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宴》 第1章 楔子 觥筹交错,辉煌璀璨。 一群国内顶级投资人举办的慈善晚宴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晚宴的甜品台旁边,那里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卷发随意地搭右肩,烈焰蓝金的唇色,媚眼如丝,足以将全场目光笼在自己身上。数九寒冬,与会女宾大多穿着长袖,或披着貂绒,而她露出了雪白的手臂和天鹅臂,仅披着杏色的真丝纱巾。 “主任,那个人是谁?”周秉文站在律所主任刘心剑的身旁,虽然脸上还有几分稚气未脱,不妨碍他有模有样端着一杯香槟,西装笔挺。 刘主任不用看他指着哪儿都知道他在问谁,可是他也不知道,这样光彩夺目宛如女明星的女人并不是以作陪嘉宾身份来的,而是盛宴的焦点,她是从美国归来的女投资人,这场慈善晚宴中手笔最大的捐赠人。 “问你爸啊!”刘主任脱口而出。 周秉文回头看了一眼,他爸站在离这位女投资人不到半米的地方,还没挤进她的交际圈,现在她身边围着各种名字只能在报纸新闻上才看见的人。 名利场里的天降流星,势必要引起小小的轰动,何况这颗流星,在国内真的名不见经传。 “哎呀,我们是来见世面的,你知道人家是谁也没用,人家不知道你是谁。”赵明成拍拍周秉文的肩膀,赵明成虽然才25岁,可是脸和身材着急得像个三十岁中年人,比起周秉文这种帅得鹤立鸡群,赵明成用自己的自知之明劝好兄弟想开点。 周秉文明显是不太服气的,他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能凑过去,主任带他们三个人初出茅庐的年轻律师参加这种慈善晚宴自然不是来见世面,而是结交各种“潜在客户”,自然是越前排的“潜在客户”越有可能给他们带来大业务。 周秉文倒是没看到什么机会,就是一眼瞅见另一个好兄弟徐映松站得像个树桩一样,一动不动。 他过去跟徐映松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徐映松没有任何反应,目光发直地看着那个女投资人的方向,周秉文被他这个呆样子给看笑了,在他胸口捶了一拳,说:“嘿,兄弟,醒醒,那个是天菜,不是你的菜!” 小提琴应景地正在演奏一首时兴的曲子,周秉文听着感觉有些耳熟,又说不上名字,大致能哼出几句词,可这样的曲子出现在这个级别的晚宴,属实有几分掉价,明显是首流行歌改编的小提琴曲。 回过神来的徐映松,尴尬地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然后左顾右盼看见周秉文,带着几分抱歉地说:“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你不是吧,看见个好看的,犯不着这幅不值钱的花痴样子,有点出息行不行!”一脸憨厚的赵明成也过来揶揄了徐映松几句。 周秉文笑嘻嘻地对赵明成说:“完了,我感觉徐律师坠入爱河了,一眼万年,从此巫山不是云。” “下面有请各位嘉宾落座,晚宴即将正式开始。”主持人已经登场。 那位传说中的女投资人走向她的专属餐位,那一圈几乎都是业界名流,包括周秉文的爸爸,刘主任和他们还隔着好几个桌,周秉文他们仨几乎算敬陪末座,被安排在靠近出口的倒数第三桌。 慈善晚宴的一整套流程走完,周秉文像个开屏孔雀似的,一有机会就往各个桌上去露个脸,憨厚的赵明成陪着徐映松乖乖坐在餐位上,向同桌的各位举杯,赵明成好歹还场面上应付交际一番,也收获了几个新的微信好友,徐映松就全程一言不发。 “诶,哥儿们,你今天怎么了,是中午饭没吃还是哪个客户大爹削你了,一晚上都没见你吱声。”周秉文游走归来,看见徐映松还在扒拉一条没剩几块肉的东星斑,徐映松平日里比较高冷,但胜在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以往徐映松出席这种场合,加上他一米八几的挺拔个子,穿衣有肉脱衣显瘦,占尽了风头,比周秉文更像个货真价实的二世祖。 徐映松来自重庆小地方,并不是真的富二代,爸爸是司法局副局长,妈妈在国税局做稽查,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徐映松往那儿一站,反而自带一股贵公子的忧郁气质。平日里的分工,徐映松负责当招蜂引蝶的那朵花,周秉文上手交际混个脸熟,赵明成负责吃。今天倒好,贵公子吃得不亦乐乎,赵明成喝得快趴下。 宴会接近散场,刘主任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走到后面来看自己的三个爱徒,一个趴桌上醉眼迷茫,一个像仓鼠似的吃个没完,还有一个笑意盈盈地翻看手机。 “走啦,你们自己打车回去,注意点安全。”刘主任还嘱咐了几句。 三人点点头,站起身跟主任道别,赵明成也准备回去,结果徐映松又一屁股坐下来,刚拿起筷子,周秉文不解地问:“松哥,你吃饱了没有,你疯了么,吃了一晚上,不撑啊!” 徐映松这才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问:“散场了?那我们走吧!” “哥儿们,你是怎么了?我们大学同学加毕业这三年都认识七年的老朋友了,有什么不能明说!”赵明成带着几分醉意,摇晃身边的好兄弟,抱怨道。 不夸张的说,徐映松撅个腚,赵和周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不可能看不出今天的徐映松极为反常。 这时候前排桌似乎传来了一些惊呼,周秉文看了一眼,但他还是关心兄弟,说:“算了,要不找个地方撸串,有什么难事说出来!” 整晚众星捧月的焦点带着环绕她的“卫星”们朝着出口走来,宛如呼啸吹过花海的狂风,在经过周秉文这一桌时,她微微侧脸朝着他们瞟了一眼。 周秉文和赵明成张大嘴巴顿时说不出话! 徐映松和她四目相接,她莞尔一笑,不知是向着谁笑。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撩了撩鬓边的碎发,大步流星走出了会场。 “这……她……真是那个谁?”赵明成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喧嚣随着她的离去而逐渐消散,一言不发的徐映松突然狠狠灌了自己一小壶酒。 周秉文和赵明成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今晚如此反常了。 徐映松的手机屏幕上,依然是星海月光下两个人影子的照片,一个影子看得出来是徐映松,而另一个影子,在徐映松的生活里,若有似无,如幽魂一般。可两人都曾经在徐映松的手机里见过她的照片,眉眼清纯动人。 “走吧!”徐映松空洞地望着出口,终于说了两个字。 “那个,阿文你回家吧,我和他一块回去,我打个车,没事,我俩都没醉。”赵明成挽着比自己高半个头多的徐映松,示意让周秉文先走。 但周秉文想了想,还是回到兄弟身边,说:“我叫了代驾,我送你们回去。”三个人并肩走出酒店。 十二月的寒风扑面而来,冷得一激灵的徐映松抬头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仰头流下眼泪,抱着赵明成嚎啕大哭起来,吓得赵明成手足无措,大学四年工作三年,他们认识了七年他都没见过徐映松掉一滴眼泪。 谁也想不到,他会哭得那么伤心。 周秉文叹了口气,不知道徐映松到底伤心的是白月光如今美艳倾城还是富可敌国,但不管哪一种,徐映松都高攀不上。 星河奔流,岁月如梭。纵然四目相对,再也无法回头。 第2章 入职第一天 姜炎站在华藤信息港西四楼旁马路中央人行横道线,朝着东方看过去,高楼鳞次栉比,层层掩映,像一座巨大的坟山,埋葬了无数青春。坟山之下,又是遍地黄金。 多少年轻人一腔孤勇闯进来,朝夕搏杀拼个渺茫的希望而已。 姜炎也不例外! “姜律师,绿灯了,发什么呆?” 姜炎循声回头望去,老赵撑着一把黑色雨伞走在姜炎背后,他是赵明成,前些天在律所面试姜炎的考官。 现在正处于疫情期间,大家都戴着口罩,就剩上半边脸,姜炎也还是能认出他。老赵指了指人行横道线尽头的红绿灯,示意让她跟着人群快点一起过马路。 “谢谢。”姜炎小声地应了一句,然后随人流走到马路另一边。 最近,姜炎刚到一家公司制的律所做授薪律师,在法律顾问部任职,像她这种刚独立执业的年轻律师,在没有案源养活自己的情况下,去当授薪律师领工资过活是最好的选择。 老赵是法律顾问部的主管合伙人,说白了就是她在律所的顶头上司,赵明成三十多岁,比姜炎大个七八岁,头顶发际线已经开始上移,离“地中海风情”估计没几年了。不过还好,老赵长得儒雅周正,在律师圈非常“经典”的老律师样貌,还算看得过去。 老赵自始至终一个人独享太阳伞的阴凉,尽管清晨八点的太阳并不炽烈。 “材料看得怎么样?”老赵问道。 姜炎有些拘谨地点点头,为了表示对上司的礼貌尊重,她特意停下脚步,等老赵走到她身侧,才回答:“紫天工作室的既往合同审查看完了,今天打算梳理下劳动类的文件,关于那个未结的工伤行政诉讼案件,我们属于陪跑的无独三1,不用做什么。” 这个紫天工作室,是这条街上最赚钱的游戏公司之一。 老赵未置一词,姜炎和他并肩走到律所楼下,律所在华藤信息港东一楼的30层,可以俯瞰城市最繁华的南山区,这里诞生了187家上市公司,中美贸易战打到死都杀不出粤海一条街。 电梯门开了,乌央乌央挤进来一群人,把她和老赵分开在电梯对角线两侧,她像个鹌鹑一样怂在角落里,半低着头。 “诶,主任新招的那个女律师,上礼拜去法律顾问部报到了,叫姜炎!” “我知道,把徐律师手下最难搞的客户都丢给她了,全在西四楼,老赵这老家伙,真狠得下心欺负小姑娘!也不招个命硬的男律师!” 姜炎听见有人提到她的名字,下意识抬头扫视了一圈,无奈她堪堪一米六的个子,实在不配“扫视”这个动作,只看到旁边几个人的肩膀,并没看到是谁在聊起自己。 “徐律师不是男人么?还是高级合伙人诶!还不是克死了!那些个公司没一个好搞的!” “诶,我听主任的助理说,西四楼那些单位虽然难搞,但是你看看上市公司好几家,还有准上市公司一堆!肯定要伺候好那几家大金主,都是哗啦啦的钞票啊!!这不还是新招了个律师!分什么男女,在我们这行,男人女人都是牲口一样用。” “废话,谁跟钱过不去!不过话说回来,刚执业就能伺候西四楼几个大客户,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她呼出的热气,把眼镜糊得白茫茫。 华藤信息港一共东南西北四座楼,围着中间花园广场,四座楼分别是东一楼、南二楼、北三楼、西四楼。在姜炎投简历之前,已经在微博上对那里发生的凶案有所耳闻,在这偌大的城市,不够离奇狗血的死亡,往往也无法掀起太大的波澜,倒是有可能成为茶余饭后都市鬼故事的谈资。 她突然想起上周六,老赵叫人搬那一大摞案卷给她的时候,姜炎毕恭毕敬地问了一句:“之前负责这些单位的律师是哪位?我想,有些事情我不太清楚的,可能需要跟他沟通沟通。” 老赵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三个字——去世了。 死生大过天,初来乍到,姜炎也不好多问,默默去整理案卷。她看见案卷袋上,办案律师一栏里,字迹刚正的名字,徐映松。这样一手漂亮的正楷,不由令人惋惜。 姜炎的思绪又被电梯里嚼八卦的声音拉了回来,明显她们的声音低了很多。 “哎,你说,西四楼还会不会出事?年年死人,我晚上看见西四楼就汗毛倒竖!” “就你这点胆子,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别出来上班!” “我当初入职要是知道西四楼死过好几个人,说什么也不来华藤上班!太晦气了!不行我还是戴个什么辟邪!” “晦气个屁,这么多人都在华藤上班,真要是晦气,哪会人气那么旺,早就租都租不出去了!” 可能,老赵有点听不下去了,重重咳嗽了一声。 “叮!”电梯停住,猛烈地晃动了一下,灯闪了闪,电梯门打开。 第3章 菜鸡要有菜鸡的自觉 姜炎吓了一跳。 原来15层到了,零散走出去几个人。 紧接着,电梯开始逐层停,再没有人说话,死一般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真切。 终于,30层的灯亮了,最前面两个姑娘低着头快步走出电梯,分别是律所行政部和财务部的人,姜炎办入职手续时,各见过一面,她们没给姜炎留下太深的印象,所以认不出来。 老赵收起黑色雨伞撑在地上走出去几步,回头看了她们碎步快跑的背影,视线最后落在姜炎身上,吩咐道:“下班前给我那个工伤案件的陈述意见书。” “一定要写么?”姜炎底气不足地问,初来乍到,就算姜炎内心认为真没必要写,也不能耿直怼老板。 老赵眉头皱得都快把额头头皮挤出个王八的王字,但是他没有发作,嘱咐道:“这个游戏公司正在赴港上市,如果因为被认定为工伤没法开出无违法证明,上市失败各方会均会有惨重损失。我们律所作为辅导机构,要是被客户索赔几千万,你付么?” 这话说得,姜炎差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玩意儿!虽然她不太懂非诉业务,但是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老赵在夸大其词唬她。 老赵本就是资本市场部的主管合伙人,金融圈那套小蚂蚁背大锅在律师圈是行不通的,要赔也是律所赔,轮不到她这个小破律师赔,刚上班就拿这种事pua她,她浅浅地在心里喷了一句,呸! 姜炎没有被他吓唬住,反而壮着胆子,问:“有些事实,我能跟你核实情况么?” “问我有什么用,去西四楼33层找紫天的hr刘梦报律所名字,有什么问题问她!”老赵冷冷地剜了姜炎一眼,说。 姜炎像个可怜小兔子一样,脑瓜子嗡嗡的。谁不想当那走路带风的御姐女律师,奈何实力不允许,菜鸡要有菜鸡的自觉,老板发话,那该干嘛干嘛。 老赵看她没什么反应,有点松口气,生怕自己话说重了,姜炎提辞职。现在的年轻律师不比他们当年,脾气上来甩脸就走,主打一个整顿职场收拾老板。 姜炎走到自己工位上,打开电脑,插入昨天老赵给她的硬盘,翻到紫天工作室文件夹下的“劳动项目”,点进“诉讼案件”这一栏,刚找到工伤死亡案件的文件夹。 啪! 电脑蓝屏了,旋即自己开机,显示升级中。 还好那一瞬间,姜炎记住了工伤死亡案件的案号,去案卷堆里找到了对应案号的案卷袋,很甸手的一袋子文件,少说有四五百页。 姜炎抽出里面最厚的一本,是整整齐齐装订好的劳动仲裁案卷,案卷封皮上最下方端端正正的楷书,代理律师:徐映松。 不知道为何,一股好奇心油然升起,姜炎放下案卷,拿出手机,在微信搜索栏里输入:徐映松律师。 律协讣告赫然显示在第一条:广东衡鉴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徐映松律师,于2021年8月22日23时17分不幸逝世,享年31岁。 31岁成为高级合伙人,足见其出类拔萃。31岁英年早逝,又令人扼腕叹息。 姜炎一向不太关心外事,也有点动容。 她放下手机,手机锁屏上显示着今天是2021年9月22日星期三,辛丑年八月十六。昨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从周日到昨天连着放了三天假。 姜炎鬼使神差地划开手机,打开日历,2021年8月22日那天。 是中元节。 十五年年唯物主义教育,悄无声息裂开一条小缝。 她放下手机,打开仲裁案卷,心想,人还是要多读书。 “啪”! 一声惊天巨响,什么东西砸到桌上的。 姜炎下意识把案卷抱紧在怀里,闭紧了双眼。 “徐律师有手写办案笔记的习惯,给你参考。”老赵把一本墨绿色小羊皮封面的厚厚a4笔记本丢在她桌上,然后左手插兜,扬长而去。 姜炎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把笔记本放在键盘旁边,小羊皮金属包边摸起来分外凉,凉得扎手。 第4章 你还是太嫩 姜炎定定神,案卷该看还是要看,她随手快速翻了翻,几百页的案卷像老胶片里飞掠而过的画面,最后定格的一页卡在她大拇指指节处,那一页是死者在工位上倒下的监控截图,她又翻了几页,也都是监控截图。 看得出来,出事那一刻,死者在抽搐,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监控从斜上方的视角拍下,图片还带着一些像素模糊,依然感觉得到,死者那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眦目欲裂。 死者摔落到地上时,都没放开手里的鼠标,鼠标线在他抽搐挥舞间绕上了工位牌,把工位牌给拽了下来,姜炎往回翻了一页,工位牌44号。 有些事,巧合起来,怎么都能巧合到一块儿去,不能细琢磨。 姜炎感觉喉头闷着一股气,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把案卷合上,脑子都回荡着胸腔里“噗噗噗”跳动的声音。 她放下杯子,重新从第一页开始翻起。 第一页的起诉状,让她知道了,死者叫谢晨,紫天工作室的系统策划,在游戏行业这是个类似老赵职位的高级工种,负责设计游戏的升级系统、师徒系统等等。 姜炎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翻了一遍,倒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止一个案子。 围绕谢晨亡故这件事,各方前前后后打了五个诉讼。这个延宕至今的案子,是省高院裁定提审的再审,紫天工作室在五个诉讼中无论作为被告还是第三人都没有输过。剩下只是谢晨家属与人社局为谢晨之死到底能否认定为工伤而穷究不舍,紫天作为原审第三人继续陪跑。如果认定为工伤,紫天自然还要为此承担部分责任。 谢晨很不幸,死在了《工伤保险条例》第15条第一款的48小时之外,那一条是这么说的,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岗位,突发疾病死亡或者在48小时之内经抢救无效死亡的,视同工伤。 这个陈述意见书有什么好写的呢!行政诉讼二审已经不予认定为工伤,他们的委托人紫天工作室作为原审第三人参加诉讼,陈述意见书交或者不交,都不影响最终的裁判,根本就没可能输掉,在姜炎浅薄的法律工作经验里,这种案子一动不如一静,什么都不做顺其自然就可以了。 案卷里写着,谢晨因突发脑梗死,挣扎许久后陷入昏迷,直到早晨7:06才被第一个来上班的同事发现,随后同事拨打120送往医院,在医院经插管、高压氧舱治疗,抽取脑脊液化验,两天后,治疗无效最终死亡。 任谁都知道这有多么难熬,意识一点点流失,到最后抓不住生命的流沙,眼看最后的思绪如飘渺云烟消散无影无踪。 无法控制肉体的那种无能为力感,痛苦远甚于物理意义上的折磨。 就像刚死的新鬼,以为自己还活着。 姜炎合上案卷,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太惨了。 不知哪里来的冷风,吹翻了案卷,哗啦啦的页数翻过去,最后停在谢晨抽搐的画面复印页上。 他电脑一行行代码的背景是深沉的黑色,那黑色背景里映着一个灰白色的扭曲轮廓。 姜炎把案卷合上,里面飘出一张便利贴。 漂亮的正楷,写着三个字:工资单。 姜炎一头雾水! 老赵悄无声息一样飘到她背后,杵了老半天一言不发,姜炎一直捏着这张便利贴发了半天呆,老赵才说话。 “你不看看徐律师的笔记么?”他这一张口可把姜炎又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这个老赵每次一出现在姜炎附近,就像阎王爷降临,总能给姜炎带来惊吓和压迫感。 更何况,人在出神的时候,心绪如玻璃般易碎,掉根针都足够地动山摇。 姜炎赶紧把徐律师那本绿羊皮笔记摸到手里,畏畏缩缩地说了句:“正准备看。” “看完案卷,你有什么想法?”老赵跟上课冷不丁抽查吊车尾同学的老师一般,语气算不上咄咄逼人,但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力,让你不敢反抗。 “本案争议焦点在于对谢晨具体死亡时间的认定是否在‘48小时之内’。2019年10月10日7时38分为工伤认定的48小时起算点。”姜炎有些畏畏缩缩地开始说,还偷偷瞟了老赵一眼,老赵面无表情。 姜炎见老赵并无反应,继续说下去:“《病情证明书》载明2019年10月11日0时谢晨脑死亡;《死亡证明书》载明2019年10月13日1时50分谢晨死亡。工伤死亡时间的认定,应当以医疗机构或鉴定机构出具的死亡证明书为准。所以谢晨的死亡时间应当以《死亡证明书》确定的时间为准,《不予认定工伤决定书》并无不当。终审翻案的可能性很小……吧……”她壮着胆子,一口气把想法说了出来。 谢晨没有死在工伤保险条例规定的48小时内,不予认定工伤,似乎没有什么好争议的。 老赵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还是太嫩,我要是终审法官,就一定会翻。” 第5章 脑死亡和死亡的区别 “为什么?”姜炎不解地问,她不懂一个根本不会输的案子,为什么在赵明成眼里反而是必败之诉。如果是必败之诉,就意味着姜炎必须找到防止法官翻案的关键论点或者证据,写到陈述意见书里。 “脑死亡还能复活吗?”老赵冷不丁反问。 姜炎摩挲着徐律师的绿羊皮笔记,有些心虚地回答了案卷里对方代理律师的意见:“脑死亡包括脑干功能在内的全脑功能不可逆和永久的丧失。就算生命特征心跳、呼吸还延续,但死亡进程不可逆。” “脑死亡和死亡的区别是什么?”老赵问了个让姜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姜炎不太肯定地摇了摇头,小声地说:“脑死亡是医学定义,死亡是法律定义。” “是么?”老赵简单的两个字,反而显得更为咄咄逼人。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虽然你老师把你推荐给我,但不代表你一定能留在我的团队,这个案子办不好,你还是回白律师的律所吧!”老赵用手指轻轻扣着烟盒,进一步给姜炎施压,专业精神一上头,他倒是把善待助理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白律师是姜炎在研究生阶段的导师白菩教授,银杉所的合伙人之一,姜炎大四就过了法考,研究生阶段在白律师手下完成了实习律师阶段,顺利拿到了执业证。 白律师是业界老前辈,也是赵明成他们几个人共同的老师,白律师兼任南方政法民商学院教授,桃李满天下,所以当赵明成想要招一个执业的授薪律师,直接跑去找白律师推荐。 姜炎不知道的是,老赵对这个授薪律师的要求极高,要求聪明伶俐,心思单纯,意志坚定,能流利使用英文作为工作语言,性格还要活泼,能够随机应变,同时能够独立处理诉讼业务。 白律师就向老赵推荐了姜炎,老赵问过,她真的符合条件?白律师对老赵说,这小姑娘大部分技能单看都是及格,合起来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坯子,她能否完全达到你的要求,取决你怎么教和怎么用。 说实话,老赵确实觉得姜炎真的不怎么的,甚至有点木讷,总之跟好坯子搭不上边。但是看在白律师能说服姜炎来到衡鉴当授薪,老赵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姜炎看着老赵眉头紧锁,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努力地镇定情绪,然后回答:“您再给我点时间,我继续看下相关资料,包括,包括去查访下,是否有遗漏的事实,有可能导致法官翻案。” “去吧!”老赵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那个眼神,像是阿努比斯期待称量一颗心脏结果的样子。 姜炎翻开了徐律师的笔记,不得不说,看他的笔记绝对是一种享受,那就是活体字印刷的感觉,她几乎能想象这样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做事是多么干净利落。 在目录页,徐律师按照办案的案件顺序,写好了案件对应的页码。在电脑手机如此普及的今天,还有律师一笔一划以正楷字写办案手记,实属万中无一的异类。可是,你真的看到这样的笔记,你又无法用异类来评价他,就好像出尘的仙人,注定与众不同。 姜炎循着目录,跳过了前面众多案子,直奔谢晨工伤案的页面。 他的办案手记,第一部分是面谈笔录,第一行写着面谈人,紫天工作室人事主管刘梦,面谈时间2019年10月23日下午2:30,总计2小时24分,整整齐齐抄写着录音原件在电脑上的文件夹位置。 姜炎快速翻动速览了一遍笔录部分,这里写了满满当当四页。 第6章 中邪了么 笔记里,徐律师自称为“我”。 ——————————————————————————— 「我:出事前,谢先生有没有什么异常? 刘梦:有有有!他经常端着咖啡,在公司漫无目的地走,一走走大半个钟头,谁叫他停下都没用。还会在工位上突然一惊一乍,就是那种被人吓一跳一样大喊大叫。这个事情吧,人事专门给他开了提示函,希望他遵守公司规章制度。 我:持续了多久? 刘梦:小半年吧,还不止这些,他经常莫名其妙流鼻血,说自己好冷。起初我们以为他开玩笑,谢晨大中午出去吃饭,回来还是手脚冰凉的,把手放到机箱旁边去吹暖,你看现在这种天气大中午,谁出去吃饭不是一身汗回来。还有,他会偷偷躲到厕所里大哭。这是他们几个男同事私下说的,我不知道真假。 我:谁说的? 刘梦:跟他很熟,45-52工位那几个策划。都说他那段时间,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不太正常,尤其坐他旁边45工位的小张,说他还会干着干着活从椅子上摔下去,说自己哪里哪里抽筋,但是过一下又没事了。哎,当时我们哪里会想到,这些不正常是真的有问题。」 ——————————————————————————— 看到这里,案卷上他临死前的画面又在姜炎脑海里浮现。 他真的是脑梗猝死吗? 这件事突然在姜炎心里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姜炎赶紧翻开案卷,认认真真把尸检报告每个字都确认地看了一遍,法医的鉴定结果,心源性栓塞引发的中青年脑梗死,意思就是心脏某个部位的血栓随着血液流入脑动脉,在脑动脉附近堵出一大片淤塞,导致脑梗死发生。 无关怪力乱神,是真实发生的医学症候。 ——————————————————————————— 「刘梦:他有次,还差点自杀了,要不是被拉住,搞不好跳下去。就是那个天台旁边,他们程序员经常上去抽烟,那天他们几个一起抽烟,小张说,谢晨灭了烟头,就开始叨叨,活着没意思,死了一了百了。然后就想翻栏杆,小张把他拽回来,说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想不开,他又走回来,说没什么,吓人玩的。 我:他有抑郁症之类的诊断吗? 刘梦:没有啊,他平时其实很活泼开朗一个人,嘴没个把门,你分不清他到底开玩笑还是真有什么事。反正,这段日子,总感觉他中邪了一样,就是怎么都不对劲,你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 有两个字被重重圈了出来——“中邪”。 徐律师也信这种怪力乱神吗? 不知为何,便利贴上那三个字,在姜炎脑海里飘然而至。 工资单。 徐律师好端端一个人,干嘛要在案卷里夹张纸条。莫非,这案子背后真的另有隐情? ——————————————————————————— 「我:那个时候他体检报告有异常吗? 刘梦:没有啊!我们最近在上一个新项目,九月份总策划刚安排了体检,那些身体不太好的,都没安排进新项目,他能进新项目组,自然体检是过了的呀! 我:你们加班频繁吗? 刘梦:加班多少是会加,他加的不多,加班最多到晚上九点,超过十点总策划不会批准。不过他偶尔会有加的比较晚,有突发情况的时候,他加的比较晚,那种都是事后补加班申请。 我:那他怎么会待到那么晚? 刘梦:真不知道,他本来八点多就下班了,九点掐着点又绕回来,刚好最后一个走的没看到他,他才一个人在公司待到那么晚!我们真的不会让员工通宵加班!你看,下班考勤和监控,全都有的!他这次加班,申请都没有,我们要是知道他通宵加班,撵也要把他撵走啊!」 ——————————————————————————— 姜炎看到这里纠结了起来,是直截了当去问老赵,还是去问那个hr刘梦呢?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姜律师,你写一下工资卡的卡号,就在表格空白这一栏,末尾签个名。” 姜炎抬头一看,是早上电梯里八卦的小姑娘之一,她努力想了想,只记得她好像是是财务,姓甚名谁全无印象。姜炎接过纸张,掏出卡往上面抄卡号,她一眼瞥见姜炎桌上林林总总的陈列,凑过来小声对姜炎说:“姜律师,你顶上还有赵律师,不用自己那么拼命,这几个公司不好弄。” 听到财务姑娘这么说,任谁自然而然都会问个究竟。可是,姜炎初来乍到,与这财务姑娘并不熟悉,人家没有忌讳生疏特地提点,总归有原因吧! 财务好心地指了指绿封皮的笔记,说:“你看,徐律师不是走了么……” 姜炎下意识反问:“他是什么原因走的?” “新冠。”她用近乎唇语说出这两个字后,警惕地环视了周遭一遍,看姜炎签好了字,拿着单子畏首畏尾地溜走了。 这让姜炎不禁脑子里冒出几万个问号,至于么?自从这病流行开来,已经过世了好几个律师,至多是令人扼腕,称不上什么邪门古怪,但是感觉律所里对徐律师曾经负责的公司都有些莫名的敌意和畏惧。 第7章 无人抬头望月 在姜炎去找那个hr刘梦之前,她决定还是好好把笔记看一遍再说。 徐律师和刘梦的后半截的笔录里,似乎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姜炎浏览到后面,看到是与谢晨太太的对话笔录,这就看得令她有些毛骨悚然。 「我:你先生近期生活作息有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谢晨太太:他以前从来不打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打呼特别厉害,我白天晚上带孩子很辛苦,他打呼让我睡不好,所以他自己出去睡沙发了。后来,我发现他睡沙发很不安稳,晚上会梦游,到处在家里走来走去。但是你跟他说话,他是没有反应的。过会儿自己又随便躺在地上,睡到天亮,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走来走去。婴儿监控里拍到过,我给你看看。」 此处,徐律师写明那段监控视频存在电脑上的文件夹位置,基于好奇新和求证心,姜炎顺着指引点开看。 客厅仅有两盏小廊灯的昏暗灯光下,可以看到谢晨起身用一种小碎步快速在客厅里转悠,像个漂浮的幽灵一样,从一头飘到另一头,然后又飘回来,他甚至突然回头,双眼通红瞪着监控器,然后又往返了几次,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委顿在地上,整个客厅只有笔记本亮着微弱的光,一闪一闪。 说实话,姜炎被他突然瞪着监控器的画面吓到了,就像在看恐怖片演员吓唬人一样。她顺了顺气,自我安慰道,建国之后不许成精更不许有鬼,如果真的有,那肯定吃了药。定定心神,姜炎又继续看笔记。 「我:你们的孩子多大了? 谢晨太太:九个多月,才刚刚会睡整觉,我们三十出头才有的孩子,没有父母帮我们带,我全职在家带宝宝。 我:他平常会帮你带孩子吗? 谢晨太太:半岁前的时候会,我是把奶水用泵奶器吸出来,用瓶喂。这个,反正,他会帮我喂前半夜,我管孩子后半夜。 我:你先生走之前,精神状态或者身体状态怎么样? 谢晨太太:像我们这样带孩子的,能怎么样,一口气吊着。他还好,有项目的时候,加班晚一点回来,我就不会让他管孩子了。今年年初体检,他没有任何问题,什么三高都没有查出来。我真的没发现他心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从来没说过自己心脏有不舒服,头痛也没有。 我:你先生加班频繁吗?他那天为什么那么晚还在公司? 谢晨太太:看项目进展,临近项目上线,他加班就会多,但是他们公司除了封闭开发外,平常最多只批准加班到晚上九点。最近他跟的项目,还有半年就要封闭测试了,他加班开始多了起来,但是基本都八九点就回来了。那一天,他跟我说,发现一个很重要的bug一定要修复,会很晚回来,叫我别等他了。我就带着宝宝睡了,到凌晨还发了几次信息,要他早点回来别太累着。谁知道…… 我:他以前也加班到凌晨? 谢晨太太:偶尔吧,真是有问题,他们睡公司也就睡了,我能怎么样呢,把宝宝带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看到这里,姜炎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感觉有问题。关于终审会否推翻,姜炎似乎有了一点点认同老赵的感觉,可是从法律逻辑上来说,她还梳理不出个所以然。 老赵透过办公室看着认真工作的姜炎,心里有些许五味杂陈。 姜炎去茶水间倒了一杯加糖和奶的咖啡,这是她跟着前任指导律师留下的习惯,白律师知天命之年已经是功成名就的老律师,做得也都是跨国商事争议解决的大案要案,每天早上一进办公区域就弥漫着bck ffee的味道,手下所有律师都是一副拼命白骨精的状态。 每每干活干到卡壳的时候,姜炎就得往咖啡里面加奶和糖,无论白律师多么鄙视这种往珍贵的瑰夏咖啡加糖和奶的喝法,可姜炎坚持认为,大脑燃烧最需要的就是糖分,all over the pce was six pence, but he looked up at the oon1。 姜炎搅拌着深褐色逐渐变淡的咖啡,冒出了一个想法。 过劳,会不会是导致他猝死的原因?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闪电般划过的时候,姜炎又觉得从案卷里的证据材料显示,并没有充分的证据说明,谢晨存在过劳。谢晨在连续一个月的考勤中,平均工作日的工作时长在95小时左右,总共申请了11次加班,基本都是加班一两个钟头,这与谢晨太太的描述是符合的。对于打工人而言,这个加班强度并不算过分。唯独是死亡当日的加班,是真正意义上的过度加班。 第8章 谋定而后动 姜炎扪心自问,自己会因为一个通宵就猝死吗?可她又觉得以己度人,未免唐突亡者。 毕竟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尽相同,对熬夜的耐受力有区别,姜炎觉得不能因为自己熬过好多次通宵一点事都没有,就揣测亡者怎么熬个夜就人没了。 姜炎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我的老天爷,原谅我! 从笔记里,姜炎能感觉到,谢晨生前是一个对家庭很负责任的男人,虽然姜炎没结婚,但她知道有不少男人宁愿在公司疯狂加班也不愿早点回去给太太帮把手。 谢晨还能帮忙喂孩子前半夜的奶,已经不错了。 当谢晨发现自己打呼吵到妻子和孩子,自己宁愿去睡沙发。 姜炎完全能理解,失去谢晨后,他太太痛不欲生,誓死要与社保局的工伤认定打到底。 不过从案卷里,姜炎其实看不出谢晨太太对紫天工作室有什么怨气,紫天第一时间就与谢晨太太和父母签署了抚恤协议,补偿了二十万。基本把抢救费和丧葬费都补上了,假如最终认定为工伤,紫天还要核算丧葬补助金、供养亲属抚恤金、一次性工亡补助金还要多付八十多万。 虽然人是死在紫天的公司里,可谢晨这一次的加班,并没有加班申请,也不是紫天强制要求。 自始至终,谢晨一家人保持着克制和理智,没有歇斯底里闹,在法庭上有礼有节地争取认定工伤。 克制,反而比胡闹,更让人觉得难受。 姜炎没有找到更加充分的依据证实她自己的猜测,多多少少有些丧气。 之后笔记里的笔录,是徐律师找紫天的总策划、45号工位小张等人的笔录。 在姜炎看来,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反倒是能与hr刘梦、谢晨太太的对话形成互相印证。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的反常举动与他的猝死有关联吗? 姜炎看了看时间,现在中午十一点,如果她能在下午三点前赶回来写陈述意见书,下班前应该是可以向老赵交差的。 谋定而后动,姜炎抓起包就去往西四楼找紫天的hr刘梦,老赵既然叫姜炎去找她,应该是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吧! 西四楼看起来,跟东一楼并没什么区别, 阳光下,绿玻璃折射着璀璨的光芒,姜炎亮了绿码后来到电梯前,一边等电梯,一边开始酝酿等一下要询问刘梦的问题。姜炎依然不理解,为了一份本可以不写的陈述意见书,老赵为什么让她这么大费周章,难道是看她头几天上班太闲,找点活让她先有点事情干? 衡鉴所和传闻不太一样,没来之前,姜炎听说这家律所,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业务多到不行,所以年轻律师来混两年,会成长的很快。 大概因为是上班时间,电梯空无一人,除了姜炎,姜炎看着电梯上闪烁的数字,百无聊赖。 在18楼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并没有人走进来。姜炎一抬头,看见电梯正对着的消防门敞开,黑漆漆的楼道被走廊的灯光微微照亮,角落里有一支白蜡烛,地上散落着几张黄纸和烧焦的纸屑。 走廊灯昏黄昏黄,就像被暮色染成蜡黄一般。 姜炎探头看了看走廊,一个人也没有。走廊左边尽头的公司,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公司名字,仙偶之家。 好熟悉啊,哦,似乎也是律所的顾问单位。 姜炎摁了关门,继续乘着电梯往上走,很快,电梯在28层停下第。28/29/30层整整三层都属于紫天工作室,要去到第30层只能从28楼步行。 一走出电梯,映入眼帘的是个极为气派的公司大门,姜炎来到前台,把老赵的名片递给漂亮的前台小姐,说找他们公司的hr刘梦。 前台小姐头也不抬地拿起电话,对着电话那头道,刘总,衡鉴所的律师过来找你,没有提前预约。小姐放下电话,面无表情地指着右手边的会客室,说:“十分钟后,刘总过来。” “谢谢!”姜炎礼貌地致谢,径直走到会客室。 从前头走到会客室的路上,两边墙面挂满了公司公示的各项规章制度,基于职业习惯,姜炎越走越慢就是为了大致浏览一遍墙上的规章制度大致写了什么。 不得不说,如果这些都出自徐律师之手,姜炎打心眼里一百万个佩服他。从劳动法的角度而言,几乎无懈可击。尤其是加班,按照劳动法规定,工作日的加班工资是15倍,但紫天则是2倍,且列明了四个部门如果每月工作时长超过198小时,超出部分额外发放3倍工资。加班必须通过自愿申请,获得部门主管批准,否则不予计时。 从人性的角度,在如此诱人的金钱面前,加班似乎是双赢。 一个月工作日总共22天,谢晨申请了11次加班,几乎一半的日子都加班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又是一种不得已的悲哀。 姜炎走进了会客室,这里面空调开得像不要钱一样,冷得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冷战。 随着“笃笃笃”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规律节奏声,她扭头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白色修身西装裙的女子抱着笔记本昂首挺胸地朝着会客室走来,红唇如火好似能烧毁一切忤逆。 第9章 工资清单 “姜律师是么?我是刘梦,人力资源总监,幸会。”她径直走进来坐在姜炎对面,把笔记本电脑迅速打开,快速做了个自我介绍,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关于谢晨那个事情,我这边能够提供的就只有监控和考勤记录,但是徐律师之前的意见,提供亡故前一个月的即可。如果你想看更早之前的,可以现在看,我赞同徐律师的意见,之前的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如果你还有想问的问题,可以现在问我,15分钟之后我要去楼上开会。” “是否有私人物品清单?”姜炎直接问。 通常如果员工在公司去世,公司会让家属来整理私人物品,厘清后属于私人物品,列出清单交由家属签字后就可以带走。当然,这是大公司的规范做法,姜炎不确定紫天能否规范到这个程度。 刘梦十指翻飞,在电脑迅速敲击,然后将电脑屏幕转向姜炎,上面是私人物品清单扫描件,姜炎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两瓶药,妥泰和碳酸锂,姜炎当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两瓶药是用来治什么的。 姜炎随手点开了谢晨的工作日志以及代码文档,上面花花绿绿的一大片英文,或者密密麻麻的中文,那不是姜炎能够看懂的东西,在她眼里,一个个文档宛如潮汐,涨潮时波澜壮阔,落潮时一泻千里。 “除了他,公司里还有其他人通宵加班的情况吗?”姜炎问了个有些尖锐的问题。 刘梦不屑道:“自从这件事,已经禁绝九点后逗留公司,但员工在家干到几点,就不是公司能管的了。” 她的话,把姜炎噎住了。 姜炎决定退而求其次,“那我随便看看他以前的监控吧!” 姜炎拿过电脑,很快调出一个云盘文件夹,里面分门别类命名好了一年内谢晨的工作日监控视频,每个月一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里至少22个视频。姜炎想了想,找了亡故前两个月的文件夹,点开后看着这一堆视频文件,随机点开日期靠后的一个视频,姜炎开着五倍速快速浏览着谢晨从早到晚的一天,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座位上敲着键盘,甚至连划水摸鱼都很少。 “他反常到处走动的视频,有吗?”姜炎问道。 刘梦站起来瞥了眼,指着一个视频,说:“这天,你拉到下午一点半左右,那个时候大部分员工都在午休,他在工作区转悠。” 姜炎顺着她指的视频点开,快速拉到转悠的地方,他走路的样子有一点滑稽,或者说异常,他右手端着咖啡,左手却跟左脚同时动,分明是顺拐走路。相继弄醒了几个趴在桌上睡着的同事后,他无视别人的白眼,又从办公区最前方溜达到了最后面,但是他走一会儿停一会儿。 姜炎把视频放到05倍速,发现他端着咖啡的手,竟然在抖,但不是那种剧烈的抖,而是轻微的、不受控制的小幅晃动。姜炎拖动视频的时候,一不小心往前拖多了一个小时,晃过去几十秒他拉抽屉的画面,姜炎又拖回到了他转悠的地方。 年纪轻轻,总不至于已经帕金森了吧! 那只有可能是这两瓶药的副作用,也许还有其他的药。 刘梦不耐烦地看了看时间,问:“还有问题吗?我快要去开会了。” 姜炎将电脑推回给她,微微摇了头,说:“没有了,谢谢。” 看起来,姜炎的猜测似乎不成立,她有些沮丧地离开了紫天工作室。沮丧只是相对而言,姜炎并没有找到期望中老赵指点迷津的答案,反而更加困惑,再审法官有什么理由翻盘呢?会不会一切只是老赵的杞人忧天? 姜炎草草吃了午饭,回到律所才十二点多,照这样看,陈述意见书只能写满篇冠冕堂皇的废话搪塞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午脑子转太多,姜炎现在觉得有点犯困,决定靠在办工作上午睡,等两点再开始写陈述意见书。 不管姜炎有多么犯困,她闭着眼睛靠在桌上的时候,有无数画面纷繁飞过,没有任何逻辑,没有任何意义,就只是不停走马灯一样令她心烦意乱。 她猛地抬起头,深呼吸了几口气,最终还是决定不睡了。可恰恰这样一个举动,让她意识到,谢晨他整夜不睡是否有其背后的原因?到底什么让他心绪不宁? 她循着羊皮笔记本上写的录音存放文件夹位置,在电脑上找到一个对应的“卷外材料”的文件夹,里面只有录音文件。时间有限,姜炎挨个听完几乎是不可能的,索性她直接使用语音转换软件,导出文字稿。 然而,徐律师和刘梦的文字稿里,就出现了笔记本中所没有的内容。 -------------------------------------------------------------------------------------- 徐律师:2019年2月,我看见他的工资单里有一笔20万元的进账,标注为员工借款。他一年的工资总计约六十万左右,为什么会有一笔这样的员工借款? 刘梦:他太太生产时,发生羊水栓塞和产后大出血,医药费花了35万。当时他刚买房子不久,每个月工资还完房贷所剩无几,所以当时遇到这么大经济困难,他们策划部江总做主向公司给他申请了员工贷款。 徐律师:那这笔贷款,他每个月要还多少? 刘梦:他劳动合同还剩三年,所以一个月还五千多,这是无息贷款。 徐律师:他每个月全部按时还款了? 刘梦:就算有一天两天逾期,公司真的会去追究么,扣工资也可以啊。 徐律师:他加班工资就基本上抵了员工贷款每月还款额。 刘梦:江总说他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反正加班条子批了就批了,至于他加班到底做些什么就别管了,大家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不要那么严格。所以,他加班我们还真没有管太严格,连工作日志都不会去细究。 …… -------------------------------------------------------------------------------------- 原来如此,姜炎如梦初醒,找到案卷里面的工资清单,果然他每月加班工资加起来差不多就是五千左右。 姜炎明白了,其实徐律师什么都知道,他在之前的案子里,竭尽所能回避了所有可能指向过劳的证据,引导法官和各方拼命争执工伤的认定标准。 姜炎攥着工资单,满心忐忑,思绪一下子就乱了。 第10章 一叠纸 她忽然理解徐律师那张便利贴上的字,果谢晨不贪图加班费,或许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 贪图……姜炎低头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影影绰绰有自己的倒影,抵不住诱惑天然是原罪吗?就像狮子追逐羚羊不小心摔下山崖,我们就该谴责狮子的贪婪活该吗?羚羊一定无辜么? 我们常常贪婪地认为,上天会给我们格外的恩惠,所以热血沸腾肆无忌惮,我们笃信岁月磋磨会让我们变得坚不可摧,往往不会想,会有无数种事与愿违。 而在事与愿违里,你会不会问自己,凭什么,真的有人得到上天格外的恩惠?而有的人,最终头破血流。 姜炎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或许是自己太年轻,太容易同情弱者。自己毕竟是公司一方的代理律师,理所应当应该为公司着想。不能让公司上市折戟沉沙,可现在看来这个目标有点难了。 这个事情其实并不复杂,纯粹是一个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 “法官有没有可能翻案?”老赵又站在姜炎背后,问。 姜炎转过头,微微地点了点头。 “到我办公室来!”老赵说。 姜炎放下工资单,拿着手机跟进去。 老赵的办公室颇有些花里胡哨,一水儿的黄花梨茶桌和书柜,书柜里除了案卷和书,竟然还摆着几个海贼王的手办,在姜炎眼里,这就是贼心不死的八零后! “说说,法官为什么可能翻?”老赵把门关上。 姜炎认真地回答:“原告方在证明劳动关系时,提交了工资单作为证据,工资单中显示他有一笔二十万的员工借款,至死亡当月足额偿还。但依照他原本工资每月五万,扣除房贷三万六,家庭各项开支基本所剩无几,但他从贷款之日起每月均有至少十次左右的加班,加班工资几乎相当月员工借款每月还款额度。” “然后呢?”老赵饶有兴趣地追问下去,看来,这是他和徐律师早就知道的内情,但自始至终未曾向原告透露。 “这其实符合过劳的构成要件。”姜炎坦诚地回答。 “那你用什么证据来说明符合过劳的构成要件?他每次加班最多加三个小时,有审批有记录,双方均同意,没有强迫,怎么说明过劳?”老赵反问。 姜炎手里攥着笔,忍不住开始紧张,脑子在快速运转,脱口而出:“事实上,他晚上回家也还在工作,我看见他家监控里,他凌晨的时候,笔记本都还是开着的。如果我时间充裕一点,把他和同项目同事的工作日志进行工作量对比,肯定能发现他单日工作量明显超量。因为一个人敲代码的代码量,每个小时速度基本不会有太大变化,如果他比同事的多出很多,是不是能说明这个问题?” 老赵一怔,然后拿起桌上万宝龙钢笔在指尖转了几圈,问:“那你打算怎么写陈述意见?” 这下把姜炎钉到了天堂地狱正中间,冰火两重天。这是一个行政案件,原告是谢晨家属,被告是社保局,我们顾问单位只是第三人,我们所发表的陈述意见,无非要么支持原告,要么支持被告。如果支持原告,必然就是应当认定工伤,那么我们的顾问单位就要继续赔钱,如果支持被告,不认定工伤,顾问单位不必赔钱,但这件事……良心上能不能过得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公司可能不该借这笔钱,让他找家里人周转什么的,他也不至于累死自己……”姜炎小声地说。 老赵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紫天不给这二十万的员工贷款,谢晨四处借钱,甚至是高利贷,结果会比现在更好吗?而且,这个案子输了,紫天上市必然受到影响。现在不是问谁对谁错,是怎么解决。” 阿努比斯称量心脏的声音,再次响起。 姜炎望着老赵,沉默了。 老赵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诊断,丢在我面前的黄花梨木桌上,长叹一口气道:“原告提的新证据,前天刚寄过来的。” 姜炎拿过来一看,精神科的双相障碍诊断证明,谢晨患有严重焦虑症和中度抑郁症,无法自主睡眠,过度亢奋。往下翻一页,是在心理医生与谢晨的谈话记录: “患者妻子孕产期历程艰难,患者共情过深,导致陷入抑郁状态,其妻产程中遭遇羊水栓塞和产后大出血,对他造成了严重心理创伤。他希望通过提供给妻子更好的物质条件,以期得到心理上的安慰反馈。但鉴于经济条件所限,工作时长严重超时,压力过大。长期睡眠不足,复合焦虑和抑郁的影响,已经造成了无法自主睡眠的结果。” “经询问及初步了解,患者每日工作时长大约在12-18小时左右,自从出现无法自主睡眠后,为了获取更高的加班薪酬,便开始在夜晚也进行工作,每日休息时间不足4小时。” 这一叠纸才几百克,在姜炎手上似乎有几百吨的重量。 第11章 一扇窄门 原来,这个案子真的是必败之诉,到这一步是真的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从姜炎之前斩钉截铁输不了到现在她觉得赢不了,也就这三两天而已。 姜炎还是低估了自己面对人情世故的洞悉能力,早在老赵一再逼问她发现什么没有的时候,其实老赵手里已经握着原告提供的新证据,老赵无非是在找,新证据是否还有其他印证证据,如果有,那么这个案子确实毫无胜算。 偏偏,姜炎找到了,工作日志和工作文档,毕竟人的总工作量摆在那里,就像一个人用拼音输入法无论如何不可能八小时工作时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五万字。 这个案子,让老赵对姜炎颇为改观。 姜炎在心里认真问自己,如果把我的心脏放在阿努比斯的称上去衡量,我能否经得起阿努比斯的考验? 在刘梦给姜炎看到的视频里,很明显,姜炎看到谢晨不由自主地手抖,那是服用抗焦虑抗抑郁药的结果,结合诊断来看,医生开的妥泰和碳酸锂,都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谢晨已经很累很累了,却停不下来。 姜炎不由地想起她在白律师那里工作的日子,那时候有数不清的复杂案件,一个基建信托违约的纠纷,涉及十几亿资产,十几个律师加班加点地陪着会计师做尽调,查清楚案件所涉的所有资产及几十个项目公司之间的关联往来,一笔一笔去核算损失。那时候真是忙到失心疯,甚至一天都不记得自己吃没吃饭。 自己还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父母也不需要她管,她一边读研完成白律师在学校布置给她的各种论文、调研,一边在白律师的律所里干得昏天黑地。 她停不下来是因为如果不走下去,这个研究生白读了,作为律师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出路,姜炎只能逼着自己咬牙硬挺下去。 当一个优秀的律师,是她的梦想。 直到毕业后,白律师说,打算推荐她去衡鉴所做授薪,去做更多接地气的案子练手,做律师要见过云海,踏过泥泞,最后千帆过尽万木春。姜炎在他这里只是初见云海,想要当个优秀的律师,得去走走泥路。 姜炎一直很崇拜白律师,所以听他的建议,来了衡鉴。 第一个案子,她确实见到了泥泞,这与那些十几亿基建信托纠纷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些案子都是冷冰冰的数字拉扯,一个小数点之差可以谬以千里,灰飞烟灭的也是与你毫不相干的人与事。 可紫天牵涉的行政诉讼不同,这是一个家庭要争一口气和准上市公司能否上市之间的矛盾。 一个准上市游戏公司的中层员工,背着房贷车贷,在妻子遭遇难产后,做了一个家庭坚定的保护者,把所有苦难裹挟在了自己胸怀里,超额加班工作,回家后还帮着辛苦分娩后的妻子带孩子,长期缺乏睡眠,瞒着妻子去看心理医生,忍着吃药导致的后遗症,最后还是猝死了。 这个公司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嗜血资本家,为员工提供了无息贷款渡过难关,提供了可以加班的额外酬劳,员工猝死后也给予了慰问和抚恤。 姜炎感到揪心的是,真的没有办法去挑一个谁是谁非。没有是非的情况下,她怎么去想那个解决方案? “姜律师,我们是律师,不是圣人,不要把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局限于你死我活的立场。”老赵语重心长地提醒。 姜炎瞥到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玻璃窗反射着炽烈的太阳光,像一柄柄利刃扎进她的心里。 “我想,我会劝紫天拿出一笔钱额外赔给原告,让原告撤诉,大家和解,彼此各退一步。我不会拿客户上市的风险去赌法官翻不翻案,赌输了代价,远远大过于这笔钱。很明显,原告不是歇斯底里漫天要价那种人,是争一口气!”姜炎握着拳头,非常坚定地回答,甚至做好了被老赵踢出衡鉴的准备。 这必败的官司,她就是没有能力解决。 “我跟两边已经谈完了,你准备和解协议吧,下周我带你陪各方把协议签了,这算是你入职试用的考题,过关了。”老赵轻描淡写地说。 姜炎差点被老赵给噎死,忙来忙去就是一个考题,她有些心里不爽。 老赵看她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从柜子里掏出来另外八本笔记本和三个大硬盘,郑重其事地交给姜炎,说:“呐,这是徐律师生前所有的工作资料,他以前主管法律顾问部所有客户的信息也全都在这里,你以后就接手继续服务这些客户,如果我接到客户投诉,唯你是问!” “明白!”姜炎看着这一堆东西,一个头十个大,可是心里又莫名有些兴奋。 毕竟,这相当于是直接继承了徐映松律师毕生的律师经验,就这一个案子,她已经意识到徐映松律师是个多么厉害的律师。 姜炎觉得自己也许成不了白菩律师,但有希望做一个像徐律师这样的优秀律师。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一扇窄门。 《圣经路加福音》里说,你们要努力进窄门。我告诉你们:将来有许多人想要进去,却是不能。 第12章 泡茶女子 在“芜竹”私人会所里,胖得像猪一样的鲤鱼在池中悠然自得,假山花园里摆着一张极其巨大的青砚茶桌,正在泡茶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衣,披肩长发,看起来有点像不谙世事的王语嫣。 “赵律师,事情办得怎样了?”泡茶女子施施然地问。 赵明成坐下,这里并没有其他外人,他点了根烟,说:“和解协议签了,多赔了五十万,我让曲总亲自上门道歉,把事情说开了,他老婆也没为难我们,让律师撤诉了。员工贷款的事情,他老婆也一直不知道。” “那就行。只要不影响紫天上市,你怎么处理都可以。”泡茶女子说话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赵明成吐了个烟圈,点点头,说:“剩下的事情,资本市场部那边会处理,你不用担心,如果到时候证监会有窗口意见或者问询,我们这边会应对,那些证据材料也已经处置好了。” 会所里竹林荫翳下,凉风习习。 泡茶女子给两人的杯子各自倒满,滇红独有的蜜糖香散了出来,她轻轻啜饮了一口,然后从茶桌上放着的一个文件袋里面,抽出一份文件,递给赵明成。 “尸检报告出来了,你看看。”她平静地说。 “死者徐映松系新冠肺炎引发的细胞因子风暴,导致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合并饮酒后的肝肾损伤,最终循环衰竭死亡。”赵明成把最后的结论读了出来。 “说人话就是,白肺,还喝了酒。”她放下茶杯,一脸平静。 “尸检报告里面怎么没做毒理化验?”赵明成感觉到疑惑,但这个疑惑,他没有继续挑明。 “他是病死的,尸检还是基于新冠死亡例行去做,你是律师应该比我明白啊。” “也对……但是,我觉得有这个必要。”赵明成说到这里,点到为止。 “嗯。”她未置可否。 案桌上的香炉,腾得冒气一股乳白色的烟,若有似无散发出崖柏香气,化入虚无。 “我问了一下,他那几天见了很多人,有李玉城、陈琅、周嵩还有他堂妹周昙、曲河、蒋总、魏主任还有好几个律师,除了魏主任全阳了,根本分不清谁传的谁。你要说有人故意传他病害死他,我还是觉得有些牵强,可是他走得也确实有点离谱,才几天时间人就没了。”赵明成眉头拧巴到一块儿。 “我不觉得这件事那么简单,他死了,对谁有好处,谁的嫌疑最大。”泡茶女子沉着声音说道,眉眼之间有一股寒意。 徐映松作为法律顾问部的主管合伙人,握着几十家公司的秘密,进一步翻云覆雨,退一步鱼死网破,何况他死在了一个节骨眼上,他们攒局推动上市的几家公司,都即将进入ipo观察期。 赵明成不置可否,只是顺着话说:“那紫天游戏这帮家伙可以排除,曲总这个事情,松哥其实办得很漂亮,如果松哥在,只会办得更天衣无缝。” “你新招的律师怎么样?”泡茶女子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还可以,有点小聪明,也有点单纯。”赵明成不痛不痒的评价。 “让她接手松哥的客户,就是希望她去做引蛇出洞的饵,你可以纵容她犯一些错,总会有人露出马脚,对她不必太严格。不过,你确定这孩子乖,会听话?”泡茶女子带着几分疑惑问。 老赵点点头,狠狠吸了一口烟,说:“没什么花花肠子,可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妥,万一这些事情波及她,搞得她断送了律师生涯,也不好。毕竟是个年轻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做人不能太过分。” “那是你怎么拿捏分寸的事情,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趟着刀山火海过来的,自己看不到悬崖摔下去,不能怪路修到了悬崖。再说了,你有更好的办法么?”泡茶女子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无情。 “话是这么说,年轻人看到的世界,毕竟不多。我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可能看到你当时的算计,把我们三个弟兄耍的团团转,现在回过头想,你当时每一步都筹谋好了,我们差不多的年纪,没一个人比得上你眼光毒辣看人通透,对吧,杨总!”赵明成忽然话锋一转,有些咄咄逼人。 泡茶女子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说:“那又怎么样,毕竟他在你们眼里是十全十美的好人,在我这里,他永远亏欠我。” “人死债消,什么亏欠不能一笔两清。”赵明成愤愤不平道。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呢?显然,你也不信,松哥的死,完全是个意外。”泡茶女子就这一句话,轻而易举噎住了他。 第13章 算不清的债 赵明成又猛吸了几口烟,不得不说,面前这个女人就是有本事拿捏人的痛处。 而他一贯觉得,用软肋去拿捏一个人的良心,和混蛋没什么分别。 但是,在徐映松这件事上,老赵不得不妥协与她合作。 “赵律师,我觉得你也应该谢谢我,要不是我设的局,其实你们也看不透周秉文是个自私狂妄的人,这种炸弹,今天不炸,明天不炸,留待到某一天某个关键项目上炸了,你们被他卖了还美滋滋替他数钱,那时候岂不是更可悲?同学情谊,牢不可破,不也就因为一个项目,荡然无存了?”泡茶女子这话说得,直戳老赵的肺管子。 换做别人,他早跳起来骂娘了。 “嗯。”赵明成有些悻悻地哼了一句。 “我自有安排,陆总会出面,衣柜里的骷髅,总是需要见见太阳。”她看了看被茂密竹林掩映的太阳,说:“从前,我最害怕投错项目,现在,我觉得投错了就投错了,人总是要交学费的,但是,我,不能助纣为虐。”最后一句话,是一种特别强调的语气,就像在宣示某种信仰,可这句话是对空气说的。 赵明成有些不屑地瞟她一眼,掸了掸烟灰,要说助纣为虐,她杨宴如是那个残暴的纣王。从美国回来的投资人,并没有把“风险投资”中的成王败寇给贯彻回来,论起对失败项目的毫不留情,比起屠夫有过之而不及。 如果把痛恨她的人拉个清单,赵明成可能排得上第一号。 她是杨宴如,既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也是徐映松的蚊子血朱砂痣红玫瑰,唯独不是徐映松的妻子。从她来到深圳的第一天,就注定这里会有无尽的狂风骤雨,所有裹挟其中的人,既无法抽身,也无法免俗。 在赵明成看来,徐映松如果没有和杨宴如有那么多恩怨纠葛,或许不会是大律师,或许不会英年早逝。 可是,他和杨宴如之间的互相成就,也难为外人道哉,没有徐映松,杨宴如在资本市场的开疆拓土不会这么顺利,没有杨宴如,徐映松也很难在杀进资本市场业务核心圈。 毕竟这个资本市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杨宴如又是绕不开的存在,没有人知道她巨额财富的源头,传闻版本多如牛毛,是某高官的白手套,或是某财团的地下情人,哪个行业巨擘的私生女,也可能是老钱家族1秘而不宣的信托人,不一而足。很多人都好奇,一个来自重庆小地方的女孩子,出国读书七年后归来,竟然成为十亿私募基金的掌舵者。 这一点,连徐映松都对赵明成讳莫如深。 一切的一切,到今天依然是个谜,在互联网这个放大镜下,杨宴如的发迹史依然显得神秘。明面上能看到的,全是她去了普林斯顿之后,毕业两年后便平步青云担任了顶级投行ice brid的生物制药投资组的vp2。 投行圈的vp像水果摊上的水果一样不值钱,但是ice brid的vp是猫山王榴莲。 在如今的深圳,没人可以呼风唤雨,杨宴如可以。 “赵律师,我和松哥这么多年,你看在眼里,我不会轻易换律师,我和松哥所有的客户都由你接手,毫无疑问,松哥走了,这些项目还要继续推动下去。”杨宴如为他斟茶,温柔中带着坚定。 赵明成皱着眉头,端茶啜饮,颇为不屑地问:“我就问一句话,如果是某个ipo公司老板害死松哥,你是要保项目,还是替松哥把仇报了?” 老赵甚至不信杨宴如会那么在意松哥。 “如果非要二选一,当然是冤有头债有主。但是,我相信以我们的能力,二者可以兼得。”杨宴如将壶中茶水倒尽,意味着她与赵明成言尽于此。 这个回答,令老赵有些失望。 赵明成一次次领教过杨宴如在资本市场上搅风搅雨的本事,要不是看在徐映松的面子上,他决计不会向这种女人低头。 赵明成死活都想不通,徐映松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男人,会死心塌地爱杨宴如到骨子里,爱到可以甘为她所向披靡的兵刃。 高攀不上,徐映松也攀了,然后,人就这样没了。 “松哥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你去找徐伯父谈谈,做个毒理。下一步,我去看看仙偶那个公司,看看水深浅。”赵明成掐灭了烟头。 杨宴如点点头。 是兄弟就要两肋插刀,赵明成觉得,自己为松哥这个兄弟都快把肋骨胸椎胯骨轴子插了个遍,从入行到今天,徐映松对他,也是挖心掏肺。 罢了,人跟人之间但凡计较感情,算不清的债。 第14章 故园风雨后 赵明成离去后,杨宴如一个人坐在“芜竹”池边,胃里翻滚,烧心得难受,突然没忍住,呕出一口血,喷在了雪白的蚕丝禅衣上,颇像中了情花毒的小龙女。 可惜现实不是金庸小说里缠绵悱恻的情节,她也没有什么毒可中,真要中毒,那只能是酒精中毒。杨宴如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反而就势坐在了池边,靠在并不粗壮的荔枝树树干上,刚好矮矮的树荫能够遮住她。 前些天她才因为胃出血出院,每个醉在酒精里的夜晚,都为一场磅礴的胃出血做出贡献。 医嘱里清楚写着,不允许再进食酒、茶、辣椒等严重刺激胃粘膜和贲门的东西,她不在乎,流尽每一滴血,也流不尽生命里无法剜除的痛苦。 杨宴如到这个时候,才会去思考那些终极的问题,生死,来路,归途,自我……没有答案,想到的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真可怕,像她这样的人,连神佛都不渡,哪怕是耶稣,都对她不屑一顾。 她不信宗教,人生一路,从小到大,她只信自己。 “宴如。” 唯一这么叫她的人,竟然会如巨浪袭岸后卷潮退去那样平静,沙滩上甚至没有留下巨浪来过的痕迹。 杨宴如闭上眼睛,沉溺在十六年前的回忆里。 高一上学的第一天,她因为个子比较高,被老师安排在倒数第一排,恰好同学总数是奇数,所以她成为唯一没有同桌的幸运儿,一个人独占两张桌子。班干部们正在向同学们发新书,前面同学向后面同学传书,无论新书好坏,最后一排的人,都只能接受。 她安安静静地接过每一本书,熟练地用透明挂历纸将教材包起来,在白色挂历纸上写好教材的名字,自己的名字,以及班级。 “报告,我是新转来的,老师,我已经办完入学手续了。” 班主任喜笑颜开,对全班同学介绍:“来来来,欢迎徐映松同学,他是綦江区中考状元。那个,我看看啊……”班主任扶着老花镜扫视全班,指着杨宴如旁边的空位置,说:“你跟杨宴如同学做同桌吧,她是渝北区的状元,哎呀,位置那么靠后,谁安排的位置,你们坐到第三组倒数第三排,原来的都往后挪一排。” 瞬间全班的目光,就顺着徐映松走向杨宴如汇聚到了两人身上。 徐映松咧着两排大白牙,身披阳光,笑得灿烂,穿着短袖白衬衫,彼时他的个子和杨宴如差不多高,来到杨宴如跟前一屁股坐下,指着杨宴如包好的书,骄傲而挑衅地对她说:“杨状元,承让!” “哦!”杨宴如不屑道,并且无动于衷。 杨宴如当时心里想,一个状元为什么要给另一个状元面子,都在南开中学实验班,谁给谁面子还说不定呢! 前面的同学已经抱着书,准备挪到最后一排,看到他俩还没动作,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了。 徐映松还没领到书,只有一个空书包,见杨宴如还在磨磨唧唧收拾东西,索性就直接端起放在他桌上的十几本书,走到了倒数第三排。 “没让你搬啊,多事!”杨宴如不满道。 “不用谢!”徐映松坐下,头都没回,大声甩了一句。 杨宴如既尴尬,又无奈,只能加快速度把包书的各种工具零碎收进书包,越着急越忙乱,手工刀的刀头还没完全收回刀鞘就被她扔进书包里,再次放胶带的时候,猝不及防被划了一道口子,大拇指顿时鲜血直流。 “啊!”杨宴如吃痛喊了出来,下意识一甩手,血珠飞溅,后面四排同学都听到了她的喊声。 此时,一个创口贴递了过来,徐映松没好气地说:“杨状元,去座位上坐着吧,我帮你收!” 杨宴如正想倔强,徐映松撕开创口贴,捏着她的虎口,帮她把创口贴贴上去,又说了一句:“别坐着碍事了!” 班主任循声走过来,杨宴如只好悻悻地起身,班主任心疼地直接把杨宴如给牵到倒数第三排去了,徐映松毫不客气地坐在她位置上,帮她把文具一一整理好,从桌子里搜捡到的垃圾丢到垃圾桶里。 徐映松拎着书包走到倒数第三排的位置上,又把文具倒出来,分门别类整理时,顺口吐槽:“堂堂一个区状元,文具整得乱七八糟的。” “你不过就比我少了十分,至于冷嘲热讽个没完么?”杨宴如咬牙切齿地小声嘀咕。 “嗯哼,等我下次考得比你好,可能就改热嘲冷讽了。”徐映松把包好的书,一本一本放进她的书包里,那语气傲得像摇尾巴咆哮的小狗。 杨宴如狠狠瞪了他一眼,可看着他帮自己收拾书包的手,骨节分明,白白净净,她又默默把怼人家的话给吞了下去。 紫薇格格曾经曰过,饶恕是人类最大的美德。 班主任这个时候抱了一摞卷子进来,说:“分班考试成绩出来了,那个咱们班第一名是新来的徐映松同学,他昨天下午就在我跟前做的,当场就批改出来了。第二名是杨同学,分数差的不大,5分,杨同学数学多错了道选择题,有点可惜。” “诶,状元名头不保咯!”徐映松嘚瑟地看着杨宴如。 班主任招招手,对徐映松说:“你俩的卷子,徐映松你上来一块儿拿走,其他同学的,第一排小组过来拿自己小组的发下去。” 杨宴如银牙咬碎,恨恨地喷了三个字:“去死吧!” “这怎么能行,我还没上清华北大,哈哈哈哈!”徐映松在全班同学羡慕中,去拿两人的卷子,回来后把三张卷子放到杨宴如跟前,还要特意说一句:“加油哦,手指受伤了别生气,伤口好得慢,好得慢影响下次考试,更考不过我了!” 杨宴如仰头看着天花板,班主任从哪儿刨过来的显眼包,隔壁也是实验班,干嘛不把他匀过去,一山不容二虎,一个班也不容两个状元! 从“杨状元”到“宴如”,这几个字的变化,有至少三年的时光。 从“宴如”到“杨总”,又是七年岁月。 从“杨总”到“宴如”,还有一年多时间。 此后,“宴如”这个独有称呼,他一直独占。 就算有十六年的情分,徐映松的灵位,她的名字无处安放,不能以妻之名,可能此时此刻死了,她的坟,也不配与之合为一穴。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曲曲折折,不久前,这个故事猝然划上一个句点,如果徐映松的人生是一部小说,那写这部小说的作者天打雷劈的不负责任,在某天心血来潮弄死了主角,去开启另一个故事的新坑。 读者可以骂小说作者泄愤,而自己的人生,骂遍诸天神佛也无用。 她缓缓睁开眼睛,回到了当下。 《故园风雨后》开篇,查尔斯望着废墟,说,我知道这一切所有的事情。 “芜竹”还未成为废墟,她想起了多年前飞往美国的飞机上,徐映松送给她的手链,附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段英文:i want your heart breaksi have to let you go1。直到她偶然看到《故园风雨后》,才知道那是查尔斯对爱人茱莉亚说的一句话。 望着翠竹小池,杨宴如想明白了,她才是故事里的查尔斯。 好刺眼的太阳,灿烂得就像高一开学第一天那样。 在另一个故事里,她不再是主角,人生海海,浮生蹉跎。血液的腥咸味冲上头,日子不就是在醉生梦死和纵横四海中来回切磋么,占上风的人,还未退场。 她又凭什么要轻易低头。 there is nothg new under the sun jt repeat, repeat2。 第15章 麻烦制造者 晚上九点多,如果你从华藤信息港东一楼30层的落地窗里,拿着一杯冰美式俯瞰南山科技园,你能看到浩瀚如银河的灯海,这里甚至能带给你一种错觉,众生渺渺,皆为尘埃。 按理说,一个拿死工资的授薪律师,有什么资格产生这种错觉,可是人这种动物,只需要认为自己是人,就已经有可以凌驾万物的自信了。 恍惚间,姜炎想起那张神女般的脸。 下午夕阳渐去的时候,她去西四楼顶楼送材料。 她刚摁下电梯门摁钮,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原本低着头的小姑娘突然抬起头,精致如东方瓷娃娃的脸庞上,竟然有一双蓝色瞳孔的眼睛,那略带哀伤沧桑的眼神越过姜炎,她视姜炎如无物一般径直走了出来,姜炎走进电梯,看到地上有一块丝巾。 “小朋友,是你的丝巾么?”我好心地喊了一句。 想不到那个小姑娘竟没有回头,冷冷说了一句:“掉地上的东西,我不要了。”说罢,径直离开。 姜炎弯腰捡起那块丝巾,轻轻一捻,冰凉柔顺的触感告诉她,这是一块真丝丝巾,她干半天的工作可能就值这块丝巾的售价。 姜炎自认没有什么值得小姑娘多看一眼的东西,可是她宛如神女般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令姜炎分外诧异,因为她看起来似乎只有六七岁,这完全不是该出现在这个年纪孩子脸上的表情,也许,她可能是哪个上市公司家的小公主吧! 当然,女孩与灯海辉映的时空,姜炎只能拥有十几分钟。 “小姜,还没回家?”赵明成的话随着他清脆的皮鞋声由远及近飘来。 姜炎回头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姜炎背后,中年男人在赵明成这个年纪还没有令人油腻讨厌,殊为不易。 “赵律师,我刚审完合同,休息一下。”姜炎喝了一口咖啡回答道。 姜炎来衡鉴律师事务所上经大半个月,对于老赵这种静如死了动如阿飘的上司,已经有所习惯,他虽然有些严厉,还算是个不错的上司,作为主管法律顾问部的合伙人,至少从不强人所难。 加班一向是姜炎自愿的,赵明成从未要求姜炎工作没做完就必须干完才走。在律师这一行里,加班是理所应当,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理所应当。 因为客户从不会管你上班时间还是节假日双休,着急起来凌晨两点打电话找你都行,姜炎在白律师那里实习的时候,曾经有个客户凌晨打电话找白律师,因为他嫖娼被抓,找白律师把他保出去。大半夜的,客户没敢直接吵醒白律师,但绝对敢吵醒个实习律师,而实习律师又不能独自处理,最后还是咬牙打白律师的电话汇报,白律师则摇了另一个执业律师去搞定保释。 你说没天理,也没处说理,人家只记得律师费收了好高! 姜炎没回过神来,默默出神瞎想起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怎么手里还抱着他的笔记本?”老赵一眼就看到姜炎手中那本绿封面羊皮的笔记本,就是已故前合伙人徐映松律师的案卷笔记,很多顾问单位非诉和诉讼事宜的处理笔记都整整齐齐记在了里面。 每当姜炎对顾问单位一无所知的时候,全靠这本笔记指点迷津。闲暇的时候,她也会当八卦读物,但这个理由说给顶头上司听,多半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没什么,熟悉熟悉徐律师的工作。”姜炎拍拍封皮说,越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越充满欲盖弥彰的意味,不过姜炎的欲盖弥彰仅仅为了掩盖她在看八卦的摸鱼心态。 “明天上午十点,你去一趟西四楼18层,电梯出来左手边那家叫仙偶之家的公司,他们明天希望派律师过去参与一个债务处理的谈判。”老赵漫不经心地说,视线飘到窗外灯火璀璨的高楼大厦间。 而仙偶之家,刚和律所资本市场部签署ipo辅导专项合同。可以算是律所门面级客户,照道理说,准备上市的公司,债权债务的事情应该是资本市场部律师去处理,轮不到法律顾问部处理。但上司既然发话了,那姜炎能说什么呢,三生有幸吧! 姜炎在徐律师笔记里大致看过仙偶公司的一些记录,那个公司堪称西四楼最大的麻烦制造者,有钱是真的有钱,三轮融资总计6000万美金,神仙级财务投资人从不过问公司经营,公司过往狗血也真的狗血,在互联网上也是拥有各种传奇故事版本,刺激到姜炎甚至没胆子去看。 姜炎撇撇嘴,问赵律师:“谈什么,我们是债权方还是债务方,关于什么纠纷导致的?” “债务处理的谈判!这一单签了非诉专项五万,只要客户跟我说结果满意,你作为承办律师,扣税后我给你50提成!”老赵说罢,扬长而去。 姜炎留在原地风中凌乱,这个提成比她一个月工资都高,干当然要好好干,但是什么材料都没有明天就硬上,就算是神仙也不行啊!而且评价依据是客户满意,都什么没谱的破指标! 打工人打工魂,单身的打工人加班特别狠。 显然紫天工作室那位游戏策划的惨剧并没有让姜炎吸取任何教训,至少对于活蹦乱跳无贷一身轻的人来说,加班是姜炎这样平庸的初级律师唯一能更快攒经验值的方式。 姜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笔记本,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想要欣赏这窗外灯海辉映的盛景,是得把落地窗附近的灯关掉,姜炎起身把这片公共休息区的灯打开以便于看笔记,还在加班的同事们依然在工位上忙忙碌碌。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上,看徐律师的笔记。 衡鉴律所担任仙偶公司长达八年的法律顾问,代理了仙偶公司全部诉讼案件,大半都是著作权纠纷和债权债务纠纷,就是这样一个麻烦缠身的公司,却在十年间从寂寂无名的小玩具厂变成上亿流水的玩具公司。 