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逃荒,不死就行》 第1章 叫花子 建平十二年夏末,一场大雨赶走了暑气,让人难得放下一会儿蒲扇。 南地,尤其是两淮地区,几天几夜不停歇的大雨,从小商贩的骂娘声,到绸缎庄老板的满嘴燎泡,后来……后来是无数百姓的绝望。 南边多水,连雨天丝毫不引人注意。通常雨天街上行人少,酒楼茶肆,布庄银楼的,都少了客人,除了米粮铺子和秦楼楚馆。 葛洲三溪镇,这儿有葛洲最大的赌场,和最销魂的娘们儿。苏丹小说网 滂沱大雨下的胭脂巷,角落蹲着一群小乞丐,破衣烂衫的半大孩子没地方讨饭,只能往这片扎。 十来个小叫花子围成一圈,低头有节奏的敲着破碗。 沿街讨饭也是个技术活,眼睛不够亮,找不出好下手的人。鼻子不够灵,闻不着铜臭味。此外还得找个老大拜山头,想单干?西北风都喝不着。 靠墙的小子掂了掂小石子,耷拉的眼皮动都没动,叮叮当当的敲了几下破碗,小叫花子陆续散开寻找自己的目标。 这三溪镇的叫花子,也能分出个上中下来。最上等的在胭脂巷赚碎银,吃喝嫖赌的老爷手头阔绰;中等的守着酒楼铺子赚铜板,那些能闲逛的也不差几个钱;最末等的沿街爬着跪着要饭,是真的要饭。 竹叶青刚来三溪镇的时候,就是要饭的。早市散了的烂菜叶子,晚饭过了的酒楼泔水桶,庙里的供果,狗食盆子…… 就这还是拼了命跟人撕打才能吞进肚子里。混了几年,街上的小叫花子越来越多,要饭的也开始争地盘。 竹叶青是道上的人给他起的,因为他像蛇一样盘在树上。谁惹过他,就趁人不备咬上一口。 看着阴沉沉的天,竹叶青黑黢黢的脸上显示出忧色。 “菱角,等会儿兄弟们回来,咱们收拾东西明天出城。” 旁边接雨水的另一个乞丐猛地回头,脏污的脸上,唯有一双眼格外的亮。 “大哥,为甚出城?” 巷子里没什么行人,自然没注意开口的是个女子。 “这雨,瞧着不对劲,明儿天亮先用家当换些糙米,在山上躲几天。” 女乞丐默默将破碗里的雨水倒掉,抿唇轻轻点头。 “好,破庙漏雨越发厉害了,早晚也要换地儿。” 胭脂巷的热闹要持续到次日清晨的,挂着红灯笼的小楼里,男人的调笑,女人的娇嗔,连砸在地面泥坑里的大雨都盖不住。 后半夜,进去的爷们儿该办正事儿,小乞丐们忍痛拿出碗里的一部分“口粮”给了小楼门口守着的龟公。 干这行,别指望他们还有一丝丝的良心。想要楼子里的残冷剩饭,那得明儿清早翻泔水桶。 不过这事儿难不倒竹叶青,他有个叫汤圆的兄弟,每次都能想办法混到第一手的剩饭。 满载而归的小乞丐们围在老大身边,哗啦啦的将身上所得上交,眼巴巴等着分到自己一口吃的。 菱角都不用竹叶青打眼色,动手点了收成,终于扯了扯嘴角夸奖一番。 不多久,汤圆身上鼓鼓囊囊的钻进来。即便沾了雨水,还是能闻到食物的香气。 竹叶青敲了两下破碗,这是回撤的信号。众人拼命咽着口水,冒雨往他们的落脚的破庙赶。 这处破庙是竹叶青的战利品,跟另一伙乞丐打了好几架才赢来的。 离破庙还有三十几步,竹叶青扬手,乞丐们齐齐停住,绷紧了身体。 老巢被占了?好胆! “豆子,靠过去探探。” 一个小不点将破碗往伙伴怀里一塞,借着雨声掩盖快速靠近。 破庙里两个孩子,浑身脏兮兮的,但衣裳相对完整,两人抹黑点柴火,奈何怎么都打不着火石。 豆子悄悄后退,走到老大身边低声说了里面的情况。 “看黑影,一男一女,男的大一点。” 菱角道:“你确定就俩?” “确定!” 众人跟在竹叶青身后走向破庙,他们没有换洗的衣裳,但是破庙里有平日收集的干柴,可以烤烤火烘干。 庙里的两人正在奋力磕打火石,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慌得将火石掉落。 自己的老巢,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东西,小乞丐们点火把的,抱干柴的,支破锅准备烧热水的。有条不紊,谁也没多看一眼瑟瑟发抖的两个陌生人。 破庙是他们落脚的地方,也会是别人歇脚的地方。想要在三溪镇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可以跟乞丐道上的斗,不能跟别人斗。 火堆燃起,汤圆将搜罗来的好吃的一样一样从怀里掏出来。 汤圆:“兄弟们今儿有口福了,我搞到半只烧鸡,等会儿下锅熬成汤,大家都喝上一碗。” 此起彼伏咽唾沫的声音响起,菱角接过烧鸡几下拆吧扔进破锅中。 说是半只,其实也没什么肉了,骨头架子连着个干瘦的鸡爪子和鸡头。 汤圆还弄到几样饼子,楼子里的吃食,都是精致贵气的,小饼子不大,还不够大家分的。 也不管都是什么做的,等会都掰碎了扔锅里熬成糊糊,每人分一些就算一顿饭。 其实这些哪里够吃呢,都是长身体的年纪,要是有爹娘在,一顿怎么也要吃上七八个馒头才能饱的。不过是命不好,饥一顿饱一顿能活着罢了。 早在一群乞丐进来的时候,破庙里的两人就自觉的躲到角落。 竹叶青阴冷的视线穿过几颗毛茸茸的脑袋,落在那两人身上。 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灰头土脸的看着像乞丐,露出的脖子又白又嫩,没吃过什么苦头啊…… 角落的柳承感受到视线,忍着惧意对望。流浪几个月,从茫然到意冷,从怨恨到接受,他得照看妹妹。 竹叶青单手端着破碗,没想到从那少年眼中看到倔强。讥讽一笑,故意道: “那边的兄弟,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 哪个天生就是乞丐来着?可命运安排了,不认行吗? 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人,男女老少都有,起初都咒骂老天不公,然后哭自己命运不好,后来如狗一样,跪在老爷太太们脚下摇尾乞怜。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帮那位兄弟早点认清现实,早一天要饭,早一天填饱肚子而已。 第2章 无用 柳承看着身边眼泪汪汪的妹妹,嘴唇干裂,毫无人样。暗自咬了咬牙,再转头时,面上已经带了笑。 “谢谢这位兄弟,那我们兄妹就不客气了。” 对面齐刷刷的转过十来颗脑袋,满脸都是惊愕。包括竹叶青自己也没料到,那少年就真的甘愿吃乞丐的东西。 “兄弟,你可看清楚了,我们都是臭要饭的~” 柳承脸色白了一下,满脸脏污倒是瞧不清楚。他有什么办法呢?身上值钱的物件都换吃的了,后来就是走街串巷,碰见心善的妇人给个馒头,或是一碗清粥。 那时他还觉得难以下咽,等到后来饿狠了,肚子里空空,却跟着火一样,针扎一样,还管什么脸面? 柳承轻轻拉开妹妹,起身几步走到乞丐们身边两步外,笑着向竹叶青道谢; “我们兄妹也是流落街头的,不过近日下雨运气不好,讨不到吃食。” 竹叶青索性将破碗放下,双手抱胸道:“呦,看着不像咱们道上的,哪儿混的?” 柳承:“刚到三溪镇不久,不懂规矩,请兄弟指点指点。” 竹叶青斜了下嘴角,伸手端起破碗凑到嘴边,又拿开一些。 “我算个什么东西,指点谈不上,以后混三溪镇,认清了地头儿再吆喝,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汤圆,匀两碗给他们。” 汤圆不情不愿道:“老大~~” 自家兄弟肚子饿的咕咕响,已经百转千回了,占了他们老巢躲雨不说,还得分两碗吃的,心肝疼。 菱角看着角落瘦瘦小小的姑娘,叹了口气,动手盛了两碗糊糊甩给汤圆。 汤圆无奈,只能接过递给那人。 柳承看得出,可也不能拒绝,他们兄妹,已经一天半没吃到东西了。 “兄弟,这碗饭的恩情,柳承记下了,若有翻身那日,必定偿还。” 竹叶青嗤笑一声,还不死心呢~ “好啊,哥哥我等着。看什么?还不赶紧吃!” 身后传来吸溜吸溜的声音,柳承脚步微顿,又坚定的走向妹妹。 “芽儿,快趁热吃,一会儿就不冷了。” 柳芽儿双手接过满是豁口的破碗,温度从双手传到身上,可心还是冷的打颤。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饥饿促使人本能的想要吃食物,舔碗也是。 兄妹俩没有乞丐们吃的快,主要是他们还习惯性的咀嚼。乞丐们的要来的东西,不一定能进自己的肚子,所以他们也习惯了直接吞。只有进了肚子才安全。 柳承准备过去还碗的时候,那边十来个人正在商量着明天出城的事儿。苏丹小说网 “汤圆,你跟着菱角,就守在王记米铺门口,买最便宜最顶饱的,别耽搁。 葫芦带上泉子,你们俩收拾一下咱们的家当,所有的锅碗被褥全都带走,直接去西城门,开了门就往山上去。 豆子你们几个去衙门口和茶馆转转,听听河水涨到什么样了。” 柳承皱眉听了一会,原来他们要走?看看身边幼小的妹妹,挣扎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下了决定。 天还没亮,乞丐们就已经起身收拾东西,按照昨天的安排各自办事。竹叶青躺在干草上,双手枕在头下,翘着二郎腿。 “这位兄弟,我来还碗。” 竹叶青脑子里在想事情,懒洋洋的“嗯”了一声。那少年站在一步外的地方,手中捧着碗没有动。 “怎么,还有事儿?” 柳承憋红了脸,吭哧道:“你们要出城?为什么?” 竹叶青被人扰了思路正烦,冷冷道:“干你屁事?” 纵然流浪几个月,柳承还是不适应市井间的说话方式,深呼吸两口气才开口问道: “缺人手吗?” 竹叶青夹了一眼少年道:“没你事,赶紧滚。” 竹叶青是乞丐窝里长大的,瞧不上对方斯文的说话,显得他低到泥里。 柳承回想自己几个月的经历,凭直觉,就认为眼前的人可交。想了想,侧身躺在竹叶青身边,学着他翘起一条腿。 “我们兄妹无处可去了,这位……老大,收留一下?” 柳承的耍无赖,大概就是从这一句开始的。竹叶青手里收过跟多小弟,有的自己扛不住自卖自身进了高门大院,有的背叛他改了山头,也有的命短,要饭途中病死的,被打死的。 从未有一个人,像柳承一样,斯文中带着无赖的,让他收留。更何况,他还是个要饭的。 竹叶青双眼盯着破败的房顶,问他:“你想干什么?” 柳承也看着房顶,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整个破庙一股潮湿的霉味。 “不干什么,我自己没本事,要不到饭,想要找个靠山。” “嘁,脑子有病!要饭的不会要饭,我要你干什么?” 是啊,要他干什么呢?纠结那一个多时辰,更多的就是在想,他有什么利用价值,能让一群乞丐带上他。多可笑的问题?想他曾经也是堂堂小少爷,使奴唤婢他会,对乞丐有什么用却难住他了。 沉默中,漏进来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水坑中,像一段悦耳的曲子。 怯懦的声音响起:“我……我会缝衣裳,行……行吗?” 两个少年齐齐转头,看着不知何时凑过来的柳芽儿。 还不等柳承阻止的话说出口,那边竹叶青撑起上身盘腿坐在干草上。 “行~怎么不行。那这样,你养你哥哥?” 叫花子的衣裳,有什么可缝补的?越破越让人心软,心软了才能掏银子出来。缝上了,还怎么做叫花子?!笑话! 柳承跟着起身,与竹叶青面对面盘膝坐着,不顾身后要哭的妹妹,严肃道: “兄弟,我……” 柳承的话被一阵喊声打断。 “老大~老大不好了老大啊!” 竹叶青编了脸色,起身怒道:“滚进来好好说话。” 进来的是两个小乞丐,浑身湿透了,头发糊在脸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老大,码头停船了,河水上涨,镇上坑洼地方,水都到膝盖了。” “他娘的,说清楚是你膝盖还是我膝盖?” “你的,你的,我们过去得飘起来。” 第3章 跟丢 听见这话,柳承也坐不住了,只见竹叶青皱着眉在破庙里走了足足三圈。 “豆子,快去找菱角,让他们不用回老巢,直接走西城门上山,你们一起走。” “哎!这就去。” “等会儿,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老大,贱命一条,老天爷不稀罕收呢。” 竹叶青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打下的老窝,痛快的转身出了破庙。柳承张了张嘴,捞起地上的两个破碗,拽上妹妹追出门。 外面天还没有亮透,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没过脚背的水中,浑身都是冷的。 竹叶青速度很快,三溪镇的街道小巷,哪里有坑他一清二楚。身后跟着的尾巴他不是不知道,但,人多了真的是拖累。 柳承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就是让他跟着竹叶青,明明只见面几个时辰,连对方叫什么,多大年纪,甚至清楚长相都不知道。 柳芽儿身体弱,好几次绊倒在积水里,但柳承不能停。紧紧牵着妹妹,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乞丐。 穿过三条巷子,拐上正中央的富水街,一直往西就能到西城门,出了城门外三里就是山。 三溪镇地势低,城外的路上还没那么多积水,但没有石板路,连日大雨将土层浸透,一脚下去半天拔不出来。 竹叶青早早脱了自己的破鞋子,光脚踩着泥水前行。路这么难走,也不知道菱角和汤圆他们带着东西到哪儿了。 至于身后的两个?不熟! 柳承兄妹俩穿的还是家中做的鞋子,料子好,鞋底厚实。就算如此,也还是挣开了缝。 寸步难行! 柳承只能弯腰将两人的鞋子都脱了,从淤泥里薅出来,在较深的水中涮了涮,让妹妹拎着。 怀里揣着两只破碗,身上背着妹妹,艰难追逐前方的黑影。 短短一小截路,愣是用了平时两三倍的功夫才到山脚。上山的小路有好几条,这座山半腰有一座道观,偶尔也会有妇人上山求个符什么的。 但山上没有石阶,碎石布满蜿蜒的山路,柳承将妹妹放下来,两人穿上湿透的破鞋子登山。 柳承不知道那些小乞丐上山后在哪里落脚,现在雨还没停,总不可能在山上淋着吧?这几个肯定有秘密窝点。 兄妹俩手脚并用的往山上爬,半山腰,道观的另一边,一处隐蔽的山洞里,此时聚集了几个乞丐,先出发,带上家当的葫芦,和买粮的菱角等人已经汇合,升起的火堆旁,挂上了他们还在滴水的破衣裳。 焦急等待中,洞口终于传来动静。豆子爬起来走到洞口,见是老大,欢快的将人迎进来。 竹叶青一边拧着破衣裳的水,一边扫视洞中的兄弟。 “嗯?豆子,跟你打探消息的那几个呢?” “哎呀老大,完了,他们还在茶馆那边蹲着呢!我这就去把人叫回来。” 想着城中的水位,豆子是个机灵的,一来一回应该没什么事儿,于是点点头。 “快去快回,别耽搁。” 豆子扯了架子上的破衣裳,一边往身上裹一边往外跑。 找了个空位坐下,竹叶青看着剩下几人疲倦的脸色,道: “今儿不出工,找地方休息吧。” 葫芦这货,临行前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荷叶,七八层的将破被褥都裹了,这会儿摸起来潮乎乎的,就像外边连绵大雨一样让人不爽。 做乞丐,还有一点得记着,衣裳能不脱就不脱。毕竟谁也保证不了,脱下来还能穿回自己个儿身上。 葫芦照旧琢磨他的那堆小玩意儿,这小子也就是跟了竹叶青,否则不被饿死也得被打死。 葫芦约莫七八岁,不爱吭声,别的都要银子要肉,唯独他,专门捡个针啊、匕首什么的。拿回来自己还研究着改改。 菱角指了指后边上头,那边有个突出的岩石,洞中光线不明,正好将粮食藏在上头。 竹叶青眨了下眼表示清楚,又看向汤圆,这小子长了个圆脑袋圆眼睛,多少个大老爷想要他做小厮,是他自己不同意。 汤圆道:“老大,都排下去了,明儿我跟泉子去南边,豆子跟小泥鳅去东边码头,西边离山近,让葫芦去。” 竹叶青点点头:“中,把锅支上,那几个小的回来喝口热乎的。” 汤圆捧了破陶罐去洞口接雨水,菱角问竹叶青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先看看再说,雨太大,耽误营生。等雨停了肯定好一顿热闹。可若是……” 下边的话没说,菱角也知道,雨不停,他们日子更不好过。年少的两人还不知什么叫滔天洪水,只听老叫花子嘴里念念叨叨的说是年景不好。 年景?那是种田人要关心的事儿,对于他们讨饭的来说,只要朝廷不打仗,皇帝老头儿还坐在那把黄金椅上,他们总有地方讨银子。 天色逐渐变亮,雨势稍稍转小,艰难爬山的兄妹俩,早就失去了要跟着的人。两人停在一处大树下,更大的水滴砸在头顶,肩膀。 柳芽儿弱弱问道:“哥,那人不见了,怎么办?” 柳承不想妹妹自责,扯了扯嘴角安慰道:“就在山上,走不远,咱们找找就是。 芽儿,唉……你要忘了曾经当过小姐,咱们现在就是没人要的孩子,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才七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叫活下去呢? “哥,你会丢下我吗?” 她也是知道自己拖后腿的,怕被抛弃是本能的恐惧。 “不会,这世上,就咱俩最亲了,哥不会扔下你的。” 雨水顺着头顶蜿蜒滑到脚,最后落进鞋里,漫到山上。对方眼中比雨水烫的,是泪。 休息一会,柳承牵起妹妹再次出发,山路时陡时缓,左拐又绕。一碗没什么粮食的糊糊早就消耗光了。 力气越来越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远离城镇,也没有讨要吃食的地方。 在柳承快要坚持不住想要返回三溪镇时,终于看到一角建筑。眼中迸发出光亮,柳承提气,兴奋喊着妹妹。 “芽儿~芽儿!忍一忍,山上有人家。咱们……咱们要点热水剩饭!” 第4章 未归 什么尊严脸面,活不下去的时候,要这些虚的续不上命。 赶到半山腰,柳承看着破败沧桑的围墙和道观,心中忐忑。也不知破成这样了,还有没有道士在。 一道虚掩着的木门,完全看不出上过漆,坑洼腐朽。柳承伸手推了推,门缝更大了些。 “有人吗?” 等了三五息,没有人回应。又冷又饿,柳承只能大着胆子推门而入。 进了门就是一条青石小路,此时还能走人,两边有些杂草,看样子有月余没清理过了。 正对面就是三清殿,中门大开,里面供奉褪了色的三清祖师像。揉了揉瘪下去的肚皮,柳承带妹妹先进去躲雨,交代妹妹不要乱动,自己则围着三清殿转悠。 他要确认这里没人了才行。 三清殿后边有一道小门,后边还有几间房屋,只是瓦片不齐整。深吸一口气,走向后边,每扇门都敲了,没人应声。 从一头推开门,第一间放着杂物,第二间是各种做法的物件以及丹炉等。正中间和隔壁一间应该住过人,被子平整叠放在床上,简单的桌椅上落了一层灰。 最后一间应该是客房,空荡荡的没有人…… 流程平复一下狂跳的心,匆匆走回三清殿找妹妹。拉着妹妹跪在蒲团上先咣咣磕三个头。 嘴里念念有词,说的什么柳芽儿没听清。 “跪也跪了,拜也拜了,三清老爷不要怪罪。” 然后踮脚看着三清像脚边的贡品,时间太久,果子都不新鲜了,还有些红绿造型的糕点。柳承拿了几个干瘪的果子,在湿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妹妹。 “吃吧,我问过三清老爷了。” 柳芽儿抻着脖子吞咽,几个时辰水米未进,嗓子干涩的厉害。接过果子也不管褶皱里的香灰,大口大口吃着。 柳承年纪稍长,还能克制一些,吃相也是急迫的。两人垫了垫肚子,溜到后院,有被子的那两间没敢动,在客房的柜子里翻出一股霉味的薄被盖了。 兄妹俩蜷缩在床上,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正睡得香时,柳承听见木门开合的嘎吱声,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柳芽儿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清醒,几个月来,两人跟惊弓之鸟也不差什么。 柳承给妹妹打个眼色后,自己光脚下床,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声音是隔壁传来的,脚步声好像只有一个。难道是道观的主人回来了? 可是房间中的灰尘,不是几天能攒下的,谁会出门那么久? 多想无用,柳承拉开门又随手掩上,左手握拳虚咳了两声。果然正中的房门打开,露出一个清瘦老道士。 “哦?你是何人?” 柳承想到自己的行为,脸色通红,躬身一礼道: “无量寿佛,这位道长,小生……我来躲雨,无意冒犯。” 道士见半大孩子破衣烂衫,眼神闪烁,左不过是乞儿偷吃个贡果。 “进来吧,雨天寒气重。” 道士侧了身,柳承拘谨的迈步入内。柳芽儿提心吊胆的等在房中,几次探头张望,想要喊哥哥又不敢。 “哥说,不会丢下我的,哥没有骗过我……” 那边老道士跟小少年的对话还在继续,老道士半个月前进山采药去了,这道观只有他一个,平日都是用药换些粮食。 大雨山路难行,耽搁道现在才回。柳承简单将兄妹两个的遭遇说了,道士不知想到什么,让人安心住在道观。 那边山洞中,破陶罐里的水眼见要烧干了,汤圆用破碗接了好几次的雨水添进去。 “老大,豆子怎的还不回来?” 竹叶青眼中的担忧只闪过一瞬,除了菱角,谁也没发现。他们经历过太多人来了又走,早就冷心冷情。 但菱角知道,她或者竹叶青,心底总还有一点点柔软,忍不住照看些这几个年纪小的。 竹叶青躺倒在火堆边上,潮湿的衣裳不一会就将身下的石头晕开水痕。 “再等等吧,天黑前不回来,那就当他们死了。” 仿若带着冰碴儿的话,另外几个心中却明白,老大还是有一点温情的。 按照昨天的计划,大家在山洞安稳后,洞口要做点手脚。否则凭借他们几个孩子,打不过山中野兽,更打不过几个成年人。 雨打在树叶上,声音清脆。山洞中的几人却越来越烦躁。太久了,只是一个西城门,有多难呢? 倒在血泊中的豆子也在想,没多远就到西城门了,想活着,咋就这么难呢? 大雨掩盖了太多痕迹,几个小叫花子,有谁会在意呢…… 天色渐暗,竹叶青知道,那几个不会回来了。不管是留恋三溪镇的银子或吃食,还是无意间惹怒了什么人死在那个角落。 轻微的叹息响在山洞中,竹叶青哑着嗓子道:“煮粥吧。” 菱角双手抱膝,盯着跳跃的火苗发呆。葫芦不再摆弄手中的匕首,轻轻收进自己的腰间。 汤圆拿上碗,低头走到洞口。两滴泪落在岩石上,耳中只有雨声。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米香弥漫在山洞中,没有来源,他们能一天喝一碗粥就已经很知足了。 菱角按照十个人的量买了糙米和糠,这才第一顿,人数直接减半。 粥喝到一半,竹叶青突然问道:“这大雨,下了几天?” 他不问,大家都没注意过。混一天算一天,又不等着雨停下田或是做生意。 菱角沉吟一会儿才肯定地答道:“算上今天,六天七夜了。” 不怪大家不着慌,梅雨季节阴天下雨,时大时小,一个多月不见太阳都不奇怪。往年,没有大雨连着好几天的,属实奇怪。 再这么下,江河水位上涨,三溪镇这个位置,逃不过啊…… 竹叶青是怎么知道的呢?要问他识文断字,他大字不识。可市井间穿梭,听多了,见多了,有时候比一些青壮知道的还多呢。 放下碗,走到洞口看了看天色,浓眉皱起。 他不过是找个安稳地方讨饭生存,若是发了洪水,一片淹过去,别说是人,农户家的黄牛,山上的野猪,几百斤的身体都得在水里打转往下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第5章 洪水 竹叶青所料不错,当天夜里,正是沉迷梦乡时,洪水悄然而至。 浑浊的洪流冲毁堤坝,掠过沿岸的树木、村庄、城墙,卷走一路上碰见的所有活物。 无数百姓在深夜来不及醒来就彻底长眠,子时未过,总会有些不曾入睡的人,忧愁着雨天道路难行。 水底是翻滚的巨石,从上到下裹挟着泥沙,最上面漂浮着人,猪,木头,在黑暗中,用他们从未见识过的速度飞一般流向远方。 有经验的老人,会根据不安分的畜生,判断最近有异变。也有地势低洼的村落,在初初降雨时就进山避水。带上十来天的口粮,祈求老天爷快快放晴,想着家中横梁上吊着的鸡蛋要尽早卖掉。 当洪水蓄足了势,便不再忍气吞声,而是咆哮着,急切的占领地盘。 道观中的道士最先惊醒,而后是山洞中的乞丐,最后才是柳氏兄妹。 道士披衣起身,走到三清神像前静默而立,听着轰隆隆的水声,以及其中无数人的哀嚎。 菱角一手一个牵着汤圆和葫芦,两个小一点的浑身发抖,一绺绺头发不规则的震颤。 竹叶青叉着腿,两条胳膊抱着自己的手肘,皱眉盯着黑漆漆的洞口。差一点,他们就要被淹了。 生活在水边的人,十个有九个半是懂水性的。就连他们这些臭要饭的,下了水也跟鱼儿一样灵活。 总有不甘的人或牲口,拼命扑腾着四肢想要借力求得一线生机。山上的人,一直站着到天亮,雨渐渐转小,就像平常梅雨季一样,娇柔的下着。 竹叶青顶了片大叶子往视野开阔处走。刚巧道观中,老道士叫醒两个孩子,说要出去看看,问他们要不要一起。 柳承拉了妹妹一起,跟着老道士离开道观。有岩石多的地方,树木稀少,站在高处往下看,柳承才深切体会什么叫不寒而栗和劫后余生。 老道士面上无悲无喜,好似人间的所有与他无关。