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难当,携崽二嫁摄政王》 第1章 狸猫换太子 “什么?你说珂儿竟不是我的孩子?” 海云舒垂死病中撑起身:“不可能!” 病榻前,程子枫冷眼相向:“自你生病卧床,珂儿可侍奉过一次汤药?” 没有。 “他可向你请过一次安?” 亦没有。 程子枫冷笑:“连他都厌弃了你。” 白师师撩开碎发,挽上程子枫的胳膊,媚然一笑:“姐姐,珂儿不会来了。妹妹还没来得及谢姐姐,替我养出了个探花郎好儿子。” “你说什么?”白师师掩着樱桃小口,笑魇道:“十八年前,我与姐姐同日分娩,侯爷不过略施小计,就让我们孩子成了嫡子,受阖府之尊,袭东昌侯爵……” 狸猫换太子。 好一招骗人的把戏。 她竟被这负心人蒙在鼓里诓了这么多年。 珂儿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资质又平庸,性子也贪玩,是海云舒夏日里陪着,寒冬里暖着,才将这孩子供了出来。 数月前放皇榜,珂儿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如此荣耀,旁人都道海云舒这做母亲的总算是苦尽甘来。 可此时程子枫却与白师师那贱人在她病床前耳鬓厮磨,耀武扬威。 自己含辛茹苦十余载,他们怎么能说珂儿不是她的孩子? “那我的孩子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姐姐应该知道啊,琮儿,你当初不是挺护着他的吗?” 海云舒脑袋嗡得炸裂,一阵寒气自后背窜上天灵盖。 琮儿是白师师所出,自小乖巧可爱,讨人喜欢。侯府里也常有人议论,说这白沧斋的庶子要比主母的嫡子还聪慧伶俐。 海云舒总以为白师师是对儿子寄予厚望,才一直严加管教。 但凡琮儿有一点小错,白师师就言语辱骂,次次都往死里打。 她总爱说什么庶子不能僭越嫡子,要罚琮儿跪宗祠,逼他干脏活累活,只给他吃剩菜泔水。可怜琮儿小小年纪,浑身上下竟没一处好皮肉。 每次都是海云舒让下人送去热饭,免了责罚,上了药,白师师才肯罢休。 直到有一次,琮儿不小心碰碎了珂儿家传的玉佩。 白师师一怒之下,竟用带刺的藤条,生生打死了琮儿! 闹出人命,本是要报官的。 又是婆母出面,说侯府正处于多事之秋,不可再添事端。 这才保下了白师师一命。 如今想想,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们一家老小合起伙来,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明明被卖了,由着他们吃干抹净,还替他们数钱! 海云舒瞧着这对儿狗男女,眼睛快撑出血:“程子枫!琮儿可是你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你这么残害他,你丧尽天良!” 程子枫一把将她推倒在病榻,语出惊人。 “什么亲骨肉?海云舒,你真当那晚是我跟你圆的房吗?你这榆木疙瘩,全然不懂闺阁情趣,与你多待一刻我都觉得恶心,怎还愿意碰你? “那晚,你醉酒与人厮混,失贞失德,本该丢去浸猪笼。是念在你舍了嫁妆帮侯府的份儿上,才没将你送交官府。 “难道我还会替那野男人养孩子?会让这野种做东昌侯府的世子?” 无后,迎妾,换子,夺爵,往事种种…… 只怕连她醉酒失贞,也全在他们算计之中。 海云舒笑得癫狂:“好啊,你们俩一个狼心,一个狗肺,倒是天底下绝然的一对儿。” “这休书你究竟签不签!” “想让我给这贱人腾位置,做梦!程子枫,你要敢休我,海家的钱,你一个子儿也别想碰。” 海云舒出身商籍,之所以能嫁到侯府来,是有缘由的。 当年,东昌侯府奉旨打理皇庄,闹出如山似海的亏空,被皇上查封了家产。 是海家被侯府的花言巧语蒙骗,不惜毁了和江家的婚约,让海云舒带着十里红妆,填了夫家的亏空,救侯府于水火。 再后来,程子枫阵前投敌。 又是海云舒上下使钱,疏通关系,这才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兔死狗烹,如今侯府家大业大,子嗣前程正好,哪里还想的起她昔日的苦劳。 “程子枫,你和贱人如此欺我辱我,真当我海家无人了吗?” 他则杀人诛心:“你还不知道呢,我那老岳丈已经被新帝下旨,问斩抄家了。 “全家三十二口,一个不留。万贯家财,悉数充公。” 程子枫此时丑态毕露,全然忘了自己曾经在海家摇尾乞怜的模样。 一夜之间,海云舒失去了孩子,失去父母兄弟。 这些年的付出,换来的是病榻前一纸薄薄的休书,是菜市口上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 叫她如何不恨? 胸中郁结,一口鲜血喷出,海云舒登时昏死过去。 程子枫早已厌恶至极:“来人,把这贼妇扔去乱葬岗。” 隆冬,大雪封山。 海云舒被人用破草席一卷,丢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海云舒仿佛看见那两人笑得弯下了腰,还边笑边说:“看见没,那坟堆儿就是你的儿子。” 小小的坟包上杂草丛生,孤零零的。 一块风化的石碑,年久失修,上面模糊地刻着——爱子程琮之墓。 原来,这里埋着的,才是她的亲生骨肉。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海云舒用尽全力,拖着断腿残肢,一寸一寸爬到那座墓碑前。 她哽咽:“琮儿,母亲来晚了……” 颤巍巍地手伸向墓碑,却在触及的前一刻,生生断了气…… 第2章 重生 “夫人,夫人你醒醒……”海云舒被人推得头晕。 眼眸微抬,几缕光从花窗撒进屋子,送入一抹玉兰清香。 好久,她没见过这样明艳的阳光了。 女使莺歌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有些担忧:“夫人已经快要临盆,不可再这么没日没夜地哭下去了,对胎儿着实不好。” “临盆?” “是啊,前几日郎中刚来瞧过,说就这几日了。熬了三年,夫人总算是苦尽甘来。”小婵扶她起身,像是在安慰:“奴婢看,一准儿是个小世子呢。” 海云舒头还有些发昏,她一心想着要找人算账,就问:“程子枫呢?” 谁知一问,惹得小婵掉了眼泪:“夫人昨晚可是哭昏头了,侯爷他……他已经没了啊。” 海云舒恍然,难怪她觉得周围一切透着蹊跷。 隔窗望去,满院海棠吹落。 女使身穿麻布孝衣,发髻簪着白绢花,凉亭画廊都挂着白绸素缎,就连灯笼都用白纸糊了起来,到处是肃杀之气。 是侯府置办丧礼的架势。 莺歌和小婵也是姑娘家刚及笄的年纪。 原来,她重生了,并且重生到了给程子枫“出殡”的时候。 再看铜镜中,自己面容姣好,正值桃李年华,青丝绾成髻鬟,没有半点疲惫和颓唐,一身素白的孝服也更显清冷静雅。 莺歌将一朵白雏菊并簪在她的发钗旁,叮嘱说:“夫人,一会儿可别哭得伤心过头了,怎么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海云舒冷笑,为他哭?她不会那么傻了。 灵堂设在西后院,请了十六位僧道并坐,法事双开,诵经超度。 京都城有头有脸的王公显贵都陆续到侯府上吊唁。 阖府上下,人前人后,就数白小娘在灵前哭得伤心。 她几次想要用头撞棺材,都被女使拦了下来。 只听她大声哀嚎:“你们拦我作甚?侯爷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随他去了,倒也干脆!” 众人都忙劝:“白小娘节哀,你这马上就是要生的人了,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好好活着。若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侯爷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啊。” 哪知白师师捂着肚子,哭得更起劲:“儿啊,咱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海云舒待在一旁,冷眼瞧她做戏。 白师师的苦情戏,是准备好了唱词,特意在众人面前搭台子。 海云舒只觉得滑稽可笑。 谁爱寻死觅活只管去。海云舒则是能省力则省力,没有再为那些旧规矩委屈了自己。 来凭吊的宾客,家眷都要一一叩首回礼。 海云舒只说自己身子重了跪不得。但凡累了些,就让小婵弄把椅子,坐在后院吃茶,逗鸟,看账本。倒也清净。 那日刚出关雎阁,就听到了程家几个妯娌在园子里议论。 “瞧瞧,这塌天的祸事,咱们侯爵夫人跟没事人一样,灵堂上一滴眼泪也没掉呢。” “也就是头一日,哭了两声,做做样子。这不,现原形了吧。到底是贱籍出身,为富不仁,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老夫人都说了,还是白小娘对侯爷情深义重,瞧都哭晕过去几回了,哪像她那样冷血。” …… 若搁往日,海云舒就是再苦再难,也会忍了这口闲气。 可今时不同。 她移步从假山后出来,盈盈道:“我当是该午膳了,才来瞧瞧。没曾想诸位嫂嫂妹妹,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躲在这儿聊闲话呢。” 她们平日全靠着侯府吃喝,各个嘴上多事,心里发虚。 “云舒,你听错了,我们正要去席面上呢。” 几个人拉着便要走。 海云舒佯作惋惜:“嫂嫂你放印子钱,惹上人命官司,前日不还求我捞你一把吗? “弟妹,你娘舅的债明日要还不上,可就要被卸胳膊卸腿了。” 众人被说到短处,谁也不敢再言语。 一群吃里扒外的草包。 海云舒则道:“小婵,你去吩咐厨司,就说有些人嚼舌根就嚼饱了,让他们把席面撤了。” “是。”小婵刻意拔高音调,走时也不忘嘴里嘀咕:“哭得响声大就是情深义重了?白小娘若真对侯爷有情有义,就该一脖子吊死,咱们也敬她敢作敢当。如今哭哭啼啼的做给谁看啊。” 白师师总爱一味地示弱,装可怜。 程子枫很吃这套把戏,不然也不会纳她做个良妾。 当年海云舒嫁入侯府,程子枫却总推脱说自己不能行夫妻之事,又怕被人笑话,一定叫海云舒帮着隐瞒。 为了夫君颜面,海云舒只有答应,结果她入府三年,仍是处子之身。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程老夫人以此为由给程子枫纳了妾,便是海家也不好再说什么。 纳白师师进门的那晚,程子枫心情大好,灌海云舒喝了不少酒。 他还夸她:“夫人,白师师是乡下的苦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在我心中自然不能与你相较。你讲规矩识大体,我程子枫有贤妇如此,夫复何求?” 海云舒不胜酒力,还以为是自己的贤良感动了丈夫,两人喝得酩酊大醉,不禁交颈而卧,整夜缠绵。 后来就是她与白师师同时怀上了孩子。 程子枫喜上眉梢,对天许诺发誓:“云舒,当年你救侯府于水火,又为家操持多年,将来我一定让咱们的孩子做世子。” 她那时娇羞的很:“侯爷,哪就一定是男孩儿了?” “就算是姑娘,我也一定疼她爱她。嫡庶尊卑有别,必不让白沧斋逾越了你这里。” 没曾想,昔日的海誓山盟竟全是这对儿狗男女的算计。 既然老天有眼,让自己重活一场,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人欺瞒。 不是要换孩子吗? 不是想让他们的孩子做侯府嫡子吗? 不是要虐杀她的亲生骨肉吗? 那就走着瞧。 夜深,关雎阁。 莺歌领着一肥婆子入正室,那婆子跪在地上,陪着笑脸:“民妇荆氏,拜见侯爵夫人。” 海云舒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听说,你就是侯爷之前给白小娘找的稳婆?” “是,民妇自年轻时就靠这手艺吃饭,这些年接生的孩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便是王爷世子咱们也是伺候过的。”她话倒是密得很:“民妇又与白小娘又是同乡,侯爷这才早早定下。” 程子枫还真是用心良苦。 海云舒记得,自己临盆那夜暴雨倾盆,从母家请的稳婆在院子里离奇的摔断了腿,根本服侍不了生产。去外面再请稳婆也迟迟不来。 是白小娘不顾自身的安危,遣了她房里稳婆先给自己接生,两个孩子才都平安落地。 事后,老夫人还直赞她深明大义。 想必,从前的事,这肥婆子也参与其中。 不如将计就计。 “荆嬷嬷,听说有人要找你唱狸猫换太子的戏?你也算是个人物了。” 荆嬷嬷不傻,听出了话音,但嘴上死不承认:“哎呦,这是哪个挨千刀的编排我,夫人你可别信小人的谗言啊。” “不用忙着喊冤,我既然让你过来回话,自然是知道点什么。” 海云舒示意莺歌端上十锭金子。 “我不是找你兴师问罪。” 荆嬷嬷看着黄灿灿的金子,一头雾水:“夫人,这……” 第3章 她竟敢退了和摄政王的婚约 “他们找你做什么勾当,你我心知肚明。这钱你拿去,到时候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告诉他们,事情办妥了就好。” 荆嬷嬷还有顾虑:“夫人,我真没有……” “你小儿子是在城南富田庄做木工的吧。” 她这才慌了:“夫人,这事儿与我儿子无关啊。” 海云舒闲闲地倚在梨花木塌上,不怒自威道:“那庄子是我大哥的私产,你若事情办得好,我便让大哥请他做个管事的,以后自然吃穿不愁。 “你若不肯,或是出了门就满口胡吣,泄露个一字半句,我可不保证你儿子会不会哪天突然遭难,摔断腿啊脚什么的,那就划不来了。” 肥婆子被唬得一愣。 莺歌大声呵斥:“糊涂东西,侯爷已经没了,任你有谁做靠山,能大得过咱们当家主母吗?当心你有命拿钱,没命花!” 婆子吓得忙磕头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民妇一切都听夫人的。” 海云舒合上双目,心底已有了盘算。 这边刚送走荆婆子,小婵就气喘吁吁地跑进屋。 “夫人,隔壁白沧斋终于有动静了。” 海云舒先让她喝口水压压:“别慌,慢慢说。” 小婵道:“夫人猜的不错,白小娘果然是往城外西山方向去了,奴婢已经叫人套了马车,就在门外候着。” 海云舒扶着小腹起身:“走,去瞧瞧。” 月色下,山路蜿蜒曲折。 西凉山是京都郊外的一处荒山,地界偏僻,人烟稀少,庄户也不多。 约莫走了个把时辰,便跟着来到山腰清泉旁的一间宅院。 在山间盖这么一座三进三出宅子实属不易,青藤爬满了院墙,几支海棠花叶探出头来,月影下簌簌作响,平添了几分古色古香,是处难得的世外桃源。 门头的横匾刻着——凤林庄。 海云舒冷笑。 果然,这儿早就成了他们的密会之地。 从偏门进去,竹林深处传来女人的低声哭泣。 “都是你,一味就知道躲,如今我都要生了,也不见你着急。” “你怀的可是程家的骨肉,我怎会不急?可眼下还不是回府的时候。” 小婵远远听出了此人的声音,惊讶地捂着嘴:“这不是……侯爷吗?” 海云舒食指放在唇部示意她禁声。 小婵没敢再出声,对着莺歌使了个“怎么还活着”的嘴形。 只听白师师嗔怪:“不就是打了败仗吗?自古哪有百胜将军。皇帝还能将咱们抄家灭门不成?” “师师,有些事你不懂。” 他不仅是打了败仗,而是临阵投敌。 听闻,已经有人写密信告发了此事。 摄政王代皇帝朱批,要严查到底。 如今形势不明朗。程子枫好不容易逃出敌军,捡了条命回来,自然不敢太过声张。 白师师扭过身子:“是,我是乡野出身,比不上你那位大娘子见多识广,又会理事,又会管家。那你还见我作甚?去寻她好了。” 他忙哄着:“她一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怎么能跟你比?” 白师师转念又问:“你该不会是见海家势大,就想扯个幌子,拿我的孩子去讨好海云舒吧。” “又胡说。她嫁过来就是用来填侯府亏空的,本就没什么情分,哪像你是我心尖儿上的人。 “你若不笨,就回头想想,这哪一步我不是为你们娘俩考虑,你就乖乖把孩子生下来,把他送到关雎阁养着,以后封了世子,你还愁没好日子过?” 白师师这才有了笑脸:“少耍嘴皮子,你还要躲多久?” 程子枫搂着她:“快了,快了。我想你得很,只盼着你生下个儿子,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团聚呢。” 白师师出主意:“让海云舒去打点打点门路,不就是使点银子的事儿吗?” “这你尽管放心,朝廷要真查到我头上,母亲自会让她去找门路。” “她能听你娘的?” 程子枫立刻耍起主君的威风:“她敢不听。别说她只是商贾之女,就是公主嫁过来,那也是程家的媳妇,也得听程家使唤。” 他还得意:“只怕到时候她知道我还活着,比谁都高兴,上赶子使钱求人帮忙。” “真的?” “当然是真的。”程子枫笃定:“她对我死心塌地,当初为了嫁到侯府,可是把江家的婚事都给退了。” “江家?你是说……江成璟?那个朝廷新贵,摄政王?” “没错。” 那个女人,她竟敢退了与摄政王的婚约? 程子枫说:“他们海家和江家本是世交,又有婚约,当初江家还没发际,是海云舒瞧不上人家一小门户,才悔婚嫁到侯府来。 “谁知道后来江家烧冷灶,捧出个幼帝,现在是大权独揽,说一不二。 “他们两家交情不浅,都闹了悔婚还有交往。若真是东窗事发,让海云舒去求情,江成璟未必不答应。” “你娘知道这事儿吗?” “自然知道,当初还是她去劝我那老岳丈退了江家的婚。” 白师师见他们母子早已有了对策,稍稍放心。伏在程子枫的怀里,娇滴滴道:“枫郎,我只有你了,你可别负我。” 他亦是柔声细语的安抚。 从庄子回来的路上,海云舒一句话没说。 倒是小婵恶心坏了。 “真是人不要脸各有一套,好歹也是高门显贵,竟尽干这种下作的事!” 海云舒则释然:“德行好坏,本就和门第没什么干系。” “他们坑了海家的钱不说,还拿海、江两家的一桩没成婚事调侃。 “当年要不是老爷图什么侯爵府的门楣,生生断了小姐和江家的姻缘,小姐现在也是摄政王妃了,哪儿会在侯府这火坑里受这种闲气!” 当年,江家还是不显山露水的小门户。 海云舒的父亲穷其一生就想让儿女脱了商籍。正巧那时东昌侯府上门提亲,程家一通花言巧语,哄的父亲哪怕是悔婚得罪江家,赔上千万贯的嫁妆,也要把海云舒送进侯府。 后来,就出了程子枫战死的这档子事儿。 第4章 生子疑云 家里兵荒马乱的,婆母却告诉海云舒两个“消息”,好消息是程子枫还活着,坏消息是他投降了敌军,大损天威,朝廷要一查到底。 程子枫躲在外面不敢回家,海云舒就只好替他瞒着,供他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她还使钱上下打点,求人求佛,卑微至极才把这件事拖成了无头公案。 莺歌还算理智,提醒:“夫人,他们不单想拿你去讨摄政王的人情,似乎还要打孩子的注意。如此处心积虑,可想好怎么应付了吗?” 海云舒嘴角噙一抹笑意:“将计就计。” 莺歌心领神会,回想起白天主子的所作所为,便问:“夫人是怎么知道荆嬷嬷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晚风虽凉,海云舒言语间却透着坚定:“谁让我是当家主母,若没点移山倒海的本事,怎么降得了侯府里这些小鬼儿?” 【4:生子】 八月初九,暴雨如期而至。 算着临盆的日子,关雎阁里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晌午时分海云舒就开始小腹坠痛,双眼发昏,一直折腾到晚上,眼瞅着就要生了。 满屋子女使和稳婆进进出出的忙活,生怕有什么闪失。 小婵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夫人尽管安心生产,奴婢在这儿看着,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叫一丝风透出去。” 海云舒咬紧手帕,豆大的汗珠浸湿了额发。 莺歌知道她的心思,便俯身在耳边低声安慰:“夫人放心,隔壁院里已经安排了咱们的人,她就是有贼心,也翻不了天。” 南院,白沧斋内。 白师师一早听闻大娘子就要生产的消息,也是下了决心,一连喝了两碗催产药。 那药药性凶猛,她也是疼痛难忍,在床上打滚大喊着“要生了”。 程老夫人得了信儿先去关雎阁瞧了一眼,然后特意赶来白沧斋坐镇,见白师师喊得撕心裂肺。 呵斥道:“你鬼叫什么?非把隔壁院儿的人引来不成。” “老夫人,侯爷怎么还不来,我肚子疼得厉害……怕是要撑不住了……” 程子枫答应过的,她生产当日,无论如何也要陪在她身边。 这个时辰他早该来了,可是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程老夫人忙堵她的嘴:“什么侯爷,白小娘你是晕糊涂了吧。” 明知道白师师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当初就不该听儿子的话,把这天大的秘密告诉她。 程子枫毕竟是贪功冒进吃败仗在前,投敌保命在后。 朝廷因此而损兵折将,自然要彻查,若真查到程子枫头上,定了罪,就算他活着回来也得军法处置。 自己没命,还要连累一家。 现在肯定要避避风头,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眼下护好侯府子嗣血脉才是头等大事。 白师师这才想起夫君的嘱托,忙改口:“老夫人莫怪罪,是我疼得胡言乱语了……” “哪个女子不是这么疼过来的?偏就你娇弱?” 老夫人平日也瞧不惯白师师那莺莺燕燕的作派,虽说对子枫也算上心,可却哄得他整日厮混,无心前程,一大好儿郎生生给断送了。 若不是为了她这个肚子,早就打发人牙子卖出去。 “关雎阁那边还没生,你再用点劲。” 白师师忍痛道:“就算生了……大娘子那里守的严实,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 “慌什么,我自有法子让她把孩子抱出来。” 老夫人给白师师吃定心丸。 “你只管生,其他的不用操心。将来这孩子有嫡母养着,有侯府的爵位护着,又有富甲一方的外祖做靠山。 “还怕没有前程? “他若得了前程,你这生母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 一番弘论,白师师很是受用。 她咬紧嘴唇,身下更加用力。 她一定要生出个男孩来,要踩在海云舒的身家甚至是整个侯府的招牌往上爬。 成败就在今日。 倾盆大雨浇刷着院落,树叶残花吹散满地,到了夜半三更时分。 “哇——哇——” 关雎阁和白沧斋的婴儿哭声几乎是同时传了出来。 都是男孩。 老夫人大喜过望,命人把孩子抱去寿宁堂相看。 各赏了金镶玉锁,特意嘱咐说:“这双龙戏珠的给嫡子,白鹤展翅的给庶子,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福。” 然后,叫两家嬷嬷再给抱了回去。 荆嬷嬷瞧老夫人已经把孩子掉了包,于是按海云舒事先教她的,把金锁又换了回来,孩子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关雎阁。 荆嬷嬷还把在白沧斋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海云舒。 “呸!这帮腌臜菜。”小婵啐道:“还有脸惦记世子之位?” 海云舒只剩冷笑。 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我那慈眉善目的婆母,是个泥菩萨。天不下雨,她还上赶子泼水。生怕我有一天好日子过。” 既然都嫌弃她跟别人生的野种,她就偏要好好教养这个孩子,将来让他成为世子,袭东昌侯爵! 看着襁褓里软糯的小人儿。 “小婵,你去回老夫人,说我给这孩子取好了名,就叫琮儿。” 前世的亏欠,她这做娘的,今生一定全部弥补回来。 八九月份正值酷暑,这一季的雨水颇多,接连下了半月有余,城外不少河塘都已泛滥成灾。闹得人心惶惶。 听说白师师怕累怕疼,月子里不肯喂珂哥儿奶水,也不曾抱他一下。自己除了吃就是睡。 孩子晚上哭得厉害,她就把孩子赶出房门,还怂恿奶母喂婴儿吃安神汤,被老夫人知道了,狠狠训斥了一顿。 之后,她就以产后体虚为由,彻底撒手不管不顾了。 没一点亲娘的做派。 这天本是琮哥儿和珂哥儿办满月酒的日子。 望着窗外淅沥沥的小雨,海云舒颇为感怀。上一世,也是这样的雨天,程家终于东窗事发。 江成璟带着圣旨,以通敌卖国的罪名查封了侯府。 顷刻间,天翻地覆。 一朝天子一朝臣,往日侯府那些关系门路全都走不通。 江成璟是点了名要海云舒亲自去回话。 气得程老夫人指着她鼻子骂:“都是你这狐狸精惹得祸,早知道你跟江家不清不楚,就不该娶你过门。你要与那江成璟斗法,自己找他便是,何苦连累整个侯府?” 她一个弱女子,只身入了侯府,无依无靠,百口莫辩。 如今出了事,她只想保着夫君的性命,保全侯府的平安。 于是海云舒刚出月子就拖着病体,上上下下打点银子,可当官的都怕江成璟,谁也不肯通这条门路。 暴雨中,她跪在摄政王府门口两天两夜,受尽路人闲话嘲讽。最终力竭晕倒,落下一生的病根…… 第5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回忆。 小婵急匆匆地赶来,如临大敌:“夫人,不好了,宫里来了圣旨,说咱们侯爷通敌卖国,要封府查案!” 卷帘而出,侯府院儿里已经是人仰马翻,乱做一团。 这府封的,比前世要来的快得多。 大哥平日里游手好闲惹得一屁股烂官司,程子枫又涉案待查,三郎四郎刚成亲年纪尚轻,哪里见过这抄家一般的架势,被带走时吓得都快要尿了裤子。 程老夫人慌忙追出府,又被侍卫拿刀赶了回来。 她念及幼子性命,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青天白日的,敢在侯府拿人,还有王法吗?” 侍卫首领厉声道:“咱们是奉旨封府,没皇上旨意,谁也不能进出半步。违令者,立斩不赦!” 刀剑相向,吓得程老夫人险些跌坐在地。 一家子女眷被聚在院子里,战战兢兢的看着侍卫们搜府拿人。 隔着朱梁红漆的侯府大门,海云舒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跨骑红鬃烈马,金鸾飞影的华服,玄墨云纹锦靴,束发玉冠雕琢精细,举手投足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矜贵。 江成璟。 海云舒暗暗吸口凉气,这是她上辈子的冤家。 海家悔婚实属不该,虽然江家事后没有追究,可倒底是丢了颜面。 后来新帝登基,江家一朝得势,自然要一雪前耻。 大厦倾颓而下,海云舒首当其冲。 前世她求告无门,一个刚出月子的寡妇只身去了摄政王府,惹了半辈子的流言蜚语。 小婵自幼跟着姑娘,自然知道江、海两家的恩怨纠葛。 她拽下海云舒的袖口,压低嗓音:“夫人,该不会是冲你来的吧?” “且看看再说。” 江成璟身为庶子,自小性子阴狠,城府颇深。 海云舒儿时曾亲眼目睹他被江家大郎陷害偷盗,也不辩解,生生挨了江老爷三十荆棘鞭子,皮开肉绽也没皱一下眉。 没过多久,江家大郎就失足落水,命丧黄泉。衙门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以意外结案。 从此,江成璟便成了江家长子,有了日后的荣华富贵。 可见他是个懂得隐忍的主儿。 喧闹中,江成璟也在侯府女眷里瞧见了海云舒。 凤目微狭的审视,神色阴郁,如黑云般压过来,让人揣摩不透在想什么。 小婵下意识挡在前面:“夫人莫怕。” 海云舒轻拂开她的手:“有什么怕的,终究我还是侯爵夫人。他能奈我何?” 果不其然,侍卫大张旗鼓的将侯府里外搜刮了一遍,也没见到程子枫的人影,只得收兵了事。 江成璟打马往前,居高临下瞧着她:“三妹妹,别来无恙啊。” 一语之下透着刺骨的寒意。 海云舒在家排行为三,江成璟不称侯爵夫人,却用儿时旧称。倒像是别有用心。 女眷们皆是怕得低头噤声,连大气也不敢出。 海云舒却未露怯意:“有恙无恙,不全凭王爷一句话。” 他似笑非笑:“窝藏钦犯,是灭九族的大罪。你这三两重的骨头,怕是顶不住。” 顶什么?若不是顾忌琮儿,海云舒恨不得送他们一家整整齐齐地上路。 如今投鼠忌器,她也不得不仔细谋划。 “一定是弄错了,”程老夫人颤巍巍地解释道:“王爷一定是弄错了,我们家二郎已经在金江滩战死,哪来的通敌卖国,又怎会在这侯府里啊。” 江成璟懒得搭理她的辩解,执鞭一一扫过,告诫程家众人:“皇上有旨,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自己瞧着办,想好了,来找我。” “王爷!”老夫人想阻拦,又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很快压低了声音,行至江成璟旁边,讨好道:“王爷开个价,哪怕金山银山,我们侯府绝不往下还一个子儿。海家,你知道的,我们侯府的亲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宛平海氏?” 明知故问。 老夫人点头:“没错。” 江成璟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让她找我谈。” 银鞭所向,是立于危乱之中的海云舒。 一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像是地狱鬼魂求生一般贪婪。 紧接着,侯府大门拉长吱呀的声音被关上,皇封贴死。 顿时,困在高墙之内的程家妯娌们放声大哭。 三郎媳妇嚎得响动大:“分明是二哥惹得大祸,凭什么要拉着咱们全家下水?” 大嫂也跟着帮腔:“我们大郎不过是和公侯家的公子走得近些,多吃了两杯酒,竟也要被拖走问话,还有王法吗?” “母亲,四郎刚参加完科考,这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要被下了大狱可就全完了。你快想办法救救他啊。” …… “人还没死呢,你们嚎什么丧!” 程老夫人到底是忠敏伯爵府的嫡女,见过世面,主意拿得准,坐得定。她厉声过后,妇人们也不敢再七嘴八舌的放肆。 白师师拧着弱柳扶风的身子,细声道:“老夫人先别气,摄政王刚才亲口点了要姐姐去,想必是愿意给咱们条活路的。” 如今,江成璟手握摄政大权,揽事朱批。这些罪名,或有或无,定与不定之间,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儿。 程老夫人何等精明,她比谁都清楚,用钱用人都得使唤这儿媳妇,得想个办法把她不留痕迹地拉下水。 “看什么看!” 老夫人指着海云舒:“真是个祸害。瞧你那不安分的狐媚样儿,这二郎才刚走,你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男人眉来眼去。没脸的东西。” 果然,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辱骂,为的就是要从心理上先摧垮对方,占据主动权。 前世,海云舒也是这样,半辈子屈于婆母淫威之下。动则被骂,骂了再被罚。 好端端的一个侯府主母,当的不伦不类,毫无尊严。 这次,若不是海云舒有些心里准备,险些被她吓住。 她绝不会再无端受过,回道:“婆母说的好没道理,我一没让大哥结党营私,二没怂恿二郎阵前投敌,算哪门子祸害?” 程老夫人还想将她一军:“你与江家的前尘往事,需要我当着你几个嫂嫂,弟妹们的面儿说出来吗?” 第6章 先把白师师发卖了 她笑:“母亲尽管说,我寡妇一个,还怕什么是非?” “你……” “怎么?母亲顾及脸面不愿说,那我替你说,”海云舒娓娓道来:“当初若不是婆母一番唇舌,我那死心眼的爹爹也不会执意悔婚,叫我来填侯府的亏空。 “婆母既知我与江家有婚约,本不该撺掇爹爹背信弃义。后来既然得逞,占了银子得了便宜,就更不该拿这件事戳我的脊梁骨,叫我在众面前下不来台。” 程老夫人没想到她会怼回来:“什么撺掇?你们海家自己要悔婚,碍侯府什么事?” “不干侯府的事?若我没记错,婆母的棺材本也是用我的嫁妆钱吧。” 老夫人气得脸红到脖子根:“你,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嫁妆单子,红头账本,这几年填了侯府多窟窿,一字一句皆有见证。不行,咱们就一笔一笔地查,瞧瞧究竟是谁混账?” 程老夫人没想到,一向任人揉搓的海云舒竟然硬气了起来。情急之下,反倒没了后招。 大嫂见状忙劝和:“弟妹,母亲不是那个意思,府里属你读书多,使钱的路子广,就是想一起商量商量。如今家里爷们儿都被抓走了,咱们总得想个法子不是。” 想什么法子? 不就是还想让她继续拿钱买路子? 这些年,大哥爱攀附权贵,在酒楼赌场里出手阔绰。三郎四郎年少气盛,总是流连于烟花柳巷,还有姑娘们的胭脂水粉,里里外外赊得账,哪个不是一笔笔的找她去还? 美其名曰,侯府由海云舒管家,自然要得她的允准。 可又有谁是事先报备了花销,入了公中的账?还不都是海云舒拿自己的嫁妆一次次替他们补窟窿,息事宁人。 即便如此,在某些人眼里,她还是出身低微的商籍,就算家财万贯,也抵不过他们面子上的清流高门,活该被剥削。 海云舒瞧着府里人一个个吸血蚂蝗的做派,越想越憋屈。 “侯爷真死了也罢,逃回来受死也罢,左右我都是要做寡妇,没什么好担心的。”海云舒大有撒手不管的架势:“倒是你们,郎君性命堪忧,不自己想法子,却还在这儿惦记着让别人出头,可笑。” 她们这才慌了:“你,你不能破罐破摔,不顾其他房头的死活吧?” “江成璟点名了叫你去,我们就是想求他,也没路子走啊。” “怎么,比你们多认识个人,也成我的罪过了?” “那可是口不二价的主儿,独断专行,杀人不眨眼。得罪他,咱们横竖都是死啊。” 明晋侯,多显贵的门户,他一句谋逆造反,将人家侯府掀了个底儿朝天。 “平日里你们自诩什么官宦人家,书香门第,怎么到了关口,那些门生故吏通通都不见了?要我一个商贾之女去出头?” 真是仗义多是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 程老夫人也是大为不解:“云舒,万一子枫还活着,你就不想救他?” “我救他做甚?他死了最好。” “什么?”老夫人傻眼。 “死无对证,谁也拿咱们没辙。若程子枫真是个贪生怕死的,投了敌又跑回来,岂不是要害死全家?” 说得有理有据,几个妇人也纷纷点头。 程老夫人眼见她如此决绝,没了指望,一下子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一连三日,不断有消息传进侯府。 无非是大郎挨不住板子乱咬一通,把侯府私吞皇庄钱粮的事抖了出来。 三郎、四郎更是没什么根骨,还没上刑就开始狗咬狗,说对方强占民女,逼良为娼。 总之,程子枫吃败仗投敌的事还没查个水落石出,其他人倒是惹了一身官司。 全家人一个个寝食难安,唯有海云舒淡定,除了抱孩子,就是看账本,像是早有计策一般。 这天早晨,宫里内监来传圣旨,没提侯府的案子,只说是太后生辰,要请侯爵夫人海氏入宫参加夜宴。 旨意来得有些蹊跷。 侯府被封,谁也不能进出一步。莫说是太后生辰,即便是命妇朝拜也该免了。 莺歌揣摩出深意:“夫人,怕是场鸿门宴呢。” “你也看出蹊跷了?” 来传旨的内监是个生面孔,自称是在皇帝身边服侍,可海云舒闻得出,他身上的云雪甘露香是太后宫殿独有的焚香。 当今圣上才年方六岁,由东、西两宫太后垂帘听政。 其中,西太后康氏是小皇帝的生母。 康太后正值青春貌美,与江成璟是表兄妹。 因为年轻,私下里不少人称她小太后。 市井有传闻,小太后早已跟摄政王暗通款曲,两人在皇宫大内也不顾廉耻,奢靡淫乐。 不然,以江家从前的门第,若不是攀上太后这条线,做了外戚,哪能平步青云? “要不夫人告病假,别去了。” “我当然要去,不但去,我还要见江成璟。” “奴婢不明白。” 海云舒嘴角浮起一抹笑,其实,她早就埋了心机,等得就是他。 为了不浪费时间,是她匿名递了封密信,告发程子枫投敌。 她知道江成璟会来查封侯府,特意那天穿了他最喜欢的青云纹水衫。 她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他果然一眼就瞧见。 她再也不会像前世那样,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傻傻的去求人。 她就是要让她们害怕,她们慌乱,她们病急乱投医,只能跪求她去摆平。 之后,她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去找江成璟,利用他手中的权利,一步步替自己复仇! 莺歌并不知道海云舒这些心思,担心道:“夫人,你也知道,小太后可是跟摄政王……” 海云舒抿了口茶:“我自会应对。倒是他们……” 她定定把茶盅搁在桌上:“爱而不藏,自取灭亡。” 晌午,几房妇人听闻海云舒要进宫,就堵在寿宁堂哭哭啼啼。 程老夫人顶不住压力,只得吩咐小厨房做了几道海云舒爱吃得菜,亲自端去关雎阁,陪上笑脸。 老夫人打包票:“云舒,宫里都是踩在咱们头上的大人物,你若去了,给大郎他们求个情,若能救出来,我立刻请程家耆老见证,给琮儿一个世子之位。” 她倒是好心机,好谋划。昧着良心,干这顺水推舟的事。 沾沾自喜的以为是琮儿才是程子枫的亲生骨肉,一边哄海云舒去摄政王府,一边推她自己的亲孙子上了位,一石二鸟。 海云舒冷静自持:“婆母请不请人见证,世子之位都是琮儿的,我不急于一时。” 世子之位就在眼前,她竟如此淡定? 都是深宅几十年熬出来的老狐狸,自然能屈能伸:“云舒,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母亲说,只要我能做主,绝不推脱。” “不如,就先把白师师发卖了吧。” 第7章 就是要算计你 老夫人迟疑:“这……恐怕不合适吧。她好歹也给咱们程家添过男丁,要真是赶出去,你不得落个善妒的恶名。” “那就让嫂嫂断了对娘家接济,我们对那几个穷亲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偏他们不知好歹,一次次地拖累侯府。” 大嫂是程老夫人的侄女儿,一大家子天天打着侯府的旗号招摇过市,借钱又借势。 前世,更有个姓赵的远房姑姐爱上门说海云舒的闲话,挑拨是非,什么“一女侍二夫”,“寡妇还想坐花轿”,险些让她被唾沫星子淹死。 “云舒,他们毕竟是亲戚,这要传出去了,你嫂嫂还怎么做人?” “婆母这也不肯,那也不愿,不像是来求人,倒像是来打发叫花子的。” 见海云舒要走,老夫人只得咬牙应承:“好,好,我明日就让玉秋去办。总行了吧?” 到底是没敢动儿子的心上人,老夫人丢车保帅,不过是几房家道中落的穷亲戚,眼下侯府尚且自身难保,得罪就得罪吧。 至于白师师,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海云舒慢慢跟她算帐也不迟。 入夜,月色渐浓。 皇宫,宴席,礼炮,繁复地礼节一直延续到深夜。 康太后不胜酒力,早早离开了筵席。 她确实有种狡黠的美,野心和算计都写在脸上了。 年少时孤身入宫,与先帝差了三四十岁,却凭借一身本领从小小的殿前宫女爬到贵妃的位置。 因为美貌,她生前就颇受先帝疼爱,宠冠后宫。 如今儿子登基为帝,大权在握,更加没了拘束。 听闻,三天两头的夜传摄政王进宫议事,也不知是什么紧急的国政大事非要通宵商议。 几杯梅子酒入喉,海云舒有些头晕,偏有个没眼色的宫女撞翻了酒盏,弄脏了衣裳。 她还没发作,那小宫女已连忙跪求道:“侯爵夫人赎罪,偏殿有备用的衣裳,奴婢这就带您去换上。” 殿前失仪是大不敬,海云舒没想太多,就跟她去了。 怎料还没走多远,小宫女便开始闹肚子。 “夫人,我难受的很,偏殿也不远,就在那儿。麻烦你自己先过去吧。” 说罢,只给她指了个方向就跑了。 无奈海云舒只能按她所说,来到三重门外的一座宫殿,推开门,空无一人。诡异的纱绸缠满了梁柱,如冰窟般阴冷。 走到内殿,隔着一道苏绣屏风,后面有两个人影交错。 女人声音娇嗔:“怎么,我把她叫进宫来,你生气了?” “我跟你说过,别招她。” 她素手攀上他的肩,柔声道:“你都敢跑到侯府去见她,我若不有所行动,倒显不出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了。” “你知道,我最烦别人算计我。” 她纤纤玉指划过他的下颌,百媚横生:“我就是要算计你,怎么样?” 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她索性顺势躺进他怀里,像是只得逞的小野猫,笑得妖娆。 “她一个寡妇,能有什么好?” “你不也是?” 她也不恼:“你的意思是我也很好喽?” 原是撞到了康太后和江成璟的好事。 海云舒暗认倒霉,蹑手蹑脚地正准备溜走,却一个不小心,碰翻了脚旁的花盆。 突然的响动,引得屏风后两人侧目。 江成璟皱眉。 康灵倒是颇为得意,瞧好戏般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海云舒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拔腿就走。 月色黑暗,宫里连廊七拐八拐得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她有些慌不择路,总觉得身后有人,可一回头却什么也瞧不见。 倏地,一道寒光闪过。 江成璟从暗影中走出,他手持长剑,惊得她一跳。 “跑什么?” 剑锋抵在咽喉,海云舒强装镇定:“谁,谁说我跑了?月色朦胧,我是出来看景的。” 江成璟当然知道她什么都看到了,见她嘴硬,索性问:“好看吗?” 她心虚:“还,还可以……” 哪知他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推入身后的宫殿:“海云舒,你长本事了。” “咳,咳……”她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程子枫呢?”他突然问。 “我不知道。” 他指间用力:“你不知道?” 还给他耍心眼? 儿时他们就在一个私塾念书,她无论右手还是左手,写得字迹他都认识。自作聪明地写什么匿名信,还真以为他看不出来? 程子枫作为参军,误判形势,致使大魏八万将士全军覆没。 事后为了苟且偷生他竟然投降敌军,若不是江成璟命细作去验证了此事,整个大魏还以为他东昌侯是为国捐躯。 程子枫此举实在可恶。 但海云舒揭发他能得什么好处?处心积虑的演这么一出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成璟,有本事你就动手。” 他如今位高权重,自然想杀就杀,想刮就刮。 但海云舒明白,以他的功夫,想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之所以没一剑封喉,是不打算灭口。 他生来讨厌被威胁:“我不杀女人。要杀也从程家人开始,程家大郎,三郎四郎,对了,你刚出生的儿子叫程琮吧。” “江成璟!” 琮儿是她的软肋,她决不许任何人伤他一分一毫! “还给我嘴硬吗?” 他是要逼她低头。 “你恨我就冲我来,欺凌弱小,算什么英雄?” 他笑得轻蔑:“我本就是个小人,没打算做英雄。不像你们海家,干尽蠢事,还贪什么名声。” 海云舒见他油盐不进,气道:“江成璟,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娘家?你爹收了十万贯钱,才答应悔婚,你为何不提? “江大郎失足落水,你为何不救? “你那太后表妹故意招我进宫,处心积虑安排我瞧这一场好戏,你为何不说? “你不敢,不敢放弃手中的权利。江成璟,若论见利忘义,我可比不上你!” 他定是气疯了,将她狠狠甩在床上,按着她的手臂。 “放开我!” 他压上来:“接着说啊,你不是振振有词吗?” 身子被他牢牢地禁锢,海云舒根本无法反抗。 第8章 很快就会让她们哭 “你叫我说,我偏不说。” 他上手:“觉得我不敢动你?” “放开,再不住手我喊人了。” 他解开衣襟:“你试试。” “江成璟,你无耻!” 双颊抵在他的胸膛,肌肤之下,是愈发低沉的喘息声。 他不以为然:“我无耻?海云舒你搞清楚,现在可是你求我。” “放开我,你这疯子……” “疯?这才哪儿到哪儿?” 温热的唇扑在耳根,酥麻从后颈传来淌过全身。 江成璟不愧是能把小太后攥在手里的情场高手。 殿外突然有人扣门,“砰砰砰”的急促声。 “王爷,该回宫宴了。” “王爷,太后在找您。” 是江成璟的贴身小厮少青,跟了他十多年,是十足的亲信。 宫中耳目众多,恐怕也是担心自家王爷太过张扬,惹来事端,不得不加以提醒。 江成璟起身系好腰带,睥睨道:“明天来我府上,见不到人,你就等着给程大郎收尸。” 深夜,莺歌替海云舒抹着药膏。 瞧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疼得直掉眼泪。 “江二公子之前挺通情达理的,对咱们下人也都是客客气气,怎么现在成这奸佞小人的模样了?” 海云舒忍着疼:“会咬人的狗都不叫。也许,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小婵卷帘进来,通传道:“夫人,大夫人急着要见你。” 她倒是耳报神。 海云舒本想拒了,可大嫂不顾侍女的阻拦,已经闯了进来。 上来就是劈头盖脸地指责:“二弟妹,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断了和赵家那门亲戚的来往,你还想怎样?” “大嫂什么意思?” “我托人去打听,大郎刚刚挨了板子,判了两千里的流放。母亲说只要我不接济那些穷亲戚,你就进宫求情,可这求得是个什么?” 大嫂何氏是武将家出身,炮仗脾气,是沾了老夫人的远亲,才嫁到侯府。可即便嫁了,也是庶出的长子,老程夫人自然舍不得拿亲儿子去卖娘家的人情。 这些年,何氏仗势在侯府横行霸道,没少刁难海云舒,败坏她的名节。 偏偏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得她更加无法无天。 “现在我一边被娘家人指着骂,一边郎君在牢狱里受罪,还不都因为你!” “大哥攀附权贵,私吞皇产,判两千里算少了。” “你还幸灾乐祸?” “我是实事求是。” “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 “我脑袋笨,想不出。不如大嫂给我支支招。” 她要有办法还用低三下四来求她? “你现在是自己郎君死了,见不得旁人好是吧。” “好与不好,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靠别人给的。” 大嫂冷哼:“要是侯府这座庙塌了,你就有好儿了?” 海云舒故作惊讶:“哎呀,我刚想起还有一法子能救大哥,只不过……” 她眼前一亮:“只不过什么?” “大嫂,你那莹姐儿天生丽质,江成璟又正当壮年,孤家寡人一个,若能让她多去吹吹枕边风,大哥自然能放回来。” “你胡扯什么?莹姐儿才十五。” “是你先跟我胡扯的啊。” “满京都谁不知道,姓江的喜欢美妻少妇。那种事,你让莹姐儿一小姑娘怎么应付?” 海云舒团扇遮面:“那嫂嫂就陪着去呗,母女俩一起,也有个照应不是。” “你说什么混账话!” 何氏正要发作,门外莹姐儿进来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二婶婶,就让我去摄政王府吧,我愿意去救爹爹。” 海云舒掩嘴笑:“瞧瞧,还是莹姐儿有孝心。” 何氏拎起她往外推:“这儿有你什么事儿,给我滚出去!” 莹姐儿不肯,直磕头:“二婶婶,让我去吧。” 这丫头仗着长房长女的身份,心气高得很,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偏就被江成璟迷惑了心神,巴不得早点侍奉枕席。 前世,也是她自作主张跑去王府求情,结果受了一番凌辱,浑身是伤的被丢回侯府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衣不蔽体,丢了贞洁,一辈子也没嫁出去。 “糊涂丫头,老太太正张罗着你和岳家的婚事,如果你去了王府,又被江成璟看上,两家再为你闹翻了天,可如何了得?” “我不要嫁到岳家,我要……” 小婵在一旁讽刺:“只怕大姐儿上赶子想去,摄政王府还未必肯收呢。” 自己亲爹被抓走也没见莹姐儿流泪,听了小婵这话,反倒憋不住了,豆大的泪珠直掉:“娘,怎么办啊。” “咱娘俩的命好苦啊,莹儿,谁让你摊上这没良心的婶婶啊。” 母女俩搂在一起,哭着抱怨了好半天。 一抬头,海云舒早就没有人影。 翌日早晨,禁府的侍卫送进来一个包袱。 里面是婴儿用得衣裳、被褥。 海云舒知道这是江成璟在提点她。 别人她确实可以不顾,但为了琮儿,她也只能忍耐。 瞧着海云舒上了去摄政王府的马车,程家老小开心得仿佛过年一般,除了莹姐儿躲在房里心有不甘的生气,其他人都舒坦得很。 何氏尤为得意。 “我这弟妹,人轻骨头贱,一副奸商嘴脸。不往她心里痛处戳,就不上道。这不,老实了吧。”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 她还嚣张:“母亲就是太给她脸了,一个下贱胚子,给个主母当就已经是她祖坟冒青烟,她还真想在咱们侯府里充掌柜?” 小婵放下车帘,气呼呼道:“什么东西。出了这么大的事,还笑得出来?” 海云舒不在意:“我很快就会让她们哭。” 摄政王府坐落于城东的宽林巷,原是前朝亲王府邸,如今江家得了盛宠,皇帝特意下旨翻建赐给了江成璟做私宅。 路过偏门,只见几个小厮正拖着一个女子正往外走,那女子披头散发,七窍流血,面色惨白,早已没了气息。 这一看,吓得小婵困意全无。 少青解释说:“姑娘别怕,她是想行刺我们王爷,没得手。王爷仁慈,给她留了个全尸。” 瞧那模样,应该是活活打死的。 小婵反问:“仁慈?” 少青像是在讲一件司空见惯的事:“若放在平时,自然是要杀了喂狗。但今日王爷心情好,就没与这贱婢计较。” 小婵连忙拽紧了海云舒的胳膊。 第9章 你敢可怜我 内院,少青拦下小婵,只让海云舒独自进去。 厢房的陈设很简单,只有纱幔吊在梁上做装饰,穿堂风一吹,仙气十足。 江成璟正倚靠在矮榻上。 隔着幔帐,海云舒隐约看到他脸上一道长长的血印。约莫是被刚才那位行侠仗义的美女刺伤的。 “来了?” 她俯身:“多谢王爷成全。” 来时的路上,海云舒已经听说宫里下了旨意,解了侯府的皇封,还传了口谕,要封嫡子程琮为世子。 江成璟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拿捏侯府的命运。 他轻拍床边:“上来,还要我请你不成。” 海云舒照做,然后就被他一把搂在怀里。 她虽不施粉黛,却难掩倾城姿色,微微有秋海棠香,即熟悉,也疏离。 刚想挣扎,被他摁住了身子。 “你就这么谢我?” 海云舒动作凝住。 他们之间是利益交换,只要他想,她没拒绝的权利。 “我……想再求你件事。” “嗯?” “你能不能,再封了侯府?” 他冷哼:“你当这是女人的衣裳,想要就要,想撕就撕?” 她以退为进:“我在婆家日子不好过,若不费点心思,恐怕要被人生吃活剥了。” “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眸子深处似藏了无数的秘密:“凭我们都是可怜人……” 他一把将她拽到面前:“你敢可怜我?” 这世上,只有别人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的份儿,她竟敢说他可怜,简直狂妄。 “海云舒,我是太惯你了。” 他倒想看看她究竟多大本事。 温热的手掌掠夺着她每一寸肌肤,海云舒下意识想躲,却又被捞了回来,整个人被压着动弹不得。 这个女人既纯良也风情,太浓烈的欲望难免刻意,失了探索的情趣。 如她这般寡淡又情欲的,才够味道。 江成璟攥着她的下巴,戏谑:“明明是羔羊,却还想装狐狸。” 他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就吻了上去,像是上了瘾一般,由浅及深,令人迷乱的窒息感。 唇齿,脖颈,酥胸……他深谙床底之欢。 海云舒紧攥被单,默默承受着他的激情,轻纱暖帐里,剩下一室嘤咛。 侯府众人守在前厅,晚饭也顾不得吃,只等海云舒的好消息。 岂料,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大郎他们释放的恩旨,而是又一道皇封。 一天之内,全家从地狱到天堂,再下地狱。 够了。 老夫人将忍了许久的怒气撒向海云舒:“这就是你干得好事?” 没错,就是要玩死你们。 海云舒回道:“母亲太瞧得起人了,我哪有这能耐?母亲若不信,自己去摄政王府问问就是。” 她才不敢去。 四弟妹不解:“二嫂,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给封上了?” “这恐怕要问母亲大人了。” “问我作甚?” “江成璟说,二郎还活着,且母亲知道他在哪儿。非逼我把人交出来,才肯放过大哥他们。” “胡说八道,子枫几个月前就死了,进了祖坟,入了祠堂,族人皆是见证。我去哪儿给他找人。” 白师师作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也跟着帮腔:“人死哪能复生,大娘子自己办事不利,还扯个慌怪罪到老夫人头上,实不应该啊。” 莺歌上前“啪”的一声,狠狠给了白师师一个耳光。 她捂着脸:“你,你敢打我?” 莺歌拂袖:“打的就是你,主人家在商量正事,你一个小妾插嘴就算了,还敢指责当家主母的不是,打你都是轻的。” “贱婢,来人啊,把她给我拖下去,掌嘴!” “呸!”莺歌啐道:“我是侯爵夫人的陪嫁,要打要罚也得夫人点头,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正厅之上,替夫人做主?” “你!”白师师气不打一出来。 “你闭嘴。”老夫人眼神凌厉。 吓得白师师不敢再还嘴,只好忍了这口气。 海云舒这才道:“二郎身边的将士不少,刑部流水一样的刑具下来,总有受不了松口的。如今交出二郎,还能保住侯府其他人,若要江成璟抢了先,失去了这卖人情的机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老夫人一向最疼她这个嫡长子,怎肯轻易吐口:“云舒,他可是你丈夫,你就这么把他给卖了?” 海云舒问:“母亲这意思,是确实知道二郎在哪了?” 何为丈夫,一丈之内是,一丈之外谁还管他是与不是。 “我不知道!” 她惋惜道:“嫂嫂妹妹们,我是愿意舍了二房成全大家的,可你们也瞧见了,母亲不答应。” 本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小人,当即就调转矛头。 “母亲,四郎这才刚收心科考,夫子都说他悟性极高,前途正好,此时不能有任何差池啊。” “二哥哥临阵投敌,只顾自己苟且,却连累咱们不得安生,未免太没良心。” “母亲,你不能不顾全家老小的死活啊。” …… “都给我闭嘴!”老夫人砸着凤头拐杖:“你们是要逼死我吗!” “老夫人不好了,”秦嬷嬷急匆匆的进来,欲言又止:“莹姐儿她……她……” “又怎么了?” 原是莹姐儿擅自做主,从偏门偷跑去摄政王府,说是要替亲爹求情。也不知遭了什么罪,现下衣衫不整的被扔在了门外。 惹得过往之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莹姐儿自幼养尊处优,哪受得了这般侮辱,正在房里闹着上吊抹脖子。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夫人急道:“还愣着干什么?去看看啊!” 有众人拦着,算抢下了莹姐儿一条命。 她向来脾气犟的很。 费尽唇舌才劝得她不再闹腾。 程老夫人气都喘不上来,直道心烦,赶了众人回房休息。 白师师心有戚戚,特意留了下来。 “老太太,不如就告诉他们二郎在……” “住嘴!”老夫人怒其不争:“你以为说了就没事儿了?” 她小声嘀咕:“那也不能让全家跟着陪葬吧,琮儿这才刚封的世子。” “滚!” 原先还当她对子枫是一片痴情,现在看也是个得陇望蜀的贱胚子。自己的儿子一封世子,就露出狐狸尾巴,算计着要出卖夫君了。 罢了,家里没一个能商量事儿的,她还得去找海云舒。 第10章 要和离 深夜秉烛,老夫人拉着人说了老半天。 海云舒听得都打瞌睡了。 无非是—— 她儿子命苦,被人出卖才阵前失利。 他寡不敌众,血战昏倒,顺着河流漂到了的敌营。 他宁死不屈,趁机逃了出来,却被小人诬陷临阵投敌,这才不敢回府相认,是怕连累家人。 一段瞎话故事编得滴水不漏,若不是亲眼见过他们的嘴脸,海云舒差点就信了。 “云舒,我也是刚得了信儿,才把二郎安置在西山的凤林庄。”说着也抹起泪来:“侯府被围,我一老婆子也没法照顾他,不知他在那是死是活,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他应是过得挺好的。 凤林庄地处偏僻,也不是侯府明面上的产业,官府猴年马月也查不到那里。 庄中屯了百石粮食,金银珠宝无数,够他享福到下辈子。 “母亲总算肯与我说实话了。” “云舒,不是我故意瞒着。我也是怕你累着,何必多一个人担惊受怕,我自己受罪就够了。” “到难为母亲了。” “无妨,无妨,只要你们好好的,就是让我立刻死了也甘愿。” 好一番慈母心。 “那只有这些?” “只这些。” “没别的事瞒我?” “再没别的了。” 看着老夫人坚定的眼神,海云舒心底直发笑。 “好。明日我先去账房支一百万两。” 海云舒怀孕后,老夫人借她身体虚弱为由,拿回了侯府的管家钥匙。 万事都还得请示。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自然是去买大哥他们的命,江成璟跟我开了口,至于给不给母亲说了算。” “给,给,只要能保下大郎二郎他们,便是座金山,也搬给他!” 回到关雎阁,小婵也没想明白。 “摄政王不是没跟咱们要钱吗,夫人刚才为何那么说?” “我若不留些银子傍身,以后怎么自立门户?” 小婵错愕:“自立门户?夫人是要离开侯府?” 海云舒不否认:“准确的说,是和离。” 她嫁过来时,两家婚书有约,海家嫁妆要全部入侯府的账,只要程子枫不休妻,就算海云舒死了,这百万嫁妆也要归于程家,不能由娘家收走。 正因为如此,程子枫即便再厌恶她,为了钱,也不敢休妻。 上辈子,他勾结奸人,害死了海氏全族,没了岳丈家的书约,才敢果断休妻,用心实在险恶。 父亲一生打算,只为她嫁入高门,最终却落得这般下场。 眼下海云舒也知道,自己要真和离,非被爹爹骂个狗血淋头,依照他的脾气,断绝父女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她得仔细为将来打算。 偏偏她这心思颇深的婆母,嗜钱如命,铁公鸡一个。若不狠狠地将她逼入绝境,她是绝对不肯主动把这么多钱拿出来的。 海云舒只能兜这一大圈,打着江成璟的旗号去跟侯府讨债,提前转移财产,攒足傍身钱。 她吩咐莺歌:“明天你拿了银票,去恒通钱庄找田掌柜,记着做得隐蔽些。日后东山再起,全靠它了。” “奴婢知道轻重。” 海云舒在恒通钱庄原本只有三成干股,她说:“有了这笔钱,能至少再盘两个分号,京西的曲州府,京南的临邑府。” 到时候京畿附近的钱庄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莺歌这时说:“有件事还没来得及禀告夫人,夫人的诰命宝册叫人给偷了。” “偷宝册?” 头一回见偷这东西的。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 先帝仁慈,非常爱护臣子,其中还有一特殊爱好,就是喜欢给大臣们的妻女分封诰命。他在位时间不长,可封的诰命就有三十余位,当属历朝之最。 海云舒当初料理了皇庄的烂账,又是东昌侯爵府的大娘子,这才捡了个便宜。 即便如此,丢了诰命宝册,也是要掉脑袋的。 “被谁偷的?” 小婵愤愤道:“还能有谁,肯定是白沧斋那贱人偷的。不把夫人害死,她是绝不甘心。” 莺歌解释:“方才夫人不在,白小娘带人来请安,一到门口便崴了脚,在偏厢歇口气的功夫,东西就不见了。” 如今,白师师以为自己的儿子封了世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她一不想让程子枫回来,二不愿再受老夫人挟制,三不肯被海云舒主母的身份压着。 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海云舒猜道:“她一心想让我腾位置,你就算当面逼问,她也未必承认。” “奴婢也这么想,所以才没敢贸然行动。” 片刻,海云舒胸中已有计较:“无妨,我有办法让她乖乖拿出来。” 月黑风高。 是小婵在白沧斋后院放了一把火,惹得整个院子瞬间鸡飞狗跳。 “走水啦,快来救火啊——”下人们提着水桶来回奔走叫嚷。 白师师听了音儿也从屋里跑出来,刚想问个明白,海云舒就把一锦盒塞在她手中。 “大娘子,这……” 她郑重交待:“妹妹向来体弱,眼见这火势越烧越大,你就别随我们去救火了。这是御赐的宝册,妹妹替我保管好,谁若是弄丢了,可是要杀头的。” 海云舒还用手在脖子前咔嚓抹了一下。 白师师下意识护紧自己的脖子,等到反应过来,海云舒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低头看看,手里接过的当然是个空盒子。 阴险,可恶。 她本想着如果海云舒跑来质问,自己就装傻充愣,死不承认,左右她知道程子枫书房里的暗匣,东西藏在那儿,海云舒那帮人下辈子也搜不出来。 只要海云舒丢了御赐之物,就是欺君之罪,她就当不成侯府主母。 原本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谁料她竟使了这么一招。 结果就是白师师被烧了院子,还把宝册放回锦盒,乖乖地还给了海云舒。 看着白师师站在隔壁院里废墟上灰头土脸,束手无策的样子。 小婵笑得前仰后合:“夫人,你是没见到白小娘的脸,比炭都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痛快!” 白沧斋被烧了,白师师只好挪到边角的厢房。 之前她深受侯爷恩宠,院子里的装潢摆设都是极好的。身为妾室,竟比别人家的大娘子都过得都体面。 现在突然让她搬到老旧的偏厢房,她心里也是一万个不乐意。 再看那几个好吃懒做的工人,整日扯闲话,聊闲篇,干得活如狗屎一般。 修得屋顶还露着窟窿,门框上倒刺剌手,窗户也是捡了最廉价的纱窗随意一糊,简直没发细究。 白师师心里憋屈,不敢去求老夫人,更不敢找海云舒理论。 只能拉着曹胡子问:“曹管事,怎么不请武作头来修院子,我这院子一向都是他修的。” 第11章 立刻休了她 “武作头这几日不得空。” “怎会不得空?他与我是表亲,你尽管说是我的吩咐,他一准儿来。” 因为白师师的缘故,武作头接了不少侯府的差事。 先前海云舒当家时,明知他从中捞油水,却也忍了,不曾计较。毕竟为这点小事闹到侯爷、老夫人面前,谁也不好看。 有次实在是过分了。 武作头竟用泡了雨的糟木头修马棚,报账时却报的良木价。一个小小的窝棚,里外里,赚了千百两银子。 海云舒实在看不下去,便到程子枫面前,建议换了武作头。 谁想白师师事先吹了枕边风,程子枫不但没换人,反倒指责海云舒管家不严。 此后,武作头便仗着白师师做靠山,更加肆无忌惮地捞油水。 几年间是置房又置地,赚得盆满钵满。 俩人暗地里干了多少中饱私囊的勾当,自不必明说。 曹管事笑:“武作头是让摄政王府叫去了,小娘若觉得有这面子,自去请他便是。” 白师师:“……” 江成璟,怎么哪儿都有他? 这个曹胡子,请不来武作头就算了,还找点老弱病残的打发她。 白师师退一步讲:“那请旁人也行啊,这几个瞧着年纪实在大了,万一累了摔了,不是给侯府惹事吗?” “账上的钱都拿去救大爷他们了,夫人说,没闲钱给小娘修院子。” “没钱?” 东昌侯府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富户,会没钱修院子?分明就是想整她。 她继续道:“我住再破的屋也不打紧,只是珂儿还小,实在不忍侯爷骨肉被冷落。” “不只是修院子的钱,连同小娘在郊外的几处水田和农庄,也要一并收回来。” “什么?收回?那可是侯爷给我的私产。” 曹管家没否认:“正因为是侯爷给的,才要收回来,都是侯府的产业,一起归置归置,变卖些钱好救人。” “大娘子究竟要拿多少钱去救人?” 曹管家合上账本:“白小娘,这不是你该问的。” “我,我都被收了庄子了,问上一句也不行?” “府里几位爷还在大狱里蹲着,连老夫人桌上都撤了荤腥,整日斋戒祈福,你却惦记着修院子享福。够没良心的。” “你!” “若小娘觉得不服,自去找老夫人和夫人评理,看看是你的庄子重要,还是大爷二爷的命重要。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一番话怼的白师师哑口无言。 偏曹管家还是个有资历的,自太老侯爷时,曹家就在府上伺候,到了曹胡子这儿算是熬出个名堂。 府里谁不卖他三分薄面。 眼见讨不到便宜,白师师只好悻悻离开。 这时,海云舒从账房里屋进来,刚才的一切她都听在耳中。 “曹管家,你是个懂分寸的。” 曹管事忙作揖回道:“夫人对我家恩重如山,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推辞。” “不过是几副药钱,别放在心上,给你娘看病要紧。” 前世,曹管事贪了侯府账上五百两银子,被老夫人一怒之下打了板子,赶出侯府。 后来海云舒才得知,他拿这笔钱,是为了请名医给老娘看病。 也算是个大孝子。 海云舒得知真相,本想施以援手,可赶到时,他家只剩下一间破草屋。 原来那些年,他为了给老娘看病,已是变卖家产,身无分文。如今亲人不在,他再无挂念,上山落草为寇去了。 所以这回,海云舒特意找到曹胡子,给了他不少钱,还把他娘安置到京郊的一处宅子里,请来了有名的妇科圣手给她瞧病。 几副药下去,他老娘也能开口说两句话了。 又是送钱,又是送宅子,还救了老娘的性命。 曹胡子是感激的痛哭流涕。 当即磕头就要为海云舒卖命。 “夫人尽管吩咐,曹某要皱一下眉,便叫天打雷劈,碎尸万段。别说是白小娘,就是老夫人来了,小人也一概不听,一概不从。” 曹胡子是个有本事,讲恩义的人,认识些江湖草莽,也算粗中有细。 得他襄助,以后侯府里的事办起来,也就事半功倍了。 白师师受了一肚子气,在外面不敢发作,回到自己屋里就开始掀桌砸东西。 没了程子枫撑腰,她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连莺歌那个贱婢都敢当众扇她的脸,如今又来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曹胡子,各个都想踩在她头上充老大。 更可恨的是海云舒。 “她不就是攀上个摄政王当姘头?不要脸的东西,作贱起我来了!” 白小娘这人一贯是在外面低眉顺眼,装柔弱。回到屋里作威作福。 奶母正在逗珂哥儿玩耍,她一通发疯,吓得珂哥儿丢了玩具,大声哭起来。 “哭,哭,就知道哭。”她瞪着奶母:“愣着干什么,还不抱着他滚!” 奶母还在犹豫。 “出去,出去!看着就烦。” 受了海云舒一肚子气,回来还得听她儿子叫唤,真是火大。 侍女宝月示意旁人都下去,紧闭了门窗。才劝道:“小娘低声些,小心隔墙有耳。” “怎么,她有脸做还不许人说了?” “你这么把珂哥儿骂出去,要是大娘子起疑心了怎么办?” 白师师绞着手里的帕子:“敢拆我的台,当心我告诉侯爷,立刻休了她!” “侯爷?” 白师师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找补:“我是说侯府,老夫人。” 宝月再劝:“小娘可别气昏头了,现在侯府上下,谁不指望大娘子办事,看她的脸色。咱们现在跑去老夫人面前告一状,也是自讨没趣,能落什么好?” 白师师心有不甘:“那怎么办?” “忍。”宝月说:“忍到风声过了,忍到侯府再也用不着她这位大娘子。想折腾她的人多了,何必小娘亲自动手。” 白师师面有难色。 “可这破屋子漏风漏雨,怎么住啊。” “琮哥儿眼见着就要办封世子的典礼了,关键时候,咱们可不能出岔子。一间屋子算什么,往后这侯府都是小娘的。” 白师师仔细想了想:“你说得也对,我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从前,只觉得海云舒是个没心眼儿的,但凡去她面前诉诉苦,哭哭穷,她一心软不是给拿钱就是给办事,从不说半个不字。 怎么最近,像转了性子似的。 也罢,忍就忍了。 反正琮儿世子之位已经有了着落,若这次侯爷能全身而退,海云舒这水性扬花的贱人自然会成过街老鼠;若逃不过此劫,她的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东昌侯。 到时候,还怕收拾不了她这个商籍贱女? 第12章 你说谁卖呢? 又过几天,三郎和四郎被大理寺放了回来。 得了消息,老夫人激动万分,大早上就让人点了鞭炮,烧了火盆,洒鸡血驱邪。 等人回来,一进门就是抱头痛哭。 “我的儿,你在里面受苦了。” 老夫人拉着四郎从头到脚地看了个遍:“几日不见,松儿你瘦了,大狱里那帮黑心肝的,下手怎么这么狠啊。” 四郎有些沮丧:“娘,宫里传旨的内监说,皇上废了我的科举资格,这辈子都不让我科考了。” “不打紧,不打紧,穷人家的孩子才天天想着读书挣出路,咱们侯府不缺这些。到时候,让你二嫂去给你求个荫官,一样有前程。” 四郎是老夫人嫡出的幺子,平时也是心头肉一般的护着。 她这人爱面子,就贪别人一句贤良的夸赞。 总把“一碗水端平”的话挂在嘴上,做出一副菩萨心肠,生怕落个虐待庶子庶女的名声。 她藏得好,因此在京都贵眷中,还是有些口碑和威望。 如今,眼看着亲儿子鼻青脸肿,仕途无望的样子,比割她的肉都难受,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直接撇开三郎,只护着四郎:“别想那些不开心的,我让厨司备好了席面,都是你爱吃的,快去尝尝……” 三郎夫妇跟在后面已经白眼翻上了天。 席面上,侯府这几房各自暗怀鬼胎,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棒。 大嫂讪笑道:“到底是二弟妹有本事,才去了摄政王府一趟,就把三弟四弟给放出来了。” 说这话是在赌气。 大哥因为结党营私,这次没给放回来。大嫂心里憋屈,就想当着大家的面,捏一捏海云舒这软柿子。 海云舒偏不恼,风轻云淡道:“我就当是大嫂夸我了。” “自然是要夸的。弟妹要再多去几次,便是王妃也当了,放几个人算什么?” 海云舒泰然处之:“我就是去上百次,也不及莹姐儿去那一次轰轰烈烈。卖身救父,简直是新二十四孝呢。” 何氏拍桌而起:“你说谁卖呢!” 海云舒微笑:“还用我说?大家心里不都明镜似的。” 三房四房是得了实惠,不愿往是非堆儿里搅,只是闷头吃饭,不说话。 老夫人开口劝:“一家人的都少说两句,玉秋,你坐下,先吃饭。” 大嫂趾高气昂:“看在母亲份儿上,我给你留个太平日子。” 海云舒才不买账:“能不能有太平日子,你说得可不算。” “你!真当自己在这侯府一手遮天?” “遮不遮天不要紧,遮你就够了。” “三弟,四弟,你们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让她一个女人踩在头上?” 这俩小子滑头惯了,才不会趟在浑水。 只顾低头吃饭。 老夫人想着从中劝和,就说:“你急什么?云舒又没说不管你大哥。云舒,我说得对吧?” 海云舒只是笑,不接话。 老夫人面子有些挂不住,只得又问:“你大哥的事就没转圜的余地了?” 海云舒:“有倒是有。” “是什么?” “江成璟说,大郎、二郎,他只保一个。要么大哥平安回府,要么撤了二郎的案子不再追查。” 海云舒故意把这烫手山芋抛给她:“母亲选吧,免得又有人说我存私心,出力不讨好。” 这还有二选一的? 老夫人眼中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又灭了。 她心里是一万个想保二郎的,可海云舒这样当着全家面让她选,她还怎么选? 只能做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江成璟若非要选,不如把我的命拿去好了。” “他要母亲的命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值钱货,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老夫人捶胸:“怎么,他死都不让我死吗?” 选救大郎,二郎从此就要颠沛流离,再无出头之日。 选二郎,大郎就要被流放,她侄女那炮仗脾气得把家里搅翻天。 “缓两天再说成吗?” “成啊,江成璟收了咱们那么多银子,这点面子还能不给?” 老太太是面子、里子都想要,这才犹豫不决。 何氏还蠢到对她心存幻想,跪下相求:“母亲,二郎现在下落不明,没准儿他们就是诬告,大理寺查无此事自然就不会追究了。可大郎是实实在在被关在大狱里,暗无天日的,你不能袖手旁观啊!” “我也没说不管大郎,你急什么。” “当初可是你老人家把这侯府说得千好万好,谁知我刚进门,就要收拾一屋子的通房小妾,生莹姐儿的时候又胎大难产,差点没命。如今这日子刚好,大郎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非一脖子吊死在这厅堂上。” “你这是做什么,寻死觅活的,是要威胁我吗?” 老夫人也生气,这蠢东西把话说得这么绝,不留一点后路,这不明摆着逼她救大郎吗。 众人见老夫人动怒,这才帮腔。 三弟妹:“大嫂你先起来,大哥不还没流放吗?这事儿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四弟妹也劝:“你就容母亲再想想。” 何氏看出她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少给我装好人,当初,是谁在背后捅刀子,撺掇着让我去对付二房。 “怎么?现在见她海云舒攀了高枝,就转了舵了。我呸。 “有你们哭的时候!” 说罢,她摔门而出。 一顿饭,被搅得谁也没吃安生。 到了傍晚,莹姐儿跑到关雎阁求见,莺歌以为她是来帮何氏讨说法的,就拦着没让进。 可莹姐儿不依不饶,嚷着要见海云舒,她这一根筋发起劲儿来,两头牛也拉不走。 要不然,前几日老夫人也不会让人把她绑起来了,还不是怕她丢了人,又认死理,寻死觅活的。 早晚都要把话说开,海云舒最后允了她的拜见。 出乎意料,莹姐儿没说她的不是:“我知道,这不怪二婶婶。是爹爹不争气,自己没本事,还偏要往上结交,才被人当了枪使。” 第13章 你惹得烂桃花,还得我收拾 海云舒说:“你娘若有你一半心思,也不至于如此。” “我娘不是没心思,而是需要找一个发泄对象,去掩盖爹爹的错。这样她心里才能好受点。” “你年纪小,倒是个明白人。” 她苦笑:“我不懂这些,是他告诉我的。” 他?海云舒话到嘴边,又下意识地咽了回去,潜意识告诉她,还是不问下去的好。 “我喜欢江成璟。” 这海云舒知道,大家都知道。 “第一次见他,是在马球场上,通京都城内的王公贵子,属他最英俊潇洒。他瞧我败了阵,便好心支援,助我拿下彩头,就是这串珊瑚手钏,我一直都带着……” 青葱少女大多会被英雄救美的戏码,撩拨了春心。 美好的年岁,颇有故事的相遇。再加上江成璟一张俊美冷漠的脸,确实很难把持。 莹姐儿看着她:“你喜欢他吗?” 海云舒摇头。 “那你跟他有没有……”她羞于开口。 海云舒已经活了一世,不似妙龄少女一般天真无邪,而是早已看遍人情冷暖。 喜欢如何?爱又如何? 她之前对程子枫倒是死心塌地,可最后换来了什么? 所谓爱情,不过是世人为了美化私心,造出的词儿。 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点事儿。 别人海云舒管不着,总之,她自己是不会信了。 “为什么不回答我?” 见莹姐儿不予罢休,海云舒缓缓道:“你说你喜欢江成璟。可你真得了解他吗? “知道他杀了多少人,抄过谁的家,做过多少恶吗? “莹姐儿,你喜欢的是想象中的他,是美化过的他。江成璟若真如你所说,是个正人君子,又怎会把你一个姑娘家丢在门口?遭人非议。 “为这种人伤心,值得吗?” 莹姐儿有些激动:“不是他做得。那天,他不肯见我,只叫我在前厅待着喝茶,熬到最后才同我讲了句话,就要把我赶走。我是被宫里来的一个小太监骗走迷晕,这才……” 她说着便想落泪:“那小太后心肠歹毒,又爱缠着他,王府里里外外有多少眼线。他就是对我有心思,也不敢明说啊。” 真是叫不醒装睡的人。 海云舒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傻姑娘,人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是愿意豁出命的。 “别说一个西太后,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若喜欢,也照样敢要你。 “譬如你为了他,也敢得罪太后,也可以不顾侯府的安危。不是吗? “所以,别再自欺欺人了。” 莹姐儿这个姑娘,虽然孤傲蛮横,可也没什么坏心思。 就是因为爱慕江成璟太深,才孤独终老,苦了一生。 念在她前世并未作恶,海云舒愿意开导她,给她指条明路。 现在骂醒她,还不算晚。 别弄得如同上辈子一样,陷在沼泽里无法自拔,错过了多少好姻缘。 “你玩不过他,别把心思都浪费了。老太太帮你物色的那门亲事就不错。 “岳家哥儿我见过,人老实,学问好,也是个有担当的,未必就不如江成璟。” “这我知道……” “莹姐儿。人生苦短,无非图一畅快。若为了这么个不值得的人,荒废青春,疯魔一生,岂不辜负了老天给的这条命?” 她掩面低哭:“可我就是忘不了他。 “二婶婶,你能让我见见他吗?” 海云舒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行。这要让你娘知道,不得生吞了我。” “她只在乎自己的脸面。我不一样,为了他,我可以去死。” 瞧海云舒只把她当小孩儿的态度,莹姐儿立刻砸了案上的青瓷花樽,捡起碎片,横在脖子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 海云舒忙拦:“别别,有什么话你好好说。” “我就想见见他,听他把话说清楚!” 瓷片划破皮肤,渗出一道血来。 海云舒看她情根深种的模样,非得撞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或许,只有血淋淋的真相,才能浇醒她。 “那我,试试吧。” 莹姐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二婶婶,你真的愿意帮我?你的大恩大德,莹儿永世不忘……” 海云舒头疼得紧。 江成璟啊江成璟,你惹得桃花烂账,还得让我收拾。 这算什么事儿啊。 这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琮儿的受封典礼如期举行。 大魏有明文规定,王侯子嗣不满三岁的,不得封王封侯,只可先封世子,待年满后再承袭爵位。 海云舒怀抱琮儿跪于厅堂之上,接旨谢恩。 听说宫里来了宣旨的人,白师师早已按捺不住心情,躲在厅后,贼兮兮地观望,见着海云舒接过圣旨,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 “小娘在这儿干什么?” 小婵突然出现在身后,白小娘被吓得连退几步,一不小心跌了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满屋子的官眷命妇,突然闯进来个不知所谓的小妾。 但见她遮遮掩掩,扭扭捏捏,登不得台面的样子,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袁公公只说:“东昌侯府真是好规矩,咱家今日也算开眼了。” 白小娘连忙爬起身,怯怯柔声道:“臣妾……不……奴家,只是偶然路过,不慎跌倒,不想冲撞大人,实在……实在该死。” 程老夫人只嫌她丢人:“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滚下去。” “慢着。”袁公公拦道:“老夫人仁善,要宽待下人,可也得讲分寸。” 白师师没认清形势,竟然接话道:“大人别怪老夫人,奴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今天失了分寸,丢了侯府的脸,都是奴家的错。” 老夫人也想顺坡下驴:“还请公公念在她刚产子不久,体虚身弱的份儿上,就饶她一回吧。” “平日也就罢了,可今天,咱家宣的是圣旨,传的是圣意。有人坏了规矩,亵渎皇上龙威,若不责罚,难保日后别人不有样学样,无法无天。” 第14章 再入宫 老夫人也不好再袒护:“公公说的是,没了规矩就当罚,一切由您定夺。” “我瞧她嘴是个伶俐的,不如赏她个梅花烙。也叫她以后涨涨记性,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梅花烙就是掌嘴,要打到见印见血,如同红梅胜雪一般才行。 白师师还没来得及喊冤,就已经被几个带刀侍卫拖出院子。 一边是响亮刮辣的耳光,一边是白师师的惨叫。 白师师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自己都是使这种柔弱无骨、以退为进的招数。程子枫无有不依,怎么今日不奏效了。 太监都是没根骨的东西,当真铁石心肠,没有半点儿怜香惜玉之心。 白师师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想躲,又被人掰正了脑袋继续打。 直打到皮开肉绽,口齿混着鲜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囫囵字。 老夫人都别过脸不忍再看。 过了好一会儿。 袁公公这才叫人停手:“今儿就先到这儿。” 瞧白师师半死不活的模样,程老夫人只得替她回道:“多谢公公开恩。” “海大娘子。”袁公公对海云舒。 “公公请讲。” “收拾一下,这就随咱家入宫谢恩吧。别叫这不懂规矩的耽误了正事。” 虽说海云舒也进过皇宫多次,可大都待在内宫,不如今日这般,上了正殿,谢了皇恩。 宫里高墙红砖,金顶飞檐,参天梧桐遮蔽了林道。却在入宫后,豁然开朗,再无一颗大树。 只因先前摄政王被刺,刺客躲进树林,险些逃走。此后,皇上就下旨砍了宫里所有的树,为得就是让有不轨之心的人,无处遁形。 平阔的四方宫殿,青石板一望无边。有那么一瞬间,海云舒觉得自己好渺小。 乾元殿内,皇帝高坐于龙椅,阶下是文武百官,身后是东、西两宫的太后,垂帘听政。 江成璟也坐在殿前一侧,日光折在雍容华丽的朝服上,贵气逼人。 他还是不苟言笑。 不过瞧着比平日多了几分正气,不似往常冷漠阴狠。 海云舒按照礼仪官的吩咐,一一叩拜谢恩。 “臣妇海氏,叩谢皇恩。” 小皇帝奶声道:“你起来吧。” 小皇帝到底年幼,坐不住那硬邦邦的龙椅,只想着下来走动。 他跑到江成璟身边,江成璟就一把将他拎进怀里。 他教他:“皇上,你要说‘平身’。” 小皇帝似乎很听江成璟的话,乖乖地认真重复:“侯爵夫人,平身。” 海云舒这才敢站起来。 皇冠太重,小皇帝索性摘了下来,扔给江成璟:“舅父,你带我出去玩。” “麟儿,快坐好。别吵你舅父。” 珠帘后的穿来女人声。 声音婉转媚然,与那晚如出一辙,尽管隔着珠帘,瞧不清面容,海云舒也能猜到是西太后康氏。 “无妨,”江成璟抱着小皇帝站起身:“尽是些繁文缛节,本王听着也头疼,不如和皇上去打猎痛快。” 小皇帝一听,立马跃跃欲试。 能让分封典礼草草结束的,也就是他了。 江成璟临走时还不忘撂下一句:“海娘子,恭喜你了。” 她屈膝行礼:“多谢王爷关心。” 许是怕薄待了命妇,太后在宫里设了小宴,要海云舒留下用膳。 宴席间,海云舒不敢轻易说话。 毕竟,东、西两宫太后,是表面太平,暗地里早已势同水火。 得罪谁,都是要人头落地的。 东太后朱氏是先帝原配,可怜她年过半百,膝下除了一位公主再无所出,就是有心争一争,也没那个底气。 只能天天看着西太后康氏的脸色过日子。 谁叫人家肚子争气,又偏有个精明能干的表哥呢。 果然,朱太后至始至终是不言一语,整个场子都是小太后康灵在主导。 “海娘子,听说你们家侯爷的尸体,现在还没找到呢。” 海云舒恭敬回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是前线厮杀惨烈,才弄得下落不明。” “可哀家怎么听说,他没死。” 海云舒故作惊讶:“是吗?若太后能寻得我家侯爷,我们阖府上下,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太后的恩情。” “海娘子,你这假惺惺的一套做派,是跟谁学的?” 当然是跟你姘头学的。 “太后误会了,妾身都是肺腑之言。” “误会不误会的,案子不是已经交大理寺审了?” “摄政王刚正不阿,案子在他手里,想必会水落石出,还我们程家一个清白。” 康太后故意问:“所以你才三天两头地往摄政王府跑,忙得不亦乐乎?” 什么三天两头,她总共也就去了一次。 这时,一直不言语的朱太后开口了:“我当妹妹是心疼海娘子,才特意安排了席面,怎么见了面,说了话,反倒刻薄的酸起来了。” 小太后和摄政王的事,从宫里传到宫外,偏偏她自己也不避讳,别人越议论,她反倒越畅快。 左右她亲儿子位尊九五,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我不过随口问问,姐姐和海娘子可别忘心里去。” 朱太后缓缓道:“说句对先帝大不敬的话,咱们三个都是死了丈夫的,一桌寡妇闲聊起来,谁又能比谁得意呢。” 海云舒顿时觉得朱太后是个明白人。 从宫里出来,海云舒没直接回家,而是拐道儿去了摄政王府。 江成璟还没回来,是一个女使引她入了内院。 她打扮精致,能自由出入主人的书房、内寝,绝不是一般的女使。 “王爷陪皇上去围场了,恐怕没时间见你。” “我等他就好。” 女使拿出柜子里的衣裳:“这是我新裁的寝衣,王爷的尺寸。还有秋海棠熏过的花草香,他喜欢这个味道,你记得给他换上。” “王爷未时练剑,酉时要读书,砚需提前磨好,早一分干,晚一分又不够细腻,中间分寸要拿捏好,他在乎这个。 “有什么不懂的,你再问我。” 海云舒瞧她对江成璟的事儿如数家珍,想必也是跟他久了。 只可惜,自己是来商量事的,不是来伺候她家王爷的。 “旁的你别乱碰,王爷不喜欢人家动他的东西。” 女使说完就走了。 然后,屋外就传来她和另一个丫头的窃窃私语声:“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纠缠王爷,真不害臊。”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这话她听得多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要我说,还不如前日那个敏姑娘,至少,还是个清白之身。” “快快住嘴!那丫头敢刺杀王爷,你有几个胆子敢说她好?” 第15章 对我也是冲动? “是我胡说八道了,我就是看不惯屋里那位,都是生了孩子的人了,半老徐娘……” 半老徐娘? 海云舒虽为人母,可若论容貌身材也是女人堆里一等一的。 未嫁人时,曾是颜绝京内的淑媛名女,不然,程老夫人怎会慕名去海家上门提亲。 还不是程子枫开始嫌海云舒出身不高,直到老夫人拿了云舒的画像,但见她色若清辉,风华灼灼,程子枫这才点头。 也罢,流言蜚语不能当饭吃,随她们去了。 海云舒待在房里,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头愈渐昏沉。 不知何时,自己竟爬在桌上睡着了,直到脖颈后一阵凉意,她才猛然惊起身。 江成璟正吊着一枚玉坠,冰她冰的起劲。 “你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他撩袍坐下,戏谑:“怎么,儿子都封了世子了,还不满意?” “没有。”海云舒面带诚恳:“说实话,我挺感激你的。” “算你有些良心。” “那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不能……” “打住。”他阻止她说下去:“海云舒,凡事都得有个度。” 他答应她的已经够多了。 “不是为了先前的事。”海云舒顿了顿,说:“是我家莹姐儿。” 若是为了别人,她大可撒手不管。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莹姐儿,总不好叫她空欢喜一场。 他紧蹙着眉心:“你说什么?” 海云舒被他瞧得心慌,便长舒一口气:“你也知道,我那大侄女,程莹。她爱你爱的要死,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总不好叫她这么深陷其中,堕落沉沦下去……” 他忍着:“所以呢?” “所以,我想让你再见见她。” “做梦。” 她当他是什么?秦楼楚馆里的面首?想约就约,想见就见。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你就可怜可怜她。” “天下可怜人多了,各个我都要管?” “可这毕竟也是你惹得祸呀。” 他无语:“与我何干?” “马球场上,本该各司其职,偏你行事张扬,非要撩拨,这才惹得她对你念念不忘。 “之后,她去找你,你若不想见就该立刻轰出府去,绝了她的念头。可偏又留她吃茶,叫她被太后身边的内监给算计。” 不是看在某些人的面子上,早就让人把这黄毛丫头打骂出去了,哪还用得着宫里的人出手。 这丫头自轻自贱。 现在,倒全成他的不是了? 江成璟已经懒得和她理论,只想再听听她能有多荒谬:“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海云舒见他有所退让,就晓之以理:“我想让你在她面前,装回大恶人。 “杀人也好,放火也好,彻底毁了你在她心中的形象。最好是血淋淋的感觉,让人瞧一眼就睡不着,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那种。 “明白吗?” 他撂了玉坠:“不明白。” “就是大恶人,十恶不赦的那种。” 瞧江成璟阴着脸,海云舒只能以退为进:“你若实在不愿,就本色出演好了。” 反正,京城谁家小孩儿不听话,都爱拿江成璟的名号吓人。 “再不听话,就叫摄政王把你抓走。” “江成璟来了,快躲进被窝里睡觉。” 再皮的孩子,听了也立马老实。 可比阎王爷管用多了。 “我觉得你可以。”海云舒最后还不忘肯定鼓励一番。 他冷道:“你无不无聊。” “放心,咱们既然是做戏,肯定都是假的,我来安排,你只需到场就可以。” “海云舒,你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我可还没答应呢。” “要是成了,你也可以摆脱她的纠缠,不是一举两得吗?” 难为她了,总算为这事儿找出个好处来。 江成璟靠近她,问:“说了半天,你呢?” 海云舒不解:“我什么?” “你刚才说,不明白程莹为什么喜欢我。 “还说,喜欢上我就是沉沦堕落?” 海云舒往后躲:“我有说过吗?” “当然。” “王爷记错了吧。” 见海云舒又想遛,他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我这个人,就是记性好。尤其是别人说我的坏话,能记一辈子。” 这话倒是不假。 海云舒硬着头皮:“莹姐儿年纪小,我担心她只是一时冲动。” 他声音低沉:“那你呢?对我也是冲动?” 两人靠得很近,可以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气氛暧昧时,最好不能打消男人的兴致。 可海云舒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竟说道:“王爷,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罢了。等他日一朝利尽,便可一拍两散。从此互不相欠,互不干涉,才是正理。” “所以你的心和肉体,可以给不同的人,对吗?侯爵夫人。” 她看着他,反问:“难道你真的相信,王侯相府的高门之中,会有真心吗?” 江成璟却将她拽起,压在书案上:“我从不信别人,我只信我自己。” 竹简被撞得哗啦啦散落一地,海云舒的手臂也被割伤,鲜红的血沿着腕口滴落,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他却没丝毫怜悯,将她摁住。 海云舒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藏着阴谋和肃杀,让人心生寒意。 巷外,有打更人走过。 已是酉时。 她推他:“这时候,你不是该读书了吗?” “什么?” “你内院女使说的。” 他喉咙燥热的很:“她懂个屁。” 窗下,月色当头的意乱情迷。 她像是受困的小兽,被压得喘不过气,越是挣扎,他的动作更加用力。 蜡油“呲呲”地滴在烛台上,湿热,粘稠。 他的眼眸深不见底,似乎要把所有的愤懑发泄出来,她痛得弓着背,指甲嵌进肉里,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急促地找寻岸上的空气…… 海云舒刚出王府,莺歌就迎面跑来,满头大汗的模样,想是等得万分着急。 她向来稳重,若非大事,绝不会如此慌张。 “出什么事了?” “夫人,你快回府瞧瞧,世子他,他像是不好了!” 海云舒登时只觉晴天霹雳,再顾不得其他,连夜赶回侯府。 