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破了那些烂梗》 第1章 文学间谍 凌晨三点,昏暗的照明下,隐约可见四个胸口上戳着编码钢印的男人并排跪坐在地毯上,每人臀下均绽出一圈蓝色光晕。 废话三号:“距离上次狄琳迟迟未归,还是上次……” 霸总一号:“狄琳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让你们全都陪葬!” 绿茶四号:“哥哥,狄琳把我们创造出来,是让我们加入这个家,而不是拆散这个家的!” 矫情二号:“果然没有狄琳的家,就像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四个男人的身体纹丝不动,唯有那四张嘴在一张一合你来我往地争吵,但语气又平静无波地宛如棒读。 “在充电呢?不管看几次,都觉得你们坐在煤气灶上……” 一束白色强光撕开了夜色,一个衣衫褴褛的高大女人从强光里虚弱地爬了出来——她便是男人们口中的狄琳。 四个男人闻声站起,黑人抬棺式地把狄琳托举起来,放置在沙发上。 “虽然才三个月不见你,但我感觉就像度过了90天般漫长……” “哼,笨女人,你还知道回来?” “穿件衣服吧你,你自己不恶sin吗?” “你是不是那个世界里有别人了?你实话告诉我……不要怕我伤心,我承受得住……” 男人以他们独有的表达方式述说着对狄琳的思念。 但人机的悲欢并不相通,狄琳只觉得吵闹。 “二三四号全部静音,一号切换成原始性格模式。” 房间久违地静了下来,只听得阵阵吞江饮海的吨吨声。 “嗝——我执行任务的这段时间,你们处得怎么样?” 喝完一升香菜味的营养液,狄琳打出一个声如洪钟的长嗝,眉眼舒展神情惬意,将她有棱有角的面部轮廓柔和了几分。 一号:“我们四套性格系统进行了87965243次的兼容性测试,修复了5364个漏洞,进度完成至55%。” “嚯哟,等你们兼容完全,我估计都能去文学世界接好几趟任务,再造好几个新性格系统出来了……” 狄琳瞧着四个机器人,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口气。 在31世纪,随着第二次文艺复兴运动的展开,文坛掀起了研究一千多年前东方网络文学的热潮。 学者们通过长达数年的研究,归纳整理出网络文学的各类型经典套路和剧情,并运用超维度技术,将它们复活再现,一比一打造出真实的三维世界。 霸总、古言、耽美、宫斗、修仙、玄幻、赘婿等三维文学世界成为31世纪最热门的旅游景点。 不过,任何行业的高速发展,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竞争。这使三维文坛催生出了一个新的灰色行业——文学间谍。 他们的职能主要是穿梭在各大文学世界之间,或应学者之需抓出bug修复世界,或应旅行者之需逆改结局强行he,又或应对家之需窃取关键信息。 狄琳正是一名中级文学间谍——作为副业。 她的本职工作是研究与开发机器人性格多样性。但在这个人人几乎都足不出户的时代,狄琳接触到的可做样本的活人屈指可数,很快就耗尽了想象,陷入了创作瓶颈与颓丧的自我怀疑之中。 直到狄琳无意中接触了三维文学世界,这才打开了灵感阀门。十几款热销机器人性格系统,也由此问世。 自此她便借着文学间谍的任务,不断地在各个文学世界之间寻找灵感。 “叮,您有新的‘穿了么’订单,请及时处理。” 工作台一声语音通知,打断了狄琳的休息。 狄琳把发软的两条腿再度支棱起来,脚步虚浮地上了工作台,眼神中却闪烁着期待。 “古言世界?”狄琳灼灼的目光瞬间黯了下去,“不会又是考据党让我捉历史bug的吧,干到猴年马月都干不完,不去!” 手指在全息投屏正准备点“拒绝订单”,却瞥见几行任务内容。 【乙方需在六个月内,尽可能破坏一切古言世界经典名场景。每破坏一个场景将获得相应积分,场景越经典,积分越高。】 “随便搞破坏就能获得积分?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这不比去霸总世界抓法外狂徒容易多了?”狄琳再瞅了眼积分对照表,登时精神抖擞,“好家伙,这一单下来我都能直接升到高级间谍了!” 文学间谍行业内采用积分制,积分越高,等级越高,而等级越高,可解锁的文学世界也就越多。这对狄琳来说,意味着可用素材库进一步扩大。 “接他丫的!” 手指一点,狄琳便收到一份架空古言世界的剧情纲要。 随意翻了几页集狗血之大成的剧情和流水线标配的人设,狄琳嗤笑一声:“这套路我熟!” 话音未落,操作台上传送来根据穿越所需基础装备,其中包括一颗蓝色胶囊和说明: 【药物名称】:debuff胶囊 【药效作用】:该药对人体无害。但服用者一旦与三维世界的人物与发生肢体接触,则该人物角色光环和属性会暂时失效15分钟。角色光环越强的人,作用效果越明显。 “好家伙!这是要连人设都一起破坏啊?!我喜欢!” 正愁没新人设素材的狄琳瞬间两眼喷火,一把将debuff胶囊扔嘴里,连口水都不就,梗着脖子咽下。苏丹小说网 一到四号熟练地围上来,帮狄琳换上一同传送来的装备。 狄琳瞧着他们层层复叠叠地把那身均码古装强行套在了自己175的大高个儿上,活像新手裹粽子,馅料总是会从意想不到的边缝漏出去。 “您执行任务的六个月内,我们四个是否继续兼容测试?” 一号手上的腰带一系,狄琳差点吐出来,似乎还听到几根肋骨相互碰撞的脆响。 “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们兼容成功。索性我开放权限,随你们相爱相杀好了,搞出小机器人来都没事!嘶——这算有性繁殖还是无性繁殖来着?” 狄琳无视四张因信息过载而迷惑的脸,自说自话地开放了控制权限,脑中也已拟好了研究报告的标题——《论机器人原生家庭对小机器人性格系统形成的影响》。 一号:“频繁辗转时空会对您身体机能造成损伤。这单不是急单,您为什么现在就要走?” 以往几年狄琳都是接一单任务休息好几个月,而这一年来,她的接单次数却直线上升,中间休息的时间也压缩得越来越短。 而这回竟直接无缝衔接下一单。 熟悉的强光再度开启了时空,将狄琳连同答案一同吞没。 第2章 我叫狄霸斧 故事发生在架空朝代——定安国。 先阳成帝举国之财力,求索长生之术。 南海某渔村偶得一鲛人,炼成不老灵药,献于阳帝。阳帝服之,不日崩殂。渔村是以获谋逆之罪,妇孺皆殁,血染近海,连月不去。 至明帝继位,改年号康宁,励精图治十余载,民生方兴。 然,概高功重望者皆易智昏神迷。 康宁二十年,明帝不虑先帝之失,复循覆车之轨,江湖再起寻药波澜。 ……………… 时值仲春,连水城垂杨蘸水,烟草铺堤。酒食店舍、勾肆质库,游人还往,熙攘不绝。 “呕——” 自一僻静巷子中扶墙而出阵阵干呕之声,引无数路人嫌恶侧目。 只见一高大素衣女子扶墙而站,冷汗涔涔滚下,脸色与她倚靠的石灰绿墙巧妙融为一色。 此女正是狄琳。 “……不是说那个胶囊对人体无害吗?” 狄琳腹中剧痛,像吞了个盘古,在她腹中开天辟地、锻山造海。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她之前得罪的甲方想要报复她,骗自己吃下毒药,让自己在三维文学世界里毒发身亡,人不知鬼不觉。 为了自救,她第一时间启动“升维回归器”手环,选择返回,却不料甲方给单子上了“使命必达”保险,无法取消订单。 情急之下,狄琳只能抠着嗓子催吐,但除了几个香菜味的嗝,根本没吐出任何东西来。 “对,找大夫……” 痛到眼冒金光、几欲昏厥的狄琳一路扶着墙,朝热闹非凡的东街艰难地挪去。 直至瞥见一店内满是小抽屉的药柜,这才两眼一翻,仰面倒下。 ……………… “经历了这么多,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男女主幸福相拥于花前月下。 女二从天而降,大耳刮子抽向女主:“沈公子与我早有婚约,你怎可横刀夺爱?” 女主她叔也赶来棒打鸳鸯:“知了,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沈家和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啊!” 斜刺里又杀出个反派男二,搂过女主,一剑正中男主胸口:“你们沈家欠我娘和我的,今日便要你血偿!放心,汝妻子吾养之。” “嘶——什么玩意儿!” 小腿一抽,狄琳总算从杂乱的古言狗血梦中醒了过来。 一骨碌从竹塌上坐起来,感觉方才令她死去活来的剧痛已烟消云散。 琢磨着自己莫不是遇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接着摇了摇脑袋,她接的可不是《逍遥药王小神医》的单子…… 难不成只是debuff胶囊起药效时候的副作用? 甲方居然隐瞒这么重大的信息,看她回去不投诉他们! “姑娘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 思索间,飘来一阵广藿的苦味,隔帘被两支葱白手指勾起,探身进来一个怀抱铜药杵臼、身着石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男子眉目狭长,面容寡淡,而嘴角噙着的一抹笑,将脸上的疏离感冲得一干二净,仅留下点儒雅书香气。 “诶?是你?” 狄琳一激灵,脑袋差点磕到了墙面。 来人恰是狄琳先前梦见的男二——宋荀,一个表面是香料铺小老板,实际上是眼线遍布全国的“梧迹阁”情报组织的从未以真实面目示人的神秘阁主。 后知后觉地打量了眼周围,狄琳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宋荀的香料铺子当成医馆。 “姑娘认识在下?” 研磨的叮叮哐哐声戛然而止,宋荀长眼微眯,脸上浮出疑惑之色。 狄琳当即从塌上一蹦,扑通跪下,掷地有声。 “不认识,就是没想到救命恩人是位俊朗公子,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替恩公当牛做马……”狄琳转念一想,自己可吃不了什么苦,赶紧改口,“哦不对,还是以身相许吧。” 说罢,狄琳抱上了宋荀的大腿。 隔着布料,狄琳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腿部肌肉从松弛到僵硬的瞬间变化,颇有些心旌荡漾,暗叹这种细微的人体反应是再智能的机器人也模仿不了的。 “不了不了,”宋荀瞳孔微怔,连连摆手,药杵臼里的广藿撒了狄琳一身,“姑娘身强体健,只是中了些暑气,在下不过提供个阴凉处让姑娘消暑罢了,不足挂齿。” “哦,那没事了。” 狄琳兀自松开手,从地上站了起来,理了理因动作太大而差点开裂的衣服,就要往外走。 男二这种没啥情绪起伏、看着除了温柔没啥亮点的人设,狄琳实在不感兴趣,还不如她家的几个机器人性格鲜明。 宋荀抓着药杵的手紧了紧,下意识把狄琳视作疯婆子,但面上还是客气地送她到门口:“对了,在下宋荀,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狄……狄霸斧,霸气的霸,斧头的斧。” 宋荀一时语塞,搜肠刮肚了一圈,愣是找不出好词夸上一句,半晌憋出个“姑娘真是人如其名”的屁话。 “我先走一步!改日请宋阁主喝茶啊!” 没耐烦和他客套,狄琳极其敷衍地朝他挥了挥手,便大步离开。 只留下香铺内打翻在地的铜药杵臼,以及望着狄琳背影而惊愕失色的宋荀。 ……………… 从宋荀的荀香小铺出来,嗅着东街人来人往的烟火气,狄琳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继续往东百步左右,便见到泰平客栈。 门面素朴,光秃秃的门柱子上连朵花儿都没有,也就门口插着的红色幌子看着喜庆点。 堂内倒是不冷清,有四五个食客,一个在后厨和堂前来回端盘子的店小二,以及柜台后拨着算盘,时不时和食客们打趣几句的娘了吧唧的男子。 赭色缎面长衫衬得他的肤色更加白皙shui嫩,腰间一条深蓝腰带更是将他的身段儿勾勒得娉婷婀娜。 “噗——” 发现了目标人物的狄琳差点笑出声来,速速捂住嘴佯装咳嗽。 能随便束个头发、穿套男装,连胸都不裹,就能顺利骗过所有人眼睛的,无疑是拥有强大主角光环的女主——夏林蝉。 她和她叔是当年南海屠村事件的唯二幸存者,常年漂泊,半年前才搬来连水城开起了客栈,她女扮男装做掌柜,而她叔在后厨掌勺。 “客官里面请,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夏林蝉从柜台后面迎面出来,粗着嗓子热情地招呼着。 “住店,要间上好的客房,光照要足枕头要软,带澡盆有蚊帐含早餐那种。” 说罢,狄琳帅气地往衣襟里掏银子,但摸遍周身,连一个铜板都没摸到。 心底当下把甲方骂开了花,衣服太小不合身就算了,连流通货币都没配给到位! “额,先赊着,等我明天给你补上!” “对不住客官,咱们泰平客栈向来不赊账。” 一听要赊账,夏林蝉立马变脸,晾着狄琳头也不抬地继续算账。 狄琳这才想起女主抠门掌柜的人设,眼看天色渐晚,无处可去的狄琳只能厚着脸皮兵行险招。 “其实我略通占卜之术,不如替掌柜的算上一卦,要是算得准,免我一晚上房钱怎么样?” “嚯,您还会算卦呢?”夏林蝉抬起头,反倒来了和泼皮无赖周旋的兴致,“行啊,就算我今儿个到底能不能赚得到房费?要算准了,这么多间客房随您挑!” 狄琳无视夏林蝉的阴阳怪气,假模假式地掐了掐手指:“能!一会儿有个骑马男子会进泰平客栈投宿,还要住天字一号房!” 这回不光夏林蝉,连堂客都笑得前仰后合。 “你招摇撞骗之前也不打听打听,这一小破客栈,哪来的天字一号房?你当京城的听雨楼啊?” 夏林蝉咯咯笑着,连声音都忘了伪装,听着比算珠子还清脆。 直到一个黑色劲装、面目刚毅的男子出现在客栈门口,众人笑声鱼刺般卡在喉咙里。 夏林蝉不信邪,小心翼翼地试探:“客官可是骑马而来?” “不是。” 堂客笑得更为张狂,敲碟拍桌起着哄。 男子轻轻蹙起剑眉,掏出一枚大银锭扔向柜台:“定安国律典禁止集市纵马疾驰,以免伤及无辜。我牵着来的,栓在前院了,劳烦喂它些干草。另外,收拾好天字一号房,我今夜入住。” 第3章 后院拿人 这个黑色劲装男子,正是该古言世界的男主——沈晏清。 沈晏清在朝中任大理寺少卿一职,断案神速,执法严明,推翻无数冤假错案,深得明帝器重。此番微服来到连水城,也是受明帝委托,暗中调查一起宫中字画失窃案。 人困马乏之际,便打算找个看起来僻静的客栈住下。 不料刚进这间泰平客栈,便觉得这里的人举止怪异。那个油头粉面的掌柜,和那个衣衫不整的高大女人特为尤甚。 “掌柜的说了,他们这儿不是京城的听雨楼,没有什么天字一号房!” 才瞧男主一眼,狄琳就看出他又是个没啥新意的经典款面瘫霸总式人设,不由得没啥好气。 “有有有,怎么没有?楼上右手边第二间!” 夏林蝉激动地差点破音,赶忙将银子收进衣襟里,使了个眼色让店小二领着沈晏清上楼。 没有天字一号房,那就挂个牌子让它有! 疲惫不堪的沈晏清,实在没那个气力去计较到底有没有天字一号房,便上了楼。 进了屋关了门,楼下俩人唢呐伴铜锣般的争吵声,仍从门缝的四面八方钻进来。 “你得愿赌服输啊掌柜的,我也不挑,就决定住天字二号房了!” “那您得往后院走,柴火房边上那一雅间就是了。” “天字二号房不是应该在天字一号房隔壁吗?” “我是掌柜的,我说天字二号房在哪儿,它就在哪儿!您要是嫌弃小店,那您上别处去。” 沈晏清摇摇头,脑瓜仁儿一阵嗡嗡的难受。 他当时是怎么觉得这清净来着? 好在屋内整洁干净,日常物件倒也算齐全。 沿桌坐下,沈晏清倒了杯茶,入口极淡,快飞出个鸟来。 沈晏清皱眉,揭了壶盖一看,壶里飘着三根泡到发白的茶叶。 还不等他发作,又见茶壶上贴着“茶水另收五文”的纸条。 沈晏清因风吹日晒而变成蜜糖色的脸,像大火熬过似的,又焦上了几分。 起身环顾,才发现屋里几乎每样东西都被贴上价标。 糕点五十文,驱蚊草二十文,蚊帐六十文,拖鞋三十文,粗麻葛巾二十文,皂胰子五十文,冷水洗澡一百文,热水洗澡两百文,就连恭桶边上用来堵鼻孔的干枣子都得一颗一文…… 当真是开了眼界,沈晏清两道剑眉在眉心剧烈交锋着,好不精彩。 心烦意乱地推开了一扇窗户,却扑面而来一股呛人的油泼辣子味。 竟对着楼下的后厨…… 与此同时,后厨边上的小屋子,那个大高个儿女人正豪不矜持撕扯着衣服,窗门还大咧咧地敞着…… 沈晏清只觉得眼鼻同时受创,飞快地关上了窗户。 再端起那五文一壶的茶水,连灌了三杯。 …………………… 翌日一早,客栈堂前。 狄琳面对满桌的珍馐美馔无动于衷,捧着个比脸大的碗,慢悠悠地沿着碗边嘬上几口热腾腾的小米粥。 食客们乌央乌央地围在狄琳的桌子边上,左一个“大仙超凡脱俗”,右一个“大仙不食人间烟火”地夸着。 暗自朝碗底叹了口气,她狄琳可和清心寡欲搭不上边,不过是因为频繁穿梭在各个时空,造成胃肠系统功能紊乱,碰不得那些荤腥油腻的,这才勉强吃点流食。 狄琳抓起一块摆盘的雕花萝卜啃得嘎嘣直响,另一只手伸进后领口胡乱挠着后背,心中开始后悔接这单任务。 水土不服就算了,床板不仅硬得像石头,还一股子刺鼻怪味,熏得她狂打了一晚上喷嚏,身上也起了好多红疹。 这条件,怕不是“天字二号牢房”。 “大仙,您该给他们算上一卦了吧?他们可是一早就来客栈蹲人了!” 瞅着骗吃骗喝还挑肥拣瘦的狄琳,夏林蝉偷摸翻了个白眼,转头又善解人意地替食客们帮腔。 昨晚她越想越觉得那黑衣男子是这女人的托儿,顿觉自己亏了一笔房钱,捶胸顿足了一整宿,今天说什么也要找个理由把她赶走。 狄琳拿袖子一抹嘴,打了个能让公鸡下岗的响嗝。 “行!你们也别问什么姻缘事业钱财了,保命要紧,现在赶紧离开泰平客栈,否则要遭血光之灾、牢狱之苦!” 语惊四座,食客们面面相觑,还真跑了几个胆小的。 “诶诶诶,我一正经客栈,怎么就血光之灾、牢狱之苦了?!你成心赶我客人是不是?” 夏林蝉又急又气,小身板从柜台后面钻出来,作势要和这个妖言惑众的江湖骗子干上一架。 当是时,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径直飞进了前堂,贴着夏林蝉的脖子,“铛”地扎在堂柱上,入木三分。 “啪嗒——” 刀柄打着颤,震得刃上的血痕汇成一颗血珠,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下方食客的鼻尖上。 堂内登时乱作一团,店小二和方才几个不信邪的这回也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从泰平客栈的各大窗门蹿了出去。 夏林蝉吓得面色煞白,但很快反应过来,抄起手边的铜算盘做防身武器,就往后院跑去。 眼看男女主第一次正面冲突的戏码就要开演,狄琳也猫着腰紧随其后。 此时后院内,鸡飞狗跳,一地狼藉。 “这画你从哪弄来的?其他部分在哪儿?” 沈晏清一手握着一小幅字画卷轴,另一手反拧着一个二十出头的胖厨子的右胳膊,将对方压制在磨盘上。 “你还给我!你要敢坏了这宝贝,我跟你没完!啊——” 胖厨子受制于人,圆脸憋得通红,但反抗之心不死,左手沿着磨边抓了把面粉要往沈晏清面上撒,到头来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弄脏了他的衣服,而自己被钳制的胳膊又是一阵吃痛。 “你快放了我叔!” 夏林蝉急红了眼,胳膊一抡,飞起铜算盘砸向沈晏清。 不错,这个看着比夏林蝉年长不了多少的胖厨子,就是她的叔叔夏奇文。 沈晏清身形不动,腾出一脚,脚尖一勾,算盘便在空中掉了个头,重重打在夏林蝉肚子上,楠木珠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掌柜的你没事吧?” 估摸着重头戏差不多要来了,狄琳便假意关切地扶了一把夏林蝉,触发debuff技能。 “天子脚下,打砸店铺,伤害良民,还有没有王法了?” 夏林蝉怒从心头起,撸起袖子要和沈晏清拼命。 “哼,那你们窃取并损坏宫中财物,又该当何罪?” 沈晏清画轴一挥,戳中夏林蝉的发髻,不让她近身。 按照原剧情: 【夏林蝉头上的簪子顺势掉落,长发如瀑散落。脚下踩中算珠,踉跄着要摔向地面。 千钧一发之际,如束纤腰落入沈晏清的大手中,温暖而有力。 四目相视间,天旋地转,落英缤纷。 二人命运的红线悄然缠在了一起,牵出段凄怆悱恻的旷世虐恋。】 躲在柱子后的狄琳兴奋得搓搓手,等待着她的debuff技能踹翻这碗狗粮。 “这幅破画……怎么可能是宫里的?啊——” 果不其然,暂时失去主角光环的夏林蝉,虽掉了簪子,但发髻还是坚定不移地扎在脑袋上。脚下倒是没能躲过算珠,身一仰,腿一蹬,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至于沈晏清,别说怜香惜玉,压根就没拿正眼瞧夏林蝉,还因为画轴沾到她的发油而无比厌恶地瘪起了嘴。 手环一震,一大笔积分进账。 居然轻轻松松就破坏了男女主转第一次动心名场面!! 狄琳有些不可置信地挠了挠脖子上的红疹,这未免也太简单了! 要照这进度,完成任务根本不需要半年。 仿佛见到高级文学间谍证在眼前晃荡,狄琳的嘴差点咧到耳朵根。 “来人啊,把这两窃贼,和躲柱子后面的那个同党都给我抓起来!” 随着沈晏清一声令下,后院的小门被一脚踹飞,一队同样黑衣的暗卫闯了进来,将后院团团围住。 狄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4章 成为大仙 “等一下!画是假的!” 狄琳大喝一声,从柱子后跳了出来。 她没想到这才第二天,就为了保命开始剧透了。 一听是赝品,胖厨子夏奇文比刚才要抓他还更来劲:“胡说八道!那笔触,那手法,必定出自公孙大师之手,怎能是假?” 夏林蝉恨不得把一地的算珠都塞她叔嘴里:“叔你是铁了心要拉着我下大狱吗?没见着大仙正帮我们开罪呢吗?!” 闻言,胖厨子夏奇文委屈巴巴地噤了声,只剩一双肿泡小眼睛不消停地瞪着狄琳。 “你又从何得知是赝品?” 两个暗卫把胖厨子架到一边。沈晏清眉峰一挑,示意狄琳过来辨认。 狄琳硬着头皮不情不愿地挪过去,手持着画轴,缓缓朝两侧展开,几位身着官服的大人举杯痛饮的众乐之况跃然纸上。 完蛋,虽然她也没少混迹于各种架空历史的文学世界,但她也只是擅长剧情套路,对字画古玩这类的知识储备几乎是零…… 她只是粗略地了解了故事纲要,哪里知道这个细节要考? 万一她答题错误,会不会立刻身首异处? 思及此,差点就想两手一并,主动送到镣铐前,只求能分到一间坐北朝南的阳光大牢房。 “阿嚏——” 狄琳冷不丁一个喷嚏,声若惊雷,势如破竹,打得沈晏清是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唾沫星子伴随着小彩虹,均匀地泼洒在画上。 “你他娘的离我的宝贝远一点!!” 还不等沈晏清有所动作,边上的夏奇文就撕心裂肺地嚎上了,恨不得以身为盾,替画挡下这无端的灾祸。 “那么紧张干嘛?我还能一个喷嚏把画打穿不成?” 言罢,画布裂开了一条大缝。 “你他娘的成心的吗?老子弄死你!!!” 夏奇文脑浆沸腾,奈何俩胳膊被钳制,只得抡起俩短腿朝半空狗刨了几下。 而脚上的一只鞋乘机飞出,卡在画的裂缝处,将画彻底分成了两半。 院子里静得能听到对面乞丐正数着碗里的铜钱。 狄琳暗暗吞了口唾沫,把画拼接在磨盘上,朝他们招了招手,让几人围凑上来。 “你们看!” 随手在画上胡乱一比划,狄琳露出一个愿者上钩的笑容,实则心虚地直冒冷汗。 啥也没看出来的夏林蝉,为求保命,只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不愧是大仙啊!” 地频频附和。 沈晏清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一把抽出了佩剑,冷飕飕地架在狄琳的脖子上,非要她道出个所以然来。 “宫廷画用纸讲究,青檀皮料能占六至八成,纸质上乘,不是随便一个喷嚏就能晕染开的……再看这个裂口,裂缝粗糙有碎屑,不过是极为普通的宣纸罢了。若是不信,尽管找丹青斋的人品鉴。” 生死关头,好在夏奇文真看出了门道,垮丧着胖脸,指了指沾了唾沫星子的几处——画彩正向往外松散地晕开。 “对对对,他说的对!” 狄琳梗着脖子小心避着剑刃,一串马后炮地给找补。 思忖良久,知是误会一场,沈晏清也不再为难他们,没收了赝品,也撤走了暗卫,又掏出锭银子放在了磨盘上。 “方才多有得罪,这是损坏物件的赔偿。还有,我此番乃微服而来,切不可对外伸张。” 见到银子,正揪着夏奇文耳朵质问画钱的夏林蝉,立马松手,微撅着摔疼的屁股,猫着腰迈上前,左手接过银子往怀里一揣,右手又巴巴地伸出去。 “诶,大人!刚才您扭伤了我们客栈唯一厨子的胳膊,这伤筋动骨一百天,颠不动锅掌不了勺的,客栈得损失多少生意啊?还有,那画虽然是赝品吧,也是我叔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这贸然充了公,您看是不是……” 沈晏清盯着娇俏粉腻的夏林蝉仔细瞧了半晌,才从她的眉眼鼻息之间看出字来,满脸都写着两个字——黑店。 虽痛快掏钱摆平了这场乌龙,但沈晏清心中的疑云仍压得他喘不上气。 《阳帝大宴群臣图》由画师公孙睿耗时半年,全程在宫中完成,此画完成后就被阳帝收于藏宝阁内,直至明帝继位,又挂于养心殿的龙塌之上。此画虽举国闻名,但前后三十年间,能得窥见者少之又少。 