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行世界当搬运工》 第1章 大梦一场 终于能够回城,大家伙即兴奋又担心,许多人一夜未眠,直到坐上回家的火车,一颗心才彻底放下。 宁夏也熬了一宿没睡,原因却和大家都不一样。 此时精神一松,疲倦立刻袭来,让她招架不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抵到靠背上,一下子沉入梦乡。 同伴英子看了一眼宁夏,笑了笑,好在天气炎热也不怕着凉,昨晚听她翻了一晚上烙饼,这会儿不困才怪。 梦里,宁夏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中她出生优渥,家庭幸福,那个世界更是富裕到不真实,四转一响都是过时的老古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不值一提,每个人都拿着一个智能手机,出行点餐网购直播娱乐,简直就是神仙过的快活日子。 宁夏梦到自己创业未半,和男朋友分手。得知她是富家千金的前男友求复合不成,竟持刀行凶,宁夏看见自己伸出一只血手,却只抓住前男友脖子上的玉佩,那还是她送的礼物。 玉佩上的菩萨被鲜血浸透,猛的睁开眼,一抹金光刺入她的双目。 惊骇之中,宁夏“啊”了一声,脑袋重重的磕在窗户上,让她捂住额头,“唉哟”一声,掩住了之前的惊呼。 揉了好一会儿额头,英子才回来,手拿两杯热水,递给她一杯,“终于醒了,刚才好几个人到站下了车,看你在睡,就没叫醒你。” 宁夏一时间懵了,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她是宁夏还是宁安悦。她今年才十九岁,梦里的宁安悦反活了小三十岁。一时间,竟觉得梦里的生活,更真切一些。 一路上,宁夏都有些恍惚,英子也不以为意,只当她是近乡情怯,毕竟当初下乡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回不去了,不知道哭了多少场。能回去,已是意外之喜。 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所有难闻的味道堆在一起发酵,然后直接冲进脑门的酸爽,还有窗外低矮的泥墙,茅草的房顶,偶尔途经城市,才能看到的楼房,三层四层已经算高层建筑,鹤立鸡群。 宁夏彻底清醒过来,梦就是梦,这才是她的生活。一九八零年,贫穷的华国,不知前途在何方的十九岁少女,而不是梦中那个坚强勇敢,为了自己的梦想去拼博的宁安悦。 “到了到了,终于到了。”英子拉着宁夏,一人拎了一个编制袋,就是全部家当。 进了红星机械厂的大门,英子高高兴兴回家,宁夏刚拎起行李,踌躇不前,就被人一把夺过,“你可算回来了,谢天谢地。昨儿听英子她妈说你们今天到家,我还说没接到你的信,没想到真回来了。” “小姨。”宁夏一下子就笑了,心中忐忑也消解了大半,解释道:“我们也是忽然得的通知,怕情况有变,当时就买了票,写信的话,可能还得后头才到。英子给她家打了电报,可是太贵了。” 后头一句,声音渐弱。 “回来就好,赶紧上家去。”小姨抱住外甥女,好一阵腻乎。 正值中午,宁爸宁妈还有哥哥宁秋都在家,看到宁夏回家,都有些发愣。 小姨拉着宁夏挤进家门,“怎么回事,女儿回来了就这副表情。” 宁爸笑了笑,“是回来探亲,还是不走了。” “当然不走了,你们不知道政策吗?”小姨很是气愤,国家都下了政策,知识青年可以回城,他们有个女儿在乡下,都不知道担心的吗?虽然知道他们一直是这样,但每逢看到他们漠不关心的样子,还是得气一遭。 “不走就不走,姑娘家大了,也可以嫁人了,我活重,先走了。”宁爸撂下筷子,起身走了。 “你忙就赶紧去吧。”宁妈送走丈夫,上下打量一眼女儿,满意道:“个头倒是长高了不少,下乡锻炼一下,确实有用。” 小姨哼了一声,“说的什么话,这么好怎么不让宁秋去。” “怎么扯我身上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上班了怎么去?”宁秋不服气的喊。 小姨扯了扯嘴角,还好意思说,谁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回事。 “行了,不说这些,先把行李放下,我领夏夏去家里看看老太太。”小姨瞪了一眼亲姐和大外甥。 宁家的二室一厅,父母一间,宁秋一间,宁夏睡客厅。 但客厅的行军床早没了踪影,一张不知何时添置的餐桌占据了客厅绝大部分的位置。再一坐人,直接后背抵上墙,再没有多余的空间。 “宁夏的床呢?” “隔壁邱家孩子多,借他们使了。”宁秋扯了扯嘴角。 “那你妹怎么办?”小姨气急。 宁秋一指阳台,“先凑和凑和再想办法呗。” 宁妈坐着没挪窝,扬声道:“姑娘家家的,能在家待几天,嫁人不就好了。” 小姨气得直哆嗦,一把抄起搁在门口的行李,拉上宁夏,“先上我家。” 宁夏反倒没有小姨那么生气,家里什么情况,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爷奶在乡下,宁爸是他们最有出息的儿子,家里的孙子,简直就是皇位继承人。 生下宁夏是意外,加上是个闺女,根本没当一回事。 还好小姨喜欢宁夏,总接她回外婆家玩,等嫁到机械厂,离得近了,照顾的就更多了。 小姨带宁夏去了自己家,喊了一声,“妈,夏夏回来了,先上咱们家住几天,陪陪我。”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坐在窗边,闻声转过头,眯着眼打量,宁夏赶紧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孙婆婆,是我,夏夏。” 孙婆婆一只手摸到宁夏的脸上,复又握住她的手上揉搓几下,欢喜道:“总算回来了,这几年受苦了,赶紧在家捂捂。” 一转眼,宁夏已经在小姨家住了三天,宁家丝毫没有接女儿回家的意思。 “你哥在相亲,结婚之后家里多个人,更不想你回去了。”小姨把打听来的事在饭桌上告诉宁夏。 孙婆婆笑呵呵道:“那就让闺女住在咱们家,她这么懂事,陪陪你不是更好。” “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小姨恨声说道。 虽然明知道,但她也只能被算计,谁叫她不如人家爹娘心狠呢。 “小姨,我明天再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点事做。”宁夏也急啊,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吧,她也要脸的。 “街上全是回城的知青,上哪儿找事做。” 小姨抬眼看了看外甥女,生的这么好,刚捂几天啊,眼瞅着皮肤就白嫩了,越发显的出挑。还是少出门,外头的治安可不好,别再出什么事。 “好好在家待着吧,我问问厂里什么时候招工,那么些子弟,再不招工可都得闹了。” 外甥女性子好,在家替她照顾眼睛不好的婆婆,做饭洗衣收拾屋子,样样细致周到,家里不缺她这一口吃的。 “对,在家待着,多双筷子的事,别瞎想。”孙婆婆伸出手,宁夏赶紧递出自己的手,孙婆婆握住,拍了拍,让她放宽心。 小姨吃过饭匆匆回去上班,宁夏收拾好,扶着孙婆婆去窗边坐着。没一会儿,就见英子上门,拿着书本说是请教功课,实则是拽着宁夏去房间说悄悄话。 “你看,这是他寄给我的,真好玩,还指望我去考大学吗?”英子比她先下乡两年,当初宁夏年纪小,过去之后,得了她不少照顾。 宁夏摸着不算新的课本,“他给你写信了吗?什么时候接你去平京。” 提到这件事,英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替他找借口道:“许是刚平反,总需要一些时间,过些日子,他肯定会来接我的,我信他。” “那就好,你也算有了好出路,不像我……”宁夏叹了口气,有家不能回,哪怕是亲小姨,也是寄人篱下。 最可怕的是,她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吃喝用度全凭别人施舍,这感觉太糟糕了。不是她偷懒不想工作,现在满街都是人,最缺的就是工作。但凡有地方招人,内部子弟都得抢,哪里会留给外人。她也只能等着,等机械厂招工。 “没事,这么多子弟待业,厂里不会不管的。孙婆婆人好,你住在这里,还能帮他们做点家务,不也挺好。”英子知道他们家的情况,都是一个厂里的,谁家什么情况,就没有不清楚的。 孙婆婆家的情况,更是令人唏嘘。她的独子,也就是小姨的丈夫,出差的时候遇到歹徒,为了保护工厂的财产被刺身亡。 小姨接了丈夫的班,进厂工作,之后言明,让她再嫁可以,她啥也不要,就要带着婆婆。可怜孙婆婆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生生哭瞎了眼,小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自生自灭。 这话一出,之前给她介绍对象的都跑光了,小姨终于得了清静。 “喏,这本故事书,我看完了,借给你看。你还能给孙婆婆念一念,让她稀罕你。” 英子和袁桦的事,除了宁夏别人都不知道,想找人倾诉,就只能找她。知道宁夏的窘迫,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跟她分享。 等英子走后,宁夏果真拿着故事书,念给孙婆婆听。 孙婆婆听得欢喜,“我年轻的时候,也爱看书看报,后来啊,好多书都被禁了,现在又能看了吗?” “英子是在书店买的,应该是能看的。”工人是铁饭碗,收入也不低,英子父母心疼她在外头遭罪,说是没工作之前,都会给她零花钱。 “婆婆给你钱,去买故事书,没事的时候啊,给我念念。” 宁夏当然不会要孙婆婆的钱,但小姨听了觉得是好事,给了钱让她去买书,“你需要点什么,也置办一下。” “我什么都不需要。”宁夏吃的穿的,都是小姨给的,哪里还好意思开口。 小姨不再多说,宁夏离家五年,在外头学没学坏,沾没沾染上坏毛病,她也在观察。 回来好几天,没有开口问她要一分钱,也没不着家的到处玩,说明这孩子的心性还和以前一样。 新华书店里,宁夏抽出一本书翻看着,越看越惊讶。 身后有个声音比她还要惊讶,“你看得懂?” 宁夏吓得合上书本,回头一看,“班长?” “我前天才听说你回来了,没想到能在书店遇上。你是不是也在准备高考,我们还能一块复习。” “没有的事。”宁夏匆匆买上一本故事书,回到家按着胸口,胸口依然在怦怦直跳。 她比班长还要奇怪,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甚至初中都没有学习过英文的人,为什么能看懂一本英文书。 难道?她梦中的人生,也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不仅仅是一个梦,而是她经历过的人生? 第2章 招工 宁夏每天给孙婆婆念一个故事,剩下的时间,一半叫上英子来家里学习,另一半时间则是奋笔疾书。 “你还真想考大学啊。”英子觉得不可思议,袁桦给她寄了一套课书,她每一页都翻过了,没找到书信和情话,就再也没有打开过。没想到,宁夏会对这些课本有兴趣。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用来学习,也比发呆强。如果到高考的时候还没有招工,去参加一下也显得我们在努力。”宁夏看完课书,更加心惊。 对她来说,高中课本应该和天书一样难,但事实上,她多看看就能懂,就好像是在复习而不是学习新知识。 她在梦里,是上过大学的,高中课本也比现在这套的难度要大得多。那怕毕业多年,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但学过跟没学过,肯定不一样。 梦里的世界无比近似于华国,但又不完全一样。有点像在梦里看过的网络小说,两个平行世界因为量子纠缠而产生了交集,而她就是那个相交的点。 英子哈哈大笑,以为是她寄人篱下想出来讨好小姨的招术,大人嘛肯定喜欢爱学习的小孩。于是点了点宁夏的额头,“你个小机灵鬼。” 课本倒是留下了,学习嘛,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后来直接就是宁夏学习,她在一边看故事书,看报纸,看杂志。 这年头娱乐生活匮乏到难以想像的地步,听收音机就算是一种享受了,电视机没几户人家买得起。读书看报顺理成章成为最广泛的娱乐活动,不管是什么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儿。 遇到宁夏学的起劲,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候,英子读到有意思的内容,就拿去说给孙婆婆听。 孙婆婆喜欢家里的热闹,也喜欢英子和宁夏的性格,一动一静,都是好孩子,天天巴巴的盼着英子过来玩,倒是省了宁夏的担心。 不过最近,英子的精气神明显短了一截,大多时候懒洋洋的发呆,宁夏不用问也知道,“还没接到他的信吗?” “没有。”这次英子没再替他找理由,明明之前课本都寄了,不可能是丢了地址。更何况,只要记得红星机械厂,怎么也能找着人。 “我担心他遇着什么事了,我想去平京。”英子依然相信他,她不担心袁桦变心,只担心他遇到难事,而自己不知道。 宁夏冷静的帮她分析,“你想自己去,是不可能的,没有介绍信和工作证,你买不着票,况且,你父母也绝对不可能让你单独出远门。” 这年头出远门不是开玩笑的,坐火车几天几宿不说,路上也不安全。况且,平京是大城市,她连地址都没有,从何找起?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英子激动的攀住宁夏的肩膀,“什么办法?” 这个时候,就算是根稻草,她也得抓住。 “考去平京,大学四年,足够你慢慢找了。而且,他那么爱学习,住在牛棚也不忘背书,我相信他一定会参加高考。” 他们俩人的爱情,宁夏是全程陪伴,还帮他们打了不少的掩护。如果是以前的宁夏,她会觉得英子的想法没问题,他们是有承诺的,等着袁桦来接她去平京享福不就行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大人们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但自从有了梦境中的记忆,宁夏的三观被慢慢重塑,对于事物的理解也开始有了不同以往的认知。 甚至于,她隐隐猜测出袁桦寄书本给英子的喻意。既然想要追求幸福,就得两个人一起努力,而不是你站在原地,让我一个人承担所有压力。 英子看着课本,露出一脸为难,她学历比宁夏还稍强点,当初是读完高一去的农村,但都多少年了,让她重新捡起来,她想想都觉得害怕。 “你得知道,他已经不是牛棚里的袁桦了。” “那他是什么?”英子不解。 “他现在是高门子弟袁桦了。” 英子哈哈大笑,“我才不管他是不是高门子弟,他在我眼里,永远都是一样的。” 宁夏没笑,反而一脸凝重的看着她,英子的笑声戛然而止,怆惶道:“不会的,他不会变心的。” “我没说他会变心,我说的是,你得先站到他的面前,才能问他,为什么?” 英子带着一脸绝决,拿起书本,翻开看了一眼,是天书无疑。不知想到什么,眼泪掉了下来。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价值观,就好比你没法拿着清朝的尚方宝剑,去斩唐朝的官儿。 你觉得落后迂腐的东西,可能在那个时代,已经代表了最先进的思潮。而你觉得先锋的思想,再过三十年,说不定会被那时的年轻人变着花样的嘲笑。 宁夏不想嘲笑任何人,也无法评判谁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她想,无论什么时候,为了自身的强大而努力,大概都是没有错处的。 英子抽泣着,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明显情绪已经过去了,“你好像变得不一样了,难怪袁桦总说人不能不读书,我也要读书,要学习。” “人不能不读书,一日不读书,尘生其中;两日不读书,言语乏味;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宁夏帮她补充完整。 英子抚摸上自己的脸,心头惊惧,双手牢牢抓住课本,别说是天书,就算是天梯,她也要爬一爬。 “这个,这个是什么意思?套公式,怎么套?” “文言文好难啊,怎么比初中难这么多。” 英子绝望了,她不怕苦不怕累,但不会就是不会。她瞪着眼不睡,一字不漏背下来都可以,但让她举一反三却实实在在做不到。 他们读书的时候,运动已经开始,教育水平可想而知,有时候上着上着课,老师被带走再也没有出现,这门课便成了自习。 从小学到初中都学的稀里糊涂,这会儿让她看高中课本,简直就是酷刑加身。 从前年开始恢复高考,连续三年开放全民报考。今年是全民报考的最后一年,等到了明年,就只有应届生能参加。 今年,是所有被耽误学业的人,最后的机会。 很多学习不好的人,事过境迁总会后悔自己当年的不懂事,不知下苦功,幻想回到过去,自己一定如何如何。 可如果不用回到过去,告诉他们现在开始还有机会,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会和英子一样,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好消息,厂里要招工了。”小姨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机械厂的效益很好,订单多到做不完,正好厂里有一批回城的子弟,加上之前还在待业的,准备一并安排。 “先从临时工做起,好好表现。”小姨爱怜的拔了拔宁夏的头发,“周末我带你去做两身衣裳,买双新鞋,要上班了,可不能跟之前似的不讲究。” “不用了,穿什么不是穿,干净就行。”宁夏的心思放在学业上,哪儿有功夫腾出时间考虑别的。 厂里还算照顾,准备优先安排回城的子弟,让那些一直待业的很是不满,吵嚷了好几天,还说要去告。 一度闹得大家神经高度紧张,都怕上不了班。这么大的人整天待在家里,又没钱,哪里待得住。 小姨瞧宁夏半点不紧张,取笑她,“还真能考上大学啊,高中都没念过。” 能考上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出来就吃国家饭,捧金饭碗,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但那也得考得上啊。 他们上万工人的大厂,子弟多如恒河之沙,前两年一个考上的都没有。 第一年报考的人乌泱泱的多,第二年就锐减大半,考之前多少家庭报着莫大的希望,甚至还有夸下海口的,考之后全都三缄其口,恨不得当作压根没这回事。 隔壁厂子去年有一个考上大专的,回村摆了三天流水席,恨不得连村里的狗都通知到位。到今天遇到他妈,开口第一句,必是,你怎么知道我儿子考上大学了? 宁夏抿着嘴笑,“试试怕啥,以后说起学历,人家是初中毕业,我是参加过高考,听着就不一样。” 小姨大笑,“想考就考吧,考不上别钻牛角尖就行。等上了班,就没心思看书了。” 作为过来人,小姨再清楚不过,上了班,年轻人在一起扎了堆,玩到一起再谈个恋爱,哪里还有心思学习。 “希望招工的事快点定下来,千万别出岔子。先照顾你们回城的人怎么了,没下过乡的哪里知道你们吃了多少苦。这些人在家好吃好喝的,等等怎么了。” “放心吧小姨,不会有变的。”宁夏一点也不担心,所谓照顾回城的子弟,只不过是因为,人事部主任的儿子也是回城的。 “嚯,你咋知道?”上万人的大厂,领导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小姨都不知道的事,没想到宁夏会知道。 “前几天有个回城青年的聚会,英子去了,回来跟我说了都有谁。”上山下乡是国家政策,领导的孩子也一样得去。 果真没几日,厂里就通知宁夏去报道。这一批人数不少,宁夏被扔到车间里跟着师傅学技术,看了一眼,被分到车间的,几乎都是普通工人家庭的子女。 干部家庭的子女,基本都进了后勤坐办公室,那个人事部主任的儿子进了财务部。 英子和宁夏分在同一个车间,但跟着不同的师傅。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很高兴。一块分来的五个人,中午到食堂聚餐,一人打了一个菜,摆到一块,庆祝他们成功上岸。 都是回城的,去的又是不同的地方,一开口就发现他们有聊不完的话题,大有相逢恨晚之意。 恨不得现在就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姐妹。 第3章 过继 “英子说你还在复习,准备高考?”年纪最长的老大哥,已经二十五岁,用关切的语气问宁夏。 这事瞒不住,因为这三年,高考得找单位或是居委会开介绍信,政审没问题才能参加。而且,也没什么好瞒的,别人知道了,只会觉得你有志气,爱学习。 会不会嘲笑你考不上?咳咳,考不上不是很正常吗? “真有志气,我前年试过一回,差的太远了,你们年轻,倒可以试试。我有收集前两年的考题,回头找找送给你参考。” “谢谢。”宁夏眼睛一亮,这年代没有网络,很多东西不是你想找就能找到的,人和人果然需要交流,看看,这不就有了吗? “快看,那几个都是领导的子女,全分去坐办公室了。”另一个行二的男生,忿忿不平,“这世道,真他的不公平。” “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这么分才奇怪。”英子态度超然。 宁夏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最近怪怪的。 昨天她说把课书还给她,两人交叉着看书,毕竟上班以后,不能象以前那样整天腻在一起。没想到,英子没接,问她是不是不考了,她也不说,再问准备和袁桦怎么办,她就更不开口了。 宁夏怀疑她想憋个大招。 “就是,干什么工作不是干,后勤没点关系,你根本张罗不开,上哪儿哪儿办事,人家都不给面子,还不如在车间卖力气呢。”行三的男生倒是想的开,颇有些阿q精神。 他们五个人,就宁夏和英子两个女生,另外仨个都是男生。 “哟,那个好像是你哥的对象。”老大哥看了一眼食堂窗口,朝宁夏努了一嘴。 宁夏转身看了一眼,“长的不错。” 不光长的不错,身段还妖娆的很,她哥肯定喜欢。 “修理厂张师傅的侄女,托关系弄到厂里当临时工,在食堂卖票。”老大哥是最早回城的一批,一直在关注厂里招工的事,所以知道的最为清楚。 叽叽喳喳说完话,各自归家,宁夏一路上正在盘算,因为工作的关系,小姨给她置办了衣服鞋子,还给她五块钱防身,毕竟上班的人了,身上不能一分钱没有。她都记着帐呢,准备拿到工资就还。 还要给婆婆和小姨买礼物,第一份工资嘛,意义重大。 小姨家还挺热闹,隔着门就听到了声音,不过是她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打开门,果然没有猜错,是她妈。 “你这丫头,脾气够倔的,不就是把你的床借人了,就赌气不回家。你哥把床收回来了,赶紧跟我回家。” 小姨冷哼道:“姐,你可真威风,孩子回家的时候你不心疼,问都不问一句,这会儿上班了,就要带人走,算盘打的太精了吧。” 宁妈一脸得意,“瞧你说的,终归是我女儿。” 你对她再好又怎么样,最终还不是得听我这个当妈的。 宁夏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这是生活给她刻下的印记,面对父母哥哥的时候,如果不顺从退让,就得挨打。 但宁安悦的意识却提醒她,一味的忍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你必须学会抗争。 “我不回去。” 宁夏的表态让小姨松了口气,她就怕自己强硬,结果外甥女退让了,那她的强硬就成了一个笑话。 宁妈眉头一蹙,冷笑起来,“呵,上了班就是不一样了,翅膀硬了啊。你信不信现在就去找你师傅问问,不孝顺父母的徒弟,他们还收不收。” 工厂里的人际关系除了父母,最重要的莫过于师徒情份。虽说也有师徒反目的,但主流仍是师严徒孝。 像宁夏这种刚上班的,一个师傅会带好几个,最终可能只有一二个能出师,觉得干不了这行的,师傅就会建议上头换工种。 车间里当学徒工,虽说比不上坐办公室的,但也是工厂的主体,工作虽累但福利都是紧着工人来的。 换工种只会越换越差,换去当搬运工都有可能,女生的话打发去食堂洗碗,去冰棍厂卖个冰棍,听着轻松,其实就是被边缘化了,几乎没有转正的希望不说,更不可能有晋升通道。 当父母的不给师傅送礼,反而去告状,宁家也算是独一份了。 “你去告呀,当初宁秋该去农村的时候,你提前退休把工作让给他,我年纪不够,你虚报年龄把我送去下乡的事,最好也一并告。以一己之力对抗国家政策,以隐瞒欺骗的手法逃避知识青年下乡改造,不知道宁秋喜不喜欢当这个典型。” 别以为国家政策变化了,以前的事就不作数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那未来的价值观,这个时候政治大于一切。 你关起门没人管你自私还是重男轻女,但打开门你要是敢对抗国家政策,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也没人保得住你。 宁妈惊呆了,不敢相信宁夏竟然敢这么对她说话。重点是,这些话没人教,她怎么可能懂。 小姨比她亲姐还要吃惊,不知道宁夏从哪儿学来的,但句句打在她姐的脊梁骨上,宁秋就是她姐的软肋,不知道晓不晓得怕了。 宁妈反应过来,上前就去揪宁夏的耳朵,小姨早防着这招,抬手拦住她,“你在家打还不够,还要上我家打人。谁家像你这样,把男孩惯的不成样,女儿懂事反倒要挨打。” “这是我的家事,你管不着。”宁妈一脸蛮横,竟敢威胁到她的宝贝儿子身上,不打一顿还不得上天,是谁给她的胆子,敢跟儿子比。 “今天我就管了,你能怎么着?”小姨不甘示弱。 姐俩从小就不对付,大姐从小全盘接受父母的三观,家里就得有个儿子,养儿防老,姑娘是靠不住的。二女儿从小就立志,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能顶半边天,封建思想要不得。 偏偏听话的大姐不得父母宠爱,要说他们偏疼小儿子就算了,没想到,对二女儿也不差。感情到头来,只有她当牛作马还成了赔钱货。 眼看这姐俩顶起牛,宁夏急的不行。 如果依着宁夏自己的性子,肯定选择家和万事兴,直接就松口跟她妈走了。 哪怕明知道回家的结果是什么,工资上交贴补家用,然后是相亲索要彩礼,甚至婚后还要变着法的让她补贴娘家。可日子不就是用来熬的吗?总不能让小姨为难吧。 但自从知道宁安悦不是一段梦境,可能是一段真实的人生后,她受宁安悦的影响越来越深。 以前看什么事都混混沌沌,一知半解,现在却是眼明心亮,通透了不少。小姨为了她挡在前头,如果她放弃,小姨才真的会失望。 可当下的问题,几乎是无解的。哪怕她成年了,父母对子女也拥有无可争议的处置权。 别说这是华国特产更别说什么时代局限,梦境里实力第一的米国,大明星不是一样被亲人控制,三十多岁连个智能手机都没有吗? “行了,宁夏妈,我明白你打的什么主意,咱家出五百,以后宁夏跟我们过。”谁也没想到,一直待在屋里的孙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摸了出来,冲着他们说话的方向,眯着眼睛开口。 “我,我,我养这么大的姑娘,就值五百?”宁妈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但也没忘了要个高价,可见有些东西,真的是刻在了骨子里。 孙婆婆冷笑,“我一辈子攒下的钱,就这么多,你愿意就写个过契书,请单位领导当个证人,不愿意就领这孩子回去,当我没说过这个话。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包办婚姻是犯法的,到时候别人不出头,她小姨肯定会替她出头。你猜厂里领导知道了,你儿子的工作保不保得住。” 到了她这个年纪,吃过的盐比一般人吃过的饭还多,有什么看不透的。宁夏这孩子打小就漂亮,现在又有了工作,不得一家有女百家求。 宁秋的对象家是农村的,如今能嫁个有单位的城里人,家里有良心还好说,没良心的,怕不得趁着这个机会,狮子大开口。 宁家别看是双职工,但宁爸家是农村的,负担重,估计家里没存下什么钱。左右一瞧,可不就闺女能卖得上价吗? “妈……”小姨上前扶住孙婆婆,全无刚才的强硬,反倒是一脸伤感柔弱。 “宁夏他妈,家里不留你了,回去跟你爱人商量好再来。”孙婆婆发了话,宁妈扭着腰走的飞快。 宁夏关好门,小姨已经控制不住扑到孙婆婆怀里大哭。 “好了好了,这就不是钱的事,你给我养老送终,但你老了怎么办?宁夏这孩子不错,又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说是你闺女也没差。” 孙婆婆轻拍儿媳妇的后背,虽说刚娶进门那几年,婆媳之间常有摩擦,到了后来,还有什么可争的,只剩下相依为命。 原本想从老家接个孩子过继到跟前,可现在看看,宁夏不是更合适吗? “闺女,你过来,婆婆还没问过你,你愿意吗?过继给你小姨,以后给她养老送终。” 宁夏早已泪眼婆娑,走上前,把头埋到孙婆婆的怀里,和刚才小姨一样,放声痛哭。 她曾以为,生活再苦,只要慢慢熬,总能熬到出头的时候。她最初指望好好读书改变命运,可后来,时局变化,她无奈下乡。 乡下的生活,极苦极苦,却是她为数不多觉得快乐的时光,物质贫乏可精神却是富足的。她头一回有了玩伴,能和同龄人说说心里话,交换彼此的秘密,让她知道了生活原来可以是甜的。 回城的前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是因为她不知道,回城之后,她要怎么熬,才能出头。 小姨就像一束光,从小到大,都是她照亮自己灰暗的人生,让她有勇气继续熬下去。 而有了宁安悦的记忆,她开始变得坚强,变得自信,变得不那么害怕,她再也不想熬了,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有很多很多的计划,她计划写作,计划高考,无论哪一个计划成功,都能让她摆脱原生家庭的桎梏。但计划没有变成现实之前,她依然弱小到可以被人随意处置。 如果没有孙婆婆站出来,就算未来能够摆脱出来,也要付出足够惨烈的代价。 “我愿意。”宁夏哽咽着,紧紧握住拳头,告诉自己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承诺,要用一生一世来遵守约定。 第4章 媒人 宁家那边一派喜气洋洋,难得抓住这个机会,想从孙婆婆手里多敲点出来。 不过孙婆婆也光棍的很,每天摸去工厂的办公室,逮着哪个领导算哪个领导,说自己家的事,请领导作主。 孙婆婆是厂里的普通工人退休,但儿子因公牺牲,不管领导心里怎么想,表面都只能敬着,谁也不敢赶她走,陪她坐着听着。 连续说了三天,领导招架不住了,赶紧叫来宁家夫妻一顿训斥,“你们家怎么回事,真当别人不知道吗?要不要给你们发个治家无方的奖章,上联合国领奖去。” 这年头领导是开除不了工人,但训起人来也不是一般人招架得住的。 一个厂里,关起门来的家务事,领导可以不管,但你开着门,搞出了影响,那肯定得管。这年头,从工作到生活,都没有隐私,更没人觉得领导不能管你的家事,领导连你的家事都知道,反而说明领导工作到位,关心职工。 领导出动,妇女主任和老干部中心的主任联袂而来,让宁家夫妻升不起反抗的心思。对普通工人来说,这两位虽然不是实权,但管他们足够用了。 什么叫老干部中心,就是专门服务厂里的离退休干部,也包括了因公牺牲这一小撮人的家属。效益好的时候,组织大家出去学习,平时把大家聚到一起,看看书看看报,发挥余热给工厂的发展群策群力,提供建设性的意见。 从这个部门就能看出,一家工厂有多少臃肿不堪,和主业无关的岗位和部门。冰棍厂汽水厂幼儿园小学什么的,都算是常规操作。 过继这种事,一直都存在,尤其是有的人家生的孩子多,实在养不活,过继给亲戚的,屡见不鲜。不限于农村,城里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两位主任也是见多识广的,只不过,都成年了还过继,他们也是头一回见。 但作为了解双方情况的人,两位都没有多说,他们的作用就是当个见证人,压制住宁家贪婪的欲望,让孙婆婆了结一桩心愿。 “不用改姓吗?”妇女主任问道。 “不改姓也不改称呼,都用了这么多年,改了不方便。再说,我们要的是这个人,她姓啥都没关系。”小姨伸手摸了摸宁夏的头发。 过继书双方签下名字,见证人签字,各方都很满意。 宁家拿了钱,娶儿媳妇的事能办得风风光光,没曾想女儿能卖上这么好的价钱,心满意足。 孙婆婆满意,她的后事不担心,有厂子在,有儿媳妇在,不怕没人办。 她只担心儿媳妇以后孤苦零丁,宁夏这孩子是儿媳妇从小看到大的,如今也在厂里工作,过继的事人尽皆知,也不怕她以后不尽心。 领导也满意,终于不用听孙婆婆唠叨了,也省得事情传出去影响不好,早点解决皆大欢喜。 宁夏就更满意了,摆脱掉如同噩梦一般的家庭,终于让她真正呼吸到了水面的空气,再也不用担心一觉醒来,自己又回到那个充满了压抑和谩骂的地方。 尤其是,有了宁安悦的记忆,她最羡慕的不是宁安悦生活在一个物质极大富足的世界,而是父母对她的爱。这种爱又和宁家对儿子的溺爱完全不同,让她知道,原来亲情可以是这样温暖又让人充满力量的所在。 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要用一生治愈童年,而有的人,可以用童年治愈一生。 车间的气氛很好,国营老厂的员工,都是一起工作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样子,该磨合的早就磨的油亮精光。关系好的比亲兄弟还好,关系差的也早定了调子,维持个样子货。 新来的五个临时工,都是厂里的子弟,说起来也是父一辈子一辈的关系,加之中间没有刺头,都是一心想学手艺愿意下功夫的,日子过的如鱼得水。 老大哥把自己这两年收集的试题资料给了宁夏,然后就开启了他四处相亲的日子。二十五岁在这年头,属于是大龄未婚青年,之前是没工作,这会儿有了工作,第一件事就是解决个人问题。 另两个男生没那么急切,英子和宁夏则是早被人盯上了,急吼吼的上门,想给他们介绍对象。 没想到,这俩人跟约好了似的,一口咬定等高考之后再说。 “现在相亲也不耽误高考,我介绍的这一个,也是个好学习的,白天上班,晚上哪儿都不去,闷头学习。说不好你们一见如故呢,一块进步一块考大学,那可成了一段佳话。”中年妇女拉着宁夏的手不放,话说的别提多好听。 要是搁一般人,脸皮薄还听不得好话,哪里好意思拒绝,半推半就的也就应了。 宁夏此时却不一样了,宁安悦带给她的不仅仅是更多的知识和见识,还有底气。 “对不起,婶儿,我真的没那个心思,时间上顾不过来。” 宁夏还是拒绝了,这让无往不胜的黄婶儿脸色都垮了,被个小年轻撅了面子,让她哪儿挂得住。 “得得得,我张婶儿啊,没有那个面子,现在的小年轻啊,都想着攀高枝,看不上普通工人子弟了。”这话说出来可就重了,传到外头去,宁夏就得落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评价,往后家风清正的人家,都不会让自家孩子跟宁夏相看,这也是这个年代特有的产物,名声。 宁夏笑了笑,将碎发挽到耳后,重新用夹子别住。 “婶儿慢走,我还上着班呢,不送了。” 竟然一句都不辩解,张婶儿嘴都张成了o形,这孩子傻了不成,不行,她得找孙婆婆好好说道说道,既然过继过来了,就得好好管管,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宁夏根本不在乎外头这些事,她再次接到退稿信,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她不怀疑小说的内容,这可是宁安悦的记忆中顶级作家的知名作品,而且悬疑类型是不分年代通吃的典型。 怀疑的是自己,难道投稿也有窍门? 这是第三次退稿,宁夏翻开稿件,她可以确信,编辑根本没有看,至少是没有看完她的文稿。因为第三次投稿时,她在稿件里夹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如果翻阅稿件,哪怕只翻个几页,这根头发不可能还在。 但现在,她用两根手指夹住发丝,眉头间的蹙纹恨不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稿件是手写的,被她装订的整整齐齐,封面是她的自我介绍,以及联系方式。无外乎是自己热爱写作,梦想以及实现的过程。 用宁夏的眼光来看,无比真诚没有任何问题。但换成宁安悦的经验来看,却问题多多。 “如果是宁安悦,她会怎么做呢?”宁夏捧着书稿,喃喃自语。 “她那么调皮的性子……”宁夏发现,自己越来越能代入宁安悦,就仿佛自己变成了她。 平京某家出版社的编辑,揉了揉酸胀的双眼,起身活动活动胳膊腿,抱怨道:“这一天天的,稿件跟飞雪一样扑过来,打得我眼睛疼。” “谁说不是呢,就是水平高的没几个,错别字就不说什么了,还有用拼音代替的,这都叫什么事啊。” 埋怨之声不绝于耳,这几年情况不同了嘛,万物复苏。华国本来就是人口大国,凡是爱读书的多少都乐意提笔写点什么,再到投稿,哪怕层层递减,这人数也不少。 “你们傻啊,找文协的人约稿,不行让他们介绍,就靠这些爱好者,看十年稿子也不定能有一本能出版的。”老编辑伸了个懒腰,在他看来,这些业余爱好者的投稿,都是垃圾。 说完拎着保温杯,出门跟人联络感情了。 跑了一个,剩下的越发觉得堆积如山的稿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年头都是手写,笔划工整还好说,有些人连字迹都辨别不清,看起来是即费眼睛又费脑子。 最开始抱怨的编辑,反而不说话了,休息休息又重新拿起稿件翻看。她是新人,压根没有路数,老编辑能约稿,她上哪儿约去。 再说了,他们这个出版社是刚刚恢复的,已经出名的作家都有自己的跟脚,轻易不会换出版社。 想要做出成绩,就得自己发掘,将手里这本直接扔到退稿那一堆里,又伸手拿出一个信封,抽出稿件。 刚看到封页,眼神就直了。 赶紧再翻一页,看到熟悉的中文,终于松了口气。无他,第一页竟是英文,漂亮的如同翻花一样的字体,惊得她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好在后头就附上了翻译,大意是随家人归国,终日无所事事,想起在国外的生活,以此为蓝本创作了一本小说。 光这个来头,就已经让编辑怦然心动,她迫不及待的翻开书页,她甚至在心里松动了自己的评判标准,只要写的不太差,就送上去给主编审阅。相信主编也乐于见到,出版社在促进中外文化交流上发挥重大作用。 再不顾什么双眼酸涩,双手捧起书稿,认真拜读。 “哟,咱们小苏咋了,这是,眼睛发直。”终于有人发现不对了,示意同事看看新来的,刚上几天班啊,可别看个稿件看倒下了,那岂不是成了笑话。 第5章 还击 小姨端着碗,熟练的给孙婆婆夹菜,“食堂大师傅做的土豆烧肉,去晚一步就没了,自己家怎么都做不出这个味道。” 说是土豆烧肉,众所周之是找不到肉的,但土豆绵软入味,滋味着实不错。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大师傅,这是手艺。” 普通人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反倒是喜欢趁着吃饭人齐的时候唠唠家常里短。 “我怎么听黄丫头在外头说咱们宁夏的闲话,她当姑娘的时候就看出嘴碎来了,当初还想跟胜利处对象,胜利嫌弃她嫌弃的跟什么一样,媒人上门他吓得跳窗跑出去,还让我千万别答应。”孙婆婆说起往事来,先是呵呵笑,然后便是黯然,总有些伤痛是连时间也无法冲淡的。 小姨先是神色一黯,但很快振作起来,“她哪里是作媒,分明是见咱们家只有娘俩,欺负人来了。就冲她介绍的对象,人倒是长的不错,可家里负担太重了,亲妈没工作还是个药罐子,下头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待业的待业,读书的读书。家里能挣钱的就爷俩,可不得找个能拿捏住的倒贴。” 换个角度,之前为什么不打宁夏的主意,宁家夫妻俩可不是好相与的,家里还有个事事优先的儿子。这门亲事,肯定不好结,结了也没多大好处。 但现在不同了,过继之后,一屋三个女人都有工资,这条件一般人家还真比不上。而且没有爷们顶门户,看着就好拿捏,要是拿住了宁夏,搞不好能多三份工资补贴。 “幸好咱们夏夏聪明,没中了她的计。”小姨庆幸。 宁夏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还真不知道这些道道,只是单纯的不想相亲而已。宁安悦被前男友刺死的那一幕,恐惧感太过强烈,让她对于处对象这件事,产生了巨大的阴影。 “这些事,她当时可都没说过。”宁夏老实交待。 “她敢说吗?说了傻子才会去,就只敢捡好听的说。” 原本这件事,到此为止。 黄婶有嘴,小姨也有嘴,谁也不傻,小姨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既然这么好,为啥不给自己闺女介绍,就他们家隔壁左右的闺女也不少吧,怎么就巴巴隔那么远打上我们家闺女的主意了。” 这倒是真的,黄婶儿跟孙婆婆家的事,厂里的老人还记得,两家一向没什么来往。真有好事,怎么会去找宁夏。 谁也没想到,宁夏从车间出来,有个年轻人不声不响就走到她身边,还自我介绍,“我就是黄婶儿介绍的杨东,你是宁夏对吧,都是年轻人,咱们就当交个朋友。” 一起下班的工人,见着有帅小伙来接宁夏下班,笑嘻嘻看着,这青年仪表堂堂,倒是般配。 也有人直接问,“你对象吗?” “不是。” 工友们哈哈大笑,分明是不信。 宁夏蹙起眉头,打量着眼前的人,见他依然在笑,有工友张望过来,就大大方方给人看,很是让人心生好感。 他也不管宁夏理不理他,就牢牢跟在她身边,等到有人看过来,他还做个无奈的表情,让人以为是他们小年轻之间闹性子,越发坐实了他们之间关系不一般。 一直跟到宁夏上了楼,他才在楼下露出微笑,转身走掉。 这么大的事,宁夏不敢隐瞒,小姨听了,立刻就要去杨家理论。宁夏赶紧把她拦住,“不能去。” 小姨去了,如果无论怎么骂,他们一家人都缩着头跟鹌鹑一样,反而坐实了是小姨棒打鸳鸯瞧不上人家。 “这些无赖,连招术都一样。”