第16章 中毒 入了正门,过了庭院,冲进屋内。 只见琮儿面色惨白,眼圈乌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早已失了往日的活泼。 “大夫,琮儿怎么了?” 郎中搭过脉,盖好被褥:“夫人请随我来。” 海云舒是一步三回头,生怕琮儿再有什么闪失。 “先生可有良策?钱不是问题。再名贵的药材我们也舍得用。” 郎中开了药方,嘱咐:“西街的信诚药铺,是我舅兄所开,这个时辰只怕别的药铺都关门。你去时,在药铺的西角门喊人,他即便睡了,也能听到。这药需分开煎,温火细煮,不能断了,一日三服,否则药效不足,世子恐难痊愈啊。” 小婵紧紧将方子攥在手里:“夫人,这里交给莺歌,我去去就来。” 海云舒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多谢刘大夫,琮儿就交给你了。” “夫人哪里话,我受过海家大恩,今日也是莺歌姑娘亲自去请,自当尽力。” 原来,从晌午琮儿就开始吐奶,原本以为是孩子月份小,谁知到了傍晚,竟在奶嗝里挑出了血丝。 见惯了宅子里的明争暗斗,莺歌信不过侯府的任何人,只得连夜去请刘郎中。 刘郎中是十里八乡的妙手神医,又受海家恩惠多年,必不会吃里扒外,坑害世子。 海云舒总要弄个明白:“大夫,琮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恕小人直言,世子脉数而涩,口舌生疮,印堂暗沉,像是中毒之兆。” 海云舒脚下一软,幸而被莺歌扶住:“可知是何毒?” “尖尾芋。” “那不是药材吗?” 大夫点头:“不错,尖尾芋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若被毒蛇咬伤,服煎煮的尖尾芋也是能解毒的。可它本身也有毒性,煮够三个时辰才能给人服用。否则,就是毒上加毒。” “先生意思是,有人在琮儿的药膳里混进了没煮熟的尖尾芋?” “世子年幼体弱,只掺一点没煮透的水就足够毒发了。此人用心不纯,故意使了这偏方,就算事后追究,夫人用银针也测不出毒,没有物证,自然就定不了罪。” 海云舒后怕:“好贼的心思。” 莺歌急问:“夫人,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姑娘可以先煎服绿豆蜂蜜水,再添上一味生姜,给世子服下,缓解毒性。” 莺歌重重点头:“我这就去。” 刘大夫安慰海云舒:“夫人也不必过分忧虑,幸而世子所食不多,又发现的及时。再配上我刚开的那几味药,想来是能好的。” 海云舒万分感激道:“先生妙手,若缺什么尽管吩咐,我们侯府上下都深感先生大恩。” 给刘大夫安排了厢房歇息。 药煎好,一点点给琮儿服下,海云舒守在床边,心如刀绞。 琮儿的饮食一直由她房里的心腹照顾,凡事都是双人一起做,轮着做,为得就是防小人暗下手脚。 小婵猜:“难道是白小娘?” 整个府里,她最恨夫人。 而且她今天坏了规矩,被袁公公打个半死,肯定要把这笔账赖到关雎阁头上。 海云舒摇头:“不会。她以为琮儿是亲骨肉,怎会下此毒手?” 她继续问:“今天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小婵仔细回想:“夫人你进宫后,世子就是奶母照顾,我和莺歌一直都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只是……” 见她迟疑,海云舒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晌午老夫人在院子外摔了一跤,我和莺歌去扶了一把,该不会是那时候……” “还有谁在场?” “家里女眷都在,除了大夫人,说她是偶感风寒,几天下不了床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老夫人和白小娘一样,虽然烂了心肠,但不至于对亲骨肉下手。 “何玉秋。”海云舒攥紧双手:“很好。”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头。 莺歌恨道:“夫人,小鬼已经缠到咱们身上来了。要打还是要杀,全听你一句话。” 小婵也急:“夫人倒是说句话啊,难道就让她骑在咱们头上拉屎不成?” 忍是不可能的。 猪狗不如的畜生,平日里争个口舌之快也就算了,竟敢把手伸到琮儿身上。 多让她们快活一天她就枉为人母。 “小婵,去叫曹管事找一批信得过的下人,把侯府里里外外围起来。 “莺歌,你带着燕舞和水秀去大房拿人,再叫上咱们院儿里的掌刑嬷嬷。竹清院里,但凡能喘气儿的,都给我捆牢了拖过来,连条狗都别放过。” “奴婢遵命。” “奴婢遵命!” 莺歌她们办事麻利。 不出半个时辰,大房数人已经被五花大绑的丢了进来。 除了莹姐儿去外祖家串门未归,其余人等,十几个女使婆子,包括大夫人在内全被绑了起来。 脏破的抹布塞进嘴里。 谁敢乱嚎乱叫,掌刑嬷嬷上去就是几个耳刮子。直打到她们不敢声张为止。 何氏张狂的很,不服管教,挣扎起身撞翻了嬷嬷,撤掉抹布,撒泼一般:“翻了天了!海云舒,我可是侯府长房嫡母,敢从我院子里绑人,谁给你的狗胆?” 海云舒轻蔑道:“绑人?今儿我还要杀人呢!” “反了,反了!你忤逆尊长,打骂下人,我要去衙门告你!” “告?大嫂你还以为自己能囫囵个地走出这关雎阁?” “我跟你拼了!”何氏朝她冲来:“海云舒,你无凭无据,就敢私设公堂,软禁官眷,你简直无法无天!” 海云舒懒得跟她打嘴仗。 只叫莺歌把她嘴堵上,拖到一边死死摁住。 一张八仙圈椅摆在中庭,海云舒撩裙而坐,大有阵仗。 女使、婆子通通被一字拉开,并排跪着。 海云舒眼风扫过瑟瑟发抖的众人。 厉色道:“话我只说一遍,你们听清楚了。 “世子中毒,我这做亲娘的,现在要替他讨个公道。 “谁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只要是实话,不管你是被逼还是主动,我一概不追求。第一个说的,赏一千两。第二个,赏五百两……若是偏有那嘴硬的,要跟我比一比耐心。 “过一刻钟,我就剁她一根手指。” 说话间,曹管事已经让人将杀猪案抬进了院子,明晃晃三把刀插在案上,惊得人心里一凉。 十几个奴婢害怕的缩在一起。 炉鼎里燃着的短香,一根燃尽便是一刻钟。 “把头给她们套上。” 几人眼前一黑,被麻袋套紧了头。 海云舒放话:“丑话我可说前头,最后一个招的,不论你有多大的脸面,多厉害的靠山,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院子。” 第17章 讨公道 何氏没想到海云舒能做得这么绝,她左踢右踹的想拼一把,但怎敌得过身体健硕的掌刑嬷嬷。 “老实点。”嬷嬷可不搭理她那么多。 见此架势,她房里的丫头婆子们各个心慌意乱。 往前一步,往后一步,都是死路,大家思来想去,谁也不敢打头阵。 很快,第一柱香燃尽。 曹管家挥挥手,厨司里宰牲口的马三就上前拎起一女使,像拎小鸡子一样,把她丢到前面。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夫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瞧瞧,多忠心。” 何氏身边的一等女使,如意,这事儿若说她不知情,恐怕没人信。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她正求着,马三手起刀落,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雪白的玉指便咕噜噜的滚在地上。 海云舒轻声吩咐:“继续。” 马三立刻去拎另外一个嬷嬷。 这是个性子烈的,双手在空气中扑腾乱抓,还想跟马三拼一拼,结果自然被毫不留情的剁了手指。 血肉横飞。 众人见当家主母动了真格儿,早就吓破了胆。 莺歌挺身立在海云舒身后:“还有哪个骨头硬的,站出来,让咱们见识见识。” “我说,我说!” 人群中,有一个颤巍巍地举了手。 众人蒙着双眼,慌乱里,也没听清是谁先打了退堂鼓。 小婵上去撤掉她的头套,如梦,也是何氏房里的女使,要紧的人物。 只听如梦战战兢兢地说。 “是我家大娘子,前几日说自己湿热头晕,叫我拿着方子去抓些药。药铺的人说,这方子有几味药凶险,要谨慎着服用,可我给大娘子后,也没见她吃这些药,想必,想必是跟世子中毒的事儿有些关联……” “还有呢?” “回夫人,我只知道这么多。真的。” “你可愿画押。” “愿意。奴婢所说句句属实,就算上了公堂,也绝不翻供。” 海云舒瞧她不像是个能扯谎的,就让小婵把钱给赏了。 “这一千两钱你拿着,以后也不用回大房做事了,就留在我院里伺候吧。” 如梦连连叩拜:“多谢夫人大恩!” 何氏则在一旁气得发癫,虽然被塞住了嘴,可也能听得出她在不停地骂“贱人”。 海云舒再提点:“大到杀人放火,小到芝麻绿豆,尽管说。我绝不食言亏待了她。” 刚才众人不敢明说,是有顾虑。只怕万一背叛主子,事后就没了去处,断了谋生之路。 现在见提供线索不但有钱拿,还能到当家主母的院子里伺候,离开那个事事苛待下人的主子。 倒是一举三得。 毕竟,十指连心,听着如意她们生不如死的喊叫,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赌。 “我也知道些,”另一个嬷嬷也招了:“大娘子那天给了我一包药,说是能治风寒,叫简单煮一煮给她端过去。还特意交代,叫我把药渣给埋了。我瞧着里面有几味药材很是珍贵,没舍得扔,还留了一些药渣。” “药渣在哪?” “就在我房里。” “小婵,赏。” “多谢夫人!” 眼见着嬷嬷也拿了钱,有了出路,其他人更是按捺不住。 “夫人,我亲眼见到,是大娘子指使如意给世子的药膳里下毒的。” “夫人,我也知道……” …… 一时间,院子里七嘴八舌,全是指控何氏罪行的,热闹得仿佛上了公堂。 最后,莺歌执笔将事情经过录到纸上—— 原是何氏谎称自己有病,拿着有尖尾芋的方子叫人去抓药。 她亲娘就是医官出身的,从小耳濡目染,何氏自然知道许多药理。 于是,她故意催下人简单的把药熬一熬,只要不足三个时辰,尖尾芋的毒性就还在。 随后,她又让自己的心腹趁乱把药混进琮儿的药膳中,幸好琮儿本就食量不大,那天哭得厉害,奶母就少喂了几口,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女使婆子们一一画押按手印。 海云舒拿到了证供,想告何氏个杀人的罪名,轻而易举。 “老夫人到——” 海云舒冷笑,靠山这么快就来了。 何氏一见老夫人,也仿佛看到了救星。 这个海云舒办事雷厉风行,着实不好对付,恐怕侯府里只有母亲大人才能压得住她。 海云舒起身行礼:“母亲来了。” 老夫人看着何氏灰头土脸的样子,让人扯了她嘴里的抹布:“是你干的好事?” 何氏噗通跪在地上:“姑母,母亲!是弟妹串通好了我房里的贱婢,她们合起伙来要污蔑我。你快想办法救救我啊。” 老夫人叫人把她扯开:“不安分的东西,你把贼心思用到我孙儿身上,还想叫我饶了你?” “我没有!都是贱人诬陷。” “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想狡辩!”说着老夫人怒急攻心,险些气昏过去。 秦嬷嬷连忙扶着:“老太太,当心自己的身子骨儿。” 看着满院子鲜血飞溅的乱遭样子,老夫人扶额:“这是巴不得我赶紧死了,便再没人能管得了你们了。” 海云舒冷眼瞧着这姑侄俩演戏,都不忍上前打断了。 老夫人最后发了狠:“来啊,把她给我拖下去,打板子,关禁闭。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放她出来。” “慢着!” 海云舒掷地有声。 “母亲大人为了侯府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就不牢您费心了。” “我孙子都差点没命,你说这是小事?” “既然是惹了大事,又岂能用打板子、关禁闭草草了事?” “你想怎么样?” 海云舒道:“我朝律法有言,犯谋杀、斗杀、劫杀、故杀者,一律杀无赦。” “什么?你要杀了她?她可是你大嫂,你的家人。” “一边是血脉相连的儿子,一个是薄情寡恩的大嫂,就算是家人,也得分个三六九等。 “她险些要了我儿子的命,若不送她去见官,让她偿命,我岂不枉为人母?” “可琮儿毕竟也没出事啊。” “琮儿没事,那是他自己福大命大,跟这贼贱人有何关系?她可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琮儿留活路。” 老夫人提点她:“云舒,咱们府里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大事了。眼下救琮儿要紧,你就算要了你嫂子的命,琮儿也不能立刻好起来啊。 “你大哥现在都还在大狱里蹲着,老二的事又一直没个定论。 “咱们家,经不起折腾了呀。” 还想维护她这娘家侄女? 海云舒心如铁石:“母亲若还想让大哥回来,就别拦着我惩治这个贱人。想来大哥也不愿让一个毒妇成为自己的枕边人吧。” 大哥虽不成体统,可也早跟大嫂形同陌路,平日吵起来都是喊打喊杀的。 没准儿他知道此事,还上赶子要治何氏的罪,自己好续弦呢。 老夫人痛定思痛,良久才说:“云舒,你现在是有了靠山,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肯听了。” 海云舒一语道破:“母亲若不服,也去找个靠山便是。” 第18章 一个妾室,凭什么去抚养嫡子 “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海云舒施施然道:“尚书有云,母慈子孝。如今,母亲把慈爱都给了加害琮儿的人,逼着儿媳去原谅,这般作为,那儿媳也就没必要恭顺孝敬。” 这个海云舒,往日唯唯诺诺的任凭人差遣,几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老夫人捶胸:“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莹姐儿眼见就要议亲了,她父亲身陷囹圄,若母亲再出事,传出去,还让她怎么做人?” “所以,她害人反而替她遮掩,我这被害的,还要偷偷摸摸,不能光明正大地讨个公道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若执意追究下去,就是要把莹姐儿给逼死。” 海云舒不卑不亢:“母亲此言差矣。逼她的不是我,是她爹娘。再说了,想救莹姐儿又不是只有放了何氏一条路?过继到我们二房,三房,一样的清白,嫁出去也还是侯府的姑娘,没人敢小瞧了去。” 何氏听到这话,挣扎着冲她喊:“你还想抢走我的莹儿,海云舒,你做梦!” 老夫人直接给了何氏一巴掌:“混账东西,你还要猖狂!” 再这么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海云舒乏了:“曹管家,把人拖下去锁进柴房,轮流看守,别叫那心眼儿多的,钻了空子。” “是。” 眼瞅着何氏被强行拖走,老夫人不禁瘫坐在椅子上。 “云舒,我在这东昌侯府历经三代,可从没见过你这么行事霸道的当家主母。” 海云舒笑:“以前没有,以后就有了。” “……” “对了母亲,我还要去账房支些银子。”海云舒毕恭毕敬的样子,反倒更气人:“想必母亲也知道,要救大哥,上下都得使银子打点,得罪哪路神仙,这事儿就办不成。 “母亲向来深明大义,为了侯府,为了莹姐儿,你也不会不给的,对吧?” 老夫人把对牌钥匙往桌上一拍:“你干脆把管家钥匙抢回去得了。” “要我说,不给也成,那就让大哥再多待几天。他身子骨好,不打紧。” 说着起身就走。 “你回来!”老夫人眼冒金星:“拿去,通通拿去。我上辈子是造什么孽,养了你们一群孝子贤孙。” 折腾了整整一宿,侯府上下没一个人能睡安慰。 天将擦亮,何氏就被绑着拖去了官府。 瞧这杀人一般的阵仗,吓得白师师半天没敢出房门。 听说,还是海云舒亲自敲得鸣冤鼓。 府衙前,围观的百姓也是里三层外三层,难得有这么个高门显贵的八卦轶事,大家自然是伸着脖子打听。 白师师问:“宝月,你说她会被杀头吗?” 宝月道:“大夫人敢谋害世子,杀头都是便宜她了。要奴婢说,得五马分尸才能解气。” 白师师忽然想到还在受罪的琮儿,不禁掉起眼泪:“是我这当娘的没用,不能守在他身边,才叫这贼妇有机可乘。” “奴婢听说,世子毒发时,大娘子还在摄政王府里呢。” “娼妇,亏得侯爷还说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依我看,就是一个只顾自己厮混潇洒的荡妇。可怜我的琮儿,尚在襁褓就要受这种苦,我却连瞧他一眼都不行……”白师师越说越伤心,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停不下来。 “小娘快别哭了,当心让人看见。” 白师师却哭得更起劲儿,这欺上瞒下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西山涧,凤林庄。 这天并不是约定相见的日子,程子枫对白师师突然到来有些惊讶。 “什么?你想把琮儿接回你屋里养?”程子枫恍若天闻。 她眨着人畜无害的一双杏眼:“侯爷,不可以吗?” “你有没有脑子?你以为这是街上的白菜,想接就能接回来吗?” 最近风声正紧,程子枫特意嘱咐,无事不要来风林庄,她这么乔装打扮,一股脑儿跑过来,要是再跟了尾巴,岂不坏事。 “我若再不管,咱们儿子就要被人害死了。” 白师师从头到尾讲了琮儿中毒的经过。 程子枫还不知府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母亲怎没叫人告诉我?” “想来是老太太怕侯爷你担心,才没叫人传话吧。” “下作,龌龊,亏她还是长房嫡母,竟干这种害人子嗣、丧尽天良的事!” 白师师不禁哽咽:“也怪海云舒自己爱逞能,事事都要踩大嫂一头。结果狗急跳墙惹恼了她,最后受罪的不还是咱们琮儿。 “侯爷,你就让我把他接回来吧。” “说什么疯话?你怎能去接他。” “怎么就不能了?” “你一个妾室,凭什么去抚养嫡子?” 她颔首,小心试探:“那侯爷,不如给我抬个平妻的名份。” “师师,现在我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两说,拿什么给你抬名份?” 平妻怎么了?之前这都是他亲口承诺的。如今倒像是她痴心妄想了。 见他回的坚决,白师师赌气:“那就让母亲出面休了海云舒,法子有的是,怎么非得她是妻,我是妾,她为主,我为奴?” 先前怎么没发现她有这么多心思。 程子枫也纳闷。 他给她的,还不够多吗? 怎么如今琮儿封了世子,她的心气儿变得越来越高了。 程子枫还是没答应:“我若休妻,海家就会收回陪嫁,到时侯府一家老小的开销,你来负责?你叫她病了,疯了,理不了事,管不成家,这都行,就是不能休她。” “那就让她疯。侯爷,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什么了?” “想让人疯的法子多了,只要我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等她疯癫无状之时,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照看琮儿。” 程子枫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师师,从前瞧你最是柔弱乖巧,淡泊名利,如今怎么也学得市侩算计起来了。” 白师师也觉得不好太过,连忙藏了狐狸尾巴,娇声道:“枫郎,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了,我不贪什么名分,要不,也不会放着别人家的正头娘子不做,与你做妾。 “多的,不就是对你的一片痴心么。如今,娘家是跟我翻脸了,我就只有你和琮儿。 “大娘子盛气凌人,我不过在厅前瞧一眼琮儿,她便使计让袁公公打我。瞧我这脸肿的。 “为母则刚。我自己的命不算什么,可我实在见不得琮儿受苦。枫郎,你也要体谅我一番慈母心啊。” 程子枫瞧着她肿起的脸蛋,果然心一软,将她搂进怀里,安慰:“我知道,我都知道。” 当年程子枫受伤昏迷,是白师师上山采茶路过,才救了他一命。俩人在山洞里就干柴烈火,私定终身。 第19章 不知轻重的东西 白家父母还算是个明白人。 程子枫家世显赫,明知以白师师的出身嫁过去也是为妾为奴,就打算断了她的念头。 谁知白师师心气儿高,宁愿去高门侯府做妾,也不甘做个良民之妻。 于是就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要跟着程子枫,气得白家父母直接跟她断了关系。 转头到了程子枫跟前,成了白师师对他一往情深,宁肯不要名分,也要厮守终生。 两人一番鬼混后,私奔回京,白师师求海云舒给她条生路,逼着她喝妾室茶。 彼时海云舒又是个不懂拒绝的性子,他们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偏偏程子枫还一直觉得纳白师师,害她跟父母断绝关系,是委屈了她,心怀愧疚多年。 见她这次也是为了儿子才昏头昏脑,想想,也就释怀了。 程子枫提醒她:“琮儿刚出事,海云舒正如惊弓之鸟。风口浪尖的,你别自己再一头扎上去。” 白师师嗔怪:“说了半天,你还是怕她。” “我怕她?”程子枫气笑:“我用得着怕她?” “侯爷,你可知道……”她刻意停顿,转言道:“哎,算了。” “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想了。不干大娘子的事。” “云舒?她怎么了?师师,你别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白师师像是很为难的样子:“侯爷快别问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这一说,程子枫更来劲了:“你说还是不说?” “好,我说。” 白师师撩开鬓角的碎发:“我是担心侯爷被骗了,你一厢情愿,给她留着主母的位置。可人家现在攀了高枝,恐怕还不愿回头给你当大娘子呢。” “什么意思?” “侯爷以为三弟、四弟为何能放回来?大理寺又为何说证据不足,推迟了你的案子?还不都是咱们那能干的大娘子,陪江成璟陪出来的。” “她敢!” “她有什么不敢?”白师师挑拨道:“如今侯爷被圈在这庄子里,老太太又心力交瘁。大娘子在侯府是说一不二。 “大庭广众之下,和江成璟眉来眼去,全家都看在眼里,不信,你尽可以去问母亲。” 不是说,只让海云舒拿钱去疏通关系,找门路,她怎么找到别的男人的床上了? “她是当家主母,又打着救侯爷你的旗号,谁敢说半个不字?她纵情无度,只顾着自己淫乐,放琮儿一个人在家,这才遭人毒手。事后她也不管不顾,若不是我留了个心眼儿,查出真相,只怕琮儿要被冤死了。” 白师师说着眼底恰到好处地泛出泪花。 “这个娼妇。” “大娘子妒忌侯爷纳我入门,当晚就和别人厮混,生下野种,这才过了多久,侯爷难道都忘了吗?” 程子枫紧握双拳:“贱人,辱我太甚!” 见火已经点的差不多了。 白师师忙轻拂着程子枫的胸口:“侯爷,妾身一着急,就把实话说了,大娘子不会怪罪我吧。” “她干这没皮没脸的事,还怕人说?” 她贴在他胸前:“侯爷快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妾身也要跟着难受了。” “师师,还是你贴心。” “妾身只盼着侯爷安好,咱们一家三口团圆,别的,不敢奢望。” “等出了这庄子,看我怎么收拾她!” 有了程子枫的默许,白师师也有底气,满心欢喜地回了侯府。 初冬的一场小雪,袭来几分寒意,院子里的几株白梅玉竹在池塘的薄冰上映出翠影,底下还有数尾游离的锦鲤争食,平添了几分削皮。 晌午,一家人在暖阁里闲坐,琮哥儿吃了药,精神已经好多了。 暖阁中央铺着软席,琮儿刚学会爬,憨憨的样子很是可爱。 老夫人拿个着虎头拨浪鼓逗趣儿。 另一旁的珂儿也感兴趣,可是他还不会爬,只能着急地挥动着小手。 秦嬷嬷夸道:“瞧琮哥儿的激灵劲儿,跟咱们侯爷一模一样呢。” 老夫人把拨浪鼓放到琮儿面前:“他这脸蛋儿可比子枫小时候白多了。像……像云舒。” 海云舒嘴上客气:“琮儿还小,哪就看得出像谁?” 白师师趁机往前凑了凑。 平时她就没机会接触琮儿,只能日日盼着一起给老夫人请安时见一面。 “师师,你也过来瞧瞧这孩子。” 老夫人发话,白师师感激的点头。 她上前将琮儿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喜不自胜。 夸道:“世子可比我那笨珂儿强多了,瞧他欢实的模样,多讨人喜欢。应该是大好了吧。” 听闻,何氏给世子投毒一事,今天上了公堂,呈了证供,现在已经被府衙收押。 因为涉及侯门贵眷,还要等过几天三堂会审后,再行宣判。 老夫人答:“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了。” 白师师放心:“那就好,那就好。” 海云舒不禁冷笑,这俩人当着自己的面儿就打起配合来了。 是时候敲打敲打。 海云舒吩咐乳母把孩子们都抱下去。 然后问:“昨天你去哪了?” 白师师半晌才意识到说得是她,还想装傻:“我听说云蝶轩来了批上好的水粉,就去瞧了瞧。” “是去看侯爷了吧。” 一语道破。 白师师还不知道老夫人已经把程子枫的事儿告诉了海云舒,所以才惊讶。 “我……” 海云舒一挥手,有两个黑衣人被五花大绑的扔了进来。 “这俩尾巴跟你一路了,若不是我手下的人警惕,被绑回来的,可就是侯爷了。” 老夫人心一慌:“你跑那儿做什么?” 白师师赶紧解释:“我也是怕侯爷一个人在那儿受苦。” 老夫人怒道:“不知轻重的东西,整个侯府险些被你害死!” “我,我不知道他们跟着,我已经很小心了。” “似你这般蠢笨如猪,能知道什么?” “老夫人,大娘子,我知错了。”白师师连连磕头。 海云舒瞥她:“这侯府是没人了,要你一个妾室去操心主君的安危?你若这么有本事,把这两个料理了好了。” 白师师看了眼已经被打的头破血流的黑衣人。 心惊肉跳:“大娘子,我是个没主意的乡下人,万事还得由你做主。” 海云舒:“总之,他们两个的命肯定是不能留了,至于白小娘你,禁足三个月,罚半年例银。” 还好,罚的并不重。 老夫人没意见。 白师师也意外海云舒会趁机狠狠责罚一番,没想到是轻拿轻放了。 她松口气:“谢大娘子开恩。” 回到关雎阁,小婵想不通。 “夫人为何不趁机料理了那贱人?” 海云舒道:“我若动真格的,老太太未必点头,说不定还觉得她对侯爷一片痴心,反倒罚不成了。不如先这样,也好叫她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她心里已有安排:“小婵,你去白师师的老家,帮我查件事情。” 第20章 三堂会审 过了几日,小婵就把消息带回来了。 “夫人说得不错,白小娘是有一个姓卢的表哥,奴婢查了,他在御街上开了间绸缎庄,生意还不错。” 海云舒有点印象:“锦纹庄?” “就是他。” 难怪了。 前段时间,曹掌柜奉命收了白师师的田产和铺子,查账时,海云舒发现了几处蹊跷。 所有的账册都跟一个姓卢的人有来往。 而与侯府平日来往密切的商户,海云舒一清二楚,并没有姓卢的。 白师师又怎么会和他搭上线? 她一个外来女,在京既无亲戚,也无人脉,除非是旧相识,不然不会在钱务上来往如此频繁。 小婵继续道:“奴婢也打听了,这男的叫卢鸣,数年前就进京赶考,几次都名落孙山。肯定是屡考不中,受了打击,后来干脆弃文从商,开了这家绸缎庄。” 莺歌问:“他一个进京赶考的穷秀才,哪有钱开什么铺子?” 白师师名下有些米铺、油铺,跟绸缎庄半点关系也没有,可钱却结结实实地进了卢鸣的口袋。 若说其中没有猫腻,没人会信。 海云舒:“想必白师师这个老相识提供了不少助力。” 小婵点头:“他跟白小娘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白师师虽然跟她父母断了亲,可她毕竟是入了侯府,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里有远亲。 老家那些穷亲戚,谁不想借她的关系,沾点儿侯府的光。 “这卢掌柜人怎么样?” “街坊都说他人不错,面慈心善的,还很专情。”小婵把自己打听来的都讲了讲:“他有个瞎眼的老婆,据说是当初为了供他读书,没日没夜的刺绣品,熬瞎的眼睛。不过这姓卢的也算有情有义,虽然没高中,如今发迹了,也没抛弃糟糠之妻,甚至连妾都没纳,算是股清流了。” 这么说来,他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海云舒持怀疑态度。 依照白师师的性格,恨不得让自己七大姑八大姨乃至村里的一条狗都受点恩惠。 譬如荆婆子,譬如武作头,但凡沾点边儿的,她都想拿侯府的人情卖好,去充她自己的面子。 卢鸣却反其道而行之。 侯府这样有油水儿的好买卖放在眼前,她竟没让这表哥来沾染一丝一毫。 只是私下用自己的产业帮衬了点,不太符合常理。 事出无常必有妖。 她定是刻意隐瞒了什么。 “再去打听。” 海云舒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命小婵再速去两人老家打探情况。 谁想小婵腿脚也快,驱车去了三百里外的白茶镇。 镇上住家户本就不多,明察暗访的,不出三日就摸清了情况,飞鸽传书到海云舒手里。 莺歌将信筒里的纸抽出:“夫人你看。” 海云舒笑,果然和她猜得一般无二。 卢鸣是白师师的舅兄,他自幼丧父,寄住在姑母家,一来二去就和白师师暗生情愫。 卢鸣有些天资,是白茶镇出的第一个解元。 白师师瞧他前程远大,更是与之难舍难分。 可卢鸣出息后就飘了,留恋烟花柳巷,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找上门,气得白父火冒三丈,将他赶出了白家。 再后来,就是白师师嫁到侯府做妾。卢鸣也娶了新妇。 直到四年前,卢鸣进京赶考,用光了盘缠流落街头,被白师师遇到。两人这才天雷勾动地火的又死灰复燃。 卢鸣拿着白师师给的钱,开了绸缎庄,从此这里就成了他俩苟且私会之地。 卢鸣那瞎眼的老婆,是他迷惑外人的障眼法。 其实,他媳妇心里明镜儿一般,但是敢怒不敢言,不说,还能有个大娘子的虚弦。说了,恐怕难在这奸夫淫妇手里活命。 莺歌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夫人,这回还饶她吗?” “他们最近可还有联系?” “这不信上说了,几月前白小娘还给了那奸夫一大笔钱,算着日子,可不就是侯府被封的时候吗?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倒是洞若观火。平日一副低姿态的样子,其实贼心思比谁都多。 还打量着先把钱转走,侯府要真垮台了,她好拍拍屁股走人? 之前轻拿轻放,是因为事情闹得还不够大,不痛不痒的,倒不如按下不提。 非得等到无法收拾了,才好送她上路。 海云舒指尖轻点着信笺:“好好做个局。我要让程子枫亲眼看看,他心上人的是何等冰清玉洁,忠贞不二。” 莺歌暗爽:“夫人就擎好吧。” 天地肃穆,凌空洒下满天雪花。 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堂会审,东昌侯府长房夫人投毒谋害世子一案。 海云舒特意绾了高髻,银狐皮裘兜帽遮上沉冷的眼神,双手推开房门。 即日冬寒,正好厮杀。 应天府外,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真是破鼓万人捶,瞧这程家大夫人平时趾高气昂的,如今成了阶下囚,还不是两个鼻子一张嘴,说什么都没用了。” “那程侯夫人也是可怜,刚死了郎君,孩子又叫人下毒,换我,也得跟她拼命!” “我可听人说,东昌侯没死呢。上面本来是要查的,不知怎的,又停了。”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得了,咱们看好戏吧。” 应天府尹受三司委派,主审此案,其他官员则为旁审。 前些日子,证据都已提交公堂。 海云舒因着诰命的身份免于跪拜,赐座旁听。 女使、婆子、药铺掌柜一干证人,整齐地跪在堂下,等着问话。 “何氏,你因家里琐事,对海大娘子心生怨恨,并在她孩子饮食里下毒,可有此事。” 何氏冷笑:“既然你们都已经认定了,还问我做甚?” 府尹大人审案多年,阅人无数,又怎会被她一胡搅蛮缠的妇人拿捏。 “你不用牵东扯西,有就是有,无就是无。你只答是与不是。” 她下巴一扬:“是又怎样?” 第21章 杀人偿命 衙役把药渣呈上。 府尹大人又问:“此物你可识得?” “不识。” “你亲娘可是医官家出身,这又不是什么稀世奇珍,你从小耳濡目染,会不识?” “我娘是大夫,我又不是。一码归一码,大人的孩子也不会登堂审案。不识就是不识。” 她一张嘴倒是伶俐。 “看来你是不肯招了?” “怎么,大人还想对我用刑不成。我可是官眷。” “你家官人如今还在狱里关着,他能不能囫囵个儿出去还两说,你一个妇人,没了依靠,还谈何官眷?” 府尹给她留了体面。指着旁人:“许郎中,你来先说。” “回大人,何娘子那日身子不爽,传小人入府瞧病,小人开了药方,正准备走,何娘子又突然说她体热虚火难忍,让再开一味尖尾芋的药……” 紧接着是药铺掌柜和女使。 “大人,我们是按照方子抓药,尖尾芋确实能解毒散热,谁知道她是拿去害人的啊。” “大夫人故意让人在院子外放了瓜皮碎屑,老太太年纪大了,路过肯定打滑,众人着急忙慌时,奴婢就看到如意遛到小厨房给世子的药膳里掺东西。” 府尹大人:“你当时为何不报?” 女使磕头:“大夫人知道奴婢瞧见了,便拿奴婢家人性命威胁,还说,还说要拿了奴婢的身契卖到窑子里去。淫威之下,奴婢不敢说啊……” …… 他们一五一十地招认,何氏是如何称病,如何抓药,如何指使下人煮药,然后毒害世子。 当然,还有她之前苛待奴仆,害人性命,事后毁尸灭迹的事。 “先前,大爷房里的丽小娘,看不惯大夫人作恶,只是随口抱怨了两句,就被活活勒死,埋到城外庄子里的。” 一件件罪行,昭然若揭。 按照女使的指认,官兵很快在郊外林子里,挖到了几具白骨。 好端端的皇庄园林,竟成了她埋尸藏骨的地方。 围观百姓听得义愤填膺,纷纷喊着重判何氏这毒妇。 府尹大人一拍惊堂木:“肃静!” “人证物证俱在,何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何氏不服:“全是污蔑!大人,海云舒在我家私设公堂,打骂家仆,使钱贿赂,她想要什么证词要不来?” 说着还要冲向证人:“你们一群贱坯子,见我家大郎入狱失了势,就出卖主子去讨好贱人,早晚老天降雷劈死你们!” 女使躲在一边回怼:“我们实在是不想跟着大夫人你再作孽害人了。” “这些年,大夫人手里过了多少人命,如霜、如莲……不管是给你尽心卖命的,还是得罪你的,你哪个放过了?” “还有,你不想侯爷有后,一心想抢回爵位。就给侯爵夫人饮食里掺辟子汤,还到处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你自己喝坐胎药怀不上男丁,就嫉妒侯爵夫人有孕。现在,连尚在襁褓之中的世子也不放过,实在太狠毒了!” 一桩桩丑事抖落出来。 这些都是昔日大房里的得力之人,他们的话,最有说服力。 何氏见老底被揭,恼羞成怒。 也顾不得体面,大放厥词:“放屁,你们通通放屁!血口喷人!海云舒给了多少银子让你们这么诬陷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海云舒理了理裙裾的缨络流苏,开口道:“大嫂,你欠我的账,也该还了。” “你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大嫂你啊。” 霸占她的嫁妆,自己享乐。 灌她避子的汤药,谋夺爵位。 造她无后为大的谣言,毁人清誉。 到了最后,还不知死活地对琮儿下手。 海云舒眼神里透着凌厉,一字一顿:“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何氏终于明白,海云舒是铁了心的要置她于死地。 瘫坐在地上,渐渐失去了刚才的气焰。 “你们串通一气,官官相护。我不能死,姑母呢,她怎么没来,她会为我说话,她一定会救我的。” “你还有脸提老太太?”海云舒当即戳穿:“你仗着是她侄女,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这些年她替你瞒的还不够吗?如今你算计到她亲孙子头上,她安能饶你?” “小娼妇,我跟你拼了!” 海云舒后腿一步,让对面扑了个空:“拼?你一个阶下囚,拿什么跟我拼?” “海云舒,别以为你今天踩到了我头上,就上了天了,有你登高跌重的时候!” 海云舒惋惜:“恐怕嫂嫂等不到那一天了。” “就算我死了,变成厉鬼也要回来找你!” “好啊,你尽管来。活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死了你还有什么能耐?” “贱人!以为傍上了江成璟做靠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下贱门户出来的东西,我呸!” 原本还想给她个辩驳的机会。 可府尹大人听何氏报出了摄政王的名讳,且越说越离谱,肯定不能让这疯妇再胡乱攀扯下去。 丢她一条命事小,惹恼了摄政王,盛怒之下,在座的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把她嘴给堵上。” “是!” 何氏劲儿大,三个官差一起把她摁住,两巴掌下去,她才老实了一些,布塞进嘴里,跪下听判。 一个妾室,两个侍女,三条人命。再加上毒杀世子未遂。 衙役摁着何氏的手,画押。 三堂会审的官员核查过证据后,也都再无异议。 府尹大人一扔令签:“斩!” 何氏的刑期定在三日后。 全家本想瞒着莹姐儿,匡她在外祖家多住些日子。可此事闹得太大,何家老太太又整日哭天抹泪的,这才让莹姐儿看出了端倪。 知道内情后,发疯一般地跑回了家。 侯府门前,海云舒正要上马车。 “你不许走!”莹姐儿死死地拽着她的手。 看她倔强狠辣的眼神,海云舒不想解释什么:“我要去刑部大狱,一起吗?” 再怎么说何氏也是程家人,总不好叫她饿着肚子上路,简单让厨司做了几道菜,好去送她最后一程。 两人一路上什么也没说。 一个要为儿子报仇,一个想替亲娘翻案。话不投机半句多。 深夜,大狱门外。 官差掂着手心的金子,只觉可惜:“若是平时,也就放你们进去了,可今晚不行。” “为什么?!”莹姐儿急切道。 海云舒懂得分寸:“官爷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会儿,摄政王在里面亲自提审犯人,特意交代了咱们,不准放任何人进去。” “摄政王?”莹姐儿不禁激动道:“他也在里面。” 官差把金子退还给海云舒:“夫人,实在对不住了。” 万般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她计上心头:“官爷误会了,我们就是奉摄政王之命来的。” 海云舒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私章,上面刻着江成璟的名字。 “王爷昨儿到侯府做客,不小心落下了印章,说是有急用,务必让我们送过来,当面交给他。” “这……”官差犹豫。 第22章 饥不择食 “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少青那小子。再不行,我们走就是了。到时候耽误了王爷的大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还好,那天江成璟掉了私章被她捡到。不然还真不好糊弄过去。 “等等。” 官差拦下,听她提到了少青,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他谁也得罪不起。 仔细瞧了瞧这私章,确实不假。 终于开关放行:“夫人早去早回。” 海云舒赶紧拉上莹姐儿:“谢了。” 何氏是被关在女牢。 也不知江成璟大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 抬脚刚进去,就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如厉鬼般,扒着栅栏,伸着胳膊,向她们索命。 莹姐儿吓得抱紧了海云舒:“二婶婶,我娘真的在这里吗?” 海云舒环视四周,还算淡定:“应该吧。” 牢里像是被清了场,官差都被赶到了外面,寒风嗖嗖地在耳边吹着,阴森的可怕。 一直往里快走到头,才慢慢听到有人在说话。 “王爷,你到底还是来了。” 莹姐儿拽着海云舒的袖口,小声道:“里面好像……是我娘。” 海云舒当然也听出来了,只是她不明白,何氏跟江成璟怎么会有关联? 有何事需要深更半夜,在这大牢之内,私下相说呢? 她俩藏在墙后,小心听着。 “王爷,你肯帮海云舒,不就是因为她会伺候人吗?我也有女儿,她长得如花似玉,比海云舒年轻单纯,出身高贵,你要了她岂不更美?” 海云舒汗颜,她这不开窍的大嫂,现在才想起来使美人计,会不会太晚了些。 江成璟摆弄着折扇,道:“本王可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把他当什么?饥不择食的野狗吗? 何氏笑:“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是不想王爷被人蒙在鼓里。” 见江成璟不接话,她继续道:“王爷以为海云舒真对你死心塌地吗?她当初能毁了江家的婚约,能把我冤个斩立决,这种薄情寡义的贱胚子,以后,一样能背后捅王爷一刀。” 江成璟抬腕转着扇子,没吭声。 “王爷还不知道吧,她可不止一两个男人呢。” 江成璟指尖微顿,过了良久,撩起眼皮,终于瞅了她一眼。 “哦?” 很好,这就证明他在乎。 一个男人最在乎的不是拥有。而是,我有的,你不能碰。 何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想再拉个人垫背。 “她那点破事儿,我们侯府是个人都知道。” 江成璟害她女儿失了清白,海云舒害她万劫不复,就算是死,也决不能让他们俩好过。 于是,她这让官差传话,说有关东昌侯府的要事,临死前,想当面向摄政王回禀。 他也爽利的来了。 何氏侃侃道:“当年海云舒生不出孩子,我家老太太着急延续香火,才给侯爷张罗着纳妾。 “谁知她竟耐不住寂寞,当晚就拉着别的男人寻欢鬼混。她以为自己瞒的滴水不漏,可我是看得真真切切。” 江成璟眸子深沉,手里的扇子折了又开。 她的话,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可他总这么不苟言笑,让人瞧不出是喜是怒。 何氏又添了把火:“一女侍三夫,如此卖弄风骚,王爷你英雄盖世,怎么还把这种人揣在怀里疼呢?” 莹姐儿听了这话,臊红了脸,不禁看看身边的海云舒。 岂料这一动,影子露了出去。 “快回来。” 海云舒忙拽了莹姐儿一把。 偷偷瞥了江成璟那边,他只是低头抿了口茶。还好,没被发现。 “我们侯爷心善,念在她为老侯爷守孝三年,辛苦一场的份儿,才没当场捉奸。换做是我,定将这淫妇扒了衣裳,和她那奸夫一起游街示众!” 海云舒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个把柄被何氏握在手里。 何氏之前隐忍不说,是还指望海云舒去救大郎。 如今大家撕破脸,生死之际,她捅下这一刀,为的就是拉她一起下地狱。 江成璟,他听了这些,会怎么想? 若他觉得自己被戏耍,恼羞成怒,会一怒之下杀了她吗? 毕竟,他前段日子可是刚处置了一个刺杀他的女子。听说,他们晌午还在一起吟诗弹曲,夜里那女子就犯事被打死了。 丝毫不留情。 “谁说本王要疼她?” 何氏一愣。 “一个憔妇再嫁的贱籍商女,玩一玩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摆香案,开中门,迎她做个正室王妃吗? “就为这事儿,也值当你半夜三更,把本王叫来?” 海云舒袖中的拳头紧握。 虽然他们之间是因利而合,可这话任谁听了,都要气死。 莹姐儿也是掣肘:“二婶婶,要不咱们改日再来吧……” 海云舒没挪步:“你不是要看看江成璟是什么人吗?今晚就是个机会,好好瞧着吧。” 正好,也让自己重新认识认识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看他这些年是变得如何薄情寡恩,铁石心肠。 何氏讪讪地笑着。 “王爷,你说她在别人床上,会不会也一样卖力啊。” 还以为江成璟会恼羞成怒,料理了海云舒。 没想到,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你堂堂一个王爷,还不如我家的长工有种,人家尚能为了尊严,手刃淫妇,而你,捡了只破鞋,还舍不得丢。窝囊废!” 江成璟勾勾手。 少青会意,拿着木板子,直接扇了何氏几嘴巴。 顿时,她口冒鲜血,牙也掉了两颗。 何氏人已经疯癫。 口中还在不停谩骂:“姓江的,你和贱人合起伙来坑害侯府,狼狈为奸,拿走了银钱,现在又来害人性命。我死也要到阎王爷那去告你们!” 少青抬手又是几板子,血沫横飞。 “奸夫淫妇……你们早晚下地狱……” 少青没停:“再胡乱攀扯就撕烂你的嘴。” 眼见何氏已无药可救,江成璟直接吩咐道:“还跟她废什么话?打死了喂狗。” “是。” 少青得了令,手下在没留情。 数十斤重的板子,带着倒刺,一板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 何氏歇斯底里地惨叫着,挣扎着。 几次晕死过去,就再拿辣油水泼醒,继续打。 莹姐儿急的眼泪直流:“二婶婶,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啊,不然我娘就被活活打死了!” 想办法?她把在场的人奚落个遍,谁还能给她想办法。 第23章 血淋淋的事实 没过多久,何氏失了力气,也就不骂了,只剩诶呦的喘息声。 然后,动静越来越小。 “海云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这话,她就昏死过去。 “娘——” 莹姐儿再也忍不住,推开海云舒就冲了进去。 “程莹!”海云舒没能拦下她。 莹姐儿爬在何氏的尸体上:“娘,是我,莹儿啊。你醒醒,跟我说句话,你不能死啊……” 对于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江成璟没显得太惊讶。 倒是少青,当即拔剑,警惕地站在王爷身边,待看清来人,才惊道:“程姑娘?” 这不是前段日子,跑到王府嚷着要见王爷的程家姑娘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刑部大狱里? 后来,还跟着侯爵夫人。 海云舒眼见瞒不住,只好从墙后面站了出来。 暗影在她身上褪去,一袭素纹裙衫落地,烛光裙角晃动。 相视而去,江成璟则是华贵的金丝锦缎长袍,不急不慌地靠在椅子上。 两人虽然只隔着几尺的距离,却如冰川山海一般遥远。 海云舒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看见江成璟,一句话也不想说。 她径直过去,把莹姐儿拽起来:“咱们走。” “站住!” 海云舒只把江成璟的话当耳旁风。 可她没停脚,莹姐儿反倒扑了回去。 她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道:“王爷,王爷求你饶我娘一命吧。” 这位爷向来说一不二,真是惹恼了他,被打死喂狗,连个囫囵尸首都没了。 “理由。” 这话问得莹姐儿不知如何作答。 “程英,你起来!” 海云舒希望她有骨气些,女儿膝下同样有黄金。 江成璟向来软硬不吃,他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没准儿这么纠缠,反倒激怒他。 “不,我不走,王爷不会杀了我娘的!” 程英已经被江成璟迷得不着四六。 “母亲她失心疯了,才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王爷,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吧。” 江成璟唇角牵起一抹冷意:“你的面子?在本王这儿,你有什么面子?” “我……” 程英一脸茫然。 当初,马球场上,他不正是看重她,才在出手相救的吗。 那时的潇洒快意。 他难道都忘了吗? 少青上前搭了手何氏的鼻息,然后道:“王爷,她没气儿了。” “啊——”程莹晕了过去。 海云舒忙扶,也不多说话,架着人就要走。 她身子本就消瘦,再拖着晕倒的程莹,举步维艰。 江成璟本不生气,可见海云舒上来就给他脸色,心里没由的惹火。 直接喝道:“少青,愣着干什么,还不拖出去!” 少青向来有眼色,连忙叫人把何氏和程莹都抬了出去。 阴森森的地牢深处,只剩两个人。 “你刚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呢?” 海云舒唇边泛起苦笑:“我在你这儿,哪次不是偷偷摸摸?” 听了这话,他又恼又笑,气也莫名地顺了几分。 从椅子上起身,他漫步靠近。 一步,两步,逼她退到墙边。 “你不就喜欢偷吗?” 他的手隔着宽散纱裙,揽上她细软的腰肢。 盈盈一握,她却一躲。 他推她到角落,沉冷的声音溺在耳边:“偷就偷了,你躲什么?” 他的鼻息太近,海云舒不由得一个战栗。 她忙找了个借口,把私章塞进他手里:“东西还你,我走了。” 这语气,这动作,不像是欲拒还迎。 他拦:“生气了?” “不敢。” “你会不敢?” 不是都传她在侯府里,最是谦和温柔,识大体。 怎么在他这儿,她的规矩都快上天了。 “那王爷想让我怎么做?俯首做低?笑脸相迎?”海云舒清醒的很:“王爷,人要脸,树要皮,我没那么贱。你刚说的话我可还没忘呢。” 江成璟脑海里闪过那几句。 似乎知道是哪句惹到了她。 面前的女人眉目低垂,眼底含雾。 哭了?不该啊。 不是应该听过比这更重的,怎么现在倒在意起来了。 想想,他还是退了一步:“我杵她的话,你何必在意?” 重活一世,海云舒最是清醒。 如何谋划,如何利用,如何复仇,她走得很稳。 把持着一颗心,从未行差踏错。 可在他这儿,她是身在其中,不知深浅了。 “江成璟,我以为咱们从小相识,你必知我为人。虽不指望你能高看我一眼,但也从没想过你会跟他们一样,因循守旧,尖酸刻薄,瞧不起我们商贾人家。 “既然瞧不起,你不来往便是。何必当面拉拉扯扯,背地里又恶语相向? “堂堂摄政王,里外两幅面孔,让人恶心!” 他瞧她像是真急了。 忍了这么多年的童年阴影,今晚被他点着火,爆发了。 海家子嗣众多,海云舒虽是嫡出,却不长不幼,夹在当中,憋屈得很。 偏偏她又不会嘴甜讨好人,所以并不受海父青睐。 于是,海云舒从小就是最勤奋的那一个。 海父专门请师父、嬷嬷们来教,为的就是把姑娘们往豪门大族的规矩里培养。 风雨雷电,严寒酷暑,她不曾懈怠一日。 读书、习字、吟诗、抚琴,海云舒样样出挑。 也正因为海父肯下功夫,因此海家虽是商贾,但家里几个女儿嫁的并不差。 二姐是丰阳伯爵府的二夫人,四妹是冀州知府的儿媳妇。 海云舒嫁的门第最高,又赶巧封了诰命,这才一改她在娘家不得宠的地位。 回去省亲时,也都是中堂正座了。 可即便如此,她牟足了精神,拼尽全力,到头来,也甩不掉贱籍的头衔。 走到哪,都被自诩清流门户的夫人小姐们戳脊梁骨。 从前,江、海两家交好,孩子们都在一个私塾念书。 夫子常说,英雄莫问出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无论是世代从商的海家,还是寂寂无名的江家,都不可妄自菲薄,要凭自己的本事博出一番天地。 海云舒以为他能懂她的痛,至少不会因出身而嘲讽她。 现在看来,也是白搭。 “就为这个生气?” 他觉得这还不够吗? “是我没脑子的起了奢望,也活该受人挖苦。”海云舒说着还要走。 “给我回来!”江成璟将她扯住。 “在这儿干什么,一会儿王爷兴致来了,再让你骂上两句?” 这是怎么了,倔的像头牛。 “我没想挖苦你。” 见她不言语,他再解释。 “我若不那么说,何氏就会一直咬你。她是什么嘴,你也领教过。” “你总是有理,我说不过。” 事实就是如此,她这是什么态度?听起来像他在狡辩似的。 “海云舒,是你让我给程莹个教训。” “跟这有关系吗?” 她还以为刚才自己跟那黄毛丫头藏得很好,别人都察觉不到? “负心薄幸,惨无人道,逼死她亲娘,我正巧让她瞧个血淋淋,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海云舒阴阳道:“王爷教训得好,血淋淋的事实浇醒的不是她,而是我。” 第24章 别再给我使性子 江成璟强压着火:“那不是我本意,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话已至此。” “我当然要信。” 这是什么态度?他明明给足了台阶。 江成璟攥紧她的手腕:“海云舒,惹恼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你会让我走。” 他索性放手:“好,你走。出了这刑部大狱,再去找个男人鬼混。” 啪! 海云舒下意识地甩了他一巴掌。 力道太大,震得她手心也麻了。 她看到江成璟嘴角渗出的血丝,一瞬间,觉得自己完了。 恍惚地站在原地,脑袋嗡嗡的。 她刚才是动手了吗? 他是不是要杀了自己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重活一世,大仇未报。就这么冲动地动手,是有些不理智了。 她怯怯问道:“你……没事吧。” 江成璟拇指狠狠抹掉血迹,他的表情,是极力的克制,一忍再忍,一压再压。 千万句狗血淋头的话要骂。最后,还是给了她一个台阶。 “这一巴掌就当抵刚才那句话了。” 他箍着她的腰往怀里一揽:“别再给我使性子。” 翌日,刑部便传来何氏畏罪自裁的消息。 他们做事一向干净。 虽然彼此心知肚明,棋局已死,也就无人问津了。 一场大雪后,淹埋了世间尘埃,窗寒西岭之外,天地黯然苍茫,皑皑一片。 本是坐在暖阁插花赏雪,打发时日。 田掌柜着人传来消息,说钱庄出了点麻烦,想请侯爵夫人尽快前去定夺。 田掌柜办事一向稳妥,专门差人过来,想必确实遇到了难处。 海云舒来不及多想,安顿好琮儿,便带着莺歌一同前去。 “奴婢看柜上伙计满头大汗的样子,像是有大事。” “不急,去看看再说。” 恒通钱庄位于闹市城北,有着几十年的信誉。 钱庄刚创办时,被竞争对手打压的厉害,田家财力不够,无法与之抗衡,险些赔的倾家荡产。 别人都躲得远远的。 只有海云舒的父亲慷慨解囊,救田家于危难。 后来,田家翻了身,生意兴隆之时,也没忘了当年海家的滴水之恩。 田老掌柜义气,直接分了三股给海父。 为了给海云舒充门面,当初嫁到侯府时,父亲将钱庄的三股记到了她名下。 因是干股,所以并没有写在嫁妆单子上。 所以也算是海云舒的私产。 如今,田老掌柜已经过世,经营钱庄买卖的是他的小儿子田宗宏打理。 别看他年轻,可办事谨慎老道,颇有几分老田掌柜当年的风范。 年初开春时,田掌柜来找过海云舒一次,说是要开分号,缺钱,想再拉她入些股。 当时,海云舒身怀有孕,需要静养,没有精力再分到经营钱庄上,就婉拒了。 直到重生,海云舒终于明白,只有自强才能安身立命。 所以,她借着救大郎他们的由头,把侯府搜刮她的银子,都一笔一笔清算了回来。 集中投入钱庄,成了恒通最大的股东。 有了本钱,就是有了底气。 这一番事业刚有点起色,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伙计一路引着,海云舒是从侧门进了屋。 田掌柜已在此等候多时。 “就是他。” 海云舒顺着手指方向,前厅上坐着一位肥头大耳的男人,头戴高冠,身上是绫罗绸缎,玉石玛瑙,穿着打扮像是非富即贵。 那人一边喝着茶,一边不耐烦地催道:“本老爷的钱,到底准备好了没有?” “马上就好。” “你们恒通是没喘气的吗?兑个钱都得兑半晌,那还开门做什么买卖?” 伙计忙陪上笑脸:“赵员外,您老人家稍等,我们掌柜的已经去张罗了。” “叫他快点,慢慢悠悠,要是误了大事,我可跟你们没完。” “明白,明白。我再去催一催。” 伙计转身来到后厅,立刻换了张苦瓜脸,瞧海云舒到了,求佛一般虔诚:“东家,现在怎么办啊?” 海云舒问:“他要兑多少?” 伙计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万两。” 也还好。 田掌柜再解释:“这人已经连着来了十天了。” “每天都来?” 田掌柜点头:“每天一百万。” 海云舒这才明白,田掌柜为何着急上火了。 经营钱庄,赚得是通兑、代管的钱,讲得是见票即兑的信誉。 商户来时,一张银票亮出,无论大小多少,也得把银子拿出来。 否则就是无信。 一连十天,上千万的现银,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 海云舒说:“先从冀州的分号拨些银子过来。” 田掌柜点头:“四日前已经拨过一次了,可他日日来此,没有要停的意思。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伙计急道:“我看他分明就是来砸咱们场子的。” 钱庄的现银不可能全都放在库里,一般是要拿到票号,放出贷,再吃息盈利。 赵员外这么做,无非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确实缺钱,按照每日上限一百万两,连兑数十日还不够。 二是他处心积虑,先巨额存银,等钱流入票号放贷后,他再拿着银票来兑现银。等到恒通拿不出银子时,他便可以散播谣言,造成恐慌,老百姓纷纷前来挤兑。 恒通拿不出钱,就是自砸招牌,一旦毁了信誉,从此就无法在钱庄、票号业立足了。 “查他的底细了吗?”海云舒问到了关键。 恒通是老字号,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偏这个时候有小丑出来作怪,想必是所图谋。 田掌柜将已探明的情况告诉海云舒:“这姓赵的是个粮商,扬州来的,在京都开了几间米行,这几年生意做得好,发了迹,又认了个干爹,叫苏富,听说是太后面前的红人。” 苏公公? 确实是朱太后的亲信。 田掌柜疑惑:“东家,你说他一个米商,又不与咱们竞争,使这绊子干什么?” “没准儿,他就打算开钱庄呢。” 海云舒道:“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是苏公公?” “一个太监,半截入土的人了,图的就是别人一个孝敬。为难咱们,与他能有什么好处?” 第25章 少阳长公主 “那就是太后?”田掌柜想了想,摇头说:“也没道理啊。咱们从不跟宫里来往,不经营官银的生意。没得罪谁,太后也犯不着啊。” 朱太后?她跟这件事有牵扯吗? 伙计也道:“太后大娘娘,那是万人供养的老佛爷,不会跟咱们过不去吧。” 海云舒想起那日在宫中用膳的情景。 她道:“得想办法,找人问个清楚。” 总觉得,朱太后不至于。 她只有个母后皇太后的虚名,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宫里的人,恨不得都是三只眼六只耳、七八个玲珑心,眼见着小康太后得了势,哪个不上赶子去巴结? 热了这个,就必然冷落了那个。 朱太后空有正室之名,却无实权,所依靠的也都是些死忠于先帝的老臣。 也许,朱太后在这人情冷暖之间,也是郁郁不得志。 那晚宫宴,她像是护着海云舒的样子,虽没明说,可也帮她摆脱了小康太后的纠缠。 既然有意拉拢,总不至于让人再来为难她。 难道,朱太后还有别的意思? 当前,东昌侯府时运不济,家里男丁凋零,在朝堂也什么实权。 她海云舒不过只是个妇人,料理些生意,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东家?”田掌柜瞧她想得出神。 海云舒收回思绪,问道:“朱太后是不是有位公主?” 田掌柜答是:“少阳长公主。” 朱太后膝下子嗣稀薄,生了三胎,只有少阳长公主一人成年。 “知道她住哪儿吗?” “听说她几年前嫁给了新科状元,两人应该都住在公主府。” 趁热打铁,海云舒起身:“给我备车。” “东家现在就要去?” “就算是判了死罪,也得让人犯问清个缘由,签字画押才算。咱们一没偷,二没抢,不能无缘无故的受人欺压。” 田掌柜赞同:“那赵员外这边?” “给他兑。”海云舒拿定了主意:“把分号能匀出来的银子,通通调过来。实在不行,就拿着我的玉牌,去海家借。” “如此一来,只怕他得寸进尺,更得意了。” “得意?”海云舒旋即轻蔑:“最近不是闹山贼闹得厉害吗?” 伙计答:“可不是吗!河道决口,多了不少灾民,但凡有点力气的,为了活命,都去落草为寇,混口饭吃了。” 海云舒计上心头:“田掌柜,你到账房支些银子,再去趟瓦梁寨,那里的梁寨主与我母家有些交情。然后你……” 海云舒附在田掌柜耳边细细交待。 只见田掌柜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最后,喜笑展颜:“东家妙计,有了这道菜,不怕这姓赵的不滚蛋。” 换了身烟霞色的连锻软锦综边长裙,既端庄,也不出挑。 去之前,海云舒已经打听清楚了。 这少阳长公主与驸马虽是新婚不久,可夫妻关系并不和睦。 驸马宋明冲出身微末,父亲只是个外放的七品文官,他是全凭着自己的本事中了状元,入的翰林。 先帝看中宋明冲的才干,才将嫡女下嫁。 天家赐婚,皇恩浩荡,多少人求不来的恩典。 但地位悬殊,难免生出嫌隙。 男尊女卑,君臣纲纪,夹在二人之间,日子久了,矛盾便愈加严重。 朱太后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当掌上明珠一般护着,担心她到宋家受委屈,于是就请先帝建造了公主府,只许驸马一人与之同住。 这样,就免了公主和宋氏一家老小的家长里短。 可谓用心良苦。 莺歌看着匣子里的旧书,问:“夫人,别人登门都是名品奇珍,怎么你带着几本破书就去了。也不怕长公主把咱们骂出来?” 海云舒随手翻开一本:“长公主自幼皇宫内院宠着长大,什么宝贝没见过,需要咱们去她府上卖弄? “倒是驸马,一向为官清廉,从不喜铺张,唯独爱收藏古书。 “我这几本诗集,是从藏家手里收来的秦代孤本,他指定喜欢。” 莺歌佩服:“夫人,还不到半日功夫,你连这都知道了?” “夫人我,可不止知道这些呢。” 见公主府已到。 海云舒吩咐莺歌:“拿了拜帖,快去扣门吧。” 原本,长公主是要拒客的,可听说海云舒是为了驸马的事而来,犹豫再三,还是准了她的拜见。 一路有如仙子一般女使领着。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一个婢女,气质举动都与寻常人家是云泥之别。 公主府是背靠皇城,整个京都风水最佳的所在。里面亭台溪水,鸟语池鱼,其雅致丝毫不逊于皇庭宫苑。 先帝对这位嫡长女宠爱有佳,大到楼阁轩榭,小到花草树木,都是南方运来的珍品,别处是绝对看不见这样的景致。 长廊的尽头,是个六角凉亭。 里面正端坐吃酒的,想必就是少阳长公主。 海云舒上前屈膝行礼:“参见长公主。” 她微微点头:“坐吧。” “多谢长公主。” “说吧,什么事啊?” “入冬了,外头冰天雪地的不宜出门。送几本书来,给长公主解解闷。” 长公主瞄了眼木匣子,知道她别有用意。 便说:“你倒会投其所好。” 桌上正温着一壶梅子酒,热气翻腾而出,缕缕飘散在风里。 海云舒起身侍奉,将酒斟满:“书是死物,因人而生。能被长公主看上,也算是这几本书的福气了。” “程侯夫人,你果然不简单啊。” 她虽不常出门,可最近也听说了,东昌侯府的当家主母好大的架势,在应天府衙,大义灭亲,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家贼。 一个女子,杀起人来,连眼都不眨一下。 海云舒微笑:“长公主谬赞了。” 公主正要说话,只见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姑娘,急匆匆的,众人没拦住,她已经扑到了公主脚下。 “公主嫂嫂,求你再救救我二哥吧。他真得扛不住了!” 长公主极力维护着表面的端庄,手上拽着险些被扯乱的裙裾,像是对这姑娘唯恐避之不及。 “兰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见这丫头如此不懂规矩。 嬷嬷拉起她的胳膊:“兰姑娘,长公主正在会客,有什么事儿,咱们等客人走了再说成吗?” “不成,再迟一刻,我二哥哥就没命了!” 第26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有海云舒在场,这样的闹剧难免让长公主面子上挂不住。 只听她语气重了几分:“五妹妹,你要闹就去你大哥房里闹,跑到我院子里做什么?难道是觉得我耳根子软,好拿捏吗?” 兰姐儿连连摇头:“不是的嫂嫂。我去求过大哥了,可他根本不肯见我。” “也是了。”长公主说:“他这个做亲哥哥的都不管不顾,我一个嫂子,操哪门子闲心呢?” “可你是公主啊,哪个官府人家会不卖你的面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 海云舒见长公主为难的很,思量几番,挑了个合适的时机。 开口:“兰姑娘有何难处,不如与我说说?” 兰姑娘这才正眼看了她一下:“你是谁?” 莺歌替海云舒答:“咱们是东昌侯府的当家大娘子,海氏。” 什么海氏,河氏。再她眼里也都不管用。 “你知道什么?一个小小的侯爵娘子。连我哥哥嫂嫂都管不了的事,你能管?” “没准儿呢。” 兰姑娘偷偷瞟了一眼长公主。 长公主一甩帕子:“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去找别人想法子。” 海云舒依旧是面带微笑:“兰姑娘别急,先起来,慢慢说。” 其实,她家这档子事儿,海云舒是知道点的。 圣贤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用在宋家儿女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宋明冲高中状元后,入了仕途。一直是两袖清风,官场上颇有清誉。 但他几个弟妹,平日只知吃喝享乐,肆意快活,弄得家里乌烟瘴气。 尤其是宋明冲这个当大哥娶了公主、入了翰林以后,家里的弟妹们更是狐假虎威,打着公主和驸马的旗号,招摇过市,日日闯祸。 不久前,宋二郎在黑市放印子钱,上门讨债时,失了分寸,出手打死了个良民。 这下被人直接告到应天府衙,羁押起来。 宋明冲撒手不管,只说他这二弟是自作自受,杀人就该偿命。 可他老娘险些哭瞎双眼,一边骂驸马“没良心”,一边让她这五姑娘到公主府磕头哭诉。 几次下来,长公主实在无奈,就拿了些钱去替他们摆平。 原本,主事的人家已经决定拿钱和解,不告了。 可不知怎的,今儿晌午又突然反悔,说给多少钱也不要,就要宋二郎偿命! 宋老太太气得直接晕死过去,兰姑娘六神无主,这才又跑到公主府哭诉求法子。 长公主见兰姑娘哭得恳切,只好耐着性子说:“不是我不管,你大哥的脾气,你也知道,我不劝还好,若是劝了,他非得叫府尹大人立刻判二郎一个斩立决,到时候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大哥哥就喜欢这一套,拿兄弟姐妹的血,去染他自己的乌纱帽。” 海云舒见长公主脸色沉了下去,忙劝着:“兰姑娘,你这话说的伤人心了,都是一家人,总得想个万全之策。” 兰姐儿抹泪,转向公主:“那怎么办?嫂嫂,你可是长公主啊,谁敢不听你的。你就不能进宫求个恩典,左不过就是太后一句话的事儿。” 真是怒其不争,少阳气道:“公主如何?太后又如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不成我和母后能大过朝廷律法吗?” 敢情这宋氏兄妹是真把自己当皇亲国戚了,全然不知朱太后在宫里的处境,还想着自己背靠大山,能在这京都城里为所欲为呢。 兰姐儿见长公主不肯去求情,埋怨嘟囔道:“不出事面上嘴上都好,一出事就当缩头乌龟,难怪不讨大哥喜欢。” 长公主拍案恼道:“你说什么?!” “长公主莫要生气。”海云舒忙劝道:“兰姑娘也是救兄心切,才口不择言的。” 换一边再劝:“兰姑娘,长公主并非不愿去求情。依我看,这以势压人,只会激化双方矛盾,若再落个官官相护、欺压百姓的恶名,无疑是抱薪救火,给驸马脸上抹黑,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想想也有道理。 “那你说怎么办?” 公主也是压着火:“程侯夫人,你有何高见?” 海云舒再斟酒一杯:“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今之计,要从那户死了人的良民家入手。” “说下去。” “我朝律法严苛,尤其是对命案,只要原告咬死,就是把皇帝搬来也难逃罪责。要知道,先帝在时,晋国公约束子嗣不利,闹出人命,人家一纸状书上去,照样让晋小公爷偿了命。” 兰姐儿吓得不轻:“那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二哥哥去死吗?他才刚有了儿子,还不到三个月啊……” 海云舒宽慰:“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原告撤了状书,宋二郎也未必会判个死罪。” “他们家原是答应拿钱了事的,可不知怎的,又反悔了,你说这些刁民,言而无信的小人做派。难道我二哥哥死了,他家的人就能活过来吗?” 一番话,到成了别人的不是。 海云舒也是忍着恶心:“兰姑娘莫急,这户人家,我认识。” “你认识?” 海云舒微微点头:“死了的蔡大,原是我海家的家仆,受过我家不少恩惠。若长公主和兰姑娘信得过,我愿意出面做这个和事老。” 兰姐儿见事情有了转机,激动地握紧海云舒的手:“真的?程侯夫人,你当真愿为我二哥哥出头?” “出头谈不上。找他们聊聊倒是可以。” 海云舒举止若定:“毕竟,是蔡家自愿借了印子钱,按律也当罚,严重的,没准儿还要连坐。可以借此游说,劝他们拿钱息事宁人,免得双方都得不偿失。” 长公主问:“你有几分把握?” 海云舒言语间透着不容怀疑的坚决:“若这点事都办不成,岂不辜负长公主重托。” “程侯夫人,话可别说得这么满。” “妾身自当尽全力就是了。” 长公主算是默认了她的作法。 “说吧,你想要什么?” 一个从不来往的侯爵夫人,今日又是登门送藏书,又是出头平麻烦事,想必是有所图的。 少阳公主自小宫闱中长大,见惯了人情世故,尔虞我诈,这些弯弯绕绕,自然看得透。 海云舒恭顺道:“与聪明人说话,最是省力。” “不过程侯娘子,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有碍驸马清誉的,我可不会应。” 她甚是在意她夫君的名声,无时无刻不帮忙维护着。 “长公主这是哪里话,我怎会做那不知好歹的小人?” 海云舒见时机已到,便掂量着开口:“妾身仰慕皇太后已久,只盼着能当面尽一尽孝心,又苦于没有机会,这才想着来求长公主寻个方便。” “你要见母后?” 第27章 纵横谋划 长公主明白,母后虽为中宫,可早已失势,如今只在宫里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这个海娘子,求见母后作甚? 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兰姑娘火急火燎:“公主嫂嫂,你快答应了程侯夫人,好让她赶紧去救二哥哥啊。” 长公主被这小姑子纠缠的头晕,拂袖:“罢了,此事若成,你要见谁便见谁吧。” 海云舒欠身再行礼:“谢长公主体恤。” 从公主府出来,海云舒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蔡家。 路上莺歌还不住地赞叹:“夫人,原来你把蔡大媳妇叫过去是为了这件事。” 海云舒笑笑:“不错,有长进了。” 莺歌道:“奴婢晌午还纳闷呢,蔡大手脚不干净,早七八年前就被咱们老爷赶出府了,怎么夫人今天还有空儿约她媳妇相见,刚才进了公主府,奴婢就全明白了。” “他媳妇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一把,也不枉双方主仆一场。” 蔡大先前在海家做长工,好吃懒做,爱耍些小聪明,在主子面前装得老实巴交,脸一转,竟是个混账。 据说,他在家一喝酒就发疯,毒打妻儿,摔锅砸碗。在外常年赌钱,为此被人砍了拇指,还死性不改,竟然卖了个儿子去抵债。 海云舒知道后,用私房钱把那孩子从人牙子手里赎了回来。 母子再团聚,蔡大媳妇自是千恩万谢。 再后来,蔡大醉酒兽性大发,调戏大哥房里的女使,叫人逮个正着。 父亲一怒之下,把这流氓赶出了海家,从此便没了交集。 谁知,这回又遇上了。 莺歌还是疑惑:“夫人,你怎么就算得这么定呢?正掐住了驸马一家的命门。” “身为主母,若不能纵横谋划,还如何在这深宅里立足?” 海云舒是打听到驸马爷有这么一群混账弟妹,其中一个不成器的,最近还惹上了人命官司。 这可是个大好消息。 俗话说,不怕敌人势大,就怕敌人没弱点,这夫家的糟心事就是长公主最大的弱点。 有弱点,海云舒才好趁虚而入。 人若是顺风顺水了,连老天都来帮忙。 人命官司的主家儿竟是海家旧仆,海云舒这才找来蔡大媳妇,叫她再去衙门闹上一闹,一来逼宋家一把,二来可以再多要些银子安身。 蔡大媳妇一直视海云舒为大恩人,当即拉着孩子给她磕头:“我们娘儿俩的命都是夫人给的。您怎么说,奴家便怎么做!” 蔡大本就是个泼皮无赖,死就死了,没人在意。 但海云舒横插了这么一杠子,事情就不一样了。 她算准了时间,让蔡大媳妇去闹,然后去登公主府的门。 等兰姑娘把长公主闹得头昏脑胀时,再跳出来演一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 可谓是连环计。 莺歌钦佩道:“不过半日,夫人就做了这么多。当真厉害。” 海云舒说:“蔡大媳妇这辈子命苦,我这么做,也是想再拉她一把。” 到了蔡家,海云舒把钱塞进蔡大媳妇手里。 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不足三十岁的年纪,她头发竟花白了一半,叫人看着心酸。 “不瞒夫人,蔡大在时对我们母子就非打即骂,从前为了孩子只能忍,如今他死了,反倒清净,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看着她儿子浑身的伤痕,海云舒不禁想起前世饱受虐待的琮儿,心里如刀刺一般生疼。 “为何不到侯府来找我?我若早知你生活艰难,必不会袖手旁观的。” 蔡大媳妇万分感激:“阖府里谁不知道,三姑娘你是最宽善仁厚的。您已经帮我们家那么多,若再为这点小事,污了姑娘的耳朵,就是我们做下人的不懂事了。” “我记得娘子你绣花绣得很好。” “夫人夸奖了,我祖上是做绣娘的,我跟着学了几天,登不上什么台面,只给孩子们的衣裳缝缝补补罢了。” 可海云舒清楚的记得,蔡大曾拿着一副百鸟朝凤的绣面给母亲祝寿,那技艺巧夺天工,谁见了都忍不住赞叹。 “那你可愿去我府上的司衣局,做个管事婆子,自己丰衣足食,也好养活几个孩子。总比一辈子靠男人来得爽快。” 瞧着蔡大媳妇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莺歌连忙拉她催道:“娘子还愣着干什么,快谢恩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不住磕头:“多谢夫人!夫人真是我家救命的大恩人!” 说着还要拉几个孩子磕头。 海云舒让她不要多礼:“对了,我还不知娘子姓甚名谁。” 她应声:“奴家姓潘,单名一个秀字。” “潘秀?好,我记住你了。” 最终,海云舒说和了蔡大这桩案子。 宋家赔了五百两银子,蔡家撤回诉状。 两家均变了说法,只道当时是双方起了争执,蔡大自己无意间磕到了头,这才送命。 府尹大人正乐得有这台阶,不愿得罪驸马和长公主。见两家商量好了各退一步,就火速把案子给结了。 宋二郎很快被无罪释放。 宋老夫人为给儿子接风洗尘,也是为了感谢长公主,特意在家里摆了席面,邀一家人吃饭。 席间,几人说起海云舒这个和事佬。 长公主忍不住夸:“这海娘子,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的,竟是个人物。” 驸马爷不屑:“攀龙附凤,势利钻营。你以后少跟这种人来往。” 兰姑娘也跟着附和:“是啊公主嫂嫂,我瞧那海娘子心机深得很,你说一句,她能想到后面十句,叫人害怕。” 长公主自是看不惯这一家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嘴脸。 “钻营怎么了?若不是人家钻营,你们家二郎,现在只怕要在菜市口了。” 宋明冲的执拗脾气上来:“菜市口就让他菜市口,自己做的孽,就该自己担着,你管他作甚?还什么海娘子,你知道她什么来头吗?那是在摄政王府都来去自如的人,你还跟她结交,做起人命买卖来了,当心把咱们全家搭进去!” “搭进去?你们宋家什么高门显贵啊,人家一个侯爵娘子要算计着把你们搭进去?” “你若看不起宋家,就别来登门。没人愿意看你这臭脸皮子。” “得便宜还卖乖,我就看不惯你们家这卸磨杀驴的作派!” 宋明冲碗筷一推:“看不惯你就滚!” 宋老夫人见两人又拌上嘴,忙劝:“公主,明冲不是那意思,他心里是感激你的,嘴笨不会说罢了。我替他赔个不是,你别忘心里去。” 说着就要给公主跪下赔罪。 第28章 马球围场 这下可触到了宋明冲的霉头:“娘,你这是干什么?一个晚辈你跪她作甚?这不是打我脸吗?” 长公主也在气头,她起身:“宋明冲,别说是你娘,就是你祖宗来了,这跪我也受得起。” “你!”他说着就要抬手。 “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宋明冲拳头紧握,狠狠拂袖离去:“这家没法儿待了!” 自从何氏伏法,侯府里的人难得安生了段时日。 开春了,寿宁堂的垂杨柳结出一层新芽。 院子里鸟儿叽叽喳喳闹个没完,秦嬷嬷怕吵着老夫人,让人拿杆子撵走了几波来做窝的燕子。 秦嬷嬷替老夫人揉着太阳穴:“听说这些日子二夫人和少阳长公主走得很近。” 程老夫人闭目养神:“她倒是会巴结。” “要不要找人去搅和搅和?” “她巴结她的,碍不着咱们什么事儿。” “奴婢是担心大娘子翅膀硬了,要飞上天呢。” 程老夫人谋定深算:“她一个丫头片子,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风浪?让人盯紧些就是。” 眼下海云舒风头正盛,硬碰硬可不是上策。 “那就由着她得意?” 程老夫人:“且让她折腾,等把二郎弄回来,咱们就犯不上再求着她了。” 这天,长公主派人给海云舒下了贴子。 邀她去皇家围场看马球。 莺歌将帖子收好,欣慰:“夫人,自从你平了驸马爷家事后,长公主对咱们也热络起来了。这月,已经来邀你三回了。” 海云舒伸平胳膊,女使给她搭上一件白鸢尾月绣纹的锦缎长裳,露出纤细的脖颈,发间斜簪一支水玉环钗,尤显得清水芙蓉,不假雕饰。 这样的装扮,即不抢风头,也不会失了身份。 海云舒:“长公主自幼养尊处优,哪见过市井无赖撒泼?非得咱们低头替她把事情办了,才好显得她品行高洁,出淤泥而不染。” 莺歌同意:“这样即保全了她夫家,也不用她出手,何乐而不为?” 小婵不懂这些,只是问:“不是说长公主和驸马向来不和吗?怎还愿意管他家的闲事?” “你这傻丫头,再不和也都是面子上的,一家人,同气连枝,她还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不争气的弟妹拖垮驸马啊。” 海云舒摇着团扇:“小婵,好好跟莺歌学着点。” 小婵直摇头:“算了,我这脑子可学不会,我就跟着夫人吃吃喝喝得了。” 海云舒笑:“那你可比莺歌有福。” 承明池边,木兰围场,青山绿草碧连天,一片生机盎然。 今日是西太后小康氏亲办的马球赛,不少达官显贵,男宾女客都赶来捧场。 海云舒肯定是想躲着这个小太后的。 可少阳长公主亲自下了帖,非要邀她一起去,刚维护好的关系,面上也不方便推辞。只好答应前去。 之前,海云舒性子内敛,不喜热闹,只爱埋着脑袋在账房里瞧账本。 她出身不高,但凡谁家有个诗会雅集的也都不会想起来请她去。偶尔有帖子下到侯府,也都是何氏那个爱凑热闹的带着莹姐儿替她参加。 因此,她在京都官眷中的名声并不大。 也就是最近,她雷厉风行地惩治了何氏那个毒妇,这才在京都官眷中闯出点名声。 海云舒安静地站在少阳长公主身旁,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罩在飘逸的锦袍中。 眉宇间,寒霜一般清秀绝俗,全然瞧不出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倒像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家。 观景台前,她只消站着,便能引得不少人侧目。 远处有几个公子哥骑着马窃窃议论。 “那谁啊,嫩的跟花骨朵一样,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公爷你有所不知,她是东昌侯夫人。” “那个小寡妇?真够骚的。要是落到小爷我手里……” 他摩拳擦掌的仿佛跃跃欲试。 “小公爷这不难,她能卖着呢,听说最近是到处求人,要捞她家侯爷。” “不就是那个见了契丹兵,吓得屁滚尿流,投降的窝囊废吗?” 继续起哄:“可不是,那个孬种哪儿比得上小公爷你风流倜傥。” 另一个也跟着奉承:“就是,一会儿叫过来玩玩儿。能被小公爷你看上是她的福气。” “小公爷马骑得最好,还怕治不住她吗?” 几人一阵哄笑,乐此不疲。 少阳长公主拉着海云舒坐下,与她搭着手,说:“你这人就是太闷,以后得空儿要多出来走走,别总一头扎在院子里,家长里短个没完。人都憋傻了。” 海云舒眉眼含笑:“我笨嘴拙舌的,出来也是丢人。” 少阳对众人打趣:“瞧瞧,程侯夫人要还算笨嘴拙舌,那咱们不就成哑巴了?” 众人见少阳长公主对海云舒青眼有加,态度也都恭敬起来。 “就是,程侯夫人你太谦虚了。” “满京都谁不知道你是最会理家管事的,偌大个侯府,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 “下个月我家孙儿做满月酒,夫人可要赏脸来啊。” 一番盛情,不管真心假意,海云舒一一谢过。 直到小康太后被簇拥着入座,众人的奉承才从长公主身上打消了一些。 上座珠帘之后,隐隐看见一玉立曼妙的身影。 少阳白了一眼:“妖精。” 海云舒只是低头微笑品茶。 少阳是先帝爱女,正宫嫡出,自然瞧不上小康氏这等庶妃。 她若兴致来了讽刺两句,也没人敢把她怎么着。 “知道她怎么爬上去的吗?” 海云舒摇头。 少阳鄙夷道:“她马球打得好,父皇觉得新鲜,还当她是个宝呢。 “登不上台面的东西,只会撒娇耍媚那一套。偏男人就喜欢。 “她还有一支金凤尾球杆,父皇赏的,她以此为荣,每次打球都带着。喏,就是那个。” 海云舒顺势望去,小太后身边的宫女端着一支鎏金马球杆,做工精细,锦光华彩,宫女恭恭敬敬的模样,倒更显得这东西金贵。 海云舒:“果真是稀世珍品。” 马球场上,双方肆意奔腾,激战正酣。 场下,同样是战场。 先帝旧臣家的官眷多半在长公主一边闲聊,幼帝新臣那一边,则是些当朝新贵家的妇人围着。 海云舒好巧不巧,正坐在当中。 左一耳朵,右一嘴巴,听着他们互相戳着心窝肺管子,叨叨个没完。 小太后那边的人说—— “都什么朝代了,她还太端着个公主的架子,摆给谁看啊。” 第29章 他要议亲了 “要我说,是太后您太给她脸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敢背后搬弄长辈的是非,是该狠狠治她的罪。” “哎,你们猜朱太后今儿怎么不来?” “她来做什么?人老珠黄,出来也是给咱们西太后做陪衬。我要是她,躲在宫里一辈子都不抛头露面了,省得现眼呢。” 少阳长公主这边的人说—— “瞧她那轻狂的狐媚样儿,一个宫女贱婢,要不是靠着肚子争气,生了个龙种,给先皇殉葬她都不配。” “都说这小太后是被妖邪附身,专会勾搭男人,先是先帝,再是江家那位,把宫里搞得乌烟瘴气。” “姐姐,快别说了,这儿到处都是她和摄政王的耳目。” “怕她?我堂堂靖王妃,还怕她穿小鞋?有本事让她把我家王爷废了,看以后谁没脸见祖宗。她跟摄政王那点破事儿,谁不知道?这不,听说最近又想了个新花样,要摄政王跟鲁国公的嫡幼女结亲呢。” 海云舒耳朵尖,恰巧这话刺耳,她鬼使神差般的刻意听了听。 一命妇打趣:“呦,那咱们小太后能舍得吗?” 靖王妃:“为何舍不得?那鲁国公家的姑娘从小就瞎了,嫁过去不正好方便他们厮混?明知是个火坑,还逼着人往里跳。这不毁人家姑娘一生吗?” “你说这摄政王年少气盛,四肢健全的,他能愿意娶个盲女?” “盲女怎么了?为了那小太后,只怕让他娶个死人摆家里他也愿意。” “是。我也听说了,为这事,老国公爷已经愁死了,人家原本是打算把自家姑娘到死都养在府里的,免得去婆家受排挤。谁知道,竟被这妖精盯上了。国公夫人好几次想进宫,都被小太后给驳了。” 江成璟要议亲了吗? 海云舒心里莫名的一沉。 眼风扫过男宾的席坐,正巧,江成璟也在看她。 他半倚在座,折扇合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肩头。 脚边卧着一只猎犬,毛发色泽纯黑,四肢细而健壮。偶尔有马匹走过,它警惕地起身,冲着陌生人叫几声。 直到江成璟摸它的头安抚,才又老实地趴回地上。 如果海云舒没记错,这条狗有个挺狂的名字。 哮天。 不仅吃肉,而且吃人肉。 江成璟的目光不加收敛,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看得海云舒浑身不自在。 她正要躲,江成璟已经将视线漫不经心地转到了别处。 又是一副闲贵公子的模样。 仔细想想,他年纪确实也不小了。 自从和海家的婚事告吹,江成璟便没再议过亲。 如今他四弟今年都已经当爹了,偏偏他自己的婚事,还是不温不火的没动静。让江老夫妇两个愁得很。 要说江成璟现在成了摄政王,大权总揽,炙手可热,应该不少人想去攀亲。 可京都城中,但凡有点家世、有点眼色的官宦人家,都不愿送自家女儿去淌这趟浑水。 毕竟,和宫里那位有瓜葛,总不是明智之举。 皇权,也是黄泉。 “哎,你们听说了吗,尚书府的蓉姑娘,一心思慕江成璟,年前尚书大人才刚拖人去探探口风,紧接着蓉姑娘就在回乡祭祖时被歹人追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现在都没抓到凶手。” “竟有这样的祸事?” “谁说不是呢?乍一听,都以为是讹传。天子脚下,官眷贵女,这还有王法吗?” “快别说了,听着怪吓人的。” …… 海云舒可是知道小太后的手段。 莹姐儿,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只是,小太后似乎也知道她和江成璟的一些事情,怎么反倒没下狠手? 海云舒思量了一番,才明白,这小太后也是有套原则的。 她只对那些青春娇嫩的姑娘家动手。 江成璟正当壮年,万一被哪家公侯府的小姑娘娇滴滴地缠上,迷惑了眼睛,蛊惑了心智,娶成个正妻回家摆着,宠着。 那小太后在宫里还能睡得着觉? 之所以没对海云舒下狠手,多半也觉得江成璟只是图一乐子,玩玩而已。 她一个嫁了人的侯爵娘子,上有老下有小,这辈子都是要拴死在侯府这大宅子里的,能有什么威胁? 总比哪些年轻貌美的小女子好对付。 表面是平平常常的一场马球赛,暗地里多少人情世故,恩怨冷暖,湖面越是平静,底下越是暗潮汹涌。 海云舒马球打得不好。 是后来被人硬拉上场的。 少阳长公主身子欠妥,就让海云舒代她上场,还下了重注。 和她同队的是太师府的四郎和六郎,三人额上系了红绸带。 黑绸方则是从一开始就特别留意海云舒的郑小公爷。 得知海云舒要上场,他眼睛都直了。 只见海云舒换了身绯色骑行服,长发绾成高髻,脚踩银锻小锦靴,翻身上马,更多了几分俏皮。 金锣声响,策马疾驰。 郑小公爷和那几个纨绔有意找她麻烦,在场上打起了配合,专挑海云舒走神的时候下手。 “小娘子,当心啊。” 一杆子挥过来,唬得海云舒险些跌下马,郑小公爷及时伸出手,搭起她的腰,救上一救。 趁机揩油。 “小娘子,碰到了吗?在下给你揉揉?” 又是一杆子,海云舒失去平衡,翻下马。 郑小公爷眼疾手快,弯腰捞起她,油嘴滑舌道:“小娘子,晚上到我府上来,我连这马球都输给你。” 海云舒忙挣脱开,他们却笑得更欢。 几回合下来,海云舒心烦意乱,输了不少筹码。 她丢了球杆,下马喘口气儿。 私心想着,这辈子都不会再打什么马球。 身后的宫女忙过来斟茶,临退下去时,借机塞给她一张纸条。 海云舒先是一怔,而后将纸条攥在手里。 等了片刻,趁没人注意,才敢缓缓打开。 上面简简单单两个字——出来。 字写得龙飞凤舞。 除了江成璟还能有谁? 海云舒抬头望向那边,他不在,倒是刚才那几个遛马的纨绔,正挤眉弄眼地看着她。 海云舒心里一阵恶心,起身告诉少阳说身体不适,要去歇一歇。 少阳本想喊太医给她瞧瞧,海云舒只说是老毛病,不打紧。 少阳还以为她是钱输多了,心里不畅快,就没拦着,只当她去散散心。 海云舒这才远离了是非之地。 承明池边的围场四周树丛环绕,里面搭着不少帐篷,是专门供人歇息,换衣裳的。 海云舒也不知道江成璟在哪,只能先闲逛着。 第30章 偷情 “去哪儿呢?” 声音从后面的帐篷飘出,带着冷漠。 她回头,只见他用扇子撩起门帘一角,目光穿过缝隙,堪堪落在她身上。 “你找我?” 他下颌略抬:“不行吗?” 她似乎没立场说不行。 海云舒老老实实地进了帐篷。 她问:“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地说,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门帘放下的瞬间,他就将她拉近怀里。 “我跟你能有光明正大的事儿?” 她脸一红:“怎,怎么就没了?” 他靠近:“海云舒,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没得罪你吧。” 这么针对她。 江成璟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刚才不是和那几个小畜生,搂搂抱抱,挺开心的?” 就因为这事儿?她才是受害者好吗! 海云舒懒得解释:“不过打个马球而已。” 而已? “跟他们认识?” 她摇头:“之前不认识,以后不就认识了。” “呵,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不认识都能玩得这么起劲,那要认识还得了? “吃醋了?” 她脸上浅浅的笑意,莫名勾起了他的胜负欲。 他手上一紧:“吃你。” 海云舒还没反应过来,腰带已经被扯开。他紧贴着她的后背,环上她弱柳扶风的腰肢。 今儿听别人议论的多了,他心里也像被狐狸爪子挠得痒痒的。 滑落的衣裳,雪白的香肩。 海云舒最经不起他这么撩拨,双腿发软,又被他一把捞进怀里。 “别再让我看到你跟别人眉来眼去……” “他不是别人。他是郑小公爷,他爹主审我家侯爷的案子。” 刚才不还说不认识? 她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利用的人。 江成璟眼神像要吃人:“海云舒,我亏待你了?” “那倒没有。” 三郎、四郎都放了回来,二郎的案子也是依着她的要求拖着没审。 仁至义尽。 她还用得着去求别人? 海云舒只道:“你都要成亲了,我总得想想别的出路。” 狭窄逼仄的帐篷里,他侵略般地压上来。 “你想的出路就是跟在少阳后面阿谀奉承?” “……” “你想的出路就是两边卖好,各不耽误?” “……” “你想的出路就是和那帮小畜生打情骂俏?” “你瞎扯什么?” “海云舒,你装什么冰清玉洁?” “我,我没有……” 温热的手抄过她柔软的细腰。 她的骨头很软,似乎是天生的,轻轻一握就瘫在怀里。 让人忍不住想更进一步。 “你……要干什么?” 他声音哑得要命:“偷情啊。” 海云舒总是迟疑。 朝廷之上杀伐果决的摄政王和春帐里与她身陷疯狂的江成璟,究竟是不是同一个男人。 衣冠楚楚,禽兽作派。 是那么回事儿,又不像那么回事儿。 趁还没撩拨的意乱情迷,她忙推:“你……别这样,会被发现的。” 他低眉:“怕了?” “难道你就不怕小太后……” 他吻上她的唇,喉头微颤:“程夫人,认真点儿。” 帐篷上的碎叶子一点点抖落,惊起了林间的鸟儿。 他精健的脊背渗出一层汗意。 她冰凉的手指抓过,触得他不禁颤栗。 江成璟也恍惚。 她明明甘愿,也配合。却如风一般,没有方向,再怎么努力,也抓不到手心里。 帷帐中,美人尤物,水波荡漾。 越如此,他越想要征服。 即便是风,也得在他身下盘桓。 哮天蹲在帐外,百无聊赖,抬爪赶走跑来凑热闹的蝴蝶、蜻蜓,然后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又耷拉着耳朵趴地上休息。 一场淋漓,腰酸腿软。 海云舒拢着繁复的裙裾,缩在角落。额前起了一层微汗,后颈也粘着湿濡的发丝。 一个小寡妇,搞得好像他占多大的便宜似的。 男人大多提裤子不认人。 江成璟还算有良心。 “累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说:“再歇歇。” 