他自己也不过是在两年前受皇上秘密召见时,有幸见过一回。 而此画失窃不过几日,便立即出现了如此相似的局部赝品,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贼人放着宫里那么多珍奇异宝不偷,为何只偷一幅画? 又是何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造出相似度如此之高的赝品? ……………………………… 因为帮了夏家叔侄一把,夏林蝉答应再留狄琳一晚。 屋里驱了蚊虫,也铺上了软被,没了刺鼻的怪味,狄琳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直到日上三竿,从堂前传来一阵锣鼓齐鸣、鞭炮喧天的动静,才把狄琳闹醒。 随便披了件衣服,松松垮垮地系着,就往前堂走去。 客栈一反往日门可罗雀的冷清常态,堂内摩肩接踵地挤满了人,甚至把桌子加到门外去。夏林蝉挂着“财源广进”的灿烂笑容,和店小二忙前忙后地招呼着。 看到狄琳,夏林蝉居然没有下逐客令,反而笑得愈发甜美:“大仙,您起啦!” 客栈里里外外的人闻声纷纷站起,巨浪般朝她涌过来,只为窥探一眼传闻中那位料事如神的大仙真容。 推搡间,许多双手在混乱中碰触着狄琳,冰冷僵硬的、温热柔软的、满是老茧的,甚至带着手汗的。 狄琳却不反感肢体接触,好奇感受着不同的人散发出的不同气息和触感,一股莫名的愉悦感从心底冒出来。 眩晕上头,狄琳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着坐上柜台。 “狄大仙真料事如神啊!昨天我前脚刚出客栈,就撞见一群持刀黑衣人翻/墙进去!” “是啊,我们昨儿个要是再晚一步,恐怕就命丧黄泉咯!” “昨日大仙折损修为、窥伺天机,救我等于危难,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听说大仙为了护夏掌柜一家周全,还与那几十个黑衣人一番缠斗,最后使出一招气定乾坤,打得他们是屁滚尿流,仓皇逃窜!” 狄琳听书般看着大伙儿有鼻子有眼地谣传着她的“光荣事迹”,忽觉自己二尺厚的脸皮都发烫了起来。 众人生怕彩虹屁不够响亮,又当着狄琳的面,把一块写着“神机妙算”的红木牌匾,挂在了客栈的菜牌的显眼位置。 这热情着实让狄琳有些吃不消,摆手想拒绝,手上突然一凉,竟是把纯金打造的巴掌长的小斧头。 狄琳愈加迷茫,送把斧头是几个意思? 不给他们算命,就砍死自己?! 民风竟淳朴至此? “从香料铺的宋掌柜那听说,您仙号为狄霸斧,一听就是个除暴安良、守卫我们黎明百姓的大人物啊!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您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们开口!房子、车马我们都能帮您安排上!” 宋荀这个二五仔!不愧是干情报的,转头就把她卖了! 狄琳把头摇得飞快:“不用,我住客栈挺好的!” 倒不是拒绝这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主要住客栈里挨着男女主,方便她做任务。 夏林蝉仗着娇小的身子泥鳅般挤到狄琳面前,一双杏眼闪若灿星:“是啊,大仙您尽管在我这儿住下,今晚就给您换套好客房,您看天字一号房怎么样?” 瞅着夏林蝉倒贴的架势,狄琳顿悟,她是把自己当泰平客栈的摇钱树了,恐怕那些夸张的谣言就是她散布的…… “嗯?那间不是还住着人吗?” “那个扫把星,咳,那位爷今儿一早就走了!说要去住驿站!” “啊?!” 听闻这话,狄琳惊得差点又从柜台上掉下来。 女主洗脱了嫌疑,男主又搬出客栈查案,那这之后岂不是再无交集? 那她还怎么做任务啊? 第5章 再造名场面 是日,万物皆安,景明春和。 “啊——” 狄琳正趴在铺了两床棉被的软乎乎的床上,闻着螨虫尸体的气味,发出闷闷的叹息。 现在“天字一号房”是属于她的了,这简直是夏林蝉整部小说以来数一数二的恩惠。好比一只铁公鸡突然被快乐王子附身,大发慈悲地从身上啄下来几根钢铁羽毛救济人民。 但狄琳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说什么尽可能多地破坏经典名场面,破坏地越多积分就越高…… 那她自然从“男主识破女主女儿身”这第一个名场面开始破坏,可没想到男女主感情线直接崩盘,造成接下来无数围绕男女主的狗血场面也要一并消失…… 没有狗血名场面,她任务可怎么完成? 甲方还上了“使命必达”的保险,完不成还回不去…… 越想越绝望,狄琳对着床板哐哐哐一阵乱蹬,震得楼板簌簌地往食客碗里撒胡椒。 “让男主知道女主女儿身的法子又不止这一种!名场面破坏了那就再建呗!” 狄琳猛然从被子里抬头,自怨自艾的垂丧脸,不知从哪儿打了管鸡血,绝眦欲裂的圆眼中滋啦滋啦地燃着小火苗。 ……………………………… 另一头,荀香小铺的香室内,炉香袅孤碧,云缕霏数千。 宋荀靠着竹椅,捧着一杯早已放凉的茶水迟迟未肯入口,狭长双目盯着那载不动许多愁的轻烟,久久出神。 那个叫“狄霸斧”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查遍连水城的户籍,和近日来水陆两方的进城记录,完全没有“狄霸斧”这号人物。仿佛是两天前从天而降到他店门口的一样。 素未谋面,却一语道破他“梧迹”阁主的神秘身份…… 据说前两日在泰平客栈还大显神通,唬得东街大半的人都管她叫“大仙”。 怪力乱神之说,宋荀自然是不信,只是不知她此番动作又是何目的? 令他更为在意的是,大理寺少卿沈晏清居然也在同一日出现在泰平客栈。 眼看两月后便是皇帝寿辰,按照往年,大理寺与各部该是忙着维持京城秩序才是。 又收到宫中秘报,二十日前,宫中失窃,却秘而不发。沈晏清在这个节骨眼放下京中事物南下,说明事态紧急,非同一般。 没想到竟是为了一幅《阳帝大宴群臣图》…… 这幅画背后藏着什么秘密,才会如此兴师动众? 还有,依那天狄霸斧急着往泰平客栈赶的情形,难道她和此事也有关联? 还是她与沈晏清有什么渊源? 炉中甘松燃尽,余味颇辛,燎得素来禅心不动如祇坨的宋荀,有些坐立难安。 “罢了,会一会便是。” 月白广袖一挥,宋荀将作茧自缚的疑虑撇诸脑后,挑了盒常见的香料,关店出门。 不过两日的工夫,泰平客栈居然一改往日的寒碜模样,用红漆重新刷了遍门面,门口的麻布酒幌子也换成了鲜亮的缎子,在风中欢腾地摇曳着,一如门内夏林蝉笑得花枝乱颤的脸。 “夏掌柜近来生意兴隆啊!” 宋荀刚迈进客栈,脸上立即挂上人畜无害的和善笑容,慢条斯理地走向柜台,一路还不忘和堂内的街坊邻居打着招呼。 “哎呀,宋掌柜你来就来,还送礼这么见外呢!小二,给宋掌柜看茶!” 柜台后的夏林蝉嘴上客套着,双手早早伸出去抱过礼盒。 “上回夏掌柜说夜里难以入眠,所以我得空拿了些安神香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宋荀边和夏林蝉打着太极,边环顾着热闹的客栈大堂,唯不见狄琳。 转头却见一人捧着一碗从后院走进大堂,一身莲青色提花绡长袍,腰间别着葫芦,束发中横穿一柄金色小斧头。 “……狄姑娘?怎的一身男子装扮?” 宋荀对狄琳这身男装扮相颇为讶异,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不像女主有“换上男装就认不出性别”的主角光环加身,所以即使狄琳胸前如刀削斧劈般平整,也不会轻易被认作男人。 而男装笔挺的面料和流畅的线条,衬得狄琳身姿秀挺、风仪落落,比上回那身像从哪个小姑娘身上扒下来的行头,顺眼得多。 “害,成衣店里没合适我个子的女装,裁新衣又得等上十天半个月,我就随便挑了套男人的凑合穿。” 边说着,狄琳绕过宋荀钻进柜台后面,端着碗的手一晃荡,洒出一滩水来,酸中带臭,臭而发苦,那威力堪比门前驶过一辆泔水车。 宋荀是个文雅人,面上继续和煦地笑着,只是暗自屏住了鼻息。 挨着狄琳的夏林蝉,捂住口鼻,连连后退,甚至撞到了身后放置酱料和好酒的架子:“狄大仙,你哪儿搞来的这么臭的东西啊?你这是要把我客人都熏走吗?快拿走快拿走!” “这是酸笋,在《人类美食排行榜》霸榜了十个世纪的螺蛳粉的构成食材之一!我东西两条街跑断腿才找到的,掌柜的你尝尝?” 狄琳却一个右脚绊左脚地趔趄,碗顺势从手上脱出,碗中的酸臭味欢呼着直奔夏林蝉胸口泼去。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宋荀大手隔着柜台往回一抄,将半空的酸笋包了个圆,悉数控回碗里,连滴汤都没洒。 “吓死我了!狄霸斧你可仔细着些!我这身锦缎很贵的!”躲过一劫的夏林蝉,指着狄琳鼻子开骂,转头又向宋荀恭恭敬敬地道谢,“还是宋掌柜眼疾手快!” “举手之劳罢了。” 宋荀可套着,却瞧见狄琳咬牙切齿一副要抽下头顶的斧子砍他的架势,不由心生疑虑。 “去去去,别挤在我这,离我远点!啊——” 正推着狄琳往外撵的夏林蝉,一脚踩着地上水渍,脚底一滑,身子重重地撞在了架子上,一个腰粗的瓦坛子当即被晃倒。 笨重的坛子沿着隔层滚动了几圈,最终在隔层边缘停住,没有砸下来。 狄琳差点把眼珠子飞出去,生怕这回被动触发的debuff让夏林蝉暂失“大难不死”光环,而被坛子砸死砸伤。 那她可就彻底完不成任务了。 还没把心塞回肚子里,却听闻手环一震,恰是一小笔积分进账。 不等狄琳纳闷自己做了啥,只见“啵”的一声,瓦坛盖子松落,半坛子粘稠暗红色的牛肉香菇辣椒酱,朝着夏林蝉当头浇下。 像极了大厨在快起锅时那画龙点睛的一瓢勾芡,雨露均沾地淋了夏林蝉一身。 第6章 偷看洗澡 淋了一身牛肉香菇辣椒酱的夏林蝉,酱香四溢,馋得门外游人纷纷进店询问菜名。 夏林蝉在一众堂客前只得忍下腹中冲天的火气,像一颗不小心蹦出锅的红烧狮子头,一路飘香地滚进了后院。 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狄琳忙不迭冲出了泰平客栈。 宋荀眨了眨眼,一时竟不知是跟进后院安慰夏林蝉,还是追着形迹可疑的狄琳。 “狄姑娘,等等我!” 身体率先做出了抉择,宋荀紧随其后地跟了出去。 他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打探狄琳身份的机会。 他们前脚刚出门,后脚一声河东狮吼响彻泰平客栈,惊落了屋顶的几只鸽子。 狄琳生怕夏林蝉追上来,发挥腿长的优势,劈叉似地把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让并肩而行的宋荀几番控制自己的喘息,才能保持他一贯的风度翩翩。 “狄姑娘这般着急,是要赶往何处?” “河边。” “去河边做什么?” “偷看夏掌柜洗澡。” 一口气没提上来,宋荀呛得咳嗽连连,腰间佩着的镂空玉香囊颤悠起来。 第一次见面,对自己说要以身相许…… 第二次见面,就要偷窥夏掌柜洗澡…… 敢情是个男人她就要占便宜? 不,不对,没这么简单…… “夏掌柜为何不在客栈里烧水沐浴,要绕远去河边?” 纷杂的思绪又在宋荀脑中缠起了大茧,他抿着唇,耐着性子,企图从狄琳极度跳脱的思维里,串出一条逻辑。 “柴火被我搞湿了,井绳也被我弄断了。” 狄琳满脸坦然自若地如实回答。 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绝妙的补救感情戏的主意——让男主撞见女主洗澡。 这是她多年来研究21世纪古言小说总结出的一大经典定律: 但凡女主在野外洗澡,绝对会被男主意外撞见。 只一眼,女主出水芙蓉的身姿与容貌便镌刻进男主的心底,激起千层浪。 而男主适时的避嫌与慌乱无措,也明显区别于其他觊觎女主美色的登徒子,使得女主肯定了男主发乎情止乎礼的高尚人品。 这一戏码,便是奠定男女主感情的基石。 因此她才故意找夏厨子做了奇臭无比的酸笋,想借机泼在夏林蝉身上。又悄悄弄湿了柴火,再割断了井绳。 虽然中间出了点岔子,不过好歹殊途同归,夏林蝉现在不去河边洗澡都不行了。 至于男主沈晏清那边,她也一早偷偷给沈晏清扔了纸团,引他中午来河边。 正大步走着,狄琳脚下一顿,扭头盯向紧追不舍的宋荀,狐疑道:“你也想看夏掌柜洗澡吗?” 一句话让周边行人纷纷驻足侧目。 “不不,狄姑娘哪里的话,在下只是顺路回荀香小铺罢了。” 话说到这份上,宋荀要是再不识趣离开,明儿个天桥底下说书人都能给他排一出《双龙戏珠之水边奇遇》。 “别心急,以后你有的是机会!” 狄琳拍了拍宋荀僵硬肩膀,手指闲不住,顺着笔直的肩线滑到他的脖颈,触到跃动的脉搏和因紧张而突然隆起的青筋,加之他身上的草木清香,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还是活生生的人好哇! 她一仓库的仿生人,哪怕肌肤纹理、触感,以及温度和人体一模一样,但永远也无法模仿这种微小的应激反应。 宋荀吓了一跳,一把握住狄琳的手腕,把狭长双目瞪得浑圆。 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揩他的油,这女人到底厚颜无耻到何种地步? 不对…… 她是在借机警告自己不要插手此事,否则人头不保! 竟嚣张至此! ……………………………… 清早,驿站里。 沈晏清正危坐于案几前,仔细端详着铺满桌面的七幅画。 这里面的六幅画,是他这两日走遍连水城的书画馆,一幅一幅重金收集来的。 虽大小不一,但连同从夏奇文那儿收缴来的画拼凑在一起,恰是大半幅《阳帝大宴群臣图》。 画中百八十人皆为达官显宦,依品级一人一案地于永寿宫两侧持螯把酒,左右皆有宫女黄门奉酒夹菜。舞池中央,一群棕发碧眼的异域美人正袅娜生姿地婆娑起舞。酒酣耳热之际,几位大臣也一并酣歌醉舞起来。 虽为赝品,但笔底生风,绘声绘色,恍惚间似有酒气扑面而来。 此图画的是三十年前,阳帝万寿之日,大宴群臣的盛况。只是这赝品却缺了画有阳帝的那部分。 大概……是仿图者有所顾忌。毕竟,画着先帝的图,可不能轻易寄卖于书画馆。 只是,这寄卖者为何人,几个店家像统一了口径般,不愿过多透露。 “啪嗒。” 愁苦间,窗内落进一个纸团。 沈晏清往窗外一扫,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人影。 摊开纸团,眼皮不由突突跳了两下。两道浓眉更是梭子似地左右交织,在眉心编成同心结。 【想知道《阳帝大宴群臣图》的线索,午时来东南树林河边水池等候。】 字迹歪歪扭扭,涂改不断,信纸上还有沾了几滴不明的污渍。 怎么看怎么像是恶作剧。 但信的末尾处,有一个“人眼太阳”的符号,让沈晏清不得不重视起来。 在皇宫失窃案发当晚,封城排查可疑人员时,他曾和一个神秘黑衣人交过手,在他的手腕上就有这个符号。 他查阅诸多文卷,发现这是万驹国的宗教符号——万驹国信奉金乌神,相传他于混沌黑暗之中抠下了右眼,化作太阳,给人民带去光明。“人眼太阳”便象征着一切力量与生命的源泉。 万驹国与定安国接壤,是个半游牧半农耕的民族。 阳帝在位期间穷兵黩武,两国纷争不断,直至明帝继位后,采取怀柔政策,开放连水城作为通商口岸,允许一定程度的贸易往来,这才使边界安定不少。 连水城也成为境内万驹族民的唯一法定聚集之地。 因此沈晏清才会顺着这个“人眼太阳”的符文线索,马不停蹄地赶来连水城。 现在不仅真画没找着,市面上还莫名出现了许多赝品,着实令人心焦。 沈晏清嗅了嗅信封上的污渍,眼神陡然犀利起来。 一股熟悉的油泼辣子味。 “泰平客栈?” 前几日因为赝品画而误抓了泰平客栈的人,恐怕已打草惊蛇。 本以为陷入僵局,不料踏破铁鞋之际,这家泰平客栈竟然坐不住地主动出击,送线索来了。 把纸团往怀里一塞,沈晏清戴上佩剑,疾步从驿站离开。 第7章 人类幼崽培育基地 正处一半春休,林中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置身此景的宋荀无心品赏,隐匿于草木之间,始终与前方时不时自言自语的狄琳保持百步之遥。 “偷看夏掌柜洗澡”这种荒谬的借口,虽很有狄霸斧的风格,但宋荀到底还是不信的。 他认为狄霸斧来林中必是与她此番连水城之行的任务有关,说不定还能借此查清楚她的真实身份。 “这也太远了吧!还是个体力活……” 背倚着大树,狄琳两脚一蹬,一屁股坐下,大咧咧地岔着两条中看不中用的长腿,不住敲打着,嘴里自言自语。 宋荀看着喘得跟猴儿叫似的狄琳,暗中摇了摇头,同时悄悄逼近。 此前他趁狄霸斧揩油的时候,悄悄把了她的脉门,确认她没有任何内力。这才只身尾随。 若有必要,他也不介意在荒郊野岭将其灭口,省得他的身份泄露出去,夜长梦多。 “不行,再歇下去,就要错过和沈晏清的约定时间了……” 狄琳嘴上着急,但腿脚假肢似的支棱不起来,徒劳地在地上留下两道擦痕。 沈晏清?! 狄霸斧竟然真的和大理寺少卿有联系? 莫非她是朝廷安排在连水城的人? 若真是如此,那便意味着朝廷已经摸清了他梧迹阁阁主的身份,甚至有可能掌握了整个梧迹阁的脉络…… 宋荀薄唇微张,倒抽了一口凉气,足下的枯枝也脆生生地断开。 听到动静,狄琳怕是男主提前赶来,连女主洗澡都没看到就要把自己逮走,下肢刹时通经活络地蹦起来,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着。 吸了吸鼻子,狄琳又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宋掌柜,你快出来吧!我都闻到你了!” 闻……到……? 宋荀低头扫了眼腰间佩戴的玉香囊。 狗鼻子吗? “狄姑娘真是好鼻子啊!若是从事制香行当,必定大有建树!” 既被发现,也不再多做掩藏,宋荀挂着他开门迎客的的暖笑,从容自若地走了出来。 只是广袖中的手,攥着一根毒针。 “快扶我一把!” 狄琳一把拽住宋荀的袖子下的小臂,磨磨唧唧地站起了身,手还舍不得地黏在宋荀胳膊上。 手臂被钳制,毒针收不回也发不出,宋荀面上独听钟声坐夜阑,心底早已雷车动地电火明。 “宋掌柜,你跟踪我,果然是……”心惊肉跳间,狄琳勾上了宋荀的紧绷的肩膀,“也想看夏林蝉洗澡吧!早说嘛!害什么羞呢?一起一起!” “啊?不是,我、我其实………” 百般辩解最终化作宋荀嘴边的一个无奈的“嗯”。 感叹他宋荀行端坐正的清誉,怕是要因为狄霸斧毁于一旦。 发现了男二禁欲人设下的隐藏的老色批属性,狄琳止不住乐呵,架着半推半就的宋荀,继续上路。 穿过小树林,来到了河水分流处的一个池塘边。 此处水流平缓,三面竹树环合,隐蔽而静谧,乃野外沐浴第一首选。 二人于合抱大树下守株待兔。 “还不知狄姑娘芳龄几何?可有夫家?” 决定陪狄琳演戏,宋荀打算先从家长里短着手探听。 “我二十五了。夫家?哦你说伴侣啊,算是有那么几个……” 狄琳拿出腰间葫芦咕咚咕咚猛灌,时不时往池边扫一眼。 “几个?!” 像被谁捏了把嗓子眼,宋荀的语调蓦然拔高。 狄琳掰了掰手指:“除去仓库里十三个淘汰的老旧型号,这两年比较固定跟着我的是四个。” 宋荀脸上的表情僵硬得像糊了层石膏,稍有不慎便要四分五裂。 不仅一妻多夫,还把年老色衰的男人赶进库房……现在又放着家中夫婿不顾,跑到连水城来寻花问柳…… 但闻世间男子多薄性,荒淫无度之人时而有之,可此事放在女子身上…… 自诩手眼通天的宋荀,也没听说过这等荒唐事。 “竟有如此稀奇婚制……敢问仙乡何处?” 宋荀接过狄琳递来的葫芦,怕其中有诈,用广袖挡着,假装喝上一口,再叹一声“好酒”,又把葫芦还了回去。 “老家啊,在北边一个叫‘四维’的地方。我们那儿不管男女,只要承担得起费用,要几个机器……咳,伴侣都很正常。” “这么说,令尊令堂也是如此?” “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我们四维的人是在人类幼崽培育基地长大的。” 人类幼崽培育基地? 宋荀再博览群书也没听过这词儿,消化了半晌,还是抠着字眼,连蒙带猜地做了一回阅读理解。 “狄大仙说的什么基地,可是……育婴堂?” “差不多吧!我们那儿的人很少自己生养孩子,大部分会送到人类幼崽培训基地上,让几个师傅集中管理和教育的。成年之后,我们才离开,进入各行各业。” 仗着这世界的人听不懂,狄琳毫无畏惧地说着大实话。 31世纪,体外培育胚胎成人技术空前发达,胚胎一批又一批地被送往“人类幼崽培育基地”,由基地人员与教育机器人负责他们18岁前的生活和教育。成年后,他们才可以正式进入社会生活。 这一茬接一茬的信息量,外来入侵物种似的,在宋荀的脑中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地生长。 能承担起全部孩子的教育和生活直到成年? 成年后还能把他们的人渗透进各行各业? 听着不像育婴堂,倒像是个大门派…… 宋荀被这些真假难辨的话绕得费力伤神、身心俱疲,太阳穴隐隐作痛,又顾虑到她背后的门派,不好轻易灭口。 正想起身告辞,却被狄琳一把扯了回去。 “嘘——夏林蝉来了!” 只见一人通体红衣,头戴竹笠,竹笠上罩着轻薄的黑纱。此人正蹑手蹑脚、左顾右盼地朝池边走来。 “你怎知他是夏掌柜?” 宋荀还惦念着她和沈晏清之约,半点没有把这红衣人往夏林蝉身上联想。 闻言,狄琳俩大黑眼珠子差点欻欻飞出去,给宋荀来个脑瓜崩儿。 转念又豁然开朗,女主有【只要戴个面纱,即使面纱薄得能看见脸上的痣,全世界也认不出来】的主角buff,不怪男二关键时刻降智。 “香菇牛肉酱味。” “隔这么远你都能……唔……” 一把将葫芦堵住宋荀的嘴,狄琳极度不耐烦:“接下来你不论看到什么,都千万别出声!知道吗?” 第8章 暴露行踪 被无礼堵嘴的宋荀,后知后觉葫芦里盛的不是酒,是小米南瓜浆…… 未来得及拿毒针把狄琳扎成海胆,便见着那红衣之人摘下了竹笠——正是夏林蝉。 生怕被腌渍入味的夏林蝉,对躲在树后的俩人毫无觉察,火烧屁股地把里里外外的衣服脱了下来。 雪白的胴/体,踩着林间的碎光,缓缓没入池中,若一轮月影投湖。 宋荀瞳孔一缩,非礼勿视地撇过头,脸颊微烫。 竟是个女人! 转而心下生疑,狄霸斧既知夏林蝉是女人,偷看对方洗澡又是何意?莫非狄霸斧也属磨镜之流? 胡思乱想间,抬眸对上了朝自己挤眉弄眼的狄琳。 霎时,宋荀明白自己中计了。 狄霸斧早就知道夏林蝉是女人,神神秘秘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 至于这么做的目的…… “约我来这儿,总不是看你沐浴的吧?” 惊鸟四散,一个黑色身影从另一侧的林中跃出,拔剑遥指夏林蝉的后背。 ——来人正是沈晏清。 宋荀瞥了眼一脸兴奋却不打算现身的狄琳,决定还是静观其变,看看她到底编排了什么好戏。 剑锋寒凉,落于粼粼波光间,挑衅着水中花容失色的美人。 虽背对着沈晏清,但她还是辨出了他的声音。 恐来人欲行不轨,夏林蝉当即抱胸缩进水里,只露出个脑袋,连牙齿都止不住打起颤来。 “兄台认错人了吧!在下并无约见什么人啊!” 为防止对方认出自己女儿身,夏林蝉一边粗着嗓子装男人,一边暗中往放了衣服的岸边挪动。 “少给我玩花样!还不吐露真迹下落?否则有你苦头吃!” 沈晏清气运丹田,蜉蝣戏水地来到池中,再一脚踩在企图逃跑的夏林蝉脑袋上,按葫芦似地把她按进了水里。 水面咕噜噜地冒着泡,由大到小,从有到无,独不见人从水底冒出来。 怀疑对方溺毙,沈晏清眉心紧锁,卸了内力,扎进池中摸索。 手边触到一把头发,便一招“旱地拔葱”地拽起,将人拎出水面。 湿发披面,如一张死死镶在脸上的鬼面具,叫沈晏清看不清夏林蝉真实的脸。 不过,女性的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你、怎是……姑娘,我、我无意冒犯!” 面对百万敌军都能淡然处之的沈晏清,却属实不知如何应对这番情况,别扭地侧过头,红晕从耳根染到了脖子,半空揪着头发的手倒是不曾有半点松懈。 “松手!” 直到一记清亮的耳光打在沈晏清的脸上,夏林蝉微微颤栗的上半截身子才得以重新没入水中。 像捅了马蜂窝似的,夏林蝉脑袋里嗡嗡嗡炸成一片,强烈的羞耻感令她呼吸急促,愣是生生在铁甲般的黑面具上穿出俩气孔来。 她本想借着自己会水性能憋气,潜在水底,把对方耗走。 没想到沈晏清上来就捞人…… 她清清白白的女儿身,竟被这个衣冠禽兽看了去! 羞愤欲死的夏林蝉,忍着一腔幽愁暗恨,朝岸边游去。 而身后的沈晏清想要阻止,手却在碰到夏林蝉滑腻圆润的肩膀时,又如遭雷劈地缩了回去。 …………………… 另一头,目睹全程的狄琳,恨不得把夏林蝉剃成尼姑,让沈晏清把他的命定之人认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气极,以头抢树。 怕暴露行踪的宋荀,一把拽住狄琳的后脖颈,但不料她头顶上的金斧子却先一步扎进了树里,发出一声闷响。 “什么人?” 听闻响动,沈晏清瞬间从池中螺旋腾起,趁机逃离窘迫之境。 紧要关头,狄琳却因为头被被斧子卡在树上,而动弹不得。 宋荀顿感五内俱焚,原来狄霸斧在这档口等着自己! 先借《阳帝大宴群臣图》引沈晏清至此,再把夏林蝉和自己也卷入其中,扰乱视听,扩大嫌疑范围,之后怕是要以梧迹阁阁主身份为要挟,逼迫自己上她的贼船…… 宋荀冷冷地瞪向狄霸斧,握着葫芦的手略微收紧,指节泛着白。 万千思虑终是化作一口浊气,低低地叹了出来。 “啵——”酒葫芦的盖儿被宋荀拔了下来。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喝?” 