小姨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压低声音,不敢让婆婆知道,免得她担心。 “要是家里有个爷们在,他们哪里敢。” 这种招术就是无赖专门对付家里没人的小姑娘,天天跟着你,嬉皮笑脸打也不还手,骂也不还口,任谁看都以为你们是一对。 要是家里有男人的,打一顿赶跑了也就完了,但家里没男人,凭他纠缠下去,时间久了,这姑娘的名声也就完了,最后只能嫁了。 很多时候,对于生活在底层,没人保护的女孩儿来说,长的好看并不是什么祝福,相反,多数时候是灾祸的根源。 “杀人不见血,这种坏得流脓的人家,我是万万不能叫你跳火坑的。”小姨想了想,“你姨夫当初在厂里,也有几个好兄弟。” “别,姨夫都走了这么久,过继的事他们都没过问,情份早就淡了。”要是哪天老太太走了,喊他们过来搭个手,他们大概是乐意的,说出去也成全了一场兄弟情份,但这种家里事,他们哪里会掺和。 “那怎么办?”小姨也就是个普通妇女,哪怕平日里能干些,坚强些,遇到这种事,也一样会六神无主。 又想着上厂子找领导,但还是被宁夏拦住了。 他们家已经因为过继的事,找过一回领导,这回再找,没得惹人厌烦。 更何况,杨东根本没做出格的事,大路朝天,你能走别人不能走吗?不是倡导自由恋爱吗?人家追求心仪的女生,也没有错吧。 要不然怎么无赖那么喜欢用这招呢,就是因为几乎是无解的。 “我先想想办法,如果不成,再商量。”宁夏安抚住小姨。 翌日,杨东果然和昨天一样,又站到了门口接她下班。今天宁夏和英子一块下班,出来之后看也不看,两个人手挽手径直往前走。杨东就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杨东有点奇怪,这不是回宁夏家的路,不过还在厂里家属区的范围,八成是想找人揍自己吧。 他一点都不怕,反正宁夏的亲爹和亲哥不出面,别的男人出面,最多教训他几句,他听着就是了,只要不动怒,没准这人还会帮着劝宁夏,说这小伙子人不错。 他卖相不错,又有工作,只要愿意跟他相亲的,没有看不中他的,但最后都是因为女方父母拦着,没能继续下去。 所以他改变了策略,像宁夏这种就不错,长的好看其实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多个能拿工资的,一起负担开销。 等到弟弟妹妹都供出来,他们家绝不会比任何人家差,到时候,自有她享福的日子。现在的人啊,一点苦日子都不愿意过,就想着享福,太过份了。 宁夏一路走的极快,走到一幢楼下多等了一会儿,见人多了起来,才在单元门下站停,仰着脖子开始喊。 “黄婶儿,杨东来了,人家大老远来找你的,赶紧给你相好的开门。” 哗的一下,所有的窗户都露出人头,一个个勾着脖子往下看,不少人手里还拿着菜刀,拿着锅铲,兴奋的都不带眨眼的。 四十年后这种热闹都招人稀罕,更何况现在,也就是没有智机手机,不然早就一人举一支手机,分分钟给你直播出去。 宁夏直接大着嗓门重复了三遍,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就见黄婶的丈夫咚咚咚下楼,抬手就要去打宁夏。 英子拦在中间,宁夏在英子身后,却丝毫不惧他,一把推开英子指着自己的脸,“你打啊,有本事你现在就打死我。你老婆干的好事,勾结外头的人来祸害厂里的闺女,亏她自己也是生的女儿。今天我要是再绝一点,就喊杨东是你们家的女婿,我看你们家闺女明天能不能出门。”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宁夏对无辜之人的一丝善意,害她的人是黄婶儿,不是黄婶儿的女儿,她承受的委屈没必要让一个无辜的女生也去承受。 黄婶儿的丈夫被人拉开,看热闹归看热闹,都是一个厂里的,不能真看着一个大老爷们去打一个姑娘家。 “姓黄的,杨东但凡再跟着我一次,我一准送到你家来。你这么稀罕他,就好好留着,少招惹我,我大不了一头在你家门口撞死,我看你们一家还能不能在厂里待。” 黄婶儿别说下楼,连面都不敢露。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宁夏也不想这么解决问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她没有办法。没有可以利用的资源,也没有可以借用的力量。 那就只能撕破脸,狠闹一次,闹到大家怕了,知道她不是那种脸皮薄受了欺负不敢吱声的,自然就不会再有下一次。泼妇有时候是一个女人保护自己的,最后的手段。 “走。”宁夏拉住英子的手,闹够了,可以走了。 至于杨东,早就傻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宁夏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英子一直到走出好远,才回过神,使劲扳过宁夏的肩膀,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我的天呐,你这是,直接换了一个人吗?” 宁夏的胆子有多小,她可是太知道了,刚到乡下的时候,半夜去上茅房,听到外头的风声都吓得回来蒙到被子里哆嗦半宿。 跟不熟的人说话会脸红,别说让她大声喊了,就是让她拒绝别人,都很难。 今天宁夏的所作所为,简直刷新了她的认知。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你就当,我是一个全新的人。”刚刚喊过一通,宁夏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眼睛更是亮得吓人。 “痛快是痛快了,但是,但是……”英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宁夏却明白,“一顶泼妇的帽子,我还戴得起。” 左右都是跳悬崖,她宁愿背上泼妇的名声,也不愿意被人拿捏住。 第6章 出版 宁夏过家门而不入,直接上到楼顶,四下无人,眼泪终于掉下来,她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按上去,努力平衡抽泣时,颤抖的身躯。 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公主,永远天真善良,单纯可爱。但生活不是童话,她没得选。 半个小时后,宁夏才下楼,趁着小姨不在家,孙婆婆又看不见,赶紧打水洗脸。 小姨听到消息赶回家,一把抱住宁夏,“这种事应该让我来,你怎么能自己去?” 宁夏摇头,这种丢脸的事,她怎么可能让小姨去做。 小姨轻拍宁夏的后背,声音里有一丝喜悦,“你到底还是有些像我的,骨子里有股狠劲。” 她心疼宁夏没错,但不喜欢宁夏的软弱,她父母也一样重男轻女,但她从小跟弟弟跟父母斗到大,从来没服过输。 “不用担心,大家想明白了,只会戳她的脊梁骨。”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根本不想找对象,没人相中她,正中下怀。 没隔几天,黄婶儿女儿原本跟厂里一个小领导的儿子在处对象,出了这件事后,对方果断提了分手。黄婶儿女儿在家哭闹了一天,黄婶儿还被丈夫打了一巴掌,乌青着半张脸去上班,不知被人看了多少笑话去。 宁夏这边也如同预料的一样,再没有任何人跟她提过相亲的事,同样不少在暗戳戳等着看笑话,看她得罪媒人以后还想找个什么样的。 上万人的厂子,每天都有新鲜事,最近的新鲜事是宁夏的哥哥宁秋,约了对象的父母来家里谈婚事。结果对方狮子大开口,要五百块的彩礼,除此之外十六条腿,新衣服,改口费,统统另算。 分明是打听好了,知道他们手里有多少钱,照着掏干家底的程度谈婚事。 这年头结婚没有这么要的,彩礼就是个过场,出个五十一百的,然后新娘子会当成压箱底的钱带回来,家里还得准备嫁妆。 宁家父母顿时就不乐意了,双方不欢而散。宁母放出话,本来就瞧不上农村丫头,要不是儿子实在喜欢,根本走不到这一步。现在还想拿乔,大不了重新找,他们一家三口拿工资,还怕找不着一个好的。 表面上看这话没错,但宁秋为什么相亲的时候,只能相一个乡下来的,当临时工的丫头。还不是因为,正经人家根本瞧不上他们家,儿子吃香的喝辣的,闺女当成佣人非打即骂,谁家会把女儿嫁给这种人家。 “黄了?”车间里闲瑕的时间,几个年轻人凑到一起八卦。 “婚事是没谈拢,不过你哥跟她还是一对,根本没分。” “其实他们应该当亲家才对,挺配的。”宁夏坐在小板凳上,手里还拿着微缩小抄本,趁着有空背上几个公式。 老大哥见大家说完了八卦,就开始宣告自己的好消息。 “结婚,这么快?”宁夏惊呆了。 大家反而觉得很正常,都这个年纪了,遇上合适的肯定是赶紧结婚,还有什么好拖的。老大哥的对象也是厂里的工人,双方知根知底,彩礼也好,嫁妆也好,都是双方家庭各自尽力,所以婚事谈的很顺利。 酒席就在食堂里办的,几个男生跟着老大哥去接亲,一排自行车,车头贴着红色的喜字,其实就是在厂区里转了一圈。宁夏和英子是年轻人,早早在男方家里等着凑热闹。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女方的亲属入座,宁夏被人叫住,“不认识我了?” 宁夏大方回应道:“班长。” 正是在新华书店遇到的,初中的同班同学,也是他们班上成绩最好的一个。 班长被叫的不好意思,挠挠脑瓜顶,“上回遇着,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上回宁夏看懂英文书,把自己吓了个够呛,哪里顾得上认人,现在适应过来,也不好意思,“当时刚回城,有点生疏。” “我哥去年就回来了,当时我还打听过,没想到你们今年才回。” “有政策之后,想早走得找关系。我们是等到最后,村支书通知我们,才走的。”宁夏回答的时候,班长就顺势坐到她的旁边。 再往下说,才知道班长是老大哥新媳妇的表弟。人情社会怎么来的,就是绕来绕去,全能绕上关系。 “你真准备高考吗?我们有个自助学习小组,你来不来。”班长问她。 宁夏感兴趣的问了几句,如果她没上班,肯定会参加,但上班之后,车间的工作要跟着师傅的作息来,时间不定,只能遗憾的摇头。 “来不了也没关系,有资料的话,我给你送来。”班长说道。 “那也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班长正在摇头,看到英子在一旁做的鬼脸,顿时脸都红透了。 回到家看到桌上有一封信,孙婆婆告诉她,“你小姨中午拿回来的,说是你的。她去娘家了,晚点回。” “啊,那我……” “她特意交待了,让你不用去。” 宁夏回城这几个月,只去过外家一次,外公外婆身体健康,一个上班,一个退休了在家糊火柴盒,劈莲子芯,就想给儿子一家多存点钱。 凭心而论舅舅不是个坏人,但是呢,一把年纪还想着玩,干啥啥不行,吃喝玩乐第一名。结婚之后,生了个儿子,成了老俩口的新宝贝,一家三口全靠两个老人养。 宁夏过继的事,在他们看来,是家丑不可外扬,嫌丢人,所以好长时间都不愿意迈进红星机械厂一步。至于为什么觉得丢人,宁夏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 看到来信的地址,宁夏心中一跳,摸了摸厚度,似乎不是退稿。 时间倒回到小苏眼睛发直,被同事叫回魂的那天,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抱着书稿就冲进了主编办公室。百废待新,有找回来的老员工,但大部分是新招的,没那么大的规矩,大家想的就是怎么让出版社恢复生机。 “怎么了小苏?”主编在审核编辑交上,可以复审的稿件,说实话,目前为止,没有一本让他眼前一亮的。说都够不上出版标准倒也不至于,简单来说就是平庸之作,出不出就那么回事。 出版社比任何地方都适用于二八定律,一年出版百八十本,但真正能赚到钱的,可能不到二成。但只要能出一本头部小说,那靠这一本书,有可能养活一个出版社,这绝不是开玩笑的话。 为了一炮打响,主编迫切需要一本足够亮眼的小说,现在社里四处邀稿不说,编辑更是没日没夜的埋头审稿。可惜,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一本,达到主编心目中的标准。 “这有一本,您看看,太,太,太难以置信了。” 主编随手接过,觉得小苏的神色太夸张,暗想可别跟上回一样。 上回小王递上来的稿子,纯纯抄袭的国外译作。幸好被他一眼看出来,不然传出去就成了他们时光出版社的黑历史,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 当然,小王也被罚了当月奖金,勒令他利用休息时间,尽快提高阅读量。再发生这种事,严惩不殆。 看到一篇英文介绍,主编不像小苏那么惊讶,在平京能熟练掌握英文的人,可太多了。翻开正文,嗯,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无论是细节还是历史,都仿佛从那个年代的大不列颠走出来一样,的确不是华国目前的作者能写出来的调调。 再往后看,无论是气氛的营造还是人物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的出场,松驰有度,条理分明。 “不是抄袭就是捡到宝了。”主编谨慎乐观,按他的阅读量来说,这种级别的小说只要翻译到华国,他不可能错过。 “没写完啊。”翻到最后,发现稿件只有一半,最后一页作者说明还在创作当中,因为家人不喜欢她从事文字工作,所以将全权委托给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并且信件也要通过她转寄。 如果不看正文,只看介绍,主编连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什么归国华侨,什么这个那个,诡计多端的作者他见的多了。为了出版,他们什么话都编得出来,毕竟能写下几万几十万小说的人,编点瞎话那不是信手拈来。 但加上正文,却让他信了七分,毕竟这种腔调的小说,包括合理安排每个人的身份,符合每个人身份的衣着和说话方式,这些细节,不是真正在国外旅居过,根本不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哪怕是留学生,没有真正融入他们的社会,没有真正了解他们的历史,几年时间,都不可能达到作者这种细致入微的地步。 另外三分,主编则是需要证明,这本小说真的是原创。 是不是原创,也好查询,找专门翻译国外小说的出版社问问就是了,如果有原著绝不可能默默无闻。 这么一来二去,宁夏直到今天才收到这封信。看了一眼窗外,从她回来时的夏天,已经到了秋天。 小苏在信里热情的称赞她的小说令人耳目一新,出版社已经决定出版,不知道剩下的篇幅什么时候能够完成。宁夏打开抽屉,剩下的稿件就躺在里头,不久前刚刚完成。 “吁。”宁夏深深吁出一口气,她寄出稿件其一是希望出版,其二也是借出版社的博闻广记,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没有这本小说。 东方快车谋杀案就是她用来试探的石子,这本书足够出名,年代也足够早,只要这个世界存在这本书,出版社一定知道。 现在她可以肯定,宁安悦所处的世界不是自己这个世界的未来,而是平行空间。大致的发展水平和过程可以参考,但具体事件就不用了。尤其是一些投机事件,万万不可参考。 下午将稿件寄出,然后拿着高考报名表去找厂里签字盖章。 第7章 打赌 晚饭的时候,小姨将一张盖好章的报名表递给宁夏,“你收好了,知道交去什么地方吗?” “知道,教育局在一中设的点,交过去领准考证就行。”宁夏早就打听清楚。 “下午办公室的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拿,你知不知道,姓黄的还跟办公室的人上眼药,想给你使绊子。”小姨冷笑,“也不想想,她有这么大的面吗?人家能听她使劲,不知所谓?” “谢谢小姨。”宁夏一愣,知道人家纯粹是看小姨的面子,才会这么顺利。 小姨虽然总说自己是个跑腿的,但后勤跑腿的也是坐办公室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否则一边是黄婶儿作媒多年在厂里积攒下的情份,一边是无依无靠的临时工宁夏,人家给谁面子,还用得着问吗? 哪怕最后宁夏能拿到报名表,恐怕也要费一番周折。对于有些人来说,折腾人是天赋技能,故意想恶心你,你还真没有一点办法。 省得夜长梦多,宁夏第二天一大早便跑去交报名表换准考证。 刚将准考证收好下楼,就在学校的操场上遇到了熟人。 “准考证换好了?”班长问道。 宁夏点点头,班长身后几个少年少女都冲她笑,还有人推了一把班长,“给我们介绍介绍啊。” “大家好,我叫宁夏,是程希光的初中同学。”宁夏没等班长介绍,自己大大方方冲众人伸出手。 众人过来握住摇了摇,自报姓名。 都是年轻人,很快便熟络了,程希光这邀请道:“今天正好有个聚会,大家互通一下消息,你要不要来。” 遇都遇上了,宁夏哪里还好意思扭头就走,“我只有前两年的试卷,要不然我现在回家拿。” 大家纷纷表示不用,试卷他们早就有了。 聚点就在这所高中的一间仓库里,好像是谁家的关系,借用了这间仓库,让大家有个地方可以落脚,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略等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程希光拍拍手,上去主持。 “今天不分科,大家这段时间的学习当中,遇到了什么难题,拿出来看看有没有人会做。”仓库还有块碎成一半的黑板,不知道用了多久,哪怕反复擦洗,底色依然昏花到灰白,粉笔写上去几乎和底色融为一体,很难分辨。不过他们也没有粉笔,不知道是谁找来一支毛笔,醮了水在黑板上写字,反倒清晰的很。 仓库的灯早就坏了,又重新接了根电线,绑上一个灯泡,一打开给所有人都镀了一层黄乎乎的光圈,看得人眼晕。 窗户上镶的玻璃早没了影,换成报纸糊了一层又一层,但起风的时候,还是呼呼作响。 艰苦的环境里,没人叫苦,反倒是充满了乐观,有人出题,会就上去给大家分析解题思路,都没人会就一块讨论。 宁夏一直在默默观察,她看得出来,没人藏私,学习气氛真的很好。 “这道题,我有一点想法。”见大家讨论了这么久,都没讨论出结果,宁夏忍不住了,总不好大家对她这个新加入的没有藏私,她反而藏私吧。可见,环境是真的能够影响人。 “说说看,错了也没事,讨论的意义就是取长补短,启发思路。”程希光说的很溜,可见平时是说惯的了,并不是单单针对宁夏。 进仓库之前,还有人在眨眼作怪,笑闹八卦宁夏和程希光的关系,这会儿却再无人说笑,纷纷鼓励她畅所欲言。 “解出来了,真解出来了,原来是这样,怎么就是没想到。这个类型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讨论了,没想到啊,还是希光有本事,给大家请个了厉害的外援。” 不光出题的人兴奋,其他人更是赶紧抄下解题思路,准备回家再仔细琢磨琢磨。 程希光与有荣焉,看向宁夏,一脸的笑意,“她读书的时候成绩就特别好。” “以后一定要常来啊,我们小组的学习气氛真的是最好的,大家互相帮助,不管学习还是生活上,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说出来,跟别的学习小组可不一样。” 宁夏很惊讶,别的学习小组,原来他们不是唯一的啊。 程希光苦笑道:“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光你们红星机械厂,都有两个学习小组,不过他们很排斥外人。我说想去旁听一下,学习学习都不行。” “你可拉倒吧,人家都是干部子女,消息比你灵通,资源比你多,还能跟老师请教学习。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让我们占便宜。” 一直没说话的宁夏,冷不丁道:“可前两年,红星机械厂一个考走的都没有。” 本来还义愤填膺的女生噗嗤一笑,其他人更是嘻嘻哈哈纷纷取笑起来,“可不是,听说厂里还给他们拔了带大电扇的会议室复习。” “夏天的时候,汽水冰棍都是随便吃的。”也有人小声嘀咕。 这年头的生活条件,都说大差不差,但其实一样有着不小的差距。农村就别提了,最苦最难的就是农民。城里条件多少好一些,条件最好的就是像红星机械厂这样,订单做不完的工厂。各种福利待遇,工资加票证的收入,说出来能叫人流一地口水。 就连政府公务员,老师这种职业,都比不上工人福利好。遇着经济不好的时候,前两者拖欠工资都是常有的事。当时还有公务员,一心跳到工厂上班的,只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事物自有其运转的规律,有几个人能看得那么长远呢。 “不管别人,咱们管好自己就行,离考试越来越近,大家商量一下,下次聚会放在什么时候。”程希光笑呵呵的,但他一开口,大家都收起了嘲笑的语气,跟着转了话题,认真说起时间安排。 “在家没条件复习的,还是集中到这里,但如果时间比较晚,男生一定要送所有女生回家。有条件在家里复习的,尽量在家里,毕竟天气越来越冷。半个月后,找个白天讨论一下遇到的问题。” 众人纷纷称好,陆续有人告辞,有几个核心成员留了下来,说是有事商量。 宁夏也准备走,却有个女生出言留她,“你是红星机械厂的宁夏吧,我私人有点事请教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其他人都以为是遇到了学习上的难题,只有宁夏知道,这个女生应该真有私人问题。刚才在操场,她和大家握手的时候,只有她没有上前,隔着好几个人冲自己点头笑了笑,就当打过招呼了。 哪怕在仓库里大家讨论问题的时候,她看自己的目光也一直带着审视。直到她回答出一个,大家讨论了许久也没解答出的问题,才稍稍有点改变。 不过宁夏想了一圈,也不记得自己跟她有过交集。 学习小组的成员散去,程希光走在前头,宁夏和女生走在后头。女生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宁夏,长的真好啊,这么漂亮的女生,难怪大家都喜欢。 宁夏奇怪道:“你不是有事跟我说吗?” “你是真的跟希光好吗?如果……” “不是不是,没有的事。”宁夏吓得直摆手,她可没有掺和人家感情的想法,“我跟他就是同学关系,回城都快半年了,我只见过他三回,第一回新华书店,第二回他表姐跟我车间同事结婚,第三回就是今天,全是意外碰到了。你放心,你们好好的,结婚的时候,我一定随份子。” 女生也急了,“没有,我不是,我跟程希光什么也没有。” “啊。”那你急慌慌问我和跟程希光的关系,是啥意思?纯八卦的话,是不是有点吓人。 女生也不是那种擅长说话的人,憋了半天在想怎么解释,最后发现自己好像很难讲清楚,一急之下,“我,我跟杨东是邻居。” “咦?”宁夏一下子就明白了。 女生喜欢杨东,然后误会了宁夏和杨东的关系,今天又发现程希光对宁夏不一般,所以才有了开头的问话。 不得不说,宁夏想的全对。 “杨东家的条件虽然不好,但他是个好人,真的,孝顺父母,照顾弟弟妹妹,认真工作,非常上进。” 看女生努力解释,帮助心上人的样子,宁夏的心一下子软了,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啊。 “你是不是没有工作?” “呃?”女生抬头,一脸不解。 “你喜欢他,对不对。” 女生的脸红透了,声音低不可闻,“嗯。” “你父母是不是不同意。” 女生眨着眼睛,虽然全对,但宁夏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以前根本不认识。就连杨东都不知道,是母亲看出她的心思,严厉警告,说家里绝对不可能同意。 虽然她不敢违背父母的意愿,但她真的觉得杨东是个好人,好容易有了喜欢的女生,她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 宁夏想了想,“想让他喜欢你,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一封信就够了。” 女生一脸困惑,他们俩的交流,从始至终不在一个频道上。 宁夏找了个台阶蹲下,随手就写了一封信,折吧折吧交给她,“喏,你就找机会告诉他,你们家有个海外亲戚,前些年不敢联系,现在联系上了,对方无儿无女,想接你过去给他养老,顺便继承遗产。” 到这一步,女生哪里还不明白,脸越发红了,却是气的,“你血口喷人,杨东绝不是那种人。” “要不然咱俩打个赌?”宁夏轻蔑的一笑。 果然,她眼底的轻蔑彻底惹怒了女生,“赌就赌。” 第8章 道歉 程希光上宁夏家里,请她去参加学习小组的学习讨论。孙婆婆听到说话声音,硬是把人摁下,盘问,哦不,是关心了半个小时。 “这小伙子挺懂礼貌的,要是有个工作就好了。”孙婆婆唯一不满的,就是工作,至于说考大学,听听就好,明年没这个借口,看他们还拿什么折腾。 宁夏给孙婆婆读了一段故事书,又趁着空闲翻看课本,这三年,文理不分科,只考四门,语文和数学,政治和史地,也就是历史地理混一张试卷。 考试内容并不包括英文,因为英文列入中学课程,是这两年的事,以前大家的课程表里,根本没有英文这回事。 但袁桦寄给英子的课本里,却有一本英文课本,宁夏担心两个世界的英文有不一样的地方,也一并学了。 上班的时候,宁夏抽空问英子,“你准考证换了没有?” “换了。” 宁夏很想问她,既然参加考试,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可之前旁敲侧击,英子都想法子避开了,明显不想回答。如今也只能“哦”了一声,不再提及。 到了去学习小组的日子,宁夏背上斜挎包出门。仓库里灯光依旧昏暗,但到底提供了一个不用风吹雨淋的地方。 宁夏从程希光那里知道,有很多人家里,完全没有学习的条件,白天人口多吵吵闹闹,晚上又舍不得开灯,所以不管什么天气,都有人坚持到仓库里学习。 “宁夏,是我特意叫希光喊你过来的。” 今天到场的,只有学习小组的核心成员,就那么五六个。宁夏一来就觉得不对劲,但文莉率先发话,让众人都是一愣。 只见文莉走到宁夏面前,朝她深深一鞠躬,“当着大家的面,我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众人脸色各异,有一脸惊讶的,也有一脸复杂的,还有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程希光就是那个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发生什么事了?” “我妈从小教我,不能大街上骂人,小巷里道歉。我之前误会过你,也在别人的面前说过你的坏话,所以,道歉也要当着大家的面。” 宁夏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既然是误会,解开就好了,不必如此。” 心下对这个女生的评价蹭蹭高了好大一截,做错事的人常见,有勇气承认错误的却不多。 “你们是在演啥呢,将相和吗?跟大家伙讲讲啊。”不知情的人起哄。 宁夏和文莉相视一笑,宁夏大方道:“我先说吧。” “就是这么回事?黄婶儿作媒归作媒,但我没答应的事,杨东自己跑到厂子里接我下班,让同事误会我跟他交朋友。我没法子,只能带他去黄婶儿家撕破脸,这事厂里一半骂我,一半骂黄婶儿。只要能摆脱他,我也不在乎了。” 程希光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两只拳头都握紧了,“你怎么不早说。” 宁夏摇摇头,老大哥和另外两个同事也说过同样的话,可她用什么立场请别人帮忙?打一架打出个好歹来,她要不要负责? “要是人家是真喜欢你呢。”有个男生小声说道。 “呵呵,天真。”有个年纪稍大的女生,冷笑说道:“你们真看不出来吗?他就是想找个好拿捏的,帮他养家糊口呢。人家都没答应见面,之前也不认识,这不叫献殷勤,这叫迫人就范。” “好毒的心思啊。”有人现在才反应过来,明白看似正大光明的追求,实则是包藏祸心。 文莉也是后来才理解,此时接过话头说道:“我听信了杨东的话,以为是宁夏和她家里人嫌他家穷,就气不过。” 之后就有了打赌一事,文莉将杨东的妹妹引到家里来玩,让她无意中发现了这封信,因为是全英文,唬得小女孩一愣一愣的。于是文莉就把宁夏编好的瞎话告诉她,并叮嘱她不要说出去。 “第二天啊,真就是第二天,他就找着机会,说喜欢我,想跟我好。说以前怕配不上我,不敢说。现在知道,我要出国,怕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我故意说,家里人商量过了,不舍得我出国,打算拒绝。信都写完了,早上刚扔到邮局,你们猜他怎么样,他急了,当场就破防了,疯了一样逼我把信拿回来。” 文莉回忆起当天的经历,依然觉得后怕,杨东的眼珠子都似红透了,骇人的很。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大家关心道。 文莉摇头,“那还不至于,我本来想说信是假的,不过怕他打我,没敢说。” 从小到大的邻居,还是文莉一直喜欢的人,可想而知,杨东当时有多疯,疯到文莉都害怕他动手。 众人再无怀疑,杨东是什么样的人品已经一目了然。 “宁夏,你什么时候学的英文。”大家开始三三两两讨论问题,程希光偷偷问宁夏。 “在乡下遇着个老教授。”宁夏含糊道。 “你们胆子真大。”那种情况下,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宁夏嘿嘿笑了两声,决定不说话了,说的越多越错。 “会英文是好事,以后应届生高考,好像就要考英文,还会有物理化学这些科目。”程希光长叹一声,眼里尽是不甘。今年,是他们所有人的末班车,赶不上,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宁夏同样迷茫,她比大多数人情况好一点的可能只有数学,语文,政治和史地和宁安悦读过的并不完全一样,她需要重新学习,还要小心不能混淆,而且完全是自学的情况下,她的程度究竟如何,自己也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露出愁容。 程希光见大家神色沮丧,于是拍拍手,将大家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下个月就要考试,一切等考完再说。我相信,成绩不会辜负我们的努力,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学到肚子里的东西,永远是自己的。更何况,我们还得到了兄弟姐妹的情谊。” 大家齐声叫好,这么久的时间,程希光为了学习小组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几个核心成员为什么是核心,就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都到这个时候了,需要的不再是鞭策,而是鼓励。 宁夏回到家,小姨拿了一个信封给她,“是挂号信,我签了字才领回来的,好多人问是什么?” “我看看。”宁夏心知肚明,不过还是先拆了信,看看最终结果如何。 时光出版社的小苏,走到日历面前,从自己画过圈的地方开始数。 “看看小苏,这才几天啊,就急成这样,估计还没收到吧。” “你们谁看了,真就那么好吗?” “好,是真的好,之前只有半部,看完做梦都掂记着凶手到底是谁,那边寄了稿件过来,主编第一时间就抢过去了,小苏都是等主编看完才看的。” “可别跟上回的事一样。”有人小声议论。 “不会不会,主编亲自去译文出版社问过了,那边打了几个电话过来,都想看下半部稿件呢。” “小苏运气真好,一样是看稿,我们看到现在别说捡到宝,连个能出版的都没有。” “垃圾堆里捡宝贝的概率太小了,我约了几个作家的稿子,等真正的作家稿件到了,你们就知道什么是专业的。”老编辑不服,觉得大家是太久没接触文学作品,降低了审美水平,等专业人士一出手,才知道有没有。 大家自然不会跟他唱反调,纷纷附和,还是您有本事,然后加大力度审稿,不信小苏能捡到宝,他们就不行。 宁夏在家打开信封,展开粗看一遍,轻吁一口气,虽然早知道内容没问题,但能否出版还得看一点运气。不然前三家出版社,怎么都给她退稿了呢。 见小姨坐在面前,一脸探究,赶紧说道:“我写的小说,人家说可以给出版。” 已经是一家人了,不可能隐瞒这么大的事,更何况,没必要隐瞒。 小姨闻言惊道:“你说什么,不是什么骗人的吧,自己花钱印书的事,咱们可干不得。” 厂里的消息是很灵通的,先不说定的那些报纸都能免费看,就说这些同事加家里的亲戚,几乎能辐射到市里所有的行业,每天听一耳朵,就能了解不少事。 宁夏赶紧将信递给小姨,“我上哪儿给他们钱,您看看,是他们给我钱呢。” “啥,宁夏赚啥钱了?”孙婆婆听了一嘴,有点明白了,“就是我平时听的故事,夏夏也能写是不是。” 很是开心的样子。 小姨快速将信看了一遍,然后记住了重点,“稿费两千块,他们留了电话,我下午请假去邮局,打电话过去问问。” “不过转寄安悦女士是什么意思?”小姨提出疑问。 跟小姨坦白自己的小心思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前头三回,我估计他们没怎么看,就编了个瞎话,本意是希望他们重视。后来想想,就让他们误会也挺好,不然以后大家都问我怎么知道国外的风土人情,也不好答。” 不光别人会有疑问,小姨也同样,就是啊,国外的风土人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下乡的时候,遇到一个老教授,他留过学,教了我英文,还跟我说了好些国外的事。”不存在的老教授再次出马。 小姨顿时理解了,“那你打算跟厂里怎么说。” 如果厂里出了个大作家,可想而知有多轰动,宁夏的工作肯定会调动,坐办公室是最基本的。所有公职都不会允许兼职,但写作是例外,如果写出名堂来,单位只会与有荣焉。 “先不说吧。” “也不是不说,等落实了再说,厂里这么多人,不是人人都想着别人好的。尤其还有之前的事,不说别人,姓黄的肯定得到处告状。还有你爹妈那头,肯定会起妖蛾子。” 有些人成事的本领没事,坏事的本领那是一百分都说少了。 “这件事交给小姨吧。”宁夏算算时间,还是用来学习比较好。 小姨双手捧住宁夏的脸,小小一张脸,从小看到大,此时却仍看不够。 之前需要她庇护的时候,乖巧懂事是应该的,但到了今天,她明明能一飞冲天坐享荣誉,却能忍住,与她商量听她安排,这就太难得了。 第9章 人命 小姨下午就去邮局打了电话,那头小苏接到电话,激动不已。 “好好好,我明天就邮寄合同,行行行,没有问题。”小苏挂掉电话,去跟主编汇报。 “没谈价?” “没有,作者名安悦,稿费两千,都按我们说的来。不过对方加了一些条款,只给了我们三年的出版期限,还限定了出版范围是华国大陆境内。” “可以”主编失笑,一本小说就算再好看,三年也差不多了,至于什么出版范围,更是好笑,还以为她的书能去国外出版吗? “我去做合同。”小苏开心不已,其实合同早就做好了,现在只需稍微改一改,就能寄给对方。 小姨从邮局回来,心算了一路,宁夏现在是临时工,一个月十八块五,她是正式工,加上有工龄职务等等补贴一个月三十七块二。婆婆的退休工资,是四十六块八。也就是说,宁夏写一本书,顶得上他们全家快两年的工资。 乖乖,简直不敢想。 带着一脸喜色回到家,孙婆婆照例坐在窗前,她的眼睛并不是全瞎,在有光亮的地方,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所以特别喜欢坐在窗前。 “晓红,桌上有老家来的信,你帮我念念。” 小姨答应一声,拿起信封,发现已经拆过了。不过她没说什么,拿出信纸展开念给婆婆听。 老家的信,其实就是公公家的信,婆婆小时候跟着父母躲避战乱,到了公公的老家安家,后来两家定亲。婆婆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他们家也没有别人。公公的父母也早没了,就一个弟弟在老家,两边一直有联系。 “小婶儿没了。”小姨叹了口气,算一算,也是好几十岁的人了,农村的生活又艰苦,真没多少长寿的。 孙婆婆也跟着叹气,她这个妯娌,比自己还小十来岁呢,没想到,走的这么早。 小叔夫妻俩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孩子们都结婚早,下头孙子孙女一大堆。日子刚刚好过一点,孙子也都大了,没想到,这个时候人没了。 “要不要我请假回去看一看。”小姨试探道。 “厂里这么忙,哪里好请假。”孙婆婆顿了一会儿,“我想趁着现在还走得动,过年的时候,回去看一看,以后就不回去了。” “好,那过年咱们仨一块回。”小姨应下来。 孙婆婆满意的笑了,“宁夏的户口薄,你办好了没有。” “办好了,已经到我们户口上了。”这是婆婆再三交待的事,可以不改名字也可以不改口,但必须把户口转过来,才算一家人。 车间里,自从老大哥做了表率,迎娶新媳妇,另两位本来不急的男生,也开始心里长草。老二昨天调侃英子,要不咱俩凑和一对,今天又跟宁夏开玩笑,反正也没人给你作媒,你看咱俩也算知根知底,凑一对得了。 英子和宁夏回他的都是一对白眼,刚开始恨不得歃血为盟的感情过去,才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老大哥为人当然是不错的,但娶了媳妇之后,肉眼可见的抠门,说是媳妇要攒钱给家里添置大件。 老二口花花,开起玩笑来,很容易失了分寸。而且见天的愤世嫉俗,不是这个领导没本事,就是那个领导是靠老丈人上位,反正没请他当领导那简直是全人类的损失。 老三是个乐天派,但因为过于乐天,工作也是得过且过,半分精益求精的追求都没有。 但谁能没有缺点,总的来说,相处还挺愉快。 老二正在跟老三说昨天排队的事,“插队都插到我跟前了,我能惯着她吗?” “还是你厉害,要我肯定不好意思说。” “可不是吗?我冲她肩膀一拍,姑娘你家晚上吃啥,她还回头瞪我,问谁认识你呢?我就说了,不认识你插什么队呢,滚后边去。” 老三听完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戛然而止,“哥啊,是个姑娘啊。” “对啊,长的还挺好看,小脸圆圆的,被我一通吼啊,羞得脸都红透了。长的挺漂亮一姑娘,竟然不学好,我叫她以后都不敢插队。” 老三伸出大拇指,“我谁都不服,就服你。”同时感慨,“我咋就遇不着这样的好事呢。” 如果是他遇着了,啧啧,这是不是就是书里说的罗曼蒂克啊。 英子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冲宁夏道:“听说你们家过年要回老家。” “对,给孙婆婆的父母还有公婆修坟。” “换班的话跟我说,看你是想早点走,还是晚点回。”过年只有七天假,但回老家,可能一半时间在路上,一般都会再请几天假,或是换班。 “谢了,到时候我看小姨的安排再跟你说。” “我自己总结了考试的题型,还有一些重点,你要不要看看。”宁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提醒她一次。 英子很少回应,但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藏的太久,她终于忍不住道:“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是不是,以前的承诺都不作数了。” 宁夏没法回答,她不知道。 英子也没让她回答,自顾自道:“爱情难道是买卖吗?菜市场买肉,肥肉一个价,五花一个价,排骨又是一个价,兜里有多少钱,就买多少东西?” “爱情难道不是,我喜欢你,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贫穷富有,我都喜欢你,喜欢上了就一生一世,永远互相信任吗?” 宁夏依然不知道,她在宁安悦的记忆里,见过数不清类型的夫妻,贫贱夫妻有过的好和过的不好的,豪门夫妻也有过的好和过的不好的,门当户对也不等于一定幸福,高嫁低嫁都有各自的烦恼。网红模范夫妻,前一秒秀恩爱后一秒离婚。 只能说,爱情从来没有一个恒定不变的模版,更没有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 你是一个好人,遇到的也是一个好人,却未必是一段好的爱情。 但如果你能把自己的尊严放在第一位,不为任何人妥协,那么大概率,就算失去一段爱情,你依然能获得幸福。 可如果你遇到的是心理有缺陷的神经病,直接从物理上毁灭你,那你无论如何也是白搭。宁安悦记忆中,最后一幕的惊恐一直留在宁夏的内心深处,不敢忘记半分。 这也是她为什么顶着巨大的压力也要第一时间反抗杨东的原因,因为这种偏执狭隘的人格,才是最可怕的。 “人生最重要的事,是获得幸福,但幸福不一定要包括爱情。如果有当然最好,如果没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宁夏斟酌再三的劝告,英子一句也听不懂。 “如果没有爱情,怎么能够幸福?”英子反问。 “我不知道,可能,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生活。”生活迟早会给他们答案,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英子,还需要答案吗? “就算他是一个农民,我也会毫不犹豫嫁给他,陪他干一辈子农活,你相信吗?我甚至宁愿他真的是一个农民。” “我相信。”宁夏绝对相信,英子的执着已经不仅仅是因为袁桦,而是上升到,她还能不能相信爱情。 为了爱情钻牛角尖的人啊,宁夏让自己好好记住这一幕,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陷入到这么可悲的境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感情的事,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能控制的,也不叫爱情。”英子此时像一个智者。 “宁夏,你哥出事了。”老大哥从外头进来,冲宁夏喊了一嗓子。 “我没哥。”宁夏根本不想知道,但架不住别人想知道,上班多无聊,没点八卦日子可怎么熬啊。 “嘿嘿,他哥跟他对象,闹出人命来了。”说完又是一连串的笑声。 