如何报复沈廷钧,倒是他那家里人,已经想好如何炮制他了。 武安侯府的三夫人啊,也当真称得上是他平生所见的女子中恶毒之最。 竟连给大伯哥下药,让他断子绝孙,以图谋自己儿子上位这样阴损的主意都想得出来。武安侯府这究竟是缺了什么德,才招来了这样一个媳妇? 这信是前几天收到的,肃亲王原本还在考虑,是不是真要送这样的药过去。 毕竟事情但凡做了,就总会留下痕迹。 而沈廷钧若是真中了药,一直不能诞下长房子嗣,届时不仅侯府的老夫人着急,怕是宫里的帝王也会忧心。 而沈廷钧到底身居高位,他的身体是有御医定期看诊的。就怕御医看出不妥来,再查到他身上。 因为要报复沈廷钧,而把自己这辈子都搭上,肃亲王原本还在计较,这买卖划不划算。 可如今不需要他计较了。 沈廷钧敢做初一,他就敢做十五。 再来了,即便被查出来又如何?他到底是皇亲国戚,陛下还真能打杀了他不成? 反倒是沈廷钧,若真是中了药,那注定要断子绝孙。 想想吧,以后武安侯府,要由他最看不上的妇人之子继承,想想就知道沈廷钧该有多憋屈。 164 宫宴 新年的味道越来越浓了,武安侯府也张灯结彩仔细装扮起来。 今年因为沈廷钧吐了口,说了来年要娶妻,老夫人极度的兴奋和快活,忙碌起家里这些事儿来,也丝毫不嫌弃烦闷了。 若是往年,老夫人大多是放权让崔嬷嬷和两个儿媳妇操持的,她则总揽全局,时不时查看些进程即可——不是她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舍得放权。而是侯府到底是大郎的府邸,她担心内宅的管家权交给儿媳妇的时间太长,到时候大郎续娶的媳妇不好接手。 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早在沈廷钧和长荣成亲后就交了家中大权的老夫人,这些年不得不又把权利攥在掌心里,让儿媳妇和崔嬷嬷帮着办事。 不过往年她虽看重过年,但因为心里搁着事儿,精神就不太好。 可今年她精神奕奕,恨不能将家里全都装点一番才是。 各种铺子里的掌柜,老夫人也是见了一个又一个,将过年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都挑了又挑,捡了又捡,只选到满意的,这才松口气。 不过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这些年又一直养尊处优,猛一这么忙碌下来,身体还真有些撑不住。 沈廷钧今晚从衙门回来,就听管家传话说,老夫人身体不舒坦,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了。 沈廷钧应了一声,快步往鹤延堂走去。 鹤延堂中果然安安静静的,丫鬟婆子们俱都提着心,就连请安问礼的声音都小之又小。 沈廷祎与二夫人已经到了,沈廷澜也在旁边坐着。三人看见沈廷钧过来,俱都站起身,齐声喊了句“大哥。” 沈廷钧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内室。 内室中老夫人在床上躺着,屋内晕黄的灯光照耀下,老夫人面色愈发蜡黄,人看着也有气无力。 不过她精神状态瞧着还好,可能是歇息了一下午的缘故。 沈廷钧仔细询问老夫人的身体情况,崔嬷嬷在旁边就把知道的都说了。 老夫人纯粹就是累的。 刚才大夫过来诊了脉,也说让老夫人好生歇着,另外就是多喝些滋补的汤水。毕竟老夫人的年龄真不小了,也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沈廷钧闻言就说,“您之后就好生歇着,府里的事情先且交给二弟妹和崔嬷嬷处理。若是瑶儿闲着,也让瑶儿帮把手。” 老夫人就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我原还想着,将府里好生整修一番,可这身体委实不争气。” “您别说这些丧气话,您且好生养一养身子,说不得等来年开了春,您这精神就好了。届时您有了精力,也好操持我的亲事。” 老夫人闻言心中快慰,一直焦灼的心,也终于松散许多。 母子俩说着话,沈玉瑶从外边端了一盏血燕窝进来。这可是她亲手给母亲炖的补品,是她的孝心。 然而,老夫人喝着血燕窝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她这个女儿,也不是一直伺候着她的儿媳妇,却是那还未娶进门的大儿媳妇。 就听老夫人说,“这血燕窝乃是御赐的贡品,吃着最养人不过。大郎啊,你送些给那姑娘吧。另外,眼瞅着过年了,这年礼是不是也该送去了。” 沈玉瑶一脸牙酸的看着母亲,气的拿筷子直戳碗底。二夫人也有些心酸,她自诩是个好媳妇,在婆婆面前伺候的尽心尽力。可如今婆婆得了好东西,只想着未进门的大嫂…… 两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却又都没说什么,毕竟大哥娶妻确实是大事中的大事。 还是沈廷钧闻言道:“我那边还有一些,已经着人送去了。至于年礼,娘不需要操心,这事儿我已经安排好,娘只安心养身子就是。” 送往闵州去的年礼,早在他回京后不久就出发了,如今应该已经到闵州了。 也亏得他送得早,当时街头巷尾还没传出他有心再娶的消息。不然放在如今,府里处处被人盯得严严实实,他就是想送些年礼去闵州,也要多倒几次手。不然就怕被人循着踪迹找到雷府,那对拧月一家来说可未必是好事儿。 心里想着桑拧月,沈廷钧突然思念的厉害。也好在再有几天就过年了,等过了年,他有几日假,届时倒是可以过去探望她。 整个武安侯府,也就只有沈廷澜知晓,大哥真心要娶的究竟是哪个女子。 只是,这事儿他却不会说出来。 不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想让这事儿再有些变动。他纯粹是……不敢坏大哥的好事儿。是以,在大哥没有往外说出这个消息时,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一起用完晚膳,二夫人和沈玉瑶先回去了,留下沈廷钧兄弟三人又陪了老夫人一会儿。等到天色实在不早了,哥三才散了。 沈廷祎心无杂念,到了鹤延堂门口就与大哥和三弟作别,回房陪妻儿去了。 倒是沈廷澜,他唤住了即将离去的沈廷钧,“大哥。” 沈廷钧转身看过来,没问他有何事,只眼神淡漠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沈廷澜斟酌许久,才开口说,“大哥之前说的事,可否容我再考虑考虑。到底是几年夫妻,我们之间还有荣安……” 沈廷钧已经听出了弟弟的意思,一直提着的心也微微放松。 虽然树大分枝,兄弟大了也会分家,但在母亲尚在人世时,分家无异于拿刀往母亲心口戳。 亲眼看着最疼爱的儿子分道扬镳,即便事情情有可原,但母亲怕是一时半会儿也转圜不过来,身体肯定也要受到牵累。 沈廷钧本也没想让沈廷澜这么快做决定,毕竟这弟弟千好万好,唯有两点不好,就是太重情,也太优柔寡断。 他肯松口已经不易,再去逼他,就怕事极必反。 沈廷钧在此事上完全不着急,他只需去闵州提亲前,将家中料理干净就可。 而他等着李骋送来让三郎死心的证据,李骋因发现了周宝璐其余恶行,还在徽州明察暗访……再等等也好,届时证据确凿,三郎想不对周氏死心都不行。 想到李骋信中提到的,他阴差阳错之下发现,周氏损坏了几位女子的名节,以至于害了她们的性命或后半生……这样恶贯满盈的女子,当初三郎究竟是如何看上的?把这样的女子娶进武安侯府,祖宗羞已。 时间一转就到了年三十的宫宴。 这一日武安侯府众人早早梳妆打扮妥当,一道往皇宫驶去。 周宝璐原本以为,这次宫宴她该出席的。尽管她在侯府不受待见,但她已经回来了,断没有不让她出席宴席的道理。不然外人问起来,老夫人脸面上真就好看么?与其被人问的无话可说,还不如一家子做出亲热的模样,来堵外人的嘴。 然而,这次老夫人还没发话,倒是沈廷澜回来后直接说,“荣安有些咳疾,你呆在家里陪荣安吧。” 周宝璐想说凭什么? 她嫁进武安侯府,为的就是享受这府里的荣华富贵,为了能走出去高人一等。 可真正嫁进这府里后,她因为很快就怀孕生子,所以从未在一些大场合露过面。就是今年的狩猎,她也是第一次参加,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贵人。 不过之前那是没办法,毕竟谁让荣安小,这是自己后半辈的希望,她不容许他有一丁点损失。 可如今荣安已经大了,满三岁了,而他们的关系又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候,老夫人也不待见她…… 这种时候,她不走出家门,给自己寻一门助力,让自己显得有用些,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被这侯府休弃了。 周宝璐竭力为自己争取,“荣安只是有些小症候,不碍事的。况且我今天给他炖了冰糖雪梨,荣安吃过,这一天都没有咳嗽了。” 她还打感情牌,“荣安长这么大,从未出去见过一些大场面。他是咱们的孩子,是侯府的子孙,哪有一直将他圈在家里的道理……” 沈廷澜默默听她说着,他也看清楚了她眼中的算计和焦灼。一时间,沈廷澜心中更加冰冷。 她到底是真心为荣安打算,还是为她自己打算,他自认自己还没眼瞎到,连这点小事儿都分不出来。 可既然分辨出来了,就愈发对她失望。 连亲生儿子都能被她拿出来作伐子,那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 沈廷澜愈发心灰意冷,径直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宴席上贵人多,我们得罪不起。你就陪荣安在家吧。” 周宝璐看着他断然离开的背影,牙齿紧咬住下唇,指甲差点在掌心攥出血。 他们夫妻到底是怎么走到相看两厌这地步的? 都是桑拧月害的吧! 她果然是个害人精! 她怎么不去死! 周宝璐心中恨意滔天,将屋内的杯盏等砸的一干二净。 说宴席上的贵人多,他们得罪不起,呵,是你沈廷澜窝囊废,你得罪不起那些贵人吧! 可你得罪不起,我们荣安能得罪起! 等荣安被养在大哥膝下,任是皇子龙孙见了荣安,也得多掂量掂量。 周宝璐想着那样辉煌的回来,崩溃的理智终于回来了些。但是一想到,他们全都去了宫宴,阖府只留下她和荣安两个主子看家,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些丫鬟婆子奚落的眼神。于是,心气愈发不平,只恨不能再砸些东西还好。 不说这边周宝璐气的牙痒痒,只说武安侯府众人到来时,宫里正热闹。 一些勋贵与皇亲早已经带了家人来,众人聚在宴会大厅有说有笑,好不欢乐和睦。 看到老夫人携着儿媳妇和闺女进来,就有那宫人和夫人们主动来接。 老夫人找到老位置,和众多老姐妹拉家常。 众人倒也问起了府里的三夫人怎么没来,老夫人只轻描淡写了一句,“她留在家中看孩子,荣安有些症候”。 不管这是真是假,左右那些老夫人们,也只是寒暄问候一句罢了。再来,她们也是听说过侯府的三夫人之前被送到家庙去的。被送到家庙,那指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了。他们和武安侯府没怨没仇,没必要在这点上揪扯着不放,硬下人家的脸面,那对他们又没有好处。 众人的好奇心都聚焦在沈廷钧身上。 他们没从市井流言中,找出沈候意中人究竟是谁的真正答案,这不就问老夫人打听来了。 这个说,“不知道是哪家闺秀?” 那个说,“必定是容貌出众,慧雅可人,若不然不能让沈候为之折腰。” “只不知究竟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可还缺个现成的媒人?” 老夫人不能说,她也不知道儿子想娶的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即便这话说出来,这些老姐妹们指定也是不信的。说不得还得以为是她故意吊她们的胃口,怕她们跟着抢人,这才藏着掖着。 可她是真不知道女方究竟是谁。 老夫人就打官腔说,“届时你们就知道了……姑娘人品才貌俱佳,与我们大郎一对璧人……媒人倒是没请,老姐姐你若不嫌劳累,那届时就要劳烦你了……婚期也没定,不过大郎说了,等今年年底,必定让我喝上新媳妇茶……” 这边老夫人被一众老姐妹们围在中间,几人说的好不热闹。 那厢二夫人和沈玉瑶也感受到同样的热情。 她们被往日里交好的夫人与闺秀们团团围住,众人好奇的打探,究竟是哪位名媛淑女,才赢得了沈候的一颗真心。 可惜,二夫人与沈玉瑶对此事也是一问三不知。被问的急了,也只能说“届时你们就知道了,到时候府里大摆宴席,你们可一定要来吃喜酒才是。” 众人没有打问出个所以然,都有些怏怏的。 不过,是神是鬼总有瞒不住的时候。就算是今天她们不知道是谁,明天不知道是谁,可总有一天她们会知道,那女人究竟是哪个。 这么想着,心里好似舒服了一些。 再一看远处孤零零坐着的长荣郡主,她面色落寞,神情冰冷,被禁足了半年,宫宴上才被允许出家门放放风……说来说去,还是长荣郡主可怜。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罢了! 165 过年 宫宴过半,沈廷钧出门醒酒。他今年功高,又传他即将娶新妇,双喜临门,来灌酒的自然便多了。 沈廷钧心中畅快,跟着多喝了几杯。好在他酒量好,又吃了一粒醒酒丸,因而只在门外站了片刻,精神便已恢复了往日清明。 正准备折身往回走,梁昊升却寻了过来。 梁家一摊子乌糟事儿,时时刻刻闹得梁昊升坐卧不宁。今夜他面上神色倒是舒畅,沈廷钧见他走近,便主动问,“可是太傅有所决断?” 梁昊升的母亲早年因生产离世,生母离世后,姨母每日过府照顾他与长姐。三年后,梁太傅迎娶妻妹过门,并很快为他们添了一对弟妹。 若事情真就这么简单,似乎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可早年姨母行径败露——竟是她心仪姐夫,为了嫁进来与姐夫成双成对,这才谋害了生产的姐姐。 梁昊升与梁昊昕定然不容杀母仇人在府中,可梁太傅被小了十多岁的夫人枕头风吹着,态度就没那么坚定。 加之还有姨母生育的一双儿女要顾忌,外祖母那边,也不想仅剩下的这一个女儿,也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事情陷入僵局,也直到年前,这纠缠了半年的家事,才有了最终的定论。 梁昊升笑着说,“长姐和离后,便在京郊住下了,我也准备搬出府去。我还准备告官,将此事闹大……老头子投鼠忌器,看我意已决,知道再没商量的余地,便将那毒妇送到家庙去了。” 沈廷钧看他,“太傅并未出席宫宴。” 梁昊升大咧咧道:“被我气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不仅是咱们的太傅大人,就连我外祖母,前几日我去那府里送年礼,都没见我。”可见也是将他怪罪上了。 但是,谁在乎? 他为人子的,若是都不能给亲生母亲寻一个公道,以后还有何脸面再世为人? 尽管为母亲出头的代价太惨重,不仅得罪死了父亲,被一对弟妹怨怪,被祖母怨怼,但是,他们都不在乎他的母亲,他又何必在乎他们? 梁昊升嗤笑,“我就该早下决断,早点将此事掰扯清楚,我也能早点清净。左右最后都要走到这一步,你说我当初究竟是顾忌什么?” 顾忌什么? 不过是顾忌父亲的身体,祖母的意愿罢了。可是那两人屡屡让他失望,他也心灰意冷了。 梁昊升又与沈廷钧说了些意气之词,诸如,“年后就搬家,老头子就留给二郎照顾,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我准备给我娘迁坟,老头子与他那新夫人感情好,以后死了他们最好合葬在一个棺椁中。我把我母亲的坟茔迁走,省的他们吵到我母亲不得安宁”“我母亲的牌位,我也挪走。以后逢年过节有我和姐姐祭拜就够了。那老头子薄待了我娘,想来他也没那脸面与我争我娘的灵位……” 絮絮叨叨的,两人又在外边呆了许久,梁昊升才因为憋尿不得不去解决生理问题。 沈廷钧在远处候着他,一边看着天上稀稀落落的星子。 今日天上无月,但却坠了漫天星河,抬头看去蔚为壮观,让人心情为之一畅。若有月儿在旁作陪,良辰美景不知该如何快慰。 心中正念着远在闵州的桑拧月,沈廷钧突然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那脚步声轻而碎,不是梁昊升过来了。 沈廷钧侧首看去,就见一身宫装,容颜略显憔悴的长荣目标明确的朝他走来。 许是他神情太冷,容色太不近人情,眼里的神光也太慑人,长荣在七、八步外的地方停下。嘴巴开合几次才问,“我听人说,你好事将近……” 沈廷钧微眯着双眸,面目表情的看着长荣,一字一顿道:“长荣,我之前警告过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长荣面上出现急色,“我,我是关心你。” 沈廷钧轻“呵”一声,转过身直接朝前走去。 长荣一眼看出他不欲与她多言,但今日她特意出来堵他,便已决定放弃所有脸面…… 天知道她在府里听闻他要娶妻,是如何的如遭雷击。 她不信那传言,也不信他心中当真无她。她笃定这是他故意在气她,是恼她当初与他和离不久就再嫁…… 长荣郡主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拦在了沈廷钧面前。 她穿大红宫装,头上是鲜亮夺目的金镶红宝石首饰。出现在人前的长荣郡主素来光鲜亮丽、高傲的如同一只金凤凰。她素来都意气风发,目无下尘,对所与人都不屑一顾。 可此刻的长荣,眉眼间藏着掩饰不住的焦灼、憔悴与疲惫,她美艳的面孔上,更是带着深深的祈求。 她放下了所有骄傲与身段,祈求似的说,“廷钧,我知你怪我……” 沈廷钧直接从她身边错身而过,长荣再次跑过去堵他。一而再、再而三,沈廷钧眸中若含冰雪,这次倒是不避了,而是双眸森寒的看着宛若在演苦情剧的长荣,直接欺身靠近她,低声道:“往年朝廷发往西北的赈灾款项,荣亲王总计拿走了二百三十万两,荣亲王府是准备还了么?” 长荣闻言瞪大了双眸,指甲狠狠的掐在了掌心。她呼吸粗重又急促,好似被人捏住了七寸,顿时连动都不敢动。 这次沈廷钧没再受到阻拦,径直越过她,走上另一条宫道。 梁昊升竟已经在这里等着了,他还探头探脑往沈廷钧身后一看再看。 看到长荣郡主许久不动一下,宛若一尊冰雕似的僵在原地。梁昊升好奇的凑近沈廷钧问,“你都和长荣说什么了?怎么我看她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沈廷钧抬眸看他一眼,“真好奇,你过去问她。” “那,那倒是也不用,我就是有一点好奇,真的就一点。” 眼瞅着沈廷钧连他也不等了,径直往宫宴大厅去,梁昊升赶紧跟上。 他此时还有些心虚,毕竟好友刚听他絮叨完家事,他却在好友被前妻拦住去路时,不仅没上前去解围,反倒在旁边围观起来。 这确实有些不厚道。 梁昊升一颗心虚得很,但他更好奇廷钧要娶的新人究竟是谁,就三两步追上来,苦苦逼问,“到底是哪家淑女?这么多人问你都被你岔过去了,如今我们连新娘子的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廷钧啊廷钧,你是把我当外人了不是?” 沈廷钧睨他一眼,继续大步进了宴会厅。 宴会厅人员繁杂,梁昊升不好再问什么。可他实在太好奇了,不由就去寻太子。 他罗里吧嗦的,还揣测道:“莫不是廷钧的新妇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太子看他一眼,没回应。 他倒是知道子渊要迎娶的是谁,但是,他没必要告诉昊升吧? 这好友虽忠厚诚恳,但就是太厚道了,怕是有心人过来打问他,他一个绷不住就被人看出问题了。 那这件事还是不让他知情了,以免知道的人多了,事情再传到长荣耳朵里,再闹腾起来,那就收不了场了。 是的,方才长荣又去堵子渊的事情,太子已经早一步得到了消息。 他已经吩咐下人去阻拦长荣,但显然,在无理取闹、桀骜乖张的长荣面前,这些宫人还没能耐被她放在眼里。 即便宫人是奉了他的命,长荣也完全可以当做不知情。她想去还是去了,然后毫无意外,又一次撞了南墙。 太子喝掉杯中的酒水,就说长荣这又何必呢? 她都与明谦共育了两个儿女了,还想回到子渊身边,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她是天子娇女不假,可子渊与明谦,那个又不是天子骄子? 她在两个男人之间反复横跳,更甚者直接在两个豪门勋贵家族中挑挑拣拣,她真以为所有人都会惯着她宠着她? 不说武安侯府绝不会允许她进门,就说承恩公府,就说即便她为承恩侯府生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可在她和离又露出对沈廷钧的意向后,你看看现在她说要回承恩公府去,承恩公府的人会不会答应? 上好的一把牌,被她自己打的稀巴烂。如今她还怨天尤人,愤愤不满,真当所有人都是她爹,都得宠着她。 别尽想美事儿了。 宫宴结束后,还有几日年假,沈廷钧将该去拜访的人家在两天内走完,又与老夫人打了招呼,便悄悄出了京。 鉴于武安侯府门口依然有许多人盯梢,成毅安排了诸多人扮做沈廷钧的模样,往东南西北各地去了。 而真正的沈廷钧,在某日城门落钥前易容出了京城。很快赶到京城码头,登上一艘早就等候在此的客船,顺着风向直接南下。 闵州城很是热闹。 尤其过年这段期间,街上处处张灯结彩。更有一些富商巨贾,早早在店铺所在的那条街搭建起大大的灯台。各种样式的灯笼几乎挂了半道街,加上卖糖人的,卖瓜子花生等炒货的,卖对联的,卖炮仗的,还有锅碗瓢盆等用具的,比肩接踵,几乎到处都是人。 如此的热闹场景,桑拧月自然心向往之。但她如今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肚皮上跟顶了个小西瓜似的。她专心在家里养胎都来不及,哪里还敢跑到人挤人的街道上去。 她不能出门,偏家中不止是放寒假归家的清儿,就连雷战哥三个,都天天往街上跑。 叔侄四个从街上回来会将最新的热闹告诉桑拧月,顺带给她捎带各色点心、糖果和糕点吃,如此一来似乎多少能给桑拧月一点慰藉,让她没那么渴盼去街上玩耍。但是,看着大哥大嫂也出门逛街去了,还买了那许多东西回来,桑拧月就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神色来 她倒不是羡慕能在那繁华的市井中吃喝玩乐,她是羡慕那种没有拘束的自由。 那种自由之前她也是有的,可随着父母离世,她就成了被圈在笼中的鸟儿,再不能自由自在的在天空翱翔。 桑拂月见不得妹妹露出这般落寞的模样,就提议带她出去转一转。 桑拧月很是意动,可垂首一看鼓鼓的肚子,还是摇头拒绝了,“等卸了货再说吧。”她轻笑着说,“我这身子重,即便真上了街,走不到片刻我也走不动了。还是再等等吧,等下年我再随兄嫂一道出去玩。” 新年就这般到来了,而过了年,桑拧月就默默在心里算起了日子。 沈廷钧上次来信告诉过她南下的具体日期,如今算来,他该是已经在船上了。 桑拂月与常敏君带着几个孩子从常府回来,就见妹妹呆呆的坐在美人榻上发呆,夫妻俩都忍不住露出个忧愁的表情来。 常敏君问桑拂月,“沈候该来闵州了吧?” “这我哪儿知道啊。这一过年,多的是各种应酬。连我都忙得脱不开身,整天不是去这家拜访,就是在府里等着属下登门。我这一个冷锅冷灶的威武将军,都这么多人攀上来,武安侯府可是世袭罔替的勋贵,沈廷钧又得圣宠,他这一个年节,指定要忙得人仰马翻。” “可就是再怎么忙,也得抽空来看妹妹啊。自沈候上次离开,如今可都三个月了。” “这事儿不用咱们担心,想必沈廷钧心里有数。他如今还稀罕着咱妹妹呢……即便不稀罕拧拧,那不还得稀罕拧拧肚里那个。把心搁肚子里吧,你放心,沈廷钧近几日必是要到的。” “那我给他准备一间客房?”常敏君试探的问。 桑拂月闻言就想起自己上次中了夫人的美人计,结果让沈廷钧堂而皇之的在妹妹房间里留宿了一夜。睡都睡过了,如今夫人再提客房不客房的,有意思么? 桑拂月黑着脸,不说话。 常敏君见状露出个笑模样,戳他硬硬的胳膊,“你这不吭声,我就当你是反对了。行吧,左右拧拧和沈候连孩子都有了,住一个房间也没人会说什么。我这就去交代下丫鬟婆子,让她们提前把沈候用的那份被褥晾晒出来,省的沈候来了再折腾。” (本章完) 166 重聚 有些人是真不经念叨,上午才说起他,傍晚时分他竟是就到了闵州。 不说桑拂月和常敏君,听说沈廷钧已经到了雷府门外时,有多震惊。夫妻俩掰着指头算日子,然后得出结论,沈候怕不是没等到年初五就出京了,不然那可能这么快就到闵州。 心里的震惊归震惊,惊喜归惊喜,他们面上表现的倒是很镇定。 一边让人将沈候迎进来,一边快速让人将这个好消息传到后院,告诉心心念念盼着他来的桑拧月。 清儿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寻到了花厅,问一对兄嫂,“侯爷过来了?” 桑拂月和常敏君看看面色不太好的清儿,夫妻俩互相对视一眼,颇有些小心翼翼道:“听说是过来了。” 清儿“哦”了一声,继而话也不说了,抬起脚就往外走。 可惜,走到半截他又回来,僵着脸说,“我给沈候见个礼再回房。”既吃了人家的好处,就要记人家的恩。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沈廷钧很快就出现在花厅外。 他身量挺拔,眉眼深沉,可那张脸……那明明就不是沈廷钧的脸。 几人瞬间想到了什么,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桑拂月招待他坐下喝茶,常敏君则忙着问,“可用膳了?我让人安排点好克化的,侯爷先用些可好?” 沈廷钧见了礼,随后才回道:“不劳烦了,在客船上已用过了。” 接着朝桑拂月与清儿一一颔首,“我去后院寻月儿。” 桑拂月:“……” 清儿:“……” 最后桑拂月还是一脸嫌弃的放行了,沈廷钧见状也不多留,又冲几人示意一下,这便行色匆匆去了后院。 后院中,桑拧月刚刚得知沈廷钧已经到来的消息。 她条件反射想起身去换一身衣衫,还想去梳妆镜前看一看,自己是否还如以前一样光彩照人。 但猛一站起身,腹中的孩儿便踢了她一脚。桑拧月腹部一紧,赶紧又坐回原处。 她看着鼓起的腹部,忍不住摸了一把方才隆起的位置,小声的说,“你是不是怕我因为他冷落了你?不怕啊宝宝,娘最疼的肯定还是你。” 她轻声说着话,谁也听不见。可自称为“娘”,她也很窘迫,面颊上便透着薄薄一层晕红。 有关自己容颜是否可与以往相比这件事,早被桑拧月抛之脑后。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腹中的孩儿,真是不知该如何疼爱他是好。 也就是此时,房门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又沉又重,行走间的韵律那般熟悉,桑拧月抬起头直直看过去。 屋外有丫鬟们行礼问安的声音,沈廷钧没多回应,只不冷不热“嗯”了一声,继而便掀开帘子,径直进了门。 桑拧月仿若受惊似的,直接从美人榻上坐起身。 这次孩儿倒没再踢她,可她起的太猛,美人榻前后晃悠了两下,她坐不稳,身子一歪,差点摔下去。 “你小心些。”沈廷钧赶紧过来接住她,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屋内的丫鬟见状都识趣的离开了,沈廷钧则垂首看向顶着自己的那个东西——是她圆圆的肚子。 之前离开时,她的肚子虽有一点点隆起的弧度,但那弧度当真非常之小,说是晚饭多吃了一点,都有大把人深信不疑。 可如今,这肚子高高的隆起,圆圆的,鼓鼓的,沈廷钧突然如临大敌,抱着桑拧月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桑拧月先一步回过神,她脸红红的拍拍他的手臂,“你把我放下,我还坐在美人榻上。” 沈廷钧就像是抱了颗炸弹一样,面色紧绷的将她送到了美人榻上。 直到松开手,看到她安稳的抱着肚子坐好了,沈廷钧才终于舒口气,问她,“不是才六个月么,怎么肚子这般大了?” 桑拧月闻言面颊更红润了,她眼中也有着掩不住的羞涩与赧然。她水润润的眼睛看着她,又羞的看向旁边,“许是我吃用的太好了?” 其实她这个肚子大小是正常的,不过她身体过分单薄,而肉又都长在肚子上,这才衬得她肚子甫一看过去很大。其实还好吧,正常大小而已,刚才那话也只是玩笑话罢了。 不过说起吃用的好,也不得不提一下眼前这个男人。 自离开闵州,他可没少派人往这边送东西。先是各种燕窝雪蛤等补身子的,再是山参、灵芝、何首乌等年份久远的贵重药物,再之后是一些风味吃食,总归他见过一眼的,怕是都送来给她了。 连嫂嫂都说,这么些东西,别说养她一个孕妇了,就是再养上三五个,那东西都吃不完。 所以,仔细说起来,她如今这胎养得这般好,他也是功不可没。 沈廷钧脸上还易着容,桑拧月看着不太舒服,就指指净室的方向问他,“你要不要先洗漱一下?” 沈廷钧应了声“好”,随即让人提热水来。 他不仅洗了手脸,甚至直接脱了衣衫洗了澡才出来。 也好在桑拧月之前闲着的时候给他做了一身外衫,如今拿出来穿倒是正好。不然他的行李都还在前院没送来,总不能穿之前的脏衣服。 沈廷钧换上衣衫出来,却在系腰带时,看见上边略有些熟悉的针线图案,心血来潮问她,“这衣裳,你做的?” 他目光灼灼看着她,桑拧月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被他看的实在不好意思了,最后只好绷着脸佯怒说,“我做的,怎么了?我针线活儿不好,你要是嫌弃了不想穿,我这就让人把你的行李拿过来。” 沈廷钧闻言朗笑出声,直接走来将她抱在了怀里。 但他显然对她高高挺起的腹部仍然心有余悸,所以一只胳膊虚虚的圈着她的肚子,另一只则只是搂住了她的肩头。 沈廷钧就埋首在她颈侧笑,“那个敢嫌弃?我喜欢都来不及。早先想让你帮着做一身里衣,你都找各种借口敷衍我,直至如今也没做来送与我。我捡到你一个荷包,你事后还要问我索回。” 又想起身上的衣衫,忍不住就笑的更开怀了,“今天这一身倒是难得的惊喜。这算是新年礼物么?” 桑拧月不出声,只拍了他一下。 她顾自羞赧着,却倏然觉得手腕上一凉,接着便有什么东西套了进来。 桑拧月垂首一看,竟是一对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镯。 她抬眸看向沈廷钧,沈廷钧只道,“知道你如今不缺这些东西,只是这是我亲自选了玉石,亲手打磨成的镯子。虽然手艺略粗糙了些,却勉强还能入眼。你且带着吧,我若是不再你身边,你也能睹物思人。” 桑拧月怼他一句,“那个要想你?” “真不想我么?那方才是谁见了我,满眼都是欢喜。若不是自身还挺着个大肚子,怕是都要扑我怀里来了。” 桑拧月才不承认,他口中说的那人是自己。她红着脸嘴犟,“我才没有,你别冤枉你。” 沈廷钧却只抱着她耳鬓厮磨,“当真不想我么?我想你想的不能入眠,但凡闲下来,脑中就全是你……” 桑拧月呼吸急促,面庞温度陡生。刚还只是脸红来着,如今她耳朵和脖颈都红了,也是羞的恨不能扑到床上将自己埋起来。 他可真是,怎么如今什么话都敢说了。 虽说如今房中就他们两人,可外边守着好些丫鬟婆子。若是让她们听去了,那多羞啊。 但桑拧月心中到底是高兴的,忍不住就搂住了沈廷钧的脖子,颇是想念的拥紧了他。 两人初始还是抱着,不知何时就吻到了一起,直到双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沈廷钧才哑着嗓子说,“天晚了,该就寝了吧。” 桑拧月知晓他什么意思,他那意思从来就没隐藏过,表现的再明显没有,生恐她不知道似的。 桑拧月也有些心疼他,但如今不比之前,如今她可怀孕六个月了。 她便红着脸,小小声的在他耳边说,“大夫说了,后期不能行房。” 出乎她预料,沈廷钧似是对此早就知情。他蹭蹭她的嘴唇,说,“我知晓,不会伤到孩儿的,你别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他上床后依旧缠着她不放。 他来势汹汹,桑拧月又最是对他硬不起心。最后便只能用尽了其它办法帮他。等最后睡着时,桑拧月双手酸疼的抬不起来了。 翌日醒来,用过早膳后,沈廷钧重新易容装扮,随即便和桑拂月与常敏君打了招呼,继而带着桑拧月出了门。 桑拂月看着那对相携而出的身影,不由和常敏君唠叨,“他也不怕街上人太多,再挤到拧拧。” “沈候已经很有分寸了。若不然就不是这个时候带拧拧出去,而是晚上了。” 桑拂月赶紧摇头,“晚上指定不行。晚上那街上拥挤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连我这大老爷们,前天晚上都差点被挤的撞倒人家的摊子。拧拧这么大的肚子,哪敢带她晚上出去。” “所以沈候这不是白天带她出门了么?” “可如今街上人也不少。” “那也总比晚上少许多人。” 夫妻俩说着说着,竟是也换过衣衫,跟着出了门。 他们才不是不放心沈候,纯粹是在家里憋闷的慌,也想出去散一散。 要说过年走亲访友最是让人疲惫,可过年街上也是真热闹。漫步走来,街上处处妆点一新,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桑拧月走在宽阔的街面上,心情也很自得。 虽然空气中还残留着许多炮仗的味道,这让她闻着不太舒坦。但能出来走走,那其余一些不足她全都可以忍受。 沈廷钧从桑拧月屏息那一刻,就晓得她该是闻不得炮仗味儿。他便忧心的问她,“可是身体不舒服?不然我们先回府,等过几天我再带你出来玩?” 桑拧月拉着他的袖子,只一个劲儿摇头,“我还能忍得住。就让我再逛一会儿吧,自天冷后我就再没出过门,在家快憋死了。” “大过年的,不许说些死啊活啊的。” 桑拧月乖乖的“哦”了一声。 沈廷钧欢喜极了她这乖巧的模样,若非如今他们在大街上,周边人来人往,不然真要好好抱住她亲昵一番。 不好在大街上亲近,倒是有别的地方可以。 沈廷钧就说,“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寺庙上香,如今可还想去?不若明日我陪你去?” 桑拧月就颔首,“我想再去寺庙里,给父母添两盏长明灯。” 之前在京城时,她也给父母点过。但是,孝心这东西,再多也不嫌多。 她如今过的好,不仅找回了大哥,还有了子嗣。许是要为人母了,她愈发念着父母的好,就想为他们多做些什么,也想他们在天之灵,能多保佑她腹中的孩儿一二。 桑拧月把自己的心思一说,沈廷钧就颔首道:“那明天我带你去。若你实在喜欢,咱们就在那边住上一晚。” 桑拧月自然又欢欢喜喜的应下了,末了还嘴甜的说了一句,“你来了闵州可真好,我想去哪里,大哥也不用对我一直说教了。大哥肯放行,我就自在了。” 沈廷钧闻言喉间微梗,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她,“等你生下孩儿,届时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桑拧月又点头,可其实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他是个大忙人,想出京不仅要提前把积压的卷宗处置完,还要得到隆庆帝的首肯。这多不容易啊。 不过他有这个心,她已经很高兴了。而他肯放下架子来哄她,她已经心花怒放,其实根本不在乎那些许诺会不会成真。 两人走了两道街,街上的行人愈发多了。除了一些讨生活的百姓外,一些官员人家的女眷也都出门了。 桑拧月在闵州时嫌少露面,按说不该有什么人认识她。但常敏君总有三五个知己好友,这些友人闻听桑拂月的传奇身世,以及他还有一对弟妹,免不得上门来闲话八卦。 她们来雷府的次数多了,免不得有几次碰见桑拧月。 167 小姑父 桑拧月容貌娇美,温文尔雅,甫一看就是个饱腹诗书的千金闺秀。 常敏君那些闺蜜对她很有好感,又得知她如今是丧夫守寡之身,免不得说起自己身边有什么优质男人,想要保媒拉纤,促成一段美好姻缘。 不料都被常敏君拒绝了。 而常敏君的意思赫然是:这妹妹刚寻回来,自家男人疼的很,想多留妹妹几年。 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女人这一生,要说最自在最舒坦的时候,那肯定是待字闺中时。 她们自以为理解了常敏君与桑拂月的一片苦心,可时隔几个月再见桑拧月,她怎么挺着个高高的肚子? 那两位贵妇人免不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一人说,“是敏君那位小姑吧?” 另一人就道:“指定错不了。那姑娘生的好模样,我之前还和家里人提议,想将这姑娘说给我家小叔。我那小叔都二十五、六了还没娶亲,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一绝色美人。可等闲这样的美人也遇不见,不是在勾栏瓦舍,就是被养在高门。勾栏里的咱们看不上,高门的咱们也攀不起。我那时候还说,这桑姑娘出现的倒正是时候。虽说她丧夫守寡了,但咱们这边又不太计较这个……” 说着说着又看向身边的闺蜜,“可也没听敏君说,她这小姑子成亲了啊。” “是没听敏君说过,可桑姑娘身旁的男人与她举止亲昵,两人身后还跟着丫鬟婆子,还大咧咧出来逛街,那敏君不可能不知晓这回事儿。” “最重要的难道不应该是……桑姑娘怀了身孕么?” “……确实是。这肚子,少说也得有五个月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因为心里也拿不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两人也不好过去和桑拧月打招呼了。就怕尴尬,到时候没话说。 这两妇人便特意避开了桑拧月,在一处卖珠宝的店铺里落了脚。但即便忙着挑选首饰,可她们的心思也还是放了一分在桑拧月身上。就寻思着,等这两天得了空,得去雷……桑府一趟才好。届时要问问敏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别桑姑娘是被那男人给骗了。 身后窥视的视线远离了,沈廷钧才看向身旁易容过的成林。 成林微微颔首,示意没多大妨碍,他这才拦住桑拧月的腰肢,领着她往前走。 桑拧月兴致勃勃,街上的摊子逛了一个又一个。 但她体力差,身子重,逛了不一会儿就累的不轻。然后只能被沈廷钧半拖半搂的进了茶楼,去坐着歇息了。 稍晚些,沈廷钧又带她去看了一场杂技。桑拧月看的目不转睛,时不时发出讶异的惊呼声。她全副心神都在杂技上,也就没注意到,沈廷钧的视线几乎从没离开过她身上。 他不是看着她面孔,就是看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许是坐的久了,腹中的孩儿觉得憋屈的难受,便开始动了起来。 他动的幅度其实不大,加上桑拧月的衣衫宽松,按理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沈廷钧的一只手就紧贴着她的肚子,也因此,那里边稍微有些动静,他便被惊动。 沈廷钧心中的情绪无法描述,只手上力道愈发清浅。似是担心他的动作稍微大一些,或是气力稍微重一些,就会惊到里边的孩儿似的。 看完杂技出来,桑拧月只感觉腰背有些酸痛。 她走路愈发慢了,脚步沉甸甸的,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一躺才好。 沈廷钧见状就笑她,“嚷着出来玩的是你,全程喊累的还是你。” 桑拧月就冲着他露出个弯弯的笑,“我身子重么。” 这一句胜过千军万马,沈廷钧立马举白旗投降。 “……不行我抱你?”沈廷钧提议说。 桑拧月闻言,本来白净莹润的面颊登时红了个彻底。她嗔了沈廷钧一眼,“我还要脸呢。快走吧,你扶着我就好。我们今天回家里用膳好不好?我站的不舒坦,坐着也不舒坦,想回去歪一歪。” 沈廷钧闻言自然没有不依的道理,他又加大一些力道搂抱住她的腰,稳稳的把她送到了马车车厢里。 马车出发往桑府的方向去,也是巧了,走到半道,正好碰见正在闲逛的桑拂月和常敏君;又走了片刻,又碰到了清儿带着雷战三人。 雷战几人嚷嚷着,状元楼新出的脆皮烤鹅好吃,他们决定今天中午还在外边用膳。还说,要让桑拧月他们两人也留下来,今天小叔清客。 桑拧月自然没答应,不过她也没扫小家伙的兴。她解开身上的荷包,要给小家伙们发零花钱,沈廷钧却已经率先将自己身上的荷包解下来,丢到了雷战怀里。“你们去吃,回来给你姑姑带一份招牌菜。我先带你们小姑回府上,你们在外边好好玩。” 雷战高兴的接过荷包,兴奋的吆喝一声,“谢谢小姑父了。” 雷鸣雷声见钱眼开,也跟着起哄,“谢谢小姑父。” 清儿气的脸都僵了,哪里来的小姑父,他们的小姑父早就死了。眼前这个……没名没分的,称呼一声侯爷就是了。 桑拧月脸红红的,挥挥手让几个毛孩子快别乱喊。雷战几人嘿嘿笑,然后冲马车里的两人行个礼,便拉上不情不愿的清儿,一溜烟跑远了。 桑拧月脸红红的坐端正,眼角余光不受控制的偷瞄一脸云淡风轻的沈廷钧。 他倒是没因为孩子们乱喊乱叫有什么不高兴……说实话,他嘴角翘起,看起来还挺高兴。 不过小姑父什么的……为时过早了。 沈廷钧垂首看来时,就见桑拧月眉眼恍惚,双手揪扯着身上的衣衫,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的心思都在脸上,他一眼就看的分明。可有些事,说的再多不如直接做来,况且如今都还没提上日程,如今说起,不过让她焦心空等罢了,那就不如先不说。 沈廷钧摸摸桑拧月的耳垂,将她往自己这边搂了搂,让她先躺在他腿上缓一缓。 桑拧月着实坐的不舒服,便也不推拒,就这般躺在了他腿上。 她一手环住他的腰,面颊紧贴着他紧实的腹部。呼吸一起一伏,加上落在头上的力道非常舒适,慢慢的,她竟是有了困意。 桑拧月不知何时睡着了,等到沈廷钧将她抱下马车时,她才陡然惊醒过来。 她踢了一下腿,沈廷钧垂眸看来,笑着说她,“别动了,我抱你进去。自家里,不用担心别人看笑话。” 桑拧月闻言就不说什么了,她珍惜每一个与他厮守的瞬间。闻言便将面颊贴在他胸膛上,双手环住他的肩膀,任由他将自己抱到屋里去。 翌日一早,两人又早早起身,去了城郊颇负盛名的城隍庙。 这庙宇坐落在半山腰,山不高,也不算陡峭,加之距离城里近便,景色好,素斋也算美味,是以每年这个时候就人流不断。 也因为往来客流量太大,山下渐渐聚集了许多做生意的小摊小贩,久而久之,就成了城隍庙会。每年初一到十五,这边人流如织,竟是比城里还要热闹上几分。 桑拧月是没想起来,这边还有庙会。不过既然到了跟前,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因前边路太堵,桑拧月与沈廷钧早早下了车。沈廷钧依旧搂抱住她的腰,给她以支撑,加上素问素英成林等在前边默默开路,这一路倒是走的还很顺畅。 很快到了城隍庙,这庙宇竟然修建的很是辉煌轩朗。他们这个时候来,按理这边早该没有空着的院子和厢房了,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成林不过去捐了千百两的香油钱,再回来时,便有一个小沙弥领着他们去了一方还算僻静的小院。 小院倒是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三间屋。但打理的非常干净整洁。且因为就处在整座山的东北角,根本不受外边的喧闹影响,倒是适合人居住休息。 桑拧月歇了片刻,便与沈廷钧一道去拜了佛。 她祈佛素来虔诚,闭着双眼跪在蒲团上时,先是将给父母抄写的经书烧给他们,祈求他们保佑她腹中孩儿平平安安,接着,便祈愿沈廷钧无病无灾…… 她其实还想更贪心一些,让城隍给他们赐一段姻缘。但想来姻缘之事素来不是城隍管的,况且她若求得太多,城隍怕是会觉得她太贪心。因而,便只把那些话吞在了腹中,没有默念出来。 桑拧月还求了几张在佛前开过光的平安符,出了大殿后,她就将沈廷钧拉到身前,打开他腰间的荷包,默不作声的将平安符放了进去。 他之前佩戴的荷包,昨天给了雷战几个小子。如今身上佩戴的这个,上边绣着蝙蝠,下边是一只小巧玲珑的葫芦,寓意非常吉祥,乃是典型的“福禄安康”。这是桑拧月亲手绣的,原本绣着时,她也没想好这个荷包给谁,可今早出门时,她就想起了这个荷包,主动拿出来挂在了他腰间。 平安符乃是金红色的,放在亚青色的荷包中,非常显眼。 桑拧月放好平安符,又重新将荷包的系带系好,这才若无其事的抬起头看向沈廷钧。 沈廷钧默不作声的看着她一举一动,等她做完这一切,抬起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看向他,他终于再难忍心中悸动,狠狠将她搂抱在怀里。 可惜,腹部又被顶住了…… 沈廷钧垂首看向她的肚子,桑拧月则羞红脸推开他的胸膛,“这是佛门清净地,要端庄持重。” 沈廷钧“嗯”了一声,似乎应了她的要求,可他的动作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就见他俯首过来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头,蹭着蹭着,桑拧月的脸便愈发红了。 已经有许多人往这边看了过来,桑拧月到底脸皮薄。即便她也很喜欢与他亲近,但是在人前这么亲昵,总归是需要点勇气。 桑拧月便婉言催促他,“我们去别处转转吧。” “……好。” 两人转到了城隍庙最西边,这边人最多,排着长长的队,不知在做什么。 走近了,他们才看见有个慈眉善目、头发花白的老和尚就坐在菩萨前。信众们从地上拿过签筒,摇出签子来,或求姻缘,或问吉凶,或询前程…… 桑拧月停住脚走不动,沈廷钧见状就说,“我们也去求一签。” 他们能求什么签,不外乎是姻缘签罢了。可他们之间当真有月老拉的那根红线么? 桑拧月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她便抿着唇,拉着沈廷钧的衣袖说,“算了,这么多人,排队不知道要排到何时。我们去用素斋好不好?今天早上起的有点早,我有些饿了。” 沈廷钧自然没有不依她的,就应了声“好”,带着她转过身往斋堂的地方去。 一路上,零零碎碎听到一些言语,大多是一些妇人与同伴说的,“这城隍庙的姻缘签最是灵验。” “别的签也好使。惠成师傅解签解了几十年,凡是经过他手的签,就没有不准的。” “我这次求了个上上签……” “恭喜恭喜了,想必来年院试,令郎必定榜上有名。” 两人都走过去了,桑拧月还忍不住回头看她们一眼又一眼。 沈廷钧见不得她这个眼馋的模样,就好笑的停下来,“不如我们现在回去?” 桑拧月又赶紧摇头,“不,不,我还是先用膳,饿起来好难受,我可不能亏待自己,更不能亏待了孩儿。” 沈廷钧便又提议,“那就用完素斋再过来,届时人应该不多了。” “可我用完膳,就想休息……” 沈廷钧闻言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晚上总归可以了。我们今天在山上留宿一晚,届时没什么人,你身上也舒坦。” “可那时候,惠成师傅不该做晚课,然后准备休息了么?” 沈廷钧再没说什么,只是搂着桑拧月的腰肢,愈发用了两分力道。而他气笑不得的声音郎朗传来,随着风吹飘向了四方,那声音中有纵容、有无奈,可听起来却那般的快慰。 168 生产 桑拧月终究没让沈廷钧陪着去求个姻缘签。一来是窘迫,二也是担心。 但在过完小年沈廷钧离开闵州后,她则和大哥大嫂说了一声,然后再次来到了城隍庙。 这次常敏君陪着她。 她是知道妹妹不日前曾来了城隍庙的,至于为何再来,她没问,只当是拧拧没地方走动,心里憋得慌,所以她要出门散心,她便也陪着出来了。 而到了城隍庙后,桑拧月扭扭捏捏的说了想去求签……常敏君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一时间就非常心疼这小姑子,然后又觉得依照拧拧这腼腆的性子,怕是能告诉她求签已是极限。她便体贴的说,“那我先去一趟恭房,你去寻了惠成师傅出来,就在外边等我。” 桑拧月应了一声,目送着嫂嫂远去,就带着素锦走进了佛堂中。 片刻后,她又带着素锦从佛堂中出来,手里紧攥着一支签。 她的面色看不出悲喜来,常敏君心下好奇,但也不好多问。直等到下午时两人返家,常敏君才问了出来。 桑拧月没多说,只把那只藏在荷包里的签拿出来给嫂嫂看。 常敏君也算是个大家闺秀,学识还不错,但这签文的意思,却仿若云山雾罩一般,她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不过她知道这是一支上上签就行了,这意味着妹妹和沈候还是有可能的,那她这颗心就能放回肚里了。 常敏君恭喜了桑拧月一句,桑拧月抿唇笑一笑。她面上神色舒爽,可仔细看,又能发现,她眉宇中似藏着什么愁绪。 这支签自然是好的,毕竟是万人难求的上上签。但解签的惠成师傅拿到这支签之后,却看了她许久。 惠成师傅人很老了,听说他如今足有百岁高龄。他毕生见过的信客不计其数,可今天他仔细端详她的面容,那般疑惑不解的容色,却莫名让她心悸。 她的心愿应是能达成的,但惠成师傅那讳莫如深的面色,她至今想想都忍不住心跳加快。 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不过是求了一支姻缘签罢了。 桑拧月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孕后期给身体带来的沉重负荷,让她很快就无心去纠结其他。 她身体沉重,腰酸背痛,耻骨更是痛的她彻夜不能休息。 如此难耐的期盼着,一日日的掰着指头算日子,总算是进了预产期。 府里的产房早就准备好了,接生婆也早就寻好了,医术高明的老大夫被请来府里坐镇,就连伺候婴孩儿的奶娘,都专门请了三个回来。 桑拧月的肚子一日日往下坠,眼瞅着到了预产期,又过了预产期,可她腹中的孩子不知道是好耐性,还是在等待什么人,任凭多少人千呼万唤,他就是不出来。 桑拂月和常敏君担心的什么似的,若非桑拧月这边伺候的人委实多,常敏君都想搬过来亲自看着她。 可她过来能做什么呢?顶多是当个吉祥物,让下人不至于心乱罢了。 又一日过去,常敏君从桑拧月的院子回来,就见桑拂月满头大汗正拎着一桶凉水往身上浇。 如今是四月天,闵州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外加这男人火力大,是以动不动就出汗。不过今天的天气很是凉爽,就这他还出通身汗……不能说和拧拧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能说,他外表看着镇定,可心里不定急成什么样了。 常敏君就等桑拂月冲洗过,回屋换了衣服出来后劝他,“你也别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老话还说,瓜熟蒂落。妹妹这还没生,那就是还没到时候。咱们慢慢等,不着急啊。” 桑拂月瞅她,“就跟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不是你一样。” 常敏君闻言抽了他一下,“你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干么,我不难为情啊?” 桑拂月看看媳妇,又看看妹妹院子的方向,苦笑着抹一把脸,“这可真是个祖宗,简直比他爹都难伺候。” “说起沈候,妹妹生产他能赶过来么?” “那谁知道?不过后院中那些丫鬟一直有定期将拧拧的事情告知他,他不可能不知道拧拧就是这几天的预产期。他若是来了且罢,不来……” “不来你怎么样?” “不来就是不稀罕我妹子,不稀罕那孩子呗。那我这当舅舅的能怎样,指定是把他们娘俩留下来好生养着了。” “听你这话阴阳怪气的。” 夫妻俩心火都有些旺,不知不觉间就将两杯苦丁茶慢慢喝光了。 这苦丁茶是真苦,喝到嘴里苦溜溜的,味觉都快失灵了。 但这大热天,也就这东西泻火最管用,他们不喝也得喝。 好不容易喝完了茶水,夫妻俩准备用午膳了,也就是这个时候,素心匆匆跑过来说,“大少爷,夫人,我们姑娘发动了。” 常敏君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这小祖宗终于是想出来了!” 夫妻俩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紧赶慢赶的往桑拧月院子里跑。 桑拧月本来在用午膳,可惜一碗鸡汤还没喝完,她就觉得身下裙子一湿,继而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一样从身体里跑了出来。 产婆一直在旁边候着,也是最先发现她异样的。她也看到了地上那红红白白的一片,登时就叫喊出来,“羊水破了。” 桑拧月的羊水破了,可她才刚开始阵痛,宫口还没开。 羊水破了也不好下地走动,她就只能躺在早就置办好的产房中,慢慢的等待阵痛紧密,宫口开启。 桑拂月留在外边不能进,急的直催常敏君快进去。常敏君进来后,就见拧拧精神还好。虽然她偶尔会痛的蹙眉,但很显然,这疼痛还都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常敏君自然是一番安抚,然后才问她,“我听说你午饭都没吃完,只简单喝了点汤。趁现在还有力气,你要不要再吃点?” 产婆也说,“是该吃些东西,夫人是头一胎,产程且长呢。生产又最耗费妇人的精力,不吃些东西之后连力气都使不上。” 桑拧月闻言,便吐了嘴,让嫂嫂去安排。 她本来是不饿的,但是为了之后漫长的产程,也得多吃些东西,省的真出现产婆说的那种状况。 桑拧月想过这些,又忍不住侧首往外看。 常敏君安排过膳食后,回来就见她一脸落寞的样子。妹妹指定是在等沈候过来,可惜,这孩子是等的不耐烦了。那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因为沈候不来,就连孩子都不生了吧? 常敏君佯做没看见妹妹失落的神色,她轻声细语的和桑拧月讲述之前她生雷战三人时的状况。 她言语诙谐,事情也讲得妙趣横生,桑拧月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就不觉得时间难熬了。 等到天色黑沉,屋内外的烛火全都点上,桑拧月的阵痛更频繁了,当然,那疼痛也更大了。 她的宫口已经开了三指,不算快也不算慢,但还有的熬。 常敏君被桑拧月催着出去,匆匆吃了一点晚膳就回来。而桑拂月,整个跟个喷火龙似的,在妹妹院子里走来走去,脾气暴躁的听见一点动静就拿黑眸盯人。 院子里的下人见状,全都绷起神经,走路都恨不能踮起脚尖。真担心大少爷一个不顺心就吼上一嗓子,到时候他们或许能不被吓到,就是担心里边生产的姑娘,会不会受惊吓。 时间一点点往前挪,到了后半夜,早已经人困马乏。 桑拧月已经疼得发不出声音了,她面色惨白,额头的汗水将头发打湿,整个人狼狈不堪。 好在到如今产程已经到了后半段,宫口已经开八指了。 秋水匆匆的端了一盏熬好的参汤过来,桑拧月在嫂嫂的搀扶下,一口一口将参汤喝的精光。尽管她疼得面色都有些扭曲了,但她身上力气耗尽,再不补充点吃的东西,之后那生死关她要如何闯? 喝了一碗参汤,又被秋水往嘴里塞了几口鸡汤面。慢慢的,精力一点点恢复过来。 而此时宫口终于开了十指,桑拧月疼得痛呼出声。 产婆们指挥着她用力,她便紧咬住嘴巴一下下用着力气。 可这孩子当真折磨娘,从天际初白,一直到旭日东升,伴随着桑拧月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喊声,孩子终于呱呱落地。 那独属于婴儿的“哇哇”大哭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是那般美妙。 桑拂月一个大男人,在外边听见了,都忍不住落下了英雄泪,忍不住一拳头打在了旁边的葡萄树上。 也就是此时,身旁突然有一阵风跑过,桑拂月还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是谁敢在这时候莽莽撞撞,可他的手已经条件反射伸了出去。 他抓到了沈廷钧的胳膊。 两人视线对视上,彼此都形容狼狈,容颜憔悴,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桑拂月龇龇牙,管他沈廷钧此刻是英挺俊美,还是狼狈憔悴,他直接一个拳头挥过去,直冲沈廷钧的面颊而来。 沈廷钧躲了一下,但也被击中了肩膀,顿时痛的闷哼出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桑拂月痛恨,“你还敢过来!” 沈廷钧无暇与他掰扯,微颔首后又直冲产房而去。 也就是此时,产房内响起产婆响亮带笑的声音,“母子平安。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哎呦,小公子足有六斤六两重,怪不得这么折腾娘。夫人这次生产可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继而屋内又传来常敏君惊喜的声音,“赏,都赏。” 沈廷钧虽然早在进院门时,就听到了桑拧月痛苦的哀嚎和婴儿落地的哭声,但此时听着屋内产婆的报喜,得知他们母子平安,而他有了儿子…… 他脚步虚浮,整个人宛若漂似来到产房门口,然后微微一用力便推开了房门…… 屋内顿时传来惊呼声,产婆赶紧抱着包好的婴儿转过身躯,不让孩子见到一点风。 常敏君也顾不得呵斥沈候,这是女眷的产房,还没清理完,那好这么就闯进来。 但是,所有的话,在看到沈候那张恍惚憔悴的面颊后,都被常敏君咽回了肚子里。 有常敏君招呼,丫鬟婆子们清理的速度更快了。可他们也不过是将污秽都收拾妥当,沈廷钧就已经走到了桑拧月旁边。 桑拧月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稳下来,但她脸色白的厉害,唇上更是毫无血色。她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宛若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闭着眼睛歇息,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察觉到身上有阴影投下,她仍旧强撑着睁开了疲惫的双眸,“孩子……给我看……”看。 站在眼前的不是奶娘,更没有孩子,而是满身风霜,一身憔悴的沈廷钧。 桑拧月看见他,本是是想笑的。想对他说,她很厉害的,给他生了个儿子,六斤六两重,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大胖小子了。 可嘴巴才刚张开,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的从眼眶里跑出来。原本想说的话,也变成了一句句控诉,“你说等我……生产时,指定……能赶到,可我孩子都生了,你才来……” 她气若游丝,那话更是低低的,根本没两个人能听到。可沈廷钧就站在她旁边,任是她再小的声音,他都能知道她说了什么。 沈廷钧在她床边落座,从袖口中拿出帕子来。就这般一下又一下,认认真真的给她擦着眼泪。 可她太委屈了,之前又太疼了,即便是现在,身下还在传来若隐若现的疼痛。她便愈发哭的厉害,甚至哭出了声音。 沈廷钧俯身过来吻她的眼泪,又吻她的唇,一点点安抚她的不安、惶恐与委屈,“是我来晚了,都怪我,是我的不是。快别哭了,你现在在月子里,更该好生养着。你先好好养身体,之后我认打认罚好不好?月儿快别哭了,我心疼……” 沈廷钧的眼眶也红了,可他依旧抱着桑拧月,一下下轻柔的哄。 常敏君很不想在这时候冒出来,当个讨人嫌的。但是,真不能让妹妹哭了。毕竟月子病不好治,这要是哭伤了眼睛,以后后悔也晚了。 再来,妹妹还躺在一片血污中,得赶紧给妹妹换张床才是。 169鹤儿 桑拧月被沈廷钧抱到另一张床上躺下,她身上的衣衫,也被重新换了干净的。 一番折腾下来,又吃了一碗红糖鸡蛋,桑拧月枯竭的力气补充上一些,这才有闲暇看一看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 孩子红呼呼的,说是大胖小子,可桑拧月真没看出来他有多胖。不过孩子眼线很长,可以想见以后睁开眼,眼睛指定很大。 孩子像谁桑拧月一时也没看出来,倒是常敏君说,“眉眼像她,五官轮廓以及鼻子嘴巴都像沈候。”桑拧月仔细看了又看,依旧没看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讪讪的问沈廷钧,“你看他像我们俩么?” 沈廷钧颔首,回答她,“孩子像你,更像我。” 他想摸摸孩子的小手小脚,但是新出生的孩子实在太脆弱了,也着实是太小了。沈廷钧一身风尘仆仆,不敢碰孩子,他也有些后悔刚才抱了拧月。 沈廷钧还在不错眼的看孩子、看桑拧月,可桑拧月着实太累了,话说不了两句,便频繁打了四五个哈欠。沈廷钧催促她,让她先睡一会儿,她忍不住点了下头,继而秒睡过去。 桑拧月睡着了,孩子也安稳的躺在包被里。 母子俩都好好的,沈廷钧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这才起身离开,去隔壁房间沐浴。 等他沐浴完换过衣衫,从房间中出来,桑拂月已经在外边候着了。 两人视线相对,沈廷钧走向桑拂月,两人一道去了花厅。 桑拂月开口就是质问,“拧拧的预产期你不是不知道,既已知情,还迟迟不到,他们娘俩你怕是不想要了吧?” 沈廷钧态度很是诚恳,“非是不想南下,实在朝中有重案,三司会审,我难以脱身。”而等他终于脱开身南下,接连遇上两个暴雨天气。江面上风大浪大,安全起见客船不得不停泊靠岸。也是因此,原本预计三天前就该到闵州的,这才拖延到今天才到。 后边这个原因沈廷钧自然没说,但只前边那桩重案,就足够桑拂月好奇的了。 京城距离闵州不近,但也不算远。京城是天子所在地,朝堂上若有什么动向,当天便有人往这边送信来。可沈廷钧说的重案,这边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桑拂月好奇打听,“什么案子,还需要三司会审?难道朝廷又有盐税案和叛国案了?” “这倒没有,是荣亲王贪污赈灾银两的事情被揭发了。”沈廷钧轻描淡写了一句,丝毫不提自己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以及这事儿牵连甚广的程度。 但他不说,桑拂月却能想象的出来。 自古贪污案一查就不是一个人,那都是从上到下一撸一大串。有时候几十人,有时候几百人。 今朝曾发生过一桩贪污案,贪的是赈洪灾的款项,听说当时从二品大员到不入流的小吏,处置了足足有千余人。 可以说,当今朝廷对于贪污、受贿,这些打击都很重。毕竟朝廷给官员的各种荣养银子很足,官员的俸禄更是前朝的三倍左右。都不用官员们省着花用,这银子养家也足足够了。更别说朝廷还有专门的养廉银。在这种种厚待下,官员若是再去贪污受贿,那就说不过去了。更不用说你一个堂堂亲王带头贪污,那帝王不办了你都对不起当朝的律法。 桑拂月没多问其中内情,只后知后觉想起来,荣亲王这个人,怎么听起来很熟悉似的。 他回来后和常敏君说了此事,常敏君倒是机敏,心思一动就想起来这人是谁,“那不是沈候的前老丈人么?” 前老丈人,这话怎么这么拗口? 不过这也是事实就是了,毕竟沈廷钧当初确实娶了荣亲王的嫡长女,也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的长荣郡主。 常敏君一颗心蠢蠢欲动,好奇的问桑拂月,“你觉得这事儿,有没有可能是沈候揭露的?” “那谁说得准。不过应该不是他吧,到底曾经夫妻一场,荣亲王又是皇亲国戚,若非有生死大仇,沈廷钧应该不至于闹到和对方撕破脸的程度。” “那可说不准。”常敏君也有她的道理,“沈候之前不是说要娶拧拧么,他与长荣郡主虽然和离了,可若真要续娶,那边跳出来捣乱怎么办?要我说,这事儿指定和沈候脱不了干系。” 桑拂月反驳,“沈廷钧是续娶不假,可他前边那桩婚事是和离了,又不是丧偶了。若是长荣郡主死了,他这续弦还真的得到荣亲王府首肯才行。可沈廷钧与长荣郡主是和离,两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成亲不成亲都与荣亲王府没有一丁点的干系,那他针对荣亲王府是作甚?” “你这么说好似也有些道理。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儿沈廷钧即便不是幕后主使,最起码也在其中插了手……”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这总行了吧?” 夫妻俩打着嘴官司,说着无意义的话,然后不知怎么的,又说起那六斤六两重的胖小子该叫什么名字好。 常敏君是知晓拧拧给孩子起了几个小名的,当时不知道肚里这个是男是女,就男孩儿女孩儿的都取了两个。如今小名倒是不缺,可孩子大名该叫什么? 常敏君问起这个问题,桑拂月就白她一眼,“那小子要是跟我姓,我马上就给他取个名。可他亲爹不是来了么?沈廷钧再怎么忍着我,这是他的长子,他也不可能让我指手画脚的。” 常敏君轻笑,“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你不取最好,看看你给雷战他们取得那叫什么名字?爹知道后都训我了,说咱们敷衍了事。桑雷战、桑雷鸣、桑雷声,这名字爹都叫不出口。” 桑拂月闻言面上露出窘迫的神色,那他之前定下这个名字时,她也没提意见啊。若是当初她给起个好的,他能让儿子顶着这名字上族谱么。 两人都没啥文化素养,即便早先有,现在也都还给夫子了,所以大哥不说二哥吧。 桑拧月再次醒来,是当天晚上的后半夜。 鹤儿中间醒来过两次,被奶娘喂了一次温水,又喂了一次奶,吃饱喝足再次满足的睡着了。 奶娘将孩子带到隔壁房间看护,桑拧月睁开眼时,除了身旁的沈廷钧外,房间内再无一人。 她开口就问,“鹤儿呢?” 沈廷钧眉头微蹙,嘴唇微抿。 他刚眯了一觉,头脑昏沉沉的,猛一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条件反射是问,“鹤儿是谁?”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桑拧月红了脸,沈廷钧眸中多了几分了然。 “鹤儿是你给孩子起的乳名么?”沈廷钧摸摸她睡得红扑扑的脸。 她睡了一觉,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但唇色还是白,且没说几句话,她额头就冒出虚汗来。这是伤着元气了,之后得好好补,连带着之前败坏的身子,也一道给她补回来。 沈廷钧脑海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厢桑拧月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又有些忐忑的问他,“鹤儿不好听么?” “好听。鹤乃瑞兽,有青云直上的能力,又有吉祥长寿的寓意。你给孩子起这个名字,有心了。” “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对他用心,对谁用心?”才这么回完话,桑拧月就察觉到沈廷钧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顿时意识到她那话他不乐意听,心里乐了一下,便侧过头不看他。 沈廷钧拿着帕子又给她擦擦头上的虚汗。 若是往常,他必定要扯着这个问题让她服个软。可如今看她虚弱又憔悴,他心里疼惜的什么似的,只想让她赶紧躺下歇息,哪里还有心情去追究其他。 鹤儿哪里不用管,桑拧月也不饿,还不想吃东西。沈廷钧便抱她去解决生理问题,完了又将她抱了回来。 桑拧月到底伤了元气,身体孱弱的厉害。她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可就在将睡着前,她突然想到什么,就揪住沈廷钧胸口的寝衣,低声和他说,“孩子的乳名我取了,大名就交由你来取好不好?” 沈廷钧一颗心柔成一汪水,一边轻“嗯”了一声,一边在她额头上吻了又吻,“好,此事交给我。你身子虚,快些睡吧。” 桑拧月便很快睡着了,她呼吸均匀,微凉的手脚被沈廷钧一一揣到他怀里,更甚者是被他的腿夹住,她整个身体便很快热乎起来。 她的面颊上也渐渐染上了红晕,许是热了,许是又开始出虚汗了,她背后一层层的汗水冒出来,额头的发丝也渐渐湿透了。 沈廷钧再睡不着,便拿了干爽的帕子,轻轻给她擦拭身上的黏腻。身上舒坦了,她便睡得更沉了,就连呼吸声,都变得均匀的。 沈廷钧见状,不由又垂首下来吻她。吻她潮红的脸,又吻她惨白的唇。 此时他心中毫无狎昵之心,有的只是对眼前这个女人的疼惜。 她虽没少在他面前垂泪,可她面儿薄,即便疼了也很少喊。即便有时候被他折腾的狠了,也只是默默的咬他、捶他,让他轻一些。 可今天进入这院中时,他一进来就听见她声嘶力竭的哭声。 那声音如刻心肺,至今想起都让他浑身打颤。 而进入房间后,看见丫鬟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以及满是血污的产床…… 屋内到处都是她的血,包括她的衣衫上,地面上,毛巾上…… 他不能想象,她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将鹤儿生了下来。他此刻只恨自己没能早一步到闵州,不能替她承担生育之痛。 沈廷钧的手微微下移,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擦拭。不知道他碰到了哪里,突然听到她在睡梦中似是倒吸了一口气。 沈廷钧停住所有动作,继而便看见桑拧月睁开惺忪的睡眼。她看了看他,说了一句“下边好疼”,接着便又睡着了。 而沈廷钧无助的伸出手,狼狈的完全不知该如何下手…… 桑拧月翌日一早就醒了,她吃了秋水给她准备的月子餐,整个人精神大震。 鹤儿也在这时候哇哇大哭起来,奶娘先是给他换了尿布,随后喂了奶,才抱到了房间里。 桑拧月再次看见这儿子时,就见他身上的红似乎淡了一些。她如此一说,奶娘就笑了起来,还说,“小孩子长得快呢,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再过几天,小少爷身上的红就完全褪去了,届时就能看出白嫩的模样来。小少爷出生时身上红的厉害,以后皮肤指定白净的狠。小少爷模样又好,以后不定得迷死多少小姑娘。” 奶娘嘴里的好听话说不完,桑拧月明明听得尴尬得很,可也不知怎么的,她竟一边尴尬,一边欢喜。 等奶娘离去后,她就小声和沈廷钧说了她的心思。然后才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中了他的迷魂汤,如今就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好。” 沈廷钧嘴角微挑,也“嗯”了一声。 桑拧月见他也是这般不矜持的模样,脑海中不其然的冒出一句老话来:屎壳郎夸孩儿香,刺猬夸孩儿光。 以前她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思的,现在么,她全懂了。 两人正说着小话,这时候常敏君敲敲门进来了。 桑拧月看见嫂子就笑,常敏君也笑道:“今天看着气色好了不少。不过这孩子把你折腾的厉害,月子里你可得好好养着。别一直尽瞅着孩子看,你得空了就休息,最好连之前的亏损也一道补回来。” 桑拧月就道:“我就陪他玩一会儿,稍后就睡。” “正是呢。我们都闲着,家里还有这么多丫鬟婆子守着。你放心,鹤儿不会出事,你安心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是正经。” 又和桑拧月说,这好消息,该赶紧写信告诉清儿才是。那小子每月都有两封信过来。尤其是她临产这段时间,几乎是每天一封书信。如今她好不容易生了,可得赶紧告诉清儿,不然那小子整天忧心匆匆的,肯定学不进去东西。 170 军事学堂 鹤儿着实是个好带的孩子。 他每天吃饱睡,睡醒吃,除了饿了尿了拉了会哭,其余时候全程举着小拳头睡得憨实。 桑拧月的身体也在渐渐恢复,她也已经开始给鹤儿喂母乳了。 这孩子是个不挑食的,奶娘的奶他吃的香喷喷,桑拧月喂他,他也吃的狼吞虎咽。 他这般好养活,沈廷钧其实是不乐意桑拧月亲自喂养他的。毕竟她早先亏了身子,这次生产也受了大罪。 他想让她专心养身子,鹤儿就交给奶娘照顾。可桑拧月初为人母,一颗心全在儿子身上。儿子吃奶娘的母乳她会心酸,吃她的母乳她就一本满足……如此情况下,她求一求,眼圈红一红,沈廷钧也只能无奈的同意了她所有要求。 也许是孩子更熟悉母亲的气味,等桑拧月喂养几天后,原本不挑食的鹤儿反倒变得挑食起来。 他原本还吃奶娘的奶的,现在则是能不吃就不吃。而他也更喜欢睡在母亲旁边,在母亲旁边时,睡得也会更安生。 常敏君见状就稀罕的说,“我们鹤儿喜欢娘呢。” 就连沈廷钧,面对着这儿子,也忍俊不禁笑他,“人小,心思倒不少。” 桑拧月不允许他这般说孩子,便嗔他。往往这时,沈廷钧就会用那双黑沉沉的深邃凤眸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说着,“你如今有了孩子,就把我丢在旁边不管不问了。” 这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可再细听,似乎又有些哀怨在其中。 但是,堂堂沈候,每年都要办几个震惊朝野的重案、要案的沈候,在外人面前威仪凛然、端庄持重、雍容莫测的沈候,他是能说出这般话的人么? 桑拧月觉得肯定是她产生幻觉了。 而晚上时,沈廷钧将睡着的鹤儿抱出去给奶娘。奶娘接手后诚惶诚恐的抱着这金疙瘩回房,沈廷钧则关了门重新回到床上,还将帷幔严严实实的放下来。 他把桑拧月抱在怀中,桑拧月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戳着他的胸口问,“不是说好了,让鹤儿跟着咱们睡么?” “若我离开闵州,就让奶娘带着他过来陪你睡。如今我还在闵州,你想他睡哪里?” 桑拧月指了指他们俩中间的位置,小声说,“这拔步床很大的,多睡一个鹤儿,应该不拥挤吧。” “不行,他太小了,我怕会压到他。” “那就让他睡我里边?” “这更不成。你还在月子里,需要好生休息。他每天晚上吃吃喝喝,还要换尿布,会耽搁的你歇息不好。” 桑拧月听出点意思来了,“总归你就是嫌弃他。” 沈廷钧抱她在怀里,蹭着她的面颊,轻啄她的嘴唇。“他是我的长子,我年近而立才得来的孩子,我喜欢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嫌弃他?只是他是男丁,更是侯府的未来。孩子长在你手上,我不是信不过你。可你心疼他,我更心疼你。” 桑拧月一颗心被说的软乎乎的,可还在强词夺理,“你就会哄我……总归你就是要反悔。” “嗯,我那天答应你之后,就想反悔了,撑到现在才说。” “你!” “快睡吧月儿,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以后长长久久的陪着我。” 桑拧月一颗心越发软了,被他抱着哄着,渐渐就迷糊了。 她原本还想追究他方才那番话的话中深意的,什么侯府未来不未来的,那都是没谱的事儿。但如今想想又何必。这男人素来就是个行动力强的,他打定主意的事情自然会去做。她只耐心等着就好,她守着鹤儿就好。 沈廷钧到底公务繁忙,这次只在闵州呆了半个月时间,就不得不回京。 彼时桑拧月身体恢复了一些,早已经可以下床走动,面色也比之前红润饱满。 而鹤儿更是一天一个样。 他如今早就褪去身上的红痕,变得白乎乎一团。他也能睁开眼睛了,那双桃花眼像足了他母亲,睁开眼看人时,双眸黑漆漆的跟两颗紫葡萄似的,而他五官轮廓更明显了一些,确实像足了他父亲。 沈廷钧离开闵州前,将鹤儿抱了又抱,继而又抱着桑拧月好一番叮咛嘱咐。这才赶在客船出发前,大步出了桑宅,前往码头。 沈廷钧离开后,桑拧月的心情落寞了两天。 但有嫂嫂作陪,有丫鬟们逗趣,更重要的是有鹤儿这个宝贝疙瘩时刻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她便也没那么难受了。 清儿的书信也早就到了闵州,与之同来的还有他给小外甥准备的许多见面礼。 这其中竟然还有一套金项圈、金镯子,上边镶嵌着大大的宝石,一眼看去便知贵重非常。 可看这款式和造型,金项圈鹤儿还能勉强带带,但是金镯子,总不好给个男宝宝戴女宝宝的镯子吧。 常敏君拿着这华丽的镯子取笑,“这套东西,八成是清儿以防万一买来给未来的外甥女的,熟料你真生了个儿子,清儿可能是想着东西放在他那里可惜了,就也一道送了过来。” 桑拧月闻言也笑,“清儿信中确实是如此说的。” 常敏君看看箱子里好些贵重东西,再看看鹤儿小手腕上带着的两颗狼牙,随即感叹,“这小子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有福么? 他亲爹过来时,把老祖宗跟着太祖打江山时得到的好东西都带来了。 这两颗狼牙出自狼王口中,据说还是太祖皇帝亲自射死狼王得来的。武安侯府的老祖宗替太祖挡了两刀,险些致命,太祖皇帝便将一直随身佩戴的狼牙给了武安侯府的老祖宗。许是真有辟邪保平安的作用,之后那老祖宗起死回生,又回到了疆场立功。 沈廷钧出生后,贵为武安侯府世子的他,这狼牙自是自小就随身携带。也只是等年纪大了些,才将这东西闲置了。 可此番南下,沈廷钧将这东西一道带来,且当天就戴在了鹤儿手上。 常敏君再次看了看那两颗凶恶的狼牙,又看了看鹤儿这喜人的模样。 要说这小子是真会投胎,他娘亲娘舅都富可敌国,他父亲则重权在握。他一出生就注定权势富贵都有,更重要的是,不出意外,他是他父亲的嫡长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一家人的掌心宠说的就是他,命好到这份儿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投胎时给孟婆塞了许多好处…… 常敏君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转而将那些请来的奶娘全都敲打了一遍,让她们用心伺候孩子。 至于院子里近身伺候桑拧月的丫鬟,那是不用她管的。沈廷钧该敲打的都敲打了,保证所有人都没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只一门心思伺候这娘俩。 从桑拧月院子里出来后,回到自己房间,片刻后等到桑拂月归家。 常敏君就和桑拂月说,“沈候这一走,下次不知要何时归来。” 桑拂月轻“嗯”了一声,没告诉夫人,许是沈候下次就不来闵州了,而是换做他们北上去京城。 军事学堂正是沈廷钧对他下的诱饵,可恨这个诱饵太诱人,即便他知道咬中这个诱饵,就上了他的勾,可他还是蠢蠢欲动,想要更进一步。 桑拂月换了衣裳,佯做随意的问夫人,“你觉得我们去京城怎么样?” 常敏君没将他的提议当回事儿,随口回复道:“去京城探望清儿么?这也不用吧。再过三两个月清儿就放暑假了,我们在家里等清儿回来不行么?况且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妹妹还在坐月子,鹤儿也还小,都不是出远门的时候。” 这个时候带着大人孩子进京,那多遭罪,这不尽折腾人么?不过若是雷战哥三个知道,肯定不会觉得上京之路艰苦,他们指定乐意去探望小叔。 桑拂月就道:“不是去探望清儿,是搬到京城居住。” 常敏君端茶的手陡然顿住,舒尔她微眯起双眸,一改之前的随意淡然,转而审视严肃的看着桑拂月。 她将茶盏放在桌子上,伴随着“当啷”一声轻响,常敏君再出口的话,就多了几分质问,“桑拂月,你这是有事儿瞒着我啊。” 桑拂月也没想到他夫人如此敏锐……不过这才是闵州水师大营的铁娘子常敏君啊。若不是她这么敏锐警惕,岳父和几个舅兄也不放心让她带兵。 事到如今,桑拂月也不想着再瞒下去了。他就将沈廷钧走前与他说的事情,小声说与夫人听。 常敏君一听“军事学堂”四个字,心中就忍不住一动。 这个学堂她自然是知道的,这是开国太祖皇帝一手打造的学堂。 凡是在学堂中进修的武官,短则在学堂中进修两月三月,长则一年半载,甚至更久。而只要从学堂中“毕业”,将领们能得到的最直观的好处,就是“天子门生”这个印戳。 换句更直白的话说,这是一条通天的捷径。 可是,“军事学堂不是这几年都没再招人了?” “沈廷钧说,陛下有意重开军事学堂。已经召六部大人议过几回事了,如今这事情还没传出来,不过一些消息灵通的已经开始走门路了。” 常敏君问,“沈候想推荐你去?” 桑拂月“嗯”了一声,“有他作保,我进去的可能性很大。” 常敏君再坐不住了,径直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起来。 进入军事学堂给将领们带来的好处是肉眼可见的。眼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那就是她的父亲常老将军。 当时,先帝还在,她父亲就被简拔入军事学堂读书。学堂给了父亲与先帝频繁见面与交流的机会,先帝也了解了常家的忠心与能耐,是以之后将父亲重新安排回闵州水师,且父亲在任时,从不对父亲的部署有任何疑问,更不曾怀疑过父亲的忠心。 这种好处甚至延续到现在,即便到了当今身上,陛下依旧信重父亲。这就是当初父亲进入军事学堂,所带来的直接好处。 夫君要是能进入军事学堂,这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一件事。 但是,“你要知道,闵州水师猛将如云,你若是留在这里,爹和大哥自然不会薄待你。可若是你离开这里……” 桑拂月早已经想通了所有关节,当即点头,“我知晓,闵州不乏良将,我很容易被替代。若是我进入军事学堂,陛下之后很可能将我调往别处,那将是全新的局面。” 常敏君颔首,“就是如此。” “可既然能往上走,谁又愿意一直原地踏步?”桑拂月凑近常敏君和她咬耳朵,“再说句不好听的,闵州水师被常家祖先们经营了一辈又一辈,即便我能耐再大,陛下也不会让我在这里当水师提督。反倒是,若我被调往别处……” “挑战与机遇并存。” 桑拂月抚掌,“还是夫人眼明心利。” 常敏君确实当的上眼明心利,她也着实是一点就通。想过了这所有利与弊,进入学堂确实称得上是难得的机遇。既然沈候愿意帮着说项,他们不抓住这次机会,白白错过岂不可惜? 常敏君心思剧烈摇动起来。 桑拂月又说:“老子还年轻,还能再拼个三、四十年,有这三、四十年,怎么也给儿孙们挣出个铁打的前程来。只是若真要进京,夫人就要跟着我背井离乡,届时吃苦头的还是夫人。” 常敏君闻言就拿白眼翻他,“少给我说些有的没的,我是那怕吃苦头的人?再来了,即便我真不同意跟你进京,你最后也就留我在闵州了?”仔细的打量他,夫妻这么多年了,无论怎么看,桑拂月都不是这样会成人之美的人。 这潜意思,赫然就是同意了,准备随他进京了? 桑拂月哈哈大笑,将常敏君抱起来转个圈,“夫人果然是我的贤内助,此生能娶夫人为妻,幸甚至哉。” “你少给我灌迷魂汤。”常敏君笑着揪他耳朵,警告他,“如今事情没成,你这么得意再让外人听了去。你且低调些吧,等事情真定下来再说。这也是一桩大事,今日你且随我回一趟娘家,咱们去见一见父亲,提前和父亲通个信。” 桑拂月立即点头,“应该的。” 宝宝们我好难受啊。我重感冒了,头疼、咽喉疼、眼睛涩,狂流鼻涕,鼻孔还不透气。太难受了,偏还不能吃药,我晕乎的只想躺在床上休息。这一次感冒来势汹汹,我们家出了出差在外的我老公,其余全员中招。大人小孩儿都病恹恹的,太太痛苦了。这几天都一更了啊宝宝们,等周一我情况好一些,再多更一章。 (本章完) 171 为难 桑拂月立即点头,“应该的。” 不说这厢桑拂月夫妻去寻常老将军说道此事,只说经过几日奔波,沈廷钧终于在这一日赶在城门落钥前,先一步进了京城。 他回到侯府时,老夫人已经洗漱过准备休息了。 如今的天气,闵州已经很热了,可京城在暖和了几天后,倒是又冷起来。先是接连下了两场雨,今天更是刮起了沙尘暴。 天气忽冷忽热,老夫人有些受不住,再加上念着儿子走前和她说过,回来时就将该告诉她的都告诉她……老夫人心里想着事儿,身体愈发不舒坦了,因而早早就躺下了。只是还没睡,不过是戴着花镜拿着本书细细翻看,一边在心里估算着时间和路程,想想她的好大儿何时能回京。 也就在老夫人顾自琢磨时,就见崔嬷嬷笑眯眯的走了进来。崔嬷嬷给她拿了夹袄披上,轻声说,“门上的人说侯爷回来了,如今回去洗漱去了,稍后就过来见您。” “什么?大郎回来了?” 老夫人花镜一摘,书也不看了。她任由崔嬷嬷服侍着她穿上夹袄,就这般靠在大迎枕上,好整以暇的等着沈廷钧过来。 “那小子这次走的时间可不短,满打满算将近一个月了。一个月时间不在京,他还不告诉我他去做什么,这次他过来我可得审审他。” 崔嬷嬷就笑着说,“侯爷指定是在忙公事。” 老夫人就小声和崔嬷嬷咬耳朵,“才不是什么公事,大郎离京前可和我说了,这次纯粹是私人行程。说是去看那姑娘了,回来还给我带好消息来。” “呦,那指定是侯爷的亲事拿准了。” 老夫人也觉得八成就是此事,她嘴角翘起来,可又故作冷淡的撇下去.“再看看,我倒是要听那逆子好好给我说说,他到底是去忙何事了。” 沈廷钧过来时,头发还湿着,老夫人本还想拿乔的,可一看儿子这模样就过来了,顿时心疼的不得了。“外边那么大风暴沙尘,你就不能等头发干一些再过来?你这孩子,哪里就急在这一时半刻了。你若是再风寒烧热了,回头娘还得担心您。” 沈廷钧给老夫人请了安,继而在老夫人榻前坐下。他没阻拦老夫人的絮叨,只在老夫人还要继续唠叨时,给老夫人掖了掖被子,顺道喊了一声“母亲。” 老夫人登时就闭了嘴,看着自己年近而立的大儿子,声音轻的跟哄小孩儿似的。“大郎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要和娘说。” 沈廷钧微颔首,“娘,儿子也当爹了。” 就听内室中突然传来老夫人一声不敢置信的质问,“你说什么?” 继而,老夫人像是重回十八,声音中气十足的吓人,可那声音中的暴怒也是实打实的。“大郎你再给我说一遍,你当啥了?你这孩子,不会是还没梦醒吧?你当爹了?你娶媳妇了么你就当爹!你这是把哪家的姑娘给糟蹋了!” 老夫人气势汹汹,怒骂的声音却渐渐压制下来。 但即便后半段老夫人控制着音量,可就站在外边服侍的崔嬷嬷和双鲤还是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耳朵里。 不说两人面上的神情有多精彩,有多不敢置信。作为下人,且是忠仆,双鲤当即走出门去,将外边守着的丫鬟婆子全都撵到了一边去。 而她自己就守在门口,再是不敢让人靠近这边了。 侯爷带来的这个消息,着实是太让人头皮发麻了! 怎么就突然当爹了呢? 侯爷不是说已经有了意中人,还想下半年带老夫人去提亲?既然有了中意的姑娘,偏还有了……私生子,那之前侯爷看好的姑娘可还会嫁过来? 脑海中疏忽又闪过另一个念头,双鲤瞪大眼,觉得这件事说不得还有另一个可能。 想想侯爷执意下半年再提亲,再想想侯爷满心满眼都是那位意中人姑娘,这几个月来,没少往那边送东西。所以,会不会,会不会那位姑娘还没进门,就已经,就已经…… 双鲤心里念了句佛,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而屋内的崔嬷嬷和双鲤想到了一处,这时候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侯爷素来没办过这么不靠谱的事儿,怎么能在这件事儿上这么没分寸呢。 女方未婚先孕,还是带着孩子进的侯府,这好说不好听啊。 里屋内老夫人也想到了这点,但她为人母的,看自己的孩子自带一层滤镜。更何况沈廷钧确实品性没的说,即便是最挑剔的士大夫,都不能从他身上挑出不妥来。 既然不是儿子的锅,那指定就是女方的锅了。 老夫人就觉得,说不得大郎这亲事,也是被逼无奈才应下的。而女方那姑娘,仗着有了身孕就逼婚,着实是个心机深沉,品性也有待商榷的姑娘。 老夫人面上就带出了怒意来。 “我可怜的大郎啊……”老夫人差点哭出泪来。 沈廷钧一看母亲这模样,就知道母亲指定是误会了。 他给老夫人擦了泪,轻笑着说,“娘,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老夫人的泪落不下来了,忍不住拍了儿子一巴掌,“不是我想的那样,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赶紧给我说啊。臭小子,就知道看你娘的笑话。你不知道你娘为你这事儿,急的心里冒火。” “是我的不是,是我对不住娘。”沈廷钧如此说过,便将他与桑拧月的事情细细道来。 老夫人先还觉得莫名其妙,不是说大郎与那姑娘的事儿么,怎么就说起拧月来了?可听着听着,老夫人的拳头硬了,忍不住又往儿子胳膊上锤了两下。 老夫人气怒不已,“我就说,拧月那丫头怎么越来越不愿意来府里看我这老太婆了。是我老太婆太絮叨了,太惹人烦了?还是周氏那事儿当真让拧月记到了心里,连带着侯府都记恨上了。我为这事儿翻来覆去好几个晚上睡不着。等到周氏被送到家庙了,我这心里也舒坦了,觉得好歹对拧月有了个交代。可拧月之后依旧很少过府来,且见了我后,话明显比之前少了许多。” 老夫人颤抖着手指指着沈廷钧,“感情这一切的背后还有你这个混账在作乱。你啊你,大郎啊,你怎么就能做下那等糊涂事儿呢。那姑娘够不容易的了,你还给人雪上加霜。” 沈廷钧喉咙上下滑动两下,他任由老夫人说教他,一句也不为自己辩解。 老夫人见儿子这模样,再回忆之前儿子和拧月那丫头共处一室时,双方是否有不妥的地方……得出的结论是没有。 她这长子素来心思重,有什么事儿自然也不可能做到明面上,让大家都发现。可明面上表现的若无其事,背后,背后却不定用了何等下作手段,这才让人家好好一个姑娘,不得不委身于他! 老夫人想到这里,不由又恼的拍儿子,“你可真是糊涂啊。” “是,我糊涂,这事儿都怪儿子,是儿子色迷心窍,情难自禁。” “你还敢说!你个臭小子,你给我跪祠堂去。跪上三天三夜,我不让你出来,你就一直对祖宗灵位忏悔去。” 沈廷钧应了声“好”,继而站起身,真准备往祠堂去。老夫人见状,又心有不忍了。而她也想起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孩子是拧月生的?” 沈廷钧回首,“是,四月初五生的,六斤六两重,是个男孩儿。月儿给他起了小名,就叫鹤儿。” 老夫人一颗心肝都要融化了,她又把儿子拉回来,怒其不争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仔细说来给我听。你个逆子,这件事你从头到尾就不该瞒着娘,若是娘早些知晓拧月怀了你的孩子,娘早就过去看她了。还有我那孙子,如今都快二十天了吧,我竟一眼都没看着。你个逆子,把他们娘俩就扔在闵州,你怎么忍心啊。” 老夫人絮絮叨叨的,忽而又想到他之前说的成亲一事。她脑中灵光一闪,就问,“你想娶的一直都是拧月那丫头,是担心又是提亲又是成亲的,惊扰到她养胎,所以才将亲事推迟到下半年对不对?这件事还算你有心,只是,婚姻之事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成的。和桑家的亲事,你与拧月商量过没有,拧月那丫头应下没有?” 他倒是没和桑拧月商量,但他把他的意思和桑拂月说清楚了。 沈廷钧如此一说,老夫人的气性又上来了。 “以前看你这孩子也稳重的狠,怎么在这事儿上就屡次犯糊涂。你要与桑家的姑娘成亲,肯定要得到桑家的首肯。可最终与你成亲的是拧月,你不该把这事儿好好和她说说?你想想她一个姑娘家,没名没分就给你生了儿子,她心里难道不受恓惶么?你该早些把你的心思告知她的啊,这样她心里也有个底,也能更安稳些。” 沈廷钧没做声。 这确实是他的疏忽。 但他也是想着,说的再多,不能变成现实,也不过是让她一日日苦熬着等着。 那样的日子不好受。 许是没有希望,却迎来奇迹,更能让她惊喜。 沈廷钧蹙着浓眉想事情,难道真是他做错了? 老夫人已经彻底恼上自己儿子了,立即撒开他的手,让他去跪祖宗。 沈廷钧倒也乖觉,真就走出鹤延堂,然后去了祠堂。 老夫人听到崔嬷嬷说儿子去祠堂了,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都没下去。 她把之前沈廷钧和她说的那些话,一句句告诉了崔嬷嬷。崔嬷嬷面上的表情就变得一言难尽起来。不过又想到,不管这事儿究竟怎么弄的吧,终归如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最起码侯爷愿意成亲了,甚至连儿子都有了。 老夫人听崔嬷嬷如此一劝,就忍不住轻呵一声,“这么说,那周氏倒还算做了件好事。” 是好事么? 勉强也能这么说吧。 只是周氏的心的确太黑了,手段也太脏了! 若不是侯爷对拧月早就起了心思,又及时救下了她,说不得如今拧月那丫头早就进肃王府当妾了,指不定都被王府的那些美人作践死了。 如此一想,似乎又觉得周氏之恶不可饶恕,当初真就不该一时心软,再次接她下山来。 老夫人如此一说,崔嬷嬷就道:“那您还不是太心疼荣安少爷了。荣安那时候茶饭不吃,短短几天就瘦脱了形。这不仅您看着心疼,就是奴婢,看着也不落忍啊。” “可如今总不能继续放任周氏在这府里。”老夫人说出了心中的难处。“侯府到底亏欠拧月那丫头在先,那丫头不计前嫌且罢了,如今还将大郎的孩子生下来。那丫头仁义,可咱们不能把她的仁义当做理所当然。该给那丫头交代的时候,还是要给的。只如今这事情……难道要将周氏重新送回家庙去?” 那指定也是不成的。 毕竟荣安已经记事了,若是因大伯娶新妇而将他母亲送离,那孩子怕是会从心底里怨恨上拧月。 可若是留下周氏在府里,别说拧月不乐意,就是老夫人自己,她想想周氏对拧月的种种算计,觉得让拧月忍下那所有不喜,每日强作欢笑的和周氏共处一室,那都太为难她了。 这样也不成,那样也不成,老夫人辗转反侧,这一晚上都没睡着。 等到翌日沈廷祎和沈廷澜来给老夫人请安,见到老夫人这眼下青黑的模样,登时都有些吃惊。 沈廷澜问,“娘,您这是怎么了,晚上没休息好么?我听下人说,大哥昨晚上回来了,是大哥惹您生气了么?” 沈廷祎也问说,“大哥去衙门了不是,我方才过来怎么没看见大哥?” 老夫人头上敷着一块帕子,这帕子上沾了药水,敷在额头上可以清神醒脑。 敷了两块帕子,老夫人感觉头不太疼了,精神也略好了些。 她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坐起身,然后不紧不慢的说,“你们大哥是回来了,今天也没去上朝,在祠堂跪着呢。三郎啊,你亲自跑一趟,去把你大哥喊来,娘有话说。” (本章完) 172 再缓缓 沈廷祎和沈廷澜一看老夫人这眉头紧蹙,眼皮耷拉的模样,就觉得这事儿大了。再一听大哥在祠堂跪着呢……那这事儿更大了。 要知道,大哥可是娘的心头肉。说句不好听的,那真是阖府的儿孙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大哥,在娘心目中的地位重要。 可如此有脸面的大哥,在离家二十多天归来后,迎接他的不是母亲的嘘寒问暖,而是被罚跪祠堂…… 沈廷澜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大哥求情。他乖顺的应了一声,随即和二哥打了个眼色,便匆匆去祠堂寻大哥了。 一路上,沈廷澜都在琢磨,大哥是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娘。舒尔,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脚步忍不住顿在原地。 原本他是这家中,唯一一个知道大哥要娶桑表妹的人。更是唯一一个,知道桑表妹怀孕的人。 之前大哥出远门,他没在意,只以为大哥又被陛下指派了什么差事出去办差。 事也有凑巧,就在大哥离京前,荣亲王贪污赈灾款项的案子传出了点风声。是以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大哥这趟是去纠察下边那些喝汤水的官员的。 可若大哥此番不是去办差,而是去探望表妹了呢? 能在如此大案爆发的时候,还能让大哥拨冗离京这么久,说不得,应该是表妹生产的日子到了吧? 想到桑表妹生了大哥的孩子,沈廷澜本就微蹙的眉头,更是忍不住狠狠一跳,紧紧皱了起来。 他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彻底再和他没关系了。 想到了表妹生产,再想到大哥得了子嗣,那必定不会不告诉娘亲。那娘亲如此大怒,甚至将大哥赶去跪祠堂,这似乎都解释的通了。 沈廷澜如游魂一样走到了祠堂,果真见大哥还直挺挺的跪着。他喊了声“大哥”,随即道:“娘让您过去一趟。” 沈廷钧应了一声,缓缓站直身。 跪了一夜,膝盖有些麻木胀痛,甫一探出脚,竟是有些走不得路。 沈廷钧缓了缓,又给祖宗们上了一炷香,这才折身与沈廷澜一道离去。 路上兄弟俩谁也没说话,最后还是沈廷澜耐不住好奇,先开了口,“桑表妹已经生产了么?” 沈廷钧又“嗯”了一生,继而说了句,“得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沈廷澜舒了口气,心却更沉到谷底里去。他强撑着笑颜,对大哥道喜,“恭喜大哥了。” 沈廷钧侧首看了他一眼,沈廷澜面上的笑容便差点没保持住。 兄弟俩走的不快,但他们走近路来,因而很快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鹤延堂。 沈廷澜终于再次唤住大哥,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大哥准备何时迎娶桑表妹进门?” 沈廷钧看过来,沈廷澜便微垂下首。“之前我和大哥说过,让大哥放宽期限,容我再想想周氏的去留。这几个月来,我想了许多,也仔细观察了周氏的所作所为……” 沈廷钧几乎是笃定道:“你想留下周氏。” 沈廷澜似是无颜见大哥,他头颅垂的更低了,人也更颓丧了。“我知道周氏千不好、万不好,可她对荣安却着实是用了心的。我仔细想过了,若是我与周氏和离,娘不可能不让我续娶,等我迎了新人进门,荣安该怎么办?” 他一想起儿子殷殷喊娘的模样,便觉得痛彻心扉。而若是有可能,他又如何舍得儿子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照拂? 周氏是不好,但他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一切利害关系说与她听,他想周氏多少还是会有所改变的。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周氏有此品性,他作为夫君只顾着嫌弃,却不想着对她多加劝导,让她改正,那他这个夫君也是不合格的。 总归都要努力一把试试的,若不然,就这般和离,让这个家庭破裂,他心中也是有些不甘的。 沈廷澜的这些心思没有说出来,但他面上的神色却带出了几分。 沈廷钧对他的心思全都明白了,因而看着他的视线,也越发多了几分怜悯。 他开口,“三郎,有些话不要说的太早,许是你稍后就会改变主意……你的心思是好的,只是也要看周氏这个人值不值。” 沈廷钧看着鹤延堂的方向,声音悠远的说:“李骋前些日子从徽州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些消息,你许是有兴趣知道。” 沈廷澜不知道李骋是何人,但想想也能知道,这该是大哥的得力手下。虽不知李骋从徽州带来了什么消息,又探知了什么密事。但大哥既然特地点出“周氏值不值”,那想来事情指定与周氏有关,而周氏,怕是还做了许多恶。 沈廷澜一颗心直坠谷底,梗着嗓子,许久后才回了一个字,“好。” 兄弟俩沉默着进了鹤延堂,老夫人此刻正在用早膳,沈廷祎在旁边坐着喝茶。 两人见了礼,又耐心的等老夫人用完早膳,随即众人转移到花厅里去。 老夫人开口唤大郎,“你可知错了?” 沈廷钧就颔首说,“孩儿已反思过了,也知错了。在桑氏一事上,我确实多有出格,也多有不当,是我亏欠了她,更是我慢待了她。” 老夫人就肉眼可见的松口气,“你从小到大都不用娘操心什么,娘更是以你为傲,可这件事情上你大错特错。也好在拧月那孩子不与你计较,还肯将孩儿生下来……你既知道亏待了她,以后便待她厚重些。” “孩儿知道了。” 母子俩旁若无人的说着话,旁边坐着的两人却都有志一同的沉默着。 沈廷澜是早已经知晓了大哥与桑表妹的往来,是以不觉得吃惊。而沈廷祎纯粹是震惊太过,已经短暂的丧失了语言能力。 若说之前大哥提“桑氏”时,沈廷祎还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那号人物,那么当老妇人提起“拧月”——沈廷祎再怎么健忘,也很快想起了桑拧月这个人。再一听生孩子什么的,沈廷祎手都哆嗦起来,人都快不能喘息了。 所以,若他所料不差的话,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大哥因缘际会与那桑氏女有染,且八成是大哥威逼利诱那桑氏女的。而那女子既往不咎,怀了大哥的孩子不仅没将那孩子打掉,且将孩子生了下来! 沈廷祎受了大惊,颤颤巍巍的端起旁边的茶水。他如今迫切需要多喝一点茶水压压惊。 沈廷祎和沈廷澜安静如鸡,那厢老夫人说过了沈廷钧,又转向沈廷澜,“三郎啊。” “娘,儿在。”沈廷澜看着欲言又止的母亲,其实心中是有所预感娘亲要说什么的。他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便道:“娘,您有什么话就明说。我是您的亲生儿子,知道您最是不偏私的一个人。您能说出口的,必定是经过您深思熟虑的。您说吧,孩儿听您的。” 老夫人“唉”了一声,眼眶不由就红了。 她的三郎也是真孝顺,但是,无奈他当初执意娶了周氏进门。 既是他执意要娶的,周氏造下的孽,他们夫妻俩就一道还吧。 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说,“三郎啊,你大哥要娶妻了,府里住的紧凑,娘准备将你与周氏分出去单过,你意下如何?” 沈廷澜还没发话,倒是沈廷祎,他已经彻底坐不住了。 老夫人特意让三郎与周氏搬出去,还特意点名大哥要娶妻,那很明显,不是三郎与桑氏有龃龉,就是周氏与桑氏不睦。 三郎与桑氏有龃龉这不可能,毕竟三郎也是谦谦君子,他与桑氏也没仇没怨,如何就能得罪了桑氏? 既不是三郎,那指定就是周氏了。 再联想到周氏之前被送到家庙,而在那不久前,一直在侯府住的好好的桑表妹,陡然就搬出了侯府…… 石锤了! 指定是周氏做了对不起桑表妹的事儿。再联想到桑氏莫名就和大哥有了肌肤之亲……不好说,有些事情真是不能说。 不过,之前桑表妹得罪不起侯府,要避出去,如今可风水轮流转了。桑表妹诞下了大哥的孩子,听那意思,大哥还要娶她,那难不成让桑氏进门后一直忍着仇人过日子? 心里已经明白了老夫人为何如此安排,而老夫人已然借口府里住的紧促,将亲生的三郎都分了出去,那他这庶出的儿子留在府里又算什么呢?要分就都分出去么,不然只单分了三郎出去,外边不定要有多少流言蜚语。 沈廷祎站起身要说话,老夫人摆摆手让他继续坐着去。生怕沈廷祎不自在,老夫人还说,“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也是我一手拉拔大的。你素来嘴拙,可该知道的你心里都有数。周氏做的恶,之前我为了三郎的颜面,瞒着你们夫妻,没告诉你们实情,如今倒也没说的必要了。只你心中也该清楚,让三郎夫妻他们分出去单过,并不是府里真这么局促。” “娘,孩儿都知道。”沈廷祎站起身说,“只是您老还健在,单分三弟出去,到底不像话。外人的话本就难听,三弟也是在走仕途的人,这与他的前程不利。” “那又有什么办法,他自己造的孽,自己还去吧。” 沈廷祎知道老夫人说的是气话,就说,“不如您将我也分出去……” 沈廷钧没说话,倒是老夫人不依了。“新人还没进门,就把你们哥俩都分出去,那难听话得说到拧月身上。拧月本就受了委屈,还是带着孩子进门的,那好让她一直被人指指点点。” 老夫人说的倒也是实情,也因此,沈廷祎不得不闭了嘴,闷头苦思。 可不管怎样操作,总归是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 事情就这样陷入僵局。 还是沈廷钧开了口,他劝母亲,“您别心急,这事儿许是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老夫人就问他,“有话你就直说,别在娘跟前卖关子。你们几个不省心的,娘真是为你们操碎了心。” “是,都是孩儿们的不是。您消消气,耐心等下去,许是过了今晚,事情就不一样了。” 事情还能怎么不一样? 老夫人怀疑的看向儿子,沈廷钧就笃定的说,“您信我一次。” “那我就再信你一次?” “好,儿子定不会让娘失望。” 三兄弟就这般散了,临走出门时,碰上正好过来的沈玉瑶。 沈玉瑶打扮的花枝招展,人也粉面含羞。 沈廷钧喊住今天似乎格外不同的妹妹,问她,“你这个模样,准备做什么去?” “哎呀,我能做什么呀大哥。我充其量就是出门寻表姐逛街散心啊。” 沈廷钧蹙眉看着她,沈玉瑶被大哥看的心惊肉跳,赶紧一边喊娘,一边拎起裙子进花厅寻老夫人去了。 三兄弟一道往外走,路上沈廷祎说起沈廷钧不在家里时,母亲给瑶儿安排了相看。 “母亲前几天带瑶儿去了大相国寺,正好遇见国子监祭酒的夫人,正带着嫡次子在山上祈佛。” 国子监祭酒的嫡次子,这人还是沈廷钧选出来推给母亲的。 那年轻人比瑶儿大了三岁,容貌称得上中上,少年郎性情也活泼,加之他学问不俗,人活络会处事却自有坚持。也因为他家里清净,父母都是明事理之人,是以沈廷钧在众多人选中选中了他,让母亲抽空带瑶儿过去相看。 在一众京城勋贵家的少爷公子中,这少年也算是出挑的,瑶儿能看上眼,似乎也说的过去。 事儿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人选更是沈廷钧自己推荐给母亲的。可如今看妹妹春风满面,似乎随时要出去约会的模样,呵,他是去找灵薇的才有鬼,指定是去见许世恒的。 沈廷钧这作为兄长的,突然心里就不舒坦起来。 且再想起许世恒,就觉得这少年长相只是平平,而且性情太活泼了,他和瑶儿两个小孩儿在一起日子怎么过?真闹了矛盾,让瑶儿去哄他么?再来,这人太活络了,就怕鬼心思也多,他若在外边有个事儿,回家来想瞒住瑶儿,那不是一瞒一个准? (本章完) 173 铁证如山 沈廷钧对许世恒的意见很大,却也没有在两个弟弟面前多说什么。不过是在三兄弟要分开时,他直接喊了声“三郎”,然后把一脸魂不守舍的沈廷澜给喊走了。 沈廷祎看看大哥面色不善,再看三弟如丧考妣,直觉告诉他,不该掺和的事情就别掺和了。 况且,这一上午得知的秘闻已太多,多的有些超过他的负荷。沈廷祎现在迫切需要找夫人说一下,让夫人给他分担分担他所受到的惊吓。 二夫人今天来了小日子,此刻正躺在床上还没起身。 夫君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二夫人也没觉得意外。毕竟听丫鬟们说,大哥昨天回来了,三兄弟碰面,指定有好些话说。原本她都以为,夫君今天中午也要在老夫人房里用膳了,倒是没料到夫君回来这么早。 二夫人看看门后沙漏,随即问沈廷祎,“今天怎么回来这么快,是大哥有什么事儿先走了对不对?” 沈廷祎摆摆手,三两步走到了二夫人面前。 他张口就想将今天听来的事情说与二夫人听,可随即又看到房内还有丫鬟婆子在伺候。 虽说这都是二夫人身边的心腹,二夫人有什么事儿也从来不瞒他们。但不管是周氏,还是大哥与桑氏的事情,都不好让外人知晓。沈廷祎就挥手让她们都下去,等人都走干净了,他才俯身在二夫人身边,将今天听到的消息都说了。 沈廷祎一吐为快,二夫人却被吓的不轻。 她本来来了小日子,身上不舒坦的狠,此时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就见二夫人一把抓住沈廷祎的胳膊,直接给他上演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拧月生了大哥的孩子?我的老天爷啊。” 二夫人先是为这个消息震惊,随即又想到周氏。直觉告诉她,大哥能和拧月搅合在一起,怕是这一切都还要归功于周氏的恶行。 “只是不知道,周氏到底在其中做了什么。肯定不是什么能说出口的好事儿,不然她也不会被送到家庙去。” 二夫人就是这么敏锐,几乎是三两个呼吸间,就将所有事情都串到了一起。再联想到后宅中的那些阴私手段,二夫人一颗心都捏紧了。只在心里不住的感叹:周氏她怎么敢呢! 说实话,二夫人着实很震惊周氏的胆大包天。 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很快就罗列出那件事情最有可能发生的时间。而在那前后,唯一能给周氏下手机会的,就是瑶儿的及笄礼。 敢在瑶儿及笄礼上行那种龌龊事儿,周氏至今还没被打死,那都是因为老夫人太慈悲,三郎太心软! 二夫人慨叹:“以后我是再不敢与她打交道了。” “怕是以后也没那机会了。” 沈廷祎这么说着,就将老夫人要把三郎夫妇分出去单过,而大哥将此事拦住,让先缓一缓的事情说了。 “大哥是心软了?”二夫人觉得不可能。先不说大哥绝对不是那样的人,那样的人也不能常年把持大理寺,稳坐高位啊。 所以,“大哥怕不是有什么雷霆手段,想要一劳永逸,直接解决了周氏吧?” 想想大哥那手段,再想想大哥虽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但这些日子看来,明显是对那“意中人”用了心思的。如今他要娶拧月进门,那可能不为拧月张目,那可能让拧月一直受着委屈? 二夫人眼巴巴的看着沈廷祎,等着沈廷祎解惑。 沈廷祎想想大哥领着三郎去前院时,那讳莫如深的面色。再想想大哥说“再缓缓”时,一脸的高深莫测。这可都不像是没谋算,准备放任周氏自流的意思。 只是大哥的心思素来难猜,他也不敢妄自揣度罢了。 沈廷祎便说,“事情究竟如何,且慢慢看吧。” 二夫人恼的锤了他一下,最关键的事情他不知情了,就这样吊着她的胃口,她这段时间要不好过了。 不说二夫人与沈廷祎私下又琢磨了什么,只说沈廷钧将沈廷澜领到前院后,就顾自去书房忙碌公事了。 沈廷澜在外边站了片刻,就见一个面容爽朗、身材劲武的男子走进了院子。 那男子自然是李骋无疑。 李骋先是给三爷见了礼,随后被沈廷澜领到隔壁他住的院子去。 李骋见周边没人了,也不含糊,直接从怀中拿出一大沓的纸张来。 他恭敬的将这些证据都递到沈廷澜手里,沈廷澜接过去,还没仔细看,可甫一入目,竟是一张铁板钉钉的证据。 与此同时,李骋也开口说起了他的徽州行。 他去徽州本是跟着笔迹,去寻那“未卜先知”的神秘人的。可这事情就跟大海捞针似的,要在茫茫人海中寻出来这样一个人,当真难如登天。 索性他们圈起了,所有有可能不想桑拂月露面,更甚者是与桑家有仇怨的人。 这个工作量自然大,毕竟徽州有着颇负盛名的青阳书院,而不管是桑祖父还是桑父,启蒙之后都是在青阳书院读书科举的。 可以说,他们的前半生,几乎都在徽州。指不定无意间就与人结仇了。 因此,可疑人选特别多,而要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细细排查,也当真非常难。 他们为此查了足有三个月,可惜毫无进展,事情陷入僵局。 这边行不通,他们就先放下,转而去秘查同样颇具嫌疑的周家人。 一圈圈调查下来,他们连周家所有的丫鬟与仆役都调查了,事情依旧没有进展。 可就在他们要将周家人一一排除掉时,有个手下陡然提起,桑姑娘与周家的女儿有宿怨。 既然提起周家女儿这个人,他们就去查这个看似完全没有动机,也没有能力的周宝璐。 可不查不知道,一查…… 只是简单的对比一下字迹,那字迹竟就对上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尽管事情太出乎众人意料,但他们随后又收集了许多周氏的手稿与笔迹——也多亏了周氏乃是徽州赫赫有名的才女。她还在闺阁中时,竟出过两本诗集。而在一些高雅的画肆,更是留有她一二手稿。 通过仔细比对,那信件上的字迹,当真都出自她手。 而也是在查阅周氏的手稿与笔迹时,他们有意无意的打听了一些周氏的陈年旧事。 许是因为周氏这个人颇为传奇,不仅在徽州就力压诸多才女,之后她更是高嫁到武安侯府去。是以,直到如今,徽州都能听到她的一二传说。 提到了她的聪颖才敏,自然也要提及早年那些自不量力,想与周氏一较高下的人。 这其中颇有几位早先出名的才女,后来么…… 据说他们大多摊上了才竭、贪污作弊、弄虚作假等事儿,有的被揭穿后一个想不开投缳自尽了;有的是家里人嫌弃她丢脸,直接将她送到寺庙中长伴青灯古佛;更有那被夫家休弃后无路可走投河的;也有那直接疯癫了的,如今智商和三两岁小儿差不多,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却每天都在喊着,“那诗明明是我做的”…… 桩桩件件,至今说起来依旧让人感觉唏嘘。 小二本是随口一说,可李骋等人早已从那些“信件”上,得知了周氏能“未卜先知”。如此,这些闲谈,全都被他们听到耳朵里,并立即重视查探起来。 也是在他们秘密探查时,不知是无意中露出了行踪,亦或是他们的举动早已被有心人关注。就在某天晚上,一个老者敲响了他们所入住的客栈的房门,并递给他们一本书册。 那是他的幼女年幼时在闺中所做诗稿,只是玩闹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他们是在幼女年十二那年搬到徽州的,当时因为不适应这边的水土,家里人大病了一场。当初家里的东西来不及归置,许多都丢了,或是不知道被放到哪里去了。 幼女很快凭借惊人的才气,在徽州闯下诺大名声,并嫁的如意郎君。可就在一场诗宴上,幼女想起年幼时所做的那篇“扑蝶”,念出来抛砖引玉。却不想当时就被人揭穿,那明明就是周氏女在前几天的诗会上所做。因那诗读起来朗朗上口,描述场景太过可爱娇憨,一时间颇受好评。 只是因那日大雨,参与诗会的人不多,所以这诗短时间内还没流传出来罢了。 幼女就此得了个“盗窃”的名声,且随着好事者纷纷参与进来,事情越闹越大,幼女的名声毁于一旦,被夫家所弃,一个想不开就投了河。而彼时,幼女腹中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一尸两命,这让亲者痛仇者快。 而老者,明显是恨了多年,至今提起这事儿,依旧浑身战栗,咬牙切齿。 早些年他们明明知道幼女不是那样的人,说出去的话却没人听。 因为没有证据。 可证据却在这两年找到了…… 可惜已经太晚了。 李骋得到主子示意,没有丝毫隐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周氏所做的事情一一详述给沈廷澜。 可沈廷澜已经听不见这些了。 他拿着手里这些铁证,手指颤抖,人险些要站不住。 纸张太薄,可上边记述了一个个花样女子短暂的性命,那都太沉重了。 除了那个想不开投河的女子外,周宝璐在某年元宵赏灯时,脱口而出的那首吟诵“美人灯”的诗,用词纤巧柔婉,情感真挚细腻,重节奏,且首字藏意。换句话说,这是一首藏头诗。 而不管是在遣词用句上,还是在铺垫陈述上,亦或是在节奏的把握上,这都与那位心思纤巧,性情腼腆,却被逼疯的女子往日所做诗篇像了足有九成。 而当时为何众人都说,她是偷窃,周宝璐才是原创?盖因为周氏所做的诗风格本就复杂多变,且她当真博学多才,也善学习和借鉴。各种风格只需要看上两遍,她便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再一个,周氏依旧是占了时间上的便宜。 她依旧是在前一天晚上与家中赏灯时,心有所感做出了这首诗。且因为过于喜爱她在这首诗上闪现出的灵感,她将这首诗写在纸张上随身携带。而那位后诵出这首诗的姑娘,慌忙中就有人从她身上搜出了周氏的亲手笔迹…… 百口莫辩! 铁证如山! 即便也有人觉得事情过分巧合,但周宝璐在徽州早就有才女的名声打底。她越是不计较,越是说,这许是她与那位姑娘心有灵犀,才越衬得她品性高洁。而那位“偷盗者”,才愈发被钉在耻辱柱上,经年翻不了身。 不得不说,周氏是踩着徽州其余才女的名声,一点点打开了她自己的名气。 她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了,而助她攀上高门,嫁入侯府的,就是那些已经香消玉损的姑娘们。 这其中有些事情,沈廷澜是知道的,可他知道的只是那冰山一角。 就像是前后两首诗,他都听说过。他也正是听说了诗句,才对这位名声远扬的徽州才女缘铿一面。 而真等到他与周宝璐因缘际会巧遇在书肆里,两人就一本书发表不同的见解。虽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但那种心灵之间的碰撞,所带来的震撼却亘古悠长,迟迟难以消散。 他也是自那后对周宝璐一见钟情的。 继初见之后,他又陆续在书肆、画廊见过周宝璐两次。虽然每次都时间匆匆,他不得与她针对诗书画作多加讨论,可爱情的种子却在心里发了芽。 他们渐渐熟识,也渐渐对彼此钟情。于是,他一意孤行辞掉了原本与李家彼此心知肚明的亲事,转而苦苦哀求母亲,要娶周宝璐进门。 可是细数起来,自他们成亲后,他与周宝璐谈诗论画的机会多么? 不多,几乎没有。 先是少年夫妻情热,往往还没起个头,就变了样子。再是她怀了身孕,有了荣安…… 及至而今,若不是看到李骋这调查来的文书上,特意写了周氏“博学多才”“擅诗擅画”,他险些已经忘记,当初正是因为这些东西,才使得他对周氏钟情,非君不娶。 (本章完) 174 我们和离 可如今脑袋凉下来,他再回过头来看周氏,就发现了许多疑点。 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她真的饱读诗书,乃是徽州首屈一指的才女么? 传言是如此,他所见到的周宝璐,似乎也是如此。 但是,连狸猫都可能被换做太子,这世上的其他东西,又岂非不能造假? 想到了周氏的才女身份是假的,脑海里就自动自觉的冒出来许多证据。 譬如,周氏陪嫁的物品里,只有单薄的两箱子书籍;比如,周氏在与他成亲后,他在家中几乎没见过她翻阅书籍的情形;再比如,周氏之前在谈及饱读诗书的桑表妹时,曾不屑的说过一句话——女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沈廷澜觉得头脑眩晕,耳鸣目眩。 他身子晃了晃,几乎站不住。还是李骋及时扶了他一把,沈廷澜这才站直了身子,继而颓唐的坐在了椅子上。 他垂着首,又想起李骋方才说的,周宝璐似乎有未卜先知之能。 她竟然提前在闵州安排下人手,只为了杀死寻找桑拂月的王叔,好让此事就此中断。 未卜先知么? 世上难道真有这么神异的人? 他不相信! 但周氏若真有这能力,这似乎又能解释的通,她为何总会先一步得知徽州那些才女的作品,并抢先一步“写出大作”,名扬徽州。 沈廷澜面上的表情变得阴沉,他整个人也沉静下来。 李骋不知在何时离去了,房间中只剩下沈廷澜一个人。他手中攥着那些纸张,一点点用力攥紧,许久后,他缓缓站起身,将那些纸张一一叠整齐放在自己的袖笼中,随即恍若无事一样去往三房所在的听雨阁。 听雨阁中,周宝璐正在看着荣哥读书。 荣哥儿已经开蒙了,如今在读《三字经》。他小小的人儿,坐在小小的书案后,摇头晃脑的吟诵着《三字经》上的内容,那模样认真又自在,看的人忍俊不禁。 沈廷澜到了房间后,静静的听着儿子背了一会儿书,随即才让嬷嬷抱荣安下去用点心。 周宝璐见状就嗔了他一眼说,“用什么点心,马上就该用午膳了。荣安素来胃口不好,若是现在用了点心,午饭该吃不进去了。” 连荣安也说,“吃饭饭,长高高,点心下午再吃。” 如此乖巧懂事的儿子,沈廷澜看在眼里,自然是喜在心里。 而孩子被教育的好,周宝璐自然功不可没。 可她对自己的孩子如此上心,她怎么就不想想,被她算计陷害的那些小姑娘,最小的那个才十二岁,她也是父母的掌心宠,是父母的眼珠子啊。 她对自己的孩子如此爱重,整天不错眼的盯着荣安,对荣安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全都要安排的妥妥当当,甚至一时半刻见不到荣安,还要打听打听孩子在做什么。 可那些小姑娘,同样也是人生父母养的。那些姑娘们背着恶名毁了一辈子,他们的父母心中又该如何悲痛难忍? 她怎么会如此狠毒? 沈廷澜闭了闭眼,挥手让嬷嬷将荣安抱走,他才若无其事的走到上首的一张椅子上落了座。 周宝璐见他竟然在听雨阁多留了一会儿,心中很是好奇。 