狄琳急得一条腿撑在树上,力拔山兮气盖世地使着劲儿,晃得大树左右摇曳,反而为沈晏清指明了方向。 “喝你个头。” 没好气的宋荀作势要把南瓜浆浇在狄琳脑袋上。 唬得狄琳脚底一蹬,发髻骤然从金斧子上散了下来,人也跌坐在地。苏丹小说网 未等坐定,狄琳眼前寒光闪过,脖子一凉。 “你怎在此处?……是你留的字条?” 沈晏清衣裳尽湿,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却因男主光环,丝毫不显狼狈,额间淌落的水珠,将犀利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脖子后倾躲着剑锋,狄琳揣着明白装糊涂:“字条?什么字条?我不过是和宋掌柜来树林里玩耍而已,这也犯事吗?” “玩耍?” 沈晏清瞟了眼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狄琳,又打量了边上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宋荀,眉峰向上挑了挑。 看着斯斯文文,口味还挺重…… “不不不,公子误会了,鄙人和狄姑娘是为了采集香料而来,公子请看!” 打死狄霸斧,宋荀都不想和她传出什么艳闻,赶紧指着方才的树解释。 金斧子还深深地插在原处纹丝未动,斧子下方,一道浓稠的浅黄色的液体顺着树皮蜿蜒而下。 “这树皮里流出的汁液,可以提炼成香料,焚烧时气味甘甜,安神舒郁。只是,也易招惹蜜蜂,方才狄姑娘就差点被蛰到。” 宋荀一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边拿出葫芦,有模有样地接着树皮上的小米南瓜汤,还顺带撇清了和狄琳的不正当男女关系。 别说沈晏清,就是狄琳都快信以为真。 “倒是你,怎么浑身湿漉漉的?诶,你脸上怎么还有个巴掌印……不会是偷看哪个黄花大闺女洗澡,挨打了吧?” 计划失败的狄琳自然也没好气,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故意刺激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主。 “锃——” 剑锋一侧,在狄琳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吓得才刚起身的狄琳又一屁股栽在地上。 “你胆敢向外胡说一个字,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沈晏清放下狠话,耳根却此地无银地红了起来。 收了剑,追云赶月地离开,脚下步法却微乱,下摆还叫树枝挂了一块去。 狄琳本想捂着脖子伤口的手,又捂向了忍不住咧开的大嘴。 一旁还在全套做戏接“树脂”的宋荀却薄唇紧抿,陷入了沉思。 虽然这事被他们糊弄过去,但自己怕是已经上了沈晏清的怀疑名单。 接下来狄霸斧他们要是有任何可疑动静,他很大程度都会被视为同伙。他若是要洗脱嫌疑,也免不了要帮狄霸斧粉饰太平。 她说不定还要借机探入梧迹阁内部…… 好一招一石二鸟! 宋荀微微上扬的眼尾出闪过一丝阴恻恻的杀意。 第9章 真不是个男人 晨光熹微,沈晏清从梦中惊醒。 起身连饮了两盏茶,仍不免心有余悸。支肘扶额,乃后觉出了一头冷汗。 他梦见自己追着一个满脸长着黑毛的怪物,怪物脸上的毛无限延长,将自己腿脚缠住,拽入河中。生死关头,他挥剑刺向怪物心口,怪物原来平坦的胸口忽然充了气似地膨胀了起来,蹦出两只圆鼓鼓的白色河豚,一左一右地咬在了他的手上,毫无痛感,却酥酥麻麻地叫他当场缴械,人也沉入河底。 梦中素来只有上阵杀敌和破案拿凶的沈晏清,头一回梦得如此诡异而憋屈。 生平第一次丢盔弃甲,竟因为俩河豚,还是两团圆乎乎白净净的…… 沈晏清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耳根子悄然转红。 彻底睡不着的沈晏清换上衣服,整理了一番暗卫汇报的近日连水城的大小事后,便前往泰平客栈。 昨天虽在林中扑了个空,但泰平客栈定于此事脱不了干系。 待沈晏清沿着东街走到泰平客栈时,客栈大堂已有不少食客在用早饭,小二堂前堂后地忙活着。 “这位客官,您吃点什么?” 小二是个眼尖儿活络的,见是几天前住“天字一号房”那位出手阔绰的爷,赶忙放下手头的活迎客。 扫了眼挂在柜台后南北混杂的菜名牌子,沈晏清随意指了指正中那块大招牌:“就那个吧。” 小二愣了愣:“不好意思客官,这个‘神机妙算’不是菜名,是街坊送狄大仙的牌匾……” “……一碗牛肉面。” 沈晏清面无表情地一撩后摆,于一张空桌坐下,腰间的佩剑磕上木板凳,唬得小二生生把到嘴边的笑又塞回了牙缝里。 “听说了吗?西街那个张酒鬼失踪了!” 邻桌几人的闲聊,让沈晏清不由竖耳倾听。 “画春宫的那个张酒鬼?我说这几日去西街的时候没见着他呢!” “压根不是失踪!我兄弟就在衙门里当差,他说那张酒鬼几天前留了亲笔信说要出门踏春写生,是他那跛脚闺女小题大做,非说丹青斋的人拐了她爹。” “哈哈哈笑话,丹青斋里那些书画大家是什么身份?犯得着拐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春宫画师?” “害,我看他那三十岁还没嫁出去的跛脚闺女,这回是存心讹丹青斋,要么骗点钱,要么骗个人来做夫婿吧!” “哈哈哈哈!她倒是想得美!皇上大寿在即,各县都在拼业绩争全国优秀县城,王县令哪里能让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拖后腿啊!当场就给轰了出去。” 几人添油加醋的开胃八卦,被沈晏清不咸不淡地听了个全。 画师失踪…… 沈晏清眉头微皱,下意识将此事和《阳帝大宴群臣图》失窃案联系到一起。 “客官,您的牛肉面,慢用!” 店小二恭恭敬敬捧来一大碗面条,打断了沈晏清的思绪。 七八块卤牛肉不要钱似地码了半个碗面,一大把葱花随着厚厚的红油汤均匀地晃荡,时不时挂上碗沿。 瞥了眼面,又望了眼无人的柜台,沈晏清怀疑要么这客栈易了主,要么这面里下了毒。 沈晏清最终还是被鲜香麻辣的腾腾热气,与空荡寂寥的五脏庙,里应外合地拿下。 正嗦得畅快,但见两颗白煮蛋从碗底美人出浴般浮了上来。 筷子一顿,口腔和食道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泛上一阵辣意。 也不知道生哪门子气,沈晏清一把把碗推开,抬眼就见着狄霸斧端着碗黑乎乎的液体,贼头贼脑地从后院钻出来。 刚才夏奇文让狄琳给掌柜的煎药,没想到打了个盹的工夫,把药煎糊了,怕夏奇文提刀追砍,只好慌里慌张地兑了些酱油陈醋和卤子进去。 “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继提壶技能之后,狄琳的撞枪口属性也日渐增长。没走两步,就被一只飞来横筷扎住了袖子。 “给、给掌柜的送药啊!” 见沈晏清出现在她面前,狄琳萎靡得几乎要糊在一起的眼皮蓦然瞪得浑圆,迸出的光彩比头顶的金斧子还闪耀。 她正愁着昨天“男主撞破女主女扮男装”计划失败,该怎么继续行动。 没想到男主第二天主动上门! 这煮熟的鸭子,可就等装盘了! “送药?你们掌柜的怎么了?” “他昨儿个中午非要去河边洗澡,结果着凉了呗!” 言尽至此,狄琳就差把“夏林蝉就是被你非礼的女人”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她不信暗示到这个地步,男主还猜不到女主身份。 昨日中午?河边? 沈晏清不负所望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夏林蝉昨日也在林中! 昨天狄霸斧和那个开香料铺的还替他打掩护! 说不定……池子里的那个女人也是同伙…… 可当时他并未察觉周边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除非……夏林蝉他—— 当时就藏在池底! “夏林蝉真不是个男人!” 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两道剑眉也似有交锋之意,沈晏清默念着“缺胳膊断腿判五年,伤人致死需偿命”的定安国法典,企图浇灭心底对夏林蝉蹿起的怒意。苏丹小说网 竟然不惜牺牲一个弱女子的名节! 下作! 沈晏清对夏林蝉的咒骂,在狄琳听来,却动听无比,胸中热血翻涌,欲化作千行泪。 男主可终于识破女主的女儿身了! 接下来她终于可以正儿八经发挥她debuff的功能,轻轻松松搞破坏了!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碗里的药汁地上走。 一股又苦又焦,泛酸还咸涩的草腥气钻入沈晏清的鼻腔,反叫他豁然清醒——这 绝非是风寒药! 闻着倒是三分像伤药,两份似解药…… 再一瞥狄琳嘴角使劲儿掩藏着的笑意,明白自己差点着了她的道。 经昨日纸条一事,他已将泰平客栈列为盗画的重点怀疑对象。 这起看似寻常的画匠失踪案,也极有可能是泰平客栈所为,绑架画师作为制造赝品的工具。 而昨日引他去东南树林,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让夏林蝉避开自己的视线,趁机转移画师,或者,对画师痛下杀手…… 夏林蝉掉河里着凉之事,不过是狄霸斧故意在客栈内散布的不在场证据罢了。 实际上夏林蝉昨日可能在作案过程中受了伤,说不定还中了毒! 他方才差点就被狄霸斧牵着鼻子做出了误判! “不知掌柜的住哪一间?” 不由分说地接过狄琳手中的药,沈晏清扯动着嘴角,露出了个僵硬的假笑。 第10章 看看伤口 夏林蝉屋内。 “啊——嚏——啊——嚏——” 几声喷嚏地从描金画银的木屏风后传出来,震得屏风微微摇晃。 身着里衣的夏林蝉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继续在铜盆里搓洗着一条带血的纱布。 “真是倒了血霉了!” 昨天被牛肉酱淋了一身,井绳被割断没法打水,去河边洗澡险被非礼,夜里还受惊着了凉,今早偏偏又来了月事……糟心事一桩接一桩手拉手找上门来。 往盆里撒了一大把皂角粉,夏林蝉愤愤地搓洗着,怎么想都是狄霸斧那碗酸笋的错,明儿个起,非要从她占卜问卦的收入里多抽几成不可。 “你受伤了?” 一张俊脸忽然从屏风上方出现,吓得夏林蝉魄荡魂飞,水溅一身。 “怎么是你?!咳,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怕什么来什么,夏林蝉扯过屏风上的罩衫三两下披在沾水半透的身上。 她里衣内可什么都没穿! “送药。”沈晏清随意地把碗放在桌上,便绕过屏风来到夏林蝉身边,打量着她用身子遮掩的那盆血水,又问了一遍,“你受伤了?” “……没有!我没受伤!这是……我买的红毛巾,它、它、它掉色!” 生怕被看出端倪,夏林蝉端起铜盆就往窗外泼去。 “啊——!” 窗外叫声凄厉,吓得肇事者当场关窗逃逸,铜盆却摔在地上畅叫扬疾地指认着凶手,并以最后的残血绊了她一脚。 女主角的平地摔buff即时起效,仰面往后栽倒,男主角“瞬间平移怀中抱妹”的buff也随之触发。 沈晏清剑鞘微动,剑身飞出,剑柄适时勾住夏林蝉的衣领,提秤似地拎在半空。 领口下的大秘密岌岌可危,夏林蝉哪儿管脑袋和屁股哪个先着地,下意识双手护胸,连大气不敢喘一下,脸上绯红一片。 “你脸怎么这么红?” 虽是疑问句,但沈晏清推断这是伤口溃烂或者中毒引起的发热现象。加之夏林蝉欲盖弥彰的举动,伤口十有八九是在胸口。 “那是……我拿那条掉色的毛巾洗脸,染的!!” 夏林蝉脸涨成猪肝色,心脏活鱼下热油锅似地狂跳。 估摸着昨日难道让他认了出来?今天举动才这么反常…… “别逞强,让我看看伤口,我这儿有金创药。” 沈晏清没那个耐心和夏林蝉拉锯,右手一送,剑身回鞘,左手又一把扯开开夏林蝉的胳膊。 “你放开我……啊——嚏——” 危难间,十万“唾沫星”兵从天而降,以暴雨梨花之势打得敌人仓皇逃窜。 随意将夏林蝉摔在地上,沈晏清眨眼便退至墙角,虽面无表情,但脖颈间凸起的青筋,反衬得脸色阴沉了几分。 这客栈的人,怎么都有乱打喷嚏的臭毛病?! 忍痛从地上爬起来的夏林蝉,含胸驼背地把领口扯到下巴颏,往屏风外走着:“哎呀,这风寒药再不喝就凉了。” 说罢,端起碗凑到嘴边,却顿感这药不管是气味、颜色还是浓稠度,均与昨日的大不同…… 这药有诈? 夏林蝉的脸顿时血色尽退,端药的手瑟瑟发抖。 怕不是他昨天调戏未逞,今日贼心再起,借着下药,逼自己就范? 她就说怎么突然这么好心给她送药,虚情假意地演了半天,原来是一出霸王硬上弓! “禽兽!无耻淫贼!” 夏林蝉怒从心头起,药向脚边泼,又挑拣着手边不太贵重的玩意儿砸向沈晏清。 沈晏清不急不缓地轻松闪躲着,但脸上阴云密布,仿佛随时要降下惊雷。苏丹小说网 他料到嫌犯会在他几番试探下出手反抗,可对方居然骂自己“淫贼”……? 奇耻大辱! 徒手劈开夏林蝉掷来的绣花枕,于满屋的飞絮间,接住一块红色锦缎,只一眼,又万分嫌恶地撇在地上。 “肚兜?你怎会有女人的东西?难道你……” 沈晏清瞟了眼上面鸳鸯戏水的刺绣,又望向如被开水汆过的夏林蝉,心中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果然背地里和女人厮混! 这肚兜许是昨日那姑娘的…… 蹲在屋外听墙角的狄琳等了半晌,可算盼到这历史性一刻,有些激动地站起来。 不曾想,这一站不要紧,腿似在钉板上滚过,麻得厉害,脚下一软,一脑袋撞开了门,直挺挺跌进了屋里。 “这肚兜是……是狄霸斧的!” 夏林蝉急中生智,当场将锅甩给了虽没啥显著女性特征,但好歹是个女人的狄琳。 “哈?” 摔得五迷三道的狄琳刚抬起头,又被一只茶壶击中面门,趴回了地上。 沈晏清瞪着眼前这对“狗男女”,碰过肚兜的手像中了奇毒,由表入里,烫得整条胳膊里外三层皮滋啦啦地要炸开。 “事到如今,我便承认了。不错,自狄姑娘出现在泰平客栈,我们便互生情愫,相见恨晚,不久便私定终身。这肚兜便是狄姑娘赠我的定情信物,我将它藏于枕内,以解我夜夜相思之苦。” 夏林蝉一边深情款款地述说着她对狄霸斧的爱慕之情,一边扛蹄髈似地把狄琳搀了起来,并不断对着狄琳使着眼色。 “这不是我的肚兜!这么小,我怎么可能穿得下!?不信我穿给你们看!” 顾不上脑门的疼痛,狄琳夺下肚兜,放在胸前比划,说到激动之处,还当场宽衣解带了起来。 沈晏清唯恐避之不及地背过身去,一时竟想不起此行的目的。 而夏林蝉则心慌撩乱地帮狄琳把衣服往回扯:“斧儿,使不得,使不得啊!何必如此做绝来撇清与我的关系?大人乃深明大义之人,一定不会传出去损你清誉的!” 这极限大拐弯的剧情走向,愣是把狄琳逼得蹭蹭冒火,也顾不上剧透被扣积分甚至降星的惩罚,指着夏林蝉的鼻子揭老底。 “大人,你听我说!夏林蝉是女的,娘们!” “斧儿,你骂得对,我对待这份感情确实畏首畏尾磨磨唧唧的,还不如一个女人勇敢!我答应你,等我赚够一百两,立刻就去府上提亲!大人,您今日在这,也算一个见证!” 被迫卷入“情感纷争”的沈晏清背影僵了僵,冷冷地“嗯”了一声。 没想到一场死局在夏林蝉的嘴皮子下还能翻转回去,愣是堵得狄琳阿巴阿巴地说不出话来。 长长叹了口气,狄琳一把钳制住夏林蝉肩头,再一把拧过沈晏清的手,盖戳般大力袭上了夏林蝉柔软的胸口。 嘈杂的屋内刹那噤若寒蝉。 “知了,刚才竟然有人从楼上往院子里扔月事带!!可太他娘晦气了!!你快帮我查查是住哪间房的臭婆娘干的?!” 一身湿的胖厨子夏奇文,骂骂咧咧地闯进来,见此奇景,也如老僧入定般僵在原地,唯有那双疑惑的小肿泡眼,在三人两手之间悠悠打转着。 第11章 下定决心 残阳落尽天欲晚。 在驿站房间里发愣了一下午的沈晏清,终于厘清了思绪。 ——夏林蝉是个女人。 而昨日在河边撞见的女人,是夏林蝉。 虽多为乌龙,但从结果上看,他不仅撞见夏林蝉洗澡,还作势要扒她的衣服,甚至摸了她的…… 沈晏清刚捏去了眉心的愁绪,打眼窝里又漫出一股张皇无措来,绕过太阳穴紧紧攀在耳根上,荆棘般不断刺挠着,把耳根扎出一片血红。 早上他是怎么出得客栈,都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那个叫狄琳的高大女人快背过去的笑声。 他二十三载光明磊落身,来连水城不过数日,竟接连犯下游蜂浪蝶事…… 憋闷地推开窗户,透了口春夜的凉气。 对岸的东街,几家商铺华灯初上,零星灯火在沈晏清黑沉的眸子里微微跃动。 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而后离开驿站。 泡了一下午的茶,浓香而味苦,但回甘也必是成倍的。 沿着西街走了五百来步,穿过河上的望月廊桥,便来到了东街。 与卖古玩书画、茶叶瓷器之类清新雅致却略显寂寥的西街不同,东街基本都是饭馆酒楼这类营生,灯红酒绿的,好不热闹。 几声嘹亮如蝉鸣的笑从泰平客栈里传出来,顺着风撩拨得门口火红的酒幌子愈发招摇。 歇了半天身体好些了的夏林蝉,正坐在柜台后一边算账一边和几个食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只是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沈晏清之前总觉得这家掌柜娘们唧唧、别别扭扭的,不像好人,这回换了性别,竟觉得顺眼了不少。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 见来人是沈晏清,夏林蝉笑容僵在脸上,两只杏眼透出惊恐之色,竟然不等沈晏清开口便掀了帘子,一溜烟躲进后院。 沈晏清下意识拿出平日追凶拿人的习惯,跟了进去,满院子赶尽杀绝似地堵着,不一会儿便把夏林蝉堵在石磨后,赶驴拉磨般左一圈右一圈地对峙着,还面无表情地说着路上准备的词儿: “在下姓沈,名晏清,二十三岁,官居大理寺少卿,家父是礼部尚书,家母为……” 他咄咄逼人的举动加上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绍,令本就又急又怕的夏林蝉会错了意。 “当大官了不起啊!当大官就能河边欺辱良家女,还闯入闺房肆意非礼,现在又拿官威逼人就范吗?” 夏林蝉当即红了眼眶,话里也带着颤抖的哭腔,满脑子想着投井和撞柱哪个死法更体面点。 “夏掌柜你误会了!之前我并不知你是女儿身,是为了查案才去的河边和……你的闺房。不过,昨日午时你缘何不在家中沐浴,反而舍近求远去了东南树林?” 看见泪眼婆娑的夏林蝉,沈晏清这才意识到举止多有不当,停下脚步解释起来,可解释了没两句又跟审犯人似得盘问起来。 “还不是狄霸斧害我淋了一身酱,井绳又断了没法在家洗澡!不然你以为我乐意跑个大老远被你从水里揪起来吗?!” 没得到任何道歉反被审问一通的夏林蝉气得嗓子眼直冒火,噼里啪啦地就往外蹦着火星子。 “……昨日是我失礼了,着实对不住姑娘,我本无意冒犯。既是我的不对,就定会对你负责。如今我便是来求亲的!” 被一顿呲的沈晏清,脖子在夜色的遮掩下泛着些许不自然的红。踌躇少顷,从怀中摸出个玉镯,轻轻放在磨盘上。 “求、求亲?” 此话一出,夏林蝉恰如只蒸熟的螃蟹,满脸涨红,纵有八条横行霸道的腿,此刻也挪不动一步。 因身世特殊,早已决定终身不嫁,以男装示人的夏林蝉,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求亲,还是是被这个片刻前还在争吵的男人求亲。 心中写满了拒绝,可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借着夜色从上了锁的匣子里冒出头来。 她肤色白皙,若是大红嫁衣穿在她身上得美成什么样子? “不过,父母自小为我定下一门亲事,我得……” 沈晏清“先退婚”仨字还未出口,夏林蝉嗓子眼里的憋着的响炮彻底炸开了:“真当你是金饽饽,谁都要抢着嫁给你啊?用不着你负责!姑奶奶才不稀罕!” 原来是想借着负责的由头纳小妾! 夏林蝉一时被气得竟从钱眼里钻出来,连水头都不瞧,抓过玉镯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瞟了眼在脚边四分五裂的祖传玉镯,沈晏清出奇地不愠不恼,眉心还舒朗了几分。 “既是夏掌柜不愿,我也不强求,只是仍要给你些补偿。” 一听不用强娶还有补偿,夏林蝉不免狐疑。 “我每日给你五两银子。只是也要劳请掌柜的每日将客栈听闻的连水城大小事转述予我,特别是与画相关的线索。” 连水城于沈晏清而言,人生地不熟,即使有支暗卫,也很难展开调查,最方便的还是收买当地的人手。而客栈人多口杂,最是收集情报的好地方。 “你管这叫补偿?” 夏林蝉从这“补偿”中砸吧出些许“托人办事”的味道来,不由眯缝起眼睛犹豫着,担心她这小店摊上什么事儿。然而心底的小算盘还是忍不住珠升珠落铿锵作响。 “若是夏掌柜接受,方才被你打碎的价值一千二百两的玉镯,便一笔勾销,若是不接受……” 沈晏清顿了顿,瞥了眼把嘴张得能塞进鸵鸟蛋的夏林蝉,高眉邃目间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戏谑。 “等等等等等,这镯子不是送我的吗?怎么还讹上了?” “玉镯是求亲信物,夏掌柜既不答应求亲,这信物便不算是你的。还是说,夏掌柜现在想改主意了?” 被这话一激,夏林蝉想也不想地接话:“明天起你就备好银子,等我的消息吧!” 而得到满意答复的沈晏清,不再纠缠,兀自又走向前堂。 掀帘子前,回头一望,夏林蝉正骂骂咧咧地点着火折子,蹲在地上一片片捡着碎玉。 沈晏清的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个小小的弧度。 要说这镯子,其实是沈家祖传的定亲信物。 幼时家中定下沈晏清与方家嫡女方镜瑶的亲事,但十年前方镜瑶失踪,遍寻未果。而后方家举家迁至江南,俩家的婚事,便不了了之。 这只镯子也始终没能送出去。 落冠后,沈晏清专注公务无意成家,仍以与方家有亲为由,将踏破门槛的游亲说媒之人都遣了回去。坊间因此流传着他痴情等候失踪青梅,宁愿终身不娶的谣言。 此番若非为夏林蝉名声考虑,他也不曾动过娶妻之心。 却没料到夏林蝉会摔碎玉镯,反倒打碎了一直以来铐在他心头上的枷锁。 第12章 打个赌 在帘后目睹了男女主互动的狄琳,心满意足地坐回了大堂,就着凉拌皮蛋喝起了白粥。 她就知道男主这种看似不近人情实际责任感爆棚的人设,一定会对女主负责!而女主这种口是心非傲娇人设肯定又不会轻易答应。这你一来我一往的,少什么都少不了经典名场面!赚取积分还不是信手拈来? 等干完这票,她就能解锁更多高级文学世界,意味着她将从中获取更多灵感,制造出更多性格类型的机器人系统! 狄琳正一口皮蛋一口粥地畅想着她繁花似锦的前程,便瞅见沈晏清从后院出来,卸了一身戾气,看上去竟颇有几分斯文相。 四目相对间,沈晏清径直在狄琳右边位置坐下,压低了声音,“昨日午时也是你设计让夏林蝉去河边的吧?是何目的,从实招来,否则……” 桌下的剑悄无声息地抵到了狄琳的肚子上。 她三翻四次出现在探案的现场,每回都在扰乱视听,沈晏清可不信这是能用巧合解释得清楚的。 冰冷的剑气透过剑鞘爬上肚脐眼,让狄琳本就脆弱的胃肠一阵痉挛。 忽略身体的不适,狄琳对沈晏清投去个意味深长的笑,露出两排被皮蛋糊住的黑牙,显得整张嘴黑洞洞的。 “我还不是为了撮合你和夏林蝉?” “什么?” 要不是沈晏清定力一流,他手中的剑怕是要直接把狄霸斧捅穿。 “几日前我推演八卦,偶然知道你们俩有着三生三世的缘分。前两世爱得死去活来愣是没成,这最后一世,我就想着帮你们修成正果!这才损耗修为窥伺天机,为你俩牵红线!” 狄琳发挥文学间谍的职业精神,套着仙侠世界的经典剧本,一句真一句假地想把沈晏清忽悠瘸。 可她忘了对手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还是个专于推理断案的大理寺少卿。 “……这么说,引我去河边的那张字条也是你写的?” 差点忘了这茬的狄琳心中咯噔一下,摸了摸又高又直的鼻梁骨,继续装傻充愣。 “我只是算出东南方向水木交界处红鸾星动,才设计夏掌柜过去的,至于你出现在那儿的原因,还有什么字条,我可不知道。诶,那个字条很重要吗?上回在河边你也问过来着?要不,我帮你算一卦?十两银子就行!” 这俩日狄琳为了专注搅和男女主的感情线,找了个“修为损耗”的由头,把前来重金求卦的乡绅土豪都给打发走了。夏林蝉哪里肯财路被断,气得新账旧账一起算,给狄琳规定了“占卜收入的一半需上缴客栈,且每月上缴金额不得少于五两,否则就睡天桥底下”的霸王kpi,逼迫她“接客”。 夏林蝉那雁过拔毛的的魔抓伸向狄琳,狄琳只好再伸向别的冤大头。 “装神弄鬼!不足为信!” 沈晏清不屑地拒绝,边瞥了眼桌边支着的平津幡,字迹方方块块的还算工整,与字条上歪七扭八的,像拿脚写的字实在扯不上关系,便消了几分疑虑,当即辗转身形,换到了离狄琳最远的桌子。 肚子上的威胁一消失,狄琳绷紧的马甲线也垮了下来。 那字条的确是她拿脚写的。 万一她暴露了,男主定会根据上面的太阳眼符号合理怀疑她是万驹国的奸细,再把她扔进大牢来一套严刑逼供套餐,能不能撑过十五分钟都是问题。 想到这,狄琳的身后微微渗出一层冷汗。 “狄大仙!” 