她捡着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长公主还在,我不好出来太久。” “你怎么跟她攀上关系的?”江成璟越来越摸不清她的路数:“花样儿真多,我是小瞧你了。” “我是靠自己,这不丢人。” 不是谁都能跟他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唯有自强。 即使荆棘蔽天,也总得博上一博。 江成璟斜倚着身子,指尖在膝上轻一下,浅一下的叩着。 提醒她:“那公主府可是个是非窝,我劝你离远点儿。” 是非?这天下还有比他摄政王府是非还多的地方? 她反驳:“你这么说,未免有失偏颇。” 两宫皇太后早已水火不容,世人皆知。他属于小太后一党,自然不会撂什么好话给对方。 瞧她不把自己的好意当回事,江成璟道:“你这蠢脑袋,活该被人诓。” 海云舒依然把话当耳旁风。 “我瞧宋驸马两袖清风,正直的很,才不会有什么小人行径。” 江成璟冷哼一声,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 宋明冲什么人他会不知道? 但是话已到嘴边,却只吐出去两个字。 “随你。” 江成璟头也不回地出了帐篷。 海云舒刚回席,莺歌便迎上来。 她腿下一软,莺歌忙扶:“夫人去哪了,叫奴婢好找。” 走了半天,也不叫人跟着,少阳长公主拖人问好几回了,她差点瞒不住。 海云舒只好随便寻了个由头:“马球打得太累人,原本只想歇一歇,谁知睡着了。” 莺歌扶着她入座。 扫了一圈,没见少阳。 “长公主呢?” “说是有事,没等到夫人,先回府去了。” 少阳不在,没那么多人围着,海云舒也好喘口气,应酬的就敷衍了些。 旁人不管真心假意,面子上的功夫总得做足,总不好因为礼数不到得罪谁。 一场马球赛下来,海云舒应了三家的雅集诗会,四家喜事宴请。 也是“收获满满”。 回府的路上,莺歌讲了件趣事。 “夫人还不知道吧,郑小公爷刚才是让抬回府的。” 海云舒不知。 瞧他的骑术还可以,不至于是摔下马伤着了吧。 “听说是被狗咬的。” “狗?” 围场里怕惊着马,是不让带狗的。 当然,规矩是给别人定的,江成璟例外。 莺歌捂嘴笑:“可不就是摄政王的猎犬,也不知道怎么了,发疯似的追着小公爷满场跑。” 第31章 无赖的法子对付无赖 “偏这狗金贵得很,小厮们谁也不敢下手,只能护着他们家主子的头乱窜。” 想想那画面,也挺滑稽的。 “也没人管吗?” 莺歌还在为刚才的事恼火:“管什么?那条狗可是吃人肉的,摄政王从头到尾连面儿都没露。谁会不知好歹的管这事儿啊。” “要奴婢说,咬得好,正好给他个教训,谁让他欺负主子来着。” 郑小公爷行事乖张,让他长长记性也好。 至于他们间谁是谁非。海云舒觉得不关自己的事,也就当个笑话听了。 “自己私下说说就算了,别跟着她们议论,郑国公府,也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奴婢知道轻重。” “对了,之前你说,咱们院儿里有个在公主府做过事的嬷嬷?” 莺歌更正:“不是公主府,是驸马宋家,就是咱们茶酒司的韩嬷嬷,她早些时候在宋家伺候过,算是老人儿了。” “一会儿回府,你让她到我屋里来一趟。” 夜色微凉,关雎阁内。 海云舒屏退了女使、婆子,独留了韩嬷嬷一人。 她开门见山地问:“我听说,嬷嬷之前在驸马府上做事?” 韩嬷嬷实诚答道:“回夫人,是。老奴原本是宋家的掌茶嬷嬷,后来宋家哥儿要娶公主,清走了一批年纪大的佣人,老奴嘴不会巴结,又不会使银子。这才被撵出宋家,另谋了咱们侯府的差事。” “那嬷嬷对宋家的旧事想必知道的不少了?” 她谦虚:“略知一二。” 海云舒问:“宋明冲,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嬷嬷也不知主子问这些做什么,安全起见,她只先捡了好的说。 “大公子从小就是顶聪明伶俐的,又勤奋好学,是个为官做宰的材料儿。宋家一门,都指望他奔前程呢。” “还有呢?” “宋家是兄妹三个,大公子寒窗苦读,成了状元驸马爷,二公子游手好闲,整天在赌场里混日子,三姑娘虽然资质平平,但嫁的好,夫君是礼部侍郎。”嬷嬷抿了下起干皮的嘴皮子:“听说,也是沾了长公主的光。” 这些,海云舒都知道。 “我想听点别的。” 白天在围场,江成璟话里话外似乎隐藏了什么。 海云舒既然想和长公主多走动,就有必要了解下宋明冲的底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日后相处起来,也好心里有个谱儿。 韩嬷嬷有些顾虑:“不知夫人想知道什么?” 她挑明:“长公主和驸马一直感情不和?” 嬷嬷答:“老奴从宋家走得早,只知道宋大公子先前定过亲,后来中了状元,又被皇帝钦点赐婚,定过的婚事自然就不作数了。” 还有这样的事? “和谁定的亲?” “那家好像是姓薛,”嬷嬷有点惋惜:“反正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家,悔就悔了。就算被苛待,女家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难不成,还要去宫里讨说法吗?” “后来呢?” “薛家姑娘倒是个烈性子,听说,是觉得自己被戏耍辜负,最后投湖自尽了。” 看来,又是一个负心薄幸的圣人子弟。 出仕一把剑,先斩意中人。 韩嬷嬷继续道:“至于大公子婚后与公主相处如何,老奴不曾见过,不敢妄下定论。” 海云舒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无妨,”她将盘子里的金瓜子抓了几颗,赏下去:“嬷嬷拿去多喝几杯茶水,润润嗓子,若想起什么了,再来与我说。” 韩嬷嬷千恩万谢地答应了。 最近,摄政王要迎娶鲁国公幺女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长公主邀海云舒去游青屏山时,还顺口提了两句。 “鲁国公到底是心疼这小女儿,不想推她进虎狼窝。连上三道奏书,说她闺女发了愿,要去庵里做姑子。 “结果头发都剪一半儿了,国公夫人冲进来,说什么也舍不得。一家人抱头痛哭。 “真是作孽。” 脚下的青石板落满苔藓,春雨后,檀溪上桃花流水,远处是芳草青山,青黛色里起了层雾气,云山缭绕间,景致别佳。 只是这样好的景色,海云舒却赏得有些心不在焉。 “云舒?” “嗯?” “怎么不说话?” 她这才回神:“鲁国公夫妇一片苦心,要为子女长久计。我初为人母,也深有体会。” “呦,这可不像你,怎么突然伤心感怀起来了。” 海云舒只是微笑:“孩儿总是为娘的软肋。” “别操心别人的事了,”长公主甩了甩帕子:“我前几日进宫,母后还直夸你呢。” “这哪敢当啊。” “赵之旺的事你办得漂亮,怪不得母亲喜欢。” “太后都知道了?” “那可不,母后早就瞧不上他一副奸商做派,偏他还不知收敛,得寸进尺。” 先前那姓赵的粮商,仗着有宫里人撑腰,就狐假虎威,灾情时期大肆屯粮,哄抬米价,弄得人心惶惶,险些引起暴动。 若不是朝廷及时开仓赈灾,后果不堪设想。 偏偏他不长记性,刚发了点财,又想染手钱庄的生意。 拖袁福公公给他想门路,还拿先前贿赂朱太后的事做威胁。 这才惹恼了宫里。 好在海云舒拖人打听到,说这赵员外并非朱太后什么心腹,只是银子多,用钱砸出的路子。 她大概猜到朱太后是想甩掉这个狗皮膏药,所以才大胆出手。 海云舒先通知海家封了自家码头,不许江南运粮的船靠岸,然后重金雇了山寨草莽,一把火烧了赵家的粮仓,劫走了他的银子。 一无余粮周转。 二无取粮之银。 这世道,山贼草莽横行,朝廷都招不了安。 赵员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只能干吃哑巴亏。 山贼劫来的正是赵员外从恒通取走的现银。 海云舒何等精明,知道烫手的山芋碰不得。 于是,她又跟太后名下的皇庄签了笔买卖,先用这批现银交了定金,约定三日之内供给庄子五百匹丝绸,三日后,丝绸自然是没有。 海云舒违了约,这笔定金,也就理所当然地进了太后的腰包。 少阳打趣:“母后还叫我跟你学本事呢,我只说,那是人家海娘子有筹谋。我知道自己笨的厉害,才懒得动脑子。那一连串的账本看得人头昏眼花,哪比得上来这山里游玩爽快?” “我哪有什么筹谋了?不过是用个无赖的法子去对付无赖而已。” “你啊,总这么谦虚。” 第32章 功德碑 两人说着便来到了半山腰的武陵寺。 青山静谧之间,重叠着庙宇禅房,山崖顶残灯古刹,远远的一声钟鸣传来,更显得宁静致远。 寺外有一方青砖铺就的平地,当中停了辆马车,六驾之乘,装潢精细华丽。奴仆们前后簇拥着。 海云舒一眼便认出那是江成璟的座驾。 马车里无人,应该是上山去了。 少阳也认得:“哟,他还来这儿呢?” 海云舒:“敬畏之心,人人皆有吧。” 少阳不屑:“他如今在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用得着求鬼神吗?” 正巧,江成璟从山上迎面下来。 旁边还跟着一个清秀恬静的女子,轻轻地挽着他的胳膊,面颊印着微微绯色,小女儿家的娇嗔表露无遗。 两人郎才女貌,气质相宜,很是登对。 江成璟也看到了海云舒。 几十层的石阶不高,他却像是走了很久。 “沁姑娘?” 少阳先一步认了出来,先是出乎意料,然后笑起来:“又来礼佛啊?” “少阳长公主?恕我失礼了。” 那女子闻声,连忙屈膝行礼。 这时,海云舒才察觉到她是眼盲。 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袭鹅黄色的百褶罗裙,青玉环珮系在腰间做点缀,平淡里透着雅致。 站在江成璟身边,小鸟依人的惹人怜爱。 少阳打趣:“都说你们好事将近,我还不信,看来是我蠢笨了。 “能得摄政王这样风流倜傥的夫君,难怪姑娘气色都大好了呢。” 沁姑娘面颊再起一层潮红。 “长公主就别取笑我了。” 言语间是抑制不住的幸福,挽着江成璟的手也不由更紧了些。 “云舒,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才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不是说,前几日还闹着剃发做姑子,全家抱头痛哭吗? 这么快,就转了性了? 从前只当江成璟是靠这张脸蛊惑人心,没曾想,遇到个眼盲的,还是能把人钓上钩。 海云舒保持姣好的笑容:“恭喜摄政王,恭喜沁姑娘了。” 她蹙眉:“你是?” 少阳介绍:“这是东昌侯府的海娘子。” “哦,是她啊。” 这句话回得耐人寻味,似乎是听过她的名号,且听得不是什么好事。 她微微欠身:“海娘子,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这两个词用得分量重了。 海云舒对着流水青山,只叹一声:“沁姑娘太客气了,看着你们年轻人是真好啊,柔情蜜意,游山玩水的。哪像我,熬成了黄脸婆,也懒得出门现眼了。” “你,你也不比我大几岁吧?” 海云舒仗着鲁家姑娘眼盲,开始瞎扯:“姑娘是家中明珠,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怎知当家的艰难。婆母欺凌,姑嫂挑唆,一大家子的烂事,能把人折腾死。再好的容貌,都得磨成一脸塌皮子。” 沁姑娘被绕的云里雾里。 她那些小姐妹不是说,这海娘子出尘清丽,颇有手段,连一向严苛的摄政王,都为她夫君的案子,网开一面。 沁姑娘天真地问:“成了亲都会这样吗?” 鲁国公夫妇两个是出了名的相敬如宾,伉俪情深。他家的姑娘,不知深宅里的斗争凶险,也在情理之中。 海云舒:“怎么会呢?江家人口虽多,但摄政王是圣上赐府独住,必把姑娘捧在手心里疼呢。” “也是。”沁姑娘低眉含笑。 从始至终,江成璟站在一旁,听海云舒瞎扯。 他像是在笑,仔细看,又没在笑。 “璟哥哥,咱们回吧?” 江成璟的眼神从海云舒身上收回来,搭了把手:“嗯。” 少阳拉着海云舒往里面走。 “你跟她扯那些干什么,她分明是听了风言风语,故意恶心你的。你还搭理她。” 云舒不在意:“我瞧她不是个溜奸耍滑的。有些事,说开了,也就不堵心了。” 少阳快人快语:“我知道,你跟江成璟有过婚约,可她们也不想想,之前有机会都没把日子过到一起,现在就行了?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她们闲着没事干,见你现在日子过的好了,就想拿从前的事编排你。你要是不开窍,偏把这些屁话窝心里,当回事,不是便宜她们了?” 海云舒颇感意外,少阳肯与她讲这些,是真把她当自己人了。 “长公主说的是,我不会放在心上。刚才,也是怕沁姑娘多心,才多说了两句。” 少阳看这种事,看得透:“估摸是江成璟给这傻丫头灌迷魂汤了,瞧给迷的,七荤八素。最后,鲁国公疼惜爱女,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鲁国公既是老臣,又是言官之首,他们想拉拢也正常。” 少阳眉色稍愁:“只怕不只拉拢这么简单。” 转过一道壁墙,诵经之声不绝于耳,佛堂屋脊上雕刻着好些菩萨仙人,慈眉善目地俯视着过往的香客。 海云舒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一求,父母康健,年岁长久。 二求,琮儿无恙,平安长大。 三求,她…… 算了,为自己有什么好求的。 海云舒双手将三炷香平举至眉齐,以额抢地,拜谢神明。 少阳之前给寺里捐了不少香火钱,住持说,前些日子给菩萨塑了个金身,刚完工,还没来得开光,想邀着长公主去看看。 海云舒只道自己不便打扰,就在寺院里一边闲逛,一边等着少阳。 寺中有座功德碑,密密麻麻地刻着不少香客的姓名。 海云舒记得,上一世,她捐钱修庙宇,把珂儿的名字刻在碑上,日夜祷告,想为他求一个好前程。 后来,珂儿真得高中探花,她病中挣扎,也要到武陵寺还愿。 岂料,三炷香烧起来,皆是短折而烬。 她当时不明白,还以为是自己的病耽误了还愿,惹得菩萨怪罪。 如今,她倒是大彻大悟。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海云舒走到功德箱旁,将银票放进去:“小师父,麻烦帮我刻个名字。” 小沙弥将纸笔推到她手边:“施主请写下来吧。” 海云舒提笔,一手的簪花小楷,柔美清丽。 ——程琮。 小师父赞道:“好名字。” 说来也巧,海云舒眼风不经意扫过功德碑的一角,有两个名字映入眼帘。 鲁若沁。江成璟。 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小师父,这两个人是?” 因是刚发生的事,小沙弥记忆犹新:“哦,这两位施主是来求姻缘的。” 第33章 色戒 心底莫名一凉。 江成璟虽有盛名,受不少女子仰慕追捧,可真正被他承认的,却没有。 更不必说如此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外人面前了。 鲁若沁还是第一个。 看来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 “施主认识他们?” 海云舒:“不熟。” “原来如此,我当施主与他们相识,打量着,让施主把一样东西捎给他们。” 海云舒想了想:“这倒无妨,我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小施主若信得过,我可以代劳。” “真的?那太好了。” 小沙弥递给她一个荷包,是男子佩戴的样式。绣工精美,还是鸳鸯戏水的绣样,小女儿家的心思表露无疑。 沁姑娘虽然眼盲,但心灵手巧,这一个荷包绣下来,不知要废多少时日功夫。 “就是这个,刚才落下的,我瞧着做工尚新,应该不是刻意丢的,这才捡了。” 丢了确实可惜。 海云舒答应:“好,我会转交给他。” 心不在焉,总觉得手里沉甸甸的,也没注意自己走得是哪条羊肠小道。 弯弯绕绕,险些迷了。 “你刚说跟谁不熟?” 身后徒然一声。 海云舒回头,诧异道:“你?你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江成璟半倚在石栏上,手里还摆弄着一根狗尾巴草,像是晕乎乎的。 “我要是走了,不就听不到你那没良心的话了?不熟?你想跟谁熟?怎么个熟法?” 无聊。 海云舒把鸳鸯荷包塞到他手里:“沁姑娘给你的,好好带着吧。” 江成璟随便摆弄了两眼,丢到她怀里:“我刚给扔了,谁让你又捡回来的?” 离得稍近,闻到他身上重重的酒气。 “你喝酒了?” 他两指捻了捻,比划:“就一点儿。” 印象中,江成璟的酒量就很差,而且几乎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们玩躲迷藏,小伙伴都回家吃饭了,也没见他出来。 往后一天一夜都没找到江成璟的人影儿,后来家丁才发现他是躲进了酒窖,贪玩吃了两口酒,就直接醉倒了。 委实人才。 “佛门净地,你破这酒戒,也不怕佛祖怪罪?” 他面色泛红,笑得轻缓:“酒戒又如何?就是色戒,该破也得破。” 海云舒无语,再把荷包塞给他:“揣着吧,好歹是人家姑娘一番心意。” “她若有心,嫁给我就行了。这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没必要。” 一瞬间,她又有点同情鲁若沁了。 海云舒知道这都跟自己无关,可还是忍不住问。 “你为什么要娶她?” 江成璟拔着手里的草,百无聊赖:“这理由可多了。她爹是先帝宰辅,门生故吏遍天下。” “还有呢?” “还有……”他甩甩晕乎乎的脑袋:“她长得也不差,我不吃亏。” 恐怕最重要的那条,他没说。 鲁若沁心思单纯,又有眼疾,娶回家当个傀儡王妃摆着,任他在外怎么风流胡闹,以她的本事,都拿捏不了。 酒意渐浓,江成璟深陷其中:“实不相瞒,这才是我第二次见她……第一次吗……” 他似乎在回味:“还是跟你的第一次够味儿。” 海云舒脸刷得红起来。 见他这副喝醉轻浮做派,想理论个什么,只怕也无济于事。 江成璟:“小姑娘没什么城府,一点好处,就感动的不得了。” 海云舒懒得理他的醉言醉语,讪笑:“江成璟,可以啊,你现在都沦落到靠美男计去笼络人心了。” 他只昏昏道:“这也算凭本事吃饭,不丢人。” 罢了,不关自己的事,随他去。 海云舒说着就要走:“那我祝你跟鲁姑娘百年好合。” 江成璟跳下石栏,挡着她的去路:“别走……” 许是醉酒的缘故,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海云舒只觉他整个人山一般的压过来。 她忙扶。 靠近时,看到他眼底的血丝,疲惫的双眸,借着酒劲儿像顽劣撒泼的孩子一般,溺着人,不肯撒手。 她轻拍他:“喂,你先起来。” 酒意上头,他醉得厉害,执意把脸埋进她怀里。 她推了推:“江成璟,会被人看到的。” 这还是朝堂之上强势逼人的摄政王吗? 只见他睡眼惺忪,半晌,才喃喃道:“灵儿,对不起……” 她的手,僵在半空。 云朝暮雨,鱼水之欢,床帏里他若疯起来可不讲什么怜香惜玉。 有次她疼得厉害,推搪间的意乱情迷之时,他也曾这样说。 灵儿,对不起。 他把所有的愧疚和爱意,都给了那个不可能得到的女人。 少青找过来时,江成璟正扒着栏杆吐得厉害。 海云舒闲闲地靠在一旁,手里拔着狗尾巴草。 “侯爵夫人?” “少青你可算来了。” “方才刚送鲁姑娘下山,王爷就赶着折回来了,说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还不让我们跟着。这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我只好跑上山来找找。” 少青也是废了好大劲才把江成璟扛在肩上。 他是知道自家王爷的酒量,一杯就晕,两杯就醉,三杯下去就该倒了。 “幸好夫人在,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海云舒把狗尾巴草拔光了,扔到江成璟头上:“我若不在,他早掉下山喂狼了,到时候普天同庆,万民开席。” 少青不敢接话,只是尴尬一笑:“夫人说笑了。” 海云舒按着约定,晌午到后院的禅房和少阳一起用斋饭。 “等天气再暖和些,把你家琮哥儿也带出来,我瞧他糯米团子的模样,喜欢的很。” “他那个小猢狲,爱闹腾,别再扰了公主的兴致。” 少阳摇头:“怎会?我疼他还来不及呢。” 说着就要把腰上的环佩退下来给海云舒。 “我那也没什么小孩子的玩意儿,这玉佩是我父皇之前赏得,说是能辟邪,你拿去给琮哥儿留着。” “这太贵重了,怎么好意思?” “说什么呢?就当我给大侄子的见面礼了。我就是这直爽性格,又与你聊得投机,换做别人我还舍不得呢。” 海云舒恭敬接过:“公主如此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海云舒帮她料理了婆家的糟心事,又捧了座金山献到朱太后手里,让她在夫君和母亲跟前大有面子。她自然也就看重她。 海云舒问道:“我瞧长公主很喜欢孩子呢,怎么成亲许久,也不见有动静?” 提起这事,少阳心烦:“我跟他,是不可能了。” 第34章 带着他的心上人,私奔 瞧少阳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从前只听说长公主和驸马感情不和,可也不知竟到了这种地步。 “长公主别灰心,我也是成亲了三年才有喜的,这种事儿,急不得。” 虽然海云舒是事出有因,但也只能这么安慰了。 少阳放下碗筷,长叹一声:“他不会碰我的。” 海云舒险些被汤水呛着。 难不成,天下负心汉拒绝妻子,都是同一个理由? 瞧着驸马爷仪表堂堂,不像是跟程子枫一般的小人。 “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吗?” 不会也是有隐疾这种烂借口吧。 少阳转着茶盏,回忆了很久。 一定是个很长的故事,可是到她嘴边,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我害死了他的心上人,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海云舒只是略有耳闻,其中原委并不清楚。 少阳:“他还说,这笔账,要我用一辈子去还……” 原来,当初被驸马悔婚寻死的薛家姑娘,不是自尽,而是让人给逼死的。 宋明冲满腹经纶,一表人才。 乾元殿上,登科进士皆是才高八斗,先帝一题“帝王之政帝王之心”,只有宋明冲答的滴水不漏。 先帝这才钦点他做新科状元。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 少阳与他的相识,就是在这场御赐的琼林宴上。 满席的饱学之士,高谈阔论,肆意畅谈。 少阳一眼便看上了宋明冲。 青葱岁月里的小女子,很容易被爱情迷惑了心智。 她嚷着要父皇赐婚,好在,父皇开明,没有因为家世的悬殊而反对。只说宋明冲年少善谋,是个可用之才。 可不久后,父皇派去打探的人,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 说是宋家已与薛家定亲,宋明冲高中之后,更是张罗着要抓紧把婚事办了。 讲到这儿,少阳唇边牵出一丝苦笑:“我那时一门心思的爱他,也从不觉得,薛家姑娘会是个对手。” 是啊,没人会在民女和皇女之间犹豫。 可宋明冲给了少阳一个大大的意外。 他跟薛姑娘私奔了。 放弃了金榜题名的大好前程,放弃了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父母。 带着他的心上人,私奔了。 少阳说着,声音微微哽咽,她半扬着脸,没叫打旋的泪掉下来,那是天家皇女骨子里的倔强。 “听说,他们被追到渭水边,女的投江死了,他也要跟着跳。” 少阳手背一抹眼角:“云舒,你说他是不是傻?” 放弃功名利禄,公主佳人,要和一个微不足道的民女殉情。 傻得可怜。 他完全可以先娶公主,再纳薛姑娘,两边都要,两边都好。 只是那样的宋明冲,还会让少阳如此念念不忘吗? 薛姑娘死后,宋家父母也是松了口气,毕竟,被公主瞧上,是祖坟冒青烟的事。 老两口以死相逼,宋明冲不得不就犯。 天家嫁女,普天同庆。所有人都在狂欢,只有他一人孤孤单单。 从成亲的那天,宋明冲就睡在书房,四年如一日。 少阳转而道:“他给我脸色,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大不了,就这么一辈子耗下去。” 明明是爱得深切,却又逼着自己不在意。 相互折磨。 这件事,远比海云舒想的要复杂得多。 她没什么朋友,上一世更是半辈子困在程家宅子里,磋磨的没了人气儿。 遇到少阳这样肯对她掏心掏肺的不容易。 她想帮帮她。 模糊的记忆里,是有位长公主,与夫君不和,郁郁多年,最终生孩子时难产,母子俱亡。 只不过,那时海云舒自己尚在困顿之中,只是听下人们议论了几句,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少阳的结局吧。 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海云舒握上少阳的手,轻拍两下:“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 这日是初六,侯府的规矩,逢六逢九阖府女眷都要给老夫人请安。 自何氏死后,老夫人便称病不怎么见客了,她把管家的钥匙交给了海云舒,自己整日在屋里侍奉些花花草草,过着避世般的生活。 今日有些不同,老夫人难得起了身,出了门。 兴致一来,还着人去请了京都有名的梨园班子,来府上唱几出好戏。 叫上府里的女眷,都来听个热闹。 因为琮哥儿哭闹,海云舒来晚了些。 入座时,四郎媳妇打趣:“二嫂嫂难得到母亲这里坐坐,怎么还来晚了?该罚呢。” 若是从前,海云舒定会慌慌张张地罚酒一杯,生怕自己坏了规矩,惹婆母生气。 可如今,她才懒得搭理。 别说晚到了一刻钟,就是半个月不给老太太请安,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程老夫人看着是在瞧戏,其实耳朵尖得很,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回头:“绮然,别开你二嫂的玩笑,看戏。” 老夫人乘兴点了一出《大回朝》,讲得是闻太师扫平北海,得胜回朝,力劝纣王斩杀妖妃妲己,佞臣费仲的戏。 台上的闻太师鹰眉白髯,铁面无私,痛斥妖妃奸臣祸国。妲己步履轻盈,玉指兰花朝前一指,再甩腕一勾,亮相干脆利落。 台下叫好声一片。 莺歌俯身说:“夫人,奴婢瞧老太太像是在这儿指桑骂槐呢。” 海云舒如何看不出来:“既然她把戏台子搭起来,咱们就陪她唱完就是了。” 这出戏,在座的都看得津津有味。 四郎媳妇摇着绣面团扇,一脸容光:“母亲,我听说二哥的案子要结了?” 老夫人瞅她一眼,余光又扫过海云舒,悠悠的“嗯”了一声。 四郎媳妇接着说:“那先恭喜母亲,也恭喜二嫂了。我早就说他们是攀诬嘛,明明自己无能打了败仗,还非要拉咱们侯爷下水,实在是用心很毒。” 老夫人当着众人面儿,也得演戏:“只可惜二郎至今下落不明,看不到自己沉冤昭雪。等到判状下来,我定要去他坟前焚烧祷告。” “母亲别急,慢慢找。咱们侯府有的是旧兵部将,只要二哥还活着,总会有信儿的。” 老夫人点头:“但愿吧。” 这出戏的用意有了。 谁是回朝将军,谁是祸国妖姬,不言而喻。 第35章 死里逃生 四郎媳妇轻拂胸口,好似松了口气:“这下好了,等案子一结,也好还咱们侯府个清白。免得有人天天在背后说三道四,好像咱们仗了谁的势,欠了谁的情似的。” 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下海云舒,又撩开眼皮转去看戏了。 程老夫人:“云舒,二郎的事一了,你身上的担子也就轻了。这之前免的请安拜见,该照旧还得照旧,总不好让别人觉得咱们家厚此薄彼。” “二嫂嫂是最孝顺的,可别落到了咱们后面。” 敢情这婆媳两人,是在这儿卸磨杀驴呢。 难怪老夫人这几天气色大好,食欲大增,原来是知道儿子的事儿有了着落,再不必低头求人,精神也抖擞了,身子骨也硬朗了,话里话外自然也就也不那么客气了。 海云舒自是应对自如:“婆母哪里话,给您请安是应该的。您活多久,我来多久就是了。” 老夫人脸上白一阵黑一阵的。 晚上回了关雎阁,小婵摔了帕子坐在凳子上。 “什么玩意儿,一群没心肝的,见侯爷的事没了,就又想踩咱们头上。她们可别忘了,大爷还在大狱里蹲着呢。” 海云舒在白玉颈瓶里插上一支西府海棠,悠悠道:“她们惦记着侯爷回来做靠山呢,哪会搭理咱们?” “那大爷呢?” “至于大郎,一个庶子,之前还有个侄女儿媳妇牵绊着,现在无亲无故的,老太太哪还愿意管他啊。” “老太太不是最在乎她那贤德的名声吗,她会不管大爷?” “大房的主君下狱,主母被斩立决,有个姑娘还惹出那么件不光彩的事。这样的门户,谁管不惹一身骚。退一万步讲,她就是真的撒手不管,外人也不会说什么。没准儿还夸她大义灭亲呢。” 她这婆母,是心里有千百个弯弯绕,面上也是菩萨低眉。 “那我们怎么办?奴婢记得,夫人不是求摄政王一直拖着侯爷的案子吗?怎么突然就要结案了,还都传要判那几人个诬告呢。” 这点,海云舒确实也没想通。 案子是由江成璟亲自过问的,若不是他改了主意,旁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已经吩咐了莺歌去打听消息,想来会有答案。 海云舒摆弄着插花,剪掉多余的绿叶:“再等等。” 又过了一会儿,莺歌才从公主府打探回来。 她一路风霜带雨的,连口润喉的茶也顾不得喝。 “长公主知道夫人忧心,就亲自去了趟宫里打听,她说,二爷的案子,最后是小康太后定的。” “小太后?” 怪自己蠢了。早该想到是她的,除了她,谁还能说得动江成璟? 海云舒让莺歌坐下先缓口气:“定的无罪?” 莺歌点头:“是。听说那几个诬告的人,已经画押了。” “好快的动作。” 最初程子枫的事儿是海云舒匿名透信告发的,大约是朝中有人想落井下石,就又指派了几个军士去作证,想要钉死侯府这桩案子。 朝廷也能借此机会收回些兵权,打压武将出身的亲贵们,何乐而不为? 没曾想,会有这样的反转。 海云舒原本计划是拖个三年五载,拖到她把侯府整垮,拖到和离,再将这群小人一个个收拾了。 可如今,小太后偏偏插了一杠。也要淌这趟浑水。 莺歌担忧:“夫人,要是侯爷判了无罪,恐怕很快就会回府了。到那时候,只怕咱们做起事来,多有不便啊。” 小婵并不认为:“有何不便?是侯爷狼心狗肺在前,夫人只管与他和离,他还能杀人灭口不成?” 莺歌说:“若是此时夫人和离,嫁妆都拿不回来,岂不太便宜他们了?” “那怎么办,咱们现在腹背受敌。你说小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放侯爷回府,那在外人看来,不是帮夫人吗?她怎么肯?” “你傻啊,侯爷回来,不就拴住夫人了吗?她一边让鲁国公家的姑娘当摄政王妃,堵住悠悠之口。一边又叫侯爷回来,牵制夫人。” 小婵突然开窍:“如此一来,她跟摄政王之间,不就更没阻碍了?” 莺歌道:“狡兔三窟,好在夫人有先见之明,搭上少阳长公主这条线,不然摄政王说翻脸就翻脸,不是把夫人往火坑里推吗?” “夫人可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海云舒指尖叩着案几,她想事情的时候,一贯这样,单从表情瞧不出是淡定还是忧虑。 其实,莺歌和小婵的顾虑都没错。 程子枫一旦回府,家里的人就没了顾虑,说不定还会和以前一样,合起伙来算计什么阴谋,只怕到时候防不胜防。 海云舒嘴角牵出一抹不易察觉地笑:“别忘了,咱们还有琮儿。” 这局棋,从一开始程子枫就注定要输。 只要琮儿还在。 只要琮儿还是东昌侯府的世子。 他们就是再算计,再忙活,最后还是给她的儿子做嫁衣。 程子枫既然想回,那就回来好了,一家子整整齐齐,到时候也更方便收拾。 宠妾灭妻也好,兔死狗烹也罢。 总之这顶帽子,他是带定了。 果不其然,这一天,没让程家的人等太久。 大理寺主审的程子枫阵前投敌一案,最终被判是诬告。 对外说是东昌侯并非投敌,而是去敌营打探消息时,不幸中了敌人圈套,这才生死不明。 案子由皇上亲自过问,可皇帝只是个六岁大的娃娃,能懂什么? 怎么判,还不是任凭宫里垂帘听政的那位说了算。 最终,为此事作证的几个军士被判诬告,刺配到凉州。 而朝廷恢复了程子枫平远大将军的封号,圣旨上还说,要不遗余力将东昌侯找回来。 讣告一出,清退了民间不少流言蜚语。 程老夫人更是喜极而泣。 她见时机已到,便去武陵寺算了个良辰吉日,以东昌侯突然现身关外,千里归乡的戏本子,风风光光的把程子枫接回了侯府。 侯爷死里逃生,是天大的喜事。 再加上,琮哥儿和珂哥儿这几日就要做周岁礼,索性遍请京都的达官显贵,一起摆宴庆贺庆贺。 第36章 抓周 见天家都不追求程侯的案子,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人,也都上门拜礼。 程府门前,宾客是络绎不绝。 海云舒身为侯爵夫人,定是要主事的,更何况还牵扯到琮儿的周岁礼,她自然上心。 司衣局一早送来的是套莲青色万字织银连烟十二幅湘裙,平整地撑在檀木架子上,日光透过纱窗撒下几缕微亮,绣线蜿蜒好似曲水浮动,波光粼粼。 一看这几朵青莲就是出自潘秀的手笔。 替海云舒更衣的嬷嬷说:“这套湘裙,全然是照着夫人的尺寸裁剪,府上十个绣娘,整整秀了两个月呢。” 另一个嬷嬷也夸:“夫人颈长身细,穿上去袅楚宫腰,再没比您更合适这身衣裳的了。” 小婵一直在外屋忙活,乍听着,还以为几个嬷嬷是溜须拍马的想讨赏钱。 直到她卷帘进来,才被眼前一幕惊呆。 夫人这身浮锦长裙雅致,玉钗流仙髻清寡,再加上一双攒珠绣鞋,走起路来婀娜小蛮,恰似十五女儿腰。 小婵咧嘴笑道:“夫人,你这么出去,不得甩隔壁白小娘十八条街啊。” 想想又说:“不对,是一百条街。” “你啊,就爱嘴贫。” 白小娘平日最喜欢这种楚楚可怜,清汤寡水的装扮,不曾想,夫人一动真格儿的,她连根脚趾都够不上。 什么叫蕙心纨质,温文尔雅,待会儿定让遍京都的豪门士族都瞧瞧。 程子枫一直在前院招呼着宾客。 他在西山的凤林庄躲了一年多,人都快憋死了。 如今绝处逢生,自然气色大好,赶着与各位旧友幕僚攀谈感慨一番。 八个国公府,十六家侯爵府皆是送来了厚重的贺礼。 一时间侯府上下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直到海云舒出现。 “呦,程侯,你家大娘子来了。” 程子枫顺着那人眼神望去,不禁呆住。 烟雨阁里,美人如仙子一般。 她本就消瘦,再趁着莲色衣裳尤显飘逸,如瀑青丝似墨染,举手投足间气质典雅,与人谈笑时明眸善睐,白水鉴心。 不知为何,心像是突然被揉搓了一下。 程子枫忽然想到,自己很久没见过她了。 前几日回府,也都是随便找个理由睡在书房,后半夜,就偷偷溜进白沧斋厮混了。 记忆里,海云舒不爱粉黛示人,虽有那么几分颜色,可常年埋头在算盘账本里,难免惹一身商人的铜臭气。 再加上她不喜装扮,嘴又不甜,不像白师师那样变着法子讨人稀罕。 日子久了,索然无味。 不想分别才一年,她竟变化如此之大。 这一眼,让程子枫久久挪不开。 “这谁啊?” 有人在远处议论。 “还能是谁,海娘子呗。” “就是她啊,前几天还听我家夫人提起过。原以为是个夜叉,不想竟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儿啊。” “要不说程侯有福呢,刚从前线死里逃生,又有美人在怀,真是艳福不浅啊。” “张兄,你都有家世的人了,想法还这么多?” “我家那夜叉快别提了,天天老娘一般的管东管西,看着就烦。我要有海娘子这样的美人儿作伴,便是死在床上也甘心。” …… 两人越说越离谱。 眼瞅他们对海云舒目光灼灼,评头论足的,十分起劲儿。 程子枫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可又暗暗有些得意。 别人嘴里的美人,是他的枕边人。别人心心念念想得到的,他却拥有的不费吹灰之力。 不禁心里万分爽快。 连忙过去找海云舒,好彰显占有权。 “云舒,不是说身子不大舒服吗?怎么不再房里歇歇?” 程子枫将她攥在手心里,难得地温柔体贴。 若是从前,海云舒必定感动得难以忘怀,可如今他越是殷勤,越让人恶心。 她不紧不慢抽出手,回道:“今日客多,不好叫侯爷一人张罗。” 程子枫痴痴道:“我有美妻,哦不,有贤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侯爷怎么倒跟我客气起来了。” 前世,海云舒为侯府忙得焦头烂额时,不见他关心爱护,只顾和白师师那个贱人厮混。如今她撒手不管,只是迎客时露个面,他反倒贴了上来。 还真是贱。 程子枫情不自禁地搭上她纤软的腰肢,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云舒,你今天真美。” 她退一步:“侯爷,这还有人呢。” “害羞啦?” 她低眉含羞的模样,真让人爱不释手。 说起来,程子枫还从没碰过她的身子。 先前只是图海家的钱,当她是摇钱树,榆木疙瘩一块。可眼前的瓷玉妙人,程子枫不禁想入非非,越等越让人心痒难耐。 他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故作隐晦:“那我晚上再疼你。” 海云舒心里膈应,面上却微笑。 “夫人,少阳长公主来了。” 莺歌都替海云舒恶心,连忙找了个由头,把她解救出来。 “快去吧。”程子枫在她腰臀上拍了拍。 海云舒溜之大吉。 心里盼着他别来沾边。 少阳送来得是一方金镶玉的如意算盘,以金为骨,翠玉为珠,触手生凉,打起来声脆如小珠落玉盘,一看就是御赐的物件儿。 少阳说:“还没开始抓周吧,我正好给琮哥儿添个喜气儿。” 海云舒道:“长公主来得顶是时候,咱们正要开始抓呢。” 嬷嬷把琮哥儿和珂哥儿都抱了出来。 两位小公子都是属虎,穿得都是金线绣虎的交领褙子,带着虎头圆帽,琮哥儿是猛虎下山的秀样,珂哥儿则是福虎生旺。 珂哥儿因是刚睡醒,还有些蔫儿蔫儿的。 琮儿倒是生龙活虎,也不认生,见了谁都是拍着小手,喜笑颜开。 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庭前放着一张大案,上面笔墨纸砚,金银玉饰,书籍算盘……各种器具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琮儿径直爬过去,对那支羊毫笔爱不释手,不停地挥动着。 珂儿则是拿着一颗玉珠,玩得劲儿。 嬷嬷们抢着说吉祥话:“世子是妙笔生花,将来定要金榜题名。二公子则是金玉满堂,富贵无边呢。” 第37章 花房 白师师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琮儿。 瞧着琮儿一举一动都是稀罕的。 几次想上去搭手,都被程老夫人使了眼色,斥退回去。 只能绞着手帕站在一边,眼馋心难忍。 见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宝月忙提点着:“小娘可得稳住神,别乱了心啊,今儿这么多客人都在,你不能下主家的面子。” 白师师心有不甘,也只敢小声诉苦:“琮儿过周岁,我竟不能陪他,这个亲娘做得真是窝囊。” “小娘这是哪里话,侯爷不是已经补偿你了?整个京都看看,哪家小娘能在正宴上走动?也就是您了。” “那倒是。” “侯爷疼您这谁不知道?您可得警醒着,不能让她们看笑话。” “我就是心疼琮儿。” 宝月劝她:“小娘放心,你瞧咱们世子那是手握重笔,将来肯定是要为相做宰的人物,哪儿像那没出息的珂哥儿,只知道金银珠宝,一看就是败家的命。” 听了这话,白师师“噗嗤”笑出声,舒心不少,嘴上也就不再埋怨什么了。 “罢了,为了琮儿,我忍就是了。” 两位小公子按礼踩了足印,封上冠礼酒、状元酒、合卺酒三坛,最后是食福,吃一口苹果平平安安,一口长寿面长长久久。 这礼才算圆满。 宴席开,男宾在前院,女宾在后院。 菜式是一样的,特意请了天九御香楼的师傅,怕得就是不对京都贵胄们的胃口。 敬宾客酒时,程子枫特意拉着海云舒一起去了男宾席。 今日坐在上席,身份最尊贵的,肯定是江成璟了。 只是他从不饮酒。 程子枫深知他有此规矩,敬酒时,特意换成了茶。 “有劳摄政王照顾,下官才能死里逃生,沉冤昭雪。今儿下官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程子枫满面春光,故意搂着海云舒的腰,把她往前推,有点炫耀的意思。 “舒儿,你也来敬摄政王一杯。” 这突入起来的称谓,让海云舒不禁一个寒颤。 江成璟见他正在兴头上,也没打断,只是幽幽地看着他耍花样。 程子枫替海云舒斟好酒,还用帕子擦拭她额前的汗珠:“舒儿,瞧你把自己累得,为夫可要心疼了。” 海云舒没敢抬头看江成璟的神情。 他推她的腰:“去啊,愣着干什么。” 海云舒慢慢举杯。 “不必了。”江成璟抬手拦着,淡定得很:“你不爱喝酒,不用勉强。” 她抬了眼,略感激。 可程子枫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海云舒:“侯爷,我就不喝了吧。” 程子枫回过神。 极力找补:“多谢摄政王体恤,也罢,这杯酒,我替内人干了。” 说罢,一饮而尽。 还不忘回头嘱咐她:“最近你劳累的很,少喝些酒,保重身体。” 海云舒:“侯爷,前院还有女宾,我得去招呼着。” “去吧,知道你贤惠,可也别累着了。” 在座的幕僚见状,要开程子枫的玩笑。 “侯爷与夫人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啊。” 程子枫摆手:“哪里哪里。” 江成璟嘴角浅笑,什么也没再说。 后院的官眷妇人们聚在一起,难免要家长里短的闲话一番。 “听闻摄政王也来了?” “是啊,鲁国公家的沁姑娘在,摄政王就是再不爱应酬,也得陪陪她这个未婚妻不是?” 海云舒招呼着宾客,别人议论时,也听了几耳朵。 静王妃依旧言语大胆:“也不知江成璟给沁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唬得她在家里闹了三天绝食,嚷着非江成璟不嫁。 “眼瞅着自家姑娘要不行了,鲁国公夫妇只好含泪答应。” 于是,江、鲁两家便在前几日定了亲。 鲁国公要江成璟对天盟誓——忠爱于若沁,此生不改,否则短折而死,万箭穿心。 海云舒想象不到江成璟发誓的样子。 他一向不信神明,会是真心吗?还是随意敷衍两句,转脸就忘得一干二净? 海云舒听她们说得头晕,干脆找了个由头,起身出去透透风。 她心烦意乱时,喜欢去花房。 小时候,她在家里并不受宠,只有祖母偏爱三分,她老人家喜欢捯饬些花花草草,海云舒便常到花房帮忙。 学会了一些修修剪剪的活儿。 唯有那片刻的时光,才是幸福温馨的。 所以嫁到侯府后,海云舒也在院子起了间花房,若遇上不顺心的事,便来这里坐坐,闻着花香果香,也能让心情舒畅不少。 她推门而入,门没锁,还以为是有花房嬷嬷在里面。 海云舒走到那扇琉璃窗前,躺在藤椅上,微微摇动,合上双眼,思绪已飘向别处。 和煦的日光洒下,隔着窗子在她脸上晕出一层柔光。 只是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阴凉扫过,有层黑影遮了上来。 抬眼皮。 她惊得往后一缩。 “江成璟?”她慌:“你怎么在这儿?” 他摁住她想要离开藤椅的身子:“跑什么?” 她瞧着他像是喝了酒的模样,有些后怕:“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没让步。 她正色道:“让我出去!” 他靠上来,厚实的背彻底遮住了光:“你觉得我会放你出去?” 他笑:“嗯?舒儿?” 海云舒知道他是故意的。 这个“爱称”任谁听了都要发一个大冷颤,出自程子枫之口,他更是学得起劲。 咔嚓一声,花房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嬷嬷收起钥匙,嘟囔着:“小贱蹄子们,都知道争着去吃好的,瞧好的。留老娘一个在这儿伺候,呸。” 海云舒莫名一慌。 江成璟立刻捂着她的嘴:“嘘。” 她被捂得吐字不清:“呜……江成璟,这可是在侯府。” 今日是程家摆宴,众宾来贺。 他若识趣,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惹麻烦。 可他是江成璟。 才不受此威胁。 四目相对下,他的呼吸越来越重。 “云舒——你在吗?” 外面突然传来程子枫的声音。 糟了,他怎么也来了? 海云舒下意识的起身,又被江成璟推倒:“慌什么?” “云舒——”程子枫在后院来回寻找,见不到人,他问女使:“大娘子呢?” 女使也是疑惑地挠头:“奇怪,刚才还在啊。” “不是说头晕要回屋里歇息吗,你们竟不跟着?大娘子若有个好歹本侯要你们好看!” 从关雎阁出来,找了一圈,也不见人。 程子枫还是第一次关心海云舒。 女使都有些懵:“侯爷赎罪,奴婢再去别处找找。” “还不快去!”他埋怨:“都是大娘子心软,惯的你们一个个好吃懒做,不干正事。” 无意间眼神扫过隔壁的花房。 门外插着一把锁。 应该不会在这里吧。 程子枫鬼使神差地盯了许久。 江成璟似有深意地看着海云舒。 “来点刺激的?” 她躲:“你想干什么?” 话音还没落,他就已经封住了她的唇。 “不要……” 第38章 花枝乱颤 她想挣扎,可已经陷入了他的桎梏。 琉璃彩窗的剪影让人眩晕。 江成璟觉得她不该施以粉黛,那样才更纯,更美。 “这可由不得你。” 江成璟禁锢着她,逼她臣服于淫威之下。 她像一支含水绽放的百合,不该如此美丽,却又插在程子枫那个窝囊废身上。 他贪婪地探寻着。 花香四溢如腻在身体里一般,让人着迷。 身影起伏间,藤椅吱吱作响。 “云舒——” 院子里的声音还在。 他怎么还没走? 江成璟故意用力,她一个晃神,喉底溢出一声嘤咛。 又连忙咬紧嘴唇。 他笑:“喊啊,刚才不是还义正言辞?” 她一忍再忍,哪里还敢发出半点响动。 江成璟完全掌握了主动:“海云舒,你就是欠收拾。” 她脚下一软,不小心碰翻了地上的花盆。 这一碰不要紧,声音立刻引起了程子枫的注意。 静谧的庭院,他看着门锁紧闭的花房,内心狐疑,不禁向这边走来。 “云舒?你在吗?” 他捞起她花枝乱颤的身体,逼她往窗边挪了几步,亲吻她软糯的耳垂。 脚步声越来越近,海云舒感觉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程子枫喊住了一个小厮:“去把钥匙找来。” 不要啊…… 海云舒紧张得发抖,内心祈祷着。 她不敢想这扇门被打开的后果。 于江成璟来说,或许只是一段风流往事,今后让人议论起来,也只不过是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对于她来讲…… 不可,她怎样都无所谓,但是琮儿,她绝不能让琮儿蒙羞。 屈于他的攻势,她终于缴械:“王爷,求你……” 他却不停:“求我什么?” 她委屈的不知该说什么,眼底浮出的泪意让人怜惜。 “求你……放了我吧……” 要不要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谁让她总这么不听话。 跟那个窝囊废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 程子枫疑心越来越重。 他耳朵贴在门上,只听得花房里面有动静,却不知道是什么动静。 小厮很快就把钥匙送来了。 程子枫迫不及待地要打开,可手上一顿,脑袋里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把小厮支走了。 “去院子外面呆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见院中已无他人,程子枫最终心一横,开锁推门。 千想万想,他也没想到,江成璟会在里面。 程子枫愣了半晌,才想起跪拜行礼:“下官参见摄政王。” 江成璟躺在藤椅上,半身搭着一张毯子,正闭目凝神,只是鼻腔里“嗯”了一声,没立刻叫他起来。 程子枫环视四周,并无他人,更无异常。 他还是费解,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王爷怎么会在这儿?” 江成璟撩起眼皮:“不行吗?” “不,”程子枫连忙解释:“下官是怕府里粗使的下人不懂事,怠慢了王爷。” “本王是瞧着人多心烦,找个地方躲清静。” “王爷慧眼,侯府上下,属这花房清静了。” “这里,是不错。” 不知程子枫是不是故意的,说道:“这里的花花草草,陈列摆设,都是拙荆的手笔。” 江成璟才不怯他谈及海云舒。 兜什么圈子? 直接说:“那你娘子的品味挺和本王的胃口。” 程子枫吃了口瘪,脸涨得有些红,可又不敢发作。 他瞧着江成璟腿上的毯子,盖得如此不合时宜,问:“王爷是冷吗?” 花房可是四季恒温,一向最暖和的。 江成璟悠悠道:“不冷,就是有点虚。” 程子枫尴尬:“王爷说笑了。” 瞧他一直盯着毯子看,生怕下面藏了人一般。 江成璟索性起身,兜着毯子扔到他脸上。 “找你家娘子呢?” “王爷怎么知道?” “你满院子瞎嚷嚷,吵得本王睡的兴致都没了。” 程子枫忙赔罪:“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她去后院儿了。” “王爷看见了?” 他修长的十指交叉搁在腹上:“算是见了。” “王爷似乎和拙荆很熟?” 想到海云舒和江成璟是旧相识,想到白师师口中,他俩不清不楚的关系,程子枫有点窝火。 “算是世交。” “既然如此,还请王爷务必赏脸,留下来多喝几杯。” 江成璟只笑不语。 程子枫又道:“为了下官的事,想必我家娘子也给摄政王添了不少麻烦。我深知她为人,是最单纯不过的了,若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还请王爷网开一面,一切有我这个做丈夫的承担。” 还是个痴情种? 担?他拿什么担? 江成璟闲话一问:“怎么,她在你面前很单纯吗?” 程子枫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江成璟拍拍他的肩:“程侯,以后还是少躲在女人后面捡便宜。” 程子枫拳头握得骨节发白。 “去吧,本王要再歇歇。” 程子枫隐恨:“那下官就不打扰了。” 等支走了程子枫,江成璟坐回藤椅。 海云舒才慢慢从地窖里探出头。 这个地窖本是用来藏酒的。 海云舒不胜酒力,却总爱贪杯,程子枫为此吵过她多回。 后来她就想了这么一招,在花房挖了个地窖,地方不大,却也能藏十几坛好酒。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她闲来无聊就挖两坛,自得其乐。 “出来吧。”江成璟说。 他像是在看杂耍。 见程子枫确已走了,海云舒才敢出来,身体虽疲惫,可心里如释重负。 他说:“你那点胆子,都用本王身上了。” 她哪能跟他比。 未婚妻还在席上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偷起腥来。 忘了自己在鲁国公面前发的誓了? 海云舒问他:“你会跟沁姑娘成亲吗?” 他点头。 “那我们这算什么?” “各取所需。” 她需要他的权势,他需要她曼妙的身体。 “以后还要继续?在沁姑娘眼皮子底下。” “她看不见。” “那别人呢?鲁国公?小太后?都看不见吗?” 江成璟看透了她:“你是掂量着现在程子枫回来了,就打算提裤子翻脸?” 第39章 乱套 她不敢。 江成璟能对程家网开一面,就一样能让他们家破人亡。 只是现在事情发展的有点超乎预料。 少阳……鲁若沁……牵扯的人越来越多。 复仇之路漫长,她总得仔细谋划,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们能不能……过段时间再见面?” 刚说完,海云舒就后悔了。 她一定是疯了,才敢跟他讨价还价。 “过多久?” 他一下把她问住了。 海云舒也不确定他是什么想法,支支吾吾道:“应该……不会太久吧……” 江成璟压根儿没把这些话听进去,他靠近,警告她:“海云舒,咱俩的事能不能完,我说了算。” 一场春事,随着江成璟的离开,很快淹没在侯府张灯结彩的喧闹声中。 为避嫌,海云舒又等了两刻钟。 之后她梳妆整齐,看四周无人,才从花房出来。 只是她没注意到。 院墙后面,有束狠厉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背影。 如利剑一般,带着怨毒,狠狠刺来。直到她彻底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还没回到席面上,海云舒就被拉走,听了件不得了的事。 说是莹姐儿把沁姑娘给推下水了。 四郎媳妇抓着海云舒的手:“二嫂嫂,你可算来了,你刚才是没瞧见那情景,简直乱套了。” 海云舒一边往厢房赶,一边听她细说。 原是沁姑娘在锦鲤池边散步时,被路过的莹姐儿一把推下了河。 沁姑娘原本身子就弱,再加上眼盲,当即就要沉底了。 幸好太师府的吴六郎眼疾手快的跳下水救人,这才没酿成大祸。 四郎媳妇急道:“现在鲁国公和摄政王府结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说这傻丫头,钻哪门子牛角尖啊。” 程家人都知道莹姐儿对江成璟爱得死去活来。 尤其是她娘获罪被江成璟打死以后,她更自认为背负着爱恨情仇,孝和情难以两全,成天纠结个没完,纯纯一个被爱冲昏头脑的傻丫头。 莹姐儿其实挺无辜的。 海云舒打心眼里不希望她再出事。 顾不得那么多,进了门,海云舒便向里屋去。 只见沁姑娘发髻散乱,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闭着眼,直说胡话。 “璟哥哥……璟哥哥……救救我……” 她心心念念的,也是个痴情人。 莹姐儿在外屋站着,还算老实,只是被老太太护在身后。 海云舒问她:“这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 她倒承认的爽快。 “你推沁姑娘做甚?” “我没推,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看莹姐儿眼神坚定,海云舒是愿意相信她的。 最近家里事多,她也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事事都依着性子来。 也学会顾全大局了。 其实,莹姐儿本质不坏,虽脾气执拗,但看得清是非对错。 何氏死后,她心里万分难过,可也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没有找过海云舒的麻烦。 反倒对海云舒多了几分信任,常把心事说给她听。 本想着程莹已经长大了,懂事了,怎么遇到跟江成璟有关的人和事,还是这么拎不清? 程老夫人怒其不争:“你是主家,鲁姑娘是上宾,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传出去哪个好人家还敢要你?” 她回嘴:“祖母不用说这些吓唬我。我爹蹲着大狱,我娘杀人偿了命,岳家说好的婚事也黄了,我还在乎这些?” “那你想怎么着?出家当姑子吗?” “当就当,我有什么好怕的!” 老太太气得直弯腰咳嗽。 “阖府上下,我是最疼你的了,可你呢?没完没了的给家里闯祸,除了他江成璟,你脑袋里就不能装点别的?” 一提江成璟,莹姐儿就成了被点着的炮竹:“祖母用不着假惺惺,我爹是庶子,与您没半点血缘,我娘还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调唆,被当枪使。我如今什么样儿,今后什么样儿,都不用你操心!” 程老夫人众目睽睽之下被孙女指桑骂槐,气得差点背过气儿去。 “混账,有能耐你现在就去把头发铰了,爱上哪去上哪去,以后家里只当没你这个人!” 秦嬷嬷直帮老夫人顺着胸口的气:“老太太别急,莹姐儿也是被吓着了才胡言乱语的。莹姐儿,你快给老太太赔个不是吧。” 莹姐儿甩了脸:“我没错,干嘛赔不是?” 海云舒知道,这丫头的性子吃软不吃硬,不能逼她。 于是让老夫人息怒,又把莹姐儿拉开问:“那你为什么这么做?总得有个缘由吧?” 莹姐儿直截了当:“她嘴巴不干净,人还在咱们府上呢,就敢议论二叔叔、二婶婶的是非,我若不让她尝点苦头,她还当咱们好欺负呢!” 众人一听跟海云舒有关,刷刷地把目光聚到她身上。 海云舒也是一脸无辜:“我?她议论我做什么?” 除了上次在武陵寺,她跟这位鲁国公家的小姐这也才第二回见面。 程子枫更是跟她八杆子打不着。 犯不上搬弄是非吧。 莹姐儿不甘示弱,刻意朝床那边放声道:“我也想知道,是咱们侯府饭不好吗?御香楼的菜都堵不住她那张臭嘴?” 许是外面吵得声音大了,里屋沁姑娘的贴身女使听见,冲出来,就想要给自家主子鸣不平。 “莹姑娘这是什么话?我们在池边歇得好好的,偏你出来推一把。我们姑娘要有个好歹,看你们如何跟国公爷交待!” “谁推她了?明明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若不是你冲出来大喊大叫,我家姑娘怎么会受惊掉下水?” “怎么,她诋毁我家的人,我还不能理论理论了?” “谁诋毁了?诋毁谁了?姑娘说话可要讲证据。自己害人不承认,还背后还毁人清誉,是想把我家姑娘活活逼死吗!”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使。 恐怕是鲁国公担心这眼盲的女儿受欺负,才特地寻了个凌厉的女使伺候,举止做派确实拿足了国公府的派头。 “丹翠……不得无礼……” 沁姑娘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软弱无力地躺在床上,细若蚊蝇道:“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莹姑娘……” 第40章 打女人 莹姐儿:“听见没,你主子都发话了。根本不关我的事!” “那是我们姑娘心软,给你留着脸面,不代表你就能摘干净。” “你有完没完?一个丫头,也敢在我们侯府指手画脚!” 丹翠鄙夷道:“侯府怎么了?我这还算客气的。沁姑娘可是摄政王的心头肉,待会儿他来了,只怕连这点客气都没有了!” 莹姐儿被触到了逆鳞,直接回怼:“人前人后两套皮子,就会装可怜博爷们儿同情,就这还是鲁国公府的好家教呢?呸!” “莹姑娘倒是想博个同情,结果怎样,还不是被王爷扔出门了?” “你说什么?!” 莹姐儿拽上丹翠的头发,扭打在一起:“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此时院子外的人,围得越来越多。 海云舒大概听出了来龙去脉。 还好,莹姐儿没推沁姑娘,事情就没那么糟糕。 一群人费不小劲才把莹姐儿和丹翠拉开。 两人已是狼狈不堪。 海云舒好言安抚:“丹翠姑娘,你家小姐刚醒,她身子弱,你且先去照顾,一会儿等我查明前因后果,必定给你们个交代。” 岂料丹翠并不买账,甩开海云舒的手:“别碰我,脏的很。” 海云舒手一僵。 这就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小婵见人家欺负到主子头上,哪里还忍得了,当即回嘴:“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们大娘子不敬?给你脸了喊你声姑娘,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在我们面前摆起臭架子来了!” 莹姐儿也是余怒未消:“明明是你们主仆两个嘴里不干净,先骂二婶婶是勾搭男人的小娼妇,再说二叔叔头戴绿帽不自知。现在又想冤死我? “告诉你,不能够。不就是个鲁国公府吗,大不了撕破脸,真当咱们怕你不成?!” 此言一出,在场人皆是有些尴尬。 一直想看海云舒出洋相的程家妯娌们,已经快要掩盖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在旁边憋笑憋的很辛苦。 程老夫人捶了莹姐儿一拳头:“瞎囔囔什么?做错事了还顶嘴!滚到一边呆着去!” 莹姐儿气得跺脚。 这时,程子枫闻讯来了,后面还跟着白师师。 这耳报神跑得到快。 难怪刚才一直没见她,原来是看了好戏,忍不住要去拉个人一起欣赏。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在前院也不得安生。”程子枫瞟了一眼:“莹姐儿,看你成个什么样子。” 大庭广众之下,姑娘家家的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确实不成体统。 海云舒护着莹姐儿,只说:“侯爷来了。刚才鲁姑娘不小心跌池子里,好在这会儿醒了。” 谁知程子枫阴着个脸,径直走过去,理也没理她。 白师师迈着小步子,贴在程子枫身上,脸上颇有些得意。 想必是没少说“好话”。 莹姐儿连忙拉着程子枫的胳膊:“二叔叔,她们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不能由这种人胡来,你得给二婶婶做主。” 怕程子枫不了解实情,莹姐儿又靠在他耳朵边,捡要紧地说了一遍。 那丹翠原本还趾高气昂的,见侯府主君一来,气焰也消了大半。 老实地站在一边等着。 程子枫听完莹姐儿的话,半晌没吭声。 其他人闭嘴的闭嘴,看好戏的看好戏。 原本喧闹的厢房,此时,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到。 程子枫走近海云舒。 始终阴着脸,这距离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让人不寒而栗。 “啪!” 程子枫抬手便是一个耳光,响亮刮辣,重重打在海云舒脸上。 她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嘴角热辣,顷刻间便流出血来。 这一巴掌来得猝不及防。 连程老夫人也被眼前一幕吓到了:“二郎,你这是做什么?!” 程家虽然是武将出身,可断没有打媳妇儿的先例。历代老侯爷都是沉稳讲理的体面人,从没听过谁打骂娘子的。 他万不该动手。 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什么事,关起门来教训就行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传出去,东昌侯府的贤名还要不要了? 白师师是心里暗爽,嘴上却跟着假惺惺地劝和:“侯爷,消消气,有话问清楚了再慢慢说,何必动手呢,大娘子又不是那不知深浅的人。” “你去哪了?” 程子枫冷冰冰地问。 海云舒抹掉嘴角的血,直起身,没理他。 见海云舒一副冷漠不答话的样子,程子枫又拔高了一个音调:“我问你,刚才去哪了!” “这边出事的时候你在哪?我去招呼客人的时候,你又在哪?” 她不语。 他掐着她的脖子:“说话啊,聋了?!” 海云舒像一片飘落的树叶,被他扯的脱不开身。 她本就削瘦,对着个常年习武的男人,更是被死死拿捏,动弹不得,任人摆布。 她越冷漠,程子枫就越来气,手上力道也就重了几分。 小婵忙跪地磕头:“求侯爷放手吧,夫人快受不住了。” 别人越劝,他越恼:“最后问你一遍,去哪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冷冷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什么是该?哪里是该!” 程子枫气得发疯,他闭上眼,狠狠地深呼吸,想压制内心的怒火。 可越克制,越是难耐。 他仿佛看到她在别人身下承欢的浪荡模样,遍布身体的吻痕,散乱的衣裳…… 娇喘靡靡之音仿佛就在耳边…… 稍微停下来,那不堪的一幕就会立刻在他脑海里翻涌。 不禁双拳紧握。 竟敢在他眼皮底下玩花样,把他当傻子耍的团团转。 不要脸的娼妇! 程子枫举起手,还要打。 可这一次,他的胳膊被人死死拽在半空,用不了力,下不了手。 “摄政王……” 莹姐儿脱口而出。 这时,在场的人才都又清醒了一遍,从刚才乱糟糟的事儿里抽出精神,该行礼的行礼,该问安的问安。 江成璟一把甩开程子枫的手,说:“动手打女人,程侯长本事了。” 第41章 只能是我的 程子枫心里恼火,又不敢硬刚,只得收手:“王爷见笑了。这是我程家院儿里的事,不劳摄政王费心。” 江成璟甩开他的手,道:“本王的未婚妻在贵府受了大罪,程侯却不让本王过问,这是何道理?” 按规矩,江成璟是外男,本不该进别家后院的。 可事出有因,他又是沁姑娘的未婚夫,也没人敢拦他。 “璟哥哥……” 刚从还在床上的神智不清的沁姑娘,一听到江成璟的声音,呻吟地更厉害了。 莹姐儿白了她一眼:“真能装。” 江成璟走到她身边,问:“若沁,你没事吧?” 他唤她的时候,声音都轻了三分。 她打了个喷嚏,摇头:“我没事,只是有点着凉,很快就会好的。璟哥哥,你别担心,别为了我和侯爷闹什么不愉快。” 莹姐儿冷嘲热讽:“沁姑娘快躺着吧,一会儿晕倒,一会儿精神的,谁都没你花样多。” 海云舒拦她:“别说了。” 莹姐儿不怕:“她在咱们家兴风作浪,我还不能说句公道话了?二嫂嫂,看你脸都肿了,还不是听她的那张烂嘴的挑唆?” 莹姐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还以为程子枫这一巴掌是听了谣言给气的。 江成璟也注意到她脸上的红手印。 打得可不轻。 不知他是出于关心,还是出于替沁姑娘的愧疚。 江成璟问海云舒。 “还疼吗?” 他的声音低沉,也有点儿哑。 这样的关怀,对海云舒而言,来得太不合时宜。 她说:“不疼。” “嗯。” 沁姑娘听得真切,她也不是傻子,见江成璟态度转圜。 也忙支起身子,要给海云舒道歉:“海娘子,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不中用。一点动静就给吓得掉水里去了,实在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海云舒也不想搞得太僵:“沁姑娘不必如此,来府就是客,我们也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莹姐儿她快人快语,其实没什么恶意,你别放心上。” 鲁若沁:“是,是,莹姑娘是最直爽的性子。 “都是我那女使不懂事,爱搬弄口舌是非,又不分场合,惹得莹姑娘起误会,害得海娘子受罪,是我管教不严,是我该打。” 说着,她竟抬手扇起自己的耳光。 “姑娘!”丹翠忙扑上去:“姑娘这是做什么?奴婢有错,自当领罚,姑娘别气坏了身子。” 丹翠跪在地上,左一巴掌,右一耳刮的打起来。 她对自己下手倒狠,片刻,两边的脸都充血肿了起来。 这下,两个人的是非,就变成一个人的罪过。 丢车保帅,好一招偷梁换柱。 之前,是谁说鲁家姑娘天真无邪,不善筹谋来着? “行了。” 江成璟看她打的也够了。 闹剧总该有结束的时候。 江成璟叫少青去备马车,自己扯掉风袍给鲁若沁裹上,打横将她抱出厢房。 “先送你回家。” “好。” 沁姑娘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将脸埋进坚实的胸膛,与海云舒擦肩而过时,她似乎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王爷!”莹姐儿上前拦着:“她口出恶言诋毁二婶婶,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恐怕江成璟也没料到,莹姐儿会是这种倔脾气。 他抱着沁姑娘,说:“若沁如果有任何过错,我先替她给各位赔个不是。实在是她身子弱,耽误不得,改日小王一定登门道歉。” 第一次听到他在别人面前自称小王。 男人若开始失去原则,是件很可怕的事。 莹姐儿也是心凉一大截:“王爷,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江成璟道:“本王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说。” 莹姐儿仿佛灵魂被抽走的,瘫坐在椅子上。 他抱着沁姑娘旁若无人地往外走,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海云舒有种错觉。 江成璟会不会假戏真做了? 程子枫在后面喊:“王爷,你护得了她一次,护得了她一辈子吗?” 西府海棠下,江成璟只是背着身影,屋里的人,根本看不见他是何表情。 这个她,是指谁? 他们没有挑明。 于是这样的问题,注定等不来任何答案。 莺歌一整天只顾在厨房盯着,根本不知道后院出了这么大的事。 “侯爷这下手也太狠了。” 莺歌煮了鸡蛋,剥去蛋壳,冷水沥过后,在海云舒脸上滚着消肿。 小婵也是无奈:“你是没见今天的架势,侯爷就差要吃人了,倒是那白小娘,一路偷着乐的跑回去,想想就叫人憋屈。 “夫人,咱们不如干脆跟他们翻脸算了,免得受这窝囊气。” 海云舒看着铜镜中略微红肿的面颊:“若此时翻脸,不是便宜他们了。” 手起刀落只是一时痛苦,钝刀子喇肉,才真的折磨人。 海云舒问:“鲁国公府那边有什么新说法吗?” 小婵摇头:“听说沁姑娘就是受了惊吓,也没什么大碍,奴婢瞧,她就是扮可怜,博王爷同情的,就不能有点新花样,简直跟那白小娘一路货色。” “她一个王公贵女,没受过这种罪,能理解。” “可夫人今天实在冤得慌,明明是莹姐儿惹的祸,挨打的却是夫人,侯爷究竟还讲不讲理了?” 不知为何,海云舒隐隐感觉到,惹恼程子枫的并不是鲁若沁胡言乱语的事儿。 又过了会儿,莺歌瞧脸上的肿消得差不多了,便服侍主子洗漱:“夫人今日定是累坏了,别想那么多,还是早点歇息吧。侯爷点名了宿在白沧斋,肯定不会来了。” 不来正好,省得他再借机发难。 深夜,白沧斋。 程子枫借着酒劲儿放肆了一把。 白师师被折腾的不轻,瘫软着身子,直娇喘道:“侯爷是想要了妾身的命吗?” 程子枫也是被快意冲昏了头,攀上情欲巅峰的那一刻,颤抖着。 怀里抱着美妾,可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酒还在刺激着神经,程子枫没由得想起晌午日头正好,花房的春意盎然,里面枝蔓层层缠绕,有人难舍难分。 “贱人!”他低吼一声。 翻身再将白师师压在身下。 “侯爷……” 今天是怎么了,他格外勇猛。 烛影晃动,程子枫似乎又在白师师的脸上,看到了海云舒的笑容。 她娇羞:“侯爷,你要干什么?” 冷艳,脱俗,魅影横斜。 他想抓,却又抓不到,他快要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程子枫将她身上最后的遮羞布撤掉,用力发泄。 “侯爷……你弄疼妾身了……” 白师师扭着身子,推他。 他却不顾一切地像是要把人撕碎一般:“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第42章 为了大娘子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见他雄风正胜,白师师也不好扫了兴致,只得默默忍受。 “是,妾身会一直陪着侯爷,永远都是侯爷的人……” 两人颠鸾倒凤,再不论其他。 第二天,日头已上三竿。 程子枫醒来,头痛欲裂。 白师师端了豌豆桂花汤,只见她整个人气色大好,容光焕发。 “侯爷喝些吧,我亲手熬的,这汤是最醒酒了。” 他摆摆手:“不喝。” “侯爷又耍小孩子脾气,来,妾身喂你。” “不想喝,拿走,拿走。” 她坐在床边,说着就要往他嘴里送。 “喝些吧,妾身亲手做的呢。” 怎料程子枫一把掀翻了碗勺:“都说了不喝,你烦不烦!” 这一掀,白瓷小碗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白师师的手僵在半空,惊得呆住了。 入府多年,她盛宠不断,一向在主君面前得脸。 别说斥责,就是连句重话都没怎么听过。 这个曾经对她许下山盟海誓的男人。 昨晚像恶鬼一样的要吃人。今儿早上,又无缘无故地冲她撒火。 白师师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侯爷,我哪里得罪你了?” 之前程子枫躲在外面不敢回府,留她一个人在家看人脸色,受人欺负,院子被烧,自己被打,连私产都被变卖个干净。 不但事事要被海云舒压一头,还不敢与亲生儿子相认。 这种苦,他不体谅就算了,还给她使脸色。 程子枫也意识到自己冲动,可心里又装着事儿,烦得很:“我没怪你,是这汤太腻,不想喝。不关你的事,别往心里去。” “是,侯爷才不会为了我的事这么上心。”白师师吃起醋来:“是为了大娘子吧。” 自从昨天周岁宴回来,他就像变了个人。 没了怜惜,没了温存,冷冰冰的一张脸,叫她坐立不安。 程子枫也不傻,道:“昨天你喊我去后院,不就是为了给大娘子难堪?还跟我提什么鲁姑娘。怎么,你把台子搭好,我陪你唱完,你反倒捻酸惹醋起来了。” 白师师的眼泪是说来就来:“侯爷这话好没良心,我是怕两家儿结怨,才赶着请你来主持大局。 “我一没让人家戳着侯府脊梁骨骂,二没推鲁姑娘下水,侯爷犯不着把火儿撒我身上。” “行了,行了,我也不是非要怪你。” 白师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侯爷,我是跟家里闹翻了,才与你做妾的。这么多年,我对你如何,你都看在眼里。 “你叫我忍着大娘子,我听你的。你要把琮儿送走,我还听你的。我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想和侯爷一起过太平日子,我这么一心念着你,有什么错?” 程子枫最见不得她泪眼婆娑的模样,瞬间就没了脾气。 “我说了,我不怪你,你别哭啊。” “可侯爷一大早,吹胡子瞪眼睛的,妾身心里难受,哭一哭怎么了?” 搂着她哄道:“师师,方才是我失了分寸,是我错了,不该那样对你。你为我受了那么多委屈,我怎会不知?以后一定加倍补偿你,好不好?” 她别过脸:“就会糊弄人。” “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了?” “大娘子把你给我的私产都典卖了,你答应过,要帮我赎回来的。” 程子枫犹豫:“她不是说,当初也是为了救我打点路子,才卖的。你好歹过段时间再提赎回来的事,现在我哪儿跟她张得了口。” 白师师撇嘴:“嘴上说是打点路子,谁知道是不是进了她自己的腰包。我可听说,大娘子盘了个钱庄,生意正兴隆着呢。侯爷也不想想她哪来的钱。” “什么钱庄?我怎么不知道?” “她瞒着侯爷的事还少吗?不信侯爷可以去问老太太。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对你死心塌地的,什么都讲,什么都说啊。” 一提起欺瞒二字,程子枫就莫名冒火。 “回头我去问问她。” 傍晚,微风渐沉,关雎阁。 海云舒刚沐浴梳洗完,程子枫就进来了。 她吩咐女使:“再去备些饭菜。” 他坐:“不用了,我不饿。” 海云舒瞧他是有话说,就叫嬷嬷把琮儿抱下去。 程子枫一抬头,就瞧见海云舒裹了件轻薄的寝衣,外面罩着层天青色轻纱,长发散落至腰际,沾着微微桂花香,尤显得超逸出尘。 程子枫暗咳两声,然后对莺歌和小婵道:“你们也出去。” 昏暗的屋内,只剩他和海云舒两个。 海云舒问:“侯爷找我有事?” 天气燥热,她摇着扇子,发梢的水珠滴落在锁骨上,很是勾人。 “也没什么事,过来坐坐。” 原本程子枫是带着一肚子气,可见海云舒这般明艳动人,气就莫名消了不少。 海云舒则做出赶人的架势:“若无事,我要歇息了,侯爷请回吧。” “你赶我做什么?我可是你丈夫。” “不是侯爷自己要日日宿在书房吗?” 他找台阶:“那你也可以适当挽留一次吧。” “那怎么行,那么多军务等着你,我可不做耽误侯爷的罪人。” 前世,她倒常常挽留。 可程子枫油盐不进,就说军务繁忙,执意要去书房。 前半夜书房,后半夜又跑到白沧斋。 海云舒心里委屈,可也只能受着。 以后,他自然爱睡哪儿睡哪儿,只要不在她的关雎阁。 “你总是有理。” “我也是为侯爷着想。” “可我听说,最近你盘了个钱庄?” 程子枫想找个话头,再多坐一会儿。 他眼风扫过她胸前那抹若隐若现的沟壑,喉头微动,问得心不在焉。 “侯爷怎么关心起这来了?” 本以为他要借昨天的事发作,没想到会有此一问。 程子枫平日都在军营当差,武夫一个,不懂钻营,也从不过问府上的各种营生。只有程老夫人对海云舒不放心时,会传她过去问上一问。 “怎么,我身为侯府主君,这点事都不能问吗?” “那倒没有。” “你不是跟母亲说,需要钱打点门路,这才变卖家产,怎么转头就盘了个钱庄,你哪来的钱?” 第43章 心烦意乱 海云舒四两拨千斤:“钱庄的事不假,可我用得是海家的钱。 “前段时间,我二哥说想做钱庄的生意,这才让我帮着打点打点。” 程子枫又问:“你都是我程家的媳妇了,怎么还有闲功夫操心海家的事?” 海云舒猜到这事多半又是白师师告得状,为的就是拿捏她的把柄,好让程子枫出门把那点私产要回去。 岂能让她如意? 海云舒干脆就没给他留面子,直接戳穿:“侯爷,你深陷囹圄,卖私产、出力的可不止她白小娘一个。 “一百万两银子,你以为是好拿出手的? “老夫人给了个煤矿,我也典当了四家玉材铺,三房、四房都是出了大力的。 “就连我们海家,也拿了一万两银子。 “她白小娘那点私产,塞牙缝都不够,还好意思去你面前邀功?” 程子枫被说得一句话也插不上。 海云舒再道:“侯爷是躲在世外桃源,不闻窗外事。可别被那没心肝的东西蒙蔽了眼睛。 “哦,出了事让我娘家出头,如今我二哥开了口,就这么点小事,我还不能帮忙了?” 程子枫被说得一愣一愣,无奈:“你总是有理。” 其实,江成璟一个子儿也没要。 海云舒这么说,都是为了堵他们这些人的嘴。 “侯爷若没别的事,就请回吧,书房我已经派人打扫干净了。” 见她又开始下逐客令,程子枫有些不悦:“大娘子犯不上一直赶人吧。” “侯爷若喜欢这关雎阁,尽可住下,我走就是。” 他一把扯住她:“你就这么想躲着我?” 月下,她嗔怒的样子,仿佛又多了几分妩媚。 海云舒拉起滑落肩头的纱衣:“侯爷,不是你常说,自己有隐疾不能行夫妻之事,叫我离你远些吗?怎么去边关打了场仗,回来就忘了?” 程子枫哑然。 是,之前他当海云舒是块木头疙瘩,天天摆着正妻的架子,对他说教指点,叨叨个没完,让人厌烦,只想躲着。 可如今她像是换了个人,不但风姿卓越,言语间,也不似从前那样殷切,反而多了几分冰冷。 看得见,摸不着,叫人心里如何不痒。 这样的美妻不自己享用,却叫别人占了甜头,程子枫越想越气。 程子枫嘴上不承认,要为自己正名:“什么隐疾?我若有疾,琮儿和珂儿是哪来的?!” 海云舒噗嗤一笑,故意道:“是,侯爷那晚威震雄风,只那么一次,琮儿便有了。这么多年,妾身也是回味无穷呢。” 程子枫的脸色顿时比黄瓜还绿。 当初,他以海云舒三年无所出为由,纳了白师师入府。 为了将宠妾扶正,他不惜灌醉海云舒,让她失身于他人。 知道她怀孕后,又想出狸猫换太子的狠招,逼得她吃尽苦头,含恨而终。 他算计的一环套一环,心思都用在了对付枕边人身上。 既然如此,就必须让他干吃这哑巴亏。 海云舒素手轻抚程子枫的胸口,故作沉吟道:“侯爷,不如像那晚一样,再疼妾身一次吧。” 不得不说,她撒起娇来千娇百媚,比白师师不知勾人多少。 可他听着就是别扭。 每一句都在夸他,可每一句说得又不是他。 海云舒捂着胸口:“侯爷,来嘛,那晚你先吻的妾身这里……” 程子枫气个半死又不能发作,憋得难受,就是面前给他个西施貂蝉,也兴趣全无。 他把她推开:“算了,我去书房睡。” 海云舒见他着急离开,扒着门框,一抹媚笑噙在唇边。 “侯爷慢走——” 程子枫自己回到书房,心烦意乱。 白师师得了信儿,知道侯爷没宿在关雎阁,心里暗自窃喜。 忙让宝月备了些夜宵,准备去书房相伴。 “听说侯爷在关雎阁,连饭都没吃上一口,这哪里是当家主母的作为?” “清蒸鳕鱼,马蹄肉羹,酥饼桂花酪,这些都是侯爷爱吃的。小娘如数家珍,这才是侯府大娘子的做派呢!” “宝月,都是你手艺好,换做我,可做不出这么精致的菜来。” “小娘谬赞了。” “你说,你做得菜怎么就这么对侯爷的胃口。每次他吃了都赞不绝口。” 她低眉:“小娘只管对侯爷用心,这些粗使的活儿交给奴婢就好了。” “阿栋要是娶了你,可是享福了,”白师师问:“哎?你们不是要定亲了吗?” 阿栋也是侯府的小厮,与宝月是同乡。 宝月害羞:“他说,下个月就去跟我娘提亲。” 白师师说:“这多好啊,都在一个主人家,也不耽误以后做事。到时候我给你再添份嫁妆。” 宝月感激道:“多谢小娘。” 穿过院中的回廊,白师师步下莲莲,有几分得意之色:“听说侯爷一回来就阴着脸,谁也不见,我就知道,还得我亲自去劝。” 以往程子枫烦闷时,都是白师师去说和,他只听得进她的话。 撒娇卖乖,细声软语的迁就一番。 再不行,就使点别的花样儿,他一享受,很快就会消气。 这点,白师师还是有把握。 宝月奉承道:“小娘之前还担心侯爷转了性,这不,还是不搭理她。” 白师师也松口气:“瞧她前两天那狐媚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侯爵夫人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给谁看啊。” “她再打扮,也是半老徐娘,侯爷心里终究是把小娘看得最重。” 白师师听了这恭维话,很受用:“侯爷对我确实很好,可也架不住她心眼多,我一个妾室,又没了娘家依靠,哪里算计的过她啊。” 宝月:“小娘何必妄自菲薄,除了这名分,你哪点不如她?况且,咱们还有世子呢。你若要真在意名分,何不自己想想办法,挣个前程呢?” 她点头:“宝月,你说得对,为了琮儿我也得争一争。” “小娘能有这份心气儿,奴婢也就放心了。” “宝月,还好有你。”白师师握着她的手:“否则这宅子里的日日夜夜,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了。” “小娘这是哪里话,当初奴婢卖身葬父,在街上哭了三日都没人搭理,是你给了一两银子,还把奴婢带回府上,给了这好差事。 “奴婢这辈子都念你的好。” 第44章 冤大头 “宝月,若人人都像你这么知恩图报,天下可就太平了。” 见书房已到,宝月说:“小娘别夸奴婢了,快去给侯爷请安吧。” 白师师扶了扶发髻,整理下裙边,迈着步子就想进书房。 当即就被拦在了门外。 庆林铁面无私:“侯爷吩咐了,谁也不见,小娘还是请回吧。” “不是说,侯爷还没用晚膳吗?” 庆林:“小人只管传话,其余的,不清楚。” “庆林,总不能让侯爷饿着肚子,还是身体要紧,你就通融通融,叫我进去吧。” 庆林是程子枫身边最不通情达理的那一个,凡事只听侯爷的,别人的话一概不从。 “没侯爷的话,恕小人不能从命。” 白师师碰了钉子,心里憋闷,侯爷没出事前,府里上下谁不卖她个面子? 别说进个书房,就是金库,她只要想去,也能去得。 如今,海云舒势大,侯府内院被她死死把持着,这些小人便拜高踩低,再不把自己放眼里了。 叫人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 白师师扭身来到窗边,喊着:“枫郎,是妾身啊。枫郎,难道你真得不想见妾身了吗?求求你就让我进去,哪怕只是陪着,不说话也好啊。枫郎~” 程子枫最抵不住她这样唤他,甜言密语的,每次喊得他骨头都酥了。 不一会儿,门从里面开了。 白师师得意地白了庆林一眼,挪着碎步进了书房。 程子枫靠在椅子上,不言语,是还在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 他们之间,是不是真得如传言所说,有猫腻。 若说有,那天江成璟一心念着鲁姑娘,似乎也没把海云舒放在眼里。若说没有,他可是亲眼看到他们俩先后从花房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干什么好事? 白师师给他轻柔着太阳穴:“侯爷有何烦心事,不如说与妾身听听?” 这种头顶发绿丢人的事,他怎么好意思开口? 白师师猜到多半是跟海云舒有关,试探道:“侯爷不想说便不说吧,反正妾身不像大娘子那样整日迎来送往的,有的是时间陪着侯爷。” 程子枫问:“我不在的日子,她应酬很多吗?” “当家主母,自然是多些的,好些人下帖子来,点名道姓的叫大娘子去,老太太倒是说过她几回,可她打着要救程家的旗号,谁还敢拦着不叫去啊。” 程子枫脸色暗沉。 白师师再说:“郑国公,侯爷知道吧,主审您的案子。他家小公爷一连三天给咱们府上下帖子,叫大娘子去参加马球会,要不是老太太拦着,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怎么又多了一个郑小公爷? 她究竟多少事瞒着他? 程子枫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冤大头。 难怪如今她又是装饰打扮,又是八面玲珑的,敢情都是被这些公子哥给教的。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倒是活得风生水起啊。 “侯爷还记得当初她和那野男人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 当初还是他亲手下的迷药。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那时候他被海云舒逼得烦得很,巴不得找个人赶紧解决麻烦。 如今他瞧海云舒风采尤胜当年,心痒难耐,偏又被别人抢了先。 一个是他给,一个是她要。完全是两码事,叫人心里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白师师见程子枫牙关紧咬,再道:“侯爷,她早已不是清白之身,还舔居主母之位,实在有损咱们侯府威名。” 程子枫眉头紧锁:“不单是她,还有那个野种……” 白师师勾人的笑意中藏了几分阴狠:“侯爷放心,妾身一直好好地照顾着那小野种呢。” 总算听见个舒心的事。 他一刮她的鼻尖:“你这小坏蛋。” 白师师跨坐在他身上,搔首弄姿:“侯爷才坏呢,那天可把妾身折腾死了。今晚,我可不依你。” 他把着她的腰,往前一揽:“这就由不得你了。” 两人春意绵绵,耳鬓厮磨,再不论其他。 庆林听得书房里动静越来越大,无奈地摇摇头,走远了些。 有程子枫的撑腰,白师师很快又得意起来。 先是给她了块南郊的水田,美其名曰是赏珂哥儿的周岁礼,暂时让白师师管着。 然后又请了武作头将白沧斋重新修葺的一番,还是打着珂哥儿的旗号,说不能叫苦了孩子,这粗鄙简陋的装潢,配不上侯府公子的身份。 海云舒明知这两人是撒谎不打草稿,还是让曹管家给她支了银子。 白师师有多久没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如饥似渴般与武作头私下里一合计,又分了不少赃。 海云舒边翻着账本,边听曹管家禀报。 “分给白沧斋的水田,计五千两,每年可收成九百两;修院子拨给了武作头一千五百两,昨日说是用完了,要再支一些。” 小婵惊道:“什么?还要支银子?这是修院子还是修皇宫啊?” 去年给老夫人修寿宁堂也不过只费了一千多两。 虽说白沧斋是被烧了重新搭建,可也不能这么铺张吧。 海云舒闲闲地又翻了几页,然后说:“给她,要多少都给她。” 曹管家有所顾虑:“夫人,这走得都是公中的账,只怕会引起其他几房的不满。” 要得就是其他人的不满。 海云舒拎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打起来。 “把其他房头这半年的份例缩减了,放出话去,就说白小娘要修院子用。多了这个,必然少了那个,让她们自己争去。” 第45章 大打出手 小婵已知夫人用意,笑道:“尤其是四房那位,她从小娇生惯养,花钱大手大脚,这要是突然少了分例,闹起来,曹管家可要好好劝说劝说。” 曹管家心领神会:“小人明白。”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月中发份例的日子,家里便炸开了锅。 几个房头的女使在账房支银子时争论不休。 三房、四房的自认为吃了大亏,一致把矛头指向白沧斋。 “为了给她修院子,克扣咱们的份例,什么世道?” “就会抓尖儿卖乖,一个小娘,还摆什么谱儿啊,呸。” “还有脸挪用主人家的账,她也不怕折寿。” …… 宝月觉得她们骂的实在难听,就冲上去,吵起来:“有本事自己去跟侯爷要,没本事,就活该受着!” 别人也不示弱:“一屋子狐狸精,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侯爷不在时连个屁都不敢放,侯爷一回来,狐狸尾巴都要翘天上了。呸!” 宝月:“有些人当着个正室,过得日子还不如我家小娘,也不知道是谁命贱。” “就是大娘子心软,纵得你们无法无天,要在我们房里,早被打的屁滚尿流。” “打我?你还想打我,你算哪根葱?” 宝月嘴上功夫了得,气得那几个人也是火冒三丈,嘴上辩不过,最后就动起手来。 “嘴贱的坯子,我跟你拼了。” 说着几人就扭打在一起。 从账房滚到院子。又是扯头发,又是拽衣服,乱糟糟的旁人想拉也拉不开。 最后是东西也砸了,桌子也掀了,账本也撕烂了。 宝月双拳难敌四手,被那几个推下台子,磕破了头,血流如注的。 “啊,流血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 众人这才吓得收了手。 内院出了这样败坏家风的事,海云舒自然是要出面料理。 几房的女使、婆子在院子里跪着,一个个鼻青脸肿,头发散乱。 不成体统。 海云舒正襟危坐:“说说吧,怎么回事。” 几个女使跪着前行。 “大夫人,这事儿不怪我们,是宝月先动的手啊。” “她打人就算了,还口口声声骂我们夫人活该命贱。奴婢们是忍无可忍才还手的。” 见自己被针对,宝月也力争道:“天地良心,大娘子明鉴啊。奴婢只是去拿分例,几位姑娘劈头盖脸就骂我家小娘是狐狸精,奴婢实在听不过才换了句嘴。谁知她们拉着奴婢就打。” “你胡说!” ……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一时间,几个人又争得不可开交。 四郎媳妇柳氏一拍桌子,喝止了吵闹。 她先发话:“看给你们能耐的,都要替主母当家了。我平日怎么教你们的?几个闲钱的气,就当打发叫花子了,犯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简直丢我的脸。” 柳氏是出身名门,嫁到侯府又是嫡子正妻,是侯府里最敢说的那一位。 旁人碍于她的身份,平时也都不敢招惹。 刚才一番话下来,指桑骂着槐,杀人不见血。 白师师再蠢也听得出是在骂自己,偏偏她也不敢得罪柳氏,只能再使以退为进的招数。 低声下气道:“都是妾身管教不严,才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让三夫人、四夫人脸上难堪,妾身愿意领罚。只是,宝月已经受了伤,还请大娘子饶过她吧。” 白师师心里觉得,明明是海云舒没把份例分好,什么当家主母。 以前遇上这样的事,海云舒会各方安抚,从中说和,逼得没办法了,还会自己掏银子息事宁人。 她还不了解她吗? 白师师料定海云舒不会为了一点钱的事,弄得家宅不宁,这才主动担罪。 没想到,今天海云舒根本不吃她那一套。 摇着鹤尾团扇,直接问账房先生:“这回砸了多少东西啊?” 账房禀道:“回夫人,金丝楠木案一张,汝窑笔洗三件,唐三彩两件,钧瓷花樽数十个……” 账房先生越说越多,下面几个女使越听越怕,恨不得钻地缝里。 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件,都能买下她们十张身契。 “说个总数吧。” “夫人,合计是三千二百两。” “养了你们几尊大佛,侯府可真是有福啊。供你们吃喝,还得由你们砸东西?” 女使们一见情况不对,连连磕头:“奴婢们知错了,求大夫人开恩,求大夫人开恩!” 海云舒对着在座的几位主家说道:“都是公中的东西,不能平白无故的就砸了,不然,我也没办法跟老夫人和侯爷交代。 “各位妹妹都在,还是请一起想个法子吧。” 三千多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是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 之前,老太太房里有个女使不懂规矩,不小心打碎了佛龛里的玉净瓶,老太太一怒之下,直接找个人牙子就发卖了。 听说最后给卖到了青楼里,生不如死。 片刻的沉默后,四郎媳妇柳氏先说:“二嫂嫂,说句公道话,她们几个都动了手,谁也别怨谁。我这个做主子的,愿意替我房里那不争气的丫头把窟窿补上,还请嫂嫂饶她一回。” 柳氏本就家底殷实,哪怕是为了一口气,也得把场面撑起来。 四房的女使一听,自家夫人如此慷慨,立刻感激的热泪盈眶。 “谢夫人相救!” 三郎媳妇的也跟着说:“我同意四弟妹的法子,这样一碗水端平了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要赔多少,还请二嫂嫂示下。” 三房的女使见有人撑腰,也是连连磕头:“多谢夫人救命,多谢夫人救命!” 眼瞅着两位主家已经表态,海云舒就顺势说道:“这样吧,你们三家每人出一千两,剩下的零头我给垫上,咱们也好把这笔烂账给平了。 “别叫老夫人说咱们不懂规矩。” “好。” “好。” 三房、四房都没意见。 白师师却傻眼了。 以往不都是海云舒自己把钱垫了吗?怎么这回要大家平摊啊? 她哪里有钱? 第46章 卖到窑子都不够 “小娘……” 宝月在等白师师拿主意。 瞧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神,白师师也躲躲闪闪,不知该说什么了。 一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她又不像三房四房的娘子,生来就是富贵命,出身好,名分好,这点儿钱对她们来说九牛一毛。 