但她心中是欢喜的,觉得应该是这些时日她恪守本分,沈廷澜看在心里有所触动,所以才要回来,与她继续做恩爱夫妻。 可看他脸上毫无喜色,周宝璐又不确定起来。 她接过丫鬟送上来的茶水,递到了沈廷澜手边,“夫君这一路冻着了吧?先喝点茶水润润嗓子。这天,又是风暴又是沙尘,等闲都让人出不了门。” 沈廷澜没回应她,倒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茶水,浅浅的品了一口。 虽只是一小口,却让周宝璐由衷的松了一大口气。 这算是破冰了吧? 这还继她从寺庙回来之后,他第一次肯让她服侍。 周宝璐松了口气,面上忍不住带了笑。熟料,就在她继续想和沈廷澜献殷勤时,陡然就听到沈廷澜说,“大哥要成亲了,我们分出去单过吧。” 周宝璐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她的笑僵在了脸上,面上露出不敢置信,以及天崩地裂之色。 大哥要成亲她知道,可是,大哥成亲和她们搬出去单过有什么必要联系么? 周宝璐面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许久后,她才控制了面上的神经,说了一句,“夫君快别开玩笑了,娘她老人家还健在呢。不管大哥是不是要成亲了,也断没有母亲在咱们分出去过的道理。若那不知情的知道,不定得以为是新来的大嫂不容人,亦或是我这儿媳妇心不正,想丢下婆母,自己出去过潇洒日子。” 周宝璐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便又看着沈廷澜说,“夫君你别想一出是一出。你和大哥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若是咱们分出去了,不说母亲得多伤心,就说大哥,怕是心里也不会好受。” “可大哥要娶妻了。”沈廷澜盯着她的神色,一直紧盯着,不错过她任何面目表情,“大哥要娶的人,你肯定意想不到。” 周宝璐不知道大哥要娶谁,那与他们搬出侯府又有什么必然联系。她开玩笑似的说,“总不能说,大哥即将娶进门的是我的仇人,为了大嫂看着我不觉得碍眼,咱们才要搬出去吧?” 这真就是一句玩笑话,可周宝璐说出口后,却见沈廷澜面色沉沉的。他没回应她,但也没反驳她,周宝璐渐渐就觉得大事不妙,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夫,夫夫君我胆子小,你可别吓我啊。总不能,总不能大哥要娶进门的大嫂,真的与我有仇吧?哎呦,我寻思着,我自从嫁进京城后,也没得罪过谁啊,怎么这新大嫂一进门,就要把我们两口子撵出去了呢?” 到了现在,她还在偷换概念,在沈廷澜跟前,给“新大嫂”上眼药。 沈廷澜却全然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妥,毕竟比起她之前做的那些恶,只是上眼药罢了,对她来说又有何难? 沈廷澜闭了闭眼睛,随即睁开,“大哥要娶的也不是旁人,那人你也认识,正是桑表妹。” “你说谁?桑拧月?!”周宝璐的声音顿时尖利起来,“怎么会是她?大哥怎么会娶她,这不是乱.伦么!” “什么乱.伦?”沈廷澜眸中陡然射出寒光。 “没,没,夫君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乱来。对,我说大哥和拧月怎么能这么乱来了?”周宝璐心神都乱了,但她机敏巧辩,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竟很快给自己圆了场。“他们一个是我大哥,一个是我表妹,这若是表妹嫁给大哥,这辈分不都乱套了么?那我以后叫拧月表妹,还是嫂嫂?” “况且,况且……”周宝璐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况且表妹命硬,不仅克死了姑父姑母,连带着王家的妹夫都被她克死了。她自身带煞,还是个寡妇身,大哥大好的前程与人才,娶表妹不是白瞎了他这个人么。” 沈廷澜攥紧了拳头,听着她这些污言秽语。他强忍着没呵斥出来,但一直忍着情绪不爆发,他额头的青筋都凸显出来了。 周宝璐还在碎碎念,“肯定是拧月自己下作,才勾引了大哥,不然大哥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么会在她身上折腰?不是我看不起自己的表妹,实在是拧月不仅一股子小家子气,作风也不正派。这样的人,怎么能娶进侯府做宗妇呢?这不是让满京城的人,看我们武安侯府的笑话么!” “夫君,这事儿你可得好生和大哥说说。娶妻娶贤,万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娶个只会卖弄风骚的寡妇……”进门啊! “住口!” 周宝璐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暴呵。继而,沈廷澜像是被人戳中了肺管子似的,整个人都暴怒起来。 他面色铁青,嘴唇微颤,双双紧攥成拳,似乎在死死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戾气,让自己不至于当堂与她动手。 他这个骇人的模样,可把周宝璐吓了一跳。 她“啊”了一声,赶紧避到了屏风旁边去。然后委屈道:“夫君,即便我说的话不中听,你也不能这么吓我啊,我都要被你吓出好歹来了。” 沈廷澜却再不想看见她这张虚伪做作的面孔了。 原本他一进来没说和离,只说要分出去单过,就是因为想到了她的“未卜先知”,想试探能不能从她嘴里问到点什么。 本就是神来一笔,谁料还真问出了些事儿。 那就是“乱.伦”那两个字。 乱.伦啊,大哥和桑表妹在什么情况下,才能称得上是乱.伦呢? 除非他们突破了律法与习俗规定的,近亲之间的两性关系。 这个近亲很有意思,既指血亲,也指姻亲。 血亲不可能,大哥与桑表妹毫无血亲关系。 那就只有姻亲了! 二哥与桑表妹不可能,因二哥在与二嫂成亲前,根本没离开过京城。他是在有了功名以及差事,并与二嫂成亲之后,才开始出京办差的。 不是大哥,那就只能是他了。 也就是说,在周宝璐曾经的“未卜先知”中,他与桑表妹其实才该是夫妻。 也只有在这个限制条件下,周宝璐说大哥与拧月成亲是乱.伦,才说得过去。 可是,他与桑表妹…… 沈廷澜头脑胀痛,浑身的血液烧灼的他皮肤,宛若正在被油煎烤。 这时候,他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想到周宝璐手段下作的,将她自己与王文举的亲事推给了桑表妹。 如今细想,桑表妹是何时与王文举成亲的呢? 似乎就在他与周宝璐认识前一个月。 而周宝璐之前与他接触时,所表现出来的知书达理与温婉贤淑像谁呢? 不想不知道,仔细一琢磨,似乎与桑表妹有八九分相似。 也怪道他初见桑表妹时,总觉得她熟悉……可不是熟悉么,若不出意外,周氏当初就是模仿的她吧?指不定那些书画上的见解与心得体会,也是周氏早早从桑表妹哪里套来的。 沈廷澜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儿。 在已有结论的情况下,再反过来看这件事情,那么周宝璐的所作所为,越发显得心思恶毒,谋算甚深。 她在那未卜先知的能力下,知道拧月要嫁给他,是以,早早将拧月推给她人。与此同时,她运用自己的那种能力,狂刷自己的么名声,踩着那些无辜的姑娘的血泪和性命,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声名远扬的才女。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顺理成章。 因为他就像是一个蒙头的瞎子一样,被人哄得团团转。 他不知道面前人的真面目,只以为她表现在他眼前的,就是最真实的她。熟料,那只是他会喜欢的她。 他也当真中了计,这才一意孤行、违逆母亲和兄长娶她进门。直至如今,落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沈廷澜已经再无心娶探听什么、打问什么,他直接开口,口吻斩钉截铁的说了六个字,“周氏,我们和离!” 周宝璐像是被吓住了,又像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片刻后,她扯着僵硬的笑脸问沈廷澜,“夫君,你刚才说什么了?刚才风太大,我都没听清你的话。你说饿了想用午膳对不对,好好好,那我这就出去催一催。” 沈廷澜却已经心如死灰,“周氏,我说的什么你一清二楚。我再说一遍,我们和离。” “凭什么要和离?”周宝璐大步走过来,人都要气疯了。她颤着手指指着沈廷澜,“我做的还不够好么?我承认我之前算计了表妹,是我心思恶毒。可我已经受到了惩罚,我已经改正了错误。我都知错了,你怎么能在我做出这么多的努力,想要挽回你的心的时候,又这么狠心的将我舍弃?” 周宝璐眼泪掉的凶极了,“不就是出去单过么?行啊,我跟你分出去就是了。我不留在府里,我不碍她桑拧月的眼,我不让你在你大哥面前难做,这总可以了吧?” 她嚎啕大哭,“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谁让我当初心术不正,如今有今天,那也是我应得的。我的罪,我自己赎。只是我欠了她,却不欠你,你以后莫要再和我说和离的话了,我只是听听,就心疼的受不了。” (本章完) 175 和离 沈廷澜见事到如今,她还在做戏,就漠然的说,“我只是说一句和离,你就心疼的受不了。你是受不了要被武安侯府抛弃,还是受不了要过回之前处处算计的日子?” 不等周宝璐反问些什么,沈廷澜又质问说,“不过是还你自由身罢了,你就受不了,那那些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甚至连命都丢了的姑娘们,他们的亲人又是如何受的了她们被人攻讦、侮辱、甚至丧命的?在你盗用他们的诗文,踩着他们的血肉之躯,铸就自己的大好名声时,你就没想过,做恶事是有报应的。你害了她们,今天这许就是你的报应。” 周宝璐疯狂摇着头,“夫君,夫君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啊?什么叫我把那些姑娘玩弄在鼓掌之间?我这辈子就只对不起桑表妹一人,我何尝做过其他的恶?夫君你不要尽听些旁人的闲言碎语,那都是来挑拨我们夫妻感情的,他们没安好心。” “可无缘无故的,他们不说别人的坏话,怎么偏偏瞅准了你?怎么偏偏揪住你不放?说到底,不过是你作恶太多,怨气太大,死的人不能超生,即便多年过去,也要给自己寻一个公道罢了。” 周宝璐打了一个哆嗦,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那一刻,她面上的表情那么痛苦,仿若被鬼魂附体了。 沈廷澜默默的看着她,看着周宝璐对他伸出求助之手。她还在狡辩,“夫君我没做过那样的事儿,我根本听不懂你方才都说了什么,夫君你信我。” 沈廷澜越过她往外走,周宝璐见状急疯了。可她的腿上却像是绑了石头似的,挪动一下都非常困难。 周宝璐急在心里,便有些口不择言,“说到底,不过是你知道了桑拧月要嫁进侯府了,你心思又松动了。可是有什么用?她才不会嫁给你,她要嫁给大哥了,你以后只能干瞪眼看着他们夫妻恩爱了。” 沈廷澜暴呵一声,“你住口!” “我偏不!”周宝璐面色狰狞,“你以为你还可以和她重续前缘?沈廷澜你做梦!有我在,你们这辈子就是死了也别想葬在一起!” 沈廷澜气的嘴角颤抖,人都险些厥过去。“你,你不可理喻。周宝璐我要和你义绝,义绝!” “你做梦!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武安侯府!”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廷澜对她的对后一丝怜悯心,也荡然无存了。他终于被逼出了那句话,“不是所有人都任由你算计和掌控的,最起码我不能。若你不同意和离,我会休妻!” 话落音,沈廷澜不再看宛若遭到雷劈的周宝璐。 许是真的夫妻缘尽,在走出听雨阁时,沈廷澜心中竟然想:若老天爷有眼,真能降下雷劈该多好。这世间的妖魔鬼怪太多了,好人在面对他们时,毫无反击之力。若是雷霆真能降妖除魔,那这时间将会少许多污浊与算计,好人的命也能多保住一些。 再想想那些因为周宝璐的所作所为,而香消玉损,或长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姑娘们,沈廷澜一颗心变得刚硬如铁。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如今是周宝璐的报应来了,怪不得他! 沈廷澜与周宝璐吵起来时,其实外边已经有嬷嬷将下人都管束起来了。 奈何之后夫妻俩越吵越凶,声音也不受控制,因而有些话便断断续续的传到了这些下人耳中。 沈廷钧在第一时间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他一个眼神过去,成毅便去善后了。可等成毅离开后,沈廷钧想着方才听来的消息,眸中暗色沉沉,犹如不见底的深渊。 他与月儿,他们……乱.lun? 沈廷钧手中的狼毫不知何时被他折断了,但他回过身后,也只是云淡风轻的,拿了帕子将溅到手上的墨汁擦干净而已。 沈廷钧沉默的看着外边黑云压城一样的天色,紊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即便他们当真乱.lun,又如何? 这辈子他娶定了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至于周氏口中的呓语,谁又知道真假。即便月儿上辈子真与三郎玉成姻缘,那也只是上辈子,这辈子她只属于他! 突然就分外想念起桑拧月,再想想下午时他入宫与陛下推荐了桑拂月,若事情顺利,这个月他们就能进京了。 沈廷钧的心思无人知,只说有成毅出手,三房的消息自然没有流露出去一丝一毫。 沈廷澜也是被周宝璐耗尽了精力,这次下定决心要和离。 沈廷钧不做他的主,更没有打问他,“离开三房时,你不是说过要休妻?” 三郎的心软他早就心知肚明,因而他只是叮嘱了沈廷澜一句,“此事你去告诉母亲一声,若母亲同意了,便尽快处理。” “我知道了大哥。” 沈廷澜默不作声走出了大哥的书房,随即在院外站了片刻,便去了老夫人的鹤延堂。 兄弟俩都默契的没有提周宝璐那些痴言妄语,可似乎谁都放在了心底深处。 不说这厢兄弟俩难得的起了龃龉,只说沈廷澜去见了老夫人,与老夫人提了和离一事。 老夫人从没想搅合了小儿子的婚事,毕竟就像是三郎说的,他与周氏之间到底还有荣安在。 而荣安无辜! 是以,甫一听到儿子说和离,老夫人还有些缓不过神。 但老夫人也不是傻子,结合大郎上午时意味深长的话,再看小儿子此时铁青的面色,老夫人揣摩,应该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不可能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意儿子和媳妇和离。尽管周氏她很看不上,也觉得有这样一个媳妇在,纯粹耽搁了儿子和孙子。 但是,老夫人年老了,她有老人家的慈悲心。她更是一个慈母,不忍心儿子因为一时意气,而一步错、步步错,最后留下终身的遗憾。 老夫人仔细询问起究竟,沈廷澜一开始还不想说,怕气到母亲。 可他越是不说,老夫人越是焦急。一而再、再而三,沈廷澜被逼的没办法,最终只能捡“不太妨事的”说了说。可就那几件不太妨事儿的事情,都牵涉到许多姑娘家的清誉和性命,老夫人一个抵不住,直接被气晕过去。 等老夫人重新醒来,却是一把抓住三郎的手臂,有气无力却又口气决绝的道:“和离,这样的媳妇,我们武安侯府要不起!” “若周氏不愿……” “那就休妻!”老夫人嘴唇发紫,呼吸粗重,人都颤巍巍的,“周氏,作孽啊!” 有了老夫人首肯,事情就进行的狠顺利了。 沈廷澜再次去寻周宝璐,让她选择是和离之后带着自己的嫁妆搬离侯府,还是愿意被休弃。 周宝璐将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气的将院子里的东西全都砸了一遍,甚至对沈廷澜动了手。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沈廷澜只咬死了,要么和离,要么他休妻。 周宝璐也是个狠人,当即就咬牙切齿说:“若真把我逼到绝路上,我就直接吊死在武安侯府的大门口。” “若你当真一死了之,我以后也不会带荣安去给你上坟。”沈廷澜回道。 许是提到了荣安,让周宝璐回了神。 她陡然想起,是的,她还有翻盘的可能,只要荣安还在,她就还有希望。 她又捏了捏装在荷包里的药,这药肃亲王早就秘密让人送进了她房中。可惜她一直在“禁足”状态,至今也没找到合适的下药机会。 不过也不急,只要在大哥成亲前,将药下给他喝就成了。 只要大哥绝嗣,他迟早会过继荣安,荣安成为武安侯府的世子,她的翻身之日就到了。 周宝璐至今不知道,沈廷钧已经有了子嗣这个消息。盖因为沈廷澜不是喜欢背后道人是非之人,而这个消息攸关到大哥的品行,与一位姑娘的名声,是以沈廷澜在这上面更加慎重。因而,即便是在刺激周宝璐,想从她身上探究到更多的东西,可那些话该说,那些不该说,沈廷澜也非常有分寸。 再说周宝璐看到了前边的希望,干脆也就不和沈廷澜僵持着了。 男人么,若不是这男人给了他荣安,荣安又能让她享尽这世间的荣华富贵,当初她何必巴巴的算计上他。 如今他既已查到了她在徽州做的恶事,看清她的真面目,她再强求也无用。还不如顺了他的心意,顺带要些好处。 周宝璐就佯做沉默的思考了片刻,随后吐口说,“我同意和离,但我要定期见到荣安。” 沈廷澜不想同意这个要求,他想将荣安与周宝璐彻底隔绝开来。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荣安现在正是离不开娘的时候,此事不如徐徐图之。比如,今次隔三天让荣安见她一次,而后五天、七天、十天,时日越久,再有功课与玩耍在前边吊着,不愁荣安忘不掉周氏。 沈廷澜颔首:“可以。” “我要将我所有的嫁妆都带走。” “这是应有之义。” “另外,我要留在京城做些营生。我知道你名下有一套位于朱雀街旁边的三进宅子,这宅子我要了。另外,我还要两个旺铺,三百亩良田。” 周宝璐要的东西不多不少,却恰好是沈廷澜如今可以拿出来的所有私产。 这些东西,比如那些良田和铺子,一直都没经过周宝璐的手,而是一直由府里统一操持经营。就连那宅子,周宝璐其实都没去看过大致模样。 但她开口就索要,且要走了沈廷澜名下所有产业,沈廷澜沉默片刻后,竟也同意了。 他其实还是想从她身上,再探探她那“未卜先知”的能力的。这也是大哥的意思。也因此,她不离京正好,他们正可以再好好摸摸她的底。 其实,真要摸周宝璐的底,把她留在府里、约束在身边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在揭穿身边这个人罪恶的嘴脸后,沈廷澜不能容忍在与她同居一室,哪怕是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而她到底是荣安的亲娘,即便她十恶不赦,但看在荣安的面子上,有些事儿也不能做。 两人的“谈判”很是顺利,周宝璐有了那许多财产傍身,加之对以后有了周详的打算,便也不在府里久留。 当天下午,两人就正式签署了和离书,而后由管家拿去衙门备案,继而周宝璐搬出了侯府,住到了朱雀大街旁边的宅子中。 等周氏在外边落了脚,开始大肆采买起日常用品以及丫鬟仆役等,京城里才传出了武安侯府三爷与三夫人和离的消息。 消息一传出来,登时就惹来半个京城的注意。 京城里的老百姓们闻讯后就忍不住议论开了。 这个说,“武安侯府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水。那府里的子嗣倒是都争气,就这一辈,这一门就出了三个进士。可这姻缘上,啧啧……” “可不是么。侯爷打了十多年的光棍,好不容易准备续弦了,结果可好,三爷又和离了。” “怎么就和离了呢?这三夫人与三爷的亲事,听说还是三爷求来的。为此,这位三爷连李家的亲事都推了。如今可好,这夫妻俩成亲有五年没有,这就和离了……” “最可怜的是武安侯府的老夫人,才替大儿子操完心,又要替小儿子操心。一把年纪了,没享多少儿孙福,反倒被为儿孙受累不少,说起来也是可怜。” 百姓们都说武安侯府的老夫人可怜,那些常年与老夫人一道参加宴会的老姐妹们,可不更觉得老夫人不容易。 这一天,就有两位老夫人作伴同来,过府来探望老夫人了。 当然,他们不能说“探望”,只说是闲来无事,来侯府坐坐。当然,她们也有些小事儿要询问就是了。 年前老夫人就承诺他们,说是等沈候成亲时,让她们当个现成的媒人。如今这都快进五月了,沈候的亲事竟还没有踪影,那他们这媒人还能当成么? 老夫人本还郁郁寡欢,听了这两位老姐妹提大郎的亲事,就忍不住想起那她胖乎乎的孙子来。登时,什么郁闷啊,惆怅啊,全都被老夫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见老夫人一脸春光明媚的笑着说,“媒人还得你俩来当,不过,且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就带着你们给我家大郎提亲去。” (本章完) 176 召入 武安侯府三爷与三夫人和离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京城的百姓大多被吸引了注意力,也就嫌少再有人关注朝堂上的动向。 而这段时间,朝廷要重开军事学堂一事,闹得整个朝野里里外外风风雨雨。 重开军事学堂自然是好事儿,学堂上会给将领传授最新的作战技巧、思想,同时还会展示最新的军事成果。 可以说,每次军事学堂重开,就意味着大秦朝在军事上取得了新的、引人瞩目的进步。 国力强大,才能不被外敌侵入和欺负,这是连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情。也因此,重开军事学堂自然赢得了官员们百分百的支持。 但是,这一届入读军事学堂的将军们该如何选拔,要选拔多少人,这就成了难题。 就像是谁都想在帝王跟前露脸,谁都想要得到最新的讯息,想得到最新的军事成果一样,一听说军事学堂重开,大秦八方的将士们都轰动了。甚至不止是他们,就连各地驻军,也都蠢蠢欲动,走各种门路想要争取到一个名额。 如今朝堂上,众人就在排队等分果果,而名额有限,来说项哭求的人又太多,这就导致不止隆庆帝一个头两个大,就连那些能在隆庆帝面前说上话的权贵们,也都被前来送礼的武将们淹没了,连个空闲时间都抽不出来。 沈廷钧也忙得分身无暇。 他太过忙碌,这就导致对书院那边的消息关注的少了一些。也因此,等得到成林送来的消息时才知道,清儿竟然当真得到了副山长的看重,被收为关门弟子了。 沈廷钧看着这消息,不由微翘了翘唇,“该给闵州报喜了。” 成林在旁边笑的眉开眼笑,“不得不说,咱们这位小少爷还真是得了副山长的喜欢。听说如今亲自服侍副山长起居,在副山长的院子里,也有了单独的一间房。” 沈廷钧“嗯”了一声,“那小子还算讨喜。” 讨喜么? 比他讨喜的孩子不是没有,甚至可以说,太多了,简直一抓一大把。可为何在这么多人中,副山长偏偏就挑中了清儿? 第一自然是副山长看重自家主子的面子;二来,还不是那小子眼中的野望太浓烈,可日常作为又太自律刻苦了? 这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倾尽全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去争取攀爬的小子,完全就投了副山长的喜好。 再加上桑家又是整个大秦朝都赫赫有名的大书商,更是在南地读书人中间有着大好名声——南北之争自来就有,武还能分出个高低,文却难分第二。尽管应天书院一直自诩为四大书院之首,但南边读书人对此说法却是不应的。在他们看来,徽州的青阳书院,才是名副其实的四大书院之首。 这种口水战打了不知多少场,应天书院没赢过,青阳书院也没输过。两家书院说起来都是领头羊,可却谁也没服过谁,谁也没真正看上过谁。 在如此境况下,副山长挑中清儿这个在南方有着诺大名气的桑家继承人做关门弟子,其中谋划之深,当真远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不过说来说去,也只能叹一句,这小子时来运转,否极泰来,今后前程不可限量。 成林看了看已经在写书信的自家主子,又不由看向主子旁边批了一半的卷宗,忍不住问起一个他好奇已久的问题。 “主子,桑将军当真能进京么?” 沈廷钧没抬头看他,但他此刻心情好,也难得的回了一个字,“能。” 成林又忍不住说,“主子,副山长收了清儿少爷做关门弟子,这是大事,要正式举办典礼的。作为清儿少爷嫡亲的兄姐,夫人和桑将军怎么能不出席呢?左右他们也要上京,若是此番直接就能定居下来,岂不正好?” 要让桑拂月一家在京城定居,那就要朝廷下发明旨,要桑拂月入军事学堂。 这事儿说来难,但他已经举贤不避亲的在陛下面前推荐过桑拂月,想来陛下不会驳了自己的面子。 沈廷钧顿住手,侧首看一眼话痨一样的成林,“你操心的倒是多。” 成林嘿嘿笑,“主子谬赞,为您分忧,那是奴才该做的事儿。” 成林可会说话了,虽然有时候说的不中听,但这段时间,他保证他能把主子的心思琢磨个七七八八。 “最关键的是,桑家人进京,小主子就能进京了。鹤儿少爷这都过了满月了,满月宴咱们都没出席。小少爷如今不知出落得何等模样了,奴才实在想的很。” 说的就跟他见过鹤儿一样,可其实,成林连包着那金疙瘩的包被长什么模样,他都没见过。 他没见过,可主子见过啊。那真是主子的心肝肉! 还有那位“夫人”…… 以前还都称呼表姑娘或是桑姑娘的,可自从上一次回京起,主子就让他们直接称呼“夫人”了。 这男人正是情热的时候,谁不想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别看自家主子一脸禁欲的模样,但每隔两天就要往闵州去一封书信,外带许多吃的用的。这哪一点不说明,那母子俩时时刻刻都在主子的心坎上放着呢。 成林自诩他只是替主子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可不敢沾沾自喜。他只是替主子分忧罢了,可不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杂念,想着夫人身边某个不通礼数的丫鬟。 不说成林的心思如何,只说沈廷钧算了算时间,就觉得确实是时候再进宫一趟了。有些事宜早不宜迟,再迟下去,他今年怕是连媳妇都娶不进门。 这么想着,沈廷钧当天下衙之前又进了一趟皇宫。 隆庆帝素来爱重这个臣子,自然留他一道用晚膳。然后,然后……听了他这心腹臣子的祈求,隆庆帝一脸一言难尽。 他就看向雍容端方的沈廷钧,没错啊,还是以前那个寡情冷淡的模样,可内里怎么就全变了样儿。 隆庆帝就忍不住打趣他,“以前也没见你为什么事儿上过心,如今碰上个桑氏,你这倒是稀罕的什么似的。不仅来求朕下赐婚圣旨,还让朕尽快将桑将军召到京城来。你这,啧啧,老房子着火不外如是。” 任凭沈廷钧素来冷面稳重,此刻也被隆庆帝打趣的耳根泛红。但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能满足他的心愿,让桑家人尽快进京就好。 沈廷钧再次祈拜。 隆庆帝也是恶趣味,他难得见沈廷钧如此窘迫,就又将他好一番打趣。 不过沈廷钧素来忠心,办事也不留余力,且隆庆帝到底愧疚与之前给他指了长荣的婚事,以至于阴差阳错导致了老侯爷惨死。再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长荣之过厌了女色,沈廷钧多年未娶,以至于连个能承爵的子嗣都没有。 隆庆帝之前很少提这些事儿,可不提并不意味着他心中不挂念,也不意味着他对老侯爷不愧疚。相反,这些年沈廷钧的能干忠诚愈发让隆庆帝后悔当初给他与长荣赐婚。他也忧心弥补,奈何无处着手。 好在如今那桑氏女给子渊生了个儿子,桑家也确实得用。那就满足子渊的心愿,尽早将他们调来京城又何妨? 晚膳毕,隆庆帝到底松了口,随手挥毫一封圣旨,着人带去闵州,安排闵州武威将军桑拂月入京城军事学堂。 沈廷钧见状眸光微动,想请旨一道南下。隆庆帝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当即就说,“如今朝野上闹得上下不宁,朕每天见不完的人,处置不完的公事……”潜意识就是,朕为了你能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提前将桑拂月从闵州调来了,那现在不是你这个臣子为朕效死的时候么?如此忙碌的关头,你怎么好意思舍弃朕南下,让朕独自面对这些朝臣的算计与絮叨吗? 最终沈廷钧到底没能成功讨来南下的旨意,不过桑家进京的日子可期,他这一行也没有白来,是以出宫时,面上的神色还算舒畅。 再说目送着沈廷钧出了宫门,大太监李富贵笑着在隆庆帝面前说了一句,“陛下对沈候当真爱重有加。” 隆庆帝朗笑出声,“那也是子渊值得。” 话是这么说,可伏案批折子时,隆庆帝不免想着。以往的子渊寡情又漠然,全身上下毫无弱点与缺陷。没有弱点的人是最难拿捏的,也只有等一个人有了爱之如命的东西,他才能被上位者如臂指使,且不用担心被反噬。 宫廷的烛火通明,将近子时才歇。而武安侯府中,这个时候沈廷钧又快速写就了两封书信,随手交给成毅,让他明日一早就送出去。 成毅都不用垂首看书信,只摸那厚薄程度,就晓得,厚的那封指定是给夫人的,至于薄的那封,指定是给桑将军的。 只是这次许是要叮嘱桑将军一家多照拂夫人母子,亦或是交代了一些京城的情况,给桑将军的这封书信,竟也比平常略厚实一些。 书信交到了成毅手中,沈廷钧放下狼毫,这就准备去洗漱休息了。 然而,终究是有些不放心。 他看着晕黄的烛火,略思虑片刻,便吩咐成毅,“明日你带着李骋,再寻二十手下,一道南下。好生护持夫人与小公子,争取让她们尽快安全到京。” 成毅立即应下,“主子放心,属下稍后就去选人。” 沈廷钧还想提点些那娘俩吃用上的注意事项,但想想届时成毅也不会太靠近他们母子,而桑拂月指定也不会允许月儿提前带着孩子北上。他们母子指定是跟着大部队行动的,月儿身边有素锦与素英等丫鬟服侍,应该尽够用了。 心中这么想,但到底是思念情切,沈廷钧又唤来成林,让他这些时日尽快将桑家的宅子收拾妥当。 早在闵州时,沈廷钧告诉桑拂月军事学堂之事,桑拂月便当机立断拿来银钱,托他在学堂附近置办合适的宅院。 这种小事,桑拂月其实派下人去做也可以,甚至若不太挑拣,他们直接住在常老爷子在京城置办的宅子也可以。 但手里有钱,干放着吃利息也挣不了多少银子,远不如买房置地得来的回报大。 且京城天子脚下,买一套官宅住着,早晚用的上,所以桑拂月便自己拍板决定买房。 至于不用下人,而是专门将此事托付给沈廷钧,也是因为有些地段的宅子,并不是你有银子就能买到的。很显然,他一个三品外地武将,在京城还没多大的名头,能让人为他让步。 这种情况下,假借一下侯府的威势,在可供选择的范围内择取一套合适的房源,那就很合适了。 是以,桑拂月几乎都没怎么考虑,就将事情委托给沈廷钧。 而沈廷钧……到底有私心。 他倒是也没敷衍了事,也特意给成林说了宅子所需的情况。但就一点,他在桑拂月的要求之外,又特别加了一条,“那宅子要离侯府近。” 桑家的新宅子当真就离侯府很近,甚至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从侯府的后门出去,再走上半盏茶时间,就能到桑宅。 那宅子占了好地段,也有好规模,里边布置更是精细。距离军事学堂可以说近,但不能说,比到武安侯府更近…… 左右大体是满足了桑拂月的要求,之前也整修过一遍。但一想到,那娘俩入京后,肯定要在桑宅过度一段时间,等他过去迎娶。这段时间可长可短,最快也要三五个月,如此,将宅子布置的更精细一些,再尽善尽美一些,他们娘俩住的也会更舒服一些。 沈廷钧如此吩咐下去,成林频频点头。 其实成林看着自家主子这个慎重的模样,都想问他,“您是不是要将里边的一草一木,都换成您库房里的东西,您才甘心?” 要知道,如今那边安排给夫人住的院子中,东西全都是自家主子亲自挑选布置的。夫人屋内的一些摆件,更是主子精挑细选从他私库中选出来的。真就是跟不要钱一样,那些金贵东西流水一样送到了那边院子里。 (本章完) 177上京 不说京城中沈廷钧如何折腾,却说远在闵州的桑拧月等人,在某一天也得知了沈廷澜与周宝璐和离的消息。 桑拧月自然震惊不已,在大哥和大嫂面露解气神色时,她却迷茫的问,“怎么会这样呢?当初可是三爷亲自求娶的……周氏。”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侯府那位三爷指定是被周氏的外表所惑,这才娶了她。可两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能装一时,还能装一世不成?指定是三爷彻底认清了周氏的恶毒本性,觉得这样的妇人不能留,这才当断则断。” “是这样么?” 常敏君斩钉截铁,“那指定是。” 说起周宝璐,就不得不说一下周氏那家人。 他们倒是都好好在晋州桑宅里呆着。 可能是想着这时候出了晋州,他们也没地方去。而在桑宅里,虽然每天要对桑父桑母的牌位跪拜叩礼,但桑拂月到底留了他们一条命,且愿意供养他们吃喝……尽管吃不饱、穿不暖、喝的也只是平平无奇的白开水,但最起码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晚上被噩梦惊醒。所以,尽管他们面上一百个不情愿,但实际动作上,却很诚实——那就是老老实实的继续呆在桑宅,即便无人管束时,他们也会偷懒,但却再没有偷跑的行径。 而提起周氏众人,就不得不说一下周秉坤。 这人在京城参加完殿试后,便消失了。 他那次殿试名次不太好,只落到了同进士中。同进士如同如夫人,想要在朝廷选官中被选中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连前几届的二甲进士,有的都还在坐冷板凳。 周秉坤自知能力不足,而妹妹又得罪了侯府,他肯定得不到侯府的帮衬。心灰意冷之下,他便回转徽州,准备找父亲筹谋一番,在徽州本地补个官做。 也是倒了大霉,就在他走到河州时,恰好遇到一窝水匪劫道。 周秉坤一个不会武的书生,自然就成了俘虏。而他那张嘴虽惯会讲些歪理,可那些话水匪们肯定不乐意听。 他不讨喜,可水匪们只想劫财又不想造杀孽,放他回去又不可能。索性寨子中多的是丧夫的寡妇,周秉坤就这样被强留在水匪寨子中,做了某一户人家的上门女婿。 至于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从寨子中逃出,那就看他的命数了。 有关周秉坤的处境,还是桑拂月派人精心打听了许久,才搜寻来的线索。 当初之所以千方百计打听周秉坤,也是存了一网打尽的主意,想让他去晋州与周父他们做个伴。熟料,打听到的消息如此让人一言难尽。 不过,既然他已经有了好去处,桑拂月也就不理会他了。 左右他的目的只是要保证周家所有人都没有好日子过,周秉坤虽然在他的掌控之外,但看着这个胡搅蛮缠的无耻小人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桑拂月心中还是满意的。 不说周家人,也不再提京城的沈廷澜与周宝璐。只说,又过了两天,桑拂月和桑拧月同时收到了从京城过来的书信。信中不仅告诉他们,清儿已经拜得副山长为师,同时,桑拂月也被选拔进军事学堂深造。来宣发圣旨的太监已经在路上了,让他们早些收拾妥当,尽快上京。 桑拂月收到书信,欢快的抚掌大笑,“还真让沈廷钧那厮把这事儿办成了。” 桑拧月闻言,也顾不得纠结上京不上京的事情了,却是纳罕的问大哥,“大哥上京的事情,是侯爷安排的?” 桑拂月没有特意贬低沈廷钧,更没有贪墨他在此事上的功劳。他颔首,“是他。也是他上次离开前,告诉我军事学堂的事情。” 上次离开前? 桑拧月闷闷低头,绞着自己的帕子玩。上次离开时,他就在谋划让他们上京的事情了?那他谋算的可真早。 心里边一边是甜的,一边又是纠结的。想去京城,可又不敢去。 桑拧月顾自考虑着这个问题,桑拂月却又开口笑说,“清儿这孩子倒是争气,这冷不丁的竟然被副山长收为关门弟子了。这么大的事儿,这孩子竟然也不来个信,还让咱们通过沈廷钧的书信,才知道这个大好消息。” 常敏君就笑,“八成那孩子也乐疯了,一时半刻还没想起报喜呢。”更有可能是因为,书信正在路上,要过几天才到。 清儿毕竟没有特殊的传信路径,一般只能托人捎带或是走官驿。那像是沈廷钧?处处都是他的人手,为让他们尽快进京,他甚至还特意派遣了二十多个好手过来。这些人昼夜兼程将消息送过来,清儿那能比得起。 桑拂月兴奋的快疯了,不住的拍着桌子哈哈笑。 笑过了乐过了,他有冷静的说,“那边是把清儿收做了关门弟子,这事儿是要正儿八经过礼的。不仅咱们作为清儿的亲眷要出席,就是一些有头脸的人,届时也要被请过来做见证。如此这么一说,确实要尽快进京去。” 常敏君颔首,“是这个理儿。” 桑拧月听到此处,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说,“要不然这次大哥大嫂带着三个侄儿去吧。鹤儿还太小,不足两个月,带着他奔波劳碌我担心他会不舒坦,不如我就带鹤儿在家等兄嫂回来。” “可是拧拧。我们这次过去,不止是要参加清儿的拜师礼那么简单。你大哥被调到军事学堂学习了,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三五年。而你大哥早先托沈候帮着在京城置办了宅子,你大哥的意思是,咱们一家人不分开,不如都搬到京城去。” 又道:“我们都去京城,独独把你和鹤儿留在闵州,你觉得谁能放心?鹤儿年幼,我知晓你担心他的身体,但你身边秋雨那丫头的医术极好,我看她把鹤儿照顾的就挺周到的。鹤儿身体也强健,从出生到现在一点小病小恙都没有,路上我们小心些,再请个有名望的老大夫护持,鹤儿应该不会有事。” “再来,沈候已经将你们的事儿,告诉了侯府老夫人。老夫人爱孙心切,这些时日没少给你们娘俩送东西来。你也说了,早先在侯府时,多亏她老人家照应,日子才过的顺当。如今她老人家就想在有生之年看看鹤儿,咱们能不满足老人家的心愿么?老人家今年可都六十了,让她奔波劳顿过来闵州看你们娘俩总归不现实。索性就趁这个机会,咱们一起到京城去,也让老夫人看看孙子。” “可是……”桑拧月还是犹豫。 常敏君给丈夫使个眼色,让他先出去,她则摆出了促膝长谈的架势,坐下来与桑拧月好好说这个理。 “你可是担心去了京城,老夫人会和你抢孩子?亦或是担心流言蜚语甚嚣尘土,会伤了孩子和你的颜面?” 桑拧月摇摇头,“我既然决定生下他,就做足了面对所有困境的准备。我不怕的嫂嫂,只是鹤儿还小,让别人诋毁谩骂他,我心里总不落忍。”至于老夫人会不会抢孩子,这个她倒是不担心,毕竟有沈廷钧在。老夫人若真是有这个心思,又付出了行动,那她就抱着沈廷钧一直哭,她就不信他不心疼,不把孩子还给她。 桑拧月其实是不怕侯府抢孩子的,可人言可畏,她怕孩子被流言伤了。尽管鹤儿现在也只是个万事不懂的小豆丁,但等他在大一些,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她一点都不想孩子成长在那样恶毒的环境中,甚至一想想,都感觉窒息。 常敏君闻言就笑,“别人的嘴,咱们又管不住,想说就让他们说去呗。总归又说不到咱们跟前,咱们又听不见,那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再来了,事情真未必就到那一步。毕竟不管怎么说,这孩子的亲爹都是沈廷钧,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些话到底该不该说,我相信不管是谁,心里都有一把尺子。” 常敏君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那就是把他们娘俩单独留在闵州绝对不行,他们若是出了意外,那谁也承担不起后果。 其实不用常敏君多说,桑拧月心里也清楚,这趟京城是非去不可的。 即便不为老夫人,不为沈廷钧,单只是为了清儿,这趟她都得去。 弟弟是她一手拉拔大的,姐弟俩的感情真和亲母子没多少差别。 虽然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们被迫分开,但姐弟俩的感情并没有因为他们分居两地有所淡化。反倒因为她做了母亲,在照顾鹤儿的过程中,意识到之前在教养清儿的过程中多有疏忽,有心想要弥补,所以三不五时就会送去书信和吃食衣物。清儿呢,许是如今自己在外边生活,经历了不少风雨。他也意识到姐姐当初将一切都抗再肩上,为他挡住了多少灾厄或困难。心中有触动,就越发觉得姐姐不容易,越想回报姐姐,对姐姐好。 也因此,别看这一年来他们分开了,感情却越来越浓了。 想到清儿,再想想那小子元宵之后随沈廷钧一道回京,至今也有四五个月未见。若是他正经拜了师,今后在师傅面前伺候的时间肯定更多一些,那她要见到弟弟岂不是更难了? 桑拧月左思右想,心中终究下不了去京城的决心。可她私心里其实也清楚,这趟京城,她必定是要去的。 也就在桑拧月的惆怅思虑中,前来闵州宣旨的天使终于迟迟到来了。 旨意一出,当即引来了整个闵州官场的震动。 被选进军事学堂读书,那这日后必定就是板上钉钉的天子近臣、皇帝心腹啊。 不管存着什么心思的,这时候都赶紧过来烧热灶。就想着,万一呢,若以后真有事求到了桑拂月门前,这好歹也有个说头不是? 日子就在这种不断地待客中度过。 桑拂月忙得脱不开身,后院常敏君和桑拧月也开始收拾行李了。 其实按成毅说的,桑拧月什么东西都不用带,毕竟不管吃的用的,自家主子早就给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但是,在船上还要好些日子呢,怎么能一点东西都不带?再来,屋子里还有好些东西都是她用习惯的,亦或是特别珍惜的,就比如那成箱成箱的书。这些东西若不能随行,她是坚决不会上船的。 还有鹤儿的东西,那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别看他如今还只是个两个月的奶娃娃,整天只会吐口水泡泡睡大觉,但谁让他有个疼他至极的亲爹和祖母? 沈廷钧是自从桑拧月怀孕后,就不断的搜罗东西送来。老夫人呢,她是直到孙子快满月了,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亲孙子。 孙子是最疼爱的儿子的子嗣,老夫人爱屋及乌,对这个盼了几十年的小豆丁更是疼到了骨子里。 各种珍奇异宝跟不要钱似的,一股脑的往闵州送。那都是可以当传家宝的东西,老夫人送起来也毫不心疼。除此外,还有成堆成堆的小衣裳、小玩具,连带着各种配饰和蹊跷玩意,反正至如今送的东西都快装满一个房间了。 再有桑拂月和常敏君给孩子置办的,桑拧月这个当娘的给孩子添置的,清儿给小外甥准备的,总归别看鹤儿人小,但他的东西是真心多。桑拧月初步估计,若是这次要把鹤儿的所有东西都带过去,最起码要租一个特别大的豪华客船,而鹤儿的东西最起码要占据两个舱房。 东西多,收拾起来却不慢。 因为桑拧月身边的人手是真的多。 除了素锦素心素问素英这四个大丫鬟外,她身边还有秋梧秋桐秋雨秋水。八个大丫鬟,底下还有八个小丫鬟,婆子有四个,奶娘三个,外加常敏君临时指派过来的帮衬她的人手,东西竟也很快就收拾完毕了。 而等成毅租赁好船只,将东西一一都搬到船上去,桑家一家人就准备出发了。 出发之前自然少不了与亲朋好友作别。 桑拧月这一年来深居简出,在闵州也没交上什么朋友,她自然没有需要道别的人。但常家对她恩重,所以在兄嫂去常家与老将军作别时,桑拧月也特意带上鹤儿过去与老将军见了礼。 这一别,之后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回闵州,而老将军年迈,不知何时人生就到了头。因而,桑拧月非常感怀,硬是给老将军磕了三个头,这才抱着儿子离开。 (本章完) 178 到京 上京时,时序已经入六月了。天气已入夏,处处都是暑热。 好在江面上不时有徐徐清风吹来,倒是让人心中没那么焦躁难耐了。 鹤儿当真是个省心的孩子,坐上船后也不哭不闹。许是每天依旧有那么多人逗着哄着他玩,他还可以出来看风景,傻小子别说闹情绪哭泣了,却是每天都乐的嘎嘎笑。 是的,小家伙虽然才两个月多一点,但是已经能笑出声音了。那小奶音脆滴滴的,听在人耳里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欢喜才好。 桑拧月本还忐忑不安的一颗心,在鹤儿的治愈下也彻底痊愈了。 可能也是存着摆烂的心态。 反正都已经踏上上京的船只了,她总不能现在跳河游回闵州去。既回不去,便只能不断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于是,心里慢慢接受了现实。想到儿子总归又可以看看亲爹和素未蒙面的舅舅了,这似乎也不错,就觉得,这趟京城去的也是挺值的。 心里接受了迟早会进京这件事,桑拧月的心态就彻底放平了。 她的神经线就不再紧绷着了,而是恢复到松散自在的状态。 每天上午时,趁着鹤儿精神头正好,她抱着孩子在甲板上走一走。下午鹤儿睡着,或是被他舅舅和舅母带出去时,她就在舱房中看看书,或是做做针线。总归自在随意的很,就连面上的笑容,都肉眼可见的增多了。 也就在桑拂月和常敏君为此松一口气时,京城终于要到了。 雷战兄弟三个看着远处的小黑点,激动的在船头处乱蹦。 “京城呢,小爷这还是第一次来。” “大哥,我这也是第一次进京。” “还有我。” 雷战将雷声往后拉了拉,小不点就爱凑热闹,刚才猛往前头挤,差点掉水里去。 雷战将两个弟弟都叮嘱上一番,才又说:“我都没进过京,你们俩肯定也没来过。不用你们说,这事儿我都知道。不过这次我们可以在京城住很长时间,咱们可以在京城耍个痛快了。” 雷鸣说:“都说京城天子脚下,好东西多的是,咱们多看看,等回闵州时给外公、舅舅和表哥他们带点特产回去。” “最好是等咱们在京城混熟了,把表哥他们也接来京城住一段时间。五表哥一听说咱们要进京,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要不是舅娘看的紧,五表哥都偷偷溜上船了。” 雷战小手一挥:“这都不是事儿,不过就跟你说的那样,得等咱们在京城站住脚跟才能接他们过来。若不然让他们看见咱们在京城混的不好,那多没面子。” 雷声:“大哥,有你在,咱们会混的不好么?即便你不给力,咱们不是还有爹?爹现在多风光啊,谁知道了咱爹进了军事学堂,不得给咱们点面子?” 小小的雷声才说完大话,就被人直接扇了后脑勺。回头一看,可不是他亲爹正对着他阴阳怪气的笑。 雷声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对着他爹就龇牙,“爹,你打我做什么?” 桑拂月咧嘴笑,“打你?我还想将你倒提起来,看看你脑子里的水能不能倒出来一盆。我警告你们,你们三个臭小子,进京后都给老子紧着些皮。京城可不是闵州,一块砖头掉下来,那都能砸死十个权贵。你爹就是个正三品,虽说如今被选入军事学堂了,但在京城那些皇亲国戚和权贵重臣眼中,也就是个小人物。你们可都给我老实点,要是闯下大祸,你爹善不了后,就直接把你们哥三抵出去。” 哥三儿闻言条件反射缩缩脑袋,但很快,他们又想起了什么,就又恢复成趾高气扬的模样。 雷战还体贴的拍拍他爹的胳膊,“没事儿,您是新来的,在这边没啥威信我们不为难您。我们若是真遇上事儿了,就去找小姑父好了。左右小姑父是地头蛇,应该什么事儿都能帮我们摆平。” “那来的小姑父?”桑拂月对着儿子露出个狰狞的笑脸,“八字都没一撇呢,再让我听见你们胡咧咧,我剥了你们的皮。” 雷战立马点头,“行,不说,我们不说不就成了?”面上表现的可配合了,可雷战心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怎么就不是小姑父了?年后小姑父来闵州探望小姑时,他喊小姑父侯爷可是亲口应下了。再来,侯爷和姑姑连鹤儿都有了,即便是为了鹤儿那宝贝疙瘩,他们也不会不成亲。 雷战虽人小,但看事情却眼明心利的狠。让他说,他那小姑父可是满心满眼都是儿子媳妇,不把小姑娶进门,他以后日子能快活得了么?话又说回来,他若真不给自家小姑一个交代,亲爹能愿意他么? 雷战在亲爹看不见的地方,翻他一个白眼。爹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不就是怕这时候上赶着攀亲戚,降了姑姑的格调么。 行,就当是为了姑姑和鹤儿,他进京后和侯爷保持距离好了! 雷战想入非非,也就是这片刻工夫,京城的码头终于一点点显露在众人眼前。 其实现在距离还有些远,站在夹板上,只能看到那边黑压压的一片。但就冲着那一大片人影,京城的繁华和热闹就可窥见一斑。 马上要靠岸了,常敏君叮嘱丫鬟们别忘下东西,随即就起身往桑拧月与鹤儿所在的舱房去。 这间房间很大,即便住了他们娘俩,也还是很宽敞。如今几个大丫鬟忙而不乱的给鹤儿换着舒适的衣衫,又帮着桑拧月重新梳妆。 常敏君看着妹妹这边忙中有序的样子,又看看妹妹今天这衣衫打扮,忍不住展颜露出个璀璨的笑容。 她想说妹妹总算想开了。 就该这样么。 女儿家只有打扮的娇娇美美的,才能勾住男人的心。 何况妹妹长这么个国色天香的模样,不打扮多可惜。 像是如今这样打扮起来就很好看么,明眸秋水,粉面含春,身材袅娜娉婷,保准他沈廷钧只要看上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常敏君是想打趣两句的,但想到桑拧月素来性情腼腆,也怕说的多了,妹妹再不好意思。因而,她只开怀的说了一句,“妹妹今天这打扮好,看着鲜亮的狠,嫂嫂见了心情都好起来了。” 虽只是简单的一句夸赞,可还是让桑拧月红了面颊。 她生了鹤儿后身段略微丰腴一些,但却胖的恰恰好。毕竟她之前就是太瘦了,人看着有些苍白孱弱。如今这肌肤莹润、双眸潋滟生波的模样就很讨喜。她脸又一红,秀色可餐的模样再次升级,就连常敏君这个女人,看着都忍不住心动。 桑拧月抿唇歪过头,看镜子中自己今天的装扮。忽而问嫂嫂,“我这打扮会不会太隆重了?” “哪里就隆重了?这不就是家常的打扮么。是妹妹你以往太素净了,今天才会略略不适应。要我说,以后妹妹都这么打扮才好。你还年轻,正是贪鲜亮的时候,这时候就该怎么明媚靓丽怎么来。可不能和嫂嫂学,那时候嫂嫂嫌麻烦,都懒得收拾。如今可好了,儿子都快要说亲了,再认真收拾打扮,别人才要说我老妖精扮嫩,竟添笑话。” 桑拧月就说,“嫂嫂才不老,嫂嫂青春永驻、光彩照人。” 常敏君乐的哈哈笑,“那就托妹妹吉言了。” 常敏君去抱鹤儿,鹤儿已经重新换好了衣衫。 京城的天气比闵州稍微凉爽一些,但也只是一些罢了。鹤儿还小,丫鬟也不敢给穿的太单薄,就给穿了长袖长裤。 肉团子一样的小人被包裹进雪青色的衣衫中,看起来就凉爽干净的厉害。他此刻正精神,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四处看。嘴巴里还有一声没一声的扯着小奶音,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常敏君见了就喜欢的什么似的,抱着他就往窗口去。“马上要下船喽,京城有鹤儿其他家人呢。也不知道你舅舅今天会不会来接咱们。虽然你出生后还没见过你小舅舅,但你小舅舅一天到晚的可惦记你了……” 常敏君只提清儿,却没提沈廷钧。盖因今天乃是大朝,不出意外,沈候这时候应该还在金銮殿上。 常敏君不提,桑拧月却不能不想。脑海中陡然出现沈廷钧的面孔,她微微晃了晃神。突然就觉得,他今天不来接他们许才是最好的,不然她这时候就要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了。 随着“砰”一声轻响,客船终于靠了岸。 原本这就该准备下船了,可客船停下来后,倒是听不见大哥他们的动静了。 常敏君就站在窗口处,不由往船头处望了望,可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她便让小丫鬟过去看看情况。是不是码头处人太多,让她们先等一等?亦或是准备先把行李送下去,他们再下船? 然而,丫鬟还没踏出门去,屋内几人竟然听到了桑拂月的声音。 他这时候倒是难得的谦和,说话文质彬彬的,不知情的许是还以为他是哪家的书香子弟。 就听桑拂月说:“这天热的厉害,怎么还劳驾您亲自跑这一趟?……拧拧与我说了许多次,在侯府时多亏您关照……” 桑拧月登时站起了身,手中的帕子陡然被她捏紧。 常敏君也后知后觉意识到来人是谁,给桑拧月使了个眼色后,便匆匆走到了房门口。 她是想亲自开门迎接的,然而手里还抱着个金疙瘩。而此时舱房们被人从外边轻轻敲了两声,桑拂月温声说道:“拧拧,收拾好了没有?快些出来见见贵客,侯府老夫人来看你们娘俩了。” 桑拧月喉咙中似塞了什么东西,她声音细微的几乎听不见,“就……就来。” 丫鬟们已经体贴的将房门拉开,耀眼的日光顿时倾斜下来。就见门外赫然站着三个人。为首之人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精神也非常矍铄,不是武安侯府老夫人又是那个? 而在老人家身后站着的,赫然正是桑拂月,与另一个本该在金銮殿上上朝的沈廷钧。 桑拧月只是匆匆扫了沈廷钧一眼,便再次把视线定格在老夫人身上。 只是阔别了一年而已,老夫人已经又老迈了一些。虽不明显,但她眼角的皱纹却更密集了。只是许是今天她心情好,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就非常不错。但老人家眼睛已经有些花了,看见站立在旁的桑拧月时,竟然微微眯了眯眼,才倏然伸出手,颤着声音喊了句,“拧月啊。” 桑拧月闻声眼圈顿时就红了,她忙不迭俯身给老夫人见礼,却被老夫人紧紧攥住了双手拉了起来。 桑拧月站直身,看着近在咫尺的老夫人,一时间五味杂陈,心中复杂难言。 她在京城时多亏老夫人关照,这才没在周宝璐的挤兑下,日子过的太窘迫。老夫人也是真心为她好,还给她挑选好婆家,想让她重新嫁人过好日子。 是她忌恨周宝璐,又因为与沈廷钧有了私情,担心事情暴露风言风语太过难听。所以,她便避了出去,连与老夫人的来往都少了。 南下后,先是忙着寻找大哥,再是发现了怀孕。她想生下孩子占为己有,一直不敢将此事告知老夫人,所以便干脆断了与老夫人的书信往来。 如今想来,她的所作所为当真与白眼狼无二。 侯府许是亏欠了她,但是她却着实亏欠了老夫人。 桑拧月眼圈红了,泪珠直接跑出了眼眶,而她面上已经带出了浓浓的歉疚之色。 “您怎么还亲自上船来了?该我去见您才是。您对我和弟弟多番关照,我却因为一己之私,将您的恩义全都抛弃。您该生我气,不理我才是。” 老夫人闻言面上就露出感怀的神色。她一边拿出帕子给桑拧月擦泪,一边说,“哪里就能怪你了?你也就是个小姑娘罢了。若不是周氏和大郎这两个混账轮番欺你,你哪里能因为避讳他们,连我都不理了?也是我人老眼瞎,没看出来那些事情,不然但凡我早一些知道……” 早知道又能如何,老夫人叹口气,没说话。 宝宝们我昨天只更了一章,对的,不仅昨天,可能今天,以及到年后我重新开工之前,大概都是一更。因为我心血来潮看了看日历,然后发现,若是我现在不开始存稿,可能过年那段时间我就要开天窗。比起断更,感觉还是现在少更,让文能不断更好一些。家里大宝马上要放假了,好在距离过年还有些时间,我婆婆看孩子,我多少还能存点稿子。真等我婆婆开始准备过年宴席,我就码不了字了,只能看孩子。我老公完全帮不上忙,他体制内工作,除夕才能放假。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两岁半,闹起来人仰马翻,我要是看着她们,真就什么都干不了了。再说从初一开始,我婆婆的外甥、侄儿就来拜年了,初二三个姐回娘家,初三我回娘家,初四去我老公五个姑姑家走一圈,初五到我老公四个舅一个姨家去拜年。初六初七好歹能喘口气,初八初九计划带孩子出去玩。然后,之后几天三个姐就又要来家里吃饭了——过年准备的东西太多,吃不完味道就变了,每年到这个时候,我婆婆就会召集三个姐姐携家带口把家里剩下的东西清一清。一直到小年,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来码字。年后复工后加更,不过那时候估计就是更番外了,希望那时候宝宝们还在。 (本章完) 179 喜爱 她早知道了,顶多也就是呵斥大郎两句,让他断了对拧月的纠缠。可大郎执拗起来,又岂是她能说动的? 再来,若真是大郎和拧月断了联系,那她就没有孙儿了。 老夫人一想到大胖孙子没有了,这坚决不能忍。 于是,她开口又说,“是我管教无方,这才让府里出了这两个孽障,该我老婆子给你请罪才是。若非我纵容,他们两个也不能这么无法无天。周氏已经与三郎和离,我不能替你做主惩她罚她。可大郎这孩子就在跟前,拧月你心中若还有气,只管拿他出气。你打也好、骂也好,大郎保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都是他欠你们娘俩的……” 老夫人言辞恳切,句句都是对不住,桑拧月很难不为之动容。 若是换做别人家的长辈,听了此事会如何呢?指不定会以为是她心机深沉、勾引了沈廷钧。 可老夫人只一径把错误往沈廷钧身上推,还让他认打认罚…… 桑拧月不由抬眼看过去,结果就和沈廷钧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正目光灼灼看着她,那眼神就跟黏在了她身上似的,滚烫的灼人。 桑拧月登时感觉面颊更热了,就连耳后根,似乎都烧了起来。 老夫人又说:“我也该谢你,谢你愿意不计前嫌,留下鹤儿那孩子。不然,我这老婆子不知道何时才能抱到我的金孙……” 提到鹤儿,桑拧月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开一些。她依旧有些难为情,面上也露出窘迫的神色。但她知道,该让老人家看看孙子了,毕竟老夫人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老人家体谅她,替她出气,她也不能一直吊着老夫人的胃口,不让她看孩子。 桑拧月就朝大嫂看去,常敏君赶紧抱着孩子过来。 双方自然又是一番见礼,随后常敏君走近些,将鹤儿抱给老夫人看。 小肉团子玩了好大一会儿,现在终于有了困意。他也是个心大的,才不管有多少人在殷殷注视着他。就见小家伙张开粉嫩嫩的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眼角甚至还滚出了泪珠,就真的,那白嫩又娇憨的模样,当真看的人心都化了。 老夫人话都不会说了,想伸手摸摸孙子的小手小脚,可又担心她的动作太大,会扰了孩子的睡眠。 老人家浑浊的双眸中汪了泪,只一个劲儿说:“这孩子长得可真好,我们鹤儿长得可真有福相。” 又颇为感怀的说,“孩子像大郎,也像拧月,指定是个好孩子。” 絮絮叨叨的,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最终,老夫人也只是颤颤巍巍的从袖笼中拿出一方早就准备好的福字雕花玉佩。 那玉佩是块暖玉,是早年她还在闺中时,父母为她寻来养身子的。她自在襁褓中时就贴身佩戴,一戴就是六十年时间。 有了儿子时,她没将这东西给儿子;有了女儿时,她也没给。只因为那时候父母已经离世,这是父母留给她的念想,老夫人只想带到坟墓里去。 可如今有了这宝贝孙子,老夫人只想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全都给这宝贝孙子。于是,就这么毫不犹豫的,将戴了六十年的玉佩解下来,准备好,见到孙子后就直接给了他。 老人家的偏心当真是没有道理的。 就如同现在,老夫人真就觉得这连人脸都看不清的小娃娃,真就千好万好,浑身上下哪哪都好。甚至就连他翘脚脚、踢腿的模样,都是那么的有力惹人爱。 她心里欢喜的什么似的,真想直接将这孙子抱回府里自己养着才好。 常敏君看出了老夫人眼中的渴盼,就把孩子往前递了递,轻声说:“您抱一抱吧,鹤儿很好带,不认生。” 老夫人就连忙摆手:“还是算了,我身上没什么力气,再摔了孩子。” 说着话就看向旁边站着的儿子,老夫人轻声说:“大郎替娘抱一抱吧,只当是满足娘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了。”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根本就是老夫人善解人意的一个说辞罢了。说到底,不过是老夫人觉得儿子而立之年才得了一个儿子,又是这么久没见过,心里肯定念得慌。但男子汉大丈夫,都讲究个抱孙不抱子,老夫人觉得儿子有些话不好说出口,所以就善解人意的替儿子把话说了出来。 沈廷钧也盯着儿子看了许久,傻小子当真褪去了满身红痕,变得又白又嫩。他还胖乎乎的,比之前刚出生时,窜了将近一个个头。孩子的头发乌黑浓密,脸颊肉嘟嘟的,踢腿的时候非常有力气…… 沈廷钧看的也很眼馋,在常敏君将孩子递给他时,便没拒绝。 他是抱过鹤儿的,且抱过无数次。早在桑拧月还在月子中时,每天晚上总是他将睡着的鹤儿抱给奶娘。只是如今胖小子重量渐长,他一接手,手就直往下坠。 沈廷钧不由轻轻颠了颠手中的份量,然后看向面上依旧晕着红晕的桑拧月,声音微哑的说:“鹤儿长得很好,只是辛苦你了。”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句话,桑拧月听了却心中甜如蜜。 只是到底是在人前,她分外难为情,便只微抿着唇,轻轻笑着回他:“不辛苦,鹤儿很好带的。” 两人彼此对视,一时间就感觉连空气都粘稠起来。 桑拂月很不想这时候站出来当个讨人嫌的,但是眼瞅着天越来越热。等到了正中午,人更受罪。 他便开口说:“有什么话咱们等回头再说,总归如今都在京城了,以后也少不了来回走动。如今还是先下船吧,到了正午时候,也该用午膳了。” 老夫人就忙说:“看我,连这事儿都忘了。”又说,已经在望月楼安排了一桌宴席,现在过去饭菜应该都准备妥当了,正好可以直接开膳。 桑拂月与常敏君对视一眼,便冲着老夫人微颔首:“那就劳您破费了。” 老夫人见这是应下了,心里欢喜的什么似的。连忙让丫鬟出去传话,这就出发去望月楼。 其实按沈廷钧的意思,是让厨子直接在桑宅做好了午膳,等他们去了桑宅可以松散松散再用膳。 但他可以跟去桑宅,老夫人这身份就不太方便了。也是因为想多看两眼孙子,老夫人便在望月楼定了宴席。 换老夫人一句话说,在哪里用膳不是用膳? 况且望月楼就在城门口,进了城门就能去用膳。他们一行人远道而来,这些时日都在船上,吃用上肯定要受些委屈。既如今进了京城,没道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让他们饿肚子。所以,还是等在望月楼吃过饭再回桑宅吧,左右也不差那点时间。 既已商定好行程,这边众人便鱼贯下了船。 码头上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 但是众人也都非常有眼色,眼见着这行人的打扮非富即贵,都知道得罪不起。所以在他们经过时,都往两边避开,给他们让出了中间的道路。 又因为沈廷钧在京城绝不是寂寂无名之辈,而这边的码头上往来的多有权贵人物,所以没多久就有那管事的认出了这一行人来。 只是认出了沈廷钧,认出了老夫人,他们却着实不知道,那能让老夫人殷勤招待的,究竟是那户人家。还有那户人家的女眷,虽蒙着面,看不清容貌,但和沈候举止亲昵,这又是什么关系? 说是沈候的意中人吧,似乎不太对。毕竟虽说京城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说是沈候婚事在即,但他与女方到底没正儿八经的定下。如此境况下就当着家中长辈的面,与女方亲亲我我,那女方能是好人家的姑娘?老夫人会同意这样的女子进门做侯府的宗妇? 可若说这女子不是沈候的意中人,那更说不过去。毕竟眼瞅着就要定亲了,你还和个无亲无故的女子这般亲近,这不尽招惹闲话么?女方家除非是破落户,不然明知道你与外人勾勾搭搭,还将家中姑娘嫁过去,那他们不要名声了么? 众人心思各异,可也着实是想不透其中的道理。想不通便不想了,他们只将这事儿记在了心里,便火速回府将此事告知家中当权的主子。 一时间车来车往,码头上愈发热闹了。 而随着马蹄声幽幽的踏在回城的青石板上,桑拧月终于耐不住好奇,微掀开车窗帘,看了看外边的风景。 如今正值季夏,万物葱茏,树木繁茂。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青翠绿意。有悦耳的鸟鸣声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带着浅浅的回音,竟是有些余音绕梁。 想她之前离京时,京城也是这般风景吧。只是那时候她忧心匆匆,满心满脑都是大哥的模样。她不知道那趟南下究竟能不能寻到大哥,也不知道,她就这般跟着沈廷钧南下,究竟是对是错。 她心乱如麻,那时候根本来不及观看这大好的夏景。可如今不过一年而已,她又重回京城,如今再看这昔日景色,竟觉得心神安然,浑身上下都是舒坦的。 桑拧月看的痴迷,突然就感觉有人缠住了自己的手。 她垂首一看,可不正是沈廷钧正把她的手攥在掌心里把玩?他那双深邃的凤眸也灼灼的盯着她,里边跟有火烧似的。 如今这辆马车中,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在。 鹤儿睡得跟小猪似的,就这般躺在榻上,挺着小肚子好不自在。 外边是哒哒的马蹄声,再往前是大哥大嫂陪着老夫人说话的声音。 而车厢中很安静,静的仿佛连人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桑拧月控制不住脸热起来,她白净的面庞犹如三月糜艳的桃花盛开,一时间整个人妖艳的不可方物。就连那眸子中,都多了些妩媚潋滟的春光,看的人心悸的厉害。 桑拧月轻轻挣了一下,自然没有挣开。她便微微探过身去,小声抱怨沈廷钧,“你做什么呀?”如今他们在马车上,车辕上就坐着驾车的成毅。虽然成毅话少,不该说的绝对不说,但有外人在,她终归是不自在。 沈廷钧不说话,只眼神更露骨了一些。他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让她坐在膝盖上。 桑拧月惊异之下差点惊呼出声,好险她忍住了。但她也确实被他莽撞的动作吓的不轻,因而不得不捂住嘴巴,才将即将破口而出的惊叫又咽了回去。 沈廷钧将她搂在怀里,才感觉空荡荡的胸怀圆满了。他趴在她颈侧,一边嗅着她身上混合着奶香味的体香味儿,一边忍不住在她颈侧轻啄,带着压制不住的欲念,哑着声音问她:“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想我?……今天打扮成这样,是不是故意勾我?” 桑拧月面红耳赤,脸上身上的温度一再攀升。 她就是有意勾他,可这意思被他看出来,又被他赤果果的说出来,她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坦诚的站在了他面前,整个人自然无措羞窘的厉害。 她便强制挽尊,“才没有故意勾你……我平日在府里也是如此打扮的。” 沈廷钧不理会她的嘴硬,只轻声取笑她,“小骗子,敢做不敢认。” 桑拧月便锤他,既然看破了,何必非要说破,她不要面子的么? 沈廷钧又过来缠她,一遍遍问她,“有没有想我?” 想是真的想的,桑拧月想不承认,可着实是想他的厉害。而且,她也爱惨了他如今抱着她搂着她的模样,不忍心他失落,更不忍心与他分开。因而,即便仍旧不好意思,她也圈住他的脖子,赧然的点了好几下头。 沈廷钧似乎是受到了触动,亦或是实在情难自禁。忍无可忍之下便不需再忍,他便掰过她的下颌,径直吻了上去。 车厢中的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声音虽低,但走在马车周围,该听见的也能听见。 李骋就护持在这架马车外,一时间就很尴尬。他干脆轻咳一声,招呼着几个兄弟往后边去了。 借口也很好找,就说主子与夫人多日不见,指定有私房话要说,他们若听了太多不能听的,犯忌讳。 (本章完) 180 重逢故人 马车终究是到了城门口。 京城的城墙修建的高而厚,上边颇有岁月的痕迹,但看起来却依旧很是宏伟壮阔。城墙上边堡垒林立,穿着铠甲的将士来回巡视着周边的动静,手中或持长枪或拿大刀,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犀利的寒光,给所有宵小及心怀不轨的人,以强有力的武力震慑! 京城,这就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了! 有武安侯府的牌子在,这一行人几乎没被怎么审查,就被直接放行了。 马车载着众人往望月楼去,他们走的不紧不慢,而得到信儿的众多府邸,此刻也都派了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仔细打听着这一行人的底细。 桑拧月下马车时全程垂着首,根本不看其余人。 其实方才沈廷钧非常有分寸,她的嘴唇也没有特别红肿。但许是做贼心虚,桑拧月就感觉方才在车厢中胡来的事情,指定都被其余人听了去。 因而,她窘迫的垂着脑袋不说话,还假借着抱儿子的动作,轻轻遮挡住微微泛红的嘴唇。 沈廷钧将他们娘俩抱下来。 鹤儿还睡得熟,来回折腾也没见他闹腾醒来。倒是桑拧月…… 沈廷钧轻笑着在她耳边说,“你若再这么遮遮掩掩的,即便之前没注意到的,现在也该注意到了。” 桑拧月闻言立马将鹤儿往下放了放,不再固执的挡住嘴巴位置。但她也忍不住瞪了沈廷钧一眼,说了让他轻一点,他嘴上应得好,实际上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两人正眉来眼去,那边老夫人已经开了口。“快进去吧,外边日头大,再晒中暑了。” 桑拧月赶紧应了一声,“唉,我这就来,老夫人您先进去吧。” 老夫人一边笑着应声,一边叮嘱桑拧月,“把鹤儿给大郎抱吧。你刚生产后没多久,身子还虚得很。这种费力气的活儿以后就指使大郎,左右这也是他该做的。” 桑拧月还没说话,沈廷钧已经开口道:“您说的是,孩子我来抱就好。”说着话就从桑拧月手上接过了鹤儿,然后眼神示意桑拧月进去望月楼。 桑拧月见他抱得稳稳当当的,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周围人来人往,他一个堂堂侯爷抱着个孩子走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会儿该有许多闲言碎语了。” “任他们说去。”沈廷钧全然不以为意,“早晚他们也会知道真相。” 两人说着话,就进了望月楼。望月楼是沈廷钧名下产业,他们一进来掌柜的就殷勤的迎了过来。 那掌柜的与桑拧月有过两面之缘,至今还对她印象深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掌柜的如今对着桑拧月明显更殷勤几分,连带着面上的笑容,都更灿烂一些。 一行人上楼,雷战三人早就饿惨了,此时早就跑到了楼上去。常敏君让他们注意脚下,小心摔倒,一边和老夫人说闲话,“都是些泼猴儿,生来就是克我的。” “孩子么,活泼些反而好。健康,结实,就会少生灾厄,这样大人也能更安心。” 两人正说着话,陡然就听见一道略惊讶的女声响起,“舅母,您怎么在这里?” 桑拧月也听到了这道声音,她抬头看过去,结果正好看向王秀雯带着丫鬟婆子等人要下楼。 王秀雯乃是姑太太的老来女,早先王家败落,而沈廷钧又和离。姑太太打着各种算盘,带着闺女来了武安侯府。就希望闺女能嫁给嫡亲的侄儿,一来帮衬下夫家,二来也是给女儿找个好女婿。 可惜,神女有情,襄王无意。 王秀雯倒是对沈廷钧很殷勤,奈何沈廷钧完全没有亲上加亲的心思。 等到王秀雯年满二十,实在拖不下去了,姑太太就让老夫人张罗着给王秀雯说了几户好人家。 最终王秀雯嫁给了吏部荀侍郎家的五公子。那位五公子容貌俊俏,据说在整个京城都颇有美名,只他游手好闲、文不成武不就…… 当初不管是姑太太,还是老夫人,其实都不大赞同这门亲事。奈何姐儿爱俏,王秀雯不仅看中了五公子的容貌,还觉得有一个吏部侍郎做公公,迟早能将她相公拉拔起来。再加上她还抱着念想,就觉得男儿都是先成家后立业,即便荀五如今一事无成,等成了亲她尽力督促他上进,届时也不愁她做不成诰命夫人。 抱着这种种念想,王秀雯很是高调的嫁进了吏部侍郎府。而在她成亲后不久,姑太太就带着家人南下回了王家。 说实话,桑拧月在见到王秀雯后,其实是有些恍惚的。毕竟她上一次见王秀雯,还是她南下之前。彼时王秀雯刚坐稳胎,有意无意的向她炫耀她的幸福。而那时她志得意满、精神高昂,浑身上下都透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 反观现在的王秀雯,精神萎靡,气息有些颓废,人也恹恹的,看着就没什么精神。 这是遭受什么打击了?或是说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 桑拧月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那边老夫人已经与王秀雯说起了话。 不过今天老夫人有贵客要招待,便没多留王秀雯。只看着她如今的模样,老夫人也有些不落忍,就说:“若无事,之后可去侯府散散心。我老了,身边缺个说话的人,你若有空,便过去陪陪我。” 说是“陪”,其实老夫人是想让王秀雯过去借势。毕竟荀家那小五风流的太过了。 之前成亲前倒还好,虽说不务正业,但身边也没那么些乌烟瘴气的事儿。熟料这外甥女怀上身孕后,那荀五倒是百无禁忌起来。 秀雯还想催着她夫君上进,可也要看荀五郎是不是那块料。 显然荀五郎不是! 连荀侍郎夫妇这些年用尽百般方法,都没让他走上正道儿,秀雯一个新过门的媳妇,还真能拿住她夫君么? 夫君不走正路,秀雯着恼。偏她怀孕后,荀五郎又寻花问柳,荤的素的来者不拒……这也幸好秀雯头一胎是个儿子,公婆多看重几分,对荀五郎时不时敲打一番,若不然,荀五郎现在怕是连家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但即便有父母管束,荀五郎也放肆的厉害。听说如今房中两个妾室都怀了身孕不说,他还眠花宿柳,直觉就在红楼呆了一个月没回家。 秀雯这次是从京郊庄子上散心回来的,她带着孩子在京郊住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是因何缘故,这才决定回去。 老夫人没多问这些,只让双鲤记下此事,让她稍后打听打听。 双鲤微颔首应下,随即搀扶着老夫人往前走了两步。 王秀雯见状,就知道舅母今天确实是没空理会自己。索性有外人在场,她也要脸面,并不想将自己的伤心事儿说与外人听。 王秀雯便和老夫人行了礼,这就准备告辞了。 熟料,才刚转回头,她竟看见让她险些窒息的一幕——表哥也在!怀中还抱着睡相娇憨的孩子,而表哥身侧,赫然站着桑拧月那个女人! 王秀雯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便做出不经意揉眼的模样来。可眼前的人并未改变,依旧是表哥,还有与她站的很是亲近的桑拧月。 王秀雯心中有些微妙的预感,但她觉得那感觉指定是不真实的,是错误的。 但她面色还是控制不住的难看起来,她福身见礼,连面颊都有些僵硬,“方才没看见表哥,表哥安好,表妹这厢有礼了。” 沈廷钧不痛不痒的“嗯”了声,一手牢牢的抱着鹤儿,一手搂住桑拧月的腰,让她往上踏了两个台阶,站到二楼的地板上。 方才他们是站在楼梯上的,虽然身后有人护着,但到底不安全。 如今倒好了,最起码不用担心她出了神,想太多,再摔跤。 站在二楼上后,沈廷钧的手也没收回来,依旧大喇喇的放在桑拧月腰后。他的动作毫无遮拦,王秀雯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时间她面上的笑容跟哭似的,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是好。 还是桑拧月回过神后,先冲她微颔首打了个招呼,王秀雯这才后知后觉回了神,声音飘在半空似的说,“桑姑娘不是南下寻兄了么?如今回京……是家人团聚了么?” 王秀雯终于找回了一些理智,就看向方才没被她怎么关注的一对中年夫妻。 那男子一身英武,身上一股子武将独有的凌冽之气。女眷面容也是英气勃勃,看起来英姿飒爽。夫妻俩倒都好模样,看起来也都不是简单人物。但是,她当真没有将他们与桑拧月联系起来。 也不怪王秀雯消息落后,实在是在桑拧月南下后,先是天热她懒怠出门。再是天气凉爽了,可她的肚子却大了起来。又有荀五郎和她斗智斗勇,她的全部注意力,便都放在了她那不争气的夫君和后院的莺莺燕燕身上。也因此,她直到年后,才拨冗去了一趟侯府。 那真是把侯府当成娘家回了,可因为荀五郎与三个表哥都无话可说,而她那时候身子也非常重了,眼瞅着随时能临盆,因而也只是在侯府用了顿午膳,就很快回了婆家。 当然,王秀雯不知道桑拧月已经寻到了兄长。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往侯府去的少了,而侯府是她唯一可以得知桑拧月消息的地方。既断了消息来源,她不知情也情有可原。 二来,何尝不是她太不把桑拧月看在眼里,只把她寻兄当做笑话看?她也根本没想到她能成功,甚至能凭借此事翻身。 也因此,此时她受到的冲击,其实并不比桑拧月与表兄站在一起,而表兄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这一幕给她带来的刺激小。 王秀雯觉得这世道怎么说变就变了,她也怀疑,是不是她太想当然了?毕竟这名武将和桑拧月可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他们应该不是那种关系吧? 王秀雯疑神疑鬼,常敏君却在此时开了口。 她佯做疑惑的问桑拧月说:“拧拧,眼前这位姑娘,不知该如何称呼?” 桑拧月便为两人引荐,“这位是王姑娘,乃是武安侯府姑太太所出的嫡女。” 又对魂不守舍的王秀雯说:“还真让王姑娘说着了,我南下寻兄,如今确实一家人团聚了。这位是我嫂嫂,至于旁边那位,乃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 王秀雯呐呐不能言,常敏君也好似没有结识她的兴趣一般,只打着机锋道:“我们初来乍到,在京城还要适应些日子。如此就不邀王姑娘去府上做客了,咱们有缘下次再会。” 这话其实很不客气,就和当面说关门谢客其实没多大区别。一时间,不仅老夫人讶异的多看了常敏君一眼,就连沈廷钧,都不由微微挑了挑眉。 许是常敏君的话太不客气,也许是现场的气氛当真令人窒息,王秀雯再没多留,匆匆辞别了老夫人和沈廷钧后,便带着丫鬟、奶娘和一个半岁左右熟睡的小婴儿,下楼出了望月楼。 这边众人再没提及王秀雯,都往早就布置好的厢房去。 老夫人有心款待,今天的宴席自然不差。虽然多有京城的地道美食,但也有不少闵州的风味菜。且许是考虑到他们奔波劳碌,不易吃太多辛辣油腻,所以宴席整体口味偏清淡,但是符合桑家人的口味。 膳后鹤儿竟是醒来了,小家伙先是嚎了一嗓子,然后就开始踢腿哭泣。 老夫人急的什么似的,反倒是沈廷钧,即便许久没亲自伺候儿子,也知道儿子这反应意味着什么。 他亲自去搁置鹤儿的小床上摸了摸,果不其然湿漉漉的一片,小家伙是撒尿了,且也饿了。 果然,换过衣衫,又让奶娘重新抱去喂奶,等再次被送回来,就见鹤儿浑身奶香味儿扑鼻,且整个人精神奕奕,连一双黑眸都比之前更有神采了。 老夫人心肝肉的乱叫一通,把孩子抱在腿上稀罕不够。 鹤儿倒也不认生,咿咿呀呀的和老夫人对话。一老一的热乎的狠,虽然谁也不知道对方都说了些什么。 临近分别时,老夫人肉眼可见的露出不舍的表情。她其实是将鹤儿和桑拧月都接进侯府的,但想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让拧月未婚生子,已经是他们不厚道,再这么没名没分的将他们母子接到府里,这和抬个没名分的妾室有什么区别? 老夫人干不出这么无厘头的事情,因而即便百般不舍,还是和乖孙儿道了别,并目送着桑家的马车远去。 (本章完) 181 磨人精 等桑家一行人走远了,老夫人才招手唤来双鲤,问她方才的事情打听的如何了。 双鲤很能干,就说:“荀家五公子要弄个青楼出身的花魁进门,把吏部侍郎夫人给气病了。吏部侍郎夫人想让儿媳妇好生劝一劝儿子,也想让儿媳妇好生压一压后宅那些妾室通房的嚣张气焰,就借口秀雯姑娘的生辰要到了,要给她置办个小宴,好歹将人从别院哄了回来。” 啊这……这事情还能这么办? 老夫人有些无语。 她觉得秀雯当初一意孤行,非要选荀五这棵歪脖子树,已经够昏头了。没想到,那吏部侍郎的夫人,也不是个明事理的主。 你说你做亲娘的,儿子的事情你若说不通,只管拿出当母亲的威严来,将那青楼出身的提脚卖了、或是远远的送到别处去不就完了?非得让儿媳妇回来掺一把手,这是嫌弃儿媳妇日子过的太舒坦了,还是觉得那夫妻俩日子太寂寞了,要给他们添些乐子和热闹? 这事儿,就没这么办的。 老夫人念了几句“糊涂”,便又叹了一口气。 这事儿上秀雯肯定是要受委屈的,只是那孩子还贪着吏部侍郎这个公公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一时半刻且舍不得和离。所以,事儿最后指定还得糊里糊涂的糊弄过去,她如今跟着烦忧,也不过是瞎操心。 错过王秀雯的事情不提,老夫人又拉了儿子过来。“大郎啊,桑家这是刚进京吧?怎么我瞅着,拧月那嫂嫂,似乎对秀雯很不客气的模样,两家之前不会有什么仇冤吧?” 沈廷钧之前也琢磨过了这件事,还真巧,灵光一闪,还真给他琢磨出点东西来。 就听沈廷钧说:“您也知道,王家祖父早些年是因贪墨了修筑河堤的银子,导致那年暴雨之下江水决堤,淹死了许多百姓和良田,这才被朝廷罢黜……” 老夫人轻颔首。大郎说的没错,正是因此,原本煊赫的王家才一朝没落的。 自家那小姑子为了将王家重新拉拔起来,也是为了给自家姑娘寻摸个好亲事,这才打上了亲上加亲的主意,带着秀雯进京住进了武安侯府,且一住就是好几年。 只是王家这些陈年旧事,都过去十多年了,如今提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老夫人摸不清儿子的套路,就巴巴的等着儿子解说。 沈廷钧不吊母亲胃口,径直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实,以及他的一些揣测。 “拧月的父母,当时也是在洪水中丧生的。甚至就连桑拂月,也是在洪水中失去了踪迹,直至如今,幼年的记忆依旧全失。” 老夫人恍然大悟,可却全然不敢相信,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她喉咙梗塞,攥着大儿子的手忍不住微微用力,“……真就这么巧?” 沈廷钧颔首:“时间、地点,连当天的雨水情况都对得上,再不会错了。” “那不是说……王家其实就是桑家的杀父杀母仇人?” “您要这么说,那也没错。” 老夫人深呼吸,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怎么就这么巧呢,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呢?”老夫人捶胸顿足,连眉头都狠狠的皱了起来。自家大郎好不容易有了成亲的心思,结果,小姑子那婆家竟然和桑家有那化解不开的仇恨。这可真是,这亲事当真能成么? 老夫人忧心匆匆,沈廷钧却持乐观态度。 他说:“桑家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人,王家祖父已经受到了惩罚,且早已经过世。就连王家,如今也没落的提不起来。桑拂月若真心存厌恶,也根本不用动手,只慢慢的看着那一家子走入末路就是……” 话虽然不好听,但比起痛打落水狗,自己也落的满身骚,那远远看着他们深陷泥泞却迟迟挣扎不出来,不也是另一种解气? 虽然王家是侯府的姻亲,更是姑母的婆家,这么说未免冷血。可人有亲疏远亲,况且这事儿本就是王家不占理,沈廷钧胳膊肘拐向了桑家,这事儿他做的理所当然。 沈廷钧如此一说,老夫人心中更不得劲了。 但她也是明事理的人,如今再想想秀雯面对桑家长兄长嫂时毫不心虚愧疚的模样,那只可能是桑家长兄确实没有去寻王家的麻烦。 人家既往不咎,只是言语上不客气一些,这难道还能说人家不讲究? 前人留下的冤孽,后人来还,这本也是天经地义。既如今桑家没有讨回的意思,只做出冷眼旁观状,她若心里还不得劲,那是她老太太不讲理。 老夫人心中想开了这件事,也想到了其他。她就不由叹了一句,“想必拧月早在侯府住着时,就知道这件事了。可怜那姑娘每天面对仇人留下的后人,还不得不做出云淡风轻状。我如今越想,越是觉得那孩子不容易。” 沈廷钧闻言也不由想起了桑拧月,眸光就变得深沉。但他那深沉中藏着浓浓的情愫,即便老夫人也看不透。 他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老夫人却又道:“咱们如今虽说知道了这件事,可也不好对外提及。只是,也不能装作不知情。……你和拧月成亲时,就不请你姑母那家子来了吧?” “好,就依您的意思。” 老夫人嗔了儿子一眼,这哪里是她的意思,分明就是这孽子的意思。 不过也罢了,少凑到一起就少事端。人老一辈,下边的小辈就更疏远一辈。她人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就不管孩子们的事儿了。等她走了,大郎他们兄弟几个与他们姑母所出的表兄弟姐妹是亲近还是疏远,只看他们自己的意思。她管不动了,也不想管了。 老夫人想着想着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沈廷钧见状就说,“我送您回府吧。酒楼这边嘈杂,您怕是睡不好。” “也好,送我回了府,你也好去桑府看看他们母子俩安顿好没有。鹤儿到底是第一次来京城,不知道适不适应这边的气候。孩子小就这点不好,太磨人了,稍不注意就会这不舒坦、那不舒坦。你若是过去,就将府里惯用的吴大夫也带过去,给他们母子诊个平安脉,再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注意和调理的地方……” 老夫人絮絮叨叨的,沈廷钧也不嫌烦,反而一一应下。 等送了老夫人回府,他果真带了吴大夫去了桑宅。 其实根本用不着吴大夫亲自跑这一趟,毕竟秋雨时刻盯着呢。这丫头别看人沉默的厉害,可医术方面也是真的好。不过她最擅长的还是妇科,儿科也只是寻常,所以吴大夫过来她不仅不担忧自己失业,反倒将自己积攒了许久的疑问,通通都拿出来请教,也当真是非常好学了。 再说吴大夫见到了桑拧月,又看到了她怀中的和侯爷像了足有九成的小婴儿,人老成精,他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老人家当即笑呵呵的对桑拧月道了一声恭喜,又给诊了脉。 桑拧月的身体不错,不过到底刚生产不久,她身体还是有些气虚。但她要喂养孩子母乳,那就不吃药了,尽可能食补就行,顶多了就是吃些药膳。而药膳是秋水的拿手好戏,这就不需要吴大夫指点了。 吴大夫身边带来的小童子看到桑拧月后,也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小家伙憨头憨脑的,看起来很是可爱。他还记得这位夫人待他很是和善,就连夫人身边的丫鬟姐姐,也总是给他塞铜板或糖果,是以看见她们很是欣喜。就连吴大夫让他收拾脉诊时,他都乐呵呵的笑,就跟碰到了什么好事儿似的。 桑拧月见他这模样,就很喜欢,招手让素锦他们拿个荷包给这小童子。 吴大夫闻言也不阻止,笑呵呵的行过礼后,便捋着胡须走出门。 那厢素锦如同上一年那样,将一个荷包塞到小童子手中。见他憨头憨脑的竟还想推拒一番,素锦和素心都忍不住笑了。 素心逗趣,还打趣他:“快收下吧,这次里边可放着两颗银花生呢,够你卖许多糖果了。”小童子闻言,想要推拒的动作果然顿在了半空中。他面上出现很是纠结的神色,想要,可感觉不能要。 小小的孩子,白白嫩嫩的面颊上出现如此表情,真是逗得满屋子的人都捧腹笑起来。 桑拧月也喜欢小家伙这娇憨质朴的模样,就说他,“快拿着吧。吴大夫都出门了,你再纠结下去,可就追不上吴大夫了。” 小童子回头一看,吴大夫当真被秋雨引着,已经走到了院门口位置。他这才急了,给桑拧月作个揖就要追出去。 也是这时候,素心包了一帕子点心过来,不由分说塞给小家伙,然后催促说:“可拿好了,掉地上就可惜了。赶紧走吧,不然真追不上吴大夫了。” 等这小童子红着脸一溜烟的跑出去,屋内众人才渐渐收了声。 桑拧月垂首看看怀里的鹤儿,小家伙也不知道众人都在乐什么。不过大家高兴,他也就人来疯似的跟着吱吱呀呀的叫,看起来可爱不已。 桑拧月轻轻用脸颊蹭了蹭小家伙的小鼻子,问他:“我们鹤儿听得懂大家说什么了么?” 鹤儿不回答,只微用力,小脚丫差点踹到桑拧月脸上。 桑拧月受惊,轻轻的“哎呀”一声,鹤儿便咯咯笑起来。 银铃似的笑声跟有魔力似的,一发出来便让人忘记了所有烦扰。桑拧月见状不由嗔了儿子一眼,“鹤儿故意吓娘的对不对?你可真是个小坏蛋。” 母子俩正玩的热闹,就见沈廷钧阔步从外边走了进来。 沈廷钧送吴大夫过来时,便被桑拂月唤住了。两人在外边说了会儿话,大体意思是,桑拂月非常不满沈廷钧挑选的这宅子。 宅子的布局、规模什么的,这些他倒是没得挑。但是这宅子距离武安侯府的后门如此近,沈廷钧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桑拂月本就是个鸡蛋里挑骨头的性子,沈廷钧摆着这么致命的缺点给他抓,他自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于是,就与沈廷钧掰扯开了。奈何沈廷钧堂堂六元及第,还能在口才上比他逊色? 两人打了几句没有意义的嘴上官司,最后落得个不欢而散的下场。 当然,这些事情就没必要和拧月说了。 沈廷钧进门后,就从桑拧月手上接过了鹤儿。“吴大夫不是说了,你气虚血亏,让你平时多休息。鹤儿如今重了许多,你抱着压手,以后便让奶娘和丫鬟抱着吧。你若想逗他玩,也只把他放榻上,自己抱着太受累。” 桑拧月就笑:“我哪里就那么虚弱了?况且鹤儿才十多斤,也不算多重吧?” 沈廷钧没回复她这个问题,只盯着儿子肉嘟嘟的面颊看。这脸颊上的肉都快坠下来了,虽说是挺白嫩可爱的,但这还不算胖么? 桑拧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儿子脸上的婴儿肥。她当即就有些哭笑不得,“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脸颊肉嘟嘟的……” “那他也很重了,你少抱他。即便真要抱,也等身子再养好一些。” 说起养身子,鹤儿倒是健壮的狠,不需要额外担心,反倒是她,很需要多修养些时日。 吴大夫说她早年亏了底子,虽说经他调理,身体略有好转,但到底没除根。这次生产又大伤了元气,不趁着这个时机给她补回来,以后身体不舒坦是小事,就怕有碍寿险。 当然,既然要养身体,有些事儿就该忌讳起来。就比如说:房事。 沈廷钧眸中都是欲念,但他也更顾忌桑拧月的身体。是以,虽说确实憋的很难受,但也只能继续憋下去。 想想之后暗无天日的日子,沈廷钧很难面色好看起来。 之前看不到人,他又每日忙得分身不暇,到还不太想。可如今佳人近在眼前,却偏偏碰得到吃不着,那种折磨让他难以承受。 沈廷钧将鹤儿交给丫鬟后,就把桑拧月抱进了内室。他压抑的难受,浑身火气涌动。然而,就在桑拧月同样面红耳赤,觉得会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停止了所有动作,只抱着她厮磨,还说她,“可真是个磨人精。” 风评无端被害的桑拧月:“……” 就真的很委屈。 (本章完) 182 气疯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 加上今天的行程,不管是沈廷钧还是老夫人,都没有特意让人去隐瞒。因而,风言风语很快传的满京城都是。 有关于桑拂月的身份来历也被众人打探清楚了。 其实天子脚下,能人众多,真要打听一个人的来历,那也是很轻易的事儿。 更别提桑拂月此番进京是得了帝王旨意,又不是无故擅离任地。他不需要偷偷摸摸,前来接他们的马车上,更是挂着明显的桑家族徽。 这也就是因为那族徽眼生的狠,京城的能人不能一时间把他的身份匹配上,可只要有时间,要查真相真就只是早晚的事儿。 也就是在桑拂月一行人入住桑宅后,有关这一家人的身份信息就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查到了桑拂月,自然也很容易就查清楚桑拧月。 再有他们在望月楼用膳时,当时还有许多外人在。且王秀雯身边那些丫鬟婆子也都不是守口如瓶之人。谁都会有八卦心,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众人不仅知道,今日与老夫人相谈甚欢的乃是晋州大书商桑家的嫡长夫人——也算是如今桑家的掌家夫人吧。她乃是闵州水师提督常老将军的嫡长女。而她的夫君身份同样不简单,乃是今年才被简拔入京师学堂深造的,闵州水师正三品威武将军。 至于桑拧月,那是桑拂月的嫡亲妹妹。虽说之前有过一段姻缘,还阴差阳错守了寡。可也不知如何,竟似与沈候不清不楚起来,且似乎还诞下了沈候的长子…… 流言纷纷如雨下,当即就引起了整个京城的注意力。 也就在清儿从应天书院回来时,京城的流言正是传播热闹的时候。甚至就在城门口,都有人说桑家女与沈候的二三事儿。 清儿坐在马车中听到这些,面色有些不好看。不过防人之口甚于防川,既然早已经做下了事情,就别怕人言。 可恨明明这事情就是沈候的错,偏锅却要姐姐跟着一起背。就连鹤儿,也要无辜被牵连进这些污言秽语中,真是听得人火气大旺。 但清儿好歹还有理智在,也就没有跳下车去与人理论。 他这一年来经了不少事,也见识了人情冷暖,不管是心性还是悟性,都有大幅度的提高。再有他被副山长收为关门弟子,如今有师长敲打和点拨,心性更胜从前,自然也比往常更能斟酌利弊,巧于应对。 就比如如今这场面,他就是下去管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平添一些笑谈,让京城百姓多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清儿闭了闭眼,敲敲窗棂让驾车的竹枝快些进城去。 竹枝就是之前李叔买来跟着他的,会武的侍卫之一。说是买来的,其实他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大家都一清二楚。 自从秋梧等人从新回到桑拧月身边,桑拂月也让人将竹枝竹沥送回到清儿这里。 清儿到底和这两人处出了一些情分,就又将他们留了下来,如今他们还跟在他身边伺候。 马车缓缓驶进城池,等到了桑宅时,里边的人都快用完晚膳了。 常敏君闻听小叔子回来了,赶紧让人收拾了桌面,重新准备饭菜端上来。桑拧月则看着匆匆进门的清儿,忍不住站起身说,“原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了,我们用饭就没等你。你也是,看天色晚了只管在书院歇着就是,我们这就在京城住下了,你明日再回家来不也是一样的?” 桑拂月也说,“京畿之地虽说安全,可赶夜路到底有风险在。你是读书人,该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后若是时间来不及,只托人往家里捎个口信就好。” 清儿一一应下,随即又给几人见礼。等坐在椅子上后,这才给几人解释:“我收到大哥和姐姐的书信,知道你们今天许是会到京城,当真欣喜若狂。只是时间不巧,今日恰好赶上旬考。” 这也是自他拜师后,书院第一次正经考试。 若是以往,他心系家人,说不得就请假去接他们了。这次却是想考出个好成绩,让书院的流言蜚语少一些,也让那些因为副山长选择他,而略有微词的同窗消停下来。是以,他便铆足了劲儿读书考试。这才错过了去码头上接兄姐,而直到现在才回家。 桑拂月几人听明白了原委,俱都点头说:“如此安排才是周到的。” 毕竟若换做他们,想来也会和清儿做出同样的选择。 左右家人已经进京了,早一天见还是晚一天见,这都没多大差别。反而是他用心参加了旬考,这一方面可见他在读书上确实是用了心了,一方面也可以用成绩打脸,让那些说酸话的人闭嘴。 能生活在惬意自在的环境中,安安静静的读书,谁又喜欢身边充斥的都是些不服与戾气? 若是有可能,自然要将那些戾气压下去才好。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饭菜就重新端上来了。桑拂月几人其实已经吃了个七分饱,现在不吃都行。但这到底是进京后的第一顿团圆饭,是以,包括雷战三个在内都又拿起了筷子,陪着小叔又吃了一些。 稍晚些鹤儿醒了,被奶娘抱了过来。 清儿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小外甥,心里喜欢的什么似的。只是鹤儿只有一双桃花眼像足了姐姐,其余地方竟是都像了沈候。这让清儿郁闷极了,都有心催促姐姐,最好赶紧再生一下外甥女来,最好外甥女全像了姐姐,一点也不像沈候…… 并不知道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总感觉这想法似乎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天色实在太晚了,一家人说着话就散了。 今晚上沈廷钧没在桑宅留宿,可桑拧月宿在他特意为她布置的房间中,心情竟也非常安然。她没有丝毫不适,躺下就睡着了,甚至一觉睡到天大亮。 桑宅这边众人休息的都不错,可京城有许多人,在这一晚却彻夜难眠。 先是说,王秀雯回京时,身边伺候的人有意无意的闲谈被外人听了去,这些风言风语很快传遍了京城。但这到底是没经过证实的消息,众人也只当八卦听,其实心里并没有当真。 可稍晚些,等那些在望月楼用膳的人,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的说出来,整个京城就炸了锅。 消息传到周宝璐耳中时,才傍晚时分。 她之所以这么快知道这消息,盖因为她身边用的都是新买来的下人。 之前侯府的下人,她不敢用也不想用,担心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因而和沈廷澜和离时,她就一个也没带出来。 如今身边的人,全都是她新买来的。 许是为了让人知道,她即便和离了,也不是能任人欺凌的破落户。在采买下人时,周宝璐挑了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在院里伺候的婆子也选了八个。其余譬如灶房的、门上的、针线房的、车马房的……别看她只有一个人,可居家过日子,周宝璐把这气派完全撑得足足的。 只是买来的下人到底缺了调教,很多地方规矩就不大好。就比如,她身边的丫鬟就有那手脚不干净的、碎嘴的、爱管闲事的、与仆人勾勾搭搭的…… 周宝璐听到的消息,自然是今日休假的丫鬟丛外边带回来的。 那丫鬟知道周宝璐的来历,晓得这侯府的丑闻她应该愿意听到。她想在周宝璐跟前卖个好露个脸,回府后就直接寻到了周宝璐,将这引爆了街头巷尾的事情一说。 原本这丫鬟就是奔着讨夫人一乐,让夫人能高看自己一眼的心思说的。可事情却和她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 就见周宝璐跟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你再说一遍,侯爷怀里抱着的那个婴孩是谁?” 小丫鬟被她眼里的狠毒吓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但是,说那婴儿是沈候私生子的又不是她,那都是街上的人传出来的话,她不过是学给主子听罢了。 丫鬟就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声音镇定一些。她说:“大家都传,说那是沈候和桑氏女的私生子。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毕竟老夫人一口一个大孙子的叫着,还说桑氏女辛苦了,孩子她生养的好等等。” 丫鬟话落音,又忍不住看向眼前的夫人。 结果就见夫人的神情比刚才更狠厉了。 可在狠厉之外,她面上还有许多茫然和不敢置信。似乎完全想不到,她那端方持重的大伯哥,会弄出一个私生子来。 丫鬟压住体内的心悸,再次开口说:“夫人也觉得不可置信对不对?奴婢一开始也不信呢。毕竟沈候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胡来的人。只是,沈候这都大喇喇把孩子抱在怀里了,甚至连老夫人都请动,娘俩一起去码头接桑家人了,那这事情指定是错不了的。啧啧,说来说去,还是桑氏女的心思深,竟是连沈候都能算计住。夫人,您与桑氏女是表姐妹,她是自小就这么有本事,还是……” 丫鬟口无遮拦,还没“还是”出什么来,结果就见周宝璐陡然露出暴怒的神色。 她将手中的茶盏砸出去,也幸好那茶盏中的茶水几乎喝尽了,里边虽还剩余了一些茶叶,但茶水的温度却不高。即便泼洒在人脸上,也不会把人烫伤。 小丫鬟机敏的躲了一下,结果也不知道是太碎嘴了遭报应,亦或是运气当真就这么不好——她倒是避过了茶盏中的一大块茶叶,却被那兜头砸过来的茶盏砸了个实实在在。 小丫鬟痛的当即捂住了眼眶,她啊呜一声怪叫,眼睛当即流出血来。 却原来是茶盏被砸碎了,有细瓷溅到了眼睛里,甚至划伤了眼球。 丫鬟捂住左眼,可血丝依旧滴滴答答从眼眶里跑了出来,且很快就滴在了她的衣襟上、地面上。 这场景如斯恐怖,在屋内伺候的丫鬟,顿时都吓得惊叫出声。 还好有个大丫鬟还算稳重,就立即喊道:“赶紧带她去看大夫,快啊,再慢些怕是眼睛要瞎了。” 一众人慌里慌张,可算是将那小丫鬟抬去了医馆。 而屋内众人看着周宝璐眸光森森的看着地面血迹,不知为何,心里更惧怕上三分。 他们连地上的狼藉都不敢清扫,却是赶紧找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只恨不能当隐形人,让夫人再看不见他们才好。 有个别丫鬟实在是吓破了胆子,当即就生出了逃跑的心思。就怕再晚一些,他们也会破相或失明。 众人心思各异,却再无人出声,屋内静的好似一座坟墓,而这也愈发显得周宝璐的呼吸声粗重的吓人。 周宝璐的心火现在有多旺盛? 她的心火如同那炽烈燃烧的岩浆,如同那几欲喷发的火山,真恨不能立即爆炸开来,焚尽这世间的一切不如意才好。 周宝璐终于坐不住了,她如同困兽一样,在花厅内来回踱步起来。 她脚步沉重,呼吸急促,面色铁青,眸光阴毒,而她此时的心情……她想杀了桑拧月泄愤! 她怎么就生下了沈廷钧的儿子呢? 他们这对狗男女,究竟是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的? 大伯子和自己的弟媳妇苟合,他们是乱.伦,老天爷怎么没降道雷霆,直接劈死他们! 他们有儿子了,沈廷钧有嫡亲的子嗣了,那她的荣安怎么办? 他的荣安难道真要一辈子碌碌无为,顶着侯府旁支的名头,去为自己的将来奔波。 这怎么可以呢? 她坚决不容许这件事情发生! 周宝璐气喘如牛,许久后,她终于冷静下来。也许是走了太久,她也累了,她便坐在了凳子上,细细思索起以后。 既沈廷钧有了子嗣,那断子绝孙的药就没用了,看来要重新想办法。 不过这也简单,不过一个小婴儿罢了。这世上多的是能要一个婴儿性命的风险。不管是风寒烧热,亦或是突来的水或火…… 当然了,只除掉那私生子肯定还不够。为防万一,之前那药还不能丢,还是要尽快给大哥吃下去才好。 (本章完) 183长荣崩溃 周宝璐的心情之恶劣,三言两语实在难以说尽。而要说,这诺大的京城中,还有谁此刻的心情如同她一般惨淡,那也唯有长荣郡主秦明姿了。 哦,长荣郡主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该称为长荣郡君了。 从二品郡主,到三品郡君,只听封号就知道,长荣被降级了。 这倒也不是她犯了什么错,惹来了帝王怨怒。可若说这事情当真和她一点没有关系,那又说不过去。 事情还要从年末那场宫宴说起。 当初长荣郡主得知了沈廷钧有了意中人,且有意在来年求娶,她当即就疯了魔似的,将屋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的一干二净。 可惜那段时间她被隆庆帝关了禁闭,即便有心出来去寻沈廷钧问个究竟,也没有机会。 好在很快就是宫宴,长荣郡主去信求了母亲荣亲王妃。荣亲王妃心疼女儿,加之觉得女儿这纯粹是受她爹的牵连,才有了这无妄之灾。 不过孩子也已经关了半年禁闭了,再关下去人就关傻了,是以荣亲王妃就就舔着脸进宫寻太后娘娘说情。 太后娘娘也心疼长荣这个孙女,只是她也心疼娘家侄儿的那俩孩子。 俩孩子虽说是魏明谦与长荣亲生的,但长荣在他们身上毫无母性表达。 太后对此着恼,可觉得这半年来,长荣一直陪着孩子,且表现的还算过的去,即便是为表示对她的作为的认可,也该将她拉出来放放风了。 有了太后娘娘的首肯,长荣郡主自然被放了出来。然后,又有了她纠缠沈廷钧,继而被沈廷钧用荣亲王贪污账款两百多万两进行威胁的事情。 贪污赈灾的款项,这在朝堂中一经发现,是绝对要治罪的。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勋贵大臣,只要敢在这上边动手,那就要做好被砍断手的准备。 长荣郡主知道沈廷钧不会信口开河,他既然提出来了,那指定就是有切实的证据,能证明父亲确实犯罪了。 父亲本就因为压榨百姓,耽搁农时,被陛下厌弃,甚至罚了禁闭,若是此时再爆出贪污的事情,那事情更难收场。 长荣顾忌着荣亲王,当时就没敢对沈廷钧过多纠缠。 可事后想起沈廷钧马上要成亲,她到底意难平。且她打心底里还存着侥幸——她父亲好歹是个亲王,且是当今的皇弟。虽说爹爹不争气,可不争气才对皇位上的人没有威胁,陛下也正是因此,才对爹爹多年来的胡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贪污银款的事情是大,但是自家又不是没有那个能力将这份银子补上。既补上账银,陛下就会从轻发落,说不得只是简单说教两句就完事。 换句话说,这件事对自家来说可大可小,只要应对得当,这完全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反倒是沈廷钧,他当真会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将这事情捅出去么? 捅出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已经得罪了肃亲王——是的,尽管人在家中坐,但长荣郡主从来没放松过收集京城的各路消息。也因此,她在后半年就隐隐察觉到,武安侯府似与肃亲王府生了龃龉。 两个权贵府邸,竟是连日常走礼都不走了,这岂不奇怪? 再收集肃亲王酒后的一些言语,肃亲王竟是对沈廷钧生了厌恨。原因全在与,他落得被帝王厌弃和守灵的局面,竟全拜沈廷钧所赐。 既已经识破沈廷钧得罪了肃亲王,长荣郡主就觉得,沈廷钧指定不想再得罪了荣亲王府。 毕竟他若整天只盯着皇室宗亲的阴私,且还一盯一个准,想必就算他是帝王的心腹,这种作为也要为帝王不喜。 再怎么说皇室丢脸皇帝面上也没什么荣光,所以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长荣郡主觉得沈廷钧也该懂得见好就收。 而沈廷钧年纪轻轻就位居三品,显然凡事他都有成算,心里也自有城府。既如此,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想来他心里也清楚。 长荣郡主自诩沈廷钧不敢在此时继续给荣亲王上眼药,毕竟这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也因此,她就趁着年关还没过去,又偷偷去寻沈廷钧,且在他下衙的必经之路上,接连堵了他两次。 不知是她的纠缠彻底惹恼了沈廷钧,亦或者是,沈廷钧急着扫清她这个障碍,好娶新人进门。不久后,朝堂上竟有御史公然弹劾荣亲王,且拿出了板上钉钉的证据,说荣亲王贪污赈灾巨资。 荣亲王就这般被从家里提溜了出来,直接扔到了牢狱中。后经核查和三司会审,御史所奏之事俱都属实。 帝王大怒,直接夺了荣亲王的亲王爵,贬为庶人,也被罚去给先帝守灵了。 长荣郡主就是受到了荣亲王的牵连,好好一个郡主也做不成了,就这般成了郡君。 不过她这个名头保存着,其实还不如不保存好。 因为荣亲王事后查出,御史状告他,全是因为沈廷钧授意。而沈廷钧无缘无故拿他出气,纯粹是因为长荣这个女儿不顾脸面一再纠缠他,以至于他厌恶至极,直接和荣亲王府撕破了脸。甚至不喜斩草除根,将长荣背后最大的靠山连根拔起。 荣亲王为此恼恨上女儿,荣亲王妃也怪罪女儿毁了府里的基业,家中几个兄弟也都怪她不安分,竟是痴人说梦…… 他们嘴上说些难听的,又因为不需要跟去守皇陵,还能在京城呆着。偏荣亲王府被收回了,他们也住不了小宅子,便都到了长荣郡主府住着。 可以说,这都是债主,且都是长荣郡主赶都赶不走的债主。她理亏,便这般忍下了所有,可府里依旧不消停。 如此境况下,长荣郡主依旧没死心,依旧想找沈廷钧复合。 她真跟得了魔怔一样,任谁说沈廷钧对她深恶痛绝,她都不信不听,只固执的认为,金城所致金石为开,等沈廷钧不生她改嫁的气了,他依旧会让她回到他身边。 幻想在今天被打破。 同样是傍晚时分,长荣郡主从贴身伺候的宫女雀屏嘴里,得到了一些消息。 这些消息听在她耳里,让她头晕目眩,只感觉天崩地裂。 但她犹且不相信,如同沈廷钧这般持重端方的男人,会让人生下他的私生子?而女方更不是什么名门出身的贵女,而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 那寡妇的名字她甚至听着隐隐耳熟,仔细回想一下,之前沈廷钧与前年雪夜带着一名女眷,前去望月楼赏雪。那时候她听了谣言醋极了,就让雀屏去暗查那名女子究竟是谁。 然而,即便他们把所有可能和沈廷钧有关联的女子,全都排查了一遍,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那时候桑拧月自然也在排查名单上,可她哪怕再貌美,也不过是个丧夫的寡妇罢了。 沈廷钧这般天子骄子,他连她这样二嫁之身的郡主都不要,又如何会要一个寄人篱下、又是被他人用过的妇人。 她当时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将桑拧月排除在外。却谁料,竟当真是这个女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沈廷钧暗通款曲。 长荣郡君恨得咬牙切齿。 该说都怪她太自负,还是怪沈廷钧太饥不择食? 一个寡妇罢了,他竟还真稀罕上了。不仅要诚心求娶,如今竟还让人生了他的儿子。 长荣郡君气哭了,又气笑了。 整个人跟个神经病一样,她在花厅里打打砸砸。 “我怎么就不如个平头妇人了?是我没她样貌好,还是沈廷钧就贪恋她年轻鲜嫩?” “我也曾年轻过,可他沈廷钧有多看过我一眼么?但凡当初他对我好一些,我又怎会和离?” “我后悔了啊,我后悔了!……” 也就在长荣郡君嚎啕大哭的时候,门外又有丫鬟匆匆跑进来。 雀屏使眼色,让那丫鬟别这个时候过来蹙郡君的眉头。郡君的脾性本就不好,自从屡屡在沈候那边受挫,这性子越发左了。 之前她心高气傲,有些事情懒得和下人们计较。如今么,一个不顺心罚跪或发卖,那都是常有的事儿。 那丫鬟收到了雀屏的眼神,心中却忍不住苦笑。 她也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现在进来这花厅,就要做好被郡君提脚卖了的准备。 但是,谁让她动作太慢呢? 其余丫鬟全都躲起来了,只把她关在门外听差,如今门上有事儿报了过来,她总不能装不知情。 丫鬟在长荣郡君暗黑的眸子下行了礼,随后战战兢兢的说:“魏世子带着大姑娘和钰儿少爷回来了,钰儿少爷给郡君带了糖人,吵着要让郡君尝尝好不好吃。下人们劝不住,魏世子也拦不住,如今一行人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魏世子自然就是长荣郡君的前夫魏明谦,他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儿,同时也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承恩公府的世子。 魏明谦与梁太傅的嫡长子梁昊升、新昌侯府世子许知君,以及沈廷钧四人,当初并选为太子秦晟的伴读。 早年几人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这些年来,随着长荣与沈廷钧和离,随后又改嫁给魏明谦,魏明谦与沈廷钧的关系微妙起来,就连两个府邸,如今也嫌少有交情往来。 再说回长荣与沈廷钧和离时,彼时他们夫妻不过刚成亲一年,两人没有子嗣,和离自然也不涉及到子嗣的分割。 可长荣郡主与魏明谦成亲将近十年,两人共同育有一儿一女。然而,再次和离时,长荣郡主却选择孑然一人离开承恩公府,把一对幼儿都留给了夫家。 若不是当初隆庆帝看不上她只顾着纠缠沈廷钧,反倒放任一对儿女不管不问,当初也不会特意关她禁闭,让她在府中好生照看孩子。 也是因为隆庆帝这道旨意,承恩公府不得不隔三差五将两个孩子送到这边府里。 再说孩子到底是亲近生母的,即便这母亲与他们不亲近,甚至多有躲避,但孩子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母,发自本性的就喜欢她,想要讨好她。 长荣郡主与魏明谦的长女,今年已经八岁了,小姑娘人小却老成。许是在府里听多了一些事情,倒是对长荣郡主没什么孺慕之情。 可两人的儿子魏承钰,今年才不过五岁多,正是贪念母亲的时候。即便知道母亲对自己不冷不热,可还是耐不住一颗喜欢母亲的心,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母亲。 魏承钰给母亲买了糖人,非要让母亲尝尝不可。魏明谦本来将两个孩子送到长荣这里后,就准备回去了,可又担心长荣脾气上来,对孩子不管不问。 钰儿到底是他的嫡长子,长荣不心疼,他心疼。也是因此,本应该离去的魏明谦,又跟在一双儿女身后,进了长荣的院子。 长荣郡君明显无心收拾自己的妆容,即便听到丫鬟说,魏明谦也过来了,她也没有收敛自己的失态。 她魂不守舍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出神的看着下方一对儿女。又似是透过他们,看向了素未蒙面的某个小婴儿。 魏明谦和魏承慧看见长荣郡主这番模样,远远就顿住了脚步。他们还想拉住钰儿的,但小家伙已经一溜烟的跑到了她母亲跟前。 钰儿想和母亲献宝,但他看到母亲眼眶红肿着,眼里还有着凝聚成团的泪珠。小家伙立即就心疼上了,他踮起脚尖要去给长荣郡君擦泪,嘴上还奶声奶气的说,“娘不高兴么?是哪个丫鬟惹娘生气了?娘说出来,钰儿帮娘出气。娘不哭啊,钰儿给娘买了甜甜的糖人,娘吃了就会心情好了。” 小家伙人不高,根本够不到长荣郡君的面颊。他一着急,就扒着长荣的衣服往上爬。然而,因为另一只手中攥着的糖人,他使不上力气,重心不稳,直接就双手摁到了长荣郡君的衣服上。 糖人咔嚓一声碎裂开来,有些黏在长荣的衣服上,有的掉在了地上…… 长荣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她一把将小小的孩子推出去。声嘶力竭说:“你给我出去,滚出去。你怎么就不是他的孩子啊,你若是沈廷钧的儿子,那该有多好。” (本章完) 184 夫妻决裂 “长荣,你住口!” 魏明谦只来得及暴呵一声,便赶紧跑过去,俯身小心翼翼的将小小的孩童抱在了怀里。 “钰儿有没有摔到?身上疼不疼?” 魏明谦双眸赤红,看着怀中的孩子无处下手。 孩子才五岁大,生的白嫩又精致,看起来很是娇憨可爱。可因为家里人过分惯着,孩子饭不好好吃,其实相比起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魏承钰本身是有些瘦弱的。 加之长荣方才推孩子那一把,用了十足的力气,这孩子真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接就飞了出去。 如今孩子还懵着呢,他傻傻的看着近在眼前的父亲,好似还没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然后感觉到铺天盖地而来的疼痛,孩子忍不住“哇”一声大哭出声。 “爹,我疼,我好疼啊。”魏承钰哭的声嘶力竭,眼泪跟雨水似的哗哗从眼眶里跑出来。别说魏明谦这个生父看的心痛了,就连之前还漠然的看着长荣的魏承慧,此刻也忍不住焦心的围着弟弟转起了圈。 “弟弟是哪里疼?是磕到头了,还是摔到脊背了?钰儿你先别哭,你告诉姐姐你究竟哪里不舒坦,姐姐让人喊大夫来。” 可魏承钰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被亲娘推出去了,用了好大的力气。他摔在了地上,可娘却痛恨的看着他,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小小的孩子委屈的哭的更厉害了,他攥着父亲胸前的衣襟,哭的整个人猛打嗝。 魏承慧看看弟弟,再看看焦心的抱起弟弟就往外走的父亲,她跺跺脚想跟上去,可在离开这间花厅前,魏承慧到底是没有忍住,她回头恶狠狠的看了母亲一眼。 母亲一脸心如死灰,看起来比弟弟还要狼狈。可是,这都是她自找的! 若非她把人生、把婚姻当儿戏,事情哪至于进展到这个地步。 若她真喜欢沈候,就和沈候锁死了,别来祸害她爹,更别生下她和弟弟。 如今可好,她一通任性妄为,毁了几个人的人生。如今她却又要后悔,完全把这当过家家。 魏承慧小小的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她绝望的质问长荣郡君,“你还配为人母么?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呢,你刚才那一把恨不能直接要了弟弟的性命。既然我们这么不得你的喜欢,当初你又何必生下我们?既不得已生下了,你又何不趁人不备直接掐死我们。我们怎么就摊上你这样的母亲呢?你自己不要体面,把自己活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我们不怪你牵连到我们,可你还想要我们的性命。你真狠啊,我不要你做我母亲了,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魏承慧喊完这些,便拔腿跑出了花厅。 早有丫鬟在外边候着她,看见她出来了,便连忙上前说:“郎君抱着钰儿少爷出府了,给您留了一辆马车在外边候着。郎君的意思是,您和小少爷之后就不来这边了,让您先走,奴婢等把您和钰儿少爷的东西收拾收拾,就也跟着离开。” 魏承慧点点头,随即跟着另一个丫鬟火速出了府,然后坐上了前往承恩公府的马车。 这边一行人行色匆匆,其实多少还是吸引了一些人的关注的。 毕竟不管是长荣还是魏明谦,他们与沈廷钧牵扯在一起,就是个剪不断、扯还乱的三角关系。尤其这关系还涉及到一些桃色新闻,那就更吸引众人的眼球了。 更别提今天沈候闹出个私生子来,众人早就好奇长荣郡君的反应,偏巧这时候魏世子又凑了过来……真就是,好一出大戏。可恨他们不能进去旁观,不然这几天的下饭谈资就更充裕了。 不过不能进去长荣郡君府,虽然多少让他们有些遗憾。可他们随后就看到了魏世子脸色铁青的,抱着孩子往医馆去了。稍后更有承恩公府的丫鬟仆役,直接从长荣郡君府里搬出了许多行李,这眼瞅着,似乎是不打算让两个孩子往这边府里来了。 