这种奇迹,发生在深圳,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徐映松、赵明成在十年前也是寂寂无名的nobody,但不妨碍徐律师在生前已经因为几宗资本市场上的大买卖而声名鹊起。 姜炎唯一想不通的是,签了两个ipo法律意见书的徐映松,竟然在律所里并非资本市场部合伙人,而是法律顾问部的合伙人,不知道这个律所的部门设置有什么奇怪bug。 第16章 凶偶传说 如今说起仙萝莉系列盲盒,这是号称打败 attel公司的东方芭比,那可是万千小姑娘梦寐以求的仙女娃娃。 姜炎循着目录页翻到了仙偶公司那一页,她这才发现之前翻的时候遗漏这里有满满两页旁引,徐律师在第一行写着,该司在聘任本所为法律顾问之前,已经产生过8个诉讼,一宗刑事案件,处理该司事宜要充分考虑相关情况。姜炎一眼扫下去,8个诉讼全都是著作权纠纷,而那宗刑事案件竟然是侵犯著作权罪,在九年前,也就是2012年这个罪名基本上都被盗版书、盗版光盘的小老板所垄断。 一个小小玩具厂竟然牵涉到这样的罪名,在姜炎看来简直闻所未闻。 “姜律师,还在加班呢,那么忙,办啥大案子?”说话的这个人坐在我右手边的隔间,是老赵手下另一个执业律师张扬,是资本市场部的执业律师,主要跟着老赵跑商事业务。 姜炎揉了揉眼睛,挤出个笑容回答:“仙偶之家明天要过去谈个业务,在补功课,看他们之前的情况。” “卧槽,凶偶家的事情,你好好干!加油!”张律师皮笑肉不笑。 姜炎眉头一皱,反问:“什么凶偶?怎么了?” 严律师努了努嘴,说:“你百度一下,仙萝莉凶偶。”说罢,他一路小跑离开了办公区,仿佛跑慢一步就要被鬼娃娃给追上大卸八块了。 大晚上的,尽管律所灯火通明,让姜炎搜这么个瘆人玩意儿,万一出来的结果真是让人睡不着觉的,这可怎么好! 姜炎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在百度上输入了前三个字“仙萝莉”,前面虽然有很多正面词条,但聪明睿智的百度已经联想出了“仙萝莉凶偶”“仙萝莉鬼娃娃”“仙萝莉鬼上身”“仙萝莉还魂阵”等等关联词条,她咽了一口水,这特么封建迷信萝卜开会呢!她点开第一个“仙萝莉凶偶”,跳出了天涯、知乎一大堆内容,姜炎一咬牙点开知乎上点赞最高的回答。 原来“仙萝莉”是一种6-8分左右古风bjd娃娃,bjd娃娃本身就是一类拥有球型关节的精致可动人偶,可以做很多模仿人类的动作。而仙偶之家的“仙萝莉”每一款娃娃都配有“喜怒哀乐”四种面部表情绘制方案,玩家拿到娃娃可以涂掉基础表情,自己按照绘制方案重新绘制面部表情,搭配衣服。 有些资深玩偶玩家能用仙萝莉面部调出非常诡异阴森的表情,配以昏暗氛围和服饰,能拍出比鬼娃娃花子更为恐怖的图片。不得不说,越美的人偶作出越阴冷的表情,哪怕明明只是人畜无害的玩偶,可你看了就不免心里发毛。 大概逼真的类人玩偶加成了恐怖谷效应之后,再配以这种恐怖氛围,确实能把恐怖效果拉满。 然而,姜炎看到某乎里面说到,近期大火的仙萝莉盲盒系列,在之前基础上,推出拥有蓝色双瞳的娃娃,也是盲盒中最贵的娃娃,不少玩家一掷千金就为了抽到这个蓝瞳娃娃。这个蓝色双瞳不是庸俗的天蓝色,而是近似半透明海蓝色,魅惑灵动到极致。蓝瞳bjd娃娃的各种装扮,确实美到不可方物,无论是高贵冷艳还是阴森诡谲,都自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美感。 姜炎惊觉娃娃那双蓝色眼睛,与她今天白天上午看到那个女孩如出一辙。 为什么每个娃娃的基础表情都是宛如放空一切的漠然,和那个女孩眼神的感觉太像了。 在贴吧一堆玩家交流贴里面,有一些帖子分外惹眼,没有加精加推,散落在各种分享贴、晒娃贴、欧皇贴中,无一例外都是或真或假地在说仙偶杀人案。姜炎将“仙偶杀人”作为关键词,在贴吧中检索,竟然有上百个帖子,当然大半都被404了。 玩偶,怎么会杀人? 姜炎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手不由自主地翻了一页徐律师的笔记。 笔记在第二页底部用触目惊心的红色写了三行字: 2013年陈琳生女,与张明昌离婚。 2014年张明昌结婚。 2017年陈琳被杀身亡。 陈琳,是仙偶之家还叫“佳偶玩具厂”时期的法人,因侵犯著作权罪被判入狱三年,想不到竟然被杀身亡。 姜炎摩挲着笔记本的手瞬间发凉,心脏在砰砰跳着,跳很用力,比亲见凶案现场还害怕。 这不是一个简单用狗血能形容的公司,从法律角度上来说,意味着背后存在刑事、行政及民商事交叉的背景,由此延伸出来的小事情,很有可能都是高难度的疑难案件。再加上ipo的背景,姜炎自己心里清楚,她就是没有能力处理这种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老赵派她去。 毕竟,这本笔记本的主人,也意外亡故了。 在资本市场圈都流行着一个潜规则,叫做小蚂蚁背大锅,一些有可能导致严重后果的项目,始作俑者躲得远远的,让青瓜蛋子上一线堵枪眼。 姜炎只是个小小的授薪律师而已,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本没有资格接触到这种级别的事情。 感谢赵律师,感谢赵律师。 姜炎心里默默念了两句,然后看了看时间,还不到晚上十点,于是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些贴子,关于仙偶的老板如何炼制凶偶最终被凶偶杀死的故事,被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演绎,如果作为小说来读,精彩绝伦引人入胜。 “恶魔其实附着在那个小女孩双眼里,她只是看了爸爸一眼,爸爸就从18楼一跃而下。一对中国人怎么可能生出拥有蓝色双眼的女孩,那个女孩就站在血泊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妈妈失去生命,她怀里搂着沾满鲜血的仙萝莉娃娃,没有大哭逃跑,平静地等着小姨把她从会议室里抱走。” 越是觉得无稽之谈,越是让人不敢细想。 那个小女孩的蓝色双瞳,再次浮现在姜炎脑海里。 姜炎赶紧去搜了2017年的新闻,那一年陈琳被杀还算是轰动的大新闻,人就死在西四楼18层的会议室,凶案现场的鲜血从会议室一直流到前台。然而,死的并不只有陈琳,还有她的前夫张明昌,而凶手也在第二年死刑复核通过后直接执行死刑。 凶手自然不是玩偶。 第17章 瓦登伯格综合征 “你看这些晚上不怕睡不着觉么?”张律师上完厕所回来,见姜炎在看这些帖子,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姜炎带着几分谄媚道:“诶,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跟我说一下大致情况,明天包你下午茶!” “我减肥!”张律师长眉一挑,大男人喝奶茶是有点娘娘闷闷的,笑嘻嘻道:“但是,可以为姜律师例外一次!” 姜炎差点被张律师的“但是”给噎死,律师嘴里的“但是”都不是什么好词儿。法律行业有句话叫做,“行文但书1,必有例外”。 “果然你就是知道,行行行,下午茶你随便挑!来,坐下说!”姜炎把旁边的椅子拉过来,请他坐下,就这个公司的破事儿,肯定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八卦。 “这家公司还叫佳偶玩具厂的时候,法人是陈琳,就是被杀的那个。”张律师坐下来,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她老公张明昌就是这家玩具厂的实际控制人。因为陈琳毕业于名牌大学的财务管理专业,而张明昌只是个大专生,两人不知道怎么认识的,总之结婚了,张明昌搞了个小玩具厂,改名佳偶玩具厂,厂子里有一些还能用的设备,张明昌就直接用来生产各式各样的塑料玩偶,有高达的,迪士尼的,美影厂的,总之市面上火什么玩具就生产什么玩具。” “她平常应该不管工厂吧!”姜炎听到“实际控制人”五个字,条件反射地反问。因为大多数情况下,有实际控制人的存在,所谓法人在公司的作用近似傀儡。 “当然不管啦,她就是个全职太太。他们结婚第二年陈琳就怀孕了。你想啊,十年来年前卖盗版玩具不是一般挣钱,是相当挣钱,就算是卖个小黄鸭都赚翻。紧接着各大正版玩具厂商轮番起诉这个小玩具厂,工商局直接查封厂子,紧接着玩具厂就因为侵犯著作权罪给移送公安机关刑侦立案了。”张律师两手一摊,事情就进入到了狗血的高潮。 “抓的是陈琳吧,她恰好是法人,又怀孕了……”姜炎几乎不用脑子就想到了最直接的结果,法人是一家单位犯罪的最直接责任人。 聊到这里,姜炎隐约感觉到,似乎这里有一个局。 张律师带着些许惋惜地点点头,道:“对啊,她怀孕了,免于收监取保候审。九年前上百万的货值,导致陈琳被判三年有期徒刑,陈琳生下个女儿过了哺乳期才被收监,一年半就出来了。” 姜炎再次想到了,笔记底部鲜红的三行字,她向着人性最恶意的一面去揣测,问:“然后前夫和陈琳在狱中离婚,把财产和女儿都给了前夫,前夫转头跟别人结婚去了,是不是?” “这个都是普通负心汉操作了,假离婚里十个有八个半都这样,当初哄得好好的,财产和女儿抚养权都给前夫,这样陈琳进去还能保住家里核心财产。结果,前夫转头把女儿丢给陈琳的亲妹妹陈琅在养着,自己直接娶新娇妻出国。正常情况下,陈琳出狱肯定手撕渣男对吧,人家没有!这不就委托了徐律师打了变更抚养权诉讼,直接把女儿的抚养权夺回来了。”张律师有些义愤填膺。 “为什么啊……她性格这么软弱么?还是……”姜炎觉得能撑起一个公司的女人,不至于这么好欺负吧! “她女儿啊,得了个罕见的遗传病,瓦登伯格综合征,眼睛是蓝色的,先天性耳聋,得装人工耳蜗。当时吧,总之那么困难,也是给孩子治了。但是渣男是不管女儿的,还说是野种。”张扬叹了口气,谁都想看到大女主复仇爽文,可惜现实总是不尽人意。 但是,姜炎错了,后面的事情更精彩。 “陈琳出来之后,佳偶玩具厂之前那些债主啊供应商找上门,加起来五百多万的债务,在那个是时候五百多万还是一笔不小的债务。她用一年就还清了!”张律师这一句话差点惊掉姜炎的下巴。 “怎么做到的?”姜炎是真的太意外了,这不是普通八卦里能有的情节,莫不成天降富豪助她一臂之力? “张明昌这个老混蛋丢下厂子出国去了,厂子实际上是她妹妹陈琅接手在管,就这么巧,她妹妹学设计的,就画了些图样让师傅改了改那些盗版玩具设计图,都还是卖出去了,亏得在倒闭边缘,但勉强能给师傅发点工资。” 听到这里,姜炎倒觉得也没太离谱,但跟逆袭总归差点意思。 “陈琳出来以后,让徐律师把所有债权人供应商召集到一起,谈了分期还款计划,签了还款协议,那些人反正觉得还有点还钱的盼头,加上也知道他们家这点猫腻,都没有太为难陈琳。”张律师说到这里又故意卖了个关子。 姜炎直接合上羊皮笔记,期待地继续听八卦。 “14年那时候台湾有个布袋戏很火,恰好陈琅就特别喜欢,去研究了一下这个玩偶,发现这种bjd娃娃在大陆是个小众文化,于是陈琅就设计了很多古风的bjd娃娃,那时候厂里是没有人会做这个东西,陈琅自己用塑材和黏土亲手做出来,没想到供应商非常喜欢。”张律师说道这里搓了搓手,换了一种语气继续说。 “陈琳当机立断,给玩具厂改名仙偶之家,让所有师傅跟着妹妹一起做这个娃娃,身上的衣服都用的高档进口真丝。那时候这样一个娃娃,在淘宝上卖都要卖五六千甚至上万,其实总共做了一千多个娃娃,供应商真愿意要这个娃娃抵债。”张律师带着些许感慨地说:“陈琳把握住了机会,做了个ip叫仙萝莉,请了国内画师画人设图,打入二次元圈,第一代就火得一塌糊涂,赚得盆满钵满。她不愧是名校高才生,很有商业头脑,转头请研发升级生产线,就把bjd娃娃量产了,讲故事,融资,资本的风一吹……” 14年万众创业狂潮里,这样的故事,这样的能力,的确是足以缔造奇迹。 姜炎那时候虽然在念书,但是从媒体上对于独角兽们的神迹还是略知一二,什么一年百亿三年上市,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什么是创业者做不到的。 “16年,仙偶之家搬进我们西四楼,已经奔着上市敲钟去了。结果,前夫挥霍完财产回来了,诶,这个时候舔着脸要陈琳把公司还给他。还拿出一张一千二百万的保证合同,债务人刚跑了,保证人那里盖了佳偶玩具厂的公章,好巧不巧债权人就起诉要求履行保证责任。我们徐大律师一出马,一审二审保证合同无效,对方转头就去追张明昌了,当年这合同就是他敲的章。”张律师对于案件并没有说太多,大家都是律师,其中法律关系不必言明。 “那陈琳是怎么死的?”姜炎终于问到了都市传说的真相。 第18章 恐怖故事 “张明昌想东山再起,但是以前那些供应商啊渠道商都知道这个人混蛋,完全不买账。再加上一千两百万的债务追到他身上,把他仅剩的房子车子全都冻结了,他的小娇妻享受惯了哪吃得消这出,哭着闹着让张明昌约陈琳好好谈谈,结果这是鸿门宴,会议室里那个疯批小娇妻把陈琳抹了脖子,张明昌被小娇妻追着砍慌不择路跳楼了。那女的当场被抓,第二年就枪毙了。” 恐怖故事的真相,如此简单。 姜炎沉默良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起那个女孩的眼神,漠然而沧桑,姜炎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家现在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债务么,那个佳偶玩具厂的公章一直放张明昌身上,他不管在外欠了赌债,还是打肿脸签保证合同,还有抵押贷款,全都是玩具厂的章,他直接替陈琳签字。到今天,2021年了,徐律师人都走了,这些烂账还没算清。所幸是她妹妹陈琅接手了仙偶之家,带着小姑娘继续往前走。”张律师说到这里,看了眼手机,有几分语重心长道:“你要能整明白他们家的事情,差不多就是个合同纠纷专家了,我们部门绝症级别的合同纠纷,都他们她家的!” 果然,这两万五不好赚,连张律师这种老油条都认为是绝症,更别提刚从新手村出来的青瓜蛋子姜炎有什么办法! “你为啥不接手呢,老大给提成!”姜炎脱口而出。 “我呀,惜命!而且这种大活儿,老大不给我,我敢说啥,慢慢熬着吧你,我走了!”张律师说罢扬长而去,跑得就跟避瘟神一样。 姜炎坐着又继续翻了翻羊皮笔记,把之前有的案卷材料再认真看看。 到了晚上十点,律所同事们走得稀稀拉拉,大家都催促她赶紧回家。姜炎收拾好东西,走出东一楼的时候,朝着西四楼看了一眼,发现18楼闪着暖橘色的微光,很细微。华藤信息港的办公室灯光清一色白炽灯,姜炎以为是她眼花了,再次定睛一看,那暖橘色的微光消失了。 也许,就是她看错了。 她若有所思地朝着地铁方向走去,中秋节刚过,路边挂起的中国结灯殷红如血,将一条路照得宛如绯红洇染。 其实,结合徐律师文件夹里的判决书和协议,从已知结局的上帝视角回看过去的人与事,触目惊心。 都市的恐怖故事,可怕的是鬼怪,而都市的纷纭往事里,可怕的都是人性。 不知为何,这三行字一直萦绕在姜炎脑海里,在徐律师的笔记里这是一段不加任何立场和感情修饰的事实描述,可是这三行鲜红的字,又已经把徐律师想要说的话都包含在里面了。 回到家,姜炎辗转难眠,彻夜心悸,几乎闭上眼就能想象到那个惨烈的凶案画面。 在徐律师的文件夹里,有这宗刑事案件的电子档案,但姜炎始终没有勇气点开。 早上第一缕阳光砸到她眼眶上时,姜炎已然想不起昨晚到底怎么睡着的,想到今天十点还要去仙偶之家参与谈判,姜炎一溜烟爬起来化了个淡妆遮了遮黑眼圈,看在钱的面子上,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努努力。 可姜炎看了眼天花板,努力有个毛用,两百年才能买得起她租的这套房子。 算了,人不要太贪心,生活能得过去就行。 姜炎一路公交倒地铁来到律所,像临时抱佛脚的考生一样,疯狂在看民法典司法解释、九民纪要之类的玩意,合同纠纷的裁判规则浩如烟海,她能抓上几根救命稻草算几根,万一有用呢! 在她叼着面包坐在茶水间看手机上各种分析的时候,老赵很合事宜地出现。 对,静如死了,动如阿飘,赵明成这么个大活人来了不打招呼,非要站她背后五分钟一动不动,就等她假装意外发现老板在身后,然后跳起来恭恭敬敬地喊:“赵律师早!” “嗯,等会去参与谈判,有临时拿不准的,给我打电话。”他倒是态度和缓了一些。 “好,谢谢赵律师!”姜炎自然是要表示感谢,但她又好死不死多嘴问了一句:“那要是你给的办法才顶用,我还有提成么?” “有!”赵律师一言九鼎。 是个聪明人应该此时跪谢天恩,偏偏姜炎脱口而出:“啊,为什么!” “小姜,你要是在宫斗剧里,开场十分钟就死了。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做你该做的就行!今天谈判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向我汇报。”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又停住了,半转身叮嘱道:“不要咄咄逼人,不要擅作主张。” 姜炎本来是想说:“你为什么不去?”话到冲出口时咬住了,非常乖地点点头回答:“好的!” 姜炎心里不由有几分不安,总觉得这里有一张大网,她就像是大网上扑腾的小蚊子,晃得地动山摇,但毫不妨碍蜘蛛不动如山,待她耗尽精力,一击毙命。 可这样的怀疑,是没来由的。 姜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处有网。 姜炎看了看时间,接近九点半时便赶紧收拾收拾就往西四楼走去,来到18楼,电梯门打开时,消防门依然敞开着,一眼就能望到角落尽处烧焦的纸屑和地面的白蜡。 照理来说,4a级写字楼怎么可能允许出现这些消防隐患。 这是姜炎第二次看见,也许,有其习以为常的理由吧。 姜炎走出电梯,走廊左边尽头的公司,玻璃门上贴着仙气飘逸的古风漫画少女,美目含情,衣袂飘飘,把诗经楚辞全形容上也不为过。 才几秒钟过去,从前台隔断后走过来一个高挑的女子,精瘦干练,眼窝很深,高高的眉骨,一头爽利的短发,穿着修身的黑色西装,像沙漠里拔地而起的荆棘花,绚丽又孤傲。她拿起前台桌上的遥控钥匙,给她打开了玻璃门。 “你好,我叫陈琅,是仙偶的老板。你是姜律师吗?”她站在门口,这简短几句话把姜炎给问懵了。 有那么一瞬间,姜炎恍惚觉得,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嘛来着? 第19章 来者不善 “啊……对,我是衡鉴所的姜炎律师,幸会!”姜炎回过神来,赶紧应付了两句场面话。 “请进,我本来想说让您你点过来,但昨天太晚了我就算了没跟赵律师提。没想到你竟然提早了半个小时到,我们先聊一下等会谈判的事情吧!”她很客气礼貌地把姜炎迎了进去。 走到前台隔断后面,整片工作区域非常豁达空旷,非常巨大的椭圆中央工作台,大部分员工都坐在这个中央工作台上工作,有的摆放着电脑,有的只有纸笔,最令人惊叹的是,中间有一个仙萝莉娃娃的全息投影在不停闪耀跳跃,赫然是那个小女孩的样貌。 不知道为什么,这家玩具公司浑身透露着一种高端科技公司的壕气。 姜炎从包里拿出了那块小小的丝巾,递给陈总,礼貌地说:“前几天电梯里偶遇了您的外甥女,她的丝巾掉了,我碰巧捡到,终于有机会物归原主了!” “姜律师真是有心,我这个外甥女娇惯坏了,别说这种丝巾啊,就是钱掉地上她都不要了。”陈琅接过丝巾,若有所思地说着。 果然不出姜炎所料,那个小女孩,真的是她的外甥女,毕竟双亲都是中国人,却拥有一双蓝色瞳孔的眼睛,瓦登伯格综合征的症状。 仙萝莉娃娃那天空蓝的双瞳,是一个女孩儿并不完整的生命映照。 “小孩子嘛,没关系。”姜炎讪讪地回答。 来到会议室,姜炎被空调的寒风吹得直接打了个喷嚏,陈琅立刻调高了温度,随后带着几分歉意说:“不好意思啊!” 姜炎一抬头,看到做了全封闭的玻璃窗。她没有看过凶杀案案卷,不由自主在脑海里脑补了当时的凶案现场。 有一副字,“初心如故”的字挂在会议室正墙面中间,落款是篆书。 “今天这个谈判,是这样的,早些年有个历史遗留问题,不知道赵律师有没有跟你提起,就是以前玩具厂公章在别人手里,那个人到处乱签文件,留下很多问题。”陈琅一开始没有开门见山,反而说得云山雾罩,含糊其辞。 那个人,自然就是张明昌了。 姜炎擦了擦鼻涕,带着鼻音腔道:“我看了徐律师留下的既往材料,如果是这样,我个人认为问题不是太大,如果仅仅是债务的话,且不说公章的问题,留到现在也过了诉讼时效。” “按照我姐姐以前的意思,只要是真正因为当年厂子周转欠的钱,我们还。但是,赌债、保证债、抵押债这些,不还。今天来的这个人,我让你参与谈判,是让你帮忙看看,他这些债权凭证,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当时跟玩具厂经营有关的债务。”陈琅摩挲着丝巾,认真地说。 姜炎有些不解,这些钱,站在律师维护客户利益的角度,其实真的有办法可以不用还,或者从情理上来说,不还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姜炎怕她表达的意思不够明确,再次解释了一下:“这个诉讼时效的意思是说,从债权人最近一次要求债务人还债的日期算起,超过3年,不予保护……” 她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姜炎的解释,随后道:“做生意,讲得是诚信立业。玩具厂早期,我姐姐是没管过,但她为这个厂坐了牢。我们姐妹俩把厂子做到现在,靠的是我姐姐当初信守承诺还钱,老债主们给了我们一条活路,做人讲道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那个烂人的私债,我一分钱不会管。”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炎就是个傻子也能听明白意思。 “好的,明白了!”姜炎点点头,心里默默倒抽一口凉气,这跟赵律师讲得完全不是一回事!幸亏她提早来了,不然等会真是要疯了。 不一会儿,谈判的人来了,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鱼贯而入,蔚为壮观。他们坐下一番寒暄后,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年纪较长者,圆脸圆腮,银丝与黑发疏密相间,看起来慈眉善目,从西装内口袋中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对桌的陈琅,缓缓道:“我是陆廷,可以称呼我陆总。陈总不必自我介绍,我对您已经有所了解。我们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今天过来,是来谈谈张明昌和你姐姐的事情,他们都去世了,我是知道的,但有些东西,我们要好好谈谈。” “陆总请讲。”陈琅也不废话。 这……跟姜炎想象中的债权债务谈判出入有点大,姜炎一时感觉自己多余。他们玩了一招偷龙转凤,压根就不是奔着债权债务这么简单的事情来的。 坐在他左手边的西装男人明显更年轻,立刻将公文包里的文件拿出来,整齐摊在会议桌上。 陆总拿起最左边的文件,推到陈琅面前,道:“不知道你姐姐或者张明昌是否讲过,这个玩具厂,是我的。” 姜炎通过文件夹封面一看,标题四个黑体大字“代持协议”。 陈琅自然都脸色骤变,她迟疑地拿过文件,并没有直接看,而是直接推给姜炎了。 “看样子,是没有说过。”陆总似乎对于陈琅的反应,早有准备。 代持协议只有两页纸,第一页标题下面,是甲方陆廷,乙方张明昌,丙方陈琳。姜炎越过正文内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三个人都在最末签署了名字。 陈琅显然瞥见了姐姐的签名,手直接攥成了一个拳头。 姜炎翻回第一页,快速浏览了一下内容,合同大意就是陆廷将玩具厂交给张明昌经营,陈琳担任法人和唯一股东,张明昌和陆廷每年对半分分红。陆廷的分红只要没有提取,就在玩具厂内累计做资本金。 “当初玩具厂第一条生产线我买的,18万,这是合同,这是银行流水。这是工商变更登记的内档,法人是你的姐姐。这是我给张明昌提供的开模图。这里,是张明昌从11年到13年给我分红的银行流水。14年他去了澳洲定居,玩具厂由你接手。14年,是我替你姐姐请的徐映松律师,打抚养权变更诉讼。这是支付律师费的发票、委托付款函。”陆总又推过来一叠文件。 这回姜炎感觉她的心脏都堵到嗓子眼了,从没处理过类似的情况,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第20章 隐名股东 陈琅松开拳头,拿过文件来看,代理合同第一页上的乙方有签“徐映松”三个字,非常漂亮的正楷。 “14年,我与你姐姐重新签署了代持协议,我有33的股权及分红权,由她代持。我通过我控制的基金通过第一轮融资实缴了资本金,第二第三轮融资都有我的基金跟进来。17年,那件事,公司到了你手里。我就没有再直接过问公司的事情,现在时机到了,可以摊开牌,聊聊这件事了。”陆总的慈眉善目里,有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威圧感。 “你想干什么?”陈琅并没有发作,反而用一种极度冷静的语调反问。 “按照合同,恢复我的股东身份。”陆廷对于目的毫无任何掩饰,将另一叠比较厚的合同推了过来,我看了看,这有一指厚的合同,大概是六份合同的样子。 陈琅翻了一下合同,问:“不然呢?” “陈总在资本市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按照目前公司的股权架构,你猜我有几成胜算?”老爷子微微一笑。 每一轮融资,都有他控制的基金跟投,如果恢复他股东身份,意味着老爷子持有的股份肯定足够他成为第一大股东。 陈琅看了姜炎一眼,带有你别辜负所托的意味。 姜炎懂这个意思,律师坐在这里要是屁都放不出一个,真是有负所托。她憋足了一口气,问:“我是公司聘请的律师,有个问题想请教,请问您和张总、陈总怎么认识的?” “张明昌是我的学生,不过他是自学本科,学的是模具工程,我买第一条生产线,原本是为了方便给学生做毕业设计。张总脑子灵活,帮我打理这个小厂子,不过做玩具是陈琳的建议,我并没有时间管理,张明昌和你姐姐有时间。我的身份,在当时并不适合成为公司的股东。所以,厂子才会转给他俩。张明昌确实不靠谱,你姐姐是个优秀的经理人,所以我才会斡旋供应商同意缓期和免债,以及后来一次次追加投资。你要知道,没有我的资本,仙偶不可能有今天。”陆廷慢条斯理地说。 诚然,姜炎这个问题,把话题推到了一个绝境。 然后,陆总微笑着看着我,做了个手势,道:“这位律师,想必你应该清楚,公司要登录创业板,拆除代持和对赌是必要的动作,既然公司即将股改,那么我们把这件事处理好,送公司上市,一举多得。” 真正的图穷匕首见,才在这里。 姜炎窘迫地点了点头,可是就这样应对,显然不符合她对自己的律师执业水平的要求,她绞尽脑汁地回答道:“但这个事情,我们需要从长计议,毕竟拆除代持,我们律师要做的工作很多,并不是当下答应或不答应这么简单,”正说到这里的时候,姜炎余光瞥见陈琅和陆廷的脸色都微微一变,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带有一丝丝威胁道:“如果导致公司上市失败,双输局面岂不是白费了陆总草蛇灰线布局那么多年?” 旋即,陆廷的食指轻轻扣了扣桌面,换了个话题。 他看见了桌上小女孩的丝巾,指着丝巾道:“这是雪罗真丝,14年一米雪罗真丝800元,只能从台湾进口。不知道陈总,记不记得你们第一匹雪罗真丝怎么来的?” “姐姐从台湾带回来的。”陈琅说话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底气。 “那一匹布,15米,12000元。我出的,票据在这里。你还有什么想看的。”陆总将一个装着发票、订单的透明塑封文件夹推过来。 姜炎拿起手机,偷偷给赵律师发微信:出大事,仙偶的股权有变,出现隐名股东要求显名。我处理不了。 赵律师的微信秒回:之前都是徐映松律师处理,你对事实需要重新调查,审阅所有文件,关于显名的时间另约时间谈判。 陈琅有些激动地喊出来:“没有我做出第一个娃娃,仙偶才不可能有今天!” 姜炎看情况不对,赶紧说:“您所说的事情跟之前通知我的债务谈判完全不是一回事,隐名股东的事情,我们作为仙偶的法律顾问,有责任核实材料,调查清楚。之前都是徐映松律师处理,但是徐律师去世后,我刚刚接手,还需要时间认真核对,然后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这样,您把材料留下,关于股权的事情,我们另约时间谈,可以吗?” “哦,对,徐律师过世了,也对!”显然陆总对徐映松的去世并不意外,他和蔼地说:“可以,这是复印件,如果需要核对原件,请到天湾一号88层,盈水基金找我,我秘书会安排。对了,我希望本周五之前有答复,否则我会通过持股基金召开临时股东会。告辞!”说罢,三人扬长而去。 盈水基金,姜炎突然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国内牌子最响的基金之一,狗血的故事,变成令人匪夷所思的商战。 姜炎感觉手心都在冒汗。 等到会议室只剩下姜炎和陈琅两个人的时候,姜炎才问:“陈总,你完全不知道这个陆总的存在吗?” 陈琅坐在座位上,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说:“我姐姐提过一些,但是说得不多,只是讲过这个厂子是她老师的,老师不要了给她和张明昌。后面融资的事情,我见过这个陆廷几次,没有别的。” “陈总,这批材料我先带回律所扫描复印,然后约时间我们一起开个会,商量一下解决方案。”姜炎赶紧把桌上摊着的材料都收拾好垒在一起。 有劳了。”陈琅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仿佛这一下午的惊心动魄不值一提,她盯着姜炎欲言又止,似乎对她并不信任。 姜炎抱着材料,装作气定神闲地走出仙偶之家公司大门,心里早就慌得不行。 这里最震撼的地方,不是冒出来陆廷这样一个隐名股东,而是姜炎以为传奇的陈家姐妹,在这里面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传奇。陈琳死后,冷眼旁观了五年之后的陆廷,在仙偶之家即将开启ipo的时候,挥舞着镰刀出现。 今天之前,都是一个励志故事,今天之后,成了一个无间道。 姜炎跑回律所,自己全部扫描复印完毕后,敲开了老赵办公室的门,赵律师坐在老板椅子上,把姜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而姜炎站在他办公桌前,像个鹌鹑一样把今天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赵律师听完,就叨叨着一句话:“陈琅果然是知道的。” 第21章 晚秋如盛夏 姜炎自觉今天发挥并不是很好,所以不敢吱声。 老赵皱眉,神情凝重地翻着合同,长达十分钟,一言不发。姜炎站在他办公桌对面,里外不自在,时间像胶水一样流动,黏得人思维都迟钝了。 “我跟陈总说,找时间你和我一起去公司谈一下这个事情,你下午方便么?”姜炎怯怯地问,毕竟这个事情是她擅作主张。 “让你处理的事情,还要我出马?你还要不要提成?”老赵没好气地说。 姜炎咽了一口气,捏着透明的文件塑封,说:“赵律师,这毕竟是律所的重要客户,我的提成不要紧,但是如果耽误了客户,我觉得我的罪过可大了。” 老赵盯着她,有点后槽牙咬碎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地语气:“嗯,行了,约明天下午吧!” 姜炎见状,试探着继续问:“那这个事情……接下来,怎么办?” 老赵把合同往桌上一扔,剜了姜炎一眼,道:“凉拌咯!” 吓得姜炎一愣,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你给我个方案,如果可行,我照给提成。”老赵把皮球踢给姜炎。 姜炎在心里嗷嗷喊:什么鬼,我的老天爷,我要是能解决,我还在这里当授薪律师么。 “提成跟你真没有缘分!”老赵干脆利落地说。 “请赵律师指点一下思路?”姜炎表面上谦虚地说,内心里隐隐不服气。 “做律师,不能只做君子,你面对的人,可能光风霁月,可能龌龊肮脏。大多数时候,走到纠纷这一步时,所有东西扒开来看,都有不堪的一面。”赵明成没有明说。 这句话,在后来很长很长地时间里,在姜炎心中被奉为圭臬。 “你既然已经把ipo这张牌放到了明面上,张明昌用玩具厂盖章的那堆烂债,只要陈总舍得一身剐,上市当天爆出这些事,肯定破发。盈水是个基金,一级市场破发,持有的股份越多,哭得越响,谁都知道啊!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这种聊斋根本没有玩的意义,那自然,陆廷的目的在别处,而非ipo。”本来老赵不说,姜炎还稍微对拿ipo威胁老赵颇有自得,他这么一说,她整个人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姜炎有点不明白老赵的意图,毕竟以姜炎自己对资本市场乏善可陈的经验,别说做君子了,她做一只蚂蚁都不够,但姜炎也不是那么容易气馁的人,很快就穷追不舍地问:“那目的是什么?” “你好好看文件,猜一猜咯!ipo肯定不是他的目的,而是他对付陈琅的手段。”老赵指了指我的办公格子间,道:“徐律师的笔记,包括所有相关的资料,你猜清楚目的,才能够对症下药。放心吧,明天我会跟你一起去,但你不要指望我兜底。” 赵明成看着姜炎离开的背影,想起当时去找白律师的场景。 白菩作为红圈所的高par1,平日并不经常在律所,在学校任教授教学的时间更多,那一天是徐映松过完头七的次日,赵明成约白律师去他办公室喝茶。 “时间过得好快,你们读书那会儿,都还是半大小伙子,一转眼,映松居然不在了,感觉你们好像昨天还在跟前叽叽喳喳,怎么一睁眼过了十来年。”白律师坐在茶座主位上,视线越过赵明成,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还是南方政法的校园,每年夏天荔枝树上挂着火红的桂味和妃子笑,一大群年轻学子鱼跃而过,从一座教学楼游向另一座教学楼。 当时,老赵望着满头银发的白律师,忽然觉得时间那么不值钱,一晃十余年间,无知无觉,万事已变。 聊了许久,赵明成还是把自己心里想法说了出来,“我想招个授薪,接手松哥的活儿,我可以带着教,最重要的事,人要本分,聪明。” “成成啊,本分和聪明,是两个矛盾的品质,本分的大多不聪明,聪明的大多不会本分。你想要个人替映松,倒是不难,但是,映松这些年的事情,并非一个本分聪明的授薪可以应付,你就算带着教,难保不出事。”白律师一眼就看穿了赵明成的心思,语重心长地说:“你若是要找个人扛雷,大可不必了。” “都是衡鉴的客户,要说扛雷,自然是衡鉴,怎么也不会轮到一个小律师来扛。”赵明成把话说开了,道:“可是松哥这些客户,无论如何也是要送佛送到西,尤其是乘黄医械。我想要的这个人本分,就是没有歪心思,但不够聪明,我怕玩不过这些人的花花肠子。” 白律师看了一眼门外忙忙碌碌的身影,倒了一杯茶,徐徐地说:“我这里有个刚拿证的女孩子可能合适,她父母都是北京名医,聪明上进,你要说本不本分,不好讲,但绝非用蚯蚓就能吊走的鱼儿。” “好,您推荐的人,我不二话!”赵明成连姓甚名谁都没问,直接答应下来。 “简历发给你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此外,映松的事情,如有后话,也跟我说说,他父母年事已高,中年丧子,需要帮忙的,我也可以尽一份心力。”白律师带着些许沉痛地语气说。 赵明成连连婉拒,他对徐映松的死是有怀疑的,他很想很想跟白律师说,可是无凭无据这样的怀疑说出来,除了令人不悦尴尬,并无更多作用,赵明成最终还是把话放在肚子里,喝完茶离开。 不久后,姜炎便来到衡鉴,成为赵明成的授薪律师。 就今天她的表现而言,在赵明成心里过了一关,他确实相信白律师的判断,姜炎并不是一个轻易为蝇头小利打动的女孩子。 赵明成拨通了陆廷的电话,开门见山地问:“有空么?晚上七点半,明江月夜。” 电话那一头的人很干脆地答应下来了。 “明江月夜”是杨宴如开的私人会所,赵明成继承了徐映松的卡号,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宴请,他们都会放在那里。 自然,赵明成心里清楚,杨宴如不用约,也会如约而至。 姜炎抱着笔记本和一堆资料,打了个车回家,深圳的晚秋如盛夏,夜晚地面上依然有蒸腾的热气。 她忽然发现,原来律师和律师之间有这么大不同,此时此刻仰望着深蓝色的天空,在璀璨城市灯光下,已经没有肉眼可以看见的星星。 明亮的路灯,将她等车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很快出租司机就到了,其实她租的地方离律所并不远,这也是她会愿意来衡鉴的愿意之一,大概就两公里不到的路,只是因为今天扛了一堆材料,就这么抱回家还是有些太重了,索性叫车回家。 回到家之后,姜炎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窝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在电脑开机的过程中,她顺手翻开了徐律师的笔记,好巧不巧,在仙偶其中一个债权纠纷的诉讼笔记中,夹了一张书签样式的丝巾,那个手感,与雪罗真丝一模一样,真丝上印着荷花,不同的是,这块小方巾四周收了边,顶上小圆孔也收边,并且穿了一根丝带。 姜炎看到这个案子,恰好是一个和解的案子,笔记里写到: ---------------------------------------------------------------- 「这个案子恐怕和解是最好的结局,现在公司进入生死存亡阶段,一旦引起大规模劳动仲裁,就算大部分债权债务能够处理,工人工资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该付就得付。这个阶段,还是要设法说服陆总肯投资,帮助公司渡过难关。说来容易,现在这个公司也没有展现出任何值得被投资的潜力。」 ---------------------------------------------------------------- 姜炎想起白天会议中的对话,徐律师之所以会接手这家公司,正是源于陆廷的介绍,徐律师自始至终都清楚这家公司存在着代持这个硬伤,而且,陆廷所持的盈水基金本身就是公司第三大股东,但不知道陆廷总计控制了多少个基金,这家公司融资四轮总计有11个财务投资人,假设如他所说,他本就是实际上的最大股东,即便陈琅从陈琳手中继承的股份都归于他,第一大股东仍然是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多寡,改变的只是股东会的格局。 可见今天陆廷出现的目的,绝非是要恢复股东显名这么简单。 姜炎又随便翻了几页,在倒数第三页看见一行字: ---------------------------------------------------------------- 「根据新证券法要求,实际控制人变更三年内不得ipo。」 ---------------------------------------------------------------- 整整一页空白,只有这一句话。徐映松的整本笔记写得满满当当,从来没有这么浪费一页纸,可这句话既无由来,也无解释,让姜炎无从理解。 第22章 生死之交 姜炎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赵明成与陆廷已经落座“明江月夜”的小宴会厅,那里刚好仅摆了三双碗筷,显然第三个人会是杨宴如。 很快,门外隐隐传来汽车的声音。 来者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一身高奢品牌,手指上的卡地亚豹子头钻戒闪得人晃眼睛,梳得油亮的头发能让苍蝇都劈叉。 “你怎么来了?”赵明成放下茶杯,很诧异,没有想到杨宴如会把他拉来。 周秉文非常自然地坐下,仿佛理所应当,说:“杨总请我来的,怎么,我不配呐!” 赵明成在周秉文这里是不太能讨得嘴上便宜的,周秉文作为律师来说,论牙尖嘴利是要略胜赵明成一筹,毕竟当了那么多年交际花,什么时候讨人喜欢,什么时候可以大放厥词,他很拎得清。 “是我不配,你上市公司董事长二房的小少爷,能跟你同桌吃饭,幸甚至哉。”赵明成这话说得酸溜溜的,但周秉文明显听得出赵明成在刻薄他。 新中国以来,大陆法律所管辖之处,就不存在所谓二房。说得好听叫二房,那是给面子,说得难听点,便是婚外情的私生子。 周秉文一边对赵明成说:“我觉得你自从在衡鉴主管两个部门以后,愈发地飘了啊!”,一边对着外面站着的侍者打了个响指,吩咐道:“加个位置,杨总晚点到,先上菜,她说安排好了。” “好的。”侍者毕恭毕敬,立刻铺陈碗筷桌椅。 “你看我这眼神,咱们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么?”周秉文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烟,刚丢到桌上,看到同坐的陆廷,想起陆廷是从不抽烟也不喜欢有人抽烟,又将烟放回自己的口袋里。 “你今天是来吃饭,还是来膈应我的?当时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是你吧,你一扭头转去别的律所,要不是松哥的丧事,我都没机会见您咧!”赵明成这话说得,气势上足足扳回一城。 一个“您”字,狠狠把周秉文怼到折寿。 周秉文从脚下的袋子里拿出一瓶飞天,往桌上一放,大大方方地说:“行,你这么说,今晚不醉不归,喝倒了就算既往恩怨一笔勾销,行不行?” “谁跟你有恩怨?哼!”赵明成头一扬,不屑一顾道。 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着高跟鞋有节奏地在地面上踩出的动静,推门而入的杨宴如,言笑晏晏地说:“我再来晚一点,我看你们都要直接上打情骂俏的戏码了吧!” “杨总!”许久未置一词的陆廷简单地唤她,尔后微微点头致意。 杨宴如招招手以示回应,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穿着一条杏色的长裙,腰间斜斜地系着一条腰带,将玲珑有致的曲线衬托得恰到好处。杨宴如从出现在深圳开始,美艳与她的投资项目一样出众。 说话间,侍者端着一盘松茸蒸鸡上来。 赵明成并没有同杨宴如打招呼,他不尴不尬地看着她落座,从赵明成认识杨宴如的第一天起,他对杨宴如永远都是一副保持距离的样子,甚至在外人眼里看来,赵明成对她多少有些敌意。 “杨总还是那么好看啊!”周秉文的嘴,骗人的鬼。 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就数周秉文女朋友换得勤快,下到大一学妹上到研究生学姐,没有他追不到手的姑娘,自然这跟他长得帅又很会来事有直接关系,像这种油腔滑调的话,决计不可能从赵明成嘴里听到。 活该赵明成到现在还是个单身汉! 杨宴如没有多废话,动筷子之前,直奔主题:“徐映松的流调轨迹已经整理出来了,见过的人远比我们知道的多,但都集中在他那堆法律顾问单位里面。我是最后一个见到松哥的人,我看着他咽气。坦白说,我怀疑有人害他没有任何证据,但我就是觉得,他不是意外染上新冠。疫情以来,他见人有多小心,赵律师比我清楚。他死了,我觉得这个事情,我要给他一个交代。三年之内,这件事查不出个好歹我就放手,但只要有任何一点希望,我都不放弃。” 周秉文下意识地反问:“不是意外?为什么?” 又端来一盘菜,炭烤雪花肥牛粒,油脂丰富,肉香四溢。 陆廷和赵明成相视对望了一眼,显然他俩对这件事,颇有同感。 “杨总为这个事情前后奔走,我是看在眼里的,我认识她和徐律师也很多年了,徐律师手里这帮客户,相继卡到了ipo前,利益牵涉太大,徐律师又与这么多人推心置腹,难免有些事情,殃及池鱼。于情于理,我认为杨总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陆廷的语气很和缓,仿佛在讲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用词小心谨慎。 周秉文觉得最为讽刺的是,一张桌面上两个律师和两个投资人,为另一个律师的死亡原因正在做毫无证据的臆测,但至少三个人都信。 “每个公司都有每个公司的龌龊事,大部分的龌龊事又都是老徐处理的,ipo之前都得把龌龊事给了结了,了结龌龊事就总得有人付出代价,于是干脆把解决问题的人干掉,你们就是这个怀疑逻辑?”周秉文替他们总结了一下。 “所以呢,你信不信这个邪?”赵明成拆开茅台,给每个人面前的分酒壶都倒上了50l,脸却冲着周秉文,很显然赵明成这个问题并没有撼动周秉文。 从他们三个臭皮匠因为乘黄医械的项目分崩离析之后,他就知道周秉文并不可靠,但周秉文是这个环节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周秉文不置可否,这是律师一贯的做派,每当面临抉择的时候,先不表态是上上之策。 “那你害不害怕,被人搞?”杨宴如拎着分酒壶,尖尖的下巴靠在自己手背上,分酒壶在她指尖晃动,好似随时要倒出来撒一桌,但酒液又晶莹剔透地在壶中翻浪,问的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娇媚。 这个问题,就直击周秉文要害。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周秉文、赵明成是生前与徐映松合作最密切的律师,三个人原本就是一个团队,服务的客户几乎完全重叠,徐映松处理的事情,大部分情况周秉文、赵明成都清楚。 如果,徐映松是被人害死的,那么赵明成和周秉文就要赌一把,自己不信的话,会不会稀里糊涂地成为下一个意外。 “就冲着这些项目,能赌出至少三个ipo,你不动心?”杨宴如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却是一个字一个字把周秉文的小心思敲了个稀碎。 周秉文盯着杨宴如深渊般的瞳孔,他知道杨宴如这些年目光如炬,投出的项目,看中的创业者,几乎都成了气候,杨宴如有所怀疑,绝非空穴来风。 “就算是为了松哥,我也没理由置身事外。”周秉文拿起分酒壶,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先干为敬。 每个人都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古有歃血为盟,现在人惜命怕疼,能在疫情这个时候,二话不说就干了,可以算生死相交。 第23章 慷他人之慨 姜炎在家翻材料翻得眼皮子打架,徐映松的硬盘里面资料实在太多,仙偶之家一个公司占了足足一百多g,幸亏徐律师有分类强迫症,文件项目分类明明白白的,按照年份从2013年至今排列,每一年的法律咨询、合同文书、诉讼纠纷、其他单项业务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 最后一个叫其他的文件夹里,是一段葬礼录像,姜炎十倍速看完,只是看见了陆廷出席葬礼吊唁,头发很白,在葬礼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姜炎有些好奇,陈琅和陆廷不熟怎么会邀请陆廷? 姜炎截了张视频图问陈琅,当时是你邀请陆总出席葬礼吗? 这个问题无关紧要,陈琅没有回复,姜炎继续去看资料,而资料太多了,宛如大海捞针一样完全毫无头绪,在姜炎的脑子里形成云山雾罩,让她看不透仙偶之家,这样一家公司既往牵涉的雷太多了,只有一个疑问不停在姜炎脑子里冒出来:这样的公司能够上市么? 上市在很多老板嘴里都像玩一样简单,可实际上真真正正要脱一层皮,有很多公司上市过程中就崩盘了,破产者有之,重组者有之,卖身者有之,不一而足。 姜炎没有直接做过上市业务,可是在白律师那里,参与过上市尽调的资料整理,在这样科技发达的时候,依然需要一箱一箱扫描资料,说难听点,这个公司就是股东三代内直系血亲的裤衩子都得晾明白。 历史沿革混乱,债权债务关系里面处处埋雷,就算姜炎不懂上市业务,也知道这样的公司想上市,难度不小,起码现阶段在没能完全撇清张明昌遗留下不利影响的情况下,上市属实是下下之策。 那么由此倒推,其实陆廷的目的,代持显名化,显然另一个直接相关的事情,对应着分红权。因为仙偶公司的公司章程里面明确约定,股权比例对应着分红权比例。按照现在公司每年五千万净利润来说,陈琅合计持有的352对应着一千多万的分红。 像陆廷这样掌控多家基金的老牌投资人,早早已经财富自由了才对,为什么会在意这每年一千多万的分红呢?何况,他已经至少四年没有提取分红利润,此时此刻提出这个要求,四年累计未分红利润有多少,这个还得去仙偶查账。 姜炎看了一晚上,感觉一无所获,临近十二点,她有些沮丧地放下笔记。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很快睡了过去,梦中所有的数字、报表、判决、合同幻化成了神仙,在一片虚无深渊中对决,打得山崩地裂,电光火石。 突然之间,姜炎感觉自己被一道雷劈醒了,她从床上跳去,翻开徐律师的笔记,找到他写仙偶公司的最后一页: ------------------------------------------ 「搭个vie信托架构,进行实控人变更,把陈琅变为xx用现在公司的未分红利润置换陈琅的股权,陈琅变成小股东,xx在所有基金的份额全部退出,整合成为一个持股475的大股东。以xx本身在开曼成立一个新公司,这家公司协议控制一个新的香港公司,香港公司再协议控制成立内地的新公司,这家新公司接手全部仙偶的业务。xx将开曼公司的收益为信托底层,设立一个家族信托,将陈琅和陈陈华清也设为信托受益人,新公司稳定运营3-5年后,就可以港股上市,同时不影响陈琅她们获得收益的权利,又能区隔开陈琅与新公司直接的控制关系,避免上市审查实控人问题。陈琅只需要在公司担任高管即可,无须直接任职股东。」 ------------------------------------------ 在这段话的下面,有一个vie架构图,xx画了个箭头,写着“陆廷”。 姜炎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当时她看得两眼酸胀,这段话一扫而过根本没有过脑子,有没有可能,徐律师跟陆廷商量过这件事,徐律师去世之后,陆廷直接照搬,只是没有律师指点,或者说陆廷想直接擭夺公司据为己有后,再如法炮制。毕竟,信托受益人设不设定陈琅和陈华清,都是陆廷说了算。 想到这里,姜炎将这段话拍下来,发给老赵。 老赵半醉半醒地直接打电话给姜炎,问:“这个怎么了?” 姜炎一惊,她有些意外,这么晚老赵居然接她电话。 “仙偶现在公司麻烦太多,上市可能性很低。所以徐律师打算腾笼换鸟,就跟陆总商量过一个vie+家族信托的方式,成立新公司腾挪业务,实控人从陈总变成陆总,从陆总的家族信托里将公司收益分给陈总。但是从谈判来看,我怀疑陆总想直接吞掉公司撇开陈总一家。”姜炎兴奋地将自己查到的情况报告给老赵。 老赵对于她能找到目的并不奇怪,他还在酒桌上跟他们推杯换盏,赵明成年轻时候确实不胜酒力,这么些年也历练出来了酒量,区区半斤下肚他脑子还是清醒的。赵明成对着所有人做了个手势,大家都安静下来不说话,他打开外放,问姜炎:“那现在,这个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不应该先跟陈总谈,应该先跟陆总谈,陆总的目的决定这件事我们如何处理。如果,陆总仍然打算将公司收益给陈总,剩下只是我们如何把徐律师的构想变为现实。但如果陆总打算夺走公司控制权,我认为他胜算并不大,更有可能是鱼死网破的结局,但鱼死网破,陈琅是创始人,她另起炉灶,比从来没有管过公司的陆总胜出的可能性高,这是我们谈判最大的筹码,或者,陆总一意孤行,那么在股改过程中就用未分红利润置换股份,用这个方案与他谈。”姜炎一边说,一边十指如飞在键盘上敲字快速检索。 “然后,然后,陈总那边,我觉得接受徐律师的方案,要解决她和陆总的信任问题,陆总信任陈琳,但是陈琅不一定信任陆总,这个要怎么解决,我得再想想。”姜炎说到这里,就有些底气不足了,这可真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行,辛苦了,明天再说。”老赵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这头的姜炎,松了一口气,老赵只要没有咄咄逼人继续问下去,就表示她的方案可以考虑。 挂掉电话的老赵,颇有些得意地看着陆廷:“陆总,赌输了吧,这小姑娘水平不差,只是年轻了点,这个较劲的样子,有点松哥的味道。” 就在这通电话打来前的一个小时,桌上饭菜早已经杯盘狼藉,侍者换下菜肴,端上来作为宵夜酥炸脆鸡骨、酒鬼花生、拍黄瓜、麻辣虾球以及水果等,便于他们下酒。 当时,陆廷酒喝开了,直截了当就跟老赵说:“今天去谈判,谈了个寂寞,我一顿老拳打出去,全砸棉花上了,陈琅跟我玩拖延战术,加上这个小律师啊,没用的,根本看不出陈琅有没有花花肠子。” “那你别说,紫天工作室那个事情,小姜办得不错,白教授推荐的人,我是信的!看在学妹的份上,我觉得没问题!”老赵开始祖传护犊子技能,他这个人一向如此。 当初之所以会跟周秉文闹掰,正是因为他无条件站在徐映松这边,诚然那件事里谁是谁非各自有立场,可在赵明成看来,他和徐映松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站徐映松就是真理。 周秉文冷笑一声,揶揄道:“是哦是哦,学妹还身高一米七,肤白貌美娇嗲可人咯,我们老赵千年铁树开花。” “去你的,别这么胡说八道,人家女孩子清清白白的,跟你这种花花公子哥一天一个女人不要脸!”赵明成耿直了脖子怼回去。 杨宴如稍微打了个圆场,微笑说:“不如打个赌,明天你带小姜去见陈总,看看小姜能不能发现徐律师的vie架构方案。” “我赌她肯定能,这种事,松哥肯定写笔记里了,现在,”老赵打了个酒嗝,顿了一口气,直接打断了杨宴如,说:“这个赌没有难度,要赌就赌,小姜能不能同时说服陈琅和我们的,陆总,接受松哥的新架构方案。” 老赵喝了一小杯,指着杨宴如,继续说:“赔上全副身家的是,陈琅,不是你,也不是他。如果陈琅要杀松哥,必然是松哥会帮着陆总夺公司,但是你看陈琅的反应,是吧,根本不知道的样子。陈琅,我认为她没有动机,也可以排除。” 杨宴如晃着酒杯晃了很久,才说:“你们谈下去,看看陈琅会不会露馅。新的架构方案,考验的是信任,人性这种东西,从来经不起考验。” “屁话,她要知道整个方案后信不过陆总,难道不第一时间往陆总酒里投毒,杀了松哥顶什么用?”赵明成反驳道。 周秉文不咸不淡地跟了一句:“这点我同意,我赌小姜能说服陈总。”同是律师,周秉文与赵明成截然不同,他冷静理性地脑子里只有利弊,并且这个利弊很容易分析。 “说服陆总容易,他是我们的人,说服陈琅?你赵明成都未必能做成的事情,指望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能做到,你别太荒谬了!”杨宴如有些不屑地说。 直到11:55分,姜炎那通电话打来,赵明成得意扬扬地看着所有人,说:“怎么样,服不服输?!” “按你的新赌约,明天才见分晓!赢了,战利品……你的漳平白牡丹!”杨宴如对于慷他人之慨颇有心得。 呸,女人!老赵心里啐了一句! 第24章 年轻真好 第二天,姜炎早上来到办公室,心情甚好地在路边买了束桔梗花,找了个矿泉水瓶子插着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打开笔记本,已经列好的日程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给赵明成约时间。 于是,赵明成早上九点就被姜炎的电话吵醒了。 睡眼惺忪被人吵醒是这世上罪不可恕的事情! 不过,赵明成一看是姜炎的电话,晃了晃脑袋,从沙发上爬起来,想了想昨晚被代驾送回家,喝了杯水抱着垃圾桶吐完后,就趴在沙发上睡到大天亮,昨晚喝酒的事情历历在目,他想起还有正事儿,便咳嗽两声,让嗓子醒醒神,接电话。 “赵律师早,我是想跟你确定一下预约的会面时间,是按照原定计划去见陈总,还是先去找陆总,我好去预约。”姜炎的声音倒是神清气爽。 年轻真好,熬个夜跟没事人一样。 以前,他二十郎当岁跟徐映松、周秉文仨跑去夜店蹦迪,蹦到三点学校关门没出去,找个网吧打游戏到第二天回学校继续上课,活蹦乱跳不在话下,现在喝顿大酒熬半宿,感觉命都去掉半条,赵明成明显感觉到了岁月不饶人。 “陆总,中午就去。你找他秘书约一下,应该来得及,下午去见陈总。就这样!”老赵直接挂了电话,再多说几句他感觉嗓子撑不住,设了个十点半的闹钟之后,继续倒头大睡。 姜炎通过陆廷留下的名片,成功预约了中午十一点会见,姜炎把时间、地点发给老赵后,又跟陈琅定了下午三点半的会议。琐碎的事情处理完,姜炎翻开徐映松的笔记本,去检索什么叫vie架构,姜炎虽然已经是有执业证的律师,可是律师业务种类多如牛毛,她在白律师那里接触的大部分是商事争议解决,俗称诉讼仲裁,只是偶尔非诉业务组需要人手的时候,会被征调过去整理材料干些打下手的活儿,这些典型的非诉业务,她可以说还是个门外汉。 一个新业务会不会做,能不能做,对于律师来说就两条路,要么学,要么不做。既然昨晚已经跟老赵说了,那今天临时抱佛脚学,能学会啥就是啥。 可姜炎还没看多少就脑瓜子嗡嗡作响,这种跟蜘蛛网一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显然无法短时间速成,但是不搞清楚这个,更没有可能说服陈琅配合。 姜炎捶了捶脑袋,一脸崩溃,对着电脑屏幕哀嚎:老天爷啊,是谁设计出这么复杂的鬼东西?!让不让人活了! “设计vie架构的是通商所1的创始合伙人刘钢律师,钱伯斯2在2010年授予刘钢亚洲律师界终身成就奖,这是钱伯斯首次将此殊荣授予中国律师。” 姜炎一回头,是一个不认识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局促地点头道谢:“哦,谢谢,我是法律顾问部的姜律师,请问您怎么称呼?” “小姜律师好,我是李律师,衡鉴所的老主任,现在退休了,今天来律所转转,又来了年轻人,真好!”老太太看她就像看乖孙一般慈祥,笑得一双眼如弯月。 姜炎立刻鞠了个大躬:“李主任好!” 原来,她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李写意律师,衡鉴所是新中国第一批在深圳成立的律所,也是比较早一批开拓知识产权、资本市场业务的老律所,在深圳地地道道成长起来的本地精品所,也是比较罕见的一体化公司制律所。而李律师正是促进律所转型一体化公司制的创始人,所以即便退休,她依然是衡鉴所的荣誉主任。 “你就是小姜律师啊,你师父白律师也是我的老朋友了,前些日子跟我说推荐你来我们律所做授薪律师,怎么样,工作还适应么?”李律师和蔼地问。 姜炎就跟追星追到爱豆跟前,一下子嘴瓢得话都说不利索:“什么都好!好!很好!” “刚刚听你在说vie,是遇到赵律师给你出的难题了?”李律师亲切地笑笑。 姜炎回头看自己电脑屏幕上摊大饼的vie架构图,扁扁嘴,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来是白律师争议解决组的,看不太懂……” “来我办公室。”李律师指了指前方,走廊尽头最大的办公室。 姜炎亦步亦趋跟过去,李律师的办公室大约有四十多平,显得极为开阔,一面墙上放满了名贵的紫砂壶、银壶,办公桌背后的墙上放了满满当当的书,进门正对门是一个崖柏随形雕刻的巨大茶桌。 “这几本是最近几年刚出的,比较新,你拿去好好看看,”李律师边从书架上选书边说:“回去代我向姜教授问好,我很多年没有见到他了,姜教授退休了吗?” “哦,没有,我爸返聘回去了,我妈退休了,他俩还在北京,你们认识么?”姜炎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一层关系。 “我生我女儿的时候,是你爸爸亲自接生的,当时我在最高院开庭,我是高龄产妇,脐带绕颈,情况危急。那时候呐,你的师父白律师是我的对手律师,他给我垫付的医药费,并且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先生,征得我先生同意后替我先生签字,你说巧不巧?”李律师把挑好的书,放到姜炎手心里。 这一段故事,小时候姜炎听爸爸说过,这就是成年人之间过命的交情。 姜炎抱着书兴奋地跳起来,说:“我高考那年,爸爸问要不要报法学的那个阿姨是你对吗?” “是呀,我昨天刚回国就来看看你这个小囡囡,我就是那个叫你小囡囡的姨姨,你考过了法考后,你爸爸还问我要不要来我们律所,我说白教授自己的律所好得多,让你去了他那里,翅膀硬了再来我这里。”李律师眯着眼睛,徐徐地说。 “可是人家翅膀没有硬,白律师还是让我来了呀!不过来了也蛮好的,我很喜欢这里。”姜炎在这里找到了和家的连接点,顿时在这里有一种莫名的亲戚和归宿感。 “跟着赵律师好好学,他可能脾气不怎么好,人是很靠谱的!做律师呐,先要脚踏实地,见复杂的人,做琐碎的事,自己去摸索自己做律师的路。不过赵律师不太会教人,你实在不懂,就问我,一会儿加上我的微信,不过赵律师给你受委屈,我见死不救!”李律师看到朝气蓬勃的姜炎,眉眼间都是关爱。 姜炎本来想直接问陈琅的事情,可是看着自己怀里的书,一时觉得大可不必,于是开开心心地加了微信道谢后回到自己的格子间。 这个让她有些五味杂陈的律所,瞬间洋溢着让她充满安全感的氛围。 原来,桔梗花这么好看。 第25章 大道至简 赵明成穿得板板正正,径直走进陆廷的办公室,昨晚喝酒就谈好的事情,陆廷早安排了行政人员把赵明成一路迎进来。 他和陆廷不算熟悉,但陆廷是杨宴如最为倚重的高管,早年杨宴如手下最负盛名的盈水基金和临澜资本都由陆廷做管理人。陆廷早年在大学任教,年长杨宴如两轮,那时候,有多少机构高薪死活挖不来陆廷出山,而刚刚从归国的杨宴如不知怎么,说动了陆廷放弃优渥的教授生活,变成了vc1。 姜炎仰望着这座108层楼高的天湾一号大厦,这是前海的标志性建筑,自从前年来到深圳工作之后,她还从没有去过这座可以俯瞰浮云的大楼。 在电梯直冲云霄的时刻,姜炎逐渐俯视深圳,车水马龙,行人如豆,原本她还在心里还在默记住东西,抬眼一瞬间就被这壮阔的景色吸引住了。 人站在高的地方,可以不费力气地低头看最好的景色。 来到盈水基金后,姜炎被彬彬有礼的行政人员迎过去,跨入陆廷的办公室时,她透过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玻璃欣赏到了海天一色的盛景,一转视线看到赵明成已经坐在沙发上,心里又很诧异,她没有料到赵明成竟然来得比她早。 “赵律师好,陆总好!”姜炎彬彬有礼。 陆廷瞥了眼手表,姜炎到达的时间刚刚好,甚至提前了八分钟,不算迟到。 “姜律师,坐!”陆总说。 姜炎坐在陆廷正对面的沙发上,虽然心脏上像是站了个摇滚鼓手在疯狂敲节奏,可姜炎不能把哆嗦表现在让人看得到的地方。 “赵律师跟我说,由你接徐律师的班,小小年纪年轻有为,说说,关于代持,你打算怎么解决?”陆廷坐在她的对面,很认真地倾听。 姜炎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此刻她面对着掌舵三十亿基金的投资人,前知名设计系教授,脸上的皱纹比她读的书都多,这与面对法官的感觉截然不同,法官会判案件输赢,可是投资人不会,但做不好便是巨大损失。 “在说我的方案之前,我想确认两件事,第一,徐律师是否已经给过您一个关于vie家族信托的方案?第二,您是否愿意执行这个方案?”姜炎定定神,问。 萧规曹随,大道至简。 “第一个答案,是,第二个答案,我不确定!”陆廷以为她会一二三四说方案,但他盯着姜炎,并没有给她想要的全部答案。 “陆总,您有经营一家实业的意愿和配置么?我的意思是,假如你获得公司的控制权,在没有执行层配合的情况下,你打算如何经营仙偶之家?”姜炎还怕自己问得太过于概念化,特地解释了一下,这是她今天刚在书里看到万科宝能大战领悟到的。 这个角度倒是不稀奇,但是从一个二十四岁的小姑娘嘴里听到,陆廷和老赵都觉得很有意思,如果说陆廷没有直接从事实业,那姜炎更不可能有。陆廷平静的脸上虽然看不出波澜,但他有意无意瞥了老赵一眼,老赵还以眼色,示意自己并没有教她这套说辞。 难道,这姑娘背后,还另有高人?! “对我来说,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我可以换成我自己的执行团队,我也可以把这家公司卖给迪士尼、万代。whatever,who cares!”陆廷说出了杨宴如最知名的口头禅,表达态度。 这四个单词,是赵明成以往最讨厌听到的,投资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关注利益,却并不会在乎辛辛苦苦拼搏至此的创业者为此会失去什么,或者说,这些公司里端着饭碗的人们下一顿在哪里,从来就不是他们会去俯身考虑的问题。 “那这个问题,就是你愿意去创造下一个迪士尼,还是送给迪士尼一个新的奖杯,这个奖杯上不会镌刻你的名字,你所得到的利益,以这个公司的估值来看,我感觉卖不出什么好价钱。陆总,您这样卓有远见的投资人,应该心里有更伟大的格局!”姜炎一句话就把陆廷放在一个好看讨巧的位置上恭维。 漂亮场面话,陆廷听多了,当然,陆廷听出了这话里的反话。 “好,第二个问题我回答是,但不代表陈总会同意。”陆廷显然觉得这个小姑娘没有考验的必要,该去让她面对真正的难关。 “陈总同不同意,取决于你们之间如何分配利益,如果她和外甥女能获得的最终利益不小于现在的份额,以及能够解决公司ipo的难题,从这个角度而言,陆总您的态度至关重要!”姜炎说。 从姜炎来了以后,赵明成就没有张过嘴,这会儿,他靠在沙发上,脸上微微带着一丝丝得意,道:“那这么说定了,还是按徐律师的方案执行,说穿了,依然是个代持显名,这样未来上市问询的时候,关于实控人变更,我们的理由也很充分。陈琅要的是理想主义和钱,陆总最直接了,就要钱!” “那么,我就不留两位午饭了,与陈总会面后有更新的消息,请及时同步!”陆廷直接送客。 就在这个时候,陆廷的手机上飘出一行字:陆总,有访客,是仙偶公司的ceo陈总,是否会面? 第26章 虚左迎尊 赵明成眉头一挑,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陆廷看出了他的示意,开屏回复信息:同意。 “说曹操,曹操到,两位律师留下来,继续谈吧!”陆廷笑笑。 显然,陈琅没有料到,她的两位律师,竟然此刻是陆廷的座上宾,顿时眉头皱成石斛枫斗纠成一团,但陈琅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松解开了眉头,每个干实业的老板都自有一套待人接物的逻辑,这套逻辑的核心,就是处变不惊。 自从徐律师过世,她对这两位接手的律师都还不算熟悉,更谈不上推心置腹,虽然陈琅不太确定他们的屁股坐在哪一侧,但是明面上,都应该坐在她这一侧,因为她是付律师费的那个人。 姜炎原本坐在大沙发的正中央,看到陈琅走过来,便挪动身位到右边,将左侧腾出来给陈琅。 自古以来,虚左迎尊。 但陈琅没有与老赵和姜炎打招呼,径直坐下后,没有半句寒暄,直奔主题。 “陆总,恕我怠慢,我想我第一次见到您本人,是在我姐姐葬礼上,我并没有邀请您,当天,您是站在宾客第一排,吊唁时您亲自上香鞠躬,给我留了一张名片,说公司如果有困难,可以来找您,不知道这张名片,还有没有用?”陈琅从包里,拿出泛黄的名片,而当时,名片上的落款,是w大工商管理学院陆廷客座教授。 赵明成清楚,彼时陆廷已经成为杨宴如的副手,在学校只是留了个虚衔。 陆廷看到那张泛黄的名片,明显有些百感交集。 “当时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牵着华清,一手接过名片道谢,并没有抬头看您本人的样貌,后来,盈水基金来公司投资,我没有认出您,我并不了解,姐姐和您的师生情分,”她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塑封过的照片,昏黄夕阳照进血迹斑斑的会议室,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依然能看出飞溅的方向,和一个人倒地的轮廓,陈琅将照片推到陆廷跟前,沉着声音说:“不知道陆教授,当初有没有为姐姐惨死觉得难过?” 姜炎意识到,自己昨晚的截图,让陈琅找到了事情的突破口。 她忽然感觉到这个氛围,有点令人窒息。 恍然间,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爸爸带她在医院巡房时,护士站传来的尖锐呼喊声:姜教授,28床大出血,胎心听不到了,快送手术室! 所有人都奔向了走廊尽头的手术室,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走廊里,背对着家属扰攘的嚎啕哭声,她知道爸爸会走出手术室,可是护士说的那个女人,就不一定了。 “一定要保住孩子啊!” “求求大夫救救我女儿!” 姜炎见过生死,比任何人都害怕死,更害怕与死亡有关的一切,因为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陆廷伸手,接过那张照片,会议室的墙上摆着一幅字:初心如故。他只看了一眼,颤抖的手就把照片反扣在桌上。 陆廷抬头,望着赵明成,苦笑道:“我还没到六十就白了头发,可不是为杨总熬白的,是去了她的葬礼,一夜白头。” 赵明成忽然心领神会,这是无法宣之于口的事情,而姜炎听到这段话毫无反应,涉世未深的她尚且难以理解人世间诸多复杂与纠葛,有些事注定只能烂在肚子里,成为一段记忆,或者旁观者的猜测和谣言。 “我觉得,陆总一夜白头,不至于做得出要我姐姐死不瞑目的事情,或许陆总另有隐情,我本来一个人前来,没有律师在场,是想单独听听陆总的想法……可能事情,比我想得更复杂一些。我很愿意开诚布公地谈清楚,这件事怎么解决。”陈琅的语气和缓了很多,提及陈琳的事情,她已经很平静了。 赵明成没想到,陆廷直接被陈琅将了一军,他刚要开口,被陆廷做了个手势阻止。 “我之所以叫来两位律师,是因为徐律师生前跟我谈过一件事。仙偶现在的情况,上市会面临极大的难题,债权债务,财务,税务,早年留下的祸根太多。徐律师有了一个设想,我们去新设立一家公司,采用vie架构,我作为公司的实控人,你担任公司ceo但不直接持股,然后我同时成立家族信托,将你和她女儿列为信托受益人,拨付收益。公司可以选择在纳兹达克或者香港上市,继续把公司做大。”陆廷没有给他们发挥的机会,自己说了出来。 此时此刻的场合,无论是姜炎开口还是赵明成开口,都不如陆廷自己亲自说服陈琅来得有效。 “一个月前,徐律师也向我提过这个方案,只不过没有透露,他打算找您来做这个新的实控人,他说,实控人牵涉利益太多,要信得过,要肯风雨同舟。我当时给徐律师的回答,你如果找得到,剩下的事情都好谈!”陈琅非常爽快摊牌。 比起小富即安,“初心如故”的梦想,甚至值得陈琅去赌。 小时候,陈琅曾经问过陈琳。 “姐姐,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上市公司的老板,我们姐妹俩快快乐乐有花不完的钱!”陈琳说。 “好呀,那姐姐你当大老板,我当二老板!” …… 姜炎一言未发,她有些理解,为什么在一些大型项目中出现的纠纷显得那么儿戏,人是一种太复杂的动物,有瞬间上头的爱恋,也会有枕下藏刀的谋略。 “那请赵律师和姜律师费心,把这件事情规划推进,有需要开会商议,可以随时预约。”陆廷坦率地伸出手,与陈琅一握,表示同意。 陈琅侧过脸,对姜炎报以微笑。 第27章 有情皆孽 不久后,一个周末的下午。 “芜竹”私人会所里,杨宴如穿着浅绿色的旗袍,坐在青砚茶桌前等待水沸,肥鲤鱼正在激烈争夺赵明成丢下去的鱼食,一时间浪花飞溅,劈啪作响。 “方案做完了?”杨宴如问。 “嗯,我叫张扬和林敏君弄完了,两边都收到了,明天周一开会讨论细节。”赵明成说。 “灵璐医疗陈永宁的太太回来了,他女儿陈洛然让法院执行局裁定中止执行,这个事情,要去了结一下了。”杨宴如淡淡然地说。 赵明成停下来喂鱼的动作,反问:“周昙??”但他又收起了诧异,装得颇为平静地说:“哦……我知道。” 开水沸腾后,杨宴如拎着水壶,将茶具一一冲洗,不疾不徐地说:“是的呀,当初周昙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没把你们好兄弟三个给哭散场,你们却是为了后来乘黄的事情散伙,我有时候忍不住想,会不会当时,周秉文心里已经埋下了散伙的种子。” 赵明成转移话题,道:“行,这个事情,我会处理好,一个多月前……松哥见了周昙,陈永宁至今下落不明,周昙,我要去会一会。” “我知道,让小姜律师接手案子就行了,那周律师也该忙活忙活了。”杨宴如并没有过多深入去探讨。 这让赵明成心里隐隐有不安的感觉,不怕杨宴如说得太多,就怕她点到即止,他不是徐映松,猜不透杨宴如心里在想什么。 赵明成点点头,顺着她的话头说:“行,陆总对姜律师也挺满意的。” “我听说,你们这群老鼻子老眼的算计来算计去,小姜律师一张葬礼上的截图就摆平了陈琅,兵不刃血,我可能真的低估了这个小姑娘!”杨宴如微笑着,看了赵明成一眼。 “切,她瞎猫碰上死耗子。”赵明成不屑一顾。 杨宴如往茶壶里轻轻拨茶,轻声细语地说:“女人呢,最可怕的就是直觉,你说不清为什么,但是那一瞬间,答案就放在脑子里,听直觉,我就没有错过,越是见过世面的人,直觉越准。” 此时的赵明成还无法理解杨宴如这句话的意思,毕竟他自负比姜炎多活了十年,要论见世面怎么可能比不过姜炎。可是在杨宴如看来,世面,并不是多少游艇美人山川盛景,而是人心。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一个人要见多少颗隔着肚皮的人心,才构筑得起宏大的世面。 “是么?我看她整天像个傻狍子似的,连陆总跟陈琳之间什么关系都没看出来,她那点直觉,可能只是对小小反常的敏感而已。”赵明成不知道是基于自己护犊子的心,还是他也有点小小的嫉妒姜炎敏锐的洞察力,他感觉自己就像那个老父亲,害怕外面的臭小子盯上自己美貌如花的大闺女,只好天天在外头说我家丫头是个丑姑娘。 “你看出来了又怎样,你依然没发现,这段感情在仙偶这家公司起着怎样的作用,你们男人看待问题,只喜欢看逻辑,看结果。陆廷投仙偶我没有拦着,是我觉得,有些感情不能名正言顺地成全,也可以偶尔放肆一次。我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个项目投亏了的准备,只要不碍着徐映松,我不会干预陆廷的任何决定。”杨宴如难得很耐心地向赵明成解释。 这样的话,放在以前,赵明成绝对不可能听到,当然,他也更理解为什么陆廷会成为杨宴如的副手,用人不疑,乃至成全,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赵明成坐到杨宴如的茶台前,收起对她的敌意和不屑,好奇地问:“陈琳和陆总真的有?那陈华清……该不会是?” 杨宴如看着他这个八卦的样子,洗茶扬汤后,缓缓地说:“我回国后,一开始就找了陆廷,想让他操盘基金,他不愿意。后来,我偶然知道,陆廷曾经资助过大凉山的一对姐妹读书,这对姐妹中的姐姐考到了他所在的w大,成为他的本科生。” “陈琳!”赵明成脱口而出。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陈琳疯狂追求自己的老师,陆廷经得起所有莺莺燕燕的考验,但经不起陈琳的考验,反正是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陆廷嘛,一个有家有室功成名就的教授,当然不可能为了陈琳离婚放弃教职,也不对,他那时候一度有过这个想法。但他觉得,自己一个半老头,娶陈琳实在是糟蹋她。” 赵明成扁扁嘴,说嫌弃又不能真嫌弃,比起某些没有自知之明的真老头去糟蹋小姑娘,陆廷又显得不那么差劲。 “他与陈琳分手,恰好那时候有个男生追陈琳也追得要死要活的,陈琳最后还是嫁给这个男生。陆廷盘下来朋友手里一个小玩具厂,送给陈琳,手把手脚教她经营,所以法人是陈琳,财务也是陈琳管。张明昌起初不知道陈琳和陆廷之间的事情,但男人嘛,多简单的动物,他睡了陆廷当时手下的秘书,也就是后来那个小三。” “那个秘书坏事咯!”赵明成像个捧哏一样接了句话茬。 “小厂子当时极为赚钱,秘书一清二楚,说起来,算是秘书主动勾引张明昌,然后里应外合谋夺厂子,想把厂子据为己有,但是水平不高办砸了,把陈琳搞进去了。所以,我才向陆廷引荐了松哥,替他出谋划策把陈琳保释出来,包括提供资金投资仙偶继续运转。就连把张明昌和小三送出国都是松哥搞定的,只可惜后面的事情,神都难料,那个秘书这么疯。” 赵明成喝了几杯茶,叹气道:“都是造孽……” “有情皆孽,谁不造孽呢?!”杨宴如冷冷一笑。 这话她像是在说自己,她怅然地喝茶,风清云淡说别人的事情容易,她无法说得明白,如今这一切是不是她自己造的孽。 第28章 有人见星辰 一行白鹭从他们头顶飞过,杨宴如抬头望着鸟飞去逐渐消失的方向,想起了好多年前的那一天。 从不算漫长的一生来看,那天普通得好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因为徐映松,才有了值得被记住的地方。 那个年代的高中,即便是高一,也已经开始题海战术,从天到晚有做不完的作业,杨宴如的家住在北岸,上学需要绕好几条盘山路,所以下午和晚自习之间,杨宴如就带饭来学校吃。这段时间,没事看看课外书。 