白师师不一样。 她一个乡下丫头,只身来到京都,无依无靠的。 好不容易侯爷给了些私产糊口,还都被海云舒借机给收走变卖了。 成了穷光蛋。 好不容易熬到侯爷回来,这日子才刚有起色,手里总共也就这么点银子。 若拿去卖这丫头的命,会不会太不值了? 四郎媳妇早就看出她心里没胆色,冷笑道:“若白小娘舍不得拿银子也可以,那就请二嫂嫂依照家规,赶紧把这贱婢处置了吧。” “大娘子,我……” 白师师刚想说什么,可一看宝月头上包扎的伤口,还有她求生若渴的眼神,又欲言又止。 宝月看出她有顾虑,只能尽力一试:“小娘,奴婢也是为了你的名声才与她们起争执的,求你看在奴婢忠心耿耿的份儿上,救奴婢一回吧……” “宝月,不是我不想救你,实在是……” “实在是舍不得钱吧。”四郎媳妇冷嘲热讽道:“修院子的时候,也没见你们白沧斋缺钱啊,怎么现在却哭穷了。难不成,回回都要咱们当冤大头,给你这小娘房里贴银子?” 三郎媳妇也说:“是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么赔钱,要么赔人,白小娘也快些拿个主意出来。二嫂嫂事多,咱们赶紧把事了了,也省得给她添麻烦。” 四郎媳妇再道:“要我说,拿不出银子,就赶紧发卖了。一千两,把她卖到窑子都不够贴的。” 宝月一听这话,简直慌了。 扒着白师师的腿哭喊:“小娘,小娘求你快说句话啊。奴婢不能被卖去那里,奴婢还要嫁人的啊……” “宝月,你别这样……” 众目睽睽之下,白师师想躲也无处可躲。 海云舒知道,虽然这俩弟媳妇暗地里瞧不起自己商贾出身,喜欢扯闲篇,聊是非。 可是要怼起白小娘,那还是同仇敌忾的。 谁家正房娘子会待见妾室? 更别说三郎、四郎这样风流成性的公子哥,哪个不是被小妖精们缠的脱不开身,恨不得把外室接回家养着。 气得她们这些做妻子的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好不容易有个整治小娘,立威的机会,自然要杀鸡给猴看。 谁让白师师这么不长眼的一头扎进来,非要做那只鸡呢? 白师师:“宝月,你先别急,等侯爷回来了,我再给你求求情。” 四郎媳妇:“咱们可没那闲工夫等你,要么交银子,要么交人,你快点给个决断!” 见白师师始终不肯吐口,宝月也彻底死心了。 宝月:“今日之事,是奴婢没分寸,怨不得别人…… 她放弃乞求,踉跄地站起身,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样子。 “奴婢虽轻贱,可也知廉耻二字。既然小娘不肯相救,奴婢不勉强,今天便撞死在这儿,以表忠心!” 说完,她心一横,死死地撞向旁边的柱子。 众人还没缓过神,宝月“啊”的一声,血溅当场,昏死过去。 正在此时,程子枫来了。 刚踏进院子,就看到宝月以死明志的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吼:“你们在干什么!” 白师师一看自己靠山来了,当即就哭着扑了过去。 “侯爷,侯爷您可回来了,妾身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求侯爷开恩,让妾身回乡下娘家过安生日子吧,妾身实在是没法活了。” 话音刚落,她也软了身子,晕倒在地。 四郎媳妇白了一眼:“可真能装。” 程子枫瞧院子里乌压压的乱成一团,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先救人啊!” 宝月受伤较重,到了晚上还没醒过来。 白师师喝了一碗醒神汤,这会儿正病恹恹地躺在程子枫怀里,哭个没完。 海云舒则坐在厅前,淡定喝着茶。 程子枫瞧她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冲过来质问:“这就是你当的家?” “侯爷有何高见啊?” “你险些逼死条人命你知不知道?” 海云舒瞥了一眼要死不活的白师师:“逼宝月的可不是我,是你那心肝儿肉。” 四郎媳妇她们也帮着腔:“二哥,真不怪二嫂,实在是那白小娘太不像话了。” “什么不像话?不就是修院子的事儿?能花多少银子,你们这么逼她?” “没人逼她,是她自己要撞墙的……” “没逼?那宝月才多大?是自己活得不耐烦了,用头撞柱子?” 程子枫一句也听不进去:“你们几个合起伙欺负人,还在这儿狡辩。简直无法无天。” 海云舒听闻此言,放下茶杯:“侯爷犯不着说话夹枪带棒,你若心疼她们,自个儿领会屋去心疼,别在我这儿耍威风。”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君吗?” “态度?侯爷当问问您那白小娘是什么态度?犯了错不认罚,一味地寻死做要挟,告诉你,不吃这一套。” 白师师闻言,哭嘤嘤的,更委屈了。 “妾身认错了,可是妾身实在是没钱抵账啊,侯爷,都怪妾身卑微,不像几位娘子家底殷实,连个奴婢都护不了……妾身实在是不中用啊……” 程子枫是最见不得哭泪卖惨这一招。 安抚她:“放心,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身边的人。” “侯爷这么说,妾身就放心了。” 白师师偷瞟海云舒一眼:“可是,可是大娘子会不会生气啊……” 找到出气口,程子枫转而怨道:“云舒,你之前又贤惠、又持家,从不惹事,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从前就是太逆来顺受了,才由得他们欺负。 “侯爷把话说清楚,我成什么样了?” “刻薄。” “如果秉公处事就是刻薄,如果处罚白小娘就是刻薄,”海云舒把对牌钥匙撂在桌上:“那这家我不当了。” 说着把人往外赶:“侯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第47章 妾不如偷 海云舒头也不回的走了。 说什么也不会受这闲气。 程子枫见她如此决绝,思前想后,还是得去找老夫人搬救兵。 程老夫人最近身子骨不爽利,躺在床上好几天了,实在没精力管这后宅里的事儿。 “母亲知道,我与她是八字不合,说不到一起。不如母亲直接指一个人当家,千万别让我再去找她了。” 老夫人会不知自己儿子那点心思。 明知故问道:“那你想指谁?” “依孩儿看,师师就很好,人懂事,也细心。可以让她在母亲身边历练历练。” 老夫人发出一声冷笑:“子枫,我当你经历这番祸事,会更沉得住气些,可偏偏白小娘一阵枕边风就把你给吹飘了。” “母亲言重了吧。” “亏你还有脸跟我提?那白小娘为何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一个‘贪’字。 “她眛了公中的银子,以为我不知道?我不秉公责罚,反倒把管家钥匙交给她? “以后大家都跟着有样学样,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程子枫嘟囔:“还说母亲病重呢,孩儿瞧你骂起人来,倒精神的很。” “孽障!”老夫人气得锤床:“你上大街上问问,哪个正经门户,会叫一个小娘管家?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程子枫耷拉着脑袋:“那母亲准备怎么办?” “这事儿你别管了。” “那孩儿真不管了啊。” 她撵他:“赶紧滚,滚去军营里忙你自己的事,别天天泡在后院,被那个妖精缠得没完没了!” 最后,程老夫人把对牌钥匙给了四郎媳妇。 四郎是老夫人嫡子,这样安排,也不算便宜了外人。 可柳氏一向只会花钱,不会管钱,账本里密密麻麻的账目,看得她眼睛发晕。 听说,管家后,她跟人谈了笔绸缎生意。 对方讲得天花乱坠,承诺是蜀中上好的绣缎。 她被花言巧语迷住,也没仔细看契约条款,直接就给签了。 结果被对方糊弄,拿一批产自江南的旧料子应付,客人们堵在绸缎庄门口,要讨个说法。 最终导致侯府关了两间铺子,赔了上万两银子。 老夫人知道后,气得吐血,彻底病得卧床不起。 程子枫只好舔着脸,再请海云舒出面执掌大局。 “要我管家也可以,侯爷总得给个说法。” “你想要什么说法?” 海云舒问:“后院儿若由我当家,那侯爷还插不插手? “若插手了,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若白小娘再无理取闹,我管还是不管? “若管了,侯爷还护不护她? “说清楚了,这钥匙我再拿。” 程子枫已经是焦头烂额,自然是她说什么都答应:“往后内宅的事都听你的,我一概不管不问,这总行了吧。” 初秋微凉,院里已渐渐飘起了落叶。 自从上次闹过一场,白小娘安分了不少。 她的贴身女使宝月,因为头伤得实在太重,到现在都没上工,一直在后院的杂房里养病。 本以为就是正常养伤,可偏叫海云舒撞见一件了不得的事。 那日,琮儿刚学会走路没几天。 七拐八拐地跑到了小杂院,这里本是下人们住的地方。 海云舒追上去,刚让嬷嬷把琮儿抱走,就听到房内传来女人的娇喘。 这声音不大对劲。 海云舒还以为是哪个女使、小厮不检点,就没太在意。 直到听见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女人是娇嗔连连:“侯爷……别……快停下……” 男人使坏:“你确定?那我停了。” 女人连忙拦着,深陷其中:“别,别停下……” 他一笑:“你个小浪蹄子。” 两人干柴烈火的,急不可耐,房门都没关紧。 透过缝隙,海云舒看到满地的衣裳从门口散落到床边。 简陋的床板被折腾地嘎吱作响。 场面好不热闹。 程子枫咬她的耳垂:“浪蹄子,sao成这样,阿栋那小子就没要了你?” 宝月面色潮红,羞涩道:“我们还没成亲呢……” “他看着人高马大,你受得了吗?” “侯爷……瞎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会不懂?” 他腰间用力:“我把他叫来,让他好好看看你这小娼妇。” “侯爷,不要啊……” “怎么?怕了?” 她环上他的腰,大汗淋漓。 “侯爷就不怕小娘看见?” “我会怕她?” 程子枫此时已经放纵到极点,偷腥的快感让他忘乎所以。 “当着她的面,爷也敢要你。” 宝月边颠边说:“侯爷你真混蛋。” 他朝她腰上一拍,戏谑:“臭biao子,你不就喜欢爷混蛋……” …… 杂房里的野鸳鸯还在火急火燎的颠鸾倒凤。 海云舒虽然恶心,可早已不在意。 当初程子枫纳白师师进门时,她还伤心了好久。 可如今一场活春宫摆在眼前,她毫无波澜。 成亲四余年,海云舒竟不知自己的夫君如此道貌岸然。 平时,一副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样子。 总是规劝她要恪守妇德,以夫为尊,换了自己却粘花惹恼,玩得不亦乐乎。 人模狗样。 果真应了那句老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侯爷,要不行了……” 屋里还在折腾。 第48章 中秋家宴 摇摇头,没治了。 随他们去。 离开小杂院,海云舒让莺歌私下里留意着。 结果探知,这二人最近确实打得火热。 说是上次宝月受伤,程子枫带了郎中来看过一次。 也不知道怎么着,俩人说了好久话。 之后,程子枫就借着关照下人的理由,时常出入杂院。 尤其是院子里没人的时候,两人更是暗自苟合,肆无忌惮。 海云舒问:“这个宝月什么来头?” 莺歌:“她是白小娘从街上买来的,听说是卖身葬父,家里就剩个瘸腿的老娘。” 海云舒有些印象。 这丫头入府时间不长,但心思颇重,白小娘有不少坏主意都是她撺掇的。 上辈子,她从一个小婢女最终混成了侯府的掌事嬷嬷。 在院里欺上瞒下,作威作福。 嫁了个马夫,又嫌人家没出息,三天两头的又吵又闹。 是出了名的母夜叉。 倒没看出来她对程子枫还有这份心思。 海云舒问:“她不是快嫁人了吗?” 莺歌回:“没错,就是咱们府上的长工,叫阿栋。” “阿栋?” “是个马夫,”莺歌道:“说是上个月就该下聘的,这不宝月一受伤,耽搁了。” “他为人如何?” “粗人一个,平时话都不多说几句。但是爱赌马,听说赔了不少银子,差点把彩礼搭进去。” “那他是不知道宝月这档子事儿了?” “肯定不知,不然能忍?就他那火爆脾气。 “这不,前几天有人去他家要账,逼急了动起手来,他愣是剁了人家一只手。最后还是曹管家出面,花钱把他保下来的。” 那阿栋五大三粗的,不爱说话,成天就知道待在马棚里喂马,出门就是赌钱。 可越是这种人,真发起狠来,就越山崩地裂。 如今宝月是攀上了高枝。 她穷日子早就过够了,好不容易咬上侯府的一块肉,哪会那么容易松口? 这俩人要是闹起来,肯定有好戏看了。 莺歌:“阿栋已经二十五了,实在过了娶媳妇的年纪,就宝月这么一个指望。要是她拜高踩低,转身跟了侯爷,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海云舒默认:“是得拿这个阿栋好好做做文章。” 最好能把事情闹大,大到人尽皆知,大到不可收拾。 “白小娘要是知道身边出了这吃里扒外的蹄子,不得气疯?” “咱们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白小娘走得就是偷腥上位的路数。 所以,她也提防别人这么做。 尤其是对身边的婢女,但凡有些姿色的,都被她赶去做粗活。 她怀孕时,房里一女使不过跟程子枫多说了两句话,就被她拉去发卖了。 最后,就只留了几个长相普通,性格老实的在身边伺候。 院子里少了莺莺燕燕,她才这靠着狐媚功夫,把持着程子枫多年。 宝月,一来出身低微,二来样貌平平,除了做得一手好菜,也没什么可取之处。 白师师对她还算信任。 于是,宝月靠着一张会巴结的嘴,很快就成了白沧斋里的一等女使。 莺歌问:“夫人,侯爷会不会真的喜欢宝月了?” 海云舒轻讽道:“我太了解程子枫了,他这辈子只爱他自己。 “你只要哄着他,顺着他,把他当爷给供着,他一高兴什么都肯给你。 “相反,你越是逼他,找他麻烦,他就越想跑。” 莺歌笑:“所以夫人就嘴上顺着侯爷,身体上远离侯爷。” “这种人,就是贱。”海云舒继续说:“最近白师师逼他的紧,他喘不过气,自然要找别的女人撒欢。 “宝月身份低微,视他为天神一般,他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这才会流连忘返。” 莺歌笑:“夫人,你这是把侯爷给摸透了。” 海云舒:“我倒真不愿意看透他,白白地受这恶心。” 莺歌:“前些天白小娘舍不得那一千两银子,不肯救宝月,宝月心里未必不恨。不然,也不会背地里干这种事儿。” “所以说,嘴上的主仆情深,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海云舒想起不久后就是中秋。 那场面,一准儿大。 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侯爷死里逃生,老夫人身体渐好,咱们一大家子团圆不容易。” “今年中秋家宴,是该好好热闹热闹了。” 莺歌会意:“奴婢这就去安排。” 八月十五,明月皓皓,伴千里云衢当空。 千灯结起,月饼奉上。 难得程府一大家子齐聚一堂。 自然是要好好乐一乐。 戏班子请的是最近红遍京都的男旦——花老板。 他的一曲《嫦娥奔月》颇有盛名,多少豪门贵族想在中秋请他过府唱戏,可他偏拿起架子,不肯赴约。 越是端着藏着,越是受人追捧。 狠狠地抓住了人的心理。 程老夫人就是他的戏迷。 推杯换盏时,海云舒也说起了场面话:“还是四弟面子大,请的到这尊佛。” 三郎媳妇也附和:“是呢,听说这位花老板可是推了静王府的请帖,特意到咱们府上来唱曲。四弟,你可真有本事啊。” 四郎举杯:“二嫂嫂、三嫂嫂说笑了,小弟在外不能替哥哥们分忧,就只能在家里这点小事上操点心。也只是尽力一试,尽力一试。” 听说四郎为表孝心,是花了大价钱,才请动了这位花老板。 可看旁边他媳妇柳氏白眼翻上天的作派,事情怕也没那么简单。 如今男戏风盛行,多少公子哥一掷千金,只为博个头彩。 四郎向来是风流阵里的急先锋,这种事,从不会落了人后。 听说最近他捧了好几个角儿,砸了不少银子。 只听柳氏阴阳怪气:“是啊,你该把座金山搬给他,叫他天天来唱才是。” 四郎面上有些挂不住。 海云舒把酒:“哎,四弟妹,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瞧母亲多久没这么高兴了?” 四郎忙道:“只要母亲高兴,便是金山我也舍得。” 柳氏啐道:“回头再给你算账。” “好了,好了,听戏吧。” 众人看老夫人手敲着戏节,听得如痴如醉,也就不再争论什么。 四郎又环视了一圈,才发现有个人不在:“咦,怎么没见二哥哥?” 海云舒放下果盘里的樱桃,说:“我刚丢了件镯子在房里,他去帮我取了。四弟知道的,你二哥最不喜欢听这种文绉绉的戏了,不在也好,省得扰了大家的兴致。” “二哥可真疼二嫂。” 四郎也没再追问:“待会儿他回来,定要罚他三杯酒喝。” 台上戏腔婉转。 面纱半遮半掩,眼波如水盈盈望来,素手回勾,身段轻盈,赢得阵阵喝彩。 莺歌附在海云舒耳边说:“夫人,都安排好了。 “宝月那丫头,一点疑心也没起。 “就等着看好戏吧。” 莺歌借着人手不够的理由,特意将宝月安排在司衣局帮忙,这样家宴一旦开始,她就没什么事了。 “奴婢把所有人都支去干活了,就剩了她一个在内院守着。 “刚小婵传话来,这小蹄子知道侯爷去取镯子,半道上就把人截走了。” 海云舒还没安排呢,宝月已经自己按捺不住上手了。 也是个人才。 第49章 飞花令 “继续盯着。” “是。” 后院,司衣局。 竹竿横横竖竖地搭成架子,如纱一般的布料挂着,在晚风吹拂下,飘逸飞舞。 其他人早就跑去看戏瞧热闹,空荡荡的院子,只剩宝月一人看着。 大家都不在,她也就放肆大胆起来。 勾着程子枫的腰带就往库房走。 一推门,他就把她压在墙上:“小蹄子,你急什么?” “侯爷,你有九天没来了。” 宝月是难忍寂寞,胸口此起彼伏,不由分说就舔上他的喉结。 “难道你就不想?” 程子枫颇是享受:“还不是你整天忙得不见人?不然早办了你。” 宝月害羞一笑。 “你当我想干活啊。” 都怪大娘子说要好好办一办中秋家宴,府里上下,谁不是忙得脚不沾地。 宝月更是白天去司衣局帮忙,晚上回白沧斋伺候,累得是头昏脑涨。 哪有时间和心思去干别的? 还好,今晚莺歌没让她再去宴席上伺候,不然,还不知要折腾到几时才能缓口气。 宝月憋得是心火难忍,手上开始扯他的腰带:“侯爷,让奴婢来服侍你吧。” 程子枫也是情欲上头,整个人飘飘然的。 “要不说,还是丫头会伺候人。” “那侯爷喜欢吗?” 他戏谑:“你说呢?” “讨厌。” 她趴在他胸口,指尖绕着头发:“侯爷,你喝酒了?” “嗯,喝了点。” 刚才海云舒给他灌了不少酒。 她主动示好,他也顺坡下驴。 自从上次动手后,海云舒就一直没搭理过他,好像是他犯了什么错似得。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般殷勤。 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虽然没亲眼所见,抓住实质性的证据,可他就是觉得海云舒有事儿。 就算她跟摄政王没什么,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是不守妇德。 给一巴掌都是轻的,要是撕破脸,就该送她去游街示众。 本还以为她多有能耐,今晚还不是老老实实地敬了酒。 程子枫想,女人,就是不能太惯着。 他早晚要征服她,好让她知道谁才是她的男人,谁才是一家之主。 今晚的酒有些上头,程子枫晕得厉害。 脚底酥软,飘飘欲仙的。 “侯爷?” 宝月指尖刮过他的脸,娇媚:“在想什么呢?” 他回神:“没什么。” 哎?他怎么会这关键时候想起海云舒了? 委实不该。 宝月手划过他的胸口,再到腰际,伸向衣裳深处,微微一握。 “爷,你还等什么呢?” 他被撩得燥热,翻身把人压在下面。 “臭丫头,爷今晚好好疼疼你。” “讨厌……” 月色如水,清辉洒满庭院,映着轩榭楼阁泛起淡淡银光。 台上一曲戏罢,四郎提议大家以“月”为题,作一把飞花令。 四郎平日喜欢舞文弄墨,虽没什么天赋,但确实热爱。 自从上次犯事,被皇上下旨废了他科考之路,就不再读什么儒家正道,开始迷恋各种雅集诗会。 整日作些靡靡之词,眠花宿柳歌尽风尘,玩得不亦乐乎。 听说,老夫人最近在活动。 想给这小儿子求个荫官,也不知道有眉目没有。 席上,老夫人拿出个夜明珠做彩头。 “你们年轻人玩得开心就好,我这珠子算是捧场了。” 在场的人,除了白小娘没读过什么书以外,其他都是自幼识字习文的。 飞花令对于他们来说,是信手拈来。 四郎先举杯打个样儿:“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三郎立刻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三郎媳妇再接:“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 众人一句一句接的起劲,白小娘听得云里雾里,尴尬又不知如何插嘴,只能一杯接一杯,闷头喝着桌上的葡萄酒。 “白小娘,该你了。” 四郎提醒。 白师师只想看戏,哪懂得这些酸诗。 她推辞:“四爷,你们玩,我就不加入了。” “别啊,二哥哥常说白小娘是他的学生,今晚一起乐一乐,也好让大家看看二哥这师父当得够不够格儿啊。” 四郎媳妇:“就是,几句诗而已,丫头们都能对上两句,小娘你会不知?” 她忙解释:“我没有啊。” 白师师从小在镇上采茶为生,大字不识几个。 是纳进侯府后,程子枫才开始亲自教她。 她虽然不愿意学,可也不敢扫了他的面子。 每每拖着下巴,装出惊讶崇拜的样子,让程子枫很是受用,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才常与人说,“白师师勤奋好学,后来者居上,比那些所谓知书达理的女儿家不知强了多少。” 其实,她肚子里哪有什么墨水。 只是认得几个字,听程子枫讲过几本书罢了。 勉强刚能写几幅对子。 要说作诗,还玩什么飞花令,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对一个吧。” 白师师忙推辞:“不了,不了。” 四郎说:“刚才连四房几个丫鬟都能对上一两句,小娘若是不肯,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她情急之下,真得是一句也想不出来。 老夫人开口:“你随意说便是,自家人,不用刻意。” “好吧……” 白师师无奈,也只能绞尽脑汁。 也许是巧了,白师师这时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句程子枫曾念给她的诗。 那次,他跟她私会,月下缱绻,不知天地为何物。 他吟诗一首,正好跟这月亮有关。 不管了,就这句吧。 白师师便接道:“天官玉如意,月下难自持。” 说罢总算松了口气。 怎料她话音刚落,在座人险些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三郎、四郎媳妇捂着嘴,忍笑忍得肚子疼。 白师师见众人表情不对,小心翼翼地问海云舒:“大娘子,是我说得不好吗?” 海云舒勾着轻浅的笑:“不,你说的挺好。” 她不解:“那他们都在笑什么?” 海云舒见她非要问个明白,解释:“这是前朝诗人刘益被贬凉州,流连青楼时,写给一ji女的诗。 “讲得是两人月下缠绵之事,至于玉如意……” 海云舒没往下说。 白师师的脸刷的一下,红成了猪肝色。 第50章 捉奸 她学问不好,哪懂这诗词的意思? 竟还当着大家的面儿,无知地把这y诗艳词念出来,丢人丢大了。 柳氏打趣:“看来,白小娘确实是二哥哥的好学生呢。” “我……”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夫人也是嫌弃道:“既然入了侯府的门,你也该涨涨学问,别眼皮子那么浅,就知道盯着金子银子看,给侯爷丢人。 “都说文官清流,可谁让咱们程家是武将出身,因为这个,受多少公侯家白眼? “你好歹也是当娘的人了,要为孩子多想想,别天天干这不着调的蠢事。” 真还好是在家里,要叫外人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倒底是个小妾,登不了台面。 白师师强忍着泪,道:“是,妾身记下了。” 老夫人摇头叹:“真是不成气。” 白师师抿着嘴,委屈。 求他们可别再说了,再说她真得要羞死了。 什么飞花令,什么戏台子,以后再见不瞧了。 四夫人她们还在时不时的讥笑,让人尴尬的脸似火烧一般。 海云舒瞧出她坐立不安,给了个台阶:“你是酒喝多了?瞧这头上汗冒的,如果不舒服,就去后院歇歇吧。” 白师师巴不得找个理由溜走,见海云舒发话,立刻应了。 “那妾身先告退。” 海云舒眉眼一挑:“去吧。” 她立刻如老鼠一般,灰溜溜的跑了。 见白小娘走了,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四郎媳妇胆大直言:“母亲,你可别让珂哥儿在她房里养了,没得教坏了孩子。” 三郎媳妇:“她教什么呀,成天只顾着自己享清福,哪见她管过孩子? “听说前两天珂哥儿把她的胭脂盒弄洒了,上去就是一顿打。 “珂哥儿哭得嗓子都哑了。” 老夫人惊诧:“还有这事?怎么没人来报我?” 四郎媳妇:“是二哥哥不让说吧。怕耽误您静养。” 老夫人暗暗咬牙。 这两个没脑子的东西,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万一露出马脚,岂不前功尽弃? 老夫人眼风微微挪向海云舒。 试探:“云舒,你知道这事吗?” 海云舒点头:“听说了,我虽然占了个母亲的名头,但毕竟不是珂哥儿亲娘,只能口头劝劝,白小娘要这么做,我也是没法子。” 还好,海云舒没起疑。 老夫人松口气。 “珂哥儿没什么事吧?” “没事,就是哭岔气了,找个郎中看过了,说不碍事。” “那也不成!侯爷的骨肉,她说打就打,懂不懂规矩?” 既然做戏,也得做全套。 当初,子枫那不孝子,把事情都做了才来告诉她。 说什么海云舒的孩子是野种,非要让白小娘的孩子做世子。 自己不同意,他就以死相逼。 那时程子枫不把海云舒放在眼里,被白小娘那狐狸精迷的五迷三道。 “母亲,总不能让个野种做世子吧。” 经不住他一再劝说。 她这做娘的,只好答应。 于是老夫人想了个狸猫换太子的计策,三人一拍即合。 说好了时机不到,谁也不能泄漏半句。 这才几天,他们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老夫人道:“云舒,回头让白小娘来寿宁堂一趟,我得好好说说她。” “是。” 几出戏唱罢,众人酒过三巡,已有些微醺。 这时,从后院传来一阵吵闹。 有几个腿快的女使,纷纷跑来送信。 “老夫人,大娘子,你们快去看看吧!” “马棚的阿栋不知发了什么疯,端了桶马尿鸡血泼了白小娘一身!” “什么?”老夫人惊道:“人呢?” “在司衣局呢,曹管家已经把人扣了,叫奴婢赶紧来寻老夫人和大娘子过去定夺。” 程老夫人由秦嬷嬷搀扶着起身:“走,去看看,这日子真是没一天消停。” 还没走到司衣局,一股浓浓的腥臭味就迎面扑来。 海云舒下意识捂住口鼻。 一进院子,也是被眼前一幕恶心住了。 只见白小娘从头到脚被淋得透透的,浑身散发着鸡血的腥味,马尿的sao味。 那种难以言说的粘稠、恶臭。 有几个忍不住的女使,已经扶着墙干呕起来。 一旁的罪魁祸首阿栋,光着膀子,绑了麻绳,被几个人摁着跪在地上。 还在挣扎:“放开我!为什么绑我!” 海云舒先问:“曹管家,这怎么回事?” 曹管家:“回大娘子,阿栋说他娘子与人通奸,要出口气,是……” 曹管家也被这刺鼻的气味熏得皱眉:“是白小娘正好路过,阿栋情急之下看错了人。误打误撞,才不小心泼了她一身。” 原来是代人受过。 此时,白小娘正瘫倒在地,鸡血、马尿混在一起从她发梢往下滴。 整个人像一只臭哄哄的屎壳郎。 她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光天化日,竟有刁奴欺主!老夫人,大娘子,你们要给妾身做主啊!” 阿栋也是脸上憋着一口气。 海云舒佯作怒目:“阿栋,你也是侯府的老人了,怎么这么没分寸。扑风捉影的事,岂能当真?还泼这些脏东西。” 阿栋直言:“大夫人恕罪,我是气昏头了,可我不后悔!” “你受了委屈可以跟曹管家说,再不行跟我说,也没人不管你,犯得着这么祸害人?” “我这是家务事,大夫人恐怕管不了。” 海云舒明知故问:“家务事?你成亲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阿栋仰头:“小人还没成亲,但快要成亲了。” 曹管家低声解释:“他要娶的,就是白小娘身边的宝月,原本两家都说好了,打算这几日就下聘。” 谁知突然发生这种事。 “宝月?” “奴婢……奴婢在。” 宝月此时也正跪在地上,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阿栋瞧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不要脸的东西,看我不弄死你!” “拦着他!” 海云舒一发话,小厮们死死地把阿栋摁住。 海云舒:“阿栋,不可胡来! “你尚未成亲,却说自己娘子与人通奸,姑娘家的名节最重要,你可不能信口雌黄?” 第51章 求你给个痛快 阿栋坚持道:“我亲眼所见,还能冤了她不成!” 海云舒:“若真如你所说,侯府出了这等y乱之事,我必会家法处置。 “如果是你血口喷人,毁人家姑娘清白,我也绝不轻饶你。” 阿栋挺直腰板:“大夫人只管查!我要有一句假话,就叫天打五雷轰!” 海云舒:“是要查的。但在此之前,我必须问你一句。 “奸夫是谁?” 这一句把阿栋给问住了。 白小娘和宝月同时抬头,仿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万个念头都想着,别说出来啊! 阿栋脑袋耷拉下来,极为懊悔:“我没看清,让那小子给跑了。不然,这马尿就是给他准备的!” 原来,阿栋并不知道奸夫是谁。 他只是听了消息,说宝月与人在司衣局鬼混。 最近就觉得她不对劲,想拉个手都不肯,原来她可都是上赶子要亲热。 一定是被哪个野男人勾搭跑了! 阿栋是个粗人,听到此事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提了手边的两桶马尿和鸡血就冲了过来。 踹开房门,那野男人已经翻窗而逃。 只剩宝月裹着衣服,惊慌失措,红润未消。 宝月见他恼羞成怒,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吓得夺门而逃。 她逃,他就追。 一怒之下才把桶里的马尿泼出去。 谁知宝月眼疾手快,一歪身子躲开了。 倒霉的白小娘,正好站在门口,被泼了个鸡血淋头。 真是无巧不成书。 弄清楚来龙去脉,海云舒也好断案。 “宝月,阿栋说得可是真的?” 宝月瑟瑟发抖:“是……哦,不是!” 海云舒:“你照实说。左右你没定亲,还是自由身,要真跟谁有情,我没准儿能成全你。” 宝月咬着嘴唇,连连摇头:“我不能说……” 小婵呸道:“你这丫头,还跟夫人顶嘴?真是没脸没皮!” 宝月卑微:“小婵姑娘,我真的不能说。” 要是跟大娘子坦白了,奸夫是侯爷,别说让她成全了,自己能不能有命还两说。 海云舒则晓之以理:“他一个大男人,把你丢下,自己跑了,这种人,值得你为他守口如瓶吗?” 宝月:“大娘子快别问了,要打要杀,我认,其他的我不会多说一句。” 还是根硬骨头。 白小娘无辜受灾,已经是万分委屈,听宝月这么一套一套的,更是气到极点。 她狠狠剜了一眼宝月,话里有话:“宝月,你还是说了吧。 “大娘子要成全你呢,荣华富贵摆在眼前,你可要好好把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海云舒眼底含笑。 看白小娘这阴阳怪气的架势,是撞破程子枫和宝月的奸情? 恐怕是她捉到了奸,还没来的撒泼,就被闻讯赶来的阿栋坏了事。 程子枫拍拍屁股倒溜得麻利,留两个女人在这儿应付残局。 真是好男儿的作派。 宝月低着头说:“小娘莫怪,奴婢也是有苦衷的。” 白小娘恨不得上去撕她的嘴。 “你有个屁苦衷。” “贱蹄子!让你勾搭男人!” 宝月左躲右闪,连连求道:“小娘饶命,别打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白师师哪会搭理她,冲上去又是扯头发,又是扇耳光。 带着手上、衣裳上的屎尿,都乎在了宝月脸上。 宝月不小心吃到嘴里,恶心地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白师师战斗力十足,宝月躲也无处躲,只能一个劲儿地抱着头。 向海云舒求救:“大娘子,求您救救奴婢吧!” 海云舒见她俩满身腥臭,疯癫无状,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让人把白师师拉开。 严厉道:“白小娘,你赶紧去把身上洗干净,脏兮兮的成什么样子。” 说罢,几个女使就把白师师架出了园子。 临走时,她还对着宝月骂骂咧咧。 “贱人……贱人……” 众人都以为白师师一是被泼了马尿鸡血,心里怨怼。二是贴身女使偷情,败坏她的名声,这才怒火中烧。 可海云舒心里明白的很。 她回头对老夫人说:“母亲,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处置吧,我会维护好侯府的体面。” 程老夫人在深宅里斗了一辈子,早已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问题看得透彻。 今日之事,凭她对各方的了解,也猜到是程子枫惹的祸。 前两天这倒霉儿子还跟她提起过宝月,她当时还以为就是随口问一句病情,没想太多。 合着背地里干了这不知廉耻的事。 不然白师师会那么恼火?一个大男人,能平白无故的在院里消失了? 可是海云舒怎么如此淡定? 她是转了性了,竟然愿意把这丈夫偷腥的事儿压下去? 否则怎么会说出“维护侯府体面”这样的话。 程老夫人千想万想,也没想明白。 也罢,她愿意管就由她好了。 无论沾光还是吃亏,反正是她自己断的案子,以后也怨不得别人。 程老夫人说:“云舒,你办事我向来放心。这丫头就交给你处置了。” 海云舒:“谢母亲信任。天色也不早了,大家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海云舒是连夜把宝月带回了关雎阁。 吩咐下人烧了两缸水,把她从头到脚都洗了干净。 莺歌又带着她到偏厢房换了件桃红色裙裾,描眉点唇,衬得她整个人灵动起来。 宝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呆了。 这里面的人真得是她吗? 莺歌笑:“怎么,看傻了?” 宝月低下头:“从前在白沧斋,小娘从不许我们这些丫头打扮的。” 莺歌:“年纪轻轻的不打扮,等年老色衰,就是涂再多的脂粉,还有谁愿意看啊。” 宝月心里藏着事儿,两手绞着裙边的带子:“莺歌,你说大娘子会怎么处置我?会把我卖了吗?” 之前,白小娘可是卖过一个想勾搭侯爷的婢女。 卖到醉香楼,千人骑万人跨的,没过几天就被折磨死了。 莺歌佯装深沉:“不好说,你惹这么大的祸,把白小娘折腾成那样,就是大娘子有意保你,你主子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那我自己去死好了!免得被卖到青楼受折辱。” 说着她就要撞墙。 莺歌连忙去拦。 谁料这丫头力气大的很,说什么也不肯罢休。 “让我死,我死了,也好成全了他!” 正在拉扯时,海云舒进来了。 “吵什么呢?” 宝月一见她,连滚带爬地挪过去,抱紧她的脚踝:“大娘子,是我小人,是我下贱,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第52章 又纳妾了 海云舒一脚踢开她,坐到旁边的八仙椅上。 “想死还不容易? “这门口的柱子,梁上的白绫,实在不行就把舌头咬了。 “死法多了去,还用得着求我杀你?” 她哪里是想死,不过是想以死相逼。 还当海云舒是那个怕惹事、怕沾事的软骨头,以为弄出个人命,就被吓得不敢过问了? 宝月见算盘打歪了,只能哭诉道:“大娘子,奴婢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 “什么难言之隐?说来听听。” “大娘子别问了,奴婢真的不能说。” 海云舒唇边哼出轻蔑的笑:“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你跟侯爷那点事儿吗?” 宝月瞪大了眼睛:“大娘子……你都知道了?” 莺歌喝道:“你以为呢?大娘子费劲心思要救你,可你呢,藏着掖着,还以为自己多大能耐呢!” 宝月忙磕头:“大娘子,是奴婢蠢笨,求您恕罪啊。” 海云舒问:“是他不让你说的?” 宝月默默点头:“侯爷说,时机还不到,若是承认了,你肯定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 这个程子枫,真是撒谎从不打草稿。 什么屎盆子都往她头上扣。 要不是为了报仇,海云舒才懒得管他那点风流韵事。 听一耳朵都嫌脏。 “他还说什么了?” 程子枫已经跑了,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宝月知道她的命就握在海云舒手上,也只能实话实说。 “侯爷说,因为大娘子在,他想纳妾不容易,白小娘都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进的门。让我再耐心等等。” 这话倒是不假。 海家陪了那么多嫁妆,是不愿让自家女儿与别人同侍一夫的。 定亲时就有约,五年内程子枫不得纳妾。 谁知海云舒犯了大忌。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成亲三年,她的肚子始终没有起色,为了传递香火,程子枫“迫于无奈”才纳白师师进门。 这次有了日后的弯弯绕绕。 海云舒问宝月:“你想进程家门儿吗?” 宝月根本不敢回答。 瞧她怯懦的样子,哪还有在白师师身旁挑唆是非的气焰。 海云舒:“你点个头,这事儿我帮你办。” 什么? 她不是在做梦吧。 宝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得要命。 大娘子竟然会同意侯爷纳她为妾? 她还是不敢相信,嘴上回绝:“大娘子,奴婢真没什么非分之想……” “我不在乎你想不想,只问你要不要。” 这样诱人的承诺,真得让人很难拒绝。 莺歌又添了把火:“说啊,夫人问你话呢。你现在不决断,出了这门儿,可就没人保你了。宝清是个什么下场,你是知道的。” 宝清,就是那个被卖到青楼的丫头。 她没有选择。 宝月思前想后,心一横,磕着头:“奴婢愿意入府为妾,求大娘子成全。” 海云舒下巴微扬:“很好,有志气。我喜欢你的爽快。” “可是阿栋那里……” 海云舒说:“这你放心,他不过就是想找个媳妇,我会给他一笔钱,再帮他说门更好的亲事。他不会纠缠你的。” “真的?” 宝月眼里闪着希望的光。 莺歌:“你在侯府也好些年了,可见夫人食言过吗?” 宝月摇头。 她做梦也没想到,竟是海云舒成全了自己!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明明她帮着白小娘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啊。 难道大娘子真得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让她去跟白小娘争宠吗? 不管了,先答应,保命要紧。 凭她的智慧和手段,必能笼络侯爷的心,在大娘子和白小娘中间行走的游刃有余。 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只听海云舒说:“宝月,我再问你,青蛙和癞蛤蟆,你想做哪个?” 宝月不知道到她是何用意。 只答:“青蛙是益虫,两者相比,自然选它。可以奴婢身份低贱,只怕这辈子都是癞蛤蟆……” “要我说,癞蛤蟆没什么不好。” 宝月一脸疑惑:“奴婢不明白。” 海云舒幽幽道:“青蛙坐井观天,只看一时之利。癞蛤蟆隐忍,有吃天鹅肉的志向,终这才成了金蟾,在供案上受万家香火。” 宝月懂了。 问:“大娘子真的愿意和我分一块肉吗?” “不然我留你说这半天话做什么?” “大娘子这么帮我,肯定是有条件吧。” 她跟在白小娘身边多年,知道那么多底细,要是海云舒用此做交换,让她卖主求荣,她该不该和盘托出呢? 若真是说出去,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这时海云舒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尽心伺候侯爷就好。” 宝月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没有任何的交换条件? “为什么?你不恨我吗?” “我没那闲功夫。” 一个小虾米,哪里值得去劳心劳力。 宝月:“可大娘子这么做能得到什么?” 见她执意要问个清楚,海云舒说道:“你只要站在侯爷身边,就足以恶心到白小娘,这就够了。” “那你不怕我和白小娘联手吗?” 月色落在她鬓间的海棠花上,清冷又神秘。 海云舒拢了拢臂钏,说:“白师师为了一千两舍弃你在前,动手辱你清白在后,你若是个有脑子的,就不会和她沆瀣一气。 “你若没脑子,偏要和她搅合在一起,就这点儿出息,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宝月哑然。 她觉得自己入府四五年,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位海家大娘子。 看来以后想要在侯府讨生活,要更小心谨慎了。 白师师得知程子枫要纳妾的消息,气得把屋子里的花瓶茶盏砸了个稀碎。 “贱人!装模作样的勾搭男人,还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女使宝心忙劝:“小娘别气,让老太太和侯爷知道,该说你善妒了。” 白师师反手就扇了宝心一巴掌。 “怎么?我在自己屋里还不能说句话了?小贱人,你是不是也想踩着我往上爬!” 第53章 报应 宝心吓得跪地,连连磕头:“小娘明鉴啊,奴婢对你一片忠心,怎会干这没脸没皮的事啊!” 白师师恨道:“早知道那贱蹄子不安分,就该把她卖到窑子里!还能让她有命在府里吃香的,喝辣的?” 白师师声音太大,把正在午休的珂哥儿都给吵醒了。 “哇哇哇”大哭起来。嬷嬷怎么哄都哄不住。 白师师被烦得头疼,冲进屋把珂哥儿夺过来。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 啪啪两掌打在孩子身上。 她是下了死手,珂哥儿身上立刻显出一个五指印。 孩子怕疼,哭得更厉害了。 “小娘,快别打了。” “我自己的儿子,想怎么打怎么打,还用你这老东西教!” 嬷嬷在一旁心疼的直掉眼泪。 “再打珂哥儿就要哭岔气了。” 可越劝,白小娘打的越起劲:“小东西,让跟他们一起气我!” 嬷嬷实在看不下去,就想把孩子接过来,可白师师就是不给。 她发了疯一般,抱着珂哥儿就想往门外丢。 “没心没肺的贱坯子。滚,都给我滚!” 白师师猛地撒手。 珂哥儿像球一样被抛了出去。 众人伸着手,拼了命地去接,只见孩子在空中打了个圈。 最后沉沉地掉在了程子枫怀里。 大家都是吓得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刚从军营回来,一身的汗,听见白沧斋里有哭声,就立刻赶了过来。 谁知一进来,就遇上这一幕。 “你发什么疯!” 怀里的珂哥儿还在撕心裂肺地哭。 程子枫丢了长枪,把珂哥抱好,归还到嬷嬷手里。 嬷嬷接过孩子,赶紧退了下去。生怕白小娘发起疯来又拿珂哥儿出气。 程子枫训斥她:“你成天闹来闹去的,有完没完?!” 白师师阴阳怪气:“呦,这不是咱们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这儿庙小,可供不了你这尊大佛。” 程子枫知道其中缘由,说:“还在为宝月的事生气?” 她脸一甩:“我可不敢。” 程子枫想哄哄:“别当回事,就算我纳了她,她也不能跟你相提并论。” “月小娘,真好。”她冷笑:“侯爷,你是瞒得一丝不漏啊。” “师师,我也是不得已,母亲和大娘子都出面做主了,我还能说什么?” “不得已?好一个不得已!你要不愿意,还有人拿刀逼你不成?” 程子枫解释:“那宝月心眼多着呢,下药迷惑我,说我毁了她清白,要不纳她就去吊死在大门口。” 胡扯,全是胡扯。 白师师才不信他这套说辞:“她想死就去死!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东西? “我还不知道她?借她俩胆子都不敢!” 程子枫有些不耐烦了:“我这才回来多久?多少人还在背后编排我。总不能毁在一个女人身上吧。如今母亲都点头了,你闹也没用。” 白师师见他如此决绝,登时坐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抹眼泪。 “从前你纳我过门的时候,大娘子东拦西阻,嘴上的功夫一套接着一套。 “怎么换了宝月,她比谁都上心? “她就是瞧不起我,要存心跟我过不去!” 程子枫被嚷得头疼:“越说越不像话了。 “云舒是顾全大局,愿意忍气吞声。反倒是你,摔碗砸盆,闹个没完。” “怎么,你沾花惹草,我还得笑脸相迎?你跟那贱人鬼混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程子枫,你没良心!” “够了!”他吼。 见她如此冥顽不灵,程子枫怒道:“我若不沾花惹草,你能进程家的门儿?你跟我鬼混的时候,想过云舒的感受吗? “怎么别人行,你就不行。怎么跟你就是真心,跟别人就是没良心?! “白师师,我是不是给你惯得了?” 她入府承宠多年,何曾被这样训斥过。 以往她哭一哭,闹一闹,程子枫都会缴械投降。 难道这回他是喜新厌旧,转了性了?真得不在乎她了吗? 越想越委屈。 “枫郎,你好狠的心,我给你生下儿子,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到头来什么都没了。” 儿子也没了,郎君也没了。 程子枫见她越说越离谱,生怕她把孩子的抖露出来。 忙堵她的嘴:“侯府在,我在,珂儿还在,你没什么了?整体哭哭啼啼,闹来闹去,哪有个贤淑的样子?” 见她还是不罢休,程子枫甩手:“你要再哭,就去家祠跪着哭!” 白师师的动静,这才小了些。 心里再委屈,也得忍一忍。 她的衣食住行都是靠侯府养着,没有娘家撑腰,哪里敢跟程子枫翻脸。 就算是闹,也只是使使性子。 若动起真格儿来,她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与其撕破脸,大家都难堪,还不如退一步,也好赚他一个愧疚怜悯的心。 “侯爷,我……” 程子枫立刻打断她:“这几天你待在院儿里闭门思过,哪也不准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当个妾室。” 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海云舒在后宅辟出了一间小院子,着人简单地修葺了一番。 取名“怜月楼”,是专门腾给宝月的住处。 不过,她现在已经是月小娘了。 喝妾室茶的时候,海云舒说:“宝月,以后你就是侯爷的人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替先侯爷考虑。” 宝月跪地奉茶听训:“妾身谨遵大娘子教诲。” 她起身,又对坐在旁边的白师师行了礼:“给白姐姐请安。” 白师师没好气地把手腕的镯子拽下来,递给她当贺礼。 “月小娘实在不必多礼,你这句姐姐,我可不敢当,以后还得请你多多照顾了。” 白师师被禁足了半个月,直到今天才放出来。 她心情不好,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听说侯爷很疼你啊,又修院子,又给田产的,你是出息了。” “都是姐姐教的好,妹妹是有样儿学样儿罢了。” 这句怼的白小娘一点脾气也没有。 她当初也是这么勾搭侯爷,强行入府的。 可见,这世上因果轮回,皆是报应。 第54章 女子最苦 白师师暗暗咬牙:“别太得意了,以后日子长着呢,警醒着点,咱们慢慢熬。” 宝月倒是回的不卑不亢:“是啊,姐姐总教导妹妹凡事要小心为上,妹妹是你屋里出来的,肯定听话。 “日后我荣耀了,姐姐脸上也有光不是?” 小浪蹄子,还该在她面前猖狂。 白师师:“妹妹如今发达了,我可不敢沾你的光。” 宝月只是笑。 “往日,我与姐姐朝夕相处,深知姐姐为人处事的道理。一桩桩,一件件都铭记在心,也好时刻警醒着自己,别忘了咱们昔日的情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表面在客套,实际在威胁。 白小娘不少把柄都在宝月手里握着,她就算要翻脸,也是投鼠忌器。 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们两人暗暗斗狠,真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不白。 海云舒则插着花,品着茶,隔山观虎斗。 “以后都是自己姐妹,尽心伺候好侯爷才是最要紧的。白小娘,你是生过男丁的,更要做个表率。” 白师师:“大娘子,我可不敢当,如今我连侯爷的面儿都见不着,还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你还是嘱咐月小娘吧。” 宝月:“是,白小娘平日忙着照顾珂哥儿,分身乏术,侯爷这边我自会多承担些。” 宝月提起珂哥儿,也就是再威胁白小娘,毕竟,她同样是狸猫换太子的知情人。 果然,白小娘被捏住把柄,不敢再声张。 海云舒作势道:“听说你最近又打珂哥儿了?” “我……没有……” “孩子还小,有什么不妥的,慢慢教。打打骂骂终究不是办法,让老夫人听见,又得喊你训话。” 白师师心里恨,嘴上却不敢跟海云舒顶:“是,我知道了。” 这日,长公主府下了帖子,要邀海云舒一同去梨园班子听戏。 中午用完膳,海云舒本来已经换好衣裳准备出发。 谁知本在午睡的琮儿突然醒了,哇哇哭着要找娘亲。 他刚学会喊娘亲,口齿还不是很伶俐。 只见他糯米般的小人儿,眼睛一红,小嘴一撇,奶声奶气的,很是惹人心疼。 莺歌:“不如,夫人带世子一起去吧,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小婵也说:“对啊,长公主也很喜欢琮哥儿呢,要是去了,她一准儿高兴。” 海云舒看琮儿委屈巴巴的模样,实在舍不得,于是就带他一起乘车去了梨园班子。 大魏京都有律例,戏班、勾栏不能在内城表演,因此这条路走起来,就绕得远了一些。 琮儿小手扒在车窗上,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路上的人来回地看,嘴里咿咿呀呀兴奋个没完。 “娘亲……娘亲……” 甚是讨人喜欢。 小婵:“夫人,咱们该多带世子出来玩玩,瞧他多开心啊。” 海云舒:“是该多逛逛,之前整天闷在宅子里,一群嬷嬷老妈子围着,男孩子的英气都给磨没了。” 这时,车窗外猛地冲过来一团火。 吓人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卖艺杂耍的人在表演吐火龙。 琮哥儿被吓得一股脑儿钻进海云舒怀里,蹭着,揉着,埋着小脸,就是不敢抬头。 惹得她们几个咯咯直笑。 “你个小怂瓜。”海云舒拍拍琮儿的屁股蛋。 到了梨园班子,人真不少。 听说今儿下午,是重头戏。 花老板新上的《探春花》。 听少阳说,这出戏最近是场场爆满,她也是废了好大功夫,才寻得二楼的包厢。 少阳:“看见没,那最当中的包厢,一场戏要三千两。” 海云舒看过去,柳藤屏风围起的一间雅座,还挂了个小匾——梨园堂。 小婵惊讶地捂着嘴巴:“什么?只看看就要三千两啊,这是唱戏还是打劫啊。” 这花老板还真是炙手可热。 京都的豪门贵族不在少数,有些公子哥儿一掷千金只为图个乐子,也不足为奇。 少阳:“那包厢我本来想要的,可人家说,已经定出去了。也罢,咱们就当是图个热闹,别在乎这些了。” 海云舒拿拨浪鼓逗着琮儿:“你已经够破费了,什么包厢不包厢的,坐哪儿听都一样。” 正说话间。 楼下迎面走来几个人。 跑堂引着路,点头哈腰,殷勤的不得了,恨不得趴地上给人擦鞋。 “王爷,您楼上请,包厢早就留好了。还是老规矩。” 说着,就带人进了隔壁的梨园堂。 原来是江成璟。 除了他,还有谁能享受这待遇,还能把长公主定的位置占了去。 戏班主也闻讯匆匆赶来,恭敬地递上了戏单子:“王爷,您看今儿要点哪出戏啊?” 江成璟:“问问鲁姑娘的意思。” 旁边的鲁若沁今天穿了身蝶穿花罗群,很是娇俏动人。 戏班主连忙陪了笑脸,知道她看不见,就挨着报戏名:“姑娘,咱们班子今儿能唱得的戏有《牡丹亭》《探春花》《白蛇传》……不知姑娘想听哪出啊?” 鲁若沁也没接戏单子,只羞涩道:“王爷听什么,我便听什么,我听王爷的。” 江成璟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抿口茶,跟戏班主说:“那就按你们自己安排的来吧,唱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得嘞,王爷您就擎好吧。” 戏班主一溜烟地下去,开始吩咐竹弦管乐各就其位,演出马上开始。 少阳磕着盘子里的瓜子,轻笑道:“摄政王可真是深情啊,对这沁姑娘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海云舒没忍住,还是问了:“他们最近常在一起吗?” “那可不,你最近忙着在侯府料理家事,没怎么出来,我可是天天见着他俩黏在一起。什么郑国公家的马球赛,齐国公府的谢师宴,多了去了。” “哦……” 心底怎么突然酸酸的。 少阳:“连鲁国公都被感动了。听说日子已经定了,明年立夏,算一算,也没剩几天。” “看来,他是真挺喜欢鲁姑娘的。” 少阳轻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且不说宫里有小太后盯着,就是江家门儿里也是一大家子烂事,这鲁姑娘嫁过去,是有罪受喽。” 海云舒:“她是国公嫡女,谁会为难她啊。” 少阳笑得更讽刺了:“我还是先帝嫡女呢,在婆家是个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 海云舒被问得哑口无言。 要不都说,世间女子最苦。 为女儿苦,为妻子苦,为亲娘苦,无论高低贵贱,终究要冠着夫姓,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影子之下。 为了争那一点点的宠爱,也要绞尽脑汁,甚至不惜豁出性命。 值得吗? 第55章 琮儿 要说这花老板戏唱得确实好。 男人女相,衣带蹁跹,身段轻盈。 一曲《探春花》唱出了多少深闺宅院里女子的无奈心声。 满堂喝彩时,琮儿趁机溜下海云舒的腿,自己嗒嗒着小脚走步。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窜到了隔壁的包厢玩儿去了。 少青见有人进来,先是警惕,可一见是个小娃娃,也就收了手。 琮儿两只小脚,一挪一挪地靠近江成璟,肥嘟嘟的手抓了抓他的袖口,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听不清楚。 少青请示:“王爷,这……” 摄政王一向是生人勿进的性格,尤其不喜欢小孩儿。 他一严肃起来,小辈都怕得要命。 江家门里他那些侄子、侄女什么的,见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现在被个小土豆这么缠着,少青真是捏把汗,担心王爷大手一挥,直接把孩子给丢出去。 “不碍事。” 江成璟对待小土豆出人意料的宽容。 少青这才松口气。 只见,江成璟从盘子里拿了块绿豆糕,还特意挑了个好看的,逗着还没凳子高的土豆娃娃:“小子,想吃吗?” 小土豆也不会说话,就是扒着他的腿,踮起脚,小嘴唇撅着往绿豆糕上凑。 江成璟嘴角上扬:“馋猫。” 少青在一边看得只挠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爷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孩子了? 难道是快成家了?当父亲的感觉来了? 鲁姑娘也听出了动静:“王爷认识这孩子?” 江成璟:“不认识。” “琮儿——” 包厢外有人闯了进来。 江成璟抬眼皮,正看见海云舒慌慌张张的样子。 他还没吭声,她就二话不说地跑过来,抱起小土豆:“琮儿,你瞎跑什么,吓死娘了。” “你嘴里吃的什么?” 见琮儿小嘴吧唧吧唧的,海云舒连忙掰开,想让他吐出来。 “跟你说过多少遍啦,不能瞎吃东西,快吐出来。” 原来,这小土豆是她的孩子。 难怪,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仔细看看,眉眼像海云舒,其他地方嘛,不能说不像程子枫,可以说是毫不沾边。 都说,儿子仿着亲娘长,倒真不假。 江成璟索性在一旁,幽幽道:“没瞎吃,一块绿豆糕而已。” “你懂什么?绿豆糕性寒,怎么能给孩子吃呢?!” 海云舒说着就想把琮儿嘴里的抠出来。 对于她的突然闯入,江成璟本来就不爽,见她没完没了地唠叨。 也是无语:“你冲我喊什么,这小子自己跑进来的,这是遇到我了,赏他口东西吃。 “换别人早把这小东西扔出去了。”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海云舒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可她就是这么吼了。 像是一只炸毛的老母鸡。 为了别人,为了自己,她都能忍气吞声。 为了琮儿,她绝不让步。 江成璟:“你发什么疯,我就打个比方。” 一边的鲁姑娘听出了原委,跟着在中间劝和:“海娘子,王爷不是故意的,想来是小世子太讨人喜欢,王爷也是跟他玩玩儿,你别介意。” 海云舒抱起琮儿,语气稍缓:“是我们扰了王爷和姑娘的兴致,给您赔不是了。” 她越这样阴阳怪调,江成璟心里就越别扭。 鲁姑娘听江成璟半天也不吭声,接话道:“哪里是打扰,世子很可爱呢,来,让我抱抱。” 琮儿对鲁姑娘并不感冒,把脸埋进了海云舒肩头。 鲁姑娘的双臂僵在半空,有些尴尬。 正当左右为难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摔打声。 “杀人啦——”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只见几个虎背熊腰的黑衣人冲进戏园子,掀桌子,踹凳子,径直冲向戏台,也不分男女老少,谁挡路就砍谁。 江成璟问:“怎么回事?” 少青:“王爷稍安勿躁,属下去看看。” 楼下已经打成一片。 “花敬芳呢!” 为首的贼人随手拽一个人逼问。 那拉二胡的伙计往二楼指了指,几个黑衣人就掉头往楼上跑。 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场面一度混乱。 “王爷,我怕。” 鲁姑娘如惊弓之鸟般躲在江成璟身后。 江成璟倒是淡定的很,还坐在椅子上喝茶。 海云舒则紧紧抱着琮儿,将他护在怀里。 只见那几个贼人,拿着刀,一个挨一个的包厢搜,到了中间的梨园堂,也是毫不客气。 “见着花敬芳了吗?” 少青把他们挡在外头:“看什么看,不想死就滚远点!” “好大的口气,知道咱们是谁的人吗?” 少青拔刀:“我管你谁的人,再往前一步,小心你的狗命。” “嘿,小子,你是狂的没边了,敢……” 不等那贼人话说完,包厢里面嗖得飞来一个茶杯,直接在他头上砸开了花。 “妈的,是谁偷袭老子!” 他抹了把头上的血,说着就要往里冲。 其中一个贼人眼尖,看清了里面坐着的是谁。 拦着说:“原来是摄政王。” 能认出江成璟的身份,恐怕不是一般的贼人。 定是哪个王公世家的打手。 看样子,是这花老板得罪了上头的任务,人家才派打手过来拿他。 果然,那为首的贼人说道:“小人不知摄政王在此,多有得罪。” 少青:“那还不赶紧滚!” “摄政王恕罪,咱们也是奉静王之命,务必要把人给抓回去,还请王爷赏脸通融通融。” 原来是静王府里的人。 难怪这么嚣张。 静王爷是先帝胞弟,如今最尊贵的宗室亲王。 当初,要不是小太后极力举荐,恐怕先帝托孤时,就会让静王摄政了。 哪还轮的到江成璟? 放弃夺权后,静王就只安享余生,除了有些跋扈,倒还算安分。 听说,他有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能保灭门之灾。 可江成璟似乎并不买账:“本王要是不赏脸呢?” 贼人背有靠山,说话也硬气:“咱们静王府跟摄政王府向来没有过节,王爷何必为了个戏子,伤了两家的和气?” 江成璟折扇一开,悠悠摇着:“本王不管你们抓戏子,还是抓婊子,扰了本王听戏,就该死。” 第56章 你这儿子,当真是与众不同! 他挥挥手,楼下的侍卫已经围了上来。 江成璟毫无表情地下令:“都给我剁了。” 王府侍卫一拥而上。 那几个贼人虽然企图挣扎,但根本不是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是精疲力竭。 “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王爷何必苦苦相逼?” 少青:“没脑子的蠢货,王爷杀你还需要理由吗!” 眼见着自曝后台也没用,贼人只得奋力一搏。 为了保命,其中一个冲到海云舒身边,趁人不备,抢走了琮哥儿。 “琮儿!!” 真是无妄之灾。 海云舒什么也没想,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琮儿不能出事! 她拼命去追,结果被贼人掀倒在地。 头重重磕在地上,顿时晕的起不来身。 江成璟拍桌而起。 “别动!”贼人立刻作势掐着琮儿的脖子,威胁:“让他们停手!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掐死他!” “不要!”海云舒喊着。 江成璟双拳紧握,他平生最讨厌受人威胁。 看他神色渐沉的样子,贼人知道自己绑对人了。 贼人:“摄政王,你也不想这个孩子出事是吧?” 江成璟没作声,一丝狠戾攀上眉梢。 贼人拿刀在空中乱舞:“不想他死,就给老子全部退出去!” 少青见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王爷,要不……” “有种,你就弄死他。”一直沉默的江成璟突然说:“是要他死,还是你全族的人活,自己选!” “江成璟!”海云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贼人也没想到江成璟会如此狠辣。 握刀的手不停颤抖。 江成璟:“动手啊!” “你……你别逼我!” 贼人边说,边往外撤退。 海云舒艰难地支起身子,可她实在头痛欲裂,对江成璟说:“琮儿要是出事,我绝不原谅你!” 只见贼人挟持着琮儿,慢慢从楼下退,往戏园外走。 “不需要你原谅我。” 说着,江成璟就跟了下去。 “江成璟!” 身体似千斤巨石一样重,海云舒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之后发生的事,她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海云舒才从噩梦中惊厥。 “琮儿呢,我的琮儿呢!” 她惊慌失措,四处找着。 自从做了母亲,海云舒不止一次梦到过琮儿下落不明。 连半夜睡醒,都要探一探孩子的鼻息,才敢继续睡。 海云舒真得不敢想,若琮儿被贼人撸走害了,她还怎么活下去。 “夫人,夫人别怕,世子已经回来了。” “莺歌?” 海云舒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关雎阁了。 “夫人,世子无碍,倒是你,已经昏过去两天了。” 说着莺歌让人把琮哥儿抱了过来。 软绵绵的小身体搂在怀里,海云舒热泪翻滚,这才踏实放心。 莺歌拿来药箱:“夫人,奴婢先给你换药吧。” 紧绷的弦一松,海云舒这才察觉到自己额头开了条口子。 少阳也来了。 她是特意来探病,见海云舒醒来,就说:“你还不知道吧,那天,江成璟追出了十里之外,亲手结果了贼人,将他大卸八块,装进食盒里,送去了静王府。” 海云舒惊诧:“他竟敢这样?” 静王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少阳摆手:“谁知道他们这些男人,争来争去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一口气?” 海云舒:“这不就跟静王府结下梁子了吗?” 少阳:“他们两家,乱着呢,轮不到咱们操这份儿闲心。” 也罢,只要琮儿没事,其余的海云舒也顾不得许多了。 再怎么说,也是江成璟把琮儿送回来了。 等找个机会,再谢他的救命之恩吧。 少阳还打趣:“说来也怪,那天琮儿竟从头到尾都没哭,还以为是一群人陪他打架玩儿呢。江成璟把他抢回来时,扑在怀里,咯咯咯地直笑。 “你这儿子,当真是与众不同!” “还有这事?”海云舒倒是没想到。 一个火球就怕的要命的小怂瓜,遇到这抢劫杀人的场面倒不怕了? 也真是稀奇。 莺歌说:“可不是嘛,夫人你看世子手上带的那颗珠子,还是摄政王给的呢。” 是有些眼熟。 对了,好像是他一直带着的那串檀木珠,听说求了大师开过光,能福泽保命。 莺歌:“世子那天把摄政王的珠串拽断了,王爷不但没生气,还叫人挑了一颗穿起来赏给世子了。” 这是他保命的珠子。 之前助小皇帝夺位时,九死一生,大师说他命中带煞,要用佛珠辟邪。 这才去武陵寺求的。 赏给琮儿,他倒是舍得。 海云舒想想,觉得不妥:“还是别带了,先收起来吧。” 莺歌:“干嘛不带,这珠子辟邪灵光,可稀罕着呢。” “侯府里人多嘴杂,我身上多点是非没什么,不能把琮儿也搭上。” “夫人,你也太小心谨慎了。” 少阳也看不过,就给她撑腰:“云舒,你怕什么?一颗珠子而已。就给琮哥儿带上。 “我倒要看看,哪个嘴贱的乱说。那天我从头到尾都在场,谁敢拿这事儿编排你们娘儿俩,我就立刻拔了她的舌头。” 见少阳也义愤填膺,海云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没再坚持:“那就先带着吧。” 这天,府上收到了静王府的帖子。 说是二公子大婚,请侯府主母去喝杯喜酒。 莺歌疑惑道:“夫人,咱们和静王府可是从没有来往过啊。” 海云舒收下帖子:“以前没有,以后就有了。” “奴婢总觉得事有蹊跷,之前侯爷‘出殡’,世子周岁他们家都没来过。现在却请咱们过府相聚,恐怕是场鸿门宴。” 小婵说:“上回戏园子的事,咱们可是受害人,他们有火也该撒在摄政王身上,关咱们夫人什么事?” 莺歌:“怕就怕他们不敢得罪摄政王,就拿夫人出气。” 小婵皱眉:“可这是王府的帖子,咱们也不好给拒了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海云舒道:“且去看看吧。” 今日是立冬,披了件绛红色的狐裘大氅,图个喜庆。 静王不愧是皇亲贵胄,来贺的贵客快要把门槛踩烂了。 鞭炮礼乐,结亲的仪仗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家娶亲的阵势,都快赶得上王子公主了。 第57章 龙生龙,凤生凤 席面上,流觞曲水,管弦丝乐,一菜一式都是考究的很。 来得宾客更是叫人开眼界。 平日见不着的皇亲国戚,今天都齐了。 海云舒瞅了瞅,四个亲王府,八个国公府的女眷都来了。 各个流光溢彩,富贵逼人。 如她这般来自侯府的,也只能坐在主桌的末席,凑个人头而已。 “王妃,你家三郎可真是一表人才,刚入了刑部,又喜结良缘,前途无量啊。” “可不是嘛,静王爷皇亲贵胄,明勇侯一门忠烈,真是门当户对,羡煞旁人呢。” 席上已经有人开始恭维起来了。 妇人们坐在一起,就是这么点事,丈夫的,孩子的,说来说去,显摆来显摆去,没一样说得是自己,悲哀。 静王妃自带着凌驾于人的优越感:“可惜了,只是个侯门之女。谁叫我儿偏喜欢她呢,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哪拗得过啊。” “王妃,可以了。你想给三郎找个家世更好的,也不现实啊。这遍京城内,还有谁比你们更静王府尊贵呢?” “你真会说笑。” …… 海云舒只顾听着小曲,吃着面前的饭菜,也不抬头,只想着席面结束,她就走人。 “海娘子。” 上座突然传来一声,海云舒才反应过来,是静王妃在叫自己。 她一个小虾米,是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这种大场面上被点名。 于是放下筷子,回道:“不知王妃有何吩咐?” “前段日子,我府上那几个不争气的刁奴,掳走了你家世子,还好摄政王仗义出手,不然,我和王爷都没脸见你们夫妇了。 “今天特意请你过来,也是想当面赔个罪。你不会怪我吧?” 原来是为了这桩事。 从前只道静王夫妇跋扈,这么一看,也挺有礼数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 海云舒回:“王妃言重了,我家琮哥儿没什么大碍,事情都过去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静王妃转身对众人道:“哎?我想起来了,今儿府上请来个名角儿,叫他出来给大家唱上一段,乐呵乐呵好不好?” “好啊,王妃的眼光,向来是一等一的,若说品戏,京都内谁能论得过你。不知请的是哪家的角儿啊?” 静王妃买了个关子:“待会儿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海云舒在她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阴险。 “海娘子,今天请的名角儿你也认识,一会儿好好欣赏欣赏吧。” 她没想太多,只说:“好。” 说着,静王妃拍拍手,就有几个小厮拖着一个人过来。 只见那人穿着花白戏服,披头撒发,浑身都是血。 仔细一看,连手脚都被砍了。 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血迹。 “啊——” 席上有几个胆小的官眷,直接吓得叫出了声:“这是什么啊!” 小厮禀告:“回王妃,人带来了。” “知道了。” 那人被毫不留情地丢在院子里。 说是人,可看起来像是在地上蠕动的虫子。 眼睛、鼻子、嘴里都流着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半个字。 这是生生被拔了舌头,砍了手脚,给做成人彘了! “花老板?” “是花老板吗?!” 不知哪个眼尖的,认出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竟是名震京都的刀马旦——花敬芳?! 在场的人,不少都听过他的戏。 见他如今成了这个鬼样子,都是十分震惊。 静王妃对大家惊诧的表情很是满意,她闲闲地问:“海娘子,还认得他吗?” 海云舒努力让自己保持淡定:“回王妃的话,认识。” “我听说,你家四郎很喜欢他的戏啊,把他当个男宠一样,养在外头。难怪中秋家宴,这戏子要推了王爷的帖子,跑到你们家去唱。还真是有情有义啊。” 海云舒只能装傻:“这件事,我并不知情。要是知道了,必不会让四弟这么胡闹。” 静王妃:“一个被皇上下旨,废了科考资格的人,他有什么可闹的?” “王妃说的是。” 明摆着,今天她是找茬来的。 海云舒不打算逞一时之强,能屈能伸,才是上上之举。 “四弟胡闹,丢祖宗的脸,多亏王妃慧眼,处置了这戏子,我母亲若知道,定要深感王妃大恩。” 说罢,海云舒别过脸,不忍再看。 何止是她,在座的各位也都是心惊胆颤。 其实,海云舒明白。 一个戏子去谁家唱戏,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天在梨园班子,一群打手自报家门后,还是被江成璟剁成肉块。 对于静王府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那天的事,多多少少跟海云舒沾点关系。 静王妃不敢跟江成璟翻脸,就借着宴请,要拿海云舒立立威。 静王妃:“海娘子,听说你娘家跟江家是世交啊。” “祖辈上是有些交情。” 她刻意拔高声调:“那你娘家是哪里人?官居几品啊?” 海云舒知道,又是要拿她出身说事的老把戏。 反而多了几分从容,不卑不亢道:“我出身宛平海氏,家中父兄都是商人,不曾做官。” 有几个官眷“噗嗤”笑出了声。 议论着:“她就是那个商贾之女啊,难怪一脸的精明算计。” “不算计她能爬进东昌侯府?给个七品官做妾都不要。” “这种人,也配跟咱们平起平坐?真是给她脸了。” 静王妃听着大家的讽刺,仿佛很受用,得意地扫过海云舒。 可海云舒风轻云淡的,根本没把这些屁话放心上。 岂料这时,有人为了巴结静王妃,开始大放厥词。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 “王妃福泽深厚,自然能有这么争气的儿子。不像有些下贱门户,就算生出个世子,也是天生下贱。” 好一出捧高踩低。 若放在海云舒自己身上也就忍了,可那贵妇言语之间,将琮儿贬的一文不值。 都是做娘的人,你若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拿刀照着人家心窝里捅,就别怪别人不给你留情面! 海云舒依旧端庄:“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郑国公家的三姑娘啊。 “你女儿跟人偷情,搞大了肚子急着要嫁人,这种光宗耀祖的事,肯定也是跟您学的吧。 “这叫什么?龙生龙,凤生凤,婊子生来会打洞?” 第58章 你跟她怎么回事 郑三姑娘都听傻眼了:“你这泼妇,大庭广众,说的什么混话,简直有辱斯文!” “我说得只是混账话,有些人干得可是混账事。” “你!” 海云舒:“瞧你刚刚高兴的,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喜事呢。自家房顶都着火了,还有心情在这儿欣赏别人家放炮呢? “快回家替你那争气的闺女想想法子吧。” 郑三姑娘气得指着她:“下贱门户出来的东西,凭你,也敢在王府的席面叫嚣?” “没错,我是商贾之女,可当今天子的生母——康太后也是商户出身,你张口下贱,闭口下贱的,骂的是太后,还是天子啊?!” 海云舒此语一出,震慑极大。 郑三姑娘立刻怂了,结巴着:我……我什么时候说太后娘娘了?” “没有吗?刚才郑姑娘慷慨激昂,骂的不就是商户人家?难道是我耳聋了?” “你少攀诬人!” “攀不攀的,你敢和我进宫,当着太后的面儿,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你算什么?我……我凭什么跟你去!” 海云舒瞧她已是没了方寸,冷蔑道:“今儿是太后不在,没听到你说得这些凹糟话。要是哪天传到宫里,治你们家一个大不敬的罪。 “你猜,郑老国公爷会不会大义灭亲?他是要保你的命,还是保全整个国公府呢?” 郑三姑娘明显说不过她,嘴上输了阵,胸口憋闷的很。 坐在椅子上捶胸顿足,直喘粗气。 旁边有人想劝和:“海娘子,人家也没恶意,你何必咄咄逼人呢?” 海云舒:“我也没恶意啊,我只是提醒郑三姑娘,管好自己的嘴。这夜里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 其他人再也不吭声了。 静王妃看她们是个不中用的,也只能亲自上阵。 “海娘子,好一张利嘴,是我小瞧你了。” 海云舒只是笑:“王妃,我见诸位大娘子一次不容易,一时开心忘了形,心直口快了些,还请王妃恕罪。” “不必了,我可受不起。别人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 王妃拖长尾音:“到底是能把程侯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好口才啊。” “王妃谬赞了。王爷的事,皇上自有定夺,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得朝堂之事?” 静王妃挑眉对着地上被做成人彘的花老板:“海娘子,我瞧你是个伶俐的,就想请教一下,你说,我怎么处置他好呢?” 海云舒思量片刻,还是下了决定:“如果王妃乐意,把他交给我处理吧。别脏了你的院子。” 花老板此时七窍流血,身下一片殷红,早就奄奄一息,留着也没什么用。 要是死在静王府,也不吉利,还会落人口实。 静王妃最终答应:“那就成全你吧。” 这下人要死了,也是死在海云舒手里。 真有人纠缠起来,也能辩上一辩。 小厮得令,把花老板抬出了院子。 此时,江成璟正站在园子外,刚才里面发生的事,他尽看在眼里。 嘴角牵起一抹欣慰的笑。 少请说:“王爷还担心上次梨园班子的事会连累海娘子,怕她们刁难,还急匆匆地赶过来,如今,也该放心了。” 江成璟眉眼一紧,少青才意识到是自己话多了,连忙噤声。 江成璟本想着,是自己砍了静王府的人,也不好叫海云舒一个女子受牵连,这才过来瞧瞧。 可看见她这么伶牙俐齿,他也就不用出面了。 “少青,咱们继续投壶去。” “好嘞。” 两人又一同回到了前院。 刚现身,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就喊他:“喂,江成璟,你跑哪去了?半天不见人。”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其名的,也就宁郡王一人了。 江成璟:“怎么,你还赖上我了?” 宁郡王:“我好不容易才回趟京。你小子,酒也不喝,壶也不投,那你出来作甚?亮相啊。” 旁边另一个贵公子打趣:“郡王爷还不明白,摄政王哪是为了自己啊,是为了陪鲁姑娘才来的。” 宁郡王哈哈大笑。 他戍守边关时听说了,江成璟跟鲁国公家定了亲,现在二人是形影不离,常常一同出席宴请,恩爱的很。 宁郡王一把搂上江成璟的脖子:“你这石猴子,是动了春心吧,之前天天挂着个冰山脸,还以为你是个不近女色的和尚呢! “说,什么时候开窍的!” 江成璟甩掉他的胳膊:“跟你有关系吗?” 宁郡王可不搭理他那么多:“你不说,我直接去问沁丫头,她肯定乐意跟我讲。” 宁郡王也是皇家李氏子孙,父亲是高祖皇帝之子。 到了他这一辈是第五代,之所以还能封个郡王,靠的是他常年戍边的赫赫战功。 当初为了扶持幼帝登基,宁郡王是与江成璟联手过的。 二人交情匪浅。 说起话来,也就随意很多。 江成璟不想他找鲁若沁,于是拦着:“你别去,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 “呦呦呦,这还没成亲呢,就跟老母鸡护崽似得。” 江成璟推他的脑袋:“给我滚。” “我跟沁丫头比你熟,早知道你有这份贼心思,我当初就撮合你俩了。” “有多远滚多远!” 他们俩在一起时就是这样,没脸没皮,没大没小。 宁郡王非要拉着江成璟投壶。 他的技术一向是数一数二的好。 自从江成璟入京,这第一的名号就彻底跟他无缘了。 这次回来,他一时技痒,肯定要拉着江成璟好好比试比试。 男人,在武力、技能比赛时,通常会燃烧熊熊的胜负欲。 变得极为正经。 既是比赛,肯定要有赌注。 宁郡王说:“我要赢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这石头脑袋,真没劲。” “你想问什么便问,不用拐弯抹角。” 宁郡王非揪一揪他这倔脾气:“我还就得赢你个心服口服,让你不得不答应!” 谁料想,开局宁郡王就出师不利,连输三筹。 几局下来,已经是越输越多。 打脸打得啪啪作响。 宁郡王心里难受:“得了得了,输你了,没意思!” 江成璟看出了他的心思:“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宁郡王也是个直爽性子:“这是你叫我问的啊。” “嗯。” 见四下里也没有旁人,他才放心问:“你跟那个海云舒,到底怎么回事?” 第59章 幺蛾子 江成璟道:“鲁若沁让你来问我的?” 知道什么也瞒不住他,宁郡王索性道:“怎么,你都跟沁丫头订婚了,人家拖我问问也不行吗? “看你这张臭嘴,还鲁若沁,有你这么干巴巴地喊未婚妻名字的吗?” 江成璟无语:“不喊名字喊什么?” 宁郡王捏着嗓子,装腔作势:“沁儿,若沁,这不都挺好吗?” 江成璟双眉紧皱,他的眼神仿佛在看杂耍的猴子翻跟头。 宁郡王:“有些话,女儿家的不好意思开口,这才托到了我头上。” 宁郡王跟鲁家一直关系不错。 鲁若沁也是想通过他再多了解下江成璟,这也无可厚非。 至于海云舒…… 江成璟说:“我跟她没什么。” “真的?” “你若不信,还问我做什么?” 宁郡王才不会被轻易糊弄:“当初,是你要我去求证程子枫叛逃的事。 “我问了咱们的细作,也回你了,程子枫他就是叛国投敌。 “怎么这海娘子找了你几回,就把程子枫给放了? “倒是把咱们几个作证的弟兄给坑了,刺配到凉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江成璟淡淡道:“这事儿一两句说不清楚。” 宁郡王认死理:“不行,今天我非让你说个清楚,不然我回去没办法跟兄弟们交代。以后谁还愿意给咱们卖命?” 见他不依不饶的。 江成璟只说了三个字:“是康灵。” 宁郡王扶额,长叹一口气:“江成璟,你到底要惹多少桃花债啊?我干脆也别带兵了,给你当媒婆好了。” 这也能怪到他头上? 宁郡王:“小太后她有完没完,这种事也要插手?” 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真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当初争夺皇位时,刀光剑影,九死一生。 是康灵找来他和江成璟,许了万般好处,三人达成一致,厉兵秣马,拼死一战,这才有了今日的荣耀。 一个从刑部侍郎成了摄政王。 一个从宫女变成了太后。 一个从禁卫军教头变成了封疆大吏。 一路走下来,多少坎坷心酸,自不必言说。 本该一团和气的安享权利富贵,可她当了圣母皇太后还不满足,偏偏要弄出点儿幺蛾子。 康灵对江成璟太过迷恋,以至于变成了一种偏执。 这么多年,没任何长进。 宁郡王:“过两日皇上要召我进宫,见了面,我倒要好好问问她。” 江成璟:“没用。” “怎么没用?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她还能一直这么胡闹? “再说,小皇帝也大了,有些事传到他耳朵里,对她对你都没好处。为了儿子,她也得收敛收敛吧。” 江成璟摆摆手:“你自己掂量。” 他是懒得管了。 婚宴结束,从静王府出来,海云舒带着被做成人彘的花老板回到侯府。 找了几位京都城有名的郎中,各个都摇头,说没治了。 四郎昔日还与花老板称兄道弟,促膝长谈,难舍难分。 如今见他变成了这个鬼样子,吓得连门都不看出,直接跟着病倒了。 也是个没骨气的。 程老夫人抱怨:“你把个戏子带回来干什么,静王府的人要整他,你倒好,还救他?赶紧送出府去,也不嫌晦气。” 海云舒:“母亲,花老板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多少跟四弟有点关系,咱们不能干那没良心的事,能拉一把是一把。” “怎么跟四郎有关系?这年头,请个戏子过府唱戏都不行了? “我看就是你胳膊肘往外拐,明明是静王要跟江成璟掰手腕,你还非往四郎身上扯,怎么想的。 “四郎都给吓出病了,要是他真有什么好歹,我饶不了你。” 这个婆母,爱惜她慈眉善目的名声,以往就算是骂人,也是七拐八拐的说,要是个蠢笨的,还真听不出她那一套。 今天见心爱的小儿子被吓得一病不起,她也不装了,要拿海云舒试问。 海云舒:“四弟要没干亏心事,还会怕鬼敲门?” 四郎媳妇一听也不干了:“二嫂,你把话说清楚,我们四郎干什么亏心事了?” 既然她们一个个趾高气昂,就别怪她不讲情面。 海云舒:“四弟为了捧这位花老板,偷了母亲的私章,去账房支了两万两银子。有这事儿吧?” 四郎媳妇登时就慌了:“什么啊,根本没有的事!” 海云舒没给她留余地,继续:“一万两用来寻欢作乐,另一万两给了弟妹你拿去接济娘家那不成器的小舅子了。 “嗨,要不说柳家小舅子娶亲的时候,排场大呢,合着是借了咱们侯府的人情啊。” 柳氏听得后背直冒冷汗:“二嫂胡说,你含血喷人。我……我们什么时候拿公中的钱了?” 见她死鸭子嘴硬,海云舒吩咐:“曹管家,去把账本拿来。” 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对一对账。 果然,这月初二,公中确实有笔以老夫人名义支出的大项。 不多不少,整两万两。 海云舒把账本拿给老夫人:“母亲请过目,这用的可是您的私章,是您让他们去取的吗?” 看程老夫人脸色铁青的样子,看柳氏唯唯诺诺的样子。 还用说吗? 柳氏扑通跪下:“母亲,我真不知道这件事啊,是四郎把钱给我的,我以为他有出息了,挣钱了,这才拿去用的。” “混账!” 老夫人忍不住训斥:“子松整日寻花问柳,不务正业,他能有什么出息?他哪来的闲钱?你们夫妻俩,一个比一个没心肝,巴不得我早点去见祖宗!” 柳氏哭道:“母亲息怒,四郎也是一时糊涂,他平时最听话了,这你都知道的啊” 老夫人:“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柳氏求:“母亲,媳妇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四郎已经病的起不了床,求您看在他遭此大罪的份儿上,饶过一回吧。” 第60章 又要嫁妆 老夫人把账本砸在她手上:“好好看看,公中还有银子吗!” 柳氏翻了翻,整个侯府,只剩十余万两银子了,照她们大手大脚的花销,一年都撑不下来。 柳氏求道:“母亲,当初我也是拿了嫁妆给四郎填过窟窿的啊,如今他连个体面的差事都没有,要不是靠我这点傍身钱,我们四房早喝西北风了。” 老夫人自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混账,可嘴上又不能认。 “你不是个管钱的料子,还偏要沾边。上次赔了侯府两间铺子,这次更是长本事,开始撺掇四郎偷钱。” 这就把儿子偷钱,变成了媳妇撺掇。 好一个偷梁换柱。 “母亲,我没有啊!” 老夫人吩咐:“秦嬷嬷,去把她的嫁妆单子拿过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秦嬷嬷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柳氏的嫁妆单子拿给老夫人。 老夫人:“你用婆家的钱去卖娘家的好,今天,就拿你一半的嫁妆相抵。” “母亲,我实在冤枉啊……” 柳氏心里万般不愿可又没道理反抗。 “你若觉得冤枉,就把亲家公、亲家母请来,我当面问问他们,这偷窃夫家家产,是个什么罪过?” 柳氏也怕丢人:“母亲不要,我认,我认了,全听您责罚。” 三房一见四房这回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心里也是暗爽。 平日老夫人总是表面一碗水端平,暗地里却给了四房不少好处。遇到什么好的,香的,都紧着二房、四房,从不把他们三房放在心上。 这次,四郎夫妇这么胡闹,活该被整。 三郎媳妇还装模作样的劝道:“母亲,罚也罚了,四弟妹也认了错,您就别生气了,当心身子骨。” 她不出声还好,这下可让老夫人逮到机会。 “还有你,”老夫人回头看着三郎媳妇:“如今,侯府入不敷出,正是艰难的时候。你大哥又在大狱关着,咱们一家人,都该互相帮衬。” 三郎媳妇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母亲,您这是何意啊?” “你也得了侯府不少好处,你的嫁妆也要拿出三成,充公。” 三郎媳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侯府,要拿儿媳妇的嫁妆充数,让人听了都笑掉大牙。 “母亲,我没犯错啊,怎么也要跟着受罚?” 这还讲不讲理了。 老夫人直接堵她的嘴:“你去外面放印子钱,闹出人命,还不是你二嫂出面给解决的?怎么,就得家里帮衬你,不能你帮这个家?” “母亲,我的嫁妆也不多了啊……” 老夫人:“平日你大把大把从公中拿银子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侯府的钱不多了? “好,你不肯也行。云舒,别管她身上的人命官司。她爱找谁找谁去!” “母亲,不要啊。” 三郎媳妇知道自己不得脸,挣扎也没用,心里把婆母骂了千千万万遍,嘴上也只能悻悻道:“孩儿知错了,一切听母亲的就是。” 三房、四房都已解决。 大房不必说,何氏死后她的嫁妆也都被老夫人管着。 美其名曰,要等莹姐儿成亲时,都给她添上。可谁知道莹姐儿什么时候能嫁人。 海云舒眼见着婆母就要跟自己说话。 想着她没按好心。 率先开口:“母亲,我的嫁妆,可是入府的时候就全部拿出来了。” 言下之意,可别再找我。 阖府上下都知道,没什么好争论的。 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海云舒的嫁妆,他们能过得如此滋润? 哪知老夫人惦记的不只是她的嫁妆,问:“听说你最近管了几家钱庄?” 好啊,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这假菩萨刚才跟儿媳妇儿们要着五成、三成的嫁妆,都是在打掩护,做铺垫。 敢情儿是打埋伏呢。 恒通钱庄,在整个江北有数十家分号,只京畿附近就有四家。 这要全算下来,可比几个儿媳妇的嫁妆值钱多了。 海云舒从容接招:“钱庄我是替娘家二哥管的,我做不了主。” “二舅哥就没分你点股份?” “没有。” 老夫人不悦:“云舒,你既然嫁过来,就是程家人,哪能天天给娘家白打工?” 海云舒:“之前侯爷出事,我二哥已经出了不少力。母亲现在把两家分得这么清楚,意思是,程家的事,以后海家也不用管了?” “我不是那意思。” 海云舒:“不是最好。母亲要真惦记着那几家钱庄,自己找我二哥说就是,我可没脸去求他。” “又胡说,我怎能去跟大舅哥开口?” 程老夫人也就是捏捏海云舒这种软柿子,真让她去海家要,她也抹不开面子。 兜了这么一大圈子,如意算盘玩砸了,肯定不高兴。 老夫人心烦意乱,脑子也有点糊涂:“哎?我开始叫你做什么来着?” 海云舒:“母亲叫我把花老板送出侯府医治。” “那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众人瞧向里屋,郎中已经用白布盖上花老板的头:“回老夫人、大娘子,这人已经没气了。” 这下可好,也不用吵嘴了。 晚上回房的时候,路过花园子,听到花丛里有隐隐的哭声。 海云舒叫莺歌去看看。 不一会儿,莺歌把那躲着哭的人领了出来。 原来是四房的烧火丫头,碧珠。 海云舒问她:“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第61章 奸情 碧珠哽咽着:“回夫人的话,是四夫人做主,要把奴婢嫁给西街卖粥的黄三,奴婢一时难受,这才忍不住哭的。” “黄三?” 莺歌知道的多一些:“夫人,就是那个开粥棚的侏儒,黄三。” 这样一说,海云舒倒有些印象。 之前侯府每逢喜事,总爱施粥散钱。跟这个叫黄三的,来往过几回。 因着他家的粥用料足,价格公道,侯府经常找他来做事。 黄三挺实诚,就是个头太低,连正常人的腰都够不到,这才被人起了绰号。 他本名不叫黄三,家里也不是排行第三。 这个“三”,就是三寸侏儒的“三”。 碧珠哭道:“夫人,奴婢不想嫁给黄三啊。” “为什么偏要你嫁呢?是黄三去跟你主子讨人了吗?” 碧珠摇头:“不是的。是前几日奴婢在四爷书房里伺候,四爷夸奴婢手巧,磨出的墨写字也好看。 “四夫人听了,劈头盖脸把奴婢骂了一顿,说奴婢故意勾引四爷。隔天就要把奴婢嫁出去!” “还有这种事?” 海云舒知道,她这四弟妹可是醋坛子,一言不合就喜欢整治那些“不安分”的小妾和女使。 碧珠抱着海云舒的腿:“夫人,说句不知廉耻的话,奴婢已经有心上人了。又怎么会去勾引四爷呢?” 海云舒:“四郎最近几天不是都病着吗?” 碧珠:“是的,四爷病倒后已经管不了事,我们四房还不都由四夫人说了算吗?” 看来柳氏是蓄谋已久了,专挑四郎无暇顾及的时候,快刀斩乱麻,把这屋子里的“小妖精”都一次性解决。 碧珠乞求着:“夫人,你能救救我吗?我真的不能嫁给黄三啊。” 海云舒顺水推舟:“我可以替你做主,让你跟心上人团聚,但你也需要帮我一个忙。” 碧珠瞧着救命稻草就在眼前,连忙点头:“夫人请说,只要奴婢能做到,绝不推辞!” “你会唱戏吗?” 碧珠不知道她是何用意。 “四爷爱听戏,奴婢跟他久了,也会唱几句。” “那就好,你过来,我叫你怎么做……” 海云舒在碧珠耳边交代了几句。 碧珠连连点头:“好,奴婢就按夫人说的办。” 花老板是死于非命。 海云舒想着在武陵寺供奉个牌位,也好让他了断前尘,早登极乐。 这日,天降大雪,山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马车只能停在半山腰。 