你品,你细品,这若不是长荣郡君做了过分的事儿,魏世子会把事情做绝到这个地步? 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只看结局,就让看热闹的百姓脑补出了无数出大剧。 而不管是那出剧,都逃不脱一个宗旨,那就是:指定是沈候有了孩子这事儿刺激到长荣郡君了,长荣郡君心烦意乱之下出手伤了亲生儿子。魏世子见状大怒,直接带走了一双儿女,让他们之后再不许来这府里。 别说,虽然只是脑补,但这剧情和真实情况,真就像了个八九不离十。只除了有些细节上略有差异,其余竟然全被百姓们猜中了。 京城的百姓,可不知道他们慧眼如炬,已经看穿了整出剧。他们现在就嘀咕呢,说长荣郡君糊涂啊,“孩子还是自己的好,哪怕在气头上,也不能拿孩子出气啊。” “这下好了,彻底够不到沈候不说,也把魏世子彻底惹恼了。你说长荣郡君忙忙碌碌的这是干啥?啥都没捞着,弄了个鸡飞蛋打,两家府里她都回不去了,就连这身份,都降级了。说起来,那也是真的惨。” “那还不是她自己作的!” 长荣郡君这事儿,很快抢过了沈廷钧的风头,暂时占据京城热搜榜第一。 而在一双儿女离去,府里也彻底安静下来后,长荣紊乱的心神终于有所回转。 理智终于回来了,长荣再想起自己之前动手推了儿子,也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 她垂首看向自己的双手,手腕白皙细腻,只是因为日子不舒坦,她身体消瘦的厉害,就连这手,都变得过分瘦削。再加上指甲上涂着的大红蔻丹,那十指尖尖的模样,在烛光下不仅没有美感,反倒显得渗人起来。 而就是这双手,刚才猛地将儿子推了出去。 这一推,怕是就斩断了他们母子间的那点缘分了吧? 再想想大女儿的质问,她声嘶力竭的控诉,长荣郡君忍不住闭了闭眼,浑身都发凉。 此时她再说她不是故意的,想来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但是,她怎么会故意伤害自己的子嗣呢? 尽管在得知怀孕后,她确实有过堕胎的心思,但她终究是将他们生了下来。 她只是太气怒了,她控制不住自己,这才出手伤了钰儿。此时此刻,她后悔了,想想儿子畏惧的眼神,还有女儿的痛恨厌恶,长荣郡君忍不住伸出手来捂住面颊。 也就是这个时候,雀屏匆匆走了进来,“主子,魏世子又过来了……” 雀屏话还没落音,那厢魏明谦已经阔步走进了花厅中。 一如之前一样的场景,只是之前是一家四口,如今花厅中却只剩下走到陌路的一对夫妻。 长荣郡君放下手来,目光冰冷的看着魏明谦。她其实是想问儿子如何了,有没有被她摔伤。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阴阳怪气的嘲讽,“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笑我得陇望蜀,最后却鸡飞蛋打。笑我明明有一手好牌,最后自己却打的稀巴烂,将自己活成一个笑话。魏明谦,你若想笑就笑吧……” “我确实该笑你。”魏明谦眸光冷沉,“但我更可怜你。” “可怜我?”长荣郡君呵呵笑,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若是以往,魏明谦见她如此模样,指定要心痛如绞,此时他眸中却平静如水。 他确实可怜她! 他们两个人同样为情所困,只是他已经迷途师范,她却还执迷不悟! 长荣郡君又捂着脸呵呵笑起来,“说是可怜我,其实你心底里指定也在嘲笑我。笑吧,你想笑就笑吧,毕竟是我自己把人生走到这份儿上的。” “嘲笑你?我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你?我还不是把自己的人生过的一塌糊涂。”魏明谦说着这话,面上不受控制的露出自嘲之色。 他心仪长荣,不知是日久生情,还是入宫后第一次见她,便对她心动。可那时他不敢说出口,等他终于鼓足勇气,与家人说明心意,想要求娶长荣下嫁时,长荣与沈廷钧的亲事却已经定下来了。 他后悔无用,用买醉来解愁。 熟料长荣与沈廷钧的婚姻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年时间,随即两人便以和离收场。 他们和离时,他欣喜若狂,喝了个酩酊大醉。 次日清醒后,他心中便做下决定,从此后开始明目张胆的在长荣身边献殷勤。 家人说他糊涂,说兄弟妻不可欺。他与沈廷钧那般要好的关系,即便如今沈廷钧与长荣和离了,他也不该再有那样的心思。不然,两个府邸以后如何相处,他在沈廷钧面前,可还能直的起腰来? 再有文人士大夫最讲究一个风骨和节操,他却觊觎兄弟之妻,这于他的前程不利。 甚至就连梁昊升、许知君也隐晦的提点他,说世上又不是只有长荣一个女人,何苦因为她,闹得他们好兄弟都没法做。 何况他们与长荣一起长大,自诩对长荣的品性还是很了解的。 长荣与沈廷钧和离,这事儿太仓促了,中间不定夹杂了什么不能往外说的事儿。且看沈廷钧是铁了心要断了两人的干系,而长荣,她同意和离,那模样却像是在赌气。 长荣心里指定是还有沈廷钧的,他若是一意孤行要娶长荣,他能容忍长荣心里始终藏着前夫? 梁昊升和许知君将所有话都说尽,奈何那时候,他脑子里就跟进了水一样。他犟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所有的劝解都听不进去。 好在即便所有人都抵触他与长荣亲近,可最后他们还是成亲了。 他原也以为他和长荣会一直以夫妻的关系生活下去,即便长荣心中当真还对沈廷钧念念不忘,而他渐渐介怀,与长荣也有了隔阂……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他和长荣也会走到和离的地步。 他们成亲十年之久,但他到底是没有暖热长荣的心,他们一别两宽,却没有各生出欢喜来。 因为长荣没有如愿以偿重新回到沈廷钧身边,而他渐渐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真就如同一个笑话。 可他依旧对长荣存着念想,在长荣痴痴盼着回到沈廷钧身边时,他痴痴盼着长荣能再回到他身边。 他知道这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不甘。可最后,他们两人都没能如愿。 魏明谦想着这十年,真就好像做了一场梦。如今他彻底梦醒,长荣却还在梦中。 魏明谦大笑出声,声音中有心酸、有无奈、有怅然,可更多的,竟是解脱。 他看着长荣,笑的云淡风轻的说:“我怎么会笑你,我不过是笑我自己罢了。笑我痴心妄想,原以为能与你白头到老,可到头来,这只是我一厢情愿。” “我笑我折腾了十年,最后结果不过是与幼时友人断了关系,在身上背负了不知廉耻的污名,我还一事无成,让年迈的父母为我忧心。” “我笑我当初一腔宏远全都化作流水,年已三十,还每日浑浑噩噩……” “长荣,我如何会笑你?毕竟我同样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且这个笑话的可笑程度,远胜过你。” 魏明谦徐徐说着他的心历过程。 说他此时当真后悔了,原来有些事情当真强求不得。 说他就不该抱有侥幸之心,不该觉得有了孩子,就能将她彻底留下来。若是当初他没阻止她打掉孩子,他的一双儿女也不用成为他人的笑柄,他们也不会因为贪恋母亲给的那点温暖,一而再的过来烦她。 他还说,索性他醒悟的不算晚,儿女也没有受到更大的伤害,他可以用尽全力呵护他们,努力修补他们早先受到的创伤…… 魏明谦缓缓的说着这些,目光复杂的看着不住垂泪的长荣。 她此时的泪不知是为何人流的。 不知是在哭泣浪费的那十年时间,亦或是还有一些母性在,觉得亏待了孩儿,心中有所歉疚;再或者是,她觉得自己要解脱了…… 魏明谦轻笑着说:“孩子你不想要,我就都带走了,以后也不会再让他们来烦你。我彻底的还你自由,也望你以后不要来打搅他们。” “长荣,此次一别,望你所有心愿皆能达成。你我夫妻一场,最终却走到这一步。我对你有恨,却也盼着你好。你多保重,我们以后就不见了……” 魏明谦说完这些话,看看依旧在茫然的垂泪的长荣,毫不迟疑的迈步走出了花厅。 而花厅中的长荣,在那脚步声彻底走远后,终于再次忍不住嚎啕出来。 不知是在哭她终于得到解脱,还是觉得魏明谦的诅咒太过诛心。 他希望她所愿皆能达成,但是,这不可能了!沈廷钧郎心似铁,她这次真的看清楚他对她的无情了。他们没有可能的,更没有以后了…… (本章完) 185 别别扭扭 不说京城这晚的热闹太多,百姓们险些看不过来。只说,因为连日奔波,身心太过劳累,桑宅的人早早就休息了。而等他们第二日醒来,好家伙,外边热闹的能翻天。 常敏君也听说了长荣郡君和魏明谦的事情,她心里也直呼好家伙。 因为桑拧月的缘故,常敏君对有关沈廷钧的事情很是关注。甚至在他们还没进京前,常敏君出于知己知彼的心思,就让桑拂月收集了许多和沈廷钧有关的讯息。 这其中,又以沈廷钧的各色绯闻消息,最能引起常敏君的注意。 可惜,大多消息都是空穴来风,根本就是人们捕风捉影传出来的假消息。真正和沈廷钧有关的女人,其实也就那一个,也就是他的前妻长荣郡主。 从各路得来的消息,常敏君也看出来长荣郡主是个不好应对的女人。尤其是她和沈廷钧和离之后改嫁,改嫁之后又和离,中间历时十年,她却不死心,竟然还想找沈廷钧复合。 要常敏君说,这个女人虽然不至于成为拧月上位的绊脚石,但这也绝对不是个善茬。他们进京后,少不得要多提防她一些。以免拧拧和沈候的事情暴露出来,长荣郡主心性魔怔,再做出一些针对妹妹的事情来。 虽然他们也不怕事儿,但能少一事是一事不是? 可谁料,他们不过昨天才进京,今日长荣郡主就闹出了这等笑话。 与前夫闹僵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有许多夫妻早在和离时,双方就撕破了脸皮再不往来。 可怎么能与孩子闹得那么僵呢? 听那话的意思,长荣昨天怕不是还伤了自己的儿子,且把那闺女也给得罪了。她就真这么头铁,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走? 要知道,荣亲王府现在已经彻底成了过去式了,少了荣亲王府做依仗和靠山,长荣郡君自身也被降了等,且多少受到府里的牵连,在宫里没那么大脸面了,在京城自然也不再风光。 可之前好歹还有孩子撑着。 只要两个孩子还认她这个亲娘,承恩公府就不能不在关键时候护持她。 如今可好,闹到这步田地,承恩公府想来是彻底恨毒了她,孩子们更是有可能再不认亲娘。 都三十岁的人了,闹来闹去闹的一场空,就为了一个男人,这真的值得么? 常敏君是不懂这种满脑袋只有情情爱爱的女人的,她就和桑拂月嘀咕:“还是宫里长大的郡主呢,也不晓得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的什么。” “你管她想什么,只要她不来打扰咱们家拧拧,随便他们吵吵闹闹。” “可依照长荣郡主这个折腾劲儿,她如何会不来找拧拧?这人啊,魔怔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咱们得多提点心,可不敢让她把拧拧欺负了去。” “放心,她如今还在禁足,一时半刻想来也不能过来找事儿。等她被放出来时,想必拧拧和沈廷钧的亲事都定下了,届时又是另一番光景,到时候咱们可不怕她。” “可我算着,怎么她再有一个多月就能出门了?” 桑拂月和常敏君大眼瞪小眼。 这问题让他怎么回? 他没事儿会去关注一个女人被禁足的时间长短么? 不过还是那句老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因为忌讳着长荣郡主,他们整天提心吊胆的,连自己的日子都不过了。 夫妻俩说着话,就用完了早膳。 桑拂月今天要进宫履职。 他昨天一进京就给隆庆帝上了折子,隆庆帝倒也给面子,当即让宫人回复说,陛下会在今日巳时末见一见他。 巳时末距离午膳时间已经很近了,稍微说两句话的工夫,就到了宫里用午膳的时间。显然隆庆帝这是有意在中午留膳,这足可见对一个臣子的看重。 但即便如今距离陛下面见的时间还有很久,但桑拂月第一次进宫,也是打起了精神,早早就出了门。 万一路上堵车怎么办?万一陛下提前处理完朝政要见他怎么办? 做臣下的就要有做臣下的样子,早些过去等候不可耻,总比陛下寻人他却没到,显得更讨喜一些。 桑拂月收拾妥当就出门了,也就在桑拂月方出门不久,门上就来人通报说,“武安侯府的二夫人来府里拜访了,还特意带了武安侯府的三姑娘一起来,如今两人正在门上候着呢。” 常敏君一听这话,当即起身往外迎。 武安侯府的二夫人她听拧拧提过几次,据说是个明事理又脾性爽朗直接的妇人。按拧拧说的,她和这位二夫人脾性很像,两人该是能处的来。 拧拧还说,之前在武安侯府住着时,虽然她与二夫人相处的少,但二夫人对她倒是挺关照。另外,她倒是因缘际会和二夫人的娘家堂妹处的不错,哪位大名叫邱玉荣的姑娘在总续齿中排行第七,亲近的人也称呼一声七姑娘,两人一道赴宴时,总坐在一处。 至于武安侯府的三姑娘,大名叫沈玉瑶。这位是老夫人的老来女,也是沈廷钧的嫡亲妹妹。只看这身份,都知道在侯府的地位举足轻重,等闲人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而这位姑娘在京城以“骄矜”出名,常敏君还怕她太难招架,不过真看到人,也就是一个有些娇蛮任性的小姑娘罢了。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看着单纯的狠,倒是不惹人讨厌。 常敏君看过了沈玉瑶,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二夫人身上。 二夫人打扮很是爽朗利落,而她的性子,也果真如拧拧说的那样,好生干脆直白。 常敏君热情的招呼他们进去,二夫人就热情的和常敏君攀谈起来。 先是说,“昨晚上才知道拧月进京的事儿,可惜当时时间太晚了,不然我们那时就过来了。” 又说,“当初就觉得拧月哪儿哪儿都好,万没想到,我们之间还有这等缘分。” 二夫人说的话,沈玉瑶有些听得懂,有些却听不懂。不过不妨事,娘说了,让她出门少说话,万事任凭二嫂安排就是。 其实直到如今,沈玉瑶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也是昨晚回房后,才从丫鬟嘴里听到了有关大哥的风言风语。 她自然是不相信这些的,可丫鬟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再联想到,大哥今天确实请假了一天,连带着娘都消失了多半天没踪影。沈玉瑶躺不住了,便又穿上衣裳去鹤延堂找亲娘。 她去的时候其实已经很晚了,但鹤延堂竟然很热闹。不仅大哥三哥两人在,就连二哥和二嫂,都在位置上坐着。 她进去的有些晚了,他们的谈话其实已经到了尾声。他们之前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只是随后就听明白了,原来,大哥当真和桑拧月弄出个儿子来。而那孩子如今都两个多月了,生的和大哥十足相像。就连娘今天消失了多半天,都是跟着大哥去迎接远道而来的桑家人,顺道看鹤儿去的。 沈玉瑶头脑都懵了,而她再回神,二嫂已经说了今日想来探望桑拧月的事情。而她鬼使神差的说要一起来,还被娘亲同意了…… 就在沈玉瑶的懵逼和二夫人的泰然自若中,他们进了桑拧月的院子。 桑拧月也刚用完早膳,此刻正在逗着鹤儿玩耍。 她方才刚得了嫂子托人送来的信儿,知道二夫人和沈玉瑶来看她了。桑拧月心里是有些高兴了,毕竟她自认为在侯府时,不管是与二夫人,还是与沈玉瑶,处的都还不错。 只是如今多了个鹤儿,她与沈廷钧的关系也暴躁在日光下,就总有些难为情。 不过再难为情,也不耽搁桑拧月待客。 她听到几人的说话声,就抱着孩子匆匆的走过去。 几人在小院门口碰了个正着,先是都顿在了原地,随即又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夫人先说:“一年没见,拧月的面色倒是比以往好了许多。” 沈玉瑶不甘不愿的见礼,别别扭扭的喊了声:“桑……表姐。”总感觉这称呼不太对,但如今也只能先这么叫着。 桑拧月错了半身去,又回了礼,随后才热情的领着二夫人和沈玉瑶往里走。 可二夫人和沈玉瑶的注意力,已经全被她怀中的小人儿给吸引住了。 二夫人好歹还矜持些,沈玉瑶就实在控制不住了,就见她差点整个人都贴到鹤儿身上,眼珠子都黏住不动了。 明明是稀罕的不得了,可她偏却做出不在意的模样问:“这就是鹤儿吧?” 桑拧月笑了笑,将鹤儿往前递了递,让她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鹤儿睁着大眼,正在啃手手。小婴儿皮肤白嫩,嘴唇殷红,头发却黑漆漆的,看起来真就跟观音坐下的童子似的,真是怎么看怎么稀罕人。 沈玉瑶嘴巴比脑快,直接脱口而出,“他长得真好,像大哥。” 这话一出,二夫人不知道接什么了。虽然都知道鹤儿就是拧月和大哥的孩子,但是,两人无媒无聘更未婚嫁,有些话好说不好听。 可恨沈玉瑶一点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此刻依旧眼巴巴的看着鹤儿,甚至还蠢蠢欲动的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小婴儿的小脚丫。 二夫人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可又能怎么办? 婆婆让她带着瑶儿,就是担心瑶儿说错了话,让她帮着善后的。既已经领了命,哪有不做事的道理? 二夫人就打岔道:“孩子长得好,那都是拧月的功劳。看鹤儿这双眼和拧月多像,又黑又亮的,可真稀罕人。” 又说:“咱们且往前走走再说话吧,今天这天热的厉害,咱们大人倒是不妨事,就怕把鹤儿热出个好歹来。小婴儿又不会说话,身上不舒坦了也只会哭,到时候不仅孩子受累,大人也跟着担心。” 一行人就这般转移到了花厅中。 因为孩子小,桑拧月也才刚生产完两个多月,是以这边根本不敢用冰,只在屋内四角,放置了成人膝盖那么高的水缸。里边养着郁郁葱葱的睡莲,如今那莲花大多已经开花了。粉的、红的、绿的、白的,伴随着清淡的幽幽莲香,倒是沁人心脾的狠。处在这种环境中,人心都静了,就连身上,似乎也没那么热了。 桑拧月被沈廷钧多番叮嘱,自然不敢多抱鹤儿,况且天气热,孩子被抱在怀里,其实也不怎么舒服。是以进了花厅后,她就将鹤儿放在一张可移动的小床上。 小床上挂着各色色彩鲜艳的玩具,而鹤儿精神十足的挥舞着小手小脚,那小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二夫人与桑拧月叙旧去了,沈玉瑶觉得他们的话无聊,就悄悄的凑到了鹤儿跟前。 鹤儿手腕上的狼牙手串,她一看就知道是大哥的。据说这东西在他们武安侯府堪称传家宝——只传继承人,不外传其余子嗣那种。 鹤儿既是大哥的孩子,这东西戴在鹤儿手上,也说的过去。 可沈玉瑶转眼又看到鹤儿脖子上带着的暖玉。 这暖玉她更熟悉,那不就是娘一直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的那块么。 她记得小时候不懂事,还问娘索要过这东西,当时娘怎么说的? 娘说这是外祖父和外祖母留给她的念想,她是要带着这东西进棺材的。还说,她库房那些好东西随她挑拣,只这暖玉实在不能给她。不然她怕是有朝一日都想不起外祖父母的模样了。 话说的好听,可如今这暖玉还不是给了鹤儿? 娘就是偏心! 她偏心鹤儿! 鹤儿还只是个豆丁大小的人儿,就这么多人宠着他、纵着他,那以后他再大点,会说甜言蜜语哄人了,那还不得让人把心都掏给他啊? 心里酸溜溜的,但沈玉瑶行动上却很真实。 就见她做贼似的从荷包中掏出好大一颗夜明珠。真的好大好大一颗,足有她的拳头那么大了。这夜明珠也是贡品,还是早些年父亲还在世时,她问父亲讨要的东西。 她可稀罕这珠子了,日常都是放在拔步床中照明用的。可今天知道要看到鹤儿,她狠狠心,直接就把这宝贝带来了。 谁让她是嫡亲的姑姑呢,她怎么说不得给侄儿见面礼啊? 她也不是那小气的人,一些小东西她可拿不出手。 186 泼脏水 沈玉瑶自以为隐蔽的动作,全被人看到了眼里。 不仅二夫人将她的行为看的一清二楚,就连常敏君和桑拧月,也看了个正着。 当即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啼笑皆非。 沈玉瑶是嫡亲的姑姑,你给亲侄儿见面礼,那就光明正大的给。这本就是该有的礼节,谁也说不得你什么。 可你这偷偷摸摸的,搞的跟做贼似的,看上去就特别的搞笑。 果然,这还是个孩子,一团孩子气。 二夫人随即也看清了,沈玉瑶给鹤儿的是一个诺大的夜明珠。 这东西价值连城,但这是大哥的第一个儿子,瑶儿作为亲妹妹的,给这个千呼万唤来的小家伙再怎么贵重的见面礼,那都使得。 不提瑶儿,就是她,今日给小家伙准备的见面礼也厚厚的。 二夫人和沈玉瑶又留下说了好一会儿话。 他们说他们的,鹤儿只管睡自己的。 小家伙是真好带,尿了一次后就开始张嘴打哈欠。奶娘看见后赶紧将孩子带了下去,等给孩子换了尿片,喂饱了奶,再抱回来时,鹤儿赫然已经睡着了。 奶娘得了桑拧月的示意,依旧把鹤儿放在之前的小床上。 沈玉瑶就依旧趴在小床边,巴巴的看着鹤儿。 看他小嘴巴一啜一啜,好似还在吃奶。看他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此刻安静的好似个与世无争的仙童。 沈玉瑶看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等二嫂喊她回家时,她还“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这是做什么。 不过随即意识到,这是到点了,该回府上了,沈玉瑶即便依依不舍,但到底是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出了花厅。 桑拧月见她做出如此模样,便再次挽留她和二夫人留在府里用膳。二夫人只推说“下次”,还开玩笑似的说:“娘在家里等消息呢。自从昨天见了鹤儿,娘心里想的什么似的。只是家中有事儿,娘走不开,如今怕是巴巴的盼着我们回去,好将鹤儿今天吃了什么、用了什么都告诉她。我们这就回去吧,不然娘今天怕是吃不进午膳的。” “如此,那我就不留夫人了。夫人得空再与瑶儿过来玩就是,左右我在家也闲着,你们来了我还有个伴儿。” 二夫人自然满口应下,随即又说,“咱们这关系,以后愈发亲近了。你再称呼我二夫人反倒显得疏远,倒不如你我互相称呼对方的闺名?” 二夫人提出这个提议,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拧月喊她二夫人,确实太疏远了,可若是跟着瑶儿一样喊她二嫂,她又万万当不起。 昨日老夫人和大哥都说了,要择吉日过来下聘,那拧月指定就是未来的大嫂。 拧月年轻,且还未和大哥成亲,二夫人喊她“大嫂”肯定喊不出口。而拧月不称呼她二夫人,喊她“二嫂”,她更不敢应。 思来想去,如今也只有互相称呼对方闺名这一项最合适。至于等拧月真嫁给了大哥,那时候该怎么称呼再说吧…… 二夫人带着依依不舍的沈玉瑶回侯府了。 侯府众人在昨天被震动了一波,好在大家适应能力都很好,到今天已经看不出太吃惊的模样了。 但若是细心观察,不难发现往日勤快的丫鬟婆子们,今天似乎懈怠了许多。 而且,他们不知都猫到哪里去了。你四处瞅,瞅不见一个人影。可若是寻出来一个,那就能连带着发现一窝…… 就真的是,大家都很八卦。 二夫人和沈玉瑶直接去鹤延堂见了老夫人,果不其然,老夫人一看见她们,不是问他们这趟过去如何如何了,却是一开口就问:“鹤儿今天可好?小家伙吃用的好么?可睡的憨实?” 沈玉瑶酸溜溜的道:“张口鹤儿,闭口鹤儿。你也就昨天见了鹤儿一次,到如今提他足有八百遍了。我还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呢,我从小到大,也没见你这么稀罕过我。” 老夫人挥退了要往她身上腻歪的闺女。 她最心疼的大儿子给她生孙子了,如今她眼里心里都是鹤儿,其余人等,包括亲儿子、亲闺女,全都给她靠边站。 老夫人说:“自来新人换旧人,鹤儿就好比是那新人,你就是那旧人。你自己也说了,我从小到大都没稀罕过你,那你还往我跟前凑什么?赶紧一边去,别耽误我和你嫂嫂说鹤儿的事儿。” 沈玉瑶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跺跺脚,咬咬牙,往老夫人旁边一坐,“我今天还就不走了。” 她不走归不走,左右也没人去撵她,但老夫人此时也确实无暇关注她就是了。 老夫人拉着二夫人的手,问她打听鹤儿的情况。 二夫人倒是很能理解老夫人的心情。毕竟鹤儿确实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婴儿。更何况他还是大哥的子嗣,不出意外的话,会是这侯府未来的继承人,那也就是婆婆盼了十多年的嫡长孙了。 啧啧,这身份多金贵啊,也由不得婆婆不在乎。 二夫人将鹤儿的事情说了又说,总算让老夫人满意了,老夫人这才放开了她。 这时候午膳也准备好了,老夫人直接留了二夫人和沈玉瑶用膳。 饭后,两人要回去歇息了。老夫人就叮嘱两人:“反正你们闲着也是无事,等歇过晌就过来我这里帮忙。我这就准备过去桑宅提亲了,可我瞅着有些东西得重新置办,你们两人来给我打个下手,出个主意。” 两人自然一口应下。 老夫人等两人都离去后,才和崔嬷嬷说了大致提亲的时间。 初步预定在三天后,那天满朝文武官员都休沐,不管是大郎还是桑将军,都能抽出空来。 崔嬷嬷也觉得这个时间好,既是吉日,时间上来说也不仓促,足够他们将早先准备好的贺礼再好生挑拣一番了。 两人计划的很好,然后,下午时就风云突变。 满京城突然就传起桑拧月的是非来。 虽说自从昨天进京时,她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更因为没名没分生育了沈廷钧的长子,为一些当家主妇所诟病。 但大家也只是关起门来在自家说说罢了,谁还能把那话说到外边去不成? 毕竟不管怎么说,那桑氏女如今也是正三品的官员家眷了。她兄长被简拔进军事学堂,如今圣券在握。她又生了沈廷钧的长子,以后前途绝不会小。 这种情况下,除非是傻子,不然谁会说些不中听的去得罪她? 也正是因为这种种想法,外界对于桑拧月的风评虽说不太好,但也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但今天午后开始,街上突然传起了桑氏女种种不堪的谣言。 谣言倒也没有明说她勾搭沈廷钧,只说她在侯府借住时就不安分,没少乱折腾攀高枝。 还说,她在前头婆家时就不安分,她原来那个相公就是被她克死的。人死后她不想着守孝,硬是想了法子折腾的原婆家的人支离破碎。她则趁着家里乱糟糟的时候,卷了家里的财产一走了之…… 桑拧月突然就从一个名声有瑕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心思恶毒、无恶不作的下作女人。 而这些谣言为何传的如火如荼,不过短短半天,就有了燎原之势,那也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于,是桑氏女原来的婆婆站出来揭露她、痛斥她的恶行了。 这位是真苦主,在城门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都哭晕过去了。 人都同情弱者,加之桑拧月未婚生子,到底让人诟病。也正因此,本就身处舆论漩涡里的桑拧月,在前婆婆晕倒之后,彻底成了女干恶女子的代表。 流言纷纷,百姓们义愤填膺,甚至那性格冲动的,还抱着打抱不平的心思,直接跑到了武安侯府门口,在门口就喊着:桑氏女恶毒,千万得让她与侯爷断了联系,不然侯府会家宅不宁等话! 先不说老夫人听了这些话后,人都气倒了,只说常敏君那边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常敏君没想瞒着桑拧月,况且这事儿相瞒也瞒不住。 她过来寻桑拧月时,桑拧月正与弟弟说话。清儿只一天假,今天稍晚些就得回书院。 姐弟俩上午时没功夫询问对方的近况,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可不要坐在一起好好说道说道。 正说的热闹,常敏君就过来了。 清儿在跟前,常敏君也没有过多犹豫。坐下后就问桑拧月:“我之前听你说,那王徐氏回徽州了?” 桑拧月不知道大嫂无缘无故的提起王徐氏做什么,常敏君就把街上发生的事儿一说。桑拧月闻言忍不住蹙起眉头,清儿更是浑身压制不住的戾气。他阴沉着脸问道:“怎么,她又回京城了?今天这事儿和她有关对不对?” 常敏君颔首,桑拧月此时也开口说:“之前王家被查,王主簿与王家大郎夫妻,以及王家三郎入狱。王徐氏跟着大房的两个孙儿留在京城。” 可惜他们的家产被收缴了,而祖孙三人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全都不事生产。 他们穷困潦倒,日子过不下去。王徐氏更是因为年纪大了,病倒在破庙里起不来身,差点被饿死。 也就是这时候,她那两个孙子没想着挣钱来照顾她,反倒是丢下她直接跑了。 他们在京城四处乱转,就碰到了随同窗一起出来查看今科考生生源情况的清儿。然后几人发生了打斗,以至于清儿的名声被害,被同窗避讳嫌弃。最终导致清儿在私塾被排挤,不得不转学去了应天书院。 桑拧月最后一次听说王家的情况,那时候王徐氏已经在慈幼局养好了身子,据说是回徽州去了。而她那两个好孙儿,因为盗窃、行凶、伤人等恶性事件,被收监入狱,直至如今还没有出来。 在桑拧月记忆中,王徐氏是个特别自私自利的人。她既然觉得两个孙儿靠不住,又已经回了徽州,那便是做好了老死徽州的准备。可为何她又入京了,这件事她当真不知道,她也不清楚,她是何时回的京城。 桑拧月把大体情况和常敏君一说,常敏君就叹了一口气,“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要尽快找到王徐氏,让她说出事实真相,以免有更多的人被误导,再往你身上泼些别的脏水。” “什么泼脏水?”桑拂月的声音陡然在几人头顶响起。 几人看见他,忙不迭站起身,常敏君问道:“你都去了一天了,我还以为你今晚上要留宿皇宫了。” 桑拂月摆摆手,“可别提了,御前奏答果然不是人干的事儿,我今天险些被陛下烤糊了。” 桑拂月原本还以为,被陛下留膳是一大幸事,足可以说出去让人艳羡了。可当真自己被留下和皇帝一起用膳,那滋味可真是……别提了。 也幸好今天陛下不止是留了他一个,还将太子秦晟与沈廷钧留了下来。沈廷钧还算靠谱,时不时暖场解围,不然他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好不容易吃完饭,陛下并没有大发慈悲让他直接回家。而是将他带到了御书房,直接考教起兵法谋略。这些他倒是不怕,毕竟也学了十多年了。可陛下总是在言语间不着痕迹的询问他闵州水师的详细情况,这就让人头大了。 他生恐那句话说的不妥当,或是那个经他口给出的数据,和老丈人上奏的不一样,到时候再被陛下抓住了把柄,连带着牵累了老丈人和大舅子他们。 心思太重,以至于他每句话都得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口。这对他这个大老粗来说可太难了。就今天一下午,他身上的衣裳干了湿、湿了干,简直没有舒坦的时候。 不过好在是安全出了宫,这让桑拂月由衷松了口气。 可等他回到府里后,就又感觉到府里的气氛有些微妙。他问过丫鬟夫人在何处后,直接来到了妹妹院子里,结果就见几人面上都是忧色,而清儿更是面色铁青。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或者说,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了? 桑拂月看着义愤填膺的清儿:“你来说,刚才你们在说什么事儿?什么泼脏水?谁被泼脏水了?” 187 难堪 桑拂月是真不知道又发生什么大事儿了。毕竟他这一天都在宫里。而宫里是特别需要谨言慎行的地方。即便真有耳聪目明的人提前得知了一些消息,那也不会做出踽踽私语的模样来,让管事的发现不妥。 是以,他是真不知情,这会儿就显得特别茫然。 好在这事儿本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清儿便三言两语将事情说给了大哥听。 桑拂月听完事情始末,面色都狰狞起来。他龇牙笑了笑,“是王家的人啊,我还没想起来去找他们的晦气,他们倒是来给我添堵了。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闯。” 常敏君见不得他这个阴森森的模样,拉着他坐下来,“你好好说话,再吓到鹤儿了。” 鹤儿哪里会害怕他大舅舅呢? 小家伙睁着黑漆漆的眼睛,躺在旁边的小床上玩的乐呵的狠。许是听到“鹤儿”两个字觉得有些熟悉,他就“呀”了一声往这边看过来,那模样,十足的灵性。 桑拂月见状嘿嘿一乐,“像我们桑家的种,胆大的狠,那里就会被吓到了?” 不过眼下不是逗孩子的时候,先解决眼前的困境是正经。 桑拂月就跟几人说,“我之前在闵州时,特意让人去徽州寻了这王徐氏。” 包括常敏君在内,三人都惊讶的看过来。常敏君更是说:“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就刚跟拧拧相认后,我就把这事儿安排下去了。结果王徐氏不知是早就回京了,亦或是藏的太深,我派过去的人竟然没找到她。” 提到这件事情,桑拂月又开始磨牙。 那时候他刚和拧拧相认,从拧拧或是从王奶娘嘴里,听到了妹妹这些年过的苦日子。导致妹妹日子艰难的元凶有好些个,包括周家人和王家人在内,他都牢牢记在心里,一个都不准备放过。 只是当时他抽不开身,不能亲自去替妹妹讨公道,所以就提前派了人手去徽州和京城。 周家人为何都躲避到乡下了,还不得安宁?那都是他的功劳。 只是,对付周家人还算顺利,对付王家人,就有些困难了。 在牢里的王家人还好说,毕竟只要银钱到位,多的是牢头或犯人能替他出气。可要找王徐氏,就遇到了重重困难。这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任是他派去的人如何打听,竟也找不出她的踪迹来。 他的人最后带来的消息,是王徐氏被侄儿们苛待,身上藏得最后几个铜板也被搜刮了去,她却在暴雨夜被撵了出来。自那后,王徐氏就消失了,不知道是投河自尽了,亦或是想办法去别处谋生了。 王徐氏就此了无音讯,这让桑拂月很介怀。原本他还想着,等在京城安顿下来,他就让人在京城寻一寻王徐氏。指不定她走投无路,又来京城守着,盼着家人出狱后团聚呢? 他这想法倒是对了,只是还没等他抽出手来去寻找,王徐氏倒是自己跳出来了,还是以这种恶心人的方式。就真的是,桑拂月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老虔婆大卸八块才好。 这老婆子心思可狠可毒,妹妹嫁去王家后,在她手上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王梓文死后,她更是把克夫的屎盆子扣在了拧拧头上,更是借此对拧拧和清儿百般虐待。 拧拧的身体早先还没那么孱弱,就在守寡的那一年,她被虐待的连路都走不稳,身体内的血气和元气大亏,这都是那老虐婆的锅。 好不容易妹妹借着周宝璐的势,将要逃出王家进京了,这老婆子看不过去,当晚就带着人去了妹妹的院子,要将妹妹活埋了给王梓文殉葬。 太阳底下没什么新鲜事儿,但是恶毒到这种程度的婆婆,多少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 桑拂月阴阴的笑起来,“这次不把她收拾利落了,我就不姓桑。” “你可悠着点吧,我们家如今就在风口浪尖上,不定多少人彻夜盯着呢。你只派人把那王徐氏找出来,让她把自己做过的恶行说出来就行,再过分的,可不能做了。事情过犹不及的道理你是知道的,好歹等过了这个风头。到时候你即便让她溺水、暴毙呢,那也没人会联想到咱们身上。” 桑拂月闻言轻颔首,“我做事,你放心。我这就先过去安排下此事,你们继续说闲话吧。” 桑拂月丢下这句话,就杀气腾腾的出了花厅。那个凶神恶煞哦,真跟杀神转世一样,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要去砍人脑袋呢。 桑拧月见状就有些担心,“大哥有分寸的吧?” 常敏君不确定:“那谁知道呢。” 清儿说:“大哥像是被气疯了。不说大哥,就是我,这时候若是抓住那王徐氏,都恨不能生啖她的肉解恨。” 清儿这话一出,桑拧月和常敏君就赶紧劝,“你是读书人,这些话可不能说。让外人听到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何必跟这些小人一般见识,恶人自有天收。即便老天爷不收她,他做那么多恶,也会有报应。你的前程远大的狠,很没有必要因为这些小人,给自己的前程添纷扰。” 两人又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问:“不是说要举办典礼,什么时候?副山长可有说具体的日子?” 清儿一听这个问题,面色就郑重起来。“师傅说,吉日就安排在这个月最后那个休沐日。” 收徒不是小事,尤其是身份地位如同副山长这般高的人收徒,那更是牵连甚广的一件事。 尤其是这次师傅还想大办典礼,那就需要给更多人去帖子。就比如师傅的一些就旧友,或是他那些远在天南地北的师兄们。 因为距离太远,收到帖子的人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赶过来。所以典礼安排的日子就没那么紧凑,争取让所有人都有时间赶过来。 清儿如此一说,桑拧月和常敏君就颔首道:“还是副山长考虑的周到。” 两人又忍不住商量起,清儿需要敬献给师长的礼物。 如今这时节,哪怕你去私塾读书呢,也需要个六礼。那还不算是拜师,只是送孩子去学堂。那都如此郑重,拜师只会更隆重。相应的,礼物上也要更繁多,更贵重。 桑拧月提议送八礼,常敏君就说:“还是要再打听打听,看除了送礼外,衣衫鞋袜这些需不需要准备。” 商商量量的,两人也没商量出个头绪来。关键还是对京城的习俗不太了解,所以安排起这件事,就有些不称手。 桑拧月想起二夫人,就说:“不如我过几天请她上门,专门问她打听打听这件事?” “也好。二夫人在京城住的时间久,该知道的都知道,咱们既拿不定主意,那就找个能帮忙拿主意的人想想办法。” 姑嫂两个说定了此事,这时候天色也晚了,清儿再不回书院,书院的山门就要落钥了。 可清儿心里惦记着王徐氏的事儿,其实心里并不想今天就回书院。但现实情况却是,若是他今天请假,免不得就要落个“自大、骄矜、张狂”的名声,这对他的以后并不利。 考虑到种种,又有桑拧月和常敏君催促着,最后清儿也只能提前在府里用了晚膳,然后带着竹枝竹沥两人,出京城去书院了。 稍晚些,桑拂月终于回来了。 他还不是自己回来的,与他同行的还有沈廷钧。 两人的面色都称不上好看,尤其是沈廷钧。面目森寒,眸光的冷厉几乎能杀人。桑拧月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胆怯不敢上前。 反倒是沈廷钧,许是意识到,他自己的模样吓着她了,便很快收敛起外泄的情绪。 他走近桑拧月,牵住她的手,轻声说了句“对不住。” 桑拧月闻言看向他,“这话从何说起?” 沈廷钧没回答,只默不作声的揉搓她娇软的双手。他的动作温柔又怜悯,竟是让桑拧月委屈起来。 她想着,沈廷钧肯定是知晓王徐氏闹出来的事情了。 这其实挺难堪的。 毕竟不管怎么说,王徐氏是她前婆婆的事情这改变不了。既有前婆婆,就有前夫。沈廷钧如此心高气傲的男人,心里真的不会介怀么? 再有,因为王徐氏这一闹,她跟着脸面丢尽。可她如今不止是桑拂月的嫡亲妹妹桑拧月,她还是沈廷钧的长子的亲娘。她名声有瑕,他脸面上又岂会有光? 该是她对不住他才对,可他反过来对她说对不住,还对她如此怜惜。 桑拧月一颗心突然软的厉害,她眼眶发红,泪珠想往外涌。她努力忍着,可还是有眼泪不听话的跑到了眼眶里。 桑拧月便吸吸鼻子,垂首说:“是我对不住你才对,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让大哥去处理就好。” 沈廷钧拉着她往花厅走,一边道:“若我不知情也罢了,既已知情,如何能对你的事情放任不管?” 他从成林哪里得知了此事,人都快气疯了。 因为太过介怀王梓文这个人,连带着他对整个王家都很介意。他的态度摆出来,身边的人自然不敢多说王家一句话。可他当真不知道,她在王家曾那般艰难。 他以为的苦日子,只是婆婆不喜、相公冷待,婆婆听说她要远离,受了刺激要将她活埋……可实际上,现状远比这些更不堪。 她在王家最后那段日子,要挨饿受冷,要常年跪灵。她甚至连一点隐私都没有,一整年都被人盯得死死的。 即便是在王梓文还活着时,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婆婆会让人听他们的房事,稍有过界便让人敲窗户提醒……那种难堪,他只是想想,便恨不能当场掐死王家所有的人。 沈廷钧的心绪实在复杂的厉害,他委实忍不住了,便一把将桑拧月扣在了怀里。 他哑着嗓子说:“若我能早几年认识你该多好,若是能早几年……” 若是能早几年认识,他会娶她进侯府,让她再不受丁点屈辱。 可如今说这些都太晚了,太晚太晚了。 桑拧月本还强忍着泪水,想让自己不那么脆弱。可他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再也忍不住,泪水从眼眶里夺眶而出。她揪住他胸前的衣襟,依靠在他肩膀上,默默的啜泣着。可泪水却倾泻而下,直接打湿了他的衣襟。 这一晚沈廷钧自然留宿在桑宅中。 等桑拧月和鹤儿睡着,他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这边院子中有所动静,隔壁院子里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桑拂月很快打了个招呼让他出去,两人便一道走到了前院中。 桑拂月派人出去寻王徐氏时,王徐氏早就被人藏了起来。他在京城的时日到底短暂,想要寻人也无处可去。 也就是这时候,沈廷钧的人过来给他传话,说是王徐氏已被抓住了,并直接带他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在小院中,一身褴褛,宛若乞丐的王徐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她又破口大骂,整个人就跟个疯子似的。 王徐氏确实有些精神不正常,毕竟王家这一年多来一直走着下坡路。她也受尽了磋磨。反观之前被她厌弃的儿媳妇桑拧月,反倒翻身成了官家千金。 这种反差,一般人尚且承受不住,王徐氏这个心性狭小的,更是不能忍。 就在这种情况下,更让她不能忍的流言又传了出来,竟是那桑拧月给沈候生了个儿子。 她竟然生了个儿子! 王徐氏骂了桑拧月四年,嘲讽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可儿子去逝不过两年的时间,桑拧月竟是连儿子都有了。 那不能生的到底是谁?是她儿子么?王徐氏坚决不相信这点。 她更不会把夫妻俩不能生育的原因,归咎到自己头上。她只恼恨桑拧月下.贱。恨她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却如同青楼女子一般,连名声都不要了。为了能攀高枝,能上位,她攀上了沈候,没名没分把儿子都生了。 如此无耻下作的女子,她不将她的事情闹得京城皆知,她愧为人母。 188 分头行动 说是王徐氏嫉妒也好,说是她不甘心桑拧月就此改头换面嫁进高门也罢。总归她已经到了泥潭里,处境不可能更坏了,所以她就想拉着桑拧月一道陪葬。总归就是她不好,桑拧月也别想落了好去。 王徐氏也是真的豁出去了,她得知沈廷钧就是桑拧月那女干夫后。不仅不怕,反倒说了更多的污言秽语。 当然,她又不是真疯,那些污言秽语说的自然也不是沈廷钧。她口口声声都是桑拧月心思深沉、水性杨花、不守妇德等等。 沈廷钧自然是听不得这些的,直接踹了一脚过去。 也是这一脚,让王徐氏认清了现实。 原来,大名鼎鼎的沈候也会有中美人计的时候。他这是护上桑拧月了,才不管她是不是二嫁之身,才不管她是不是品性荒唐、心性柔奸成性。 王徐氏想到了这些,自然也想到了她方才对桑拧月的诋毁和谩骂。她说的那些话,脏的都不能听,这沈廷钧若只是受了桑拧月的蒙蔽且罢了,如今看来,他是明知道桑拧月的品性,可却还要维护她,要顾着她。 而自己之前在城门口处,可是说了更过分的。她甚至还编造了一些莫须有的谎言,用来诋毁桑拧月,企图把桑拧月定死在耻辱柱上。 王徐氏心中后悔不迭,可让她说出求饶的话来,她又实在说不出口。 让她对着桑拧月的奸夫低头,那和让她对桑拧月低头有什么区别。 那个儿媳妇啊,她自来就没有一天看上过她的。她把她当成个泥捏的人儿,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想怎么捶打就怎么捶打。 她已经习惯了在桑拧月面前高高在上,如今却要她对桑拧月摇尾乞怜,她如何做得出这种事儿? 王徐氏不会祈饶,便开始威胁。 她威胁沈廷钧说,桑拧月总归是他们王家的儿媳,即便二郎已去,但只要桑拧月的名讳还在族谱上挂着一天,那她就一天是王家的媳妇。没有王家的同意或首肯,她别说改嫁了,就连逃出王家,那都不可以,他们完全可以去衙门告她。 王徐氏一个妇人,她才不懂什么法。她说这些完全凭着自己的心思,才不管是对是错。 而且在她看来,死了相公的媳妇留在家里守寡,这本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女子么,本就该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桑拧月与二郎没有留下一子半女,但这不妨事,王家完全可以过继子嗣到他们俩名下。即便真没有人愿意过继,桑拧月膝下孤零零的,那也是她的命。反正不管怎么说,她这辈子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 “大归”什么的,王徐氏是完全不认的。她当初之所以同意桑拧月离开王家,纯粹是因为武安侯府仗势欺人。 可惜,当初她就是动作太不谨慎了,这才让桑拧月从她手下逃脱。不然,如今这小娼妇怕是都去地下给二郎陪葬了,那还能做出如此败坏门风的事儿?连带着让她也跟着担惊受怕、惶恐不安。 王徐氏的心思全在脸上,她的恶毒也赤果果的表现出来。一时间,成林几人气的倒仰。而沈廷钧和桑拂月,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沈廷钧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反倒是桑拂月,看见旁边的棍子,拿在手中劈头盖脸就冲着王徐氏一顿打。 他才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毛病,这妇人早就该收拾了。他那般虐待他的弟妹,他却直到如今才来算总账,这是便宜她了。 院子中都是王徐氏的哀嚎声,她的怒骂声也越发不堪入耳。桑拂月动了杀心,棍棒直接的朝着她的脑袋去…… 这也幸好沈廷钧在关键时候拉了一把,不然王徐氏现在怕是都丧命了。 也是因为桑拂月在气头上,当时有些话都没法说,沈廷钧直接拉着他回了桑宅。 如今两人都冷静下来,就说起了王徐氏陡然冒出头的事儿。 沈廷钧说:“我让人查过了,王徐氏早在今年元宵左右,就到了京城。这次她出来闹事,倒不是受了有心人的撺掇,纯粹是眼红月儿如今日子过的好,想将她拉回泥泞中。” 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一些风言风语的作用。 王徐氏无家可归,现在就在慈幼局帮忙。慈幼局中每天都有许多贵妇人们过去做善事。她们凑在一块,免不得就说些酸话,王徐氏自然就听在了耳里。 她本就不希望桑拧月过的好,如今得知她竟然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一方面是担心她母凭子贵,以后有权有势会揪着过往不放;一方面确实是嫉妒心作祟,不愿意她彻底脱离之前的泥淖。所以,她当天就跑到了城门口大闹,寄望于将此事闹得最大,最好让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让桑拧月落入千夫所指的处境,让她的豪门梦破灭。 沈廷钧如此一说,桑拂月就很理解了。只是,“王徐氏晕倒后,是谁将她带走的,又是谁将她藏起来的?” 这个问题还真是直至核心。 说起这个问题,这也多亏了武安侯府在京城的耕耘深,不然一时间怕是还真难将王徐氏这个人找出来。 而若是任由事情继续发酵,那事情究竟会进展到哪一步田地,那真是谁也说不准。 沈廷钧想起带走王徐氏,又将她藏起来的那个人,便微眯起眸子,吐出个称号来。 桑拂月自然是听说过“肃亲王”这个人的,这也是皇室宗亲,还是当今同父异母的弟弟。 只是,据说这位王爷贪花好色,在别的方面却毫无建树。上年他无缘无故得了帝王厌弃,无端被发配去守皇陵,莫不是这件事还和沈廷钧有关系? 桑拂月如此问了,沈廷钧自然不瞒着他,就将他与肃亲王的恩怨说了说。 一听到这人竟就是与周宝璐合谋,想要算计妹妹清白的那个权贵,桑拂月拳头都硬了。 当时妹妹与他说起与沈廷钧的纠葛时,开头就是她中了药,沈廷钧替她解药。 暗害她的周宝璐,妹妹也没瞒着,直接了当就告诉了他。只这和周宝璐合谋的究竟是谁,妹妹只撒谎说并不知情。 他那时候就觉得妹妹肯定是隐瞒了什么,更猜到,许是这人位高权重,连他也得罪不起,妹妹担心他鲁莽行事,再把他搭进去,所以才不对他说出实情。 他心中对此事很介怀,也想过有朝一日得再仔细拷问拷问妹妹。若妹妹还不说,那他就去寻沈廷钧。总归他肯定是要把这笔账还回去的。 如今可好,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得知了那幕后黑手。 而那人也当真心黑,这都被陛下罚去守皇陵了,竟还专门留了人在京城中盯着武安侯府的一举一动。这若不是沈廷钧见机快,及时将人找了出来,等王徐氏在肃亲王手下哪里留的时间再长些,届时不定还有多少莫须有的风言风语传出来。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想想到时候满京城都是妹妹的各种不实传闻,桑拂月的脸更黑了。 他咬着牙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廷钧颔首:“明日将王徐氏送官。” 桑拂月蹙眉看着他,还送官,他准备私下直接解决了王徐氏。不把她折磨死,他跟她姓。 沈廷钧却道:“月儿的名声要紧。明日一早,你就将王徐氏送到京兆尹衙门去,状告王徐氏颠倒黑白、谋财害命……” 这个他熟,桑拂月一口应下,“交给我。” “我明日给京兆尹衙打个招呼,这件案子不难判,争取明天一天解决了此事。” 过了衙门的手,事情的公正性就得到了很大的确定。再有确凿的证据证人当堂摆上,王徐氏不死也得脱层皮。 明天肯定有许多百姓前去观看,届时一传十十传百,都不用他们特意去辟谣,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京城的百姓自然会知晓。 谣言这事儿好解决,只是涂抹在月儿名声上的污点,到底难全部抹去。 沈廷钧浓眉紧蹙,准备明日进宫一趟。陛下早就许诺给他的事情,如今也该兑现了。 两人就此说定了明天的安排,这就各自回了院子。 桑拂月回去时常敏君竟然醒了,她说:“月儿出了这种事,我心里记挂着,总也睡不好。方才惊醒才察觉到你不在,大晚上的,你这是去哪里了?” 桑拂月一边脱衣裳上了床,一边把媳妇搂进了怀里,随即将他与沈廷钧的安排如此一说。 常敏君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也知道,若是按着两人的安排,事情明天确实可以得到完美的解决,那就没有什么可愁的了。且等着明天事情的进展吧。 这厢夫妻俩很快睡着了,那厢沈廷钧回了院子,就见主卧室竟燃着一盏小小的烛火,不管是桑拧月还是鹤儿,竟都醒着。 鹤儿在吃奶,小家伙吃的满头汗,小嘴巴还一啜一啜的,当真可用力了。 沈廷钧在床畔坐下来,桑拧月不自在的微侧过身,不让他看她如今不雅的样子。 她问沈廷钧:“是不是屋里太热了,你睡不着?” 这男人火力大,身上热烘烘的。而她和鹤儿一个产妇一个幼儿,根本不敢用冰,夜里屋里开着窗就尽够了。可这对于沈廷钧来说,肯定热的够呛。他指定是热的受不住了,才起身去沐浴的。瞧,他如今身上冒寒气,指定是洗了冷水澡了。 沈廷钧“嗯”了一声,应下她给找的借口。并没有告诉她,纯粹是因为王家的所作所为恶心到了他,他才迟迟睡不着。至于洗冷水澡……美人在侧却只能看不能吃,对他的身心来说都是很大的折磨。他急需要用冷水来消消火,不然今晚怕是都不能躺下。 鹤儿吃饱了奶,终于睡了过去。沈廷钧将儿子抱起来,送给在外边候着的奶娘。 等他重新回到拔步床时,就见桑拧月正在整理衣衫。她玲珑的身段在烛光的照耀下愈发魅惑窈窕,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方才的冷水澡都白洗了。 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沈廷钧脱了衣裳上了榻,将桑拧月才穿好的衣裳全都挑开脱下。 这一夜发生了什么自然无人知晓,只第二天,桑拧月一整个上午都没有亲自喂养儿子。还总有意无意拢着胸,似乎那边很不舒服……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翌日一大早,桑拂月和沈廷钧就各自分头行事。 军事学堂还没正式开课,桑拂月有的是时间。为了替妹妹出气,他今日一早就带着王徐氏去了京兆尹衙门。 这般招摇过市,那些早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也在随行人员的科普下,知道这又有大乐子了。 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渐渐的,知情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全都蜂拥往京兆尹衙门去。 这热闹的程度,丝毫不比桑拂月在晋州时索回欠债那天引来的围观群众少。 整个京兆尹都被他们堵住了,甚至在京兆尹衙门前后一里地的地方,也都被堵的严严实实。 有衙役今天当差来迟了,直接被堵到了人群外,挤都挤不进来。 动静如此之大,加上沈廷钧早些时候已经让人打了招呼,是以京兆尹衙门对这次的案件非常重视。 鉴于这件案子涉及到官员家眷,又着实闹出了许多的负面影响,是以状纸一被递上去,便直接开堂审理了。 王徐氏头上的蒙面也在此时被揭了下来,就连她手腕上的绑绳,也被解开了。 见到此景,有百姓终于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我刚才就想说了,这还没上公堂呢,怎么能对人妄用私刑呢。绑人是私刑吧,这不犯法么?” 桑家的仆人听到这话,就笑吟吟的解释说:“我们家老爷倒是不想绑着人,可这人做了亏心事,她想跑啊。咱们初来乍到,连京城几条胡同都没摸清楚,反观这王徐氏,对京城的条条道道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这若是不绑着她,咱们一个眨眼的工夫,她就能给你跑没影,到时候咱们去哪里把她抓回来?” 189公堂之上 公堂上的王徐氏自然也听到了人群中的言论,听到有人为自己发声,王徐氏激动的快哭了。 怎么不是私刑呢?他们就是对她用了私刑,他们差点就把她打死了。 王徐氏头上的蒙面被揭开了,手上的绳子也被打开了。她当即就大喊大叫起来,“青天大老爷救命啊,有人妄自动用私刑,要将小妇人打死了事。”一边动手就去解自己的衣裳。 不管是堂上还是堂下的人,都被王徐氏这操作惊到了。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这妇人是憨了傻了不成,若不然她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解衣?她真是不想活了不成? 堂上的京兆尹怒喝一声,“公堂之上,如此作为成何体统。” 堂下的百姓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俱都起哄吆喝,“你倒是解啊……” 结果堂上的惊堂木一拍,衙役们一喊“肃静”,众人都老实了,再不敢起哄吆喝了。 至于王徐氏,她此时也意识到地点不对。堂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她总不能真将衣裳解开让大家看。 可若是不解开,她又如何向众人证明,她确实被人动了私刑呢? 昨天桑拧月那大哥可是把她往死里打。那棍棍到肉,疼得她喊叫了一晚上。打那么狠,她身上的肉不定都烂了,不让大老爷看看,她如何甘心? 王徐氏当即就嚷着要验伤。 这还没正式升堂呢,她就接连闹了两出,不管是京兆尹还是堂上的差役,面色都难看起来。 但不依照这王徐氏的话去验伤,这如何堵得住堂下的悠悠众口? 虽然今天的主场是桑家,这次开堂也是因为桑家要状告王徐氏谋财害命、颠倒是非。但在被告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总不能对此事坐视不理。 京兆尹到底是示意两个女差役过来,将王徐氏带下去验伤了。堂上众人等的无聊,可这也不是寒暄的时候,众人就没有多话。 只桑拂月到底是个三品官,且这次又是苦主,再怎么着,给他赐个座总不多。 京兆尹便赐了座,桑拂月也谢领了,也就是这会儿工夫,两个女差役领着验完伤的王徐氏回来了。 王徐氏身上白净的狠,连点磕碰的青紫都没有,更别提溃烂的皮肉和淤青红肿了。 女差役如实报上情况,王徐氏固执不敢置信的在旁边喃喃自语,“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我昨天差点被桑家的人打死,指定是你们眼花了,我们大家都眼花了……” 这话说的,你人老眼花指不定是真的,但她们这些当差的,那个不是眼明心亮?况且,不过是些伤痕罢了,即便是个三岁小儿都能认出来,他们还能认不出来不成? 女差役这么想着,其实心中也清楚,这世上还真有些伤,就烂在皮肉底下,外边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就像是宫里那些人打板子,那有的人太招人恨了,那太监是真下死手。表面上看着是手下留情了,但是你底下的皮肉却都烂干净了。这种伤口最难治愈,也最要人命,若遇不上个好大夫,真就是几天就没命了。 差役们知道的事情,京兆尹自然也知道。 但他能说什么? 他是判案的,只看呈堂供词,他总不能屈尊降贵亲自去给人验伤。 既王徐氏拿不出有力证据,那指责桑家对她动用私刑,只能算是诬告了。鉴于她并没有真正的递状纸来打官司,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但鉴于王徐氏攀诬成性,不管是堂上还是堂下的人,先入为主就对她不喜起来。直觉就觉得这妇人嘴里没一句真的。 这也就导致,接下来这妇人再攀诬些什么,众人条件反射就觉得又是她在狡辩。而等桑家那边拿出充足的证据,证明王徐氏之前的言语确实存在颠倒是非、攀诬等情况,堂下众人俱都忍不住拍案叫骂起来。 先说王徐氏怒骂桑拧月克死了她儿子。“克人”一说本就信者有、不信者无。桑氏到底有无克人这先不说,只说因王梓文是中了举人之后溺死的,他是有功名之身,当时徽州那边对他的死亡很是重视。特意让仵作验尸,并开具了人是意外而亡的证明。 当时桑氏女在哪里?她在蔚县。 两地千里之遥,不说克不克这些虚的,只说在现实条件上,王梓文的死,就与桑拧月没有丝毫关系。 再说桑拧月没有守孝,这更是无稽之谈。京城中有不少从蔚县过来做生意的人,他们许是不认识桑拧月,但绝对知道她的前公公王主簿。王主簿家的媳妇是在孝满后大归的,这件事众人也有所耳闻。盖因为那王家对此骂的厉害,说起这媳妇嘴上没一句好话。但闻听此事的大多是成年人,自然有自己的判断。若那王家当真千好万好,那媳妇会迫不及待的离开?即便人家真离开了,这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毕竟早在开国年间,为鼓励生育,寡妇为亡夫守孝的规矩其实就已经被废除了。当然,也有那夫妻情分深的,妻子会在守满一年孝后再改嫁,这都是合乎情理的。 这王二郎的媳妇离开时,可都为他守了一年多了。但人家还年轻,身边也没个孩子,那趁着如今还能生育重新走个人家,今后老来不也有个指望么? 这事情过分么?这完全不过分啊。 至于说,这媳妇折腾的婆家支离破碎,还借着家里出事,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财,这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因为,首先在时间上,这就对不上。 桑氏离开王家时,王家势头正旺。而王家是在什么时候倒下的?是在桑氏离开最起码有半年后。当时桑氏都不在蔚县了,还如何卷走王家的产业? 再说王家倒下,那也不是桑氏折腾的,纯粹是王家父子作恶多端,这才被抓捕了。 这事情桩桩件件都和桑氏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结果这屎盆子却被这婆婆直接扣到了桑氏头上,就问桑家冤不冤? 再有,王氏说桑氏女借住侯府时就不安分,想攀高枝…… 桑氏女与沈候连孩子都生了,攀高枝这点毋庸置疑。但两人都是成年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况且桑氏也是自由身,那人家怎么选择,跟你一个前婆婆又有什么关系? 你眼红你忌恨,这都随你,可你说出些莫须有事情的败坏人家的名声,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对了,还有你曾经要活埋人家姑娘, 活埋这事儿是被太祖皇帝亲自废除的。这是前朝的旧俗,太祖和圣昭明皇后对此深恶痛绝。他们仙逝后,更是明令下旨,朝堂内外都不许用活人殉葬。 这是列在朝廷律法上的法条,你可以装看不见,但你真要敢犯,那也是要掉脑袋的…… 京兆尹如此一说,王徐氏整个人都瘫到在地。 她的心气早就被磨灭干净了,盖因为之前的每一桩每一件,桑氏都没错,反倒是她,错上加错,被判刑几乎是十拿九准的事情。 更要命的是,桑家人说出了她曾经要活埋桑氏。 王徐氏吓得小便失禁,但她也知道,这事儿万万是不能认的。若是认下来,她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王徐氏挣扎起来,一再喊冤,还说这都是桑家人的一面之词。他们带上来的证人,也都是桑氏身边伺候的人,那自然是向着桑氏说话的。她不服,她冤枉。 王徐氏喊冤,京兆尹就深深的看着他,随后招手唤来两个差役,让他们往监牢中去一趟。 王徐氏的两个孙儿还在牢里关着呢,若桑家人给出的证词不可信,那王徐氏的两个亲孙儿说的,总该可信吧。 王宏远和王宏才很快被带了上来,祖孙三人相见,王徐氏先是怔愣当场。随即她认出了眼前这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是她嫡亲的孙儿,登时心疼的嚎啕大哭起来。 王宏远和王宏才这一年过的着实不太好。他们本就年龄小,身边也没旁的亲人护持。进了监牢后,身旁又都是比他们弟兄俩更加穷凶极恶的人,他们那点狠毒,在里边完全排不上号。 若说一开始为了争些吃的喝的,或是争个睡觉的好地方,他们还会蟒着去和人打架,那在每次都打输,且差点被打死后,他们就学乖了。 他们成了监狱里最底层的那波人,甚至为了活命,他们连给那些“大哥”擦屎接尿的活儿都抢着做。 他们这么讨巧卖乖,日子倒是好过不少。可好景不长,不知是何缘故,身边的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变得阴森森的,甚至比之前更加针对他们。 他们求饶了,磕头了,可全都无用。那些人只会说:“谁让你们哥俩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有人让咱们哥几个好好招待你们。咱们拿银子办事,你们俩就受点罪,不然哥几个不好交差。” 他们又过回了每日忍饥挨饿,挨打挨骂的日子。且这次比上次更惨,是整个监狱的人都在针对他们。他们逃也没地方逃,提防也提防不过来,短短半年时间,犹如过去半辈子,真觉得再多一天都熬不下去了。 王宏远和王宏才哭的声嘶力竭,王徐氏也哭的止不住声。 尽管在她病重时,两个孙儿抛弃了她一走了之,这导致她险些病死饿死,若不是有好心人将她送到慈幼局,说不定她都一命归西了。 当时她确实恨毒了这两个小子,咬咬牙只当是不认识这两个白眼狼。可她回到徽州后,家中的祖宅早就被侄儿们占据了,她无处可去,给侄儿们当牛做马,可挣来的钱也被侄儿们抢走了,连带着他们看她不顺眼,直接在大雨滂沱时,将她丢出门去,想看她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求他们。 王徐氏认识到,侄儿们是比孙儿们,更加狼心狗肺的存在。指望他们养老是别想了,如今她还能动,他们都这么折腾她,等她不能动了,他们怕是能抬着她直接丢到乱葬岗去。 王徐氏自诩看透了侄儿们的为人,就不在徽州待了。而是一边乞讨一边攒钱,又回到了京城中。 这时候她又想起两个孙儿的好来。 觉得他们当初抛下她,指定是以为她死了。她还是得等着孙儿们出来,与他们一起过活,这样老来才有靠。 因为这种种自我安慰,王徐氏对两个孙儿的芥蒂全消。此时看着瘦脱了型的两个孩子,她心疼的如同有人在剜她的心。 王徐氏当即就想求京兆尹为孙儿们主持公道,可还没等她开口,王宏远和王宏才张口就说:“祖母,你就招了吧。当初你就是要让二婶给二叔陪葬的。是二婶警醒,枕头下一直藏着剪刀,这才在关键时候保住了性命……” 王徐氏如遭雷击,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两个孙儿。 王宏远和王宏才却不觉得他们说的有什么不对。 之前他们过来时,有人可是给他们传话了。只要他们这次说出实情,那以后便不会有人再特意针对他们。反之,他们就该考虑何时吃断头饭了。 王宏远和王宏才早就被吓破胆了,也早就被折腾坏了。他们真担心有遭一日,一不留神就被人打死了。而如今既然有希望不被折磨,他们自然欣喜若狂。 别说条件只是让他们说出实情了,即便是让他们编造些谎言,送他们亲生的祖母去死,他们也不会犹豫半分。 王宏远和王洪才的狼心狗肺与自私自利,在这一年的牢狱生活中,成功得到刷新。但他们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 毕竟,他们没编造证据,只是说出了实情。他们是好人才对,怎么能有人说他们的不是? 更何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祖母都已经这么年迈了,而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好活。牺牲祖母一个,换他们兄弟俩一个活着出牢狱的机会,他们王家不是赚大了么? 王宏远和王宏才这么想着,就又殷切的看向了王徐氏。 他们几乎是诱哄的说:“祖母,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那么多恶事,是时候还债了。” 190赐婚 今天的审判简直比一场大戏还热闹,看的京城百姓们意犹未尽。 经由京兆尹断案,桑拧月的名声有所恢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王徐氏的恶行昭告天下,名声简直要烂大街了。 这老婆子的恶毒当真堪称年度之最,其种种下作的手段与作为,简直刷新京城百姓们的认知。 固然仍有许多老百姓觉得桑拧月品性有瑕,但王徐氏的所作所为,也着实让她们恨到了骨子里。 建国几百年了,竟然还有不把太祖皇帝定下的律法当回事儿的老顽固。这让总是接受新潮思想,总是活在潮流最前端的京城百姓们,如何看的过去? 人群散去时,就有不少妇人怒骂道:“京兆尹老爷还是判的轻了,就这种毒妇,很该判她活埋,让她也尝尝被埋在土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虽说判的轻了,但对于她这个年龄来说,这个刑罚也可以了。毕竟杖责四十,还要徙两千里。从咱们这边到岭南,这王徐氏即便能侥幸保住一条命,想来也没几天好活的。” “那也是她活该!她作恶在前,这是她的报应到了。” “说起来也是让人唏嘘,就王徐氏那俩孙子,这还是亲孙子呢,为了能戴罪立功,竟然真的揭发亲生祖母。” “听你这意思,是觉得那俩孩子做的不对?” “对倒是对,就是未免太凉薄了些。说到底,那到底是亲生的祖母。他们那么大年纪了,又怎会不知王徐氏当真认罪,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可即便如此,他们也积极劝说王徐氏认罪……” “那就是两个狼崽子,指望不上的……” 百姓们看完一场大戏,俱都心满意足开始离场。而在不远处悦来酒楼的二楼上,听完众人转述的全场的周宝璐,此刻看案子已经断完了,脸色又狰狞难看起来。 昨天王徐氏闹了那一出,她还以为桑拧月就此完蛋了,却没料到,她竟还能翻身。 这就是有一个得力的娘家,与一个得力的男人的好处么?! 若是她的娘家也这么给力,她的男人也这么信任她,她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周宝璐恨的咬牙切齿,回头问身边的丫鬟,“徽州那边还没书信过来么?” 小丫鬟硬着头皮上前回道:“没有呢。已经接连去了两封书信了,可至今都没有任何回音。夫人若真担心老爷和夫人,不如专门派人往徽州跑一趟?” 周宝璐闻言心动,可很快又忍不住蹙起眉头。 她收到的从徽州过来的最后一封书信,那时候她还在家庙中。可自从从家庙中出来,家里就再没来过信件。 这不对劲。 虽然周宝璐对于父母无视她的求助,不上京给她主持公道一事非常痛恨。可如今她想在京城大展身手,还想要做些更私.密的事儿,就觉得还是娘家兄弟更可靠一些,就想让他们都上京来帮衬自己。 恰好父亲和大哥身上的差事都被撸去了,如今都是白身,而三弟年纪也不小了,二哥更是身上有着功名…… 有父亲和三个兄弟帮忙,她之前一直筹谋的生意就可以做起来了。 她总不能坐吃山空,且她也想让外人看看,即便离开了侯府,她也能活的风风光光。她要以一个女强人的姿态回到侯府,而不是穷等着荣安成为侯府世子,然后被儿子以想孝敬亲娘的名声给接回去…… 如此想着,周宝璐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如今还真迫切想得到家里的讯息,想让家人都上京来。可也不知道是中间那个环节出了错,他们竟是断了联系…… 周宝璐想着这些的时候,就忍不住出了神。等她再回过神来,就见下边人群已经快散干净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热闹,那些本就情绪高涨的百姓们,这会儿更是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 周宝璐侧耳听了听,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她就吩咐身边的小丫鬟,“你去打听打听,看又发生什么事儿了?是不是那王徐氏不愿离京直接咬舌自尽了,亦或是她那两个孙子后悔刚才怂恿他们祖母认罪,想给王徐氏翻案?” 小丫鬟闻言心中默默翻个白眼,但还是认命的应了一声,随即下楼去打探情况了。 等片刻后回来,就见这小丫头神色很是奇妙。 周宝璐见状更好奇了,催促她:“你倒是说话啊。是王徐氏死在衙门口了,还是她那两孙子闹起来了?” 小丫鬟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稳住面上的表情,然后在周宝璐的灼灼逼视下,一字一句道:“都不是。是,是……” “是什么你倒是说啊。说话吞吞吐吐的,我看你是不想在府里干活了。” 小丫鬟赶紧求饶,然后一鼓作气将打听来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是圣上给沈候与桑氏女下了赐婚的圣旨,说是什么桑氏女温良敦厚,品性贤淑,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特赐婚给武安侯沈廷钧,让择吉日完婚……” 小丫鬟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周宝璐的面色越来越阴沉。她面色黑漆漆的,沉的好似能拧出墨水来。 周宝璐实在忍无可忍,攥着拳头质问小丫鬟:“她未婚先孕,她不知廉耻,她都生下沈廷钧的私生子了,哪里还好意思称什么品性贤淑。陛下的眼睛是……”瞎了么? 周宝璐想如此暴呵,她也险险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好险在最后关头,小丫鬟面上惊恐的表情及时拉回了她的神志,才没有让周宝璐将那几个要命的字眼吐出口。 但要将自己暴躁的情绪完全压制回去,这太难了! 周宝璐狠狠压抑着,手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而她狠狠闭着眼睛,就担心一睁眼满眼的狰狞能将人吓死过去。 许久后,楼下的人群终于散干净了,耳边也再没有了嘈杂的议论声。 是啊,有了圣旨作保,从今天起,谁还敢说桑拧月一个字的是非。她啊,被赐婚给沈廷钧了。这次可以光明正大的嫁进侯府做侯夫人了,她可真是攀上枝头做凤凰了。 然而,她也没有输。 毕竟还没有走到那最后一步。 周宝璐捏了捏荷包中的东西,随后吩咐小丫鬟说:“让人准备车马,这就回府去。今日荣安要来府里,咱们再耽搁下去,荣安怕是要不高兴了。” 小丫鬟连连应是,这就出去安排好了车马,然后恭敬的搀扶着周宝璐上了马车。 等主仆两人回到朱雀大街附近的那处宅子,门下的人见到周宝璐总算回来了,赶紧过来说:“侯府的三爷亲自送小少爷过来了,等了您一会儿也没等上您,恰好听到了宫里传来的赐婚圣旨……” 周宝璐看着守门人脸上犹豫的表情,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然后呢?三爷和小少爷如今在哪里?” 守门人迟疑着说:“侯爷被赐婚了,这是侯府的大喜事。三爷听了传言后,就带着小少爷回侯府去了。” 周宝璐闻言大怒,险些直接甩守门人一个耳光。 但如今胡同里虽说没别人,但保不齐各家各户都有人在门口听着动静。她这身份本就容易招惹风言风语,若是再不注意言行,那真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她如今可没有侯府做依仗,也没有一个好相公,敢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 周宝璐好险控制住表情,慢悠悠走进府里。 但一到了自己的地盘,周宝璐面上的神色就再次控制不住的拉了下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本是和沈廷澜说好的,一个月内见荣安三次,平均每旬一次。 可她也就前两次按时见到了荣安。第三次时,沈廷澜让人传讯说,他的师傅易大儒生辰,他要带着荣安去给老人家贺寿。 易大儒德高望重,更是沈廷澜的师傅,也就是荣安的师祖。他老人家今年已过古稀,又逢整寿,来祝寿的人很多,且多是有权有势,或是德艺双馨之人,让荣安去融进那个圈中,这对荣安只有好处。 这是能让荣安获益的事儿,且也是正经事儿,周宝璐断然没有阻拦的道理,那一次也就没见到荣安。 第四次是荣安有些风寒,恰逢刚下过大雨,天气有些冷。沈廷澜就说,担心孩子出门见了风再烧热,就不让孩子过来了。不过荣安很是想念她这个母亲,便特意将自己最近的涂鸦与大字送来给母亲过目,希望母亲看见这些东西,可以想起他。 第五次,也就是今天这次。 她因为第四次被放了鸽子,心里不大高兴。加之昨天城门口爆出那么大的事情,她捉急看桑拧月的热闹,也是想晾一晾沈廷澜,所以明知道今天是荣安来府里的日子,她也没特意在家等着。而是借口有要事,先离了府,随众人去了京兆尹衙门,然后又花大钱定了一间包厢看热闹。 原以为这次是她晾着沈廷澜,她多少可以出出气。却哪里知道,这男人当真不惯着她。 恰好又有沈廷钧和桑拧月被赐婚一事,沈廷澜直接拿这件事当借口,径直带着孩子离开了。 沈廷澜这事儿做的过分么?按说是不过分。可他就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他们母子见面,周宝璐很难不生气。 是的,事到如今,若周宝璐还意识不到,沈廷澜是在有意阻拦荣安见她,那她也白活这么些年了。 而在意识到这个可能后,周宝璐简直气炸了! 她以后的荣华富贵,出人头地,这一切的一切可全都系在荣安身上。 不和荣安打好关系,让荣安时时刻刻念着她这个亲娘,她以后真能回去侯府么?她还能当上侯府的宗妇么? 这是在断她的登天之路啊。 周宝璐恨得咬牙切齿,决定不能让事情继续这样下去了。 既沈廷澜指望不上,那她就主动出击!总之,谁敢断了她的富贵荣华之路,她就与谁势不两立! 周宝璐的心思且不说,只说沈廷澜借口大哥的亲事,果断带着荣安回了侯府。 而这时候,沈廷钧自然是不在府里的。 沈廷澜也不意外,毕竟大哥做成了这样大的事儿,自然是要在娇妻幼子跟前表功的。 大哥啊,现在心里只有桑拧月与鹤儿了。 沈廷澜带着荣安去了鹤延堂,二夫人和沈玉瑶竟都在老夫人跟前。 两人面上也有些惊异的神色,显然也被这赐婚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 再看老夫人,就见老夫人面上神色如常,那很显然,这事情老夫人应该是早就知晓的。 沈廷澜带着荣安给老夫人见了礼,随后说起大哥赐婚的事儿,他问老夫人,“可是大哥去宫里请得旨?” 老夫人没问他,不是带着荣安去见周宝璐的么,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带着荣安回来了? 她老人家看着不管事儿,可有时候也眼明心亮得很。儿子想做什么,只需要翘翘尾巴,她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老夫人自然不会在孩子面前,戳破儿子的心思。当即就拿了一块儿点心给荣安吃,随即让丫鬟带着荣安出去玩一会儿。 等荣安离开鹤延堂,老夫人才说道:“赐婚这事儿啊,是你大哥去请得旨。”又笑着说:“陛下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些闲工夫处理些杂事?还不是你大哥?拧月给他生了个儿子,即便只为了鹤儿呢,你大哥也不会容忍别人说拧月的闲话。” 再加上大郎对拧月那孩子上了心,更是容不得别人说她一个字的不是。 这不,昨天听到那些话,人都气的上了火。刚好陛下之前早就承诺过大郎会赐婚,大郎觉得如今也只有陛下的金口玉言,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所以原本还想等明日去提亲前再请旨的,如今也等不得了,竟是早早就进了宫,为此事奔波去了。 “不过,事情定下来也好。拧月是个好孩子,你大哥也有心和她好好过日子。两人之间还有个鹤儿。如今啊,也就只差这一道婚姻了。可好陛下有成人之美,这就成全了一对佳人。这事儿好,得赶紧办了,娘还等着喝新媳妇茶呢。” 191 险些飘了 老夫人絮絮叨叨的,但总体就一个意思:陛下这门亲事赐的好,她很满意,得尽早带媒人去桑宅提亲去。这婚事也得赶紧办,争取能让她在年前喝上新媳妇茶。 按说有了陛下赐婚,武安侯府这边是可以免了提亲这一桩的。只开始走下边几礼便可。 但若真那样做了,倒显得这亲事武安侯府是被赶鸭子上架。所以,还是得去提亲。 总归媒人都请好了,提亲能用到的东西也都准备的妥妥当当,只需要跑一趟就能将事情做的风风光光,那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 拧月都把鹤儿给生了,她对武安侯府有恩在先,那他们侯府再怎么重视这个媳妇,再怎么给她做脸,那都是应该的。 二夫人是早就知道老夫人和大哥的心思的,也早就知晓,桑拧月迟早要做自己的妯娌。 虽然大哥贸然进宫请了赐婚圣旨,这在二夫人看来,大哥着实头脑发热的厉害。但大哥迟早要娶妻,拧月脾性好,和她也处得来,有这样一个妯娌进门,她求之不得。 二夫人就诚心的恭喜起老夫人来,这边婆媳俩说的热闹,反倒衬得旁边坐着的沈玉瑶傻乎乎的跟个外人似的。 沈玉瑶可不是人都懵了么? 她虽然知道桑拧月给她生了个侄子,也从家人的口中,得知大哥至今都和那边走的很近。但是,但可是她也没想过桑拧月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嫂子啊。 倒不是说沈玉瑶看不上桑拧月,纯粹是潜意识里她就觉得,桑拧月之前有过夫家,她是寡居之身。寡妇再嫁什么的,倒是可以,可是寡妇再嫁给她天子骄子的大哥,这怎么看都像是只有梦中才能发生的事情。 其实,在知道有鹤儿的存在后,沈玉瑶也真心的为桑拧月发过愁。觉得她有了这么个拖累,想必就是以后要找人家,也不好找了。 她还想着,桑家如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她又有个三品官的大哥,弟弟眼瞅着也出息了,那她就是要当大哥的外室,想来家里人也不会同意。 如此,难道她和大哥以后就只能偷偷摸摸的来往? 沈玉瑶再是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还可以这样办。 不过想来也只有如此,才能两全其美。只是,终究还是感觉大哥亏了一点。 沈玉瑶皱着眉头,抿着唇,一脸苦思。 这厢说了会儿话,老夫人就将二夫人和沈玉瑶撵去库房了。老夫人还给了他们一张单子,上边有这次提亲要用到的东西,老夫人让两人再去库房盘点盘点,别临出门了,再出了岔子。 这两人被打发走了,老夫人才问儿子,“不是领着荣安去见周氏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廷澜就说:“她不在府上,听说是有些事情要办,出门了。” “有事情要办?” 沈廷澜就轻笑一声,“儿子出了门才知道,桑将军压着昨天造谣的人去京兆府了。街道上的人闻讯后都往那边去看热闹,周氏应该也去了。儿子懒得等她,碰巧又听到有人说圣上给大哥赐婚了,这就带着荣安先回来了。” 老夫人闻言点点头,一时间不好说什么。儿子想要用时间来消磨荣安对周氏的想念,但可能是这步棋走的太急了,让周氏起了不满的心思,这才特意在今天出门。去看热闹应该也是赶巧,不过即便不赶巧,想来周氏听说了这件事,也会特意跑过去瞧热闹。 老夫人就叹口气,“我看荣安回来时不太高兴……” “我宁愿他如今不高兴,也不愿意他被周宝璐养歪了性情。” “总归他还小,这事情许是可以慢慢来……” 老夫人说着这话,口气不免轻起来。她是太心疼这个孙子了,才想让儿子慢慢断了周氏与荣安的联系。但有句话说的好,叫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早晚都要断开的,似乎早些断开对孙子更好一些。 老夫人就纠结起来,最后也没理明白,到底如何做对孙子才最好,便索性不再提及此事,只让儿子抽空多陪伴荣安是好。 这厢母子俩说的还算投契,那厢被两人议论的沈廷钧,此时也难得的得到了桑拂月几个好眼色。 沈廷钧是跟着宣旨的太监一道出的宫门,他自然没有回侯府,而是直接来了桑宅。 圣旨虽说是宣给桑拧月的,但也需要桑拂月这个大家长在。常敏君不知太监过来所宣的圣旨要说什么事儿,她也没来得及琢磨,只让人赶紧出门喊桑拂月回来。 也是赶巧了,桑拂月就在这时候进了门。 香案什么的都准备整齐了,阖府的大小主子齐聚一堂,就连小小的鹤儿,也被奶娘抱在怀里,一道跪在地上听旨意。 听完圣旨上说的什么后,桑拧月整个人都懵了。她混沌的不知云里雾里,甚至连起身都是被丫鬟搀扶起来的。 大哥是如何与太监们寒暄,又是如何将他们打发的,桑拧月完全没有印象。 等她再回过神,面对的却是阖府人欢喜的眼神。 众人冲着她说“恭喜”,说“夫人好福气”,就连大嫂,也一脸感怀的说:“妹妹苦尽甘来,以后都是好日子。” 大哥送完人回来,也难得的哼了一句,“算他沈廷钧有良心。” 桑拧月将这些话都听在耳里,可这些话又像是只过了一遍耳朵,便又随风跑到天边去一样,她觉得那般不真实。 她就这般直直的看着随着大哥进门的沈廷钧,有些呐呐的道:“这是真的么?” 沈廷钧无视众人的视线,径直牵着她的手往后院走。 如今他们可是名副其实的未婚夫妻了,他就是对她做再过分的举动,桑拂月都说不了什么。 沈廷钧一边拉着她往后院去,一边问,“什么真的假的?” 桑拧月便作恼的拍他一下,“你明知故问。” 沈廷钧终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将她一双素手俱都攥在掌心里。他也不走了,索性停下来看她。 看她眼儿红红,脸上带着茫然和怔忪。看她有些魂不守舍,似在惊异如今是不是在梦中。 沈廷钧一颗心突然就软的厉害,他垂首看着她,一字一顿,再严肃不过的说:“都是真的。圣上金口玉言,将你赐予我为妻。今后你怕是都得在我身边陪着我了。生同衾死同穴,你现在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桑拧月闻言,眼里的泪说话不及全都从眼眶里跑了出来。 沈廷钧故意逗她说:“这是不乐意?看你都难过哭了。不过即便不乐意也不能抗旨,你还是要嫁我为妻。” 桑拧月陡然就哭出声来,她一把扑到他怀里,轻轻锤他的胸膛。“我哪里会不乐意,你就故意逗我。我,我做梦都不敢想你会娶我进门。我虽然一直都觉得,我们连鹤儿都有了,即便是为了鹤儿,我也得争取一下。指不定你心中有我,就真把我娶进家门了呢?” “我是这么想的,我也是这么做的。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前路对我来说有多难走。我是寡居之身,我之前的经历不清白,可你光风霁月,位高权重。你想要什么样的美人会没有,如何就非得娶我了?我时时打退堂鼓,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我还在你身上用小心思,我,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桑拧月啜泣着啜泣着,忍不住就嚎啕起来。 嫂嫂告诉她,她如今门第靠山都有了,真想要什么,就该去争取,指不定就梦想成真了。 她不知道是被嫂嫂怂恿了,亦或是实在眼红能永久陪在他身边这个诱惑,于是,她便真的出了手。 她在他身上耍小心思,可他慧眼如炬,他连最难的案子都判的出来,又如何会看不出她心中的小九九? 可他依旧是依了她的心思,他要娶她,且还为了请来了赐婚的圣旨。 桑拧月突然就觉得自己卑鄙的狠,她算计他的一颗真心,而他,毫不迟疑的将一颗心全都捧给了她。 桑拧月哭的泣不成声,沈廷钧耐心哄着她,好不容易让她缓了抽泣,他才道:“你在我身上用尽了小心思,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你的手段春风化雨,我却杀伐果断些罢了。月儿,是我容不得你离去,不是你非要攀着我。” 桑拧月摇着头,不住的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沈廷钧闻言就问:“那是怎样的?你忘了最初我们是如何走在一起的?若非我蓄谋已久,死死缠着你不放,我们两个会有今天?我并非是有多少柔情的人,若是同样的状况,我不会袖手旁观,可也绝不会拿自己做解药。我贪的就是你这个人,即便到了如今,我也初心未变。” 桑拧月闻言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很想问沈廷钧,初心未变原来是这么用的么? 可想到他不知道为今日筹谋了多久,又要与多少人周旋,才迎来了今天这个局面,而她在这期间,对此全不知情。她只默默的承受着他对她的好,她全不知道他的辛苦、他的计划,甚至是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桑拧月又忍不住趴在他肩膀上低低哭泣起来,沈廷钧一边侧首过来吻她的眼泪,一边道:“之前没有处置周氏,你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虽说如今周氏和三郎和离了,但这毕竟不是我给你的交代。今天,我就把自己赔给你,只求月儿息息怒,收下我这份赔礼,你看这样可好?” 桑拧月闻言忙不迭点头,狠狠的点头。她垫着脚尖,用力的搂住他的脖子。 他还说了其余一些话,但桑拧月眼里心里却只剩下那一句,“我把自己赔给你”。她被这句话打懵了头脑,心里一时委屈,一时又欢喜,便连其它的都听不见了。 这天桑拧月眼里都只有沈廷钧一个人,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常敏君见她这痴痴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闹她,“沈候都请来赐婚圣旨了,如今你只需要静待你们俩的婚礼即可,难不成还怕他跑了不成?” 桑拧月不说话,只依旧看着抱着儿子,正在和大哥说话的沈廷钧。 她声音嘶哑的说:“嫂嫂,你不懂。” “我是不太懂你了,若换做我,此时都高兴疯了。你倒好,到如今也不见一点喜气。” 桑拧月闻言这才侧首过来看嫂嫂,她说:“我高兴的。”怕嫂嫂不相信,又点点头,“我很高兴。” 常敏君见她这个单纯的模样,一时间就有些心疼了。她又如何看不出来,拧拧是太高兴了,太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梦想成真了,所以才出现这个患得患失的模样。 她啊,得到的太少了,又从没有人为她做过这么多,肯为她这么好过,所以,猛一下这么大的惊喜砸中她,她惊喜的同时会惶恐,也有有更多的无所适从。 说到底,还是太不自信,将自己看的太低了。 常敏君就将她拉过去,和她说了好一番话。 说她年轻貌美,沈候都而立之年的人了,能娶上她这样人品才华俱佳的媳妇,那真是他沈廷钧上辈子修了大德。 又说她财大气粗,武安侯府娶了她,那是娶了个聚宝盆回家,以后子孙们绝对不会为钱财烦忧。 还说她擅经营,将京城的崇文书斋经营的风生水起。她做的是读书人的生意,经营的是读书人的人脉,这人脉不定什么时候就发挥作用了,以后指不定武安侯府还要用到她。 还说她身体好、好生养,能生育一个鹤儿,就能给鹤儿带来更多的弟妹。他沈廷钧孤家寡人一个,说不得正是因为有她在,他才不至于膝下孤单。可以说,武安侯府能不在这一辈断嗣,她绝对功不可没。 桑拧月听着听着,眼神都恍惚了。若非她心里还保有一份清明,知道嫂嫂这是在特意说她的好话给她鼓劲,不然她就真要以为自己真这么好了。 她险些都要飘了…… 192提亲 翌日桑宅中依然很热闹。 因昨日沈廷钧离开前,特意告知了一声,今天老夫人会带着两个媒人来提亲,所以常敏君自他走后,就将整个桑宅的人指使的团团转。 桑宅虽说不是新宅子,但因为之前大修过,且他们才从闵州过来,入住的时间还短,所以这宅子整体上就非常整洁。 但即便再干净,常敏君也鸡蛋里挑骨头,让人将府里又重新归置了一番。 到了翌日,她更是天没亮就起了身。先是将桑拂月从床上薅起来,让他去书院里接清儿——拧拧要定亲这么大的事儿,哪里能不让清儿参与一下?况且王徐氏的事情解决了,还没通知清儿呢。小家伙自幼和桑拧月相依为命,对姐姐的事情非常关心。即便那天被他们赶回了书院,想来这两天心里也记挂着这事儿。 把桑拂月指使出去后,常敏君又去看采买和宴席准备的如何。 今天的提亲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为的是什么常敏君心里一清二楚。既侯府那边有意给拧拧做脸,她这个做嫂嫂的,断然没有拖后腿的道理。 既是铁定能成的好事儿,那不管是哪一方的人,今天必定都是笑脸相迎。大家相谈甚欢了,留饭也是应有之义。 常敏君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昨天沈廷钧离开后,她就特意打听了京城有名的厨子,然后让人去请了来。 火速定下了厨子和菜单,就这还不放心,大早起还要过来看一下。 索性大厨也知道,不管是今天做工的这家,还是府里今天要招待的客人,那都不是一般人。他便更加慎重,真是拿出了十八般武艺做菜。 这边常敏君看过后很是满意,又在院内转了一圈,查看确认大致无误后,便去了后院桑拧月的院子里。 桑拧月和鹤儿已经起身了,小家伙已经三个月了,因为吃用的好,小身板肉眼可见的壮实。 他已经能抬头了,现在正自己趴在榻上,吱吱呀呀的看着在梳妆的母亲。 桑拧月见状就晃着手中的簪子逗他,一边说:“娘很快就好了,等打扮妥当,就来抱鹤儿好不好?” 鹤儿小手在榻上拍的啪啪响,小脸嘟嘟着,小眉头拧起来,很显然,这是不满意他娘的安排,在抗议呢。 常敏君进来后就看见这场面,真是欢喜的什么似的。 她一把将鹤儿抱起来,然后笑的眼睛都成一条缝了。“我们鹤儿怎么就这么讨喜呢?娘不抱我们没关系,舅妈抱啊。我们鹤儿这几天又见长了,稍后你祖母过来看见了,指定欢喜的什么似的。” 说完这些,常敏君又看向正在梳妆的拧月。桑拧月这一段时间来被家人精心的养着护着,她本就生的好模样,如今更是闭月羞花,天香国色一个大美人。 那皮子雪白,莹润透亮,潋滟的桃花眼中更是湛然有光。她朱唇嫣红,头发乌黑如瀑。最绝的还是混合了书香气与妩媚气息的气质,真就是,见之忘俗。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想,天上的仙娥怕也就是如此模样了。 常敏君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随即从桑拧月的梳妆匣中,挑了一支红宝石簪子出来,替代了她手中原本准备簪戴的白玉簪子。 常敏君说的头头是道:“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咱们用红的,不用白的。以后你也不要尽是往素净了打扮,你这颜色好,你就是再打扮的再艳丽些,你这气质也压得住。趁着年轻咱们可劲捯饬,争取再给鹤儿生两个弟弟妹妹出来。” 桑拧月本来白净的面皮,陡然红了个彻底。她眼睛水润润的,不依的喊了一声“嫂嫂。” 常敏君就说:“我说的可没错。你尽管羞,不过这生孩子的事儿你也得放心上。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就是了。毕竟鹤儿还不到百日,等鹤儿满两岁吧,到时候你再生一个。只一个孩子还是太孤单了,该给鹤儿添个伴儿才是。” 桑拧月连耳根都红透了,她说不过嫂嫂,只能进屋里去挑衣裳。 留下常敏君抱着鹤儿,两人一个说一个应,虽然都不知道对方说的什么,但两人都很乐呵就是了。 不过常敏君说着说着,突然就对着鹤儿出起神来。 沈候专门为拧拧请来了圣旨,她是信了沈候对拧拧的情谊的。她也觉得,依照沈候这样清冷的人,若是动情,指定就是一辈子。 但是人生太长了,有许多事都是存在变数的。 他沈廷钧如今能对拧拧动情,谁知道是不是就看中了拧拧那张脸?要是等拧拧人老珠黄,沈廷钧还能不变心? 所以啊,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还是该多生几个孩子。不是说有孩子后半生就有了保障,只是说,多几个孩子,有孩子绊住脚,他沈廷钧还能有风花雪月的心思?即便他真有,为了几个孩子的颜面,有些事情是不是也要悠着点? 这些揣测自然是有些诛心的,但是有备无患么。 只是拧拧如今和沈候正是情热的时候,她如今就是说什么,想来拧拧也听不到心里去。还是再等等,等过两年鹤儿大一些,她再催生。她也不说些讨人嫌的,但是生孩子么,多子多福,想来拧拧对此应该不会太抗拒。 常敏君又在桑拧月这里坐了片刻,便回前院去了。 又片刻,桑拂月终于快马加鞭接回了清儿。 清儿人都是懵着的。 他们昨天出旬考成绩,他成绩不错,考了班级内第二名。这是他入读应天书院后取得的最好成绩,当然,成绩好,进步大,这都是小事儿。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一些见解和思路很是成熟,夫子引以为喜,特意在学堂上表扬了他。且将他做的文章当做范文,在课堂上朗诵了一遍。 这真是清儿得到的最好的褒奖了,因为太激动,他昨天晚上就睡得有点晚。 好在生物钟已经形成,他今天依旧起的很早。熟料,才刚刚做完早课,准备去食堂用膳,大哥竟是来接他回家了。 清儿原还想着,是不是王徐氏不太好解决?他念及此,整个人就提着心,眉头都皱紧了。熟料出了山门见了大哥,大哥就告诉他,是姐姐要定亲了。 这,他不过是两日未在家,事情怎么就进展到这个地步了? 姐姐和沈候会成亲,清儿从来没怀疑过这件事。可他回书院时,家里还正为王徐氏的事情忧心,还在担心姐姐的名声被抹黑这事儿闹太大不好善后。 怎么,就真的感觉很突然,事情怎么突然就从解决王徐氏造成的恶劣影响,进展到姐姐要定亲了? 清儿有心让大哥给他解释一下,可大哥是骑马来接他的,两人骑马回城,因为赶时间,也因为马儿跑起来带起了沿途的灰尘,两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要吃土……那就只好等回了家再说了。 好不容易到了桑宅,清儿抓着大步往里走的大哥,让大哥给他详细解释解释事情经过。 桑拂月这才想起,刚才只顾着赶路了,他把这茬忘在脑后了。 于是赶紧将这两天他与沈廷钧的分头行动说了说,末了自然又说了王徐氏得报应了,被打了四十大棍又发配到岭南。不过她早先被他暴打了一顿,皮肉底下都溃烂了,想来不等走到岭南,顶多是出了京城,她就会高烧不退,然后直接死掉。 至于赐婚圣旨,那是沈廷钧想到的,能最大程度洗刷拧拧清白的办法。沈候请了圣旨,昨天太监宣旨,今天侯府老夫人会带着媒人再走个形式,过来提个亲啥的…… 听完事情经过的清儿:“……”就真的很玄幻。 同样,他也忍不住感叹,是不是干大事的人,都像大哥和沈候一样雷厉风行?若这真是成功人士的必备素质的话,那他从现在起,也要学起来了。 兄弟俩人进了门,因为身上一层灰尘,就被常敏君撵着洗漱去了。 也就在他们方洗漱过,重新回到前院花厅,那边就有下人笑吟吟的过来,说着:“沈候与侯府老夫人,带着两位媒人,来给咱们姑奶奶提亲了。” 桑拂月和常敏君,连带着清儿都赶紧迎了出去。 出门一看,呵,围观看热闹的人一层又一层。不知道是跟着武安侯府的马车来的这边,还是闻讯后迅速集结起来的人群。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常敏君看见老夫人后就赶紧迎了过去。老夫人笑眯眯的拉着她的手,然后将身边两位头发花白,面目红润,看起来也贵气逼人的老太太介绍给她。 两位老夫人,一位是吏部林尚书的原配发妻,一位是新昌侯府的老夫人。 她们两人中,新昌侯府的老夫人是沈廷钧母亲的手帕交,两人从小玩到大,关系自来就很好。林尚书的夫人却是因为与侯府老夫人脾性相投,这才越处越对味。 两位老人家关系好,加之看好沈廷钧的人品与前程,林夫人当初还想将府里的小孙女嫁到侯府,给沈廷钧做续弦。老夫人对此也很意动,还特意将此事说给沈廷钧听,结果自然是被沈廷钧拒绝了。 按说有了这一茬,两位老夫人之间会尴尬。但一来是因为她们自来就关系好,断没有亲事不成成仇家的道理;二来,也是因为太好奇陛下赐婚的人选了,是以昨天侯府老夫人一请,林夫人便一口应了下来。 常敏君亲热的说着话,迎着几人往里边走。 那厢却已经让下人去传话了,只让桑拧月准备一下,稍后就带鹤儿过来见见人。 若是一般的亲事,提亲时女方为显矜持,自然是不会让女儿家露面的。可他们这情况不是不一样么? 不一样的事儿,就按照不一样的办法来办。总归只要能达到宾主尽欢、宾至如归的目的就好。 进了花厅后,自然是寒暄一番,随后就提起了正事。 因有圣旨在前,如今这提亲当真就是走个过场。不过一方给面子,另一方也特别配合。 立即就应下亲事,这自然不可能,不过常敏君也很是利索的就将桑拧月的生辰八字给了出去。 到时候侯府会拿着这八字,到庙里求高僧合一合,若能得出个“佳儿佳媳”“夫妇和合”“多子多福”之类的,那这自然是一桩美满姻缘。反之…… 不过,既是有圣旨在前,那高僧就是再怎么不识抬举,也不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所以,这合八字的结果是确定的,倒也不用怎么担心。 说过了正事,又寒暄了其他的,老夫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老人家那双眼睛啊,不时就往外边扫去,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老夫人这是在盼什么。 常敏君善解人意,赶紧让人去传话,也就是片刻工夫,桑拧月就抱着鹤儿,带着奶娘和丫鬟过来了。 她一露面,沈廷钧就自然的朝她走过去,且很自然的就从她手中接过了鹤儿。 他对她抱孩子依然不赞同,只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给她一个眼神,准备稍后再郑重的提一提这事儿。 桑拧月便走在他身侧,跟他一起进了花厅。花厅内的众人看见这男才女貌的一对,当真就是眼前一亮,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 林尚书夫人更是忍不住和新昌侯府的老夫人对个眼色。 她们来之前还嘀咕呢,说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将他们清冷的跟仙儿似的沈候拿捏的这么稳。他们觉得定是那些看似冰清玉洁,实则很有手段,也很会伏低做小的女人。可眼下这个走在沈候身侧的女人,和她们想象中的“狐狸精”,那真是完全不一样。 不能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只能说,根本就不是一样人儿。 她们想象中的女人,重在会装相,其实皮下黑。可眼下这位姑娘,尽管长了一双妩媚的桃花眼,但是明眼人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姑娘品性指定没得挑。 她那一双眼睛啊,清凌凌的,如水一般,看人时无端就带了坦然与真诚。再看那通身的书卷气,那真是绝了。而能与书香为伴十年、几十年的姑娘,又哪里会有不好的呢? 193 合八字 林老夫人当即就忍不住拍拍侯府老夫人的手,很是艳羡的说:“这姑娘是真的好,沈候眼光也是真的绝。”毕竟要从瓦砾中选珍珠,那本就很困难了。可沈候这挑中的哪里是珍珠?这明明就是夜明珠么。 林夫人心里不由赞了一声,还得是沈候,这眼光犀利的没的说! 他们家那几个孙子和沈候比起来,真是人比人的死,货比货的得扔。 想想家里那些孙儿,亲事一个比一个难。好不容易有个中意的女眷,结果女方没几天就爆出许多不如意。 她现在都发愁,到底是他们家风水不好,还是孙儿们的眼光太差。不然他们家这样的门第,娶媳妇怎么也不该这样困难啊。 林夫人心中电石火光间闪过这许多东西,等她再回过神,却见身边的侯府老夫人已经巴巴的站起身,脸上也笑的花儿一样。 她还冲着沈候怀中的孩子伸出手,巴巴的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拨浪鼓逗孩子。 对的,孩子。 外边都传这桑氏女给沈候生了一子,这次能上位,也是母凭子贵。 虽然见过了桑拧月,林夫人觉得之前那传言完全都是无稽之谈。但是,看到了眼前白嫩嫩、胖乎乎的小婴儿,林夫人又不确定起来。 无他,完全是因为这孩子长得实在太好了。 不止是林夫人惊异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和沈候长得可真像。” 就连一直坐在旁边的新昌侯府老夫人,此时也忍不住站起身走过来,和老夫人一道逗孩子。 新昌侯府子嗣困难,连续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只是以往虽说孩子来的都分外艰难些,但也没艰难到如今这份儿上。如今可好,这一代的世子许知君,和发妻成亲多年都没有生育下子嗣。 新昌侯府的老夫人太盼着有个孙儿了,也是念着这诺大的侯府到底需要一个继承人,所以在许知君的原配夫人五年不孕后,就给抬了家世平庸、性格也木讷的妾室。可那妾室进门半年,也没传出喜讯。 老夫人急昏了头,就又给了两个通房,结果,至今也没传出任何好消息来。 为求孙,新昌侯府的老夫人是见庙门就拜,可这依旧没什么卵用。 可以说,新昌侯府的老夫人如今盼孙子盼的眼睛都红了,这不,猛然一看见这么大一个仙童出现在面前,她老人家双眼放光,眼珠子都瞪大了。 新昌侯老夫人忍不住在心里想:这同人不同命啊! 想想沈候和自家知君本是年纪相仿的知己好友,只是沈候成亲早,自家知君因为算命的早先给算过,说是不适宜早婚,成婚就晚些。 原以为,武安侯府肯定是要比他们府里先有继承人的。熟料,沈候和长荣成亲不过一年,就和离了。 当时她还和儿子念叨,说指不定她孙子会跑到沈候的儿子前边。 可老天爷当真会捉弄人——沈候十年未续弦,结果猛然就有儿子了。反倒是他们府里,儿子一个女人接一个女人的抬,可至今都没有一个子嗣…… 就真的,造化弄人,说起来当真让人唏嘘。 新昌侯府老夫人实在眼红这大胖小子,就想伸手抱一抱。但她年纪也不小了,体力也跟不上了,也担心再摔着这金疙瘩。是以,便忍住了这蠢蠢欲动的心思。只侧过脸和桑拧月说:“这孩子长的可真好,回头可否拿两件孩子不穿的小衣裳给我?我和你婆婆是老交情了,也不和你说那些虚的,总归你之后嫁进侯府,有些事情迟早也会知道。” 然后,就三言两语把府里子嗣困难,想用鹤儿的衣裳给引来个男宝的心思说了。 桑拧月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虽然知道这是民间的俗方,她给了衣裳,之后即便新昌侯府没有女眷怀孕,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但是,总感觉衣衫给出去了,就担责任了,而她并不确定自家鹤儿有没有当“送子观音”的天分。所以一时间就不知道,是应承下来好,还是拒绝好。 拒绝的话,她脸面薄,有些话也说不出口。桑拧月一时间就很为难,忍不住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见状就忍不住笑了,她道:“你许伯母既开了口,你给她就是。只是难听话要说在前头,咱们鹤儿也不是观音座前的童子,也不能提前和送子观音娘娘打好招呼,说送个孩子就给你们送去。这事儿啊,还是得看缘分。缘分到了,孩子自然也就到了。总归,之后不管府里有没有好消息,你可都不能因为这事儿心里存疙瘩。” 新昌侯府老夫人闻言白了老夫人一眼:“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我是为求孙险些走火入魔了,但我最起码的理智还在。这事儿成不成关键究竟在哪儿,我心里难道没数?你放心,不管这次鹤儿能不能给我引来个孙儿,我都记鹤儿的好,等鹤儿百日那天,我给孩子准备个宝石项圈犒劳一下孩子。” 老夫人张口就说:“我们鹤儿百日,你给个项圈本也是应有之义,怎么还把这项圈算到谢礼上了?这可不成。事情一码归一码,该给两样礼的,你可不能只给一样就含糊了事,那样我是断然不依的。” 两个老太太就这般拌起嘴来,他们说的热热闹闹,那厢鹤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许是觉得这场景太过好笑,竟裂开小嘴,露出粉色的牙床,咯咯咯笑了起来。 小孩子这一笑,连林老夫人都忍不住稀罕起来。 三个老太太一台戏,她们逗着孩子说着话,桑拧月几人俨然成了隐形人,可以随时离场了。 有鹤儿在,今日的气氛自然比预想中更祥和一些。 而在桑宅用完午膳,准备离去时,不止是老夫人对鹤儿依依不舍,就连林老夫人和新昌侯夫人,都忍不住摸了又摸鹤儿的小手。 小家伙是真的好脾气,也是真好带。一上午依依哦哦的,不时发出带着小奶音的轻笑,就真的,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老夫人非常非常想把孩子抱走,但孩子太小了,如今还离不开母亲。且拧月自己也把鹤儿看的眼珠子似的,她哪里舍得让她们母子分离? 所以,还是得尽快把亲事敲定了,尽快选好了成婚的吉日,然后将这娘俩迎进府里,那才是釜底抽薪的好办法啊。 沈廷钧是护着三位老夫人离去的,但他只离开了半个时辰,就又回了桑宅。然后寻桑拂月和桑拧月说了给鹤儿办百日礼的事情。 鹤儿的洗三是在闵州办的,因为桑拧月未婚生子这件事情到底不光彩,所以当时就没邀请外人。只他们一家子,加上常家几位夫人简单过了礼。 满月依旧是低调的在家中办的,照旧是原来的一班人马,意思意思给孩子贺一贺就是了。 可那时候有忌讳,如今可没有了。 如今满京城问问去,还有谁不知道桑氏女给沈候生了个儿子? 既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没必要再隐瞒。 况且鹤儿身份贵重,却连洗三和满月都是偷偷办的,总也感觉委屈了孩子。即如今时机成熟,断没有让孩子继续受委屈的道理。按照沈廷钧的意是这次,百日宴指定要办,但可以不大办! 不大办也是考虑到,他和拧月虽说只是定亲,但还未成亲。宴席太重大,请的人员就杂了,到时候免不得有人说闲话,再让拧月受委屈,那划不来。 所以,这次鹤儿的百日宴,依旧只邀请亲朋过来赴宴,倒是等鹤儿满周岁时,想来那时候他和拧月都成亲了,届时自然可以广邀亲朋,给儿子做个周岁。 沈廷钧把他的打算和考量一说,桑拂月和桑拧月便都点了头。 毕竟他考虑的问题都很实在,也确实是为了桑拧月和鹤儿好,他们断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说通了这件事,桑拂月就自觉离开了,只留下桑拧月和沈廷钧,以及呼呼大睡的鹤儿在花厅里。 沈廷钧开口道:“娘拿了你的八字,让崔嬷嬷送去庙里找高僧了。” 这意思桑拧月懂,不就是去合八字了么。 意思她明白,她也知晓,有圣旨赐婚在前,高僧肯定会给合出好姻缘来。但是,心里却也忍不住紧张心慌。 她就忍不住道:“万一我们俩真不合呢?” “我们哪儿不合?”沈廷钧这话问的风淡云轻,但又似乎意味深长。桑拧月一开始还没往歪处想,但抬头和他漆黑深邃的眼神对视上,她一张俏脸顿时就红了个彻底,思想也彻底跑偏了。 沈廷钧看她窘迫,知晓是自己的眼神太露骨。但这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又不是外人,他的欲望让她知道并不可耻,毕竟他当真非常想要她。 沈廷钧便伸手将她抱坐在膝盖上,一边让她感受他的赤诚,一边轻吻着她的耳后,嘶哑着声音呢喃着说:“我们哪里都很合,哪方面尤其合。月儿你说对不对?” 桑拧月浑身滚烫,面红耳赤发不出声音来。 两人互相折磨,谁也不比谁好受。 阵地转移到主卧室后,桑拧月实在耐不住他的厮磨,忍不住就忍着窘迫赧然的说:“若你实在,实在忍不住,也不是,也不是不可以。” “嗯?”沈廷钧陡然抬头,眸光比之前更加暗沉,里边的容光也更加深邃慑人。“月儿方才说什么?” 桑拧月侧首过去,不让他看清楚她的面色。她只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才能听清楚的音量,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原以为她说出这话,沈廷钧肯定要把持不住了。但事实却恰好相反。就见方才还很冲动的男人,此时就努力压制住呼吸,且控制着身体渐渐远离她。 桑拧月察觉到了,“咦”了一声出来,忍不住问他:“你真不要么?” “你别再诱惑我,不然我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沈廷钧面上都是挣扎,额头上更是出现了隐忍的汗水。 他不想么? 不,他非常想,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但是,“吴大夫说过,你还需要再调养一些时日。月儿,我与你成亲,固然是贪恋你的身子,可我更贪你这个人。我求的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欢愉,而是你能长长久久的陪在我身边。”他厮磨着她,哑声道:“你别再这么看着我了,我忍得实在难受……” 桑拧月在这方面本就不能放的很开,是他每次都用许多手段,她便也在他面前开展起来。但是,随着怀孕生子,又随着坐了这么长时间的月子,调养了这么长时间的身子……他们两人有太长时间没有仔细亲近过,桑拧月之前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风情,便如那含羞草一样,又自己收拢了回去。 她此时还是羞窘的,偏他话里话外全无顾及。他说的她面红耳赤,可她心中更是暖的。因为从没有一刻她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祈求能与她白头到老的。她这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良人。 %%%%% 八字合的很快,也就在当天傍晚时分,崔嬷嬷就笑吟吟的进了门。 她是遵了老夫人的吩咐,特意过来将结果告知拧月的。为的就是她不至于胡思乱想,晚上能睡个好觉。 崔嬷嬷一进门就满口的吉祥话,然后拿出了高僧合过的批语给众人看。她笑的眼睛都弯了,显见批语让她也很高兴。 崔嬷嬷道:“特意找的皇爵寺的了悟高僧批的八字,得了个‘盟结良缘、乾坤定奏,夫唱妇随,永结同心’的批语。” 皇爵寺是皇家寺庙,等闲只接受皇家人过去参拜。而了悟大师身份更是非凡,他乃是当今的皇叔。即便别人有可能造假,但了悟大师是绝对不会畏惧与皇权,说些谎话的。 所以这批语就是一点不掺假的,而桑拧月和沈廷钧,也当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对眷侣。 说完这批语后,了悟高僧其实还说了另外一句话,叫“前生注定,山盟永在”。只是这两句无论如何看,也不好用在此时此刻,且这寓意似乎有些过于复杂了。是以,崔嬷嬷便顾自做主,将这两句话隐了去。 只是,这两句虽然没写在纸张上,她却也没打算隐瞒老夫人和侯爷。老夫人那里她已经告知了一遍,就剩下侯爷这里,她稍后就说给侯爷听。 今天除夕!又是新的一年了,祝所有看文的小伙伴新年大吉大利,身体健康,万事顺遂,所想皆能达成,所盼都能实现。大家龙年行大运,快快乐乐过新年! 194 拜师礼与百日宴 沈廷钧听到崔嬷嬷转述过来的话,表情是如何复杂且不说,只说既然合过了八字,双方交换过信物,这亲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之后几天时间,老夫人又亲自上门了一趟,却是来商量婚期的。 按照老夫人的意思,吉日自然是定的越早越好。 她心急抱孙子,也想大儿子能早些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真恨不能两人明日就拜堂成亲。 但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说桑拂月才认回来妹妹没多久,还想再和妹妹亲香亲香,只说家里已过世的父母从拧拧刚出生时,就开始给拧拧攒嫁妆——虽然父母早逝,嫁妆也被偷走了一部分,但这不是又找回来一大部分么? 再加上祖母特意留给拧拧的东西,还有三兄妹分家时,特意分给拧拧的珠宝首饰,这些都是要作为嫁妆,随拧拧进武安侯府的。 可这些东西如今一部分在晋州,一部分在闵州。先不说运过来需要多少时间,就说女儿家出嫁嫁妆那自然是越丰厚越好。桑拂月至今都对妹妹心存亏欠,如今妹妹说了好亲事,要成亲了,他作为亲大哥的,他能不表示表示么? 桑拂月准备给妹妹陪嫁庄子、铺子、宅子,他还要将妹妹手中的一部分现银,换成大片的良田和紧挨街道的铺子。可不管是良田还是铺子,都不是好入手的,尤其是京城附近的良田。想遇到合适的、且成片的,且得等机缘,所以究竟何时才能置办下来,那真不好说。 鉴于这种种,桑拂月自然是不愿意妹妹早些出嫁的。可老夫人的话也确实在理,那就是鹤儿越长越大,总要有生父陪伴人生才没有缺憾。 而沈廷钧位高权重,每日忙得分身无暇,他几乎只有晚上才能过来桑宅,可每每深夜出入这边府里,时间久了这事情传出去,就真的好么? 双方互相争执不下,又不得不对着对方妥协。最后桑拂月百般不情愿的将吉日定在了金秋十月。 他其实还想将婚期往后推一推的,但就跟老夫人说的那样,再晚些京城就入冬了。大冬天让拧月顶风冒雪出嫁,再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既不能在冬天,那就只能在秋末。算算时间,距离如今也不过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 婚期既定下来,老夫人便心满意足的走了。可桑拂月陡然有了一种嫁女儿的感觉,心里就酸的不要不要的。 他不高兴,就让下人阻拦沈廷钧进门。借口都是现成的,那就是婚期定了,你见过几个新人在婚前还天天见面的? 你还想夜晚宿在新娘房中? 美不死你! 从今天开始,你就老老实实住你的武安侯府吧。 沈廷钧就这般被撅了回来,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倒是也能体会桑拂月这时候的心情,况且他也不是非走正门不可,便也懒得和桑拂月计较了。 在鹤儿的百日宴正式举办前,清儿的拜师礼先一步提上了日程。 这时候诸多被选拔进京师学堂的各地将领,大多也都到了京城。让人高兴的是,常武行也进京了。 这事儿既在众人意料之内,也在众人意料之外。 说在意料内,是因为每次京师学堂选拔将领,那些将领就囊括了大秦所有驻军,他们几乎就是每个地区驻军派到京城的代表人。 而闵州水师的当家人常老将军,不仅是陛下的心腹,同时也是闵州水师水军的代表。虽然已经从中选拔了桑拂月,但怎么说呢,桑拂月这次进京,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取巧的成分在。若非沈廷钧帮衬,他真不一定能被选中。可身为常家下一任当家人,常武行是绝对能被选中的。 但夏季通常也是倭寇多发的季节,因为这时候沿海多台风,倭寇的日子艰难,便时不时上岸劫掠一番。 常武行既已经从常老将军手里接过了大部分权柄,那就不好在这个时候离开。可他如果离开了,进京了,那自然是有常老将军坐镇水域,并不需要为倭寇的事情过分担心。 说来说去,常武行进京总归是让常敏君开心的。连带着雷战三人,看见大舅舅不仅来京了,甚至还带了两个表兄进京“陪他们玩耍”,一时间也是惊喜的蹦跳连连,然后火速带着表兄们窜出门去。 常武行既进了京,且如今京师学堂还没开课,他便随同桑家人一起,在清儿拜师那天,一道去了应天书院,参加了清儿的拜师礼。 桑拧月那天自然也去了。 虽说她是女眷,但她是清儿的至亲。又因为副山长并不是迂腐的人,便对她和常敏君过去观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典礼肉眼可见的隆重,因为这天是休沐日的缘故,许多大臣都出席了。 很难说他们这么做,究竟是看在沈候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副山长一系在朝堂上至今保有部分势力的缘故上。不管怎么说吧,这天来参加典礼的人当真不少,且大多出身贵重。