大家先是一惊,但很快明白了意思,揶揄道:“你还笑,人家没结婚的,都抢到你结婚的前头去了。” 老大哥不以为意,“我们可是规矩人,先买票再上车。” 又是一阵哄笑,“宁秋这是先上车再买票啊。” “这票可不好买。”不然消息怎么传出来的,一般来说,处对象遇到这种事,都是火速领证结婚,根本不会让消息外传。 能传出消息,就说明两家还是没谈拢。 “女方家说了,除了前头的要求,还得叫宁爸把工作让给女方家一个弟弟,不然就去告宁秋耍流氓。” “嚯,这是奔着结死仇去的啊。”本来还在笑闹的众人,都变了脸色,这要是真告,宁秋搞不好是要吃枪子的,绝不是开玩笑的事。 “宁秋妈也说了,让她去告,她一个姑娘家坐胎,别说彩礼了,这辈子能嫁得出去跟他们家姓。” “这就是火星撞地球吧,都是狠人。”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啊,这下领导又要头疼了。” 回到家,各家茶余饭后说的还是这件事,小姨家也不例外,跟孙婆婆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都不是省油的灯。” 宁夏希望他们说话算数,别怂就是干。 但很可惜,女方的叔叔出面,按第一次商量的,抓紧时间办婚事。他把侄女安排到厂里干临时工,不是来丢他脸的。 “从领证到办酒席,天天都在吵。”小姨从娘家回来,听了一肚子闲话,不提宁夏的关系,她是宁妈的亲妹妹,这么大的事肯定得关心。 如果能选择,宁夏是不愿意去参加婚宴的,但没办法,从小姨这里论,也得去。 第10章 前有狼后有虎 宁夏跟着小姨和孙婆婆一起,掐着点去了大食堂,工人结婚一般都是在食堂里办酒席。 这年头私人小餐馆倒是有,但规模都极小,根本撑不起办酒席的场面。反倒是国营企业的大食堂,宽敞明亮桌椅都是现成的,关键是大师傅水平也高。 国营企业对人才的垄断是全方位的,手艺好的厨师全在国营企业的食堂里,人家也不用做大锅饭,光领导招待客人,就忙不过来了。 婚宴请大师傅出手,都是要拎着礼物,上门去请的。 不过宁家的婚宴,一吃就知道没请大师傅掌勺,就是平时里吃的大锅饭水准。但来的宾客没人挑刺,都知道这场婚结的不容易,全指着能在现场捡到点热闹看,那绝对能值回份子钱。现场的参与感,不比事后听人八卦来的精彩。 女方家的亲戚来了不少,而且青壮年居多,给人一种给新娘子壮声势的错觉。 新娘子的父亲和自己兄弟在说话,说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家里这个兄弟最有能耐,吃公家饭,是工人,可不得拉拔他们一把。 “年后让他来厂里,先学修车,从小工做起。让他把嘴放甜点,手脚勤快点,过几年我找机会送他去学车。只要有这门手艺,那就不愁了。”为什么新娘子的叔叔这么有本事,能把乡下的侄女弄来做临时工,就是因为他会开车,还会修车,这年头司机已经是稀有人才了,他这种算复合型人才,相当吃香。 而且坐车的人是谁,这个年代,只能是领导,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有他亲叔照顾着,我们放心的很。”当哥的绝口不提什么嘴放甜点,手脚勤快的话,和当初送女儿来时,说只要能进厂,当掏粪工都愿意的态度,截然相反。 自己的亲哥什么德性,他能不知道吗?嘴一撇,反正工作他安排了,他自己做不好,到时候别怨他。 “叔,我相中你们厂一姑娘了。”说曹操曹操到,新娘子的弟弟,坐到他们这桌,嗡声嗡气道。 方师傅颇为不快,“你以为你叔是厂长啊,就算是厂长,也得遵守婚姻自由,懂不懂。” “咱儿子看中的那个姑娘,长的真俊,咱儿子眼光真好。”方大嫂却不憷,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们把这个兄弟当儿子一样养大,供到城里,到这时候,你不使力气就是忘恩负义。 顺着方大嫂的手一指,方师傅抚额,真是冤孽,“那是你们女婿的妹妹。” 亲兄妹和亲姐弟,这亲事怎么结,没这个结法的,说出去得让人笑死。更何况,宁夏的情况更复杂,先是过继给了她小姨,再到因为相亲的事撅了媒人一把,名声颇为不堪。 “就是他们家那个过继出去的女儿吗?”要嫁女儿,方家父母当然是把宁家好好研究了一番,他们之所以会要五百块的彩礼,就是因为知道宁家过继女儿收了五百块。 呵,这不是巧了吗? 方家根本不在意亲兄妹亲姐弟的事,儿子相中是其一,其二那一家子女人都拿工资,条件也未免太好了吧。 “等年后小虎子进厂上班,再提这件事。”方师傅没法子,先拖一拖再说,宁夏这么漂亮的丫头,说不定过个年就传出有对象的消息了,到时候侄子不死心也只能死心。 宁夏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方虎相中的事,如果知道,怕不是得回去跨个火盆去晦气。前有狼后有虎,尽遇上些不着调的,都叫什么事啊。 没多久,宁夏便收到了两千块的稿费,此时华国还没有版税的说法,都是拿稿费。合同也非常简单,几乎就是一张纸,可以说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但也不奇怪,这个时候,真有什么事,商量就是了,再不行,就由单位出面调解,可比打官司有用的多。 “我费了不少功夫解释,说是老同学寄过来,看我有工作,特意让我当中人,转个手的事。幸好钱多,也没人真以为是我的。”小姨把现金交给宁夏,“你好好收起来。” “好。”存银行容易漏馅,最好是锁在家里。单位宿舍楼,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不过,宁夏想把之前孙婆婆给自己父母的五百块,还回去。这笔钱是孙婆婆养老的钱,不还回去她心里难安。 “不用,你还回去,婆婆才心里难安。”小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反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呀,多孝顺孝顺婆婆,都在里头了。” “小姨知道你很乖,但小姨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见天的约同学出去玩,学自行车,看电影,学溜冰,学游泳。你呀,太安静了,千万别为了我们憋着自己的个性,相反,我乐意见你四处走动,跟老同学,跟同事到处玩一玩。” 只要不是跟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玩,小姨乐于见到宁夏活泼开朗一些。 宁夏摇头,她之前的性格是习惯了安静,尽量不惹人注意,甚至都不敢抬头与人对视。有了宁安悦的记忆,她已经比之前活泼太多,敢于表达,敢于拒绝,再无之前畏畏缩缩之态。但总体仍是偏安静和内向的,真让她天天在外头疯玩,她反而会不知所措。 “好了,你这为难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姨逼你干啥了。”小姨抚额,天地良心,她只是劝孩子多出去玩而已。太喜欢玩的孩子让家长操碎了心,完全不爱玩的孩子,也一样让人操心。 “等你的小说出版了,我买上几本,给领导送上一圈,到时候给你换个轻松的岗位。小姨再给你好好把把关,相个家风清正的好人家,最重要的是,能够保护你。” 小姨说出心里的想法,之前不说是担心出版的事中间黄掉,也担心有人举报,如果都没事,就该替这孩子扬扬名。只有扬名之后,她才能说到更好的婚事,这孩子有才又有貌,值得更好的。 “别说什么不相亲的傻话,我倒是乐意你自己谈,但你都不出门,怎么谈,跟课本谈啊。小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小姨知道,人处在什么位置,见到的就是什么样的人。你要就是个工人,小姨也不说这话,但你明明有才华,就值得去过更好的生活。否则,就算你留在这里,也是格格不入。” 宁夏若有所思,小姨以为她终于开窍了,很是满意。 入夜时分,宁夏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感觉是什么,对了,就是格格不入。 宁安悦不安份的意识,一直在搅动她的心湖。你明明拥有了另一个世界,至少领先三十年的见识,难道就甘心窝在一家工厂,安安份份当个工人吗? 在这个世界当一回时代的弄潮儿,哪怕失败了,余生回忆起来,也没有白来世上一遭。 另一个世界的宁安悦,一直在践行自己的意志,身为富家千金明明可以过最轻松的生活,却选择艰难的创业,哪怕被人嘲笑也不改初心,好像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气馁。 宁夏辗转反侧,两种完全不同性格和意志的灵魂,相互碰撞之后,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呢?就连她自己也无法预料。 她唯一庆幸的是,幸好她得到的只是宁安悦的记忆,受她的记忆影响已经变化这么大,要是真正的宁安悦上身,怕不是早夺了她的舍。 秋风呼呼刮过,北风呼啸而来,宁夏上上下下全是新的,都是小姨给她置办的,摸了摸身上的毛衣毛裤,是小姨给她织的,棉袄里都是新棉花,再罩一件暗红色灯芯绒外套,又暖和又体面。 “夏夏,我是你大嫂。”方琴站在食堂和车间的岔道口,拦住她。 宁夏当然认得,冲她点点头,却没有言语。 方琴暗道难怪全家都不喜欢这个闺女,连句大嫂都不会喊,也不知道小虎子看中她什么了。也就这张脸能看,脸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可身子也单薄了,不像是个能生养的。在心里挑剔她半天,但嘴上却没闲着。 “我弟弟来咱们厂上班了,周六你回来吃饭,介绍你认识认识。”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气。 宁夏此时斜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没空。” 说完便继续往车间的方向走,大早上的,真晦气。 方琴愣住了,这是什么态度,想追上去,可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肚子,到底是收回了脚步。 啐骂一句,“请你是看得起你,还真当自己多金贵。” 进了车间,总感觉大家看她的目光有点怪怪的,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师傅也多看了她两眼。英子一把将她拉到边上,“你大嫂的弟弟到咱们厂当临时工的事你知道吗?” “怎么了?”早上方琴才拦住她,莫名其妙让她去吃饭,她就知道没安好心,这会儿听英子提起,心莫名的一揪。 “哼,这些乌龟王八蛋,真他的邪门了,方虎一来上班,就四处散播,说相中你了,一准把你娶回去。” 宁夏的脑子“轰”的一下子,被炸的一懵。难怪今天大家看她的目光都怪怪的,原来是这样。 他们站在门边的角落,宁夏没说话,英子也闭了嘴,看着宁夏一脸焦急难过,又不知该怎么帮她。隔着一道门,听到两个工友在说话。 “切,要我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你说杨东有问题,那现在方虎也有问题?怎么都相中她一个,不相中别人呢,咱们厂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姑娘家。咱们主任的女儿,中专毕业长的还漂亮,都没她这么多事。” “可不,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子大,处对象就好好处呗,恨不得满世界勾搭,还要不要脸了。” “要不怎么说,父母到底是父母,之前有爹妈管着,乖乖巧巧看着还挺懂事,过继给个寡妇,可不就毁了吗?一个寡妇过继个小闺女,这到底是要干嘛,听着就不对劲。” 英子眼睛一瞪就要冲出去理论,宁夏使劲将她拉走,现在冲出去,除了吵一场无意义的架,起不到任何效果。 “帮我请半天假。”宁夏迅速摘下袖套,转身往家跑去。 第11章 送书 宁夏跑的很快,北风如同锐利的刀锋刮过她的脸颊,疼痛一路蔓延到心尖上,就像是没好的伤口被暴力扯开,血肉模糊一样的疼。 从小到大,她都是迟钝的,小姨总是恨铁不成钢,说别人骂她都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不反口。 殊不知,这是她给自己建造的龟壳,是她的安全屋。没有父母疼爱的小孩儿,是没有尊严的,谁都可以欺负嘲笑,她只能尽量收缩自己的龟壳,钝到听不见,看不见,才能更好的活着,过于敏感,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她不是真的不懂,但只能装作不懂,因为活着才有见到阳光的那一天,只有活着长大才有希望,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让步于生存。 宁安悦是和宁夏完全不同的人,生存对她来说是个伪命题,在她的意识里,从来没有担心过。她要的是自我实现,是人生价值,是体验感,是乐趣。 人生对于前者来说是试练场,对于后者来说是游乐场。 “安悦,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的人生早日结束试练。我可以忍受痛苦和诽谤,可你不该承受这些,小姨和孙婆婆更不应该承受这些。为了你们,我要勇敢起来。” 一路跑回家,宁夏取下书柜里整整齐齐的一摞书,封面是纯净的白色,一列火车蜿蜒从封页之上,慢慢驰到近处,就像在雪地里行走的钢铁巨龙。火车的右边,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东方快车谋杀案。 书名一看就是请名家所题,骨劲透纸,仿佛席卷雪花扑面而来,生机勃勃中又带着些许锋刃。 出版社寄来的样书,小姨想给领导送去,被宁夏拦住了。她想等高考之后,再决定要不要送。 不过现在,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吃力的抱起一摞书,宁夏平复了一下自己心情,蹲下身安抚连声追问的孙婆婆,“我没事,就是跑得快了些。” “婆婆,我想问您一件事?” “你说。” “如果有些事,不想再忍了,可以不忍吗?” “丫头,我教你一句话,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有道理。” “当然,真正有道理的话,什么时候听,都是有道理的。” 抱着书,宁夏出门去了小姨工作的地方,一间大的办公室里,坐着十几二十个人,小姨就在靠门边的位置。扫一圈办公室里各色的目光,就知道小姨遭遇大概率和自己一样。 “我带你去送。”小姨看到宁夏抱着书过来,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拿起最上头的一本,翻开扉页,写的是敬请品鉴,下头是宁夏的签名。 “厂长不在呀,没事没事,那麻烦王秘书把这本书交给厂长,是我们宁夏写的小说,刚刚出版,这不是请领导品鉴一二吗?” 王秘书大惊,原本是坐着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又赶紧再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封面,“宁夏写的小说?” “嗯呢,小孩子家家的,一直有写作的爱好,我当她是闹着玩呢,哪里想得到啊。” “不送不送。” 妇女主任是老熟人,接过书,满脸惊讶收都收不住。 “这丫头还真是放了颗卫星啊,没想到没想到,不是,我是说这丫头从小成绩就好,又聪明,迟早有出息的一天,这不就来了吗?” “还得多谢领导关心,不然她没有今天,本来她不想张扬的,说怕别人笑话。我在家里骂她了,厂里的领导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自家长辈,怎么会笑话她。不过来打招呼,让领导从别的地方知道了,才是要怪她的。” “对的呀对的呀,晓红妹子这话说的太对了,我们当领导的对同志的关心还是不够,看看,我都不知道小宁爱好写作,多亏了你呀。” 妇女主任双手握住周晓红的手,一脸动情。又转头握住宁夏的手,“这丫头一看就是好孩子,钟灵毓秀汇于一身,尤其这双眼睛,一看就是文化人。” 转头送出一套笔记本钢笔和墨水,“本来就是给厂里的文化种子准备的,有宁夏在跟前,还有他们什么事,给你就拿着。” “我们送了厂长,然后就上您这儿来了,您看看,出版社就给了五本,我们全拿来了,剩下的您看送谁。我们小老百姓,也不认得那么多领导,门都不好进的。”小姨笑着试探道。 “嗨,跟我来,书记肯定得送一本,他老人家最喜欢文化人了,平时就爱读书读报,知道宁夏有这个本事,肯定高兴坏了。” 妇女主任大抱大揽,陪着他们把剩下三本送出去,领导自然都是不在的,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 “怎么没用本名。”送他们出去的时候,妇女主任注意到了作者名,用的是安悦两个字。 “这是孩子取的笔名,说是不求富贵闻达只求一生平安喜悦。” “要不说孩子有文化呢,这思想境界,一般人达不到。” 宁夏请了半天假,但事情办完了,干脆回去继续上班。英子问她干嘛去了,“要不要我帮忙。” “我写的小说出版了,给领导送了一圈。”这种时候,就不必瞒着了,宁夏坦白道。 “什么?”英子刚要叫,赶紧捂住嘴,“我听错了吗?还是出现幻觉了。” “宁夏,宁夏在吗?”车间主任找了过来,“赶紧的,书记找你有事,赶紧去办公室一趟。” “哪个书记?”英子在旁边插嘴。 “当然是姜书记,赶紧赶紧,对了,英子会骑自行车不,喏,骑我的自行车送她过去,省得耽误时间。”车间主任热情的掏出车钥匙。 英子没客气,接了钥匙一把拽上宁夏,“我送你。” 一口气骑到办公楼前,英子看着宁夏,眼神复杂,但最终还是抿嘴笑道:“肯定是好事,赶紧去。” 宁夏捏了一把英子的手,“我还留了一本,晚上去我家。” “好。”英子重重点头,咧开嘴笑了。 姜书记办公室很大,一圈沙发上,还坐着好几个人,宁夏认不全,但妇女主任她肯定是认得的。 “呀,咱们的文华种子来了,赶紧多看两眼,沾沾文气。”书记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纪,风格变得越来越亲民,还跟宁夏开起了玩笑。 “姜书记,李主任。”剩下的人她不认得,只能求助的望向李主任。 “来来,这是咱们厂的齐副厂长,这是柳主任。” “柳主任啊,我得批评你,你对厂里的同志不够关心啊。”姜书记的说辞一套一套的,宁夏都听不过来,加上一个宁安悦,也不能完全明白老油条的意思。 “领导批评的对,我得做自我批评,看看能不能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让宁夏小同志来我们办公室工作。虽说车间也好,办公室也好,都是革命工作不分贵贱,但办公室毕竟有更好的写作条件,小同志有这份能力,咱们得支持嘛。” “小宁快来谢谢柳主任。”李主任早看出宁夏不是太擅长和人打交道,要是放以前,那就是呆,是不通人情世故。 但现在嘛,作家不都是这样吗?天才能和你普通人一样整天汲汲营营,钻研这些有的没的吗?人家的才华,是要用来干正事的。 “谢谢柳主任。”宁夏拘促道:“我也没干什么,怎么好意思调动,再说车间主任很照顾我,大家都对我很好。” 领导见过的人多,一看就知道宁夏的性格,先在心里点了头。油腔滑调只限于自己家孩子,那叫机灵可爱。别人家的孩子,最好还是老实一些,看着顺眼。宁夏这种就不错,一看就是没什么心眼的,拿来当吉祥物,不大不小正合适。 以后上头来人视察,同行来人参观学习,将宁夏写的小说当成礼物,轻描淡写送出去,别人不问就不说,别人问了,淡淡提一句,咱们厂有个小同志写的,拙作请大家欣赏。 光想想那场面,不要太爽哦。尤其是那些不对付的同行,嘿嘿嘿,擎等着看他们眼红吧。 柳主任大手一挥,“不用说了,下午就收拾收拾,搬过来办公吧。” 李主任哈哈笑着牵起宁夏的手,“你们领导一张嘴,不知道有多少手续要跑呢,我带这孩子去认认门。” “辛苦李主任了。”众人笑着看他们出门。 “李主任,我真要调到办公室上班吗?”宁夏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是,以后啊,咱们天天都能见了,走,我带你先把手续走一走。”李主任一直握着宁夏的手,想到关于宁夏的传言,决定一会儿给汽修厂的人打个电话,让他们管管工人的嘴,别什么胡话都敢往外咧咧,小姑娘家的名声比金子都珍贵,是他们能糟践的吗? 折腾完一圈手续,拿着调动申请表,去找车间主任签字。车间主任二话不说签下大名,此时宁夏的故事已经传遍全厂,就连书名都知道了。 “宁夏啥时候送我一本,最好签上名,家里来人了我拿出来一翻,大作家亲自送的,多有面儿啊。”有人凑上来套近乎。 听声音宁夏就已经知道,正是上午在门外八卦她的工友之一。 不过宁夏没有发作,只轻言慢语道:“咱们市里的新华书店没有卖的,我改天问问出版社,看看能不能再给我邮几本过来。” “诶哟,那我可等着了。” 欢天喜地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和上午用最恶毒的话八卦宁夏的,是同一个人。 英子送宁夏出去,呶嘴道:“你惯着她干嘛。” 宁夏冲着她笑,“用不着了嘛。” “办公室比车间还复杂,你一定要小心,多听少说话,别掺和他们的事。” “无论我是谁,我都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宁夏泪光闪烁。 第12章 朝夕之间 因为一本书,上午还是车间的工人,下午就坐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人不少,就算是领导家属,那也得使下大力气,才能坐进来。 但没人对宁夏有异议,赛道都不一样,怎么比。有本事你也去写一本小说出版,光想想就让人绝望,这路子太野了,谁走得通。 到了晚上,小姨的朋友同事,包括之前胜利的那些好哥们,自觉跟他们家关系好的,都上家里看热闹来了。 孙婆婆见着这么多人,也是乐得叫儿媳妇,“唉呀呀,赶紧把我柜子里的糖盒子拿出来,给大家甜甜嘴。” “不吃就这么甜了,再吃还得了。”说归说,小姨端了瓜子花生糖果盘出来,年前家里多少备了些待客的吃食。 英子也过来了,还拎了东西,一看就是父母让她带来的。两个小姑娘躲在屋里正说话呢,一会儿有人过来要看宁夏,她不得不赶紧出去应酬一圈再回来。 来来回回折腾,想说点什么,都被不停打断,英子无奈道:“得了,知道你忙,我先回去,等得空了再来找你。” 好不容易将客人都送走,宁夏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冲着小姨笑,“原来小姨的人缘这么好。” 小姨哈哈大笑,孙婆婆也跟着笑了起来,今天也来了好几个她的老同事,“富在深山有远亲。” “人之常情,不用看得那么重。”小姨心态倒是好,你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人家愿意来捧你一把,一样是情份。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谁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毫无价值的事物上,别说别人,问问自己,你对待领导和普通同事的态度,就能一样吗? “还参加考试吗?”小姨问她。 “当然要参加。”没有这个机会也就罢了,有机会她还是想试试。 “说不定我们家,真能出一个大学生呢。”放以前小姨可能不会这么想,但是出版小说的事,一下子把她的心打开了。 “我就是试试。”宁夏可不敢承认。 有了出版的成功,她的生活质量提高了一大截,高考能否成功,也变得不那么孤注一掷,至少可以轻装上阵。 办公室的工作可以用清闲来形容,也有三四个忙的,但除此之外,大部分人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泡茶,然后是翻看报纸,看完报纸聊八卦,聊孩子聊中午吃什么,到了下午,继续这个过程,还会加上一项,就是聊婆婆聊姑子聊自己的家的亲戚以及别人家的亲戚。 最让宁夏好奇的事,无论聊什么,最后都会拐到生孩子上头。顺产还是剖腹产,医院生还是家里生,短短时间,让宁夏对办公室里的数十人,有了全方位立体式的了解。 在这样的环境里,谁也不可能有秘密,如果长时间下去,更是一个最好的人类行为观测模版。大刘是不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所以才对人性有那么深的领悟,宁夏莫名的想到。 “宁夏,中午有市里的领导过来,你负责接待一下。”王秘书一个电话过来,宁夏赶紧放下手里的事,一脸忐忑赶过去。 她从来没干过这种活,不知道何谓接待,又该干些什么。 “不用这么紧张,一会儿跟在我旁边就行了。”王秘书温和的笑,然后小声问她,“我拜读了你的大作,真的太厉害了,不说破案的过程,光对大不列颠的人文和社会关系的了解,就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你是怎么写出来的,有空教教我呗。” 王秘书也是耍笔杆子的,没事也会四处投稿,报纸上豆腐块大小的文章,也是时有刊登,但长篇小说他从来没试过,见到成功案例,顿时跃跃欲试。 “主要是下乡的时候,遇到一个老教授……” 只能搬出全能的老教授,王秘书不疑有他,那十年啥事都有可能发生,只羡慕这丫头运气好,别人下乡是遭罪,她下乡还能学知识,这上哪儿说理去。 市里的领导过来,其实完全没有宁夏什么事,她只负责在厂长装逼说到她名字的时候,站出来欠身跟各位领导问声好,便完成了任务。 喜欢这种生活的,觉得自己是领导跟前的得意人,还挺高兴。不喜欢这种生活的,觉得自己像个吉祥物,四处展示,就为了领导眼里那点惊喜。 “有得就有失。”宁夏在心里平衡双方的关系,对于宁夏来说这样的生活,不喜欢也可以接受,她没那么矫情和自我。 但对于宁安悦来说,却觉得是一种人格上的侮辱,她的高自尊根本不允许自己被当成吉祥物展示。 这两种心态,其实都是宁夏自己的内心,接受了宁安悦记忆的同时,也避免不了要接受她整套的价值观和对世界的认知以及自尊心。 “前几天宁家的老家来人了,听说是奔着我两千块稿费来的,还没上我跟前亮相呢,领导就直接警告了他们,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你看,老家的人马上就走了,这事没起波澜就平息下去了,如果不是现在的身份,老家人上门还不知道要怎么难缠呢。” 这就叫有得有失,虽然被当成吉祥物,当成政绩炫耀般的展示,但宁家夫妻那边稍有异动,就被警告。 这年头,领导是开除不了工人,平时还能开开玩笑,甚至背后说说人家坏话,都不会有什么事。但领导真当面警告你的时候,你最好听得进去。 这么大的工厂,多的是你吃不消的岗位,革命工作不分贵贱,调动你过去,是看得起你,你吃不消也得吃。整人的办法,多了去了,最好心里有点数。 宁夏费了一番口舌,将内心的秩序归于平静,同时也收到出版社编辑小苏的信件。 同事将信交给她的时候,眼里最后一丁点疑问也消失了。像这种公家单位,寄的信可不是邮局卖的那种白板信封,都是单位订制的,下头直接印刷上单位名称地址的信封。 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单位来信,时光出版社几个大字,在所有人眼里,熠熠生辉。 小苏写信过来,当然是为了巩固关系,及时掌握作家的状态,看看她什么时候准备写新书,以及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她好歹在平京,图书馆里查点资料,又或是打听点什么,都方便。人家要不要是人家的事,但她得提出来,让人觉得自己想着她。 关系嘛,不就是这么处出来的。 至于之前宁夏耍的花招,她早就在通信过程中,澄清了,是屡次退稿的打击,让她产生了投机的心理,这才编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华侨。 本意是希望,自己的作品,得到一个被人看到的机会,而不是看都不看直接退稿。 小苏的回信非常得体,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不愧是作家,能通过这样的巧思和出版社进行无声的沟通,让人佩服。 如果出版不成,就是耍花招的狡猾丫头,出版成功,就是作家的小玩笑和奇思妙想。 “不管考成什么样,尽力就行了,现在的日子多好啊,领导那么看重你。”今天是高考的日子,小姨起了个大早,面条上堆满了肉丝,还有一个荷包蛋。 “知道了。”临出门,小姨还给她揣了两颗带壳的煮鸡蛋,“你一颗英子一颗,万一饿了,可以垫一垫。” “也太多了,留给婆婆吃。” “我不吃,你们年轻,多吃点。”孙婆婆听到,赶紧挥手,现在天天有人上家里来看热闹,还给她念书,念宁夏写的书,虽然她听不懂,但越是听不懂,越觉得这丫头有本事。 “还能少了婆婆的,你拿着。”小姨将宁夏推出门。 “晓红,你娘家那边,该送的礼就送,你姐姐姐夫我就不说什么了,你亲弟弟除了没什么出息,人也没那么坏。” 周晓红一撇嘴,“没出息就是最大的坏,那么大个人,好手好脚,搁家里闲出屁来了,也好意思。别人是找不着工作,他是有工作也不做,干脆死了还能省口粮食。” 说归说,还是拎着东西去了娘家,今年过年要去公婆的老家,也得跟娘家打个招呼。 娘家父母早等着她了,收了东西,把她按下来,“宁夏这丫头,真能挣大钱?” “那又怎么样,她挣的就是她挣的,以后当嫁妆全带走,谁也别多想。”周晓红瞪圆了眼睛,她从小就敢跟父母顶牛,现在更不会怕。 “死丫头,白生了你一场,你弟弟这个样子,你也不拉一把。” “呵呵,他什么样子,有吃有喝有老婆有儿子,啥都不用干,还有父母养着,天王老子都羡慕他呢。这日子,给个皇帝都不带换的。” 周家父母无语望天,小时候还能打骂,长大了打不动也骂不动了,女儿一家都是工人,这么好的条件却不管弟弟,所以说生女儿有什么用呢?赔钱货啊。 周晓勇打开姐姐送来的年礼,摸出一颗糖果扔到嘴里,对姐姐埋汰自己的话,半点都不生气。 “姐,你不懂生活,人这一辈子啊,生下来就是奔着死去的,怎么过不是过,非得把自己折腾够呛,有啥意思?闲坐庭前,看看天上的云,地上的花,尝尝酸甜苦辣,品品世间百态,不比什么都强。” 周晓红“呵呵”两声,“得得得,你好好品,好好尝,等两个老的没了,我看你吃s能不能吃出酸甜苦辣世间百态。” 第13章 汤圆 周晓勇抓了一把糖揣进兜里,“我去接远大放学。” 周晓红很是记挂远大这个侄儿,叮嘱弟弟,“不管你怎么懒,远大的学习要抓紧,看看宁夏,如果不是好学,能有今天?” 轮到周家父母撇嘴了,“我们远大出息着呢,考试回回第一。” 周晓红露出笑脸,也不忘警告老俩口,“儿子已经被你们养废了,要是孙子再养废,你儿子以后真得喝西北风去,我是绝不会管他的。” “一回娘家就叨叨个没完,谁家女儿跟你一样。赶紧回去,不留你吃饭了。”周父发话。 周晓红掏出两个红包,大点的递给母亲,小点的放在桌上,“给远大的,让他自己买书买文具。” “真走啊,不吃饭了,你爸不是真赶你走。” “不了,宁夏今天考试,我得在家。”娘家虽然一摊子烂事,但过来夹枪带棒一通输出,心里好受了许多。 婆家不是不好,只是胜利没了之后,气氛总归是压抑小心的时候多。又怕婆婆多想,说什么都得先过过脑子,哪里像娘家,想说什么说什么,也不怕人跟她生气。 宁夏和英子结伴去考试,校外遇着程希光和文莉,文莉双目放光一样朝她走来,“看看我们的大作家来了,真有你的。” 程希光躲在文莉身后看她,大作家的身份让他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绝望。但这当口,他只扯了一把文莉,“别让宁夏分心,赶紧再默默书。” 等着考试的人,大多神色凝重,尤其是没有工作,极度渴望改变命运的人。 宁夏平常心对待,考完之后,和英子回去,两个人一句对答案的话都没说。 “你的书我看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对别人可以说老教授,只有面对英子时,得换个说法,“做梦的时候梦到的,感觉就像是别人握着我的手写出来的。” 英子嗤之以鼻,“你们这些天才,就喜欢这么说话。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宁夏嘻嘻道:“我只对你说了真话,你还不信。” “信信信,我信你个鬼……”追上去要挠她,被宁夏笑着跑掉。 一路跑过新华书店,门口挂了一块小黑板,上头写着,“东方快车谋杀案到货!” 英子又退了回去,“同志,给我来一本东方快车谋杀案。” 女店员将胸前的长辫子甩到脑后,“没了。” 然后指使另一个男店员,“把黑板拿下来,省得不停的有人来问。” “没了,这么快。”英子前天还来问过,都说没到货。满打满算两天,就卖没了? 女店员听到这话,笑了起来,“你怕是不知道,写这本书的大作家是咱们市里的人,一到货,红星机械厂直接从仓库提走,要不是我们主任眼疾手快拎了一摞下来,我们都没得卖,今天一上架,半小时就卖光了。” 英子转头看宁夏,就见宁夏冲她使眼色,不许她说话,只能悻悻出来。 “你干嘛不让我说,让她看看,大作家就在她面前。”英子想到这里,一下子就理解了厂里领导的心情,连她都想得瑟,何况领导呢。 “你不是有吗?”宁夏把自己剩下的唯一一本书送给了英子。 “切,一个车间的人问我借,轮到现在,都没收回来。” 宁夏就笑,答应等她买了,一定写满满一张纸的寄语给她。 考完试,得年后才有结果,小姨开始张罗起行李,他们人不多,东西是真不少。主要是送给老家亲戚的礼物,这么多年没回去,不多带点东西不像样,而且人人都得考虑到,宁愿多带不能少带。 现在又没个快递,邮局寄东西时间上没个准头,只能自己带。 三个大大的编织袋全部装满,小姨一手一只,宁夏一只,然后还得负责扶住孙婆婆。 火车票拿工作证提前买好,卧铺就别想了,根本不可能定得到,能买到带座的,就算本事。 宁夏用毛巾缝了个箍,一头箍在自己手肘处,一头箍在孙婆婆的胳膊上,再五指紧扣,在家试了几回,自觉挺好。 倒是把孙婆婆还有小姨笑了个够呛,都觉得她小题大作,“前些年我们也回去过,没你想的那么吓人。” 算了吧,你们出门的时候,需要坐火车的才多少人。现在是什么时候,都改革开放了,流动性增强一个量级都不止。 再加上过年前后,不得把人挤出个好歹啊,关键孙婆婆眼睛还看不见,一时撒手都不敢想后果。 宁夏不擅长跟人争辩,哪怕有宁安悦的底子,不把她惹毛,她宁愿默默做事也不愿意多说话。 结果到了火车站,看到乌泱泱的人头,直接把小姨给吓傻了,“咋这么多人。” 孙婆婆哪怕看不见,但光听声音,以及身边不时有人擦过来,挤过去就知道,这人准少不了。 宁夏二话不说把孙婆婆跟自己绑到一块,这年头又没个手机,真走散了,这个年都不用过了。 好在小姨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有亲戚在火车站,直接把他们提前弄上火车,不然跟着人一通挤,还真不好说挤不挤得上去。 火车一坐就是二十几个小时,连厕所里都是人,还得跟人说好话,请人让一让,才能上个厕所。下车到了站点,早就一身味再加一身土,可没时间休整,赶紧买票再搭一辆小巴到县城。 好在县城的车站,小叔的大儿子,已经赶着一辆驴车等在外头。否则的话,他们还得步行好几个小时,才能到地头上。现在的交通环境,从县城到村头,根本没有班车,只能自己安排,最牢靠的就是自己的两条腿。 “兴富,是不是兴富。”孙婆婆听到老家人的声音,一脸的高兴。 孙兴富伸出手和孙婆婆握到一起,“大伯娘,有些年没见了,我妈临死之前,都掂记着您呢。” 孙婆婆擦着眼泪,“你娘是个苦命的,好不容易熬到孩子大了,日子也好了,竟然这么去了,她怎么舍得啊。” 分别多年,双方都有说不完的话。 赶着驴车,一路慢慢走慢慢说话,等到了村头,已经是半夜时分。不过家里大人还等着,尤其是小叔看到孙婆婆就叫嫂子,“你这眼睛怎么就这样了,还能不能治。” “治什么呀,我宁愿看不见,看不见我还总能瞧见我儿回来看我,要是治好了,怕他就不肯来了。”一席话说得众人落泪,孙胜利死的太冤了,尸体没见着,孩子也没留下,亲人的念头怎么也无法通达。 “这就是宁夏。”相见亲人的兴奋劲过去,几十个小时的奔波,到底是让孙婆婆露出一脸疲态。 “好好好,是个好孩子,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宁夏早累的眼前发黑,这年头出远门,真正是遭罪。洗了把脸,泡脚的时候,身子一歪,直接倒到床上。醒的时候,叫了一声糟糕,结果发现已经是第二天,自己安安稳稳睡在被窝里。本该睡在自己旁边的孙婆婆和小姨,都已经不在床上。 “醒了,快洗洗,吃东西了。”外头是小姨的声音。 认识一大家子人,再去给孙婆婆的父母和公婆扫墓。 孙婆婆和小叔子留在后头说话,主要是说重新修缮的意思。 “这个应该由我们家来出,我们是大的,再说我们回来的少,平时都是你们料理。”孙婆婆坚持出这份钱,“这一次,不出意外,就是咱们叔嫂最后一次见面,我以后很难再回来了。就这一桩心愿,你就让我了了吧。” 小叔只能点头,“你和大哥,还有胜利,真要在外头吗?” “嗯,我们就在外头了,以后一家人在一起,也挺好。”说的是身后事。 “你这个儿媳妇是好的,又能干又有文化,还孝顺,难得的是,愿意给胜利守着。” “不是没劝过,她也说,如果换个人,早就改嫁了,但她和胜利是自由恋爱,俩人的感情好,旁的人再好也不是胜利。”孙婆婆想想,当年她还反对过儿子的婚事,不过儿子有主意根本不听她的,后来的事也证明,儿子有眼光,儿媳妇确实是个好的。 “我早说了,从我孙子里挑一个,好歹姓孙,胜利以后不会断了香火。” “我自己没了儿子,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不愿意看你们骨肉分离。宁夏这丫头不是为了过继才过继,纯粹是儿媳妇喜欢这丫头,就帮了一把。我希望这丫头能念着她姨的好,以后给她养老送终,别临老了,身边连个管她的人都没有,就够了。” “嫂子,我扶你下去,山头风大。” 两个老人落在最后头,说了好一阵的话才下山。 小姨被家里妯娌拉着四处认门,也忙的不可开交,宁夏被当成小孩子,让她跟着孩子们一块玩。 宁夏拿出口袋里装的糖,给小孩子们分发,于是小孩子们姐姐长姐姐短,叫的更欢了。 摸摸身边年纪最小的孙家小孙女的头发,宁夏露出微笑,孙家不是什么殷实人家,这时候的农村,人人都过得艰难。只不过之前有孙家大哥的支援,多多少少好一点,孙家男孩儿女孩儿的衣服上都打着差不多的补丁,吃饭也没见偏袒,就已经很难得了。 “我去叫一声咱爸,家里来客人了,你们赶紧回去,煮了汤圆。”家里大人匆匆过来,招呼他们赶紧回家。然后再往山上走,去找他爹。 哇,孩子们一听有汤圆,跑的飞快。见宁夏没跑,还去拉她的手,急切的催促她,“姐姐快点,汤圆可好吃了,糯糯唧唧,咬在嘴里一弹一弹的。” “还是甜的,甜的。”跑在前头的小孩子还不忘回头科普一番。 宁夏听着乐了,“好,那我们快跑。” 第14章 玉观音吊坠 孙家来的客人是爷孙俩,宁夏冲他们打过招呼,便和孩子们一块去了厨房。 农村的厨房建的大,孩子们围着灶台伸着手,叽叽喳喳喊着三婶,要吃汤圆。 掌勺的三婶挥苍蝇似的挥赶着,“去去去,客人都没吃,你们着什么急。一边去,我的祖宗,别把衣服烧了,小崽子,滚。” 一把拎住自己儿子,直接扔了出去,孩子们哈哈大笑,一点也不怵,依然围着三婶团团转。 宁夏站在三婶的角度看一群孩子,就跟鸟窝里看一群小鸟张着嘴叫唤是一样,别提多有趣了。 当然,见得多了就不是有趣了,是吵得脑瓜嗡嗡的,比如说三婶。当她肉眼可见的,脾气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孩子们一哄而散,等她消气了,又哄的一下子围上来。 汤圆好了,先端两碗给客人,然后是宁夏的,最后才是孩子们的。 端上碗的孩子们,一个个老实下来,自有哥哥姐姐带着他们找地方慢慢吃,不用大人管。 宁夏陪客人坐在客厅吃汤圆,交谈之间才弄明白,原来他们是来感谢孙爷爷的,同时是过来取少年母亲的骨灰盒带回平京安葬的。 爷孙俩是外公和外孙的关系,前些年女儿带着外孙被送到这里,从来没有干过农活的母子俩,万般辛苦自不必说。母亲身体本就不好,长期劳累更是积累下一身病痛,变天的时候被凉风催得全面爆发,当儿子的哭着求到老孙家里。 孙爷爷赶着自家驴车把人送到县城的医院,结果,人还是走了。女人的身后事,也是孙爷爷帮着张罗的,因为不是村里人,没葬在后山,而是更远一点的地方。 “孩子承了你们家的大情。”老头说起旧事,泪水涟涟,老年丧女锥心之痛。 宁夏默然,她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道:“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往前看,阿姨知道你们来看她,带她回家,肯定高兴极了。” 孙兴国扶着孙婆婆,孙老头走在一边,见到客人,微愣一下,看到年轻人,才试探道:“肖晨?” “孙爷爷,是我。” 说话间肖晨冲着孙老头,双膝跪下,还没嗑下去,就被孙老头和孙兴国一人扯住一边,强拉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老人伤感道:“如何使不得,他为人子,就是他该还的人情。” “唉呀,之前的劫难,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也没做什么,搭把手的事,这么大的礼,我老头受不起。”孙老头连连摆手,颇有惶恐之色。自己家晚辈遇着大事,嗑个头也就嗑了,别人家的可不能轻受。 好说歹说,也没让肖晨嗑下去,老人叹气道:“嗑头不让,这礼老哥必须得收。” 肖晨双手递出一个信封,又是一番推拉,孙老头得知国家补发了他们的工资,境况还好,这才收下信封。当然,没看多少钱。 等客人走了,老头打开信封才惊呼一声,想要追上去还钱,不过哪里还有人影。 离村头很远的地方,爷孙俩坐上一架牛车,去往县城。肖晨双抱稳稳着一个双肩背包,紧紧贴在胸口,老人看着背包,双目微红。 半响两人才缓过来,老人轻声道:“你爸那边?” “他不是我爸。”肖晨毫不犹豫。 老人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他心里也怨恨,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姥爷,我不会沾他的光,也希望姥爷不要再说了。”