一声温润的嗓音自门口响起,来人一身青绿软缎,眉目素淡,若寥寥浅墨,勾出“远山衔冷月”之境来。而嘴角含笑,似一笔朱砂于这孤山寂岭间点成一树海棠。 此人正是宋荀。 与其他食客匆匆寒暄后,宋荀在狄琳的左边位置坐下,从广袖中取出个红木盒子来。 “听闻大仙近日身体抱恙食欲不振,我炮制了几丸合香,有健脾益肾之效,可随身嗅闻,亦可焚烧熏香。” 狄琳愣了愣,搞不明白宋荀在瞎献什么殷勤。又听得一句“其中一味香料就是昨日中午我们割采的树脂”,这才了然宋荀是在演戏给沈晏清看,差点乐得打出嗝来。 男二这戏演得何止是全套,还包售后! 就为了撇清他和自己在小树林幽会的嫌疑? 屁股一挪,身子一倾,狄琳猝不及防地贴在宋荀耳边:“宋掌柜,打赌吗?输的人给对方十两!” “什么赌?” 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宋荀的耳朵上,叫他浑身僵硬地往边上躲了躲。 “就赌……一会儿夏掌柜摔进那个公子的怀里,还嘴对嘴亲上!” 狄琳悄悄指了指远处的沈晏清。 男女主的嘴像装了磁铁一样,总是隔三差五地要意外吸在一起,这可是古言世界经典定律。 而且她刚才发现,从帘子到男主桌子的那条走道,有一滩红油,看似不起眼,其实极可能是触发定律的条件! 狄琳索性牺牲这一个名场面的积分,换取能让她暂时度过眼前难关的十两银子。苏丹小说网 “……不愧是大仙,连赌局都这么别致。行,我赌这事儿不可能发生。” 听着没羞没臊的话,宋荀脸上万年不变的笑差点要挂不住,纳闷这人的癖好怎么尽往男欢女爱上靠,没个女子的矜持样儿。 不过,嫌弃归嫌弃,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也产生了些许兴趣。 赌约既成,狄琳便拿起条板凳往走道上一横,算是给这事儿再加一重保险。 板凳刚摆上,夏林蝉像受到召唤似地从后院里出来,专注摆弄着手上的算盘,完全没留意脚下。 “哎哟!” 夏林蝉不出所料地被板凳一绊,整个人往前一扑,手中的算盘也脱飞出去。 却不想,还未等狄琳闪开,夏林蝉就一头撞在狄琳背后,发出熟瓜般的闷响。宽广的肩背像张保护网,将夏林蝉的重心向后弹了回去,令她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这头还惊魂未定,另一头踉跄的狄琳却意外踩上了算盘,借着地面红油的助力,风火轮似地一溜烟蹿出去,连个弯都不拐地冲到沈晏清面前。 眼瞅要狄琳的脸就要怼上来,沈晏清不知是惊的还是嫌的,飞身闪到一边,使得狄琳上半身扑在了还温热的板凳上。 而板凳一侧受力,高高翘起,在空中旋转一周后,又结结实实地砸回了狄琳肚子上,差点让她把才下肚的白粥皮蛋吐出来。 与此同时,手环一震,再进一笔积分。 “狄霸斧,你没事吧?”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夏林蝉,急切地赶来查看。 狄琳可是她的摇钱树,万一摔出个好歹来,泰平客栈不得客源减半? 同样跟上来的还有宋荀,由于知晓前因后果,此刻正难得地眉眼弯弯地忍着笑:“十两银子还是给你吧,你也挺不容易的。” 这莫名其妙的一通展开,狄琳既刷了积分,又得到了十两银子,按理说做梦都会笑醒,可现在她仰面朝天地瘫在地上,只生出“人自伤心泪自流”的凄苦来。 瞪着犄角旮旯里那个见死不救的沈晏清,狄琳暗骂他忘恩负义,亏她还费了老大劲给他和女主创造机会! “快扶我一把!” 闻言,夏林蝉和宋荀一左一右地握住狄琳的手。 狄琳借力一拉,非但没能坐起,还拽得俩人一同跌下来,眼看着女主和男二就要脸贴脸,嘴对嘴地亲上。 电光火石之际,一只大掌从天而降,生生劈在了四片唇间。其势其魄,比起沉香开山救母也不遑多让。 连轻功都使上的沈晏清脸色奇黑,推开差点亲上的俩人,揪住始作俑者的领口,一把将她扯起来。 第13章 去张酒鬼家 “夏掌柜,这牛肉面比起上回,为何分量少了许多?” 一早来泰平客栈嗦面的沈晏清,看着两片挂在碗沿内壁上、薄如蝉翼的牛肉,不禁怀疑其余牛肉也长了翅膀扑棱走了。 夏林蝉一愣,当即从柜台后冲出来,门帘一掀:“叔!你是不是又趁我不在,偷摸加料了?!这个月工钱你是想被扣光吗?” 气似奔雷,将后厨锅碗瓢盆之鸣轰然盖住。转而又朝着沈晏清挤出一抹殷勤的假笑。 “客官,我已经替您教训过厨子了,您放心,下次绝对不会出现多放料的情况!” 瞅着夏林蝉称薪而爨,数粒乃炊的抠门模样,沈晏清难得起了与她较劲的兴致,顺带说明真正来意。 “别训厨子了,反正待会儿你不在,他还是会加料。” “啊?” “一会儿,你陪我去一趟张酒鬼家。” “啊?” “我怀疑他和盗画案有关,你身份方便,可以用张酒鬼欠你家酒钱为借口上门。” “……那你跟着又算什么?”总算听明白的夏林蝉反问道。 “算打手。” “……” ………………………………………………………… 簇锦团花的西街尽头,藏着间格格不入的宅院。 陋室空堂,衰草枯杨,荆棘上颓墙。 ——正是失踪的张酒鬼家。 夏林蝉身处其中,面对着一屋子巫云楚雨、颠鸾倒凤的春宫图,别扭地两眼都不知道要往哪儿看,只得仰头望向缺瓦漏风的屋顶。 而一旁的沈晏清则淡定得多,于满纸的情天孽海间,面色无波地一幅幅筛查寻找《阳帝大宴群臣图》。只在翻到一幅《温泉戏水图》时,手上略作停顿,余光扫到夏林蝉的局促,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你先出去吧,这边交给我。” 得令的夏林蝉当即奔出房门,通了一大口气。寻思着这活儿五两太便宜沈晏清了,得加钱。 屋外,传来一阵嗤笑,但笑中又夹着几声咳嗽。 一个三十出头却未挽发的女人,正低着头,坐在竹凳上编织着竹篾,她身后堆满了几十个竹筐。 此人是张酒鬼的女儿——张如画。 方才夏林蝉和沈晏清上门假意讨酒债,张如画也无多想,便让他们进屋随意拿画抵债。 于是俩人便顺理成章地进屋查找线索。 夏林蝉努力忽视女人不自然弯曲的左腿,把视线落在她满是老茧却灵活飞舞的手上。 “张姑娘好手艺啊!竹筐编得甚是精妙!” “熟能生巧罢了。我爹画画赚的钱大半都拿去买醉了,总得有人补贴家用。我一个从小看春宫图长大的跛脚女人,也不可能找到好夫家。现在爹又失踪,更得靠自己了,咳咳咳……” 几句话轻描淡写,张如画将手上编好的竹筐往身后一扔,伴着几声咳嗽,继而又拾起几条竹篾,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她无比熟悉的动作。 手指的一翻一折间,将心中压抑着的愤恨,悄然藏入复杂交错的纹路中。 扫了眼着破败荒凉的前院,夏林蝉压下悲天悯人的情绪,撩起长衫的下摆,坐在了张酒鬼屋子的门槛上,与屋外的张如画面对着面,抓着话茬开始打听。 “对了,你爹失踪是怎么回事啊?” “十五天前,我爹不见了,只留了张字条,说是趁春光出城采风几日。” “这……顶多算离家出走,不算失踪吧?” “不,他不可能离家出走的。自我娘死后,他就再没有离开这个家超过一天咳咳咳……定是丹青斋的人拐走他,还逼迫他写下字条咳咳……” 情绪忽然激动的张如画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手中的竹篾也随之颤抖着。 丹青斋,是连水城的一个教授书写与作画的私塾。上到先生,下到子弟,无不出自名公巨卿。其中十名先生因其书画造诣,被尊称为“丹青十杰”。 夏林蝉想起身帮她顺气,又一想自己“男子”身份,只得坐了回去,双手有些无措地搓了搓膝盖。 坊间传闻,说三十年前,张鸿远之妻难产,独自生下张如画后撒手人寰,张如画也因难产之故,左腿残疾。而本该陪伴娘俩左右的张鸿远,却在妻子临盆之际,外出游乐作画,三月后乃归。遭受打击的张鸿远此后日日买醉,便有了“张酒鬼”这个外号。 如今时隔三十年,女儿痨病缠身,张鸿远再度用同样的借口离家。这必然戳中了张如画长久以来内心最深的恐惧——她会被再度抛弃。 “你爹和丹青斋有什么恩怨吗?为什么认为是丹青斋干的?” 这二者之别,不啻天渊,但夏林蝉还是斟字酌句地发问。 “这要从一幅赝品画说起。” 听闻赝品一词,夏林蝉瞳孔一缩,回过头,和屋内同时看过来的沈晏清对视了一眼。 “几个月前,我爹仿了幅画,转手寄卖书画馆,被丹青阁的人信以为真地买走,还大张旗鼓地献给王爷。结果王爷一眼认出是赝品,丹青斋颜面大失,追查到我爹,不仅要回了银子,还抄了他的摊子,之后也处处作对。而我爹失踪没两天,丹青斋也集体出城踏青了,事有蹊跷,定有什么关联。” 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的张如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手上的竹筐逐渐成型,但话中的信息量却让夏林蝉目瞪舌僵,眨巴着俩大眼睛,半晌没缓过神来。 还是沈晏清敏锐,一问直切要害:“你爹仿得是哪位大师的画?” “好像叫……公孙睿。” “公孙睿?!” 沈晏清与夏林蝉异口同声,语气中毫不掩饰欣喜之意。 公孙睿,定安国闻名遐迩的绘画大师,兼工山水、花鸟、人物,笔法稳健细谨,气韵生动,有“落一墨而幻千秋”之美名。 他为先帝所绘的《阳帝大宴群臣图》更是开辟了“淡墨皴染,浓墨醒破”的新技法,深受先皇与明帝的喜爱,明帝甚至将其挂于龙塌之上,以供日日观赏。上行而下效之,引无数名流大家竞相追捧,一幅墨宝千金难求。 此画界奇才,却于两年后突患重疾,与世长辞。 “你们也喜欢公孙睿的画吗?我爹仿过很多,要的话,你们都拿走吧!反正卖不出去,也是一叠废纸。” 说罢,张如画从竹凳上起身,走进屋中,利落地从床尾一个窄口的细竹筐里抽出一大捆画,随意扔在连褥子都没有的床上。 画纸久未见光,梅干菜似地卷着。 沈晏清用手轻轻展开,一幅幅铺在床板上。 或花果迎风带露,或人物顾盼语言,或鸟兽虫鱼,或山水林泉,虽粗纸劣墨,仍疏朗有致,妙趣横生。 “这画得不是挺好的嘛,为什么会卖不出去?” 夏林蝉也弯腰撅腚地凑过来观望,虽然她对画不感兴趣,不过跟着夏奇文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多少也能辨出个美丑来。 “品玩山水花鸟画的,都图个讲究,纸墨用料得金贵上乘,否则仿得再真也登不上台面。上回我爹难得下血本购置纸墨,做了幅赝品画,结果钱没赚到,还惹了一身麻烦咳咳咳……还不如用料随意,几笔勾就的陋春宫图薄利多销……” 弯了弯干裂的嘴角,张如画扯出个带血的苦笑,从桌上拿来两块长条鹅卵石与一块被墨染到看不出本色的砚台作为镇纸,压住几幅画翘起的边角。苏丹小说网 “这些够抵他欠的酒钱了吗?不够的话,还有几幅男风龙阳图……” 说着,张如画的目光在床前俩颗差点要贴到一起的脑袋之间游移着。 夏林蝉一步子蹦到墙边,身体力行地拒绝着,脸也由绿转红,活脱脱一个开了瓢的小西瓜。 沈晏清却无动于衷,盯了会儿床面,半晌才开口:“春宫就不必了,我们只要这几幅赝品,可以的话……还有这方砚台。” 第14章 帮你算一卦? 时值正午,出了张酒鬼家,沈晏清与夏林蝉一路沿街而行,继续讨论案情。 “咳,沈大人,你说我叔买到的那幅赝品,会不会就是出自张酒鬼之手啊?” 自从沈晏清对夏林蝉自爆了身份,私下里夏林蝉便以沈大人相称,只是每次开口前,都得把那些“淫贼、衣冠禽兽”之类的词都筛上一遍。 “的确有这个可能,”沈晏清挥了挥手中卷成一捆的画,“不过还得拿这些赝品仔细比对后,才可下结论。” “比对的活儿交给我叔就行!平日里不让他花钱买书买字画,现在白给他十来幅让他光明正大瞧个痛快,怕是要乐得老泪纵横!” 想到夏奇文一边抹泪一边秉烛赏画的场景,夏林蝉不禁笑弯了眉眼,感叹世上竟有这般既不用花钱又尽了孝道的好事。 “你叔既有文人雅客之兴,怎不考取功名,反当起了厨子?” “他当然想啊,只是……我两岁那年,爹娘忽然离世,天天嚷着‘君子远庖厨’的他,为了养活我,放弃功名,当起了厨子。” 没料一句寻常的问话,竟引出夏林蝉悲惨的身世。沈晏清低头瞥了眼有些失落的夏林蝉,川凝冻霭的脸上难得泛出一丝动容,思索了片刻,从怀里拿出方才从张家要来的砚台,递到夏林蝉跟前:“这个暂时放你那儿。” “啊?这重要证物,放我这儿不合适吧!还是由大人保管妥当些!” 夏林蝉斜了眼莫名其妙的沈晏清,嘴上谦卑,实际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没有半点接过之意,暗骂这破砚台脏不拉几的,送她都不要,也就他这身黑衣服耐脏,敢这么“近墨者黑”。 见对方丝毫不领情,沈晏清又不动声色地把砚台揣回了怀里,临了来了句:“这砚台虽墨垢深厚,但仍摸得出背面雕刻的龙纹,乃皇家专用的贡品。” “什么?贡品?”苏丹小说网 与万贯家财失之交臂的夏林蝉,只恨自己把话说早了,悔得从脸到肠子,一溜儿铁青。 ………………………………………… 夏林蝉那头无利不起早地探查线索,狄琳这头则一如既往地睡到自然醒,打着哈欠来到客栈大堂觅食。 捧着包子,狄琳小心翼翼地避开肉馅,沿着包子边津津有味地啃了一圈。 经过几日的休整,狄琳因穿梭时空而水土不服的症状有所减轻,但仍不敢贸然吃荤腥,只得啃啃包子皮解解馋。 意犹未尽地吃了俩包子皮,几口糖醋红菜头,又喝了碗红枣粥顺了顺,狄琳这才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不等这叹息落地,散落各桌的食客们忽然乾坤大挪移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过来,把狄琳吓了一跳,临到嗓子眼的响嗝愣是化作一声蔫儿屁。 “大仙!昨儿个夏掌柜放出话来,说您恢复占卜了?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帮我们算算呗!” 看着这群手上拿着标了码的小木牌、来势汹汹的食客们,狄琳这才反应过来,夏林蝉这是马不停蹄地把占卜的kpi任务提上日程了,还提前收了一波占卜挂号费…… “是啊是啊,您帮我算算我家母猪什么时候生崽哇?” “大仙,哪一年我才能中举啊?” “那臭男人还能对我回心转意吗?” “我茶馆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地怎么办啊?” …… 人群身上散发的热气熏得狄琳脑仁儿发胀,七嘴八舌的发愿也令她耳鸣目眩。 望着挡住她去路的众人,狄琳并无不满,反倒心生唏嘘。 不同于拥有顶级人生剧本配置的主配角团,这群路人是系统随机生成命数的酱油角色,即使狄琳愿意帮他们查看命运走向,也毫无剧本资料可查。 随机,便是最难揣测的天命。 除非是主剧情相关…… “咚——” 骤然一声闷响,便见狄琳浑身抽搐、翻着白眼、面容扭曲地倒在桌上,口中反反复复嗫嚅着什么。 有人吓得拔腿闪开,也有人把脑袋削尖凑了过来。 半晌,方听出个“夏至前后,切勿登高”的话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正欲追问缘由,又忽见狄琳打挺而起,怒目圆睁。 “噗——” 一口鲜血自狄琳口中喷涌而出,雨露均沾地洒在围过来的人脸上。 随即,狄琳像被抽走了所有气力,再度摔在桌上,脑袋一歪,双眼失焦,彻底没了声响。 小二和食客们哪见过这场面,见了鬼似的,纷纷魂飞魄散夺门去,禽奔兽遁各东西。 门口的宋荀,被迎面逃散的人群接连撞了几下,正觉有些古怪,就看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狄琳,以及一桌子的血迹。 “狄大仙!” 心下大惊,宋荀柔山软水的面庞像遭了阵风暴,让那山也崩来水也浊。 竟有人赶在自己动手前解决了狄霸斧? 她还得罪了别的什么人不成? 顶着头混乱思绪,宋荀匆忙上前,拉过狄琳垂在桌下的的手臂,企图确认脉搏。 刚撸上袖子,就见腕间系着根红绳,红绳上串着的正是他上回赠与的三颗香丸,正幽幽地散着草木清香。 宋荀怔了怔,思绪似乎又乱了些,可仍有一丝不希望狄霸斧就这么死透的念头冒出来。 细长的手指迟疑地搭上脉搏,却猛然被反手握住,对方的手抓钩般强硬地戳进指缝,形成了个颇有些霸道意味的十指相扣。 “嘶——借我/靠一下,脖子抽筋了哎哟!” 趴桌上的狄琳“复活”了过来,锁着宋荀的手,一把将他拉至桌边,半喇身子歪歪地倚在宋荀的胸口上,另一只手揉捏着自己的后脖颈。 体验了把生死一霎的宋荀,显然还没回过味来,任由狄琳吃了会儿豆腐。直至视线扫到桌上那盘糖醋红菜头上,才茅塞顿开,忙不迭将手抽走,后退一步。 “狄大仙缘何要佯装吐血?” 宋荀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客气,可心里为刚才瞬间的于心不忍追悔莫及。 “害,装个死让天天找我问卦的人消停点而已!”把戏被识破,狄琳倒是一点也无所谓,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冲宋荀挑了挑眉“帮我保密!之后免费帮你算一卦!” “燕雀之乐,只求安定温饱,并无需要求神问天之事。” 宋荀知她鬼话连篇,婉言拒绝。 “诶,你再想想?就没有想找什么人?寻什么亲的吗?” 男二这副比她家机器人还无欲无求的德行,叫狄琳多看一眼都觉无趣,忍不住起了捉弄之意,期待他能产生什么应激反应。 寻找生父,可以说是宋荀前半段的人生目标,也是他后期黑化的导火索,自始至终左右着宋荀的命运。 果然,听闻此言,宋荀脸色骤变,狭长的双眼在闪过惊诧后,又严阵以待地铺满了防备,向上弯着的嘴角像忽然挂了千斤担,生生往下压了下去。 “宋掌柜!你来啦!可是书画馆那边有消息了?” 门外传来夏林蝉的嘹亮的招呼声。 门内的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戳穿彼此。 一个早已换回了风软景和煦的神色,而另一个扒了口红菜头,趴回桌子继续捧心。 第15章 专业拱火 “诶,狄霸斧这是怎么了?其他客人呢?小二呢?” 见着嘴角挂血一脸虚弱的狄琳,夏林蝉以为狄琳占卜出错,让人揍了一顿,急匆匆冲进门来。 狄琳悄悄拉了拉宋荀的袖子,宋荀心领神会,配合狄琳如此这般地编排了出“只身独闯鬼门关,呕血为民探天机”的双簧戏。 末了,狄琳还气若游丝地补充了句“未来几日街坊若是送来钱银谢礼,还要麻烦掌柜的代我收下”,把夏林蝉给感动得差点想拔几根压箱底的人参须子,给狄霸斧补补。 转头却见身后的沈晏清忽然沉了脸,两道剑眉黑云般低低地压在星目上。 也不知金主哪根筋搭错了,夏林蝉肚子里众蝉齐鸣地骂开了,面上还是狗腿地侍奉沈晏清入座,给他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手腕被一把握住,夏林蝉耳边传来沈晏清压低的声音:“你把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偷懒转托给了别人?” 夏林蝉一愣,这才明白过来沈晏清在责怪自己让宋荀去查书画馆的事情。 沈晏清不愿其生面孔引起书画馆的警觉,因而让夏林蝉替他出面打探《阳帝大宴群臣图》赝品背后的寄卖人。可夏林蝉因为她叔三天两头砸钱进书画馆的事,对书画馆成见颇深,也不想腆着脸去打探,这才拜托宋荀这个老好人帮忙。 谁知道沈晏清对宋荀有如此戒心。 “哪有什么别人,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望着怫然不悦的沈晏清,和边上不尴不尬的宋荀,夏林蝉夹在中间,颇有里外不是人的感觉,急忙打圆场。 “就是,还没进展到三角关系呢,沈晏清你把醋劲收一收!” 男女主在场,狄琳也不急着装病回屋,一边撑着下巴,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搭腔。 “你又怎知我姓名?别告诉我,是你算出来的?” 谨慎行事被曲解为醋意横飞,沈晏清的无明业火窜了起来。 “昨天你在后院向夏掌柜求亲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的啊!” 只恐这火还不够旺,狄琳化身人形风箱,一字一句都鼓着风,拱着火。 火星子大有燎原之势,烧得沈晏清一时语塞,撩得夏林蝉面红耳赤。溅到宋荀处,叫他再人淡如菊,也燃起了八卦之魂,往狄琳边上一坐,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什么?求亲?谁向谁?” 刚炒完菜的夏奇文,正端着俩盘子从后院里出来,好巧不巧,听到求亲一句,抽了口气,圆滚滚的肚皮火药桶般想炸开。 “是我向您侄女求亲。” “好大的胆子!问过我这个当叔叔的意见了吗?知了,你看上这斯文败类哪一点了?你忘了他是怎么占你便宜的了?” “不是,叔,我可没答应他!” “对,掌柜的听说沈晏清有个未婚妻,就不干了。” “还有未婚妻?!你个吃里扒外、朝三暮四的东西!” …… 在狄琳的煽风点火下,胖厨子夏奇文冲男女主嚷嚷了好一会儿,言语间把这几日男女主之间发生的事情,全抖了出来,令宋荀都叹为观止。 最终,还是沈晏清把那一捆张酒鬼的画摊到夏奇文面前,才成功让他偃旗息鼓。 客栈清净了下来,终于想起正事的夏林蝉索性把客栈门一关,唤来四个“自己人”围成了一桌,交代了沈晏清的身份和盗画案的情况,便开始主角团的第一次案情会议。 “那批公孙睿赝品画是在七天前于书画馆寄卖的,且寄卖人开价随意,所得钱财也只要一成。” 宋荀给每人都倒上了茶水,随即打破僵局地讲述他所得的线索。 正拿着铜盆擦洗着砚台的夏林蝉抬起头:“一成?这不血亏吗?” “摆明了不是为财,只是想把《阳帝大宴群臣图》的赝品散播出去。可知寄卖人的身份?” 没想到真被宋荀打听到了重要信息,沈晏清颇感意外,接着追问。 “李东家说那天夜里看不清,只知道是个蒙面女子。” “女子……”沈晏清脑中闪过张如画,“她可有跛脚?” “据李东家说她说身材高挑,走路轻盈,应该没有跛脚。哦对了,他还说明晚寄卖人将再次登门送画。” “明晚……”沈晏清沉吟许久,忽而职业病犯地抬眼打量起宋荀,“你又如何知晓地这般详尽?” 几日前沈晏清探访书画馆,旁敲侧击之下,李东家仍油盐不进,守口如瓶,转头却对宋荀知无不言,让沈晏清多少有些起疑。 趴在桌上假寐的狄琳,本不打算掺和主线案情,听到这话,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拍了拍宋荀的肩膀:“人家可是专业对口!” 面对狄琳又一次猝不及防的揭底,宋荀这回淡定了许多,一边将狄琳的咸猪手从肩头拿开,一边四两拨千斤地转移话题: “不愧是狄大仙,知道李东家也喜玩香。他常来荀香小铺购置香料,我也向他买过几幅字画装点门面,一来二去,便有些交情。昨夜我请他吃酒,席间又以重金求画相诱,李东家趁着酒劲才私下透露。” 对方解释到这份上,要是再接着追问,便显得自己器小了。于是沈晏清举茶相敬,以表谢意,对宋荀的为人处世也生出几许好感来。 “妙哉,妙哉!没想到这画春宫的张酒鬼,画起别的来,技法娴熟,竟能得公孙七分神韵!” 沉浸画作的夏奇文完全无视几人的谈话,自顾自地拍着大腿啧啧称奇。 “叔,这些画和你上回买到的赝品,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吗?”夏林蝉插话道。 “从起笔落墨到用彩,和上回我买到的赝品如出一辙,确为一人所作。” 夏奇文点了点大圆脑袋,一脸乐乐陶陶,完全不像是鉴别赝品,反而如获至宝。 “这么看来,张鸿远就是《阳帝大宴群臣图》赝品的作者。他半个月前失踪,应该就是为了作群臣图的仿画,七日后赝品画的出现,也能给予佐证。” 得到肯定答案的沈晏清,从夏奇文手上回收了物证,卷成一小捆,放进窄袖里,惹得夏奇文又一阵吱哇乱叫。 “那这皇家砚台又怎么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张家?难道张酒鬼就是入宫盗取《阳帝大宴群臣图》的窃贼?还顺手牵羊了方砚台?” 夏林蝉从黑黢黢的墨汤里,捞出个焕然如新的砚台,砚台的背面龙纹印刻清晰可见,边上还有串干支小字。 干支小字为贡品的编号,便于户部登记在册,随时掌握宫中物品的流向。 沈晏清摇了摇头,眉心的沟壑也越来越深:“群臣图被盗是二十多日前的事,张酒鬼那时并未失踪,他在此案中,应该只是负责制造赝品这一环。” “那就是有同伙了!难道偷画的是张如画?父女联手……” “哎呀,我头好晕!” 不等夏林蝉说完,狄琳忽然扶着太阳穴,栽在她身上,枕着绵绵软软的两团,成功打断夏林蝉越来越离谱的猜测,手环也随之一震,积分进账。 男女主身上通常带有一种“降智”buff,当分析案情线索时,常常使身边的配角完美避开真相,弯弯绕绕猜测一圈,以凸显之后男女主的足智多谋。而当只有男女主二人在讨论时,则由女主来扮演这个“被降智”的角色。 “咱们应该从丹青阁找突破口啊!他们不是也不见人影了吗?” 降智buff一消失,夏林蝉的浆糊脑子清明了起来,话锋拐了个大弯,直击靶心。 “之前我听说丹青斋集体去城外的南郊采风,可以往那个方向去查。”夏奇文抬起胖脸。 沈晏清刚想反驳夏林蝉的先前的胡乱猜测,又被叔侄俩颇有教他做事意味的话堵了回去。 再看到埋头在夏林蝉胸口的狄琳,胸中憋闷更甚,捏着狄琳的后衣领,将她整个提起,扔进了宋荀的怀里:“头晕就早些回屋休息。” “行,麻烦宋掌柜送我回屋。” 刷了积分的狄琳,心情很不错,自然懒得再听什么枯燥的案情,旁若无人、手脚并用地挂在宋荀的身上。 