由此,事后再有人提及此事,对清儿这小子也不免高看几眼。 清儿拜师礼过后,便是鹤儿的百日。 鹤儿百日是在桑宅举办的,但宴请的宾客,则大部分是武安侯府的姻亲——毕竟不管是桑家还是常家,他们的关系网大多在南方。在京城,他们连脚跟都没站稳,更别说结交多少人脉了。 不过不管是侯府的客人,还是桑府的客人,能被请过来,就证明关系还算亲厚。众人倒也知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中自然有数。 王秀雯自然也出席鹤儿的百日宴了。她能过来桑宅,不是因为王家姑太太的面子,毕竟因为王家和桑家之间存在难以磨灭的仇恨,老夫人是打定主意,以后有桑家人在的场合,绝不邀请王家人的。 可王秀雯今天依旧过来了,她是随着吏部侍郎夫人,也就是她的婆婆过来赴宴的。 虽说今天请的多是亲朋,但一些身份贵重的客人,就比如说吏部林尚书,吏部侍郎,刑部尚书,督察院院正,太子秦晟等,这些人位高权重,又素来和沈廷钧关系不错,你遇到这么大的喜事,不请他们过来也不合适。 武安侯府出面请了,这些大人们也给面子,都过来出席宴席了。 连带王秀雯都沾了她婆婆的光,第一次走进了桑宅中。 王秀雯在那日回城后,就知晓桑拧月与沈廷钧的关系了。更猜到了表哥抱在怀里那个婴儿,八成就是他和桑拧月的孩子。 但是这个冲击太大,王秀雯一时间拒绝接受。 她就想不通,她比桑拧月差在哪里了?怎么表哥宁可要一个丧夫的寡妇,也不肯娶她。 她心中委屈,也觉得这事情太让她难堪,所以只给自己做思想建设,说这些指不定就是她想多了。 然而,等她奔波劳碌回到吏部侍郎府上,婆婆都没来得及关心她的身体如何、孩子的身体如何,却是张口就问她,外边那些风言风语到底是真是假? 她懵了头脑,等听了婆婆说的话,这才晓得,原来是一些在望月楼用膳的客人,比他们早一步进城,就将他们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有他们的言语佐证,表哥和桑拧月的关系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连那小婴儿,身份也陡然贵重起来。 她头脑都糊涂着,根本记不得那天是如何应付婆婆的。只记得婆婆一脸唏嘘,然后还说什么,没想到沈候那般肃穆端方、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也会做出这般糊涂的事儿来。也不知道那桑氏究竟是何等绝色,才让沈候为了她,连名声都不要了…… 她脑海中重复着婆婆的话,浑浑噩噩的回了房。 这几天她都感觉在云里雾里一般,直到如今,都难以想象,这事情竟然是真的。 可这当真是真的,她今天就是来参加表哥和桑拧月的儿子的百日宴的。 王秀雯脸上酸的不行,她和桑拧月打招呼,说:“你倒是好手段。” 桑拧月宛若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只一边颔首,一边招呼她旁边另一位夫人。 王秀雯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心中很不满意。但很快又有别的贵客登门,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便退下了。 膳后,桑宅还安排了说书和杂技给人解闷。王秀雯心情不畅,无暇去观看这些,便借口去如厕,自己在庭院中走动起来。 不知不觉就走的远了,然后她就听见一个老嬷嬷和身边的丫鬟抱怨,“她怎么还好意思来参加我们小少爷的百日宴啊?老爷和夫人的死都与他们王家有脱不开的关系。两家仇深似海,咱们不去寻她的麻烦,是觉得恩怨没必要牵扯到下一辈身上。可她若有自知之明,也该避讳着咱们家点。毕竟欠了咱们两条命,她在咱们跟前说话腰能挺得直么?” 这说话的嬷嬷王秀雯其实并不认识,但她话中的王家,却无端让她在意起来。 再看这嬷嬷身边的另一个丫鬟,可不正是桑拧月身边的素心么? 那想来这说话的嬷嬷也不是旁人,该是桑家的老人才是。桑家老人口中的老爷夫人,那有很大可能就是指桑拧月的父母。王家欠了桑父桑母的性命,两家仇深似海,所以……这个王家究竟是那个王家? 王秀雯听得专注,也就没注意到,素心在说话时,有意无意往她这个方向看了好几眼。 素心道:“您刚才也说了,咱们姑娘和少爷大度,觉得肇事者既然已经过世了,就没必要将一些仇啊怨啊,再牵扯到小辈儿身上。秀雯姑娘指定是不知道他们家欠着咱们老爷和夫人的命的,不然她哪里有脸来咱们府上哦。” 王秀雯的脑袋嗡了一下,直接就懵了。 素心既特意提了她的名字,那他们口中的王家,指定就是她的娘家了。 虽说她也觉得娘家的人拉拔不起来,过来京城只会拖她的后退,可她的娘家何时和桑家有血海深仇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王秀雯心乱如麻,脑袋嗡嗡作响。她再听不下去了,却是慌不择路的找了个方向,然后转头就走。 她得仔细思考思考这事情,万一事情是搞错了呢?她得将这其中的事情理明白,不然凭白担上两条人命是小事,就怕桑拧月记恨着这事儿,之后嫁到侯府给表哥吹枕边风。到时候娘家别说被拉拔了,说不得还得被嫌弃,那他们的日子还如何过的下去? 王秀雯匆匆离开了,素心和奶娘都注意到她狼狈的身影,便对视笑了笑。 素心说:“凭什么他们欠了咱家的债,还能对咱们姑娘阴阳怪气?我刚才都看见了,这王秀雯在姑娘耳边嘀嘀咕咕的,指定没说好话。咱们就该早早将这些事情揭破了,她王家有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还欠了咱们老爷夫人的性命,就不信之后王家还好意思在咱们跟前大声说话。” 奶娘闻言就说:“我是觉得大少爷之前说的挺对的,那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王家那老爷子去逝了,就没必要和小辈计较了。毕竟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过咱们拿得起放得下,倒是这王家人,一股子小家子气。咱们不和他们计较,他们反倒蹬鼻子上脸了,那就如你说的,直接揭破此事,看她们以后还好不好意思上门来。” 两人小声说着解气的话,然后瞅瞅四下无人,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等她们再回到前院,这边客人都要散了。 桑拧月看看消失了很大一会儿的奶娘和素心,她倒没怀疑什么,更没多想什么。只把鹤儿交到素心手上,让素心和奶娘领着孩子回后院去。 鹤儿今天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 他这会儿正张嘴打哈欠,眼瞅着下一妙就要入睡。 可孩子肚子还饿着,不吃饱是睡不着的。 是以桑拧月就在素心耳边小声叮嘱了两句,才让他们抱着鹤儿回后院去寻找奶娘了。 今天大年初一,要出去拜年磕头。可因为前些日子下大雪,如今路上都冻成冰了,加上我这快六个月的肚子,我今年就不去磕头了。省好大事儿了!关键是我和我妈都嫁到自己村里了,过年磕头就真的是,从最北边一条街,磕到最最南边那一条街(我老公那些叔伯大爷大多住这边),然后磕到最西头(我两个舅舅家。我姥姥姥爷都没了,过年也不去舅家吃饭,就每年初一磕个头送点礼就回来),等初二再磕到最东头(我娘家好些长辈住这边)。我敢说,我们村里边,绝对没有人比我磕头跑的更远的,每年磕头都磕的膝盖疼,今年可让我歇歇了。 195 晒嫁妆 鹤儿的百日宴过后,日子陡然就快了起来。桑拧月都没感觉到时间流逝,时序却已经到了十月份。 距离她和沈廷钧成亲,不过只剩下十多天的时间。 眼瞅着就是吉日,桑拂月彻底走火入魔了。 军事学堂已经开课了,他如今每天都要上学去。可等放了学,他也顾不上和“同窗”们寒暄或拉交情,却是马不停蹄回府,然后事无巨细过问有关婚礼的所有细节。 桑拂月的脾气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他看沈廷钧也越来越不顺眼,就严令所有守门人,将沈廷钧当贼防,坚决不许他夜半再偷偷翻墙进府偷香窃玉。 鉴于他这次的态度格外严肃,面色也阴沉沉的,下人们不敢阴奉阳违,巡逻起来就更卖力了。然后,沈廷钧就真的进不来桑宅,见不到桑拧月了。 沈廷钧:……行吧,暂时还是别蹙桑拂月的眉头了。毕竟再过几天就能抱得美人归。这时候把桑拂月得罪死了,这大舅子虽不至于悔婚,但他手段也阴的狠,届时他真做出什么来,他再后悔也晚了。 这厢沈廷钧表现的狠配合,那厢桑拂月见状,心里总算满意了一些。 更让他满意的是,就在这几天,他一直心心念念给妹妹买的良田,终于买到手了。 一共两千亩地,是京城中的不肖子孙卖了家里的祖产。 祖产不祖产的桑拂月才不管,总归这东西得来的光明正大,钱财他给的也充裕,这买卖也公平公正,那去衙门过了户,这良田就是他的了。 这么成片的良田,还是在京城近郊的,那是真的不好找。即便找到了,也大多是五十亩、百余亩的,打理起来远没有这片良田方便。 且这良田多肥沃啊,一水的上等田地,有旱田还有水田,不管是种小麦还是水稻都非常不错。 而能在京城找到种水稻的地方,那显见的这地界旁边肯定有温泉。等他回头好好找找,到时候就给妹妹盖个温泉庄子,保准把京城中这些贵夫人们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良田买到了,铺子买到了,宅院也找到了合适的,就连远在晋州和闵州的嫁妆,也先后运送到了府里。 可以说,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时间很快就到了桑拧月和沈廷钧成亲前一天。 京城有习俗,这一日要晒嫁妆。 这可当真对了桑拂月的心思了。 若是就这么闷头把嫁妆抬进武安侯府,他倒是不担心侯府中有人会贪了妹妹的嫁妆,可这跟锦衣夜行没多少差别,总感觉差点滋味儿。 晒嫁妆就很好么,也是时候让京城的百姓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十年前的晋州第一豪富到底富到什么地步。 也得让他们清楚清楚,妹妹和沈候这门亲事,虽然他们桑家在门第上欠缺了那么一些,似乎确实有攀着侯府的嫌疑,但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武安侯府既然挑中了他们桑家,那他们这些外人就别说些酸的。 另外,虽说门第上他们逊色了一筹,但在其余事情上,他们桑家的头可一点都不低。 就不说别的,只说这富可敌国的财富——他早就打听了,就连长荣郡主嫁给沈廷钧时,嫁妆都没有这三分之一多。就那,也足够京城人眼花了。 而这次,呵呵,他非得让京城这些老百姓看看,到底是谁高攀谁。 到了晒嫁妆那日,不仅桑拂月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就连京城的百姓们,都早早聚集在从桑宅到武安侯府正门的大道两侧。 百姓们也等着看热闹呢。 他们倒不是专门就盯着桑宅和侯府的热闹看,而是每次有勋贵家成亲,他们都这么盯着看。 毕竟升斗小民每天能有什么娱乐耳目的事情呢? 他们的日子太单调了,这就导致稍微有一点热闹,他们就想凑过去看一看。不单是娱乐身心,也能增长见识,追踪最新流行新闻,让自己多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众人闲谈时众星捧月的香饽饽…… 言而总之一句话,看热闹有利于身心健康,看热闹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今天的百姓们就尤其兴奋,嫁妆还没抬过来呢,他们就嗡嗡嗡的议论开了。 这个说,“听说桑家是晋州是首屈一指的豪富,新娘子攀了高枝,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这次的陪嫁肯定会很丰厚吧?” “那你是孤陋寡闻了,你不知道新娘子父母早丧么?她啊,如今跟着刚认回来的大哥大嫂生活,这大哥听说也有十多年没见了。这人都是要经常处在一块儿,才能处出情分来的,这都断了十多年联系了,情谊能多深厚?再来她又是个姑娘家,这家里即便有再多的产业,和她一个姑娘有什么关系?那都是泼出去的水,给再多陪嫁也白搭。”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怎么就白搭呢?这姑娘可是要嫁到侯府的,这攀上了侯府,娘家也能跟着沾光。只要哄好了这姑娘以后多在侯爷面前给他们美言几句,那桑家还不迟早发达了?即便就为了这一个好处,想来桑家也不会在嫁妆上亏待新娘子的。” “那谁说得准呢。反正换做是我,我是舍不得。毕竟落到手里的才是实在的。你让侯府给我帮衬,那帮衬没踪没影的,却要我先给那么多投资,这我那会愿意啊?” “听听你们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说的跟卖闺女似的?人桑家是那样的人吗?桑将军上次还为妹妹出气了,还将说桑氏坏话的那妇人直接送到京兆尹告官了。依我看,人家兄妹两个感情深厚的狠,做兄长的亏欠妹妹,在这事儿上多有补偿,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些百姓们眼看着竟是吵红了眼,也是让人忍俊不禁。 好在,很快,时间就到了吉时。 一抬抬的嫁妆鱼贯从桑宅里抬了出来,绕过桑宅门前的鼓楼街,然后行过启胜街,最后到达武安侯府所在的拱辰街。 从桑宅到武安侯府,走近道其实很近。毕竟桑宅就处在武安侯府后门所在的那条街道上,那真是说句话的工夫就到了。 但要走大道,走正门,那距离就远了,先后竟要绕过三条街去。而时间上更是需要花费许多,不算堵车的话,竟也需要半个时辰左右。 可即便这条路如此漫长,此刻竟也显得这样短。 因为这边厢第一台嫁妆已经走过了三条街道,进了拱辰街上的武安侯府,可最后一台嫁妆,竟还处在桑宅中,没来得及被抬出来。 真就是,说一句“十里红妆”,感觉都说小了。 就有百姓瞠目结舌的看着一队队人马走过去,然后磕磕绊绊的问身边的人,“那良田,陪嫁了多少?” “良,良田,我,我没数清楚啊。” “那桌子上放着的土坯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不过按照我的估算,最少也有两千亩……” “两千亩,你没数错?” “应该没错。” 京城多豪富,也多勋贵。不管是勋贵还是豪富,闺女出嫁时,总要给置办厚厚的嫁妆。 嫁妆要晒,那究竟怎样晒,才能将利益最大化,这就值得商榷了。 就有那能人想出了一个办法,譬如良田、宅子、铺子这些,不好直接拿出房契地契让众人看,那就直接摆上别的东西替代。 良田么,一个土坯代表十亩良田。宅子么,三块瓦片放一摞,就代表你陪嫁了三进的宅子,五块瓦片一摞,就代表陪嫁了五进的宅子。当然,如今又出现了新型的宅子模型,或三进,或五进,你只管买了去,百姓一看就知道你陪嫁了什么。至于铺子,那更好说,不管是几层楼都能给你做出来,你就是要在门楣上挂招牌,让大家更清楚你陪嫁的铺子都是做什么买卖的,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总归,样样都给你想出了炫耀的办法,只要你肯舍得下本,保准你晒嫁妆都晒的风风光光。 而桑拧月的嫁妆,打头的就是无数张桌子,那桌子上垒的整整齐齐的,全都是土坯。大致一数,少说也有两千亩。 至于宅子,单是在京城的三进宅子,就有六套,四进的五套,五进的也有两套。这还只是在京城,出了京城,在晋州、闵州,也各置办了最少两个宅子。甚至在上京途中,较为繁华的州府,也有房产置办。 庄子也不少,最起码有八个。其中温泉庄子有两个,虽然都不在京城,但地段也不差,价值也很贵重。 再有就是京城的铺子十二间。说是“间”,其实也不是单纯的一间或是两间。毕竟其中有好些铺子,都是整栋楼被买下的。只是习惯性统称为“间”罢了。 如同宅子、铺子、庄子、良田这些就足够让人惊愕了,可桑拧月的嫁妆中,还有其他许多贵重物品。 各种蜜蜡、珊瑚、金银、宝石、玉石做成的成套的首饰,被装了几十匣子。 各色皮料、蟒缎、金花缎、软烟罗、蝉翼纱、石榴绫等布料或成衣装了百十箱子。 紫檀、黄花梨、酸枝木做成了一套套的家具,还有青玉、白玉等各种精心雕琢的摆件,紫定玉壶春瓶,汝窑美人耸肩瓶,《山路松山图》,《江山雪霁图》等等等等,或家具摆设或古董字画,不管哪一样都不是说不出来历的东西。 这些东西足足抬了半个时辰也没抬完,看的众人心里麻木,瞠目结舌。而那些读书人,平时表现的仪态端方,此时却都控制不住仪容了,一个个用力往前挤,好似距离再近些,他们就能将那些古玩或字画拿在手里,据为己有一般。 日用品和药材也不在少数。 各色手炉、子孙桶、匣子、梳子、攒盒,各种造型各种用材,看的人目不暇接,忍不住就感叹:他们平常连宝石究竟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可这子孙桶上,竟就镶嵌着一圈宝石。更有甚者,那象牙筷子上还雕花;那首饰盒,竟是用一整块玉石做成的…… 药材更是看的人频频瞠目,只因其中单是各个年份的人参,灵芝、川贝、何首乌等,就有不少。而这其中,麝香、牛黄、鹿茸、犀角这些不太贵重的,更是恨不能直接用麻袋装。 就真的是,这么些年了,京城出嫁的姑娘家也说不清有多少了,但是,嫁妆能这么让人一叹再叹,叹的连口水都用完了的,这还真是第一个。 而要说桑氏的嫁妆中,最贵重的绝不是那些良田、铺子、宅子,或是各色首饰、古玩与药材,那绝对要是那几百箱子的书籍。 是的,在嫁妆的最后,是一箱子一箱子的书籍。装书籍的箱子盖子是打开的,百姓可以看见最上边几本书。他们多是普通人,并不懂得这些书的价值,可只看那些读书人老爷看见这些书籍后,整个人完全色变,甚至再顾不上体统,而是直接喊叫起身边的师兄弟来。由此,就可知,这些书籍绝不是凡品。 而这样的书籍,之后还有几百大箱子。这可真是……这才是可以传给子孙的最大的财富吧。 就有那百姓在忍不住叹息起来:“桑氏的嫁妆,近百年来绝对没有人能超越她。” “不说别的,只说那些书,那可都是古籍!是古籍啊!” “听说桑氏的娘家就是经营书肆的,他们祖上几代人,将书肆经营的有声有色。听说整个江南的书籍,几乎有一半都是从他们书肆中流传出来的。” “既然经营书肆,那些好的桑家肯定都选出来珍藏了。桑氏陪嫁过来的这些书籍指定不是全部,桑家应该还有许多这样的书籍。桑家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才是真正的豪富啊。” “听说桑氏在城南经营着一家崇文书斋,那书斋中卖的书籍,都是从桑家的藏书楼走挑选了誊抄过去的。你说,其中会不会有一两本不外传的古籍?” “这可说不准。” “这真说不准!” 196 火力全开 若说桑拧月的嫁妆在市井百姓中引起了诺大轰动的话,那在武安侯府中引起的轰动,比之则完全称得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一句老话正应了此时的情况,就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老百姓们只知道珠宝玉石贵重,只知道书籍是能当做传家宝的好东西,可他们的见识太过短浅,这就导致,他们其实打心眼里并不清楚这些东西的真正价值。 就比如那些珠宝首饰,其中好些做工精湛到一定程度,珠宝的质地更是精纯,其价值甚至远远超过了进贡到内廷中的。更令人瞠目的是,其中涉及到一些已经失传的技艺,那才是真正的国之瑰宝。 而那些文玩字画,好些更是随着朝代更迭早就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可桑家却将他们完好的保存下来,那后世人完全可以通过这些东西,去探究古人的生活习惯和民俗风情,去窥探他们的思想动态与行为模式,这对于研究历史进展都是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的。 当然,最为贵重的,肯定还是那几百箱子书籍。 看到最前边两台摆在最上边的那几本书后,可以说,就连和武安侯府同出一脉的族老,都彻底坐不住了。 他们颤颤巍巍的走到放置着嫁妆的那个院子,然后整个就跟年轻了几十岁似的,也不需要小辈们搀扶了,也不觉得腰酸腿疼了,却是几个虎扑,直接就将那些箱子抱了个满怀。 “这都是祖宗们留下的遗泽啊!” “这可都是宝贝啊!” “有了这些书籍,武安侯府还可以荣耀几百年……” 老头们跟打了鸡血似的,他们脸都涨红了,眼珠子都发绿了。若不是小辈们搀扶的及时,他们俱都因为体力不支,早就狼狈的跌倒在地上了。 但是,如今谁还顾得上这些?谁还要那些没用的礼仪传统?如今只有这些书籍,只有这些先人留下的精神财富,才是他们的心头宝,才能让他们看在眼里。 一群老头,真就是完全顾不上仪态这些东西了,他们小心翼翼的拿着手上的书本,面红耳赤的大声争论起来。 这个说:“应该建个藏书楼,把这些书籍都摆进去,供后人观看。” 那个说:“指不定之后宫里会有人过来。到时候指定不能把原本书籍给宫里,但可供他们在侯府抄阅。” 还有的说:“这些书籍等闲不外借,自家小辈倒是可以观看,但若是外人,只看能不能拿出相应的好处与咱们互换。不然,指定也是不能让他们碰这些宝贝的……” 老头们聊的热火朝天,全然忘记了,这些书籍是新妇的陪嫁,是完全属于新妇的个人资产,可和他们武安侯府,更甚者是整个沈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现场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但他们是小辈,那好把这情况说出来打长辈的脸?这些族老一个比一个有威严,还一个比一个严苛,说实话真要是下他们的脸面,他们也不敢。 可别人不敢干的事情,沈玉瑶敢啊。 也是最近几天,沈玉瑶才知道,当初大哥为了让族里吐口答应他迎娶桑拧月,可是答应了许多族里的无理要求。 包括但不限于:等鹤儿启蒙后,要从族里挑选三到五个适龄小子,给鹤儿当陪读。表面上说的好听,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哪里是陪读啊,分明就是让那些族里的小子享受和鹤儿同等的教育和人脉资源么。 但是鹤儿是大哥的嫡长子,那些族里的小辈又算什么?他们充其量只是族老的孙子、曾孙子罢了,就凭他们也配得到和鹤儿一样的教养?这不是分拨鹤儿的荣光么! 若说这第一件事就让沈玉瑶很气不愤,那剩下几件事,更让沈玉瑶如鲠在喉。 这第二件事,竟是大哥每年需要从他个人的私产中,拿出一万两银子,供养整个家族。 虽然明面上说的好,是说主要供给那些家庭困难、衣食难以为继的小子们读书。但银子最终要拔到族中的账上,而大哥不管账,到时候这些银子去往何处,那还不是这些族老们说的算。 第三,则是大哥在沈家祖宅所在地,购买一千亩良田作为祀田。祀田指什么?就是指田产充公用,所得的租金供祭祀祖先和修缮祠堂,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可沈家之前并不是没有祀田,相反,因为时人都重视家族,是以武安侯当初发达后,就接连给族里置办下不少田地。这些田地都归在祀田之列。又经过几代武安侯的增添,如今整个沈家的祀田,足有五万亩之居。 五万亩啊,沈家的祖先是每日都要吃金喝银,还是要和寺庙里的菩萨一样,连牌位都要镀金,不然那就能花销这么多银子了? 第四,对,这些族老们狮子大开口,竟然提出了第四个要求。、!那就是让大哥给他们提议的几个小辈,给安排好前程。 你听听,你看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要让大哥割地赔款。 若是放在往常,这些人敢这么算计大哥,大哥指定早让他们哭着回去了。 可因为有了鹤儿,大哥也想尽快迎娶桑拧月进府,为防族老们闹大,再耽搁下时间,所以当初大哥竟将族老们的这些无理要求,全都应了下来。 虽然这些事情,对大哥来说,真就是举举手就能办到。但谁家的银子不是银子?谁家的人脉用过后不需要还人情? 沈玉瑶知道这事情后,整个人都要气炸了。若非老夫人和崔嬷嬷与双鲤紧紧拉着她,她当初就要找这些人理论理论。 可真是脸皮厚,吃不够。说实话,她长这么大,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不要脸的人。 但大哥和桑拧月的亲事近在眼前,沈玉瑶知道大事为重,最终也没有去找这些族老们争辩些什么。 她心里一直憋着这口气,正寻不着机会出气呢,如今大嫂的嫁妆这么给力,直接给了她机会,沈玉瑶觉得自己若抓不住,都对不住自己被娇养出来的暴脾气。 就见沈玉瑶挥着手中的手绢,笑嘻嘻的从老夫人身边走出来。 老夫人伸手想拉她,但沈玉瑶早想到母亲会阻拦,一侧身,直接避过了母亲的手。 就见她笑盈盈的开口,先是将在场几位老者都喊了一遍,一通“大伯祖”“三叔祖”“五叔祖”喊下来,那些全幅心神都沉浸在书籍中的老者,俱都回了神。 他们闻声看向沈玉瑶,即便沈玉瑶是侯府嫡出的姑娘,他们也完全不给沈玉瑶脸面。只皱着浓眉,一脸苦大仇深得看着她,似乎在责怪她没规矩,竟在这时候打扰长辈。 沈玉瑶看出来他们的心思了,也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长辈们不高兴了。但她要的就是他们不高兴,他们不高兴,她才要高兴。 沈玉瑶假装没看见他们的神色,只好意提醒说:“大伯祖、三叔祖、五叔祖,我刚才听你们说,要建藏书楼,把这些书籍全都放到藏书楼里去。你们是不是忘记什么事儿了?哎呦,可能是真忘了吧,毕竟长辈们年纪也大了,健忘些也很正常。” 然后不等这些人有所回应,沈玉瑶一鼓作气的说:“这些,包括这些,这全部的书籍和字画,这些可全都是桑家陪嫁给我大嫂的嫁妆!” 沈玉瑶特意加重了“嫁妆”两个字的声音,果不其然,看到了几位老祖宗俱都僵住了面孔。 他们脸黑了,神情渐渐龟裂开来,沈玉瑶见状就高兴了。 她添油加醋说:“嫁妆可是女眷的私产,也就是说,这些书籍,全都是我大嫂自个儿的东西。别说叔祖你们无权动用了,就连我母亲,就连我大哥,都没资格问我大嫂索要的。不然传出去咱们觊觎的新妇嫁妆,咱们武安侯府还做不做人了?” 沈玉瑶好一把阴阳怪气,话也说的直白不好听。那些老祖们什么时候被小辈这么下过脸?他们自来高高在上,恨不能被人供在佛龛上,如今却被小辈如此奚落,那真是面皮都被揭下来丢在地上踩了。 但话又说回来,沈玉瑶说的没有一个字是错的。 不管是那个朝代,嫁妆都是一个女眷的私产。尤其是在衙门备过案的嫁妆,那更是谁都别打歪主意,不然苦主真是一告一个准。 到时候就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怕是整个族里都要跟着蒙羞。 欺负一个女眷,霸占新妇嫁妆,这都是多少年没有的稀罕事儿了,传出去……他们丢不起那个人! 几位老祖面色青了红,红了白,白了紫,紫了又黑。那真就跟调色盘似的,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沈玉瑶张口还想刺激刺激他们,可二夫人已经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并将她推到了自己后边。 老夫人更是在此时及时站出来,一脸愧疚的对几位叔祖道歉说:“瑶儿小孩儿家家,说话不中听,大伯小叔们雅量高洁,别和她个小孩儿家家一般见识。” 几位叔祖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好看许多,老夫人却又在此时为难道:“不过瑶儿方才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也在理。毕竟这些书籍当真就是桑氏的嫁妆,这都走了三条街,招摇过市抬到咱们府里了,外边不知道多少人晓得这些东西是桑氏的私产。咱们若是用了这些书籍,外边人的话怕是不好听。” 老夫人言辞恳切,但几位老祖先是被沈玉瑶下了脸面,又是被老夫人一通说教……虽说老夫人是嫂子/弟妹,但她到底是个妇道人家。被她这么一说,他们觊觎侄媳妇嫁妆的事情直接就被盖棺定论了,那他们以后还怎么在小辈面前竖起威严? 几位叔祖当即就呼吸急促,面孔涨红。 老夫人见状就赶紧喊了人,让将几位叔祖扶下去。 还睁眼说瞎话道,是天冷了,起风了,大伯和小叔年纪大了,身体经不住风,最好还是尽快挪到屋里去…… 人就这么被搀扶走了,连带着跟着几位族老过来的小辈儿,都讪讪的退了出去。甚至就连族里一些过来看热闹的小媳妇,见势不对,也都赶紧找了借口,离开了这边府里。 等这些闲杂人等都离开了,院内只剩下武安侯府一家人,几人对视一眼,才都笑开了。 沈廷钧是一直作陪在几位叔祖身边的,至于沈廷祎和沈廷澜,则在外边招待桑宅的管事,以及叮嘱下人尽可能将嫁妆轻拿轻放。 他们一直在外边守着,就不知道里边的热闹。倒是嫁妆抬完了,他们进府后,才晓得这些族老们都奔着这几百箱子书籍过来了。 当时他们就觉得事情要不好。毕竟族老们被侯府养大了胃口,而那些书籍又当真贵重,若他们不顾脸面真的想要占为己有,事情怕是要闹得不好看。 他们兄弟火速就朝这边院子里赶来,到达的时候,刚好看见自家瑶儿对着族老们阴阳怪气。 虽说兄弟俩平日里也时常被瑶儿的刁蛮弄得没脾气,但此时此刻,兄弟俩有志一同的夸奖瑶儿:“长大了,会护短了。” “事情办得好,只是下次还得低调些。那些到底都是长辈,你直接顶撞也会带累自己的名声,下次还是得想个迂回的法子。” 沈玉瑶才不听二哥和三哥那些不中听的话,她只捡她喜欢的听。 而她也听出来了,不管是二哥还是三哥,对她今天的作为,打心底里是支持的。 这就行了,若是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还这么干。 沈玉瑶古灵精怪,又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大哥,她不依不饶道:“二哥三哥都夸我了,大哥怎么什么都不说?我刚才可是为大嫂说话,护的也是大嫂的嫁妆,大哥都不表扬我两句,你不觉得你过分么?” 沈廷钧闻言回过神来,忍不住眸中含笑看着妹妹。随后道:“瑶儿做的好,今天记你一功。回头等你嫂嫂进了门,让她好好奖你。” 沈玉瑶跺脚:“大哥就不能奖我么?大哥现在连一点私房都没有了么?” 沈廷钧就笑说:“私房还有,只是我把库房钥匙都给你大嫂了,如今库房也打不开。你想要什么,还是等你嫂嫂进了门,问她表功索要吧。” 197 成婚前一晚 沈玉瑶继续跺脚,沈廷钧却已经不看她了。他走到老夫人跟前,掺着老夫人,想让她回房间休息去:“娘,今天您辛苦了。” 老夫人修了一辈子好口德,今天这怕也是老人家第一次对人说重话。 不过也是对方贪得无厌,不然老人家不能在老了老了又与人起口角。 沈廷钧担心老夫人有心理负担,老夫人才没有。 人都讲究个亲疏远近,对她来说,不管是儿子还是桑拧月,都比这些族人更亲近。她自然是要护着儿子儿媳的,虽然也不好和族老们闹得太僵,但他们若过分了,她也不会一直忍着。 老夫人就摇摇头,示意她并不觉得辛苦。只是,那些族老啊,都被惯坏了。老夫人就说:“你爹和你祖父,都不是爱计较的性子。族里要什么,不管是你爹还是你祖父,从来就没有二话。这不,把他们惯的不成样子了。” 再加上大郎因为要娶拧月进门,对族中多有妥协,这才让族中忍不住翘尾巴。他们啊,都快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沈廷钧听明白了老夫人的言外之意,就轻声道:“儿子心中有数,只是事急从权,才不得不依了他们。等月儿进门,该算的账儿子会算。侯府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那些自视甚高、看不清前路的,也没必要一直留在族里了。” 老夫人听儿子这意思,就知道他也忍族里到极限了。这次那些人借由拧月进门的事情拿捏大郎,可大郎岂是那么好拿捏的?他们真不怕刺扎到手里要他们的命么? 这下好了,直接把大郎得罪死了,等大郎腾出手来,族里怕是要清空许多人。 老夫人对儿子的打算有了谱,但还是那句话,她是亲娘,只有胳膊肘往里拐的道理,哪里会越过儿子偏向外人去。 况且族里欺负她大郎,她也很生气。让大郎还回去,这叫一报还一报,公平的狠,她老人家对此非常赞同。 老夫人往前走了几步,就要走出这院子了。 这间院子是专门腾出来放拧月的嫁妆的,如今嫁妆倒是都进了门,可是也多的太过分了,且都价值连城,贵重万分,这夜里若是不放几个人在这边守着,她都担心有人会趁天黑偷了去。 老夫人不免又絮叨起桑家来,“倒是舍得,怕是搬空了一半家产给拧月陪嫁吧?” 沈廷钧闻言轻笑,拧月的嫁妆当真非常丰厚。不过今天抬进府里的这些,也不止是桑家给拧月准备的嫁妆,其中还有一百八十台,乃是武安侯府给拧月的聘礼。 只是想也知道,桑家又不缺那三瓜两枣,如何就会眼皮子浅的将拧月的聘礼昧下? 那些聘礼自然是被原样抬了回来,连带着桑家给拧月准备的嫁妆,这才有了今天这规模。 当然,这其中拧月的一些私产并没有放在明面上,而是俱都登记造册,混淆着放在了装载书籍的大箱子中。 若是连那些私产也放在明面上,这嫁妆怕是要再添上几百台。那就超过太子迎娶太子妃的规格,也超过皇室嫡出公主下降的规格了。事后若是有好事的御史奏上,指不定又是一桩官司。 为了省事,也是不想太显眼,是以拧月与他商量过,便将好大一部分产业“藏”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这嫁妆的贵重程度,也足够让人瞠目了。 沈廷钧就说:“您放心回房,这边桑家的嬷嬷随后就过来,自有她们带着人将这些嫁妆归置了。” 老夫人闻言这才放了心,随后也不用儿子送了,却是喊上崔嬷嬷,两个老太太有说有笑的回了鹤延堂。 距离远了,沈廷钧还能听见他们说话,也听他们提到了藏书楼。 其实不止是沈廷钧听见了,就连沈廷祎和沈廷澜,也听见了母亲和崔嬷嬷的对话。 不过,藏书楼么,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大嫂这些书籍指定要找个地方妥善存放的,那建个藏书楼,再找几个下人专门管理此事,岂不是更稳妥些? 两人都有些意动,就看向大哥。但沈廷钧还是那个意思,“这是你们大嫂的嫁妆,一切听她的安排。” 兄弟俩对视一眼,俱都摇头失笑。 上一次大哥成亲时是什么模样,他们早已记不清了。只大哥和长荣郡主成婚后,大哥面上的笑容却不多。夫妻俩相敬如宾,连带着他们在面对大哥时都战战兢兢。生恐大哥因为婚姻生活不如意,再牵连上他们。 可这次成婚,大哥面上的笑意虽然也不多,但他眼光的神色总是温和的,眉宇也是舒展开的。他身上的气息更是松弛的,言行举止间都透着惬意……一个男人对亲事看重不看重,期待不期待,只看这些就能看出个五六七八来。而大哥对新大嫂,无疑是满怀了期待的。 不仅是期待,他对她的态度也很看重。不说事事以她为先吧,但总也顾虑着她的利益,与她的心情。 二夫人和沈廷祎一道离去,走到没人的地方时,就连二夫人都忍不住叹了一句:“没想到连大哥这样冷情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变成绕指柔。” 沈廷祎就摇头笑:“大哥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之前是没遇上对的人,如今么……只能说大哥遇到对得那个人了。” “这话倒也有道理。只是大哥素来清冷淡漠,而拧月婉约贤淑,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模样。我总也想不出来,这两人站在一起,该是个什么画面。” “母亲该是见过的,既母亲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那这婚事就有可取之处。” 两人又忍不住说起桑拧月的嫁妆。 桑拧月的嫁妆如此之丰厚,想来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二夫人想起那些族老们失态的模样,就忍不住啧啧出声,随即和沈廷祎说:“这次他们指定要抓心挠肝睡不着觉了。” 提起族老,沈廷祎眉头都拧了起来。族中的人这几年还是收敛了,毕竟大哥不是父亲,也没有父亲好说话。而随着大哥威仪更加隆重,族中人在大哥面前更是不敢拿大。但从他们敢拿捏大哥的亲事这点看来,他们的贪心一点都没变,甚至还有与日俱增的架势。 沈廷祎就说:“看着吧,大哥不会容他们太久的。以后那边若有人登门,你也不用太给面子。仗着把持着族谱,他们越发没斤两了。大哥是看在过往祖先的面子上,不与他们太计较。可这次事后,大哥铁定会下狠手的。” 二夫人闻弦歌知雅意,就颔首说:“你放心,我自来和那边的来往也不多。” 两人说着话,就这般到了院子中。 短暂的歇了片刻,夫妻俩又起身去忙碌。 明天就是大哥成亲的正日子了,大哥和离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他的亲事是容不得有半点闪失的。不仅沈廷祎忙得脚打后脑勺,就连二夫人,沈玉瑶,以及府里其余大小丫鬟等,俱都忙得脚不沾地。 很快到了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今天天上无星,但是恰逢十五,月亮高高的挂在枝头,天地间别样的明亮安静。 侯府的众人终于歇下了,沈廷钧却迟迟睡不着。 他起身往松柏院走了一圈。 松柏院已全然不是过去的样子,里边的一草一木俱都是重新栽种的,就连造型和布局,也都出自他手。 屋里的家具也都焕然一新,稍微往里走两步,就能闻到家具的清香。 拔步床上的摆设全都红的夺目,就连窗棂和梳妆镜上,都张贴了红双喜。 沈廷钧的心情突然滚烫起来,本就清明的心神,在此刻更加清明了几分。 他在松柏院转了一大圈,等到离去时,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成林就随侍在他身边,他是个光棍汉,其实很不懂主子大半夜不睡觉,偏要起身在院子里转悠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太激动了睡不着?亦或是担心有所疏漏,所以再亲自检查一遍? 但这是主子和夫人以后住的院子,想也知道,不管是老夫人还是二夫人,都在这边检查了八百遍了。即便真有瑕疵或不妥,两人也早就处置了,哪里还能放在眼皮子底下,等主子过来挑刺? 那就只能是心潮太澎湃,以至于毫无睡意? 这倒是解释的通,只是,眼瞅着都子时了,今天还要早早起身准备迎客迎亲诸事,主子再不睡,就真的没时间歇了。 成林好心提醒,“主子,要不还是回去睡一会吧,您今天还有的忙。” 沈廷钧不知听清他的话没有,只含混的“嗯”了一声。随后脚步一转,果断往外院走去。 成林心中一喜,没想到主子今天这般听劝。可很快他就喜不出来了,因为主子的脚步越过了他在外院住的院子,然后他还继续往前走。 成林还以为主子是想事情入了神,就又喊了一声“主子”,这次沈廷钧倒是没回应他,只是他的步伐更快了,他直接走到了侯府大门口。 门口自有值夜的护卫,见到侯爷这时候出来,俱都忍住了睡意,忙不迭的给沈廷钧行礼。 沈廷钧喊了“免礼”,随后就在侯府正门口站了片刻,然后似陡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身又往回走。 这次成林可不会再贸然开口了,但他对于自家主子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也是当真好奇。所以就蹙着眉,一边跟着走,一边思索,主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很快成林就明白沈廷钧要做什么了,因为他直接走到了侯府后门处,然后出了后门,径直往桑宅所在的方向走去。 成林心中陡然一激灵,心中冒出一个大不敬的想法:既主子的目的地是桑宅,那他刚才还走到正门口去,莫不是脑子糊涂了,一时间想不出,这后门才是去往桑宅的捷径? 主子不会真的兴奋过头,连这点小事都忘了吧? 成林的心思暂时不提,只说如今已经宵禁,街道上没了路人,只有巡逻的侍卫不时走过去。 那些侍卫自然是认识沈候的。沈候公务繁忙,夜里常常两三更还能看见他的人影,他们对此都习以为常。 只是,明天就是沈候续弦的大好日子了,沈候今天还忙着公务不回府休息,这未免也太爱岗敬业了。 侍卫们心中慨叹:沈候能十年如一日得圣宠,这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可等他们走远了,他们又忍不住想到,刚才沈候行去的方向,不是武安侯府吧?仔细想一想,沈候刚才似乎是从武安侯府出来,去往别处的。 而如今深更半夜,沈候能去哪里? 再想想距离武安侯府后门不远,就是桑家的宅子,侍卫们俱都恍然大悟,然后乐不可支的笑起来。 诚然,如同沈候这般的权臣重臣,原来在成婚前夜,也会因为想念新娘子而睡不着觉,这比他们成亲那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突然就觉得沈候从天上下凡到人间,身上陡然就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不说这些侍卫们的心中所想,只说沈廷钧与成林很快走到了桑宅附近。 距离桑宅还有一里地的地方,就张灯结彩起来。树上挂着红灯笼,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当真是处处都漏着喜庆。 而这种喜庆,越靠近桑宅越浓。 已经深夜了,桑宅中竟还时不时有人出人。竖起耳朵仔细听一听,好似还能听见桑拂月将下人指使的团团转的声音。 成林看一眼自家主子,再看看桑宅方向,原来今天睡不着的不止是自家主子一个人,桑将军看来同样要睁眼到天亮了。 两人走到平时进出桑宅的一处秘地,可就在成林以为,主子会翻墙过去再见一见佳人时,沈廷钧却只是默默的在这边站了许久。 夜风呼啸而过,带来了浓浓秋意。成林好险忍住了几欲打出来的喷嚏,然后捏捏鼻子问沈廷钧:“主子,咱们今天不进去么?” 沈廷钧缓了许久,才轻笑着摇摇头:“算了,今天让她睡个好觉,咱们这就回吧。” 198成婚 桑拧月这一晚其实并没有睡好,她翻来覆去的,一直到子时左右才睡着。 就这睡得也不踏实,一晚上脑子里都是些光怪陆离的梦,还总是听见沈廷钧在她耳边说话。 被奶娘喊起来时,桑拧月感觉自己才眯了一会儿。她眼睛黏在一起睁不开,很想问问奶娘她可不可以多睡会儿,但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桑拧月识趣的睁开眼,然后在素锦的搀扶下,去了净室沐浴。 浴桶中早就放好了热水,里边还洒了一层花瓣。那花是蔷薇花,味道不重,闻起来倒是沁人心脾。 许是早起还有些凉气顺着窗户缝涌入,许是水温过高刺激到身体上的穴位,桑拧月忍不住激灵了一下。 奶娘见状就问她,“可是水太烫了?要不要再倒些凉水进去?” 桑拧月摇摇头,然后肩膀往水下缩了缩。尽管早已经习惯了被人服侍沐浴,但今天素锦她们格外用心,真是恨不能每寸皮肤都顾及到,想想这是为了什么,桑拧月就忍不住羞窘。 她上一次成亲时断然没有这样的心思。 如今想起上次成亲,就跟上辈子的事情似的。 那时候她出了孝回了一趟晋州,又在周家人的催促下回到徽州。当时王梓文已经和家里人说了他们表姐妹换亲的事儿,想也知道,未来儿媳妇从一个官家女儿,变成一个普通的书商家的姑娘,还是个孤女,王徐氏和王主簿自然不可能答应。 可事已成定局,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但是态度肯定不会好,连带着写给王梓文的回信,也是带了脾气的。 王梓文固然算是通情达理的,但被父母连说带批弄一顿,心中指定也不好受。连带着与她成亲时,都有些强颜欢笑。 她呢,因为对那段婚姻没有期待,晚上倒是没有失眠。甚至是第二日起身时,人都是沉着冷静的,对成亲远嫁什么的,既抗拒不了,她便沉默的应对。 如今想想,那时候她真跟提线木偶似的,全程人都是僵硬的。那像是如今?只要一想到今天是她和沈廷钧成亲的日子,她便内心火热,就连身体,也忍不住滚烫起来。 一个澡洗了许久许久,她才从浴桶中站起身。然后换上了吉服,又被全福夫人摁在凳子上梳头。 常敏君和桑拂月早就过来了,就在她房间外候着。 当大哥的要嫁妹妹了,可真和嫁女儿的心情没啥两样。 加上昨天一晚上没睡觉,桑拂月此时的面色阴沉沉的,若不知情的人一看,怕不得以为他在琢磨悔婚的事情。 桑拂月虽然不至于悔婚,但也确实想和妹妹商量商量,不如婚期再往后推一推? 但想也知道,都这个时候了,侯府那边指定什么都齐备了,指不定连客人都登门了。这时候你想延迟婚期,那不闹笑话么? 婚期不能推迟,那只能把妹妹嫁过去。可这妹妹才刚认回来一年多时间,他自己都没亲香够,如何就舍得她到别人家去伏低做小了? 桑拂月的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说,常敏君见他黑着个脸,吓得往来的丫鬟和全福夫人都恨不能垫着脚尖走路,就忍不住轻踢了他一脚,让他快别在这边站着了。那边门上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上门来,他不去前边支应着,只把事情都交给清儿,也不怕清儿小小的肩膀扛不住。 桑拂月就这般被撵走了,常敏君这才进了内室,然后看着正在大妆的桑拧月,低叹一声:“别怪你大哥脸黑,他这是舍不得你出嫁。” 又说,“早先你大哥还和我说,趁我还能生,我们再要个姑娘。侄女像姑,你这般模样脾性,孩子若是像了你,那真是我们夫妻俩的福气。原本你大哥的兴头很大,结果这几天,你大哥再是不提生姑娘的事儿了。” 生个姑娘干么? 固然前十多年足够让人疼的,可疼来疼去,姑娘还不得去别人家受罪? 一想到自己捧在手中的掌珠,最后却要成为别人家的人,那疼痛真跟拿刀剜父母的心没多少差别。 常敏君又道:“以后你大哥怕是也不会提生姑娘的事儿了。只你这婚事,到底是定的仓促,成婚的日子也有些急。你大哥如今只懊悔,当时怎么就没把这大好的日子定到来年春天去?那时候不冷不热,给你的嫁妆还能准备的更丰盛些,你在家也能多待些时日……” 全福夫人看着正在说话的常敏君,忍不住又看看梳妆镜中堪称绝色佳人的新娘子。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沈候老房子着火,为了让桑氏光明正大嫁进侯府来,甚至连圣旨都请来了。 侯爷更是在忙碌公务之余,每天都不忘来桑宅报道。那是来探望桑将军和桑夫人的么? 那是来看人家的意中人,以及人家的儿子的。 你这边还嫌弃好日子定的太赶了,殊不知京城的百姓们私下里都议论开了:说是幸好这日子定在了十月,不然若是推到来年,指不定桑氏第二个儿子都生了! 这抱着一个儿子嫁过去就不说什么了,你要是抱着俩儿子……得了,这奇谈能给你流传几千年。 桑拧月没看见全福夫人诡异的面色,她只听着嫂嫂的话,就忍不住红了眼圈,一股泪意直涌上眼眶。 负责为她梳妆的夫人见状赶紧出声说:“今天是您的大好日子,可不兴哭的。况且一哭之前的妆就白画了,您也不想再折腾一次是不是?” 桑拧月便强忍住泪意,看向嫂嫂说:“您去和我大哥说说,我虽说是嫁人,但我嫁的近,以后只要您和大哥不嫌我烦,我天天回来吃饭。” 常敏君就哈哈笑着说:“可不敢让你天天登门,我怕你把咱们家吃穷了。” 姑嫂两个说着笑着,总算别过了刚才的伤感,又让桑拧月重新恢复了笑颜。 桑拧月这边还没打扮妥当,那边鹤儿自醒来就没看见娘,也是想的不行。 他丁点大的人,吱吱呀呀的一顿喊,折腾的奶娘们不得不把他抱了过来。 鹤儿也被郑重打扮过了,小家伙今天也穿了一身红色的小吉服。他头上扎个个小揪揪,脖子上带着金镶红宝石项圈,整个人看起来富贵又白净,真跟观音坐下的童子似的。 桑拧月欢喜的什么似的,将儿子抱在了手上。母子俩咿咿呀呀说着旁人都听不懂的话,气氛倒是祥和的很。 这一天时间似乎过的很快,又似乎过的很慢。等熬到天近黄昏,终于到了吉时时,桑拧月感觉自己的脸都笑僵了。 盼着盼着,外边终于响起了鞭炮和锣鼓的声音,桑拧月本来就提着的一颗心,此时提的更高了。 她一双素手紧张的在吉服下绞着帕子,眼睛紧紧闭着,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无端放轻了。 等热闹越来越近,院子里陡然响起素心欢喜的说笑声:“姑爷来接姑娘喽……” 桑拧月只听见了这一句,其余的便都听不见了。这一刻她好似耳鸣了,又好似魂飞到了天外。 她浑浑噩噩的,连一点动作都做不出来,最后还是感觉到一双手拉着她站起身,她才懵懵的随着那力道站了起来。 沈廷钧含笑的声音近在耳侧,他声音微哑,小声问她:“是腿麻了?还是跑神了?” 桑拧月便陡然红了脸。 即便此刻她盖着盖头,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可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也忍不住对他说了实话,“感觉就跟做梦似的。” 沈廷钧闻言,倒没说别的什么。只攥着她手的力道加大,似是在让她亲自感受一下,她究竟有没有在做梦。 微微的疼痛让桑拧月清醒,可之后发生的这一切,在她看来依旧和梦中进行的无声画面似的。 事后回想起今天出嫁的场景,她只记得自己被沈廷钧牵着,给父母的牌位行了礼,给大哥大嫂鞠了躬。 她被沈廷钧牵着出了桑宅,坐上花轿,然后鹤儿被塞到了她怀中。 临到下轿时,鹤儿又先一步被人接走了。她则被沈廷钧牵着下了轿,跨过火盆,随着他走过武安侯府长长的走廊,到了举办仪式的花厅。 拜完天地后,她被送到松柏院中,眼前的盖头被沈廷钧揭开。 两人都穿着同样的红色吉服,只是不同于她面上的窘迫与羞赧,他面色却沉静的很。只是看着她的视线却火辣辣的,里边除了浓浓的惊艳,便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在众人的起哄中,两人喝了合卺酒,随即沈廷钧便被人喊出去敬酒了。 好在这时候鹤儿也被沈玉瑶抱了回来,重新交到了她手里。孩子和近身伺候的丫鬟全都在身边,桑拧月七上八下一通乱跳的心脏,终于又回到了原位。 只鹤儿虽然人小,好奇心却很重。再加上小家伙非常喜欢她头上亮晶晶的首饰,便这般伸出小手够啊够的。够到手里他龇牙傻乐,够不到了,他吚吚呜呜,想让娘亲帮着取下来。 可不管是那样首饰,多少都带了棱角或尖角。他小人家家,不知道厉害更没有轻重,再伤着他,她后悔都来不及。 桑拧月便想方设法转移鹤儿的注意力,好在鹤儿折腾了一天,如今也累的不行,不过片刻工夫就张嘴打起哈欠来。 桑拧月见状,便干脆让人将他抱到奶娘哪里去。 若是往常,她指定就把鹤儿留在房里了。可今晚不同以往,即便她有心留鹤儿,想来沈廷钧也是绝对不会让的。 想到沈廷钧,桑拧月又忍不住想起他方才离开时,那个过于暗沉的眼神。她突然感觉头皮发麻,就连心跳的速度,都无端快了许多。 鹤儿被抱走后,桑拧月的饭菜也被送了过来。来送饭的也不是旁人,却是双鲤亲自带着丫鬟往这边走了一趟。 桑拧月看见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早先在侯府时,双鲤脾性温和,对她很是和善。如今她嫁进侯府来,再见到昔日故人,虽然心情很好,但多少也有些窘迫。 反观双鲤,她倒是笑盈盈的,进门先请安唤了声“夫人”,随后又温声说:“老夫人怕您饿了又不好意思说,就让我给您送饭菜来了。挑的都是您以前喜欢的菜肴,您看看可还适口。” 又说:“天冷了,饭菜不好保温,您先用膳,等明日奴婢再给您见大礼。” 桑拧月连连摆手,这边素锦已经及时拿了一个绣着蔷薇花的荷包,一把塞进了双鲤手里。 双鲤也不推迟,只道:“只当是我沾了夫人的喜气了,奴婢再次贺夫人与侯爷大喜。” 等双鲤离开后,桑拧月才开始用膳。饭菜都还热乎着,显然是刚做好就马不停蹄送到这边来了。 味道也很符合她的口味,显然不管是老夫人还是双鲤都是用了心的,并没有尽说些好话哄她。 吃了个七分饱,下人将碗筷收拾下去,热水也被抬了进来。 桑拧月再次进内室去沐浴,这内室却是全然陌生的模样。听人说,沈廷钧自和老夫人说了娶她的事情后,就将松柏院里的一应物品都换了新。若不是这院子拆了重盖来不及,他怕是连这院子都要换成新的。 桑拧月知晓,这是以前沈廷钧和长荣住过的地方,沈廷钧如此大张旗鼓的折腾,指定是担心她心里介怀此事。 但是,长荣留在这里的痕迹,早在她和沈廷钧和离后,就被老夫人清理的一干二净。倒是她那次中药,之后就是被沈廷钧抱到了这个院子,才和他有了肌肤之亲。 想到肌肤之亲,再看看这浴桶明显就是两人规格的,桑拧月的面庞再次红了个彻底。 好不容易洗漱完,桑拧月身上的肌肤都红透了。 十月份已经有些冷了,许是顾念到她体质虚弱,见不得寒凉,这房间中的地龙竟是在这会儿就烧起来了。 桑拧月手脚都热乎乎的,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就出了浴室。 她是准备在外边绞头发的,熟料才刚出了门,就碰见沈廷钧迈着大步一脸醉态从外边走了进来。 今天情人节,大家是不是都出去过节了?祝小仙女们感情生活都顺顺利利的,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永远都在热恋中!我今天没去过节,去走亲戚了。本来不想过来的,耐不住家里人一直劝,最后就跟着出了门。其实还不如在家,在亲戚家不说话唠嗑感觉不合群,说吧,又真没那么多话好说。而且只能坐还不好意思躺,就真的,非常非常折磨人。 199 洞房花烛 看他一个人醉醺醺的进了门,桑拧月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赶紧三两步上前扶住他,轻声问:“怎么你自己回来了,成林和成毅呢?你喝了多少酒啊,怎么醉的路都走不成了?” 话才刚落音,结果就将刚刚还一脸醉态,脚步都有些轻飘飘的男人登时站直了身子,就连脸上的醉意也收了个一干二净。 桑拧月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可她再眨眨眼,很好,沈廷钧果然没醉。 她就说么,这男人盼了这么些时日,好不容易盼到他们成亲,他哪舍得在新婚夜醉过去? 果然刚才都是骗她的! 桑拧月恼的拍了他两下:“你怎么捉弄人呢?” 沈廷钧轻笑着将她的双手捉到怀里,双眸含笑看着她。“不是捉弄你。只是我今天成婚,灌酒的人太多。我若不装,洞房花烛夜你怕是就要自己过了。” 什么洞房花烛夜不花烛夜的,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儿,可你大咧咧说出来,她脸上不烧得慌么? 桑拧月整张脸都烫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也变得水汪汪的,她侧首过去不看他,可那白皙的脖颈以及红透了的耳根坦露在他眼下,沈廷钧看的呼吸粗重,忍不住就俯身吻了过去。 桑拧月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她狠狠一机灵,赶紧侧首过来制止他:“我头发还湿着……” 沈廷钧却全然不顾这些,只将她的下颌抬起来,不管不顾又吻了上来。 屋内男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房外下人俱都有眼力见,谁也不在这个时候进来打扰。 眼看着两人越来越难解难分,沈廷钧陡然一把将桑拧月重重的抱在怀里。然后一边平复着粗重的呼吸,一边哑声道:“是我太心急了……左右我们有一晚上时间,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抬起头摸摸桑拧月滚烫的面颊,眸中的欲色浓重如墨。“我先去洗漱,你让丫头给你绞发。” 桑拧月忙不迭点了几下头,羞窘的连看他都不看。 沈廷钧见状就忍不住轻笑起来,轻声打趣她,“还害羞了……” 桑拧月闻言抬头嗔他一眼,推着他往浴室走。可在沈廷钧要走进浴室时,她又陡然想起什么,就问他:“你宴席上吃东西没有?” “没有,尽喝酒了。” 他这么多年才续娶,还媳妇儿子一次都迎进了门。梁昊升和许知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别说替他挡酒了,倒是灌了他不少酒。 再有魏明谦特意登门吃喜酒,接连敬了他三杯。这三杯酒倒是有赔罪的意思。似乎也是说,酒后之前那些因为长荣闹起来的不和,至此之后再不提及。 这与沈廷钧来说不是坏事,毕竟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因为一个女人闹到这步田地,给京城人提供了太多笑谈,这与他们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利索的喝了魏明谦的酒,又有诸多友人与官场中的同僚来敬,一时间只顾着喝酒,哪还有时间用膳。 桑拧月一听他忙了一整天,到现在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顿时就心疼了。 她一边催促他先去沐浴,一边也在外边絮叨着:“我让人给你准备些饭菜端上来,你稍等片刻就能吃了。” 稍后桑拧月果真将丫鬟叫过来吩咐一通,还特意让丫鬟煮了醒酒汤端过来。 做完这些事儿,素锦走进来,桑拧月这才有功夫坐在凳子上,让素锦给她绞发。 然而,头发才半干,里边沈廷钧就唤她了:“月儿,过来与我揩背。” 揩背这事儿她也不是没干过。毕竟两人没羞没臊起来,什么都替对方做过。可这事情她做的也真不多,无他,实在是沈廷钧太能折腾。每次说的好好的她只是进去帮他揩背,可揩来揩去,她就把自己搭里边了。 这次桑拧月倒也没推辞,慢步走进了浴室,然后看着坐在浴桶中的沈廷钧,红着脸提前和他约法三章:“揩背可以,但是饭菜都快端上来了,而且我才刚洗过,头发也快干了……你不许再闹我。” 沈廷钧闻言忍不住朗笑出声,他看着她警惕的站的远远的,就觉得好笑的厉害。不过还是一口应下她的要求。毕竟今晚上有的是时间,而他也确实饿的够呛,还是应该先补充体力。 有了沈廷钧的应承,桑拧月倒是放了心。而这次这人当真说话算数,老老实实任由桑拧月给他擦洗过,又穿好了衣衫,两人规规矩矩从浴室中走出来。 饭菜早就摆在桌上了,就连醒酒汤,都已经呈上来了。 桑拧月已经吃用过,现在并不饿,但她也坐在圆桌旁,拿着公筷不时给沈廷钧夹菜伺候他吃喝。一边轻言细语和他说着,方才鹤儿又闹她。他明明是个小子,可对一些亮晶晶的首饰却全无抵抗之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生错了性别…… 烛光晕黄,她的身上散发着幽幽体香。满室的温馨混合着浅淡的饭菜香味儿,如此家常的画面,让沈廷钧身心都舒缓下来,眸中的神色却更加暗沉了。 用晚膳,淑过口,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丫鬟们早已经铺好床,识趣的收拾东西出了房门,甚至还体贴的将房门都拢紧了。 室内恢复静寂,只有蜡烛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桑拧月突然就很不自在,手脚都快不不知道如何安放了。她一颗心也跳的扑通扑通的,好似下一刻就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桑拧月不由攥紧了帕子,忍不住抬头看向沈廷钧。结果就是这一眼,男人眼中火烧似的,几乎快把她烫熟了。 桑拧月张嘴结舌语无伦次道:“天,天晚了,咱,咱们……”歇着吧。 可惜她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身子就陡然腾空起来。下一妙沈廷钧抱着她径直走到拔步床中,压在她身上,仔仔细细看着她所有的面目表情。 桑拧月轻推他的胸膛,红着脸说:“你倒是把蜡烛吹灭啊。” 沈廷钧只道:“龙凤烛不是要燃到天明么?” 桑拧月才想起这一茬,可龙凤烛太亮了,他的目光也很慑人,她不能想象直接在这种氛围中与他坦诚相对。 想了想,她又说:“不是还有帷幔么,你把帷幔放下来不就好了。” 可沈廷钧依旧没应承。 他的嗓音更哑了,轻轻的吻上来,在桑拧月耳边说:“可是我想看着你……” 沈廷钧这晚上果真是看着桑拧月的,看她如同一朵娇艳妩媚的海棠花,再次在他身.下绽放。 看她攀着他、抱着他,如同落水的人濒临死亡时,那么用力的缠着他…… 龙凤烛亮了一整晚,直到翌日彻底燃尽了才熄灭。 这一晚两人好一番折腾,将近天亮才各自睡着。而在距离武安侯府有些远的一座府邸中,今天也有人夜不能寐。 吏部荀侍郎与沈廷钧的关系尚可,沈廷钧续弦,这么大的喜事自然会给荀侍郎府上下请帖。 荀侍郎自然是要出席婚宴的,不说他与沈廷钧同朝为官,这点面子肯定要给。只说荀家和武安侯府,两家也是实打实的姻亲。 五郎娶了武安侯府姑奶奶的嫡女,沈廷钧是王秀雯的嫡亲表哥。既是这么亲近的关系,单是荀侍郎出席还不足,最起码还得将小五夫妻俩带上,才显得足够看重。 然而,早在沈廷钧续弦前几天,王秀雯就病倒在床起不来身了。 她这些天一直反反复复的烧,脸色通红、唇却惨白。到了武安侯府的正日子,王秀雯的病情依旧没有丝毫好转,别说去武安侯府参加宴席了,就是连起身用饭都困难。 见状,荀侍郎夫人只能让她在家好好休息,转而叮嘱儿子收拾妥当,随着荀侍郎一道出门赴宴去了。 不说王秀雯这一天有没有休息好,只说等到武安侯府那边散席了,荀五郎才带着通身的酒气回了后宅。 王秀雯院子里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她也已经歇下了,但荀五郎才不管这些。 他往这边院子里一来,自有丫鬟婆子赶紧点了灯张罗起来。 王秀雯身体不舒坦,也不起身支应他。只看着他享受着丫鬟的服侍,先是喝了醒酒汤,又去沐浴,随后收拾妥当,才上了床。 王秀雯退热了,但身体还虚,夫妻俩同床也只是单纯躺着,并不能行房事。 既如此,王秀雯便心静如水。可就在她昏昏欲睡时,陡然听到荀五郎开口说:“你今天没去参加武安侯府的宴席,可真是可惜了。” 王秀雯不冷不热的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没看到沈候今天意气风发、满面春风的模样。啧啧,都说沈候冷,看人一眼能把人冻成冰,但今天沈候可是眉眼含笑,整个人看起来好说话的不得了。” 王秀雯想不出眉眼含笑的表哥是如何模样,她便闭了口没再说话。荀五郎却又说:“这是娶到心上人了,肯定心满意足了。” 这话颇有些阴阳怪气,一边说着,荀五郎还特意侧身过来,看王秀雯的面部表情。可惜王秀雯绷着个脸,什么也看不出来,荀五郎不免又无趣的啧了一声。“之前外边人都说,沈候是中了桑氏女的蛊,我还不信。不过今天见了,我却信了几分。” 叽叽歪歪,絮絮叨叨,荀五郎许是单纯发牢骚,许是还有别的用意。但他到底喝的多了,说着说着就打着鼾睡着了。 可荀五郎睡得香甜,王秀雯却再也没了睡意。 她穿上衣裳,如同一个游魂一样在屋内走动起来。 她是不想去武安侯府参加宴席么? 她是没那个脸啊。 自那日参加完鹤儿的百日宴,从桑宅回来,她便有些魂不守舍。 想到了那个上了年纪的嬷嬷与素心的窃窃私语,王秀雯如鲠在喉。既想将事情查个清楚明白,可又怕将事情查清楚明白。 她硬撑着,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只说那些话都是那两人胡说的。 但心里却有一个直觉告诉她,那事情八成是真的。 王秀雯最终耐不住好奇,派人偷偷出去查探这件事。 其实这件事想查清楚也很简单,只需要找几个桑宅中口风不那么严的下人打听一下,事情很快就能一清二楚。 也因为她让人打问的,并不是什么机密,所以事情很快就有了回音。 她也就此知道,原来桑拧月的父母,是死在十二年前那场洪灾中的。 洪灾这两个字王秀雯可太熟悉了,再加上那个特定的年份——“十二年”,王秀雯几乎立时想起了自家祖父。 想起了他贪污修筑河堤的银子,导致两岸哀鸿遍野。祖父也因此被圣上怪罪,不仅被剥夺了官位,罚没了家产,甚至就连家中的儿孙,也被牵连的三代不能出仕。 事情这么巧合,又有素心与那位嬷嬷的言谈加以佐证,那王家欠了桑家两条人命,就是谁也反驳不了的事实。 王秀雯确认了这件事情后,整个人都懵了。 她想想以往在武安侯府借住时,她看不上桑拧月这个寡妇,将从表哥哪里受的气发泄到她身上。那时候她仗着家里的势,仗着侯府的势,欺凌她无人可靠,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 可若是早知道,桑拧月之所以寄人篱下,之所以无枝可依,之所以可怜巴巴,全都是自家祖父造的孽,那她还有脸在她面前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么? 怕是不能吧! 她虽然心性有瑕,但最基本的伦理道德也懂,她也有最基本的廉耻心。 他们欠了桑家的债,这辈子都还不起了,若是早知如此,她怕是都无颜面见桑拧月。即便是站在她面前,腰肢也挺不起来。 王秀雯就此后就倒下了。 她倒不是吹风着凉的,而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没有能治愈她的心药,她便也只能这么浑浑噩噩的躺着,任由身体慢慢恢复着。 也是有了这一桩前缘,她避讳桑拧月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往她跟前凑? 今天是表哥和她的好日子不假,她若有心替祖父弥补,可以送去厚礼,也可以坦诚布公找她谈一谈,说明王家的歉意……但是这些有用么?她真的能放下架子么? 她不能! 也因此,便这么着吧。大不了就是今后断了侯府那门姻亲,她和娘家都自生自灭。 毕竟谁让他们早先欠了债呢,欠了债要还,这本也是天经地义。 200 事败 武安侯府中。 拔步床内很安静,院外却渐渐响起丫鬟仆人们走动的声音,桑拧月有些被惊扰到了。 她喑哑着嗓子,睡意惺忪的问沈廷钧:“现在几时了?是不是该起身了?” 沈廷钧便回头看了看门后的沙漏,确实该起身了,收拾收拾也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但她刚睡下没多久,这一整晚又被他折腾的厉害,如今怕是起不来。 沈廷钧便说:“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等该起的时候我叫你。” 然而,等沈廷钧将桑拧月从被褥中抱起来时,时间已经晚了一个时辰。 桑拧月慌的什么似的,她忍不住哑着嗓子轻声埋怨他:“都怪你,你说过会叫我起床的。” 沈廷钧已经穿戴整齐。 身心都得到满足的男人,浑身都散发着慵懒雍容的气息。加上那一日胜过一日的威严,与那通身的气派,特别是他面容还英俊硬挺,是京城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就真的,当这个人俯身过来,眸中含笑看着你时,那真是能让你将所有的抱怨都咽回肚子里去。 桑拧月就有些被男色迷住眼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廷钧,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也忘记遮掩身上的青紫痕迹,只这般傻傻的看着他,最后还是沈廷钧亲自拿了小衣,将手伸进被褥里给她穿戴,桑拧月才陡然回了神。 身体再次战栗一下,桑拧月想将他推开。但她那点力道,如何比得过他?况且沈廷钧也开口问了:“不是说累坏了,身上酸疼的厉害?难道如今不疼了?” 潜意识很明白,若是你真不疼了,晚上他可就不客气了。 憋了太久的男人就是不能惹,说他如狼似虎都是小看他。桑拧月也着实是怕了他那个放纵的模样,所以即便窘迫的厉害,但依旧红着脸,任由他给自己穿戴好。 时间已经晚了一个时辰,桑拧月急的上火。忧心催促沈廷钧,可这人却只道:“我新婚第一日,娶的又是心心念念的姑娘,即便今天请安去的晚一些,娘也能理解我。” 桑拧月说不过他,她更没有他的脸皮厚。 因而即便面红耳赤的厉害,也在他的盯视下吃了两块糕点,又喝了一盏燕窝,这才跟着他缓缓往鹤延堂去。 她倒是想走的快些,可身上确实酸软的厉害,就连哪里也很不适。可这些她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不过这男人应该是看出来了,不然他不至于走这么慢。 等两人磨磨蹭蹭走到鹤延堂,都已经到了半上午了。 鹤儿就在老夫人旁边的榻上坐着,小家伙六个月了,早已经坐的稳稳的了。老夫人让人给他拿了许多小玩具来,鹤儿便咿咿呀呀的玩的欢快。 桑拧月和沈廷钧一进门,鹤儿就看见了。登时,他一双黑漆漆的桃花眼就亮了,他还迫不及待的往前爬,似乎想爬到爹娘哪里去。 桑拧月一张脸红透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夫人却先一步替她解了围。就跟他们没来晚似的,老夫人张口就说:“鹤儿这小家伙可真有趣,他还和我分享玩具呢。小人家家的心眼还不少,他只把自己不喜欢的给我,喜欢的他都拢到自己那边去,这可真是个小人精。” 鹤儿似乎听明白老夫人在说他,就扭过头朝她“咦”了一声。丁点大的小人儿做出疑惑的表情来,配上那白嫩嫩的脸蛋,黑漆漆的眼睛,以及红润润的嘴唇,真是怎么看怎么喜人。 二夫人也喜欢的什么似的,就说:“这小家伙是真可乐,他人小,还想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玩。可他又不会走路,就只能干着急。奶娘抱着他去追哥哥姐姐们吧,他还不乐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外爬……” 一家人说着话,直接就将桑拧月和沈廷钧来晚的事情错过去不提。 也就是这时候,丫鬟们把蒲团摆上来了,茶水也端上来了。沈廷钧便和桑拧月道:“先给母亲见礼,其余稍后再说。” 桑拧月自然应了一声“好”。 两人给老夫人行了大礼,老夫人终于喝上新媳妇茶了,满意的跟什么似的。尤其是连宝贝孙子都有了,老夫人如今心满意足,再没有什么奢求了。 之后自然是桑拧月与二夫人等人见礼,但大家都是熟识的,也不需要过多寒暄,只是走个样子,将见面礼给一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荣勋荣熙荣欣和荣安,每人自然也得了一份见面礼。他们也都改了口,称拧月“伯母”。 还别说,陡然成伯母了,桑拧月还真有些不适应,脸上再次有了晕红。 这厢见过礼,沈廷钧就带着桑拧月与鹤儿去了祠堂,要将她与鹤儿的名字都添到族谱里去。 这是应有之义,桑拧月便跟着过去了。不止是她和鹤儿,就连沈廷祎和沈廷澜两兄弟,都一道跟了过去。 既要上族谱了,鹤儿的大名肯定也定下来了。他的大名叫沈荣丞,荣是他们这一辈的排序,丞取“辅佐”之意。 上完族谱,沈廷钧让人送他们母子先去老夫人哪里。 今天侯府众人会在老夫人哪里吃一顿团圆饭,等之后,倒不需要天天一起用膳,图方便在各自院子里开火就是。 桑拧月看沈廷钧明显是有事情要忙,就也不留下来打扰他。 她说了声“好”,便让素英将鹤儿包裹好,一行人匆匆回老夫人的鹤延堂去了。 等桑拧月一行人走远了,沈廷钧才带着两个弟弟,往武安侯府东北角去。 这边有几间处在地下的密室,是建国时专门用来关押被发现的探子用的。 那时虽说建国了,但各处都有前朝留下的余孽。尤其是新封的勋贵府里,这样的人更不在少数。为防这些人作乱,武安侯府专门养了一批人明里暗里盯着府里众人,还别说,真就抓住了不少前朝的探子。 那些探子被交出去前,自然要好生审问审问,看是否有探听到府里的机密。若有的话,自然是不能将这些探子交出去的,若没有,那交给朝廷处置也是一贯就有的手段。 只说随着大秦朝的统治越来越稳固,前朝早就消亡了。如此,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前朝探子了。 但武安侯府的这几间密室依旧没有被填埋,只留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往年这密室也没派上过用场,倒是今年,谁知道就用上了。 而如今被关在密室中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前朝密探,顶多就是哪家勋贵府上养的暗卫罢了。 沈廷祎和沈廷澜走在大哥身后,眼瞅着密室越来越近,两人也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大哥,昨天到底抓住了几个人?” “我听管家说,有人要往大哥喝的酒水里下药?” “还有鹤儿哪里,听说昨天晚上有一个奶娘吃错了东西,肚疼腹泻不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沈廷钧只大体知道怎么回事儿,详细的事情也没来得及问。他便微微摇头,让两人赶紧跟上。 沈廷祎和沈廷澜见状,互相对视一眼,赶紧跟上了大哥的步伐。 他们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觉得大哥会比他们知道的更多呢? 大哥昨天喝的醉醺醺的回房,还是他们兄弟给送到松柏院门口的。而大哥又是直到半上午,才带着大嫂去了鹤延堂,给娘请安……个中详情,不说也罢,毕竟他们也是过来人,没有什么不清楚的。 兄弟三人顺着石阶进了密室,成毅就在门口守着,看到他们过来,赶紧俯身见礼。 沈廷钧从他身边走过,顺口问他:“都审过没有?” 成毅就说:“总共抓了三个人,昨天审了一整夜,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随即拿起旁边的纸张,这上边记录着那三人昨天吐露的消息,成毅一边递给主子,一边张了张嘴。最后想到那些消息实在一言难尽,他都说不出口,便干脆闭了嘴不言。 沈廷钧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成毅。蹙着眉头从他手中接过纸张,然后又将其中几张分给沈廷祎和沈廷澜一起看。 三兄弟就这般坐在密室中,默不作声的看起了成毅询问得来的消息。 可不过是片刻时间,沈廷澜就忍不住站起身,怒喝一声:“周氏她敢!” 他身.下的椅子猛地往后一退,发出“刺啦”一声好大的噪音,可沈廷澜如今全然顾不上自己失态闹出的动静。他只红着眼眶,颤抖着手指,将手中的纸张呈给大哥看:“大哥,你看看这上边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沈廷钧已经看完了自己手中那几页纸,又接过沈廷澜手中的纸张看起来。 上边记载的东西倒是挺耸人听闻的,但想想周氏的脾性,这也绝对是周氏能做出来的事情。 沈廷钧看到周氏算计自己时,没有发怒,可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周氏不仅算计了荣安的性命,甚至还要要鹤儿的命。他本就冷峻的面孔,此时眸光更是冷厉的吓人。 沈廷祎也看完了自己手中的“供词”,他从大哥手中接过原本三弟看的那几页,也细细看了起来。 但只是看了个开头,沈廷祎的脸上就出现暴怒的神色。 不为其他,只是这纸张上,先就写了,昨天给大哥酒水中下的药,乃是绝嗣药。是专门给男人喝的,能让男人断子绝孙的药。 这么阴毒的东西,世上怎么会有? 又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胆包天,连大哥的身体都敢谋算? 沈廷祎心中怒意高涨,不敢相信朗朗乾坤之下,竟又宵小敢在他们侯府行如此龌龊之事。 他们谋算的还是大哥! 而越往下看,沈廷祎眉头蹙的越紧。 原来据那个投药的下人说,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奉了早先的三夫人周宝璐的命令。不仅是这次给侯爷下的药是三夫人提前让人交给他的,就连鹤儿少爷的奶娘腹泻不止,也是因为吃了三夫人拿来的药。再有早先荣安少爷出了一趟门,就开始烧热起水痘,这也是三夫人的手笔…… 这人交代的语焉不详,可就是他这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足够沈廷钧三兄弟猜到详细情况了。 先说荣安出了一趟门后,就开始发热起水痘,甚至连性命都差点不保。发生这件事时,周宝璐还被武安侯府关押在家庙中。 她被侯府众人嫌弃,前途未卜,而就在这个关头,荣安昏迷不醒,梦中时不时喊娘。老夫人和沈廷澜担心孩子有个好歹,也是不想孩子走的有遗憾,尽管心情沉痛,也把周宝璐从家庙中接了回来。 之后不知是亲生母子之间的血缘牵连,让周宝璐唤回了荣安,亦或是荣安早些吃下的药起了作用,荣安的烧热渐渐退去,水痘也逐渐干瘪。 他就这般渡过了一场生死劫,周宝璐也因此得以在侯府住了些时日。可等再把周宝璐送回家庙中,荣安开始日夜叫娘,没有娘在身边作陪,小小的孩童干脆绝食,竟是无论谁劝也不听。 早先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沈廷澜,都猜测过,荣安绝食八成是周宝璐撺掇的。不然荣安小小一个的孩童,哪里会用这些极端的手段来拿捏长辈?也是因此,即便之后为了孩子的性命,不得不把周宝璐再次接回来,可不管是沈廷澜还是老夫人,都对周宝璐更厌恶了,也更防备了。 但是他们防备了之后,却断然没想到,之前荣安出水痘,这件事竟然也和周宝璐有关系。 说过了谋算荣安的事儿,再说给沈廷钧和鹤儿下药。 给沈廷钧下绝嗣药,这事儿要配合给鹤儿的奶娘下药一起看。 鹤儿的奶娘是因为体质特殊,吃了脏东西后就腹泻不止,这才没能继续喂养鹤儿,让鹤儿避过了一劫。 既谋算在鹤儿,怕不是想让他有个小病小灾就算了,怕是本来是奔着鹤儿的小命去的。没了鹤儿,沈廷钧绝嗣,那这侯府诺大的基业要谁来继承? 二房到底是庶出,指定不会是他们。而三房和沈廷钧一母同胞,若沈廷钧再没有子嗣,荣安便是府里唯一的嫡出…… 201 吐血 不管是沈廷祎还是沈廷澜,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纸张上口供。 这胎众人听闻了,也太胆大包天了! 沈廷祎算是个半个局外人,此时心情都沉痛的不得了。可沈廷澜,周宝璐曾经是她的枕边人,她谋算他的大哥,谋算他嫡亲的侄儿,她竟连荣安都谋算! 沈廷澜浑身抖如筛糠,他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呜咽,他依旧不相信人的秉性之恶,竟然能恶毒到这个地步。 他一把抓住成毅的衣襟,“人在哪里,我亲自去审。” 成毅看了看沈廷钧,沈廷钧冲他微颔首,成毅便也带着沈廷澜往里边的密室去。 三间密室中,其中一间关押着那个,要往沈廷钧昨天喝的酒水中下药的女子。 对的,给沈廷钧酒水里下药,竟是这个其貌不扬的丫鬟做的。但这人是主要的调配者,负责府中所有对外联络事务。她能和周宝璐直接对接,同样也是她,之前在荣安外出时,瞅准机会将一点水痘粉,吹到了荣安的鼻孔中。 这女子被用了大刑,浑身骨肉断成一截一截。她整个人摊到在地上,如同一堆烂泥。 但她还活着,还能发出声音,而她如今唯一的期望,是希望死去。 沈廷澜的审讯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他问什么,女子就答什么。而在沈廷澜问及,她为何会如此听周宝璐的话时,女人眸中似有异样的神采流动。 “因为夫人是神女啊!夫人未卜先知,有通天彻地之能。夫人做法,天狗便食日;夫人跺跺脚,京城便开始地动……” 这女人原是府里的厨娘,因为秉性忠厚老实,做菜也很有一手,府里夫人们外出去寺庙求佛时,为防有时候吃用上不顺心,也会把她带上。 周宝璐不知在何时展露了她的神异,就被这人奉为神女,从此唯周宝璐马首是瞻。但有吩咐,无所不从。 女人神叨叨的,明明神志将散,可口中还在不停的絮叨:你们得罪了……神女,会遭……报应的!神女降世是为修行,也为拯救武安侯府……而来,武安侯府却如此待……她,若非武安侯府的祖上和神女有些……因果在,神女断然不会理会你们。如今只有一条路能,能解救武安侯府,就是将……荣,荣安少爷立为世子…… 沈廷澜心中最后那丝侥幸荡然无存,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出了这间密室。 另外两间密室中,关押的同样是做丫鬟打扮的女子。 其中一人是方才那位厨娘的徒儿,同样也是深信周宝璐乃神女的第二人。而她明明更年轻,却对周宝璐下凡历劫、迟早有一日会重新回归天庭一事深信不疑。 既周宝璐是神女,所作所为自然有其道理。她是神女在人间选中的使者,只能神女功德圆满,她也可以跟着回天庭做个仙女。 这丫鬟死到临头犹且不知悔改。她是认识沈廷澜的,对沈廷澜的审问也并不隐瞒。只是一提及神女,丫鬟就激动的语无伦次。 且因为沈廷澜与神女有过一段夫妻关系,却又不知珍惜,丫鬟对此深恶痛绝,看向沈廷澜的的眼神也都是痛恨。她口口声声说,“本来你是有机会和神女一道入天庭做神君的,只你不惜福,和神女断绝了夫妻关系。如此,天上自然再没有你的神位。这也是你的命数,你且就在这凡间做个凡人,等着二三十年后变成一对枯骨吧。” 这两人都是周宝璐的忠实信徒,至于被关押的第三人,说无辜也不无辜,说不无辜,却又有点无辜。 只因这丫鬟贪财,就和第二个丫鬟换了班。本来这一日是该她准备那些奶娘的吃用的,可因为第二个丫鬟说,她想今后到小主子身边去伺候,是以想趁着奶娘们刚入府,在奶娘们跟前留个好印象。所以今后若是她闲暇,就想替第三个丫鬟做工,一来也多些时间和那些奶娘打交道,二来,只当是锻炼手艺了…… 这丫鬟如此实诚,又给了足足的银子。第三个丫鬟可以得到更充分的休息,还能额外多挣一份银子,那自然没有不答应此事的道理。 她答应了,也因此被牵连了,昨天被一道关进了这密室中。 沈廷澜将三间密室都走了一遍,等再出来,他面色浑噩,腿脚沉重的迈不开步子。 周宝璐的那些神异,也只能哄哄这些妇道人家……不,其实若不是他早就知晓,周宝璐能“未卜先知”,怕是就连他,见到周宝璐又是吞日,又是跺脚让京城地动后,心中都要惊疑不定。 可正因为,已经先一步窥探到周宝璐那点神异的功能,所以,不管是吞日,还是地动,如今想来不过都是周宝璐提亲预知到,然后借机为自己造势。 可恨还真让她成功了,竟真的有了两个忠实信徒。且对她的所有作为言听计从,从无一丝怀疑。 别看她们只是些无知妇孺,是一些提都提不起来的小人物,可正是这些小人物,这次差点坏了大事儿。 若非大哥担心肃亲王和长荣郡君哪里,会派人来捣乱,严格加强了府里的防卫,且再暗处布下了不少人手,紧紧盯着宴席上的饭菜酒水,不然这次真要阴沟里翻船。 而想到,若是这次稍有不当,不仅大哥会毁了身子,就连鹤儿那可爱的小侄儿,也会一命呜呼,沈廷澜就心中绞痛,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爵位,只是为了爵位! 只是为了给荣安扫清障碍,让荣安上位,周宝璐就折腾出这么多事儿,且差点就成功了! 她的心怎么就这么毒呢,她怎么就这么狠呢! 爵位本就是大哥的,自古爵位都是传给嫡长子,大哥年轻力壮,又有鹤儿……即便之前没有鹤儿,但大哥迟早会续娶,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武安侯府的爵位,只会出自长房一脉,只会传给长房的长子嫡孙。 究竟是什么,让周宝璐有了错觉,觉得荣安可以取而代之,觉得荣安也可以上位。是大哥迟迟没有子嗣,养大了周宝璐的心么? 可即便之前有这样的心思,在鹤儿的消息传出来后,她也该死心了。她怎么就能,就能为了让荣安继承侯府,不管不顾,连买凶杀人的事情都做了呢? 她就不怕事情暴露,他和荣安在府里再无容身之地? 还是她笃定她的计谋太过缜密,即便有心人也难发觉到不妥。 话又说回来,只要事成,被发现之前的下药又有设呢么问题?左右大哥已经不可能再生养,而大哥和桑表妹唯一的子嗣,也已经死去…… 沈廷澜心中突然钝痛起来,他额头的冷汗也缓缓的流到了面颊了。 他脚步沉重,胸口憋闷的难受,他不得不伸出手扶住墙壁…… 可突然,沈廷澜张口就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液来,他双眸微微闭合,竟是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成毅及时在后边扶了一把,一声“三爷”脱口而出。 沈廷钧和沈廷祎闻言赶过来时,沈廷澜已经昏死过去了。 成毅面上出现急色,道:“三爷应该是被气晕的,他还吐了一口血。” 沈廷钧和沈廷祎看着喷洒在墙壁上和地面上的血渍,顿时心中都刺痛一下。连个人再顾不得说什么,却是赶紧背起沈廷澜,赶紧去了就近的院子。 等沈廷澜再次醒过来时,就见不仅大哥和二哥守在他旁边,就连老夫人,也拉着他的手,满是忧心的在旁边坐着。 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自然不可能瞒得住老夫人。老夫人闻讯后,焦急之下差点跟着倒下了。 但老夫人还是硬撑着到了前院,亲自守着她的三郎。 有关沈廷澜为何会吐血晕倒的事情,自然也瞒不住老夫人。老夫人得知后,捶胸顿足,泪都哭出来了。 她老人家一边一下下拍着胸口,一边懊悔道:“我早知周氏不是个好的,却没想到,她竟能恶毒到这个地步。只是一个爵位而已,她就敢毁我大郎的身子,要我鹤儿的性命。她怎么就这么歹毒啊。我的荣安怎么就有这么个娘啊。” 又哭她的三郎:“早知道会有今天,三郎当初跪下求我时,我就应该狠狠下,直接将他关禁闭。结果好了,都是我心软,应下了他求娶周氏的事儿。若我再强硬些,三郎哪至于落到这步田地。我的三郎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老夫人哭过痛过,人都憔悴了许多。沈廷钧和沈廷祎轮番过来劝说她,老夫人也听不倒耳里去,只一个劲念叨:“是我的错,是我心态软。可怜了我的大郎,也可怜了我的三郎……” 沈廷祎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 看见他苏醒,老夫人本是高兴的。可儿子面如金纸,唇色惨白,整个人也了无生趣,好似下一刻就要剃发出家似的。老夫人看的更加心痛,忍不住就抱着三郎嚎啕:“我的三郎啊,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娘的错,是娘允了那周氏进门。也是那周氏会作相,竟装的温良贤淑的模样。可她皮下黑,心更是臭了烂了。周氏那个人是骨子里就坏透了,她的这些谋算全都是她自己的打算,娘知道这些和你全无关系,你才没有谋算和你大哥和你侄儿。” 沈廷澜闻言,面色已经木呆呆的。他就说:“可若不是我娶她进门,她连走进侯府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会生出那等心思,竟还真的下手谋算大哥和鹤儿?说来说去,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眼瞎看错了人,是儿子险些将大哥和鹤儿拉入险境。” “不是你的错,是那周氏啊……” “娘,你被劝我了。我这么大的人了,这事儿究竟和我有没有关系,我心中一清二楚。我如今只清醒,我与周氏和离了,而大哥和鹤儿也没有惨遭毒手。” “对对,我们都还好好的,这就是最大的幸事了。既然事情是虚惊一场,三郎你就不要在自责了,你这个模样,娘和你大哥看的都不是滋味儿。” 沈廷澜闻言抬起头来,就见大哥正蹙着眉头俯视着他。 大哥的眼神依旧犀利冷冽,可在那冷冽之外,也有着浓浓的关心。 沈廷钧开口说:“既然醒了,就好好吃药调养身体。周氏的事儿与你有关,你出错在没有识人之明。只是她的恶行却与你无关,不管是我还是你嫂嫂,都不会将此事怪罪在你身上。” 沈廷澜闻言眼睛一酸,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他喊了一声“大哥……” 沈廷钧“嗯”了一声,随即道:“你还是赶紧养好身子站起来,不要忘了,周氏还曾谋算过荣安的性命。她心性彻底坏了,荣安之后不能再见亲娘,你与周氏也需尽快做个了断。” “大哥,那你哪里呢?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沈廷钧轻“呵”一声,“自然不会就此算了。三郎,荣安是你的逆鳞,鹤儿也是我的逆鳞。他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容许任何人对他不利。” 沈廷钧言语中冷意森森,眸中的厉色更是丝毫不加掩饰。沈廷澜看见了,也明白了,大哥不会再留下周氏的性命。周氏,怕是活不久了。 他心中突然五味杂陈起来。 不是可怜周氏,为周氏鸣不平,只是想起了荣安…… 但若真为了荣安好,周氏这个人才愈发不能留。 先不说她那未卜先知的能力,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只说她心性歪了,她越是有本事,越是会仗着这些东西作恶。 武安侯府固然能提防着她,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人总有疏忽的时候,若让周氏逮着机会,不定还要发生什么惨事儿。 况且周氏心太大了,这次她敢谋算侯府的爵位,又岂知下一次她会谋算什么。若是她要谋求金银财富,这还好说,可若她要谋求那泼天的富贵……周氏此人,是万万不能让她得势的,不然整个侯府怕是都要给她陪葬! 沈廷澜面色坚定起来,看向大哥说:“我与周氏早已和离,不需再与她什么交代。大哥有什么打算尽管去做,我会瞒着荣安,绝不让他知道。” 202 上达天听 按照沈廷澜的想法,周氏闹出的事情只能私下解决。毕竟不管是她“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她曾为武安侯府儿媳,却谋算大哥和亲生儿子的事情,前者牵连甚大,后者说出去图惹人笑话。所以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周氏悄悄的病故或失踪。 但是,沈廷澜想的都太简单了。 先说之前周氏在家庙中,她即便有心借助荣安重新回到侯府,可她需要的水痘粉从哪里找? 被审问的厨娘可是说了,她只负责将药粉吹到荣安鼻孔中,可药粉却是周氏给她的,而不是她想办法蜇摸来的。 既不是她,那暗处肯定还有人在帮衬周氏。 况且,那绝嗣药也不是一般的东西,一般人也绝对弄不来。 沈廷钧让人打探过,这是前朝的宫廷秘药。不是皇帝用在朝臣身上的,若是权臣和宦官勾结,将此药用在了皇帝身上。 也是因为用了此药,前朝皇室的子孙一再减少。最后皇帝年过不惑而无子,因不想过继藩王的子嗣到膝下,也是还存了生子的心思,皇帝便开始拜神求佛,大肆兴修佛教寺院,甚至还花费巨资,打造了一座层高六十六的高塔,用以求神赐下恩惠。 结果自然是没什么用的,反倒是因为花费巨资,搅的天下民不聊生。碰巧天灾人祸不断,前朝的气韵就此断绝。 沈廷钧将这些事情说与沈廷祎和沈廷澜听,兄弟两人面色都沉重起来。 背后有人借周氏的手谋算侯府,而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这让他们如临大敌。 不过两人看到大哥面色倒是不太严肃,就揣测着问,“大哥是不是猜到那幕后之人是谁了?” 沈廷钧微颔首:“有些想法。” 与武安侯府有仇怨的,说来说去也不过两个王府。巧合的是,他们都有机会得到绝嗣药。 沈廷钧回了这句话后,就站起身往外走。 他准备去处理周氏的事情了。 看着大哥的身影走远,沈廷澜问沈廷祎:“大哥不准备私下解决周氏,是不是准备告官?” 沈廷祎颔首,那指定是这样错不了了。 不过这也附和大哥的一贯行为模式。 毕竟大哥掌管着三司之一的大理寺,是最将律法看在眼里的那个人。枉顾人命的事情大哥不会做,不是怕给人捏住把柄,而是有些事情一开了头,就没有止境。而他头顶着“律法”两个字,若不能时时刻刻将这两个字铭记于心,那这朝堂上再无大哥的容身之地。 …… 武安侯府往京兆尹递交了状纸,状纸上状告了什么,平民百姓们自然不知道。但京兆尹接了状纸后,却如临大敌,一边让人将罪犯周氏尽快捉拿归案,一边拿着武安侯府的状纸,火烧屁股一样立马进了皇宫。 沈候在成婚之日被人下药谋害,连带着府里的小公子,都差点遭了毒手。而让人细思恐极的是,差点被沈候喝到嘴里的酒里下着的药,乃是宫廷秘药,是被朝廷明令禁止,且绝不可能会出现在市井间的药。 事情大条了,这次这事儿恐怕最少得再牵扯上一个王府,或是一个郡君府。 京兆尹虽然总管京城各大案件,可今天这件案子实在大过天,哪里是他一个京兆尹可以处理的。 京兆尹处理不了,直接就去中顶头上司了。 于是,距离侯府递状纸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事情已经传到了隆庆帝耳朵里。甚至就连太子秦晟,以及今天恰好在衍庆宫议事的几位朝中大臣,都听了一耳朵。 众人面面相觑,俱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毕竟沈候方娶了娇妻,虽然也有了儿子……但一个儿子哪里够?时人都讲究多子多福,就连百姓家都恨不能有七八个儿子壮大门庭,诺大一个侯府,只有一个嫡出的儿子说出去怕不得让大家笑话。 当然,如同新昌侯府那般子嗣艰难,几代单传的就不说了。 只说如今沈候娇妻在怀,夫妻间又正是情热的时候,那指定是要多生育出几个孩子的,如何就能用上绝嗣药了? 这些重臣们也不傻,脑袋一动,再看看京兆尹十月天满头大汗的样子,顿时什么都想明白了。 怕不是有人要给沈候下绝嗣药,结果给沈候抓个正着吧? 那……这热闹可就大了。 毕竟众所周知,绝嗣药是宫廷秘药,真就是只有宫中的人,才能知道秘方。 说这事儿和宫里的人没关系,谁信啊! 不管这事儿最后牵连上的是某个王爷,还是其余公主郡君,这个案子啊,指定是不能善了了。 毕竟今天有意图不轨的给沈候下绝嗣药,那等明天,是不是就有人会给隆庆帝给太子秦晟下药?绝嗣药的威力是经过前朝验证的。这是能生生毁了一个朝代根基的东西,若是真大范围流传开来,江山岂能稳固?朝纲可能太平? 陛下这次定要下狠心砍一些脑袋,以正法纪了。 果然,重臣沉默的间隙,就听隆庆帝呵呵冷笑两声,直接吩咐李富贵道:“传刑部尚书,督察院院正进宫见驾。” 李富贵二话不说,三两步走出宫门,将旨意传了下去。 刑部尚书和督察院院正来的很快,两人在宫门口碰个正着,彼此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茫然和沉重。 陛下陡然召见他们两个,那指定是大秦疆域内又发生重案要案了。可事前他们竟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那陛下稍后问起来,他们可要如何回答? 再来,既然是大案要案,不是也该将沈候传进宫么? 陛下一贯以来的作态,就是遇到重案要案三司一道审理。而不管是刑部尚书还是督察院正,年纪都不小了,即便他们办案经验更多些,但很多时候,案子布置下来,主要办事的人还是沈廷钧。 可直到进了衍庆宫,他们也没看见沈候。那怎么着,这次的案子真要他们两把老骨头上啊? 两人心头各有所思,但又都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很快,他们进了衍庆宫,两人二话不说,纳头就拜。 等陛下喊了起,他们才抬起头,然后一瞧,呵,今日衍庆宫好热闹。吏部和工部的官员许多都在这里,如今那些老伙计还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们。 刑部尚书和督察院正的心偶提起来了,心里揣测着,这次的事儿指定小不了了。 而随后,听到京兆尹转述的案子,刑部尚书和督察院正眉头狠狠的拧了起来。 这次的案子岂止是不小啊,这要是不杀个血流成河,怕是难消陛下心中的暴怒吧。 两人也就此明白,为何这陛下不让沈廷钧进宫了。他是苦主么,再让他掺和到案子的审理上,之后即便查出了什么真相,怕也难度天下悠悠众口。陛下多心疼沈候,这不就让沈廷钧避嫌了么。 既沈廷钧不能参与这件案子,隆庆帝就直接将案子交给了刑部和督察院处置。且规定了破案时间,撑死就两天。 两天后,他要看到所有详细经过,还要知道罪证确凿的幕后主使者。 刑部尚书和督察院正不敢说什么,这个时间太仓促了,他们怕不能完工之类的话。毕竟这案子真不复杂,且已经有了一部分证人证言,如今需要做的,无非是打开周氏的嘴,从她哪里问清楚那与她合谋的究竟是何人罢了。 刑部尚书与督察院正心里有了底,俱都跪地应承下来。 这厢隆庆帝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又冷笑两声:“一个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心却比天都高。如此阴狠歹毒,狡诈无耻,你们只管放心审理,打死不论。” 刑部尚书与督察院正闻言再次颔首应是,随即见陛下再无其他吩咐,两人果断起身告退,顺便领走了知道更多的京兆尹,三人一道审案子去了。 衍庆宫中只留下隆庆帝与太子秦晟,以及吏部和工部的一些大人们,这些大人们不知道,莫名其妙的怎么又冒出个心狠手辣、阴险狡诈的妇人来。 这妇人指的是谁?莫不是沈候新娶的夫人? 可沈候的夫人与沈候该是利益相连的共同体,沈候若是被绝嗣,最先受到苛责的必定会是她。毕竟一个女眷不能生,这在夫家的人看来,就是最大的原罪。 指定不是沈候的新夫人了。 那等当得起陛下一句“阴狠歹毒,狡诈无耻”的,又究竟是何方神圣? 众人好奇至极,可如今不管是陛下还是太子,俱都脸色阴沉。他们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才不会再这个时候上赶着去打听,给自己找不自在。 大臣们都装的可乖了,之后陛下再有令下,他们答应的比谁都利索。 陛下让工部派出官员去查探京城附近州府百姓的房屋,以免今年再有雪灾导致百姓死亡。工部的大臣连声应下,还说若发下危房,会及时统计上报,再由朝廷派出人员集中修缮,主打就是,争取今年没有一个百姓,为因为雪大压塌了房屋丧命。 吏部那边得到的旨意是,眼瞅着就进入十一月了,今年又有部分官员要进京述职。这件事提前安排起来。省的有些官员得到消息时太晚,再因为大雪封路等原因不能及时进京。届时不仅耽搁了官员的考核,还影响陛下来年对一些州府的布置。 吏部官员闻言,也都俯首应是,保证回去后就将此事安排的妥妥当当。 争取十二月前就能让今年述职的官员都到京,到时陛下想见那个就见那个。 等吏部和工部的官员从衍庆宫离开,都已经到午膳时候了。 隆庆帝是个明君,更是个任君。若是往常谈事情到了这个点,他指定会体贴的让臣子在宫中用膳。但是今天么,陛下没这个心情,那这些朝臣只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大臣们出了宫,直接往衙门去。衙门里有饭,这时候去倒是正好赶上吃用。不过就是衙门的里的饭食肯定比不上宫里的精致。但也别挑了,陛下今天因为沈候的事情暴躁的很,他们若真留在宫里用膳,指不定会因为面对着陛下那张冷脸,而食不下咽。 距离宫门口越来越远,大臣们也越来越放松。 这些大臣们放松下来,就开始交头接耳的八卦。 他们可太好奇沈候那档子事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 虽然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但不知道那毒妇是谁,不知道状纸上除了状告给沈候下绝嗣药外,是不是还有别的罪名,他们就好奇挠心抓肺,此时恨不能立刻将京兆尹抓过来,仔细问一问究竟才好。 就有大臣小声窃窃私语说:“沈候昨天才成亲……” “指定是那小人想趁着昨天人多事杂,给沈候下药一了百了,熟料沈候谨慎,抓个了正着。” “那绝嗣药……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那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 “呵呵,你这话说的,传这药出去的人会是无心?我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呢。” “依你说,那人就是冲着沈候去的。” “指定是这样错不了了。” “那妇人……” “稍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其实也根本用不着这些大臣打听,等他们回到衙门,就见官员们或三或五的聚在一起,正议论着武安侯府已经和离的三儿媳。 这些刚从宫里出来的大臣,不知道为何就议论起这个人来了,他们慢吞吞走着,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 结果听来听去,好么,原来是这周氏大中午被京兆尹的差役直接抓到京兆尹去了。 周氏叫的太惨,一路喊冤枉,以至于本来还没多少人知道此事的,突然就闹得满城风雨。京城百姓们竟是短短一上午时间,全都听闻了此事。 原本还有百姓想着,许是周氏真冤枉,不然不能喊这么凄惨。况且她一个女眷,之前还是侯府的儿媳妇,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就会犯什么罪不可赦的大罪呢,怎么这些差役连给人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不由分说将人抓牢里了? 百姓们不由揣测,是不是周氏得罪了什么人…… 203 杀心起 百姓们揣测,是周氏得罪了人,才被抓到京兆尹羞辱的。 而这个“人”可能会是谁……百姓们不说,但心里都想到了武安侯府。 见也有明理的百姓说,“侯府中断然没有那样的人?” 但也有喜欢和人硬扛的就说,“那指不定呢?一样米养百样人,即便侯府里的人都是好的,那还不让人家出个坏虫了?” 这话说的,真是让人没法回。 不过也在这个关头,周氏又被人从京兆尹带出来了。 看热闹的百姓还没来得及说,“看吧,就是吓唬人的,一个妇道人家,她能犯什么大罪?” 但很快,周氏被押送到刑部大牢了。 刑部……大牢…… 那可是个好进不好出的地方。 要知道,刑部里一般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之辈。就像是每年京城里要问斩的那些人,死前可都是在刑部大牢关着的。 说句不好听的,能被关在刑部里的,自身绝对不会是什么清白之辈。 这周氏,怕是身上真有什么不妥。 百姓们再不敢胡言乱语了,却也都更好奇了。他们凑在衙门不远处看热闹,还想得到第一手的消息。然后,什么消息都没得到,就看见刑部里进进出出全是人,整个衙门忙的不要不要的。那些大人们有些往南去了,有些往北去了,还有两个竟然进宫了…… 再然后,到半下午了,又有两个人被压到了刑部大牢里。 有那见多识广的百姓,惊疑不定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不确定的口音说:“我怎么瞧着,刚才被押金去的,好像是肃亲王府的管事?” “确定是肃亲王府的管事?肃亲王是犯了什么罪了?按说不应该啊,肃亲王不是早就被发配去守皇陵了?如今在京城的,也就肃亲王府的家眷,那一家子虽然不老实,但应该还不至于去刑部大牢转两圈吧。再说了,肃亲王好歹是皇亲国戚,这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才被陛下下狱……” 百姓们揣测纷纷,之前那个认出肃亲王管事的百姓,却有些头大了。再让旁边人揣测下去,他这心跳都要停了。 他也怕惹事儿上身,就忙道:“许是我眼花看错了。那指定不是肃亲王府的管事,是我认错人了。” 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就走。那脚步快的,跟身后有鬼在追他似的,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人影。 见状,就有那百姓忍不住小声说道起来:“指定是肃亲王府的管事……这是怕牵连上他,提前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周氏有关……今天这热闹,看的人云里雾里的。” 这些百姓看不出个所以然,那厢刑部衙门里,该审问的却已经审的七七八八。 周宝璐原本还叫嚣着冤枉,说侯府诬告她。可因为有隆庆帝的口谕在前,刑部的大人们对她可不客气。她不招供,他们自然有的是办法。 鉴于她是女眷,且早先的身份也算贵重。即便如今和离了,但她生下的骨肉还是侯府的公子,该给她的脸面肯定要给。再来,万一陛下心血来潮要见一见这毒妇,她浑身狼狈没法看……那他们脸面上也不能好看了。 但即便不能用大刑,刑部也多的是能让人认罪的法子,最简单的一个就是“贴加官”。 刑部用的还不是一般的纸张,乃是特制的桑皮纸。 桑皮纸一张张贴在脸上,湿润的纸张将面孔糊的严严实实,人没办法呼吸,胳膊乱抓腿儿乱蹬…… 也就用了六张桑皮纸,周氏便再也受不住,将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谋算荣安确实是她想出的主意,但那是她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荣安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以后的荣华富贵也都指着荣安,若说这世上有一个人最不想荣安出差错,那指定是她。 但是,若她一直呆在家庙中,不能回到府里和荣安培养感情,那即便荣安之后真的成了侯府的世子,这泼天的富贵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一个和荣安感情疏远的母亲罢了,没有荣安肆无忌惮的偏爱,她掌管不了侯府的中馈,成不了侯府的宗妇,她一切的妄想都将成为奢求。 这是周宝璐绝对不能承受的后果。 也是因为这个可能性日日夜夜如同恶魔一般噬咬着她的心,周宝璐难耐之下,不得不铤而走险。 她确实成功了,这件事情也瞒天过海,没有引起其余人的怀疑。但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谁又能想到,竟是在这个节骨眼,这件事情被查了出来。 周宝璐吐露了与荣安有关的这件事之后,就像是心如死灰了一般,之后两件事她也很快招供了。 给沈廷钧下绝嗣药是她的主意,且她早就有此打算。她的目的也简单,就是让长房无子嗣出生,好为儿子扫出一条荣华富贵的路。 熟料一个鹤儿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盘。那她能如何,只能将这个碍眼的除去了。 鹤儿本就不该来这世上,更何况他母亲还与三郎眉来眼去。她之前与沈三郎和离,就是因为受不住这对狗男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苟且…… 周宝璐爆出来的秘辛多了去了,不仅明嘲暗讽沈廷钧的新夫人与沈三郎早先有一腿,还说沈玉瑶水性杨花,今天看中了这个后生,明天又看上了那个。整天打扮的狐狸精似的,勾搭完这个勾搭那个,若是不知情的,怕会以为这根本不是侯府中的大家闺秀,而是那个青楼的当家花魁。 还说二爷最会面上一套,内里一套。因为攀高枝娶了工部右侍郎的女儿,二爷在家里一句话不敢多说。偏他做足了妻管严和夫妻和美的假象,内里却贪花好色的厉害,府里少有丫鬟没有被他沾手的,当真是个色中恶魔。 又道老夫人最是不做人,面上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君,实际上磋磨媳妇的手段一个接一个。不是让儿媳妇伺候用膳,就是让儿媳妇伺候病体。老夫人作妖的厉害,她为此还掉了两胎…… 真就是没有周宝璐不敢说,只要她不会说的。 也许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周宝璐将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全都倒了个干净。 当然,她的话中多有夸大其词,也多有不符合实际的地方。 但负责审讯的官员,只看她有无吐口,至于她所吐露出来的东西是真是假……这又不需要他们分辨,上边自有左右侍郎和刑部尚书,以及督察院中的一干人等来分辨真伪。 不过即便如此,负责审讯和抄录的官员们,此时也满头大汗。 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这周氏当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她把侯府的众人说了个遍,连带着二夫人和沈候新娶的夫人,也没逃过她的毒舌。更有沈候虽然没被她挂在嘴边,但是沈候和沈三郎嫡亲的兄弟争抢一个女人,这传出去其实好听的话?再有沈候是非不分,为女色所迷……得了,不说也罢。反正这些事情他们是一个字也不敢往外传的,不然单是沈候的冷眼,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众人又开始审问绝嗣药的来历,这次周氏还想闭口不言的。 她倒不是要袒护肃亲王,纯粹是内心深处还有一点幻想:那就是肃亲王若不想她揭露他,就要尽快将她救出去。 这也是周宝璐的真实心里动态。 她不想死,她还想活!哪怕是苟活呢,可只要能继续活在这世上,谁又愿意去死? 但是进了刑部大牢,你的嘴有时候真就不是你的嘴。有些事情,你想保密,你不想对外吐露半分,但也要看那些大人们答应不答应。 那些大人们自然是不答应的,于是,又是贴加官。这次更快,不过四张桑皮纸,周宝璐就将肃亲王给招了出来。 招供出肃亲王,自然就要提及,她是何时何地,因何事和肃亲王有了来往。于是,她算计大归的表妹给肃亲王做妾的事情,自然就彻底捅破了。 刑部的官员们虽说早就知晓眼前的妇人不是个善茬,但是一个内宅妇人,她恶毒到这个程度,也实在是刷新人的认知。 说实话,那些穷凶极恶的妇人他们也没少见过,最起码每年送到刑部的卷宗中,有一部分卷宗上判了死刑的妇人,便曾杀夫杀子,做尽惨绝人寰之事。 但那都是些下层的妇人,他们做那些伤人命的事情,大多也是要因为受尽了苛责和蹂躏,实在走投无路,为了家人和儿女,才不得不冒死一拼。 那是在搏命,更是在求生。所以即便最后依旧逃不出问斩的结局,他们却也让人唏嘘。 反观这位周夫人,如此凶恶之人,怕不是秉性里就是恶的。武安侯府当初娶这个妇人进门,当真是瞎了眼了。 审问进行的很快,等到华灯初上时,有关此案的所有供词,已经送到了刑部尚书和督察院院使的桌上。 两人看过后,都忍不住直搓牙花子。 他们和沈廷钧关系素来好,三司向来一块搬离重案要案,早先他们把沈廷钧当小辈提携,如今他们老了,沈廷钧反过来对他们多有关照。 一些出公差和太耗费脑力精力的活儿,沈廷钧能自己处理就自己处理了,可却不贪功,每次都将他们两个推到前边。 刑部尚书和督察院使本就喜欢沈廷钧这种不争不抢、两袖清风、端庄持重的做派,如今再看侯府诸人被周氏如此侮辱,沈廷钧俨然也成了那贪花好色、是非不分之徒,一时间气的脸色铁青。 两人稍微熬了一会儿,将供词中一些不堪入耳、不堪入目的都筛选出去,继而又让下人针对某些问题,再重复即便询问周氏。 如此得来新的口供,两人又让下人重新誊抄。如此忙忙碌碌,等做完这件事情,天竟是已到三更。 三更天,陛下该是已经起了。 刑部尚书和督察院使也不耽搁,这就起身进了宫。 宫里隆庆帝已经洗漱过,如今正在打八段锦。 皇帝已五旬了,精神却很是矍铄,这自然和他十年如一日的自律脱不开关系。 隆庆帝打完八段锦,整个人神采奕奕,龙精虎猛。反观刑部尚书和督察院使,就像是被妖精吸干了精髓似的,只是过去一天而已,两人就苍老了十岁似的。 隆庆帝还算心疼臣子,让他们两人做了,又让李富贵给两人上了参茶。两人连忙接了,感恩戴德叩谢皇恩。 也就是两人喝茶养神的这会儿工夫,隆庆帝已经将周氏和那肃亲王府管事的供词,看了个七七八八。 等看完后,隆庆帝忍不住冷笑起来。 皇帝这笑可够渗人的,可想想肃亲王竟是连深宫大院内的禁药都拿出去使用了,那这也由不得帝王不怒。 就像是之前说的那样,一味绝嗣药,能毁了前朝根基,同样也能毁了今朝的根基。 而做皇帝的,他最在乎的,不就是屁股底下的龙椅稳不稳当,他还能坐这张龙椅坐多长时间? 肃亲王啊,这次是真犯忌讳了。 他作死就作死在,第一:明知是禁药竟还敢给出去;第二,他明知这药周氏要用在沈候身上,不仅不阻拦,反倒冷眼旁观。 人的胆子啊,就是这样一点点被养大的。 今天你觉得给朝中重臣勋贵下药无所谓,来日你就会觉得,杀个皇帝也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一件小事。 那你都有这种心事了,皇帝还能留你么? 衍庆宫中静悄悄的,只有明亮的宫灯,将这一方天地照的亮如白昼。 刑部尚书和督察院使缓缓喝尽了杯中的参茶,两人老神在在的坐在下首,静等着隆庆帝的吩咐。 片刻后,隆庆帝平静至极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隆庆帝令御林军副统领领一千人马,亲自护送肃亲王从皇陵返京——当堂与周氏对峙。 令一出,刑部尚书与督察院使互相对视一眼,眸中都有了某种暗沉之色。 陛下杀心已起。 只是作为明君,只这般暗杀了肃亲王怕是难消他心头之恨。陛下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肃亲王辩无可辩,然后杀他个人头滚滚。 今天尽可能两更。对的宝宝们,我回来更新了,之前放出的一直都是存稿。不过正文也更不了两天了,今明两天完结,然后开始更番外。宝宝们新年长胖了么?我胖两斤,没怎么长肉,都长胎了。不过不知道是过年带孩子走亲戚有点累,还是别的缘故,这段时间一直感觉头晕恶心乏力,人也懒懒的,总想往床上躺。昨天去医院查了个全血,又查血糖和维生素,结果贫血……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因为孕吐太严重,就贫血、营养不良、缺钙。当初吃了好多药,才终于都补上来,结果这次又被开了两盒补血药。怀孕六个多月了,等我码完番外估计就满七个月了,我尽快写,争取在身体还舒坦的时候,把想写的都写完。宝宝们看文愉快啊。 205 进京受审 桑拂月气势汹汹,桑拧月被兄长怼的哑口无言,一时间只能爱莫能助的看向沈廷钧…… 她尽力了,但是,还不如不尽力。 她越是袒护沈廷钧,大哥越生气,她好像好心办了坏事。 桑拧月面上就露出懊恼的神情,沈廷钧看见了,只觉得一颗心柔软的不可思议。 他将方放下的桑拧月的手重新攥在掌心里,另一只手还抬起来,似乎要去摸她的头发。 他面上的神情更是柔和的不可思议,衬得那那张英俊雍容的面孔,更是俊美的无可匹敌。 常敏君都险些被小两口这甜蜜的互动闹红脸,反倒是桑拂月,狠狠的咳了两声,提醒沈廷钧,也不看看场合,在岳家人面前,该矜贵、持重、端正、君子…… 桑拂月虎视眈眈的瞅着沈廷钧,沈廷钧还没如何,桑拧月先有些羞窘了。她挣扎着要把手从沈廷钧的手掌中抽出来,沈廷钧已经火速在她头发上摸了一把,随即侧首过来,一本正经的和桑拂月说起了府里发生的事儿。 周宝璐办的事情,就真的很挑战人的三观。别看桑拂月和常敏君自诩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是如此无耻恶毒的妇人,他们生平也是第一次听说。 常敏君气的再次怒骂“毒妇”,桑拂月有些理亏似的,摸摸自己的脑门,囫囵道:“我是真不记得这个表妹了,不过她能做出这种事情,且还死不悔改,可见是骨子里就歪了。周宝璐做出这种事情来,周家人理应被牵罪。如今周宝璐在刑部大牢,我不能给你出气,但周家人在我手上,回头大哥就好好折腾他们,给我们拧拧出气啊。” 常敏君嗔了桑拂月一眼,说他:“尽会做些没用的。” 桑拂月两手一摊:“那你让我怎么办?这案子都上达天听了,如今是刑部尚书和督察院使在查,我就是长了十个脑袋,难道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脚。” 常敏君知道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儿,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可不亲自出了这口恶气,让周氏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心里那股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可也只能咽下去了。 常敏君便跺着脚,咬着牙说:“她可别活着从大牢里出来,不然,我非得让她好看。” 夫妻俩互相埋怨过,又一致将矛头投向沈廷钧。 常敏君自然不好说妹夫什么,桑拂月却没这忌讳了。就听他絮叨沈廷钧不会办事。 他们武安侯府是苦主,他是大理寺卿,为了律法的公正廉明,他不好动私刑。但他一个不通礼数的武夫,他全然没有这个忌讳啊。 沈廷钧就该在成亲当晚就将这件事情通知他,到时候他自然有的是法子让周氏提前吃些苦头。 让她舒舒坦坦的过了拧拧成亲的那个晚上,真是便宜她了。 几人大人说着话,全然没有瞒着清儿的意思。清儿就坐在旁边,旁听了整个过程。 听到姐夫和鹤儿险些被谋害,清儿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听到周氏的所有作为,都是为了图谋武安侯府的一个爵位,清儿在不可思议之余,也不由的警告自己,权势富贵迷人眼,他若不想成为下一个周氏,很该每日三省吾身。 另外,他和大哥还是太弱小了。 若是他们站的再高些,任是周氏有千万个算计,她敢付诸行动么? 若是算计姐姐的下场,足以让周氏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想来周氏是会迟疑的。 许是她秉性恶到极致,最终仍旧会付出行动,可他们站的高了,姐姐身边的人自然会对她与鹤儿更加用心。届时他们会警惕姐姐身边所有的风吹草动,那样就能将一些看不见的阴谋算计,彻底消除在无形中…… 清儿有所感悟,面色便怔忪起来。他出神的考虑着事情,没注意到几个大人看了他若有所思的模样,面上俱都带上了笑意。 这一日沈廷钧和桑拧月在桑宅用过午膳,便早早回了侯府。 侯府不清净,周宝璐没宣判,肃亲王没被捉拿归案,三郎还混沌萎靡,这都是事儿。 桑拂月难得做了一回人,让他们夫妻俩早早回去料理家事。 关键还是,妹妹那些嫁妆至今也没收纳妥当。尤其是其中几百箱子书籍,那可都是祖上留下的东西。侯府有意建藏书楼收藏,可眼瞅着入冬了,现在也不是开工动土的好时候。所以为今之计,还是先找个院子,将书籍妥当安置。 桑拂月知道那些书籍都是妹妹的心头好,况且妹妹才刚嫁进侯府,还有许多人事需要熟悉。因而,尽管百般舍不得,也只抱了抱鹤儿后,便让他们离去了。 他们一家三口早早回府,倒是出乎老夫人的预料。不过见到他们回归,老夫人还是很高兴的。 老人家急着看孙子,可鹤儿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老夫人见状就说:“你们尽管忙去,就把鹤儿给我留在这儿,我闲来无事,亲自看着他。” 桑拧月想提醒老夫人,她午休的时间也到了。但看了看老夫人眉眼间的愁态,她就没将这些话说出口。 老夫人现在肯定睡不着。 周宝璐这个人啊,做事一意孤行,从来不考虑后果。 她想让荣安当世子,可问过荣安和三郎的意见么? 如今好了,她事情没办成,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她落不到好倒是没什么,可三郎和她夫妻一场,她的作为难免让外人联想到三郎身上,这对三郎的名声可不大好。 再有,有了一个入过监牢,且秉性如此恶毒的母亲,荣安的将来也很难说。 一些讲究的人家,说亲时恨不能查一下未来姑爷的祖孙三代,如同荣安这种……之后出仕肯定要被她母亲牵连,就连婚事上,怕是也要多受磋磨。 桑拧月叹过这些,便不再往深里想了。周宝璐究竟能落个什么下场,如今且不好说,还是等事情定了,再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吧。 桑拧月和沈廷钧就把睡熟的鹤儿放在了老夫人这里,夫妻俩牵着手回了松柏院,然后各自忙碌起来。 桑拧月开始归置嫁妆中的书籍,沈廷钧处理了一些公务,就过来陪着她。 