他抱着骨灰盒的手,越收越紧,骨节都开始发白。 两人拿着卧铺票上了火车,老人从行李里取出一本小说翻开,肖晨取笑道:“坐在火车上看东方快车谋杀案,是不是不太好。” “这你就不懂了,就是坐火车的时候看,才对味儿。” 肖晨笑笑,“舅舅算是找到宝了,听说还是个新人,这是第一次写书,印了得有上百万册了吧。” “可不是,印了这么多,还天天挂着断货,我看销量几百万册都不一定打得住。” 宁夏此时正陪着小姨和孙婆婆,来婆婆的娘家老屋看稀奇。孙婆婆摸着破烂的门框,回忆儿时的经历,小姨和宁夏听她讲古,不时问一句,引得孙婆婆说的更加起劲。 “我这屋子摆着也是浪费了,叫孙家看着办吧,村里的政策要是允许,就让他们拿去建房子,不然迟早也是收回去。” “对了,你们看不看得见卧室梁柱子上,有个小铁盒。” 宁夏踮起脚也看不到,去杂物房起了一架梯子搬过来,真找着一个小铁盒。 孙婆婆拿在手里摩挲,“这是我母亲藏东西的地方,没想到还在。” 说完摇了摇,发现里头还真有响动,笑呵呵道:“打开看看有什么?” 三个人都没多想,逃难来的人家,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那年月多困难啊,连尿素袋子都得当成好东西收起来。 打开铁盒,宁夏看到一个红布包着的小玩意儿,比大拇指略大一点,再把红布解开。一个白底青的观音吊坠落入宁夏手中,小姨先“咦”了一声,“是个玉观音吊坠。” 底色是很细的白色,非常水润,上头飘着几丝阳绿,明显拔高了玉的档次,雕刻的是个观音像。 孙婆婆上手摸了摸,“家里是有这么个小东西,夏夏要是不嫌弃,就留着玩吧。” 等到华国人有钱了,才会真正带动翡翠的价值。就算那个时候,这块翡翠的成色和大小,也就值个几千块。至于现在,根本不值钱。 宁夏紧紧握住观音像,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的狂风暴雨。这枚观音像她记得清清楚楚,是宁安悦记忆中,她送给前男友的礼物,然后死时,一把扯下的那枚。 而观音像浸入鲜血,双目睁开的那一幕,更是让她的记忆穿越结界,直接进入宁夏的脑中。 所以,两个世界交集的那个点,就是这枚观音像吗?宁夏不知道,但她是不可能把这枚观音像给任何人的,立马就贴身放好,“我特别喜欢,谢谢婆婆。” 婆婆大笑,自从回到老家,她的笑声明显多了起来。 宁夏私下问小姨,“婆婆的眼睛真的不能治了吗?” 孙婆婆有退休金,还能报销医药费,小姨也有工资,真不是治不起病的人家,按道理能治,肯定早就去治了。 小姨叹了口气,“是她自己不愿意治,哄着去医院,一说看眼睛就不行了,非得回家。” 宁夏默然,原来婆婆那天说的是真的,没有儿子的世界,她看不看得见,都没有意义。不如看不见,还能幻想儿子就在自己身边。 如果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大概就是她宁愿困在原地出不来,也不愿意往前看。那么小姨呢,宁夏朝她看去,虽然表面上积极面对生活,但心里是不是也和婆婆一样,被困在原地,不愿往前走。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孙婆婆和孙家人依依惜别,奔波到家,三个人俱是累得够呛。小姨撕下洗澡票,带上衣物去厂里的澡堂子洗澡。 宁夏很喜欢大澡堂子,热量充足,又有淋浴,在家洗得自己烧水,冻得哆哆嗦嗦的还洗不好。压制住宁安悦想法里的不乐意,三个人在澡堂子里痛痛快快一搓,洗完感觉人都轻了半斤。 到办公室销假,给大家带土特产,口头禅是十五之前都是年,办公室就是个吃零食交流过年上哪儿玩的聚会点,领导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十五之后再不消停,就得开收心大会。 不过宁夏的工作要比别人多一项,就是签字。厂里买了半车东方快车谋杀案,具体数量不详。只知道每天王秘书会负责送一摞书过来,然后拿着记事本告诉她怎么签,宁夏负责写就完事。 “哟,这不是送到平京的吗?”个人都没有隐私,工作就更不可能有,宁夏签名的时候,同事路过想翻就会翻一下,看看是送给谁的。 抬头是敬送某某品鉴,下头是一句祝福的话,比如说什么身体健康一类的,最后是宁夏的名字。 宁夏也没想到,原以为自己勉强算是红星机械厂的土特产,结果现在,好像成了江川市的土特产。江川市的领导出门,都要带一本宁夏签字的书送人,显得比较有逼格。 “我也不知道,领导交待怎么写,我就怎么写了。”宁夏是真的一个也不认识,光看名字也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反正肯定是领导就对了。 “啧啧,你也是我们江川市的名人了,对了,咱们市没有文协吗?怎么没人来找你。”同事很奇怪的问道。 “倒是来找过,说是有个活动让我过去参加,不过那天正好高考,就没去成。”宁夏想起那天的事,也很抱歉,谁叫正好赶巧了呢。 “那你不去道个歉,顺便认个门。” 宁夏愣住了,“就是个松散的组织,去不去都行吧。” “还是去吧,你年轻不得先低个头。” 宁夏更奇怪了,怎么就成了她要道歉,还得低头,和高考冲突都无法理解吗? “你可别听她的,有什么事自己拿主意。” 两个同事就在她的办公桌前,隔着空气交手,双目交汇,滋啦啦全是电流的声音。 宁夏觉得,可能真的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第15章 通知书 “宁夏,通知书,通知书,快快,快来签字。”外头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 宁夏闻言放下笔出去,早有人给她指路,“快去一楼,邮局的小黄等着呢。” 飞奔到一楼,邮局的人正在和熟人聊天,熟人见到宁夏,一拍小黄,“赶紧拿出来,正主来了。” 小黄呵呵笑着,将一封挂号信递到宁夏的手中,“恭喜啊。” 信封上就写着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这也是经过前两年的运作,发现通知书有遗漏的问题,于是今年就干脆统一印上这几个大字,邮局必须将印有录取通知书的信封,当成优先任务完成。 华国为什么会越来越好,从些许小事就能看出,发现问题不怕,怕的是不解决问题。能够解决问题,就一定会越来越好。 宁夏拿着通知书,双手颤抖不已,填志愿的时候,她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按照最理想的情况填下的志愿。考完之后才开始患得患失,一时觉得自己过于托大,应该填的更保险一点,一时又觉得自己考的还不错,说不定有希望。 “考上了?夏夏考上了?”听到消息的小姨,也飞快赶到,一脸不敢置信。 要是说以前,红星机械厂的人还理解不了高考的难度,那么在看到厂里领导干部的子女们,又是集中学习又是请老师补课,还各种喂资源的情况下,两年都没人考上,自然也就理解了。 原以为作家的身份就已经放了一颗卫星,没想到,还有另大一颗卫星等着大家。考上大学意味着端上金饭碗,毕业国家给安排工作,身份是干部。 “应该是考上了吧。”宁夏捏着信封,看到众人期待的目光,当众拆开。 “是平京大学,平京大学,我的天,你们红星机械厂出了个大才女啊。”小黄凑过来,一眼就看到重要信息,激动的跳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我看看。”小姨冲过来,姿势虽猛,但上手的动作却极为轻柔,生怕自己稍一用力,通知书就碎掉了一般。 “平京大学外语系英文专业。”小姨捂住嘴,眼泪哗哗的淌,只有她知道,这孩子从小到大有多么的不容易。初中毕业下乡,缺了整整三年的高中教育,她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拥有今天的一切。 围观的人迅速将消息传向四面八方,但凡今天之内,厂里还有人不知道这个消息,都算今天在场的人,白长了一张嘴。 宁夏坚持回到办公室,把自己的工作做完。将一摞按要求写完的书,抱到王秘书的桌上,王秘书马上站了起来,“你怎么自己送来了,我刚听说了,恭喜你啊,准大学生。什么时候去报道,缺了什么尽管提,厂里永远都是你的娘家。” “谢谢王秘书的照顾,离报道时间还有几天,厂里有什么要做的事,我这两天加班做完。” “难为你还想着工作,我先谢谢你了,也预祝你鹏程似锦。” 宁夏跟往常一样准时下班,不过提前收拾了一下办公桌,把一些私人物品带回去。 家里热闹非凡,比出版小说那回,还要热闹几分。大部分过来都是恭喜一声,关系还不错的送份礼物,关系好的带着孩子过来,非要宁夏摸摸他们的头,弄得宁夏哭笑不得。 不过宁家父母和兄嫂到的时候,众人一看,赶紧撤了。私下里却嘲笑,宁家重男轻女得了报应,五百块过继出去的女儿考上了大学,这会儿怕是后悔了吧。 “他们不是后悔过继出去一个女儿,是后悔过继出去一个大学生。”有人一针见血,点出真相。 小姨把他们让进来,“姐姐姐夫,你们也是来恭喜我们家夏夏的吧,谢谢啊。全家一起上门这么隆重,不会连礼都不送吧。” “她小姨,夏夏是我的女儿,怎么就成了你们家的。我这个当爹的,可是一直不同意,是你姐跟我闹,说担心你没个后人,以后没人管,只好勉强答应了。你看,宁夏都没改姓,说明她还是宁家人。”宁爸慢条斯理讲道理。 还不忘对宁夏道:“我是一个男人,要养家糊口,家里的事没有多管,让你受委屈了。不过都是一家人,你不会怪爸爸吧。” 宁妈更是声泪俱下,“夏夏啊,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错了,我已经后悔了,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对啊,妹子,你看妈都道歉了,你就原谅她吧。”宁秋帮腔。 方琴挺着肚子,“夏夏啊,这里头的,可是你的亲侄儿,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宁夏听完,不仅不觉得感动,反而想笑。 “你们要是说完了,就请回吧。你们过继的文书是厂里领导当证人签过字的,不想认的话,先问问领导答不答应。”此时宁夏只庆幸他们是工人,好歹有个单位能管着他们,要不然,真成了牛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方琴盯着宁夏,早知道她这么有本事,早点让弟弟娶回家多好,不管大作家还是大学生,都是自己家的好处。都怪公婆没本事,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拿捏不住。 之前弟弟动了心思,领导直接警告到叔叔头上,领导是开除不了正式工,但开除临时工,就是一句话的事。 弟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件事暂且不提,公婆得先把大学生弄回自己家,不然什么好处都成了别人的,那怎么行。 宁家父母一窒,既然来都来了,那肯定得无赖到底。 “签字怎么了,那你总是我生的吧。再说之前你是厂里的工人,现在成了大学生,之前签的就成了无效的。” 这当然是胡搅蛮缠,但有一句话没说错,宁夏不再是厂里的工人,那么宁家父母找自己的女儿,厂里还管吗? 小姨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她也有话说,“宁夏不是厂里的工人,我还是呢,我们家胜利是因公牺牲,百年之后我婆婆连个摔盆的后人都没有,这才过继宁夏到咱们家。这跟她是不是厂里的工人,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户口薄都上了,国家都承认我们的关系,你们凭啥反悔?” 这年头,大型国有企业对员工的,你说管辖也好,说照顾也行,反正是全方位的,很多之后熟知的公共权力,现在都归国企所有。比如说学校,也比如说厂里的保卫科和公安局是可以互相调动的。厂里说可以给宁夏上孙家的户口薄,那就可以上。 小姨一边说一边佩服,姜还是老的辣,孙婆婆催着她去找人,非得把宁夏的户口转过来,看看,晚一步宁家都不可能让转。 “呵呵,大学生是国家的脸面,讲究的是品学兼优,光学习好,不孝顺父母,那学校怕也不会收吧。”宁爸祭出杀手锏。 不要以为一说改革开放,就能轰一下全盘开放,思想一步到位,行动全盘跟上。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的。 就现在来说,改革开放只是试点,还没有上升到全国,就算只有试点,也一样有人反对。投机倒把罪还没取消,雇工超过八个人,就可以定型为资本家,被抓去坐牢。 社会整体气氛,依然是政治挂帅。这几年大学生连学费都不收,国家还给补助,有人精穷精穷,借点钱买了车票就去学校报道,一样能顺利读完大学。 但是,所受的约束也很多,比如说被人写举报信,很多在后世不算什么的小事,放在这个时候,可能就会被退学。 宁夏一听笑了,宁爸这是威胁她呢,不回家就举报她,让她读不成大学。 捂住嘴笑出了声,“我要是读不成大学,你猜机械厂收不收我。” 那当然是收的,但工人和大学生怎么可能一样呢?宁爸觉得,自己是打在了宁夏的七寸上,不怕她不就范。 “如果我读不成大学,我这辈子就什么也不干,只干一件事,把你们全家统统整到没好日子过。” 就你会威胁,我不会吗? “你就是不孝,白眼狼,早知道你生下来的时候,就该扔进尿桶淹死。” “你以为你没这做吗?不是小姨把我捞出来,我早就死了。”宁夏忽然爆发,声音高亢到穿透墙壁,让不知情还陆续上门的人,隔着大门就听到了声音。 上门的人挤到了一处,对视一眼,知道来的不是时候,于是结伴离开。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到底是亲爹妈,一家人圆圆满满的多好啊。”有人感叹,“其实这样,对宁夏是最好的,不然就是混的再好,家庭不幸福也是遗憾。” “是啊是啊。”附和的人不是一个二个,这个时候的主流思想,就是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父母做尽恶事,子女也不能不孝,不能计较。计较就是不孝,就是思想有问题,道德品质有问题。 宁妈被宁夏的声音吓得后退一步,扭头去向丈夫救援,她是没辙了。 “你们再来闹,我就上你们门口一头撞死,欺负我没了儿子的老太婆是不是,我看看领导给不给我主持公道。”孙婆婆房间里走了出来,之前小姨特意扶她回房间,就是怕宁家人来了,惹她生气。 但隔着门听到现在,孙婆婆忍不住了,有些人你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对于他们来说,能占到便宜的才叫道理,否则就是听不见。 这种时候,你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孙婆婆指着大门的方向,“赶紧滚。” 第16章 离家出走 宁家父母暂时走了,但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件事,几乎就是无解的,生活又不是电视剧,坏人最后总能翻然悔悟。 事实上,就算上电视节目,当着所有人的面,坏人依然能理直气壮,向被自己遗弃的女儿讨要五千万。 第二天,程希光和文莉结伴过来报喜,他们已经知道宁夏考上大学的消息,三个人对了一眼学校。 文莉先可惜道:“你们都在平京,就把我一个人落在省城了。” 文莉考上的是师范学院的专科,分数线擦着边过去,险之又险。所以她是一点遗憾都没有,纯纯只有庆幸。放开了开玩笑,肆意释放之前积累下的压力。 程希光读的是一家城建学院的建筑专业,学校也在平京。 “你们俩干脆结伴去平京,路上还能有个伴。”文莉提议道。 “宁夏,听我的,他力气大着呢,你尽管多带些行李。” 程希光没说话,但一直用希翼的目光看着宁夏。 “好啊。”宁夏当然不可能让小姨送她去平京,婆婆身边离不了人。自己一个人去,小姨肯定各种担心,有个人结伴确实要方便的多。 约好了一起买票,一起去平京的事,两个人这才告辞。路上文莉兴奋的对程希光道:“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 程希光一脸不自然道:“你说什么呢,我可听不明白。” “拉倒吧,还装呢,要不现在回去,跟宁夏说你不方便和她同行,我给她重新介绍个去平京读书的一起结伴?” “别别别,算我错了好不好。”程希光连连作揖。 文莉这才放过他,“平时能说会道的,怎么当着宁夏的面,就跟哑巴一样。” “你说我,配得上吗?”既然说开了,程希光也没再藏着掖着,这些话他还真没什么人可以倾诉。 “要是之前,你这么说,我也认了。一个大作家,一个普通人,确实没什么可能性。我不是觉得你配不上她,只是现实上来讲,不可能。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们都是大学生,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文莉打心眼里觉得,程希光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宁夏也特别好,他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 程希光得了鼓励,摸着头嘿嘿笑了起来。 宁夏花了两天时间,手腕都签的酸掉了,终于完成工作,刚收拾好行李,准备第二天乘火车去平京,就见到英子的家人匆匆赶到。 英子自然是没考上大学的,宁夏不想刺激她,这两天也没特意劝她。准备去了平京,再给她写信,好好劝劝她开始新的生活。 “你见到英子没有?” 英子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把宁夏给吓到了。 “昨天她来找我,送了我个笔记本,之后就没见过了。”宁夏胸口呯呯直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死妮子,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英子的父母顾不得家丑外扬,把女儿的信递给宁夏。 这是英子留下的,说自己想出去看看,请几天假,看过了,便会回来了。 宁夏按着胸口,她几乎可以肯定,英子去平京了,她去平京找袁桦,一定是这样。 “平京,袁桦是谁?”英子的父母毫不知情。 宁夏不敢再隐瞒,只得简单说了两人的关系,“他们处朋友的事,没在外头说。不见一次,跟他当面说清楚,大约也是不甘心。” 英子父母对视一眼,难怪女儿死活不肯相亲,还拿高考忽悠他们,结果,就是拖时间,拖到她手里攒了点钱,再拖到她有工作证,可以拿着买火车票。万事俱备,就离家出走。 “她有没有想过,厂里如果不准假,她的工作都得丢。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传出去,她还怎么嫁人。” 女孩子的名声多重要啊,相亲次数多一点,人家都要骂你挑剔,结果她倒好,跑去平京找男人,父母都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事不会有好结果。 “叔叔阿姨,你们想想办法,就说老家有急事,打发英子去帮忙,给她请几天事假。我明天去平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我大概知道她的想法了,只要找到,肯定把她劝回来。这件事,不会有别人知道。” 英子的父母千恩万谢,他们如果真请假去平京找女儿,这件事就彻底瞒不住了。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一切只能拜托宁夏。 宁夏又是一夜未眠,早起穿上小姨特制的秋衣,衣服内袋里,缝着两千块的现金,是小姨亲手帮她缝上的,不是口袋,直接缝死,等到了平京安顿下来,再拆开。 她衣服不多,秋冬各两身换洗,全是小姨给置办的。被褥一类的东西,宁夏准备过去了直接买新的。 相比程希光的行李,她还能腾出手,想帮程希光拎一个行李袋。 “不用不用,看着块头大,其实很轻。你的东西呢,就这么点。”程希光脸皮子发烫,还说帮宁夏拿东西呢,结果自己的东西都装了这么多。没办法,父母跟搬家一样,什么都往里装。 “赶紧上去吧。”宁夏没有多说。 “对了,上次跟你一块考试的那个同事考的怎么样?”程希光没话找话说道。 宁夏心头一凛,但看他眼睛清澈,顿时低头,是自己多心了。 “她没考上,正好老家有急事,回去帮忙了,不然她肯定会来送我。” “你们感情真好。” “是啊,她是最好的朋友。”宁夏认真说道。 如果她真要走,为什么不等自己一块走,还能在路上结个伴。宁夏反省自己,一定是她知道,自己肯定会反对,所以才不想说。 她觉得反对是为她好,可是,却没有想过,为你好这三个字,是不是英子一直想要摆脱的噩梦。 真正的朋友是不是应该从一开始就站在她的身边,坚定的支持她。宁夏想的极为出神,她的思维在宁夏和宁安悦中间来回跳跃,不管宁夏还是宁安悦都认为英子的选择是错的。 可是,宁夏在反省当中,却得出另一种结论。也许,有些事是没有对错的,对错只在乎于你的立场,所以作为朋友,不是帮她去选择,而是应该帮她实现愿望。 并且在实现愿望后,帮她一起收拾满地狼藉。 当然,愿望要是违法犯罪的事,那另当别论。 宁夏自觉念头通达,于是越发急切,想早点见到英子。 “你们是去平京报道吗?”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两个年轻人,估计观察了他们一会儿,这才出声询问。 程希光点头的同时,也认出了对方,“我记得,你们是报社路那边自助学习小组的人。” 两个年轻人一愣,笑容扩大,这不用说,肯定都是去报道的新生。 互相一介绍,大家都表现的很兴奋,出门在外,肯定希望老乡越多越好。 “这位是?”两个年轻用眼神暗示程希光介绍一下身边的人。 此时宁夏也回过神,大方道:“宁夏,也是去报道的新生。” 程希光如有荣焉道:“宁夏考上了平京大学。” 嚯,对面两人表情明显一变,其中一人还拱手抱拳,“失敬失敬。” 宁夏抿嘴笑笑,“运气好而已。” 对面两人,去的是平京理工大学,也是非常好的学校。 就目前这几年来说,不是成绩特别好,对自己特别有信心,一般人也不会报考平京的学校。像文莉,就想都没想过。 到了平京,按照录取通知书上写的,各自坐公交车去学校报道。当然,分别之前,各自交换了学校和班级,约好了有机会再聚。 “不用送,真的,我行李少,学校里也肯定有师哥师姐帮忙,你赶紧去学校吧,我怕晚了没车,影响你报道。” 程希光想想也有道理,报道才是最重要的事,不过他还是坚持陪宁夏等车,看到她上了车,才挥手作别。 学校确实有师哥师姐帮忙,宁夏带的行李又少,很快安排妥了一切,放下行李,就去学校后门的街上,去买被褥和开水瓶这些生活用品。 这是她问过师姐才知道的,后街有摆摊的,也有开店的,自己去挑。 衣服里缝着的钱不用动,宁夏随身的包里,有一百五十多块钱,就现在来说,也算一笔巨款了。 其中一百块是厂里的奖励,考上平京大学肯定不能没点表示。五十是小姨和婆婆给的,再加上自己没花完的工资,都给带上了。 “不用票,新的,二手的都有,你要啥样的。”宁夏走了半条街,找到一家貌似还挺多学生进去的门脸,也跟着走了进去。 其实这都不算门面,是自己家的房子,隔出一间来放货架,东西堆得落脚都难,要什么得喊店家帮你拿。但有一点,就是不要票,态度也热情。 虽说现在很多东西不用票也能买,但票证并没有取消,而是能抵扣现金使用,还有几年时间,才会陆续消失。 宁夏跑了三趟,才把所有东西都置办齐全。八人宿舍到了六个,全是外地的,另两个没到的猜测不是本地就是太远。 年纪最大的一位,已经二十七岁了,目前年纪最小的,竟然是她自己。 “真羡慕你,跟应届生一样的年纪,这皮肤水嫩的,哪里看得出来是在农村待过的。” 宁夏只能用笑回应,大家闲话几句,收拾好便去食堂打饭。 就算是被家人送来的,也一样是全家人去吃食堂。宁夏拿着饭盒,和宿舍里的人坐在一起,心里盘算着,怎么去找英子。 第17章 为你好 找英子,就得从袁桦下手,宁夏回忆之前下乡时的点点滴滴。虽说英子和袁桦处对象,但怕别人说闲话,大多数时候都是拉上宁夏当电灯泡。 宁夏嘴严,还不多话,不管听到什么,从来没有说漏过。 她得想想,袁桦回城的地址?她确定没有听到过。 袁桦想参加高考,继续学业,有,他确实说过。 他想读什么学校,什么专业?有说过吗?宁夏继续回忆。 还真有,他说过如果没有运动,他应该会报考理工大学。她刚好认识两个理工大学的老乡,可以…… 不行,老乡是江川市人,他们如果知道了英子的事,回去歪一嘴,对英子来说,就是巨大的伤害。就算找人帮忙,也不能找老乡。 第二天,提前到的舍友有的陪家人游平京,有的结伴熟悉校园。 宁夏说去见一下老乡,直奔理工学院。报名时间内,四处都是人,宁夏四处张望着,她相信英子一定在这里,就是不知道,她见到袁桦没有。 人太多的关系,她不时被人挤到,很快被热心肠的师哥当成报道的新生。 正不知要如何解释的时候,听到一个人惊喜的上前问道:“你是来找我们的吗?” 昨天火车站分开的两个老乡,正好走到她的面前。师哥见是老乡,撇了一下嘴,悻悻离开。 “啊,这么巧,我是来找人的。”不过不是找你们,而且最不希望的,就是遇到你们。 正想办法脱身的宁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声叫道:“袁桦。” 袁桦和一个女生并肩走在一起,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回头。毕竟是在平京,遇到熟人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回头看到宁夏,脸色一变,嘴唇动了半天,就是喊不出她的名字。 宁夏一步步走上前,才半年没见而已,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可见这半年,他过的是多么丰富多彩啊。 “你见到英子没有?” 听到英子的名字,袁桦顿时惊喜道:“她考上大学了吗?” 正在宁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有人替她作答。 “考没考上大学,有那么重要吗?” “英子。”宁夏上前,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终于找到你了。” “桦哥哥,他们,是什么人啊?”袁桦身边的女生,吐了吐舌头,一脸乖巧可爱的发问。 “袁桦,我有话想问你,我们单独聊聊吧。”英子见到袁桦,满心满眼都是他,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怎么都看不够。 “走吧。”袁桦看了看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人都放慢了脚步看向他们,他也不愿意被人围观,先行一步走在了前头。 英子跟上,宁夏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放。 那两个老乡面面相觑,大抵知道是什么类型的事,耸耸肩,“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还是算了吧。” 一看就不是外人应该插手的事。 袁桦熟门熟路找到一处回廊,两人站在一处,宁夏自觉离得远些,见袁桦身边那个女生也跟了来,用手一指远处,“这么喜欢听人壁角吗?离远些。” “凭什么你可以站在这里。” “凭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就没避着我。”宁夏心情不好,没功夫收敛情绪。 女生一脸不敢置信,捂住嘴,委屈的走远了些。 宁夏则是退后两步,一直到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才靠到柱子上。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英子的声音。 “非要问那么清楚吗?” “是,你知道的,就算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我寄书给你,就让你考大学,你不明白吗?”袁桦也很生气。 “所以,考不上大学,就分手是吗?那你到是跟我说分手啊,为什么不声不响。”甚至于,她来到平京,来到他的面前,他都不敢说出分手两个字。 “英子,你是个好女孩,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但人生不能只靠喜欢活着,你懂吗?” “我不懂,我只知道,爱情就是爱情,喜欢就应该在一起,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英子的爱是炙热的,是可以为了爱人付出一切的执着。 “对不起,我的家庭需要我,我不能任性。”袁桦看向她。 “原来,我喜欢的人,只是一个连分手都不敢说出口的懦夫。那好,分手由我提出,我要跟你分手,袁桦,我现在通知你,我们完了。” 英子转头,眼泪喷涌而出,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看不清去路。 到了此时此刻,她依然希望身后的人,能叫住她,从背后抱住她,告诉她,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她多想回头,回头抱住他,告诉他自己还是爱他,不想失去他。想要卑微的乞求他,给自己一点希望。 脚步越来越迟钝,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走吧,无论你想去什么地方,去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是宁夏的声音。 “带我离开这里。”她害怕自己再多待一秒,都会改变主意,她不想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人,爱情可以仰望,但不能卑微。 宁夏带英子回了自己宿舍,还没正式开学,有些送孩子过来的家长,也会和孩子挤一下宿舍,只有条件特别好的,或者是跟孩子不同性别的,才会去住招待所。 跟宿舍的人打了招呼,说是自己表姐,住个两天,等自己开学了,她再回去,根本没人会多说。 “玩两天,我送你回家,家里都说好了,你就说自己回了一趟老家。”宁夏交待英子。 “你不骂我吗?”英子缓过来,问道。 宁夏铺床的手顿了一下,从上铺跳下来,蹲下身,双手和她交握在一起,“对不起。” 英子把手抽回来,一脸疑问,她不明白。 “我以为这是为你好,却没有想过,你要的是什么。”人类啊,哪怕知道许多的道理,也不一定能过好一生。 回到江川后,忘记袁桦也许是她人生的最优解,但对于英子来说,她要的并不是最优解,如果她不能得到一个面对面的机会让自己死心,可能这一生都无法释怀,念头也不能通达,那么她就有可能站在原地,再也出不去了。 “我是不是很傻。”英子自嘲道。 “年轻的时候不干点傻事,到老了,我们回忆什么呢?”宁夏从来没有干过傻事,但她的回忆只有无止尽的恐惧。 宁安悦从小到大没少干不靠谱的傻事,可从回忆里看,越是这样的事,越让她感觉到幸福。 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人能包容你干傻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两人相视而笑,英子顿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还想干一件傻事呢?” “我陪你啊。” 英子“噗嗤”一笑,“我可不敢拉大学生陪我,不过,我真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留在平京?”宁夏吓了一跳,这个决定可不小。 要知道,回红星机械厂,她迟早能转正,这个时候有个铁饭碗,可比什么都强。 在这个年代,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可以避免人生中百分之九十的难事。 住房,找结婚对象,孩子上学,以及社会上办各种事情,都要方便太多太多。 就这么说吧,现在稀罕得不得了的万元户,你让他选择,他更愿意有一个稳定的工作,而不是成为万元户。 因为在这个社会上,占据主导地位的,依然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权力,而不是市场经济体制下的金钱。 “是。” 宁夏这一次没有劝说,因为她懂的,英子只会比她更懂。她明白一切,依然下了这样的决心,那就说明,她也做好了,失败之后承担一切后果。 作为朋友,这个时候,再说车轱辘话,无非就是担心她无法面对失败。 “你想好了吗?” 英子重重点头,“我就不信,我不靠家里人,就靠自己,不能在平京活下来。我不仅要活下来,还要活的好好的。”甚至,比他活的更好。但最后一句,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父母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英子沉默了一下,“我会写信回去。” 宁夏点点头,“先睡吧,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想在平京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座城市自身的就业压力,就已经非常大了,只有一些本地人宁愿待业也不愿意去的工作机会,外地人才有机会试试。比如说照顾老人孩子的保姆,或是粗笨卖力气的工作。 “要么有一门手艺,要么当小贩。否则的话,就只有本地人不愿意做的工作才有机会。”这是目前宁夏能想到的赚钱方法。 在这个年代,大家的选择,真的不多。 “手艺?”英子看着自己的双手,苦思冥想。 “比如说,你要是会英文,能当翻译,多的是体面的工作机会。”平京是大城市,还是华国的首都,再加上改革开放,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外国人,来华国旅游或是商务。 英子脸都绿了,她要是有这本事,还用得着发愁。 宁夏是故意的,其实带她考察了一天,就是希望她自己明白一件事,想要更好的工作机会,就离不开学习。 未来的就业趋势,宁夏不敢说别的,但掌握一门外语,尤其是英文,绝对是一大助力。未来找工作也好,做贸易也好,选择的余地会大的多。 工作不分贵贱,但工作是分难度的,别人做不到,做不了,但你能做的工作,就是会被高看一眼。 第18章 同乡会 “学习?”英子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早知道她真该好好学习,试一试能不能考上大学。 她之前脑子转不过弯,固执的认为,爱情就是爱情,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考不考得上大学,都不应该成为分手的理由。她就想知道,袁桦会怎么做。 事后想想,才发现好傻,所以说,爱情让人成长,无论好的坏的,你只要能挺住,都能成长。 现在想明白,才后悔没有好好学习。如果能考上大学,真的能拥有一万种可能。 “现在也不晚,任何时候学习都不晚。”宁夏让英子不用操心生活费,这个年月生活开销极低,她还养得起。 “那可不行,我们各退一步,我会好好学习英文,但我必须自己养活自己。” “我先借你五十块钱,租房子吃饭,你赚到钱了,再还我。” 宁夏想不出英子能找什么样的工作,如果找到了,又有没有时间去学习。 但她学会了一件事,你可以给建议,但不能代替别人做决定。路要怎么走,还得看她自己的。 “我给你写借条,算利息。” “好。” 英子的行动力超强,就在学校附近的平房里,租了一个单间,还是宁夏出面,用自己的学生证签的合同,不然房东不愿意租给来历不明的外地人。 “宁夏,你表姐留平京了啊。”宿舍里的人都知道,宁夏的表姐偶尔会到食堂,跟宁夏一起吃饭。 “是的。”英子的经历和留下的原因,实在不好对外说,只能说她正好要找工作,跟她一起到平京,还能有个伴。 “找到了吗?” “还没。” “没那么容易找到的。”宿舍里最后来的两个,果然都是本地人,个高的那个不太爱理人,稍胖的那个和大家关系很好,闻言插了话,告诉大家就算是平京,就业形势一样严峻。 “对了,你们知道吗?我们班有个同学,是学校一位老教授的外孙。”本地人消息灵通,宿舍里的八卦,全靠他们。 稍胖的女生,眼睛圆圆的,不仅消息灵通,还很喜欢分享。 “谁啊?”开学没几天,很多人连同学都没认全,更不可能知道这种消息。 “肖晨和我们学校的肖教授。” “到底是孙子还是外孙。”舍友疑问,华国成绩最好的那一批人,反应能力当然也超快。 “肖晨跟他妈姓,所以是外孙没错。” “为什么啊?”一听就有内幕。 宁夏一脸淡定的听着八卦,跟肖晨在开学的第一天见到,两人都很意外,但也很有默契的当作第一次见面。反正也不熟,真要说他们之前见过,需要解释的事就太多了。 “那就不知道了。” 宁夏已经把课本过了一遍,基本可以确定,英文和宁安悦学习的没什么出入,甚至和学校的老师相比,宁安悦的口语更好一些,还知道更多俚语的用法。 完全能理解,宁安悦所处的年代,出国非常方便,有过留学经历的人从最早的海归慢慢变成海带,最后沦为在国外上的大学,就是很平常的一件小事,甚至都不会有人多问一句。 不像现在,说到出国,很多人眼里,都放着光,比起爱情,那可亮多了。 宁夏除了学习,还要抽空教英子学习英语,偶尔也会带她去教室旁听,英子一边找工作,一边学习。 “我找到工作了。”英子找到宿舍,一脸高兴。 “什么工作。”宁夏也长吁一口气,英子是个很好强的人,如果一直找不着工作,肯定会打击她的信心。 “就是不知道你同不同意,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去。” “这是什么话?”宁夏搞不懂。 问了才知道,是学校有个老教授,想请个保姆照顾生活。但因为是学校的教授,英子和宁夏的关系又不是秘密,很怕有人会因为这样,瞧不起宁夏。 “只要你不忘记学习,记住现在不管干什么都是过程,你是有目标要实现的就好。别人怎么看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不当保姆,人家就高看我一眼了?还不是当我们是乡下丫头。” 宁夏说的很平静,大城市生活的人有个通病,尤其是年纪越大越没文化的人。除了自己出生的这块地方,其他地方全是农村。不管你是小城市,小县城,还是小城镇来的人,都是乡下人。 甭跟他们理论,通天纹六六六就完事了。 英子“噗嗤”一笑,“咱们厂还有平京人呢,不是一样在江川扎了根。” 那不一样,工人阶级掌握的是最先进的生产力,是社会的中坚力量,可不是通天纹能比的。 说到厂里,宁夏问她,“你爸妈怎么说?” 其实她早和小姨联系过,但小姨和英子父母之前没有多少交情,这会儿自然不好意思打听。 “他们说,我不回去的话,就当没我这个女儿。”英子苦涩的一笑,“是我让他们失望了,但我没办法让他们理解。” 老一辈和年轻一辈之间,有着巨大的沟通障碍,也不是新鲜事了。老一辈是绝对的现实主义,什么狗屁爱情,狗屁男人,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好工作比天都大。 年轻一辈总想再挣扎一下,因为年轻人觉得自己可以期待一下,是不是能拥有的更多。爱情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统统都会有的。 如果有一天,年轻人都不再奋斗,一致认同老一辈的观念,那反倒要掂量一下,这个社会是不是出了问题,分配制度是不是已经不公平到,年轻人还没奋斗就已经失去了期待。 保姆是居家的,所以英子退掉了房子,搬到老教授家中,有了自己的房间,条件比租的房子好多了。而且老教授性格很好,一点也不为难人,宁夏听到英子说的,全是好消息,终于放下心。 “其实前几天,我准备跟人去摆摊卖□□镜。” “哦,那个米国电视剧里的啊。”米国电视剧在华国开播,剧里男主角的墨镜,瞬间大火,因为造型特殊被称为□□镜。 “那怎么没去?”宁夏问道。 “说带我的人,刚出了几天摊就被抓了。”英子心有余悸,如果自己当天就答应,怕不是也要一起被抓。 宁夏顿了顿,丝毫不奇怪,现在世面上有很多走私来的商品,走私是犯法的,贩卖走私品的罪虽然没有那么重,但同样也是犯罪行为。 再加上现在商业行为不规范,小商小贩见到不懂行的人开高价,或是看到好欺负的,强买强卖都是常态,所以被抓,并不冤枉。 这也是宁夏不乐意英子当小商贩的原因,短时间看起来赚的多,但这行里的水太深了,街面的小混混,各路黑的灰的,乱七八糟色的,英子一个外地来的,没有丝毫跟脚的女生,稍有差池别说赚钱了,人都要交待进去。 现在正是社会治安最糟糕的时候,拿命去拼实在不值得。 “三零一宁夏,有老乡来找,在楼下。”有隔壁宿舍的女生上楼,随便给他们带了个信。 宁夏应声道谢,换了鞋下楼。 其实都不用猜,会来找她的老乡,除了程希光也没别人。 “宁夏,周末有个江川的同乡会,咱们一块去呗。” 其实宁夏对这种同乡会兴趣不大,但程希光却格外热衷,他好像天生就会交朋友。 而且人家大老远赶过来通知她,宁夏还是点了头,“什么地方,我直接去就行,大老远的,你别来回跑了。” 程希光一脸腼腆道:“没事,反正也在这附近,我接了你再一块去,正好顺路。” 等到了时间,宁夏才发现,何止很近啊,根本就是在平京大学的后街上。一处私人的平房,被人改造成小餐馆。就在这家小餐馆的一个房间里,早有人先到了。 “咱们江川市出人才啊,今天人没到齐呢,都有小二十人了,其中多半都是今年的新生。” 组局的是单长智,恢复高考第一年就考上平京大学的学生,看了一眼宁夏,“开学第一天就知道来了个小老乡,今天才有机会认识。” 他们俩也是唯二的,考入平京大学的老乡。 大家伙的兴致都挺高,在外求学遇到老乡本能的觉得亲切。在火车上遇到的两个老乡也来了,见到宁夏默契的没有提起那天的事。 餐馆老板上菜,宁夏偷偷问程希光,“一会儿得平摊吧,钱给谁。” “小师妹还操心这个呢,不用操心,今天有人请客。”结果被旁边的人听到了,笑了起来,一指单长智。 单长智也笑了起来,有人起哄道:“唉呀呀,单大哥为什么请客,肯定有好事吧。” “嘿,可不是好事吗?单大哥的诗登报了。”捧哏立刻跟上。 有人哄托气氛,有人捧,都是自发的,说明单长智在这帮人当中,颇有权威。 