莺歌扶着海云舒徒步走上了武陵寺。 虽然是雪天,但并不影响这里人来人往,香火鼎盛。 海云舒求住持给花老板写了个牌位,供奉在三宝殿,也算进了一份心。 本来打算立刻回去的,可雪越下越大,只好等雪停了再下山。 莺歌说:“夫人,你在禅房里歇歇,我去寻些斋饭。” “那你当心路滑。” 海云舒自己呆着实在无趣,就想去院子里走走,没几步路,就又来到了那座功德碑前。 尽管大雪簌簌落下,遮蔽了视线,她还是清楚看到了江成璟和鲁若沁的名字,并排刻在玄武岩砌起的石碑上。 心里滋味怪怪的。 她忽然想到,上次的琮儿的事,还没来得及感谢他。 今时今日,他俩这种关系也不该再有牵扯。 算算日子,还有两个月,他就该成亲了。 要不到时候,给他封个大礼? 可是摄政王府珍宝无数,江成璟什么也不缺,恐怕只有大罗仙丹才能引他侧目了。 越想心越乱。 “夫人怎么在这儿?” 莺歌撑着油伞寻过来:“叫奴婢好找。” 海云舒:“闲着无聊,随便逛逛。” “哎?夫人,你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上去了?” “什么名字?” 莺歌指着石碑中间靠上的位置:“喏,你看。” 海云舒望过去。 还真是。 她的名字也被刻在功德碑上了。 之前怎么没见过? 莺歌:“夫人不是说,不想给自己求这虚妄之事吗?” 此话不假。 上一世,她求小沙弥把一家三口的名字都刻在了功德碑上。 她,程子枫,程珂。 焚香祈福,供吉祥牌位,想把所有美好都给他们。 结果,却把自己活成了个笑话。 所以这辈子,海云舒不愿再把任何希望寄托在这种虚妄之事上。 她要靠自己去改变命运。 海云舒否认:“不是我刻的。” 莺歌也想不出还能有谁:“那就奇了。” 转而又说:“嗨,夫人也不必想太多,你平日里积德行善,没准儿是哪个受了您恩惠的人刻上去的,功德碑嘛,就是图一个吉祥平安,又不是什么坏事。” 海云舒点头:“是这个道理。” “那咱们赶紧用斋饭去吧。” 禅房里,小炉鼎焚着檀香,缕缕青烟飘香窗外,融化了窗檐上的雪,一滴滴,清脆悦耳地落在水缸里。 直到用完饭,雪才终于小了一些。 被滞留在寺里的香客,也开始陆陆续续地下山。 路过隔壁院子时,海云舒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禁驻足。 女人声细婉转,千娇百媚:“在那冰窟一般的侯府呆了五年,竟不如与表哥一日快活。” 如此虎狼之言,叫人不由老脸一红。 莺歌也是惊讶万分:“夫人,这不是白小娘和她那个表哥卢鸣吗?” 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也太猖狂了吧。 卢鸣正在兴头上:“师师,你终于接纳我了,还以为,你一直为了当年的事记恨我呢。” 白师师用手砸他的胸口:“记恨你,就不该巴巴给你送银子。”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这银子我都给你留着,侯府的日子不好过,以后你要什么,尽管来茶庄找我。” 她低眉含羞,脸上的潮红还没完全褪去:“算你有良心。” 说到情深处,两人在院子里也不顾廉耻,拉拉扯扯,难舍难分。 莺歌又拉着海云舒往后躲了躲,免得被人看见。 莺歌解气道:“可算让这对儿奸夫淫妇露出马脚了。” 第62章 我娘她不容易 “他就是卢鸣?” “就是他。” 海云舒虽然听说过他的底细,可没见过真人。 这么看着,卢鸣不像是经商的,倒更像个文弱书生。 只听他说:“师师,先前你说那程侯爱护你如同眼珠子,要什么给什么,连嫡妻都比上。这才几年,他就变了?” 白师师也是烦:“你们男人都喜新厌旧,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可是从没变过。只害怕你为了当初的荒唐事,不肯原谅我。” 她扭捏:“你都是有媳妇的人了,说这些,也不羞。” “我羞什么?我守着她那么个瞎老婆,连妾都没纳,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你是为了她才不纳妾的?” 他笑:“自然是为了你啊。你说不想我纳妾,我都听你的。” “讨厌。什么都往我身上扯。” “谁让你这么美,又乖巧,又懂事,比那世家小姐不知强了多少。” 舔狗本色。 “别提了,我一个镇上来的乡下女子,哪斗得过她们那些深宅里长大的女人。” 他抱她入怀,心疼道:“师师,都是我不好。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放弃,别说一个侯爷,就是王爷来了,我也得争上一争,免得你去那大宅子里受罪。” “表哥,造化弄人,你也别太自责了。” 卢鸣担心:“对了,你那个吃里扒外的丫头,不知道咱们俩的事吧。” 白师师:“你说宝月?她不知道。她是我后来买的丫头,咱们的事,我一直是让宝心办的。” “那就好,”卢鸣说:“明日,你去我铺子里拿些银子,有了钱傍身,以后你日子也好过点。” 白师师:“表哥,知道你对我好。可咱们这样见面,太危险了。” “我懂,我懂。今头是你娘忌日,我想着你要来的,这才一直在这儿等着。往后,只要你不提,我都不会打扰你。” “那我明天叫宝心去拿钱。” “好。” …… 下山后,回去的路上。 莺歌说:“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之前夫人叫我留意他们,可白小娘谨慎的很,轻易不露面,加上侯爷回来了,最近她更没心思出门。” 海云舒笑:“所以咱们才要给程子枫纳了宝月啊。” 莺歌茅塞顿开,拍手道:“夫人英明!奴婢怎么没想到呢,把白小娘逼的越紧,她越不敢出来惹事。 “这下侯爷身边有了宝月,她心里气不过,又无所事事,自然要出来解闷了。” 海云舒:“孺子可教。” 给程子枫纳妾的事,她的确是这么筹划的。 可也没想到,白小娘竟然这么急不可耐。 倒是让海云舒省了不少力气。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 最近老夫人要过六十大寿,侯府上下都在提前准备。 虽然她老人家叮嘱说,要一切从简,可程子枫这个“大孝子”,铁了心的要给老母亲风风光光的办上一场。 特意嘱咐了海云舒,要她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张罗。 不惜成本。 海云舒听了直发笑:“侯爷,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公中还剩多少银子你知道吗?” 程子枫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侯府平日的进项也不少,再说,前些天不是收了三房和四房的嫁妆吗?先用了。 “母亲将我们兄弟拉扯大,含辛茹苦了半辈子,不容易,她的六十大寿,必须好好操办。 “云舒,你再想想办法,不行就先去跟你哥借点银子,咱们回头再还他。” 这如意算盘打的,坐在宛平海家院子里都能听到。 海云舒早就不吃那一套,才不给他留面子:“还借?程子枫,这些年你使唤我跟娘家借过多少回钱了,你还过一次吗?” 程子枫也没想到海云舒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之前,他只要发话,她哪敢说一个不字? 怎么最近,越来越没规矩了! 程子枫嘴硬道:“我说不还了吗?之前我在外打仗,这才刚回来没一年,你们天天跟我哭穷,我还拿什么还?!” 横竖都是他有理。 海云舒直接把账本摔在桌子上,一件一件地数落着:“给你打点门路、救三弟二弟、给白师师修院子、纳宝月为妾,这流水一般的银子,难道是花我身上了? “你也不用冲我大呼小叫,要借你自己去找二哥借,我可没脸再登海家的门儿。” 他才不敢去。 海家二舅哥虽然是个商人,可长得虎背熊腰,跟个山大王似的。 尤其他是一瞪眼,程子枫看见他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子枫不耐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海云舒:“眼看已经年下了,刨去日常开销,还有过节要用的。只能匀出来两千两银子。” “什么?!” 程子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去梨园班子听个戏都不够!”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也知道,我的嫁妆早就全填窟窿了。咱们家现在就是个绣花枕头,外面光鲜,里面杂草一堆。” “不行,不能叫我娘受这罪,传出去我怎么做人?!就没别的法子了?” “有倒是有,只怕侯爷不舍得。” “你先说说,我自有考量。” 海云舒慢慢道:“之前侯爷给了白小娘几笔钱。 “听说,她拿这些钱开了间茶庄,生意很好。想必她手里有银子。” 程子枫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你确定?” 海云舒:“最近常见她院里的宝心往那个茶庄跑,传言应该不假。 “侯爷忘了,白小娘就是白茶镇出来的,最懂这一行,生意做得好也不稀奇啊。” 程子枫转流着两个眼珠子,计上心头:“我去问问她。” 没到晌午,隔壁白沧斋就传来哭喊声。 吵吵嚷嚷的。 不一会儿,小婵过来说:“夫人快去瞧瞧吧,白小娘和侯爷吵起来了。” 海云舒正抱着琮儿斗鹦鹉:“为了银子的事?” “可不是吗?侯爷骂的可难听了。” 海云舒对这些不感兴趣:“不去,让他们自己闹。” 小婵:“白小娘嘴里还攀扯着世子和珂哥儿,奴婢觉得夫人还是去看看的好。” 第63章 娶妻娶贤 海云舒把琮儿交给嬷嬷:“走。” 海云舒赶过去时,白师师正埋着头、伸着胳膊把程子枫往院子外面推。 “你走!去外面要钱,去外面风流!我这小水沟,盛不了你这条大鱼。” 程子枫挡开她的手:“你轰我做什么,这是我家,要走也是你走!” 白师师也没了往日的柔弱,直撒泼:“侯爷,我好歹也是给你生过儿子的,不比那下不了蛋的母鸡强?当初要我生孩子,现在要赶我走,不能够!” 这不下蛋的母鸡……海云舒很难不把自己对号入座。 程子枫生怕她嘴露馅儿:“你扯什么?什么不下蛋的母鸡,在高门大院里说这凹槽话,你的脸呢?不要了?” 海云舒见状,上前跟着和稀泥:“侯爷,好端端的怎么吵起来了?什么事不能坐下来慢慢说?” 程子枫见海云舒来了,更不能在白师师这里示弱丢面子,否则他主君的威严往哪搁? “大娘子来了。我正纳闷呢,自己平日里待人不薄,怎么养出个白眼狼来。” 海云舒佯作劝和:“别急,有话慢慢说。” 还是女人了解女人。 白师师委屈:“不用大娘子出来装好人。” “你闭嘴!”程子枫指着白小娘,拔高声调道:“这么多年,你吃侯府的,穿侯府的,让你拿点银子怎么了?那是要给我娘办寿宴的!” 白师师回嘴:“老夫人办寿宴,自有大娘子操心,干我何事?” “不干你的事?以往你得老太太庇佑时,怎么不说不干你的事?” 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都有一个通病,就是抠门儿。 小时候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以后就算攒了钱,也是紧紧揣在怀里,舍不得乱花。 上次白小娘不肯用一千两救宝月,这次,她也同样不肯当这个冤大头。 看起来是占了小便宜,结果都是要吃大亏。 海云舒推波助澜:“白小娘也不容易,我看珂哥儿入冬连个新衣裳都没添,还是捡琮儿剩下的穿。 “侯爷,她想必有苦衷,要不算了。” 程子枫一听更来气:“她没钱给孩子做衣裳,倒是有钱去买胭脂!五十两一盒的胭脂绒,她买十盒眼睛都不眨一下。” 海云舒捂嘴故作惊讶:“还有这样的事?” 程子枫指着白师师:“你是不是当我瞎了,什么都不知道?” “侯爷你派人跟踪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你入府,我何尝不是好吃好喝的待你? “五年了,我就跟你长这一回嘴,你想都不想,一口拒绝。没心肝的东西。 “宝月都比你有孝心,连她都知道叫个舞狮队给母亲热闹热闹!” 一提宝月,白师师更是气血上头:“侯爷说的对,我没大娘子阔绰,也没月小娘有孝心,那你找她们好了?来我这白沧斋作甚?” 两人是话赶话,一句比一句离谱。 程子枫:“大家都出了钱,偏你特殊?你是天上的仙女吗? “我娘这么不容易,我就想给她好好办个寿宴怎么了?!” 白师师也是冲昏了头,张口就来:“你娘不容易?她是我进门了才不容易的? “你跟宝月厮混,把老太太气得三天下不了床,那时候你怎么不提孝顺二字?” 啪—— 程子枫一巴掌扇在她脸上:“jian货,你还有脸编排老太太!” 白师师何曾受过此等侮辱,起身就要去撞柱子。 “我今日就死在屋里,也好过受你们凌辱折磨!” “别——”海云舒忙叫人拦下了。 她是发髻也散了,妆也哭花了,跟那村子里撒泼打滚儿的刁妇如出一辙。 程子枫“呸”着:“你别拦她,她才舍不得死呢!” 其实男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海云舒也不能让白小娘死在自己面前。 她劝她:“白小娘,先不说你手上有没有钱拿出来。我只问你,侯爷这五年多,待你如何?” 她抹着眼泪,吸溜着鼻涕,不说话。 海云舒继续:“你刚进门儿时,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再看看你现在穿的用的,哪样不是京都贵妇才能享受的? “侯爷一回来,就给你的修院子,送私产,这前后花的没有三万,也有两万。 “都是吃着一个锅里的饭,你要手头宽裕这回就拿出来点,算我跟侯爷借你的,要实在没钱,就好好说,又没人逼你,犯得上寻死觅活的?” 程子枫看着知书达理的海云舒,这才明白,古人说娶妻娶贤的道理。 要真是把白师师这种没见识、没格局的野丫头抬成了平妻,那才是丢人丢到家,他出门连头都抬不起来。 程子枫怒其不争:“要是大娘子跟你一样,拿点钱就抹脖子上吊的,早死一百回了。” 白师师抽着鼻涕:“反正我在你眼里,谁都不如!侯爷,你变了!” 她柔弱无骨的身子伏在地上,眼底含雾,似受了万般委屈。 又开始使这玉软花柔的招数。 程子枫这回没再上当:“喜欢哭就去家祠跪着哭,让祖宗们都好好看看你这份儿孝心。” 听说,白小娘后来在程家祠堂跪了两天两夜。 不进水米,膝盖青紫,是晕了又醒,醒了又晕。 直到宝心拿了三千两的银票,交到程子枫手里,他才下令免了白小娘的跪罚。 小婵觉得痛快:“她是当蚂蟥吸夫人的血吸惯了,别人还没动她呢,就像只铁公鸡一样炸毛起来了,一股子穷酸气。 “就她拿的那点银子,跟夫人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好意思折腾。 “我要是侯爷,直接没收私产,轰出府去。看她还耍什么花样!” 海云舒带着她们正在做茶,先将茶饼用纸包起来,放在木质茶臼里捣碎,碾成粉末。 “这叫丢车保帅。如果坚持不肯拿银子,程子枫一怒之下查到她那个卢鸣表哥头上,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不如花钱买个平安。” 莺歌说:“夫人,要不咱们把这层窗户纸给她捅破了?” 海云舒:“那岂不是便宜她了?” “夫人的意思是?” 海云舒将茶粉放在筛网,细细地摇出茶末,置入木盒中封存。 “这宅子里的争斗和做茶一样,要一步一步慢慢来,不可心急。 “若不把敌人千锤万击,粉身碎骨,品茶的时候怎么会香呢?” 小婵和莺歌将封好的茶盒端在手里,异口同声:“奴婢受教。” 第64章 六十大寿 程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东昌侯府上下张灯结彩,三世同堂,好不热闹。 就连远嫁薄州的五姑娘也特意赶了回来,给老太太做寿。 早上醒来时,有两只乌鸦在窗户外面嘎嘎叫得起劲。 “真晦气……”秦嬷嬷连忙让人把这两只扫把星赶走。 “还愣着干什么,都警醒着点!今天,谁敢给老太太添堵,就是自己找不自在。” 幸好,老太太没注意。 侯府前厅,晚辈一一跪拜庆贺。 说了吉祥话的,都被赏了大大的红包。 府里的四司六局也都用了心思,茶酒司备的寿酒、寿茶;厨司备的寿桃、寿糕、寿面。 还有司衣局的潘秀,亲自操刀,绣出的一件百寿金丝鹤大氅,上面松鹤仙翁栩栩如生,寓意极好。 老夫人喜不自胜,当场赏了她一锭金元宝。 程子枫把酒言欢:“母亲,孩儿祝你福如沧海无穷极,寿比灵椿过八千。” 三郎也跟着具备:“母亲,孩儿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好,好,赏!” 老夫人看着满堂儿女子孙,甚是欢喜:“都是好孩子,瞧你们一个个的成家立业,我就算立刻闭了眼,也有脸去见祖宗了。” 五姑娘程爽说:“母亲,你真是疯子说梦话——胡言乱语,大喜的日子,也不忌讳着。” “嗨,我这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怕这些?” 程爽:“呸呸呸,人家的棺材你偏偏往抬自家——自讨晦气,快拿根木头敲一敲,驱驱邪。” 程子枫笑:“五妹妹,自从你嫁了人,一年就回娘家一次。今晚,该和母亲好好叙一叙母女之情,就别再说教了。” 程府里,嘴最会说得就属这位五姐儿了。 海云舒可是领教过多回。 在外她能吵架斗狠,在家能搬弄是非,一副铁齿铜牙,让多少人退避三舍。 京都城里,没人敢娶这样的姑娘。 所以老夫人特意花重金请媒婆说了门远亲,在薄州。 那里远离京畿,人家不了解女方底细,媒婆一通天花乱坠的说辞,什么豪门显贵,什么家财万贯。 男方立刻动了心。 简直跟求娶海云舒的时候,如出一辙。 程爽:“二嫂嫂,都说你照顾母亲和二哥辛苦憔悴了,可我怎么看着,你比从前更年轻了。想必也没那么累吧。” 海云舒知道她是没事找事,跟她说话,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 “五妹妹现在也嫁人了。这为人妻、为人儿媳的滋味,究竟累不累,你心里没数吗?” 程爽:“嫂嫂,你嫁给我二哥哥可真是享福啊。侯府大娘子也当上了,万贯家财也有了。谁说起来不羡慕。” “那也不如五妹妹啊,夫妻恩爱,一屋子妾室都对妹妹俯首帖耳,这才是大娘子的风范呢。” 程爽:“二嫂说笑了。不过他是挺疼我的。” 自欺欺人吧。 谁不知道,她早就把婆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自己一屁股屎没擦干净,还有闲功夫操心别人。 前世,海云舒也没少受她的编排。 但凡程爽回娘家,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当众甩脸子。 更有一回,因为海云舒没叫人给她张罗夜宵,她直接把茶水泼到海云舒脸上,指着她骂“商籍贱女,不懂规矩。” 身为侯府嫡女,这丫头从小被娇惯坏了,老侯爷夫妇只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捧她为掌上明珠,就差把天上的月亮摘给她。 因此,她事事争强斗狠,不甘人后,生怕身边的人过得比她好。 不仅心里扭曲,还喜欢用细碎的功夫折磨人。 上辈子,海云舒没少在她这儿吃亏。 不但要忍受她言语上的侮辱,连她出嫁的压箱钱,也是从海云舒这里搜刮的。 要不是有这位小姑子“助力”,海云舒也没那么快咽气。 真该找机会好好收拾收拾她。 程子枫在一旁问:“听说妹夫高升,马上要入京做官了,恭喜啊五妹妹。以后回娘家就更方便了。” 程爽得意道:“是呢,二哥哥。皇令已经下来了,我们家年前就能入京。我与夫君商量好了,我这次省亲完不再回薄州了,就在这儿等他们来。” 她嘴上说得再幸福,也架不住坏事传千里。 府里在座谁不知道,爽姐儿与婆婆积怨已深,闹得丈夫都懒得回家。 成亲还没两年,就养了个外室,不仅恩爱非常,还生儿育女,早就乐不思归。 恐怕是人家巴不得你不回去吧。 程子枫还挺热情:“云舒,你叫人给五妹妹腾个院子出来,这回她要住的时间长,不好一直跟母亲挤在寿宁堂。” 海云舒点头说好。 程爽问:“二哥,怎么没见四哥来啊?” 程子枫迟疑片刻,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半晌才说:“四郎今天不舒服,叫他在屋里歇会儿。” 程爽也没起疑心:“唉?那琮哥儿呢?怎么一整天也没见他。” 海云舒回道:“那小子昨晚太兴奋了,疯玩了一夜,这会儿嬷嬷正看着睡觉呢。” 程爽甩起了脸色:“这母亲摆寿宴,一个个都躲在屋里做什么?” 程子枫怕她再往下胡说:“好了,他们不来,这好吃的都留给你,赶紧把嘴堵上,别逮着谁都说。” 程爽腰板挺的格外直:“知道了,我的好二哥。 “我给大侄子带了点见面礼,一会儿叫人送去二嫂嫂屋里。岐山灵玉,彩绘鎏金项圈,都是贵重的稀罕物儿,她平日都见不着的。” 优越感满满。 海云舒懒得争一时高低,左右是收礼的,又不吃亏。 程爽说什么,她就只笑着说好。 后院,关雎阁。 琮儿醒了。 他肉嘟嘟的小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来回张望,屋里什么人也没有。 只好自己从床上退下来,慢慢往外面走。 “嬷嬷……嬷嬷……” 琮儿水汪汪的眼睛四处搜索着。 第65章 我才是你的亲娘 原来是嬷嬷内急,见世子睡得香,就去后院方便了。 其他的人又都在寿宴上帮忙。 这才留了琮哥儿一个人。 “嬷嬷……” 琮儿挪着小脚丫,一步一步往院子外走。 艰难地爬过台阶,远处的烟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琮儿?” 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 琮儿回头,见是一个陌生女人,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白师师定睛一瞧,果然是琮儿,下意识又往前靠近。 “琮儿乖,别怕。 “咱们见过面的,我是白姨娘……” 刚介绍完自己,白师师心里一堵。 亲生儿子就在眼前,她却要以姨娘自称,真是比拿刀剜她的肉还难受。 担心孩子抵触,白师师还刻意拿下腰上的璎珞,逗着他。 “乖琮儿,来,让我抱抱好不好?” 琮儿并没认出她,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扣着小手,没动。 白师师不由一阵酸楚。 自始至终,老太太和程子枫都不让她靠近琮儿,说是怕露馅儿。 所以,她只能趁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远远的看一眼。 琮儿长高了吗? 长胖了吗? 什么时候会爬?什么时候会走? 会喊娘亲了吗? 这些,她统统不知道。 只能靠从女使、老妈子嘴里听个一言半语关于琮儿的消息。 好不容易看见了,每次还都跟做贼的一样,躲得几丈远。 导致琮儿现在都不认识她。 进在咫尺,远在千里,生生的骨肉分离,真是逆天大伦。 今天,还好是老天垂怜,给他们母子创造了一个难得的团圆机会。 见四下里无人,白师师也就大胆起来。 上去拉着琮儿的手:“琮儿,跟我去吃糖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吃糖人了?” 琮儿忙将手抽出来,转身就跑。 白师师哪肯罢休,上去就把琮儿紧紧搂在怀里:“琮儿,你好好看看我。” “不……” 琮儿头摇的像拨浪鼓。 他讨厌这个女人。 白师师的心伤透了:“琮儿,你仔细看看,我可是你娘啊。” 琮儿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他虽然说话不清楚,可骨子里就带着对她的厌恶。 小手撑着她的肩膀,脚上下乱踢,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说什么也不让抱。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独处的机会,白师师坚决不撒手。 “琮儿别闹,琮儿最乖了好不好,来,叫我一声娘亲,好不好?” “不……不……” 琮儿疯狂地摇着头。 见“亲骨肉”对自己如此冷漠,白师师心如刀绞。 “琮儿,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才在关雎阁养了几天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你可不能被那黑心肝的大娘子迷惑,我才是你的亲娘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在琮儿眼里,只像老妖婆念经。 见她迟迟不肯松手,琮儿“哇”得一声哭起来了。 这下白师师可慌了。 “别……你别哭啊……” 小孩子的嗓子本就亮,再加上哭起来,声音更是有穿透力。 “世子!世子?你在哪?” 院子里嬷嬷丢了魂一般疯找,寻着声音,麻溜地跑出来。 在看到琮儿的时候,大大地松了口气。 “世子!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可把老奴吓死了。” 见世子哇哇哭得厉害,嬷嬷才意识到他竟被白小娘抱着。 上去就把琮儿抢回,紧紧抱在怀里:“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看看世子。” “谁允许你碰世子爷的?” 一句话问得白师师哑口无言。 “我是逗他玩的。” “玩?要真是玩,世子哭什么?” 说来也怪,嬷嬷接过琮儿的瞬间,他就不哭了。 趴在嬷嬷肩膀上,玩着她的金耳坠。 眼角虽然还挂着泪珠子,嘴里已经咯咯咯地笑起来。 机灵的仿佛算计好了一样。 白师师心中有鬼:“那不玩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站住!” 关雎阁内屋的女使、嬷嬷都是海云舒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从不把白小娘这样的妾室放眼里。 尤其是见她竟敢沾染世子,那更是要一五一十问个明白。 “你把话说清楚!否则别想遛!” 嬷嬷正要开问,迎面熙熙攘攘来了一群人。 老夫人,大娘子,总之府上的女眷都来了。 原来,是程老夫人急着见孙子,一高兴,就带着大家伙到关雎阁看看琮儿醒了没有。 嬷嬷见主子来了,直接告状:“大娘子,刚老奴去小解回来,怎么也找不到世子,急的是团团转。 “怎料,一出院子就看见白小娘抱着世子,也不知她做了些什么,惹得世子嚎啕大哭。” 白师师生怕误会,连忙摆手:“老夫人,大娘子明鉴,我真得什么也没做啊。” 海云舒把琮儿抱在怀里,抹掉他脸上还挂着的泪珠。 问:“你不在寿宴上,跑到关雎阁外面做什么?” 白师师:“没什么啊。” 她能做什么? 还不是听宝心那丫头说,大娘子房里的人都去寿宴上了,就剩琮哥儿在屋里睡觉。 一大家子忙着对老夫人阿谀奉承,谁还管世子睡到何时醒。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肯定要来看上一看。 谁知道琮儿这么抗拒她。 真真是伤透人心。 嬷嬷揭穿:“她胡说,老奴来的时候,她拽着世子就不撒手,世子疼的哇哇大哭。” 海云舒:“竟有这种事?” 白师师摆手辩解:“没有……我是见琮儿一个人,想带他去跟珂儿玩的。” 她以为这么说会蒙混过关,谁料嬷嬷早已明察秋毫。 “胡说!珂哥儿前两天穿的少,冻坏了身子,现在都还躺在床上病着,怎么能跟世子玩? “你分明就是没安好心,难不成也要学你对珂哥儿那样,折腾世子吗? “黑心肠的,看你把世子拽的,胳膊上的红印现在都没下去呢!” 第66章 见鬼了 嬷嬷一番言词,堵得白师师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得跪在地上,说:“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会害世子啊?老太太,你要给妾身做主啊。” 老夫人自然是相信她,可要怎么说服别人也信呢? 老夫人解围:“云舒,我瞧白小娘不是没规矩的,她就是瞧着琮儿可爱,逗一逗罢了。” 白师师连连点头:“是,是的。” 海云舒却说:“有没有规矩还不一定呢,母亲难道忘了,她前几天还对你口出恶言,被侯爷罚去跪祠堂的事吗?” 一旁的程爽听着不乐意了:“什么?一个小妾还敢对母亲不敬?!” 老夫人素知她这女儿的脾气,怕她闹事,就忙拦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罚也罚过了,算了。” 程爽可不管那么多,上去就是给了白师师一巴掌。 “不要脸的jian货,敢对我娘大放厥词,我看你是癞蛤蟆插翅膀——想上天了你! “今天还把主意打到我侄儿头上,母亲和二嫂是好脾气,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可不惯着你! “敢在东昌侯府逞能,先问我程爽答不答应!” 白师师捂着红肿的脸,心里万般苦楚也说不出。 这五姑娘她可是领教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夜叉,发起疯来,老夫人都没拿她辙。 她这半年来挨得巴掌,快赶上前半辈子的总数了。 一众女眷在场,她知道哭也没用,只能憋着。 白师师三指朝上指天:“妾身对天发誓,绝没有做过对不起世子的任何事,如有虚言,就叫我万毒穿心,不得好死!” 白师师素来信佛,屋里供了不少仙人菩萨。 众人见她如此信誓旦旦,也都信了几分。 老夫人就坡下驴:“云舒,白小娘也发誓了,应该是个误会,大家谁不盼着琮儿一个平平安安?一点红印,你别往心里去。” 海云舒心知肚明,可就是要接着盘问。 “凭什么信她呢?就凭几句誓言? “母亲,珂哥儿为何风寒发烧?为何身上有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她是个什么路子,母亲心里难道不清楚? “如今,她还想把这套把式耍在琮儿身上,做梦。” 白师师知道,海云舒以为琮儿是她亲骨肉,视这孩子为命根子。 谁动琮儿,她都会跟谁拼命。 上次的何氏,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白师师实在是怕引火烧身,磕头道:“大娘子明鉴,妾身宁愿自己受罪也不可能害世子的。” 老夫人帮腔:“是啊云舒,白小娘不会害琮儿的。” 海云舒细眉一挑:“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是……” “咳咳!!” 老夫人猛地咳嗽几声,打断了白师师不灵光的舌头。 忙把话瓣接过来:“因为她也是个当娘的,自然会心疼孩子。就是看着琮儿乖巧,忍不住抱一抱,没什么坏心思。 “珂儿穿得少,生了病,那是下人们偷懒,不尽心伺候,我已经打发人牙子卖出去一波了。 “男孩子嘛,总是顽皮,上蹿下跳的磕着碰着也正常,身上有几块青紫,也没什么打紧的。总不能为了怕伤着,天天搂在怀里吧。 “云舒,你说是吗?” 到真难为她这婆母了,能把这一桩桩丑事恶事,编得这么圆满。 她说是就是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是她们的亲儿子、亲孙子,她们爱怎么编就怎么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只要别碍着琮儿的事。 海云舒顺着婆婆搭的台阶下来:“母亲说得是。” 然后叫人把白师师扶起来。 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腿已经麻了,白师师踉跄几步,差点又坐在地上。 “多谢老夫人,多谢大娘子。” 【60】 旁边一直没敢言语的三郎媳妇,见形势已经大好,这才一拍手:“得嘞,说了这么半天,大家都饿了吧。眼看就该切寿桃了,咱们赶紧带着母亲去占占喜气儿吧。” 众人这才闹哄哄地走了。 回到席间,程子枫远远看见末位席上的白师师哭天抹泪的模样。 心里暗暗打鼓。 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就顺口向海云舒问了一句:“你们干什么去了?耽误这老半天?” 他那点小心思都挂在脸上,海云舒哪会看不出来。 “想知道就去问你的白小娘,我可什么都不清楚。” “好好好,我不问了,总行了吧。” 程子枫感觉自己对这个家是越来越力不从心。 之前的日子多美。 海云舒贤惠大方,白师师妩媚多娇,一妻一妾,其乐融融,多惬意。 怎么现在成这个样子了? 真烦。 程老夫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用缠着红绸的刀切开了半人高的大寿桃。 侯府所有人,见者有份。 分寿桃的时候,一人一句吉祥话,热闹的不得了。 正在众人欢声笑语时,院子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 只见他蓬头垢面,双手捂着耳朵,像是极其害怕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 嘴里一遍遍喊着:“有鬼,有鬼啊。” 老夫人眯缝着眼睛,远远地看过去:“那是谁啊?” 在场的人明显是心里有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回话。 紧接着,几个下人也跟过来,在那人身后跑着喊:“四爷当心……四爷,你别乱跑啊……当心摔着。” 程子枫连忙挡在老夫人面前,说:“母亲,前院的花灯还没看呢,孩儿这就陪你一起去。” 老夫人直接把程子枫推开,心里一万个不好的念头的闪过,在看到四郎的时候,彻底呆住了。 只见他哭哭笑笑,蜷缩在树后面不敢出来。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别找我……别找我……不是我害你的……” 第67章 癔症 老夫人的唇颤抖着,万般不信:“四郎?” 可四郎早已丢了魂儿,张牙舞爪的叨叨个没完。 “不是我害你的,别找我,别找我!” 老夫人急得想去拉他:“四郎,你怎么了?看看我,我是你娘啊!” “娘?什么娘?我娘最不是个东西,不给我钱,不让我们在一起,我没娘!” 看样子四郎是疯得谁也不认识了。 几个下人把四郎围住,架了起来,他在半空踢腾着腿。 “放开我!放开!” 下人还想照惯例把他送回屋看着。 老夫人直接发了雷霆之怒:“都给我住手!!” 程子枫眼见事情瞒不住,便要解释:“母亲,四弟他……” “孽障!” 老夫人狠狠给了程子枫一个耳光。 “这是你干的好事?!” 程子枫眼见老母亲把锅甩到自己头上,肯定是不愿意的。 “母亲,天地良心,我可从没做过对不起四弟的事儿啊!” 老太太气得直发抖,颤巍巍地指着:“那你四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为什么没人报我!” 程子枫耷拉着脑袋,只好老实交代。 “还不是那个唱戏的花老板闹得。 “他得罪静王府,被做成人彘,那模样让四郎看见了。 “这小子本就荒唐,爱学那些不正之风,天天跟个戏子厮混在一起,花天酒地浪荡个没完。 “见人家被整成那个鬼样子,他哪受得了?” 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向活泼开朗儿子,这才几天,就成了这个鬼样子。 老夫人拉着四郎的手:“儿啊,你这是何苦呢?是要心疼死为娘吗?” 程子枫劝:“母亲,你别担心,已经请了大夫,四弟会好的。” 她指着程子枫和海云舒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盘算着什么!黑心肝的夫妇,是打量着四郎一出事,这侯府就是你们的天下了?!” 程子枫:“母亲,你也讲点道理好不好。是四郎自己荒唐,关我们什么事?” “那你们瞒着我作甚?” “不是怕您担心,想让您安安生生过个六十大寿吗?再说,一直给他请着大夫呢,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瞧好的啊。” “好,现在我可是安生了!你们开心了?” 程子枫见多说无益,就吩咐下人:“先把老太太和四爷送回去休息。” 老夫人甩开胳膊,说什么也不肯:“别想撵我走!四郎媳妇呢?怎么不见她人?” 海云舒慢慢道:“母亲,四弟妹这几日回娘家去了。” “什么?夫君都变成这样了,她不在家伺候,还有心思回娘家躲清闲?” 海云舒:“四弟妹刚有了身孕,胎还不稳,四弟这样疯疯癫癫的在她身边,不安全。她自己这么说的,我也不好拦着啊。” “好啊,我看出来了,你们全都把四郎当累赘,根本没人想管他!” 程子枫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娘,没人不管他啊。” 老夫人开始数落:“你的好媳妇,把那姓花的带回府,这才吓到你四弟。 “她一个劲儿的点火,你还跟着往里头添柴。四郎可是你的亲弟弟,你还有没有良心!” 老夫人悲愤地砸着拐杖:“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夫妻俩!” 程子枫左右为难:“母亲你冲我撒什么火啊。” 四郎这几天没日没夜的闹着,他这个当哥的没一天睡得安稳,是名医也请,名贵药材也吃。 就差给他请个大仙驱邪作法了。 老夫人喝道:“秦嬷嬷,拿侯府的腰牌,去宫里请御医,无论花多少银子,我一定要把四郎治好!” 程子枫本想跟海云舒商量一下,可一回头,她已经回屋了。 海云舒巴不得走呢。 既然让她滚,她当然要遵命喽。 请大夫、花银子、拖人情这种事,她离得越远越好。 就让他们程家自己想辙吧。 老夫人长吁短叹:“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好端端的一个六十大寿,过得是人仰马翻,心力交瘁。 折腾了一整天,回到关雎阁,海云舒只觉得身子快要散架。 小婵忙沏了杯茶,替她捏着肩:“夫人放心,我已经让碧珠把手撤干净了。” 海云舒:“记得把身契给她,还她个自由身,也不枉她前前后后忙活这一场。” 小婵:“原本夫人只是让碧珠在院子里吓吓那对儿贼夫妻,谁知他们胆子这么小,碧珠披个白褂子,唱个《探春花》,就把他俩吓破胆了?” 事事因果,皆有轮回。 四郎若不做亏心事,自然就不怕鬼敲门。 海云舒对事情洞若观火:“你知道花老板是怎么被静王府抓去的吗?” “奴婢不知,难道不是强行抓去的?” 海云舒:“上次静王府的一群打手大闹梨园班子,花老板早有提防。连着个把月都不露面,怎能被轻易掳了去?” “那会是因为什么?” 海云舒冷笑:“是静王给了咱们四郎一万两的好处,他就把花老板给卖了。” 小婵捂嘴,不敢相信:“四爷竟是这种人?” 海云舒原本也不信。 可戏班主把静王给钱的字据拿给她看,不由她不信。 戏班主是想借海云舒的手给花老板报仇雪恨。 海云舒顺水推舟,答应了此事。 “他们夫妻俩拿这一万两,过着歌舞升平的潇洒生活。花老板却在静王府被剜了眼睛,拔了舌头,剁了手脚。 “你说他们再见到花老板时,能心安吗?” 小婵这才明白,为何一身简简单单的戏袍,一曲愁肠怨怼的《探春花》能活活把四房的两个人吓成这样。 想想也是活该。 据说,老夫人磨着老脸,托人去宫里请了三回太医。 一一给四郎查过病情,都说是得了癔症,需要静养。 开了药方,嘱咐了最近别再刺激到他。 这样才有利于四郎的病情。 “太医,依你看,我儿何时才能痊愈?” 太医也没个准话:“太夫人,不可操之过急,心放宽些。若是按时用药,再加上你家四郎年轻力壮的,兴许睡一觉就好了。” “那要是一直没好转呢?岂不是下半辈子都完了?” 太医无奈地说:“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啊。” 老夫人愁容满面:“这可如何是好,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第68章 要他把媳妇儿送过去 送走了几波太医,她仍不死心。 “继续找!” 老夫人在寿宁堂发威:“秦嬷嬷,把府里的人统统派出去!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瞧不好的病? “就算是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四郎给医好!” 秦嬷嬷知道老太太是心乱了,病急乱投医。 只能缓缓地规劝:“太夫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眼下就有位绝世神医,定能医好四爷的病啊。” “是谁?” 秦嬷嬷道:“摄政王府的门客,元虚道长啊。” 老夫人恍然大悟,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呢?” 这位元虚道长师承蓬莱三清宫。 修得一身好医术。 数年前,江成璟征战东海,中了毒箭,本就剩下一口气吊着。 是元虚道长路过营地,施诊救人,把江成璟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 从此,江成璟便拜了元虚道长为国师,一直奉为上宾。 还在王府偏院修了个摘星楼,供道长清修。 老夫人自然是听过这位道长的医术。 不仅能炼制灵丹妙药,还施得一手好针,没有他瞧不好的疑难杂症。 只是他脾气有些古怪。 不怎么见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说他有三病不看—— 非老弱病残不看。 非病势尪羸不看。 非病入膏肓不看。 是个怪人。 经人这么一提醒,老夫人如获至宝:“秦嬷嬷,快,快备车,我亲自去请元虚道长。” 秦嬷嬷为难:“太夫人,您忘了,他可是摄政王府的贵客,咱们别说要把人家请过来,只怕见上一面都难啊。” 这倒是真的。 摄政王府的门槛儿比皇宫大内都高,想踏进去求人办事,难如登天。 老夫人急:“那怎么办?就这么耗着?我们等得了,子松可等不了啊。” “太夫人别慌,”秦嬷嬷给她出主意:“咱们进不去,不还有大娘子吗? “她可是在摄政王府有面子的人。” 老夫人缓过神:“对!” 没错,祸都是海云舒惹的,这事儿她必须去办! 秦嬷嬷一连去关雎阁传了三回话。 莺歌愣是让这老刁奴在院子外面等了两个时辰,连门都没让她进。 莺歌说:“嬷嬷还是别催了,回吧。我们大娘子正为四爷的事内疚呢,这不也病得起不来床了,可要请老夫人多担待些。” 秦嬷嬷急得直冒汗:“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病了?” 莺歌:“夫人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换谁不伤心难过,这不,已经哭了一天了,这会儿刚吃了药睡下,奴婢不敢去叫啊。” 秦嬷嬷明知她们推脱,还不敢揭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爷的事还得大娘子早点给个决断才好啊。” 莺歌笑:“老太太在京颇有名望,定是有办法的,我们大娘子会日日诵经祈福,盼着四爷早日康复。” 秦嬷嬷知道自己这老脸就是再磨上几个时辰也是没用。 只得回寿宁堂搬救兵。 老夫人拍案:“小贱人,她这是想故意躲我。” 之前为了二郎的事,她就推推搡搡拿架子不肯去求江成璟。 如今到了四郎,又玩这一套。 五姑娘程爽听了,也是恼火:“她这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啊。什么生病卧床,一准儿是装的。秦嬷嬷,我这就跟你一道去,绑也给她帮来!” 秦嬷嬷忙劝:“老夫人,爽姐儿,现在可不是斗狠的时候,四爷的病要紧呐。” 老夫人是个明白人:“我知道。” 程爽:“难道就由她这么拖着?我四哥要是有个好歹,我跟她没完。” 老夫人杵她:“你给我闭嘴!天天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用你们的时候,一个也指望不上。” “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整个侯府除了海云舒,谁能登得了摄政王府的门? 还得低声下气地去求她。 罢了,一时之辱忍就忍了,等把四郎的病治好,再好好收拾她! 老夫人交代:“算了,我亲自去!秦嬷嬷,一会儿我要是跟她说话着急上了火,你记得拦着点。” 秦嬷嬷:“老夫人能忍常人不能忍,一片慈母之心,定能感动上天,四爷一定有救的。” 深夜,关雎阁。 老夫人亲自前来,还带了些温补的药,说是给海云舒补补身子。 海云舒已经知晓老夫人来意,打着哈欠听她把话说完后。 直接回绝:“不成,这事儿我办不了。” 老夫人也知道她现在没那么容易拿捏,是强压着火:“云舒,不过就是去摄政王府请个人,行医的悬壶济世,这可是让他们积德行善的好事。” “母亲说的轻巧,若是这么容易的事,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不是跟江家没交情吗?” 这会儿倒是惦记着交情来了,之前还嫌她跟江家有瓜葛,阴阳怪气个没完。 一转脸,态度又好起来了。 “云舒,我知道你手里没钱。这样,你需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我就是把庄子卖了,也给你凑上!” 挺诚恳的。 海云舒却摇头道:“母亲,这不是钱的事。 “之前我也去过摄政王府,侯爷回来后,可没少为这事儿给我脸色。我实在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莺歌在一旁帮腔:“可不是吗?夫人为侯府劳心劳力,咱们都看在眼里,但有些人就是没良心,没完没了的编排咱们。 “连侯爷也跟夫人生分了呢。这谁受得了啊。” 老夫人佯装生气道:“这个混账,好坏不分,你为了他的事上下打点,费劲心思,他却不领情。秦嬷嬷,去把侯爷叫来,我说说他!” 若不是海云舒亲眼见到,还真不敢相信,老夫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她逮着程子枫狠狠的训了一顿。 程子枫一开始还云里雾里,等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才喝道:“娘,有你这么干的吗?我这还活着呢,你就让云舒去登人家的门儿? “我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脸还要不要?” 他本来就怀疑海云舒跟那个姓江的有猫腻,现在可好,还要他把媳妇儿送过去? 这不是拿肉包子打狗吗? 哪个男的能答应? 第69章 摄政王府 说什么也不行! 老夫人:“是你的脸重要,还是你四弟的命重要?!” 程子枫当即发飙:“母亲,你眼里只有四弟,有没有为我想过? “我一个大男人,家里出事儿了让个女人去顶? “叫我脸往哪搁?” 老夫人手心都急出了汗:“那你四弟怎么办?宫里的太医都已经束手无策了……” 说着就掉起了眼泪:“四郎啊,都是你这狠心的哥嫂。你要是有个好歹,娘也没办法活了。” 海云舒只坐在一旁,冷眼瞧着这娘俩拉扯。 始终就是不接话。 让这假菩萨干着也急没辙。 “不就是个道士吗?”程子枫想了片刻,狠心:“我去请!” “好歹我也是堂堂东昌侯,威远将军,若亲自去,他不至于驳我的面子。” 老夫人还是担心:“能行吗?” 程子枫颇为自信,拍胸脯承诺:“母亲放心,他们这些臭道士,惯会装神弄鬼,沽名钓誉。只要多备些银子,肯定没问题。” 老夫人立刻吩咐账房支了一万两。 “你去了,记得跟人家好好说,为了你四弟,多忍让些。” “母亲,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娃,这些人情世故,我懂。” 翌日,天不亮,程子枫就带着拜帖和厚礼去摄政王府登门。 结果在王府门口坐到大半夜,也没见着人影。 程子枫困得坐在门房打起盹来。 还是看门伙计把他叫醒,说:“侯爷,小人要落锁了,你要不改天再来?” 程子枫边打着瞌睡,边向王府里面望:“摄政王的公务还没忙完吗?” 门房伙计:“想必是吧。” 这段时日,湖广两地闹了水灾。 听说千里良田毁于一旦,上万百姓流离失所,满朝文武都在为这件事忙前忙后。 程子枫:“那元虚道长呢?他也没空儿见我一面吗?” 门房伙计:“侯爷,小人就是一看门的,你问的这些事,小人真不知道啊。” 程子枫眼见他一个小角色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加上天色又晚,只好打道回府。 第二天,抱着侥幸的态度,他再次登门。 结果又是白等一天。 如此反复,一连五天都被拒之门外。 程子枫总算死了心。 灰溜溜地到寿宁堂说明的情况,被老夫人臭骂一顿“耽误时间”“没出息”。 老夫人:“瞧你办的好事,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不还得去求海云舒。 程子枫万般不愿,可也得去。 母子俩只好硬着头皮,再一次来到关雎阁。 老夫人陪着笑脸:“云舒啊,你们江、海两家世代有交情,你就去求求摄政王,叫他派个人来给你四弟看看病。” 海云舒不上钩:“母亲,先前我去江家,你不是还骂我狐狸精吗?” 程老夫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尴尬化成笑脸:“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那是说白小娘的,你肯定听茬了。” 这就算撇干净了? “白小娘?” “是啊,那小狐媚子,当初纳进门时我就不同意。我一直是向着你的啊。” 这个好卖的人猝不及防。 海云舒若是信了,才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那我去摄政王府,母亲不介意吗?” “不介意!” “侯爷也不介意吗?” 老夫人用胳膊肘拱了拱程子枫。 他才不情愿道:“云舒,你去吧。四弟的命重要,我保证不会再给你脸色看了。” “那钱的事……” 老夫人:“好说,好说,你要多少只管去账房拿。” 眼看这对儿母亲低三下四的请求,姿态卑微到土里。 海云舒知道鱼已上钩,叫莺歌把银子收了。 勉为其难道:“那我试试吧。” 老夫人听到此话,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嘱咐了海云舒早点歇息,然后就拉着程子枫去祠堂焚香祷告。 偌大的家祠,在漆黑的夜里更显冷僻,白烛肆意地摇晃着,一阵风吹过,像是群魔乱舞。 老夫人边拜边说:“二郎啊,你这媳妇现在是翅膀硬了,等你四弟的事儿一了,可得好好教她学学规矩。” 程子枫将三炷香插进炉鼎,告慰列祖列宗。 “母亲放心,孩儿自有打算。” 翌日,小雪。 小婵专门拿了个厚些的狐裘斗篷给海云舒系上,又换了刚烧好的汤婆子,捂在怀里,就是下再大的雪也冻不着。 拜帖一早就送到了摄政王府。 海云舒到时,少青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夫人,我家王爷近日公务繁忙,恐怕你得多等一会儿了。” “无妨。我等着就是。” 少青将她引到偏厅,招呼女使上了些茶水和点心。 海云舒瞧了瞧,已经不是上回在内屋伺候的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女使了。 “那个丫头呢?就是长着丹凤眼,鼻尖还有颗痣的。” 上回,海云舒也是在这里等。 那小女使很与众不同,对江成璟的饮食起居格外了解,想必也是个在府里得脸的红人。 少青:“侯爵夫人说的是凝冬? “她早就被王爷发卖了。” 好好的姑娘,怎么给卖了。 少青解释:“她管不住自己的嘴,也就不配在王府当差。” 海云舒也不方便细问,只是打量着旁边沏茶的女使。 “这几个丫头也水灵,你家王爷眼光确实好。” 少青只是笑。 新的这一批女使,都是仔细调教过的,伺候的格外尽心。 海云舒明显觉得,摄政王府的下人态度好多了。 之前只有少青肯与她讲两句话。 如今,就算少青被叫走了,这几个新来的小女使也是“侯爵夫人”长,“侯爵夫人”短的伺候着。 耳边没了冷言冷语,海云舒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侯爵夫人,王爷请您过去。”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江成璟才忙完公务,叫人把她喊去了书房。 第70章 赈灾良策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整个人被愁云笼罩,坐在书桌前,握着笔,一言不发。 桌角落着厚厚一叠奏折,等着他这位摄政王代皇帝朱批。 听说,不久前,江成璟嫌出入御书房麻烦,直接下令——所有奏折先呈送王府,再送进宫里。 就差把玉玺也拿到府里盖了。 因为这事,不少言官冒死相谏,也都被两宫太后从中劝和了下来。 朝堂上乱糟糟的,他心情必不会好。 江成璟有一个癖好,批奏折拿不定主意时,就爱练字。 一遍一遍抄着奏折内容。 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灵感。 少青就站在旁边磨墨,好心地用眼神提醒海云舒——王爷心情不好,注意言辞。 海云舒立刻领会,努力地想怎么开口才好。 窗外的树影,一摇,一摇,晃得人心里发虚。 “有事儿?” 江成璟知道她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头也没抬,手在宣纸上笔走龙蛇的写着。 他笔力醇厚,遒劲之处又带了几分潇洒。 这才难得。 海云舒没再藏着掖着:“我……想跟你借个人。” 他凤目微狭:“谁?” “元虚道长。” 海云舒提了四郎发癔症的事,说想请元虚道长过府给瞧病。 江成璟笔尖微钝,问:“又是你干的好事?” 他漫不经心地戳破,好像她做得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雕虫小技。 没想到,瞒过了程府一大家子人,却没瞒过江成璟这个外人。 到底是夺宫夺嫡的好脑子。 海云舒心虚:“也不完全是我干的。你也有份。” 羊毫笔尖抹过砚池:“怎么,你还赖上我了?” “要不是你那天非跟静王斗狠,连累花老板被做成人彘,程四郎也不至于如此。” 她还真能攀扯。 “所以呢?” 求人还是要有求人的态度,海云舒低了低姿态,说道:“王爷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算是积一积德。” 他搁笔:“程子枫让你来的?” 她没言语。 “还是你那个婆母?” 海云舒:“别提她了。” 江成璟笑:“你这个婆母也真是,人都死到棺材边儿上了,还出来兴风作浪呢?” 江成璟原本还纳闷,从不来往的程家侯爷怎么在王府门口一连坐了四五天。 原来是为了家里那不争气的四郎。 他笑:“这回,你又昧了不少银子吧。” 海云舒有时真怀疑,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在他面前,她撒个慌都是一览无余,瞒也瞒不住。 这是什么狠辣独到的眼光。 海云舒坦言:“借用王爷说过的一句话,我也是凭本事要钱,这不丢人。” “你很缺钱吗?” 江成璟还算了解她。 海云舒虽然出身商贾,但自小衣食不缺,对金钱珠宝向来看得很淡。 可自从她有了孩子,也不知怎么了,好像整个人都掉进钱眼儿里似得。 江成璟也算是受害者。 最近听过不少谣言。 一说,他为了保程侯一命,收了程家上百万两。 二说,皇上下旨开仓赈灾,他却贪污公粮,中饱私囊,导致灾民一口粮也没吃上。 …… 越传越离谱。 以至于后来演变成,只要拿钱就能来摄政王府买官、买命。 更可笑的是,还真有人抬着几箱银子来找他。 惹得江成璟是哭笑不得。 派少青好好打探了一番,才知道,这个海云舒竟然跟程家要了一百万两。 说是用来捞程子枫的。 可江成璟比谁都清楚,他一个子儿也没拿。 他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也不能由她胡来。 江成璟问:“你总拿我当幌子,合适吗?” “王爷早就恶名远播了,也不差我泼的这点脏水啊。” “你觉得我会一直惯着你?” 海云舒讪讪而笑:“你把程子枫堵在门口五天,不就是为了逼我来吗?” 旗鼓相当。 两个人心眼加起来得有八百个。 江成璟:“学聪明了。” 海云舒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就一天,给程四郎诊脉开药,不会耽误道长清修。” 她也是生意人,讲究人。拿了程家的银子,也是要把事办妥了的。 江成璟作势拿起派头:“那不行,我最近头疼的厉害,需要扎针,别说一天,半天都离不开人。” 海云舒一急:“少青,你倒是替我说句公道话啊。” 少青尴尬地挠头:“夫人,这哪儿有我说话的份儿? “不过,王爷最近确实累坏了,夜不能寐,全靠道长施针,才能睡着。” 她来得太不是时候。 海云舒知道,求人办事都得讲条件。 人家之所以不答应你,是因为条件开的还不够。 她问江成璟:“那你说,要怎样才肯答应?” 江成璟丝毫不避讳:“该怎么做你不知道?我对钱又没兴趣。” 海云舒脸刷得一红。 窗外是银雪圆月,屋里是春意乍暖。 海云舒下意识瞥了眼少青,少青连忙把目光扔向了屋外,恨不得自己是个眼瞎、耳聋的透明人。 江成璟知道她脸皮薄,也就不再逗她。 指头在桌上咚咚敲了两声:“喂,想哪去了! “我的意思是,最近有件事烦的很,你要能帮忙解决了,我头风一好,你想请谁走,便请谁走。” 海云舒知道能让江成璟头疼的事,必定不小。 她不上当:“你堂堂摄政王都办不了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 “在我这儿自然没有容易的事,你要不愿,现在打道回府也来得及。” 海云舒无奈:“说说看吧。” 江成璟随手将一封奏折扔到她面前。 她惊:“我能看?” 江成璟:“让你看你就看,废什么话。” 是湖广两地洪涝赈灾的折子—— 朝廷拨了数百万石的粮食,从国库运过去,发到灾民手里的不足十万石! 其余的,都被各州府的官吏层层贪污了去。 想收拾贪官倒不难。 可眼下河水决堤,百姓流离,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若真把这些贪官污吏都抓起来,统统杀了,谁还去带头赈灾呢? 投鼠忌器,这才叫人头疼。 江成璟问她:“你们海家也算得上京畿数一数二的粮商了,可有什么高见吗?” 看来他也不是病急乱投医。 知道海家有粮行,之前闹饥荒时,海云舒也帮着父兄开了自家粮仓,接济过几次灾民。 想着她跟那些灾民最直接的接触过。 这才有此一问。 海云舒思索了片刻,说:“我确有一计,但就怕王爷为了自己的名声,不肯答应。” 第71章 无欲无求 “先说来听听。” 海云舒平和道:“不如你让人在赈灾的粮食里掺些沙子。” 少青先是惊讶,随即拦着:“万万不行啊,要是让人给发现了,王爷恐怕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江成璟却不慌不忙地靠在圈椅上,闭目凝神。 良久道:“说下去。” 海云舒继续:“国库里堆的,都是精粮细粮,一旦开仓赈灾,过了那些贪官污吏的手,哪还有剩余? “倘若这赈灾粮是糟粕,是脏粮,那些天天锦衣玉食的富贵大爷们,还会伸手吗?” 江成璟眉心微展,像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他缓缓而言:“伐冰之家,不蓄牛羊。” 海云舒肯定:“正是这个道理。豪门贵族之家,不会去养猪狗牛羊,跟百姓争口饭吃。 “牛羊牲畜如此,赈灾的粮食也如此。” 只有少青还是云里雾里,他还是极力劝说:“请王爷三思啊,前些日子灾民吃不到粮,险些聚众暴动。 “朝廷好不容易才派兵镇压了。 “要是咱们再把脏粮运过去,他们还不全都揭竿而起了?” 海云舒并不这么认为:“少青,你若是灾民,吃饱和吃好,选哪个?” “自然是吃饱。” “那就是了。” 灾民闹事不是因为没吃好,而是因为根本没吃的。 海云舒说得诚恳:“我亲历过赈灾。别说是脏粮、糟糠,就算是草根树皮,在灾民眼里也都是救命的好东西。 “十石米里掺一石沙子,凭空还能多出些粮食。” 海云舒将书案上的奏折分成两堆,打着比喻:“一边是只够喂饱一人的细粮,一边是足够喂饱十人的脏粮。 “少青,你若是王爷,你怎么选?” 少青:“这……” 海云舒有理有据:“赈灾的粮,撒了沙子才能吃到灾民嘴里。” 她立于千卷书案前,颖悟绝人,三言两句参透了世间道理。 江成璟枕着手腕,指尖在太阳穴边一点,一点。 眼底似有赞许。 海云舒:“吃饱了肚子,灾民还会想去造反吗? “最多也就骂骂咱们摄政王是个背信弃义的大奸臣呗,总比暴乱造反了好。 “稳固的江山,总比头上的虚名,来得实在。” 江成璟嘴角一扯:“你倒是会为我考虑。” 海云舒笑笑:“都是朋友嘛,王爷那么客气作甚?” 瞧他的表情,是觉得她的办法可行了。 海云舒暗暗松了口气。 江成璟把袖子里批好的奏折丢给少青:“就按程侯夫人说的办。” “是!” 只要主子下了令,少青就会无条件的服从。 少青退出书房后,忙打开奏折确认。 因为刚才他们一直在听海云舒讲,少青并没看到主子有批奏折的动作。 还担心拿了个空批。 怎料这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主子早就跟程侯夫人想到一起了! 只不过主子更绝。 不是让掺沙子,而是掺毒筛子。 少青早年跟王爷在外征战过,知道毒筛子是一种西北的野生草木,性寒,磨成末是白色,混进米面里也不容易看出来。 正常人吃了它,能刺激肠胃,有利于排毒,别的也没什么大碍。 如果是得了重病的人,吃下去,就会被不断侵蚀内里,一命呜呼。 少青感慨:“还得是王爷……” 留下身强力壮的人,除掉重伤奄奄的人。 这招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王爷玩得是炉火纯青。 少青向屋里瞟了一眼,不由得倒吸凉气。 这两位,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过来。” 江成璟对她招了下手,像招小猫似的。 海云舒走过去。 看见书桌上的宣纸赫赫写着两个大字——无求。 他问她:“你可知,何为无求?” 如今江成璟位极人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平凡人眼里,已经算是别无所求了吧。 海云舒见他笔触苍然有力,却在收尾时含了几分犹豫。 想着,他可能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于是便问:“无求和求而不得是两回事,不知王爷问的是哪个?” 他手臂从她身后绕过来,握住她的手,抬腕,下笔。 “人到无求品自高。你是觉得我境界还没到。” 手背贴合着他掌心的温度,笔尖随他的力道游走,有墨香扑鼻。 小时候,江成璟的字就常被先生夸赞。 说他下笔如行云流水,潇洒肆意却不失钢骨,颇有苏黄之风。 这些年,江成璟执掌朝廷军政,大权总揽。 写文章的精神懒散了,写字的功夫倒是没丢。 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其实江成璟也算半个寒门出身,靠着自己满腹才学,考上功名,入的仕途。 诗词歌赋,是极其讲究天赋的。 譬如海云舒,日日写,夜夜练,才勉勉强强临摹出一手簪花小楷。 而江成璟,只需要夫子拿来一张字帖,就能临摹的难辨真伪。 努力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 她被他挤在书案前,不敢回头看,笔锋也是随他掌中的力道带着走。 心慌意乱。 字自然是写不好的。 落笔时,海云舒赶忙把手抽了回来。 “无欲才能无求,王爷,你分心了。” 他身子前倾,逼得她无处可退。 笔一撂,他揽上细软的腰肢,喉咙燥热:“你在这儿,我怎么清心寡欲?” 他的欲火总是来得风起潮涌,让人猝不及防。 海云舒更像是一块寒冰,爱在关键时刻浇上盆冷水。 她推他:“喂,还是白天啊……” 他的眼神近在咫尺,似热似粘地游走在她的下颔、锁骨,不留一毫。 海云舒被他看得心里发怵。 “我……我先走了……” 他一把将她拎回来,堵在角落。 胳膊把她的软腰往怀里一揽。 他比她更了解她的身体:“别装了。” 床笫之欢,海云舒可不似情场老手。 稍被挑逗,就软成了一汪水花。 第72章 露水之欢 他将她抬上书案,硬实地挺在双腿之间。 “程子枫都不碰你吗?” 她敏感得像朵含苞待放的花蕊,让人忍不住向深处探索。 “不行……” 海云舒正被撩拨的意乱情迷,哪里还能分神去解释她跟程子枫的事。 身上的衣裳被他扯得越来越少。 每一寸肌肤,毛孔,都随着爱抚渐次滚烫起来。 胸前一抹白纱下,涌动着潮红。被他暖在怀里,揉进身体。 男女之事,江成璟一向是绝对的主导。 手上轻柔安抚,身下汹涌bo发。 yu望攀上巅峰,她不由得后仰,层层酥麻烫过全身,如泄江的潮水在岸边翻涌、放ng。 他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口中呼出的白气,暖在耳根痒痒的。 尽管是隆冬,却热得后背汗涔涔。 江成璟在这方面算是君子。 知道她腿软,任她在自己身上瘫了半刻钟。 他幽幽道:“你最近吃胖了。” 海云舒忙直起身子,反驳:“怎么会?明明是你体力不支。” “你说什么?” 这话他坚决不能忍。 “再试试?” 他说着就上手,海云舒忙按着他躲。 “喂,你别闹我了……” …… 咚咚咚。 外面有人来敲门。 是少青前来禀告:“王爷,有客人造访。” 见无人回应,他再敲着试探:“王爷?有人……” “知道了!” 少青一向有规矩,有眼色,他既然敲了门,想必是有不便拒绝的贵客造访。 江成璟抵着她的额头问:“动得了吗?” 海云舒轻轻地点点头。 他厚实的掌心轻拍她的背,暖暖的。 “先回去?” “嗯。” 他把她放在地上:“一会儿叫人备车,把你和元虚道长一道送回去。” 她面颊的红晕未褪:“好。” 他忍不住捏了下:“我去前厅瞧瞧,你……” 他说:“歇一歇再走。” “嗯。” 江成璟看她怯怯的模样,心里发笑。 伸开双臂:“来给我更衣。” 海云舒看着地上散乱的外袍、腰带、内衫、玉佩…… 根本无从下手。 这做王爷的,穿个便衣都这么多层吗? 她蹲着捡起来,看看这个,拿拿那个,半晌也不知该先从哪件开始。 一抬头,正对上江成璟不怀好意的笑。 她脸又烧了起来:“看我干什么?谁晓得你衣裳这么多。” 他问:“你身为侯爵夫人,平时都不给夫君更衣?” “我……” 给程子枫更衣? 那都是比上辈子还要久的事了。 如今他更是爱睡哪睡哪,只要别在她的关雎阁就好。 海云舒:“我手笨,你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这么多东西,我弄不明白。” 江成璟:“你扒的时候怎么没嫌多?” 海云舒脸色刷得一下比樱桃还红。 江成璟浅浅一笑,决定放过她。 “少青——” 外面回应:“王爷请吩咐。” “进来。” 海云舒连忙慌手慌脚地躲了起来。 江成璟端着身段:“更衣。” 还是少青贴心,一件一件有条不紊的叠穿着。 什么玉佩、环饰,搭配的恰到好处。 手比姑娘家还巧。 真是贤惠。 海云舒一直躲在帘子后面,等到他们走了,才慢慢出来。 像是做贼一样。 耽误了些时间,不过到底把事办成了。 海云舒理了理衣裳和发髻,打算去王府门口和元虚道长一道回府。 偌大的摄政王府像迷宫一样。 海云舒觉得,这里的建筑园林,花草树植,丝毫不亚于皇宫大内。 江成璟喜欢安静,因此府内的下人并不多。 所以显得安静,甚至有些瘆人。 院子里亭台楼阁,连廊回转,七拐八拐的,海云舒愣是绕了半个时辰也没绕出去。 最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出路。 走过前厅时,海云舒看到了江成璟和一个女子在闲聊。 外面雪飘如絮,屋里其乐融融。 还用猜吗,不是鲁若沁还能是谁? “王爷,我等了你半天,你干什么去了?” 他回:“路上喂了只野猫,耽搁了。” 鲁姑娘:“是这样啊,我以为你还在为赈灾的事烦心呢。” 她对他的事似乎很了解。 “王爷别再忧心,我爹说了,他会安抚那些言官,再给你争取点时间的。” 这强强联姻的好处,马上就体现出来了。 只可惜,江成璟没领这个情:“不必,我自己会处理。” 鲁姑娘没想到吃了一个闭门羹,又怕冷了场子,于是再捡起刚才的话头。 “王爷似乎很喜欢小猫小狗呢,连小野猫都喂,它要没主人,可以送给我养吗?” 江成璟没答应:“送不了,她已经有主人了。” 鲁姑娘只好说:“哦……那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对了,刚才进门时,我听见哮天在叫,还喂了它半只鸡呢。这会儿它吃饱肚子,只怕又去打盹了。” 不知为何,海云舒觉得,这两人相处时,女方是有些迁就且主动的,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两厢情愿。 江成璟说:“你胆子挺大啊,上次被咬了一回,还敢招它呢。” “不怪它的,是我自己眼睛看不见,没躲开,再说了,不是还有王爷吗?那天要不是你救了我,只怕我命都没了。” 说着她讲起来前几天一起去赏雪的事。 大致就是,路上遇到了贼人劫道,江成璟护着她杀出重围,两人在山上的破庙里躲了一夜。 王爷的贴身侍卫都急疯了,一波一波地人去搜山。 直到第二天被哮天闻出气味才找到。 她面带娇羞:“王爷,只要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海云舒两辈子加起来,也算阅人无数了。 可这鲁姑娘什么路数,她始终没看出来。 眼睛都瞎了,还赏什么雪啊,不就是出去挨了冻好往别人怀里钻呗。 若说她有心机吧,三言两语就被江成璟给骗婚了。 说她单纯吧,一言一行又像是都算计好的。 要么她本就如此,要么就是装得太像了,以至于那些长了眼睛的,都被她这个瞎眼的给骗了。 江成璟提醒她:“你眼睛不方便,以后还是少出门。” “嗯,”鲁姑娘面色红羞,女儿家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王爷,你我已有夫妻之实,我自然什么都听你的。” 夫妻之实…… 海云舒被这几个字扎得心口疼。 江成璟背着身,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没有反驳。 算是默认了吗? 海云舒心里知道,自己根本没资格、没立场掂量这几个字的意思。 如果真论起来,人家二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才是那个不值一提的露水之欢。 “海娘子!海娘子你怎么走到这儿了?奴婢找了您半天。” 小女使匆匆走来,问她:“马车已经备好了,现在要回府吗?” 是那个长相水灵的女使。 只是这丫头声音有些大,让摄政王和他的准王妃都听到了。 两人皆是回头看向了海云舒。 第73章 冤家路窄 “这就回。” 海云舒只想快些离开。 谁知,鲁姑娘朝外面探着身子,问道:“是程侯夫人吗?” 眼盲的人,耳朵都格外好使,骗是骗不过的。 海云舒只站在原地打了个招呼:“鲁姑娘,是我。” “怎么我刚来,夫人就要走了呢?” “事情办完,自然是要走的。” 也不知鲁姑娘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不知海娘子要来,早知就错开了,没耽误你找王爷办事吧。 “若是你们还没商量好,我先回避。” 这话从她嘴里所出来,是有些别扭。 海云舒告诉她:“家里四弟生了怪病,听闻王爷府上有位神医,就来讨个人情。这不,人已经请到了,我正要走。” 她信也好,不信也好。 无所谓了。 “是元虚道长吗?” “鲁姑娘认识?” “那是自然,王爷一直在让他给我治眼睛呢,我都已经不报希望了,可王爷还是坚持。” 她一脸幸福,小姑娘家的娇羞展露无疑。 海云舒:“姑娘福泽深厚,会有好结果的。” 鲁若沁客气道:“那与人治病要紧,就不留夫人闲坐了。” 言谈举止间,俨然已是王府主母的作派。 江成璟始终没回头。 三个人各怀鬼胎的一台戏。 他会怎么看这种尴尬的场景,海云舒不得而知。 也不想知道了。 离开后,海云舒在王府门口见到了那位元虚道长。 白眉长须,拂尘挂臂,一副仙风道骨的逍遥模样。 她行礼:“有劳道长随我走一趟了。” 元虚道长:“夫人不必多礼,治病救人既是医家本分,也是道家善行。王爷既然有了吩咐,贫道尽力就是。” 海云舒不胜感激:“那咱们上路吧。” 正要带着道长回侯府。 “元虚道长——” 身后追上来一个人。 是鲁若沁。 元虚道长似乎认得她,客气道:“鲁姑娘,有何事吩咐?” 她很谦和:“道长千万别提吩咐二字,我是吃了您开的药方,最近感觉好多了,一直想当面感谢却不得机会。” 元虚道长:“王爷既然把姑娘的眼睛托付给贫道,贫道必定尽心尽力,只是……” 鲁若沁轻声细语:“道长不必为难,我懂的,在没等到合适的眼睛之前,我只安心吃药就是,不会动妄念、贪念的。” “姑娘一片赤诚,定能心想事成。” 这位元虚道长,难不成高明到可以医好鲁若沁自娘胎就瞎了的眼睛? 还没听说过此等枯骨生肉的医术。 看来,这世间的能人异士真是不少。 海云舒原本以为,鲁若沁和道长寒暄几句就会走。 没想到她转个身,又忽然说:“程侯夫人,咱们能借一步说个话?” 她们之间,交情太浅,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可鲁若沁已经拉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 见下人都退下了,海云舒问:“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鲁姑娘也没藏着掖着:“海娘子,你能不能,以后不再找王爷了? “我知道,王爷念着你们两家有旧,时常给你些照顾。 “可大家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门户,时间长了,终究不体面。” 鲁姑娘一下子说了许多,话里话外,捧着江成璟,踩着海云舒。 风月之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但世人总爱说男人风流,女人无耻。 本就不公。 偏有些人同为女子,不懂得约束郎君,一股脑把屎盆子都扣在别人身上。 也是糊涂。 海云舒笑:“江成璟是什么样的人,姑娘早该知道。若真想要体面,就不该嫁到摄政王府来。” 鲁若沁见她这么不客气,也心有不甘:“你这是什么话?再怎么说,我也是摄政王的准王妃,好声好气的劝你,你反倒支棱起来了?” 海云舒:“这本就不是一个人的事,鲁姑娘这么费心思地警告我,不如多劝劝自己的未婚夫,少沾花惹草。” 她与江成璟,一向是被动的多。 江成璟想怎么做,她便怎么受着。 当然他给的好处,也是谁都代替不了的。 虽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可也能解燃眉之急。 复仇之路艰难,若不找个权势滔天的人傍身,只怕这辈子还要受欺负。 除非是她自己放弃复仇。 否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别说一个准王妃,就是皇后来了,她也不可能妥协。 鲁姑娘实在没想到海云舒态度会如此强硬,自己已经把话说到脸上了,她还这么不识好歹。 分明是不把她这个摄政王府的女主人、不把整个鲁国公府放在眼里! 鲁若沁换了脸色,严声威胁道:“海娘子,程家大郎还在大狱关着,只要我爹一句话,他会没命的。” 海云舒哪儿能被她要挟:“是吗?那可真是好事一桩。 “麻烦姑娘快快回家通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程大郎要是真判个斩立决,我还得登门放炮,谢谢你呢。” 连兄弟亲族都不顾惜。 这个海娘子,简直是软硬不吃。 难怪小姐妹们都说她是个狐狸精,人前装得端庄贤淑,背地里却是个蛇蝎心肠。 鲁若沁一计不成,决定攻心为上:“你真觉得王爷会喜欢你? “他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玩玩而已。今天是你,明天就是别人了。” 商籍贱女,惯会学点勾栏娼女的做派。 不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就知道跟外面的爷们儿拉拉扯扯。 王爷早晚看清她的真面目。 海云舒莞尔一笑,早就看得比她还透:“谁说要他喜欢我了?” “啊?” “他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海云舒这么一说,倒是堵的鲁姑娘说不出话了。 “鲁姑娘,人生在世,别总把心思搁在别人身上。对别人少一分指望,自己也能过得开心些。 “男人是最靠不住的。” 这样的道理,鲁若沁从没听过。 从小,她就听爹娘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 她身为公府嫡女,自然要听着这些道理,把王府主母的位置坐稳了。 鲁姑娘问:“我是要嫁给王爷的,难道对他起了指望也有错?” 海云舒:“鲁姑娘,指望夫君本没有错。 “你错在不该在奸臣身上找忠良,在浪子怀里诉衷肠。” 第74章 珂儿 鲁姑娘晕了:“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也不想懂。 “反正你这么干,就是不对!” 海云舒坦言道:“我可以答应你,不再找江成璟,可也请你转告他,不要再来招惹我。” 鲁姑娘也拔高了声调:“你放心,我会转告王爷的。而且,他也一定会答应我。” 她不由得意了几分:“我有身孕了。” 只可惜她是眼盲,不然真想看看海云舒此时的表情。 鲁姑娘:“孩子对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海娘子应该比我清楚吧。 “我相信,王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收心的。” 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随风簌簌而下,有几片落在长长的睫毛上。 海云舒不由得眼睛微颤。 鲁若沁把怀里的暖炉裹了裹,说:“连我也没想到,会把这件事,第一个告诉你。” 是啊,海云舒也没想到。 “那恭喜你了。” 孩子是爹娘的软肋。 别人在江成璟这个年纪,三个、四个孩子都有了。 偏他一味玩起阴谋权术,没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 如今成家立业,迎娶高门贵女,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鲁若沁最后提醒她:“希望你能信守今天说的话。离王爷远点。” 彻骨的仇恨,道德的约束。 如何抉择? 如果刚才只是为了与鲁若沁堵一口气,那么现在海云舒很清醒的意识到。 她可能不会再跟江成璟见面了。 回到侯府,程老夫人早已恭候多时。 像迎大罗神仙一般,殷勤地领着元虚道长入府。 来到四郎的病床前,道长悬丝诊脉,这架势一看就与外面那些庸医大有不同。 小婵见海云舒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于是拉着莺歌小声地问:“夫人怎么了?回来就一直不声不响,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莺歌也说不清楚:“出门时还好好的。也不知道那个鲁姑娘拉着夫人说了些什么,就成这样了。” “准没什么好话。那个丫头片子,表面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儿。 “前天我上药铺抓药,正巧遇到他们鲁国公的女使,听她闲聊了几句。你猜怎么着? “就因为有一小女使把衣裳拿错了眼色,那个鲁姑娘,叫人把她眼珠子给剜了。” 莺歌捂嘴:“什么?竟有这样的事?” 小婵:“你说她是不是蛇蝎心肠,自己瞎了,也见不得别人有眼睛。 “偏偏还装作一副小白兔的样子,惹王爷垂怜,呸!” 莺歌叫她别多嘴:“终究是他们两家结亲,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跟咱们没干系。 “以后可别再提了,没得给夫人惹麻烦。” 小婵悻悻道:“知道了。” …… 此时,元虚道长已经给四郎诊完脉。 老夫人满脸关切:“道长,我儿病情如何啊?” 道长捋了捋胡须:“公子气虚而火旺,体弱而神焦,确实是癔症。” “那可还有救?” “先服用贫道炼制的药丸吊着精元,再配合穴位针灸,慢慢调理,会好的。” 老夫人如获大赦:“哎呀,道长您可真是活神仙啊!秦嬷嬷,快,笔墨纸砚伺候,给道长沏茶。” 然后又拉着海云舒:“云舒,辛苦了,你这次可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等年关账上分红了,定给你多拿几份!” 这张嘴脸,海云舒已经看多了,麻木了。 说得越多,兑现的越少。 这边元虚道长刚将药方写完,药丸磨好,寿宁堂就派了几个人分头抓药、熬药去了。 秦嬷嬷此时卷帘进来,神色一脸严肃。 老夫人看她不对劲,问:“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秦嬷嬷说:“白沧斋的下人过来传话,说珂哥儿像是病了,哭个不停,怎么哄也哄不住。” 老夫人自己的亲儿子还没治好,哪有心思管那个小野种。 “白小娘呢,她一个当娘的,连孩子都哄不好,干什么吃的?” “奴婢是担心……” 见秦嬷嬷吞吞吐吐的样子,海云舒道:“有什么只管说,老太太跟我会做主的。” 秦嬷嬷:“晌午世子和珂哥儿都在老太太屋里玩,两个人抢毛球,摔了一脚,当时都哭得嗷嗷直叫……” 老夫人接话:“男孩子打打闹闹也正常,不是哄好了吗?” “是,世子是没什么事,可白沧斋的嬷嬷说,珂哥儿回去已经哭岔气好几回了,侯爷不在家,白小娘也不让说。 “刚才珂哥儿又厥过去了,屋里嬷嬷实在看不下去,才偷偷过来禀告的。” 老夫人怒:“她什么身份,到做起哥儿、姐儿的主了?” 这白小娘,没准儿又拿孩子出气。 眼皮子浅的东西,做样子都不会,脑子都让猪油给蒙了。 非得闹得人仰马翻,让海云舒看出破绽才好受? 海云舒从中劝和:“母亲,正巧道长也在,咱们一起去看看吧。万一珂儿有个好歹,也没办法跟侯爷交代啊?” 二郎才不会在乎珂哥儿的死活。 老夫人心里明白,可面上也得把功夫做足。 反正四郎这里已经安排妥当,她也没反驳海云舒:“走,去看看。” 还没进白沧斋的院子就听到珂哥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海云舒也是为人母,最见不得孩子受苦。 珂哥儿小脸涨得通红,手脚在半空漫无目的的抓着,一声,一声,像是要把胆汁都要哭出来。 她问:“你怎么回事?珂哥儿哭成这样,也不见你去回禀一声?” 白师师还是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我想着府上都在为四爷的事烦心,不敢打扰。孩子哭是常有的事,说了也是给老太太和大娘子添麻烦。” 海云舒驳她:“怎么能是添麻烦?侯爷的骨血,半点也马虎不得。如今他去了营地,我们在家,更得细心照顾孩子才是。” 白师师当然不会把她的话听进去。 可嘴上还是答应:“大娘子说得是。” 海云舒:“正巧,今儿府上来了位大夫,堪称国手,原本是给四郎看病的,顺道也给珂哥儿瞧瞧。 “若不舒服就诊治诊治,若无大碍,咱们也好放心。” 白师师明显慌了:“这……这不用了吧。” “这还由得了你?”海云舒拿出当家主母的款儿:“我才是孩子的母亲。” 这句话惊得老夫人和白师师一身冷汗。 她……她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第75章 痛打 两人都不由得看向海云舒。 只听她道:“往大了说我是侯府主母,往小了说我也是珂儿名义上的母亲。 “老太太平日教导我要一碗水端平,说咱们侯府世代簪缨,万万不能学那些小门小户,纠着嫡庶,折腾个没完。 “珂儿虽得了恩典,养在了亲娘身边。 “可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得尽一尽责。” 程老夫人是假经念多了,说多了嫡庶平等的话,自己都信自己是尊活菩萨了。 还一直觉得侯府里的嫡子庶子们过得是一样的日子。 天天拿这个标榜自己贤良淑德。 老夫人见海云舒没起疑心,暗暗放心。 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云舒说得对,小孩子的病马虎不得,那就请道长给珂儿看看吧。” 元虚道长接过孩子,先安抚。然后搭着脉,听诊听了许久。 白师师做贼心虚,伸着脖子看着,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瞧出点什么。 “道长,可是情况不好吗?” 海云舒见他神色凝重,想来是有什么大事。 元虚道长也不大肯定,只说:“小公子脉息不稳,偶有痉挛,像是骨痛之兆。” “珂哥儿小小年纪,怎会骨痛?” 道长:“贫道也是猜测,还需要试上一试。” 说着,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块玄黑色的磁石。 然后沿着珂哥儿的双脚、膝盖、胳膊一点一点的扫过。 老夫人不禁问:“道长,这是?” 他解释:“这是东岛蓬莱天坑的千年磁石,能将小公子体内的异物,吸出来……” “异物?什么异物?” 老夫人话还没落,就见有头发丝一般细的针被磁石吸了出来! 左腿两根,右臂一根,背后还有两根…… 道长将带血的小针铺在白纱布上,仔细算了算,珂哥儿小小的身体里,竟然生生扎进去七根绣花针! 老夫人惊得浑身颤栗:“白小娘!这是什么!!” 白师师扑通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妾身不知,妾身真的不知道啊。” 道长将这些脏东西吸出来后,用药水涂抹伤口,又拿了两粒糖丸给珂哥儿吃下。 很快,珂哥儿就止住了哭声。 想是被痛苦折磨了一天,小小的身体早已透支,精疲力竭。 珂哥儿吃了奶,很快就在奶母的怀里睡着了。 海云舒忙问:“道长,珂哥儿没什么事吧?” 道长说:“幸而发现的及时,细针只是附着在表面,没有侵入五脏六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那……那以后怎么办?会有后遗症吗?” 道长收起药箱:“夫人不必担心,小公子身上的伤,敷一敷药就会好的。” 海云舒这才放心:“道长妙手,我们阖府上下都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说着叫管家拿了张银票:“这是我家侯爷的一点心意,还请道长收下。” 元虚道长推辞:“夫人不必客气。摄政王于贫道有知遇之恩,王爷吩咐的事,贫道都会尽力,不敢另有所图啊。” 老夫人也是感恩:“道长真是仙人雅量啊,云舒,瞧你都把人家给看世俗了。” 说完就示意管家把银票拿走了。 好啊,在四郎身上,就是不惜家财,金山银山都要救。 到了珂哥儿身上,连答谢人家的茶水钱,都嫌多! 为了省那点银子,丑态毕露。 恶心至极。 海云舒看都懒得看她,只说:“道长若不肯收,我就拿这笔钱把城外的道观修一修。等侯爷回府,我等必会斋戒沐浴,侍奉三清,来报答道长的救命之恩。” 元虚道长:“夫人一片赤诚之心,贫道先谢下了。” 老夫人见她也客气个差不多了,吩咐:“秦嬷嬷,快,带道长去客房休息。” 目送走元虚道长,海云舒才转过身,准备收拾白小娘。 白师师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 她自知罪责难逃,跪行至海云舒脚边,拽着她的裙摆,哀求道:“大娘子,你要相信我,不是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 海云舒抬脚将她踹开:“来人,把她给我绑了!打!” 纵然海云舒深知白师师阴险毒辣,也从没想过,她会这么狠心,会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这种毒手。 上一世,她是否也用同样的酷刑对待琮儿? 海云舒不敢想。 她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前世琮儿在白小娘手中被折磨、凌辱的画面。 双拳在袖中颤抖。 白师师究竟造了多少孽,是她还没发现的! 今天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贼贱人。 掌刑嬷嬷很快就把白小娘绑成了粽子。 不由分说,先是猛扇了二十个嘴巴子,打得她眼冒金星。 口中不停喊着:“冤枉……冤枉……” 海云舒唾弃道:“白小娘,平时你少吃少穿的苛待珂哥儿也就罢了,我只当你是一片严母之心,不想娇惯孩子。 “可你竟然下此毒手,要毁了侯府血脉,我身为当家主母,必要为孩子讨一个公道!” 白小娘口含鲜血,可还是再狡辩:“冤枉啊主母大娘子,珂哥儿一天之内,经多少人手,怎就咬定是我干的。 “我是他的亲娘,我也是受害者! “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滥用私刑,就是想冤死我。侯爷来了,不会饶了你的!” 海云舒让人把家法请来。 严词厉声道:“是不是你干的我自会查个清楚。 “若不是还对你心存侥幸,早就把你丢进河里淹死,还能留你条贱命,在这儿跟我废话!” 白小娘挣扎:“我不服!就是侯爷来了,我也要伸冤!” 海云舒才不受她威胁:“珂哥儿自小养在你屋里,退一万步讲,就算不是你干的,今天我也得治你个失察之罪。 “来人啊,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掌刑嬷嬷得了令,抬起板子就噼里啪啦地朝白小娘身上打去。 腰上、大腿根、小腿肚,越是受疼的地方,打得越狠。 痛得白小娘嗷嗷直叫。 可眼见她皮开肉绽,嘴硬得很,还是不肯认罪。 第76章 替罪羊 因为她知道,珂儿还是程家庶子。谋害侯府子嗣就是死路一条。 一旦事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所以拼死也不能承认。 “老夫人……老夫人救我…… “虎毒不食子,我是珂儿的亲娘啊,孩子不能没有娘啊!” 孩子不能没有娘…… 老夫人心底一软,是啊,白小娘是歹毒,可要真把她打死了,琮儿不是连亲娘都没有了? 之前做得谋划岂不是白费? 岂不是彻底便宜了海云舒这个贱人? 不行。 白小娘一个乡野丫头好拿捏,成不了气候。 若是程家被海云舒把持在手里,等自己老了,走不动路了,还能有好日子过? 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程老夫人嘴上佯作责骂:“糊涂东西,你干这没心肝的事,还想让我救你? “你口口声声说被人陷害,谁跟你有这么大的仇,能去害珂哥儿这个孩子? “除非你把真凶揪出来,否则,侯爷回来也不会饶你。” 老太太表面责怪,实则是再给她出主意。 白小娘平日的心思都用来琢磨怎么勾搭程子枫了,哪里领会的了老夫人这七拐八绕的话。 旁边的宝心倒是机灵,哭着扑在白师师身边:“小娘,别人都害到珂哥儿头上了,你还替她们瞒着吗? “快说出来,也好让老夫人、大娘子给咱们做主啊。” 老夫人的意思是想让她找个替罪羊,随便扯出个人就行。 这一押一审,总能先缓一缓,等程子枫回来了,再想办法。 不然白小娘犯了这么大的罪,海云舒仗着家法,眼下就是把她打死也不为过。 掌刑嬷嬷的板子可是一点没停。 白小娘脑子蠢笨如猪,此时被打的已经乱了心智,哪里还能接住老夫人递的救命稻草。 只能一个劲儿喊着,“冤枉,冤枉。” 海云舒不喊停,掌刑嬷嬷手中的板子噼里啪啦的,一下比一下狠。 直到打得她屁股、大腿血肉模糊。 宝心哭喊:“大娘子,不能打了,不能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莺歌上去给了宝心一巴掌:“不懂规矩的东西,大娘子在这儿执掌家法,哪有你这贱婢说话的份儿?来人,拖下去!” 再也没人敢上前求情。 不一会儿白小娘就疼得晕死过去。 老夫人瞧她实在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只好说道:“云舒,白小娘口口声声喊冤,想必另有隐情啊。 “你得查个清楚,万一冤枉了她,珂哥儿又是受罪,又没了亲娘,岂不可怜?” 海云舒难道还不清楚她心里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还珂哥儿一个公道。” 白师师被禁足在白沧斋,每日只给送一顿稀饭。 珂哥儿也被抱去老太太那休养。 白小娘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吃得了这些粗糠烂叶。 气得把碗砸个稀碎:“下贱的蹄子,我得宠时,一个个争着献殷勤。 “现在见我落魄了,上赶子落井下石,跟海云舒那娼妇一起作践我!” 往日白小娘得宠,风光无限,走在府里谁不敬她三分。 眼下她栽了跟头,昔日在她面前献殷勤的人,早都跑得无影无踪。 叫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宝心连忙把那块发了霉的馒头捡起来,剥掉外面的皮自己吃了,然后把馒头心儿递给主子。 “小娘,快别骂了,省省力气,先吃点东西吧。你身上还有伤呢。” 白小娘强忍着疼痛,觉得不甘心:“侯爷呢,他还没回来吗?” 