但他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添乱的。 桑拧月嫁妆中的许多书籍,连他都未曾看过,不由便心痒难耐起来。随手在一个箱子中翻腾,把桑拧月编排好的序号都打乱了,气的桑拧月忍不住攥着拳头锤他。 却说武安侯府中一片岁月静好,而那厢远在皇陵重的肃亲王,也相继收到了门客和亲信传过去的书信。 信件中所述事情让肃亲王先是没在意,毕竟只是一个管事被抓了,他能爆出什么大雷么? 管事的一家都在肃亲王府当差,只要他不想老子娘跟着一起陪葬,什么事儿该说,什么事儿不该说,他心里一清二楚。 肃亲王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当天晚上却迟迟睡不着觉。他心脏躁动不安,总有种风雨欲来的心惊肉跳之感。 这种感觉在翌日得到证实。 这一日他又先后收到了几封信件,而在信件中,门客着重提及了周氏被抓的前后。随后隐晦的询问他,不知此事可与管事被抓有关?他这个主子对此事又知不知情? 肃亲王先就想到了他与周氏一道算计桑拧月,但即便桑拧月如今嫁到武安侯府,成了沈廷钧的续弦,想来这件事说出去,世人苛责桑氏和周氏的会更多些。反倒是他,一个性喜渔色的闲散亲王,他不着调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连陛下对他的散漫无纪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而,即便此事穿出去,也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但此事不要紧,却自有要紧的事儿。 那就是,他先是为周氏提供了水痘粉,又为周氏提供了绝嗣药。 水痘粉是写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即便后来他知晓周氏是将这东西用在亲生子身上,也不过感叹了两句“最毒妇人心”“虎毒不食子”罢了。 若是武安侯府的人知晓了此事,要找人算账也是找周氏,区区一个水痘粉罢了,想来武安侯府还不会因为此事和他交恶。 但是绝嗣药…… 肃亲王登时坐直了身,觉得事情怕是就出在这绝嗣药身上。 这绝嗣药是周氏用来谋害沈廷钧的,这事情他一清二楚,但若真有人来询问,他也可以装作不知情。谋害权臣重臣的罪名他是绝不敢担在身上的。 而比谋害权贵更让人忧心的是……绝嗣药的来历。 这是宫中禁药,连太医院都只有存档的药方,却无具体调配好的药丸。可他手中不止有药方,有药丸,他还将这东西拿出去作恶…… 肃亲王一颗心直往下沉,觉得当初真是被鬼神迷了眼,不然他怎么就将那绝嗣药给了周氏呢。 那时宫廷禁药,是被陛下深深忌惮且封印起来的药。 想到隆庆帝的为人,再想想先祖们在绝嗣药上慎重的态度,肃亲王再坐不住,一边喘着大气,一边面色铁青的在屋内走动起来。 宫娥和太监们见状不对,早就躲得远远的。 可即便躲的再远,他们也能听到肃亲王暴躁如雷的一遍遍在屋内哀嚎,“毒妇误我”“沈廷钧害我”…… 宫娥和太监们能被打发来守皇陵,自然不是什么伶俐之辈。可即便是再愚蠢的下人,看见这个势头也知道,肃亲王怕是不好了。 这些宫娥和太监最是趋炎附势,他们见势不对自然想逃,但是,他们连皇陵都出不去,又能逃到哪里去? 不过换个角度想,他们之前一直在皇陵当差,过的日子虽清苦一些,但在这边人头也熟。不知道此时去求一求管事的公公将他们调离到别处,能不能让他们逃过一劫? 说干就干,当即就有宫娥和太监四处走动起来。 而就在宫娥和太监们四处忙碌时,随着到达皇陵的信件越多,肃亲王的脾气也愈发暴躁。 这一日,他甚至在给先祖跪经时,陡然大怒,挥袖将供奉在先祖灵前的长明灯给熄灭了。 地宫中登时静如坟墓,随后一众宫娥和太监俱都惶恐不安的惊叫跪拜起来。 肃亲王被众人吵醒了神志,这才晓得,在刚才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错手做下了什么错事。 肃亲王心中一片惊惶,但还是条件反射先制止了宫娥和太监们发出声音。他甚至还威胁道:“敢将此事传出去,本王诛杀你们全家。” 可这些宫娥和太监,大多是被从小送进宫的,他们又拿来的家眷呢?即便还有家人,他们也早已经对他们心如死灰,毕竟能相想出送儿女进宫为奴为仆的父母,本身也不配为人父母。 事儿是这么回事儿,但这些宫娥和太监还是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地宫里越发静寂了,也就越发衬得外边渐渐靠近的声音,越发响亮。 那似是行伍中人行进声,脚步声整齐划一,期间伴随着刀剑和盔甲磨蹭发出的铿锵声,无端就让人心跳加快起来。 肃亲王本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时时刻刻处于心慌意乱的状态。他半夜听见进来服侍的宫人的走动声,都觉得是陛下亲自来问问罪与他,为此惶惶不可终日。 而如今,随着那声音越发响亮和明确,肃亲王的舌根咬着面颊,整个人如临大敌。他颤巍巍发声,“谁,地宫之内,谁敢惊扰皇家先祖亡灵?” 回应他的是更加响亮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御林军一道道掷地有声的吩咐,“所有近身服侍人员,全都拿下。” 继而,御林军副统领现身,背光而立。 他先是看了看已经熄灭的长明灯,忍不住眉心一跳,随即看向魂不守舍、面色惨白的肃亲王,眉梢微微上挑。语气严肃的开口说:“陛下有旨,着肃亲王即刻进京见驾,肃亲王,您请吧。” 肃亲王腿脚酸软,看着如狼似虎一样扑上来,将自己近身伺候的下人全都捉拿捆绑的御林军,一时间心如死灰。 他还想为自己抗辩两句的,但如今说什么都太晚了,也太早了。还是再等等,等见了陛下,指不定陛下见他认罪态度好,还能给他一线转机。 206 太天真 肃亲王是打定了主意认罪的。 要说他没想逃避,也没想将这事儿一推二五六?那绝对不可能。 但你能把谋害沈廷钧的错处归罪在管家身上,你还能把绝嗣药的来历,也归罪到管家身上么? 那东西出自宫里,当初他也是阴差阳错才得来的。 那时候他年纪小,还住在宫里,偶然得了这么一个方子,可却也一直没用过。要不是周氏问他索要,他真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 方子出自宫廷,那就不可能是一个奴才能拿到手的东西。不然,连一个奴才都可以轻易得到宫廷的禁方,那你肃亲王府可太难耐了。 这甚至比他拿了方子,更加戳隆庆帝的心。 再来,皇位上坐的人,当真是个不好糊弄的。 这世上的事儿,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只有他不想知道,不愿意知道的。与其瞒着他,更加惹陛下气怒,那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将事情招了,然后再在陛下面前哭诉求饶一番,指不定还能让陛下轻拿轻放。 打定了主意,肃亲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缓缓安定下来。 他心静了,也不出幺蛾子了,很是乖顺的在御林军的簇拥下回到了京城,去了刑部。 目的地是刑部,这又出乎了肃亲王的预料。 他以为是要直接进宫面见圣上的,他甚至已经酝酿好了泪意,只等着见到圣上后好生哭诉一番。 可到了刑部……这可不是他哭一哭,闹一闹,就能将事情搅和过去的地方。 而且,一进刑部,事情就大了,他真的能安然无恙从这里出去么? 肃亲王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今天是个阴天,钦天监预测,从今天开始,会有两到三天的小雪或中雪。 天气阴沉的很,就衬得往日里肃穆威严的刑部,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阴森。 肃亲王踏进刑部的腿都是虚的,落在地上时,他的腿脚还忍不住踉跄了下。好险被身边的御林军副将扶了一把,这才没在众目睽睽之下跌个狗吃屎。 但即便躲过了这一狼狈,可刑部上到官员,下到一些差役小吏看肃亲王的异样眼神,依旧让肃亲王心中打鼓。 他是皇亲国戚,这辈子才从没和衙门打过交道。亲王进刑部,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只愿祖宗保佑,这一趟真就是走个形式,而不会让他有所损伤。不然的话…… 肃亲王进了刑部后,倒是配合的很。该交代的都直接交代了,甚至都不用刑部的大人们去设套套他的话。 但有一点,肃亲王交代完所有事情后,就说还有秘辛要告诉陛下。他只告诉陛下,别的不管是谁来他也不说。 不管是刑部尚书还是督察院使,都是经年老辣的官吏,对于肃亲王这种作为早已经司空见惯。他们甚至可以拍着胸脯说,肃亲王绝对没有什么秘辛要告诉陛下了,他所求不过一个面见陛下的机会,怕是为了求情。 但看破不说破,况且这到底是以堂堂亲王。陛下之前才剥夺了荣亲王的王爵,将荣亲王一家贬为庶民,如今再迫不及待处置肃亲王,倒显得陛下在铲除异己。这对陛下的名声并不好,与国家安稳也不利,所以,还是要让肃亲王见一见陛下,指不定陛下还有别的其他安排呢。 刑部尚书将此事上奏,隆庆帝听见了肃亲王请见的事情,忍不住冷笑出生。直接和太子道:“你这皇叔啊,他一抬屁股,朕就知道他回拉什么屎。” 太子秦晟直接被茶水呛的咳嗽起来。 他将茶盏放在一侧的桌案上,无奈的看向气的说胡话的父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说:“父皇,您是一国之君,您的一言一行史官都记录在案……” 隆庆帝动作一僵,这才想起,衍庆宫内还有史官这东西。 往旁边不起眼的角落一看,啧,那没眼色的正大书特书。不用看,都知道这厮指定将他方才不文雅的说辞都记录在起居册里了。 隆庆帝一时间就很后悔。 这可是攸关他生前身后名的东西。他这人最在乎名声,若是给后世传下那样一个“出口成脏”的名声,他怕是等不到寿终正寝,早早就把自己呕死了。 隆庆帝琢磨着,方才那些话还是不能传出去。稍后让李富贵提点提点他,史官若识相,将该撕掉的东西撕去,这事儿他也不计较了,若是不识趣……大不了他换个史官。 说过了史官,再说回肃亲王。 隆庆帝丝毫没有见肃亲王的意思,他说:“指望他说出秘辛,不如指望狗嘴里吐出象牙。” 秦晟叹口气:“父皇,儿臣知道您怒其不争。”方才刑部尚书连带着将肃亲王的供词也送来了,那供词不仅隆庆帝看了,就连秦晟也过了一遍。 看过后,秦晟什么感觉呢? 真就感觉家里这些皇叔,真就是来拖后腿的。 看看前朝那些王爷平日里都做什么?不是结党营私,就是招兵买马在封地经营小朝廷,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前朝的王爷们个个雄心勃勃,想要将皇帝挤下皇位自己上。 也正是因为竞争者太多,肇事者太多,再加上绝嗣药造孽,帝王昏聩,天灾人祸,于是前朝灭亡了。 今朝立下后,倒是很好的吸取了前朝的教训。藩王们倒是都有封地,但是帝王等闲不会放藩王回封地去。即便藩王有事儿回去个一年半载,但家眷却全要在京城为质。 另外,藩王都领朝廷虚职,实职或有军权的职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们。 这倒是让藩王们无力去争夺皇位,也无力给皇位上坐着的人带来大麻烦。但是,藩王却都被养废了。一个接一个,不是逗鸟遛狗,就是性喜渔色,再不济跟个佛门高僧似的,整天神神叨叨的,与和尚的区别,就差一个剃度出家了。 秦晟心道,以前父皇还觉得这样的皇叔们省心。虽然他们不成器了一些,也在京城闹出过一些乱子,但都不痛不痒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可这次,摊上了谋害权贵,且事涉让前朝灭国的绝嗣药,肃亲王叔竟还觉得,只要他哭一哭、闹一闹,父皇就能将此事轻拿轻放。 这到底是肃亲王叔被养得太天真了,还是父皇一直以来过于纵容,给了他们放肆的底气? 但不管怎么说,刑部竟然把话递过来了,该见还是得见。 不仅隆庆帝心里憋了许多话想质问肃亲王,是就连秦晟,也想问一问皇叔,你到底是长了几个脑袋?在京城一些官员的内宅闹一闹,难道已经满足不了你的私欲了,你一而再把魔掌伸向沈廷钧,难不成你以为沈廷钧真是吃素的? 秦晟心里还想着,就肃亲王叔这德行,十年如一日不长进。怕是根本不需要现在的沈廷钧出手,仅仅是弱冠之年的沈候,肃亲王叔都无力招架。 双方对比如此悬殊,肃亲王书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招惹沈廷钧? 也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肃亲王很快被从刑部提溜了过来。 他是亲王,又没在众目睽睽之下过堂,该给他的体面还是要给。 不过这体面也不会太过分,只一辆青帷马车罢了。 肃亲王乘坐这寒酸的马车到了宫门口,然后又被御林军副统领“领”着到了衍庆宫。 一进衍庆宫,肃亲王纳头就拜,同时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也喊出了喉咙。 “皇兄,臣弟糊涂啊……” 秦晟再次被惊了一哆嗦,正在批阅的折子都笔墨都拐了弯。这折子肯定没办法发下去了。只能留存,亦或是让下边人再上一份过来重新批阅。 秦晟抬起头,就见父皇也阴森着脸,抖着手看着狼狈扑进来的肃亲王。 大冷的天,肃亲王却馒头满脑袋的汗。他哭的也情真意切,一会儿哭都是他糊涂,不该给皇兄添麻烦;一会儿哭,都是他母妃没教养好他,才将他养得无法无天;还哭周氏用心险恶,明知他在美色上丝毫把不住,还不断用桑氏那绝色美人诱惑他。 而他太不争气,还真就吃了这个饵,跟着周氏做了许多糊涂事。虽说万幸有祖宗保佑,没有酿下什么不可挽回的恶果,更没有伤及陛下的心腹股肱,但他已经反思过了,以后再不会如此任性妄为。恳请陛下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会亲自上武安侯府负荆请罪,务必让沈候原谅他的胡闹行为。 肃亲王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似把所有事情都说了,但又好像都没说。 最起码吧,秦晟听出来的意思就是,哟错的都是别人,反倒是他,因为自幼就是天子骄子,从新被人捧着纵着,对人性之恶全不了解,这不,就成了别人手中的刀,且险些折了自己么? 秦晟心内呵呵冷笑。 肃亲王叔傻么? 看这将罪名一推二五六的能耐,他若是傻,那这大秦朝可就没有精明人了。 只是话又说回来,肃亲王叔挺聪明,但就是聪明的不是地方。 果然,秦晟心中才如此想过,就听见父皇开口问,“所有过错都源于周氏,难道你就没有一点不妥?” 又问:“你堂堂亲王,竟任由一个妇人愚弄、指使,你竟也好意思开得了口?” 肃亲王没敢抬头,也不清楚隆庆帝的面色有多暗沉。他只是朝着最有利自己的一方,为自己辩解道:“臣弟自然是有错的,臣弟错就错在太轻信人言。臣弟只被周氏捏住了软肋,这才,这才……” 隆庆帝直接将一方砚台砸过去,“你还好意思说!” 在武安侯府的三姑娘及笄礼上,他却与那周氏合谋如何玷污桑氏的清白。事败后被子渊一通薄惩,他却全然没长记性,只把这仇恨记下了,找准机会,就要报复。 这绝嗣药,怕是周氏不问他要,他之后心再毒些,指不定也会给子渊下。亦或者,在子渊不注意的时候,给子渊一个冷刀子,以报之前被丢到护城河里的仇…… 隆庆帝深呼吸,不纠结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只问肃亲王:“绝嗣药何来?此乃宫廷禁药,你难道不知?” 肃亲王心一提,脑一凉,知道要命的问题来了。不过这问题他再上京途中,已反复琢磨过几次,就连答案,他都准备好熬了。甚至就连如今这场景,他都在心中预演过几次,因而,即便眸中一闪而过慌乱,但肃亲王心中却还算镇定。 就听他辩解说。 那药方是他幼年时,从宫中偶然得知。他只知晓功效为何,却从来没用来害人。若非周氏求助到他头上,问他索要有如此功效的密药,他险些都将那东西忘干净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虽然知道那药能让男人绝嗣,但他真不知道,这就是导致前朝灭国的绝嗣药。 肃亲王义正严词说:“这药名应该是周氏自己起的,她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厉害?怕是从哪里听人说过一耳朵绝嗣药,就将这有同样功效的药方当成绝嗣药了。皇兄,臣弟在此事上当真是无辜的,臣弟也坚信,臣弟手中的绝嗣药,与导致前朝灭国的绝嗣药,根本不是一样东西。” 说起这点,肃亲王不得不庆幸自己早早留了后手。 他将配方给周氏时,就提前找医术高明的大夫,偷偷改了药方上的两味药。当然,只是简单的将有同样功效的药草加以替换,同时加大了剂量……但简简单单一个操作,这不就成了新房子么?且新房子的功效是之前的三到五倍,掺到酒水里更能加大功效。沈廷钧别说是喝一壶酒了,怕是喝上这样的一杯酒,不仅之后生不出孩子,想来就连男性最基本的,能让女人欲罢不能的能力,也将丧失。 只可惜,周氏办事不力,导致事情败漏。 而沈廷钧,该说不该说这厮当真运道好,竟是连着密事也发现了。 不然等他喝下酒,如他一般生不如死,届时他就看沈候还能不能板住他那张英俊倜傥的脸。 今天这两更更的太难了,因为我毫无征兆就感冒了。昨天还好好的,就晚上睡觉时鼻子有些不舒服。我没放在心上,但今天就感觉完蛋了。清水鼻涕流啊流,还头疼,眩晕,我这是流感了么?难受的要死。本来想一更的,结果坚持了一天,愣是两更了。宝宝们先将就看啊,我明天再来捉虫。保佑我明天好转些孕妇不能吃药,感冒完全硬扛。碰巧河南大降温,冻得要死,我是真快熬不住了。 210 大结局(四) 沈廷钧将隆庆帝的话重复说给桑拧月,桑拧月听了就又忍不住笑出声:“既陛下没准备贪墨我这些嫁妆,你何苦这般难以张口?” 沈廷钧被她取笑了,却丝毫不恼。他看着她眉眼舒展,神情娇俏,只爱煞了她如今在他面前这个舒展放肆的模样。 忍不住就情热心动,情不自禁上前搂抱住她说:“有句古话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好似把什么话都说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但桑拧月饱读诗书,如何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不就是说,是太在意她,太把她放在心上了,因而在没经过她同意的情况下贸然替她做了决定,他会心生惶恐。 归根到底,还是担心她不高兴。而他把她的情绪波动看的如此重,只能是一个原因,就是心中有她,而她的分量,在他心目中不是一般的重。 桑拧月心里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忍不住就翘起嘴角看着他。她眼中有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浓,那般赤裸坦荡,在他面前毫不遮掩,只让沈廷钧觉得自己会溺死在其中。 呼吸交缠,就连这方的空气都是灼热的。两人不知何时交颈在一起,直到外边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这才将两人惊醒。 桑拧月面颊都红透了,反观沈廷钧,一副没吃饱的模样。他凤眸直勾勾的看着她润泽的红唇,一颗心蠢蠢欲动,但显然,如今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沈廷钧颇为遗憾道:“还是要心啊把书籍整理好,陛下的御林军应该稍后就到。” 说起这个话题,桑拧月也收起了一腔情思。她看着厢房中堆叠的整整齐齐的木箱子,木箱子上贴着诸如“一二三”之类的序号。 沈廷钧没少过来帮忙,自然知道每个序号都代表了不少含义。这所有书籍,都是统一入册,又分别入册的。也就是说,有一本统一的目录记录着这些书籍的类别、归属;另外每个箱子,也有一个单独的册子,记录着里边存放的东西。 有了这些“账册”,查找起书籍来就特别方便快捷。 但隆庆帝不是要特意寻找某个名姓的书籍,而是要在所有书籍中,查找可能存在的东西。 沈廷钧就说:“你别担心,我稍后会专门与人说一声,让他们查找时别打乱你的归置,这样等书籍还回来,你也省的再收拾。” 桑拧月闻言自然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道:“如此最好不过。但若是你不好张这个口,也可以不说。总归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闲来无事,到时候再整理一遍也就是了。” 沈廷钧闻言只笑:“那不行,我千辛万苦娶进门的夫人,万般珍重都不为过。今次未经夫人同意,我擅自做主将你的嫁妆拿出去进献,心中已百般愧疚。我又如何舍得你多日的劳苦化作灰烬,让你回头再费尽心神张罗这些东西?若我当真对此坐视不理,我也不配得你倾心了。” 桑拧月闻言面颊染上红晕,她眸中更是溢满春情。忍不住便轻轻的嗔了他一眼,“呸,那个对你倾心了。可真厚脸皮,什么话都敢说。” “嗯?难道不是夫人昨晚在床帷内与我说,早在未孕育鹤儿前,便心心念念都是……”我。 最后一个“我”字没有吐出口,桑拧月急不可耐的捂住沈廷钧的嘴,让他再不能胡言乱语。 虽然他说的话都是真的,着实称不上是胡言乱语。但那都是情热时说的话,那时候他逼着她、磨着她,她为求解脱,自然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可床上的话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呢,多羞人啊。 沈廷钧被她轻锤了两下,终于一边笑着一边闭了嘴。 稍后两人又说了句旁的闲话,便就等来了御林军的到来。 御林军右统领随桑拂月去了桑家,马上要出发去晋州,左统领便来了武安侯府,奉旨将这边的书籍都拉到宫里去。 这动静如此之大,很快引来了侯府众人的关注,甚至就连京城的百姓,看见这许多的御林军在武安侯府的门前扎了脚,也好奇的探头探脑。 御林军登门不奇怪,毕竟御林军那年不奉旨抄几个家?奇怪就奇怪在,沈候乃陛下的心腹股肱,之前也没听外边传出沈候失宠或犯罪的言论来,怎么莫名其妙的,御林军就登门了? 且一来就这么多御林军,他们还架着许多马车。 等这些御林军,郑而重之的从侯府中搬出许多箱子,百姓们更是哗然。 他们记性还不错,知道这清一水的红木箱子,乃是沈候新夫人用来装嫁妆的。莫不是沈候新夫人的嫁妆中有什么不妥,陛下要将这些嫁妆没收? 这,这,这,这事情可太稀奇了。 再来,事情也没有这样办的啊。 嫁妆是人家新夫人自己的东西,真要有问题,只把有问题的东西拿出来就是,哪里好把人家所有的嫁妆都拉走的?从古至今,他们也没见过这么办事的啊。 也就在百姓们议论纷纷时,有“知情人”跳出来解释了。 就说,“不是要把新夫人所有的嫁妆都拉走,是只拿其中那几百箱子书籍。” 这人这么一说,众人虽不明白他哪里得来的消息,但也都忍不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原来是为了那些书籍来的啊,那他们可就了解了。 之前就听说过,那些书籍贵重的程度和宫里那些国宝有的一拼。其中好些书籍,甚至连宫中都没有。 如今宫里让御林军来拉书了,想来是和沈候的夫人商议过,决定誊抄一番这些书籍,放在宫里备用吧? 那得给人家新夫人一些酬劳才好,不然白白抄了人家的传家宝去,总觉得这不厚道。 不管怎么说,随着御林军的离开,百姓们满足了好奇心,也都一一散了。 等百姓都走干净了,沈廷钧这才有空闲去了鹤延堂,然后将今天发生的诸事,细细和老夫人解释了一番。 老夫人一听这事儿又是周宝璐闹腾出来的,气的用拐杖在地面上恨戳了几下。 是的,因为三郎迟迟不能起身,且眼瞅着病情不仅没见好,反倒越来越严重。老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身上就不舒坦的厉害。 这不,短短几天时间,她老人家像是老了十岁似的,头上的白发愈发多了,背脊也弯了,就连走路也费尽,如今需要借助着拐杖,才能在屋里转几圈。 真就是,看见老夫人这模样,连桑拧月都忍不住更恼了周宝璐三分。 按照沈廷钧和桑拧月的意思,根本就不想将周宝璐再次作恶的事情告诉老夫人。但想也知道,事情这么大,根本瞒不住。 与其让老夫人稍后从别人嘴中得知这件事,那还不如他们亲自告诉她。毕竟他们自己说还能避重就轻,让老夫人不至于太过忧心。 但即便是两人简述了过程,又着力避重就轻,老夫人也气的够呛。一个劲儿在那念叨:“娶错一个媳妇毁三代”。 可因为周宝璐这件事,将沉疴病体的三郎也惊起来了,老夫人又开心又担心。 三郎进了花厅就给几人见了礼,他脸色蜡黄,行动迟缓,行走说话间都喘着大气,明明外边冷的厉害,他坐在座位上时,身上却出了一层汗。 那都是虚汗。 三郎的身子,还是伤着了。 沈廷澜先是向兄嫂致歉,两人自然是不应的。毕竟周宝璐此举又不是他授意,纯粹是她想逃过死劫,才胡编乱造出的谎言。三郎早已经和周宝璐和离,两人再无关系,如何能因为找钱两人夫妻一场,就一直将他们捆绑在一起,一直将周宝璐的所作所为,也牵罪到三郎身上,这是不讲理。 桑拧月轻轻扯了下沈廷钧的衣衫,沈廷钧便再次出言安慰沈廷澜。 这次沈廷澜应该是把话听进去了,面色略微好转许多。但他依旧好奇,周宝璐说桑家有藏宝,这到底是胡编乱造,还是当真有此事? 桑拧月闻言就摇摇头:“事情究竟如何,我也不知。” 桑拧月如此一说,沈廷澜心中就有数了。 “连嫂嫂都不知情,周氏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想必这就是她用来逃脱死刑的策略。只是,逃得了今天,逃不过明天,若事情得以查清,周氏的谎言无所遁形,届时她罪上加罪,依旧难逃一死。” 话及此,沈廷澜想想周氏那“未卜先知”的能力,再想想都到了这个关头,周宝璐不像是会做这样无用功的人。 得罪了陛下,将陛下与朝臣一道愚弄,若到头来陛下得不到他想要了,周宝璐的下场只会比之前更凄惨。周宝璐又不傻,她不会想不到这个后果。所以,有关于桑家藏宝……当真不存在么? 沈廷澜看向大哥,沈廷钧也看向三弟。 兄弟俩心中其实大约都是有点谱的。那就是桑家,说不得真就有什么藏宝。 只是拧月作为家中的幼女,对此事毫不知情。唯一有可能知情的桑拂月,又因为至今没有恢复记忆,丝毫想不起来和藏宝有关系的一点一滴。 那如今也只能静待事情发展,看御林军中的能人,是否真能从藏书中发现些东西了。 不过不管能不能发现,都与他们没多大干系。反倒是周宝璐,不管事情最后进展道何种程度,她都落不了好。 若无藏宝,她谎言欺君,罪加一等,怕是会被直接绞死。而若是找到了藏宝,那周氏的“神异”怕再难隐藏。 大秦朝只能允许一个神异的人存在,那便是当今天子。其余所有有可能对统治者造成威胁的人或者物,都活不长。 所以,周宝璐看似走了一步好棋,给自己谋了一条生路。其实,她不过是从一个死地,走到了另一个死地。 她生路已绝。 将书籍交上去后,桑拧月手中无别的事情可做,便闲了下来。 但不过几日功夫,老夫人就给她找了个新差事,便是让她跟着学管家。 老夫人的意思也就简单,她年老了,不能再在上边盯着了,而大郎已经为她请封了诰命,很快她就能成为板上钉钉的武安侯夫人。 这府里是她的家,是她以后要生活几十年的地方。她作为当家夫人,她不主持中馈让谁主持? 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她出来扛事儿。 可桑拧月也有自己的顾虑。 一是,早在她嫁进来前,府里的差事就是由二夫人和崔嬷嬷操持的。她一嫁进来就抢了二夫人的差事,怕和妯娌闹得不高兴。 二来,她幼年丧母,管家这事儿其实还没怎么系统学习过。虽然之后去了徽州舅舅家,又嫁到了蔚县,她先后也管理过自己院子里的事情。但想也知道,她院子里的事情,每天也就那么三五桩。那比得了武安侯府,每天单是简单的日常差事,都要忙碌半天才能处理完。事情太多太杂,她贸然接手,怕会闹出岔子来。 老夫人听明白桑拧月的顾虑,却忍不住笑了。 也就是这会儿工夫,二夫人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了。看见这娘俩亲亲热热的坐在一处,二夫人还挺眼热。不过,她已经做好了相公和婆婆的思想工作,这次相公外放她能带着儿女一道跟过去了。一家子能时刻团聚在一起,二夫人高兴还来不及,也就顾不得酸别的了。 等从老夫人口中得知,桑拧月顾忌她的感受,连中馈都不想接,二夫人更感觉舒坦,就把随后就随夫君去任上的事情说了说。 桑拧月也是直到如今,才知道了这个喜讯。忍不住就追问两句:“当真?可是眼瞅着入冬了,这时候出发,怕是走不出去多远,就被耽搁到半道上了吧?” 二夫人闻言哈哈笑起来:“现在自然不会走,出发的日子,最早也在年后了。”毕竟才刚空出了一个位置,大哥在极力为夫君争取。事情虽还没说定,但也有了八九分把握。所以等事情定下来,怎么也要月余之后了。年前自然是不好赶路的,离家最早也在年后了。 211 大结局(五) 因为二夫人和二爷很快要离家,那掌家的事情,桑拧月自然要尽快接手过来。 崔嬷嬷也很年迈了,这些年,若非老夫人担心全部将中馈之事交给二夫人和周宝璐,等到新夫人进门后会不好接手,这才让崔嬷嬷也挑了一部分担子,不然,崔嬷嬷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早该颐养天年了。 不过,如今也不晚。 桑拧月灵慧,又有老夫人和崔嬷嬷倾囊相授,二夫人也将自己管家的心得一一告知她。 她接手的很快,不过一个月时间,不管是人际交往还是管家理事,大部分已经上手了。 剩下一些诸如盘账,管理商铺,面见管事,买进卖出田庄铺子宅院之类,这些更不用说。桑拧月处理这些事情完全手到擒来,好似有天赋加持似的,要多得心应手,就有多得心应手。 也就在这种忙碌中,晋州的书籍全都被运到了京城,又被运进了皇宫。 有关桑家祖籍中藏有重宝的消息,不知何时不胫而走,传的满京城都是。 原本京城百姓还以为,御林军将桑拧月那些嫁妆书籍都拉走,纯粹是为了抄书,没想到事情竟这么玄幻,其中竟又藏宝? 百姓们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 他们还想到侯府来打探下消息的真假的,但他们没门路,因而,只能逮着一个算一个,连侯府出门采买的管事都不放过,抓住就问七问八。 但管事的也不明白就里,且当下人的,最主要就一个嘴紧。主家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知道……那也要说不知道。总归没有不经过主家同意,就往外说的道理,那时砸自己饭碗呢。 百姓们问不出三四五六,可沈廷钧那些同僚与友人,却拦住了沈廷钧,明里暗地的询问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到底是真是假,谁人心中没有一杆秤? 再说,若真为抄书,还需要大张旗鼓将书籍运进宫里么? 是侯府容不下几个抄书人,还是晋州的地界太小,容不下那些笔杆子? 真相只有一个,只看人愿不愿意相信,敢不敢相信。 沈廷钧是很么都没说,可他那讳莫如深的态度,又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于是,不管是同僚还是友人,面上都露出个郑重的神情,再不敢问七问八了。 这若真是宫里找到了藏宝,而他们还这么积极的打听,可别让陛下误以为他们对藏宝有什么想法。 天可怜见的,他们就是八卦了点。可对于那些不能碰的东西,就是再借给他们十个狗胆,他们也是不敢碰的。 日子晃晃悠悠,很快又到了年关。 这一年过的很快,又似乎很慢。 而就在桑拧月忙着给侯府交好的人家送年礼时,这一日沈廷钧从宫里回来,让她快些换上诰命大妆,准备进宫去见驾。 是的,桑拧月的册封已经下来了。 沈廷钧是正三品大理寺卿,但他身上还有爵位。武安侯乃是正二品的勋贵,是以桑拧月的诰命也是正二品。她乃是正二品的侯夫人,礼部过来宣封当天,还送来了全套的诰命衣物与配饰。 但桑拧月也只在册封第二天进宫叩谢皇恩时,隆重的穿戴过一回就束之高阁。原以为下一次穿戴,该是过年去宫里拜见时,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时候。 桑拧月顾不上询问,为何这时候进宫见驾。她匆匆换上了衣衫,又梳妆打扮妥当。这才让奶娘和素心几人抱着鹤儿去鹤延堂找老夫人。 等上了马车后,沈廷钧才低声和桑拧月咬耳朵说:“宝藏找到了。” 桑拧月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可随即她就陡然抬起头。 宝藏?藏在桑家藏书中的宝藏? 这东西竟然是真的存在的? 桑拧月不敢置信的看向沈廷钧,沈廷钧伸手握住她颤抖的手掌。 “此事千真万确。” 其实宫里早在月前就在某本藏书的底页中,找到了一封手绘地图。 那地图他没亲眼见过,只听秦晟给他透漏,那玩意儿藏得是真严实。混杂在其余书页中,完全达到了以假弄真的程度。 若非这次是有目的、有意识的去寻找类似地图之类的东西,而派出去“寻宝”的人,又大多眼明心利。不然,指不定一个晃神,就把这东西错过去了。 而那地图,据说是一副矿藏分布图。 看笔记、落款,以及之后找到的有关这地图的成因,竟是桑家先祖心血来潮,将自己读过的地理志中,有可能藏有矿藏,或已确定藏有矿藏的地方描摹下来。 经年累月下来,这份地图便越来越丰富,记录的矿藏种类也越来越多,其分布地域也越来越广,甚至不拘在大秦境内,有的甚至已经延伸到倭寇所占据的一些岛屿上…… 更甚至,早在桑家夫妇遇难之前,桑父还曾在地图上留下过痕迹。 只是,天灾人祸来的太匆忙,让桑父没来得及交代下更多东西,便去逝了。 而这副地图,若非被周宝璐叫破,不然若一直深藏下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 沈廷钧低声和桑拧月说着他所知道的消息,桑拧月听完后,整个人更加恍惚了。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又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记忆中,不管是祖父还是父亲,性子都有些“野”。 他们等闲在晋州停留不了十天半月,便会再次启程远行。有时是为了探望老友;有时是为了参加一些稀奇古怪的庙会文会;更有甚者,单纯就是听说某个地方有名人大川,心血来潮,便要去拜访一下;再不济,某个地方在某个月份有壮观的景色,他们也会披星戴月前去看个热闹…… 当时她只觉得,不管祖父还是父亲,精力都太旺盛了。他们今天往南,明天往北,足迹足以遍布整个大秦。 她不敢说祖父和父亲,一定是大秦朝知识最渊博的人,但是她敢说,他们的见识,一定最广博,他们的胸怀,一定最宽厚。 却原来,不管是祖父还是父亲,那一次次的远行,并不单单只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在观看天下名胜古迹,饱览市井人情分光,他们还积极寻找着各种矿藏,以便将它们记录下来,留给后人用。 桑拧月喃喃说:“我不记得这些事儿,祖父和父亲也从未与我说过。” “”是因为你太小了,而且还是个姑娘家。矿藏又多分布在深山老林中,他们怕说了之后你担心他们,更怕你会悄悄跟过去。” 桑拧月闻言略一心虚,这真是她会干出来的事儿。毕竟在父母在世时,她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她活泼也娇俏,常常有出人意表之语,更会做出让人惊愕的行为。 但话又说回来,就因为担心她跟着冒险,就不把这事情告诉她,这未免也太信不过她了。 桑拧月郁闷:“祖父和爹肯定把这事儿告诉大哥了。” 沈廷钧闻言就摸摸她的头。 这是肯定的事儿。 毕竟桑拂月再怎么不争气,在清儿出生之前,他都是桑家的继承人。作为一个家里的未来,不管是祖辈还是父辈,肯定都是希望他能继承先祖遗志的,他们指定也对他满怀期望,希望他能将那张矿藏图描绘的更加享尽。可惜……不说也罢。 宫门近在咫尺,沈廷钧和桑拧月一道下了马车,也就在他们正准备进宫时,有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 两人回首一看,不出意外看到了桑拂月跨马疾驰而来。 两人稍微站了站,桑拂月便赶到了眼前。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人只能眼神互相对视下,随即便沉默的往宫门走。 早有小太监在宫门口候着了,看到他们三人,便点头哈腰笑的一脸谄媚的将他们迎了进去。而等他们沉默的进了衍庆宫,就发现,不止隆庆帝在此,就连太子秦晟,也在旁边坐着。 三人忙不迭见礼,隆庆帝朗笑着让他们起身。 继而,他看看桑拂月,又看看桑拧月,然后心情很好的看向太子,吩咐太子道:“你来说吧。” 秦晟便点点头,把将他们喊来的缘故说了。 事情和沈廷钧之前说的大差不差。大致意思就是,当真在桑家珍藏中,发现了地图,而他循着地图的路径找过去,与几日前,在距离京城不远处的一处州府中,发现一座储藏量非常可观的铁矿。 单是这一发现,似乎证明不了什么。可随后,陛下派往不同州府的将士回归,也多禀明了有矿藏深埋底下的消息。 事实证明,那份“藏宝图”,上边所罗列的东西,最起码有九分是真的。而事实若真是如此的话,大秦的国力将更加昌盛,大秦说不得会大兴。 沈廷钧和桑拂月听完太子这话,俱都激动的跪地说:“天佑我大秦。” 隆庆帝心情很好的再次喊了起,然后问桑拂月说:“藏宝图是在你桑家的祖籍中发现的,朕要好好赏你们兄妹。你们若有什么想要的,可明说,朕无所不给。” 桑拂月闻言就拱手道:“陛下给臣一个出身,简拔臣入军事学堂就读,这已是给了臣登天的路。臣知足,不敢再有所求。至于这藏宝图,在桑家藏了许久也无人发现,如今到了陛下手里,却可让国力昌盛。这是陛下之福,万民之福,同样也是我桑家的福气。想来先祖与父亲们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也足以慰藉亡灵。” 隆庆帝听完这情感充沛的一段话,一时间更加感怀。 他看过桑家先辈们写下的手稿。他们初始画这藏宝图,真就是心血来潮打发时间耍耍的。谁知道,经年累月下来,越画越多,越找越找,渐渐的,便不得不重视起来,且把这当成一件大事儿做。 按照桑家先辈的意思,其实是想将这藏宝图献给前朝的。毕竟最先绘制藏宝图的桑家先祖,那时还是前朝人。 可当时前朝已有乱象,且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大厦将倾,根本不是区区几个矿藏能救的。 桑家先辈起了心思,就将这东西藏了藏,结果,还真藏对了。 之后,举国大乱,诸侯举起反旗。甚至就连之后二三十年,国内都乱哄哄一片。直至太祖皇帝腾空出世,将这些乱象一一打破,便建立了大一统的秦朝,这才结束了几十年内斗,让整治重新平和起来。 但建国之处,也是有动乱在的。不说前朝余孽横行,就说一些叛军,不甘心被清洗,也多次死灰复燃。 这种情况下,桑家赶紧将要紧东西藏起来都来不及,又如何会拿出来招人眼?他们也怕今天进献给朝廷,转头就被叛军灭了门。 时间熬啊熬,很快熬到先帝仙去,当今登基。 这时候国内已一片太平,桑家也拿定了主意,将这东西递上去。但是,还是那句但是,一是没找到机会,而是总想着再将藏宝图完善一些,就这般推啊推,推啊推,直到大难来临,桑家父母去世,桑拂月丢失所有记忆…… 桑家肯定了他是明君,且还有将藏宝图上交给他的心思,这让隆庆帝非常愉悦。尽管最后这藏宝图,是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到达他手里的,但是途径是何这无所谓,有关系的是,桑家的忠心一直未变,而藏宝图,确真有用,且最后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隆庆帝感怀桑家先祖的一片苦心,也感怀他们对他的认可,因而面对着桑家兄妹时,面色便愈发温和了。 这东西说到底还是桑家的,他既拿走了,就断然没有不给报酬的道理。尽管桑家人不要,但他堂堂一国之君,该给的东西不能吝啬。 隆庆帝去琢磨,该给桑家什么赏赐,才愈发能激发国人对朝廷的忠心。这厢秦晟已经朝着沈廷钧眨眼示意,眸中传递着,只有他们彼此才知晓的消息。 沈廷钧三人在宫内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去,而随着他们一同出宫的,还有另外两个消息。 一是,清儿被封侯了,乃是靖安侯,可实习传承的那种。 再有,桑拧月一个月内连升两级,继之前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后,如今被封为正一品国夫人。 藏在这两个消息之下的,是鹤儿被册封为武安侯府世子,以及桑家得了两块“名垂千古”“碧血丹心”的牌匾。 212 正文完,之后更番外 封赏搞的轰轰烈烈。 从宫里出来的人员分成两路人马,一部分往武安侯府去,一部分去了距离武安侯府不远处的桑宅。 两路人马俱都高调的很,他们是为陛下办差么,陛下下封赏圣旨时喜的眉开眼笑,那这些太监自然也高兴的很。 也会巧了,这个时间点恰好是下午官员们下职的时候。 这时候官员们都开始往家赶了,者挥手猛然见到从宫里出来这么多人——他们手中捧着明黄的锦盒,盒子呈喜产条形,那不用说,里边装的指定是圣旨无疑。 再看这些大太监身后跟着的人马,怕是最起码也有二三十人。而这些宫娥或太监,或是手中端着托盘,或是手中抬着箱子。 在京城生活时间长了,这些大人们都很有见识了。他们一看这场面就知道,指定是又有那位大人立功了,陛下心里高兴,这是大赏特赏呢。 但话又说回来,最近到了年根底下,进京的大人们是不少,但他们也没听说过那位大人立下如此功劳啊。 官员们就很好奇。 就有那胆子大的,和宫里关系好的,忍不住张口喊住了人,悄悄打听究竟是那位大人府里有了喜事。 这一打听,好么,一个是桑宅,一个是武安侯府。 这些官员们都是人精,登时就想到了前些时日闹得京城满城风雨的“藏宝”事件。 当时事情无疾而终,这些天来,他们也没听宫里传来什么动向。原还以为那事情真就是一场闹剧,却原来,哪里是闹剧,而是桑家祖上当真藏有宝藏。、 桑家这下是发了啊! 陛下欣喜若狂之下,不知道这次会给桑家,给武安侯府什么赏赐。这运道,他们想想就嫉妒的眼睛发红。他们怎么就没有那样英明神武,会给他们留下藏宝图的祖宗呢! 众人的羡慕嫉妒恨且不需说,只说因为这些太监们没怎么保密,又是一路大张旗鼓而来,于是,等到太监们到了桑宅和武安侯府后,这边门庭早就被闻讯赶来的百姓们围的严严实实。 鉴于太监们虽没怎么保密,但是具体的详情也没仔细和那些大人们详说,所以流传出来的谣言也不清不楚的。 百姓们只知道,桑家祖上确实留了藏宝图,但安藏宝图究竟是和什么有关的,他们却不知道。 也正因为不知道,他们猜测起来才愈发天马行空。 这个说:“指不定是前朝留下来的金银财宝,准备造反起事用的,熟料被桑家人捡了正着。” 也有人说:“怕是那个大世家藏起来的祖宗积蓄吧。” 还有人说:“怕是朝中有不轨份子,想谋朝篡位,结果谁曾想这么大的事情,被桑家的人发现举报了……” 各种流言甚嚣尘土,有那猜测根本没一点谱。但这丝毫不耽误百姓们继续兴致勃勃的揣测,甚至个别几个,还为这没谱的事儿争的脸红脖子粗。 传旨的太监,也就在这种火热的氛围中,分别进了桑宅和武安侯府。 而等陛下的旨意一颁布,人群顿时更轰动了。 这个说:“桑家这下子发达了,猛然就出来个侯爷。也就在今朝初立的时候,太祖皇帝才分封过爵位。往后这百十年,哪里见过封爵的,不将你的爵位没收,那都是陛下仁慈。” “要我说,还是武安侯府的运道更好一些。娶个媳妇进门,初始都说这媳妇出身不好,一肚子心眼,全凭儿子上位。武安侯府娶了这位,真是白瞎了沈候的人才。可如今再看,人家出身哪里不好了?人家娘家如今可是侯府。人家还为咱们大秦朝进贡了藏宝图。就这般有本事的妇人,要我说武安侯府娶了她,那才是娶对了人呢。” “我怎么听着,被封侯的是武安侯夫人的幼弟?难道不该是桑将军么?” “那谁知道呢。具体的事情咱们也说不清。只是这桑家小公子,貌似才十多岁,还在应天书院读书?小小年纪就在陛下面前挂上了号,以后这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算来算去,还是桑将军最亏啊。他明明是长兄,按说这功劳都该落他头上。可妹妹封了国夫人,弟弟封了侯,反倒是他,手里除了落两牌匾,别的什么都没有。” “你懂什么啊,那牌匾才有大用呢……” 众说纷纭,吵吵嚷嚷,但多是说大人的事儿的,至于鹤儿被封为世子的事儿,不知道是事情太小,亦或者这在众人看来,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理所应当的事儿,因而便也无足挂齿起来。 不说这些题外话,且说武安侯府中,桑拧月接了圣旨,便被身边的素心搀扶起来。 沈廷钧已经去送“客”了,院子里到处都是逢迎讨好的谄媚声音。 桑拧月打眼看过去,到处都是喜笑颜开的面颊,丫鬟们竟是比她还开心。 而当她的视线扫过去,丫鬟们除了诚心的恭贺外,对着她时的态度,也更谨小慎微了。 桑拧月最是能体会到别人对待她的态度,一时间心绪愈发复杂起来。 等到沈廷钧送客回来,她就拉着沈廷钧说:“我现在算是体会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沈廷钧闻言不禁笑出声,“怎么,你现在才感觉到么?难道你被封为武安侯夫人时,没有这种感觉么?” 桑拧月不由嗔了沈廷钧一眼。 她和他说正经的,他倒好,直到如今还给他插科打诨。 但提及被封为武安侯夫人时的场景,桑拧月也忍不住点点头,“那时候也感觉自己出人头地了。但是那时候的感觉和现在还不一样。” 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儿,桑拧月也说不大清楚。 但若要仔细说,大概区别就在于:一个是妻凭夫贵——她被封武安侯夫人时,荣光都仰仗于沈廷钧,是外来的。而如今呢,她被封为国夫人,更多是因为她进宝有功,算是内因,也算是她自己立起来了。 那种踏实感,充实感,脚踏实地感……好像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会轻易失去,就真的很让人满足。 桑拧月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只摇着头抱住了沈廷钧。 沈廷钧呢,他大致能明白拧月在想什么。 许是找到兄长后的日子太好了,让她总有种不真实感。他们成亲更是在她预料之外,因而,她便也觉得轻易的来的东西,轻易也会失去。 她总会患得患失,总会时不时露出惆怅的神情。 可如今,她的功劳是实打实的,那藏宝图,就是在她的嫁妆中发现的。她于国有功,接受封赏,这天经地义,她也因为有了这份立足的资本,觉得踏实起来。 沈廷钧念着这些,不由就抱紧了桑拧月。只有日子过的仓皇,身心备受蹂躏的人,才会对现有的好日子有这么多的不确定和忧心。 好在这种不确定在此时被打破,她有了立足的根,以后也能安安稳稳的过好日子。 两人又说起鹤儿的世子之位来。 不得不说,陛下这也算是给了武安侯府恩赏了。 毕竟一般情况下,虽说公侯伯子爵府里请封世子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但陛下所看你不顺眼,那你这世子请封,陛下就能给你一拖再拖。 今朝有个例子,就是有个国公府的国公爷不得陛下喜欢。国公府递上来的请封世子的折子,每年都得不到陛下的批阅。国公夫人还以为国公爷没递帖子,或是有心将爵位留给别的小妖精生的儿子,为此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每天闹得国公爷满头包,简直都成京城一景了。 而之后直到这位国公爷过世,国公府才有了新的继承人,打破了世人揣测的,陛下有意收回国公府爵位的言论。 但即便最后这爵位依旧落到了国公爷后人手中,但这几十年府里没有继承人造成的惊慌、惹起的纷争,和交际时带来的不便,却都是实打实的。 说国公府那几十年是京城的笑柄,那话也一点没错。 也是因此,为防得罪帝王,以便帝王在请封世子时给你拖后腿,那些还没定下继承人的勋贵府里可都一个塞一个的安生,保准不会在这时候给陛下递话柄,让陛下在请封世子时卡你。 可以说,请封世子虽说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但一个处置不当,那也是会丢人现眼的。而武安侯府中,鉴于鹤儿还不满周岁,怕太大的福气他压不住,府里原本的计划,是等他满三周岁后再给他请封世子,熟料陛下当真大方,竟连这道程序都省了,竟是直接把爵位给了下来。 隆庆帝这为人,也当真可以称得上一句: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了! 又说到清儿被封为靖安侯,桑拧月对此又理解,又不理解。 理解是因为,真就如同大哥说的那样,家中的藏书是一分为二,分别有她和清儿继承。若是这么说来,那爵位分到清儿身上,似乎也理所应当。 但话又说回来,别管之前兄妹三人分家时是如何打算的,总归在外人看来,桑家就是一个整体,而桑拂月,毫无疑问他就是这个家族的大家长。没有越过大家长,而把爵位往下分封的道理,这不合规矩。 “我想着,陛下一开始应该是要将爵位封到大哥头上,而大哥拒绝了。” 沈廷钧没多说话,只“嗯”了一声。 他方才去送客时,宣旨的公公隐晦和他提了这么一句。事实还真如拧月所想。 陛下是有意给桑拂月一个爵位的,是桑拂月坚决辞受了。 按照他的意思,他多年未归,也不能弘扬家业,还不能继承先祖遗志,若是由他接受这个爵位,他受之有愧。 反倒是清儿,虽说年纪轻轻,但已有志向将家业发扬光大。且之前既已说好,书籍分归弟妹所有,那如今的功劳,也该归于弟妹。 妹妹已经有了国夫人的名号,甚至还有了不少的供奉,今生不用再为她烦忧。弟弟若有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往后余生就不会被官场裹挟。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包括但不仅限于,四处讲学、游学收揽天下书籍,亦或是择一地终老,教书育人。 桑拂月是完全没考虑他自己的,要他说,他如今什么都有,也确实没什么可考虑的。 但等旨意下来了,他也忍不住担心的看看夫人,担心夫人对此会有异议。 常敏君见状,自然没好气的白了他好几眼。 家中若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她自然也欢喜。但就像夫君说的那样,他对家中无贡献,却要拿走那爵位,他面皮烧得慌。 这话常敏君深信不疑,也因此,固然爵位没落到夫君和儿子身上,她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再换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许是没了这爵位,三个儿子愈发奋发向上,以后也能拼出一番基业呢? 这都是说不好的事情,所以很不必为了这件事情着恼。 不过他们想得开,还得看清儿想不想得开。 清儿那小子道德感也重,兄长直接把爵位给了他,那傻小子怕是觉得兄长再补偿他,心里不定怎么不是滋味儿呢。 夫妻俩决定先去看看清儿的精神状况,这厢说说笑笑就出了门。 而那厢武安侯府中,桑拧月终于想起了周宝璐这人。 她蹙着眉头问沈廷钧:“周宝璐立了大功,会被无罪释放么?” 沈廷钧闻言,嘴唇忍不住勾起奚落的弧度:“你怎么会如此想?” “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桑拧月纳罕。“尽管我不想承认,但若没有周宝璐闹得这一出,那藏宝图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被我发现。从这一点来看,她确实是立了功的。”有功即赏,有过必罚,这是帝王处事的最基本原则。 桑拧月以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却当真把沈廷钧逗笑了。就见他揉着桑拧月的头发意味深长的说:“那只针对一般人。” 而周宝璐是一般人么? 显然不是。 她可是能未卜先知的“神人”。 经由“藏宝图”这一桩,越发证明了他的神异。 若说刑部和督察院早先还对她身上那点微妙不在意,那现在也由不得他们不在意了。 毕竟周氏可是连“藏宝图”都能说出来的人,那天底下还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只需要好好逼一逼、吓一吓,或是哄一哄,或早或晚总有一日,周氏会将她知晓的所有事情都交代出去。而她的神异,也终将被破解。 这事情多少是带着点血腥的,沈廷钧不想让桑拧月为此忧心,便不再多提。只他最后也交代,之后再不用为周氏烦忧。 周氏此人,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当她死了。 沈廷钧话说的冷然,桑拧月不经意间抬头,恰好看见他眸中冷凝的犀利,不由微微颤了颤。 她并不是对所有事情都后知后觉,最起码对周宝璐,她是察觉到她落不到好的。 毕竟她可是“神女”,而这天下容得下第二个神么? 容不得! 这世上只能容下陛下这一位神! 桑拧月至此后再不提周宝璐,好似这世上根本没出现过这个人一般。 整个武安侯府的人也如同她一样,好似周宝璐如今是死是活,他们全不在乎。 也只在荣安偶尔懵懂的喊“娘”时,周宝璐才能在众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着荣安越来越大,之后更是随着父亲外放去了别的州府,这侯府中愈发没人会自找麻烦,去提及这位曾经的三夫人。 周宝璐只存留在众人的唏嘘中、印象中,渐渐的,化作灰,再不复存。 ¥¥ 却说大秦的某处地宫中,周宝璐嗅着近在咫尺的腐臭气息,看向暗无天日的牢房,眸子愈发沧桑浑浊。 她不知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她帮着一国之君提前找到了桑家藏着的藏宝图,桑家不是该被问罪,而她不该被解救出去,不该被免除所有罪过么? 可谁能告诉她,陛下怎么如此是非不分? 桑拧月得封了国夫人,桑清月被封为靖安侯。桑家得了“名垂千古”“碧血丹心”的牌匾,甚至就连那小畜生,都被封为了武安侯世子。 反观她,不仅没被赦免所有罪过,不仅没被陛下恩赏,一觉醒来,她竟被人从刑部大牢捞出来,到了这真正的血腥凶煞之地。 她每日被刑讯逼问,问她为何知晓桑家的藏宝图?问她早先在徽州做的诗,当真出自她自己之手?问她为何会说沈候与桑拧月成亲,乃是乱.伦? 一桩桩,一件件,早先她做过的,自认为无人知晓,也没留下任何把柄的事情,如今全都被人找了出来。 周宝璐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即便绞尽脑汁给出解释,也瞒不过那些全身裹在黑布中的黑衣人。 她就这般一日日苦熬着,挣扎着,精神日渐萎靡着,暴躁着,颓丧着…… 不知何时是解脱,不知道她是先一步疯掉,还是先一步死掉。周宝璐在黑暗中,一点点崩溃着…… 正文完结了,撒花庆祝下ヽ(°▽°)ノ明天我大爷出殡,很大可能明天不更新。宝宝们别等了,后天再来看,后天我一准更。番外预计写三方面的,一个是现世番外,这个很少,大概一到两章;写一个前世番外,这个一、两章,或者两、三章;再也个if线,写沈候回到过去。大概就这三方面,其余的应该不会写了。因为最后if线我比较有感觉,可能会写的多一些,到时候都七个多月了,实在坐不住了,所以就不让宝宝们自主下单了。宝宝们看文愉快啊,我去chil 213 现世番外(一) 武安侯府这个年过的很热闹。 最看重的长子娶了媳妇,连孙子都带回了家,周宝璐这个搅家精也彻底的消失在众人的眼界中,老夫人的心情很是舒畅。 再有老二外放的事情终于定下来了。他多年的五品官,这次直接擢升到四品,到一地州府去任父母官。 沈廷祎素来稳重能干,他外放后只要踏踏实实做事,京城的事情自然有沈廷钧,以及他岳丈工部侍郎代为处置。可以说,他的大好前程就在前头,老夫人见状如何不快慰? 家庭和睦,儿孙承欢膝下,又有孩子的前途大好,老夫人的眸中一直带着笑。 但是看到素来疼爱的三郎,面上都是强做出来的欢笑,再看看荣安小小一个人,颇有些别扭的在椅子上挪过来挪过去,老夫人那颗开怀的心上,到底是蒙上了几分阴霾。 这是过年,荣安身上穿的很喜庆——自从周宝璐入狱后,照顾荣安的嬷嬷便多给他穿素净的衣衫。尤其是周宝璐被宫里判了斩立决,从哪儿后,嬷嬷更是不敢给荣安穿一点颜色鲜亮的衣裳。 虽然最后斩立决的事情无疾而终,周宝璐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常年在武安侯府伺候的,谁不是眼明心亮之辈? 该问的嬷嬷自会去问,不该问的,打死她们,她们也不会开口。 而她们怀着忐忑的心思,一直给荣安穿素色,可府里不管是老夫人还是侯夫人,竟无一人表示不妥。这代表了什么,众人就算没说出来,可其实心里都有数了。 也是因此,如今这些日子,荣安一直是按照守孝的规矩在过日子。只今天过年,孩子才被放纵一些,得以惫懒自在些。 饭后孩子们被放出去玩烟花。 荣熙和荣勋年龄最大,两人一人牵着妹妹荣欣的手,一人牵着荣安,还招呼抱着鹤儿的奶嬷嬷说:“带弟弟一起出去玩。” 鹤儿人小玩兴却大,他巴不得跟着哥哥姐姐们一道出去耍。只他也知道自己年纪小,外边又冷。往常这个时候他只能被留下来……大过年的,他才不要在屋里玩。 小家伙便往外探着身子,一边伸手去够门帘。 屋内众人看见这场景,俱都忍俊不禁笑起来。最终还是老夫人疼孙子,便张口同意了此事。只是也让人将鹤儿捂得严严实实的,可不敢见了风受了凉。 很快新年便过去了大半。 大过年的,沈廷钧不用上早朝,更不用去衙门,自然只想在床榻上抱着软玉温香厮磨纠缠。 但这明显不可能。 先不说还有一些下官会来拜见他,只说沈廷祎也即将远行。 他没外放过,最关键的是没做过一地主官,心中多少有些没底。沈廷钧昨晚就与二弟说过,今天会找些得用的书籍给他。另外,他虽然也没外放过,但他做主官的经验丰富,将他的心得体会传授一些给二弟,指不定就够他受用了。 还有太多事情要忙碌,沈廷钧不得不放开怀中软香娇嫩的一团,不甘不愿的起了身。 桑拧月是等到沈廷钧离开房间后,才晕红着面颊起身的。 她起来后先去看了鹤儿,随后带着孩子去给老夫人请安。熟料才刚在老夫人哪里坐下,前边就有人来寻她,说是侯爷那边有些事情,让她过去一趟。 桑拧月有些莫名其妙。 沈廷钧方才去了前院,前院的事情大多和繁杂的公务有关,她去了能帮上什么忙? 心里这么想,但老夫人含笑催促着她,桑拧月就也将鹤儿留给老夫人,起身去前院寻沈廷钧了。 沈廷钧正在见客,桑拧月被成林引到书房去。 书房僻静,没有外人在,成林这才将主子寻桑拧月过来的缘由说了出来。 他挠着头,有些不好开口,但到底是道:“方才长荣郡君府里派人送了信过来。” 桑拧月闻言都然抬起头。 虽然知道沈廷钧与长荣早已和离,两人之间更是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交还。但长荣毕竟是沈廷钧的发妻,是曾经陪着沈廷钧走过青葱岁月,又与他最亲近的那个女人。 她对别人可以不在意,但对于长荣,只听着她的名字,她就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但如今夫妻和美的美好生活,以及刚被封为国夫人的底气,让桑拧月虽然在听到长荣的名字时,有一瞬间的蹙眉,但到底没有太过失态。 可她这一个蹙眉,就将成林吓得够呛。 成林忙不迭摆手解释说:“主子和长荣郡君这些年一直没来往过。”又小心的将荣亲王被御史参奏贪污巨款这事儿说出来,原来幕后“真凶”就是沈廷钧。 沈廷钧对那家人的厌恶到了骨子里,自然不可能对长荣还抱有什么情谊。 而这次门房之所以接下长荣郡君府里送来的书信,也是因为此信攸关重大。送信过来的是长荣郡君身边的雀屏,而她张口就是:“此信与老国公离世有关……” 这话一出来,谁还敢怠慢? 即便门房再不想收这烫手山芋,一时间也不得不将信件接过来,且火速送到沈廷钧这里。 但沈廷钧一来在见客;二来明显对长荣腻味的很;三来,刚成亲的男人从太子哪里取经,知晓了许多夫妻相处之道。因而,便果断让人将桑拧月喊来,让她先看信件,以免夫妻之间因此事闹出不愉快,事后后悔莫及。 很显然,沈廷钧这个处置非常正确,最起码现在桑拧月的面色就有所好转,不像方才那样阴郁。 但想到成林方才说的,信中所述事件应该与老侯爷,也就是沈廷钧之父有关,桑拧月一时间又不免踟躇。这封信由她先打开观看,这真的好么? 说起先武安侯,那也是惊才绝艳、满腹经纶的人物。 桑拧月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武安侯壮年早逝。他去逝的太过仓促,且原因不详,外界对此的传闻都是先武安侯得了疾病,匆匆去了。 桑拧月早先也是这般想的,但如今看着手里这封信,她又陡然不确定起来。她有种直觉,先武安侯府的死藏有很深的内情,而这内情,许是才是导致沈廷钧与长荣最终走向陌路的原因。 桑拧月拿着信件,眉头蹙着,神色游移不定。 成林见状就知道她在迟疑什么,便又道:“主子说了,让夫人先看,他见完客随后就过来” 话落音成林冲站在旁边的素锦招招手,而后两人一道走出了书房,去外边站着去了。 屋内安静下来,桑拧月没多犹豫,到底是伸出手,将那粘的紧紧的信封撕了开来。 信封中只有单薄的两张纸,但那纸张上的内容,却大大出乎桑拧月的预料。 她瞳孔不住扩大,眉头狠狠拧了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外边传来成林与素锦请安的声音,再就是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推开了房门。 屋内陡然亮堂起来,一片明亮的日光下。桑拧月挥挥手中的纸张看着进来的沈廷钧,等他重新掩上门,她才忍不住小声问:“公,公公是中毒而亡?” 沈廷钧先没接她手中的信件,而是搂着她的腰在旁边的椅子上落了座。 他搂着她的腰,嗅着他身上的馨香,埋首在她颈侧,许久后才闷闷的“嗯”了一声。 先武安侯对沈廷钧来说,绝对是个严父,但也是个慈父。 沈廷钧天纵之资,从小被送到宫里为太子伴读。可以说,有这样一个儿子,武安侯很难不喜欢,很难不为之骄傲。 武安侯也当真对这个儿子抱有厚望,期望他能建功立业,立下不输与先祖的功绩。 沈廷钧不走恩荫为官的道路,而是要科考取仕,这就是先武安侯对他的人生规划。毕竟作为过来人,先武安侯吃足了身为世家子所带来的好处,但也因为没有各正经的科举出身,这也限制了他的前程和未来。 他自己吃过的亏,走过的弯路,自然不想儿子再走一遍。 因而,父子俩谈心,先武安侯早早便替沈廷钧定下了参加科举的行程。 可惜,还没等到沈廷钧真的下场,下武安侯就因为一时不慎,中毒暴毙。 说起这个“中毒”,若是寻常人下毒,先武安侯自然不会毫无防备。 可若事情牵涉到女眷,且那女眷还曾与先武安侯有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那武安侯轻易中招,便也不难理解。 沈廷钧说起这段早已被他查清,但却迟迟没有告知母亲的真相。 却原来,先武安侯曾与当今的堂妹玉安公主情谊甚笃。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与美丽高贵的天子娇女,男有情女有意,本可以假偶天成。 事情坏就坏在,在先皇五十大寿时,有属国皇子前来贺寿。 那皇子对玉安公主一见钟情,而玉安公主的同胞长兄在那之前溺水而亡。为了替年仅五、六岁的幼弟在争取王府的世子之位,且保住母亲和幼弟的荣华富贵,玉安公主咬牙决定和亲。 先武安侯与玉安公主的缘分至此了断。武安侯也在三年后,娶了如今的老夫人过门。但许是忘不掉玉安公主,许是老夫人的脾性容貌并不得武安侯的欢心,夫妻俩的感情只是平平。 当然,这只在武安侯看来。 可事实上,能嫁给集容貌与才干与一身的武安侯,老夫人哪里会不欢喜?老夫人将夫婿看做天,对夫君的事情事必躬亲,成亲十多年来,生儿育女、主持中馈,甚至在身体不方便时,为武安侯纳妾纳通房,老夫人做的面面俱到、毫无怨言。 可武安侯心里始终藏着玉安公主。 转眼又过了十多年,属国发生叛乱,玉安公主的夫婿在大乱中丧生。属国脱离大秦控制,到了叛军手下,玉安公主不得不带着下人逃生到大秦。 也是在玉安公主回京之后,某日武安侯接到邀约,前去与旧人相会。 两人倒也恪守礼节,可期间说起往事,免不得心头惆怅。酒水摆上来,武安侯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也就在他回府后,夜晚突然吐血,继而便缠绵病榻,很快离世。 事后沈廷钧深查此事,却原来那酒水早在属国时就被人动了手脚。 属国的叛军原以为玉安公主回京后,会将这琼浆玉酿献与陛下,这才在玉安公主逃生时,特意放过了她。熟料玉安公主进京后,倒确实给陛下进献了许多东西,可唯独这坛酒水,她留了下来,与昔日竹马喝了个尽兴。 仔细说起来,先武安侯其实是替陛下挡了一劫。又因为到底是堂妹不谨慎,这才害了武安侯的性命,皇帝便对武安侯府多有愧疚。 原本事情到此为止,毕竟武安侯既已离世,在追究也无意义。且玉安公主虽然侥幸保住性命,但也陷入昏迷不醒的局面,御医也说之后醒来的可能性不大。 但之后沈廷钧偶然从先武安侯的侍从哪里,得知父亲丧命当晚,曾在玉安公主哪里,见过长荣郡主身边的丫鬟。 沈廷钧对此生疑,让人暗查,最终却得知,原来玉安公主与父亲有此一晤,还要拜长荣郡主所赐。 是长荣郡主耐不住婆婆催生,心生焦躁和愤慨,这才要给婆婆添堵。 她是皇室郡主,要打听一些事情当真很方便。于是,很轻易便锁定了玉安公主。 可以说,若没有长荣在其中撺掇,玉安不一定拉的下脸去宴请昔日情郎。而若没有那场宴请,先武安侯不会死,沈廷钧也不会在怒极之后,直接与长荣和离。 桑拧月细细听着沈廷钧说着往事,随后又垂首看向信纸。 信纸上长荣郡君可不是如此说的。她说当初纯粹是听说和亲的姑母回京了,觉得她这把年纪了,还丧夫丧子太过可怜,便去探望。 期间说起年少往事,姑母多有出神怔忪。可她只以为姑母是在简单的怀念往昔,哪里晓得姑母竟想起了昔日的武安侯,且当晚就下了帖子请武安侯一晤。 在信件中,长荣还在为自己辩解。还说她即将离京,唯有此事放不下,思来想去还是要和沈廷钧说清楚,还自己一个清白…… 桑拧月正仔细看着,沈廷钧陡然从她手中把纸张抽出去。 他说:“若知晓她信中全是这些无用的东西,我也不会特意让人将你喊来,拿这事儿烦你。” 他嗤笑:“事到如今,她还不思己过,还在推诿搪塞,也当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不长进。” 桑拧月闻言倒不觉得沈廷钧的话过分。 若他所述全部为真,那说长荣郡主和他有杀父之仇也不为过。他没有败坏长荣的名声,甚至在和离后,也没有对长荣和荣亲王府动手。只以和离来划清界限,他已经算是好涵养好风度了。 桑拧月摇头道:“我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让我烦恼的。只是贸然知晓公公的死因,我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 沈廷钧摸摸他的头,问她:“觉得失望了对不对?我父亲在世时,也称得上一句英明神武,也是陛下的心腹股肱之臣。可就因为过不了‘情’字那一关,他把自己的命都赔上了。” 堂堂武安侯,最终竟是因此丧命的,说出去都怕人笑掉大牙。 为了维护父亲的名声,更是不想母亲为此伤心,这件事情只沈廷钧、长荣郡主,以及宫里的帝后和太子知道,其余人俱都不知情。 她们大多以为,武安侯就是因为疾病去的。那疾病到底是什么,他们却说不清楚。 武安侯老夫人倒是知晓夫君去逝的真正原因,毕竟侯爷弥留之时,是老夫人亲自在榻前守着的。可任凭老夫人想破脑袋,怕是也想不到,先武安侯确实是替陛下受罪不假,但他再喝酒时动了别的心思,想来也是真。 这件事情,沈廷钧没有告知母亲,怕母亲伤心难过,觉得半辈子所托非人。底下的弟妹,沈廷钧也不敢告诉他们,怕毁了武安侯在他们心中的形象,更怕他们年纪小、神色浅,再被人套了话,问出不该问的。 如今桑拧月知晓了此事,沈廷钧心中无端松口气,那些憋了十年的话,终于可以说一说了。 他先说父亲几十年的英明毁于一旦,又说陛下虽认了这“救命之恩”,他却为之羞愧。 又提及父亲方去世时,那时他接了武安侯的重担,要在朝中站稳脚跟,还想继续维持着武安侯府煊赫的门楣。他为之精力憔悴,偏那段时间还与长荣冷战、和离,每日里焦头烂额。 沈廷钧说起这些往昔,眸间一片平静。桑拧月闻言,不由想起他当初疲惫麻木的身影,顿时就心疼不得了,搂住他的脖颈不住摩挲他的颈项,只恨不能时光倒流,她能回到过去,好好安抚那时候的他。 她多想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她,而不是长荣。若她在跟前,她会每日温言细语宽慰他,或只是简单的倒一杯茶,陪他静坐半日,让他有个放松歇息的时间。 可惜,时光不回头,她的所思所想只能是一场空。 又说及长荣离京的事儿,桑拧月不由问沈廷钧:“这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荣亲王府倒了,长荣也被降了爵,她在京城的日子不好过。最关键的是,还有那么一摊子糟心的家人躲在她府里享清福。长荣应该被折腾的不轻,这才有心远离。 但不管她离京与否,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已经陌路的夫妻,他们今生的缘分早已到了尽头。 214 现世番外(二) 时光匆匆,转眼十多年的时间已经逝去。 这几日里武安侯府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丫鬟和仆从们轻快的身影穿梭在府里的大道小径上,将整个府邸清理的一尘不染。 桑拧月四处走过一遍,又问过府里的大小管事,确认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往院内花厅去。 结果就在走到松柏院院门口时,正好看见远处一个玉树临风、眉星目朗的少年郎,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童过来。 说孩童有些不恰当,毕竟其中的男孩儿足有十岁,说是半个少年也使得。 而他和少年郎足有七八分相像,即便是不知情的人,一眼之下也能明白,这指定是嫡亲的两个兄弟。只是不比年长些的兄长清俊出尘、寡言少语,这小少年眉眼间颇多狡黠。且他一张笑唇,五官时刻都在飞舞,当真是好灵动慧黠的一副性子。 而走在少年郎另一侧的一个孩童,却只有五六岁左右。乃是个粉雕玉琢、白皙精致的女娃娃。 女娃娃穿着粉嫩的衣衫,头上梳着双丫髻。她头上坠着铃铛与粉色的宝石珠串,胸前还有好大一个宝石项圈。小小年纪就一副富贵逼人的模样,让人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在家中绝对是如珠似宝贝宠到大的宝贝疙瘩。 而这三个也不是别人,却正是桑拧月与沈廷钧的三个孩儿。 大的那个不用说,自然是鹤儿无疑。 当然,他如今年纪大了,不爱别人喊他小名了,也只有父母亲长喊他鹤儿,他才会勉为其难应一声。其余时候,若是不特意喊他大名“沈荣丞”,他就只当喊的不是他。 沈荣丞下边一弟一妹,弟弟沈荣启,妹妹沈荣慧。他们每一个都与前边的兄长差着岁数——桑拧月原以为自己生了鹤儿后一直没动静,是因为年龄太大,之后也不可能再生了。谁知道,接二连三又有了这么两个宝贝。 看见兄妹三个走近,老二和老三更是迫不及待的松开兄长的手,撒丫子朝她奔来,桑拧月本就溢满笑容的面容上,笑意愈发浓郁了几分。 她揽住两个宝贝疙瘩,让他们小心些,别摔倒了。抬头却又笑看着鹤儿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启儿和慧儿又闹你?” 鹤儿今日正好休沐,原本是在温习功课的。可如今却拨冗来送两个小的,那自然是两个小家伙又去大哥的院子里闹腾了。 事情被桑拧月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鹤儿见状也不否认,只掺着母亲,一边往松柏院走,一边含笑说:“我也读书读累了,趁这会儿功夫出来走走,顺便看您准备的怎么样了。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孩儿帮衬。” 明年就是老夫人八十整寿了,大秦朝有规矩,八十整寿会提前一年大办。武安侯府这些年煊赫如烈火烹油,老夫人做寿自然多的是人过来庆贺。再有外放许多年的二叔和三叔这两天也要携带家眷,回侯府为老夫人做寿,是以桑拧月忙得脚不沾地。 虽说主持侯府中馈十多年,也经办过太多宴席,桑拧月早已有了更简便有效的办法处理事务。但需要她挂心的地方太多,妹妹又太小不能给母亲帮衬,鹤儿心疼亲娘,就琢磨着是否有什么他能帮得上手的。 桑拧月闻言面上的笑意更浓了两分,她拍拍鹤儿的手,笑着说:“都是娘处理惯的事情,只不过比平日里更繁琐些。娘应付的来,不需要劳动你。你啊,若得闲了,便四处走一走、歇一歇,亦或是去前院,看你父亲哪里可有什么差事指使你。” 鹤儿点头:“好,孩儿一会儿就去前院。” 又说起很快要归家的二叔和三叔。 二叔在他还未满周岁时,便离京外任。之后辗转三个州府,做了三任主官,如今已经升到从二品,乃是名副其实的朝廷大员。 二叔离家太早,这些年又只回过三五回,每次也都是匆匆来、再匆匆去,是以鹤儿对二叔的印象并不深。 反倒是三叔,因是在他满五岁时才离的京,而他少时多慧,那时候的记忆直到现在还很深刻,所以对三叔的音容笑貌还记忆犹新。 只是,三叔带着三堂兄外放后,这些年来也只回来过两趟。如今三叔变成了何种模样,他却是说不清了。 连鹤儿都说不清两位叔叔的脾性,沈荣启与沈荣慧对两位叔叔更是陌生。 虽然他们每年都会收到两位叔父特意让人送来的书籍、玩具,亦或是布料或特产,两位婶婶更是三不五时就与母亲有书信往来。但“素未蒙面”的人,突然就要住在一个府里了,即便那都是他们的至亲,他们也感觉陌生。 桑拧月看明白了孩子们眸中的神色,不由宽慰他们,不管是两位叔父,还是两位婶婶,都是好脾性。堂兄堂姐们更是被教养的很好,只会喜欢他们,不会与他们有纷争。 沈荣慧听明白了这话,依恋的依偎在母亲身上,面上带着明媚的笑意,显见是松了一大口气。 沈荣启呢,他才不怕这些呢。就听他说:“我可是咱们府里一霸,我还能怕了他们?再说了,我最会哭了,堂兄们要是欺负我,我就寻祖母去。” 他可是他祖母的心尖子、眼珠子。祖母看见他喜欢的什么似的,就不信祖母不替他撑腰。 当然,让祖母替自己出头是下下策,毕竟他也到了要脸面的年纪,又是在自家府上,若是真被堂兄们欺负了去,他还用在京城混么?不如趁早找个绳子吊死算了。 娘几个说的正热闹,沈廷钧就从外边走了进来。 他已年过不惑,但看起来也不过是而立之年的人。不仅比同年岁的男人看上去年轻许多,就连那韵味,也让人眼馋。 当然,敢明目张胆馋他身子的,也只一个桑拧月罢了。 毕竟沈候早已入阁,乃是名副其实的内阁阁老,且还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内阁首辅。如此位高权重、雍容冷峻,就连朝堂上那些官员看见他,都不敢放肆,连说话行礼都要比平时更恭敬上几分。如此情况下,外人连直视沈候都不能,更何况是有什么肖想了。 但桑拧月就有。 夫妻多年,两人没有因为朝夕相处变得感情淡薄,反倒愈发情浓。 沈廷钧进了花厅张口就问三个孩子,“怎么又来烦你们母亲?”听话听音,在他心目中儿女固然重要,但桑拧月的地位也坚决不是任何人可以挑衅的。 三个孩子给父亲见过礼,鹤儿笑着说:“儿子过来看看母亲这里,可有什么事情儿子能帮得上忙。” 荣启则说:“儿子怎么就烦母亲了?儿子听话懂事,还能陪母亲逗趣说笑,母亲喜欢我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我烦?” 最小的荣慧靠在父亲怀中,睁着水汪汪的桃花眼,也嘟着小嘴抗议说:“慧姐儿也不烦,慧姐儿长大了,要陪娘处理中馈。” 桑拧月闻言满面笑意,就连沈廷钧,凤眸也忍不住弯了弯。 好不容易打发了三个孩子,夫妻俩坐在一处喝茶。说起马上要进京的沈廷祎和沈廷澜,桑拧月问说:“二弟这次回来,应该就住下了吧?” 沈廷钧却摇摇头。 依照沈廷祎的资历,确实能留在京城。但一来如今京城没有适合他的位置,二来,如今他在内阁,兄弟俩同朝为官这没什么,可他们俩都位高权重,这会被当权者所忌。 沈廷钧便道:“只要我还在内阁一日,陛下便不会让二弟留京。” 桑拧月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眉头忍不住蹙了蹙。 她年龄也不小了,虽然早年也吃过不少苦,可自从和沈廷钧成了亲,她真是被沈廷钧捧在手心里宠着纵着。日子再没有一点不顺心,平日里再没有半点的不如意。 她日子过得舒坦,眉宇间全无愁态,明明别人四十岁都有了颓态,可她却鲜.嫩的如同二十少.妇一般,依旧那般明媚娇艳。 那股自内而外散发出的温婉娴静,愈发衬得她气质出众。而她面容白皙,皮肤细腻,眉眼间温润似水,全身上下都是让人难以自拔的安然惬意。 如此美人,就该无忧无虑的被养在大宅院里才是,又有谁忍心她去经历风雨,忍心她心中填满愁绪呢? 沈廷钧伸手抚平桑拧月眉宇间的愁容,取笑她:“可是在为二弟鸣不平?” 不等桑拧月回话,沈廷钧又顾自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什么心思,只是大可不必如此。你觉得京城好,二弟却觉得外放大有可为。他是个能做实事的,也厌倦京城的尔虞我诈。与其将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倒不如多为百姓多些事实在些。” 其实最根本原因,还是沈廷祎玩不转京城最上层的这一套。 换句话说,他是个做实事的好官,但并不是任何好官,都能落个好下场,都能青云直上、步步高升。 沈廷祎是因为一直有他和他岳丈护着,这些年才顺风顺水。但前两年,工部侍郎到了年纪也退了,也就是说,如今能护着二郎的,也就只剩下他这个大哥。 京城不是他的一言堂,多的是政敌攻讦他,要拉他下马。与其让二郎在京城拖后腿,深陷入明枪暗箭、明争暗斗中,还不如让二郎继续呆在外边。 二郎本身也是这个意思,兄弟俩早就就这件事沟通过,因而,倒也不必为此事烦忧。 说过了二郎,又说三郎。 三郎离京前,老夫人给他说了门亲事。女方是和离归家的勋贵之女。为人与品性都没得说,甚至就连喜好,都与三郎颇有共通之处。但有一点,女方一直坐不稳胎,前后怀孕过三次,但是都流产了。宫里太医也给问诊过,药也吃了不少,但就是不见好。如此这般,只能与夫家和离。 三郎是没有再娶的心的,毕竟经历了一个周宝璐,他虽然没有到厌女的地步,但着实对女子欢喜不起来。 但老夫人年岁大了,那些年最担心的就是她走以后,他孤零零一个人,身边连个伴儿都没有。再来他还想外放,还想将荣安也带走……身边没有个当家主母陪着照应,老夫人是不可能松口的。出于这种种考虑,最后沈廷澜吐口说要续娶。 贵女不能生,这固然让人遗憾。但事有两面,反过来看,侯府不缺子嗣,而因为贵女不能生育,自然会把荣安当做亲生,也就不用担心荣安在继母手中受苛待…… 出于这种种考量,三郎很快与之成了亲。并在婚后一个月,由沈廷钧安排着也外放出京了。 如今细数起来,三郎外放也有将近十个年头了。 他如今也是正四品,官位不低,在州府也做的如鱼得水。 按照桑拧月的意思,老夫人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她是想着最好沈廷祎和沈廷澜都能承欢膝下,让老夫人走时能多看一眼儿孙。可沈廷祎不能留京,想来沈廷澜也不能留。 桑拧月就有些愁苦,“娘的身子看着还行,可今年一年已经病了三回了。” 老夫人早在周宝璐出事后,身子骨就不大利索了。她能活到如今,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但到底是上了春秋,老夫人的身体这些年一直都不太康健。 今年尤其是如此。往年她一年里,总共也只病上两三回,可今年这才到年中,老夫人就已经躺下三次了。 “娘是真的老了,若二弟和三弟不能回京,可能把几个侄儿留下?”还是要防着点万一的,不能真让老人临走时,带着对二房和三房的挂念走。 当然,这只是桑拧月自己的想法,至于究竟能不能成,那还要看沈廷钧,以及沈廷祎和沈廷澜的意思。 沈廷钧闻言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攥紧了桑拧月的手掌,默了许久才说:“你的顾虑是对的,回头等二弟三弟到了京城,我与他们商议商议。” 这几天真的很忙很忙很忙。我们这边的丧事办的都很大,零零碎碎要耽搁十天时间。第二天或第三天开吊,第七天出殡,第十天伏三加四七。说是这么说,具体啥意思我也不懂。反正这几天就应酬人,应酬人,应酬人。每天说不完的话,笑的脸都僵。就这还是看在我月份大的面子上,都不用我去守灵,去庙里哭丧什么也基本不用我。但因为我堂哥家和我家就隔一条马路,两家斜对门。那边人太多坐不下,亲戚就都来我家。我这正事儿不能干,就陪客……好在今天所有事情都忙完了,终于可以歇歇了。原本想明天加个更,但我一看之后是周六日,若是明天更多了,周六日我就要开天窗了。而下周一我二姑家有大集。结婚这么多年,我还没登过二姑家的门。二姑今天特意强调,周一都去她家赶集。所以周一也加不了更,能正常更新就不错了。等忙过这几天啊,我好好加个更,赶紧把这篇文更完,我赶紧休产假。挺着七个月的肚子坐在电脑前,小宝宝一直在肚子里动啊动,是真不舒服啊。 . 215 现世番外(三) 沈廷钧说是商议,可既然他开了口,沈廷祎和沈廷澜断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再来了,说些更实际的。侯府的这几个子侄中,除了最大的荣勋和荣熙已经成亲,欣姐儿年过十八,亲事却至今还没说成。 这其中固然有欣姐儿眼光高的原因在,可二夫人想让孩子嫁到京城,也在其中占据着很大原因。 欣姐儿不愿意自己上京,二夫人不知道是不舍得孩子早早成亲受拘束,亦或是担心自己没在跟前看着,老夫人和桑拧月选的人选不合她心意。总之当娘的虽然为女儿操碎了心,但织锦也没打定主意,要不要将欣姐儿送往京城来。 不过通过上次的书信往来,桑拧月知晓,二夫人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趁着老夫人寿诞的时候,给欣姐儿定下来的。欣姐儿模样不差,家世出身更是上上等,只有她挑选别人的余地。她若是看中了人,那好说,第二天亲事指定就能定。 等定了亲事,欣姐儿自然要在侯府备嫁,到时候孩子自然要留在京城,也就能多陪陪老夫人了。 再有荣安,已过加冠之年,可这孩子不知道是因为母亲早逝的缘故,亦或者是常年和父亲居住在一处无话可说,久而久之,便愈发沉默寡言。 孩子倒是成才,这个年岁已中了举人,就等着参加今年的春闱。可沈廷澜来信说,荣安还差些火候,他的意思是想压着荣安多学两年再参加秋闱,只荣安自己却不愿意。而他至今也没有中意的女子,婚事什么的自然也提不起来…… 说来说去都是些琐碎的家务事,可事情虽简单,真要一一理顺却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又因为大日子一天天逼近,桑拧月愈发忙碌了。 忙中还有人添乱……沈玉瑶先她两个兄长一步,带着儿子闺女与夫君,从徽州回来了。 沈玉瑶是在桑拧月成亲三年后,才低嫁了出去。嫁的也是侯府早就看好的人选,乃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嫡次子许世恒。 许世恒容貌中上、性情活泼、学问不俗。虽说这个人选也是沈廷钧看中,沈玉瑶才有机会相看的。但他与沈玉瑶成亲好几年,沈廷钧都对他冷眉冷眼。 当然,沈候素来对着人时,都是那副冷凝的表情。但他面对许世恒时,就格外给许世恒压力就是了。 许世恒看见这个大舅子也很憷,憷着憷着,就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再加上国子监祭酒家中早就分了家,这次回京后,沈玉瑶和夫君只在自家呆了两天,然后就携儿带女住进了娘家。 家中的姑奶奶回来了,桑拧月不用心照顾肯定不行。可她要经手的事务本就繁多,因而,也只能特意提点了丫鬟婆子们,让她们多在涵香居用用心。 沈玉瑶兴致勃勃的看着嫂嫂游刃有余的处置所有事情,心中却又余悸。这也幸好她嫁的是嫡次子,又早早分家出来,且夫家人少事儿也少,等闲不用她费心。不然,换做她是嫂嫂,每日要经手这么多事情,见这么多人,她不苦死也累死。 当然,嫂嫂如今通身的气派,还有那神仙常驻一般不老的容颜,也很让人艳羡就是了。 沈玉瑶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每天都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偏还能保养的这么好,回头我得好好跟嫂嫂取取经。别再过几年,我看着别嫂嫂年纪都大,那多伤人心。” 老夫人就在旁边逗一双外孙,她年迈了,也有些耳聋眼花,但耐不住距离闺女太近,所以沈玉瑶的嘀咕她也全听到了耳里。 老夫人这时候啥感觉呢,就真的感觉,闺女是嫁对了人。 虽然女婿做官只是平平,至如今也不过是个正五品官员,但闺女日子过的好,成亲十多年了,性子还和小孩儿家家差不多。动辄撒泼打闹,对着夫君也敢横眉怒眼。小两口日子和美,闺女没什么烦心事儿,眸中就依旧存在着天真与活泼。 老夫人开口道:“你嫂嫂日子舒心,人自然显得年轻。你的日子也不差,世恒那孩子尊你敬你,再没有让你吃过一点罪。回头你好好和女婿过日子,别再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 沈玉瑶不满的嘟嘴,“我哪里有和他闹?”面上的神色理直气壮,可听那语气,分明就心虚的很。 但在自己亲娘面前,沈玉瑶可不要什么脸面。老夫人“啧啧”时,她就厚着脸皮说:“那我不想和他闹,是他故意逗我么。娘你也知道的,他素来爱说爱笑,我嘴笨,又说不过他。那我不和他动手,我不就吃亏了么?” 老夫人闻言抿唇笑起来。 别管怎么说吧,只要小俩口没大矛盾,那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既小打小闹是他们的相处方式,那他们怎么高兴怎么来就行。索性她都到了这个年纪,不聋不哑不做阿翁,以后还是少操点心吧。 转眼二房和三房的人也都进了京。 沈廷祎人至中年,早就为人祖父了。他续了须,在外显得比沈廷钧还要年长一些。当然,比之在京城时,他也更稳重了。 二夫人仍旧是风韵犹存的样子,只眉宇间有些愁绪。和桑拧月亲热了两天后,就拉着桑拧月说起欣姐儿的亲事来,也是为此愁的不要的。 说完欣姐儿,又话家常。二夫人免不得就艳羡的和桑拧月说:“你这日子过的,看来是真舒心。看着你如今的模样,我就似乎看到了当初你刚进侯府时。”那时候桑拧月多年轻鲜嫩啊,只除了身体孱弱些,面色苍白些,可那时候她给她的惊艳感,二夫人至今记忆犹新。 如今一二十年过去了,可桑拧月依旧是这副模样。细看起来,她眼角也是添了两道皱纹的,只她皮肤依旧白皙透亮,眉眼依旧温润可亲,就连那通身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但她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妩媚中透漏着端方,让人兴不起一点亵渎的念头。 就真的,如今她和大哥站起来,当真登对的不得了。 说起大哥,二夫人可有的说了。但不是要排揎沈廷钧,而是要排揎沈廷祎。 “我都和他说了,他年纪还请,续什么须啊,续须后人平白老了十多岁,我现在都懒得和他同房。”年纪大了,又是在关系挺好的妯娌面前,二夫人就有些口无遮拦起来。她问桑拧月:“你是怎么说通大哥不续须的?大哥如今可是阁老,位高权重,偏又如此显年轻,难道不怕压不住人?” 二夫人话出口,又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呸呸呸,我胡说的,大哥怎么会压不住人?不怕你笑话,我这也有十年没进京了。十年没见大哥,前两天陡然看见,大哥身上威仪隆重,吓得我险些说不出话。” 沈廷钧如今确实威仪逼人。他本就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又常年位居高位,便显得愈发的不近人情。等进了内阁,成了阁老,他愈发简言慎行,甚至还修起了“闭口禅”,在外边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 人的话少了,愈发衬得言语金贵,也愈发显得那话语中的分量犹如山重。 而沈廷钧本就隆重的威仪,在此时也愈发重的让人敬怕畏惧、甚至连他这个人,都不敢直视。 当然,修闭口禅的事儿,桑拧月是肯定不会和二夫人说的。她更不会告诉二夫人,白天沈廷钧在外边少言寡语,可等晚上回了府里,两人进了帐子,他那话比谁都多。像是报复似的,恨不能把这一天少说的话都说尽。 说这些就说远了,再说回沈廷钧不续须的事儿。 在这点上,桑拧月是肯定要担责任的。因为她觉得男人续须之后,她不好下嘴。而沈廷钧在她身上本就性.欲重,她表现出对续须的不喜,他便也顺理成章不续了。所以,在一群大胡子的阁楼们中,就显得愈发年轻。 事实是如此,但话却不好明说。毕竟桑拧月还没二夫人脸皮厚,一些闺房趣事,她实在说不出口。便委婉的找借口道:“大郎素来喜洁……” 其余的话都在不言中。 但二夫人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他频频点头说:“大哥素来对自己要求就高。”读书时是如此,为官时是如此,其余事情更是如此。 二夫人明白了,错过这件事不提,又提起了三房的弟妹与荣安。 三房的弟妹嫁进来时,二夫人早就随沈廷祎南下了。等之后她随夫君回京探亲,三房却外放回不来。也是因此,她也是这次回京后才见到了三房的弟妹。 但是,虽说两人以妯娌的身份相见是第一次,但同在京城权贵圈中,之前多多少少都在宴会中见过几面。只是因为差着年岁,便没有多交,便显得疏远一些。 二夫人说:“回头你带我往三房走走,都说三弟妹是个脾气好的,我却不敢贸然登门,还是得你在中间才穿针引线才成。” 桑拧月自然满口应下,又说了几句三弟妹的好话。虽然是好话,但也是实话就对了。毕竟这位三弟妹满腹诗书,与她挺说得来的。加上她多年无子,自己因为身体原因也不能生,便对荣安很是亲近,俨然把他当做是自己亲生的。 早年三弟妹与沈廷澜成亲时,荣安对她还多有躲避。如今再看,荣安与她俨然是一对亲生母子,倒是对沈廷澜,许是父子俩同样不善言辞,他们之间的互动倒是更少些。 提到荣安,二夫人低声道:“我听母亲说,荣安这些年,都有偷偷祭拜周氏。” 周氏自从那年入狱,之后就断了音讯。侯府众人知道厉害,谁也不敢多打听。但并不妨碍他们猜测到,周氏落不了好,怕是早已身死。 周氏确实早就死了,她出了刑部,被转到暗狱,听说都没撑过一年,便精神恍惚之下咬舌自尽。 这事儿还是秦晟登基之后,告诉沈廷钧的。当时也只是一句闲谈,而至于周氏再暗狱中受了什么折磨,又到底吐露中多少东西,这些别说桑拧月不知道,沈廷钧也是不知道的。想必也就几个负责审问的人,以及先后两任帝王,知道些内里。 却说周氏虽死,但她到底是荣安的亲娘,那荣安祭拜她,也无可厚非。 桑拧月就说:“周氏到底是罪人,又死的不明不白,荣安心里惦记母亲,逢年过节时给她添些香火是应该的。但避着人也没错。毕竟周氏的过往确实经不起探究,而荣安年纪也大了,很快就会走上仕途,会成亲生子……如今大多数不知情的人都说,他是三弟妹的亲生子。三弟妹和三弟都没纠正这个说辞,想来也是觉得,这样对荣安更好一些。” 二夫人点头:“这样确实更好。只荣安的性子到底受了周氏的牵累,如今比在府中时更加寡言。” 桑拧月闻言道:“回头我让鹤儿多找荣安说说话,你也让荣勋和荣熙若拉荣安出去耍耍。他们年纪相差不大,又是嫡亲的堂兄弟,再没有比他们更亲近的了。他们年轻人,有什么话也好说,指不定孩子们开解开解,荣安性子能好转些。” 二夫人满口应下:“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时间匆匆就到了老夫人寿诞当天。 侯府烈火烹油,老夫人又逢重寿,来给府里贺寿的人自然数不胜数。 有些路远不能亲自前来的亲朋,比如桑拧月的兄嫂——桑拂月与常敏君,他们远在晋州水域,上午诏令等闲不得离开任地,但也遣了雷战和雷声作为代表,早早到了府里。再不济实在不能拨冗前来,也会提前写好书信托人送来,再送些贵重的贺礼…… 总归整个寿宴办的热闹的很,而昌盛帝秦晟的亲自到来,则更是将这种热闹推到了最高潮。 是的,早在先帝驾崩后,太子秦晟就顺理成章的登基为帝。他为帝王,臣下们没有不服的,而新旧朝的交替过度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的也很顺畅。 明后两天不更新,宝宝们不要等更了啊。原本想今天爆发一下,把明后两天的存稿写出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东西,从早起就一直反酸水。胃还一直顶得慌,小宝宝也一直胎动个不停。我不敢疏忽大意,也不敢在电脑前久坐,关键是身上真的不舒服,今天就勉勉强强码出来一更。明后两天星期天,两个宝宝都在家,我没精力更新,所以断更两天,宝宝们周一再来看啊。 . 216 现世番外(四) 昌盛帝为君,沈廷钧与许知君等作为儿时的玩伴及伴读,更是作为左膀右臂与多年心腹,自然受到了重用。 他们如今的官职都不低,在朝中也是赫赫有名的权臣重臣。 但官位高了,两人与沈廷钧的关系却疏远了。 若说早在隆庆帝在位时,几个好友还能三不五时聚在一起喝喝酒、品品茶,聊聊国事朝事,那么在秦晟登基之后,几人之间、甚至是几个府邸之间的来往,都变得非常稀少。 这倒不是说,几人之间有了矛盾,关系变得很差——因为国事争吵这很正常。毕竟几人的立场不同,所代表的利益群体不同,有矛盾争执在所难免。 但他们疏远,却并非因为争吵伤了和气或体面,而是因为,为了不让帝王忌惮,自动自觉的与对方保持关系。 他们关系好,举朝皆知。但你若关系好还走得近,你是想做什么? 不说朝中大臣要多想,即便是秦晟,想来年月久了,心中也不会没有点想法。 也正是出于这种考量,在秦晟登基后,几人便疏远起来。 而不单是他们三人得到重用,委以权柄,就连承恩公魏明谦——是的,在先承恩公去逝后,魏明谦就承袭了府里的爵位,成了新一任的承恩公。 他在沈廷钧成亲时,亲自登门道喜,与沈廷钧喝了几杯酒,一切过往仇怨便就此烟消云散。两人相逢一笑泯恩仇,之后朝堂在见,虽然感情不如先时那般肝胆相照,但也能做到平和的交谈叙旧,甚至坐在一处喝茶闲谈。 而许是为了辖制沈廷钧,许是魏明谦本人能力也很突出,放下儿女情爱后,便直击而上,很是办了几件亮眼的差事。如此,他年前也入了阁,与沈廷钧成掎角之势。 这局面自然是秦晟乐意看到的,而他乐意看到的这个局面,到底是臣子有意做给他看的,亦或者是他推波助澜好不容易得来的,那就说不清了。 只说,虽然秦晟作为帝王,为了朝纲稳固、帝王权利始终高高在上,不得不遏制朝臣们一家独大,但秦晟对于沈廷钧几人的情谊,也不是虚假的,而是实打实的,且是非常深厚的。 这不,老夫人寿宴当天,他白龙鱼服带着下人悄悄出宫,亲自给老夫人送上寿礼不说,竟还亲自敬了老夫人一杯酒。 老夫人诚惶诚恐,感恩戴德,而秦晟在做完这些事情后,也担心前来贺寿的人不自在,便早早退了。 沈廷钧与许知君、梁昊升、魏明谦几人亲自送他出去。到了侯府门口,秦晟回头看看四个伴读,却笑道:“都回去吧,今天是老夫人的好日子,该以老夫人为重。朕难得出宫一趟,稍后就去街上转转,你们就别跟着了。” 梁昊升耿直,接话道:“街上有什么好转的,您不如吃了席再走?” 秦晟朗笑:“免了,朕怕你们消化不良。” 不待几人说什么,便摆摆手走了,“回去吧,都等着呢。等得闲了,咱们几个也坐在一起喝几杯。” 说着就迈着龙行虎步离开了侯府,往街上去了。 这厢秦晟走远,身边的大太监这才低声说:“老夫人这寿宴倒是热闹,奴才看到,内阁的大人几乎都到了。还有梁大人、许大人、魏大人他们……”太监想说,别看这几人平日里谁也不挨谁,好似关系一年年疏远了,。但这遇到事儿,他们二话不说就跑来了。可见心里还是很亲近彼此的,那…… 这太监抬起头,看向帝王。结果就见秦晟正垂首看着他。 帝王的视线明明平静至极,可这太监却被吓得心脏几乎跳出嘴里。而他双膝一软,更是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太监连求饶都不敢,而不过是片刻功夫,便有穿着便宜的御林军将他羁押拿下带走。 一连串动作可谓快速麻利,丝毫没有引起周边百姓的注意。 只那太监被带下去后,今天随行的御林军副统领走到秦晟身侧,忍不住请罪说:“是臣护驾不利……” 秦晟摆摆手往前走,“这与你何甘?宫里的太监你又指挥不动,且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是了。” 御林军副统领领命应是,随即又站在秦晟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警惕周边动静。 再说秦晟,心情虽然受了打扰,但整体也还好。毕竟从他登上这至高之位开始,身边便多的是这种逢迎讨好、谄媚狡诈的小人。 他们或为自己的利益,或是被旁人收买,在他耳边说道一些有的没的,妄动说动帝王心。 但能做帝王的,那个不是心性坚韧之辈? 许是每个朝代的末代帝王,都难免有种种品性上的缺陷,也免不得被人蛊惑做下错事。但秦晟自认自己即便做不成开国之君,但做个中兴之主却使得。 他心中有大业,他心中眼中都有着名垂青史的熊熊烈火。野心太旺盛,让他不得不保持旺盛的精力与精明的头脑,也因此,他愈发知道,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不该做。 就比如今天,老夫人贺寿来了满朝大臣又怎样?子渊他们四人重聚又怎样? 他辖制子渊,固然有担心他做大的原因,但这何尝不是做给朝中人看的? 一个心中只有雄图大业的帝王,是不介意给臣子权利,也不介意臣子有些小心思的。只要他们能为他所用,对他忠心耿耿,那他们的所作所为,只要不出格,他便可以视而不见…… 老夫人的寿宴在热热闹闹中开始,又在热热闹闹中结束。 寿宴上二夫人看了好几个人选,但事情涉及到最疼爱的女儿,二夫人一时间也下不定决心,到底给定下那位郎君好。 而要一家家去考察,又实在太耗费时间与精力。偏她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就是精力。 二夫人寻上桑拧月,桑拧月又寻上老夫人,顺便喊上了三夫人。 娘几个商商量量,考虑到府里不仅有欣姐儿要说亲,就连荣安和鹤儿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的,那不如再操办一次宴席,宴请些姑娘小子到府里来? 心里这么想,但考虑到实际情况——鹤儿和荣安只差着三、四岁,若是兄弟俩一道说亲,明显那些闺秀会更中意鹤儿一些。这不是让荣安难堪么? 也因此,在说到孩子们的亲事时,桑拧月就赶紧开口说:“鹤儿还不急,他还没下场,身上也没功名。况且他如今一心读书,那他的亲事晚上两年再考虑也不迟。如今紧急的,还是欣姐儿和荣安的婚事,毕竟俩孩子都不小了。” 老夫人人老成精,也想到了鹤儿那小子是个“万人迷”。 提起这孙子,老夫人骄傲的不要不要的。 鹤儿继承了大郎的聪慧,不,甚至说,他远比他爹更聪慧,在读书上更是有天分,堪称一点就通。 老夫人就时常说,这是因为有他娘那边的血统加成。毕竟众所周知,晋州桑家除了是赫赫有名的大书商外,每一任家主都是实打实的进士出身。 家族里几十个进士,举人更是不在少数,再有鹤儿的小舅舅当年甫一参加科举,便一路高歌,最后夺下了哪一届的探花——本来可以被点为状元的,清儿也确实是状元之才。那谁让那一届除了清儿外,再没有容貌出众的。哪一届最年轻的都三十了,清儿在一群叔伯辈儿的同科中,不仅最年幼,且容貌清新俊逸如修竹,那不点他为探花郎,这说不过去啊? 许是当真有血脉加成,也许是鹤儿自幼被父亲亲自开蒙教养,心性与悟性都更胜过平常孩童。是以,这孩子当真非常非常灵性,且在读书上,非常非常出色。 他本来也是早就可以下场的,只是到底有些小孩儿心性——他知晓他父亲是本朝第一位六元及第,就想创造一次父子同样六元及第的佳话。 他有这心性,沈廷钧自然不拦他,甚至还鼓励他出去游学,让他压压火候,来年直接将大小三元全部斩下。 究其真正原因,沈廷钧大概是担心儿子心性还不够成熟,还不能够应付官场的尔虞我诈。 鹤儿与他不同,他是因为有进宫做太子伴读的经历,是以不管是宫里还是朝堂上的风雨,他从小就见识,也从小就习惯。 而鹤儿……到底是嫡长子,即便对他寄予厚望,可到底是担心儿子过早经历官场的黑暗,与心性上有所打击。 不说鹤儿在读书上多有天分,只说鹤儿文武双全,容貌出众,品性无暇,他本人更是武安侯府的世子爷……用一句郎艳独绝来形容他丝毫不为过。可以说,从鹤儿不满十五岁起,前来说亲的媒婆,都险些要把武安侯府的门槛踏破了。 鹤儿太拿的出手,把他的亲事与荣安的亲事放在一起,荣安的荣光自然会被他遮掩。所以,这孩子的亲事还是容后再考虑。 却说不几天后,侯府又办了赏荷宴,且给各府下帖子时,明确提及众位夫人可携儿带女前来。那这什么意思,不就明摆着么。 众人又一打听,是在给二房和三房的孩子选夫婿与媳妇,顿时动心。 虽然荣安比不得鹤儿,但也不差了。 他小小年纪就是举人,上进心很足。最关键的是,他家里人口简单啊。这要是将精心养育的嫡长女嫁过去,他们许是会舍不得,但是次女或是幺女却是可以的……只是,又想起荣安的生母,便又忍不住有些顾虑。 有顾虑的夫人不在少数,和当家的男人说起这事儿,也有些踟躇,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带女儿过去。 那些男人考虑的却更现实一些,就说:“不过是一个早就和离的妇道人家,顾虑她那么多作甚?荣安如今的母亲,是长安伯的嫡长女,你只要知晓这件事就够了。至于那周氏,不管所犯何罪,既帝王没有因此冷落侯府,疏远沈廷澜,便说明其罪不会祸及家人。忽略掉周氏,你再看这门亲事,是不是也大有可为?” 许多人都是如同这位大人这般考虑的,也因此,那天的赏荷宴来的人,竟是比预想中多了很多。 这俨然成了一次相亲宴,当然,宴席进行的很顺利,也结成了很多小夫妻就是了。 欣姐儿的亲事就是在这宴席上定下的,荣安的同样。两人一人择中了御林军出身的一名武威郎将,一人择中了翰林院侍读学士家的娇女。 总之,人选大概都不出长辈所料。 而因为有长辈们在上边把关,这亲事也很顺利的定了下来。 等这两个大龄剩男剩女解决了婚姻问题,侯府未成亲的,就只剩下桑拧月生的这三个了。 荣启和荣慧都还太小了,暂时不用考虑那么多。但是鹤儿,马上就到加冠之年了。 鹤儿又一次出门远行时,桑拧月千叮咛万嘱咐。一来是叮嘱儿子注意人身安全,若是受了伤千万及时写信回来告知他们;二来,是告知鹤儿一定要洁身自好,君子发乎情止乎礼…… 头一点且不说,只说第二点,鹤儿知晓娘是受了三叔的“启发”,担心他也在外边找个意中人。 鹤儿便轻笑起来,轻喊一声“娘”。 他容貌本就清俊,一双桃花眼和桑拧月像了个十成十。若绷着脸时,他俨然就是年轻版的沈廷钧,整个朗逸清贵到极致。可若是笑起来,他清润的眸中含着点点星光,眸中似有浪漫星河,真让人恨不能长醉其中。 鹤儿声音清朗的道:“娘,儿子长大了,做事有分寸。您担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儿子不会做下那么无厘头的事情。儿子的婚事,之后还要多劳烦母亲。等儿子有了功名吧,到时候好说亲了,您就将此事操持起来,您看可好?” 安抚好母亲,又告别了祖母和父亲,还叮嘱两个弟妹在家里安分些、听话些。 做完这些事情,鹤儿郑重看一眼家中的亲人。带着不舍,更是带着帝王的委托与使命,悄悄的出了京。 科举还未开始,可他的宦海征途,已经正式启程! 今天写多少发多少。对,今天就是这么任性。本来今天准备去二姑家赶集的,但我一想到坐车就发憷。我现在肚子太大了,整个人看着特别笨,坐车是自找罪受。而且感觉前段时间喝的补血药,应该没把血补上来,上午还是会头晕目眩,身上乏力总想往床上躺。我又买了两盒补血药喝,希望能把血补上来。身上不舒坦,坐车更不舒坦,那就待在家更新吧。保佑今天思路顺利,能多更一些。 217 前世番外(一) 匆匆的脚步声从外边而来,惊动了正在室内陪着儿子读书的桑拧月。 外边天寒地冻,大雪将屋顶树梢全都覆盖成白色。屋内却暖意融融,适宜的温度陪着清淡的画像晕染开来,整个花厅好似一座暖房似的温暖宜人。 小小的荣诚抬起白皙的小脸看向母亲,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桑拧月年幼的儿子,不由想起了已经离家将近半年的夫君。诚儿长得像足了三郎,桑拧月每每看见他,总是忍不住恍惚。 夫君离家半年,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他随宴夫子外出游学,上个月来信时说,将要到晋州去,稍事停留便准备返程回京。三郎的书信中颇多思念,也一再承诺,年前必定能赶到府中。可看着外边的皑皑白雪,桑拧月一颗心沉了又沉,觉得今年怕是很难团聚。 心中一口郁气吐出来,桑拧月面上仍是笑盈盈的。她温柔的伸手摸了摸儿子头上的胎发,轻声问他,“方才那个字什么意思记住了么?” 小荣诚点点头,随即看看门口方向,又看向娘亲:“娘,是谁过来了?” “娘也不知道,不过稍后就知道了。” 母子俩正说着话,门帘子就被人掀开了。却是素心欢呼雀跃的从外边跑了进来,她手中还挥舞着一封书信,笑的好不高兴的道:“夫人,小少爷,快看,三爷的家书到了。” 一听说是沈廷澜的家书,不止桑拧月再坐不住,直接起了身从书案后绕过来,就连小小的荣诚,也忙不迭松开手中的毛笔,跑到了素心面前。 素心将信件递到桑拧月手中,又兴致勃勃的说道:“三爷的书信我先拿过来了,倒是给夫人和小少爷准备的东西,都还在前院里。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想来再缓缓就会有人送来了。” 桑拧月不关心那些东西,只一门心思沉浸在沈廷澜给她写的书信中。 信件中沈廷澜讲述在晋州的所见所闻,还说,晋州不愧是赫赫有名的书肆林立之地。固然桑家的书肆再其中一家独大,但是别家的书肆也颇多可取之处。 这边的文人也颇多,且或许是晋州离京较远的缘故,养得这边的文人性情也多散漫随性。他随师傅拜访了几位旧友,又寻名声去见了几位大儒,颇多收获,觉得受益匪浅。 只是后悔没有带她随行,不然她能回家看看,想来心中必定会很满足。不过她为照顾诚儿不能出京,他人在晋州,却要进为人婿之责,所以,忙过那一茬后,他曾去桑府拜访,又亲自到岳父岳母的灵前祭拜,并未他们扫墓。 沈廷澜零零碎碎说了许多。他言语风趣,叙述幽默,看得人捧腹不止。但听他说起晋州种种,桑拧月也忍不住惆怅,一时间就真懊悔当初没跟着他一道南下,不然,说不定还能到父母坟前祭拜一下。 但这种心思很快戛然而止,桑拧月面上陡然浮现出凝重之色。 素心见状,大气不敢吭一声,倒是素锦端了茶水过来,看夫人面色凝重,身体也紧绷着,忍不住小心翼翼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是三爷在外边受罪了,还是说过年三爷回不来了?” 这也正是桑拧月一只忧心的问题,如今经由素锦的嘴问出来,桑拧月也不瞒着她们,就嘶哑着嗓子说:“三郎随宴夫子夜饮,宴夫子醉酒,三郎及时相救。只宴夫子免除一难,三郎却落了水……” “啊,这种天落了水?”素锦和素心一致往外看去。 如今是隆冬,晋州随处在南方,但冬天也会冷上一个月左右。算算这封信到达京城所需要的时间,再算算三爷遭罪的时间,怕不是他落水时间,正好是晋州最冷的时候? 两人丫鬟都提起了心,“这可如何是好?冬季湖水寒凉,三爷别再落下病根。” 病根不病根的如今还不好说,只是既落了水,湖水太凉,天又太冷,三郎到底大病一场,直至如今还缠绵病榻。 他原本并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她,免得她在京城为他忧心。只他这一病,有些伤着根骨了,大夫看过后,让他好生卧床修养三个月,如此就赶不上过年回府了…… 沈廷澜这才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桑拧月,原是想让她知道内里,别太慌张。桑拧月慌了一瞬,看明白给他问诊的是哪位大夫,倒确实心安了一瞬。只是,视线下移,继续看沈廷澜写的书信,一个陌生的女子姓名陡然跃然纸上。 桑拧月眉心微蹙,攥着信纸的素手微顿,但她没往不好的地方想。 沈廷澜在随后又夸口说,那姑娘随祖父出诊,不仅医术出众,没想到连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生为女儿身,不然若为男儿,当有一番作为。 桑拧月看到这里,心里越发不舒服了。但沈廷澜素来为人君子,人又舒朗赤诚,他夸人也只是实事求是,并不会抱着爱慕或别的狎昵的心思。他那边许是就是顺口一说,若她在这里想七想八,不是自己为难自己么? 桑拧月自我安慰着自己,但面色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反倒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或是有水桶在上上下下的吊着……反正她很不舒服,就连眉头也始终拧着。 素心和素锦见状,两人没多想。毕竟他们又没有看书信,并不知道沈廷澜在信件中具体都写了什么。她们只以为夫人还在为三爷的身体忧心,便安慰她道:“三爷年轻,身子骨又一向康健,这次肯定不会留下病根的。只大夫既然说让三爷好生养着,那就养着是了,终归虽然过年时三爷回不来,但开了春三爷是必定要归家的,毕竟也快春闱了么。” 素锦也道:“是这个理儿。夫人您别烦心了,事情肯定没多严重,不然三爷指定不敢告诉您……” 荣诚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娘。桑拧月回过神后,就挥手将两个丫鬟打发了,然后她将儿子抱坐在膝盖上,额头蹭着他的面颊,将信件中所述一一说了。 当然,肯定只说沈廷澜因故不能回京,至于那陌生的女子,桑拧月是断然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但即便如此,也够荣诚忧心的了。 他小小的人儿,站在哪儿还没母亲的腰高,这时候就拧着小眉头,苦大仇深说:“让大伯派人去接爹爹。” “你大伯也忙呢,哪有空处理在这些小事儿。再来,你爹有病在身,不能轻易挪动,即便你大伯派了人过去,也束手无策。” “那就告诉祖母,让祖母也派人去。”小小的荣诚奶声奶气说。 “可是祖母也没办法呢……” 母子俩说着话,天很快就晚了。 华灯初上时,沈廷澜特意给母子俩购置的东西也都送到了三房中。 桑拧月无心查看这些东西,她用了晚膳,让奶娘看着荣诚在暖阁中写一会儿大字,自己则带着素锦和素心,往老夫人的鹤延堂去了。 熟料才走到鹤延堂门口,便与对向而来的两人走了个碰头。 那人着一身墨色锦衣,外边披着黑狐狸毛的斗篷。夜色漆黑,白雪冷寒,他的神情却似乎比这夜色更冷,让人望而却步。 桑拧月看见人,赶紧率先行了礼。她并不敢直视这大哥。一因他位高权重,一身威仪太过慑人。且他那双眸子漆黑深邃,似能直接看到人心底里去。每每他的视线看过来,桑拧月总忍不住心里打鼓,面上神情也会不自在。 沈廷钧说了声:“免礼。”又看着她问说:“这个时间,弟妹来给母亲请安?” 他边说话边往鹤延堂走,声音冷清,脚步却不快。 桑拧月知道这是大哥要与自己叙话,可她依旧有些怕他,但也只能微错后半个身子,勉强镇定着跟在他身边道:“今天午后收到三郎的来信,三郎身染微恙,过年回不来府上。他担心贸然将此事告知母亲,母亲会焦心,便让我缓着些将事情说给母亲听。” 她语气清婉,将事情娓娓道来。 沈廷钧早已经知晓此事,毕竟三弟虽会瞒着母亲,有事儿却从来不瞒他。再来,三弟身边有他放的两个好手,他的一言一行他一清二楚。 念及沈廷澜这些时日在外边结识相处的人,沈廷钧眉心微动。他侧首看向身边的桑拧月,结果就见大红灯笼的照耀下,那女子面容白皙,眉眼清丽如画。只不知是有愁绪在心头,亦或是风吹的太大太冷,她微拧着眉心,神情不太舒展。 沈廷钧有些沉默,桑拧月便悄悄看过去。熟料一眼之下两人视线对个正着,桑拧月如同做了错事被人抓住一般,赶紧将头扭过来,随即略仓皇道:“要不还是大哥将此事说与母亲听吧。大哥言语贵重,您的话母亲更信服一些。” 反正总比她开口好,毕竟她此时还忍不住想起那信件中的女子。心中总也似堵了一块儿石头,无端就有些烦闷与不自在。她自己心情都理不顺,又哪里还能安抚到老夫人? 沈廷钧又仔细看了她两眼,这才回过头,率先一步榻上房门前的台阶,说道:“好。” 两人进了鹤延堂,老夫人此时也正消食。看到心爱的大儿子与她素来喜欢的小儿媳妇一道进来了,老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早一步从崔嬷嬷口中得知,方才大郎和拧月在门口碰了个正着。两人都选择这个时间来鹤延堂,又有下午时,三郎特意派人送了东西回京,老夫人就想着,他们必定是要与她说说三郎的事儿了。 只是也不知是何故,以往三郎给她媳妇写信时,总不忘给她这当娘的也来一封书信,这次却只言片语都不见,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老夫人等不及两人行礼,伸出两只手分别拉了沈廷钧和桑拧月在她身边落座。老人家和儿女们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就问出了心中疑惑。 桑拧月看看老夫人,又看向大哥,沈廷钧在她的视线下,到底是张口将三郎过年不回家的事情说了说。又说他为救宴夫子染了风寒,要好生修养上两个月。 老夫人一听就知道,三郎这是伤到根底了。不过这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毕竟隆冬时节的湖水寒彻骨,人在里边泡着许久才救上来,就是儿子火力再重,身子骨再健壮,想来也扛不住。 老夫人心疼坏了,也担心坏了。但她说不出不让三郎救宴夫子的话。毕竟宴夫子是三郎正儿八经拜的师父。师父师父,亦师亦父,天地君亲师,三郎受儒家教养长大,若对师父的处境视而不见,那她才要寒心呢。 心里知道三郎这么做没错,可到底是心疼儿子受了大罪,老夫人就开口吩咐崔嬷嬷收拾许多药材出来,让沈廷钧派人送去晋州。 让三郎现在回京是不可能的,毕竟大冬天奔波劳碌更要命。走陆路不行,走水路那风更是无孔不钻,所以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竟然是送些好药材好大夫过去。 老夫人一通叮嘱,沈廷钧都一一应下。等稍晚些老夫人熬不住了,要休息了,沈廷钧和桑拧月这才行礼走了出来。 两人默不作声出了鹤延堂的大门,到门口分开,桑拧月行了礼转身要回三房。熟料也就在这时,沈廷钧又陡然开口问:“弟妹可需捎带些物件给三郎?” 桑拧月想说不需要。 毕竟她心中还堵着一口气,还在作恼三郎在信件中夸奖别的女子。 但他们是医护关系,即便交往频繁些,似乎也情有可原?再来事情涉及到三郎的身体,哪里能等闲视之?况且,三郎治病,女子行医,指定都是在众目睽睽只下。她相信三郎的人品,同样也相信那女子的德行操守,她知道两人之间应该没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桑拧月不想说,毕竟要让她承认,自己就是个喜欢斤斤计较,为因为旁的女子而争风吃醋的女人,她也确实有些拉不下脸。 她是想晾一晾三郎的,但是大哥亲自开口问要不要捎带东西…… 桑拧月抿着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轻轻颔首说:“正有些衣物要托人捎带去晋州……那就麻烦大哥了。” 218 前世番外(二) 没有沈廷澜在,这个年过的没滋没味儿的。 但桑拧月很快就调整过来心态,毕竟她不仅有夫君,她还有孩子。 诚儿虽然年纪小,但对人的情绪却很敏感。桑拧月怏怏不乐,他就每天也皱着小脸蛋,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着好不喜人。 虽说孩子这模样看起来可可爱爱的,但大过年的,桑拧月哪里舍得他不高兴? 她就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努力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实在郁闷的不能化解,她就埋头读书,寄望于在书里找寻慰藉。 许是读的书多了,许是心态慢慢的调整了过来。到除夕那天,桑拧月已经能笑语盈盈的与人说笑玩闹,眉眼间全无一点阴霾。 二夫人见状就拉着她说:“你可算是好了,前几天看你皱着个眉,我都不敢来寻你。” “你是不敢来寻我么?你是要操持府里的年节礼和宴席,忙得没时间理会我。” 二夫人轻拍了拍桑拧月的胳膊,嗔她说:“说来说去还不都怪你。娘让你和我一道主持中馈,你倒是会偷懒。先是借口诚儿小,又是借口你没学过管家,担心帮不上忙反倒添乱。我和娘合力给你手中塞活儿,你没办法却也尽捡着省事儿的干。先是接手一个花草房,再是被逼无奈接手一个针线房。轻松活儿都让你干了,苦的累的都落到我头上。这会儿你反倒来怪我忙的没时间理你。你说说你,但凡你多管点事儿,我至于这么劳累么?” 二夫人的怨言一把一把,桑拧月被她说的头大,都想举双手双脚投降。 其实不止是她,就连二夫人都清楚,如今他们都是白干活。 等老夫人一去,这府里是肯定要分家的。届时府里的中馈肯定是大嫂来操持。他们即便现在把持再多的权柄,到时候也要交出来。那你说,他们现在何苦那么劳累呢?他们就这般做个富贵清闲的少奶奶难道不好么? 府里不会短缺了他们的吃用,他们还落得清闲省事,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可现实不允许。 谁让府里大哥迟迟不续娶,府里始终没个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桑拧月还好些,毕竟嫁进来的时间短,也是三郎不着家,她自己照顾一个孩子,确实分身无暇。反观二夫人,她孩子都大了,夫君差事也算松散,如此情况下,这府里的差事二夫人不做让谁做? 妯娌俩关系好,如此说过一通也就算了。不过说起桑拧月前段时间面色不好,二夫人还挺心有余悸。 “以前只当你是个脾性好的,对谁都笑意盈盈。熟料你这也当真是个有脾气的。这几天绷着个脸,眉眼耷拉着,整个人看着丧的不得了,我都不敢和你说话,生恐再把你惹哭了。” 桑拧月赧然:“我哪至于如此……” 二夫人拍拍她的手,又问:“三郎的情况当真不严重吧?” 桑拧月再次点头。 二夫人就说:“那就好,那就好。你不知道,你那模样一摆在脸上,我先是担心你生三郎的气,又担心三郎的病有隐情……好在事情都顺顺当当的。你这就再忍忍,再忍过这一个月,三郎就能回家了。” 桑拧月如今提起沈廷澜,已经能心无芥蒂的笑出来。她就说:“那最好不过。” 妯娌俩又说起后天去皇爵寺烧香。 本来每年过年老夫人也是要去寺庙烧香的,只不过往年都要初七之后。那时候亲朋故旧大致都走过一遍,府里没那么忙碌了,老夫人也能抽出空到寺庙去一趟。 今年之所以提前到初二,也是因为三郎重病这一场,老夫人有些怕了。人老了,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夫人就想着早些去寺庙里拜一拜,让佛祖保佑她的三郎早日康复,早日回京。 这件事早先老夫人也和桑拧月说过,桑拧月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按理大年初二是外嫁女回娘家的日子。