柳芽儿只记得,山下到处都是浑浊的,望不到边际的大水好像把整个地面掀起来冲走一样。 连根拔起的大树像草叶儿一样顺流而下,中间夹杂着泡胀的牛,又白又圆的猪。 那猪是真的圆,像长了腿的球。水面上还能看到一大片木头,门窗随着水流上下翻腾。 最多的是人,密密麻麻的人,什么衣裳的都有,男女老幼也都有。有人抓着漂浮的木头,看不出是死了还是活着。 柳承觉得眼睛酸胀,闭了闭眼,想要扭开头,脖子僵硬的使不上力气。 大水什么时候开始肆虐的,从哪里来?会把人和房子带到哪里?这里面,有没有他擦肩而过的人? 老道士苍老的声音响在头顶:“天衍五十,大道四九,都是劫数啊……” 紧接着是浓浓的叹息。 柳承想要问些什么,奈何口干舌燥,胸口堵闷,发不出声音。 老道士一直站了两个时辰,兄妹俩也陪着。从开始的震惊和惧怕,到现在的庆幸和麻木,充斥在年幼的柳承心中,理不出头绪。 老道士伸出双手来回翻看,那双手虽然瘦,但是并不见老年斑。 “孩子,你看他们,惨吗?” 柳承压抑道:“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呵~” 老道士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柳芽儿疑惑问道:“道长,我哥说错了吗?” 老道士眼中是年幼的兄妹俩看不懂的沧桑和悲凉。 “大灾过后,活下来的人,才真的要面对炼狱。这其中,包括你们,也包括我啊!” 柳承想要问,却见老道士平整了衣襟,转身回道观。 兄妹俩敲了敲站得僵硬的腿,跟上老道士。道观三清殿,老道士换上了一身崭新道袍,臂弯里斜着一木柄拂尘,盘腿坐在神像下的蒲团上,面朝大门方向。 柳承莫名就顿住脚步,昨日与他说话,老道士与普通老头儿一样和蔼平凡,此时端坐的人,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变得不那么一般。 老道士的声音响起:“你兄妹二人,进来罢。” 洪水爆发后,小雨又连绵下了一天半,天虽然没有放晴,但是云层不再是黑压压的。山上陆续开始有人声,狗屎运大概不会看功德分配,有幸活下来的,不见得前世今生积德行善。 竹叶青见过洪水后,就带人回山洞布置起来。伪装、陷阱、分处藏匿东西,乞丐有自己的一套经验。 收拾停当,竹叶青安排葫芦留守,剩下三人要去山里找东西。所有能填饱肚子的,能用得上的东西。 人饿,山上困了几天的畜生也饿。一场洪水将所有藏在深处的家伙都逼到明面,竹叶青的三脚猫功夫,除了打架练出来的,偶尔还在武馆院墙上头偷学。 混大街小巷没的说,竹叶青若是抢到鸡腿,保管三溪镇所有的乞丐都追不上他。 可山里的畜生不一样,他不能冒险。更何况身边还带着累赘。 小心翼翼的走近密林里,连日的大雨将厚厚的落叶和山上的泥土全都泡软,一脚下去不一定站不站得住。 三人拿了葫芦削尖的棍子缓慢走在林子里。尖的那头危急时刻能将就当个武器。 七月底的大山,如果是平常时候,该有早熟的野果子,中秋过后,入冬之前,会有养肥了膘的山鸡野兔。不过现在,泡过水的老鼠都是瘦骨嶙峋的。 头顶已经开始有乌鸦呱呱的叫唤,大水冲过后,太多死尸挂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这东西惯会闻着味道找腐肉。秃鹫也会盘旋在尸体淤积的地方。 山林多毒蛇,几人提着心走在林中,三双眼睛不时闪过精光。常见的野菜和野果,遇见什么挖什么。 竹叶青特意出来一趟,不是为了找点野菜,而是观察附近哪里有水源。 前几天下雨,他们可以用雨水煮了喝,之后天气放晴,山下的水中都是杂物与死尸,再是个讨饭的,也喝不下那种水。 好在出去一趟收获颇丰,除了不少的野菜果子,还在洞口斜上方大概两刻钟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水潭。 第6章 再遇 三溪镇边上有一段高矮不一的山脉,若不是发洪水,依山临水,是个好地方。 加上此地距离淮河不远,就连要饭的都比别处肥壮。 上有黄河,下有长江,大片的平原为奔腾的洪水提供方便,独独没有在意过,生活在两河中间的生灵。 山上人开始多起来,有人忍不住去山下打捞东西,实在饿的狠了,别管是老鼠还是毒蛇,只要能塞进肚子里,让它不那么绞着,喘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期间,半山腰的道观肯定是首先被幸存者光顾的。 道观中原只有老道士一人,吃喝都是用符或药换来的。问道士抢米粮,那是痴人说梦。 老道士被一波又一波的人威胁、恐吓、拳打脚踢,不曾说过任何怨恨的话。 那天回道观之后,老道士问兄妹俩,愿不愿意学一点岐黄之术。柳承愿意学任何能保命的东西,当即拉着妹妹跪下磕头。 老道士也是无奈之举,他要下山云游去了。两个孩子能在这个时候进了观中逃过一劫,也是他们的造化。又刚好心性不错,还读书识字过。 短短时日,也学不到什么高深的,只是带他们认识些常见的药材,能记住多少算多少。 道观后墙角有个地窖的隐秘入口,柳承以为观中没有食物,其实是老道士上山采药,怕辛苦换来的粮食被山上的禽兽糟蹋了才收起来。 也幸好是有这样,否则他们也要上山抓蛇来吃了。 闯道观的人找不到东西,先前几波会抢被子,抢三清像的贡品,甚至上手扒老道士的道袍。 后来什么都没有了,就连炼丹房里的丹炉都被抢走以后,开始有人发疯一样打砸道观的门窗。 老道士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将自己所学转化成浅显的东西传授给两人。 让老道士意外的是那个小姑娘,小小年纪看着怯懦,记药材却出奇的快。 少年也是个聪明的,不过那种聪明不在医药的天分,而是读书方面。 于是老道士开始分不同的内容教。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窖里再也找不到一样能吃的东西,山下的水位开始下降,每天都能看到山边或是地势高的地方堆积着如山的东西。 那一堆一堆中,有人的尸体,也有家禽牲口以及被褥桌椅锅碗和泡烂的各种食物。 雨停的第三天,天空碧蓝如洗,烈日下的尸体开始散发阵阵恶臭。 苍蝇、蛆虫;秃鹫、老鼠;豺狼,活人…… 山下的路还不能走,老道士带着兄妹俩出门找吃的。别人是找认识的野菜,老道士教他们找草药。 第五日,水位下降变快,能看到不远处山脚,一圈接一圈的黄泥痕迹。 此时山上已经爆发了争斗,人多资源少,都在抢东西。这个时候活下去才是真的,所有人如同中了邪一样,身上染着戾气。 第六日,除了山下满目疮痍,洪水所剩不多。两淮地区发达的水系网,不知道将洪水带去哪里。 第七日,老道士郑重叮嘱两人,所学不足皮毛中的皮毛,万万不可自以为是。今后要心正,善行,前提是,在洪灾过后,还能活下去。 老道士踏着清晨的第一缕光下山去了,穿着那身破旧的道袍,走之前,交给柳芽儿一本泛黄的小册子。老道士的新道袍,不知被谁抢走拿去遮身了。 柳芽儿跟着哥哥站在道观门口,目送老道士远去。 “哥,连道观也待不得了,我们能去哪里?” 柳承望着远方的景象,沉静道:“天地之大,总有咱们俩的安身之处。芽儿,咱俩都得活下去。” 最后一句轻轻的,散在风里。 兄妹俩深深看一眼身后的破道观,坚毅的迈步离开此地。山上不足以让他们继续活下去。 也有人还在山上挣扎,山下鼓胀的人堆中,有他们的父母妻儿,有他们的东家或是邻居,埋不完,看不得。 山洞中的四个小乞丐,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下山。竹叶青心中波澜不大,因为他们本就一无所有。这下子,太多太多人变得同他一样,什么也没有,吃喝得抢,得讨,得变得肮脏枯瘦。 如此,有什么怕的呢?小爷还比他们强,起码有十来年讨饭的经验。 虽然洞口提前布置了,随着上山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还是被人发现了,开始只有一个两个的,竹叶青自己就能收拾了他们。 再后来,不知是谁在外散播消息,说他们占着山洞,还提前藏了很多粮食。成群结队的人疯了一样挤进小小的山洞,竹叶青打不过,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至于里面的东西?他们保不住。 好在最开始有外人发现他们时,竹叶青就将手里的粮食分成几份,一份藏在那块岩石上,剩下的分别藏在树上,埋进坑里。 破锅破瓦罐都被抢了,几人只能学着他们抓山上的动物来吃。 开始时山上连干柴都找不到,他们就喝水,吃野菜叶子。又苦又涩,却能有一阵饱腹感。那几天,连拉屎都是青的。 再后来,有晒干的草,能生火了,就抓了蛇扒皮烤着吃。等蛇也不好抓的时候,山下的水终于退了。 藏起来的粮食早就被人翻走,无奈的四个乞丐混在下山的人群中,丝毫不显眼。大家都是破布挂在身上,头发脏污,眼窝深陷。 只是竹叶青没想到会再次碰见那对兄妹。 柳承也没想到,他带着妹妹跌倒好几次追寻着的人,刚上山就不见了踪影。如今那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不远处,意味不明。 若不是他,柳承不会冒雨拖着妹妹进山,若不是追他,可能他跟妹妹,也被泡的不成人样,被什么东西啃食着。苏丹小说网 柳承心想,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跟丢了你。 菱角想到那几个没再回来的家伙,看看眼神倔强的兄妹,伸手捅了捅老大的后背。 柳芽儿观察仔细,自然发现了菱角的动作,干裂的唇想要扯一下,却有点艰难。 这次是柳芽儿拖着哥哥上前。 “几位哥哥,又见面了,大灾过后仍能活着相见,实在是幸事。 此后翻山涉水,求几位哥哥,带我们一带。” 第7章 逃荒开始 小姑娘声音虚着,但眼中的光让人忽视不掉。 “我不负责养孩子,不带闲人,不为任何人停留。” 竹叶青人是冷的,话是冰的,但柳芽儿还是笑了,露出不太整齐的门牙,唇裂开露出的血,迅速染红了牙缝。 那笑,在阳光下,有些凄美。 竹叶青瞥了一眼,不再管众人,摸索着通往三溪镇的大道往过走。 汤圆还是对柳承没什么好脸色,葫芦是名副其实的闷葫芦。 菱角笑着牵了柳芽儿,姑娘家说说笑笑,很快消除了陌生感。 柳承抬头望着刺眼的阳光,将眼中的湿意逼退。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就是那么一眼,一句话。 平坦的路上,大部分是淤泥留下的臭味,越是靠近三溪镇,腐烂的恶臭越明显。 竹叶青示意大家撕了衣裳将口鼻遮住,尝试进入里面。 其实三溪镇,已经毁了。除了坚固的城墙,剩下的都被冲毁了。 找了处小楼,竹叶青身手灵活的爬到高处,放眼望去,不多的人也是在翻找,找什么呢?金银珠宝在这个时候还能换来什么呀? 就是有死性不改的人,眼中只盯着那点东西。 竹叶青嘲讽一笑,两淮地区遭灾,附近几个城都跑不了,想要活下去,只能往更远的地方走,可是,走哪去呢? 在街上晒太阳的时候,听外地来的客商说,秦淮河,是难得的繁华之地,甚至皇帝住的京城都比不上这里。 竹叶青不知道真假,他没有离开过这里,不知道外边是怎样的。 柳承也没走出多远,他的老家也在两淮地区,凭借他跟妹妹,又能走多远呢? 但他看过书,读过地方志,知道除了两淮,还有很多很多地方。 柳承费力的爬上小楼,坐在竹叶青身侧,学他看向远处。 “此地不宜久留,你想好要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竹叶青看着眼前洪水过后留下的一切,轻声道:“去个山多水少的地方吧,再也不想经历洪水了。” 柳承脑中筛选着地方,沉吟一会儿道:“西边山多林少,黄沙漫天,东边临海,南边炎热多雨。” “这么说,就北边尚可?” 柳承摇摇头道:“不是,北边荒芜,而且紧邻东陌国的地方,遍布羌离族的大小部落。” “那又怎样?” 竹叶青听过茶馆说书,东陌国周边就没有一个老实的,你争我夺几百年了,谁也没占到大便宜,谁也没灭国就是。 柳承心想,也只是往北走一走,没准儿找到个小城,他们就在那里落脚了呢。 “那么,就往北?” 竹叶青却是摇头否定了。 “不妥,越往北,作物成熟越晚,这个季节,还是应该往西走一段,只有弄到足够的食物,才能活下去。” 两人商量去向的时候,菱角带着几个小的钻入街道。半干不干的淤泥糊在柱子上,残缺的房子上。凭着记忆,几人在小镇上搜寻路上能用的东西。 相对于别人来说,他们不管体力还是熟悉程度都有优势。在一堆破烂中翻东西,他们是做惯了的,但柳芽儿不是。 好在小姑娘应该也明白过来,不动手,她可能真的会被扔在这里。紧跟在菱角身后,不时还要问上一两句。 菱角是个爽快讲义气的,否则竹叶青不会带着她这么多年。简单明了的教柳芽儿路上可能用什么。 翻检到完整些的锅碗勺子,就把自己那些豁口的扔了。有勾在废墟里的衣裳,也团了塞进背篓里。 背篓是他们在山上自己编的,虽然丑,但是结实。 油盐是不可能找到了,好在翻出三个水囊,不知道能不能用。 葫芦眼睛贼,竟然挖出来一柄柴刀。汤圆从不知道谁家的墙缝里抠出来一小包碎银子,交给了菱角。 菱角瞪了汤圆一眼,竹叶青不允许手底下的偷东西,对他来说,讨饭是正经的,偷是小人干的事儿。 汤圆这小子,若不是之前踩过点儿,怎么可能轻松找到银子? 教训了几句,菱角还是接过碎银子揣在身上,人都死了,他们应该不算偷了吧…… 面目全非的三溪镇,再也不见当初的繁华。其实镇子上早就有人带上老小细软出去避难的。这样的都是在高处有亲戚投奔。 剩下的除了撒不开手的铺子和离不开的客商,更多的是不相信洪水能来他们这儿。 也是后来走的远了,竹叶青他们才知道,哪里是淮河发水,北边黄河卷了泥沙冲过来,整个南地差不多都被洪水冲了。 三溪镇不是他们的家,叫花子嘛,哪里能讨饭,哪里才是窝儿。一行六个半大孩子向西边山多的地方走。 洪水刚退,还活着的人等不及要回自家看看,心中知道什么也不会剩下,还是忍不住要确认。少数聪明的,直接掉头就跑。 跑哪里呢?四面八方,哪里都有。做百姓的,遇灾了先想到跟当官的求救。当官的躲在哪儿,他们就跑到哪儿。 当官的大部分都在山上的寺庙里住着,斋饭也是饭,好茶好水,绫罗绸缎没少,但老爷们急的一脑门汗。 是不是百年一遇他们不知道,自己治下出现如此大的伤亡,百姓流离失所,轻则官帽不保,重则家小全完啊! 所以水退的第一时间,当官的都找上官拿主意去了。也是如此,府城聚集了官员、富绅,后来是成片的流民。 挤进城的暗道自己运气好,被关在城外的百姓哭嚎怒骂,狗官不给人留活路。 颗粒无收不怪当官的,但是开仓放粮是当官的做主,城外也有读书识字的人,组织了青壮在城门下边喊话。 当官的顶不住压力,也可能是城里的大家族有怜悯之心,关了三天的城门缓缓打开一个小口,佩刀的衙役神情紧绷隔出一块地方,后边有人推着小车架锅熬粥。 没多久,久违的米香传出去很远,饿疯了的人哪里管米粒开没开花,堵在前边的夺了碗就伸手往锅里够。 衙役们不敢抽刀,用刀鞘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那些皮包骨头的手腕。 第8章 什么用处 就算这样也止不住,打了这个,后边又有人照做。被打的人疼吗?当然是疼的,可是舍不得啊! 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后,身体本能的,朝着食物的方向伸出手。刚开锅的粥,照理说是不能分的,米还没熟透。但衙役实在拦不住,只能打了手势给里头。 米汤就米汤吧,先堵上嘴再说,人太多了些。 于是最前头的碗里没几个米粒,第一锅米汤分完,续上水接着熬,开不开锅连煮粥的人也记不得了。 就这样加水,加米,一直到掌灯时分,领粥的还看不见头。领几分银子办几分事儿,上头可没给他们陪夜的银子。 熄火收粮回撤,衙役是被流民推着进了城门的。城门后边十几个壮汉,将最后一个人薅进来迅速关门顶上,生怕放进来一手一足。 消息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等着皇上给出赈灾旨意,再由户部调粮筹银,两淮地区早不知饿死了多少人。 竹叶青六人出发第一天,就遇上小股流民逃命的。里边还能看见拉着板车,载着家当的几口之家。 这样全乎的人家,在逃难途中无疑是遭人嫉恨的。从老到小没死人,再想想自己家破人亡,心里就会恨。 有车有被褥,甚至不知什么地方还藏着金银铜钱,更有可能藏粮食,这些都让人嫉妒。 六人跟在人群后头,不远不近。趁着天亮,在林子或是河边找找能吃的东西。 他们这地方,就是水多。河水还是浑浊的,挡不饥饿的人下水捞鱼。不下河,就得继续吃草,或者啃树皮。 水边长大的人,摸鱼都是好手,除了陷进淤泥里出不来的,这晚多少都吃到了东西。 柳承学着生火,火石是在三溪镇挖出来的。流浪几个月,经验不多,但是野外生存的技能学了不少。 葫芦就地取材,直接在水边将巴掌大的鱼去鳞开膛收拾干净。到了锅边,才背着人掏出匕首将鱼切成小块下锅。 随手掐一把河边还坚挺的野菜,不多久鱼汤飘出香味。喝过汤,竹叶青跟葫芦守前半夜,柳承跟汤圆守后半夜。一天下来,哪怕背着不多的东西,到底年纪小受不住。 没多久鼾声响起,竹叶青扫一眼,汤圆流口水了,菱角和柳芽儿互相靠着,柳承倚在一棵不太粗的树边。 前方的人群不时传来奶娃娃的哭声,还有老人的咳嗽声。低声呜咽分不出男女,流亡路上无一丝笑声。 竹叶青想到了胭脂巷,楼子里怪笑的姑娘们若是在,该是怎样的情形。 白露过后,夜晚多少有些凉。葫芦年纪小容易疲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用脚尖踢了踢柳承的,还没等叫汤圆,前方人群传来骚动。 没多久喊叫声变大,整个队伍差不多都醒了。汤圆惊醒,忙问老大发生什么事儿了。 竹叶青盯着黑暗中的人群摇头不语。只言片语的喊声中,能猜到是有人偷了东西。应该是拖家带口的那些招了惦记。 “管好咱们自己就行,别看热闹,别多事。” 竹叶青吩咐完,窝在柳承靠着的树旁闭目休息,汤圆压住好奇心,让葫芦睡觉去。 后半夜寒气上涌,汤圆搓了搓胳膊,双手抱住膝盖。柳承将背篓里仅剩的一件脏衣服扔过来。 “你!”转头看着熟睡的伙伴,到底没敢大声。 “干什么?用你假好心!” 夜色中,蛐蛐和猫头鹰的叫声偶尔响起。柳承摸索着挪到汤圆身边坐下。 他不记得惹过汤圆,出于好奇,用胳膊蹭了蹭汤圆的,问道: “我怎么惹你了,干嘛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汤圆看着笑呵呵的,其实心里鬼精灵。这一双眼又不是白长的。柳承从前一定是富裕人家的,说话文里文气,汤圆爷爷看不顺眼。 但是实话不能这样说,被老大知道又得挨揍。老大能收进来的,明面上就是自己人了。跟自己人耍心眼儿,老大会生气。 汤圆道:“咱们要饭的啊,靠本事讨饭,谁也不用论高低贵贱。要得到,守得住,吃得饱就行了。” 柳承心想,这源头还是那天破庙的事儿。他带着妹妹,从来没跪在地上仰头问人要过吃的。做不到,就活该挨饿。那天的吃食,是汤圆他们带回来的,分给他们兄妹,也难怪汤圆看见他就不待见。 “汤圆,我记着大家的恩,日子长着呢,我不会只吃不干。” 黑暗中看不到汤圆的表情,否则那翻上天的一对圆眼,定会让人想要给他两巴掌。 “哎呦嗬嗬~我也没说你光吃饭不干活不是?我这人呐,喜欢跟实诚人打交道。 再说,以后都是一个窝里的兄弟,你犯得着跟我保证嘛~” 柳承笑笑没说话,阴阳怪气的人,见得多了。汤圆这样的,反而有点可爱。 远处的人群闹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消停,狼多肉少,丢东西的双拳难敌四手,这亏,只能自己咽下。 天蒙蒙亮,河水冰凉,已经有人开始下河找吃的。凉水下河最怕抽筋,这不离岸边有点距离的那个男人就嚎开了,不过他应该是没相熟的人在,嚷嚷半天没人伸手救他。 短短十来天,他们见过太多死人,淹死在水里的,连个眼神都得不到。 菱角和柳芽儿不敢洗脸,还保持着灰头土脸的样子,其他几个在脸上扑了水也只是为提神。 照旧还是鱼汤煮野菜。没有锅的就在火上烤,连干柴都捡不到的,还能生吃。 垫了东西有点力气,人群缓慢西东,继续朝大城的方向移动。在他们心里,高高的城墙一定会拦住洪水,城里有米粮,有善人能救他们的命。 这一路还不知要走多久,几人趁着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坐在树荫下编草鞋。柳芽儿的手最巧,学的也快,一个中午就能编的像个样子。 小姑娘总算因为自己有用,而偷偷笑了一下。 喝了水休息够,重新再站起来时,脚底火辣辣的疼。他们身上常年都有伤,这点痛,算不上什么。 第9章 相依 柳承边走就会注意路边,汤圆不时看着东张西望的柳承,鼻腔里哼着,嘴上却不说。 白天的日头不减毒辣,明晃晃的照在身上,一阵灼烧似的疼,晚上太阳落山,又凉飕飕的想要多穿件衣裳。 第二晚停下来休息时,所有人更蔫了。除了身体上的劳累,还吃不到正经粮食,更可怕的,是看不到前路。 茫茫平原,若是稻子还在,该是怎样喜人的时节?现在倒在泥里,暴晒过后干裂的水田,直挺挺的是各种野草。 他们庆幸于这个时节,不管是水边还是山上,总有一口吃的能填饱肚子。又可悲于这个地界,越来越多的流民汇聚。 除了懵懂的孩童,连大人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神情麻木的跟在队伍中,无意识的走着。心中坚持的,就是找吃的,找到一个地方,给他们足够的粮食。 柳承兄妹俩一起采了几样草药,活血化瘀的,提神醒脑的,还有一些镇痛止血的。柳承用嘴嚼碎了敷在汤圆胳膊上时,他才知道东张西望偶尔拐出去的人,实际上是采药去了。 汤圆嘴上强硬,眼中还是有一点柔软。 走了应该有十天之后,这一路有人背着包袱加进来,有人因为坚持不住直接倒在路边。所过之处,基本都是遭了灾的城镇。少数跑上山的村里人,手中余粮也不多。 靠野菜和野果子充饥的人,没什么体力,每天能走上三十几里都算身体好的。 十天里,柳芽儿编草鞋又编斗笠,手指上磨出了泡又刺破,最后变成茧。 柳芽儿心里明白,她跟哥哥不做点什么,早晚会被竹叶青老大抛下。所以采药这种事交给哥哥,她就拼命找事情做。这样他们俩都不算白吃饭的。 六人都换了一遍鞋,小姑娘手还不敢停。路过的地方仍然没有粮食,也就是他们还要走很远,会费很多鞋子。 所以小姑娘的背篓里,就是编草鞋用的料,柳承的背篓里是草药。竹叶青的里面是锅碗瓢盆,菱角的是衣裳袋子,汤圆背着野菜火绒麻绳,葫芦背着刀。 六人分工明确,经历过十几个日夜,磨合出一种默契。 在大部分青壮的逃荒队伍中,几个孩子打眼吗?那是肯定的,尤其是他们有锅碗,每天都能挖到吃食。觊觎的人不是三个五个,可竹叶青又不是什么老实人,凶狠起来就像毒蛇。 期间有一次打架,六个人齐上阵,那次他们都受了点皮外伤,但是最后赢了的是他们。 柳承给大家上药的时候,难得听汤圆喊了句“承哥”,当时他是什么样来着? 哦,要笑不哭的,还被闷葫芦笑话了。 一起挨过饿,一起扛过揍,感情就是这么来的。相依为命的人,从四个和两个,变成六个。 第十八天吧,队伍突然速度变快了。汤圆混到前边,没多久满头大汗的回来,悄声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老大,前头都在传,下一个县城,有个好官,正在施粥呢。但凡有力气的,都跑起来了。” 几人眼中迸发出亮光,粥啊,有多久没吃到了?都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乞丐应该是最耐饿的人了,往西北走,好几天没碰见大河,小溪流里的鱼仔还不够塞牙缝的,那天他们刮了一棵榆树,将树干上那层白皮煮了吃。 他们加快速度,就有人走不动往后落。原本消息是悄悄流传的,不知被谁嚷嚷开,六人只能咬紧牙尽量往前赶。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人群才停下休息。流民队伍越来越庞大,所过之处,常见的野菜树叶或是水里的水草,能吃的都被吃光了。 然后开始有人吃林子里的蘑菇,运气好的就饱餐一顿,运气不好,直接解脱了也好。 实在没东西吃,已经开始有人盯上了人。起初是落在队伍后边的,将倒在路边的死人烤了。竹叶青他们也是听说,这么多人,总会有嘴碎的,连饥饿都挡不住他们的嘴。 再后来,有敲晕了落单的小孩子抱到远处的,没人敢路见不平,这种时候除了看好自家孩子,就连多看一眼都可能遭殃。 竹叶青叮嘱柳承和菱角,千万要把几个小的看好了,走路时把他们护在中间,绝对不要落单。防止那些丧心病狂的对他们下手。 竹叶青从未承诺过要带着他们找地方吃饱喝足,但也从没想过,把柳芽儿或是葫芦交出去换一口吃的。 他闻得到肉香,却恶心到想吐。 后半夜,竹叶青察觉到有呼吸声向他们靠近,悄悄伸出两根手指点在旁边两个人身上,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两指分开,证明有危险靠近。 