肩头一沉,宋荀面上笑意勉强了几分,将狄琳的两条长腿从身上拨下去,及时打破她公主抱的妄想,搀过胳膊,一路勾肩搭背哥俩好地送她回屋。 第16章 夜合花 “吱——” 门被不轻不重地合上。 装了大半天虚弱,狄琳终于得空在床沿坐下,三下五除二地蹬掉鞋袜,倒在床上滚了两个来回,最后歪七扭八地伸了个懒腰。 若是在四维,她的那些仿生机器人就该放着音乐,拿着按摩精油,围上来给她来套猛男马杀鸡。 正眯眼回味着,鼻尖嗅到熟悉的广藿的苦味,刚睁眼,便见人影闪过,一排银针倏然逼至狄琳太阳穴。 狄琳动作一滞,转着眼珠子望向银针的主人。 没了笑容的宋荀,眉眼像落了层霜,把那层淡淡的温情打得烟消云散。 “宋掌柜,怎么了这是?刚才你还送佛送到西地搀我回来呢,现在又想让我直接归西了吗?” 早就被沈晏清长枪短炮威胁惯了,狄琳对这几根细针实在惊慌不起来,反而难掩欣喜。 这死板的“万年温柔”扁平人设,终于在别的维度延伸出了带刺的枝蔓。 “人类幼崽培训基地派你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 知道自己梧迹阁阁主的身份已不寻常,暗中寻找生父这个只有自己和心腹知晓的秘密竟也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背后的门派是否已然渗透进梧迹阁的内部? 宋荀的万千疑虑混着惊惧,凝在针尖,时刻准备结果了狄琳的性命,却踌躇着想要知道答案。 “啊?” 突然听到人类幼崽培训基地的狄琳愣了神,缓了两秒才明白宋荀把上回自己的胡话当真了。乃后觉自己也许多次面临宋荀的杀意,只不过他碍于自己背后这个并不存在的门派才克制着没有动手…… 心脏砰砰狂跳着,也不知是后怕还是兴奋,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保命要紧。 “上头派我来连水城只是让我监视沈晏清罢了,无心与宋掌柜作对。今天我就是开开玩笑,压根没想揭你的底。你大可放心!” 从“监视”一词,宋荀推翻了狄琳与沈晏清是合作关系的前论,形成了另一个想法:“《阳帝大宴群臣图》的案子是你们做的?” 一时编不出监视沈晏清的借口,狄琳就坡下驴,不置可否地来了句“我们与梧迹阁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劝宋阁主还是少知道为妙。” 确认了狄琳的底细与目的,几日来悬在心头的大石堆,落了大半,宋荀脸上的冰冷神色也回了春,只是手中的银针仍未收起。 “这样,你放过我,作为交换,我给你透露点你爹的下落,让你早点认祖归宗行不行?” 狄琳再淡定,也受不了被别人就这么怼着命门,当即开出条件。 大不了给个可有可无的消息,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 听闻此话,宋荀收了毒针,素净的脸绽出与之不符的笑意。 “狄大仙何出此言?在下乃金陵宋氏一族,虽为旁支,不及嫡系居高显贵,也谈得上书香门第,家父为乡中举人,家母也是大家闺秀,有头有脸有族有谱,何来认祖归宗一说?” “哈?金陵宋氏?你不是连水人吗?” 狄琳傻了眼,两手撑在床上,将上身支起来,歪着头仔仔细细把宋荀灿烂过头的笑脸瞧了个遍。 要不是她手握剧本,差点就信了。 只是诧异宋荀连阁主身份暴露都不曾反驳,却要在家世上撒这么离谱的谎。明明那么渴望找到生父,却用这样的理由拒绝自己的帮助。 “七年前,家父家母先后病逝,我这才只身从金陵南下,来到连水城做香料生意。也算半个连水人吧。”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今天灵力损耗太严重,错算了……见谅见谅!” 各怀心腹事,尽付一笑中。 俩人再度产生了不去拆穿彼此秘密的默契。 ……………………………… 未时,城外南郊密林。 官道上,夏林蝉骑着骡子在前头轻快地飞奔,后头载着俩人的骏马虽健步如飞,但看着不免有些吃力。 “嘶——你骑那么快,是故意想让我屁股疼?” 坐在沈晏清身后的夏奇文,颠得声音发颤,极不情愿地揪着沈晏清的衣服,暗自庆幸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隔开了俩人,使自己不至于很没面子地贴在他背后。 “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听了一路牢骚,沈晏清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更令人丧气的是,他刚听闻在几日前的夜晚下过一场暴雨,将这官道上的车辙蹄印统统洗刷了一遍,找寻线索的工作怕是更加艰难了。 “废话,我能放心让你和知了孤男寡女独处一林吗?” 自从听说沈晏清对夏林蝉求亲,他就跟母鸡护鸡崽似的,昼警夕惕地防着沈晏清这个黄鼠狼。 先前,他们于客栈讨论过后,一致将目标锁定为丹青斋。沈晏清便决定前往南郊,并让熟悉路况的夏林蝉带路。 夏奇文怎放心让俩人共骑一匹马去荒郊僻岭,忙不迭从后院把那头用来拉磨的骡子牵了出来,说什么也要一同上路。 无奈骡子体格瘦小,受不住夏奇文这座五指肉山,扑通跪了下来。 合计了好一会儿,夏奇文这才作出了夏林蝉骑骡子,他与沈晏清一同骑马的“自我牺牲”。 “吁——” 前方的骡子停了下来。 夏林蝉趴在骡子背上,在边上的白花树上拿了什么东西,揣进了怀里。 “发现什么了吗?” 一夹马肚子,沈晏清追了上来,全然不顾身后之人的屁股被颠成了八瓣。 面对沈晏清一脸质疑她藏匿重要物证的神情,夏林蝉翻了个白眼,把东西举到沈晏清眼前晃了一圈——是一朵红色的小花。 “我只是第一次见到红色的夜合花而已……你犯不着疑神疑鬼。” 似乎为了成心气沈晏清,夏林蝉直接把花别在了耳后,继续前行。 赤红的花色衬得夏林蝉肤若凝脂楚楚可人,叫沈晏清看直了眼:“夜合花?” “是啊,白天花瓣绽开,到了晚上花瓣又合上,所以叫夜合花!你个北方人没见过吧!” 夏林蝉正因挖苦了沈晏清而自鸣得意,忽然胳膊被一股力量拽住。 “姓沈的!你要对我侄女做什么?!” 坐在沈晏清身后的夏奇文紧张起来,以为他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对侄女动手动脚。只恨自己出门前忘了带把菜刀防身。 “我只是要这朵花。” 沈晏清从惊恐万状的夏林蝉耳后取下小红花后,叹了口气,觉着叔侄俩在被害妄想方面还真是一脉相承。 “这花瓣面上暗红,背面却仍为白色,”沈晏清将花放在鼻下嗅了嗅,“它是被血染红的。” 言既毕,夏家叔侄俩都不由瞪大了眼睛。夏林蝉更是扯着袖子把耳朵擦得快秃噜皮。 若这血迹是十几天前留下的,那么这夜合花可就躲过了夜晚暴雨的冲刷,保留下了重要的线索。 不肯放过一丝可能的沈晏清翻身下马,朝密林中走去。 留下胆小的夏奇文在原地栓马,夏林蝉忍不住好奇,不听劝告,也一路小跑跟了进去。 愈往密林深处走,一股腐臭气味就愈是强烈。最后顺着漫天黑色纱帐般蝇虫的指引,二人在距官道百步开外的陡坡上发现了一匹马的尸体。 马身早已肿胀不堪,被一批又一批的蝇虫密密麻麻地覆盖,而马的左侧腹部,成堆的白色蛆虫在其中翻涌蠕动。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夏林蝉仍被这气味与画面刺激得扭头干呕了两声,眼泪都涌了出来。 一条帕子递到夏林蝉跟前,夏林蝉诧异地瞧了眼沈晏清,便急急接过蒙上口鼻。 “我还以为会见到死人呢,吓我一跳,原来是匹马,怕不是失足从官道上跌下来摔死的?” 沈晏清一挥长剑,披覆在马尸身上的蝇蚊散了大半,蛆虫满布的左腹显出一条切口整齐,且又长又深的伤口。 “不,是死于刀伤。” 夏林蝉闭了鼻息,用嘴喘了口气:“可是只见马尸,不见人,也没法判断这马跟丹青斋有关系吧?” 沈晏清拔了剑,用剑尖往白花花的蛆虫堆里一挑,上面多了个圆乎乎的黑点。 “这是苍蝇的蛹,说明这马已经死了十来天了,和丹青斋集体出行的时间相吻合。而且,这马的马蹄铁铁质上乘,无多少磨损,想必平日养尊处优,并非以驮载货物之用。连水城里能有这条件的,恐怕也屈指可数吧?” 剑尖舞到夏林蝉的面前,惹得她刚压下去的恶心,又返了上来,逃也似地往后躲了好几步。 没曾想脚下一崴,从坡道上滑了下去。 好在沈晏清眼疾手快,追了几步,一把抓住夏林蝉纤细的手腕。 “你放开我!”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况且……” 况且更过分的事情都…… 面对夏林蝉对他触碰的抗拒,沈晏清眉心再度缠成一个结,却意外看到了对方一脸的兴奋。 “不是!我看到坡底的两辆马车了!” 第17章 发现尸体 沈晏清与夏林蝉慢慢下到了坡底,果然见到摔得四分五裂不成型两辆马车。苏丹小说网 一辆车弧形的顶盖整个掀开,车轴从中部断裂,另一辆车直接被一棵树从车门整个贯穿,四个轱辘不知所踪,仅余那描山画水的锦绣门帘在百般遮掩着这惨况。 手停在门帘上有些发抖,夏林蝉迟迟不敢掀开。 见到马尸已经让她浑身不适了,要是掀开帘,发现一整车人的尸首,那她恐怕这辈子都得作噩梦。 “没有尸臭,车厢是空的。” 沈晏清用身体挡在了面前,一把掀开帘子,夏林蝉捂着眼睛悄悄从他的身后探出脑袋来。 厢内白狐狸皮做的毯子散落其间,被泥土树叶沾染得脏污不堪,定窑的茶具碎片也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各个角落。虽凌乱无章,但也没有断胳膊断腿的血腥场面。 不等夏林蝉松口气,她又想到了什么四处张望着:“难道……人全摔出去了?” 沈晏清摇了摇头:“车内没有血迹,车子摔下来时,人应该不在里面。” “这是遇到劫匪了吧!劫匪劫车后,把人都绑走,最后放跑了剩下的马,把车推下来毁灭证据?” “是有这个可能。” “啧啧,手里握着‘丹青十杰’十条人命,那勒索来的钱都够他们挥霍到下辈子了!” 得到了大理寺少卿的肯定,夏林蝉便自鸣得意起来,脑中算盘开始习惯性啪啪作响,合计着赎金怎么也得装满俩马车,光是想象那场景,都叫她口水直流。 沈晏清瞥见夏林蝉脖子的抽动,知晓她定是又掉钱眼里了,颇有些无奈地把问题拉了回来:“若是勒索,为何都过了十几天了,还没有听到家属报官的消息?” “绑匪肯定嘱咐家属不让报官,否则撕票的嘛!说不定要的赎金很高,给他们时间筹备呢?” 夏林蝉一边不服气地争辩,一边往脑袋里又添了几辆载着钱的马车。 “你忘了昨晚刚和我汇报过,说斋长的两个儿子在画舫为了个歌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了?父亲生死不明,儿子还想着出门一掷千金、寻欢作乐?” 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话术下,夏林蝉终于从钱眼钻了出来,放弃了这个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绑匪不是为了钱?那图啥啊?复仇不成?诶!你说会不会是张酒鬼干的?” 没了狄琳在场,夏林蝉继续把“降智buff”发挥到极致,又开始瞎分析乱推理地为沈晏清提供错误思路,以阻止案情过快推进。 蒙着半张脸的夏林蝉,俩杏眼灵动地扑闪着,叫沈晏清本要出口的无情嘲弄,又回炉重塑了一番。 正斟酌着言语,便听闻一声嚎叫,一个球形巨物从坡上径直朝他们滚落下来,所经之处,烟尘四起草灭花枯,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披靡之势。 以为遭到滚石埋伏,沈晏清正要施展轻功,揽上夏林蝉往边上躲避。 “叔——” “?!” 一个“叔”字搅得沈晏清丹田之气乱窜,眼看避之不及,只好以双掌聚力,生生接住这不可承受之重。 “哎哟喂!” 巨球散了架,长出了短胖的四肢和鼻青脸肿的脑袋——还真是夏奇文。 “叔!你有没有事啊?” 夏林蝉冲过来紧张兮兮地查看夏奇文的伤势。好在夏奇文一身肥肉堪比软甲,挡下了大部分伤害,只擦伤了些皮肉。 “没事,就是看你们太久没上去,下来找你们,没想到坡太他娘的陡了,就直接滚下来了……” 拍拍屁股站起来,夏奇文拉过夏林蝉,眼睛却瞪着才救了他的沈晏清,小声问:“知了,姓沈的没对你做什么吧?” “叔,你想什么呢?我们正查案子呢!喏——” 顺着夏林蝉的手指方向,夏奇文看到了两辆马车,虽已没个车形,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就是丹青斋的专用马车,快步走了过去,掀开了车帘子。 犹记得每回丹青斋集体出行时,一群人于宝马香车中,赏月吟诗,品茗作画,那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阵仗,势压金榜三进士,羡煞无数文人骚客,也包括夏奇文自己。 如今,却马死车坠人无踪地颓败至此,一时竟涌上万千感慨。 感慨过后,夏奇文的小眼睛里又浮上了一丝疑惑。 “咦?他们这回出行莫非有什么急事?才走得匆忙?” “何出此言?” 沈晏清也走了过来,再度审视杂乱的车厢,寻找遗漏的线索。 “丹青斋的人出行特别讲究,每次都要备上明月楼的糕点,焚上荀香铺的鹅梨暖香,还要沏上一壶银针白毫,方才上路。可这车厢里光有茶具的碎片,却没有茶叶,更不见糕点碎屑和香炉的炉灰,想必走得极匆忙……” 被话点醒的沈晏清,眉心一紧,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要在官道上劫持十个人,再有所掩护地转移到别的地方,是极有难度的,况且是在白天,容易被人发现。若按照你的说法,或许还有另一个可能,他们不是走得匆忙,而是压根不曾真正出城。这场官道遇劫的戏码,是他们自导自演也说不定。” 夏林蝉越听越不解:“啊?费老大劲演这一出是要做什么?” “我怀疑丹青斋参与了《阳帝大宴群臣图》盗窃案与赝品案,借此遇劫一事,为他们之后的行动打掩护。当然,这些只是我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想罢了。更多的证据还得再从丹青斋和家宅中寻找。” “可是你不是微服私访吗?那些人的亲属非富即贵,肯让我们查吗?事先声明啊,我们俩可不敢得罪那些权贵,毕竟我们还要开门做生意的!” 脑袋一歪,脖子一梗,夏林蝉做出一副“要查你自己去查,可别连累我们”的姿态,到了沈晏清眼中,却莫名地好笑。 “不是我们查,是让官府替我们查!” ……………… 收获颇丰的三人再度骑着一骡一马,趁着太阳落山前赶回了连水城。打发夏奇文回客栈开火做饭,夏林蝉与沈晏清便直奔衙门,准备报丹青斋遇劫一事。 但见平日里门可罗雀的衙门,现在被围得水泄不通,门口挤满了伸长了脖子往里探的好事者。 “诶,张姐,你也在啊!这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多人?” 夏林蝉一眼便瞅见因腿脚不便而挤不进人群,只能在人群外徘徊的张如画,赶忙上去打探。 张如画转过身来,脸色煞白得可怕,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下午有人从河里捞上来了一具男尸,说是死了十几天,身份还不明,县太爷让大家认尸。你说,会不会是……” 未出口的两个字,拽着二人的心猛地往下沉。 第18章 认尸 在张如画的请求下,沈晏清和夏林蝉替她开路,愣是从人群的外围,挤到了衙门前院内,离尸体最近的位置。 前院中央,摆着一具仅用块白布遮住下半身的男性裸尸。 尸身头发脱落,眼球突出,舌外伸,浑身浮肿苍白,已辨不出生前样貌,腹部高高隆起,像充了气的巨大鱼泡,似乎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炸开。 有了下午看马尸的经验,夏林蝉立即切换为口呼吸,因此在面对这具尸体时,虽满心震撼,但没有引起太强烈的生理不适。 而张如画不同,仅一眼,她便被丑陋而可怖的尸体吓得扭过了头,急促地喘息着,刺鼻的腐臭味呛得她飙出眼泪,眼泪又吸进了嘴里,引起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咳嗽。 “姑娘若是不舒服,可以闻闻我秘制的薄荷油。” 一只白净温润的手递过来一个琉璃小瓶。 “宋掌柜?你怎么也来凑这热闹啊?” 夏林蝉实在没法把不食人间烟火的宋荀,和指认腐尸现场关联起来,那感觉仿佛玉石落了粪坑般违和与惋惜。 “是我带硬拉着宋掌柜来的,呕——” 一个头戴金斧的人正蹲在宋荀身后干呕不止,偶尔吐出来的酸水,也因为吃了红菜头的缘故,而呈现血色。 “狄霸斧?你不好好在客栈休息,又上这儿来做什么?你看,又吐血了吧!” 只消一眼便认出了狄琳,夏林蝉赶忙挤过来,正要给她拍背顺顺气,可身边无数双善男信女的手已经先她一步贴上了狄琳的背。 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不知道的还以为一群人在传功给狄琳。 “害,还不是想着万一仵作验了一圈还是认不出死者身份,我就动用灵力帮个忙呗。” 被背后的手拍得胸腔都在震动的狄琳,边闻着薄荷油,边拽着宋荀的衣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再蹲下去,恐怕真要被拍吐血了。 狄琳来衙门遭这罪,原因自然只有一个——为了任务。 在这场衙门认尸的戏份里,县太爷为了在皇上大寿保住连水城多年来的良好政绩,草草将尸体判定为失足落水而死,遭到男主的质疑与反驳。被打脸的县太爷恼羞成怒要仗责男主,男主此刻便“不得已”自爆身份,下令彻查,出尽风头,过足了扮猪吃老虎的瘾。 这是所有“微服私访”系剧情的经典桥段,积分占比很高,她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下一个!” 衙役催促着下一个人前来辨认。 张如画抹了把眼泪,缓了缓呼吸,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本就不灵便的腿脚,在此时更有如千斤。沈晏清也想查看尸体的情况,便与张如画一同上前。 俗话常说“化成灰都认得”,可在这样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面前,张如画才发觉自己竟一点也不熟悉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父亲。只记得父亲有一双宽厚的手,除了拿画笔,便是拿酒杯,却不曾亲昵地抱过自己。 可眼前的尸体早已高度腐败,手脚都泡得肿馕,完全认不出这双手生前是瘦是胖。 张如画颓然跪地,泣不成声。 “你认出来了?是你爹张酒鬼吗?” 堂上坐着的县太爷有些欣喜,以为这尸体的身份明了,还是个无足轻重的酒鬼,就能将案子结为醉酒失足溺毙的意外。 但张如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哭个什么劲?!下一个!”县太爷厌烦之色顿显。 夏林蝉搀着几乎哭到虚脱的张如画,也不知道安慰什么才好,亲女儿都认不出来,自己作为外人更没法厚着脸皮说尸体不是她爹。 “别哭了,尸体不是你爹!” 也不知是心烦还是于心不忍,从没哄过人的狄琳,有样学样地拍了拍张如画的背,极为轻松地说出了她掌握的事实,同时也是对张如画最有效的安慰。 此话才出,狄琳就挨了一下夏林蝉的小粉拳和一记白眼。 正当大伙儿以为今日恐难认出死者身份时,一个打扮贵气、方才还在人群中嫌恶地掩住口鼻的半百妇人,突然冲到尸体前嚎啕大哭起来。 “老爷!怎么会是你啊老爷!” 人群窃窃私语,纷纷打量着妇人,猜测死者的身份。 而沈晏清、夏林蝉和宋荀三人,则对狄琳投去怀疑的目光。 暗道声不好,狄琳深深一吸腐臭之气,再度呕出了一大口“血水”来,轻车熟路地倒在宋荀怀里,再气若游丝地来了句“以我目前的灵力,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这戏演得连唯物主义沈晏清都差点信了邪。 日薄西山,即将下值的县太爷只想早点结案,一拍惊堂木,中断了妇人的啼哭:“堂下何人?快报上死者身份!” “回大人,民妇李氏,死者姓周名礼,是丹青斋的斋主,亦是民妇的夫君。” 此言既毕,整个衙门里里外外都炸开了,谁都想不到那具死得毫不体面的尸体,竟是鼎鼎大名的丹青斋斋主周礼。苏丹小说网 沈晏清与夏林蝉也错愕地对视了一眼。 刚怀疑丹青斋自导自演了遇劫案,就发现了其中一人的尸体…… “李夫人是如何辨认出来的?” 县太爷也吃了一惊,连忙从堂上下来,毕恭毕敬地扶起李氏,将她搀到一旁的太师椅上,让衙役给尸体从头到脚盖上了白布。 “回大人,死者的右小腿上有一道月牙状的疤痕,与我家老爷的位置和形状一模一样。我每日伺候他洗脚,不会认错。”李氏说了几句又忍不住掩面啜泣,“我以为老爷和其他先生去南郊采风,哪知竟会出现在廊桥底下……大人,可知我家老爷的死因啊?” 县太爷冲仵作使了个眼色,仵作心领神会:“周先生身上并无外伤,概是从廊桥失足落水后被水草缠住,直至今日浮起,才被人发现。” 第19章 四角关系 江水南流夜有声,万家灯火夹江明。 从衙门出来后,四人一同回了客栈,想借由晚饭时间,将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理一理。 经历了衙门认尸,大家都没什么食欲,于是夏奇文煮了锅酸辣米粉外加几个凉菜开开胃。 “宋掌柜,来来来,多吃点,权当自己家,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下午还鼻青脸肿的夏奇文,这会儿居然消得差不多了,但脑子不知是磕到了哪儿,抽风似地对着宋荀又是夹菜又是倒茶的,殷勤无比,搞得宋荀愈发局促。 “知了,像宋掌柜这样的仪表堂堂德才兼备的好男人,可不多见啊!你可得好好把握!可别被某些金玉其外的人给骗了!” 傍晚回到客栈后,夏奇文越想越不放心让他的宝贝侄女和沈晏清呆在一起,这才想出了个拉拢宋荀做金龟婿,让沈晏清知难而退的绝妙主意。 “叔!瞎胡说什么呢!” 夏林蝉羞愤难当,嚷嚷着把忙活的夏奇文按回了位置上。 当事三人皆低着头,陷入沉默,也只有狄琳喜闻乐见地左顾右盼,企图从三人躲闪的眼神间读出一星半点的暧昧气息。 这可是经典的两男争一女啊! “我还以为宋掌柜倾心于狄霸斧呢?” 奈何当初看客心,转身已是戏中人。 狄琳被沈晏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拖进了战场,才落成的三角关系瞬间扩充成了铁四角。 “咳咳咳……” 被茶水呛了一口,宋荀咳得满脸涨红,只能着急地摆着手。 作为拱火专业户,狄琳非但没有避嫌,还一边顺着宋荀的背揩油,一边朝沈晏清眨了眨眼:“怎么办?我也欣赏沈大人这样的男子呢!” 言毕,桌上每个人的表情都精彩了起来。 终于,看不懂但大受震撼的夏奇文放弃了挣扎,主动问起了下午在衙门的所见所闻,气氛才借着下午的离奇事件缓和了不少。 “我说你们报个官怎么去了那么久呢,敢情今天衙门发生了这么多事……” 听说从河里捞上来周礼的尸体,惊得筷子上的炸花生都夹飞了,感叹曾经风光无限的丹青斋斋主,竟落得如此下场。 “下午我们怀疑丹青斋自导自演的这个可能,恐怕得推翻了。” 酸辣的米粉让沈晏清强压着的不适,都随汗液发了出来,他停了停筷子,又倒了杯茶水饮了一口。 “如果不是自导自演,那就是真的在南郊遇劫了?劫匪杀了领头的斋主,好威慑住其他的先生?” 夏林蝉一边问,一边给还在水土不服的狄琳盛了碗不带酸辣浇头的清汤米粉。 见狄琳蔫蔫儿地迟迟不肯动筷子,宋荀又给狄琳的碗里加了勺用油爆过的葱头和腌萝卜:“那周礼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望月廊桥的河底?” “会不会是随着河水从南郊流进城的?”降智buff这回落在了夏奇文头上,“嘶,不对啊,涟水河可是从北向南流的,难道尸体还会逆流而上不成?” 沈晏清放下已空空如也的碗,嘴唇像抿了胭脂般红润而通透。 “我们还忽略了另一种可能,丹青斋的人是在城中遇劫的,之后是劫匪故意驾着空马车出去,营造他们已经出城的假象。当务之急,是要在出现更多死伤前,找到他们的藏匿之处。” ………………………………………… 翌日,狄琳依旧睡到中午才起。 到大堂时,发现夏林蝉正乐不可支地在柜台里清点着琳琅满目的礼物,估摸着是她昨儿个卖力吐血得到的慰问品。 迷迷瞪瞪地在老位置坐下,小二端上来一碗锅边糊和俩油条。 狄琳把油条揪成小块,全扔进了碗里,拌匀泡软了,味如嚼蜡地一口一口吃着,听着邻桌的食客聊天八卦。 “听说了吗?周礼是被蟒蛇精杀死的!” “听说了听说了,据说那蟒蛇精刚从冬眠醒来,正四处寻找人吸阳气呢!” “噗——” 喷了一桌子的狄琳,终于清醒了过来,环顾了周围,确认自己没有一觉穿到修仙世界去。 “啊?他不是窒息死的吗?” 把算盘一收,夏林蝉兴致勃勃地从柜台后钻出来。 “所以说是蟒蛇精,而不是别的蛇精嘛!蟒蛇杀死猎物的方式就是缠绕着它直至窒息而亡啊!” “对啊对啊,而且掌柜的你忘了周礼手中攥着的那块蛇皮啦?” 食客们煞有介事地为周礼案添注作解,引来其他几桌的食客也纷纷加入。 “这……” 本想嘲笑这事过于离谱的夏林蝉,一时也拿不出证据反驳。 “我还听说啊,这蟒蛇精常常在夜里化作女子,勾引路过的男人交欢,以吸取阳气。” “难怪啊!