只需要一点事,年轻人就能兴奋过头,这话一出,顿时有人喊道:“单大哥,诗朗诵。” 很快变成和声,“朗诵,朗诵。” 单长智笑着推托,见实在推不掉,只好站起来团团一抱拳,“不值一提的人个爱好,结果叫他们给我说破了,一会儿惹得人笑话,我谁都不怪,就怪他们。” “怎么可能笑话啊,单大诗人,单大才子,快来一个,让我们长长见识。” “行吧,我就献丑了。” 单长智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深情并茂。 第19章 诗人 房间里响起哗哗的鼓掌声,有个女生甚至感动到落泪,实在是太容易共情了。 这是诗人最好的年代啊,宁夏情不自禁的想。 宁安悦的记忆中就有,听人侃大山说当年诗人出门,根本不用带盘缠。 到了地方去大学报上自己的名字,老师也好学生也好,主动就把人养起来了,睡宿舍吃食堂,还给他带好吃的加餐。 开座谈会一堆学生坐的坐站的站,交流感悟,表达情感,场面实在是让人动容。 可惜的是,宁夏过于木讷,宁安悦过于跳脱,两个人其实都没有这个年代知识份子的烙印,这个年代知识份子什么样呢,简单说就是忧国忧民,敏感又多愁善感。 华国刚刚打开国门,迎面而来的是国外已经高度发达的社会面貌,这份冲击力,着实能震碎人的三观。正常人看到差距,都会有一种无力感,简直令人绝望。 放在个人情感层面,被禁锢了十年的感情,总算可以表达出来,多少人有多少话想说,亲情爱情友情还有天生万物,都值得大书特书,写诗成为流行,甚至成为信仰,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 有了诗文相伴,大家谈兴更浓,甚至接力起了诗朗诵,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会作诗,背诵一首自己喜欢的也同样受欢迎。 游戏轮着轮着就来到宁夏面前,宁夏一脸苦笑,这叫她怎么办,她平时压根没读过诗集。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宁夏清晰的听到大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不用宁夏自己说,大家都知道这是新诗,是宁夏所作的新诗,否则他们这些走在最前沿的文化人,不可能没听过。 单长智惊讶道:“原来小师妹也是个大才女啊,这首诗应该还没有做完吧。” “对,还在酝酿当中。”宁夏赶紧承认,幸好宁安悦谈恋爱的阶段,做作过一段时间,喜欢看点酸诗,悲春伤秋,不然今天还真没法过关。 “你写完了,一定要告诉我,对了,千万别投到别处,咱们学校就有报社。他们要是知道错过这么好一首诗,铁定得到你面前哭。” 说完哈哈大笑,听到这首诗,今天就算没有白来,自然是心情愉快。 “以前我还说,平京大学虽然难考,但也可能是押题押的好,更可能是运气,现在我服气了,能考上的,确实是这个……”说话的人,说着说着竖起大拇指。 一时间气氛热烈,所谓飞扬的青春大抵便是这样。 酒足饭饱,一行人微熏着走出去,宁夏没喝酒,能喝的喝一点,不能喝的也没人劝,会喝的自己都不够喝呢,谁有功夫劝你。 回到宿舍,知道她跟同乡一块吃饭,宿舍里的人问了问,得知有单长智,顿时起了哄,“他可是咱们学校有名的大才子,原来是你老乡,郎才女貌还是老乡,不发展发展可惜了。” 宿舍里年纪最大的,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其余人也就是考上大学,否则在家都是被安排相亲的年纪。很多人都抱有学业和婚姻一起解决的心思,想想,有什么比找个同学处对象,更能互相理解。 宁夏赶紧摆手,“饶了我吧,我可没那个心思。” “那你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呗。”宿舍里有人主动出击。 “好,有机会我介绍你认识。”宁夏点头答应,同时感叹,这个时候才是真平权啊,女追男的事虽然稍微少点,但也不稀奇。看到合心意的就冲,万一能成呢,就算不成,也不损失什么。 “原来你看上他了,我说怎么班上男同学给你献殷勤,你都不理呢。”有人打趣起来。 “别聊了,要熄灯了。” “我还没收拾呢,等会儿等会儿。” “谁等你啊,又不是我熄灯。” “柳涵今天又不在吗?” 一阵兵荒马乱,总算各就各位,躺上床盖上被,必须再来一波夜话。 “这还用问,她统共在宿舍住过几天啊。人家是本地人嘛,不一样。”有人答话。 “齐欣也是本地人,她怎么住宿舍呢。” 黑暗中,齐欣悠悠叹了口气,她就是那个微胖眼睛圆圆的姑娘,平时跟大家关系很好,“这话说的,平京人跟平京人也是不一样的。我一平头老百姓,跟人比什么啊。” 越是大城市的人,越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柳涵第一天出现,那一身派头,就算不懂行的人,也知道料子贵重,但齐欣却知道,平京根本没有这种衣服卖,只能是从香江或干脆是从国外带回来的。 这年头,能从国外买衣服回来穿的人,得是什么家底,都不用问,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所以别看他俩都是平京人,齐欣平时很少往柳涵身上靠。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凭本事考上平京大学的,除了家世差你哪儿了,有本事咱看以后。 其他人的眼力劲确实不足,只看得出柳涵家里条件好,但具体好成什么样,并没有概念。闻言嘻嘻哈哈,根本没往心里去,也没多想。 没两天,宁夏上食堂吃过饭,回宿舍看书,就见两个学姐风风火火敲响了宿舍门。 “约稿?”宁夏心想,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对啊,要不是单长智告诉我们,我们都不知道,小学妹里还有个隐藏的大诗人。我们怕你投了别处,就赶紧上门求你来了,你可千万要给学姐面子。” “学姐请你吃冰棍。” 两个学姐的性格倒是好,一来就和宿舍里的人打成一片,笑闹声把隔壁宿舍的人都引来了。 “哟,写诗啊,宁夏还会写诗。” 宁夏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自己早把这件事忘的干干净净。 “你们等一下。”干脆写出来给他们得了,省得他们再来一趟,或者自己再跑一趟。 柳涵保留一个宿舍床位,其实就是中午的时候歇个晌,偶尔住一晚用的。 没想到,自己宿舍还出了一个才女,不由得抿嘴笑了一下。想到那些会做几首歪诗,就上自己眼前显摆的家伙,就觉得,诗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一看宁夏现场抄起纸笔写诗,有其他宿舍刚听到原委赶来的人,张嘴就是,“乖乖哟,这就是曹植七步成诗吗?” 宁夏回头,“你们要是埋汰我,我可不写了。” 学姐一把将说话的人嘴捂住,冲着大家,“嘘嘘嘘,谁也别说话,她要是不写,你们一人一首,交不出来,我打上门去。” 就在乱哄哄的笑声里,宁夏笑着摇头,提笔就写。 学姐拿到手,就有人喊,让她现场朗诵。 宁夏见学姐又把纸给递回来了,赶紧推向她,“你念你念。” 学姐清清嗓子,声音一出,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爱到痴迷 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 而是想你痛彻心脾 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 而是彼此相爱 却不能够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彼此相爱 却不能够在一起 而是明知道真爱无敌 却装作毫不在意” 又是呱呱呱的掌声雷动,学姐上前抱住宁夏,“等登报了,我给你送稿费过来。放心,我给你按最高的走。” 学姐激动的拿着诗作赶回报社,和大家分享。其他宿舍的人,也纷纷表达完感慨,回自己的宿舍,去传达八卦。 宁夏又写下一份,对宿舍里的陆青芽道:“我答应过单长智,写完了给他送一份过去,你要是有时间的话……” “我帮你送。”陆青芽一把抽过宁夏手里写好的诗作,整整齐齐折好,扭头出去。 “你这是有故事的人啊。”有人问道。 宁夏叹了口气,“故事当然是有的,不过不是我的,是看到别人的故事,有感而发。” 这个别人,就算到英子身上吧。 “可见不是人人都能当诗人的,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你能写出一首诗,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只能倒出一盆苦水。”宿舍里唯一结过婚,总以大姐自居的乔红蕊感叹。 这都自曝了,还能放过她,喊着让她分享分享。可能是被诗文勾起了思维,也可能早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她倒也没矫情,大大方方说道:“我家那口子,当年长的是真精神,身体倍棒,个头还高。我当姑娘的时候,个子小小的,身体还不好,人人都说我配不上他。” “还有漂亮大姑娘,跑到他家去毛遂自荐,让他换个人处对象,哄得我公婆都觉得人家好。不过我爱人是死脑筋,非我不娶。我都生完孩子,还有人掂记我配不上他的事。” “恢复高考之后,第一年我病了没考成,第二年孩子病了又没考成,这是第三年,等我考上了,外头人又开始了,这回说的是他配不上我。” “这回更离谱,有人上我家劝我公婆,劝我爱人,不让我出来读大学,不然大学读了,媳妇就跑了。我公婆又动心了,是我爱人把人撵跑,请假送我来的。” “这是什么苦水啊,分明是秀恩爱。”宁夏笑了起来,“你们这是神仙眷侣。” “就是,爱人好就够了,爱人好公婆再作妖也翻不了天。”有人家里亲戚多,看得多的,跟着笑了起来。 于是大家开始新一轮的八卦,分享自己家的奇葩亲戚。 当然,柳涵从来不参与这种话题,事实上,她什么话题都不会参加,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有礼貌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第20章 利用 又是一次同乡会,这回轮到宁夏坐东,拿了报社五元的稿费,不得请大家吃一顿。其实请不请都可以,但单长智都打了样,她吃人家的时候欣然前往,不能到了自己就玩不知情吧。 这回的人,比上回还多,好在这个时候的物价很低,这么些人五块钱吃国营的馆子不一定够,百年老字号不用想,但在学校后街的家庭小餐馆里,尽够了。 陆青芽是跟着单长智一块去的,众人都跟着叫嫂子,宁夏虽然早就知道,还是惊讶于陆青芽的速度和果断。该出手时就出手,处上对象立刻风风火火昭告天下。 “以后我不在,你们找青芽也是一样。” 在场都是智商在线的,明白这是单长智在让度权力。 参与于小集体的人,应该都能理解,任何一个集体中,都会有一个最具有威权的人,成为领导者。这种领导并不是命令式的,更多的是一种大家的认可,甚至是习惯。 也别觉得一个小小的同乡会,没有意义,或是这种集体可笑。要知道,团结就是力量。 能坐在这里的人,首先是大学生,都不用猜测,未来肯定有光明的前途。同乡的身份,让他们不可避免的,会产生交集。 需要帮忙的时候,同乡就是天然的盟友。 “是是是,找不着大哥,就找大嫂嘛。”程希光开着玩笑,会说话的负责说话,不会说话的负责笑,相当融洽。 “单哥,你快看看这家伙,上火急的,长了一嘴疱。” “这是怎么了?在学校受欺负了?”单长智问道。 “唉,我妈病了,县里的医院查来查去查不出毛病,我都快急死了。”事情还是高中同学漏给他的,想请假回去,家里人死活不让。 “你别急,一会儿把具体情况跟我讲讲,我看能不能给你找找市里的医生问问,不行转到市医院里,我给你找个熟人。” “太感谢了,谢谢单哥。” “说什么呢,都是老乡。”单长智不让他再说下去,“再说感谢的话,我就不管了。” 什么叫人情社会,就是有事找关系,朋友托朋友。后世很多人生活在制度规范,法律条文健全的城市里,感受不到一点点事都要求人的痛苦。 但在这个时候,没有熟人,就是寸步难行。衙门难进,嘴脸难看,事情难办,是切切实实的大实话。 后世是有钱人最威风,现在是在社会上吃得开的人最威风,不管什么人什么事,求到他这里,给你牵线搭桥找人脉,帮了你的同时,你以后也成了他的人脉。 说的形像一点,就像一张蜘蛛网,蜘蛛居中织网,每一根丝都是他的人脉。需要的时候抽一根,但也不停在编织的更大更密实。 时间久一点,事情办的多一点,蜘蛛自然就成了这张网上,说一不二的人。 单长智今年大三,明年毕业就要安排工作,他这种第一批毕业的大学生,基本能留京,也肯定是好工作。 只是上了班,怕就没时间再操持同乡会的事,当然要选个接班人,目前来看,肯定是自己的女朋友最合适。 程希光鼓动着宁夏朗诵诗作,宁夏连连摆手,“你们来吧,我不太行。” 虽然此时的气氛,根本不会有人觉得尴尬,更不存在社死,但感受不同,她是真的适应不了。宁安悦的意识已经在她的脑子里,抠出三室一厅来了。 “我来。”程希光连报纸都没拿,竟然是全文背诵,那声音里澎湃的激情啊,都带着颤音。 “好感动,太感人了。” “好想哭。” 有人热泪盈眶,有人声音哽咽,唯有宁夏一脸尴尬且不失礼貌的假笑。 但她能理解这些人,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共情。之前的日子过的太苦了,不光是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现在放松下来,就极容易感同身受。 “宁夏准备什么时候出诗集。”程希光问道。 “呃”被噎了一下的宁夏,愣住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出诗集。写一首已经是赶鸭子上架,还诗集,她把脑袋抓秃也抄不出来啊。 单长智看了过来,“诗集?宁夏写了多少首了,我跟学校出版社还挺熟的,你要是写的多,我改天拿去帮你问问。” 大学生嘛,本来就是文化人,偶尔来了灵感,写个十首八首,运气好刊登个一首半首的,也就是让人“哇”一下的程度,有点惊讶但不多。 但要是能出诗集,那就是另一个档次,真正能被人叫作诗人了。 “宁夏跟出版社也挺熟的,是吧,我记得是叫时光出版社。”程希光说道。 “时光出版社,我好像有点印象,怎么,宁夏有朋友在出版社上班吗?”单长智问道。 宁夏放下筷子,感觉到了不对劲。 程希光不经过她的同意,就随意曝自己的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火车上,也是他忽然就报出自己的学校。 不是说这是什么绝密不能说的事,但要明白,这是她的事,要说也该由她自己来说,程希光是她什么人呢? 现在又是这样,如果宁夏想说,早就自己说了,不想说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程希光抢着说道:“你们不知道吧,宁夏早就出版过小说,你们说不定还看过。” 宁夏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这局面是最让人无力的。别人一没打你二没骂你三没讽刺你,反倒是在替你扬名,赞美你,让你想发脾气都找不到理由。 “天呐,宁夏还写过小说,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啊。” “是什么小说,快说快说。” 大部分人感受不到平静的水面下,正在泛起波澜。 “就是东方快车谋杀案。”程希光揭晓答案。 众人的惊叹声,可谓是连绵不绝。单长智都惊呆了,这本书他当然看过,可以说,今天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人不知道这本书。 甚至当初,他们聚在一起,还讨论过一个下午,赞叹作者令人惊叹的技巧,以及引人入胜的剧情,还有剧情背后,需要一定专业知识,才能知晓的大背景。 他们还猜测过,作者是不是旅居大不列颠的华侨,又或者是曾经有过留学经历的老教授。 任谁也不会想到,会是眼前这个有几分瘦弱,年轻到过份的小姑娘。 更没想到,作者会以这种形式,忽然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最熟悉的陌生人,莫不如是啊。 话题被程希光收拢过来,很快成为大家关注的中心。他一向都是个组织能力极强,极会凝聚人心的领导者。 宁夏冷冷看着,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在男人眼里,对权力的欲望远远高于一切。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出卖。 就像宁安悦的前男友,两人一起创立自媒体公司,宁安悦负责幕后,男友负责台前。拍摄的脑洞视频,风靡全网,也为男友赚得了千万粉丝。 有娱乐圈的人抛出橄榄枝,请男友去拍戏,比起当网红,当然是明星的诱惑更大。不管宁安悦怎么说服他,他们一起奋斗,从视频从网剧再到影视剧,稳打稳扎什么都会有的,不要急于一时。 但男友哪里肯听她的,早被娱乐圈的繁华迷晕了双眼。一心去当大明星,更是直接选择和宁安悦分手,甚至都不愿意再提起以前的经历。 因为脑洞视频,男友的粉丝都认为他是一个有才华有想法,更有演技的人。还在男友的暗示下,攻击宁安悦的公司。 虽然当时宁安悦的公司受到巨创,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会证明一切。 宁安悦的公司招募新的演员,视频质量一如既往的出众,新人演技同样担得起大梁。 反观前男友这边,先是在娱乐圈小火一把,但把一切都曝光在聚光灯下,很快便能照出原形。 真实的他没有那么有才华,也没有那么幽默,粉丝开始发现,他们喜欢的是视频里那个幽默风趣脑洞奇大的角色,而不是他本人。 宁安悦的公司越做越好,从视频站稳脚跟,开始制作小成本网剧,一集五分钟,一拍几十集,虽然圈里人瞧不上,但依然是稳稳吸纳粉丝,建立自己公司质量高于一切的形像。 等到宁安悦的公司,终于挤进娱乐圈,开始制作影视剧的时候。前男友已经彻底过气,成为一个十八线小糊咖。 而此时的宁安悦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还被人扒出富家千金的身份,到了这个时候,前男友竟然有脸来求宁安悦复合,那副嘴脸,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宁夏甩甩头,将宁安悦的回忆从脑子里甩掉。 程希光何尝不是一个好学上进,有能力有才华,还能考上大学的大好青年。如果不是宁夏有利用价值,她可能也不会发现程希光的另一面。 毕竟看看现场的这些同乡们,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是体会不出这种微妙感的。甚至会觉得,程希光和宁夏的关系和别人不一般,别人不知道的事,程希光都知道。又选在这个时候,替宁夏扬名,他们是一伙的。 宁夏意兴阑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根本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 散场回宿舍,这消息就瞒不住了。恰好在宿舍的柳涵,正靠在床上看小说,听到消息,将手里的小说翻回去,就看到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所写的赠言,落款正是宁夏二字。 这本书,是江川市的领导来平京办事,特意送给她外公的,落款是作家的真名。她本来没有在意,甚至都没记住这个名字。这会儿一翻,真是巧的没边了。 她也佩服作家的巧思,但专业能力是一回事,人品又是另一回事,这么有本事,不是一样要攀附权贵吗? 不然自己手里的书是从哪儿来的,敬赠后头可是明明白白写着自己外公的名字加职位。呵,可怜! 第21章 不情之请 在宁夏的强烈要求下,宿舍里的人答应保密,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但总比大规模传播出去要好。 宁夏并不是那种能坦然面对围观或是议论的人,过多目光的关注,会让她以为是不是自己出门太急,衣服穿反了。 “宁夏,快,快来帮我,教授他出事了。”多日未见的英子找过来。 “出什么事了?”宁夏换上鞋就跟她下楼,一边走一边问道。 “教授今天有点不舒服,吃了中饭说想睡一会儿,可都过了平时该起来的点,我去敲门也不应,又过了一会儿,我实在不放心,进了房间,结果发现教授怎么都醒不过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英子站在楼道里也喊过了,但上班时间,家里有的也是老人,她这才跑来找宁夏帮忙。 宁夏二话不说,在路上现抓了两个男同学,就凭他们二个女生,不一定能把人背下来,现在可没电梯。 “教授的外孙也是学校的学生,但我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该怎么找。”英子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呢。 “先不管了,你们负责把人背下楼,我去找学校要车。”宁夏指挥大家分工协作,好节省时间。 “一位教授晕倒了,保姆发现的,对对,学校赶紧派辆车送医院。”宁夏找到辅导员,跟着他跑去办公楼,等司机开着车到了楼下,两个男同学一个背着教授,一个帮托着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还有邻居下来,跟着张罗。 “你们再帮个忙,这是肖晨的外公,你们喊他直接去学校。”宁夏又请两个男同学递信,她此时才见到教授的模样,没想到是之前在孙家有过一面之缘的爷孙俩当中的老人。 那不用说了,就是肖晨的外公,也是宿舍里传过小道消息,肖晨随母姓,外公是学校的教授,全对上了。 两个男同学回去找人递信,宁夏随英子上了车,辅导员也在车上,司机见人一直没醒,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也一言不发飙起速度朝医院开去。 “医生说是中风。”辅导员负责和医院打交道,宁夏和英子帮着跑上跑下去交费。 “能治好吗?”英子呆住了。 “应该没问题,幸好送来的及时,再晚就不好说了。” 肖晨就是此时赶到的,也是现在才知道宁夏和英子的关系,对两人是感谢又感谢。 “这是英子的工作,都是应该的,你该好好谢谢那两个同学,是他们把你外公背下楼的,还有辅导员,和学校派的车。” “都要感谢。” “病人醒了,家属来一下。” 正主到了,病人也醒了,英子还在,宁夏便和辅导员一起离开。 “肖教授以前是我们学校的领导之一。”辅导员忽然开启聊天模式。 宁夏惊讶道:“那怎么……” “是肖教授自己说,他已经老了,胜任不了太多的工作,想教几年书,教不动了就退休。” 宁夏懂了,她猜测也和肖教授的女儿去世有关,白发人送黑发人,会让人觉得,自己努力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我怎么听说,你是小说作家安悦?” 宁夏只能承认,“侥幸之作,难得大家喜欢。” “何止是喜欢啊,这本书真的是一版再版,非常畅销。” 辅导员说了这么多,就是想问她,什么时候写下一部。 回到宿舍,有人帮她带了封信回来,拆开一看,小苏的口吻已经哀怨到满页都是酸味。 “再等我半个月,快收尾了。”信封里有回邮的信封和邮票,宁夏写完就能投递,真的,人不重要到一定的份上,你根本不会想到,别人会有多贴心。 肖晨请了几天假,终于回学校上课,然后给每个帮忙的人都送了礼物。 “医生说幸好送的及时,只是轻微中风,以后注意调养就没事了,外公想周末请大家来家里吃饭,你可一定要去。” “我肯定去。”宁夏收下肖晨的礼物,是一盒包装精美的饼干,拿回宿舍拆开分给大家。 “这么好的东西,留着过年送人多好,就这么拆给我们吃了呀。”现在的物质条件十分有限,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留一留,很少会直接拆开就吃。 宁夏不是小气的人,以前只能被别人分享,却没有东西能分享给别人,哪怕大家分享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几颗花生米,几颗最便宜的水果糖,或是一把炒米,但她什么也没有。 她只能主动疏远大家,不当那个总吃白食的人,她不是性格有缺陷交不到朋友,是没办法交朋友。 现在不一样了,她把饼干朝每个人面前递,“没关系的,过年还有多久,哪里用得着现在就开始操心。” 柳涵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其他人则不矫情,快快乐乐吃起饼干,问起肖晨外公的情况。得知她周末还要去吃饭,陆青芽道:“周末有同乡聚会呢,你不来吗?” “我就不去了,帮我跟大家说一声。” 陆青芽点头,“没问题,不过肯定有人要失望,这回有不少人是冲着认识你来的呢。” 江川好歹是个市,三年的积累,在平京的大学生数量不少,不可能每回所有人都到齐。有空的就去,没空就忙自己的,没人请客的时候,就大家分摊。 也不是每一次都上馆子,大多数时候,在校园里找个草坪坐下,吃点小零食聊聊天。如果再有人弹弹吉他唱唱歌,那就再美好不过。 “以后有机会的。”宁夏是打定主意了,以后少参加同乡会,她不想被程希光当枪使。 “你跟程希光是不是在处对象。”陆青芽很想知道。 “没有,他是我初中同学,毕业之后,因为准备高考的事见过几次,一起结伴到的平京。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关系,千万别乱说。” “行,你说不是,那就肯定不是,我相信你。”陆青芽心里轻松了一截,她看出来,程希光和男朋友单长智在暗中较量,而程希光较劲的资本,有很大部分是因为宁夏。 如果他们根本不是男女朋友,那就太好了。不在于她希望单长智赢,而是不希望破坏和宁夏的关系。 不要以为上万人的大厂才有斗争,也不要以为有多大的利益才会有斗争。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从这一点来说,人和动物其实没多大区别,人类争领导权,争利益分配权,动物争□□权。 这么一看,人类还真是不忘初心,怎么办,感觉燃起来了呢。 周末,肖家。 “哇,饭菜也太丰盛了吧。”两个男同学小声音说道。 毕竟是当着肖教授的面,不太放得开。 宁夏则是吸着鼻子,“一闻就不是英子做的,她做饭的水平可没这么好。” 英子皱了皱鼻子,“你就埋汰我吧。” 肖教授哈哈大笑,“今天这顿是请大厨帮忙做的,一般人比不了是正常的。英子擅长做家常菜,清清淡淡正合适我。” 肖晨招呼大家入座,进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并没有因为家里请了保姆,就坐着等。 英子放下最后一碟菜,并不准备入席,肖教授特意让她坐下,“新华国,人人平等,你是保姆服务我的生活,我是教授,服务于学生,他们以后毕业了,服务于人民,都是一样的。” 平时也是一桌吃饭,只是因为今天请了客人,英子才想下去,没想到还是被教授喊回来坐下。 肖晨举杯,“我们都是学生,本不该喝酒,茶水又太淡,所以拿了些农家酿的米酒,图个气氛。感谢的话说的再多,也没法表达我的心情,敬大家一杯。” 如果是白酒,宁夏还真不愿意喝,但如果是米酒,倒愿意喝一点,甜丝丝的,跟饮料一样。 肖教授笑眯眯看着外孙和同学说话,外孙自从母亲去世,性格就变得极为沉默,他很怕外孙变得古怪不愿和人沟通,今天难得听他和同学说这么多话,心情好极了,年轻人就该这样。 吃过饭,两个男生告辞,宁夏正准备一起走,被肖教授叫住,“我有点事问问你。” 被单独留下,宁夏以为是问英子和她的关系。没想到肖教授并没有提这件事,而是问她,“听说你就是安悦?” 呃,又是这件事,宁夏点头的同时,看到英子也一脸惊奇,并且频频朝她摇头,表示不是她透露的。 宁夏回了她一个明白的眼神,她当然知道不是英子,从同乡会开始,这件事就没法完全保密了,消息灵通的,想知道的,必然是已经知道了。 肖晨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此时看到宁夏承认,依然是感慨不已。谁能想到啊,当初在孙家遇到的时候,外公的背包里,还背着对方写的书呢,结果和人家作家面对面,硬是不相识。 “我有个不情之请。”肖教授说道。 宁夏不解,“您请。” “我想把这本书翻译成英文,你愿意吗?” “啊?”宁夏惊讶之后,面露难色。似乎是在考虑,该怎么回答。 肖教授以为她不愿意,忙道:“没关系,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要觉得拒绝我,会不好意思。” 第22章 翻译 宁夏思考片刻,“不是拒绝,我怎么可能拒绝,而是……” 抓了抓头发,她其实一直不太好意思说这件事,但她确实又是这么想的。没遇到肖教授的问题也就罢了,遇到了,就干脆直说吧。 “我其实一直在翻译这本书,但我能力有限,所以翻译的过程不是太顺利。” 宁夏赧然笑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想翻译之后,看看能不能在国外的出版社出版。” 肖教授唉呀一声,一拍桌子,“这就对了。” 宁夏“嗯”了一声,什么对了,对了什么? 肖晨解释道:“外公是不是忘了说,时光出版社的主编是我舅舅。” “哦,对,我是忘了。”肖教授一拍脑袋,本身他没把这层关系当回事,他知道宁夏的作家身份,还是从外孙这儿知道的,根本不是从儿子那头知道的。 不过,翻译这本书的想法,确实早就有了,还跟自己儿子商量过。儿子觉得有点冒险,一直在犹豫。 按后世的人看,这绝对是好事啊,怎么会犹豫呢。却不知道,他们肖家在前头十年间受难,肖晨的妈还因此被离婚,就是因为他们家有海外关系。现在把出版社的书弄到海外出版,万一政策出现变动,找起后帐来了,不是又得倒霉吗? 但肖教授却觉得,政策不会走回头路,华国迟早要融入整个国际社会,这本书翻译到国外出版,也可以让外国人了解到,华国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么落后和封闭,可以起到很好的交流作用。 宁夏消化了一下肖教授的想法,发现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一样的,但过程却不同。 “其实我更希望,这本书以一个独立的姿态,不涉及作者国籍和种族的情况下,在大不列颠出版。您的想法,是中译英的形式,翻译出版。”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肖教授不理解。 肖晨却理解了,“外公,宁夏是不希望受到歧视。” 肖教授笑了,摆摆手,“你大可不必这么想,我早年间在大不列颠留过学,遇到的都是非常友善的人。” 宁夏笑了,她完全相信肖教授说的是肺腑之言。毕竟他留学,去的是大学,可能还是非常好的大学。 那个年代,大不列颠能进大学受教育的,也多数出生于权贵士绅家庭,再不济也是中产,人家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就是见谁都很有礼貌,让你看不出他真实的想法。 况且,那个时候,包括现在的华国,是弱小到让一般人会感觉到同情的落后国家。对一个没有威胁的,弱小的国家来的留学生,展示一下友善,让他回国传播我们的发达和高素质,有什么不好吗? “我相信你遇到的,一定是非常好的人,但我也相信,华国的外交官在米国被警察羞辱跳桥自杀的事,也是真的。” “那是解放前的事了。”肖教授忍不住辩解道。 何止是解放前,那都是清朝时候的事了。 他倒是没解释大不列颠和米国是两个国家,就连他自己也认同,所有的白人国家,对非白人国家的态度,几乎是一致的。 “我们确实换了新天地,但他们没有啊。您能保证每个人,都和您的同学一样,有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高尚情操吗?” 宁夏是不相信的,而且,她还有后续的想法,所以最好能直接在国外发行,隐去自己的国籍和身份。 “就算你的想法成立,但国内的出版摆在这里,发行量还这么大,怎么可能瞒得住?”肖晨指出一个最大的漏洞。 宁夏抿了嘴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抬头,“他们不会发现的。” 没有解释为什么,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不用解释也明白宁夏的意思。 因为你不重要啊! 你们国家的小说哪本畅销哪本写的是什么,与我们何干? 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方,你能说出几个欧美国家出名的小说家的名字吗? 肯定可以对不对,这个那个国家的,这个时期那个时期的,简直是信手拈来,不光是作家名字,还有代表作,甚至能现场写出代表作的观后感。 但是,你能说出非洲任意一个国家,任意一个出名的小说家的名字和代表作吗?不是那些跑到欧美国家出名的,而是指就在本国出名的。 我想,不用上网查询能说出来的人,应该不多吧。 肖教授明白了,自嘲道:“现在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样了,很有自己的想法,不错。”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哪怕是错的,以后知道了,才会记得更牢。 曾经有人天真的以为,如果年轻人永远不犯错多好,就走在老一辈总结过的,最正确的路上,如果能做到,人类说不定已经开始外星移民。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年轻人永远不犯错,只听老一辈的,那我们现在还在石器时代狩猎呢? 第一个想到种植谷物的人,第一个想到家养牲畜的人,第一个想到去抗争大自然灾害的人,难道不是老一辈眼中出格的行为吗? 肖晨则是好奇,“那你打算怎么实现。” 一是翻译的难度,他们才上大一,就算毕业,也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翻译小说如同母语的水平。二是在国外出版,现在的人出国有多难,邮寄的话,人家一看就知道你的国籍。 当然,如果不卡时间,还是有机会的。他们既然是英语专业,毕业之后的工作肯定与之有关,出国的机会应该是有的。 果然,宁夏一摊手,“目前只有这个想法,还在找实现的机会。” 肖晨歪头笑了起来,肖教授没笑,反而开始认真思考可行性。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你翻译的成果呢,方不方便让我看看。”肖教授说道。 “您不说,我也想向您请教,确实有很多难处。”宁夏很不好意思,宁安悦是学过英文的,而且口语还不错,简单的书写和翻译也行,但翻译小说,肯定是不及格的水平。 不过有一点,宁夏继承的是宁安悦的记忆,以及因为她的记忆和三观而对事物产生的自然的看法和观念。 她是可以随便翻阅的,就算宁安悦现在活过来,对自己做过的事,都不如宁夏熟悉。 你能记得十年前看过的小说吗?别说十年前看过,你自己十年前写过的小说,都不一定能记得。但宁夏却可以通过翻阅记忆,得到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所以,宁夏的英文水平,还要比宁安悦稍高一点,这才是她敢下手的底气。不过在翻译的过程中,宁夏发现底气归底气,泄气也是真的泄气。 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以为会了就是会了,等真的懂了,才知道,从入门到精通,中间那一段,说是天堑也不为过。 等到宁夏再次出现在肖教授面前,放下自己这些日子的翻译成果,教授让英子陪宁夏玩一会儿,自己架上老花镜,捧着笔记本就往屋里去。 宁夏就在客厅和英子小声说话,“你真打算当一辈子保姆?” 英子见宁夏提起这件事,脸颊通红,期期艾艾道:“我在学的,就是比较慢。” 宁夏叹了口气,英子一开始确实在认真学习,高考是没戏了,要是能学好英文,以后也有个吃饭的本事。 可是住进肖教授家,包吃包住还有工资,肖教授为人又好,从来不苛责她什么,这股劲自然就懈怠下来。 其实,看别人努力都是咬着牙怒其不争,但真轮到自己,可能三天就得摆烂。不然为什么追星的这么多事业粉,看别人搞事业都是容易的,轮到自己,六点起床都得骂娘。 但宁夏在宁安悦的记忆里知道,平行世界就算再多不同,大体发展情况还是可以参考的。 未来的华国,只会越来越好,发展速度惊人,就算英子不能成为成功的精英人士,至少也要有,在大城市立足,养活自己的水平。 “我比不上你。”英子坦然承认,但她并不理解,如果继续下去,未来的两个人,会天差地别,而这份距离足以绞碎所有友谊的基础。 “算了,我也不是勉强你,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宁夏抱了抱英子,按纳住好为人师的强烈表达欲,她是朋友,那就做好一个朋友该做的。 英子绷得紧紧的脸,终于松驰下来,她很怕宁夏骂自己不上进,暗暗发誓,还是不能放弃学习,多少要学一点才行。 “宁夏来了。”肖晨过来了,得知宁夏今天拿手稿过来,也想先睹为快。所以,特意过来,想征求宁夏的同意。 “肖教授在看呢,错漏的地方肯定很多,我不介意,就当是共同进步。”书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翻译出来也是给人看的,宁夏当然不介意。 说话间,肖教授走出房间,整整一个下午,宁夏都是在学习中度过。想将一门语言,学习到和母语一样的程度,如果没有环境可以利用,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 “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入学之前,没少学习吧,大三的学生也不过就是个水平了。你也足够努力,但语言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长期的,坚持的学习。” 可能是看到宁夏的学习态度良好,不带一丝勉强,开口道:“你要是愿意,周末可以到我家学习。” “真的吗?”宁夏眼睛都亮了,不夸张的话,就今天短短一个下午时间,就已经让她获益良多。 很多她以前思考良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找到了解决思路。如果能每周都来,提高的速度会快得多。 说不定,她能在大学期间,就实现翻译自己小说的目标。 第23章 商量 “苏姐。”宁夏回宿舍的时候,看到在楼下徘徊的时光出版社的编辑小苏。 早在宁夏写信给对方,更换通信地址的时候,她就拎着一兜水果零食,来看过她。 “你也太着急了吧,再等我几天,就几天。”宁夏慌了,上回一不小心说半个月,结果半个月过去了,发现高估了自己,还得过几天才能完稿。 “不是这个事。”指望作家不拖稿就跟指望生孩子不用辅导作业一样,能遇到的,都是别人家的。 “我们主编,想请你去家里吃饭,就下个周末。”现在是六天工作制,周末不用特指,肯定是周天。 “啊,有什么事吗?”宁夏问道。 “你来平京,他肯定想认识你呀,我到时候来接你一块过去。” 宁夏答应下来,准备周末把新书稿子也带上,当然,这话就别说了,省得又食言。 上了宿舍楼,手里是小苏给她带的一兜桔子。打开分给大家,自己剥了一颗,还挺甜。 “刚才有人找你。” “在楼下遇到了。” “对了,你们江川还真是出人才,先是有个单长智,再有个你,今天下午又来了个弹吉他唱歌唱的贼拉帅的小伙儿。” “对,人家是特意来认识你的,结果偏你又不在。”陆青芽推门进来,一脸兴奋。 “快给宁夏讲讲,那个小伙叫什么,哪所大学的。”乔红蕊热心道。 陆青芽手舞足蹈,“我还是头一回知道,你们江川还有这样的人才。” “咋地,早知道就不找单长智了呗。”乔红蕊取笑她道。 陆青芽大笑,“别闹,我跟人家不是一类人,那一身文艺气息,弹吉他的时候,路过的女生看他都看呆了你们信不信。” “当然信啊,我就是被隔壁宿舍看呆的人撺掇着,跑去围观了一会儿,唱歌是真的好听。”齐欣开口,力挺此人。 听来听去,等听到对方的名字,宁夏“嗐”了一声,“在我们江川,他还真是个名人。喜欢他的女生,能从东头排到西头。” 读书的时候,宁夏就听过江晚的名字,咋一听还以为是女生,其实是因为他生于傍晚,才取了个晚字。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和这种传说中的人物搭上关系,真神奇。 “程希光拉他来的,不过没见到你,挺失望的。下周你可一定得出现,指不定又有多少人想认识你呢。”陆青芽现在相信,程希光和宁夏真没什么关系,不然程希光不会给自己找个这么强的竞争对手过来。 “还真不巧,周末我有事,得去出版社一趟。”宁夏摊手,“早就约好的事。” “你们同乡会的活动也太多了吧。”有人羡慕道。 陆青芽一脸得意,心想,你们也不想想,组织者是谁。如果不是单长智一直在组织,维护同乡会的关系,大家也不会这么团结,这么有凝聚力。 私下里聊天,单长智跟她说,他们这些外地人,在平京没有关系没有人脉,只能靠自己。但那些衙门里,各座山头,空降的二代,关系可谓是错综复杂。想要出头,千难万难。 他们唯一的人脉就是读了大学留在平京的同乡,还有就是同学,须得好好维持关系,几年间用不上,再多等几年,必有大用。 虽然他们是大学生,但特殊年代的锻炼,让他们不可能拥有后世大学生那种清澈的愚蠢,去相信好好工作就能升职加薪的鬼话。好好工作是基础,经营人脉关系,同样重要。 到了周末,小苏应约而来,骑着自行车,带上她。 一片杂乱的胡同里,有一条街格外不同,就连地上铺的青石地板都看着更高级些。 胡同两侧不时出现一个院门,每个院子里,起码住了五六七八户人家,院门开着,宁夏随便一扭头,都能看到满院的零零碎碎,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还有老头老太太,拎着痰盂去公共厕所。不时从院子里蹦出几个小孩儿,从一个院门撺进另一个院门,打打闹闹,尖叫声伴着哭闹声再加笑声,人间烟火气过于浓郁。 