累的要死,也不会在逃难途中睡沉,所有人都半眯着眼装睡,等着那个人靠近。 差不多过去半柱香,竹叶青才借着月色,看清靠过来的人。是个孩子,身后没有尾巴。 单手撑地一个起身,捂嘴后撤,汤圆上前反剪双手,那孩子被迫跪在地上。 骨头跟骨头碰撞,中间撵着两层肉皮,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 见没人注意到他们,竹叶青给汤圆打手势,两人像拎水桶似的,将那孩子带走。菱角和柳承保持警惕,一人一边注意这周围的动静。 年纪小的柳芽儿和葫芦睡不着,月色下,两人眼中带着丝凶光。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竹叶青在不远处用脚蹭地三下,这是平安的信号。 剩下的四人偷偷送出一口长气,只是还不等菱角换好姿势睡觉,就看见汤圆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影子。低着头,月光下只看得见乱蓬蓬的头发,和晃荡的衣裳。 越往北走,冲走的人越少。但冲毁的庄稼活不过来,受灾的百姓正是勒紧裤腰带等着秋收粮食果腹,余粮恨不得吊在房顶数米粒下锅。 那个叫盼弟的,家就在这附近不远。本来是佃了地主家的田,一场大水,逼得人活不下去。连夜收拾了东西就逃到流民中。 盼弟还有个妹妹,叫招弟,弟弟是盼着招来了,可是还没周岁。 第10章 加人 竹叶青小声道:“她爹娘想用她换另一家的孩子,妹妹三天前,应该被吃了。 她是从后边逃过来的,你们几个都想想,这人,带不带?” 若是在三溪镇,别说一个,十个八个只要他想带,没人敢说个不字。现在不一样了,逃命呢。再说,这几个也是他过命的兄弟了,总要顾着所有人的命。 菱角平时就最讲义气,当初柳家兄妹,她也帮过忙的。那孩子瘦的挂不住衣裳,能填饱什么肚子?她一个没爹没娘的,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吃的下人。 柳承将竹叶青拉到几步外咬耳朵。真心接纳柳承他们,竹叶青才发现,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汤圆他们几个,只会街头混混那一套,柳承不一样。 更何况柳承懂一点草药知识,逃荒路上,这是救命的本事。 柳承知道竹叶青不是什么有善心的人,一个时辰,能让他痛快收下一个人,还是个女娃娃,这里边肯定有猫腻儿。 竹叶青往那边瞄了一眼,咬牙道:“那丫头说了,明儿天黑之前,能弄到一架板车。” 哦?原来是这样…… 再往北走,施粥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他们只要再坚持坚持,所有人就死不了。只是流民安置,不是小县令能做主的。将来朝廷怎么说还不一定。 沿路所过城镇,很难像三溪镇一样,养得起那么多乞丐。 柳承脑中飞速转着,而后郑重问竹叶青:“你……想好了?” 一个眼神,竹叶青就知道,这小子不用他废话就能明白。微微点了下头,算是确认。 “另外,那丫头说了,遇到合适的地方,她会自己想办法留下,绝不给咱们添麻烦。” 这才是重要的,本来他们六个就够艰难了,喝野菜汤都得分两锅熬。 “她爹娘那边,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竹叶青眉梢一挑道:“屁~人在我手里。再说,一个丫头片子,本来就准备换给人家塞牙缝的,丢了就丢了。” 于是队伍里除了葫芦,又多了个沉默寡言的人。 稍微能看清路的时候,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有粥在前边吊着,爬也要爬到那个县城边上去。 因为盼弟,几人不再耽误,匆匆起身往前赶。空着肚子提不起力气,更何况早晨的天气寒凉的很,从草鞋的缝隙一直钻到心肺。 前边的人为了填肚子,草叶都没剩下,到竹叶青他们路过道边时,只能挖些草根煮水,或者接着啃树皮。 至于他们后边的?谁管呢,可能要翻了土吃蚯蚓活命吧。 临近晌午,选了个空地围坐,汤圆跟菱角去捡柴,柳承柳芽儿和葫芦挖草根。不是所有草都能吃,长了叶子的都认识,被啃秃的得让柳承他们俩辨认一下才行。 那个叫盼弟的丫头,跟竹叶青打了招呼就钻入人群不见了。一直到出去的人都回到休息地,第二锅草根汤马上分完的时候,汤圆捅了捅柳承,一抬下巴。 柳承偏头,看见那个瘦的不成样子的丫头,艰难的拖着一辆板车往他们这边走。沿路不少双或浑浊、或赤红的眼睛盯着她。苏丹小说网 不到十岁的小丫头,低着头,一步又一步,远远能看见裤管在抖动,正晌午的太阳下,不见一点风。 竹叶青几口吞掉不知什么色的汤,放下碗起身接应盼弟。盼弟看着眼前伸出来的手,咬着牙摇了摇头,继续一步一步,硬是自己拖着板车到他们围坐的旁边。 地主家有牲口拉车,后来应该会杀了牲口吃掉。等人也拉不动的时候,就开往下扔东西。再后来,会把车也扔在路上,紧紧撑着一根破木棍,驼背走在人群里。 那些眼睛的主人见车上藏不了一粒粮食,也没有一颗野菜,怨恨的、不甘的撤回自己的视线。 菱角将最后一晚草根汤留给盼弟,这丫头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喝汤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那丫头的眼睛大大的,很好认。 只是脸蛋塌陷,嘴唇干裂,薄薄两片唇,伤口新的叠着旧的。 盼弟颤抖的接过碗,犹豫了一瞬,像是拼命一样咕咚咕咚喝下,碗里的三四个草根,随便嚼几下就开始抻着脖子吞。 异物划过嗓子,很想往外呕,胃里什么也没有,急切的想要主人吞点东西下来,就这么呕着,吞着,终于咽了下去。 柳承有时候会想,他真的还在人世吗?这里莫不是地狱吧? 简单恢复体力后,七人重新分配,沉重的锅碗家伙扔在板车上,竹叶青年纪最大,他跟菱角换着拉车,其余人背上轻省的东西,围在板车周围。 不成套的碗,旧衣裳破锅,就是七人的宝贝。 走到那个施粥的县城附近,用了两天,竹叶青不顾肩膀的红肿,疾步跟上前边的人,眼看天就要黑了,县老爷会回去睡觉,一整天,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吃的。 再饿一夜,两个小的怕是要坚持不住。排队领粥的人,前面看不见头,后边不知道哪里是尾,竹叶青强撑着意识带着剩下六个夹在队伍中。 可能是初秋的晚风太舒适,好想睡啊,醒来的时候,会不会还在三溪镇的破庙里,他还有一床破褥子盖呢…… 柳承跟菱角将几个小一点的护在中间,隔着几个人,见竹叶青的头一点一点,就快低到胸口了。再往前走不了不多就能喝到米粥,老大是不是放松的太快了? “菱角,快捅一下老大,这是怎么了?” 菱角反应也有点慢了,使劲眨眨眼,伸手捅着老大的后背。 “老大?老大!清醒一点,就快到我们了。” 竹叶青觉得后背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咬就咬吧,不是很痛。真是太累了,就该躺下睡过去才对。 柳承看着菱角一下又一下的使劲儿,奈何老大始终没有抬头或是发出一声。察觉到不对,柳承三步两步踉跄这走到竹叶青面前。 托起下巴一看,眼睛闭着,牙也紧紧咬着。吓得柳承不得不伸手掐着竹叶青的人中。 第11章 商量 一股痛意在脑中炸开,又将意识带到鼻梁以下,竹叶青悠悠睁开眼睛,模糊中,是柳承焦急的脸。 等眼神恢复清明,才知道自己刚刚真的晕了过去。真是的,想他响当当三溪镇小毒蛇竹叶青,也有今天?呵~呵呵! “承儿,我没事了,前面还有多少人?” 柳承哪里顾得上看前头,此时侧身伸长了脖子张望。 “差不多还有四五十人,看不见前面几口锅,不过看样子粥棚不会撤。” 挤挤擦擦的往前挪,队伍两旁有早就过来的灾民,早早领了粥吃饱喝足,这会儿随意躺倒,有的还打着呼噜。 距离粥棚最近的空地到处都是人,排到竹叶青他们时,天已经黑透了。粥棚四周点着火把,火光下,几个穿着灰白衙役服的人湿透了衣裳。 他们身后,是成堆成堆的米粮袋子。 看来,这边的县令,的确是个好官。旁处的可不敢随便这么放粮施粥。 七人领了粥,不顾烫先往嘴里倒,白花花的米,藏在青白的米汤下,从未觉得一碗稀粥这么香过。 离开粥棚十几步,几人的碗都舔干净了。看着后边望不到尽头的长队,竹叶青看了一眼柳承,柳承眨了下眼。 要说半个多月的患难与共,柳承还不止一次给汤圆上药,两人早就是兄弟了。但这小子跟老大间不说话的默契,还是让他心里不舒服。 要知道柳承来之前,除了菱角跟老大最久,小群体里最机灵的就是他汤圆了。 有了柳承,他再也不显眼了。尤其是逃荒路上,要饭的本事用不上,更显不着他。 竹叶青打头,柳承收尾,一行七人逆流走,瞅准一个空档再次排进队伍。 这个时候别讲什么占位缺德的事儿,抢到粥,活得命,才能说别的。 逃难的队伍有孩子不奇怪,但是六七个孩子凑一起,还拖着一辆板车就让人印象深刻。 两个时辰后,夜已经深了,当竹叶青带着人再次递出碗,盛粥的那衙役愣了下,看着一溜骨瘦如柴眼珠子突出的娃娃,想要呵斥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甚至柳芽儿和葫芦的碗里,米粒明显多了些。喝下两大碗半稠的粥,总算有一点饱腹感。竹叶青叫汤圆盯着路边,找个落脚休息的地方。 能离粥棚近一点,明早就能早一时领了粥。除了汤圆,其他几人也观察着周围,只要能挤下一辆板车就可以。 通往县城的官道不能占,距离粥棚差不多二里半,才找到一块能下脚的地方。半个月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到了这儿,也不怕偷孩子煮了吃,竹叶青没让人守夜,七人齐齐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沉,被吵嚷声惊醒时,太阳都热得晃人眼了。眼前是挤挤挨挨的人墙,酸臭味弥漫在空中根本挥不散。几人连忙向队伍后边走,再不排队,晌午都轮不到他们。 果不其然,就单说竹叶青跟着的群人,从昨晚陆续赶来的就有两三千,还不算别的小路在此处汇聚的。 肚子咕噜噜响到衙役跟前,汤圆的圆脸也不见了,冲盛粥的衙役笑笑,几人领了粥被后边的人快速拨开。 今天有了力气,汤圆打听到这是个叫富平县的地方,县令姓张,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只是脾气倔,多年来不得上峰喜欢,一直窝在富平县做了十几年的县令。 几个人头碰头分析,富平县父母官虽然好,但是流民停留的第一处地方,一定会有很多人不想再往前。 他们七个加在一起,没有一个成年的大人不说,还没有一技之长,跟青壮比根本没有优势。 富平县虽好,但不是他们的终点。 可是实在太饿了,不知道县令能坚持施粥多久,也不知道前方什么时候能遇到一个有粥的城镇,所以几人打算好了,在富平县多停留几天,稍微攒点力气再出发。 跟他们想法一致的也有很多,眼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第一批每天能领三顿粥,现在一天只能轮上两顿,这么下去只能是吊着一口气,县令老爷不可能一直放粮养着他们一群闲人。 竹叶青他们在富平县停留的第三天,传说中的张县令站到城墙上,衙役捕快齐齐出动,大声喊话。 意思是从今天起,施粥改成一天一顿,所有人不可多领冒领,富平县可以收容一百五十人,有愿意留下的,去找文书登记,有一技之长者优,有读书识字者优,有功名在身者可以在富平县直接落户。 县城外,人群中都是嗡嗡声,吵得人心烦。这世上,有明白人,就会有糊涂人。 平日就喜欢钻营的,此时闪烁着眼睛想办法怎么能留下,什么也没有还想平白靠县里养着的,一下子断了半天粮,撒泼打滚跳脚咒骂县令狗官私占百姓米粮,各种难听的词不知道是怎么被发明的,总之张县令听着污蔑之言入耳,脸色青了又白。 竹叶青盯着柳承似笑非笑,七个人,只有柳承读书识字,按照县令的要求,柳承能留下的机会很大,端看他怎么选了。 柳承心中计较的却是另一宗。一天一碗粥,孩子能活命,半大孩子或者成年人根本吃不饱,看来富平县的余粮也不多,县令这是在委婉的赶人呢。 他们呢?是按照计划待上几天,还是过了今天就继续向前? “老大,咱们不好判断受灾的有多少人,就目前来看,人越聚越多,富平县不可能天天施粥,咱们得早点计划。” 竹叶青看着面色严肃的柳承,小小少年非要装出老成像,唉……怎么就那么顺眼呢! 他说了,咱们! 汤圆眼睛虽然斜斜的看着天,实际上支棱着耳朵等着柳承提出留下。到时候把攒了一路的讥讽全都送给柳承,看汤圆爷爷不让你自己挖一条地缝钻进去躲羞! 欸?他刚才说什么?刚才就想着整理损人的话了,好像没听清呢~ 第12章 中秋 菱角跟人打交道,也讲究个义气。柳承这样的,对她脾气。啪啪两下,使劲儿拍着柳承的肩膀。 柳承原本是蹲在竹叶青对面,这两下,人直接坐在地上。主要是他不知道菱角为啥拍他,呆愣愣的偏头看着菱角。 难得的,菱角哈哈大笑,边笑边捶地,又把柳芽儿和盼弟搂进怀里。 听着菱角的笑,竹叶青和汤圆也笑了,笑声在胸膛里震颤,传上青天。 葫芦还是闷闷的,只是露出两排黄黄的牙,显得有点憨。 被菱角拐在臂弯里的盼弟僵硬着身子,从小到大,从没人如此跟她近过,只觉得,那天的菱角,很温暖很温暖。 柳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也跟着咧了嘴,笑着笑着,就想哭。 “承儿,把那点儿猫尿给老子憋回去,商量正事儿。” 汤圆平时就是个活跃的,故意笑话柳承,嗷嗷怪叫。柳承瞪了一眼汤圆,收拾了情绪,顺势盘腿坐下。 “说正事儿,我先说说我的想法。我要是没记错,明儿该是中秋了吧?咱们这一路,还不一定有多少沟沟坎坎,不如,就在富平县喝上一碗月圆粥,在上路不迟。” 中秋啊,曾经讨饭时,中秋时候他们能混到一天饱饭,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得个月饼的碎渣。 平常人过节,叫花子也能沾沾光,就是夜晚赏月时,他们没有家罢了。 菱角没意见,之前她只听老大的,后来柳承跟老大有商有量,打架她能上,动脑子多累啊,走哪儿跟哪儿就是了。 竹叶青看向汤圆和葫芦,这两个是一直跟着他的,柳芽儿肯定会跟着柳承,新来的小丫头不算。 葫芦沉默点点头,汤圆拿眼睛溜了一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干脆的同意,节省时间好干点别的。 于是计划就这么定下来,等着放粥的这段时间,柳承带上柳芽儿在附近找点用得上的草药,汤圆钻进人堆里打听消息,葫芦跟盼弟去收集点稻草芦苇。 这天看着晴爽,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下雨,趁着有空,大家一起伸手编上点席子。 留下菱角守着东西,竹叶青也进了旁边林子转转,虽然心知周边肯定被搜刮不止一遍,还是心存侥幸想着个万一。 菱角也没闲着,盼弟的鞋已经穿不得了,之前芽儿编的都不合适她穿,正好给她编一双草鞋。 这孩子原来在家也不知是怎么过的,碰一下就惊一下。谁都有故事,她不说,他们也不问。 最先回来的是汤圆,叫花子最擅长的就是打听消息,如果豆子还在,他更机灵。 菱角熟悉他,一看那滴溜溜的眼珠子,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只是人还不齐,这小子一定不会张嘴往外吐。 后头葫芦和盼弟也扛着稻草和芦苇回来,盼弟看着瘦瘦小小一个,干起活来很拼命。葫芦胜在对工具的熟练掌握,盼弟则真的是干活磨出来的速度。 再之后是柳承兄妹,这附近虽然大水不严重,但是灾民聚集这几天,还是把附近的东西啃得啥也不剩。他们都没有收获,最后回来的竹叶青自然也是空手而回。 汤圆将大家凑在一起,排队领粥的功夫,将听来的信息说了。 “再往北也还是发了水,听说这场是百年一遇的洪灾,死了不少人,也冲丢不少人,整个南地差不多都被淹了。 听说,现在还没收到朝廷赈灾的消息,而且流民太多,有的地方都敢抢粮仓了。” 人饿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人吃人都见过了,抢粮仓,这还算个事儿?若真被抓了下大狱,只要不直接打死,好赖一天两顿的牢饭能混个饱死鬼。 洪灾波及范围之广,不是他们几个小孩子能想象的。就连朝堂上的皇帝和大官都想象不到,没有亲眼见到满地的淤泥和死尸,一般人怎会刻意想着那副惨状? 县令说是一天一顿,就真的改成一顿,不止衙役和捕快出城盯着排队的人,城中还出来好些个青壮,应该是临时被衙门征调的百姓。 有资格留在富平县的,早在文书筛选过后就被放进县城中,还有想闹事或者混上两碗粥的,被带着家伙的捕快教训一顿也老实不少。 不过老实都是暂时的,既然从粥棚混不上多一口,那就专挑弱者下手。孝子给老爹老娘端回去的粥,走不了几步就会被抢走。 骨瘦如柴的妇人,也守不住留给孩子的米汤。哭嚎、惨叫、怒骂,钻入耳,扎入肺。 看着不太圆的月亮,柳承心中很难受,呼吸的气都带着灼痛。 竹叶青自然知道兄弟想的什么,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肩膀撞了撞他的。 月色很好,偶尔飘过几片云,也挡不住那圣洁的光华。 几人借着月色编席子,盼弟难得开了口,声音还带着嘶哑。苏丹小说网 “要是有石磙子,把苇杆碾了泛光才好。” 众人一愣,实在是这丫头不吭声,有时候都忘了他们加了个人。 还是汤圆反应快,接声道:“还有这说法呢?咱们都没人教过,胡乱编上能挡点风雨也是好的,是不是芽儿?” 柳芽儿回神,笑笑道:“咱先对付用着,以后咱们找个好地方落脚,哥哥们上山凿个石碾子,我们姐仨肯定编一张又结实、又光滑的席子。” 多单纯的向往啊?竹叶青心道:就这点出息,将来哥哥怎么也得想办法让你们一人一床被子呀~ 几人在月色下畅想未来,无拘无束的坐着睁眼梦。手上动作没停,等困意袭来,几人互相依靠着,披上不多的旧衣裳互相取暖。 中秋这天,县令应该是吩咐了,领到的粥比平时稠了许多,七个人紧紧护着粥碗,终究没舍得在粥棚附近喝掉。 不怀好意的目光总是落在他们几个身上,竹叶青阴毒的目光,和葫芦手中泛着光的柴刀,让大部分人退步。 有三个一伙的懒汉截在他们面前,竹叶青斜着嘴角冷笑,这是看他们年纪小好欺负呢? 粥碗递给汤圆,菱角的递给柳承,两人活动了下手腕子,三下五除二将人放倒。 第13章 前路 若是吃喝的好,竹叶青还真不敢上手。这都骨架子撑人皮了,怕他个娘腿! 解决了这三个,周遭再没人敢上前,眼中的贪婪藏不住,胆子也饿瘦了而已。 三人找了处小空地,将板车用石头倚住放平,菱角拿出锅,盼弟生火。葫芦他们在河边掐了点水蓼的嫩芽,只有两小把。 对于他们来说,难得能吃到有味道的东西。长期油盐不进,他们都快忘了世上是五味,而不止有苦。 中秋过后的夜晚会更加寒凉,等不及月亮升起,七人几下喝光粥和汤,身上暖和起来,开始商量接下的路程。 衙役那边,汤圆打听不到太多,能确定他们要走出去很远,才能逃离这片灾区。 柳承道:“再往北,就该进泰州了,黄河穿泰州而过,就是不知道黄河两岸的灾情如何。” 柳承心里是愁的,一个州府啊,那是多广阔的地方,就这四百里,都走了十几天。 竹叶青不在乎远近,只想带着这几个,找个安稳地方落脚,那时候他长大一些,可以去码头扛包,可以给地主收秋,也可以上山砍柴走街串巷卖,只要,这贼老天能让他们活下去。 汤圆看着大家都不说话,沉闷的烦躁,于是站起身,本想慷慨激昂的来一番说辞,奈何肚子里没墨水,最后只能道出一句“大不了走遍这东陌国”。 菱角双手向后撑地,爽朗笑了。 “汤圆说得对,咱们饭也讨的,难也逃的,还有什么能困住咱们呢?” 盼弟悄悄抬头,所有人都在仰头等着月亮升起,菱角身上,是她羡慕的,得不到的洒脱。 当月亮悬在头顶的时候,竹叶青道:“早点休息吧,明天上路。接下来,咱们遇山翻山,遇河过河,可准备好了兄弟们!” “哎!” 六个孩子嘻嘻哈哈的应和,引来各种复杂目光。 即便人间即地狱,也有人挣扎求生,不肯服输。流亡的这些人,也没有全部麻木无知。 八月十六,仍然是晴空万里,显然老天爷的哭够了。 清早,人群开始挪动,行动迟缓,带起阵阵烟尘。抬头碧空如洗,眼前黄土遮路。 菱角将两个水囊灌满还不算,瓦罐装了八分满。每次用到瓦罐装水,菱角都要念叨一遍被扎破的那个水囊。 当初在三溪镇找的三个都是能用的,东西放在一起,没注意葫芦什么时候放了把刀进去,挨着的那个直接废掉了。 葫芦也尝试修补,可惜没成功。最后被扔在路上。 像他们一样带着盛水家伙的,并不多。所以两个水囊被他们小心护着,生怕被人抢走。 继续向西北方,他们前后方仍然都是艰难跋涉的人。道路不平,拉着板车速度不快。还是竹叶青和菱角两人换着,走累了就停下歇歇,这期间汤圆他们会散开,三两个一伙的在附近搜寻。 柳承还是主要采药,盼弟会在附近挖野菜,摘树上的嫩芽,挖草里的蘑菇。 汤圆跟葫芦两人合伙,浅水滩围上个小水坝,脱了裤子下河赶鱼。 河边回弯的地方,还残存着不知哪里冲过来的断木,木头斜在一角又勾住了破衣裳,几天之后会生青苔,这种地方总能有意外收获。 河水里的东西凭本事捞,捞到好东西还得保住才算成功。所以葫芦除了搭在身上的两个水囊,还藏了匕首,敢来惦记他的东西,葫芦不介意帮人放放血。 今天两人运气不错,五条鱼里,有一条筷子长的,剩下的也有成人巴掌大,足够他们饱饱的喝上一顿鱼汤。 沙子里抠出来的河蚌也没放过,砸了壳把肉掏出来洗干净,再小也是肉。 菱角熬汤时,就看见叶子里包着乱七八糟的,蚌肉小河虾什么都有。 “早知道应该沿着海边走,吃不完的鱼还能晒成咸鱼存起来。” 竹叶青脸上盖着草帽,嗤笑道:“怕是你到了海边又不这么想了,吃几片树叶子也好过臭鱼烂虾~” 竹叶青捏着嗓子腔调怪怪的,菱角到现在没觉得男女有什么不同,伸出一脚就要蹬竹叶青,竹叶青两条腿一抬,扔出一句“不禁逗”。 竹叶青只有对外人,尤其是要抢他地盘的那些人,才会宛如毒蛇。 只有自己人的时候,他就像寻常人家的兄长一般,会不经意间照顾小的,会偷偷给她挡风。 锅中咕嘟咕嘟的开着,没有盐,没有干粮,这就是他们续命的东西。 有富平县那几碗粥的缓冲,总算能拉的出东西。汤圆蹲在不高的蒿草里,准备了一大把的小木棍。苏丹小说网 可惜肚子里存货太少,三四下就揩干净了。 已经开始刮起秋风,树叶沙沙响着,也不知还有哪活着棵桂花树,小风一吹,隐约有香味传来。 正午的太阳还灼烤着后背和脖子,但是竹叶青不敢带着他们休息太久。天越来越短,能赶路的时间不多。寒冬来临之前,他们必须找到能落脚的城镇,否则又冷又饿,必死无疑。 再次启程,路边偶尔能碰到躺倒的人,闭着眼睛的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可睁着眼睛不动的,就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又是死人!躲过洪灾,也没躲过荒灾。朝廷什么时候才能送粮食来救命? 晚上歇脚时,竹叶青带人捉了三只大老鼠,两只不大的青蛙。盼弟扯了扯菱角的破烂袖子,撕拉一声,破口更大了。 盼弟不好的脸色更加灰败,眼神中透着无措和恐惧。菱角看着盼弟颤巍巍的裤管,道:“怎么?我不出声你还想跪下?” 盼弟缓缓低下头,在家时,下跪是常有的事,爹娘每天都打骂她,干多多的活,吃很少的米,爹娘还是嫌弃她是女娃。 菱角本来虎着脸开玩笑的,难得中午喝的饱有点力气。伸手揉了揉盼弟枯草一样的脑袋,无奈道:“你啊~说吧,怎么了?” “等碰见长麻的地方,我会劈麻线给你缝上的。” “嗐!多大个事。几块破布能遮风挡寒就行了,不过是破个口子。再说,你哪来的针呐? 说吧,拽我干嘛?” 第14章 别吃老鼠 菱角搔了搔反味的脑袋,顺手捏出个虱子,两个拇指指甲那么一对,直接夹死再弹向路边。 盼弟几次张嘴想要说,又不知因为什么难以发出一个字。菱角是个直脾气,见她吞吞吐吐的,就莫名烦躁。 盼弟是个会看脸色的,紧紧拉住菱角的手腕,眼中带着恐惧道:“老鼠不能再吃了。” 突如其来一句话,让其他几个人都很沉默。老鼠当然不应该吃。 就如刚发洪水在山上时,吃蛇也是无奈之举,都要活不下去了,管他是蛇还是老鼠,蜈蚣蝎子的,先吃下去再说。 后来夹在队伍中,前边的人不留一丝草叶,他们只能把土挖开,蚯蚓吃过,蚂蚁蛋也煮过。 至于老鼠?十几天的饱餐,除了秃鹫,就老鼠最肥。不吃就饿着! 菱角没有说话,上前替换竹叶青。竹叶青缓缓揉捏肩膀,脑中过着盼弟的话。 这丫头老实的很,不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不让吃? “盼弟,你发现什么了是不是?” 盼弟从小就心细,只是她爹娘不在意。 “我见过吃老鼠的人,后来嘴里吐着发黄的沫,浑身抽搐着,不多久就死了。” 老鼠是脏的,什么都敢吃,那吃老鼠的人呢?有别的,他们也不想吃老鼠的。 罢了,既然冒险,扔了吧。 