周礼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一丝不挂的!” “诶,你们说,丹青斋另外九个先生是不是也……?” “八成凶多吉少了啊!不是还有那个谁吗?西街画春宫的那个张酒鬼!我估计他也被蟒蛇精吸干了……” “你们胡说!” 一声嘶哑的嗓音自客栈外歇斯底里地响起,吓了里面的人一跳。 张如画想冲进客栈和食客们理论,但弯曲的左腿被门槛一绊,整个人摔了进来。 “如画姐?” 夏林蝉赶忙跑到门口,把张如画扶起,坐到了一张空桌旁。这才发现张如画面如黄土,眼窝凹陷,竟比昨日又瘦削憔悴了几分。 见夏掌柜与她似有交情,食客们随即识趣地结账开溜,生怕被张如画撒泼赖上。 “如画姐今日可是有什么事吗?” 从西街走到东街,有小二里地,对张如画这种腿脚不便的人而言,可要费上不少劲。 “我、我听说……” 捧着手里的热茶,张如画正犹豫着如何开口。 “听说蟒蛇精害人的事啊?这邪魔鬼祟的故事哪里可信啊?还写得这么香艳露骨,定是天桥底下说书人瞎编的!” “不,我自是不信这个的,我是听说……” 张如画再度起身,在夏林蝉疑惑的目光中,忽然扑通跪在了狄琳的桌前。 “狄大仙!听闻您法力通天,料事如神,可否替我占一占我爹的下落?” 嘴里的锅边糊似乎浓稠了起来,浆糊般黏在嗓子眼,叫狄琳半晌说不出话来。 本以为演了场吐血戏,能劝退那些找她占卜算命的人,过清闲日子,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在等着她。想将张如画扶起来,张如画却死活不肯。 “张姑娘,不是我不肯帮,只是我前些日子损了元气,怕是……” 倒不是不知道张酒鬼的下落,狄琳只是怕她的剧透,影响了整体主线,她要再找到名场面做任务,可就难上加难了。 以为是钱没到位,张如画慌乱地解开随身的小包袱,露出一个檀木盒子,盒子里是一个比拳头还大些的通体白色的石头,石头精细地雕镂着一只破水而出的鲤鱼。 张如画将石头捧了出来,翻至底部,竟方方正正地刻着“公孙睿”的篆体。 “虽然可能是便宜的材料,我六岁的时候还不小心磕坏了它的边角……但它胜在雕工精细!而且仿的是公孙睿的印章,怎么也能值个三五两银子!这是我能拿得出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狄琳摇了摇头:“不是,我没想要钱……” “大仙,求您了!替我占一卦吧!哪怕您告知我他是生是死也好!我以后为您做牛做马也会偿还您的恩情的!” 说到之后,张如画一边啜泣一边在地上磕着头。 狄琳忙拿手垫着张如画的头,一下又一下地接着,颇有些无助地望向夏林蝉。 遇到这种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她哪怕再明白对方是个推动剧情的npc,也很难真正硬下心肠来。 “你有没有什么不吐血的、不太伤身的法子,也能帮到她吗?” 作为女主的夏林蝉,此刻圣母光环全开,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折中的法子。 “哎,也罢。” 长叹了口气,狄琳暗道这会儿没吃甜菜头,可吐不出血来。 只好拿起一双筷子,随意往上一扔,筷子最后交叠着落在桌上。 “我只能告诉你,从卦象上看,你爹虽身处困顿,但目前还活着。” 第20章 查访丹青斋 丹青斋坐落于连水城的东北一隅,是座依山傍水的园林。 平日里朱门紧闭、拒平民于千里的丹青斋,此刻门扉大敞,迎接着一群不速之客。 “啊——要死要死要死……” 无视高墙内楼上青山绕四垂,画桥百步引朱扉的绝景,狄琳从马背上姿势难看地跌下来,揉着受苦的两瓣臀,叫苦连天,直让其余三人暗暗摇头。 上午,debuff效果过了的县太爷,后悔昨日的冲动,又想将案子判为蟒蛇杀人草草了事。逼得沈晏清终自爆了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出尽了昨日未遂的风头。 由此,沈晏清便接管了这一起案子,当即下令封锁搜查丹青斋,还不忘捎上了夏林蝉。 至于狄琳和宋荀,则是受在后厨抽不开身的夏奇文所托,要他们务必看着男女主俩人,免得擦出什么不该有的火花。 官兵在迷宫般的园林内无头苍蝇般乱闯着,而宋荀则轻车熟路地领着三人,穿梭于错综的回廊与水榭间,来到了园内一处回字形构造的楼阁前。 “这是丹青斋十个先生的居所。顶层东边的那间屋子,便是周斋长的房间。” 指着三层高的阁楼一角,宋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快被绕晕了的三人。 “宋掌柜怎对丹青斋如此熟悉?”沈晏清问道。 自丹青十杰出行采风后,丹青斋便暂停了弟子的课业,加之如今命案的发生,竟连护院的人都跑了。宋荀的出现,着实为查案省了不少力。 “丹青斋是荀香小铺的大主顾之一,每月我都会亲自送香料上门,偶尔也与先生弟子们分享些合香之法,有时也一同斗香,久了便对这地熟知了。” 谦逊有礼的回答,令沈晏清与夏林蝉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但在队伍最后的狄琳,累得气喘吁吁,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忍不住嘴欠地嘀咕:“真不愧是书香世家!” 按照以往,宋荀定会接茬糊弄过去,但这次,宋荀难得让这句话落在了地上。 待狄琳抬头看向他时,他早已背过身继续往阁楼上领路。 他这是生气了? 狄琳好奇的眼神追随着宋荀略微僵硬的后背,突然就想在他的背上开个洞来,将藏在里面的苦大仇深悄悄放出来一点,省得看着别扭。 “大人,你说为什么周礼手里抓着快蛇皮?身上还一丝不挂?难道真是蟒蛇精杀人不成?” 往上爬着楼梯,夏林蝉的额角也渗出了汗,随手从怀里拿了条手绢擦了起来。 “这你也信?” 沈晏清斜了夏林蝉一眼,发现她拿的正是上回自己给她的帕子,又把视线收了回来,眼尾荡过一丝怡悦。 “死者手上的蛇皮,并非是新鲜蛇皮,而有可能是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蛇皮装饰。至于尸体浑身赤果,是因为水流的长时间冲击,会将水中尸体的衣服都脱去,这也是大部分溺死尸体的特征。” “所以你先从位居上游的丹青斋查起,而非离尸体距离更近却不挨水路的周府?”虽是问句,夏林蝉的语气却充满了笃定。 “不错,还算聪明。” 难得没被降智,还被表扬了的夏林蝉,脸上写满了春风得意,冲着沈晏清呵呵傻笑着。空气中弥漫着股齁甜的气息,膈应得狄琳直翻白眼。 宋荀忽然想起了什么,打断了二人眉来眼去的暧昧:“对了,今晚寄卖人该再次出现了吧!沈大人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寄卖人?!不是明晚吗?! 记错时间的狄琳,脸色唰得煞白。 埋伏寄卖人可是积分占比很高的抓捕桥段!她本以为是明晚抓捕,明天白天就能不慌不忙地布置环境,从而破坏了这一个经典场面…… 然而她现在竟然在离主城区颇远的丹青斋里陪主角团们寻找线索…… “早已命人暗中埋伏,只等对方自投罗网!” 汗水从狄琳的脖子滑落,思忖着怎么才能早点赶回去。 这么贸然回去着实可疑,若要是等着主角团找完线索,可是要到半夜的…… 心一横,狄琳为了早点回去,决定冒险剧透。 “哎——累死我了!你们查着,我睡会儿!” 四人终于抵达顶楼周礼的房间,屋门一开,狄琳立即冲进屋内,虚脱地仰倒在床上,从腰间解下葫芦,咕咚咚往嘴里倒着茶水。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看呆了还在门口的三人。 “狄霸斧!你到底干什么来了?没帮上忙就算了,还要破坏现场吗?” 夏林蝉拖拽着狄琳的胳膊却如蚍蜉撼大树,一动也不动。直到沈晏清宝剑的寒光在狄琳眼前闪过,狄琳才不情愿地坐起来,还抄起手边的仙鹤祥云枕,朝沈晏清扔去。 单手接过枕头,沈晏清脸上的愠色在瞥见枕头背面的一抹暗红色时,转为了欣喜,并不负期待地说出了:“枕上有血迹!周礼是被枕头闷死的!” 在狄琳的暗中助攻下,主角团成功获取一条重要线索,确认了该房间是命案的第一现场。 但”瞎猫捧上死耗子”的巧合一回就够了,狄琳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屋里的线索都替他们圈出来,只得继续倚在死过人的床上,抓心挠肝地盯着四处摸索却总是与线索擦肩而过的三人,时不时叹个气。 最后实在忍不了,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跳起来,放在身上的葫芦“不小心”滚进了床底。 “瞧你那粗心大意的样儿!”啧了一声,夏林蝉趴下娇小的身子,探进了床底,“咦?这床底怎么还有骰子啊?文人雅士也好赌吗?” 说着从床下捞出来个玛瑙的八面骰子,狄琳这才大大舒了口气。 “这是骰子印章,这每一面上都用不同字体刻着周礼的名字,丹青十杰人手一个,用于流水传信。”宋荀接过骰子,解释道。 “流水传信?” 在沈晏清与夏林蝉的疑问中,宋荀打开了房间朝着天井的窗户,他们才发现回字形的四面内墙上,每一间房的窗外,都有一根长长的竹管。 提起桌上的半壶茶水往窗外的竹管内注入,水平的竹管便一头向下倾斜,将水倒入了边上稍矮一节竹筒里,而这节竹筒又将水倾入了边上更矮一截的竹筒里,水流便顺着四面墙上的竹管,经过了每个房间的窗户,螺旋向下,最终汇入到一楼西边房间窗外的水缸里。 “这是丹青斋私下里传信或者吟诗游戏的方式,只消一壶水和一个防水的小瓷瓶,每个人都能足不出户地参与进来。” 沈晏清看了眼骰子印章,又看了眼内墙上的竹管,灵光乍现:“走,去最后的房间!” 水流所至的最后一间屋子,明显比斋长的要逼仄一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内的摆设还是一样讲究。 依旧按照原文的剧情,三人慢条斯理地水着时长,沈晏清与夏林蝉还时不时抽空来个一眼万年的对视,躁得狄琳坐立难安。 “诶,这房间用的熏香怎么闻起来和周礼屋里的有些不一样?” 瞄了眼逐渐泛黄的天色,狄琳还是想着争取一把。 “哦?据我所知,先生们用的都是同一种香料,莫非这位又加了什么别的……” 说到最爱的香料话题,宋荀很难不发表几句,求证似地找到案几上的香炉,揭开盖子,怔了怔,望向狄琳的眼神复杂了起来。 香炉中藏着半截没烧尽的纸。纸上零星盖着骰子印,而字迹大半烧毁,只依稀辨得“于沁兰坊”几个字。 “怎么去的是胡人居住的沁兰坊?不应该是南郊吗?” “恐怕是凶手借周礼的骰子章伪造这份信件,引先生们去沁兰坊,在那劫持了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还专门架着丹青斋的马车招摇过市地去南郊。” “那周礼就是因为在屋里撞见凶手,才被灭口的……” 眼见三人将这座阁楼里的线索终于收齐了,也把事情理了个大概,狄琳拿了桌上的一叠糕点,朝阁楼外边走去,留下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背影。 “呸呸呸!” 来到放生池边,狄琳尝了口放了十几天的糕点,转头就飞花四溅地吐了,几条锦鲤在池边冒泡吞食。 “人是你们杀的吧?” 背后响起宋荀的声音,吓得狄琳半碟子糕点全掉进了池子里,整池子的鱼闻风而来,密密麻麻全挤在池边争相吞食,看着竟有些凶残。 “哈?” 一听见“你们”二字,狄琳就知道宋荀又跟“人类幼崽培育基地”过不去,肯定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否则你也不会知晓这么多线索。” 果然她提示得还是太明显了吗? 背后的汗被风吹干,令狄琳微微打了个寒颤。 “上回饭桌上你说喜欢沈晏清,我以为是玩笑话。今天看来,只要沈晏清和夏掌柜走得近些,你便一脸不高兴。甚至为了讨他的欢心,还违背组织给提示……” 宋荀笑得与往常无异,又似乎多了些别的什么,接过狄琳手中的半碟糕点,尽数扔进了池中,引得满池的锦鲤上下翻滚,像烧开了一池油彩。 “别怪我没提醒你,像我们做情报的,最忌讳对任务对象产生感情,否则迟早要面对两难处境。” 橙红的夕晖映在宋荀如雪的双颊上,添了一层熏然醉意。 “哈哈哈哈哈哈!” 狄琳抱着肚子笑弯了腰,觉着这一本正经的男二人设,还是有那么些有趣的地方。 “多谢宋阁主提醒,只是我还需你帮我最后一个忙。” 笑声戛然而止,狄琳难得严肃地朝宋荀走了一步。 “什么忙……唔!” 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吸盘般嘬在了宋荀的唇上。 第21章 突如其来的吻 “什么忙……唔!” 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吸盘般嘬在了宋荀的唇上。温温热热,带着点无理取闹,却无下一步的侵入动作。 哪怕好脾气如宋荀,也忍不了这公然的调戏,恼怒地一推。 狄琳扑通栽进了放生池,搅得水出鱼跃。 “你……” 宋荀用手背拭着嘴,双目瞪着嬉皮笑脸的狄琳,满是愠色,白玉般通透的脸上泛起了大片的血色,比那池中的锦鲤竟还要艳上几分。 品着宋荀难得一见的表情,狄琳露出了奸计得逞的傻笑,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却忽然地沉了下去。 宋荀还在捉摸着那个没由来的吻是什么意思,是捉弄?还是被他看穿心思的报复? “狄霸斧,别闹了,快出来!” 思绪纷乱如麻,却发现池面逐渐恢复平静,宋荀意识到了不对劲,冲着放生池喊话,却迟迟没有应答。 宋荀咬了咬唇,撩起长衫下摆,两步迈入了池中,池水一下子没到腰际。 心道不好,这还只是池子的边缘的深度,若是中间…… 耳畔传来竹子划破空气的声音,抬眼一看,身后的一根竹子弯向中央的池面,而竹子的顶端立着沈晏清。 趁着竹子破水而入的工夫,沈晏清快准狠地擒住水中显眼的金斧头,晾海带般一把抽出狄琳的整副身躯,后脚再一个滑步,弯曲的竹子又缓慢回弹,恢复了笔直,将二人安然送回地面。 “你怎么还能掉池子里?” 撒手将狄琳随意扔在一边,沈晏清无视她咳得撕心裂肺,反而眉目紧锁地责难。 “是……” “我”字未出口,宋荀忽然想到若承认是自己推狄霸斧下去的,势必要被追问缘由,他总不能像狄霸斧一样没脸没皮地说自己被强吻了,因而一时语塞,耳根微微地发起了烫。 “对,是宋掌柜,咳咳咳咳……他发现池子北边少了一块风水石咳咳咳咳……怀疑是被凶手用于沉尸,我就急着下去一探究竟,没想到那么深咳咳咳……” 呛了两口水的狄琳跪坐在地上咳得满脸涨红,差点把肺都吐出来,周身的水滴滴答答地在地上砸出好几个小土坑来。 “风水石?” 扫了圈丹青斋的放生池,沈晏清果然在东南西三个角上分别放了猴首、羊首、马首三颗石雕兽首,唯有北边的地方缺了一颗。 被动接下了狄琳暗中抛来的线索,宋荀回望了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狄琳,后知后觉自己中了狄琳的套,她早算准了自己会因她的轻薄举动将她推下水,且碍于颜面不敢说出实情,只能顺着狄琳的借口,帮她把组织机密不露声色地泄漏给沈晏清。 有股子不痛快自心底升起,但宋荀仍无可奈何地顺着狄琳的话茬问:“大仙可有在池中发现虎头?” 狄琳点了点头,泡了水的脑袋似乎变得沉了起来:“何止,还系着根腰带。不信可以再找人下去捞上来。” 把所有线索串起来的沈晏清,剑眉舒展开,深邃的眼中多了份笃定:“这么说,这里是周礼的抛尸现场。” “不错,且此池与涟水河主河道相通。恐是几日前的那场暴雨,将尸体冲出丹青斋,顺流而至廊桥下。”宋荀不急不缓地补充着。 不远处响起一串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夏林蝉正着急忙慌地飞奔过来,沾了一鞋面的灰土泥点子。 “狄霸斧你没事吧?诶,怎么宋掌柜怎么也一身湿?你也落水了么?” 浸了水的衣裳下摆从青绿变成墨绿,湿哒哒地贴在宋荀的腿上,勾勒着他的肌肉线条,显得那双腿笔直而修长。 “我刚才想救人来着……不过好在沈大人身手敏捷,快我一步,这才没酿成大错。” “可是宋掌柜你不是不会水的吗?” 这句无心之言,听得狄琳厚比城墙的脸往下微微埋了几寸,愣是不敢抬起直视宋荀。 收集完线索的四人,终于在日落前纵马回程。 沈晏清直接奔赴书画馆蹲埋伏,夏林蝉前往沁兰坊打听消息,而狄琳则被宋荀送回了客栈房间。 狄琳换下湿衣服后,宋荀也恰好从厨房里端来一碗红糖姜汤。 “那个什么,对不住啊……” 不明就里地道了声歉,狄琳也不伸手接碗,只是凑过头来,就着碗沿喝上一大口。 腹中暖意乍现,将之前因落水和骑马灌风而裹上的冷意驱散了几分。 “对不住什么?利用我为沈大人提供线索的事么?” 宋荀背过身,将碗放在桌上,脑中想的却是那个意味不明的吻。 “嗯。你以后要是想占卜……”话到嘴边,意识到宋荀几次都拒绝窥探他的家世与隐私,狄琳便临时改了口,“或者调香,都可以找我帮忙!要做什么斩男斩女香,尽管开口!反正我狗鼻子嘛!” 看着瘦削的背影站在桌前,既不接话,也不动弹,狄琳有些不耐烦起来,想着再说些啥把宋荀轰走,好脱身去书画馆。 “宋掌柜,你的衣服也湿了,要不先换上我的衣服凑活一下?” 臭不要脸惯了,狄琳为图省事,索性伸出两臂,从背后环抱上宋荀的腰际,当即上手就要解宋荀的腰带,企图用流氓行径吓退他。 但宋荀也不知道唱的哪出,除了绷紧被狄琳触碰到的腹肌,身体的其他部位并未有什么动作,反叫狄琳揩油的手拘束了起来。 “沈大人这回虽然救了你,但从他对你和夏掌柜态度的区别,你也该知道,他钟情的是夏掌柜吧?” 双手疑惑地停在了锦缎腰带上。 “哈?我知道啊!” “那你又何必为了个心有所属的人,让自己陷入危险?醒醒吧,做好上头给你的分内之事。若是闲得无趣,不如来我铺子里制香,报酬丰厚。” 站在宋荀背后,狄琳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得语调依旧平缓轻柔,却透着股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在丹青斋那会儿狄琳就纳闷了,宋荀又是脑补自己喜欢男主,又是脑补自己为了男主背叛组织……现在还以金钱做引诱?就为了让她忠于“自己的组织”?可这些关他什么事? 狄琳脸上皱成一团,怀疑男二宛若谪仙的人设崩成“管得好宽”了。 装模作样的俩只手正犹豫着是不是真要取腰带,右手蓦然一热,四指被紧紧地攥住,狄琳吃痛,以为宋荀要用毒针扎她。 然而,对方只是从狄琳手绳上取下了三颗已经被池水泡软了的香丸,投入了刚点燃的香炉中,便甩下“不劳狄大仙费心,我回去换便好”的客套话离开了。 不消片刻,几缕青烟便从炉内升起,香味与困惑一同侵占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缓了缓神,将宋荀临走前欲语还休的眼神抛诸脑后,狄琳便猫着身子从后院小门出去。 第22章 左拥右抱 天幕渐黑,明月高悬,东街灯火若灿星缀于其间。 似是东街寻常之夜,但暗中又藏着些异样。 书画馆对面酒楼二楼,半掩着的窗户缝里,露出明晃晃的一排箭尖。门前有几个挑着货担子东张西望、只在书画馆门前来回走动的小贩。 “就这?好意思叫布下天罗地网?这网眼都能过鲨鱼了!” 躲在书画馆边上巷子口的狄琳,暗地吐槽了句县令的人员布置,又扫了眼满街打闹的小孩儿,不用看剧本都无比坚定这将会是一场失败的抓捕行动。 原文中,寄卖人出现后,酒楼上的弓箭手不听男主号令,随意行动,导致射偏目标暴露行动,而伪装成商贩的官兵立即抽刀采取近战,但这一举动引起了路人的恐慌,一时间抱头鼠窜,场面极度混乱。在男主出剑之际,寄卖人当街掳起一个小孩作为人质,令男主不得不收手。寄卖人因而趁势躲进了窄巷里,推倒巷间杂物,最终消失于纵横交错的巷子中。 这事儿,还得是她狄琳出马! 倒不是出于嫉恶如仇的大义,单纯就是为了赚取积分。这回她倒不怕影响案件进度,因为寄卖人哪怕被抓住了,他也必定是以“咬舌”或者“咬破嘴里的毒药”这种方式自尽,透露不了多少有效信息。 使出吃奶的劲儿,狄琳把堆在过道的一堆竹竿竹筐之类的杂物转移到了巷子的拐角处,把寄卖人逃出生天的那条道堵死。 气喘吁吁地搬完巷中杂物,狄琳又出了一身大汗,被冷风一吹起了身鸡皮疙瘩。出了巷口,逮着一个正扛着根插满冰糖葫芦的大棍的小贩,把脑袋上的金斧子塞给他,让他一路叫卖免费给小孩送葫芦。 果不其然,吆喝了没两声,街上的馋虫小屁孩全被勾着走到了东街的另一头。 眼看清场完毕,狄琳顿觉脊柱被抽走般,浑身发软,头上如顶千斤,压得她头重脚轻地差点一头栽倒。 只好扶墙进了一旁的酒楼,难得低调地坐在了角落,有气无力地管小二要了一碗酒酿丸子驱驱寒气也填填肚子。 仰着脖子瞧了眼天花板,狄琳默念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铁律,希望楼上埋伏着的男主专注拿人,可别发现自己。 小二端来一个还咕噜咕噜冒泡的砂锅,狄琳几勺酒酿下肚,盯着街对面的眼神逐渐涣散,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蒙面黑影,他的背上背着个圆柱形画匣,狄琳才找回了几丝清醒。 楼上一阵轻微的骚动。 狄琳低声吐槽着楼上那群人没见过世面,遇上个抓人小场面都能慌成这样。 蒙面黑影逐渐接近书画馆范围,狄琳耳畔似乎能听见弓箭拉满的声响,心中荡起请君入瓮的期待来,双手不自觉捧上砂锅。 “啊!” 狄琳被烫得蹦跶起来,屁股下的板凳也“啪——”地摔在地上。 这声响不大不小,却正好令街对面的蒙面黑影警觉地看向酒楼。而这一看,便发现了半空中射向他的弓箭。 蒙面黑影几个跟斗闪躲开来,乔装成摊贩的官兵随即抽出刀来,群起围攻,却被蒙面黑影得空夺了根扁担,一个抡圆,全掀翻在地。 眼看近战官兵被撂得七七八八,远程弓箭又怕伤到友军,沈晏清这才从窗户翻了出去,亲自下场捉拿。 黑衣人并非坐以待毙之人,飞起暗镖直冲沈晏清门面,沈晏清拔剑一挡,暗镖便改了方向,剑尖也顺带砍断了黑衣人的画匣背带。 正当时,一个的通体白衣的女子抱着一匹布料,从书画馆隔壁的锦绣庄出来,就这么不偏不倚地被斜刺里飞出的暗镖扎中了左肩。 瞳孔一缩,看戏的狄琳被吓得彻底清醒了。 根据古言经典定律,主要角色中,总有一个人一袭白衣。因此狄琳虽然隔着一条街,但仅凭那身女鬼装扮,便断定对方是女二方瑶镜。 这是变相触发了“配角给爱慕的主角挡刀”的技能了? 不会一出场就领便当吧? 那后续的多角狗血恋可怎么展开? 这头狄琳心焦如焚,起身扒在门边伸着脖子张望,那头黑衣人便扯过不知是死是活的方瑶镜做人肉盾牌,逼迫沈晏清放下剑,也令酒楼上的弓箭手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人拖着方瑶镜逃进酒楼边上的窄巷,果不其然被狄琳布置的杂物堆堵死在本该是出口的地方,眼看沈晏清飞身追来,黑衣人将弱不禁风的方瑶镜朝沈晏清一扔,趁沈晏清半道救人之际,一脚踹向杂物,顶上的杂物滚落下来,竟形成一道斜梯,黑衣人手脚并用地爬上杂物堆,跃身消失于墙外。 手环一震,狄琳盯着进账的积分心情复杂,她料到这开头结尾,却万万没想到这过程还能如此花样百出。 来不及去探究女二现在的情况,狄琳又拔腿往泰平客栈赶,免得被发现自己不在房间,解释不清楚。 但怕什么来什么,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便响起一声厉喝。 “狄霸斧?你不是回客栈了吗?怎么出现在这儿?” 狄琳充耳不闻,掩耳盗铃地继续往前,直到后衣领被一把揪住,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头来,看到沈晏清居然公主抱着女二,俩眼珠子差点飞出去。 “好家伙,你还敢恶人先告状了?夏掌柜才不在没一会儿,你就假借公事,温香满怀啊!” 说罢便满眼写着“伤风败俗”地上下打量着沈晏清。 在狄琳的打量中,沈晏清也忘了追问狄琳出现在书画馆附近的理由,只顾着自证清白起来。 “这位姑娘中了淬有迷药的镖,昏睡过去了,我不过是想把她带到客栈去,等她苏醒。” “哈?你确定要当着夏掌柜的面,就这么把她抱进客栈?” 经狄琳一提醒,沈晏清似乎也意识到了稍有不妥,顿时手臂僵硬,怀里的方瑶镜骤然像块烫手山芋:“那我背着?” 狄琳极力控制自己别翻白眼,思忖着这种智商点满,情商负分的面瘫男主到底是凭什么霸占21世纪网络文学经典人设的半壁江山的。 “算了,卖你一个人情!” 砰砰拍了两下胸口,狄琳主动从沈晏清手里接过仍在昏睡的女二。 与夏林蝉那种小巧圆润的身材不同,方瑶镜显得更为纤长些,靠在人高马大的狄琳怀里,竟生出些我见犹怜的易碎感来。 美滋滋地抱着女二,还没过够美人在怀的瘾,狄琳就忽然一阵头晕眼花犯恶心地跌倒在地,确认了女二没磕到碰到之后,也两腿一蹬,昏了过去。 “……” 沈晏清的脸色沉了又沉,几乎要融入夜色。 当夏林蝉久等不至,还以为沈晏清埋伏遇险时,却见到她心心念念的人左手搀着狄琳,右手揽着白衣女子,左拥右抱地出现在客栈门口。 第23章 心生醋意 入夜,泰平客栈的食客大多已酒酣饭饱地回家,留下前堂里夏林蝉与沈晏清,隔着桌子大眼瞪大眼地对视着。 “那位白衣女子是因我而受伤昏迷的,周围也无人认识她,我不能放任不管,就带来客栈了。