这天,她正在吃饭的时候,感觉浑身都不舒服,也许是来例假,总有那么几天难受,她觉得忍忍就过去了,也没有太当回事。此时,徐映松一溜小跑闯进教室,看见只有杨宴如一个人,倒也不怎么诧异,隔着三排远,把一本中英文的《月亮与六便士》丢到自己桌上。 “啪叽”,冷不丁吓了杨宴如一跳。 “卧槽,你胆子怎么那么小,属耗子的么一惊一乍!哈哈哈!”徐映松大笑起来。 杨宴如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笑这么开心,把调羹往饭里一插,正想恶狠狠地骂他几句,视线刚好瞟到书的背面,书的腰封上印着几行字。 人生漫长转瞬即逝,有人见尘埃,有人见星辰。白日消逝的光辉,蓝色大海的风涌,世间万物不停流转,生活细细碎碎的点滴,那些美好的褪色的,拼凑了我们完完整整的人生,值得我们活得肆意精彩。 这段美丽的文字,消解了怒气,她想要骂人的话,停在唇边,没说出来。 “想看么?”徐映松见杨宴如的注意力明显被这本书吸引过去,走到她身边来,双手撑着桌子,刚好把这本书护在自己身下的阴影里,带着一点点炫耀的语气,说:“我爸从江苏出差带给我的,哎呀,我们的英文小天才,应该很感兴趣吧!”这样的双语书籍,在当时并不好买,而且价格昂贵。 杨宴如抿嘴笑了笑,她知道徐映松又来跟她进行世纪大和谈了。 “我今天值日,那个,帮忙扫了,这本书可以不设归还期限地借给你,成交的话呢,点个头就行!”徐映松食指点在腰封上,一点点把书推给杨宴如。 杨宴如伸手去拿书,徐映松顺势把她的手压在书上,说:“诶,还没点头,交易有可能取消!” 少年火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全然不觉得丝毫不妥。 杨宴如拼命点头,瞬间脸红到了耳根子上,恨不得把手给剁掉。 徐映松一点都没察觉出她的窘迫,反而不依不饶道:“那顺便,再帮我抄一下手抄报的英文选段咯,我写得英文没你的好看,作为交换,中文部分我帮你抄,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谁要跟你童叟无欺!”杨宴如都快急眼了,紧张地看了看窗外无人经过,只想着快点把手抽回去。 “哎呀,每次让你帮点忙,都那么费劲。”徐映松大有她不答应就耍无赖到底的架势。 “好好好,都答应你!”杨宴如忙不迭点头。 什么世纪大和谈,每次都是单方面签订屈辱条约,丧权辱国出让利益。 气得杨宴如忍不住锤了一下他的书。 “你的手抄报给我吧,我现在有空,帮你把中文写了,就抄这段。”徐映松说着,伸手要她的手抄报。 杨宴如从课桌抽屉里翻出来,递给徐映松。 “你看看这么丑的字,好好练练中文啊!算啦,小爷我好心,帮你都写了吧,反正老师也不会管。”他说着自顾自拿出那只漂亮的sailor钢笔,一笔一划为她抄写手抄报。 杨宴如的字算不上多少看,顶多是端正,可比起徐映松一手漂亮的欧楷,即便是学校书法老师来了也竖大拇指称赞。不过,杨宴如的花体英文写得行云流水,繁花锦簇。 消停了之后,杨宴如忽然打了个冷战,她感觉有些晕乎乎的,邪了门了,徐映松这个扫帚星,早晚有一天把他扫进垃圾堆里倒掉!她赶紧三口两口,把饭给吃完了,去卫生间将饭盒洗干净,然后放回抽屉里,径自去最后一排拿扫帚,准备打扫教室。 关于徐映松为什么每次都逃避值日呢,他有一套歪理,若让他打扫教室,势必一尘不染,但是要打扫得这么干净,一个小时不够他扫的,扫到晚自习结束都不够。那不如让杨宴如帮忙扫,反正不是自己扫得不干净,他就不会浑身不得劲。 杨宴如慢悠悠地扫完两组,可是不知为何,越来越觉得头晕目眩,突然喉头一阵发紧,天旋地转,她赶紧扶住课桌,免得自己倒下去,扫帚掉在地上,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发出巨响。 “你怎么了?杨宴如!”徐映松抬头看见杨宴如恍惚的样子,丢下钢笔冲到她跟前。 “我……我……好……难受……”杨宴如感觉全身冰凉。 “宴如!宴如!”徐映松将她拦腰抱起,迅速跑向医务室。 杨宴如感觉呼吸不畅,本能地靠在他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渐渐失去意识,只听见这两个字的呼唤,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溺水的孩童,微末光亮间,有一根救命稻草。 ……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睁眼刚好看到徐映松,见她醒来,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醒了?你爸缴费去了,你妈去给你拿药了。急诊室给你好一顿抢救的,肺炎烧到四十度,一天了你都不带哼唧一声啊?读书不用这么拼命吧!” 杨宴如却看到他袖口上的血迹,问:“你身上怎么还有血……” “你……”徐映松白了她一眼,抬头望天,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恰好,杨宴如妈妈刚好拿了药回来,正同医生一块走进病房里,徐映松听到脚步声,赶紧回头喊了一声:“阿姨,宴如醒了!” “哎哟,我的好孩子!”杨妈妈快步跑上前。 医生护士也跟了上来,一下把杨宴如的床前围了个水泄不通,徐映松退到了他们身后,看杨宴如得到了照顾,他默默朝她摆了摆手,用口型对她说,宴如,我走啦! 然后,徐映松自顾转身离去,背影逆着光,宛如天使。 因为这场肺炎,她住院一个月。 班主任交给徐映松一个任务,每天把笔记和作业送给杨宴如。 第一天,徐映松就踩着下午放学和晚自习之间的时间跑过来。 “老杨,你的作业,你的特别优待,抄抄写写的免了,背书你自己看着办,卷子就一张,爱写不写,不写老师也不敢放个屁。养病第一,读书消遣哈!”他一边从书包里掏出卷子,还递给她一本新的笔记本,说:“你语文英文牛逼上天,不听课也没事,数学我另外给你抄了笔记,还有一些稍微难的题目,躺累了就看两眼活动活动脑子。” 杨宴如咬着嘴唇,小声地说:“麻烦你了!” “麻烦个屁,奉天承运,班主任诏曰,同学一场,大家要互相帮助。呐,杨状元你好好养病!”徐映松学电视剧上太监的腔调,学得有模有样。 他这一出,把杨宴如逗笑了。 “你好烦,我有名字,每次都乱叫!”杨宴如不悦道。 “小爷爱怎么叫,你少管我!”徐映松一脸傲娇,一手撑在她的床沿上。 “我有什么资格管你!烦人精!”杨宴如扁扁嘴,嗔怪地说,顺手就拍了下徐映松的手背。 徐映松一怔,触电一般把手收了回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有接话茬,两个人陷入了颇为尴尬的沉默。 杨宴如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海底,不知为何她被莫名的难过裹胁到胸口,让她无所适从。 “好了好了,你爱叫什么叫什么,感谢你,谢谢你!滚蛋吧!”杨宴如下了逐客令,而且她从没用“滚蛋”这么粗鲁的字眼跟人说话。 “谢个锤子!”徐映松扬长而去。 那些年,在美国的日日夜夜里,她总会时不时想起那几声“宴如!宴如!”,后来,徐映松亲口告诉她,情不知所起,但不晚于第一次叫“宴如”那一天。 斗转星移,那时候人见人爱的小太阳少年,后来会变成成熟内敛的男律师,而那个孤傲沉默的女孩,会成为资本市场上的烈焰狂花。 赵明成看她怔忪出神,问了一个问题:“你爱松哥么?还是更爱你丈夫?” 杨宴如回过神,望着琥珀色的茶水,里面宛然倒映着他,她叹了口气。所有浓烈的爱意,她连宣之于口的勇气都没有,比男女肉欲之爱更彻骨的感情,是死生羁绊难舍难分的命运交织。 “杨总,你好贪心!”赵明成一语中的。 徐映松在她生命里留下的记忆,无法忘记,无法言说,外人无权置喙,那些记忆是刻在骨髓里的习惯,就算遭千万人唾骂,她也毫不在乎。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千言万语,她觉得自己也只配一个字,该。 第29章 微光如豆 姜炎又如往日一样下班了,西四楼的微光如豆,她终于明白,原来那一层电梯间的纸钱与蜡烛,一直都在祭奠血案中的他们,偶尔看到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个小女孩儿,蓝色的双瞳,疏离漠然的神情,坐享上亿信托分红收益的小公主。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出生在罗马,也不意味着罗马只有鲜花。可大多人往往因为艳羡罗马,而忘记繁花盛宴的罗马另一面,是华丽大厅某个阴暗角落里的喋血厮杀。 在姜炎下班的路上,都会经过一条长长的双向单行马路,马路的两边种满了黄花风铃木,一到春天的时候,放眼望去明晃晃的花朵缀满没有树叶的枝头,如果她下班很晚,暖黄色的路灯照着黄花风铃木,看起来有一种单调的辉煌。 深圳春天只有一两个月,更多的时候,这条路上绿叶参天,夜晚的路灯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树影,姜炎穿梭在树影间,看见自己的影子明明灭灭,仿佛存在过,又仿佛不曾经过。 那一天,路上落满了黄花风铃木的残花,晚上十点多,姜炎拎着包慢慢往回家走,脑子里不断浮现在徐映松律师笔记上的一段话。 「在我看来,这些不确定性是天生存在的。而对于投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寻找确定性,而这似乎是天生矛盾的两件事:在不确定的世界里去寻找确定性。」 姜炎上班的时候,还顺手去检索了一下这段话的来源,来自于美国商业评论作家约翰布鲁克斯《商业冒险》一书中。 批注着这句话的案子,是一场已经完结的旷日持久诉讼,从徐律师来到这家律所一直持续到他过世前半年才结束,徐律师大获全胜,案子现在已经进入强制执行阶段。而姜炎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在这个案子上,徐律师要批注这句话,姜炎不知道徐律师在反思什么。 当然,这是每当姜炎认真阅读徐律师笔记经常遇见的状态。或许又印证了一句话,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无论徐律师当初基于什么目的会如此详实认真地撰写笔记,可是后来阅读的人,并不能真正懂当时的徐律师所思所想。 有时候,姜炎会忍不住好奇,徐律师到底是一位怎样的律师,从律所同事嘴里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的徐律师充满了令人敬佩的细节,他会为如何回复客户的一封邮件斟酌到凌晨,会为一个区区几千元的小案子挑灯夜战,甚至执业多年之后仍然亲自撰写数十页的庭后说明。 在律师这一行里,像他这样功成名就的律师,大多是不缺案源后把案子丢给授薪律师,自己安然当个甩手掌柜,就像姜炎现在的顶头上司老赵一样。 除了律所和律协寥寥数语的讣告,以及载着他名字的判决书和这些案卷笔记,这个世界并没有留下更多可以了解他的资料,在他的笔记里,姜炎分明看到了一个卓越的律师,严谨细致。 他的过世,就像春日盛景中凋零的黄花风铃木一样,在最美的时候坠落风中。 “嘀嘀嘀”车的鸣笛声响起。 姜炎沉迷于自己的思考,并没有在意。 “姜律师,想什么呢,那么入神?”鸣笛的人摇下车窗,问道。 一辆黑色的宝马停在姜炎旁边,漆黑车身上倒映着路灯和黄花风铃木。 姜炎如梦初醒,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尴尬笑道:“赵律师,你也加班到这么晚。” “在附近陪客户刚吃完饭,要不要我送你到家?”他友好地说。 来律所几个月之后,姜炎对老赵虽然颇有微词,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领导,起码在关键时刻能指导一二,让她在业务上有所精进。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姜炎笑笑说,然后伸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你恭敬个屁,一点不带客气的。你家怎么走?有导航没,别给我指沟里去了。”老赵这张嘴一如往常不积德。 “你搜山河小区,顺着这条路开到底左拐也能到,不远,两公里。”姜炎简单指了指路。 “那个小区住着不少坏人,”老赵都不需要开导航径直开车,一边开她的玩笑,“姜大律师你可以啊,住得离律所这么近,租金不便宜吧,还是你家有矿,直接在附近买了房子?” “租的啊,领导你都这么说了,要不考虑下半年给我涨一轮工资?”姜炎就坡下驴也开老赵的玩笑,现在跟老赵熟悉一些了,也敢偶尔开开玩笑。 “呵,在这等着我呢!你家伙事儿没见大长进,套路起我来一套一套的,下半年看营收吧,营收能好点就给你涨点,疫情期间现在律所日子也不好过。”老赵微微叹了口气,他是个抠门的律师,但是对授薪律师并不苛刻。公司制的律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涨不涨工资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姜炎噗嗤一笑,没想到赵律师如此耿直,竟然还真考虑的,哪有刚来不到一年的授薪律师能开这个口。 “开玩笑的,不过先谢谢赵律师。”姜炎欣然道谢,不管下半年涨不涨公司,好歹他这个厚道态度,值得一句感谢。 “你路上边发呆边走路也不怕摔个狗啃屎,走回家再想案子也不迟。上个礼拜让你跟进的那个执行异议案子有没有思路?”老赵启动车子,不过开得很慢。 姜炎一只手撑在车窗边,食指关节抵着太阳穴,吹着春夜微凉的晚风,有些无奈地说:“看完了案卷和笔记,判例检索也做了,没有什么很好的思路。” 第30章 对赌诉讼 这个案子说起来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2012年的一份对赌协议引发的诉讼,在2015年8月资方起诉,历经一审二审后再审驳回,协议签订的时候徐律师刚当律师不久。那个时候,张兰还没有赌输俏江南,姜炎还在读书。 等终审定谳时,对赌的灵鹭医疗早已破产清算完毕,只是当时对赌的义务方并不只有公司,还有公司的实控人大股东陈永宁,连带承担着高达五百万的业绩补偿金以及回购义务。 徐律师代理临澜资本胜诉,意味着陈永宁需要向资方临澜资本支付业绩补偿金以及这5年的利息、各项费用一千多万,回购义务随着灵鹭医疗的破产无法履行最后折成了损失赔偿。在2022年,一千多万可以在深圳南山区买下八十平的房子。 这案子是有个吊诡的地方,就是周昙是周秉文律师的堂姐,笔记里记载着: 「被告周昙代理律师王子轩(实际承办人周秉文)」 这个案子一审期间,代理陈永宁那一方的并不是周秉文,因为《律师法》的利冲规定,同一家律所的律师不能同时代理案件原被告,原告临澜资本是徐律师代理的,因此周秉文给自己的堂姐夫陈永宁找了另一家君天所的王律师代理,但本质上这个案子,首首尾尾都是周秉文的手笔。 对于徐律师来说,等于每一步动向都会被周律师算准,这案子的难度,无异于地狱级。 实控人陈永宁早就溜去海外不知去向,于是徐律师申请强制执行,查封了陈永宁名下的房产和所有银行账户、证券账户等资产,但是他的有价资产早已经搬得干干净净,笔记中记载着他名下十三辆豪车,可是查封归查封没有一辆能找到踪影。唯有陈永宁在福田区的一套大平层,价值过亿,轮候查封在先的银行贷款高达九千万,即便法拍完成这也未必能赔回来几个钱。 姜炎在翻执行案卷的时候,觉得这个案子奇奇怪怪的。 神隐多年的前妻周昙和女儿陈洛然出现,拿出了全套证据和公证文件,证明双方早在2015年7月签署离婚协议的时候,周昙支付3000万元取得房产中属于陈永宁的50份额,在双方女儿成年后一年内办理房屋产权转让手续,让女儿成为房屋所有权人。 2021年11月,恰好就是他们女儿成年18周岁。 周昙还拿出了《离婚财产分割协议》和3000万元的支付记录,包括公证书,以及在福田区提起房屋转让纠纷的胜诉判决,陈永宁没来应诉直接缺席判决陈洛然获得房屋所有权,陈洛然在一个月前提起了房屋强制过户的执行申请。 陈洛然提起的执行异议之诉,将这个强制执行推进了更令人绝望的僵局。 换而言之,徐律师和银行们查封了个寂寞。 临澜资本早已成为声名在外的明星创投基金,这个对赌合同纠纷诉讼一度在创投圈令临澜资本颇具争议,愿赌服输也好,赶尽杀绝也好,总之,胜方尘埃落地,败方远遁异乡。 在徐律师的案卷笔记中,记载着他和陈永宁的代理律师多次谈判斡旋的过程,只字未提这一星半点。 这三年中,三家银行先后查封了这套房产,但房产有一半属于周昙,周昙多年未有分毫动静,在执行异议起诉状中写的原因是疫情被封控在国外,无法归国,房子至今悬而未决。 不得不说,周秉文不愧是大律师,他恰到好处地踩准了每一步节奏,陈永宁远遁海外的这些年,管辖权异议、延期开庭、审计鉴定等等每一个可以拖延诉讼的策略被他无所不用其极发挥到了极致。 站在前台干活的王律师忠心耿耿誓死不透露陈永宁半点行踪,在海关出入境中也确实查不到陈永宁的入境记录。他去了哪里,成了一个谜,甚至生死也成谜,仿佛凭空从地球上消失了。 至于灵鹭医疗的光速破产,乏善可陈。 2010年的时候,这家公司研发了一种微型手术机器人,可以通过电磁控制01微米的微型机器集群进行心脏夹层疏导等等,b轮融资三千万人民币很快成为资本市场里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临澜资本在b轮提的对赌要件也不难,仅仅是这个微型手术机器人要在2015年初拿到国家医疗器械三类注册证。 诚如所见,灵鹭医疗没能完成,c轮融资未能到位,现金流中断,灵鹭医疗资不抵债被银行债权人提起破产清算,公司所有资产变卖法拍最终只有几百万,各家按照债权顺位拿了一点塞牙缝聊以慰藉。 正常情况下,债权人不会轻易提起破产,甚至想方设法救一救盘活这家公司,可是提起破产的xx银行,以及裁定破产的中院,顺利得令人咂舌,但凡办过破产业务的律师都知道这多么费劲,有些公司破产十几年都没破完。 这些天,姜炎在看案卷的时候,不由感叹道,如果当初陈永宁不签这个对赌协议,灵鹭医疗的结局会不会更好?在全民创业狂潮的那几年里,这个倒在2015年的医疗器械公司显得毫不起眼,甚至都不配在财经新闻中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对赌诉讼不是压垮这家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数千万的银行贷款和债权融资面前,渺小的不值一提。 年近天命时的创业,陈永宁赌上了全部的身家,所有的车、房、有价证券都设定了抵押担保,一个医生孤注一掷,在资本面前,同样渺小的不值一提。 在徐律师的案卷笔记里贴着一张陈永宁的半身照,是他身穿白大褂站在手术台边所拍,戴着无菌口罩的他,显得神采奕奕,眼里有光。 案卷背后的陈永宁,或许曾经是一个好医生。 而如今,他女儿陈洛然借由房屋所有权转让胜诉判决提起的执行异议之诉,成功令法院执行局裁定中止执行。 这个案子,难就难在,陈洛然获得了房屋所有权胜诉判决,足以抗辩徐律师的执行查封请求。 姜炎在脑海里把这个案子过了一遍,熟稔于心的案情挑不出瑕疵,在这一路黄花风铃木里挑不出一朵与众不同的白花。 第31章 金蝉脱壳 路灯辉映下狭窄的车道,不时有错向而去的车擦肩而过,姜炎望着一株又一株的黄花风铃木,沉默不语,等着聆听赵律师的英明指导。 五分钟的车程,老赵愣是一言不发,专注在一条笔直的小道上开车,姜炎忍不住看了眼老赵有些稀疏的头顶,这又不是车流如织路况复杂的大道,赵律师这种老司机竟不能一心二用回她句话? “盯着我看干嘛,这题超纲,我也不会!”老赵倒是注意到了姜炎在看着他,脱口而出。 姜炎抵着太阳穴的手直接捂脸,心里悲愤地想:我要收回我之前对老赵的好评,这丫的都已经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他不会,算哪门子大律师! “执行和诉讼是两个隔山一样远的业务,别看有关系,两回事,我不擅长,没毛病啊!我要是什么业务都精得神仙一样,我早就去红圈所当高级合伙人了。你还年轻,好好研究研究,这种钻研的事儿,我干不动了!”老赵推脱的理直气壮。 行吧,领导说了算。 车至小区门口,老赵一脚刹车稳稳停住。 “谢谢领导,我回去慢慢想辄。”姜炎叹气,下车道谢。 老赵探头出来对她说:“看着点走路,明天给我个方案。这房子看看怎么能不被周昙搞走,不然执行个毛线。” 方案方案方案!姜炎离掐死他就三步之遥,看在工资的份上,她忍了。 宝马引擎启动的声音响起,姜炎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转动方向盘时突然停下来,摇下车窗对她说:“小姜,这是个局,你要找破绽。” 她瞪大了眼睛,什么? 局,什么局? “金蝉脱壳的局!”老赵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姜炎仰头看了一眼昏黄的路灯,明明路灯将这周遭照亮,可为什么她依然觉得暗夜茫茫,回家的路就在身旁,姜炎迟迟没有迈开腿,这案子里处处透露着诡异的默契。 在徐律师笔记里,罗列了很多很多关于对赌协议的判例,从蒙牛在香港联交所第一次披露对赌协议到最近的九民纪要,对赌协议像是套在这些创业企业头上的一道金箍,带着这个金箍他们或有机会成为斗战胜佛在商海中杀出重围,可是没有这个金箍他们甚至活不过一个经济周期。 资本盛宴散去后,对赌协议的兑现,成了摆在孙悟空面前最大的难题。 毕竟,赌赢的是少数幸运儿,大多数都在赌桌上输红眼。 「资本厌恶风险,但风险是资本最好的朋友。」 姜炎理解了老赵这句话,金蝉脱壳的局。 2015年8月徐映松律师代理临澜资本起诉灵鹭医疗和陈永宁,而陈永宁却在2015年7月就和周昙离婚并且顺利分割完毕财产,然后杳无音讯。 这一个月的时间差,不会那么巧合。 姜炎朝着家的方向跑去,她想赶紧打开电脑核实自己的一个猜测。 果不其然,灵鹭医疗第一笔银行循环授信贷款是在2015年9月底到期,当时灵鹭医疗账面应收账款和流动现金加起来都不足以支付贷款利息。 陈永宁已经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寒意,早早做好了安排,但这样巧妙的安排肯定少不了精通法律的人出谋划策。 姜炎坐在电脑前,有些失落,窗外的黄花风铃木被一阵大风吹落,路灯兢兢业业地亮着,夜晚空旷寂静,只有偶尔的猫叫鸟鸣。 时针逐渐指向十一点,她拉上窗帘准备洗漱。 徐律师硬盘里的录音曾记录着他和王子轩律师的很多次谈判会议录音,前几年,徐律师甚至开诚布公地询问王律师。 「我:王律师,你实话说吧,你委托人是不是打算逃债? 王律师:徐律师,没有证据的揣测是毫无意义的。 我:我跟周秉文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大家都是律师,如果你们决定逃,有些事我们就走程序,彼此都好对各自委托人交代,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律师:那都是千年的狐狸,玩聊斋很无聊的,你也知道这话我肯定不能说,哎呀,你们大律师之间风云际会,我喝点汤,不要为难我啦! 我:王律师言重了,陈永宁什么时候回国? 王律师:下周,下周一定回来! 我:还没当百亿老板,可不兴先学会贾老板那套! 王律师:诶,大可不必,真的真的!」 徐律师在套话,圆滑的王律师在打太极。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果不其然,不出意外。 「我:王律师,上回说的下周回国,人呢? 王律师:哎呀,都说了下周回国,是下周回国,那委托人这样跟我说,我也没有办法啊! 我:你自己作为律师,应该可以判断,他回不回来吧! 王律师:你去问周律师嘛,陈永宁是他姐夫,他说什么时候回来总比我靠谱!」 姜炎感觉思维已经纠缠进入了虚无的黑洞,所有的猜测,并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可以说明,甚至可以交叉印证的佐证都没有。 她忍不住去检索“陈永宁医生”这个关键词条,陈医生有着优秀到无可挑剔的漂亮履历,就读于中国医科大学然后一毕业就相继在北大医院、协和医院任职一路干到副教授医生,如姜炎所料,他曾经是一个优秀的医生,是血管内导管术方面的专家。 在他去梅奥大学访学后两年辞职创立了灵鹭医疗,至于原因无从得知。 在姜炎拉开椅子站起来的一瞬间,血液没有及时回流大脑的短暂眩晕,她扶住桌子才支撑住自己,有个念头恍惚闪过,一个妙手仁心的医生,为什么会变成金蝉脱壳的商人? 协和?! 姜炎瞬间脑子灵清了,但是一看时间,姜炎直接发了条微信留言出去后,就打算睡觉。 第32章 白牡丹 关上笔记本的时刻,姜炎黑朦后恢复清醒,觉得不能这样去思考案子,她不能因为老赵一句没来由的话,漫无目的地去揣测。办案子是办案子,不是玩狼人杀,老赵肯定不是预言家,到底谁是杀手,得从每个玩家说的话做出的反应去分析。 姜炎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去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睡梦中她似乎把徐律师笔记和硬盘里记录的每个场景都经历过了一遍,逼真得好像她当时就在现场。 “再宽限一年时间好不好,只要C轮完成,再把最后一批临床试验做完报上去,一定可以拿到三类注册证!我们已经走到这个份上,再坚持一年一定能够成功。” “以你现在的估值,你没有三类注册证,根本不可能卖,C轮的估值就是个泡泡,哪个冤大头会来接盘?是我不宽限时间么,市场很残酷的,陈博士!” “一开始,估值就是你们定的,也不是我的定的,如果你现在把泡泡刺破了,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对于我们一个风投机构来说,灵鹭医疗只是我们项目池中一个表现不那么突出的公司而已,陈博士,你是医学家,要理智一点。” …… 姜炎被早晨第一缕晨光刺破睡意时,梦中混沌的画面早就烟消云散,她只记得一些零星的不成逻辑的片段。 又到了新的一天,该去律所搬砖了。 阳光下的黄花风铃木格外灿烂,明艳动人的黄色花朵披着阳光,美得不可方物。姜炎走在树荫下,清晨微风还带着早春微凉,饱睡一夜的她褪去疲倦后,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她要打倒一切困难的热情。 姜炎来到律所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咖啡混着包子、茶叶蛋的香味,授薪律师和助理们的一天通常从咖啡配包子开始,讲究点的加个茶叶蛋,偶尔能看到高阶打工人来份肯德基早餐或者subway,在律师的生态环境中,百万律师费的大佬律师和底层助理们在有一点上是相同的,甭管前夜几点睡,第二天只要人出现必然从头到脚人模狗样。所以,不管包子茶叶蛋和咖啡配不配,必然要有一杯咖啡让律师们精神振奋。 姜炎也不例外。 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赵竟然踩着九点也来了律所,更离奇的是,他见姜炎还在茶水间吃包子,毫不留情地问:“还吃!赶紧收拾一下,约个茶室,十点钟。我约了陈永宁的御用走狗过来,周秉文喜欢喝茶,你找行政把仓库里的白牡丹给拿出来,一起会会他。” 御用走狗,这个形容词,姜炎可没想到老赵这么形容他前任合伙人,虽然她并不太知道徐律师、周律师和老赵之前往日恩怨情仇,就从只言片语里听得出来,似乎当年闹得很僵。 周秉文愿意来,也是挺出人意料的! 姜炎把包子往嘴里一塞,一大口冰美式灌进嘴里使劲想把包子咽下去,差点没噎死她,姜炎手上麻溜的把早餐垃圾收拾干净,跑到工位上打开电脑,按照老板的指示预约好茶室,翻箱倒柜地找老赵私人珍藏,死活找不到,无奈之下只好去求助行政。 行政小姐姐阴阳怪气地说:“哟,来大客户啦,居然舍得用白牡丹。” “这茶很贵?”姜炎有些明知故问,她猜很贵,但到底多贵不知道,她从小在北京长大,北京大多喝绿茶和普洱,她不怎么认识白茶。 “一斤四五千,主任都不舍得买,就你老板一口气买了四斤放内仓。内仓钥匙在我这里,等会登记一下。你老板看得紧,这是他的私存,每次取用都得登记,不是他部门的人都不许用。”行政小姐姐一边叨叨,从仓库角落的一个密封柜里开锁,拿出一个铁罐给姜炎,铁罐上面有红色封条写着“白牡丹”。 姜炎拿着相当于半个月工资的茶,一路小跑进茶室,用开水把茶具烫了一遍,结果看见老赵拿着一套茶具走进来,说:“这些破茶具收起来。” “赵律师,你接待周律师犯得着这么高规格么?”姜炎有点不解。 用他的刻薄话说,一条走狗也犯不着用牛排喂啊! 老赵剜她一眼,傲娇道:“高手对决,茶局里就分胜负。” 姜炎撇撇嘴,未置一词,暗暗腹诽道:行行行,你们高端,你们大气,你们上档次! 离十点差十分钟的时候,老赵手机响铃,他看都没看手机一眼直接指挥姜炎去接周秉文,姜炎刚走到前台,就看到一位西装革履身材颀长的男人正在跟行政小姐姐登记访问信息,姜炎站在他身后伸长脖子瞟了一眼,看到上面登记姓名正好是“周秉文”。 他显然察觉到了背后有人,正要回头,姜炎立刻明知故问地说:“您是周律师么?” “嗯。”他回答。 姜炎比他矮了半个头,周秉文回头时,恰好正迎着姜炎仰望他的目光。 两个人四目相接,仿佛名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攻城略地,烈火蔓延席卷战场,势不可挡。 姜炎小脸一红,又难掩盈盈笑意,迅速低头看向别处。 不得不说在周律师这个颜值在律师圈里算得上天花板级别的存在,唯一能压过他一头的,就是照片里的徐映松律师,徐律师的帅带着一种破碎氛围感,是那种性命相托付的绝代谋士。 而周律师眉目如剑,胜在下颌线柔和,英气逼人又非常绅士,给人一种器宇轩昂的感觉,这个样貌直接去演律政剧都是男一号的配置,要不是知道他八零后已经三十出头,说是小鲜肉也不过分,但他身上又多了比小鲜肉更有味道的成熟气质。对姜炎这种在红圈所看够了小鲜肉的小姑娘来说,简直绝杀! 什么走狗,分明是狼王。老赵跟他一比,可以扔了。 周秉文笑笑,应付这种小姑娘,他向来得心应手。 “你是赵律 第33章 传说中的姜律师 行政小姐姐一脸热情洋溢地将他们引路到了茶室,看他俩样子就像是老早认识一般,估计以小姐姐的八卦能力,不出五分钟全律所就会知道周律师回来的消息。 果然,律所大批社畜已经开始隐隐躁动,聚集前台附近格子间探头探脑,这个前任合伙人回来,差不多把各个律师群炸个天翻地覆,疫情阴霾下,八卦是一等一良药。 “哎哟,周律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老赵笑得一脸猥琐油腻,跟个汉奸见了太君一路小跑迎出来,姜炎瞟了眼老板这个德行,但凡是个爱国将士看了都想宰了他。 周秉文气宇轩昂地朝老赵方向走去,姜炎的视线一回到周秉文身上,她咧得像石榴爆籽的嘴就没有合拢过。 姜炎跟在他身后,仅仅时不时仰望这个背影,就有莫名的快乐。 “好久没回来了。”周秉文施施然坐下,肩背挺得笔直,气质卓然。 他的气度,把半秃顶的老赵一下比了个云泥有别。 老赵没有立刻接话,烫完瓷杯,高水吊冲茶盏,一股馥郁茶香随着水汽蒸腾而出,他快速拿起茶盏将茶水倒入分茶器里,带着一点点嗔怪道:“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呵,我敢不来,会被人大卸八块。”周秉文带着点不情不愿。 老赵用一种做作地口吻,说:“谁也想不到,松哥走得这么突然啊!” 姜炎正襟危坐,竭力忍住想要吐槽的冲动。 “要不是他,我还怕这个案子撑不到那么久,要说厉害还是他更厉害。”周秉文端起茶杯一闻,微微一笑道:“这牡丹不错啊,不错!” 姜炎在旁听得有点懵,不知道二位神仙在打什么高端的哑谜,神仙开会,她这种小鬼不宜插话,反正有帅哥看,不说话也很安逸。 “诶,去年陈永宁的女儿起诉陈永宁要房屋产权的案子,你怎么没有出庭应诉?不存在利冲了,你都不亲自上手?”老赵慢悠悠地分茶时,问。 一听这个问题,姜炎耳朵登时就竖起来了。 “没有委托人的委托啊,我们当律师的,不见委托不见钱,怎么好越俎代庖,不合规矩啊!”周律师回答得滴水不漏。 “是是是,说的是,看来你也好久没跟陈总联系啦!”老赵看似闲话却话里有话,步步紧逼。 “这种事你何必明知故问呢,如果有业务接谁不想接,陈总不来找我,我当然不好主动上赶着问,显得我多跌份儿。大家都是律师,都心知肚明啦!”周律师端起茶,轻轻吹了一口气,一饮而尽。 气氛有些微妙。 姜炎感觉自己应该扒开一条地缝钻进去,以免妨碍他们之间的交流,这种拿来骗鬼的场面话,就是姜炎都听出来,周秉文纯粹敷衍老赵,甚至都懒得找个更好的理由。 老赵很明显碰了个软钉子,一无所获。 “疫情这么厉害,你想必不缺业务,自看不上陈总这点小案子。不过,我怎么感觉陈洛然的起诉状和证据目录,挺像你。”老赵这一下图穷匕首见,直接一竿子捅到底。 周律师不慌不忙,泰然自若地说:“诶,你太抬举我了,我写起诉状有什么风格可言,三五行字哪个助理写不出来,我不像徐律师动辄上万字的代理词洋洋洒洒。” 姜炎在旁边安静如鸡地坐着,听得手心冒汗,她第一次看见老赵在别人跟前讨不了半分巧,看他俩这一来一回过招可比庭审刺激多了,庭审都是慢悠悠念稿子,这两位神仙可是内力对决,无需出手高下立判了。 老赵不尴不尬地笑了笑,刻意恭维道:“还是你高明,你厉害!但是吧,都这个份上了,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那个房子的事情,你……” “诶,不关我的事!”周秉文毫不客气地把自己摘干净,不留余地。 姜炎看了看老赵,又看了看周律师,感觉自己作为这场茶局里连个茶具都不如,如坐针毡。 周律师显然注意到了姜炎有些局促不安,顺势把话题引到姜炎身上,问:“这位是那位传说中的姜律师?” “我?……”姜炎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自己回答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后又看了看老赵一眼,赵律师气定神闲地泡茶,压根没打算接周律师的话茬,她只好自己回答:“周律师谬赞了,我叫姜炎,法律顾问部的授薪律师,你叫我小姜就可以。” “姜律师,幸会幸会,看样子你就是接徐律师的班,后生可畏啊!”周律师这番话说得姜炎百爪挠心。 被帅哥律师夸当然是好事,可是姜炎怎么听着都觉得这话不像是夸她。 “不敢当,徐律师那么优秀,我还要努力很多年,请周律师多多指教。”姜炎就只好客套话保命,对上周律师的双眼,她不自觉心跳加速,比她第一次开庭还紧张。 周秉文鹰一样的双眼仿佛看穿了姜炎的心思。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周律师这话一出口,姜炎就感觉刽子手的铡刀松绳子了。 桌子底下,姜炎握成小拳头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虽然她已经是执业律师,刀山火海的庭审谈判桌也见识过,可是她面对周律师还是怯场。 律师和律师之间,看看案卷其实真的能分得出高下,徐律师案卷里面的周律师,在姜炎看来是个极为精明的高手。刚出新手村的她,在绝对实力面前,要有别班门弄斧的自知之明。 姜炎表面上镇定自若地摇了摇头,礼貌回答:“今天来得仓促,很多问题我还没有跟赵律师确认过,等我做完准备工作,再向您请教。” 周秉文饶有兴趣地边闻着茶香,看着姜炎。大多数助理基于想要吸引他注意力的目的,会开始123颇有条理地问问题,试图显摆着自己的半桶水。 老赵这个时候打了个圆场,道:“人家刚来几个月 第34章 断头花 茶室里,老赵和周秉文两个人都卸下来你来我往的客套,心结不会那么快解开,但可以暂时搁置。 律师这个职业,有时候,连情绪都不属于自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律师就要一边准备好花轿一边配合伤春悲秋。 周秉文啜饮一杯后,对姜炎,说:“姜律师要把握机会,说不定你就一飞冲天了。” 姜炎也感觉到了他作为老律师令人如沐春风的气度,礼貌地回答:“让你们见笑了,我是接手徐律师的案子,水平不够,好多都还在摸索中,原来你们这么熟,我恭敬不如从命。”然后她开心地掏出手机,与周秉文互加微信。 “小白眼狼,我还没发话你就从命,看人家比我帅,也不用倒戈这么快!”老赵笑嘻嘻地给姜炎倒了一杯茶。 “现在执行就卡在他女儿申请执行异议之诉中止了,房子没法走法拍流程,这个事情,我不好交代,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别给我装聋作哑了。”老赵放下茶盏,把话题又绕了回去。 周秉文摇摇头,双手抱胸。 “陈永宁多久没联系你了?”老赵又问。 周秉文冷不丁瞟了老赵一眼,抿了抿嘴唇。 “你别让我太为难了啊!”周秉文丝毫没有退一步的意思。 姜炎知道按老赵这么问肯定问不出结果,她换了一个问法:“一家人嘛,这个案子我看代理律师并不是你,而且,当时买房子的时候,钱是你叔叔付的首付,你叔叔肯定不愿意让房子被执行走的,对吧!” “聪明!”周律师打了个响指,饶有意味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姜炎。周秉文没料到,姜炎看材料竟然看得那么仔细,连房屋购买时的银行流水都注意到了。 姜炎长得不算漂亮,自然不能与杨宴如那样一等一的美人相提并论,胜在清水去芙蓉,脸上还有些许稚气未脱,不过她很瘦,个子高挑,显得她格外清秀。 “执行的事情一码归一码,我想确认一下法院有没有强制过户,执行异议之诉里没有看到强制过户执行裁定书。如果没有的话,我该干什么干什么,互相也不碍着。”姜炎补充道。 周律师拿起手机,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案子不是我亲自负责,我把周昙的微信推给你,电话也给你,能不能联系上就看你自己发挥了。” “好咧好咧,谢谢周律师!以后有机会请您吃饭道谢!”姜炎立刻顺杆往上爬,可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像周秉文这样的律师,并不是她说要请吃饭就会赴约的人。 周秉文边操作微信,低头边说:“老赵,我爸过问的事情,我是没办法的。这个话,我明明白白对杨总说过,你们做到哪一步,是你们的本事。楚河汉界,各司其职。” “行吧,各凭本事。我就问问最后一个问题,周昙跟徐律师,没生什么恩怨过节吧!”老赵放下茶壶。 周秉文很肯定地回答:“有我在,恩怨分明,扯不到他,我可以担保!” “行吧!”老赵也不好在说什么。 这段话,在姜炎听起来,就有点微妙,她已经开始咂摸深渊的轮廓。 “推给你了!”周秉文律师看了姜炎一眼,视线却越过姜炎到了她身后的山茶花上,姜炎回头一看,一朵盛开正艳的山茶花掉在了地上,她起身捡了起来,原本打算丢垃圾桶里,可是姜炎看这朵茶花完好觉得扔了可惜,就捏在手里把玩。 周律师似有所感叹道:“山茶花有个别名,叫断头花,开到最绚烂的时候,会像被人突然斩断了脑袋一样,整个花朵全部掉下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周律师你好博学。”姜炎顺嘴吹捧了一句,以姜炎的阅历自然听不出周秉文话里有话。 老赵欲言又止,没有接茬。 “这是徐律师种的山茶花吧,以前他在的时候,在我隔壁种一堆花花草草,招蜂引蝶的。可惜啊,人面不知何处去,茶花依旧笑春风。”周秉文结尾改了崔护诗句的一个字,表示惋惜。 老赵盯着姜炎手里把玩良久的茶花。 周秉文沉默良久,一时间茶室里安静地连呼吸声都惊天动地。 “新冠,谁能料得到呢!”周秉文过了好久才说话。 讳莫如深的新冠,虽然阴霾未去,可谁都不愿意提起这两个字。 “好了,还有没有别的事?我还有约!”周律师双手一拍,迅速结束话题。 总共聊了不到半个小时,姜炎还有点意犹未尽。 “行行行,你忙你的去,有事我让小姜找你。你小子,嘴里净没有一句实话,问半天跟问个屁一样。”老赵颇有不满地嘟嘟囔囔。 周律师这个时候深深叹了一口气,起身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后,说:“你要沉住气,掀桌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然而,老赵没有怼他,只是点了点头。 周秉问转身离去,姜炎本想去送送他,老赵示意她关上茶室的门。 “怎么了?”姜炎问赵律师。 “当时徐律师跟周秉文之间肯定是有什么交易,但当时没有跟我说过,你想办法打探清楚。”老赵语重心长地说,眼皮一垂,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呃,那我……”说实话,他俩的哑谜姜炎听到现在也不理解,她鼓起勇气,问:“周律师的爸爸,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一听这个问题,老赵有些警觉,周秉文的身份,不能说讳莫如深,但知情的人都不愿意摆到台面上摊开来说,这是圈子里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所有能放在阳光下的东西,都是光风霁月,哪怕撕破脸,都要掂量掂量晒晒柜中骷髅的后果,可怕的不是白骨,是太阳。 “他伯伯咽不下这口气,搞定他最好的办法肯定是搞定他爸咯!他爸不就啰嗦周律师,还能有什么关系。”老 第35章 不懂就摇人 姜炎确实有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师父白律师,他在律师圈中有口皆碑,姜炎的工作习惯、文书撰写都是白律师亲力亲为指点教授,师道传承,不外如此。比起很多只拿徒弟当苦劳力助理的大律师来说,像白律师这样的师父并不多见。 不过,姜炎拿着电话纠结了半天,因为这样一个案子,似乎白律师平日接的案子相比,提鞋都不配,她又觉得拿这样的案子去请教,简直是浪费师父的时间。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李律师和白律师正好从她背后的廊道走过。 “小姜,吃午饭了没?一起吧!”李律师来到她椅子背后,和蔼地说。 姜炎受宠若惊地站起来,一回头看见师父和李律师都在,激动地点点头,说:“谢谢李律师,老师你竟然也来了,我正想着你们,说曹操,曹操就来到我跟前,我今天运气也太好了吧!” “我看你还这么没心没肺的,可见赵律师对你蛮好的嘛!”白律师看了看老赵空着的办公室,笑笑道。 所有人尴尬相视而笑,老赵带助理是有多不靠谱,“有口皆碑”了么! “小姜天天加班,工作很勤奋,小赵对他挺放心的。”李律师对白律师说,算是给赵明成浅浅挽尊。 姜炎想起上午周律师对老赵的吐槽,心里憋着笑。 “晚上我给你爸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这些人都夸你好厉害,诶,让你爸放心,我们没有虐待你哈!”白律师打趣道。 姜炎有些不好意思道:“哎呀,别别别,我爸怎么能这样麻烦你们!回头我说他!” “边走边说吧,爱女之切,则为之计长远呐,当律师跟当医生一样,是一个长线职业,前面十年都是辛苦熬,以后就舒坦了。我们都是过来人,有时候跟你絮絮叨叨,你别嫌我们烦!”白律师语重心长。 姜炎发自肺腑地说:“怎么会呢,我觉得入行,能有这么多前辈愿意教我,是我莫大的荣幸!” “工作勤奋是好的,加班要适可而止。我们这个行当,没办法说规规矩矩八小时就是八小时,但你们年轻人呢,自己把握个度,都把时间扑在工作上也不对,偶尔不太忙的时候,出去走走,认识认识新朋友,看看各行各业,也很有必要。”李律师在前面带路,迎面而来的各路同事纷纷向李律师致意并让路。 “我的朋友们不是律师就是法务,要不就是书记员,各个忙得像陀螺一样,除了工作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要不就刷刷手机看剧了。疫情四处封锁,又不能乱跑。哎呀,家和律所两点一线,还安全些,爸爸可以少担心点!”小姜扁扁嘴,颇为无奈地说。 “噢哟,也对也对,等疫情过去再说。”李主任打心眼里喜欢姜炎这个性格,直爽又有主见。 “我看你在工位上,好像正准备给我打电话,怎么了?”白律师站在电梯里,问。 姜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唔……遇到个麻烦的问题,找资料也找不到,在想要不要请教您……又觉得问题太小了,看看是不是问师姐比较好……就在纠结……而且,今天见了周律师,我感觉之前做的工作,白干了很多,很懊恼。有可能本来我的办案思路就有问题!” 白律师看她像个小鸟叽叽喳喳的,对她和蔼地说:“说吧,我人都在这里了!” 听到这句话,姜炎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周律师上赶着说有事都能问他,可她真不敢乱问,白律师就不一样了,那是亲生的师父! 走去吃饭的路上,姜炎把案子里面涉及的人名都用甲乙丙丁代替,从头到尾叙述了一下经过以及她对案子的分析,最后才问了这个问题:“白律师,我要用什么方式,才能保住房子?” “诶,去年我带你一起办的案子,一个公司下面挂了四个建工项目,一个项目结项净亏两千万,另外两个项目未来五年应收账款预计净利润有三个亿,那亏损项目的债权人提起诉讼,我们一起去谈的和解方案,你还记得么?”白律师问。 姜炎点点头,那个案子炸裂程度堪称一绝,这家公司凭借建筑资质一直都是靠收取项目挂靠费挣钱,那项目债权人一旦起诉,这公司账面现金流不足五百万,还都是各个项目方的钱,妥妥的资不抵债,挂靠费又早就被老板挪出去花天酒地挥霍掉了,万一走到强制执行那一步,所有项目一起毁灭吧! “当时谈和解,我没有直接找债权人,而是带着你挨个去跟那两个项目方谈,大家一起把公司承债式收购,把公司原来那个老板撵走,按项目规模占比分配股权,按股权比例一起把损失分摊。本质上,是零和博弈,你要么一起沉沦,要么吞了这笔损失。”白律师耐心地分析给姜炎听。 “你和银行一起查封房子,但首封1不在你,事实上,首封才是直接关系房子所有权,如果首封阶段,被告方妻女已经成功强制过户,你作为轮候查封的查封效力并没有生效,你完全失去了后续保房子的基础,只能去与首封方协商资产所得处置方案。”白律师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姜炎顿时醍醐灌顶,也许是思考得太多,以至于她钻进了一个死胡同,事实上如果首封都没能拦得住陈洛然过户房子,要到第四个才轮到姜炎的委托人,等到轮候查封依次生效黄花菜都烂地里了。 李律师带他们来到一个粤菜酒楼的小包间里,落座之后,她翻着菜单道:“你以为这个问题简单,其实复杂得很,呐,事情复不复杂,并不是看标的。” “还有就是,会不会这个房屋所有权人其实跟他妻女本来就串好气了,那有没有可能是转移资产?”姜炎继续问。 李律师点完菜,看了白律师一眼,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就接着她的问题, 第36章 敏敏小公主 吃完午饭,姜炎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她在自己的日程安排表里面写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首先打电话给执行法官助理,核实强制过户事宜;然后跑一趟工商银行,了解首封债权人的处置进展;再然后,查找灵鹭医疗破产方案。 看来,今天肯定干不完了。 以前,姜炎从没觉得这点细碎小事儿能让人有多忙碌,但她当实习律师的时候就真体会到了,单单是打法官助理电话一件事,你可能从早打到晚,完全打不通助理电话,还得时不时向12368痛陈联系不上法官团队希望服务中心催一催。 可能打了几十上百个电话后,终于接通。有时,为了增大拨通这个电话的几率,要特地卡着法官们刚上班开庭前做准备工作的点9:00到9:30之间拨打电话。 这种琐事,现在她无法假手于人,便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姜炎看了眼时间,拨通了工商银行那边代理律师的电话,约好时间下午三点去工商银行深圳分行法务部办公室见。 隔壁工位的张扬律师这时候领过来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扑棱扑棱,像是森林里逃出来的小精灵。 姜炎还没打招呼,小姑娘先给了个wink,挥手打招呼,仿佛大家都是老熟人一样。 “敏敏,这个姜律师刚来没几个月,你实习不是缺案子么,挂她的,到时候开团队证明就行。赵律师说,你换到她旁边坐,我和她共用你。”张扬说着就把小姑娘引导到姜炎旁边。 姜炎大大方方打招呼道:“hello,我叫姜炎。” “我叫林敏君,叫我小林,君君,敏敏都可以。我外号铁键盘,以后有什么工作尽管吩咐,敏敏我绝无二话!”林敏君一拍胸口,气吞山河。 好家伙,现在零零后这么生猛的么! 姜炎想起了金庸老爷子笔下潇洒的敏敏郡主。 张扬撑在案卷柜子边,补充道:“敏敏原来在那边资本市场部,主做非诉,没怎么办过案子,姜律师你多费心教一下。让她包你奶茶,不用客气,原来徐律师那边案子能挂的都给挂上!” “你这么一说,上回仙偶的案子,我还欠你下午茶吧,那一并还了,今天我请啦!奈雪ok不?”姜炎被这兄友弟恭的氛围感染了,主动提出请下午茶。 “姜姐万岁!”敏敏开心得像个小兔子似的,这声“姜姐”把姜炎喊出了视死如归的革命感,毕竟死磕执行法官助理这事儿的艰难困苦程度,难如登天! 姜炎扫视了林敏君上上下下,虽然姜炎并不熟悉奢侈品牌,但还是认得出敏敏脖子上戴着雅克梵宝的四叶草项链。 她在白律师那里就已经领教过了,某些天潢贵胄的子女下凡来人间体验生活,在最顶级的项目上挂着名字,每天不是泡读书会就是去酒会,熬夜加班的时候见不到一个活人。开着法拉利来5A写字楼打卡,摘桃子的时候蹦得比谁都高。 原本,商事非诉组几乎都是下凡仙人,姜炎初来乍到本就分在那一组,但她却总跟小镇做题家们一起熬大夜,仙人们也不和她是一个世界。 索性,姜炎自请到了争议解决组,这里都是凡人修仙传,他们甚至还经常帮商事组兜底。在姜炎看来,人总是要有一门养活自己吃饭的手艺,练手艺活儿,就五个字:无他,但手熟尔。 姜炎刚想让敏敏去帮她打法官助理电话,四叶草项链令她掐灭了这个念头,师姐曾经交代过,仙人二世祖们不管嘴上说得多么好听,断断然不能让他们十指沾了阳春水,自己生死不算大事,连累菩提老祖可就罪过大了。 “仙偶的开曼公司章程,啥时候给我?老板催……”张律师说。 姜炎刚定好下午茶,敏敏正从另一头原来的工位把常用文具及资料搬过来,看时间差不多掐着14:00前后,就开始一遍一遍打法官助理的电话,那边永远都是嘟嘟音,至多会有不耐烦的挂断声。 敏敏坐下没多久,就注意到姜炎在不停打电话,说:“姜姐,打电话这种小事交给我吧!” “啊?!这……”姜炎有些意外。 “我们实习律师的天职啊,就是干这些下脚料的活儿嘛,没事,我刚好一边写章程一边打,你给我法官联系方式,还有要询问的案件概况和事项,剩下就交给我!”敏敏倒是很开心地说。虽然,以前姜炎在白律师那里也是干这些活儿,可是姜炎有些犹豫。 张扬凑了个脑袋过来,说:“你不要客气,复印材料盖章跑腿调档都叫敏敏,徐律师在的时候,敏敏都是他带的,你还别说,老板够意思了,把资本部最乖的助理调过来协助你。” “我是不是该更努力工作让老板早日买上别墅娶大美女走上人生巅峰?!”姜炎对着没有老赵的空办公室指了指。 张律师怒赞:“姜律师,我今天突然发现你真上道!” 敏敏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这时,姜炎的外卖电话响起。 “你在此处别动,我去拿几杯奶茶就来!”敏敏一脸坏笑地记下外卖电话,一溜烟就跑到律所楼下去拿奶茶和点心。 但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都记得那句“你在此处别动,我去买几个橘子就来”,小姑娘皮得鬼机灵,与白律师手下的实习律师们相比,属实多了几分烟火气。 “敏敏人真好啊!”姜炎忍不住夸道。 “看见那一排房子么?都是敏敏小公主家的产业,不好好当律师,她可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张律师指着窗外几栋高耸入云的住宅物业,感叹道:“我们这种普通人家,累死累活扛着三十年房贷,才买得起敏敏家楼盘的一套房子。” 这个话题,放在如今互联网上,可谓是引发骂战的不二法宝,总是能引发无数口水。 第37章 累了,毁灭吧 “干嘛去?”老赵看她要出去的样子,皱眉问道。 通常老板看见自己员工出门去,都觉得员工是要出去花天酒地背着他享受人生,留老板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凄风冷雨思考现金流怎么办。 “去工商银行,见齐律师,他们是首封债权人,看下他们处置方案和进展。”姜炎汇报得很官方,但不妨碍她还喝了口奶茶,理直气壮。 老赵的眉头皱得更深,三沟六壑拧巴成一团,宛如一条沙皮犬吃不到狗粮一样郁闷,盯了她一会儿,最后啥也没说,只是摆摆手,“早去早回!” 姜炎下楼刷完核酸,打车后亮了绿码,一路畅通无阻赶到分行,在保安大哥一顿扫描检查后,才顺利上楼到会客厅等法务部和齐律师。 三点一到,一个黑西装男人走进来,另一个男人也穿着黑西装走进来,不同的是,其中一个人的黑西装上面有工行的胸牌,隔着桌子,姜炎看到胸牌上的名字“法务刘向荣”,另一个看起来明显是中年男人发福面相的应该就是齐律师。 “你是哪个的代理人?”齐律师带着不屑地语气问,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意味。 姜炎很正式地回答:“临澜资本,我是衡鉴所的姜炎,叫我姜律师就可以。” “律师证,授权书,给我看下。”齐律师用食指敲敲桌子,戒备地说。 姜炎从公文包的案卷袋里抽出来律师证和授权书,律师之间基于了解案情的普通会面,根本不需要这些证件,只是因为姜炎出门刚好带了案卷袋,所以恰好这些材料才在身上。 “刚执业,临澜资本派你来?”对面的齐律师一副不屑的态度。 “授权书上难道写得不是我的名字?”姜炎被对面这副态度弄得有些不悦,这种刁难她早在实习期已经受够了。 齐律师没想到这个年轻女孩竟然敢回嘴,直接把她的律师证往她跟前一扔,不耐烦地说:“叫赵明成过来,跟你说,我怕你听不懂。” “没关系,我有录音笔,可以录下来,让赵律师从头听到尾。至于听不听得懂,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懂不懂,不懂我回去问赵律师。”姜炎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若是客户刁难也就罢了,同行刁难,不必退缩,谁还不是装大尾巴狼。 小时候她跟着爸爸在医院值班,这些胡搅蛮缠狗眼看人低的人见多了,无事生非抖抖威风。 刘法务毕竟在银行见多了人,小姑娘年纪轻轻能成为临澜资本的代理人,就怕内有乾坤。 深圳这个地界鱼龙难辨,那些穿着拖鞋大花裤子的破落街溜子,有可能就是身价上亿的拆迁暴发户,反倒是西装笔挺人模狗样的人,月薪还未必过万。 他生怕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毕竟临澜资本也是工行的重要大客户,所以刘法务赶紧做了个手势让齐律师消停点坐下来,放低态度好声好气地对姜炎说:“我们履行个查验手续,见谅见谅。之前我们对接的都是徐律师,听说他不幸去世了,赵律师接手,突然换了你过来,我们都是按程序办事。姜律师过来,想了解什么?” 姜炎收拾好律师证和授权书,立刻换了个语气,心平气和地说:“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你们查封陈永宁名下的房产后,有没有相关处置方案。因为最近,他那套房子,被判给她女儿了。” 齐律师拿了面前的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老奸巨猾地说:“是有这么回事,处置方案算什么要紧事,姜律师是来问房子所有权归属吧!” “对!”姜炎正襟危坐,直视对面的齐律师。 刘法务和齐律师对视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刘法务点了点头,齐律师才开口说:“陈洛然的强制执行在基层法院,我们的强制执行在中院,强制过户申请交上去以后,中院看到了,在开会讨论这个事情怎么处理,我们的案外人异议已经提到福田法院去了,裁定暂时没出。但是我们不是所有权人,确实有点难办。” “最好,能让陈洛然把强制过户申请撤了。”刘法务补充了这句话。 姜炎一听,这事情就不是有点难办,是非常难办。 堂堂大银行都在挠头,现在所有的裁判文书都上网,也不能搞什么枉法小动作。 “那……万一强制过户裁定下了,你们就只能走受让人履行债务涤除义务咯……”姜炎想起今年刚颁布的《民法典》,她不太记得清涤除权怎么约定的,隐约对此有印象,之前实习的时候,白律师那里有个类似的案子,就是关于抵押权涤除。 好家伙,俄罗斯套娃,一层又一层,没完没了了。 “这个事儿没变成死账核销之前,我们都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看姜律师的本事咯!”齐律师看似恭维,实则说话夹枪带棒。 姜炎忍着不悦,问:“裁定的审限还有几天?” “七天!”齐律师做了个七的手势,末了还向天花板模拟开枪的样子耍帅,姜炎看他这个油腻样子,倍感下头。 刘法务反倒是和和气气地说:“我们也不想那么麻烦,会尽力争取的,有什么进展就跟姜律师同步一下,也请姜律师同样互通有无。”说着,他把微信二维码递了过来。 姜炎扫完之后,给他写好备注,同时很客气道:“谢谢,我去想想办法,这房子要是过户了,我们后面这些债权人,都没有指望了。你们处置方案有劳发我一下咯!” “是是是,好好好,还请姜律师多费心。”刘法务端着个大圆肚子,站起来颇有些费劲。 姜炎知道对方不留客了,便一同起身,说道:“那我不打扰两位了,我先回律所。” 这个时候行政从外头走进来,拎着一小袋印着工行logo的伴手礼,刘法务立刻接过来,然后递给姜炎,说:“感谢姜律师,代 第38章 Artemis 姜炎看着日程本子上最后一件事,查找灵鹭医疗破产方案,顿时没有了干活的动力。 “姜姐,我下班咯,瑞兴大厦楼下新开了一家日料,味道挺好的,要不要一起去?”敏敏热烈地邀请,果然张扬的预言,毫无意外地应验了。 老赵此刻与刘主任勾肩搭背,两个人有说有笑像是在密谋什么赚钱大计。 这时候,爸爸的电话来了。 姜炎拿着电话,走到了会客区,找了个能直接看见南山的位置坐下,接通爸爸的电话,风景无限好,爸爸也是无限好。 “爸爸,干嘛呢,我还没下班。”姜炎嘟囔着,语气里带着一点点不开心。 老姜敏锐地捕捉到女儿情绪上的变化,问:“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家炎炎啦!” “没有,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姜炎不开心地说。 “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呢,跟爸爸说说,让姜教授来开导一下小姜同志!”老姜哄小姜哄了二十多年,说话艺术拿捏得死死的。 “有个案子,不会办,中午也请教了李主任和白教授,还是不会……哎……”姜炎重重叹口气。 这时候,老赵拎着手提包,满面春风地离开律所,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姜炎有种想把他千刀万剐了的心,这领导只会往下扔巨石,还要人迎难而上。 “除了你,别人能不能办呢?”老姜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姜炎摇摇头,噘嘴道:“大概也束手无策,全凭天意。” “那你懊恼什么,爸爸也有救不回来的人啊!呐,这个世界上呢,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定要有个好结果,有六个字,姜教授送给你,尽人事,听天命!”老姜安慰着宝贝女儿。 张扬这时候凑过来,小声问她是不是一起去吃日料,姜炎摆摆手,示意让他们先走,她晚点到。 “爸爸,你怎么净说这些有的没的,天命,哪有科学家说天命的!”姜炎很倔强地反驳,她就不信有什么天命,古往今来就是人定胜天。 老姜也是从年轻人过来,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凡是不信邪的时候,便不继续说教了,转而换了个话题:“你昨晚发信息给我,问我认不认识陈永宁医生,怎么了?” “哦,对,爸爸你认识?”姜炎一下子兴致来了。 “那当然认识,他比我小点,女儿是我亲手接生的咯。心胸外科,做手术挺厉害,不过十年前,他从协和辞职,出去创业去了,好像就来深圳了,听说挺不容易的,小陈这个人比较纯粹,也很有想法,我和他很多年没有联系了。”老姜娓娓道来。 老姜努力从记忆里拼凑一个完整的陈永宁,在协和他这样有想法的年轻医生很多,都希望用一技之长为改变这个行业做出些许努力,哪怕微末如尘,他们一往无前。 “我头疼的案子就跟他有关,哎……他创业失败了,被起诉了,一屁股的债,他人也出国了,跟贾跃亭似的,下周回国,一直不回。”姜炎郁闷地向爸爸抱怨道。 老姜感叹道:“哎,这世道啊!”旋即,老姜教授立刻给女儿吃了个定心丸:“这容易,晚上等爸爸电话,在国外找个华人不容易,找个协和副教授还不简单。” “伟大的姜同志真厉害!!小姜同志爱你!”姜炎顿时精神振奋。 “好了好了,乖女儿,房租续了一年,快去吃饭,等会要开个线上研讨会,不说了。你妈想你,有空跟你妈打电话。”老姜叮咛嘱咐后,把电话挂了。 这事情又峰回路转了?可是,姜炎转念一想,就算找到了陈永宁在哪里,陈永宁毕竟没有犯罪,也没法让大使馆把他抓回来啊,最多是递个话,看看能不能谈。 这渺茫的希望,也只是在人定胜天的可能性上加了一根羽毛,离天尚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姜炎心里的天平,偏了个方向。 林敏君已经把地址发给姜炎了,她收拾收拾东西,朝着敏敏约她的日料店走去。 走着走着,路上有一对小情侣,相互在分享抖音上看到的搞笑内容,甜蜜模样羡煞旁人,姜炎这个看路很熟悉,索性也打开了抖音边走边看,不一会儿出现了一个通讯录推荐,括号里标注的“周昙”,那条视频无甚特别,只是几张美食照片合集。姜炎来了兴致,点进她的头像看她既往视频,总共加起来九条,都是生活日常类的视频,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关注了很多人,有足足一百多号人,姜炎点进她所关注的人,在她的关注列表大多是金融财经和美食类,有一个英文昵称为“Artes”的账号,粉丝近十万,算得上一个小网红了。 这个叫“Artes”的小姑娘,经常装扮为精灵女神拍摄各类cos动图,迄今发了四百多条抖音视频,拍摄的地点看起来并不像国内。 姜炎作为伴随互联网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天生对互联网有无与伦比的敏感,她大致扫了几眼,就看到一条配文有些e的视频,那是一段精灵女神林中垂泪的短视频,堪堪十秒,把一个长睫挂泪带着些许哀怨的精灵女神演绎得活灵活现,不输当红演员。 姜炎点开评论区,九千多人气,五十几条评论,不算很火,一个尾部小网红,五十四条评论一眼扫完,其中有一条来自周昙,只是打了个“?”。 不出意外的话,Artes应该就是陈洛然。 姜炎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一路上翻了很多Artes的视频评论,从常理来说,周昙与这个博主唯一可能的交集只有亲属关系。 就在姜炎翻抖音的时候,周昙通过了姜炎申请好友的请求,姜炎这会儿有些迷茫,加上了好友该问些什么问题呢?反正等会要吃饭,也没法跟她聊什么,索性就撂着,她又切回了抖音的页面。 第39章 醉酒的一夜 敏敏用手肘子顶了孙啸飞一下,说:“姜姐爸爸可是协和的教授,我爸挂协和的号都得走私人银行特殊通道才看得上,你还不好好表现,疫情期间,什么最贵?医生啊!” “失敬失敬!姜姐好!”孙啸飞立刻换了一副狗腿子嘴脸,端酒过来敬她。 姜炎和孙啸飞两个人比着低于对方的杯子,被敏敏一把拽开,笑嘻嘻劝道:“别搞了,快喝!” 张扬诧异地闷了一整杯酒,看来姜炎应该是社畜中24k纯金打造,含金量很高。 “她爸爸是协和的?你怎么知道的?”在一旁的陆律师凑过来问。 敏敏漫不经心地说:“主任说的啊,赵律师千辛万苦从白律师那里求来的,主任本来想送去医疗健康部,赵律师不肯的!我们部门能有姜姐,那是有阿斯克勒庇厄斯保佑!” “别别别,开玩笑的,我爸妇产科医生,顶不上大用。但凡我爸顶用,我就应该呆在北京四合院里遛狗养鸟了,是吧!你看,我还在这里跟你们加班呢!干杯!”姜炎赶紧喝酒,把这场面圆过去。 敏敏拉着大家又喝了一轮。紧接着,张扬就开始敬酒,聊起了八卦,气氛越来越嗨,厨师端着酒来敬,姜炎一杯又一杯没停地喝,时不时吃几口新鲜的手握,这食材倒还真不错,小竹夹鱼腹肉莹润如玉,鲜嫩Q弹。 大家吃吃喝喝到了九点多,散场的时候,姜炎已经喝得有些七荤八素了,但是梅酒的酒性不算烈,她还是清醒的,本能就想到了买单,拿出手机,心里还在琢磨,这是要AA呢,还是买单,毕竟她新来的……只是有点心痛银行卡,这一顿少说吃了一个月一半工资。 她正往吧台结账处走呢,敏敏已经刷完卡,拿着税票塞到姜炎手里,说:“姜姐,拿去你们部门交发票吧!我们资本部的票,今年应该交够了。” 姜炎看了一眼,九千多,还觉得自己是花了眼还是喝酒喝蒙了。 ChoyA金箔梅酒喝掉两瓶,老天爷,难怪这梅酒觉得那么好喝。 “谢谢敏敏啊!”姜炎把税票收好,这顿吃得她脑壳大,敏敏买单事小,下一顿她请客这个同等消费,她得攒一年的钱了啊! “我家司机到楼下了,姜姐我先送你,然后送吴姐和浓浓姐,你们男的自己管自己啦!”说罢敏敏便拉着两人进了电梯。 姜炎跟着敏敏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她看见停在门口的是一辆银色宾利,真不愧是货真价实的地产大小姐。但这个时候,酒劲逐渐上来了,姜炎感觉世界都开始有几分恍惚了。 四个车轮一转,不到十分钟,就把姜炎送到山河小区门口。 姜炎下车的时候,车里空调二十度,外头三十几度热风一吹,她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往小区里晃晃悠悠地走了一小段路,实在觉得难受,低头看见一截黑色像是树干,撑着“树干”就哇啦啦吐了起来。 树干动了,还会说话。 “你疯了!” 姜炎抬头一看,醉眼朦胧,树干竟然是个穿着黑西装的人。 再定睛一看。 两个人不约而同,惊讶道:“怎么是你?” 完了,姜炎恨不得天降陨石炸个大坑,一起毁灭吧,这个世界不能再好了! 周秉文没管自己裤腿鞋子被她吐得一片狼藉,忍着恶心,小心地问:“你喝醉了?” “有……有点……”姜炎被自己如此唐突鲁莽的行为吓呆了,结结巴巴话都不会说,脑子迟钝了半天,才赶紧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看清是你!” “算了,没事,你也住这个小区?”周秉文憋住不爽,友善地问,但还是抖了抖腿,毕竟呕吐物挂腿上,属实难受。 姜炎点头如鸡啄米,这脑袋一晃,胃里酸水跟着晃了起来,她又有点难受,可她努力忍着,再吐就只能当场刨坑把自己埋了以绝后患。 “在几期,我送你回去,我也住这边,我在三期。”周秉文指了指别墅区那边。 “九期四栋,小高层那里。”姜炎指了指,三期恰好就是被九期的小高层圈在里面,九期在山脚下。 话音刚落,她又哇啦啦吐了起来,比完犊子更完犊子的,就是在男神跟前吐两次。 “晚上吃得倒是蛮好,可惜了,下回少喝点酒。”周秉文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姜炎身上,说:“喝醉了,别吹风,赶紧回家,还能走嘛?” “能!”姜炎哑着嗓子,吐得她眼泪都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了,这时候,仅仅穿着白衬衫的周律师还怪好看的咧。 姜炎披着西装走着,晃晃悠悠的样子一个步子能扭出十八段麻花,周秉文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要不看在这是老赵手下的授薪律师,他并不想做这个好人。平日里,周秉文鼻孔看人的时候多了,此刻装好人都没能装个全的。 就在这个时候,姜炎包里的手机响了,姜炎东摸西摸,把手机终于摸到了,感觉手都不听使唤,刚等她拿出来,电话已经不响了,随手塞自己口袋里。 姜炎内心绝望哀嚎,以前怎么不觉得金箔梅酒那么上头,这会醉得她感觉身体和灵魂已经各过各的,全然不受控制。 终于走到四栋楼下,正在等电梯的当口,姜炎脑袋抵在墙上,两分钟光景,电梯一到,她却趴在墙上没动静。 “小姜律师?”周秉文拍拍她的肩膀。 姜炎没反应。 “姜律师?姜炎?”周秉文捏了捏她的耳垂,她依然毫无反应。 纵横酒场这么多年,周秉文直接挠了挠头,这姑娘必然是喝断片了,就在她家楼下,周秉文也不知道姜炎住在几楼。 这会儿,姜炎整个人软塌塌地倒了下来,周秉文赶紧把人接住,总不能这个时候把人给扔楼栋大堂里,关键是已经看见他了,第 第40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阿珠,去搞点下酒菜,把一楼客房安排好。”周秉文摁遥控器开了大门后,转头对正在搞卫生的住家阿姨说。 阿珠把扫把放到外头,一看是三年没见的赵律师,吃惊地赶紧进厨房,今晚是怎么了,来的客人一个比一个离谱。 赵明成把酒放下,周秉文倚靠在沙发上,两手呈一字型摊在沙发靠背顶端,右手捏着遥控器,翻来覆去找不到球赛,只能停留在体育频道,随便播着网球比赛。 他想起以前三个人周末来他家通宵看球赛的时候,南方政法大学就在深圳,而他爸爸在他上大学第一个月就买下这套别墅,装载进受益人是他的信托里面,条件只有两个,一不公开父子关系,二不进入他爸的集团。 他若不守信,信托受益人随时可以变更成其他人。 知情他身份的人,仅限于照顾他的红姨、以及徐映松和赵明成。 衡鉴的律所主任刘心剑也知道,是因为当年大四实习,是他爸去找刘心剑把他们仨给收了,所以三个人一毕业就是衡鉴的实习律师,刘主任亲自带了他和赵明成,徐映松挂在李主任名下。 再要算上一个,自然就是徐映松心尖尖上的杨宴如。 一晃,也快十年了。 “她睡了?”老赵把酒往他家茶几上一放,坐在沙发上,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轻车熟路地在茶几下面找打火机和烟灰缸。 周秉文指了指二楼,他许久不抽烟了,说戒就戒,说抽就抽,是他的作风。 “吔屎啦你,给我一根。”周秉文从瘫倒的状态坐起来,手肘抵在两膝盖上,有些不爽地摁了一下太阳穴。平日里人模狗样彬彬有礼的周秉文,从不在外人跟前骂脏话,有辱斯文。 老赵把烟点好,递了一根给周秉文,问:“怎么了?你没把她咋滴吧!” 周秉文没好气地剜他一眼,夹着烟,闷了一口,灰色烟雾在他唇边腾起来,缭绕着这几个字:“陈永宁死了。”这事周秉文知道瞒不下去了,还不如现在直说。 “什么?”这话题转的太快,老赵都没有接住。 阿珠端着一盘油爆花生米,一碟拍黄瓜、一盘藤椒藕片出来,放在茶几上,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杯子和冰块,给两人打开酒瓶,倒在装好冰块的杯子里。 “陈永宁前年就死了,我妹一直瞒着没说,我估计杨总也不知道。”周秉文把烟轻轻放在烟灰缸旁边,拿了酒杯,小口喝了几口,冰爽上头,他“啧”了一声,继续说:“我姐手里,可能还有遗嘱,关于那个房子分配的事情。” 老赵没立刻喝酒,掸了掸烟灰,一拍大腿:“那搞个毛啊!” “本来就是,我已经说了啊!我看那个小姑娘,也不死心,你明天约杨总,劝一下,别搞了。临澜资本那么大的基金,非要对个小创业公司的老板赶尽杀绝,何必呢!”周秉文说着,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喝完,然后自己倒了一杯。 搭在烟灰缸上的烟,一点点燃烧着。 “你以为我很想搞,杨宴如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起诉陈永宁,她如果有点耐心,追投或者再熬一下,可能陈永宁已经干出来了。我当时劝过松哥,但是松哥铁了心站在杨宴如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到这里,老赵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周昙在律所哭哭啼啼求杨宴如放他们一马,周秉文历历在目。徐映松并不是没有动容,他差一点松口了。 杨宴如杯子一砸,说:“要每个人都跟你们这样跟我哭,我不如直接关门。对赌协议白纸黑字,我没有逼着陈永宁签,现在是陈永宁违约在先,成了我欺人太甚。呵,天底下谁弱谁有理啦!”说罢,拂袖而去。 徐映松追了出去,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总之后来,徐映松依然代理临澜资本起诉陈永宁。 作为律师,三个人都能理解杨宴如的决策,但是于情于理,是否可以高抬贵手,每个人都心里有自己的度量衡。 周秉文的度量衡,一直都很明确,但这么多年,他其实并没有看透好兄弟赵明成的度量衡。老赵每每拿出徐映松挡枪,都遮住了他度量衡的底线。 周秉文拿起烟,又抽了一口,吐出眼圈,缓慢地说:“松哥够意思了,放了很多水,要不然不会拖这么多年。但他就希望陈永宁回来,向杨宴如服个软,可能事情会更快翻篇。但是吧,我那个姐夫很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觉得他没有错,科学是不可能向资本低头,他的原话。” “人都没了,哼,低头,都得向死神低头。”老赵冷哼道。 “然后,我们仨就闹掰了,后面的事情,没什么转圜余地,所以陈永宁的事情,真的,没有管的必要。人死债消,还不行么!”周秉文提起了杯子,跟老赵碰了一下。 老赵听到“闹掰了”三个字,明显表情凝重,但还是和他碰杯子,喝完了这杯酒,才说道:“你当时这么算计松哥,他怎么跟我们关系好,都比不了他跟杨宴如十几年的情分。这一点,你看错了,你就没想明白这一点,所以最后我们搞得这么难看。” “事情本身没有什么对错,我和松哥立场不同,你只是从来都站松哥,我也没在乎。是,我的错,是我低估了那个女人之于松哥的重要性。”周秉文说得云淡风轻。 沉舟侧畔千帆过,徐映松成了墓中人。 “松哥的朋友,就这几个,”老赵指了指他和周秉文,说:“不是我站谁的问题,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我的琼琚少,你不缺琼琚,我这点就给了松哥。大家都是律师,律师分对错么?律师只分屁股坐在哪边。” 周秉文没有回答,这个理由,他早就知道了。他有时候也会觉得不忿,但是人生吧,没什么道理可讲。他读初中的时候,他生母就车祸去世了, 第41章 偷天换日 姜炎有些局促地点头致意,转身回到客房,拿起自己的手提包,从楼梯处款款而下。周秉文看见姜炎走下来,一掀毯子,从沙发上起来,下意识稍微整理了下睡衣领口。 此时时间指向了七点十二分,离标准上班时间还早。 而老赵睡得像头死猪,踹都踹不醒。 “周律师好,昨晚……那个!”姜炎看见周秉文的正脸,似乎隐约想起来自己在小区,吐了他一身的事情,整个人尴尬得汗毛倒竖,恨不得扒开地缝直接钻进去。 她不敢直视周秉文的眼睛,几乎全程盯着大理石地面。 周秉文盯着微微低头的她,一侧眉毛微微挑起,不咸不淡地说:“没事。” “那……那我先回家,等会上班去!”姜炎局促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给周秉文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大喊了声:“谢谢了!” 她不喊还好,这一声,给老赵喊得弹射起飞,“噌”地掉地上,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俩,茫然问:“干嘛呢!” 完了完了,姜炎拔腿就跑,真希望这双眼睛没有看到老板的窘相。 她飞奔回家后,这时候才从包里掏出手机,看到爸爸给她昨晚打的电话和微信,她顾不得一身酒味,飞奔到书房打开电脑,邮箱里躺着陈永宁在瑞士莱苏士医院的死亡证明。 姜炎赶紧回复:谢谢爸爸,昨晚聚餐没顾上回复,爱你哦! 这套房子真是叠满了buff,放到法考考试里面都是一道没有一千字都写不完的大题。 “啊!老赵你自己办这种破案子吧!”姜炎在书房里发出了天地为之震撼的哀嚎。 等她洗澡换衣服收拾完毕,准点赶到律所打卡时,敏敏拎着早饭才姗姗来迟。 工作邮箱里依次塞满了客户们各种需求邮件,从写合同的两封,审查合同的四封,预约法律咨询的三封,姜炎再看了下诉讼进程安排,本周五是一个合同纠纷的上诉期限届满之日。再加上昨天她还没去翻破产方案。 姜炎陪着笑脸问敏敏小公主:“昨天谢谢啦,你今天忙么?” “没事,姜姐有何吩咐,尽管说!”敏敏笑嘻嘻地眯着弯月般的眼睛回答。 “这里有个货款合同纠纷,本周五之前要交上诉状,你不是案子还没有挂满么,这个你可以挂上,我把案卷资料发给你,你来写一下上诉状。”姜炎吩咐道。 “没问题啊,但是……上诉状怎么写?”敏敏问完,就立刻拿起桌上的小本子,随时等着姜炎现场教学。 姜炎瞬间石化,她忘了,敏敏还没接触过诉讼。 终于,她花了半个小时给敏敏讲解怎么写上诉状后,才开始今天的工作。 大概十点半的样子,老赵悄无声息出现在姜炎身后,盯着她的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此时姜炎双手在键盘上无影翻飞,快速敲出一份合同。 “咳!”老赵咳嗽了一声。 姜炎又被冷不丁吓一跳,回头一看是老赵,心里腹诽,这老板真是有大病!就喜欢一惊一乍吓唬人! “下午两点半来个人,你一块陪我开个小会。”老赵沉着声音说,有种假装糗事没发生,又得端着老板架子的心虚感。 “要预约会议室吗?开会议题是什么?要准备什么文件?”姜炎机关枪似的问。 老赵摸摸有点稀疏的发际线,说:“就我屋里,来了你就知道了。” 姜炎赶紧点头,立刻回去继续键字如飞。 忙活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姜炎点好外卖,然后就猫在工位上,仔仔细细地看徐律师的笔记。 她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 「公司目前专利总计45项,其中12项战略性专利,与专利评估公司沟通后,初步评估价二百万元,预计偏低,需要重新沟通技术价值评估。」 --------------------------------------------------------- 姜炎看到这里,隐隐感觉不对劲,像这种首创级医疗器械研发,战略专利还是全球性专利,专利价值才两百万,显得整个公司不是骗局就是一群傻子。她下意识地打开了“天眼查”,输入灵鹭医疗的公司全称,通过法院破产裁定中,找到当时专利法拍的页面。 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上海公司,以225万元买下来全部专利。姜炎打开了wipo网站,输入了一个核心专利的专利编码,看到这家上海公司后来通过专利出口卖给一家瑞士公司medroBot。 姜炎打开vpn翻墙出去,通过查到这家瑞士公司的法人——betty chou,在公司网页上的产品,是一种清除心血管血栓的纳米机器人,这家公司正在被医疗器械巨擘o.p.e.全资收购,已经向澳大利亚申报二期临床。二期临床一旦获批,自然公司估值水涨船高。 betty chou,赫然是周昙的照片。 原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赌失败,玩了一出金蝉脱壳。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就是白律师猜的,乾坤大挪移。 姜炎往椅子上一靠,松松筋骨伸了个懒腰,朝着空中做了个干杯的手势,心里默念,敬这个离谱的世界。 敏敏兴高采烈地喊着,饭点咯! 姜炎对旁边的小公主苦笑了一下,把查到资料发到老赵微信手机里,然后起身走到老赵办公室门前,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什么事?”老赵边问,边开门放她进去。 姜炎指了指他的电脑,说:“看微信。” 老赵当时就震惊地瞳孔放大,陈永宁死了不是大新闻,在国外有大别墅也 第42章 算盘珠子崩到脸上 周律师看见姜炎这副掩耳盗铃的窘相,步伐恰好停在老赵办公室门前,但转身面向姜炎的身后,看见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该说不说,周秉文这个人正经笑起来多少有点精于算计的感觉,偏就邪性一笑百媚生,斯文败类中带点痞坏。 林敏君看周秉文的样子,两眼放光。 周秉文冲着林敏君做了个手势,指了指姜炎,然后晃了晃食指。 敏敏立刻心领神会,直接晃着姜炎的肩膀,大喊:“有帅哥找你,姜姐,醒醒!” 姜炎在内心悲痛欲绝,帅个屁,吐人家一身,帅成吴彦祖都没用! “周律师好!”姜炎不得不抬起头,两倍速慢动作起身,盯着人家的皮鞋,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 周秉文自然猜得出缘由,用中指指骨关节敲了敲老赵办公室门,说:“诶,你答应好的,西装你赔!你今天把人给训得多惨呐,你小助理吓得都不敢见我了!” “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骂了她了!就你穿个破定制西装给你能的,赔不起似的!”老赵骂骂咧咧从办公室走出来。 老赵看见呆若木鸡的姜炎,和一脸坏笑的周秉文,立刻就明白,周秉文拿他在逗姜炎。 “都给我进来,谈重要的事,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老赵很不满,把周秉文拽了进去。 姜炎磨磨唧唧跟进办公室,这时候外卖电话响了,姜炎火速接了电话,怯怯地问老赵:“我还没吃午饭,能不能晚一点?” “把外卖端进来吃。”老赵大手一挥。 姜炎原地石化,当着周秉文的面吃外卖?! “去把我的外卖也拿一下。”老赵说完,直接把他外卖截图微信发给姜炎。 周秉文看着姜炎飞也似的逃出办公室,坐下来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直接摁了自动烧水壶的按钮,从老赵的茶台上翻出还没拆封的白毫银针,打开茶罐闻了闻味道,烧水的声音“呜呜”作响。 老赵有些心疼地看了眼白毫银针,那可是太姥山七年的绿雪芽,但是这罐茶本就是四年前周秉文送给他的。 “我今天不开了喝,我看你猴年马月才喝。”周秉文用开水烫着茶具。 老赵坐到一旁,手机朝下放着,说:“阿文,你别跟我说,周昙搞的这个事情,你也不知情啊!” “你猜徐律师知不知道?”周秉文抓了一把白毫银针丢进茶盏里,明知故问。 老赵一拍大腿,指着周秉文,恼恨地说:“你跟老徐,早就和好了吧!” “和不和好不重要,难道钱不赚了?”周秉文耸耸肩,无所谓似地说。 老赵感觉一口老血涌到了喉头,难怪当时杨宴如会把周秉文叫来,当时因为乘黄这个项目闹得你死我活,现在两人却跟没事人一样,这种事自己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心里有种悲凉感。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想想看,medroBot的技术,在国内就算拿到证,能怎么样?在中国的市场卖医疗器械,就陈永宁这种一没渠道二没背景的人,空有技术而已,这个技术想进社保集采难如登天,研发出来又怎样,根本卖不动。”周秉文悬壶高冲,开始说老赵不知道的背景。 外面的太阳升到天空最高处,炽热烈日的光芒穿过玻璃,直射老赵脸上。 “那?”老赵已经有个预感,徐映松下了盘大棋。 周秉文拿起茶盏,闻闻茶香后,吊汤出水,灌入分茶器里,慢慢说:“所以,就拿对赌起诉陈永宁,把公司直接逼破产。通过破产方案掏空资产,把技术转移到瑞士去,再说了,当时陈永宁已经得了结肠癌,不另起炉灶,这个事情还真就亏了。有这一出,在国外资本市场讲故事,非常好听。” “你姐姐当Ceo,领投是iCe,杨总之前就是iCe的副总裁,你们这帮王八羔子一合计!现在公司申了临床二期等批准,商业价值也起来了,找好了o.p.e.全资收购,起码五倍的溢价,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老赵真是服了。 老赵是服气的,十年之间,徐映松作为律师,老天爷该给这种张嘴接饭的人管饱。 “唯一失算的地方,陈永宁临死前反水了,杨总在瑞士给他买了房子,条件就是国内的全部资产都要放弃。陈永宁先斩后奏悄悄假离婚,他立了遗嘱国内资产还是给了我侄女。因为他不放心,觉得妻儿没有保障。”周秉文气定神闲地说着。 这份不信任似乎情有可原,这像是杨宴如干得出来的事情。 虽然情理可说得过去,老赵不放弃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不信杨总?” “五年前说好杨总在公司代持了陈永宁全部的股份37.7%,再加上iCe的股份,她是公司真正的实控人,我姐实际持有10%,跟杨总还签了一致行动人协议。o.p.e.能不能进来,以什么价格进来,杨总说了算。房子登记在medroBot公司名下,我姐翻不了天。”周秉文这么一解释,全都说得通了。 公司卖掉,瑞士的房子怎么留得住呢?留不住,就只能把国内房子想办法保住。 “我姐现在谨慎得很,作为弟弟,我觉得我做得不过分吧!”周秉文倒完茶,说罢后端给老赵一杯。 老赵把遮光帘拉上,带着几分唏嘘道,“过不过分有什么意义,金主说了算。” 姜炎这时候一手拎着螺蛳粉一手拎着毛血旺,走到老赵办公室门口,再次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老大,真要在你办公室吃么?” “没事,我开换风。”老赵说完,就摁下空调“换风”键。 姜炎把毛血旺放在老板办公桌上,自己把螺蛳粉放到茶台边,坐在周秉文对角线上,离他能有多远有多远。 “你吃不吃?”老赵搬出来毛血 第43章 不喝这个茶 老赵回来的时候,姜炎起身走出他的办公室,她去拿了徐映松的笔记本进来。 姜炎想不通,为什么徐律师没有把去瑞士重新腾笼换鸟的部分写进笔记里?莫非是怕留下把柄,毕竟律师设计这种资产转移方案,多少有些不地道。 她拿着笔记,打开放着书签那一页。 周秉文注意到了这本笔记,换了一个人拿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 「距离临澜资本提破产申请已经一年,破产管理人已经把灵鹭医疗整体破产方案提交法院,灵鹭医疗破产审计整体资产918.23万,负债1.2亿,银行债务9千万,已经陷入严重资不抵债。法拍所得优先偿还员工薪酬、破管经费,剩下部分各家银行、供应商分一点。这个方案,目前看来比较稳妥。」 --------------------------------------------- “这个方案,目前看来比较稳妥”的表述,从姜炎的理解来看,应该并非是徐律师构想设计的,更像是徐律师在配合。 姜炎抬头又问:“徐律师笔记里只字未提这些事,把公司挪到瑞士这个方案是谁想的?” “我。”周秉文坦率地回答。 姜炎捏着笔记的手,骤然一紧。 每一步的算计,也足够精巧,唯一没有算对,一个人的不安全感,可以把所有纸面上的理性毁于一旦。 老赵这时候恰好走了进来,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切”。 “当时,你引荐杨总投你姐夫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引狼入室。你倒好,自己还要为虎作伥。松哥想方设法给你们把局做圆了,你们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这个事情要我说,没有人退一步,僵持到死就是双输。杨总来了我也这么说,你看着办跟她怎么聊吧!”老赵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手。 他最讨厌去办这堆给人擦屁股的事情,但凡需要去擦屁股的事情,不是有人犯蠢,就是有人贪婪,从无例外。 老赵把纸扔到纸篓里,还补了一句:“人可以贪,但是贪得无厌,是没救的。” 周秉文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他不想跟老赵争执。 姜炎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真沉得住气,到此时此刻依然不松口。姜炎猜,周律师必然是筹谋好了才来的,不把老赵拉入他的阵营,他就没有办法逼宫杨总。而老赵的态度也很明白,他不掺和,让杨总和周秉文亲自掐,谁掐赢了就按谁说的办。 而老赵稳住了憨憨的人设,没让多年好兄弟看出他肚子里憋着坏水。 “那不然……我直接申请执行终本算了,都这样了,没什么必要折腾了啊!”姜炎合上笔记本,大言不惭。 反正已经在周秉文跟前社死两次了,再用故意犯傻的形式进行第三次社死,没毛病。 “本来就没什么必要!”周秉文顺着台阶就说了出来。 姜炎望了老赵一眼,老赵立刻就秒懂了,姜炎这个小机灵鬼,直接炸出了周秉文此行的目的。 “首封权不是临澜哦,我撤了没用,除非,周律师你有本事全撤了。”姜炎狠狠攥了下狐狸尾巴,说的漫不经心,实则意有所指。 周秉文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遗嘱公证书和执行和解方案,说:“我确实谈了,执行和解。三家银行初步同意和解方案,过户后陈洛然把房子卖了,大家各自能有交代,案子彻底结束。” 原来在这里等着,周律师就坡下驴也打破了僵局,他一直在试探老赵的底线。 姜炎明白了,大抵是欠着他一份人情,她在心里默默盘算怎么帮这个忙。 老赵没有说话,周秉文到底还藏着掖着多少事情,轻易表态都会掉进他步步为营的陷阱里。 “那……执行和解……能谈……也不是不行吧……”姜炎拖了老长的调子,一边说一边观察老赵的表情,老赵不轻易表态,她说什么都是废话。 以前,白律师带着她去谈判,经常让姜炎在前面冲锋陷阵,白律师说过,你说错都没事,因为他在后面兜底。姜炎心焦,不知道老赵有没有这个默契。 老赵还是无动于衷,这俩神仙谈个事儿真是能把人累死!就非要折磨她这个小律师! 说时迟那时快,老赵的办公室几乎是被人很用力地推开,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刺耳动静,周围坐在工位上的律师都忍不住朝着老赵的办公室看了几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赫然是杨宴如,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 “执行和解?你想都不要想,房子过户之后,拿钱跑路,我又去再提一遍强制执行?就现在疫情这个市场行情,过亿豪宅大平层卖得出么?”杨宴如叉着腰,脚踩十厘米高跟鞋,气场两米八,温温柔柔的几句话不像是撒泼,却比撒泼效果还好,直接震慑住了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姜炎一愣,目瞪口呆。 杨宴如长得是真好看,站在素人堆里出挑的美,清冷出尘,她的妆容素淡,连眼影都没有擦,仅仅画了画眼尾的眼线,一双明眸看起来格外有杀伤力。 “生什么气,坐,慢慢聊,又没说一定要怎么着!”周秉文把位置让出来,坐到另一个椅子上去,好声好气地说:“杨总,来来来,喝茶喝茶!” 杨宴如狠狠剜了姜炎一眼。 姜炎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叫屈,还是年轻了,这话就不该自己说,这俩老狐狸一个打哑谜一个装死,好话歹话全一个人说完了,可不就是撞枪口上找死么! 老赵不是头一回看见杨宴如这个样子,从分茶器里面给她倒了一杯茶,说:“太姥山的银针,本来下午就是叫你来聊这个事情的。” 第44章 世路无如贪欲险 周秉文知道,杨宴如在这件事处于绝对强势的掌控者,就像他回答姜炎的那个问题一样,这到底是技术先行还是资本击鼓传花的项目,一开始自然是陈永宁的技术先行,可是走到今天,没有杨宴如的资本加持,一切都只是手术室里面小打小闹的捣鼓。 代持,只是支撑维系着脆弱信任的纽带,陈永宁一死,这个纽带细如游丝。 姜炎冷不丁问了这么句话:“是拆代持不值这个价,还是你不愿拆?” 杨宴如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放在茶桌上,看着这个年轻小姑娘,和善地说:“年初我叫徐律师去找周昙,签了一份协议,我要周昙放弃国内的房子,作为补偿,o.p.e.全资收购后,我把18.85%股权给周昙,现金支付股权收购款,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你觉得仁至义尽,人家毕竟拼了一辈子的事业啊!”姜炎忍不住脱口而出。 笔记里,那个眼里有光的医生,五十二岁就过世了,在杨宴如这样资本家嘴里,不过就是一个项目里面养着的领头羊而已。 杨宴如正色,盯着姜炎,这话,她从另一个人嘴里听过,但她不为所动。 姜炎看了看老赵,老赵并没有对她的出言不逊有任何阻拦,这反而给姜炎壮了胆,姜炎又瞟了眼周秉文,见周秉文同样没有反应。 她心一横,就当报恩吧! 姜炎心虚地把目光转到杨宴如的茶杯上,定了定神说:“陈医生是我爸以前的同事,为了创业,辞掉了协和心胸外科的工作,在国内干到破产负债累累,到了瑞士继续给你当牛做马,干到去世。既然当初你们约定37.7%是代持,支付18.85%对价收购款成了仁至义尽,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换做平常,一个普通小律师这么当面怼杨宴如,早就卷铺盖了。 “我投进去的两个亿,养着最好的临床科研团队跟到现在,medroBot才值这个价。姜律师,你以为,死了三年的陈永宁,会在天上推这个项目继续往前走,对吗?”杨宴如把玩着甜白瓷茶杯,嫣然一笑。 千年的狐狸精笑起来,整个办公室弥漫着一股寒气。 周秉文看出来杨宴如的敌意,他不能触了杨宴如的逆鳞,至少现在不能。 “这个我理解,我理解,我再好好劝劝我姐,你们协议都签了,她退一步就好,对吧!”周秉文赶紧出来打圆场。 老赵依然沉默不语,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表演。 “你问问周昙,是我逼她签的吗?”杨宴如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感,就连姜炎都种莫名的窒息感。 姜炎不卑不亢地反驳道:“我不觉得他或者他太太在悬崖边会做出明智的决策。” 她在手术室外等过爸爸走下手术台,看到那些羊水栓塞生命垂危的女人在手术室里,父母筹措医药费时,哪怕是当场借高利贷也在所不惜。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深厚到一定程度,是无法用理智去衡量的。 “姜律师,年轻人善良勇敢是一种很纯粹的美好品质,好好珍惜,过些年,你再去垃圾桶里翻都翻不出这份美好了。”杨宴如说话,咄咄逼人。 “杨总谬赞。”姜炎面无表情。 她确实极度反感杨宴如这副资本家的嘴脸,有钱了不起吗? 此时此刻的她,只是还没有感受过,没钱寸步难行,所以能在心里不忿地反问,有钱了不起吗? 杨宴如从来不喜欢多废话,她看了眼手表,很快把白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起身道:“赵明成你是我的律师,周秉文你代表周昙,话我放这儿,房子她不放,我就让她人财两空!我的茶,你们觉得不好喝,也可以不喝,我不逼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周秉文从没对老赵提起过,这罐绿雪芽,是杨宴如送他的,当时他觉得好喝,杨宴如便派人给他送了一箱,其中一罐他顺手拿给了喜欢喝茶的老赵。 “杨总放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办事,你放心。”老赵终于开腔了。 杨宴如说罢直接起身,扬长而去。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投资人,本可以打发个助理来传话,今天她亲自来,已经给了很大的面子。 腰肢款款,说一不二,小说里一万个霸道女总裁,也比不上姜炎亲眼见过的这个更张扬恣肆,说话虽温柔,自有一股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气势。 直到杨宴如高跟鞋的声音远去,办公室里的沉默才被周秉文打破。 “老板发话了,还愣着干嘛,干活去。”老赵终于吱声了。 “你不会真要我去找周昙谈撤申请吧!”姜炎拿起茶桌上签署好的文件,不可思议地反问老赵。 老赵笑笑,说:“枪打出头鸟,诶,你这么棒棒,当然姜律师出马,还有六天时间,加油!” 姜炎忍住没有翻白眼,但还是很不爽地走出了办公室,但周秉文跟在她身后,两人并肩时,周秉文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没必要替我出这个头,你不是她的对手。” 姜炎撇过脸,看了眼周律师。 “别着急,等我微信,我陪你一起跟我姐姐谈。”周律师说。 姜炎点了点头。 周秉文大步流星离开,姜炎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 姜炎回到工位上,看着这份《代持补充协议》,极尽简单,该细的地方事无巨细,唯独代持还原方式写得很含糊,并不符合徐律师的文书风格。 敏敏凑过来,八卦兮兮地问:“姜姐,听说刚走的是周律师,你们关系很好吗?下次吃饭,你邀请一下他,我想认识认识!” 小公主的交际花属性拉满,姜炎忽然意识到,上次说请周律师吃饭有多唐突,她有啥资格请老板的朋友吃饭,老板都不一定赏脸,何况老板 第45章 谈判死局 姜炎刚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话就接踵而来,法律顾问部的工作,大多是劳动纠纷和业务纠纷,姜炎每天要接无数客户的电话,再加上还有一堆合同没有看,她定定心神,投入到这些琐碎的日常工作里。 晚上回家后,努力去看书,找资料,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都在她脑子里做沙盘推演。她不知道周昙是个怎样的人,是胡搅蛮缠,是不讲道理,是心机深处……每天她抱着李主任送给她的书睡着。 距离出裁定还有倒数五天,杳无音讯。 距离出裁定还有倒数四天,安安静静。 距离出裁定还有倒数三天,姜炎已经开始慌了。 下班的时候,老赵没在自己办公室里坐着,他站在会客区,静静地看着。 落日熔金,夕阳的暖橘色光芒罩着世界,他站在23楼俯瞰城市镶着金边的地平线, 姜炎时不时划开手机,反反复复地看着周秉文的微信是否有发信息来,她觉得不能这么等下去。 作为律师,把所有希望寄托给一个她无法控制进程的第三者身上,和失职没什么区别。 “姜律师,我是周昙,今天晚上八点,贵所楼下星巴克见。” 就在姜炎纠结得快要五内俱焚的时候,周昙的微信弹了条消息出来。 姜炎秒回:好,如期赴约。 她回复完之后,不放心地给周秉文发了条微信询问:周昙约我今晚八点见,你会来吗? 信息发出去以后,姜炎又焦躁地觉得不应该去问,周秉文并没有承诺过什么,也许当时只是随口说说,她赶紧长按这条信息,准备撤回的时候,转念一想,撤回消息未免有些太欲盖弥彰了。 正当她反复纠结时,周秉文回了语音消息:今晚见。 姜炎刚把这条语音消息外放出来,敏敏就听到了,兴奋地问:“哇,你今晚约了周律师吗?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啊?呃……今晚他陪他的客户跟我谈和解,下回行吗?下回我一定帮你约到他!”姜炎小心翼翼地回答。 敏敏脸上看得见的失落,扁扁嘴,说:“好吧,那你一定要记得哦!我买单!” 姜炎做了个ok的手势,心里却叫苦不迭,她得有多大个脸,能把周秉文约出来,可是她也真不敢得罪敏敏。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摆个道谢饭局,死乞白赖求也能求周秉文赏脸吧! 老赵站在落地窗前欣赏落日的时候,姜炎走了过去,向老赵汇报今晚的邀约。 “去吧,最坏的结果,就是谈不成,但这个事儿,本来就谈不成。”老赵很平淡地说,他没有给姜炎额外施加压力,毕竟他自己已经心有成算了。 “好吧!”姜炎抿了抿嘴唇。 那一天,她亲眼见到了杨宴如,这个结果,其实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老赵指着已经逐渐沉入地平线的太阳,说:“天无落日,不见星辰。” 姜炎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赵明成给人的感觉并不是文绉绉的画风,她也不懂赵明成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那本写万科宝能的书,李主任带着徐律师写的,事情是会变的,人不会。小姜,你要学会看人,看透了人,做律师,无往而不利。”老赵双手背在身后,说。 姜炎很简单地应了,嗯,然后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所有能看的资料,能复盘的信息,都在脑子里千回百转不停地熟悉。 电脑屏幕上,o.p.e.的股票绿油油的,把关灯后廊道映出诡异阴森的颜色。 七点四十五,姜炎收拾好东西下楼去。 下个电梯的功夫,姜炎感觉就像是从悬崖上跳下去一样,两分钟时间跟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姜炎一进星巴克就看见了周昙。 她本人与照片上相差无几,微微发福,圆圆的脸显得她平易近人,五十多岁保养得当,虽然脸上有些细纹,并没有太明显的皱纹,不过她眼袋松弛,看起来还是略显疲惫。 “周总,您好,我是衡鉴的姜律师。”姜炎走到她面前,非常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周昙缓缓抬起头,淡漠地回答:“姜律师,你好,请坐。” 姜炎看桌子上只有一个口罩,明显周昙没有点任何饮料,便客气地询问:“周总,你喝什么咖啡?我一块儿下单。” “不必了,我不喝外面的咖啡,我在等我的律师来,请稍等。”周昙回答得彬彬有礼。 然后,周昙在长达十分钟的时间里,沉默地盯着桌子,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疫情期间的星巴克,格外冷清。 姜炎在点单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最终还点了一杯咖啡,一杯燕麦奶,在等待咖啡做好的期间,姜炎完全找不到能够让她打开话匣子的点,只好拿着手机刷朋友圈。 这时候,一个矮胖的男人走了过来,由于他戴着口罩,光看上半部分眼睛,倒是个眉清目秀的样子,他口罩一摘下来,就显得泯然众人矣的普通。他大腹便便,一坐下来西装扣子快要撑到崩开,好险头发浓密茂盛,不然真是经典大律师形象。 “我是王子轩,王律师,请多多指教!”他一坐下来,就从包里掏出名片,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姜炎,笑得有点谄媚。 姜炎赶紧双手接过来,照理来说,应该她去抱狗腿谄媚才对。她才来衡鉴没几个月,还没有印制名片,尴尬地回答:“我还没有名片,我们加个微信吧!” “好好好,诶,姜律师我扫你!”王律师十分热情。 周昙依然保持着姿势,让人感觉是不是被人点住了穴道。 八点一到,周秉文准时出现,西装笔挺,皮鞋锃亮,摘下口罩一扫裤面径直坐下,整个人从头到脚棱角分明,线条流畅。 姜炎给王子轩扫完二维码以后,刚写 第46章 精灵女神 “周总,我很明白您的心情和处境,杨总对这个方案持保留态度,因为……”姜炎硬着头皮开口,并不坚定的语气里透着任谁一听都能感觉出来的底气不足。 这时候周秉文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断了姜炎,刚要开口的时候,王律师“蹭”地站起来,说:“喝啥,给你冰美式吧!”然后就拉开椅子,离开了座位。 “今天大家坐下来聊,都把彼此想法摊开来表达,都是体面人,不至于不通情达理,对吧!姜律师?!”周秉文话音刚落,就看向姜炎,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浅笑。 姜炎不知道是自己魔怔了,还是真的感觉到那一丝浅笑,没来由地心里有一股勇气腾起来。 “那是自然。”她点点头,然后字斟句酌地说:“那,关于这个比例,37.7%,我所知道的是,杨总与陈总曾经签署过一份代持协议,当时约定代持还原的前提是上市。那么公司现在没有上市,而是要被全资收购,徐律师促成杨总和您签了一份协议,支付18.85%对价收购款。那您可不可以跟我说一说,为什么您这边反悔了?” 周昙眼眶微红,缓慢而坚定地说:“她骗我!换股并购变成了全资收购!我不同意被全资收购,这是陈教授耗尽毕生心血的科研成果,走到临床二期了,收购之后,如果o.p.e.雪藏这个技术,等于我们白干了!o.p.e.的微创自动支架现在占据市场主流,我们的产品上市,对o.p.e.是毁灭性打击!我要的不是钱,是这个技术最终上市!” 这一下,就来到了姜炎的知识盲点上,她从未参与过大型并购项目,她能理解其中的逻辑,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个矛盾点,在法律框架下有多少种解决方案。 “这个事情是这样的,o.p.e.那边提出的收购方案是换股并购,medroBot所有股东共同持有o.p.e.母公司5%的股权,o.p.e.获得medroBot股权。杨总基于这个方案,同我姐姐谈,代持还原18.85%给她,所以我姐姐签了协议。”周秉文说着,从包里拿出了那份《代持补充协议》复印件。 姜炎已经把《代持补充协议》翻烂了,每个字都熟稔于心。 周秉文看着姜炎困惑的表情,继续说:“但签完协议,杨总跟o.p.e.的收购方案,改成了o.p.e.现金收购。这个协议写得比较巧,并没有说明代持还原方式,是转让后原股东显名持有,还是支付对价让原股东离场,所以这就造成了误会,不过误会不是关键问题。” “周总如果能持有o.p.e.股权成为股东,也就依然能够决策medroBot有关的事情,杨总只想卖了换现金,对吗?”姜炎总结地简单又直白。 这个时候,王律师坐回来,服务员端着三杯咖啡一杯燕麦奶走过来。 “姜律师,来,喝,”王律师把她的咖啡推到她跟前,说:“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杨总的意见,这么大个事儿,对吧,你其实说了也不算。” 姜炎知道自己说了不算,可是杨宴如的要求,非常明确,无任何退路。她盯着自己桌上的手机,思考要不要召唤赵明成下来救场。 不如,先死马当活马医,马死了不亏! 姜炎看着窗外灯红酒绿,来来往往的人们行色匆匆,感觉置身于此有种不真实的错觉。疫情给这个世界的打击是全方位的,在医疗行业,所有再往前一步的技术突破,都让位于优先解决新冠疫情。 今天的现金与明天的技术,仿佛成了死敌。 周昙不卑不亢地说:“姜律师,我觉得,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杨总用协议同我打马虎眼,我不认为杨总与我有谈判的诚意。那么既然如此,鱼死网破吧!” 姜炎心里悲催地感叹,所谓的鱼死网破,是都在赌对方的底线,会否偏移那么一点点。 “我这里把《代持还原协议》的《解除协议》也起草好了,要不然姜律师你带回去给杨总过目?”王律师喝着咖啡,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简明扼要。 这一下直接到绝路了,摆明了谈个屁啊,大家撕破脸吧! 周秉文拿过《解除协议》,看了几眼,但一直捏在手里,并没有递给姜炎,姜炎也没有主动去要他手里的《解除协议》。 姜炎看在眼里,她心里清楚,王律师和周秉文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打配合,她沉住气,冷静地思考着该怎么开口。 “好,我会转达的。”姜炎顺着话说,但没有拿过《解除协议》,她端起咖啡喝了两口,唇边沾上了泡沫,周秉文拿起桌上的餐巾纸地给她,她擦干净后,很友好地说:“我很佩服周总,真的。我听爸爸说,陈叔叔和您一直感情很恩爱,陈叔叔走了,您和他的事业能走到现在不容易。” 周昙坐直了身子,问:“你的父亲是?” “协和妇产科主任医师姜新华,听爸爸说,当时您生女儿时,顺转剖的手术还是他亲自执刀,母女平安皆大欢喜。”姜炎把语气放得很轻很轻,不想让周昙感觉出有挟恩图报的威胁感,人在这个时候就是很敏感的。 “姜教授……你是姜教授的女儿!”周昙点点头,伸手拿起了燕麦奶,看起来并没有太介意。 “前几天我跟爸爸说起,他让我替他向您问好。”姜炎很礼貌点点头致意。 “好多年了,洛洛都18岁了。”周昙的思绪一下飘得很远,回到了那个协和人声鼎沸的年代,往来狂奔的医护,心电机的尖啸,当时她发生了生产大出血,人很快就昏迷过去了。 姜炎笑笑说:“我才比洛洛大五岁而已啊!” “也替向姜教授问好。”周昙微微笑了笑,她的笑容里有一种令人觉得美好的慈祥感。 第47章 暖风过境 周秉文感觉到了不寻常之处,王律师靠在椅子上边刷手机边听他们聊家常,都准备着结束聊天就撤了。 “其实,周总想要在o.p.e.的话语权,确保medroBot产品上市,至于用什么方式并不重要。”姜炎趁着她心情愉快地说。 周昙放下燕麦奶,直接点了点头。 “既然您会和杨总签协议,也是认可了杨总的付出,你们之间并没有根本性的分歧。杨总要退出,o.p.e.确实是比ipo更好的方式,这一点我想,您也认可。”姜炎说。 周昙没有说话,姜炎壮着胆子继续说:“o.p.e.在纽交所上市,你本身就显名持有10%,加上如果18.85%,28.85%对应的收购现金是1.4亿美金,o.p.e.近期股价一直在跌,1.4亿美金足够在纽交所直接举牌收购o.p.e.5%的股份,你完全可以自己收购,并不是非要跟杨总硬碰硬,才实现你持股o.p.e.的目的。” 原本聊家常的话里,姜炎突然转身杀了个回马枪。 周秉文看向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了起来。 王律师刚想张口,被周昙示意摁了下来。 “周总,现在整个大环境那么差,o.p.e.收购medroBt已经导致股价在跳水,如果你通过举牌收购,现金回流o.p.e.促使股价回升,那么你即便作为小股东,在o.p.e.的话语权也不会低。给钱的是大爷,在地球上一样通用。”姜炎说的过程中,用余光瞥了周秉文好几眼。 周秉文说:“我觉得……” “好!”周昙从周秉文手里抽过来《解除协议》,直接撕了。 周秉文登时瞳孔一震,勾筹谋划瞬间散架。 姜炎感觉自己小心脏都想直接跳出悬崖,自由落体。 “姜律师,我很欣赏你,服务杨宴如那样的人,会埋没你的能力。”周昙举起燕麦奶,朝着姜炎做了个碰杯的姿势。 姜炎赶紧拿起咖啡杯,杯沿放低一点点,与之相碰,谦虚道:“哪里!请周阿姨以后多多关照后辈!” “王律师,明天跟法院沟通撤回申请的事情,你可以回去了。”周昙吩咐道。 在这里全程打酱油的王律师把《解除协议》碎纸捡走,拿着咖啡就离开了。 “阿文,这件事,你和姜律师一起完成,就按照她说的方案执行,ok吗?”周昙看着周秉文说。 周秉文点点头。 “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确保我收到足额现金,税务问题找会所处理好。第二,我要进o.p.e.董事会。”周昙的表情非常平静,就像是在吩咐佣人今晚多炒个菜一样顺理成章。 姜炎心里波涛汹涌,这可是上亿美金的大活儿,把她杀了助助兴也不为过,她何德何能可以与周秉文一起共事。 “我……”姜炎非常真诚地想要表达自己处理不了这个大活儿。 “没问题,姐你放心,我们俩一定会搞定。”周秉文扫了姜炎一眼,直接替她应承下来。 “那我走了,谢谢!”周昙拿着燕麦奶,优雅地走了。 姜炎恭恭敬敬地说:“周总再见!” 此时此刻,她心里的小风暴还没有偃旗息鼓,姜炎端起咖啡,狠狠喝了一大口,企图用冰咖啡让自己冷静下来。 “高兴吗?”周秉文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姜炎问。 姜炎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带着几分苦笑,问:“高兴什么?” “我堂姐不仅是medroBt的董事长,还是鹤笠集团的副总,能得她的赏识,24岁做这样的大项目,可遇而不可求,高兴也很正常!”周秉文说。 姜炎叹了口气,反而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周律师,坦白说,我不会。我是赵律师的授薪,这活要接,得他说了算。” 周秉文看着她,很欣慰地笑了,大概见多了律师之间尔虞我诈,为案源抢得头破血流,姜炎的自知之明,显得格外傻。 “放心吧,我会跟老赵沟通。”周秉文说,然后他放松地靠在椅子上,问:“我感觉你似乎很笃定你能说服我姐,这个方案是老赵教你的吗?” “赵律师才没有功夫教我,我只是……觉得……”姜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有些犹豫地拖长了音调。 “你直说,我洗耳恭听,请不吝赐教。”周秉文开玩笑道。 “无欲则刚,周总的软肋,是完成陈叔叔的毕生心愿,收购势不可挡的情况下,她有那么多律师,总会有人提这个方案。她在捍卫她生命里美好的软肋,我只不过给她块盾牌,仅此而已。”姜炎说得轻巧,心里也知道,这件事要完成,多么浩大艰难。 周秉文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厉害!我堂姐和陈教授感情极好,神仙眷侣,可惜了。” 确实,他早就想过这个方案,但这个方案,他从来没想过作为一个退路去劝周昙。 人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一个人的脾气是有迹可循的,他与周昙打交道这么多年,看明白了她的脾气,没看透她的性格。 姜炎又想起了陈洛然,在每个视频里,笑靥如花的样子,那是被爱包围长大的孩子,哪怕父亲英年早逝,依然很阳光。 “嗯,那我回家了。”姜炎起身准备走。 周秉文站起来,说:“我送你,反正同一个小区,顺路。” “呃,不用不用,多不好意思!”姜炎摆摆手,下意识地就拒绝了。 周秉文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昨晚你喝醉酒,被我抱回去的时候,可没有不好意思!” “什么?!”姜炎瞪大了眼睛,瞳孔地震,感觉五雷轰顶。 周秉文就像逗小兔子一样,说:“你喝醉了,在电梯门口就睡过了,像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我不知道你家在几楼, 第48章 文理分科 就在周秉文和姜炎在吃鲍鱼生蚝的时候,周昙的决定已经传到了杨宴如微信里。 老赵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会被姜炎如此轻巧地完成,姜炎看起来确实平平无奇,可是一个勤奋的人,如果又有玄学幸运加成,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就像徐律师,谁也不会料到,他的高中同学是美国归来的女投资人。 杨宴如来到衡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律师们都已经下班,会客区漆黑一片,刚好能欣赏窗外璀璨灯火。 赵明成打开了两扇窗户,坐在靠着窗户边的软椅上抽烟,垃圾篓里面已经丢了几根烟蒂。桌上还摆着两瓶啤酒,杯子里空空如也。 “你的小助理很厉害嘛!”杨宴如把包往旁边的椅子上随意一扔,坐到了赵明成对面。 “她越厉害,我越心里没底。”赵明成吐了个烟圈。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你心里没底什么?”杨宴如看着窗外,问。 “松哥比她强,下场也就这样。”赵明成说。 杨宴如冷笑道:“赵明成,你比徐映松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松哥下地狱在十六层,你十七层,我在十八层给你们垫着。至于小姜律师,她连地狱都不配下。” “毒理报告出来了,松哥胃液里检出了头孢。不能排除意外,也不能排除他杀。”老赵长长吐出了口烟雾,将他整个人罩得轮廓模糊。 杨宴如沉默了好久,带着几分戏谑地口吻,说:“头孢配酒,越喝越有,发明这句话的人,命真硬。”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几乎颤抖。 “他家里,有这个药么?”赵明成问。 “没有。”杨宴如回答。 他家,就是她的家,她说没有,就是没有。 “女人的第六感,真可怕。”赵明成打开一罐啤酒,递给杨宴如,自己则打开另一罐啤酒,说完就咕嘟咕嘟喝了很大一口。 “谢了!”杨宴如拿过酒,喝了很多。 酒精入喉一瞬间,眼眶里的泪在疯狂打转,她仰头看着天花板,心酸和痛苦的味道在胸腔里弥漫开来,像是一颗突然入口的芥末,瞬间占领了四肢百骸。 那一年,高一临近期末考试前期,重庆的六月已经蛙叫蝉鸣。 在那个时候,高考是泾渭分明的文科和理科,所以在高一期末前后,大家都要填写文科理科的志愿选择,到了高二所有学生就会根据这个志愿选择分成文科班和理科班。 班主任在讲台上洋洋洒洒讲完了文理分班的志愿填报规则后,整个班就炸开锅,大家纷纷都在讨论。 “志愿你们拿回家好好选,下周一之前交给学习委员,下课。”班主任扬长而去。 徐映松蹭到杨宴如身边,悄悄地问:“诶,你选文科还是理科?你文科那么好,应该报文科,对吧!” “选你的就是,管我那么多!”杨宴如皱着眉头,把他推回桌子中线另一边。 “哎呀,这不是商量参考一下,我又不像你,我两科都很均匀,选文选理都一样,非常的头疼,我爸妈都随便我,想选哪个选哪个!”徐映松贱兮兮地坐直了,带着一点炫耀的语气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杨宴如用书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不高兴地说:“讨厌!” “那我报理科好了,理科简单,少写点字,就业也广。”徐映松笑嘻嘻地说。 “你烦不烦,爱报什么报什么。”杨宴如瞪他一眼。 徐映松又凑过来挨着她,看着她有点点不高兴的样子,说:“你个黄眼狗,想好了跟我说一声,我回家啦!”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杨宴如收拾着书包,嘴里嘟嘟囔囔。 “给你个天大的惊喜,老子又是你的同桌,每次考试多你几分,气死你气死你!”徐映松甩着书包在一众兄弟中起哄地跑走了。 坐在杨宴如后座的男孩子,用铅笔轻轻捅了她的后背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杨姐,你倾向于报文科还是理科?我是班主任卧底,他让我来问的。” 后座男生是学习委员沈致尘,他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眉目很浓,显得他英气逼人,但他是个文静话不多的男生,学习成绩也非常好,不过因为个子窜得太快,只能坐在后面。沈致尘是班主任最信任的助手,嘴严办事靠谱。 “理科!”杨宴如望着被阳光灌满的门框,从书包里拿出分班填报志愿,直接递给了他。 沈致尘惊讶地推了推眼镜,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分班志愿单,上面赫然写着“理科”,他看了又看,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问:“你文科好那么多,为什么要选理科?” “你呢?”杨宴如没有回答,反问。 “我……也会选理科的吧!”沈致尘没有看她。 杨宴如有些惋惜地说:“你期中考试历史全年级第一,选理科,班主任会生气吧!” “你语文还是第一,你选理科,生气的老师更多。”沈致尘笑了笑,脸上浅浅的梨涡,显得这个笑容很温暖。 “对我来说,选文理分科不会有太大区别,反正我爸妈给我规划的路,就没打算让我读国内的大学。只是,多一点时间……如果高考结果好,或许多一点选择机会。”杨宴如有些沮丧地说,虽然她家在重庆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她爸爸是愿意举全家之财力将她送进常春藤。 她姑姑给她做了个很好的表率,从斯坦福金融系毕业进入了摩根,在爸爸眼里,这样跃迁阶层改变命运的人生路径,值得赌一把去复制。 沈致尘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没关系,理科再难,我陪着你。明天考试加油!” “谢谢!”杨宴如宽慰地笑笑,看着徐映松空空如也的座位,心里涌起五味杂陈的情绪。 少年时的友情,简单又纯粹,一起抄过 第49章 命运的子弹 这一次,全年级第一是杨宴如,尤其数学,148分力压第二名徐映松整整10分,她的成绩成了全年级热议的“禽兽分数”,简直高得过分。 她把卷子摆在桌子中线边,带着盈盈笑意,整理其他的试卷。 “我按期末考试总分顺序,报分班,墙上等下也会贴分班结果:杨宴如,理科实验班0班;徐映松,文科实验班0班;沈致尘,理科实验班0班……” 徐映松吃惊地扭头瞪着杨宴如,一脸不可思议。 “你不是报文科吗?” 杨宴如也诧异地看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说你……报理科啊!” 徐映松坐在座位上,如坐针毡,大口大口地呼吸。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听着班主任按部就班说暑假作业等各项安排,一声“放假了”之后,在全班沸腾声中,结束了高一。 “兄弟,你没事吧!”沈致尘小声地问徐映松。 徐映松扭头过来,指着杨宴如对沈致尘说:“这个傻子物理一坨屎,也敢报理科,你有空多教教她!” 杨宴如一听这句话,瞬间就生气,恼怒道:“要你管啊!” “哎呀,她化学好着呢,数学又不差,我求她教我差不多,你怎么会想到去报理科?”沈致尘不解地问。 “文科简单呗,不用费脑子。”徐映松装作无所谓地说。 杨宴如咬咬嘴唇,眼眶有些红,委屈到快要哭了,她低着头,慢慢把那张数学卷子整齐叠好,放进书包里。 徐映松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对沈致尘说:“诶,暑假作业,我们仨一起做呗,你做数学,她做英语,我做语文,然后互相一抄,手抄报我负责写汉字,她写英文,你画画,剩下的时间一起来我家打游戏看动漫吧!反正我爸妈白天上班也不在家,不然轮着去也可以!” “好啊好啊!我们一起打魔兽嘛!”沈致尘兴奋地答应下来。 “诶,你来不来?”徐映松揪了杨宴如手臂一下。 杨宴如狠狠吸了下鼻子,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强硬挤出个笑容,说:“好啊,那明天就开始吧!早点写完作业,后面才有大把的时间玩!” “诶,我想起来了,我们仨还进了数学奥赛夏令营,暑假要补课,上午来学校上课。”徐映松一拍脑袋,想起来班主任今天特定叮嘱过的事情。 沈致尘开心地说:“那简单,上午在学校上课,中午去我家蹭饭,下午就去你家写作业玩,早上要不要早点来,一起打羽毛球,刷刷单词什么的,她马上要考雅思了!” “好好,那明早七点半约!”徐映松答应下来,他听到“雅思”两个字,猜到了什么,想问又不敢问,只好装作不在乎。 杨宴如拎着书包,站起来环顾了一下班级,整理了一下情绪,对两个人说:“那就这么定了,大家的奶茶,我包了!” “噢耶!”徐映松无忧无虑地甩着书包跑出了教室。 呼啸的青春,所有的阴错阳差,都藏在心底,命运的子弹,在很多年后正中眉心,彼此天各一方的时候,子弹依然会在眉心反复炸开。 杨宴如把思绪拉回到当下,把空酒罐往桌上轻轻放下,说:“周昙,她有嫌疑!映松和周秉文联手完成掏空方案,周秉文是她堂弟不会主动反水。她的事情,可大可小。徐映松一死,死无对证。” “几千万的事情,在你们圈里,根本不值费一条人命。”老赵把铁罐子捏扁,窗外是小如黄豆的飞机,从天空掠过去,轰鸣声依然隐约能听到。 杨宴如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老赵重新点了根烟,重重吐了一口,烟雾缭绕,他说:“用你那套思路,从动机入手,只是一方面,我从松哥死亡这件事本身入手,定期跟翟局沟通,侦查什么的,该做先做。只要推动到立案这一步,挖掘真相才会迎来真正的转机。” “好!”杨宴如点点头。 说罢,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来厚厚一叠文件,直接交给了老赵,老赵借着微光扫了一眼,看到是乘黄医疗器械公司的财务审计报告,这些报告并不需要一行行看,翻开前面部分找到结论,就看得出来,财务情况并不乐观。 “我费尽心机从周秉文手里夺过来的项目,就这个德性。这可能是我第一个投亏了的,想想,怎么收场吧!” 杨宴如把这个当初导致三人团队分崩离析的项目,变成了一个难题,丢到老赵手里。 老赵捏着这个烫手的山芋,有些无所适从。 “最后一天的酒局,就是乘黄的孙总攒局,本来呢,映松已经跟孙总谈过好几次,准备撤资的事情,没谈得太好,映松已经懒得和他谈,准备法庭见了,周律师从中穿针引线促成了酒局。” 杨宴如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老赵已经心领神会,回了句:“我知道了。” “我劝你啊,叫小姜离那个周秉文远一点,合作归合作,其他的放清醒一点,周秉文不是个好东西,这一点,你我是有共识的。”杨宴如话锋一转:“她太年轻了,花花世界,还没见过人心险恶。” 老赵有些不解,怎么话题突然岔到这个地方。 “我来的时候,看到周秉文副驾驶上坐着小姜。于情于理,我可以不管。我是过来人,我说句实在话,这堆狗屁项目,以小姜的聪明是能够应付的。但是周秉文这种人,小姜绝对要吃大亏!”杨宴如语重心长地说。 老赵有些意外,道:“我看他们,没什么啊……” 杨宴如嗤笑,不屑道:“你懂个屁,连女人都没有。” “你!”老赵没想到杨宴如竟然对他说话这么直。 “行,我提醒提醒她。”老赵深知,听人劝吃饱饭。 “尺度你自己把握,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叛逆期还没过,你给人当爹说教她 第50章 高尔夫球卡 十月份,深圳逐渐开始冷清起来,疫情汹涌。 老赵出差未归,姜炎难得今天准点下班,她例行去小区附近的菜场买了点猪肉和生菜,准备回家煮个米粉,这四周的外卖吃腻了,由于她爸妈经常加班,所以从读初中开始,姜炎已经逐渐掌握了煮面焖饭炒青菜等喂饱自己的基础厨艺。 这时候,银行卡来了消息,发了她一个季度的绩效,姜炎算了算,看来到年底今年一整年到手薪酬基本和在白律师手下当实习律师时高一点点。 老赵还算是大方,至少不坑爹。 快到年底了,法律顾问单位的各种服务需求逐渐少了,已经准备给各家法律顾问单位写法律顾问服务年度报告,姜炎整天都在各种核对数据单据。 好不容易准点下班,她今天决定,死活不加班,遂看了看最近有没有什么脑残剧可以下饭,最好是不带脑子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开心就完了。 手机屏幕闪过一条消息:晚上出来跑步么? 姜炎一愣,是周秉文。 最近半年,他们的交集并不多,虽然上次周昙撇了个大活儿下来,但是o.p.e收购正在进行中,自然就还没到反向收购的时候。 那顿欠着的饭,一直都未曾兑现。 偶尔,周秉文夜跑的时候,发个信息叫上姜炎,和他的几个朋友们一起绕着小区附近的沙河公园跑步。 老赵赏脸来过一次,但这个柔软硕大的胖子,跑不了一里就走在后面溜达散步,之后周秉文再没有叫过老赵。 姜炎想到了敏敏反反复复追问的事情,于是回了个信息,问周秉文:我叫个朋友一起来,可以吗? 周秉文秒回:叫吧! 姜炎立刻放下ipad,直接打电话给敏敏:“跟周律师的饭局没约到,约了一起夜跑,你来不来?” “Co on,Location,now!”这几个词儿,可把敏敏喊出了集团董事长训话的气势。 “好好好!”姜炎放下电话,立刻把定位发过去了。 夜跑集合的地方,就在山河小区的九期,周秉文等在门口,穿着运动衫和护膝站得笔直,低头正在看手机。另一个男人是王子轩,看起来真像他小弟,蹲在他腿边抽烟,大晚上穿着明黄色的运动衣,八百米开外就能看到这个亮闪闪的一大坨。 “姜律师,你来啦!”王子轩站起来,用手肘拱了周秉文一下。 周秉文抬头,笑笑:“来了啊!你朋友呢?” “十分钟就到。”姜炎回答。 “最近忙吗?”周秉文随口问。 姜炎摇摇头,说:“还好,都是些琐事,年底很多法院不怎么收案,大多都是劳动合同纠纷和采购合同纠纷,剩下写写报告,还好。” 正说着话,一辆保时捷718在姜炎跟前停下,副驾驶跳下来林敏君,她穿着很普通的pumA运动服,倒是显得她身材极好,二十出头,小腹平坦,该圆的地方圆,显得姜炎的身材除了占据高挑优势其他都很普通。 “姜姐,hello,哇,周律师,我是敏敏,赵明成律师的授薪林敏君,”她一跑过来,立刻做了自我介绍,并且完美忽略了旁边膀大腰圆的王子轩。 姜炎其实有些不解,为什么周秉文这种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人,会愿意带着王子轩玩,给他挂周昙这种业内香饽饽级的客户资源,夜跑几乎都带着他,王子轩就像是他的狗腿,而且他们还不在同一家律所。 周秉文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介绍道:“这是王子轩,君天所的王律师,他爸爸是潮汕商会的会长,改天你们可以组个局认识一下。” 好家伙,也是个资源咖家的二世祖,怪不得。 “王律师好!”敏敏礼貌地喊了一声。 “开始吧,配速就按keep上的来,今天王律师领跑!”周秉文像安排工作一样吩咐道。 王子轩如一道放大版的闪电“咻”地跑了出去,直接把三人甩在身后,完全不带搭理他们。姜炎跟王子轩接触过几次,他这个人,好像跟谁都能凑一锅热乎,但其实又隔着肚皮,她不知道怎么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所以就单纯保持着泛泛之交的状态。 敏敏一开始蹭在姜炎身侧,小声地问:“你们经常约着夜跑嘛?有没有一起去玩飞盘?” 周秉文淡淡地在后面来了一句:“偶尔,飞盘不好玩,浪费时间。” 敏敏扫了眼周秉文,娇滴滴说:“那看来打高尔夫咯!我八九段的样子,经常被我爸爸嫌弃,说我球臭。” 周秉文跑到她身边,伸出五个手指,也就五段。在林敏君这种百杆上下的臭球篓子眼里,五段和百星王者没什么区别。 “哇,你是高手啊!周律师,你下次带我打好不好?你想找谁来陪你,我都能叫出来,他们都嫌弃我,不爱跟我玩!”敏敏带着一点点委屈,说。 “姜律师,要不要一起?我叫我教练教你,先打练习场。”周秉文回头问。 姜炎赶紧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就拿深圳高尔夫俱乐部来说,入门vip哪怕去买张转让卡,加上更名费少说也要二十万,她一年拿到手的工资才这个数,她还消费不起这种富豪运动。 “你用徐律师的卡吧,我有张卡,是他送给我的,但我已经有卡了一直没去并卡,你就用他在深高的卡,我跟老板打个招呼,将卡转给你就行。”周秉文轻巧地说。 “这……”姜炎纠结地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什么神仙一上来送张价值二十万的球卡,把姜炎卖了都不止这个数,她心里把他们的八辈祖宗谢了个遍。 敏敏拽着她,鼓动道:“拿着吧,一张球卡而已,不然去我家的球场也行,我叫他们免单。” “别别别,”姜炎架不住,只好答应道:“那,我还 第51章 凌晨四点 很快,两圈跑完,周秉文和敏敏在后面相谈甚欢,姜炎跑在王子轩身后不远处,慢慢欣赏夜色,思维神游,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回到九期门口的时候,敏敏提议去吃宵夜,姜炎以老赵急召她处理个顾问单位的合同为由,让他们仨约着一起吃,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向小区外夜宵摊,姜炎独自回家。 还没到家的时候,手机又弹出来一条微信,是周秉文问她:要不要给你打包一份烤茄子? 姜炎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扔,装作没看见。 她脑子想起一个场景。 有记者问科比为什么能那么成功时,科比反问道:“你知道洛杉矶早晨四点的样子吗?” 记者摇头。 “我知道每天洛杉矶早晨四点的样子。”科比说。他的成功完全出于他的勤奋,当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时,他已出现在湖人队训练房了。 以前,姜炎是信奉这句话的,不要说深圳凌晨四点是什么样子,她见过深圳每一个时刻的样子。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活在云端的人,从不必在乎深圳长什么样子,只需要享受深圳所有的美好。 回到家后,姜炎便直接去洗漱,晚上十点,差不多上床睡觉。 床头上放着一本不太出名的小说,这本书里有一句令她印象最深刻的话:在最好的年纪富可敌国,这是一个现代人类能想象出来的最好的人生。 最好的年纪,富可敌国,每个词都振聋发聩。 姜炎把书丢到书桌上,自顾睡了,去他的,富可敌国! 夜深梦沉时,姜炎的手机疯狂震动,她被屏幕跳动的亮光惊醒,一看是赵明成的电话。 凌晨四点,老赵搞什么鬼! “喂?”姜炎睡眼惺忪地接了电话,此刻意识还没有真正清醒,脑子里一片混沌,除了这个赵明成是自己老板,她几乎凭着社畜本能接电话。 “谢天谢地,你他妈还能醒,赶紧起来,动焕娱乐出了事,你立刻赶到现场去,在华藤西四楼20层,我把老板电话发给你!”老赵听口气,非常着急,看起来是个大事。 “好。”姜炎还没清醒过来,下意识答应了。 “周律师会去,紧急情况你先跟他配合,我明天下午的飞机才回来。”说罢,老赵就挂了电话。 姜炎脑子一激灵,周律师?周秉文? 动焕娱乐……出什么大事了,老赵这么晚打电话来,她立刻从床上“蹭”地跳起来,从衣柜里翻了套西装把自己塞进去。 出事的地方,就是在华藤信息港西四楼,打车不过十分钟而已。 姜炎一下车,还没来得及给老板打电话,迎面就被两个穿着荧光背心的刑警拦住了,她并没有任何反抗,退后了几步,示意自己并不是来捣乱的。 然而,随着退后,刑警遮挡的现场,一览无余出现在姜炎眼前。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摔碎在地上,脑浆迸裂,血流了一地,乌黑飘逸的长发平摊在地上,黑发组成的圆廓像是深渊的瞳孔,幽幽地,愤恨地,盯着地上往来的人。她四肢骨折得很明显,肘部断骨生生裸露在外,胸腔脏腑随着肋骨碎裂扎穿皮肤而漏了出来,一地血肉模糊轮廓难辨。 空气里,飘着浓重的血腥味,含着一点点锈味。 姜炎本能地开始反胃,胃酸如洪水猛兽般冲破贲门的阻挡一路逆流而上,她扶着路灯“哇”地吐了很大一口酸水,呼吸急促。 这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条件反射,她从小到大,都很害怕见到这些。 她的爸爸是妇产科医生,妈妈是急诊科护士,病患是她生活里无法磨灭的印记,她只好逼迫自己习惯,以避免全身心投入工作的父母,还要分心照顾这个女儿,所以大多时候她忍得住。 可这里没有父母,她无所顾忌地吐了。 这时候,一只手递着卫生纸伸到她面前,姜炎抬头一看,是周秉文。 姜炎从他手里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污渍,真不巧,第二次吐在他面前,姜炎已经无所谓了,上回醉酒吐得比这次还狼狈。 “没事吧!”周秉文关心地问。 姜炎抬起头,发丝有些散乱垂在额前,呕吐用力导致她把眼泪都挤出来了,眼眶发红,有些憔悴地看着周秉文。 “要不然,你回去吧,这里我处理!”周秉文拍拍她的肩,温柔地说。 姜炎忽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业余了,赶紧整理了情绪,深吸一口气,擦干净脸上黏腻的液体,非常认真地说:“我没事,刚才被血腥味呛到了,我跟爸妈在医院里泡大的,你放心,我没问题的!哦,对了,我还没联系到动焕娱乐的老板,赵律师跟我打电话的时候,什么都没讲清楚,我不知道过来这边处理什么工作。” “动焕娱乐是徐律师之前签下的法律顾问客户,当时ipo辅导也是我和徐律师,后来我去另一家律所,动焕的ipo我还是带到另一家律所去了,法律顾问仍然留在衡鉴所。他们……的一个主播,跳楼了。”周秉文指了指她背后,言简意赅。 姜炎迅速回头,地上那个女孩的残骸,看起来是很年轻的样子。 彩云易散琉璃脆,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儿,摔得稀碎。 姜炎的心,一紧。 “这个事情,会影响到动焕上市,警方现在在进行现场勘查,老板在赶过来的路上。我们把这件事后续涉及到法律的部分处理好,你如果……”周秉文话还没说完,老赵的电话打过来,他赶紧接起来。 还没等他问,老赵咋咋呼呼地说:“姜炎到了没有,妈的,我下面九个助理,男的全睡死了,没有一个叫得醒,今晚先让她顶一下,明天我换男律师过来。” “哦,来了,没事。”周秉文回答着,姜炎隐约听到了老赵在说什么,双手示意她没事,千万别 第52章 抓马的梁总监 动焕娱乐也是徐律师服务很久的客户,是伴随着抖音兴盛起来的mCn机构,旗下有很多粉丝过千万的网红主播,流量不输小明星。动焕娱乐平日在法律服务需求上并不多,算是很优质的客户,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一些简单的法律咨询,以及合同拟制和审查的服务,迄今为止仅有三起纠纷还都以和解结案,除此以外,别无诉讼仲裁之虞。 姜炎来到20楼,这一整层黑漆漆的,仅有走廊灯,黑漆漆的,姜炎站在玻璃门口,静静等着梁总来。 微信上传来周秉文的消息,是他把梁总微信推送给她,这条消息的上一条消息,就是姜炎一直没回复的那句话:要不要给你打包一份烤茄子? 姜炎不自觉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以前,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云泥之别,也不曾患得患失这些社交的分寸,姜炎忽然意识到,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在意了。 发着呆,时间过得很快,她甚至没感觉到时间已经飞奔了二十分钟。 电梯“叮”地响了,从轿厢里鱼贯而出四个人,为首的男人梳着一头卷发,走路笔挺,虽有些微胖但身形极好,穿着藕粉色西装,表情依然惊魂未定,眉头紧锁,他后面跟着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你是姜律师?我叫梁子乐,you can call kevin,you know,kevin durant那个kevin。是这间公司的艺人总监e frohk。”梁总指着自己,中英文夹杂着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带有一点点港普和莫名的上海口音,说不出的混杂感。 姜炎点点头,直白地回答:“姜炎,叫我小姜,or call cynthia,whatever you like。” “get,i like you!Co on!”他有些浮夸地用弹舌音说“get”,指着姜炎一笑,然后对身后的人甩了个眼色。 身后的人立刻去人脸识别,打开公司大堂及会议室的灯。 “我就不废话了,楼下的女孩,是我们公司的当红舞蹈主播之一,饭饭,真名叫孟梦,19岁,来公司一年零八个月,粉丝九百多万。”梁总指着一侧墙上的照片,第一排左数第六张照片就是饭饭。 照片上的她,长得甜美可爱,又高又瘦,气质优雅,在第一排网红女主播里面有种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但这样的照片,依然能看得出她非常健康的肌肉线条,并非是干瘦,而是给人健康阳光的感觉,甚至有一种古典美。 这在墙上乱花渐入迷人眼的女主播照片里,独一份的气质。 姜炎在心里,不无惋惜地长叹,太惨了。 “饭饭是我亲手签的主播,她很年轻,性格非常nice,文文静静的,私生活干净,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上播下播都on ti,never late,never put rotten。oh,you dont know how ch i love her! Cynthia,believe ,she is a stunning dancer[翻译为:不迟到,不摆烂。哦,你不懂我有多喜欢她!辛西娅,相信我,她是个令人惊艳的舞者。]!”梁子乐嘴里噼里啪啦往外蹦英文单词,同时右手捂着胸口,满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姜炎英文并不差,但是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听到英文再在脑瓜子里转换成中文,依然觉得单词弹脑瓜子脆响。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发生……”姜炎并没有直接用一个准确的词去形容楼下的惨案。 梁总朝后面的人挥了挥手,姜炎和梁子乐走进会议室里,其他人没有跟进来。 “她很可怜的,男朋友not a good n,父母just so so,我了解得不是很深,她一直看起来都不是很happy。”梁子乐坐下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细烟,又问:“你介意吗?” 姜炎摇摇头,顺势也坐了下来。 “我刚刚已经在楼下确认了,太可怕了,”他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点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才继续说:“我已经通知了她的parent和boy friend,她父母住在河源,drive过来要three ti。Bf的电话没打通,我有他微信,and leave a ssage了。” 这几句话听起来的费劲程度,已经让姜炎开始说服自己要耐心。 “你们艺人工作,连男朋友都会留心联系方式啊!”姜炎找了个轻松点的话题,让梁总的情绪稍稍平静一下。 “我很focus她的,怕她被欺负啊!之前,那个男的,还要饭饭的薪酬卡,我安排财务给饭饭开了张新卡,让她把新卡藏起来别给他,饭饭真的很傻,哎,说到她,i feel so sad!”梁总抽着烟,竟然红了眼眶,大颗大颗眼泪簌簌落下来。 姜炎还没见识过这个阵仗,但基于人道主义,从餐巾纸盒里抽出了纸巾递给他。 “梁子乐先生,麻烦你现在配合我们做个笔录!”两个身着警服走进来,正气凛然地说。 姜炎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非常想跑回东一楼,去看看徐律师笔记里怎么记录这家公司的事情。 “梁总,不好了,那个男的来了,在楼下闹,要我们赔钱。”外面的职员有些惊惶,大声地喊了起来。 梁子乐掏出手机,脸色大变,用一种极端抓马的惊恐语气道:“so!so!so terrible!i dont want to face that n[翻译:太糟 第53章 讨人嫌的男朋友 武警都有些烦他了,吼了一句:“老实点,再闹关你看守所!” “警察乱抓人了!”他不管不顾就当街大叫起来。 姜炎淡定地说了一句:“不就是想谈赔偿金么,你如果进了看守所,根本没机会跟我谈赔偿,你最好冷静一点。” 一句话,对方立刻怂了,稍微站直了身体。 武警见状,颇为赞赏地看了姜炎。 “你过来,我们去花坛那边谈谈,不要浪费警力。”姜炎指了指旁边的花坛,然后立刻拿出手机,给周秉文和老赵分别汇报情况,见这男人很乖自动走过去,于是姜炎对两位武警说:“我们就在那里谈,有事找他随时过来。” “嗯,谢谢!”武警做了个“ok”的手势。 虽然姜炎对刑事并不太了解,按照常理,这个男人肯定也会是警方侦查的重点对象,姜炎看了眼时间,应该再有一两个小时,孟梦的父母就到了。 “你叫什么名字?”姜炎看他坐在花坛上,从裤兜里抽了根烟出来,姜炎自己双手抱胸,站在他面前,问。 “姓彭,彭嘉来。你说你是动焕的法务?饭饭怎么死的?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就摔死了!”他没好气地问。 姜炎看了眼身后,说:“等警方结果,你昨晚和她见面了吗?有联系吗?” “没,她说,晚上有事,我左等右等没见她回来,我就自己睡了。”彭嘉来抖抖烟蒂,浓密黝黑的眉头皱起来,双手全是老茧和伤痕,皮肤黝黑粗糙,但看起来很精壮,孔武有力。但是吧,跟饭饭的照片一比,自然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姜炎感觉从他表情里,看不出任何悲伤。 “你做什么工作的?”姜炎追问。 “开了个服装厂,在宝安。”他回答。 “你们怎么认识的。”姜炎坐下来,继续问。 “她住在我厂子对面那个楼里,吃个宵夜碰上几个混混,我那时候刚送货回来,看不过眼,替她把混混打跑了。她很傻的,什么都信!”彭嘉来把烟蒂往地上一摔,用鞋底踩灭了,捡起来丢到旁边垃圾桶里。 姜炎不了解生前的饭饭是个怎样的女孩子,也许是单纯天真吧,这样的英雄救美,就足够以身相许,似乎并不稀奇。 这个时候,周秉文走了过来。 “我也是动焕的律师,周律师。”周秉文很自然地接过话茬,顺着往下问:“你见过她爸妈吗?” “她爸妈就不是个好东西,一天到晚从她身上榨钱!每个月几万几万的给,全养她弟弟那个小白眼狼了。”彭嘉来很不高兴地狠狠跺了几下脚,突然看着法医他们把死者抬上车,又朝着那个方向窜过去,被人高马大的周秉文一把拎了回来,彭嘉来狠狠甩下周秉文。 就在他跑了没几步,被刑警直接撂倒在地上,他就地坐着嚎起来:“别走啊,她没死……她怎么会这么傻!怎么死了!啊!” 姜炎就眼看着彭嘉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失去最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这时候,穿着警服的翟副局长走了过来,看着地上嗷嗷哭的彭嘉来,吸了吸鼻子,蹲到地上,安慰了句:“别哭了,做个笔录配合调查,男人要有点定力。” 两个刑警走了过来,把彭嘉来一人一边架着走了,彭嘉来死活不愿意,拼命挣扎,又哭又闹,力气很大,但没能反抗过两个壮实的刑警。 翟副局站起来叉着腰,头顶稀疏,摸了摸锃光瓦亮的脑袋:“目前监控啊,你也一起看了,物业问了,自杀可能性比较高,等法医尸检和侦查报告吧,这个事情,公司看看尽量安抚家属,不要造成不好的社会影响。” “我和曲总沟通了,肯定的,这个闹大了对公司负面影响太大……”周秉文没把话说明白,含混道:“这边,翟局你看,多多费心,尽快处理,需要我们什么配合的地方,公司全力以赴。还有就是媒体,暂时先控制住传播范围。” “嗯!”翟副局打了个哈欠。 大晚上的,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他不用从被窝里跳起来,正常情况下,以他的职衔,真就是只有人命大事他才会半夜爬起来出现场,现在这个年景在深圳的地界,死个人就足以上社会新闻甚至全国新闻大吵大闹,案子定性、蓝底白字的通报要怎么报以及向各级部门汇报,都得头痛。 谁都知道要控制住传播范围,但是自媒体时代,放个屁都会变成大新闻,何况科技园里面死了个人。 “哎呀,这个西四楼,真是要命!你们呀,普法工作不到位啊!”翟副局扭了扭脖子,气鼓鼓地指着周秉文怨念:“前几年哈,小三杀老板,前年出车祸一死一伤,那个石墩子到现在都是破的,去年员工把老板捅死,老板捅伤员工,今年跳一个,我真是给你们累够呛够呛的!” “是是是,我跟衡鉴的合伙人说,回头联合物业在园区里多多做普法工作,给园区企业做法制教育。”周秉文速度滑跪,态度极好。 翟副局倒也没太为难周秉文,长叹一口气,说:“徐律师去年也去世了,哎,华藤信息港是真的有点,讨厌!” 大概他原本想说的词,临到嘴还是换成了“讨厌”。 站在旁边的姜炎静静听着,完全不敢插嘴。 “这个事情立案的进展,我跟赵律师说了,报上去了,法制科在给意见研判,你们体谅一下,我们也不容易。目前掌握的情况,是还不是,真不好说,我们会尽量努力,这个你们放心。”翟副局语重心长地说。 周秉文似乎并不知道这些情况,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一个劲附和着,并表示感谢。 第54章 律师圈的世故人情 “行了,你们去公司,等消息吧,赔偿的事情,多劝劝老板,上上心!”翟副局说完,双手被在背后,朝着警车停放的方向走去,那里站着好几个正在做记录的民警。 姜炎见翟副局走远,才对周秉文说:“我见了梁总,从他描述里,女死者的男朋友好像对她不太好,这个彭嘉来看起来,又不是那么不靠谱的样子,他则是说女死者父母对她很不好。大概的情况是这样。” “嗯,ok。”周秉文似乎并不意外。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姜炎问。 “回家睡一觉,等警方结论,然后跟家属谈,给多少抚恤合适。”周秉文看着二十楼,说。 他仰头望天的样子,恰好是个侧脸很好看的弧度。 姜炎不解,困惑地问:“为什么?难道公司不管什么原因一定要赔吗?如果是意外呢,她是从三十楼跳下来的,万一是被别人推下来,跟公司毫无关系呢?” “抚恤,展示这个公司对员工的关怀,跟公司有没有关系不是重点,重点是外人看来,这公司已经仁至义尽。我们要做的事,用最少的抚恤金让这件事翻篇。姜炎啊,多数人从不问是非,就喜欢挑刺儿,如果形成了舆论风暴,公司上市这事情,上不去就是上不去,不是闹着玩的。”周秉文解释道。 姜炎觉得更加费解了,似乎在他眼里,真相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可……”姜炎原本想问,最终还是没问。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等着。”周秉文说。 “我陪你一起。”姜炎脱口而出,可话说出来,又觉得“我陪你”三个字有些欠妥,她慌张地想找补,却不知道怎么说,硬是呆呆地看着周秉文,啥都没说出来。 周秉文笑了笑,指着东一楼说:“走,买点肯德基早餐,去衡鉴坐一下,一块等着。做非诉业务的律师,谁没通宵熬过夜。” “好!”姜炎跟在他旁边,问:“我其实还没做过非诉业务,诉讼业务也熬夜,之前我在白律师那边,偶尔帮帮商事非诉组加班,也还好吧!商事非诉业务很难吗?” “不能说难,沟通成本比较高,文书工作量远远比诉讼重很多,你在这边还没做过商事业务吗?”周秉文问。 姜炎摇摇头,道:“资本市场部那边的活儿没有做过,我这边都是法律顾问部的工作,诶,我看徐律师做非诉蛮厉害的,他怎么会管法律顾问部?” “律师,分两种,做表面工作的,和做心腹之事的。徐律师解决的都是老板心头大事,自然做法律顾问签业务更合适。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客户,你就会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周秉文很认真地给姜炎解释。 姜炎听懂了,但没完全听懂。 这时候,翟副局一路小跑过来,追着周秉文喊:“等会九点,到下面派出所,你也来一样,死者爸妈到了,不好搞,电话里骂骂咧咧的,你跟曲总说一下,有要点心理准备。” “知道了!”周秉文扬扬手。 徐律师笔记里写过一句话: -------------------------------- 不要相信任何约定,比如事项、时间、地点、人物、金额,一切皆有变数,任何变数可以在你意料之外,但绝不能在你解决能力之外。 -------------------------------- 姜炎同周秉文买完早餐,走向东一楼,彼时才刚到七点,衡鉴律所里空无一人。衡鉴的授薪律师一般九点才正式上班,大部分律师通常在八点半到九点直接陆续到,而合伙人们则来的时间随意多了。 东一楼守着的物业,在核验完他们的绿码之后,两人来到电梯前,正在等电梯。此时,电梯刚下来,三个刚下班的程序猿,一脸憔悴地走出来,相互还在抱怨:“昨晚容灾服务器怎么也崩了呢,搞什么鬼!一起吃早饭去吗?” “诶,快点走,昨天西四楼跳了一个,估计北门封锁了,等会晚点出不去科技园了!” “走吧走吧,轮班到二组值守了,倒霉!” 待两人走远,周秉文和姜炎走进电梯,周秉文指着他们的方向说:“这帮程序员应该是15楼一家做网文出版的公司,这家公司在这里有六年了,是衡鉴著作权部的客户。” “周律师,你在衡鉴那么多年,为什么要离开呢?”姜炎好死不死,问了个在雷区蹦迪的问题。 周秉文看着脑门上大写“单纯”两个字的姜炎,忍不住笑了笑,他忽然想起好多年前还是愣头青的自己,当时拽着刘主任问,为什么李律师都退休了,还要把徐映松划挂到李律师名下做实习律师。 律师圈的世故人情,不外乎师承、人脉与背景。 当时的徐映松,既不怎么会做人,又不怎么会做事,实在不是个当律师的好苗子,连赵明成都不如,拨给李律师当实习律师,既能继续维持李律师在律所的地位,又不至于因为徐映松太扶不上墙被指导律师退货,让刘主任这个主任难做。买一送二能做到这个份上,刘主任也是花了大心思的。 刘主任当时说,这种问题,在别家律所,问都不能问,问到跟前和骑脸扇耳光没区别,要不是看在周秉文面子上,早一棍子打出去了。 “因为世界太大,我想去外面看看,这里是公司制律所,我换个纯合伙制律所,换换环境。三人小团队,和一个人挑大梁,终归是有区别的,你以后可能也会面临这个抉择。”周秉文的回答,比起当年刘主任可圆滑官方多了。 姜炎倒是很信服地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茶水间用餐区,周秉文熟练地打开茶水间的灯,姜炎径直走到咖啡机跟前,抽出咖啡渣屉,说:“周律师你先 第55章 最坏的情况 “哎,自杀是最难办的,希望她自杀原因跟公司没关系。”周秉文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姜炎,见姜炎表情有些唏嘘,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怎样,这样一个女孩子以这种方式去世,都很可惜,人生没什么难题过不去的。” “周律师大概是不会遇到什么过不去的难题,我们就不一样了,目之所及,遍地难题。”