竹叶青手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下去,要砸鼠头,就肯定砸不到鼠背。白瞎了他的功夫。 盼弟绞着手指,竹叶青一个字都没说,但她就是觉得难过。 两只青蛙不够分,竹叶青随便选了个方向继续找东西,盼弟走了另一个方向。 因为她一句话,大家要饿上许久,哪怕本意是好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是柳承。盼弟停住脚步,性子上的木讷,却长了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柳承道:“老大说过,不能落单,我陪你一起,走吧。” 盼弟鼻子酸了,可是眼中流不出泪。垂头跟上柳承,两人在附近翻找着。 十几天过去,倔强的野草蒿子,还有没断根的树,这时候都支棱起来,尤其是野草,只要有一点点喘息的机会,他们又会深深扎根,风撼不动,雨打不弯。 那顿晚饭,是青蛙炖蛇肉。蛇是盼弟抓的,柳承没想到丫头小小一个,胆子是真大。 竹叶青转悠一大圈,也才抢到一只青蛙。还好他手脚快,不然今天晚上难过了。 拎着青蛙一条后退,竹叶青晃悠着回来的,跑太猛,眼睛冒金星呢。 随手一扬,菱角接了青蛙转手交给葫芦,这小子玩刀溜着呢。 竹叶青两只耳朵嗡嗡的还没缓过劲儿,就看见斜对面盼弟掐着一条灰突突的蛇,身后是柳承。 肯定又是柳承嘱咐的,每次杀蛇他都要插一脚,说什么蛇胆好入药。 这要是泡酒还好说,他们连个酒坛子都没。 那边葫芦正在擦匕首上的血,一看来活了,眼睛都在放光,把树叶子放身后一扔,上前接过蛇打量。 “承哥,你说这颗蛇胆有多大?” 相处久了柳承才知道,不同于盼弟的不敢说话,葫芦是懒得说,遇上他感兴趣的事儿,跟正常孩子一样能叨叨。 “这是条公的,怎么也得黄豆大吧。” 葫芦将蛇拎到眼前,跟一对绿豆眼对视半晌,身后的菱角等着下锅呢,伸手就是一拳头。 葫芦没防备往前踉跄两步,冰凉滑腻的蛇头碰到鼻子尖吓了一跳。 葫芦也不说话,就转头控诉的看着菱角。菱角摸摸自己的鼻尖道: “麻利点,等着下锅呢!” 一脚踩尾,一手按头,将匕首叼在嘴里,伸手在蛇肚子上摸索。手起刀落,再从小口探入里边取出蛇胆和胆管交给柳承。 柳承单手接过竖起个大拇指,匆忙去处理蛇胆。 板车上有个葫芦做的小木架子上头还挂着个没干透的蛇胆。 竹叶青说过柳承好几次,收集这东西有什么用?这附近也没有药铺医馆,留着自己苦死吗? 柳承笑呵呵的,说万一以后用得上呢,留着也是顺手的事儿,不占地儿。 那边肉块都下了锅,葫芦又盘腿坐在一边用树叶子擦匕首。 汤圆先忍不住了,冲柳承道:“承哥,我说你收这么多蛇胆干嘛?有一个两个还不够你稀罕吗?” “去,都说了万一以后用得上呢,反正也不占地儿。” “哎呦嗬嗬,蛇胆是不占地儿,你也不看看,板车上左一样干蚯蚓,又一样干水蛭,还有各种各样不让碰的草根子,都不占地儿啊?” “啊……这个……嘿嘿~” 柳承看着自己的“收藏”,的确多了些。正想说大不了以后自己背着走,竹叶青敲着二郎腿道:“没多沉的玩意儿,明儿开始,柳承跟菱角换换,咱俩拉车。” 柳承没意见啊,本就是爷们儿,让个姑娘家干体力活他还不好意思呢。 盼弟看着火,柳芽儿还在跟草鞋奋斗,菱角闲下来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眉毛一立道: “怎么着?自家兄弟,还得掰扯这么点事儿?咱仨年长,换着来不就行了?” 柳承:“不必,我能……” 菱角:“快闭嘴吧,你这小个头儿,再长两年吧。” 柳承:“哎你不能鄙视……” 菱角:“鄙什么视啊,水边的蒿子都比你高,可留着点力气吧。” 只要下边的几个不翻天,竹叶青才不管他们谁跟谁吵,这样才有点活人气儿啊。否则这么苦的日子,都不知为什么坚持了。 十六的月亮,真的比十五圆,垫了肚子后,竹叶青问另外几个,要不要趁着月亮好,往前走走。 水坑干的差不多,这一片也没什么高山,只要小心点毒蛇毒虫,晚上赶路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停下来休息的,大部分是实在走不动了。乞丐们是饿惯了的,稍微休息一下就趁着月色启程。 沿路能听见人粗重的喘息,胸膛像风箱。还有的咳嗽的差点上不来气,听着都窒息。也有的把牙咬的嘎吱响,大概是夜晚太冷,衣裳挡不住寒气。 第15章 椒城县 人力不是无尽的,晚上感觉不到路程远近,只是累到双腿抬不动,竹叶青才说停下休息。 守不动夜,只能捡紧要的抱在怀里,柳芽儿和葫芦直接睡在板车上。轻微的鼾声,一直响到天微明。苏丹小说网 路过的每个村子,都被人翻过不知道多少遍。流民都期望从倒塌的房屋里翻出点没被冲走的吃食。只是得到的都是失望。 最后遇到村镇,都是麻木的,下意识的钻进去翻找。 竹叶青也曾带人进去过,除了大水肆虐的痕迹,什么也留不下了。 哦,偶尔能捡到些破衣烂衫,或者运气好的话,前边人看不上的破被子,破到什么程度呢?被老鼠啃得乱七八糟,拎起来掉渣。 天越来越冷,这些破棉絮都变成抢手的东西,所以轮到竹叶青他们进村,什么有用的都捡不到。 连夜赶路,一个是为了早点碰到愿意施粥的城镇,再一个就是尽量赶在队伍前边一点,他们里边孩子太多,得了风寒,又没吃没喝的,也还是活不下去。 从这天开始,他们更拼命的往前走,四天半以后,到了泰州边的一个小县城。 椒城县地势平坦,县老爷已经很多天没露面了,有说他带着银子跑了的,也有说他被黄河水带到海神娘娘那边去了的。 反正椒城县一团乱,做主的是个老资历的县丞。县丞是不可能放粮的,不止如此,还趁着流民路过,明里暗里的买人。 就算竹叶青他们没出过远门,半斤小米换一个青壮一条命,听起来多么可笑?若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半斤谷子能换俩。 七人到椒城县附近的时候,听说不少人正争着卖孩子呢,心里一紧,觉得这边的人哪个都不怀好意。 竹叶青的直觉是对的,他们一行有七个孩子,身边没大人,对于老县丞来说,那就是一块肉,一块银疙瘩。 外边的流民看不到头,能不浪费一粒粮食就买下不少奴隶,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县丞戴着金戒指的手,握着个小巧的茶壶,嘬上一口,闭目享受半天。 那边暗戳戳的想要把七个孩子绑了,这边几个人也察觉到危险。在外边混的久了,对危险的感知像是一种能力,就那么练出来的。 椒城县是边界,除非他们现在退回到淮州或者葛州,否则就要横向绕路。硬闯县城,他们人生地不熟,在别人的地盘就是笼子里的鸟,草篓里的鱼。 大晌午的,几个大的硬是一脑门子汗。喝了一肚子水现在还能听见响呢,没等尿出去,先从脸上流了。 菱角提议:“要不在人堆里找个看着老实的,先凑成一家子过了县城再说?” 盼弟大概是想到自己爹娘,否定道:“不稳妥,可能被卖。” 柳承点头赞同:“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咱们一句话没说过的。” 竹叶青想要扯点头发粘个假胡子,汤圆笑他个头不够,装不像个大人。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汤圆的办法稳妥。 县丞拿粮食换人不就是想低进高出到时候赚大把的银子吗?逃灾来的活蹦乱跳不可能,总要个没病没灾才好卖。 那些人又不傻,这么多人,够他们挑的。只是打他们的主意,就真是良心黑透了的。 他们没着急进城,慢慢退到队伍后面,借着人多掩饰,每个人给自己装扮上。 汤圆道:“老大得拉车,装聋装哑巴都行,菱角你……你装个瞎子吧。” 菱角哆嗦着双手,不止瞎,哈喇子说淌就淌,乞丐嘛,装可怜都有一手。 “承哥咱俩,你瘸还是我瘸?” 柳承嘴角抽了抽,他装不像,犹豫道:“要不我折胳膊?” 汤圆围着柳承转悠,出其不意的掐了下柳承的胳膊。柳承受痛跳着脚挪开一步。 “你干嘛?!” 汤圆啧啧道:“承哥,你这不行啊,咱们这里边没一个正常的太引人怀疑了,到时候门口那帮孙子检查,你过不去啊。” 柳承气闷,问他那该怎么办。 “你看人家盼弟,这幅样子说她是个傻的都没人怀疑,你嘛……自己想想办法。” 盼弟自嘲的笑笑,那就是她以前的样子啊。 七人不得不在县城外多停留半天,这个季节刚刚好,天色暗下来,还不到关城门的时辰,他们算计着时候进城,门口的人就算检查,有光线掩护,也没那么快露馅。 尤其是三个丫头,就算现在不成人样,柳芽儿和盼弟的脸还是比较招眼。 有了计划,七人找背阴的地方停下,分出几个人找水的找水,挖菜的挖菜。 既然不好进城,还是要想办法填饱肚子。竹叶青突然很想知道,县令老爷每天都想点什么。 如他一个乞丐,睁眼闭眼就是想怎么能填饱肚子。好像他们这一路,算是幸运的。那些倒在路边的,不知先招来乌鸦还是老鼠? 太阳西斜,看不见头的人群还在往县城移动。也不知道那个黑心县丞用小米换了多少人,已经坚持到现在的,都有几分不甘心。 说不定,再坚持走几天,就能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呢?所以用两个孩子换救命粮,或是卖了女人老娘的,并不少。 人心,最是经不起考验。 竹叶青估摸着时辰,看了看前面的人数,招呼兄弟们动起来。 为了顺利通过城门,他们从这里开始就要装的像一点。汤圆拖着一条残腿,盼弟眼光木讷,柳承晃荡这两条胳膊。正好都是陌生人,没人知道他们的过往。 天色没完全暗到看不见人影,也就不好点灯。但是有些东西不晾在阳光下,就有那么点模糊人视线的意思。 竹叶青他们一行确实很招人眼,那边留着八字胡的老头儿,绿豆大的小眼睛闪过精光。 守城门的衙役的确拦住了他们,当过乞丐的都脸皮厚,只有最后加入的三个心跳过快,好在汤圆之前就说了,一到城门口附近,让柳芽儿和葫芦疯狂咳嗽,手指头缝再故意露点儿血迹。 第16章 花椒 有咳嗽掩饰,还用手捂着嘴,这两个不用担心。 柳承的胳膊果然被人扯来扯去,看着挺好个孩子,怎么都不像个残废。 柳承用了他最大的忍耐力,咬着舌尖,脸上神色不变,还带着点苦笑。 竹叶青在距离城门好几步的时候,就咧着嘴点头哈腰的,嘴里绷着舌头,啊啊啊的也不知说的什么。 旁边跟着的菱角哈喇子把前襟都湿了,好在穿的破衣烂衫都是土,身形还干瘪。 负责检查的嘴里嘀咕着晦气,手脚上自然没个轻重,这个推一下,那个踹一脚。 汤圆为了装的像样,还摔了个狗吃屎。手掌擦破了皮。 椒城县敢放流民进来,除了想要低价收拢更多人奴,还有就是泰州边界,是有守军的,尤其是流民大量北迁,守军早就安排了人驻扎在城里。 县城还要按时辰关城门落锁,到了时辰还没走出椒城县的,就要在划定的一片挤着过夜。别的地方不允许闲逛。 至于热粥热汤?怕不是在做梦。城中就算有心善的人家,也不敢在这时候施舍东西。 那是多少人?好几千呢!给了一个,闻着味扑上来的,能活撕了他们。 不过城中隔一段有水井,想要喝水的可以管够。 竹叶青给柳承和菱角使了个眼色,自己拿着水囊去装水。进城的时候什么样,出城了也得什么样。能正常活动的也就是竹叶青了。 距离不远,竹叶青很快回来,柳承的背篓里有止血的草药,用石头磨碎了,混合点唾沫涂在伤口上。 汤圆仿佛不知道疼,笑嘻嘻的问竹叶青进城时候啊的什么东西。 竹叶青左右看看,地方太小,人挨着人,竹叶青抬手比划着。 柳承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菱角还得装瞎子,憋笑很辛苦。 汤圆不敢笑得太放肆,肩膀抖动着碰到身后的人。柳承伸手捅了捅汤圆的腰,汤圆趴在柳承肩膀上,小声说着老大的意思。 柳芽儿想问,被柳承一眼瞪回去。真是的,这种事就不能明天平安出城了再说吗? 北城门卯时三刻,在守门人的哈欠中缓缓打开,有没睡醒的,腿脚不利索的,被看守用长棍戳醒驱赶。 城里的人怕这帮脏兮兮的流民赖在这里不走,竹叶青几人还担心自己七人走不掉呢。 看着慢吞吞的,其实几人借着人群掩饰,巧妙快速的往门口移动。 平安走出北城门二里地,大家才不再装模作样,互相看一眼,除了汤圆摔了一跤,菱角被捏了下屁股,竹叶青被吼到耳鸣。柳承咯吱窝被掐,盼弟被敲了几下头……苏丹小说网 好像……大家都好好的呢? 相视一笑,七人又闯过一关。 继续向北走的路上,道边长着不少粗壮的花椒树。柳承看的心痒痒,这是好东西啊,可以入药的。而且大水都没冲走,好好的活着,就是有福气啊! 盼弟眼馋是因为这东西能吃,他们村子的里正娘子就收着一小包花椒壳,可宝贝了。 进入泰州,明显感觉身上更凉,几人脚步迟缓,竹叶青看看盲目顺着大路走的人,最终还是将车停放在一颗远离官道的花椒树旁。 抱着膀子靠在板车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中温柔。 几个小的呲着大牙,尤其是盼弟,之前没发现,这丫头俩门牙跟兔子似的,笑起来挺可爱。 菱角和汤圆上树,柳承带着盼弟在下边收,葫芦不时伸出手指点方位枝丫。 这个时候收花椒正好,汤圆手也不疼了,上树就跟猴儿一样。不管是果子还是叶子,挑着地方就下手。 柳芽儿让菱角挑着成熟的扔下来一些,她想留着当种子。 柳承捡花椒,盼弟收花椒叶,几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竹叶青看着明显秃了的花椒树,不得不出声让他们赶紧回来。 满载而归是真高兴,但是数落也没少。 “你们俩,非得一点也不剩是怎么?路边花椒树这么多,非得可着那一棵撸?刚离开城门几步远?不怕那个黑心县丞把你们抓回去卖了是吧?” 汤圆吐了吐舌头,这时候才像个孩子。菱角用鞋尖蹭着地面,低头不说话。 竹叶青点着菱角脑门道:“芽儿费劲编的草鞋,留着给你蹭地面的?赶紧收拾了上路!” 人都拉上板车走出好几步了,还叨叨着:有上顿没下顿,有今天没明天的,采这么多花椒留着垫肚子嘛…… 后边几个挤眉弄眼的,不敢落后太多,背上背篓追上老大。 孩子的烦恼应该是少的,起码柳承就觉得,他们不像其他人的面色愁苦。全部失去以后,随便得到点什么,都够他们高兴许久。 泰州境内靠南还有点水稻的影子,越往北,麦子越多。泰州本地人,说话也不是轻声慢语,能用最少的字说明白,绝对不会多半个语气词。 刚开始他们以为泰州嫌弃流民,凶神恶煞。走的村庄小镇多了,才发现他们自己人说话也是这个样子。 离开椒城县的流民分成好几股,有的继续往西北去泰州的府城讨生活。有一部分去正北,穿过泰州就是燕州,过了黄河有一片肥沃的平原,可以给地主家做佃户讨生活。还有一小部分向东,那边沿海,如果能混到船上做工,可以用最短的距离到达京城。 京城啊,那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听说京城的路面都是镶金嵌银的。 泰州同样遭受了水灾,他们在泰州讨不到什么好处,八月二十五,连绵秋雨开始了。 山上红的黄的杏叶,被雨水敲打的更加多彩。七人在一处破石头房子里躲雨。房顶可能是木头和茅草瓦片,反正现在是露顶的。 将席子撑起来搭在木头架子上,板车上的东西挪到墙角,几人围着火堆煮馍。昨天路过一个小镇,镇上有个姓齐的地主家在发馍。 听当地的人说,地主家有个傻儿子,都十六了还不明白事。地主请高人算过命,说是连着十年做善事,他儿子就能明悟,今年是第九年了。 第17章 临照县 地主收不成租子,但是多年积累下的陈粮不少,杂粮馍一人一个,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外来的,只要路过就能领。 他们七个在小镇上领了两次,昨天吃掉了一个,今天的还没舍得动。 锅里放了姜和一点花椒叶,天气太冷,手脚冰凉。吃点姜驱寒。 竹叶青伸腿碰了碰柳承问道:“你什么想法?” 柳承搓着手烤火,瞥了一眼竹叶青道:“你是老大,我听你的。” 竹叶青又问另外几个,大家都没主意,三条路,不见得哪条生哪条死,没人能指点他们该如何。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雨水透过席子,散落在众人头顶,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就是被漏的有点厉害。 分食了煮好的糊糊,身上一下子暖和起来。姜的辛和花椒叶的香刺激味蕾,肚子更饿了。 菱角就着雨水洗碗,嘟囔道:“老大,我想吃咸菜丝了。” 汤圆咬着嘴唇看竹叶青,竹叶青则盯着火堆出神。走了这么久,突然很累,很想停下,就躺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可是他不能。 就在众人以为老大不会出声,准备睡觉时,竹叶青干涩的声音响在耳边。 “承儿,你说,咱们到海边去怎么样?” 柳承愣住了,因为菱角想吃咸菜丝吗? “挺……挺好的啊,咱们可以跟渔民出海,打到鱼能卖掉换粮食。” 汤圆接话道:“再不然,自己吃也行,有鱼吃,总不能饿肚子了。” 菱角道:“海水是咸的,拿来煮野菜都不用放盐了。” 盼弟没去过海边,想不出海边是怎样的美景。小声问道:“海边也有地主吗?会不会佃田出来?” 竹叶青笑了:“海边不能种粮食,靠海活命的。” 于是向东走就这么定下来。有些时候,运气好像擦肩而过,你差一点就抓住了。 在他们往东拐的时候,京城赈灾的官员终于急匆匆出发。国库亏空,户部拿不出钱粮,从皇上到文武官员都着急。 不管真的假的,反正大家不是急病了,就是急病了。 皇帝是彻底病了,下边人的那些小心思他会不知道?百年一遇的洪水,谁都不想去南地送死罢了。 赈灾的事儿,办好了是大功一件,办不好,就是骂声一片。南边接二连三的送来八百里加急,折子上的死亡人数与日俱增,还不知道失踪的有多少。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粮食在路上吱吱扭扭的走上月余,人早就饿死了。苏丹小说网 所以京城的大小官员都知道,这差事,谁接谁烫手。 事情总要办,他的百姓得有人替他救,文和帝短短几天就新增了大把的白发。 太子以侍疾为由留在东宫,不出三天,皇帝大手一挥,命皇五子赵卓翊奉旨赈灾,随行医官、护卫、记录官等由太子安排。 东行的七人不知道自己与赈灾队伍错过,就算知道也不会折腾着回旧地领粮食。 十天后,站在临照县,已经能闻见海腥味。九月初的天气,沿海的树叶还没黄多少,但是七人已经冻得脸色青紫。 沿海城市风大且潮湿,若不是一个个的出于贫贱,一定会水土不服。 这一路亏了有要饭的经验,虽然艰难,好在活着到了海边。 城门口依然有人盘查,但是边城距离府城太远,消息传送起来就要费工夫,逃荒逃到临照的也不多。只是七人没有路引没有详细家乡住处,守门的不敢将人放进去。 临照这地方,没多少土地要操心,哪年都有海水淹了渔村的事儿,对于内地发洪水还觉得他们大惊小怪。 但是人在城门口蹲着也不是个事儿,想着今年盐田那边缺人,就跟幕僚商量着要不就把人收下。 幕僚对临照的人口知道的最清楚不过,紧缺的是青壮,那两个年岁大的,稍微长一长就能下盐田劳作了。 七人被守门的衙役带到县衙时,太阳西斜,金红的夕阳下,衙门的牌匾镀上一层光辉,温暖耀眼。 后衙里,幕僚交代值守的文书,将七个孩子的情况记仔细了,回头还是要上报到府城的。 文书心里便有了数。海边的小县城,想要迁人进来千难万难,出海打渔的每年都得往海里填人,盐田活计繁重,导致成亲的小年轻都没力气生孩子。 这是要留下七个,回头给他们落户办户籍路引的意思。 文书简单问了几人从哪来,家中还有几口人,上三辈得记录,本人的年岁身体特征也得记录。 来县衙的路上,柳承跟竹叶青就小声商量的几种可能,临照县让他们落脚是最好的一种,最差的,就跟椒城县似的提心吊胆。 所以此刻文书问话,端坐在桌案后头提笔准备落字,柳承挨个把自己人看了一圈,才沉稳清晰的与文书对答。 “你们是一家子?” “回老爷,是。” “哎!可不敢叫老爷,喊叔就行。瞧着可不像一个娘生的。” 办公之地就这么大,又快到下衙的时辰,即便文书声若蚊蝇的嘀咕,几人还是听见了。 “那个老大,几岁了,叫甚名儿?” 柳承道:“我大哥叫叶青竹,今年……十三了。二姐叶菱儿,十二,菱角的菱。” 文书写着写着顿住了,抬头看着一溜叫花子似的孩子,奇怪道:“他俩哑巴?” 柳承摆摆手:“不不,我念过几年书,兄姐都老实惯了,有点怕,呵呵。” 菱角拿眼睛挤挤竹叶青:咱啥时候姓叶了? 竹叶青:不知道,这小子瞎编的呗。你记得自己姓啥? 菱角:不啊,但是他俩咋办? 竹叶青:管他呢,让他自己编,二妹子。 菱角翻了个白眼,老大变了,不是从前的老大了。 “哎,你俩挤眉弄眼的咋?” 竹叶青,此时已经被改名叫叶青竹了,笑呵呵道:“叔,我妹子饿了,问啥时候能完事儿呢。” 文书又蘸了墨,仔细在砚台里将笔尖的墨蘸匀。 “快了快了,人口记录是大事,你们小孩子懂什么?你继续,谁是三儿?” 第18章 更名 这个还真不好说,柳承跟汤圆应该差不多大,平日一个叫着承哥,一个叫着汤哥,没正经排过呀。 汤圆踢了柳承的脚后跟儿三下,柳承笑了下,指着汤圆道:“这个,我三哥,叶堂远,堂堂正正的堂,志向高远的远,十一岁。” 汤圆眨巴着圆眼睛,心口窝咋就这么烫呢? 余下的按着年纪,柳承给自己兄妹俩改了姓,原来的,都已成过往。将来能查到的信息,也是建平十二年秋,收容流民七人……叶四子柳承,叶五女盼儿,叶六子福禄,叶七女雅儿。 县老爷开恩,那天他们七个在县衙吃了顿饱饭,漂泊一路,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那天,七人挤在一间房子里,兴奋的睡不着。 风吹着窗纸哗啦啦响,但那是他们心中稍微安稳的福音。 翌日,几人早早爬起来,后衙有一口小井,几人用凉水洗了手脸,努力把炸了窝的毛发捋的乖顺些。县老爷给他们恩裳,他们也得像个人样。原来?原来是没办法的呀! 只是多久不清洗的脑袋总是跟两手作对,怎么也弄不利索。早晨来值班的捕快衙役见了,哈哈笑着让他们泡透了再拾掇,这就要带他们吃饭去呢。 衙役将人带到另一间小屋,应该是平日值守的人用饭之地,桌椅板凳,筷子陶碗齐全。 昨日为了照顾他们的肠肚,喝的是加了盐的糊糊粥。在南边,没有米粒的怎么能算粥呢? 再看一眼桌子上,还是米汤一样的糊糊,配上了黑褐色的窝头和两样小菜。 领他们过来的衙役是值夜的,在衙门吃一顿早饭,而后回家补觉去。 “傻站着干甚?赶紧坐。俺跟你们说,邱大娘做的辣菜头是一绝,今天我可借了你们的光。” 说着手上没闲着,衙役从地上的木桶里盛粥,也就是那种奇怪的糊糊。 “快接着,热乎的呢!这糊肚放了萝卜丝,还有那个海带丝,尝尝。” 从逃难那天开始,他们就一直紧绷着神经,路上不是没遇见过心善之人,但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的汉子,豪爽热情的不太真实。 如牵线木偶般被按在凳子上的叶青竹,盯着眼前满满一海碗的粥,有一种想要端碗蹲在角落的冲动。 他不知爹娘是什么人,有记忆开始,从来没有坐在饭桌上吃过饭,昨晚是第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原来坐在桌子上,看的是如此光景。难怪都说他们要饭的下贱,低到泥里的人,可不是下贱吗? 柳承看着衙役忙活,只来得及拐一下汤圆。还好汤圆足够机灵,摆出自认最招人的笑跟衙役搭话。 “谢谢大哥了,我们好几个白吃白喝的够过意不去,哪能让你动手呢,我来我来。” 衙役躲了下道:“哎呀你这小子,盛个粥嘛费什么话,快坐下吃。也就这一顿了,还不知道大人怎么安排你们呢,多吃些,能扛多久是多久。” 几人不再废话,伸手拿了窝头,八双筷子下去,小菜眼见着下去个坑。衙役大哥没夸张,这小菜做的真好吃,跟他们南边的一点都不一样。 饭吃到一半,县令跟前的小厮找了过来,纵然不懂规矩,叶青竹也知道大人身边的人得敬着,脚在桌子下头踢了踢身边的几个,纷纷放下碗站起身等着那小厮说话。 小厮个头儿不高,说话的气势都跟见过的老百姓不一样。 “半炷香,吃完饭带上你们的东西跟我走,大人有安排。” 说完自己转身出去了,没扫一下吃饭的衙役,也没有多余的颐指气使,但是这态度就让人感觉不得劲。 衙役等人消失在门口,压低了声音道:“还不赶紧的,别惹这种人,咱们得罪不起。” 八人迅速把饭吃了,衙役用下巴点了点门外,自己收拾了碗筷。叶青竹带着人冲衙役弯了个腰算是感谢。 那汉子呵呵一笑,腾出一只手挥了挥。 他们的破烂儿都在门口放着,板车不知道被收到哪里,远远的站着一脸不耐的小厮。 几人拎起自己的背篓等物点头哈腰的走到那人跟前,不管心里如何想,脸上的笑得装的真诚。 那小厮鼻腔里轻哼一声,转身带他们到了后门。他们的板车就放在一边,衙门的后门很安静,小厮眼神飘向板车,菱角连忙抬起来拉上。 小厮带他们穿过三条街,一直往东走,过了城门没停,少了城墙和房子的遮挡,城外的风更加张狂,耳边呼呼作响。 一直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小厮停在一片七零八落的小房子附近。扔下一句“等着”,自己到中间那间推门进去。 