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逮捕方士,关我炼气士什么事》 第1章 灵鹿衔草?吾皇脸面何在! 南郡,云梦县外。 一处少有的平地前,无数人正趴在一道矮墙上,小心地窥视着不远处的空地。 这里,正是云梦县的草市所在地。说是墙,其实就只是一圈最多不过半人高的木头篱笆而已。云梦县人烟稀少,走兽猖獗,经常袭击居民。这道木头篱笆的作用仅仅就是防止走兽闯入,并不具备军事作用。 当然,也无需再具备军事作用,因为八年前,六国已经一统,天下,皆称大秦! 大家好奇中带着恐惧围观的,正是一队秦军! 这队秦军除了十余骑大概是用来当斥候以及亲卫的骑士,以及十来匹空置的战马外,其他皆是步卒。虽然人数不过百人,却依然细分了弩兵,戈兵,刀牌等方阵。一个个沉静地站在原地,如岳临渊。 从他们那略显陈旧,充满修补痕迹的甲胄可以看出来,显然,他们正是当年那支攻灭六国的百战之师! 一名秦将正静静地策马立于军阵之前,原本是草市税吏坐镇的土台上。 他身材雄壮,宽大的铁甲都有些遮掩不住的感觉。一张带着典型齐鲁勇士特征的方脸铁血而冷峻,满脸络腮胡子看起来如同雄狮的短髯一般。再配上他头顶那已经变成暗红色,仿佛染多了敌血的盔缨,令人望之而生畏。 秦将目光如同鹰隼,他扫了一眼土台之下,几名穿着宽袍大袖的男女老少正被绑缚在土台之下,跪在一个大坑前。 而除了这几名男女老少之外,还有几只猴子,山羊,白鹤等各式动物同样被绑得严严实实摆在坑前,连嘴都被封住,场面古怪之极。 “尔等,可是方士?”秦将的声音铿锵得宛如金铁交鸣,让台下这群囚徒们齐刷刷一震。 没有人答话,也没人敢和台上秦将那凌厉的眼神对视,人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秦将也不动怒,他随意扫了一眼台下一名正持剑防备囚徒们暴起的亲卫。后者会意,大步跨到一名被绑缚的囚徒身前,在后者绝望而恐惧的目光中,狠狠挥剑。 “咚”地一声闷响,人头落地,滚入尘埃。血泉“哧”地一声飙射出来,将土台一侧染的通红。无头的身躯甚至还条件反射一般地挺了一下,这才仆倒土坑坑底,扑通一声,溅起一团尘土。 低低的惊呼声传来,不远处篱笆墙后的楚人微微有些骚动,而跪在土坑下的三十几人,此时一个个抖得如同筛子。 “尔等,可是方士?”秦将再次开口,而那名亲卫则是手持染血的青铜剑跃跃欲试。 一声轻叹声响起,几人中年纪最大的一名老者终于开口。他看了一眼土坑中依然在抽搐的无头尸体,苦笑着开口:“吾等,确是方士。” 他勉强抬头,看向高台上的秦将:“不知将军何人?” “某,上将军,恬!”秦将漠然开口。 老者眉毛猛地一跳:“不料竟是九卿当面!” 他谦恭地开口:“却不知吾等方士因何获罪于上将军?” “尔等当真不知?”秦将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那名被绑缚的老者,声音冰寒。 “始皇帝二十七年,方士侯生之流进言,言曾学神仙方术,不食黍麦,饮金食珠,可炼制不死之药。” “上信之,于咸阳划地二百里,修二百七十宫观,招天下方士炼药,命宫人及六国美女试药服侍,卫尉羯率一万精兵守卫,日常供给金珠为饮食。” “又因方士言不死药需灵兽之血,上于城中开辟鹿苑,自此咸阳城内粪臭冲天!” “赏赐不可谓不厚,靡费不可谓不多。” “越六年,不死金丹无所见,倒是这二百七十宫观内,多了不下三千童男童女。” 秦将扫视了土台下跪着的所有方士一眼,声音依旧冰冷:“去岁底,金丹终成。方士徐福进言,不死之药非同寻常,上需设斋祷告十日。他则急率三千童男女出海寻访神仙,以告上天。” “上悦而从之,令全宫斋祷,并按方士徐福临行所言,于十五日月圆之夜命内侍,将军,大臣,后妃等共计三十人试药。” “服药不过十息,三十人皆口鼻流血而死!” “上怒,命羯捉拿侯生。却见侯生留书,曰秦皇暴虐,吾等当早去。” 秦将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他冷冷地注视着土台下的方士老者,声音铿锵如刀:“如此,尔等方士,可当一死?” 方士老者嘴唇蠕动,却无话可说,只能颓然地低下头。 云梦泽距咸阳甚远,他已经年老体衰,无法远行,因此从未想过应始皇帝之召,却也知始皇帝待方士甚厚。 然上月,风云突变,有数十方士慌慌张张逃进云梦山,言始皇帝大索方士,三日杀九千! 之前他还不知道缘由,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哀若死。 侯生徐福之流,害了天下方士! 秦皇酷杀,天下皆知。既然如此,为何要欺骗于他? 既然欺骗了他,又如何会有活路? 他艰难转头,看向自己身侧一头驴。驴已经被绑得严严实实,丝毫动弹不得,一双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 方士居山中,出行不便,常感孤寂。于是方士大多饲养飞禽走兽,一则陪伴,二为代步。 只是普普通通的畜生而已,对外却称灵兽。 很多方士还饲养白鹤,猴子等看起来更有灵性的动物,日日训练,以哄骗乡民。 方士老者也养了一头驴子,乡民无知,竟称其为仙家坐骑。 可这世界上真有仙人吗? 方士老者反正是从未见过。 不管怎么说,方士老者与这头驴相伴多年,感情极深。他下意识抬头看向秦将,刚准备开口为自己的驴求情,后者却已经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斩了!”秦将冷冷一挥手。 刀光齐刷刷一闪,土台下秦将的亲卫们齐刷刷拔出刀,惨叫声陡然响起,血泉飙飞,人头滚滚。 数名方士以及几只被绑缚的所谓灵兽在瞬息之间就被杀尽,尸体纷纷落入土坑之中。 “杀得好!”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声陡然响起,正是立于土台一侧,一名身穿大秦低级官吏制式黑袍的官员。 他面色潮红地看了土坑里纵横的几具尸体一眼,回身看向趴在篱笆上的乡民,激动地开口:“这些方士不事生产,日常皆要吾等供奉不说,还横行乡里!” “原本吾等念其可为始皇帝陛下炼制金丹,多有纵容。却不料鼠辈竟敢欺瞒到陛下头上!” “杀得好,杀光这帮骗子!” “方士都该死!” “就是,上次小女恙病,某以新谷二石,换方士丹药一枚。子时整服下,子时初便死了!” 乡民们群情汹汹,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官府厚待方士,乡民们自然日常多有敬畏。虽有怀疑,却不敢说。 没想到今日一切大白,这些方士果真都是骗子! 天下有名的方士皆在秦皇处,若非骗子,怎会七年炼不出一颗金丹? 秦将目光终于有了变化。他微微有些欣赏地看了黑袍县令一眼,陡然发出一声怒吼。 “尔等听着!” 他咆哮着吼道:“始皇帝喻令!” “凡大秦之土,有称方士者,死!” “有称神仙者,死!” “有称灵异精怪之兽者,死!” 此为三杀令……”秦将继续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陡然停住,眼中突然露出一丝精芒,看向土台一侧。 所有人下意识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一秒,在场的人都是齐刷刷地一愣。 只见距离土坑不过十余步的灌木丛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头鹿。 一头白鹿! 这是一头浑身雪白的母鹿,没有一根杂色的毛。看体态和个头,应该是梅花鹿。 明明现场可以算得上人山人海,外加一百秦兵手持兵戈虎视眈眈,坑底的尸体血还未流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鼻的血腥味道,甚至有一丝血迹直接就飙射到了白鹿的脚下,这头白鹿却没有丝毫畏惧。 它静静地站在灌木丛外的小道上,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老者方士那头公鹿。公鹿已经被斩首了,头颅已经掉进了土坑之中,只剩下无头的被绑缚尸体在坑边微微抽搐。 而白鹿的眼中并没有悲伤,相反,它眼中只有一片恬静祥和,以及一丝怜悯。 此外,它嘴里还轻轻叼着一根不知名的草,似乎是某种不知名植物的花。 秦将凝视着这头白鹿,眼中精光闪耀。 所有纯白色的动物,在远古时期就被视为祥瑞。而白鹿,更是祥瑞中的极品,甚至有传言,白鹿现,天下安! 这在大秦同样不例外,不过,是之前的大秦! 因为这一切,在方士欺骗始皇帝陛下七年后,已经成为了笑谈。 始皇帝陛下并不在乎那些被方士以饮食名义拿走的金珠财物。反正天下都是他的,要就去取就行了。 他真正在意的,是方士们胆敢欺骗于他! 秦将知道,始皇帝陛下到底是如何震怒。 他以皇帝之尊,亲手斩杀了被抓住的侯生等十一名方士,并命卫尉羯率两千骑兵,直接把宫城中的鹿苑踏成了平地! 精心豢养的上千头所谓灵鹿,被战马踏成了泥! 而此时此刻,在秦将奉始皇帝命,捉拿并且斩杀方士,并且宣读始皇帝喻令的现场,这头鹿突然出现,将那抹血迹轻描淡写地踩在脚下…… 简直和踩在始皇帝陛下的脸面上无异! 第2章 若有神仙,吾叩首拜之如何! 一抹寒芒在秦将眼中浮现,他轻轻抬起一根手指。 “吱呀”声连连响起,三十名弩兵瞬间读懂了他的命令,开始拉开弩弦。十余名骑着战马的斥候也开始缓缓移动,打算围杀这头白鹿。 “快快住手!”一声惶急的喊声陡然从不远处的篱笆墙外传来,发声的是一名老者,他显然已经看出了秦军的举动,此时满脸惶急。 其他乡民们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喧哗声陡然响起。 “杀不得,这可是白鹿!” “尔等且看,它口中衔着灵药,必是灵兽无疑!” “仙家灵兽啊,怎敢伤害?” “咄!尔等秦人,杀了楚王也就罢了,现在连祖神太一的护山使者也要杀吗?” “就是,尔等可知此处不动刀兵?” 秦将依然不动如山,倒是土台下那名身穿黑袍的官员率先开口。 他怒视着鼓噪的乡民,用带着楚音的秦腔厉喝道:“住口!” 他狠狠瞪了一眼乡民,目光有些焦急。 他是云梦县的县令。始皇帝二十六年,大秦一统天下。乃改分封为郡县,迁六国大夫于咸阳,于地方设郡县乡亭里什伍多级体系。其中亭以上皆由秦军功勋之卒担任,分派土地,编造土地田产户籍图册,汇总咸阳。 此诚开天辟地以来前所未有之巨变。自此华夏之民人人有田,家家有姓。 后始皇帝又命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罢六国文字不与秦同者。自此天下皆行秦法,言秦音。 云梦县令便是前秦军有功之卒,七年前奉皇令携全家迁于此处,于云梦县得功田二百亩,初为亭长。 因其无姓名清,于秦军中任伍长,人称“伍清”。故其所辖之亭称“伍亭”,凡伍亭所辖之民,包括清自己,皆以伍姓造册。 三年前因捉拿野人入籍造册有功,伍清升任云梦县令,自此被称“令伍”,或者叫“伍县令”。 云梦县民对秦军来说是故楚之人,但是对令伍县令来说,却已成自己同宗,其中甚至大半都是他率领亭卒从山上驱赶下来落户的野人。 伍县令分这些野人田产,手把手教他们耕作纺织,种植桑麻,教导他们伦理法度,简直如同父母一般。 身为父母官,伍县令当然不愿意自己治下之民作死。要知道,这位名恬的大秦将军,乃是大秦九卿之一,上将军,蒙恬! 这位大秦上将军可不是浪得虚名。秦王政二十五年继承其父内史的卿位,第二年就拜上将军,率三十万大军灭齐,终于使得天下归秦! 时匈奴趁中原战乱,袭扰北疆。刚立下灭国大功还朝的蒙恬尚未来得及卸甲,便再度提兵北上。 一战收河南,二战逐塞北,三战就将盘踞河套地区近千年的匈奴人赶回大漠边缘吃沙子! 此后蒙恬驻守河套近十年,匈奴不敢南望。 乃得名:中华第一勇士! 倾世威名之后,是累累白骨,尸山血海。伍县令尝闻,匈奴人正在冰天雪地中嚎哭,连那些燕赵人都忍不住同情,感叹杀神白起虽去,大秦却仍有人屠在! 这样一个心狠如铁的人屠第二,怎会因为区区几个楚地野人的性命而抛下屠刀? “此乃内史,官拜上将军!尔等亦是秦人,安敢不敬国朝九卿!” 他再次狠狠怒斥:“可知大秦法度森严,诽谤九卿,斩!全家连坐!” 伍县令在本地颇具威望,议论声瞬间消失。他小心地看了土台上的蒙恬一眼,后者目光依然漠然地盯着不远处那头白鹿。 “上将军,”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此处乃是楚人祖神居所门户,乡民们无知,言出无状,上将军万勿怪罪!” 云梦县因云梦泽得名。云梦泽方九百里,气蒸霞蔚,波撼岳阳,乃是所谓上古九泽之首。 这里水网密布,到处都是平整如镜一般的大小湖面。此外这里还是武陵山脉源头所在地,无数石峰拔地而起,如利剑一般直刺天空。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座座浮在海面的仙山一般。 也正因此,楚人将云梦泽视为祖神东皇太一的居所,里面天材地宝无数,能人异士隐居于云梦山间,求那长生之道。 而夹在云梦泽与武夷山脉之间的云梦县,就是进入云梦泽的门户,当地楚人以祖神太一的门户守卫者自居。 太一者,天之贵神也,生水,造万物,福万民,孕万灵,禁刀兵! 这个禁忌今日已经被打破了,伍县令低头看了一眼土坑中那些尸首。 只是…… 他咬牙再次开口:“上将军,这头白鹿……” “实在是不能杀啊!” 白鹿依然恬静地站在原地,嘴里依然叼着那根草,对周围的动静视若不见。 而一直不动如山的上将军蒙恬终于转过头来,他漠然地扫了伍县令一眼:“为何?” 蒙恬的目光很淡漠,伍县令却狠狠地抖了一下。 他根本不敢和这位名将的眼睛对视,连忙伏地身子,只是要开口的瞬间,突然有些踌躇。 而蒙恬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伍县令。 他的目光似乎有如山的压力,伍县令额头冷汗潺潺而下,他咬咬牙,终于开口:“上将军,此白鹿确实不能杀,它和云梦山中,一位,嗯,方士有关……” “方士?” 蒙恬眼中陡然涌现出滔天的怒火,就像一把藏于匣中的宝剑终于露出了它的锋芒,一股凌冽之意陡然从蒙恬身上涌出。 他目光如小刀一般刺向伍县令,声音依然低沉,甚至有些沙哑,伍县令却感觉自己从中听到了鼓角铮鸣。 “令伍,尔可是老秦人?” “哗啦”一声甲胄响动,一队秦军弩手在什长的指令下调转弩弓,青铜打造的三棱弩箭笔直地对准了伍县令。 “尔可还听从始皇帝之令?”蒙恬再问。 “咚”地闷响,十名短兵,也就是刀牌手齐齐朝伍县令跨出了一步,长剑上寒光闪耀。 熟悉的铁血意味陡然袭来,伍县令头上的冷汗如同瀑布,但是他却勉力挺直了身体:“秉上将军,王二十四年,某追随上将军武攻楚,斩首三级,得爵上造,受田二顷,升伍长!” 他腰杆挺得笔直,仰头勇敢直视蒙恬:“某自然是老秦人,始皇帝陛下令之所指,某百死不辞!” “既如此,”上将军武就是蒙恬的父亲蒙武,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蒙恬眼中怒意更盛,“始皇帝所下三杀令,尔可曾听清?” “某听清了,只是,其中有些隐情。”伍县令的勇气在国朝名将的怒火下如同阳春白雪般瞬间消融,他情不自禁地偷偷看向不远处的那只白鹿。 而那只白鹿似乎终于看够了此间的热闹,又似乎是已经凭吊完了它的那只同类,此时终于有了去意。 它似乎是好奇般张望了一眼高台上的蒙恬,宁静的目光掠过伍县令,这才转过头,轻快地顺着山路向着深山内奔去。 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子消失在山道之后,而上将军蒙恬并未下令放箭,伍县令松了一口。 他低下头,喏喏地开口:“那名方士居住于云梦山一线天最高处,乡民们皆传言此方士乃是……” “乃是什么?”蒙恬追问道。 “乃是,”伍县令再次死死一咬牙,“真神仙!” “哈哈哈哈……” “真神仙”三个字一出口,土台上的蒙恬陡然发出一声震天的大笑。 足足笑了十息时间,蒙恬方才止住大笑,他再度扫了伍县令一眼,突然开口:“既如此,吾且随令伍前去一线天寻访神仙。” 他淡淡地说道:“百将何在?” “上将军!”甲胄声响起,一名同样身穿铁甲,只是没有骑马的军士越众而出,拱手行了一个肃拜礼。 “尔领百兵,驱赶云梦县民同至一线天。”蒙恬的声音已经重归平静,只是人人都能听出他平静的声音下隐藏的寒意。 “若是真神仙,恬愿以稽首之礼迎其去往咸阳,为始皇帝炼制长生之药!” “若是假的……”他目光如刀般掠过不远处那些乡民,“便以反叛之罪尽屠云梦县自伍县令而下所有人,取首级筑武军于一线天,以警天下!” 伍县令木在了原地。 他茫然地看着蒙恬策马自土台上一跃而下,一马当先顺着白鹿刚才消失的山道疾驰而去,身后十名亲卫策马跟上。 他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秦兵开始散开,包围不远处看热闹的楚人,哭喊声铺天盖地。 直到一名斥候模样的人把缰绳塞到他手中,喝令他立刻去给上将军带路,伍县令才回过神来。 他猛地打了个寒战。 稽首礼,乃是九拜之礼中的第一礼,俗称,五体投地! 此礼,仅用来叩拜神灵,纵使是始皇帝陛下,也仅能享受第二礼,顿首礼! 以大秦九卿,上将军之尊,行五体投地大礼,显然是尊崇到了极致! 传将出去,怕是会天下震动! 而武军,又名京观,乃是斩下头颅,聚尸为塔,上覆封土,再将首级置于其上! 传言武军之塔生人若近,纵使是六月酷暑之时,亦觉冰寒刺骨。隐隐还能听到其中阴魂的嚎哭! 显然,上将军蒙恬,是真的怒了! 第3章 万鸟衔巢!可是真有神仙? 山路蜿蜒,蒙恬一马当先,策马急行。 伍县令猜得没错,蒙恬此时已经怒不可遏! 蒙家自蒙恬祖父起,从齐国投秦,便受到历代秦王重用。 祖拜上将军,为上卿。父拜上将军,为上卿。到了蒙恬,同样拜上将军,为上卿! 如此大恩,蒙恬自当粉身以报! 为此,他当年灭齐之后便马不停蹄北上抵挡匈奴,于草原大漠之间追逐驱赶匈奴数年,复地七百余里,收河南之地。 次又驱俘虏与罪民修长城,因应地势,得城八百余里,自此胡马不渡,而地方安。 再又修秦直道,连通九原郡至咸阳,全长千二百里,以备始皇帝巡北。 然而千辛万苦修建的秦直道,好不容易修到咸阳附近,只差最后几十里,却被几座宫观挡住了! 这些宫观乃是始皇帝应方士所言,修建的二百七十宫观的一部分,为禁地,直道不能入! 若是绕行,先不说已经失了直道本意,这占地数百里的宫观群刚好卡住了骊山要道,想要绕过,怕是要绕行四百余里。 大军开拔,步卒一天仅能行一舍,即三十里。绕行四百余里,意味着若是北疆有战,大军从咸阳出发,走十三天,才刚刚离开咸阳不到五十里! 军国大事,岂能如此荒谬! 无奈回朝以报始皇帝,却刚好遇到始皇帝寻人试药,蒙恬世受王恩,自然不甘落于人后。只可惜他匆匆回朝,未行斋祷,赵衰替之。 原本蒙恬还在痛惜此等与始皇帝千秋万世的殊荣错失于手,万万没想到,堂堂九卿之一的郎中令赵衰竟当堂五官流血,肠穿肚烂而亡! 其余二十九名试药之人亦如是! 始皇帝惊怒,乃重赐赵衰,闻其子高因母罪收与隐宫,受残体之刑。始皇帝不顾高乃刑余之人,封中车府令! 随后始皇帝令大索天下方士,蒙恬以上将军之身,主动请缨。 始皇帝感其诚,特令蒙恬引兵三千,以公子扶苏为副贰监军,自咸阳出发,誓要将天下方士杀个干净。 蒙恬于南阳郡渡汉水,入南郡。 因云梦泽水网密布,道路曲折,不利骑兵奔行,蒙恬便请公子扶苏于南郡治所江陵县坐镇,统领大军。自己则率步卒一百直扑云梦县。 身为统兵大将,苦战边关近十载,杀人盈野的蒙恬,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既然始皇帝喻令,天下敢称方士者死,那么…… 蒙恬誓让这天下,再无方士! …… 山路幽深曲折,山雾弥漫。 此处已经进入了云梦泽,云梦泽气蒸霞蔚,山上的雾气也远比其他地方厚重,隔着十余步就已经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蒙恬已经回到了队伍中央。他胯下的战马虽然是难得良驹,体型高大,但是更适合冲阵。在这种树木参天,藤曼密布的山林之中,当然不如亲卫们所骑乘的普通战马。 而且亲卫们也没有让他一位上将军冲在第一个的道理。 一声轻轻的“咦”声突然响起,整齐的马蹄声开始错乱,随即先锋两名亲卫放缓了速度,一个声音从前面轻轻传来:“上将军,此处似有蹊跷!” 亲卫的声音里透着惊疑,蒙恬同样放慢了马速:“何事蹊跷?可是有敌踪?” “未曾发现敌踪,”亲卫的声音里明显透着迷茫,他吞吞吐吐地继续开口,“上将军,此处鸟雀甚多,甚是诡异!” 蒙恬微微一愣。 他身边亲卫都是精选的军中悍勇之士,冒着漫天矢石冲阵寻常事耳。怎会被区区鸟雀吓到? 他轻轻打马向前,走到先锋亲卫身后,下一刻他眉头猛地一皱。 只见两名亲卫正驻马于山隘口,踌躇不前。 而在两人身前丈余处,有一株粗大的老树,树上落满了鸟雀,粗略一看怕不下千只。 这些鸟雀大小各异,羽毛颜色各不相同,却不争不斗,不鸣不叫,在树上跳来跳去,似乎在找寻些什么。 蒙恬微微有些不快。他和这些亲卫都是秦人,确实不曾见过这么多鸟雀静静落于一树的景象。但是鸟雀多,本就是此地安全的信号。 “区区一树鸟雀而已,有何惧之?”他冷冷地斥责道。 两名亲卫浑身突然一抖,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显然被蒙恬的声音吓了一跳。其中一人辩道:“上将军,某并非胆小,此处鸟雀并不只一树,上将军请看……” “哼!”蒙恬的心中更是不快,他怒哼了一声,一边转头看向亲卫指向的方向,一边冷冷地开口:“再多的鸟雀又如何?尔等可还是我大秦的勇士……” 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向前方。 距离他不过两丈的地方,正是一个山隘,隘口外是一处小山坡。 或许是地势问题,山隘这头雾气遮蔽,而那头却是一片清爽,一丝雾气也无。 一眼看去,只见郁郁葱葱,古树参天。 古树并不让蒙恬惊讶,真正让他震惊的是,古树上,落着无数的鸟雀! 蒙恬目光凝固。 山坡上古树不下十棵,每一棵上都落着不下数千鸟雀,加起来足足有数万! 而且,他也终于看清楚了这些鸟雀在找什么。 每一只鸟雀喙中都衔着东西,有花朵,有树叶,树枝,不知名的草…… 竟是万鸟衔枝! 他刚准备开口,一只红色的鸟似乎是察觉了一行人的靠近,陡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率先振翅飞起。 下一秒…… “呼啦啦”的巨响声在众人头顶响起,恰似数万秦军弩兵同时发射弩箭的声音。天空陡然一暗,无数双翅膀陡然遮蔽了天空。 战马陡然发出一声嘶鸣,显然已经被众鸟展翅的声音吓到。蒙恬一边竭力控制战马,一边呆呆地看着天空。 足足过了数十息的时间,天空上的声音才慢慢远去,林间重新亮了起来。 一声失神的低吼响起:“怎会有如此多的鸟雀!” 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余亲卫也已经聚拢在了蒙恬的身边,脸色微白。先锋亲卫中一人失神地开口:“楚人皆言,云梦泽乃是他们祖神东皇太一之居所,莫非这世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蒙恬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世间,莫不是…… 真有神仙? 第4章 这波,圆不过去! 大秦以武勋立国,三公九卿皆以战功得位,唯一的例外仅是为始皇帝试药身死,得恩荫厚赐的赵衰之子赵高。 蒙恬是上将军,亦是九卿之一的内史,掌天下钱粮事,自然知书,天下也不曾有不知书的贵族。 他自然知道东皇太一之说,甚至知道得更清楚。 太一者,祖神也。生水,育万物。化气,孕万灵! 云梦泽作为祖神之居所,自上古便是精怪灵异之地。 传言云梦泽深处有大龟,喜月,时而吞之,此月所以盈缺也。 此等神异之地,若说有一两个神仙,似乎也说得过去。 然而…… 蒙恬根本就不信什么神仙方士! “自入南郡,大军扫荡地方,得方士四百零九。” “大部为尔等所亲手斩杀,”蒙恬端坐于马上,目不斜视,开口的却是亲卫首领,官职为军侯的蒙喜。 “尔等亲手斩杀如此多的方士,可曾见过有任何神异之处?” 亲卫们哑然。 公子扶苏仁慈,对每名方士都细细审问。纵使不会长生之术,只需未曾应过始皇帝之召,不曾蒙骗地方钱财,不曾借机鱼肉乡里,且今后不再称方士者,皆可不死。 结果…… 四百零九方士竟无一人免罪! 可见,方士之流,尽是招摇撞骗之徒。 “神仙?神仙个屁!” 这位出身蒙家,随蒙恬一同至军中的家将知道家主已然发怒,连忙开口怒斥依旧面露狐疑之色的亲卫。 “尔等莫不曾听过雀鸟衔巢之事?”他偷偷瞟了蒙恬一眼,狠狠地怒斥道。 其他亲卫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之前开口的那名亲卫同样偷偷瞄了不动如山的蒙恬一眼,勉强笑着开口:“倒不曾想楚地之鸟衔巢竟然衔得如此之大……”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闭紧嘴巴,一拉缰绳,再度驱马前行。 其他亲卫再度把蒙恬围在中间,向山路深处前行。 只是一边驱马,所有人心里依然有些犯嘀咕。 正如军侯蒙喜所说,神仙,神仙个屁! 无论大家之前有多敬畏这些神仙方士之流,在各自亲手斩杀了数十名之后,这种敬畏也已经一丝都没剩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鄙夷。 雀鸟衔巢大家都见过,刚才那些雀鸟的举动说是衔巢,确实也说得过去。 然而,几万只雀鸟一同衔巢,这巢该有多大? 云梦泽的雀鸟巢穴都如此不同凡响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带着强烈的疑惑,众人再度前行。 然而行不到一里路,作为先锋的那名亲卫再度勒停了战马。 “何事!”蒙喜自刚才起就一直护卫在蒙恬身边,知道上将军此时已经怒极,不等蒙恬发问,他率先开口。 “军侯,”先锋此时也不敢再叫蒙恬,他小心地打量着蒙恬的脸色,迟疑地开口,“前方遭遇兽群!计有野猪,狼,熊虎豹若干,共百余!” 所有人陡然愣住,木然地停下战马。 无需先锋亲卫指点,大家此时已经从胯下战马的焦躁和畏惧中,找到了对方所说的兽群。 只见身前大概数丈处,有一条小溪。而小溪对面,有一处难得的平地。 山势在此处拐弯,而就在拐弯处,可以看到有一群野兽正轰隆隆地跑过。 云梦泽人迹罕至,有如此多野兽,并不稀奇。 然而,众人何曾见识过野猪,狼,黑熊,老虎,豹子等跑做一起,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野兽分明就是彼此的生死大敌! 而且,这些野兽的口中,同样衔着各种各样的木棍,树枝,不知名的植物根茎,花朵等物! 大家甚至可以看到,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有一头大野猪,正带着几只明显出生不久的小崽子跑过! 身边就是狼熊虎豹等野兽,这些小野猪崽子却丝毫不畏惧,只顾跟着大野猪的步伐,跌跌撞撞向山侧跑去。 就连它们口中,同样衔着一些古怪的植物! 所有亲卫都茫然地看向上将军蒙恬,而蒙恬的黑脸依然刻板,只是眼中那闪耀的精光,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作为上将军亲卫,所有人都深知,每当这个时候,就意味着…… 上将军欲杀人! “军侯……”先锋亲卫小心翼翼地开口,不敢叫蒙恬,只敢求助亲卫首领,“这些野兽,似乎,亦在衔巢?” 所有人都木了。 “哈!”蒙喜干巴巴地一笑,“不意楚地之风物与吾等关中相差甚大……” “皆言楚地水气甚重,秦兵入楚地常有浑身溃烂者。今日观之,方知并不虚言。” 他勉强地继续说道:“连此等皮毛斑斓之兽尚需学雀鸟般衔巢,可见地气之盛!” 亲卫们木讷地点点头。 鸟雀衔巢,大家都曾经见过。虽然数万鸟雀齐齐衔巢似乎有些非同寻常,但是仔细一想,仿佛也说得过去。 但是,土狼衔巢?野猪衔巢?乃至熊虎豹衔巢? 闻所未闻! 只是云梦泽地气旺盛,这点并不虚言。 秦军基本全是秦人,而关中之地气候干燥,秦人不耐潮湿,入楚地后军士身上破溃者众。 亲卫们都是铁甲,若是在关中乃至河套,半个月用桐油擦拭一遍便可保证光洁如新。然而到了云梦泽,一天擦一次,依然免不了渐渐锈蚀。 而步卒们所穿皮甲虽然没有锈蚀,然一具原重二十二斤的皮甲到了云梦泽后,因吸水过多,变成了足足四十余斤。 甚至超过了铁甲! 如此旺盛的地气,不光飞禽,走兽亦无法耐受,也是有可能的。 眼看着亲卫们齐齐点头,蒙喜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身为军侯,自然也知士气的重要! 秦军横扫天下,除了甲兵坚固之外,还依仗秦人那血不流干,死不休战的气势! 这才是秦军纵横天下无人能敌的关键! 故此,他无论如何也要保证自己麾下士气不堕! 他下意识地看了先锋亲卫一眼,后者的脸色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再次一突。 “还有何事?”他声音干涩地开口。 “军侯,”先锋亲卫哭丧着脸,“某还看到溪流之中,群鱼亦在衔巢!” 蒙喜木在了原地。 他只觉得胸中翻涌,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蒙恬。 走兽不耐潮湿不得不衔巢,还算说得过去。 但是鱼也衔巢…… 上将军,请恕卑职无能。 这波,属实是圆不过去啊! 第5章 楚有异人! “上将军……” 蒙喜惭愧地向蒙恬肃拜拱手。 将军之职,乃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军中杂事,皆是各部长官,如校尉,军侯等负责。 而鼓舞麾下士气,正是军侯的份内之事。 然而,此时他已经无能为力! 这世间可有衔巢之鱼? 鱼不衔巢,豺狼虎豹等斑斓猛兽又何须衔巢? 这分明就是万鸟衔枝,百兽衔草! 别说亲卫们惴惴,便是他这个军侯,心中亦有不安! 纵使是失职,他也不得不请上将军,动用个人威望,来重新鼓动亲卫们的军心! 连军侯蒙喜在内,所有亲卫都眼巴巴地看着蒙恬。 而自从说出“尔等可是我大秦勇士”之后,再一言不发的蒙恬,终于再次开口。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是精芒闪耀的双眼,让这丝看似温和的笑意里,有了别的意味。 “有趣。”他淡淡地开口。 仅仅只是两个字,所有人精神都是一振! “秦昭襄王二十八年,燕将乐毅帅六国联军伐齐,破临淄,围莒城。” “齐有田单,于夜半无星之时,驱数千火牛破阵,燕人于梦中惊醒,以为神异,大乱。