但桑拧月的娘家远在晋州,而她大哥在闵州当差。弟弟清儿,虽说平日里在应天书院读书,但年假时也回闵州和兄嫂一道过年去了。 初二回娘家对桑拧月来说行不通,再有侯府虽说有两个庶女出嫁,但这两年也随夫婿外放了。 侯府出嫁的姑奶奶不回来,没出嫁的沈玉瑶不需要过多考虑,那初二去皇爵寺烧香祈福就行得通。 只是二夫人初二是要回娘家的,便惋惜的说:“若是娘把日子往后推一推,我也能跟着你们出去转一转。可惜……”可惜什么就不需要说了。 时间很快到了初二当天,桑拧月原以为今天就她与老夫人带着诚儿一道去,没想到将要扶着老夫人出鹤延堂时,她看到大哥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滚红色云纹的织锦袍服走了过来。 桑拧月讶异的看过去,又赶紧给大哥行礼。就连荣诚,虽然面对大伯时有些怯怯的,但也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行礼唤了“大伯”。 老夫人许是察觉到桑拧月诧异的视线,便扭头和她解释说:“你大哥今天陪我们出去。不然就咱们娘俩,路上还有那么厚的雪,谁也不能放心。” 桑拧月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便赶紧道:“大哥孝心可嘉,考虑的也周全。只是这趟要辛苦大哥了。” 沈廷钧冷冷的说了一句“不辛苦。” 老夫人就道:“按往年大郎这时候都要去拜年的,今年却特意推后了行程。我的大郎啊,哪儿哪儿都好,只这迟迟不肯成……” 老夫人未尽的话,被堵在了喉咙中。因为沈廷钧及时开口说:“娘,天色不早了,早些出发吧。路滑,马车走的慢,况且过年去皇爵寺的人多,咱们再晚点,许是要被堵在城门口。” 老夫人一听连连应“好”,一时间也顾不得埋怨儿子不成亲不续娶了,却是赶紧喊上心爱的小孙子,几人一道往侯府大门走去。 因为赶时间,也因为荣诚人小腿脚慢,出了鹤延堂后,他就被身边的大力嬷嬷抱了起来。 桑拧月搀扶着老夫人,而老夫人另一侧,乃是沈廷钧。 两人搀着老夫人徐徐而行,桑拧月多少有些不自在。她微侧首看向旁边,就见大哥沉声叮嘱老夫人慢一些,若累了可休息休息再继续走。 男人眉眼冷峻,皮肤白皙,他与老夫人说话时神色温和,可再看他的五官轮廓,却是那般的冷硬。 桑拧月匆匆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很快上了马车,几人一道往皇爵寺而去。 老夫人与沈廷钧坐在前边那辆马车中,桑拧月与荣诚坐在后边那辆马车。 这安排自然谁都没话说,也着实让桑拧月松了一口气。毕竟大哥身上威压太重,和他共处一个狭小的空间,那当真需要太大的勇气。 像如今这样就很好,她与儿子呆在一处,母子俩随意的说着笑话,闲散又自在。 可桑拧月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转眼他们竟遇到了麻烦。 麻烦倒不是出自他们身上,而是出自新昌侯府身上。 是的,他们在出城一个时辰后,遇到了新昌侯府的马车。 新昌侯老夫人盼孙心切,可儿子成亲后迟迟不见动静。哪怕是她给小夫妻房里安排了通房妾室,可依旧没听见什么喜讯。 新昌侯老夫人急的上火,逢庙门就拜。她更是皇爵寺的常客,每年初二都要赶过来皇爵寺烧头香。 这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可任是老夫人侍佛再殷勤,新昌侯府依旧没好消息传来。 今天老夫人来的如此晚,怕不是心生懈怠,不想伺候佛祖了?亦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出门晚了? 桑拧月正在想七想八的时候,就听见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近马车。 车夫恭敬的喊了声“侯爷”,桑拧月控制不住心一紧,随即果然听到大哥磁沉的声音响起来:“弟妹,去前边那辆马车坐吧。新昌侯府的马车坏在半途,今日先委屈你把马车让给新昌侯老夫人。” 桑拧月“哦”了一声,随即才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廷钧的话什么意思。 她掀开帘子想往外看,这时候沈廷钧已经喊了声“诚儿”,荣诚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即就钻出了马车车帘。 桑拧月见状也无心再关注其他,赶紧跟着诚儿出了马车。 她站在马车车辕上,结果就见沈廷钧已经将诚儿抱在怀中,伯侄两个正朝老夫人乘坐的那辆马车而去。 而在老夫人的马车附近,果然有一架马车坏在了原地。似乎是车轱辘歪在了雪窝子里,拉出来时车轱辘却坏了个彻底。想修吧,这冰天雪地一时间肯定修不好。可不修吧,没了乘坐的工具,不管是回府还是去往皇爵寺,那都是麻烦事。 新昌侯老夫人正心有余悸的和老夫人说着险情,末了又道:“幸亏今天让我遇到了你,若不然再等不到人来,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冻死在这里。” 今天许知君随夫人回娘家——新昌侯府只有许知君一根独苗,其余连个庶女都没有。新昌侯府老夫人空闲的很,便每年都在这一天早早出门上香。今天她老人家带着年前给许知君纳的贵妾出门,谁知道这么不巧,车轮竟是一下歪在了雪坑里。 这也多亏武安侯府的人来的及时,不然她没被惊到吓死,也被冻死了。 也是因为如今在现场的,不止是新昌侯老夫人,甚至还有许知君的一个妾室,老夫人才不好让她们直接进入她的马车。 可就这般将人晾在原地也不合适,于是,这才有了让桑拧月将马车让给新昌侯府的想法。 不说新昌侯老夫人得到侯府的帮衬,有多感激愉悦。只说因只剩下了一辆主人乘坐的马车,桑拧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去。 与大哥共处在这个小小的车厢中,尽管沈廷钧一直未怎么说话,但他存在感太强,桑拧月也非常不自在。 好在还有诚儿在。 诚儿年纪小,却也活泼可爱,老夫人一逗他便笑。车厢中多了这么个开心果,气氛倒显得没那么尴尬了。 很快到了皇爵寺。 老夫人是一脚一脚亲自走上山去的,到了皇爵寺时,人都累的直打晃。 也好在老夫人也是皇爵寺的常客,在皇爵寺是有固定客房的,因而等到了皇爵寺,沈廷钧与桑拧月便直接掺着老夫人回房歇息。 等老夫人缓过神,几人才一道去大殿里求神拜佛。 老夫人求了几个在灵前开过光的平安符,亲自给儿子和孙子戴上。她还想让沈廷钧求一支姻缘签,可惜,沈廷钧不配合…… 桑拧月看着大哥浓眉紧皱,嘴唇紧抿,一脸抗拒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头有些想笑。 她也当真发出了一点点的动静……当然,真的只是一点点。 可衣料摩擦的声音许是惊动了他,他便径直看过来。桑拧月便赶紧背过身去,尴尬的用手不住往脸上扇风。 她也真是胆肥了,竟敢看大哥的笑话。 不过,想想娘竟让大哥把亲事寄托在几支姻缘签上,她也觉得挺搞笑的。 桑拧月背过身的动静有些大,连老夫人都惊动了。老夫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场不止是只有大郎和她,还有小儿媳和小孙子…… 让拧月看见这一幕,太有损大郎这个为人兄长的威严了。 老夫人抬头看去,果然见大郎眉眼更加暗沉,她便也讪讪的收回手,将签筒重新放在地下,随后若无其事的咳嗽一声道:“咱们再去文曲星哪里转转。三郎明年要下场,咱们去文曲星哪里多上两炷香,保佑三郎明年能够蟾宫折桂。” 这茬就这么错过去了,可桑拧月走在最后边,看着走在前边搀着老夫人离去的颀长身影,再想想他刚才蹙着浓眉,有气却不能发的憋屈模样,突然就觉得那个站在佛龛上的大哥似是活了回来,就连身上,也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味儿。 今天三更!明明写之前,前世番外我只打算写个两三章的,可一开始写,我就有些刹不住车。顺其自然吧,能写多少写多少。宝宝们看文愉快啊。 219 前世番外(三) 来了皇爵寺,中午自然要留在皇爵寺吃斋菜。 这边的斋菜在整个京城都赫赫有名,虽说都是素菜,但只要尝过,就没有不说好的。 一行人一起在寺庙用了斋菜,随即老夫人便要去歇息了。 她到底上了年纪,早起起个大早,中午又一番折腾,如今实在是撑不住了。 本来老夫人还想寻新昌侯老夫人说说话再午休的,可听下人说,新昌侯老夫人已经睡着了,她便也打消了心思,准备先歇个午觉,然后再找老姐妹说说话。 老夫人躺下休息,就将儿子、媳妇和孙子都撵出去了。 老人家还体贴道:“你们只管转你们的,我这边有丫鬟们看着,不用你们多操心。” 又说沈廷钧与皇爵寺的皇叔有些渊源。 皇叔虽然早早出嫁,但每年逢佳节,隆庆帝也会特意让太子过来请皇叔去宫里赴宴。 虽说皇叔十次里有九次是不去的,但总有一次要露面。 也因为沈廷钧基本上可以说是在宫里长大的,皇叔对他自然很熟悉。如今既然他们来了皇爵寺,大郎断然没有不去与皇叔打个招呼的道理。 儿子有去处,小儿媳妇么…… 老夫人就说桑拧月:“你若是累了,便也回厢房歇息歇息。若是想出去转转,就带上两个丫鬟跟着你。皇爵寺是皇家寺庙,到不用担心碰见那些无赖混账。皇爵寺后山有几十亩梅林,前些天刚下过大雪,如今那边梅花盛开,该是景致最好的时候。拧拧若有心思,也可带着诚儿过去赏赏景。” 安排好了孩子们,老夫人就真的睡下了。 而沈廷钧和桑拧月见到老夫人睡熟,这才悄无声息的从室内走出来。 沈廷钧自然是要去寻皇叔的,至于桑拧月,她难得出来散散心,便不太想休息。况且常年饱读诗书,她也算是个文人。文人对梅兰竹菊这些就完全没有抵抗力,所以桑拧月与诚儿商量过,母子俩便决定去梅林转转。 梅林所处之地偏僻,倒是和皇叔所在的小院在同一个方向。 几人一道离去,气氛难免有些尴尬。依旧是诚儿懵懂的开口问:“这边的梅花是什么颜色的?是单瓣的还是重瓣的?”这才打破了寂静的氛围,让现场气氛和谐起来。 通往后山的路本就不宽,几人一道走,更显小径狭窄。加上小路虽被清扫过,但路边缘已经结了冰,靠近边缘走总感觉会滑倒。 桑拧月走的小心翼翼,沈廷钧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便干脆抱起诚哥儿走在前方。 他为人漠然寡情,对家里几个小辈却还算温和。便温声回答诚儿的问题道:“有一部分梅花是黄色的,一部分是红色的。大多是重瓣梅花,但也有单瓣的。” 继而又细致的和诚儿讲述起皇爵寺的由来,皇爵寺出过的诸位主持与大能。 他语调清冷,带着一贯的雍容清贵,可再看他侧脸,却难得的带着几分温和。 诚儿许是被大伯抱的时间长了,许是小孩儿家家的更敏感些,察觉到大伯不会伤害自己,反倒多有喜爱。他的胆子便也大了起来,甚至直接伸出小小的胳膊,圈住了沈廷钧的脖颈。 也就是这个动作,让沈廷钧的所有动作全部止住。 他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脚步也止在了原地,细看他的面容,他的眉头,似乎要蹙起来。 桑拧月看到这一幕,心都提起来了。她紧张的踮起脚往那边看,手中的帕子却被攥的不成样子。 然而,就在她的提心吊胆中,沈廷钧也只是侧首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没有责备,也没有厌烦,倒似乎有许多一言难尽。似乎是想说,诚儿是男孩子,怎么能做出小姑娘做的动作? 桑拧月顿时将头垂下去,才不敢和大哥辩驳,诚儿还是个孩子,他个头又那么高。他抱着孩子走的快,诚儿没有安全感,自然要圈着他的脖子才会安心些。再来,这是诚儿喜欢大伯,和大伯亲近的表现,怎么就女孩儿气了? 桑拧月抿着唇,低着头,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是看到那道冷漠英挺的身影转过身去,她便也将那许多话重新咽回了嘴里。 就是让她说,她也说不出口了。 三人子啊梅林处分别。 桑拧月带着诚儿,让诚儿与大伯挥手告别。沈廷钧则要继续往里走一走,才能到皇叔居住的小院。 等目送沈廷钧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桑拧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欢快的带着儿子走进梅林,母子俩看着梅林姹紫嫣红的景象,俱都心花怒放,随后像是出笼的小鸟一样,欢呼雀跃的扑了进去。 梅林今天没什么客人,毕竟大过年的,权贵们都非常忙碌。即便他们会到皇爵寺上香,但大多也都赶行程。如同老夫人和新昌侯夫人这样不赶行程的,年岁也都大了,也没那么多精力折腾了。 也因此,梅林很清净,桑拧月和诚儿觉得他们包了场。 母子俩玩了个痛快,他们甚至还用手堆了三个小小的雪人。 虽说冻的双手通红,那雪人也丑的千奇百怪,但母子俩双眼都亮晶晶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旁边的丫鬟婆子在外边守着,有心提醒夫人和小公子注意保暖,但大多年的,他们也不想扫兴,就硬是忍着话头没说。 不过眼瞅着两人嘴唇都冻得煞白煞白的,素锦再也忍不住开口提醒,该回去了。 母子俩固然依依不舍,但还是颔首同意了。不过即便要走,也要带走些什么才是,这梅林的梅花就不错,桑拧月与儿子商量过,准备少少摘一些梅花,等回到府里做梅花糕。 诚儿还在兴头上,硬是要求自己上树摘花。桑拧月同意了,但为防儿子从树上跌下来,也时刻在下边守着。 好不容易摘了小半包梅花,几人这就准备回去了。可诚儿不知道是太兴奋,亦或是梅花的树干上有积雪,他小小的手抓树干时打了滑,他惊叫一声,小小的身子直接从树上往下掉。 桑拧月见状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诚儿”,便大步冲过去要去接孩子。可这边的梅林年月已经很久了,梅树枝干都粗壮的很。有些梅树树根下还有虬只起的枝干,桑拧月一个不防备,被地上的枝干绊了一下脚,整个人踉跄一下,就要扑到树上去。 千钧一发至极,桑拧月闭住了眼。可随即她并没有感觉到头疼,却是察觉到腰上多了一把结实的力道。 那力道非常非常大,险些将她纤细的腰肢拧碎了。但也是这把力道及时拉住了她,才让她免于摔伤。 桑拧月站稳脚,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慌什么”,但她不知道是太心慌意乱,亦或是太担忧诚儿了,便佯做没听到,赶紧四处找孩子。 诚儿就在沈廷钧另一只手臂上,他稳稳的坐在大伯胳膊上,双手圈住沈廷钧的脖子,一脸的心有余悸。 桑拧月来回摸摸儿子的手脚,焦急的询问他,“诚儿可有伤到?都怪娘没护好你。诚儿不怕啊,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沈廷钧看她这模样,有心再说两句,可她眼圈都红了,眼里还要浸出泪珠来,他便也不忍心多说什么。 但回程时,沈廷钧却抱着诚儿教导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道理你该懂。” 诚儿懵懂的点头,“娘有教导过,我也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伯,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回头和你娘道歉去,你任性妄为,今天把她吓到了。” 诚儿连连点头,“大伯我记住了。” 等几人从后山回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老夫人早就醒了,正在和新昌侯老夫人说话。 两个老姐妹准备结伴一道回去,关键是有沈廷钧护持,新昌侯心里更安稳些。经了早上那一茬,新昌侯老夫人也吓坏了。若不是求孙子的心态殷切,她换乘侯府的马车后,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不过如今说这些也是白说,且说因为路不好走,众人早早的下了山,随后分别上了马车,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在马车车厢中,老夫人见到诚儿蔫蔫的,还担心孩子是不是受了凉。 沈廷钧和桑拧月都不想老夫人再为诚儿担心,便将之前那惊险瞒了过去。而诚儿,为防再次被祖母说教,也明智的闭嘴没有多话。 不过到底闹腾了一天,小孩儿家家精力又短,诚儿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好不容易回到侯府,天色已经擦黑了。 桑拧月让大力嬷嬷抱起孩子,随后和老夫人与沈廷钧见了礼,便在鹤延堂外作别,率先带着孩子回了三房所居的涵香居。 这之后日子都很自在,直到桑拧月在元宵当天,再次收到了沈廷澜的来信。 信件上倒是个好消息,说是他身体已转好,等过了年、开了春就随师父一道回京。 桑拧月看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欣喜了一下。可随后看到纸张上又写了什么,她忍不住又蹙紧眉头,连嘴角都耷拉了下去。 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姑娘,她医术高明,沈廷澜的寒症就是被她治愈的。但鉴于沈廷澜的寒症没有除根,而宴夫子的夫人又常年患有头疾,且宴夫子着实喜欢那姑娘的品性,所以便邀请安姑娘进京,一来给爱徒继续治疗,二来,看夫人的头疾这姑娘是否有把握治愈;三来,也是这姑娘上进心足,想与更多的人切磋,宴夫子决定为她引进几位御医…… 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那位得到沈廷澜另眼相看的姑娘,要随他们一道进京了。且之后进了京城,那姑娘要住在宴府,还要彻底给沈廷澜除掉体内的寒气,也就是说,他们还多的是打交道的时候。 桑拧月一身郁气实在太明显,素心和素锦忍不住就过来询问究竟了。 上次他们就想问了,明明受到三爷的来信,怎么夫人却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若是只为三爷不能回京过年就不高兴,那也不该。毕竟三爷是受了伤,比起不高兴,夫人更改忧心三爷的身体才是。而夫人素来识大体,才不会在这种小事儿上想不开。 可这次依旧是收到三爷的来信,夫人就颓丧下脸,满脸郁郁。 两人丫鬟来问,桑拧月还不想说。毕竟说她吃了一个陌生姑娘的醋,她自己都有些拉不下脸。 但素心和素锦不同,她们从小随她一起长大。说是丫鬟,其实和姐妹差不多。桑拧月有什么事情素来不瞒她们,而她心中也着实是憋闷的厉害…… 桑拧月便把信件递给两个丫鬟,任由她们看去。 果然,看到后半部分,素心整个暴脾气先就跳起脚来。 “这施南星究竟是谁?晋州又不是没有好大夫了,怎么就非得她去给三爷诊治?男女有别她不懂么,三爷不懂么?” 素心一副恨不能立马撕了那姑娘的架势,与之相比,素锦就淡定多了。但她眉眼中也染上愁绪,问桑拧月说:“我观您上次收到三爷的书信,也不太高兴……” 桑拧月明白素锦的未尽之意,便道:“上次三郎也多次提及那姑娘。” 闻言,素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就连跳脚的素心,也安稳下来。 半晌后,素锦才笃定的说:“姑娘,三爷不是那样的人。”话虽如此说,但自从桑拧月嫁进侯府后,素锦一贯以来都是称呼她“夫人”的,如今却陡然称呼起姑娘来,可见她心里也乱了,这才顺口将旧称呼喊了出来。 但不管素锦此时的心情如何,只说沈廷澜的为人。桑拧月其实打心底里也知道,三郎是没有外心的。多次提及那姑娘,也不是对她起了爱慕之意。他怕是真的赏识那姑娘,觉得那姑娘千好万好。 但也正是如此,才更让桑拧月如鲠在喉。 男人若只是风流些,与一些女人有些露水情缘,过后就忘,她许是不会那么介意。但这个姑娘,她在三郎心里留了印记,她的脾性与才学,完全投了三郎的喜好…… 桑拧月一颗心顿时有些沉重。明知不该为这样的小事斤斤计较,可想起来,心口还是像塞了棉花一样堵得慌。 今天依旧两更或三更。这是第一更。吃饭去啊,好饿好饿。 220 前世番外(四) 今天是元宵佳节,晚膳众人自然是在老夫人的鹤延堂一起用的。 用过晚膳后,众人准备去街上赏花灯——这也是早就安排好的行程,毕竟每年这个时候,朱雀大街都被装扮一新。各种商家在街面上搭建各种台子,悬挂各色灯笼猜灯谜。其热闹与繁华的程度,每年也就元宵节这两天可以一观。 桑拧月心情不太好,今天就不想出门了。但行程是她和二夫人早就订好的,她此时再反悔,总感觉不太好。 桑拧月便硬着头皮回院子里收拾收拾,随后在老夫人的打趣声中,带上诚儿随众人一道出了门。 今天是全家都出府来了,甚至还包括了老夫人。 往年这种热闹老夫人是不会凑的,毕竟年纪大了,元宵节街上人头拥挤,老夫人担心儿女们只顾着她,自己却玩不尽兴,所以一般都不出门。 但今年不行,今年她有别的安排。 若是她不出门,只让大郎去赴宴,大郎指定是不认的。安排他相亲,他也总是给她打马虎眼。老夫人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这才想出个馊主意,准备偷偷安排一次相亲。 当然,这事儿如今可不敢告诉大郎,不然儿子肯定会直接当甩手掌柜——留在家里不出去了。 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只说等众人都收拾妥当,这便出了门。 今天武安侯府大大小小的主子全都出来了,但总共加起来,也才十个人。若是不看后边那成群结队的伺候的,这队伍也还算壮观,但是和别的府邸里比起来,那就完全不够看了。 老夫人一路上都在若有似无的嘀咕:“府里人丁还是太单薄了,该添丁进口才是。” 添丁这个无疑说的是二夫人和桑拧月,至于这个“进口”么,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桑拧月和二夫人有志一同看向搀扶着老夫人的沈廷钧,可惜大哥面如冷玉,神色不动如山。老夫人的意思不知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总归也没人敢打趣他,更没人敢赤果果的询问他。 老夫人被沈廷钧和沈廷祎搀扶这,桑拧月与二夫人和沈玉瑶就走在后边。至于府里三个小主子,早就跑前边去了。不过也不用过度担心,因为有丫鬟婆子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们。甚至就连他们身边,也有侯府的许多侍卫随行,倒是不用操心他们摔了磕了或是被人抱走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天都黑透了,才走到早就订好的状元楼。 老夫人年纪大了,走这一路也看了不少花灯,这时候就有些懒怠。一边往状元楼走去时,老夫人一边说:“稍后我就再楼里歇息歇息喝杯茶,你们就出去转悠吧。一年里也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今天就都玩个尽兴再回家……” 正说着话,老夫人陡然看见了熟人似的,张嘴就热情的招呼起来,“呦,您也出来赏灯啊?这倒是缘分……这位是府里的那位姑娘,如此貌美可人,看着可真有福相……” 二夫人和桑拧月正准备踏进状元楼的脚步,登时就顿在了原地。就连沈玉瑶,此时也敏感的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表情登时一收。 三人有志一同的看向沈廷钧……包括沈廷祎,此时也是看着大哥的。 毕竟老夫人做戏做的太假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早就安排好的相看。 这是,娘如今做事可越来越凭心情了,她事先都没和大哥打个招呼,难道就真的不怕大哥直接撂挑子? 但想来也知道,大哥如此孝顺母亲,即便母亲这么做让他为难,他也不会让母亲下不来台。所以,这赶鸭子上架……虽说不太好听,但这法子管用啊。 几人再看沈廷钧,就见大哥面色整个紧绷起来,眉眼间也多冷色。 只是这事情到底是母亲做的,沈廷钧可以不卖任何人的脸面,唯独不能让母亲伤心。 他便也只能咽下心中那口郁气,微颔首冲着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打招呼。 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今天只带了两个儿媳妇,与一个孙女一道出来赏灯。那孙女名叫孔瑜,长得貌美可人,笑起来眸中闪闪发亮,倒是好活泼俏皮的一副模样。 楼下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人就一道往楼上去。 两家倒是都早早的订好了包厢,也是巧了,那包厢就门对门。但如今肯定不用分开两边坐了,毕竟孩子们都要出去赏灯,老夫人巴不得有人陪着。 老夫人就诚恳的邀请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一道去包厢里坐坐,随后坐下喝了约有半盏茶,老夫人便将众人都打发了。 下楼时,二夫人与沈廷祎走在一处;桑拧月与沈玉瑶手挽手走在一起;众人都若有似无的将沈廷钧与孔瑜留在最后…… 等出了状元楼,众人赶紧散了。 二夫人挽着沈廷祎的胳膊,催着他快走快走。 沈廷祎回头看看大哥,有心为大哥解围。但大哥在相看未来的大嫂,不管愿意不愿意吧,他贸然插过去算怎么回事儿?况且,对方还是个那么年轻的小姑娘。 沈廷祎讪讪的摸摸鼻子,虽然觉得就这么将大哥留下,未免太不厚道。可他们留下恐怕大哥才更尴尬。因而,尽管百般踌躇,最终还是被二夫人拉走了。 二夫人与沈廷祎离去,桑拧月也寻了个热闹的地方,和沈玉瑶一头扎了进去。 两人状若好奇的看了好一会儿灯笼,随后沈玉瑶才探头探脑往外看了又看。 桑拧月也好奇,可她又担心他们偷看会被大哥抓现行。因而,便强忍着不回头,只悄悄问沈玉瑶:“怎么样啊?大哥他们现在在哪里啊?” 沈玉瑶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将桑拧月拉出人堆,她纳闷道:“他们没人影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也是奇怪,大哥竟然没直接将人甩下。” 桑拧月闻言一边扶正被人撞歪了的步摇,一边道:“许是这位孔姑娘大哥也中意,两人寻个僻静的地方说话去了。” “什么说话?” 陡然响起的男声把桑拧月和沈玉瑶都吓了一大跳,两人回神过来,扭头一看,结果就见旁边那盏硕大的灯柱后边,沈廷钧陡然冒了出来。 桑拧月想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真是心脏都要跳出喉咙了。沈玉瑶呢,她也觉得心虚。可她是家里老小么,在价格兄长面前素来没脸没皮惯了,此时虽然也被大哥的眼神盯的不自在,到底是讪讪的插科打诨说:“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我和三嫂正议论今年的花灯漂亮呢。只可惜灯谜太难猜了,我俩这么大会儿功夫,也就猜中了两个灯谜。” 说着还将手中赢得的两盏花灯举起来给大哥看。 其实,哪里是他们猜不中灯谜了,纯粹是心思都被大哥相亲这事儿给勾走了,根本无心看那灯谜是什么。 就这两盏花灯,还是桑拧月忍不住旁人异样的眼神,集中注意力猜出来的。当然,花灯有些丑就是了,反正拿在他们手上,多少有些有碍观瞻。 之前她和瑶儿就觉得这两盏花灯丑,此时再被大哥盯着花灯看,他们更觉得这两盏花灯丑的出奇。就真的,感觉脸面在这一刻都丢尽了。 好在大哥还算善解人意,没有说旁的什么,只问他们可还需要去别处看看。 沈玉瑶再忍不住好奇,张嘴问大哥:“那个,大哥啊,孔姐姐呢?” 沈廷钧垂首看她,顺便瞥了一眼桑拧月。果然,就见她虽然做老实状好似什么都没听,可耳朵却竖的高高的。 沈廷钧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忍不住在妹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子:“什么孔姐姐?你哪儿来的孔姐姐?” “大哥你别装相啊,就刚才与你相看的孔姐姐啊。这么一会儿工夫,你把孔姐姐丢哪儿去了。这街市上来来往往都是人,还有趁小姑娘和小孩子不防备拍花子的。大哥你是把孔姐姐送到她家人身边了吧,不然我们现在得赶紧去找找人,可别让孔姐姐出了事儿。” 沈玉瑶说着话,就拉着沈廷钧要往回走。沈廷钧这才告诉她:“她碰到自家兄长,随兄嫂看花灯去了。” “啊?哦!” 沈玉瑶丧丧的叹口气,就连桑拧月,都忍不住跟着吐口气。 话到这份儿上,两人如何还不明白,今天这相看啊,是又泡汤了。 沈玉瑶为大哥的亲事烦忧,忍不住念叨出来:“孔姐姐多好啊,大哥你怎么就相不中呢?哦,也可能是孔姐姐没看上你,毕竟你们两个一看就差着岁数呢。” 桑拧月本还感伤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后,就再也绷不住了。她忍俊不禁“噗嗤”一声,随即心里陡然响起“糟了”两个字。 抬头觑看,就见那边兄妹俩果真都直勾勾看着她。 沈玉瑶眼神中带着怜悯,似乎在说:“虽然我也觉得事实挺搞笑的,但三嫂你不可以笑出来啊。毕竟大哥还在跟前呢,大哥又有面子,三嫂你这么不给大哥面子,这真的好么?” 至于沈廷钧的视线……他微眯着双眸,看着在花灯下笑靥如花的女子。她肤色白如凝脂,唇瓣微启露出丁香小舌与洁白的贝齿,而她双眸晶亮,眸中似有水色在闪闪发光。 沈廷钧移开眼,喉咙难耐的滚动了一下。 他不好和名义上的弟妹过多计较,便敲了敲妹妹的脑袋,冷声说:“回头把《论语》抄写十遍,三天后交给我。” 沈玉瑶一声哀嚎,“不要吧大哥,我又没说错话。”话出口赶紧捂住嘴巴,还说没说错话,她没说错话,不就说明大哥年纪真的大? 好吧,虽说大哥年纪真的不小了,但谁还没点自尊心呢?他这么说大哥,大哥不高兴也正常。 行吧,都怪她口无遮拦行了吧? 只是,“不能就抄写《里仁篇》么?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大哥,你就饶我这一次,让我少抄写书好不好?这大过年的,我之后还要忙着和小姐妹们聚会走动,我是真的没有时间啊大哥。” 一边哀求着大哥,沈玉瑶还一边摇着桑拧月的胳膊,以眼神示意三嫂给自己求情。 但桑拧月才刚得罪了大哥,此时她那还敢开口? 可不开口又不行,毕竟瑶儿孩子脾气,回头指不定又因为她没帮她忙,再和她闹。 桑拧月一个头两个大,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大哥就饶了瑶儿这次吧,瑶儿方才那话都是无心的。大哥别和瑶儿一般计较,您也知道,她还是个小姑娘。” 沈廷钧轻“呵”一声,面上露出薄笑来。不知是在取笑他们姑嫂两个一条心,还是在取笑她睁眼说瞎话。 反正他这声轻笑出口,桑拧月便忍不住赧红了面颊,再是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等之后沈廷钧与人寒暄时,桑拧月恼的在沈玉瑶胳膊上拍了好几下。沈玉瑶知晓嫂嫂为自己开罪了大哥,此时也很心虚。她就任由嫂嫂拍自己,并毫不走心的认错说:“好了好了,大不了以后我瞅准了大哥不在的时候再说他小话,总归不会让大哥听到,也不会让嫂嫂难做的。嫂嫂你就别生我气了,你方才不也说了么,我还是个孩子,和我计较多跌份啊。” 桑拧月气的头疼,又拍了沈玉瑶一下,说她,“你这张嘴啊,可快给我闭上吧。再听见你说话,我要气死了。” 沈玉瑶怏怏的闭了嘴,但还没走出几步,她又长了口…… 桑拧月正被沈玉瑶烦的不要的,却陡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不待她站直身子,旁边的沈玉瑶突然惊恐的叫了起来:“嫂,嫂嫂,快跑,那边灯塔烧起来了!” 桑拧月条件反射看过去,果然都不用怎么寻找,就见前方距离她们不过十几步远的地方,一座诺大的灯楼熊熊燃烧起来。 灯楼完全是用木头做成的,加上诺大一座塔楼上边,从上到下挂了足有十几层的灯笼。灯楼都是用竹篾与油纸做的,其中还放着燃烧着的蜡烛…… 可以说,一盏灯笼猝不及防烧起来,其余灯笼也不能幸免。整座塔楼只在几个呼吸间就全部燃烧起来,眼瞅着把旁边那些灯楼也给点燃了…… 221 前世番外(五) 灯楼燃烧起来的时候,沈廷钧正在与许知君叙话。 许知君今年接连纳了两房妾室,还收了两个通房。虽然都是为了生育子嗣,他对那些妾室通房之类也全无感情。但还是因此得罪了夫人,和他夫人之间生了嫌隙。 这不,过年了,夫人也不正儿八经给他个好脸色,是以许知君更得好好表现。 初二他殷勤的随夫人回娘家,等忙碌一天回了新昌侯府,这才得知娘的马车坏在半道上。若非碰巧遇上了武安侯府的马车,娘还不知道要在原地冻多久。 许知君与沈廷钧本是至交好友,两家关系也亲厚,彼此相帮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加上年节上诸事繁多,许知君也就没特意往武安侯府跑一趟,寻沈廷钧道谢。 今天也是凑巧了,他陪夫人出来赏灯,结果错眼之下就看见沈廷钧陪着一个姑娘,也在街上赏灯。 许知君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就特意眨了两下眼。可再睁开来,那确实是沈廷钧没错啊。而他身边确实站着个年约二八的貌美女子。 许知君脑子一转,就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觉得沈廷钧指定是在相亲没错了。 换做平时他早过去打趣了,可如今一是因为夫人就在身旁,二是好友和离多年一直未同意续娶……如今他好不容易起了这个心思,许知君肯定不能上前搅局。 许知君就等啊等,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夫人腿软口渴,要去状元楼歇脚。他就赶紧将夫人安顿好,随即出门寻沈廷钧来了。 也是巧了,他过来时,沈廷钧相看那姑娘早不见踪影了。倒是还剩下武安侯府的三夫人,以及沈廷钧的幼妹在。 许知君给沈廷钧打了招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随即两人到了一处,许知君就肆无忌惮的打趣起沈廷钧来。 奈何沈廷钧不知是脸皮太厚,亦或是深知“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道理。他全程面上都没有丝毫神色波动,到弄得许知君意兴阑珊起来。 也就在两人说起上次的皇爵寺之行时,那边的滔天大火瞬间燃烧起来。 桑拧月与沈玉瑶距离那灯楼非常近,再有就是几个孩子,也被丫鬟婆子们守着,就在那塔楼附近。沈廷钧一时顾不上其他,转身朝烈火那方扑了过去。 许知君见情况就紧急,顿时也顾不得其他。 也好在往年元宵灯会时,也起过几次火灾。这样的事故多了,不管是朝廷还是商家,在举办元宵灯会时,都会特别慎重。 譬如朝廷,会特意安排差役们在不同地段巡守,一经发现火源,便敲响铜锣,吸引附近差役前去救火。 再来商家在搭建灯架时,也需提前在店铺中,或是后边居住的小院中,备足充足的清水,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说,如今各商家门口都是放盛满水的大水缸的。 只是灯楼太高,又有风力加持,大火燃烧的很快。不说水缸里的清水太少,不足以救火。就说因为火势太凶猛,一般人也不敢靠太近,只能任由大火燃尽附近的材料,缓缓熄灭。 不说百姓和差役们开始呼喊着救火,只说在动乱开始的第一时间,武安侯府那些丫鬟婆子,以及守在附近的侍卫,就第一时间将诸位公子姑娘全都抱在了怀里。 他们七八个人守护一个小的,是以不管是荣勋荣熙荣诚,亦或是欣姐儿,除了有些受惊外,别的都没有损伤。 二夫人和沈廷祎走的远了,距离火源有些距离,他们也是安全的。最危险的,反倒是桑拧月与沈玉瑶。 一来他们距离火源最近,二来火灾来的猝不及防,百姓仓皇之下只想到逃命。两人都是弱质女流,被人群裹挟着往外走,几次三番都被撞的踉跄,甚至差点摔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他们被人群挤到了边角的位置,侥幸距离火源和疯狂的人群都远了些。可暗夜中突然从身后伸出几双罪恶之手来,他们捂住沈玉瑶的口鼻,拖着她的身子就要往后拉拽。 同样也有人对桑拧月动手,但桑拧月心有余悸之下,胸口起伏不平,她当时正微伏低身子喘息,也就是这个动作,让她侥幸避过了身后人的动作,且眼角余光正好瞥见沈玉瑶被暗害带走的瞬间。 桑拧月登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她惊呼一声“救命!”可周边太嘈杂了,她又因为太心慌恐惧,发出的求救声其实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大。 也就在桑拧月求救的那瞬间,身后的人狰狞着嘴脸陡然欺身上来。任是桑拧月如何挣扎反抗,那带着迷药的帕子到底是捂上了她的口鼻。 桑拧月绝望之下,眼角泣出泪珠。而她看着已经被拖远的沈玉瑶,更是心如死灰。若非她知道现在不是昏迷的时候,狠狠心直接咬破了自己的唇舌,不然,她怕是已经抵抗不住迷药的药效,已经昏死过去。 药效上来的最后关头,桑拧月一颗心如坠冰窖。但也就在这最后一瞬间,他听到身后陡然传来两声什么东西“噗通”“噗通”倒地的声音。 桑拧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意图绑架她的两个男人倒在了地上。 而因为少了他们的辖制,她身子一软,直直就往后倒。 她自然是没有摔倒在地上的,因为就在最后关头,她被沈廷钧接到了怀里。 那清冷的松柏香气氤氲在她四周,他温热的手掌钳制住她的腰肢。桑拧月却全然顾不得这些不自在,她软软的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吞吞吐吐、费尽体力说:“瑶儿,瑶儿被带到那个,那个胡同里了。大哥,大哥快去救她。” 沈廷钧应了一声“好”,继而说:“别担心,已经派人过去了。” 桑拧月闻言再撑不住,身子一软,完全跌入他怀抱中。 等桑拧月再醒来,早已经是后半夜了。 而她躺在自己床上,身上的衣衫重新更换过。屋内散发出熟悉的熏香味儿,外边传来素心和素锦轻声细语说话的声音。一切一切都那么熟悉,让桑拧月惊悸不已的一颗心瞬间安稳下来。 她拉了床头的铃铛,素心和素锦闻言,赶紧推门走了进来。 两人一人点灯,一人忙着走进拔步床看她的情况。见她睡得小脸红扑扑的,眸中也没了惧色,素锦这才心有余悸道:“夫人这次可吓死我们了。” 素心紧跟着道:“灯楼说话不及就着了起来,我和素锦赶着去姑娘身边照应,可却被人流挤散了。这也幸好侯爷就在附近,若不然姑娘,姑娘……” 想想他们艰难逃生到状元楼后,却见侯爷抱着姑娘走了进来。 当时侯爷说,姑娘是被拍花子的用了迷药,险些被人直接拐走。她们当时吓得直接就跪在了地上,而若非姑娘还昏迷着,需要他们服侍,侯爷此番指定会重惩他们一番。 他们倒是不怕被打被罚,可就因为他们的疏忽,导致姑娘被拍了去,这种后果,真是比让她们死了都更难受。 两个丫头想着那种险境,忍不住就啜泣起来。桑拧月见状,不得不好生安抚他们,并承诺说,以后再不会走远了,即便出去玩耍,也指定让她们两人贴身跟着。 说完这些,桑拧月又问沈玉瑶的情况。 有沈廷钧出马,沈玉瑶肯定是无碍的。但直到是一回事儿,不确定一番,她一颗心却依旧不得稳当。 好在素锦和素心都说沈玉瑶安全得救了,这才安了桑拧月的心。 而之后等桑拧月喝了一碗安神汤,重新躺在床上,素锦和素心才把她昏迷后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和她说了一遍。 沈玉瑶没被带走多远,就被追回来了。这是好的一方面,但不好的一方面是,拍花子的恶人为防被抓住,就在侍卫们追过去时,直接将沈玉瑶丢到了旁边的水沟里。 这也幸好那水沟浅浅一层,又因为天气较寒冷的缘故,水沟直接冻了厚厚一层冰。是以,沈玉瑶直接被摔在了冰层上。她身上磕了不少青紫出来,但侥幸没掉进冰水中,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又因为冰层上有许多秽物,就导致沈玉瑶的衣衫上非常不整洁,且带着丝丝缕缕的怪味儿。 这也幸亏沈玉瑶昏迷着,并不知晓这些,不然若她清醒时看到这一幕,想来不被羞死也得气死。 又说起二夫人二爷,以及几个孩子。 他们见势不对,及时避到了附近的店铺中。既免于被人冲撞,也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灾厄,反倒是老夫人,虽然就在状元楼中,没亲历险境,但因为火势太汹涌,老夫人过度担心儿孙们,而桑拧月和沈玉瑶更是差点被人拐走,老夫人气急之下身体就不舒坦,听说睡前侯爷还特地从宫里请了御医来,直言老夫人心口疼、头也疼的厉害,要用药。 絮絮叨叨的,桑拧月慢慢的就在这些轻声细语中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眼,天早已大亮了。 桑拧月用过早膳,带着诚哥儿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如今已经半上午了,可老夫人也是刚起身。正在沈廷钧的服侍下,慢悠悠的用早膳。 桑拧月有些惊讶大哥竟在府上,不过想想也对,昨天遇到那么大险情,老夫人身体还不舒坦着,大哥素来孝顺,请假在家伺疾这很正常。 桑拧月分别给两人见了礼,随后又委婉的感谢大哥的救命之恩。沈廷钧没多说什么,只看她脸色粉白粉白的,面上也没了惊慌之色,便知道她恢复的不错。他便轻“嗯”了一声,让他们免礼坐下。 老夫人却招手让桑拧月到跟前来。 等桑拧月在她另一侧的位置上落了座,老夫人很是歉疚的拉着她的手说:“都怪娘,若非娘昨晚非得让你们一道出门……” “这哪里能怪您啊?”桑拧月安抚老夫人说:“昨天是元宵佳节啊,怕是京城的百姓都要出门赏灯的。您也知道我的,最是喜欢凑热闹,就昨天那种情况,您不让我跟着出门,我都要偷偷溜出去的。” 老夫人拍拍桑拧月的手:“若是我留你们在身边伺候,你们也不用受那种罪。” 桑拧月就又笑道:“我和二嫂常年在您身边伺候,那我们也需要松散松散啊。好不容易看一次花灯,您还要留我们在身边,让我们不能歇上片刻,那我们这媳妇当的也太累了。” 老夫人被桑拧月说的哭笑不得,她也知道这孩子是好心,怕她把昨天的事情,再往自己身上揽,心里再窝出病来。 老夫人领她的情,便也不再说其他的,只感怀的攥紧了桑拧月的手掌说:“你啊,心软,看谁都是好的。” “我这心可不软,反倒硬的很。您可别夸我了,反正不管您怎么夸,这府里的差事,我也是不会再多管的……” “你啊你啊,你就惫懒吧。” 婆媳俩说着话,诚儿就在一旁默默的听着。 至于沈廷钧,依旧默不作声给母亲夹菜盛粥。可惜老夫人胃口欠佳,即便是最喜欢的儿子伺候她用膳,她也不过浅浅用了小半碗,便再也吃不下了。 饭后,桑拧月又陪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沈玉瑶就也过来了。 他已经知晓了昨天发生的所有事儿,进来时就气咻咻的,那眉眼鼻子恨不能都气歪了。 看见桑拧月也在这里,沈玉瑶可算是找到了可以吐槽的人,就和她说:“咱们俩也是命苦,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儿?” 又瞪着沈廷钧道:“大哥,昨天你不守在我们旁边,你跑哪里去了?若是你一直跟着我们,哪里还有宵小敢对我们下手?对了,那几个人贩子抓到没有?大哥你是大理寺的,这些人贩子判刑之后,卷宗是不是还需要你复核?大哥你可看清楚了,若刑部给他们判的不是死刑,这卷宗你可已定不能通过。” 又叽叽喳喳找母亲告状:“我活了十多年,从来没那么埋汰过。这也幸好昨天大家都忧心火灾,没多少人注意到我的窘况,不然我还做不做人了?我这张脸面要往哪里搁啊?” 本来昨天想三更的,码了将近三千字实在不想码了。干脆就今天早点补上,早点更新。宝宝们看文愉快啊。 222 前世番外(六) 鉴于沈玉瑶和桑拧月这次受了大罪,老夫人便让崔嬷嬷拿了几件顶好的珠宝首饰出来,只当是安抚她们受惊的心了。当然,只给她们不给二夫人也不可能。 毕竟老夫人自诩是个一碗水端平的婆婆。虽说二夫人没遇险,全程都安安稳稳的,但人都不患寡而患不均。因为这点小小的事儿,再闹得婆媳间有了嫌隙,那非常不值当。 不说老夫人私下里也让崔嬷嬷准备了东西,准备稍后就送去给二夫人。只说 沈玉瑶可不是个善茬。 她啊,无理尚且搅三分,这次她自觉自己占着理,且还吃了大亏,那只母亲拿出赔偿她能愿意? 沈玉瑶是个得理不饶人且得寸进尺的性子,亲娘对她妥协了,大哥也得拿出点诚意来,才能对得住她昨天遇的那番凶险。 就见这丫头就撒泼痴缠,硬是把昨天遇险的一部分原因归罪到大哥没有一直护持她们两个身上。然后理直气壮的要求大哥开库房,让她选几件好东西。 沈廷钧就这般似笑非笑的看着妹妹,看的沈玉瑶脸面险些挂不住。 不过,到底是当大哥的,不知道是当真宠溺妹妹,亦或者是库房里的东西他都不看在眼里,妹妹既索要了,他没有不应的道理,因而,沈廷钧逗了逗妹妹,随即也就应下了沈玉瑶的蛮横要求。 沈玉瑶可高兴了,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她挽着桑拧月的胳膊,眉飞色舞的向她表功:“太好了,大哥库房里的好东西可太多太多了。嫂嫂咱们一会儿过去可得多挑拣些,不然让好东西在大哥库房里蒙尘,那多可惜。” 桑拧月没想到这小姑子这么仗义,这时候还能想其她。但说实在话,她做弟妹的,去大哥库房里挑东西算怎么回事儿?再来,她可没沈玉瑶蛮不讲理,真把昨天遇险的原因归罪在大哥身上。 桑拧月就忙摆手拒绝,“我就不去了,我稍后还得回房查看诚儿的功课……” 沈玉瑶却不依的晃着她的胳膊,“去么去么嫂嫂,难得能占大哥的便宜,这种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 就连老夫人都笑着劝桑拧月:“去吧,你大哥的私库中好东西多的是,他也没心思搭理,也不会在那上边多用心。那些好物件放着蒙尘我也觉得挺可惜的。你和瑶儿一会儿过去尽可以多捡几件喜欢的出来,只当是替你大哥腾库房了。” 桑拧月闻言,想拒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忍不住看向大哥,结果就见大哥正好将视线扫过来。 他那副神情明明仍旧冷峻寡淡的厉害,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桑拧月总感觉他说话时,语气中多有暖色。 就听大哥不紧不慢道:“弟妹一块儿去吧,只当是陪瑶儿了。” 话至此桑拧月再说不得其他,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这件好事儿。 但她心底也打定了主意,回头就捡两件不太贵重的东西拿。不然,白占人便宜,她脸面上实在过不去。 因要去大哥库房“淘宝”,沈玉瑶生恐大哥之后再反悔,便迫不及待拉着桑拧月就出门。 诚儿自然是留给老夫人了,反正小家伙本就喜欢祖母,而老夫人刚起身如今精力正好,照看个小的倒是不费事。 老夫人冲她挥挥手,让她们姑嫂俩赶紧去。至于沈廷钧,则依旧坐在老夫人下首,将老夫人膝盖上的盖毯往上拉了拉。 事已至此,桑拧月也只能跟着沈玉瑶去了前院。 大哥的私库就在院子的西北角,占了好大一个三进院子,里边分门别类放置了许多东西,且每个房间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沈玉瑶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进了这里后就目标明确的直冲其中一个院子去。她就像是老鼠进了粮仓,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喜之若狂。 片刻功夫都不到,就见沈玉瑶一手抱了一个八宝琉璃双面绣屏风,一手拢着一盒子各色宝石从房间中出来。 桑拧月以为她这就算完了,熟料,沈玉瑶看她站在外边无动于衷的模样,急的跳脚。“嫂嫂你做什么啊?快点进来选东西啊。”她那眼神更是赤果果的写着“机会难得,东西跟白捡的似的,错过这次,下次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沈玉瑶眸中的急色直接把桑拧月逗笑了,索性也来了这里,总不能一直站在外边。桑拧月就轻笑着走上前,“好了,别叫了,这就来。” 因为这里每间房里放置的东西都不同,而桑拧月听下人说,其中有一个院子是专门存放书籍的,她就有些走不动了。 和沈玉瑶打了招呼后,桑拧月转身朝那间放置书籍的二进院子走去。沈玉瑶见状忍不住撇嘴,脚也忍不住跺了两下。 那些书本子有什么好?不当吃不当喝,还不能拿出去炫耀。 这里这么多珠玉宝石、珊瑚绫罗,更有许多从别的藩属国进贡来的贡品,又被陛下赐给了大哥……可以说,好东西都在这里,偏嫂嫂跟看不见似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些经笥木牍。 心里这么想,但沈玉瑶也清楚,人各有所好。就比如她,生平无大志,只想着吃喝玩乐,那她眼里看得见的东西,也多是这些面上光鲜的。 可三嫂和她又不一样。那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祖上出过的进士,甚至比她的年龄还多得多得多。她从小饱读诗书,听见有书本子,那自然是要挪不动脚了。 心里转过这些东西,沈玉瑶就火速进了其中一个房间,然后很快抱了一套成套的钧瓷莲行水云间的茶盏出来。 机会难得,放下这套茶盏,她又去寻觅其他好物…… 一个时辰后,桑拧月手中抱着两件东西,满面红光的从二院中出来了。 反观沈玉瑶,她依旧忙碌个不停。而院子中间放置着沈玉瑶挑选好的东西的桌子上,早已经摆的满满当当。 其中珠宝绫罗这些不说,瓷器有两套,屏风两件,再有香炉、手炉、成套的首饰…… 桑拧月一件件看过去,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她看看正狼狈的喝茶的沈玉瑶,轻声问:“你选这么多……能拿的完么?” 其实她更想说,这真的不过分么? 虽说是嫡亲的兄长,但你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零零碎碎算下来,这最起码有二三十件东西。你这怕不是搬空了半个房间吧? 桑拧月的所思所想都写在脸上,沈玉瑶看见了,就也有些心虚。 但是心虚着心虚着,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谁让大哥这里的好东西太多呢。我选了这件,又看上那件,那又不是我的错。” 感情这还是你大哥的错了? 沈廷钧摊上你这个妹妹,那也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桑拧月的眼神一言难尽,沈玉瑶被看的脸热,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 她自然也看见了桑拧月手中抱着的卷轴和书本,忍不住撇嘴说:“嫂嫂你就选这两样啊?” 桑拧月闻言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两样东西,面上同样泛上心虚。她轻“嗯”了一声,脚步甚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下。 虽然,虽然她选的东西有些少,但是,价值不可估量,怕是能抵得上瑶儿选的这所有东西的一半的价值。 就这已经是她特意斟酌权衡后的结果了。 要知道,大哥书房中,还有许多价值更高的书籍。那些名人遗书连她们家的藏书楼中都没有。天知道她要用多大力气,才能不把那所有书籍都抱走。 再有,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大哥也收集了好多好多。有许多都是前朝大师的绝命之作,甚至时间更远些的也不是没有。 就真的,要怪就怪大哥这里的好东西太多了,不然,不然她也不能这么厚颜无耻的,选了这么两样啊。 可这已经是其中,最最不起眼的东西了…… 桑拧月泪目,决定等沈廷澜回来后,得和沈廷澜好好商量商量。看之后能不能透过沈廷澜,从大哥这里借些他珍藏的书籍来看。 她只看,好吧,顶多就偷偷誊抄一下,但她保证不会弄坏了东西,不坏让大哥心疼。 又提及手中的卷轴,这卷轴自然是一副画卷。同样价值很高,且是桑父久寻不到的一位宫廷画师醉酒之下所做。 当时桑父还在世时,就曾说,这东西太贵重,怕是要被帝王带到陵寝里去了。却哪里能想到,这东西竟是几经周转,最后到了沈廷钧手里。 桑拧月厚着脸皮拿了这副画,一来自然是想慰藉父亲亡灵;二来,这是父亲心心念念的东西,又何尝不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东西? 许是从小受父亲教养长大,又或者是受家风影响所致,桑拧月在很多地方,就是个典型的文人。 文人哪里有不喜欢收藏的?文人看见了寻觅良久的东西,哪里会不想着占为己有的? 她就将这件东西占为己有了,且打从心底里决定,之后不管大哥如何暗示她,她也是断然不会将这卷轴还回去的。 姑嫂两人都选到了心头宝,就都面色红扑扑的抱着东西回了老夫人的鹤延堂。 这时候,午膳时间都过了。 也好在,今天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桑拧月,早膳都用的早,是以这时候他们还不太饿,午膳也就还没开始用。 见到两人好不容易回来了,老夫人忍不住打趣说:“你们俩个啊,可是快把你们大哥的库房搬空了吧?” 老夫人笑的两人脸红,桑拧月抿着唇,侧过首,眸光亮晶晶,嘴巴也忍不住翘啊翘。 虽然老夫人的打趣让人很难为情,但,但她拿走了大哥的心爱之物,她也心虚。 与桑拧月的心虚相比,沈玉瑶可就理直气壮多了。 就听她说:“我才选了几件东西,哪里就至于把大哥的库房搬空了?大哥库房里塞得满满当当,许多都积了好厚一层灰尘。我这是帮大哥清理他看不上的东西呢,大哥该谢我才是。” 老夫人点着她,“就你脸皮厚。贪了你大哥二三十件东西,你也不嫌来回跑腾的累脚。” “那肯定不累啊。事实上,要不是三嫂寻我来了,我还想再拿些东西呢。” 鉴于沈玉瑶拿的东西实在太多,在屋里实在太占地方,丫鬟们便先放在外边了。反倒是桑拧月,因为拿的东西少,那书籍和卷轴她又太钟爱,所以便一直攥在掌心中。 这情景老夫人看见了,沈廷钧自然也注意到了。 老夫人就说桑拧月:“你啊,也不选点珠玉首饰过来,你大哥库房里,那些珠宝的成色可都是上上等。” 桑拧月只笑:“孩儿还是更喜欢书。” 沈廷钧陡然开口:“选了什么书,什么画?” 桑拧月看向大哥,其实并不想开口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她担心她拿走了大哥的心头好,大哥会开口问她把东西要回去。 但是再想想,大哥堂堂一个侯爷,既然允诺她去拿东西了,那应该不会出尔反尔? 桑拧月就忐忑的说出了书籍和卷轴的名字,然后静等大哥表脸。 沈廷钧自然不会表脸,但眉梢却忍不住微挑一下,面上也出现赞许的意味,似乎在说她眼光好。 桑拧月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大哥当真没想将东西要回去,面上的喜色就更浓了。 她说:“这次贪了大哥的好东西,回头我也给大哥送基本书籍和画卷来。那都是我嫁妆中的东西,不比大哥这些差的。我既贪了大哥的东西,也回馈大哥一二以作报答。” 沈廷钧没说应,也没说不应。但他“嗯”了一声,想来是赞同她的提议的。 桑拧月陡然有种“还了债”的感觉,心中更加踏实了,面上的神色也愈发欢喜了。 沈廷钧又陡然开口,“既是弟妹的嫁妆,我自然不好贸然拿取,便看上两天就好。只弟妹拿走的书籍和画卷……” 桑拧月心一提,声音微哽的说:“怎,怎么了?” 沈廷钧陡然轻笑出声,“弟妹勿用担心,既送出去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再要回。然明辉真人作的这本《春山记》还有前记与后续,松山先生也还有几幅宫廷画存世。我是想问,其余书籍与画卷弟妹可想一观?” 抱歉啊宝宝们,昨天只更了一更,而且忘记给你们说一声了。我昨天更完那一章后,刚准备吃早饭,结果就接到妇幼的电话,说我都满28周了,怎么糖耐还没做?天可怜见的,虽然我一直知道有糖耐这项检查,但是医生一直没通知过我啊。而且我怀大宝和二宝时,医生也没说让做糖耐,我一直以为现在也不用做的。我就真的,很懵逼很懵逼。恰好那时候还没吃早饭,我就赶紧开车去医院了。总共抽三次血,到十一点多才全部抽完。我本就贫血,再加上一上午就喝了15支葡萄糖,就真的,当时就浑身冒虚汗,人都站不住了。回来后一下午都没缓过来,人躺在床上,但是感觉身子都是飘的。好在检查结果没问题,但医生说我贫血太严重,补血药要坚持喝一段时间。昨天行程实在太赶,身体也实在不舒服,加上半下午幼儿园老师打来电话,说二宝发烧了……我一个头两个大,那时候真是忍不住哭了。太难了,真的,从没有一瞬间,那么想赶紧卸货。不然自己连自己都顾不好,孩子更是看顾不上,那种干着急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223 前世番外(七) 《春山记》还有前记和后续,松山先生也还有其他宫廷画存世? 这种诱惑,犹如在一个饿了几天的乞丐面前放上满汉全席,是问又有那个乞丐能不动心? 桑拧月就不可抑制的动了心,且她很快便说服自己臣服在这种动心之下,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向沈廷钧表达了,她恨不能现在就看到那些书籍和画卷的心思。 也怪时间太紧凑,她翻阅书籍时太匆忙,不然这种事情按说不该沈廷钧提醒,她也能发现的。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总归没有错过。 这之后几天,桑拧月果真从沈廷钧哪里得到了《春山记》的前记和后续,也看到了松山先生其余深藏宫廷的画作。 作为回报,桑拧月将她嫁妆中,一些不外传的书籍也送到了沈廷钧哪里,权作为交还。 如此桑拧月便愈发心安理得起来,也因为有书籍为伴,她沉浸在书山学海中与古人一同遨游,早先那些困扰她心绪的事情,便也都无疾而终了。 安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舒尔有一天,武安侯府陡然就热闹起来。 桑拧月从书籍中抬起头,茫然的看向在一侧服侍的素锦,问她:“府里发生何事了?” 素锦不知该为姑娘这种心如止水高兴是好,还是担心是好。她略有些无奈的说:“姑娘,您忘了不成,姑爷之前来信说,这两天就回府了。若奴婢若料不差,该是姑爷回来了。” 桑拧月愈发茫然道:“夫君回来了?” 话才刚落音,素心就一脸兴色从外边匆匆跑过来。她有些失态的喊了一声“姑娘”,随即兴奋的眉开眼笑说:“三爷回来了,眼瞅着就到大门口了。姑娘您快收拾收拾,咱们去迎接三爷去。” 桑拧月却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一样,好一会儿才怔忪的回了神。 而等她意识到,是外出将近一年的沈廷澜回来时,心中不可抑制的涌上来欢喜,可那欢喜却又如同潮水一般,很快就又消退下去。 桑拧月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儿,说喜也有,但总归不如之前那般高兴。而要说不高兴吧,那又不对。毕竟她和沈廷澜的感情一向要好,阔别这么长时间不见,要说心中没点想念,那是绝不可能的。 只是有些刺扎在心里,即便她忍着痛与难受,把那刺拔掉了,但总归那刺痛让人心有余悸,她也会因为那刺痛,而对某些人某些事儿,退避三舍。 但这到底是一件喜事,桑拧月便也收拾了复杂的心情,任由丫鬟给她重新梳妆,然后匆匆往鹤延堂而去。 鹤延堂中,老夫人和沈玉瑶以及二夫人都已经在了。至于沈廷钧和沈廷祎,他们却是不在的,盖因为今天不是休沐日,两人都要在衙门当差。 桑拧月这模样明眼人一瞧就是特意打扮过,老夫人和二夫人也是从这时候过来的,自以为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因而,对于她来的最晚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却也忍不住打趣了两句,说是女为悦己者容,三郎见到这般倾国倾城的美娇娥,该后悔这么长时间留在外边了。 娘几个说着话的工夫,沈廷澜就从外边过来了。 他很是激动的直接跪在地上给老夫人请安,口中感情至深的说着“儿子不孝”,又看着端方的坐在一侧的美娇妻,眸中含着思念的水光,很是矜持的说:“我不在家,辛苦拧拧照顾诚儿,替我尽孝了。” 这场景感人至深,就连桑拧月,都忍不住落了泪。 她原本还有些牵怪沈廷澜的,可真看到他因为赶路变得瘦削,而他眸中又俱都是对她的思念,她那点矫情与不自在,便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因沈廷澜方归,今晚自然要留在鹤延堂吃一顿团圆饭。 傍晚时分,沈廷钧与沈廷祎也都从衙门回来了。兄弟三人见面,自然又有许多话要说。再加上吃吃喝喝耽搁了不少时间,以至于等这一顿膳尽,天色都已经很晚了。 众人在鹤延堂散去,沈廷澜亲自抱着睡着的诚儿回三房。桑拧月则走在他身侧,一边听着他轻声与她说着路上见闻,一边心不在焉的嗅着他身上的香气。 沈廷澜身上的熏香变了。 早先他一贯用苏合香,如今身上却再无苏合香的味道,反而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药香味儿。那药香味儿似混合着女儿家惯用的暖香,放在沈廷澜身上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之前在老夫人房里时,因在人前,多少要保持些距离,是以桑拧月并没有嗅见沈廷澜身上的熏香味道。如今路上无外人,只有几个随身伺候的丫鬟在后边紧随着,夫妻俩走的很近,那香气就无孔不入的连她周身都晕染上了。 桑拧月分不清那药香味儿是什么,但她直觉这药香味儿该是与那名叫施南星的女子有关。至于那暖香…… 桑拧月抿着唇,默默思考着事情,以至于沈廷澜伸手来握她的手,她一时间竟也没躲开。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便借口“这是在外边,还有人看着”,巧妙的挣脱了他的钳制,又走远了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沈廷澜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与疏远,只以为她一如从前一般害羞。他便也朗然轻笑着说:“我们是夫妻,即便举止亲密些,旁人又能说什么?拧拧你是不是不想我了,从我回来至今,你都没有多看我几眼。你是不是还在恼怒我过年没回来,没能兑现诺言陪你和诚儿赏花灯?” 桑拧月支支吾吾,并不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只貌似好似的开口问了一句,“我闻你身上有一股药香味儿,可是身上旧疾未去,还在吃药?” 沈廷澜就说:“那倒没有。我这身上的寒症基本都去除了,再要除根,却只需要定期针灸即可,倒是不用再喝那些苦汁子。” “那你身上的药味儿哪里来的?” 沈廷澜先是轻嗅了嗅,随即恍然大悟说:“你说的该是这个吧。”他拿起腰侧的香囊,侧身过来,让前后的灯笼,能将这香囊照的更清楚。 也就在沈廷澜将香囊举高的一瞬间,桑拧月闻到那药香味儿更浓郁了几分。 香囊是个旧物,乃是她和沈廷澜成亲后,逢他第一个生辰,她特意给他做的。当然,那时不止做了这一个香囊,还有配套的一整身衣衫鞋袜。只是衣衫穿的久了,多少有些磨损,在家穿穿也就罢了,穿出去的话,多少有些损颜面。 倒是这香囊,因是小物件,平常又没多少人注意,沈廷澜便一直随身带着。 而如今这香囊上传来浓郁的药香味儿。药香味儿初闻有些刺鼻,再闻却觉提神醒脑,本就混沌的思绪似乎在此时变得清明。 桑拧月到底饱读诗书,多少猜到这药香味儿的作用了。而沈廷澜随后的话,也证明了她的猜测一点没错。 就听沈廷澜道:“我不是要参加今年的春闱么,时间紧迫,我即便病倒在床,也不敢稍有懈怠。施姑娘见我读书刻苦,却每每被病痛折磨,便为了开了一剂提神醒脑的方子。只这方子不适合服用的,却是将药材研磨成粉末,随身携带当做香囊使用的。施姑娘医术高明,与这些微末小道上,也颇有方法,果真,我自从用了这药囊,便绝头脑清明,读书事半功倍……” 随即又说起施南星从小随祖父学医,还没学会说话,倒是先学会背药方了。又说她当真天赋异禀,在医学方面也一点就通,别人许是学三四十年也不能完全吸收的东西,她学个十多年,已经如臂指使,得心应手。 还说这姑娘上进心强,不满足与现有的医术水平,还想寻宫里的太医切磋医术…… 零零种种,沈廷澜说了许多许多。他话语中颇多赞赏与褒奖,说起施南星时眸中含着亮光,那般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说自己的心上人。 素锦和素心距离两人更近些,就见他们的话全都听到了耳朵里。 而随着沈廷澜话越来越多,声音也控制不住的越来越高,素锦和素心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她们甚至都不敢看桑拧月此时的面色了,因为若是她们的夫君一刻不停的在她们面前夸奖另外一个姑娘……那场景真是想想就窒息,画面尴尬到她们恨不能扑到床上直接将自己埋起来。 通往听雨阁的这段路,突然就变得非常非常漫长。 长到素锦和素心一颗心被折磨的生疼,这段路才走到尽头。 沈廷澜去厢房安置睡着的诚儿,其余丫鬟也都往浴桶添热水去了。小小的拔步床内只剩下主仆三人,素锦和素心这才忧心的看着桑拧月,“姑娘……” 两人欲言又止,桑拧月的表情却平静道极致。 许是失望到了极致,许是难堪到了极点,她此时的心情无比平静,一如外边依旧被冰冻的湖面,那般一点点波澜都生不起来。 桑拧月说:“我无事,你们去看看热水准备好没有。劳累一天了,赶紧收拾收拾都睡吧。” 她话说的云淡风轻,面上的表情也平和的厉害,可只有她缩在袖笼里的手,不住的轻颤着,紧攥在一起,在掌心掐出一个个月牙状。 也似乎只有这些印记,才能表明,她并非铁石心肠,沈廷澜那些或无意或无心的话,对她的打击,不是一般的重,重到她一时间难以承受,甚至怀疑这段婚姻是否还有持续的必要。 素锦和素心不知该说什么,当然,比起说些什么,两人觉得此时桑拧月许是更想自己静一静。 她们便扶着她去了浴室,给她脱掉衣裳,让她泡在温热的清水中。 之后两人便去外边守着了,甚至在沈廷澜想要进来夫妻共浴时,委婉的将他阻拦在外。 桑拧月清洗完出来,并没有见到沈廷澜。素锦就道:“三爷去东厢房洗漱了。” 这么急切,甚至都等不到姑娘从这边浴室出来,再去这边浴室清洗,由此也可见,三爷对今晚是有些想头的。 念及此,素锦忍不住看向自己姑娘。 姑娘方泡过澡,面色红润犹如三月里糜艳盛开的桃花。可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中,却再也没有了妩媚与笑意,只剩下一片清冷与疲倦。 素锦心中有数,便不再说些什么。只快速的给姑娘绞干了头发,然后服侍姑娘进帐休息,随即便动作轻盈的放下床幔,和素心一道下去了。 两个丫鬟走了没一会儿,沈廷澜就回来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脱了鞋子与外衫上了床,并将几盏蜡烛都熄灭了。好在今晚月色不错,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帐子中倒也不至于漆黑不见五指。 沈廷澜进帐后就看见桑拧月背对他而睡,他也没在意。 毕竟他的夫人一贯腼腆,在床事上更是羞涩的放不开。他们洞房花烛夜时,那晚她也是如此背对他装睡的。也亏得他机敏,察觉到她是太紧张,而不是真的睡了过去,才有所行动,不然,洞房花烛夜就要空度了。 不说那些远的,却说现在,沈廷澜轻笑着将桑拧月翻了过来。 “都是老把戏了,你竟还想骗我。”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桑拧月已经微微提起了被他拉下的被子,严严实实的盖在了脖颈下的位置。 帐子中有些光,但沈廷澜背对着床沿坐着,就刚好将那光挡的严严实实。 是以,他如今而已看不见桑拧月是何种面容,面上神色又是如何。 只听她声音透着无力与倦怠,像是累极了。还听她说:“我这些日子太累了,我们今晚先歇息好不好?” 沈廷澜是想做些什么的,毕竟在外边空了这么长时间,想她实在想的厉害。但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当真疲倦到极致……想想也对,他不在府上,她既要替他尽孝,又要照顾诚儿,还要帮着掌家理事。 这些事情都太耗费心神了,可却没有人能在她劳累时,说些安慰的话安抚她。 她一个人扛着这所有,肯定累极了。如今他回府,她提着的那口精气神一松,整个人可不就疲乏的厉害么? 第二更。今天总共两更,宝宝们不用再等第三更了哈。 224 前世番外(八) 沈廷澜回府,可却没能在府里正经的待上两天。 因为距离春闱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先不说京城来了诸多州府的应考学子,其中很有些可结交之人。而这其中很多人,说不定之后就是他的同科,甚至是同年。如今早早结识,留下些人脉之后也好继续相交。 再来就是沈廷澜拜师在宴夫子门下,他的一应学问都由宴夫子亲自教导。越是临近春闱,沈廷澜越是要抓紧时间努力。于是,他只在府里留下两天,便要搬到宴夫子哪里去住了。 其实按理来说,沈廷钧身为沈廷澜嫡亲的兄长,又是名副其实的六元及第,由他在最后冲刺的这个阶段来指点同胞弟弟,这未尝不可。 但一来沈廷钧身兼重任,乃是朝廷的大理寺卿。每天睁开眼就有数不清的卷宗等着他处理,他不定能抽出那个空来。 再来,也是因为兄弟俩的治学理念其实并不同。很多沈廷钧认可的先贤哲学,在宴夫子及其门人看来,其实却是糟粕。 两人学术理念不相容,这就导致,沈廷钧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譬如说此界监考官的脾性、喜好上做出指点。其他的,却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再说回沈廷澜准备去宴夫子那处,因为知道儿子此番要忙碌的是正事,老夫人即便想多留儿子在家住两天,这话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和儿子的前程比起来,一时的团聚并没有什么大用。 再来,既然儿子已经到了京城,以后真想见了,只需派人传个话,或是她亲自往宴夫子家跑一趟就是。左右两家虽然离的远些,但总归没出京城,这总比之前想儿子却见不到好上千万倍。 老夫人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又来劝桑拧月。可出乎她预料的是,桑拧月表现的非常镇定,丝毫没有表现出留恋不舍来。 老夫人觉得这很奇怪,毕竟他们夫妻感情最要好,这阔别这么长时间才团聚,不是该你侬我侬,你舍不得我,我也离不开你?怎么看拧拧竟是一点都没有舍不得? 桑拧月却自有借口来糊弄老夫人,就义正严词道:“一时的儿女情长算不得什么,与这些比起来,当然是夫君的前程最为重要。” 老夫人很认可这话,但是这话从桑拧月嘴里说出来,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味儿。而且她自诩对桑拧月也算了解,她这个表情太从容了,这……不对劲。 老夫人心中总有种微妙的感觉,但她却也没多想,只以为自己比不得年轻人了,越老越看不开了。 念及儿子的前程到底攸关重大,老夫人就也不说其他了,只让人准备了一些吃用的东西,并一些青翠的菜蔬,准备稍后让沈廷澜带去晏家。 这些菜蔬别看不起眼,在如今冰天雪地的时候,却当真金贵。 这东西还是桑拧月的陪嫁庄子上出产的——她兄长桑拂月捡了大漏,在京城买了两千亩地给妹妹当嫁妆,熟料有个小山头上竟发现了温泉。 温泉不大,总共也不过能开辟出两个浴池来。但温泉周边被盖了庄子,又被谨慎的保护起来,种上了菜蔬。于是,就有了这在冬日里,价格堪比黄金的好东西。 虽说如今开春了,各种野菜都长起来了,菜蔬好似不值钱了。但在应季的蔬菜没下来之前,这东西始终都是金贵的,拿出去送礼绝对拿的出手。 老夫人和桑拧月商商量量,就把要送给宴夫子家的东西给定了下来。 其实年节时已经郑重的送过一趟了,如今距离过年才一个月时间,很不必再大张旗鼓张罗这么多。 只是,沈廷澜到底在宴夫子门下治学,家里人的态度慎重些,也好让宴夫子对沈廷澜多几分照拂。 弄好这些东西,沈廷澜也准备出门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桑拧月陡然开口,“你昨天说,那位为你诊治的施姑娘如今也在宴府居住。你看我和娘可要准备些谢礼送她?” 老夫人诧异问:“什么施姑娘?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桑拧月便如此这般给老夫人解释一番,老夫人一听这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且如今又在宴府给宴夫人治头疾,当即便道:“是该准备些谢礼给那姑娘,她对三郎有大恩。” 桑拧月未来得及说话,沈廷澜却道:“很不必如此麻烦的娘。施姑娘性情爽朗,不拘小节,且我与施姑娘颇为投契。我已多次谢过她,娘再慎重其事的送谢礼,倒显得外道了。就由我代为转达娘和拧拧的谢意就是了,谢礼就当真不必准备了。” 老夫人听话听音,当即又觉得似有哪里不对。 她忍不住看向旁边的崔嬷嬷,是她出错觉的了么,怎么感觉三郎与那施姑娘关系很亲近似的? 崔嬷嬷眉头也忍不住微蹙起来。 她自然相信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三郎没有外心,也不是那些会胡来的。 可三郎这话当真听得很不妥当。 他不仅多番夸奖那姑娘,还说与那姑娘投契……三夫人可还在跟前呢。你作为一个已婚的男人,说跟未婚的小姑娘投契,你让拧拧脸面上怎么过得去? 崔嬷嬷抬眼看过去,就见桑拧月正垂首静坐着。她手中攥着一方帕子,此时正有一眼每一眼的看那帕子上的绣花,似乎完全没听见沈廷澜方才的话。 但是,三夫人又不耳聋,三爷方才那么大声音,她如何会听不见? 怕是三夫人也委屈坏了,怕一抬头就掉眼泪,这才装傻想保全彼此的脸面? 崔嬷嬷心思电转间,脑中就转过了这许多事。 她给老夫人投去个眼神,老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也看见了垂首静坐的桑拧月。 老夫人顿时心疼坏了,她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三儿子。然后很是强硬的说:“咱们侯府簪缨世家,最是讲究规矩体统。你既然受了人家的恩惠,我们断然没有不报恩的道理。这样,稍后我让崔嬷嬷亲自跟你走一趟,当面谢谢那位施姑娘。” 沈廷澜觉得很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都与母亲说过了,施姑娘不拘小节,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只是母亲的眼神凶恶恶的,让沈廷澜想说的话,也不得不憋了回去。 他的直觉告诉他,此时还是顺着母亲好,不然母亲真怒上来,没他的好果子吃。 但是母亲为何突然变脸,沈廷澜却想不通。一时间他就非常苦恼,只能再次低声尝试说:“师傅已经给了足够的诊金,施姑娘也收了。此事到此为止,就没必要再特意去道谢了吧?” 老夫人再瞪:“宴夫子给的是他的,娘给的是娘给的。这岂能混为一谈?行了,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都交给崔嬷嬷去办,你就一心忙你的科举就是了。” 沈廷澜呐呐的“哦”了两声,然后仰天长叹,很是无奈的说了一个字,“好。” 这厢说定此事,桑拧月和沈廷澜便一道回了听雨阁,去拿沈廷澜的行李。 路上沈廷澜还不住的念叨:“也不知道娘到底怎么了,我都和她说过了,施姑娘颇有些隐士高人的风采。她不拘小节,最是不喜那些阿堵物……算了,等稍后我亲自和施姑娘解释吧。” 沈廷澜絮絮叨叨,桑拧月只做没听见。 她看着远处的湖水,湖面泛起阵阵微波。 早几天这湖面还冻的冰层足有三尺厚,可也不过三两天,冰层竟是融化成水。 如今上午日光正好,湖面上泛起阵阵金光。碧波荡漾开来,漾起一圈圈涟漪。明明如斯美景,柳树也已经绽出嫩芽,鸟雀都开始叽叽喳喳鸣叫,可桑拧月就像是被人遗忘在冬日里一般,周身冰雪般清寒。 夫妻二人进了听雨阁,便去忙碌他们的事情了。 而那厢鹤延堂中,看着他们夫妻相携而去,老夫人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句,“这个逆子!” 崔嬷嬷说了句公道话:“您先别动怒,三爷指定没有外心。” 老夫人却气道:“他有没有外心,我比他更清楚。” 要说三郎有纳妾或是另娶的心么,老夫人敢斩钉截铁的说,那肯定是没有。 毕竟三郎饱读圣贤书,深知为人君子什么该说,什么该做。而他早在与拧月成亲前,就承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既已经许下诺言,老夫人相信三郎不会轻易毁诺。 但他言语间,又多有对那施姑娘的赞美和亲近之词。 这要是说,三郎内心深处没点想法,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他指定是看上了那施姑娘某方面的品性或特质,亦或者是单纯喜欢上对方的容貌……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为此狠狠心动,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肯定她。 兴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一种心动。 也或许是他意识到了,但出于人的劣根性,让他自动自觉的为这种不能宣之于口的“好感”找好了借口。所以,他将之归咎于,他与施南星投契。 但是,掩护打的再好,也不能否定,他对施南星的动了心,对拧拧有了背叛之意。 老夫人气的胸口疼,“这个逆子,他怎么能这样对拧拧!拧拧是他亲自求娶进门的,嫁进我们侯府后,又对我这老婆子孝顺有加。她给他生育了诚儿,又在他不在府上时,操劳起所有三房所有庶务,再没让他为此忧心半分。这个逆子,他这么做对得起拧拧么?” 崔嬷嬷违心的替沈廷澜说了一句话,“三爷指定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呵呵,若真不是有意的,就该趁早划清界限,与那什么施姑娘老死不相往来。他倒好,一门心思护着那姑娘不说,明知那姑娘就在宴府住着,也丝毫不提避嫌那回事儿。” 崔嬷嬷勉强道:“三爷这不是需要宴夫子辅导课业么,与科举比起来,其它都可以先放放,稍后再提。” “我倒是能将这事儿放放,可拧拧哪里,若是再这么放着不管,怕是早晚要出事。” 提及桑拧月,崔嬷嬷不由又想起她垂首静坐的那个画面。说实话,崔嬷嬷也挺心疼的。 这姑娘虽说是高嫁,当初嫁进府里时,她也不看好。但事实证明,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她还真就是个好的。 她明事理、孝顺婆母,与妯娌小姑为善,对下人也从不苛待。 可以说,这府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人不喜欢三夫人的。 若说早先三夫人是身份低,不得不在这府里伏低做小,那之后她找回亲生的兄长,扭身一变成了正三品大员的嫡亲妹妹,可谁也没见她比之前骄纵了,更没放肆逾矩过,倒是比之前更谨小慎微、低调谦和。 就问如此好的一个姑娘,谁会不喜欢? 可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这姑娘日子过的太顺遂,冷不丁就给她头上泼了一盆冷水……三爷这事儿,若她是当事人,这时候怕也堵心坏了。 崔嬷嬷想了想说:“为今之计,还是得先安抚好三夫人。三爷科考在即,即便有再大的事儿,也不好让他为此分心。但是三夫人哪里,若是任由三夫人将此事搁到心里去,这夫妻俩中间有了嫌隙,之后即便和好,那中间也是留着缝的,再不能完美如初了。” 老夫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让她在明知道儿子有错的前提下,不去责骂惩处自己的儿子,反倒要让女方多加忍让和体谅。这么丧良心的事情,说实话,老夫人都担心说出某些话以后,自己死后会下地狱、遭报应。 但为了三郎这个家不散,有些事儿她明知不可为,还得为。 老夫人着实气恨的厉害,她捞不着三郎,等晚上沈廷钧下衙回府后,老夫人就抓着大儿子一顿吐槽。 她自然是不会怒骂大儿子的,毕竟大郎一张冷脸她也有些瘆得慌。 再来,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是三郎的错,和大郎又无关。她无缘无故把大郎说一顿,那不是不讲理么。 老夫人就把三郎做的混账事,仔仔细细和大郎说了说。末了仍旧气不平,恶狠狠道:“让我去给他善后,这也幸亏他是我儿子,不然我管他去死。可我也恼怒这小畜生是我儿子,他真是把我这张脸都丢尽了!” 225 前世番外(九) 沈廷钧不说话,只沉默的坐着喝茶。 他似是觉得母亲说的事情无趣,许是还在为白天的公务烦心,整个人看起来就漠然的厉害,也心不在焉的厉害。 当然,老夫人其实也没想让大儿子帮自己分忧解难,毕竟这是三房的事情。况且大郎作为一个单身的大男人,那好让他插手此事。 老夫人无外乎是憋的太难受了,又不好将此事说给外人听。而崔嬷嬷说是公允公道,可到底是打心底里偏向三郎的。 也只有在大郎跟前,她才能肆无忌惮的把那小畜生唾骂一遍。毕竟大郎做事讲究法理,此事错在三郎,即便这是亲兄弟,大郎也不会为三郎说好话…… 总归老夫人这次骂了个痛快。 可骂过之后,还不得不帮着给三郎善后。 毕竟小儿媳妇是真的好,她是真的喜欢。且他们夫妻俩还有诚儿在……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若只是因为此事看着他们夫妻走上陌路,老夫人也不忍心。 想到之后还要去劝慰桑拧月,老夫人心里更堵得慌。忍不住又将三郎拎出来骂了一顿,她一口一个小畜生,可见当真是恼的不轻。 这一日直到天色很晚,老夫人才有了困意。 沈廷钧亲自服侍母亲睡下,这才走出了鹤延堂。 然而,照例该直接回前院去的,他却在鹤延堂门口站住了脚,忍不住往西边看去,那是三房所居位置。 此时听雨阁中还灯火通明,显然里边的主人还未睡着。站在这里,似乎还能听见那边丫鬟细碎的说话声,她专注的翻动书页的声音…… 桑拧月是在第二日给老夫人请安时,被老夫人留了下来说私密话。 老夫人其实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但这事儿没有一直拖着的道理。拖来拖去在拧月心里拖出个疙瘩,之后想解开更困难。 可有些话实在难以言说,老夫人几次启唇,也没有将该说的事情说出来。 还是桑拧月善解人意,也许是她看出老夫人今天留她的深意——沈廷澜做的孽,只他们夫妻俩受着就是,何苦将无辜的老夫人也牵连进来,让她老人家如此为难。 桑拧月便开口笑道:“有什么事儿您直说。自从我嫁进侯府,您待我一直宽厚。我侍奉您如亲母,您待我如亲女,您的话,我是愿意听的。” 老夫人一听桑拧月这话,一颗心顿时酸溜溜的。她眼睛也酸涩的厉害,眼瞅着眼泪都要从眼眶里跑出来。 老夫人终究是张了口。 她说:“拧拧啊,三郎与那位施姑娘……” 提及那位施姑娘,老夫人面上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昨天她让崔嬷嬷亲自去晏家给施姑娘送谢礼。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了结了那段“救命之恩”;又何尝没有看看那姑娘究竟是何等容貌品行,以至于竟是蛊惑的自家三郎忘却了家中还有娇妻幼子,竟是忍不住对她动了心。 回来后崔嬷嬷面上的表情……实在不好形容。 据她说,那位施姑娘不仅容貌出众,而且医术当真厉害。且许是从小被祖父带着行医,见多了生离死别,那姑娘性情中颇有一股子悲天悯人在。 当然,她那股子悲天悯人,是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俯视世人的。也正因为“站的位置高”,就导致这姑娘不拘小节……更甚者说,是对世俗礼教不屑一顾与蔑视。 她骨子里清高自傲,不屑于与世俗同流合污,更是视金银珠宝这些阿堵物如粪土。 昨天许是看在,崔嬷嬷是沈廷澜母亲身边的老人的份儿上,那姑娘收了他们送去的谢礼。但也只是微颔首表示此事就此了结,其余竟是再无一句客套话,竟就清清冷冷如同天外仙一般,冲崔嬷嬷微颔首便直接转身离去了。 这样一位姑娘……三郎到底是看上她什么了? 是看上她清冷如仙?还是看上她不通礼数?亦或是看上她品性高洁,与他一般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老夫人琢磨了一个晚上,觉得三郎肯定是看上那姑娘的性子了。 毕竟人都是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 先说三郎贵为侯府子嗣,不管父亲在不在,他上边总有两个兄长撑着。这就养得他性情天真不知人间疾苦,更养得他有时候对权势富贵,颇多鄙薄与轻视。但碍于出身与从小的见识,他其实也清楚,只有权势富贵,才能让家族长久,才能让子孙后代不为凡俗所累。 他是一边嫌弃着权势,一边又不得不去追逐权势。 而在这时候,陡然冒出来一个对世俗规矩礼教全都不屑一顾的姑娘,三郎能不被吸引么? 这姑娘身上有的,恰恰好是他最欠缺的。不管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勇气,亦或是那种超然的、清冷看人间的状态。三郎怕是羡慕坏了,也仰慕坏了…… 老夫人心思电转间,脑中就转过了这许多东西。随即,她平复下心中的躁郁之气,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隐瞒拧拧是没有必要的,毕竟作为同床共枕的夫妻,三郎的心思,拧拧肯定是第一个察觉的。 而从她冷淡的模样可以看出来,三郎之前在鹤延堂说过的话,该是没少在她面前说。如此,也才能解释的通,拧拧对于他去宴家居住,完全无动于衷。 拧拧啊,是被三郎伤透了心了。 老夫人说过那位施姑娘,又斟酌着道:“这位姑娘,看不上俗世的儿女情长,她与三郎之间清清白白。” 桑拧月闻言轻笑一下,既然事情说到这份儿上,她也就没有继续憋着必要了额。 她就直接了断的和老夫人道:“娘,问题从来不在那位施姑娘,而是在三郎身上。” 提及三郎,老夫人又是语塞,“三郎啊……” 老夫人勉强替儿子说了一句话,“他就是一时鬼迷心窍。” 桑拧月闻言,原本无动于衷的面容,陡然多了几分怅然。 三郎鬼迷心窍,看看,连老夫人都承认,三郎是对那姑娘动了心了。 桑拧月忍不住就红了眼圈,低声啜泣起来。“娘,他之前承诺过我,会一辈子对我好。他也说了,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如今这又算什么?既然心中有了他人,把事情与我说清楚,我也不是非缠着他。他是一边惦记着旁人,一边又舍不得我。他这是把我当什么了?我是非他沈廷澜不可么?” 老夫人赶紧劝慰:“都是三郎的错,那个混账,也就是他不在我跟前,不然我定要打断他的狗腿。他个混账,伤你的心,还惹你为他流泪。只拧拧你也要知道,三郎秉性不坏,他更不是贪花好色之徒,他与那施姑娘……” 老夫人想说“发乎情、止乎礼”,又想说,“这许就是三郎自己的单相思”。但不管是那句话,都是将三郎的罪过加重一层。 拧拧本就够委屈了,她若还火上浇油,那不是冲着拆散他们夫妻俩去么? 而且,这说法也太伤人了。 三郎和施姑娘发乎情止乎礼,那拧拧又算什么?她明明才是三郎的发妻,才是三郎唯一该放在心中珍爱的那个女人。 老夫人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面对嘤嘤啜泣的桑拧月,只觉得三郎这次真是作孽。 这也就是他要科举,分不开身,更分不得心,不然,看她不打劈了她。 老夫人沉默的陪着桑拧月伤心了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功夫。桑拧月很快收拾了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那般温婉贤淑的模样。 她说:“娘,诚儿还在房里做早课,您这里若没有什么事儿,我先回去照应诚儿了。” 老夫人连连应“好。” 桑拧月便也起了身,和老夫人道了别,然后黄若无事一样,言笑晏晏的走出了鹤延堂。 等桑拧月的身影消失在鹤延堂外,老夫人才拍着桌子和崔嬷嬷说,“这都是什么事儿!这个三郎啊,这次做大孽了!” 时间说快也快,说满也慢,很快就到了科举前夕。 沈廷澜也告别了宴夫子与一众师兄弟,回到了侯府准备考试用的东西。 桑拧月特意问过老夫人,早先沈廷钧科举时,她都给准备了什么。 老夫人一见她还有心思为三郎忙碌,一直提着的那颗心也微不可见的放松一些。 她忙不迭的,将早先沈廷钧科举时,她给做的准备工作说了说。末了,还小心翼翼的和桑拧月说,若她嫌麻烦,她就让崔嬷嬷将东西准备好,届时一道送到三房去。 桑拧月闻言又轻轻的笑了笑,随即道:“到时候不麻烦,况且院子里有许多丫鬟婆子,我只是动动嘴,真正做事的是他们。娘别担心了,我这就回去把东西准备好,可别耽搁了三郎之后进贡院。” “唉,那你赶紧忙去吧。” 沈廷澜科考前一天,到底是去寻了大哥取经。当天他回来的很晚,到房间时,桑拧月早已经睡着了。 翌日,沈廷澜下午时进了贡院,这之后九天时间,他都呆在贡院里科考,直到九天后贡院的大门从新打开,满身疲态的沈廷澜,才被下人接回了府里。 春闱的结果也很快出来了,沈廷澜很轻松的得中前三甲。 之后又是准备殿试,而这次沈廷澜更是意气风发的被点为探花郎。 武安侯府中,先后出了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再是出了一位朗逸俊俏的探花郎,一时间侯府迎来了众人的恭迎讨好,送礼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沈廷澜被点为翰林院编纂,等回头参加过杏林宴,便要去当差了。 这些天来,他既要与诸多学子一道拜见座师,又要准备参加诸多同科张罗的宴席。再有侯府的亲朋故旧也有上门来道喜的,他本人也还要去宴夫子哪里感谢恩师多年教导…… 就真的是忙得分身无暇,每每都要喝的酩酊大醉才回家。 这一日沈廷澜照旧喝的烂醉如泥,又是等到过了子时,才回了府上。 老夫人这时候还没睡,听说三郎终于回府了,赶紧让人将这醉鬼带来了鹤延堂。 然后,两杯醒酒汤灌下去,又用冰冷的湿毛巾狠狠擦了几下脸,混沌蒙昧的沈廷澜终于有了几分清醒的迹象。 他看着端坐在上首的母亲,纳罕的说:“娘,您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这是让你清醒清醒。你这个小畜生,整天只顾着外边那些人,你倒是回房看看,你房内人现在是什么模样。” 沈廷澜闻言更懵逼了,他条件反射张口道:“拧拧?拧拧不是好好在房里呆着么?拧拧怎么了?” 看老夫人面色有些凝重,眉头也狠狠蹙着,沈廷澜一个机灵,本还混沌的思绪顿时清明起来。 他打了个哆嗦,人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就要往三房跑。可才刚迈开脚,他就又被老夫人喊住了。 沈廷澜急的什么似的:“娘,有什么话您明天再说,我先回房看看拧拧去。对了,您还没告诉我呢,拧拧到底怎么了?她是生病了,身上不舒服,还是谁给她气受了?” 老夫人呵呵冷笑:“现在你知道关心拧拧了,你早干么去了。你这个小畜生,这阖府谁会给你媳妇气受,还不是你自己作孽。你,你,你要把我和你媳妇气死了。” 沈廷澜听见这话,更觉得莫名其妙。他怎么就气到母亲和拧拧了? 是,他这些天忙碌科举与应酬,整天喝的烂醉如泥,也确实缺少了对母亲和拧拧的关心。但是,也就忙过这一段时间,等再过两天,他正式当差任职,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沈廷澜如此一说,老夫人愈发气愤。她就点着儿子的脑袋,怒其不争道:“谁给你说这个?你忙碌应酬,这也勉强算是正经事儿,我和你媳妇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为这个与你生气。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起了那等见不得人的心思。” 沈廷澜懵逼状:“娘啊,您说话能不能直接点?我这都被你弄得头昏脑涨了。什么叫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我哪里就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了?” 226 前世番外(十) 老夫人呵呵冷笑,“你是我生的,你什么样儿,我一看就知道。你别装傻,有本事你把施姑娘的事情给我说清楚。” “施姑娘?施姑娘不是在宴府住着么,这又关施姑娘什么事情了?” 老夫人见儿子一副混沌样儿,就知道,尽管三郎心里有了那施姑娘,但他自己许是还没意识到,他对于那姑娘的情愫。 如此,老夫人就有些为难了。 是直接点明此事,让三郎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内心。还是先含混着,就这般稀里糊涂过去……若是后者的话,依照三郎这个迟钝的模样,许是他一辈子也意识不到这件事。但这又能如何呢?一个男人心里有了别的女人,不管这个男人会不会做出点出格的事儿,如今最关键的是,拧月怕是不会长久的容忍三郎心中有外人。 老夫人便长叹一口气,很是疲倦的直接戳破了三郎的心思。 她说:“三郎,你读圣贤书,该知道男女大防的道理。你与施姑娘之间没什么,这点娘相信。但你几次三番在娘面前,在你媳妇面前提及施姑娘,这真的合适么?” 又说:“施姑娘千好万好,但终归是外人。只有拧拧,才是与你相伴到老的伴儿。你顾忌下她的心思,你也想想,你那般高评价另一位云英未嫁的姑娘,拧拧心中该多难堪。” 沈廷澜先是觉得莫名其妙,随即就有几分恍然大悟了。 但他更感觉啼笑皆非。 他说:“娘,我与施姑娘行得正坐得端,我们不怕人言。再有拧拧也不是那种小心眼,才不会因为我夸了施姑娘几句,就吃醋和我闹别扭。您忘了,早先还是拧拧提醒您要给施姑娘送谢礼。拧拧最是知礼明义,您别把她说的跟个只会吃醋的妒妇似的。” 老夫人闻言,面上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她意味深长道:“你个傻小子,一个女人肯为你吃醋,肯为你变成妒妇,那是她心中还有你。若是她真把所有事情都看开,对你夸奖别的姑娘也不屑一顾,那你就该哭了。” 沈廷澜面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老夫人见状,更觉得心累。 她强压着怒气再次道:“三郎,你与那施姑娘究竟有没有什么,你清楚,娘也清楚。你不是那种建一个爱一个的男人,但你心中若是有了其他人,那也不是无迹可寻的事情。娘能发现的事情,你媳妇也能发现。趁现在还没酿出更大的祸事儿来,你早些与那施姑娘断干净,好好和拧拧继续过日子。不然……” 拧拧可不是当初那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了。她如今有正三品的大哥撑腰,弟弟虽年幼,但也拜了应天书院的副山长为师,眼瞅着也是前途无量。 娘家靠山硬,又都对她纵容的很。若拧拧真伤透了心,与三郎和离了。到时候三郎再怎么后悔,也悔之晚矣。 老夫人好话坏话说尽,沈廷澜多少也听了一些到耳朵里去。 虽然他并不觉得拧拧为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生气,也不觉得自己和施姑娘之间,存在着见不得人的事儿。但既然娘将事情说的如此之重,那他回头和拧拧好好说说此事,尽可能将一切隐患消除,这总不为过。 沈廷澜一再颔首,表示记下了老夫人说的话。还说回头会和拧拧好好聊聊。至于和施姑娘断了联系,这在沈廷澜看来却跟儿戏差不多。 毕竟他跟施姑娘之间当真清清白白,特意断了联系,倒显得他心虚似的。 ** 时间很快到了翌日,这一天桑拧月睁开眼时,发觉沈廷澜还在旁边睡着。 这也正常,毕竟他晚上回来的晚,又喝了许多酒,能早点起来才是见鬼了。 桑拧月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待要出拔步床,衣襟却陡然被人从身后扯住了。 她回头一看,就见沈廷澜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单手支着头侧卧着,双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看,那眸光清明的很,倒像是醒了好一会儿似的。 桑拧月问道:“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昨晚做了噩梦,睡得不太好。”一边说着话,沈廷澜一边揉着酸疼的脖子坐直身。 他是真的做了一晚上噩梦,梦中的内容就是拧拧不听他的解释,硬说他和施姑娘有些什么,为此和他闹和离。 他吓坏了,也急坏了,一晚上都在拉着拧拧拼命解释。可拧拧只不听,抱着诚儿就回娘家了。 沈廷澜不好说,他做这个梦,有多少原因是因为被老夫人昨晚的话吓的。但不得不说,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梦,让沈廷澜原本只想大致和拧拧解释两句的心思散了,他现在就想和拧拧好好说道说道他与施姑娘的事儿,以防拧拧真的吃了瞎醋,回头再拿和离吓他。 这么想着,沈廷澜就站起身去抓衣裳,准备洗漱后清醒清醒,再和拧拧好好谈谈。 而桑拧月丢下一句“我下去净室”,便顾自留下正在穿戴的沈廷澜,自己离开了。 而等她的身影远去,沈廷澜才终于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要说之前他起身时,拧拧可都会体贴的来帮他系扣子、束腰带的。现在呢?再仔细想想,是不是从他这里外出归来,拧拧就再未有过和他亲近的举止? 两人现在也就仅限于,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其余的,别的亲近的动作,竟是一个也没有。 沈廷澜的面色陡然凝重起来,一时间再顾不得在心里琢磨今天的宴请,却是蹙着浓眉,随即也走到净室前。 而桑拧月这时候已经从净室出来了,她看到沈廷澜在净室门口站着,直接从他旁边错身而过。还不忘提醒他,“快些收拾,一会儿诚儿该过来用早膳了。” 沈廷澜“哦”了一声,心不在焉的去收拾自己了。 早膳时,沈廷澜也没什么胃口。 他一边心不在焉的搅动着碗里的粥,一边看着桑拧月细心的照顾儿子吃喝。 全程下来,拧拧竟没往他这里看一眼。像是没顾得上,又像是他完全不存在。 沈廷澜一颗心顿时拧巴起来,对昨晚母亲说的话,也愈发重视了。 早膳后,桑拧月带着诚儿在院子里散步。沈廷澜厚着脸皮跟上来的时候,诚儿讶异的看向他,问了一句“爹今天不出门么?”反倒是桑拧月,可有可无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儿子身上。 沈廷澜愈发心梗,但他还是强撑出笑脸来对儿子说:“爹……今天不出去,就留在家里陪你和你娘,诚儿说好不好?” “那自然好。”诚儿高兴坏了,一手牵着娘,一手牵着爹,看看蝴蝶纷飞,嗅嗅野花的芳香,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被爹娘一道送到书房去,开始了今天的课业。 而等将诚儿安置好,沈廷澜一把拉住了将要回房的桑拧月的手,很是强硬,也很是小心的说了一句,“拧拧,我们谈谈。” 桑拧月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她轻点头,说了句,“回房间说吧。” 夫妻俩沉默的回了房间,随后又将里外的丫鬟全都打发了。 这之后,两人坐在桌子两侧,沈廷澜轻咳了两声,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开口说:“昨天娘与我说,你介意我与施姑娘……” “你与施姑娘之间有什么儿?我为什么要介意?”桑拧月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直直的看向沈廷澜,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 她的眼神太明亮,话说的又太直接,让沈廷澜想要躲避的心思化作虚无。 沈廷澜很是有些狼狈的侧过脸,躲避她的视线。 也不知为何,在母亲哪里他可以插科打诨,可以死不承认,可面对他挚爱的这个女人,有些话他却说不出口。 沈廷澜沉默着,桑拧月却咄咄逼人:“你是有夫之妇,施姑娘云英未嫁,我不觉得你们之间会有什么我会介意的事儿。三郎,你说呢?” 沈廷澜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许久许久后,他才开口,声音梗塞,语气嘶哑,“拧拧,你知道的,我心中除了你,再无外人。” “那是以前的你,不是如今的你。你我都清楚的,三郎,如今你心中除了我,还有了一位施姑娘。” “我……” 桑拧月抬起手,让他等她把话说完:“三郎,我了解你的。在你频频在信件中提及另一位姑娘时,我就知道你对她有了好感。你不遏制的心动了。只你的道德感重,你不愿意承认自己背离了我们的感情。你更不愿意成为婚姻中的过错方,不愿意让我为此伤心落泪。可是,感情的事情又岂是能轻易受人控制的?你喜欢了,便是喜欢了。任凭你如何逃避,那也是躲不过去的。” 沈廷澜像是被人揭穿了最后一层遮羞布,窘迫的无地自容。他强制为自己挽尊辩解说:“拧拧,我许是当真对施姑娘有些好感,但那种好感,绝对无关男女感情。只是我作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欣赏而已,拧拧你不要想多了……” “究竟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想的太少了?三郎,我不傻。我的男人心中有没有我,有没有旁的女人,我一清二楚。我之前不想揭穿此事,是想着等你给我一个交代。是因为我们之间还有诚儿,我不想因为我们的过错,让儿子也跟着难堪。可是,直到如今……” 直到如今他还想着遮掩,还想着在心里留有另一个女人的影子的时候,若无其事的和她继续过日子。 她这是把她当什么,把他们的感情当什么? 桑拧月突然就有些心累。 突然就觉得面前这个男人面目可憎。 既然做不到,当初何必许诺?即已许下诺言,为何又不严格遵守? 他把感情当儿戏,把她当傻子愚弄,她当真觉得心累,觉得守着这样一个有了外心的男人太累。 也许是,她就该在收到他第一封提及施姑娘的信件时,就直接与他和离,如此两厢干净? 桑拧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沈廷澜看着她面如死灰一般,却真是有些被吓到了。 他忙不迭坐到桑拧月旁边,攥紧了她的双手说:“拧拧,你相信我拧拧。我真的没有外心,真的没想做出点什么。我单纯就是欣赏施姑娘的品性,觉得她虽为女眷,但却有不输与男人的心气和志向。她的通透与练达更是我所没有的,她对权势的漠然与无动于衷更是我所向往的……我当真只是仰慕她的人品才华,真的没有别的龌龊的心思。” “究竟有没有那种心思,你心中一清二楚。”桑拧月懒得再与沈廷澜针对这个问题拉拉扯扯。 海域什么好说的呢?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赏识与钦佩,本就是一切好感的来源。 他对她有好感,时间长了自然会有情感……说不得现在已经有那情感了,只是沈廷澜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 其实他承认了又能如何呢?若他与那位施姑娘当真真心相爱,她成全他们就是。 她不会舍不得武安侯府的富贵权势,她也不会继续恋慕他这个人。她只要荣诚,只要允许她将儿子带走,她愿意成全他们。 桑拧月站起身,抬步往外走。 沈廷澜急不可耐的追出去,桑拧月就停住脚,看着他说:“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与施姑娘续一段缘分。我并不是非你不可,也不是非要做你们之间的绊脚石。等你考虑清楚了,把你的决定告诉我,我们再商量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否该有所改变。” 沈廷澜几乎是疯了一样扑过去,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他声嘶力竭的说:“什么我与施姑娘之间的缘分?我们之间没有缘分!我们俩的关系也不会改变,拧拧你别不要我,你也别想离开我。” 他太用力,箍的也太紧,桑拧月觉得骨骼生疼。但是她却没说什么,只冷静的和沈廷澜道:“你再好好想想吧。不管你与施姑娘怎样,我们两个总归是回不到当初了。” 她怎么会容忍,一个心中曾有过其他女人的男人? 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容忍这种背叛! 她的姓氏,也让她低不下这个头! 今明两天都一更哦宝宝们。星期天了,两个宝宝都在家,宝爸加班这星期过不了星期天。我跟婆婆带娃,但宝宝们都要妈妈不要奶奶。虽然挺幸福的,但累也是真累啊。 227 前世番外(十一) 和沈廷澜说开了施姑娘的事儿,桑拧月一身轻松。反观沈廷澜,却像是魔怔和丢了魂一样。 他连同科们的宴请都不去参加了,每天就想拉着桑拧月表忠心。 可他的那点忠心,当真经不起桑拧月的推敲和质问。 每每他做好思想准备而来,却总能被桑拧月一针见血的发问弄得慌张退却。 这种慌张愈发说明他心中有愧、心中有鬼,也愈发让桑拧月失望。 两人的感情维系至今,不是只有沈廷澜在单方面的付出。 虽说早先与沈廷澜成亲,固然有急于脱离周家牢笼的束缚的原因在。但这些年下来,桑拧月也在用心经营两人的夫妻关系。 他们夫妻和美,恩爱甚笃,这在府里是公认的事实。 但如今,少了其中一个人的配合,这和美的假象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沈廷澜肉眼可见的沉默下来,桑拧月面容上的笑意,也一日比一日淡薄。 春天似乎总是很短暂,好似一眨眼的时间,时序就入了夏。 这一日桑拧月被二夫人与沈玉瑶拉出去逛街。 她与沈廷澜之间的夫妻矛盾,若说早先二夫人和沈玉瑶还没察觉,那随着时日渐长,连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能说出个一二三了,二夫人和沈玉瑶再想不知道也不可能了。 两人虽说还不明白,她与沈廷澜究竟是因何缘故生了嫌隙。但既然这么长时间还没和好,显见其中问题很大。 夫妻之间的问题,最忌讳第三人插手。更何况他们也不明白就里,贸然过去劝说,就怕适得其反。 也是因此,二夫人和沈玉瑶明智的没有上赶着添乱。 但两人也用她们自己的方式,想帮助桑拧月消化一些负面情绪。 这不,这一天两人就拉着桑拧越出来逛街了。 但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她们才刚从一家成衣铺出来,竟是遇到街上有一位老人家因哮喘发作躺在地上。老人家的家人急的哭嚎,但围观人群却都束手无策。看热闹的人中,有人提醒说,“赶紧去请大夫”,可距离最近的药堂也有将近半柱香的时间,等大夫赶到,病人怕是都没命了。 施南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一身清冷的青衫襦裙,宛若救世的神女一般,施施然从天而降。 不见她有丝毫慌乱,只见她从容的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惯用的银针,随即手法迅速的给老人家针灸上。随着老人家的情况渐渐平稳,施南星又从荷包中取出一枚褐色药丸,并将之交给老人家的家人,叮嘱上用法。 一条人命就在施南星的几个呼吸间,被急救了回来。 围观百姓俱都忍不住热烈的鼓起掌来,这个说:“这姑娘好医术。” 那个说:“不仅医术出众,容貌也跟仙女似的,这怕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 “京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医术不凡的女神医?我竟是从未听说过……” 众人议论纷纷,就连二夫人和沈玉瑶也赞不绝口。 众人纷纷猜测着这位姑娘的来历,却只有桑拧月,几乎是却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施南星。 原来这就是让沈廷澜心折的姑娘啊。 如此品貌,又有过人的医术,沈廷澜的眼光一如既往的不错。 心里转过这些东西,桑拧月的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 她随着二夫人和沈玉瑶继续往下一个商铺走,却也是在这时,那位施姑娘陡然出现在她们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二夫人与沈玉瑶都有些莫名其妙,两人想问这位陌生姑娘,是不是认错了人。 可施南星却只看着桑拧月,而观桑拧月的模样,倒不像是不认识此人。 二夫人拉拉沈玉瑶的胳膊,两人和桑拧月打了个招呼,便先进了店铺,将现场留给了桑拧月与施南星。 等这片地方清净下来,桑拧月问施南星说:“姑娘拦住我,可是有话要说?” 施南星点头:“你可是三哥的夫人?” 三哥? 沈廷澜在侯府行三。 侯府的人、包括京城的人,惯称他一句“三爷”。若是关系亲近些,唤他三哥也没错。 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也想过沈廷澜与施南星关系亲近,可亲近到施南星喊沈廷澜“三哥”,这也断断是桑拧月没有想过的事情。 她心中突然传来迟钝的钝痛感,但她都遮掩住了,面上丝毫神色不露。 她也不和施南星打马虎眼,径直点头道:“若你口中的三哥,指的是武安侯府的三爷沈廷澜的话,那没错,我是他的夫人。” 施南星闻言微颔首,随即似开恩,似高高在上的解释了一句,“我认出你身上所佩荷包的针线了。” 同款式、同做工、又是同样配色的荷包,三哥也有一个。也是因此,她在芸芸众生中一眼就锁定了桑拧月,并猜出了她的身份。 桑拧月微颔首,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 施南星似是没想到,这位老乡竟是一位比她话更少的姑娘。但是,无所谓,她将她该说的说完就是,无所谓对方话多话少。 就听施南星继续道:“我听三哥说,你因为他与我走得近的事儿,与他闹矛盾,他为此颇感困扰。” 桑拧月陡然抬起头,看向施南星。 施南星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在一个女人面前,说他的男人与别的女人说出他们夫妻之间的纠纷,对他的夫人来说,是如何的伤颜面。 她只是就事论事说:“我与三哥虽关系投契,但却不涉及丝毫儿女情长。嫂嫂你若是担心三哥起外心,那纯粹是庸人自扰。我不是那等自甘下贱之人,三哥君子品格,也不会做出那等背弃妻儿之事。” 又上下打量桑拧月两眼,轻描淡写说:“嫂嫂大可以放宽心,我与三哥以前如何,以后也会如何,我们断然不会做出丝毫逾矩之事。” 话落音,也不等桑拧月的回应,施南星冲她微颔首,便施施然转身离去。 她转身的姿态也颇清高冷傲,宛若不被世俗所困的九天神女一般。 但旁听了整个过程的沈玉瑶,却着实恼坏了。 也怪她好奇心重,进了店铺后也没去选东西,反倒选了最近的一个位置偷听。 结果,她都偷听到什么? 那什么医女原来竟和她的好三哥有一腿。 好么,她就说三嫂那么好的性子,怎么和三哥闹了这么久的矛盾。且娘还坐视不理,也不让她们插手他们夫妻间的事儿。 却原来,哪里是不能理会,而是没办法理会。 自家三哥有外人了,这都叫什么事儿! 而如今这女人还顶着一张无辜的脸,跑嫂嫂面前叫嚣他们两人的清白来了。 我呸! 真要是清白,你会喊一个成了亲的男人“三哥”? 明知道对方有家世,且因为你们的关系闹了矛盾,一般人该做的不是避嫌?可你看这姑娘怎么做的,她不仅不避嫌,还说以前他们如何,以后还是如何,这不是挑衅么。 这绝逼是挑衅! 沈玉瑶不相信别的解释! 她这小暴脾气,当即就上来了。不管不顾就要冲出去,要给施南星两个嘴巴子,好教她学个乖,让她知道知道,人生在世,最好别做缺德事,更别插足别人的夫妻感情。 二夫人就在沈玉瑶跟前守着。 也是沈玉瑶太不着调了,二夫人不得不跟着打掩护。于是,她也就听了几耳朵。 不说二夫人此时的心情有多复杂,有多一言难尽,只说看到沈玉瑶要冲出去,二夫人条件反射就伸手去拉她。 她这一把倒是拉住了沈玉瑶,但沈玉瑶气冲头顶,竟是用力扯开了二夫人的钳制,然后跟颗小炮弹一样,直接就炸了出去。 她是冲着施南星去的,而施南星,是朝她这个方向来的。两人一个碰面,沈玉瑶在施南星毫无防备之下,狠狠往她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但施南星也不是善茬,常年在外行医的姑娘,说她是个老江湖也不为过。也就是沈玉瑶的巴掌落在她脸上之后,施南星就回击了沈玉瑶一下。 而她这一下,可比沈玉瑶狠多了。 毕竟这姑娘身上是带着银针的,而她那些银针上,有些是涂了毒的,沈玉瑶的一只手掌肉眼可见的变成了青紫色。 两人的交锋发生在一瞬间,很快,现场便响起了沈玉瑶杀猪似的喊疼声。 这嘶喊声太痛苦尖锐,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桑拧月,以及正懊悔的二夫人都惊到了。两人抬头看了过来,然后都忍不住傻了眼。 最后这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毕竟沈玉瑶是沈廷澜嫡亲的妹妹,施南星称呼沈廷澜一声三哥,又自诩和沈廷澜关系投契。那对方的家人,自然也是自己的家人。况且对方是个小姑娘,即便有错在先,但谁还能揪着不放不成? 最后施南星自然没有和沈玉瑶多计较,并大度的将解药给了沈玉瑶。 但沈玉瑶之前就恼恨这女人破坏三哥和三嫂的感情,如今自己又被这女人阴了一把,她心里恨的要死,难得有骨气一回,竟是宁愿忍着痛,回到府里等大哥请御医来给她诊治,也不愿意用施南星施舍给她的解药。 事情闹到这一步,就真的是闹大了。 整个武安侯府中,几个主子全都知晓了此事。 桑拧月对此很抱歉,毕竟瑶儿是为了替她出气,才出手打了施南星。若非是因为她,瑶儿这个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何苦受这种苦? 沈玉瑶却完全不觉得自己苦,她只是恨!恨那女人明明长了一颗毒妇心,可她三哥只为她的皮相所迷,竟是看不穿她的内里。 沈玉瑶将沈廷澜骂了个狗血喷头,才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三哥,是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 这时候,她帮理不帮亲! 事情闹到很晚很晚才落幕,而这一晚上,沈廷澜几次三番要和桑拧月说些什么,桑拧月都没有理会他。 等回了三房的听雨阁,桑拧月更是直接搬了自己的被褥,去东厢房寻诚儿一道睡。 沈廷澜见状,只能苦恼的挠挠头,继而长叹一口气,一脸颓丧的坐在了台阶上。 翌日一早,东厢房就传来了门开的动静。 沈廷澜在台阶上坐了一晚上,此时正有些昏昏欲睡。但听到这一声响,他也立马从地上坐起身,然后径直朝东厢房走去。 桑拧月并没有理会他,只是牵着诚儿直接出了听雨阁。 沈廷澜见他们是往鹤延堂去的,也没多想什么。可等到了鹤延堂,听桑拧月与母亲说,想去皇爵寺住些时日散散心,沈廷澜就彻底急上了。 但任是沈廷澜再怎么着急上火,老夫人也像是没看到儿子投过来的眼色似的。老人家不仅一口同意了儿媳妇的请求,还贴心的说:“若是你不嫌弃诚儿吵闹,就将诚儿也带过去吧。寺庙凄清,有诚儿给你作伴,你也不至于太孤单。” 桑拧月应了一声“好”,随即立即让人安排出门的马车。 片刻工夫,马车就安排好了,桑拧月径直带着诚儿与素锦出了武安侯府,准备直接往皇爵寺去。 至于行李和惯用的那些物件,倒也不用操心。素心还在后边,稍后她自会将娘俩的东西都带过去。 桑拧月领着诚儿走到武安侯府门口,沈廷澜就跟一只无家可归的大狗狗一般,可怜巴巴的跟在母子两人后边。 沿途遇见了许多下人,但下人们看见这边的低气压,都早早的避开了。桑拧月没有遇见旁人,心情很是平静。 可在门口,他们却遇上了即将去衙门的大哥。 桑拧月迟疑一下,冲沈廷钧微微行礼。 沈廷钧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沈廷澜,随即蹙眉问道:“大早起的,弟妹乘车去哪里?” 桑拧月微抿着唇说:“在家闲来无事,我带诚儿去皇爵寺住段时间。” 沈廷钧好似当真不知道,她这时候去皇爵寺是去做什么的。 他只是走上前,将诚儿抱到马车上。然后轻声叮嘱诚儿:“你母亲是女眷,你是小男子汉,出门在外,诚儿要多都照顾母亲,保护母亲不被人欺负。” 一句“欺负”,顿时惹得桑拧月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应该再有一两章,前世番外就结束了。到时候写if线。我想写这个好久了,终于快要动笔了,期待ing。 228 前世番外(十二) 皇觉寺的日子很是清净,桑拧月在这里呆着,只感觉俗世的一切烦恼全都离自己而去。 她听着暮鼓晨钟,每天与诚儿和两个丫鬟作伴,只感觉身心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在桑拧月在皇觉寺借居的这段日子,沈廷澜也来过两次。但也仅只是两次罢了。每次都是休沐日过来,等到傍晚再匆匆离去。 桑拧月并没有见沈廷澜,即便诚儿每次见过父亲后,都要兴致勃勃的在她面前说上许久许久,但桑拧月依旧没有出面见过他。 她其实是很抱歉的,当然,并不是对沈廷澜,而是对诚儿。 诚儿年纪还很小,但许是这些时日父母分居让他意识到什么,亦或者是在桑拧月不知道的时候,他听了一些闲言碎语,孩子就变得很敏感。 桑拧月其实能察觉到,诚儿是在有意为父亲说好话,也想她与沈廷澜赶紧和好,他们再次成为和乐融洽的一家人。 但是,桑拧月做不到。 在她与沈廷澜以及施南星这段三个人的感情中,施南星高高在上,沈廷澜左右逢源,唯独她,好似总处在下风口,处在最劣势的那个位置。 她似乎总是被人挑拣,又总是那么被动。 可她也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 生而为人,她还是一个母亲,即便是为了儿子,她也得有尊严的活着。 而不是,永远处在那个可以被人遗忘、忽略、挑拣,甚至是取代的位置上。 