没多久,小厮身后跟着个高高壮壮的、黝黑的中年汉子。入秋的天气,那人还坦胸露腹的也不嫌冷。 “这是金老大,以后你们就跟着他吧。我替我家老爷交代一句,勤快聪明些,往后好自为之。” 小厮背着手昂首挺胸的回城去了,留下大风中的金老大和七双乌溜溜的眼睛。 金老大看看叶青竹,瘦弱单薄,又看看最小的丫头,风一吹得飘,县令大人从哪捡来的叫花子? “东西先扔这儿,你们几个跟我来吧。” 嗓门亮的很,仿若打雷。 叶青竹带头跟上,后边是一串的小尾巴。金老大带他们走到这些小房子的最深处,低头钻进小房子里。 外面天光大亮,刚进屋的几人短暂失明,过了一会儿才看清,这屋子乱七八糟的堆着不少东西,有渔网有木桶木盆。 “俺们这儿是个小渔村,为了个好兆头,起名叫小顺村。你们喊俺金老大也好,喊金大叔也行,反正就是个臭打渔的。 这间屋子……” 金老大停顿,看了下四周,才瓮声道:“屋子是俺兄弟的,上个月出海,被海神娘娘带走了。他是个没福气的,还没婆娘。 大人既然让你们来小顺村,你们也得做好心理准备。 家伙你们看着归置,缺啥少啥自己想办法,看你们身上没有一个铜板的样子,租金先不收了,啥时候有啥时给。 村里没有闲人,更没有田地,凭本事吃饭。你们问结网打渔,村里没人敢藏私,要是耍心眼儿搞点别的龌龊事儿,别怪我金老大拳头不长眼。” 第19章 热情 简单交代了村子情况,金老大就离开了,七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有点懵。 菱角清了清嗓子道:“动脑子的事儿交给哥几个了哈,我动手就行。” 嗖的一下跑出去拿东西,盼儿看几位大哥不吱声,也跟着菱角去帮忙。 葫芦动手检查屋里的东西,对什么都新奇。叶青竹一手一个把准备开溜的两个小子拎回来。 “哪儿跑?还不赶紧的想办法?等着天上掉白面馒头呢?” 菱角姐俩把东西都搬回来的时候,剩下几人已经分配好任务。汤圆活泛,负责去村里溜达一圈摸摸情况,柳承跟青竹去金老大家求教养家糊口,剩下的都在家收拾屋。 小渔村拢共也就十几家,都没有院墙,房子前后一大片空地,有的人家支了架子晒渔网。小村子静悄悄的,不知道几家住着人。 金老大的兄弟家,锅碗瓢盆倒是有一套,但是没有米粮油盐,鱼腥味充斥着房间,愣是一条鱼也没找见。 房子有三间,除了堂屋有个小灶台和缺了腿的桌子,东边一间放着床和脸盆,西边就是金老大带他们进来的,放着渔网等杂物的地方。 石墙木梁,看不出是否漏雨。 不到晌午,房子里的杂物被清理出来,开窗通风,抹布好找,转悠半天没找到水。 还好汤圆挎着筐回来了,盼儿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筐,没料到重量,差点闪了腰。 “什么东西啊这是?你干老本行去了?” 汤圆道:“不是,都是奶奶们送的。村里人都去县城卖鱼了,在家的都是老人家和孩子。 我说咱们是县老爷安排过来的,老太太们送的吃食。 对了,水井在村子后头,得走一里多地呢,往东南不到四里就是海边。” 菱角从杂物堆里翻出水桶和扁担,这东西她以前没用过,但是逃难的时候见别人是扛在肩上的。 盼儿将筐里的东西翻出来,白菜,萝卜,还有咸鱼和海带。晚上,大概不用饿肚子了。 正午快过的时候,叶青竹和柳承二人皱着眉回来。其他几个放下手里的活围拢过来,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叶青竹道:“我想的太简单了,出海的船跟咱们淮河上的不一样,海上风浪大,一个不好就要翻船丧命。” 柳承接话道:“不止这个,什么时候出海,怎么下网,怎么卖鱼,咱们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会。” 汤圆无所谓道:“哥哥哎~这有什么的?咱一个多月都饿过来了,还能学不会打渔吗? 兄弟姐妹七个,总有一个是有天分的吧?再不济,从村民手里收鱼,咱们想办法出去卖高价。” 说的也是哈?逃难都活下来了,怕个什么下海捕鱼呢! 重燃斗志的七个孩子,欢天喜地的收拾着自己的小家。这是他们一生中的第一个家。 后半晌,村子里热闹起来,卖鱼的村民不管怎样,晚饭前都会回到村子。 卖不掉的鱼会被婆娘制成咸鱼,等着天气冷了卖给商队,商队会卖到更远的地方,他们去不了的远方。 小顺村没有村长里正,但是有事都会找金老大,渔村的人来了又走,或者出海了再也未归。每次有新邻居,大家都拿出十分的热情。 渔村里的孩子不多,一下子来七个,女人们最高兴。盼儿猜,他们应该是刚听说就一窝蜂的来看他们。 “叶大郎在家吗?俺是老金家婶子。” 菱角和叶青竹去后边挑水还没回来,刚好柳承和汤圆在院子里整理渔网。听见妇人说话声齐齐扭头。 金婶子一看,心疼的直咋舌。 “啧啧啧~可怜见的,咋这么瘦哎!你们哪个是大郎?” 两人放下渔网,汤圆拿了屋里唯一的木墩子请人坐下。 柳承道:“金婶子好,我大哥和二姐挑水去了,这是老三,我是老四,剩下的在屋里呢。” 说话的功夫,不远处又传来女子豪爽的说笑声,原来是几家伯娘婶子的一起过来了。 “呀,金大嫂子在呢?就你腿快。” 金婶子拉过两个孩子让他们认人。 “后边那个胖的,喊她姜嫂子,就跟这隔了一家的那个。这个瘦高些的住我家东头,当家的姓赵,你们得喊伯娘。那个……” 第20章 第一步 渔村的男人们都很爽朗,布满老茧的大手啪啪拍在男孩子们的肩上头上,那欢喜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家儿子呢。 到小顺村的第一天,想象不到的平顺。七人盘膝坐在地上,吃着各家送来的各种当地吃食。 食物跟他们葛州完全不一样,但是,这是被接纳,被善待的味道。那天邻居送来的东西,一滴都没浪费。 盼儿跟雅儿将碗洗刷干净,叶青竹带着汤圆去挨家归还顺便感谢。当晚,七人分了男女两间,互相依偎中,听着波涛入眠。 当阳光穿过窗户照进小屋,几人都伸着懒腰不想动弹。不过五脏庙不乐意,咕噜声响出九曲十八弯。 小顺村落在一处断崖下边,往村子后边走,不光有一口共用的水井,远处断崖上头还长着植被。菱角盼儿简单做了白菜汤对付一口,捡柴的,烧水的,洗澡的,一个上午叶青竹都不知道挑了多少水。 逃荒后半截拉着板车把肩膀磨出来了,就这还火辣辣的疼。昨天菱角摘了不少的皂荚,长头发洗起来麻烦,脾气暴躁的菱角直接用刀割了打结的地方。 “废什么话,赶紧撒手。我连爹娘姓啥都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规矩!” 雅儿用小手紧紧抓着自己梳理不开的头发,眼泪汪汪将求救的目光望向盼儿。 “五姐~” 盼儿正在抖头发,没办法,帕子不够用,拧了水只能晾着。 “喊我没用,头发还会再长的,快让二姐下刀吧。等会儿收拾完还得洗衣裳呢。” 小可怜雅儿无奈,一点一点松开小手,认命的闭上眼睛。 菱角手起刀落,唰唰几下就把干枯不像样的头发割了。狗屁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爹娘若是在意她,就算是讨饭也应该带她在身边。 昨天邻居送来的衣裳正好七身,一看就能猜得出,他们私底下商量过的。有衣裳的出衣裳,有吃食的出吃食,再不然,就送上破被子粗盐巴。 三个姑娘收拾完换上衣裳,笨拙的用树枝挽了头发。这小东西还是福禄忙活许久做的,光滑又好看。 端了衣裳走上一里多,在井边不远就有洗衣裳的地方。菱角连洗衣裳都不会,毕竟原来,她们不需要。 盼儿做家务是一把好手,相处久了,这丫头也敢偶尔插句话,甚至还能说说笑话。 今天的风小了不少,洗完一些就送回家,再把兄弟几个的拿来洗。全都晾在家中的绳子上时,姐妹仨的手都泡皱了。 屋子有了,接下来就是吃喝。金大叔说,他们得自己想办法,总不能像在葛州似的下水摸鱼。于是七个人围着小顺村转悠,企图找到换粮食度日的办法。 这也是金老大对他们的考验,县老爷安排过来的又怎么样?大家伙都是靠双手吃饭,就是家中的婆娘或是丫头,要补渔网,晒咸鱼,退潮了要带上木桶去赶海。 没有谁是闲着的,他们也不欢迎闲汉在村里落户。 从小顺村走到县城,脚程快的话不到一个时辰,沿途也有别的村子。靠近县城有田地,越远土地越少,所以边缘的村子都是渔民。 村子后面那处断崖上头,应该是大家开荒弄出来的菜园子,再往深处走,就是成片的树林,林中有高矮不一的灌木,这些都是柴的来源。 林子里有阳光的地方还长着大麻,跟南边的苎麻一样能纺线织布。七个人回到家,围坐在一起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办。苏丹小说网 柳承道:“大哥,我想去县城一趟。” “没钱进城干什么?我……不想带着你们沿街乞讨了。承儿,站起来当人的滋味不错,就不想再爬的像狗,你懂吗?” 柳承当然懂,他是站着享受过的,又被迫弯腰低头。叶青竹能不再想着做乞丐,他是开心的。 “大哥,我想试试,能不能把路上收集的药材卖了,咱们一无所有,也不会打渔,总要活下去的。” 叶青竹眼中闪过光亮,是他对做一个普通人不熟悉,一时想不到罢了。 “趁着现在风小,带上汤圆一起,你们快去快回,别勉强。” “知道了,我们会小心的。三哥,走吧~” 两人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柳承把所有的药材都放进背篓,只要有一样能卖掉,也不算白跑一趟。 雅儿噌的站起来跑到屋外喊了一声:“三哥四哥,等会儿。” 没一会儿,雅儿拿着一个小篮子出来,篮子比海碗大不了多少,里面装着七八分满的花椒。 “把这个也带上,试试吧。” 汤圆伸手接过,两人朝村外走去。 屋里的几人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盼儿只会干点家务,于是提出以后家里洗衣做饭大小事都交给她,别的能用得上她再说。 菱角有一把子力气,砍柴砍木头的她可以,叶青竹带着福禄去金大叔家请教怎么打床。雅儿去隔壁李二婶家询问后山的麻能不能用。 一个上午,七人找好自己的分工,金老大冷眼看着。一天半宿的,还不大看得出来,再等等,看这几个娃能撑到什么时候。 菱角在姜嫂子家拿了柴刀,一个人去后边吭哧吭哧砍柴去了,还好福禄捡了带着。雅儿长得细眉细眼,加上洗了澡换了衣裳,小姑娘一笑起来眼睛眯着,看着就讨喜。 “二婶,我过来问问,后边林子里的麻,是咱们村谁家种的吗?” 李二婶正在补渔网,手上动作没停,嘴上回应着:“丫头来啦,自己找地方坐。那片林子是大家共有的,除了菜园子,其他的随便用。 对了,这菜园子的事儿,我得跟你说道说道。从小顺村有人家开始,菜园子的规矩就是,新来的靠边自己开,开多少种多少。 之前没了的人家,若是没有亲兄弟的,就大家伙平分。” 金老大他兄弟的,按理说应该归金老大,但是金老大没一家独吞,虽说就是点萝卜白菜什么的不值钱,但是人家事儿办的敞亮。 七个半大孩子,没吃没喝的,算了,回头收了秋菜给他们匀一点吧。 第21章 分头行动 雅儿在李二婶对面坐了,眼睛盯着她灵巧的手,嘴上不忘回应。 “那感情好,趁着不太冷,我让兄姐去开垦一点儿,明年开春就有菜吃了。” “正是呢,过日子就是这样的,东边一瓢,西边一锄,慢慢就过起来了。 你们年纪小,家里没个大人,咱们村是穷了点,小了点,但是每家的人都是好的,处长了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的婶子,从昨天大家伙帮忙,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呦,你这小丫头还挺会说词儿呢。” “对了,你是最小的吧?要不俺喊你小七得了,雅儿喊顺口了跟丫儿似的,村头郑家的丫头小名就叫丫儿。” “行啊,我兄姐们着急了喊我柳芽儿呢。” “对了,再有十来天是赶海的好时候,可别忘了。” “婶子,啥叫赶海啊?” 李二婶顿了下手,才想起来这几个孩子是大老远来的,可能头一次来海边。 “就是海边啊,每次退潮都能捡到不少好东西,到时候你跟着俺们就行,手把手教,保证你们一学就会。” 金老大家,听两个小不点说要打床,金老大直皱眉头。他兄弟的房子有多大他能没数吗?兄弟四个挤在一个屋,这床怎么打? 叶青竹还以为是手艺不愿外传,见金老大犹豫,就痛快开口: “金大叔,为难的话,也不用麻烦,我借两把柴刀和斧头,上山砍了木头搭两个大通铺就是。 等以后日子过起来了,我在请木匠师傅打床都行。” 金老大感叹这孩子真会看脸色。 “不是守着这点东西不教,而是我们家里也是搭了木板铺上被褥睡的。 俺兄弟的那张床,原本是给他相了个姑娘,想着打个床面子上好看,不曾想他……唉!” “对、对不住啊金大叔。” 叶青竹混街头几年,脸皮早就堪比城墙。但是面对这个面冷心细的汉子,还是觉得愧疚。 “不算什么,是他命不好。俺去给你们找家伙。” 两人借了东西就直奔后边林子,金大叔家在做咸鱼,应该是在县城的卖的不好。 再说进县城的两个,带着东西先奔药铺。老道士只教了他们兄妹几日,有些药材只是挖来晒干,他并不知道这样处理是否正确。 药铺的伙计一个前后跑着,看样子应该是煎药的,另一个在高高的柜台后边给人抓药。 他们问了城门口的守卫,这家医馆和药铺,背后是一个东家。所以他们直接来药铺。 等伙计忙完这一阵儿,柳承才上前礼貌问询。 “这位小哥,我带了些自己采的药材,不知你们收不收?” 附近也有村民采了常见的药材拿来卖,都是平时消耗大又容易得的。 掌柜的说,大家都不容易,有来卖药的,只要看得过去,就价格公道些。 所以那伙计从柜台后边绕出来,示意柳承拿出来看看。本以为是常见的艾草什么的,没想到小少年一样一样的翻检出来,每样不多,但是品类不少。 车前草、水蛭、地龙、蜂巢、益母草、防风…… “这蛇胆我是第一次弄,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用得上。” 那伙计上下打量这两个年岁不大的孩子,穿着自制的粗麻衣裳,叫上踩着草鞋,一看就穷。怎么认识的这么多种? “这药,是你采的?” “啊,是、是啊。” 汤圆见兄弟有点胆怯,于是笑着上前半步,道:“小哥,我兄弟有些天分,这些都是跟一位老郎中学的,还别说,我家兄弟姐妹七个,就他一个记性好。 你也看见了,家中贫寒,已经揭不开锅了,这才想着试试的。” “成,这些药材都能收,你等着,俺去请掌柜的。” 没多久,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夹着算盘出来。伙计拿了戥子称重报数,掌柜的验看成色后,在算盘上拨动珠子。 汤圆跟柳承放轻了呼吸,柳承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汤圆用肩膀撞了撞兄弟,示意他放松。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掌柜的算好价钱,一一报出来。 “我们齐善堂向来价格公道,你们尽管去县里打听,若是价格满意,咱们这就银货两讫?” 汤圆没等到柳承出声,只能笑着感谢道:“多谢掌柜的,一看您就是好人。我们兄弟今天遇到贵人了。您说多少就多少。” 掌柜的想笑又忍住了,让小伙计去拿银钱。 “若是以后碰见好药材了,可以直接来我们这,尤其是蛇胆,有多少我都要。” 柳承不知道这边的蛇好不好抓,但若是真的没有其他来钱办法,他不介意到处去找蛇,正好蛇能带回去做蛇羹。 汤圆接了银钱,数都没数就塞进柳承怀里。然后跟掌柜的道别,带上东西四平八稳的出了门。 汤圆左右扫一眼,拉着柳承拐进右边的一条巷子,伸手抚着心口大喘气。 “哎呦娘哎,让我缓缓。” 柳承靠在墙上,看着汤圆傻笑。 “我腿都软了,还以为你比我厉害呢,就这?” “那也比你说不出话的强,还好是我跟着,要不就你这个傻样,丢人!” 柳承将手伸进怀里,摸着刚到手的银钱喜滋滋的。这是人生中,赚的第一笔银子。 两人没耽搁,直接奔回家。汤圆谨慎惯了,即便高兴,也努力控制着表情,还让柳承别这么张扬。要知道当初讨饭时,脸上露出一丝表情,都会遭别的乞丐惦记。 为了护住吃食,都练就了一张愁苦脸。 两人满怀激动的回到家,结果家里一个人都不在。锅里温着水,可见人是离开不久。附近能去的除了海边,也就剩后边的断崖了。 等了一会儿,大哥他们才拖着木头回来,房子后边放着三捆新砍的柴,福禄绷着脸拿着刀和斧子。 汤圆两人上前伸手帮忙,几人将木头靠边放下。 汤圆扯了福禄头上的小揪揪问他:“干什么不高兴?这张臭脸,谁惹你了?” 福禄看了大哥二姐一眼,闷闷道:“他们不让我扛柴。” 第22章 训弟 “啥?就为这个?多大个事啊,一会儿就跑个来回嘛,乐一个。” 汤圆揪了揪福禄的脸蛋,塌下去的脸蛋上没什么肉,手感一点也不好。 叶青竹休息一会恢复力气,道:“你不知道放哪了,我去吧。那俩丫头哪去了?” 柳承摇摇头:“不知道啊,去谁家串门了吧。” 被念叨的俩丫头在哪呢?雅儿回家说了赶海的事儿,盼儿看着没多少食物的家,决定先去海边碰碰运气。管他什么东西,拿回来煮煮吃能填饱肚子就行。 雅儿也好奇,姐妹俩带着个小筐和一个木桶就奔海边去了。海风闻起来是咸涩的,成群的海鸥在低空盘旋,偶尔俯冲而下捉起什么吞入腹中。 两个姑娘艰难踩着沙砾,担心尖锐的石子穿过草鞋,两人走的并不快。 雅儿只是听李二婶简单说了几句,哪里见识过退潮后真正如宝库一般的海边? 再说很多东西她们也不认识,最后捡了点飘在边上的海带回家。 第一次空手而回,并未让两人沮丧,回去的路上,姐妹俩商量着以后有空了就来海边转转,再多跟邻居请教请教,时间长了就知道怎么在这里生存。 七人躲进屋子,柳承从怀里要出卖药换来的银钱,掌心里是一块碎银子,还有十六枚铜板。 “路上收集那些蛇胆保存的还行,剩下几样草药太常见,值不上什么钱。” 七人围坐成一个圈,地上是他们自己的破席子。银子和铜板放在圆圈中间,七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这点所得。 菱角目光隐晦的望向汤圆,她手里还有个小布包没动,但是老大那一关不一定好过。 汤圆感受到菱角的视线,才想起自己拿的东西,后背一凛。老大说过很多次不允许他们偷。谁坏了规矩,谁就滚蛋。 可……当初情况特殊啊,还以为菱角偷偷跟老大说过了。 就这么几个人,而且菱角和汤圆又太熟悉,两人的眉眼官司怎么可能逃得过叶青竹的眼睛。只要不触及底线,他是懒得管的。 偏偏菱角接下来的话,刚好就踩了他的线。 “咳咳,老大,有个事儿,我想单独跟你说,要不出来一下?” 菱角不想让老大当着所有弟妹的面训斥汤圆,自己人也要脸面的不是。 叶青竹半眯着眼睛,视线逡巡在菱角和汤圆身上。汤圆咕咚咽了下口水,头皮发麻。好在老大就是看了他两眼,起身跟着菱角出门。 屋里的几人讨论着家里急需添置什么,柳承要不要继续采药,汤圆竖着耳朵想听外头的动静,嗯嗯啊啊的敷衍着大家。 菱角走出七八步,等老大跟上,才简单几句说了三溪镇上翻东西,汤圆捡了点银子的事儿。 叶青竹长了一对刀锋似的浓眉,左边额角有一道疤,此时轻轻皱着眉头看向菱角。 菱角顶不住压力,低头眼珠子乱转道:“那时候不是着急走嘛,也想着,三溪镇怕是都没人了,才……” 菱角眼睛一闭,咬牙跺脚道:“我当时骂过汤圆了,他也知道错了,老大~” 叶青竹没说话,冷冷看一眼菱角,转身,脚尖一勾,婴儿手臂粗的木棍握在手里。 菱角跳脚大喊:“老大!汤圆快……”跑字在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去。老大的眼神好可怕,像盯着她准备下口的毒蛇。 屋里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汤圆慌乱的想要爬起来,奈何手抖腿软,又跪倒在席子上。 后加入的三人不知道他们前几年的过往,从菱角的声音中就能辨别不是什么好事儿,加上汤圆表现的这么不寻常。 柳承疑惑的目光先看着福禄,叶青竹的脚步声响在房间外时,来不及询问先将汤圆护在身后。 福禄紧紧绷着脸,小脑袋中思索着怎么让老大消气。盼儿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无他,叶青竹怒气冲冲拿着棍子进来的样子,让她想到了原来的爹娘。 只要爹娘没累到动不了,每天至少一次打骂。阴影一直在内心,从未消解过。 雅儿急促的啊了一声,瞪着细长眼又急速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从没见过老大发狠的样子,还没动手就感觉到吓人。 叶青竹将棍子砰的杵在地上,寒着嗓音道:“是汉子就给老子滚出来。” 汤圆本来在柳承身后咬手指头,他知道一顿打跑不了,但是老大会不会真的撵他走,他心里没底啊! 将身前护着的柳承拽到一边,汤圆跪行到叶青竹一臂远的地方。 “老大,我错了!” “哦?错了?错哪了?” 叶青竹双手撑在木棍上,冷肃的脸上还有点好整以暇。旁观的几个,以及跟进来的菱角大气儿都不敢喘。 汤圆瓮声瓮气道:“不该翻人家藏起来的银子。” 叶青竹单手拍了拍木棍,刚看回来潮湿的木棍发出闷闷声。 “就这一样?” 汤圆头垂得更低了些道:“不该瞒着老大。” “很好,看来我的规矩,你还记得清楚,那后果,也知晓的喽?” 若不是这一跪一站,还以为叶青竹在聊家常。 汤圆膝盖上,有两点水渍。他是真心把他当大哥的,当初也只是下意识的摸出那包银子。 再说逃难的路上,历尽艰难,几次差点儿死在路上。别人吃土的时候,他们没敢吃;别人吃人的时候,他们远离。能活下来,真是不知哪尊菩萨在保佑。苏丹小说网 汤圆闭了闭眼,倔强抬头仰视叶青竹。 “大哥,不管你信不信,我没动过偷东西的念头。咱们这一路,是怎么活下来的?二姐还不是一丁点没挪动那包银子? 今天你就是打死我,也是我该受着的。做兄弟的只求你一件事。” 叶青竹点点头,轻声道:“你说,做得到,我没有不应的。” 汤圆扯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道:“别不要我,好不好?” 相比较在三溪镇要饭时,汤圆更瘦了。圆溜溜的眼睛,此时眼窝深陷,只是水蒙蒙的眼中,是小心翼翼的祈求。 第23章 谁丢的 再是离其他人家远,这么大的动静也还是传到周边几户,隔壁的李二婶就在屋前修渔网,远远瞧着叶家大郎拿着恁粗的棍子要打人,这还得了? 一嗓门吆喝出去,左近几家能放下手头活儿的纷纷往叶家跑。叶青竹是谁?跟叫花子抢地盘从来没怕过。菱角和柳承加一块还不够他看的,周边都是细沙,左右一个拧身,用巧劲儿就把两人甩出去好几步。 趁着这个功夫,棍子落在汤圆心口,那几个小的也敢碍着他教训人,真是反了天了! 想着因为一个汤圆,将来这几个都要骑到他头上无法无天,叶青竹忍不了。 雅儿被吓得只知道哭,葫芦和盼儿嚷着大哥手下留情,脚下愣是不退让一分。 “葫芦,柳芽儿就算了,连你也拦着我?你想跟汤圆一起挨揍是吗?” 葫芦抿着小嘴沉默,张开瘦弱的双臂。 叶青竹气的连说:“好!好!好!你们翅膀都硬了是吧?我这个老大就他娘的是个笑话!” 李二婶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时候,叶青竹第二下已经戳在汤圆肚子上。 “哎呦大郎啊,这是怎么了这是?孩子不听话好好说,咋下这么狠的手啊!” 叶青竹狠了狠心,叹道:“唉……汤圆啊,你喊我多年老大,咱们是过命的情谊。可规矩是我定下的,今天为你坏了规矩,以后我竹叶青,还要什么名声和信义? 别怪哥哥我心狠,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我就没你这个兄弟。” 揪着汤圆的衣领将他拖到屋外,余下几人虽然害怕被大哥的怒气波及,可也不能眼看着汤圆挨打被撵走,七手八脚的挤出小屋。 菱角和柳承一边一个抱住叶青竹的胳膊,嘴里劝着老大消气,都是自家兄弟。 那边几个小的护在汤圆身边,那架势,像护着老母鸡的小鸡崽子。 “婶子你别管,这小子惦记不属于他的东西,今天县老爷来都不行,我非得打死他!” 李二婶哪儿见过这么凶的孩子,六神无主的想要拦着叶青竹,看向那两个大一点的,企图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顺村本就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差不多家家都来了人,把这座小屋围了个严实。等金老大过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缝。 “叶家大郎,你这是干什么?把棍子放下。” 叶青竹赤红着眼睛,看着一圈围观的人。这要是放在从前,别说劝架,想要看他毒蛇竹叶青的热闹,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想不到落脚的小小渔村,这个也管,那个也说。 金老大长得魁梧,挤到叶青竹身边将棍子夺下来扔给身后的人。 “大郎,信得过大叔吧?大家伙都没恶意。