田单乃大败乐毅,复城七十。” “时大秦武安君亦率军伐楚,欲战敌于西陵。楚人不敌,乃遣异人号令鄢县外山林群猴野兽,日夜袭扰,以迟武安君大军。” “彼时军心浮动,军卒传言楚地果有神仙之属。” “武安君大怒,乃于上游掘鄢水,筑坝淹之。鄢县顿成泽国,异人与群兽尽成鱼鳖之食。” “武安君乃率军立于高地,望水笑问左右曰,尔等皆言楚地有神。” “神仙何在?” 他一边淡淡地开口,一边解开背后的战袍,也就是披风。 “今云梦大泽之地,有鸟衔枝,有白鹿虎豹之属衔草,状极灵异。” “若是武安君于此,当之如何?” 暗红色的披风哗啦一声,于山风中猎猎而舞,衬得蒙恬威风凛凛。包括蒙喜在内,所有人都心旌飘摇! 大秦尚勇,每逢有战,必有罪囚求告投军,称邢徒,肉坦上阵,纵死亦以正面首创为荣,以脊背受创为耻。 正军自有甲胄,然从上将军至小卒,甲胄皆只护胸腹,背脊以毡填之。 唯有骑兵,因需冲入敌阵,故比之步卒材官之属,多了一件披风。此披风一为保暖,二为指引后军,三则为背后挡箭之用。平时束紧于侧后,战时解开。 而蒙恬此时解下披风,意味着他要以上将军之尊,一同冲阵! 至于武安君…… 武安君,便是世人称之为杀神,人屠的秦将白起! 身为秦人,遥想杀神功绩,莫不顿首膜拜之! “诸君!” 一声怒吼声陡然响起,却是军侯蒙喜,他此时已经双目赤红。 “秦已不负有武安君,然秦却仍有内史上将军!” “今吾等踌躇不前,却让上将军率先冲阵,吾等可配称秦人乎?” “当啷”一声,他拔出腰侧长剑,狠狠大吼道:“这世间哪有精怪?皆是方士玄虚而已!” “诸君!”他长剑斜指,“大秦兵锋所指,以死之,以灭之!” 马蹄声轰然响起,蒙喜一马当先,向着不远处的小溪冲去,他身后,是怒吼着“以死之以灭之”的七名亲卫。 而蒙恬精芒闪耀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欣赏之色。 亲卫皆是骑兵,这年代骑兵尚且使用单马镫,且并不固定,只做协助上马之用。 故骑兵必须以手抓缰绳,单手战斗。 单手自然张不了弓,也端不起沉重的青铜弩,故此骑兵根本就不配备弓弩,亲卫甚至连戈都没有,只配战剑盾牌。 无弓弩,亦无长兵,亲卫们最多可以驱赶前方兽群,却不可能围杀。 甚至连驱赶都无法完成,因为亲卫仅仅只有十人。 十名亲卫围捕不了前方兽群,身后还有百名材官步卒正急行而来。 百余材官围不住云梦泽一线天,江陵尚有公子扶苏统帅的三千秦甲! 楚人迷信,以云梦泽为祖神之地。蒙恬今日观之,此间的飞禽走兽,确有些灵异。 然,也仅此而已! 楚地多山,古来便有山鬼之说。而山鬼不是鬼,乃是人,只是居于深山,与动物同吃同住,有号令群兽之能。 便如彼时驱群猴阻武安君的楚之异人,亦如此时试图吓退蒙恬的区区百余兽群。 鸡鸣狗盗之辈耳! 眼看着蒙喜已经冲到浅溪之中,水花溅起,不少彩鳞之鱼被水花推到空中,蒙恬轻轻一抖缰绳,率领护卫身后的两名亲卫同样向前疾驰而去。 然而行不了几步,突然一声惊到极致的吼声陡然响起,正在冲锋的七名亲卫疯狂拉住缰绳,试图停下战马。 而七匹战马齐齐人立而起,蒙喜由于冲得最前,勒得最为用力,他的战马甚至直接翻到在地,蒙喜本人也直接被甩飞在一旁的树丛里。 下一刻,他屁滚尿流地从树丛中爬出来,甚至连自己的战马都懒得管,连滚带爬地朝着蒙恬的方向冲来。 “噗通”一声,他狠狠地摔倒在溪水里。不等他再次爬起来,蒙恬已经直接猛地一抖缰绳,从他身旁一冲而过! 此时的蒙恬已经满心杀意,若非此时乃是冲阵之时,他必要直接拔剑,把自己的家将兼亲卫首领蒙喜一剑直接斩了! 连带那些已经面如土色,停在原地两股站站的亲卫们一起! 他知道,百余野兽肯定不是全部,亲卫们必然是遭遇了大队兽群。 只是再大的兽群,又能有多大? 要知道,猛兽们各有领地,十里一豹,百里方有一虎! 余下的,仅仅只是一些食草之兽而已,便是再多,又如何挡刀兵之威? 大秦军威,岂容这等胆小鼠辈玷污! 三十丈的距离战马瞬息便至。 “区区兽群而已,尔等竟裹足不前!” 蒙恬一边拔出自己的宝剑,一边冷冷地开口:“既如此,尔等便看吾亲自杀……” 一句话还没说得完,他同样愣在了原地,手下意识地勒紧缰绳,战马同样一声痛鸣,人立而起。 此种急停极为伤马,然而蒙恬此时已经无所觉。 山路拐角后,是一处诺大的山谷。 此时山谷之中,已群兽聚集,满坑满谷! 蒙恬根本无法点算,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山谷…… 足足能摆下万人军阵! 第6章 兽潮,天门,巨炉! 山谷前的高坡之上,十余名秦人默然而立。 楚地多大泽,楚人不贵山而崇泽,泽有名,山未必有名,此习俗与秦人相反。 而眼前这座山,便是以泽之名命之。 曰,云梦山! 云蒙山为双峰,两峰并列如剑,直刺天空,中间有极狭山缝一道,仅能通一人,抬头仅能从头顶狭窄出,看见一线湛蓝天空。 故曰,一线天! 一线天上接两峰正中一处硕大平台,远远望之,宛如登天之门,当地人称,天门! 而其下,便是一个足足摆下万人军阵的谷地,称,鬼谷! 此时蒙恬就立马于鬼谷之上,他死死地看着前方,脑海中如同雷鸣。 粗略估计,此时鬼谷之中的兽群,光是胎生皮毛斑斓之猛兽,就有足足数千,其中不乏吊睛白额大虫这等走兽之王! 大虫生性极独,一条大虫周边百余里内,根本不容得其他猛兽容身。 不止是大虫,其他猛兽亦如此,故此才有十里一狼,百里一虎之说。 然而此时谷中,先不说狼,光是大虫,就有不下几十条! 怕是方圆千里范围内的大虫都汇集到了此处! 仅是这样倒罢了,真正让蒙恬等秦人震撼的是,这些猛兽此时似乎彻底失去了野性,对身边那些食草走兽视而不见,而食草走兽们同样不惧怕身边那些猛兽,恬静地呆在原地。 不止是走兽,还有飞禽。 从鬼谷到一线天之间的山道两侧,乃是森森巨木。而原本苍翠的巨木,此时已经是一片五彩斑斓。 那是数不尽的各类飞禽! 无尽的飞禽走兽聚集于山谷之中,却寂然无声。 饶是蒙恬为将多年,此时依然忍不住失神。 这些飞禽走兽,为何聚集在这里?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天门,也就是一线天高处,那宛如登天门户一般的平台之上。 从兽潮皆头朝天门,翘首以盼的姿势能够看得出来,天门之上,必有玄虚。 只是,天门地势颇高,且云雾缭绕,里头到底是什么样子,根本无法看清。 “上将军!”一声呼唤声在蒙恬身旁响起。 蒙恬终于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微微转头。 开口的,正是军侯蒙喜,他此时脸色已经微白,冷汗从额头潺潺而下。 “吾等,可是要回去搬兵?”他咬牙地开口。 蒙恬陡然一愣,他有些无言。 亲卫们皆是悍勇之辈,尤其是军侯蒙喜。 秦重勇士,能够担任一部长官的,必然是本部最为悍勇之徒。而家将蒙喜乃是蒙恬从先登军中抽调而来。而先登,乃是攻城时率先顶着城墙上守军的防御,蚁附爬城之人,其勇自不必多说。 蒙喜可谓是其勇可贾,虽然之前似乎有些不堪,那也只是因为眼前这满山谷的兽潮实在是过于震撼而已。 只是蒙喜悍勇有余,机警却不足。 眼下兽群封路,天门虽然在望,但是除非插翅,否则何人能过? 除非杀将过去! 这或许也是蒙喜心中的想法。 毕竟,始皇帝有令,天下有称精怪灵异者杀,以始皇帝的标准来看,眼前这个山谷的飞禽走兽,似乎皆可杀之。 然而,何人能杀? 眼前这个硕大的山谷足足能摆下万人军阵,满满当当都是兽群。而里头光是吊睛白额大虫就至少有十几条,其他猛兽无算,外加还有无法计数的食草走兽。 己等这次前来云梦县,仅仅只带了一百材官! 百名材官步卒,即便人人都是披甲之士,能挡如此之多的兽群? 绝无可能! 蒙恬估计,恐怕拉来一军,都不见得能够匹敌如此之多的兽群。 要知道,野兽比之人来说,力气更大,而且,更不惧怕死亡! 而且,蒙恬心中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早知楚有异人,能驱百兽。 然而…… 这已经不是兽群。 而是,兽潮! 究竟是何等异人,能够驱使如此多的野兽? 这,真是人力可以做到的吗? 如果是,此人,又究竟是何人? 他再次看向天门,就在此时,突然“当”的一声钟鸣声,陡然从天门之上传来! 如同洪钟大吕一般,瞬间在山谷之间炸响! 蒙恬只觉得心头巨震。 他瞳孔微微放大,就在他的眼前,原本将天门笼罩得严严实实的雾气,突然如同珠帘一般向两侧分开,一座古朴的大钟从雾气中露出来。 大钟依旧在微微振动,嗡嗡之声响彻整座山谷。而天门上残存的雾气,也如阳光之下的白霜一般,飞快消融。 一座茅屋陡然从雾气中浮现,古色古香,虽是茅草结成,却洁净整齐,透着一股子人间不该有的雅致与疏离。 几朵小花点缀与茅屋两侧,然而蒙恬此时已经无心去辨认那几朵小花了,他的目光,落在了茅屋之前的空地上。 茅屋与大钟之间,有一处小小的平地,方圆不过三丈而已,以篱笆围之,看起来和农家小院差不多。 然而这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农家小院,因为就在平地正中央,有一个炉子! 炉子三脚两耳,也不知是何时物件,看起来古意湛然,明显是个丹炉。 然而,蒙恬入南郡以来,杀方士数百,毁丹炉无数,却从未见过有如此炉般大者! 别说丹炉了,秦王政灭六国,称始皇帝,将原本周王室的九鼎搬回了咸阳。 蒙恬乃是秦朝内史九卿,自然有资格去观赏九鼎。 而九鼎之中最大者,亦不及此丹炉十分之一! 蒙恬只觉得口干舌燥。 九鼎代表华夏共主,自然不是寻常之物。 这年头鼎器铸造不易,因鼎器铸造需要海量青铜,而青铜者,可为钱币,亦可为刀兵! 且大鼎铸造需蜂蜡,一户养蜂一年,可得蜂蜡不过一斤。铸造一尊万斤大鼎,需要万户养蜂。 上千年前建造的九鼎不说,始皇帝登基后,收六国刀兵,铸金人十二。每个金人,也才三丈不到而已。 这已经是集百万六国俘虏之力,耗时三年乃成了。 而天门之上那座丹炉,看起来似乎跟金人一般高! 这是何人所铸? 难道说…… 蒙恬的目光,移到了天门一角,大钟之旁,一个淡淡的人影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人! 刚才似乎是他在敲钟! 第7章 祥瑞现,圣人出! 蒙恬眯眼打量着那名年轻人,对方看起来将将弱冠之年,尚未有须,身材修长,体态悠闲,盘坐于天门台侧,一棵巨大的松树之下。 尚未完全消融的雾气弥漫,蒙恬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只是隐隐觉得对方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洒脱之意。 山风从对方身畔掠过,蒙恬甚至有种错觉。 此人下一刻,便会乘风归去! “上将军,”蒙恬身旁的亲卫们同样看到了那名年轻人,蒙喜轻轻地开口,“那人乃是白衣!” 蒙恬无声地点点头。 他也早就看清,年轻人身穿一件广袖的深衣,也就是长袍,只不过款式有些古怪,不似秦人所用。其颜色也不是黑色,而是月白色。 秦重阴阳五行,视前朝周朝为火德,而秦以水德灭火。 水德为黑,故秦朝尚黑,自始皇帝而下,满朝文武乃至秦人,皆以黑为最贵。 而六国亦各有其喜爱之服色,始皇帝虽规定了服饰的品级以及冠冕形制,却对服色不做过多限制。以至于咸阳宫内六国美女站在一起时,姹紫嫣红,被谓之虹衣。 然有一种颜色,不论是秦人,还是六国,都不会穿,那就是,月白! 因为月白,就是麻线本色! 穿此色者,不是奴隶,就是一无所有的野人! 野人不是那些毛茸茸半兽半人的生物,而是无土无地无产,不在官府户籍名录上的流民,他们一贯是官府打击的对象。秦律,杀野人,不罪! 当然,住在乡间的也被称为野人,只不过是相对国人,也就是住在城里的居民而言。实际上无论是乡野野人还是城内国人,在大秦都是同一个称呼:黔首! 黔首及以上,为良家子。黔首以下,为贱民! 大秦等级森严,贱民行道不可走在路中,遇到有爵位在身者,还得背过身去。若是不小心触怒了对方,杀之也不过罚金。 故此,月白已经成为了一种禁忌色,天下皆知。 纵使真的身为贱民,除非是实在买不起染布的染料,否则亦要弄身黑袍于身上,再不济也得是棕色,反正始皇帝陛下并不规定贱民不可着黑。 此事与性命相关,万万不可轻忽。 当然,良贱与否,并不关键。 真正关键的是,方士,亦不服白! 这名年轻人,不是方士? 只是…… 蒙恬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天门正中,那座丹炉之上。 不是方士,又怎会有丹炉? “当”的一声,又是一声深沉钟鸣,一声清越的鸣叫声响起,蒙恬只觉得心头巨震!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天门台上,并不只有一个年轻人。 有一只白鹤,此时正静静立于丹炉之上。 秦制丹炉和鼎差不多,无盖,有双耳,三足。丹炉正中,有一突出兽口,正为引火之用。 而这只巨大的白鹤此时就正单足站于兽口之上,曲项向天,状极优美。 而除了这只白鹤之外,还有一头巨大的白虎,以及一只白龟,伏于丹炉之下。 白鹤自不用说,正统仙家坐骑也,昔周文王便是驾鹤而去。而白虎白龟,一血食猛兽,一鳞甲蠢虫,却丝毫不见嗜血愚笨之意,观之竟有几分圣洁出尘之色。 “嘶……” 倒吸凉气声在蒙恬耳边响起,却是一名亲卫。后者此时心神显然已经彻底为此情此景所夺,失神地开口:“白鹤,白虎,白龟,四大祥瑞之属!若是得其一而献于始皇帝陛下……” “尔可是想被车裂?”蒙恬冷冷接口。 他知道亲卫什么意思,自周朝以来,尚白之风盛行,称其为祥瑞,连雄才伟略的始皇帝亦不能免俗。 之前咸阳城修建兽苑,始皇帝就曾征天下祥瑞,咸集于咸阳,有献祥瑞者,封假大夫,以供方士们炼制不死药之用。 大夫为秦爵,秦爵分二十等,大夫为第五等。秦爵唯有军功能授,纵使是始皇帝,亦不愿自乱其法,故赏献祥瑞者假大夫爵,可授田,可免劳役,可得赏金俸禄,却无大夫之职。 然而,这已经是去岁前之事了。自去岁冬起,始皇帝杀方士,诸假大夫亦被车裂或斩首,至于那些祥瑞,已经在铁骑之下化作肉糜。 蒙恬不信祥瑞,但是他亦知这些白色走兽确实无比罕见。 而且,他曾经得始皇帝恩赏,近距离观看祥瑞,在他看来,所谓祥瑞,虽有一身白毛,却与寻常走兽无疑,委实不知祥在何处。 然而今日观这白鹤白虎白龟,蒙恬心中情不自禁泛起一丝怀疑。 或许这世间,真有祥瑞? 而四大祥瑞其三齐聚于此,又是为何? 难道,都与那年轻人有关? 又是一声清越鹤鸣,打断了蒙恬的思绪,下一秒,他的神色骤变。 只见之前落于一线天两侧巨木上的无尽鸟雀,突然扶摇而起,瞬间将天空遮蔽! 而后,排成整整齐齐的队列,向着天门之上飞去! 还没等蒙恬反应过来这些鸟雀想要做什么,这些鸟雀已经飞抵丹炉上方。 而后,纷纷松开嘴里衔着的不知名植物! 天空中,仿佛瞬间下了一场雨! 无数奇花异草纷纷落入丹炉之中! 已经将所衔之物投入丹炉的鸟雀也不离开,而是转头冲入谷底,落于无数走兽身前。 在无数走兽恭敬的拜服之下,鸟雀们衔起走兽们所带来的花草之物,再次飞向丹炉。 不止是鸟雀,随着一声同样仙气渺渺的虎啸,无数猛兽乃长身而起,列队顺着一线天行向天台,嘴中叼着鸟雀所无法叼动的树枝等物,然后顺着仙鹤脚下的兽口投入丹炉之中! 蒙恬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之前见众鸟衔枝,众兽衔草之时,蒙恬虽然心中震动,却并不以为然。 天下之大,异人辈出,有能号令群猴者,多个号令群鸟乃至群兽者也不出奇。 作为一个读过书的大贵族,大秦内史九卿,蒙恬的见识当然不是那些村妇愚夫可比的。 然…… 正因为读过书,蒙恬此时方才震撼无语! 眼前一切已经证明,之前的怀疑皆是笑话。 这确实是古书上记载的,所谓万鸟衔枝,万灵衔草! 如果再加上祥瑞现…… 蒙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名年轻人身上。 莫非此乃,圣人出? 第8章 吾非圣人,吾乃,炼气士! 蒙恬已经彻底痴呆在了原地。 他不信神仙。 然而,蒙恬却信圣人! 不止是他,华夏之人,何人不信圣人? 若无圣人举火,天下万民,至今仍在茹毛饮血,与野兽无异! 若无圣人造字,华夏之民,怎能知荣辱,知教化? 三皇五帝,尽皆圣人! 圣人者,其功至伟,其泽万世! 纵使是始皇帝挟灭六国之功,怀一统天下之德,亦求圣人而不得。 只得转而求为神仙。 神仙者,仙人也,比之圣人,乃是萤火之于皓月! 连始皇帝都不可得,这天下,又有谁可成圣人? 是天门上那个年轻人么? 只是,这个年轻人如此年轻,他又有何功,有何德? 而且,他有个炼丹炉,这分明就是方士的标配! 难道,方士亦可成为圣人吗? …… 如果让秦天知道蒙恬心中所想,必然晒然一笑。 秦天,便是天门之上,那个年轻人的名字。如果单从姓氏判断,他似乎是秦朝王室之人。 毕竟‘秦’,乃是历代秦王先祖封地的称呼。 然而,秦天却跟赵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秦字就是他的姓,而不是氏。 因为,他本就不是秦朝人! 他乃是后世而来,于数年前穿越至此。至于数年是几年,秦天自己也忘记了。因为这年头历法混乱,完全不与后世等同。 反正记着这些也没什么用,因此秦天干脆就放弃了。 他只记得自己刚刚穿越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举着“秦”字旗的大军追杀“楚”旗的,还认出了“上将军翦”的军旗。 显然这是秦灭楚之战。 而居住于云梦山上,也是秦天不得已而为之。 后世,乃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过来的年轻人,秦天当然不可能在云梦山上呆得下去。 而且,穿越到秦朝,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后世华夏被称为世界工厂,光听这个名头就知道,肯定是理科吃香。 虽然由于学理科的人太多,内卷严重,但是再怎么样,吃饭还是不愁的,运气稍好,找一份靠谱的工作,一毕业就拿个月薪上万乃至几万也正常。 但秦天是一个文科生! 文科生在后世本来就不怎么好混,工作极其难找不说,哪怕找到,也很难拿到高薪。 包括在社会上的名声,理科生也比文科生高了不只一个等级。 人家是工程师,是科学家,是高级技术人员,是国家大力培养的人才,是复兴的希望。 你文科生是什么玩意?写网文的?搞自媒体的?或者是天天扯淡,被网民们骂个狗血淋头的砖家? 无数次应聘后铩羽而归,秦天都要仰天长叹一句。 为何自己当年不选理科! 当年自己物理化学生物明明都很不错的,只不过觉得文科只需要看看书,死记硬背即可。不像理科,什么左手定则,右手定律,稍微复杂一点的题目,恨不得脚趾都算上。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啊!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以至于秦天发现自己穿越到秦朝时,大喜过望! 反正自己在后世也是个孤家寡人,没什么好牵挂的。 而且,他也终于可以一尝之前的夙愿,成为一名理科生! 是的,他是不会设计机械,也不会搞什么电路,弄什么芯片。 但是,这是大秦! 在大秦要设计机械,搞电路,弄芯片干嘛? 一手黑火药就足够炸鱼了! 此外,什么玻璃,什么肥皂…… 这些穿越者发家致富不二的法宝,他身为文科狗不会弄,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大方向就够了啊! 玻璃不就是沙子烧出来的?主要成分叫什么?二氧化硅? 肥皂好像是什么皂化反应吧?反正就是用油脂熬出甘油,再加点碱定型? 嗯,大概是这样吧,记错了也不要紧,看了那么多穿越小说,这种手段不是多的是? 秦天心中还有一个狂野的梦想。 说不定,自己还能在秦朝推广工业革命! 一想到两千多年后,自己原本的同学坐在教室里,老实背诵“公元XX年,秦天发明XX,秦朝进入工业时代”,秦天就觉得爽歪歪。 只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黑火药作为穿越者必用的金手指,也是男人的梦想,还如此简单,刚好自己还记得配方,秦天自然会从此物着手。 想想天空一声巨响,异人闪亮登场…… 也很不错嘛! 然而,秦天忽略了一点。 黑火药的成分里,他仅仅能弄出木炭! 硫磺和硝,他根本找不到,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两者的矿石! 黑火药搓不出来,那就从玻璃入手吧。 随侯珠的故事秦天学过,所谓珠联璧合里头的珠就是指随侯珠,壁则是和氏璧。 和氏璧可是能够换十五城的宝物,随侯珠能够与其齐名,可见其宝贵。 而后世考证,所谓的随侯珠,其实就是玻璃珠! 石英石秦天还是认识的,于是秦天在山里砸了三天石头,几乎把自己老命都砸掉。眼看着收集的石英至少能烧千百枚随侯珠了,秦天哭了。 玻璃的烧制温度具体多少秦天忘记了,但是至少在一千度以上。 自己上哪里去搞这么高的温度?靠木头烧吗? 黑火药搓不出来,随侯珠烧不出来,那么搞肥皂呢? 想都不用想! 肥皂怎么做秦天忘记了,但是他知道,必须要用动物油脂。 而自穿越以来,秦天每天都靠野果充饥,别说去弄其他动物油脂了,能够保住自己的动物油脂不被野兽吃掉就不错了! 工业革命大计胎死腹中,需徐徐图之,秦天无奈之下只好下山。 自己好歹也是文科专业毕业,什么阶级矛盾激化,什么违背广大人民的利益,张口就来。 搞不成工业革命,自己去庙堂之上当个高官,搞点什么解放生产力,当个革命先驱,也算是专业对口嘛。 刚好山下好像也太平了。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走到山下,遇到乡民,迎接他的,是对方的一粪叉! 此时他才想起,自己乃是所谓的野人,没有户籍。 被捉住了,要么当奴隶,要么被割了首级去官府领赏! 毕竟始皇帝是个小心眼的人,他的天下,岂容得不服王化之徒? 不得已之下,秦天只能重新返回山上,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即将饿死之际,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 大秦,炼气士! 世间唯一,修仙者! 第9章 山中讲道 走上炼气士之路,并不是偶然。 秦天在穿越时,可谓是身无长物。 由于是身穿,所以除了衣服之外,只有一个装饰用的小鼎。 这个小鼎只有钥匙扣大小,秦天都忘记了是从哪里来的。 反正除了装饰之外,也没有什么作用,秦天也就随意挂在了腰上。 然而,那日,差点被乡民的粪叉一叉子插穿后,理不成,文不成,下山也不成的秦天,只得往云梦山深处前行。 毕竟无论是当奴隶,还是当成不服王化者被送去官府领赏钱,都不是一个秦天喜欢的选项。 犹如惊弓之鸟的秦天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一处隐秘的所在。 云梦山草木茂盛,飞禽走兽众多,来自后世的秦天又没有什么野外生存的经验,别说分辨什么果子能吃什么不能,就连如何躲避猛兽都不知道。 幸运的是,他穿越过来时遇到了一群青猿,也就是猩猩。这群青猿体型颇大,人立起来竟有一米二三高,力气更是大得离奇。只是秦天生物没学好,实在是分不清这到底是所谓的类人猿还是什么大猿。 而且他后世在动物园里也没见过这种毛色的,估计是所谓的古猿。 不管怎么说,古猿虽然在云梦山不算什么顶级掠食者,然而其巨大的体型,以及群居的特性,依然使得其在山中几乎无野兽敢招惹。 而且古猿的食谱和人类差不多,它们能吃的果子,人类基本也能吃。 之前秦天就是托庇于古猿群周围,他害怕古猿攻击自己,不敢靠近,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 好在这些古猿性情远比后世峨眉山的猴子温和,甚至可以说,木讷。虽然时刻冲自己龇牙咧嘴,但是并不攻击自己。 既然下山无望,秦天就重新找到了古猿群。 猿猴是一种时刻迁徙的生物,它们以果实枝叶为食,一路沿着树林吃过去。而秦天也亦步亦趋。 最终,他来到了一线天,爬上了天门。 不知道何去何从的他,坐在天门上,痴痴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看了三天。 那日清晨,小鼎意外绽放异象,将秦天吸入其中,里面却是蕴藏一方空间。 他可在这空间中凭空观想万物一切,不知时岁多久,终有所悟! 乃成,炼气士! “俱往矣……”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饮一啄,何尝不是天定?” 天门之上,秦天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山中无岁月,修仙,亦不知今夕何夕。 炼气数年,以前的浮躁早已褪去,性格也变得淡漠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个炼丹炉上。 这,便是随他一起穿越到秦朝的那个鼎,自从成为炼气士后,便可操纵此鼎可大可小。 小可悬挂于身,大可坠地炼药。 虽然是鼎,但是亦可作炼丹炉之用,都是三足两耳,无甚区别。 数年来,他便是在此鼎中修仙! 至于区区钥匙扣般大小的鼎,如何变成此时硕大的丹炉,甚至能分出一方空间,让秦天入鼎中修炼有成…… 而这小鼎到底是何物? 秦天暂不得而知,只能把它当做前世小说里的‘系统’‘金手指’所用。 “不可知也!”他慨然地叹息道。 “不求甚解也!” 叹罢,他淡然回身,看向满谷飞禽走兽。 “诸位!” 清音起,如磬响,如玉吟。满谷飞禽走兽如闻圣音,尽皆抬头。 “尔等听吾讲道,已有数年之光阴。再有若干年,吾预感,天地将变。” “本欲借此次开炉,推算是何等变化,然四灵不全,天命不可知!” “罢了,此天意也!” 清音再起:“吾观尔等,已有道心,且时长为我衔来药草,不甚辛苦。既如此,今日吾便与尔等讲,无始!” “道可道,非常道!” 仙鹤清鸣而起,扶摇直上,其态轻灵,若歌若舞; “名可名,非常名!” 白虎立而长啸,声震山谷,却不刺耳;老龟以壳顿地,似要挣脱这厚重龟壳,轻身以行。 “无,名天地之始。” “有,名万物之母。” “……” 万鸟群起,绕丹炉而飞;万兽齐伏,顿首以为礼。 炉内瞬间焰起,不似凡火; 鼎口若蒸霞蔚,有气鸿蒙。 天门台上,馨香四溢。而青松之下,秦天飘渺之意渐浓。 “吾今日方知无始也!”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炼气者,圣人,修仙者,乃至方士…… 道虽殊途,大道同归! 然,闻道有先后,术业有高低。 世人皆求神仙药,方士们孜孜以求,欲成不死之丹。 却不知,求丹药者,尽皆舍本逐末! 炼气士炼的,并不是丹药。 而是天地! 天地本为混沌,曰鸿蒙。 若以丹炉为混沌,则丹炉之双耳为阴阳两仪,三足为天地人三才,再辅以四大祥瑞为四象,投以灵草而炼之,则氤氲之气出! 而炼气士,便是吞服这鼎炉中所炼化出的一口氤氲之气! 氤氲者,天地之气也,化万物! 炼气士得山川之俊秀,汇草木之精华,融万灵之懵懂道心,观天地日月之理,融而炼之…… 便可得道! 道之初,即为无始! 无始乃是道之初,也就是,入道! 虽同样为修仙乃至修圣,然与皓首穷经之徒,不可同日而语! 而道,乃是这方天地万物运行之法则,万物皆有道,万物皆有法! 这便是,道生万法! 换而言之,秦天此时已经万法在心,他随时可根据自己对道以及万物的理解,编写一部道法出来! 既入道,自可传道授法! 只是,他此时仅仅只是无始,所写道法也仅仅只能得窥大道之所在,想要入道,还需看自身缘法天分。 不过,这亦已足够! 秦乃末法时代,所谓末法,便是圣人绝裔,万法齐喑! 秦天,已成天下唯一入道者! 可谓,吾,即是道! 秦天看向谷中,只见谷中靠后的位置,正有一群古猿朝自己俯首而拜。 这便是他初至云梦山时遇到的那群古猿。谷中位置皆以灵智而定,开智着向前,懵懂者靠后。 这群古猿虽然力大,然性情木讷,远不如其他生灵进益快,显然灵智上有所不足。 若以古猿寿算,此等灵智,纵是日日听秦天讲道,亦无法得窥大道,开启道心。 然…… “尔等当日庇护于吾,这便是尔等古猿的缘法!” 他暗暗地想:“灵智不够,不识大道又如何?” “尔等力大无穷,吾便赐尔炼体之法!” “曰,以武入道!” 第10章 这鹿,怎生就祥瑞了! “无始……” 山坡之上,蒙恬亦在无神叹息。 道音虽然已经消散,他却依然如谷中万灵一般,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 “有,名万物之母。” 他暗暗咀嚼着这几句话,自幼读书的他深知,此《易》也,上古奇书! 蒙恬少时亦读《易》,凡贵族未有不读《易》者。 也仅仅只是读而已,此书甚为晦涩,言天人合一之道,包罗万象,读来常觉不知所谓。 然今日听那年轻人一听,竟突然有一番感悟在心,却又无处言说。 他静静站在原地,苦苦追寻心中那一抹灵犀,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 一股大力陡然从他背后袭来,险些把他撞翻在地。 他陡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自己的亲卫,连同蒙喜在内,都是一脸痴迷。 方才撞自己的正是蒙喜,后者此时已经滚落在地,却依然呆呆地昂着头,看向天门。 至于众人所骑战马,亦是失神落魄地跪服于地。 用力地摇摇头,蒙恬头脑终于不再是一片空白。 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天门,愕然发现,那名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天门台上只剩下一个丹炉,以及白鹤白虎白龟。 不知为何,蒙恬总觉似乎少了什么。 只是,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候。讲道已完,接下来谷中万兽想必亦会散去。 须得在它们从道音中醒来之前离开此处! 他伸手从自己的坐骑上拿过一个小小的钲,或者叫钟,轻轻用手指敲了一记。 “嗡”的一声轻响,亲卫们齐刷刷地回过神来。 蒙恬松了一口气,他方才生怕自己的亲卫神志为道音所夺。还好,秦军军律已经深入到了自己麾下的骨血里。 秦军军律,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而金,便是钲。 “上将军……”蒙喜迷蒙地歪头看着蒙恬,足足数息,他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正侧滚于地,连忙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吾等这是在何处?”