住在这里的人,想悲春伤秋都难,因为没有时间。正准备沉浸呢,猫叫狗吠孩子哭,夫妻吵架兄弟反目,每时每刻都有新花样。 骑进胡同里头一点,有两个紧挨着的小院,明显卫生水平要高于其他地方。此时一个小院的门开着,离得老远,就有人迎了出来。 宁夏冲来人点头,小苏介绍,是主编的小儿子,然后两人甜蜜的互看一眼,宁夏明白了,这俩人在处对象。 小院里,肖教授和肖晨也在,主编应该就是旁边这个中年大叔。至于他们的关系,宁夏早就知道了,也没意外。就是觉得,这个世界真小。 “这个世界真小,谁能想到呢,兜了这么大一圈子,你和跟晨晨成了同学,快来坐。” 肖主编看了一眼外甥,和宁夏,眼里满是欣赏,等目光转到自己儿子身上,只剩下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唯一可取之处,就是找对象的眼光不错,这点也不是他的功劳,是随了自己。 “我爱人上外地照顾大孙子去了,不然见了你,肯定拉着你的手舍不得让你走。我们家俩儿子,妹妹家也是个儿子,她娘家也全是侄子,好几户人家凑不出一个闺女,可把她气坏了。” 宁夏抿了嘴笑,听肖主编说他的俩儿子,大儿子成家立业在外地工作,生了孩子后没人照顾,所以身为奶奶的义不容辞,去照顾大孙子。 小儿子肖小年备考三年,年年落选,如今待业在家,是个废物。 废物本物忙出忙进,洗完葡萄端上来,又烧水沏茶,小苏想帮忙,好几回被他按下。 “之前这一条街全是我们家的,解放后,我爹就留了两个最小的院子,其他的全捐给了国家。” 肖教授纠正,“那不叫捐,叫上交,我们本来就不该占那么大的房子。” 两个小院都是院门一推开,朝南三个房间成一排,中间客厅,两旁卧室。然后朝东搭的厨房,朝西是围墙。 院子不大,能摆上二张桌子,如今摆了一张矮几,他们围坐在矮凳上,说话聊天喝茶,颇有一番住楼房没有的趣味。 “一间给了我,一间给了妹妹。中间房子差点没保住,好在前两年还给了我们。”肖主编继续说着。 宁夏这才知道,隔壁的小院是肖晨的,难怪肖晨不跟肖教授住学校,原来是自己有房子。光住房条件这一项,已经成功打败平京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 闲聊家常之后,又是肖小年去做饭,和一般人家里小儿子最受宠不同,肖家的小儿子,好像是个受气包的存在。 根据饭桌上肖小年自己说,家里哥哥会读书,表弟也会读书,上上下下只有自己读不好书,再不夹着尾巴做人,怕不是要被他爹扫地出门。 吃过饭,宁夏交出新书稿件,小苏和肖小年去屋里一起看稿。屋外的聊天,终于聊到了戏肉。 “我听说,你想翻译自己的小说,到国外出版?” 宁夏点头,“是有这个想法。” “有没有想过,通过出版社做译本呢?”之前是他犹豫不决,但得知宁夏有自己的想法后,又觉得可惜。 他爹说的没错,国内适合国外读者口味的文学作品并不多,东方快车谋杀案天然就适合国外的读者。 外甥还提醒他,如果发行的好,可以赚取外汇,国家只会叫好,绝对不会有政策风险。 说到外汇,这才一语惊醒梦中人,现在国内最缺的是什么,无疑就是外汇。 出了国门,根本没人认华币,只认那几个发达国家的货币。而华国不管在国际市场买什么,都需要外汇,现在赚外汇就是压倒一切的政治正确。 “肖主编的意思是,出版发行的目的是为了赚外汇。”宁夏听懂了。 “用译本的方式发行,读者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拿到以他们国家历史作为背景的小说,只会想到挑刺,销量不会乐观。反而,隐瞒我的真实身份,直接在国外出版发行,才能最大程度的赚取外汇。” 任何事物都会随着时间空间的变化,而发生新的变化。现在有个新变化,而就要根据新变化研究出最适合自己的策略。 “为什么你不愿意用译本的方式发行呢,这是最名正言顺的方式。”肖主编非常不解,一旦翻译到国外出版,不管销量如何,宁夏在国内肯定是名利双收。 如果按她自己的提议,这件事反而不适合公开。她图什么呢?销量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是拿稿费。 “第一,国外的小说出版,拿的是分成,而不是固定的稿费。我不否认当初两千块的稿费,已经很高。但同样是小说出版,有人发行一万册可能都卖不完,我的小说发行了多少您肯定比我清楚,但两者拿一样的稿费,您觉得合适吗?” “但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不是针对你一个人。”何止是稿费,几乎在任何行业,都是这样的,不管干多干少干好干坏,全都一个样。 “所有人都一样,不代表就是对的。国外发行,我不接受稿费,我要拿国外出版社给我的分成。”未来华国肯定也会采用这种方式,宁夏很肯定,不过不叫分成,叫版税,但意思一样。 “如果出版社帮我代理这些事宜,我可以接受强行结汇,只拿相应的人民币。”何谓强行结汇,就是国外汇入的所有外币,不管汇给谁,都会由银行自动结算成人民币,给到单位或是个人。 外汇是由国家管制的,统一结算。 “第二,国外小说出版,影视改编权必须在我手里,所有的版权收入都归我所有,出售也必须经过我同意。” 肖主编当然是个文化人,家里还有海外亲戚,亲爹还是早早年的留学生。但既使这样,他的脑子依然有些跟不上。 “第二点暂且不提,版权什么的,我估计好商量。”现在也没人在乎这些,国内的小说有改编成影视剧的吗? 当然有,但改编费也就几百上千块,有时候跟作家打声招呼就行,钱都不用付。 但是第一点,问题就大了去了,涉及到钱的问题,肖主编根本不敢答应。搞不好,就是要犯错误的。 国外是分成,他承认,但那不是国外吗?由单位运作,那就只能给稿费,他有什么资格改变稿费结算方式。他今天敢开这个口,明天就得被人撸下来,判个几年都有可能。 第24章 节目 宁夏见第一点都不可能达成一致,最后一点,压根没提。 宁安悦一生最可惜的事,就是事业的中断,她没能拍一部真正的电影,就莫名折戟在一个早就分手的渣男手里。对方无非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更不愿意看到宁安悦分手之后过的更好。 宁夏继承了她的记忆,也继承了她对事业的热爱。她想,自己继承宁安悦的记忆,未必不是她主动的选择。帮她完成梦想,是她该有的回报。 况且,那些绚丽多彩的作品,如果不能让更多人看到,该多么可惜啊。 最大的问题是,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年代,宁安悦拥有的环境,是她不可能拥有的,没有人能够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环境。 宁夏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她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首先,翻译小说到国外出版,争取最大的读者基础,然后便是改编小说的影视版。就算一开始她无法介入,但随着合作,她总能找到机会。 至于在华国拍摄影视剧,电视剧可以在九十年代以后介入,电影至少得在两千年以后。并不是单纯因为赚不到钱,而是环境不允许。华国的国营电影厂,电影院票房瞒报等等,全都是系统性问题,除非国家出面改革,否则没戏。 宁安悦的记忆里,就有早年前厉害的电影大师,父子俩拍摄的电影,广受欢迎。但电影院明晃晃偷票房,打个比方,卖了一百万,我说只有三十万,那就是三十万,敢跟我理论,哪儿来的叫花子,滚! 就这态度,就这环境,你说除了国营电影厂,无所谓赚钱不赚钱的,谁敢拍电影? 事情没谈成,但大家心态都很轻松。 小苏也拿着新书稿件出来,“主编,新书太好看了,一如既往的风格,这次从火车换到了船上。” 肖主编接过稿件,“我跟单位提过,这次的稿费给你按顶格的走,能达到五千块。” 宁夏抿了嘴笑,“谢谢主编照顾。”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行情,其实在这个时代,作家真的是一个高收入行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文艺青年,真就是名利双收,在恋爱市场还特别受欢迎。 只不过呢,华国发展太快了,其他行业迅速发展,很快作家的高收入成了低收入,但是未来稿费采用版税之后,又让个别销量极高的作家脱颖而出,拉大了作家和作家之间的收入差距。 不说别的,宁夏手里这五千块,放在这个时候,绝对是巨款,都能在平京买套房子了。 唯一的问题是,现在平京没房子卖。单位的房子还没房改,理论上产权属于单位。能卖的私人住宅,少得可怜,除非房东准备全家出国,再也不打算回来,否则很少有房子能流入市场。 宁夏也没打算现在就出手,等几年有了商品房再买就是了。从小住客厅的人,对豪宅的最大想像,就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等小苏送宁夏回学校,家里只剩下四个男人的时候,新一轮讨论又开始了,不过这一回说的是家事。 “大伯和三叔他们来信,真的这么说吗?”肖主编问道。 肖教授点点头,解放前,他是进步青年,要留下来建设国家。但父亲不认同他的选择,收拾家产带着哥哥和弟弟去了大不列颠。后来,托人给他带回一枚钥匙。再之后,便联系不上了。 一直到最近才联系上,老父亲早已去世,哥哥和弟弟各自娶妻,早已在大不列颠开枝散叶。他们碾转得到肖教授的消息,写信过来,想接他们全家去大不列颠生活。 肖教授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便回信拒绝,虽然受了十年的苦,但多数时候,他都是受人尊敬的教授,津贴待遇都是最好的。国家并没有亏待他,错误的政策之下,他是受害者,但受害者也不止他一个。 “这么大的国家,怎么可能不犯一点错误,只要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宁愿当个普通的华国人,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不过,他们又陆续来信,说想接肖教授的孙子出国留学,主要是他们也想看看兄弟的后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就是不忍心看兄弟在国内受苦,而他们在国外享福。 虽然肖教授解释现在已经没事了,但也很享受大哥和弟弟对自己的关心,毕竟是多少年没见过面的亲人,怎么可能不想念。 肖教授还拿出他们刚寄来的全家福,递给大家传看。 最后终于说回出国留学的事,可以这么说,八十年代换到任何家庭,有出国留学的机会,都得争个头破血流。 但肖家不管是谁,都一脸平静。 大孙子不用考虑了,有工作有老婆孩子,还是别折腾了。小孙子读书又不行,肖教授其实属意于肖晨去国外念书。 谁也没想到,肖晨有自己的考虑,他压根不想出国。 “让二哥去吧,二哥其实挺聪明的,到了那边有语言环境,他肯定学得快。” “我当然知道有语言环境,就是条狗也学得会,但是留学的机会难得,就去学门语言,太浪费了。”肖教授是掂记着,学点国外先进的技术回来,肖晨的基础摆在这里,肯定能跟上,换了肖小年,就难了。 肖小年全程吃瓜表情,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能出国。 更何况,他才处的对象,让他去,他也得,嗯,肯定会去,但绝对不会抢,因为抢也没用。 “让二哥去吧,我好好的上着大学,没必须浪费一个机会。未来国际贸易肯定是大热门。熟知国际金融和贸易规则的,一样是稀缺人才。说不定,因为不够重视,还更稀缺。” 出国读书肯定是好事,但很明显,家里只有二哥没着落,自己已经是大学生了,前途肉眼可见,还要去占个留学的好处,总不能什么好处都是自己的吧,然后继续让二哥在家待业?他可干不出这种事。 肖主编叹气,很奇怪,两个儿子都更像他们妈,勤快肯干,脑子转的也快,大儿子学习还能说过得去,小儿子则是完全不行,反倒是外甥像极了老爸。也不怪老爸最喜欢的,就是他。 肖教授想了想,从家庭的角度看,外孙的选择肯定是最正确的。这孩子像极了他妈,那么善良,从来都是为别人考虑的多。 “行吧,那就让小年去。”肖教授一捶定音。 肖小年正在吃葡萄,闻言差点噎住,什么?天上真的掉馅饼了? 肖晨笑道:“二哥记得补课,至少要保证不上错厕所吧。” “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肖小年喜孜孜的咧开嘴笑,转眼想到小苏,又苦着脸,女朋友怎么办? “你明天去小苏家一趟,约他们父母吃个饭。”肖主编心里有了主意,肯定不能因为出国就跟人分手,多好的姑娘啊。干脆先领证结婚再出国,不管小年以后是把人带出去,还是攒笔钱回来,留学一趟那出路可就多了。 回到宿舍,本来脚步轻快的宁夏,被一个重磅消息,吓得脸都绿了。 “国庆晚会,让我上去诗朗诵?”宁夏的脸色由绿转紫,再从紫转青,生动演绎了什么叫打翻了调色盘。 “咱打个商量,换个人行不行。” “那可不行,谁不知道你的大名,别的不知道,你写的诗还登在校报上呢。这事非你不可,千万别推。”班长立在他们宿舍里,身材壮实,脸蛋红润健康,就是长辈一看就喜欢的类型。 宁夏绝望的拖住班长的袖子,“别啊班长大人,你别走,咱们再商量商量。” 宿舍里的人,捂着嘴笑,不是谁都喜欢上台的,大多数人最多是羡慕,为什么自己没这个本事,但绝对不会嫉妒,因为换给她,真上了台,腿肚子都得转筋。 “商量啥啊,这可是国庆晚会。”班长一指头点在宁夏的额头上。 “这样,我不是不上,咱换一个节目,唱歌,唱歌行不行。”宁夏豁出去了,只要不让她诗朗诵,干什么都行。 班长一听唱歌,“好啊,唱歌好,你唱什么歌,咱说好了,可不能重样。” “保证不重样,新歌,我唱一首新歌,行不行。” 班长一听,还有这等好事,立刻敲定下来,“那咱们可说好了。” “说好了说好了。”宁夏跟她手指勾手指,拉上了勾。 “哟,光你们宿舍就有两个唱歌节目,你们宿舍啊,改叫百灵鸟宿舍得了。”班长高高兴兴走了。 宁夏松了口气,宿舍里其他人倒是面面相觑,“两个唱歌节目,还有一个是谁?” 还能有谁,不在宿舍的柳涵,只能是她了。 “什么新歌啊,别以为刚出就没人知道,赶紧找班长,把名字占上。”乔红蕊担心的叮嘱。 “宁夏的意思,应该是自己写的新歌吧。”齐欣是这么理解的。 “真的吗?”程童童嘴都张成了o型,觉得宁夏实在是太厉害了,会写诗,会写小说,竟然还会写歌。 “没办法啊,总比诗朗诵好吧。” 宁夏的想法,别人理解不了,在他们看来,诗朗诵和唱歌,都是上台表演,没什么不一样。 柳涵知道宁夏从诗朗诵改成唱歌,不由得暗自撇了一下嘴,真是什么都想沾边啊。给自己贴了这么多标签,还不就是为了推销出去。算了,自己别跟这些农民一般见识,他们努力半生追上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罢了,不值一提。 宁夏当然是不会谱曲的,但没关系,宁安悦一个富家千金,从小生活在那种,不上五个兴趣班培养一下才艺,都显得父母不够焦虑的环境,唱歌跳舞弹钢琴,几乎算得上是标配。 匆匆将曲谱交给班长,写下歌名,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第25章 变化 宁夏除了上课,就是写新书,翻译旧书,以及周末拿着翻译稿去肖教授家里听课。 不过没想到,这个周末,肖教授不在,英子也不在,肖晨和上回见过的肖小年倒是都在。 “外公有点不舒服,我舅舅接走了,英子也过去了。” “没事吧。”宁夏关心道。 “学校的一点破事,没关系。” 见肖晨不愿意多说,宁夏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不过心里隐约有点猜测,肖教授以前是学校的领导,回来之后主动要求教书,但只要没退休,那个占了位置的人,多少都会不安。 没有什么地方是净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不过肖晨特意等在这里,是有话想跟她说。 “我二哥过几个月,准备去大不列颠留学。” 宁夏惊讶“哇”了一声,这年代能出国留学很难的,一般分为公派留学生和自费留学生。 公派顾名思义是国家出钱,需要你学习先进的技术然后回国效力。对于成绩的要求非常高,竞争相当激烈。 要是有人入选,立刻就有美女帅哥倒贴过来,愿意跟你结婚,替你照顾全家。就指望着,另一半留在国外,然后把自己带出去。 至于说公派留学生需要回国这件事,怎么说呢,回国的当然是主流,不回国的也比比皆是。 国家对留学生不回国的态度也比较平和,还清国家替你花的学费生活费就行了。高学历留在国外找份工作,还这点钱真不算什么。 简单说就是,你没有报效国家的意愿,也不为难你。咱们只要源源不断往外送,总有人愿意回来,有人愿意回来,这件事就能继续干下去。偌大个国家,不跟你计较这丁点小事。 至于自费,就现在来说,那是一条比公派更难的路,一般得有对方国籍的人担保,然后银行的存款证明,还得有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这也是为什么外籍人士居住的酒店和华侨商店,总有大量会英语的人四处流窜,搭讪来华国的老外。 简单点的换外币,倒手就能从黑市赚一笔,黑心点的做局拿假货当古董卖给他们,高端点的就是找热心肠哭诉一下自己多么想去你的国家学习,然后趁机让他们当你的担保人。 为什么外国人会同意当担保人,其实非常好理解,当一个国家国力最为强盛的时候,国民最为富裕的时候,必然也是素质最高以及同情心最泛滥的时候。 而且看到别的国家优秀的年轻人,最大的心愿是来自己国家学习的时候,那心情代入一下,其实很好理解。 这些人说是去留学,其实就是去预科班待上两三年,主要目的是打工,疯狂的打工。等到不得不回国的时候,带着外币回到国内,就是一大笔原始积累,不管干点什么,本钱是不愁的。 “我们家有亲戚在大不列颠,数来数去家里就我一个闲的,所以,就派我去了。”肖小年解释了一句。 “那你得提前补补课,不能到了地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宁夏打趣道。 “你跟晨晨说的一样,已经在补了,上厕所肯定不会跑错。”肖小年拍着胸脯,故作自豪。 宁夏扭头看向肖晨,她早发现了,肖晨虽然平时不言不语,但关键时候很有主意,而且面对不确定的事情时,也相当有见地。 今天特意在这里等着她,必然是有事情跟她谈。 肖晨确实有事,他想让肖小年当宁夏出版小说的代理人。 “代理人?”宁夏咀嚼了一下这个意思。 “可以和小年签合同,我签字担保,他要是跑了或是损害了你的利益,你尽可以来找我。”肖晨贴心的替宁夏打补丁。 宁夏双目睁大,对啊,这是个好主意。一直以来,她计划里最难实现的,就是去国外,她以为自己得等到毕业之后,才有机会。可如果有人能帮她代理出版,那她岂不是能更好的隐身。 双方都有意愿,这件事就好谈了。 宁夏走后,肖晨和肖小年一块回家,肖晨提醒他,“他们是外公的亲兄弟,我也愿意相信他们是真心想帮我们。但从舅舅那一辈起,就没了交情,甚至都不认识,完全是靠老一辈的亲情维系起来的关系,去了那边,不要太过麻烦别人,多靠自己。代理人这件事,你别以为我是为了帮宁夏,更多的是为了你。” “我知道的,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出资让我去读书就已经很好了,谁家也没有万事依赖亲戚的道理。” “是啊,他们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好了,你也不用太有负担,这个人情我们迟早能还上。” 肖小年中途拐去对象家里,两人的婚期定好了,想到出国之后好几年不能见面,现在是变着法的,想腻在一起。 “你弟弟说的很对啊,你为什么还要叹气。”小苏不理解。 “我弟弟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可乖可傻了。”肖小年想起姑姑被离婚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经历这么大的变故,肖晨也不会变成这样,不管什么事,都会往最坏处想。 “他傻?那你是什么?”小苏白了他一眼,提高了音量。 “我是傻中傻,行了吧。”肖小年才不在乎,反正在家里,从小到大,他都是最傻的一个,习惯了。 小苏在他腰间拧了一把,两厢对视,柔情蜜意。 肖教授退休了,宁夏又一次去肖教授家里听课时,得知了这个消息。 “我都这个年纪了,身体也不好,儿子一直想接我去家里住,干脆啊,养老吧。”肖教授说的轻描淡写。 可如果去和肖主编同住,那英子呢? 等上完课,英子送宁夏下楼,然后一路走了许久。 “教授的手续办好了,过几天就搬去胡同和儿子一起住,你以后周末有得跑了。”上课的事说好了不变,但需要宁夏自己去肖主编家里。 “那倒是没事,跑这点路不算什么。关键是,你怎么办?” 肖主编的爱人得知小儿子要出国的消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家里有个能干的女主人,想必是不需要保姆的。 英子一脸愁容,原以为生活就此安逸下来,肖教授对她,跟爷爷对孙女一样,就是在自己家,也一样要做家务呢,给肖教授做家务还能领工资,对保姆两个字,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抗拒。 “只能再找一家了。”英子苦笑。 宁夏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虽然肖教授的身体不是太好,但他其实不想退休的。”英子叹气,毕竟跟肖教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知道的要多一点。 “是他之前的女婿,就是肖晨的爹,找学校领导了,学校领导才来劝他退休的。” 宁夏恍惚大悟,对啊,认识肖晨的时候,就知道他亲妈没了,还是孙爷爷帮着张罗的后事。但是他爹呢,好像从来没有人提过。 听英子说起,才知道肖教授这个女婿可真是个能人,以前是肖教授的得意门生,还把女儿嫁给他,全力扶持。那个时候,教授的女儿女婿可以说是出了名的恩爱。 等到运动一起,肖教授因为有海外亲戚,全家被连累。这个当女婿的,第一个跳出来跟恩师兼岳父划清界线,更是直接与妻子离婚,儿子都没要。 扭个头,人家便攀附上了权贵家一个刚离婚的中年女人,心甘情愿给人当第三任丈夫,伺候的那叫一个周到。 运动过去,肖教授平反,前女婿早已官升好几级。肖教授再恨自己瞎了眼,再替女儿不值,也要为外孙考虑。 “其实教授没打算怎么样,他说自己过了大半辈子,经历的太多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家人都能平安健康的度过一生。人世间的痛苦已经太多,何必还要平添仇恨。其实我想,他是希望肖晨忘记这些事,过好自己的生活。” 但是,肖教授光明磊落,前女婿却心怀鬼胎,疑心病一起,不看到肖教授退休,可能觉都睡不着。 宁夏摇摇头,别人家的事,她也不好发表什么看法。 好在英子的下一份工作很快找到,同样是住家保姆,说好了每周碰个面,一起去肖教授家里学习。结果第一个周末没去,第二个周末人是到了,却也瘦了一圈。 见了宁夏苦笑,新东家一家四口,老人太老,孩子太小,夫妻俩得上班,需要一个人在家照顾。这年头房子都不宽裕,之前一个人独享一个房间的事是不可能了。老人带孩子住在小房间,给她在小房间靠窗的地方,搭了一张行军床。 这倒没什么,越是大城市住房越紧张,很多本地人家里孩子多的,搭行军床睡客厅,睡阳台,根本谈不上惨不惨的,大家都差不多。 但事情是真的多,早中晚三餐饭,一家子的衣服要洗,屋子里的卫生要打扫,孩子要出去玩,老人要出门晒太阳,全都照顾到。 女主人又挑剔,扫地得怎么扫,衣服要怎么搓,碗要怎么洗,全都有讲究。 宁夏认真的听她抱怨,遇到肖主编下班,“你的稿费收到了吗?” “收到了,谢谢主编。” “尼罗河惨案下个月应该能出,我到时把样书搁家里,你来了直接取走,就不给你寄了。” “这样反而快。” 宁夏没留在肖家吃饭,虽然肖主编盛情相邀。 “怎么不说了,累了呀。”宁夏见英子半天不吭声,扭脸看她。 第26章 彩排 英子确实不想说了,但不是因为累了。 他们从小一个院里长大,宁夏过的什么日子,她过的什么日子。之后下乡,回城,一起当工人,媒人给他俩介绍相亲对象,都是条件更好的介绍给她,条件差一些的介绍给宁夏。 虽然他们都不会去相亲,但这说明,在媒人眼里,他们的条件是不一样的,英子更胜一筹。 可是很快,他们就不一样了,宁夏坐办公室,她还能勉强说,都是一个厂里的同事,只是工种不同。 但随着宁夏来平京读书,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宁夏对她没得说,哪怕她是大学生,也没有丝毫看不起她的意思。 可是看看他们的生活,宁夏在学习英文,在翻译自己的小说,和主编谈笑风生,写一本新书是五千块的稿费。还有同乡会,江川最出名的江晚都想认识她,宁夏却忙的没有时间见他。 而她的生活呢,洗衣做饭带孩子,如今才知道,肖教授那里得到的,并不是常态,甚至可以说,干一辈子保姆,你可能都遇不到一二个像肖教授这样的东家。 因为这家需要带孩子下楼玩,她也认识了一些同样是做保姆的小姑娘或是阿姨。他们说的最多的,是人离乡贱。 但英子知道,他们说的不对,如果是像宁夏这样的人,离开家乡反而有更广阔的发展平台。 她开始后悔,如果她好好学习英文,说不定真能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因为她听说,已经有国外的企业,到平京开公司,规划在华国的业务。 可是,曾经优渥的条件她没好好学,现在想学,即没有独立的空间,也没有时间,更是离开了大学的环境,想听课都千难万难。 当自己握有随时可以干一件事的条件时,人们往往以为,这个条件永远不会消失,只要自己想做就可以做。 等到不经意间,你才会发现,原来,条件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不累,能有多累呢,你当初为了高考,趁着全家人睡着,又爬起来,点着台灯背书背到一点。你在车间里上班的时候,口袋里都装着小抄,没事就掏出来念念有词。”这些事,有些是宁夏考上大学之后,传出来的,也有些,就是她亲眼目睹的。 宁夏从来不提自己付出了多少,但英子却知道,她回城之后,连江川新建的公园都没去过一次,有次路过,还说怎么这里不一样了。 “英子姐,任何时候努力都不晚,我们不是天才,也许努力也考不了十分,但就算能考三分四分,也比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多了一点点,不是吗?” 宁夏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现在的光环多来自宁安悦的馈赠。她不能将宁安悦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她要努力配得上这一切,她要让宁安悦不后悔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把自己宝贵的记忆赠与她。 “我每周会有一天假,我可以过来跟着你们一起学习吗?” “可以呀,小苏也准备周末跟我们一起学英语呢。”宁夏欣喜的牵住英子的手,“走,正好我要去看看衣服,难得有人陪,去逛逛。” 结果英子发现,宁夏还没自己路熟,惊讶道:“你不会来了这么久,还没上过一次街吧。” 宁夏赧然笑道:“后街什么都有,就没怎么出门。” 她前天被通知,去学校的仓库里挑登台的衣服,看完实在有点遭不住。本来她是无所谓穿什么的,但宁安悦的审美在疯狂攻击她,让她不得不作出妥协,决定自己准备。 八一年的平京,普通人唯一能找到像晚礼服的衣服,就是婚纱,除了白色还有粉红色和大红色,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入乡随俗。 时间还来得及,宁夏干脆去裁缝铺,自己定做。普通的裁缝铺子连合适的料子都没有,只能去专门定制旗袍的店面,这样的店极为少见,走了好久,才找到。 “幸好你要的是绿色,一模一样的面料,我们就两匹,一匹红色一匹绿色。这匹红色有人要了,要做旗袍领的礼服,老费工了。”裁缝店的老师傅说话间一指,“喏,做出来,绝对漂亮。” “是外国人定的吧,我听说好多外国人上您这儿来订旗袍。”宁夏往后走了几步,看到礼服的全貌,虽然没有做完,但一看就非常隆重。 “真被你猜着了,是个外国人,但也是个小姑娘。所以我才念叨几句,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这一款的,我得让人再进几匹回来。” 手感丝滑又有垂感的丝绸面料,英子悄悄摸了一把,就及时收回手,怕自己的手太粗,挂花了面料。 宁夏抿着嘴笑,“我是学校登台演出要穿,上万人看呢,能不能出彩,可全指望您了。” “大学生啊,了不起,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做的服服贴贴,板板正正,保证让你有面子。”老师傅一竖大拇指,这年头的大学生,真正是金贵,说一句人中龙凤丝毫不为过。 “两件,一件鹅黄色真丝衫衣,一条锻面马面裙。一共十七块八角钱,□□抬头写啥。”师傅理所当然的认为,这笔钱归单位出,没听说学生在学校登台,还得自己花钱订衣服的。 况且,这套衣服是真不便宜,真丝和勾花锻面本身成本就极高,这个时候多用于出口。私人出钱的,那得是什么家底。一般单位的临时工,一个月也就十几二十块,只能做这一身衣服。 什么年代都有一些贵到奢侈的东西,不过再贵,一般家庭用不上,不影响生活就是了。 宁夏直接报了学校的名字,收下□□。 出门之后,英子拍拍胸口,“真贵,幸好能报销。” “报不了。”宁夏笑了,如果不要□□,老师傅得生疑了,直接收下省事。 听到自己出钱,英子正准备说话,可一想到宁夏现在的收入,便知道这些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国庆晚会你来玩吗?不知道学校那天有没有什么管控,不过没关系,可以托同学把你带进来。”宁夏说道。 “好啊,你要上台唱歌,我肯定来。” 学校举办这么大的晚会,排练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宁夏没跟那些舞蹈或是合唱抢礼堂的排练时间,她一个独唱,等着通知彩排的时候,去熟悉一下便好。 “今天下午第一次彩排,咱们班的柳涵和宁夏,记得准时到。”班长在教室通知。 “幸好班里有两个节目,有的班里没节目,就只能凑个全员大合唱,那叫一个惨。”谁也跑不掉不说,总有人在合唱里即五音不全还调门最大,那叫一个闹心。 但就晚会来说,大合唱很具有观赏性,不管这歌听过多少遍,唱的好不好,乌泱泱一群人站上去,声势十足。 “两个都是独唱吗?” “柳涵还要弹钢琴。” “她还会弹钢琴?” “可不,人家是名门闺秀,听说跳舞唱歌弹钢琴,样样都行。” “宁夏也不差啊。”著名作家兼诗人,还能写歌,说起来,更有才华。 “这倒是,宁夏更厉害一些。”同学喁喁私语,倒是私下里达成了一致。 “宁夏是更厉害一些,但你们信不信,最后过的更好的,肯定是柳涵。”至于为什么,知情人表示懒得解释,家庭背景对个人的加成,是一般学生根本无法想像的。 问得烦了,丢下一句,“懂的都懂,不懂我也没法解释,等你们以后工作,自然就知道了。” 下午的彩排,宁夏坐到台下,顺便看看其他人的节目。班长坐在宁夏和柳涵中间,侧身和柳涵小声讨论钢琴的事,宁夏一心看台上的表演,没有去听他们聊天的内容。 对着节目单,眼看轮到自己,宁夏起身去后台候场。 认好位置,宁夏在报幕声中走出来,接过主持人递给她的话筒。音乐声响起,她早将乐谱交给班长,伴奏带已经做出来,此时音乐一响,很多人已经在低声询问,“这是什么歌?” 能出现在这里,基本上都是文艺积极份子。加上为了晚会选节目,不知绞尽了多少脑汁,早已达到前奏一响,便能猜出歌名。 时不时还要蹦出几句,这首歌自己递的晚了点,结果被别人占了,但他们唱的不怎么样,还不如给自己等等这些遗憾的言论。 说话间翻出节目单,对视一眼,这是什么歌,竟然没有听过?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是宁夏所写的新歌,班长也停止交谈,露出期待的目光。柳涵依旧是那副高贵如冰山的表情,心里稍稍有些不舒服,同学们的讨论传到她的耳朵里,会被一个乡下丫头比下去,是她入学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的。 虽然有人帮她挽尊,但事实上,更加证明了,在外人眼里,除了家世,她不如宁夏。 不过,也只有稍稍的不舒服而已,毕竟,宁夏影响不了她的核心利益,那就是工作还有婚姻。穷人就算基因突变,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了,很多深层次的东西,靠变异都无法撼动。 舞台上,宁夏的歌声已经响起。 第27章 嫉妒 “头顶一个天 脚踏一方土 风雨中你昂起头 冰雪压不服 好大一棵树 任你狂风呼 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 有乐也有苦” “好大一棵树 绿色的祝福 你的胸怀在蓝天 深情藏沃土 你的胸怀在蓝天 深情藏沃土” “是新歌?”台下已经有人开始小声音议论。 “你们班宁夏唱的是新歌啊,哪儿来的?”有人特意寻到班长身边,向她打听情况。 “宁夏自己写的。” “自己写的啊。”来人竖起大拇指,还能说什么,只能高呼六六六。 精心准备独唱的同学,已经有一半脸色垮下来了,本来还有心比一比,自己能唱高音,自己能唱花腔,自己是专业练过的。但跟新歌,没得比,大家肯定更关注新歌,更何况,是人家自己写的,质量还这么高。 柳涵眉头动了一下,写歌而已,她还收到过专门给她写的歌呢,在她看来,写歌本身不难,难的是出彩。 原以为宁夏是飘了,真以为自己随便写写,就有人捧场?没想到,还真是。 一拿出手,就是完整度极高的歌曲,歌词还特别有深意,以树喻人,放在国庆晚会上,更是无比贴合。想也想得到,这首歌必然会流传出去,成为经典。 想到这里,柳涵终于蹙了一下眉头,心头生出更多不快。 宁夏一首歌唱完,台下掌声雷动,主持人上来特意和宁夏抱了一下,才放她下台。然后叮嘱台下的同学,新歌的事暂时不要外传,更不要在外头学唱,等到晚会当天,再给全校师生一个惊喜。 彩排完,宁夏和班长打了声招呼,先回学校,刚确定了和肖小年的代理合同,她得加快翻译进度。 虽然也想过,既然肖教授退休,是不是可以请他翻译,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得自己掌握了,以后忙不过来再考虑请人的事。再说了,现在能蹭肖教授的教导,机会难得啊。 宁夏匆匆赶回宿舍,班长喜孜孜跟身边人宣传,“宁夏的新书快上了,忙的很。” “真的吗?这可太好了,我得去书店打个招呼,千万给我留一本,不能跟上回似的,扑空多少回才买着。” “你们可别当着她的面说,她低调的很,不好意思听表扬。”班长咧了嘴笑。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很有默契的比划手势,大作家嘛,多少有些怪癖,没关系,咱宠着就是了。身边出个大作家这种事,还是挺带劲的,跟外校的老乡吹牛的时候,都更有底气。 柳涵脸绷得紧紧的,实在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知道这回,又要给多少领导送书。”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意,有看不惯她作派的问道:“咋地,给你这个大领导送了?” “哦,不知道这算不算。”柳涵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东方快车谋杀案,递给说话的人。 其实这本书她早看完了,但一直放在书包里,每次都忘记拿出来。可能,她的潜意识里,也希望有一个这样的机会,把她的真面目揭露出来吧。 大作家又怎么样,才女又怎么样,不是一样要谄媚献书,博取关注吗? 一本书作家亲自签名敬请品鉴的小说,在众人手里传阅一遍,很快就没人说话了。 柳涵浅浅勾了一个嘴角,多简单啊,一个大作家就倒下了,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有些门槛,普通人一辈子也别想迈过去。 就算你努力攀登到半山腰,但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你的登山绳剪断。 其实放到几十年后,没人会在乎这种事,大作家不用吃饭的吗?不用打点关系的吗?他能写出好看的小说,你愿意看就看,不愿意不看,多简单啊。 但现在不行,作家和诗人都自带光环,只要带上光环,哪怕是被动的,你也必须主动完成向圣人的进化。 一旦进化不成功,那等着你的就是跌落神坛,你的书写的再好也没用,脏了。 宁夏此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陆青芽正在劝她参加同乡会,“你都多久没来了,虽然大家没说什么,但时间久了,肯定会有人以为你瞧不起人,不稀得搭理他们呢。” “行行行,这周我就去好不好。”宁夏苦笑,只能跟肖晨说一声,让他帮忙给肖教授请假。 “那感情好,我让江晚带吉他过来,咱们办个歌会。” 宁夏回来的时候,顺便把全宿舍的信都带了回来,一封封扔到他们的床上,跟陆青芽说话间,拆开自己这一封。 小姨的信每月一封,从不间断,这一次是写信告诉她,刚参加完方琴女儿的满月酒,她的姐姐姐夫,也就是宁夏的亲爹亲妈,脸拉的比驴都长。 不过方琴有娘家撑腰,叔叔方师傅,弟弟方虎都在厂里上班,尤其是那个方虎,听说是个好狠斗勇的能手,在宁家商量不要这个女儿的时候,就上门威胁过,一拳把宁秋的房门打出一个窟窿,吓得宁家人一句话不敢多说。 “虽然看不惯方家的行事,但想到他们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想要,就觉得方家人干的也挺好。你乡下的奶奶过来了,说要把重孙女接到乡下去养,免得耽误孙媳妇给她生重孙子。方家人和宁家人,在满月酒上,差点打起来。” 方家自己也是重男轻女的人家,此时给女儿撑腰,不是多看重这个女儿和外孙女,只是在秀肌肉,增加方琴的份量。 宁夏也就是看个乐子,回信告诉小姨,狗咬狗一嘴毛,你切切记得站干岸。 每封信小姨必会提及宁家的现状,宁夏知道,她是出于紧张,害怕他们去学校举报,无论什么原因,父母举报子女,九成九的人都会站在父母这一边,不问原由的指责是子女的错。 所以小姨总是格外关注他们的事,发现他们有一堆麻烦,就会特别开心,因为意味着,他们暂时没精力去找宁夏的麻烦。 小姨并不知道,宁夏一点也不害怕宁家人的举报,但她很享受小姨对她的关心,字里行间没有一个字写着爱,却充满了爱。 “我在学校很好,同学和老师都对我很好,还认识了很多同乡,对了,有个老乡的亲戚是咱们厂的叫李德成,不知道小姨认不认识。” “英子换了工作,但在工作的同时,也在努力学习,她还很年轻,只要学到真本事,不愁换一份更好的工作。我知道英子很想家,也很想父母和弟弟妹妹,但她可能觉得,没混出个人样来,不好意思写信回家。虽然失去厂里的工作有些可惜,但她在平京没有虚度时光,是认认真真在做事。” 宁夏写了很多英子的情况,她知道英子和父母互相在赌气,都不肯先和对方联系。但当父母的怎么可能不想知道女儿的情况,写这些告诉小姨,就是知道,小姨肯定会把英子的事转告给她的父母。 时间慢慢往前走,宁夏发现,自从自己参加过彩排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起了莫名的变化。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简单理解为对自己写了一首新歌的惊讶?又实在不太像。 但不等她弄明白,已到了同乡会聚会的日子。她没参加的那几次聚会,也有在别的学校聚会的,但这次因为她要参加,又定在了平京大学。 当有消息说江晚带着吉他到了的时候,参加同乡会的,就已经不止是同乡了。 程希光如今已经是同乡会的二号人物,不知道他和单长智是怎么交手,又怎么迅速上位的。宁夏还挺佩服他这样的人,非常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阻碍他们迈向头号目标。 他不会即想要什么,又想要什么,发现自己只能选一样的时候,迅速抛下一切不重要的,坚定选择对他们最重要的。 隔了许久未见,程希光再看宁夏时,眼里已经没了之前那抹对于异性的特殊感情,反而和同乡会里,另一个妹子打的火热,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暧昧期,离公开关系,就差捅破窗户纸那一步了。 宁夏对这个结果满意极了,她可不希望惹下什么桃花债,不想回应的感情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发生。 “江晚。” “宁夏。” 两只手轻握在一起,又很快松开。不少人在看他们自我介绍时,都带着甜蜜如同姨母一样的微笑。暧昧的气氛不用制造,全从这一堆人的身上,自动冒出来。 “你别理他们,有些傻。”江晚看了一眼正在冲他们傻笑的哥们,冲宁夏一笑。 宁夏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江晚,他不仅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还在标准的帅哥脸上,多了一丝不羁的狂放。眼一瞥,眉一抬,都有一种让人心跳的魔力。从小姑娘到大姐大,可以说是全年龄向收割,这样一张脸,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仅仅只是一时的欣赏,宁夏便收回目光,回复清明。 江晚有点错愕,竟然没从宁夏的目光中找到热情。 要知道,几乎所有的女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都会流露出不自觉的迷恋和喜爱。人类向往美好的事物,这是本能,哪怕之后再伪装情绪,这一瞬的炙热也骗不了人。 “江晚,你说见到宁夏就唱你写的新歌,算不算数啊。” “算,这首歌,献给大家。”