宝心摇头:“侯爷带着城防营去赈灾了,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回不来啊。” 白小娘抓着宝心,没了主意:“那怎么办?大娘子抓住了我的把柄,她不会饶了我的。宝心,我不能死啊!” “小娘,别怕。咱们还有老太太,她不会不管你的。” “对!还有那个老婆子。宝心,你现在去帮我给寿宁堂传个话。” 那个腌臜婆,遇事就知道明哲保身,非得动了她最核心的利益,她才会抛头露面。 “小娘,需要奴婢带什么话?” 白小娘咬牙:“你就告诉她四个字,母凭子贵。” “这……这能行吗?” “你只管传话,她一定会来。” 这老婆子要是不来,自己就把所有的秘密都抖落出来,反正她光脚不怕穿鞋的,到时候看谁下不了台! 果然不出所料,宝心去传话还不过半天,老夫人就来了白沧斋。 这两个人背地里蛇鼠一窝,见了面,却又各自心怀鬼胎。 白小娘阴阳怪气道:“老太太,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管我和亲孙子了。” 她把这个“亲”字刻意说得重了一些。 老夫人:“你干这丧尽天良的事,还想让我帮你?” “言重了。若论手段毒辣,我可比不过您老人家。” “我让你虐待珂儿了?” 白师师冷笑:“老太太你生生人家母子分离,这不比我毒上百倍千倍?” 知道她是威胁。老夫人说:“那我要是不帮你呢?” 白师师觉得自己握住了把柄:“老太太,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您不能因为我是烂命一条,就撒手不管了啊。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老夫人是千年的老狐狸,怎会不知道白小娘是几斤几两。 于是泰然自若地问:“想拿琮儿威胁我啊?” 白师师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伎俩里。 “妾身不敢。” 老夫人袖子一拂:“无所谓,你尽可说出来。 “我倒想看看,没我跟子枫点头,谁会信你的话。” 白师师一怔。 是啊,这件事只有老太太和侯爷知道。 他们俩若不承认,琮儿即便是她亲骨肉,也没办法证明啊。 剩下的就只有宝月了。 可她也已经是侯府妾室,跟自己平起平坐,她肯定要听侯爷的,不会出头作证的。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老婆子还有留这么一手。 老夫人:“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还滔滔不绝吗?” 白小娘自知不是老夫人的对手,小命都被她捏在手里。 立即便换了嘴脸,服软道:“老太太,是我糊涂,我知错了,求你想个法子救救我吧。 “不然大娘子一定会杀了我的! “只要我能活着,下半辈子我带着琮儿给你当牛做马,绝无二心!” 老夫人嘴角牵起一抹不屑的笑。 还以为这白小娘是长脑子了,突然支棱起来了。说来说去,还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一个。 也好,这样的人外表美丽,内心蠢笨。即好拿捏,又能牵制海云舒。 她这个做老祖宗的,帮一帮,也无伤大雅。 “我会找人替你顶罪,只是以后……” 白小娘可算抓到了救命稻草:“以后妾身什么都听老太太的,如有违誓,天打雷劈!” 第77章 强词夺理 翌日,老夫人真找来了个姓韩的嬷嬷。 替白小娘背了这个黑锅。 对外说是,韩嬷嬷前段时间因为采买衣裳的小事,被白小娘责骂,因而怀恨在心,这才对珂哥儿下了毒手。 现在人已经认了罪,被老夫人痛打一顿,叫人牙子给发卖出去。 凶手找到了。 自然也将白小娘的禁足解了。 老夫人说白小娘着实冤屈,还给她请郎中治腿伤,听说是伤筋动骨了,要养上个把月。 小婵不甘:“夫人还没开始查案呢,老太太就急急忙忙定死了官司,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看,就是她指使白小娘干的。” 海云舒摇头。 她这个婆母虽然是尊假菩萨,但到底是有谋划、懂深浅的。 若说她存了私心偏帮白小娘还有可能,若说她指使人用针折磨珂儿,她应该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海云舒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老太太保全白小娘,也是保全侯府的名声。” 小婵恨:“可惜没把这贱人打死,一顿板子叫她长长记性,便宜她了。” 海云舒拾到着琉璃花樽里的红梅,道:“她既不想死,就随她。” 在这儿深宅大院里,要是没了恩宠,没了依靠,活着还不如死了。 海云舒一刀剪去多出的花苞。 “生不如死,这才有趣。” “奴婢受教。” 那天,正好潘秀去关雎阁送衣裳,想着她是司衣局的掌事,海云舒就问起了这个韩嬷嬷。 谁料,潘秀说:“别人或许不知情,我是了解这个韩嬷嬷的,她为人谦和,最是善良,平时一只蚂蚁都不踩,怎么会干那杀千刀的事?” 没人会无缘无故的替别人顶罪。 后来叫莺歌一查,才知道,老夫人暗地里给了这个韩嬷嬷三百两,韩嬷嬷拿着这钱,才能给家里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娶媳妇。 也是一番慈母之心。 莺歌问:“夫人,要不要揭穿她们的诡计?” 海云舒知道为时已晚:“她们从里到外都安排好了,咱们就算把人抓来,想必也问不出什么。” “那就任她们在侯府为非作歹?” 海云舒:“反正珂哥儿是她的亲骨肉,她非要变着法的害人,咱们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拦不住。” 小婵想起狸猫换太子的事,更是义愤填膺:“这贱人是当珂哥儿是夫人的儿子,才狠下毒手的,要奴婢说,五马分尸都便宜她了!” 海云舒气定神闲:“放心,恶人自有恶人磨。 “白小娘心肠歹毒却蠢笨如猪,根本不是我那婆母的对手。她屡次闯祸,早就惹恼了程家。 “她们现在是因利而合,等到利散,自然要狗咬狗。 “到时候不用咱们出手,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到了年下,各府各家都忙着置办年货。 海云舒想着家里的小孩子多了,打算今年多置办些糕点。 小婵说:“天九御香楼新来了个扬州的师傅,特别会做点心,什么梅香栗粉糕、云奶酥酪、藕雪千层糕……听都没听过,还特别好吃。” 莺歌笑话她:“你啊,一提起吃就兴奋。要是吃也能科考,你定是个状元。” 小婵不好意思:“老天爷,什么时候,吃也成罪过啦。夫人你看莺歌,就知道欺负我。” 海云舒:“好了,待会儿领你吃好吃的,算是我替莺歌赔罪了。” “那敢情好。” 大家剪着窗花,乐成一团。 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海云舒叫人备了车,主仆一起出来尝个新鲜,就当是试菜了。 天九御香楼是京都城最大的酒楼。 街前停着各式各样的马车,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进了门,眼前豁然开朗,锦簇的灯火仿佛霎那间点燃,舞乐也随着酒香充斥而来。 四周随处可听见跑堂的吆喝声,端着盘子,娴熟地游走在各个桌前。 席间,满目珍馐。 她们特意挑了二楼的位置,即僻静,又能听乐观舞。 小婵左看看,右看看,都不知道该点哪些菜式好了。 海云舒很大方:“随便点,今天一定叫你吃饱,免得天天你惦记着。” 有了夫人这话,小蝉可就不客气了,北馔、南食、川饭、素食,不管是油水荤腥,还是茶水点心,都挨着要了个遍。 一边吃,一边满足道:“夫人,平日要能吃上这些,便是天天叫我起来倒夜香,我也愿意。” 莺歌捏着鼻子,嫌弃她道:“吃你的吧,什么话都乱说,也不怕恶心人。” 小婵吐了吐舌头,继续吃。 正当主仆三人乐得闲聊时,迎面走过来几个公子哥。 穿着华丽,打扮考究,不似寻常人家。 海云舒认出来,走在最前的是郑小公爷。 真是冤家路窄。 “呦,这不是程侯夫人吗?” 郑小公爷手里摇着个玉坠,不由分说的挤过来,直接坐到旁边,后面几个跟班也围着坐上来。 把莺歌和小婵都挤到了一边。 海云舒努力用脸堆出一个笑:“郑小公爷。” “小娘子,自己出来吃饭,不无聊吗?要不,我请你喝两杯?” 说着郑小公爷招呼掌柜的开了两坛上好的女儿红。 他卖弄:“我跟这家掌柜熟得很,要多少好酒都有。” 其中一个跟班,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看起来穷凶极恶的,冲小婵喊道:“你这丫头,倒酒啊,真没眼色。” 小婵才不搭理这刀疤脸,眼睛故意瞟向别处,就当没听见。 郑小公爷摆出一副怜香惜玉的做派:“干什么呢你,说过多少回了,对待女人,要温柔。大喊大叫的,把人家吓跑了怎么办。” 他倒是没架子,一个国公府的少爷,一杯一杯地给在座的各位倒酒。 “来来来,小娘子,我兄弟不懂事,我替他赔罪,赔罪。” 真是个酒懵子。 “呦,小公爷,还没见过你给哪个姑娘陪过酒呢。” 几个纨绔一通哄笑。 听着他们的醉言醉语,海云舒如坐针毡,于是起身说:“小公爷,我家里还有事,少陪了。” “哎?别走啊~” 郑小公爷拦着她的去路。 “小娘子,你欠了我三个人情,准备什么时候还啊?” 海云舒完全没印象:“我什么时候欠你人情了?” “第一回,承明池边的马球场,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你早就摔下马多少次了。是也不是? “第二回,程子枫那桩案子,如果没有我在父亲面前美言一番,你们夫妻能那么快团圆? “第三回,你前几天在静王府把我大姐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我拦着,你以为她能轻易放过你?” 郑小公爷说得头头是道。 好像事事在理,却又都是强词夺理。 第78章 楼下等我 马球场上,分明是他趁机揩油。 程子枫的案子,更是太后暗中推波助澜,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至于他那个阿谀奉承的好姐姐,捧高踩低,一边巴结着静王妃,一边贬低着海云舒,被骂也是活该! 海云舒不卑不亢:“小公爷,你若真觉得我们东昌侯府欠了你的人情,赶明儿我让侯爷亲自去登门道谢。” 郑小公爷一脸坏笑:“用不着他,你来就行了。” 说着,他攥住了海云舒的手腕。 她想抽手又被紧紧拉住,呵斥:“你干什么?” 莺歌和小婵想上前阻拦,可都被那几个跟班堵在了外面。 郑小公爷见煮熟的鸭子就在嘴边,岂能轻易让她飞了? 把人又往怀里拽了几分:“程子枫那孬种有什么好?小娘子不如跟了我吧,我会好好疼你的。” 海云舒死死撑住他靠近的身体。 “放尊重点!” “呦,玩欲擒故纵呐。” 海云舒 郑小公爷哪肯松手:“跟我装什么冰清玉洁,谁不知道你是个浪……” “啊——” 只听小公爷一声惨叫,登时把咸猪手缩了回去。 谁也没看清他是被什么东西偷袭的。 等小公爷缓过神,才发觉手背上扎了三根牙签,根根入骨,鲜血直流。 他疼得龇牙咧嘴:“他奶奶的,哪个狗娘养的暗算我?!” 能把牙签当暗器使,这种力道和准头,绝非一日之功。 几个跟班也都摆起架势,提高了警惕。 叫嚣:“咱们是郑国公府,有本事就出来较量,躲在暗处当什么缩头乌龟!” 外面有人走近。 脚步稳健,不紧不慢。 语调带了几分鄙薄:“怎么,这京都城是没人了?要事事让你们郑家说了算?” 这个声音…… 在场人皆是心里一咯噔。 “摄……摄政王?” 郑小公爷率先认出来。 若说整个京都城,不认识皇帝的人多,但不认识摄政王的,恐怕没几个。 几个跟班见小公爷都怂了,哪里还敢找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溜到门外。 江成璟一言不发,看不出是急是缓,是喜是怒。 安静的可怕。 郑小公爷硬着头皮:“摄政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江成璟撩起眼皮:“御香楼是你家开的?怎么你来得,别人来不得?” 郑小公爷忙摆手:“不,不,遍京都城内,自然是任王爷来去自由的。” 又试图缓和:“刚才是我唐突,还没来得及给摄政王请安,实在罪过,我先罚酒三杯。” 说完忍着手上的伤,咚咚灌了三杯酒。 这架势,一看就是混迹酒肆茶楼的老手。 可江成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的目光,由始至终,都盯在海云舒身上。 像是刀子一般,把她从头到脚刮了个遍。 说:“你准备在这儿站到过年呢?” 海云舒:“啊?” 她先是一怔,然后才意识到,这是他在撵她走。 有了这个台阶,海云舒忙顺着往下走,说:“是,王爷、小公爷你们聊,我先告辞。” 他又蹦出一句:“别乱跑,楼下等我。” 江成璟的语气足以说明,他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海云舒授人以柄,不得不从:“知道了。” 她深知,江成璟是只顺毛驴,他在气头上的时候,最好别招惹。 老老实实地呆着才是上上之策。 于是海云舒主仆三人,又要了几碟子糕点,边吃边等。 小婵刚才是被吃饱,此时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夫人,你说摄政王会跟郑小公爷说什么啊?” 海云舒敲她的脑袋:“我一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二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小婵抹抹嘴皮子:“今儿怎么没见那位鲁姑娘,她不是天天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王爷吗?” 莺歌往她嘴里塞根麻花:“吃你的吧,这么多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 看了看主子的神情,还好,没什么异常。 海云舒低头剥了颗莲子,问:“你也没见过她几面,怎么弄得像冤家似得?” “她不是好人。夫人难道不知道吗,这鲁姑娘身边的女使换得勤的很。” 海云舒着实不知。 只记得她身边有个女使,叫丹翠,是个能说会道的。 小婵:“换的勤是因为死的多。 “我也是最近才听人说的,就因为王爷一句话,夸她身边一个小女使的眼睛好看。后来,她竟然随便找个理由,挖了那丫头的一双眼睛。 “夫人,你说她是不是烂心肠?” 单看表面,确实瞧不出恬静纯良的鲁姑娘会是这样的人。 不过,这件事也没让海云舒那么意外。 鲁若沁自小养尊处优,想要什么没有,唯独这双眼睛,是她永远的痛。 她应该很羡慕,甚至是嫉妒拥有光明的人吧。 一个粗鄙卑贱的女使,偏偏有了比她珍贵的东西,还得到了江成璟的赞许,她当然气得发疯。 小婵又说:“我那天给四爷熬药时,跟元虚道长闲聊了两句,他说,有的人眼睛瞎了,也是可以医好的。 “就是把别人的眼睛剜了,给换上。 “你们说,鲁姑娘是不是打得这个主意啊?” 莺歌才不信:“鲁国公什么地位,要是能换早换了,还用等到现在? “我估摸道长就是看你傻,哄你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 小婵:“我就是看那个鲁姑娘怪怪的,心肠歹毒还要披一张好人皮子,高高在上的,就好像再说‘你知道我是坏人也没办法’。” 第79章 他们曾经有婚约 看似闲言碎语,海云舒却听到了心里。 鲁姑娘一直在想办法治眼睛,而且江成璟也对这件事上心。 那天在摄政王府外,鲁若沁和元虚道长的对话,什么“耐心等待”,已经是露出了几丝端倪。 怕是真的在等合适的眼睛出现。 小婵肚子吃得鼓起来:“不管她了,随她要剜谁的眼睛,也碍不着咱们什么事。 “倒是楼上那位郑小公爷,可是个麻烦精。每次都纠缠夫人。” 莺歌宽慰:“今天,摄政王替夫人出了回头,以后那郑小公爷应该也不敢轻易找咱们麻烦了。” 海云舒:“但愿吧。” 又等了一会儿,江成璟才下楼。 但没看到郑小公爷跟出来。 只看到江成璟阴着脸,握起的拳头上,有青紫血印。 他步子一深一浅地迈着,踩得楼梯嘎吱作响。 来到海云舒的桌子旁,坐下。 小婵她们也连忙咽了咽嘴里的吃食,腾开座位,识趣地退到一边。 他脸色不善,让人心有戚戚。 海云舒担心:“你把郑小公爷怎么了?” 江成璟甩甩手腕:“没怎么。” “可是你的手……” “那小畜生不是想喝酒吗?我跟他划划拳。” “……” 这分明就是打得。 光天化日,敢对公侯家的公子动手,也就是这位煞星了。 江成璟:“谁知他这么不经喝,还没划两圈,自己倒了。” 什么酒,能让他轻易倒了? 海云舒已经听到楼上那些跟班的在喊郑小公爷的名字。 ——小公爷,你醒醒啊。 ——小公爷你怎么成这样了,你可不能出事啊。否则国公爷会杀了小人的! 这种劣质的谎言,海云舒也懒得拆穿,只问:“你叫我等你做什么?” 江成璟招呼掌柜的又上了一桌新菜:“没什么,快过年了,一起吃个饭。” “……” 海云舒如果没记错,这已经是今天她被上得第三桌菜了。 纵然御香楼做得是极品珍馐,山珍海味,可她早已酒足饭饱,如今看了,也是半点食欲也没有。 海云舒直言:“都是有家有口的,咱们俩坐一起吃饭,算怎么回事?” 江成璟不以为然:“你是只想跟我偷偷摸摸的好,不想跟我堂堂正正的吃?” 海云舒急得鼻尖冒汗,生怕他声音大了,让爱传闲话的人听了去。 “好了,你快吃吧,别说了。” 他其实也没吃几口。 说:“我明天要去湖广。” “去赈灾?” “嗯。” 最近,文武百官被派去赈灾的不少。 连程子枫的城防营,都调了上千士兵去驻守京畿,维持秩序,生怕灾民逃荒涌入京城,造成暴乱。 江成璟:“上次用你的办法,灾民吃到了九万石粮食。” 他只是陈述事实,并没表明对这件事的态度,是批评还是赞许。 九万石粮,应该能赈济八九成的灾民了,剩下的,既是闹起来,也成不了气候。 海云舒不禁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呢?” 湖广两地地处偏远,再加上洪水泛滥,早已是汪洋一片。 他身为摄政王,不坐在朝堂上安邦定国,倒像个钦差御史,跑到前线体察民情去了。 江成璟有别的考量:“大灾后必有大疫,不去看,不放心。” “嗯。” 他说的轻描淡写,实则用心良苦。 赈灾只是第一步。 失散的民心,冲毁的农田,倒塌的房屋…… 若不实地堪灾,仅凭奏折上的只言片语,恐怕难以对症下药。 从前,只当江成璟是个玩弄权术的佞臣,可真当他认真起来,倒也一本正经。 不禁让人刮目相看。 只是这样折腾一番,肯定没办法在京都过年了。 海云舒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想了想:“开春。” “哦……” 海云舒是知道的。 他跟鲁若沁的婚事,就定在来年开春。 纵使天塌地陷,他也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吧。 她笑:“挺好的,回来就能当新郎官了。” 如果手边有面铜镜,海云舒应该瞧瞧自己的笑有多难看。 江成璟转着手里的茶盏:“你要不要说点别的?” 她还能说什么? 想了想,海云舒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我给你备了份新婚厚礼,从东瀛新进的鹿血大补丸,你应该用的上。” “……” “就当……”海云舒脑袋飞速运转:“就当报答你对我家的照顾,还有,还有上次对琮儿救命之恩。” 听到新婚、新郎官的字眼,江成璟狭长的双目更添阴唳。 他对这事态度本就冷淡,对海云舒准备的“厚礼”更是无语至极。 “我需不需要这玩意儿,你不知道?” 海云舒尴尬地摆手:“不不不,这是舒缓筋骨,强身健体的。” 他想到哪去了! 他警告:“你敢送这破玩意儿,我把家给你抄了信不信。” 她无奈地怂了:“信……” 这可是她想了许久才想到的。 他王府的库房里,要什么奇珍异宝没有。 这一盒子药丸灵丹,可是行僧东渡千里,花费重金才寻得的良药。 求神仙都求不来。 真不识货。 江成璟问:“我这要走了,你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 他抿口清茶:“吉祥话会不会?” “我刚才说的不都是吉祥话吗?” 他点她:“一路顺风,马到成功,千岁千岁千千岁。类似这种。” 不禁打个寒颤。 敢情平时那些下官都是这么谄媚他的? 海云舒万分汗颜:“你说溜须拍马啊,我可学不来。” 听她说个漂亮话都这么难。 江成璟:“浑身上下,你就这张嘴硬。” “我的嘴怎么了?灵光着呢,小时候你进京赶考,还是我说你会金榜题名来着。” 原来她还记得。 当初,江成璟是宛平唯一过了会试的儒生,顶着贡士的名头,只身进京参加殿试。 堂堂京师,天子脚下,到处都是能人异士。 他一个籍籍无名的寒门学子,并不被人看好。 那时,他们还有婚约。 只等他博一个功名,就能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进江家的门。 第80章 一路平安 临行前,海云舒写了首七律小诗,祝他能一考登科。 “送君一别月余迟,乍暖还寒应自知。 凭风弄月休莫念,只待金榜题名时。” 她把诗写在砑花书笺上,夹在书本里,他日日翻起书来都能看见。 如今回想起来,像是一场梦。 海云舒打趣:“要不是我金口玉言,你能高中?” 江成璟还自负,不肯承认:“我若成器,你就是鬼画符,我也能中;我若是个草包,你便是诗仙在世,写得天花乱坠,也给我求不来功名。” 海云舒向来争不过他:“好,好,摄政王,你最厉害。 “既然如此,还要我奉承你干什么?” 他道:“图个吉利啊。” 她无语:“江成璟,你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有一群人护着、伺候着,就是天打雷劈也不会少你一根汗毛。 “与其担心你,我还不如多想想自己,来得实在。” 天打雷劈? “你倒是从来不盼我点好。” 江成璟可是了解她的冷漠和疏离。 在她心里,除了那个长得跟土豆精一样宝贝儿子,不会再想着别人。 他搁下筷子:“行了,不逼你了。” 江成璟站起身,金秀繁丽的华服彰显出极致的尊贵优雅。 “走了。” 他摆摆手,俊逸的脸上不落俗尘。 “喂!” 海云舒喊住他。 江成璟回头,整个人嵌在歌舞升平的繁华略影中。 “一路平安。”她说。 他原本冷厉的神色,舒眉浅笑:“知道了。” 她起身相送:“水火无情,万事小心。” 他倒洒脱得很:“放心,咱俩的账还没算完,我死不了。” 这张臭嘴,还真是吐不出什么好东西。 江成璟捻出几根牙签,比划比划:“凡事先忍着,等我回来,再帮你教训那些不长眼的。” 海云舒报之一笑。 她脸上虽乐得答应着,可心里已经坦然。 他若再回来,就是别人的枕边人了。 等不等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年关已至,京都城内家家户户已是灯笼高挂,爆竹声声。天地间,一片酒暖入屠苏,新桃换旧符的新气象。 与别家安乐祥和的气氛不同,这个年,程府过得格外忐忑揪心。 眼见着要除夕了,程四郎的病还不见大好。 虽然有元虚道长施针,好转了一些,可整个人脑子时灵时不灵的,还尤其易怒,稍有不开心就打砸东西,谁劝都没用。 前些天,道长临时有事没来给他扎针,结果他发起疯来,差点把自己的媳妇儿打了,吓得柳氏又嚷着要回娘家。 “这到了年关,你哪能说回娘家,就回娘家?” 老夫人肯定是拦着不让她走,婆媳二人还为这事儿闹了不愉快。 程老夫人爱子心切,见不得程子松受半点罪,一心只想着赶紧把他的病治好。 那天,老太太也不知听了谁的唆摆,说四郎是被邪祟侵体,非要去请个萨满师来府上驱一驱邪。 海云舒好言相劝:“母亲,鬼神之说不可信。四弟的病已有好转,只要安心养着,总会好的。何必大费周章?” 程子枫附和:“就是,我还是朝廷命官呢,在家里搞这些鬼把式,传出去,叫人笑话。” 老夫人根本听不进去:“谁爱笑就让他笑去! “你们夫妻俩,从来不盼四郎点儿好。 “今天我把放在这儿,别说是萨满法师,就是得道仙人,只要能医好四郎的病,我都要不惜代价地请过来!” 程子枫瞧着根本劝不动老娘,想着反正自己最近也常常不在家,眼不见心不烦。 她愿意折腾,就随她去吧。 不日,秦嬷嬷就领着三个萨满师进府作法驱邪。 据说,是镇西将军夫人给介绍的,从疆南找来的高人,能感应上天,沟通神灵。 妯娌们私下议论:“这能行吗?” 老太太不许她们瞎说:“你们懂什么?之前老将军旧伤复发,生不如死,全靠这几位法师驱邪避难,这才保住了性命。” 小婵也是头一回见这阵势,只觉得稀罕:“夫人,你瞧这萨满师头上插的是鸡毛掸子吗?花花绿绿的。” 海云舒解释:“那叫翎冠。” “什么冠?奴婢看像鸡窝。” 莺歌在一旁使劲憋笑。 三个萨满师头戴翎冠,披着犴皮符衣,脖子上挂着几串狼牙,胸前还各配着一个心型铜镜。 看起来煞有介事。 程老夫人偷偷将萨满师拉到一边,叮嘱:“法师,我儿就拜托你们了。” 萨满手里摇着法器铜铃:“太夫人放心,我与师兄出手,管叫那小鬼赶得无影无踪。” “另外,还有一事……”老夫人压低声音,指向对面:“能不能也把她身上的邪,也驱一驱?” 萨满顺她所指,看到是程侯夫人,海娘子。 只见她身着赤绯艳霞云锻长裙,像一抹撕破天际的朝霞,立在大雪苍茫中。 萨满不解地问:“这位娘子……有何邪祟?” 她本身就是个邪祟。 忤逆婆母,不敬丈夫,整日在家里作威作福。 老夫人道:“我们阴盛阳衰,牝鸡司晨,整个程家都让她拿捏的死死的,定是有小鬼暗中助她。” 虽然萨满看着海云舒不像,可还是答应了。 “老夫人放心,只要是小鬼,都逃不过我手里的三道符纸。” “好好,有劳几位法师了。” 萨满师把四郎抬到院子,为了防止他乱动,用麻绳把他绑在凳子上。 摆好祭坛,点燃篝火,割断公鸡的脖子,对天对地淋得都是鲜血。 他们双手举起火把,围着四郎,边唱边挥动的胳膊做各种夸张的舞蹈动作,嘴里念念叨叨地什么也听不懂。 忽然对火把吹了口气,火焰“嗖”得炸开,吓得围观的人一跳。 五姑娘程爽嘀咕:“母亲,这一群大仙儿神神叨叨的,能行吗?” “别说话。” 她撇嘴道:“我看他们是瞎子弹琴——没个谱儿。别再把四哥给害了。” 老夫人训她:“闭嘴!敢惊扰了神明,我饶不了你。” “好,我不吭声,总行了吧。” 念经的声音惹得人头疼。 萨满法师摇头晃脑的,围着四郎左跳三圈,右跳三圈,动作极致夸张。 “天神庇佑——鬼邪退散——” 第81章 火烧祠堂 “天神庇佑——鬼神退散——” 几个人花样还挺多。 跳完又开始朝周围的人喷火。 萨满师口含清油,对着火把一喷,火苗蹿出三尺高。 吓得大家直往后躲。 作法的人更沉浸其中。 对着程爽。 再是三房、四房的大娘子。 最后是各个房头的妾室、通房,连烧火丫头都被他们拿着火棍舞了舞。 只有海云舒,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屑地看着几个跳大神的耍花活。 眼见他们抖擞着脑袋,嘴里憋了口气,正准备朝海云舒喷火。 海云舒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开。 大师懵了:“你……” 她面含微笑:“大师还是找别人去吧,冲我就不必了。” 萨满法师不肯作罢:“天神指引我等到侯府捉鬼。我瞧夫人印堂发青,还是驱一驱的好。” 老夫人也劝:“云舒,为了四郎你先忍忍。这也过年了,就当除除晦气。” 海云舒冷笑:“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哪来的晦气?” 这位当家主母,果然气度不凡,难怪老太太要压一压她的气焰。 老夫人:“那你四弟的病要是好不了怎么办?” “四弟的病好不好,母亲问我可是白搭,我又不是大夫。” “你!满屋子的人都驱了驱邪,偏你特殊?” 海云舒瞎扯了个理由:“算命的说我今年犯火,叫我见着火,都离远点。” 萨满法师倒是会圆场子:“这没关系,换水也是一样的。” 他倒是手脚麻利。 很快拿出一个用羊头骨做成的碗,盛满清水,又捻着柳枝沾了几滴水,洒在海云舒的脚边。 闭着眼睛又念起经。 突然,他瞳孔大睁,不可思议的看着海云舒。 “不,这不可能!” 老夫人忙问:“大师这是怎么了?” 本来以为只是走个形式过场。 谁知道萨满法师直接吓得掉了羊头碗。 颤抖的手指着海云舒:“她……她是……” 海云舒撩起眼皮:“我是什么?” 命格逆盘! 萨满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位女子竟然有这种气运。 此非鬼神不能做也。 行走江湖几十年他也是头一回遇见。 老夫人见他脸色煞白,问:“法师如此神色,可是我家有什么灾星灾祸?” 最好是今天定死了海云舒不详的名声,日后也好找理由处置她。 萨满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起身对海云舒极尽客气:“这位娘子日角龙颜,眉宇含英,真乃福星降世,是祥瑞之兆啊。” 什么? 还祥瑞? 老夫人气得差点撅过去。 找他们几个过来是为了压制海云舒这个小贱人,他怎么还夸上了? 这岂不是白忙活? “法师,要不,你再好好看看。” 萨满收了铜铃,很肯定:“在下看得甚是清楚,此乃高照福星。主母娘子是女中豪杰,将来定能兴旺家业。” “啊?” 老夫人听了更是匪夷所思。 就她一个下贱门户出来的女子,给二郎作配已经是高攀到天上了,还能指望她兴旺家业? 兴旺什么? 瞧瞧她这两年当的什么家。 银子没了,铺面也关了好几个。 二郎去年死里逃生就不说了。大郎现在还关在大狱里,四郎病恹恹的还不知何时能清醒。 一家子老弱病残,走得踏天的霉运。 他管这叫福星高照? 恐怕照得是别人家吧! 海云舒在一旁看出了老夫人没按什么好心。 于是说:“母亲,时候不早了,我得哄琮儿睡觉去了。” “这就走了?法事还没完啊。” “琮儿这几天贪凉惹了风寒,身边离不开人。” 她对鬼神之说不感兴趣,瞧他们翻来覆去地耍着花架式,瞧得直头疼。 早点寻个理由,回屋歇息才是正经。 老夫人此时心烦意乱,满腹牢骚无处发泄。 “你想去就去吧,我可没拦你。” 听说,这几个萨满法师直到晚上还在起势作法。 小婵揉着腰,一进房门就埋怨道:“夫人你是溜了,叫我在那儿听他们念了一天的经,站得我腰都快折了。” 莺歌直笑话她:“不是你喊着稀罕,想多瞧一会儿吗?” 小婵诉苦:“我哪知道他们这么能折腾,滚到刃,你们见过吗?” 莺歌摇头:“没有。” 小婵伸胳膊比划着:“两层楼高的台柱子,三个人轮番站在刀刃上耍把式,阿弥陀佛,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是借着上茅房的由头才溜出来的,不然,现在都还被老太太扣在那儿充人头呢。” 海云舒正叠着琮儿刚做好的冬衣。 惊讶地问:“他们人还没走?” “可不是吗?这会儿还在院子里折腾呢。” 看来老夫人真是为了四郎这个小儿子煞费苦心。 海云舒把桌上的牛乳推给小婵:“还没吃饭吧,先垫垫肚子。” “嘿嘿,还是夫人了解我。” 小婵一口气喝得精光,满足地抹抹嘴皮子:“当我再歇歇,一会儿还得回去充人头。” 海云舒看着她的傻样子直笑。 “不好啦——走水啦——” “快来救火啊——” 院子里突然骚动起来。 海云舒望向窗外,只见隔壁院子有火光升起。 她赶忙去床上抱起熟睡的琮儿,将他紧紧护在怀里。 “发生什么事了?” 莺歌打探的很快:“夫人莫慌,是后院祠堂起得火,一时半会儿,烧不到咱们这儿。”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呢?” 程氏祠堂供奉着先人牌位,燃着不少檀香、火烛。 也正因如此,日夜安排有双人专职把守,祠堂边上也放着四只大水缸,一是用来镇宅,二是也怕不小心走水,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几十年,从不敢大意懈怠。 祠堂走水,更是从没发生过的事。 莺歌说:“还不是驱邪给驱的,听说那几个萨满法师正踩着梅花桩喷火,四爷突然不知发了什么疯,人还绑着呢,竟然噌得站起来,跑去撞柱子、掀火盆。 “结果萨满法师摔下来,火点燃了草垛,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老夫人头发都被烧了半截。 “还好秦嬷嬷手快,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浇下去,老太太成了落汤鸡,不过好歹命保住了。” 第82章 钱,钱,又是钱! 海云舒听外面脚步声越来越杂,问:“是不是潜火队的人来了。” 莺歌:“应该是,奴婢再去瞧瞧。” 海云舒把琮儿交给小婵和嬷嬷照顾,然后拉上莺歌:“我随你一道去。” 这场火,从天黑扑到天明。 程氏祠堂,付之一炬。 一场驱邪法事,结果弄得像个笑话。 程老夫人从头到脚湿的透透的,虽无性命之忧,可着了风寒,又在逃走时崴了脚,已经几天下不了床了。 四郎媳妇受到惊吓,差点滑胎,还好及时请来郎中,稳住了神,保住了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四郎本来有元虚道长施针,精神已经好些了。 可这一闹腾,又刺激到了脑子,现在更加疯疯癫癫,得四五人看着才行。 最惨的还要数白小娘。 她跟着老夫人一道逃命时,被飞出的火棍子砸到了脸,直接把脸皮烫掉了一大块。 听说她拿手一抹,血淋淋的,吓得当时就昏了过去。 醒来后,得知自己左脸被毁,更是哭得撕心裂肺,直嚷着:“没法活了!” 白小娘本就格外在意自己的容貌,她家世寒微,又没有海云舒的万贯家财,能靠得就只是这张皮子。 侯爷说过,他最喜欢的就是她白皙的脸蛋和笑起来的嘴唇。 如今,程子枫忙于公务甚少回家,即使回了,也都是跟宝月那个小娼妇厮混。 她没了往日的恩宠,又毁了容貌。 从今往后,还如何在侯府立足? 海云舒本就容不下她,现在连宝月那贱婢都想骑到她头上来。 想到这儿,白小娘更是气得晕了醒,醒了晕,寻死觅活个没完。 家里乱成一锅粥。 程子枫原本还在城外扎营赈灾,听说府里出了事,连忙告假回家。 见到祠堂满地废墟和灰头土脸的家人,他整个人都看傻了。 拽着海云舒,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这就是你当的家?你一天到干什么吃的?” 海云舒直接怼回去:“侯爷就算要问我的罪,也得给个理由吧。” “把家族祠堂都给烧了,你敢说你这个当主母的没有责任?” 海云舒不卑不亢:“若是天灾,我尚能预判避上一避。可若要是人祸,那我也是防不胜防。” “人祸?你说这火是有人放的?” “不然呢?” 程子枫一听这还得了,大过年的,竟然有人敢点了他祖宗的牌位! 今天要是不杀鸡儆猴,立立威,别说以后出门见人,就是将来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 程子枫当即冲着满屋子的人,吼道:“是哪个翻了天的王八盖子,敢在我东昌侯府造次!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众人都低着头,谁也不敢接话。 这事儿要论起来,可就不好说了。 程老夫人躺在床上,猛咳了两声:“你刚回来,先回屋歇歇,别在这儿吼。” 程子枫词严厉色:“母亲你别拦我。纵火烧宗祠,实在可恶至极!若不严惩,我这个程家子孙的脸往哪搁? “今天必须把这畜生给揪出来!” 见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老夫人狠狠地锤了锤床:“好,你要罚就罚我吧!” 程子枫哑然:“母亲……这是何意?” 老夫人打颤的手拍着胸脯:“是我请人来作法。是四郎发癔症,打翻了火盆。 “侯爷要打要罚,就冲着我们娘俩来好了!” 咳——咳—— 老夫人气得眼冒金星,咳疾一犯,像是要把血咳出来了。 秦嬷嬷赶紧帮忙顺着气:“侯爷也是一时着急,老夫人千万别动气,再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程子枫见自己骂了半天,骂的是亲娘和亲弟弟。 一时尴尬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愣了半天,才回头埋怨起海云舒:“都是你,事先不把话说明白,害得我在母亲面前胡言乱语。” 海云舒心里冷笑。 有她说话的份儿吗? 从刚才一进门,程子枫就先指责她管家不利,嚷着要严查严办。 等得知了是自己亲娘、亲弟弟闯的祸,不仅不追究了,反倒又冲她撒起火来。 当真是好规矩,好家法。 从没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海云舒偏不给他这台阶:“如今侯爷已查明真相,准备怎么发落啊?” 程子枫杵她:“发什么落。你别给我添乱。” “我见侯爷言之凿凿的,还以为你真要给祖宗们讨个说法呢。” 程子枫脸红一阵,白一阵,嘴上硬道:“你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这个家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海云舒冷冷道:“侯爷与其在这儿骂人,不如想想怎么修缮祠堂吧。” “怎么修?自然是照原样修!” 说得轻巧。 程氏家祠建的极具考究,玉石牌位,金边神龛,主梁柱更是用得金丝楠木,顶上铺得是云纹琉璃砖瓦。 哪一个拎出来,都是价值连城。 且不说这些,单单院子里那颗千年银杏,都是花百金从岭南运回来栽种的。 五代人养了上百年,如今一把火烧没了,还从哪去找第二棵? 海云舒接不了这项苦差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侯爷还叫我照原样修祠堂,我修不了。” 程子枫气得不行:“钱,钱,又是钱!你好歹也是当家主母,就不能想想办法。” 这会儿又想起她当家的事了。 “我已经把嫁妆都贴进去了,侯爷还让我想什么法子?” 程子枫:“我可是听说,这回湖广闹水灾,你们海家粮行的米涨了不少价,没出半月被抢购一空。” 海云舒听了这话都替他脸红。 好歹也算是勋爵人家,累世富户。 怎么眼光短浅到如此地步? 身为主君,不想着自立自强,天天就只知道把眼睛盯在岳丈家的银子上。 真是无耻之尤。 海云舒直接捅破他的小心思:“侯爷又想让我去娘家要钱?” “你不去难道要我去吗? “姑爷家遭难,作为亲家,他们不该搭把手帮一帮吗? “什么都让我操心,我还要你做什么?!” 第83章 说媒 海云舒回怼:“侯爷,这家可不是我要当的。 “之前你躲在凤林庄,母亲叫我当家去救你,我照做了。 “后来,又是四弟妹管家不利,赔了好几间铺子,你们才又把对牌钥匙给了我。 “顺风顺水时,你们把持着家业,天塌地陷了却叫我往上顶。 “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不能次次都拿刀往人心窝里捅吧?” 程子枫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也是恼羞成怒:“这家你不想当,可以不当,没人逼你。” 海云舒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直接叫莺歌去把对牌钥匙拿过来,扔在桌上。 “侯爷快把这宝贝钥匙收回去吧,你们侯府的家,我可当不了,千万别再三天两头的往我屋里送了。” “海云舒!” “我还要照顾琮儿,就不奉陪了。” 海云舒扭头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 程子枫冲着她的背影喊:“这家你不愿当,自有别人当。 “我倒要看看,离了你,这东昌侯府还不能转圈了?!” 程子枫狠话是撂过了。 自己气得不轻,也干拿海云舒没辙。 转过头来还是要继续修祠堂。 程子枫一个头两个大。 如今侯府入不敷出,除了典卖家产,其他的产业哪能这么快拿到现银。 总不能再卖田产、铺子吧。 老夫人也是单独把他留在屋里一顿臭骂。 “你跟她置什么气? “你把她摆在当家主母的位置上,只要闹出亏空,不管大小,她都得想办法补上。 “这下可好,我看你去哪儿找海家这样的摇钱树!” 程子枫心里乱的很,可又碍于面子:“娘,我不能总跟女人伸手要钱吧。你看她现在能耐的,简直不把我放眼里。” 老夫人:“不指望她指望谁?指望你那点薪奉?指望那几个不争气的兄弟妯娌,指望咱家那些闹亏空的庄子?我指望的上吗?” 程子枫不耐烦:“这事儿母亲别操心了,我自会处理。” 临近小年,世道却并不太平。 湖广水患泛滥,朝廷赈灾不利,惹得灾民颠沛流离,怨声载道。 听说,江成璟刚到地方,就斩了三个贪污受贿的官员。 摄政王亲自监斩,杀一儆百,这才平息了众怒。 程子枫那日在军营听闻这事,还跟着几个下属议论时感慨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摄政王又如何?还不是得用别人的血染自己的乌纱帽。” 官场上,谁不称他一句活阎王。 “物极必反,等着瞧吧,有他栽跟头的时候。” 几个下属倒是没人敢跟着他胡言乱语,劝道:“将军今日话说多了,赶紧喝口酒润润嗓子。” “将军连轴转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喘口气儿,早点回府歇着吧。” 程子枫这才回了趟家。 自从上回他拿走了海云舒的对牌钥匙,夺走了管家权,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当家人选。 老太太身子骨不济,三房四房都是庸才,五妹到是个厉害脾气能拿得住下人们,可她毕竟出嫁了,不好再做娘家的主。 思前想后,也就剩小一辈的程莹还得力些。 这丫头虽然一根筋,可还算明事理,再怎么说也是程家的长房嫡女,历练历练也无可厚非。 于是,由老夫人和程子枫做主。 让程莹接了对牌钥匙,管起了家。 张罗着下人置办贺礼、采买年货、布置厅堂,倒也整得井井有条。 老夫人还夸她:“莹姐儿现在长大了,已经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程莹撇撇嘴:“我都是跟二婶婶学的。” 满屋子这么多人,合着她就记着海云舒的好了? 难道她忘了她娘是怎么死的? 老夫人心里不悦,嘴上却换了个说法,笑着道:“跟你二婶婶学好,她最会管家理事,你俩倒是投缘,以后叫她多指点指点你。 “我听说,她最近还给你说了门亲事?” 莹姐儿:“祖母连这都知道?” 在这东昌侯府呆了几十年,里里外外,大大小小,有什么事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老夫人有意挑拨:“听说只是个六品小官家的儿子。莹姐儿,你是咱们程家的长房嫡女,谁要是委屈了你,我可不依。” 莹姐儿历经事事,心也透亮了三分。 她说:“祖母放心,我也没点头呢。” “你是没看上?” “那到没有,六品言官职位再小,也是清流人家。 “祖母上次去岳家给我说亲,他家倒是高门大户,可怎么着,一瞧我父母出了事,就跟见鬼似得躲着我。” 这番话说得老太太脸上乌云密布。 “莹姐儿,你是在埋怨祖母了?” “孙女儿不敢,就算埋怨也是对着岳家,跟祖母又何干系?” “你是个懂事的乖孩子。” 莹姐儿看出她心思不止如此,问:“祖母与我说了这许多,肯定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吧?” 老夫人见她问了,也就不瞒着:“马都统家的大儿子,跟你年纪相仿,前日他母亲来咱们府上做客,话里话外,都是瞧上你啦…… “马都统虽是个武将,可有万贯家财,你要嫁过去,不会吃苦的。” 莹姐儿冷笑:“祖母当真是心疼我,是咱们家又缺钱要卖闺女了吧?” 这个马夫人,之前就来府上给她大儿子和莹姐儿说亲,二婶婶当时就回绝了她。 马家虽有官职,可那是拿钱买的官。 他家大儿子年近三十了还没成亲,具说腿脚有毛病,是个跛子。 莹姐儿还记得当时媒婆把马大公子说得天花乱坠。 什么“个头低了一点不碍事,垫个鞋底子就不明显了。” 什么“腿脚不碍事,你看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跛了。” 什么“年纪大不碍事,差了也不到二十岁,站一起不明显。” 那可是能把死人给说活的一张嘴。 第84章 堤坝决口 海云舒气得当时就把马家人赶了出去。 吩咐了门房,再不许马家的媒婆登门。 祖母可好,竟然又把她们给招了回来。 莹姐儿:“祖母这是见不着我嫁到马家,不甘心啊。” 老夫人努力地劝:“莹儿,你爹娘出了事,如今有马家这样的门户打听,已经很不错了。 “你二婶就是瞎搅和,见不得你好。 “她懂什么?你又不是她生的。她能向着你? “要真听她的再耽误两年,你就彻底嫁不出去了!” 莹姐儿烦:“不嫁就不嫁!二婶婶说,就算嫁不出去她也会养我一辈子!”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眼里自然有。” 心里肯定没有。 莹姐很清楚,父母出事,大房这一脉,到她这算是绝户了。 这位慈眉善目的祖母,满脑子都是大房的家产,三天两头地派人过来盘库存、查账册。 说是找人给她说媒。可说得都是富户家的花花公子,为得不就是人家如山似海的聘礼? 莹姐儿年纪虽小,可也能感觉出来谁对自己是真心的。 祖母一心想着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标个高价把她嫁了。 这才上赶子托人打听。 可二婶婶不同,那是一定把男方打听个祖宗三代,确保对方家世清白、无恶习陋习了,才肯继续往下说的。 莹姐儿嘴上没吭声,可谁是谁非,她心里跟明镜一样。 所以世上的事很难说。 有人看着与你亲厚无比,但总想着算计你、压榨你。 有人虽然之前有点过节,但恩怨分明,不迁怒,不记仇,真心待你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 莹姐儿:“祖母,我还有点事要问二婶婶,就不陪你说话了。” 老夫人眼见着她都快混成二房的人了,也是无奈摆手:“你这猢狲,爱上哪儿上哪儿,懒得管你。” 这哪里是孙女,分明是来讨债的冤家! 将夜,关雎阁。 见莹姐儿气冲冲的进了屋,海云舒猜到她必定又在老太太那儿挨骂了。 “怎么跟个受气包似的?” 莹姐儿喝口茶说:“还不是我那个德高望重的祖母,话里话外,又想着给我说亲呢! “马家是个火坑,她还上赶子把我往里推。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真是掉钱眼里了!” 海云舒笑:“你云英未嫁,肯定要好好斟酌婚事。 “只要你不点头,她还能把你绑上花轿不成?” 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莹姐儿也不在想这些烦心事,拿着拨浪鼓开始逗琮儿。 “琮儿,长姐带你去吃糖人好不好?” 琮儿开心得笑着,急着往莹姐儿怀里扑。 “你个小馋猫。” 这时,小婵卷帘而入,急慌慌地,也没注意屋里的人,就开口道:“夫人,不好了,宛平的娘家派人传话说,湖广堤坝决口,海家粮仓被淹了十几家……” 海云舒心里一揪:“怎么会突然决口呢?” “谁知道呢,听说都乱套了。 “摄政王刚到湖广就遇上了水灾,整个队伍都被冲散了,王爷至今生死不明啊。” “什么?!”莹姐儿惊得直接站起来:“你说什么?” “莹姑娘……你怎么也在?” “你先别问我,摄政王是怎么回事?他有那么多人护着,怎么会失踪呢!” 小婵看到莹姐儿也在,直后悔自己嘴快。 莹姐儿向来痴情摄政王,这段日子好不容易消停点了,这一提,别又把她那股劲儿给勾起来了。 海云舒拍拍莹姐儿的手叫她别急。 “别慌,听小婵慢慢说。” 转而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婵:“奴婢也是听来的,说湖广那边昨夜突然又下了暴雨,冲开了堤坝,摄政王一行正在视察灾情,瞬间就被卷走了。 “眼下官府已经派出三波人去搜救了,还是没消息。” 莹姐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怔怔的望着窗外。 “二婶婶……他真得会死吗?” 海云舒手扶着桌角,或许她自己也没注意到,指甲已经在上面划出细细的微痕。 她倏地想起,那天在御香楼,她跟他说,要一路平安。 这才几日,已然天翻地覆。 小婵又道:“江家、鲁家,连同宫里都乱了套,外面更是人心惶惶,听说鲁小姐在家哭晕过去三四回了,直嚷着要去跟摄政王殉情。” “王爷……”莹姐儿扑倒海云舒怀里,失声恸哭。 海云舒在安慰她,也像是安慰自己。 “别怕,他是刀山火海里闯出来,这点小浪,翻不了船。” 海云舒冰凉的手心,紧抿的双唇,说明她此时乱了方寸。 “二婶婶,你一向有谋划,快想想办法救救他啊。” 她再筹谋,也是在宅院里。 朝堂之上,千里之外,她能如何啊? 海云舒:“小婵,你拿着我的腰牌,让咱们粮行的人,在湖广一带帮忙找找。 “若有摄政王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报来。” 小婵:“奴婢这就去。” 窗外还飘着雨。 江成璟,你不是说咱们的账还没算完,怎么能轻易就死呢? 你一向信守承诺,这次,可千万不要食言啊。 最近湖广堤坝决口,朝廷调了一批又一批官兵去救灾,京畿城防形势严峻,程子枫得了圣旨,在军营彻夜守着,不能离开半步。 直到三日后,堤坝的决口处才堵住,抢险的军士慢慢回营,人手也忙得过来。 于是程子枫告了半天假,回府歇歇。 晚饭是在怜月楼用的。 期间听月小娘随口说了一句,程子枫才知道,白师师也在萨满作法的那场大火中受了伤。 惊讶地问:“她去凑什么热闹?腿上的伤好了?” 月小娘舀了碗桂圆山药粥,端给他:“那可不,白姐姐前两天就能下地走了。侯爷不知道吗?” 程子枫确实不知。 最近既是年关,也是赈灾的关键时期。 他在外忙于军务,回了家还要听女人鸡毛蒜皮的叨叨,烦不胜烦,不如躲着清净,哪还有心思操心白小娘? “侯爷一会儿去看看姐姐吧,她也挂念着你呢。” “我不去。上次瞧她,就寻死觅活个没完,我头疼。” 月小娘替他顺一顺胸口的气:“白姐姐也是想让侯爷多心疼心疼她嘛。” 他一刮她的鼻子:“她要跟你这么乖巧听话,我自然心疼她。” “侯爷~” 程子枫还纳闷:“真是怪了。每次来你都纠缠一番,不肯放我走,怎么今天倒是主动欢送了?” 白小娘被火棍烫伤了脸。 宝月巴不得程子枫赶紧去看看。 她娇嗔:“侯爷,瞧您说的,我也是替白姐姐着想,她正病着,侯爷如果去说几句暖心的话,她好的也快些不是吗?” 第85章 毁容 “就你懂事。” 程子枫想想也对,虽然说白师师犯了错,折腾了珂哥儿。 但珂哥儿是海云舒和野男人的野种,她这么做,也是想出口恶气。 如今老太太出手,给她找了个替罪羊。只对白师师小惩大戒,该受的罚也受了,该吃的苦也吃了,总不好一直冷落她。 传出去也让人家觉得他喜新厌旧。 程子枫说:“那我待会儿瞧瞧她去。” 程子枫用完饭,只身来到白沧斋。 此时,白师师刚给脸上的伤换完药,一见程子枫来了,连忙那纱巾将半张脸遮了起来。 “枫郎?你怎么来了?” 程子枫有些日子没看她了,这会儿突然一来,她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你一直捂着脸干什么?” 白小娘忙说:“没什么,妾身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枫郎。” 程子枫不当回事:“我是个带兵的,还怕这些小病小灾?来,把纱巾拿了,与我说说话。” 白小娘不肯:“不必了……” “嗨,害羞什么?” 程子枫伸手去揭,白小娘就躲,两人拉扯间,程子枫一把拽掉了遮在脸上的纱巾。 “这……” 程子枫怔住了。 不是说只是简单的碰了一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程子枫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脸上的那坨东西。 有核桃那么大。 被火烧化的腐肉烂成一片,像被踩扁的蠕虫,渗着浓水,渗着血,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枫郎别看!” 白小娘慌忙用纱巾遮了起来。 程子枫这才缓过神:“师师,你的脸怎么成这样了?” 白小娘深知自己如今处境艰难,她不受待见,又没什么钱财傍身。 要是再没了这幅好皮相,程子枫指不定要怎么对她。 还有哪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们,还不个个都敢踩她一脚。 不,她好不容易有了眼前的荣华富贵,决不能功亏一篑。 白小娘慌忙解释:“枫郎,大夫说没什么大碍,给了去腐生肌的药膏,抹几天就会好的。” “你确定?” 程子枫虽不懂医术,可也在军营摸爬滚打的多年,烧伤是个什么样子,能不能痊愈,他会看不出来? 白小娘拉着他的手,言辞恳切:“我怎么会拿自己的脸开玩笑,枫郎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大夫。” 不知怎么了,看着她这张脸,程子枫就觉得浑身难受。 他下意识地把手抽出来:“那你就听大夫的话,多养养吧。” 白小娘见他冷漠如斯,当即红了眼眶,问:“枫郎,你是不是厌弃我了?” “没……没有啊,你想多了。” “分明就是!” 他那躲躲闪闪的眼神,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白小娘哭着翻起旧帐:“当初,是枫郎说要与我同甘共苦,相爱一生的,可结果呢? “我现在是孩子也没了,又被大娘子处处刁难。连身边的女使都成了狐狸精,敢与我抢男人…… “侯爷,若是连你也嫌弃我,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说着白小娘起身就要往墙上磕。 程子枫眼疾手快的拦住她:“你别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我何时嫌弃你了?” “还说没有,你躲我都快躲到天边了!” 白小娘趴在桌子上,哭得更大声:“儿啊,咱娘俩的命好苦啊——” “好了,好了,别闹了。”程子枫焦头烂额,也是真怕她再闹出什么事:“今晚我哪也不去,就留下陪你,总行了吧。” 白小娘这才抹了眼泪,止住哭声。 “那枫郎心里还有我吗?” 程子枫向来是说谎话不眨眼:“当然有。” 又是一顿好劝,她终于罢休。 半夜躺在床上,程子枫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昔日的白师师眉清目秀,多惹人怜爱,赏心悦目。 如今这张脸,算是废了。 那块疤就像是写意山水画上的墨点,再怎么擦,怎么抹,都不可能恢复到从前。 她可是琮儿的生母啊。 世子之母,怎能是个麻子脸呢? 海云舒虽强势,好歹还占个美貌,白师师剩了什么? 且不说海云舒在府里受人尊敬,办事也挑不出错。 退一万步讲,就算废了海云舒,就白师师这张脸,又怎么能做侯府主母? 他堂堂一个东昌侯,续弦续个麻子脸? 也拿不出手啊。 程子枫烦的彻夜难眠。 自己明明也没做什么缺德事,怎么霉运全都找到他头上来。 老天爷,你真是太不公了! “枫郎,你怎么还不睡啊?” 耳边传来白师师的问话。 程子枫连看也不想看。 “吃多了,睡不着。” “那妾身给你揉揉?” “不用了……” 程子枫忙躲开。 白师师的手一搭在他身上,他就想起她那张脸,浑身仿佛都起毛一样。 “我突然想到军营还有事,我过去看看,你自己先睡。” “侯爷——” 尽管白师师喊着,可程子枫头也不回的溜了。 没过几日,湖广那边传来消息,决口的堤坝已经堵上,水患已平。 就连失踪多日的摄政王也平安归来了。 听说他是被大水冲到了下游农田,幸而那是处浅滩,水流不急。 正巧被拿着画像搜寻的海家佣人发现。 这才报了官,把人救了下来。 消息传来时,海云舒正在武陵寺上香。 小婵顺着胸口:“阿弥陀佛,总算是找到了。夫人为这事,可是一连来上了七天的香。” 莺歌道:“夫人只在怀世子的时候,这样用心过呢。想必是一番虔诚,感动了神明。” 海云舒将三炷香插进香炉。 双手合十,虔诚祈福。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江成璟是旧相识,也帮过她多回。 如今他遭了难,她虽不能力挽狂澜,倒也愿意用最大所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小婵把一封信递给海云舒:“夫人,这是摄政王叫人送来的。” 海云舒拆了信封,里面掉出一张已经泛黄的书笺。 好像是泡了水,有些皱巴巴的。 第一眼她看着眼熟。 然后才意识到,这不正是当初江成璟进京赶考时,她写给他的那首送行诗吗? 海云舒翻过来。 背面还是他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勿念。 海云舒喃喃自语:“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带着……” 第86章 绑架 上元佳节,京都城内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从城墙角楼望去,千门万户列华灯,热闹非凡。 自本朝太宗时起,三元皆不禁夜。 望夜时,开坊然灯,鹤焰长明。 教坊陈百戏,天子先行拜寺请香,遂到东华门宴饮群臣,受万民朝贺。 掖门、东西角楼、城门大道、大宫观寺院皆是张乐陈灯,百姓竞相观湖游观,拜鳌山,逐龙船,只为一睹天颜。 日前,水灾平息,摄政王还朝。 皇帝为了感谢上苍庇佑,这才在上元节举办隆重的庆贺仪式,普天同庆。 难得热闹,海云舒带着琮儿也去街上,赏一赏花灯。 天上是万紫千红的烟火,地上五彩斑斓是明灯,看得琮儿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直转,可爱极了。 琮儿小手指着一个虎头花灯:“娘亲,娘亲,我要……” 海云舒当即付了钱,把灯笼提溜到琮儿面前:“它也是小老虎,琮儿也是小老虎,你俩作伴,好不好?” 琮儿开心得拍着手,咯咯直笑:“小脑斧……小脑斧……” 来往的人太多,莺歌和小婵也是紧紧跟着,生怕走丢。 小婵:“夫人,这会儿皇上正在金明湖游船呢,咱们去看看吧。奴婢还没见过小皇帝呢。” 本朝自始就有皇帝上元节放天灯的习俗,一来是为国祈福,二来也是为了与民同乐。 当今天子年将八岁,自登基以来,这也是他头一回在上元灯节露面。 百姓为了一睹龙颜竞相争逐,把金明湖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幸好现场有御林军把守,不然非把桥挤塌不可。 “夫人,你快看,在那儿呢!” 小婵指着湖中心。 波光粼粼的水面,停了一艘两层龙头游船,船桅上扬起绣金龙的布帆,随风飘舞,船榭飞檐雕刻得裁月镂云,极尽奢华。 小皇帝李宣在御前侍卫的保护下,站在船头,和岸上的百姓招手。 他虽然贵为天子,可毕竟还是孩子。 一举一动,都还透着稚嫩。 除了招手,也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得有太后在旁时时提醒着,才不至于出错。 百姓们也是山呼万岁,无比激动—— “快看,快看,龙船朝咱们这边来了。” “这就是皇帝?还真是个娃娃啊。” “少见多怪,先帝也是六岁登基,少年天子。不一样文治武功?” “那是太皇太后辅佐的好,我瞧如今这垂帘听政的小太后,可不像那么回事啊。” “唉?皇上旁边站得是?” “你傻啊,穿成那样,肯定是摄政王啊!” “不是说他赈灾时失踪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福大命大呗,要不人家怎么能当摄政王,咱们还天天在码头扛包呢?” “得嘞,咱们也别瞎操心了,还是瞧热闹吧。” “……” 海云舒也说不清再次看到江成璟时,是个什么心情。 他似乎瘦了许多。 本就棱角分明的下颌,又多了几分冷峻。 一袭玄色绣四爪金龙的狐裘大氅,遗世而独立,偶尔有几片雪花落在衣角,晶莹剔透得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微光。 他们离得距离不近。 一个在虹桥上,一个湖船里,中间隔着簌簌而下的雪。 有些事,只有亲眼见了,才会真得安心。 他还活着,那就好。 琮儿使劲挥舞着手里的虎头灯笼,兴奋得很。 而远处的江成璟也正巧看向了这边。 他好像跟侍卫交代了几句话,然后龙船就向虹桥渐渐驶来。 眼见着皇上的船越来越近,岸上的喧闹声更大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们纷纷叩拜行礼。 龙船上的宫女拿了不少福袋,围着船站了一圈,开始向人群中撒。 围观的人争先恐后的抢着,也是为了沾沾皇家喜气,图个新年彩头。 小婵和莺歌也赶着去凑热闹。 “夫人,你看!我这福袋里装了一双耳坠子!” 小婵开心极了。 莺歌也忙拆开看:“我的是个绣花荷包。” 小婵看着琮儿手里的小福袋:“哎呦喂,我们小世子真厉害,也抢到了一个呢。” 海云舒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船上的宫女好像瞄了准头一样,扔的福袋在半空打了个转,直接掉进了琮儿怀里。 真是凑巧。 “来,咱们看看世子抢到了什么?” 小婵说着就拆开。 “是个御守。” 极其精致的绣工。 正面织绣着“平安”,背面是“长乐”,绣得花样是一只小小的老虎。 莺歌叹:“这不巧了吗!咱们琮哥儿正属虎呢,来,我给世子带上。” 琮儿笑得更开心了。 海云舒抱着孩子立于桥头,见龙船由远及近,穿过虹桥,又在喧哗中渐行渐远。 意外也就在此时发生了。 正当人们沉浸在欢天喜地的气氛里,龙船上的小皇帝好奇心重,只顾着看烟花拍手叫好,却忘了行船不稳。 结果脚下一个打滑。 “噗通”掉进了水里。 小皇帝不熟水性,直喊救命,身上龙袍又繁重,浸了水直往下沉。 “快——护驾——” 御林侍卫立即一个个跟下饺子似得往湖里跳。 为保陛下安全,岸上的官兵也开始驱赶灯会的人群。 “回家!不许随意走动!违令者斩!” 官兵一遍一遍喊着。 灯会上本来就是人山人海,突然出了这种乱子,整个场面都骚动起来。 乱糟糟的,海云舒和小婵她们被挤散了。 “琮儿——”海云舒喊着。 “夫人慢些——” 莺歌抱着琮儿想往海云舒这边挤。 眼前琮儿被挤得脸都红了,海云舒于心不忍:“别挤了,咱们回府见……” “好——” 转眼间,就彻底挤散了。 海云舒好不容易找到个拐角,刚想喘口气,只见眼前一黑,被人用麻袋套住了头。 紧接着扛起来塞进马车。 海云舒心里暗叫不好,拼了命的挣扎。 可口鼻被人捂了麻药,还没反抗几下,就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海云舒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被程子枫丢弃在乱葬岗,寒风飕飕如地狱般阴冷,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不顾一切地想跑出这片荒地,可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 一个个墓碑高耸入云,她定睛一看,竟刻的全是琮儿的名字! “不——” 海云舒一个惊厥,醒了过来。 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劫持到了一间破庙里,手脚都被紧紧绑着。 旁边还躺着个人。 第87章 借刀杀人 一位姑娘。 “鲁姑娘?” 海云舒不禁讶异,她怎么也被绑来了? 用力推了推,鲁姑娘才慢悠悠地醒了神。 她肯定也是在上元灯会被劫来的,跟海云舒一样被下了迷药,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她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感觉到自己手脚被绑着。 联想刚才灯会上的事,鲁姑娘也是起了一身冷汗。 “海云舒?!” “是我。” “你把我绑来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海云舒只得解释:“你别慌,不是我,我也被绑着呢。” 鲁姑娘将信将疑:“真的?” “不信你摸。” 一圈圈麻绳把手腕和脚腕缠的严严实实。 鲁姑娘这才慌了神,当即哭起来:“好端端的,他们绑我做什么啊!” 海云舒示意她小点声:“恐怕一会儿就知道了。” “那怎么办,他们会杀了我吗?” 海云舒摇头,推测:“暂时不会,这儿还摆着饭菜,想必是另有所图,没打算要我们的命。” “那是为了什么?为了钱?” “也不像。” 两人的珠宝首饰整整齐齐地戴在身上,若是图财,只怕早就不在了。 鲁姑娘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为财,那是为了,色?” 她忙将衣裳裹了裹:“不可以。” 灯会上那么多人,单把她俩给绑票,恐怕不是巧合。 而海云舒和鲁若沁平时没什么来往,唯一有交集的,只有一个人。 江成璟。 只怕这次,来者不善。 海云舒听到门外有动静,就让鲁姑娘别出声,她一点一点挪到门口,仔细的听。 外面有四五个彪形大汉,正围着篝火烤野兔吃。 其中一个络腮胡子,像是带头的,他说:“今天事儿办的不错,待会儿回去,大哥定重重有赏。” 一个瘦得跟骷髅似的小弟戏谑:“二当家的,咱们没绑错人吧?我怎么看你绑的那个长得不怎么样嘛,跟我绑的小娘子比差远了。” 另一个小弟也附和:“就是,都说江成璟眼高于顶,找的婆娘,会是这种货色?差距这么大?” 带头大哥对着画像又仔细确认了一番。 鲁若沁。 海云舒。 没错。 “少废话,干活的人找来了吗?” 小弟搓手,一脸奸笑:“二当家放心,全是逃荒的灾民,还有乞丐,想女人都想疯了。给他们点吃得,什么都敢干。要真出了事,谁也查不到。” “二当家,真就便宜了那帮腌臜菜?咱们也没玩过王公贵女,能不能先让小弟们……尝尝鲜?” 带头大哥一巴掌兜他头上:“王八羔子,想死自己先去把坑儿刨好!免得老子给你收尸。 “告诉你们,管好自己裤裆里的家伙事,等银子到手,我带你们到春满楼消遣个够。 “可是今晚,谁要敢坏老子的大事,老子让他这辈子都玩不了女人。” 说完他把刀插在了烤熟的兔头上。 几个小弟连忙点头称好:“是,是,肯定都听二当家的。” “二当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 海云舒暗叫不好。 这帮劫匪受人指使,把两个高门贵女绑来,一不为财,而不为色,为得只是要毁她俩的清白。 用心实在险恶。 鲁姑娘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种污人清听的事儿,海云舒难以启齿。 她一点点挪回来,告诫鲁若沁:“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想办法离开。把手伸给我!” “你干什么?” 见鲁若沁对自己还有戒心,海云舒索性道:“我就问你一句,是要清白,还是要命。” “什么意思?” “要命你就待着等他们糟蹋,要清白,你就闭上嘴,听我的!” 鲁姑娘瞬间明白了。 连忙把手递给海云舒:“海娘子,我都听你的。” 幸好,之前海云舒和二哥到码头做生意,跟着舵手学过打这个绳结。 要不,这么复杂的扣子,一时半会儿真解不开。 越慌越容易出错。 鲁姑娘也是急不可耐:“你快点啊,怎么这么慢。” 海云舒也被绑着手,所以解起绳子格外吃力,额头渗出汗珠,可手上动作没停。 叮嘱她:“你右边五步外的窗檐上,有个陶罐,你一会儿用衣服包着,砸碎,把瓷片给我,我把绳子割开。”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我还能丢下你不管吗?快些吧。”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多,想来劫匪已经把人召集好了。 鲁若沁开始有了哭腔:“怎么办,他们要来了……” 正值紧要关头,绳子终于解开了! 海云舒手指差点抽筋。 鲁若沁如获大赦一般,拿掉绳子,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就想往外跑。 “喂!” 海云舒也不敢大声,只能压着嗓子提醒:“把瓷片给我。” 鲁若沁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海娘子,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回家,喊人来救你。” “你……”她这是要自己溜? 忘恩负义的东西,翻脸比翻书还快。 鲁若沁才不顾海云舒怎么想,她瞧正门外有人,又拐回来想从侧门溜走。 海云舒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一时说不出来,等到她醒过神,才恍然。 “你……你能看见了?” 鲁若沁狡黠一笑:“你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虽不是看得特别清楚,也总比瞎了好。 “海娘子,你说对吗?” 海云舒心底震颤。 元虚道长确实说过一个方子,要想治好娘胎里的眼疾,除非拿一双好的眼睛换上。 海云舒没想到她会如此狠毒:“你是故意剜了那女使的眼睛?” “没错,”鲁若沁终究揭了自己表面的羊羔皮子,得意道:“想找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姑娘可不容易,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她飞了呢。 “还有你,海云舒,要怪就怪你自己笨,怨不得别人算计你。” 鲁若沁从开始就没打算救海云舒。 相反,她还挺感谢这些绑匪,给了自己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 看这帮贼人凶神恶煞的。 最好他们把海云舒凌辱至死。 让她丢尽颜面,让她被万人唾弃。 第88章 凌辱 江成璟,只能是她鲁若沁一个人的。 “海娘子,后会无期了。” 见鲁若沁溜之大吉,海云舒心底五味杂陈。 如果说白小娘是没脑子的坏,那这位鲁姑娘就是扮柔弱、耍心机的老手。 是自己太大意了。 还以为鲁若沁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不经世事,偶尔使个小性子。 没曾想,她满脑子装得都是染缸里熬出的坏水。 “怎么办……” 眼前性命攸关,海云舒也不能想太多,她只能沉住气,一点一点解着脚上的绳子。 无论如何,她不能死。 为了琮儿,她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这边,海云舒刚把脚踝的绳子解开,只听“嘭”的一声,门被踹开。 吓得海云舒一个激灵。 她忙用裙子把脚上的绳子盖了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绑匪头子手里拎着鲁若沁,一把将她甩在地上:“小贱人,你想往哪跑?” 原来,鲁若沁刚翻出破庙的墙,就被守在底下的喽啰逮个正着。 这群歹人哪能放过她,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进来。 鲁若沁发髻松散,衣衫不整,吓得跪地哭求:“各位好汉,各位大哥,咱们无冤无仇,求你放我条生路吧。” 小喽啰哈哈大笑,摸她的脸:“瞧瞧,这金枝玉叶就是跟咱们乡下的婆娘不一样。细皮嫩肉的。” 鲁若沁连忙躲:“我家有得是钱。你们若要钱,尽管开口,我现在就修书一封,纵然是玉石金山,我爹娘也舍得!” “小娘子,咱们兄弟们不图钱。” 她哭:“那你们要什么?” 小喽啰舔着嘴唇,一副猥琐的模样:“你说呢?” 鲁若沁大声乞求:“大哥,放过我吧,只要你们放过我,要什么我都答应!” 她在小喽啰这边哭哭,又跑到带头大哥那里求求。 涕泗横流。 带头大哥才不搭理,直接把她踹到一边:“滚!” 鲁若沁心口吃痛,登时摔在地上,胳膊也划破了口子,流了不少血。 带头大哥坐在石墩子上,像审问犯人一般。 甩着鞭子问她们:“你俩谁姓鲁?” 她们不敢作声。 听这贼人的语气像是寻仇的,还是小心为上。 绑匪又问:“谁是江成璟的相好?” 话里话外都像冲着江成璟来的。 不过,江成璟那浪荡脾气,阎王作派,仇家寻上门来也实属正常。 海云舒想自己最多是个捎带,她一不是江成璟的未婚妻,二也没怀他的孩子。 没什么利用价值。 照眼前的情景,这些歹人无非是想用女人拿捏江成璟,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很显然,鲁若沁这个筹码更重些。 贼人等得不耐烦了:“说话啊!哑巴了!” 谁曾想,鲁若沁急于撇清自己,指着海云舒:“她是!她是江成璟的相好!” “我?” 海云舒怒极反笑。 前些日还自诩为准王妃,警告她不准靠近江成璟,今天祸事一来,倒是撇的干干净净。 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谁。 鲁若沁直接把海云舒老底给揭了:“就是她!跟江成璟是青梅竹马,两人勾勾搭搭这么多年,你们若是拿了她,定能逼江成璟就范。” 海云舒岂能由她胡说,肯定要辩上一辩:“你可是江成璟的未婚妻,摄政王的准王妃。 “前几日,你不是还说自己怀了身孕,是江成璟的吗? “你难道不才是他最要紧的人?” 鲁若沁也没想到自己会给自己挖这么个坑,急忙摆手否认。 “各位大哥,她这是胡说八道,别说身孕,江成璟连碰都没碰过我。 “不信,你们找个郎中来诊一诊脉,一问便知。 “你们抓我,根本威胁不了他!” 海云舒这才明白。 鲁若沁那日在摄政王府说得话,全是她随口瞎诌的。 什么夫妻之实。 什么身怀有孕。 不过是为了独占江成璟而耍的小把戏。 海云舒:“你竟拿自己的清誉开玩笑?” 鲁若沁是咬定了自己与江家无关:“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你跟江成璟有婚约,他为了你,一直只身未娶!” 这话说得既有道理,也没道理。 就是反驳也无从下手。 这时候,谁跟江成璟沾上关系。 就是死路一条。 海云舒不会再上这丫头的当:“这好办,各位好汉找人过来认一认,看究竟谁才是江成璟的未婚妻!” 绑匪头子也被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头疼。 “都闭嘴!”他叫人又把她们绑了起来。 继续甩着手里的鞭子,清清嗓儿:“那我换个问法,谁是小草的主子?” 小草? 这是谁? 海云舒从没听过。 看鲁若沁的表情,由惊讶,慢慢变成恐惧。 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流下。 绑匪头子自然也看出来了,上前捏着她的下巴:“是你?” 鲁若沁摇头:“不,我不认识什么小草!” “大哥,就是她,你看她的眼睛!”经小弟提醒,这位带头大哥注意到,这女子的眼珠也是深棕色。 与小草如出一辙。 “贱人——”绑匪头子狠狠给了鲁若沁一耳光,顿时打得她眼冒金星。 鲁若沁知道自己抵不过这几个彪形大汉,趴在地上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贱人,你剜了我妹子一双眼睛,还想叫我饶你!!” “你……你是?” “我就是小草的大哥。” 因为饥荒,小草和大哥四处流浪。 大哥为生活所迫,选择落草为寇,小草不愿跟随,于是便插了草标,把自己卖到了鲁国公府。 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小草本想着领一份差事,在国公府安安分分做人。 谁想竟被狠心的主子生生剜了眼睛! 若不是她生前的小姐妹,跑到寨子把实情相告,她大哥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绑匪头子后槽牙狠狠咬着:“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我这个做大哥的,就好好替我妹子报这个仇!” 鲁若沁吓得缩进墙角:“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绑匪头子一脸淫邪的坏笑:“兄弟们,还不把她拖出去,好好伺候。” “好嘞——” “好嘞——” 那些人不由分说伸出脏手,把鲁若沁从墙角拽了出来。 她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小小的破庙里,四处漏风。 “放开我——” “混账,你们住手——” 海云舒听到隔壁衣服绢帛撕裂的声音,还有鲁若沁的惨叫声。 由刚开始的挣扎,变成耶斯底里的哭,声音越来越小…… 海云舒闭上眼睛,不忍再听,不忍再看。 第89章 剜眼 揪出了鲁若沁,绑匪也并没打算放过海云舒。 “她姓鲁,那你姓海了?” 海云舒看到那绑匪头子手里攥了两张画像,想必是受人所托,才把她跟鲁若沁一同绑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海云舒心里有个信念,她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回到琮儿身边。 她说:“我是姓海。” “宛平海家,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是我母家。” 海家虽然是商贾,算不上什么清流,但常常振穷恤寡,帮扶一方百姓,从不做偷奸耍滑的买卖。 海云舒有这个自信,即使承认是海家的女儿,也不会引火烧身。 “海昌是你父亲?” “没错。” 绑匪头子立刻拎起刀,朝她走来。 海云舒也是腿软,秉着一口气,坐在地上不敢乱动。 但见他手起刀落,海云舒只觉后背一凉。 心想这下完了,死定了。 心里慌张,可手腕的绳子却松了下来。 绑匪头子非但没要她性命,反而恭敬地抱拳道:“在下不知是三姑娘,多有冒犯了。” 海家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京都,便是排行老三的海云舒。 绑匪连这个都知道,想必跟海家有些渊源。 可海云舒上下打量,也想不起眼前这个人姓甚名谁。 “你是?” 绑匪说:“在下贱名,恐怕污了三姑娘耳朵。 “只是年少时,和妹妹逃荒到宛平,被海老爷赏过几天饭吃,这才有命活了下来。” “举手之劳,壮士不必挂在心上。” “对姑娘来说是小事一桩,对我跟我妹子,可是天大的恩惠。” 这样的事,不只是父亲,海云舒也做过很多很多。 海家祖上是做粮商发的家,旗下的粮行遍布大江南北。 也一直有个传统。 无论是喜庆节日,还是赈济灾情,都要搭棚施粥,广施恩惠,做些积德行善的事。 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父亲也常教导他们,做人不能只追逐功名利禄,而失了风骨。 虽是商贾人家,也应当胸怀天下,尽一份所能,才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一遭。 这不眼下就得了福报。 因缘际会,绑匪头子竟在逃荒时受过海家恩惠,如今遇到海云舒,自然也要还她的人情。 绑匪头子问:“恕在下直言,三姑娘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他把那两张画像拿出来,说:“有人花了重金,找我们山寨,想毁了你们俩姑娘的清誉。” 一个是侯爵夫人,一个是国公府嫡女。 是谁吃了天大的胆子,得了通天的本领,敢在上元灯会,劫持官眷贵女?毁人一生的前程。 海云舒问:“可知道谁是幕后指使?” 他摇头:“我也只是山寨里的第二把交椅,寨中大小事,都由寨主说了算。 “他知道我与姓鲁的有仇,就把差事交给我办。但也只给了两张画像,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不为钱财名利,只为毁人清誉,可见其用心险恶。 上元灯节,天子祈福,无故落水,满城异动,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蹊跷。 整个京都城,能把水搅得这么混的人,不出三个。 海云舒不傻,心里大致有了些眉目。 她问绑匪:“你放了我,不会引火烧身吗?” “三姑娘不必担心,外面都是我过命的兄弟,绝不会泄露一字半句。” “你如今投了哪家山寨?” “杨岗山。” 海云舒听过。 离京城百十里,也是打着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口号,招募了不少能人异士。 海云舒叹:“如今你吃穿不愁,又有一帮过命兄弟,自然要比从前逃荒逃命的好。 “但投身绿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日后,你若有下山从良的打算,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帮你。” 绑匪跪地抱拳:“多谢三姑娘! “还好我留了个心眼,见还有个叫海云舒的,就留了个心眼,多嘴问了一句。不然真要酿成大祸了。” 海云舒理了理狼狈的长发:“咱们也算是一场缘分。” 他拍胸脯保证:“三姑娘尽管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杨岗山的兄弟就绝不会找海家的麻烦!” 这世上,因果轮回,万事难料。 父亲可曾想过,自己多年前施舍的一碗粥,会救了自己女儿一条性命。 而鲁若沁,她将那个小草姑娘的眼睛活生生的剜掉,窃取别人的光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她又可曾想过,会落得今天这般下场。 绑匪头子指给她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三姑娘待会儿就装晕,等我们走后,便可沿着这条路下山。” 她点头说“好”。 隔壁的破屋子不时还传来鲁若沁的惨叫。 还有男人嘻嘻哈哈的声音。 “你快点——该我了——” “催什么催——没见过女人啊——” 有丑陋的糙汉和乞丐提着裤子,抹着嘴角,美滋滋地跑出来。 海云舒却有不忍,说道:“她是蛇蝎心肠,可现在也遭了报应,已经是生不如死了,就留她一条命吧。” 绑匪头子站起身,答应:“三姑娘既然开了口,我可以放了她。 “但我妹子的眼睛,她必须得还给我!” 说着,他拎着一把匕首,踹开了隔壁的破木门。 “啊——别碰我——你们别碰我——” 鲁若沁早已如同惊弓之鸟,丢了魂儿一般,大叫着往后躲。 她衣裳散乱,头发像一堆杂草,早已没了往日的娇贵。 “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绑匪头子上去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门口。 一字一顿地问:“当初,小草也求你放过她。 “你是怎么说的? “你说她命贱,白长了一双好眼睛,你要挖出来,替她看着! “如今,还想让我饶了你?做你的春秋大梦!” 他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 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从小善良温顺,即使饿死,也不肯随他落草为寇。 前些日子,她才刚托人捎了口信,说在国公府找到了差事,终于可以有口饱饭吃。 可她的勤奋努力,究竟换来了什么?! 绑匪狠道:“你这幅嘴脸,怎能配得上我妹子的一双眼睛?” 匕首带着寒光一闪而过。 “啊——” 只听鲁若沁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双手在半空狰狞的抓着,鲜血沿着指缝,蜿蜒留下。 她疼得在地上打滚,嘴里求着、骂着,早已失去了王公贵女的气度。 最终,实在没了力气,昏死过去。 “活该,恶有恶报。” 绑匪头子手里拿着两颗血肉模糊的肉球走了出来。 “兄弟们,咱们走!” 第90章 脱险 一群人这才吵吵闹闹地下了山。 等他们走远,海云舒才慌忙跑去隔壁。 但见鲁若沁已经被糟蹋的不成人样。 脸上两个血窟窿,表情狰狞的凝滞在脸上,瞧得人毛骨悚然。 “鲁姑娘!” 她试图拍她的脸,把她叫醒。 这天寒地冻的,要是真得睡过去,没准儿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还好,破庙院子里的篝火还没有完全熄灭。 海云舒捡了几根带火星的木棍,用干草引着,又把火升了起来。 她把外氅脱下给鲁若沁裹着。 然后一路奔下山,好不容易在半山腰遇到了一个砍柴的樵夫。 海云舒把一宝石朱钗塞给他,嘱咐:“老乡,麻烦你去鲁家传个话,就说他家姑娘在这里晕倒了,让他们赶紧来接应。 “记得,要带信得过的下人来。” 樵夫在山里砍了一辈子的柴,何时见过这么大宝石的金钗。 当即就答应:“娘子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多谢了……” 之所以没报官,也是担心鲁姑娘的清誉受损。 她们这些世家姑娘,把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鲁姑娘指定是没法活了。 可是…… 江成璟那里,要不要说呢? 他们马上就要办婚事。 鲁若沁这个样子,只怕想瞒也瞒不住。 海云舒掂量再三,没有多这一舌头。 毕竟是江、鲁两家的事,她一个外人,尽其所能救鲁姑娘性命就好。 其余的,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另一边,鲁国公夫妇顾念女儿多日,急得早已乱成热锅上的蚂蚁。 一得到消息,便亲自带着签了死契的下人,来到山上的破庙。 国公夫人一看女儿成了这般模样,直接晕死过去。 老国公到底在宦海沉浮几十载,还是有些定力,虽然心痛如刀绞,可吃了几颗药丸,也算缓了过来。 他问海云舒:“可看清那伙贼人嘴脸了吗?” 海云舒衡量再三,还是选择守口如瓶:“没有。 “我醒来时,他们已经走了,我是看见鲁姑娘才赶忙叫人去报信的。” 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鲁国公临走时,叮嘱:“程侯夫人,今天的事……” 海云舒何等聪明,只回道:“国公爷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与鲁姑娘一道被劫,毁了她,也就是毁了我自己。之所以没报官,也是考虑到这层。” 鲁国公点头:“夫人思虑周全,老朽先谢了。 “只说小女不日要和江家成亲,在这节骨眼上出事……” 海云舒知道,他是想要句准话。 于是道:“这件事,我到死都会烂在肚子里。” “夫人高义,老朽不胜感激。” 外头的下人们,已经将晕倒的鲁姑娘和国公夫人抬进了马车。 鲁国公说:“程侯夫人,今日事忙,老朽就先走了,改天定登门拜谢。” “好。” 其实,海云舒本以为鲁若沁遭此大难,鲁家人肯定要将她好好审问一番。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同样是被劫持,海云舒的待遇显然跟鲁家姑娘不同。 可鲁国公并没这么做。 到底是三朝老臣,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体面得很。 海云舒看着他们一行人下山。心想,也许是自己把人心都想歪了。 话说鲁若沁被接回府后。 国公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嚷着要让国公爷去给女儿讨一个公道。 “你怎么把那海云舒给放了? “同样是被人劫走,她好端端的,沁儿却成了这个样子。 “若说她没捣鬼,打死我也不信!” 国公爷只道她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不信有何用?如今万事都讲证据。 “侯府丢了人,当晚他们就去衙门报了官,这事假不了。 “你说她是主谋,证据呢?动机呢? “海娘子被劫在前,救沁儿在后,时间,地点都对得上,就是上了公堂,人家也不怕你问。” 国公夫人什么也听不进去:“就他们会报官,咱们也报! “官人你一向跟刑部有交情,再加上摄政王,我不信,咱们给沁儿讨不了一个公道?” 国公爷连忙让她住嘴:“你疯了?这事儿能报官吗?女儿的清誉不要了?鲁家的名声不要了? “这事儿你要让江成璟知道,他还肯娶沁儿?” 国公夫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那怎么办……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们沁儿,从小就残疾,这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偏偏……” 说着已经是老泪纵横:“儿啊,你的命怎么这苦啊——” “都是你从小把她娇惯坏了,纵得她不知深浅,好端端的一个大家闺秀,能用私刑挖了女使的眼睛。这传出去,她还有什么前程?” 国公夫人边哭边赌气:“你就知道说风凉话,沁儿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不管不问?” 鲁国公沉稳淡定,老谋深算:“我何时不管了。此事只能暗访,不可明查。我会安排人跟着海娘子。 “咱们一边查,一边等,等这妇人露出马脚,便能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斩草除根。” 第91章 谁是主谋 国公夫人:“真的?” “我是沁儿的父亲,还能害她不成?你多陪着她点,别她一个想不开,再做什么傻事。” “官人说的是。” “切记,家丑不可外扬。否则咱们女儿真是没活路了。” 话说海云舒失踪后,程府当时就报了官,也跟着派了不少家丁奴仆,在城内城外翻来覆去地找。 一连几天,也没着落。 最后,消息传到宛平海家,直接贴出告示,要悬赏千金寻找自家三姑娘。 提供线索赏百金、找到人赏千金。 过往百姓看到悬赏时,都感慨海家富可敌国的财力。 “瞧瞧,到底是海家,出手就是阔绰。” “老兄想试试?” “我要是找到了他家女儿,下半辈子可就不用愁了。” “我劝你还是别惹这个麻烦,你想,鲁国公的女儿也是那天被绑的,敢骑在公府、侯府头上拉屎的人,能是善茬?” “有道理……” 其实,海云舒本可以安全回家的。 之所以一直杳无音信,是因为出了点意外。 那天鲁国公把女儿接走后,海云舒独自一人下山。 风大路滑,她一不小心踩空从山坡滚了下来,呼呼啦啦地躺过滚石、树枝,重重摔在地上。 刺骨的冷,彻骨的痛。 身下是皑皑白雪,眼前是苍茫无边的漫天玉尘。 她头痛得厉害,像是被吸在冰封的大地,动弹不了。 冰凉的雪花落下,嵌在浓密的睫毛上,浑身一阵颤抖。 一点,一点地失去温度。 恍惚中,头顶横过一把油纸伞。 遮蔽了风雪。 玄色盘龙的裙裾停滞在身边。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 伞下,凤目剑眉。 “江……” 她实在没有了力气。 海云舒只觉得有双温热有力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他口乎白气:“你从不叫人省心。” 这样暖和的臂膀和胸膛,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她太累了。 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这样,刚刚好。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海云舒才从睡梦中醒来。 她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在一座陌生的庄子中。 屋内是红纱暖帐,梅花清香。 窗外是千山暮雪,寒水自碧,凛冽的风呼啸穿梭,惊起山涧的几只寒鸦。 海云舒不禁疑惑。 难道,自己还在山上? “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 海云舒看过去,帘子那边,江成璟正煮着梅子酒,自斟自酌。 酒壶腾起热气,飘散在空中。 他一副悠然惬意。 “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在?” 海云舒仔细打量着四周。 是处偏僻的山庄,以素色青梅为主,装潢简约却不失庄重,女使仆人的打扮到跟摄政王府的如出一辙。 江成璟的府苑、庄子不计其数,想必,这也是其中一个。 “你把我带来的?” “不然呢。” 海云舒仔细回想之前的事,被劫……逃走……救人……下山…… 她心有余悸:“我还以为自己死了。” 江成璟冷哼一声:“你倒是想。” 海云舒问:“我在这儿待很久了吗?” 江成璟:“自你失踪,程家和海家都在找人,你在我这儿昏睡了三日,前后算算也就七八天吧。” “什么?” 海云舒直接把被子掀开:“我得赶紧回家。” 她从来没离开琮儿这么久过,也不知他这几天吃得饱不饱,睡得香不香。 “别乱动。” 江成璟警告的话音还没落,海云舒就感觉小腿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像被人用钻头敲打一样。 幸好江成璟搭了把手,她才没一头栽下来。 “你能不能老实点?” 她疼得眼底泛泪花:“我的腿怎么了?” “折了。” “……” 他给出右胳膊,架在半空,由她扶着慢慢坐回去。 