姜炎这话说得非常社畜,既是恭维周秉文,又是自嘲。 周秉文饶有意味地看着她,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认为。论起童年,你可能比我还幸福得多,人和人之间别去比较,一比较总有人比你好。” 就在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的时候,外面乌央乌央地来了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直接把衡鉴的前门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姜炎有些慌了,但还是先打开了大门。 “你们现在立刻接受核酸监测,本楼栋发现新冠核酸阳性人员,根据防疫规定,封锁全楼栋,请你们配合工作。我们还要对律所进行全面消杀。”为首的大白,一进门直接宣布道。 周秉文起身,把口罩戴好,走到前台,对姜炎说:“你立刻通知刘主任和赵律师,阻止律师今天来律所办公。” 姜炎手忙脚乱地先把口罩戴好,赶紧打电话给老赵:“赵律师不好了,东一楼被封控了,现在律所已经被管制,我和周律师被封在律所里了。” “什么?这才七点半,你们怎么会……”电话那头老赵的声音吼得快把人天灵盖都掀翻:“疾控的搞什么鬼!别慌,我立刻处理。” 姜炎挂了电话,不小心就把手机静音模式给关了。 周秉文立刻向大白交涉:“你们能不能说明一下,阳性人员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现的?” “无可奉告,流调人员十分钟后会到达这里,对你们的行程及接触过的人员进行全面调查,你们配合工作即可。如果你们核酸结果阳性,会立刻转移送往集中隔离区。”大白说话生硬得像石头一样。 “好的,我们会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你们封控这个地方,就是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如果要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我认为我们有权知道原因,以及你们应当拿出必要的文件,说明封控必要性,否则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否是滥用行政权力?”周秉文显然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 姜炎早就习惯于疫情期间,大白说什么就照做,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诚然,作为律师,周秉文说的理由,都很充分且在法理上站得住,姜炎心里有了一些安全感。 为首的大白显然应对周秉文有些词穷,站在他身后的女大白出来解释道:“我们确实不知道详细情况,上级直接指派我们过来执行封控任务,请你们理解。” 姜炎想到那个10c伸进鼻子里的鼻拭子检测,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秉文做完,迅速掏出手机,给翟局打电话,说明现在被封控的情况,结果放下电话,周秉文一脸凝重地说:“派出所现在也封控了,翟局连分局都回不去。” 这时候,医护大白过来给他们两人取样,果然是鼻拭子,一根捅穿天灵感的酸爽感,不知道周秉文什么感受,姜炎只在心里腹诽,这帮做医疗器械研发的人真是没有人性。 刚被捅完鼻子,姜炎还没回过神来,手机微信语音铃声的歌声已经回荡在前台大厅:怎么先炽热的却先变冷了,慢热的却停不了还在沸腾着,看时光任性快跑随意就转折……姜炎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开锁屏,是梁总的语音。 “姜律师,不好了,东一楼被封控了,我出不去公司,so sorry,有一件事you st know,”语音一接通,他直奔主题道:“last night,饭饭有跟我say,她说她觉得好累,赚的钱再多都不快乐,她问我怎么解约,我跟她讲说,要不ask for a few days absent。” “她什么时候和你说的。”姜炎赶紧追问下去。 “大概下午五点多左右。”梁总监回答。 “她有没有说原因?”姜炎问。 “饭饭说,她想去念书,不想做主播了,还问过我解约费多少,当时我sign她的时候,不觉得她会很hot,解约金定得不高,三百万而已。我跟她讲说,要三百万,她就哭了。”梁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歉疚,难受地说:“i dont know……她其实很不想做主播的,我一直知道,是我一直push她继续做下去!” 三百万……也叫不高,姜炎被他的表述听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她的家庭算不上“何不食肉糜”那种可以眨眼不在乎三百万,可三百万在她家,至少也是一套房子五分之一的价格,多少人望而却步的北京一套房首付。 “念书?她怎么会想到……”姜炎话还没说完,语音就被挂了。 很快梁总那边发来微信:sorry,要去做核酸和流调,晚点说。 就在这个时候,流调人员也来了,姜炎和周秉文被带到会议室里,单独提问,感觉像是被讯问的犯罪嫌疑人一样,连手机都被收走放在一旁,正面朝下。 真相未明之前,最容易发生的坏事,就是谣言四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手机在间歇性发出震动,周秉文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眉眼之间阴鸷渐起,那神情,几乎是想要把面前流调人员撕碎,可他回答问题的语气,依然斯文有礼,听不出盛怒。 姜炎心里的不安,甚嚣尘上。 此时,所有社交平台已经流言四起,完全脱离了所有人的想象。 流调人员离去的时候,已经九点多,足足盘问了他们两个小时,将一周内行程中所有遇 第56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 “微信上流传了一个视频和一段对话转发,说是梁总逼饭饭跳擦边舞,饭饭不肯,梁总猥亵饭饭!还在外租房子,包养了饭饭!”姜炎总结得言简意赅,尽量提炼要点。 空气死一般凝滞了几秒,就像核弹爆炸前瞬间失音。 可就这几句话,已经完全踩中周秉文最坏的预期。 “我要不要给梁总回个电话,他给我打了很多个语音。”姜炎心里没底地问,她没有接触过任何与危机公关的事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梁子乐就算给他一百个女人他都不会动。”周秉文一手叉着腰,声音低沉地说,用手势示意叫姜炎不要继续说下去,转而迅速对赵明成说:“谣言出来了,你立刻去跟翟局沟通,以梁子乐名誉诽谤报案,到了之后你直接去找曲总,跟他在一起。”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情,我已经叫陆浓和他们公关部Andy对接,等会发布律师函申斥谣言,表明公司立场。你想办法安抚好梁总监,他这个人情绪反复无常。”赵明成叮嘱道。 “放心!”周秉文放下电话,指着姜炎,吩咐道:“给梁总监回电话,叫他不要给任何人回复信息解释,一切以我们的安排为准,具体你自己组织语言,总之清者自清,别在乎,不看,不听!” 姜炎乖乖地回了句:“好的。”暗自深呼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 “小姜,我相信你。”周秉文突然插了一句话。 姜炎立刻就把语音拨打到梁总监那里,就听到梁总监在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i can hardly breathe!” “kevin!kevin!Listen to !我在周律师旁边,我们都相信你!”姜炎立刻切换成梁子乐习惯的语言模式跟他沟通,结果他哭得更响了,姜炎有些惊惶。 周秉文指了指自己,用嘴唇示意了一个单词,n! 姜炎立刻心领神会,对梁总监很坚定地说:“youre gay, but youre still a n![翻译:虽然你是个gay,但你仍然是个男人!]你要镇定!” 过了好一会儿,梁总监逐渐止住了抽噎,才缓缓说道:“tell ,what should i do?maybe its fault.i was putting too ch pressure on her.[翻译: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也许是我的错,我不该给她太大的压力。]” “nothing,我觉得你应该休息,have a rest!不要看任何信息,也不要解释,trust !”姜炎鼓起勇气,对他说:“你带过那么多艺人、主播,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这不算什么,你只是不忿,但是回应没有任何作用。情绪可以发泄,发泄完了,我们一起面对公司的困难,我是你们的律师,我们会共渡难关的,ok?” 那边传来非常用力的深呼吸的声音,梁子乐认真地说:“ok,i’fine,我立刻跟公关部的Andy同步信息,有进展随时keep in touch.” 周秉文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抵着另一只手的手肘,背对着姜炎,透过窗户俯视着科技园,他的手机还在震动,但他没有接。 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全副武装的大白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宣布:“第一轮鼻咽拭子阴性,但不能排除你们的感染,病毒有较长潜伏期,15楼的程序员中有三个阳性,今天你们在电梯内有危险接触,你们已经成为高风险感染对象。今天你们都将封控在这里,明天隔离酒店腾出后,你们会直接转移到隔离酒店进行为期十四天隔离。” “十四天?!”姜炎感觉一股血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不好了。 “十二点会午饭送上来,克服一下,也是为你们好!”大白说完,便关上会议室的门。 姜炎立刻给爸爸打电话,再晚一点,等老爸从别人那里知道她被封控的事情,非着急上火跳脚不可。老姜听完之后,跟女儿条理清晰地安排好每一步该如何应对,姜炎刚打完电话,手机开始电量报警,她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你要不要去你老板办公室沙发睡下,现在很多事不会那么快有结果,有事我会处理,你休息吧!”周秉文对姜炎提议道。 姜炎赶紧摇了摇头,哪有下属睡觉,老板干活的道理,就算周秉文不是她直接的老板,也位同老板了。 “我又不是赵明成,该休息就休息去,放心!”周秉文本想拉着她的手出去,可是又觉得此举不妥,便指了指会议室门外,示意她一起去。 姜炎像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死活不挪步子。 周秉文回头看她一眼,说:“那我去了,你在这里趴着休息也行,这桌子椅子可没有你老板的软皮沙发舒服。” “哦!来了!”姜炎鬼使神差地跟过去了。 刚好,姜炎走到自己办公桌前的时候,看到徐映松律师的笔记本,顺手拿过来,跟着周秉文走进了赵明成的办公室。 此时,翟局的电话打来了,周秉文毫不犹豫接听,但他没有说太多话。 姜炎坐在沙发上,翻开徐映松的笔记本,找到了记录动焕娱乐的部分,这家公司的历史很简单,15年成立的一家mCn机构,旗下主要主播有全经纪约的卖货主播、游戏主播、才艺主播,年营利高峰时期八九个亿,说赚疯了也不为过。 比起同行业其他主播,一天动辄播十个小时以上,动焕的主播时长介乎行业中上,不是太苛刻。 徐律师在笔记里写着: ------- 第57章 何以解忧 姜炎心里闷了好大一口气,她没办法将短视频里灵动如从古代里走出来的华服女孩,和西四楼门前那滩模糊血肉联系在一起,甚至那个口口声声说是她“老公”的男人,都是打破美好滤镜的祸首。 在公司上市舆论汹涌的宏大背景下,饭饭到底是怎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孩子,已经无人在乎了。 她无意间手指一划,一条短视频的声音,震耳欲聋。 “无良公司,动焕娱乐,你还我女儿!是你们活活逼死了饭饭!杀人凶手,血债血偿!逃避责任,没有任何表示!警察和公司沆瀣一气,包庇罪犯!” 赫然是饭饭父母在派出所门口拍的视频。 周秉文听到外放声音,神色凝重地转过身来。 动焕的舆情已经不是以静制动可以解决的了,必须要采取一些行动,周秉文拿出手机,给杨宴如拨打了一通电话。 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束手无策。 “你管好自己就行,这些小事我会摆平的。”杨宴如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 “我是担心,这个事情会导致现场检查。”周秉文提醒道。 “又不是发生了现场检查,就一定要撤ipo。你们把首尾收拾干净,其他的不用操心,再过半小时,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会解决。”杨宴如说完,直接挂电话。 周秉文心中还是惴惴不安,于是赶紧给他熟悉的一个传媒圈朋友打电话,询问有无办法能直接删贴压住舆论。 “所有跟这次动焕主播自杀的不实消息,全部都在清理中,刚接到通知。不信你自己看微信,连那个视频都转不出去了。” 对方的回答,让周秉文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那么快逆转局势。 赵明成下飞机的时候,手机开机一瞬间,狂潮般汹涌而来的信息令手机卡了足足一分钟,事态一再恶化升级,远远超乎所有人想象。 由于西四楼已经封控,赵明成只能把曲总约到“芜竹”会所去,这个时候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对曲总来说都是一场舆论灾难。 从机场到“芜竹”会所仅仅四十分钟就足够,疫情以来,深圳的主干道根本不存在堵车。 赵明成在车上给周秉文打电话,直奔主题:“怎么闹这么厉害了,什么情况?” “孟梦的父母现在在社交平台怒斥公司和公安,我在隔离,我已经在联系各大平台控制舆论发酵,但是你知道,这个没什么作用。公安给出了初步结论,认为是自杀,今天下午五点整,公安局会发一次蓝底通告,现在已经成立了调查组,梁总监被带去派出所进行第二次询问。”周秉文说的每个字,都分量足金。 还没等赵明成说话,周秉文又补了一句:“她男朋友同样闹,认为她父母没资格拿赔偿金,一丘之貉,应该都打算漫天要价。” “可能性很大。这个不重要,现在闹成这样,恐怕证监会要抽动焕进行现场调查。”赵明成第一直觉,或者说,显而易见有可能发生的变故。 谁都没忘记,这单ipo还签在周秉文名下,出了篓子,难受的肯定是周秉文。 周秉文镇定地嘱咐:“所以,你务必要稳住曲总,等事态过去,我们会全力以赴应对现场调查,老赵,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可只有你了!” “嗯,你放心!保重!”老赵说罢,挂了电话。 但赵明成心里对这个“唯一能信任的人”充满了不屑,这个时候才是“唯一”,早干嘛去了。周昙那个破事,三番五次问周秉文,他每次都在敷衍隐瞒,事实跟周秉文嘴里说出来的情况,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老赵深恶痛绝,念及这个项目最大的资方,是杨宴如旗下盈水基金,他咬碎后槽牙得忍。 赵明成到达“芜竹”会所时,他们围在中庭的茶桌边,曲总已经在喝下午茶,神情极为烦躁,他本来长得就高瘦,黑眼圈显得他非常憔悴。 手边的烟灰缸,已经灭了四五支烟。 茶台主位上,坐着陆廷,他正闻茶,见赵明成进门,说:“来,赵律师,请坐!” “哟,今天喝单枞,门外就闻到了,姜花香,好茶啊!”赵明成坐下来,拿起陆总刚倒的一杯,放在鼻子边闻了闻之后,小小喝了一口。 曲总坐在赵明成右手边,一言不发,端着茶杯放在嘴边良久,似是想说什么,想来想去,还是没说。 “杨总搬了个救兵,还有十分钟到,稍安勿躁。”陆廷气定神闲,稳坐泰山之位。 赵明成一听,顿时好奇心起来,忙问:“谁啊?” 第58章 杯底的篆书 “解忧传媒的老板,沈总。”陆廷知道赵明成可能对这个人不熟悉,又进一步解释道:“在舆论管理这一块,沈总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请他出山可不容易。” 曲总终于把手里这杯茶,一饮而尽。 “舆论管理……”赵明成心里有些没底,舆论管理这行当,往坏了做有偿删帖就是违法经营,往好了干,左不过是个舆情监控,再附加做做危机公关。 “来晚了,各位见谅。”人未至,声先到,话还说得十分文绉绉。 三个男人齐齐望着走进来的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面相方正,星眉剑目,比三个人都要年轻很多,仿佛是二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西装,有种与西装无法适配的清俊少年感。 “沈总,劳驾劳驾,我这点小事让你大动干戈。”曲总直接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引导他落座,随即从怀里掏出中华烟。 沈总摆了摆手,礼貌地说:“不抽烟,谢谢。” “辛苦辛苦,感谢沈总肯赏脸,”陆廷边说着双手给他端了一杯茶,赵明成与曲河所喝的茶杯都是骨瓷杯,而陆廷端给他的是一个汝窑天青瓷杯,陆廷非常客气地说:“风尘仆仆赶过来了,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赵明成一时有些好奇沈总的身份,趁着他们寒暄的功夫,赶紧在手机上检索“解忧传媒”,天眼查上显示竟然是好几部票房上亿电影的出品方,而老板的确姓沈,如雷贯耳的沈致尘,凭着一骑绝尘的悬疑电影,愣是在一塌糊涂的院线电影中杀出血路。 盈水基金投资的项目大多偏向泛娱乐及消费类,能请来电影圈新贵并非什么稀奇事,只是赵明成还不理解,沈致尘的电影公司,何以有能耐解决舆论危机。 “各个社交平台,都已经打招呼过去了,热搜全部撤下,我这边放了一个顶流男明星的绯闻出来,很快就能盖过去。安排了个小网红,把梁总监在gay吧蹦迪的片段放出来了。当务之急,你们先解决抚恤主播家属的事情吧!”沈总端详了下汝窑杯子,喝完之后,倒过来看了看,嘴角浮现一丝笑容。 赵明成透过杯子,隐约看到杯底的篆书“沈致尘杯”。 能在“芜竹”有专杯的人,只有杨宴如、徐映松和陆廷三个人,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第四个人,赵明成承继了徐映松的卡号,承继不了徐映松的杯子。 “对方开了个很高的价码,负责谈的律师,都因为疫情被隔离了,不巧的是,派出所也被隔离了起来。去华藤上班的人基本上一锅端了,隔离酒店都爆满。” “我从北京过来,落地隔离了二十一天,今天结束隔离,只是凑巧帮杨总一个忙而已。事情虽小,曲总还是要当一回事,破财免灾未尝不可。”沈总说话带着一种莫名的距离感,看似漫不经心,却有种举重若轻的感觉,就是与他颇显年轻的脸有些不相宜,这种不相宜在于他看起来好似全无心机城府,说出来的话令人倍感有压力。 和杨宴如的德性,极为神似。 “要我赔三百万,我不是拿不出,咽不下这口气,我还心疼我主播死了。”曲总无奈地说,这话搁在外头,怕不是要引起无数猜想,但在座的都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看不出,曲总是个性情中人?”沈总这话意有所指。 曲河显然没有听出来,自顾自地说:“当时是主播父母死乞白赖通过朋友,非要把她女儿塞过来公司签约,我当时根本不想签,就她跳的舞怎么可能火,还不是手下这个梁总监做主签了,火了就火了吧,现在倒打一耙,说我害她女儿,我吃饱了撑的!” “做老板的,度量不能以市井为计。”沈总没有直接点明。 都是在商海里摸爬滚打的老妖怪,沈总说话把尺寸拿捏得恰如其分,倒显得曲河像是个愣头青,不过曲河的年纪确实是座中最小的,他还没满三十岁,只是看起来像是三十好几而已。 “曲总,明天,周律师、姜律师跟主播父母、男友那伙人,都被安排在同一家隔离酒店,周律师会约好时间设法跟家属谈,事情肯定要处理的。”许久没有说话的赵明成,冷不丁吱了个声。 沈致尘注意到了他,但没吭声接茬。 坐在中位的陆廷,本来打算介绍一下赵明成,但曲总没给陆廷张嘴的机会。 “行吧,赶紧把这个破事了结了,烦死了!”曲总的不耐烦溢于言表。 赵明成这时候向着沈总的方向,很谦虚地问道:“请教沈总,我看解忧传媒主要做电影的,公司是有专门做舆论管理的部门吗?” “谈不上,朋友们多少给几分薄面,平日里我很少过问。”沈总回答得更加谦虚。 这与陆廷介绍得可不是一回事,要说低调,算是低调到了尘埃里。 在圈子里,不怕人吹牛上天,越是低调,越是背景神秘莫测,不足为外人道哉,见对方不明说,赵明成心里有了几分数。 曲河接了个电话,有些神色慌张,随即道:“今天辛苦沈总,改日请客道谢,我现在赶紧去开个临时会,几个股东都着急这事,谢过谢过!” “无妨,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如果遇到难题,可以找我聊聊。”沈致尘从西装上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曲总,曲总收下后,匆匆离开。 这个年代,还随身带名片的人,不多见了。 曲河刚走不多久,杨宴如来了,今天穿着合身短袖西装,尤其是白珠贝耳坠很凸显她的精英气质。 “致尘,你来一趟不容易啊,隔离了这么久。”杨宴如一进来,就挨着沈致尘坐下,语气里隐约有一丝丝撒娇的感觉。 赵明成有些微微惊讶,依着杨宴如的个性,就算是徐映松在这里,都不见得她会当着外人的面撒娇。 莫非,这是杨宴如那 第59章 得之我幸 “你的事,我哪一件不是当头等大事办。上次映松葬礼,我困在美国没法赶回来,心里过意不去。你找时间,带我去祭拜他。”沈致尘遗憾地说。 “不急,他还没下葬。”杨宴如神色有些落寞地说。 “为什么?”沈致尘问。 “算了,回头再跟你细聊,今天找你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如果动焕未来上市有问题,我想,不如你们解忧考虑收购并表,他们现金流各方面都不错,我可以提供一部分资金。”杨宴如谈条件从来不含糊,没有任何拐弯抹角。 赵明成意外的是,杨宴如竟然没有把他当外人。 “不是不行,解忧还没有布局mCn,可以做个补充。”沈致尘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推辞,说话艺术让人听得很舒服。 “小如,你变了呀,以前可不见你这么心慈手软。”沈致尘笑着说。 杨宴如不接他的话茬,扭头指了指赵明成,对他说:“我的律师,松哥的大学同学,以前和松哥一个团队的,另一个周秉文,封控了。” “幸会!”沈总对赵明成点头示意。 刚才在他们闲聊的局中,两个人都没有做自我介绍,但也很默契地等待机会,并没有生硬地直接互相认识。 “老赵,你去盯着曲总和这帮股东,这几天确保他别搞事,我不希望节外生枝。我近期跟沈总在看些项目,松哥的事情,多上心些!”杨宴如叮嘱道。 老赵自然知道杨宴如的意思,人已经照面见过,看来近期会些意料之外的动作了。 “好,那我先去,你们聊。”赵明成径直离席,陆廷也直接走了。 故人重逢,本就没外人什么事。 杨宴如确认赵明成离开“芜竹”后,才开口对沈致尘说:“致尘,我需要你帮忙!” “只剩下我们俩了。”沈致尘喟叹道。 杨宴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累,微微低哑,道:“我快撑不下去了。” 沈致尘定定地看着她,他清楚自己对她有过的感情,在漫长岁月里,最终磨灭,或者说消散于无形中,可是当她相似的表情出现在他眼前时,那些化成灰的东西又重新聚合了起来,可惜如今的沈致尘,不相信世上有奇迹。 “你每次来求我,都是因为他。你有为自己考虑过吗?”沈致尘淡淡地问。 “我决定离婚了,我想,某一天我死的时候,跟他葬到一起,哪怕扬了,也要一起扬了。离婚没那么容易,我需要你帮我!”杨宴如带着酝酿了很久的情绪,笃定而认真地说。 一阵微风,吹起竹窗上的纱帘,日光透进来,浮尘隐现。 沈致尘揶揄道:“你离婚了,又不会嫁给我,我帮你这个忙,有什么好处呢?总不能你离婚财产,我也有份吧!”他把杯子放到杨宴如跟前,杨宴如拿起分茶器,给沈致尘倒了半杯茶水,在广东这里,茶满则赶人。 “如果你要,可以谈,我在亚洲投的所有项目,你随便挑。”杨宴如无所谓地说:“以前,我觉得这些都很重要,现在我觉得,人活着最重要,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作为一个投资人,讨价还价,衡量得失利益,是已经深入骨髓的习惯。 “你凭什么觉得,你都认为不重要的东西,我会在意。我每次问你,你每次都上当,可见这辈子啊,你既没看透过徐映松,也没看透过我。”沈致尘有些失望地说,倒不算是很失望,他十几岁看透的杨宴如,哪怕杨宴如现在性格和那时候不一样,可是她考虑问题的思维方式,甚至是本性,没有丝毫变化。 世俗的爱情因人而异,在沈致尘心里,高手之间的爱情太容易湮灭在江湖厮杀里,哪怕是归园田居也抵不过门前一较高下的诱惑,更何况一张床上,谁知道枕下藏着的毒药和匕首,是用做何处。 “致尘?”杨宴如不解地问。 “小如,人与人之间,不是只有可以量化计算的数字,只要我认这个情分,用什么都算不出来个确数。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情分,我从来不计较。如果要计较,我早就跟徐映松计较了!”沈致尘的语气很平淡,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他不再为旧事有情绪上的波澜。 久别重逢,杨宴如缓缓说着这三年里,所有沈致尘不知道的事情,把这些项目所牵涉的人与事一一分说,就像把项目基因测序图谱摊开在他眼前,有些项目注定要得癌症,因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对。就算有徐映松这样天生的外科圣手切掉有问题的地方,癌细胞只需要一点点机会,肿瘤就会肆意蔓延,直到最后,无法挽回。 听完之后,沈致尘捏着汝窑青瓷,浅浅笑了笑,杨宴如是他见过最傻的女人,没有之一。 “你准备好三五年时间,扒一层皮,好好想清楚。我帮你可以是情分,你自己狠不下心,天大的情分都不顶用。你别妄想着,什么都要。否则你就会像莎乐美一样,用盛大的七重纱舞,亲吻一颗首级。” 沈致尘觉得仁至义尽了,他能帮杨宴如,但救不了一个自己跳悬崖的人。 杨宴如点点头,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沈致尘在她心里,是天塌下来可以撑一会儿的高个子,能够给她定海神针一般的力量。 沈致尘知道她所有的痛苦与不堪,不会用一个圣人的嘴脸去说教什么。而在杨宴如一直以来的理解里,沈致尘不在乎什么回报,就像是天神并不在乎凡人的感恩一样。 可惜,人就是贱,总喜欢折腾出悲剧,表达自己渺小可悲的孤勇。 沈致尘没有变成她和徐映松故事里的悲剧,只是因为,他在那个故事开局,有着绝佳的运气,既见市井烟火,又承天潢贵胄,他不必在乎一城一池之得失,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这世上,真有人,渡尽劫波,手 第60章 活着 周秉文在老赵的办公室里,翻出来一瓶龙舌兰酒,自顾去了律所茶水间,买了瓶冰雪碧,又到制冰机里挖了一杯冰回来,这种暴殄天物的喝法,总归是图个乐子。 他很烦,看着这个懵懂的授薪律师,更烦。 姜炎翻笔记看着看着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没心没肺。 周秉文从老赵柜子里翻出律师袍给她盖上,平日里,大家除了开庭就几乎没有场合穿律师袍,做非诉律师就更少穿律师袍,袍子很新是常事。 以前他们仨窝在这一间办公室里,这里面的陈设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哪怕后来变成了一人一间办公室,老赵对办公室的陈设没做什么变动。 只可惜,隔壁人去屋空。 这时候,梁总监打姜炎的微信语音,周秉文索性打电话过去,问:“姜律师有事,你直接跟我说。” “报价了,three-llion!”梁总监在电话那头,声音有些颤抖。 活着的时候,生命无价,而死去之后,明码标价。 “高于五十万不考虑。”周秉文不假思索给出了答复。 “现在已经闹得很厉害了,你问问曲总,”梁总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听说,明天我和饭饭家人都要被隔离在希尔顿酒店,要不要找机会谈谈看。” “我明天也会被转移过去,明天再说。”周秉文回答。 “其他舆论基本上控制住了,现在出来个new question,微博上出现一封据传是饭饭的遗书,我发给你看看,你问问公安那边是否是他们那边现在拿到的那封。i feel,很像是她亲自写的。”梁总监说。 “ok,i know。”周秉文言简意赅。 旋即,微信里传来一张图片,照片里正是遗书。 ------------------------------------------------ 高中的时候,我读了一本书,余华的《活着》里写了一句话: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我突然想起这句话,其实我一直都不想活着,是为你们而活着,那既然人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我又不能为自己活着,我为什么要活着呢?我想通了这件事,所以做了个决定,不活着。 致父母,我累了,不想当赚钱机器了,公司里所有主播收益未提款都归你们,爱怎么花怎么花,与我无关。 致公司,谢谢曲总,谢谢kevin,我喜欢跳舞,可惜,我真的讨厌当主播。 致彭彭,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不想再遇见你了,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致粉丝,很可惜辜负大家的喜欢,不过,很快你们都会忘记我,饭饭我呀,再也不跳舞了。 致自己,下辈子投胎做一只宠物猫吧,每天晒晒太阳四处溜达。 我只是觉得做人实在没什么意思,所以,就这么再见吧!你们谁都别想我,听说只要人间还有人想我,我就没法快点去投胎,为了我好,早点忘记我。 把我骨灰撒了,这是我最想要的好聚好散。 ——饭饭 ------------------------------------------------ 周秉文一眼扫完,心里难受的情绪瞬间蔓延出来。 律师这个职业,被理性套了一层近乎无情的壳子,很多人对律师有一种误解,他们就像是饮露餐风的石头人,不会有七情六欲,动一点点情绪,甚至会被冠以不专业。 他下意识站到窗前,背对着熟睡的姜炎,叼着一根熄灭已久的烟,一直在发呆。 《活着》这本书,他看过好几遍,可他记在心上的是另一句话,最初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来;最终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 曾经,他愤怒地质问过父亲,既然不接受他的存在,为什么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要把他带到世上来。 那一天倾盆大雨,他的母亲倒在车祸里,只在地上留下一滩被雨水冲刷到染红大半条马路的血水,他被警方通知时,母亲已经成为急诊室里冰冷的尸体,他记得那个深夜,他坐在太平间门口一夜一天。 直到前来做侦查笔录的交警,看不下去,把他领回家,他才吃到一顿饱饭,可是他并不知道世上除了母亲,另一个父亲是谁,在哪儿。 他一个人办完了母亲死亡证明销户所有的手续,由交警陪着拿到肇事者给的死亡赔偿金,一个人存到账户里,继续上学,学会照顾自己,日复一日的失眠,他知道自己抑郁了,于是去学校心理室看心理医生,拿着诊断去人民医院精神科开安眠药。 在母亲去世到父亲出现之前这段时日里,他无数次想过,不然算了吧,长大的意义是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重复日复一日的生活,然后死去吗? 终于有一天,他的父亲站到面前,回答他的质问,说,因为你没得选,不过,你可以选,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周秉文理解饭饭的选择。 果然,翟局回复的信息:嗯,是,网上有个人发出来的,我们正在定位身份。 周秉文把烟丢到垃圾桶,回复:从这封遗书就看得出来,饭饭已经是个抑郁症患者。询问亲友,她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 翟局回答:行,我叫下面人查一下。 忽然之间,姜炎惊醒了,周秉文微微回首看着她,问:“睡醒了?” “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姜炎连珠炮一样说好好多个对不起,信誓旦旦地说不睡觉,结果睡得倍儿香,还当着周秉文的面,她完全找不到词儿给自己开脱,只剩下道歉了。 周秉文把遗书转发给姜炎,问:“饭饭 第61章 还要什么自行车 “饭饭在公司还有未提收益,如果顺利拿到这笔收益,他们的抚恤金要得太高,这笔收益是刨除运营成本后的净收益分成,运营成本可以扣到这笔收益是负数。”周秉文轻巧地回答,拿捏这样的父母,或者说这种嘴脸的人,是他极为擅长的地方。 姜炎似懂非懂地:“哦……他们的目的只是要钱……” “至于饭饭的男朋友,这些钱是没他的份,但是他是舆论炸弹,也需要安抚。我还在想,怎么抓住他的软肋。”周秉文回答道。 “感情吧,看起来他很重感情啊。”姜炎的话一出口,就知道是她不经事。 周秉文摇摇头,不屑地说:“那个男人,只是心疼他的一件漂亮衣服被人烧毁了,这件漂亮衣服还是定制版的,他不一定搞得到第二件。” “啊?!你怎么看得出来?”姜炎大为不解。 “因为我是男人。”周秉文转过身,看着姜炎,回答。 “你是男人,就能x光机直接扫描出另一个男人的心,我看你和他没有交流过,都是我转述的,你确定你的判断吗?”姜炎拿出了法官审案子追问事实的劲头追问下来。 周秉文走到老赵的办公桌前,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端起酒杯,喝了最后残存的酒液,说:“我唯一不确定的地方,是饭饭特别的地方在哪里,但彭嘉来对她的感情,起码不是纯粹的爱情。我就问你,如果你很爱一个人,对方突然自杀你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自责吧……”姜炎不是很确定地回答,她没有正经谈过恋爱,仅有不过是几段无疾而终的校园暧昧,那些也不足以支撑她获得恋爱经验。 “是的,但你看得出他自责吗?显然没有。”周秉文耸了耸肩,解释道:“饭饭这样的颜值,或者某些特别的地方,一定让彭嘉来在他的人际圈里十分有面子。他在这里面哭天喊地,只是证明深情,证明他不幸,他所有歇斯底里行为的基础逻辑。” “哇,周律师你好厉害啊!”姜炎由衷地赞叹,她不见得有多么服气整天呼来喝去的赵明成,可是周秉文每次做事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让姜炎觉得这才是大律师该有的样子。 周秉文笑了笑,就算是笑纳了夸奖,说:“跟彭嘉来谈,要击溃饭饭在他这里的高定特性,以及,没有人在乎他,他闹再凶也就是个跳梁小丑。” “我明白了!”姜炎这回是真听懂了。 “看起来,你现在应该没有男朋友,起码没谈过几回恋爱。”周秉文把话题引到了姜炎自己身上。 姜炎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微微低头,又抬头盯着周秉文的眼睛,说:“你猜对了。” “猜对了有奖吗?”周秉文嘴角微微上扬,但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笑意,就像猫路过一只麻雀,忍不住手贱就想去拨弄一下,而且姜炎这只小麻雀是在看起来特别好玩,看起来乖巧可爱,骨子里野性难驯,大有一种誓死捍卫鸟儿飞翔天空的自由,可小翅膀扑棱扑棱撑死飞个几十米高。 姜炎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感觉自己僭越了,又低头道:“我都还欠你一顿饭,这点小问题都要奖励,周律师你可太精明了!” 律师有两个基本功,语言的拉扯艺术,文字的糊弄艺术,姜炎才刚刚入门不久,要说法律专业,多看两本书勉强够用,就这两项而言,远不到可以嘴上颠倒黑白纸上点石成金的地步。 “照你的说法,我还欠你大项目的案源费,那个数字,我算算,比你年薪都高几倍哦!”周秉文逗起了姜炎,她现在就像是刚长毛的小猫崽子,软萌可爱,带点野性。 “啊,真的吗?”姜炎傻乎乎地抬头问,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周秉文的瞳孔,宛如一个黑洞,可以让任何光线湮灭在无尽深渊里,在事件视界之外,是姜炎可以猜测揣度的,而在事件视界以内,谁也无法看透他在想什么。 “你考虑考虑,转衡鉴资本市场部去,我觉得比起法律顾问部,你天生适合做非诉,非诉嘛,不就是谈判和文书。如果你去资本市场部,我说的,就是真的。”周秉文开出的条件,可谓令人无法拒绝。 24岁的年轻律师,哪怕在红圈所,也不过就是36万年薪而已,姜炎还要什么自行车。 姜炎登时两眼放光,兴奋地说:“好,我试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就在这个瞬间,他描画出了一幅璀璨灯火的虚影,她可以是照亮这座城市的那亿万分之一。所有的向往,好像都有了可能实现的路径,而那条路就在脚边,只需要踢掉一个路标向右。 为什么不呢?傻子才不! “那我等你消息,周总那边,明年可能就会开始推动了。”周秉文说。 姜炎忽然脸红了一起来,有些热辣辣的,莫名感觉浑身血液灌满酒精被点燃了一样,烧得她浑身难受,可她又不能太明显表现出来,噎了很久,才说:“好,周律师,谢谢你……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知道就算了,等以后知道了再谢。”周秉文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而姜炎对他这句话,似懂非懂,咂摸不透。她没吃过猪肉,但是看过猪跑,看过很多很多猪跑,万猪奔腾地跑,没用啊,猪肉到底能不能吃,对她而言是世纪难题。 大白此时开门,宣布道:“今天第二次核酸检测结果,阴性。但是,你们的密接人群中检查出了阳性。” “谁?”姜炎问。 大白有些无奈地说:“彭嘉来,已经送去隔离方舱观察。明天早上八点转移,八点前我会送隔离服过来。转移之前,不能离开这里,我们会值守到你们转移前。”说完,大白把手上拎着的晚饭递进来,然后走了。 姜炎挠 第62章 敬深谙人性的姜教授 “怎么了?”姜炎问。 梁子乐这会子一惊一乍,用一种浮夸的语气,在电话那头喊:“曲总骂我了!他怎么可以骂我!i’so sad!But,go to hell!警方反馈,饭饭身上找到了遗书,呐,饭饭的人际关系非常clean,我去找曲总,问当时介绍饭饭来的那个人,的联系方式!然后!”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颇为得意。 姜炎放下手机,打开了外放,然后问:“然后怎么了?查到什么有效线索吗?” “我发现,我和她本来就有微信,她是饭饭的粉丝,叫方婷。我跟她打语音,问她,she know everything!!!everything!!!wow!i can’t believe!”梁总监用一种近乎小狗狗摇尾巴的兴奋样子在讲述他获得信息,“她说,饭饭在昨天凌晨3:48分给她发了遗书的照片,然后她就联系不上饭饭,于是直接报警了。关键是!” 梁总监这说话大喘气的毛病,得治啊! “关键是什么?”姜炎都耐不住性子了。 “好吧,这要从头开始讲,饭饭从小学习舞蹈,而且是古典舞,她学习成绩best,去年高考前,因为突发支气管炎,导致没有发挥好,饭饭一心想要去复读,在那个时候,她父母say no,饭饭为了筹集学费,自己发跳舞视频以及直播,总之赚了一些钱。她父母觉得这样就更别去读书了,方婷是她舞蹈老师的朋友,刚好认识曲总,因此推过来。”梁总监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会儿。 “然后呢?”姜炎真是给他急死。 “曲总不看好古典舞,曲高和寡的东西谁要看,赔钱生意。我当时觉得,国风是一个很好的赛道,可以试试,所以签了饭饭。饭饭还不愿意来,我花了很多力气说服她,但是饭饭一直想要去念书,我一直跟她讲,等你赚到足够的钱,离开你的父母,不管你要读书,anything you like,you can do!” 梁总监大概说得口渴了,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方婷很挺饭饭,粉丝运营都是她在做,和饭饭成了好闺蜜,然后她跟我说,饭饭今年八月份的时候,去报了复读班,被她妈妈搅黄了,饭饭就决定自学,买了很多书回来刷题,她不敢放在住的地方,偷偷租了个小单间。彭嘉来发现饭饭不经常在家,就起了疑心,跟踪饭饭,发现在外租房子的事情,气急败坏打电话给她父母,她妈妈来了之后,饭饭复读的事情被发现了。” 说到这里,梁总监重重叹了一口气。姜炎发现,原来梁总监是能好好说话。 “饭饭想复读的事情,又被毁了。饭饭彻底绝望了,跟方婷哭了很多天,方婷当时发现饭饭可能想不开了,给她约了心理医生,饭饭没有去……结果……” 梁总监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周秉文突然开口,问:“方婷被警方叫去做询问笔录了吗?” “哦,已经去了,我第一时间向警方汇报了。”梁总监回答。 “那就好!”周秉文并未多说。 “至少这不是我的错,我心里会好受一些,no……我还是难受!饭饭那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什么混蛋父母!渣男!rubbish!”梁总监孩子气似的骂了好几句。 “这也不是公司的错。”姜炎唏嘘感叹道。 “行,我知道了,我晚点跟曲总商量一下,抚恤金的金额再往下调,公司不能当这个冤大头。”周秉文说着,就掏出手机发微信。 梁总监直接挂了语音,一时间周遭寂静到只有手机屏幕被触碰的反馈音。 姜炎见周秉文一直在发微信,并没有打扰他,自己默默拿着晚饭,去律所的茶水间,用微波炉把晚饭给热好。 微波炉发出嗡嗡的动静,姜炎盯着微波炉发呆,心绪还没有从梁子乐的话里面抽出来。哪怕把他的话当成一段故事听,足够让人难受。 饭饭到底生在一个怎样的家庭?是穷到揭不开锅了,还是住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父母为什么愚昧到简直令人无法想象,复读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何况一个学习成绩本就不错的女孩子因为意外没考好去复读,在现在来说很正常,何况她还自己赚来了复读的费用。 在姜炎看来,匪夷所思。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周秉文走过来,问。 姜炎一愣,此时微波炉刚好热好饭菜,姜炎刚打开炉门,一股滚烫的水蒸气扑面而来,周秉文下意识拉了她一下,水蒸气只是刚刚撩到她的手臂,她被烫得甩了甩手,手臂霎时间就红了,周秉文从制冰机里拿出冰块,用湿纸巾包好让她敷一下手臂,自己则用抹布小心翼翼捏着饭盒边缘把饭盒端出来。 “谢谢啊!”姜炎冰敷着手臂,带着些许歉意说。 周秉文看着她,笑了笑。 “我刚刚只是在想,如果梁总监说的都是真的,饭饭太惨了。”姜炎为了找补这个窘相,把话题聊了回去。 “是真是假,跟当事人聊一聊,自然就水落石出。假如是真的,也不奇怪,有些人天生不配做父母。”周秉文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 “怎么可能?!”姜炎脱口而出以后,想到老师们谆谆教导的话,一切皆有例外,又把话圆回来:“不排除某些个例,但是,饭饭看起来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古典舞这种小舞种,在北京找个稍微好点的老师,课时费至少上千起,这是穷人家孩子学得起的么?家不穷,还苛待饭饭,刚高中毕业就逼她出来赚钱,简直没有天理。” “世界上没有天理的事情多了,你觉得难以置信,可能,别人觉得天经地义。 第63章 a time for us 姜炎兴奋地说:“你还别说,我爸看人可准了,哪些家属有可能医闹不好搞,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随便聊两句,他就知道该怎么跟家属说坏消息。我爸从医这么多年,没有摆不平的患者家属,他比医事科主任都厉害!” “那你可要好好跟你爸爸学学,这门技术学到家,在律师行业你横扫天下。看菜下碟,察言观色。”周秉文颇为感慨地说。 “那我努努力,姜是老的辣,老姜的女儿,必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更辣!”姜炎一脸骄傲。 看不出来,姜炎私底下这么可爱。 “你为什么想当律师?”周秉文继续吃饭,顺嘴问,几乎所有老律师,都会在某个时刻问他熟悉的新律师这个问题。 “我家一家子医生,医生呢,靠自己吃饭不求人,唯独是怕,医闹!我觉得我能保护爸爸最好的方式,自然是万一他碰上蛮不讲理的患者时,爸爸不用委曲求全。医生有医生行使职责的边界,只要不是故意过失,就不应该被过分苛责。”姜炎说得义薄云天,大有一种要保护爸爸的豪迈感。 这个理由,听起来够新鲜有趣。 快乐长大的孩子有很多,但是像姜炎这样被幸福包裹长大的孩子并不多,天生天养的乐观积极,就好像世界从未亏欠过她们。 “真好。”周秉文感叹道。 母亲在他的记忆里,逐渐淡化成一个符号,而父亲则是一个限定纪念品,摆在那里,偶尔能看到,仅此而已。 此时,曲总的电话打来,周秉文起身接电话,走回到老赵办公室那里去接电话,姜炎留下来继续吃饭,吃完饭收拾好垃圾,她放到了后门门口。 夜幕降临,深圳的灯火璀璨,已经失了不少颜色。 她站在落地玻璃前,看着夜景,思绪纷飞。 第一天站在这里看夜景,和今天站在这里看夜景,心境有了很大的变化,那时候总在思考别人的人生境遇,可转念想到自己的时候,姜炎意识到,她还没有想过,未来是什么样的? 如果疫情过去了呢,该做个怎样的律师,继续当授薪,抑或是尝试当法务,挑战一下独立?乃至于,她会要怎样的家庭,以及一眼望得到边的边缘是什么? 人总会在某个时刻,灵窍洞开。 “小趴菜,要不要喝点酒,我把赵律师的香槟拿去冰过,很好喝。”周秉文递过来一杯冒着泡泡的香槟,杯子是姜炎桌上平常用来喝水的咖啡杯。 “老帮菜!赵律师的酒都被你糟蹋完了,回来他一准儿揍你!”姜炎说了句北京话。 周秉文嘴角含笑,小声又宠溺地叫了句:“小趴菜。” 姜炎接过来,喝了一口,甜甜的,有一丝丝酒味,大冬天冰凉沁骨,把她从脑子里混沌无序乱想拉回到了现实,她仰头看着周秉文的侧脸,细腻的绒毛逆光给他雕塑般的轮廓镀上金色柔光,周秉文端着龙舌兰,看着窗外,姜炎低头看着杯子,说:“夜景好好看。” “你会不会害怕,万一感染新冠肺炎?”周秉文问。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姜炎说得倒是挺轻巧,又或者,她这种轻巧,建立在老姜长年累月给她灌输着医学有太多无能为力的地方。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他仰起头,喝了几口,说:“晚上你睡赵律师的办公室,我去徐律师的办公室躺着,如果冷,你就盖着他的律师袍,晚上早点休息吧!” “嗯,好的。”姜炎点点头。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夜景,时不时各自喝点酒,背后是全副武装的大白,把出律所的大门守得严严实实,透明玻璃门上贴着“x”型封条。 “你平时不上班的时候,喜欢干什么?”周秉文问。 “听听歌,刷刷剧,我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以前读书的时候,学了几年小提琴,上班之后,很久没有拉了。”姜炎缓缓地说。 “你等一下。”周秉文把酒放在窗台边,然后走到老赵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了很久之后,背着一个小提琴盒走出来。 “赵律师也会拉琴?”姜炎惊讶地说。 “这是我的琴,我走的时候忘记带走了,一直放在墙柜最下层,”周秉文坐下来,轻轻拨动e弦,明显太久没拉琴弦松动,他竟然在没有定音器的情况下,扭动弦柱,把e弦的松紧调整到的准确音阶,然后他依次调好A弦、d弦、g弦。 “你拉琴很多年了吧!”姜炎看他,崇拜地说。 “我妈妈是小提琴首席,她教我的。”周秉文此时背着光,微笑着说。 “哇!”姜炎看到周秉文熟练地给琴弦和琴弓擦上松香,空气里弥漫着松香特有的清洌味道,忍不住小声惊叹了起来。 他左手摁在琴弦上,右手持着琴弓,随意拉了几个音,大厅里回荡着流畅的C小调三和弦。 “你有喜欢的曲子吗?”周秉文微微侧着脸,问姜炎。 “梁祝协奏曲。”姜炎不假思索地回答。 周秉文琴弓一动,梁祝的旋律从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流出,缠绵悱恻的引子一出,瞬间牵动了姜炎的情绪,她坐在周秉文的对面,端着香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就像是坐在舞台上独奏的首席,乐曲从讲述梁祝草堂相遇的部分,逐渐来到相爱后的华彩乐段,此时周秉文的手指如翻飞的蝴蝶,在琴弦上翩翩起舞。 轻快的部分结束,琴弓徐徐,曲子来到最后十八相送,逐渐激昂扬的抗婚部分,周秉文沉浸在旋律当中,闭着眼睛,指尖旋律如水一般涌动,直到最后磅礴的化蝶部分,耳熟能详的乐段从琴弦中迸发,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姜炎,一直拉到最后一个音符结束。 门外的大白,都忍不住鼓掌。 姜炎惊呆了,她没有想到,周秉文的 第64章 入梦来 第二天,姜炎和周秉文被转移到了一家四星级的隔离酒店,不知道是有某种巧合还是钞能力作祟,总之姜炎和周秉文被分到了隔离酒店最豪华的两个套间,平均面积都有五十多平米,单独的客厅、卧室、淋浴间。 大白发放完必要的生活物资后,交代了他们每天做核酸的流程,每个单间门口都放着监视器,只要人走出监视器范围,监视器立刻警铃大作。 安顿完之后,已经是中午了,姜炎往沙发上一坐,行吧,在这里隔离十四天不吃亏。 姜炎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并没有什么抗拒,她甚至没有害怕,关于新冠肺炎的可能性。 原本,他们期望能够找时间进行谈判,但是完全行不通,饭饭父母与审讯民警封闭在最大的一间套房里,刚好是这一层的尽头,别无选择,只剩下开电话会议一个选择了。 坏消息,周秉文接到了来自证监会关于现场抽查的通知。 好消息,深圳整个南山区封控,暂停七天。 姜炎在屋子里度日如年,好久没放假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过假期,还好她带来了徐律师的笔记,实在不行看笔记消遣时间。 整个世界,就浓缩在电脑和手机两个电子产品上,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荒诞的赛博朋克了,什么元宇宙,难道微信加抖音还不够么,连开庭都在腾讯会议或者微法院上,什么见面之情统统免了,客户打电话咨询,都开始有一种网恋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疯了,姜炎待到第二天就开始觉得难受了。 周秉文发语音道:我阳了,通知我转隔离方舱,你情况怎么样? 姜炎一骨碌从床上蹦起来,用语音说:不是吧,我没事,没有通知我感染啊!你发烧了吗? 周秉文回复道:有点,我准备转移了,公司抚恤金谈判的事情你顶一顶,有问题找老赵。 姜炎担心地说:好好,你别管我,好好休息,你不会有事的! 紧接着,隔壁传来了动静,似乎好几个套房里的人都被带走了。 姜炎开始心慌了,一墙之隔,还跟周秉文在一起待了整整一天,新冠肺炎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她了。 她紧张地捏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给爸爸。 大白这时开门,端着核酸监测的东西,喊道:“快点,你今天加验一次。” 姜炎扔下手机跑到门边,让大白往嗓子眼里捅了好深,差点给吐了,她往外一看,只看见周秉文跟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大白放下午饭,人前脚刚走,后脚老赵的电话就来了,劈头盖脸地问:“周律师说他阳了,你怎么样?”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阳,可能……他转移过程里感染了,我和他不是坐同一辆转移大巴过来的。”姜炎虽然心里感觉到无比害怕,可还是尽可能让老赵安心。 “封控了,我暂时也出不去,你就当放假吧!有空的时候,捋一捋这个动焕的事情,谈判肯定要谈的,早晚的事情,稍微做点准备。”老赵这个时候还在给姜炎布置任务。 发工资的资本家,一点都不含糊。 唯一遭罪的地方,一天三餐送来的都是冷菜冷饭,大概隔离餐要送的人实在太多,等送达时,基本上都凉了。 姜炎没有在这场举世浩劫里,直面过死神的脸,她还不知道害怕。 吃完饭之后,她继续认真地看着徐律师的笔记,虽然记录动焕娱乐的部分不多,但是好在互联网记忆足够,动焕娱乐这样一个mCn机构,留在互联网上的痕迹非常多,姜炎对照着笔记当中的记载,慢慢去看。 在小红书、微博、B站、lofter、豆瓣、堆糖等等地方,都能找到饭饭的粉丝,姜炎对这个古典舞的印象,停留在B站上唐诗逸跳《洛阳旧事》,那段美到惊心动魄的舞蹈,令人印象深刻。 而饭饭最出圈的作品,恰恰是《洛阳旧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要练习多少年,才能如此惊艳绝伦。 而饭饭会经常出没在这些地方,回复她的粉丝们,给情侣们美好的祝福,夸奖考上大学的同学们很厉害,鼓励考研的学子们,可爱又温暖地扮演着网络上的温柔小姐姐。 在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暴过后,终于那些热爱她的少男少女们回过神来,在曾经有她作品的地方点下蜡烛,写给饭饭长长的怀念。 饭饭那封遗书,点燃了互联网愤世嫉俗的另一面,铺天盖地的指责又转向了她的父母和男友,mCn机构的天价违约金,他们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话题扩展成了重男轻女等等,最后已经无法在舆论场里,找到一张饭饭干净微笑的照片。 赛博朋克的瓜田,随便一脚踩下去都爆汁,隔着屏幕溅你一脸红色液体,是血还是西瓜汁,全凭运气。 姜炎感觉自己的情绪被严重影响了,又或者,疫情封控让她非常烦躁,她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可是无所事事,她就忍不住想他,想又不敢有所动作,尤其是被关在律所那一整天,越去回忆,越觉得难堪。 就在她百无聊赖地幽怨不已时,她喝空的脉动瓶子不小心被她撞到,恰好落在饭饭抖音上挂车链接,一套汉服购买页面跳出来,说不上有多么好看,但挺便宜的。姜炎从来没有在抖音上消费的习惯,所以没有去点购买链接的习惯,只是点都点开了,姜炎顺手刷了刷下面的评论,在一堆好评里面,看到最上面的一条评论很刺眼:吸饭饭血的蚂蟥,早点遭报应吧! 难道,这个汉服跟彭嘉来有关? 姜炎点开店铺“入梦来汉服”,找到店铺信息,找到店家的营业执照“深圳市嘉来服饰有限公司”,再到天眼查上面一查,很快就看到深圳市嘉来服饰有限公司的法人和大股东都是彭嘉来,注册资本只有50万,看起来规 第65章 全员恶人 姜炎翻了每一条带货链接,里面的汉服模特,全部都是饭饭一个人,而饭饭的视频,大多也都是穿着“入梦来”的汉服在跳舞,饭饭的舞蹈出现在互联网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与“入梦来汉服”紧紧绑定在一起,这个品牌无形之中在小众文化粉丝里构筑起无法替代的护城河。 “高定特性”……姜炎猛然想到了周秉文说的那番话,饭饭在彭嘉来那里无可替代的地方,就是饭饭死了,“入梦来”无法再打造第二个这样的带货ip。 饭饭就是彭嘉来、梁子乐和方婷共同的下蛋金鸡。 姜炎被自己的发现震惊到了,她赶紧搬出笔记本电脑,在动焕娱乐法律顾问的服务文件夹里找历年拟制和审查合同的文件。 果然,她翻到了公司与深圳市嘉来服饰有限公司的销售分成协议,饭饭所有带货渠道卖掉的每一件衣服都要跟动焕娱乐分成20%。 姜炎冷静了好久,打电话给赵明成,问:“赵律师,你把饭饭父母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样子?” “什么样子?”老赵心里一沉,却不是很意外,赶紧问。 “我把资料发给你,你看一眼就心里有数了。总之,周律师当时跟我查到的,不是一回事。”姜炎有些郁闷地说。 “周律师带你查的,你都别信,他搞ipo整天来虚的,没句实在话,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老赵对姜炎说道,在查明事实这方面,姜炎的专业能力还是很可靠的。 “没有,不是不是不是,是梁总监他说了很多谎话,误导了我们,而且我一直都没有跟饭饭父母接触过,所以我想亲自聊聊看,可能事实不是公司表达出来的这个样子。周律师要压抚恤金,最起码,我得知道,有没有可能压得下来,如果压不下来金额,公司也要有准备!”姜炎有理有据地说。 “是个这道理,发给你了,你联系去吧!诶,周律师有跟你联系吗?今天打他电话,一直没接,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老赵问了句。 姜炎一听,赶紧看了眼,自己手机上,也完全没有周秉文的信息,似乎有些反常,她带着一丝丝担忧口吻,说:“没有,你要不要问问看?!” “行吧,你先忙。”老赵挂了电话。 姜炎深吸了好几口气,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地盘算着该怎么和饭饭父母沟通,最后拿不定主意,又给老姜打了电话,跟死者家属有丰富沟通经验的,自然是她亲爱的老爸。 老姜几乎拿出了毕生功力,教了姜炎两个字,真诚。 不完全是废话,可并无卵用。 她举着自己打到发烫的电话,是真的不想再打电话了,可是被关在套间里不能出门,要沟通除了这两样电子产品,真的没有第三条路,总不能跑到窗外冲着东边扯着嗓子交流吧,走廊尽头的饭饭父母能否听到不说,起码要炸出一层的人骂姜炎疯子。 最后,姜炎纠结到实在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一关,她心一横,摁了那个电话号码,可是电话拨打时,她又拼命后悔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喂?哪位?”对面出来一个温柔而慈祥的声音。 “呃,阿姨您好,您是饭饭的妈妈是吗?我是动焕娱乐的姜律师。”姜炎已经没有退路可走,立刻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说话。 “哦,你说。”很明显,电话那边的人一听是动焕娱乐的人,那种友好感明显消失。 “我谨代表公司,向你们表达哀思。”姜炎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局促。 “姜律师,你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个?”阿姨带着诘责语气反问。 “慰问是我作为公司必须要做的事,当然我打电话,是想了解一些事情。我是新接手公司的律师,对于一些事情不是特别清楚,所以冒昧给您电话,如果给您造成打扰,我很抱歉。但我觉得,如果彼此都坦诚一些,或许,有利于公司做出更理智的决策。”姜炎小心翼翼地遣词,生怕说错一句话,惹得对方“啪”直接把电话挂了。 “问吧!”阿姨虽然表现得很冷漠,但至少给了姜炎机会。 “你能不能说说你们和方婷的关系?”姜炎试探地问,这是个最好的切口,如果这个切口都无法打开,那后面更尖锐的问题就不用问了。 “方婷!”阿姨念到这个名字,语气不自觉加重,转而道:“我们与她并不熟悉。孟梦从小学习古典舞,跳了十二年,我们给孟梦请了名师,方婷是孟梦最后一任舞蹈老师的朋友。也是她,把孟梦带到动焕娱乐签约。” “那孟梦高中毕业之后,为什么没有选择复读高考,而是签约动焕娱乐?”姜炎问出了罗生门里面最奇怪的部分。 “当时,我们为孟梦安排出国,原本计划让她出国读预科后,申请布里斯托大学。可是,孟梦不想出国,她想复读考北舞,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和孟梦发生了巨大的分歧,并表示不可能支持她考北舞。她不是艺术生,没有必要走艺术生这条路。她不愿意,非常不愿意……”阿姨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 姜炎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电话两边都没有说话。 “方婷鼓动她做抖音,以及直播赚钱,带着她私跑到深圳来,孟梦说要自己赚钱去考北舞,那时候,确实赚了一些,方婷就告诉孟梦,要去上北舞名师的课,得赚很多钱,所以忽悠她去跟动焕娱乐签约,当时孟梦还没有成年,签署合同必须监护人签字,所以孟梦跟我打电话,希望我们来陪同签约。我已经拗不过她了,自然就来了,也签了。当时,我是很不放心的,我怕孟梦后悔,把违约金压到了三百万,否则不签约,最后他们让步了。三个月后孟梦成年了,又跟孟梦签了 第66章 从无虚言 对律师来说,如果生气有用,每天都能被气死。可是,她是律师,动焕娱乐是她负责的法律顾问单位,她不能不管,思来想去,她把了解到的情况,向老赵汇报。 老赵并没有太意外,沉吟良久,跟姜炎说:“你先按兵不动,我去跟公安那边对一下,查案子,以他们查的情况为准。” “行,我等你答复。”姜炎终于可以放下电话,她往床上一趴,只要一闭上眼,饭饭摔碎在西四楼前的惨状就浮现在眼前。 姜炎跟着爸爸在医院里,看过不少凄惨的病人,都没有如此害怕过。 在所有恐怖故事里,可怕的并不是鬼,是鬼所无法言说的冤屈痛苦,一旦人们想到,鬼所承受的一切,有可能在活人身上重演,那种压抑恐惧,胜过一把刀横在脖子上。 大白冷不丁敲了敲门,在外头喊:“姜炎,测核酸体温了,晚饭!” 给姜炎吓了个一激灵。 她就是想躺一会儿都躺不痛快,姜炎锤了几下床,满脸不情愿地走到客厅来,接受大白给她做核酸,测温枪在额头上嘀了一声,37.1°。这几天来回测了很多次,完全没有发烧的迹象,倒是像进入了黄体期。 “早上你核酸还是阴性的,看晚上情况,你有发烧,不舒服什么的吗?”大白已经开始问她的症状了。 “没有。”姜炎摇了摇头。 “有问题随时报告。”大白收起核酸检测的试剂管,正转身去对面。 “诶,隔壁周秉文被送去哪里隔离了?情况怎样了?”姜炎忙不迭问。 “南海医院呼吸科,情况不知道。”大白摆摆手示意她关门。 姜炎缓缓关上门,拿着饭菜坐在客厅,食之无味,用筷子把饭菜戳来戳去,鸡腿戳烂了愣是没吃一口。 终于,她没能忍住,抓过电话,打开微信,周秉文的头像没有红点,她点进去,也没有任何新消息。 以前她不相信言情小说里说想念一个人,是万蚁噬心的感觉,又痛又痒,现在她体会到了。 算了,不就是脸么,不要了,已经丢到他跟前太多次了。 姜炎关掉微信,发信息给妈妈,问爸爸的西装尺寸是什么,妈妈一边发过来,一边问她怎么想到要给爸爸做西装,姜炎编了堆父慈女孝的瞎话,然后去同学群里戳朋友们,问深圳哪里有做定制西装的地方,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之后,货比三家选了其中一家,紧接着选面料选版型,通过淘宝交易,最后下了定金付款,两周后就可以拿到成衣。 定了两套不一样的,厚羊绒面料的寄给爸爸,父慈女孝的功夫做到位,而薄款的寄给周秉文。姜炎看到周秉文第一眼,就知道他的身材和父亲一样。 她上次把周秉文的西服给吐毁了,这孽债是许仙的伞,找个理由硬着头皮得还。 然后,她在心里百转千回了半天,给周秉文发了条微信:等你康复,就能收到我赔你的西装了,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 发完,手机就很安静了。 姜炎洗了个澡,刷了会剧就在辗转反侧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夜里几点,恍惚中,微信飘进来一条信息。 早上六点的时候,姜炎感觉到无比心慌,竟然紧张地醒来,本以为自己做了噩梦,可是完全想不起来有什么噩梦,只是很自然而言地就醒了。 她看了眼手机,还在早上六点零八分,可是微信有消息,她划开一看,是周秉文的三条微信消息: “我烧到快四十度,手机没电了,才刚充满。” “你真是傻乎乎的,那我等着穿新西装。” “小趴菜,你没事吧!” 姜炎捂着手机,不自觉笑了,立刻回复道:“我没事,你好好治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太困又睡过去了。 再次醒过来已经早上八点多,她是被老赵的电话活活闹醒的。 “派出所有些掌握的情况,跟你反应的差不多,昨天她父母要求进行第二次法医解剖检查,他们请了律师,事情恐怕不是抚恤金能解决的。”老赵有些沉重地说。 平常,姜炎很少听到老赵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难道涉及刑事案件,饭饭不是自杀?”姜炎立刻警觉了起来,通常是没有必要进行第二次法医解剖检查,然而在昨天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不清楚,现在案子不明朗,公安那边不好透露太多,你怎么样?”老赵最后例行问了一句。 “没事,哦,那个,周律师烧四十度,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姜炎说。 “现在疫情这么严重,深圳各个医院爆满了,在南海医院不知道他轮不轮得上那个阿兹夫定,哎算了,轮不到我们操心。你好好待着,线上有事就处理处理,别的也没什么。”说完,他干脆地挂电话。 姜炎听到这,登时就如同Cpu八线程解一个量子问题,脑子当场宕机。 然后二话不说,又拿起电话,打给老姜。 “老爸,我来报平安,我没事,没有发烧,没有阳性。”姜炎给老姜吃了个定心丸。 “好好好,没事就好!”老姜乐得听好消息,乖女儿没事比什么都强。 “那个,我有个朋友,叫周秉文,他阳了,在南海医院呼吸科,烧四十度了,医院现在缺阿兹夫定,你看你能不能帮个忙,普度众生?”姜炎非常直接地说。 “我就知道,你开口,你爸焉有不从之理,那你能不能说明一下,周秉文是个什么人,你同事?值得你开口求姜教授啊!”老姜一听这个陌生的男人名字,他隐约能想起姜炎偶尔闲聊提及的周律师,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个,他是我老板的前同事,另一个律所的高级合伙人,给我介绍了个大项目,现在他遇到困难了,有来有回,我投桃报李嘛 第67章 这个局,看起来一点都不高明 老赵就不一样了,他很烦,一天抽了三包烟,感觉新冠弄不死他,他快把自己抽死了。封控那天,翟副局晚上加班开会,他跑来分局找翟副局讨论案子,等到半夜他忙完,两个人聊着聊着就接到突然封控的消息,全都出不去了。 翟副局是比老赵高五届的学长,白律师桃李满天下的桃李之一,平日里,因为老赵哥几个做商事业务从不涉猎刑事业务,不大涉及到公务人员不正当交往,所以翟副局还比较喜欢跟他们玩在一起,不忙的时候打打麻将唱唱歌什么的。 之所以翟副局会对徐映松的事情上心,是因为徐映松也是牌友之一,但是怀疑归怀疑,公安办案子要讲证据讲程序,翟副局一直都在做立案前侦查,第一次法医解剖没有大的发现,也是翟副局认为需要做毒理,所以尸体缝合后一直冷冻着,果然在毒理中发现了头孢,多次侦查后发现,抢救阶段徐映松没有用过头孢,他家中也没有头孢,并且社保记录中没有头孢的购买记录。头孢的来源显得极为可疑,最终翟副局冒着极大的风险,决定拍板立案。 但是,封控那天晚上,老赵来找翟副局并不是为了徐映松的事情,而是来问饭饭的事情。他在办公室等翟副局等到半夜,翟副局熬夜已经眼睛红了,两晚上没睡觉,胡茬子都出来了。 “尸检报告,我能看一眼么?”老赵指着桌上的材料问。 翟副局摇了摇头,看当然是不能看。 “这案子,未必能定自杀,遗书的事情,你知道了。”翟副局从材料里,抽出来几张彩色照片,部分皮肤上有一些淤青,就是完全不懂法医解剖学,也看得出来像是挨过打的样子,翟副局自己点了根烟,指着照片说:“还有一些软组织挫伤的陈旧伤,都不严重。” “这?说明什么?”老赵毕竟不是专业的刑事律师,看不出所以然。 “有人长期虐待她,不过毕竟是摇钱树,伤痕都不严重,皮肤上还残留遮瑕粉底液,法医做过彻底清洗才发现。目前来看,在深圳与饭饭生前同居亲密关系的,就是彭嘉来。”翟副局明说,他吐了很长一口烟,这个情况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对方父母请律师介入,看了尸检报告,指出了这个问题。” 赵明成当时还没有收到姜炎的电话,所以并不知道情况,诧异地站起来,反复看了看照片,难以置信地问翟副局:“你确定?那,是不是有可能,存在刑事犯罪?” “不好说,我明天打算申请检察院提前介入,因此侦查询问会更深入,重点查一下彭嘉来的问题,看看是什么原因。”翟副局办案经验非常丰富,这个案子背后的隐情,恐怕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如此简单。 原本,彭嘉来因为询问,就跟民警先去了下面基层派出所,封控开始之后,就一同被封在派出所没有出来,翟副局直接指示派出所那边进行第二次询问。 老赵呆在公安分局里,等询问结果,一直等接到了姜炎的电话,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才呈现了出来。 “询问笔录,跟我猜的差不多,彭嘉来这个问题很大。”翟副局拿着一摞询问材料往桌上一扔。 老赵立刻就把姜炎查到的情况,直接告诉翟副局,翟副局当时瞪大了眼睛,圆乎乎的脸上汗毛都竖起来了,毫不犹豫地问:“卧槽,那个梁子乐在哪里,这帮家伙搞什么!” “别别别,冷静,拘彭嘉来没有问题,梁子乐不一定涉及刑事犯罪。”老赵赶紧跑过来拽着翟副局的手,生怕翟副局脾气上来二话不说把梁子乐也一块拘了,这公司高管被拘留,麻烦更大了。 “也对,妈的,这帮王八羔子,合起伙欺负个小姑娘,我要是她爸,卸了这身警服,我也替闺女收拾他们!”翟副局叉着腰,十分生气。同时他非常头痛这个案子,虐待罪这种隐蔽性犯罪,要把证据找扎实其实很难,如果立案,意味着他又要结案率的压力,与各方神仙盘桓,要是影响了今年评优评先,民警们奖金评比拿不到,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翟副局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反复思忖考量。 这个局,看起来一点都不高明,可就是活活逼死了人。 “行,剩下事情,我该跑程序跑程序。你去处理公司那头,把人父母安抚好,一句话,做个人,这不用我多说!”翟副局摇摇头,这种人间惨剧看多了,虽然不至于说麻木了,可他还是觉得闹心。 花样年华的好姑娘,就这么生生被逼死了。 老赵自顾走到走廊里,给动焕的老板曲河打电话,他和曲总的关系不算近,接手徐映松那堆破事以来,他与曲总还没有打过太多交道,电话里他还是尽可能比较公事公办,客气道:“曲总,我在分局,这个主播的事情,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曲总问。 老赵耐着性子,把他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曲总听,曲总听完,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咆哮吼道:“我鬼知道梁子乐背着我搞这种事,他和方婷信誓旦旦跟我说打造第一国风ip,我真是气死了!我知道这个项目,就是说树立引流网红卖国风汉服,我看一直都还挺赚钱的,我没管!” “这个抚恤金的事情,你认真考虑一下,对方父母估计请了律师了,最好不要引起诉讼,你要知道,mCn现在的商业模式,不一定经得起证监会问询,再加上出这个事情,现场抽查肯定要查,你跟那个服装公司之间是否属于关联交易,关联交易占比多少,是否存在关联交易侵占公司利益行为等等。”老赵这个时候拿出专业范儿,认真劝曲总。 曲总不悦地说:“周秉文还说要压到五十万以下,压个屁啊!梁子乐这个王八蛋!” “慢慢谈吧,能和尽量和,不要赌这口气了。 第68章 发脾气 深圳终于解封了,周秉文依然杳无音信。 姜炎的封控并没有解除,她要在隔离酒店里待满十四天。老赵在封城第一天,为了回家最后生生走了八公里,小区只能进不能出,所以他老老实实在家待了六天。解封后,他第一时间约了曲总去公司,认真谈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外面的天很蓝,连云都没有,姜炎站在窗台上,她住在酒店最顶层,刚好能远远眺望律所所在的华藤信息港,八点开始就逐渐有了人头攒动的迹象,在社交平台上,封控前一天大家扛着机箱大逃亡的窘相,是社畜打工人们心酸又好笑的真实写照。 掐着时间到九点,姜炎早上给老赵打了通电话,汇报了上一周工作情况,从法律顾问单位到开庭,事无巨细,宛如报菜名,听得老赵脑仁儿疼。 “行了,知道了。”老赵敷衍地应了一句,他对这些事儿门儿清,姜炎说的,在他耳朵无非就是发出去的工资没有白花,就足够了。 “周律师那边,一直都没有消息,他情况怎么样?”姜炎在忍了好多天以后,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后面四天,她每天都会发条信息问周律师治疗进展,但是没有任何回音。 老赵垮下个大脸,说:“他堂堂高级合伙人,人脉资源广得很,手眼通天,用你操这份闲心,没回我电话,可能进什么vvip特护病房去了,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话虽这么说,老赵自己心里都虚得很,周秉文这个家伙,生死不明的,别跟徐映松一样突然整个讣告出来吓人,查松哥的事情已经豁出老脸去就差卖屁股了,再搭上这个讨厌的周秉文,真不知道是得罪了多大尊佛,整这出事儿! “哦,好的。”姜炎听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电话一挂,半小时后,赵明成来到西四楼20层,动焕娱乐所在的楼层,行政为他打开了玻璃门,虽然已经复工,但是动焕三分之二员工都依然在家办公,只有三分之一轮值坐班,公司占地两千平,显得空荡荡的。 行政把赵明成引向曲总办公室的路上,就已经听见办公室里传来咋咋唬的声音,不过办公室隔音效果太好,听不清曲总在里面骂什么。 “曲总,赵律师来了!”行政敲了敲门。 门一开,赵明成走进去,看见梁子乐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时有点遭不住,站在门边没有立刻问候打招呼。 尴尬的行政,丢下他们就跑了,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这时候曲河才注意到赵明成已经进来了,此刻他气得满脸通红,看起来像是刚咆哮过一般,脸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瞪,为了缓解这个场面的尴尬,于是抓起桌上的保温杯,咕噜咕噜喝了好半天,放下杯子,他清了清嗓子,对赵明成说:“赵律师来了,你坐吧!” “曲总早,什么事情发这么大脾气?”老赵明知故问。 “早上公安局打电话给我,说已经立案了,彭嘉来因虐待罪被正式逮捕,已经供认不讳。我在公司内调查了一下,还有二十几个主播也是这种运作模式,只是这帮主播没火而已。