江晚轻甩头发,再慢慢拔动吉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所散发出的魅力,迅速将身边的人淹没。 第28章 说清楚 江晚的歌声很快引来更多的人,室外的草坪,阳光正好的午后,年轻人不需要认识,只需要一个微笑,一个点头,就能加入其中。 “今天太开心了,我想念诗。”有个女生张开双臂大声说道。 正在鼓掌的宁夏,僵硬的收回手,来了,又来了,逃不掉的诗朗诵又来了。 大家都在卖力叫好,女生也不扭捏,盘腿坐在内圈,双手摊开,不时挥动几下,念的竟然是宁夏的诗。 有人发出怪异的低笑,显然知道这个女生对江晚的心思。女生也没有遮掩的意思,眼睛直勾勾看着江晚,“我念的怎么样?” “感情真挚热烈,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找到那个陪你一起念诗的人。” 江晚委婉拒绝的意思,相当明显。 女生脸色变了变,还是大方道:“借你吉言,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儿,以后肯定要离家近一点。跟你们这些想建功立业的人不一样,我啊还是希望生活能安稳一点。” 这算是抛出了自己的要求,这年头大学生少之又少,毕业之后到工作单位,他们可能就是唯一或是唯二的大学生。大学期间,能把终生大事一并解决掉最好,能在同乡会里找对象,那就更合适不过。 这意思就很清楚了,毕业之后愿意回省内工作的,就可以好好聊聊,试试看能不能看对眼。什么看上一个人,就执着的什么都不管不顾,非卿不嫁非卿不娶的,都是极少数的个例。 大多数人,如果心仪的对象明确拒绝,也就回头了,该找继续找,还能在一颗树上吊死不成。幸福并非只有一种姿态,本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千万别因为一时失意,就让自己失去其他千万种可能。 “继续继续,宁夏是不是写了一首新歌,要不要让大家先听为快。”有人起哄道。 宁夏赶紧解释,“不是我不唱,是主持人特意叮嘱了,让先保密,好在晚会当天给大家一个惊喜。” “那我们晚会肯定要来的,宁夏唱歌不容错过。”老乡当然更要捧场。 江晚偏头看着宁夏,谁都可以轻易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赏之色。 “宁夏的新书什么时候能买到,等我买到了,你给我签个名可以吗?”又有人提了新的问题。 “当然没问题。”宁夏很快成为中心,毕竟很多人早就想认识她了,难得这次有机会,都想说上几句话。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新书又要送多少给领导呢?平京的大领导,恐怕已经没有几个,不知道你的名字吧。”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却发现找不到说话的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说这话的,不可能是江川老乡。 宁夏微一愣神,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彩排之后,大家看自己的神色总带着一丝莫名的轻蔑或是疑惑。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想到这里,她便笑了,“要送多少,得看老家准备了多少。过年回去,少不得要签个百八十本,就算是根鹅毛,也是我对老家的一片心意不是。” “谄媚阿谀竟然也成了光明正大的事了吗?”这一回,大家总算看清了说话的人是谁,果然是平京大学的一位女生,自从江晚出现在同乡会,她便回回都来,看江晚的眼神,丝毫不逊于江晚看宁夏的火热。 宁夏呵呵笑了几声,“这位同学,一定过的很好吧,家境富足,生活优渥,不用为生计发愁。可你知不知道,外头还有很多人在温饱线挣扎,因为交不起十块钱的学费,哪怕成绩再好,也只能辍学。” “那跟你攀附权贵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被大家认出来,女生索性豁出去了,干脆的发问。 “江川是个小地方,资源有限,当地领导少不了要到平京走动,但凡他们能多要一点政策优惠,老家就能多一些工作岗位,多一些人吃得饱饭,再多一些人上得起学。但不到平京不知道官小,想要别人待见你,听你说几分钟的话,不是光厚脸皮就行的。” “我的书如果能当成一块敲门砖,哪怕帮他们敲开一家单位的大门,别说让我签个名字写个敬请品鉴,让我现场磕一个又有何难呢?能为老家做点事,我只觉得骄傲和自豪,至于别人怎么想,我问心无愧。” “哗啦啦”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同乡基本都不知道这件事,现在知道越发觉得宁夏果真是家乡的骄傲。 等到有人想起发问的女生,才发现,她早偷偷溜掉了。 “切,连个对不起都不会说,就这素质,还好意思质问别人。先质问一下她的父母,怎么教育的。” “万一人家没有父母呢?” 引来一阵哄笑,单长智及时制止,“调侃一句得了,再说下去,我们岂不是也成了跟他们一样的人。” 运动才刚刚结束呢,老爷思想就又冒出来了,只是平时掩饰的很好,大家发现不了。放牛娃打败地主翻身做主人,然后自己的子女又变身成了少爷小姐,这样的事,并不鲜见。 同乡会还没结束,宁夏说的这段话已经传遍了校园。亲近她喜欢她的人,欣喜感叹。不喜欢她的人,也自有一番怨怼。 宁夏回宿舍,一路上陆青芽都在赔小心,“我是怕你生气,才不跟你说的。” “你怕我生气,可见你是相信了别人的话,连问都没有问过我,就给我定了罪。杀人犯也要有个审问再依法判决的过程,到了我这儿,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这就是朋友对我的态度吗?” 宁夏是真的生气了,事情本身不大,不认识她的人怎么想,都没有关系。但宿舍里这些人,除了柳涵,个个跟她关系都不错,关系最好的当属陆青芽。结果,就是这个结果。 陆青芽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她不相信跟她关系很好的宁夏,而是相信了跟宿舍所有人关系都很一般的柳涵,这只是表面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她想两个都不得罪。但现在想想,何其可笑,世上哪儿有那么多两全其美。 “柳涵,原来是她?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相信她吗?”宁夏这才知道,原来是柳涵搞的鬼,当然,站在柳涵的立场,她只是揭穿了一个乡下丫头攀附权贵的真面目而已。 陆青芽脸色青白,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苦笑。 “因为,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领导比普通人更有权威,我对这样的权威没有异议。但我不理解的是,身为领导的子女,为什么能自动拥有这种权威的加成,哪怕她诋毁的是自己熟悉了解的朋友,也想都不想,全盘接受。” 宁夏丝毫不客气,就因为她拿陆青芽当朋友,她才必须在对方踩了她的底线后,迅速的,当面的提出来,要么说清楚,要么就再也不是朋友。 靠一味容忍交到的,根本不是朋友,而且,也不值得。 陆青芽眼眶通红,低语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我原谅你了。”宁夏主动握住她的手,“不过这件事没完。” “啊。”陆青芽抬头,宁夏又摇摇头,表示跟她没关系。 回到宿舍的时候,该知道的人也已经知道了,因为是周末,柳涵和齐欣这两个本地人都不在,剩下的一个劲夸她厉害。宁夏笑笑,却没有再次质问,为什么早知道,却不告诉自己。 虽然宁夏冲大家点头微笑,但笑的时候嘴角都没挑起多少,眼神更是冰冷,让所有人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压迫感。 低气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教室里上大课,宁夏特意坐到了柳涵的身边,不说话也不吭声,但无声的举动,让不少人觉得,肯定会有事发生。 柳涵很是意外,她昨天不在学校,不知道宁夏已经板回一局。只当她是知道了签名送书的事,心头微微一哂,想找自己算帐,还是想找自己求和? 呵呵,无所谓,听听吧。 宁夏很有耐心,上课的时候认认真真,一直到下了课,才扬声叫道:“班长同学,你过来一下呗,咱们唠唠嗑。” 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柳涵,“谢谢你这么关注我,挺不好意思的,不然,我也给你签一个?” 班长期期艾艾站过来,她已经忐忑一节课了,这会儿终于要见真章,心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早知道彩排会出这种事,她那天就不陪着了。 还有昨天,得知宁夏一席话,心里那个羞愧啊,半宿没睡好。 不过她也没想到,宁夏真敢啊。 程童童一把抓住乔红蕊的手,“她,她想干嘛,咱们去劝一劝吧,要是学校知道了,会影响分配的。” 齐欣在旁边摇头,“会影响分配的不光是学校,得罪柳涵一样会影响分配,太不明智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现在逞强呢?” 都指望陆青芽行动,没想到,陆青芽走是走过去了,却没有开口劝说,站在宁夏的身后,明显是表示站在她这一边的意思。 柳涵算是明白了,宁夏竟然是想找她算帐,太好笑了,她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事了。于是,干脆的笑出了声。 “呵呵,怎么,你敢做,还怕别人说吗?” 看到柳涵有持无恐的样子,众人的表情都是一言难尽。已经有不少人在暗中摇头,什么冰山女神,什么干部家的千金,也不过如此。 尤其是,她居高临下看人的态度,大家以前觉得,她也不过是漂亮女生的娇纵性子,谁叫漂亮女生有特权呢,认了。 可如今再看,这根本是权贵家的大小姐看不起人的态度啊。 第29章 小偷 宁夏一脸平静的微笑,“我也很想知道,我做了什么?我十四岁响应国家政策下乡务农,有权有势人家的大小姐十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我十九岁回城进厂当工人,在车间拧螺丝,有权有势的大小姐十九岁又在干什么呢?” “我侥幸从事写作,写小说写诗歌,得到很多赞誉和大家过高的抬举,内心惶恐,但只要能给读者带去一丝欢乐,便是我的价值所在。若能成为父母官手里的土特产,给他们在平京的活动带来一点助力,更是我的荣幸。有权有势的大小姐活到现在,又为这个社会做过什么,为了自己的家乡做过什么?” “人人生而平等,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事实,这个世界人人生而不平等。但,我们今天汇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而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个世界,能够有人人生而平等的那一天吗?” “不管你们每个人的人生意义是什么,但我想,绝不是去炫耀那些,从一出生就已经拥有的东西。我们人生的意义,应该是让自己变得更好,让家乡变得更好,让国家变得更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你觉得,是这样吗?柳涵同学。” 掌声和眼泪齐飞,很多人的双手已经拍红了,柳涵怒睁双眼,双颊红的好似在滴血,她知道自己输了,此时再做任何争辩,都没有意义,只会徒增笑柄。起身推开身边的人,愤然离去。 宁夏站在原地,看向所有同学,“刚才的话,与君共勉。” 肖晨站在人群里,看着宁夏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这个女孩总能带给人惊喜。 “柳涵中午都没有回过宿舍了,我以为她会换宿舍,但好像也没有,她的东西也没拿。”几天过去,乔红蕊一直在担心柳涵的报复。 “别说平京的领导,就是我们那个小地方,手里有一丁点权力的小干部,都能把你憋得喘不过气。我看啊,她肯定是回家支招去了。” 齐欣忧心忡忡,“我倒是觉得,她找家长告状的可能性不大,你们不知道平京这些孩子的厉害。他们自己,就是一股势力,很多人都怕他们。” “还是本地人有经验,宁夏,你千万别大意。”陆青芽也提醒宁夏,一定要注意安全。 宁夏点头,发泄这一场,她的气已经消了,同时也想开了。 宿舍里的同学不过是大学四年的同路人,毕业之后,如果不在一座城市,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着三二回面。谁都有自己的核心利益,人家怕被报复影响毕业分配,不敢提醒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不过我真是想不通,柳涵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宁夏再优秀,也没抢她的东西呀。” 这是大众朴素的观念,损人不利己,图什么呀。以为宁夏被欺负了不会吭声吗?结果被反呛,丢了大脸,得不偿失。 “从小优越惯了,身边冒出个比她更优秀的,所以受不了了吧。”齐欣还是比较能理解柳涵的想法,不过很快又道:“其实像她这种,还是少,我也见过家里父母当大领导的,人家也没这样。” “我相信她是少数,咱们华国的教育水平还没那么差。”宁夏一本正经说道。 众人笑了起来,“看你平时温柔秀气的很,结果竟然是个嘴损的。” 宿舍里除了柳涵,大家的关系依旧很好,但宁夏开始克制,很多事情在讲之前,会过一过脑子,想一想是不是可以不说,如果能不用说那就不说。 周末按惯例出门,有人问起,就说自己想四处看看,找找灵感。对于有着作家头衔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天经地义的理由。 熟门熟路的胡同,宁夏已经学会在路过哪间院门时要离远一点,因为这个院门里,经常会有小朋友冲出来。那间的院门可以离近一点,因为院子里种的花开放了,偷闲瞄一眼,便有了片刻的好心情。 到了肖主编家的小院,只看到肖晨一个人。 “苏姐家里的长辈,请外公和舅舅舅妈去家里玩,早上去的,吃完饭就会回了,你稍等一会儿。” “那先温习功课。”宁夏翻开课本,屋檐下正好能遮住日头,又不影响穿堂风吹过,十分舒服。 两人并排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捧着课本,咋一看跟小学生似的。 “那天,你说的很好。” “呃。”宁夏偏头看到肖晨正看着自己,明白他是在说那天怼柳涵的事。 微微一笑,“我最讨厌被人拿名声说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长了嘴。” 肖晨有些抱歉的说道:“我没太关注学校的事,等到后来才知道原委。” 否则,他一定会提醒她。 这点宁夏是相信的,肖晨确实不是个爱听八卦的人。而且他是本地人,平时住校,周末回家,真正传播八卦的时候,他都不一定在。 “不过柳涵,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你要多加小心。若是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想找人商量,可以来找我。” “你以前认识她?”宁夏一想,对啊,都是本地人,没有运动前,宁教授不也是学校的领导吗?没准真认识。 “谈不上认识,有过几面之缘吧。”逢年过节走动亲戚朋友,难免会在亲戚家遇到亲戚的朋友,在朋友家遇到朋友的朋友。所以,见过面,略有所闻,但确实不算认识。 关键是,他们之间的关系,颇为尴尬。说没关系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说有关系,竟然也能扯得上,肖晨实在不愿多谈。如果不是担心宁夏被报复,他都不愿提及柳涵半分。 但他又担心宁夏什么都不知道,不知从何防备起,还是说了自己知道的事。柳涵的爷爷解放前是大资本家,但在解放前一刻,将家产上交给国家,带着小儿子,也就是柳涵的爹,一块进了政府里做事。 宁夏眉头一挑,“还挺有魄力的,爱国商人。” 肖晨想了想,“论迹不论心,说他是爱国商人也没问题。不过他还有个大儿子,带着一半家产去了米国,他带着小儿子留在华国,把带不走的一半家产上交。” 宁夏恍然,原来是这样,政治投机还真不好评价,站住了就是爱国商人,没站住就是蛇鼠两端。但很明显,他们家是属于站住的。 然后柳涵的爹娶了王姓的女儿,于是柳涵的外公嘛。肖晨咳嗽两声,宁夏立马懂了,是真大佬无疑。 “所以运动的时候,他们家没什么事,柳涵也被保护的很好。” 宁夏啧啧两下,顺利度劫啊,厉害。 “现在国家改革开放,又和米国建立了外交关系,柳涵的大伯在米国发展的不错,他们家的份量自然就更重了。” 宁夏是真的懂了,学校里的同学,只琢磨出柳涵家里有背景不好惹,但肯定不知道详情。 “谢谢你,这些消息我是头一回知道。” 宁夏忽然想到,这和肖家的情况不是很相似吗?肖晨知道她会有这个联想,话已经等在嘴边了。 “还是不一样的,我外公是进步青年,和家里一直都意见不和。柳家是家主带着小儿子留下,这才能叫投诚。” 懂了,如果家主都跑了,还叫什么投诚呢。 说话间,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肖主编因为工作关系,单位给他装了电话,还给报销一定额度内的电话费。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从那个年代过来,却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过的不错的原因。只要有份好工作,哪怕工资不高,但待遇是相当不错。 肖晨过去接起来,有些诧异的喊宁夏过来接电话,“是英子,好像出了什么事?” 一接过电话,就传来英子的哭声,“宁夏,他们冤枉我,我不是小偷,我没偷东西,你快来。” 电话那头,英子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怕,我马上过来。”宁夏说着撂下电话就往外走,肖晨赶紧追上来。 “我有自行车,带你去。” “谢谢。”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宁夏跳上肖晨的自行车后座,给他报出地址。 等到了地方,宁夏扭头说了一句,“我上去就行了。”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因为不知道,最好别把其他人卷进来,至于自己,她就没想过应不应该。 英子当初帮她的时候,也没想过应不应该,不是吗? 蹬蹬蹬,三步并作两步的爬上楼梯,宁夏用力敲门,“英子,你在吗?” 一个女人将门从里打开,脸上怒容未消,见到宁夏还狠狠哼了一下,“你就是英子的朋友?来的倒快,赶紧的吧,把东西交出来。” 进门一看,这家人的条件着实不错,家里还有电话,不用说,也必然是在单位有一定的级别。 宁夏扫视一眼,迅速找到缩在角落的英子,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他们打你了?” 英子摇头,这倒是没有。 “我的金项链被她偷了,你让她交出来,不然警察来了,等着吃牢饭吧。”女主人不耐烦等英子说话,自己主动说道。 “不是我偷的,我没偷。”英子大声喊了出来。 “你的金项链不见了,你亲眼看到她拿的吗?”宁夏回头问女主人。 “谁会偷自家的东西。”这也是她理直气壮的原因。 “那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谁要报警,我现在就去。”房门口传来肖晨的声音。 宁夏进门就特意将房门虚掩,没有关上,肖晨随着她上来,听报警,立刻就开口说道。 第30章 报警 “你们还要报警?”女主人气笑了。 “你们知不知道,偷东西是什么下场,我要不是看她从乡下来的,年纪小小的送去坐牢一辈子就毁了,不然我早报警了。” “我相信她,她不可能偷东西。”宁夏坚定的站在英子这边。 “肖晨,麻烦你,帮我们报警。不管是谁偷的东西,够她判个十年八年了,我们相信警察同志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好,我马上去。”肖晨还没来得及下楼呢,就有人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不准去,不许报警,不能报警。”老太太喘着粗气从房间里出来,从这动作的敏捷程度来看,刚才一直趴在房门后头偷听呢。 宁夏瞄了一眼老太太,“不报警,怎么抓小偷。” “不报了,我们这种人家,报警太难看了。你们走吧,赶紧走。” 女主人当时脸色就变了,但什么都没说。 “不行。”宁夏抓紧英子的手,斩钉截铁拒绝,“我们现在走成什么人了,走是一定要走的,但不能背着小偷的名声走,今天不抓到小偷,我们绝对不会走。” “你们不走,你们是什么东西,这里是我家,警察可不会听你们的。”老太太已经开始口不择言。 宁夏掏出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我的学生证。” 女主人迟疑片刻还是接过来,翻开看了一眼,便递回给她,“妈,人家是平京大学的大学生。” 另一个房间的男主人,也推门出来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原来是大学生,真不好意思,这里头肯定有误会。” 宁夏看了男主人一眼,却没有理她,而是盯着老太太说道:“警察的全称是人民警察,不管我们是大学生,老年人,还是单位的领导,都是人民的一份子。他们管的是公平正义,谁有理帮谁,而不是谁身份地位高帮谁。你年纪大没礼貌,我不跟你计较,但你不想耽误你儿子的工作,最好搞清楚,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 “我再重复一遍,我们想走谁也拦不住,但要光明正大的走,小偷是谁,必须水落石出。” 男主人咳咳两声,“小同学,这件事确实是个误会,我们补偿程英同志一个月的工资,你看行不行。再说了,我跟你们学校几个老师还挺熟的。” 英子本来一直没有说话,听到男主人认识学校的老师,赶紧捏了捏宁夏的手,意思是自己没关系,但千万不能影响她。 “那更好啊,我得好好跟老师交流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冤枉保姆偷东西。”宁夏丝毫不惧,开什么玩笑,你别说认识学校的老师,就是认识校长又怎么样。 没做错事的人,就不应该怕,无论是什么样的社会风气,都不能改变宁夏的坚持。因为有些东西,就是不可以随波逐流的。 男主人实在没辙了,无奈的看向妻子,“你要不要去看一眼,到底丢了没有。” 宁夏冷笑道:“哦,你老婆冤枉人,把人逼到墙角的时候,一个二个都不出声。这会儿一说报警,就全出来说是误会了,怎么,你们平时经常用这一招讹人?” “同学,不要这么伶牙俐齿,程英同学受了委屈,我可以理解,但都说了是个误会,能不能不要……” “是这一家吗?” 有人在门口说话,宁夏小跑过去推开大门。 “警察同志,就是这一家,是我们报的警。” 宁夏给了肖晨一个微笑,干的好大兄弟,来的太及时了。 说要报警,就一定要报警,跟你们磨唧半天图什么,图你们一家子戏精演戏好看吗? 女主人一开始可能是被蒙在鼓里的,但老太太和男主人绝对是知情人,老太太出现的那一刻,女主人应该就明白了。 但是怎么样呢?你们一家子都明白,就是不说,真以为现在能考上大学的是笨蛋,看不出你们的把戏? 宁夏简明扼要把事情告诉警察,同时递上自己的学生证,警察翻看一眼还给她,其实他刚才也看过肖晨的学生证了,不然可能来不了这么快。 老太太从看到警察开始,腿就开始打哆嗦,然后头都不敢抬。这个年代,敢跟警察撕巴的中老年妇女还没长大呢。 治安环境和后世也不一样,警察的手段和威严也是完全不同的,别说老太太,男主人和女主人也是一脸的不自在。 “所以呢?到底怎么回事,不讲清楚,就回派出所慢慢讲。”警察一看这些人的脸色,就已经猜到了九成九的真相。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基本就那么回事吧。 不过两个大学生,跑来护着一个保姆,倒是有点新鲜。 “就,就是她偷的,她,她偷的。”老太太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忽然反口指向英子。 刚才儿媳妇逼问英子的时候,她还关了门不理不睬呢,这会儿倒是叫得欢了。 反倒是女主人,干脆闭了嘴不说话,只恨恨瞪了老太太一眼,便扭过头,冲着丈夫摆出一脸愤怒的表情。 “英子,你说,最近这个家还有谁来过?”宁夏见这家人死鸭子嘴硬,也不惯着他们,英子是保姆,既然在家,肯定知道。 “昨天老太太的闺女,就是叔叔的妹妹,从老家过来,老太太塞了她一大包东西,还是我帮着拎下楼的。老太太说阿姨不待见老家人,让我别说有人来过。”英子一口便说了出来,最近一段时间,家里连个上门的客人都没有,只来了这么一个亲戚。 “行啊,你闺女总有住处吧,咱们去一趟,再远也没关系,我出路费。偷窃罪的主犯从犯,包括诬陷罪各是什么个判法,让法官给你们算清楚。”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犯事,没有的事。”老太太惊恐失色的模样,简直就像黑暗中的荧火虫一样耀眼。 “够了,项链是不是你给妹妹的,说实话。再不说实话,你是想害我丢工作吗?”男主人算是看出来了,宁夏这是一丁点都不想饶了他们,一口咬住偷窃,主犯从犯诬陷都出来了,什么意思,不就是要把他们一家子都拉下水吗? 一听丢工作,老太太直接瘫软在地,她一生最大的骄傲,就是儿子是吃公家饭的,还是个小领导。 虽说她平时总想方设法从儿子这里抠出东西来,资助其他几个没出息的儿女,但她很清楚,儿子的工作才是全家最大的依仗,要是没了工作,就什么都没了。 “快点吧,凭你还想骗得过警察和大学生。”女主人已经是出离的愤怒。 那可是她攒了好久好久的钱,精心挑选的首饰,毕竟单位里上班,没一二件首饰,参加个活动都不好意思。她自己都舍不得天天带,偶尔带出去亮亮眼,撑个面子。 今天有个婚宴,准备找出来戴上,结果一看项链没了,气得火冒三丈,冲动之下,想当然以为是英子偷的。 英子抵死不承认,可她骑虎难下,只能继续逼迫。然后英子便说让自己的朋友过来,女主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丈夫在家,住的还是单位的房子,喊一声左右四邻都得出来帮忙,她根本不怕。 “妈……” 男主人重重喊出一句,“说实话。” 警察也适时出声,“你再不说,这事闹到单位,你儿子的前途就是被你害没的。” 老太太抖了一下,无力的低下头,哭泣道:“我说,我说,千万别让我儿子单位知道。” “你妹妹她马上就要成亲了,难得来一趟,无意中看到你媳妇的项链,就跟我说,借回去戴几天,结婚的时候露个脸,过后再还回来。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 宁夏呵的一下子冷笑出来,但没说话。 女主人自从老太太喊出不要报警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此时听到她所说的话,积攒多时的委屈一下子喷涌出来,“说的好听叫借,那是我的东西,我自己花钱买的,你有什么资格借出去。好,退一万步是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天不告诉我,我今天冤枉错人的时候,你为什么还是不说。” 老太太一撇嘴,也不吭声,就可怜巴巴的抬头看儿子,“你就这么一个妹子,借她使几天也不成吗?看看你这个媳妇儿,就这么糟贱我。” 男主人抚额,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迎到警察面前,“同志,您看,确确实实是个误会,实在对不起,我给英子同志道歉,给这两位大学生也道歉,这件事就此结束,您看行不行。” 警察摇头,多简单的事,非得报警才肯说,浪费他的时间。 “行吧行吧,就这么着吧,以后有事报警,不许随便冤枉人,保姆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吗?人家父母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你们自己也是养孩子的,就不能将心比心。还有你这个老太太,早说不就完事了,长着嘴是干嘛的,非得当面批评教育才肯听,多大年纪的人了,不能懂点事吗?” 警察将所有人都数落一番,就准备走,宁夏拦住他,“同志,您出警得有个出警的通知书吧,写上出警原由,调解结果。” “到底是大学生,真是什么都懂。”是有这东西,但现在怎么说,确实没那么规范,有时候事情太小,解决完就解决完了,写不写不是大事。 “一定得写,不然您一走,他们翻篇不认,背后造谣怎么办,我老乡还要不要找工作了。” 宁夏十分坚持。 “同学,当着警察的面都说清楚了,我们还能翻什么篇,你是不是也太小题大作了。”女主人生气了,这是什么意思,非得抓个把柄吗? “冤枉人的是你,我都没说小题大作,我要个公平公正的出警通知书,就成小题大作了。您是没见过什么叫小题大作吧,我上你们两家单位写大字报,那才叫小题大作。” 宁夏可不惯着她,虽然一家子各有各的坏法,但男主人好歹还道了个歉,女主人可是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道歉的话。 第31章 钢琴 警察险些笑出声来,到底是大学生,捅刀子直接捅到人的心肺管子,分毫不差。 没见宁夏说完,夫妻俩都吓傻了吗?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要是被人贴大字报,他们夫妻俩以后上班都得捂着脸吧。 “我跟警察同志回派出所,复印一份通知书,你留在这儿帮英子收拾东西。一会儿,来我舅舅家汇合。” 肖晨一直都在,但很少插嘴,这会儿说完,警察也正好脱身,实在不想再跟这家人说话,又扯出认识公安局的谁谁谁,好像认识人了不起一样。你真好意思为这点小事找人,就去呗,巴不得自己家的丑事传的更广一点,他没意见。 宁夏帮英子收拾东西,她根本没什么行李,简单用一个编织袋装上,问她,“工资结清了没有。” 老太太一直在骂骂咧咧,宁夏直接问男主人,“半个月的工资麻烦你们结一下,我要是听到你们在背后造半句谣言,就上你们小区贴出警通知书,明证事非。” 男主人爽快的掏钱,直接多给了一个月的工资,英子把多的工资退回去,“不是我的,我不要。” 说完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握住宁夏的手,扭头就出了这家的大门。 一路上英子都没说话,闷头往前走,宁夏知道她此时心里憋了一座火山,还不晓得要怎么难受,也不敢劝,只是绞尽脑汁的想,该给她找个什么样的营生。 宁夏很苦恼,自己到底不是宁安悦,明知道现在往后会越来越好,这中间也会有大量的机会,但她就是很茫然,不知道有什么即能保证安全,又能让英子胜任,还能有前途的事业可以做。 回到胡同的肖家小院,肖晨骑自行车,反而比他们早到。手里拿着一张复印件,宁夏接过,见有派出所的印章,放心收下,夹到书本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小心,似乎是从宁安悦的记忆里继承的习惯。 肖晨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己家,其实就是隔壁的院子,把空间留给他们说话。 “英子,也不用太担心,工作咱们慢慢找,先在我宿舍住两天,然后再找个住的地方。”宁夏想,得先解决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再谈工作的事。 “宁夏,这一路上,我想明白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后悔来平京问个清楚,也不后悔留下来,但我后悔,没有听你的话,没抓住最后一次高考的机会,也没有好好学习英语。” 不等宁夏劝抚,英子又接下来说道:“都说人和人是平等的,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阿姨敢冤枉我偷她的东西,但绝对不敢冤枉你是我的同伙。叔叔听到你是大学生,立马出来打圆场,他会道歉,纯粹是害怕你们把事情闹大。可如果是我闹,他们根本不会害怕,因为一个保姆和一个国家干部,别人会相信谁,一目了然。” “我说这些,不是想抱怨什么,是我真的想清楚了,如果我自己不努力,今天这个局面,就是我一辈子的写照。” 宁夏抱住英子,抱得紧紧的。 就在他们拥抱的时候,肖家人喝的醉熏熏回来了,肖舅妈确实是个爽利的女人,身材健硕,一脸红润,典型的劳动人民,一看就可靠的样子。 闻着满院的酒气,显然今天不适合再上课,宁夏礼貌的带着英子告辞,跟肖晨打过招呼,直接回到学校。 很快,时间便来到晚会当天,英子在学校附近找了住处,每天规划好时间安排,再没用宁夏操半分心。看不见的地方宁夏不知道,看得见的地方,中午吃饭的时候,英子都是一边进食一边默背单词。 定做好的衣服宁夏提前拿回宿舍挂好,引得女生们一个个尖叫,“这也太漂亮了吧,你别摸,小心勾丝。” “不至于,等我晚会穿过了,可以借你们拍照的时候穿。”现在的相机可不便宜,大家拍一次照片更不容易,很多偏远地区的人,可能大半辈子都不见得有机会拍一张照片。 大学生当然不一样,但拍照依然是件隆重的事,隆重到可以专门为了拍照借衣服,所以宁夏说的很自然,大家听了更是一片欢欣叫好。 没想到的事,晚会当天,班长照常招呼班上几个男生帮着去抬钢琴,却被拒绝了。 “我肚子疼,腿都是软的,你找别人吧班长。” “我胳膊受了伤,使不上劲啊班长,真不是我不去。” “唉哟哟,我肩膀扭了一下,半边身子都疼呢。” 班长脸都青了,昨天还看他们在操场打篮球,一个比一个跳的高,今天统统受伤,咋地,为了给祖国母亲庆生,商量好了一起献祭呗。 绕了一圈,班长男生竟然都躲着她走,一个都找不着,找着的也是口口声声这里疼那里伤,反正是抬不动那架钢琴。 到了这一步,她哪里还想不到,故意的呗。 别看之前宁夏怼柳涵的事,好像是过去了,也没人提,但大家心里记得清楚着呢。 平京大学卧虎藏龙,优秀的大学生比比皆是,除了宁夏,就没有比柳涵更优秀的学生吗? 当然有,但只有宁夏出生于最普通不过的家庭,还是那句话,这个时候能考上大学的,哪有笨蛋呢? 这件事的根源,不是一个学生嫉妒另一个学生。是一个学生觉得,出生不如她的学生,不应该比她优秀。 所以,到了晚会这天,所有男生跟约好的一样,统统有事闪人。 班长急的跳脚,同学在一边看着,奇怪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那么本事,让她自己解决呗。再说了,不弹钢琴光唱歌就不能上台了?我现在知道,我们上山下乡的时候,她干嘛去了,在家弹钢琴呢。” 一群女生哄笑,班长只能叹着气,去找节目组想办法。 有人撇嘴,“干嘛惯着她。” 也有人解释,“班长这是顾全大局,救场如救火,舞台出问题,是咱们班的事,又不会单批评哪一个。” “那倒是辛苦她了。”虽是这么说,也并没有人想帮忙。 柳涵的钢琴还是被抬到后台,节目组出的力,毕竟他们是最不愿意看到节目搞砸的人。不过班长还是被埋怨了一通,这么小的事随便喊几个同学不就办了,就非得这个时候找事。 班长受尽了委屈,始作俑者却正接待自己的朋友们,陪着他们逛校园。 “涵涵,我都不用猜,今天晚上最亮眼的节目,肯定是你。” “嘿嘿,你们没见着涵涵准备的裙子,是她叔叔从米国寄回来的,漂亮的跟仙女一样,是吧。” “什么仙女,是跟天使一样。” 好友叽叽喳喳,有人见柳涵兴致不高,眼珠一转知道她在想什么,投其所好道:“赵三哥今天晚上肯定到,我哥说他们早几天就定好了,不告诉你是想给你惊喜。” “可你说了,不就没惊喜了吗?” “唉呀呀,那当我没说,涵涵,你就当没听到。” 柳涵捂着嘴笑,“我才不管他们来不来,你们来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大家对看一眼,我信你个鬼,没说这话之前你笑都懒得笑一个,说了这话之后,笑的跟朵花一样,谁都知道怎么回事。 宁夏正在后台化妆,这年头化妆品不好买,她用的机会也不多,就没必要自己整一套了,公用的化妆品拿来凑合凑合便好。 只是饱和度过高的色彩,和红艳艳的胭脂,让她的嘴角忍不住抽动。夭寿哦,难怪一个个美女化完妆,跟妖魔鬼怪一样。 果断放弃刷墙一样的粉底,只画了眉毛涂上睫毛膏,再浅浅扫一点腮红抿一点口红,便完成妆面。在镜子前看了一眼,庆幸宁安悦懂的真多。 不少人完成准备工作,看到宁夏的衣服,都上来问,怎么他们没在学校看见过这套衣裙。 “这不是学校的衣服。” “看上去像新的啊,崭新的吧。” 衣服裙子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是一流的,这种面料新旧一目了然,根本做不得假。 宁夏只是笑笑,不说话,随便大家怎么猜。 不过很快,就没人再讨论宁夏的衣服了,因为有了新的围观对象。柳涵掐着点到后台,先是换上自己的礼服,洁白的v领鱼尾裙,将她的身材包裹的恰到好处,特意盘起的头发上,还戴了一顶亮闪闪的皇冠。再掏出一个化妆箱,啪的一下打开,层层叠叠,应有尽有。 无论礼服还是皇冠,又或是化妆箱,一看就不是国内的东西。有识货的,偷偷告诉大家,全是米国货。这个时候国外的都是高档货,发达国家的东西更是高档中的高档。 宁夏看了一眼,便回头专心调整自己的衣着,鹅黄色的真丝衬衫,领口有两条飘带系成蝴蝶结,自然垂在胸前。马面裙是很深的墨绿色,裙边是仙鹤松柏图,几只仙鹤展翅从裙底飞到裙身。 发型是最简单的马尾,随手系上一条飘带,是做完裙子多余的面料裁下来的。 柳涵一脸冷淡的化妆,她刚刚知道钢琴的事,窝了一肚子的火。要不是三哥今天晚上要来看她演出,她都想干脆罢演。 第32章 晚会 晚会的舞台搭在学校的中心广场上,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肖晨和英子走在一起,英子正在跟他请教问题,肖晨答的也很认真。 单长智和陆青芽身边,还有几个同乡,包括江晚也在其中。 柳涵的好闺蜜等到几个男生,一起往舞台的方向走去,而一个样貌极为出色的年轻人走在他们中间,被所有人簇拥着,正是柳涵心心念念的赵三哥。 肖晨似乎心有所感般抬头,正好与赵三哥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同时一愣,又几乎是同时转过目光。不过赵三哥还是自言自语了一句,“肖晨也在这所学校?” 有人张望过后,惊讶道:“还真是。” “也不奇怪,他外公是这所学校退休的。” “管他做什么呢,也就是成绩不错,以后能分个好单位,就这样而已。”有知道内情的,轻易给肖晨的一生下了结论。 考入平京大学固然了不起,但对于生在罗马的人来说,考不上,一点也不耽误他们有份好工作。他们当中的很多人甚至觉得,进单位是限制他们的发展,在外头发挥更自由。 赵三哥好笑的摇摇头,“一个个想什么呢,人家凭本事走的路,就该是他的。他们父子怎么样,跟我可无关。” “就是,跟三哥有什么关系啊,一点关系没有。”众人争相捧哏。 英子一直低着头,自然是没发现这一切的,她正在默默牢记肖晨给的告诫。对于平京,肖晨更加熟悉,英子发现了一条赚钱的路子,趁机会请教肖晨,肖晨果然是知道的,还知道里头的一些陷井,给她支了好几招。 “太谢谢你了。”英子知道,这条路真能走得通,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 “多看多听,至少观察一段时间再下手,越是觉得能捡便宜,越要警惕。”肖晨最后提醒了一句。 英子连连点头,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有人能点拔你几句,就能让你少走不知多少弯路。 晚会开始,熟悉的同学出现在舞台上,台下的观众当然要报以最热烈的掌声。舞台最前方有一个方阵的座位,是给学校领导还有邀请的嘉宾准备的,学生各自按班级划分位置,他们自己愿意坐就坐,愿意站就站,只要别打闹和四处走动就行。 “这是交谊舞吗?”看到台上的交谊舞,不少同学窃窃私语。之前,可是不许私下跳交谊舞的,男女成双成对,有伤风化。 没想到,现在已经可以公开在舞台上表演了。 “听说外头已经有交谊舞厅,买票就可以进去跳。” 仿佛两个割裂的社会,一头摆在今天之前,一头摆在今天之后,有人顺应潮流,有人却频频摇头。 “你们班的有人提前走了,说要去举报。” “让他去吧,这么大型的活动,早就报备过了。再说了,发展已经是潮流,他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要所有人都陪他活在石器时代。” 八十年代是思想交锋,路线冲突最为激烈的时代,不过呢,这种交锋完全是明面上的,谁都可以讨论发表自己的看法。 如果观念有理有据,也可以投稿给报社,刊登出来后,会有不同意见的人,再投稿反驳。 所以经常能在报纸上看到激战,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说服对方本来就不重要,重点的是,说服看报纸的读者,让自己的观念有更多人支持。 当时姓资姓社,是否应该进行改革开放,应不应该放开民营经济,都是讨论最多的话题。 说回晚会,肖晨看到有人端着板凳,在学校领导那一个方阵后加了一排座位。赵三哥带着一帮男男女女坐了上去,派头十足。 “嘿嘿,还是跟着三哥有肉吃啊,我还以为只能站着等呢。” “不然呢,你以为人人都能叫三哥的呀。” 赵三哥摆摆手,“认识的哥们给面子而已,别叽喳了,看晚会。” 柳涵的节目是受到很大期待的,甭管她和宁夏怎么样,在全校范围内依然有很多拥趸。当主持人报幕后,掌声响起的格外热烈。 灯光暗下又亮起,一架钢琴出现在舞台中间,一袭白裙的柳涵双手轻抚琴键,响起一串流畅的音符。 