他迷茫地开口。 下一刻他已想起了前因后果,脸色陡变。 “上将军,方才那名白衣年轻人,到底是方士,还是……”他迟疑地开口。 “异人吧。”蒙恬淡淡地开口,抬手拉起了自己的马。 “异人?”蒙喜脸上迷茫之色更盛,和其他刚刚醒过来的亲卫面面相觑。 始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天下方士便迎来灭顶之灾。 包括所谓巫蛊之辈,占卜相士之流,统统归入方士一类。 而天门台上那人到底是何等身份众人不知,然而如许之大一个炼丹炉,众人皆能看见。 此明明方士一脉也,然上将军却以“异人”称呼…… 鸡鸣狗盗为异,达而博学亦为异! 这个称呼,甚是精髓啊…… “将马牵起,吾等速速返程!”蒙恬也懒得理会自己麾下想法,淡淡地开口。 虽然他外表平静,此时实则心有戚戚然。 他从未信过方士,甚至恨不能杀尽天下方士。 而始皇帝为方士所蒙骗,更是让他笃定,这世间绝无神仙之流。 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千年之战火,一朝消弭。六国之所属,自此安乐。 此等前无古人,后亦不再有来者的功业,若世间果有神仙,岂有不渡之理? 然而,他今日却颇有些踌躇。 世间或真有神人仙家之流…… 蒙恬微微苦笑。 始皇帝召天下方士,炼不老金丹七年,无所成,此事已为六国不服秦之遗老者笑柄,天下亦不稳。 这便是始皇帝颁三杀令的原因,需得杀尽天下方士,才可威权无损,天下咸平。 而云台之上那位异人,不管他是圣人抑或神仙,依三杀令,皆视为方士,可杀! 然,何人可杀? 且,此人若果真是方士,恐怕,也是真方士! 可为始皇帝炼制不死药之方士! 此等方士,如何可杀? 不杀,始皇帝之三杀令,岂不再成笑柄? 他一边强行把地上的马拉起来,一边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天门。 方才那异人说,再有若干年,天地大变? 是何变也? 若干年又是多久? 罢了! 蒙恬乃是杀伐果断的大将,他瞬间拿定主意。 这天地,乃是大秦之天地! 自己虽是上将军,然而蒙家世代受王恩,早将自己视为秦王家将。 家将者,遇大事自然不可擅专! 既然公子扶苏以军司马之名一同前来,那便先不惊动这位异人,立即返回江陵,上报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素有贤名,想来,必能定夺! …… 蒙恬率领亲卫们失神落魄地返回,而此时山脚下,已经是一片愁云惨雾。 足足两千多云梦县乡民此时正在百名秦卒的押送下,排成长队,踟蹰于路,嚎哭声惊天动地。 “冤枉啊!” “我等又非方士,为何要斩杀我等!” “军将,山中那位方士,确是神仙啊!” 山路崎岖难行,乡民们的双手又被草绳绑缚,以竹穿之,十余人共一根竹,走得无比艰辛。 尤其是其中还有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显然是秦军围捕时所致,此时更是步履踉跄,摇摇欲坠。 “速速前行!”一声呵斥声从队首传来,正是秦军百将。 “诸君听令,再有拖延者,斩!”杀气腾腾地下达了一条命令,眼看着秦卒们拔剑在手,哭嚎声顿时平息,队伍的速度也加快少许。百将这才回过头来,看向身侧。 “令伍,”他声音冰寒地开口,“此去一线天,尚有多远?” 他身边骑着一匹无鞍马的正是伍县令。这几匹马乃是驮马,而非战马,乃是驮运给养所用,自然无鞍。 而军中有备用鞍鞯,然军法严苛,鞍鞯为军械,无故损毁或遗失者,斩! 无鞍的马当然跑不快,且伍县令乃是步卒出身,本就不善骑,根本追不上上将军蒙恬。 不过追不上亦无所谓,通往一线天只有一条路,反正不会走错。 “过此山坡,便可看到。”伍县令此时已经是满脸痛苦,他勉强回答。 骑着无鞍马自然不会舒服到哪里去,但是伍县令的痛苦并不仅止于此。 还因,数千乡民眼看着就要被尽皆斩杀,头颅被砌成武军! 第11章 此鹿,关乎大秦天命? 云梦县虽然是县,只是并无县城,只有一个用篱笆围成的聚居地,其中尽是草屋。 倒更像是一个大一些的村。居于其中的楚人称国人算不上,称野人又有云梦县户籍,故只能称乡民。 这年头同乡皆是宗族,虽伍县令本是秦人,与云梦乡民并无血亲,然既然全县都为入籍为伍姓,伍县令也早就视其为同宗。 身为他们的父母官,听着身后云梦县乡民们发出的哭嚎与哀求,伍县令此时已经心如刀割。 接近十年之功啊! 好不容易才搜罗四境野人,汇聚宗族,得口两千余,这其中亦有伍县令之妻儿! 一朝重归蛮荒鬼蜮! “百将,”他小心拱手为礼,“道路难行,可否让乡民们休憩一二?” 百将看了伍县令一眼,冷冷地开口:“令伍,尔亦是老秦卒,可闻军令之下,能容迁延?” “倒不如令其急行,也早受这等折磨。”他意味深长地开口。 “终是不忍,皆是我大秦治下之民。”他勉强开口。 “乡民们为治下之民,尔亦为我大秦之吏!” 百将声音中略有嘲讽:“既为我大秦之吏,为何不尊始皇帝陛下之令?” 伍县令无语,他叹息了一声。 百将说得没错, 秦法极其严苛,身为上将军的蒙恬一声令下,自是言出法随! 若非他自己改变将令,否则无可更改! 然而,上将军会自己改变将令吗? 不可能! 军中最忌朝令夕改,纵使是杀错了,亦是先杀了再治错杀之罪。 况且,世人皆知,蒙恬世受王恩,王令既下,绝无违背之理。唯一的可能,便是上将军此行,得遇真仙天人! 不过…… 伍县令扪心自问,这世间真有神仙吗? 他于云梦县为令数年,曾经数次亲自率县兵于云梦山中驱赶野人下山,登记户籍,分田造册,对云梦山不说了如指掌,亦是知之甚详。 他早就知道,山中那些方士,都是招摇撞骗之辈。因为他曾亲眼见到一名鸡鸣狗盗之徒名丑三者,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方士。骑着一头不知道何处弄来的猪,肮脏不堪,亦敢缪称灵兽,横行乡里。 还妄言自己乃是帝尧血脉,陶唐之后,自冠唐姓。而南郡守竟信以为真,引为上宾,登堂入室,日日讲玄。 只不过始皇帝陛下善待方士,有方士者皆以假不更之爵。伍县令虽为真上造之爵,亦不敢轻之。 否则此等跳梁小丑,早就被伍县令斩杀了。 丑三如是,山中方士亦如是。 伍县令从未于山中得遇真仙,倒是乡民们口口相传,绘声绘色。 言云梦山深处,一线天之巅,有仙人传道,有祥瑞侍奉身前。 伍县令偏头看了一眼身侧。 身侧不远处正有一名老者,乃是本地长老,此时他正颤颤巍巍地抱着一头白鹿,一边踉跄前行,一边喃喃。 “杀不得也,此乃祥瑞……” “呵呵。”一声冷笑声响起,正是百将。 “令伍,尔可信这世间有祥瑞?” 伍县令脸上再度露出一丝苦笑。 这头白鹿,便是之前出现在刑场那头。始皇帝好围猎,军中蔚然成风,如有不操练之日,便纵马山间,以围猎为戏。既得新鲜血食,亦练骑兵。 这头白鹿就是被斥候找出行迹,纵马围猎,轻易捕获。 眼下这头白鹿被抱在长老怀里,虽然依旧恬静,伍县令却能够看出它的焦虑不安。 之前丑三那头猪是野猪,野猪多为黑棕之色。然丑三之猪亦是白色,甚为罕异,这才让他得了方士之名。 然三杀令下,伍县令亲手拿下丑三,审讯得知,那只白猪,乃是丑三以白漆漆成。 此白鹿果是祥瑞乎? 一阵马蹄声陡然响起,随即一个声音高唱道:“上将军返回了!” 伍县令心中陡然一突,他下意识地看向山路,只见一袭暗红披风,正风驰电掣而来。 正是上将军蒙恬。 看到那袭披风,伍县令就是一声长叹。、 他为秦军老卒,深知披风之于军阵的作用。 披风既已经解开,那自然意味着上将军亲自上阵冲杀! 而此处还有谁人可供上将军冲杀? 方士也! 只怪自己过于轻信,于上将军当面,言神仙精怪之事。 此番,云梦县自己以下,数千乡民,怕是无法幸免! 乡民们此时同样看到了那一袭暗红的披风,纷纷开始喊冤。 “闭嘴!” 百将再次发出一声怒斥,他驱马向前,恭敬拱手而拜:“上将军,吾奉命驱云梦县民至一线天,因山路艰险,行之甚慢,望上将军见谅!” “罢了!”来的正是蒙恬,他立马军前,扫了一眼被秦兵逼在中央的乡民,神色微微有些唏嘘。 “一线天,不必去了。”他淡淡地开口。 百将微微一愣,他小心地开口:“那这些乡民,可是就于此处斩杀,垒武军?” “不必。”蒙恬平静开口。 百将眉头微微一扬,他狐疑地扫视了乡民们一眼,目光掠过蒙恬身后的亲卫。 他敏锐地感觉到,上将军似乎有些不对劲! 包括上将军身后的亲卫,亦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仅仅只是上将军及其亲卫,甚至是他们座下战马,也都无精打采! 这是怎么回事? 他踌躇地想要开口询问,却又不敢。倒是蒙恬一眼看到了那名楚人乡老怀里抱着的白鹿,眉头猛地一皱。 “此可是那头白鹿?”他冷冷开口,眼中精光迸现。 方才他于山坡上看天门台,就觉得天门台上似乎少了什么。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自周以来,世人尚四,四象囊括寰宇,谓之为全。 天有四灵,宫有四门,大秦亦有四军。 偏偏刚刚的天门台上,丹炉之侧,所谓的祥瑞却只有三只。 恰恰少了一只最尊贵的白鹿! 也难怪,当时他隐约听那位异人说,四灵不全,天命不可知! “正是此鹿,上将军,吾等……”百将疑惑地开口,他跟随蒙恬日久,知道上将军眼中精芒闪烁之时,便是要杀人! 只是,既然不杀乡民,又是要杀谁? 下一刻,蒙恬的目光落在了百将身上,他声音冰寒如刀。 “此或大秦天命也,尔等安敢犯之!” 百将心中如遭雷击! 天命? 之前大将军还对这只鹿喊打喊杀。 怎么上一趟山,这头白鹿就跟大秦天命扯上关系了? 第12章 天下异变?何变也? 第12章天下异变?何变也? 百将有些发懵。 始皇帝二十八年,上东巡郡县,召齐鲁博士七十余人,登泰山,封禅! 始皇帝陛下告上天曰:“今吾成九鼎,乃传之万世,秦其不竭也!” 这便是大秦之天命。 万世皆秦也! 日月山川不变,秦不可移! 为何到了大将军嘴里,万世之大秦,居然跟一只白鹿扯上了关系? 甚至为此,似乎想把自己一刀砍了? 百将心里颇为委屈。 他刚想要继续开口,蒙恬已经抢上前去,自那名未缚之乡老手中接过白鹿。 而白鹿虽然眼神略有焦躁,却依然恬静,不挣不动,嘴里依然叼着那株不知名的草,看着蒙恬。 “果是灵兽也!”蒙恬在心里暗叹。 他为上将军,亦是始皇帝心腹,自然知道,始皇帝为了大秦万世,付出何等努力。 说夙兴夜寐,绝不为过。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扼杀于摇篮之中。 一句“亡秦者胡也”,便引得始皇帝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家将蒙恬,提兵边关,于风霜黄沙中苦战近十年。 若非六国初定,实在供养不起劳师远征,始皇帝甚至要远逐漠北,将胡人彻底杀绝。 世人皆曰始皇帝好大喜功,偏听偏信。而蒙恬却认为,始皇帝之所以信方士,并不是为了自己长生,乃是为了天下长安! 始皇帝在一日,大秦便在一日,天下,自然安一日! 始皇帝若是万世不老,大秦的万世不移,自然可期! 始皇帝如此,身为心腹,蒙恬怎能不尽心保大秦之安? 便如这杀方士之事,又何尝不是为了大秦? 然而,这次南下,蒙恬却感到这大秦,似有暗流涌动! 究竟是何事,蒙恬不知,他只是以一位将军本能,感觉到似有异变将生! 关键是,始皇帝亦曾有感。 犹记得临南下前,始皇帝于宫中遣退左右,与自己密谈,令自己暗中寻访。 又严厉嘱咐,万万不可为外人得知。 蒙恬当然知道始皇帝心意,天下将有异变,变的自然是始皇帝之大秦。 此事当然与始皇帝所言大秦万世冲突,始皇帝自然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故蒙恬不曾说出口,只是奉令暗暗探访,却一无所得。 问及同僚,也无所觉者。 却不料,在一线天上,那名神秘异人亦做出了同样的推断。 若干年后,天地将变! 一想到此处,蒙恬就邪火上升。 他不知道这名被自己称为异人的年轻人,到底是方士,还是神仙。 他只知道,对方能够号令兽潮,必是有几分本事。 这等异人所说之事,必是有的放矢。 然而,却因为百将莫名其妙抓了这头白鹿,导致异人四灵缺一,无法窥知天命! 这等误始皇帝大事之辈,蒙恬恨不得当场斩之! 罢了! 蒙恬叹了一口气,他非是无法制怒之人,事已至此,杀百将亦无益。 毕竟,他亦是奉皇命行事。 始皇帝令,天下有称灵异精怪者,杀! 这头白鹿妥妥的灵异精怪,见之怎可放过? 当务之急,乃是尽力弥补,不要恶了天门上那位异人! 一切,都待公子扶苏得知此事后再说! 想到此处,他轻轻把白鹿放下,正了正甲胄,所有人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下一刻,却见蒙恬双手抱拳,猛地一弯腰。 “今日冒犯灵鹿,实非所欲也,万勿见怪!” 声音干涩,语气直白,甚至根本听不出歉意。显然这位大秦之上将军此生恐怕是第一次说出此等话语。 然而,听在其他人耳中,却如同雷击! 百将此时脑子已经彻底晕了。 蒙恬,乃是上将军,甚至在王翦故去之后,蒙恬已经成为了大秦第一将,战神! 他,居然对一头白鹿行礼道歉?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上将军于山中遇到瘴雾…… 脑子糊涂了? …… 百将晕了,一旁的伍县令也懵了。 他之前就想过,是否有机会保下云梦县乡民,乃至自己发妻稚子的性命,甚至想过是否可以用己身代之。 只杀余一人,开释全县乡民,不知道上将军是否会肯? 然而,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这纯属妄想。 除了将令不可朝令夕改的禁忌之外,伍县令还深知蒙恬绝不是优柔寡断之辈。 昔日蒙恬率兵攻齐,率三十万大军攻齐国高唐城。 齐人举全国之兵汇于高唐抵抗,蒙恬一边攻城不辍,一边命偏师将军王贲率军五万,绕开高唐,直插齐都临淄。 齐王见国中空虚,大军被困于高唐不得返,不得不接受了王贲的招降,并命令高唐守军投降蒙恬。 因秦将素来好杀,齐王乃遣使咸阳,求秦王政善待降卒。 秦王政许之,乃传令蒙恬,言天下一统,六国却尚未归心,此时宜以文治,不可武功,万勿再行坑杀等暴虐之事。 彼时高唐城中有齐兵二十余万,虽秦军连日进攻,损兵却少,纵使投降仍有二十万大军。 按说秦王政既然已经下令善待,蒙恬应将二十万降卒卸甲归田。然而此时匈奴袭扰北疆,蒙恬奉王命提灭国之师北上,却将这二十万降卒亦一并押走。 尔后秦兵战匈奴于河套,二十万降卒却被勒令于河套地建长城。 越五年,得长城千里,而二十万降卒却百不存一。 这二十万齐军降卒亦是他人之父子丈夫,无数女子日日盼望自己夫君修完长城得归。得此噩耗,齐地无数妇女为良人哭。 此时女子谓之姜,故曰,齐姜哭城,后世讹为孟姜。 故此,蒙恬得名人屠第二,此名不虚。 都不用提他在河套地,杀匈奴俯尸七百里的功绩了! 二十万齐卒劳累致死,蒙恬眼睛都不曾皱过一下,又岂会对楚人心怀慈悲? 要知道他父亲当年攻楚地,就曾铩羽而归。身为人子,蒙恬又怎生会对楚人有什么好感? 然而此时此刻,上将军却突然改令,不再令人将云梦县乡民驱往一线天,亦不让就地斩杀,且突然对此白鹿如此上心…… 难道说,上将军在一线天真的得遇仙人? 第13章 焚书坑儒! 百将和伍县令在发愣,而云梦县乡民此时反倒先回过神来。 他们本就不清楚蒙恬的身份,已经从伍县令口中得知这是所谓的内史九卿,但是也仅此而已。 我等乃是楚人,为祖神看守门户。秦人之内史九卿,跟我等有何关系? 不得不说,始皇帝虽然一统六国,天下尽归大秦,然城池好攻,民心难下。 连秦人自己都以自己老秦人身份自傲,很多秦人甚至视六国故民如昔日寇仇,待之如奴隶贱民。 且大秦法度森严,守牧一方的秦吏又大多是军卒出身,以军法治民,严密监控,更是搞得不少地方的六国故民连话都不敢说,相逢只能道路以目。 若是那些小国寡民还好,至少结束了朝不保夕的生活,对大秦还有几分感激。然云梦县乃是楚地,楚国是南方大国,所谓楚王好细腰,国中多饿殍。 楚王看腻了国中那些吃得丰乳肥臀之楚女,好起了北地那种瘦骨伶仃的细腰,足见楚地之富足。 如此,楚人又岂会轻易归心? “快快给余解开!”一名胆大的乡氓率先大咧咧地叫道。 “先前便在说,山中那位可是真神仙也,不可冒犯!” “护山灵兽都敢围猎,尔等秦人实在放肆!” 喧嚣声渐起,乡民们此时已经趾高气昂。 区区秦将,可见我楚地真神乎? 而百将也终于回过神来,他连忙一声怒吼:“噤声!” “再有胡言乱语者,立斩之!” 他目送着那头白鹿轻灵地钻进山道深处,转头看向依然弯腰行拱手礼的蒙恬,小心翼翼地开口:“上将军,吾等何去何从,还请上将军示下!” 百将其实颇想问问上将军到底在云梦山上遭遇了什么,以至于态度如此大变。看刚才那只白鹿惊慌的模样,实在是无法和大秦天命联系在一起。 如此胆怯,如何配得上我大秦赫赫之威? 然而却不敢问出口。 蒙恬自然知道百将心里之所想,然而他并不解释。 此事非同小可,还需查证后再行事! 他直起腰,看着白鹿消失的方向,微微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白鹿所行之方向,正是一线天。 显然,这只白鹿并非是惧怕。而是,因为怕误了讲道! 只不过此等言语自然不能与百将等人说。 “吾要返回江陵,面见公子扶苏!”他收回目光,淡淡地开口。 “尔且分兵一什,守住云梦山口,勿使闲人入山。” “其余军卒,守住云梦县,勿使乡民走脱。” “若是有乡民试图逃归野地,斩之!” “喏!”百将面容一肃,狠狠一抱拳。 “上将军,”他继续开口,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伍县令,低声说道,“令伍如何处置?” 此时他心中大定。 他亦是老秦人,对方士胆敢欺骗始皇帝陛下一事,同样怒不可遏! 在他看来,楚地,就是方士之源! 这也并不是他欲加之罪,方士,本就来源于上古楚地之巫。 千年前周之代商,迁南郡之民至齐地,谓东夷。自此巫分两地,一为楚巫,一为齐巫。至秦时,为方士,流毒天下! 虽然不明白上将军为何对一只白鹿如此恭敬,然此乃旁支末节! 上将军欲去江陵,而江陵尚有军卒三千,由公子扶苏统之。 想来必是云梦山地形复杂,且方士势大,故上将军准备调取大军,将整个云梦县平灭之! 至于伍县令…… 伍县令之前就曾妄言,说山中神仙之所属,触犯了始皇帝陛下的三杀令。 且短短半日之内,他治下楚人们数次藐视大秦,诽谤九卿,足见伍县令已经忘记自己县令之职责。 可斩之! “令伍。”蒙恬同样看了伍县令一眼,他淡淡地开口。 “某在!”伍县令此时也已经回过神来,连忙抱拳。 “尔治云梦县有方,吾会为尔请功!”蒙恬语气平淡。 言毕,蒙恬也再不废话,直接翻身上马,一抖缰绳。 马蹄如雷般响起,蒙恬率领亲卫远去。 留下百将楞在原地。 令伍居然治县有功? 功在哪里? …… 江陵至云梦,约百五里之遥。 若是之前,需绕行武陵山脉,多行数百里。 然始皇帝灭六国后,发天下之民,修秦直道,数年乃成。 自此天下连通,再无山川河流之阻,江陵至云梦之间,快马日半可达。 此时,江陵县东,一处军营里,一位年轻人正坐于案前,手中捧着一副竹简。 年轻人看起来年方弱冠,面容不同于秦人的粗犷豪迈,却有几分南人的清秀精致,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正是始皇帝之长子,公子扶苏! 此时他手中捧着的,乃是大军于南郡搜捕的方士名册,扶苏一个个细细比对,颇为用心。 “唉……” 一声叹息声响起,他拿起小刀,想要把竹简上的某个名姓刮去。 然而刀尖刚刚触到竹简,他又放下,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放下竹简,他微微有些失神。 公子扶苏刚毅武勇,信人奋士。 然而真正闻名天下的,是他的仁! 每得方士,公子扶苏必仔细询问,查证地方,确保无一人蒙冤。 南郡所杀之四百余人,都是扶苏亲自确认过,确实都是方士,死有余辜。 然而日前,却有门客自关中传信,曰始皇帝不满! 扶苏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何对自己不满。 去岁,方士妖言蛊惑始皇帝,为始皇帝所察,乃大索关中方士,得而坑之,三日,杀九千! 而后,始皇帝命蒙恬将兵三千,公子扶苏为副,出咸阳,入南郡,同样大索方士。 今已过一月,却仅得方士数百有余。 其中有始皇帝召天下方士,故方士咸集咸阳的原因,亦与公子扶苏自己的方略有关。 大秦尊法家,其他诸子百家都为异端邪说。 然齐地儒生势大,便有儒生者,趁始皇帝欲得不死药之机,假托方士之名,亲近始皇帝陛下,试图改变大秦国策。 结果一朝事败,始皇帝震怒,不仅欲杀尽天下方士,连儒生亦欲一并坑了。 三日所杀九千方士里,倒有八千余乃是儒生! 始皇帝更下令,不仅要坑尽天下儒生,亦要将所有书简,除法家著作之外,统统烧了! 此所谓,焚书坑儒! (p:求推荐票啊!麻烦大家投一下推荐票吧!) 第14章 上将军,尔可是来逗我的吗? “方士自然百死不赎,然,儒士何辜?” “诸子百家又何辜?” 扶苏,发出一声叹息。 虽然说的是坑儒,实际上,坑的是所有非法家门徒,只不过其中儒生居多而已。 先秦之时,百家争鸣,大小学派上千。 其中以儒家,墨家,道家,法家,兵家,五大学派为首。 除了被立为正统的法家,以及始皇帝亦有所推崇的兵家,其他三个排名靠前的学派,尽在坑杀之列! 其中光是天下儒生,恐怕就以数万计! 诸子百家所有门徒加起来,恐怕有数十万! 而大秦总计不过两百万户,千万余口。 怎能如此乱杀! 然而,始皇帝生性多疑,而且威权极重。 且,扶苏深知,自己,并不为始皇帝陛下所喜! 即使身为长子,扶苏亦不敢妄言始皇帝陛下,每日如履薄冰。 “只能尽力维持南郡罢了。” 扶苏放下书简,暗暗发愁。 就在此时,一名军校突然于军帐外通报:“公子,上将军自云梦县而返,欲见公子!” 扶苏眉头微微一皱。 这次南下,蒙恬乃是主将,拜上将军,而扶苏为副,为军司马。 从职位上看,上将军自然比军司马高。然而,军司马说白了,就是用来监视上将军的。 且公子扶苏哪怕再不得始皇帝所喜,他依然是始皇帝长子。蒙恬以始皇帝家将门客自居,自然尊重扶苏,若要见面,都会按礼率先通报。 而军中,亦以扶苏为主。 “上将军何在?”扶苏皱眉开口。 蒙恬日前前往南郡云梦县,亲自搜捕方士,怎么会突然跑回来了? “正在入营,余先行来报!” 扶苏心中微微一动:“尔且入帐来。吾有事相问。” “喏!” 帐帘一动,一名铁甲秦兵入帐,单膝拜地:“请公子动问!” “尔随上将军至云梦,可曾滥杀?”扶苏目光炯炯。 “请报公子,上将军于云梦斩方士数十,皆有地方官吏指认,不曾错杀!”铁甲秦兵恭敬回答。 铁甲秦军正是蒙恬所率百人队之斥候。斥候者,本就有通信之职,通报将军在外行止于军司马,一日一报,乃是本分,此秦军律,蒙恬亦知。 扶苏松了一口气。他数年前,刚刚行了冠礼,就被始皇帝任命为蒙恬的军司马,前往河套地区,监蒙恬大军,对蒙恬的性格自然了解。 蒙恬并不算好杀之人,然而他亦非心慈手软之辈。便如这次搜捕方士,若果非方士,蒙恬不会随意斩杀,但若是似是而非…… 砍了,有杀错无放过。 此次蒙恬率军前往云梦县,扶苏就曾多次请求蒙恬谨慎。 看样子,自己的请求起作用了。扶苏松了一口气。 “如此,你且将上将军昨日行止报来。”扶苏拿起了一副空白竹简。 始皇帝雄才大略,天下万事都在其心。大军在外,事无巨细都需报于始皇帝陛下,包括每日行止,夜宿何处。 传言始皇帝每日都会查看奏报,看自己的大军今日前行是否有三十里,若是未达,便以失期论之,记于心间。 虽身为其子,扶苏亦不知真假,唯有按军律记录好上将军蒙恬每日行止,以报始皇帝。 “请报公子,昨日晨,上将军于云梦县外草市斩方士!” “时有白鹿于旁观刑,上将军命军卒擒之。” “然,楚人聒噪,言此云梦山神仙之灵兽也。上将军乃纵之,率亲卫前往云梦山一线天,欲擒方士,与妄言神仙之楚人同斩!” 扶苏眉头陡然一跳! 江陵乃是南郡首府,各县人口户籍皆汇集此处,扶苏都看过。 云梦县有乡民二千于,蒙恬居然因为一个方士准备全部砍掉? “随后如何?”他急问道。 “一时之后,上将军乃返。时兵卒已押送楚人及白鹿至云梦山。上将军曰,皆释之!” 扶苏松了一口气,没杀就好。 不过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 蒙恬身为上将军,统兵大将,说一不二。 他要是下令说要抓住方士,连同楚人一起砍了,那就必然会砍了。 怎会开释? “可是上将军未曾找到方士?”他好奇地开口。 “余未随上将军而去,不知!” 斥候声音恭敬:“不过,上将军当众开释白鹿,并行礼致歉曰,今日冒犯灵鹿,实非所欲也,万勿见怪!” “哗啦”一声响,却是扶苏猛地坐起,将竹简洒落一地。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斥候,头脑一片轰鸣。 灵鹿者,灵异精怪之属也。 始皇帝下达三杀令,其中就有凡称灵异精怪者,杀! 而蒙恬乃是大秦内史九卿,官拜上将军。 且,始皇帝此次再拜他为上将军,正是为了执行三杀令! 他怎会当众向一头白鹿行礼? 他自己都知道那是灵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上将军蒙恬请见公子!”一个声音在军帐外响起。 扶苏定了定神,既然蒙恬已经到了,那直接问问蒙恬吧! “尔且退下。”他收拾心绪,淡淡地开口。 “请上将军进来!” …… 片刻之后,扶苏与蒙恬在军帐中相对而坐。 散落的书简已经被收拾干净,蒙恬也已经卸掉了甲胄,只剩一身单衣。 扶苏目光炯炯地看着蒙恬,淡淡地开口:“上将军辛苦!” “吾之职责也,何有辛苦之说?”蒙恬拱了拱手。 他诧异地看了扶苏一眼,以他上将军的本能,总觉得扶苏的恬静中,似乎有其他含义。 不过他也懒得多想,继续开口:“吾这次返回江陵,请见公子,正是有件要事禀告。” “上将军请说!”扶苏的眼睛变得愈发地亮。 “吾昨日前往云梦山捉拿方士,不料得遇异人。”蒙恬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神秘地开口。 “什么样的异人?有何异之?”扶苏则有些发懵。 不是灵鹿吗?怎么跑出异人来了? “一位,可以驱使万鸟衔草,万兽衔枝之异人。” 蒙恬斟酌地说道:“吾见他时,他正向万灵讲道,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有白鹤舞于丹炉前,白虎啸于天台,白龟顿首于地……” “等等,上将军且等等!”扶苏此时已经目瞪口呆。 万鸟衔草,万兽衔枝…… 丹炉…… 讲道…… 还什么白鹤白虎白龟…… 这不就是方士吗? 你居然说是异人? 上将军,尔可是来逗我的吗? (p:求推荐票啊!麻烦大家投一下推荐票吧!) 第15章 天降黑锅! 扶苏凝视着蒙恬,小心地上下打量。 公子扶苏仁慈之名,天下皆知。难得的是,扶苏的仁慈并非是人设,而是真正发自内心之仁。 然而仁,不代表妇人之仁! 他是始皇帝之长子,而以始皇帝之雄才大略,又怎么会生出一个毫无底线,一位求仁的儿子? 扶苏之仁,仅仅只针对天下良善之民! 对方士,他的态度与蒙恬没有任何区别,都欲尽杀之! 其一,便是因为方士居然敢欺瞒于始皇帝,使得始皇帝原本堪称圣王一般的名声蒙尘。 这年头的史官都是死脑筋,绝对不会说“历史为政治服务”这等无耻之语。始皇帝大索天下,三日杀九千,这种事必会被史官记录在史书上,无可更改。 此残暴也! 纵使始皇帝天纵奇才,携一统天下之伟业,亦无法扭转他将于史书上留下的残暴之名! 若无方士欺瞒,又怎会至此? 其二,始皇帝重方士,天下皆效之。先不说二百七十宫观每日需耗费多少钱粮,光是地方上,就因为供养这些所谓的假大夫叫苦不迭。 且,很多方士拿着地方供养的米粮,不思报恩,却反过头来利用地方上的优待,鱼肉乡间。 扶苏这一路行来,发现的方士侵占民田,乃至强夺他人妻女数十起,以治病之名哄骗财物,乃是最轻的! 更有甚者,借着官府对方士于金铁铸造上的宽待,私铸武器甲胄,乃成本地豪族,官府竟不能制! 亦不敢制! 此乱天下之源也! 故此,方士必死,已经成为了扶苏心中的执念。 包括那些假方士之名的儒生,亦是死得其所! 然而今日,身为上将军的蒙恬居然说自己得遇异人! 旁的暂且不说,光是有丹炉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证明所谓的异人,其实是方士吧? 而且,蒙恬可能不知吗? 这都不知,如何做上将军? “上将军,”扶苏目光闪动,“尔可信神仙?” “不信!”蒙恬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他若是相信,根本就无需纠结那名异人身份。 “既然不信,”扶苏意味深长,“那又何言异人,且是一个有丹炉之异人?” “有丹炉之异人”几个字,扶苏特意加重了读音,意思很明显。 有丹炉便是方士,而方士口称自己炼的乃是仙丹。 然既然仙根本就不存在,方士们的仙丹从何而来?他们所言,得仙人所授之法,岂不是尽皆为谎言? “不是仙人,或者是天人亦说不定。”蒙恬同样皱着眉头。 他自然理解扶苏的意思,然而他自己亦不知道此问题的答案。 “天人?”扶苏却笑了。 一半是因为愤怒,一半乃是因为觉得好笑。 仙人与天人听起来似乎差不多,天下人也大多将其混同,实际上其中有细微区别。 仙人者,方士之所求也,源自楚之巫,乃是上古楚人对日月天地,山川河流等物之敬畏,言其有灵,不食不死。 天人者,道家之所欲。自老庄始,天下乃有道家,言万物有其理,辨其物,明其理,自然知其道。 扶苏自幼好读书,对各学派之文献皆有涉猎,自然知二者区别。然而,他更知道,二者的区别更多只是在流派和名头上而已。 方士谓山川大泽有灵,便于山川大泽中炼丹,以求夺山川大泽灵气为己用,让自己亦长生不老。 而道家认为山川大泽之所以长存,乃是因为其有长存之道,若是自己弄清楚这个道,自然就能够像山川大泽一般,万世不移。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长生! 且值百家争鸣之世,各学派都是各取所长,完善其学说。像道家和方士此等理论相近的,早就已经一通互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上将军,”他微微正色,“天人仙人,本就一体。” “吾等此次南行,本就不以学派身份为罪,而是观其所行辨之。” 他认真地开口:“有方士之行为,便是方士,不论他是道家,是仙家,抑或是儒家法家!” 蒙恬神情微动,他认真地拱了拱手:“吾今日知公子之仁道也!” 他是心悦诚服地向公子扶苏行礼,这年头书籍极少,有资格能够学习知识的人亦少。因此世人对知识极为尊崇,还保留着朝闻道夕可死的狂热和淳朴。 即使蒙恬出身九卿世家,亦不可免俗。 他深知,大秦乃是行法家,而法家者,坚信人性本恶,需以严刑峻法迫其向善。 意思是,不管是谁,生下来就是一个罪犯,是国法使其不得不当个良民。若是父祖是刑徒,那生下来的儿子必是大恶之徒,需从重从严处置。 