妈的,搞得我公司像个人贩子一样,把人家女孩拐到深圳来逼她做主播,老子冤出血来了!这老贱货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一件人事不干!”曲河双手抱胸,说道这里,真是恨不得把保温杯砸到梁子乐头上。 梁子乐翻了下眼皮偷偷瞟曲总一眼,又怂怂地收回来,垂眸抿嘴,一言不发。 “先解决问题,趁现在还没有被证监会现场抽查,这些涉及有争议的项目,都切割出去。”老赵建议道。 “切割切割,我不知道要切割啊!净利润修正怎么办,我上哪去补这个调减的净收益,会所那边一调减,上个屁!还有几个月就过观察期了,就不能省省心!赚这个破钱,我是拿枪逼着你干这种烂事坑我是吧!”曲总已经气到口不择言,脏话迭出。 老赵非常理解,换做他也骂街,但理解无法万岁,解决问题才行。 “周律师还没康复,这事情本不该我过问,但我觉得他建议跟我应该一致,找券商和会所开联席会议,这个问题必须尽快解决,至于梁总监,不得不牺牲他了,方婷作为合作方,也要解除掉合作协议。壮士断腕,还有一线生机。”老赵劝道,他带资本市场部这么久,论经验并不输给周秉文,此刻周秉文不在,就当是顺手帮忙吧!反正这单业务当时被他撬走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梁子乐一听要辞退立刻急眼了,一头黄色卷毛都炸起来了,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指着他吼:“no,you cant fire !所有的项目我都向你汇报过,你看过签过所有的agreent,你别以为所有的责任推到我身上,这件事就能解决!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you know everything!” 曲总梗着脖子,指着他骂道:“你放屁!我什么时候指使你去逼个高中生跳舞,你还跟他男朋友搞一窝去,你特么饥不择食,这种男人也要!你贱不贱啊!我特么像你这样挑男人,死多少次都不知道!” 瓜田里的瓜,突然爆裂了,汁水飞溅,非常可怕。老赵向来对这种八卦没什么兴趣,换做手下那帮律师助理,估计今天工作群里999+全是闲扯淡。 老赵坐在沙发上,看着跳起来的梁子乐,饶有几分玩味地对他说:“当时你跟姜律师说,可都是讲师孟梦父母逼迫她放弃复读逼她当主播赚钱,哎呀,梁总监,我都不知道你嘴里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不过我建议你,差不多就行了,你要知道,彭嘉来被逮捕,你扪心自问,你跟彭嘉来、方婷之间,对于孟梦跳楼自杀这件事毫无责任吗?主犯从犯什么的,这个事情啊 第69章 老赵出手 梁子乐显然是被老赵吓到到了,委屈巴巴地哭起来:“你们怎么可以酱紫对我!我只是要彭嘉来好好劝饭饭,我怎么舍得对饭饭不好,shes our cash cow.[翻译:她是我们的摇钱树。]” 老赵冷笑,真有脸说得出来,是现金奶牛是摇钱树,就唯独不是人。 “这样吧,协商一致离职,发两年竞业金,竞业金按月均工资70%发,大家和平分手,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如果继续闹呢,事态超出预期,我觉得对大家都不太好,曲总,你的意思呢?”老赵表面上是询问曲总的意思,实际上不言而喻。 曲总满脸不耐烦,摆摆手:“行,就这样!你滚滚滚,给你一周时间,交接完给我滚!”说罢,他就立刻打电话给人事,叫hr安排梁子乐的离职事宜。 梁子乐见事情毫无转圜余地,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出了董事长办公室。 “我早知道,他们几个合起伙搞这个事情,早就该开了,这钱赚的,血亏!”曲总气急败坏,胸腔里的怒火无处发泄。 老赵心想,这公司真是,也不知道徐映松和杨宴如到底看上他们什么了,一团稀烂,除了挣钱厉害,底子里实在经不起推敲,上个屁的市,跟闹着玩一样。 “抚恤金的事情,我过几天跟姜律师亲自去谈,我的想法和建议,公司把饭饭主播未提取收益做个核算,都给她父母,抚恤金稍微压一压,不要太离谱就答应吧,然后成立一个主播健康基金,定期给大家安排体检和心理疏导,表示公司改进管理的决心和措施。”老赵坐着慢条斯理地说,他和徐映松打了那么多年的配合,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做。 曲河双手捂着脸来回搓了好几把,这一个礼拜过去,他看起来比之前更憔悴,还不到三十的人一下子老了好多,他郁闷地说:“钱该给多少就给,现在问题时,我觉得公司上市悬了。” “哪家公司上市不是九死一生,尽力而为。”老赵安慰道。 “不一样,我约一下杨总,问问看要不然考虑找家上市公司把我们控股收购了,算了,我赌不起!如果,上市失败,我对赌要赔出去八千万,反正被并购也是合理退出方式之一,我没必要华山一条道走到黑。”曲河语带悲怆,颇有霸王穷途的感觉。 此时掉头,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恕我冒昧,即便没有饭饭主播这件事,恐怕你们上市同样变数颇多。”老赵难得说了句文绉绉的话,他不是不能正经起来,只是平时觉得太正经绷着难受。 “你以为我想上市,上市是这帮投资人退出的最好方式,被逼的!我当初就不该融资,搞这堆大爷回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现在想想我当时就是脑子有那个大病!我就挣这点钱,舒服得很!妈的,算了不说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曲总往椅子上一瘫,满脸摆烂的状态。 “只能这样了,我回律所去,有任何情况,随时打给我!”老赵见状,便起身准备离开。 曲总还是站起身,好声好气地对老赵说:“这次辛苦赵律师了,疫情这么难,还有那个姜律师,都辛苦了,后面还有事情需要你们收尾,实在是抱歉,我真是被气昏了头,赵律师见谅!那你慢走!” “好,不送!”老赵道别完,大步流星离开。 他回到律所后,就直接给杨宴如打了电话,把今天会面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杨宴如听到曲总已经动摇上市,想着干脆被收购的事情,直接打断他,说:“他真这么说的?” “嗯!”老赵回答。 “那别上了,赌不起,等周秉文康复了,叫他撤ipo。”杨宴如当机立断。 “你是认真的?”老赵很诧异杨宴如竟然会做这样的选择。 “他上不去,一堆投资人分八千万,把他分破产了有什么意义。卖了吧,贬值资产留着干什么,他如果不愿意卖,我就让他回购我的股份,既然愿意卖,我跟沈总商量一下,找个接盘的。”杨宴如痛快地说。 早在几个月前,杨宴如看动焕的财务报表,已经发现动焕娱乐的问题非常大,撑到观察期第三年已经是强弩之末,mCn机构合规化成本太高,高到根本不足以支撑净利润达到上市标准。哪怕是走借壳上市这条通天路,还横着一堆麻烦。 在资本市场眼里,风口红利期过去,没飞起来的猪,只能进屠宰场。 “行,我知道了,周律师那边,你有消息吗?他一直都联系不上,没事吧!”老赵问道。 “情况不太好,不过给他用了那个阿兹夫定,现在好转了,应该快出iCu了。他爸派了专人看护,就让他好好休息吧,这点动焕的破事,犯不上劳驾少爷亲力亲为。”杨宴如哪怕关心人,都带着点尖酸刻薄在嘴上。 “好,反正你们决定好就行。”老赵便也不再多置喙。 “对了,等他康复,去趟明江月夜吃饭,我们好好聊一下乘黄的事情,乘黄现在业绩太差了,融资也不顺利,映松之前已经跟孙总谈过几次回购的事情,不了了之。之前,周秉文他爸不是很想要乘黄么,谈一下吧!”杨宴如平静地说。 “嗯。”老赵把电话挂了。 风云际会的投资女神,还是有看走眼的时候,不过老赵隐隐感觉,杨宴如近期在出清这些亏损和业绩不佳的项目,到底为什么?因为就他对杨宴如的了解,如果项目不达预期,杨宴如要求履行对赌回购或者业绩补偿,那是不惜把人逼破产,这事情她干了不止一次。而无论动焕娱乐还是乘黄医械,她并没有下狠手,反而愿意直接转卖股权。 人都说狗改不了吃屎,杨宴如能改? 就在老赵思考这问题的时候,姜炎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老赵 第70章 依云矿泉水 沈致尘一直都很嫌弃洲际酒店,八楼的总统套房是一股子浓浓的土豪风,突出一个“土”,什么西班牙风情,去过了西班牙就觉得那就是欧洲西南部的小村镇,把苏杭那些修得纸醉金迷的新中式别墅村镇稍微一打扮,丢到国外叫个无锡雅韵、昆山玉景,可不比这有排面得多。 但是没办法,疫情期间不能乱跑,洲际酒店坐落在南山区和福田区交界中心,去两个区都方便,相对来说还算是服务不错的高级酒店。 他的房间正对着绿树繁花,深圳的秋天,到处还是绿意盎然。 这个前路未明的时节,他来深圳自然不只是为了度假,有些事情,春江水暖鸭先知,但是不能够在鸭子下水前,未卜先知。 门铃响了,沈致尘前去开门,杨宴如拎着些水果,随手丢到沈致尘的茶几上。 “喝茶还是喝酒?还是喝别的什么?”沈致尘站在冰箱前,问杨宴如。 “你还敢喝酒,真不怕死。给我瓶依云,天天喝这些鬼玩意,腻了。”杨宴如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行,拿着。”沈致尘从冰箱里拿出一瓶依云矿泉水,丢给杨宴如。 杨宴如站在原地,只手接住,拧开瓶盖,走到风景甚好的阳台,坐在椅子上,好似这地方是自己家一样,完全不客气。 “我准备close双币基金,盈水基金先初步撤一部分亏损的泛娱乐项目,美联储一直在加息,美元流动性不好,做战略收缩吧,除了现金流有分红的项目,其余的我都不打算再跟。盈利项目的撤出方式,还是ipo吧!目前来看,大健康方向的基本盘还是比较好。”杨宴如招招手,让沈致尘过来坐她旁边。 沈致尘拿了瓶雪碧,揶揄道:“圈里又不知道多少人要骂你了。” “骂我?致尘,你讲讲道理,我大学本科学的分子生物学,我投生物医药天经地义!之所以投泛娱乐产业,不全都是为你抬轿子!你以为紫天工作室,还有那个做娃娃的那个什么什么公司,我会感兴趣啊!”杨宴如听到这话气性上头,坏人全她一个人当了。 “好好好,委屈你了,陆总怎么说?”沈致尘在坐下来,问。 “没说什么,紫天这几个,各方面都还可以,最近这个动焕娱乐,烂摊子……要不你自己收拾残局,你要我收拾残局,你别跟我摆Lp1的谱,到时候项目结算跟我叽叽歪歪dpi2。”杨宴如郁闷地喝了一大口水,在市场行情好的时候,什么数据都拿得出手,大环境差成现在这样,给她飞天遁地的本事也做不到数据逆市上扬。 “我哪敢跟你叽歪dpi,这三年我可一个字都没说过哦,你是担心没法跟iCe交差吧,他们才是最大的Lp。再说了,动焕只是上不去,不一定亏了,退一万步,动焕亏了就亏了,没所谓的。”沈致尘无所谓的样子,有几分在安慰杨宴如的意思。 “你说得轻巧,说真的哦,我不看好动焕的商业模式,亏损是早晚的事情,现在撤出,dpi还能大于1,大家至少不会亏,再晚一点,熬到疫情结束,消费力一旦断崖式下跌,整个直播行业灭顶之灾,只会哭得比现在响。你不食人间烟火,两只眼睛只看天,等地基塌了,喝风吧!”杨宴如毫不留情地反驳。 “好,听你的!撤就撤吧!我一贯都很佛系的!”沈致尘望着窗外飞过的海鸟,漫不经心地说。 “佛系?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疯话!大人物佛口蛇心,越讲慈善越黑心,有本事你撒钱硬亏,就当普度众生了,我算你是个真男人!”杨宴如听这话就反胃,又当又立的,这话她跟别的Lp是不敢当面吐槽的,沈致尘不是别的Lp,说了也就说了。 沈致尘听得好笑,哈哈大笑起来,转头看着杨宴如这番不服气的模样,就好像回到了读书时期,她表面上柔弱敏感实则骨生锋芒,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镜框,得意洋洋地说:“你少来,我是不是真男人,你还不清楚嘛!闭嘴吧你,你当时要去学文科当律师,徐映松这碗饭端都端不起来!” “锤子!你男人个铲铲!”杨宴如嘟嘟囔囔哼唧了两句重庆话。 “你今天翻山越岭就来跟我讨论我是不是真男人这事?”沈致尘看到她一脸不高兴,伤口上撒盐,雷区上蹦迪,刻意捡她不痛快的地方戳。 杨宴如把依云矿泉水瓶子砸到沈致尘身上,沈致尘穿着一身短t长裤,本身就精瘦,被水瓶砸得“砰”响,杨宴如嗔怒道:“斯文败类!你才闭嘴吧你!”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说。”沈致尘见杨宴如杏眼圆瞪,颇有薄怒之相,赶紧见好就收。 “松哥的事情,警方立案了。查了好几个月,还是没有进展。头孢是哪里来的,谁让他喝下去的,没有任何线索。我感觉全世界都是嫌疑人,毫无头绪。而且,我怕查下去,变成最后很难收场的悬案。浪费了赵明成的人情,怀疑来怀疑去,又把项目搞得一团糟。”杨宴如有些沮丧地说。 “你是来找我安慰你,还是给你扎心清醒一下?我提前准备一下话术,免得说错话,又挨你一瓶子。”沈致尘把依云矿泉水瓶子放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杨宴如皱着眉,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烦躁地说:“你小时候没这么讨人嫌啊,三年以前也没这么讨人嫌,你这三年到底干嘛去了,人性都没了!” “那你很清楚,你根本就不是来问我的意见,而是你只是想听自己想要听到的话,我们都不年轻了,好听的话,你想要听,何必来找我,你手下那帮人,谁不会把你哄得心花怒放,听完了,你还该烦还是烦。既然你决定要查,天翻地覆也要查下去,你本性就如此,我难道不知道我劝不住你?不舍得一 第71章 另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我好难过,难过得不想活了。那个女主播能跳下去,我不能跳,我有这么多破事,破事!我胃出血住院的时候,我真的想死了算了,我下不去这个决心,我一想我下去,松哥就得问我,你婚都没离下来找我干什么!也对,我殉情都没资格!陪葬我都不知道找哪个坑跳,想到这里我就气!竟然有人在我眼皮底下,对松哥动手!来吧,鱼死网破吧,我不要了,都不要了,我也不想对你们这帮Lp有什么负责!”杨宴如话赶话地说。 “难得听你说这么幼稚的话,挺好的,鱼死网破呗,鱼都没死过,破什么网!”沈致尘故意激她,带着一丝丝坏笑摸了摸自己下巴,曾经那里有一道被缝针的豁口,虽然不明显,可依然还在。 “我是很认真很认真问你,如果我鱼死网破,你所有的钱是真有可能打水漂,你想清楚了,我知道我在以卵击石,但你大可不必陪绑,现在你如果退出盈水,趁我没有后悔改主意之前,我可以想办法摆平其他Lp,让你平安降落。”杨宴如看着沈致尘,认真地问。 “那你早干嘛来着,千里迢迢找我过来,不就是求我陪绑沉海,这时候替我心疼钱,我还以为你良心上开了天眼,你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这笔损失,我认!只要你真的舍得一身剐,人生皆可回头,就算是,我们三个人闹得混账事有个收场。”沈致尘把自己的雪碧,郑重其事地摆在依云水瓶子旁边,然后望着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混账,也是我一个人混账,我鬼迷了心窍,但你要问我后不后悔嫁给他,其实我不后悔。我唯一后悔的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太贪心了,我什么都想要,现在都还给老天爷了。”杨宴如很难得坦诚说,她从小到大都不喜欢把自己的心事剖白出来,到了三十多岁,经历了徐映松离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她觉得这一年里,已经足够让她走到不惑了。 沈致尘看着她,心里安定了许多,曾经他担心过杨宴如会寻死觅活,当她已经走过了那个悲痛欲绝的阶段之后,确实不需要他安慰什么,他只需要提供一个可以信任的后背,让杨宴如在前方被千刀万剐时,有绝不后退一步的底气。 “你是还老天爷了,你还欠我个女朋友,这一码事归一码事。钱的事儿你别操心,我在解忧,这点说话算话的分量还是有的。我孤寡那么多年,下半辈子要是还孤寡,你看着办吧,要么缠着你跟我搭伴养老,要么你去给我找个可心的。”沈致尘开起了玩笑,他对杨宴如早就没有了当初要死要活的情意,但没事就喜欢那这件事开玩笑膈应她。 “找,我找你大爷!你身边女人从这里排到法国,什么女明星大美人没有,你看看提到解忧传媒老板今天泡这个嫩模明天换那个网红,你孤寡是活该!瞎了眼才当你女朋友,不出一个月就下岗,还不如嫖呢!”杨宴如终于找到机会也膈应沈致尘了。 听起来,沈致尘好像是个言情小说里深情男主的名字,这人比起某太子爷换女人如换衣服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相识一场,你怎么说话那么难听,不做人!”沈致尘笑笑,倒也不在乎,他都被八卦新闻写烂了,自然不在乎杨宴如讽刺几句。 还好,沈致尘并不真是个混账,这是她前半生里,唯一庆幸的事情。而两人最终没有走向爱情,则是另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杨宴如想起那年高一暑假,他们三个人约好每天一起写作业一起玩。 沈致尘与徐映松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大约沈致尘读小学三年级时转学来重庆,两人就在一个班读书,自然而然就成了好友,不过沈致尘的成绩并没有徐映松那么优秀,初中两人考上同一所中学的不同班级,时不时还凑在一起玩,算不上多么要好,可也没红过脸。 高中的时候,徐映松原本被另一所中学录取,沈父恰好在徐家谈事儿,听说徐映松考了区状元,沈父觉得徐映松是个读书的好料子,批了个条子,让他去南开中学读书,阴错阳差又成了他儿子的同班同学。 三个成绩很好的孩子每日在一起,父母们自然乐见其成,不会多加干涉,不管一起跑去谁家,吃喝备足,零用钱管够,其余都随他们自己安排。 快快乐乐的日子,总会出些意外。 暑假刚过四分之一,三人上完奥赛班,中午到杨宴如家吃了午饭,花两个小时做完作业,便一起网吧打游戏,三个人一起玩Cs或者传奇,到了五点半就撤各自回家吃饭。 在网吧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出手阔绰的三个人,被小混混盯上实在太正常了。 到点下机的时候,三个人一起走出网吧,回杨宴如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窄窄的山道阶梯,沈致尘会陪她走一段路,走到半山腰的大路上,沈致尘自己乘地铁回家,而徐映松则坐地铁回家。 “诶,乖妹儿,跑啷个快,做撒子嘛!”突然在山道上方,跑出来一个穿着t恤,梳着夸张绿毛头发的少年。 杨宴如警觉地停下脚步,转身就看到,沈致尘后面也窜出来两个一胖一瘦两个少年,都染着头发,一脸脏兮兮的妆容。 “最近手头紧,妹儿搞点给老子耍,儿豁!”绿毛少年嬉皮笑脸地凑到杨宴如跟前。 沈致尘靠近杨宴如,站在矮她一级的台阶上。 “你想个锤子!”杨宴如拽住绿毛少年的衣领,那少年根本没想到杨宴如竟然敢反抗,正要举手打她的时候,杨宴如把他拉到跟前向下一推,他没有站稳正在晃的时候,朝他胸口一脚踹下去,登时整个人滚了下去。 “快跑!”杨宴如拉着沈致尘朝台阶上往上跑。 还没有跑出多远,楼梯上方来了一群人高马大的混混, 第72章 豁口 沈致尘快步跨了两级台阶,拦在杨宴如身前,此时他还没有长开,个子矮了高个子混混半个头,再加上他戴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刹那间引起了混混的哄笑。 “哎哟,英雄救美!哈哈哈哈!” “你要敢惹她,你们绝对别想有好果子吃。”沈致尘盯着混混,一字一顿地说。 高个子混混嬉皮笑脸地做着浮夸的表情,指着沈致尘,不屑一顾地对同伙说:“诶,他威胁老子额,解放碑下扛过枪,洪崖洞里发过誓,好屌诶!细腻嫩肉的,我操!”说着,他直接一拳打到沈致尘的肩膀,甩手又给了他一耳光。 沈致尘脸上立刻泛起巴掌的红印子。 “沈致尘!”杨宴如慌了,不知所措。 沈致尘一只手伸向了裤子口袋,扭头对杨宴如,小声说:“跑!”,紧接着他拉着杨宴如调头向下冲,用蛮力直接撞开围堵的绿毛,另一只手掏出小灵通,对着手机狂吼:“我们在沙坪坝沙南街下山路,有混混打劫!” 杨宴如“哎哟”一声,摔倒在楼梯上,立刻滚了下去,沈致尘赶紧弯腰拉住她,不小心被她也拽了下去,两个人抱着滚了一下,沈致尘用脚撑住阶梯侧面,腾出一只手抓住杂草,停住了翻滚。此时,追过来的混混,乌央乌央地也赶到眼前,沈致尘下意识挡住杨宴如。 就在这个时候,沈致尘身后来了一群巡警,这帮混混又往上面跑,上面也来了一帮巡警。 沈致尘爬起来,拍了拍灰尘,扶着杨宴如,给后面的巡警让开路,愤恨地指着混混,怒道:“都给我抓回去!”巡警一哄而散,很快把九个人都拷了,往山上大道上走。 杨宴如抱着沈致尘大哭,她从小到大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惊吓,沈致尘任由她抱着,还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沈致尘自己下颌裂了条血口子,血都蹭到杨宴如衣服上。 徐映松站在台阶下,仰头不耐烦地问:“哭够了没,我爸接你们先去医院,走啦!” “徐映松,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不早点来救我!你混蛋!”杨宴如一听徐映松的声音,推开沈致尘,就往下走,结果她没留心脚崴了,一步刚踏出去,另一脚痛得她完全无法稳住重心,整个人扑了下去,徐映松眼疾手快跟她抱了个满怀。 “你长点心好不好,我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看你一身的血,你爸妈非把我们俩皮都扒掉一层。”徐映松骂骂咧咧地把杨宴如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沈致尘捂着肩头,把摔歪的眼镜扶好,气不打一处来,说:“什么鬼,她身上的血都是我的,那几个挨都没挨到她。”可是转念一想,杨宴如毕竟是女孩子,被吓坏了也正常,便好声好气道:“哎呀,没有怪你的意思,谁知道会碰上混混。” 徐映松他爸穿着警服,从他手上接过杨宴如,把她抱紧车里,赶紧哄了一句:“妹娃儿不担心哈,叔叔送你们去医院!”一路上就光气哼哼地训徐映松,禁止他以后再进网吧,否则打断他一条腿。杨宴如和沈致尘在警车上听着,还憋着坏笑看徐映松天降无妄之灾,挨他爸一顿臭骂。 到了医院后,徐映松老爸给两个孩子垫付了医药费,徐映松吊儿郎当地倚在一边,不时探头张望看看急诊室,两人在里面,一个仰头正被缝针,一个坐着正被敷药。 趁着沈致尘下巴在缝针的当口,杨宴如怪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喂,谢谢你啊。”虽然她扭伤脚,不过其实问题并不大,只是脚踝附近擦伤了,护士正在给她上红药水。 “没事,天经地义的。”沈致尘含糊应了一句。 医生喝令道:“闭嘴,别说话,等会缝歪了,你得破相!” 出去后,徐父给两人做完笔录,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对讲机里叽叽喳喳。徐映松陪着他俩坐在急诊室外头等他们爸妈过来。 徐映松阴阳怪气地对沈致尘说:“你真有种,打电话给我,但凡我爸不是在附近巡逻,你俩今天就完蛋了,逞什么英雄,把身上的钱给他们不就完了。” “是我考虑不周。”沈致尘直接就认错了。 “关他什么事,是我当时很气,把那个绿毛推下去,惹火了他们。”杨宴如替沈致尘辩解道。 徐映松有些许诧异,看了杨宴如一眼,弱不禁风的样子,没好气地说:“就你这个样子,也敢跟混混动手,我看你是活腻了!” “我活腻了怎么了!摔死我算了,你来捡什么现成功劳,见义勇为是吧!”杨宴如有些生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当时那么紧张的时候,她完全没来得及多想。 沈致尘赶紧给两个人打圆场,和稀泥道:“好了好了,你俩怎么又吵架,是我的错,今天不该提议去网吧,我的错,好吧!握手言和!握手言和!多亏徐映松接我电话,警察晚一秒来,我俩都完蛋!感谢兄弟!杨宴如,你也很勇敢,皆大欢喜!” “欢喜个屁,要不看你面子上,我懒得管她,吃得像头猪,重死了!赶紧滚去理科班,害我被我爸骂半天了!”徐映松翻了个白眼,一脚踢在医院墙面上,白灰簌簌往下落。 “好了,对不起了,我谢谢你们两个,总行了吧!”杨宴如委屈地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沈致尘用手肘捅了徐映松一下,小声道:“你差不多行了。” “行行行,你以后少吃两口麻辣兔头!”徐映松抬头望着天花板说,倔强得像头驴。 “好啦,不哭了,等会你妈过来,你妈以为我俩欺负你,我俩这嘴解释不清啊!”沈致尘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杨宴如。 杨宴如咬了咬嘴唇,擦干净眼泪,恶狠狠地瞪了徐映松一眼。 从此以后, 第73章 谈崩的谈判 隔离结束的次日,姜炎走出待了十四天的套间,还没来得及走到外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径直奔向酒店二楼的小型会议室。 孟母双手抱胸站在窗边,孟父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旁边正襟危坐着一位女律师,目光凌厉地瞟了姜炎一眼,她的右手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打开笔记本电脑不知在忙活啥,按照常理推测,多半是女律师的助理或者实习律师。 而他们这边,只有姜炎一个人来了,姜炎连忙给老赵发微信,约定的九点半还差两分钟,微信刚发出去,老赵西装革履姗姗来迟,他前脚刚走进来,后脚曲总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跟着也走进来了,曲总看起来心情甚好,面色红润颇为精神。 姜炎起身,给两人拉开椅子,然后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与对面的年轻人相对而坐。她抽出昨天就已经起草好的《抚恤协议》,心里忍不住打鼓,感觉老赵胸有成竹的样子,今天真的能够签吗? “姚律师,好久没见啊,我就知道多半要遇上你,诶,这可是你主场!”老赵和和气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头对姜炎道:“来,认识一下,姚筝姚律师,律协版权委主任,泛娱乐领域的前辈。” 见老赵特地介绍,姜炎恭恭敬敬地向姚律师问候,显然并不认识对面坐着的姚律师,姚律师年纪看起来摸约四十多,身材微微发福,胜在丰满贵气,圆脸又显得年纪不那么大,穿着非常自然得体的女士西装裙。不过,姜炎头一次看老赵如此抬举一位律师,说得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姜炎有些不安地瞥了曲总一眼,今天姜炎第一次见曲总,但是想到昨天老赵提到动焕娱乐的老板会出席,八九不离十猜到是他,曲总对此并无太大反应, “赵律师,咱们就免了客套,开始吧!我今天陪同孟梦的父母一起来与贵公司谈判赔偿事宜,这件事情我希望贵司拿出解决的诚意。”对面的姚律师丝毫没有因为老赵的恭维而给任何好脸色,面无表情地直奔主题。 老赵眉头一扬,讨了个没趣,态度很和善地接话茬道:“那今天能坐在这里,自然是来谈正事,这位是动焕娱乐的董事长曲河先生,条件呢,大家都可以摊开来讲,不过我纠正姚律师一点,不是赔偿,就是抚恤。” “抚恤?玩文字游戏呢?大家都是律师,就不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如果你不认,我这里有梁总监逼迫孟梦跳擦边舞的录音,这是从孟梦手机中提取出来的音频,当然,赵律师认为虐待罪跟贵公司没什么关系,我提醒赵律师注意一下,虐待罪主犯彭嘉来与贵公司存在合作关系,我这里有调出的工商内档和公司之间往来款项拨付的银行流水。”姚律师一上来就贴脸开大,毫不客气把老赵逼到角落里。 曲总用大拇指不停摩挲着面前铅笔的笔杆,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表达,姜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嘴,有些紧张地望着老赵,她心里忽然理解,当时为什么会传出梁总监与饭饭的谣言,以饭饭的粉丝量,她对这件事如果向粉丝暗示过任何不满,被粉丝过度解读甚至曲解成谣言,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老赵故意没有正面回应姚律师的咄咄逼人,转向孟父,道:“两位啊,我很理解你们现在的痛苦,公司对你们表示诚挚的问候,但是呢,这个事情本就是意外,公司签约了272位主播,不可能所有主播都有经纪人一对一带着,我们已经给了孟小姐最好的资源和服务,主播的商业化运作,也足够尊重孟小姐的意愿,即便是梁总监提出了有争议的运作方向,但是孟小姐不愿意,公司充分尊重孟小姐的意愿。” 还没等孟父回答,孟母冷冷地反问:“你的意思,我逼的咯?” “方婷当时带你们第一次来我公司,我记得我清楚拒绝了,是方婷第二次带你们过来,你们跟我说,希望给女儿一个机会,我叫梁子乐过来给方案试一试,当时,饭饭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当舞蹈主播的样子,我记得,还是你劝她说,跳个舞读那么高学位做什么,能养活自己比什么都重要。”曲河手中的铅笔,突然在他之间旋转翻飞起来。 姚律师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清楚,冷静地看了一眼孟母,迅速回到面无表情的状态,姜炎猜测,姚律师跟她之间的沟通,在描述这件事上应该跟在和她电话里说的一样。 就在孟母要把“你胡说”三个字冲口而出的时候,姚律师迅速截断,对曲总冷静地分析:“梁子乐是你们公司的员工,他对于孟小姐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一点,毋庸置疑。” 老赵此时不吱声,姜炎感觉自己这边被逼到绝路,又不知道老赵葫芦里卖什么药,说实话她在老赵手下一年半,老赵平日里混不吝的样子,恨不得把所有烂摊子都丢给姜炎处理,姜炎很少有机会看到老赵纵横捭阖的英姿,从刚来时整天害怕被老赵嫌弃,到习惯了老赵各种摆烂装死,她甚至都怀疑老赵今天会不会搞砸,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那打官司,让法官判好了,这样我比较好跟股东交代。”曲总用一种近乎无赖的语气说出来。 姜炎听到这话已经有些绝望地扶额掩饰尴尬,对面反而面面相觑,姚律师的气势明显弱了一些,心平气和地说:“既然我们今天会坐在这里谈,自然就是抱着希望双方各退一步,给你们公司一个机会。” “这种机会啊,我不要,如果动焕娱乐真的逼死饭饭了!你们把我拷进去,把我告破产,我一个屁都不放!你们扪心自问,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女儿,不让人家去读大学,跑来签约我一个娱乐公司当主播,我是赚钱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我这里是个 第74章 当场签协议 “曲总,看样子,你就完全不想谈了,那还坐在这里说什么。”姚律师有些愠怒。 “我本来就没想说什么,叽叽歪歪说公司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不就是想坐地起价,饭饭上个月未提收益145万,公司赔偿,我给个实在的数字,六十万,爱要不要。这六十万,就是我对饭饭去世的慰问。”曲总咬牙切齿地指着孟母,气不打一处来,说:“我今天坐在这里,说句不怕得罪你们的话,你们无非想控制女儿玩脱了,饭饭不知道社会险恶,你们俩这么大年纪也不懂社会险恶,饭饭是我女儿的话,我宁愿养她一辈子在家当废物!” “你你你!”孟母一拍桌子,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老赵一副看戏的表情,看姜炎在一边急得内伤,还对她使了个眼色,要淡定。 “我怎么了,我说错了?梁子乐再不济,你女儿遗书上还谢谢他,当你们发现饭饭是棵摇钱树的时候,做了什么?把饭饭接走了嘛?违约金才三百万,饭饭在我这里最火的一个月挣了六百多万,早就够违约金了,说穿了,人都有私心,适可而止吧!这六十万,我是真心疼饭饭,摊上你们这样爹妈!”曲总一顿疯狂输出,把对面噎得完全说不出来话。 姚律师看孟母气得捶胸顿足,一副快要心脏病发作的样子,立刻疾言厉色地呵斥曲总,说道:“你够了,他们女儿死在你公司,还这样强词夺理!” 曲总从鼻子里发出来极为不屑地冷哼,说:“切,我强词夺理,姚律师,做人讲点道理,我承认,饭饭是我的摇钱树,但是,摇钱树在我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给她配置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投流砸得最狠,你以为饭饭死了我损失不大?哦,她是你们女儿,你们二十年投在她身上的钱,还不一定有我一年多,我是黑心资本家,你们呢?” 姚律师本来还想说什么,孟父摇了摇手,终于开口说话了:“算了,算了,就这样吧!人都死了,争执这些对错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有,不行!孟梦活着都挣了两套房了,死在他公司,他至少给我赔出一套房来,不然我们老两口下半辈子养老怎么办,老二还没有结婚!我女儿跟她差不多大,凭什么,凭什么别人女儿好端端的活着,她要自杀!又不是我逼的!”孟母双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全没了一个多礼拜前在电话里跟姜炎沟通时的进退有度。 姜炎叹了口气,这个老太太才真是不装了。 “她一个月上百万的赚,你一个月给她留多少?姚律师,你会调银行流水,把饭饭两张卡的银行流水调出来,我们到法庭上,让法官好好评评理,我是少发了钱,还是克扣了她的收益!该给的,我一分没有少过!145万给你们,我一点意见没有。六十万,就是我仁至义尽的底线!谈不拢,散会吧!”曲总已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老赵这时候,给姜炎递了个眼色,示意姜炎随便说两句。 场面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陷入沉默,姜炎非常不合时宜地打破沉默:“孟太太啊,你如果当初让孟梦复读去考北舞,不管她考不考得上,她一定还开开心心地活着。哪怕,您逼她去布里斯托大学,都比一个逼着高中文凭的好女孩来当主播强。再说了,今天是来谈抚恤金,说白了就是谈钱。孟梦既然选择自杀,可见活着真的不快乐,她如果泉下有知,看到这个场面,会魂魄不安吧!” 话音刚落,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搅屎棍,没有一句像是人话,可是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很好的说辞。 孟母诧异地看着姜炎,嘴里叨念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姚律师,就这样吧,145万加上60万,就是205万,今天把协议签了,公司把钱款结清,剩下刑事案件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孟父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但他抬头,直视着曲河,说:“曲总,我看您还年轻,作为企业家,赚钱是第一要务,可也要有社会责任感。将来,你可能会有孩子,父母之心,你会体会到的。” 孟母不依不饶地锤了孟父肩膀几下,似乎很不情愿,但是孟父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够了,女儿都死了!”孟母坐在椅子上,登时就哭了起来,老泪纵横。 “姚律师,协议!”孟父说话的语气十分和气,却有令人无法拒绝的威严。 姜炎将早已准备好的《抚恤协议》推过去,说:“我这边带了现成的协议,你们先看看,如果有需要修改调整的地方,我在电脑上立刻修改,酒店这边有打印机。” “我看看,曲总你签了,要带回公司盖公章吧,要不然……”姚律师显然没料到老赵连协议都安排好了,正在想着找理由敷衍,仓促签署协议自然对姚律师没什么好处。 “公章我带了,当场签,签完我立刻叫财务转账。”曲总拿过协议,二话不说就把一式三份,该在公司签章的部分签好自己的名字,从公文包里掏出公章和印泥,啪啪啪把章子盖好,连协议骑缝章都没落下,盖完之后双手把协议推到孟父面前,还顺便把黑色签字笔一块推过去。 孟父翻了翻协议,完全没有问姚律师的意见,直接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去。 “银行卡支付方式记得填!”曲总不忘提醒道。 孟父签完名字,翻到前面填写收款方式的地方,从怀里摸出银行卡,一点点把收款信息填完,盖上笔帽,有清脆的“啪嗒”声。 曲总翻开写着收款信息的页面,然后姜收款信息拍照给财务。 姚律师面色难看地盯着老赵,老赵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看看曲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摸约十分钟不到的功夫,孟父的手机传来 第75章 怎么不算呢 曲总见他们离开会议室,拍拍老赵的肩,赞赏道:“可以啊老赵,姜还是老的辣,果然,对付无赖的办法,就是比无赖更无赖!” 老赵谦虚地摇摇头,腮帮子肉晃得左右弹弹跳。 “哪里!周律师也厉害,不过他啊,太斯文了!还得是你有办法!把他们看得透透的!”曲总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扮猪吃老虎,是爽文里屡试不爽的套路。 “曲总啊,以后管公司还是要多个心眼啊!”老赵站起来,笑笑对曲总说。 曲总拎着公文包,心情极好,道:“这次多亏你,我先去公司处理收购的事情,周律师等他康复,我们再约时间!谢谢赵律师!” “好好好,应该的应该的!”老赵应付地把曲总送到门口。 等曲总走远,老赵回头看了眼姜炎,催促道:“愣着干啥,走啊,我开了车,捎你回家,你收拾收拾,下午自己来律所吧!诶,两个礼拜,你看看你这个埋汰!” “哦,好好好!”姜炎赶紧把笔记本等等收拾好,说:“你去大堂等我,我上楼拿下东西。” 关了十四天,姜炎感觉自己快在这里憋疯了,风卷残云一般收拾好一切,立刻冲到大堂,跟随老赵去地下车库。 车开到大路上,姜炎感觉整个废土世界迎来朝阳一般。 “我看你今天,挺懵的,关傻了?”老赵见姜炎坐在后面老半天不说话,一直发呆看窗外,随便没话找话地闲聊。 “我从来没见过谈判这个架势,是你教曲总这么说的?”姜炎回过神,好奇地问。 “教?那没有,轻轻点拨了一下。做生意那么多年,这点悟性肯定有的。”老赵吸了吸鼻子,回答道。 “为什么啊?我想不明白!”姜炎用一种清澈而愚蠢的眼神望着坐在前排的老赵。 亏得老赵没看到,老赵还有几分闲心,便反问道:“你觉得饭饭父母是善茬吗?” “嗯,怎么不算呢?”姜炎觉得他们的反应像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是似乎又有那么点离谱。 “谁家好人家女儿死了,第一件事发抖音哭丧?就这你还看不出这他们什么成色,那只能说明,你太天真了。我就问,你爸妈会是这个反应?”老赵毫不客气地说。 姜炎咬了下嘴唇,有些蛋疼地说:“对,确实是比较……我只是觉得……还算可以理解,因为那天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感觉孟梦的妈妈似乎还比较理智。” “理智?我百分之百肯定,当时姚筝就在她旁边,说的每个字,都让姚筝给调教过了,你以为就我调教曲总,姚律师就不会调教她的当事人。姚律师可是很多明星的御用律师,危机公关都是一等一的水平。她这种文化人耍起流氓来,你当然感觉不到了。”老赵耐心地解释道。 “道理我都懂,我就是……理解不了……曲总那样说话太伤人了……”姜炎有些感叹地说,她在白律师那里实习的时候,根本没有机会看到这种阵仗,全都是一水人文明人西装革履对桌而谈,更有甚者,一场会议夹杂好几种语言,把废话和形式主义做到极致。 老赵不屑地说:“往往难听的话,才是人性本色,比得就是谁脸皮薄。”老赵看了眼后视镜,姜炎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服气,随后他心平气和地问:“今天,如果你是姚律师,你要怎么破这个局?” “抓着刑事那一部分不放,我觉得今天其实姚律师有一些被曲总带跑偏了。而且,孟梦父亲的立场,似乎不怎么坚定。”姜炎回答。 “呐,姜律师,我告诉你,今天他们对面的表现,除了孟梦妈妈是个猪队友,暴露了要钱的本意,其他人的应对,都堪称满分。姚律师自始至终都在避重就轻,她很清楚,孟梦父母有站不住脚的地方。你在调查整件事来龙去脉的时候,很多细节都查得非常漂亮,但是,你的问题是,你带着自己的道德标准和喜好对事实做了滤镜,你总是喜欢先入为主地把一件事,判断个对错。你想过没有,始作俑者,就是曲总。”老赵分析道。 “啊?他?……”姜炎有些意外。 “动焕和入梦来之间上百万的往来款项,你觉得曲总会完全不知情?梁子乐只是个打工人而已,他作他矫情,但他是一条很忠诚的走狗,完全贯彻了曲总的想法。你要说,是曲总间接逼死饭饭,并不冤枉。如果我是姚律师,我就抓住这一点,把所有锅都扣到曲总头上去,曲总理亏就是动焕娱乐该赔钱的理由。饭饭父母固然有错,曲总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们是动焕娱乐的律师,自然就替动焕争取利益,姚律师争不过我们,那么天意如此,各尽其责罢了!”老赵很难得如此耐心仔细地向姜炎解释。 姜炎感觉今天重新认识了一次赵明成,她第一次领教到老赵并非表面上那样浑浑噩噩,他能接掌徐映松律师的法律顾问部,自然有其一套厉害的地方。 “我觉得我还是太年轻,见识的人少了。”姜炎这下心服口服。 “诶,你说对了,你在白教授那里啊,见的都不叫人,人间险恶,你才看了几分颜色,慢慢来吧!”老赵并不觉得稀奇,他虽然没怎么带过助理,但是他使唤过助理啊,哪个年轻律师不是这种清澈愚蠢的样子,就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过来的。 “嗯,赵律师,我想明年的时候,申请换岗到资本市场部去,我没有怎么做过非诉业务,想换个业务方向,也许我会更适合做非诉业务。”姜炎想起半个月前,周秉文提及的事情,壮着胆子跟老赵提条件。 “周秉文忽悠你的吧,我跟你说,周律师呢,是个厉害的律师,毋庸置疑,但是他未必是个好货色,他看人看事眼光一向不准,我跟他这么多年好兄弟,我当他面都敢这么说,要是他和 第76章 流言蜚语 下午,姜炎来到律所的时候,从大堂穿越走廊来到办公区,她明显感觉到了一阵小小而隐秘的骚动,但不知道缘由是什么照旧礼貌给迎面而来的同事打招呼。 坐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林敏君大声喊道:“哇,姜姐你来了,好想你啊!半个月没有看到你了!” “昂,我被隔离了啊!”姜炎对她明知故问还这么大反应,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扬滑着椅子,探出头道:“人没事就好!不过,我看样子,感觉疫情封控快结束了。” 这时有几位律师从姜炎身边经过,窃窃私语还捂嘴含笑,姜炎有些莫名其妙。 敏敏拽着她的袖子,低声说:“诶,周律师怎么样了?” “他?阳了,在医院,听说情况不是太好,还没出院吧……好像……”姜炎确实不清楚,说罢还回头看了眼老赵的办公室,老赵办公室灯打开了,但是门锁紧闭。 “好奇怪,怎么他阳了你没阳?”敏敏问。 “转移的时候吧,我和他不在同一辆车上。”姜炎开始感觉到情况不对劲。 “真的吗?”敏敏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那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啊!流调里面,我和他就在转移这个地方是分开的。”姜炎更加觉得敏敏的问题问得奇怪。 “你……”敏敏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那么八卦?”姜炎有些忍不住。 张扬拍拍敏敏的椅背,坐着椅子轮滑过来,压低声音道:“上个礼拜老赵丢了邮件,要求行政去给他查监控,不小心查到你们被封控前天晚上,在律所会客区那里,周律师给你拉琴,律所里就有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姜炎脑子一根筋,根本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 敏敏赶紧捂着她的嘴,说:“好了好了,你就跟我们透个实话,那天晚上你和周律师?” “一堆大白守着,我们能干嘛?”姜炎忽然秒懂了蜚短流长的缘由。 “我就说嘛!但是!”张扬顿了顿,继续说:“周律师虽然离开,一直还是律所里很多人的,那个?你知道吧……” “哎呀,白月光,前任,暗恋对象……各种!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傻白甜一样!”敏敏实在是受不了张扬说话慢半拍,直接道:“你真是没用,要是我有你这个机会,早把他拿下了!” 姜炎脑袋一歪,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表面上还是装成无所谓的样子,八卦地问:“什么白月光前任?都说说啊!” 张扬撇撇嘴,指着姜炎道:“我看你是真缺心眼,来律所这么久了,不知道周秉文的八卦,还敢跟他走那么近!我知道的都比你多,就这个律所,跟他有过one night stand的女律师起码两双手,这人很喜欢啃窝边草,啃了不负责!” “我原本对他有点意思,毕竟长那么帅,一听这么渣,算了算了!而且,陆姐姐说哦,他从来不负责的,就是那种,睡完就提裤子不认人!”敏敏更加小声,用几乎气声道:“陆姐姐就是其中一把窝边草。” “真的假的……”姜炎震惊地三观都碎裂了。 “律所里谁不知道他,这不都担心你成了他的窝边草,到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敏敏做了个抹眼泪的手势,然后道:“我爸跟我说,要我小心这些长得好看三十好几不结婚的大叔,多半是人不咋地才单身狗。” 三个人正在窃窃私语的时候,陆浓穿着贴身的西装裙,端着自己的纸箱子来到姜炎对面工位,没好气地把箱子往桌上一放,脸色极为难看。 “陆姐姐,你怎么搬到这里来了?”敏敏一看,立刻去打了个招呼。 陆浓眉眼半眯着打量了一下姜炎,没好气地说:“赵律师叫我搬过来!过完年带她做项目!” “陆律师好!以后请多多指导!”姜炎赶紧陪笑着。 陆浓双手抱胸,冷笑道:“指导?不敢当。” 姜炎苦笑着看了眼敏敏,一股寒气自背后升腾而起,她吞了一口口水,回头一看,果然老赵像冰雕大佛一样杵在她身后。 这时,从老赵办公室里,走出来一男一女。 女的是杨宴如,男的则是沈致尘,沈致尘穿着宽松t恤和牛仔裤,随意地背着一个书包,但手腕上带着一串硕大的佛珠,一副非常闲适的大叔模样。 “赵律师好,杨总好!”姜炎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客气问候。 “这位是解忧传媒的沈总,你们认个熟脸。这是小姜,小林,小张,对面的是小陆,我那边还有一些助理。”老赵向自己的助理们介绍道。 大家异口同声道:“沈总好!” “你就是小姜律师,这次辛苦你了!”沈致尘饶有意味地看着姜炎,温和地笑笑。 姜炎完全不知道这个沈总是干什么的,也不清楚为什么对方会关注到自己,局促地点头道:“应该的!” “不多叨扰了,各位忙!”沈致尘双手合十,偕同杨宴如离开律所。 在他走远的时候,姜炎视线落到沈致尘右手带着的紫檀珠串,沈致尘回头看了一眼姜炎,径直走出了律所。 “这个沈总长得蛮好的,比那个周律师有气质得多啊!”敏敏忍不住花痴道。 姜炎点点头,道:“跟你很般配,一看他就是个大老板,手上那个紫檀手串价值不菲。”老姜教授平日里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没事去潘家园转转交学费。 “你怎么知道?我发现了诶,那是犀角质满爆金星,我爸的还没他的大!”敏敏满脸兴奋道! 老赵白了敏敏一眼,道:“天天满脑子花痴,会议室定好了没有?开会去!” “定了定了!”敏敏点头如鸡啄米。 这个时候,姜炎的手机屏幕亮了,来了一 第77章 季度会议 来到会议室时,李律师已经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合裁旗袍,外面套了一件白色西装外套,耳朵上缀着一对澳白珍珠,神采奕奕,微笑地看着老赵带着乌央乌央一群年轻人走进会议室。 姜炎虽然之前跟大多数同事都打过照面,但是相对比较熟悉的还是上次敏敏日料请客时到场的那些,而资本市场部另外几个授薪她相对不那么熟悉,最多能把人和人名对上号。想起那次日料,姜炎顿时觉得肉疼得慌,要请这对等的一顿回去,她得把今年的绩效、奖金和十三薪拿满了才够得这么挥霍。 “小姜律师,这次隔离十四天,辛苦啦!”李律师笑意满满。 在隔离的时候,李律师也给她发过微信问候情况,还好她第一时间跟长辈们及时汇报,认真总结经验教训,这才没有被长辈们啰嗦到炸裂。 “没有没有,就当赵律师给我放假了!”姜炎虽然知道李律师是世交长辈,也没敢说什么托大放肆的话,乖乖地坐下回应道。 李律师拿着自己的专用保温杯,喝了几口水,问老赵:“人到齐了吗?” “齐了!”老赵点点头,他今天穿得格外正经,虽然有些矮胖,胜在他五官周正,还没有秃顶。 “那不耽误你们后续第四季度会议的时间,我这里有个案源线索,愿见医疗(深圳)科技有限公司,老板叫蒋淑卓,是我的朋友,成立两年了,主要做得是医疗器械国产替代研发,他们想要聘请一家法律顾问,大概的情况呢,就是这样。”李律师说罢,把手里愿见公司的介绍宣传册推到老赵跟前。 老赵之前完全没听过这家公司,翻着精美的介绍宣传册,皱着眉头问:“这么大阵仗,他们意向询价是多少?” “一二十万吧,也可能更多,具体要你自己去谈,我退休了,不管那么多细节的事情。”李律师和蔼地笑着说。 “这家公司的老板蒋总啊,本身也是鹤笠集团的自然人小股东,付费实力和意愿都有,但这家公司有些特殊的地方,回头你自己跟蒋总好好聊一下,看看怎么服务好他们。到时候,服务的主办律师是不是定小姜?”李律师指了指姜炎。 在座年轻人齐刷刷看向姜炎,有些嗅觉敏锐的,隐约有些嫉妒里夹杂着庆幸的表情。 “鹤笠集团?蒋总是周总什么人?”老赵听见“鹤笠集团”就脑仁儿疼,鹤笠集团基本上是周家的家族企业,自然人股东大多跟实控人老板周泰沾亲带故。 “这个,你自己问吧!”李律师又喝了几口水,润润嗓子,说。 老赵挠了挠头,看着姜炎,说:“情况清楚了吧,你先通过公开资料做下背景调查,这家如果签下来以后你负责。” “嗯,好的!”姜炎点点头。 “给你们一周时间准备,今天周二,我约了蒋总下周五下午去她公司,他们研发总部就在南山科技园里面,具体工作辛苦你们操心了。”李律师拿着保温杯起身,走过老赵和姜炎的时候,分别都拍了拍他们的背。 老赵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姜炎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李主任一走,老赵才开始真正的部门第四季度会议,姜炎在笔记本上写了四个字“鹤笠集团”,这个集团是一家从事进出口贸易起家的大型上市公司,做大之后商业版图逐渐扩展到消费品、医疗等领域的研发。 周昙也是这家集团的自然人股东之一,周律师也姓周,而且是周昙的堂弟,难道跟这家上市公司实控人有什么亲属关系? 姜炎的思绪被“鹤笠集团”带跑了,自然就没怎么仔细听老赵在和尚念经。 “诶,到你了,汇报工作。”张扬撞了一下姜炎的手肘提醒道。 姜炎这才如梦初醒,正襟危坐翻着笔记本,老赵瞟一眼就看到她翻过去那一页空白处写了“鹤笠集团”四个字。 老赵心里不安的感觉甚嚣尘上,但是面上云淡风轻。 汇报工作无非都是一群和尚对着数据念经,乏善可陈,老赵最后分配第四季度工作任务的时候,特地强调了要张扬和陆浓带着姜炎初步接触资本市场业务,在场的年轻律师又是一阵眼神交流,要是眼神能通电,那此刻就是一路霹雳火花带闪电,各个恨不得劈死姜炎。 姜炎挺普通一个小姑娘,怎么就频繁得到他们一伙大佬的格外青眼护持,这是地产小公主林敏君都没有的待遇。 “散会,其他人离开,姜炎、张扬、陆浓留下。”老赵把笔记本电脑一关,站着指挥其他人命令道。 三个人乖乖坐在原地不动,陆浓又瞥了眼姜炎,非常不屑,全然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友好。 “马上资本市场部要有几个大的项目,鹤笠集团决定收购o.p.e.部分股权,这个事情会由我们这个团队跟万方所的周律师团队合作,陆律师,你ok不ok?不ok也没关系,可以不直接对周律师,你教她就行了。”老赵双手撑在桌子上,问陆浓。 陆浓的表情不太自然,不带一丝感情地回答:“我都行,看你!” “第二件事,杨总要从乘黄退股,这是徐律师留下来的事情,当时徐律师签下乘黄做法律顾问单位,就是为了随时监控到乘黄真正的情况,现在乘黄内部应该是出了比较严重的问题,乘黄意识到当时杨总安排徐律师做法律顾问的意图,所以打算换掉我们,我们要在法律顾问到期之前,就是明年二月底之前,把这个事情解决。”老赵坐下来,表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张扬小心翼翼地问:“乘黄退股的事情,徐律师去沟通过了好几次,好像没成,但是没发正式回购通知。” “小姜,你去把资料认真看一遍,想办法找到触发回购条款的,任何一丁点沾边的都算!”老赵 第78章 此处有雷区 开完会,姜炎回到座位上,呆呆地望着徐映松律师的笔记,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徐律师执掌的是法律顾问部,而非资本市场部。 一家公司里面说不得秘密,还是法律顾问看得更深更透彻,毕竟如同企业吃饭睡觉一样日常的业务运转,每个月纷至沓来的法律咨询、合同审查乃至现场处置,几乎能了解到企业的方方面面,甚至员工情况。 而对于资本市场部来说,他们所了解所看到的企业,只是一个阶段性的汇总,这些汇总可以用各种方式粉饰太平,为了上市,或者完成资本证券化项目,不惜一切代价粉饰太平。 姜炎如梦初醒,打开电脑检索“鹤笠集团”,logo让人印象深刻,一只带着斗笠的白鹤,站在一叶孤舟上。这是个庞大的上市公司,旗下各个业务群子公司盘根错节,而上层架构却非常清晰,两个大的家族信托持股份额过半,剩下都是机构股东。 这是非常有中国特色的家族企业股权结构,她在白律师那里就学到的东西。 从集团的上市公司公报里,能看到蒋淑卓能持有集团股份,源于集团与愿见医疗进行股权互换,鹤笠集团持有愿见医疗25%的股权,而蒋淑卓持有鹤笠集团0.5%的股份,明面上看起来,蒋淑卓并非周家人。 她大致看看,就能了解到,周昙名下有众多涉及生物医药及医疗的公司,从公开信息检索到她毕业于北大医学部,后来去梅奥修读生物化学博士。 梅奥大学?似乎陈永宁也去过梅奥大学访学进修,难道两个人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吗?但为什么陈永宁创业没有拿鹤笠集团的投资,而选择接受杨宴如的投资呢? 不过,这与愿见医疗好像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姜炎只是在笔记本上简单记了一下。 而蒋淑卓也是一个资深的生物学家,今年四十三岁,是南方医学研究院的终身教授,研究方向主要是pCsk9、ApoA1、AngptL4和LdLr基因与冠心病的联系,由此创立愿见医疗,从事研发相关药物研发,目前已经有一款基因标志物冠心病筛查试剂上市,这是愿见医疗打开市场的第一个产品。 “诶,陆浓,那个愿见医疗看起来跟乘黄有点竞争对手的意思诶,我翻了下他们的产品手册,也是做冠心病方面的药啊试剂啊,就多了一点肺癌靶向药的在研药。”张扬晃了晃手里的产品手册,对陆律师说道。 陆律师瞥了眼,没好气地说:“是又怎样,乘黄只要没提利冲回避,我们就能签愿见。你们去谈的时候悠着点!” “哦,知道了!”张扬悻悻地回答,站起来靠在工位边柜上,问陆律师:“诶,大姐,你今天干嘛吃了炮仗一样?我没惹你吧!” 敏敏在边柜下面对着张扬挤眉弄眼,让他别踩着人家雷点蹦迪。 “干你的活!发债的尽调报告写完没有?”陆浓此刻如同黄世仁上身,虽然不是老板,催起活来一点不含糊。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张扬一听这话立刻怂回去赶报告。 姜炎见这个境况,偷偷私下给敏敏发微信,问:“陆律师今天不高兴,跟我有关系吗??” 敏敏光速回微信:今天所有的事情,都跟周秉文有关,这是她的雷区。 姜炎发了个郁闷的表情,问:那我猜得没错。就单纯是因为周律师吗? 敏敏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好一会儿,发出好大一串文字:原本陆律师是会升到周律师二把手,周律师离开后,陆律师很想接掌资本市场部成为高级合伙人,但是吧,被老赵拍死摁下去只当了个权益合伙人,周律师的办公室宁可空着都没给陆律师。 姜炎迅速问:为什么啊? 敏敏抬头看了眼陆律师,回复道:听说是老赵信不过她,把她边缘化,这次为什么调回核心岗位,我还没打听明白。 姜炎放下手机,对敏敏做了个点头的动作,然后继续工作,在徐律师的笔记本里面翻找关于乘黄的记录,在她记忆中,乘黄这家公司占据了很大篇幅,似乎伴随着徐律师从刚执业到去年离世很久的时间。 2015年,徐律师代表临澜资本对乘黄医疗做了尽职调查,这份尽职调查报告十分详尽完备,足足五十多页,把乘黄医疗里里外外查了个底朝天。 2016年,临澜资本发行九天一号募资后,随即向乘黄投资了6000万人民币,获得乘黄15%的股权,2018年来了另一个资本巨鳄iCe投资1.2亿获得10%的股权,临澜资本基于之前的棘轮反稀释条款,保持了15%的股权。乘黄基于这1.8亿,加上各类批下来的贷款,合计两亿,跑出来一个冠心病炎症因子预筛剂。 19年到21年之间,哐哐砸钱研发,这种Cro协议签了一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姜炎把乘黄医疗相关的笔记和资料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到下班了还没看完。 “好啦,特殊时期别加班啦,万一又被封控了,你又要被通宵关律所。”张扬拎着挎包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拦腰。 大家一看时间,果然已经下午六点。 “我下午看材料,还有顾问单位的法律意见没有回复呢!”姜炎抱怨道。 “走啦,一起吃个晚饭,回去干了,你再努力老板又不多发几毛钱!”敏敏说道。 老赵这时候刚从刘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刚好走到他们附近,听到林敏君这么说,眉毛一挑,说:“叫你爸涨点律师费,马上给你们加薪水!” “老板,你不会说话少说两句!”敏敏站在原地一跺脚。 张扬竖了个大拇指,埋头在臂弯里笑,这话搁别人是没法说,但是地产小公主怼老板,老板是没有脾气的。 “ 第79章 米其林川菜 老赵看见姜炎一气呵成的动作就猜到她想干什么,摆了摆手,说:“重要资料,你锁到柜子里,不要带来带去,加那么多班,没加班费的哈!” “哦!”姜炎心里默默腹诽,要是她爸是医院院长,她就怼老赵,都知道没加班费还不赶紧涨工资。 “那今天不加班,一起吃饭去吧!楼下新开了一家川菜,听说味道很好,走!”敏敏没心没肺地喊道。 姜炎狠狠咬了下后槽牙,心想科技园的川菜馆子能贵到哪里去,说:“我来那么久了,还没请你们吃过饭,这次我请!” 老赵双手插兜,眼皮一抬,有几分嘲讽意味地笑了笑,说:“老板来蹭顿饭,不过分吧!” “哪里哪里,欢迎欢迎!”姜炎感觉自己脸都要笑僵硬了。 “小陆,张扬,走,不吃白不吃!”老赵指着陆浓和小张,一块儿去干饭。 一行人跟着林敏君带路,走了摸约几百米,来到一家商超的顶层,姜炎看着店名“锦川”,赫然标着米其林二星,好家伙这顿非得吃掉她半个月工资。 “跟你讲个冷知识,一般敏敏说请吃饭,不要跟她抢买单,我都不一定买得起!”老赵低头,小声对姜炎说,姜炎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有苦说不出。老赵皮笑肉不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咯!”说罢,跟着敏敏往里面走。 “服务员,请问这边包间低消多少?”姜炎问。 “你们总共几个人?”服务员礼貌地问。 “五个人。”姜炎回答。 “人均消费1200,包间最低消费6000。”服务员微笑地看着她说。 姜炎倒抽一口凉气,六千……幸亏房租被老爸付完了,她每个月都有很多结余,付这一顿饭虽然绰绰有余,可还是觉得颇为肉疼。看来还是钱挣得少了,没到可以闭眼刷卡不问价格的程度。 “那安排一个包间吧!”姜炎客气地说。 “那位赵先生已经定过包间了,您是和他一起的吗?”服务员指了指前面的老赵。 老赵双手被在背后,回头看姜炎还在不远处磨磨唧唧,说:“行了,这顿我解决,从你年终奖里扣。” “老板……也不至于……”姜炎赔笑道。 “你们这帮小屁孩,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我谁都开罪不起,出去甩脸子说我几句坏话,我会连助理都招不到!哼!”老赵嫌弃道。 这年头,年轻律师们手里都流传着一张神秘的表格,表格里会对很多招实习律师和授薪律师的律师们打分,但凡是克扣助理工资、不交五险一金、侮辱助理甚至猥亵助理的律师们,都会被标记上避雷标记,流传到下一代准实习律师手里时,这些律师们能招到助理的可能性会被大大降低。 这张神秘表格的真容,大多时候都没人见过,但总是流传在最年轻一代律师隐秘的角落里。 “哪有,我和张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啊,哪有什么金尊玉贵,谁还不吃大米活的!再说了,你平日里除了放羊,谁能说你点啥不好!”姜炎对老赵这句调侃可不认,非得要驳回去。 “你是诉讼律师当久了,不来几句法庭辩论皮痒啊!”老赵被姜炎噎得郁闷。 正说着,已经走到包厢里的张扬听到姜炎的话,调侃道:“这桌里就我一个县城来的小镇做题家!我哪能跟你北京户口放一块儿!” “你可拉倒吧,你都落户深圳了,还小镇做题家,整天就这点自尊心都不够我多踩两脚!”敏敏隔着陆浓还重重拍了下张扬的肩膀。 陆浓坐在两个人正中间,看看敏敏又看看张扬,干脆站起来坐到了敏敏的右手边,老赵往敏敏和张扬的中间一坐,姜炎自觉坐到了张扬的左手边。 “菜我都点好了,吃不饱就等会去楼下撸串。”老赵说。 姜炎已经肉眼可见这顿饭不会怎么很好吃,毕竟中国传统菜肴捎上米其林,不中不洋属实是没有锅汽爆炒的菜肴来得痛快淋漓。 “下午姜姐查了一下午那几个公司的资料,诶,老板,周律师好点了没?”敏敏脑子一抽,嘴快就问了出来,说完她紧张地捂着嘴,看了眼陆浓的表情,见陆浓无所谓的样子,瑟瑟地用湿巾擦手。 老赵把擦手的热毛巾往桌上一扔,说:“不清楚,估计还要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出院,所以愿见公司签约的事情速度快点,赶在他出院前签下来。” “你和他关系那么好,他还回来抢单吗?”姜炎这问题问得跟傻白甜一样。 老赵恨不得把脸上的老褶子都拧巴到一团去,气不打一处来:“小姜我发现你是真单纯得可以,我都跟他闹掰过一次,再和好回来能跟以前一样吗?律师啊,友情是友情,生意是生意,我不签单养你们,你们喝西北风去啊!” “哦,知道了!”姜炎怂兮兮地点头。 陆浓此时冷不防插了句嘴:“你和他为什么和好?当时为了乘黄的事情,闹那么厉害。” “你别管那么多,好兄弟也没什么隔夜仇,他有他的立场。”老赵不愿意明说。 “那总能说一下怎么闹掰的吧,我们仨来得都没有陆律师早,不清楚情况啊,你又特别交代我们不能乱说话,我们总得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张扬好奇地问,这个雷点,就只有他问最合适。 此时,服务员端上来五个小碟,每个碟子里装着几篇花椒莴笋,一边上菜一边解说,敏敏没好气地打断了:“不用说了,我们谈事!”包间经理识趣地退下。 老赵用竹签子插了一块莴笋,嚼吧了半天,急得几个人恨不得把八卦从他嘴里摇出来。 “当时鹤笠集团和临澜资本都打算投乘黄,二选一的选择题,周律师代表鹤笠集团,谈了最久,方案出了好几个,推到临门一脚的时候,乘黄突然选了 第80章 喜欢的那一口 这时候服务员端上来第二道菜,鲜辣菠萝水藕尖,和上一道菜一样,还是一人一个小碟子,每个小碟子里只有几块菜。 老赵半眯着眼睛,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张口说:“第一个原因,乘黄做仿制药起家的,但首席科学家李玉城是周秉文通过周家的关系挖来的,活活给临澜资本做了嫁衣,这个事情闹得不愉快,都可以理解。第二件事,周律师为了扳回一城,无所不用其极,做的有些过了,但具体缘由,我不能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君子约定。” “嗨,卖这么多关子!”敏敏噘嘴不满道。 陆浓比较严肃地提点道:“律师最重要的职业道德之一,就是保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烂在肚子也不能说。” “好吧,不说就不说咯!”敏敏耸耸肩,也不好说什么。 姜炎猛然想起徐映松一笔一划写在笔记本上的话,那是关于乘黄医疗第一次尽调的面谈笔录,这段话刚好写在笔录旁边的空白处: ------------------------------------ 「律师不是万能的,诉讼案件的当事人都常常骗自己委托的律师,更何况那些想要从资本市场上获得高额利益的当事人。」 ------------------------------------ 而当时徐律师访谈的对象,是乘黄医疗的首席科学家李玉城,那时候刚入职两个月。姜炎努力地回忆着访谈内容,基本上都围绕着李玉城过往的科研经历及履职情况,以及他未来对于公司发展的规划,似乎并没有什么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姜炎困惑了,刚刚踏入迷城,目之所及,全是重重迷雾与红砖白缝,尚且看不清每个转角通路的区别。 “姜律师,这一年,乘黄医疗让你审核了多少分合同?”陆浓问。 “15份,6份委托研发协议协议,5份采购协议,4份渠道销售代理协议。此外,拟制的澳大利亚临床试验协议9份,都是一个系列的协议。这些协议,都请医疗健康部的同事协同审查了。”姜炎回答道,其实她目前对生物医药领域并不熟悉,审查合同这种事情虽然已经驾轻就熟,但是对于某些门槛较高的行业,仍然还是需要有一定行业背景的律师协助才能把工作做到位。 陆浓捏着竹签,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意有所指,说:“最近两年,乘黄医疗有很多Cro协议,也就是委托研发协议,在他们自建科研团队和实验室的前提下,有什么必要都丢到外面去做?李玉城是不是跟老板孙嘉尚有什么矛盾?” “有这个可能,之前李玉城三番五次要孙总建期权池,给他兑现股权的事情,因为公司研发进展不是太好吧,反正孙总没同意,我这边就没动。”老赵意识到了什么。 “这就是个突破口,查查李玉城吧!搞不好,背着老板做点什么小动作,违反竞业禁止,或者是存在懈怠,那都是触发回购的条件。”陆浓说道。 老赵颇为欣赏,打了个响指,跟陆浓说:“你带着姜炎去查,不用向我汇报过程,一个月内给我个加过。”说罢,转头对姜炎说:“好好跟陆律师学学,她可厉害了。明年,她要升高级合伙人了,趁着她还没背业绩,还有空教教你,资本市场业务你多用心学!” “好的!恭喜陆律师,以后请多多关照指导!”姜炎说得很官方,她还没忘记白天陆浓一副吃了炸药子儿的样子。 陆浓似乎是很不情愿,勉勉强强地敷衍应付了一声:“嗯。”就是多说几个字都懒得。 “陆律师人比较高冷,你要多主动交流。”老赵打了个圆场,但同时也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浓一眼。 一贯是八面玲珑的“哪有,我看陆姐姐之前人都很好啊,肯定是你们这帮合伙人给人家这么晚才升高合,陆姐姐记仇了!” “我不是记仇,我就是心里不爽周律师的事情,因为你们三个闹掰了,所以周律师跟我也掰了,我没转所留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我很够意思了。所以,麻烦你们以后记住,这个人的私事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我介意。公事公办,该说就说。”陆浓举起百香果汁,喝了几口。 姜炎没想到陆浓这么凶残,当着面就说这事,这让她更加下不来台。完了完了,她没想到封控在律所那件事,后劲会这么大。 “哎呀,多大点事情啊,不就是个渣男嘛,好歹人家长得也帅,你又不吃亏!你还是我们律所最漂亮的女律师,没有之一!回头叫那帮合伙人给你介绍钻石王老五,单身的,年轻的,科技新贵,就这才配得上我们陆浓大律师!对吧!来,敬一杯!”老赵不愧是场面人,端起果汁,说得跟真的似的。 陆浓没好气地回怼道:“就你最欠!” “对对对,我最欠,我最不要脸,”老赵又乐呵呵地多喝了几口,放下杯子,道:“单身不挺好的,我母胎单身到现在,很潇洒啊!” “切,你是没人要!”陆浓白他一眼,十分傲娇。 “没人要就没人要咯,感情这种事,宁缺毋滥,像老周那样顶张帅脸走哪儿吃哪儿,天天吃,就算吃山珍海味,顿顿米其林,出来都是一坨,有意思吗?就成了没意思!”老赵很不屑道。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张扬这会儿插嘴问道。 服务员给每人都端上来一盘凉拌鸡丝,葱香浓郁,有一股独特的藤椒清香,老赵用筷子扒拉着自己跟前的鸡丝,说:“人都会有自己喜欢吃的那一口,之所以喜欢那一口,可能是两个人有共鸣,或者聊得来,又或者合得来,遇上了喜欢的那一口,这饭吃得就会有滋味,就算拉出来都是屎,你记得的也是那口滋味。” “老 第81章 就算是毒药 四天过去,又到了下班的时刻。 “动焕娱乐的法律顾问年终报告,你写成这样对得起一年五十万的法律顾问费吗?今年因为这个事情,还不够写风险提示和合规整改建议?”陆浓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玩弄着修饰得极为漂亮的指甲,上面涂着裸粉色的甲油,指甲并不长,但修得恰到好处。 姜炎没有任何争辩,点点头,乖巧地说了句:“那我再加一下。” “光加这点够吗?动动你的脑子做事!我坐在你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写的顾问报告,从来不用改。”陆浓站起来,拎着精致的迪奥手提包,命令道:“明天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不行,别来资本市场部,我不想教笨蛋,太累。” 说罢,她踩着高跟鞋,扭着水蛇腰离开了工位。 “马上要坐办公室的人,了不起啊!”敏敏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张扬从隔壁探出头,说:“就是了不起啊,她明年直接扛六百万的业绩,年末算大账的时候,她能分三分之一,跟现在一年拿六十多万是一回事吗?你看有多少人根本升pAr升不起,我都在想着到了三十岁,没案源不如出去当法总得了。” “都跟你一样没出息!天天就想着躺平混吃等死!”敏敏与张扬又斗上嘴了。 在公司制律所里面,每一个扛业绩的合伙人都会组建自己的授薪团队。 “老赵一年扛多少业绩?我不太理解,愿见医疗这种一二十万的,为什么老赵都要去签。”姜炎不解地问。 “两千万啊!李主任说一二十万,那只是基本费用,每年各种专项搞一搞,没出榨个上百万,怎么配老赵来亲自上阵。”张扬直率地说。 “你怎么说的话的,什么叫榨,分明是我们累死累活,吃草喝西北风替客户解决问题!”敏敏反驳道。 姜炎捂脸,丧气道:“好了好了,别闹了,你们谁给我合规整改的模板学习一下,哎,好难,这个破报告写了四遍了。我已经把曲总的祖宗都快念叨醒了!” “发你了!”张扬痛快地说。 还没过多久呢,陆浓踩着高跟鞋又回来了,隔着老远吩咐姜炎道:“周三早上七点的机票,跟我飞一趟上海,当天有一班晚上十一点的飞机飞回来,我要靠窗的座位,你自便。” “我们一起?”姜炎诧异地脱口而出。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陆浓叉腰,冷漠地反问。 “好的,陆律师!”姜炎点点头,虽然她很想问到底干什么去,但是看陆浓一甩大波浪卷扭头就走的样子,生生把话给咽下去了。 一直等到她走远,姜炎瘫在椅子上,想起前些天大家一起在“锦川”吃饭后散场时,陆浓自己打车离开,三人回律所的路上,老赵问姜炎对陆浓什么观感,姜炎坦率地说,冷漠精致的白骨精。老赵说起,陆浓私下,厨艺了得,会跳国标爵士,经常出去旅游,远远比她们看到的样子更精彩。 姜炎问:“那为什么感觉她对同事,总有种天然的敌意在?” “那不叫敌意,是周秉文留给她的心结,她从那以后,不会跟任何一个律所的同事走得近,连朋友都不愿做,公私分明。” 这几天接触下来,陆浓论工作能力确实突出,无论是跟客户沟通还是处理文件,效率极高,宛如一把锋利到极致的剑,披荆斩棘,没有任何可以阻挡她的障碍。 如果说,徐映松律师是活在笔记里的天花板,那陆浓就是活生生眼前的模范榜样,但基于她对老赵嘱托过度认真负责,导致姜炎大大小小事无巨细的工作,除了诉讼案件,其他的她全都要过目,一一批改修正。 姜炎原本的工作效率,一落千丈,更一落千丈的,是她的心情。每天都在被陆浓各种挑刺,姜炎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非诉业务,就连她比较引以为豪的合同审查,都经常被陆浓挑出毛病。 她沮丧地趴在电脑前,既不想下班,也不想回家。 “哎呀,下班啦,走啦,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张扬收拾好东西,走过姜炎的椅子背后。 “你们先走吧,我订好机票走。”姜炎勉强地挤出笑容,回答道。 张扬便拍拍姜炎的椅子,感叹道:“我挺羡慕陆律师这种,老娘就是要自己一个人活开心,才不管别人死活的劲头!” 姜炎的心默默一震,但没说什么。 律所的同事们逐渐下班,也有些加班狂魔还在奋斗,姜炎郁闷地把机票定好,然后发给陆浓,手机界面切换回微信的时候,她看到周秉文给她发的一张图片,是套着西装的防尘套。 姜炎发微信问:你出院了? 周秉文回复:是的,再休养半个月就没事了。 姜炎:恭喜啊! 周秉文:万圣节请你来我家吃饭,赏脸吗? 姜炎突然就有些开心,这种开心油然而生,没有任何原因,单单只是这么简单的邀请,她就不自觉笑了,可是想起这段时间听到关于周秉文的各种传闻,姜炎又纠结了起来,犹豫再三,她忍不住翻看着前面的聊天记录,哪怕过了那么久,她与周秉文之间的羁绊还没有结果,或许是应该要有一个结果的吧! 周秉文是自己老板的兄弟,是陆律师曾经的蚊子血,他们构筑的世界,与自己所在的世界格格不入,她觉得自己的痴心妄想有些可笑。 纠结中,她把手机放在桌上,揉了揉太阳穴,就算不是什么癞蛤蟆吃天鹅肉,那样一个人,值得她再往前一步吗? 姜炎拿起手机,打了个“嗯”,然后正在构思理由的时候。周秉文很快又发来一条:这次的阿兹夫定来得不容易,谢谢你!她一时没有收住手,虎口底部的肌肉,刚好蹭到了发送键。她下意识点了“撤回” 第82章 感觉有点不对劲 终于干完了该干的工作,此时已经七点多,姜炎照例回家。 每天回家,姜炎都会经过那林荫路,来时如此,去时如此,这条长长的路,每天都好像走不到尽头,可是往往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今天这一路上,她忍不住去想,以后的生活,是不是也每天像这样一眼看得到边。 看得到边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这里面的边缘,并没有自我,而是一个巨大机器的螺丝钉,在城市运转的轰鸣声里面,悄无声息。 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她意识到,那些客户,那些当事人,构筑了一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那个世界运行的规则,适者生存,不问缘由。