你兄弟犯了错,该打骂惩罚是应当的,若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儿,可不能把人打死了呀。” 叶青竹恨声道:“若是犯了律法呢?” 周围传来倒抽气的声音,别的都好说,在老百姓看来,触犯律法,都是丧良心的恶人,叶堂远明明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干什么事儿呢? 金老大沉声问:“叶大郎,这是你亲兄弟,一路逃命活下来的! 你说他触犯律法,到底是个什么罪名?可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算数的。” 叶青竹痛苦的闭上眼睛,咬牙道:“偷盗!” 这话出来,众人又放松下来,小孩子嘛,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皮小子,整天上蹿下跳的不消停,他们自家的孩子还去菜园子揪葱挖萝卜的呢。不算什么大毛病。 金老大也是这么说的:“大郎啊,都是小孩子胡闹,拿了谁家的东西,你带着你兄弟还回去,好好给人家认个错,下次不干了就是。 还以为多大的事儿,你至于动这么粗的棍子?好家伙,这一棍子下去,又是湿木头,大人都受不住。” 叶青竹仿佛一瞬间脱了力,眼睛看着直冒冷汗的汤圆:“你自己说,各位长辈都在,也让大家评一评,我打你,错了没有?重了没有?” 汤圆忍着疼断断续续道:“各位……叔伯,是……我不……好,不该……不该拿银子。我哥……我哥打死我……也是我……是我活该。” 小顺村穷得叮当响,银子这东西,他们见到的都少。赶上鱼好卖的时节,能收些铜板,不好卖的时候,都是在集市上跟人换东西的。 离海边这么近,除非是懒得动,否则无主的大海,谁想捞,县令都不会拦着人。 周遭传来窃窃私语,村里能存下银子的不多,都是半斤八两的,而且藏银子的地方都是小心再小心,恨不得每天检查三五遍。 没听说谁家的银子丢了啊。再说,小顺村在海边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出过小偷儿呢。 人们心里的第一个疑问就是:谁丢的银子?第二个疑问就是:啥时候丢的? 这小孩看着挺老实的,一双大眼睛别提多亮了,嘴还甜。怎么能是偷儿呢? 金老大疑惑的看向自家婆娘,见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家没丢银子。才转头一脸复杂的看向汤圆。 “孩子,你咋能犯这样的错呢?听大叔的,赶紧把银子还了。 都是一个村的,大郎啊,孩子不听话该管还得好好管。你是老大,上边没有爹娘看顾,你就得多费心。 各家有活计的都回吧。” 汤圆苦笑一声道:“金大叔,还不回去了。” 原本准备回家的人又顿住脚步,这样的热闹,可真是几十年没碰到过。 金老大脸色阴沉下来,一时猪油蒙了心,孩子还小,往后的路长着呢,这小小年纪送官不就毁了嘛! 但是偷了银子还花掉的,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这家也没个主事的,只能看向叶青竹。 “大郎,你怎么说?” 脾气火爆的菱角忍不了了,跺着脚道:“大叔,各位叔伯婶娘,银子我们一分没动,” 说着噔噔几步跑回屋,翻出那个灰布小包给众人看。 “我没撒谎,这东西老三给我以后,我一次也没打开过。这包还是原样,路上被我弄脏了,但是天地良心,我们真不知道这里边有多少钱!”苏丹小说网 金老大纳闷了,问:“丫头,我都糊涂了,到底咋回事儿啊?” 第24章 解决 菱角见老大没有拦着自己的意思,于是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来龙去脉讲明白。 “我家乡发洪水,我们当时在山上刚好躲过一劫,洪水退了就到镇上看一眼,顺便翻检些能用的东西准备离开那边。 这小子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小包银子,老大说了,我们可以要饭,但是不能偷,谁偷东西谁滚蛋。 可是那个时候,整个镇子连人影都不见,哪还顾得上这些啊。我当时说了他几句就把这事儿忘了。 后来就逃荒嘛,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几次差点死在半路上。就那时候也没想着动用那包银子。 今天老三老四去县城卖药材回来,看见银子才想来这茬儿。我这个暴脾气,当时跟老大一说,老大就要打死他。 大哥,银子的主人都不知道是不是活着,你这让汤圆怎么还啊?!” 这……还真不好处理。 金老大想了想道:“这是叶家的事儿,都散了吧,婆娘,回去收拾船去,明天准备出海。” 金老大带头,其他人想想,银子不是自家的,再说都快没命了,是捡是偷,那是县衙里的老爷们该判断的事儿。 叶家,一下子安静下来。兄妹七个在屋子前头,海风不大不小地吹过,凌乱的发丝不时扫过脸颊。 柳承看着汤圆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想大哥那两棍子,还不如打在后背,最好是屁股。戳心窝子,别再出个好歹。 叶青竹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好小子,整这么一出,让人看尽笑话。 “汤圆,你自己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嗯?不打你,是我不辨是非,打了你,兄弟姐妹都护着你,怨着我。” 汤圆不知所措地看着叶青竹,老大的脸上是挣扎。再看看另外几个,满脸担忧。 汤圆想要笑一笑,但是胸口太疼,导致脸上有点扭曲。 “大哥,你是老大……怎么罚……我都认。还是……那句,别……不要我。” 没了外人,汤圆这次是仰着脸流泪的。跟了叶青竹之后,他们没再哭过。 叶青竹回想几年的点点滴滴,汤圆总能要到比别人多的吃食,有好几次他们空手而回,靠着汤圆撑过一个又一个寒冬里的长夜。 撵了,他心里就好受吗?但是人说话,得他娘的算数! 菱角求情道:“老大,你揍他,我们不拦着。可是风风雨雨,咱们都闯过来了!” 柳承站在叶青竹对面,提议道:“大哥,小弟有个办法,你听一听,可好?” 叶青竹不置可否,柳承就当他默许了,于是平稳道: “汤圆拿了银子是不对,不问自取是为偷,汤圆,你认吗?” 汤圆朦胧着眼睛,看不到柳承有坑他的意思,于是虚弱道:“我认!” 柳承接着道:“大哥管教下边的弟弟妹妹,天经地义,汤圆你服不服?” “我服!” “那好,大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说危机之下行险招儿,银子在废墟里,你捡得,他也捡得。汤圆没有坏心思,不是吗?” 叶青竹眼珠动了动,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柳承道:“错,是汤圆犯下的,他也认打认罚了。罚过之后,汤圆离开。” 余下众人不干了,菱角首先指着柳承鼻子骂:“柳承,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是不是还记仇?!” 葫芦只冷冷吐出俩字:“卑鄙!” 盼儿和雅儿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雅儿,那是他亲哥哥,怎么可以这样? 就连叶青竹也愣着,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那是他的兄弟,他想七个人齐整的过日子! 可是柳承看着不像开玩笑,打什么鬼主意? 柳承站着没动,等他们骂够了才再次开口:“从此叶家没有汤圆,只有老三叶堂远,大哥,你同意吗?” 秋日下,那少年脸上闪着光,谁也没料到,事情还能这么处理。 叶青竹笑了,柳承也笑了,两个少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汤圆从福禄怀里挣脱出来,歪歪地跪在沙地上,柳承是为了他好,这份情,他记着,只要大哥还能给他一个机会。 叶青竹走出几步,重新捡起那根婴儿手臂粗的棍子,掂在手里,每走一步,都无比郑重。在汤圆面前站定,叶青竹道: “你们都退后,这是竹叶青和汤圆之间的事,你们,尤其是那三个,没资格插手。” 柳承本想帮汤圆分担一部分,听见这话,只能讪讪的收回脚。将大哥的话在脑子里过一遍,又琢磨琢磨,柳承眼中又亮了起来。 其余人退到菱角和柳承身边,再拦着,大哥怕是真的要杀人了。 柳承伸手戳了戳菱角的胳膊,菱角还在因为错骂了柳承难为情,胳膊上传来不轻不重的几下也没好意思看他。 “二姐~想想办法啊。” 菱角猛地偏头,福禄和盼儿几个也看向柳承。那边叶青竹已经开始下手,每打一下,就要问一句“知不知错”。 菱角问柳承:“我还能想什么办法?你是不是想到了?还不快说!等会儿人要被打死了。” 柳承道:“大哥说了,我们仨没资格,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交情,去拦一拦,哭一哭啊!大哥不要面子的?赶紧递梯子去。” 菱角搂过柳承使劲儿揉了揉他的脑袋,前一瞬还龇牙咧嘴的乐,转身就哭着喊着奔叶青竹去了。 “大哥啊,你手下留情啊~咱们兄弟那么多,想当年多风光啊,眼看着就剩咱们几个了,你怎么狠得下心呐~” 福禄这小子虽然平时闷葫芦一个,此时是真上啊。 “大哥,你打我好了,给三哥留口气儿吧。我们以后一定听话,求求你了~” 见叶青竹的动作明显慢下来,柳承憋住笑,给两个妹子使了眼色,三人叽哩哇啦的劝着拉着,混乱中不知道谁抢了叶青竹手里的棍子,扔的远远的。 柳承跟盼儿合力将大哥拽到远处,菱角和福禄雅儿留下照看叶堂远。 金老大虽然让人散了,不过周边几户还是注意着叶家几个孩子的动静。 第25章 平衡 生活已经不容易了,所以小顺村一直以来都是和善待人。良善若是招来豺狼,可没地方买后悔药去。 叶青竹被拉到后边断崖,柳承和盼儿硬拖着人帮忙,担心老大这脾气,再留着余怒转头回去接着揍堂远。 叶青竹也是心疼那小子的,几年来寒冬酷暑,是他们一起朝夕相伴。他只是气那孩子不争气。 “你们俩到底有事没事?差不多该回去了啊。” 叶青竹砍了一上午的木头,打堂远也是真的下了力气,这会儿浑身酸乏。 柳承隐晦的看了下叶青竹的脸色,凭他的感觉,确实不像还在生气的样子。这才象征性的道: “大哥,我见这边长着几片苍耳子,想摘回去问问药铺收不收,要不,你俩帮我点小忙?” 盼儿肯定无不可,两双眼睛盯着叶青竹,当时那个心情,有点复杂。有这么一天,他叶青竹的兄弟,也有人护着了,真不错呢…… 即便叶青竹手下留情,刚入夜,叶堂远还是烧了起来。柳承那个后悔,早知道有这么一遭,自己辛苦攒的药材不换钱好了。 叶家忙的乱糟糟,丝毫不知,叶家大郎怒打弟弟的消息已经在小顺村传开了。除了年纪大些的老太太听着心里不忍,大人们都一个想法,叶大郎还算个明白人,可交。 外面天都黑透了,家里一星灯油都没有,好在小小的屋子里也没什么家具。雅儿跟福禄留在堂远旁边替换凉帕子,菱角生了火。大的小的都忙活一天,好歹得垫垫肚子。 将清洗干净的海带切了,又往里切了半根萝卜。没有一点油花的萝卜海带汤,是最本真的腥咸。除了烧的迷糊的堂远,剩下几人都喝了一碗。 柳承悄悄跟叶青竹说:“大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就只认识几种草药,不会开方子,要不还是请个郎中吧?” 叶青竹有点意动,只是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很快又归于平静。黑暗中,谁也没看见。 “咱们都是贱命一条,放心吧,他撑得过去。” 这个时辰,县城城门都关了,不说别的,就算城外请得到郎中,诊金和药钱他们怕是出不起。 柳承还想再劝,被福禄拉了下衣角。无奈,柳承只能闭紧嘴巴不再提。 这一夜,家中七人都挤在一起,堂远半夜说起胡话,大部分都是三溪镇的事。菱角听着心里难受,瞪着双眼看着望不见的屋顶。 快天亮时,堂远的热退了不少,众人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本来就身子亏空,一天一夜折腾下来困倦袭来,兄妹七个互相依靠着睡着了。 村口集合的男人们敬过海神娘娘后,金老大望着最深处那家久久没动。众人以为金老大想到没了的兄弟,谁也没敢出声打扰。 其实金老大已经不那么悲伤了,早在出海的第一天,他们就知道,这条命早晚要回归大海的。 他只是在等叶大郎,昨天他没有明说,可叶大郎要是反应够快,昨晚就应去家中寻他问问。 今早也是存了点试探的心思。就这么几户人家,不互帮互助,以后在县城只会更艰难。所以每每有新人家落户在小顺村,他们都热情以待。 叶青竹此时还在熟睡中,甚至男人们祷告的声音都没听见,他实在太累了。 金老大皱着眉,一家子都没动静,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出海的时辰不能耽误,他们做到问心无愧,剩下的,就是运气了。 叶家几个孩子醒来的时候,村里的男人们早就走了。叶堂远被渴醒的,睡在他身边的福禄一骨碌爬起来,绕过躺到的兄姐去外边找水。 前后都有伤,叶堂远只能侧着躺,就着福禄的手将一碗水喝光,看着草席上齐整的人,胸口胀胀的,不知是伤还是别的。 醒来后的叶堂远越来越清晰的感受到疼痛,忍不住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哼出声,其他几个听见声音转醒,见叶堂远退了热,总算安稳下来。 于是做饭的做饭,挑水的挑水。雅儿也总算想起来李二婶说的菜园子的事儿。 喝过菜汤,七人齐聚在男孩子住的大屋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叶青竹道:“菱角带着柳承,你俩等会儿去县城看看置办点家里急缺的。把那包来路不明的银子给我,谁也不许动。 盼儿跟福禄,你俩跟我去后边开园子。雅儿,你留下看着点你三哥。” 别人没说啥,叶堂远先不乐意了。嚷道:“大哥,我自己能行,不用特意给我留人。” 叶青竹瞪了眼不省心的小子道:“喝口水要自己爬外边去舀吗?你趁早给我好好养着,家里都是事儿,偏你会挑时候偷懒!” 叶青竹想着,他们不再要饭过活了,那也得有个家的样子,学者曾经见过的那些一家之主,努力不让弟妹心中有疙瘩。 叶堂远也不是笨的,老老实实道:“那……等我伤好了,我多做一些,先欠着。” 菱角盘着腿姿态随意洒脱道:“那感情好,真有个大事交给你,眼看着菜都要收了,到时候你就去村里讨好奶奶伯娘什么的,给咱们搞点菜籽回来。” 叶堂远点头应下:“这没问题。” 柳承嘴角含笑道:“那三哥不能偏心,得陪我抓蛇去,蛇胆还是值点银子的。” “四弟不开口我也得帮忙呀,好说好说。” 盼儿抬了抬眼皮,弱弱开口:“那三哥能不能答应我一件?” 菱角心疼着两个妹子呢,笑着戳她的脑袋:“敢不答应,他做兄长的,自然要照顾妹妹。是吧老三?” “二姐说的对呢,你尽管提。” 盼儿弯了弯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忽闪一下,眼中像是有了光。 “也不让三哥为难,就帮我,收麻好了。” “嗨!多大个事儿,只要村里人不说,帮你把附近的麻都砍回来也行。” 叶盼儿就乐了,真好啊,也有那么一天她能依赖毫无血缘的兄长,使小性子呢。 轮到福禄,这小子闷坏着呢,只说:“三哥什么时候学会下海,帮我弄只大龟回来吧。” 第26章 忙碌 众人愣了,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叶堂远顺嘴来了句“小事一桩。”说完才反应过来他要海龟,于是问他:“不是,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福禄闷着头就是不说,得,这小子上来倔劲儿来还! “行吧,不说就不说,等三哥我跟着金大叔他们学上两手,肯定帮你捉一只回来。” 剩下最小的雅儿,小姑娘舒展了眉眼道:“我倒是想明年开春在后边断崖那儿种上一两棵花椒树,要不三哥帮我挖坑好啦。” 他们是路边杂草一样的人,再苦的生活,只要有一丁点希望,就会野蛮生长。 几人出门做事,路过村后边的水井,碰见了村里洗衣裳的婶子们,才知道汉子们已经出海去了。 但是叶青竹没有很遗憾,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他们几个连船都没有,就连渔网都是金大叔的兄弟的。 菜园子差不多一家两三分的样子,一亩多的地方,每家一小片,跟他们家乡那边不太一样,泰州好像很喜欢种大白菜和萝卜,萝卜还有青的、绿的、红的和白的,反正他是分不太出来。 院子里还有些干枯的菜叶子,也不知原来长的什么。绕着走了一圈,他们没种过田,看不出哪边好下锄头。 刚好此时有两个妇人过来摘菜,竹叶青上前请教,着园子往哪边扩好种菜。 两人不光教他们如何选地方,还说了要是能早点整理出来,入冬之前还能赶得及种点什么。 村口那边的韩伯娘一边利落的摘韭菜,一边跟他们说着各家什么菜长得好,要是不懂可以找谁谁去问。 盼儿蹲下给韩伯娘帮忙,种地的事儿,他们都比不上盼儿有经验呢。 叶青竹带着弟妹谢过两位伯娘,才在靠北边清理杂草植物。按照方位,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应该是东北方向,小顺村不是四四方方特别规整的,菜园子往北开,其实是离家里远了几步的。 不过盼儿说,家里兄弟姐妹多,都是吃得多的年纪,靠北边地方足够,就算过一两年想再扩一点也是行的。 三人动手将一人多高的杂草和大一些的石头清理了,杂草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本来就黄叶,用不上两天就能当柴烧。 晌午回家,菱角从县里买了三十斤米糠,还有一斤粳米,老三要养伤,不吃点东西怎么好的快。 米糠两文钱三斤,对他们来说,只吃的起这东西。八文钱的猪板油,她只买了一斤用来熬猪油。好在屋子里有锅,不然现在买上一口铁锅,都等着吃海风算了。 小顺村这边家家都不买盐,都是拎了海水自家煮盐,虽然有些粗糙,但是光这一项,一年能省下不少。 天气越来越冷,还不知道泰州的冬天会不会冻死人,反正现在日头一落怪冷的嘞。 盼儿说她会搓麻线,让她带两根针,还得不一样长短的。菱角出门的时候还想着,真麻烦,没想到真在小摊子上挑选,一个头两个大,细细小小的东西还分出个十几种样子。 最后还是柳承跟摊贩说,一种要缝衣裳,另一种是缝鞋子的。两根针,一把剪刀,就因为是铁的,花掉十一文。可把菱角心疼坏了。 要不是柳承磨破嘴皮子让摊贩便宜些,还要多花一文。 其实菱角不是不知道这些物件的价值,若是在三溪镇,一把剪刀能卖上十八文,临照县已经便宜了许多。 就是因为手里没银子,花出去一点少一点,心里慌。 雅儿将海带和一块冬瓜煮了,等兄姐回来好吃上点东西。至于米糠这东西,她不太会做。 从菜园子回来的几人没空手,两个摘菜的伯娘,一个送了一大把韭菜,另一个挖了几个辣菜根。 还好盼儿在家时什么都会做,伯娘一说做法,盼儿就明白了。 下午还要出门干活,盼儿取出一海碗的米糠,将辣菜根上的叶子摘了一把洗净切碎,一锅菜叶粥没多久就翻开了花。 难得敞开肚皮在自家吃了顿饱的。每家屋子后头都用木头和草围出来个茅房,现在的房子有茅房,可是没有存柴的棚子。 毕竟原来金小叔叔一个人住,另一个就是杂物间。 吃过饭休息的空档,叶青竹问大家有什么想法。菱角想着越来越冷的天气,就说: “大哥,想办法在席子下边垫上东西吧,要不然入冬了怕是睡不了人。” 堂远这时候来了精神,插话道:“这我有个想法,你们注意到没有,外边最多的是什么?” 菱角道:“沙子呗,一脚下去满鞋都是,磨的慌。” 堂远道:“既然沙子多,咱就想办法把沙子弄进来,用个东西挡上,又隔凉隔热还软。只是沙子太散,我一时想不到怎么挡。” 福禄一边削木头一边道:“院里那些木头弄一个木栅栏,缝隙用干草塞严实点儿。” 盼儿道:“再找点黄土,用黄泥和草根糊在里外两层烤干,然后把沙子弄进去。” “这方法,听着挺像那么回事哈?” 叶青竹看着几个小的,睡沙子没问题,街头巷尾房檐下,他们还不是都睡过。 于是叶青竹道:“那盼儿和福禄你们俩,下午就想办法凑齐东西,剩下的跟我去弄园子。” 菱角出门去借了把锄头,几人边走边说,还是要想办法自己买锄头镰刀。 好在小顺村是打渔为主,家中的农具也是为了收拾菜园子。换了别处,哪家不是宝贝一样的藏着。像他们一样总是借来用,那是要遭人白眼的。 叶青竹用刨着上午留下的灌木根系,另两个捡小石头。阳光正好,没多久就出汗了。 偶尔碰到柳承认识的草药,还会小心的收在一堆,回头晾晒了再进城卖掉。积少成多,现在也没其他来钱路子。 另一边盼儿和福禄进进出出的找干草,上山寻黄土。不时进屋看一眼堂远。 挨打的时候不过是疼,后来差点被大哥撵出门,是真的恐惧。现在看着大家忙进忙出,只有他帮不上忙,还需要人照顾他吃喝拉撒,心里就怎么都不得劲。 第27章 熬猪油 叶青竹下了狠手管教,想要自由活动怕是得好些日子。堂远脑中想着他能做点什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福禄其实是个懒的,要不然也不会沉迷于各种小工具。两人感觉干草收的差不多,盼儿看了眼天色,今天是来不及拌黄泥了,准备进屋做饭。福禄见堂远还没醒,自己拿了小匕首刻木头。 给柳承做了个挖药用的小木铲,顶端嵌了贝壳。再做一个耙子。将粗细合适的木头架在火上烤,剥皮,打薄,再处理弯头。 小心的将湿木片在火上烤着,没人教他需要烤什么程度,只能自己摸索着来前两根都废了,第三个才有点样子。 趁着热度将木片弄弯,找到感觉后速度也快起来。 因为家里买不起灯油,后边开园子的三人只能早早回家。用力拍干净裤脚上的土,将挂在身上的鬼针草摘下来。 脱鞋倒土,晒了一天的沙子还有余温,脚心是暖的,脚背吹过凉风,这感觉,很自由舒爽。 打水洗漱,盼儿的饭菜也做好了。韭菜不能放,盼儿只舍得切下一点肉皮蹭了锅底。摘洗干净切段后下锅,随便翻炒几下再放上足够的盐,一道菜就算做好了。 除了堂远有一碗米粥,其他人照样吃米糠。 翌日一大早,福禄叮叮当当的在屋前敲木头。盼儿把油罐子洗了晾干,将买回来的猪板油切成小块,冷水下锅,想了想,放上些葱姜和一小把花椒,小火慢慢熬着。 盼儿小心的控制着火候,在家时,这些都是她做熟练的。只是她从未吃过一粒油渣。娘没生弟弟的那些年,她们母女几个都没吃过。 肉的香气能随风飘出去很远,屋里的堂远和屋外的福禄都心痒痒。尤其是福禄,年纪还小,拼命的咽口水,为了转移注意力,手上使劲儿削着木头。 屋里躺着的堂远就难受了,躲又躲不了,吃又吃不到,抓心挠肝的在屋里找盼儿搭话。 “叶盼儿,你干什么呢?!” “我熬猪油呢三哥,要不然肉会放臭的。” 盼儿正用烧火棍捅着灶膛,说话闷闷的。 隔了没多久,锅里传来油滋滋的声响,堂远又出声了: “五妹啊,你这得多久能好啊?” “三哥你是要喝水还是小解?我这得慢慢熬,功夫长着呢。” 堂远挠了挠席子,熬的小爷想爬出去喝油! “啊~我不喝水,也不出去。那个盼儿啊,等会儿中午是不是能吃点好的了?” 太他娘的香了,早知道就应该让福禄把他背外头去。 盼儿看着锅里的成色,一斤猪板油其实没多少,熬一熬还要减去油渣,剩下的油得留着慢慢吃。 “锅里的底油留着烧菜,三哥是想吃什么了?” “哎呦我的傻妹妹哎~家里拢共就那么点东西,吃什么你定吧。” 邻居送的菜快吃完了,出了那天捡到的一点海带,还有几颗辣菜根。盼儿有点愁,这么好的机会,家里没有菜下锅,白瞎了这么多的底油。 福禄将做好的耙子放在一边,笔直光滑的把手,宽窄不太均匀的耙齿,他真的尽力了。 半晌午,柳承跑回来一趟拿筐,老远就闻到了家里飘出的肉味儿。 “盼儿,给哥哥我找个筐,发现好东西了。” 柳承进屋压抑着兴奋说道。 盼儿喊了福禄一嗓子:“六子,找个篮子给四哥,我这还得一会儿呢,” 柳承站在灶边使劲儿吸着鼻子,他,也是个孩子呢。 盼儿此时熄了火,将锅中炸过的葱姜花椒挑出来,将油渣单放在一个碗里,又在盐罐子里挖了点稍微干净的盐放进油里,扔一把黄豆,稍微搅匀后盛进油罐子里。 熬过油的锅泛着亮光,香气充斥在房间里,要不是福禄没等到人自己找进来,柳承还舍不得挪动脚步呢。 福禄问柳承:“四哥,你再不出门,五姐就做中饭了。” 柳承转手就是一记毛栗子。 “你这小子,闻闻香味儿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你闻了我那份。” “去去去,什么你的我的,走了。” 盼儿这边收拾好,两人合力将堂远架到茅房。时辰还早,盼儿带着福禄也去后边帮忙,还特意带上了新做的耙子。 柳承说的好东西都是药材,他明明不是医药世家出来的,就因为卖药尝到甜头,对采药更加上心。 尤其是雅儿也跟着来,兄妹俩兴奋的在园子边采药,菱角跟大哥抱怨:“这俩人,都不干正事儿了怎么?