如普通人若是弃灰于道,此必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因为对始皇帝陛下“草木灰皆需入田以肥”的诏令不满,需要斩杀掉。 若是刑徒之子做了此事,那更是反迹已露,全家连坐,皆斩之。 按照后世的说法,叫做上纲上线。 而公子扶苏之仁,却是只论其行,不诛其心。弃灰于道,便追究弃灰于道的责任,无需斩杀,更无需坐全家,打一顿算了。 公子扶苏面露笑意,他虽然为始皇帝之长子,然而此时刚刚弱冠,能够得到大秦战神蒙恬的称赞,显然也是极难得的事。 他同样拱手,准备谦虚一二,不料蒙恬的手飞快地放下。 “公子,”蒙恬认真地开口,“既然公子有仁,却不知公子之仁,可予楚人乎?” 公子扶苏的笑意僵在脸上,他愕然地开口:“上将军何意?” “不瞒公子,吾此时已陷两难之地。” 蒙恬老实地说道:“昨日上云梦山前,吾下令,若山中有神仙,吾便以上将军之尊顿首拜之。若无,吾便斩尽云梦县楚人。” “然山上异人颇有神异,使吾踌躇。” “吾若认其为神仙,吾便违始皇帝之三杀令。不认,则两千楚人将要屠尽。” 他再度恭敬拱手:“公子乃始皇帝长子,又有任名,请教之!” 扶苏吐了一口老血。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蒙恬,心中有泪奔流。 别看上将军说得漂亮,但是扶苏亦不是傻瓜。 他瞬间就听出,上将军,这是准备让自己背黑锅的意思! 他此时只想怒吼一声。 上将军! 尔为何坑我! 第16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扶苏此时真的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看着蒙恬那张不苟言笑,方方正正的黑脸,恨不得一巴掌抡上去。 上将军! 像尔这种浓眉大眼的…… 亦会玩套路耶? 天理何在啊! 想我扶苏素有仁名,怜天下之人疾苦。始皇帝于咸阳周边大索方士,三日杀九千。 而吾奉命出咸阳入南郡搜捕方士,月余乃得几百,乡野称颂以贤。 贤名背后,是不知多少夜的不眠,细细甄别,多番闻讯。 虽明知道始皇帝对此不满,但求心安。 万万没想到,自己老老实实在江陵安坐,隔空居然飞过来一个云梦县的锅! 眼看,就要严严实实扣在自己头上! 他死死地瞪着蒙恬,胸中气血翻涌。 无缘无故,你为何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此语? 是真神仙,你以上将军之尊顿首以拜…… 尔将始皇帝置于何处? 而且,如果是假神仙,你便将云梦县上下两千余人一体斩绝…… 我求求你了,你带兵去砍了吧! 尔是上将军,杀区区两千人,岂不是如同宰鸡? 为何一定要问我? 扶苏深知,始皇帝疑心甚重,哪怕是自己这个亲儿子身边,也未尝没有始皇帝之耳目! 倘若自己确实不知道此事还好,不论蒙恬如何处置,都与自己无关。 然而,现在蒙恬已经当面向自己说了此事,那么无论蒙恬是放是杀…… 都会被始皇帝视为是自己的授意! 而且,自己真的能够坐视蒙恬率兵直接将云梦县乡民一体斩绝吗? 那可是两千余人! “上将军,”扶苏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心头的郁闷,他诚恳地开口,“此等大事,吾亦不可决也。尔或可上书始皇帝,由始皇帝圣裁!” 你要作死,自己去作死吧,不要牵连我! “公子,某乃始皇帝犬马,家奴一般之人,怎敢上书污始皇帝之目?若是不慎触怒,某与楚人,乃至三千大军皆休!” 蒙恬的黑脸上上将军的杀气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宛如老农一般的憨厚。 “若要上书,亦请公子上书,切勿推辞!” 扶苏忍无可忍,眼角情不自禁地滚下一滴泪。 原来这厮也知道始皇帝会生气,会杀人,杀人时还喜欢将所有牵涉之人一体斩绝! 早知如此,你为何要做这件事呢? 而且,刚才还在吾吾吾,一副有身份的大贵族嘴脸。 突然一下变成以某自称的奴隶了。 上将军,你真是变得一手好脸! 你这是,赖上我了呀! …… 哭归哭,扶苏亦知,此事自己已经躲不过去! 他举袖优雅地拭去自己眼角那滴不小心流出的眼泪,同时将心中那些村骂尽数收起,重归公子之端庄。 他不得不承认,蒙恬说得甚是有理。 不避讳地说,始皇帝多疑,且好杀! 若有不顺意之事,轻描淡写之间,把涉事之人全砍了乃是常事! 否则也不至于三日杀九千! 而自己身为始皇帝之长子,尽管,始皇帝平日似乎不太亲近自己,但是应该也不至于直接把自己砍了吧? 应该,不会吧? “上将军,尔为何认定此人非方士,而是,异人?”他斟酌着开口。 蒙恬见自己计策得售,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 他虽然是统兵大将,上将军,然而,同时他还是内史九卿! 身为大秦九卿之一,公侯世家,又怎么会是那等毫无头脑之货色? 基本的政治嗅觉肯定有! 他并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贸然向始皇帝上书,必然会引得始皇帝大怒! 始皇帝多疑天下皆知,痛恨违逆,尤其是此时刚刚被方士欺瞒,满腔怒火的时候! 说不定真会下令,直接把自己连带着三千大军全部斩了! 至于楚人死不死,那都已然是旁支末节。 为今之计,唯有把公子扶苏拉下水。 公子扶苏确实不得始皇帝喜爱,否则也不会刚刚加冠,就被丢到漠南和蒙恬一起吃沙子,数年都不召回咸阳。 然而,再怎么不喜爱,他亦是始皇帝之长子,大秦之储君! 蒙恬歉意地看了扶苏一眼,认真地开口:“他能号令群鸟群兽……” “武安君旧事而已!”扶苏木然。 白起率军伐楚,路遇楚之异人,号令山中群猴阻碍大军之事,众所周知。 难不成尔身为上将军却不知? “吾自当知武安君株楚异人之事。然而,楚之异人不过是号令群猴数百而已。” 蒙恬看着扶苏,脸色凝重,继续说道:“而吾昨日所见之异人,号令群鸟数万,号令群兽不下十万!” 扶苏陡然一愣。 号令群鸟数万,群兽十万余? 云梦山是座什么山?有这么多兽? “吾闻云梦山亦不过方圆数十里之山,何来如此之多鸟兽?”他怀疑地开口。 “吾不知也。” 蒙恬摇摇头:“只是吾当时所见,其中尚有吊睛白额山君二十余,常言百里一虎,由此观之,怕是千里之兽,咸集于此!” “可还有异处?”扶苏眉头微皱。 山君就是老虎,老虎不是群居动物,二十只老虎聚在一起,确实罕见。 不过扶苏未亲眼所见,所以不置可否。 “此外,还有一尊硕大丹炉,与咸阳之金人等高!”蒙恬继续说道。 扶苏眉头猛地一跳。 而金乃青铜,秦虽大力推广铁器,然铁矿开采不易,锻造更难,且极易锈蚀,无法长久。 故此,大秦军队依然还是以青铜作为兵刃,天下皆如此。 金人乃是始皇帝灭六国后,收天下刀兵,筑金人十二,每尊高三丈,近十米。 一尊如同金人一般高的大鼎,若是锻造兵器,岂不是得六国之半国兵刃? 如许多的青铜,从何而来? 又是如何被区区一个方士锻造为丹炉? “号令万灵,乃至与金人等高之丹炉,尚且都不说。” 不等扶苏发问,蒙恬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他自顾自地说出了压在自己心头的想法:“真正让吾踌躇的乃是,那名异人于山中讲道之时,曾发意有所指之语。” “何语?”扶苏眉头紧皱追问道。 “他说,若干年后,天地有大变!”蒙恬目光炯炯地看着扶苏,一字一句地开口。 扶苏陡然一愣,刚刚擦拭掉的眼泪,再度流了出来。 大秦万世,这是始皇帝的心愿,无人敢质疑。 然而今日,蒙恬居然公然说,天地有大变! 天地就是大秦,大秦有大变…… 这位上将军…… 他是不把大家一起作死,誓不罢休啊! 第17章 末法时代,所以方士都是假的 扶苏很惶恐。 大秦的国策乃是严刑峻法,所谓严刑峻法并不是简单的所有罪责从重处罚,而是直接诛心。 依然是拿弃灰于道举例。弃灰于道者为什么要斩?不是因为行不道德之事的责罚就直接是斩首,而是因为始皇帝喻令,草木灰皆需入田以肥。倘若不照做,就是反对始皇帝。 你否认你反对始皇帝?那你就拿出证据自证无罪。 不得不说,这种治国方略,确实极其有威慑力。 就连公子扶苏每日亦战战兢兢,生怕一时不查,被安上一个反始皇帝的罪名。 然而,今日却生生被上将军蒙恬栽了一个黑锅过来。 妄议大秦之寿,明目张胆反对始皇帝“大秦万世”之说? 上将军,我公子扶苏,亦背不起这个罪名啊! 扶苏定定地看着蒙恬,而蒙恬虽然满脸歉意,目光却无比坚定。 叹了一口气,扶苏知道,自己今日躲不过去了。 倘若不解开上将军蒙恬这个心结,谁知道他会做出何等之事? 倘若他真的冒死向始皇帝上书,自己真能脱开关系吗? 自己可是军司马,是他的监军! 上将军有谋反之意,自己为何不曾早报?难道于边关一同戍守多年,一直都没发觉吗?还是有意隐瞒? 这亦是秦法之理,反贼是天生的,绝不是后天因为环境影响变成的。所以一名反贼没有在还没来得及造反前就被诛杀,乃是他的监督者尸位素餐,需同罪之。 “上将军,”他无奈地开口,“尔莫非不知,此谶语也?” 谶语即为预言。方士们好行谶语,每每惊人。 “公子不信谶语?”蒙恬反问道。 “吾自然不信!”扶苏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谶语者,乃是鸡鸣狗盗之徒,穿凿附会,故作惊人之语,以求简拔而已。” “譬如那太公望于渭水之滨垂钓,”他看着蒙恬,“上将军以为,直钩无饵,可能吊上来鱼?” “不能!”蒙恬毫不犹豫地回答。 “吾亦不信阙语,”他继续说道,“然此异人所说,让吾不得不信!” “何也?”扶苏心中怒气萌发,目光渐渐变得严厉。 上将军缘何如此执迷不悟? “此次出咸阳,经南阳,至南郡,吾深感天下之不安也!” 蒙恬脸上露出回忆之色:“八年前,吾提师北上之时,经过齐地。彼时吾军中尚有二十万齐降卒,惴惴不安,哭号着众。” “时齐地初降,齐人依旧视吾等秦人为生死仇敌,然吾却从齐人脸上看到释然之意。” 蒙恬认真地开口:“此大秦铁骑之所以横扫六国也,因天下战乱已有数百年,人心思定!” “然此次经过魏地至楚地,吾却发现,魏楚之民,视我秦人如敌寇者尤甚从前!” “此,人心思乱也……” “胡言乱语!”蒙恬还没说完,扶苏已经忍无可忍地发出一声冷哼。 “吾大秦一统天下将将八年,”他逼视着蒙恬,“区区八年光阴,就让天下人心再次思乱?尔将始皇帝至于何处?” 也无怪扶苏愤怒。自周平王迁都洛邑,周王室式微,天下乃成大争之世,诸侯们逐鹿中原,竞相称霸。 随后三家分晋,天下群雄竞起,战火席卷天下。 自周平王迁都洛邑,乃有五百余年,战火一日不息。天下之民,苦战久甚。 始皇帝正是知天下民苦,乃率大秦铁骑,一统六国,以安天下之民。 而至今仅仅八年,你便告诉我,天下人人心思乱了? 五百五十年对和平的憧憬,对安定的向往,仅仅八年,就在大秦的统治下消耗殆尽? 天下人畏惧始皇帝甚于对五百五十年持续战乱之恐惧吗? 始皇帝在你心目中是什么? 他深深地呼吸,按捺住心头的怒火:“上将军,此乃非常之时,切切不可蛇鼠两端!” 他语重心长地开口:“若是被始皇帝得知此事,吾等二人乃至三千军卒,恐怕皆不可幸免!” “谶语者,无稽之谈。今我大秦虽有方士之流蛊惑始皇帝,致使民间生乱,却只是疥癣之疾而已!” “只要我大秦始皇帝在,大秦铁骑亦在,何人可乱我大秦!” 蒙恬眉头紧皱,微微有些踌躇,似乎还想反驳,只是他刚准备开口,一个声音陡然在门口响起。 “报公子,南阳郡急报!” “曰,始皇帝已东巡至南阳郡,驻于湖阳行宫!” “宣公子扶苏,内史上将军蒙恬,速速前往湖阳陛见!” 扶苏猛地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蒙恬。 始皇帝已经到了南阳郡? 还特地召见自己和蒙恬? 难道是,东窗事发了? “立刻备车,速速启程!”他顾不得蒙恬,大声下令道。 不管是否已经知道蒙恬私纵方士之事,始皇帝突然离开咸阳东巡,必是出了大事! …… 当公子扶苏以及上将军蒙恬在百名卫士护卫下,沿着秦直道轻装星夜赶往湖阳时,云梦山中,天门之上。 秦天静静地立于于天门之巅,看着东边的云雾翻涌,霞光喷薄。 良久,一轮红日跃出云海,云海之上,一片金光,然金光深处又有红光晕染,变化万千。 明明是难得一见之奇景,秦天脸上却无半点欣赏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淡淡的叹息。 “果然。” “天地之变,不可避免!” “只可惜,吾道尚微,尚且无法算出是何等天变。” 微微摇摇头,秦天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丹炉。 丹炉依然在喷吐着霞光,炼气并非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事,这一炉至少要炼三个月。 白鹤白虎白龟,乃至那日姗姗来迟的白鹿,此时都乖乖地呆在丹炉一侧,添药添柴,井井有条。 至于山谷中的群鸟群兽,已经离开。 炼气需要灵花异草,而这些天才地宝都生长于云梦泽深处。这些飞禽走兽此去便是为下一次开炉做准备。 “也不知道,天变之前,吾能达到什么境界。” 秦天再次淡淡地叹息了一声。 他目前还处于无始,在凡夫俗子眼中,已经和神仙无异。 然而秦天却知道,自己方才刚刚入道! 而他所要面对的,乃是,修炼都成传说与虚假的末法时代。 第18章 古猿受法,太玄通背拳!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意思是天地一开始处于混沌状态,犹如一团玄奥浑浊之气。 此时宇宙初生如鸡子,名鸿蒙。而后有圣人盘古者,持斧劈开天地。 天地乃分! 随后盘古圣人身化山川大泽,日月星辰。 万物乃生! 此时天地乃至万物皆有灵气,此灵气乃是鸿蒙之气,以及盘古大圣遗泽也。 然自天地诞生以来,已过如许多年。 鸿蒙之气,与盘古元灵虽然渊博如海,亦抵不住无数年之消耗。 当天地灵气渐趋稀薄,所谓的末法时代,便开始到来。 当然这只是秦天根据传说进行的猜测,他现在仅仅只是一个刚刚入道的无始境炼气士,根本无法理解天道。 但是有一点他是确认的,那就是自秦朝开始,天地就已经进入了末法时代! “想来末法之变,已经近在眼前!” 秦天微微有些唏嘘。 天地有灵,便有圣人。 而末法时代,道基崩,天地乱,便再无圣人出。 天地间,万古如长夜,此末法时代之征兆。 “而天下人懵懂,还在争论秦楚之分,不知大变将至!” 微微摇摇头,秦天看向远处已经开始东升的红日。 他是炼气士,亦是穿越者。 即使他无法推算出来天地之变到底是什么,却依然能够从后世所学习的历史中,窥知一二。 他知道,此时是始皇帝的时代。 始皇帝奋六世余烈,结束自春秋以来,各国之间混战的历史,成就一个大一统的帝国,大秦。 此时天下战乱已经逾五百余年,天下人早就已经厌倦了战争。 故一统天下虽然是始皇帝之功,亦有天下人心所向之因。 然而,始皇帝一统六国,天下人仅仅过了十四年安生日子,眼前这个强盛的帝国便轰然崩溃。 秦始皇一死,天下立刻遍地反旗! 一个结束五百余年战乱的强盛帝国,居然只有十四年的寿命,后世的历史书上将其归咎于秦朝的暴虐。 然而,真的是因为暴秦吗? 非也! 秦天深知,大秦起家之根本为秦人,而秦人丁口为五百万! 自商鞅起,秦行秦法已有百年之久,秦人不曾反,反而随始皇帝征战六国,百死不退。 苦秦法久矣的秦人尚且不反,苦混战五百年的六国之民,又怎会因为推行了区区十四年的秦法天下皆反? 且,自战国起,秦已经成为天下最强盛之大国。天下仅仅两千万人口,秦便占了其中四分之一。 这也是秦国得以灭六国的根本。 十四年,并不足以让秦人失去武勇,当年那些灭六国的百万悍卒,亦没有卸甲归田。 此外,六国的兵刃都已经被收于咸阳,铸成了十二金人。十四年时间,六国遗民根本就无法锻造足够多的兵刃。 纵使有兵刃甲胄又如何?十四年前,秦灭六国。十四年后,同样的将军,同样的百战之卒,击六国草创之新师,再来统一一次,很难吗? 这人世间,昨日尚为楚民,今日变作秦人。昨日高堂之上,王侯将相。今日曳尾于涂,黔首野人。 庄周有梦,梦而为蝶。 然究竟是庄周之梦蝶,抑或是蝶之梦庄周? 很重要吗? 归根结底,秦之所以二世而亡,非战之罪,亦非治之罪。 此末法时代所致也。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无论秦汉! “再有十余天,此次炼气便可结束,吾或可入下一重。” “不知下一重天,是否可以算出天地之变究竟是何时,又是何事!” “想不到,这天地巨变,竟然着落于吾这区区第一境界的炼气士身上!”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根据秦天自己的理解,他把炼气分成了四境: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而秦天此时仅仅只是炼精化气境界的第一重天,也就是刚刚入道,无始! 在凡人看来,入道就已经算神仙。 然而秦天却知道,自己此时,只能算是修行届的小学生! 不过…… 秦天看向山谷,山谷里的飞禽走兽此时已经散尽,回归云梦泽深处,寻找各种灵花异草,等待下一次讲道开始。 然而,却有一古猿,此时依然在山谷下翘首以盼。 这古猿,正是秦天穿越过来时,庇护他的那群之一。它本来就生性木讷,其他飞禽走兽都知道这次讲道已经结束,唯独它不知道,还在痴痴等待。 “木讷,亦可视之为淳朴。” “顽石亦可入道,尔等既为生灵,又如何不能?” “尔乃是猿猴之属,吾恰好听说,后世有一门武术功法,名曰通背拳,便是观猿猴之动作得来。” “而今,吾便创《太玄通背拳》传于尔,望尔勤练之,开创妖修之路!” 一阵道音响过,自创的《太玄通背拳》口诀瞬间用道法传授完毕。 看着山谷里古猿呆呆拜伏的动作,秦天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的身形陡然飘渺起来,下一秒,云雾掠过,他的身形已经消失于天门台上。 而是盘坐在了炼丹炉之中! 虽然是炼丹炉,但是此时秦天周围完全没有炼丹炉的模样。 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天地! 四周一片空旷飘渺,似有山川河流,亦有日月星辰,然而仔细观之,又如同镜花水月,不可捉摸。 只能看到有无尽雾气弥漫其中,便如混沌一般。 而混沌之中,有淡淡紫气如丝般进入秦天的体内,这些淡淡紫气,便是所谓的鸿蒙之气。 抑或叫做,氤氲之气! 秦天盘膝坐于天地中心,一边吸收着周围的氤氲之气,一边心念急转。 炼气士亦是修道,只不过并非修老庄之小道,而是修天地之大道! 或曰,天道! 道者,路也。而天地之道,自然就是这片天地将要去往之路! 或灭或生,或繁盛,或败落! 这一切都掌握在秦天的手中。 因为末法时代之所以来临,就是因为这个天地,已经道基崩毁,法则混乱! 而秦天,已经是这天地之间,唯一的修行者,真正意义上的‘真.方士’。 第19章 吾皇求仙之心未死也! 当云梦山古猿按照秦天所创之功法,练习《太玄通背拳》时,一群骑士正在连接南郡和南阳郡的秦直道上飞驰。 骑士只有不到百人,他们皆身穿铁甲,一看就是秦军精锐。 而队伍中还有两辆马车,看起来就像是后世的人力车,只不过拉车的是马而不是车夫。 秦有两种车。春秋战国时期,骑兵的发展才刚刚开始,马匹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来作为拉动战车的战马使用。春秋时衡量兵力都会说车多少乘,这种车就叫战车,或者广车,用法类似后世的坦克。 而另外一种车,就是轻车,又叫驰车。这种车,上面仅仅只能坐两到三人,无法用于作战,但是很适合作为贵族出行或者赶路。 而古代两军交战,双方主帅互相致师时,就是用这种轻车。 广车行驶缓慢,驾驭亦不够灵活,跟不上轻车。因此眼前这些骑士其实就是车士,只不过将战车的战马卸下,用来单骑走马而已。如果遇敌,他们还是老老实实下马当步兵用。 两辆轻车,一辆上面没有坐人,而是堆着很多竹简,这是送给始皇帝的奏报。 至于另外一辆车上,并排坐着两人。其中同样身穿铁甲的那人,正是蒙恬,而他身旁宽袍大袖的那位,自然是扶苏。 秦直道虽然平直,但是由于技术所限,自然不可能如同后世的大马路一般。不过轻车虽然颠簸,两人却依然端坐得笔直。 这年头如何在车上站稳或者坐直,亦是贵族需要掌握的礼节之一,身为大贵族,扶苏与蒙恬自然掌握得很好。 不仅如此,两人还有心思在轻车上交谈。率先开口的是蒙恬:“敢问公子,可知始皇帝为何突然出巡?” 公子扶苏不动如山,目不斜视:“吾从何而知?” “不过,”他叹息道,“此次大概是为了勒石记功吧。” 始皇帝酷爱出巡,自一统六国以来,他已经出巡了三次,这次,已经是第四次。 八年间出巡如此多次,基本上可以说,始皇帝不是在准备出巡,就是在出巡的路上。 “难道是为了方士之事?”蒙恬若有心事。 扶苏下意识地看了蒙恬一眼,微微摇摇头。 “区区方士而已,有何资格劳动始皇帝出巡。” 他冷笑着说道,突然转头正视蒙恬,认真地开口:“上将军,此次始皇帝召见吾等,切勿谈及云梦山之事!否则,吾等危矣!” 蒙恬诧异地看了扶苏一眼,刚准备反驳,扶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意味深长地再次开口:“吾固知上将军心意!然,始皇帝可知否?” 蒙恬愣住,沉吟半响,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他明白扶苏的意思。 始皇帝前年出巡,去往东海寻访所谓的仙山,不料半途遇到刺客,有韩地人张良,遣一神力惊人之力士持巨椎欲刺秦,只是误中副车。 始皇帝半途而返,本欲次年再次东巡,不料方士蛊惑始皇帝之事败露,所谓仙山之梦,一朝破碎,去年便未曾成行。 然而今年却再度巡视天下,而且不是东出河东,而是南至南阳,和蒙恬行军路线一致,说明此次乃是南巡。 南巡四年前已经巡过一次,彼时始皇帝已至长沙郡,此为秦之南疆。四年来,大秦既无对南方之夜郎与诸越之国动兵,江南之地亦无反贼者作乱,有何巡之? “始皇帝虽欲杀尽天下方士,然,其求长生之志,恐犹未改也……” 蒙恬,暗暗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 “昨日近午,始皇帝召上将军蒙恬,以及公子扶苏前来湖阳陛见,二人已经上路北行,今早已入南阳郡,此时距湖阳县百五十里!” 当蒙恬和扶苏带着一百卫士,顺着秦直道一路疾驰之时,一座简陋的大堂中,一名束甲之士正单膝跪地,向跪坐于案旁的一名少年报告。 少年身穿黑色长袍,上以金线勾勒出一只鳞爪长虫的形状,面容方正,双目开合之间,精芒闪耀,有如虎狼。 鳞甲长虫即为龙,秦时之龙与后世之龙大为不同,甚是肥壮。 而秦人尚黑,国中男女老少都好衣黑。然而能够在衣冠上以龙纹为饰者,唯有大秦皇家而已。 此少年,正是秦始皇之十八子,扶苏之弟,胡亥! 始皇帝有二十二子,十女,可谓儿孙满堂。然始皇帝看重者,唯有长子复苏,以及十八子胡亥而已。历次出巡,皆命两人随侍。 自从扶苏行过冠礼,开始作为蒙恬的监军后,随侍之事,就落在了胡亥的头上。 此次南巡,胡亥亦随始皇帝到达了南阳郡,此处就是湖阳县县衙。 说是县衙,实际上就是一片破旧的木头房子,不过胡亥显然也不是追求华堂华服之人,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身前跪着的铁甲秦卒:“吾之大兄扶苏,与上将军蒙恬,可有异处?” 铁甲秦卒正是之前蒙恬军中的斥候什长,他微微有些踌躇。 “嗯?”一声冷厉的哼声响起,明明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胡亥脸上的戾气却已经宛如实质。 斥候什长冷汗瞬间潺潺而下,他忙不迭地开口:“请报公子,前日,上将军蒙恬于云梦县遇白鹿,左右楚人曰,此仙家灵兽。” “上将军随后入云梦山,欲寻楚人曰神仙者而斩之。” “俄而自山中返,未言斩方士之事,却于众人前开释白鹿,并行礼致歉曰,无意冒犯之,勿罪也!” 胡亥的眼睛陡然露出一丝精光,他死死盯着斥候什长,声音冷峻地开口:“此事,吾大兄可知?” 斥候什长有些迟疑,他小心地看了胡亥一眼,却被对方那不似人类的眼睛吓了一跳。 他咬咬牙,继续说道:“随后上将军率亲卫轻装返回江陵面见扶苏,公子扶苏,已知之!” “随后呢?”胡亥眼中掠过一丝异色,“吾大兄可曾调兵前往云梦县,将那些口称神仙之楚人尽皆斩之?” “不曾!”斥候什长摇摇头。 “哈!”一声轰响,却是胡亥拍案而起。 他脸上带着恶意的微笑,冷冷地开口:“看来,吾之大兄,虽然为大秦之储君……” “心中却犹念楚人之恩也!竟也被方士所蛊惑!” 第20章 大秦之位,岂容芈家子所窃! “尔且退下吧。”胡亥随意地挥了挥手。 “此事不要泄露给任何人知晓!”他冷冷地叮嘱道。 斥候什长如蒙大赦,他无声地再次拱手为礼,顺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缓缓地退出了大堂。 而胡亥目光如狼般看着斥候什长的身影,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 眼看着斥候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门也被外头的卫士重新关上,胡亥转过头,看向身侧。 “中车府令,尔如何看待此事?” 帷幕微动,一个身影从后堂走出,袍袖飞舞间,坐到扶苏的身侧。 此人年纪约近四十,身材瘦削,双眼阴郁,面黄而无须,看起来颇多心计。 正是中车府令赵高! “不知少子所言何事?”他故作疑惑地开口。 “自然是吾之大兄尚念楚人之事,”胡亥冷冷地看了赵高一眼,“吾等是否报于始皇帝?” “报之始皇帝又如何?”赵高看了胡亥一眼。 “如此,始皇帝自知大兄之心,异也!”胡亥面容有些烦躁,显然对赵高故意装傻颇有不满。 “哈!”然而赵高却丝毫不在乎胡亥的愤怒,他声音尖细地笑了一声,甚至有意停顿,多欣赏一下胡亥的表情。 一直等到胡亥的脸已经变得扭曲,他才淡淡地开口:“公子扶苏心向楚国,天下皆知。始皇帝雄才伟略,天下事尽在其心,又如何不知?” “然而始皇帝却依然宠信此楚人!吾身为始皇帝之子,岂容大秦为芈姓子所窃!”胡亥狠狠一咬牙。 他说的乃是关于公子扶苏的身世。 自上古以来,华夏之民有姓有氏,其中姓为母系,即为祖母之所出,观其字意就可知,姓为“女生”。 而氏为父系,为别其子孙之所自分。两者之间姓为尊,上古八大姓全为女字旁,此母系社会之遗存。 如大禹为黄帝玄孙,本应姓姬。然大禹之父鲧娶有莘氏女志,而有莘氏姓姒,故大禹以姒为姓,以国号夏后为氏,称夏禹。 然而从夏起,父权乃兴,且因年代久远,母系早已经混淆,氏开始与姓等同,更有以氏易姓之事发生,或女子用姓,男子用氏。 至秦时,姓氏之乱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比如始皇帝,母为赵姬,该姓赵,叫赵政。同时身为秦国公子,又是嬴姓,叫嬴政。且因男子用氏,而秦国公族为嬴姓秦氏,叫秦政。 堂堂始皇帝,居然冒出三个称呼,情何以堪? 故始皇帝下令,除了自己以后就叫始皇帝外,天下之民统一姓氏。自此天下都随父,以氏为姓。秦国公族因祖上封邑在秦地,本来叫秦氏,此时也已经变成了秦姓。 所谓嬴姓赵氏的说法,乃是后世司马迁拿汉朝之剑,斩秦朝之官。因为男子二十方加冠入氏族,乃有氏。而始皇帝十三岁便已经是秦王,他从未“赵氏”过,只是曾经“赵姓”。 公子扶苏也一样,他无姓,因为此时天下已经以氏为姓。但他亦无氏,因为皇子本就无氏。 然而,始皇帝统一姓氏方才几年时间,几年时间还不足以彻底改变数千年以来的生活习惯,扶苏的父系虽然没有姓氏,但是他的母亲有姓,芈。 他的母亲,乃是楚国王女! 秦灭六国时,推行远交近攻,而作为南方大国的楚国自然是远交近攻中的关键角色,故历代秦王都娶了楚国王女当王后,两国之间的往来也极多。 也因此,至秦王政时,秦国内部已经形成了一个楚国集团,这个集团以秦王政名义上的奶奶,华阳夫人为首。这个集团实力强大到,华阳夫人给已经登上王位的秦王政娶楚王女为王后,而秦王政根本不敢拒绝。 不过秦王政终究是秦王政,雄才伟略。他幼小时楚国集团尚可压制他,但是华阳夫人一死,庞大的楚国集团立刻在秦王政的打击下灰飞烟灭。 包括华阳夫人为秦王政所娶的楚王女,也被秦王政赐死。 然而,楚国集团虽然灰飞烟灭,却依然有一丝星火遗留,那就是始皇帝之长子,公子扶苏! 这就是胡亥称公子扶苏为芈姓子的原因。 他一直都为此愤愤不平,楚国集团可以说是始皇帝的生死大敌,仇敌之子,怎能成为国家的继承人? “吾乃正统秦人血脉,岂不为储君乎?”他愤怒地开口。 “噤声!”胡亥愤怒,而赵高则极为淡定。 他乃是前郎中令赵衰之子,因母获罪,母子皆受残体之刑。 赵衰一朝试药而死,始皇帝乃恩荫赵高,为中车府令,掌管律法。 而中车府令再进一步,便是郎中令! 若能以宫人身份,成为大秦九卿之一…… 此开天辟地以来未有也! 多年的颠沛起伏,让赵高性格颇为阴沉。 他淡淡地开口:“始皇帝万世,何须储君?” 始皇帝可是要长生不老的,天下臣民根本不敢言其死,皆曰万世。一个长生不老的皇帝,要什么储君? “中车府令真以为始皇帝可长生?”胡亥怒气冲冲地看了赵高一眼。 “此为必然!”赵高定定地看着胡亥。 此为原则问题,胡亥也知道。他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冷厉地开口:“然始皇帝重用一名楚人,却弃自己纯正血脉于不顾,此大秦之隐患也!” “吾身为始皇帝之子,岂能坐视?若是赶在他陛见之前,向始皇帝报告此事,岂非大功?” 这才是真正让他愤怒的原因。公子扶苏自弱冠起便任上将军蒙恬的军司马,一起戍守河套地。此次回朝,又马不停蹄与蒙恬南下搜捕方士。 上将军蒙恬有大秦战神之名,手握大军。公子扶苏虽然是监视他,但是监视的同时,未尝不是为扶苏赢取天下之名,同时学习治军。 反观胡亥,始皇帝连个职务都不曾给他,只是令他跟随赵高学习律法。 律法啊! 律法可比得过军权? 赵高再次了然一笑。 他当胡亥的老师已经快一年,自然知道这位始皇帝少子的心思。 尔当吾不知,尔只是想登大位乎? 第21章 陛见,始皇帝陛下! 赵高看了胡亥一眼。 自周时起,嫡长子继承已经成为天下成法,不仅仅只是民间财产继承,包括君位亦是如此。 虽然始皇帝并没有设立储君,甚至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但是并不妨碍天下人都对扶苏以储君视之。 这也是上将军蒙恬对扶苏如此尊重的原因。否则的话,区区一个公子,以蒙恬上将军之尊,对方要向他行礼才对。 毕竟,上将军可是始皇帝亲自拜的,始皇帝都能拜,天下何人敢不拜? 至于始皇帝之所以重视扶苏,却轻胡亥…… 胡亥刚愎自用,残忍好杀,且行事简单粗暴,此为无智! 始皇帝明察秋毫,又岂会不知? 