桑拧月拧看着云海翻腾,心中愈发安谧。 素锦就是这时候寻来的,她将一件披风给桑拧月披在肩头,轻声说:“姑娘加件衣裳吧,虽说是盛夏,可这山上的温度比上下要低上许多。夜晚寒凉,您小心染了风寒。” 桑拧月“嗯”了一声,将披风又往自己身上拢了拢。虽说是夏天,但刚下过雨,今天温度很低。且她们如今在后山,烈烈凉风呼啸而过,让人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披风上身,桑拧月顿时有了几分暖意。她沉默片刻后问素锦:“大哥应该快到京了吧?” 素锦微颔首,随即意识到,她站在姑娘身后,这个动作姑娘看不见。素锦就出声道:“上次给大公子去信,距今差不多半个月时间。大公子若要来京,想必再有两三天就该到了。” 素锦话落音,两人都沉默起来。 让桑拂月进京做什么,桑拧月心中其实也不大清楚。但她知道,她和沈廷澜过不下去了,若是这么僵持着,她心累的慌。如此,还不如和离的干净。 是的,她要和离。 而让大哥上京,许是她想最后搏一把,把诚儿给争取过来。 主仆俩其实就这件事情已经商量过许多遍,如今自然不需多说。 许久后,素锦开口,“姑娘,到午膳时候了,该回去了。” 两人结伴回小院,熟料也就是此时,碰到前边有几个男子相携而来。 如此凄清的地方,来的又是男子,桑拧月和素锦自觉的往旁边避了避。 原本他们是想等对方一行人先过去的,熟料那其中一人却先开了口,“弟妹怎么在这里?” 桑拧月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这才发现说话的不是别人,却正是沈廷钧无疑。 而他头戴玉冠,一身低调的华服,走在另一位气宇轩朗的年轻人身侧…… 只看对方满身的贵气,桑拧月就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满京城,甚至是整个大秦朝,也就只有一个年轻人,能让沈廷钧退避一射之地。 可桑拧月只做没认出那人来,她恭谨的冲着沈廷钧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大哥。” 那厢沈廷钧与为首的男子耳语了几句,随即那人便微颔首,拍拍沈廷钧的肩,继而迈着龙行虎步离去。 待那一行人走远,桑拧月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沈廷钧。 她在皇觉寺住了不短时间,期间总共见过沈廷澜两次,可见沈廷钧的次数,却多达三次。若是算上这次的话,足有四次。 其中一次是中元节那天,沈廷钧例行来皇觉寺祭拜先祖,顺便捐香油钱,让武安侯府的祖上长明灯长存。 再一次,是八月天大旱时,陛下要设祈雨坛祈雨,沈廷钧随太子一道来皇觉寺,邀诸位高僧前去伴驾。 第三次是私人行程,乃是特意来拜访皇叔的。 这是第四次…… 虽然不知大哥这次所为何来,但这是后山,距离皇叔的小院不远,又有太子亲自出行,想来大哥此番过来,目的依旧与皇叔脱不开关系。 只是,大哥来皇觉寺是不是太频繁了? 距今为止,他们在皇觉寺也不过待了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可大哥竟是来了皇觉寺四趟。 虽说每次都有正当理由,可对比起沈廷澜一个多月才来了两次,似乎哪里总有些不对劲。 此处距离皇叔的小院太近,不是说话的地方,桑拧月便随沈廷钧一道往外走。 一边走,两人一边说些闲话。 期间桑拧月不免问及,大哥此番来皇觉寺所为为何。 话出口,桑拧月又陡然意识到,是她逾矩了。 大哥随太子而来,显然办的是公事,哪里有随便将公事往外说的道理。 她就又连忙道:“若大哥不方便说,便不说了。” “到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沈廷钧施施然开口,棱角分明的面孔微侧过来看着她,“再有几天就是中秋节,太子奉圣命邀皇叔进宫赴宴。” 虽说皇叔每年都辞绝,说是出了家就是方外之人,就不凑这人间烟火气了。但隆庆帝还是每年都让太子亲自跑一趟。毕竟皇叔与他无甚争端,皇叔再怎么出家,那也是上了玉蝶的皇亲国戚。对皇叔大方些,恩厚些,这对隆庆帝来说百利无一害。 沈廷钧如此一说,桑拧月就明白了其中关节。她便也不再询问其他,只随沈廷钧走到了那片梅林处。 梅林依旧在,只是错过了盛开的季节,如今这边便只有一片青翠,再无那姹紫嫣红的美景。 桑拧月在梅林处停住脚,和沈廷钧说:“大哥的差事要紧,还是先去皇叔哪里吧。时候不早,我也回厢房去了,再晚些诚儿该担心了。” 沈廷钧“嗯”了一声,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张嘴又问诚儿这些时日情况如何,课业可有懈怠,身体状况可好。 诚儿是武安侯府的子嗣,更是嫡脉唯一的子嗣。在沈廷钧没有儿女的情况下,他对诚儿略有些关心和在乎,这在桑拧月看来是人之常情。 既他开口问了,桑拧月便一一答了。 诚儿的情况自然是好的,他本就不是太爱热闹的性子,况且有母亲日夜陪伴,因而即便换了新地方,诚儿也没表现出丝毫的不适应。 他的功课也按照桑拧月给他列的计划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至于他的身体状况,更是好的很。毕竟在皇觉寺诚儿还交了俩个小沙弥做朋友。大家都是三五岁的小孩儿,在小沙弥做早课强身健体的时候,诚儿也会硬着头皮爬起来加入其中。 如此坚持了一段时间,他的身体状况甚至远比在侯府时,还要好上许多。 桑拧月细致的将所有事情都说了。 其实这些事情,早在沈廷钧前几次过来时,她便有提到。 但是做母亲的,一提到自己的子女,便满腔爱意无处发泄,那话自然就多了。而沈廷钧,竟然也不厌烦,直到她再无什么话可说,才漫不经心的提起了新话题。 “中秋在即,弟妹可准备回府?” 桑拧月闻言倒是怔了怔。 山中不知岁月,她险些遗忘了时间流逝。若非今日沈廷钧提及中秋,她都要忘了这个合家团聚的日子了。 按理说,她与沈廷澜未曾和离,双方只是闹矛盾了,那她逢佳节还不带着孩子回去,是有些说不过去。 可她实在厌倦了面对沈廷澜。 她厌倦了他苍白无力的解释,却做不出强有效的行动来。更厌倦了他每次看着她的眼神,又痛苦又懊恼,又自责又祈求。让她感觉自己才是那个无理取闹、得理不饶人的罪人。让她感觉,如今所有的局面,都是她的不懂事导致的…… 那太可怕了。 她即便心硬如铁,可每次见过苍白又憔悴的沈廷澜,都会抑制不住心生反思。 可明明是他对不住她,他才该是愧疚的那一个。可事情却反过来,每每让她自责深思…… 她不想再陷入这样的精神内耗中,她怕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沈廷澜逼疯。 桑拧月便咬着牙,抬头看着沈廷钧说:“大哥,我在山上的日子挺自在的,中秋我就不回府里了。” 这么说着话,可心里到底是虚的。桑拧月不敢直视大哥那双过于深邃锐利的明眸,便侧过脸,微压低声音说:“劳烦大哥回头将我的意思转述给娘。就说拧月不孝,这次就带着诚儿在外边过中秋了。等他日……若是有他日,再说吧。” 沈廷钧似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眉头便忍不住微微蹙起。 但她面色太脆弱,荏苒的身体也太单薄。似是山风一吹,便能将她刮飞出去。 沈廷钧心中百般滋味,有些话滚到喉咙,可他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最后,他只是微颔首表示明白她的意思了。 临离去前,沈廷钧到底是蹙着眉头,忍不住开口,“三郎……” “大哥!” 沈廷钧不过是提及了一句三郎,便被桑拧月毫不犹豫的打断。 她直勾勾的看着他,面色似忧伤,但她的话语却是那般的坚定与干脆,她的声音也是那般的冷静。 “大哥,我与三郎走到这一步,该是缘分已尽。他是好是坏,我心中有数。大哥不用为三郎说好话,也不需要过度苛责三郎。我与他如何,或早或晚,终究会有一个决断。” 沈廷钧浓眉紧紧皱着,他紧盯着桑拧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看开了许多,觉得人生在世,生命本就短暂。做自己高兴的事情就好,没必要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桑拧月眼圈微红,不知道是说起了伤感的事儿,到底忍不住心酸。亦或是山风太过凌冽,砂石随风进了眼中,让她那双明亮的桃花眼也黯淡起来。 “大哥,我真得回去了。再不回去,诚儿就真该急了。” 沈廷钧声音微涩的说了一句“好。”等她福身转过身,准备离去时,沈廷钧到底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稍后我去看看诚儿。” 桑拧月微颔首,但没再说话,脚步不停的离开了这片梅林。 桑拧月回去后和诚儿一道用了午膳,又晚些时候,沈廷钧果真来接诚儿。 他是亲自来的,这次桑拧月也没有出去见他。她只是给诚儿理好了衣衫,让诚儿好好和大伯出去玩。 诚儿是很喜欢大伯的,来了皇觉寺后,因为见大伯的次数比在府里还多,他与大伯倒是愈发亲近了。 小家伙迫不及待冲母亲点点头,然后兴高采烈冲了出去。 但他也只和沈廷钧呆了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桑拧月问过他,才晓得沈廷钧随太子一道离去了。 诚儿说:“大伯说过几天会再来看我,届时给我带好吃的东西来,还会再带一条小狗狗送给我。娘,大伯怎么知道我喜欢小狗狗啊?” 桑拧月抚摸儿子头发的手,忍不住顿在了半空。 诚儿很喜欢小动物,一直想养一条狗狗作伴。可惜沈廷澜幼时太过调皮,曾被狼狗追着咬过。这导致他至今存着心理阴影,看见狗狗之类的东西,都会退避三舍。 也因为他这个臭毛病,武安侯府一条狗都没有,诚儿想养一条狗狗的心愿自然也一直没有达成。 却没想到,孩子的这个愿望,原来除了她这个亲娘外,还有人一直记在心里。且在她几乎都遗忘了的时候,他将要将这件事情付之行动。 桑拧月也不知道沈廷钧是从哪里得知,诚儿想要一条狗狗的。不过想想途径也就那一两个,若不是恰巧听到了丫鬟婆子们的闲言碎语,大概率就是老夫人说给他的。不过他能记到现在,也是有心了。 还有一更。前世番外今天完结。明天写if篇。 229 前世番外(十三) 桑拂月与常敏君是在八月十五前一天到达的京城。 因早就收到妹妹的信件,知晓了妹妹如今住在皇觉寺中,桑拂月和常敏君就连京城大门都没进,径直就往皇觉寺来了。 亲人相聚,兄妹重逢,自然免不得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当然,哭的是桑拧月,倒是桑拂月和常敏君,两人都急坏了。 桑拂月是得知妹妹有意和离,这才匆匆北上的。他还是闵州水师的正三品威武将军,等闲不能离开任地。这次还是特意找了岳父说情,这才寻了问朝廷要械备的名头,大咧咧的往京城来了。 械备不械备的,这也就是个借口,桑拂月也没真打算从械备司薅一把羊毛走。他主要就是担心自家妹妹,唯恐妹妹在侯府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仅桑拂月如此想,就连常敏君,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小姑子一贯脾性温和,因为距离远,他们沟通主要通过书信。可在书信中,小姑子从来没说过婆家人一句不是。 他们原本都以为,武安侯府的人,真像拧拧信中说的那么好,却熟料,妹妹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是要和离。 那这铁定是武安侯府中的人太过分,亦或者是沈廷澜那狗东西做了对不住拧拧的事儿。 不然拧拧的态度不至于如此决绝,竟是为了把诚儿一道带走,早一个月就开始筹谋,让他们一道上京来为她主持公道。 念及此事,桑拂月气上心头,常敏君也急的不得了。 两人当即询问桑拧月,到底是谁欺负她了。 桑拧月本也没想瞒着兄嫂,之前之所以没在信中详述,也是担心信件落入他人之手,再给两个府邸造成妨碍。可如今兄嫂既已到京,那她也无需再遮遮掩掩的了。 桑拧月便坦然的,将沈廷澜另有所爱的事情说了出来。 桑拂月听闻此事,简直暴怒。他当场就把身侧的桌子锤烂了。就这还不解气,他铁青着脸,当即就要下山去锤爆沈廷澜的狗头。 常敏君也气的不得了,但她还有理智在。就问桑拧月:“确定要和离么?你若是要和离,我和你大哥铁定是要支持你的。只是我听你的话,三郎似有悔意,且他与那女子之间,似乎还没切实发展出些什么……” 桑拂月气的跳脚,指着常敏君说:“难道真要等他们的女干生子出生了,拧拧再去和离?凭什么啊,我妹妹大好的人生,凭什么浪费在他这个畜生身上。” 常敏君白了桑拂月一眼,想让他冷静下。但看他气的鼻子眼都歪了,得了,她还是不火上浇油了。 其实,昌珉绝又何尝不替拧拧委屈,不觉得拧拧和三郎耗着没意思? 但俗话不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再来,三郎只是有了那意思,并未真的行动,他如今切实悔过了,而他和拧拧之间还有诚儿—— 这才是最关键的,毕竟武安侯府嫡出两房,才只有这么一个男丁。想要在和离时将诚儿带走,那真是千难万难。更甚者,这可能都是一件根本做不成的事儿。 别看拧拧在信中说的,老夫人对她疼爱如亲女,老夫人明事理,应该会同意她将诚儿带走。 可要常敏君说,拧拧还是太天真了。 毕竟事涉子嗣,即便是再明事理的老人家,在这上边,也很难保持清醒。 但丧气话常敏君就不说了,等事情真进展到那一步,这兄妹俩会明白的。 又说了几句话,和诚儿亲近过,桑拂月就要下山去寻武安侯府。 他自然被桑拧月拦住了。 一来,兄嫂赶了十多天的路才到京,即便他们年轻力壮,此时也需要好生休息。 再来,明天就中秋了。 桑拧月想和沈廷澜好聚好散,就没想着让武安侯府的众人不安宁。毕竟府里其余人又没有对不起她,甚至平日里对她照顾有加。不说旁的,就说沈玉瑶前段时间还为她挨了施南星一毒针,而沈廷钧还给诚儿送了他最喜欢的小狗。 因而,桑拧月就央求的看着兄嫂说:“再等一等,等过了中秋,我随你们一道去侯府。” 桑拂月怒其不争的看着妹妹,“他们都不管你的死活了,你还要顾及他们的心情。你啊,你是要气死我啊。” 桑拧月就忙将沈廷钧之前要让他们回侯府过中秋的事情说了,以此表明,侯府还是惦记他们娘俩的。只她图清净,却不愿意回去了。 常敏君闻言微微点头,“沈候是明事理的,只是教养出的弟弟,委实不怎么样。” 其实沈廷澜之前也挺好的,虽然有些书生意气,但对拧拧一颗真心。可人真的是个善变的生物。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能喜欢那个,以至于如今走到这步田地,想想也让人忍不住唏嘘。 桑拧月想让武安侯府的人好好过个节,所以好说歹说拦住了要去给她张目的兄嫂。可熟料,到半下午时,沈廷澜竟是来了皇觉寺。 他是来陪桑拧月娘俩过中秋的。 虽然大哥和母亲都说了,让他如今最好别来打扰拧拧。但拧拧出来将近两个月了,他思念她与诚儿,就连做梦都是他们。中秋佳节又是月圆人团圆的时候,只府中人团聚,却少了拧拧和诚儿,他心中非常不是滋味儿。 既然拧拧不想回侯府,那他就在皇觉寺陪他们娘俩过中秋就是。 左右他悔过的心思是一定要让拧拧知道的,他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趁着这次来山上,把他们娘俩哄下山。 沈廷澜打算的很好,他却全然没意识到,桑拧月母子俩不下山与大家一起过中秋,并不是嫌弃来回上下山麻烦,而是纯粹不想看见他。 他自己没有自知之明,这时候还跑到皇觉寺讨嫌,好巧不巧,就撞到了桑拂月手里。 先不说桑拂月狞笑一声,说了一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闯”,随后摁着沈廷澜,将他一顿暴打。 只说跟着沈廷澜的下人也是有眼力见的,他们眼瞅着亲家大舅子将自家三爷往死里打,忙不迭的就跑去寺庙里喊人了。 这到底是皇觉寺,供奉有皇家英灵,最是忌讳打闹喧哗和寻衅滋事。因而,很快就来了一队和尚。 但他们来的都太晚了,等他们到了桑拧月居住的小院外时,沈廷澜被桑拂月打的鼻青脸肿,整个人简直没个人样了。 但他也硬气,除了最开始喊了两声,其余竟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可也因为太疼,他牙齿都把嘴唇咬破了。 和尚们来了又去,还要把沈廷澜一道带走。可沈廷澜哪里肯? 他被打了一顿,虽然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但大舅子出了气,也就相当于拧拧出了气。拧拧出了气,再看看他现在的惨状,他再好好磨一磨求一求,这次应该能把拧拧哄下山吧? 出乎沈廷澜预料的是,他根本没有见到桑拧月。 反倒是桑拂月,打了他一顿,却依旧对他横眉冷目。 他径直道:“滚回你们武安侯府,去找能主事儿的来。拧拧与你和离,就今天!这事儿我决定了,谁来说和也没用。” 沈廷澜如遭雷击,可回过神后,他就不服的嚷嚷起来,强忍着一口怒气说:“大哥,你不能因为我惹了拧拧生气,就强硬的威逼拧拧与我和离。我知道在施姑娘的事儿上,我犯了大错,可我已经意识到错误了,也积极的去改正了。大哥,人都说宁拆十庄庙,不毁一桩婚。你不能因为你是拧拧的大哥,就强硬的替拧拧决定去留。这是我们俩的婚姻,要如何还需我和拧拧说了算。” 桑拂月呵呵冷笑:“你说了算不算我不知道,但我妹妹说的,那肯定是算的。你以为和离是我的意思?你大错特错!是拧拧要和离!我作为大哥,不过是支持她的决定罢了。” 又气怒的道:“行了,你也别再这里和我叽叽歪歪,赶紧回府去喊你们家能主事儿的来。这日子既然你不想过了,那就趁早拆伙。我妹妹生的花容月貌,再是温良贤淑不过的一个姑娘家。她啊,就是对你太好了,才惯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是下凡的神将天君了,还见一个爱一个!呵呵,行啊,你自风流潇洒,寻你的知音至交去,我回头也给我们拧拧找个好的改嫁。我妹妹也不差你什么,我还就不信,等回头找不到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男人了。” 桑拂月放了狠话,直接就提溜起沈廷澜,把他丢远了。 沈廷澜这大喊大叫的,再把拧拧惊出来。这混账不干人事,把她妹妹气的都避居出来了。之前是他没在跟前,让妹妹吃了许多窝囊气,如今他既来了京城,谁再敢让她妹妹不舒坦,他活劈了他。 沈廷澜被丢远了,也是真的觉得尴尬,便再也没有大声呼喊“拧拧”。 事情到了这地步,沈廷澜还没意识到严重性。他只以为桑拂月是在说气话,便也做足了打长期战攻克舅兄的心理准备。 可他身边的小厮见三爷被打成这个鬼样子,再一听桑将军的话,哪里还坐的住? 这小厮却是赶紧喊了同伴过来,然后两人一人继续呆在皇觉寺守着沈廷澜,另一人却是立马下山回了侯府,去搬救兵了。 等沈廷澜和老夫人到了皇觉寺时,天色早就黑透了。 但即便天色如此暗沉,且阴风阵阵似随时会下雨,老夫人也硬撑着并不健壮的身子骨上了山。 到了山上,自然要先去看看那不孝子。 沈廷澜没走远,就在距离桑拧月的小院很近的一株梧桐树下坐着。 他身上的衣衫重新更换了干净整洁的,但他脸面上有伤,还涂抹了褐色的药膏,这就导致,他这副容颜看上去实在很伤眼。 沈廷澜自己也意识到如此,因而看见有僧人过来,他便提前背过身去。 可这次他背过身了,那僧人却有些不识相,竟没有绕开他,反倒大咧咧的冲着他这边来了。 沈廷澜满腔怒气,径直转过身,然后他就看见成毅和成林分别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边,而走在他们身后的,可不正是自家亲娘和亲大哥么。 沈廷澜委屈坏了,也难堪坏了,他赶紧站直身,尴尬的扯扯身上褶皱的衣衫,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娘。” 老夫人却顾不得心疼他,老人家有气无力的发怒道:“你别喊我娘,我没你这样的不孝子。你说你要来陪拧拧他们母子过中秋,我勉强同意了。可你个小畜生,你究竟是做什么了,怎么就连亲家舅兄都得罪了,还让拧拧与你和离?” 沈廷澜也感觉莫名其妙的,他只是来陪拧拧和诚儿过中秋而已,怎么就挨了一顿打?还被大舅子摁着头,强硬要他同意还拧拧自由身? 他也是一头雾水,蒙的不要不要的。 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哪里了。 若只是因为施南星的事儿,他都这么长时间没和施南星见面了,自觉是和对方断了联系。他把自己的态度摆在明面上,怎么这事儿还一直过不去了? 沈廷澜闷着脑袋,说不出个一二三。老夫人见状,恨不能直接拿拐杖往这不孝子的屁股上抽。 但她实在太疲倦了,也是急着见拧拧和桑拂月,所以教训这逆子的事情且不急在一时,还是先去见见亲家大哥是正经。 老夫人和沈廷钧一道去往桑拧月的小院,此时桑拂月和桑拧月已经得了信,兄妹俩连带着常敏君一道迎了过来。 他们也没想到,老夫人和沈廷钧竟真能这个时候上山。 说实话,看到老人家老迈着身子,佝偻着腰肢,一步步走进来时,桑拂月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但随后他又看见了紧随在沈廷钧之后的沈廷澜,呵呵,什么愧疚过分的,还是都随风一道飘了扬了吧。 把两位贵客迎进门,桑拂月这才摆出小辈的姿态来。他先是诚恳的给老夫人道歉,说是大晚上的,又劳动她老人家上山,是他们的不是。 老夫人自然忙摆手说,“说到底还是那孽子作孽。他做了错事,我这当母亲的没管教好他,你打他一顿是应当的。只三郎和拧拧的婚事……” 提起这件事,桑拂月方才又和妹妹详细聊过了。 桑拧月的意思很坚决,就是非和离不可。 她不能容忍三郎曾心仪过别的女人,那就如同让她吃了苍蝇,她很难做到对着同一盘菜继续下咽。 再来,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你越是逼迫什么,他越是要反抗什么。虽然如今三郎与施南星保持距离了,但这是被逼无奈之下的选择。其实,打心底里,他肯定觉得不甘,觉得委屈,觉得事情大可不必如此,甚至会觉得自己冤枉。 他一天这样觉得,那没什么;两天这样觉得,那也没什么;可若是天长地久,他都是这样一个想法,那他们夫妻之间早晚会生出怨言。 而只要施南星还在,只要他们两个还有见面的机会,他们之间的火星,便会在某一秒变得炽热,直至轰轰烈烈的燃烧起来。 桑拧月不想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活在与夫婿的貌合神离与疑神疑鬼中。 不是她的,她已经学会了放手。 去放过沈廷澜,也是放过她自己。 也因此,桑拧月的态度很坚决:她要和离。 如今老夫人既提起三郎与拧拧的婚事,桑拂月就做了这个恶人,直接把拧拧的意思说了。 当然,他不会让拧拧为难,只说这是自己的意思。只说他为人兄长,之前离奇失踪,已经让妹妹受尽了委屈。如今他们兄妹团聚,他自然舍不得妹妹再有一点点的为难。 桑拂月摆明车马,老夫人直接就愣住了,老人家许久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之前三郎身边的下人回府传话,其实就说了桑拂月要求两人和离的话。但桑拂月方进京,老夫人也就将他的话,当成了一时的气话。却熟料,这竟是他早就打算好的么? 老夫人又忍不住看向桑拧月。 桑拧月察觉到老夫人的视线,抬头看过来。 她轻声开口,面色冷静,声音也安静的厉害。 她说:“娘,这许是我最后一次唤您娘了。与三郎和离是我的意思,大哥只不过是把我的意思说出来了而已。” 老夫人紧紧攥着桑拧月的手,眸中带泪颤声道:“孩子,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桑拧月微微红了眼圈,眼泪也滚到了眼眶中。她不想自己太失态,便微侧过身,不着痕迹的擦掉了流出来的眼泪。 桑拧月喑哑着声音说:“娘,许是在您看来,这不过是丁点小事。可我的心小,素来只装的下一个人。我全心全意待他,自然也想他能全心全意为我。可如今这份感情中掺杂了第三个人,这份感情变质了……娘,这与我来说,比诛心都疼。我只要一看见他,就想起自己被辜负的感情、自己被欺骗的人生,就忍不住想起施姑娘来。这又何必呢?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对他的埋怨中,也不想他一直忌恨我拆散他与施姑娘。娘,我们就这样吧,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许是这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两行清泪终究是顺着桑拧月的面颊滚了下来,那泪水如同泉水,一旦开了闸,便再也刹不住了。 桑拧月索性也不管这些了,左右在座之人都是近亲,她的狼狈远不止这些,被人看的笑话也不止是这些。区区流几滴眼泪罢了,又能让她丢脸到什么地步? 桑拧月哭着哭着笑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了。 老夫人看着她这失态的模样,才终于意识到,对于拧拧这样一个内秀又重感情的姑娘来说,三郎的所作所为,对她的伤害到底深到何种地步。 亏她活了半辈子,还自诩能看透这孩子。觉得她只需要冷静冷静,等时间过去了,她也就能平复下躁郁的心思,回府和三郎继续过日子了。 可人的心都是肉长的,真的被伤的疼了狠了,哪里还有回头的勇气?哪里还有重新来过的勇气? 老夫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落了泪,她不住的说:“孩子,我懂你的,你的心情我都理解的。之前是我的错,是我把此事看的太轻了,是我没意识到,这件事对你的伤害究竟有多大。” 看着此时的拧月,老夫人就像是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想到了之前夫君始终心心念念着玉安公主,为此与她貌合神离,她那时候心中多酸多疼。 等到玉安公主回京,夫君更是瞒着她去见了人,更是因为喝了玉安公主递过来的酒水,中了剧毒,不久就丢下他们孤儿寡母与诺大的家业离了世。 那时候她多怨啊,多恨啊! 她恨不能将夫君的尸骨拉出来,狠狠的拿鞭子抽上一顿。她也恨不能跑到玉安公主府,将昏迷不醒的玉安公主扇上几十上百个耳光,直至将她打醒。 可是,孩子们都大了,要娶妻生子弘扬家业,孩子们都到了要脸面的时候。她权衡利弊,到底只能咽下那口戾气,只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可那到底是发生了的事情,虽然最后结局惨烈,一死一伤,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么几十年下来,她也早就把那些情绪消化了。 她也以为拧拧会如她一般消化了那些被背叛的情绪,可她全然忘了,三郎还活着,施南星还活着,只要他们两个还在拧拧面前出没,拧拧许是许久许久也忘不掉那些痛和伤。 老夫人攥紧着桑拧月的手,再次放轻声音说:“我都知道的,那种心情,我明白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不怪您,这和您没有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说到底,这逆子有如今这模样,都是我惯出来的。我才是罪魁祸首,我才最应该对你说抱歉。” 桑拧月摇摇头,只不肯应那声“对不住”。与此同时,她也忍不住越过蹙着浓眉的沈廷钧,转而看向了坐在他身侧,好似魂飞天外的沈廷澜。 沈廷澜眸中含着泪,在桑拧月看向他时,他几乎是立即摇头表达了他的态度,“我不同意和离,我死也不会和离。拧拧,拧拧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原谅我一次,你再试着原谅我一次,我真的知道错了啊拧拧。” 他痛哭失声,哭声中俱都是悲痛与悔恨。 他一个男儿家,哭成这个模样,看起来滑稽又搞笑,但也确实让人心酸。 但是,桑拧月已经不会对他心软。 毕竟在收到他那些信件时,在确认他有了外心时,在决定和他分道扬镳时,她已经在夜晚时哭的太多太多。 眼泪流的太多,就真的不值钱了。不管是他的眼泪,还是她的眼泪。 桑拧月就说:“我不信你了三郎,我也不会给你改过的机会了。我们缘分已尽,若你真知道错了,想要我余生都好,你便签下和离书,放我归去。” “不,我不同意。我也不会签什么和离书,拧拧你别想离开我。” 许是为了逃避,许是这个事实太让人绝望和难以接受,沈廷澜径直起身跑了出去。 他跑的太急太快,连凳子都被他踢到了,连房门都被他弄得哐当响。可他全然顾不得这些,只闷头往前跑。好似他跑的再快一些,那些言语就追不上他,就做不得真似的。 沈廷澜离开,和离的事情好似就谈不下去了。 但其实并非如此。 老夫人直接表了态,她愿意代三郎做主,还拧拧自由身。 桑拧月听到这句话,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不知是太激动,亦或太感怀,她许久许久回不过神来。 但等她回过神后,桑拧月就意识到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直接提起了诚儿,说想带诚儿一起回闵州。 这让老夫人由衷的为难起来。 她是愿意成全拧月的,但是,现实并不允许。 老夫人看向沈廷钧,沈廷钧也看向桑拧月。 桑拧月便祈求的对他说:“大哥,您和三郎都会续娶,今后子孙满堂、儿女成群。您不缺诚儿这个侄儿,三郎也不缺这个儿子。您就点个头,让我把诚儿带走吧。” 沈廷钧许久许久不说话,他沉默的时间太长,桑拧月便愈发心惊。 但想到诚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更是她日日夜夜照看长大的。 从小到大,诚儿没有离开过她一天。若是她离开侯府,将儿子留下,那无疑是将自己的心也留下了。 而她和三郎闹到这个程度,以后她能见诚儿的机会少之又少。她不能容忍这种结局,她也不想看着诚儿在后娘手中受磋磨。 桑拧月便再次哭求着说:“大哥就让我把诚儿带走吧,我承诺我今生不会改嫁,只诚儿一个子嗣。我也不会让诚儿改姓,还会定期让他回侯府探亲。大哥同意了吧,让我把诚儿带走吧……” 沈廷钧嘴唇蠕动,似是想说那个“好”字。但终究,他也只是站起身,略有些失去往日的沉稳的说了一句,“此事我做不了主,还是你与三郎商议吧。” 继而,便搀扶起老夫人,说着:“娘,今天天太晚了,您先回去休息吧,此事等明日再议。” 到了翌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了。可这件事依旧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沈廷澜抱着诚儿能栓住桑拧月的心思,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此时让他同意放诚儿与桑拧月一道离去,那是要他的命。他决绝的表示,绝不会同意。 哪怕桑拧月用“别让我恨你”这样的话来威胁他,可丧失了理智的男人,他只想用这一个办法留住自己心爱的女人。因而,什么恨不恨的,只要能将桑拧月留住,他在所不惜。 事情便这般僵持住了,这就好似一个无解的死结,再也打不开了。 可随着时日渐长,桑拂月与常敏君却不得不回闵州了。 他们原本是来为妹妹主持公道,顺道向朝廷要些器械的。 要器械只是说法,其实并没有抱期望能达成。可因为有沈廷钧在其中转圜,这件事倒是取得了非常让人惊喜的成果。 反倒是桑拧月和离的事情,因为三郎非常抗拒,甚至为避免和离而直接宿在了衙门,避不见人,这件事不得不搁置下来。 桑拂月与常敏君离京那天,桑拂月撺掇着妹妹带着孩子干脆和他们一道跑路算了。 桑拧月心动过,但想想还是算了。 偷跑总不是个办法,传出去,不管是对她的名声,还是诚儿的名声,都太坏了。 京城素来不乏心思恶毒之辈,若是他们传出去“偷人”之类的谣言,之后她再后悔,也晚了。 桑拧月就考虑后说,“我再好好与他说说。他对我心存愧疚,我多磨磨他,时日久了,想来他会同意的。” 常敏君有些难言的看着小姑子,有句话藏在心里,硬是没说出口。 拧拧想磨磨沈廷澜,好让沈廷澜同意她带着儿子离去。可若是磨的时间长了,那男人没松口,反倒是拧拧先软了心肠呢? 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不过小姑子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情想来是能想到的。她自己的人生,她自己做主。不管是和离,亦或是与三郎重归于好,总归只要她高兴,他们这对兄嫂就高兴。 桑拂月和常敏君离了京,桑拧月也收拾收拾东西,带着诚儿搬回了侯府。 侯府几位主子知晓此事,都以为她是回心转意,要和三郎好好过日子了。但时日一久,眼瞅着三郎自回了一趟家,便避府里如蛇蝎,再不敢进门,他们也就大致摸清楚桑拧月的意思了。 但还是那句话,三郎是个犟种,他若不答应,他们就是替他做了主,那也是白搭。 日子转眼过了几天,几个月,再是几年。 这几年,二夫人随二爷外放了,而沈廷钧也迟迟没见续娶。 老夫人年纪大了,府里的事情实在操心不上了,便将中馈交给了桑拧月处理。 沈廷澜十天半月回不了一次家,桑拧月的婚姻虽还持续着,但也跟和离了差不多。 最好的是儿子在跟前,还有嫡亲的祖母疼爱,嫡亲的大伯亲自带到前院教养。 桑拧月觉得许是这种状态也不错,她投桃报李,就将府里的差事都接手过来。 久而久之,便连府里的宴席与人际往来,也开始张罗操持,俨然就是这侯府的宗妇。 时间又过了几年,沈廷澜依旧咬着牙不肯松口,而沈廷钧依旧没有续娶。 这一年,老夫人很老迈了,牙都快掉光了,她耳聋了,说话也不清楚了。 老夫人这一日随儿媳一道散过步,又打发了拧拧去处理府里的差事,便冲站在蔷薇花树后边的大郎招招手。 沈廷钧早就来了这里,只一直没露面。 老夫人见他过来,便轻声问他:“方才怎么不露面?” 沈廷钧便道:“看你们聊的高兴,不忍心打扰你们的雅兴。” 老夫人不知道是信了他这话,还是没信这话。 她老迈又浑浊的双眸看着遥远的天际,许久后,才问了一句,“大郎,那日在皇觉寺中,你没做主让拧拧带着诚儿离去。如今这么多年了,你可有为当初的决定后悔过?” 其实这府里的事情,又有什么是沈廷钧不能做主的呢? 即便是弟弟和弟妹的婚姻嫁娶,他也是能在不经过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直接拍板定案的。 毕竟经过了早年的分宗一事,早先那些宗亲全都不来往了。而如今武安侯府的宗正正是大郎。 他既是宗正,又是长兄,即便是老夫人,都得遵照他的意思做事。 若他当时替拧拧说话,将诚儿分给拧拧,那即便之后三郎再怎么不服气、不满意,再怎么闹腾哭嚎,那也都是无用的。 可那时候大郎没替拧拧“主持公道”,如此,才让侯府出现如今这种弟妹掌家的状况。 老夫人说:“其实那时候让拧拧带着诚儿和离也好,虽说离得远了,拧拧之前的身份也是你弟妹。但你若有心,再迎娶她进门也不是不可以。” 沈廷钧沉默的看向老夫人,对于老夫人看出了他的心思,并没有丝毫的吃惊和讶异。 反倒是老夫人,看儿子如此沉默,有些话反倒说不下去了。 许久后,老夫人拍拍儿子的胳膊,沉声说:“你说说你,你怎么就不退一步?当时退一步,如今才好更进一步啊。” 沈廷钧没说话,直到老夫人等的失去了耐心,转身准备往屋内走,沈廷钧这才开口说:“闵州太远了,远不在我的掌控中。况且,拧拧在侯府跌了一个大跟头,桑拂月断然不会允许她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二次。” “我不同意她离去,是我对她最大的私心。我为此接受惩罚,便是这辈子都娶不到她。” 这话平静的厉害,可反观儿子的表情,远不止是沧桑二字可以形容的。 老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忍不住拄着拐杖跺着地道:“老天爷啊,你玩的好把戏啊。把人当棋子耍,你满意了吧?看我老婆子为几个孩子哭瞎了眼,你顺心了吧?” 老夫人哭了许久,又骂了许久,直到喘不上气,这才随着沈廷钧一句“娘,起风了,回屋去吧。”转身朝屋里走去。 前世番外完结了。撒花撒花,太高兴了,庆祝一下。这章9000+,今天总共更了13000还多。把我累坏了,我去休息下。明天更if线啊,喜欢的宝宝们明天老时间来看文啊。 230 if线(一) 凤仪宫中安然静谧,两侧的宫娥俱都恭敬的垂首站立。 青莲瑞兽的青铜香炉中,不疾不徐的吐出袅袅熏香,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将整个凤仪宫照的如同春日般暖意融融。 沈廷钧静默片刻,抬首看着坐在上位的皇后娘娘。清朗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道:“娘娘一番美意,臣心领了。只臣素来只把长荣当妹妹,并无半点儿女绮思,是以,这婚事一事,今后还是莫提了。” 皇后仪容端方大气,气质却平和温婉。许是因为素来喜爱沈廷钧这孩子,许是这孩子从小在身边长大,不是亲生的也跟亲生的差不多。是以,被拒绝了做媒的好意,皇后也没着恼。 只是,提及长荣,想想这侄女就如同眼前的少年一样出色夺目。皇后就觉得,若是两人能玉成亲事那自然最好,就凭他们两个的长相,之后生出来的孩子,容貌不知道有多出色。 皇后喜欢小孩子,更喜欢容貌出色的小孩子。念及此,就忍不住又问沈廷钧说:“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长荣?这满京城的闺秀虽然有很多,可如同长荣这样出色的,却少之又少。再来你和长荣从小一起长大,接受相同的教育,又有同样高贵的门庭,对彼此的脾性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若是成了亲,该少了许多磨合,你们……” 皇后还想再劝,沈廷钧却已经又开口道:“娘娘,当真不合适。” 许是觉得这口气太强硬了,沈廷钧略缓了缓,才又道:“臣还年轻,这几年还想外放做些实事。长荣是天子娇女,怕是不能随臣去外边吃苦受罪……” 皇后闻言,注意力立马被转移走了。她看着清俊挺拔,如同朗月般夺目清贵的少年,从不晓得,他竟还有此打算和心思。 皇后当即也不操心他和长荣的亲事了,却是忙不迭的问:“你想外放?这事儿可与你父亲及陛下说过?你如今不是在六部轮值,怎么,是觉得六部没什么可学的东西了么?” 沈廷钧先是回答说:“臣也是近些时日才有了外放的心思,这事儿还没来得及与陛下及父亲说。臣在六部轮值,六部自然多的是学问,怕是穷尽臣这一辈子,也学不尽。只是,朝堂上能做事的官员数不胜数,多臣一个不多,少臣一个不少,臣在其中并不显眼。反倒是外放,臣还年轻,正是有干劲能拼搏的时候,这时候合该去看看我大秦的万里江山,为民请命,为百姓谋福祉……” 沈廷钧又说了一些话,皇后听了很是动容。但皇后素来是不干涉朝政的,因而,等看时间差不多了,也便让沈廷钧回去了。 至于沈廷钧先是拒绝了与长荣的亲事,再是提及想外放,这事儿惶惑自然会与隆庆帝提一提,但最终帝王是个什么态度,那还要帝王说了算。 却说沈廷钧前脚出了凤仪宫,后脚就有个宫娥佯做找小姐妹说闲话,寻来这里打听消息了。 这宫娥也不是旁人,却正是长荣郡主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雀屏。 雀屏是长荣郡主身边的红人,心思自然都在长荣郡主身上。她来打探消息……该说不该说,到底是凤仪宫的宫人,嘴巴俱都严实的很,即便知道些什么,可也不会轻易吐口出去。不然,皇后是个眼力不揉沙子的,陛下更是容不得他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人。因为一个长荣而丢了这大好的才差事,那不得悔死? 不说雀屏无功而返,却说就在雀屏打听消息的空档,隆庆帝终于处理完朝政从前边回来了。 如今天已经冷了,从前边的衍庆宫走到后边的凤仪宫,虽然耗费的时间不长,但猛得从寒冷的环境进入这满室暖香中,隆庆帝也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皇后见状就有些忧心的说:“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中午就在前边用膳,你偏不听。你年纪也不小了,更该注意保养身体。” 隆庆帝不爱听这些念叨,赶紧转移话题说:“你上午不是见了子渊?怎么样,那媒可做成了?” 提起做媒这事儿,也是皇后心血来潮。 太子秦晟身边四个伴读,有出自承恩公府的世子爷魏明谦,新昌侯府的许知君,梁太傅的嫡长子梁昊升,再就是容貌气质才华最为出众的沈廷钧。 皇后看好沈廷钧,也喜欢自幼长在身边的侄女长荣。 眼瞅着孩子们在身边一点点长大,皇后某一天就动了做媒的心思。 隆庆帝对此是不介意的,毕竟荣亲王也就那样了,提都提不起来。武安侯府和荣亲王府结亲,并不会给武安侯府带来太大助力。 隆庆帝是有成人之美的,可惜,看皇后这神情,这媒怕是没做成。 果真,皇后开口就遗憾的说:“子渊对长荣并没有男女绮思,只把她当妹妹看。况且,子渊有心外放,长荣是天子娇女,怕是不能跟过去吃苦。这夫妻分割两地,到底不是长久之事,长荣和子渊的亲事,且算了吧。” 隆庆帝呵呵一笑,不算了你还能怎样? 不过,子渊准备外放? 隆庆帝问道:“是子渊和你说,他有外放的心思?” 皇后白了隆庆帝一眼,“不然呢,还能是我凭空揣测出来的不成?” 隆庆帝闻言啧啧两声,嘴里念叨一句“可惜。” 皇后就问:“可惜什么?” “可惜我看好的三司主事,子渊怕是不会去当了。” 隆庆帝在皇后面前,倒是有什么说什么。就比如,他就很喜欢沈廷钧此子。尤其是在六部轮值这段时间,沈廷钧所展露出的才华、手腕,以及过人的能力,都让隆庆帝刮目相看。 隆庆帝是有意让沈廷钧之后再到督察院与大理寺轮值的,毕竟沈廷钧性子严苛,颇有些不好讨好和寡情淡漠,将他安置在这样的位置上,能最大程度的保证大秦朝内不出现冤假错案。 可惜,子渊有心外放。 “不过,外放也不过。”隆庆帝一边将擦手的热毛巾递给皇后,一边面带笑意说。子渊是能干实事儿的,虽然他觉得,将子渊下方未免太浪费人才,可既然子渊有些去磨炼几年,那让他去就是。 左右他现在还很年轻,而不管是刑部尚书、督察院使,亦或者是大理寺卿,年纪都不算大,都还能再干上十年八年。等这十年八年过去,子渊再地方上也磨炼出来了,到时候也不耽搁他进京任要职。 隆庆帝这么一想,愈发觉得沈廷钧外放是件好事儿。他就与皇后说:“他是晟儿的伴读,得朕和晟儿看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闲磨炼几年也好,有了资历,也有了经验,之后早些入阁,也没人会说些什么。” 继而又说起长荣的婚事,“子渊不愿意,那就不要强求,这不是还有明乾与知君么?” 梁昊升是有个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表妹的,且双方已经定了亲,眼瞅着就要成亲了。 可即便没了梁昊升,晟儿的伴读中,还有许知君与魏明谦单着呢。 这两个也是好的,只是新昌侯府子嗣艰难,若长荣嫁过去,怕是免不了被新昌侯府人催促生子,这样压力过大,长久下来,怕是会有矛盾。 如此看来,倒是明谦更好一些。 毕竟明谦也称得上是如玉公子,不仅脾性好,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且承恩公府是太后的娘家,承恩公夫妇也都是老好人的性格。长荣得太后欢喜,嫁过去自然也不会受磋磨。思来想去,倒是魏明谦更堪为长荣的良缘。 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一对夫妻,也在为小儿女的亲事烦恼着。 那厢沈廷钧出了凤仪宫,又去寻太子秦晟。 他如今虽说连中六元,在六部轮值,但他还兼着太子伴读的重任。因而,一般也只上午或下午,也就半天时间在衙门当差,其余时间,还是在东宫中陪伴太子。 去了太子府,免不了被秦晟追问,母后留他说什么私.密话。 此时不仅秦晟在书房,就连魏明谦、许知君与梁昊升,这三人也是在的。 太子问的问题,恰好也是他们想知道的,这三人就目光灼灼的看着沈廷钧,等着他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甚至梁昊升还嫌弃沈廷钧磨磨蹭蹭,就接连催促他,“咱们都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你倒是说的,我们都好奇一上午了,连书都读不进去了。” 沈廷钧施施然喝了半盏茶,这才不紧不慢的将皇后唤他过去的缘由说了出来。 一听到皇后娘娘是要给他与长荣做媒,许知君与梁昊升当即嗷嗷怪叫起来。就连秦晟,也忍不住面带笑意,似是在等着看他好戏。 秦晟到的确是看到了一场好戏,因为沈廷钧说,他没应承这婚事,他婉拒了娘娘的美意。 秦晟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反问沈廷钧说:“为什么?长荣容貌脾性都是一等一的,与你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看不上长荣,难不成是心中有了其他女子?” 秦晟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毕竟在他心中,除了太子妃与他嫡亲的妹妹,京城中的众多淑丽,长荣可以说是其中最拔尖的那个了。 若廷钧连长荣都看不上,那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难不成他还想娶天仙? 沈廷钧不紧不慢道:“太子此言差矣。我虽与郡主一道长在宫里,也勉强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但与长荣一起长大的可不止臣一个。昊升就不说了,知君、明谦,那个不是长荣的总角之谊?若长荣注定要在我们之中择取夫婿,何不考虑考虑他们两个?” 秦晟呵呵冷笑良声,直接将手中的书本扔到沈廷钧身上。 “我们皇家的郡主还成地里的大白菜了,你真当能任由你们挑挑拣拣呢。行了,都给我省点心吧,长荣的亲事自有父皇与母后做主。你不乐意这门亲事,有的是人乐意,你今后不要后悔就好。” 沈廷钧自然颔首说:“绝不后悔。”随即,又开口说了准备外放一事。 这事儿提出的突然,秦晟几人听见了,很难不认为,他是被长荣吓到了,所以准备逃离京城以避免被强制定亲。 秦晟就忍不住笑说:“我说子渊你不至于吧?长荣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怎么就把你吓得连京城都不敢待了?” 沈廷钧说:“非是长荣郡主之故,实是因为,臣在六部已久,所见所闻,俱都是国之大事、要事。然起步太高,底下的累土却不够夯实,是以臣有心下去历练几年。” 说起这个,那就是说到正经事了。 秦晟听闻沈廷钧外放的原因,一时间也有些踌躇。 毕竟子渊说的是实事,他年纪轻轻,就要一步步走上高位,太过顺风顺水与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他之前也和父皇针对子渊的仕途做过讨论,毕竟子渊太过出色,又有那等出身与伴驾的资历,年纪轻轻登上高位几乎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可他终究太年轻了,人生还有太多可能。若是只把他禁锢在京城,就像是折断了他翱翔的翅膀。许是真应该将子渊放出去,看看他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做出多大的功绩…… 秦晟有些迟疑不定,剩余三人一时间也缄默起来。 他们从没考虑过出京,就一如他们从未考虑过,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幼成长的这个安乐窝。 其实许知君是很想问沈廷钧一句的:就这样留在京城难道不好么? 有陛下和太子信重,他再京城也会步步高升。且因为陛下的袒护和太子的喜爱,他不需要外放去面对太多的波澜与纷争,上升的娶到几乎是明摆在眼前的。那时一条向上的通天之路,远比再从下边一步步爬上来更省心省力。 但是想想廷钧的能力,再看看他如今这个漠然的表情,许知君将自己快要吐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廷钧和他们不一样,他自幼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且他看起来寡欲淡漠,其实性情颇为执拗,若是他打定了主意要外放,那就一定会做成。 if线开始写了,沈候回到了皇后做媒的关键时刻。嗯,下一步就是离京了。 231 if线(二) 天色不早了,四名太子伴读结伴一道出宫。 早些年他们是一直居住在宫里,只逢休沐日才回一趟家的。这几年随着他们四人年龄见涨,都开始说亲或当差,继续在宫里居住就不大方便,于是,便都挪出了宫。 出宫时,梁昊升还缠着沈廷钧问,他究竟是何时有了外放的心思?是今天才有的,还是早就有此打算? 又算沈廷钧嘴巴可真够严的,他们作为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竟一点没看出他有这想法,就问他连他们都瞒,是不是不想和大家做好兄弟了? 也就在梁昊升哔哔歪歪时,几人身后传来了一道轻微的喊叫声。 宫里规矩沉重,大声喊叫在这里是行不通的。若是声音小些,别让太多人听到,那倒还勉强可以。 几人被那女声惊动,俱都回头去看。这一看之下就发现原来是个熟人。 来人正是长荣郡主身边的雀屏。 雀屏奉命要把沈廷钧引去见长荣郡主,但沈廷钧自进了太子的东宫便再没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身边还紧跟着三个碍眼的。 雀屏一路上,都在祈求佛祖保佑,最好找点事情绊住梁昊升三人的腿,但佛祖没听见她的祈求,再加上眼瞅着再不出声他们就要走出宫门了,雀屏没办法,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喊了两声“沈世子”,以此惊动了前边走着的四个人。 几人停住脚步,一致看过来,雀屏头皮发麻,可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能说是他们幻听了。 她就只能讪笑着和其余人行了礼,然后看着沈廷钧说:“郡主有事寻您说话,想让您暂且在宫里留一留。” 沈廷钧闻言眉头狠狠蹙了起来。 他和长荣能说的话,早在上辈子就说尽了。他如今和长荣无话可说,甚至连见她一面,都觉得多余。 但他自认找没了见长荣的必要,但其余人可不这么觉得。 毕竟今天之前,他们四人连带着长荣,还是一起长大的异性兄弟姐妹。 虽说皇后今天做出说媒的事儿,而沈廷钧拒绝了,这让长荣和沈廷钧的关系多了些和尴尬。 但是,大家一起长大,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 说开了就好了么。 大不了让长荣打几下、骂几句,事情不也就过去了么? 几人都觉得,长荣这时候寻沈廷钧,指定是从哪里得到点讯息,这是专门找沈廷钧算账来了。 长荣是天子娇女,又一贯骄蛮。况且这次说来也怪沈廷钧,毕竟是他拒绝了亲事,落了长荣的颜面。那让长荣打几下骂几下,又能怎样? 几人催着沈廷钧快去寻长荣,然后他们三个勾肩搭背的,说说笑笑的出了宫。 事已至此,沈廷钧也没办法继续避着。况且这事儿也没躲避的必要,他也就跟着雀屏去寻长荣了。 他和长荣的恩怨,早在上一世就已了结。这一世的长荣还只是一个刁蛮任性又高傲不可一世的姑娘,沈廷钧没打算与她多计较,自然也没打算与她多说什么。 很快他们走到一处僻静的宫殿旁。 这处宫殿有些偏僻,是以无人居住。 长荣就在宫殿旁的那株蔷薇花树下等着他们,看到沈廷钧随着雀屏过来了,她朝雀屏使了个眼色,雀屏便忙不迭的离开了,现场就只剩下沈廷钧与长荣郡主两个人。 长荣郡主明媚绚烂,浑身上下一股傲慢不可一世的骄蛮之气。 她也确实有高傲和骄蛮的资本。 毕竟作为皇帝最为疼爱的侄女,她不仅出身优渥,还是隆庆帝与皇后膝下长大。而她学的文武艺,本身又长得倾国倾城的模样,这样的长荣,是有资格在任何人面前抬头头颅的,她也有资格俯视所有人。 而如今,长荣就是用那张高傲不可一世的面孔,正对着沈廷钧。 她用质问的语气问沈廷钧道:“我听说,今天伯母为我们俩说和,你拒绝了?” 沈廷钧似看着她,又似透过她,看向未来几十年的时光。 他似是没听清她具体问了什么,缓了片刻后,才微颔首道:“郡主千金之躯,嫁与我是受委屈了。我有意外放,不知何时归京,你我并非良配。” 长荣郡主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手中的花瓣,揪一片丢一片,面上有些心不在焉。 但在沈廷钧说出这句话时,她随意的站姿却陡然变得僵直。 许久后,长荣才哼出一声来。 “还算你识相,知道不能误了本郡主。本郡主金枝玉叶,可不会随你到穷乡僻壤去过苦日子。如今倒也好,本郡主在京城继续过我金尊玉贵的好日子,你自去外放去摸爬滚打。本郡主就坐在这紫禁城内,静看着你建功立业,步步高升。” 又喊了一声“雀屏”,等雀屏出来,长荣郡主说:“走吧,都问清楚了。原来廷钧并不是看不上我这小小的郡主,而是担心他外放我跟着一道过苦日子。我们一起长大,他能为我想到这点,还算他有点良心。行了,今天天晚了,就这么散了吧。咱们赶紧回宫,省的一会儿伯母派人来寻。” 长荣郡主说着话,就带着雀屏离开了。 她的步伐快极了,像是担心回去迟了会被皇后责骂,可更像是被落了颜面落荒而逃。 但不管怎么着呢,这一段烂桃花总算是了结了。 沈廷钧由衷的松了口气,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迈着悠然的步子不紧不慢的出了宫。 也就在距离宫门口不远处,沈廷钧正准备登上武安侯府的马车时,熟料这时却有一辆马车从旁边的胡同中跑出来。 魏明谦掀开马车的车窗帘子,从其中探出头来,冲他打招呼说:“一道去喝几杯。” 沈廷钧微顿了顿,随即便交代成林稍后再来接,继而登上承恩公府的马车,与魏明谦一道寻了一处酒楼落了座。 菜肴酒水很快都端了上来,但显然魏明谦今天有心事,他便不动筷子,只拎着酒壶,一会儿工夫就喝了好几盏白酒。 他自己喝还不够,还给沈廷钧倒酒,拼命的劝他一起喝。 沈廷钧跟着喝了两杯,便不再喝了。只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素来无话不谈。你有心事,只管与我说。能做到的我尽力帮你,若做不到,你再想别的办法去。” 魏明谦被酒水呛到了,很是咳嗽了几声。也不知是酒水喝的太快太急,还是咳嗽的太用力,只短短片刻工夫,他面颊就红透了。 等缓过这真咳意,魏明谦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似乎当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可他终究还是在沈廷钧的沉默中开了口。 “你今天拒绝皇后娘娘的美意,当真不是看出了我的心思?” 沈廷钧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许久后才问:“你什么心思?” 魏明谦一抹脸,面上的表情尴尬又惭愧。但事已至此,他终究是说出了实话。“我心仪长荣,想娶她为妻。” 沈廷钧似是从未认识过他,又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他缓缓摇头,目光中有着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复杂和恍然。 沈廷钧说:“我不知道你喜欢长荣,更不知晓,你对她的心思竟如此深。” “那你今天拒绝长荣……” “是因我当真对长荣没有儿女绮思,且我当真有意外放。今天在太子书房说的话都是真的,并没有一字一句是拿来骗你们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魏明谦才算是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娶到长荣,但既然廷钧无意长荣,那他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知君家有生育压力,昊升又已定亲。太子的四个伴读中,只剩下他不论出身还是任凭学识都属上上等,若皇后娘娘再有意为长荣说亲,他说不定有机会。 魏明谦面色红润,眸光晶亮。许是想到了什么好事情,他忍不住轻咳着笑了两声。 他这个模样,即便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思。更何况沈廷钧从来都不傻,而经过了上一世,他更是对魏明谦的心思一清二楚。 可想想他与长荣也没有走到最后,反倒因为长荣伤透了心,后半生也没有续娶…… 沈廷钧斟酌着开口,与魏明谦说:“你想娶她为妻,以你的家世想来不难,但婚姻不仅是看脸过日子,更多还要看对方的脾气性格与内在。长荣天子娇女,不是易于之辈。你却……” 魏明谦中正平和,脾性温润,是当之无愧的朗润公子。这样的人,对所爱的人自然会穷尽所能去包容和宠溺。可长荣不是个甘于平凡的性子,她也受不得任何委屈。 她能在被母亲催生的情况下,抱着报复母亲的心思,暗戳戳给父亲与玉安公主牵线,那她就完全有可能,在别人哪里受了气时,做下更冲动、更两败俱伤的事情来。 说来说去总之一句话,长荣的性格已经定型了。除非找个能时时刻刻压制住她的人,让她这辈子都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不然,她指定要搅合的夫家鸡犬不宁,最后再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而魏明谦,太温润了,脾性太内敛了,他压制不住长荣,也克制不住长荣。 沈廷钧的话虽短,但却有太多未尽之言。魏明谦不傻,几乎是瞬间就听明白了沈廷钧的意思。 他当即就疑惑道:“你不看好我与长荣?” 沈廷钧微颔首:“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压制不住她。” 魏明谦只笑:“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没想到你竟是说这些。什么压制不压制的,你怎么还有这些老封建思想。你啊,跟我祖母似的。” 想她祖母再世时,那老太太可不是个善茬。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管婆媳间相处,还是夫妻间相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老太太强势了一辈子,将女儿和儿媳、连带着相公、儿子,都压制的死死的。 倒也不错,女儿因脾性谦和,被宫里选中进宫做了皇后,又做了太后。媳妇呢,脾气更内敛,母亲连大声与人说话都没有过,对祖母的坏脾气也全然忍着,如此婆媳间倒也相安无事。 可就因为祖母太强势,导致祖父和父亲都有些“窝囊”。家中全靠女眷撑着,祖母年迈了,也终于意识到没有强势的男主人会有什么坏处。于是,在宫里给太子选伴读时,祖母径直找上了姑母,让姑母给他安排了进去。为的就是他能受到些帝王与帝师们的教诲,多学些男人顶天立地的本事,别弄得和他爹及祖父似的,出门了连与人红脸都不敢,脾气软和的简直不像话…… 说这些就扯远了,只说听到沈廷钧说,他压制不住长荣,魏明谦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何须压制长荣? 夫妻一体,长荣又是他心尖尖上的人。若真能把她娶进门,他尊着她、敬着她、宠着她、惯着她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想着去压服她,折断她翱翔的羽翼? 他所喜爱的,就是那个天子娇女一样、高傲不可一世的长荣郡主啊! 沈廷钧好话说尽,但魏明谦依旧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此情此景,沈廷钧就忍不住想起了一句话,叫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不过,他都重回年少了,许是今生魏明谦和长荣也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呢? 毕竟少了他与长荣的那段姻缘,长荣若真嫁给魏明谦,许是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怨言。许是魏明谦拿真情感动她,两人就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呢? 以后的事情都是说不准的,沈廷钧只做自己该做了,做完了,便也毫不留情的起身离去。 他该回府了。 想必他有意外放的消息,经过这一天的发酵,也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 父亲对他的仕途自有安排,外放远不在他们的安排内。 不过久经宦途,沈廷钧对人心的把握早已到了老辣精准的程度。 他有把握说服父亲,更有把握让父亲为他让步。 京城,他呆了一辈子,已经待够了。 现在,此时此刻,他只想外放的事情尽快定下来。 他迫不及待要去晋州找月儿了。 第二更。今天只有两更哦,宝宝们看文愉快啊。 232 if线(三) 武安侯对嫡长子仕途心有成算。 可以说,几乎是从沈廷钧出生那刻起,他人生的所有规划,便都在武安侯的预算中。 武安侯也当真给嫡长子安排了一条通天的捷径——先做太子伴读,继而科举出仕,然后凭能力与多年朝夕相伴出的感情,得帝王信任并委以重任。 上辈子,沈廷钧自然是不介意遵照着父亲的安排走的。事实上,武安侯随早逝,但沈廷钧的仕途,却几乎都是按照父亲的预演在前进。 但今生不同了,他有了更重要的抉择。也有了更紧要的,要去做的事情。 久经宦徒的沈廷钧要说服父亲,自然不是一件难事。 事实上,武安侯虽然对于他的贸然决定心中不满,但儿子素来主意大,这次考量的也确实周全。既然他有心外放,那就放他出去。左右他正直壮年,还可以将侯府撑上二三十年。 武安侯到底是颔首同意了儿子的提议。其实如今他不同意也没办法。毕竟事情既然闹到他这里,隆庆帝和太子哪里必然更早一步得到信。 为人臣子,要言而有信,可更重要的是要不畏艰难险阻为帝王尽忠效力。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不然,满朝文武之后要如何看待子渊?隆庆帝和太子又要如何看待儿子的出尔反尔? 武安侯点了头,但外放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安排好的。 沈廷钧到底是太子伴读,还承担着太子府里的一些差事,这个自然要早些做好交接。 再来,他在六部轮值,如今其余五部都走过,只差工部还没转过一圈,自然要功德圆满了,才好离去。 最为重要的是,沈廷钧这次是有目的的外放,他要到晋州去。而晋州因是书商之地,学习气氛浓郁,百姓被教化的也好。这就导致,这边的官员很容易出政绩——也就是说,这边的官位比较抢手,何时能空出一个合适的位置给沈廷钧,那真不好说。 鉴于这种种,沈廷钧外放的事情就搁置下来。 他面上若无其事,每天上衙下衙,甚至在工部轮值过,还按照隆庆帝的吩咐,又去督察院和大理寺走过一圈。 因为与三司有关的事情,沈廷钧都太熟悉了。而官场这一套,他又早就精通其中的章法,这就导致,到了他手里的事情。总是能最大程度的被处理好。 长此以往,隆庆帝愈发舍不得放人了。为此还在与皇后共进午膳时说:“有子渊在侧,朕省了大力气。这小子,不知道是之前藏拙了,还是如今开窍了,朕使唤起来,竟是比那些阁臣还顺手。” 顺手且罢了,关键这小子事儿做的漂亮,还不居功自傲,就真的谦逊又有能力。这样的人,就是再有十个八个隆庆帝也不嫌多。如今既没有那么多,可有一个子渊也是好的,偏子渊今天又询问他外放的事儿…… 隆庆帝一时间就觉得,似乎连面前的饭菜都不香了。 他与皇后道:“这都过了一年了,他这心意也没改变。罢罢罢,既他想去,那就让他去。” 皇后闻言这才开口问:“可有合适的位置?子渊可有想去的地方?” 提及这个话题,隆庆帝忍不住轻“呵”一声。“那小子倒是没仔细与朕说过,想要去哪里任职。只朕听晟儿说,子渊没少折腾与江南几个州府有关的书籍看。他看的最多的是晋州的书籍,似是想去哪里。” 皇后轻笑:“那陛下干脆好人做到底,这次就成全了子渊吧。” 隆庆帝又哼哼,但哼哼过后也叹口气说:“成全他也好,总归是在咱们膝下长大的,和咱们的孩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他要离家了,咱们总的为孩子做些什么,那就顺了他的心意,放他到晋州去闯一闯。” 隆庆帝定了主意,很快吏部就传来了明确的旨意。 沈廷钧被擢升为正四品晋州通判。 正四品,这官职看似不高,在朝中也不起眼。可若是放在地方上,那也是文官中数一数二的存在了。 且别看沈廷钧如今才正四品,可他本人却还不到弱冠之年。年仅十九岁而已,还能称得上一句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不少人在他这个年纪,还在闭门苦读考科举,可他早已经六元及第,六部三司轮值,并且累计了半朝的人脉,成功得到隆庆帝和太子的看重与信任。 不说沈廷钧拿到这个任命后,心中所和感想。只说满朝廷的官员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俱都忍不住与同僚慨叹了一句:武安侯府有此子,至少还能在京城煊赫上一甲子。 此子龙章凤姿、能力出众,更难得的是,他在帝王膝下长大,与太子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无与伦比的能力,再加上长久培养出来的感情,别说如今隆庆帝在位时对他宠爱有加,即便之后新帝登基,他也是名副其实的股肱心腹。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武安侯得知隆庆帝这个任命后,反倒有些惶恐。等到傍晚时沈廷钧从宫里出来归家,父子俩在书房中叙话。隆庆帝老调重弹,语气沉重的说道:“陛下对你寄予厚望。” “儿子也对陛下感恩戴德。” 武安侯被噎了一下,转而说,“你知道的,陛下要的不是你的感恩。” 沈廷钧轻“嗯”一声,说道:“父亲放心,儿子知道您要说什么,也知道陛下看重什么。儿子外放,必定尽心竭力,绝不堕武安侯府的威风,不让群臣有机会附议陛下的决断。” “……你明白就好。” 既任命已下,沈廷钧就开始张罗起远行的事儿。 衙门的事情大体已经交接过,唯独手中剩下的两桩重案要案,没办法直接转手给小吏,沈廷钧便特意去了一趟大理寺,将之仔细说给大理寺卿听。 从大理寺出来,恰好见街面上闹哄哄的,人群也都沸沸扬扬,俱都在说着什么“赐婚”,什么“圣旨”。 沈廷钧无暇关注这些事情,径直带着成林与成毅回了侯府。 到了侯府后,却被老夫人唤去了鹤延堂。 老夫人知道儿子刚从大理寺回来,就让他坐下喝茶歇歇脚。 别看如今才三四月份,但今年的春天来的虽晚,气温却很高。 这一路走来,沈廷钧也热出了一身汗,就连仪容也有些不整。 好不容易缓过那阵炽热,沈廷钧将茶盏放在身侧茶几上,这才问老夫人:“您唤孩儿过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 老夫人踌躇着,不知道那些话该说不该说。 沈廷钧见老夫人为难,就道:“您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儿子是您亲生的,知道您不管做什么,都是为我好。” “那娘可真说了。” 沈廷钧微颔首:“您说就是。” 老夫人这才支支吾吾的询问他,“可要带两个丫鬟跟着一道南下?” 沈廷钧先时还没明白母亲的意思,可也只是一瞬间,他就知晓了母亲的心思。 丫鬟若只是单纯来伺候饮食起居的,母亲断不至于如此为难,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也就是通房丫鬟了。 沈廷钧眉头微拧,“娘,儿子是去任职,又不是去玩耍,带上两个丫鬟算怎么回事儿?” 况且他这趟去晋州,还是去寻月儿的。他想光明正大、明媒正娶,让她做自己的原配夫人。若是传出去他上任还带着通房的消息,不说桑家,即便是别的疼爱女儿的人家,也不敢将自家的掌珠,嫁给他这样的风流子弟吧? 沈廷钧浓眉狠狠的皱了起来,他看着老夫人的视线,也带着满满的不赞同。 老夫人尴尬么?她现在尴尬坏了。 她也知道,这时候往儿子身边塞女人,很说不过去。毕竟满京城打听打听去,那个有规矩的人家,儿子还没娶正妻,就先弄得满屋子小妖精的?这传出不像话啊。 可她这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儿子要远行了,此一走,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她担心儿子身边没个贴心的人照顾,再加上承恩公府哪里,刚刚接到赐婚…… 老夫人磕磕绊绊的,就将方才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原来,刚外边传来消息,说是宫里给长荣郡主与承恩公世子魏明谦赐婚了。 老夫人想到,上一年皇后娘娘还给大郎与长荣做媒,可却被大郎婉拒…… 若是当时大郎吐口同意,指不定现在长荣都过了门,成了他们侯府的新媳妇。 可惜…… 世上没有可惜,但因为长荣的亲事定了,定的还是和大郎一起长大的魏明谦。而这几个从小一起在宫里长大的小儿女中,太子是早两年就娶了太子妃的,梁昊升的婚期也定了,许知君的母亲正拉着儿子四处相看,听说已经有了中意的人家。 原本还有个魏明谦与儿子一样单着,可魏明谦转眼就和长荣定了下来…… 如今大眼看去,也就只剩下她的大郎,还孤零零一个人。老夫人即便不心急抱孙子,那也担心儿子外放再把婚事耽搁了,亦或是儿子身边没个贴心伺候的人,自己再受了委屈。 老夫人说了这许多,沈廷钧面上只在最初有过恍然,随即便又恢复平静。 时间过了将近一整年,可这一年时间,魏明谦发热的脑袋不仅没凉下来,反倒更热了。 他和长荣又搅合在一起……也好,这次他们是好是歹,总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与他有关系的,今生今世只一个桑拧月。 沈廷钧又在老夫人房里坐了一会儿,好生安抚老夫人,不用做这些无用的事情。 姻缘自有天定,他的缘分许是正在到来的路上。他不是小孩子了,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心中有数。若有了心仪之人,之后不定带她来见母亲。 老夫人闻言就很欣慰,可等到儿子离开了鹤延堂,老夫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大郎那话似乎有哪里不妥。 她就询问身边的崔嬷嬷:“是我的错觉么?我怎么感觉,大郎似是笃定要在外边给我找个儿媳妇?” 崔嬷嬷微颔首:“奴婢听着世子爷也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倒吸一口气,随即又操心上了。 “我倒不是说,外边的姑娘们不好。只是大郎才见过几个姑娘家,我担心他被那些姑娘们哄骗了。要说找媳妇,还得是在京城找,最起码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谁家也骗不了谁家。” 可如今说这些不晚么?世子也都已经离开了。 再来,世子爷这些时日主意越发大了。夫人想给世子爷身边添两个丫鬟,都被世子爷直白的拒绝了。夫人还想越过世子爷,直接给他安排个姑娘,这,怎么感觉这么不可行啊。 主仆两人都有些忧心,可也容不得他们想太多,因为距离沈廷钧离京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也是即将离京,沈廷钧陡然就忙碌起来。 一些亲朋故旧,他肯定是要亲自辞别一番的。此外,还得特意抽出一天时间去宫里拜别一下。再就是,还得随母亲去趟皇觉寺,求个平安符…… 等沈廷钧忙完这许多杂事,终于能离开京城时,时序已经进入了四月。 他带着成林、成毅,并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在京城的码头处登船。随着船夫一声“开船了”,客船缓缓驶离了码头。 渐渐的,船只变成一道黑影,再是变成一个小黑点,直至看不见…… 直到那艘客船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武安侯才侧首过来看着夫人说:“回去吧,大郎已经走远了,你再落泪,他也看不见了。” 沈廷祎和沈廷澜,也都齐齐出声安抚母亲,劝她坐回马车里去。 大哥这一走,眼见着是把母亲的魂儿都带走了。 但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母亲总这么哭着,总不是事儿。 两人给沈玉瑶使眼色,沈玉瑶如今还不到母亲大腿高,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但她是武安侯夫妇唯一的嫡女,且是老夫人老蚌含珠生下来的老来女,就真的是,对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 沈玉瑶开口撒娇,那威力杠杠的。就听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说:“娘,回府去吧,等大哥回京的时候,我们再来接他。” 今天一更啊宝宝们。昨天晚上睡得有些晚了,加上大宝整晚都在踢被子,二宝又不停的咳嗽,我从九点就躺下,到十二点都没睡着。十二点半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结果胎动来了。肚里那叫一个翻江倒海,我难受的,立马就没睡意了。最后没办法,穿着衣服硬是支着头躺在那儿睡着了,到早起五点又醒,感觉累的还不如没睡觉。今天实在太困了,还有些心慌气短。我先缓缓,明天再两更。 233 if线(四) 五月的晋州,接天莲叶舒展着身姿,惬意的躺在清澈的江面上。荷花伸展着娉婷的身姿、灼灼的绽放在水域中。鱼儿在荷叶下穿梭嬉戏,蜻蜓和蜜蜂往来繁忙。这大好的初夏景色,引来了半城人出游,桑拧月自然也随着父母出门赏花来了。 她本来今天是不想出门的,毕竟城外的景色虽美,但每年都看,也没那么多新意了。且外边日头太大,晒得她浑身犯懒,这样的天气,相比外出游玩,似乎更是和搬一张贵妃椅来,坐下闯下惬意的喝茶看书。 桑拧月的本意是留在家里,但想也知道不可能。毕竟家中长兄跟个猴儿似的,一会儿都坐不住。 祖父和父亲让他明年下场试试水,这两年来对他的学问要求就比较严格,等闲都不让他出门玩耍。 可想而知,这可把性情恣意散漫又随性的大哥憋闷坏了。 以他的名义出去,家里长辈肯定是不会允许的。桑拂月只能打着陪妹妹散心的名头,硬是把恨不能永远窝在家里藏书楼中的桑拧月薅了出来。 桑拧月尽管很不情愿出门,但大哥割地赔款,不仅许诺了许多好处;还作揖赔笑,给她说尽了好话……作为一个疼爱兄长的妹妹,桑拧月也不忍心看哥哥那么落寞无聊,最后也只能叹着气跟大哥出门了。 可才出了门,桑拧月就后悔了。 因为不过片刻工夫,好似整个晋州的同龄少年,都知道桑拂月出来放风了异样,一股脑的全寻了过来。 桑拧月是亲眼看着自家大哥被人流淹没的,她都被挤到边边角角,差点撞翻了人家卖针线的摊子。 好在做生意的大娘认识她,对眼前的情景更是见怪不怪。 大娘还含笑叮嘱她,“下次随你大哥出来,可得多带几个人。咱们晋州治安虽好,但也有人贩子和地痞流氓。你个小姑娘家长得好,别让人绑了去……说来说去还是怪大公子,一出门这心思都飞上天了,连妹妹都顾不上了。” 正说着呢,那厢桑拂月看妹妹不见了,赶紧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他的身量高,在这个平均身高并不出众的晋州,更显得高挑挺拔的厉害。因而只是抬眼往四处一看,就看到了正蔫头耷脑生闷气的妹妹。 桑拂月可不敢让妹妹继续气下去,毕竟他下次还想打着妹妹的幌子,让妹妹“带他”出门呢。这要是把妹妹得罪狠了,没了下次,吃亏的不还是他? 桑拂月赶紧跑过来给妹妹赔罪,末了还挥开身边一众狐朋狗友,让大家都往一边去,别挤着他们拧拧,也别让拧拧嗅到些乌烟瘴气。 那些狐朋狗友显然都熟悉桑拂月这狗腿的做派了,当即哈哈笑着说:“你这次又是靠咱们妹妹出的门吧?” “你说说你,在外边说话也一口唾沫一个钉,怎么在家里就这么没地位呢。” “赶紧把咱妹妹哄好了,省的下次寻你又出不了门,这不尽耽搁事儿么……” 一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许多,最终却都被桑拂月赶走了。 这边清净了,桑拂月赶紧殷勤的带着妹妹往码头处去。 到了码头,寻到自家的小船,将妹妹好生安置在这里,并交代下人守护好妹妹,然后,桑拂月就撒欢一样的跑远了。 桑拧月眼瞅着大哥又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汇合,一时间也是气笑不得。她哼哼两声,决定下一次再不和大哥一到出门了。每次打着她的名义出来,却又嫌她碍事次次都把她丢一边,过河拆桥四个字被大哥玩的溜溜的。 她是每次都记着教训,决定下次不能继续给大哥当工具人使,可再有下次,还是忍不住对大哥心软…… 不行,这次得牢牢记住这个教训,再不能对大哥妥协了。总的给大哥吃个教训,不然,大哥还真以为她是泥捏的。 桑拧月绷着一张粉嫩嫩的包子脸,正在想七想八的时候,乘船的阿叔和阿婶笑着开口问了:“大姑娘今天想去哪里转转?” 桑拧月回过神来,接过素锦递过的茶水喝了两口,这才和阿婶说:“寻个僻静人少的地方就行,我怕吵,不想到人堆里去,只想自己坐在船上看会儿风景。” 阿叔和阿婶响亮的应了一声,随即就熟练的撑起小船,穿多朵朵盛开的荷花,往人少的地方去了。 许久后,小船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 桑拧月从船舱中钻出来,就发现阿叔和阿婶又带她来了老地方。 这里确实清净,距离大哥那群人所在的地方也不远。关键是这边莲叶较为高达繁茂,若不是特别熟悉路径的人,等闲不会闯到这里来。 乌篷船藏在水域中,这一片小天地安然静谧,倒确实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地方。 阿叔和阿婶见桑拧月自在的往船头去了,就知晓姑娘还是喜欢这块儿地。两人就笑呵呵的去了船尾,拿出茶炉茶盏开始惬意的煮茶喝。至于船头那处的大姑娘,那自然是不用他们伺候的,毕竟素锦和素心俩丫头都在呢,有她们贴身服侍,姑娘自然用不上他们。 桑拧月的心情也在此时舒展开了,她也是个调皮胆大的,就让素锦和素心当着阿叔和阿婶的身影,然后在船头处坐下来,静悄悄的脱下绣鞋和袜子,然后露出白皙粉嫩的小脚丫来。 尽管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偷偷的做过无数次,但每次做来,素锦和素心都担心的不得了。 生恐被突然窜出来的外人看了她的脚丫去,也害怕江水寒凉,她沾了凉水回头再生了病,他们没法给家里交代。 不过眼下她惬意的用脚丫踢着荷叶,而几条颜色鲜艳的小鱼在她脚边游来游去,那场景如诗如画,便让她们也不忍心打扰了。 时间渐渐流逝,眼瞅着桑拧月“玩水”的时间不短了,素锦正想劝说桑拧月把鞋袜穿上,也就是此时,前边陡然响起陌生响亮的男声来。 “那边的船家,我们远行到此,口干舌燥,不知可否问船家讨几杯茶水喝?” 陡然响起的男声不仅把素锦素心和桑拧月吓住了,就连阿叔和阿婶,也被骇了一跳。 也就是趁着阿叔和阿婶与那陌生青年交谈的空档,桑拧月迫不及待从船头站起身,然后拎起微湿的裙摆,让素锦和素心拎起她的鞋袜,主仆三人趁人不备火速钻进了船舱。 他们动作足够快,加上这偏水域荷叶繁茂,荷花又太过灼目,自认该是没人看见她不雅的那副模样的。可也不知为何…… 桑拧月强忍住心悸,扭头往那艘低调却难掩华丽的客船处看去。那边窗户大开着,露出窗户后一个模糊高大的人影来。 虽然觉得不该的,可桑拧月莫名相信她的直觉。 她觉得自己刚才那幕出格的举动,该是被那陌生的男子看到了眼里了。而他此刻应该是在取笑她?! 桑拧月又羞又气,当然,比起羞,显然气更多一些。 毕竟她今年才十一岁,虽然懂得了男女大防,也早已经注重闺誉与名声,但她终究是太小了。虽看重这些,其实打心底里,也没有多看重这些。 倒是那男子,应该早就成年了吧?既然是大人了,还如此不知礼,在该避嫌的时候不知道避嫌,这究竟是哪里来的无赖行子啊。 桑拧月气呼呼的,心里不满极了。她气恼之下,甚至想让阿叔阿婶别给那陌生人茶水喝了,谁让他们不知礼,那渴死他们算了。 心中正恶狠狠的这么想着,桑拧月陡然察觉眼前的光线似乎黯淡了许多。她条件反射抬头去看,结果就见背光而来了两个陌生又高大的身影。 那两人背光而立,身形高大又挺拔,在这狭小的船只上,足够给人震慑,让人心中陡然生出惶恐不安。 桑拧月就不可抑制的将一颗心高高提起来,她刚才只顾着胡思乱想了,都没听到阿婶和阿叔请他们上船来饮茶。不过阿婶和阿叔在家里也干了这么多年活了,最基本的规矩心里都是有数的。 在明知道她在船上的情况下,阿叔和阿婶与逾矩请陌生的男客到船上来喝茶么?动动脚指头想一想,都知道这不可能。 妥了,真相大白了。指定是这陌生人自作主张,未经主人家同意就贸然登了船。 流氓!无赖!不懂规矩的自大狂! 桑拧月心中愤愤,殊不知此刻阿叔阿婶心中更加惶恐。 他们原本是想将烧开的茶水直接送去那边的,熟料他们还未有所动作,那边竟是直接过来了两个陌生男子。 若是一般人作风如此强势且不通礼法,阿叔阿婶早就大声斥责起来了。他们也确实准备这么做的,可嘴巴都张开了,他们却先一步看见了那为首男子的仪容相貌。 那男子身量笔挺,满身清贵雍容之气。他穿一身单薄的锦衣,举手投足之间却俱都是上位者的姿态。再加上他容貌过于出众,眼神冷冽锐利,而通身的气派又太过慑人…… 这样的人,打眼一瞧便只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不是出身优渥,便是自身能力突出,早早便大权在握、生杀予夺。 阿叔阿婶真就是两个普通的老百姓而已,面对这样骇人的气势,两人没当场U跪下见礼已经是强撑着。指望他们再说出斥责的话,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滚到嘴边的斥责之语,全都变成了战战兢兢的致歉:“这边没有好茶,只有些清茶淡水,要委屈这位公子了。” 沈廷钧没说什么,只微颔首,然后便俯身进了船舱。 阿叔和阿婶见状又是一骇,毕竟姑娘还在船舱中坐着呢。可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这个时候把贵人喊出来的,就怕那贵人一个眼神,就把他们凌迟处死了。 不说阿叔阿婶如何忐忑不安,只说随着沈廷钧俯身进了船舱,桑拧月也终于看清了这陌生来客的容貌。 她很是吃惊的微微瞪圆了那双桃花眼,再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人比大哥容貌更胜几分。 要知道,她大哥可是整个晋州都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其容貌之盛……这么说吧,大哥早先出一趟门,都要收到许多荷包帕子与姑娘家的香囊珠串等,更有那些做媒的冰人,差点都把她家的门槛踏破了。 爹娘为此很头大,最后还是祖父想出了办法,说是得了高僧批文,大哥今生不易早婚,婚事且晚几年再考虑。如此,才让大哥安生了几年。 虽然朝夕相对,桑拧月本人也没觉得大哥的容貌有多出彩,但不得不说,有了大哥做对比,她真就觉得晋州那些公子哥的容貌只是平平,甚至有些差强人意。 可眼前这人……这容貌打眼一看就让人感觉眼前一亮。 只是他这气势也太骇人了,而且看着她的眼光也过于明亮深邃,让小小的桑拧月觉得心跳的过快,心脏都有些不舒服了。 桑拧月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蹙着眉头,伸出奶白奶白的小手,轻轻捂住了心脏的位置。然后,她背过身,不让这陌生人继续看她。 他的眼神看的她浑身不适,虽然他长得是很好看,但她可不是只看重皮相的那些小姑娘。 爹和祖父都教导过她,皮相是最浅薄,也最无用的东西。只有品性、学识,与一个人的教养,才是值得人看重的。 而这个人,无礼又自负,明知道她是个小姑娘,他该避嫌的,可他却丝毫没意识到这点。 哼,这人指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即便他一身正气,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桑拧月又开始想七想八了,她太专注与自己的思绪,而素锦和素心又被眼前男子浑身的气势所骇,主仆三人俱都垂着首,也就没有注意到,沈廷钧落在桑拧月身上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回来。 他漆黑的风眸中有着完全压制不住的笑意,那笑意甚至要破口而出。 担心惊动了她,更担心被她当成登徒浪子,沈廷钧不得不抬起手,微微遮挡了一下嘴唇。 可他心里,却是全然的快意与愉悦,笑意一分半点都遮掩不住——年幼时的月儿,原来是这个模样…… 234 if线(五) 桑拧月原本以为这陌生男子不知礼,熟料,他却又是知礼的。 进了船舱后,这男子先是微颔首与她这主人家打了招呼,继而便目不斜视的等着茶来。 桑拧月没有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过,感觉非常不自在。况且这人浑身的气场又太强大,她感觉迫人的厉害,就想要出去避一避。 但是,扭头往外边一看,日头真的很大很大啊。 才不过片刻的工夫,日头竟是升到了半空中。晋州五月的太阳天,人若是在外边待得久了,不说被晒脱一层皮,最起码她这么娇嫩的肌肤,只指定会被晒黑的。 在被晒黑,以及与陌生的男子共处一室间,桑拧月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总归,这人还算规矩懂礼,且有阿叔和阿婶几人在,想来他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 桑拧月渐渐安下心来,便忍不住踢踢脚。这时候她也庆幸自己刚才动作快,而素锦和素心动作也不慢。不然,若是这人进来时,看见素锦和素心给她穿鞋袜的动作,那她才尴尬呢。 想到尴尬,桑拧月忍不住瞥向沈廷钧……和陌生的小姑娘呆在一块儿,他就不觉得尴尬么? 熟料才这么想着,视线却不受控制的被那陌生男子手中的书籍吸引了。 那男子与她面对面坐着,他骨节修长白皙的手中攥着一本书,书籍的封皮正对着桑拧月,也因此,桑拧月轻易看到那书籍的名字,正是叫《春溪笔谈》。 《春溪笔谈》? 是前朝鼎鼎有名的文学家和史学家贺春熙所做的《春溪笔谈》么? 据说春熙先生离世前几年,都在编纂完善这本书籍。可惜,书籍还没竣工,春熙先生就罹患重病邹然离世。 他离世后,前朝末帝受宦官蛊惑,清算春熙先生的家人、弟子及其门客。听说当时情景极其惨烈,与春熙先生有关的亲朋,几乎十不存一。 而这本只存在与传说中的《春溪笔谈》,自然也随着那一场大火消失无踪。 有人说,其实早在春熙先生患病前,这本《春溪笔谈》已经完工了。只是春熙先生对书籍要求严格,自己复核审查了两遍犹且担心有失误之处,便将这本书重新誊抄后,拖专人送与他的友人了悟和尚代为审阅。 春熙先生离世以及家人遭难时,朝廷自然也派人捉拿了悟和尚。可大师早就云游四方去了,不说行踪难觅,即便真有人捉到了大师,那般德高望重的活佛,又有几人敢真的将他杀戮。 再说回《春溪笔谈》这本书,有人说,这书籍随着贺家人,一道在滔天大火中被焚毁;也有人说,原本随焚灭在火焰中,但复印本和誊抄本却尚存与世。 只是时日久远,哪些书籍早不知道转手沦落到何处,自然也就无迹可寻了。 桑拧月早先听祖父和父亲说古,其中无数次就提及贺春熙先生,与他所著的这本《春溪笔谈》。不管是祖父还是父亲,语气中都颇遗憾,为这缘铿一面郁郁愤愤。 可如今,她竟是在自家这小船中,见到了这大名鼎鼎的《春溪笔谈》? 桑拧月这时候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假的吧? 这书都已经没踪影了,怎么可能就突然现世呢?即便现世,也没这么巧的吧?竟然就恰好到了她面前,还被她看了个正着。 桑拧月心中觉得这书十有八九是假的,可这阻碍不了,她像个十多天没吃饭的小乞丐,碰到了一桌满汉全席似的,贪婪的看着那本书,甚至屁股还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座位,眼睛几乎贴到了书籍上…… 这模样,也太失态了。 素锦和素心悄悄用力,可也没将自家姑娘拉回座位。 而她们的失色,以及桑拧月的忘行,自然也引起了沈廷钧的注意。 就见着清贵雍容的少年微微合拢了书籍,随即微挑眉头看过来,虽未说一言,可那眉眼动作,却似乎又将所有话都说尽了。 桑拧月脸皮薄,等她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模样实在不雅观后,忍不住登时红了脸。她也不好意思继续盯着沈廷钧……手中的书籍看了,可那书籍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她总忍不住被吸引,眼睛总忍不住往那边瞟。 终于,沉默许久,桑拧月再是忍不住,赧然的看着沈廷钧问说:“您手中这本书……可是贺春熙先生所做的《春溪笔谈》?” 沈廷钧再次挑眉,“姑娘也知道这本书?” 他并不因她是个豆蔻年华、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而轻视她,却把她当做大人一样,平等的交谈闲话,这让桑拧月微微放下了提着的心,对面前男子的印象,也好了许多许多。 听到沈廷钧的问话,桑拧月微微颔首。随即矜持的道:“我家祖上是开书肆的,我从小在书堆里长大。不敢说所有书都看过,可该听说的,我都听说过。” 顿了顿,然后说:“这本《春溪笔谈》……之前不是有人说,随着贺家人一道消失在火灾里了么?” 桑拧月一张团团的小脸上,带着满满的求知欲。她圆滚滚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沈廷钧,那眸光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河般璀璨。 沈廷钧面对这样一张脸,完全没有控制之力。若不是理智尚存,知道这本《春溪笔谈》乃是用来钓鱼的饵,不然,他就真要将书籍直接送给月儿了。 却说当下,沈廷钧听完桑拧月的话,冲她微微颔首,以证明她的话并没有错。但是,“在火灾中被焚毁的,乃是《春溪笔谈》的原稿。至于我手中这本,乃是经过了悟和尚小修过后的修缮本。” 桑拧月更激动了。 了悟和尚……这和传说中一模一样。 既是出自了悟和尚之手,那这本书自然就是《春溪笔谈》的真迹无疑了。遗失的古书近在眼前,桑拧月控制不住自己的眸光,变得更明亮,也更贪婪。 终于,她忍不住诱惑,红着面颊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公子这本书……等公子看完后,可否借我阅读一二?”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太过分,也太冒昧了,桑拧月面颊更红,说话语气也更轻了。 “我,我不白看公子的书籍。我,我家里也有许多珍藏。有的是前朝的,有的时代更久远。大多是原本、孤本,当然,也有有价值的誊抄本与修缮本。公子若有意,我与公子换着看,您看这样是否可行?” 沈廷钧再次挑眉,强忍住眸光几乎满溢而出的笑意。 年幼时的月儿,调皮又胆大,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竟就敢和他做生意? 但这笔生意划算,自然是值得去做的。 沈廷钧便欣然颔首说:“如此倒也好。” 继而,两人便互相通报了姓名,桑拧月又报上了桑府的地址。将这些全都交代出去,桑拧月才察觉到素锦和素心在拉扯她。 她微侧首过来,就看见两个丫头急的跳脚。桑拧月也就在此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何等胆大包天的事儿。 但是,她并不后悔。她觉得,别说是她了,即便是祖父和父亲来了,看了这本书,也会走不动脚,也会答应这男子所有的无理要求——更何况,人家的要求也不无理,更不过分。换着看书还是她的提议,人家许是被她蛊惑了,许是看她是个小姑娘,不好驳了她的面子,这才不得不同意了她的提议,说到底,还是她占大便宜了。 桑拧月沾沾自喜,但想到她只知道这男子名叫沈廷钧,其余却全都不知道。而他,知晓了她乃桑府的大姑娘,又知晓了桑宅的具体住址,若他有心,自然可以寻到她。可若是他反悔了,不想换书看了,她却要到何处寻他去? 大意了,她刚才竟然忘记问他的出身与住址了。 桑拧月怯怯的窥了沈廷钧两眼,沈廷钧正喝茶。船上的茶水只是阿叔和阿婶平时解渴用的,想来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而桑拧月别看在家里金尊玉贵养着,可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也因此,这茶水真就是加了点茶叶沫而已,可想而知,味道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沈廷钧却品出了极品香茗的感觉,似是此中茶叶,乃是他平生仅见一样。 桑拧月见他惬意品茶,自然不好打搅。况且,说实话,两人也是真不熟。 但沈廷钧许是太敏锐,许是太贴心,见她几次三番看她,便放下手中茶盏,语气温润的问她道:“桑姑娘可还有其他事儿?” 桑拧月迟疑的点点头:“我是想着,换书看这事儿总归是我强人所难。虽然公子勉为其难答应了,我也感激不尽。但为表诚意,我觉得我还是先送几本书到公子府里,让公子看看交还的书籍是否有价值……” 桑拧月为自己寻到的借口点了好几十个赞。看吧,她当真有急智,竟然关键时刻想到了这么妙的一个主意。这样就可以轻松的套出这位公子的住址了,就不怕他事后反悔,活着携书潜逃了……桑拧月你可真聪慧! 桑拧月沾沾自喜,连嘴唇都忍不住翘啊翘的。沈廷钧见状,眸中的笑意愈发浓郁。 如此机灵慧黠的月儿,他竟是从未想过。可再一想想,他之后见到的月儿,全然是一副稳重、内敛、胆小,甚至有些怯懦的样子……这其中种种,固然有失怙失恃的原因,可那些年的磨难与她身心上造成的创伤,想来也从未小过。 沈廷钧一颗心突然就疼的厉害,如同针扎似的,一阵阵难忍。 但他都忍住了,没有在面上表露出分毫来。 继而,他再桑拧月的忐忑与不安中,轻轻回了一句话,而这句话所换来的,却是眼前小姑娘瞠目结舌、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沈廷钧被取悦到了,朗笑着出了船舱,又回到自己乘坐的客船。 而桑拧月一行人,直到那客船走远了,再也看不见了,才慢慢回过神来。 素心先是不敢置信说:“姑娘,她骗人的吧?那公子才多大年纪啊,充其量和咱们家大公子差不多。可咱们大公子还没来得及下场,他怎么,怎么就……” 怎么就官居四品,成了新上任的通判大人呢? 桑拧月也一脸震惊,不敢相信刚才那男子的话是真的。可晋州的通判离任,即将有新的通判到晋州履职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而桑家好歹是豪富之家,消息更灵通一些,也就从衙门哪里打听到。新来的通判大人是天子近臣,此番外放只为刷新履历。那时名副其实的豪门勋贵,听说不仅学识过人、能力过人,就连手腕也过人。而他手可通天,实在是不能得罪的人物。 从京城来,浑身气势还如此迫人,看着也高深莫测让人恨不能退避三舍,这些倒是附和一个四品官的模样,和传言倒也都对上了。 但是,怎么没人说,这新来的通判大人,年不过弱冠,还如此英俊貌美…… 主仆几人俱都浑浑噩噩的,至今都不敢相信,方才与他们闲谈的,乃是外放到晋州的通判大人。 而那厢沈廷钧离了桑拧月,径直往晋州府城去。 也是巧了,他们又往前行了片刻,便见到两艘装扮都有些豪奢的客船,在剧烈的碰撞。 是的,就好似斗鸡斗狗似的,这是两艘船上的二世祖不对付,在斗船呢。 成林“斗船”两个字一出,任是成毅如此寡言沉默的人,都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更被说他们身后跟着的侍卫了,俱都笑的前俯后仰,差点摔到江水里去。 沈廷钧回首看去,几人俱都强忍住笑,立马恢复了正经。 不过看着眼前几乎打起来的两船人,几人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公子,要去管么?” 沈廷钧随意瞟过一眼,刚想说“不用管”,可继而,他就看见了两张颇为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人为谢庭芳,另一人为杜志毅。 不管是谢庭芳,还是杜志毅,他们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桑拂月的至交好友。 既他们两人在此,那桑拂月必定也在这里了。 235 if线(六) 沈廷钧往那艘客船看去,果然,才片刻工夫,就见桑拂月从船舱中跑了出来。 他一边勒紧裤腰带,一边骂骂咧咧,“我草你祖宗的吴江晖,老子不过撒泼尿的功夫,你这狗日子的又过来找事儿。他妈的上次没把你卵蛋打出来,你心存侥幸是不是?行,这次爷爷就成全你,看爷爷不断你第三条腿!” 一边大声骂着脏话,桑拂月也利落的从这边客船,径直跳到了那边客船上。 两艘客船上都有不少人,但显然他们互相都不对付。 之前还好,只是互相呛声,外加问候彼此的祖宗。 可桑拂月这一举动,直接让战火升级,两边的二世祖们纷纷跑到对方地盘上去喊打喊杀。 那场面,真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要多伤眼有多伤眼。 成林成毅几人都忍不住抱胸看起了热闹。 别说,晋州这些二世祖,是比京城那些二世祖们还玩的花。 譬如京城那些二代们,虽然也不安分,暗地里各种打架斗殴、打马球赌马,但大家都懂规矩,谁也不敢将这事儿闹到台面上来。 在这方面,他们可就远远逊色与晋州这些二世祖们了。 看看,这还光天化日之下呢,这边就打的热火朝天的。 换做京城那些二世祖们,你就是再借给他们十个八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名目张胆啊。 几人正说着闲话看热闹,那厢就有人落水了。 那落水的人显然会水,但明显他的水性也不怎么好。 成毅看主子一直盯着那个方向,不由问说:“主子,救么?” 沈廷钧认出了落水的人,正是谢庭芳无疑。 他自然是不想救的,毕竟这人曾经求娶过月儿…… 但沉默片刻,他还是张口道:“救上来吧。” 话落音他就径直回舱房去了,只留下几个侍卫一脸莫名的,将落水的谢庭芳救了上来。 不说谢庭芳如何道谢,如何感激不尽。只说这场闹剧持续了很长时间,到天黑时才落幕。 桑拧月自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迫不及待的催促着阿叔阿婶来了现场。 不止是他们,还有许多原本在这片水域赏花或游玩的百姓,闻讯也都汇聚在不远处看热闹。 但大家是看热闹,桑拧月却急在心头。 她担心大哥受伤,更担心此事闹大,再被父亲母亲知晓。 可惜,如今任是她再怎么担心,也晚了。毕竟打闹过程过于热烈,早有人将事情传到晋州城;里。而不出一盏茶时间,各家的管家或是能当家理事的人,也都出现在了现场。 桑拂月兄妹蔫哒哒的被带回桑府时,沈廷钧一行人还没离开这里。 他们看了个全场,确认事情真的平息,又亲眼目睹桑拧月上了桑家的马车,沈廷钧这才下了船,径直往通判府里去。 不说这些二世祖们闹腾出的热闹,足够晋州百姓们说上三天三夜。只说桑拂月与桑拧月兄妹回到府里,两人都挨了一通训。 桑拂月不需说,他就是最大的祸头子。每次只要他在场,总少不了打架斗殴。可以往情节都不严重,大家大事化小也就过去了。 可这次呢? 他竟然全程把妹妹丢下,让妹妹自己去赏花,自己则和那群狐朋狗友喝的烂醉不说,还趁醉打架,还打伤了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桑父忍无可忍直接对长子动了家法。 桑母倒是心疼儿子,想替儿子说情。可想想儿子做出的事情,她又觉得夫君教训儿子教训的对。 儿子挨打她心疼,桑母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径直离开祠堂这块地方,去找她的宝贝闺女了。 她可是听王妈妈说了,而王妈妈又是从素锦和素心嘴里套出来的信息,说是拧拧今天赏花时,碰见了贵人。 贵人是京城人氏,还是个年轻的男子,且据说是来晋州赴任的通判大人…… 桑父这次对儿子下了狠手,也是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男子。 这也幸好对方品行俱佳,对拧拧又无恶意,不然对方真要是有些不轨的心思,凭他带在身边的那些人手,阿叔阿婶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到时候拧拧还不是任人施为? 想想那情景,夫妻两个就吓得战栗不已。也是因此,桑父这次铁了心要给儿子个狠的,非得让他好好长长记性不可。 不说桑拂月挨了重打,也不说桑母去了女儿的闺房,又仔细问她打听今天那位贵人。 只说好不容易应付完母亲,可却又等来了父亲。 桑拧月是一边无奈,一边又高兴。 她将今天和那男子所有的言谈都说与父亲听,末了还撒娇的挽着桑父的胳膊说:“爹爹,明天你就去捡几本好书来,我要拿去通判府换那本《春溪笔谈》。我都与沈廷钧说好了,他说他今天晚上就能看完那本书,明天就可将之借给我。” 桑父一个头两个大,他委婉的说教女儿,“拧拧怎好直呼外男的姓名?若他是哄你玩的且罢,若他当真是来赴任的通判大人,你这行为更是不敬。” 桑拧月扁着嘴巴,有些气咻咻,还有些不服气的说:“那我称他什么,沈大人么,还是通判大人?可他那么年轻,我喊不出口啊。” 再来,万一他是逗她玩的呢?她即便年龄再小,也知道,这晋州城内的官老爷们,但凡能叫得上名号的,那个不是不惑之年往上的人?可他那么年轻,他说自己官居四品,桑拧月多少还是有些不信…… 桑拧月嘀嘀咕咕,桑父紧挨着女儿,自然将女儿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 一时间,桑父的心情就特别复杂。 他和女儿说:“那男子还真没骗你,他还真就是新任的晋州通判。” 这还是他打完那逆子,往拧拧房里来时,李叔过来说与他的事情。 ——不久前,通判大人一行人到了通判府。那一行人俱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从京城而来,手上拿着吏部的任命文书。而为首的男子更是龙章凤姿、气势如渊。最重要的是,其人极为年轻,甚至不到弱冠之年。 这其中有些讯息,是桑父早就知晓的,可有些信息,桑父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就比如,那男子出身京城武安侯府,乃是武安侯府的世子爷。他还是太子的伴读,自幼在宫里长大。虽说不是陛下的子侄,但情分上,怕是比子侄都更为亲近些。 桑父道:“那般人物,是不会去欺骗你这个小姑娘的。” 可也正因为如此,桑父才更感觉微妙。 沈世子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想来也不是个易与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竟是在初见时,就答应要将手中珍爱的书籍,交换给女儿互看。这不管怎么看,桑父都觉得很不对劲。 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也只能看着女儿这张团团的脸,自我安慰道:大概率是囡囡太讨人喜欢了!亦或者是,她是小孩子家家,沈世子担心孩子一不顺心就哭起来,到时候场面太尴尬,所以才勉为其难答应了她?! 这么想着,桑父就越发觉得,事情可能就真是后边那个猜测。 此时再听女儿央着他去换书,桑父就觉得很为难:人家通判大人是哄你玩的,偏你当了真。 可是,通判大人能哄闺女玩,他不能啊。他若是说到做不到,囡囡能把天哭塌了。 桑父就极力想话题,要转移女儿的注意力。还真让他想到了,那就是过几日就是她外祖父的忌日。桑母有意去徽州祭拜老人家,桑父就问女儿,是否要随娘亲一道过去? 桑拧月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 她还是个小娇娇,自然是舍不得离开娘亲这么长时间的。可让她去徽州,她又很排斥。 徽州的舅舅和舅母都不是好相与的,舅母说话更是阴阳怪气。还总是转着弯儿的打问她,家里每年能挣多少银钱;还总是哭穷,想让母亲给他们些银子花。 几个表兄中,大表兄脾气暴戾,三表弟顽劣不堪,每次她过去他们都欺负她,不是故意刮花她的衣服,弄乱她的头发,就是往她衣领里塞小虫子。 再有表姐也不喜欢她…… 桑拧月想来想去摇摇头说,“我不去徽州,我留在家里陪爹爹。这次还是让大哥陪娘亲一起去吧。大哥有功夫,脾气也大,舅母他们要是为难娘亲,大哥还能替娘出气。” 桑父闻言呵呵笑起来,一口应了女儿的提议。虽然他也知道,女儿这么做,更主要是在为长子求情。但事实也像是拧拧说的那样,他因要事不能陪同夫人前往,那长子能跟过去,自然是最好不过。有长子在,夫人绝不会吃亏。 那臭小子的脾气啊,虽然有时候是让人头疼了些,但关键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父女俩絮絮叨叨,很快天就晚了。桑拧月打了个哈欠,桑父见状就心疼的让女儿赶紧睡。他则招呼上桑母出了门,夫妻俩一道回了房。 这夫妻俩的感情也是真的好,桑母的脾气,也是真的软和。 两人一边往房间里走,就听桑母一边说:“你还说孩子大了,让我不能再一味惯着,可你看看你是怎么对拧拧的?” 桑父理直气壮:“女儿和儿子能一样么?拂月是要顶门立户的,我对他要求严格些无可厚非。可拧拧是姑娘家,之后还要嫁到别人家受罪。她是我捧在掌心里的珍宝,我真是恨不能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我女儿千好万好,我只愿她此生都顺心如意。不能给她换来书籍我已经很惭愧了,我再许诺女儿些好处,那又有什么妨碍?” “你有理,你说的都对……” 翌日一早,整个晋州城都知道了昨日发生在水域上的热闹事儿,当然也知道了,新任晋州通判已经到任的消息。 而因为城内这些二世祖们,隔三差五就要打上一次架,百姓们都习惯了。虽说这次他们也好奇,都有谁参与其中,又是谁先动的手,因为什么原因动的手,可有人受伤落水……可比起这些,自然还是新来的父母官更能引起众人的好奇。 而众人的这种好奇,更是在得知这父母官年不过加冠时,达到了最顶端。 沈廷钧的人生堪比故事里得传奇人物。 以往大家听戏,听到有二三十岁的状元郎,都觉得这是天纵之才。可如今再一听说,这位通判大人,年仅十六岁便达成了六元及第的成就,而在离京前,他还完成了六部三司的轮值……就真的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众人随后又听说,这位通判大人不仅容貌俊美,且还洁身自好。 他赴任时,身边一个女眷都没有,只带着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远道而来。而他至今没有定亲,更没有情投意合的女子。就真的是,这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女婿啊。 晋州城那些家境殷实豪奢,亦或者是那些权贵府里,不管是那些姑娘家或是当家的夫人,全都动了心。 这样的人才,合该当他们的女婿/夫君啊! 沈廷钧顿时就成了晋州城的香饽饽。其名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生平传颂的范围之广,远远出乎众人的意料。 而更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位通判大人浑身的气势迫人,看人时眸光冷峻锐利,其气势如渊,让人倍感压迫,竟是连与他直视都不敢。 而这位大人也当真深居简出,平日里除了在衙门办差,再就是回通判府里。 晋州城的乡绅耆老与官员出面宴请他赴欢迎宴,沈廷钧也拨冗前往。但是宴请过一次,众人却再不想宴请他第二次,更不敢宴请他第二次了。 无他,只因通判大人实在寡言的厉害。看人时,眸光也锐利的厉害。 众人与他远距离接触都直呼吃不消,这猛一离得如此之近,更觉得险些要了老命了。 而就在晋州城都在纷纷传说着,和沈廷钧有关的讯息时。这边的桑宅里,桑拂月也带着母亲去了徽州。而桑拧月,终于得了空闲,偷偷的从桑府里跑了出来…… 236 if线(七) 桑拧月心心念念都是那本《春溪笔谈》,她也屡次央求父亲拿出家里的孤本,想要去问沈廷钧换书看。 但父亲每次都打马虎眼,不是说他太忙了,没空去帮他寻书,就是说,通判大人这几天忙着熟悉州府的事情,整日里把衙门当家住,她就是现在过去通判府里,也见不到人。 桑拧月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处在容易被糊弄,但又有自己的分辨力的时候。 若是一开始她还被父亲的话说服了,那么随着时日渐长,父亲依旧忙个没完,而通判大人依旧把衙门当家住……桑拧月即便再傻也知道,父亲这完全是在赴宴自己。他啊,根本没想帮着自己去通判府换书看。 桑拧月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气的不得了。 他倒是想找父亲闹一场,但是爹爹最近忙着出新书的事情,忙的脚不沾地不说,每天的休息时间都不到两个时辰。 桑拧月是个乖乖女,更是父亲的掌心宠。虽然他因为父亲糊弄她心生不满,但这是自己亲爹,眼瞅着他眼下都是青黑,人也疲倦的厉害,桑拧月那还好意思去找父亲闹腾,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 不能找父亲闹,那就只能自己解决问题了。 于是,这天趁着父亲出了门,桑拧月自己跑到了父亲的书房,寻了几本她自认为的好书,然后包袱款款的将书籍包裹严实,这便带着素锦和素心跑出了门。 大小姐要出门,门上的下人自然是不敢拦的。但看着大小姐身边只两个与她大小差不多的丫鬟,门上人也担心他们在外边出了事儿。于是,一边派人在后边紧跟着,一边也赶紧去了府里通知李管事,让李管事再派几个人守着大小姐。 不说这边桑府里一同忙碌,却说桑拧月自幼在晋州城长大,对于通判府在何处自然是知晓的。 只是他们家是商人,以往见了衙门的人自然要避着走。却没想到,这次不仅不避了,反要上赶着给人送上门去。 主仆三人也没乘坐马车,全靠步行,当真是走了许久,才走到了通判府门口。 而通判府威严森森,门口还有带刀的侍卫守门,自然不是他们几个小姑娘说进去就能进去的。 大门近在眼前,可是进不去…… 桑拧月又累又渴,又热又倦,她难得的不在意形象,和两个丫鬟一道寻了街对面的台阶,一屁股坐了下来。 素心见她累的不行,要去给桑拧月买一碗冰酥落解解渴。 冰酥落就是加了奶的冰碗,里边还会放置一些时令水果和坚果,色彩搭配很鲜艳,看起来就让人胃口大开,乃是夏季消暑的好饮品。 当然,之前在府里时,不管是桑父还是桑母,都是不允许桑拧月多吃的。 毕竟她是姑娘家,身体又弱,而冰碗寒凉,再吃坏了肚子或是生了病,那多不值当。 但如今素锦可顾不上这些了。 姑娘热的满头大汗,头发都黏在脸上了。她一张白净的小脸此时也红的厉害,整个人耷拉着小脑袋,虚弱的喘着气,看着可怜的厉害。 素锦正想起身去买冰碗,也就是这时,那厢通判府里禁闭的大门,竟然陡然被人从里边打开了。 先出来的年轻男子他们之前见过一次,就是那名随着沈廷钧到了他们小船上的人。他紧张的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后看到了他们,双眸一亮,立时跑了过来。 成林看着颇有几分狼狈的主仆三人,手足无措的说:“哎呦我的桑姑娘唉,你要来通判府,你提前说一声啊。这大热的天,你步行过来,真要是中了暑小的对主子没法交代啊。” 又诚惶诚恐的说:“姑娘您快起来,属下带您先去府里凉快凉快。这边太热了,动动手都出一身汗。” 看桑拧月有气无力的坐在原地,一副起不来的模样,成林干脆一拍大腿,径直又跑回了府里。 然后,片刻不到,一顶小巧的轿子被人抬了过来。四个轿夫明显都是行家里手,浑身上下一把子力气。 桑拧月是不想麻烦人的,可看了看他们结实的腿脚,再捏捏自己软趴趴的小腿小脚,最后,她还是在成林的劝说下,舔着脸,硬着头皮坐上了轿子。 好不容易在通判府的花厅坐了下来,桑拧月总算松了口气。 花厅中四角都有冰盆,袅袅的吐着凉气,让人瞬间就感觉到凉爽。成林还给她们端了果子露来,给他们解渴。 虽然这果子露没加冰,但也用凉水浸泡了有一会儿,有些微微的凉意,倒也不算太凉,倒是适合他们这些小姑娘吃用。 桑拧月喝了一盏果子露,又吃了一块荷花酥,身上的暑气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也就在她想要开口询问成林,通判大人今天不回府么时,沈廷钧一身深绯色的官服,脚步疾行从外边走了进来。 外边天气极热,他身上的官袍厚重,更重要的是,他还全身上下穿了好几层。那真是,看着就很热。 沈廷钧也当真出了一身汗,绯色的衣衫都洇湿了,看着很不雅观。 也因此,他进了花厅与桑拧月打了个招呼,和她说:“想吃什么,让他们给你端来。你稍等片刻,我进去清洗下。”交代完,这些,他真就是脚步匆匆离了花厅,而等他再回来,已经是一炷香之后。 沈廷钧明显是冲过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而他浑身上下一股凉气,穿着一身得体的天青色直缀。 他容貌清俊,气质清贵雍容,穿青色就真的衬托的整个人萧萧肃肃,一股子高贵清雅之气几乎要破体而出。 桑拧月是见过世面的人,她也自诩不会轻易被人的面孔所惑。可面前的男子,就真的是,真的是……每次看见他,她都忍不住心脏狂跳,觉得自己可真不争气,竟再一次被男色所迷。 桑拧月出神的空档,沈廷钧已经喝了几口茶润唇。将茶盏放回身侧的桌子上后,他才好整以暇和桑拧月说:“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人,也忘了之前和我的约定了。” 这话将桑拧月跑远的神志拉了回来,一时间,她就有些赧然。 桑拧月不好意思说,是爹爹糊弄她,不帮她办事,她这才迟迟没过来换书。她不想将爹爹扯进来,就红着脸小声辩解说:“你不是新官上任么,我寻思着,你这些天该是很忙碌才是,这才没过来烦你。” 她强词夺理,可语气却虚的不行。“我不是忘了……与你的约定,纯粹是想多给你些时间,让你看书不至于太赶。” 沈廷钧看穿了她的心虚,却也没揭穿她的底气不足。他只微挑眉笑看着她说:“这么说,我还要多谢你体贴了?” 桑拧月忙摆手:“也不用谢。你是晋州的父母官么,你为百姓做事,说到底我也是受益者。” 她机敏狡辩,沈廷钧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如此狡黠伶俐的月儿,真是平生仅见。 桑拧月不知道沈廷钧笑什么,只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他应该没有对她迟迟不来换书的不满,那桑拧月提着的心就微微放下一下。 她趁热打铁,赶紧将腿上的包袱打开,然后从中取出几本书籍来。 “你看,我这次可是带着诚意来的。这是我特意去爹爹书房选取的孤本呢。这几本书我都看过,都是好书,你应该会喜欢的。” 沈廷钧将几本书接过去,然后大致翻阅几下,挑眉又问桑拧月:“这些书,你都看过了?”这些书可不如那本《春溪笔谈》有趣,其中有将文理的,有将辞藻的,虽然意义重大,传承和考据价值也不小,但就有一点,太枯燥乏味了,并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去读。 可桑拧月已然全读过一遍了,她有些小得意,但还是矜持的说:“只囫囵吞枣似的过了一遍,有的理解了,有的却不理解。不过爹爹说了,我年纪还小,这其中有些理论很是高深,许是等我再大一些,再多读几遍,这书便能读的通了。” 沈廷钧闻言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却是径直问她:“哪里不懂?指出来我看看。” 桑拧月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读过这些书,担心自己哄骗他,所以就开始考察她。 对于他的不信任,她自然是不满的。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平生不做亏心事、版也不怕鬼敲门……总归她又没说谎,才不怕被考教。 桑拧月就起身走到他跟前去,拿起其中一本书,寻了几处她觉得理解不了的地方,一一指给他看。 沈廷钧一一记住,随后让她搬张小杌子来坐她旁边。 桑拧月闻言,颇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她眼中的疑惑太明显,沈廷钧看见了,就轻笑着说:“若是你非要站着听我给你讲解,那也不是不行。” 桑拧月闻言露出震惊的表情。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却瞪的圆圆的,好似将什么都说尽了。 沈廷钧见状,再次忍不住笑。“我没有骗你。好歹我也是六元及第,年仅十六就中了状元。区区几道问题而已,还不至于全然把我难住。” “可是,你都没有仔细看过书里的内容。”既然没看过,如何能讲解?这不是不符合常理么? 沈廷钧却又道:“大家的批文注释,大多雷同。宫中有许多此类的书籍,我早些年已经将那些书全部读过一遍。” 说一遍都是谦虚了,事实上,他读过两遍、三遍,甚至更多遍。 而相同的东西,即便不同的大儒有不同的看法,但他们根底上其实都是相同的,要解释起来自然也容易。 桑拧月依旧有些不相信沈廷钧的话,觉得他夸大其词了。 但他是年纪轻轻就六元及第的大才,许是当真不点就通,对这些东西有着非同常人的理解力? 六元及第这个词距离桑拧月太远太远了,远到她根本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当真是六元及第的大才。 而六元及第究竟意味着什么,桑拧月许是之前不知道,但随着沈廷钧的讲解逐渐深入,她也终于意识到,世人推崇这些六元及第或三元及第的大才,那都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们的才华,当真高到让人咋舌的程度。 等几个问题全部讲过,桑拧月看着沈廷钧的眼神,已经全然不同以往。 她看着他的眸子里,有钦佩,有敬服,更有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那浓郁的让人心悸的仰慕。 “你真的是……太厉害太厉害了!”桑拧月忍不住脱口而出。而她的双手无意识的攥着他腰间的荷包,此刻与他的距离当真非常非常近。 