你也不管管!” 竹叶青停下擦了擦脸上的汗问菱角:“什么叫正事儿?人家一路上的药材没换了银子?老三跟着去的,他藏一文钱没有?还不是都在你手里?昨天不是你花出去的? 菱角啊,别盯着人家找错处,咱们七个,以后就一起过活了,哥不希望你心里有疙瘩。” 菱角也是怕他们玩心重,并没有什么恶意。 “我知道了大哥,总觉着,他们兄妹俩没跟咱们一起要过饭,差点儿意思。” “我知道你的感受,不过怎么样活的像个人,他们俩,甚至盼儿,比咱们几个明白。” 柳承兄妹俩可没注意到大哥二姐的谈论,着周边长着不少的茵陈和地黄,还意外发现两株藿香和一片枸杞。 盼儿两人到的时候,只见了大哥二姐,于是问另外两人干嘛去了。 菱角道:“去挖好东西了,你不如想想家里还急缺什么。” 想明白的菱角就不再纠结两人是否帮忙收拾小小的菜园子,相比较于明年才能收获吃食的一片土,还需要自己下种子浇水才能收获,明显柳承他们做的事儿更能解决眼前的难题,是她糊涂了。 捡石头的活被盼儿和福禄接手,菱角接过耙子开始平整挖过根的地面。 堂远在家久等不见一个人回来,急的脑门子冒汗。偏偏他现在躺在地上动不了。嘴里咬牙切齿的将所有人抱怨个遍,心里却控制不住担忧。 后边忙活的几人是压根儿忘记时辰了,采药的不亦乐乎,开园子的见着一小片没了绿色的土壤,心情甚好。 第28章 菜籽 等盼儿发现日头偏了,才出声喊人先回家。柳承将橙红的枸杞小心的摘下来,不舍的看着。 叶青竹道:“那东西还能长腿跑了?先回家,大不了以后挖过来种在园子边,你可以年年摘了换钱。” 柳承笑了笑道:“说的也是,手里这些处理好,我过两天就进城一趟。” 半下午的时候,堂远总算等到他们回来,本想破口大骂他们没长心肝,一开口却是委屈的一句:“怎么才回来啊,家里还有个喘气儿的呢~” 一句话惹的大家笑起来,确实把他忙忘记了。盼儿本想进去做饭,被竹叶青拦住了。 “稍微休息一会儿,把屋里的沙床围了吧,晚上早些做饭就是。家里吃的不多,省着点儿。” “知道了大哥,木头干草和黄土都准备齐了,只是今晚黄泥肯定干不透,怎么睡啊?” 菱角正在洗手,闻言乐道:“这有什么的,咱仨睡床上,他们几个打地铺挤挤,灶台旁边还暖和呢!” 叶青竹几人大口喝下一碗水,用袖子随便抹了两把嘴。 “咱们试试,要是舒服,给你们屋也弄上。” 柳承笑道:“那小七可有的忙了,这边的芦苇叶子也不知好不好找,席子还不够呢。” 说说笑笑的休息了一炷香,柳承把自己的药材找空地晾晒,大家一起动手将木栅栏固定在屋里。 其实说是木栅栏,不过是粗细差不多的木棍简单固定一下。叶青竹瞧着不太稳,又带人去后边断崖那边挑了不少石头回来。 沿着木栅栏两边垒上石头,再用剪碎的干草跟黄土混合和成泥封住缝隙,一通忙活下来,都是累的不行。 女孩子们进去做饭,男孩子找了干柴在屋里烧着烤黄泥。 晚饭很是丰盛,总算沾了油星,每个人撑的蹲不下身子。相比较叶家几个孩子忙的昏天暗地,小顺村其他人家则是提心吊胆的祈祷着出海的男人们平安归来。 小顺村没有大船,一般出海个三五天就会回返。叶家的沙床烤了一宿又一天,才铺上席子和之前村人送的被褥。 一整个大通铺过去,只有小腿肚那么高。叶家众人总算不用睡在地上。 解决了床的事,柳承带着盼儿进了趟县城。家用东西,菱角不如盼儿有经验,两人先去了药铺卖药。 那伙计还记得柳承,直接喊了掌柜的过来验收。掌柜的没有等到蛇胆,不过相比较别人,柳承手里的药材已经算是丰富了。 因为药材常见,这次只换了二十二文钱。那伙计看出柳承眼中的失落,于是劝道: “叶兄弟,不瞒你说,上次那批蛇胆,刚好我家掌柜的有用,成色还不错,这才换得高价。这次的药材不稀奇,我们药铺已经是公道的了。” 柳承收拾好心情,将铜钱收了笑着感谢:“这我自然是知晓的,谢谢小哥了。 唉……只是天气越来越冷,家中无米下锅,我心中忧愁而已。” 小伙计没再多说什么,平民百姓,有几家过得如意呢? 离开药铺,柳承将铜板交给盼儿,问她接下来去哪儿。 盼儿想了想道:“先去看看农具吧,总跟邻居借不是个事儿,家里需要一把锄头,一把镰刀。 回去得跟大哥商量一下,去后边崖上砍点苎麻回来,趁着天气暖和,我们还能想办法织些麻布御寒。” 两人去铁匠铺子问了价格,一把锄头不要锄柄得十五文,若是铁匠给配好了柄得加两文。镰刀也不便宜,刀头十二文。 两人捂紧了铜板灰溜溜的离开了,路过米铺又要了十五斤米糠。回去的路上,两人还是一致觉得,得从海里找吃的。 回家后,盼儿将米糠放进大缸,余下的十二文交给菱角,谁知菱角没有收,反而是又给她拿出八文钱。 “盼儿,以后油盐这些,还是你来管着吧,我可不耐烦这些东西。” 盼儿愣愣地看着掌心的铜板,又转头找大哥,叶青竹微微笑着点头道:“拿好了,看我干什么?指望我当大哥的做这些女人家的事吗?” 盼儿哆嗦着唇半天没说话。雅儿勾住盼儿的胳膊,笑嘻嘻的说:“以后一天能吃几顿饭是兄长们的本事,能吃什么好吃的,可全靠五姐啦~” 盼儿将铜板紧紧攥着,手心硌出的痛感提示她,这个家,终于接受她了。 盼儿的情况特殊,不像他们六个没爹娘没有家。她是自己偷偷逃出来的。叶青竹当初就觉得这丫头闷不吭声,胆子肥的很。 后来她一路上很少说话,又很有眼色,这样的人很难让他们放下戒心。 路遥知马力,风风雨雨的过来,他们只剩彼此,盼儿也并没有坏心思。 兄妹几个去山上开园子,雅儿看着人家园中满满的青菜很是羡慕。叶青竹除了出力最多,也在思考着怎么养活这好几张嘴。 碗饭前,叶青竹稍微拍打身上的土和草叶,挨家挨户的去问人要菜籽。 柳承其实是不放心的,再说,他也不忍什么都让大哥承担。叶青竹是从村口往家的方向走,柳承等大哥身影看不见,也出门去附近几家拜访。 两手空空问人要东西,对于柳承来说还是难为情,在李二婶家外面,走来走去好几圈,内心不断鼓励自己,想想家中的情况,为了不饿肚子,努力一把,勇敢一次。 还是李二婶出门要去挑水,发现外面站着的柳承。 “叶四郎?怎的不进屋?什么事儿啊?” “那个……二婶要去挑水吗?我来吧。” 说着上前抢了扁担水桶就跑了,李二婶在后边追了十几二十步,嘴里喊着“等会儿”、“慢点儿”的,愣是没撵上人。 柳承想着,我干活换点菜种子,应该……不太过分吧? 柳承挑着第一担水谁来就被李二婶捉住了。 “你小子先给我放下,你二婶还没七老八十呢,用你个孩子挑什么水! 说吧,有什么事儿求婶子?” 柳承脸色为囧,揪了揪衣角才低着头问:“婶子,能不能……能不能在你家匀些菜籽?明年秋天我们会还的。” 第29章 渔船归来 李二婶真是被气笑了,叉着腰道:“我当什么事儿呢,不过是点子菜籽。你等着!” 没一会儿,李二婶翻出两个自家编的小袋子,还扯着嗓子喊了隔壁的姜嫂子。 “小环,还有芥菜籽没有?” “多着呢,怎么了二婶子?” “哦,叶四郎在我这呢,想要点菜籽,我这儿就白菜的和大葱的。” 一盏茶的功夫,姜嫂子拿着差不多的小袋子过来。 “四弟先拿着,等收了蒜,让你家妹子过来拿。” 柳承感激的接过种子,想要道谢,被李二婶推着去金老大家。 全村就金老大家的菜齐全,缺什么直接问他家正好。 金老大家外边,兄弟俩走了个碰头。叶青竹比柳承还夸张,胳膊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和树叶麻绳捆的小包,还有一筐菜,也不知是哪家送的。 兄弟俩相视一笑,也不去金老大家了,回去理一理。盼儿对菜籽最熟悉,小心的收好,又把篮子腾出来让哥哥还给人家。 现在大家帮助他们的一点一滴,都要牢牢记在心里,将来他们想尽办法也要还了这份情。 得知盼儿要去收麻,柳承正好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挖草药,两人拉着板车出门。 往北一直走,两人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这周边算是地广人稀,隔上好远才能碰见村落。 只有一条通往县城的大路还算好走,别处都是杂草和灌木。将车停在一处空地,盼儿自己割麻,她只会挖野菜,帮不上什么忙。 两人不会离开对方太远以免迷路,他们人生第一次来如此靠北的地方,低估了北方的冷意,所以盼儿并未找到太多合适的麻。 柳承不想妹妹失望,于是挖药材的间隙也会找些小玩意儿试图安慰她。开在草丛里的小野花,或者是漂亮的石头,雅儿小时候就喜欢这些,盼儿跟她都是姑娘,应该差不多的吧? 叶盼儿瞧着很多麻都失了水分,可见泰州这边的气候,要比老家冷的快。 将割好的麻收拢到一堆,随手割下两把干草,这时候的草还没干透,有一种韧劲儿。 将一小把对折,麻杆穿过草把,麻叶很轻松就能落下来。以前在家乡,爹娘会带着她和妹妹,每人手里一根长棍敲打成片的麻丛,叫做打麻。 柳承见盼儿坐在一边休息,拎着篮子走过来,将背在身后的一把野花摇晃着拿出来。 “盼儿,拿去玩儿。” 盼儿好笑道:“四哥,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还摘花给我?” 坐在地上的小丫头歪着头看他,风将枯燥的头发吹的乱糟糟的,一双小手上好些个伤口。 柳承并肩坐在她旁边,将手中的花又往盼儿那边递了递。 “盼儿,你也好,二姐和小七也罢,我们兄弟几个以后会想办法养家。 咱们七个能一起走到今天,是老天爷给的缘分。 在哥哥眼里,你们永远都是小姑娘,现在四哥给你摘个花,将来咱们还得给你们买裙子,买胭脂。 总有一天,咱们也能挣得温饱,碎银几两。” 柳承看着枯黄与深绿混杂的远方,声调平平,可盼儿听得心情激荡。从四哥手里接过小野花,它们没有丁香的浓郁,也没有芍药的温雅,草一样的味道,多像他们啊! 柳承照盼儿的样子往下打麻叶,收拾完就编个草绳捆起来。手心出汗,就在干土里搓两把,磨起泡,就找个带尖的东西刺破。 两人回家时,车上满满的麻杆和一个装着草药的篮子,两人还顺道挖了些不少的野菜。 他们家没有菜园子,等到冬天,连些储藏都没有。只能现在挑那些不太老的挖回去洗了晒干。 回家后的众人忙活着手头的活计,就连养伤的堂远都没落下。福禄削了两个带尖的木片用来剥麻,雅儿帮忙把草药分开晾晒。现在昼短,晾晒东西不是很快。 开园子时候割下来的杂草什么的已经可以收回来,叶青竹跑了两趟,用扁担挑回来放在屋后。 盼儿用大盆把剥好的麻皮泡上,开始算计着种一茬小青菜。他们家的菜园子,只比外边的野坡好上一点点。 “大哥,明天咱们将园子浇透水,后半晌就能下种了,天越来越冷,能收一点是一点。” 叶青竹哪里知道这些,边洗脸边道:“你定就成,咱们总要试试,不能一直靠大家接济。” 菱角搅着小锅里的盐水,问盼儿准备种点什么。 盼儿掰着手指头道:“芥菜肯定要种些,这东西腌成咸菜能吃好久,葱和雪里红也要一些,再就是白菜冬苋菜。 这些不怎么怕冷还长得快,咱家人多,就那七条垄还不够。” 村里就金老大家有三分地,剩下几家差不多都是两分左右。叶家能干重活的不多,叶青竹带着弟妹忙活好几天,也只是收拾出个七条垄头的地方。 盼儿计划的是捡过石头的那片地头,剩下割了荒草还没收拾的,根本没必要浪费菜籽。 因为家里买不起锄头,福禄正在挑选合适的石头,绑上木柄,做最简易的锄头来用。 除了石头,还有各种各样的贝壳,都是福禄拿来琢磨做工具的。那些比较坚硬的贝壳,稍微打磨一下就很锋利。 可惜第二天叶家没能成功种菜,因为村里出海打渔的汉子们回来了。欢快的喊叫声和女人孩子们拜谢老天爷菩萨声混合在一起,想装听不见都难。 村里帮他们太多,叶青竹只将养伤的堂远留在家,连最小的雅儿都带到海边帮忙。 远远看着大家脸上洋溢的笑,看来这次出海收获不错。就是男人们好像看起来更黑的发亮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海边渔村的船。木头船长有两丈半,宽不足一丈,桅杆上吊着水囊和干粮。船舱装着散发腥味的海鱼。 金老大见叶家的几个孩子走过来,招手让人到近前来。 “叶大郎,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快过来帮忙,丫头们找你婶子去,船上不许上女子。快去快去。” 第30章 户籍 刚好姜嫂子听见声儿,连忙将叶家的三个姑娘拉到一边,妇人们确认了自家男人儿子平安归来,也就不再将眼珠子放在他们身上,而是算计着自家所得。 靠海吃海,一家老小的生活来源都在一次次出海中。菱角带着两个妹妹跟大家学习辨认海货以及帮忙分类。 最新鲜的鱼一定是上岸就拉到县城才好卖,过了中秋的天气虽然凉快一些,也只是让鱼没那么快臭掉。 卖鱼是女人为主,男人们将船上的海草等杂物清理干净,还要把渔网拖回家。 几个日夜漂泊在海上,回家后肯定都是睡觉的。去县城的也不是没有男人,比如孙家的兄弟俩都没成家,爹娘年纪大了,这时候就是兄弟俩去县城。 小顺村在外边是抱团的,卖鱼也是在菜市有自家固定的位置。谁家在两端,谁家在中间都是有讲究的。 叶青竹几人跟着进了趟县城,除了帮忙抬鱼拉车,也顺便了解一下鱼市的行情。 以后他们也要学着出海,这将是他们谋生的主要手段。 因着靠海,每隔几天就会有新鲜的海鱼,所以平民百姓家都是买上一顿两顿的量。只有富贵人家的采买管事和酒楼的厨子才会买上许多。 去的是同一片海,捞上来的是差不多的鱼,端看谁家的品相好,就会卖的快些。 肉多刺少的鲅鱼和老头鱼最受酒楼欢迎,寻常人家喜欢价格实惠的小黄花鱼,富贵人家就会吃些少见新鲜的偏口或者大黄花。 其他杂鱼因为单品数量不多,到后边都是混着卖的。等集市散了的时候,每家都剩下不少。这些要带回家晒成咸鱼,碰到走南闯北的商队,会有人到临照县收了带到内地。 村人忙着卖鱼招揽客人,这些都是兄妹几个自己观察得来的。 临近收摊时,一个衙役远远走过来。集市这边的摊位费都是固定的人收的,大家还在小声嘀咕,今天来这个有点脸生呢。 柳承先认出的人,原来就是那天早晨跟他们一起吃饭的衙役大哥。偷偷扯了扯大哥的袖子,两人头挨着头说话。能感觉到那人是冲着他们几个来的,对上视线时,他明显加快脚步往过赶。 他们几个在小顺村安定下来后,一直安分守己。难道是县老爷不想收留他们,想要赶走他们?! 这个想法一出来,兄弟俩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不甘和一点绝望。好不容易,他们才有个安身之所,即便每天还是吃不饱,可最里边还没给租金的小屋,后崖正准备下种的菜地,那都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啊! 衙役微喘着走到鱼摊,伸手扶着叶青竹瘦弱的肩膀,过了两个呼吸才出口的话,兄妹几个仿佛等待了半生那么久。 “户籍文书,拿好了!你小子可让俺好找,咋不知道进城来拿?还好守门的兄弟认出你们。” 叶青竹将衙役塞过来轻飘飘的东西捂在胸口,那一刻,他心是在狂跳的,好像一张嘴,那砰砰的一块会蹦出来。所以他紧紧抿着嘴,咬着牙,淌着泪。 柳承一直注意着大哥,他也激动,但是不同于叶青竹,他和妹妹曾经都是有正经户籍的。 “辛苦大哥了,帮我们许多,还不知大哥贵姓?”柳承笑着上前寒暄。苏丹小说网 衙役收回手,爽朗一笑道:“俺姓牛,在家行三。你家兄长这是高兴坏了?好好的爷们儿,咋还流猫尿呢?” 柳承向着县衙的方向深深一礼:“感谢县老爷仁厚,此大恩,我们叶家兄妹七人没齿难忘!” 其他几人见此,也学着柳承的样子行礼,就是不伦不类,也只会说“感谢县老爷”。 拜过之后,柳承才面向衙役道:“牛三哥,我们走了千里才碰到县老爷这样的好人,我大哥是感动的,你别见怪。” 说到这,柳承又不好意思的脸色通红道:“我们刚安顿下来,两手空空的,麻烦牛三哥帮我们转告县老爷,等以后我们手头宽裕了,一定带着礼物登门拜谢。” 牛三摇了摇头道:“那倒是不必,咱们县老爷不缺你们那一点东西,大人就是见不得咱们老百姓受苦,以后你们安分守己就算是报答大人了。” 金老大一直在一边听着,叶家几个孩子能落稳了户籍,对于他们小顺村来说,才算是真的自己人。当即在木桶里挑了两条大鱼和一条小一点的拎着过来。 “这位兄弟,劳你跑一趟了,这鱼刚打上来,送给大人尝尝鲜。小的你带回去,给家里添个菜。” 牛三是认得金老大的,犹豫了一瞬才接过。 “行,金大哥给面子,俺牛三得兜着。他们几个孩子怪可怜的,有你照看,是他们的福气。” “啥福气不福气的,跟俺家娃儿差不多大。” “那成,事了了,俺这就回了。” 送走牛三,叶青竹带着弟妹又谢过金老大。很多事,他见过,没有自己办过,摸到手里真切的户籍,才不断告诫自己,他不再是个沿街要饭的叫花子了。得像个男人一样,为弟弟妹妹们撑起一小片天。 “金大叔,求你教我下海吧。”叶青竹眼神真挚而倔强,跪在金老大面前。此时集市上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小顺村这边的鱼摊没人动。 金老大道:“叶大郎,你真想好了?出海,随时把命拴在裤腰上。一个风浪过来,船能翻着飘在海上,人,可不一定啊……” 叶青竹笑了,问金老大:“大叔,难道因为出海危险,小顺村谁家的汉子不去打渔了吗?” 金老大突然就笑了,是那种从胸膛往外震的笑,周边同村的男女也哈哈笑着,引来路人打量也不在意。 “这才是汉子,起来吧。刚才那三条鱼,记账。” “放心吧金叔,谁家给过葱,谁家送过衣,我们叶家兄弟几个都记着呢!” 叶青妹们回家时,堂远又饿又渴还憋着一泡尿。顾不得丢脸先喊了兄弟帮忙把他弄到茅房。 第31章 赶海 见堂远如此行动受限,叶青竹心里暗怨自己,下手还是太重了。可打都打了,时光也不能倒流。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快到十五了,月光正好。 翌日一大早,兄妹六个都去菜地忙活,一小片地,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种完了。 回家吃过早饭,叶青竹吩咐几个小的去邻居家帮忙,别管是晒鱼还是补渔网,不会的在旁边学。 “你们几个记住了,谁给东西也别接,欠的太多迟早要还的。旧账没还清,少给我添新账! 有本事,就想办法用东西跟村里换,没本事,就都勒紧了裤腰带。” 几人齐声应着:“知道了大哥。” 有堂远挨揍在前,下边六个小的没有不怕他的。匆匆喝过米糠野菜粥,抹了抹嘴出门。雅儿人小,将碗筷收拾干净了,又在三哥旁边放上一碗水,才出门去最近的李二婶儿家。 小顺村别的不多,就是粗盐多,没卖掉的鱼都用盐腌上,再经过太阳暴晒,变成咸鱼干能保存很久。 吃起来口感自然不好,但是没有东西吃的时候,这好歹也是肉不是。 县城另一边,有成片的土地,小顺村人也会适当的跟他们换粮食。换到最多的是豆子和麦子,村里没有石磨,若想吃面,得在另一个靠近县城的村子去磨。 渔网是用后崖那边的野麻编的,既费功夫又容易破,差不多每次出海回来都要补,家家都有现成的麻线,只要掌握了技巧,腌咸鱼和修渔网都不太难。 金老大家,叶青竹询问着下次出海的日期。 “大郎啊,出海的事儿先不急,明天早点儿起,叫上家里几个小的一起去赶海。” “金叔,明天日子很特殊吗?” “哼哼,当然了,在海边讨生活,你就得把大海了解透,摸准了它的脾气,它可大方呢。 渔民跟农民没什么两样,有田地的人呐,春种秋收看节气。咱们呢,看月亮。苏丹小说网 明天十四,等大潮退了,只要手脚快,眼神儿好,都能大丰收。” 金大婶子手里翻花似的扯着麻线,还不忘叮嘱他:“记得穿上厚底的鞋,有时候那些小石头啊,贝壳海螺的,容易扎脚。” “哎,我记下了婶子。” 赶海是小顺村的大事,每个月都能有那么几天不用男人们冒险也能收获的日子。而且男女老少都能去,能捡多少都是看个人本事。 所以赶上大潮汛,小顺村的女人和孩子们最高兴。叶家的几个孩子更高兴,终于等到这样白捡东西的机会。 三个姑娘叽叽喳喳的翻腾着篮子和木桶,别人家都有特制的小工具,叶家的这个重任就落在福禄头上。 堂远躺在沙床上,大家兴冲冲的讨论着明天赶海的分工,他心痒痒的想要插嘴,奈何大家说的东西他一句听不懂。 着急的堂远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翻身,不时捶一下床。叶青竹给他们几个使了个眼色,就是故意不跟堂远搭茬儿。 叶堂远毕竟年纪不大,还有那么点孩子气。委屈巴巴的抠着席子下边的沙粒,好像数沙子是他这会儿最重要的事儿一样。 还是盼儿跟雅儿心软看不下去,左一句三哥别急,等她们带好吃的回来,右一句三哥放心,不会让他闲太久。 很快连堂远这个出不了门的,也开始期待起明天的到来。 翌日一早,天有些阴沉。对于经历过洪水的他们来说,阴天下雨总是能勾起他们不好的回忆。 等走到海边,看着热闹的村人分布在这片海岸,那么点难过又被掩藏起来。照着大家的样子猫腰盯着沙滩,也就巳时初,潮水退后,留下遍地海货。 猫眼螺、蛤蜊和拇指长的蛏子都不用靠经验,直接伸手捡就能有一小桶。热心的婶子伯娘们还教他们怎么找窝进沙子里的章鱼和浅海石头上的牡蛎。 男人们比较简单粗暴,用特制的叉子找准洞口,一叉子下去就会抓到小蛇一样扭动的海鳗。 因为海鳗稀少,价格也要贵上一些,而且很收城里老爷们的钟爱。叶家第一次参加,就算有好几人提醒他们多带家伙,也还是不够装。他们自己的家当本来就少,将所有的木桶、小筐、背篓都带出来了。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正午,贝类再是行动迟缓,这个时辰也大部分钻入泥沙之中。 村里人凭借经验,总能根据沙子上的小洞或是其他痕迹,判断沙子下边躲着什么东西。而且还能预料到现在里面的小家伙跑了多深,按照什么方向。 六人满眼羡慕的看着大家动作敏捷的从沙滩中挖出好东西,而他们自己呢,不是挖出些好几条腿的螃蟹,就是被沙子下边的东西跑掉了。 甚至有好几次明明都抓住了章鱼柔软的脚,可是一伸一缩间,滑不溜秋的鬼东西就脱离了掌控逃之夭夭。 气急败坏中又得稳住情绪继续摸索,等大家喊他们回村,直起腰的几人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专注于沙子里时不觉得时光流逝,抬头看看日头,都半下午了。 好心情在背起满满收获时回到几人身上,虽然还是没掌握到挖沙的经验,但是能捡到这么多已经很知足了。 众人说笑着回去,这些贝类还要分类放好,在木桶里放上清水吐了沙子,能活很久,比海鱼好存放。 平日的海边也会退潮,只是不像大潮汛这几天丰富。叶青竹带着众人回到家,等待已久的堂远听见声音就扯着嗓子问:“大哥,二姐,怎么样怎么样?老四,哎呀承哥,急死我了快说话呀~” 屋外累得浑身是汗的几人憋不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是腥臭味,甚至指甲里满是沙子,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明日,他们也可以跟着大家一起去县城摆摊儿了呀! 今日值得庆祝,所以盼儿多挖了一点点猪油,用海带和白菜炖了汤。 其他人先找了木盆倒水,把不同品类的贝类分开放着,这才顾得上收拾自己的手脸。 第32章 哄妹妹 自从大屋弄了个沙床,兄妹七个就都挤在这边吃饭,反正灶房那边也没有桌子凳子,对于这个,他们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在一块煮成一锅粥不粥,汤不汤的东西,带着咸味和油星,能填饱肚子就行。 每人一个大海碗,一双树枝削成的筷子,吸溜着吃完就算一顿饭。泰州这边的人也喜欢喝这种东西,只不过他们会在粥里加上萝卜丝或者其他青菜,他们喜欢叫糊肚。 姑且,盼儿也这么叫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吧。她其实会做点别的,不过家中只有米糠和大家送的菜。 今天因为高兴,大哥叶青竹海特意敲了些小的蛤蜊,把肉剥出来放进盼儿煮粥的大锅里。 吃过饭,叶青竹道:“明天早起,菱角跟雅儿去县城卖海货。” 雅儿干什么都行,但是菱角觉得她算是个主力,怎么能去县城蹲坐着享福呢? “大哥,还是让我去海边吧,干活我行,动脑子太累了。” “我有我的考虑。家里除了我,就属你年长,难道让两个最小的去吗?你好歹跟我混了几年三溪镇,要记得护着小七。海货卖多卖少都不要紧,你们俩给我好好去好好回来。 还有小七,你识字,会算账,帮着你二姐收钱。她是个浆糊脑袋,你把她看好了。” 菱角瞪了眼睛,闭嘴,扭头,抱胸。 叶青竹也不理她,反正一会儿就不生气了,这么多年都是个臭脾气。 “承儿和福禄,明天咱们哥仨辛苦一点,尽量速度快点。咱们对海边不熟悉,捡自己认得的来,种类少,俩丫头进城没准儿轻松些呢。 日子长着,慢慢就学明白了。” 堂远抠着手指头,眼珠子骨碌碌的看着几人。这小子眼皮一抬,叶青竹都能知道他没憋好屁。孩子不能惯着,这回得让他吃足了教训。不管他想说什么,就是装看不见暗示,有屁也给老子憋稳了! 盼儿将碗筷洗好进来时,见大哥已经将事情安排完,将湿乎乎的手在腰侧抹了两把焦急开口问道: “大哥,你们都有活儿干了,我呢?!” 盼儿平日不爱说话,不像福禄一直跟在他旁边,所以他偶尔会忘了,家中其实还有个妹妹。 “哦,盼儿明天去后崖看看菜地吧。” 