不过,既然始皇帝命自己当胡亥的老师,自己自然要竭尽全力,为胡亥谋! 扶苏平日里奋而勇毅,行事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拿不到什么错处。 然而此次始皇帝明明明令天下,有称神仙方士,灵异精怪者死,他却和蒙恬做出私纵楚人之事,必引始皇帝怀疑。 当然,这件事实际上是蒙恬做下。然而,扶苏与蒙恬驻守河套数年,两人本就视为一体。 蒙恬犯事,扶苏如何脱得开关系? 操作得当,或许可与始皇帝心中埋下一根刺! 此后每次看到扶苏,始皇帝都会想起其曾欺瞒于自己! 长此以往,始皇帝心中必生厌憎! 天下可有为始皇帝厌憎而不死者乎? 当然,若是始皇帝真能长生,扶苏则未必是欺瞒。 毕竟,身为始皇帝的中车府令,赵高深知,始皇帝杀方士,并非因为方士欺瞒于他。 而是因为,方士不给始皇帝炼制不死之药! 始皇帝此时依旧想长生,只是,没有之前那般笃信而已! 关键是,此事不能心急! “少子错矣。” 他淡淡地开口:“公子若是先于扶苏见始皇帝,固然可让始皇帝生疑,或许大怒之下直接将扶苏捉拿。” “然而,此举亦同样违背孝悌之义,始皇帝必不喜!” 胡亥眉头微微一动。 孝悌啊…… 这年头的人都讲究孝悌,孝自然不用多说,孝顺父母。而悌,则是兄弟之间的互相友爱。 自己去告扶苏的阴状,能不能把扶苏干掉还另说,自己却一定会在始皇帝心中留下不悌之名! 他心中涌出一丝感激,还好自己的老师乃是始皇帝身边随侍之人,对始皇帝知之甚深。 能够得到这样的老师,真是幸运啊! “不知中车府令何以教我?”他心悦诚服地低头拜之。 看着胡亥向自己行礼,赵高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少子且少待。” “吾为始皇帝之中车府令,掌律法。” 他脸色虽然微微变幻,语气却依然平淡:“公子扶苏若陛见,吾必在侧!” “彼时吾择机进言,若能说动始皇帝召见少子……” “或可,使少子与扶苏,易位!” …… 傍晚。 湖阳行宫。 外面已经一片昏暗,大殿中却一片光明。 数十盏添加了所谓鲛油的油灯把整座大殿照得如同白昼,青石所制的地砖被打磨得光滑如镜,映着柱子上那些青铜油灯的灯火,整座大殿颇有浮光跃金之感。 整座大殿空荡荡的,只有一名身穿黑袍的中年人正坐于一个低矮的御座之上,他的身前摆着一个书案,上面堆满竹简。 此时流行的坐法乃是席地跽坐,也就是跪坐于一张席子上,此礼法也。然而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人无须遵守任何礼法,那就是始皇帝! 始皇帝无姓无氏亦无名,只有两个尊称,便是始皇帝,以及祖龙! 这位完成了一统天下之伟业的祖龙陛下,此时虽年近半百,却依然精力充沛,总览天下大小事务,事无巨细,每日要批阅的竹简达数千斤之多! 此时始皇帝正在看的就是一份竹简,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跪在他脚下,替他把竹简捧住。 “废物!”一声沙哑咆哮声陡然响彻整座大殿,始皇帝抬手就把内侍手中的竹简扫飞,他死死地瞪着脚下的内侍,眉间掠过一丝冷意。 “斩了!”他狠狠一挥手,几名内侍从墙角处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一把抓住捧竹简的这名内侍,直接拖了出去。 而这名无妄被处死的内侍满脸苍白,全身颤抖,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多时,一名内侍战战兢兢地捧着一个盘子进来,盘子上正放着刚才那名内侍死不瞑目的人头。 “将此首级传于水师。”看到人头,始皇帝的心情平静了少许。 他淡漠地继续说道:“谓之章平,若是一个月内捉不到徐福,便用此盘,将他自己的首级献上来。” 章平乃是少府九卿章邯之弟,自今春起,就统帅大秦水师出东海,欲捉拿徐福。然越数月,无所获。 一想到这点,始皇帝就觉得怒火中烧。 “徐福之流,朕必杀之!”他突然从腰间拔出自己的佩剑。 狠狠一剑把书案一角斩了下来,他双目通红地开口:“今日怎生未曾捉到方士?” 内侍战战不能言,始皇帝的佩剑缓缓举起。 幸而此时,一个声音在大殿外响起。 “请报始皇帝陛下,公子扶苏,并上将军蒙恬,奉命陛见!” 始皇帝微微一愣。 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门外一眼,将佩剑重新收回剑铗中。 “命此二人入殿,近二十步!”他淡淡地开口。 “喏!” 侥幸逃过一死的内侍几乎要喜极而泣,他连忙低头捧着装人头的盘子,一路倒退至大殿门口,尖声叫道:“始皇帝令,公子扶苏,上将军蒙恬,入内陛见,近二十步!” “喏!” 两个应答声响起,一个温和,一个铿锵。下一刻,两个身影出现在了大殿门口。 始皇帝眼睛微微眯起,仔细打量着这两个身影。右边那人宽袍大袖,一脸恬静,正是扶苏。而左边这人身披甲胄,只是身上的吞口以及兵刃都已经卸下,正是蒙恬。 两人低头缓缓行来,已有内侍悄无声息地与青砖上垫上了两张席子,不多不少刚好二十步。 扶苏与蒙恬双手举起,宛如舞蹈一般扑通跪到席子上,行空首拜礼。 “臣扶苏……”扶苏率先开口,刚刚说了三个字,就已经被打断。 “扶苏吾儿,”始皇帝眼中精光闪耀,“楚地之方士……” “尔可曾杀绝了吗?” 第22章 始皇帝陛下,磕了? 扶苏有些发懵。 空首而拜乃是向君王行礼,要用舞蹈一般的动作,先把双手举高,向君王通名,再将手放在额头前,端庄缓缓下拜,此谓空首。 然而扶苏和蒙恬两人才刚刚把手举起,就已经被始皇帝叫停,此时齐齐摆了个投降一般的姿势跪在地上,尴尬不已。 看样子,始皇帝心绪颇为不宁啊! 且,扶苏还能够闻到空气中那抹浓厚的血腥味,方才更是亲眼见到一名小内侍端着一个装着人头的盘子屁滚尿流地跑过。 扶苏心中微微一动,他偷偷看了一旁的蒙恬一眼,一边继续下拜,一边小心地开口:“启奏始皇帝,臣扶苏与上将军蒙恬端月二十七日出咸阳,三月一日入南郡,四月四日至江陵,随后臣与大军停驻于江陵,搜捕周边诸县,上将军恬提百兵入云梦县。” “共得方士,四百三十四人,尽斩之!”他头深深低下,惴惴地开口。 端月就是一月,秦朝用颛顼历,以十月为元朔,即一年之始。不过十月并不称正月,而是继续叫十月,只是把一月改成了端月。 咸阳距离江陵千余里,纵使走秦直道,以步卒每日行三十里的速度算,一路行军也要月余。 再加上此次出行乃是为了捉拿方士,每到一地,大军都需停驻数日,故花了两月余,才到江陵。 “吾儿与上将军辛苦,且抬起头来。”始皇帝声音沙哑,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为始皇帝分忧尔,何谈辛苦。”扶苏再度和蒙恬偷偷对视了一眼,抬起头,看向始皇帝。 只见始皇帝头戴冕旒,十二根丝线吊着的五彩玉石垂在他的脸前,隐约能够看到他那幽深的眼神。 “若至江陵,而楚地已半吧?”始皇帝声音沙哑低沉,缓缓地开口。 “是!”扶苏不敢久看,再次低下了头。 “半个楚地,方士仅得四百余?”始皇帝悠悠地开口。 楚国昔日能够以一国之力,威压周天子及北地所有诸侯,而问九鼎之轻重,依靠的就是其国土辽阔,人口众多。 这是一个曾经三倍于秦的庞然大物,庞大到楚王甚至都懒得去统计国民究竟有多少。反正楚地气候温暖湿润,物产丰富,后世所谓鱼米之乡,尽在楚地。 楚王从未差过粮食,也未差过钱,若不是历代楚王打仗都稍显拉跨,一字以概之曰“送”,兵员兵器亦不会差。秦之灭楚后,只是粗略统计,凡国中之民,亦即居住在城池里的国人,就有五百万。 楚地多山地水网,往来不便,城池修建亦不易。若是国民就有五百万,野人怕不下千万! 这样一个一国就能抵秦朝而非秦国半数丁口的大国,半数之地,仅得方士四百余? 吾儿你放水很是严重啊。 须知,光咸阳所在之内史郡,就查出九千方士! 扶苏整个人都是一震。 “臣罪也!” 他连忙再度拜伏于地:“然臣于楚地并不曾懈怠,日夜查证,只为不错放一人。” “亦不……错杀一人!”他意味深长地开口。 哗啦一阵玉石响动,始皇帝显然已经愤怒,以至于冕旒上的玉旒都开始摇晃,扶苏头都不敢抬。 他知道,自己这位父亲自从将自己的名姓全部废弃,直接用始皇帝作为称呼时起,就已经不再是一位父亲! 而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皇! 他一心想要创造一个万世不移的伟业,父子之情早已经淡漠! 自己身为其长子,要与他见面,也得是老老实实陛见,隔二十步! 称呼也与其他国中公族乃至卿一样,称始皇帝,而非父亲! “幸亏自己还有一个公族的身份,否则,亦要以始皇帝陛下称之了。”扶苏自嘲地想。 不怪他有此想,他的职位并不高,因为他才将将弱冠。 而按照秦律,卿以下陛见始皇帝,根本就无法直接跟始皇帝对话,而需要内侍进行转述。 内侍侍立与始皇帝阶下,故称“陛下”。 也就是说,若扶苏非公族,他只能与内侍对话,内侍此时即代表始皇帝,称,始皇帝陛下! “好一个,不错杀一人!”始皇帝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但是扶苏却能够听出其中滔天的怒火。 “如此,吾之上将军,尔又如何?”淡漠的声音再响,只不过这一次瞄准了蒙恬。 “朕听闻,尔七日率百军至云梦县,八日乃返只身江陵,何也?” 而蒙恬的神色同样微微一动,他从进来起就没来得及说话,不过与扶苏不同,他却是一直直挺挺地跪地,不曾低头。 他眼帘低垂,看着始皇帝脚下的九级台阶,恭敬地开口:“启奏始皇帝,臣于七日至云梦县,搜县中,得方士二十有三,称灵兽者二十余,尽斩之!” “而后,臣闻楚人言,云梦山中有神仙。臣便率亲卫亲往云梦山,欲擒之!” “不想,”他咬牙开口,“于山中得遇异人!”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却是一旁的扶苏,他死命朝蒙恬打眼色,然而已经迟了。 “仓啷”一声金鸣,却是始皇帝已经再次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异人!” 他狠狠一剑斩在书案上的竹简上,哗啦一声,纬编断绝,竹片乱飞。 “神仙!” 他连连砍了竹简几剑,犹不解恨,狠狠一脚,直接踹在了书案上,将整个书案踢飞,竹简洒落一地。 “还有,方士!” 他犹如困兽一般,一脚踢开散落的竹简,宝剑于空中一阵乱舞。 “统统都是欺瞒于朕!” “皆是鸡鸣狗盗之徒,无君无父之辈!” “朕之天下,哪里容得下什么异人方士神仙?” “吾只恨不得亲手将尔辈竖子,猪犬之徒,统统斩杀!” “杀杀杀!” 眼看着始皇帝在玉阶上宛如癫狂,几名内侍从墙角站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试图上来冒着被一剑两段的风险扶住始皇帝。 而扶苏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他恼怒而又幽怨地看了蒙恬一眼。 先前,吾曾告诉过你,莫要在始皇帝面前谈及此事,你非要说。 果然,惹得始皇帝大怒! 不过,始皇帝之前虽然冷酷好杀,却也不至于如此这般癫狂。 难不成,始皇帝,磕了? 第23章 此二人,必有大事瞒朕! 扶苏内心极其愤怒。 不仅仅是对蒙恬,也对,方士。 他数年前,尚在弱冠之时,就以军司马的身份随蒙恬知北疆,已有数年不曾在始皇帝身边。直到去岁冬,始皇帝命宫人后妃乃至大臣试药时,方才回咸阳。 于他而言,自己的父亲已经非常陌生。 然而纵使陌生,依然是自己父亲! 虽然身在北疆,然而他亦知这几年,方士是如何欺瞒自己父亲的。 始皇帝于咸阳建二百七十宫观,命卫尉府护卫之,又命六国美女服侍,日日供应赏赐,所求者,唯不死之药而已。 方士视始皇帝易欺,先是言自己有神仙传法,不食五谷,而以金珠之物为食,始皇帝姓之,搜天下以供养方士。 而后,因大臣反对甚众,方士又言,长生乃是逆天,不可见天日,亦不可与外人知之。自此始皇帝不见外臣,不见后妃,每日在二百七十宫观中搬来搬去。别说大臣,甚至连内侍都不知道始皇帝夜宿何处。 自此,天下事皆需由方士报之于始皇帝陛下,甚至于方士乃越俎代庖,假传始皇帝律令。 至事败,始皇帝捉住侯生,乃从他逃跑的行伍中,搜出金数万,珠玉不知几何! 更得知,徐福前去祈福所带的三千童男童女,并非方士们从民间搜罗来的灵慧之小儿。 而是,方士们淫乱六国美女所生下的孽子! 此,奇耻大辱也! 然而,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扶苏还得大臣们哭告,始皇帝陛下笃信方士,亦欲学方士所言,以金珠为食! 幸得大臣们以死进谏,始皇帝退而求其次,乃令方士以朱砂,硫磺,木炭,金铁等物,炼制金丹,以代金珠! 一想到这点,扶苏就觉得自己冷汗直流。 幸而始皇帝谨慎,服丹前必遣人试药,便是不死之药亦如此。方士们亦知,不敢下猛药。 否则的话,始皇帝陛下危矣! 毕竟,吞金,哪有不死! 不过,扶苏断定,始皇帝亦曾服丹! 他自幼好学,诸子百家,皆有狩猎,包括道家。 此时的道家和方士彼此取对方之论而补己,已经和方士几乎等同,亦有不少道家学子开炉炼丹,甚至比方士更严谨,还会记录服用丹药后的症状。 而用气而性燥,常有类疯癫之态…… 始皇帝此时面貌,正是磕了丹药后最典型的症状! “方士!” 扶苏心中升起勃勃的怒火,他狠狠瞪了蒙恬一眼。 恰好蒙恬此时亦是一脸难堪地看了过来。 蒙恬此时是郁闷的。 他之所以向始皇帝报告此事,乃是因为一片忠心。 始皇帝要求长生之药他早就听闻,虽然同样痛恨方士欺瞒于始皇帝,不相信这世间有神仙,然而在见到云梦山天门台上那个年轻人时,他却突然重新有了希望。 这天下如许之大,或者,真有神仙? 就算无神仙之属,或真有异人,或者方士,真能炼制不死之药? 正是因为这份忠心,蒙恬才会冒着触怒始皇帝的危险,准备把此事说出来。 然而,始皇帝的反应让他吓了一大跳。 竖子? 猪犬之徒? 尔辈? 尔辈的意思,不就是自己也被包括其中? 这年头的人都比较文雅,因为词汇量较少,尚没有后世那么博大精深,更没有衍生出诸多代指词。 这年头说某人无状,也就是没有礼貌,都已经是极度严重的指责了。稍微要点面子的,要么立刻脱胎换骨,要么自杀谢罪。 要放现代,那起码得来句傻逼。 至于竖子…… 其威力至少是后世骂“杂种”的十倍。 而猪犬之徒,若是被翻译成“猪狗一般的东西”,已经是春秋笔法到了极致,确切的翻译应该是“此处省略问候长辈女性亲人并且上溯十八代者一千字”。 这便是蒙恬不曾想到的一点。 他万万没想到,以始皇帝之尊,在玉阶之下,居然当着扶苏的面…… 对自己以一千句妈卖批糊脸! “哗啦”一声乱响,却是始皇帝怒不可遏地直接掀翻了已经被踹翻的书案,这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挥手让几名已经处处挂彩的内侍退下,重新把宝剑插回腰间,这才缓缓地开口:“遇异人,而后如何?” 蒙恬小心地看了始皇帝一眼,对方眼中的红光让他心中一颤。 “扶苏,你来说。” “此异人能号令群兽,上将军身边仅有材官百人,不足以剿灭!” 开口的正是扶苏,他此时已经一脸正色,如实道来,不敢隐瞒。但说的比较委婉,同样不敢直言蒙恬已心有顾虑。 “故,上将军连夜返回江陵,欲要调集大军,围而猎之,聚而灭之!” 这自然与蒙恬所意略有不同,他想让自己结伴再去一观,确定真假,但扶苏压根不信异人,故此言:不如直接带兵灭之。 “因始皇帝召,此事暂时搁下。然臣此番回江陵,必和上将军起大军,踏平云梦山!” “必不使有一人一兽逃出生天!”扶苏语气铿锵地开口。 “果如此吗?”始皇帝眼中泛着红光,目光如鹰一般在扶苏与蒙恬身上扫过。 “罢了!” 他突然慨然一叹,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吾儿仁孝,朕早知之矣。” “既如此,尔等且退下!” 他挥了挥手,意味深长地看着扶苏与蒙恬。 “朕只愿,尔等无负朕信!” 扶苏与蒙恬齐刷刷回答。 “臣必万死不辞!” 看着两人歌且舞之,再拜而退,始皇帝重新坐回御座之上,目光中冷光闪耀。 他看了眼前正忙乱收拾书简的内侍一眼,突然开口:“令高!” 一个瘦削之人从柱子后疾步而出,虽然步伐仓促,身上的袍袖却飘然不乱。 正是赵高! 他优雅地拜于始皇帝面前:“臣在!” “云梦县发生何事,卫尉府可有密报传来?”始皇帝摩挲着自己的短髯,冷冷地开口。 大秦有四军,而除四军之外,尚有一私军,由始皇帝亲自掌之! 曰,卫尉! 卫尉不仅拱卫咸阳,负责皇宫守卫,还兼秘谍,查天下之事! 统领卫尉者,为始皇帝之家奴名羯者。 然方士欺瞒始皇帝,始皇帝乃命大索方士,南出楚地者为扶苏蒙恬,而东去齐地者即为羯! 羯带走了卫尉一部,剩下的则是掌握在秦始皇手中,由身受重恩的赵高代为传令! 包括卫尉密报,也由赵高收取! 毕竟,赵高之父就是中郎令,中郎令本来就负责这些。 “臣不知也!”然而赵高的回答却让始皇帝有些意外。 “为何?”他摸了摸自己的剑柄。 “因事涉大子扶苏,臣不敢窥始皇帝家事,故请少子胡亥领之!”赵高不卑不亢。 “既如此,传少子胡亥!”始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并不是傻瓜。 即使刚才在盛怒中,他依然能够看出,扶苏所谓蒙恬特地去江陵搬取大军之语,是为遮掩! 此二人,必有大事瞒朕! 第24章 这天下,朕尚有可信之人乎? 天下方士,已亡于咸阳城内史郡九千,亡于齐地者四千。唯有楚地仅得方士四百余人。 然,方士早源于楚地之巫。夏立后,部分方士随大禹东迁。 故,虽中原之大,但方士主要集中在楚地和齐地。但楚地毕竟是发源之地,定然多余楚! 可如今,楚之方士竟不如齐?其中必有猫腻! 他在大殿来回踱步,扶苏、蒙恬二人,究竟在做什么? 就在他思索之际,一内侍弓着身子,蹑步向前,拱手一拜,“报,始皇帝陛下。少子胡亥求见!” 始皇帝收拾思绪,冷声道:“命他进殿,近三十步!” “喏!”内侍应声,一路向大殿外退去。 至于殿门,内侍朗声道:“始皇帝宣,少子胡亥,陛见,近三十步!” “喏!” 胡亥应声,行至殿门。 他微微垂头缓步向前,至于三十步处停住脚步。 双手高于头颅,“臣胡亥,陛见始皇帝!” 言毕,他双手落在额头前,缓缓下拜。 气息落在毯子上,虽未抬起头来,可来自始皇帝的那股威严之气,仍旧让他心中警惕。 看来今日,始皇帝心绪不佳,那倒是来对了! “胡亥吾儿。”始皇帝的声音从正上方压来,“可有楚地密报?” 此言正中胡亥之心,他故作犹豫,空了片刻,待始皇帝将不耐时,道:“禀始皇帝,确有密保。” 一语之后,整个大殿上霎时安静异常。 微弱的呼吸声都能入人耳中,其中始皇帝的气息最为强烈,似乎将要压制怒气不住一般。 “长子扶苏与上将军蒙恬于楚地,究竟做了何事?”始皇帝追问。 胡亥微微发怔,眼神左右扫了扫,身子又微微俯了些,“事涉孝悌,臣不敢言。” 始皇帝冷笑,声音微哑,“尔心中亦有孝悌乎?” 胡亥愣住,此语甚是诛心,他不由得看向一旁的赵高。 赵高亦向胡亥看去,四目相对。 赵高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始皇帝雄才大略,天下之士尽在其心。此诛心句,看似无意,实则一针见血。 胡亥心中果有孝悌乎? 看样子胡亥心中所想连始皇帝亦有所之。 见始皇帝于二人态度之所差,便可窥之一二。扶苏陛见始皇帝,近二十步。而胡亥陛见始皇帝,却近三十步! 入殿陛见始皇帝近数十步,只因昔日刺客猖獗。如今扶苏与胡亥只差,何止是十步之余,乃是始皇帝信任之差! 除内侍外,无人可近始皇帝十步。外臣最近也不过二十步,再往前便要登上御阶。 包括大秦之九卿公族之统兵大将,入殿亦是近二十步! 然胡亥却近三十步,莫非在始皇帝心中,胡亥亦会刺秦乎? 且扶苏陛见始皇帝,始皇帝虽心有不悦,却依然温言勉之。而胡亥入殿,行礼方毕,却开口便是诛心之言! 由此可见,始皇帝不喜胡亥,而偏爱扶苏,虚言也! 然此次或许是一个良机。 始皇帝有子二十三,唯扶苏与胡亥,得始皇帝看重,扶苏为长子,胡亥为幼子。 然胡亥愚笨加之野心颇大。 始皇帝虽知,但因其年少,不曾苛责。 但若让始皇帝偏胡亥而远扶苏,此非人力所能及也。 然,若此事使始皇帝远扶苏,便是大功! 再次轻轻叹了一声,赵高俯首下拜,“启奏始皇帝,臣遵始皇帝令,为少子师,受其律法。法亦容情,臣常言,为人子需谨记孝悌,少子仁善,事涉其兄,固有迟疑。” 言毕,他又微微侧身,转向胡亥,“既始皇帝问,尔当直言。” 始皇帝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胡亥再次看向赵高后,转向始皇帝,俯身再拜。 “大兄同上将军奉命前往楚地抓捕方士,至云梦县,遇一白鹿,时有楚人诳语,‘此乃云梦山仙人之灵兽’,上将军率亲卫,乃入云梦山。后上将军返之,未言神仙之事,反而当众释放白鹿。拜之曰‘非所愿也,万勿怪罪。’。” “甚至吾听闻,大兄与上将军欲拜其师……” 越说到后面,胡亥身姿便越低了些,甚至于微微发颤。 “哗啦啦!”冠冕相撞的声音传入耳中。 “尔,可有虚言?”始皇帝声音沙哑,双目猩红!一副勃然大怒之状! 胡亥见状,心中大喜。他停下故意微颤的身子,双目炯炯,一脸正色道:“陈所言,绝非虚言!” 而后,胡亥俯首再拜,“臣亦不想信什么神仙!却不知大兄与上将军何故私纵白鹿,若臣遇之,莫说白鹿,就连那些楚人一并杀之!” 他顿了顿,似胸中压着一口气,混着几分无奈,道:“事涉大兄,念及手足,臣本不想言。但若是欺瞒始皇帝,臣更是做不到!” 说完,他像是将一股慷慨之词陈毕,仰望始皇帝。 神仙?屁的神仙! 即便有神仙,也要杀掉! 身为皇帝竟然还想着长生不死?你长生不老了,我怎么办? 令胡亥意外的是,始皇帝似乎并不生气?而是另有所思! 胡亥心中惴惴,不由得看向一旁的赵高。 而赵高面色不悲不喜,跪坐一侧,嘴角似有笑意。 大殿内一片沉寂,稍重的呼吸声都会显得不寻常。 胡亥按捺心神,等着始皇帝金口玉言。 良久,始皇帝沙哑的声音才继续响起,“尔,且先下去吧。” 胡亥不明就里,只得再拜,“喏,臣告退。” 而始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看着胡亥一步步退出大殿。步子踩在空荡的大殿上,似钟声落在心口一般。 直到胡亥不见了身影,他也未曾将目光移开。 一时他自己竟分不出,究竟在看什么。到底是胡亥还是众人之心?眼中是熊熊怒火。 始皇帝此刻已怒不可遏! 所谓方士皆是欺瞒于朕! 所谓什么白鹿、什么祥瑞,都是无稽之谈! 而蒙恬,身为朕的心腹上将军,却以所谓异人之言来称呼!尔是否,亦欲言,此异人亦可用金珠为饮食,可为朕制长生不老之药? 而扶苏,朕之长子,特命其为蒙恬监军,却替他遮掩! 幼子胡亥虽恨尽方士,却也是怕方士练出长生不老之药! 始皇帝心中涌出一股怒火,“这天下,朕尚有可信之人乎?” 第25章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始皇帝很愤怒。 他杀气腾腾地看了御阶之下,正低头垂目,战战兢兢的内侍们一眼。 他只觉得自己内心似乎正在被火炙烤,恨不得把这些内侍们,统统杀掉! 甚至,扶苏,蒙恬,胡亥,以及天下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始皇帝勉强按捺住心头的怒气。 他乃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虽然酷杀,但是并不滥杀。若非自我克制,他也无法一统六国,建立一个前所未有之帝国! 然而,自从误信方士,服食丹药之后,始皇帝便开始肝火上逆! 尤其是得知方士居然是欺瞒自己后,始皇帝便无时无刻不在愤怒之中。 因为此事乃是莫大之耻辱,始皇帝甚至觉得,自己已然成为了天下之笑柄! 此外,始皇帝心中尚有一丝隐隐的恐惧。 自己已然年近半百,原本希望方士能够替自己炼制出不死之药,结果乃是黄粱一梦。 如此,吾余寿几何? 想到这里,他声音沙哑地开口:“令高!” “臣在!”赵高一直都静静地跪坐于阶下,闻言行礼如仪。 “传信李斯,”始皇帝重新坐回到御座上,一边招手招来内侍,让其继续为自己捧竹简,一边继续开口,“问其行宫是否修建完毕,朕近日欲移驾九江!” 始皇帝出巡至郡治,必住行宫。而丞相李斯即为始皇帝车驾前哨,负责提前在当地征发民夫,修建行宫。 至于九江,乃是在南阳郡之东,过了南阳,便是大名鼎鼎的琅琊郡! 琅琊乃是越国之都城所在,琅琊之东,有高台,孤立特显,出众山之上,下周二十余里,台基三层,上级平敞,广五里。所谓“登琅琊而俯巨海”。传言此台乃是上古之神人所铸,名琅琊台。 周武王时,有贤臣太公望,辅佐武王与牧野之战中击败商纣王所率大军,商朝灭亡,周朝乃立。随后武王令太公望勒石夸功,至琅琊,乃于琅琊台封八方之神,而琅琊台亦受封,为四时之神祠。 故此,琅琊台乃是地灵之所,始皇帝此去亦是为琅琊夸功。 除此之外,传言东海上有神山三座,登琅琊台即可见! 始皇帝已经不信神仙方士,然而,神山乃是上古圣人遗泽,不可轻忽也! “至于大子扶苏与上将军蒙恬……” 始皇帝微微有些踌躇,他坐在御座上,按剑沉默不语。 扶苏猜得没错,始皇帝,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大儿子。 倒不是扶苏有什么错失,相反,扶苏奋而勇毅,敏而好学,兼孝悌仁义,便是始皇帝亦颇为欣赏。 然而,扶苏之母,乃是楚人! 始皇帝之父子异本为秦国公子,因母身份卑微,不得父亲安国君之喜爱,故被送到赵国为质。时有豪商吕不韦者交好子异,花重金买通赵国公卿,私放子异归秦。 子异既归,吕不韦亦至秦地,于中操作,使得子异为华阳夫人收养。因华阳夫人乃楚之王女出身,故子异被改名为子楚。后安国君即位秦王,乃封华阳夫人为王后,立子楚为嗣君,即为太子。 安国君即位三日而薨,子楚继位。然子楚继位方三年,亦薨。 时年方十三岁之嬴政乃继位为王。而华阳夫人以太后之身份,为嬴政迎娶楚国昌平君之女为王后。 时昌平君及其弟亦在咸阳,华阳夫人竟令此二人领兵! 秦之朝堂,半数楚臣! 楚人势大,嬴政不得不先做蛰伏。直待华阳夫人去世,他终于发动反攻,将秦国朝堂内的楚人一扫而空。 一不做二不休,嬴政随后令上将军王翦率六十万大军灭楚,将昌平君斩杀! 包括自己的王后,昌平君之女,亦被嬴政赐死! 而这,便是始皇帝不喜扶苏的原因。 因为扶苏之母亲,乃是被始皇帝杀死! 纵使始皇帝随后以所谓的郑妃为扶苏之母养育扶苏,欲将此事瞒过。然而,天下人皆知扶苏乃是楚王女之后,无数楚地遗民,正背负血誓,等待这位楚王之血脉为母报仇之日。 所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说不喜,实则是忌惮! 然而,扶苏,毕竟是始皇帝之长子,德行出众。 若是始皇帝无法寻得不死之药,秦二世者,或只可为扶苏! “于卫尉调兵二千,与蒙恬军合兵为一部!” “命王平为都尉,蒙恬仍为上将军,大子扶苏为军司马!” “传令蒙恬与扶苏二人,速速尽杀南郡与长沙郡两地方士。而后提兵向东,与朕会于琅琊!” 他淡淡地重复之前对扶苏说过的话:“切勿负朕之信也!” …… 深夜。 秦直道上,一列军士正加紧前行。 扶苏此时已经不再坐轻车,而是登上了战车,他身边正是蒙恬,后者已经披上了厚重的甲胄,披坚执锐立于战车上,威风凛凛。 不过此时蒙恬的脸上满是困惑,他看了身后的步卒一眼,低声开口:“公子,始皇帝突然为吾等增兵,是何意?” 扶苏同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排成长龙的步卒。始皇帝治军极严,既命大军出发,那么大军必须日行三十里方可宿营。这些步卒此时正加紧赶路,以免误期。 远远地还能听到一个严厉的声音,从后方一辆战车上传来。 “加快行藏,尔等可是想被斩首乎?” 叹了一口气,扶苏转过脸来,看向蒙恬。 “上将军,”他认真地开口,“此次返回云梦县,吾等需再勿言神仙方士异人之事,速速扫平云梦山为要!” “须知,始皇帝令王平增兵二千,看似是为补足吾等兵力之不足,实则为就近监视!” 他继续说道:“王平者,上将军王翦之子,偏将军王贲之弟!昔日王翦灭楚,于军中威望颇盛!” “而吾等此时麾下已有军士五千,刚好一部!” 扶苏看着蒙恬,意味深长地说道:“此部,即为王翦昔日灭楚之旧卒,亦曾随王贲突进齐国临淄城下,逼降齐君!” 蒙恬默然,他常年在外领兵,确实对朝堂之事缺乏足够的见解。 这年头的武将是世袭,父亲掌管某军,儿子同样会接替这支军队。 扶苏的意思很简单,这次南下楚地,两人领的不是自己本部兵马,因为自己的本部兵马还在河套地守着匈奴。 两人率领的,乃是昔日王翦以及王贲之部曲!而现在,正牌王家人来了。 扶苏说得如此浅白,他若再不懂,就是傻瓜。 哥,不能再浪了,再浪…… 可就真的要死人了! 第26章 天劫降临,仙人渡劫 扶苏与蒙恬率兵一路向南疾行,距离愈来愈近。 而云梦山巅,一轮明月,笼罩在山间。 天色已然破晓,远处的云海间已有毫光隐现,马上就要新日喷薄。 天门台上,月色朦胧,白鹿,白鹤,白虎,白龟,四大瑞兽齐在,护卫在丹炉四方。 一线天中,雾气蒸腾,无数飞禽走兽正于山谷中静静拜伏,不远处还有鸟兽匆匆聚集而来。 山中无日月。 自上次讲道,已经过去了十余天。 飞禽走兽懵懂,不知天日,只知道月隐则衔草而来,月圆则天门开。 昨夜,便是月圆之夜! 无数双懵懂的眼睛,都聚焦在天门台中央,那个硕大的丹炉之上。 月渐西沉,而红光更盛。原本就已经古意湛然的丹炉此时愈发古朴。而丹炉之上,乃是狭长的一线天,两片残峰并立,如双剑半直刺天空,竟似将天空分为了两半。 一半为银白之月色,一半为黎明之毫光。 天地间,似有瑞气环绕。然而却又有一丝压抑,乱人心神。 忽然,一缕红光出现,紫气出于云海! 日将出也! 山谷中万灵开始骚动,无数飞禽走兽抬起头来,既向往,又惧怕。 只是依然寂然无声。 红光渐盛,而月色渐晦。 “嗡”地一声清响,陡然从天门台之上,丹炉之中传来。此声有如洪钟大吕,又如天地齐鸣。 而随着这一声清鸣,有雾出于炉口,明灭之间,如梦如幻。 雾气渐渐蒸腾,天门台上逐渐朦胧。 陡然间,一道明媚霞光,突然自丹炉口冲出,笔直刺向天空! 而山旁那片云海,仿佛为这道霞光所吸引,飞速地聚集过来,沿着霞光扶摇而上。 顷刻间,天空之上出现了一朵漩涡状的云,看起来仿佛一只天地之眼,冷冷地俯瞰着云梦山。 天地间瞬间如同混沌一般,明灭不定。有丝丝电蛇开始于天地之眼中聚集,天地间的威压渐盛。 山谷中万灵亦开始变得慌张,惊疑不定。包括天门台上,那四只瑞兽,此时也已经失去了恬淡。 天地之眼正对着那只丹炉,天门台上显然正是威压最盛的地方。即使四只瑞兽乃是所谓道心通透的灵兽,此时亦顶不住此等威压,只能跪服于地,虽然浑身都开始忍不住颤抖,却不肯离开丹炉一步。 一声清越的虎啸突然响起,却是那只白虎被激发了性子中的骄傲,陡然发力站了起来,向着天上那朵巨大的云发出了一声怒吼。 然而,怒吼刚刚吼了一半,天地间的威压陡然大增,白虎虽然拼命支撑,却依然被毫无反抗之力地压下! 