舞台下不时有角落里,响起轻轻的低叹,“原来,钢琴的声音是这样的。” 歌声响起,柳涵唱的是一首英文歌,台下观众如醉如痴,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听英文歌,但很少能听到国人唱的这么标准。 一直到柳涵起身谢幕时,大家才反应过来,给予她最热烈的掌声。而柳涵那一条如梦似幻的晚礼服,更是完完全全展露在大家面前,引起更多人赞叹。如果说之前还有很多人对西方发达国家到底什么样无法理解,那么看完这个节目,无疑都有了一个更标准的答案。 优雅美妙的钢琴,漂亮的象电影里走出来的晚礼服,将所有的想像都给具现化了,让人一下子就有了憧憬的目标。 西方发达世界就和柳涵一样,光鲜亮丽,美艳夺目,就像一颗打磨过的钻石,每一个角度都完美无瑕,折射出勾魂摄魄的光彩。 就连那些讨厌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柳涵的节目,震惊到他们了。就像一个瑰丽的,不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梦。让人忍不住想去追寻,这个梦的根源。 台下的领导连连点头,这个节目不错,很国际化,就是电视台的节目,也不一定有这个水准。 英子在台下已经目瞪口呆,她倒不至于没见过钢琴,但柳涵穿的礼服确实让她叹为观止,v字领上镶着无数的水晶,说不出什么材质的面料将身体紧紧包裹住,层层叠叠的蕾丝,每一寸都透露出高级两个字。 她已经开始担心,偷偷看了一圈,大家的眼神和她差不多,等宁夏上台的时候,还能有这种惊艳的效果吗? 忐忑不安中,终于等到宁夏上台,她穿着那件鹅黄色的系带衬衣和一条墨绿色的锻面马面裙,简单的马尾上系着一条裙子同色的飘带。 这身衣服介于常服和礼服之间,说是常服平时很少有人会穿这么隆重,说是礼服,似乎也没那么华丽。咋一看,和柳涵那套礼服没法比,但细细看去,裙摆上的松鹤图是传统的贺寿图案,倒有几分巧思在里头。 不过歌声响起,所有的比较都没了意义,这是一首没人听过的新歌,有人早就在期待,也有人此刻才发现。 但没关系,浅吟低唱时的柔情,嘹亮高亢时的激情,都让人为之振奋。 就好像你去酒店品尝一千二百八一位的下午茶,恨不得拍上八百张照片,发八次朋友圈。晚上回到家,一身疲惫的你歪在沙发上,饥肠辘辘的摸着肚子,老妈问你想吃什么,你脱口而出打卤面,豆角焖面,葱油拌面。 “风雨中你昂起头 冰雪压不服 好大一棵树 任你狂风呼 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 有乐也有苦” 很多人已经跟着哼唱起来,旋律优美,歌词朗朗上口,等宁夏鞠躬下台的时候,已经有人将整首歌的歌词都给拼出来了,可谓神速。 英子激动的巴掌都拍红了,看看周围,和她相似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也太好听了吧,夏夏太厉害了,我早知道,她不会输的。”英子的心声,也是很多人的心声。 不过,也有不同意见,“宁夏的歌确实好听,但柳涵的更高级,晚礼服一穿,英文歌一唱,档次顿时就上来了啊。” “就是,宁夏穿的裙子,我想起来了,那叫马面裙,早该进故纸堆的东西了,还穿出来,真俗气。不像柳涵,多洋气啊。” 各种声音来来去去,英子恨恨环顾四周,只恨自己嘴笨,不然真想找他们吵一架。 “柳涵就像钻石,虽然璀璨夺目光彩照人……” 英子闻声转过头,说话的人竟然是肖晨,而且好像在对自己说话。等一下,他难道要站在柳涵一边? “可是钻石的主要成份是碳,假以时日,实验室都能批量生产。宁夏就像金子,觉得金子俗气的人,是因为还不够成熟,等到阅尽千帆就知道黄金的浪漫,又岂是钻石能比。” 英子听完,激动的双手都握成了拳头,“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说不出来。” 肖晨在笑,不过是看着舞台的方向,英子恍然,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随后用手捂住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陆青芽陪着单长智在他们班的位置,身边是单长智的同乡。 “平京大学果然卧虎藏龙,也不怪柳涵对宁夏这么大意见,如果不是宁夏,今天的风头都叫柳涵出完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呵呵,那照这么说,挡了柳涵的路就该死呗。比她长的高一寸,都得把腿锯了才能出门是吧。”陆青芽冷哼一声,也不管这话是谁说的,先怼了再说。 柳涵和宁夏的阵营泾渭分明,她也曾想过能不能都不得罪,但宁夏当面告诉她,不可能,所以她选了宁夏。既然选了,就要旗帜鲜明。 说话的人没再吭声,明显是怂了。 江晚看着舞台,心里有了一丝后悔,当初报考的时候胆子大一点就好了,在同一所学校,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有机会接近,不像现在,见一次跟撞大运似的。 最重要的是,宁夏跟别的女生不一样,她对自己跟对别人,似乎没什么不同。 第33章 江晚 晚会结束时,学生按班级有序离开,肖晨和英子走在一起,遇到了单长智和陆青芽,还有江川市的同乡。 英子还记得程希光,是车间老大哥新媳妇的表弟嘛,还是宁夏的同学,难得在平京遇到老乡,于是扬起脸冲他笑了笑。 没想到,程希光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她,目光直接从她面前滑过,看向了其他人。 “宁夏应该在后台,她要换衣服卸妆,你要不要去帮帮她。”肖晨忽然开口,指着后台的方向。 英子连忙“嗯”了一下,“我去找找她。”便跑了过去。 肖晨冲认识的人点点头,快速融入到人群里往前走去。 宁夏披了件外套出来,正好遇到英子,两人挽手同行。听英子讲她唱歌时引起来的轰动,还有新歌多么好听云云。 “你知道肖晨说什么了吗?”英子把肖晨说的那一套,原封不动复述一遍,得意道:“所以,你才是最好的。” 至于遇到程希光的事,英子压根没提。 宁夏肆意的放声大笑,在喜欢她的人眼里,她当然是最好的。至于她是不是真的是最好的,根本不重要。 赵三哥一行人接到柳涵,乌乌泱泱找地方庆祝去了,他们还弄来了一辆吉普车,虽然老点旧点,但只要是一辆车,就够威风的。 不用柳涵说什么,早有人把柳涵和宁夏的恩怨用他们自己的版本重新组装了一遍。至于原本的版本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点的是立场,他们站在谁的一边,那谁就是对的,就算是错的,那也是对的。 为什么事实求是那么难,就难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很多时候,判断事物的对错,不是用事实,而是用立场。 “就那个乡下土妞也想别我们涵涵的风头,简直异想天开,这里可是平京。”一群人自信的叫嚣着,笑闹着,觉得宁夏就是一个笑话。 赵三哥只是笑着,并不掺和这种小孩子级别的闹架。 “你们可别小瞧她,同学眼里,我才是那个反派,她可是励志的典型。这不,上台之前,还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呢,撺掇着全班同学不帮我抬钢琴,好让我在舞台上出丑。”柳涵带着开玩笑的腔调,一副不在意的口吻说出来。 立马就引来同伴的怒骂,“什么下流伎俩,太龌龊了。” “呵呵,人家同乡一大堆,我可惹不起。”柳涵继续云淡风轻。 可她的话,无疑于火上添油。 “上平京显摆人多,这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什么地方这么嚣张?” “太好笑了,真知道她得罪的是什么人家,怕不是得当场尿裤子。” “我得打听打听,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一半是真的,一半是为了哄柳涵高兴。 “魏明,我记得你有个发小,是不是一家子调去外地了,好像就在那个什么地方吧。”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就是江川。” “哈,我就说嘛,你让你发小打听打听,这个什么夏,是怎么回事?” “行啊,这有什么问题,他估计正闲得发慌呢。” 宁夏打了几声喷嚏,英子正准备说说自己的赚钱计划,见状赶紧道:“你快回宿舍换衣服,这天气看着不错,其实早晚已经很凉了,千万别感冒。” “行,你明天没什么事,就来宿舍找我。”宁夏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与英子告别,快步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国庆节放假,本地人看完晚会就直接奔家去了,外地人多半离得远,这年头的交通工具的时效性都不算高,干脆留在学校,而且早就安排好了活动。 乔红蕊的丈夫带着小孩子过来看她,明天一早的火车。 有对象自然是去约会,没对象的则扎一堆,约好了借宁夏的衣服去拍照。 “我们借了相机,平摊胶卷和冲洗的钱,准备在学校里拍几张照片,寄回家给家里人看看。”很多人的父母,四年间都不一定能来女儿读书的学校看一眼,能看看相片,也算是弥补了遗憾。 程童童热情的邀请宁夏一起去,宁夏想了想,也好,自己是应该寄几张照片给小姨。可惜孙婆婆不爱出门,不然她真想让小姨陪着孙婆婆一起来平京玩一玩。 谁也没想到,挂着相机给他们拍照的人,会是江晚。 一见面就递给她一叠照片,“喏,晚会当天晚上拍的,你留个纪念。” 宁夏惊讶的拿着照片,一张张翻看,看得出江晚的摄影水平相当不错。 拿着照片,说给钱不合适,就这么收下更不合适。而且这是她的照片,不可能说不要。 她不是很擅长处理这种问题,脑子正在飞速的运转,就听江晚仿佛猜出了她的心思似的说道,“你要是不好意思,晚上请我吃饭就好了,我一直听说你们食堂的饭菜不错来着。” “没问题。”这就合理多了,宁夏松了口气。 等一下,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好像是有一点不对,但已经答应的事,不可能再反悔,只能讪讪道:“再一次感谢你。” “没事,主要是单长智拜托我,帮他拍的帅一点,陆青芽要寄回老家给父母看。反正相机也带上了,胶卷也还有,就顺便帮你拍了几张。” 宁夏压力大减,还好,她只是个添头。 至于今天怎么会跑来帮宿舍里的人拍照,据说是陆青芽拜托的。 女生们拍照,一会儿换衣服,一会儿要梳头,因为宁夏跟他是老乡,又最熟,于是每回需要等的时候,就让宁夏陪他说会儿话。 “你毕业之后,准备留在平京吗?”江晚起了一个话题。 “看学校分配吧。”宁夏完全没有多想。 “第一届能留京的人应该比较多,之后我们想都留京,是不可能的。想留下,得提前找关系。” 宁夏一脸懵,她能认识谁呀,估计只能听天由命。 江晚一看就知道宁夏完全不懂其中窍门,大概也没打听过,又改了话题,“程希光找了个本地的女朋友。” 宁夏清楚的记得,上回他跟一个同乡眼神勾丝,还以为快公开了,感情最后找了个本地的? 不过这也是本事,要知道,本地女大学生那真是香饽饽,一般二般人是瞧不上的。 “不是大学生,是学校一个领导的女儿。”江晚揭晓答案。 宁夏“啊”了一声,终于明白过来,其实江晚一直没有换话题,程希光这是为了留京做的准备吧。 “尊重祝福。”还能说什么呢,各人有各人的道,有人觉得最大的道是顺心意,哪怕去闲散衙门当个办事员,只要事事顺心不受管,爱谁谁。 也有人的道是拼命往上爬,只要不违反法律,不仅不能说他错,甚至可以夸他一句,有上进心。 只要内心的秩序是平衡的,别以后一个说自己怀才不遇,一个说自己家庭不幸福,也算是圆满的人生。 江晚“噗嗤”一笑,“你真逗,和别的女生完全不一样,和我以为的也不一样。” 宁夏已经适应了他的套路,想了想说道:“你知道吗?如果你跟一个人聊天,全程如沐春风,你不管想说什么,对方都能恰到好处的接上话,还能保证每一句都不掉在地上,一路让你聊的心花怒放,将对方引为知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晚微微挑了一下眉,他已经习惯了掌握聊天的节奏,原以为宁夏会顺势问他,和别的女生有什么不一样,他又以为她是什么样的。 没想到,她竟然没按自己的节奏来。 “意味着什么?”江晚笑着,眼神温柔的看着宁夏。 “意味着这个人,无论从情商还是从智商,都全方位的碾压你。”宁夏自嘲的一笑,然后看向他,“你真的很聪明,但是聪明用在正途上,不好吗?” 江晚的脸色少有的变了一下,很快笑了起来,“到底是作家,脑子转的真快,但我能不能替自己辩解一句。” 宁夏没吭声,于是江晚继续说道:“我其实,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不重要,咱们是老乡不是吗?”宁夏下了总结呈词。 江晚轻叹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对,是老乡。” 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什么地方,就因为太聪明,太会聊天,所以被认为有很多经验,就成了坏人? 晚上,他到底没留下吃饭。 “你欠我一顿饭,不会不认帐吧。”江晚笑的终于有了分寸感。 “当然,随时有效。”宁夏微笑与他挥手告别。 心里越发警惕,懂得事不可为就退一步留白,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国庆几天,宁夏去肖家看望了肖教授,送了些节礼过去,剩下的时间便留在学校写新书。一直等到假日过去,英子才来宿舍看她。 “这几天在忙什么,要不是房东说你每天晚上都回家,我都要报警了。”宁夏嗔了英子一眼,抓起一个苹果递给她,“喏,很甜的,再不来可留不住了。” 宿舍里人多不好说话,英子拉着宁夏出去溜达。 “听说江晚到学校,跟你们一起玩了一天?”英子见不急着说自己的事,而是忙着问八卦。 宁夏白了她一眼,“陆青芽央他帮忙,我也是看到他在,才知道的,跟我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嘛,不是因为你,他才不会来。”英子也有消息来源的,那可是江晚啊,想想就激动。 第34章 危机 如果换一个人,宁夏根本不会解释,因为解释不清,但因为对方是英子,所以宁夏才愿意说出心里话。 “不是吧,太聪明还不好吗?”英子顿时觉得手里的苹果都不香了,这是什么拒绝人的新姿势,还不如说嫌弃他进门先迈了左脚呢。 “聪明当然是好事,但我能感觉得到,他这个人不够真诚。” 这么说英子就懂了,继续咬苹果,但心里还是大呼可惜,那可是江晚,江晚啊。 宁夏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说了也不知道谁能理解。江晚过于聪明,又有一副好皮囊,跟谁聊上一会儿天,就会多一个好友,别人觉得人生难得一知己,在他这儿,按批发论。 不管什么东西一多,就不会珍惜。江晚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乐此不疲的使用,只是想看其他人怎么在自己面前沦陷,至于沦陷之后的事,与他无关。 抛出你感兴趣的话题,根据你的回答,判断出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接几句下茬儿,让你觉得对方是懂自己的。他再剖心来一段,觉得你很特别,再配上他的外表,谁能不迷糊呢? 可他太急了,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宁夏是个什么样的人,光凭几句算命先生一样的话术,只能让宁夏感受到算命先生一样的骗术。 况且这种纯熟度,和漫不经心就脱口而出的对话,可见平时没少拿人练习。 宁夏认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成为朋友的基础,不是身份也不是才华,而是真诚。如果没有这个基础,你就是天上的神仙,那我高攀不起总行吧。 “别说他了,你到底干嘛去了?”宁夏追问道。 不是她管闲事,现在可没那么好的治安,万一真遇到什么事,找人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我去外贸商店门口学习去了。”这是英子给自己找的新门路,反正说的是英文,总要练习的,干脆练习加赚钱两不耽误。 “商店门口遇到愿意用外币换华币的,可以按官方牌照换下来,然后再去黑市换出去,一来一去差价都有百分之二十。要是遇到帮忙导个游,指个路什么的,还能拿到小费。就算这些都没有,也能当作练习口语。” “不错啊。”宁夏连连点头,又担心她遇到骗局。这种三不管的真空地带,骗子最多。 “肖晨也是这么说的,让我先了解每个币种的样式,学习一点辩认真假的技巧,再多看看别人怎么做的。做任何事都是一个圈子,里头的人就那么多,认个眼熟至少知道谁是干这一行的,谁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哪些是专门做局的骗子,以后自己做的时候,就能少走一些弯路。” 所以英子没贸然下手,这几天蹲那儿就当是练习口语,遇到实在着急的,帮人客串一下翻译,以认识人,熟悉行业规则为主。 听到英子计划周全,还有肖晨的指点,顿时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哦对了,你要是有机会换到外币,帮我换一点米元或是大不列颠的英镑。” 宁夏想到,年后肖小年出国,肖家帮了她那么多,尤其是肖教授免费教导她和英子,完全是出于一个老师有教无类的大爱,而不要任何报酬。如果她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怎么也要出一份力。 “行啊,我再蹲上几天,就差不多该找机会入场了,到时候我给你换。” “嗯,拜托了。”宁夏没说要按黑市价格换这种话,英子听了只会不高兴。 两人相处有来有往,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非上赶子说要按规矩来,搞得好像办完这件事就要绝交一样,犯不上。 英子兴致很高,这几天出去,练习了几次口语,虽然一开始极为紧张,但遇到的外宾都很好说话,还有人帮她纠正发音。 后来帮几个本地说不明白的小年轻翻译了几句,那几个小年轻追着她叫姐那种心情,被人需要的感觉,体现自身价值的感觉,让她重新找回了自信心。 “对了,你的新书,我每天出门那么早,还是一到书店就只看到缺货的牌子,好多人都在骂书店肯定留给关系户了。店员一生气,跟他们对骂,就是留给关系户了怎么样,谁叫你找不着关系的。”英子都快被笑死了,好在她看过内容不那么着急,只是想买一本收藏,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么大的热闹。 尼罗河上的惨案销量更甚,饶是出版社做足了准备,印刷厂开足了马力印刷,但之前印刷好的全都出了货,现在再着急也只能干等着。 宁夏只能一摊手,“印刷厂的出货量只有这么大,没办法。” 按理销量好,多找几家印刷厂一起不是更快,出版社不可能想不到,他们不这么干肯定有原因,这就不是宁夏能操心的事。 又过了半个月,新书的出货量终于赶上了大家的热情,学校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捧着新书的同时,琢磨着找个机会让宁夏签个名。 “宁夏,你们宿舍的信。”有隔壁宿舍的同学上来,一口气塞给她一大把信。 “谢了。”宁夏把信件分别扔到各自的床上,然后拆开寄给自己的信。 一看地址,宁夏就知道是文莉的信,她俩其实没有那么熟,但因为杨东的事打赌,才有了一点特殊的交情。后来是因为需要一些资料,想让宁夏帮忙看看平京的图书馆有没有,这才开始通信。两人通信的频率不高,一般都是有事说事,很少讨论别的。 这次寄信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查资料的事,举手之劳,能帮得上就帮一下吧,宁夏如是想道。 这回文莉倒真不是因为查资料的事写信过来,而是过来提醒的。 文莉因为在省会城市上学,离得不算太远,国庆放假便回了家。见着有个穿的很时髦的年轻人来找杨东,杨东对他毕恭毕敬,她还以为是杨东单位的领导。 后来是杨东的妹妹上文莉家玩,说之前红星机械厂那个女人要倒霉了,有人看不惯要收拾她,言语十分兴奋。文莉追问之下,才知道,那个年轻人不是什么领导,是跟着父母从平京调过来的,说是替人打听宁夏的事。 文莉一听就急了,但无奈打听半天就只有这么多,于是赶紧写了信寄给她,让她留意。 宁夏拿着信,半天没有吭声。倏尔笑了起来,抬头看向柳涵的床位,虽然上头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毫无疑问,能找到杨东就更能找到红星机械厂,找到她的父母。杨东的事太单薄,经不起推敲,但她和父母的关系,却是想怎么描就能怎么描。 宁夏苦笑一声,这是她的原罪,怎么甩都甩不掉,无论何时何地,人们都可以捡起这件事,当作武器攻击她。甚至包括跟她关系很好的人,也不一定会在这件事情上,支持她。 提笔写了回信,感谢文莉对她的提醒。 至于该来的风暴,她早有心理准备,宁家如果不能从她身上榨出好处,是不可能放过她的。大学期间的沉默,最大的可能是换取她工作后,更方便的压榨。可如果有人能出得起条件,那暴风雨随时可能来临。 “这几个钱就想我们去平京,不可能的,你晓不晓得大学生是什么意思,出来以后是国家干部,是金饭碗。”宁妈口气傲娇,她从来不认为过继出去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只要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死活都得是他们家的人。 “就是,到时候一个月工资能有好几十块吧。”方琴憧憬道。 “不止吧,说不定有一百多块。”宁秋敲边鼓。 来人笑成了一朵花,大学生的价值可不是工资能衡量的,不过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一群乡巴佬。 “这笔钱只是路费,只要你们去大学揭露她的真面目,我就想办法把你们两口子调去平京上班。”真要砸钱,年轻人根本拿不出,反倒是调动工作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难。平京那么多单位,又不是调到吃香的衙门里,普通工厂而已,就算他办不到,平京那些哥们也能办到。 “我们不想去平京,只要你帮我在机械厂转正。”方琴坐不住了,调去平京对现在的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但她一直是临时工,而且转正无望。就算叔叔有办法帮忙,也是帮弟弟方虎转正,不可能帮她。 婆家在机械厂就是最普通的工人,一点活动能力都没有,除非公公退休让她接班。但公公还年轻,距离退休还有二十年,那个时候,她都熬成婆婆了,想想就灰心。 现在听到来人能给自己调动工作,第一件事想的就是,能不能转正。 宁秋一听,媳妇说的对啊,要是媳妇能够转正,收入和福利立马上涨一大截,好处是肉眼可见的。 和媳妇一样,他对调去平京也没多大的想法,父母都在机械厂,而且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熟门熟路的,去了外地什么都得重头开始,多辛苦啊,他可不乐意。 年轻人明白了,这一家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事业上的野心,他们更多的是纯粹的贪婪。 第35章 讨价还价 年轻人一口答应帮方琴转正,宁妈立刻觉得亏了,表示她没有好处是不会动身的。 “你只要到了地方,立刻付你五百块。”都到这一步了,年轻人只能硬着头皮答应,都到这一步了,让魏明想想办法嘛。 “那我也去。”方琴一见,急了,转正我所欲也,金钱亦我所欲也。别人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到她这儿是必须两手都得抓。 年轻人以为事情办妥了,没想到宁家人还有事,拉拉杂杂一大堆,什么路费,服装费,孩子没人带的保姆费。本着能敲一笔是一笔的态度,认认真真跟年轻人一笔笔的算帐,你别说,一条条还挺是那么回事。 从未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的公子哥,眼睛都开始发晕,但行百里者半九十,都到这一步了,断没有缩回去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一条条听他们掰扯,最后走的时候,眼前冒着金星,伸手只看得见五彩斑斓的黑。 傍晚时分,有人敲开了周晓红家的门。 “晓红,老家送来一点鸡蛋,我看着挺新鲜的,送几个过来给你婆婆吃。” 程英妈说话间,拿着一兜子鸡蛋进了周晓红家的门。 厂子那么大,各有各的分工,两家人以前完全不熟,也没什么交集。等英子一个人跑去平京,并且留下来,两家人才开始走动。 程英妈说是当自己那个不听话的闺女死了,但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又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魔怔人,怎么可能不挂心。 宁夏又是个懂事的,每回来信都会提到英子的近况,虽说知道他们肯定报喜不报忧,但有宁夏在边上照看着,程英妈总归能放点心。 周晓红心想,前几天才刚收到信,下一封可没这么快,难不成是有话想递给英子,让她写信的时候带几句?说话间,将程英妈让进屋里坐下。 推让半响收下鸡蛋,程英妈果然有话说。 “你姐姐家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周晓红心中一凛,“她又作啥妖了。” 这话周晓红敢当着厂里上万人的面前说,厂里正常人的想法也一样,多好的姑娘啊,又好看又勤快,能写小说能考大学,就是命不好,生到了宁家。 但凡生到一个正常人家,这姑娘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反过来说一家子都得跟着姑娘沾光。 偏生在宁家,两败俱伤,姑娘从小遭罪,家里也没沾上光,都是自己的儿女,不晓得重男轻女的人脑子里到底是缺了点啥,才会变得如此魔怔。 程英妈了然,“可见是特意瞒着你,是方琴跟厂里请假,要请半个月的假。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厂里竟然答应了。这还不算完,她还回老家把一个表妹弄过来帮着照顾孩子。你说她能有什么事,要丢下奶娃子出门半个月,就算真有事,家里还有婆婆,怎么就得去乡下找个表妹上来。” 事事透着蹊跷,处处显得古怪,怎么想都不对劲。 方琴娘家在乡下,回娘家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去。婆家就在红星机械厂,公婆丈夫叔叔弟弟都在一处,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出去半个月,难得的是全家人还都不反对。 周晓红倒吸一口凉气,古怪,太古怪了。就她姐那个性子,儿媳妇丢下全家跑出去半个月,想也别想,根本不可能,除非有好处,还得是天大的好处。不对,还有古怪,找个人帮着看孩子,说明什么,说明她姐也得出门。 “他们婆媳俩一块出去半个月?”周晓红迟疑的说道。 程英妈重重点头,她也是这么猜的。这些中年妇女,可能不清楚国家大事,也不关心三百里外的人在吃什么喝什么,但对于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里的事,那可是琢磨的明明白白。 小荷才露尖尖角,呵呵,水面之下的阴影已经无所遁形。 “还有啊,我听说,就搁方琴请假之前,有个小年轻天天往宁家跑,说的一口平京腔。” 周晓红一拍大腿,完蛋玩意儿,婆媳俩铁定是往平京找宁夏麻烦去了。 “到底是谁这么坏,远从平京过来找咱们宁夏的麻烦。”周晓红咬着一口牙,恨不得生嚼了这些人。 “要不然,问问宁夏,看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程英妈也无从想像起大学里能得罪什么人? “我给宁夏拍电报。”周晓红千恩万谢送走程英妈。 孙婆婆一直安静的坐着,听了全程,此时才说话道:“晓红啊,宁夏如果有事,你得去平京一趟,给她撑腰。” 周晓红看着婆婆,她刚才就想到了这一辙,可是婆婆怎么办,她可不敢出远门。 “我不怕,我一个人在家待了这么多年,熟的很。你实在不放心,就拜托人每天来看我一回。” 孙婆婆极力想让儿媳妇去平京,她很喜欢宁夏这个丫头,虽然嘴不是那么的甜,也不会哄人,但事事贴心。 之前寄人篱下对她再贴心,仿佛都是应该的,可是之后不管是出版小说,还是考上大学,也一如即往的仔细,从不敷衍。她那时就知道,宁夏真的是个好孩子。 周晓红动了一下心,可是拜托给谁呢,说每天看一回她肯定不放心,除非有人能来住几天,可谁有这个时间。 “等我拍了电报,问问夏夏再说。” “嗯,大学真的读不成,也没关系,厂里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回来上班也一样。”如果有可能,孙婆婆更希望宁夏能够回来工作,不然被国家分配到天南地北的地方,隔那么老远,以后想见一面,都不容易,还谈什么给儿媳妇养老送终呢。 人老了,操的心可不少,孙婆婆在心里叹了口气,别人家都是孩子没出息发愁,他们家是孩子太有出息了,更发愁。 周晓红听了哭笑不得,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还能读不成就算了?她姐要是真的敢闹到这个地步,那姐妹都做不成了,以后就是死仇。 第二天一到办公室,就有人跟她说,“晓红,哪儿都别去,等着电话边上,刚才宁夏来电话了,说过半小时再打来。” 周晓红赶紧谢过,坐在电话机旁边,心里盘算着,办公室这么多人,一会儿要怎么说宁家的事。 半小时很快到了,宁夏的电话如约打过来。 “小姨,最近那边是不是有事?”她相信,文莉都能发现问题,小姨肯定也发现了,只不过还没找到机会告诉她,毕竟现在通信并不方便。 “对对,是有事。”小姨有一肚子话想说,但碍于周围这么多人,只能端着一点,委婉道:“他们应该是去平京。” “婆媳俩?”宁夏对他们很了解,宁家的男人再怎么一肚子坏水,在外头却是要面子的,敢做不敢当,甚至从来不承认自己家重男轻女。但女人不一样,只要有好处,关键时候滚地撒泼,样样干得出来。 “就是他们,请了半个月的假,听说是有个从你们那儿来的年轻人,上他们家说了几回话。”周晓红打哑迷般传递着消息,但那边宁夏一听就明白。 “我知道了,小姨保重身体,给婆婆带声好,我过年就回去了,没几个月。” “夏夏,要不要我……” “不要,小姨在家照顾好婆婆,不要担心我。”宁夏打断了小姨的话,孙婆婆身边根本不可能离人,她是不会让小姨过来的。再说小姨过来又怎么样,跟那两个扯头发揪脸皮的泼妇撕巴吗? 她是人家的女儿,出生在那个家,就是她的原罪,也合该她来承受这一切,而不是让小姨也跟着卷进来受难。 这年头市内电话还能找个地方打一打,但长途得去电信局,宁夏一大早就过来排队了,打完电话回去,正好看到校报出刊,顺手买了一份。 能翻到自己想找的内容,才又重新合上,塞到了挎包里。 “宁夏,正找你呢。”班长远远看到宁夏便跟她招手。 “快去辅导员那儿,有人找你。”宁夏的手在挎包上按了一下,心道这么快? 等去了辅导员的办公室,才知道是真有人找她。一个外表端庄秀美的年轻女士,可能也就三十出头,见到她起身伸出手,微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大作家,词曲作家宁夏同学吧。” 宁夏端着微笑,伸出手和对方相握,“我就是宁夏。” “这位是咱们市里文工团的赵如君同志,是团里的首席歌唱家。”辅导员帮忙介绍。 宁夏一脸疑惑的同时表示久仰,她实在不知道,什么风能把这样的人吹到她这儿来。 “你那首新歌,写的太好了,我有意翻唱,不知道宁夏同学有什么要求。”赵如君大方说出来意。 原来如此,宁夏微笑摆手,“您喜欢就再好不过,我也希望这首歌能有专业歌手演绎,才不负精彩。” 她能提什么要求,现在当然有版权这回事,但没人当回事,人家肯亲自来一趟,就已经算是给面子了。别说现在的环境,就是未来环境好了,词曲作者也赚不到多少钱。 赵如君很高兴,版权费没有,但奖学金可以有。 华国越是好大学,收费越低,当然这三年免费,但生活费还是要的。不过没关系,有各种各样的奖学金,有学校给钱的,也有企业给钱的,还有国外爱国华人华侨捐赠的。 可以这么说,只要你的成绩足够好,一分钱不带进了大学,也不会让你饿死。 各种奖学金,用各种名目发下来,足够一个学生,一心求学,不为生活发愁。但前提是,你的成绩足够好,能够考上最好的大学。 本来宁夏是觉得,自己稿费颇丰,不需要申请奖学金,万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因为少了这一份奖学金而让生活陷入困顿,岂不是成了她的罪过。 结果现在,学校直接给她拔了一个企业的奖学金,真要收版权费,可能还不如奖学金来的多。 还是辅导员了解她,告诉她这是企业定向选择的奖学金,简单说就是企业挑人,她不要也不会给别人。 灰姑娘 宁夏莫名其妙去见一个人,然后莫名其妙拿了一份奖学金回来,一个月十块钱呢,足够覆盖她的生活费了。 回宿舍的时候,同学拿着校报找她签名,她一时都没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哦哦,对,我签。”宁夏在铅字印刷的,自己的名字后头,再手签一个名字递给隔壁宿舍的同学。 同学欢天喜地拿回去开剪,嗯,现在很流行的娱乐活动,剪报。 “你还会写童话啊,真没想到。”陆青芽也在看报,翻到宁夏投稿的童话故事,看的津津有味。 宁夏笑了笑,“因为我就生活在童话世界啊。” 宿舍里的人笑了起来,热烈的讨论,在他们看来,宁夏确实是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人,长的好看又有才华,性格还好,简直是完美人生。 “灰姑娘?”肖晨翻看着报纸,开篇就是国王因为没有继承人而烦恼,向仙女许愿,如果王后能成功生下继承人,就许诺给仙女一百颗金豆子。 王后成功怀孕,十月怀胎生下一双儿女,出生即是这个小国家的王子和公主。但国王却没有信守承诺,用一百颗染色的铅豆,当作金豆子送给了仙女。 “一个国王竟然还舍不得一百颗金豆子?”宿舍里的同学,左一颗脑袋,右一颗脑袋,都凑在肖晨身后,看的也是同一篇文章。 “那个时候的欧洲,遍地都是国王,你换算一下,大概就等于华国封建时期,一个地主老财带着十几二十户佃户,然后就能自封国王。” 肖晨的话,让宿舍里的同学,笑到肚子痛。 “难怪他们的童话王子多如狗,原来是这么回事?” 继续往下看,在这个王国里,双胞胎意味着不祥,王子是国王的继承人,公主等于是没有用的废物。于是国王想将女儿扔到壁炉里烧死,还是厨娘拦下国王,说城堡里的人手不够,不如让她养大,以后可以干活。 想想有道理,国王便将女儿交给厨娘,从此当作,自己没有这个女儿。 从小生活在厨房阁楼里的公主,成为了城堡所有人口中的灰姑娘,虽然生活在自己家里,却过的如同老鼠般小心翼翼。因为王后和王子会因为她的出现,忽然大发脾气,从而找借口责骂她。 从记事起便有做不完的活计,挨不完的责骂,只有在厨娘身边时,才有片刻温暖。厨娘告诉她,要勇敢,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她等啊等啊,等到十六岁时,终于等到了一件盛事。成年的王子和公主,会在邻国的城堡里举办舞会,其实就是创造一个联姻的场合。 灰姑娘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去过舞会,更没有机会穿过一件新衣服。她很渴望去舞会看一眼,跳一支舞,大大方方吃一块美味的甜点。 当天晚上,一个仙女出现在灰姑娘面前,变出南瓜马车,再一挥仙女棒,她身上打满了补丁的厨娘裙就变成了镶满钻石的礼服裙,一双水晶鞋不大不小,刚刚合脚。 厨房里的猫咪和前院的狗,幻化成了管家和车夫,载上妆容精致,一身华服的灰姑娘,驶往邻国的城堡。但出发前,仙女切切叮嘱,须在十二点前回来,否则法术会失效。 “肖晨说的对,你们看,晚上出发去邻国,参加完舞会还能在十二点前赶回来,这个邻国大概就是隔壁村的距离。” 宿舍里再次响起一片闹哄哄的笑声。 “她不会是在讽刺我吧。”柳涵也在翻看报纸,看到灰姑娘,什么王子公主华服,无端就想起自己在晚会上引起轰动的晚礼服。 江晚道了声谢,从同学手里接过报纸,今天的平大校报上,有宁夏刊登的文章,他必要一看的。 华服登场的灰姑娘,被当作公主请入城堡,因为平时篷头垢面一身灰尘,就连亲生父母和哥哥,都没发现这个容貌最出色的公主,就是灰姑娘。 城堡里最强大的王子,百无聊赖的看着争相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公主,却一个都没入眼。直到灰姑娘的出现,他才上前邀舞。 他们跳了一支又一支的舞蹈,聊了无数的话题,王子惊讶于她的博学,灰姑娘莞尔一笑,“因为我的教母是个世界上最博学的人。” 在灰姑娘的心里,厨娘就是她的母亲,也是她的教母,更是她的仙女。 灰姑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等她发现城堡的时针已经快要指向十二点时,只能匆匆与王子挥别,逃也似的离开城堡。 王子失落之余,想起他们聊了这么多,竟然忘了问灰姑娘是哪个国家的公主,住在哪一座城堡。等他追赶出门,只看到灰姑娘登上马车的背影,以及捡到的一只水晶鞋。 见过所有受邀前来的公主,王子认定,那位公主不在其中。 “事情很严重,说明这不是一位公主,她是一个平民,混入城堡的平民。”王子的侍卫愤怒的大叫。 王子高贵的血脉不容被玷污,他必须娶一位真正的公主。 但王子坚 持,“不管她是不是公主,她都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王子下令在全国寻找穿着水晶鞋的女子,不管她是不是公主,也不管她是谁,能穿上这只水晶鞋,就是他的妻子。 年轻的姑娘们都疯狂了,谁都想一飞冲天,灰姑娘的母亲笑呵呵吩咐厨娘,让厨房里的年轻姑娘,也去试穿水晶鞋。但当厨娘提到灰姑娘时,王后一脸冷酷,“她也配。” 更是在王子来到他的城堡时,亲自将灰姑娘锁到城堡的尖顶的阁楼上,不许她见人。 王子的水晶鞋在城堡里转了一圈,也没人能穿上,这双鞋似乎有一种魔力,不是她的主人,不管你的脚多大或多小,就是穿不上不合适,想装作合适都会自动脱落。 王后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王子,既然没有合适的人穿上水晶鞋,是不是可以离开了。但王子似乎心有所感,一直在城堡外徘徊,询问还有没有人,没试穿过水晶鞋。 听到否定的答复,王子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忽然在此时,阁楼传来一声巨响。一条窗帘做的绳索从天而降,而一个姑娘单手吊在绳索上,在离地还有不少距离时,绳索到底。姑娘将心一横,跳了下来,正好落入王子的怀抱。 王子宣布,灰姑娘就是自己要找的女子。 王后癫狂嘶吼,“她还没有穿水晶鞋。” 王子大笑,水晶鞋只是一个借口,他只是要找到自己喜欢的女子。 按照礼节,灰姑娘应该拜别父母,国王见事已不可挽回,只好装作欢欣,让女儿拜别。没想到,灰姑娘一步一行,来到厨娘面前,眼泪撒在厨娘的身上,“在我的心里,您永远是我的母亲。” 奇迹出现了,灰姑娘的眼泪落地生花,开出一片花海,而在花海之中,厨娘化身为仙女,显露出真容,正是曾经被国王用一百颗假豆子,欺骗过的仙女,也是帮助舞台参加舞会的仙女。 因为国王的欺骗,仙女被铅豆诅咒成为凡人,只有等国王老死后,才能恢复仙女身份。可是,为了帮助灰姑娘,仙女动用了本源的法术,导致她再也无法恢复仙女的身份,即将以凡人的身份老死。 最后一刻,诅咒被灰姑娘的眼泪融化,仙女恢复本来面目,将一百颗铅豆还给国王。于是整个城堡,包括国王和王后还有他们的王子,一同被铅豆诅咒,成为雕像,永永远远的站在原地。 “铅豆还有这个效果?”同学惊呼。 旁边有人敲了一下他的头,“傻不傻啊,修辞手法懂不懂。” “不懂,我得找宁夏好好讨教一下,学点修辞手法。” “痴心妄想,看我明天撒你一床铅豆。” 肖晨在同学们的打闹声中,淡定的收起校报。本能的觉得,宁夏忽然写一篇童话,似另有深意。 与此同时,江晚收起报纸,作为老乡,宁夏以前的生活是很容易打听到的,也许不够具体,但大致不差。看完童话,心有所感。 英子这个时候正在学校食堂同宁夏一起吃饭,吃到一半听到宁家婆媳要来平京,登时火冒三丈。 “他们凭什么,你……他们……”英子气到话都被堵住了。 “你,你还这么淡定?”英子已经六神无主,让她跟宁家婆媳打一架,她二话不说挽袖子上,但有用吗?她太知道了,家丑不可外扬,一旦他们婆媳来平京,等待着宁夏的会是什么。 任何一个高自尊的,有才华有能力的人,绝不愿意成为别人可怜的对象。尤其是宁夏这样身上有光环的人,她本该是遨翔在天空的鸟,高高飞在天上,让人羡慕。不该被折断翅膀,缚住双脚扔在大街上被围观嘲笑。 宁家婆媳一旦来到平大,只要他们露脸去闹腾,宁夏就会自动成为那只折断翅膀的鸟,被人数落着她身上的伤口,或可怜或可惜,然后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将她的骄傲和自尊扔到地上摩擦。 “我也不想淡定,可是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宁夏抬头,她没哭,但脸色却比哭还难看。 她不愿意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剖开伤口让人看,她也不愿意让人知道她不堪的过往,但这一切,都不由她作主。 人生的无奈,就和你解不开的数学题一样,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