那些人比白律师的客户们,更加像是钢铁丛林中的食物链中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时候,自然无所谓道德。 第二天,姜炎快马加鞭,完成了动焕娱乐的法律顾问报告,陆浓扫了一眼,才说了句可以校对定稿了。然后,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叠关于生物医药研讨会议的介绍资料,足足有食指那么厚,陆浓对姜炎说:“好好看看,明天不要露馅儿。 “我明天要做什么?”姜炎接过这堆沉重的资料。 “陪我去会会李玉城。明天早上五点半,深圳宝安机场航站楼见。剩下的事情,飞机上再跟你交代。”说罢,陆浓就走了。 毕竟,她是老赵真正意义上的二把手,未来也就比老赵低一级的合伙人。 姜炎看着这堆资料,直接就疯了,她是个文科生,24k纯得不能再纯的文科生,高中生物早就还给老师了,而且文科生学的生物只是应付毕业会考的难度,跟这群在实验室里要死要活读成博士的变态相比,别说给她半天时间,给她十年也不够看懂。她随便翻了翻,这些花花绿绿的荧光蛋白,p53靶点,和高等数学这种天书是一样的。 “这个……我看不懂……怎么办?”姜炎疯了,跑到隔壁去摇张扬,问他:“陆律师以前这样折磨你们吗?” “对的呢!那时候尽调个半导体项目,活活摁着我看单晶硅矿各种资料,给我看出ptsd,从此见到半导体项目就想死!”张扬说起这茬还是一脸崩溃。 “扬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姜炎史无前例地向张扬发动了哀嚎求救技能。 老赵冷不丁站到姜炎背后,姜炎退后一步刚好撞他面门上,吓了姜炎一跳,这个老板永远像个鬼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飘过来。 “你看乘黄的合同都知道找医疗健康部的同事,现在就不会了?”老赵端着微凸的肚子,指着律所对角线过去的方向,说:“那堆专利部的秃子里面,有药代动力学博士,生物医学工程博士,微生物与生化药学博士,去吧!” 姜炎咧着嘴,不可思议。 老赵补了一句:“你以为就白教授他们红圈所满地博士,呵呵,我们律所各行各业的顶尖学霸都在那个部门,头儿估计不会理你,刚秃的一般最愿意教你们这种新手村。” 姜炎拿着这摞材料,非常为难地看了眼张扬,敏敏这时候站了起来,拉着姜炎说:“走啦,我带你去找专利部最帅的秃子,管博士,阿卜杜拉国王科技大学结构生物学博士,别人的学位我都记不住,谁让他读了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博士。” 正经人谁去中东读博士,这位老哥属实有点反骨在脑后。 “去吧!”老赵双手插兜,溜达到别处去了,像个黄世仁巡视自己佃户似的。 林敏君带着姜炎走到专利代理部的办公区域,这里乌央乌央的资料塞得满满当当,唯一不同的就是律师们的脑袋,多少都算是这片区域不多的留白。 “潮哥?”敏敏在一个写着“管潮”的工位前停了下来,戳了戳正在电脑前看材料的管律师,直截了当道:“我们法律顾问部的姜律师,看不懂这堆资料,你帮帮忙可以不?” 管律师回过头站起来,摸约快一米九了,穿着经典优衣库格子衫,人长得浓眉大眼,颇有侠士英武之气,比周律师那种斯文败类的帅,显得更有男子汉气概。 “交给你啦,我回去干活!”敏敏一溜烟蹿没影了。 姜炎端着这堆资料,正在组织语言,管律师低头随便扫了几眼,说:“嚯,冠心病脂蛋白a干预靶点,涉及甘油三酯的相关基因,去会客区吧,我这里太窄了,你站着怪累的。” “感谢感谢!”姜炎鸡啄米点头。 好家伙,通过管博士的速读,管律师嘴里像开了光的加特林一样,哔哩吧啦一通强行输出,反正不管听没听懂,姜炎勉强速成了冠心病的几种基因靶点治疗思路。 原来,明天在上海要召开“亚洲冠心病诊断治疗高峰研讨会”,而李玉城是特邀教授之一,他将要公布他在单抗药物用于冠心病抗栓的最新研究成果。 在姜炎有限的脑容量里,乘黄医疗没有直接涉及过这类研发,仅有的poC苗头化合物筛选都是委托外面的科研机构做的,她听着听着就皱起眉头,虽然李玉城同时身兼大学教职,但是他的教职是心内科教授,并没有在大学里有关于冠心病抗栓的国家级科研项目,总不可能自己在家里手搓论文造项目吧! “那管律师,请教一个问题,这个李教授的研究成果,我看在他领衔的几个机构里面,都没有提到类似项目,那一般会采取什么途径,做研究?”姜炎不解地问。 管博士挠了挠头,说:“会议介绍里说的是与南海人民医院联合做的临床试验,他汀类药物基础上加用pCsk9抑制剂阿利西尤单抗可以促进非梗死相关动脉的冠状动脉斑块脂质沉积物消退,这种就一般是院方开展的临床研究项目。” “哦,那是医院出钱?”姜炎又问。 “看情况吧 第83章 秘密任务 十一月份,全国各地疫情的封控措施已经开始大幅松动。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凌晨五点,姜炎打车赶到深圳宝安机场,现在她看过了深圳一天二十四小时每个时刻的模样,每天流水账一样的勤奋,仅此而已。 即便是凌晨五点多,深圳的天空依旧被灯火照得透亮,除了天上即将隐退的月亮,几乎看不到星星,只有一些白云,而地平线上的太阳正在蠢蠢欲动,唤醒这座巨大的城市。 姜炎到达出发大厅,在值机柜台前看到陆浓,她照旧妆容精致,衣着得体,但是拎着一堆东西,看到姜炎后,把手里的防尘袋递给她,吩咐道:“值机去招行贵宾厅,把这套衣服换上,我给你化好妆。” “……”姜炎已经找不到表情来传达此刻的心情,但是,她不能say no。 姜炎浅浅看一眼,防尘袋里是toryBurCh的套装,墨蓝色真丝衬衫,白色西装外套和垂坠有型的长裤,她知道加起来差不多要个一两万的样子,因为她也买过一套toryBurCh的衣服,只在特别重要的场合偶尔穿出来装装样子。 姜炎干咽了一下,嘴角都抽了。 “快去换,别废话。”陆浓就差一脚把她踢进卫生间了。 姜炎换完出来,不得不说,陆浓选衣服的衣品真是绝了,穿在身上要胸有胸,要腰有腰,虽然姜炎个子不足一米七,但是视觉效果宛如一米七,关键是这衣服竟然严丝合缝,绝了! “鞋子,我看你应该是这个尺码,如果不对,你就忍着。换下来的衣服鞋子,放到机场寄存处。”陆浓把袋子里的鞋子递给她。 那是一双jiy choo的软羊皮高跟鞋,姜炎看得眼睛都直了。 陆浓随后从包里取出一对蓝宝石耳夹和一条海蓝宝石的吊坠给她带上,不过姜炎自己出门已经简单化了化妆,陆浓只是给她勾勒了下眼线,打了下高光和阴影,涂上烂番茄色的口红,姜炎活脱脱呈现出跨国集团高管女精英的形象。 姜炎火速办完寄存,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和陆浓一起过完安检,走向登机廊道的路上,姜炎感觉自己仿佛才是陆浓的领导,陆浓今天小黑裙装扮仿佛是她随行秘书。 “今天中午,李玉城会在参与午餐会,你呢作为尔复康在国内的代表,去跟李玉城聊,说尔复康准备在国内投冠心病单抗创新药研发,如果李教授有好的项目可以聊一聊。昨天的资料看熟了吗?”陆浓问。 “嗯,找了管律师请教,看了个大概。”姜炎已经心里紧张地开始打鼓了。 提前怎么没说好是要出去钓鱼啊! “李玉城认识我,你中午大概就不到半小时的时间跟他聊天套话,我全程都装作跟你不熟。你有事想办法自己解决!”陆浓简单粗暴地说。 姜炎倒抽一口凉气,别说退堂鼓了,她现在恨不得从登机廊道跳下去。 趁着登机还有十五分钟,姜炎立刻给姜教授发微信问:老姜,今天在上海有一个亚洲冠心病诊断治疗高峰研讨会,协和心内科有没有你熟悉的教授参加了? 老姜回复:我和心内科的老秦都在。 姜炎欣喜若狂问:爸,我今天也在! 老姜回复:上海见! 这时,姜炎想起来,今天的议题有个分会场是探讨妊娠期高血压,难怪姜教授也来了。她顿时感觉自己心里有底了,对陆浓说:“陆律师,今天我爸爸也是受邀教授之一,我可以让我爸爸引荐参与教授之间闲聊,比伪造一个假身份套话更合适。” “那你不能透露你是我们衡鉴的律师。”陆浓有些警惕。 “我说我是伦杜的呗!”姜炎笑笑。 “也好,穿这身出去还比较像是红圈所律师。”陆浓难得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终于登机后,飞机直冲云霄,在浩渺的云层之上,姜炎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每次坐飞机都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天蓝色的地平线,白到令人眩晕的云海。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流,姜炎索性闭目养神,早上起太早了,她确实有些犯困,直到空姐过来发早餐面包,姜炎要了杯果汁,吃完之后,疲乏的感觉消失了很多,离落地一个小时不到,姜炎又开始有些紧张了。 “你不逼自己一把,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总之,搞砸了就不会有下一次机会。”陆浓见她有些坐立不安,冷不防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姜炎点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下机后,我去找我爸,他带我去会场,我会想办法去接近李教授。” “嗯!”陆浓点点头。 很快飞机降落,姜炎和陆浓兵分两路,姜炎在出机场的路上等许久不见的爸爸。疫情三年,她也有三年没有看见父亲了。 “嘿,丫头!”老姜教授老远就看到了女儿,见到她第一眼,吃惊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离家的时候,姜炎刚大学毕业,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样子,现在宛然一副律政精英,走路带风,站在老姜教授身边和他一般高。 “老爸!今天我有秘密任务,你对外都说我是伦杜的律师!记住了啊!”姜炎赶紧跟老爸串好词。 “什么秘密任务?一上来当特务吗?”姜教授对女儿这个要求感觉很好奇。 “我要去套李玉城教授的话,你们给我打个掩护!工作任务!”姜炎抱着爸爸的手就开始撒娇。 老姜如今知天命之年,哪里经得起女儿撒娇,要摘星星都连月亮一块儿摘下来送给她,忙不迭点头:“好好好,等下你秦伯伯,他上厕所去了!” “老爸,你看起来好像没老,还是很帅诶!妈妈好吗?”姜炎侧身靠着老爸肩上,问。 老姜摸摸女儿的脑袋,和蔼笑着说:“你妈很好,在办退 第84章 令人犯困的学术会议 “魏总,好久不见。”陆浓踩着高跟鞋,缓缓走向穿着呢绒大衣的男子身边。 那男人身高一米八,挺拔高大,眉弓很高,眉目浓重,一看颇有中外混血的模样,他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扶着行李箱,一步一步朝着陆浓走来。 “你去开会吧,我到酒店倒个时差,从香港转机到现在没休息,我会出席晚上的晚宴。”魏总站定之后,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严肃。 “好,晚上到了提前通知我。”陆浓不卑不亢地说。 十一月的上海,已经很冷了,在和父亲一起等峰会会务的车来接时,姜炎顿时感觉冷得人都要麻掉了,不断地瑟缩地走来走去,老爸看女儿冷得像个鹌鹑一样,把自己的呢子大衣脱下来,披在女儿身上,怪嗔道:“来的时候连天气预报都不看,冻坏了怎么搞!这么大个人,都不会照顾自己!” 陆浓不一样,就算是此刻冰刀霜剑,她照样优雅地站在出租车区,等车来接。 很快姜炎随同父亲来到会场,一路上姜炎凭昨天听了个大概的半桶水认知,向秦伯伯又更多请教他在临床一线用药方面的经验和心得,虽然医药不分家,但是这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行当,药物需求,源于医生使用,而医生的使用反馈,又能够促进药的研发与迭代。 秦教授六十出头,头发花白相间,却和个精力旺盛的中年人一般,饶有兴趣地向姜炎讲解了,老姜只能偶尔插几句嘴给女儿解释下基本定义。在后半段路上,姜炎稍微也说了说为什么要去找李教授套话的背景,不过不该说的部分她都糊弄过去了。 到了会议所在的酒店,姜炎仰头看了看茂悦高耸入云的大厦,万里无云的晴天,四周反光玻璃来回反射,映照得这栋楼格外璀璨,犹如八星八箭的钻石,华光四溢。 “上午都是学术会议,你坐我旁边当副手听听看,听不懂就靠在爸爸肩上打瞌睡!”老姜看着女儿,一脸慈爱地说。 秦伯伯笑呵呵打趣道:“你堂堂妇科主任,带个迷糊虫儿开会,被拍到都笑死你!” 姜炎和他俩走进酒店后,就把爸爸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回了父亲身上。酒店内暖和得很,与外头湿冷是截然不同的世界,老姜刮了女儿的鼻子,有点得意地说:“迷糊虫儿就迷糊虫儿,大上海滩上最好看的迷糊虫儿!” 此时,老姜在迎宾小姐的引导下,先到签名台去合影留念,姜炎站在两位教授正中间,再加上她衣着光鲜靓丽,在一众医生与科研专家堆里,颇有些出挑,最主要是25岁实在太年轻,年轻得不像是这个场合该出现的人。 很快,就有医药代表上来给姜教授和秦教授递名片,捎带给姜炎递上去,姜炎跟在爸爸身侧,看爸爸如何跟医药代表打太极,虚与委蛇。 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妇女节,都放半天假,姜炎放学就来爸爸办公室写作业,刚好看到有医药代表在办公室等姜教授,为此还给姜炎讲解了两道数学题,直到老爸开完会诊会议回来。 等医药代表走,老姜回头跟女儿说:“你要是装个医药代表,别说套话,没跟人家有这个过的交情,大部分理都不带理你!”老姜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这个姜炎小时候听父母聊起了很多八卦,心里有数。 万幸今天的会议,是有爸爸和秦伯伯在,否则她就算心里隐约感觉不妥,都不知道该怎么替一个替代方案解决。 上午的学术会议,果然是听得让人几乎神智恍惚,堪比满清十大酷刑,姜炎几乎都在掐大腿肉让自己保持清醒。 直到,李玉城上台讲演他的研究论文,姜炎登时振奋了一下,也就那么一下。 “所有患者均接受高强度他汀治疗,20毫克的瑞舒伐他汀,患者被随机分为皮下注射阿西尤单抗或安慰剂,持续52周。与安慰剂相比,在高强度他汀类药物治疗基础上每两周皮下注射阿利西尤单抗,52周后非梗死相关动脉中动脉粥样硬化体积百分比减少更多,阿利西尤单抗组的4 范围内最大脂质核心负荷指数减少79.42,安慰剂组减少37.60。” 李玉城用缓慢而平和的语调说下去,姜炎感觉自己每个细胞都在喊着,好困啊! “爸,我当时没读医是正确的!你们这行,是我天敌!”姜炎小声地对爸爸抱怨道。 老姜拍拍女儿的手,没说什么。 终于,千辛万苦熬完了上午的学术会议,特邀教授们被单独请到宴会厅,宴会厅里都是主办方们安排的药企负责人、投资人,起初姜炎并不知道这个宴会的目的,直到老姜解释道:“项目都是互相勾兑里产生的,你说你想做什么研究,药企看这个研究能不能变成商业化产品,投资人则你们合计的东西我来投资的话能不能挣钱。” 有爸爸在这个引路人在,姜炎迅速领会,拿了一杯香槟,跟着爸爸和秦伯伯穿梭在衣冠楚楚的药企老板和投资人跟前,这是某家上市药企的副总裁,那是某个基金的合伙人,姜炎第一次发现,原来爸爸对这些事竟是这样驾轻就熟。 就在大家举杯各自三三两两闲聊时,秦伯伯向着姜炎招了招手,姜炎挽着爸爸走向秦伯伯的方向,此时他身边刚好站着姜炎今天的目标——李玉城教授。 第85章 套话 “老姜,李教授,我师弟,这几年疫情,见不着啊!”秦伯伯很自然而然地把姜炎引了出来,对李玉城说:“我说大家都难得出门,姜新华是我们院妇产科一把刀,今天和老姜出来一起转转,这个坏老头,把他的宝贝女儿也带来,欺负我们都没生到这么漂亮乖巧的女儿!” “李教授好!”姜炎很礼貌地问好,然后捂嘴笑笑。 老姜乐呵呵道:“久仰李教授,闻名不如相见。” “哪里哪里,姜教授好福气啊!”李玉城和他们一一碰杯。 “你还在深圳开公司么?”秦伯伯看着李玉城,然后对姜炎道:“你也在对吧,有机会多帮帮你李叔叔。” “刚才您在台上演讲,研究非常厉害。我听秦伯伯说,您在深圳那边,还有科研成果转化的项目啊,太难得了!好佩服!”姜炎立刻顺杆往上爬。 老姜适时地插了句嘴给姜炎抬轿道:“她在伦杜所,医疗健康部的小律师,以后业务上,还得李教授多多关照!” “互相的,互相的!”李玉城谦虚道。 “李叔叔,你今天演讲的这个研究,实验在哪里做的啊?”姜炎见缝插针地问。 “南海医院嘛,我教职还是挂在那里,不过我是在深圳有个小公司,做冠心病单抗药联合用药的研发,其实这个瑞舒伐他汀和阿西尤单抗是我这个药加瑞舒伐他汀的对照组,但是实验做着做着我觉得瑞舒伐他汀和阿西尤单抗可以成为一个经典的治疗方案。”李玉城非常专业地回答道。 秦伯伯竖着大拇指,夸赞道:“有格局!确实是很有想法!” 姜炎捏着酒杯的手,开始有些不自然地揉搓,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问到点子上,但很快她换了一个方向,对老姜说:“诶,爸爸,你之前不是还说,想找药企研发针对妊娠高血压的血脂控制药,你可以直接跟李叔叔聊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哦,是吗?”李玉城一听,就显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老姜连连摆手,嘿嘿笑着说:“通过 tCmsp数据库搜集到钩藤与杜仲相关化合物,钩藤-杜仲降压潜在靶标临床表型和表达部位富集funrich临床表型富集分析结果显示,可以用来治疗妊娠高血压。这个呢,是我一个博士的成果,现在筛出来一些化合物,准备做小动物实验。我是出来捎带帮他看看,课题要结项了,要是可以商业化,可以试试看嘛!” 姜炎一听就知道老姜带的博士是谁了,和她从小打架抢吃的干仗干到大的堂哥姜鹤,他大学毕业就出国留学一去不回跟死了似的,姜炎已经快要把他从记忆里给格式化了。 “那很好啊,我确实有在探寻这个方向,刚好我公司新拿了一笔融资,我打算开妊娠高血压这个管线,但是没有特别合适的项目,这个可以找机会仔细聊聊!”李玉城掏出手机,道:“我们加个微信?” “好的!”老姜开心地掏出手机,说:“等他回国,他因为疫情,在国外又多待了三年,好不容易把博士读完了,说是今年过年回来。” 姜炎的耳朵立刻支棱了起来,诶,不对啊,乘黄医疗2021年拿完最后一次投资,并且现在境况不如意,怎么他说新拿了一笔融资,这是什么情况? 正当姜炎想要问下去的时候,老姜端着香槟一路小跑来到牛排区前面,那里站着一个老外,正和几个教授用流利的英文在聊天,老姜看到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不可思议地走上前去打招呼:“paul,hello!how have you been? Long ti……on god!i cant believe ieting you here!(保罗,你好!最近好吗?好长时间了,老天,我不敢相信竟然在这里遇见你!” “Azeballs!uncle jiang!you cant igine how ch i ss you!(太惊喜了!姜叔叔,我太想你了!)”paul与老姜热情地抱了抱,做了个贴面礼。 老姜指了指姜炎对他说:“shes daughter,Call her Cynthia!shes a young lawyer, and shes just here to oany to this eting today.(她是我女儿,叫她Cynthia。她是个年轻律师,今天只是来陪我参加这个会议!)” “i can see that she is very excellent!But i have sothing to do today. i hope you can introduce her to next ti.(看得出来,她非常优秀!不过我今天挺忙的,希望下次有机会你能引荐我们认识!)”paul非常遗憾地说。 两人再次握了握手,然后老姜往回走,paul回到他原本在聊天的地方,姜炎留心多看了一眼,陆浓正坐在一群老外中间,言笑晏晏,春风得意。 “爸,怎么了?”姜炎见爸爸走回来,顺嘴问了句。 老姜回答道:“一个老朋友,他是个美元基金投资人,我不是有个徒弟,几个人一起融资开了高端妇产诊所嘛,他是最大投资人之一,人非常好!他今天忙,刚刚还说,下回找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介绍给我干嘛,给姜鹤啊!”姜炎脱口而出。 “哦对,忘了跟你说了,姜鹤过农历新年回国,先飞到香港隔离一个月,进关后先去你那里住几天 第86章 最低级别的办公室政治 以前,姜炎从来没有上班如上坟的感觉,就算每天依然这么多繁琐细碎的事情,每天的上班本质上更像上分,解决一件事就是多一颗星星,那是一条从青铜打到王者的必经之路,就算曲曲折折输输赢赢,依然大方向是在前进。 而今天,姜炎第一次上班有了上坟的感觉,因为她到律所的时候,看见陆浓在向赵明成汇报昨天的情况,而所有的过程里只字未提姜炎做了什么,仿佛她是个没有姓名的背景板。 说得那么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姜炎坐在座位上,越听越气,咬着嘴唇,快把Ctrl键从键盘上抠下来了。 坐在她旁边的林敏君感觉到了环绕姜炎身畔的低气压,敏敏隐约猜到了一些,但是此时此刻她并不太敢说什么,毕竟赵明成的门没有关。 生气又能怎样,姜炎最终还是戴上耳塞,继续整理愿见医疗的公开资料,这家公司成立时间并不太久,才四年而已,却是个日行千里的黑马。 陆浓走出来的时候,正眼都没瞧姜炎,去座位上拎着包就走了,去向不明。 “姜姐,你别放心上,她一直都这样,但是赵律师人挺好的,他不会听风就是雨。”敏敏安慰道。 在白律师那里的一年半,她早就感受过了,成果被二世祖们抢走,当成炫耀的资本,又或是某些时刻为了大局着想不得已替他们去客户跟前背锅。 如她,如张扬,并没有资本反抗,哪怕是最低级别的办公室政治。 姜炎咽下不爽,心平气和地对林敏君说:“没有啊,跟她去见了见世面,开了眼界。” “哦,你没事就好!”敏敏松口气。 姜炎没再继续接茬,继续在电脑上找资料。 老赵这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出来,敲敲姜炎的椅背,姜炎沉浸在自己的工作状态中,冷不丁被老赵吓一跳,用后脚脖子想都能猜到是老赵,她回头问:“什么事?” “嚯,出趟门比老板都凶。”老赵看她心情不怎么愉快的样子,先调侃了一句,尔后才吩咐道:“紫天工作室要出个诉讼风险的法律意见书,关于未成年游戏充值退款的,你写一下,明天下班之前给我。” “能不能宽限到周六?”姜炎跟老赵讨价还价。 老赵斜着眼睛,问:“最近有这么忙么?” 姜炎打开飞书任务清单,就光是今天的工作任务密密麻麻写了17项,她一言不发地摊给老赵看,老赵挠挠头不好说什么,悻悻道:“行吧!明天下午,陪我一起去愿见医疗谈法律顾问,你自己安排好时间。” “我知道,愿见医疗的资料我还在整理,下班之前发给你。”姜炎回答道。 老赵站在她背后,思忖了一会儿,问:“要不你还是别转资本市场部了,我怕你一个人干两份活,太累了!不然你忙不过来,我还要找个人分担,这年头招人不容易啊!” 姜炎回头,幽怨地看着老赵,正要说什么。 老赵赶紧摆摆手,说:“好好好,你乐意当社畜打两份工,由你!”自顾自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以他这个年纪,他实在是看不懂这些小年轻脑瓜子里在想什么。 姜炎带着一丝丝小得意,继续干着如山似海的活儿。 就在这个时候,林敏君突然扯姜炎的袖子,郁闷地指着屏幕,说:“雪扇文化的法务说,他们发过来的合同里我们没有批注提醒他们的违约风险,现在他们违约了,说是我们不尽职。” “不可能啊,那份合同是我上个月处理的,不可能没有批注违约风险,他们明明不可能在2个月内拿到影视项目备案号,正常整个流程走下来大概要4个月。”姜炎皱眉道,她对自己审查过的合同都有记忆,不可能犯这么初级的错误。 林敏君抿着嘴,郁闷地说:“当时我用微信发回去的时候,发错版本了……是当时我自己改过,你还没终审的那份……” 姜炎一歪头,用那种“你在逗我吧”的表情瞪着敏敏,敏敏几乎要缩成一团。但是,她很快松开了眉头,去自己电脑上查询,道:“我向他们公司邮箱发送了我改的版本,而且在邮件里特别解释了违约风险,你把邮件截图发给他们,我们对接都是以邮件为准。” 敏敏赶紧照做,张扬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解释道:“这种情况,如果不认就是打算把违约的锅甩给我们律师,当时法务应该跟业务那边讲过,业务死活不听,法务就松手了,让业务按照之前版本签,但是出问题了,法务肯定不想承担责任,那就把锅丢出来!敏敏,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律师放个屁,都要有理有据尤其有证据,不然,说不定坑死你的就是客户。” “啊,看来你有血泪教训啊!”姜炎揶揄道。 “徐律师挨过的毒打,比我们吃的米都多,这些习惯都是他逼着我养成的,他要是还在,也会这么逼你们的!”张扬感叹道。 姜炎看了看被她叠放在柜子里的羊皮笔记本,心里不由感觉五味杂陈。 敏敏回复完客户的诘责后,问姜炎:“周六万圣节,你打算怎么过?要不要一起去世界之窗的鬼屋玩,每年都很刺激!诶,扬哥你要不要一起!” 姜炎听到万圣节,突然心头一震,日子过得那么快么,就要到万圣节了,她轻轻摇了摇头,带着抱歉的语气回答敏敏:“不了,我周六还要加班啊,老赵刚丢给我的活儿!而且,那天我还要帮我爸爸处理点事情。” “好的吧,我找其他人陪我一起去!”敏敏撅着嘴,有点失望,但很快就指着张扬道:“张扬,你一定要陪我去,我不管!” “去去去!”张扬嘴上不耐烦,脸上笑意满满。 在繁琐枯燥的无数工作中,一天又很快过去了,下班时陆浓才回来,劈头盖 第87章 贴脸开大 第二天下午两点,老赵难得把自己打扮得板正斯文,就连头发都熨得妥帖,油亮得苍蝇过来都要滑一跤。老赵拎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指着陆浓和姜炎说道:“李主任开了车,我坐副驾驶,你们俩坐后面,现在出发了。” 陆浓补了补妆才从工位中走出来,姜炎这一天刚好穿着toryBurCh的浅灰色西装套装,穿着高跟鞋,当她从工位上一站起来,显得她格外干练,老赵看得都有些意外。平日里姜炎从来不在衣着打扮上下功夫,看来看去都是几套天丝衬衫搭配裤子,非常标准的高级社畜工装。 “哟,稍微有点品味了。”陆浓带着一丝讽刺地说。 “谢谢陆律师指点啊!”姜炎笑着说。 老赵看姜炎这么说,反而露出一种很欣慰的微笑。 这时候,李主任走出办公室,来到了会客区,看见他们都在,跟大家打了个招呼,显然她也注意到了姜炎今天和平常有很大不一样,非常惊喜地说:“小姜,今天蛮不错啊!你爸爸跟我夸你哦,说你给他定制了一套西装,特地打电话跟我炫耀!” “我前天见到爸爸啦,他都没有当面夸我,他好坏,下次不要理他了!”姜炎挽着李主任的手,娇嗔着说。 李主任带着他们下到停车库,全程和姜炎有说有笑,老赵和陆浓跟在后面完全插不上嘴。老赵虽然知道有这层关系,但不知道这层关系竟如此铁磁,显得他像个外人一样。老赵主动把副驾驶位置让给了姜炎,自己跟陆浓坐在后座,静静观察着姜炎,心想,这个小姑娘竟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啊! 陆浓注意到了老赵的神态,她隐约有些不安。 很快,不过十五分钟就开到了客户公司所在的楼下,一行人乘着电梯,电梯门开的时候,老赵特地让李主任和姜炎先走出去,然后他和陆浓紧随其后,姜炎一直站在李主任身侧,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她似乎意识到一些不妥,便停住了脚步,让老赵和陆浓先走,打算跟在他俩后面。 李主任却将姜炎牵住,笑眯眯地对公司前台打了个招呼,公司前台立刻为一行人带路,引导他们到董事长办公室。 “蒋总,我们来啦!”李主任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坐在巨大老板桌前的蒋总站起来,是一个看起来精明强干的中年女人,她不施粉黛,虽然素面朝天,皮肤状态却相当好,蒋总淡淡地问候道:“各位好,我姓蒋。”说罢,她走到会客的巨大黄花梨茶桌前。 李主任很自然地坐到了茶桌与蒋总正对面的位置,姜炎则自觉坐到了李主任右手边,而老赵和陆浓坐到李主任左手边,陆浓与蒋总离得最近。 “那位是陆律师,这位是赵明成赵律师,法律顾问部的,都是我们的合伙人,这位最年轻的是姜律师,负责处理日常业务的。”李主任一一向蒋总介绍道。 “幸会幸会!”她非常客气地打招呼。 “呐,你不是要找法律顾问嘛,人我给你带来了,你们有什么说什么!”李主任笑容可掬。 蒋总打量了老赵和陆浓一会儿,缓缓开口,说:“我们愿见医疗呢,成立时间不长,现在的投资人其实就只有一个,啊,鹤笠集团,持有我们公司25%的股份,分了两次投,第一次是2019年我们刚成立那时候,10%股权投了3000万,然后是今年,投了4500万,又多占了15%的股权。我们公司呢,很简单,就是做冠心病方向的创新药研发,已经有个体外预筛剂拿证上市销售了,那另外还有一个管线的单抗药研发刚走完临床一期,这是大致的情况。” 李主任插了一句话:“哦,成立四年啦,时间过得真快,我还以为两年呢!” “那发展的非常好,3000万已经拿出了初步商业化成果,在生物医药领域都是相当厉害的,你们的科研团队是什么背景?”老赵边喝茶,问道。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阳笛先生,他是结构生物学方向的博士,在我们公司担任研发副总裁,带整个科研团队,大部分都是博士硕士,水平还是不错的。”蒋总不紧不慢地介绍着,一边给大家倒茶,一边继续道:“我们目前跟南海医院这边在开展科研项目合作,跟他们合作了一个冠心病临床医学研究实验室。” “我们公司这边,目前研发都全是自己做的。”老赵大致总结了一下。 “全部都是。”蒋总非常确定。 老赵带着一点试探地意味问:“我看您也是鹤笠集团的小股东,方便问下,您原来?” “哦,他们全资收购了我上一家公司,我没要现金,做的换股,这家公司现在跟集团并表,账面净亏,帮他们分担分担成本。”蒋总解释道。 姜炎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她大致知道个大概,但是具体怎么回事,估计今天回去要好好查资料搞清楚,为什么可以这样操作。 “挺好的!”老赵点点头,这一听就是找过律师保驾护航,所以他抬眼看了看李主任,李主任笑笑道:“我出的主意,蒋总赏脸,肯听。” “哪里,都仰仗李律师照拂。”蒋总的恭维听起来分外生硬,但她旋即对老赵说:“你们一般是怎么个服务流程,大概费用多少?” 陆浓这个时候开腔了:“我们针对相对比较优质的高新科技企业有一个服务体系,主要包含常规的法律咨询、合同审查、文书拟制、合规指导、企业普法讲座和现场处置,整个一套20万。一般是可以覆盖企业日常运行所有的需求,当然在服务过程中,会涉及到一些更加具体的事务,比方说公司投融资并购、诉讼仲裁、税务处置、数据合规等等,我们可以提供专项法律服务,但这个另外收费,费用上能够打个八折。” “ 第88章 黄昏降临 周六早晨的第一束阳光照射在姜炎脸上时,她揉了揉眼睛,太阳穿越窗帘的缝隙,在微尘罅隙之间露出神明的衣襟,她伸手去触摸,却什么都摸不到,手心里只有衣襟的虚影。 想到今天还有未完成的工作,姜炎挣扎地从床上起来,狠狠掀开窗帘,炽亮的阳光瞬间灌注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洗漱之后,她给自己煎了个荷包蛋,然后调了一碗藕粉,拿着手机一边刷B站一边吃早餐。 周秉文此时发来了微信,问:醒了吗?下午五点半来我家吃饭,早一点来也可以。 姜炎很想问,还有谁,可是想想这样问,似乎有些唐突,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周秉文的微信回过来:万圣节你可以变成大恶魔,末尾他特地加了个恶魔的表情包。 姜炎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回道:那你也会穿成大恶魔吗? 周秉文:会,最可怕的大恶魔。 姜炎回复道:好奇!不过,我还要先加班写份意见书,那晚点见! 周秉文:好的,你有什么忌口吗? 姜炎想了想,要说忌口,那还真的挺多,平日里为了不让别人觉得她太矫情,她很少说,可是既然周秉文主动问起,那说了也就不算得矫情,她稀里哗啦打了一大串:乳制品过敏、大豆过敏、花生过敏、芝麻过敏、猕猴桃过敏、竹笋过敏,不吃糯米制品,消化不了。 周秉文回复了一段语音:看来你健康长大不容易,那我再确认一下,对海鲜不过敏吧?吃辣吗? 姜炎回复道:对海鲜不过敏,吃辣,不过太辣还是受不了,就是最多接受水煮肉片那个程度。 周秉文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姜炎放下手机,开始对晚饭有所期待,可是之前纠结担心的地方又涌上心头,她吃完早饭,把碟子都洗干净摆放好,端着一杯白开水站在阳台上,朝着周秉文家的方向望去。 世上诸多的纠结,都是未感受过前的胡思乱想,尝遍苦痛后的哀莫大于心死。 她想起了什么,于是拿起了手机,决定去律所加班。 律所所在的大楼一般周六还有空调,但是到了周日要开空调就会另行提申请,所以姜炎来到律所的时候,看到有些同事也在加班。 整个律所只有键盘、翻页和窸窸窣窣的讨论声,算不上多么喧闹。 姜炎翻开徐律师的笔记,把电脑也打开,找到关于紫天工作室的部分,然而翻着翻着,姜炎在页面侧边的空白处,看见他写了一句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姜炎看了眼旁边笔记的内容,是关于盈水基金设立时为出具法律意见书所做的尽调工作安排,那时候的徐律师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他、老赵和周律师每天需要做哪些事情,事无巨细到怎么去银行调取资金来源记录的路线安排都写清楚了。 那大概就是他们的青葱时期吧,和自己当下一样的状态,诚惶诚恐无比认真对待每一项工作。 可姜炎并不理解,徐律师为什么会突兀地留下这句李商隐的诗,当时的他,在感叹什么呢? 姜炎拿着杯子,准备去起身去倒一杯咖啡,离开椅子转身时,恰好就看到了老赵办公室书架底部的小提琴。 她停住了,那琴声仿佛有魔力一般,把她吸引到这里来,然后姜炎调头走向茶水间,那一天晚上的事情,在她心头萦绕不散。咖啡倒好了,姜炎端着杯子走回来的路上,一抬眼又看到“陆浓”的铭牌,那些唇齿间飞短流长又钻入了思绪。 周秉文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姜炎看到的和听到的,宛如两个人。 姜炎忽然意识到,她所有忌惮的,猜疑的,都来自于听说。作为一个律师,都不敢把道听途说去当做诉讼的证据,为什么对周秉文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只是听了些传闻,就已经把他推上绞刑架。 或许,是真的在意,才这么患得患失吧! 姜炎用力喝了几口咖啡,小跑着回到了椅子上,开始今天的工作,中午只是简单叫了个外卖,终于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完工,校对完毕后用邮箱发给老赵。 离开律所时,她鼓起勇气走进老赵的办公室,从他书架底部拿出小提琴盒,等周一的时候再去跟他交代这件事。 在小提琴的主人承诺将琴送给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把琴的主人。她轻轻拂去琴盒上的灰尘,拉开拉链看了看,那把琴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发出幽幽清冽的松香味道。姜炎合上琴盒,背着小提琴离开律所,打车回家。 这一刻,她下定决心要赴一场盛宴。 回到家的似乎,姜炎把小提琴盒用抹布擦干净,摆在卧室窗台旁的书架上。打开衣柜,挑选今晚的衣服,可惜她衣柜里几乎都是比较白领风格的衣服,实在找不出什么“恶魔”风格的衣服。 翻着翻着,她在衣柜深处,找到一条裙子,那是她刚去白律师那里当律师助理的第一年,律所的尾牙宴,要求所有人都身穿礼服出席,而她当时不想选择那些穿得太过夸张的礼服,所以在淘宝上买了一条小礼服裙,非常简约的挂脖款式,用一条珍珠链子系出腰线轮廓,露着半个背部,不对称裙身,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裙边翻飞摇曳生姿。 姜炎梳洗之后毫不犹豫地换上了裙子,为了应景,用口红在脖子处画出有些夸张的血迹咬痕,看起来就像被吸血鬼噬咬过的猎物,带着楚楚可怜的危险。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姜炎满意地为自己涂上唇膏,醒目的正红色,绽放的烈焰玫瑰,她穿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向那栋别墅。 孩子们在玩不给糖就捣蛋,到处都挂着南瓜骷髅灯,小区里弥漫着欢声笑语。 那栋别墅就像是《生化危机》中的洋馆,泄露着危险的 第89章 老房子着火 大门徐徐拉开,花园小径的尽头,站着那个颀长高挑的男人,他踩着小径的石子走出来,打开了照亮小径的路灯,站在小径的正中间,嘴角溢出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在路灯亮起时,姜炎看清楚了,这个恶魔穿着她送他的定制西装,正正好!而他只是在头上带着一对恶魔角。 他对姜炎张开双手,那一瞬间,姜炎毫不犹豫地踩着小径上的一块块石板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抱里。 没有任何沟通,两个人心有灵犀。 他笃定,她一定会来。 她确信,他一定明白。 “姜小姐,需不需要听一段肉麻的表白,确定你在我心里独一无二的地位?”周秉文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抚在她纤长的脖子上,他看到了用口红划出的血痕,那是哥特文化中独特的隐喻。 姜炎抬起头,仰望着周秉文的双眼,很坚定地说:“不用!” “为什么?”周秉文低头,含笑问。 “用小提琴说过了,我听得懂。”姜炎抱着他的腰,一直没有撒手。 这是她第一次拥抱异性,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姜炎脸都红了,心脏像撒开蹄子狂奔逃离豺狼虎豹的小鹿。 “那你还没有对我说过。”周秉文微微低头,沉着嗓音,带着一点点威压。 “我不!我就不说!”姜炎迎着他炽热的目光,傲娇地反对。 “那不公平!”周秉文没想到,她这样的有脾气。 “又没有法官裁决我们之间的是非曲直,要什么公平可言!就算说了又怎样,万一有一天彼此厌烦了,想起这些话多难受!”姜炎丝毫不屈服。 周秉文一怔,爱情里的予取予求,本就是你来我往的博弈,但他好像头一次在博弈里占了下风。 “可是,我很想听,可不可以?”周秉文看着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温柔的语调里有一丝丝卑微。 姜炎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说:“现在挺喜欢你的,以后不确定,看天意。” 周秉文突然用力把她往怀里一摁,恨不得揉到胸膛里去,填满那里面大片大片的空洞虚无,里面有一个深邃的黑洞,贪婪而无情地吸聚着经过他跟前的所有人与事,可是鲸吞餍食过后,什么都没能在里面留下。 “要憋死了!”姜炎靠在他肩头,锤了锤他的腰,说道。 周秉文放开了她,老房子着火一般,牵着她的手,盯着她又看了好一会儿,姜炎不算是漂亮到让人一眼惊艳的女孩子,但是很耐看,她有一双丹凤眼,天生自带着沉静的气质,鼻梁偏高,又透出一股子倔强。 “我发现你真是三分颜色开染坊!小趴菜!”周秉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牵着她往客厅走去。 第二次来,姜炎对这里的陈设并不陌生,所有吊灯都开着,灯火通明,姜炎本以为是烛光晚餐之类的,不过这样通透明亮,反而让她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老混蛋,哼!”姜炎大有蹬鼻子上脸的架势。 “你叫我什么?”周秉文听见这个“称呼”,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亲昵还是嫌恶。 “老混蛋啊,你叫我小趴菜,那我就叫你老混蛋咯!多应景,都不是啥好东西!”姜炎笑嘻嘻地解释。 她耍无赖的样子,比平时可爱多了。 周秉文拉着她来到餐厅,给她拉开椅子,说:“行吧,your jesty!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让红姨做的都是家常菜。” 姜炎一看,桌上摆着醋溜肝尖、板栗红烧肉、酸菜鱼、芝士烤龙虾、粉丝扇贝、鱼香茄子、荷塘月色素炒,还有一锅番鸭红鲟石橄榄汤,是够家常,但是又远高于家常,对两个人而言,吃得跟过年一样。 真是个毫不矫揉造作的老混蛋,没整烛光晚餐那些吃不饱的虚把式。 红姨盛好汤,给两个人端过来,周秉文从冰桶里拿出起泡酒,先给姜炎的杯子里倒了一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半,说:“这是澳大利亚的起泡酒,只有8°,稍微喝一点没事。就不喝红酒了,你酒量不好,喝半杯就顶不住。” “我酒量不好这事在你这真是过不去了!”姜炎理直气壮地说。 “好好好,下次不提了!”周秉文宠溺地说。 “我酒量不好,你中年孤寡,凑成一对,那干一杯!”姜炎拿起酒杯,有些得意地说。 周秉文捏着杯子,坐在她旁边,跟她碰完杯子后喝了小半杯,说:“你嫌我年纪大,那为什么今天还来。” “你怎么不嫌我年纪小呢?”姜炎反问道。 “我怎么敢嫌弃你,美人青眼,求之不得。”周秉文油嘴滑舌时,信手拈来。 姜炎反倒是听得很受用,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咽喉,她神智清明地平视周秉文,很认真对他说:“我喜欢就是喜欢,不讲什么其他的。” “你确定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如果你觉得不妥,或者没有想清楚,随时可以喊停。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对你而言是不是合适,我一厢情愿想对你好,仅此而已。”周秉文说出了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说过的话。 见色起意,各取所需,强取豪夺,或是猫鼠游戏,他已经见识过够多了,可是他从没有遇见过谁,好似能看到他胸膛里的黑洞,轻巧地碾碎它,重新放一片星云在里面,星云里孕育着新的恒星。 姜炎听见周秉文这么说,歪着头观察着他,周秉文是中年男人里面长得极为出挑的好看,他脸上没有任何痘坑黑痣,棱角分明,眉眼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她放下酒杯,握着他的手说:“很确定,反倒是你啊,别太早就厌烦我了。” “看来我名声不太好嘛!”周秉文捏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低头亲吻了一下姜炎的手背。 姜炎心里瞬间有一种痒痒的感觉, 第90章 感情,真是不讲道理的东西 姜炎乖乖用勺子舀汤喝了几口,回答:“真好喝!不过,你们老混蛋也讲官宣这套嘛,先藏着掖着做地下情人吧,我对面坐着你的前任陆浓,我背后办公室坐着你好朋友我的老板,我旁边坐着律所最八卦的地产小公主,我手机里那个千里之外的老爸老妈,全都是不好对付的!” “谈个恋爱,给你谈出对抗全世界的气势来了!”周秉文揶揄道,本以为姜炎会兴高采烈直接宣布这件事,没想到她会想得那么多。 “不至于,但也快差不多了,我哪像你,已经功成名就,我要夹着尾巴做社畜。”姜炎有些无奈地说。 “那你来我律所,没人敢给你脸色。”周秉文说。 “我不可能来的,那是别人看在你的面上不敢给我脸色,但是走出律所呢,我所有的朋友们、同行、长辈们会怎么看我,一个攀附合伙人不劳而获的小角色,就算以后我和你一样优秀,别人眼里永远洗不掉的偏见。所以,在我没有爬上衡鉴合伙人之前,我们都保密,好不好?也许,那时候我们都散了。”姜炎非常坚定地说。 周秉文喝着汤,听姜炎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忍不住心里有些难受,但他没表现出来,回答道:“好,你放心的。那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动不动把散了挂嘴边,我们才刚开始。以前,我是有很多情人,时间都不长,我没有承认过谁是女朋友,这是我不负责的表现。我不承诺什么永远,但是,你是我承诺的,女朋友。” “我不稀罕这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姜炎把话题拐开了。 确实,她就是不稀罕,她陪着爸妈在医院值班的日子里,已经见过了很多现实里人性极致撕扯的事情,她相信美好,但不迷信美好。 “尝尝,红姨的手艺。”周秉文给姜炎夹了一块龙虾肉。 姜炎塞到嘴里,嚼得心满意足,又喝了几口汤,然后把面前的红烧肉夹到他碗里,问他:“你是平时喜欢吃什么菜啊?” “没有特别喜欢的菜,山珍海味山盟海鲜吃腻了,没滋味儿!”周秉文夹着红烧肉,淡淡地说。 “那下次我给你做点什么黑暗厨房的菜肴,保准有滋味!”姜炎乐呵呵地逗他。 “你做什么我都吃,但还是你饶了红姨吧,炸了厨房她可比我心疼。”周秉文笑着回答。 红姨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道:“我不心疼,姜小姐你随便弄,吃坏了大不了送医院去。” “你看,红姨答应了啊!诶,你爸妈怎么没有跟你住在一起?”姜炎顺嘴问,她从来没有想过,像周秉文这样的人,会生在一个破碎的家里。 周秉文放下了筷子,喝了口气泡酒,说:“我妈妈在我十几岁时出车祸去世了,她并非是我爸爸的合法太太,所以我父亲无法亲自抚养我,后来我自己读书工作,都是红姨照顾我衣食住行。” “你是周家的……?”姜炎很快猜到了。 “这是绝对保密的事情,你要一直当做不知道,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至亲好友!泄露出去,对我而言,意味着失去现在的一切,我只对你唯一破例。”周秉文极为严肃地对姜炎说。 他思忖过纠结过,最终决定放手一搏,相信姜炎,她是一个律师,保密义务本身就是律师刻在骨子里的职业道德。 姜炎动容地看着他,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隐秘的痛楚,并在保护软肋时自然而然想要强求别人理解妥协,可是当这些软肋纵横交错时,必然会有牺牲,而并非所有的牺牲都会被看见。 周秉文看到了姜炎的动容,心里有种异常汹涌的冲动,他凑到姜炎跟前,和她的鼻尖几乎碰到,尽管姜炎紧张得手心冒汗,并没有退缩反抗,周秉文索性心一横,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吻了一下,得逞之后,又拿起了筷子,喜不自胜地说:“这就算保密协议达成,盖好章了!” “你这个老混蛋!”姜炎怪嗔着锤了一下他的肩,笑骂道。 “快吃饭,别饿着了,饿着我的小趴菜,我可罪该万死咯!”周秉文拿过姜炎的碗,给她盛了满满一碗饭。 姜炎回嘴道:“得了吧你,怎么说话那么油腻,你再这样,我就叫你油腻大叔了!” “诶,我都行,看你高兴,你不嫌弃找个油腻大叔,油腻大叔完全没有意见!”周秉文倒是乐得被她开玩笑。 “你平时在律所也这样不要脸嘛!”姜炎噗嗤笑着,眼里都快淌出蜜了。 周秉文终于觉得西装外套太碍事,站起身把外套脱了,扔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见识我不要脸的样子,别人嘛,想见都见不着,限量版的!” “咦……真的好油腻!”姜炎吃着菜,假装自己浑身鸡皮疙瘩的样子。 “我都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图我年纪大,图我不洗澡,还是图我长得还行。你要不喜欢油腻大叔这款,我看我能不能换个别的你喜欢的款型,换不了的话,只能委屈你喜欢一下,行么?”周秉文嚼了个网络上的烂梗,他这个年纪,只剩下用烂梗来证明自己并没有完全被淹没在信息化的世界里。 “喜欢你老混蛋啊!”姜炎觉得膈应他特别好玩。 周秉文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样鲜活灵动的女孩子,跳出了他的认知,以及他所在圈层带给他的成见。 酒足饭饱,姜炎一脸幸福溢于言表,瘫在沙发上,看着给他定制的西装外套,忍不住摩挲着外套面料,非常舒服的手感。 “说起来,我还没好好感谢我的救命恩人,听我的主治医生说,协和医院那边支援了阿兹夫定,其中有指定给我的疗程。我可没有这样大的能耐,看来只能是小趴菜的面子比较大!”周秉文坐到姜炎身边,一边给她剥了 第91章 定心丸 照理来说,周日本是躺在家里当摆烂的好日子,但是姜炎一起床,就忍不住给周秉文发微信:醒了没? 周秉文的微信回复过来:刚醒,你叫醒的! 姜炎嘴角含笑,趴在床上问:老赵准我调入资本市场部了,但是我什么都不会,你教教我啊! 周秉文语音打过来,嗓音还有些慵懒地说:“小趴菜,你是勾搭男朋友,还是来勾搭师父的?” 姜炎被看穿了小心思,撒娇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求你了嘛!” 周秉文忍不住笑,说:“好好好,刚好下午我去一家私人银行讲私募基金的合规风险,有好几个搞投资的、信托的大佬都在,我让银行给你安排个位置,坐在下面好好听!” 姜炎乐呵呵地答应下来。 周秉文说:“那你下来,我们去小南山爬山,穿运动服,你带一套下午穿的衣服来,中午吃个饭,下午一起去。” 姜炎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高兴地说:“耶!” 周秉文轻声唤了一句:“等你咯!” 说完他挂了电话,姜炎听得心里痒痒的,被人捧心口上宠着的感觉实在太美,要是缅北诈骗剧本写得这么诱人,怪不得人会上当。 终于收拾好下楼的时候,周秉文已经开车在楼下等她了,姜炎像泥鳅一样钻进了副驾驶位置上。 “你从来不去运动的吧!”周秉文瞟她一眼,笑着说。 “嗯呐,没这个习惯!”姜炎回答,这个问题,她已经被她亲爹念叨了无数遍,在学校的时候跳舞还算个锻炼,出了社会彻底放飞自我,别说锻炼,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她已经把这个原则贯彻到底。 “我没有要管你的意思啊,有时间的话,稍微运动运动,还是挺好的,不过你不经常运动,就别过度。今天我先开上去,到临近山顶的附近我们走一走,不然你吃不消。”周秉文说话充满了律师念叨委托人的气质,先捧一下客户,然后降低心理预期,然后给出客户能够接受的解决方案。 姜炎听出来这个味儿了,同行谈恋爱,就这点非常令人头秃,职业病对外行人犯病是专业是有趣,跟同行犯病就有点大病那个意思。 “你不觉得,这个说话方式对女朋友,太官方了吗?”姜炎忍不住膈应他道。 周秉文一咂摸,好像是有点,自己情不自禁笑了笑,然后很温柔地说:“稍晚点,我堂姐会来,单独跟我们谈一下收购那件事。在其他地方不方便说话,山顶上好谈事。” 姜炎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犯怵。 以前,她只是偶尔听说过这种事,比如三一重工和中联重工不正当竞争那会儿,三一重工开个会都要跑到湖心亭里,所有人都把手机放岸上,避免被窃听。她多少能理解,又不是很理解。 “放心吧,我们的事,她不知道,她还挺欣赏你的,等会你就在旁边听着就行。”周秉文叮嘱道。 “这个项目,合同签了吗?我上次听老赵开会提到了,杨总那边并购已经开始了。”姜炎问道。 “签了,所以带你来。下个月,我们就要飞一趟瑞士,去谈举牌的事情。你英文怎么样?”周秉文开着车,腾出放在挂档档位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姜炎的手背。 姜炎拍了下他的手,回答道:“够用,但不到能够谈判桌上跟人一较高下。” “听得懂就行,放心吧,凡是都有我呢!”周秉文给姜炎吃了颗定心丸。 姜炎的心,定了一半,另一半悬在半空,这么大的业务,她是真怕自己搞不定。 第92章 万般因果不由人 十一月底的南山,依然绿意葱葱,从山下到山上有一条盘山公路,沿途风景非常好看,南山的生态环境保护得极为好,能看到高丛掩映间有鸟兽窜行,姜炎趴在车窗边兴奋地跟周秉文分享着,哇,那里有白鹭诶!诶,好像跑过一条石龙子,看不清,是蓝色的! 周秉文有种带女儿出门的感觉,这个时候奉行不婚主义的他,甚至动摇了,觉得某一天走入婚姻有自己的儿女,是不错的选择。 那是前三十多年里,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一直以来他都回避这件事,对外他宣称父母双亡,靠周家伯父接济长大,凭自己一拳一脚打拼出现在的事业。可是,结婚就意味着,给了下一代某种不确定的风险,他自己本来就是这种风险的受害者。 明明始作俑者,就是他父亲已有家室的情况下,贪恋小提琴首席,又不能给予她名分,最终他成了隐秘的外室之子,虽然族谱某一角里最终写上了“周秉文”三个字,却是挂在周父早夭的二哥名下。 他姓周,那个庞大家族的外人,仅此而已。周父给他定下的规矩,他不会有任何成为鹤笠集团继承人的可能性,除此以外的事情,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信托基金每月按时发钱,风雨无阻。 周秉文又看了一眼姜炎,他不知道,姜炎能否成为他扎进周家的匕首,或许只有试试。 到达山顶附近的停车场后,周秉文看了眼时间,还早。 “我还从来没有来过南山,这里风景很好啊!”姜炎下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眺望着深圳,远远就能看到南山的地标建筑鹅厂大楼,如果是晚上,企鹅图标应该分外显眼。 “深圳风景好的地方很多,以后带你都玩一遍。”周秉文从车上拿下来两顶高尔夫球帽,一顶自己戴着,另一顶套在姜炎头上,说:“山上太阳大,你要不要涂防晒?” “你这么贴心的么?前面被多少女朋友军训过啊!”姜炎惊叹道,难怪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大叔,被无数女人调教过的大叔还是蛮好使的。 周秉文看她手里并没有防晒,从车后备箱的行李箱中掏出来一瓶安热沙防晒,姜炎小小瞥了一眼那个行李箱,衣服、日常用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次性被套,周秉文见姜炎注意到了行李箱,递给她防晒乳后,解释道:“我经常出差,去全国各地做尽调,所以都备好了。你看,还有这些!” 他打开了行李箱后面另一个上了双重保险锁的箱子,比行李箱小了一半,但打开后,左侧摆放整齐的人民币,右侧码放美元,他只打开了一下迅速关上,然后把箱子推回到后方。同时将装着茅台和洋酒的纸箱子挪回原位,而外面还有中华烟和普洱茶的纸箱子。 “这?”姜炎震惊地合不拢嘴,她只在父母口中听过,医药代表们车的后备箱里常年放着烟酒茶和现金,竟不知道律师的后备箱里竟然也放这些。 “你以为只有我么,老赵的后备箱里,只多不少。大部分授薪律师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就很简单,你做尽调,想查某个员工是不是在厂里或者公司里上班,最好的办法,拿包中华烟跟厂里保安聊天打牌,而不是西装革履跑去查社保缴纳明细。”周秉文关上后备箱,自然而然地解释。 姜炎诧异地拿着防晒乳都忘记涂了,有些震惊地问:“非诉业务这么可怕的吗?”她以为的非诉业务,就是坐在高大上的写字楼里,每天看材料整理材料写材料,毕竟她在白律师那里看到非诉组每天的工作就是这些,虽然他们也要出差去做现场尽调,可是在谈资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些令人惊讶的情节,大家聊的大多是哪个哪个老板跟秘书搅和在一起的花边新闻。 “那要看你要做到什么份上,尽调是走个过场,还是查个底朝天。走个过场谁不会,你要见真章自然要拿出点本事。我和徐律师以前搭档做尽调,爬过矿山,数过猪仔,还被厂里恶棍追了几条街。”周秉文从车里拿出保温瓶拎在手上,带着姜炎边走边说。 “真不容易!”姜炎感慨地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表达。 “哪像现在的授薪律师舒舒服服吹空调拿工资,动不动就修理整顿合伙人。那时候为了赚钱,出人头地,我们三个人那时候什么业务都接,不过这不丢人。人总是有过想当年,才有资本说当下。”周秉文看着深圳,缓缓地说。 他和徐映松、赵明成三个人的热血岁月,这一辈子都铭心刻骨。 那时的他,是三个人里唯一不缺钱的那个,可是他希望被父亲看见、认可。徐映松想要站到那个宴会中万众瞩目的女投资人身边去,而赵明成只想留在深圳再也别回去那个穷困愚昧的村落。 姜炎体会不到他们当初开天辟地的艰辛,只是想起了那句话,要在最好的年纪,富可敌国,她充满希望地说:“所以我还是要更努力,这样很多年以后,我也可以很自豪地跟别人说,老夫当年有万夫不当之勇!” 周秉文搂着她的肩,指着企鹅大楼,说道:“秋风萧拂柳絮飞,万般因果不由人。很多人觉得努努力就可以有更好的结果,但事实是,为什么有的人生在罗马坐享其成,有的人用尽一切努力,依然厄运专挑苦命人。我们都得承认,努力是成功的锦上添花,而非决定性因素。你要生在最好的时代,做最合适的事,尽恰如其分的努力,才能心想事成!” 这是以前姜炎从没听过的话,是鸡汤么,不完全是,是说教么,也不完全是。姜炎此时听不出来话里的言外之意,她的年纪和阅历不足以支撑她站在和周秉文同样的眼界去看待这个繁华都市,哪怕此时他们站在同样的地方。 姜炎只是觉得,这样的周秉文,让她更爱了。 两个 第93章 投名状 周昙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但是并没有回头,一直等到周秉文走到她身边,恭恭敬敬叫了句:“昙总,我来了,姜律师一块儿来了。” “嗯,坐吧!”周昙非常名贵的旗袍,手指上带着硕大的绿色翡翠戒指,界面绿得就像是玻璃瓶底,阳光底下宛如澄亮的湖水。 姜炎刹那间明白,先前的同情殊为可笑。 “会开过了,他们不同意以集团的名义去收购o.p.e.的股份,所以还是我去,我的考虑是,我在瑞士当地成立一家公司,杨总那边收购的款项,让o.p.e.直接打到那家公司去,之后再收购o.p.e.的股份。”周昙没有任何寒暄,平静地说。 “集团为什么不同意?”周秉文问道。 “准确来说,周嵩不同意,他认为会影响公司股价,毕竟从集团出那么一大笔钱,投资者看起来觉得没意义。老周总没有表态,算是默认。”周昙此时站起来,绕着姜炎打量了一周。 不过姜炎穿着运动服,没什么可看的,只是周昙打量的目光,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 周秉文此时坐下来,轻轻拂拭了下大理石桌上的灰尘,说:“周嵩怕这钱转了个口袋又给杨宴如赚走了吧!毕竟这次收购,她和iCe赚得盆满钵满,周总当时错过这趟,很生气,也正常。” “他对杨宴如的敌意,很深。”周昙此时坐了下来,又再看了一眼姜炎后,问周秉文,说:“你与小姜律师谈好了?” “谈好了,她非常可靠。”周秉文意有所指,但是,这句话在姜炎和周昙耳朵里,分别是两个意思。 “那就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要跟周总掰掰腕子,不能没有杨总的帮助。我跟她因为永宁的事情闹不愉快了,有些事情不便出面,你们可要替我好好把握住机会,该让她赚些钱也是应该的。” “那是自然。”周秉文点点头。 姜炎开始听得云里雾里了,仿佛这帮人之间有一盘大棋,而她正是其中一颗棋子,关于棋子这个身份,她早就有所预感,毕竟以她的身份,能够当棋子是与有荣焉,只是她一直看不明白棋盘长什么样。 从老赵的讳莫如深,她就已经有所察觉。 “不过,她现在应该不缺钱,最近不知道杨总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她在从国内调集资金,听风声说,她打算清盘盈水。这个基金是双币基金,人民币最大的Lp是沈致尘,美元最大的Lp是是iCe,这个基金在国内颇有盛名,现在圈子里都在关注这个事情。”周昙抛出了个话题。 周秉文表情有些凝重,道:“听说沈致尘来了深圳,这次有个他们投的一个项目出了点事,沈致尘还亲自下场解决。不过,盈水基金主要投泛娱乐和消费方向的,跟集团没有什么交集,为什么要关注这个事情?” “盈水和临澜是一母双胞,盈水如果清盘,临澜呢?你要知道,临澜可是把市面上跑得最远的黑马都给攥手里了,临澜清盘,小周总会不出手吗?看事情不要只看表面,可能闹得轰轰烈烈的是盈水,而临澜早就已经开始了私底下的动作。杨宴如是个心思很重的人,突然清盘是个不好的征兆。”周昙扣了扣白色大理石桌面,提醒道。 “你的意思,她查出了徐映松死亡的真相,有所警觉了?”周秉文不解。 周昙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忧心忡忡地说:“这很难说。如果小周总趁此机会落井下石,他进一步壮大自己把持集团的能力,以后就不会有我们一席之地。” “我有一个想法,我们有一个突破口,或者说未来的突破口。”周秉文说。 周昙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蒋淑卓。。”周秉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这个名字。 周昙点了点头,显然认同了他的判断,沉思片刻后,道:“我去同她谈谈。” “那最好,我还以为你不屑于。”周秉文凝重的表情终于放松了。 “瑞士的事情,你多上心了,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是时候给老爷子一点惊喜和刺激,我们晚辈说话不好使,还是要干出些成绩来,他才分得出好歹。你放手去做吧,老爷子但凡有意见,我会帮你顶住的。”周昙冷冷地说。 “嗯,谢谢姐!”周秉文很恭顺地点点头,随后一直站在周秉文身侧的姜炎,忽然被周秉文拉住了手,让她坐在他旁边的石墩座位上。 周昙从他的动作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她说:“我这个弟弟以前不太像话,难得他收心,就有劳你好好照顾他。你是个好女孩,要好好把握。” 姜炎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茬,只能点点头。 她不是不知道,是不敢随便说话。 周秉文知道她一定能过周昙这关,本来今天他并不打算公开他和姜炎的关系,但是话说到一定份上,该纳投名状时,周秉文临时起意决定直接试探,他之前没有任何一任公开的女朋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女朋友的位置颇为玄妙,至少要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周家里面,经得起磋磨。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周昙问。 周秉文故意不接茬,把这个问题抛给姜炎问,姜炎与周秉文对视了一眼,见他没有任何暗示,说道:“有段时间了,感谢您给机会撮合。” 这话回答得满分,没有任何破绽,周秉文喜出望外,果然姜炎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 “哪有,你们本来就有缘分。”周昙难得笑了。 “姐都愿意给面子的人,我怎么能放过,还是姐的眼光好,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现在我可真满意到家了!”周秉文把马屁拍到震天响, 周昙知道周秉文什么意思,摇了摇手,和蔼地说:“那看你什么时候找机会,带回给老爷子看看。” “明年 第94章 老帮菜 “收购o.p.e.是我姐非常看重的一件事,她虽然还比较看好你,但并不确定你可不可靠,那最可靠的莫过于你和我之间有这层关系,她才会相信你。”周秉文解释道。 “她为什么看好我?我只是个无名小卒,非诉业务完全不会,有什么值得看好的。”姜炎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非常令人意外。 周秉文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自己则环抱着她的腰,靠在她手臂一侧,耐心地解释道:“因为你是协和教授的女儿,精英圈层中掌握着很大资源。你别以为在中国医生的地位很低,你要知道,这些顶级医院的教授们,他们手下救过的达官贵人无数,有些时候他们一句话,比地方官都好使。她所谓的可靠,是你的资源,愿意为她所用。” 姜炎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南极,她隐约猜到了,很多额外的优待与青眼,并不源于她有多么出众的能力,而是源于爸爸成了她的隐形光环。 “哦。”姜炎失望地应了一句。 “你不要把能力和资源当成割裂甚至对立的两件事,资源是律师能力的一部分,对于律师而言,专业性包含了如何判断资源的使用。这个资源并不是非要给法官送钱走后门,如果客户甲和客户乙之间的纠纷要打官司,刚好你熟悉另一个客户家的谁谁谁,能够被你请来说项撮合和解,免了这场官非诉讼,这就是资源。而你现在除了你爸爸,我也是你的资源,老赵、杨总、周总,他们都是。你要学会,怎么用这些资源,为你成为大律师,添砖加瓦。”周秉文用自己的双手包裹着姜炎的双手,对她进一步解释道。 姜炎才发现,这点小小的心思,都被周秉文看明白了,但周秉文说的,她确实觉得很受用,非常温馨地倚靠在他身上,小声地说:“我们为什么不早点认识呢?” “怪白教授咯,我去看过他很多次,让他给我推荐助理,他都没有跟我引荐你。”周秉文开玩笑道。 “你也认识他?”姜炎意外地问。 “他是南方政法大学民商法教授,我、徐映松和老赵都是他的学生,你也是,论辈分我还是你学长!师出同门,没有早早认识,看来是我还不够帅,没有早点引起你的注意。”周秉文的甜言蜜语哄起姜炎来一套一套的。 “讨厌!”姜炎娇嗔道。 “我明天晚上飞北京,出差好几个地方,去瑞士的事情暂定下下周。我会跟老赵说好,大概要一周左右哦,你自己安排好工作。”周秉文仰头看着她。 姜炎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但是咬着嘴唇,没说出来。 “是不是想问我,我到时候会定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周秉文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故意逗她:“看我心情,不告诉你,反正你可以挟恩图报,我也可以忘恩负义!” “哎呀你还要说出来,真不要脸!”姜炎揪着他的鼻子,大笑着跟他闹。 周秉文把她侧过来抱在怀里,狠狠在脸上亲了一下,说:“今天算是见小家长了,以后不许动不动不要我了,只许你说着玩,不能当真!” “呸!霸王条款!”姜炎嘴上怼,心里倒是乐开花。 “好啦,我们下山吃饭去吧,等元旦节的时候,约个时间我教你打高尔夫球,哦,对,约上敏敏,一起去。”周秉文抱着她站起来,还故意掂了掂,不算沉还是抱得动。 姜炎下来以后,有些不高兴地说:“陆浓现在就坐我对面,我和敏敏去了,万一说漏嘴,陆浓非得把我皮扒了不可,你前女友可难缠了!” “哎哟,她可不是我前女友,当时我跟她一起去做尽调,驻场了一个月。两个人都空虚寂寞,她敲了我的门,反正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不过,后来我回去后没多久跟老赵他们闹掰了,自然跟她没下文了。她到现在还记挂我呢,不可能吧!多少年了!”周秉文有些无奈地说。 “她记仇啊,你要这么对我,我也记仇!所以啊,别给我添麻烦了!”姜炎晃晃他的袖子,带着一点点恳求的语气。 周秉文笑眉开眼笑地搂着她,说:“我拿你一点脾气都没有,都听你的,小趴菜!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要是我非把陆浓气到不敢来惹我!” “你以为我不敢嘛!哼,你惹的风流债,害我遭罪,那不看在你对人家不仁义的份上,我就放过她了!”姜炎不服气道。 “好好好!我的意思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我那些过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想生气就生气,君子无隔夜之仇,有仇当场就报。”周秉文安抚道。 “哼!”姜炎也不好在说什么了。 周秉文又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哄道:“小趴菜!求你一次性原谅我之前的风流债好不好,反正我以后就你一个宝贝宠着!”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行了,我不在意啦!”姜炎重重地锤了他胸膛一拳,她对这些是并不是有多在意,而是隐约还是有丝丝不安,起码陆浓论样貌论能力都高出她一截还是没能绑住周秉文的心,她如此平凡的一个小律师,到底凭什么得到周秉文的喜欢,这份喜欢又能持续多久,她对自己没有十足的信心。 姜炎忍不住会想,爱情是否就是食髓知味后觉得了无生趣便淡了散了。 “呐,下午好好听课,我会考你的哦!”周秉文皱着眉,叮嘱道。 姜炎在他脖子上,故意咬了一口,像是能量过剩的小猫突然咬人,在发泄某种情绪一般,周秉文被她咬疼了,一时有些情绪上头,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姜炎感觉到了有个地方在肆意冲撞生长,她的心跳动得激烈了起来,可她知道谁都不会再多做什么,只是紧紧抱着。 她心里的不安感又被极大消解了,也许喜欢就 第95章 剑拔弩张 新的一周,新的气象。 姜炎快快乐乐上班,屁股还没坐热呢,一个陌生手机号码打电话来,姜炎以为是什么诈骗电话或者推销电话,就直接任电话响着不接,没想到一个电话过后,又来一个,打到第三个,姜炎心想诈骗电话通常没这么执着,多半是有事吧! “喂,你好!”姜炎接通电话。 那边传来陌生的男声:“喂,大律师都不稀罕理我了啊?是不是找你得先付费预约?” “啥?你谁?”姜炎莫名其妙的,忽然神光乍现,脱口而出:“狗鹤鹤?”以前老姜教授管姜鹤都是叫“鹤鹤”,姜炎某次考试,把“狗獾”这种动物看成了“狗鹤”填在答案里,被姜鹤疯狂嘲笑,干脆姜炎就强行把“狗鹤鹤”当成了她对姜鹤的代称,哥也不叫了,见面就是“狗鹤鹤”。 “狗你妹!叫大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咋咋唬道。 姜炎不好意思在公共办公区这么接电话,赶紧溜到封闭电话亭里,这才接话茬道:“你在哪里?你怎么就回来了?我爸说你下个月才回来啊?” “解封了啊,我不用在香港隔离那么久,刚刚过了罗湖海关,哥现在流落深圳街头,来投奔大律师收留我啊!”姜鹤皮笑肉不笑道。 “你要住多久?”姜炎问,要是短期那就住七天,如果常住,她得把书房单独收拾出来给他,而且那个书房还是房东用小阳台改装的,和客厅相连,加了一面落地玻璃隔开,仅有一张折叠沙发和小书柜摆在那里,摊开也是一张床,姜炎在那里塞了很多杂物。 “住到过年,跟你一起回北京。先找工作看下,如果找了个深圳的工作,可能就请大律师收留我到地老天荒,因为听叔父说,他给你交了房租!”姜鹤这个算盘打得算盘珠子快崩到姜炎脸上了。 姜炎早就习惯他这么没脸没皮的样子,正色道:“你先加一下我微信,输入我电话号码就能搜到我,我给你发个定位,等会你滴滴打车直接到我家楼下,你把行李放家里,中午先去吃个饭,然后你自己慢慢收拾吧,我上班工作忙,顾不上你。你先自己管自己!” “行,我知道了!”姜鹤直接挂了电话。 姜炎接完电话,走回自己的工位上,这时候陆浓从对面扔给她一叠合同,说:“去走签署流程,然后送到蒋总公司去,签完后带回存档的合同版本,老赵拉群了,你在群里跟他们的人对接工作。”陆浓颐指气使,仿佛在说,就算是你谈的客户又怎样,一个授薪只配干活。 因为这类工作,通常是林敏君去做。 “好!”姜炎刚答应下来,林敏君就伸手接过来,说:“姜姐,把我拉进去吧,小事情,交给我!” “赵律师新开发的客户,这么重要,还是你亲自去,大家比较放心!”陆浓不依不饶,随后还对林敏君说:“搞砸了,你让你爸爸给赵律师赔一个客户吗?” 林敏君以前从没被陆浓这样阴阳怪气过,已经有些生气想反驳,姜炎想着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还是别整得剑拔弩张,赶紧抢下话头说:“我明天会去,敏敏习惯了替我处理这些事!” “哟,这是你养的实习律师,还是老赵养的实习律师?服务你都这么积极了!”陆浓说话越来越难听。 敏敏肉眼可见的生气了,姜炎还从没见过林敏君生气,但是这小祖宗因为她受气,谁知道后面蝴蝶效应要连累哪些人倒霉。 姜炎立刻打了个圆场,对陆浓说:“浓姐,是我说错话了,都怪我!都怪我!” 陆浓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的时候,老赵从姜炎背后经过,但姜炎并没有察觉,陆浓变本加厉道对姜炎说:“别以为攀了高枝,就觉得自己很了不得,你要清楚,你是个授薪律师,就乖乖做授薪律师,有能耐自己扛业绩或者去别的律所当独立律师,不然别眼高手低觉得自己了不得了,一两个单而已。”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基本上这一大片办公区工位的人,都听到了陆浓的话,纷纷探头宛如看热闹一般。 这下,把姜炎架在火上烤,已经直接剑拔弩张了。 这仇如果不报,怕是以后都要刀尖舔血仰人鼻息了。 “陆律师觉得我攀了哪个高枝?我爸吗?我攀了二十多年了,看来陆律师对我的高枝有点误解啊!如果是李主任,高枝就在律所,都可以去攀一攀嘛!”姜炎笑脸相迎,但是话里已经把陆浓逼到绝路。 她做好了如果陆浓敢提周秉文,就鱼死网破的准备。 “你做了点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陆浓指桑骂槐道。 “我真不太清楚,请陆律师指点迷津,要是不清不楚,说出来大家都比较清楚!”姜炎毕竟是争议解决组的律师出身,虽然现在诉讼庭审很少有机会耍嘴皮子,可是姜炎跟姜鹤这个没脸没皮的斗了十几年嘴,从没落过下风。 陆浓此时意识到自己落入姜炎的话语陷阱里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捕风捉影,她一旦公开指责,而姜炎据此反驳的话,陆浓就得陷入自证漩涡里,而后续就很难再用这件事压制她。 这个时候,老赵恰到好处地出来打了个圆场:“啥不清楚?年终奖发少了,又想造老板的反?” 姜炎骤然发现老赵在身后,直接就坡下驴道:“对呀,你当时承诺过我,说仙偶之家给我提成的啊,我当时是没自己独立解决这个问题,可是当时我还问你了,这提成能不能拿,老板你如果承诺给我,有问题吗?” 所有人听到这个原来是为了项目提成的事情,顿时兴味索然地缩回了脑袋。 “发钱的事情,跟我直接谈嘛,有什么好计较的,搞得好像我多小气似的,给给给!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了!项目绩效照发,年终奖照发, 第96章 出租车上走下来的狗鹤鹤 敏敏在微信上跟姜炎说:谢谢姜姐! 姜炎回复:不客气,小事! 敏敏说:不知道陆律师怎么回事,她以前人可好了,很热情开朗的,最近跟吃了炮子一样。 姜炎回复:可能有什么不顺心的吧! 敏敏说:怎么可能,都升合伙人了,事业顺利啊! 姜炎回复:那我就不知道我哪里惹到她了! 敏敏说:就是你跟周律师被关了两个礼拜以后,老赵不知道怎么吃错药要把她调过来,以前他和陆律师也不对付,他很不喜欢陆律师。 姜炎回复:老赵跟陆律师还有什么不愉快? 敏敏说:陆律师跟周律师之间有过关系,他觉得陆律师居心不纯,所以一直狠狠压着陆律师不让她升合伙人,这次好奇怪啊! 姜炎回复:他们大人物之间的事情,我这种小角色无权置喙啊! 敏敏说:你跟周律师是不是有情况? 姜炎敏锐地回复:什么情况? 敏敏说:你是不是追他了,要不然陆律师怎么那么记仇你! 姜炎气笑了,回复道:你觉得我配追周秉文吗?我提鞋都不配! 敏敏说:算了,你追他吧,气死陆律师得了! 姜炎回复:你姜姐我的终生幸福就用来给你置气啊,姐妹你有点良心哦! 敏敏说:也对,追什么海王,你在老赵那堆上市公司老板、董秘里挑一个钻石王老五不香么! 