而天上那朵漩涡状云此时已经亮得耀眼,无尽的电蛇蜿蜒其中,一股仿佛毁天灭地的气息从天空上传来,显然下一刻,就会有一道万钧之雷击下! 而观天上那朵雷云之威势,恐怕一击之下,天门台整个都会劈作平地!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陡然从丹炉中响起。 “尔这大猫,道心未成,尚是肉体凡胎,亦敢直面天劫乎?” 随着声音,一个人影陡然出现在天门台上。 正是秦天。 “此乃天劫?”他饶有兴趣地仰望着天上那朵巨大的雷云,眼中满是淡然。 “就这?” 是的,天上这朵雷云,正是所谓的天劫! 天地有道,道即法! 而修行,乃是逆天行事,以凡人之身,窃天地之法而用之! 故,天道乃降天劫以罚! 天劫,乃是修士最害怕的劫数,因为这是天道之罚,无法闪避,若非大气运傍身,必神形俱灭! 故修士们一边盼道行精进,一边又畏惧道行过深引来天劫,每日惴惴不安。 如果此时世上还有其他修士,看到秦天这一脸淡然的样子,必将瞋目结舌。 然而,秦天已经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一个炼气士,这道天劫,亦是末法时代以来,第一道天劫! 劫云开始翻滚,似乎是被秦天满不在乎的表情所激怒,天劫的威力似乎又大了一分。 然而秦天却依然淡然,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天上的劫云越来越亮,脑海中思绪万千。 “没想到,吾才刚刚突破无始,进入炼精化气第二重天,就会引动天劫!” “看样子吾之道,确实是所谓的通天之道!” 他低低地自语道。 此语,并非无的放矢。 天地有道,万道归一,殊途同归。 然而,道与道之间却有不同。 修行亦如行歧路,有阳关之大道,自然也有羊肠之小道。 大道者,便如快马驰于坦途,一日千里。 当然,进境越快,天劫自然就来得越早,也越多! 秦天原本想着自己悟出的道,有四个境界,那么四重天劫,也就差不多了。 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刚刚突破第一境界的第一重天,居然就引来了雷劫! 难道说,自己要经历十二次天劫?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声陡然从天空传来,天地间陡然一片雪白,一道电蛇雷霆万钧地劈下,笔直地冲着天门台而来! 而秦天亦收回了思绪,淡淡地摇摇头。 自己自从上次讲道后,在丹炉中静修十五日,一朝突破,引来传说中的天劫,居然心生好奇感。 此为修行之不精也。 须知万物有道,天劫亦然。 四九天劫为道,九九天劫亦为道,十二重,乃至二十重天劫,通通都是道! 他再次哑然一笑,环视了山谷里那些已经快吓得心胆俱裂的万灵们一眼,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才重新抬头,定定地看着即将劈到自己头顶的劫雷。 下一刻,他骤然抬头,迎面撞向那道雷,一声清斥声陡然响起。 “破!” “轰”地一声巨响,雷霆狠狠地劈在了秦天的身上,天门台上似有月耀,却比月光亮了无数倍。 而天空之上,那朵漩涡状的雷云亦开始急速旋转,电蛇狂舞,顺着天空中这道雷霆疯狂涌下,似乎不把天门台彻底劈成粉末誓不罢休。 电蛇狂舞,云雾翻涌,天门台亮得不可直视。 足足十息。 天地清,劫云散,云雾开,电蛇消失。 天门台上,秦天衣决飘飘,眸光湛湛,身边还有电弧不断闪耀,一众走兽尽皆拜倒,低鸣仿佛唤仙人。 与此同时,云梦山远处,同样有人马在仰头目睹这一幕。 第27章 观仙人渡劫 雷云散开,天地间一片清明。 此时红日已出,照得天门台侧之云海一片金黄,宛如天上。 秦天站在高台上,面色恬淡。 他低头扫了山谷中一眼,只见山谷中万灵此时皆昂着头,仰望天门,眼中似有渴望。 秦天晒然一笑。 他能够理解这种渴望。 修行,乃是逆天而行。 天地有道,万物皆在道中。 道便如同河流,万物则是河中之鱼。 鱼居于河中,以为河便是天地,便是全部。 它以为自己在天地中纵情遨游,实则却是在随波逐流。 纵使逆波而上又如何?亦在河中,随水而去。 然有鱼不甘束缚,用尽全力跃出水面,只为看看这片天地,又看看此河会将自己带去何方。 其中既有强壮的鱼,便如秦天。 纵使是雷霆万钧,亦弹指可破。 也有弱小之鱼,莫说天劫,仅仅只是天道运转之余波,就足以让它们化为齑粉。 秦天不由得看向四周。 天劫虽然被他轻描淡写一指破之,然而,雷霆落下时的余威,依然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一线天旁山壁上的花草树木。 此时那些树木颇有枯萎之态,某些弱小的植物甚至已经略显焦黄! 而天门台上,白虎此时亦无力地卧在地面,显然已经在天威中受了不轻的伤。 只是即便如此,白虎此时依然满眼不屈地看着已经是红霞一片的天空。 秦天微微有些感慨。 就如同方才白虎啸天,纵使在面对天劫之时,它渺小宛如尘埃,又如何? 纵使是凡间的生灵,亦敢直面雷霆的威光! 只因,向道之心不死! “尔等听吾讲道逾年,而今道心已然种下。” 秦天淡淡地开口:“既如此,吾便送尔等一份礼物吧。” 他大袖一挥,身侧的大鼎突然嗡嗡清响,随即一道似霞似雾的光芒从鼎口喷薄而出,瞬间就弥漫到整个山谷中。 这片光芒似乎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原本因为雷霆落下而变得略微有些颓靡的万灵们瞬间变得精神抖擞! 而刚才因为向天咆哮,被天威直接压至地面的白虎,也一个翻滚陡然站了起来,刚才所受之伤似乎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包括山壁两侧那些已经有些枯萎的树木,也在这片光芒中,瞬间重新变得郁郁葱葱,甚至比之前都绿了几分! 光芒瞬间散尽,看着重新变得生机勃勃的山谷,秦天满意地点点头。 “此为,阴阳二气也!” “所谓,天地氤氲,万物化醇!” 他清声而道曰:“天地初生,有气混沌。此气,即为氤氲之气!” “而后,氤氲生阴阳,阴阳乃生万物!” “今吾取氤氲,这阴阳二气,便赠与尔等吧。” “若是由此而入道,乃是尔等机缘!” 他抬眼看向山脚方向,脸上突然再次露出一丝笑意。 “至于扶苏……” “有客自远方来,且恰在此时,亦是,尔之机缘!” “既如此,吾便同样送一份礼物与尔吧!” …… 秦天所说扶苏,并不是无的放矢。 当山谷中万灵翘首,等待秦天出关的同时,山脚下,扶苏正静静地坐在一辆轻车上,眉头微皱。 他身后,乃是一片营地。 从湖阳到云梦山,路途并不算太远,若是骑马或者坐轻车,最多两日可达。 然而大军行动迟缓,日行三十里乃是军中常态。尽管扶苏与蒙恬日日急行,依然花了十来天,一直到昨夜晚间,才把总计五千大军带到此处,并于云梦山下,山道处扎营。 此时天空已经隐隐有一丝鱼肚白,天色即将破晓。 整个大营此时已经一片忙乱,到处都是忙碌的军卒,军官的命令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速速列队!” “十息不至者斩!” 这是大军正在拔营,云梦山脚多泽,且水网密布,军士们还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片稍微平坦点的地面,能够容下五千大军扎下营地。 不过此时天已经快亮,大军已经准备出发,此时正重新列队。 不过此事并不需要扶苏操心,军中自有君侯去负责此事。 他真正烦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上将军,尔可听闻,始皇帝准备移驾九江?”他皱眉开口。 他身旁的军旗下,蒙恬正静静地骑在马上闭目养神,一旁的亲卫们正忙着把牛皮缝制的营帐收起来。 楚地地气旺盛,且多蛇虫,故此昨晚二人就是睡在兵车之上。 收拾营帐之事自然不需要上将军与军司马亲自去做,听到扶苏的声音,蒙恬抬起头来,淡淡地开口:“吾听闻,始皇帝乃是欲巡琅琊郡,祭祀四时之神。” 扶苏叹了一口气:“琅琊郡是何等地方,天下人皆知。由此观之,始皇帝求长生之心,犹在!” 蒙恬微微点点头,始皇帝从来不是一个敬神之人,对周时所封四时之神,更不会有多崇敬。 此去,必为琅琊郡外,海上神山! 扶苏看了蒙恬一眼,他意有所指地开口:“然所谓神仙异人之说,皆是荒诞。” “天下之民,苦方士之害已甚!”他意味深长地说到。 蒙恬默然。 他知道扶苏说的乃是云梦山上那位异人。这一路行来,两人已经就此事争论过数次。 扶苏之意很简单。今六国初定,天下正待归心。 然自二年以来,始皇帝便开始宠信方士,搜天下财货以供养。而方士亦横行于地方,多有不法,民间怨声载道,却因始皇帝宠信,敢怒不敢言。 幸而始皇帝雄才大略,一朝窥破方士真面目,乃大索天下,欲绝天下方士者。 此举固然是因方士胆敢欺瞒始皇帝,但是未尝不是向天下人表态。 朕错矣,自此不再迷恋神仙方士之事。 天下之民虽然欢欣鼓舞,但是未尝不在迟疑观望。 而扶苏乃是始皇帝之长子,蒙恬乃是大秦上将军,既奉命至楚地追索方士,自然需行雷霆一击,让天下人心安。 岂能蛇鼠两端,再令民心生变? “若是始皇帝万世,大秦自然万世,故始皇帝非为私欲,而是,为天下!”蒙恬淡淡地回答。 “这天下……”他慨然地抬头,看向天空,下一秒,他陡然愣住。 “这楚地之云……” 他失神地开口:“都是这般古怪么?” 蒙恬的声音有着失神,而扶苏也是一愣。 正说神仙方士天下事,你突然说云干嘛?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天空,下一刻,他的脸色亦是一僵。 此时天色已亮,东方云霞灿烂,显然红日将出。 天上虽有几片浮云,但是必是晴天,不单单只有今日,最近数日皆是如此。 这点早有军中擅长天象之斥候确认过,又问过当地楚人,绝对不会有错。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天空之上,却出现了一朵漩涡状的云,看起来仿佛一只巨大的天神之眼,俯瞰人间。 而且,这朵云还在飞速地扩大,其中隐隐有着电蛇萦绕,让人头皮发麻。 “此莫非是雷公电母……”扶苏失神地开口。 他这辈子都不曾见过如此古怪的云,光是看那形状,以及其中的电蛇,都让他心惊肉跳。 纵使同样在惊讶中,蒙恬依然忍不住转头看了扶苏一眼。 尔方才才说,神仙异人之说,尽是荒诞的? 怎么此刻又突然跑出雷公电母了? 不过,扶苏之反应,并不出奇。 因为即使蒙恬身为百战之将,人称天下第一勇士,看到此雷云,亦觉心惊。 此天地之威,凡人纵使为百人敌,万人敌,又岂敢掠其锋? 扶苏与蒙恬等人在愣神,而两人身后,还在忙着列阵的军士们,此时同样愣住了。 “那是什么!” “怎会有如此巨大之雷云?” “吾等可是要避一避?” 喧哗声骤然响起,整个营地瞬间乱作一团。 “不好!”蒙恬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速令军士们重新扎营,躲在营帐之中以避雷霆!” 他驻守河套地数年,每每率自己麾下将士逐匈奴于草原之上。 草原上多雷暴,且雷暴似极偏爱甲兵齐全之秦军,却对那些匈奴人视而不见。数年间军中死于雷击者数十。 而眼下天上这朵雷云如此恐怖,若是劈下,军中恐怕死伤无数! “喏!”亲卫蒙喜一直都在蒙恬身边,此时听闻上将军令,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带住缰绳,准备传令。 “罢了!”不料刚刚准备动身,蒙恬再次发出一声怒吼。 “来不及了,公子,请速速解下佩剑!”他焦急地看向一旁的扶苏。 扶苏亦随蒙恬驻守河套数年,自知雷暴偏爱金铁之物,他随手就把佩剑从腰间摘下来,丢开一边:“速速为上将军卸铁甲!” 两名亲卫红着眼睛扑上来,试图把蒙恬从马上拖下来,为他卸去铁甲,却被蒙恬一脚一个踢开。 蒙恬此时已经须发皆张,他狠狠地朝天发出一声怒吼。 “吾乃大秦上将军恬!若是天意让吾受雷击而死,那便击吾!” “然纵死,吾亦要披甲而死!” 此时雷云已经覆盖了几乎半个天空,天地间重回晦暗,云中电蛇明灭,竟似比初升之日更为明亮! 而空气中亦有一股清新之气,蒙恬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开始发麻。 下一刻,天地间陡然一白! 稍稍迟滞后,“轰”地一声巨响,宛如在他的心头响起,无数惊呼声和战马嘶鸣声响起。 而蒙恬竭力控制自己胯下战马,不动如山,等待着下一击的到来。 他于草原深处征战多年,对雷暴很是了解。 雷暴乃是天地之威,一经发作,便是铺天盖地,连绵不绝。 他死死地瞪着天上那朵雷云,纵使是死,他亦要看看是哪道雷把自己劈死! 然而下一刻,他再次一愣。 只见天上那朵漩涡状的雷云,在仅仅劈下一记之后,就已经开始消散。 而且,消散速度极快,仅仅数息之间,就已经看不出形状,十息过去,已经只剩下一片薄云。 蒙恬足足看了三十息,直到一缕阳光照到了他身上,他才回过神来。 他惊疑地看了一眼天空,此时天空之上,已经重回一片湛蓝。 方才那朵巨大的雷云,仅仅在三十息之内,就彻底消失不见! 蒙恬此时满心劫后余生之感,同时又满是惊惧。 他一眼就看出来,方才那道雷霆,似乎正劈在云梦山巅的方向! 以此雷之声势,恐怕天门都能劈成粉吧? 那位异人又如何了? 而且,这道雷,甚是古怪! 莫非,和那位异人有关? 好不容易,蒙恬才回过神来,他陡然发出一声大吼:“令伍可在!” “某在!”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伍县令小跑而来。 伍县令同样带着兵器,不过并没有着甲。他恭敬地朝着蒙恬施礼:“上将军,不知有何差遣?” 他乃是本地县令,按照秦法,有大军至,地方需为大军供应粮草,并且提供向导等协助。 不过云梦县甚小,蒙恬之军粮草乃是从江陵运来,无需云梦县担任。 故此伍县令亲自担任了向导,毕竟他治下皆是一帮楚地野人,若是出言无状,冒犯了始皇帝或者公子扶苏,说不定整县都会被一体斩绝。 要知道,大家的脑袋此时尚算暂时寄存于颈项之上。 故此,伍县令不得不小心谨慎,半句都不敢错。 一个声音陡然在扶苏身侧响起,正是蒙恬。 蒙恬此时已经重新骑上了战马,铁甲也已经重新穿在了身上,包括披风都已经细心地整理好,一副准备投身战场的模样。 然而他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一边看着云梦山山巅方向,一边惊诧地开口叫他身后的伍县令。 “这楚地之雷,都是如此声势惊人的吗?”他目光炯炯地开口。 “禀上将军,某亦不知也。”伍县令此时同样是失神的。 “公子读诸子百家,可知楚地之雷与秦地有何不同?”蒙恬也懒得多理会伍县令,转头看向扶苏。 扶苏也有些发懵,刚才云梦山上那个雷大家都看到了。说实话,打雷,常事尔,然而大家何曾见过这样的雷? 瞬息之间,便于天空上出现一朵漩涡般的云,宛如神灵之眼。一雷击下,声震四野,天地都要为之动。击完之后,雷云立即散开,毫无迟滞。 他看了蒙恬一眼,瞬间就明白了蒙恬的深意。 “此或,旱雷也。”他迟疑地回答,“吾尝闻,旱雷者,便是平地生雷。” “旱雷?”蒙恬一脸的怀疑。 尔读书多,可不要骗吾! 扶苏知道自己的回答难以取信,他看向自己右侧一名脸色黝黑的将领:“前将军于齐地可曾见过此雷?” “不曾。”被称作前将军的黑脸将军冷冷地回答。 蒙恬脸上隐隐有怒色,扶苏则是叹了一口气,微微朝蒙恬摇摇头,以做劝解。 这名所谓的前将军,便是始皇帝为扶苏与蒙恬二人派来的都尉,王平! 王平乃是王翦之少子,王贲之弟。王翦王贲父子在一举灭齐,六国一统之后,便功成身退,隐居于齐地。 始皇帝赏二人之功,乃召王平入朝,袭爵武通侯。因大秦废分封,故以其官职称之,为前将军。 王平生性寡言,且对任何人都不假颜色。或许,这也是始皇帝派他前来的原因。 蒙恬亦知此事,他脸色恢复平静,淡淡地扫了一眼王平,突然开口:“王将军,此山有兽潮。吾亲做先锋大将,尔护卫公子,缓缓而行,不得有误!” “喏!纵死亦不负上将军之令!”王平一板一眼地拱手。 “甚好!”蒙恬此时已经彻底进入了将军的角色,他随手解开背上的披风,暗红色的披风在晨风中猎猎飞舞。 “诸君,随吾进山!” 第28章 天地动,圣人乃出? 蒙恬亦非傻瓜。 山中那位异人是否真为神仙,蒙恬自己亦无法确定。 他同样不是一个轻信之人,彼时山谷里虽然有兽潮在听那位年轻人讲道,然能号令群兽着早已有之。 除此之外,他倒也没有看到其他的神仙手段。 但是对方能够号令如此之多的飞禽走兽,尚且有一尊如许巨大的丹炉…… 扪心自问,蒙恬相信,若是这世上果真有能为始皇帝炼制长生之药者,那便是此异人! 即便是他现在炼制不出,将来他亦炼制不出么? 而先前陛见始皇帝时,他便发现,始皇帝此时正处于暴怒之中,不相信任何人。 自己纵是始皇帝心腹之人,若坚称云梦山有神仙,始皇帝必然震怒,自己或许会被当场斩首! 然而公子扶苏不同。始皇帝便是再不喜扶苏,扶苏总是他长子,总不至于直接砍掉。 他当然会怀疑扶苏亦在欺瞒于他,但是同时,他亦会想,此事,或否为真?云梦山,或许真有神仙? 故此,他一直都试图说动扶苏,让扶苏认真地随他一起去看看。 然而,扶苏则是铁了心,誓要为始皇帝重新取信于民。 蒙恬目光炯炯地看着扶苏,他纠结的根本就不是那个雷到底是何物的问题。 旱雷者,即是所谓的晴天霹雳。 晴天霹雳确实罕见,然而若说刚才那朵巨大的雷云便是所谓旱雷,那也站不住脚。 旱雷可有这种一雷击下,整座山似乎都要被击塌的威势? 扶苏坚称云梦山上无异人,更不可能有神仙。 然而这道雷怎么说? 要知道,古人笃信天象,常言天象异者,必有其因。 或重宝出,或圣人出! 扶苏看了蒙恬一眼,他深知蒙恬之所想。 实话失火,他亦觉得方才那道雷霆着实有些非同寻常,而古书上确实有天地动,圣人出之说法。 难道,蒙恬当日遇到的,当真是什么神仙或者天人?他不由自主地在内心揣测。 不过下一刻,他便哑然失笑。 这天下何曾有神仙天人之属?所谓传说,皆是附会。 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难以取信,恰好不远处策马赶来一位脸色黝黑的将领,他客气地开口:“前将军于齐地可曾见过此雷?” “不曾。”被称作前将军的黑脸将军勒停战马,冷冷地回答。 “上将军,公子,”他不卑不亢地拱手,“吾等已经于此地耽搁甚久,是否引兵出发?” 蒙恬脸上隐隐有怒色,他是一军主帅,而这个所谓的前将军说话太不客气! 扶苏则是叹了一口气,微微朝蒙恬摇摇头,以做劝解。 这名所谓的前将军,便是始皇帝为扶苏与蒙恬二人派来的都尉,王平! 王平乃是王翦之少子,王贲之弟。王翦王贲父子在一举灭齐,六国一统之后,便功成身退,隐居于齐地。 始皇帝赏二人之功,乃召王平入朝,袭爵武通侯。因大秦废分封,故以其官职称之,为前将军。 王平生性寡言,且对任何人都不假颜色,始皇帝多次赞之,称其呆若木鸡。 呆若木鸡乃是极高的褒奖,所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便是不动如山! 此名将风范也! 此外,王氏父子,与蒙氏父子并不和睦。双方之间颇有罅隙。 这也是自然,蒙氏父子是名将,王氏父子,亦是大秦名将。 或许,这也是始皇帝派他前来的原因。 扶苏监蒙恬之军,而王平,监两人之军! “上将军,吾等这便开始进山吧。”他帮腔道。 蒙恬亦知此事,他脸色恢复平静,看了一眼天空。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太阳已经升起,此时恰是好进军之时。 淡淡地扫了一眼王平,蒙恬突然开口:“王将军,军心是否可用?” 此时的他已经进入了上将军的角色,而王平则是再次一拱手:“虽有忐忑,但尚可用!” 蒙恬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军卒,军卒们方才雷击之时略有散乱,此时已经重新列好了军阵,虽然不少人脸上犹有惴惴之色,然不曾见到畏惧。 这其中既有军卒中老卒较多的原因,亦有王平的功劳。 “很好!”整顿军心正是王平这个都尉之职,蒙恬亦不是一个因私废公之人,他赞许地点点头,“既如此,听吾将令!” 所有人都面容一肃,蒙恬威严地扫了所有人一眼:“王将军!” “某在!”王平肃然应答。 “调一曲兵马,配兵车二十,将云梦山西彻底围住,勿使一人一兽走脱!” 蒙恬声音冷漠:“此山有兽潮。吾亲做先锋大将,率百骑率先入山。尔护卫公子,缓缓而行,若有兽潮,便将其朝云梦山西驱赶!” “喏!纵死亦不负上将军之令!”王平一板一眼地拱手。 “甚好!”蒙恬此时已经彻底进入战时状态,他随手解开背上的披风,暗红色的披风在晨风中猎猎飞舞。 “诸君,随吾进山!” 蒙恬一声令下,十余骑立刻一马当先冲入山道,此为军中之斥候。 蒙恬亦策马扬鞭,在十名亲卫的簇拥下,向着山上冲去,伍县令也紧紧跟上。 足足百骑亦跟随“上将军恬”之军旗而入。 蒙恬麾下本有三千军士,加上此次王平带来的两千,已经有大军五千,刚好一部。 秦军以五千为一部,部设都尉。部乃有亲卫,斥候,辎重等诸多兵种,战兵分两曲,以两千人为一曲,设曲长。曲长下辖两位二五百主,各率千人。 这五千军卒以材官,也就是步卒为主,此外还有兵车二十辆。 兵车乃是先秦时最主要的战争机器,只是到了秦时,因为弩的发明,以及秦军军制的改变,导致兵车地位被降低,编制也被拆解。 原本的车士以及随车步卒被拆解成材官,骑士,甲士,兵车数量也减少,从原本冲锋陷阵之利器,变成了宿营时驻防所用,以及辎重车。 跟随蒙恬冲入山中的骑士,就是原本兵车的驭手。 此时因为马镫尚且为单边,仅为上马辅助只用,马鞍也非后世之桥型硬鞍,而是软鞍,故骑士在马上并不能持戈矛作战,亦无法骑射。 当然,若是勒马站定,还是可以射箭或作战的,只是没有后世所谓骑兵之精髓而已。 山路崎岖难行,然而蒙恬却是轻车熟路。他领着百余骑一路疾驰上山,不多时便已经行至上次见万鸟衔枝的山坡处。 看着前方山坡处的巨树,蒙恬勒住了马,仔细打量四周。 四周一边寂静,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极其清新的气味。 深吸了一口气,蒙恬偏头下令道:“鸣鼓!” 第29章 看山灵兽! 蒙恬一声令下。他身边紧紧跟随的依然还是蒙喜,后者此时正擎着一面军旗,听到蒙恬的命令,蒙喜双手握旗,轻轻舞了舞。 “咚咚!”两声沉闷的响声率先响起,随即十余面鼓响成一片。 山林间瞬间变得嘈杂起来,蒙恬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山坡。 山坡上依然寂然无声,没有鸟鸣,亦没有万鸟腾空。 蒙恬微微有些疑惑。 他上次于此处遇到万鸟衔枝,然后又遇到万兽衔草。 不得不说,当时的声势,把他这位百战之将都吓了一跳。 所谓,蚁多咬死象。 先不说那些野猪大虫之属,光是那至少在数万之数的鸟雀,亦不可等闲视之。 倘若这些鸟雀向大军发起冲击,总是军卒们有甲胄在身,恐怕伤亡也不在少数。 毕竟军卒们大多是身穿皮甲,唯独什长以上有铁甲。 故此,这次入山之前,蒙恬做了许多准备,鼓便是其中一项。 这亦是大军平日围猎所用之法。 让他意外的是,此刻自己鼓也敲了,林中却依然一片寂静。 “斥候可曾有报?”蒙恬皱眉开口。 他事先就已经叮嘱了斥候,遇到非同寻常之人或鸟兽,勿要惊扰,直接回报。 “上将军,斥候并无发现。”蒙喜用手搭了个凉棚,眯眼看向前方的山林,恭敬地回答。 由于害怕不小心闯入兽潮,这次的斥候并没有放得太开,而是在蒙恬身前五十步左右。 这些斥候并不集中于山道上,而是需要分散在林间,仅仅留下数人在山道,身背小旗,以做传信之用。 而斥候皆是经验丰富之辈,他们善望气,亦善于山中追踪。 若是他们说无发现,那并非说,他们未发现野兽。 而是指,他们根本连较为新鲜的兽迹都未曾找到。 “上将军,斥候说,”蒙喜继续打量着前方斥候们的旗语,继续说道,“两侧山中,亦无发现。可要继续前进?” 蒙恬的眉头深深皱起,上次来时,他也曾留意过周边,同样觉得周围甚是安静,非同寻常。 当时只道是楚地之山不同,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鸟兽们通通聚集在了一线天下。 难道这些鸟兽到现在还聚集在那里?还是说,它们一直不曾离开? 那它们吃什么? 亦或是,它们因为刚才惊天动地的响雷,而离开了云梦山。 然而,方才在山下时,根本就不曾听到鸟兽之声,亦不曾见有大批鸟兽离开云梦山。 蒙恬有些踌躇。 他这次来,虽然是奉令前来清扫云梦山,但是他心心念念的,其实还是天门台上那个年轻人。 作为始皇帝心腹,他深知始皇帝虽然深恨方士,乃至放言要杀尽天下方士,神仙,灵异精怪之属,并不代表始皇帝真不信神仙。 始皇帝只是被方士欺骗,自此有任何人胆敢与始皇帝说神仙事,他都认定为对方乃是再打算欺瞒于他而已。 若是始皇帝真的已经确信天下并无神仙之事,他又何必去琅琊郡? 显然,始皇帝长生之心犹在,他,只是不信天下人了而已! 既如此,蒙恬无论如何都要把山中这位异人给请去始皇帝身前,为始皇帝炼制不死之药! 然而,那名异人,态度未明,敌友不分! 蒙恬可不相信楚地之异人,会对秦人有什么好感! 为此,他特地以上将军之尊,担任了先锋大将。 并且,做了不少准备! 若非如此,扶苏可能会直接下令烧山,这便是秦军对付那些躲在山中之山民惯常的方式! 烧死了异人又如何? 或者,异人烧不死,烧死了那些所谓的灵兽祥瑞又如何? 他微微有些焦躁,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轰然响过,之前于山道上传令的那名斥候飞马转回:“上将军,吾等发现一只异兽,不知如何处置,请上将军示下!” “异兽?”蒙恬微微一愣,“可是全身发白?” “非也,似是一只青色猿猴!”斥候有些迟疑。 青色猿猴? 蒙恬心中微微一动。 “战鼓停下,带吾去看看!”他当机立断地开口。 “上将军,由此而去!”斥候松了一口气,显然他的本意,就是打算让蒙恬亲自去处置。 蒙恬顺着他的指引,拨马离开山道,向着左侧山林深处走去,而亲卫以及伍县令等人紧紧跟上。 走不了多远,斥候低声开口:“上将军,正是此猿猴。” 蒙恬下意识地放眼望去,下一刻,他楞在原地。 一只猿猴此时正端端正正地人立于一处山石之上! 这只猿猴大概半人多高,浑身青白色长毛,看起来颇为精悍,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 虽然方才山道上蹄声喧哗,鼓声震天,这只猿猴却恍若未觉。 包括此时蒙恬等人已经来到了它身前,它亦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令伍,这是何物?”蒙恬不由自主地开口。 “此或是山中青猿。”开口的是伍县令,他这次终于履行了自己云梦县县令之职,为上将军向导。 蒙恬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伍县令一眼,目光重新回到猿猴的身上。 “吾自知此为山中青猿,秦地亦有此物。”他目光有些发直,失神地开口,“吾问的是,此青猿这是在作甚?” “某,不知也……”伍县令此时比蒙恬还要蒙。 他呆呆地看着那只青猿立于山石之上,一只毛茸茸的右臂缩在胸前,另外一只手臂缓缓前推。推到尽头,忽然灵动地一挺腰,右臂迅捷无比地击出,发出“呜”地一声锐啸。 随后这只猿猴便摆着这个姿势停在原地,似乎在思考,又似在感悟。 “嘶……”一声倒吸凉气声陡然响起,却是蒙喜。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猿猴那不丁不八的别扭姿势,以及两条宛如抱月一般摆在身前的双臂,惊疑地开口:“上将军……”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蒙恬率先开口,打断了他。 蒙恬的语气中同样满是惊疑,他宛如梦呓一般地开口。 “令伍,楚地皆是如此乎?” “山中古猿,竟会拳术?” 第30章 仙人灵兽可谓大秦百万勇士师! 蒙恬,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自周时起,贵族便需学习所谓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而身为大贵族,武将世家,蒙恬尚需多学一术,即兵! 兵者,既有排兵布阵,亦有短兵相接! 毕竟这年头的武将并不是只呆在中军看着自己麾下将士们浴血搏杀而已。贵族之间讲究不兴无名之师,每逢战前,双方皆例行致师。 致师者,挑战也。周时重礼,故战前双方主将于战前见面,互下战术,言不得不行兵事,乃是身负王命,以有道伐无道,死生命也。 然而随着时过境迁,原本贵族之间的互相致意,变成双方主将互相夸耀武勇,互相邀战,然后单挑。 蒙恬身为上将军,勇武过人,自然有一身好武艺,否则早被人斩于马下。 他一眼就看出,这只青猿,正是在练习拳术。 正是这点,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 拳术呀! 作为一位以勇武闻名于世之人,蒙恬自然颇为向往技击之术。 这年头知识传播不畅,各种技艺都极为宝贵,而且罕见。 蒙恬虽然听闻过所谓的拳术剑术,他父亲也曾延请所谓的名师,教导蒙恬,他所学的,亦只有如何强身健体,以及一些朴素的技击之法。 他致师百战百胜,乃是因为他勇武过人,且习武不辍,力气比其他人大,身手亦比他人敏捷而已。 秦军之所以能够闯下善战之名头,亦因为勇武以及勤于操练。 然而,蒙恬此时看这只青猿的拳术,虽然仅仅只是出了一拳,却给了蒙恬一种变化莫测之感。 而且这套拳术,竟似为这只青猿量身而作! 明明是一只青猿,蒙恬却觉得它简直如同一代宗师,所谓问题是,它是一只青猿啊! 谁这么闲,教一只猿猴拳术? 又,能够教会一只猿猴拳术? 要知道,这只猿猴的拳术可不是胡乱打一打,以蒙恬习武多年的眼光来看,可谓是,醒懈有度,身步有章,举手投足,无不契机,理之深妙,不可尽言! 此猿猴,必和山上那名异人有关! 蒙恬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热切。 他突然偏腿下马,豪迈地一挥手。 “替吾卸甲!” 一旁的蒙喜诧异地回过神来,惊疑地开口:“上将军?” “吾要与此猿猴切磋一番!”蒙恬眼睛死死地看着石头上那只青猿,满眼热切。 “啊?”蒙喜直到此时才明白蒙恬想要做什么,他目瞪口呆。 上将军居然要跟一只猿猴切磋? 传出去,成何体统?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上将军,公子扶苏尚在中军等候……” 一句话还没说完,蒙恬已经不耐烦地一挥手:“勿要多言。” 他微微一顿,再次开口:“既如此,尔便命人回报公子复苏,言吾于山中遇一灵猿……” “可为吾大秦四军之师!” “啪嗒”一声,却是蒙喜嘴巴长得太大,以至于头盔之束带不小心绷断。