这是房钱。” 无油干煎般的沉默里,沈晏清率先开了口,并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 瞥了眼桌上那锭足以在客栈住上一个月的银子,狄琳竟然没有饿虎扑食般地接过,而是挤出一个假笑,酸不溜丢地来了句:“沈大人出手真阔绰呀!给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出的房钱,都够抵我辛苦打听好几天赚的了!” “……这房钱不也是归你的吗?你要是嫌多,那我收回去。” 本以为夏林蝉见到银子会开心,哪知道反遭了句嘲讽,沈晏清皱了皱眉,伸手要把银子收回去。夏林蝉细胳膊一捞,抢先一步,把银子揣进了怀里。手上动作势如疾风,面上表情却苦大仇深。 夏林蝉想起今日放下客栈的活儿,又是去丹青斋找线索,又是去沁兰坊打探消息,回客栈后还第一时间让她叔备上两道硬菜,准备款待埋伏归来的沈晏清。可万万没想到,沈晏清居然左拥右抱地带着两个女人回来!虽然其中一个是狄霸斧可以忽略不计,但另一个可是漂亮得跟天仙似的女子啊! 当时直把她看傻了眼,藏在肚子里许久的“衣冠禽兽”“朝秦暮楚”“招蜂引蝶”这些词儿又被翻了出来。好在在她开骂之前,发现了异样——狄霸斧和那白衣女子似乎都失去了意识,她这才赶忙上前帮忙。 将二人分别安顿之后,沈晏清简要地说明了当时事情的经过。知道沈晏清是救人心切,但夏林蝉心底那点不痛快仍旧挥之不去,只好尝试着转移着话题:“你是怎么遇到狄霸斧的?她后来跟你一起去埋伏寄卖人了吗?” 饭菜的馨香自客栈的后厨不断飘进前堂,勾起了沈晏清的食欲,也悄悄地卸下了他的防备:“不是,是我抱着那姑娘回程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的。狄霸斧没一会儿也昏过去了,我只能连她一起带回来。这疯婆子,也不知道从客栈出来干什么。” 他原本还打算把那姑娘一路抱回来! 夏林蝉抓住了重点,无明业火打心头蹿起,嘴角却咧得越开,露出八颗大白牙:“就是,狄霸斧也太不识趣了!净打扰好事!不过不要紧,等那姑娘醒了,你也给人家送个镯子求亲,说不定人家还挺乐意答应呢!” 听了前半段嘲讽,沈晏清恼得差点挥袖走人,但后面这“镯子”“求亲”俩词蹦出来,沈晏清情商再钝,也明白了过来。 拧巴的眉眼明亮了起来,沈晏清倒了杯被他嫌弃过无数次的淡茶水,掩饰忍不住往上翘的嘴角:“镯子我只有一个,也只送一次。大不了一辈子不成家。” 还有满肚子的气没撒的夏林蝉,一听这话,气都从脸上的每个毛孔里蒸腾出来,闹得面红耳赤,两眼都不知道朝哪儿看。苏丹小说网 “吃饭咯!吃饭咯!” 夏奇文端着菜从后厨进来,适时打破了空气中的那丁点暧昧。 见到沈晏清,夏奇文依旧没啥好脸,沈晏清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出大招——把那寄卖人的画匣子递到了夏奇文眼前。如获至宝的夏奇文,饭也不吃,就捧着画到另一张空桌子上细细鉴赏着。 画有十几幅之多,皆是仿照《阳帝大宴群臣图》画的各个局部图。 “这回的画比起上回张酒鬼的赝品,明显要潦草一些,每一幅着笔、勾勒与用色都有些许的不同,显然是由不同的人画的,光我能看出来的,至少有五六个人的笔迹。只有这几幅舞女的部分,倒像是出自张酒鬼之手……” 夏林蝉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至少五六个人……那会不会是失踪的丹青十杰画的啊?他们还真的和张酒鬼一起被绑了?” “是有这个可能。说到张酒鬼,我根据他那块砚台的干支编号,找到了它的来历。”沈晏清卖了个关子。 “什么来历?”夏家叔侄齐齐扭着脑袋等着下文。 “那正是三十年前公孙睿画完《阳帝大宴群臣图》后,先帝龙心大悦随同其他宝贝一同赠与的。” “所以张酒鬼是从公孙睿那儿偷来的宝贝?”夏林蝉想起了什么,一把放下筷子,“可是……我记得我上回探望张如画的时候,她和我说过,那个砚台打她记事起就在家里了。要是偷来的,要么变卖换钱,要么收藏把玩,可放在家里和普通砚台一样积了一堆墨垢,那是图什么呀……” 面对夏林蝉的质疑,沈晏清也暂时无从作答,沉默地夹了一块糖醋鱼进碗里,忽而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今天去沁兰坊打听到消息了吗?” “我打听了一圈,确实有人在当天目睹丹青斋的人进了沁兰坊,据说还去了花街……”说到末尾俩字,夏林蝉颇有些难以启齿之意。 “花街?啧!”还在赏画的夏奇文抖了抖手上的几幅有些走形了的画,撇着嘴啧了一声,“这群人本事不大,毛病倒不少!还学风流名士狎妓!以前还当他们多正经呢!” “请问……” 一声清丽的女声响起,三人回头,便看到白衣美人方瑶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先前见她晕厥时,已有轻云蔽月之姿。这一醒来,眼波流转间,更显铅华销尽见天真的绝色。 “姑娘,你醒了啊!来来来,一起吃点!” 夏林蝉拉着还搞不清现状的方瑶镜落座,沈晏清也阐述了她昏迷前后的因果。一番交代后,方瑶镜眼中的疑虑和些许的惊慌也消散大半,并朝沈晏清行礼道谢。 却忽然低头觉察到左肩上已被包扎好的伤口,扫了眼在座的三个“男人”,欲言又止。 “放心,你伤口的包扎和上药全是由我完成的!”夏林蝉又取了副碗筷放到方瑶镜桌前,方瑶镜则粉腮微红地盯着她,正思忖着“放心”二字从何而来。直到沈晏清的一句“她是个女人”,才恍然大悟。 “还不知是否抓住凶徒?” 既来之则安之,方瑶镜也不拘礼,无比自然地坐于三人之间用餐。举手投足与谈笑间,大家闺秀之气尽显。 “被他逃脱了。姑娘被劫持时,可曾发现歹徒有什么特征?”沈晏清虽与歹徒交手过,但要论离他最近的,还当属被劫为人质的方瑶镜。 剪水秋眸微微闭起,方瑶镜努力回忆着:“我只记得……她个头很高……虽然她压低了声线,但仍听得出她是个女人。” “高个的女人……” 不知怎的,沈晏清的脑中一闪而过出现在书画馆附近的狄琳的身影。 “哦,还有,歹徒的护腕很独特,是用蛇皮做的,据我浅薄之识,用蛇皮装饰袖口似乎是万驹国才有的风俗。” 夏林蝉瞪圆了杏眼,大叫一声:“这么说杀害周礼的凶手就是万驹国的人了!和寄卖赝品的人是同一拨!证据又指向万驹国人聚集地——沁兰坊了!” “判断得不错。”沈晏清从盆里盛了碗面线糊,放到了夏林蝉的面前:“明日我们去沁兰坊的花街一趟!” 看着碗里放足了她爱的鸭血和猪大肠,夏林蝉弯起了眉眼“嗯”了一声。 “沈晏清!你敢带知了去那种污秽不堪的地方试试看?!别以为你是什么大理寺少卿我就不敢动手!” 感知到侄女和沈晏清又莫名增进了关系,夏奇文高声嚷嚷起来,俩腮帮子连带着双下巴也鼓囊起来,活像只打鸣的青蛙。 “沈晏清……”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方瑶镜,舀着面线糊的汤匙蓦然一滞,轻声呢喃了一句,随之乌灵双眸望向那名字的主人,旁若无人般久久不曾挪开视线。 直至其余三人都好奇地回看向她时,她才缓缓开口:“不知沈公子是否还记得自小与你定下亲事的未婚妻,方瑶镜?” 第24章 未婚妻 “你……是方瑶镜?” 一石激起千层浪,沈晏清思绪纷繁比那面线糊还要糊,半晌只挤出了这一句。 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凶犯手中救下的女子,竟是失踪多年、与自己有娃娃亲的未婚妻。 这若是放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定是一段才子佳人破镜重圆的好戏。 但现实却叫人有些难堪。 “你不是在十年前失踪了吗?方沈两家遍寻未果,而后方家迁至江南,便失去联络,竟不知你已回到方家……” 沈晏清短短几句,便将自己与方瑶镜的渊源揭开,不自觉扫了眼夏林蝉的神色,哪怕已知晓了缘由,她的眼睛和鼻孔仍因为震惊而瞪得浑圆。 “不错,十年前,我被人贩子拐走,一路不停转手南下,直至卖到离这儿不远的育婴堂。几年后,我又被绣房的人买走,学了些穿花纳棉的手艺。三年前机缘巧合给一户人家制新衣的时候,被夫人认出我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我们一家子这才得以重聚。” 方瑶镜娓娓道来,语气中不带着情绪的起伏,仿佛诉说一件平常之事,其经历之曲折却叫人洞心骇耳。 “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竟经历了这等变故。好在老天有眼,让你们一家团圆。” 大概是流浪的经历引起了夏奇文的共鸣,他难得对头一次见面的人表露出了好感,看着也不过长她几岁的胖脸上流淌出一股浓浓的慈爱来。 “是啊,老天有眼。原以为此生将与沈公子相忘于江湖,不曾想因缘际会,又在此处相逢。” 再度凝望沈晏清,方瑶镜不娇不媚不羞不嗔,只是眸中莹然有光。 面对其灼灼目光,沈晏清如芒在背。 以往几年,他皆以与方家有亲为由拒绝无数亲事,专注于公务。可如今这个被他当做挡箭牌的失踪未婚妻从天而降,直接戳破了他叶公好龙的虚伪。苏丹小说网 “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呐!不比那话本里的金玉良缘有看头多了!”不等沈晏清有所回应,夏林蝉满脸堆起了假笑,拉着沈晏清与方瑶镜的手,合在了一起,“这怎么着我也得随个礼啊是不是?” 说罢,夏林蝉蹬蹬蹬冲回了房间,又蹬蹬蹬地返了回来,手里多了个玉镯子。 “给!” 夏林蝉兴致勃勃地把镯子捧到沈晏清跟前,沈晏清愣了愣。 从成色上看,那镯子正是沈晏清上回作为求亲之礼又被她摔碎的那个,只是在断裂的几处接口添了金丝描摹的痕迹,反倒比先前多了些意趣来。 但意趣不意趣的,压根不在沈晏清的考虑范围内,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抠门成性的夏林蝉居然花大价钱把镯子修好了? 见沈晏清不接,夏林蝉转头捉了方瑶镜的手,直接把镯子套了上去。 “上回被我不小心打碎了沈大人这个专门留给媳妇儿的镯子!实在对不住,不过我找金缮师傅修好了,完好如初!还多了重破镜重圆的寓意,这就物归原主了!” 镯子一送,夏林蝉似是完成了某项重大任务般舒了口气,又坐回了位置上,胃口奇佳地连吃了两碗米饭。以为侄女终于认清了渣男面貌想开了的夏奇文,也跟着喜笑颜开地送上了祝福。 沈晏清全程默不作声,偶尔看向夏林蝉的眼神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觉察到二人之间有古怪的方瑶镜,则若有所思把玩着腕上的镯子,试图从每一道金丝画笔中摸索出背后的暗流涌动。 ……………………………… 翌日,男女主整装待发,要去沁兰坊的花街查线索。而叫嚷着要跟着去的狄琳,因为高烧不退,而被强制留在了客栈。 “啊——我也想去花街青楼这个古言网红地打卡,然后被一群只会挥着手帕喊‘大爷来玩呀’的npc簇拥进妓院里,再触发支线剧情,遇见个卖艺不卖身的顶级花魁,目睹权贵豪绅士为她大打出手、一掷千金,结果全场只有我凭猜谜吟诗和外貌加持成为唯一入幕之宾,然而面对花魁的主动献身,我坐怀不乱,只是为了套出线索……” 狄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忽闻门口噗嗤一声轻笑,惺忪地睁开了眼,勉强支起如负千斤的脖子,瞧见个白色身影端着盆水进来。 “打扰了大仙,出发前我来看看你。” 说完,那人把铜盆放在床头边上的凳子上,取过狄琳额头上被体温熨帖得正热乎的毛巾,放入凉水里拧了拧。 “哦,方瑶镜啊,我还以为……”看清了来人长相后,狄琳又跌回了枕头上。 “狄大仙怎知我姓名?” 许是听多了狄琳的神迹,方瑶镜并未显露太多惊讶之意。 “别说是你姓名,就是你经历过什么,未来会经历什么,我都知道!” 发着烧的狄琳,理智也丁点不剩,开始口无遮拦地吐露讯息。 “哦?既然如此,大仙不妨说说我的姻缘?” 方瑶镜把凉毛巾放回了狄琳的额头,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额间冰凉的触感,令狄琳渐生困意,脑袋昏昏又沉沉,但嘴似乎另有想法,上了发条般叭叭起来:“啧,无非就是爱而不得终黑化的那一套呗,论争男人,你是争不过夏林蝉的,哪怕颜值、才华、家世都吊打她,可沈晏清就是王八吃秤砣,选她不选你……” 被狄琳随意两句话就预判了可悲未来的方瑶镜,却对这样的未来产生不了任何实感,因而也并未太失落,只是盯着手腕那大了一圈的镯子:“他俩果然……不过他俩恩爱是他们的事,我不介意。” “啊?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想着抢男人呢?” 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在沉重的眼皮子底下翻了翻,狄琳暗道古言世界里的女人怎么十个有八个都在抢男人,剩下两个复仇的,还都是因为被男人伤透了心。 “方家没落,若要振兴方家,目前只有与沈家联姻这一选择。” 如此世故之语从清丽绝尘的方瑶镜口中蹦出来,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但又因她出奇的坦率,反倒不惹人讨厌。 狄琳这才想起女二除了为爱疯魔以外,还是个追求权势的野心家。忽然替这个技能点满,却因时代局限性,或者说作者局限性,被父权社会蒙蔽双眼,只看得到一条改变命运之路的方瑶镜,有些愤愤不平。 “你有从街头要饭当上大户人家千金的能耐,搞事业说不定都能开成全国连锁了……非要搞雌竞那一套,就为了个限量版附属品的荣誉称号?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他沈家后面要遭的难可不小……” 这守口的瓶塞一旦拔除,大有不把瓶内的水倒干净不罢休之态,狄琳无意识疯狂剧透加双押点评之后,便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坚不可摧的信仰之树,自然不会因只蚍蜉而被撼动,却意外从其所负的露水中窥到了她一直以来不曾见过的世界。 方瑶镜坐在床头,凝视着因为鼻塞而张着嘴睡觉的狄琳良久,末了笑了起来:“没想到一个人烧糊涂了,还能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 “她不烧的时候更奇怪。”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宋荀补了一句,与方瑶镜隔着道门,相视一笑。 第25章 花街之行 沁兰坊边,一弯水榭,十里勾栏。横空霄淡淡,游船驶跚姗。饯道舍檐楼下,雪指弄琵琶,嫣影正花冠。 “往这走。” 方瑶镜领着沈晏清与夏林蝉穿过忙着卸货上货的嘈杂码头,抄近道来到花街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这让二人颇为惊诧,特别是夏林蝉。原本以为方家大小姐与自己一样羞于来这烟花之地,没想到对方不仅没半点不适,还比自己更熟门熟路。刚想开口问询,又怕提起对方什么难堪往事,话到嘴边只得作罢。 “你们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对花街如此轻车熟路?”方瑶镜看着欲言又止、抓耳挠腮的夏林蝉,笑了一声,“我之前在隔壁镇上的绣坊当绣娘,常常为花街女子制衣,一来二去,便熟悉了。不过后来我回归方家,将那绣坊买下,上门量体裁衣之事便托与旁人做了。”苏丹小说网 “噢噢,原来如此!” 悄悄看了眼沈晏清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夏林蝉这才替方瑶镜舒了口气,不知她是傻得天真,还是坦率得离奇,竟能毫不掩饰在未婚夫婿面前吐露这样一段过往。 想到“未婚夫婿”几个字,夏林蝉心口一揪,酸酸涩涩的感觉漫上了喉头。虽然早在之前就狠狠拒绝了沈晏清,也不敢对他这种身份的人有什么肖想。但偶尔夜里,还是会捧着那个碎玉镯子暗暗幻想着自己是否也有换回女装,嫁为人妇的一天。直到这个仙女般的女子出现在自己眼前,夏林蝉才为自己曾经有那么一瞬的动摇而感到可笑和羞耻。 摇了摇头,夏林蝉甩开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回归重点:“你们说,失踪的人会不会被伪装成货物运上商船了啊?” 沈晏清摇摇头:“我派人查过商船记录,目前货运旺季,没有商船在码头停泊超过五日的。他们半个月前便失踪了,而昨晚又有寄卖人提供新画,显然他们还在连水城。” “可花街这么多秦楼楚馆,丹青十杰他们去得是哪一家啊?总不能挨家挨户都逛一遍吧?” 一想到要从街头逛到巷尾,夏林蝉的便觉得腿肚子发虚。 “丹青十杰?我认识啊!白衣美人你上来陪我一会,我就告诉你!” 自头顶传来一声调笑,抬眼一看,是个纨绔子弟正揽着个棕发碧眼的异域美人,醉醺醺地趴在栏杆上朝方瑶镜打招呼。 又是个不知今宵酒醒何处的醉客,三人无视他,继续前行。那人嘴里还念着“美人,你别走啊,美人!”却骤然从二楼栽了下来。 沈晏清跃起,扯过招牌上装饰的纱帐,往外一拉,撑成一面大网,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坠楼的醉汉。醉汉顺着网边滚落到地上,腹中浊贤悉数吐出,酒也醒了大半,看着三人远走的背影,又嚷嚷起来。 “诶诶诶,小爷真的认识丹青斋的人!不骗你们!” 这回三人终于停了脚步,回头看他。 醉汉一身雨丝锦衫子,腰绑深蓝色兽纹犀带,一双桃花眼迷离扑朔带春意,身躯挺秀透着世家公子的贵气。 “爷,您没事吧?” 几名小厮自楼里冲了出来,扶起醉汉,心急如焚地上下检查着,却被醉汉不耐烦地推开。他从怀里抽出把折扇,一步一摇地晃到三人面前。 “丹青斋那群自命不凡的人,看不上普通皮肉生意的窑子,最喜欢找那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清倌。无非就是花街尽头那四五家!” 说罢,醉汉扇子一合,遥指花街深处,眼神却自始至终狗皮膏药似地黏在方瑶镜的脸上。 运货行船,一般船上是不允许有女人的,因而那些经年累月见不到女人的船员,一下船便猴急地涌到花街寻欢作乐,大多只图一时之快。于是花街前头大多是纯粹的没啥花样的皮肉生意,供码头工人或船员享乐。而越往花街深处,门店装饰越奢华,姑娘越精致,才艺也越出众,所费钱财自然也越多,也越迎合士大夫们的口味。 面对醉汉的无礼注目,方瑶镜无半点女儿家的羞恼,还迎面回视:“不愧是黄金买醉倚青楼的小王爷。” “美人认得我?”醉汉的桃花眼中闪过惊异,随即又荡出了几分暧昧,“难道你是花街新来的……” 方瑶镜笑着打断:“小王爷说笑了,我们秀坊接手过康王府的裁衣单子,认得您这身行头,故而作此猜测。” “嚯,还是个心灵手巧的美人!”小王爷两眼放起了光,仔仔细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顿觉这身衣服无比舒贴,“相逢是缘,小爷我今儿个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不妨亲自带你们去!省得那些老鸨坑你们!” 沈晏清与夏林蝉对视了一眼,本以为要像无头苍蝇在花街里漫无目的地冲撞着,没想到方瑶镜三言两语之间,竟给他们找了个向导,还是个小王爷。 说起这小王爷,姓怀名亮,其父是康王怀修然,乃当今圣上的亲叔父。康王深得先帝器重,权倾朝野,然自先帝驾崩后,康王自请东南封地,偏安一隅,过起了闲云野鹤的逍遥日子。概有其父必有其子,闲散王爷的儿子,也终日泡在这花天酒地里醉生梦死。 三人被小王爷领至花街深处一家名为“相思苑”的青楼,门面雅致,没有大红大紫的纱帐,也没有胭脂俗粉的香气,令经历了无数回“大爷来玩呀”洗礼的三人,稍稍自在了些。 苑内设有一台子,几个歌伶舞女在台上轮番咿咿呀呀地排演着,其中不乏卷发的异域女子。 “这家相思苑可以说是整条花街里最不像青楼的青楼了,里面的姑娘也是最不像窑姐的窑姐。”小王爷随意入了座,苑里的一个清秀姑娘便上来不扭腰也不抛媚眼地、规规矩矩地端茶倒水,“最适合丹青斋那些假正经的伪君子了。哎,来窑子的谁不是图那档子事,就非得装得正儿八经真来喝茶似的……” 约莫是厌烦了虚与委蛇那套,小王爷怀亮倒是人如其名的敞亮,看着没什么心眼,倒是拉进了与三人的距离,方瑶镜与夏林蝉都忍不住被这话糙理不糙的调侃逗笑了。 “小王爷与丹青十杰有交情?” 沈晏清抿了口茶,竟是上好的碧螺春,暗道这相思苑还真舍得下本,不像某黑店…… “交情谈不上,是他们非要黏上来巴结我和我爹,听说我爹最爱公孙睿的画作,几个月前,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幅送他,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被我爹一眼看出是赝品!你们是不知道他们当时的那个表情嘿,跟吞了苍蝇似的哈哈哈哈!” 说起这个,小王爷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与这雅致的环境颇有些格格不入,却无人敢将他请出门外。 “哦?敢问老王爷是如何看出那画是赝品的啊?” 想起张如画提过这茬,夏林蝉忍不住问起了细节,想知道张酒鬼的鬼斧神工到底和原作差在哪儿。 “那赝品用得是近两年才出现的龙纹宣纸,公孙睿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用得上?好在我爹有眼力见,不然差点就被这画以假乱真糊弄了!要知道它可是连印章边上的缺角都和真的一模一样!” 得知又是纸出了问题,夏林蝉不由唏嘘,一时竟不知那些文人骚客在鉴画时看得是纸还是画。 三人分工合作,沈晏清起身借口如厕,在相思苑的前前后后查找是否有可疑的房间,夏林蝉也叫来了老鸨,明里暗里地打听着与丹青斋有关的事项,而方瑶镜则借了小王爷的威风,叫了一批又一批的姑娘到跟前来,以为她们量体裁衣为由,根据她们的身高体型,筛查昨日挟持她的那名凶犯。 一炷香的工夫,沈晏清误闯了十来间房,惊扰了几对野鸳鸯,夏林蝉嘴皮子磨得差点能擦出火花来,而方瑶镜举着软尺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尽管如此,三人都未有什么重大发现,不免有些悻悻然。 “诶,今晚相思苑有一场诗画会,赢的人不仅能和花魁春风一度,还能在后天晚上的烟花大会上和花魁乘画舫共游涟水呢!上个月丹青斋的斋长就赢得头筹呢!怎么样,几位来不来?” 小王爷用扇柄敲了敲梨花桌面,飞舞着眉毛撺掇着。 正打算拒绝,沈晏清却窥见台子上一群异域女子婀娜起舞,一时没了声响。 方瑶镜低头掩嘴而笑,小王爷则一副“都是男人,我懂的!”的表情。而夏林蝉肚子里“淫贼”“登徒子”等词又翻涌起来,没好气地出声提醒:“大人,口水擦一擦。” 瞪了一眼夏林蝉,沈晏清却正色道:“你没发现她们的舞蹈和服饰与《群臣图》里的一样吗?” 第26章 噩梦 那头沈晏清等人在花街寻花问柳,这头狄琳却因高烧而陷入梦魇。 时空撕裂间,狄琳踉踉跄跄地从强光中走出,回到了她半年未归的屋子里。 “欢迎回来!狄琳!” 屋内突然响起一群人的欢呼,把狄琳吓了一跳。 此刻她才发现,本该空荡荡的房间竟然挤了不下几十个人。 狄琳认得他们,有些是人类幼崽培育基地的技术员,有些是她造的各种性格的机器人,有些是来自不同文学世界的角色。他们在赛博霓虹彩灯下劲歌热舞,无比怪异,又无比和谐。 那份热烈很快感染了狄琳,她也融进人群,享受着这片刻没由来的欢腾。 不小心撞到了身边的人,却发现自己的手能径直地穿过对方的身体,而对方仍毫无察觉地继续高歌。狄琳的笑冻在了唇边,她挥着两条胳膊,在拥挤的屋内横冲直撞地去触摸每一个人,却只是一次次毫无阻碍地从中穿透。 直至她发现了头顶闪烁的红蓝霓虹灯里藏着的全息投影——一切不过是在这空洞的屋里投下的一场幻象。 比起没有实体的幻影,狄琳觉得在屋子里乱撞的自己,更像个野鬼。 “啪!” 在空中乱挥的手这回却真切地碰到了什么,是她的四个外形帅气的伴侣型机器人。狄琳吊着的一颗心突然落了下来:“还好有你们,差点以为这个世界就剩我自己了……” “我们是为满足你需求而生的,是你意识的延伸,即使被设计成不同的性格、不同外形,我们也是你。” 机器人的声音忽然变成了有些熟悉的女声,揪着狄琳的心往更黑的深渊下坠。 狄琳慌张地抬头,发现四个机器人顶着四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将她团团围住。 “啊!” 伴着一声急促的呼叫,狄琳惊恐地睁开了眼。 眼前没有虚幻的全息投影,也没有变异的机器人,只有一张关切的脸。 “你醒了?”宋荀伸出右手,抚上狄琳的额头,“好像不那么烫了。” 狄琳一把抓住正准备抽走的手,死死地握着,指尖掐着他的关节,确认着他不是一触即灭的幻影,确认着他的皮肉下没有藏着钢筋铁骨。但这还不能缓和狄琳的恐惧,似要抓住最后的稻草般,一把将侧坐在床沿的宋荀拽进了床榻。 