可她丝毫没意识到这些,只是满心钦佩与赞叹的看着他问:“若是我之后还有问题,可以拿来问你么?我也不整天烦你,就,就一个月抽出一点点的时间帮我解惑,你看好不好?”又忙说:“我给你报酬,我从家里给你拿书看,我家里的书多的看不完,其中许多就连宫里也没有……” 她絮絮叨叨,如同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可沈廷钧看着她这活泼俏皮的模样,却丝毫不觉得烦。 他为她眸中浓烈的仰慕心悸心颤,想要伸手揉一揉她的小脑袋,将她狠狠的抱在怀中。 但她还太小太小了,她还没有及笄,今年才只有十一岁。 沈廷钧之前有多庆幸老天让他回到桑家出事之前,如今就有多郁闷,他要娶妻就要再等上五六年……许是更久,七八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实在是太磨人了。 这边两人模样非常亲近,而那厢成林安排好午膳,过来询问主子何时用膳,结果就看到桑家那小姑娘几乎趴在主子身上。 而一贯不近女色,甚至连长荣郡主那等美人都不屑一顾的主子,此时不仅纵容的任由那姑娘扯着他的腰带和荷包,他的眸光还非常宠溺。甚至担心他的到来惊动了那姑娘,给他一个冷冷的视线,让他即刻远离。 成林:就……真的没想到,主子喜欢的原来是这一口! 237 if线(八) 虽然早在到达晋州那天,主子让他们靠近那条小船时,成林就敏锐的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但是,亲眼目睹主子对这位桑家如此无下限的纵容,成林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一见钟情什么的,原来是真的存在的! 是的,成林私心里认为,主子肯定是在第一眼看见这桑家姑娘时,就上了心。不然,也不能违背他一贯的原则,主动问人讨茶水喝。且回了府里之后,还特意交代他与成毅,若是这桑家小姑娘之后来寻,只管放行。 若这种偏爱与纵容都不是一见钟情,那什么才是一见钟情? 主子指定是对这小姑娘动了心,成林笃定的不允许任何人反驳。 却说,成林虽然下去了,但也没敢走太远。毕竟如今早过了饭点,不说桑家小姑娘忙碌了一上午指定饿坏了,就是自家主子,也到了一贯用午膳的时间。 他得在旁边候着,不然一会儿主子唤他他没听见,那不尽等着挨批么。 果真,也就是片刻工夫后,屋里就传来沈廷钧的声音。 成林忙不迭指挥丫鬟们端膳食来,桑拧月看着一道道美食鱼贯上了桌,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好意思。 看看她,提前没预约,心血来潮说过来就过来了。结果耽搁了沈廷钧的差事不说,还让他花费时间陪自己用膳…… 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桑拧月就满含歉意的道:“我耽搁你的公事了吧?” 沈廷钧轻摇头说:“没有。衙门的事情基本上都理顺了,即便下人不去通知我你过来了,我再过会儿也该下衙回来了。” 又招呼桑拧月在他身侧落座,他将温热的毛巾递给她,让她净手,随即才指着桌上其中几道菜肴说:“这些是京城的口味,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你先尝尝,若是喜欢回头我把方子给你;若是不喜欢,之后你再过来,我让人准备新的菜单。” 桑拧月即便再迟钝,此刻也意识到,这位通判大人,对自己似乎过分纵容了些? 哪有一个官员,对一个小姑娘这么慎重其实的招待的? 就不说那些官老爷们了,就说她爹爹。若是真的忙起来,也是能将她抛之脑后的。 反观沈廷钧,他才来晋州多久啊?虽说他能力出众,衙门的事情应该确实难不住他,但也应该会耗费他许多精力才是。 可她贸然登门,他不久就从衙门回来了不说,还这么郑重的招待他。这种被看重的感觉,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当然,也让她感觉惶惑就是了。 桑拧月就说:“我感觉你应该很忙的,我肯定耽搁你时间了。我这样做是不对的。” 又反思,“这次确实是我太冲动了,下次我再登门,提前给你下帖子好不好?我们提前约好,在你休沐日换书看……对了,你这里还有别的书么?” 沈廷钧眸中不可抑制的染上笑意,他轻声说:“还有许多。我也喜爱读书,出京时还特意求了陛下,从宫中的藏书楼中带了一批出来。那些是宫中的藏书,外人等闲看不到。你若喜欢,回头只管来府里看就是。” 又补充说:“别管我在不在府里,也不管是不是在休沐日,左右我这府里清净,你想读书便只管过来。” 桑拧月闻言更心动,也更雀跃了。 但是,诺大的通判府只他一个男主人在,她虽然是个小姑娘,但也该注意男女大防的。 今天是她太着急了,也没顾上这些,觑着爹爹出门的空档就赶紧出门了。可之后她再不敢这么不懂礼数、任性妄为了。不然传出去别人要说她的闲话,说不得连带着桑家的门楣,都得被她染黑。 桑拧月明明心动的厉害,可出于这种种考虑,还不得不拒绝。 沈廷钧看她挣扎痛苦的模样,就又忍不住轻笑出声。他似是她肚里的蛔虫,一眼就看明白了她的顾虑。因而就轻声道:“你悄悄的来,走后门。通判府的后门距离桑宅不远,且门口处较为僻静,没有多少行人。你过来,有人给你打掩护,该是不会被人发现。” “可是,爹娘迟早会知道的,他们肯定不会允许的……” 爹娘…… 那也是他素未蒙面的岳父岳母了。 沈廷钧还未和他这岳父岳母打过交道,也不知道对方什么脾性。不过,从上一辈子拧拧的叙述中可知,岳母该是脾性最柔和不过的一个人;至于岳父,为人儒雅风趣,谦和有礼,乃是赫赫有名的谦谦君子。 这样的两个人,脾性又是出了名的温和,即便知道月儿做了出格的事儿,想来也只是一顿简单的说教…… 但这也说不准,毕竟人的立场不同、考量不停,面对事情时所展露出来的态度,自然也就不同。 话又说回来,若是他的女儿频频往一个年轻男子的府上跑,想来他闻讯后,不仅会关女儿禁闭,想来还会暴怒的跑到男子家中,将按不怀好意的臭小子狠狠抽一顿…… 念及此,沈廷钧给桑拧月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 但很快,他就想出了更加完美的办法。 他说:“我准备在文昌街开一家茶楼,若是你实在担心,来回出入通判府会被有心人看到,那不如就将之后见面的地方定在茶楼?” 桑拧月条件反射就问沈廷钧:“你要在文昌街开茶楼?这……不太好吧。” 沈廷钧明知故问说:“为何?” 桑拧月就迟疑的说:“你刚来晋州,许是不了解行情,文昌街人流量很少的。哪里太偏僻了,开的铺子大多撑不过三个月,就会直接倒闭。”也是因此,那边如今开着的铺子,大多是一些纸扎铺、香烛铺等这些没有太大竞争力,也不能摆在闹市上的买卖。 在那地方开茶楼……桑拧月觉得,即便众人都知道了那是通判府的生意,会过去捧场,但想来那生意也维持不了多久。 她一副内行人的模样,侃侃而谈的和沈廷钧分析着文昌街不适宜开茶楼的原因,随后,又给他推荐福隆街一个铺面。还一本正经的说,那地方她刚才过来时恰好经过,正瞧见有人往门外挂出租/售卖的牌子。 福隆街是晋州的主干道,街道宽阔,平日里人流量也大。再加上那关门的铺面是座二层小楼,装修的倒也清雅,若是开茶楼,倒也挺适宜。 她侃侃而谈,一副小大人给他支招的模样。沈廷钧见状愈发忍俊不禁,心中的喜爱之意也越发浓厚了。 他再是忍不住,径直伸手在她乌黑蓬松的头顶处揉了一把。继而道:“我开茶楼,只为有个能安心谈事的地方,其余倒是不在乎。不过既然福隆街更好一些,那就选福隆街。” 桑拧月闻言“啊”了一声,随即蹙起眉头。 原来他开茶楼不是为了挣钱,是想要有个能安心和人见面说公事的地方啊。那要是这么说,似乎文昌街也不错。 桑拧月就拧着眉头,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碗里的米饭说:“若按照你的打算,我觉得其实还是文昌街更好一些。” “可我觉得福隆街似乎投资价值更大。”沈廷钧故意逗她。 “可是,可是,你要分清主次啊。你主要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又不是主要为赚钱。既然你不缺银钱,那自然是文昌街更合适一些?” “可若是二者能同时兼得,谁又能拒绝呢?” 桑拧月傻眼了,她直勾勾的看着沈廷钧,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是好了。 可转而,她就生起气来,“你故意逗我玩。” 沈廷钧再也忍不住,直接朗笑出声。他确实是看她为他打算的模样太过可人,所以才忍不住逗她。不过真把人惹恼了,他又该头疼怎么哄。 不过,还是先乐过这场再说吧。 之后,沈廷钧左哄右哄,哄了许久,才总算是把桑拧月哄开心。 就这,这姑娘离开通判府里时,其实也气咻咻的。 当然,若不看走路的姿势太过仓促,只看她面上的表情的话,她是还气着的。可若是看见她那恨不能跑起来的模样……能不跑么?沈廷钧割地赔款,让她在书房里又选了两本书一道带走。 那都是宫里的书籍,等闲不对外示人的。这也就是沈廷钧脸白,隆庆帝将他当做自家子侄看待,如此竟大手笔让他带出来许多誊抄本。 虽说是誊抄本,但内容和原本又没差,可想而知那书籍价值有多高。 桑拧月是来交换书的,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这波样貌薅的,实在出乎她的预料。 她也担心沈廷钧反悔,所以一边强撑出生气的模样,多选了好几本书;一边又努力板着脸,脚下却生风一样直直往门外走。 直到走出通判府的大门,回头看身后只有成林来送她,却没有别的人来追,桑拧月提着的那颗心,这才算是终于放下了。 门外就有桑宅的马车来接,还是李叔亲自驾的马车。 桑拧月顾不上与李叔多说,三下五除二爬上马车,随后催促李叔道:“李叔咱们赶紧回府。快快快,有什么话咱们回府再说。现在您走快些,我怕有人出尔反尔,再把我手中的书籍抢回去。” 一说书籍,李叔脑子里那根天线立马就疯狂摇动起来。 在大书商家当管事,甚至是掌柜的人,李叔对书籍自然也爱到了骨子里。 虽然他那种爱,更多是基于书籍能带来财富的原因,可庶吉士好东西,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既然事情涉及到书籍,李叔就不磨蹭了,他也不拐弯了,却是直接一甩缰绳,让马儿快速奔跑起来。 很快,马车就在桑府门口停下来。 桑拧月不用丫鬟搀扶,自己从马车上蹦下来。她正准备埋头往家里冲,谁知一抬头,就看见自家爹黑着一张脸,正在大门口虎视眈眈的瞅着她。 桑拧月心虚,但手中有筹码,她好似又不那么心虚了。 小丫头脚丫子一蹬,三两下到了亲爹的跟前。然后盯着亲爹的死亡视线,一脸讨好和献宝的说:“爹,快看看,我给您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桑父呵呵冷笑,“好东西?你说起这个,我就想起我书房里的那几本古籍。拧拧啊,听说你今天进了爹的书房,还把爹珍爱的古籍拿出去送人了?” 桑父胸口起伏不平,显然被不孝女的骚操作给气到了。 提起这事儿吧,桑拧月是挺心虚的。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不拿出点好东西,她怎么从沈廷钧哪里,换他的书籍啊。 桑拧月就缩缩脖子,努力忍住心虚,然后挽着她爹的胳膊,生拉硬拽着她爹往家里走。 “哎呀,爹您别生气,我虽然把您的古籍拿走了,但之后又不是不还您了。我就是暂时用一下么,您看看您小气的,怎么还生上气了?” 桑父闻言很是无语的看着他的乖乖女,咋啦,他心疼他自己的书,他还有错了? 再看看她,明敏做错事儿的是她,怎么她还一副大义凛然、毫无悔意的模样。他们桑家的家教,到底是出现什么问题了? 桑父一脸沧桑的被闺女拉进花厅,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哀怨着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古籍,桑拧月却已经手脚麻利的打开了手中的小包袱。 小包袱中装着五本书籍,其中一本自然桑拧月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春熙笔录》。至于另外四本,一本《青史》,一本《霍林传》,一本《麒麟子神仙方术》,还剩下最后一本,却是足有桑拧月四个指节那么高的一本精装版《成文大典(上)》。 桑父本还散漫茫然的视线,在落到桌上这几本书籍身上时,顿时就凝滞住了。 许久后,桑父陡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哆哆嗦嗦的指着桌上几本书,问他趾高气扬臭显摆的闺女:“这些,这些……” “这些都是我拿你那几本古籍,问沈廷钧换来的书。爹啊,若是我记性不差,这本《青史》你也唠叨了很长时间吧?还有这本《神仙方术》,之前祖父在世时,一直念叨这里边有仙方,服之能让人长生不老。如今这书籍在咱们手里,咱们好好找找,看能不能找出祖父心心念念的长生方子来。” 老规矩,周六周日一更哦。 238 if线(九) 桑父听着闺女不着调的絮叨,一巴掌盖在闺女肩膀上。他忍无可忍终于说了一句,“你祖父那么说,只是逗你玩。不然就你哭的那个惨样,你祖父看见了舍得闭眼么?” 桑拧月闻言沉默了许久,这才又默默道:“哦,原来是骗我的。我就说么,我祖父英明神武,年轻时候就没见他信过佛教道教,怎么临去逝了,倒是想寻长生方了?感情都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的,早知道我就不问沈廷钧要这本《神仙方术》了。” 桑父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亲爹去逝四年了,可至今他都不敢在拧拧面前多提。毕竟拧拧与她祖父感情极其深刻。老爷子在世时,不管去哪儿都喜欢带着这个小孙女。 这也就导致,在老爷子临去逝那一年,拧拧担心的什么似的。若不是老爷子不允许,而她年纪又太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不然,她是真恨不能搬张小榻,直接在老爷子房外守着的。 如今虽然老爷子很长时间了,但拧拧显然还没从失去祖父的痛苦中脱身。瞧,就是去寻本书,也想着她祖父,看到他祖父惦记的,就迫不及待拿了过来。 桑父心中颇多感怀,甚至因为女儿这份孝心,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 但是,男子汉大丈夫,那好在女儿面前落泪? 桑父就努力转移话题说,“这本《成文大典》怎么只有上册?中册和下册呢,通判大人哪里没有么?” 桑拧月再次缩了缩脑袋,然后在她爹的狐疑中,轻声道:“有倒是有。但我只拿了爹两本书,自然也只能换沈廷钧两本书。我已经选了五本书了,再多拿,我脸皮上过不去。” 桑父嘴角一抽,很想问闺女,你还有脸皮那东西?你个小姑娘家家,趁家中长辈不在,孤身跑到人家男子独居的府邸去,那时候你怎么就没点脸皮呢? 但闺女小脸晕红,显然也不好意思的厉害,桑父到底疼爱女儿,就不舍得她再下不来台。 因而,也只能揉一揉闺女的脑袋瓜,试探着商量说:“那下一次你再和通判大人互换书籍,记得把《成文大典》的增订版给爹带来。记住了,可千万别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成文大典》乃是前朝成祖皇帝在世时,命令翰林院诸多学士,并征召全国各地有名的大儒,历经三十年的编纂修改才最终成文的。 编纂成功的《成文大典》虽然也在国内刊印发布了,但因成祖皇帝在位时间颇长,他后续又在《成文大典》中增订了许多模块,而后续这些却没有再版现世。这就导致,这世上存在两种类型的《成文大典》。 一种自然是没有增订版的,一种是有增订版的。 没有增订版的普通民众在书肆就可买到,可有增订版的,却只存在与宫廷中。 而既然拧拧方才说,这些书籍都是通判大人特意从宫里带出来的,那指定是有增订版的无疑。 桑父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文人,对这些文化古籍最是痴迷不过。之前无缘得见且罢了,如今既有机会看到,那自然是抓心挠肺,恨不能立马一观才好。 也是这时,桑父懊恼起来。 他懊恼这位通判大人为何如此年轻,让他想要去结交都拉不下身架。若是通判年纪能大上二十岁,他就是舔着脸,就是送上再多珍宝,也想要与通判大人结交一番……最好能成为密友,这样他之后再想问通判大人借书,就好开口了。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时间也不可能只在一个人身上流逝二十年。 所以,他与这位通判大人,注定是有缘无分了。 其实让拧拧与这位通判大人结交,也是不合适的。毕竟女儿已经十一岁了,再过上一两年,亲事也该相看起来了。 大姑娘了,言行举止更改注意了,不然说亲时被人说名誉有瑕,那与拧拧的一生都是妨碍。 可为了书籍,为了那些孤本,桑父踌躇迟疑,最后还是决定,先牺牲女儿一下。 就牺牲一下。 等女儿从通判大人哪里弄来了《成文大典》的增订本,他就再不让女儿与通判大人来往了。 他是个有节操也有分寸的父亲,不能一直“卖女求荣”啊。 桑父这些心里波动,桑拧月自然是不晓得的。但听到父亲让她下次去沈廷钧哪里,别忘了拿增订本,桑拧月就不可抑制的欢呼起来。 听话听音,爹的意思是同意她与沈廷钧来往了? 果然不亏是她爹,就是英明! 桑拧月兴高采烈的收拾起那些书本,转身就要回自己的小院去。 熟料才刚迈开脚,后衣领就被人提了起来。 她惊呼,“爹,爹您做什么?您快放开我,我要喘不上气了。” 桑父施施然从她手中“接”过那小包袱,然后从容的从中取出除了《成文大典》和《春熙笔谈》的其余三本——桑父其实还想把那本《春熙笔谈》也拿走的,但已经明白父亲这是要做什么的桑拧月,哪里能允许亲爹将事情做绝。 她就死皮赖脸的抱着亲爹的胳膊,哭着央着亲爹把《春熙笔谈》留下。桑父许是觉得女儿哭闹的他太头疼,许是觉得,有其余三本,已经足够他看几天了,因而,他高抬贵手,终于吐口同意将其余两本留给亲闺女。 桑拧月抱着书籍回到自己小院,就忍不住和素锦他们吐槽起来。 “碰到喜欢的书籍,我就不是我爹的闺女了,我爹眼中就没我了。看看,刚才若不是我见机快,今天这一上午,我就白折腾了。” 素锦和素心乐不可支的笑起来,说:“姑娘您也不遑多让。” “那我比我爹,多少还是逊色了点。”桑拧月嘀嘀咕咕:“幸好大哥不在家,不然再多出一个人和我抢书,我怕是要落个两手空空。” 素锦和素心闻言,想一想大少爷看了书籍就头疼的模样,深深觉得姑娘实在是想多了。 要说也是奇怪,桑家虽然世代单传,在子嗣上尤其艰难了些。但是,桑家屡出读书人。几乎没代的男丁,都在读书上有天赋,且大多能考中进士,为桑家的名声添砖加瓦。 唯独到了这一代,夫人倒是侥幸生下了一儿一女。可是,大少爷在读书上的天分,那真是…… 不能说没有,只能说不多。不多且罢了,关键是大少爷天分不高还不努力。这就导致,他们都很担心,桑家每代都出进士的传统,会在这一代中断。 说这些就扯远了,只说得了心爱的书籍,桑拧月当晚就熬了大夜,直到天都亮了,才昏昏沉沉的睡下。 而主院中,桑父其实并没有比女儿好到哪里去。 桑母不在家,桑父独守空房,他今天将书肆中该安排的事情,也大致安排妥当了。如今就有了空闲,就能自由自在的看书。 桑父好歹是个成年人,也比女儿多些耐心。加上他到底是不惑之年的人了,也熬不得大夜了,所以只看到子时,便早早熄了灯,躺在床上休息。 等翌日一早,桑父自然又早早起身了。 可往日都会在这个时间来给他请安,并与他共进早膳的大闺女,都到了早膳时候了,竟还没过来。 桑父略一思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将管着桑拧月小院的王奶娘唤来,一问,果真不出所料,拧拧竟是熬到天大亮才睡下。 桑父一听就忍不住叹了两声,然后仔细叮嘱奶娘,以后万万不敢让拧拧这般熬着了。她还小,还在长身体,长期熬夜与身子骨有妨碍,人也会长不高。 奶娘诚惶诚恐的应下了,随后就按照老爷的吩咐回了桑拧月的院子,然后让灶房仔细给桑拧月准备补身子的乌鸡汤、血燕窝等。 桑拧月也自这一天起,再不能熬夜读书了。 她自然抓心挠肝的难受,但是奶娘和院子里的丫鬟一道发威,桑拧月也担心他们再去亲爹哪里告状。所以,即便百般不情愿,也只能在每天晚上到来时,早早躺在床上歇息。 时间转瞬又是几天,去徽州祭拜父亲的桑母与桑拂月终于回来了。 终于见到了思念已久的母亲和大哥,桑拧月激动的不得了,那两天哪里都不去,围着母亲团团转,整个人可怜又可爱,只把桑父和桑母喜欢的不得了。 至于桑拂月……兄妹之间没有隔夜仇。 桑拧月也早就不生大哥的气了。 毕竟大哥就是这样散漫又不受拘束的性格,若是他真的从头到尾看着她、盯着她,她才难受呢。所以比起大哥把她抛到一边,反倒和狐朋狗友耍做一团,桑拧月也不计较了。只她想想那天的乱象,就忍不住捏着大哥的耳朵提醒他,以后再不能胡来了,更不能惹是生非、打架斗殴。 这次是只有几个人落水,别的却没什么。真要是闹出人命来,你说该怎么善后吧? 又想想沈廷钧最近在整顿晋州的治安,桑拧月就对大哥耳提面命,“今后出门可千万不要再惹事,沈廷钧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若是犯到他手下,别说我了,就是爹也救不了你。” 桑拂月敏感的察觉到什么,就问妹妹,“沈廷钧是哪个?” 桑拧月默了默,无语的看着大哥好一会儿。可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大哥被动了家法后,就被父亲关禁闭了。直到母亲要动身去徽州了,大哥才被放了出来。可才一出门,大哥就跟着母亲一道离开了家。 也因此,大哥不知道沈廷钧是谁这很正常。 桑拧月就给他解释说:“沈廷钧就是新来的通判大人。他年纪和你差不多,但是已经是正四品官了。而且别人都说他不近人情,性格也冷冽的厉害。大哥,你可千万悠着点,被犯到他手里。我可不想沈大人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就烧到我们家。” 桑拂月不知道为何,直觉让他对沈廷钧这个人很排斥。他将这解释为,对于沈廷钧的嫉妒和不喜。 他肯定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啊。 以往都是他是别人家的孩子,如今来了个沈廷钧,他在对比之下就被碾成渣渣了。 再听妹妹对沈廷钧一口一个赞美,对她对多有不放心和叮嘱,这是瞧不起谁呢? 桑拂月心中很不满,但他不会将这种不满说出来。他只是敲着妹妹的小脑袋瓜取笑她:“行啊,长本事了,都敢直呼通判大人名讳了。怎么着,你不怕通判大人知道了,回头直接把第一把火烧到你头上。” 桑拧月嫌弃的将大哥的手推开,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大哥可别吓唬她,她又不是吓大的。 不就是喊沈廷钧的名讳么,她这可不是逾矩,而是得了沈廷钧的应准的。 她倒是唤过他大人,可沈廷钧只说听着别扭,让她别那么喊,如此,她可不就继续心安理得的喊沈廷钧了么。 不说桑拧月的沾沾自喜,只说桑拂月还想着什么时候去会会这位通判大人,看看其本人到底有多出色,以至于让他那小书呆子妹妹都对他赞扬有加。 结果就是这么凑巧,翌日他才偷偷从家里逃出去,在街上吃个早饭的工夫,竟是就碰到了他心心念念想要见上一面的人。 彼时沈廷钧一身官服,正准备去衙门。 也是巧了,这时候恰有一位老丈驱赶着牛车从街道上经过。 不知道是那家的小二调皮,往路中间扔了一个炮仗,那老牛受惊,撒开四蹄便狂奔起来。 此时是大早起,可街上已经有了许多行人。有上赶着去学堂的书生学子;也有提着篮子卖些包子馒头补贴家用的妇人;更有那些货郎,挑着担子吆喝着走街串巷;当然,也有许多做工的青壮年,匆匆买上两个烧饼,一边吃一边往雇主家赶。 老牛疯狂跑动的时候,路上的人都被吓得连连尖叫起来。 年轻力壮的妇人和青壮自然第一时间避开了,可那些还在稚龄的,要去私塾读书的孩童,却被吓得傻了眼,呆呆的站在原地连哭也哭不出来, 239 if线(十) 救人如救火,桑拂月顾不得想其他,窜身出去抱住那稚童往一边滚了去。 而那发疯的老牛,却也被人用力直接拽了回来。 牛车因为老牛的疯狂挣扎,整个翻了,车上用来贩卖的柴火洒了一地。但这都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只要不伤着人,只要能止住那发疯造孽的老牛。 老牛确实被制住了,而制住它的自然也不是旁人,却正是沈廷钧无疑。 桑拂月抱着孩童从地上坐起身时,恰好就看见沈廷钧用着猛力将那千斤以上的老牛往后猛拽。 那力道有多大呢,总归若非那缰绳足够粗壮,怕是早就绷断了。就这,也因为沈廷钧用力过猛也过大,那一小股一小股的缰绳断了好几股。 而老牛疯狂之下一个甩头,他的牛角直接将街道中间一个打烧饼的炉子顶飞了出去,屁股一转,竟是直接将一家商铺的墙壁都弄出一个大大的窟窿…… 就真的,这种蛮力,连桑拂月也望之生畏。他忍不住就摸摸自己的身子骨,他这还是练过的,就这他也觉得自己顶不住那老牛一屁股,可这沈廷钧,这人当真好气魄、好胆识、更是好深的功夫。 老牛被制住了,街道上又渐渐恢复了喧哗。百姓们心有余悸的议论起来,有的在怒骂究竟是哪家的小崽子扔炮仗,有的在寻找被吓住的小童的父母在何方,也有劝慰老丈比太担心的,毕竟没闹出人命来,也没人因此受伤。而除了这些,最多的人却都忍不住关注起沈廷钧来。 本来他那一身官服,与他过分年轻且俊美的相貌,就足够引人注目了。偏偏他关键时候还有这份胆识和能力,能将众人救出危险。 就有不少百姓激动的说开了。 “还得是通判大人……” “只听说过通判大人六元及第,可没人说过,通判大人功夫也这么俊啊。” “这身手,怕是等闲一二十个好汉都近不了身。” “听说还没定亲,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哪家姑娘……” 众人议论纷纷,这厢沈廷钧和桑拂月却无暇注意这些。 两人的视线冷不丁在半空中对视个正着。 沈廷钧看着如此年轻俊秀的桑拂月,忍不住微挑起眉头。怪不得拧拧见到后来的大哥,只说他的容貌没怎么变,只气质和之前差了太多太多。 可不是么,年轻时候的桑拂月,一股子英姿勃发之气。许是常年被压着读书,到底读进去两本的缘故,他身上还有些文雅倜傥。若是不知情的人,看着他许是还会以为这是哪个读书人家的贵公子。只这贵公子性情潇洒,格外不羁。 而经年后的桑拂月,一股子流氓匪气。不是沈廷钧故意中伤他,实在是,他言语粗俗、荤素不忌,不知是被同化亦或是本性外露,他就真成了一个军中的大老粗。 沈廷钧安抚过惶恐不安的老丈,以及其余几个被惊牛吓到的老弱病残。最后走到被桑拂月救了性命的孩童跟前,仔细叮嘱他,以后去私塾最好让家长来送。 见他瞳孔扩散,明显被吓的不轻,他又让成毅带着孩童去医馆看大夫,顺便让围观者中有认识小孩儿家长的,通知他家中长辈速速过来。 忙过这许多事儿,沈廷钧终于将视线定格在桑拂月身上。 年轻时候的大舅子,所思所想全都写在脸上。 沈廷钧冲他微微颔首,桑拂月便也后知后觉冲他点点头。 可点过头,看着沈廷钧转过身离他而去,桑拂月这心里,突然就老大不是滋味儿。 倒不是因为别人没正经理会他,他觉得被落了面子。面子才值几个钱,他桑小爷是会计较这些东西的人? 这心里不舒坦,纯粹是因为想起了妹妹之前的话。 妹妹说,他与沈廷钧年轻相仿……看模样他们确实是同龄人,但对方年纪轻轻,已经官居四品,几乎可以辖制一整个州府,说话掷地有声,备受百姓信服。反观他,如今连科举还没参加过,前些时日甚至还纠结了那些友人,与人在江面上打过一场。 就真的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他一贯都是只能被人高看的,可到了这沈廷钧面前,竟是提都提不起来了。 桑拂月被伤了自尊,心里有些难受。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那那道绯色的身影,到底在桑拂月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记。 许是不想逊色与人太多,许是存了与什么人较劲的心思,桑拂月之后一些时日倒是难得的乖巧。 他没有出乎胡闹,也没有再偷偷跑出门。反倒是关门闭锁自己在屋里刻苦读书上进,这个模样,一度让桑父桑母觉得儿子是中邪了。 桑父桑母担心的不得了,差点就给儿子请大和尚驱邪了,可仔细观察了两天,儿子除了知道读书上进外,别的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再联想一下,他那天偷跑出去,恰好遇到的事情,以及儿子似乎与沈大人正式碰了面…… 桑父觉得自己真相了。 但这个事实太伤儿子的颜面,他便也没告诉其余人,只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和桑母咬耳朵说:“八成是伤自尊了。” 桑母一边笑,一边无奈:“他自小就没没服过谁,这次好了,遇到能方方面面压制他的人了,许是真觉得难堪了。” 可不是么。 但话又说回来,那个同龄人与沈廷钧站在一处,会不难堪,会没有不自在呢? 那人太光彩夺目了,他一个人站在日光下,便似夺走了太阳上所有的光辉,其余人都只能沦为陪衬。 若是没那么高心气的人,许是对此还没太大感想。但儿子外边大大咧咧,内里且也有细致的一面。最关键的是,他心气高,自尊心强,就真的是,一下子比别人逊色这么多,可算是彻底把他的脸面踩在泥地里了,他能受的了那个委屈才怪。 两口子絮絮叨叨,说着儿子,又说到女儿。 相比起儿子的不省心,女儿倒是省心的很。 但也太省心了,整天不是窝在藏书楼,就是窝在她自己的小院中。除了日常给他们这对父母请安,能让她多走动几步,其余时候想让她放下手中书籍,那简直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桑母说起女儿,不免苦恼,“就她这个内向的性子,以后说亲可要说个什么样的人家才好?”又说女儿太文静腼腆,若是嫁到太过复杂的人家,或是嫁到高门去,指定要受委屈。如此,就不如让女儿低嫁,亦或是嫁到家庭较简单的人家,如此说不定能让女儿过好日子。 桑母说着话,桑父没附和。 他可没敢告诉桑母,她的好女儿在她去徽州那段时间,办了个私闯男子府邸的大事。 桑父本来是想说的,但桑母胆子太小了,桑父也唯恐吓到爱妻,所以就强忍着没将这件事情吐出口。 不过如今么……还是什么时候爱妻发现这件事,什么时候再和她说吧。 时间匆匆,很快就过去了几个月。这几个月里,桑拧月又偷偷往通判府里去过两次——鉴于文昌街的茶楼还没开业,那边自然是不好去的,桑拧月看完了手中的书籍后,就在桑父的掩护下,又通判府。 又换了三五次书,时间已经到了中秋。 沈廷钧是孤身一人来的晋州,过节自然也没人与他一道。 这个“没人”,特指没有亲朋故旧,至于那些想攀附他的人,那自然是数不胜数。 桑拧月就听说过一件事,说是有位相求通判大人办事的大商人,偷偷给通判大人送上了几位美妾。 话说的好听,是说通判大人身边没人伺候,这几个姑娘权且留在大人身边,给大人做个伴。 可实际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大家都知道。 然而,这种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沈廷钧却全然没有放任。 他不仅大张旗鼓让人将那些女子送了出去,甚至还公开放出话来,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直接按照“行贿官员”的罪名定罪。 如此铁面无情,很是惹来了一波非议;当然,让丈母娘和小姑娘们更心动了也是真的。 不说这些题外话,却说绝了送你女人这条路,通判府就真的除了沈廷钧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主子了。 这也就导致,大家过中秋家人团聚,他却只能孤零零一个人。 桑拧月觉得他太可怜了,有心邀请他到自家过中秋。 但他们俩什么关系,说白了也就是性情相投的“书友”而已。最关键的是,他们畏异性,且都到了男女大防的时候。 如此,再开口邀请沈廷钧过府,就有些不合适了。 桑拧月很心疼他,又为自己不能为他做些什么,觉得很愧疚。因而,就在中秋前两天,她特意做了一副千里共婵娟的风景图送给沈廷钧,并在那风景图的角落落款“京城”二字,以此慰藉沈廷钧的思想之情。 这骚操作,也实在是可爱至极,让人啼笑皆非了。 然而,桑拧月这画却送早了。 也就在中秋当晚,非常让她震惊的一件事发生了,那就是沈廷钧竟跟着外出祭祖的父亲一道回了府上。 晋州是有这样的传统的,便是逢年过节,小辈要亲自去坟头祭奠一番。 桑家祖母去逝的早,桑家祖父也在四年前去了,桑父和桑拂月便例行在傍晚前,到达祖坟所在处祭奠。 也是巧了,那祖坟附近不知何时有了一处蛇窟。一窝竹叶青许是被烟火熏的窜出来,慌不择路之下直接在桑父腿上咬了一口。 桑拂月慌不择路的背着父亲往山下跑,结果恰好遇见了沈廷钧带着下人巡视河防回来。 也是巧了,他身上不仅带着解读药,且身边的侍卫中,还有一人略通些医术。 桑父被解了毒,他并不知道救命恩人只谁,只受了人的恩情也不能不报,桑父便嚷嚷着要请沈廷钧吃酒。 桑父不认识沈廷钧是何许人也,桑拂月却是认识的。虽然两人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桑拂月从沈廷钧这里受过前所未有的打击。 如今父亲嚷嚷着请人用饭,桑拂月别扭的不想同意,便低声提醒父亲说:“您忘了,今天是中秋佳节。” 桑父恍然大悟,才想说那不如改日在家中设宴宴请他们。结果,也就在这时,成毅及时开口,“大人,再不回城城门该关了……” 这一声“大人”出来,桑父浑身一激灵。 桑父又不是傻子,相反能把书肆经营的风风火火,桑父本身就有几分生意人独有的精明在。 大人? 不说整个晋州的大人,桑父大多都打过交道。只说从这人的年龄、容貌,再加上他浑身迫人的气势,那这人是谁也很容易猜到。 这指定是上任几个月,就把晋州所有权柄捏在掌心的沈通判无疑啊。 桑父不眼热沈通判的权势,可他眼热他那些从宫中带来的书籍。 总让女儿偷偷摸摸的往他府里跑,与他换书看也不是个办法。若是他能与这沈通判成为忘年交…… 想着这人孤身一人来晋州,过节应该也是一个人,桑父就咬咬牙,暗中做了个决定。 于是,接下来桑父陡然变得热情起来。 他执意要感谢救命恩人一番,还非得就在今晚请救命恩人吃饭。 沈廷钧几次三番拒绝,可桑父打听主意做的事,那也是嫌少有人能拒绝得了的。 无他,实在是桑父太诚恳,也太热情了。而他那双虽说山了年纪,但却依旧明澈温润的眸子中俱是殷切与赤诚,就当真是,让人不舍得一而再婉拒他。 最终,沈廷钧当然是随着一行人去了桑府。 如此,也才有了桑拧月目瞪口呆看着他的一幕。 趁着爹爹和大哥回房换衣,母亲去服侍父亲的空档,桑拧月偷偷跑到沈廷钧跟前。她总觉得今天的事情有蹊跷,但你要说爹爹被蛇咬伤是沈廷钧算计的,桑拧月又敢保证绝对不是。 相识几个月,许是她对他别的方面不熟悉,但对他的人品,她是百分百相信的。 当即,桑拧月就满是感激的再次朝他感谢:“这次多亏了你,若不然爹爹得不到及时医治,说不得,唉……” 今天一更哦宝宝们。孕30周+了,我感觉自己都怀不动了。特别特别累。前天我老公回来和我说,他战友家媳妇孕期比我小一个月,但是肚子看着还没我一半大.我就真的,羡慕的不要不要的。我每次怀孕都特别显怀,肚子看起来都特别大,不管谁看见,都爱问怀的是不是一对。怀孕到现在胖了大概十七斤,是真累啊。我现在躺在床上就不想动,坐着时更难受,可能是压迫到肚子了,宝宝就一直动一直动。真的坏不动了啊啊啊。生产这个我没法控制,那就尽量控制这篇文吧。我有意在这个星期结文,保佑顺顺利利写完啊。 240 if线(十一) 想到爹爹会出事,桑拧月后怕的不要不要的。 但她不知道,她的太担心委实是多余了。 因为桑父最终是死在洪灾中的,那也就是说,即便这次遇不上沈廷钧,他们父子也会遇到别的好心人,能侥幸救桑父一命。 桑拧月不知道后事,自然满心心有余悸。反观沈廷钧,因为知道那许多未来,便没有太把这件事当回事儿。 但能凭借此事与桑父搭上关系,更甚者直接登堂入室,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让沈廷钧由衷的高兴起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桑拂月与桑母一人搀扶桑父一边,三人一道走了过来。 见到只有桑拧月在待客,桑母忙说慢待了。桑拂月也微皱起眉头,心中泛过些懊恼,他该早过来一会儿的。 反倒是桑父,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好似全然没看见女儿与人相谈甚欢,又好似根本没意识到,放任这么大的女儿与陌生男子独处,会不会不太妥当。 桑父乐呵呵的,一副全然没多想的模样——他也确实没多想。 毕竟沈通判何许人也? 听说他连金尊玉贵的郡主都看不上眼,那又如何能看上他这还未开窍的女儿?再来,女儿还没开窍,什么情情爱爱的全都不懂。再说两人也不是独处,这不是还有许多丫鬟婆子在旁边看着么? 桑父对此很放心,毕竟要他说,之前两人独处的时间多了去了,真要是要发生点什么,那也不会等到现在……沈通判明显也不是那样的人。 抱着这种乐观的心态,桑父招呼所有人都赶紧坐。 沈廷钧对他有救命之恩,又是一州通判,按照桑父的意思,自然是让沈廷钧坐上首。但沈廷钧却坚决辞受了,他坐在桑父左下首的位置,俨然将自己当成一个客人与小辈。 桑父见状有些坐立难安,还想再起身谦让一番,最后还是桑拧月看不得他们磨磨唧唧在小事上计较,开口说肚子饿了,这才没让他们继续推让。 却说桑府开了宴,因为多出一个人的缘故,先时大家还有些不自在。但沈廷钧只是面冷,与人际交往上却丝毫不逊色。他平日里只是懒得多说,但需要他言语的时候,他也不会闭嘴装哑巴。 饭桌上有桑父抛出话题,桑拧月插科打诨,再有沈廷钧耐心回答,桑拂月机敏反驳,一时间竟是比往年过节还要热闹上几分。 这一场宴席,虽然初时完全出于桑父的私心,但觥筹交错之后,桑父就对沈廷钧由衷的欣赏和喜欢起来。 等到晚间宴席散去时,沈廷钧因为喝多了酒,自然被桑父桑母殷勤的留在客房休息。 而等桑父和桑母回了房,桑父神情依旧有些激动。 他絮絮叨叨的和桑母说:“这位沈大人,怪来很少参加宴席,原来是不胜酒力。”这一场宴饮下来,沈廷钧总共也没喝多少,可最后却醉的走不动脚。这在桑父看来,可不是不胜酒力么? 对此,桑父很有些自得。他的酒量打小就不错,又历练了这么些年,如今不能说千杯不醉,可最起码一坛子烈酒是很难让他犯迷糊的。 “还是年轻,得再练练。”桑父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桑父到底也喝了许多,就有些醉了。醉酒状态下,他浑浑噩噩的就问了桑母一句话,“我这也算和沈通判结下一二缘分了,且观今天这宴席,沈通判也是很满意的。我们俩明显熟识上了,那我之后寻通判大人换书看,通判大人应该会同意的吧?” 桑母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换书?” 桑父就提高声音说:“换书你都不知道啊。通判大人从京城出来时,特意从宫里要来许多誊抄本。那都是宫廷藏书,等闲不对外示人的。这也就是拧拧投了他的眼缘,通判大人才几次三番将书籍借给拧拧看。可拧拧越来越大,总这么往通判府跑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如今我和通判大人结下情谊,之后由我开口借书换书,你说通判大人会允准么?” 通判大人会不会允准,桑母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此刻快气炸了。 就见一贯温柔的脸大声说话都不会的桑母,气的提起了夫君的耳朵,恶狠狠的说:“拧拧投了通判大人的眼缘?而且几次三番往通判府跑,寻通判大人借书还书?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不是我和大郎离开晋州后才发生的事儿?你说说你,你还是个当爹的么?女儿做出这么离谱出格的事儿,你心里知道的一清二楚,却不加以制止,反倒还替女儿打掩护当帮凶。桑书淮啊桑书淮,你这是读书把脑袋都读愚了吧?” 桑父气的面颊发红,同时心里人忍不住想着,怪道她觉得今天用膳时,拧拧有些活泼过头了。她原本还以为,是女儿见了长得那么英俊的生人,起了小女儿家的心思,有心再人家面前表现表现。却原来,表现个鬼啊,他们两个原本竟就是熟识! 桑母越想这些,就越气的慌。 气女儿没分寸,气丈夫帮着弄鬼。更气自己只顾着操持父亲的忌日,却连女儿都顾不上,这才让女儿做出如此出格的事儿。 桑母气的流眼泪,整个人嘤嘤啜泣起来。 桑父被桑母提着耳朵数落时,酒已经醒了几分。可他不敢说话,更不敢辩驳,因为但凡他开口,那就是火上浇油,只会让桑母更气愤。 可如今夫人都被气哭了,那他在装睡就不合适了。 桑父也是真的疼爱妻子,见状赶紧从床上坐起身,将人搂在怀里好一番认错道歉。 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 如同桑母这样脾性柔软到极致的人,等闲是很少生气的。她太温柔,也太宽厚,在很多事情上,就觉得没必要过分计较。可若是真让他们计较起来,那完了,这事儿就过不去了。 不说桑父如何头大,桑母又如何抓住桑父捶打,却说因为家中有客人在,翌日一早桑父和桑母也都早早起了身。 两人洗漱过去了花厅,桑父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反观桑母,依旧气咻咻的。只是这到底是在人前,桑父又是一家之主,桑母给桑父几分脸面,到底没有在众人面前将他靠近的身子推开。 渐渐的,随着越来越靠近前院花厅,两人所听到的嘈杂声也越大。 桑母忍不住蹙起眉头,询问过路的丫鬟:“前边发生了何事?” 那丫鬟满目兴奋,眉眼都亮晶晶的。她激动的告诉夫人,“是沈大人和咱们家大少爷在切磋武艺呢。两人打的热火朝天,府里的下人都过去围观了。” 话出口丫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间就后悔的忙捂住嘴。 但桑母素来是个脾性柔善的人,听到丫鬟说,府里下人都去看热闹了,也没正经生气。她倒是也起了好奇心,就对这丫鬟说:“走,在哪儿切磋呢,领我也过去看看。” 丫鬟欢快的应了一声,随即带着老爷和夫人往前边走。 沈廷钧和桑拂月切磋的地方,距离前院花厅不远。 那边有很大一片空地,原本是种了许多花草在其中的。但随着桑拂月越拉越大——他这个活泼好动、辣手摧花的性子,那些花草自然长不住。加上那时候还有老爷子和老太太在,对这唯一的孙儿宠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桑拂月要糟蹋花草就让他糟蹋了,他要把这边弄成小校场习武健身,也给他建成了。 虽然随着桑拂月年龄见涨,这小校场已经不大够他使唤。但等闲来这里练会儿拳脚,活动活动身体,那也是够用的。 今天也是巧了,桑拂月例行来练习身手,结果就看见沈廷钧从客院出来。 桑拂月想到什么,当即就邀沈廷钧切磋一二。沈廷钧看他满眼挑衅,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说实话,若是十多年后的桑拂月,凭借他历经多年生死所磨炼出的武艺和技巧,是可以和沈廷钧打个平手的。但如今么,只凭着从武馆偷学来和自己琢磨来的身法手段,桑拂月要在沈廷钧手下撑过一炷香时间,那都是沈廷钧放了许多水的缘故。 桑拂月自然是被沈廷钧压着打的。 但他心气高,不服气,被打趴了就重新爬起来喊一声“再来!” 再一次被打趴,再一次爬起来,周而复始,直至桑父和桑母过来,桑拂月再一次被打倒。 桑母看见儿子狼狈的趴在地上,整个人气喘如牛,心疼的不得了。 她想出声喊两声“歇一歇再继续练”,可桑父已经先一步扯住了她的衣角。 桑母还气着桑父的不着调,就狠狠的翻他一个白眼,“你做什么?” 桑父就讨好的和夫人道:“让沈大人教大郎个乖也挺好。这小子素来没个正兴,整天嚷着读书不是他想要的,就想要投笔从戎。可他自己是那块料么?以前下人哄着他骗着他,他还真以为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了。这下可好,和沈大人交交手,他该清楚自己究竟几斤几两了。夫人你就别管了,大郎年纪不小了,合该让他头脑清醒清醒,琢磨琢磨之后要走的路了。” 桑母觉得桑父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又不太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不然感觉自己低了一头似的。 她就侧过头轻哼一声,“就你歪理多。” 话是如此说,但桑母也没再上前喊儿子和沈大人住手了。 她又在旁边旁观了片刻,也就是这会儿工夫,连桑拧月都闻讯赶过来了。 小丫头看见哥哥被人打成死狗样儿,心疼的泪眼汪汪。她用手捂住双眼,可又忍不住想继续看,便又将手指裂开大大的缝隙,透过缝隙往外看沈廷钧的英勇风姿,以及大哥的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最后,还是沈廷钧注意到桑拧月面上心疼的神色,率先一步住了手。 他将一柄长枪隔空插进武器架中,朗声说了一句,“今日到此为止,若你有意愿,我们来日再战。” 桑拂月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听到沈廷钧这句话,他正爬起来的动作一顿,真想直接趴在地上缓一缓。 但是,不可以。 被人压着打已经够狼狈了。若是还直接爬伏了,绘图他还有什么脸面见着家里的老老小小? 桑拂月硬忍着浑身的酸痛,利落的从地上站起身。 他面色很凝重,但也有浓浓的跃跃欲试。显然,输给沈廷钧固然让他觉得丢脸,但沈廷钧一边“教训”他,却也在暗暗的指点他。他从中学到不少,自认为若是再有下次,他应该能在沈廷钧手中撑更长时间。 两人一通“晨练”下来,俱都满身大汗。 桑母是个体贴又周到的妇人,之前就让下人准备好了热水。如今他们总算住了手,桑母赶紧让他们回房沐浴换衣去。 而等两人重新洗漱过,回到花厅准备用膳,早膳早就重新热过一遍了。 沈廷钧今天还要去衙门,用过早膳便要走。也因为和桑拂月较量耽搁了他太长时间,今天的行程就有些仓促,他用膳的速度就快了几分。 然而,即便再快,沈廷钧也敏感的注意到,桑母面上的不适。 而这画面,不仅是沈廷钧注意到了,其余几个桑家人也注意到了。 桑父如临大敌,还以为是他把桑母气坏了。桑拧月和桑拂月则忧心的问桑母,是不是今天的早膳不合胃口,还是她的身体有什么不适? 桑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嗅到今天的饭菜香味儿,她总也觉得胃里堵得慌。 尤其是她手中的蟹黄汤包,不知是厨娘没仔细处理还是怎么,一股子腥味儿,她都快被熏吐了。 桑母想安慰他们,说自己没事儿,可转身,她就忍不住站起身跑到一边去,俯身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桑家几人俱都被吓的坐不住了,焦急的围着桑母转圈圈,一会儿又想起请大夫来。 而沈廷钧,他看着这画面,却不由默默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心中掠过恍然。 如今是八月中旬,岳母应该已经怀孕一个多月。 这是第三胎,应该是清儿那小子投胎来了。 241if线(十二) 沈廷钧是等大夫过来,确诊了桑母的喜讯后才离去的。 桑父还沉浸在即将再次为人父的震惊和喜悦中,桑拧月也担心的围着母亲团团转。如此,便只有桑拂月送沈廷钧出门。 也不知桑母老蚌含珠的事情太让人震惊,亦或是桑拂月借由这件事,心里有了别的想法,他这一路上竟非常安静。直等到到了桑府大门口,沈廷钧即将乘马离开时,桑拂月才陡然回过神。 回神第一瞬间,桑拂月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该是菩萨想要我心想事成,这才当了一回送子观音,又给我们桑家送来个孩子吧。” 沈廷钧看着他,不说话。桑拂月又念叨:“你说,我娘这次怀孕,生下来的会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桑府门口守着的下人,包括沈廷钧身边的人,连带着沈廷钧本人,俱都一言难尽的看着桑拂月。 沈廷钧倒是知道,桑母这胎怀的是男是女,但他一个外男,去议论妇道人家的孕育之事,这真的好么?更不用沈候对方还是他的长辈,更是他的岳母。 沈廷钧沉默不出声,桑拂月神神叨叨了一会儿,才又恍然大悟的说:“也对,现在才一个多月,是男是女还查不出来。还是再等等吧,等确诊了……菩萨保佑,最好是个男丁吧。若是个弟弟,我就解脱了。” 沈廷钧将这些话全都听在了耳朵里,他不由多看了桑拂月几眼。这人弃文从武的心从来没有改变过。若说之前为了祖先遗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读书科举,那如今事情有了转机,他不可能不用力抓住这个机会。 桑拂月,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守己、得过且过的人。 沈廷钧念及此、眸光微动。他不准备做出什么改变了,因为有些人的改变早就有迹可循,并不需要他再循循善诱些什么。 沈廷钧便冲桑拂月微颔首,继而扯动缰绳,便要离去。桑拂月却又在此时喊住他,颇有些扭扭捏捏的问:“唉,你那身功夫,是从哪里学的?” 问出这句话,他又径直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看我糊涂了。你自幼在宫里长大,功夫指定是在宫里学的。那这就难办了。” 沈廷钧没时间继续浪费在他身上,便直截了当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嘿嘿,嘿嘿。”桑拂月没脸没皮道:“我这不是,看你身手颇好,想请教你的师傅也过来指点指点我么。” 沈廷钧说:“那你别想了。我师承御前左统领,对方如今仍在陛下身边服侍,怕是没空来晋州再收你这样一个徒弟。” 桑拂月嘟囔:“我就知道。”又嘀咕:“不就一个御前大统领么,有什么了不起。” 沈廷钧却懒得与他继续墨迹,直接给他行了方便。“我身边的成林与成毅,从下与我一道习武。他们功夫略逊与我,指点你却够用了。你若想学,以后得空只管来通判府寻他们两人。” 说完不再听桑拂月那些叽叽歪歪的话,一扯缰绳,直接带着几个属下离开了桑府。 *** 因桑母多年后再次有孕,而此时她年已四旬有余,许是年龄太大,许是这胎当真闹腾。桑母从怀孕一个多月器便孕吐的厉害,直至怀孕三四个月,才能吃下去饭,身体略有好转。 也因为桑母的身体攸关重大,他状态又实在不好。桑父不得不放下手中诸多事情,每日亲自陪伴爱妻。 而桑拧月,她已经十一岁,是个大姑娘了。在母亲吐的昏天黑地时,桑拧月心疼的受不住,她想为母亲做些什么,便将所有的家务事都接手过来。在嬷嬷与母亲的指点下磕磕绊绊的管家理事,自然也忙得一头包。 桑父和桑拧月俱都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就无人去关注桑拂月了。 而桑拂月除了例行探望母亲、读书,之后便把所有的空余时间,全都花用在通判府里。 桑父之前听下人说,大少爷每天都会跑出去,还以为这逆子没心没肺,都这个时候了还只惦记着玩耍。 可之后他从儿子身边的长随口中问出,儿子去通判府是去学功夫的。桑父那时候的心情啊,当真是一言难尽的厉害。 他回来后就一脸沧桑的和桑母说:“大郎实在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桑母心疼儿子,自然也知道儿子的秉性。儿子从小坐不住,他活泼好动,喜欢耍枪弄棒,但他是桑家唯一的继承人,是要继承祖先遗志的。桑家诺大的家业,祖宗历代的积累,不能在他这一代断绝。 如此,即便儿子百般不情愿,他们也只作看不见。只希望儿子大一些,再大一些,等他懂事了,许是就喜欢上这些了,就愿意继承家业了。 但如今看么…… 桑母摸摸肚子,轻声和桑父商量:“若是我腹中这个是个男孩儿,我们就放大郎自由,让他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儿,你看可好?” 桑父蹙着浓眉,喝茶的动作一下顿在半空。许久后,他才沉重的说:“再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桑母“嗯”了一声,温柔的抚摸起略鼓起的小腹来。 时间匆匆,转瞬到了年关。 这个年要桑拧月亲自操持,她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将年节礼都走过一遍,终于从繁忙的家务中脱身,桑拧月迫不及待拿着她的小包袱往通判府来了。 衙门已经放假,沈廷钧也在府中休息。 桑拧月见到他,忍不住问他道:“你不回京过年么?” 沈廷钧放下手中书卷说:“一来一回太耽搁时间,便干脆不回了。” 其实早在进入腊月份时,京城就来了许多书信。有他父母写来的,当然也有太子与诸位友人的关怀问候。 但众人都有志一同的提到一个问题,便是问他过年回不回京。 沈廷钧自然都统一回复:不回。 一来,他出京不过半年时间,还没做出点政绩来。 二来,回京又要面对母亲的催婚,他对此应付自如,却也颇为头疼。 三来,年关有暇,他打算多花点时间,把月儿养熟了。 当然,虽然不回京,沈廷钧却依旧惦记着京城中的许多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今年玉安公主会回京,而他的父亲,会因之丧命。 事情要彻底解决也容易,只要藩属国安稳的度过权利交接,让玉安再没有回京的机会便可。 好在沈廷钧自回来后,就命人暗暗在藩属国部署。如今时机已到,他便及时命人往京城传信。 藩属国的动荡固然会存在,但这次有他的提前发觉,事情会有全然不同的结果。 如此,玉安不会进京,父亲丧命的契机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了却了父亲去逝的烦忧,沈廷钧浑身轻松。 如今桑拧月来寻他换书看,沈廷钧闲暇至极来了兴致,便亲自陪她选了一些书籍,外带还特意留桑拧月在府里呆了一个下午。 他教桑拧月作画。 桑拧月是很喜欢诗书字画这些东西的,她也有系统的学习作画的技巧和绘法。 给她启蒙的绘画师傅,就是桑父。无奈最近桑父所有精力都在孕妻身上,连书肆的生意都险些顾及不上了,教导桑拧月作画的事情,自然也就搁置了。 桑拧月一边和沈廷钧学作画,一边嘀咕说:“我爹书画功底也很深厚,有爹爹教我,我之后肯定不会逊色与你。” 沈廷钧只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告诉她,桑父大概率要等桑母平安生产后,才有闲暇继续教导她。 可也教导不了多久,毕竟再过不长时间,他们夫妻俩就要远行去为桑拂月提亲,并因此丧命…… 沈廷钧没提这些丧气的事情,他指点桑拧月作画时注重写意。写意重在线条,而她不知道是笔力不足,还是练习的少,在这上边缺陷很大。 几次教导过后,桑拧月依旧没什么进步,沈廷钧便亲自站在桑拧月身后,一边小心将她拢在身前,一边握着她拿笔的手,亲自教她怎么运笔,怎么绘画。 桑拧月老老实实跟着学,可不知何时,她竟开始走神。 陌生男子的气息近在耳侧,他身上好闻的松柏香气团团围绕着她。他说话的声音磁沉低哑,带着微微的热气扑洒在她耳侧,桑拧月便不受控制的红了面颊,一颗心也“噗通”“噗通”跳的飞快。 沈廷钧再次教过一遍,俯首问她,“可学会了?” 然而,她的好学生却走神了。 此时她面颊晕红,一双明亮的桃花眼中含着水润润的羞意看着他。似乎被他的询问惊住了,她陡然就缩回到那张乌龟壳子里,然后垂首语无伦次的说着,“学会了,学会了。” 沈廷钧见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他有意逗逗她,让她给他展示展示她的学习成果,但她看一副小女儿家春心萌动的模样,沈廷钧又实在担心若是打断了她此时的遐思,之后她不知猴年马月才会对他重新升起男女之间的感情。 最后,沈廷钧到底没有特意逗弄桑拧月。 她一个小姑娘家,许是意识到什么,红着面颊要回家,沈廷钧直勾勾的看了她许久,便也颔首同意了。 只是,送她出门那条路上,沈廷钧忍不住说:“桑府今年的年夜饭,可是月儿操持的?” 他唤她“月儿”,这是比家人称呼的“拧拧”,更亲近的一种叫法。 桑拧月不受控制的在心中重复了两遍这个称呼,一颗小心脏顿时跳的更快了,面颊上的晕红也更明显了。 她虽然不知沈廷钧为何这般亲近的称呼她,但既然他喊得出口,她怎么能不应?不应岂不是显得她心虚? 她便佯做无事一样微颔首,还很自得的在沈廷钧面前炫耀,“是我定的菜单,不过爹娘都没做出什么改动。”如此也算是爹娘认可了她的掌家能力,她又岂会不高兴? 桑拧月沾沾自喜,甚至恨不能将尾巴翘起来。结果,她正高兴,就听沈廷钧说:“不如把你定下的菜单送一份过来,通判府什么都没准备,我们也不知道晋州过年的习俗……”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可怜呢? 不过想想他可不是很可怜么。 他过了年才加冠,说起来如今也只是个少年郎。可他已经远离了父母到千里迢迢的地方任职,且肩负着一个州府百姓们的期望,扛着他们的信任。 他劳心又劳力,这半年的时间没有一刻松懈的,连带着他身边那些人手,也背指使的团团转,整天没个空闲的时候。 这眼瞅着都要除夕了,可他们竟连这边的习俗都没打听清楚,连年夜饭的菜单都没定下,这也,这也太可怜了。 许是太心疼他们了,桑拧月脱口而出一句话,“那不如过年你到我家去用年夜饭……” 话出口桑拧月陡然意识到不妥。 上次他在桑府用了中秋宴,结果翌日就传出好大的风言风语来。 有说桑父会攀附的,有说桑拂月为何沈通判交好无所不用其极的,当然,也有说桑拧月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想要攀高枝的……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桑家那段时间都成城里的风云人物了。 这也幸好很快就查出了桑母怀孕的事情,桑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桑母身上。不然,让他们多去外边走两圈,听听外边的风言风语,怕是能把肺气炸了。 上次的风波太大,这就导致这次邀请沈廷钧去桑家用年夜饭,桑拧月顾虑很多。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况且沈廷钧还用那双深邃幽深的凤眸看着她,她一时间心跳过来,只觉得窘迫的厉害,甚至连多看他几眼,都而居的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如此情况下,哪里还好意思说反悔的话啊。 桑拧月开口邀请,沈廷钧自然不会推辞,他一口应下,桑拧月听到他说“好”,一时间又纠结起来。 她侧首看过去,就见身侧的男人已然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他长身玉立,身高笔挺,五官轮廓锋利,面目棱角分明。明明是很冷冽不近人情的模样,可为何在她面前,他就全无架子,甚至对她有求必应呢? 这当真是个很好的问题。 243 if线(十四) 桑拧月将大哥即将定亲的好消息告诉沈廷钧时,沈廷钧微挑起眉头,面上却毫无异色。 这事情,怎么说呢,在意料之中吧。 沈廷钧对此没发表什么见解,只问桑拧月,“伯父伯母准备何时出发去灵州?” “还没说定呢。不过肯定是越早去越好。”早点定下亲事,也好安排之后的嫁娶之事。等到大哥真的成了亲,爹娘提着的心才可以放下。 不过也不一定。 毕竟如今正是七八月份,天气热的跟下火似的。这种天气,每天呆在家不出门都要热出一身汗,出个远门更是能要人半条命。 桑拧月也不知道父母的具体打算,她当下苦恼的是另一件事:“要是爹娘去灵州,大哥肯定要随行的。到时候家里只剩下我与清儿,清儿肯定要交给我照看。” 她虽然是个大姑娘了,但心理上还当自己是小宝宝。她自己都想依靠父母,怎么就能成为别人的依靠了? 桑拧月忧心的托着腮,“要是清儿能一下子就长大就好了。” 沈廷钧不说话,只沉默的听着她说这些无厘头的话。 她如今在他面前很随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姿态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但沈廷钧也注意到,自从过年开始,她便有意避着他,就连来通判府里借书换书的次数都少了。 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沈廷钧从她晦涩的神情,以及难以掩饰委屈和失落双眸中可以窥见一二。 他的姑娘对他动了芳心,只是地位的天差地别,包括年龄上的差距,都让她望而却步,让她不敢寸进。 沈廷钧自然见不得她踌躇犹豫,他也想自己先踏出这一步,可她终究是太小了。 太稚嫩的感情经不起风雨,稍有一些风吹雨打便会夭折。 沈廷钧固执的想要将她束缚在自己身侧,可他不知道,若是有了爹娘疼宠,没有经过那许多波折,她是不是还愿意守在他身边…… 这天桑拧月和桑拂月一道从通判府离开时,天色都已经黑沉了。 桑拂月在通判府的时间长了,这边已经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里边放置着桑拂月的干净衣衫,桑拂月每次在校场摸爬滚打之后,为防就这个模样出门有伤颜面,回头再给父母说教,都是在通判府洗漱过,再离开这里。 今天天色晚了,沈廷钧留他们在府里用膳。 但考虑到今天她们兄妹出来的时间过长,担心父母会忧心,两人就拒绝了沈廷钧的好意,一道结伴回了家。 回到桑府,自然免不得被父母说教一番。 但桑拧月心中还想着沈廷钧,桑拂月则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兄妹俩都心不在焉,连带着桑父和桑母说教起来,也觉得没甚意思。 时间很快到了桑父桑母准备去灵州提亲的前两天。 桑母已经将所有家事都交代给了桑拧月,还特意留了她的奶嬷嬷在府里照应一双小儿女。 桑父呢,将书肆的生意与整个桑宅都托付给信任的手下,两人便准备带着桑拂月远行了。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出发前一天,晋州通判府里突然送来请帖,邀晋州诸多书商与明日在通判府一聚。 桑父接到这请帖就很为难,毕竟早先就已经和卢父商议好了他们前去下聘的日子,如今若是通判府里没什么大事还好,若是之后要忙碌好些天,那不耽搁下聘么。 可通判府头一次大张旗鼓给众多书商下帖子,可见明日要商议的也绝不是什么小事。他们若不出席,不说这样做会不会落了沈通判的颜面,就说在生意上很多事情都讲究一个时机。 你抓住了这个时机,指不定你就飞黄腾达;若是抓不住,指不定就要被人超越甚至压制,永远处在食物链的最末端。 桑父在儿子的婚事,与书肆的生意间徘徊不定。 最终还是桑母说:“你明天先去通判府看看,若是有要事,咱们就将行程往后推几天。若是不是什么要紧事,回头你把事情交代给李叔,咱们明天下午再启程,那也耽搁不了什么事儿。” 桑父觉得桑母的安排很合适,便欣然应允,点头说:“如此也好。” 如此到了第二天,桑父早早去了通判府,竟是早早又回来了。 桑母原还以为他回来的这么快,指定是通判大人没说什么要紧事儿。却谁知,一见到桑父,就看见他面目兴奋的涨红,呼吸急促,双眼冒光,就连嘴唇,都激动的颤抖着。 不等桑母仔细询问他,今天通判大人都说了什么,桑父已经巴巴的将事情说给了桑母听。 原来,通判大人帮他们这些书商,打通了运书去东北、西北、以及京城等地的关卡不说,为了让晋州的书籍影响更广一些,他这次还做通了国子监和京城应天书院的工作,准备从晋州挑选一部分书籍,送到这些地方去。 桑父激动地语无伦次,攥紧了桑母的手说:“国子监是专供皇亲国戚与朝廷勋贵子嗣读书的地方,应天书院更是大秦的第一书院。你想想,若是我们的书籍能得到里边的诸位祭酒与先生的认可,以后我们的书籍还缺销路么?” 那自然是不缺的。 反之,若是真被那些大人或先生看上了,在公众场合或是学生门面前说道几句,那他们晋州的书籍可就出名了。 京城是整个大秦的风向标,若有了京城学子们奋勇来定书买书,那还用发愁其余地方的读书人不选购晋州的书籍么? 虽然他们桑家的书肆作为传承几十代的老书肆,每天的销量很可观。但是,若能借由这个机会,将桑家书肆的名声弘扬的更远一些,传播的更广一些,这……这个诱惑,即便性情淡薄如桑父,也有些拒绝不了。 桑父松开桑母的手,又激动的在屋内转了好几个圈。最后才满目放光的说:“这件事情交给谁去做我都不放心,送去京城的书籍,只能由我亲自去选。时间不等人,夫人我这就忙碌去了,你中午且不用等我用膳了。” 桑母见夫君转身已经走到了门口,赶紧喊住他,“用不用膳倒是小事,只是拂月的亲事……” 桑父闻言一拍额头,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忘得一干二净。 桑父一时间就有些踌躇,但他也没犹豫多长时间,就有了决断:“稍后我亲自去信给卢兄,将提亲的日子再往后推一推。书籍的事情要紧,卢兄肯定会体谅我的。” 说完这些话,桑父一甩衣摆,急匆匆的出了门。 而这厢,原本惶恐不安的桑拧月听说父母今天不出门了,许是要许久后才去灵州,一直提着的那颗心也放了下来。 不知为何,自从知道父母去灵州的具体日期后,她就一直睡不好。不管白天黑夜,她总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好似冥冥中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 她也将这件事情说给了父母听,可父母全然没在意。只打趣她,说她还是小姑娘,还是小孩儿心性。爹娘在身边就觉得安全,爹娘不在身边,就惶惶不可终日。 桑拧月也不知爹娘说的对不对,总归她无话反驳,也只能认可父母的话,认为她真是担心自己不能在父母离家时,操持好家中的事务,她在为此忧心,所以才心神不宁。 错过这件事不提,只说桑父这一忙碌,就是好些天。 而就在选书到尾声时,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息,瞬间席卷了整个晋州。 原来,因连日大雨,暴雨冲垮了沧州境内许多堤坝,形成了严重的洪灾。竟是将包括沧州、徽州、灵州三个州府在内的许多河段都淹没了。 死伤数十万,河道两岸生灵涂炭,至如今,那洪水都没有退去。 消息传到晋州时,桑父正激动的和桑母说,他早先选好的一些书籍送到了通判府,都被通判府留用了。夫妻俩正在高兴时,陡然听到这个消息,然后桑母脸色煞白,浑身冷汗如雨水一般滚落下来。 桑父情况虽比桑母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整个人像是瞬间被人抽尽了浑身的力气,就连起身都不能。 缓了许久,夫妻俩才缓过那阵恐惧。 他们也不知道,为何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们会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但是,算一下时间,若是早先他们没因为通判府的差事耽搁下来,而是按照早先的安排那样早早赶路去灵州,那么,如今想必正好走到沧州河段那块地方。 桑母心有余悸,浑身颤抖如筛糠。桑父好转一些后,就赶紧过来抱住爱妻,一下下安抚她说:“没事儿的,都没事儿的,你看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么。” “这是万幸,万幸……”桑母眼角滚出泪珠来,声音哽咽的说:“夫君,不知你信不信,我总觉有一种感觉,好似我们俩也该丧命在洪灾中。我,我……” 桑父更用力的搂紧了她:“你说的我都明白,我都明白。你别害怕,我们都还活着,都还活的好好的。是通判大人救了我们一命,回头我就给通判大人送谢礼去。” 桑母激动道:“对,对,通判大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若非是他,这次我们夫妻俩怕是……不仅我们俩,还有拂月,他跟在我们身边,那么大的洪灾,拂月岂能独善一身?” 夫妻俩呢喃着、私语着,说不尽的恐惧与惧怕时刻缠绕着他们,良久都让他们从中走不出来。 而这个时间段,不止是桑父桑母知道了这个消息,就连桑拧月和桑拂月,也先后听闻了这个骇人的讯息。 桑拧月当即就哭出了声,悲痛的抱住自己小小的身子啜泣不已。 桑拂月呢,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从小到大都没哭过,可这次不知为何,也哭的双目红肿。 最终,兄妹俩都哭着跑到了主院里。 一家人面面相觑,都后怕不已。可因为他们彼此还都好好的,这种劫后余生又让人忍不住惊喜,忍不住欢愉。 桑拧月抱着母亲不撒手,桑拂月呢,他听说父亲要去通判府送谢礼,就忙不迭的说:“我和父亲一起去。沈通判对我们一家有救命之恩,我给他磕个头都使得。” 桑父闻言呵呵笑起来,“你小子的膝盖才几斤几两?你想磕头就磕吧,总归咱们家几条人命,你这几个头还是轻的。” 父子俩说说道道就出了门,而这厢沈廷钧听门上人说,他未来岳父与大舅子登门了,也赶紧迎了出去。 他们为洪灾的事情而来,这件事沈廷钧动动脑子就知道。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洪灾虽然比他预期中造成的灾害小一些,但似乎也并没有小到哪里去。 这不应该。 毕竟离京之前,他就让人收集了沧州河段,主持修建水库和堤坝的诸多官员,贪污受贿、以次充好等等不法的证据,并将之送到了御史台。 来晋州之后,他对那事也多有关注。 因事情过大,朝野上闹腾了许久。就连他嫡亲姑母的公公,也因此下狱,被抄没了所有家业。 朝廷更是特意派遣了工部官员,重新主持修缮沧州到灵州与徽州的河道。 按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修缮,总该有些效用。可结果却是,洪灾依旧如约而来,且造成的灾害比之上一世也没小多少。 早在桑父与桑拂月过来时,沈廷钧就在琢磨,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一直没想通这件事,可经由桑父的吐露,沈廷钧倒是有了几分猜测。 一来,自然是因为沧州与徽州、灵州水域面积太广。而沧州虽在上游河段,但此番暴雨涉及的州府太过广阔。工部只来得及紧急召集民工抢修沧州段的堤坝,其余州府的却没顾上。一段堤坝被冲垮,其余的自然也难以保全。 二来,因抢修是从年初才开始的,半年时间其实干不了多少活。哪怕是紧赶慢赶,想来完成的工作量也有限。如此情况下,寄望于让堤坝拦住所有翻卷来的洪水,那太不现实。 244 if线(十五) 事情已然发生,沈廷钧再想这些也是无用。 如今面对着桑家夫子的道谢,沈廷钧更加不会承认自己的“未卜先知”。 当然,他们也不会知晓,他曾主动的、在这件事儿中所起到的作用。 两人只为感谢他绊住他们的脚步儿而来,还为此带来了许多珍贵谢礼。 可沈廷钧依旧是那些话,“决定是你们自己做的,你们没有去灵州,是自己救了自己一命,与我却没有什么干系。” 桑父却不认可这话,一而再道谢说:“若非大人要往京城送书,我们哪里会停住脚为此事忙碌?若我们不在府里停留这几天,我们就恰好赶上洪水了,届时能否留的性命,那都难说。” 又一再的恳求沈廷钧将那些谢礼收下,不然他们心中难安。 沈廷钧见桑父满目殷切,就连桑拂月也眼巴巴的等着他颔首。他无奈,也不想在这点小事儿上过多纠缠,便将谢礼收了下来。 他这边一点头,桑父肉眼可见高兴起来。甚至就连离开通判府时,面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先不说晋州这边桑府众人的反应,只说灵州那边,卢文成夫妇也被突然而来的洪灾吓了一跳。 夫妻俩早在接到桑父的来信时,就已经算过了他们到达灵州的大概时间。而要来灵州,必先经过沧州、徽州一带,偏却洪灾最严重的地方,就是这两个州府。 再算算洪灾陡发时,桑家夫妇可不是恰好走在那附近? 一时间,卢文成夫妇俱都骇的面无人色,卢文成受惊之后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更是跌坐在椅子上,魂儿都快没有了。 等卢文成回过神,却是赶紧喊来了家中几个儿子,让他们带着府中的管事分头往沧州府附近寻人。 卢家的几个儿子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耽搁。 即便那边才发生过洪灾,指不定之后还有瘟疫,但人命关天,他们也只得放下手中的事情,火速带人往沧州和徽州去了。 等几个儿子火速离了府里,卢文成直接就躺下了。 卢夫人与卢家二姑娘亲自照顾卢文成。卢夫人念及那几条人命,心里也急的上火,嘴上甚至都起了好几个燎泡。 但是,她丝毫不敢把这种担忧说给卢父听。就唯恐卢父一个撑不住,再晕厥过去。 卢夫人就捡好听的话劝卢父:“你先别急,究竟怎么个情况,如今还不清楚。咱们且耐心等等。大郎他们都出去寻人了,不管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他们指定会先给咱们送信来。指不定桑家夫妇没按时出发呢,指不定他们走到半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呢,你先别自己吓自己,咱们再等等消息再说。” 卢二姑娘给母亲递过来茶水,让母亲喂给父亲喝。 她最是温婉贤淑的一个姑娘家,平日里话少,可在父母跟前话却很多,也称得上一句俏皮。 然而,遇上这样的事儿,卢二姑娘也不敢发话了。 毕竟桑家夫妇是为给儿子提亲,才特意不远千里来了灵州。而他们提亲的人选正是自己……若是让爹看见自己,指定就会想起桑家的伯父伯母,爹爹恐怕更心痛。 焦心的日子就这般难熬的过着,两天后,灵州这边先是收到了卢家大郎几人回过来的书信。 他们派人在沿岸仔细寻找了,可因为洪灾太过严重,甚至直至如今,洪水还未完全褪去,而早先居住在沿岸的居民,要么在洪水中丧生,要么忙着四处逃命。 要找到见过桑家几个过客的人,当真非常非常困难,所以直到如今,事情还没什么进展。 卢文成看完儿子的书信,好不容易提起的精气神又颓丧下来。 他躺在床上,面色发白。不过短短几天功夫而已,他已经瘦的皮包骨,整个人的精神也萎靡的可怕。 卢夫人见状也是担忧,特意请了大夫上门给卢文成诊治,可卢文成惊吓过度,症候都在心里,而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即便是再高明的大夫来了也是无用。 卢夫人看着卢文成一日胜过一日孱弱,面上不显什么,心里却急的不行。 也好在,就在卢夫人走投无路,都开始求神拜佛,日日夜夜给菩萨磕头时,门上人终于挥舞着一封书信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卢夫人一看来信人是“桑书淮”,她一个趔趄从蒲团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膝盖磕到桌子上磕的浑身疼。她赶紧跑到卢文成身边,拆开书信给他看。 桑父的信件其实早该到灵州了,但江南那些时日整日阴雨。这信件又不是急件,又没有走官道,那送信的差役懒惰,就懒得赶路,便在驿馆中多呆了几天。 原本是想等雨停了,再过来送信的。熟料,雨水不仅没停,反倒更大了。再接着,便是堤坝决堤,洪灾泛滥…… 如今洪灾还没停歇,可雨水已经停了,那差役才过来将书信送上。由此,卢文成终于见到了这封姗姗来迟的“道歉信”。 知道好友没来灵州,反倒因为一些琐事,要在晋州忙几天,随后才能来灵州提亲后,卢文成不仅没怪罪好友言而无信。他只庆幸,庆幸桑家父子没在洪灾中丧生。 “幸好,幸好啊……”卢文成老泪滂沱,人也激动的不成样子。 有了心病的解药,卢文成的身体渐渐好转。而这时候,卢母再次对这一门亲事提出异议,卢文成便不得不耐心考虑一下。 但他还是不想丢了这门好亲,便在卢母劝说他时,倔强的道:“好事多磨。虽然事情进展的坎坷了些,但桑家当真是户好人家,二娘嫁过去绝不会受委屈。” 卢母见他还硬着嘴,便气了。 人气急之下,就会控制不住的说一些过分的话,卢母就道:“这次人是没出事,可是下一次呢?晋州距离灵州百千里之遥,即便桑家提亲迎亲都没出事,但之后女婿总要带着女儿回来探亲。这江面上风大浪大,你知道……” 后边的话有些晦气,卢母侥幸控制住自己,没把那些晦气话说出口。但她的意思卢父都明白了,一时间就白了脸,又心悸起来。 最后,许是被卢母说动了,许是当真被此番事情吓破了胆,卢父便决定取消这门亲事。 他能下床后,亲自给桑父写了一封信过去。信中仔细阐述了他闻听洪灾前后的心理波动,又说,虽这一次是意外,但谁也不能保证,之后此类事情不再发生。 让小夫妻俩来回奔波两地,其中风险太大。他便做那言而无信的小人,做主取消两个小儿女的婚约。只希望好友不要太过气愤。等他身体康健之后,自会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絮絮叨叨,语无伦次,但总算是把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 卢母就在旁边看着,看卢父把事情都写明白了,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块石头就落了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任是卢父说桑家千好万好,可她不知是不愿意女儿远嫁,亦或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心里总不愿意女儿嫁到桑家去。 似乎总觉得和桑家结亲女儿会受委屈,亦或是觉得,这其中似乎总有个大坑,一不留神就要坑了他们全家。 不说这些远的,只说如今亲事解除,卢母心中由衷的松了口气。她赶紧让下人唤了管家来,然后让管家亲自派人,将这封信件送到晋州桑老爷手上。 等这封书信到了桑书淮手中时,已经是几天后了。 而此时桑书淮早就选好了要送往京城的书籍。而那些书籍经过沈廷钧的考核,只被删除了其中一本。其余那些书卷,全都封箱打包整齐,准备即日就与其余书商送来的书籍一道,一起送往应天书院和国子监。 收到卢家的信件时,桑父和桑母正将下聘的聘礼重新盘过一遍。见几样礼都周全妥当,这才放下了心,准备好生休息,明日就启程往灵州去。 看到卢家的信件,桑父还笑着说:“八成是文成等不及咱们过去下聘,写信催咱们来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拆开信,仔细阅读,桑父面上的笑意渐渐退去,直至再也看不见。 桑母见状,不由好奇卢文成在信中具体写了什么。 她手中还抱着清儿,暂时腾不出手亲自去看信,就催促桑父说,“到底怎么个情况,你仔细和我说说,你别闷头不说话啊。” 桑父就郁闷着脸道:“儿子的亲事,黄了。” 黄了是个什么意思? 桑母先还没明白过来,桑父这说的是什么东西。可随即,她就忍不住瞪大眼,问桑父说:“你的意思是,卢家悔婚了?” 桑父“嗯”了一声,便又在桑母旁边坐下。然后,仔细将卢文成在信中所写内容,一一说给桑母听。 桑母就得知,对方早先没收到他们的书信,还以为他们在洪灾中出事了。为此卢父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不说,还至今卧病在床…… 桑母一颗心啊,当即就不舒坦起来。 “是我们的不是,险些害了卢家贤弟。” 桑父轻“嗯”一声,又说,“这怕不是吉兆,卢家弟妹心中有隐忧,最后和卢贤弟商议一番,两人还是决定做这反复无常的小人,决定取消这门亲事。” 桑母忍不住叹一口气,“为人父母的,不过都是想儿女过的好罢了。这是咱们没出事,若是出了事儿……”先不说出了事儿会如何,只说虽然他们侥幸没出事,但卢家贤弟却为此受了一场惊慌,甚至连身子都败坏了不少。 两家还没正式结亲,就出现了这番磨难,这似乎当真不是个吉兆。若是换做她,怕是也对这亲事忧心匆匆,想要退亲以保平安。 这么想着,卢家先决定退亲,也没什么可指摘的了。 不过看好的亲事就这么黄了,先不说卢家夫妇要来赔礼的事儿,却说没了这好的儿媳妇,他们要去哪里给拂月再寻一个模样性情都出挑的姑娘来? 桑母愁的不要不要的,“就是我能寻来这样的姑娘,拂月怕也等不及。他啊,一颗心早就飞了。” 早先还能用成亲生子来绑住他,可那时候媳妇是现成的,他和卢而姑娘年纪也大了,不能再耽搁了,如此,两家都不会在走礼和婚期上磨蹭,媳妇真是说娶进门就能娶进门。 可如今呢? 还要重新相看。 若是那姑娘年纪小,家里人不舍得她早早出嫁,那就还要再等几年。而若是那姑娘年岁合适,容貌脾性也好……这样的姑娘怕是少有。不然她早就给儿子定下了,哪至于磨蹭到现在。 越说越忧心,桑母就轻声与桑父道:“若是拂月知晓了退亲的事儿,你说他会不会干脆不成亲了,直接收拾包袱就跑路了?” “他个不孝子!他要是敢这么做,我就把他逐出家门。” “可这一时半会的,我们去哪儿给他寻个现成的媳妇?”寻不到合适的,拂月总不会一直等下去。儿子那脾性,真逼急了他,他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想起桑拂月那臭脾气,俱都心有余悸。 但这事情也瞒不住桑拂月,毕竟他们之前说话时也没特意压低声音,想来,早有风声传出去,拂月那混账该是听到信过来了。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桑拂月一进门就端起茶水猛喝。觉得不过瘾,他还直接拎起茶壶往嘴里倒水。然后喝饱了,他张口就问父母,“听说卢家那边退亲了,怎么回事儿?” 桑父呛他,“什么怎么回事儿?你不是巴不得退亲?这下叫你顺心如意了,你心里美了吧?” 桑拂月:“……” 他无语的看着桑父,问他,“您吃炸药了?脾气这么爆,我可没惹您。您也别把您那气往我身上撒,您大儿子我可不吃那闲气。” 顶了桑父几句,桑拂月径直在桑母旁边坐下来,好声好气的问:“娘,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这正练武呢,就听说卢家那边悔婚了,怎么着,看不上我了?” 245 if线(十六) 桑母听了儿子这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 她嗔了儿子一眼:“你胡咧咧什么呢,卢家没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还退婚,那有这个意思的话,是不是要和咱们家断交?” “你这孩子,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桑母见儿子还想说什么,赶紧就把卢家退婚的考量说了出来。 她怕再慢一点,儿子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就把卢家所有人都排揎上了。那到底是长辈,更是他父亲的至交好友,那能这么说人家。 桑母好生解释了一番,桑拂月憋在心里那口气这才算是通畅了。 说实话,他倒是挺高兴卢家退婚的。毕竟没了婚约掣肘,他要少许多牵挂。可无缘无故就被人退婚,就像是自己被人嫌弃了一般,他这高高在上的自尊心着实受不了这个。 不过有了合理解释,他倒也能理解卢家的做法了。 当下,心中就舒坦了许多。 但是,卢家退亲了,眼下就有一个新的问题亟待解决。 桑拂月就问:“没了订婚的人选,我这上哪儿成亲去?爹,娘,咱们之前可说好了,我就再府里待这一年半载就得走,你们可别像因为没有成亲的人选,一直拖着我不让我离家。” 桑父气的跺脚,“家里是狼窝虎穴么,让你这么避之不及?” 桑拂月轻哼,“爹你这就是不讲理。家里自然不是狼窝虎穴,要是能继续呆在家里,我也乐意得很。但是,爹啊,我们得考虑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我如今都加冠了,若还不从军去,那我这辈子还能在军营中混出个人样么?”又道:“人家那些有志之士,可是不满十二三就投身入伍的,我这比人家晚了七八年了,再继续耽搁下去,这辈子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桑父:“军营中没你的前程,科举上有。实在不行,你就继续给我考科举去。” “看吧,爹你的狼子野心终于暴露了。我就说,你绝不会那么轻易让我去从军,感情你再这里谋算呢。爹,你可真是,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老谋阴算……” 父子俩最后没有拔刀相向,全是因为桑母就在一边看着,且及时拉架的缘故。不然,这一场家庭纠纷想要轻易化解,那时别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重新找一桩亲事,那也是真的难。 毕竟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娶进门的也是要和儿子过一辈子的人,若是就为了绑住儿子,而急急切切的选个姑娘娶进门,那之后小俩口过的好还好说,若是小两口过不到一起去,那不耽搁俩孩子么? 桑母忧心匆匆,又实在找不到让儿子相看的合适人选,就开始做桑父的思想工作,偷偷和桑父商量,不行就让拂月先进军营去? 也不让他走远,就在家门口的晋州水师。他们走走沈通判的门路,看沈通判能不能把儿子送进去。能送进去最好,送不进去,他们也有了搪塞拂月的借口。 再来,晋州水师就在距离晋州城三十里的地方驻扎,别的不说,只说其中那些士兵的饭食,大多是南方口味。儿子过去后若能适应最好,若不适应,这最能打击他的信心,也让他重头考虑,投笔从戎到底是不是适合他。 夫妻俩人商量了一晚上,翌日桑父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早早就出门了。 而等中午时分,桑父再从外边回来,却是将儿子喊到了跟前,将送他去晋州水师的消息说与了他听。 桑拂月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震惊在原地。他不敢置信的挖挖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这还是他那刻板封建顽固不化的亲爹么?他亲爹千方百计阻止他从军,所以眼前这个人是妖精变得吧? 桑拂月怀疑的眼神看的桑父郁闷,他就冷哼一声,“今天下午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送你过去。但丑话说在前头,军营是不养孬种的,更不养你这种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你能适应最好,若不能适应,趁早给我滚回家来继承家业,别留在水师大营丢我们桑家的人。” 桑拂月听到他爹阴阳怪气的口吻,这才确信,他爹这次真的开明了一次,真的决定松开一直罩在他头上的缰绳,准备放他去厮杀拼搏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他激动的欢呼几声,甚至扑上去自己把桑父抱起来。“爹啊,你可真是我亲爹。” 桑父捶打着儿子结实的肩膀:“你个不孝子,你快把我放下来。” 桑拂月哈哈大笑着将父亲放下来,然后欢呼雀跃的跑出去寻母亲和妹妹了。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和妹妹,他要快些收拾行李,等着明天天一亮就离家。 桑拂月的振奋满府皆知,桑母看到儿子如此高兴的模样,也觉得他们夫妻的决定没有错。 她很是欣慰,可想到儿子这一入军营,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她就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默默垂泪。 桑母好歹是大人了,情绪能够自控,也尽力不在人前做出失态的模样来。 可桑拧月还小呢。 她听说哥哥要从军去了,先是为大哥能得偿所愿高兴,可想到大哥之后要面对刀枪剑戟、火药厮杀,甚至不止会因为战争受重伤甚至丧命…… 桑拧月不想在败坏大哥的兴致的,可她实在忍不住,也实在是担心坏了大哥。就忍不住哇哇哭的厉害,最好还抱着大哥的腰,让大哥干脆不要从军算了。 桑拂月也有些感伤,抱着妹妹跟抱小娃娃似的,来回走了好几圈才把她放下。 他哄着桑拧月,说大哥会定期给你写信;说等大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还说等大哥得了胜仗当了大将军,到时候让你风光大嫁…… 桑拧月才不要什么风光大嫁,她只想要大哥平平安安。 小姑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还是桑父过来把女儿领走,桑拂月才能脱身。 而趁着这会儿天还没黑,桑父与桑拧月亲自去了晋州城颇为灵验的一处寺庙,给桑拂月求了平安符来。 嘴上再嫌弃的厉害,但这到底是嫡亲的长子,桑父对儿子又岂会不疼爱? 若是有可能,他宁愿儿子没出息些,可只要他能在他的庇护下健康长大,一辈子平安喜乐,但他就再没什么可奢求的。 但儿子不想做平庸的家燕,他想做展翅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鹰。 他用他父亲的权威,禁锢了儿子二十年。如今,也是时候还儿子自由,让他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桑拂月翌日一早离家。 明明他从年少时,就迫不及待一人一马闯天涯。可如今真要离开这个家了,桑拂月唯有满心的不舍与惆怅。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父母,被父母抱在怀中的清儿,以及泪眼汪汪看着他的妹妹,一颗心实在酸楚的厉害。 他顿在原地,脚步都迈不开,真想这时候回头和他们说一句,他不走了,今后就留在家里了。 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父亲的羽翼下。 父亲迟早会老去,他总有一天要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 他不是读书那块料,只想着科举出仕,那他永远也不能出人头地,不能让家族以他为荣光。 而他偏偏有一股子蛮力,又通一些诗书,他还长了一张铁肺,可以在水下逆行百步、顺流九里。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预示着,他的前程在江水里,他的未来,完全可以自己搏击。 桑拂月离家后,桑府众人很是消沉了几日。 但随着清儿越来越大,他会坐了,会爬了,会走了,会喊爹娘姐姐了,这个家渐渐有了新的欢声笑语,众人面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时间转瞬就是三年。 清儿三岁半了,小小年纪就展露出在读书上的天分。他不仅脑瓜子灵光,而且如同他的姐姐一般酷爱读书。 平日里给他一本书,他可以消消停停的坐那儿看上一整天,和他那个看见书本就头疼,每次都在弄虚作假的大哥完全是两个极端。 桑父见状自然分外高兴。 长子弃笔从戎,让他不得不将这个小的当做能继承祖先遗志的继承人看待。好在,小家伙当真有天分。 桑父见状颇为欣喜,不仅亲自给次子开蒙,且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言传身教,让小小年纪的清儿就颇有一身气度。 再说桑拂月,他如今人在闵州。 虽说桑拂月是在晋州水师入的伍,那一年来,他也着实回了几趟家,稍微缓解了家人对他的思念与担忧。 但随着桑拂月逐渐适应了军营的生活,甚至被升为百夫长,他自己在军营中如鱼得水,桑家人也适应了他不在家的日子。 也就在这时候,桑拂月偷偷干了一件大事儿。 那一年倭寇来袭,所过之处女干淫掳掠,沿海百姓损失惨重。不仅是百姓,就连闵州水师大营中的士兵,都因为得了错误的讯息,而死伤众多。 这一场大战过后,闵州水师大营的士兵十不存七,急需要新生力量补充进来。朝廷亲自下令,江南诸多州府的水师往闵州输送士兵,直到闵州军营满员为止。 桑拂月就是在这个时候,瞒着家人偷偷报了名。 而他也当真出色,那时候已经是千夫长了。 凭借过人的水下功夫,以及满肚子的秀才学问,还有那张颇为英俊的脸,以及很是侠义的脾性,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沈通判这个强有力的靠山,就连上司都颇为赏识他,有意对他委以重用。 但是,许多再多的东西,也是留不住桑拂月的。 只因为晋州地处内陆,位置实在偏远。若说步兵在这里还能派上用场的话,那水师顶多就是处理些江面上,商贾之间的争夺,以及剿灭几股小水匪…… 事情太少了,这也就意味着,能出人头地的机会太少了。 而他已经年过加冠,父亲逐渐老迈,这就让桑拂月有种急于出人头地的紧迫感。他需要更大的空间,更大的舞台,去展示自己的资本,去挣来自己想要的功勋。 桑拂月到底是去了闵州水师。 而等桑家人知道这个消息时,事情已经成了定居,桑拂月甚至都适应闵州的饮食风水了。 桑父桑母闻讯后,自然忧心的一夜夜睡不着。 闵州和晋州远远不同。 若说晋州是水师士兵的安乐窝,那闵州那边就是个炸药桶。 因为毗邻东海,常有倭寇过去骚扰,闵州那边水师常年枕戈待旦。 他们的生存环境更恶劣,所面对的敌人更凶狠,他们的生存压力更大,也比这边大了无数无数倍。 但他们这个时候再想劝儿子回来,也晚了。 桑拂月不会听他们的话,军营里也不允许这种临阵退缩的情况。 既儿子回不了,桑父桑母便整日里提着心,就担心某一日突然收到长子的噩耗,或是听别人说,他断了胳膊腿。 也好在,两年过去,桑拂月不仅没遇到什么大槛,反倒又升官了。据说他在前段时日立了大功,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了。 从军三年,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卒子,成了颇有些名望的从五品官员。这其中的艰难桑拂月从来不说,可桑父桑母还是为此胆战心惊。 他的每一次升官,都意味着他经历了更大的战争,面对了更厉害的敌人。可他从来都只在信中报喜不报忧。他只说自己有多骁勇善战,却从不提自己受了什么伤,有没有命悬一刻的时候…… 总归有个桑拂月在闵州,桑家一家人虽然和和乐乐,但他们的心其实都是揪着的。 每次桑拂月来信,他们更是想看又不敢看。他们想收到他的好消息,可更怕信中有什么坏消息。 这一次如常收到桑拂月的来信,桑母将之递给桑父说:“你先看吧,看过后再与我们说。” 桑父默默的打开信看起来,然后,冷不丁大笑出声,还嚷了一句,“好小子,这次真是出息了。” 桑父面上都是喜气,桑母和桑拧月见状,自然好奇的不得了。 桑拧月嘀咕了一句,“大哥肯定在信中说了好事。”然后就站起身,走到父亲身后,和父亲一起看起大哥的书信来。 246 if线(十七) 看着看着,桑拧月忍不住也瞪大了她那双妩媚潋滟的桃花眼。 桑母坐在旁边看不到书信,就急的什么似的,不住的催促两人说:“拂月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你们倒是出个声啊。” 就连小小的清儿,都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父亲和姐姐。 他与大哥虽然见得次数少,但拜他记性好所赐,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个很好的大哥。 大哥每次写书信过来,都会叮嘱父亲好好教他读书,大哥还会给他卖许多吃食和玩具,大哥更是多次在信中许诺,回家就领他出去玩。 清儿喜欢大哥,没见面时喜欢,见了面更喜欢。 而如今,他也想看看大哥书信中写了什么事情,能让爹和姐姐都这么高兴。若是好事,他也会为大哥开心的。 桑拧月现在已经完全是个大姑娘模样了。她眸如秋水,面似芙蓉。不笑时浑身的书香气质让她显得清丽出尘,笑起来时,那双桃花眸亮晶晶的,就美的夺目生辉,让满室灼然生光。 桑拧月带着笑意轻声和桑母说:“娘,大哥说他有了中意的姑娘,让您准备聘礼呢。还有,大哥说这几天就家来,还要带那姑娘回家让您看看。” 桑母当即惊喜的直接从凳子上站起身,“当真?” 桑父此时哈哈笑说:“可不是当真。那臭小子啊,凭着那张脸哄了个姑娘回来。那姑娘也不是普通人,正是闵州常老将军膝下唯一爱女。” “啊?常老将军的女儿?” 闵州距离晋州很远,按理说,桑母这种长居内宅的妇人,是不知道常老将军是何人的。但是别忘了,桑母的娘家,可是在徽州。徽州和闵州中间虽然隔了一个州府,但相距其实并不远。 换句话也就是说,其实徽州距离海岸线是很近的。 这也就导致,每年倭寇来袭,徽州水师也会做好相应布防。而徽州的百姓,更是时刻提着心关注着闵州的战况,就唯恐坐镇闵州的常老将军挡不住倭寇的入侵,再让倭寇骚扰到徽州来。 出于这个原因,桑母从小就知道常老将军。 更别提大儿子混账,一声不吭就跑到闵州水师去,出于对儿子的关心,桑母也得多关注些闵州水师的诸多将领。 而常老将军,他如今为闵州水师提督,名副其实的闵州水师第一人。 拂月竟然和常老将军的女儿看上眼了,且要娶对方为妻?还要带那姑娘来晋州看望他们? 桑母陡然意识到哪里不妥,赶紧开口让桑父给儿子写信,“这怎么可以呢?没这样的道理啊。是拂月要娶人家的闺女,该咱们往闵州跑一趟亲自提亲下聘的。他这没名没分的,就把人家姑娘往家里带,那姑娘家里人若知道了,该说拂月不懂规矩了。” 桑母急的团团转,桑父也觉得儿子这事儿做的不靠谱。 但是,如今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再说其他不也晚了么? 桑父就好言劝着说:“没办法,那姑娘也有公职,就在水师大营中,领着水师的女兵。他们两人都忙,没多少闲暇时间,也不想走那么些凡俗礼节,就想着这次过来,直接将亲事定下。” “那也该我们过去才显得郑重,拂月把人家姑娘带回家,总感觉在忽悠那姑娘……” “可常老将军和常家人都同意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磨牙。一边想着,这常家人未免太相信拂月了,他们就不怕拂月这小子半路上做出混账事来。 又想,常家人都没见过他们这对父母,就同意了这亲事,这是不是也太看好他们这对父母了? 别管怎么说吧,总归因为桑拂月这一封信,闹得整个常家都忙活起来。 桑父和桑母要重新准备聘礼,桑母还要看着下人,重新粉刷修葺房屋院落。就连客院的摆设与里边的床幔被褥,桑母都特意寻绣娘做了新的来。还生怕人家姑娘不喜欢她挑中的款式颜色,为此连窝在家中看书的桑拧月也给薅了出去,让她按照她这个年龄段姑娘的喜好,又给准备了许多许多。 其余诸如衣衫鞋袜啊,换洗和梳妆用的东西啊,见面礼啊,都准备了许多许多,就差把库房都搬过来了。 桑拧月看到母亲这架势,着实被吓住了。 她头一次知道,一个简单的“相看”都能这么麻烦。就突然觉得,成亲岂不是更麻烦?那……不如不要成亲好了…… 才这么想着,脑海中又出现那道英俊挺拔、冷冽雍容的身影。 这几年他愈发深不可测,身上的官威与气势也更加的让人望之生畏。可在她面前,他又总是温柔的,会眸含浅笑听她说话,陪她出游。 然而,他这几年在晋州做出了太大的政绩。早有人传言,说是圣上钦点了他今年入京述职。这一走,之后他若还想回到晋州,那就难了…… 桑拧月垂着首,努力掩饰着自己面上的失落与茫然。 也就是这个时候,小弟清儿哒哒哒从外边跑了进来,兴奋的嗓子都快喊劈了。他说:“姐姐,大哥回来了。快!快!大哥已经到门上了。” 桑拧月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当即什么也顾不上,牵着清儿的小手,姐弟俩就一起往大门口跑去。 桑拂月此时已经进了家门,正抱着桑母红着眼眶。 而在他身侧,赫然站着一对陌生的男女。 那女子容貌端庄大气,她身上的气质英姿勃勃,打眼一看就给人一股英姿飒爽、明媚爽朗的感觉,顿时让人心生好感。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桑拂月的意中人,也就是常老爷子的独生女常敏君了。 至于站在常敏君身侧,与她容貌有几分相像,年龄略长几岁的年轻男子,应该就是常敏君的兄长。 不管是谁吧,这也都是贵客。 桑父轻咳一声转移桑母的注意力,桑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了儿子。然后走过来握住常敏君的手,很是感慨的说:“这就是常姑娘了吧?长得可真好。快快,你们一路辛苦了,咱们赶紧到花厅里坐。” 桑父也招待那年轻男子,诚挚邀请对方先去花厅歇歇脚。 桑拂月回过神来,这才想起给双方做介绍。 此番跟随桑拂月与常敏君一道来晋州的,乃是常敏君嫡亲的三哥常武明。 常武明见多识广,博学多才,为人风趣,说话也伶俐,很轻易就得到桑父的另眼相看。 至于常敏君……这个自然不需说。这姑娘三庭五眼非常周正,而她眉眼明朗,眉宇疏阔,可见是个心性正直、品性也端方的姑娘。 这样一个容貌、品性、家世样样都出色的姑娘,桑父桑母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们也由衷的觉得,有这种大气爽朗的姑娘做长媳,那真是桑家祖上积德了。 介绍过常武明和常敏君,接下来便是介绍桑家一家人。 桑父桑母、桑拧月与清儿,这都是桑拂月的至亲,常家对此早就打探的一清二楚。而鉴于桑家中人口过于简单,一眼就可分辨出来谁是谁,倒也不用再特意解说。 一行人说说笑笑,这就往花厅去了。 两家都有意结亲,加上彼此都是坦诚的脾性,很是能说到一起。他们越说越投契,也就对这门亲事越发满意。 天渐渐黑了,桑家众人用了一顿欢乐的宴席,随后桑母让桑拂月亲自送了常武明回房,她则和桑拧月一起,将常敏君送到客院里。 眼瞅着两位客人都歇下了,桑母才又带着女儿回到主院。 而这时候,桑拂月翘着二郎腿,一边抱着小小的清儿,一边和父亲说些有的没的。 看见桑母和桑拧月进来,桑拂月赶紧坐端正了。 可桑母早就看见他方才是什么德行了,就忍不住说他,“越来越没个正行了。那常家的姑娘如此好,也不知道怎么就瞧上你了。你看看你这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你在家这样就算了,在外边你可给我收敛点,不然吓跑了我的好儿媳,你当心我找你算账。” 桑拂月嘿嘿笑:“怕什么?常家人早知道儿子什么德行。儿子只是言行举止不羁狂放了些,可儿子品性是好的,学问是好的,长相是好的,能耐也是好的。常家人招我做女婿,那是他们眼光好。再说我和敏君感情好着呢,那会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儿就闹分离。” 桑母辩不过儿子,就瞪着桑父说:“你也不管管他。” 桑父道:“算了吧,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我说再多他也听不到耳朵里去。他这么大的人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咱们啊,就别为他操这些闲心了。” 既桑父都不打算管了,桑母也没办法,只能又叹了一口气,在凳子上坐下。 眼下天色不早了,早过了平日里几人歇息的时间。但今天这不是许久没见儿子,有许多话要说么,几人就又絮叨上了。 桑母最好奇的,还是儿子怎么和常家的姑娘相看上了。是他们彼此钟情,又得了常家的首肯?亦或是常家人看中了儿子的人才,这才在中间保媒拉线? 桑拂月听到母亲问及这件事,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含糊道:“都,都有吧。” 事实上是因为,常敏君率领的水师女兵,在整个水师大营都很嚣张。 桑拂月才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即便到了一个新地方要先蛰伏看看情况,可等熟悉情况了,他这心不就痒痒了么? 男兵和女兵会有定期比试,常敏君别看是女眷,可她带出来的女兵却绝对不容人小觑。水师大营的许多男兵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这也就养得那些女兵走到哪儿都趾高气扬。 桑拂月很看不惯这些,但别人又没犯到他手上,他何苦与人家过不去? 但事有凑巧,一个与桑拂月关系还算可以、且两人一块被调拨到水师大营的兄弟,因为嘴贱说了错话,得罪了女兵,结果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揍也就揍了,偏他那兄弟心中气不愤,拉着桑拂月,要桑拂月随他一起去报仇。 结果,报仇报仇……桑拂月与常敏君看对眼了。 两人打了无数架,又在倭寇来袭时全力相助过对方,来往的多了,彼此了解的多了,这不,就渐渐动了心…… 这些男女情事,桑拂月自然是不好意思和父母说的。他只说,这次回来就是让父母看看常敏君这个人,若他们满意,这亲事就直接定下了。 只是,鉴于之后他还要继续在闵州水师大营服役,而不管是他还是常敏君都身兼要职,等闲不能离开军营太久。所以之后若是成亲,婚礼应该会在闵州举办。甚至就连他们婚后,应该也是居住在闵州的…… 这说起来其实和入赘差不多。 虽然并不是入赘,但耐不住眼红的人会在背后说闲话,说他是卖身换前程。 桑拂月自身是不在意这些闲话的,可他得顾虑他父母的想法。也是担心父母对此会有异议,桑拂月越说声音越低,底气也越来越不足。 不出桑拂月所料,桑父桑母听完他这些剖白后,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但随后桑父也沉重的道:“你的前程在闵州,那就只管在闵州呆着。你已经在仕途上走了好几步,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听爹的,你们就在闵州呆着吧。至于我和你娘,我们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我们身边也还有拧拧和清儿陪着,你不用担心我们。” 桑母也说:“只要你和敏君齐心协力过日子,只要你们的日子能蒸蒸日上,那就都好。娘不是那些俗人,不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娘在意的,始终只有你们兄妹几个。娘只想你们过的好。” 桑拂月忍不住红了眼眶,鼻子也忍不住吸了一下。 在家时他觉得处处受亲爹的掣肘,可只有出了远门,他才知道,有人时刻庇护着你,那是何等的幸事。 只可惜他早就过了安然藏在爹娘羽翼下的日子,他也坚决不允许自己狼狈的退回原地。他就只能拼啊拼,给自己拼个前程,给父母赚来一份荣誉。 可事实上,父母要的,从来都不是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他们要的,始终只是他平安喜乐,健康无忧。 249 if线(二十) 素锦和素心担忧坏了,可因为有成林的警告,她们也不敢擅自妄动。更不敢将这件事告诉老爷夫人,亦或者是大少爷去。 好不容易等到桑拧月掀开被子,出来换气,两丫鬟赶紧走上前,将她身上的被子扯起来。然后,争先恐后的问她:“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您和通判大人……” “姑娘,我看通判大人抱您了,还不止一次,他还对您动手动脚。姑娘,通判大人是在轻……”薄您么? 素心的话没说完,她就被素锦猛地往后拉了一下。 她甚至埋怨起沈廷钧来,“通判大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呢?难道他这么些年不成亲,都是在等拧拧?他比拧拧足足大了八岁呢,都快能当拧拧的爹了,他怎么好意思呢?”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素锦和素心本还有心隐瞒些什么的,但想也知道,这事情根本瞒不过去。 其实,若换做平常人家,闺女能有这等运到,那当爹娘的怕是要欢喜坏了。 而古人又重娘家,不见有多少普通人家,全靠嫁闺女,全靠出嫁的姑娘提携,竟也让自家改换门庭,迈入富贵行列。 桑父也有些抓瞎,忍不住就挠挠脑袋想办法。可想来想去,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说,姑娘和沈通判的事情,还是别抱太大期望了。 他当即就难耐的在屋里走动起来,还不时的唉声叹气几句,烦恼和愁苦的表情溢满了他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孔,让桑父在短短一瞬间,似乎就苍老了好几岁。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两个丫鬟急在心里,可也不敢过分催促桑拧月。 桑父就指指旁边坐着的桑母:“不仅是我,连你娘也知道了。没看到么,这会儿正愁着呢。” 桑父白了儿子一眼,“你这消息都落伍了。”然后将从李叔和素锦哪里得到的消息告诉儿子。 素锦和素心的面色变幻不定,但两人也没有把他们的忧心说出来。 毕竟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大喜事儿。 素心被这一下拉回了神志,也觉得这样在背后腹诽人很不道德。况且,通判大人与自家姑娘来往了几年,可从没见通判大人对自家姑娘不敬过。 但她们那颗心放下的还是太早了。 古人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再正确没有。 有常敏君作陪,桑拧月自然没功夫想七想八,素锦和素心提着的心自然也就放下一些。 先不说姑娘根本不会说谎话,若是父母询问,她指定一五一十全招了。就说沈通判既然吐口承诺会娶姑娘,那他肯定会为此做出些努力。 李叔那是府里的老人了,很知道事情的轻重。当即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桑父和桑母,于是,桑父桑母就心急火燎的将素锦和素心提溜过来了。 况且只是大了八岁,又不是大了十八岁,怎么就当拧拧的爹了?他这亲爹还活着呢,夫人说话是越来越不过脑了。 两个丫鬟着力给桑拧月找事做,也真巧,就这会儿功夫,常敏君过来了。 桑父无语了一瞬,愁苦的心情也被夫人打断了。 眼瞅着嬷嬷的神色有些勉强,嘴角也僵硬的厉害,素锦和素心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时下男女私定终身到底为人诟病,只有得了父母许可的婚姻,才光明正大。 那是累世富贵的簪樱之家,从开国起就是实打实的勋贵。而那府里的人口更是多,庶女庶子还有各种宗亲、远亲、近亲。 所以……愁啊。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想说,这是沈通判说出来逗姑娘玩的吧? 桑拂月是回来了,但他是龇牙咧嘴、瘸着腿回来的。 所以…… 这对夫妻一块坐在花厅里发愁,结果愁着愁着,就听外边人喊道:“大少爷回来了。” 沈通判要娶姑娘,有两关要闯,一是他亲生父母哪里,第二关么,无疑就是老爷和夫人这里了。 她说她不太相信,说沈廷钧肯定是哄她的。沈廷钧怎么回复她的呢? 他颇有些啼笑皆非的说,他何曾与除了她之外的女眷亲近过?若非是心中有她,他何至于屡屡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陪她?他的公务很繁忙的,州府中每天都有数不尽的事情等待他批阅,可但凡她去通判府,他总会第一时间过去作陪。他也尽量抽出时间,教她作画,陪她出游,领她去深山老林寻觅隐居的大儒修士……而若非她太年幼,他何至于几年不敢动弹,只能默默陪伴? 他对她的心意,整个通判府的下人众人皆知。唯独她,这么多年都对此毫无所觉不说。如今还给他扣帽子,说他今天说这些话,指不定是心血来潮,等过几日,他这心思就淡了…… 桑父一言难尽的看着儿子,人家都把你打成花了,你却只是踹了人家一脚,就这你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脑中才想过这些,桑父陡然一激灵,他想到了什么,条件反射就开口问道:“你和谁打的架,不会是沈通判吧?” 沈廷钧的冤枉且不说,只说两个丫鬟听清楚了桑拧月的话,眼珠子都要脱框而出了。 但她们今天看到的事情又不能作假,那是实打实的通判大人,在抱他们姑娘。 桑父气不打一处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又跑出去做什么?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刚和谁打架了?把人打出个好歹没有?” 事情怎么这么玄幻呢? 他们怎么就这么不相信,这事儿真的会发生呢? 她就没让两个丫鬟久等,只趴在床上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他说他心仪我,要娶我为妻。” 但想想沈通判以往的行事作风与他的为人处世……那是个一口唾沫一个钉的,而且言出必行,不允许打丝毫折扣。他既然说了要娶姑娘,那就一定会娶姑娘?! 等只剩下桑父桑母两个人时,桑母一直绷着的面颊露出了几分苦涩,“夫君,这可怎么办是好?” 桑拂月呢,顿时觉得后槽牙疼。 所以,对女儿最好的安排,就是让她低嫁,或是让她嫁到人口较少的人家去。 通判大人的不近女色在整个晋州赫赫有名,其品性高洁,也是得到整个晋州城百姓的认证的。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零七 而等素心再次开口问:“姑娘,您说通判大人和您说什么了?” 更甚至,桑母早几年就和桑父说过。拧拧脾性软,又是个懒得与人争抢的性子,她这样的性格,嫁到人口多的人家指定要受委屈,高嫁吧,家里没办法给她撑腰,那更要受委屈。 况且,姑娘的出身虽然在晋州足够看了,但拿到京城,拿到沈廷钧那边,那还差的太远太远。 桑拧月面颊愈发红润了。 他比夫人也大了六岁呢,可这些年来不也恩恩爱爱、和和美美? 当初老丈人选他做女婿,就特意说了,男人大些会疼人。说我姑娘比你小许多,唯望你成亲后念着她年小不懂事,多疼着些宠着些,若她犯错了,你多教着些。 桑拂月倒吸了一口冷气,端起他爹茶盏里的水喝了个干净。随后才一脸晦气的说:“别提了,碰到个硬茬子,险些把我这张脸打歪了。不过那人也没好过,呵呵,我这几年在军营里可不是白混的,我也踹了他一脚。” 桑拂月看着他爹,桑父看着他儿子,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桑拂月轻声问他爹:“那事儿……您也知道了?” 考虑到这种种,素锦和素心也不敢瞒着了,就一五一十的,将之前从姑娘哪里听到的消息说了。 桑父桑母闻言,俱都楞在原地。 他们只是尽力转移话题,让姑娘先别想沈通判了。 说实话,桑父固然觉得沈通判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他若真有心迎娶拧拧,也该先派个媒人过来与他们这对父母吱一声,哪里能直接将事情说到人家姑娘跟前的。这是沈廷钧做的不对,桑父对此提出批评。 这若是两人能结亲,拧拧指定会高兴。可若这亲事不成,拧拧怕要为此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了? 他们见两个丫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也是担心她们一起离开的时间太长,会引起女儿的关注。因而便摆摆手,让她们先回拧拧院里伺候去。 毕竟他若有心,府里的女眷数量怕是早就数不过来了。可放眼整个通判府看看去,如今竟是一个女眷都没有。甚至就连丫鬟的数目,都少之又少,那时名副其实的“和尚庙”。 她们是隐约猜测到点什么的,但她们猜到的,与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差了太多。归根结底,也是他们太不敢想了。 但话又说回来,夫妻之间差个十岁八岁那真不叫多。 原来,沈廷钧与桑拧月搂搂抱抱的事情,还被府里其他人看了个正着。 桑拧月的话含糊不清,且声音也太低了,两个丫鬟侧着耳朵听,也只听了个模糊。 但先不说桑父桑母从没有那等妄想,只说比起那些卖闺女的人家,他们对闺女只有疼爱,也只想让姑娘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能自自在在的过自己的日子。 通判大人也不是那样的人。 因为就在她们出去吩咐下人给两人准备茶点时,那厢主院的嬷嬷亲自过来唤她们去一趟夫人哪里。 最不好解决的不是沈廷钧的态度,而是拧拧明显对沈廷钧动了春心。 毕竟自家姑娘还小呢,面皮也薄,他们若是催的紧了,姑娘怕不能哭出来。 他们只觉得是沈通判对姑娘动了心,却那料,沈通判竟连娶姑娘进门的话都说了。 诺大一个武安侯府,武安侯和武安侯夫人都还在世,族人宗亲也数不胜数。任是沈廷钧再大的能耐,在他亲生父母和诸多亲长还在世的时候,他也不可能自己决断他的亲事。 就拧拧那懒怠又散漫的脾性,她能玩转得了这些?她不被人坑死,那都是他们祖上保佑了。 素锦和素心赶紧退了,花厅中很快恢复安静。 好听话谁都会说,但能做到少之又少。即便这桩亲事沈通判有意,但别忘了沈通判是什么出身。 他可不是只凭一己之力往上攀爬的寒门学子,他是背后有整个武安侯府做依仗的武安侯世子。 而见识过沈廷钧这等惊才绝艳的男人,拧拧之后真能把别人看在眼里么? 那怕是更不能了。 而她们的预感也很快得到证实。 但方才将那话说过一遍了,似乎她长了不少胆量。现在再回话,声音就不由的提高了几分,“他说他心仪我,想要娶我为妻。” 双方之间犹如天渊之别,武安侯府能允许出身高贵的勋贵之女进门,可让他们同意一个小书商家的姑娘进门做世子夫人,更甚者是侯夫人,他们怕是咬碎了牙齿也不会同意。 那一条都不沾边啊! 那人也不是别人,却正是李管事。 桑拂月一听就站起身,冷哼两声说:“我说您二老愁什么?嫌弃沈廷钧配不上拧拧,趁早把他打发了就是。沈廷钧不是不讲理的人,还能因为这事儿给咱家穿小鞋不成?” 他就这么疼着、宠着、教着,和夫人鹣鲽情深到现在。 所以说,男人大几岁真不妨事。 桑父的头脑风暴且不说,只说沈廷钧闹出来的这事儿,当真是不好解决。 夫妻俩愁容满面,桑母更是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在,桑拧月现在也急需要个发泄口,来发泄一下心中太过复杂的情绪。 武安侯府和其中那一条沾边了? 他娘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原以为沈廷钧只是和拧拧玩玩的,弄到现在,那人是真想当他妹夫,真想娶拧拧进门啊。 可他想娶,拧拧就得嫁么? 桑拂月头摇的更拨浪鼓似的:“凭良心说,沈廷钧是不错,真招他做女婿,那时咱们家祖上积德了。可拧拧是要嫁去他家的,以后也要与他家里那群人一块过日子。武安侯府的人是好相与的么?那等勋贵之家的人是个什么脾性,我动动脚指头都知道。咱们家门户低,拧拧即便凭借沈廷钧与她的感情嫁过去,也少不得苦头吃。所以说何必呢?我妹妹那么好的人才,嫁到爹娘眼皮子底下,过一辈子清闲自在日子不好么?凭什么要到他们武安侯府伏低做小、受委屈当奴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