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勒得生疼的下巴,脑海里一片混沌。 大秦有四军,每军十数万至数十万不等。 加起来,大秦军士怕不是过百万! 百万大秦勇士,拜一只猿猴为师? 画面甚美,吾身微职卑。 断不敢想也! 不知道公子复苏听到这个消息将作何反应? 怕不是会以为,上将军…… 发癔症了吧? …… 当蒙喜满腔惶惑地派人向中军传讯时,公子扶苏正坐在轻车上。 山路崎岖,而山林中植物茂盛,并不适合轻车进入。 然而,在大军面前,这一切都不是什么问题。大军过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乃是常态。砍掉点藤曼灌木,以供轻车行走,乃是小事一桩。 且此次进入云梦山的并不只有扶苏一辆轻车,而是足足有十辆。 毕竟蒙恬之前说过,山中有兽潮,若是不小心遇到,单靠盾阵不见得能挡住。 只不过修路还是需要点时间,而且上将军蒙恬亲自担任的先锋部队还没有消息传来,故扶苏此时不得不走走停停。 轻车较之兵车要小得多,也矮得多,扶苏端坐在轻车上,眉头微皱。 “前将军?”他缓缓地开口。 “公子,请叫吾都尉便好。”充当了扶苏御者的王平头也不回。 扶苏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车本有两个座位,可容二人齐坐。他之前去往江陵,便是和蒙恬同坐一车。 然而,王平甚为刻板,纵使扶苏召唤,他亦以自己不敢与大子同列为由,坚持要做御者。 而此时纵使都尉亦为将军,却让扶苏称其为都尉,更是公事公办之意。 “好,王都尉,”扶苏从善如流,改变了称呼,“尔是否感觉这片山林似有异处?” “何处异之?”王平的声音虽然比面对蒙恬时多了几分客气,然而依旧冷淡。 “若按常理,”扶苏斟酌地开口,“此处山林茂盛,水网密布,必多鸟兽。” “然吾等一路行来,莫说野兽,便连鸟雀都不见。”他看着王平的后脑勺,脑海中思绪急转。 “哦?” 王平终于回过头来,脸色依然平淡:“如此说来,似有异处。” 扶苏脸色一喜,然而下一刻,王平重新转过头去,继续冷淡地开口:“然吾等进山之前,有天雷击山,声震四野。” “而后,上将军又命亲卫敲鼓。便有鸟兽,恐早已远遁。” 扶苏咬了咬牙,无奈地开口:“此言有理。” 他心里,颇有些踌躇。 他与蒙恬一同驻守河道地经年,自然对蒙恬极为了解。 蒙恬对始皇帝,乃是忠心耿耿,扶苏窃以为,此心可昭日月! 也正是因为他对始皇帝忠心耿耿,才会做出身为始皇帝亲自拜的上将军,奉命捉拿方士,却言必称云梦山异人之事。 若是往日,始皇帝看在其劳苦功高的份上,或许只是斥责了事。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而王平身为始皇帝派来的耳目,明显还身兼事有不协,直接捉拿蒙恬之意。于情于理,自己都需替蒙恬开脱一二。 他刚准备再次开口,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请报公子,上将军于前方三里处遇一青猿,技痒,与之战!” 扶苏不由自主,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 吾这头还在想办法替你洗地,你居然…… 跟一只猴子打架去了? 第31章 大秦将军,谢灵兽授法! “尔速回前军,替吾问问。”扶苏此时已经红了眼睛。 他勉力按捺住心头的怒气,瞪着传令的军卒开口:“问问上将军,他心中可曾记得自己乃是大秦上将军乎?” “这世上,岂有与猴子对战之上将军!” “启禀公子,”传令军卒神色惴惴,显然他也不是蠢货,知道上将军此举会让公子扶苏生气,然而他依然小心地开口:“上将军说……” “说什么!” 然而他刚说了几个字,就已经被扶苏直接打断。扶苏此时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怒火已然要按捺不住,他狠狠地开口:“速去,否则,军法从事!” 秦军军法极其严苛,动辄便是削鼻砍手,若犯斩罪,全家连坐。扶苏身为军司马,此时难得发火,传令军卒脸色瞬间一白。 “喏!”他不敢再多说一字,匆匆行礼,直接调转马头,再次向前路飞驰而去。 扶苏看着他的背影,好不容易才重新恢复冷静。 他此时只恨自己不曾学得异术,否则他定要一口心血化箭,将三里之外的蒙恬直接洞穿。 他能够理解蒙恬的好武之心,便如他自己,若是得遇有学者,亦想与之交流探讨一番。 然而,身为上将军,却跑去和猴子打架…… 尔将大秦之脸面置于何处? 又将始皇帝之威严置于何处? 尔可是始皇帝亲自登坛拜的上将军! 他小心地看了王平的背影一眼。 这波,又该如何去圆? …… 当扶苏一边心态大崩,一边还要绞尽脑汁为蒙恬开脱,无限愁苦之时,山石之前,蒙恬此时已经心无旁骛。 只剩下见猎心喜之激动! 铁甲穿脱起来极为不易,好不容易等一群亲卫犹犹豫豫地把铁甲脱下,蒙恬豪迈地一步就跨上了山石,陡然发出一声大吼。 “吾乃大秦上将军恬!尔可敢与吾一战?” 声震丛林,热血豪迈,战意十足。 而那只打鼓都不曾惊醒的青猿亦终于睁开了眼睛,似有些木讷,又有些困惑。 不过它亦是飞快地反应了过来,一双绿色的眼睛,落在了战意凛然的蒙恬身上。 “叽叽!”它死死地瞪着蒙恬,发出一声凶怒的怒吼。下一刻,它身子陡然一动,一只毛茸茸的脚狠狠踏前一步,一条青色的右臂便借着这一步上前之惯性,狠狠朝蒙恬耳侧抡了过来! 劲风呼啸,来势甚疾,几乎让人有目不暇接之感。 然而蒙恬自幼习技击之术,又于战阵之中搏杀多年,早已经看清楚了来势。一面轻描淡写地抬起左臂,准备格住这个拳头,一面提起右臂于胸前,准备直击猿猴之面门。 左臂即将与猿猴右拳相遇,蒙恬亦已做好一拳击出的准备,就在此时,青猿陡然身子一长! 它身子,竟似陡然长了三寸,手臂亦似长了两寸,而蒙恬心中陡然一动! 他的左臂本是瞄准猿猴小臂去的,此处乃是最不能发力的位置。然而对方身形陡然暴涨,此次格挡格在了猿猴的臂弯处! 臂弯本就可以弯曲,此次格挡,并不能完全挡住猿猴一拳的力道。 不过,蒙恬却夷然不惧! 虽略有些意外,然而,他却并不准备变招。 他为大秦上将军,统兵数十万,纵横南北,未有败绩。除了勇猛过人之外,还因他本就力大无穷! 他本就是将种之家,天生就身高臂长,力气过人。而后又多年寒暑不避,打熬身体不辍! 多年来他凭借着天赋与苦练,于战场上几无一合之将! 无论是齐人还是匈奴人,都挡不得他暴烈一击! 眼前这只青猿招式质朴,似有深意,蒙恬自知不如。 毕竟,他所习之技艺,仅仅只是最基础的,角抵。 角抵类后世之摔跤,只是不禁拳脚,自然比不得这只青猿那精妙拳术,变化多端,圆转如意! 然而,再精妙又如何? 所谓,一力降十会! 任尔如何变,吾自以力破之! 他腰腹陡然一沉,左臂不动不摇,肌肉坟起,狠狠地与青猿的臂弯撞在一起! “咚”地一声闷响,一人一猿的手臂撞在一起,蒙恬只觉得自己手臂宛如撞上了一根铁棍,又如举着一块巨石一般。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巨力陡然袭来! 蒙恬的脸色陡然一变! 这只青猿的力气,远超他的想象! 此时再举右拳挡格已经来不及,蒙恬百忙之中往后一仰头,同时脚下猛地一个后跳。 身子犹在空中,“呜”地一道劲风从蒙恬面门掠过,蒙恬只觉得自己的面皮陡然一麻。 几乎与此同时,“刺啦”一声裂帛声响过,却是肩膀上被青猿扫过,麻布内单瞬间破损,袖子处出现一条大口子。 “哗”地一声碎响,蒙恬一步后跳到了山石的边缘,一脚踩碎已经酥脆的山石一角,这才停了下来,面色发沉地站在原地。 而青猿并不追击,一击击退蒙恬,它又重新站回刚才的位置,脚下不丁不八,双臂似抱月,得意地龇牙:“叽叽!” “上将军……”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在山石下响起,正是蒙喜,他和一干亲卫目光呆滞地看着蒙恬的脸,蒙恬微微一愣。 下一刻,他陡然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处一片滚烫刺痛,料来是已经肿了。 “好!”蒙恬不怒反喜,陡然大吼了一声。 他一旦与人拼斗搏杀,便忘记了疼痛,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方才交手一合,就已经挂彩。 这显然是青猿方才那一拳之功,蒙恬虽然已经竭力闪避,却依然不曾彻底避过。 “刺啦”一声,他抬手就把已经裂开一道大口子的袖子随手撕下,丢在一旁,活动了一下下巴,由衷地赞叹道:“好一手放长击远!” 他于技击一道亦浸淫多年,虽未得名师,然生死之间无数次,亦有无数感悟。 故此,他一眼就看出青猿方才这一拳之奥妙。 拳势有尽处。若是站立不动,臂长三尺,拳势自然亦只有三尺。 然若是身体前倾五寸,拳势岂不是长了五寸? 且,身体若前倾,自然需要腰腹以及腿上发力。 而腰腹及腿上发力,让拳势更长的同时,自然也让拳力更为沉重。 蒙恬心中万分激动。 吾今日,知武道也! 堂堂大秦上将军,此刻对青猿抱拳行师礼: “某蒙恬,谢灵兽授法!” 第32章 可为大秦师! 秦时,已有不少技击之术。 天下皆知,齐人善剑技。 蒙恬伐齐之时,亦曾遇到过不少齐国剑士,不得不说,齐之剑技,确有几分可观之处。 大开大合,进退有度。 此外,赵人善刺。 昔日赵太子丹募齐地剑士荆轲,以剑术为底,学短兵之术。 一朝学成,以献地为名入秦宫,图穷匕见,始皇帝纵有长剑在手,竟无暇拔剑。而左右武将空手在殿,欲以身挡之,却追之不及。 刺者,近身搏命也。如附骨之疽,又如毒蛇吐信。舍身向死,敌我皆亡。 若非医官夏无且以药袋掷之,始皇帝得以绕柱,左右武将虽仓促间无法近前,却看出端倪,急进言曰王负剑…… 始皇帝之佩剑原本佩在腰间,为躲避刺客匕首,弯腰绕柱。单以手臂之长,又如何拔得出长剑? 得左右武将提醒,始皇帝乃将佩剑后移至背上,再伸手从后背拔剑,果然长剑出鞘,反手一剑,断荆轲股。 当着秦国诸多武将之面,于秦宫之中,差点刺秦,荆轲之刺,可谓登峰造极矣。 然而,无论是齐地剑术,抑或是赵地之刺,乃至集两者大成,登峰造极之荆轲,他们所会的,依然是术! 而非法! 法为本源,技击之法,本源为何? 击敌于先,以力胜之! 如何实现? 自然,需知发力之法! 眼前这只青猿,它的力气断然无自己这般大,毕竟它身材比自己矮小得多,战斗经验也未必有自己这边丰富。 然而,它却能够以弱胜强! 方才那宛如泰山压顶的一击,蒙恬此刻依然记忆犹新。 非是青猿力大,而是,它借了势! 自己虽然力大无比,然而以一臂之力,敌青猿全身之力,又如何能胜? 蒙恬心中荡漾,他看着那只青猿,眼神热切。 天下之人,习技击之术者万千,其中以技击名传天下者亦不在少数。 然,皆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蒙恬亦是如此! 今日这只猿猴,却以一手质朴却颇具玄妙的拳法,让蒙恬看到了另一个层次。 可为蒙恬师! 亦可为大秦百万军卒师! 而且,这只古猿似有木讷之意,双目间虽有灵气,然极为有限。 故此虽浅白却玄妙之拳法,绝非它自己所悟。 必与山中异人有关! 天下人求而不得的拳法,被异人轻描淡写教给一只木讷古猿,可见那位异人之能,远超自己想象! 猿猴都能为师,此异人纵使不是神仙…… 亦可奉之为大秦仙师何妨? 他下意识地看向云梦山巅方向,就在此时,突然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响起,瞬间就消失不见。 这声似有似无,又极为短促,若钟声,又如天地鸣。蒙恬一愣,他竟不能分辨此声是否真实! 刚欲询问麾下兵卒,那只原本还在摆姿势的青猿却是陡然一震! 一抹留恋之意陡然在它眼中浮现,它直接纵身一跃,从山石跳到了旁边一棵树上。 “哗啦”声骤然响起,古猿一路攀着树枝,飞速远去。 蒙恬再次一愣。 这只青猿方才闻鼓声不惊,直面大秦军卒亦无惧,此时为何动如脱兔? 且那个声音似乎是从云梦山巅方向传来,莫非,和异人有关? 这个声音又代表什么? 若是和异人有关,这只青猿又为何跑向山下? 山下? 不好! 看着古猿消失的方向,蒙恬脸色陡然一变! 这只古猿所去的正是山下的方向,而山下,此时有扶苏率领的一曲兵卒! 扶苏本就对自己所谓异人之说极为不满,若非自己坚持,他恨不得一把火焚尽云梦山而后快。 若是古猿出现在扶苏军面前,恐怕扶苏会一声令下,万弩齐发下,古猿必无生路! “蒙喜!”他顾不得再去追求刚才的古怪声响,飞快地下令。 “某在!” 蒙喜此时脸色古怪,然而蒙恬已经顾不得这么多。 “尔速至中军,报之于公子,”他飞快地说道,“有一灵猿正朝山下而去,万万不可伤之!” “喏!” 蒙喜此时心头已经彻底是一片空白,今日所发生之事实在太多。 他乃是蒙恬家将出身,不论蒙恬吩咐什么,那便去做就行了! 他直接翻身上马,失魂落魄地向着中军方向而去。 …… 当蒙喜纵马行向中军之时,轻车上,扶苏终于彻底压制住了愤怒。 他原本就是一个极少发怒之人,此次盛怒,亦是因为蒙恬所为太过荒谬。 身为上将军,居然跑去跟一只猴子技击! 不过再怎么样,该洗的地一样要洗。 毕竟,他乃是蒙恬的军司马,身负监督之职。 蒙恬若是有罪,他这个军司马又如何能脱得开干系? “哈哈!” 他陡然发出一声大笑。 若是按照惯例,王平此时应该来一句“公子为何发笑”,然而王平却不动如山,连头也不回。 扶苏心内暗恨,不过恨的是蒙恬这个坑货。 “不意上将军百战归来,尚有赤子之心也!”他大声地开口。 “赤子之心?”王平终于回过头来,脸上也有了终于有了疑惑。 “正是,赤子之心!”扶苏点点头,心念急转。 “吾尝读礼记中庸,有先贤乃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何解也?”王平似乎来了点兴趣,追问道。 “其意为,天乃授人以性,若以天授之性而行之,便为道。” 扶苏声音清朗:“天之授性,以自然为师,便是所谓的师法天地。” “此即,赤子之心也!” 扶苏一边看着似懂非懂的王平,一边继续掉书袋:“今上将军路遇猿猴亦技痒,不顾世俗之念,与猿猴切磋,此即师法天地也!” “亦即,赤子之心!” “此便是上将军之所以为大秦第一勇士乎?”这几句话王平隐约听懂了,他若有所思地回答。 “正是,若无平常敏于行而好于学,上将军亦无于河套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之英姿!”扶苏严肃地回答。 “吾不如上将军也!”王平叹息着拱手。 扶苏松了一口气,还好王平亦有一颗向武之心。 不过大秦之将军,无有不向武者,而蒙恬身为大秦第一勇士,人皆向往之。即使是平常多有不睦之王氏将种,亦不得不服。 而赤子之心者,自然忠孝仁义,断不会有欺瞒始皇帝之举。 他刚准备开口,替蒙恬敲定所谓的赤子之心,突然一阵马蹄声再次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 “请报公子,上将军言,有一灵猿正向山下而来,若是中军遇到,切切不可伤之!” 灵猿? 扶苏脸色再次一黑。 他咬牙看向来者,恶狠狠地开口:“上将军呢?” “某不知,”传信者自然是蒙喜,他此时依然头脑一片空白,“上将军败于灵猿后,立刻遣吾来传信……” 扶苏眼前陡然一黑。 堂堂上将军,打一只猴子…… 居然败了? 这猴子,是成精化妖了吗,还是仙人灵兽不成? 第33章 出世成就陆地神仙之境 扶苏只觉得自己头脑一阵恍惚。 方才为蒙恬遮掩之语,已经是用尽其必生之所学。 秦时百家争鸣,各学派都竭尽所能,推广自己之说,由此也使得不少哲学之说为世人所推崇。 如,天人合一! 天始万物,地生万物,而后有人。 立天道曰阴阳,立地道曰柔刚,立人道曰,仁义! 故,人生下来便是忠孝仁义的,若是不为外界所影响,坚持自己天生之性,便是所谓的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者,行事常随心所欲。然无论行事如何,皆不离忠孝仁义之道! 故蒙恬会以上将军之尊与猿猴技击,此爱武也,师法天地。 然而,师法天地归师法天地,你打不过猴子,这就离谱了! 蒙恬,乃是大秦上将军! 百战名将! 被始皇帝称之为大秦第一勇士! 而自王翦归隐后,他已然是天下第一将,大秦战神! 居然败在一只猴子手上! 是蒙恬乃是名不副实之辈吗? 非也! 扶苏与蒙恬镇守河套地多年,虽为军司马,平日并不需要亲自上阵,但是亦要随大军行动,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坐镇后军而已。 毕竟,他乃是蒙恬副将,若是蒙恬不幸阵亡,他便是全军主帅,需要把大军平安带回! 他亦曾多次见到蒙恬亲自冲阵,身先士卒,勇冠三军,挡着披靡,兵锋所指,无有而不破! 如此勇武之将,可是连猿猴都打不过的懦夫?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难道说,真有一只猿猴,勇武竟然赛过蒙恬? 问题是,怎么可能? “尔乃是上将军身边亲卫首领吧?”扶苏目光灼灼地看着蒙喜,“尔且与吾细说说,事情经过如何?” “喏!”蒙喜此时同样是蒙的,他勉强定了定神,行礼道:“某乃是上将军亲卫君侯,方才斥候于山中发现青猿一只,于山石之上练习,拳术!” “拳术?”不止扶苏,王平的神色亦是微微一动。 这年头天下还是以氏族为单位,各种技艺基本都是家传,很少泄露出去。且因为道德标准较高,不存在偷师之事。 此即是孔子等先贤为人推崇之因,因其有教无类,不以门户之见,广行教化于天下。 纵使是始皇帝亦尊崇孔子,只不过言其弟子已经失却孔子“大仁”本意,又兼有儒生假称方士欺瞒于始皇帝,这才招致始皇帝坑杀。 而蒙恬王平等,自然亦有家学之统兵之法,然而于技击上,却依然只是最普通最基础的角抵之术。 结果今天居然听到一只猿猴会拳术? 真的假的? 王平有些狐疑。 “而后如何?”扶苏继续问道。 他想要知道的是,蒙恬到底是怎么输的! “而后上将军与青猿技击,青猿出拳,上将军举臂格挡,不料青猿手臂陡然舒展,上将军挡之不及,面部为青猿所伤。上将军不怒反喜,言此为武道也,乃谢青猿授法,言此灵猿可为大秦四军之师!”蒙喜老老实实地回答。 扶苏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 听蒙喜的意思,上将军和猴子打拳,猴子直接一拳抡过来,结果错估了猴子手臂长度,脸被锤了一拳。 猿猴嘛,本身就臂长,这怎么就武道了?怎么就灵猿了? 还可为大秦四军之师,难不成大秦四军都去与一只猴子学所谓的拳法?成何体统? 他倒是从不怀疑蒙恬撒谎,他只是觉得,蒙恬似是已经走火入魔。 自己愈是不信他所言之异人,他便愈要证明给自己看,以至于心魔渐起,看什么都跟神仙有关。 罢了! 扶苏下定决心。 他突然开口:“王都尉!” “公子有何吩咐?” 王平再次回过头来,扶苏仔细看了看王平的脸色,后者依然一脸平静,看不出任何波动之色。 微微叹了一口气,扶苏拱手以礼:“吾欲先行至前军,中军便托付于王都尉!” 王平微微一愣,不过楞了不到半息,他便反应了过来,一拱手:“公子且自去,平必不负公子托付!” 扶苏再次暗叹了一声,朗声开口:“为吾备马!”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蒙恬不是一直想让自己随他一同去拜访那位所谓的异人吗? 既然如此,自己便随他去一趟! 不为什么异人,只为,斩除上将军心中之妄念! …… 当扶苏骑上战马,一路向前军疾行时,云梦山巅,天门台上,秦天正淡淡地负手而立。 红日此时已经高升,天门台上,一片金黄。 秦天沐浴在这一片金光中,闭着眼睛,手指轻轻弹动。 而山谷之中,万灵皆高昂头颅,虔诚地看着天门上那个身影,不敢出生打扰。 偌大个山谷,却连一丝声音都无,寂静如渊。 良久,一个感叹的声音终于响起。 “果然,还是算不到啊!” 开口的正是秦天,他陡然睁开了眼睛,眼中似有紫光闪耀,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 “吾之道行,终究是太低微了些。” 此时他心里颇有些唏嘘。 方才,他破天劫而有感,意图算一算所谓的天地之变。 毕竟,他乃是炼气士,而天地之变,乃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 秦时,乃是所谓的末法时代,这是秦天在后世穿越前就已经知道的事。 然而,末法,又是如何个末法法? 若是能够借着天劫引动天地之机,推算出一二,也可早做准备。 只可惜,天地之变,终究是天道! 而他目前仅仅只是炼精化气之境,才刚刚入道而已。 若是在世人眼中,他已然是所谓的陆地神仙之流,法力高深莫测。 然而,若天道有灵,在天道眼中,他尚且不过是一只较为强壮之蝼蚁! 又如何有资格窥知天道之运转? “罢了。” 秦天洒脱一笑,他看向山脚方向。 “吾于云梦山观云海多年,看云霞明灭,赏四时花落,以铸吾之道心。” “而今吾已然入道,达至第二重天之境,这云梦山亦为外界所知,清净不在。” “既如此,当去也,寻天地大药,塑本我真身,成就陆地神仙之境!” 强烈推荐一本脑洞创意极佳的小说! 推荐一本书,也是创意流,脑洞很大,剧情也很好。 大家感兴趣的话就去看一下,作为良心推书作者,我看后是觉得挺好的,具体如何就看大家的喜好了。 书名:我在现代创建钦天监 笔名:日月霜天 简介: “桥倒难立?建土地庙,封土地神位,护佑一方平安。” “恶龙盘踞命门口,在此修路,斩龙头,封山神,执掌一川山水!” 重回十年前,手持封神榜,再次封神,守护人间。 其麾下更有几支神奇队伍与诸多非凡队员,只是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但处处都有他们留下的痕迹,直到有一天…… 一柄古刀往东,一方拂尘落北。同时,各地出现极端天气。 “以我之令合天地造化。” “雷公助我!” 当日,天下河山皆响应,陆地神仙现真身,齐力抵御妖魔降临,一个名为‘钦天监’的神秘机构逐渐显现…… (大家搜索书名或者笔名都可以) 《大秦逮捕方士,关我炼气士什么事》强烈推荐一本脑洞创意极佳的小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章 万法之师 秦天微微有些感慨。 练气者,本是凡人,感天地而入道。 若是受九次天劫而不株,便可白日飞升,变成所谓的仙人。 然而,大秦乃是末法时代! 末法时代之下,道基毁损,法则混乱。 哪里还有什么飞升之说? 而且,秦天也并不愿意飞升。 他于天门台上观日月数年,又于炼丹炉内修炼,炼万草灵气,幻化天下万物,自有无数感悟在心。 便如同一条略显强壮之鱼,跃出水面自然比其他鱼更高更久,不仅仅能看到河岸,亦能看到河流之走向。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一瞥。 飞升,乃是入道之人所有选择中,最下乘的一个。 后世的道家经典内就曾经记载过白日飞升的事迹,不管是兵解,还是丹解,都有一个共性。 那便是要抛弃躯体,只剩魂魄飞升。 此下下之道也,秦天,不屑为之! 真正的大道乃是成为天人! 而天人的第一步,便是所谓的陆地神仙! 若是陆地神仙再进一步,便是所谓的,超凡入圣! 超凡入圣,才是秦天所追求的大道! 故秦天所修并非修仙。 而是,修圣! 然而,不像修仙,只需入道便可飞升为仙人,修圣远比修仙要艰难得多。 非大气运者不可为天人,非大功德者不可为圣人! 故天下之天人有数,圣人更是有数。 按照后世的说法,乃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并不是所有修炼者都是自甘堕落,去走那飞升之路。 而是因为天下并没有如此之多的天人乃至圣人之位。 要么就只能飞升成为仙人,要么只能留在人世间当所谓散仙。虽有神通法术,却依然属于凡俗之流,一点所谓神仙的牌面都没有。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然而,今大秦为末法时代,天人乃至圣人之位空悬。 天下只剩下秦天一名炼气士,舍他其谁? 按照秦天的推测,自己若是能够突破炼精化气之境,晋入下一个大境界,再集天下气运于身,便可为陆地神仙,为天人! 天人者,与日月同在,于天地同朽! 道不变,天人亦不灭! 只不过…… 所谓一饮一啄,皆天定也。 塞翁失马,又焉知祸福? 天下只有秦天一名炼气士,固然使得天人乃至圣人之位于秦天来说,完全是唾手可得,却也有一样问题。 他没有任何成例可循,亦没有任何现成的功法可修,包括使用的神通法术,都需要他自己摸索创造! 若是天地间尚有其余修道之人,秦天自然有师门,有前辈,有道法。何须一切皆需他自创? 但奈何,这世间,他唯我独法。 “罢了,此天地间,唯吾独法,那吾便为万法之师!” “吾自创功法而入道,既然吾道乃是炼化天地元气以窥天道,此功法便为,练气决!” “至于此鼎……”他的目光落在了天门台中,那个巨大的炼丹炉上,“自然便是,炼天鼎!” “练气决分四重境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每境又有三重天,吾目前便为炼精化气第二重!” 炼精化气者,炼天地万物之精华,而取氤氲之气也。第一重便是引氤氲之气于炼天鼎中,生化万物,乃知道之始。 既然知道之始,自然知晓该如何入道,编写几本《太玄通背拳》这种以武入道的凡俗法门,乃是信手拈来。 故此,第一境的第一重天,相当于刚脱离凡尘,凌驾其上,却无太多神异之处。 编写凡俗法门,驯养寻常走兽,已然顶天了。 至于第二重…… 秦天随手一招,一道从天门台上飘过的云雾被他直接牵过来,宛如实质一般地握在手中。 凝视着手中乳白的云雾,秦天手指微动,“咯吱”声细密地响起,手中的那缕云雾瞬间凝结成霜! 一条晶莹剔透的冰龙在天门台上出现,秦天微微一笑,随手一指。 冰龙瞬间活了过来,在天门台上遨游,“嗷”地一声清鸣,响彻山谷。 下一刻,这条冰龙头一昂,笔直冲上天空,又是一声清鸣,晶莹剔透的冰龙瞬间崩解! “哗啦啦”的雨声响起,整个一线天此时都笼罩在雨中,大雨来的快,去得更快,瞬间就消失无踪。 以氤氲之气入体,乃知万物变化之道! 此即,第二重! “第二重境界,可以自创神通,施展法术了!” 天空上出现一道彩虹,秦天负手立于虹光之下,微微有些不满足。 他现在虽然已经入道,但是道行低微,对天道之力只能运用,却无法掌控。 云雾化为冰龙,又化为雨水,本来就是水之变化。 至于它于空中遨游,乃至发出龙吟,皆是秦天利用对天道之力的理解来完成。 它自己并没有活过来,秦天亦无法赋予一条冰龙生命! 所以,他还是缺少能使用的神通法术。 而没有神通法术,又怎么称得上是炼气士? “需要尽快开创一些适合我的神通法术出来才好。” 如此思索着。 “叽叽!” 一声猿啼突然从一线天下传来,秦天放眼望去,只见山谷中的群兽们突然骚动,一只青猿正直接踩着各路兽头,一路冲过来。 青猿的身手很矫健,转瞬间就顺着一线天冲上了天门台,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秦天的面前,伸出了自己的爪子。 秦天看了一眼它捧上来的东西,微微一愣。 那是一个红艳艳的野果。 当初秦天刚刚穿越到云梦山时,就在山脚遇到了这只青猿在树上吃野果子。又渴又饿的秦天同样想吃,只不过爬不上树。 于是秦天就想了个办法,从地上捡了一个果核砸青猿。青猿随后大怒,从树上摘果子还击,秦天也终于得以解饥渴。 没想到青猿如此有心,时隔数年,依然还记得当年之事。纵使已经入道,秦天内心仍不免感动。 接过青猿手中的果子,秦天温和地开口:“尔这愚钝猴头,亦知道吾今日便要离开了吗?” 青猿跪地,满眼不舍,秦天微笑着继续说道:“放心,吾不过是出门游历而已,云梦山吾还会回来。” “尔当专心修行太玄通臂拳,假以时日,大道可期!” “吾走后,尔当守护此山,为吾护山灵兽!” 他突然拍拍头:“倒差点忘记了来客。” 第35章 云梦山巅,仙人踏虹! 天门台上,云雾流转,冰龙所化之雨早已落尽,然而天空中依然水汽蒸腾。 一条长虹横贯东西,秦天随手一挥,刚刚被命名为炼天鼎的硕大丹炉瞬间缩小,挂上秦天的腰间。 他行至天门台一侧,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云海,突然往前踏出一步。 一脚,直接踏进虚空之中,飘然而落,不伤分毫! 以他已经入道的实力,此不过小道而已。 若是能够晋升到陆地神仙之境界,直接就可以以身化虹,御空飞行,掌握大神通。 他信步朝前,远远看去,竟似行于彩虹之上。 “嗷呜!” 一声虎啸声陡然响起,却是天门台上那只白虎。 它看着秦天于山崖陡峭间如履平地,一步步走远,忍不住发出一声咆哮。 随后,它硕大的头颅深深地低下,向着秦天行礼。 不仅仅只是白虎,包括白鹤白鹿白龟,乃至山谷中的飞禽走兽,都齐刷刷地低下了头颅,向秦天朝拜不已。 而秦天,亦微微停步。 炼气士虽然因为感悟天道,而性情淡漠,但是并非灭情绝性! 自穿越至大秦,于云梦山多年,日夜与山中动物为伴,为自己衔来灵草,又岂能没有感情? 然而,大道为重。 此番出山,虽有云梦山为外人得知,清静不复存在的原因,还有其他打算在内。 炼气士,炼天地元气为己用。 而所谓气化五行,元气乃有五行之属,为金木水火土。 云梦山中草木繁茂,秦天驱使万灵为其衔药,即为木之气。 而今突破进入下一重境界,便要寻另外一种元气,待到凑齐五气,方为五气朝元,再待那三花聚顶,才可尝试陆地神仙之境。 秦天此行,便是欲要去往东海。 东海者,龙宫之所在地,虽然为传说,然而依然可见东海亦是天才地宝之地。 且,水气充沛,异兽层出。 所谓炼气士乃有三宝,法宝,坐骑,道侶。 如今秦天暂时用不到法宝,因为第二重天没有锻造之能。而道侶他目前尚无此心,唯一所缺的便是灵兽坐骑。 去东海寻天地大药,也需要灵兽坐骑赶路与感应。 所以顺便为自己寻一只坐骑,也是刚刚好。 而且,海面宽广无垠,无有人烟,正好是秦天创造神通的绝佳试验场。 “尔等需体会道心,早日入道。若是有暇,多守护一下云梦县的黎民百姓吧,天地将有大变,非功德无以护身。若是尔等修道有成,则吾等相见尚有期!” 清朗的声音从天空上传来,谷中,万兽哀嚎,追着山间那身影前行。 “哗啦”一声,万翅震响,无数鸟雀冲天而起,追逐于彩虹之下。 这几年来,秦天月月为鸟兽们讲道,虽然因为秦天之前自己都尚未入道,不曾直接为鸟兽们点明道心。然而数年熏陶之下,鸟兽们已然通灵性。 今日秦天远去,相见不知何期,鸟兽们岂不拜而送之? 一时间,兽群狂奔,云梦山山川震动,鸟雀遮天蔽日,天门之上云卷雾涌。 有小雨淅沥而下,竟似天地都感万灵之不舍! …… “楚地之雨亦是如此奇特么?” 当秦天行于云梦大川中时,距离一线天不过一里之外,扶苏与蒙恬正骑在了战马上,在两人的亲卫簇拥下向着天门台方向进发。 两人走得很小心,毕竟他们此时已经快到达一线天处,而直到此时,除了那只青猿外,他们还未看到一鸟一兽,便是飞虫都没见到过。 