嘴上也不怜香惜玉:“从那么高的山坡滚下来,能不折?” “我这条腿还能保住吗?” 他眉头紧锁:“恐怕难。” 海云舒登时泄了气,脑中闪过千百个自己缠绵病榻的情景,喝着苦味的药,遭所有人白眼。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喂。” 江成璟见她陷入沉思,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诓你的。” 只是轻微的骨裂加扭伤,大夫说,修养些时日就会好,一般不会落下病根。 海云舒被他这个玩笑逗得笑不出来。 看着自己被夹板裹着的右腿,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我不拦你走,只要你能忍着疼。” 海云舒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可这断骨伤筋的痛确实钻心。 江成璟不帮忙,她自己肯定走不出去。 “你跟我家里人报平安了吗?” “我需要跟他们汇报?” “……” 合着家里还不知道她在此处,还在外面铺天盖地的找呢。 “江成璟,你好歹先给我家里送个信吧。” 他根本不接话,反问道:“你先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海云舒下意识隐瞒:“我昏迷了……不太清楚……” 嘴还是那么硬。 “鲁家派了俩人跟着你,知道吗?” “跟踪我?” “所以你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人信吗?” “鲁姑娘不是我害的。” “我知道。” “你相信我?”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那两个尾巴,已经被我解决了。” “鲁姑娘……她还好吧……” 江成璟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不怎么好。她受了侮辱,眼珠子也没了,外头的谣言,就看她自己扛不扛得住了。” “谣言?” 事情发生在荒郊野岭,没什么目击者。 海云舒没说,鲁国公府的人肯定也没说。 一定是劫匪为了毁掉鲁姑娘的清誉,才刻意散播的。 “江成璟,你知道谁是主谋,对不对?” 他沉默。 不说话,就等于默认。 “是小太后,对吗?” 上元灯节,公然绑走官眷贵女,肆意凌辱。 事发多日,应天府连半个毛贼也没抓到,若背后没有天大的靠山,谁敢这么猖狂? 皇宫里,除了那个醋坛子打翻的小太后,谁又会对江成璟身边的女人下手? 虽然说鲁若沁用心不纯,也是报应。 可小太后杀人诛心,更狠毒。 江成璟说:“这件事,你别再插手,就当没发生过。” 什么? 海云舒怀疑自己的耳朵。 某人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他竟然对她说,就当没发生过? 海云舒的语气透着一丝凉意:“枉你还是千岁爷,掌管朝中一切大小事宜,竟然任由她胡作非为。” 少青在一旁听不下了,想要为主子辩解。 “夫人,你可冤枉王爷了。 “那天你一出事,王爷就进宫跟太后讨说法。 “开罪了太后不说,还险些丢了亲王的封号。 “好不容易才问出夫人所在,快马加鞭的赶过来,这才救下夫人一命。” 第92章 你斗不过她 毕竟是受了人家的恩惠,海云舒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 事因江成璟而起,自然也有由他来平。 小太后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安排这一箭双雕的大戏。 不顾鲁国公府的脸面,也不管东昌侯府的声誉,任意妄为,实在是祸国妖孽。 海云舒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她是太后,也大不过朝廷律法。” 江成璟:“律法也是人定的。你斗不过她,至少现在是。” 海云舒问:“你也怕她?” 江成璟没因为这话气恼。 他从不在乎别人的冷言冷语,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我不怕她,但怕她伤害你。” 海云舒一怔。 这是他的借口吗? “那鲁姑娘呢?你不在乎她吗?” 他神色慵懒,带着一股清冷的傲意:“我心眼儿小,装不了那么多人。” 海云舒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他。 她终于问出了那句话:“江成璟,你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就为着她是鲁国公的女儿吗?” 这天下,可从不缺王公贵女。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招呼人把一碗长寿面端上来。 是她最爱吃的阳春面,添了个煎蛋,几滴清油,小时候是她生日宴上必吃的主食。 海云舒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算下日子,今天是她的生辰。 自己都忘了。 江成璟竟还记得。 他起身离开:“你就在这儿养着,什么时候能下地了,什么时候再走。” “喂——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从来都是这样,走得干脆利索。 不给人说话的时间。 只吩咐少青带了些人,把院子看护好,免得再被贼人盯上。 少青接下了海云舒的话茬:“夫人有所不知,你的腿要是再晚一刻,恐怕就保不住了。 “这是离事发地最近的一处庄子,王爷连夜把你抱过来。” “而且,还特意告了两天假,一直守在这儿。” 海云舒从没想过,江成璟会对自己这么上心。 “真的假的?” 她对他的感受,还停留在那个浪荡、毒舌的活阎王身上。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这种词跟他沾不上边。 少青问:“夫人可知,王爷因何认识了鲁姑娘,又为何要娶她吗?” “为了国公府三朝元老的招牌,为了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地位。” 少青摇头,说出实情:“鲁姑娘也是今日生辰呢。” 海云舒很聪明,一下就联想到了鲁若沁的眼睛。 她记得鲁若沁说过,要找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才能换眼睛。 难道是? 自己一早就被盯梢了? 少青说:“鲁姑娘是阴年阴时阴日出生的,鲁家很早就在找和她命格相同的人,直到后来……” 直到后来,找到了海云舒头上。 鲁若沁本是想找个机会下手的,可事情泄露,被国公爷知道了,大骂她听信妖言蛊惑,竟然敢对一个侯府夫人起歹心。 包括海云舒有次游街时,被马车撞倒,磕到了头险些没命。 都是有人在暗地里捣鬼。 眼睛的事,已经在鲁若沁心里成为了一种执念。 她会不择手段的达到目的。 江成璟听说此事,派了元虚道长去给她看眼睛,谁想一来二去,鲁若沁竟然深爱上了江成璟。 海云舒问:“可市井不都在传,是江成璟主导了这场婚事吗?” 少青:“王爷一向不近女色,这主动给鲁家用医,为鲁姑娘看病,自然有爱是非的人嚼舌头。” 海云舒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怎么看,江、鲁两家的婚事,都透着阴谋和算计。 海云舒只躺在床上一天,就已经有些熬不住了。 晚上用过饭,女使给她裹了件墨色风袍,拿手语比划着——我找人抬你出去透透气。 海云舒立即答应:“好。” 晌午听少青说了,这庄子里的奴仆都是聋哑人。 其实都是江成璟到各地巡察时,带回来的孤儿。 一是这样的人更容易保守秘密。 二是也瞧他们可怜。 因为,江成璟的生母便是个哑巴。 自打海云舒记事起,就没听这位江老夫人讲过话,据说是受了什么惊吓,第二天一醒来,就说不出话了。 江成璟从小就会打手语,海云舒看多了,也会一些。 几个女使将海云舒抬到庭院,她才真正见识了这座庄子的独到之处。 想必是有高人指点。 这里为天圆地方的格局。 园林假山也是按照五行八卦排列建造,就连栽种的草木都是颇为考究,竹林在北,青梅在南,遥相呼应,没有逾越半分,到处透着神秘。 横匾上是“青雪园”。 静悄悄的十分怪异。 突然,一支穿云火直冲云霄。 轰—— 在半空炸开一朵五彩的烟花。 紧接着一支、两支,不断有烟火蜿蜒而上,炸开时,宛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渲染着漆黑的夜。 女使打着手语告诉她——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烟火。 说不感动是假的。 因为从没有人在她生辰时,放过这么美的烟花。 就像是有了魔力一样,瞬间驱散了心中的忧虑和阴霾。 海云舒还没来得说谢谢,园子里就冲进来两个人。 不正是小婵和莺歌吗? 只见她连热泪盈眶,怀里还抱着琮儿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 “夫人——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奴婢都快急死了!” “夫人,你要再没消息,奴婢就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了。” 第93章 找人把他做了 海云舒也是安慰她们:“我没事,就是脚扭了,经不起折腾。过几天好一些,就能回去了。” 小婵激动抹把眼泪:“那真是太好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是王爷派人送的信儿,我们也是偷偷把世子抱出来的,就是想给夫人一个安心。” “琮儿有你俩看着,我自然放心。” 莺歌说:“夫人此时不回去也好,府里如今乱成一锅粥,回去也是心烦。” “侯府又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四爷,前两天又发癔症,轻薄了个良家女,人家一脖子吊死在侯府门口了,衙门的人,二话不说就把四爷带走问话。” 海云舒惊讶:“老四脑子不清醒,能问出什么?” “对啊,老太太正为这事奔走呢,家里鸡飞狗跳的,肯定又得使银子。 “夫人不在正好,省得那群白眼狼把又打咱们主意。” 海云舒:“又是我那婆母的杰作?” “可不是吗?四爷本来在元虚道长的调理下,已经好转了,可老太太急功近利,非搞什么萨满驱邪的把式。 “这下可好,四爷的病更重了,也惹恼了元虚道长,好说歹说,人家再也不肯给四爷瞧病。 “老太太为此事火急攻心,现在全靠参汤吊着一口气。” 小婵抱着琮儿:“管他死啊活的,碍不着咱们的事。 “别说那些不愉快的,夫人,你瞧,世子又长高了,现在越走越快了呢。” 琮儿扑进海云舒怀里。 小嘴在她脸上轻轻嘬了一口。 “娘亲……” 海云舒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乖琮儿,娘亲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琮儿乖乖地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珠。 又抱了抱她。 “娘亲……” 琮儿虽然不会讲,可心里什么都明白。 小婵还忧心:“夫人,你腿上有伤,就让我留下照顾你吧。” 海云舒不同意:“那怎么行?我刚才还想问,你们把琮儿也带出来,家里见咱们关雎阁没了人,还不又得闹起来?” 莺歌:“夫人不用担心,我让燕舞都安排好了,能瞒得过去。就说夫人找到了,在娘家养着,过些日子就回去。” 小婵:“就是,老太太现在自身难保,哪还有眼睛放到咱们屋里。” 江成璟看她们你言我一语说得起劲,若不打断,是插不进话的。 “咳、咳。” 他故意咳了几声:“这庄子僻静,你们主仆可以多住几日。” 小婵别提多开心:“王爷,真得吗?” 江成璟:“就当你们陪她过生辰了。” “多谢王爷!” “不必。” 江成璟踱步而出。 身后还有小婵她们熙熙攘攘的声音—— “夫人,这下好了,咱们又能在一起了。” “七天不见人影,夫人,奴婢还以为你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呸呸呸,小婵你胡说什么。” “我也是开心嘛。” “你只顾着开心,我还得警醒着,今晚你就留在这儿陪夫人,我晚上回府招呼着点儿,免得惹人眼。” 海云舒同意:“还是莺歌想得周到。” “嘿嘿,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能跟下人关系处的像姐妹,她也是头一份了。 看着她们主仆、母子团聚开心的模样。 江成璟一瞬间有个想法,如果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是不是也挺好?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摇摇头,踏雪走过门廊,消失在黑夜风霜中。 青雪园的书房原是一座藏书阁。 先主人是位前朝隐世的大儒,江成璟当初之所以买下这个偏僻的庄子,为得就是这阁楼里上千卷的藏书。 阁楼二层靠窗的位置,有张梨花木的书桌。 平时若因为朝堂之事烦忧,江成璟也会来此处看看书,静静心。 少青把书阁里的灯又多燃了两盏。 光线立刻柔和起来,透过书卷形成斑驳的光影,别是一种安静。 他禀告说:“跟王爷料想的一样。上元灯节的事,确实跟康太后有关。 “您瞧,这是影卫送来的密信。” 江成璟撕开火漆密封的信,上面写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段时日,朝廷有意招安杨岗山的草寇。 康太后这才搭上了这条线。 杨岗山的寨主身负百十条人命,也不在乎再多背两条,带着手下那么多兄弟投诚朝廷,他自然要寻个有权有势的靠山。 既有实权,又缺脏手,康太后就是绝佳的选择。 于是海云舒和鲁若沁就成了杨岗山投靠小太后的投名状。 这才有了上元灯节,他们浑水摸鱼,劫持官眷的事。 这个草寇头子,到是敢想敢干。 江成璟有些印象:“就是被封冀州兵马都总管的那个?” 少青:“没错,是他。” 前几天,户部报来招安细则中,为杨岗山的第一把交椅请了个三品官。 别说他是个草寇,就算早已经跻身仕途的人来说,也是不小的官了。 “上任了吗?” “回王爷,听说已经在上任的路上了。” “找人把他做了。” “是。” 江成璟随手又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先秦录》,翻开:“他们为什么没动海云舒?” 少青:“那些人嘴严得很。不过影卫的手段,王爷是知道的,死人嘴里都能挖出东西来。 “有一个喽啰吐了口,说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他们二当家办的。 “这个二当家好像跟程侯夫人有交情,这才放了她一马。” 跟江成璟猜的差不多。 这些贼人是得了小太后的命令,去绑得人,若不是有人吃里扒外,寻了私情,海云舒怕是凶多吉少。 江成璟很会抓重点:“有交情?什么交情?” 少青:“这二当家小时候逃荒,被海家接济过。” 果然,没有枢密院影卫问不出来的东西。 大到通敌叛国,小到你二十年前在村头说过的一句话,他们都能原原本本地给你掀出来。 “想报恩啊。” 江成璟神色有一种深深的轻蔑,像是再俯视一只蝼蚁。 少青:“刚才程侯夫人始终没提这个二当家,想必也是知道内情,想保他。” 江成璟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倒是会做好人。” “王爷,那这个人还留吗?” 第94章 爹爹 “这么好的一把刀,自然要为我所用。” “王爷想扶这个二当家上位?” 大当家死了,兵马都总管的位置,理所应当是二当家的。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有些事,一伙贼人要比一群官兵管用。 江成璟给出自己的选人理由:“为着一碗米的恩情,敢冒杀头的罪,他也算是条汉子。” 少青欲言又止,似乎还有顾虑。 江成璟见他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少青直言:“王爷就不怕是程侯夫人和这个二当家设的局吗?” 鲁家、程家两个官眷同时被劫,一个惨遭凌辱,一个安然无恙。 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少青:“ 听说,最近鲁国公府是快要摁不住这团烧起来的火了。 市井上,已经有谣言传出。 说鲁姑娘被掳走,如今山贼闹得厉害,打家劫舍、奸淫掳掠,她这样的女子落入贼人手里,还能有好? 现在是眼睛瞎了,清白没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传得有鼻子有眼,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幸而鲁国公把女儿锁在家里不让出门,否则听到这些污槽话,鲁姑娘还不得一头磕死。 江成璟听出了他的话音,问:“你怀疑海云舒?” 少青颔首,不敢答话。 江成璟料事如神:“你是想说,鲁若沁的眼睛?” 少青见自己所想已被王爷看穿,只好道:“没错。康太后所想,不过是要毁人清白,打消王爷娶妃的念头。 “何必要剜了鲁姑娘一双眼睛?” “王爷别忘了,她们两个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 不久前,鲁姑娘重获光明,开心地跑到摄政王府,跟王爷说,有个将死的人,愿意把眼睛捐出来。 王爷虽惊诧,也知道捐眼的不是海云舒,就没再多问。 还以为她拿到眼睛就这么翻篇了。 这才几日,鲁姑娘又被折磨回了原样。 少青:“小人不是怀疑程侯夫人,只是想提醒王爷,万事小心。” 鲁若沁的一双眼睛,来路不明。 海云舒绝口不提绑匪之事,也未必坦荡。 他追随王爷多年,作为心腹,只能就事论事,免得王爷行将差错,悔之晚矣。 他跪下:“小人多嘴,还请王爷恕罪。” 窗外的雪花又飘了起来。 “本王何时说要怪罪你?” 江成璟让少青起身:“男儿膝下有黄金。任何时候,都不要随便低头认错。” “小人受教。” “下去吧。” 少青想听一句准话,问:“王爷,那程侯夫人的事……” 江成璟合上书,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信她,那个人应该是我。” 少青从小就跟在江成璟身边。 知道这荣华富贵前的每一步,都是血和泪堆成的。 那时在江家,主子不过是个不得宠的二公子。 弓马再娴熟,读书再用功,在老爷眼里也不过是个替补,真正得脸的始终只有大公子一个人。 主子是个话不多的,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 除了跟海家的那桩婚事。 江家虽然门第不高,可江老爷也不希望儿子娶一个商贾之女。 还指望着让下一辈娶个高门贵女,也好抬一抬江家的门楣。 是主子说,不稀罕江家的名声,要自己博一个功名,回来再娶海家三姑娘,免得被父母说三道四。 结果功名有了,老爷却拿着海家的钱,退了这门亲。 少青明白主子的不甘和隐忍。 一个宛平小镇出来的寒门公子,步步为营,披荆斩棘,最终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实属不易。 先帝临终时,一连六道圣旨,宣主子进宫。 只说太子年幼,若不成才,可另在宗室里挑选明君继位。 坊间人人都传,先帝托孤时,吊着一口气,硬是等来了在外征战的江成璟。 可事实上,宫殿内早就埋伏了一百刀斧手。 主少国疑,但凡主子敢有异心,先帝一摔杯子,那些刽子手就会冲出来把人剁成肉泥。 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没人懂他的辛酸。 所以,少青只忠诚于王爷,除了王爷,他谁也不信。 元虚道长好医术。 又过了几日,海云舒觉得腿脚没那么酸疼,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下地慢慢挪动了。 她在想,得找个机会,跟江成璟说一声,总这么待在这里不合适。她也该回侯府了。 这日,琮儿又学了新本事,会叫爹爹了。 说来也怪,琮儿这孩子很是聪明伶俐,学走步快,学说话也快。 未满周岁就能清楚的喊出“母亲”“娘亲”,可偏偏七八个月又过去了,还不会喊“父亲”和“爹爹”。 让人很是伤脑筋。 之前在侯府时,程子枫兴致一来,爱抱着琮儿亲热。 可琮儿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胳膊抻着,双脚蹬着,抵触的很。 更不要提喊他一声“爹爹”了。 弄得程子枫是又气又无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谁曾想,在这荒郊野岭的青雪园住了几日,小精豆竟这么快就学会喊爹爹了。 说起来也确实好笑—— 那天晌午,江成璟带了几本地方官府的账册,说是抄家抄出来的。 要海云舒帮忙看看。 想来又是哪个贪官污吏,不要命的贪银子、做假账,这才大祸临头。 棘手的是,这小官是账房出身,做得一手好账,几个办案的人都查不出其中猫腻。 江成璟知道海云舒善于经商,是这方面的行家,这才请教到跟前。 海云舒刚受了他救命的大恩,肯定不好意思推脱,于是就让人沏了壶茶,两人坐在桌前对账本。 琮儿本在院子里玩,见娘亲始终不出来,就自己跑到屋里。 “娘亲,陪琮儿,陪琮儿。” 海云舒摸摸他的小脑袋:“琮儿乖,娘亲有些事情,等一下再陪你玩,好不好?” 琮儿嘟着小嘴,有些沮丧,可一转眼看到正在喝茶的江成璟,眼前一亮。 伸着小手就扑过去:“爹爹——” 江成璟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 第95章 春意情浓 海云舒也是尴尬的要命,连忙把琮儿抱走:“琮儿,别瞎叫,这是摄政王,不是你爹爹。” 可琮儿正欢喜的起劲儿,哪里肯听这些,踢腾着腿,说什么就要去粘江成璟。 “爹爹——抱——”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算是琮儿开始认人后,他俩头一次面对面。 梨园班子那次被掳,琮儿还小,自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好奇心十足,小手捏捏自己脖子上的檀木珠,又指指江成璟带的那串。 嘿嘿嘿笑着。 好像在说——娘亲你看,我跟他的珠子一样哎。 可不就是江成璟将他解救回来时送的嘛。 “琮儿,听话,娘亲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琮儿摇着头,不肯出门。 “爹爹——” 他张开双臂,奶声奶气的喊着。 一个侯府的小世子,也学会趁机占摄政王的便宜了。 海云舒怕江成璟生气,忙解释:“琮儿还小,瞎叫的,你别在意。” 江成璟又是一副冰山脸:“我跟个小毛孩计较什么?” 说着,他竟将琮儿抱了过去。 太阳是打那边出来了。 “小子,你爹窝囊着呢,本王可跟他不一样。” 海云舒无语中,暗暗翻了他一个白眼。 “爹爹——抱——” 琮儿喊着就再往江成璟怀里钻,才不管他叽里咕噜说了什么。 “喂,臭小子,本王的衣服!” 江成璟这个偏执狂,平时若是谁弄脏、弄皱了他的衣服,肯定免不了一顿板子。 琮儿这样又是揉,又是蹭口水的,肆无忌惮,海云舒真是替他捏了一把汗。 江成璟把琮儿架起来,防止他乱动:“这小子挺淘的,跟你一样。” “我?” 海云舒指着自己鼻子。 她可是出了名的循规蹈矩,主母风范。 江成璟:“不然呢?小时候不是你带我掏鸟窝的?” 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年幼时,江成璟的性格古怪,不怎么爱搭理人,只知道自己闷头看书。 对于窗外玩乐之事,他从不感兴趣。 海云舒除了念书,就是跟着二哥混,因此性格也更像男孩儿。 私塾的院子里,有棵大榕树,每年春天都会有好几波鸟儿在上面做窝。 下课时,海云舒便喜欢爬树掏鸟窝。 说是掏,其实也是放点虫子给这些鸟吃。 有次,斑鸠窝里的小鸟刚破壳,鸟妈妈又死了,饿得它们嗷嗷乱叫。 海云舒带着江成璟逃学,踩着他的肩膀爬树喂小鸟。 谁知一着急,手一抖,把鸟窝给碰翻了。 幸好江成璟反应快,稳稳接住了,才没把它们这群可怜虫一窝端。 最后事情败露,连累江成璟也被先生罚了十个手板子。 海云舒使劲回想了一番。 她也就带江成璟掏过那么一回鸟窝,挨过那么一次罚,他竟然还翻旧帐。 真是记仇。 海云舒伸手:“琮儿,过来,娘亲带你去吃汤圆。” “不。”琮儿抱紧江成璟的胳膊,不撒手。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这么不听话?” 江成璟反倒急了:“你嚷什么,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当你儿子,真够遭罪。” “……” 还不是怕他这个王爷事多,规矩多。 海云舒:“这是你要带他的啊,一会儿闹你,可别怪我。” 江成璟难得的心情好:“今日事少,我陪他玩玩也无妨。” 说罢,他单手搂起琮儿,随便拿起桌子上的弹弓,像逗小狗一样:“走,本王带你掏鸟窝去。” 海云舒连忙站起身:“不行,他还小,那太危险了——” 江成璟头也没回:“男孩子,就应该多摔打,多流血。若天天被你圈在屋里,不养成小姑娘了?” “……” 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那……那你们小心点。” “啰嗦。” 院中雪花飞扬,江成璟带着琮儿,堆雪球,打冰挂。 一开始摔倒了,琮儿还委屈地要哭。 江成璟也没去扶他。 只蹲下身:“男子汉,流什么眼泪。快,自己站起来!” 琮儿见嘟嘴、挤眼泪没效果。只好自己慢慢爬起来。 地上雪后,琮儿的动作有些笨拙,可他抿着嘴,忍着凉,撅着小屁股一点点站了起来。 仿佛很有成就感地拍着手,嘿嘿傻乐。 江成璟鼓励:“没错,这才是男子汉!” 琮儿一下扑在他怀里,笑得天真烂漫。 海云舒远远看着,不禁想。 如果江成璟也有孩子,他应该会是个好父亲吧。 暮色渐浓,海云舒梳洗完,躺在床上。 她在想,自己的腿已经可以活动,是该回家了,总是在这儿呆着,也不是个办法。 但要怎么跟江成璟开口呢? 正在想着的当儿,屋里的烛火突然熄灭了。 沉闷的脚步声渐近。 紧接着,一个身影倒在旁边,蓬软的被子陷下去。 熟悉的檀木松香。 海云舒闻香识人:“谁让你进来了?” 江成璟侧过身,和她脸对脸:“你管得着吗?” “……” 海云舒:“我想明天回府,我觉得……呜……” 她话音未落,嘴已经被封堵上。 他的吻来得猝不及防。 炽热而绵长,仿佛要吸进骨髓里,撩起肌肤一层一层的滚烫。 海云舒招架不住此刻的荒唐,忙推他:“你干什么?” 他略停,一张阴鸷俊美的脸近在咫尺。 他低头瞧着她,呼吸沉了几分:“你说呢?” 手不安分地伸进宽大的寝袍,由上及下,探到更深的神秘处,颤栗感如涟漪般散开。 “喂……” 他一向怜香惜玉,却在今夜尤其不知收敛,放肆得很。 海云舒经不住折腾,不由得喊出来。 他捂上她的嘴。 在她肩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齿痕…… 他的兴致总是来得如风如雨。 让人不甘拒绝。 春意情浓,肆意淋漓。 第96章 自杀 一场情事后,海云舒躺在他的怀里。 心底五味杂陈。 没有结果的情爱,是一片沼泽,要么蹚过去,然后慢慢下陷,要么绕开它。 海云舒问:“我们要一直这么下去吗?” “怕了?” “若没有琮儿,我自然不怕。”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被人戳脊梁骨没什么,如果琮儿一天天长大,听到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可如何是好? 江成璟说:“这是最好的方式。” 是这样吗? 一个嫁人生子的侯府夫人,一个下聘待娶的摄政王。 这么干,是最好的方式? “你会娶鲁姑娘吗?” 他瞥她:“你就这么想让我娶别人?” “即使我不想,你就能不娶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如临深渊。 鲁姑娘遭此一难,不知还有命做摄政王妃没。 即便没了她,以后也会有别人。 只要他有了家室,丑闻早晚有曝光的那天。 海云舒:“堂堂摄政王,难道要把内院一直空着?不怕人笑话?” “谁敢乱嚼,就拔了他的舌头。” “这世上有成千上万根舌头,可你就两只手,拔的过来吗?” “若都像你这样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事都别干了。” 海云舒:“我知道,不少人都想往这张床上爬。” 这世上,有多少人恨江成璟,就有多少人想巴结他。 金钱、美女,甚至是骨肉至亲。 一切都可以成为拉拢权贵的手段。 鲁若沁算是权利交易中的牺牲品。 海云舒,也算。 江成璟突然问:“我若不是摄政王,你肯吗?” 这话问得有些小孩子气。 海云舒不知如何回答。 即使她不说,以江成璟的脑袋也该想得出,她对他并非单纯的肉体之欢,而是另有所图。 尽人事,听天命。 若不是为了复仇,要利用江成璟手中的权利,海云舒怎会轻易就范?让他次次在这里揩到油水? 海云舒:“你肯帮我,我自然要报答你。” 江成璟搂着她的手微微僵住。 “报答?” 只是……报答? 江成璟冷嗤一声:“我的人情债贵得很,只怕你还不起。” 她知道,他并非市井传的那样冷血无情。 有时,还是讲些道理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还?” 他顿了顿,像在挖苦人:“这我必得好好盘算盘算,才不枉费你一片心意。” “……” “怎么,只许你谋划,不许别人盘算?” 他几乎是把话挑明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成璟:“好歹也睡了这么多回,咱们也算有同床之谊。我不会为难你。” 有这个词吗? 海云舒:“你先让我回家吧。” “现在放你走,只怕会害了你。” “为什么?” 见他迟疑,她试探:“因为小太后?” 江成璟:“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他又问:“还是你舍不得侯府里的人?” “也不是……” “行了。” 他的兴致仿佛被抽了个干净。 一片漆黑寂寥中,窗外的梅花映出剪影,像张牙舞爪的妖精。 江成璟起身,带走了床榻里的温热。 扯过大氅横披在肩上。 他蔑声道:“海云舒,想走就走,没人拦你。” 翌日,少青备好了马车,送海云舒回府。 江成璟倒是利索。 说赶人,就赶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还是少青有心,特意从海家借来的马车,这样就说是在娘家住了几天,送回去也免得有人说闲话。 江成璟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夫人别介意,王爷是有急事,才没来相送。” 听说,他是被小太后召进宫里议事去了。 海云舒:“我怎敢介意?只盼他别恼我才好。” 为了不引起侯府人的怀疑,小婵先带着琮儿回去。 快到晌午时,海云舒才回到程府。 老夫人是激动万分,海云舒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她这一把老骨头是最难熬的。 儿女们不争气,媳妇们没头没脑的闹个不停,一个个除了跟她伸手要钱,什么也不干。 听说,程子枫已经烦的躲在军营不回家。 白小娘连着三天去营地送饭,都被拦在了外面。 连程子枫的头发丝都没见到。 看来,她已经是遭人嫌弃了。 听说海云舒回府,又伤了腿,一屋子妯娌,都来关雎阁探病。 各房都拿了不少滋补珍品,看来,海云舒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们的日子是不好过,这才急着献殷勤。 老夫人关切道:“云舒啊,这些天,你也不说回家,可把我们急死了。” 恐怕急得不是她这个人,而是程家的家业吧。 海云舒已经想好了说辞:“母亲,我摔断了腿,在娘家的庄子里养着,怕你们担心,还特意让莺歌回来传话,眼下也没什么事了。” 老夫人慈眉善目:“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程爽是个有心思的,试探问:“二嫂,听说鲁国公府的姑娘,也是灯会上被劫走的,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海云舒惊讶:“还有这等事?” 爽姐儿这个小姑子,就喜欢穿胡同,瞎打听,传一些八卦流言,把人编排一番。 原本说她夫家年后会入京,到时她就搬过去住。 这眼看都来了半个月了,也不见她这位大娘子回去。 还天天赖在娘家管闲事,也是个奇葩。 程爽一甩手帕:“是啊,国公爷把家里围得铁桶一般,不许人议论半句,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现在街上都传遍了,他家的姑娘,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四郎媳妇随声附和:“可不是吗,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听着都吓人。她这辈子,算是抬不起头了。” “如此一来,和江家的婚事,只怕也要黄。” 老夫人阻止她们继续议论鲁家的事:“你们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别像个市井泼妇似得,围在一起乱嚼舌根。” “母亲教训的是。” 众人这才闭嘴。 后来的事也证明,流言蜚语确实可以摧毁一个人。 二月初十,天空湛蓝,春光明媚。 本该是江、鲁两家结亲的日子。 却出了桩匪夷所思的大事。 那天,不少百姓为了观看这场盛况,老早就挤到了御街上,只为一睹本朝权势鼎盛的两家结亲。 等来等去,直到晌午,也不见摄政王的迎亲仪仗。 后来才知道,鲁若沁坐在八抬大轿里,自杀了。 消息传开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京都城都震惊了。 听说她是割腕。 被发现时,凤冠霞帔上全是血,分不清是布的红,还是血的红。 鲁若沁这一死,更坐实了她落入贼人之手、惨遭蹂躏的市井传言—— “我就说嘛,这婚结不成。摄政王能娶一个残花败柳?” “公府嫡女又如何,还不是自己都嫌自己脏,早早了断对两家都好!” 第97章 抢孩子 婚礼草草收场。 红事变白事。 再一次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世态炎凉,越是低微的人就越喜欢看位高者的笑话。 巴不得这些当官儿的登高跌重,最好摔的和自己一样惨、一样苦。 这个世道,从生到死都分三六九等。老天爷唯一公平的,就是每个人都要死。 除了鲁国公府,不少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谈论这桩奇闻—— “嗨,这鲁姑娘也倒霉,眼见着就要当上王妃了,竟出了这样的祸事。” “听说没,国公夫人哭晕过去几回了,国公爷也给宫里递了折子,发誓要给女儿讨个公道。” “这国公爷平时小心谨慎,你说他家能得罪谁呢?” “高门大院,哪家不是一团乱麻。不过这贼人胆子可真够大的,敢动摄政王的人,这是长了几个脑袋?” “摄政王向来不近女色,怎么就愿意娶一个瞎子了?这里难道就没有阴谋?没准儿还是他贼喊捉贼呢。” “这话可不敢乱说啊……” “宛平海氏,听过吧,之前也跟江家定过亲呐,也是临到脚了,没结成。” “还有这种事?” “我媳妇的舅公是宛平人,海家把这事瞒了好多年,不是当地的,根本不知道。” “……” 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扒出江、海两家也订过亲。 一传十,十传百。 又把江成璟推到了风口浪尖。 之前,他跟海家的婚事无疾而终。 如今,鲁家的婚事又闹得家破人亡。 两次婚姻大事,皆不得善终。 于是,就有风言风语,说曾经有大师给江成璟算过命。 说他身上被下了咒,这辈子,注定要妻离子散,孤苦一世。 如此一番,江成璟竟落了个克妻的名声。 也是荒唐。 本以为流言蜚语随着鲁若沁的死慢慢消失。 可事情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两天后,应天府的衙役找到东昌侯府。 里里外外将侯府围了起来。 这些衙役没有过多的解释,上来就给海云舒带上了镣铐,说要拿人回衙门审问。 “快,快回屋,都这时候了,还看什么热闹。” 眼见着来者不善,老夫人赶忙拉着其他几房的人,躲到屋子里去了。 程子枫要执行军务,也不在府里。 莹姐儿倒是想替海云舒出头,结果被老夫人死死拉住:“你逞什么英雄,挨你什么事,给我好好呆着! “来人,把她给我锁屋里,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放她出来!” 整个程家,从都到尾,都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海云舒说句话。 还是小婵拦在那些官差面前:“我们大娘子可是侯爵娘子、诰命的夫人,岂是你们说绑就绑的?!” “鲁国公的幺女离奇死亡,你家夫人是嫌犯,必须跟我们走一趟。” “鲁姑娘是自杀,管我们夫人什么事?” “是不是也不由你说了算!” “国公府了不起啊?他们说谁是嫌犯就是吗?那我还想告他家姑娘草菅人命呢!” 官差没留什么情面:“咱们都是奉旨拿人,你们若有冤屈,回衙门再说不迟!” 小婵:“奉旨?奉谁的旨?” 如今宫中大小事宜皆由摄政王定夺,凭他和夫人的交情,绝不会这么做。 官差冷笑一声:“自然是奉太后懿旨。侯爵夫人,得罪了。” 铁铐叮叮咣咣地戴在海云舒手腕上。 海云舒自始至终都很配合,甚至象征性的反抗一下都没有。 想来,她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夫人——” 莺歌抱着琮儿追了出来。 见到孩子时,海云舒才有了一丝不舍,可也很快就平息了。 她说:“我没罪,自然也不怕他们查。 “莺歌,好好照顾琮儿,我很快就回来。” 莺歌只得答应:“夫人放心,奴婢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世子一个平安。” 官差把人带走后,院子里才又恢复了安静。 老夫人假模假样地出来,佯作慌张:“哎呀——云舒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被衙门的人带走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 小婵咽不下这口气,白眼都翻到了天上:“用不着这么假惺惺!” 秦嬷嬷说:“小婵姑娘,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有没有规矩。” 夫人要有个三长两短,她还守着这侯府的破规矩做什么? 小婵:“你们倒是有规矩! “一遇到麻烦,就舔着老脸求我们大娘子使银子、通路子。 “如今她落了难,你们一个个全当缩头乌龟,还有脸说我不懂规矩?” 秦嬷嬷见她说话实在难听,呵斥道:“贱婢,你耍威风也不瞧瞧对面是谁。来人,把她打二十板子,拖出去发卖了!” 小婵怒极反笑:“满嘴喷粪的腌臜婆,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的身契在大娘子手里,就凭你,也想把我卖了?” “呦,你还指望你家大娘子呢?谋害公府嫡女,可是杀头的死罪!她自身都难保了,还有闲工夫管你?” 小婵叉着腰,啐她一口:“呸!你个老货,别高兴的太早,谁死前面还不一定呢!” “你个小蹄子!” 秦嬷嬷骂不过小婵,浑身气得直打颤。 “好了——”老夫人终于发话。 “家里乱成这样,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斗嘴?是我平时太过纵容,惯得你们一个个都要上天了。” 秦嬷嬷收敛眉目,不敢再多言。 小婵才不搭理她们那么多,甩手就走。 “慢着!”老夫人突然发话:“秦嬷嬷,去把世子抱到我屋里。” “是!” 秦嬷嬷带着两个老妈子就过来抢琮儿。 莺歌拼死也不撒手:“大娘子临走时交代,要我来照顾世子!有我在,谁也别想把世子带走!” 老夫人面上波澜不惊,说出的话却透着阴毒:“你照顾?我程家子孙,要你一个贱婢来照顾? “给我带走!” 一群人在大宅院里拉拉扯扯。 “你们这群腌杂婆子,放开世子!” 纵然莺歌和小婵拼命相护,可老夫人是有备而来,关雎阁的其他人早就被她挡在了外面。 “别搭理她,给我抢——” 老夫人这边人多势众,也不顾琮哥儿哭喊的厉害,一个劲儿的抢孩子。 第98章 小太后 小婵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哪里招架得住。 下手重了怕弄伤世子,下手轻了又怕被人抢了去。 结果硬生生地让那群老妈子把世子给拽走了。 “我跟你们拼了!” 小婵不甘心,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追过去跟寿宁堂那帮老妈子拼命。 莺歌忙拦下她:“老乞婆说得没错,世子终究是程府长孙,在咱们手里名不正言不顺。” “那怎么办?就让她们把琮哥儿抢走?” 莺歌分析:“只怕这帮老畜生巴不得夫人死了,好彻底掌控世子。” 小婵知道,仅凭她们几个粗使的丫头,是斗不过寿宁堂的人。 “那……咱们去找侯爷?” “你傻啊,侯爷天天在军营里练兵不着家,你怎么去?况且他跟老太太蛇鼠一窝,巴不得夫人死了,抢走世子,好独吞财产,怎么会愿意帮忙?” “那就回宛平,求老爷给咱们做主!” 莺歌还是觉得不妥:“要说使银子,老爷自然帮得上忙。可世子的事,他这个做外祖的,也不好插手程家的家事。” 小婵急得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究竟该怎么办?” 莺歌想到了一个人。 “眼下,只有他能救夫人了。” “谁?” “摄政王。” “摄政王!” 她俩异口同声。 既然夫人的案子是小太后的旨意。 朝野上下,能压得住这位主儿的,就只有摄政王了。 只要夫人脱了险,自然能回府收拾这帮老货。 莺歌片刻也不敢歇息,马不停蹄地赶到摄政王府。 可惜,江成璟没在。 少青正巧在门口站着,告诉她:“姑娘来得不巧,王爷刚进宫去了。” “那王爷何时能回来?” “这可说不准,也许一会儿就来了,也许明天才回。” “没关系,我在这儿等他。” 莺歌是抱着一定要等到的决心,于是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不肯走。 少青问:“姑娘是为了程侯夫人的事?” “嗯。” “你不妨先回去,若王爷来了,我叫人给你传话。” 莺歌抱着膝盖,摇头:“你别赶我,我在这儿等着心安。” “你对程侯夫人,还真是忠心耿耿。” “我自小没爹没娘,是夫人可怜,给了口饭吃才活下来。肯定要掏心掏肺的报答她。 “我虽人微言轻,也愿意豁出性命,只要能把夫人救出来。” 少青见她如此执着,也就不再劝了。 只是说:“你们主仆情深,实在难得。 “既然你想等,就进来等吧,没准儿会有好消息。” 傍晚,皇宫西苑,慈宣殿。 高耸的宫墙,洁白无瑕的汉白玉砌成柱子,显得庄重肃穆。宫门两侧,石狮子威武,守护着暗夜里的宫苑,庄严又冷寂。 江成璟坐在窗边的暖榻上,像是在等什么人。 殿外古树参天,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殿内铺着华丽的地毯,门敞开,有女子背着月色而来。 女子散衣赤足,每一步都柔软地踏在地毯上面,轻佻、妖娆。 眼神流转间,透漏着不假遮掩的贪婪。 越走越近。 最后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撂进江成璟的怀里。 “你找我啊?” 康灵指尖划过他的胸口,由上及下,声色低媚。 炉鼎偶尔溢出的香气,挑逗着人的神经。 他一把攥住那双不安分的手,阻止她进一步动作。 “把她放了。” 她扑哧一笑:“谁啊。” “我不想说第二遍。” 她娇嗔道:“你凶我做什么?是鲁家告的她,又不是我。” 江成璟眼若寒芒:“你当我是傻子吗?” 见他动气,康灵笑:“怎么,这就心疼了? “不就是在牢里关几天嘛。 “看你这急匆匆的样子,额头上都是汗呢,来,我给你擦擦。” 说着她攥着丝帕就往上贴。 “用不着。”江成璟又是直接挡开。 “放心,我又不会要了她的命。” 他手中的力道又硬了三分,把她的手腕都攥出了红印。 “最后警告你一遍,见好就收,别逼我找你麻烦。” 这下,终于把康灵激怒了。 从前,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在江成璟面前一向好脾气。不为他们表哥表妹的亲情,只为她这么多年对他的一番执着。 如今,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也该分点心思在她身上。 这才公平。 康灵冷道:“你应该知道,你越在乎她,我越不会让她好过吧。” 江成璟亦是回怼:“我跟你也说过,谁不让我好过,那大家都别好过。” 康灵站起身,理了理松散的衣袍。 “你这是要为了她,跟我翻脸?” 江成璟只觉得好笑:“你哪来的脸?” 她讽刺:“江成璟,你还真是贱。 “难道忘了,当初海家是怎么羞辱你的? “我好心替你出口气。 “你却还想替那贱人开脱?” 江家虽不是豪门大户,可定了婚又被退的,江成璟还是第一个。 宛平地界不大,丑事传的很快。 海家为了攀侯府的高枝,生生踢了在外求学的准姑爷。 女方更坐实了市井门户,忘恩负义的奸商之名。 男方是颜面扫地,被人当做一场笑话议论。 这件事,没有赢家。 当初退婚的消息传来时,江成璟正金榜题名。 在宫中参加皇帝犒劳学子们的琼林宴。 他向来隐忍要强,是个闷葫芦。 得知自己被海家悔婚,什么也没说。 康灵那时问他:“你不恨吗?” 他只冷冷地说:“无能的人,才总把过错甩给别人。” “如今我已高中,大好的前程在手,又何必执着一桩婚事?” 从此,在没听他提过这件事。 虽然康灵一早就知道江成璟是个狠心的,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翻了篇。 若没猜错,江成璟原来是挺喜欢海云舒的。 否则也不会在她成婚那天喝得酩酊大醉。 更不会这么多年未娶。 只是他很谨慎,爱用虚伪和冷漠掩盖真实的内心。 他的表达都是细微的,不经意的。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 一个目光的迟迟停留。 他在海云舒那里,不一样。 第99章 府衙暗牢 往日,她在宫斗中不敢招摇,唯有隐忍。 若是今时今日仍不能随心所欲,那还要这手中权利做什么? 康灵把前尘往事扯了出来:“当初,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使,若没有我,你哪来这滔天的权势?” 江成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漠而深邃,仿佛在看世上最无关紧要的事。 他嘴角微扬,似乎在嘲笑什么:“你若有本事,就把我这个摄政王给废了,若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做你的太后!” 世人都说江成璟与康太后是表亲,是靠着裙带关系跻身权贵名流。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征战杀伐,阴谋阳谋,那些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有些人,因利而合,因利而散。 注定不能长久。 “江成璟——” 她喊他。 人在爱情面前,很卑微。 无关金钱,无关地位。 她已经伏低做小,把他捧了这么多年。虽然爱他爱得要命,但不代表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康灵心有不甘。 “答应你的,我决不食言。 “可这世上,想让她死的人,多得是。 “我就等着,看着,她报应不爽的那一天!” 应天府衙,暗牢。 几缕残阳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残破的泥墙,刺耳的惨叫,到处充满着压抑。 因是涉及国公府的命案,所以海云舒被单独关在了地下二层的监牢。 这里关押的,都是重犯。 流水的刑拘,一排排挂在墙上,血淋淋地泛着腥臭味。 偏僻的角落里放着一副棺材,木头有些糟了,矮矮的,用来警告那些嘴硬的囚犯——不说实话,就是死路一条。 “怎么样啊海娘子,想通了吗?” 负责审问海云舒的是个小郎官,贼眉鼠眼的,脸上还有个痦子,长着一撮毛。 让人看着直犯恶心。 海云舒之前就听过,应天府有个姓鲍的郎官,相貌丑陋,睚眦必报。 他被康太后一手提拔起来,就是条走狗。 最擅长的就是刑讯逼供,以暴制暴。 只见这位鲍郎官一手喝着酒,一手甩着手里的皮鞭子,不耐烦道:“整整一天了,娘子若再不开口,可就别怪咱们大刑伺候了。” 海云舒不为所动,正色道:“我是官眷,又有诰命在身,你想动刑,也得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他品阶不高,可派头十足。 “呵,不就是东昌侯府吗?这京城侯府、伯府多得能搓一簸箕。 “娘子不用在我这儿耍威风,你就是往日再风光,只要进了这重刑地牢,也得听我的。” 他拿出一道旨意:“看见了吗,太后所下懿旨——海氏问案期间,褫夺诰命,直至证其清白。” 他得意:“也就是说,娘子你现在就是个寻常妇人,我想动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背后靠着小太后这座大山,他自然腰杆硬得很,能在大狱里为所欲为。 “海娘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后真是好筹谋,连这层都想到了。” 褫夺诰命,是很严重的处罚,小太后这次下狠手了。是想借刀杀人,用鲁家的事把海云舒给解决了。 鲍郎官一挥手。 身后个衙役把海云舒五花大绑起来。 固定到一个木架子上,旁边还放着炭火盆,正呲呲地冒着黑烟。 谁也不敢保证,这些酷吏为了拿口供,会做出什么。 “你招还是不招?” 海云舒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鲍大人,你说得那些,我听都没听过,怎么招啊?” “鲁国公现在状告你勾结匪徒,绑架他女儿在前,害死他女儿在后。诉状上写的清清楚楚,府里下人皆是画押作证,你还想装糊涂?” 海云舒反驳:“我一个深宅妇人,从不认识什么匪徒,更谈不上勾结,我也是受害者。” “鲁国公幺女,无故暴毙,你敢说和你没有关系?” “据我所知,鲁姑娘可是自杀,我一没怂恿她自残,二有不在案发现场,何罪之有?” “她身为公府嫡女,好端端的,为何自杀?” “这你应该去问她,问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拿刀子捅的。” 鲍郎官把状纸拍在桌子上:“你休要狡辩。你与鲁姑娘同在灯会被劫,她受尽凌辱,你却毫发未损。为什么? “事后你不去报官,反而偷偷摸摸跑到鲁家送信。又为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用鲁姑娘的清誉,拿捏国公爷,好让他们全家吃这口哑巴亏? “你绕了这么一大圈,不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那伙贼人逃跑吗?” 海云舒只觉好笑:“我不报官,是怕毁了他家姑娘清白。这也有错? “他家若真想追凶,下山当天就能报官,可他们没有,这才让贼人溜走。自己家都不报官,指望别人去报?这屎盆子,扣不到我头上来。” 郎官问:“你口口声声说为鲁姑娘清誉着想,可她受辱的消息怎么还是传出来了?难不成是鲁家人嫌自家姑娘命长,自己说的?” 海云舒咬死了:“这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说的。” 郎官不依不饶:“那你下山后去哪了?据我所知,你可是过了整整七天才回的东昌侯府。” “我……” 海云舒差点说漏嘴。 话到跟前又改了口:“我在荒山摔倒,伤了腿,被娘家的仆人找到,自然是送回娘家养病了。” “是吗?”鲍郎官一脸奸笑。 立刻叫衙役拖上来一个人。 那人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身上的伤口和破烂的囚衣粘成一片。 哎呦哎呦地惨叫着。 若不是脚上那双绣花鞋,连男女都看不出。 “认识她吗?” 海云舒只觉得此人面熟,却想不到是谁。 鲍郎官拎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面无表情地压到那女囚犯的身上。 “啊——”只听那女子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之而来的,就是肉被烧糊的烟熏味。 “你这是干什么?” 海云舒见他如此残忍,不忍再看。 郎官趾高气昂:“娘子,这可是你娘家内院的女使,这都不认识了? “她已经招了,出事那几天,你根本不在海家!” “说!你到底去哪儿了!” 第100章 摄政王驾到 那女使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看见海云舒连连求饶。 “三姑娘,对不起,奴婢不是要出卖你,实在是熬不过这流水的刑具啊……露夕已经被他们打死了…” 海云舒万万没想到这群酷吏手脚如此之快。 竟然把海家的人都抓了过来。 抓得肯定还不止一个。 这是招了的,还被折磨成这般模样,若是那些不肯招的,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 “狗官,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郎官哈哈大笑:“怎么样?还不都是这一个样? “你若不 小人嘴脸。 “海娘子,你还是说实话吧。 “那天你下山后去哪了? “是不是去跟绑匪汇合了?” 郎官走近她,眼神猥琐地把海云舒从头扫到脚。 手里还拿着皮肉黏连的烙铁。 啧啧感叹:“这么一副好皮囊,要是被烫花了,多可惜啊。 “海娘子,我好心提醒你,只要你肯说实话,我保证不动你一根汗毛。” 海云舒虽然没受过刑讯,上过公堂,可也知道,一旦认罪,哪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怕到时候不是皮肉之上,而是人头落地。 海云舒冷笑:“鲍郎官,我也好心提醒你,你还是不知道我去哪了为好。 “你若真是知道了,咱们俩谁上大刑还不一定呢。” 鲍郎官也甚少见如此猖狂的妇人。 “海娘子,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他拿着烙铁,从海云舒的面前,一寸一寸往下落。 停在她胸口前,烫开了一粒盘花扣子,接着是小腹前的一粒。 繁复的衣裳没了束缚,登时滑了半截。 裸漏出锁骨和胸前的一抹白皙。 “你干什么?!” 海云舒呵斥他。 郎官一把拽着她的头发:“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招,还是不招?” 海云舒闭口不言。 他粗糙的手摸向她的额发,沿着脸颊,脖颈,滑向胸前的那道沟壑。 【100】 “海娘子,现在不说,一会儿再想说,可就晚了。” 海云舒直接朝他脸上啐了一口:“狗官,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没做过的事,我不可能招!” 姓鲍的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恼羞成怒:“来人!把她嘴给我堵上,用刑!” 衙役拿了块抹布死死塞进海云舒嘴里。 鲍郎官坐在一边,嗑着瓜子,喝着小酒:“哥儿几个都用点心,别拿着国公爷的茶水钱,净干那种吃里扒外的事。” 小太后是个难缠的主儿。 鲁国公想要找真凶,势必也得拿海云舒开刀。 海云舒现在是腹背受敌,两个这么有权有势的人摆在这儿,任谁也不好脱身。 衙役把一根的木棍粗的麻绳横吊在半空,喷上盐水和辣椒水。 然后问郎官:“老大,上刑吗?” “给老子往死里弄!” 一副恶棍嘴脸,丝毫不再遮掩。 他们这些酷吏,对付女人的刑罚有上百种。 即便是在大狱里熬过去了,出了这应天府的大门,也没脸再活下去。 “放……开……” 海云舒挣扎着,因为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不是侯爵夫人吗? “不是诰命加身吗? “瞧哪个能救你。” 两个衙役上手把她腾空架起,掰开腿,以一种屈辱的姿势骑在绳子上。 她的腿上还未痊愈,根本再经不起这样的折磨。 鲍郎官却像在欣赏一道靓丽的风景,饶有兴致。 “我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海云舒只觉裙下一凉,整个人都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 她想法抗,无奈被人死死按住,越挣扎,越痛。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牢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不好了——”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临到跟前,险些栽了个跟头:“来了……他来了……” 鲍郎官一鞭子抽在那人身上,骂道:“王八羔子,你是死了老子了?奔丧都没你这么慌?说,谁来了?” 衙役淹了咽唾沫:“摄……摄政王来了!” 姓鲍的噌得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谁?!” “摄政王!小人看得真真的。府尹大人刚引他过来,这会儿已经到门口了。” 鲍郎官谈虎色变,如临大敌。 立刻叫人停止行刑。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 衙役把海云舒丢在地上,紧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收拾着刑具。 海云舒如获大赦。 连忙找个角落蜷缩着,她也不明白,暗牢本就是行刑的地方,他们何至于一听到江成璟的名号就如此慌神。 “摄政王驾到——” 这些人手上的家伙事还没撤干净,江成璟已经走了进来。 鲍郎官忙哈着腰,陪上一张殷勤的笑脸:“呦,是王爷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然后又转头跟手下说:“兔崽子们,傻愣着干什么,给摄政王看座。” 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这墙头草当的,倒是毫不脸红。 衙役们争着把椅子擦得光亮,然后请江成璟坐下。 他指尖一深一浅地敲在桌子上,蜡烛的火苗也随之左右的摇摆。 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 他什么也没说,但又好像都说了。 鲍郎官心领神会,连忙解释:“这是犯案的妇人,小人正在例行公事,审问呢。” 江成璟眉头一皱:“审问?” “哦,没有……这不小人手里有件案子,想请程侯夫人给指点一二,指点一二。” 江成璟幽幽道:“鲍大人,听说你现在威风的很啊。 “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美妻娇妾成群……” 鲍兴忙跪地磕头:“回摄政王,这绝对没有的事儿!肯定是那些卑鄙小人眼馋心热,想诬陷下官!” 江成璟阴阳怪气:“本王也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鲍大人一向公正严明,为证清白,连命根子都舍了。 “竟还有人说你妻妾成群,本王是断断不会信的。” 鲍兴确实是个太监。 还是个半路被净身的太监。 第101章 情人是嫌犯 他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跟江成璟也有点关系。 一个男人被人当众揭穿痛楚。鲍兴脸色难看的要死,可也不敢反驳半句。 “王爷客气了,当年的事儿是臣糊涂,臣已经悔恨不已,痛改前非了。” “哦,是吗?” 当年,这个鲍兴自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刑讯逼供,害死了一伯爵府的公子。 结果被老伯爷告到御前。 先帝震怒,下旨让在刑部任职的江成璟彻查此案。 江成璟查实后,判了他一个宫刑,后来还亲自监刑。 这件事给姓鲍留下的阴影不小。 直到先帝驾崩,鲍兴才又靠着小太后的关系,卷土重来。 除了江成璟已经位极人臣,他不敢动。 其余但凡得罪过他的人,被抓的抓,判的判,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怨气都撒出来,简直嚣张至极。 东昌侯府老侯爷,也就是海云舒的公爹,多年前也在御前跟同僚参过他。 他一定怀恨在心。 如今,程府当家主母落到了他手里,他背后又有小太后和国公爷撑腰。 自然要公报私仇,好好“招待”。 江成璟老早知道这郎官是个势利小人,自然也不会用君子做派跟他交涉。 江成璟指了指蜷缩在角落的海云舒,问:“你刚才不是问她,那天下了山后,她去哪了?” “是有这么回事……” 鲍兴浑身一个机灵打颤。 他怕的不是江成璟问得这句话。 而是刚刚这暗牢里只有这么五六个人,江成璟又是才到,他怎么会知道这里刚发生的事? 又是谁把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的? 看来,摄政王府的眼线,宫里宫外,早已无孔不入。 鲍兴知道,他想瞒天过海,肯定是不可能了。 只能实话实说:“回王爷的话,鲁国公丧女,一纸诉状告到了应天府,小人也只是例行公事,这才传了程侯夫人过来问话。 “可夫人对当天的事,始终闭口不谈。 “小人迫于无奈,就叫人摆些东西,吓唬吓唬她而已。 “只是吓唬,没动真格。”他再强调。 好一招偷梁换柱。 这还当着海云舒的面儿呢,就直接把严刑逼供说成了吓唬,全然不在乎她这个受害者的感受。 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不等她出口反驳,一旁的江成璟自然知道这郎官是个什么套路。 他凝声问:“你不是想知道她去哪了吗?” “禀王爷,这对案子确实很重要。” 江成璟弹掉落在袖口的灰尘,一派风轻云淡:“她在我那儿。” “……” 这下轮到鲍兴傻眼了。 “鲍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本王便是。” “我……”鲍兴五官都凝固了,哪有狗胆继续往下问。 “怎么?问啊,本王给你机会,不是说很重要吗?放心,本王一定如实相告,不劳着大人用这些刑具了。” 他忙磕头求饶:“王爷赎罪!都怪小人有眼无珠。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让程侯夫人受苦了。求王爷开恩,就饶小人这一回吧!” 江成璟轻佻一笑:“不问了?” “不问了!” “当真?” “当真!有王爷作保,程侯夫人定是清清白白,小人还有什么可问的?” “唉?咱们都是官场上的人,讲究公事公办,鲍大人大半夜的这么折腾,不能叫你白忙活一场,没办法给你主子交代。” 鲍兴连连求饶:“王爷这么说真是折煞小人了,小人一心忠于朝廷,忠于皇上,哪会有什么别的主子。” “没有最好,当心混到最后,两头空空,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历朝历代,酷吏都是皇权手里的刀,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些年,死在鲍兴手里的冤魂不少。 可死在江成璟手里的官员更多。 若说比谁更阎王,那还是江成璟更胜一筹。 鲍兴恨不得卑微到泥土里:“王爷,小人知错了,求王爷恕罪,求王爷饶小人一命吧。” 江成璟画风一转,语气阴狠又凌厉:“你跟谁赔罪呢?” “小人……” 这郎官也不傻,变脸比翻书还快。 刚才还在海云舒面前趾高气昂的,现在缩个脑袋,跪行到她面前。 低声下气:“程侯夫人,刚才是小人瞎了狗眼,多有冒犯,实在罪大恶极,您大人大量,就饶小人一命吧。” 海云舒不搭腔。 逼仄的角落里,她还正狼狈着,哪里有闲情逸致料理他的事。 他看看海云舒,看看江成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本王干什么?本王脸上又没写字!” 鲍兴吓得低头,再求:“程侯夫人,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岁黄口小儿,都等着小人一个人养活,小人不能出事啊。求你跟王爷求句情吧。” 海云舒知道他嘴里也没几句实话,只是厌烦他的纠缠。 她对江成璟说:“我没事,你饶他一命吧。” 鲍兴松了口气,把头磕得咚咚响:“多谢王爷开恩,多谢王爷开恩!” 既然海云舒开口求情,江成璟也就给了个台阶:“天色不早了,如果鲍大人不问案了……” 他忙接话:“不问了,都问清楚了。小人这就派车,送程侯夫人回府。” 现在他是巴不得海云舒赶紧出这个大狱。 一边是小太后下旨要严加拷问,一边是摄政王要捞人,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这块烫手的山芋,他还是能扔多远就扔多远的好。 江成璟这才缓缓起身,行至角落:“海云舒。” “嗯?” “咱们走。” 他的身影压过来,拦住了仅有的光,将她罩在一片黑暗里。 她想起身,可双腿早已麻痹。 脚下一软跌进他的怀里。 “对,对不起……”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你可真是麻烦。” 说罢,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过于消瘦,像捧了支羽毛一样,轻飘飘的。 大庭广众,海云舒被他这样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挣脱。 “别乱动。”他警告她。 在场的人皆俯首跪地,头不敢抬一下,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未婚妻死了,情人是嫌犯,金主下旨彻查,王爷亲自过来捞人……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衙役,也得懵上一懵。 第102章 捏死蚂蚁一样轻易 这一晚上的八卦,够他们消化好几个月了,也是刺激。 从暗牢里出来,海云舒觉得空气是干净的,新鲜的。 在污浊黑暗的地牢待了几天,就连外面的夜风,都透着一丝温暖。 江成璟用披风将她裹严实。 海云舒埋着头,虽然是晚上,没什么人,可她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和江成璟举止亲昵。 “你捂着脸做什么?” “我怕别人误会。” “胆子这么小?跟我犟嘴的时候,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挖苦她的机会。 “你就这么敞开了说,传出去,你只是多了桩风流韵事,我都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他早有预料,很肯定道:“放心,没人看见,这条路不会有人。” “你又不是土地公,你怎么知道?” 他们是从应天府衙偏门走的,江成璟轻车熟路,直达衙门外,一点弯路也没绕。 也真如他所说,一个人都没遇到。 “这府衙里何时何地何人巡逻,何时交接班,我都了如指掌。” 海云舒这才想起,江成璟原来就在这里当过差,是因为考绩优异,才被先帝调去了刑部。 他把海云舒放进马车:“我想跟谁一起,就跟谁一起,从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如果你不喜欢,我会让他们闭嘴。” 海云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挑明了说,也是为了保护我……只是……” 江成璟懂她。 懂她的忍辱负重,懂得她的投鼠忌器。 “海云舒。” “嗯?” 空间狭小的马车里,他的声音由显沉静。 “要不要考虑和离?” 话一出口,江成璟自己也吓了一跳。 从前,他倒是想看她出丑,可真当她狼狈不堪地出现在眼前,他也不见得多高兴。 这个世上,除了他江成璟,由不得别人欺负她。 海云舒敛着眉眼,不敢看。 安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江成璟……” “说。” 海云舒道:“如果我们是朋友,你这么劝我,我很感激,真的。如果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的建议,我暂时还不能考虑。” 程家的仇还没报,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若不把他们修理干净,如何对得起前世受苦的孩子和自己? 江成璟拂袖:“怎么做随你。” “你别生气。”她也不想惹恼他。 “犯不上。”江成璟说:“我既然来接你,就不会让你再惹上麻烦。你只管乖乖地回家,剩下的我来摆平。” 重生以来,海云舒第一次尝到了有肩膀依靠的感觉。 像是炎炎夏日的细雨,冬日里的暖阳,终于不再是一个人的惶惶不安。 她嘴里的那句谢谢始终没能说出口。 马车外,少青跟了上来:“王爷,牢里那几个人,准备怎么处理?” 他们见了不该见的,听了不该听的,自然要付出代价。 江成璟的语气像捏死蚂蚁一样轻易:“找个由头,让他们都把嘴闭上。”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江成璟下令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是。”少青心领神会。 海云舒回府的第二天,就听说应天府衙的暗牢起了场大火,整整烧了一个晚上。 听说还跑了几个要犯。 府尹大人下令全程追捕,调查失火愿意。 不出两日就查明了真相,公之于众—— 说是几个酷吏在牢内严刑逼供,不小心打翻了火炉,点燃了堆在一旁的油桶,这才酿成大祸。 潜火队不眠不休地抢救了一天一夜,才将大火扑灭。 但连同鲍兴在内的六个衙役都死了。 在逃要犯悉数抓回。 百姓们早就受够了这些酷吏的折磨,有苦难言。 一听这天大的好消息,都高兴地奔走相告,只差放鞭炮庆祝了。 小婵也是心有余悸:“阿弥陀佛,夫人,还好摄政王把你救出来了,不然这么大的火,肯定是凶多吉少。” 海云舒不便跟她透露实情,只说道:“那我也算是捡了条命吧。” 小婵也顾不得想太多:“不管怎样,夫人平安回来就好,奴婢只要夫人好好的,其余的,奴婢才懒得管呢。” 莺歌将熬好的药端上来,笑着:“夫人别看小婵平时毛毛糙糙,这些天跑前跑后,去摄政王府和海家送信,全靠她了。” “哎呀,你跟夫人说这些做什么?显得我邀功似得。” 海云舒也是跟着打趣:“是啊,小婵稳重了,你这样子再历练个一年半载,我才放心让你嫁人啊。” “夫人别再说了,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这辈子都要跟着夫人。 “要嫁也是莺歌嫁,她现在跟摄政王府的少青,混得可熟了。” 莺歌一下子脸红了:“臭小婵,你胡说什么!” 小婵吐吐舌头:“实话实说喽。” 海云舒揪了揪她的耳朵:“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 “我们要都嫁了,这侯府里刀山火海的,谁来陪夫人啊。” 听小婵这么一说,海云舒心里的酸楚不禁又涌上来几分。 前世,莺歌和小婵就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女使。 小婵命薄,刚二十出头,就意外淹死在了后院的鱼池里。 而莺歌,一直陪伴她到生命的最后一程,为了讨个公道,痛骂程家人忘恩负义,丧尽天良,最终被人乱棍打死。 两人都落得孤苦一生,不得善终。 也是到后来,海云舒才听说,小婵的死并不是意外。 原来是小婵撞破了程子枫将世子偷梁换柱的事儿,赶着要回屋里报信。这才被程子枫和白师师那对狗男女摁在池子里淹死。 前世的错误无法弥补。 所以,这一世,海云舒一定要给这两个苦命的丫头,谋一个安稳的人生。 海云舒道:“钱财决定上限,人心决定下限。 “咱们做女人的,要擦亮眼睛,最不可为嫁而嫁,荒废一生。” 莺歌明白主子为她们筹谋的一番苦心。 可她知道,如今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夫人,儿女情长之事,以后再说不迟。眼下咱们还有笔账,没跟这帮混蛋们算呢。” 小婵重重点头:“是啊,夫人,奴婢已经去寿宁堂要了三回人了,可她们就是不肯把世子还回来! “秦嬷嬷那老货还说,夫人重伤未愈,不适合抚养世子,硬是叫人把奴婢轰出来了。” 莺歌同样愤愤不平:“夫人不在的这几日,白小娘天天往寿宁堂跑。 “她嘴甜,会巴结。如今在老太太面前混的可熟了,从早到晚让她带着世子玩,奴婢真是干着急,没法子。” 小婵:“白小娘那贱人,没完没了打世子的主意,现在夫人回来了,定叫她好看!” 海云舒旋即浮出一个冷笑:“她们这如意算盘也该打够了。” 敢跟她抢儿子? 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第103章 骂战 小婵重重点头:“是啊,夫人,奴婢已经去寿宁堂要了三回人了,可她们就是不肯把世子还回来! “秦嬷嬷那老货还说,夫人重伤未愈,不适合抚养世子,硬是叫人把奴婢轰出来了。” 莺歌同样愤愤不平:“夫人不在的这几日,白小娘天天往寿宁堂跑。 “她嘴甜,会巴结。如今在老太太面前混的可熟了,从早到晚让她带着世子玩,奴婢真是干着急,没法子。” 小婵:“白小娘那贱人,没完没了打世子的主意,现在夫人回来了,定叫她好看!” 海云舒旋即浮出一个冷笑:“她们这如意算盘也该打够了。” 敢跟她抢儿子? 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寿宁堂的小花园里,白小娘正抱着琮儿逗趣。 可琮儿明显不爱搭理她,宁愿叫旁边的奶母抱,也不跟她亲近。 白师师只能讨好道:“琮儿,你看,白姨娘手里有糖葫芦,你想不想吃啊?” 琮儿看也没看,就往另一边走。 白师师上去拉他:“琮儿别走啊,跟白姨娘多待会儿,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吃糖葫芦的吗?” 琮儿直躲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此情此景,白师师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程子枫啊程子枫,你出得什么馊主意,要让他们母子生生分离,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 奶母瞧世子被拽得难受,心疼劝道:“小娘,许是世子不饿呢,要不先不吃了。” 白师师本就憋屈,再一听奶母的话,气更不打一出来:“你一个使唤下人,也配插嘴主人家的事?” 奶母本就是海云舒从娘家找来的,从小把琮哥儿奶大,除了大娘子的话,谁的也不听。 奶母早就看不惯白小娘这几天的作派,本来想着大娘子不在府里,忍忍这白沧斋的妖精。 可白小娘自己不知收敛,整天拉扯琮儿不说,竟指着鼻子数落她。 奶母自然要还嘴:“小娘不用给自己脸上贴金,咱们好歹也是正正经经的良民,大娘子请来的帮手。不像某些人,自己是妾是奴婢不自知,还摆什么臭架子。自己又不是没儿子,天天舔着热脸往世子屁股上贴。拍花子呢你!” “你——” 白师师正要发话,就被奶母打断。 “贼眉鼠眼地打什么如意算盘?难不成,还指望世子喊你个小妾一声娘吗?痴心妄想的东西,别不是存了歪心思,要当吃人的妖精吧!” 白师师从来没被人当面这么数落过,在她眼里,自己是主人家,奶母就是下人,贱奴,不听话就乱棍打出去。 还能由她这么猖狂? “疯婆娘,你鬼叫什么?还想拿大娘子压人,她一个涉案待查的妇人,自身难保,还能给你撑腰?当心我告诉侯爷,立刻就把你打出去!” 正愁她不答话,只要她敢较劲,就跟她杠到底。 奶母抱起琮儿,火力全开:“告诉侯爷?呸!你倒是眼馋心热,侯爷这些天搭理你了吗? “你自己现在什么鬼样子,心里没点数?通院子的人都知道,侯爷见你跟见鬼一样,后院倒夜壶的婆子都比你香。 “怎么着,你是惦记着大娘子不在,野猴都带着帽子,要称大王了?真是人不要脸花样多,装什么大头蒜! “你巴结老太太,又陪笑脸,又说好话,哈巴狗一样的舔着。有用吗?侯爷被你舔去白沧斋了?” “你——我撕烂你的嘴!”白师师被喷的眼冒金星,完全丧失理智,撸着袖子就要跟奶母动手。 奶母一个侧身,躲到了一边。 继续骂:“贱泼皮,把脏手拿开!世子还在我怀里,你竟敢动手?当心大娘子知道扒了你这层狐狸皮!” 白师师此时气急败坏,哪还有往日的娇弱贤淑,冲上前扯着奶母的头发。 “拜高踩低的贱货,我跟你拼了——”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白师师像发了疯病一般左抓右挠,奶母一手抱着琮哥儿,一手跟她撕扯,很快落了下风。 混乱间,琮哥儿大哭起来。 引来了老夫人院里的人。 秦嬷嬷发话:“都吵什么吵,尾巴翘上天了,敢在老太太院里撒野!” 白师师的眼泪是说来就来。 “秦嬷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原本在院子里赏花,无缘无故遭这奶母子一顿臭骂,也不知我哪里得罪她了。敢在寿宁堂大放厥词,实在没把规矩放眼里。” 白小娘这扮柔弱,装可怜的把戏,骗得了爷们儿,却骗不过深宅里熬了多年的女人。 “小娘休要搬弄是非,是谁对世子拉拉扯扯,是谁言语辱骂当家主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家规,好,咱们就去主君面前分说分手,看是谁没规矩!” “天地良心,我不过想跟世子说两句话,有什么错?即便错了,我给大娘子磕头认错便是,也由不得你来说三道四。” 奶母回击:“跟世子说话?你是个什么身份,你也配!” “放肆——” 秦嬷嬷呵斥,俩人也安生了不少。 “就凭你们两个奴婢也敢议论主子的事?还不都给我闭嘴。” 再让她们扯皮下去,就没个头了。 如今大娘子回来,秦嬷嬷也不想得罪关雎阁的人,只不偏不向地给了个台阶。 “白小娘,哭哭啼啼做什么,没得晦气。后院里拌嘴常有的事,心思别用错地方了。老太太急着喊你过去一趟,赶紧跟我走吧。” 白师师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正厅。 见了老夫人的面,肯定要把心里的委屈说一说。 什么琮哥儿对她冷淡了。 什么母子不能相认了。 什么苦日子熬不到头了。 老夫人听她这么念叨,也是无语。 这段日子,要不是她在自己面前哭求,哪有机会跟琮儿单独相处。 现在见琮儿冷冷淡淡的,就受不了了? 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就是不懂得隐忍,沉不住气。 苦尽甘来的道理你讲一万遍她也听不进去。 第104章 咄咄逼人 老夫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苦口婆心宽慰她:“琮哥儿打小没在你身边养过,有点认生,你别往心里去。再过几天就好了。” 白小娘嘴上答应,可也憋闷。 这几天,她起早贪黑,使出浑身解数,就差没把心掏给琮儿了。 可连个笑脸都换不回来。 “老夫人,妾身心里实在难受。” “有哪个当娘的不苦的?子枫从小也没在我面前养过,一样不耽误母慈子孝。你的日子还长着,怕什么?” “我……” 老夫人将她一军:“你的泪珠子就那么不值钱?你若觉得琮哥儿跟在你身边能有出息,那咱们就把事挑明,两个孩子换回来!” 白师师一慌:“老太太,我不是这意思啊。” “你那点心思我会不知道?又想占世子的名头,又想把孩子养在身边。这也要,那也要,你是什么公主仙女吗?哪那么多好事?你有这个本事吗?” 她委屈:“妾身自知愚钝,比不上大娘子贤惠聪慧……” “侯爷有几天没去你屋里了?” 提起这,白师师更难受:“他这个月都没来过,不是在军营,就是去月小娘院里。” “不中用。” “……” “眼下海云舒被刑案所困,正是你重获郎君心的好机会。别把心思用错了。” “妾身知道了。” “琮哥儿养在你屋里就别想了,我会借此机会,把他留在寿宁堂,以后你想来看世子总比去大娘子那方便。” 如此便是最好的办法了。 “是,妾身都听老夫人的。” 为了琮儿,白小娘已经彻底投靠到了老太太门下。 老太太答应她要让琮儿继承侯府的一切,作为回报,白小娘要无条件的听从寿宁堂的任何吩咐。 如有违背,她是琮儿亲娘的秘密,就会被永远隐藏。 “只要你把郎君的心攥在手里,等世子再大些,等海云舒人老珠黄失了势,这后院不都由你来去自如?” 白师师就是靠这个念头撑到现在的。 她还是担心:“妾身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听隔壁院的人说,大娘子已经回来了,说不定马上就会来抢世子了。老太太,你可不能让她得逞啊。” “怕什么,我还治不了她?” 程家人谁都没想到,海云舒能从暗牢里全身而退。 早上,秦嬷嬷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时,也是惊奇:“从没听说谁进了暗牢,还能囫囵个儿出来的。咱们这位大娘子可真是有本事。” 老夫人狐疑:“昨晚上的大火,烧得可是应天府?” 秦嬷嬷:“没错,奴婢跟潜火队的人打听了,正是应天府衙的暗牢,好像还死了几个官差呢。” 老夫人倒是参不透其中缘由:“咱们这位大娘子,不仅躲过了大火,还能全身而退,难道鲁国公府放过她了?” “好像没呢,只是暗牢塌了,审问的郎官死了,她花了一大笔银子把自己暂时保了出来。 “在案子没审问清楚前,不准她离开侯府半步,这不,咱们大门外还围了不少官差呢。” 老夫人拨着手里的佛串:“她没钱给我办寿宴,倒是有钱捞自己。” 秦嬷嬷:“虽没人瞧见,可奴婢猜,她又是走了摄政王的路子。 “你说这个摄政王,自己的未婚妻死了,他到像个没事人似得,连登闻鼓都是鲁国公自己敲得,他连个面都没露。” 老夫人放下佛珠,道:“他就是个活阎王,除了钱,就是权,你还指望他会儿女情长?” “大娘子这一回来,只怕……” 老夫人不屑地哼一声:“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咱们见招拆招即可。” 白小娘担心得很:“老太太,琮哥儿可就全靠你作主了。” 她好不容易才跟琮儿亲近几天,真得不想再跟他分开了。 这个海云舒,怎么回回命这么好,老天为什么不让她死在暗牢里?偏偏放她回来和自己抢琮儿呢! 老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就让她来。秦嬷嬷,你叫人先把世子带下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领出来。” “是。” 老夫人望向窗外的关雎阁,说:“海云舒,终究是我为母,你为子,有我在,侯府还由不得你一个商女说了算。” 话音刚落,就有女使卷帘进来,通传说:“老夫人,大娘子来请安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白小娘也是猝不及防,没想到海云舒会这么快。 她慌忙找地方要躲。 要是被大娘子看到她偷偷跟世子亲近,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还是老夫人淡定:“白小娘,你不过是来给我请个安,躲什么?” 白小娘这才心领神会,又慢慢地站回刚才的位置。 海云舒一进来,就看到了屏风旁的白小娘。 前段时间,白师师毁了容,恩宠跟之前不能比了,连府里的下人也敢落井下石的去白沧斋闹腾。 这才过了几日,她就又变了新花样儿。 原本脸上的伤疤,被她找人刺成了一小朵红梅,疤痕也不那么明显了,倒也雅致。 海云舒阴阳道:“妹妹容貌依旧,想必侯爷很快就会回心转意。” 白师师摸了摸脸上的花钿:“多谢大娘子夸赞,妾身不懂这些,都是老太太托人帮忙弄的。” 去腐,生肌,祛疤…… 老夫人倒是为了这个小妾煞费苦心,若没有她这个资深军师,就凭白师师的猪脑袋,就是想上十年也想不出这个法子。 人美丽,又能生,头脑还愚蠢,最适合攥在手里当傀儡。 海云舒嘲讽:“难为你了,放着自己的亲儿子不管,到天天跑老太太屋里看别人的儿子。” “大娘子误会了,我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侯爷常说,让咱们守规矩,因此妾身每日的晨昏定省不敢懈怠。” “是吗?今儿早上是谁在花园里纠缠琮哥儿,需要我把证人喊出来吗?满嘴喷沫子的撒谎精,敢情你是当我眼瞎耳聋了?” 白小娘心虚可还嘴硬:“什么纠缠?大娘子别说话这么难题,这没有的事……” “莫不是还盘算着,我要死在大狱里了,你还能占点便宜?” 第105章 装晕 白师师被问得直击要害,立刻慌了神:“大娘子误会了,我只是……只是早上顺道路过花园子,见着世子便想打个招呼,哪里敢有非分之想。” “没有最好,若哪天你真吃错药,冒出什么蠢念头,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老夫人见她大有算账的架势,沉声道:“云舒啊,你刚回来,凳子都还没坐热,就开始咄咄逼人了?” 海云舒以退为进:“母亲哪里话,我是听下人说,因为琮儿,今早寿宁堂差点打起来,这才赶着过来给母亲陪个不是。” 老夫人:“不必了,有我在,她们还上不了天。” “是,京都城谁不知道婆母您是最慈爱的,下人们打闹是她们不懂规矩,您宽宏大量才是真难得呢。” “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 老夫人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这么捧着,肯定还有别的打算。 果然,海云舒开口:“母亲,既然琮儿在这儿净惹麻烦,我就给他先抱回去了。” “他一个娃娃能惹什么乱子?这会儿刚睡下,你改天再来吧。” “无妨。”早就想到她会这么说,海云舒才不吃她的缓兵之计。 “小婵,去把摇篮车推进来,带世子回屋。在哪睡都是一样的。” 老夫人阻拦:“你不用急忙慌的,琮哥儿我暂时不会给你。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寿宁堂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也不会亏待了你儿子。” 见她已经从暗抢变成明抢了,海云舒也不再给她留面子。 “地方到是好地方,可人未必是按了好心。” “你什么意思?” “就是您想的那个意思。” 老夫人闷下一口气,开始端起婆婆的架子:“云舒,不是我说你,你重伤未愈,腿脚尚不利索,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孩子想想吧,你这个样子,怎么管琮哥儿?” “母亲,关雎阁又不止我一个,十几个女使轮番上阵,还伺候不了他一个两岁的娃娃?” 老夫人又抛出理由:“那好,我再问你,鲁国公府的案子了结了吗?你有刑案在身,如今是在家禁足,怎么能照顾世子呢?” 又开始明目张胆的泼脏水了。 海云舒义正言辞:“母亲此言差矣,我是证人,不是嫌犯,鲁国公单凭一面之词就想定我的罪,不能够。” “你这话说与我没用,得应天府认才行。我总不能让自己的孙儿,认个犯妇做娘。” “这府尹大人都没判呢,母亲倒急不可耐地给我定罪了?” “总之,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把琮哥儿交给你。” 老夫人就拿鲁家的案子咬死了海云舒不适合抚养世子,想从礼法上逼她就范。 白师师也跟着帮腔,捏着她那娇滴滴的嗓子,道:“大娘子别误会,老夫人是担心你禁足在家,万一那天再被传去问话,琮哥儿又该没人照看了,暂时养在寿宁堂,以后也不用来回折腾孩子了……” “啪——” 海云舒直接甩了白师师一巴掌。 白小娘捂着脸:“大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打你还需要挑时候吗?” “我……我也是为世子着想,都是一家人,大娘子不能不叫人说话呀。” “你算哪门子家人?你不过是侯府的一个奴婢,在厅前晃悠也就罢了,还敢插嘴世子的教养之事?我不打你打谁?” “我也是一时冲动,没有恶意,”白小娘又使她那套装可怜的把戏,捂着红肿的脸,说:“大娘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你要打就打吧。” 老夫人见状,心生不悦道:“大娘子,你好威风啊,如今都敢在我这寿宁堂动手打人了。 “如此不懂规矩,若是把琮哥儿交给你,将来他有样学样,我岂能安心?” 海云舒知道,对待这种人,不能心慈手软,她们一贯就是欺软怕硬。 “母亲,你口口声声说我是犯妇,不懂规矩,不配做琮儿的娘,那您自己呢? “从前拿大儿媳当枪使,自己却躲在后面装好人。 “又逼大孙女成亲,一张口就是二十万的彩礼钱。 “四郎惹上任命官司,你自己想不来办法,就逼四弟妹去求爷爷告奶奶。她还大着肚子呢,如何对付得了官场上的人精?你也是女人,也是当娘的,还有没有良心?” 海云舒当着众人面,从头到尾把老夫人数落一遍。好好出了这么多年的怨气。 “为母不慈,为长不尊。 “要是把我儿养在这样的祖母身边,那才是真毁了他!” 小婵在一旁激动的就差鼓掌了。 “你——”老夫人向来在意她那点贤德的虚名,哪里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双眼气得直冒金星,几近晕倒。 秦嬷嬷眼见老太太心口疼的病又犯了,忙喊人:“愣着干什么,快去吧救心丸拿来啊!” 服下药,老夫人病殃殃地躺在床上,歪着脖子,双眼紧闭,像是喘不过气的样子,然后猛得一挺,抽搐着倒下去,怎么喊都喊不醒。 之前也没见她有这毛病啊。 秦嬷嬷故作大声:“哎呀,老夫人的病又犯了,眼下只怕不能商量事情啊。” 她这么一说,反倒引起海云舒的怀疑。 装晕? 果然,海云舒注意到老太太睫毛抖动,一看就是假的。 这诡计多端的婆母,又再耍花招了。 她要是不醒过来发话,下面的人自然不会将琮儿交出来。 她想用一招金蝉脱壳,把这件事拖黄了。 休想。 既然这老婆子要演戏,海云舒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啊呀——” 海云舒也做作地捂着嘴:“母亲这是心急背过气了,快去拿碗水来。” 接过小婵端来的水,海云舒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然后朝着老夫人的脸,猛喷。 “噗——” 老夫人脸上顿时落满了口水珠。 就这也没醒。 看来还得用狠招。 秦嬷嬷在一旁跟着担心:“老夫人为了世子的事不眠不休,身体都累垮了。大娘子就算不领情,也要看在老太太一把年纪的份儿上,尊重她啊。” 第106章 大娘子何必兴师问罪 好一出颠倒黑白。 反倒让她落个不敬尊长的名声。 海云舒早已心生一计:“母亲为了琮儿累倒,我这个做儿媳的,肯定也要尽一尽孝心啊。 “小婵,去把我的针拿来。” 说着又让人把一副针灸用的毫针拿过来。 她打开针包,平铺着十几根头发丝细的针,随手抽出一根,在烛火上来回烤了几遍,煞有介事。 秦嬷嬷看着心里发虚:“大娘子,你这是干什么?” “我年幼时,父亲总犯头风病,我就跟郎中学了针灸的本事。 “秦嬷嬷放心,我这一针下去,老夫人必定能醒过来。” “不……不用了吧……”秦嬷嬷听着都害怕。 “哎,用的用的,别客气。” “大娘子——” 秦嬷嬷还想拦。什么头风,什么针灸,之前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 一定是胡乱编的。 这要让她给老夫人施针,那还得了? “怎么,你要拦我?这岔气就是顷刻间的事,必须立刻医治。母亲要是有个好歹,我没办法跟侯爷交代。” 秦嬷嬷解释:“大娘子,老夫人年纪大了,咱们还是请郎中过来看看吧。” 海云舒捏着针:“那怎么行,我母亲身体要紧,你等得了,她可等不了。万一厥过去了,你担待的起吗?” 秦嬷嬷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说话间,海云舒已经用针扎在了老夫人头上的百会穴。 