无暇理会一个奋力挣扎的成年男子顷刻覆在她的身上时造成的压迫,只是粗暴地拉扯着对方的衣领,露出一大片白净的肌理,然后,把耳朵贴了上去。 对方停了动作,心跳却砰砰的,一声快过一声。 在这混乱的心律中,狄琳仿佛找到了最大的慰藉,身体逐渐地瘫软了下来,慌乱也得以平静。 “对不起……” 狄琳道了声歉,但显然不太诚恳,因为她的双手不仅没松开,还攀上了宋荀的后背,感受着所到之处带来的肌肉紧绷感。 感受到背后的动作,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有些茫然的侧脸,宋荀狭长的双目淌过一丝无奈,放弃了起身的念头,只是将一条胳膊架在了床头,稍稍撑起了上半身,减少压在狄琳身上的力量:“做噩梦了么?” “梦见……我身边的人要么是稍纵即逝的过客,要么是虚假的幻影,自始至终陪伴我的,原来只有我自己。醒来后还发现,这就是现实……” 她一次次创造出带给人们快乐的新性格系统,却令包括自己在内的使用者,沉浸在简单易得的上瘾机制中,加速了自我封闭。这导致她无论在现实世界还是文学世界,都无法与他人产生连结。 这场发烧,像孟姜女的一声嚎哭,倾倒了筑在狄琳心中的围墙,把她最隐秘的忧虑白骨森森般地暴露了出来。 回应狄琳的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长到狄琳都缓过神来,把手从宋荀的后腰上收了回来。 宋荀也顺势起了身,背对着狄琳坐在床边,仍然不发一语。 空气中的暧昧转瞬成为了尴尬。 张大了嘴发出了句无声的呐喊,狄琳用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心中懊悔不已。 想着即使是机器人在这个场景内大概都会来一句“别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之类的话敷衍自己。这男二愣是啥反应没有……不过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怎么找宋荀这个呆头鹅求安慰,那简直自讨没趣,说不定还落人把柄。 正考虑着要不要装睡蒙混过去,放在脸上的手被轻轻抬起,手腕内侧传来滑腻的触感。睁眼一看,宋荀正往自己的手腕上涂抹着什么,而床沿上放着个青绿色的小瓷盒,里面的膏体洁白细腻,光泽莹润。 “这是什么?” “猪油。” “啊?” “真的是猪油,没骗你。” 以为这是什么治疗感冒的土方,狄琳迅速抽回了胳膊,却嗅到一股沁鼻花香。狐疑地把手腕贴近鼻子,再度确认了一遍,没错,就是花香。不明所以地望着宋荀,等着他的下文。 “只不过,我把晚香玉、木兰、含笑、小苍兰、柚子花、曼陀罗花等十余种花分次,覆盖在那层猪油上,让花瓣的香气逐渐浸入猪油,等花瓣枯萎之后,再换一批新鲜花瓣覆于其上,如此反复新旧交替,直到猪油吸饱了香气为之,便制成了香脂。” 拨开了狄琳耳边的头发,宋荀往她的耳后与脖颈处也点涂了些许,膏体在指尖与肌肤的温度中柔柔化开,随着脉搏,将藏匿其中的春天整个释放出来。 “对猪油而言,那些一批又一批的花瓣,都是过客,却最终让它变成馥郁的、令人珍惜的香脂。” 宋荀点到即止,含不尽之意于言外。 真矫情,狄琳想。 可仍感觉心底的空洞正被一点一点地填上。明明只是说了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明明什么都没有解决,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 许是芳香真有疗愈的功效吧。 “你怎么还能拿猪油跟我比呢?” 狄琳没好气地白了眼宋荀,俩人却一下子笑开了,继续默契地装傻的装傻,充楞的充楞,似乎没人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 望了眼窗外,夕阳正落。 想到今晚还有一场大戏不容错过,狄琳掀了被子,着急忙慌地蹦下床,迅速穿戴整齐。 “你还病着呢,要去哪儿啊?” 还未等宋荀反应过来,狄琳就推搡着他一道出了门:“逛青楼啊!” 宋荀眸中的光亮伴着夕阳一同沉了下去:“拖着病体也要给沈晏清提供线索么?” 受不了做什么都被视为与沈晏清有关,狄琳照着宋荀的肩头用力拍了一下:“老娘单纯就是好色不行吗?!谁要给沈晏清那种面瘫做舔狗啊?” 这声怒吼,因狄琳生病而显得中气不足,却不妨碍宋荀被唬得愣在原地,眉梢却挑了缕晚霞,藏在了耳后。 第27章 大闹相思苑 花街争唱落梅歌,绛阙珠灯万树罗。莫笑游人来看晚,春风还似昨宵多。 与白天的冷清不同,夜晚的相思苑内,聚满了士绅名流。一些为了争作花魁入幕之宾,一些为了在诗会中大显身手,另一些则为了攀高结贵。而沈晏清一行人,听闻花魁与丹青斋关系匪浅,便也留在此处继续查案。 “小王爷可曾见过相思苑的这位叫红豆的花魁?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版倾国倾城,色艺双绝?” 二楼包间内,夏林蝉一边吃着小菜,一边望着楼下的热闹氛围,难免不燃起八卦之心。 “见过!有没有才情我不懂,样貌嘛,就那样!主要是丹青斋的那群人作了一堆诗画夸耀她,才引得众人追捧。”小王爷百无聊赖,抓了把瓜子一边磕一边抖腿,眼神却向远处换了男装正和老鸨谈买卖的方瑶镜飘过去,“还没方美人漂亮呢!” “啊?那他们……” 夏林蝉扫了眼相思苑前堂,座无虚席不说,还有不少买了站票的。 “哎,花魁平时只有每个月的十五的烟火大会才会露面,平日里接客也只隔着帘子吟诗作对弹弹琴。这群一身墨水味的臭书生就吃这一套,越是见不到,越是来劲!” 说罢,小王爷呸呸呸了两声,也不知是吐瓜子皮还是嫌那些书生晦气,把夏林蝉逗得咯咯直乐,笑声却在看到沈晏清进屋后戛然而止。 “查到什么了吗?” 眼看沈晏清脸色不好,夏林蝉立马起身腾座,端茶递水。 回到座位上的沈晏清没有回答,只是递给夏林蝉一把扇子和一副小屏风——竟都是《阳帝大宴群臣图》的局部仿画。 “诶,寄卖人又出现了?” 夏林蝉大为不解,左右翻看,这上面的画比起寄卖人的那一批,画技似乎又显得粗糙了些。 “应该是寄卖人第一批赝品被抢售一空后,很多商家觉得有利可图,自发模仿的。” 滑了滑茶盏杯盖,白毫银针的热气氤氲而上,蒸得沈晏清的表情也模糊了起来。 “那……咱们白天看到的和画中很相似的舞姬服饰,会不会也是她们看了画之后,追随潮流之举啊?”夏林蝉问。 “我也有此担忧。” 沈晏清闭眼捏了捏眉心,眼下泛着股青紫的疲惫来。 不过当下,也只有赢下这场诗会,取得与花魁接触的机会,才有可能从她口中探听到关于丹青十杰的事。 自沈晏清回到包厢,这屋子里的温度便冷得有些冻人。小王爷是个没心眼的,没觉察有何变化,仍托着腮对着楼下的方瑶镜暗送秋波。夏林蝉就苦了,对着一声不吭闭目养神的沈晏清也不知道说什么,也只好百无聊赖地望着楼下的形形色/色的游人。 好巧不巧,只一眼,夏林蝉就认出在人群中鬼鬼祟祟的狄琳。 “好呀,让她呆在客栈养病非是不听!她的病还想不想好了?!” 当即撸起袖子,扭头追出了门,颇有追二里地只为胖揍一顿自家熊孩子的阵仗。 …………………… “嘶——花魁是哪间屋子来着?” 狄琳一间间趴着门缝,寻找着花魁的房间。 按照规律,花魁定与别的莺莺燕燕在装潢审美上不一样,她们是镶金嵌玉脂粉萦绕的大俗,花魁便是白墙素琴焚香抄经的大雅。因而,狄琳专往僻静的角落寻去,找到了一间清净雅致采光极佳的房间,便钻进了进去。 不为别的,就为了偷今晚的诗题,到时候在题海里一搜,什么古今名句找不到,妥妥碾压男主,抢他风头,既破坏了名场面,又让自己过了一把瘾。 “狄霸斧!你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呢?” 身后突如其来的叫唤,吓得狄琳差点原地蹦起。扭头见是夏林蝉,当即捂着她的嘴,拖进了屋内。 “我是来偷题的。” 确认了左右无人后,狄琳掩上了门,低声坦白了来意。 “啊?你偷题做什么?” 一听偷题,夏林蝉的声音不自觉扬了起来,狄琳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帮你们拔得头筹啊!” “犯得着吗?沈晏清那么聪明……”夏林蝉脱口而出,忽又觉不妥,赶忙找补,“咳,虽然他人不咋地,但好歹才识过人,赢一个诗会还不容易?” “你忘了赢的人是能和花魁睡觉的吗?还是你一点也不介意?” 被狄琳的这句调侃一激,夏林蝉的杏眼骤然瞪起来,又羞又急地红了脸:“他、他、他可是去查案的!哪有心思会做那种事啊?!再说,我介意什么?我又不是他的未婚妻……” 门外传来脚步声,惊得狄琳拎小鸡似的,把夏林蝉拖进了金丝楠木衣柜里。 二人在塞满了衣物与被褥的衣柜里大气不敢喘一声,夏林蝉娇小玲珑还能勉强活动开,人高马大的狄琳就惨了,又是低头又是曲腿,浑身上下没一出得劲的,没一会儿半蹲着的腿便又酸又麻地发颤起来。 四只眼睛贴着衣柜门缝提心吊胆地往外窥探。来人身姿高挑,秀目黛眉,细腰曼妙,一身广绣乌驎花软缎将举手投足间的媚态压制了几许,显得仪静体闲。 ——果然是花魁。 狄琳自鸣得意地朝夏林蝉拍了拍胸口,却遭了她没好气的一推,后脑勺哐当磕在了木板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谁?” 正换着衣服的花魁忙把衣服又系上,抄起个花瓶,警惕地逼近。 二人呼吸一滞,互相使着眼色,都想拉着对方挡刀垫背,推搡间,二人反倒先在柜子里掐起来。 “砰——” 不等外面人杀进来,柜门被狄琳一脚踹开,俩人抱作一团跌了出来。 却发现了不远处被柜门弹飞、被花瓶砸了一脑袋而倒地不醒的花魁…… “完了完了,花魁被我们打晕了……怎么办啊?” 把花魁抬到床上后,夏林蝉哭丧着脸,在屋子里焦急地来回踱着步。看着狄琳这个始作俑者倒是一脸气定神闲地在桌上翻找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拍掉了狄琳手上的诗题。 “现在偷题还有什么用?晚上的诗会要办不成了!” 拾起了地上的诗题纸,狄琳淡定地吹了吹灰尘。 本以为破坏个男主夺魁的戏份便足够,没想到这回误打误撞,直接破坏了花魁出场的戏份,反而打开了狄琳的思路——用魔法打败魔法,用另一个名场景去取代原有的名场景。 “这有啥!花魁上不了,你上啊!” 苏丹小说网 第28章 登台替演 古言狗血世界铁律之一,凡女主歌舞乐器、吟诗作对,必艳压全场,俘获男主及其一众男配的芳心。 深谙此理的狄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对夏林蝉进行了一番道德绑架,说服她假扮红豆花魁登台演出。 “你这盘靓条顺的,哪点不比花魁?假扮花魁还能向沈晏清放水漏题,到时候众人推着你俩洞房啊不是,进花魁的屋,你们有一晚上的时间能问花魁,你又能在一旁盯着,省得他真犯了男人的错嘛!一箭双雕,多好!” 被狄琳这么一忽悠,夏林蝉有些动摇,但心底到底是不乐意的,指了指床上昏迷的花魁:“我拿水把她泼醒,你再让沈晏清来这儿审问不就行了吗?” “你傻啊?你如果不替代花魁出场,今晚这诗会就开不成,楼下那么多花了钱的人还有相思苑的人,哪个肯善罢甘休?” 怕夏林蝉咂摸过味来,狄琳不由分说一件件剥去她身上的男装,再一件件套上花魁桌上的一套《阳帝大宴群臣图》中万驹国舞姬的同款服饰。被赶鸭子上架的夏林蝉,在狄琳的催促下,极其无奈地重挽发髻,施朱傅粉。 不一会儿,镜中出现了个杏眼含春、腮凝新荔,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的美人。 夏林蝉痴痴望向镜中人,才意识到这大概是她流浪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在人前换回女装。她差点要忘记自己也是个俏丽娇媚的女儿家。 “红豆姑娘,姐妹们都在后台准备好了,该你上场了。”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将夏林蝉飘远了的意识又拉了回来,瞬间手忙脚乱慌作一团,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临阵退缩:“不行不行不行!这这这既露胳膊又露腰,裙子还开叉,我可怎么出去见人啊!” “知道了,让他们且候着!”扭头朝门外喊捏着嗓子应了一句,狄琳把瑟瑟发抖的夏林蝉按回凳子上,翻出一块半透面纱蒙在了夏林蝉脸上,“把脸蒙上谁还认识你?大家只会记得今晚的仙女下凡的花魁!” 几句低语蛊惑下,夏林蝉乖乖走到正对着楼下台子的窗台,把栏杆上的一段绿色丝绢在腰上系了几圈。丝绢的另一头则固定在天花板中央,届时只要顺着丝绢轻轻一跃,便能完成从天而降的登台效果。 楼下起了一阵躁动,舞姬们鱼贯登台,边上的乐师也奏起了音乐,所有人都在等花魁登场。 “再等等。”看了眼手环,狄琳倒计着时间,“好,跳!” 夏林蝉望着台楼下攒动的人头,紧闭了双眼,牢牢拽着那条丝绢,心中记着歌词,奋力一蹬,视死如归地往下跃去。 “啊~~啊~~红豆生南国~~” 噀玉喷珠之声自半空传来,遏云绕梁,洋洋盈耳,台上丝竹骤停,台下喧闹亦止。 宾客纷纷仰头寻声,同时不忘……捂起了耳朵。 “?!” 以为可以事了拂衣去的狄琳猛地回头,差点把脖子拧断。 夏林蝉怎么唱得这么难听?!光有副好嗓子,却愣是没一句唱在调上…… 不可能啊,古言女主必定是开口必天籁之音的设定啊!她还在触碰过夏林蝉之后,特地等她的debuff过了十五分钟的时效,才能让夏林蝉下去的! 狄琳扒着栏杆,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惊人女主。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让狄琳悔得想一头撞死在栏杆上——夏林蝉因腰上缠了太多圈丝绢,导致丝绢过短,将她吊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挣扎中,整个人在台子正上方左摇右荡,和着她声声婉转的嗷嗷叫唤,像极了抓着藤蔓过江的人猿女泰山。 更要命的是,蒙在夏林蝉脸上唯一的遮羞布,此时也被风吹落。 “噗,咳咳……” 二楼包厢正看戏的沈晏清一口茶呛到了鼻子里,用力眨了眨眼,把那台上的人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望向身旁同样错愕的小王爷和方瑶镜。 台下看客也议论纷纷。 “这脸蛋和身段都不错,就是这歌唱得……一言难尽啊……” “嗯?这姑娘怎么有点眼熟啊!” “我看也是……哎哎哎,这不是东街泰平客栈的夏掌柜吗?” “等等,夏掌柜不是个男人吗?” “夏掌柜竟是个女儿身?!我说她怎么唇红齿白的呢!” “怎么跑来相思苑了?泰平客栈是要开不下去了吗?” ……… 手环频频震动,狄琳则喜忧参半。 她在衣摆上发现了夏林蝉的半枚鞋印——这傻子居然在奋力一跃的时候踹在了自己的身上,而自己也毫无察觉,就这么触发了debuff,把艳压群芳变成了人猿泰山…… 俯瞰了眼哪怕吊在空中仍不忘初心,坚持把歌继续唱下去的夏林蝉,狄琳心疼了一把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估摸着男主很快就会飞过来解救女主,狄琳便放弃了把夏林蝉拉上来的念头。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红豆房间?”闯进房间找人的老鸨便看到了趴在窗台栏杆处的狄琳,以及床上昏睡的红豆,尖声厉叫,“你对红豆做了什么?” 自老鸨身后窜出来四五个拿着棍棒的打手,狄琳眼看不妙,被逼无奈地翻上窗台,趁着丝绢晃过来之际,一个飞扑,四爪并用地抱着丝绢,荡离了花魁房间。 手无缚鸡之力的狄琳,刚抱上丝绢,便感到丝绢晃动的幅度大大地增强了,居然能沿着台子的外沿,一圈接一圈地旋转着。 被转得头晕目眩的狄琳往下一瞧,原来是男主飞身过来营救,正搂着女主的腰,一边深情对望,一边满场子转圈圈。 这可苦了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狄琳,手劲儿一松,差点被甩出去。好在下盘稳当,双腿勾住了丝绢,头朝下往末端滑了下去。 “咚——” 撞钟般,狄琳一脑袋撞上了夏林蝉的腰,霎时失去了意识了,天旋地转间,整个人翻了下来,好巧不巧地骑在了沈晏清的脖子上。 被猝不及防骑了脖子的沈晏清面色铁青,肩上如负泰山,可在怀中的夏林蝉面前仍尽力保持着岿然不动的淡定。由于超出负重,沈晏清没法身轻如燕地凭轻功飞回包厢,只好在惯性消散前,继续在空中没完没了地转着圈。 绳上姿势各异的三人,像极了在风中晾着的一串腊肉。 “怎么还玩上杂耍了呢?” “诶,骑在肩上那人是不是东街跳大绳的狄霸斧啊?” “对对对,我看是!” “啊?跳大绳是这样跳的么?这么说刚才夏掌柜唱的那段是咒语咯!” “老子花钱来这儿是来看花魁的!不是看杂耍看跳大绳的!都过了多久,连个花魁的影都没见到!” “日尼玛,退钱!” 台下看客由议论纷纷转为愤愤不平,叫嚷着要花魁出现。 三人终于安全着陆,沈晏清给衣着暴露的夏林蝉披上了自己的斗篷,再把恢复了意识的狄琳没好气地推给了不知何时上台了的宋荀。夏林蝉三两句从偷题到假扮花魁解释了个大概,言语间尽是对狄琳的埋怨。 虽非本意,但狄琳还是完整地破坏了今晚本该发生的剧情,赚足了积分,自然也心安理得地受着夏林蝉与沈晏清的责备。只是心中莫名发虚,悄悄瞅了瞅宋荀,发现宋荀也在回望着她。 四目相对,一个落寞无言,一个有口难辩。 第29章 柴房暗室(一) “大胆狂徒,弄伤花魁,又破坏诗会,扰了相思苑的雅致。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打断手脚,扔出去!” 老鸨一声令下,十几个打手跳上了台子,舞枪弄棒地要对狄琳和夏林蝉动手。 “天子脚下,谁敢滥用私刑?” 沈晏清将夏林蝉护在身后,剑身出鞘了一寸,蓄势待发。 “你跟他们废话干嘛,赶紧亮身份啊!” 烦透了这开打前的固定对话模本,狄琳选择直接跳过秒杀全场的装/逼打斗,快进到男主自爆身份,让对方跪地求饶的戏份。 还是夏林蝉扯了扯狄琳的衣角提醒她:“这线索还没找到呢,传出去朝廷官员持俸宿妓多不好听……” “你还真替他考虑!”翻了个白眼,狄琳转头看了眼宋荀,发现了他藏在袖中的银针,当即握着他的小臂冲他摇了摇头,“没必要动真格,你那儿……就没有点线索啥的?” 宋荀探向狄琳无比坦然的眉眼,思忖着她这是因为自己捅了娄子想对沈晏清做出补偿?却要借自己的梧迹阁之手?城墙都没她脸皮厚…… 默默叹了口气,宋荀往前两步,走到了沈晏清与老鸨之间:“据我所知,相思苑半个月前进了一批颜料。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半月个前失踪的丹青十杰。” 老鸨显然没料到会突然提起这茬,愣了片刻,倒也不怵,一手翘着兰花指在相思苑扫了一圈,阴阳怪气道:“我们相思苑绿瓦朱墙的,备一些颜料填补偶尔的破损,再正常不过吧!怀疑我们藏人,至少也得拿出点实质性证据来吧!” “哦?那可否劳烦嫲嫲打开后院假山旁的柴房,容沈大人排查?” 适时退到了沈晏清的身侧,宋荀与之交换了眼神,沈晏清当即领会在那有猫腻。 “沈大人?难道是大理寺少卿沈晏清沈大人?”老鸨神色一惊,朝着沈晏清作势要跪,膝盖却迟迟不曾落在地上,“老身不知是沈大人大驾光临,多有冒犯,还望大人恕罪!” 眯了眯眼睛,狄琳感叹这剧情俗是真的俗,但爽也是真的爽。 众人在宋荀带领下来到了柴房。苏丹小说网 柴房不大,几人进入已显得逼仄。一面墙上堆满了柴火,偶有老鼠于缝隙间穿梭,吓得夏林蝉尖叫不断。 “你们看,这就是间普通柴房,哪能藏什么人呢,您说是吗大人?”老鸨斜倚着面墙,掏出条脂粉味十足的丝帕皱眉挥着空气中的霉味。 宋荀朝夏林蝉要来了衣饰上的一根羽毛,置于柴火墙前。 羽毛微微颤动起来。 “这柴火墙背后还通着假山!” 沈晏清剑柄一伸,挡住了正准备开溜的老鸨。张皇无措的老鸨脸上扑簌簌落下二斤粉来。 在柴火堆摸索的夏林蝉,抽出一根已经发霉发黑的柴火,柴火墙忽然整面翻转过来,露出了背后的一间暗室,而墙的背面则开了一个个气孔。 几人将老鸨反绑了双手,往暗室内带路。 “宋掌柜如何发现柴房有问题的?” 黑暗中,沈晏清与宋荀一人点着一根柴火,一前一后地夹着中间的仨人,在阵阵阴风的密道中走着。 “因为我发现并不堆放食物的柴房,比起另一头的厨房,老鼠数量更多,个头也更肥硕。我便观察了一会儿柴房,发现不少老鼠进了柴堆便消失了,不一会儿又叼着食物残渣出来,便怀疑柴堆后有人居住。” 回荡在密道里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回声,却让沈晏清产生了豁然开朗之感,再一次对宋荀安于市井不入朝为官心生惋惜:“宋掌柜有此等洞察力与推断力,令人佩服!” “厉害啊宋掌柜!居然能从老鼠的肥瘦看出门道来!”揪着沈晏清的衣角亦步亦趋的夏林蝉也随之附和着。 素来嘴贱爱挖苦的狄琳这回反而不说话,她忽然想到了男二人物背景上“童年悲惨”四个字,捉摸着莫非宋荀小时候还吃过老鼠,才对这些如此敏感……悄没声地回头看了一眼宋荀,跳动的火光映出他忽明忽暗的轮廓。 第29章 柴房暗室(二) 密道不长,不一会儿便见到一扇上锁的门,门下还透着黄光。 “大人,这门的钥匙在老身身上,您松个绑,我替您开锁。” 老鸨恬着脸笑着,火光下一深一浅的脂粉印显得那张瘦骨嶙峋的脸更加崎岖。 不理会老鸨的算计,沈晏清剑起锁落。 门吱呀开了。 扑面而来一股潮湿的霉烂恶臭,在几道烛光掩映下,可见六七个人围着一个打饭的木桶缩在角落里争相用手抓着饭往嘴里塞,一群肥硕的老鼠竟肆无忌惮地穿梭在他们的脚边,与他们一同争抢着散落在地上的食物残渣。不远处,还放着一个脏污不堪的恭桶。另一个角落摆着几张桌子,地上也随意铺着几床被褥。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齐齐转过头来,是一群女子。每个人的脸上都脓疮满面凹凸不平,乍一看仿佛她们的脸上多了无数双眼睛。 “啊!” 尖叫着急急后退,夏林蝉缩到了沈晏清的背后。 皱了皱眉,沈晏清瞪向老鸨:“为什么这儿藏着女人?丹青斋的人呢?” 老鸨方才还紧绷的脸,忽然放松了下来,又开始神色飞扬地忽悠着。 “哎哟,沈大人,我自始至终都没说这儿有丹青斋的人呐!这些啊,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姑娘,没想到买来没几天就浑身发疮,接不了客,只能在这儿治疗休养呢不是!我劝你们啊,也别离得太近,万一染上了……” 不等老鸨鬼话完,沈晏清就不信邪地冲了进去,在屋内几张桌子间四处摸索着,不一会儿便朝着老鸨伸出掌心,掌心里赫然一抹黄色与红色的混合粉末:“倒要问问嫲嫲,为什么这儿有藤黄和朱砂的痕迹?” “大人,这藤黄与朱砂可未必都是用于颜料的呀!这俩东西具有消肿,攻毒,祛腐敛疮之效,虽是治标不治本吧,但好歹能缓一时之苦啊!是不是啊,姑娘们?” 姑娘们唯唯诺诺地缩在墙角低声应着。 不愧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鳖,老鸨随口就编了一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理由,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相思苑暗中转移走了丹青斋的人,但在找到人之前,还是不能拿她怎样。 只好给老鸨松了绑,扑了场空的几人无精打采地回到了相思苑的正堂。大闹相思苑后,不仅没找到失踪人口,还得面对那些被扰了兴致的名士风流的群情激奋。 真真是羊肉吃不到,惹得一身骚。 “行了,别吵吵了!”小王爷一砸茶盏,楼下叫嚣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仰头往上望,“今晚的门票茶水菜肴全算在康王府的账上!你们只管敞开了吃喝!诗会明天再办也不迟!等到了烟花节那晚,本王爷再送相思苑几仗烟花做补偿,诸位意下如何?” 不看僧面看佛面,小王爷虽没个正型,但搬出了康王府压人,众人只得作罢,有些悻悻离去,剩下那些便既来之则安之地吃酒找乐起来。 “多谢小王爷仗义相助!” 回到包厢的沈晏清等人,对着小王爷抱拳作揖以表感谢。 “要谢就谢方美人吧!沈大人艳福不浅呐,既有个大美人未婚妻,又有个水灵小跟班,还有个……咳。” 小王爷满是艳羡,眼神却在扫向狄琳的时候,夸不下去,只得咳嗽一声作罢,遭了狄琳一记暗戳戳的白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句话让沈晏清、夏林蝉以及方瑶镜都有些难堪。 咂摸着“未婚妻”一词,宋荀若有所思地望着方瑶镜。 “诶,你们俩是不是认识啊?”苏丹小说网 瞥见宋荀盯着方瑶镜的模样,狄琳想起这俩人似乎小时候有过一段交集。 “哦,先前在楼下有见过这位小姐在与老鸨谈生意,原来是沈大人的未婚妻。失敬失敬,在下宋荀。” 宋荀抢先做了解释,将方瑶镜即将出口的“我们认识”一句又塞回了肚子里。方瑶镜也不傻,也顺着他的意思,装起了初相识,只是看向宋荀的眼神带了些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