说出这句已经成为经典语录的“楚地之某某如何”之人,正是扶苏,他此时已经是一脸无奈。 这次上山,由于有兽潮之存在,扶苏并没有穿他那套标志性的宽袍大袖,而是换上了一套甲胄。 毕竟这位始皇帝长子除了仁义好学的名声之外,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评语,“奋而勇毅”! 他同样上过战场,只不过不需要,也没人敢让他亲自去冲阵杀敌而已,虽然外表文弱,实则同样是一身胆气。 身披甲胄的扶苏看起来英武不凡,只不过这是之前。 因为在片刻之前,天上突降大雨,把他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淋成落汤鸡倒也罢了,真正让扶苏郁闷的是,明明在场有他和蒙恬,还有两人的亲卫加起来足足二十人,偏偏只有他所在的位置雨下如泼。 故而他有此灵魂发问。 楚地之雨,就只淋吾一人乎? “公子,吾观方才那阵雨,似是以天门台为核心,公子离天门台较近,故而……” 公子扶苏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蒙恬确实一脸正色,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天门台的方向,认真地开口。 扶苏微微动了动嘴角,他已经无力吐槽。 他从未怀疑过蒙恬的话,即使蒙恬开口便是异人,神仙,兽潮,他也从不怀疑。 毕竟他和蒙恬一起在边关戍守多年,早知蒙恬心性,不是那种故弄玄虚之人。 而且,以蒙恬身为大秦上将军的骄傲,他亦不会撒谎。 然而,神仙之说,属实是虚无缥缈,所谓云梦山异人,亦是无稽之谈。 对此,扶苏甚为笃定。 始皇帝一统六国,于咸阳建明堂,金匮,周室,石室四大宫,乃搜六国之书,尽归于四宫而藏。 此时全天下之书加起来,亦不过数十万言而已,扶苏敏而好学,早读尽四宫藏简。 他早就已经发现,上古之时颇多传说,所谓神人,圣人,大能者,翻手之间沧海桑田,日月变换。 然而,此皆口口相传而已,自仓颉造字以来,再无一位神仙圣人之流问世,纵使有所谓驾鹤而去的卫懿公,亦不过是附会而已。 左传原文上仅仅只提到卫懿公薨时,有白鹤绕殿而飞。 问题是,卫懿公本身就养鹤,还封鹤为大夫,他去世时自己的宠物绕着房子飞两圈,有什么出奇的? 口口相传者,极易穿凿附会。唯有见诸于文字,方有几分可信度,这并不只是扶苏一人之想。 若非如此,要史官干嘛呢? 而天下人皆言有神仙,偏偏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却从来不曾有过一次确凿的神仙记录,由此观之,神仙之说,大谬矣。 “上将军,尔执念甚深,吾……” 他苦口婆心地开口,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他陡然一愣。 下一刻,他整个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瞠目结舌地看着不远处的天空。 不止是他,旁边的蒙恬此时也已经魂不守舍,同样痴痴地看着云梦山巅方向,忘情地开口。 “公子,尔可看见了吗?” “那边,似有仙人踏虹而行!” 第36章 当供奉为大秦上圣仙师! 云梦山巅,一人袍袖飘飘,踏山而行。虽闲庭信步,却宛如缩地成寸一般,翩若惊鸿。 一线天不远处的山间,蒙恬和扶苏此时已经目瞪口呆。 蒙恬先不说,他早已认定山中那人乃是异人,说不定乃是神仙,而现在看到这宛如神仙之一幕,只会心情激荡。 而扶苏不同,此时他的脑海中犹如滚雷响过一般,脸色苍白。 云梦山乃是武陵山脉之余脉,延绵上千里的武陵山脉于此戛然而止,留下一片参天之石林。 云梦山便是石林中最大的一座,占地数里,从山腰部分便突兀之间拔地而起,两座石峰一左一右,直刺天空。 云梦山尚不算险峻,虽然高耸,毕竟占地广阔,尚能攀援行走。若是顺着山道,一路绕过山脊,过一线天,便能抵达天门台。此处已然算是云梦山山巅,因为两侧之石峰如同刀削斧琢,根本上不得人。 而石林中其他大多数石峰,便如云梦山巅这两座石峰一般,东西不过十数丈,高却足足有近两百丈,如剑般拔地而起,便是猿猴都攀爬不上。 这些地方根本就走不了人,若是一脚踏空,必然坠下深谷,粉身碎骨。更别提石峰与石峰之间,虽然从地面看似乎都挨在一起,似乎一跨步就能过。但是实际上,宽的超过百丈,窄的亦有数十丈。 即使是云梦山颠两座石峰,虽然夹在一起号称一线天,两者之间的距离亦超过三丈,莫说人,便是猿猴都难渡! 然而那位异人却如履平地,百丈宽的距离,一步便跨过! “嘶……”倒吸冷气声响起,眼看着那位异人已经消失在石林之后,扶苏终于稍稍回过神来,他惊异地开口,“此莫非便是,陆地飞腾之术?” “陆地飞腾之术?何意也?”蒙恬也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了扶苏一眼。 “吾好读书,涉诸子百家,乃至诸多古籍。” 尽管天空中已经不见了异人踪迹,扶苏依然痴痴地看着异人消失的方向,惊异地开口:“山海经曾有云,古之天人,与日逐走,竟九日,近之,乃道渴而死。” “后有道家言,此为陆地飞腾之术!” 蒙恬一怔:“公子的意思是,此乃天人?” “夸父逐日”之神话传说蒙恬亦听过,这些故事实际上便是此时为贵族启蒙之书,只是写得甚为浅显而已。 夸父族乃是上古神人之子,以古时的血统观而论,神人之子并不是神人,而只能算天人。天人自然无神人之大神通,然而举手投足之间,亦可令天地色变。 如帝俊之臣子后羿,便非神人,而是天人,能射日。 秦时华夏之民的神仙观尚且极为朴素,道家此时尚是诸子百家之一。 虽然随着方士大兴,仙人之说已经深入人心,天下求仙者众,然而在大家心目中,仙人依旧不如天人。 毕竟仙人仅仅只是求个不死而已,而天人乃是上古神人之传承,他们才是真正举手之间,斗转星移的大能! 蒙恬此时已经喜上眉梢。 自己原本只求对方乃是仙人,能够为始皇帝炼制不死之药。万万没想到,此异人居然是更高级的天人! “他未必便是天人,古籍中语焉不详,吾亦不知也。”扶苏双眼发直地看了蒙恬一眼,“然而,吾却知一点。” “此异人,绝非凡俗!” “公子,上将军,吾等,是否去将其请回?”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正是蒙喜。 蒙喜此时同样满脸震撼,同时又有沉冤得雪一般的骄傲。 他之前与蒙恬一起去云梦山,异人讲道之事他亦亲眼所见,自知自家上将军所言不虚。 然而,公子扶苏却死活不信,包括自己等一干亲卫指天发誓,为上将军作证,亦只换来公子扶苏一句不知可否的“吾知矣,尔且去”。 今日亲眼得见异人踏虹而行,而公子扶苏亦认出此为古籍上所谓的“陆地飞腾之术”,总算为上将军以及自己洗清了冤屈。 而扶苏此时脑子也终于彻底清醒,他夸赞地开口:“正是,此等异人,怎能任由其流落与山野之间?当供奉为大秦上仙圣人才是!速速追赶,吾与上将军亲自去请!” 此时他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自蒙恬前往江陵与扶苏见面起,就一直不厌其烦地提起云梦山之异人,话里话外都暗示那是神仙。 之前扶苏从未信过所谓的神仙,在他看来,楚地有几个能够号令群兽之异人,并不意外。 包括方才一怒之下前往前军,亦是抱着为上将军除心中妄念的想法而来。 既然你一直都希望我陪你一起去云梦山巅,确认一下那位异人是不是神仙,那我便如你之意,彻底浇灭你的希望。 万万没想到,蒙恬说的居然是对的! 大秦之天下,竟真有天人仙人之流! 而若是真有天人仙人之流,始皇帝之长生,岂不是亦有望? 扶苏敏而好学,学诸子百家,虽然外表看来乃是法家拥趸,实则骨子里,他甚爱儒家。 儒家讲究“仁孝”,扶苏亦深以为然。人若无仁孝,与禽兽何异? 便如始皇帝,虽自己不得始皇帝喜爱,然而扶苏依然深敬之。 他出生时,正是六国乱战之时,秦伐楚,梁欲灭齐,齐人则战北地群雄于昔日王野,天下涂炭。 若无始皇帝,天下如何一统? 六国之间攻伐不休,战火延绵数百年,天下之民又如何能安? 而始皇帝雄才大略,为天下之民,许下万世之梦。 “若朕得万世,大秦便延万世,天下之民亦安万世!” 此始皇帝之语也,亦是扶苏之梦想。 若果真如此,自己便一生不得继大位又如何? 然方士欺瞒始皇帝之事败露,使得始皇帝一朝梦醒之余,亦让扶苏大怒。 只因,六国遗老皆将此事引为笑谈,曰始皇帝已然昏庸,朝野间逆流涌动。 扶苏不知道逆流从何而起,他只知如此下去,天下将再次思乱! 但是,此刻看着天上那道彩虹,回想异人踏虹而去之神异,扶苏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天下之安定否?皆寄托于此天人之身,当奉其为大秦上圣仙师! 第37章 万灵流泪,以送仙师! 扶苏当机立断,直接调转马头。 异人有陆地飞腾之术,自可踏虹而行,虽山间险峻,亦是如履平地。 然而自己乃是凡夫俗子,若是要追,还得先下了云梦山再说。 不过观异人所去方向,乃是去往东方。 云梦县为武陵山与云梦大泽相接之处,西为武陵山,东为云梦大泽。 虽然异人有陆地飞腾之术,然而云梦大泽乃是水面,陆地飞腾应不可渡吧? 应该不能吧? 不管能不能,扶苏此时亦只能咬文嚼字来安慰自己了。 他狠狠一挥鞭子,胯下的战马嘶鸣了一声,刚要迈步,突然定在原地,浑身颤抖。 扶苏陡然一愣,身后的一线天方向突然响起一阵闷雷,雷声滚滚,飞快地向着自己一行人的方向而来。 “此何物也?亦是楚地怪雷乎?”他下意识地看向蒙恬。 而蒙恬此时亦已经拨马打算去追赶异人,听到这阵闷雷,他脸色同样微微一愣。 下一刻,他陡然反应了过来,脸色骤变:“不好!” “快快护持公子躲避!”他一声断喝,率先下马。 扶苏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这个声音,乃是兽潮! 之前他一直听蒙恬说,山谷里有无尽兽潮,一直都不曾放在心上。 毕竟区区一座云梦山,方圆不过数里,如何有如许之多的飞禽走兽? 然而此时听这个声音,方知蒙恬所言非虚。 光是听此等声势,便如同匈奴数万骑兵奔驰冲阵一般,让人心悸! 此时再坐在马上乃是极为愚蠢之事,他立刻随着蒙恬下马,用力牵着战马靠向一块巨大的山石。 将战马留在山石背面,扶苏一行人爬上了山石,而此时一线天方向已经烟尘冲天,无数兽吼声传来,声音凄厉,似是哀鸣。 烟尘如同潮水四散,显然野兽们并不像人一样,一定要走山道。而扶苏等人内心微定。 如此,自己便不需直面兽潮之锋! 只是,心中依然免不了有些疑惑。 虽然蒙恬疑山上那位异人乃是仙人天人之流,然而身为统兵大将,他依旧做好了准备。 云梦山西为群山,而东为大泽。 走兽之属纵使是奔逃,亦是向群山,也就是西边。 故大军乃是由东南向西北方向驱赶,而后又于西侧隘口处布置战车以及一曲军卒,欲将兽潮一网打尽。 此经典围猎之法也。 然而此时兽潮居然是朝东边奔跑,大大出乎了大家意料。 “哗啦”一声草木乱响,却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虫率先从草丛里跃将出来,靠着自己四肢修长敏捷,一路从坎坷之碎石上飞奔而过。 这只大虫体长足足有一丈,毛色斑斓,一出现便吓得山石背面之二十来匹战马齐声长嘶,两股战战,包括扶苏等人亦心中一凛。 然而大虫却看都懒得看扶苏等人乃至战马一眼,它直接跃上山石,在扶苏惊骇的目光中,再次奋力一跃,直接穿进了丛林深处。 扶苏并非畏惧大虫,他于边关随蒙恬驻守经年,经历过多次战阵,区区一只大虫,并不足以震慑他的心神。 他真正惊骇的乃是,这只大虫竟然在流泪! 大虫者,山林之王也。作为山林之王者,至凶之兽,民间谓亲情亦以“虎毒尚不食子”来形容,可见大虫之冷酷,为天下甚。 竟然也会有如此通人性之举,为异人之离去而流泪? 又有一只豹子从草丛窜出,身后还跟着几只皮糙肉厚的野猪。 无一例外,它们亦不曾看扶苏等人一眼,而是双目含泪,追着大虫的脚步向着山下疾行而去。 “此为异人讲道之功也。”蒙恬慨叹着开口。 扶苏默然地点点头,只是下一刻,他的脸色再次一变。 “不好!”他陡然开口。 “前将军尚在中军,而中军有战车,有盾牌,有弩阵,亦有不少引火织物!” 蒙恬的脸色亦是一变! 这次大军进山,本来就做了两手准备。 身为上将军的蒙恬亲自作为前军,先锋大将,去往一线天探查,顺便驱赶兽群聚集在一线天。而公子扶苏亲自带中军,并且做好了准备。 若是山上有异人,蒙恬便请异人出山。若是无异人,中军便直接在一线天来一场围猎,连兽潮带天门台上那个方士骗子一同烧成白地! 此为蒙恬与扶苏两人相互妥协后制定的方略。 然而此时此刻,山中果有异人,而蒙恬与扶苏却尽在前军,中军由王平统帅! 王平性格刻板,他必会一板一眼按照原定方略来。纵使是出了意外,如野兽们并未聚集在一线天等着围猎,而是先行下山,他亦必会命令士卒们直接发动攻击,甚至直接放火烧山! 如此,兽潮必会因秦军伤亡惨重,此或触怒那位异人! 而秦军贸然拦路发动攻击,也必会引发兽潮攻击,搞不好数千军卒,皆会葬身此处! “蒙喜!”蒙恬陡然一声断喝。 他不顾此时已经隐隐成群的兽潮,目光如刀般盯着蒙喜的眼睛:“尔速去中军传吾将令,命中军收缩阵型,将轻车聚拢以为自保,万勿主动向兽潮发动攻击!” “喏!纵死亦会将上将军将令传到!” 蒙喜亦是一个悍不畏死之人,他狠狠一礼,直接从山石上跳到了战马的背上。 “当啷”一声,他直接抛下马鞭,而是抽剑在手,狠狠一剑砍在马臀之上。 战马吃痛,瞬间凶性大发,一声嘶鸣,撒蹄就向着山下冲去。 看着蒙喜死死抱住已然癫狂之战马脖颈,撞开草木树枝一路朝着山下疾冲,再听听已然近在咫尺的滚雷,蒙恬和扶苏对视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此时因为兽潮所阻,追异人恐怕已经来不及。 眼下,只希望蒙喜能够成功将将令传到中军吧,否则数千兵卒,恐怕会与兽潮冲突! 不仅可能会引发异人之不喜,秦军亦会遭遇不小伤亡! 而且,并不仅仅于此。 云梦山东,便是云梦县! 此时云梦县亦有数千手无寸铁之乡民,亦处于兽潮前行之路上! 若是因为秦军攻击,引发兽潮野性…… 数千乡民,恐皆葬身兽腹! 第38章 尔楚人之神仙,可能救尔乎? 当云梦山一线天谷底的野兽们一路冲下时,距离云梦山不到一里的云梦县,此时已经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 数千楚人此时正在一百秦兵的看守下,坐在县中的谷仓旁。 大秦主要粮食作物为粟,此时若是叫禾,指的粟,或者叫小米,而不是水稻。然而楚地不同,楚地多水田,一般都是种产量更高,也更好吃的稻米。 不过稻米比起粟麦来说,水分更多,因此需要晾晒的时间更长,地盘也更大。 此处便是云梦县的晒谷场所在地,数千乡民把偌大的晒谷场挤得密密麻麻,而周围的秦兵剑出鞘,弩上弦,虎视眈眈地看守着数千乡民。 至于楚人们则是人人惶恐,战战兢兢。 “这位将军,”一名乡老突然站了起来,行了一个拱手礼,“吾等虽是故楚之人,然大秦统一天下已然八年,吾等亦已是大秦楚人,缘何视吾等犹如寇仇?” “休要胡言乱语,尔等乃是代罪之身!”开口的是一名骑在马上的军官,正是之前奉命负责驻守在楚地等待消息的百将。 “不知吾等何罪之有?”乡老低眉垂目地继续问道。 “始皇帝陛下之三杀令,尔等上次已经听上将军亲耳听过。”百将冷笑着开口:“敢称神仙方士者,杀!” “然尔秦人上将军上次亦曾当着吾等之面,称白鹿为祥瑞灵兽!” “就是,他向我等楚人祖神之护山灵兽行礼,某看见了!” 几个抗议声响起,听声音很年轻,只不过不知到底是谁。 百将亦懒得去分辨,他继续冷笑着说道:“上将军如何,那是上将军之事!” “然而,始皇帝之令一日不改,便一日不得违反!” 他斜着眼睛扫视着满地的楚人:“此时尚言什么祖神,什么灵兽,尔等楚人,可是欺吾刀兵不利乎?” “并非有意冒犯将军,”乡老再拜,“只是吾等楚人敬祖神已有千余年之久……” “尔楚人之祖神,与始皇帝,孰大?”百将从马上倾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乡老,满脸恶意。 乡老满脸呆滞地看着百将,四周之楚人脸上亦有怒色,而百将则是哈哈大笑。 秦楚之间本世代姻缘,然始皇帝名义上之曾祖父,亦即华阳夫人之家翁,秦昭襄王与楚怀王以姻亲之名面见时,突然扣留了对方,而后终身不放其返回楚地。 此举自然引得楚人大怒。虽然因华阳夫人之关系,两国并未彻底撕破脸,然而在边境上早已兵戎相见,延绵近百年。两国之国民,亦视彼此为大敌。 即使是楚国已经灭亡,天下尽归大秦之后,仇怨依然未化解,甚至有愈演愈烈之趋势。 其因便是楚乃是大国,而且是富庶大国。富庶之楚人自然不如饥寒之秦人善战,然而若想要让楚人归心,需威之以法,怀之以柔,双管齐下,持续数十年。 扶苏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故此他于楚地仅仅只是杀方士,并不骚扰楚人,甚至还将方士之资财以补偿之名义,发给楚人。 但扶苏这等行事以仁之人太少,如令伍这般筚路蓝缕,亲身带着楚地野人们种地盖房子,教他们识字之秦吏亦不多。 大多数秦人依然,对这个百年都未曾攻灭之大国充满警惕,甚至充满仇视。 在不少秦人看来,楚人之所以心怀故国,便是当时灭楚之时杀得不够。 若是能够杀得楚人自此不敢言楚之事,天下乃定! 百将便是做如此之想法,他倒不多想天下定不定,只是单纯地仇恨楚人。 上次上将军蒙恬命他将所有楚人都押往云梦山斩首为武军,便颇合他心意。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一半,上将军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或许是因为楚地乃是蛮荒瘴雾之地,上将军当时为瘴雾所迷。又或者,是因为当时山谷中兽群势大,为免楚人逃散,故上将军特地如此说,百将默默地想。 他犹记得当时楚人是如何得意,以至于当时不少楚人甚至就地而拜。拜的不是暂赦其一命之上将军,亦非始皇帝陛下,而是云梦山所谓的神仙!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因为上将军昨日返回时,不仅有公子扶苏随行,还有五千大军一路赶来! 五千大军之都尉,还是王翦老将军之子,王平! 百将的老上司! 而且摆出的架势,便是要将整个云梦山附近所有活物一网打尽的架势! 因此在百将眼中,这些楚人,已然是死人。 只待王平一声令下! 尤其是眼前这个乡老,当日自己挨上将军训斥之时,便是他笑得最畅快,甚至笑出了眼泪。 “尔等不是言楚地人杰地灵,云梦山上有神仙?”百将满心杀意地看着乡老以及满地之楚人:“既然如此,尔楚人之神仙,可能救尔等乎?” 乡老面色惨然,他情不自禁地看了其他楚人们一眼。 楚人确实相信云梦山上有神仙,亦相信云梦泽乃是祖神之地。 然而信仰和现实的相信显然还是有区别的,楚人亦知神仙之事太过飘渺。 这就如同后世对祖先一般,人人皆言祖先会保佑自己,然而遇到危险,大家做的第一件事并非烧纸请祖宗现身救命,而是屁滚尿流打电话叫差佬。 乡老本就是云梦山石林畔野人,自幼便在山中为生,从未亲眼见过神仙。 之前他曾经以为方士便是神仙,然而在方士们都被秦人如同杀鸡一般杀掉之后,他亦有了明悟。 方士都是骗子! 那云梦山上,果真还有神仙乎? “如此,吾等楚人,今日乃是必死了。”他面色惨淡地开口。 他下意识地看向云梦山,下一刻,他目光陡然一凝。 只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虫自云梦山口,张牙舞爪地朝着这边冲过来。 “有山君!”乡老下意识地一声高喊,只是刚刚喊完这三个字,他再次一愣。 一阵隆隆的声音如同滚雷一般从云梦山方向传来,而云梦山靠近云梦县一侧之山林此时已经彻底炸开了窝。 乡老再次色变,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云梦山方向那滚滚烟尘,再看看那条一马当先之大虫,陡然发出一声大吼。 “兽潮来了!” 第39章 朝拜!吾等之祖神出山了! 随着乡老一声大吼,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云梦山方向。 此时滚雷之声已经清晰可闻,在场的楚人们都变了脸色。 “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野兽!” “这些野兽,怎会下山?” “吾等今日休矣!” 人群开始骚乱,楚地多山林,自然多野兽,其中山君,也就是大虫尤其多,纵观整个大秦都无有出其右者。 然而这些野兽都生活在自云梦山向西之山林里,武陵山乃是它们的栖息地,纵使迁徙,亦是向西,甚少向东来到云梦县所在的平地。 只不过偶尔会有一两只或许是失去了领地的野兽会跑到县里来就食,而在令伍带着云梦县楚人们修建了栅栏之后,这种现象也已经极少。 然而今日,却突然见大批野兽下山,笔直向着云梦县方向而来,如此怎能不让楚人们心惊? 云梦山上哪来如许之多的野兽? 听这声势,怕不是上万! 而且,这些野兽向着云梦县方向而来乃是为何? “噤声!”一声大吼声响起,却是百将。 他同样面露震惊之色,显然亦被突然袭来之兽潮吓了一跳。 他此时微微有些发懵。 之前上将军蒙恬自一线天而返,随后立即动身前往江陵,只下令让百将带人监视云梦县乡民,勿使逃走,亦不许进山。 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百将等人丝毫不知。问令伍,令伍亦是语焉不详,只言云梦山上有万兽,每到朔望之时便衔草聚集于云梦山巅。 百将对此嗤之以鼻。 万兽? 区区一个云梦山,方圆不过数里。纵使是将整个石林都算上,亦不过方圆二十余里之地。 万兽?如何个万兽法。 令伍怕不是久居楚地,已经忘记自己乃是秦人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蓦然发现,令伍说的是真的! 而且,还略有保守! 身为百将,他自然知晓所谓的望气之术,亦即通过烟尘,声音等诸多细节,判断来敌多少。 以他的经验看,如此大的声势,所谓的兽潮,怕不是数万! “难怪上将军要回去搬救兵!”他此时心头升起一丝明悟。 不过震撼归震撼,秦军作为天下第一强军,其底蕴不可小视。 且秦人悍勇绝伦,常死战到底。虽然面对兽潮,却亦激起了秦人凶性。 “所有人听令,刀牌上前,戈兵于后,弩兵再后!”百将声嘶力竭地下令道。 “不要慌,外围尚有栅栏!” 此次前来楚地的基本都是当年灭六国之老卒,动作极为迅速,“哗啦啦”一声,二十名刀牌,也就是持盾步兵迅速集结于白将身前,盾牌狠狠插地。又有二十名戈兵将自己长戈放倒,斜架在盾牌上。 “吱呀”声连连响起,剩下的五十名弩兵也已经开始为弩箭上箭。 顷刻间一个军阵已经完成,而此时那头吊睛白额大虫亦已经冲到了栅栏外。 只有大半个人高的木头栅栏显然拦不住一头斑斓猛虎,只见它轻轻一个跳跃,就已经跃了进来,然后毫不停歇地向着县中谷仓方向冲来。 “预备!”百将双目通红,刚准备下令放弩,不料那只大虫居然毫不停歇,甚至看都不看在场的楚人秦人一眼,笔直地跑过。 云梦县说是县,实则只是一个村落大小而已,县西便是云梦山,至于县东,正是波光浩渺之云梦大泽。云梦大泽号称有八百里,然并非一个大泽便有八百里,而是由无数互相沟通的小泽汇聚而成,云梦县东的小泽便是其中之一,宽亦有数里。 泽中并非一马平川,而是同样有石峰从波光粼粼的水面拔地而起,正如云梦山。只是比云梦山要矮了不少,亦没有那般险峻。 大虫此时直奔的正是云梦泽方向,它笔直冲到水边,而后突然昂头发出一声虎啸。 不只是它,跑在前面的皆是一些体型较大之走兽,有虎豹,亦有野鹿和山羊。这些野兽同样丝毫不畏惧在场的数千楚人以及百名严阵以待的秦兵。有能力的直接跳过栅栏,没能力的老实从入口处绕过,尽皆向着大虫所在的大泽边冲去。 “轰隆”一声闷响,却是几头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水牛,直接一头撞翻了低矮的栏杆,轰隆隆地冲了过来。 不知是水牛,还有熊,狼,野猪…… 但凡楚地有的走兽,一个都不缺,都轰隆隆地从众人面前跑过,尽皆汇聚在泽边。 所有人都懵懂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走兽,只觉得头皮发麻。 并不是所有走兽都跑进了云梦县,而仅仅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然而这一小部分,就足足有数千走兽,其中既有肉食之兽,亦有草食之兽,尽皆混杂在一起。 无论是秦人还是楚人,何曾见过这等情况? 而且,这些走兽聚集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此时,一声“呦呦”的清鸣声陡然响起,所有人闻声回头,只见栏杆的缺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只白鹿! 正是上次被上将军放掉的那只白鹿! 原本恬静的白鹿此时身上的宁静之意依旧,然而大家却能够看到它眼中似有晶莹之色。 它,似乎在流泪! “呦呦!” 又是两声清脆的鹿鸣,白鹿同样丝毫不顾近在咫尺的乡民以及秦兵,而是轻灵向前,步伐里甚至有庄严之意味。 它跳上了大泽边的一块山石,同样昂首看向天空,突然前蹄一矮,直接跪了下去。 “轰”的一声,随着白鹿的动作,聚集在大泽边的数千走兽,齐齐前蹄一矮,跪到了地面,场面宏大,一望无边。 这是在,拜伏? 万灵朝拜! 所有人此时头脑皆是一片空白,乡老从一开始就站着,不曾坐下去,因此比较方便。 他失神地抬头看向天空,下一秒,他的目光陡然一凝。 只见,天空上正有一道虹,横贯云梦山和大泽。 虹光很低,而虹光之上,有一人,从山巅掠过,正踏虹而行! 乡老的心中陡然如同雷击,他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影大袖飘飘之间,一步便横渡百丈,瞬间就到了大泽之中,再看了一眼泽畔那些跪服的走兽,以及白鹿,陡然福至心灵。 “吾等之祖神,出山了!!” 第40章 望众生尔等,早日成妖做祖 《大秦逮捕方士,关我炼气士什么事》全本免费阅读 “祖神?” “在何处?” 乡老的大吼声嘶力竭,所有楚人都被他从失神中唤醒,纷纷抬起头。 下一刻,所有人都心头巨震! 只见天空之上,正有一虹,横贯东西。 西头在云梦山,东头,已然在云梦泽里。 楚地多暴雨,虹光于楚地并不少见,然而此虹却有些异常。 比起往日天上之虹,此虹压得极低,低到给大家一种错觉,似乎是触手可及。 这并非错觉,大家看得分明,虹光之源头,正是云梦山巅。若是此时有人在云梦山巅,自然伸手便可触之。 而且往日之虹光皆有朦胧之态,这道虹光却无比清晰,低低地挂在天空,神光湛然,宛如一条登天之路。 并不仅仅只是如此,所有人都能够看到,虹光之下,还有乌压压一大群鸟雀,正在伴虹而飞,几乎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粗略估计,怕不是数以万计! “某看到了,祖神!”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个老者。 “吾亦看见了,正在虹上!”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在何处?”无数声音接连响起,数千楚人翘首看向天空,不少人满脸焦急,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虹光。 “此时已至湖心矣。”开口的正是乡老,他一直都死死地盯着那个踏虹而行的身影,得益于他的老花眼于远视上颇有独到之处,他隐约看到那个身影一步踏出,直接落在了大泽中一座石山顶上。 由于石山阻挡,接下来已经看不到那个身影了,一名乡民遗憾地开口:“吾亦见之,不过,那位仙师似乎甚是年轻。” “年轻?那岂不是不是祖神?” “祖神居于云梦泽深处,岂会轻出?” 乡民们议论纷纷,乡老回过头来,看向百将。 楚乃大国,纵使是楚地野人,亦心怀骄傲。 一朝大变,天下姓了秦。楚人虽然有不满,然而亦莫可奈何。 只能安慰自己,自己纵使成了大秦之人,不依旧还是楚地之人乎?四时祭祀,不还是祭祀祖神以及屈原大夫吗? 在此之前,楚国历代国君都是采取所谓的无为之治,反正他从不缺粮,连国中到底有多少人搞不清楚,也根本不可能搞清楚。 虽然突然变成了大秦之民,但是令伍确实是个好县令,平日里亲自带着楚人们盖房子,开垦田地,乃至教楚人们何为律法,何为礼法等。 令伍视楚人为子民,楚人自然视其为父母官。 然而这段日子以来,云梦县做主的乃是那位百将。百将乃是当年攻楚老卒出身,视楚人如同寇仇一般。 平日里严防楚人走动,甚至不允许去照看那些山间泽畔的零散田地。 好在云梦县田土虽少,但是土地极其肥沃,且水汽丰茂,乃是所谓撒把种子便有收获之地。又有令伍每日巡视,几日无人照看,问题不大。 真正让楚人们愤怒的乃是,百将一声令下,所有秦兵都视楚人为罪囚。别说出门,纵使是晚上出恭,都有士兵持戈相向,喝问谁何。 白日里更是时刻有秦兵巡视,乡民但有相遇,连话都不敢说,只能以目示意。 而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楚人信奉自己乃是祖神东皇太一之后裔,相信自己的祖神便住在云梦泽中,而云梦山乃至云梦泽里,有神仙。 正是这点,让乡老想不通。 吾等自上古以来,便祭祀祖神东皇太一,千余年前又多了一位屈原大夫,至今已经不知道几千年,祭祀不绝。 吾等祭祀祖先,又不是反对大秦,缘何竟成了罪囚? 尔秦皇不欲闻天下有神仙事,吾楚人便无祖先了?这是何道理? 尤其是这个秦军百将,尔不是口口声声,云梦泽无神仙吗? 今天吾楚地神仙现世,当着如许多之人踏虹而行,有万鸟相送,有万兽朝拜,尔又作何说法? 是不是祖神,又有何妨? 恨恨地看了百将一眼,乡老突然面色恭敬地抚平自己褴褛之衣衫,然后双手如舞蹈般高高扬起,挥洒了几下衣袖,继而以双手手背触额,深深下拜,伏地不起。 “吾等楚人,拜云梦山之仙师!” “望仙师护佑吾民,不使吾等遭刀兵之祸,太平喜乐!” 其他楚人此时如梦初醒,下一刻无数人振衣做响,数千个或完整,或破烂之衣袖举到空中,以歌以舞。 “吾等楚人,拜云梦山仙师!” 数千楚人齐刷刷地拜服在地,向着天上的虹光行稽首之礼。 稽首者,五体投地也,生人不可受,必遭天谴,唯天地神灵可享之! “起来,都给吾起来!”一声暴喝声响起,正是百将。 百将此时已经满脸怒容,方才楚人望天时,他亦举头,然而除了一道虹光以及一大群鸟兽外,他什么都未曾见到。 原本他亦有些惴惴,然而方才乡老看他那一眼,却彻底点燃了他心中之怒火。 此外,他亦能够从自己麾下的士卒脸上,看到惴惴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