吓得秦嬷嬷捏了一把汗。她仿佛都看见老太太额头上跳动的青筋了。 老太太为了把世子留下也是拼尽全力。 真是造孽啊。 海云舒才不手软,再下一针。 她刚才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她确实跟郎中学过一些针灸的疗法,假的是,她只给牛扎过,没给人扎过。 老夫人依旧岿然不动。 一把年纪了,有如此毅力,倒真令人佩服。 秦嬷嬷和白师师都捂着嘴,眼见老太太忍着疼都要为了琮哥儿装下去,不由得都把心提到嗓子眼。 秦嬷嬷求海云舒手下留情:“大娘子,郎中马上就过来。你瞧老太太出了满头的汗,要不,就别折腾她了。” 白师师:“是啊,让老太太歇歇,等她醒过来再商量世子的事也不迟啊。” 海云舒有理有据:“你们懂什么?这昏厥之症是气脉俱乱、血不归经所致,必须马上用针封住经脉,一刻都不能耽误,否则就会气血逆行,没准儿就再醒不过来了。 “老太太要醒不过来,难不成你俩去替她抵命吗?” 海云舒说得长篇大论,也挺唬人。 其实她只是略懂皮毛,这几针下去,只会让老夫人由骨及皮,奇痒酸痛无比。不会真得伤人性命。 刚开始还能看出老太太手指微颤,还在强忍着,后来头一歪,也不再抖了。 秦嬷嬷慌得不行。 “老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海云舒凑上去。 呵,这下应该是真晕了。 她一晕倒,海云舒干起活来就更利索。 “莺歌,去找找世子在哪。” 莺歌立刻带人把寿宁堂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最终在密室里,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乳母和琮儿。 这间密室藏在佛龛后面,一道半人高的小门,狭长的甬道,里面密不透光,琮儿早已哭得嗷嗷叫。 见海云舒抱着孩子就走,秦嬷嬷还追上去:“大娘子你不能把琮哥儿带走啊。” 莺歌直接掀开她的手:“你个老泼皮,也敢跟大娘子拉拉扯扯,当心手脚都给你废了。” “这老太太醒了,奴婢没办法交代啊。” “想要交代,就让她醒过来去关雎阁找我。” “大娘子——” 经秦嬷嬷这么一拦,海云舒又想起件事:“对,我不能只把孩子带走。 “来人,去石料场搬些砖和土,把这密室给我填了!” 经海云舒这么一闹,寿宁堂的半个月都没缓过来神。 程子枫是收到母亲重病的消息才从军营里赶回来。 最近匪盗横行,他在城郊大营忙于公务,始终没着家。结果一回来,见府外是官差把守,府里是老弱病残,他顿感焦头烂额。 程子枫去寿宁堂请安时,老夫人刚吃了药躺下,问他:“你还知道回来啊。” “孩儿不孝,实在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 老夫人摆手:“我不是想追究你什么,可身为主君,你总该为整个侯府考虑,难不成你要在军营龟缩一辈子吗?” 他还不服:“不是母亲叫我别管云舒的事儿吗?” “混账,她在大狱里你当然不用管。如今她都回来了,你不压压她的气焰,以后能有咱们好日子过吗?” 程子枫听这些后宅的弯弯绕头疼,不耐烦道:“孩儿知道了。” “你如今怎么不去白沧斋了?” “去了,怎么会没去呢。”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戳穿他:“就因为她花了那一小片脸?你就不要她了?” 亲娘面前,程子枫也不再隐瞒:“她脸上那道疤我是看着别扭。” “当初是谁领着她,死活求我出主意的?这才几年,就不管了?” 老夫人跟他说道理:“她好歹是你儿子的娘,你若不喜欢,摆在屋里养着也行,何必刻意冷落,叫府里人都踩到她头上欺负? “若把她逼急了惹出什么祸事,受苦的不还是琮哥儿吗?” 程子枫最是厌烦后院里的女人事多,叽叽喳喳,今天她摔碗了,明日她砸锅了,不堪想。 他只享受被捧着,被仰望的感觉。 从前白师师到是看他如翩翩公子,这段日子,也不似从前了。 老夫人下令:“白小娘最近受了不少委屈,你去瞧瞧吧。” “是。”程子枫只好领命。 白沧斋,清风徐徐而过。 程子枫瞧她脸上的疤,纹上一朵红梅,没之前那么突兀瘆人了。 心里也就不再抵触。 他安慰道:“听说你最近受委屈了?” 白师师有日子没听他嘘寒问暖了,扯个丝帕,假模假样地擦着眼角。 “有枫郎这句话,师师就不委屈。” 第107章 有人管我的死活吗 他替她摸了滴泪珠子,于心不忍:“还是你懂事。” 见程子枫心软,白师师自然要抓着机会说道一番:“枫郎,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去看琮儿,惹得大娘子不悦,才在寿宁堂大闹这一场。 “她一向瞧不上我,我去给她认错,哪怕磕头、赔罪,这都可以。 “可老太太也因为这事的牵连,实在是冤枉,你说做祖母的想看看孙子有什么错,大娘子何必兴师问罪吗?” 程子枫被白师师的枕边风吹得不分青红皂白。 尤其是牵扯到亲娘,更是上了头。 “对上不敬长辈,对下苛待妾室,我真不知道她这大娘子怎么当的!” 往日不见程子枫多孝顺,没少给她娘气的头昏脑热,这娶了媳妇突然就把忠孝礼义挂嘴上了。 “老太太宽厚,自然不会跟大娘子计较太多。可妾身人微言轻,日后还要靠大娘子照拂,哪能有错不去请罪?” “你给她赔什么罪?她这么跋扈,都是你们往日太好说话,给她惯的。” “侯爷也别这么说,大娘子还是讲理的,只要我好好求她,她会消气的。” 程子枫越听越不是滋味,这家里到底谁说了算? “你想看琮儿是人之常情,母亲要把孙儿叫到身边抚养,更是天经地义。 “她身为侯府当家主母,对上不敬长辈,对下尖酸刻薄,简直不成体统。等我问清楚,一定罚她去跪家祠。” 白师师软着腰坐在他腿上:“枫郎,带我一起去吧,若不把话说清楚,只怕大娘子日后还有刁难啊。” 程子枫说:“你不用去,我去。肯定还你一个公道。” 说着就去关雎阁兴师问罪去了。 白师师则是站在门口,露出得意的笑,是一种斗争后的胜利和满足。 她自言自语:“海云舒啊海云舒,你是当家主母又如何?一边是侯爷的心,一边是世子之位,你什么都得不到。这一切,早晚都是我的。” 这时,宝心抱着珂哥儿走了过来。 “小娘,珂哥儿醒了,嚷着要去园子里玩呢。你可要一起去吗?” 只见珂哥儿手里拿着拨浪鼓,正摇得起劲,脸上憨憨地笑着。 白师师瞥了一眼,不耐烦道:“他爱上哪就上哪,你喊我做什么?我成天忙得脚不离地,你就不能叫我歇歇?” 珂哥儿原本还欢欣鼓舞的,这下被白小娘的大呼小叫吓到了,攒着小手,不敢吭声。 “奴婢是想着小娘有些日子没跟珂哥儿一道出去玩了。” “所以呢?” 宝心也是个没心眼儿的,直劝道:“没什么,奴婢就是觉得珂哥儿怪可怜的,小娘都可以去寿宁堂陪世子,也多抽些时间,陪陪咱们珂哥儿吧。 “世子刚不到两岁就会喊娘了,珂哥儿到现在还不会呢。” “贱婢——” 白师师骂道:“什么时候用得着你来叫我做事了?” “小娘,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宝心是自从宝月搬走后,才成了白小娘的贴身女使,也还算忠心,但对白小娘之前干得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不大清楚。 自然也就不明白,为什么白小娘在寿宁堂给世子又喂饭,又洗衣,一连做了十几身衣服送去给他穿。 到了珂哥儿身上,就是一口水也不喂,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直到现在,珂哥儿都还捡着世子剩下的衣服穿。 搞得像个没娘的孩子一样。 宝心想不通,难道就因为琮哥儿是世子,才要上赶子巴结? 珂哥儿不才是小娘的亲骨肉吗? 白师师也是心烦,甩甩手帕:“杵在这儿做什么?带着琮哥儿出去啊,别在我面前晃悠。” 宝心委屈:“奴婢遵命。” 白师师摆起主人架子:“还有,别总想着带孩子疯玩。你是我屋里的女使,不是来享福的祖宗,说话办事也该有些分寸。 “有空多去关雎阁打听打听消息,不必你去逛园子、逗孩子有用?” 宝心只好答应:“奴婢知道了……” 话说程子枫来到关雎阁,问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海云舒的说法可是跟白师师的大相径庭。 白师师嘴里说的,是老夫人念及孙儿,原本只想抱来养段时日,可大娘子不肯,不仅抢走世子,还气得老太太差点没命。 海云舒冷笑:“这是你那心肝肉说的吧?明明是她们抢走我的孩子,现在还想倒打一耙?” “什么抢,只是抱过去看几天,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海云舒可不会留情面:“你去整个京都城问问,哪户体面人家,能从主母房里抢孩子?是觉得我好欺负? “我虽出身不高,可也不能由得你们侯府任意揉搓!” 生母尤在,是没夺子这样的道理。 程子枫自知理亏,又换了说法:“你不是叫卷进鲁家的命案里了吗?母亲也是为琮儿着想,你人被带走问话了,不把琮哥儿抱走,就你屋里那几个女使能照顾好孩子?” 海云舒一扫鬓角的碎发:“呵,好一个为别人着想。这侯府里,你为老太太着想,老太太为琮儿着想,那我呢? “程子枫,我被衙役带走的时候,有人替我想过吗? “往日我是怎么对这个家的,要钱就给钱,要门路就去通门路,结果到了我身上,你们有一个人为我出头吗?有人管我的死活吗? “没有!不但没有,还落井下石,趁我落难了来抢孩子。 “你若想闹,咱们就往开了闹,闹到大街上,闹到人尽皆知,好叫大家都评评理,看是谁不是东西。” 第108章 简直是侮辱 程子枫被说中,肯定恼火:“评什么理?我什么时候说不管你了?” “是吗?我在牢里那么多天,侯府连个去送饭的人都没有,我看你们是巴不得我死了,好把琮儿彻底抢走。” 那天,海云舒被应天府的人带走时,程子枫正在校场练兵。 他只知道海云舒在元宵灯会走散,后被海家人找到接回去养伤,却没想到她竟卷进了鲁国公之女的命案里。 本来程子枫是想托人打听打听,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母亲送信来提醒他—— 海云舒被下了大狱,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来可以要回琮儿,二来若海云舒真犯了事,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休了她。这样就不算违背和海家签的“不可休妻”的婚约。 他再想娶哪个便娶哪个,还可以顺理成章地将海云舒所有的私产据为己有。 岂不是一箭双雕? 程子枫当即被说服了。 这才对海云舒袖手旁观,不管不问。 他本来还打算回家继续装傻,谁想海云舒直接揭了他的老底,面子上自然挂不住。 狡辩道:“你被人带走,我心急如焚,无奈要去济州剿匪,这才耽误了时日。我拖了衙门的旧友,嘱咐他们一定对你多照顾些。 “不然,你能毫发无损的回家? “海云舒,你搞清楚再说,别总把抱怨的话挂嘴上,跟个怨妇似得。” 呵,好一个马后炮。 合着她从牢里出来全是他的功劳? 他若有这么大的面子,何至于程大郎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海云舒现在看程子枫这副小人嘴脸,真是连骂都懒得骂了。 她问:“我的事暂且放一边。那琮儿呢,侯爷打算怎么办?” “母亲说得也有道理,如今鲁家咬着你不放,这要有个万一,可是要耽误琮儿前程的。” 我朝律法有定,犯人犯妇之子,不许科考登榜。 若海云舒获罪,就是断了孩子的仕途。 程家人就是想用这点拿捏她。 “侯爷是想休了我,再把琮儿过继了,找个亲娘?” “胡说八道!” 这不就是前世他对她的手段么? 把她逼死了侵占财产,抢走孩子,再续个弦,过他自己的潇洒人生。 程子枫肯定不能承认:“我怎么会休你呢?只是先把孩子养在母亲那,衙门的事,咱们再等等看,万一你被他们缠上,也好给琮儿留条后路不是?” 句句都是筹谋,可句句都听着刺耳。 海云舒不会上当:“他们想诬陷我,也得拿出证据,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去牢里走了一遭都没怕,你们怕什么?” “海云舒,你只顾着自己,全然不为琮哥儿着想,是不是太自私了!” “你若真担心琮儿的仕途,就该想办法还你妻子一个清白,我说我跟鲁姑娘的死没关系,你为什么不信我?整天就知道把心思放在对付老婆孩子身上,今天琮哥儿放这屋里养,明天放那屋里养,有用吗?” 海云舒一针见血:“程子枫,有本事的男人会直接解决问题,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拖拖拉拉,总想把责任推给女人。” 程子枫被说到了痛处,脸色怒气渐起:“怎么,如今嫌我没本事了?当初不是你们海家想着攀高枝,才把你嫁过来的?现在倒跟我装起清高了。” 家世又被拎出来说,海云舒早已麻木,也没反驳:“是,我们海家门户低微,一心想着跟世家结亲,脱了贱籍,这我认。这些年受你们家白眼、戳脊梁骨,我都认。 “可程子枫,你呢?你敢承认吗? “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说什么不会休我,你对着祖宗发誓,你没想休我?没惦记我的那份嫁妆?” 她能认。他不能认。 程子枫摆明是死鸭子嘴硬:“咱们在说琮儿,你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做什么?” “你可别总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刚才是谁先说我们海家想攀高枝的?” 海云舒现在伶牙俐齿的,之前逆来顺受的样子早就荡然无存,他真是说不过。 “我不跟你吵,你就给句准话,琮儿你打算怎么办?” 程子枫这是从老太太那得了令,要来关雎阁探探虚实,既然如此,她就给他们个说法。 海云舒眼神平静而深邃,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想要把琮儿从我身边带走,除非我死了!” “那我再问你,你要被问罪了,琮儿怎么办?” “身正不怕影子斜,府衙要问尽管问。就算他们蓄意诬陷,也会有人帮我脱身。” “谁帮你?皇亲下旨彻查的案子,谁能帮你!” 国公府的命案,谁能有这通天的本事,让她如此自信地说这种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程子枫双拳紧握:“是江成璟?” “没错。” 海云舒想也没想,直接承认。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贱货!” 程子枫抬手甩了海云舒一巴掌。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当着他的面,承认受了别人的恩惠,承认另一个男人更有能力。 他好歹也是东昌侯府的主君,皇帝亲封的威远将军,这简直是侮辱他,打他的脸。 程子枫一把掐上她的脖子:“说,你跟姓江的到底怎么回事?” 海云舒被掐得险些喘不过气。 可她还算清醒:“先前你临阵投敌,躲在外面不敢回来,不也是找江成璟的门路? “怎么,你都可以承他的人情,我就不行?” 程子枫可是知道。 为了买他一条活路,江成璟趁人之危,整整跟侯府要了一百万两,真是当朝巨贪、首贪! 若不是为了活命,程子枫都恨不得去殿前参他一本。 这次呢?江成璟又要了多少? 侯府的家底日益稀薄,哪里还有闲钱喂他这么大的胃口? 海云舒已经不管家了,银钱上的事她私自做不了主,就算她跟家里要,母亲也不会给她。 江成璟没捞到钱,还肯点头帮忙,那不就只剩一种可能…… 想起往事种种,程子枫忽然觉得头顶发绿,双眼撑红。 “海云舒,你当我傻吗? “江成璟是什么人,两面三刀,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 “你不给他点好处,他能帮你? “说,你是不是跟他睡了!” 第109章 灭顶之灾 海云舒被他扯得如一片飘在风里的落叶,声音沙哑:“事到如今,你还会在乎我做什么吗?” 她刻意避开问题,顾左右而言他,这让程子枫更抓狂。 越得不到回答,就越有问题。 窗外忽起大风,卷着落叶残花满地飞舞,妖异无比。 他狂怒:“海云舒,你一个商籍贱女!能嫁给老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还敢红杏出墙?!” 她笑得凄凉:“是啊,我是贱籍。既然如此,攀附谁不是攀? “摄政王权势滔天,我跟他,不比跟你这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窝囊废强?!” “贱货——” 程子枫又是一巴掌,死死掐住她,此刻失去了理智。 她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挑衅他。 他决不能接受,自己的女人委身于别的男人之下! 胸中的怒火直冲天灵盖,程子枫把海云舒拖进寝屋,像抓一只想要逃命的野兔。 狠狠甩在床上。 海云舒胳膊碰在床沿,痛得她当即起了一层的汗。 “程子枫,你干什么?!” 海云舒刚爬起来,又被他摁了回去。 程子枫咬着后牙槽:“你他妈是我媳妇儿,你说我干什么?” 他故意压着她受伤的胳膊,看着她痛得流泪,他心里就莫名的爽快。 “混蛋,你放开我。” 程子枫表情狰狞:“我和你行夫妻之事是天经地义,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 程子枫说着便扯掉她的外衣。 海云舒如受惊的幼兽,红润的眼眶,蜷缩在床榻的角落。 女人总在楚楚可怜时,最招人疼。 他即狠她的不忠,又想把她征服于身下,好让她彻底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男人。 程子枫拽着她的脚踝,把她扯到床边,压上去,在耳垂和脖颈间无所顾忌的下口,蹭开她仅剩的衣裳。 她春衫里薄薄的香气让人异常兴奋。 “怎么,之前你想怀孩子时勾引老子的那股骚劲儿呢?现在给我装什么贞洁烈妇!” 说起来,他还从没跟她同房过。 成亲后,他就以不能行夫妻之事推了三年,期间海云舒很主动,也想请郎中来给他瞧病,都被他以不可为外人道的理由拒绝了。 后来就在纳妾的宴席上,灌醉了海云舒,才使得她与别的男人鬼混,生下野种。 这么一个尤物,竟放在侯府耽搁了数年,还白白便宜了江成璟那混账。 “程子枫,我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不放过我。要不,你让你那手眼通天的奸夫过来,看看他此刻救不救得了你!” 此刻程子枫已经是羞愤交加,自然把火全撒在海云舒身上。 见她不安分,他又是一巴掌扇过来:“臭婊子,还给我乱动。” 纵使海云舒反抗,也抵不过一个常年习武的男人。 程子枫像发了疯病一般,拽着她的长发,把她的头摁在腰前。 宽大的袍子一脱,巨丑无比。 海云舒只觉得恶臭味熏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连忙别过脸,头却被他摁得死死的。 “今天就叫你尝尝老子的厉害。” 海云舒宁死不从。 他们之间是血海深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可能让这个泼皮无赖再碰自己一分一毫。 海云舒趁他不备,抓起藏在枕头下的剪刀,用力刺了过去。 程子枫躲闪不急,肩上被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贱人,你还想杀我。” 海云舒也被那么多血吓到了,她躲开他的阻拦,不顾一切地往院子里跑。 腿上的伤还没痊愈,伤口又受了压迫崩裂开,血已经浸湿了鞋袜。 海云舒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外,眼见就要被程子枫追上。 正当十万火急之时。 只听外面有人通传—— “摄政王驾到——” 海云舒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是真得来了吗? 再这万分紧急的关头,他真得出现在了眼前。 海云舒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江成璟手上还端着圣旨,刚进侯府,还没来得及宣旨,就撞见眼前这一幕。 他见海云舒神色狼狈,浑身发抖,二话不说将她护在身后。 程子枫发了疯似得追上来,被江成璟一脚踢在膝盖,“噗通”一声跪下,坚硬无比的青石板都裂开了缝,疼得他半天起不来身。 江成璟居高临下,神色睥睨:“本王奉皇上之命特来宣旨,东昌侯,摔你全家出来接旨吧。” 见旨如面君。 程子枫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撒野。 只得让管家去叫一家老小到正厅跪拜接旨。 海云舒原本也是要跟大家跪在一起的,却被江成璟拦下。 “在我身后好好待着。” 他这么堂而皇之地把她和程家人划清界限,明眼人都看出了其中暧昧。 只是他们虽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嘴上也不敢出来顶一句。 程子枫一张脸憋得黑青,语气都恨不得要杀人:“臣程子枫,携侯府亲眷,扣请陛下圣旨。” 江成璟单手甩开圣旨,直接丢给了少青去念。 少青朗朗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昌侯府程子桦结党营私,妄议朝政,着流放两千里。 “程子松因过杀人,念其有病在身,着杖责五十,禁足,无旨不得出府。 “威远将军程子枫,约束亲眷不力,家风败坏,有损天威,着杖责三十,革职查办。钦此——” 江成璟立于石阶之上,眼神冷漠而高傲,言语间带着一丝轻蔑的嘲讽:“程侯,接旨吧。” 程子枫只有叩拜的份儿:“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道圣旨,把大郎、四郎和程子枫三人一网打尽。 三位公子,同遭贬黜,简直是灭顶之灾。 自东昌侯府立世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祸事。 老夫人强撑着一口气,追上去问:“摄政王,我程家真是冤枉啊。” 江成璟:“有什么可冤的?程大郎行贿逆党,每一笔皆有账目;程四郎发了疯病,害了人家一条人命,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至于程侯,本王不必多说,你们自己心知肚明。 “陛下如此发落,实在不算冤了程家。” “可是……”老夫人还想据理力争。 “来人——行刑!” 第110章 剩下的板子,你替他挨 今天这三十杖刑,他是躲不掉了。 身后的侍卫得令,直接把程子枫架了起来,像宰猪宰羊一样,结结实实地绑在老虎凳上。 官差用得可是宫里责罚犯人专用的廷杖,实心的栗木,足有成年男子的拳头那么粗。 “啪——” “啪——” 只见两个官差手起棍落,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背上、腰上。 程子枫虽久在军营,可也是养尊处优的多,冲锋陷阵的少,哪里受的了这棍棍要命的廷杖? 疼得他是龇牙咧嘴。 不出一刻,已经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和破碎的衣裳粘连成一片。 女眷们闷着头,听着程子枫的惨叫,一个个吓得浑身哆嗦。 这个摄政王,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 谁敢多嘴求情,横竖就是一个死。 “儿啊……”老夫人用帕子紧捂着嘴,干心疼却没有任何办法。 谁都知道,这旨意多半是摄政王替小皇帝拟的,可哪个又敢站出来说半个不字? 只有挨打被训的份儿。 三十杖还没打完,程子枫已经是体力不支,四肢耷拉着趴在长凳上。 “哎呦……哎呦……”叫个没完。 全然没了刚才欺负海云舒时的威风。 “我的儿啊——” 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哀嚎出来,程子枫身为侯府嫡子,打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么重的责罚? 这大板子生生打在亲儿子身上,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吗? 白师师跪在一边,也是嘤嘤劝道:“老太太,你可要保重身体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谁来支撑咱们家?” 老夫人捶胸:“都是我没用,害得儿子各个遭难,我还不如死了清净!” 众人忙拦着她寻死觅活:“老夫人你冷静些——不能冲动啊——” 见她们拉拉扯扯个没完,江成璟直接让人拿了条白绫过来。 “老夫人若想死,本王这儿有的是法子,鸩酒、匕首、白绫,你随便挑一样。” 老太太一怔,没想到江成璟直接给她来了一出釜底抽薪。 只好扑到程子枫身上替他挡着,大声哭:“儿啊,你冤枉啊,都是为娘的不中用,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活啊。” 人还没死呢,就跟着哭起丧了。 前几天海云舒被带走的时候,满院子可是没一个出来。 看来,祸事不落到自己头上,是不会感同身受,幡然醒悟的。 白师师拦着老夫人怕她有什么闪失:“老太太别急坏了身子,侯爷遭此横祸,我也恨不得以身相替。如今陛下定是被蒙蔽了,咱们只有忍耐,早晚会等来一个公道的。” 老夫人都被她的话震惊了,头上直冒汗。 上次宫里传旨来,白师师就丢人现眼,惹了祸。不曾想,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没张进。当着摄政王的面都敢胡说八道。 她这乡下女子,本就不懂什么规矩,竟还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女中诸葛的样子。 岂不知她是东施效颦,越想卖弄聪明,越显得愚蠢至极。 江成璟嘴角牵起一抹冷意,问程子枫:“程侯,这是你府上的奴婢?” 程子枫还没说话,白师师已经行礼接道:“民女白师师,是程侯的妾室。” “哦?” 江成璟这一个字,语调怪怪的,颇有深意。 “你就是白师师啊。” 白师师觉得江成璟在看她。 难道他早就知道她了? 霎那间,有千百个念头从白师师脑海中闪过。 都说这摄政王不近女色,怎么一直盯着自己看呢? 也是,她的姿色也不逊于海云舒。 没准儿江成璟就是个贪图美色的,还故意装出坐怀不乱的样子。 要是她也能像海云舒那样攀上摄政王府的关系,这侯府里的人,谁还敢踩在她的头上,给她脸色看? 想到这儿,白师师不禁低了低眉,手指挽过额前的一缕碎发,做出一副纯良羞涩的模样。 “程侯真是不挑食,这种货色也纳回家做妾啊。”江成璟嘴里一点没留情。 白师师没料到自己等来的不是柔声细语,而是一通毒舌。 “白小娘,你刚才提到陛下被人蒙蔽,是想说皇帝是昏君?还是说本王专权恣肆,蒙蔽圣听?” 白师师花容失色,乱了阵脚:“民女……民女不是这个意思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家侯爷没教你规矩吗?” 她哭哭戚戚:“王爷,民女知错了。” “妄议圣上可是大不敬的死罪。前朝有位谏义大夫,出言不逊、有损天威,后被抄家灭门,人头现在还在城门口挂着呢。” 这件事确实是前朝的一桩大案,京城百姓都知道,也都见过西城门那颗早就风化的人头骨。 白师师被这么一吓,也是腿软的厉害。 江成璟微眯着双眸,透着威严和震慑,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掌嘴。” 白师师为求自保只能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扇自己的脸,直到五指血印斑斑。 “都是民女口无遮拦,都是民女狂妄无知……” 程家大宅院里,主君受了杖刑,小娘被扇得口鼻流血,老夫人瘫坐在地上左右为难。 真是人仰马翻,景色斐然。 不一会儿,行刑的人过来说:“禀王爷,程侯晕过去了。” 原来也是个表面硬,里头虚的草包,三十刑杖,就受不住了? “打了几杖?” “回王爷,二十三杖,另还有七杖尚未行刑。” 江成璟瞥了白师师一眼,问:“本王瞧你刚才对程侯很痴情啊,恨不得以身相替,是个贞洁烈妇。” 她不敢乱说一个字,生怕再有什么闪失,祸从口出,今天她算是体会到了。 “要不,剩下的板子,你替他挨了?” 第111章 嫌犯变证人 原来也是个表面硬,里头虚的草包,三十刑杖,就受不住了? “打了几杖?” “回王爷,二十一杖,另还有九杖尚未行刑。” 江成璟瞥了白师师一眼,问:“本王瞧你刚才对程侯很痴情啊,恨不得以身相替,是个贞洁烈妇。” 白师师以额贴地,不敢乱说一个字,生怕再有什么闪失。祸从口出,今天她算是体会到了。 “要不,剩下的板子,你替他挨了?” “啊?” 白师师肯定是不愿意的啊。 这么粗的棍子,莫说她是个弱女子,就是程子枫那样的成年男子,也是受不住。 要是这九下廷杖挨在身上,她非死即残。 “怎么,刚才不是还言之凿凿要以身相替,这就怂了?” “奴家不敢……只是,只是……”当着程家人的面儿,白师师也不好一口回绝,到显得她是个只会嘴上说大话的小人了。 江成璟见她扭扭捏捏地装腔作势,冷哧一声:“不愿意就滚一边儿去,别在本王面前碍眼。” “多谢王爷饶命,多谢王爷饶命!”白师师这才连连磕头,跪行到五步开外。 “其他人呢,谁想替程侯把剩下的板子挨了,站出来,本王今儿成全他。” 官差都是下的死手,谁活腻了,敢此时跳出来逞英雄? “没有吗?”当江成璟走近时,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撒发出的一股强烈的气场,让人不禁想要退缩。 然而当你勇敢抬起头看向他时,你会发现他眼神中不仅是冰冷,而是深不可测的智谋。 江成璟收回目光,侧首吩咐道:“少青,少墨。” “属下在。” “属下在!” 他幽幽道:“如今海氏是应天府一桩刑案的重要证人,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皇上有旨,要彻查此案,绝不姑息。 “从今天起,你们警醒着点,带人把海氏的院子给看严实了,没圣上的旨意,不许任何人私自进出,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前,务必要保证证人的安全。” 程家的人直接愣住,还能这样? 在别人府里封院子? 说是皇上的旨意,可谁不知道玉玺天天放在摄政王府啊。 江成璟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作为,一是给海云舒正了名——她不是嫌犯,而是证人。 二是抬出了皇上,让那些有心害她的人,不敢再动歪脑筋。 最重要的是留下了少青他们在侯府保护海云舒,免得她孤身一人,斗不过这一大家子的豺狼虎豹。 能把假公济私搞得如此明目张胆,江成璟也算头一个了。 程家人心里再有想法,也没人敢站出来说半个不字。 海云舒何等聪明,自然看得出他的良苦用心。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在江成璟这种人面前,你时常会怀疑自己理智,怀疑人世间的真实性。 像一片沼泽,越想要逃离他的魔掌,就会发现自己已深深地陷入了他的掌控,无法自拔。 或许,这就是他能成为京城头号权臣的缘故吧。 谢谢两个字,海云舒憋在了心里,不好在这场合说出来。 江成璟见程家人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只是程子枫疼晕了还没醒。 行刑的官差问:“王爷,还打吗?” “打,”江成璟说:“你留下,继续行刑。” “只要他醒了,就接着打,务必把这三十板子打完了。” “遵命——” 江成璟撩袍踏上石阶,眼神充满了轻蔑,仿佛就像是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打旁人的自尊。 他最后瞧了一眼半死不活的程子枫,唇齿间传出的冷嘲热讽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程侯保重,本王还要去大狱给你大哥和四弟宣旨,就不奉陪了。” 老夫人一听程家子孙还要受苦,豁出这张老脸也得低声下气:“王爷,看在咱们有过交情的份儿上,求您手下留情啊。” 江成璟一口回绝:“太夫人,别啊,咱们可不熟。” 整整一百万两啊,连半个人情都没落下?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老天爷早晚降个雷劈死他! 老夫人面如死灰,若没有人扶着,恐怕站立都难。 江成璟蔑声一笑:“太夫人,告辞。” 他步履稳健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踩着整个世界。 长发随着步伐轻轻飘动,阴霾压在他的发丝上,凝成一层微弱的光,最后消失在浓雾中。 他的离开,像是带走了所有不羁和张狂,留下的只有一个无法企及的背影。 府门缓缓关上,似乎切断了程家最后的希望。 老夫人胸中有火,刚才不敢指责江成璟,现在就指着海云舒一顿数落:“你说现在怎么办?” “母亲问我?我一个妇道人家,难不成还能闯进宫去,求皇上收回圣旨?” “少跟我装糊涂,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那姓江的里应外合,就是要拿程家的人出气。” 海云舒觉得好笑:“旨是江成璟宣的,人是他打的,刚才他在时你不提,你现在又在我面前耍威风?” “好,好,我不管了!左右是你的相公,你儿子的亲爹,我倒要看看,若他没了前程,没了性命,你跟你儿子怎么过!” 这已经是要破罐破摔了。 海云舒发了愿,这辈子一定要给琮儿一个安稳人生。 哪怕只剩她自己,她也会扛住。决不受人威胁:“儿孙自有儿孙福,婆母有没有想过,很多事儿,若你没插手,也许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了。” “你——”老夫人哑口无言。 海云舒转身:“莺歌,咱们走。” 自江成璟走后,便由少青、少墨带着侍卫值守在关雎阁外。 除了海云舒能来去自如,其余的人都被挡在了院子外。 侯府内宅之中,乍一下多了十几个守卫,任谁路过都得心惊胆颤。 “听说了吗,大娘子是鲁国公府命案的证人,现在连皇上都要保她呢。” “什么?不是说她是嫌犯,不日就要被羁押了。” “那都是浑说,这可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大娘子平日最是和善,怎么会干这种事?” “不知道啊,我也是前些天听秦嬷嬷她们说的。” “昨日我在老太太院里值夜,听得真真的,摄政王亲口宣的旨,还能有假?” “难怪多了这么多侍卫。这一个个虎背熊腰,拿枪带刀的,瞧着真瘆人。” “快走吧,别瞅了,现在侯爷想进关雎阁都得有圣旨。你要是多看两眼,一会儿再让人拿去问话,那可真是冤大头了。” …… 如今,侯府的下人都绕着关雎阁的院子走,生怕惹上官司。 偏偏白师师还惦记着琮哥儿,三天两头的到大娘子的院墙外溜达,被官差赶了几次,仍然不肯死心。 第112章 你们不也是这么对我的 那日,天青色将有微雨。 白师师听见关雎阁里下人们正在陪世子捉蜻蜓。 雨前,蜻蜓飞得格外低,捉起来也就更有趣,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琮儿更是笑得咯咯起劲,听的白师师心里直发痒。 于是她想了个蠢办法。 她把珂哥儿抱到后花园门口,珂哥儿平日也喜欢捉蜻蜓,听到动静一颠一颠地跑了进去。 然后,她就做出一副追孩子的模样,想趁乱混进去。 结果珂哥儿个头小,从官差腿下溜了进去,白师师却被抓了个正着。 直接叫人给绑了拖到前院。 官差反把着肩膀就把她摁在地上:“跪下!” 白小娘被这几个五大三粗的官差吓得直哆嗦:“几位官爷,奴家做错什么了?” 少青奉旨看守关雎阁,有人不知好歹的捣乱,肯定要一问究竟:“你鬼鬼祟祟地在程侯夫人院子外面做什么?” “误会,误会。是珂哥儿不懂事,误闯了大娘子的院子,奴家是去追孩子的。” 少青正色道:“小孩儿不懂规矩就罢了,大人也目无法纪,我看你是把摄政王的话当耳旁风了。这才几天,就把那日挨得巴掌全忘了?” 天边乌云滚过,霎时闷出一声巨雷。 白师师吓得抖动如同筛糠:“奴家不敢,奴家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尊圣旨啊,真得只是去追孩子。” 这时,海云舒听到动静,领着琮哥儿和珂哥儿一同过来。 白师师立刻挤出微笑,好像自己是慈母一般:“珂儿,来,跟娘亲回屋吃饭,好不好?” 谁想珂哥儿不但没过去,还往海云舒身后躲了躲。 小手扒着海云舒的腿,从旁边探出个头来,像是很害怕的样子。 “珂儿乖,快过来。” 还是没回应。 白师师平时对珂哥儿非打即骂,自小就没喂过一口奶,做过一件衣,可怜珂哥儿小小年纪,身上的乌青就没下去过。 同是一天出生的,个头却比琮儿矮了一大截,到现在连简单的话也不会说。 这可都是白师师的“功劳”。 “怎么回事啊?” 少青见海云舒来了,忙行礼:“侯爵夫人,这女子想闯关雎阁,被我们拦了下来,小人正在问她话。” 海云舒一眼就看穿了白师师这点小伎俩。 于是道:“既然她不守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少青,有劳了。” 白师师听说过,摄政王府出来的人,最是心狠手辣,她也怕海云舒来个借刀杀人,这样连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眼看少青就要下令责罚,她只好拉下脸面,硬着头皮,跪求到海云舒面前:“大娘子,求你看在珂儿的份儿上跟官爷求求情吧,妾身真是无辜的,珂哥儿还小,不能没有娘啊。你也是初为人母,就体谅体谅妾身一番苦心吧。” 能把一个蛇蝎心肠演绎得如此楚楚可怜,她是懂演戏的。 海云舒索性道:“白小娘,以后珂哥儿就留我屋里吧。我看孩子养在你身边都给折腾坏了,好端端的侯府血脉,让你养得浑身是伤,迟缓愚钝,你也就别给我提什么苦心不苦心的,真正受苦的是珂哥儿。” 白师师虽说从不待见珂哥儿,可乍一听海云舒要把孩子带走抚养,也是慌乱的很。 “大娘子,这是不是太突然了?没有老太太和侯爷的指令,你不能从别人房里抢孩子啊。” “是吗?不能吗?”海云舒冷笑:“前两天,你们不也是这么对我的?” 白师师哑口无言。 她一直想拿捏海云舒,做梦都想踩对方一头。 但她也很清楚,论样貌、论财力、论聪慧,她都比不过海云舒,唯有在珂哥儿身上,她可以为所欲为,占绝对主导的地位。 她虐待珂哥儿时,每一句责骂,每一个巴掌,都带着怨毒。 每当此时,白师师都不由觉得暗爽,仿佛被打被骂的就是海云舒本人,这才一次次的变本加厉。 如果连珂哥儿也被带走,以后在大宅里,她该找谁宣泄不满,该靠什么念头熬下去啊。 “大娘子,珂哥儿还小,闹腾的很,去你那只怕太打扰了。” 以后珂哥儿养在关雎阁,朝夕相处,被海云舒看出了破绽,那才是前功尽弃了。 “无妨,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带,没准儿俩孩子在一起,反倒省心。” 海云舒早就把这毒妇的言行罪恶看在眼里,之所以不念旧仇想要帮助珂哥儿,一是他小小年纪实在可怜,看到他浑身是伤,总让海云舒想起前世受苦的琮儿。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海云舒还是相信,人之初,性本善。没有谁天生下贱,非要干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前世,琮儿被凌辱虐待,早早夭亡。珂哥儿受人蒙蔽,到死都没来看海云舒一眼。 若这回,她早做筹谋,结局是不是就变会不一样? 天空飘起了细微的小雨,点破了鱼池的涟漪,泛起层层凉意。 海云舒说:“若珂哥儿记到我名下,以后也算嫡子了,前程自然比在你身边养的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白师师跪在院中央,头发和衣裳很快被雨水打湿,虽然狼狈,可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大娘子,程家家规有训,若要过继子嗣,应该开家祠、请合族耆老前来做见证,才能记在你名下。” 第113章 示众三天 白师师平时大字不识一个,却能把这子嗣立名过继的家规背得如此顺溜。 看来,平时没少研究。 海云舒立于伞下,华美精致的裙边落进白师师的眼里,一尊一卑,一立一跪。 “白小娘,你错了。收养同宗之子才叫过继。我身为当家主母,让你把孩子养在身边,那是我宽厚,如今要抚养侯爷的儿子,天经地义。” “大娘子,珂哥儿妾身房里好好的……” “好好的?” 海云舒捋起珂哥儿的袖子,上面一片一片的青紫印,甚至还有两处烫伤,让人看着心疼。 “你管这叫好好的?” 白师师狡辩:“不是啊,大娘子,小孩子顽皮,磕了碰了是常有的事,过两天就好了。” “贱人,你当我是傻了,还是瞎了?上次老太太护着你,珂儿被针扎的事不了了之,没想到你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白师师,你若还不眛了良心,回头想想,你干的这些是人事吗?” 白师师雨越下越大,打得她眼睛快要睁不开。 “这惩罚是不是太重了……” “很重吗?依我看倒是轻得很。你若不服,就去找老夫人,再不成就找侯爷,好让他们再给你出出主意。” “妾身不敢。” “不敢最好,”海云舒不是商量,而是警告:“白师师,珂哥儿已经够可怜了,以后别再拿他当枪使。” 如今海云舒有皇上圣旨撑腰,别说是程家人,只怕外面的鲁国公府都不敢轻易找她麻烦。 老太太和侯爷此时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有心思帮她。 白师师只好忍一时之气,其余的,以后再做打算。 少青惯会察言观色,最后也不忘补刀:“侯爵夫人,你可处理完家事了?若处理完就请先回吧,小人还要公事公办。” 白师师不可置信,眼睛瞪得老大:“官爷,大娘子不是已经发落过了?怎么还有责罚。” 这些日子,白师师真得被罚怕了。 少青见她这么没规矩,便故意吓道:“你这妇人到会异想天开。违背圣旨,亵渎皇恩,按律当斩,岂能由你这么蒙混过关?” 白师师真没料到,自己只是想看一眼琮儿,竟会惹下这么大的祸。 一道闪电划破阴暗的天,映得白师师的脸如同鬼魅一般惨白。 “官爷,求您饶了奴家一回吧,奴家以后再也不敢了!” 见少青不为所动,她只好迂回救助,湿漉漉的手扒着海云舒的裙角:“大娘子,求你替我求两句情吧,今后我什么都听你的,珂哥儿你尽管带走,想养多久便养多久,我绝不说一个不字。” 她必定在心里权衡过了,眼下给海云舒低个头,先把命保下再说。 珂哥儿到底不是她亲生的,丢车保帅,舍弃就舍弃了。 海云舒知道,少青是特意把此事往严重了说,为得也是给白小娘点颜色瞧瞧。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 海云舒顺势而为:“少青,念在白师师是初犯,饶她一次吧。” 少青像是在唱双簧:“既然侯爵夫人开口,就暂且饶她一命。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把那六十斤的大枷子抬过来,给她夹上,拎到府门口示众三天。以后,看谁还敢目无法纪。” 于是,白师师被夹了百十斤的大枷子,提到程府外。 被来来往往的百姓争相议论,丢进颜面。 期间晕倒了七八回,也只准给她喂些寡淡的汤水,总之,吊着命不死就行。 一连三日的雨,将白师师浇了个透心凉,最后听说染上了风寒,烧热难退,裹在被窝里直说胡话。 也是罪有应得。 珂哥儿已经由海云舒做主直接抱去了关雎阁,除了孩子,白沧斋原本的奶母、丫鬟一个也没让跟过来,统统换了新人。 连住处都是新腾出的一间偏厢房,由专人照顾。 这日,雨过天晴,关雎阁内海棠芬芳。 天空和园林都洗刷一新,湛蓝翠绿,更显得生机勃勃。 海云舒刚把琮儿和珂儿哄睡下,小孩子总是大一点就很不一样。琮儿现在两岁多了,也更贪玩些,醒来时风风火火的,玩累了倒头就能呼呼大睡,到也省心。 但珂儿就没那么好带了。 他像是被虐待的久了,总是睡不踏实,常常在梦中惊厥,醒来就是嚎啕大哭。 想想,这个孩子也真是可怜。 海云舒有种微妙的感觉,上一世,珂儿也这样在她房里长大,他虽不及琮儿聪明,可海云舒还是耐心地教导他,才有了日后的金榜题名。 重生后,海云舒也一直再反思,珂儿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得。 明明他小时候也是憨厚懂事,知书达理,读书习字不曾懈怠一刻,怎么后来就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大? 说不难受,是假的。 任谁养出个白眼狼,都要气得吐血。 可海云舒也知道,一切都是白师师他们在背后搞的鬼。 当她看到珂哥儿被虐待的体无完肤,也是于心不忍。从前,她就是没过多阻止、责罚,才让白师师这蛇蝎害死了琮儿。 这一世,海云舒会把两个孩子都牢牢抓住,一则是让那些小人死了挑拨离间的心,二则也是弥补从前对琮儿的愧疚。 有风吹过。 莺歌卷了珠帘进来:“夫人,少阳长公主来了。” 今儿一早就收到了公主府的拜帖,少阳说有要事相告,必须当面跟海云舒说清楚。 她既是当朝长公主,又是海云舒的贵客,少青自然没让侍卫们拦着。 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关雎阁。 “哎呦,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看书?外面可都闹翻天了。” 第114章 消失的尸体 海云舒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少阳惊呼:“还能有什么,当然是鲁国公府的命案了。” 少阳虽然左右不了府衙审案子,可她毕竟是先帝嫡女。宫中有母后皇太后撑腰,宫外有仕途坦荡的驸马依靠,想打听什么消息,还是轻而易举的。 少阳:“从前,我到真没看出来,鲁若沁柔柔弱弱的,话都不大声说几句,竟是这种歹毒之人。” 这段日子,少阳虽未照面,可也托人给关雎阁送了不少信,有些是海云舒早就知道的,有些是先前不知道的。 什么鲁若沁为了重获光明,任用巫医挖别人眼睛啊。 什么鲁国公夫人在小太后处谈了一宿,最后哭着出宫啊。 什么鲁若沁的尸体尚未验尸就不翼而飞,应天府尹已经愁的三天吃不下饭了。 …… 简直比说书都精彩。 海云舒问:“鲁家到现在都不知道,整件事,是小太后在背后捣鬼的?” 少阳睿智,举止透着端庄大方:“鲁国公何等身份,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会看不出这点伎俩?他是不敢动小太后,才把气都撒你身上。” 海云舒合上手里的那本《素书》:“他摆明了是诬陷,弄些莫须有的事,就想定我的罪?”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给女儿出这口气,他也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了。” “拼谁不会,左右我贱命一条,还怕他折腾?” “也只有你,明明牵扯其中,却还坐得住。” “我到希望鲁家人咬得紧些,他们咬得越死,案子就会查得更彻底,到时候看谁脸上挂不住。” 少阳神秘道:“那夜,国公夫人去了小太后宫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鲁若沁的尸体就不见了,你不觉得蹊跷吗?” 涉及命案,尤其是王公贵女,往往死后要验尸,且这种人在府衙有专门停尸的地方,专人负责看管。 尸体是还原案情最有效的东西,鲁国公若真想将凶手绳之以法,就该配合府衙验尸。 而不是一拖再拖。 结果拖到现在,尸体也不见了。 海云舒忽然间有个毛骨悚然的想法:“少阳,我现在怀疑鲁国公该是在利用鲁若沁的死,跟小太后谈什么条件。” 少阳忽然被点醒:“也是,鲁国公府子嗣繁多,鲁若沁不过是一个盲女,真有外界传的那么受宠吗?” 国公府里,向来不缺能人才女,鲁若沁兄弟姐妹各个出挑,她何德何能会得到如此重视? 有些事,表面越是完美,内里问题越大。 海云舒分析:“即便鲁若沁真受宠,就像你说的,她的死已经成为了不可逆的事实,鲁国公明知道小太后是主谋,要么就认怂忍了,要么就以此事为筹码和小太后联手,要点实惠,最后把脏锅甩给别人。” 如今看来,很可能是第二种情况。 一场合作,价码很重要,更何况这场交易还是狗咬狗。 “鲁国公用女儿的命,向小太后讨了个不可告人的便宜,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各取所需。” “下一步自然是要掩盖真相,毁尸灭迹。” 如此一来,鲁若沁的尸体不翼而飞,也就说得通了。 一入侯门深似海,上到垂暮老人,下到黄口小儿,不过都是家族兴衰中的一颗棋子,有没有分量,全看执棋者怎么落子。 鲁若沁再得宠,也不过是个棋子。 少阳对海云舒说:“你还好,江成璟算是把你摘出来了。他的面子,任谁都要给个八九分。鲁家不敢动你的。 “不然,你可要成冤大头,被砍成肉泥了。” 小太后碍于江成璟眼下不会为难海云舒,这样一来,她恐怕已经跟鲁家达成了某种默契,要让那些打手顶罪了。 当初那帮歹人是领了上面的命,拿了上面的钱,才对鲁若沁下手,不然一群乡野盗匪,哪敢对国公之女动歪念头。 如今出了事,谁还顾得上谁啊。 海云舒有点替杨岗山的那位二当家担忧。 说白了,他也只是个打手,虽说下手狠了些,可她亲妹妹被鲁若沁剜了眼睛,生生折磨害死,任谁也没办法保持理智。 听说,杨岗山众人已经被诏安,当初的二当家——谢坤也已经任职冀州兵马都总管,如今正领兵在淮南剿匪。 该不该把消息透漏给他呢? 海云舒颇为纠结。 “云舒?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 “要说鲁若沁的尸体没了,到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何事?” 少阳讲着一桩奇闻轶事:“你知道吗,南瀛流传着一种古老的说法,说凡人有三百六十节、九窍、五脏六腑,人死后,要脏器俱全,才可投胎。” “南瀛?” 小时候听人讲过,高祖皇帝亲征南瀛,收复河山。那里可是蛮荒之地,异族妖术盛行,步步沼泽瘴气,神秘复杂的很。 “我也是听先帝偶然提过一次,说鲁国公的祖上是从南瀛过来的。” 海云舒推测:“所以,即使海云舒死了,他们还是会找眼睛给自己女儿补在上,让她早些往生?” “我想是的。” 鲁若沁身前身后,都对眼睛这么执着,恐怕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少阳拉着她:“云舒,你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 海云舒与少阳乘马车一起来到外城的燕子楼。 这是京城最大的教坊,里面全是被抄家查封的犯官之女,在此沦落为官妓,供皇亲官员们享乐。 第115章 人证 为了方便,不引人注目,海云舒她们是女扮男装过去的。 少阳打量着她,直摇头:“不行,你这扮相太清秀了,来,给你增加点沧桑的男人味。” 说着,她把一缕假胡子给海云舒贴上。 海云舒觉得别扭:“有必要吗?” “你懂什么?要不拌上男儿身,就你这模样,还不立刻被人当作花娘拉走了。” “等等,花……花娘?你准备带我去哪啊?” “逛花楼啊。” “……” “是去办正事的,怕什么?” “那地方能有正经事?” “怎么没有?去了你就知道了。” 海云舒心有戚戚:“那我要不要再往脸上抹点黑煤灰?” “别动。”少阳打开她的手,调整了一番,勉强满意:“这下好多了,走吧。” 长这么大,海云舒还是头一次逛花楼。 姑娘们花枝招展地扑过来时,她被脂粉味呛得直咳嗽。 少阳:“没来过啊?” 海云舒摇头。 “你就是太正经了,男人都喜欢这种。”少阳像是很老道的样子:“之前为了取悦宋明冲,我跟这里的行首学过些伎俩,不过他是块木头,这都没用。” 海云舒汗颜:“为了他,你也挺拼的啊。” “现在觉得不值当,男人,不都那么回事吗?” “那咱们现在干什么?” “不是缺人证吗?我突然想起一个人,也许能帮上忙。” “谁?” 这里的姑娘,从进入燕子楼的第一天起,等待她们的就是暗无天日的沉沦和奢靡,如果没有皇恩大赦,一辈子都不可能从良赎身。 如果长相一般的,被罚没去做端茶倒水的使唤丫头,这就是顶好的命了。 若是家道中落,又有倾城之貌的,被调教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日迎来送往,陪酒赔笑,连自戕都要连累族人,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美貌却落魄,下场总是最惨。 少阳带海云舒见了一位叫凌卿的姑娘。 据说她曾是燕子楼的行首头牌。 苏卿的打扮倒是特别的很。 白锻的衣裙,白珠的朱钗头饰,头上还盖着的一顶雪纱织就的盖头,好像并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脸。 虽然不知道面容,但海云舒也感觉她整个人像纸一样单薄、脆弱,了无生气,仿佛随便来阵风都能吹跑。 少阳说:“凌姑娘,你不是想找鲁家讨一个公道?现在海娘子来了,有什么冤屈,你只管说出来。” 凌卿声音很轻,有江南水乡的温婉。虽然轻柔,但有戒心:“这些年,嘴上说能帮我的人太多,可终究是真心错付。一张张状纸递到衙门,全都石沉大海,我早就不报希望了。” 少阳告诉她:“凌姑娘,海娘子是皇上亲自作保的证人,她的话能直达天听,如今还有谁传话,比这更管用吗?” “真的?” 海云舒虽不知她的故事,可也诚恳道:“凌姑娘有什么冤情不妨直说,我虽是妇人,不懂官场黑暗,可只要能帮上忙,我也一定尽力。” 凌卿思量再三:“好吧,我的事,多说一遍少说一遍早已经不打紧了。既然长公主说,海娘子有办法替我伸冤,那就再啰嗦一回吧……” 这才说出了她的故事。 “我父亲原是皖州的一个卜尹小官,虽不食高官厚禄,但也算书香世家…… “而我,原本是要参加选妃的……” 先帝在时,膝下子嗣凋零,只有康贵妃育有一子,其余的不是公主,就是皇子早夭。 所以才多次选妃,充实后宫,想着为皇家开枝散叶。 凌家两姐妹,是皖州有名的才女。 彼时妹妹年纪还小,凌卿作为姐姐被迫把画像递了上去。 她相貌秀美,通过礼部层层选拔,很快就被举荐到御前。 凌卿本无意入宫为妃,可为了家族,也不得不从。 凌卿说:“当时,礼部负责那次选妃的官员,就是鲁国公。” 这个海云舒倒是有所耳闻,鲁国公曾担任过礼部尚书,也曾是先帝极为信赖之人。 想必是中间出了岔子,这个凌姑娘不但没有入宫为妃,反而流落于风尘之中。 她道:“原本他们只是问家世,看样貌,到了最后,还要看生辰八字…… “让我们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在一张烫金纸上,有专门的钦天监来卜算,与先帝命格相冲的,不得入宫。” 少阳插了一句:“所以你就因为生辰八字落选了?” 凌卿点头:“那天,鲁国公见我,说我与先帝八字不合为由,宫里是留下不来了。他会叫人安排我出宫,发还原籍。 “我是欣然同意的。因为我们凌家祖上曾在京中做官,也是犯了事被贬到皖州,祖上深知皇城脚下讨生活的艰难,便立下祖训,子孙后代不可入京为官。 “可送行的车马刚出城,就遭到了匪徒打劫,一行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而我也被那贼首掳走,受尽凌辱和折磨……” 这故事,越听越耳熟。 海云舒胳膊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试探地问道:“凌姑娘,你的生辰,可是壬戌年壬戌月壬戌日壬戌时?” 凌卿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海云舒也一样。 这鲁家人恐怕得知凌姑娘是阴年阴时出生之人后,就起了歪主意。 “后来呢?” “后来,我已经没脸回家了,是父亲交了赎金,专程把我从京城接回皖州。但这种事,传得很快,再没人上门来提亲了。 凌卿继续道:“我本以为会这么在娘家熬一辈子,可好景不长,父亲占卜天象,言辞冒犯天威,遭人参奏,被罢官抄家,我也沦落为官妓,余生再无指望了。 “我本想着,自己已经是烂命一条,再怎么过,还能比这更惨吗?但我妹妹还小,为了她我也得活着,万不能让她和我一样,被人踩在烂泥里。 “于是我勤加练习,吟诗弄月,凤歌鸾舞,每日迎来送往,很快就成为了花魁。我跟春婆子说,我妹妹还小,她的客,我来替她接。 “那些来消遣的官员,很捧我的场,夏雨冬雪,不分昼夜。现在想想,也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为了妹妹,她真得付出了所有的青春和生机。 海云舒瞧着面前这个始终盖着雪纱盖头的女子:“凌姑娘,你与我说了这许多肺腑之言,却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呢?” “那是因为……” 凌卿毫无征兆地将雪白的盖头扯下。 海云舒被吓到了。 凌卿的双眼已经被生生剜掉。 那雪纱盖头就像出殡的麻衣孝帽,让原本灵动的面容,变得死气沉沉。 “这又是鲁家人干的?” 第116章 花魁 “他们谨慎的很,才不会亲自动手,是找了我一个恩客将我灌醉,剜走我的眼睛,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偶然得知这件事,鲁家姑娘想复明,就要用药引,这药引便是可她同一天出生女子的眼睛。” 凌卿轻叹一声:“我这才把前前后后的事联系在了一起,从选妃问八字,到后来被劫匪凌辱,抄家充做官妓,都是鲁家一手操办,为得就是让我给他家小女儿做药引。” 海云舒道:“你说的这些,多是猜测,鲁国公是朝廷重臣,你若没有十足的证据,就是敲了登闻鼓,告到御前,也未必管用啊。” 凌卿说:“我当然有证据。 “鲁家是从南瀛请来的巫医,就是这个巫医出的坏主意,要拿活人的眼睛做药引。 “这巫医即贪财,又好色,时常来我们燕子楼里寻欢作乐,我便让信得过的姐妹,从他身上偷来了几封鲁国公的亲笔书信。” 说着,凌卿让婢女把一个束之高阁的盒子拿了下来。 里面放着六封信,记录着从这巫医开始给鲁若沁治病,到他们剜走凌姑娘的眼睛,再到医治失败,只能接着继续找别人做药引。 虽然不是全部,可仅有的几封信,已经是触目惊心。 海云舒将信折好,装回去:“这些你给很多人看过吗?” 凌姑娘摇头,嘴角一抹凄苦地笑:“那些个男人,脱衣服前一个样,提起裤子又一个样。更何况,我现在落魄至此。他们往日甜言蜜语,说得天花乱坠,真当你找上门去,一个个又唯恐避之不及。” 海云舒不禁好奇:“那你为什么愿意给我看呢?” “因为你一下便猜出了我的生辰,想来也是知道鲁家的秘密。我听说了,有为侯爵娘子卷进了鲁家的命案,被当做嫌犯叫去应天府问话了,可后来又说是证人,结果送回侯府了。 “想来,你是有些手段和本事的。” 她一个燕子楼足不出户的官妓,竟然对窗外之事了如指掌。 海云舒:“看来,有关鲁家的事,你都很清楚啊。” “不瞒海娘子你说,我一直是靠复仇的信念活着的,这么多年,我的积蓄除了花给妹妹,剩下的,全都用在复仇上。 “鲁国公今日会了几位客,鲁若沁吃了几碗饭,我都知道。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哪天真得扳倒鲁家了,我还有活下去的支撑吗?” 仇恨的力量很强大。 同样是身负血海深仇,同样是努力而活只为手刃仇人。 海云舒有意想帮她。 “除了这些信,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凌卿:“他们很谨慎,做事几乎不露马脚。只这几封信,也是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搜集来的。不过,还有一事,或许可以当成突破口。” “你尽管说。” “他们南瀛信奉一个传说——人死后只有器官齐全,才能往生去投胎。所以我想,他们还会继续寻找合适的药引,给这命短的小女儿好好超度一番。只要他们再出手,就一定会漏出破绽。” 如今,鲁若沁的命案还在调查之中,鲁家的脏事却一件一件地冒了出来。 海云舒:“若是闹上公堂,你愿出来出来作证吗?” “别说是公堂,就是闹到御前,当着皇帝的面,我也敢这么说。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你们能答应,保全我的妹妹。” 少阳做保:“这你放心,事成之后,你的妹妹我们一定照顾,就算赎不了身,也必不让她接客受辱。” 凌卿:“那我先谢过长公主了。” 海云舒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既然凌姑娘愿意把身家性命托付给我,我定当竭尽全力,给你讨回一个公道。必不让宵小之人,逍遥法外。” 帮她,也是帮自己。 凌卿起身行了大礼:“小女子若能等到罪犯伏法,也就不枉此生了。” 事已谈妥。 从燕子楼出来,海云舒便问少阳:“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凌卿的?” 少阳回想了一下:“她琵琶弹得好,当年选妃时,一曲《春江花月夜》很得父皇喜欢。说来也巧,那天我的琵琶弦正好断了,还是她给帮忙接上的。父皇为此,还戏称她是琵琶精呢。” 少阳叹道:“当年要没有鲁国公陷害,她恐怕也是个宠妃了。” 海云舒则觉不然:“人活一世,除非是一等一的投胎,才能从出生就一帆风顺。更多的人,还是来人世间受苦的。 “即便凌卿当年入了宫,争宠暗斗,她的下场也未必比现在好。冷宫里关着多少病了、疯了的人,你可比我清楚。” 少阳觉得海云舒的话不无道理。 人生确实是一场苦行,但也不能自甘沉沦。佛教总说,人生的苦难是为了修行,提升智慧和境界,她们能做得就是踽踽独行。 海云舒问:“凌卿的妹妹也在燕子楼?” “是,听说她被凌卿保护的很好,从不接客。可如今凌卿大势已去,恐怕她这妹妹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 “所以她才肯拿手上的证据跟我们做交换,换她妹妹一个平安。” 少阳感慨:“这个凌卿,真是可惜了……” “姐妹情深,大抵如此。” 少阳问:“你想好怎么谋划了吗?” 海云舒思量再三,慢慢道:“这件事,我恐怕要先问一个人。” “谁?” “江成璟。” 如今除了他,还有人能跟小太后和鲁国公掰手腕吗? 第117章 没钱逛什么花楼 海云舒办事讲究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 翌日,她便约了江成璟。 想跟他好好聊聊凌卿的事。 为了不引人注目,海云舒特意女扮男装,将见面地点选在了燕子楼。 今天燕子楼格外熙攘喧闹,不断有人涌入,往来宾客皆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不愧是京都城第一销金窟。 海云舒问:“小二,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小二像是看乡下人进城:“公子不知道啊,今儿晚上可是要选花魁呢。” 一年一度的行首花魁评选,使燕子楼备受关注,难怪京畿周围的达官贵族闻讯都争相赶来,凑这个热闹。 听说历年花魁,都是从新入楼的犯官家眷中选拔,必须是雏女,且从没在燕子楼抛头露面过。 姑娘们经过秘密调教,诗书礼乐,歌舞琴棋都是同期里最出挑的几个,才有资格进行角逐。 这天都是她们第一次见客,因此极具噱头。 这些来凑热闹的公子哥一掷千金,只为博得行首初夜,来彰显自己的财力能力。 小二把笑堆在脸上:“公子可要买支花签?” “什么花签?” 小二汗颜,感情这真是来了个旱鸭子,花签都不知道。 他只好解释:“这花签就是选花魁用的啊,公子买了签,把它投给心仪的姑娘,谁的花签多,谁就是花魁。” “哦,是这样啊……” 海云舒想,既然来了买一支也无妨,免得自己是个特例,被人瞧出破绽。 “你这花签多少钱一支?” 小二伸出五根手指头:“六百两一支,一千两两支,我看公子是个实在人,给你个优惠,一千五百两三支,怎么样?” 莺歌没忍住:“这也太贵了吧。” 小二纳闷,看这二位打扮也不像穷人,怎么言行举止这么抠抠缩缩。 “公子,外行了吧。咱们燕子楼的规矩,这头夜的恩客都是花魁自己选的,有钱了你就捧个钱场,多买几签,在姑娘面前混个脸熟。没钱了就捧个人场,少买几签,没准儿姑娘视金钱如粪土,就看中您这超凡脱俗的气质了呢?” 这小二能说会道,拉客能力极强,海云舒都想挖他去自己铺子里做工了。 海云舒怕他越说越上劲:“小二,我们就是看个热闹,花签就不买了。” “别啊公子,一年一次,均到平时还不够你的茶水钱呢,好歹买一支吧。” 海云舒说:“实不相瞒,我今天出门没带那么多钱。” “没带钱?皇上出门才不带钱呢。” 小二脸色说变就变了:“没钱你逛什么燕子楼?还占个这么好位置,赶紧起来滚一边儿去,你想白嫖啊?” 莺歌跟他争执:“你这小二满嘴喷什么沫子,不买花签还不让坐着喝茶了?今儿你要不让我们公子坐,我就把桌子给你掀了,谁都别想坐!” “嘿,我看你俩是穷疯了吧,敢在燕子楼找茬儿?来人——” 说着就招呼打手:“把这俩闹事的给我扔出去!” 莺歌打开那些人的脏手:“滚开,别碰我们!”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海云舒他们就要被赶出去。 旁边有人来了。 是少青。 他将金灿灿的一锭金子放下桌子上。 问:“小龟公,你看这够不够啊?” 这锭金子买三十支花签都绰绰有余! 小二一见来人出手如此阔绰,脸都笑成了麻花:“够,够,太够了。这位爷,你坐。” “睁大你狗眼看看,我们主子已经坐在那了!” 小二尴尬地看了一眼海云舒:“公子赎罪,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你骂我,打我,都成!” 莺歌气道:“打你都是脏了主子的手,还不快滚!” “是,小的这就滚。公子你们坐,小的这就去给你们看茶。” 莺歌毒舌:“赶紧换个人来伺候,看见你这张脸就想吐。” “是,小的马上去换。”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小二点头哈腰,殷勤备至的,完全没了刚才赶人的架势。 少青打发走小二,对海云舒禀告:“夫人稍等片刻,王爷马上就到。” 海云舒:“少青,多谢你啊,钱回头给你补上。” “夫人不用客气。” “别站着了,你俩都坐下来,就当听曲儿打发时间了。” 莺歌和少青相视,又在一瞬间把眼神拉开,都是红了脸不说话。 莺歌:“夫……公子,小人站着习惯,就不坐了。” 海云舒心中有数:“那随意,我不勉强。” 舞台中央,一曲曲歌舞演绎着。 江成璟到时,天色已渐晚,他赴约很少迟到,想必是有更重要的事耽搁了。 晚风卷起他束起的长发,清清月色下,迎面而来。只一瞬间,海云舒仿佛又看了当年赴京赶考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待他坐下,身上那股冷若冰霜的气质,又冷得人不敢发话。 江成璟着了便服,与杀伐狠唳的王爷相比,更像个矜贵公子。 他剑眉微簇:“你选得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人多,咱们见面不惹眼,想说什么也放得开。” 燕子楼,是喝酒狎妓,纸醉金迷之地。 她一个良家妇人,懂得还不少。 江成璟上下打量着海云舒的男装,虽说有几分英姿,可到底是女子,缺了点钢骨和霸气。 离近了,一眼便能看出是女扮男装。 他伸手就把她粘的假胡子给拽了下来:“海云舒,你花样儿真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海云舒摸着疼痛发烫的嘴唇:“你干什么?我好不容易粘上的。” “你有话就直说,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哦……”海云舒又揉了揉。 她叫小二上了壶清雨含眉,这是从云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贡品,一两可值千金。 江成璟当然识货:“这么大手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不好意思:“少青付的钱。不喝回来岂不浪费?” “你到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子。找我什么事,说吧。” 海云舒好声好气:“我确实有件事,要同你说一说。” 第118章 狼狈为奸 江成璟一边品着清雨含眉,一边听海云舒讲了凌卿的事。 从选妃说到八字,从八字又说到抄家,还把那几封密信,拿出来给江成璟瞧了瞧。 他似乎心不在焉:“说完了?” 海云舒也不知他有没有认真听:“说完了。”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海云舒皱眉:“这难道不重要吗?鲁家为一己之私残害几条人命。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身为摄政王,理应查明真相,给天下一个交代。” 江成璟用茶水冲洗着茶盅,弥漫着浓郁的茶香。 “你当天下人都在等真相吗?他们只是瞧热闹,今日杀谁的头,明日刮谁的肉,越是有人登高跌重,他们看得越起劲。真不真相,他们不在乎。” 虽然是这个理,可也不能因噎废食,任凭这样的事发生吧。 海云舒:“要是哪天你被活刮了,岂不是京都城要万人空巷,赶着去瞧热闹?” “没错,是这个理。”江成璟再抿口茶,也并未生气。 “……” 他倒是满不在乎。 “那你就更该严惩鲁家,国公府的门第算高了吧,他们残害无辜弱小,你要能把他家给办了,老百姓得多爱戴你啊。” 海云舒给江成璟带高帽。 他不吃这套:“你在教我做事?” “我不是教你,是建议你。” 江成璟:“好,我问你。你知道那个姓凌的什么来头么?就这么着急帮她?” “她不就是个官妓,家里遭人迫害,和妹妹流落至此,一心就想扳倒鲁家,以后好过个安稳人生?” 江成璟冷哧一声:“你与她才见了一面,就这么相信她?” “我……” 他的眼睛流露出不可回避的凌厉,质问她:“你被骗过吗?受过伤吗?流过泪吗?淌过血吗?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吗?就这么大方的要帮一个素未谋面的娼门女子去跟国公府要说法。” 她怎么没有? 她被骗过感情,骗过亲情。被所有“挚爱”伤得体无完肤。 她比谁都了解这是多么彻骨的痛! “你想过把这件事扯进来的后果吗?”江成璟早就把她看穿了:“海云舒,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若是不改,将来总有你吃亏的时候。” “那你呢?我也不能相信你吗?” 他不像是开玩笑:“当然不能。骨肉至亲尚能反目,我一个外人,你更得提防。” 她看着他:“可我没把你当外人。” 四目相对下,他抿着茶,看她,看得海云舒心里毛毛的。 是不是她刚才的话,太僭越了? 海云舒怕他生气,连忙解释:“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 偷偷瞟了他一眼,还好,没生气。 他搁下茶盅,教她:“莫说是朋友,就是你老爹说的话,也只能听十分信七分。别人家递给你一把刀,你就去捅人。” “疑神疑鬼,不累得慌吗?” “那也总比叫人骗财又骗色的强。” “所以,凌姑娘的事,你不想拿出来说了?” “扯那么多事只会节外生枝。天下冤情多了,我没那么多精力,今日帮这家报仇,明日帮那家雪恨。我只想保你一个人。” 海云舒不明白:“可是多些人证物证,不也更好定鲁家的罪吗?” “他家是背后有神仙,上面要想护着,你就是搬来一座山的证据也没用。” “神仙?你是说小太后?” 能做鲁国公府的靠山,不是亲王,就是宫里的皇帝和太后。 让江成璟都棘手到不能立刻办了的案子,恐怕是跟宫里有牵连了。 官官相护,黑暗至极。 她问:“很难,对不对?” 江成璟只说:“不难,但要快,若瞻前顾后,拖拖拉拉,让他们谋划好喘过气来,恐怕就不好办了。” 都说江成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在高位,也是有许多不得已。 高处不胜寒啊。 此时舞台中央烛火亮起,礼乐奏响。 一排姿色斐然的姑娘踱步来到台前,面前举着团扇,不以真面目示人。 今年燕子楼的行首,即将从这几个人当中产生。 别说,这姑娘身姿婀娜,莲步轻佻,真是人间尤物,难怪这些豪门公子不惜血本也要一亲芳泽。 下面的宾客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往台上扔,吆喝起哄声也越来越大。 都期盼着行首一出,好享受一夜春宵。 喧闹中,海云舒只能扯着嗓子,才勉强让江成璟听清她的话:“你让少青保护我,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知道我为什么让他去吗?” “难道不是为了阻止程家人欺负我吗?” “你那一家子不成气候的腌臜菜,值当我调王府亲兵去把守?好好动动你的猪脑子。” 东昌侯府在寻常百姓家,确实算高门大户,可在江成璟这样的人眼里,充其量只算个富户。 能让他如此警觉的,就算不是四位亲王,也得是八大国公。 最近,海云舒唯一有交集的,可不就只有鲁国公府了。 为了女儿得以往生,难保鲁国公不会铤而走险。 海云舒还算淡定:“现在风声这么紧,他不见得敢对我动手吧?” 江成璟告诉她:“你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上钩的鱼,说什么也要把你钓上来。这老家伙连皇上的妃子都敢害,你一个小小侯爵娘子,他又怎会放在眼里?” 原来,江成璟早就把什么都算在了她前面。 “我会小心的。” 他嘱咐她:“你要做得,就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照顾孩子,吃好睡好,其余的交给我便是。” “可我是证人,早晚要上公堂问话的,若不了解事情原委,将来穿帮了怎么办?” “所以我才让少青去侯府,有什么事,你遣他来告诉我。” 海云舒是感激的:“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 “这些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时一把火、一碗水就能要人命。我又没有三头六臂,可以寸步不离的护着你。” 海云舒问:“他们狼狈为奸了是吗?”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小太后和鲁国公。 江成璟也就不再隐瞒:“还记得谢坤吗?他已经被下大狱了。” 怎么不记得,带头整治鲁若沁为亲妹子报酬的杨岗山二当家。 “他不是被诏安后就去淮南剿匪了吗?” “剿匪?”他轻蔑一笑。 背锅还差不多。 送死还差不多。 第119章 别捣乱 江成璟府里养的影卫,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只要你说过做过的事,就是带到坟堆里,他们都能挖出来。 鲁若沁的死,小太后是主谋。 可是,鲁国公和小太后已经达成了协议,各退一步。 小太后许给了鲁国公首辅大臣的位置,这可是仅次于江成璟的内阁大臣。 眼看大权在握,鲁国公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海云舒不禁感慨:“鲁国公一直伪装的很好,外表看着一身凛然正气,现在却拿女儿的血染自己的乌纱帽。” 江成璟:“他身为言官之首,又在官场混迹多年,不少官员都是他的学生,威望极高。要再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就更厉害了。” “国公夫人肯吗?都说他们老夫妻俩伉俪情深,老国公最听夫人的话。她竟也妥协了?让自己的女儿就这么白死了?” 海云舒也是为人母的,她最了解,一个母亲为了孩子能做到什么份儿上。 “国公夫人起初不肯答应,最终为了家族,只能权衡利弊,做出妥协。” 上面的神仙已经达成一致。 杨岗山那帮刚诏安的草寇,没脑子地给别人当打手。自然就成了替死鬼。 江成璟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狡黠:“杨岗山那群喽啰,怎么打得过淮南起义的叛军,派过去,就是让他们去送死的。两万人马,活着回来的不足三百。 “然后再用出师不利、损兵折将的罪名把谢坤打入天牢。” 一切都顺理成章,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海云舒叹:“好一招借刀杀人。” 了结这帮贼匪,也算是给鲁若沁出了口恶气,鲁国公这边也就有了安慰。 不会真得和小太后翻脸。 世家贵族,最要紧的就是牢牢把权柄握在手里。 比起寻凶复仇,家族核心的利益,累世的名声,才更为重要。 江成璟说:“鲁家历经四代,好不容易从南瀛的荒蛮之地闯了出来,不可能因为一个姑娘的性命,去跟皇家相斗。” 小太后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提出和鲁家交易。 海云舒也颇为感怀:“当爹竟当到这份儿上了,还假模假样地要给女儿往生超度,道貌岸然。” 江成璟最后警告她:“总之,你这段时间,少出门。 “有事我会亲自去接你,旁人的宣召,你一概不去。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是该小心行事。 海云舒点头应承:“我都听你的。” “嘭——” 舞台的绸带礼花倏尔炸开,鼓乐齐鸣,姑娘们一个个行至台前,带着面纱,轮番献歌献舞。 “来了,来了!” 有人欢呼起来。 只见姑娘们如水的袖绸朝人群中一甩,带来阵阵香气。 底下有几个纨绔起哄—— “哎?干嘛都遮着脸,害什么羞啊,燕子楼这规矩真是一年比一年多。” “春婆子,听说今天你手里可是攥着宝呢,赶紧叫姑娘们把面纱都揭了吧,咱们可都等急了。” “就是,赶紧的吧。” “……” 台下的人早已急不可耐。 “各位爷,稍安勿躁。” 春婆子扭动着水蛇腰上台。 她是燕子楼的掌事,早年在宫里当差,后来赶上大赦,才到教坊当了掌事。虽然年逾三十,可保养得极好,说话谈笑挥洒自如,风韵犹存。 “公子们别急,咱们姑娘没见过这么大场面,自然害羞些。” 有人风趣道:“害羞好,害羞好,娇滴滴的才惹人疼呢……” “姑娘们,把面纱摘了吧。” 春婆子一声令下,几位姑娘掀掉了脸上那层薄纱,颔首微笑,眉眼间尽是风情。 确实是绝色佳人。 她们不仅拥有美貌,还各个精通诗词音律。而且这世家出来的气质,绝非青楼楚馆里的风尘之女可以比拟的。 海云舒用手在江成璟眼前摆了摆:“喂,看傻眼了?” 江成璟拿扇子打开她的手:“别捣乱。” 海云舒嘴角微微抽搐,果然是美人关难过,什么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江成璟向来是冰山一座,很少见他对女人感兴趣,今日恐怕也是气氛到了,男人的本性就暴露无疑。 “色狼。”海云舒暗暗骂到。 莺歌趴在她耳边:“夫人,你看那个女子。” 顺着看过去,确实是个出挑的清冷美人。 有点眼熟,总感觉在哪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江成璟似乎也在看那姑娘,只是他的眼神向来冷漠,不像是欣赏,到像是审视犯人。 “你认识她啊?” 江成璟冷道:“不认识。” “你若喜欢,买个花签给她捧个人场啊。” “吃你的点心吧,少说话。” 台下宾客已经开始投票了。 每个姑娘怀里抱只花瓶,花签就投在这里面。 当官的喜欢觥筹交错的消遣,诗人爱用艳词来品评妓女们的才貌,久而久之,经验愈加丰富的骚客们,开始对比各个官妓的优劣高下,谓之“评花榜”。 除了容貌、神态、言语之外,还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头牌只有一个,定为“花魁行首”。 其次是“花吟”,选出两人;再次是“花芙”“花颜”;到了“花女”便是余下的全部了。 花魁和花女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六百两一支花签,炒到最后恨不得按一千卖。 最后哪位姑娘瓶子里的花签最多,谁就拔得头筹。 “柳儿姑娘,我投给你——” “淑月姑娘,我把心都掏给你——” “……” 公子哥儿们都等着给自己看上的姑娘投上一票,若能一举夺魁,也算近水楼台先得月。 海云舒不禁想起凌卿。 当年,她能在这么激烈的角逐中脱颖而出,气质、美貌与才能是缺一不可。 若不是被鲁家陷害折磨,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让人惋惜。 台上的几通鼓结束,结果马上就出来了。 春婆子把靠左的、面前花签最多的那两位姑娘推到台前:“凌霜,潇潇,你俩见过诸位大人、公子。” 姑娘们微微屈膝。 “多谢各位厚爱,凌霜感激不尽。” “多谢各位厚爱,潇潇感激不尽。” 人如其名,凌霜有种清冷和傲意在骨子里。潇潇是身姿翩翩,如风如仙。 只是,怎么又一个姓凌的? 第120章 凌氏 看来,花魁要从这两位姑娘之间诞生了。 双方人气都很高,不分上下。 也正因如此,才把气氛推倒了高潮。 男宾们举着花签,进行最后的角逐。 与那些沉溺在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不同,江成璟没吭声,可他的目光却没离开过舞台中央。 然后他忽然撂了一句:“凌霜?” 语调似有深意。 “看上了?” 江成璟眉心一皱:“嗯?” “刚才小二还送了三支花签,我帮你投给她?” 江成璟白了她一眼:“你爱投谁就投谁,只一点,别打着我的旗号。” “公子,公子。”这时从旁边挤过来一个身形矮小,体格肥胖的男子。指着海云舒手里的花签问:“公子怎么还不去投,眼瞅着时辰要到了。你若为难选不出,不如卖给我,怎么样?” 一看这胖公子就是有福之人,年纪不大却满身的玉石珠翠,白白胖胖,一准是蜜罐子里养出来的少爷。来这儿就是图一乐子,他肯定是有心仪之人了,才这么卖力的买票拉票。 “公子别客气,尽管开价吧。” 燕子楼的花签是有数的,卖完可就没了,所以才显得海云舒手里剩下的金贵。 她也不愿占人便宜,就按小二给的价:“一千五百两。” “成交!”胖公子觉得自己是遇到了大好人,一口答应,当即就付了银子,拿着三支花签高高兴兴去投了。 江成璟看在眼里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海云舒,你可真行,做生意都做到燕子楼来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别讥讽我了,今晚的茶水钱我请。” 舞台上,最后一通鼓落定。 凌霜夺魁。 接下来,就是更为引人注目的环节——花魁要给自己挑一位恩客。 台下已经有爱慕者开始叫价了,从上千两,喊到上万两,只为与凌霜姑娘一夜缠绵。 燕子楼的规矩,花魁首夜的宾客,是由花魁本人挑选的。 通常她们都会选竞价高的男宾,酬金高了,燕子楼才会多分成给她们,多了傍身钱,日后也好过活。 毕竟这一行吃得是青春饭,等到人老珠黄,就是抹再多的脂粉,穿再艳的衣裳也都没人看了。 春婆子看着台下挥舞的白花花的银票,不禁激动万分:“凌霜,快选一个吧。” 凌霜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有些风流成性的公子哥开始调侃—— “凌霜姑娘,不如从了在下吧,我定能帮你赎身。” “凌霜姑娘,你可别听他瞎扯,这话,他给十几个姑娘说过,哈哈哈。” “哎,赵兄,你怎么净拆我台啊。” …… 且不说这人有没有财力赎身,就算是富可敌国,能帮姑娘赎身,可这燕子楼里都是名录在册的官妓,若无圣上旨意,是断无可能赎身的。 一片嘈杂声中,凌霜眼神停留在角落的那张桌子上。 正是海云舒他们坐的这桌。 只见她抬起手,轻轻朝这边指来,定定落在了江成璟身上。 全场一片哗然。 ——凌霜竟然选了个没出价的男宾。 这可是从没有过的先例。 春婆子见到手的银子就要飞了,急得满头汗:“凌霜,你是不是头发昏了。” “春妈妈,我清醒的很。” 大伙纷纷投来目光,倒要瞧瞧是谁长了三头六臂,竟有如此魅力,能不花一分一毫博得美人芳心。 这一看,不要紧。 有几个明眼人认出了江成璟,吓得连忙跪迎:“拜见摄政王!”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燕子楼再无人肆意喧哗,纷纷跪拜,叩首。 “拜见摄政王——” 海云舒在旁边还有些不知所措,还好她今儿是女扮男装,不然岂不更惹误会?烟花之地,还是不要出什么风头,她尽量低头,免得被人瞧出破绽。 旁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江成璟身上。 这下也没人再说凌霜头昏眼花了。 只能暗暗感慨这女子眼光独到,一挑就挑了个当朝新贵大红人。 要是摄政王点头了,这小小女子岂不飞上枝头变凤凰,日后不管是赎身从良,还是给王爷做个外室,都比在这燕子楼荒废一生强。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也想看看,摄政王究竟会如何选择。 只见江成璟抿口茶,幽幽道:“春婆子,多教你手下的人学学规矩。” 春婆子头也不敢抬,只有答应的份儿:“是,王爷说的是,奴婢一定照办。” 江成璟撂了茶水钱起身,对海云舒说:“咱们走。” “王爷——”凌霜喊道。 其实她很美,连惊诧无措间,都有一种寒冷破碎之美。 “王爷不愿要我,可是已有心上人了?” 她这话问得女孩子气。 想是自幼怀揣美貌,被家里惯着宠着,即使家道中落了,流落风尘,也能凭一身才艺跻身行首。 半辈子未落于人后,却在江成璟这里栽了跟头。 男人若对你没兴趣,一味的追问,注定不会等来满意的回答。 “本王有没有心上人,都不会要你。” 春婆子也觉得凌霜这话问的痴傻。 摄政王那是有名的不近女色,不然想使美人计,求他办事的人多了。还能轮到她一个官妓显眼吗? “凌霜,你又胡说什么呢,是我把你惯坏了,还不赶紧给王爷赔罪!” 凌霜并没有被吓唬着,她卷起水袖,走下舞台,步步生莲来到江成璟身旁。 离近了,胭脂香味就显得有些厚重刺鼻。 凌霜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王爷,我出身闾山凌氏,只要你收了我,我会让你心想事成的。” 他冷蔑:“你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当然。”她既然亮明了身份,就要不遗余力的争取:“凌氏一门精通太玄术数,上可问国运于天,下可算吉凶于人。” 她素手攀上江成璟的肩,盈盈道:“我知道,王爷想救一个人。” 江成璟终于正眼看了她。这个凌氏女,有点东西。 他们俩离得太近,海云舒只依稀听到“闾山凌氏”这几个字。 原来,她就是凌卿的妹妹。 姐姐风华不再,妹妹为了生计出来接客,也是迫于无奈吧。 凌霜的手还想不安分地往上撩,被江成璟一把攥着。 她笑:“王爷,真得不考虑我吗?” 第121章 很怕我死吗 纱袖顺着卷落,露出她手臂上的一处霜刀纹身。 这一看不要紧。 海云舒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她?! 海云舒突然知道,为何方才自己对凌霜这个名字耳熟了。 前世,这女子曾刺杀过江成璟! 这枚“霜刀”纹身,她记得很清楚,刀刃剪叶呈纤巧,两寸的长度,纹在女子的手臂上。 这个凌霜以卦师的身份,做了多年摄政王府的影卫,却在某天一剑刺穿了江成璟的小腹,让他险些丧命。 当初此事闹得很大,而且激起宫变。江山差点易主。 官府贴出海捕公文,把女子的样貌和纹身画出来,天南海北地追捕。 因纹身是一把别致的刀,所以海云舒印象很深。 幸好江成璟福大命大,硬撑着稳住了局面,这才没叫贼人得逞。 最后凌霜也被抓回来凌迟处死。 她被行刑时,引来了不少人围观,有人觉得她大义凛然,身为女儿身敢刺杀国贼,比那些自诩英雄好汉的男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有人觉得她自不量力,为一己私仇险些害死朝廷肱骨之臣,酿成大变,活该被千刀万剐。 众说纷纭。 前世,海云舒身处宅院之中,整日围着主君、婆母、孩子伺候打转,对凌霜这等谋逆大事只是有所耳闻,当做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却不知她曾经做过官妓,更不知道她为何要行刺江成璟这个的主子。 眼下凌卿和凌霜两姐妹同时出现。 海云舒才在脑海中快速的将所有事情联系在一起,拼凑出个大概—— 凌氏世代行卦,祖上曾做过国师,是因为占卜国运时说出了“国祚将倾,国之将亡”的大逆不道之语,才被流放到闾山。 从此,凌家一蹶不振,也就只在荒蛮之地,做个占卜算卦的小官。 据说他们家还有祖训,子孙后代,无论男女,永不得返京。 机缘巧合,凌家此次造人陷害,凌氏姐妹又被带到京城,沦为官妓。 这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轮回? 且不管凌霜出于什么原因要行刺,总之,海云舒得阻止她。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江成璟把这丫头带回府去。 凌霜见江成璟始终不应声,就求到了海云舒身上:“这位俊俏的公子,不如你帮我劝劝王爷吧。” 海云舒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是男儿装,连忙嗓子又粗了粗:“你说让我劝?” “对啊。”凌霜一笑:“都说摄政王孑然一身,能把王爷拉到这种地方,想必你的话是管用的。” 海云舒心想——那你这回可真是算错了。 她才不会劝他。 “凌姑娘,我理解你的处境,可这种事吧,讲就两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你说是也不是?” “小女子不求能得到王爷宠爱,只求能在王爷身边尽一份绵薄之力。” 闾山凌氏,可窥天机,未卜先知。 这丫头想凭这身本事为王府效力,彻底离开燕子楼。 满京皇亲国戚,恐怕只有江成璟能有十成的把握办成此事。 “凌姑娘,你有这身本事还愁找不到主家?何必执着于摄政王府呢?” 要是没有她行刺的事就算了,海云舒还能帮着说上两句好话。 可今天要让江成璟贸然把她领回去,以后岂不是要惹出天大的祸? 凌霜再说:“世人都想窥探天机,逆天改命,王爷难道不想吗?” 海云舒:“那你不妨卜上一卦,算算王爷会不会带你走?”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从不给自己卜卦。” 凌霜以为海云舒是不信她会占卜之术,于是走到跟前,在她耳边轻轻道:“姑娘,你是想独占王爷,才不肯帮我的吧。” 原来,她早就看出了海云舒的女儿身。 无所谓,这时候往往就拼谁更攉得出脸。海云舒也回她:“是又怎么样?” 凌霜浅笑:“可你没有一技傍身,留在王爷身边,除了给他添麻烦,还能带来什么呢?” 这个凌霜,跟她姐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娴静沉稳,一个个性张扬。 海云舒:“姑娘若有本事,去找他自荐便是,何必求到我这个没本事的人跟前。” “姑娘不愿帮忙,凌霜就不勉强了,只是有一点我得提醒你。”她道:“别再跟宫里那位作对,没你好果子吃。” 凌霜确实厉害。刚见面就算出了她的棘手之事。 凌霜眉眼收敛,又踱步到江成璟面前,只待他的回答:“王爷,真的不考虑带我走吗?” 刚才她俩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什么,江成璟也没听清楚。 看样子,海云舒是没打算帮腔。 江成璟心里暗自欣慰。 “王爷,你府上的太卜令年事已高,将星将落。朝堂之上刀光剑影,若无人占星定凶吉,岂不成了瞎子摸象? “王爷若肯收留我,我自当倾尽所能,回报王爷的知遇之恩。” 这年头,谁都想扒着摄政王府的门讨口吃的,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海云舒到挺佩服她的勇气,毕竟,敢跟江成璟讨价还价的人可不多。 满厅芬芳,流光溢彩。 燕子楼的花魁行首和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这等逸闻趣事,可真是百年难遇。以后不知道要被变成多少故事本子拿到茶馆里说书。 凌霜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况且她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任哪个男人都不忍拒绝。 她盈盈一笑:“王爷,怎么样?” 只见江成璟嘴角上扬,露出一副冷峻而嘲讽的表情:“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