姜炎回复:客户夺命十八催来了,干活吧你! 然而两个人聊了半天,发现两个人是在和张扬一起的三人小群里聊天,张扬此时慢悠悠地打了一句话:你们两位大小姐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这个平民玩家的感受,我连聊句八卦都插不进嘴。 两个人同时回复:不要! 张扬回复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表情,然后说:我觉得陆律师性情大变,有受姜律师刺激的原因,那天晚上,周律师可给姜律师拉琴了,我们律所除了老赵和老徐,谁听过周律师拉琴! 敏敏兴头上来,问:周律师在年会上拉过,我看见以前的年会照片了。 张扬回复:不一样,关键是,陆律师肯定没有单独听过周律师拉琴,心里不平衡啊! 敏敏说:对哦! 就在这个时候,老赵走出来,问姜炎道:“我书柜底下那把小提琴哪里去了?” 姜炎大大方方地说:“周律师拿走了,他说放律所很久了,那把琴本来就是他的,我周六在律所加班写意见书。”这话说得,叫人找不出毛病,听起来像是周秉文自己拿走的。 “好歹跟我说一声,这个家伙,当我办公室是他家!”老赵挠挠头,自己又走回了办公室。 对面陆浓的眼神,跟要把姜炎千刀万剐一样。 张扬这时候在微信上插刀姜炎:你看陆律师听到这个事情的眼神,像要杀了姜律师! 姜炎发了个叹气的表情,无辜道: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个卑微的社畜,他愿意拉琴,我还不能听了吗?这个世界没有天理啊! 张扬回复:不恨人有,而憎己无。 敏敏说:说得对,姜姐你是无妄之灾。 姜炎见他们没有起疑,心安理得道:没事了,小场面,都别放心上。 于是,大家各自去工作去了,姜炎总算长舒一口气,原本简简单单的工作关系,开始变得复杂了,这个日子一下子就不好过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罢了,这是她在走进周秉文家大门之前,就考虑过会出现的情况。这世上岂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要享受爱情的美好,就得忍受为此付出的代价。 世上安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姜炎加快速度处理工作邮件,以及在微信群里回复客户的电话,好不容易熬到上午十一点,风驰电掣往楼下冲,赶紧叫了辆共享单车骑回家。 还好,赶在姜鹤到达之前回到小区门口,站在路边等堂哥,兄妹俩起码有五年没有见过面了,疫情三年不用说了,早两年姜鹤回来的时候,姜炎在大学里读书读得要死要活,这要不是小时候一块长大的交情,再加上两个人一起在剑三里合伙坑害浩气盟玩家积攒下来的革命友谊,五年没见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一辆绿色的taxi在停下,下来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潮仔,上半身t恤画着夸张的骷髅图案,耳朵上打着耳钉,手腕上纹了个不知道啥图案,姜炎再一仔细看脸,好家伙,竟然真是的姜鹤! 不要说他刚上大学那会儿,就是五年前,姜鹤回国都还是一身熨帖的衬衫长裤,文质彬彬的科研精英。 姜炎看他脖子上还带着一条铜链子吊坠,一脸不可思议上下打量,震惊地说:“你在国外读个博士,不会去飞叶子玩mexican gangsters了吧!” “滚犊子,会不会说话!”姜鹤啐道,他一动弹身上那浓到令人发指的古龙水味道飘散开来,姜炎差点反胃。 “哪个好人家的博士像你这样,我爸见了非吃速效救心丸不可!”姜炎捂脸哀叹,她实在是没法接受她那个一表人才的堂哥变成街头混混一样。 姜鹤无奈地摇头道:“你以为从美国回来很容易么,浑身上下给老子扒了几遍皮,生怕我带回来一张写着有英文的纸,电脑都被查了好几遍!我绕了大半个地球,从美国飞意大利,意大利飞到阿联酋,再从阿联酋坐国航航班到香港,最后才回来!” “你干嘛了?”姜炎去后备箱,帮姜鹤拿行李,结果他的行李总共就一个行李箱,简单得很。 “中美之间被无辜牵连的小可怜,幸亏叔父反复斡旋沟通,反正还是回来了。”姜鹤郁闷地说。 这部分的事情,就是姜炎从来没有听父亲提及过的,按照道理来说,姜鹤学的生物制药工程,似乎犯不着要大动干戈。 “好啦,辛 第97章 火焰与玫瑰 “投了几个公司,有一家就在你们南山区,约的明天上午九点半。”姜鹤回答道。 “行啊,刚好我明天上午要去个顾问单位送合同,我叫个车先送你,然后我去顾问单位。”姜炎说。 “你这几年怎么样,听叔父说,在深圳混得挺好的,打算啥时候当个合伙人,罩着哥哥我啊!”姜鹤说话痞里痞气的。 姜炎看着他,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吃错药了,诧异地问:“狗鹤鹤,你是被摁到生化实验室里搞了基因突变还是怎么的?从上到下没个人样了都!” “什么呀,老子是兴奋啊,我终于回来了啊!这美好的祖国!我在狗日的美国快待到失心疯了啊!没事,缓几天就好了!哎,你都出来工作了,我才毕业半年,还是无业游民。”姜鹤手舞足蹈仰天哀嚎,要多浮夸有多浮夸 得了吧,就当他失心疯还没结束,姜炎可没脾气,那可是一起长大的半个亲哥,能怎么办,还真让他流落街头不成。 “我那里不大,你睡书房,那个书房挺小的,就是个阳台改装的,不过里面的案卷材料,你可以都丢到我卧室来。我一般早上八点半出门到律所,六点下班,经常加班,吃饭什么不用等我。我要是下班回来早,就给你做点饭凑合吃。”姜炎同他慢慢走着,说道。 姜鹤不屑道:“你可拉倒吧,你那个手艺,煎个蛋能把厨房炸成叙利亚战场,我好歹在外面读了十年书,做饭比你靠谱多了!” 姜炎听到他说起小时候的糗事,忍不住低头笑了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要不尝试找找北京的工作,我不在爸身边,你能替我多陪陪他,北京那里有那么多大伯的老战友,好照拂你,比你在深圳这里打拼好过得多。” “算了吧,这里年轻人多,北京都是一群半截入土的大爷,照拂又有什么用,谁家墙上没几块乾清宫的砖头。”姜鹤此时露出了沧桑之意,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有出息的都该自己闯出番事业来,吃祖辈饭的混子,是为军人之后的耻辱,他爸是军医,姜鹤再混不吝,骨子里依然是老姜家的气性。 姜炎这才想起,堂哥也是奔三的人,比她大了五岁而已,在外漂泊多年,学成归来,却是这副模样,她不由心疼了起来,被律师圈的老古板们规训久了,见不得自由散漫,姜炎反思自己怎么年纪轻轻冥顽不化起来了。 很快,两人走到家门口,姜炎告诉他进家门的密码,然后给了他一把备用钥匙,紧接着自顾去收拾那个小书房,吭哧吭哧把案卷材料搬到自己房间里。 “我下午慢慢收拾,你别管了,走先吃饭去!”姜鹤去洗了把脸,指着门外示意道:“先带我去吃碗面,我他妈快想死面条了!” “这附近有俩选择,松鹤楼苏州面,不怎么正宗的兰州拉面,你选一个!”姜炎闭着眼睛也猜到姜鹤一定会选择兰州拉面,北方人怎么吃得惯苏州面食。 姜鹤别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国外不知道是成天被猫追狗撵还是怎么的,一身腱子肉,看起来比姜炎高了一个脑袋,人高马大,非常壮实。 “兰州拉面!山猪吃不了细糠!”姜鹤理直气壮地说。 哎,别人家哥哥温润如玉翩翩君子,自家哥哥跟野人堆里混出来的,上哪儿说理去。姜炎挠头,非常犯愁。 “走!”姜炎感觉自己就像是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唐僧,带着一米八大野猴子去兰州拉面化缘,不好吃就掀掉人家面馆那种感觉。 还没走出来几步,她实在是闹心,刚打开门,又回来站定,对姜鹤说:“你要不先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散散你身上的古龙水味道,我实在快吐了。” 姜鹤想了想,也对,从行李箱里翻出衣服,钻到厕所里去洗澡,出来的时候换上了白衬衫和西装长裤,除了那俩耳钉看起来有些碍眼,已经恢复成一个正经高知精英的样子,特别是,姜鹤从行李箱里掏出来他的眼镜戴上,谢天谢地,本命装备一配上,这个博士高才生的灵魂一下子归位了。 仔细一看,这个狗逼竟然配了一副金丝框带闪钻的眼镜,这是什么显眼包审美!算了,至少洗掉了身上浓烈的古龙水味,阿弥陀佛,原谅他吧! 还好兰州拉面不远,姜炎带着姜鹤走了过去,一路上姜鹤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左看右看,看见漂亮美女,忍不住兴奋。 “哥,大哥,亲大哥,你在国外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回来变了个人,我爸只字没提,卧槽,你在国外犯事儿了吗?你放心,我们家就这四个人,没别人了,你跟我说句实话吧!”姜炎走着走着,没忍住问道。 姜鹤吹了个长哨,露出了自己插在裤兜里的手,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文身,那是一朵玫瑰与火焰的图案,但是细看之下,似乎有瘢痕的痕迹,他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说:“做了个个冠心病四联药制剂,当时我写了个专利,几个公司都要,专利是学校的,当然卖出价最高的那个,没竞到这个专利那家,叫人把我收拾了。” “没有王法的吗?”姜炎看着那个瘢痕,那似乎是没什么灼烧过的痕迹。 “有,赔了钱,我换了大house,大奔。然后买专利那家公司,上了实体制裁名单,我又被叫去聆讯,没判我,罚了款,把我大house大奔没收了。就问你哥帅不帅,牛逼大发了!千辛万苦还是混了博士学位回来,算不虚此行吧!”姜鹤倒是一副千帆过尽无所谓的样子。 “没事啦,回来这里都是家人了!”姜炎安慰道。 这一刻,姜炎心里有无限的内疚,孤身在海外读书的哥哥,在遭逢人生剧变的时候,独自扛下的压力和恐惧,这与她在深圳过着顺风顺水的生活,完全是截然相反的经历,在这 第98章 他司见熟人 翌日,姜炎早起,此时不见姜鹤人影,正寻思这大活人哪儿去了的时候,他从外面溜达一圈回来,手里提着豆浆油条包子,说实话,姜炎在这里住了快三年,都不知道这附近哪儿早餐店有卖油条,大部分只卖豆浆和包子、肠粉之类的。 “早晨跑步,顺便给你带的,我吃完了。”姜鹤把早点往桌上一放,自顾去卫生间洗澡换衣服,出来时已经换上他新买的衣服,正经西装革履,充满了社畜气息。 当然,高级社畜,姜炎昨天搜过了,愿见医疗的科研岗月薪三万起步,她哥应聘的岗位月薪五万,如果还有年终奖之类等等,比她在律所的工资高了几倍,姜鹤是十足镶了金边的社畜,学历高在哪儿都好使。 人的心理落差,就来源于收入与所触摸的社会最上层之间那条看似透明却遥隔千里的鸿沟。 姜炎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回复老姜的信息,昨晚老姜视频叨念了一个多小时,爸妈在微信那头老泪纵横的,恨不得飞到深圳来抱着姜鹤哭,这会儿依然嘘寒问暖叮嘱姜炎要好好照顾堂哥。 姜炎心想,哎,不知道谁照顾谁,不过幸亏老赵发了宏愿发提成发年终各种,这一下到手半年工资,还是可以暂时养得起大哥找工作。 “炎炎,我戴眼镜好看,还是戴隐形眼镜好看?”姜鹤比划着。 “眼镜,但是你有没有朴素点的,这个金丝框显得过于浮夸。”姜炎如实说,耿直得没有丝毫委婉,小时候她就这么耿直,长大以后所有的委婉都给了客户daddy们,已经没有委婉留给姜鹤了。 “我还有一副无框的,够素了。”姜鹤从他房间里拿出来换上,果然人清爽多了。 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昨天回来那个德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跟深圳街头的街溜子一样吊儿郎当的。 姜炎拼命点头,吃完早饭,她回自己卧室,清点等会带到愿见医疗去做法律顾问合规调查的文件,认认真真对着调研清单点数,姜鹤倚在她门框上,看见她的书柜上放着一个小提琴盒,奇怪地指着琴盒问:“你小时候拉琴哭爹喊娘的不愿意,现在居然还拉琴?” “朋友送的。”姜炎掩饰道。 妈耶,姜鹤如果在这里长住,早晚得知道周秉文的事情,从小姜鹤就什么都把姜炎的事情跟老姜说,但是她还不想那么快让老爸知道这个事情。 不管怎么样,得先挺过这个年。 她找男朋友,老姜得拿着显微镜内窥镜来检查男朋友合不合格,亏得老姜是个妇科医生,要是个泌尿科医生,还不定把人家几个眼儿都查明白。 姜炎收拾好东西,带着姜鹤一起打车出门,一路上姜鹤出奇安静,脸上丝毫看不出紧张,就好像这家公司的offer毫不重要。姜炎是开口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那个,你们……我是说国内面试,会直接谈薪资吗?”姜鹤终于忍不住问。 姜炎就知道,这老哥临门抱佛脚,完全没做任何功课,这人从小读书不看书,考试前翻一翻,分数抖得比天气预报还厉害,全靠大伯父在天庇佑,所有关键性考试都是令人想掐死他的高分。 “一般不谈,会有专门的hr给你offer的时候,里面写好薪资或者单独电话里跟你说,少数情况下把你拉到小房间里单独聊薪资跟你讨价还价。”姜炎回答道,她在老赵这里干了一年多,法律顾问单位里面问得最多的就是劳动方向的各类问题,早就已经轻车熟路了。 “好,知道了!”姜鹤听了个囫囵。 到达愿见医疗的时候,蒋总并不在公司里面,她安排了行政总监和财务总监与姜炎对接法律顾问签约以及做调研工作,进了公司大门,兵分两路,姜鹤坐在前台休息区域等待hr召唤。 姜炎的工作部分很顺利,愿见医疗虽然是个成立时间很短的公司,但是规范性极高,从公司管理、人事制度、科研管理等等各方面都颇为齐备,虽然并没有聘请专门的法律顾问,公司也没有设立法务岗,但是这家公司天生自带优质基因,姜炎只能归功于李主任可能在背后做了很多工作。 早上这一杯豆浆,让姜炎有点膀胱遭不住,便询问厕所在哪儿,财总给姜炎指了路,姜炎自己走过去,路过公司大厅的时候,正好听见姜鹤与人聊天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姜炎好奇地朝着声音源头探头看了看,此时他们从办公区另一个方向外头走来。 走在正中间的是姜鹤,姜鹤左手边的男人,姜炎不认识,看起来似乎就比姜鹤大一点点,而姜鹤右手边的男人赫然是前不久刚见过的李玉城教授,姜炎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愣住了。恰好他们此时走到了公司大厅,姜炎立刻钻进了女厕所,回避这三个人的视线。 姜炎回到小会议室里,直接翻开人事档案,很快就找到了刚才不认识的那个男子,原来他就是副总阳笛。 此时,姜炎心里就犯嘀咕了,李教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她认真看过徐律师的笔记,以及存在电脑里面的尽调报告,姜炎清楚记得,李教授的教授履历里面丝毫不包含霍普金斯大学,并且阳笛的教育履历、科研履历里面,和李玉城并没有直接的交集,一个做冠心病研究的,一个做结构生物学研究的,基于都是科研圈子,可以理解,但又不那么顺理成章。 “刚刚李教授来公司了诶!”姜炎故意把话说得非常含糊。 毫无防备的行政总监回答:“诶,他最近来得勤。” 还是财务总监反应比较敏锐,有些警觉地问:“你说的哪个李教授?” 姜炎努力假装认真看材料,头都不抬,非常自然地说:“李玉城啊,他是我爸同事的朋友,上个礼拜我在上海的冠心病峰会上刚见了他呢 第99章 奇货可居 周日,“芜竹”私人会所里,杨宴如坐在茶台边,透过窗框看着外面的景色,虽然此时已经十二月,深圳并不是很冷,但凉意袭来,都穿上了长衣袖。 老赵坐在对面喝着茶,茶桌上放着一叠资料,两个人都沉默无言,关于徐律师死亡案的进展,显然陷入了僵局毫无进展,若再过半年依然毫无进展,案件就得挂起,翟局肩上面临着压力,老赵和杨宴如同样不甘心。 唯一破局的希望,缩小到了最有动机的人身上,但是没有一丁点儿证据能够跟那个人联系上。 过了好一会儿,老赵的手机响了,老赵急匆匆走出“芜竹”,这个私人会所是仿苏州退思园建造,在深圳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个小园林大隐隐于市,一人一号,无预约不得进。 “你们居然在南山还能找到地方建这样的园林,厉害啊!”周秉文一边说一边走进来,他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高端场所,这个看起来低调的地方,内里大有乾坤,进门的影壁上是一位名家题词,他原在任上时,笔墨千金难求。 周秉文与老赵、徐映松相交那么多年,从未来过这里,大多时候是去“明江月夜”。 “一下飞机就叫你赶过来,累吧,喝茶缓缓,晚上就我们俩去撸个串,刚好杨总晚上有别的安排,好久没聚了。”老赵拍拍兄弟的肩,提议道。 “行,你安排!”周秉文点点头。 杨宴如心里正烦着,看见周秉文走了进来,正襟危坐起来,从茶盒里翻出茯苓茶砖,用茶刀撬下来一块,往银壶里一扔,然后拎起银壶,倒掉头道茶汤,又重新把银壶放回电磁炉上,往里面倒了半壶矿泉水。 这一套煮茶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周秉文素来知道杨宴如精于茶道,在海外留学归来的人中并不多见,听徐映松提及她曾经专门拜了大师去学习功夫茶,一招一式架势十足,周秉文和老赵都看不懂那么多,不过就泡出来的茶而言,杨宴如确实算是个中高手,有些好茶他自己拿回去都泡不出那么好喝的味道。 “周总最近约我去喝了个早茶,没聊什么东西,就是问了问我的近况,然后让我跟你多沟通一下瑞士的事情。”等到银壶发出嗡鸣声,杨宴如才开口说话。 “之前这个事情,是我没处理好,让你们有些误会。”周秉文直接把锅揽到了自己身上,在大的利益面前,这些无关痛痒的锅,背了就背了。 “嗯,过去的事情就翻篇吧,能赚钱就行,生意场上哪有隔夜仇。”杨宴如给他俩倒茶,风轻云淡地说。 夫妻之间是有隔夜仇的,但生意场上哪怕斗得你死我活,一旦有共同利益,立刻相逢一笑泯恩仇,昨天生死互搏,今天举杯相庆。 周秉文笑笑,对着茶杯吹了吹气,小口啜饮后,说:“周总说集团内部没过收购案决议,所以她安排在瑞士设立一个公司,已经在设立中,下周我安排时间飞过去,跟o.p.e.对接举牌的事情。” 杨宴如微微哂笑,道:“能过才怪,你们那个小周总,不是省油的灯。” “杨总英明。”周秉文恭维了一句。 “下周就去,还要跟我借姜炎,为着这个事儿是吧!”老赵有些不太高兴地说:“我小徒弟撂你手里,你给我全须全尾带回来,掉跟头发丝儿,我会被顶上老头老太太弄死!她不是啥豪门出身,可我这农村出来的,还是得罪不起她!天子脚下太医院,谁知道水多深呢!” 杨宴如把茶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轻柔地放下,才说:“老赵你说笑呢,周律师哪有配不上的。” “我至于么?”周秉文被老赵戳得脊梁疼。 老赵带着几分玩味语气道:“律所封控那天,诶,给我小徒弟拉半宿的琴,日月昭昭天地良心,你以为我爱搭理你那点屁事,别折腾我,兄弟真的,我都不知道,李主任跟她关系很好,那天去谈个客户,李主任待她就跟闺女一样,我都不知道她什么底细!” “李主任?”周秉文诧异地举到嘴边的茶都停住了,脑子里千回百转想了半天,找不出她与姜炎之间的联系点。 “小姑娘深藏不露,扮猪吃老虎来了,年轻是年轻,白老师把她推荐给我顶替徐律师的位置,想得很周到!”老赵旁敲侧击提点道。 “哦……”周秉文意味深长地应道,那看来,如他所料,姜炎本身是块做非诉业务材质极好的料子,料子能雕琢什么大宝石不重要,重要的是,天生就是价值不菲的好料子,无需雕琢本就奇货可居了。 老赵瞄他一眼,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被他听进去。 第100章 来路归途 杨宴如此时正色道:“相信周律师自有分寸,来都来了,说正事吧!姜律师去愿见医疗,在那里见到了李玉城和研发副总阳笛一起面试她堂哥,这个事情多少有点不合常理。” “什么?”周秉文又一惊。 “愿见医疗是你们鹤笠集团蒋总搞的,蒋总什么身份我们都知道,好巧不巧,都是做冠心病药,那李玉城跟愿见医疗是什么关系?”杨宴如冷冷地问。 “我真不知道!”周秉文陡然被将了一军。 他在鹤笠集团,根本没有资格去窥探蒋淑卓,为周昙鞍前马后办事,已经是他在周老爷子眼皮底下的极限。 “如果李玉城跟愿见医疗真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关系,那是违反竞业协议,他是乘黄医械的创始股东之一,股东协议和增资协议里面写得一清二楚,你应该很清楚。”老赵提醒道。 为了防止创始股东偷梁换柱出去暗度陈仓,资方通常都要在投资协议里限制创始股东从事任何可能对目标公司造成同业竞争的事情。 “当时乘黄医械拿了你的钱,不再接受鹤笠集团的钱,他们白忙活,我很生气,当时辛苦把李玉城挖来给你们做嫁衣,我被集团管理层一顿鄙视,但是,以我的脾气,老赵是很清楚的,我宁可不碰这个业务,绝对不会撺掇他们去搞个一样的公司出来。”周秉文知道他们在怀疑什么,心里极为不满。 那件事情,直接导致他在老周总跟前栽了大跟头,更加严防死守他参与鹤笠集团的事情。周秉文之所以会气到要决裂,也是人之常情。 “是么,我不太了解你的脾气。”杨宴如剜了他一眼,并没有把她痛恨到咬牙切齿的那件事情翻出来说,可是每每想起,杨宴如依然很生气。 “我觉得,我要争取这个项目,没什么好说的,苍蝇不盯无缝的鸡蛋。不过,输了就是输了,认赌服输,如果我要翻盘,一定是并购乘黄,不是挖墙脚这种下作手段。”周秉文听出了杨宴如的言外之意,生气归生气,他得说明白。 老赵这个时候适时地打了个圆场,说:“我知道,你嘛这么傲的人,又没说你怎么,以前的事情都揭过去了,你跟李玉城关系那么好,作为朋友,于情于理你都该提醒提醒他,别给自己惹麻烦!诶,不对,你们这几年没怎么联系吗?” “那不废话么,他和姓孙的硬顶着非要拿你们的钱,还有脸来找我?当时,我是因为周昙引荐才去刻意结交他,又不是我跟你一样,大学处过来那么多年的情分,”周秉文说到这里,依然心里耿耿于怀,大学的情分又如何,兄弟之间依然插刀相向,他郁闷地喝了口茶,想想抱怨无用,说:“这种结交算哪门子的关系好!” 老赵更喜欢徐映松,是因为他所有心思都系于一个女人身上,很好看透,而周秉文与世无争的圆滑外表下,心脏周围宛如黑洞的事件视界,任谁都看不清事件视界里面。 “那既然这样,别提醒什么了,现在我要从乘黄这个项目里面退出,李玉城既然有问题,你们借题发挥,准备回购诉讼吧!”杨宴如又看了一眼窗外,这大概真是她目前最大的滑铁卢,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不过到时候财经新闻版块写起来,会非常难看而已,毕竟多少人盼着她投出倒灶的项目,以说明谁家搞投资的不亏点烂项目,彼此彼此都找到一个安慰的借口,看,牛逼的那个也栽了! 因为这种回购诉讼,很难要回钱,只是给Lp一个交代,gp尽力去要钱了! 这与投亏了没什么区别。 杨宴如捏着茶杯的手,有些用力,她是不甘心的。 “这事情,跟松哥是不是有关系?”周秉文认真一琢磨,他知道杨宴如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就算要赔本,绝对事出有因。 “不好讲,我们看到的财报有问题,况且吧,他们不能说完全没嫌疑。”老赵小心翼翼拿捏说话的艺术,一句话里双重否定去表达那个肯定意思。 杨宴如擦了擦桌上的水渍,说:“我基金的美元资金,有一部分来自硅谷几个银行贷款,那时候美元利息低到可以忽略,差不多到期了,需要还回去。” 对于这个回答,合情合理,周秉文不知道是否是真实的原因,但是就目前国际形势来看,可能性也很大。 “那看来,你打算走了……”老赵叹口气。 “我想去旅行,走走停停,看看更多的人,看看这个世界长什么样。”杨宴如温和地说:“前提是,等这些事都了了!” 周秉文放下茶杯,神色微妙,眉眼里升腾起薄薄的雾气,老赵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堵着了,他和周秉文是徐映松的大学室友,杨宴如是徐映松的高中同学,他们这一群人因为徐映松聚在一起,当他离开这个世界,以他为圆心的世界逐渐分崩离析。 窗外飘起细雨,空气里弥漫着寒意,十年前,在她归国后不久的宴会中,她离开会场时,惊鸿一瞥,看到了那个碾碎在记忆里的尘埃倏然拼成了立体的人,原以为此生别过,人生的荒唐,就是漫长的路,来路上见到你,归途中失去你。 第101章 岂如往昔 杨宴如起身,走到屋檐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想起高二开学那年的秋天,那是个多雨的秋天。 开学第一天,换了新的班主任,沈致尘依然被钦点为学习委员。新班主任赋予所有班干部一个特权,自由选择座位,但不能与同为班干部的同学做同桌。而新班主任把所有成绩不那么好的同学都放在最中心以及靠前排的座位,而高一期末考试成绩出色的同学大多在两侧及尾部,少部分个子矮的穿插在中间。 杨宴如那时候个子已有些高,加上她傲视群雄的成绩,被安排到了靠着走廊的窗户边,她一个人拎着书包走了过去,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到了班干部们自由选择座位的时候,沈致尘径直走向了杨宴如旁边,班主任闫老师欲言又止,这两个成绩都太好,放一起实在有浪费,但是规矩已经说出口,闫老师不好说什么,而且沈致尘是重点关照对象,算了算了,没有成绩差的人干扰带坏沈致尘,就当对领导有个交代。 杨宴如见他走过来,微微一笑。 “怎么,不欢迎我当同桌?”沈致尘坐下来,轻声对杨宴如说。 杨宴如摇摇头,在理科班有沈致尘在,算是他乡遇故知。 报到的流程走完下课响了,文科实验班和理科实验班两隔壁,课间时间大家聚在走廊里聊天,学霸们在教室里刷题,学渣们追逐打闹听歌,各有各的乐趣。比起平行班,实验班显然沉闷得多,徐映松是少有几个活泼乱窜的,争分夺秒去楼下打篮球,要不就纠集一群人谈天说地,一整天没个消停。 杨宴如那时候坐在窗边,写写算算,烦了的时候,抬头看看窗外,那个穿着衬衫的人总是在旁边像一条鲶鱼般游来游去,哪怕是趴在桌子上歇会儿,都会听到他哈哈大笑,环绕立体声,完全避不开,偶尔视线对上,徐映松还会跟他俩打招呼。 报到第一天过得很快,上课铃声响了,已经是下午第三节课,上完课就该回家吃饭,今天开学第一天,可以不用上晚自习,晚上没有作业,不过大家多少还沉浸在放假的闲散里,第三节课时,生物老师讲课讲得大家昏昏欲睡。 突然,晴天闪电,眨眼间乌云密布,狂风骤雨,紧接着传来惊雷炸响,凉爽秋风冲散闷热,昏昏欲睡的同学们都被吓醒了。 此时离下课还剩五分钟,老师都无心讲课,布置作业让大家自由讨论,然而大家都在讨论该怎么回家,这么大的暴雨,就算是撑着伞都要被淋个落汤鸡。 下课铃响了,各个班级没有太多动静,顶多有些稀稀拉拉的同学走出来看看雨到底有多大,主要是整个八月份滴雨未下,整个年级几乎都没有带伞,家长们此时都还在赶来的路上。 “你是不是没带伞?”沈致尘问杨宴如。 杨宴如两手一摊,吐了吐舌头,做了个俏皮的样子。 “我带了!等雨小了,我们顺路,你家还在我家前面,我送你回家。”沈致尘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开心地晃了晃伞柄,又塞了回去。 “你妈妈给你准备的吧,阿姨不愧是检察官,太细心了。”杨宴如羡慕地笑着说。 就在这个时候,徐映松张狂大笑地背着书包在走廊里蹦跶,手里挥舞着一个塑料方包,嘚瑟地向他们班同学炫耀:“看,我今天出门,幸亏带了雨衣,回家咯!” 此时暴雨已经逐渐变小,家长们都陆续来到班级门口接孩子回家,同学们熙熙攘攘,挤来挤去,徐映松咋咋呼呼的样子,让很多男孩子跟着骚动起来,准备骑自行车淋雨回家。 “穿雨衣算什么,有本事跟我们飚雨回去!”他同班同学起哄道。 徐映松拉开拉链,一甩头傲娇地说:“诶,儿豁,就不!”随着他用力抖了抖,里面展开的并不是雨衣,而是一个和雨衣很像的塑料空调防尘罩。 “儿豁,空调罩子!哈哈哈哈哈哈!”全班哄笑起来,连带着理科班这边的同学们都笑起来。 “哦,算你厉害咯!” 徐映松成了文科实验班最大的显眼包。 杨宴如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走廊的笑话,咯咯咯笑得很开心。 “走吧,我们回去吧,雨很小了。”沈致尘背着书包说。 杨宴如拎着书包,同沈致尘一起走出班级,此时外面只有绵绵细雨,沈致尘朝着天空撑开蓝色的雨伞,好似在灰蒙蒙的天空里划出一个圆形的小天地,沈致尘还把雨伞朝杨宴如身边倾了倾,那时候沈致尘还没窜个子,两个人差不多高,沈致尘的一边袖子沾了雨水。 “徐映松怎么办?”杨宴如和他走了一段路,放缓了脚步,有些担心地说。 沈致尘回头看了看学校,说:“等我到家了,给他爸爸打个电话,他爸开车去接不就行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杨宴如放心地继续和他并肩走下去。 走了没有太远的路,杨宴如突然被飞溅的泥水泼了一身,她专心致志在走路,完全没防备,沈致尘和杨宴如正眼一看,结果是徐映松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以他为首,后续好几辆自行车飚过,相继溅起高高的泥水,沈致尘立刻和杨宴如换了个方向,把杨宴如护在身旁,结果自己的衣服裤子被溅满泥水。 那些飞驰而过的同学,打着尖哨,甚至不怀好意回头看看。 “个龟儿子故意的吧!”杨宴如站在原地,气得跺脚! “他就那样,你第一天认得他呀!没事吧!”沈致尘看了眼自己狼狈的样子,无奈地说。 “他要不是成绩好,早就被年级主任锤爆脑壳!”杨宴如指着他骑车的方向怨念道,但她注意到沈致尘一身泥水,这才回过头问:“哎呀,你湿透了,你别管我了,快跑回家换衣服,感冒了可怎么好!这点小雨不碍事 第102章 守株待兔 当我们对生活轻车熟路时,日子便过得飞快,因为闭着眼睛都能过下去,且不费力气。 疫情阴霾逐渐散去,整个城市就像旧病未愈的患者,还有几分气虚体弱,周末虽然车水马龙,不过比起三年前的人烟阜盛,还是有明显差距。 刚好到了周末,姜炎抱着一堆收并购的书窝在客厅沙发上,并不时翻阅徐律师的笔记,这一次的收购又主要在瑞士,她还找了一些欧盟成熟的反向收购案例,研究他们的交易架构和合同设计,不过,看归看,不怎么看得懂,囫囵吞枣临时抱佛脚。 这不是最让姜炎头痛的事情,一个钟头前,老赵给姜炎打了个电话,就吩咐了一件很简单,但是挺炸裂的事情,要姜炎下周准备着手准备关于要求乘黄医械进行回购的事情。徐律师之前已经代表临澜资本与乘黄的老板谈过几次回购,但并未正式发布回购通知。 她不是那么想去担任这个刽子手的工作,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说了想要去资本市场部,硬着头皮都要撑下去,大概老赵不放心她第一次直接挑大梁,让陆浓和她一起去。 每当她翻几页书,想到这里,就烦躁得很。她不讨厌陆浓这个人,但讨厌陆浓拎不清。 “拿到offer咯,有工作了!”姜鹤刚接完电话,蹦成猴子一样窜出来,喊叫道。 二十九岁,皮得没有丝毫稳重气质,真难怪说男人至死是少年! “恭喜恭喜!!”姜炎也替姜鹤高兴,最主要是,刺探情报的工作,必然是在敌方深处埋伏好自己的线人,真是老天开眼,直接送一个现成的。 “走,去逛街!”姜鹤把姜炎从客厅沙发上提溜起来。 “社畜为什么要逛街,逛街是对生命的极大浪费,哥你放过我!”姜炎嗷嗷喊。 姜炎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她从小就极为痛恨逛街,因为在她看来如果要逛街就一定是要买东西,那么买东西必然提前做好功课选择好购买目标,然后直奔目的地付钱交易完成回家,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逛街? “诶,买衣服!”姜鹤说得理直气壮。 “你不是才买过吗?”姜炎要被他这个理由气昏过去。 “不够啊!”姜鹤理所应当地说,并表示:“我要长住深圳了,我想了下,要不要考虑换套两室一厅房子住,以我的薪水付没问题,有我照顾你,叔父还更放心你!” “?!大哥?!你尾巴不要翘那么快!这套房子租期到没到之前,我不会搬的!”姜炎从沙发上跳起来锤他。 “好了好了,我请你吃顿好的吧,谢谢我们家伟大的姜炎同志!”姜鹤难得对姜炎说句好听的,他这嘴贱的人,好不容易饶了她一次。 姜炎想了想,行吧,反正在这个地方没什么朋友,逛街就逛街,陪哥哥天经地义。 “我换衣服,皮皮虾,我们走!”姜炎深吸一口气,从书堆里爬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万象天地是南山区内最豪华的商业CBd,刚好位于科技园旁边,此时人流如织,姜鹤算是老姜家见过大场面的人了,依然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见华为旗舰店要走进去,旁边小米旗舰店去看一下,衣服店花店就连香水店都要钻进去看看。 “狗鹤鹤,我谢谢你,你敢买香水,我今晚就会杀人!”姜炎拽着堂哥的衣领子,把这个一米八大个子拖出tom ford香水店,姜炎不能忍,住在她的势力范围,绝不容许他再往身上喷任何味道。 “行行行!我错了!错了错了!”姜鹤投降。 姜炎看起来挺懂事,某些脾气非常执拗,从小到大,但凡她讨厌的味道,那绝对不能忍,别说姜鹤,她爸妈身上都不能有味儿,酒精味和血腥味是唯二的例外。她有过敏性鼻炎,闻到不习惯的味道会头晕、打喷嚏、反胃甚至呕吐。 小时候楼下邻居种了一丛夜来香,开花的时候她闻到就打喷嚏呕吐,又哭又闹硬逼着爸爸去跟人家交涉,把花给铲除了。 姜鹤可太知道了,姜炎耍性子的时候,连她爸都没法招架。 “哼!”姜炎双手抱胸,虽然没说什么,不爽的表情已经挂在脸上。 “得得得,你的地盘,你说了算!”姜鹤没有脾气。 “吃饭去吧,我累了!”姜炎见他麻溜举白旗,并不像小时候那副抬杠到死的样子,也就放过他了。 人都是长记性的,特别是挨过毒打后,愈发知道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分寸,姜鹤在海外这些年,深刻体会到了叔父一家是他唯一血缘亲人的重要性。 “我下周要出差一个礼拜,去瑞士,你自己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姜炎和他走到一家吃粥底火锅的地方,刚坐下来,服务员还没迎过来时,姜炎说道。 姜鹤大大咧咧地拿过菜单,回答:“你说过好几次了,我能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小心些!哦,对了,叔父把婶婶的貂绒大衣给你寄过来了!” 两人吃过晚饭后,姜鹤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姜炎两只手插在兜里,边走边看风景,此时岁月静好,天边月圆,她高兴地边走边哼歌。 走到她所在的楼栋前,姜炎看到有个人,站在那里,身形十分熟悉。 姜炎停住了脚步,顿时头大了起来。 “怎么,不想我吗?”周秉文走过来,笑着说,可是他的视线一直集中在旁边姜鹤的身上。 两个男人身高差不多,彼此视线相对,滋出高压电来了。 姜鹤放下手里的购物袋,带着一点痞坏的语气,指着周秉文问姜炎:“他谁啊?” 这种世纪场景,怎么提前上演了,姜炎银牙咬碎,没算到周秉文提前回来了,还一声不吭地蹲守在这里,但凡打个电话都不至于撞上! 要命!!!!! 第103章 兵临城下 既然发生了,必须要面对,姜炎早就推演过这种可能性,立刻站到周秉文跟前,对哥哥说:“男朋友,是我们小区邻居,我同行,律师,我还没想好跟爸妈说,所以就还没提!” 姜鹤眉头一皱,把周秉文上下打量了一下,外形上看,他颇有迷惑性,并不像是个三十四岁的中年男人,姜鹤友好地伸手,就当给姜炎面子,说道:“那个,幸会!” 周秉文见姜炎大方介绍自己的身份是“男朋友”,嘴角露出一丝丝胜利的微笑,跟姜鹤握了握手,礼貌地说:“幸会。” 姜炎退到周秉文身边,指着姜鹤,道:“他是我堂哥,姜鹤,搞科研的,生物学博士,刚回国,他我爸半个亲儿子简卧底特工,我还没完全策反他,所以没说咱俩的事情。” “那我先回去,不当你俩电灯泡了!”姜鹤看着情景,立刻回过味儿来了。 “哥你不许说我们的事,你要敢说一个字,我立刻死给你看,让我爸把你生剖了!你发誓!否则,孤寡终身!”姜炎不依不饶地揪住姜鹤衣领子,叮嘱道。 姜鹤被她拽了个趔趄,赶紧认怂:“我发誓发誓!天打雷劈,孤寡终身!” 两个人等他拎着大包小包走远进了电梯,姜炎一脸赔笑挽着周秉文的手臂,解释道:“我爸这人事儿逼,等以后再说。” “你家住进一个男人,你不觉得,应该跟我稍微提一句?”周秉文带着她往自己的家方向走着。 “哎哟,这空气里怎么那么大醋味儿!不是吧不是吧,堂堂大律师,要吃我堂哥的醋!”姜炎胡搅蛮缠混淆视听。 “对呀,我就是吃醋,哄不好的那种!我都没进过你家门,吃个醋多正常啊!”周秉文像哄小孩子那样顺着姜炎的话说。 “你提前回来也没有跟我说啊!”姜炎抿嘴笑,发现方向已经无意间被他带往他家的方向。 “提前说你打算干嘛,在衣柜里藏一个帅的?床底下藏一个双开门八块腹肌的?应该厕所里还能蹲一个!”周秉文逗她玩,说着还刮了下她的鼻子。 姜炎噗嗤笑出来,故意话赶话地说:“嗯,我家书房还能再站一个吴彦祖!反正法律只禁止重婚,没有禁止我同时找八个帅哥!” “姜律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哦!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奔放!”周秉文反而被她逗笑了。 “我哥在这边刚找到工作,我爸呢让他跟我住一起,兄妹之间互相有个照应,哎呀,搞得我们俩以后跟幽会一样。”姜炎说道。 周秉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非常精致的宝石吊坠,姜炎眼前一亮,这浅蓝色的心形吊坠,宛如天空般清澈的蓝色。 “如果不喜欢,就自己放抽屉里!”他说着,就径自给姜炎戴上。 小小的石头,在夜色灯光下,依然闪耀着光芒。 “好漂亮,喜欢,当然喜欢。”姜炎笑得满脸幸福。 “喜欢就好,以后想要跟我说就行,不要计较什么你的我的,我知道以你的能力,你以后完全有能力凭自己拥有,现在就当是提前享受我无条件不予撤销的馈赠,无论感情是否处于生效状态。”周秉文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温柔地嘱咐道。 如果只有前面一句话,必然会换来姜炎说,我自己会挣的。 可是这样完整一段话,让姜炎心安理得接受了他的许诺。 “难怪你能有那么多前任,你这情话,这谁顶得住!”姜炎听得很开心,还不忘揶揄他。 “我看你很顶得住啊!”周秉文牵着她,走到了他家门口,红姨早早给两个人开好了门。 “你这么晚,把我拐到你家干嘛?”姜炎问。 “你的老板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教你,我书房里有很多以前做的并购卷宗,你可以带一些回去看看,有机会呢,去找你们李主任喝喝茶,向她讨要一些以前她的项目卷宗,李主任干了四十年律师,有非常多经典案例。”周秉文摩挲着她白嫩的手,唇角带笑。 周秉文在大学时期,就在一个漂亮到有“优先择偶权”的学姐那里第一次尝到男女之事的滋味,以至于后来在他心里,早就模糊了恋爱和一夜情之间的区别,情爱之事诸多铺垫都是为了最后的目的,凭他的脸和地位,对于床笫之事予取予求,他就懒于应付前面的部分,只喜欢不同的女人送上门后直奔主题,时间一久就索然无味了。 姜炎和以往的女人们最大不同,就是和她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尽管是势在必得的猎物,但是追逐拉扯的乐趣,比简单直奔主题有意思多了。 周秉文牵着她来到书房,打开灯,四面落地书柜塞得满满当当,中间是周秉文的红木书桌,旁边还有一个可以半躺的沙发椅子,姜炎若不是从小在爸爸书房里横着走,必然要震惊于这样的规模。 “你是选择搬回家慢慢看,还是下了班自己来我这里看?我不一定有时间陪你,不过我嘱咐了红姨,你随时可以来我家,不用跟我说,藏衣柜里等我回来吓死我都行。”周秉文指了指书桌上那一大摞书籍和卷宗。 姜炎走过去,苦笑得五官快散落天涯了,撒娇道:“我看不懂,你能不能陪我看,我有不懂你就给我讲解!” “那我要推掉谈业务的酒局陪着你哦!!”周秉文从她背后环抱着她,低声说:“不过比起赚钱,还是陪你更重要。律师最值钱的是时间,你比我的时间还值钱!” “你怎么这么讨厌!”姜炎突然全身冒出来鸡皮疙瘩,她明显感觉到气氛逐渐不太对,就像雨后土里骤然钻出个蘑菇,喷了满世界的孢子,无孔不入,攻城略地,菌丝蔓延的速度,远超想象。 “一个星期没见你,我发现我忍不了,怎么办!”周秉文凑 第104章 一夜欢愉 姜炎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像是快要奔出胸腔,她努力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在周秉文的怀里转了半圈,变成迎面看着他,周秉文看着脸颊绯红的她,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但没有吻下去,说:“你是不是害怕?” 姜炎闭着眼睛,轻轻点头,害怕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她就是在做与不做之间摇摆。 情侣之间顺水推舟的事情,做了便做了,倒也不值得纠结,她没有寻常女子那些羞赧念头,大概是因为有个妇产科医生的父亲,反正只要不打算孤寡终身,总归要与男人做,第一次和第无数次都是同一件事罢了。不做仅仅是因为没有做过,单纯的害怕,造物主给予女子对这种事情的恐惧,或许是希望女人重视未来将要面对欢愉后的代价。 “我第一次一个人去开庭,也很害怕,那个过程不怎么愉快,可是有了第一次以后,每当我胜诉,我都很快乐。”周秉文对姜炎,是势在必得,即便不是今天,也会在最近,他不愿让这段关系夜长梦多,在未来可能的诸多变数里,他希望姜炎坚定地站在他身边,而最大化叠加筹码的方式,自然是让这段关系发生实质性进展,并通过时间巩固。 姜炎感觉到,已经兵临城下了,难道要此时落荒而逃么,可是造物主赋予了女子警觉与恐惧,又手抖添加了对荷尔蒙的敏锐反应,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你说得我更害怕了……怎么挟恩图报,还得是恩主吃苦头。”姜炎不由自主地搂着他的脖子,不去看他。 “因为我是坏心眼的蛇,缠上你了。”周秉文说完,歪着头轻吻她的脖子,一只手游走到了她衬衣下端。 她突然端着周秉文的脸,很认真地问:“你是不是爱我?”之前她拒绝听周秉文的表白,是以为周秉文多少带点玩玩而已,可她已经有些迷恋,想着哪怕玩玩也不吃亏,可到了事到临头,姜炎忽然很想很想确认,周秉文对她是否是认真的。 这个答案重要么,不重要,就算周秉文说谎,她也无从判断,只是女人都需要给自己的代价寻找合适理由。 “我爱你,”周秉文看着她,由衷地说:“此时此刻,全心全意。” 法律人的严谨,在于任何意思表示,都要有时间、程度的限定。 “我不信,你证明给我看。”姜炎忽然想通了一般,踮起脚轻吻他,直接上手解开他衬衣的扣子,掀开了他的衣服。 周秉文带着得逞的笑意,抓着她的手,放到了下面,有些意乱情迷地说:“用行动证明么?开弓,真没有回头箭的。”他本就不打算停下,只是说来欲擒故纵。 他知道,姜炎招架不住。 书房里很快扔了一地的衣服,姜炎躺在沙发椅子上,任周秉文将她抵在下方,彼此坦诚相见时,她才意识到男人这个名词意味着什么,以前男人在她心里只是一个性别的代称,甚至周秉文只是一个意象化的恋爱对象。 原来,周秉文是个男人。 当她生出这个骇人的念头时,她有些恍惚。 “宝贝,”周秉文很宠溺地叫了一声,然后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瓶润滑剂,在自己身体上抹了抹,他忽然停下来的动作,让姜炎慌乱思绪忽然清醒,此时他还没有攻破城门,姜炎哑着嗓子回应:“怎么了?” “别害怕,你相信我就好,第一次,你肯定会赢得很开心!”周秉文自信地对她说,然后提枪上马,将她严严实实压在下面。 姜炎突然一阵眩晕,嘤咛地喊了出来,原来并非心理预期中不可承受的痛苦,反而很快有一种异常兴奋欢愉的感觉涌上来,百倍千倍地弥漫开。 书里曾说,durg带来的欢愉,是远超性爱的千万倍,所以人类大脑无法戒断产生了瘾,在这个时刻,姜炎明白了,什么叫瘾。 城破之后,战场转移到了主卧,唇齿交叠,呼吸无措,两个人的每寸肌肤都很忙碌地互相认识,直到周秉文喉咙间,发出低沉而富有磁性地一声吟叹,姜炎终于松懈了下来。在周秉文这个年纪,他原以为是体力不敌岁月,可在姜炎身上的发挥,让他自己都惊叹。 “糟了,我太放肆了,忘记措施了。以后都会的,除非……你允许我放肆。”周秉文搂着她,摩挲着她的长发,喘着气缓缓地,断断续续地说,兴奋地又亲了她一下,说:“疼么,要不要洗个热水澡。” 姜炎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中,她还沉醉着,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笑吟吟地在他脖子边咬了一口,说:“还好,没我想象中疼,不过……我等会还是得回家,不然我哥要打上门来要人了!” “舍不得呢……我舍不得……”周秉文呢喃着,做完之后,他带着几分歉疚的心情,又有些后悔,这样美好的爱情,如果不裹挟着那些世俗的事情,是多么令人沉醉。 爱是真的,利益也是真的。 他都想要。 “以后有你下不来床的时候!”姜炎捏了捏他的脸,很是得意地说。 任他是天边月还是谁谁谁的朱砂痣,这个她见到第一眼时以为配不上的男人,终于成了她的裙下之臣,月老胡闹,造化弄人。 如他所承诺,她赢得非常开心,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她用第一次为筹码,卜问爱神的结果,是她相信,周秉文真的爱她。 和周秉文睡了,不算什么顶了不得的事情,她得到一颗浪子的心,那是万军从中取敌首的骄人战绩,做律师最大的快乐,是赢了必败之诉,谈恋爱也是。 “我送你回去,那明天,你要来我这里看书,不许偷懒。”周秉文摁着她的手,非常霸道地说。 姜炎知道他的图谋,没有揭穿,食髓知味正是上头的时候,谁不想多吃几次。 两个人互相抱 第105章 咖啡品味 老赵背着双手,在办公室里踱步走了一圈又一圈,他没有关门,皮鞋走在地毯上虽然被吸收了大部分的声音,但是姜炎依然听得很清楚。 这声音令人很烦躁,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存在。 姜炎揉了揉看屏幕看到发酸的眼睛,她周四就要随同周秉文飞瑞士,而回来后的第二天刚好有个合同纠纷的庭要开,为了开庭前的准备太仓促,这会儿她正在玩命准备材料,尤其是代理词和质证意见。 “敏敏,帮我查一下,上海市前年出了个规定,是关于新冠疫情下建工合同履行的指导意见,再找找2020-2022年上海的建工合同纠纷,关于不可抗力认定,把法院说理部分单独拎出来给我。”姜炎把手里的部分案卷推到敏敏的桌上,让她去做检索工作。 “姜姐,啥时候要啊?”林敏君哭丧着脸地问。 “下午三点前给我,我想今天下班前把质证意见写完交到微法院去。”姜炎目不转睛地说。 “张律师要我今天整理完他的工作底稿,整不完,你俩打一架吧,谁赢了我干谁的!”敏敏噘嘴,忧伤地说。 张扬的声音从隔壁卡座传来:“干她的活吧,她马上消失一个礼拜,我这里有的是活儿让你慢慢干!” 在办公室转悠了很久的老赵走了出来,一只手叉着腰,看着办公室门口这帮人,欲言又止了半天,挠了挠头,指着姜炎吩咐道:“你今天起草一份回购通知,叫陆律师定稿过一遍,明天寄给乘黄医械。回购条件,投资现金部分和10%年化部分,要求60天内予以答复。” 姜炎这几天恶补非诉业务,加上看过徐律师的笔记,非常清楚地记得,他迟迟没有发送回购通知的原因,是找不到合适的触发回购义务要件,他在所有条件前面都打了个叉。 -------------------------------------------- 「回购义务触发要件: (1)公司、创始股东或其他管理层提供的信息为重大虚假,或有意隐瞒重大信息; (2)交割日后 5周年内未完成下一轮融资或连续6个自然月处于资不抵债状态; (3)任何回购义务人严重违反本协议和其他交易文件的约定(包括各项陈述保证及承诺等); (4)创始股东在本协议签署之日违反本协议竞业禁止条款及关联关系关系违反同业不竞争义务; (5)公司因自身过错受到行政调查或处罚,或发生诉讼、仲裁、劳动纠纷。」 -------------------------------------------- “原因呢?”姜炎问。 “你想,别问我,我哪知道!”老赵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作为老板,这话说得非常不负责,但是姜炎已经习惯他这种把问题抛给她的处理模式。 “周三前,我今天之内不可能给你有理有据的结果。”姜炎讨价还价的语气非常斩钉截铁。 老赵一愣,呵,这小姑娘怎么突然变硬气了,以前唯唯诺诺,现在都敢这么说话了。 “你跟陆律师商量去,我只要结果!”老赵不耐烦地摆摆手,懒得跟她计较。 姜炎就当老赵答应了,转回椅子准备继续干活,但椅子被老赵一把摁住,老赵另一只手挠了挠太阳穴,有些不放心地问:“周律师那边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他给你派了哪些活儿?” “合同起草,翻译,校对,以及谈判会议纪要撰写。”姜炎一听“周律师”三个字,下意识地低头看地板,回避老赵的视线。 “你英文怎样?应付得来么?要不行的话,我调别的律师去也行。”老赵这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毕竟这个机会,是姜炎自己争取回来的,要是他临时换成别人去,且不说会否招致周昙不满,在周秉文那里肯定落不了好。 但是老赵还是不放心,这徒弟又乖又聪明,要是被那兄弟糟蹋了,老赵心里过意不去。 “没问题,我大学英文专八,法律英语LeC高级,在白律师那里处理过跨国商事仲裁的文件翻译,全程参与和解谈判。”姜炎此时抬起头,非常自信地对老赵说。 老赵知道姜炎能力很强,可是律师光专业强,远远不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下去,他以往从教助理,都是捡徐映松教好的助理使唤,这会儿老赵感觉到当师父的不容易,有些话到底要不要说,怎么说,他心里全没个数。 “行吧,你自己把握分寸。那个,回购通知,你跟陆律师好好商量,开个会,或者去喝个咖啡什么的,聊一聊。”老赵双手背在背后,瞥了眼在干活的陆浓,自顾自回了办公室,把门关上。 姜炎感觉老赵今天有些奇怪。 陆浓站了起来,对姜炎勾勾手指,带着几分慵懒感,漫不经心地说:“走,去陪我买杯咖啡。” “我可以帮你叫外卖。”姜炎并不想陪她。 “怎么,怕我吃了你?”陆浓半开玩笑半威胁地敲了敲工位之间的挡板。 敏敏一脸同情地看着姜炎,谁知道陆浓又想什么孬主意要跟姜炎过不去。 张扬已经在三人小群里发微信道:我靠,拿着鸡毛当令箭,老赵和陆律师合起伙来搞什么破事,怎么老针对姜炎。 敏敏回复:我也觉得很奇怪,有病吧! 姜炎深深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活儿,拿着手机跟随陆浓的脚步,走出办公区域。 “律所那个刷锅水的豆子,几万年都不换一下,难喝得要死,”陆浓抱怨地说着,顺便看了眼姜炎,有些不屑道:“你平常不怎么喝咖啡,喝不出来那豆子一股焦味儿吧!” “我不挑而已。”姜炎淡淡地回答。 从白律师那里出来 第106章 薄情反而活得好 姜炎扭头看着陆浓,盯着陆浓,态度颇有些挑衅地问:“陆律师难道喝过有苍蝇的咖啡?我挺愿意听你说说,这咖啡你要怎么维权。” 电梯门打开,外面的人鱼贯而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陆浓在出电梯的闸口等了等姜炎,待她走前来的时候,陆浓双手抱着胸,边走边说:“你以为,我稀罕跟你说这些,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洗耳恭听!”姜炎知道陆浓打算提谁了。 “我本来两年前就可以提合伙人了,不是我没钱,也不是我没有业绩,纯粹是律所管委会有四个人投了反对票,带头投反对票的就是赵明成,连着两年投反对票。”陆浓走着,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 姜炎知道结果,但不知道原因,遂好奇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赵明成觉得,我当初跟周秉文在一起,就是意图通过攀附他获取客户资源业绩从而快速当成合伙人,这种行径表示我是个虚荣无能的律师,不配成为衡鉴的合伙人。”陆浓直白地说,不带一丝情感色彩,就像是陈述事实,虽然这段事实充满了带有主观判断的形容词。 这段话,出乎姜炎意料之外。 陆浓来到楼下的“coffee factory”,快速点单付钱,甚至没问姜炎要喝什么,自作主张替她决定了一杯馥芮白,姜炎并没有提出异议,她既然不挑,喝什么都无所谓。 “并且,在他看来,我就是周秉文的走狗,周秉文离开衡鉴,我没跟着去,走狗怎么可能在衡鉴有好的前途,所以,我只能坐冷板凳。”陆浓带着姜炎,坐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继续说。 “他这么不近人情?”姜炎大概感觉得出,老赵这个人并不是那种纯粹的老好人,他很圆滑世故,但常常给人以一种错觉,他很真诚。 陆浓此时不屑地冷哼了一句:“切,”随后,指着律所那栋高楼,说:“赵明成本性凉薄清高,装得伟光正而已。当然,周秉文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自负自私。他今年许我以合伙人,是要我规劝你,跟周秉文保持距离。他自认为跟你讲周秉文是个混蛋,没什么意义,不如把我这个例子摆在你跟前,让你自己意识到。”陆浓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他有病,我懒得跟你装什么针锋相对,直接挑明了和你说,你是成年人了,自己判断吧!” 姜炎想起上海之行,陆浓借给她衣服饰品,虽然态度不怎么好,可是那一天让姜炎意识到,一个大律师的形象,该是怎样的,包括后来改姜炎的所有文书,严厉苛刻不留情面,可也确实让姜炎看到怎样才是做得更好。 她只是不喜欢陆浓的态度,冷傲生硬。 “周律师又怎么了?”姜炎被陆浓有点搞糊涂了,老赵为什么那么在意,难道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周秉文一介普通渣男,有什么好说的,风流成性,什么好说的。是赵明成这个人的疑心病很重,他很忌讳你因为跟周秉文过从甚密,变成背叛他的一把刀。”陆浓从手拿包里掏出一支烟,点燃之后,抽了一口。 姜炎竟不知道,原来陆浓会抽烟。 “我和周律师不可能有什么。”姜炎有些心虚地说,这是谎话,可是不说也不行。 “周秉文撩过你,睡没睡到不知道,不过他那个性子,撩了几次没睡到就会放弃,不会在任何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睡到了玩腻了就扔了,长久不了。一个海王而已,看透了就那样。”陆浓满不在乎地又抽了两口烟,烟雾将她绝美的轮廓模糊住了,她透过烟雾看着姜炎,叹了口气,道:“你睡了谁,或者被谁睡了,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上位者眼里,意图攀附,就是在挑战他们制定的规则。” “可是……”姜炎有点想反驳,可无从下口,她既不能承认,也无法认同。 此时侍者端过来两杯咖啡,陆浓抖了抖烟灰,靠在椅子上,说:“那又怎样?他们还兼职裁判员吹哨子,这两年,我已经为了证明我自己的能力,做到了极限,我无非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没有转走。我想在衡鉴证明我自己,但最终我爬上合伙人的条件,多可笑,是来替老赵带你教你!” “不好意思,以前我误会你了。”姜炎内心大为愧疚。 陆浓喝了口咖啡,杯子上竟没有留下她嫣红的唇印,她淡淡地说:“没什么,我不在乎。赵明成从发现你跟周秉文过从甚密开始,警觉的就是你会背叛他。他对待背叛者,非常无情。我作为你的示范案例,你要明白的,不是周秉文是不是个混蛋,而是我作为背叛者的下场。当然,这不是赵明成要我告诉你的,是我自己说给你听的。你愿意听就听,不愿听,无所谓。” “谢谢,我只是觉得,我自己人微言轻,还不足以被委以重任,或者,做点什么吃里扒外的事情。”姜炎很谦卑地说,当然,她自己心里清楚,这种谦卑建立在她一直都有个清晰的认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当你自己实力不够时,不要去挑战上位者的规则,除非你有能力修改规则。赵明成在这个律所,算不上一锤定音的上位者,但是他怎么看待你,意味着世俗偏见,就这点,足够压死你了啦!”陆浓说着,叹了口气,仿佛在说自己。 “那当初的事实,你是真的喜欢周律师,还是……?”姜炎喝着咖啡,认真地问。 陆浓笑了,她的丹凤眼有一种勾人心魄的媚感,再加上她一只手撑在桌上抽烟,这个姿势非常撩人,就像是久经沙场的女战神,已经俘虏过无数男人的心,但是陆浓笑着笑着,表情就有些凄然,说:“律所里唯二的两个钻石王老五,长得又帅,业务能力很强,朝气蓬勃,徐律师已有个谁也撼 第107章 访谈笔录 当姜炎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时,心脏砰砰直跳,惶恐不已,甚至有些忌惮地回头看了老赵一眼,老赵这个老好人性子,却疑心病那么重。 偏生他的快递要丢,非要查她和周秉文在律所被封控一夜的监控录像,那她把小提琴拿走那一次,他若是也去查查监控,就知道周秉文不曾来过律所。 很多事情,不能细想,姜炎一认真琢磨,就感觉到不寒而栗。 就如她刚来律所时的预感,这里有一张蜘蛛网,可是不知道自己在这张蜘蛛网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姜炎看着电脑屏幕,半天都没有任何动作,她完全静不下心来工作,脑子里一直盘桓着陆浓的话。 周秉文到底爱不爱她,这个俗套的问题同样萦绕在她心头。 可是夫妻感情怎么算破裂,至今都是离婚诉讼裁判一大难题,这种问题放到个体头上,就全然是个主观判断题,你感受到爱就是爱,感受不到就是不爱。 “诶!姜姐,你怎么了?”敏敏见她发呆如木桩,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于是推了她几下。 姜炎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喝了几口咖啡掩饰自己的失态。 “陆律师跟你说什么了?你反应这么大?”敏敏好奇地问。 “没……没什么……”姜炎摇了摇头,她没办法说。 “哦……”敏敏拖着老长的音调,以为是在公共办公区域,姜炎不方便说,于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个时候,姜炎的微信来消息了,她直接在电脑上点开查看,是她堂哥的微信,言简意赅:晚上我不回家吃饭,李玉城可能是这家公司股东,暂无证据。 难道李玉城的股份被代持? 姜炎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冒出了这个,可是李玉城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呢? 到现在为止,老赵对这些事情还讳莫如深,比如到底当年他们分崩离析的原因,比如为什么要退出乘黄医械,比如为什么要查李玉城? 姜炎的手触碰到徐律师的笔记,像是触电一样,浑身战栗地收回来,随后翻开徐律师的笔记,找到当时他记录乘黄医械尽调工作日志记录: -------------------------------------- 「访谈时间:2018年6月8日访谈对象:李玉城,访谈地点:乘黄医械公司2号会议室 访谈主题:临澜资本第二轮尽职调查——核心高管面谈笔录 我:李教授,临澜资本已经决定投资贵司,为了深入了解贵司情况以便于进行ts条款谈判,我有一些问题,再次跟您交流一下,希望您如实回答。 李玉城:你说,我来的时间不长,对公司没有那么了解,但我知道,都告诉你。 我:你的入职时间? 李玉城:2018年4月1日。 我:入职原因? 李玉城:乘黄的老板孙总,是做医疗器械代理出身,他们在医疗销售行业有比较深的积淀,他们想要做自己品牌的国产冠心病早筛试剂、体外检测乃至药物研发,辗转通过周秉文律师寻访找到我,刚好我有一些专利技术在手里,大家一拍即合,所以我就加入到公司来。 我:你除了在贵司任科研副总之外,还在哪些其他机构或单位担任职务? 李玉城:那多了,南海医院心内科主任医师,南海医科大学教授,还有一些科研单位的顾问,这些之前列过一张表给你,跟之前的一样。 我:可以介绍一下你的学术背景或技术背景吗? 李玉城:跟上次尽调说的一样,材料原件你都看过,我就不反复说了。 我:你在贵司是否持有股份?比例是多少? 李玉城:25%嘛,做了工商变更。本来呢,是说搞什么股权激励,分期成熟,分期兑付,太麻烦了,我就说要给就给,不给拉到。 我:你怎么看待现在的研发管线规划? 李玉城:别的没什么意见,我就是觉得,趁着现在投资能进来,要抓紧时机把药物先发的poC跑完,跑到了ind阶段,以后自己搞不定卖掉这堆专利都不亏,但是过了风口没搞出药来,光靠卖试剂和体外检测仪,能赚钱但不一定能完成上市的对赌条件。 我:你怎么看待对赌条件? 李玉城:我没什么看不看待的,我就是个普通医学工作者,就一个,不要让我去承担对赌义务,我来这公司做做研究赚点小钱,没打算要把自己赔进去。公司能做到什么规模,这个东西,看天时地利人和,又不是全关乎我一个人。而且,研发这个事情,就是辉瑞、拜尔都不敢赌每次研发一定成功,我尽力而为。 我:以研发里程碑作为对赌要件之一,你是否接受? 李玉城:看公司,责任是公司的,我只做我该做的部分。 ……」 ---------------------------------------------------- 姜炎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那扎眼的五个字“周秉文律师”,李玉城是由周律师引荐的,从没人跟她提起过。 紧接着,姜炎反复看了好几遍,还翻到第一次尽调的面谈部分,以及扫描存盘的任职清单和履历列表,李玉城的背景履历非常干净。 在当时,李玉城明确表达不愿意承担对赌义务,姜炎找出来当时签署的增资协议和股东协议,确实,所有的对赌义务都是由公司和实控人大股东孙嘉尚承担。 当然,为了捆住李玉城,竞业禁止和不竞争义务写得足够周详苛刻,乃至了李玉城直系三代以内血亲均不得从事乘黄同样的业务以及持有同类型业务公司的股份,那份声明与承诺有十个人签署,代价是李玉城如果存在类似行为,则触发回购义务,且李玉城本人要向公司 第108章 违约损失 虽然在大部分正规运营的公司都有明确下班的时间,但是这套在律所并不完全适用,至少在律所不完全适用。 “六点咯!”一到六点,姜炎揉了揉眼睛,难得今天敏敏没有一下班就跑,她带着开玩笑的语气提醒道。 敏敏抓狂地狠狠拍了键盘几下,暴躁地说:“好烦呢!” “诶,不知道是谁说哦,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姜炎揶揄道。 张扬从隔壁探出头,幽幽地吐槽道:“姜律师,你难道不知道吗?做律师,尤其做我们衡鉴的律师有一个好处,就是自由,诶,想加班就加班,谁都管不了我!” 姜炎竖着大拇指,心服口服地回答:“牛逼!”,然后开始收拾准备下班。 “你跑什么,以前不到九点你都不带挪椅子的,加班啊!”张扬一脸坏笑道。 “我哥海外留学回来了,今天不能跟你们一起战斗到底了,加油哈!革命没有天黑,二十四小时都是战斗!”姜炎朝他们摆了摆手,拿着包就走了。 老赵恰好这时候从办公室开门出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困惑地皱眉,但是没说什么,绕到张扬背后,干巴巴地催了一句:“尽调报告啊,不要拖!”他退了几步到了敏敏背后,说:“你想下班就下班吧!” 敏敏梗着脖子就是怼了一句:“老板你看不起谁呢!” “行行行,你开心就好!”老赵懒得跟敏敏计较,然后他就走向刘主任办公室的方向,他对林敏君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不是添乱,别说不加班,迟到早退他都不太管,至于敏敏想学什么,那都让张扬和陆浓看着办教。 姜炎走在那条走了无数遍的林荫大道上,已经到了深冬时节,这条路上落叶纷纷,但依然绿意盎然,毕竟这里是深圳,没几棵树会不给深圳面子。 此时即便飘落的树叶都还没有完全干枯,踩在上面并不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北京深秋时节,走回家路上踩树叶的声音甚至是一种按摩心情的享受,而在这里,反而是车轮碾过落叶后的声音更为规律。 可是烦乱的思绪,让她没有心思去欣赏这条路上的景色,也可能看得太熟悉,失去了刚来时的新鲜感。 一阵寒风吹来,明显比去年要冷多了,姜炎忍不住打了个抖,加快了脚步。 她像行尸走肉一样回到了小区,先去门卫蜂巢那里拿了快递放回到家里,大大的一个箱子,是妈妈把她的貂绒寄过来给她,那条貂绒是爸爸一个东北朋友送的,妈妈很少穿,因为北京到处有暖气,她平日里几乎都是家和医院两点一线,没有什么场合可穿,放在家闲置了好多年。这款式看起来有些老,但是父母的一片心意。 此时,才六点半,姜炎站在阳台上,朝着周秉文家的方向望过去,忍不住想,周秉文给她的对价会是什么呢? o.p.e.收购案吗? 项目结束之后,她就可以收工卷铺盖,然后周秉文继续换下一个。 为什么,她眼里的周秉文不是这样的。 假如,把陆浓的话当做证据,在美国的法庭上,她的证词就只是一份传闻证据,传闻证据的可靠性仰赖于证人本身的品德,那么,陆浓可靠吗? 假如,陆浓是可靠的,那么,周秉文不可靠,老赵同样也不可靠。假如,陆浓不可靠,能否推导出,周秉文是可靠的,老赵也是可靠的?周秉文和老赵有任何一个人不可靠,对自己而言,都意味着她要付出代价。 她一想到这里,心就慌了。 在过去二十五年的温室成长里,有父母师长的庇佑,她从来没有机会面对囚徒困境。 人是一种情感足够复杂的动物,远没有非对即错的选择题那么容易做出判断。 天边月亮开始逐渐升上天空,几个穿着球服的人走向球场,姜炎想起早年白律师在课堂上讲课时,针对违约问题特别花了一节课讲了恒大违约几个很有代表性的案例。 当时恒大分别与皇马球队与恒大球队分别签约,而给皇马的合约酬劳极高,恒大球队的合约酬劳非常低,在比赛前,恒大临时要求皇马参与恒大各种商业活动,皇马自然是拒绝并表示如果非要参加就拒绝比赛,恒大则表示如果皇马拒绝,那么按照合约要赔偿极高的违约金,而赔给恒大球队的就算双倍也没多少,皇马最终屈服了。 而另一个事情则更为直接,恒大在球队亚冠夺冠时,原本球队穿的是东风日产的球衣上场领奖,但是临时毁约改穿恒大人寿的衣服,虽然赔了东风日产违约金,但是恒大人寿后来有上百亿的业绩。 白律师语重心长地强调,事实上,抛开商业道德,对价隐含了代价成本,如果代价高于对价,自然这个对价不要接受比较好,一个十足的赔本买卖。普通律师在合同违约条款上纵横博弈就是对价和代价的经济账。最顶级的律师,要算最难算的帐,就是商业道德本身的经济账。 这话在如今想来,醍醐灌顶。 周秉文不可靠的代价,不过就是睡了几次,不闹出人命和健康问题,算不上多大损失,但赵明成不可靠的代价,可能是对姜炎职业生涯构成阻碍,这个阻碍不过是拦着她当合伙人,而她离合伙人还远着,只要她心一横跳到别的律所去,合伙人这个事情也无法真正对她构成阻碍,何况在这家律所,还有父母故交在。 姜炎想到这里,心里已经透彻,如果她赌对了,只需要面对某些问题上在周秉文和老赵之间选边站的问题,这个选边的前提是,只能二选一,不能兼而有之。 就像妇产科手术室里经常面临的选择,家属哭着纠结保大保小,而爸爸作为妇产科医生永远优先保住大人,一个已经与众多人建立几十年情感联系的鲜活生命毫无疑问最重要。 第109章 一代宗师 周秉文刮了下她的鼻子,笑笑说:“我和老赵一条心,有什么叛不叛的问题。” “是吗?我怎么觉得,他对你提防得很!”姜炎坐直了,说。 “老赵这个人心思重,但是我跟他之间,没有根本性的利益分歧,至少短期内不会有。你所感觉的提防,多半源于老赵并不希望你走上陆浓那条路,他拿你当下一个徐映松的培养,自然会介意你是不是在通过攀附我去获取资源。”周秉文温柔地说,还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姜炎抓着他的手,摇头反驳:“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李写意主任对你青眼有加,你放着李主任不攀附,攀我图什么呢,图我年纪大,图我不洗澡嘛哈哈哈!”周秉文又把这个烂梗说了一遍,说着自己都觉得土到掉渣。 “那,陆律师当时跟你……我听敏敏说,是老赵一直反对陆律师升合伙人。”姜炎试探地问。 在诉讼当中,律师质证发问是很讲究技巧的,既要在法官允许的范围内,又要出其不意问出对自己有利的答案,那么把核心问题包裹在一堆不重要的旁敲侧击问题里,是最常用的手法。 “当时,陆律师当时想当合伙人,她有独立接案源的能力,徐律师和赵律师本来并不反对她升权益合伙人,多一个人一起分担业绩压力里没什么不好。”周秉文想起了过去,颇有些唏嘘,那时候的陆律师,也是个清纯可爱的年轻女孩,工作能力和勤奋程度在一众女律师里,尤为出色。 姜炎观察着周秉文的表情,没有插嘴。 “坏就坏在,我和徐律师因为乘黄的项目闹翻了,她觉得她可以补我离开后的空缺,这就动了老赵的忌讳,我留下的空缺,是高级合伙人。在衡鉴这种公司制律所,权益合伙人和高级合伙人最大的差别是,权益合伙人只能拿到项目收益分红,而高级合伙人可以分律所收益分红。”周秉文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所以,老赵认为,你走之后没跟你走,反而觊觎你留下高合的空缺,忘恩负义。那也不能说明,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奔着攀附你而来的啊?”姜炎像个穷追猛打的法官一样反复盘问周秉文。 周秉文乐了,本以为姜炎在吃陆浓的醋,结果她满心思在琢磨陆浓被老赵打压到底冤不冤。 “那个啊,说不清楚,陆律师跟我驻场尽调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有明确表达过,要我分客户资源给她之类的意思,但是呢,在我饭局里认识的所有老板,她都会很殷勤去留联系方式,这种事情,老赵这个人吧,有点道德洁癖,反正我不在乎攀不攀附。律师这行,干不过徒弟,是师父无能,不能怪徒弟出挑。要我说,你应该学学陆律师这种锐意进取。”周秉文靠在沙发上,把姜炎摁到自己怀里,跟她头靠着头,说。 姜炎听到这里就有些不解,问:“为什么?” “其实老赵和陆律师,都是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出身,老赵命好,跟我、徐映松成了一个团队,他省去很多开拓人脉和案源的压力,他的成功离不开我们俩。但陆浓不同,她没有这样的朋友跟她同舟共济,如果她独立升合伙人,一个孤身在深圳打拼的女孩子,要怎么去开拓每年几百万的案源?通过我的饭局,本来就是很好的途径。就算睡了我又如何,我不在乎,她乐得其所。不是每个人都是光风霁月的徐映松,可以站着把钱挣了。”周秉文颇为感叹地说道。 这些话,就是以前白律师也没有对她讲过的,她能够理解,在律师这一行里,出身无法决定终点,但是能决定是不是有一个更轻松省力的起跑线,就像那些二世祖们可以心安理得在最顶级的案件上挂名字,可干活的却未必是他们。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还流传着大力出奇迹的故事,而如今,刚入行三五年的年轻律师们,如果没有生在罗马的加持,很难杀出重围,大多都会在一个规模不大的精品所里,像大厂白骨精一样,成为二八定律里面默默无闻的百分之八十。 姜炎心都凉了,周秉文指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是啊,如果她没有周秉文,她要怎么成为衡鉴所可以扛百万业绩的合伙人?可是,有了周秉文就可以吗?那她对周秉文之间的感情,岂不是成了她对周秉文的利用,她又与陆浓有什么分别呢! “我不是非要做衡鉴合伙人不可,也不是非要赚多少钱变成富可敌国的富婆,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受人景仰的律师,就像李主任跟我讲的刘钢律师那样。虽然你听着可能觉得很幼稚吧,但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有多大能耐,就承上天多少富贵!反正人这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强求都是没有意义的!”姜炎坦率地说。 周秉文扭头看着她,问:“那我,也不值得你强求?” “如果你爱上别人了,我当然不强求,求了有什么意义呢!”姜炎叹气道。 “那是你不够爱啊,足够爱,就会死缠烂打。”周秉文反驳道。 姜炎沉默了一会儿,捏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缓缓地说:“我见过在产房外,听到自己老婆孩子都没了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过几个月,听说再婚了的。” 周秉文心疼地抱住了姜炎,他理解姜炎,在他心里,他与姜炎是同一类人,他们这样的灵魂有着天生的孤独感,而姜炎生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她的心永远都像被暖阳包裹,哪怕这段感情是最坏的结果,她都没有想过要玉石俱焚。 可这样的人,并非做律师的好料子。 不曾体味过人性至暗,早晚有一天,在无人庇佑的地方,会吃个大亏。 周秉文看着挂在电视机上方的小提琴,心中默默想着,他自己这样驴粪蛋子表面光的泥菩萨,要如何庇佑这样一个至纯至性的爱人。 “吃饭啦!”红姨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闲聊。 周秉文起身,牵着姜炎走向餐厅,看着满桌佳肴,有松鼠鱼、羊腿汤、金汤肥牛、佛跳墙、四星望月和蒜蓉生菜,姜炎觉得两个人吃,属实有些铺张浪费,可这是别人家的安排,她觉得要是说出来,又有些薄了周秉文的好意。 “你能跟我说说,当时乘黄医械那个项目,你们为什么会分道扬镳吗?”姜炎问。 周秉文一边给她盛佛跳墙的汤,谨慎地说:“我觉得,你去问老赵比较合适,这个项目里,我与他俩都做了互相对不起对方的事情,他们对不起我的地方,听老赵说就够了,我对不起他们的地方,那是个约定了不能提的秘密,如果要说,也由他说。” “你把李玉城千辛万苦挖来,但是乘黄医械拿的是徐律师客户临澜资本的投资。大约,是这个事情,对你不住?”姜炎猜测道,虽然她对创投行业尚不熟悉,可是从徐律师笔记里记载的内容结合周秉文背靠鹤笠集团来看,不难猜到,这是一桩为他人做嫁衣的倒灶差事。 “聪明!”周秉文很欣慰,施施然坐下,道:“你看过王家卫拍的《一代宗师》没有?” 姜炎不解,他怎么会岔开话题,提起一部电影,但既然聊到这,说说也无妨,她拿起筷子,回答道:“看过,讲叶问的。” “我看了不下十遍,一开始我也以为一代宗师讲的是叶问,看到最后我明白了,宫二也是一代宗师。宫宝森说,要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叶问毫无疑问都见到了,成了一代宗师。但宫二也是,她舍亲奉道,一意孤行为父亲复仇,遭到父辈武林反对,也知道会遭到时代反噬,宫二依然一往无前,在火车站前打死了马三,是求天地间一个公道。世上没有那么多人,有勇气逆流而行,坚守本心。”周秉文此刻有些许说教意味。 “是吧……”姜炎没说太多,心里在咂摸这段话的深意,她确实无法理解。 “而我当时所作所为,不过是我为自己复仇,坚守我自己的本心而已。只不过,那个大环境的反噬,我得承受,但你问我做没做错,我到今天都不认为我错了。所以呢,你可以问问老赵,看看老赵是否有勇气毁约,向你说出来。”周秉文话锋收回,刀剑归鞘。 在这里,姜炎听出来了周秉文的机锋,他自比逆流而行的宫二,宫二的敌人马三,是个何等诡谲狠毒的角色,但这个角色,似乎并不符合她对徐映松、赵明成的印象,但颇为符合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杨宴如。 “是杨总不让说?”姜炎好奇地问。 周秉文不置可否,宠溺地夸道:“你如果早生几年,必然是玉质风姿叫人不能小觑的角色。好啦,吃饭!” 原来笔记里面的关窍,还在于临澜资本和盈水基金真正的实控人杨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