盼儿不干了,揪着衣角皱眉问:“看菜地一两炷香就得,也不用一天呀!” “那……” “大哥,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出来,我改嘛!” 盼儿眼泪汪汪的,她已经是后来的了,包揽家中的洗衣做饭,甚至还去挑过水砍过柴,怎么外出做活还不带她呢?怎么能这样! 见盼儿眼泪噼里啪啦掉,也不吭声,没一会儿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叶青竹下地踩着草鞋叹气。 想他十几岁的人,真不知道怎么哄一哄哭唧唧的小女孩儿。求救的目光看向另外几个,菱角傲娇的将头偏向另一边,这位还没消气呢。堂远和福禄更算了吧,指望不上。 眼光飘向柳承,挤了挤眼睛:帮忙说句话呀! 柳承:??你自己把人家忘了,我咋说? 叶青竹:赶紧哄一哄,你有经验! 柳承:天地良心,我只会哄自家亲妹妹那一个…… 叶青竹眉头下压:你最好看看你三哥。 柳承可不想因为这事儿挨揍,那也太亏了,可是盼儿有主意呢,可不像雅儿那个没心没肺的。 “盼儿啊,听四哥的,别哭了。” “四哥,那你说大哥为什么不带上我?是在海边我干活不勤快,还是进城能撒了盆里的海货?我又没偷懒……” “谁敢说你偷懒?咱家就盼儿最勤快了,你们说是不是?” 这个还真不是哄盼儿开心瞎说,家里家外的活就没有她不抢着干的,要不是因为年纪小,这丫头勤快的不差一个大人。 “大哥没有不带你的意思,你看看你泡的麻,几天了?要不是因为腾家伙,你不得泡臭了呀?家里的盆啊桶啊都不多,你在家收拾了编几个小麻袋,正好三哥闲着呢,你们俩一起还快一点是不是?” 叶青竹和菱角都要为柳承的反应迅速拍巴掌了,这也太他娘的会扯了吧? 盼儿止住眼泪,眼巴巴的看着叶青竹。 台阶搭到这儿了,赶紧踩上去吧~ “要不让雅儿在家,你跟她换换去县城?” 盼儿抬起袖子擦了两把脸道:“不用了大哥,我手脚快,还是我在家吧。小七的手小,还嫩着呢,别回头伤着了。” 叶青竹趁着出去给蛤蜊换水,长长吐出一口气。总感觉不如三溪镇当老大的时候爽快,下边哪个敢顶嘴,上去一顿拳脚保管老实的很。 寻了扁担准备出去挑水,才发现怎么都找不到另一只水桶。 “盼儿,水桶哪去了?怎么少一个?” 盼儿正在用简易版的麻刀去青皮,闻言疑惑地抬头道:“不是拿去装……海货了……吗?” 叶青竹肩上一根扁担,一头挂着水桶,另一头空悬着,在屋子前转了一圈,才将水桶取下来拎着出门。 盼儿看着大哥走远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笑了。刚好被出门的菱角看见,菱角伸手戳了下盼儿的额头,自己没忍住也扑哧一声。 屋里的几个不知这姐俩笑个什么劲儿,正围着堂远眉飞色舞的讲着赶海的场面。 堂远看看自己的屁股,胸前的淤青看着吓人,都是皮外伤。重伤在后背和屁股,柳承不时弄一些活血化瘀的药给他,对不对症不知道,反正这几天了他没严重也没难受。就是刚才吃过饭总觉得伤口胀胀的。 天黑之前,脱了皮的麻晾晒在架子上,将明天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众人回屋睡觉。还不到半夜,柳承被捅醒了。 堂远小声说道:“承儿,我屁股火烧一样的胀痛,你想办法帮我看看怎么了?” 柳承迷迷糊糊坐起来,家里连灯油都没有,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啊。这么晚了,总不好去邻居家借灯。苏丹小说网 叶青竹听见声响问怎么了,柳承就说堂远屁股疼。只听咚咚两声,叶青竹翻身下地,光着脚摸到外间去了。 第33章 叶堂远伤重 不一会儿,叶青竹端着灯进来,两人也顾不上管哪来的灯油,扒了堂远的裤子一看,本来已经消下去的屁股和后背,红肿一片。 两人吓了一跳,微弱的灯光将福禄也弄醒了,揉着眼睛问三哥怎么了。 堂远心想:三哥不知道哇,那两位都不吱声…… 柳承嘴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该……该不会是……我错认了毒……毒毒……毒药吧?” 堂远倒是冷静的很,只是感觉不好受了点。 “应该不能吧,要是毒药,我哪还能说话喘气,早该翘辫子蹬腿儿了。” 叶青竹看着高高肿起的伤处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叮嘱几人先等等,他端着油灯出去寻人。 大晚上的找谁呢?四周除了风声和海浪声,什么也没有。今天还阴天,看不见皎白的月亮。 用手护着微弱的一点光,一直走到金老大家外面。为了兄弟,只能打扰金大叔了。 清了清嗓子,叶青竹小声唤着金大叔。屋中是有节奏的鼾声,没有人应。 声音再大了一点,终于传来金婶子的声音:“谁在外面?” “金婶子,我是叶家大郎,求金叔去看看我弟弟,他伤口肿起来了。” 金婶子有一阵没吭声,长久的沉默,以及风吹过身体的寒凉,让叶青竹在黑暗中不住的打哆嗦。 就在叶青竹想要放弃,去找下一家的时候,屋里点了灯,并且传来说话声。 没多久,披了衣裳的金老大出门,边走边问到底怎么回事儿。简短几句话,叶青竹将情况说完,两人也到了叶家住的房子前。 金老大脚步顿了一下,才让叶青竹带路。自从那日将几个孩子带到这儿,他就没再来过。想到葬身大海的兄弟,还是会心痛。 叶青竹将人领进他们住的屋子,堂远的后背和屁股还晾着呢。灯光一照,这伤一看就知道,当初叶大郎是真没留手。 来的路上金老大就有点猜测,此时看过伤,再问了叶堂远的感受,沉声道: “你们没在海边生活过,大概是不清楚,受伤的时候不能吃海货,尤其是肉的。他这是吃了发物催的。没大事儿,等两天就消了。 你们家谁做饭?” “是五丫头盼儿,怎么了金叔?” “让丫头单独给他做一份,清淡点就行,这伤,看着还得十天半个月的。” 堂远满心惦记着赶紧好了下床帮忙干活呢,就因为吃几个蛤蜊肉,反而还拖慢了恢复,当时就懊恼的不行。 金老大道:“你恼也没用,以后注意点,海物不同别的。都睡吧,大郎不用送了,俺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家。” 叶青竹还是将人送出去几十步才回,碗里的猪油不剩多少,知道堂远没什么大事儿,兄弟几人掐了灯睡觉。 第二天早起做饭时,盼儿还嘟嘟囔囔的说猪油可能被老鼠偷吃了,少了好大一块呢。 叶青竹边洗脸边道:“昨夜我用来充当灯油了,要是手头宽裕,还是买点儿备着吧。 以后受伤了别吃海货,昨晚你三哥差点把我们吓死。” “哦,我知道了大哥,会记着的。” 菱角将木盆木桶装上车拉走,旁边跟着雅儿。两人就喝了碗热乎的米糠糊肚。 其他几人将小工具收进背篓,还不到出发的时辰,几人干脆去后崖看看菜地。他们没有仔细翻过土,都是硬硬的土块。也不知道菜苗能不能拱出来。 这天看着阴沉沉的,土还湿着,就是感觉凉。兄妹几个将附近的干草收了铺在自家菜地上,做完这些,叶青竹带着人去海边,盼儿自己去远一点的地方收麻。 缺口太大,家里那点存货显然不够用。大不了她手脚快一点,割了麻再往海边去。 跟着村人到鱼市,姐妹俩把货卸下来放在地上。像他们这种长期在集市卖海货的,摊位费按旬收,一旬收六文。 而其他村来卖个鸡蛋或是青菜什么的,因为不一定哪天在,就是一天一文的收。 所以就算大家一天没卖掉东西,临近集市快散的时候,互相之间也会交换点日用,起码不会白跑一趟。 这个季节的蛏子蛤蜊多,所以价格便宜。个头大些的六文钱一斤,个头小的肉少的,四文钱一斤,像章鱼这种全是肉的便贵些,新鲜的能卖八文。苏丹小说网 小顺村的价格是统一定下的,捡到什么卖什么。像海鳗就更贵,有大户人家的管事专门等在市场,有多少要多少。 叶家捡的大部分是蛏子和蛤蜊,一点章鱼才三斤不到。这还是他们好几个人的成果。 菱角学着村里妇人吆喝着,见鱼市多了一个摊子,还是两个小姑娘,常来的就会驻足问问。得知是新落户到小顺村的,又摇摇头走开。 菱角不明白都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不买她的。 雅儿拦住脾气暴躁的二姐,留心听人家都是怎么做买卖的,买东西的都在意什么。过了晌午,就猜出个大概。 新来的摊位只能摆到最边缘,这分布跟村里的房屋差不多,旁边就是李二婶家。 雅儿蹭到李二婶旁边,虚心请教:“婶子,你们家的蛤蜊都是怎么去沙子的?” 李二婶见摊位不忙,就跟她们细细的讲:“想要海货卖的快,你的东西得招人啊。这小东西咱们一点一点从沙子里挖出来,人家吃的时候就麻烦。 那怎么办?只能在家就尽量收拾干净了呗,水里撒点盐,最好啊,再淋上点油,着东西鬼着呢,一边喝油水,一边往外吐沙子。 再有啊,你们那盆里有活不成的,得单放。吃的就是个鲜,死了的在盆里几个时辰,那不都臭了吗?谁还要买回去吃呀?” 雅儿用心记下,又认真的谢过李二婶。 “你们家的孩子啊,都客气。虽说咱们将摊子摆在一起,买卖上没有亲兄弟,但是转过头想,咱们小顺村不同于旁处,每次出海,爷们儿们都得经历一场生死,咱们呐,都是过命的交情。 所以啊,别看咱们小顺村又小又穷,在外边可不是好欺负的,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第34章 进账 姐妹俩观察着自家的海货,仔细的把死掉的挑出来放在一边,因为开始不知道,也没个盛放的家伙。 菱角边挑边可惜,这里边都是肉啊,是他们弯腰从泥沙里弄回来的。 见她们盆边有了挑出来的海货,下午的时候总算有人愿意掏钱买她们的东西,价格是定死的,菱角不好坏了规矩,就问那人旁边这些要不要。 挑出来的有一斤多,拿回去喂鸡正好。那人自然是痛快的收了。就连网兜都是临时从李二婶家借的。 因此姐妹俩还被人笑话,做生意没有秤好说,都穷嘛。可这连网兜也没有是咋想的? 好在菱角反应快,说是出门忘了装车,明儿一定带齐。 没有生意的时候,小顺村的男女也不闲着的,除了偶尔翻查一下身前的盆啊桶啊,还会抽空用麻线编网兜。 这玩意儿不需要多好看,就是孔隙大小把握好,太疏了兜不住,太密了耽误功夫还费线。 李二婶一嗓子喊出去,每家匀了点麻线给她们姐俩。学着编呗,总不能天天跟人家借。 于是两个小姑娘坐在一群脸黑腰壮的妇人中间,做着渔女该做的事儿。 再说海边,少了两个人手,收获确实不比昨天,尤其是这些东西开始钻沙以后,难度加大,就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挖到东西。 有昨天的经验在,今天再判断沙子上的小洞时,他们明显有了点准确率。 晌午过后,盼儿跑过来,脑门和后背都是汗,海风一吹又潮又凉。 叶青竹想要说这丫头两句,哪知人家就是打个招呼,抢了个篮子颠颠的跑远处自己抠去了。 看着大哥一脸憋气样,柳承的心情咋就比今日的天儿还晴朗呢? 再说盼儿,知道家中急用麻线,顾不上挑选什么老的嫩的,选了一片好割的地方,下了刀子砍上三大捆,又一趟一趟背回家。从前还在老家时,她连稻谷都要背,如今可要轻松太多了。 去了杆的麻皮没地方泡水,她直接弄到后边井边,大家经常洗衣裳的地方比较容易存水,旁边挖个坑浇上几桶水就没再管。 她跟雅儿第一次来海边的时候,除了飘在海边绿的黑褐色的海藻啥也没捡到。真正掐着时辰来,才知道原来她们错失了多少好东西。 只要天气允许,小顺村的男人们隔两日就会出海,所以海边的零碎她们没空捡。 这是赶上大潮汛并且天气不好,否则此时沙滩上可看不见几个男人。 外出的六人前后脚到家,累是真的累,而且海风吹的人脑壳痛,但是看着收获的东西,还哪来的累或痛呢。 雅儿跟菱角尝试着把今天的海货淘洗几遍,水不那么浑了,就撒点盐巴,小心翼翼的用筷子挖出一点油。 盼儿心疼自己的油罐子,别人也心疼啊。但是李二婶说了,这玩意儿最好用最香的油。在她们看来,猪油已经是最香的了。 照旧是吃饭的时候兄妹几个凑在一起说说话。雅儿双眼眯眯,笑着让大家猜她们今天卖了多少铜板。 价格摆在那,她们还带了剩的回来,估摸着不上不下的数。雅儿摇晃着小脑袋,就是不说话。等大家都猜过一遍,才将赚来的铜板哗啦一下倒在中间。 叶青竹从前不是没见过银子,还摸过不少呢。可是席子上这些小铜板,都是他们光明正大赚来的呀,哪怕只有一个两个,意义也是不同的。 雅儿拍着巴掌道:“摊位费交了六文钱,剩下的都在这里,总共六十六文,好吉利呢!” 叶青竹敲着碗边道:“小七说的对,吉利!” “菱角,家里现在总共有多少钱?别算汤圆手欠拿的那份。” 堂远讪讪的挠了下脑袋,他真的知道错了。 菱角道:“想算也没办法,我根本不知道里边包了啥。 盼儿手里二十二文,我这儿还有一两七钱的碎银,加上一百八十九文铜板。” 柳承道:“总共一两七钱又二百七十七文。” “还是承儿算的快,我还没加完呢。” 叶青竹沉思一会儿,才开口跟大家说:“这样吧,以后让承儿管银子,他会写字会算账。盼儿需要采买什么东西,先跟你二姐说,摆摊闲了从县城捎回来。 等冬天了,肯定没有现在收的多,咱们趁着现在加把劲儿,攒点钱先把金大叔的租金给了,剩下的置办些家用。” 叶青竹是长兄,他说的是决定,大家只有听着的份儿。傍晚,其他人都帮忙搓麻线。菱角和雅儿说了明日会有网兜,她们就一定要带上。 翌日,还了李二婶家的那份,其他的人家,菱角做主各送了一斤蛤蜊,衣裳被子的她们没算,权当是大家送菜她们还吃食,日常走动嘛,你给我一点,我还你一点,交情都是处出来的。 盼儿将井边泡着的麻皮收回家,这次真没让堂远闲着,叫他帮忙去青皮,盼儿继续出门割麻回家。家中柴不多了,也不知道泰州这边冬天会不会下雨,盼儿会顺手砍些柴放在空地晾着。 就这样三四天后把第一天晾晒的柴捆了背回家,屋子后边总有能烧的干柴。 过了大潮汛,海边的贝类一下子少了很多,村里的妇人也不再往海边跑,一场秋雨过后,她们都去菜园子收秋菜了。 也是此时她们才发现,叶家几个孩子闷不吭声的,竟然已经收拾出一块像点样子的菜地。有好奇的小媳妇上前翻看,干草下边绿茵茵的小菜苗都露头了。 也是盼儿忙活忘了,要不然这会儿应是趁着太阳好,把干草掀了通风的。有年纪大的妇人就跟旁边的邻居夸赞,叶家那几个孩子,除了偷东西那个,剩下的可没有懒虫。 金老大遵守承诺,出海之前通知叶青竹带上三四天的干粮和水,明天是个好天气。 叶家哪有干粮能准备?米糠怎么带上船?盼儿跟菱角商量着,要不买几斤粗面蒸窝头吧。出门好带,还顶饱。 第35章 叶青竹出海 菱角带着三斤荞麦面和两斤黄豆面回家,为了让大哥省事儿,盼儿将切碎的萝卜和野菜揉进面里,还加了些盐。这样连干粮带菜都有了,嘴里还有点味道。 等叶青竹提着自己的东西上了金老大的船,才发现大家不吃窝头,都是薄薄的一张饼皮。有的人还带上几根大葱,用小罐子装上自家做的豆酱。 “金叔,你们这个吃法新鲜,我都没见过。” “来,给你尝尝。俺跟你说,这是煎饼,随便用什么面搅成面糊,鏊子下边架上火,用篪子那么一推,一会一张,好做还耐放。” “听着怪简单的,难为我家五妹还在窝头里加了盐和菜。” “嗯?拿一个俺尝尝。”苏丹小说网 海上的船要比淮河上的颠簸多了,摇摇晃晃的,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水,什么也看不见。 金老大则是想着,还好这小子不晕船。叶家的其他兄妹,也变得跟村里人一样,开始有事没事就求海神保佑大哥平安。 因为大家忙着收秋菜,海边去的人就少了,也只有叶家的孩子还坚持每天去捡贝类,当然也会收集些紫菜海带什么的晾晒。县城的买卖时好时坏,就算收入少些,也总能换点粮食。 盼儿管着一家子的衣食,房屋后边的柴堆的高高的,叶家还是没有遮雨的棚子,遇上天气不好,就将柴抱进屋子里存着。 除了惦记第一次出海的大哥,其他人就像一窝松鼠准备越冬一样,想尽办法储存吃食。 九月二十六,出海的人回归,菱角和雅儿刚把板车停稳,手忙脚乱的跟着大家往海边跑。 对于其他汉子来说,叶青竹很瘦,可以说是弱不禁风,也不知他怎么在海上坚持了三天。黑了,却更精神了。 叶青竹只来得及跟弟弟妹妹打个招呼,就开始帮忙装鱼。他没有船也没有网,这批鱼是没有叶家哪怕一条的。 不过叶青竹还是感激金老大,这是谋生的本事,小顺村任何一人,不想说是本分,提点一句两句都是情分。他们几个是没念过书,但是做人要感恩,混地头要讲义气还是懂的。 各家把鱼收回家,金婶子捉住要走的叶青竹硬塞了一条鱼。 “大郎,拿回去吃。” “不不不,婶子留着明日卖掉吧,值不少铜板呢。” “哎呦你这犟娃,俺们打了那么多,肯定是要卖不完的,这鱼要吃新鲜的。难道等明后天回来吃死掉的咸鱼不成?拿着拿着。” “那……谢谢金婶。” 这次出海的收获不错,基本上每条船都是满载而归,一条鱼确实不算什么。只是他们家,还没尝过新鲜的海鱼呢。 叶青竹归家时,盼儿已经做好了饭。 既然大哥让她管着家用,在大哥出海的第二天,她就进县城买了不少东西。除了灯油,还抢到二斤半的猪花肉,这东西虽然熬猪油有点腥臊味,胜在便宜啊。更何况雅儿还藏着不少的花椒,多放点葱姜和花椒就好了嘛。 叶青竹提着鱼到家时,就连堂远都拄着木棍在屋前等他,齐整的六个站成一排,真好啊。 接鱼的,打水的,拿帕子的,翻衣裳的,叶青竹想,大户人家的少爷应该也就这样了吧? 等七人围坐在大屋吃饭,兄妹之间才好好说上话。 “现在赶海能捡多少海货?”叶青竹问的是柳承,毕竟这些他记得最清楚。 “不太稳定,好的时候能有十几斤,少的话,差不多三四斤。” “嗯,等入冬,海边就不要去了,白白浪费时辰。家里的钱够不够买粮食的?” 柳承皱眉摇头:“怕是不够,就算只买米糠,也要到明年开春,冬衣还没有呢。” “我尽量想办法,咱们合计合计,该给金大叔多少租金才合适?” 这个问题菱角能插得上话了:“县城差不多的小房子,一个月租金是三十到三十八文,看地段。小顺村的话,肯定要少上许多,但是咱们离县城又不算远,所以我觉得一个月二十六文差不多。” 叶青竹不置可否,又看向其他人。 盼儿道:“如果按照粮油价格算,三间屋子,差不多一个月二十三文。” 堂远转着大眼睛,养伤这段时间,他已经被外面的世界遗忘了撒~ 柳承手指无意识的敲着碗边,等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觉得,应该给三十文。” 柳双眼睛盯着柳承,想听听他能编出什么响屁。 柳承面不改色道:“咱们能在小顺村落户靠金叔没多说什么是其一,大哥跟人家学本事没要东西交换是其二,第三嘛,这屋子是新的。” 堂远举起手道:“我同意承哥,再说,金大叔让咱们先住后给钱呢。” 叶青竹道:“这样吧,就按二十九文,比县城少一文,面上好看,里子不亏。” 其他人当然没意见,于是第二日,叶青竹就将数好的铜板给了金老大。 “金叔,这是三个月的租金,我们没有租屋子的经验,您看要是少了,我再送一趟。” 小小的麻绳钱袋子,金老大一接过就知道个大概。 “大郎,俺当初就说过,给多给少你们自己定,就算那天来的不是你叶家,是别的张家刘家的,俺也是一样的态度。” “不管怎么说,我们兄妹七个的安身之所,是靠金叔才有的。” 鱼市上,总算来了鲜鱼,大家自然不再买壳多肉少有沙子的贝类。一整天,菱角只卖出去一斤蛏子。 姐妹俩蔫头拉脑的回来,叶青竹笑着安慰:“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你们连这点小沟小坎都受不住,出去别说是我妹子,丢人!” 菱角咬牙切齿道:“老大,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呀,我能安慰一下就不赖了哦,还有多高的指望?” 盼儿为难的看着大家,抚额叹道:“所以今天还吃海鲜粥是吗?” “不要!” “不行!” “求你了换一个吧……” 叶青竹啧啧出声:“哎呀,这才多久哦,逃难的都敢点菜了?爱吃不吃,不吃给老子饿着!” 第36章 大哥发火 谁也没料到大哥会突然发脾气,几个人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不吱声。堂远倒是想吃,可惜身体不允许。 纵然经历部分人间疾苦,他们也还是孩子。安定下来一段时间,自然会缓慢释放天性,尤其是感受不到危机时。 叶青竹自己都说不清他生气的点在哪,一时间,该是他还没适应现在的生活,总觉得随时要端起破碗,带上他们继续讨饭一样。 盼儿默默转身进去准备做饭,福禄搀着堂远回去躺着。菱角带上雅儿收拾贝壳肉。卖不掉又不太新鲜的贝类,学着大家腌咸鱼一样,将里面的肉处理干净晾晒。 柳承将大哥手中的鱼接了送到里面,又出来拉着大哥出去。 “累死个人,带我去哪儿?” 柳承道:“咱们去看看菜地吧,这边没什么人,大哥有什么烦忧,说给我听听,我保证闭紧嘴巴。” 叶青竹挣开柳承,别扭着说没什么烦心事。 “大哥~咱们是兄弟啊……” 声音轻轻的,顺着叶青竹的耳朵钻入心中。 两人走到菜园子那边,原本丰盛的菜地,现在零散的长着几垄大葱和打籽的韭菜。他们家那一小块,原本盖着的干草不知被谁翻开,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 旁处是秋后的枯黄,只有他们家那边透着鲜嫩的绿色。 “大哥,快看,咱家的菜长出来了。只要给他们一小块地方,用不了多久,长起来就跟别人家的一样了。” 叶青竹抱着胳膊溜达到自家菜地,漫不经心问柳承:“你想说什么挑明了就是,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小爷瞧不上。” 柳承站在叶青竹对面,将手背在身后,抬头挺胸直视兄长。 “大哥,你看这些小菜苗,像不像咱们几个?若是节气合适,它们肯定不会差别家太多。 咱们七个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从前那些痛苦磨难,都过去了啊! 往后咱们还能活几十年,不该像这些小菜苗一样,抓紧机会扎根在土壤里,让自己在寒冬来临前长的壮一些吗? 今日大哥发脾气,应该不是因为兄弟挑拣吃喝,是担心我们忘记了怎么活下来的吧?” 叶青竹深深望着眼前一样瘦小的少年,他也长了双细长的眼,但是不同于雅儿的弯眉,少年的眉毛又浓又直。 多年混迹街头的生存经验,让他讨厌被别人看透心事。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家里很快要断了进项,急了。” 柳承不与他争辩,只温润的笑着道:“咱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活下去的,不是吗?” 也是啊,一路北逃,都人吃人了,他们还活着,难道还能比那个时候艰难吗? “你说的对,蛇肉都敢吃,海边这么多活物总能让人饿不死。盼儿应该做好饭了,把菜盖上,回家。” “哎!” 兄弟俩到家时,就闻到浓郁的香味。叶青竹带回来的鱼有三斤多,用刀剁成三段,锅里放上葱姜和大半锅的水炖了鱼汤。 照旧是每人一大碗,七人围在一起吃饭。叶青竹突然想到在船上吃的煎饼,于是跟盼儿提了一嘴,让她有空的时候去邻居家学一学,做煎饼的器具如果不贵,家里也置办一份,省的天天喝米糠菜汤。 见大哥好像不生气了,吃饭的氛围才活跃起来,刚捞上来的海鱼自然是新鲜好吃的,等一个个揉着肚子打嗝,锅里还剩下一些。 堂远感慨道:“你们吃的香,我只能闻着,不过能吃饱真是个值得高兴的事儿。” 叶青竹抬了眼皮看他:“你的伤怎么样了?能动弹的就帮着干点活,别整天像个大爷似的让人伺候。” “大哥!我……” “嗯?” 堂远嘟嘟囔囔道:“我有帮忙了,不信你问问他们嘛。” 虽然吃喝算不上好,但是堂远的小脸蛋还是圆润了一些,看起来像个人样了。此时委屈巴巴的,稍稍撅着嘴。 “叶堂远,瞧瞧你的样子?下边弟弟妹妹都看着,你不嫌丢人是吗?哪里像个兄长?” “老大我错了,你可别数落了,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呀~” “你呀你呀,干活不如菱角,沉稳不如柳承,家事还比不上盼儿,面子是我拿走的?” 堂远心里这么一琢磨,可不是嘛!大哥也没打他脑袋,怎么养着伤还以为自己怎么怎么地了似的。这可不行,菱角就算了,那几个小的可不能把他比下去。苏丹小说网 “下月初我伤就差不多了,大哥,给我安排个事做吧。” 叶青竹翻了一对白眼,没好气道:“就不能用用你那脑子?什么都找我,我是你大哥不是你大爹!” 菱角先忍不住,抱着旁边的雅儿笑的打滚儿,柳承清了清嗓子,努力忍着笑意,只是几下扯动的嘴角暴露了。 盼儿弯了眼睛,露出一对儿兔牙,反应过来又伸手捂着嘴。这下柳承可真憋不住了,指着盼儿笑。福禄手上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就算嘿嘿笑着,也没放下他的小工具。 等笑闹过后,叶青竹看着弟妹,正了脸色道: “咱们都想想办法,听说临照县的冬天会下雪,冻得人出不了门,紧靠大海,还得想办法添点进项才行。” 菱角今天受了打击,也觉得卖海货不是长久之计,收入不稳定。于是提议道:“要不我就不去县城了,买把柴刀我去砍柴。” 柳承摇头道:“怕是不行,冬季没有别的营生,卖柴的人只会更多。咱们乡音重,大家可能会不相信咱们。 若是有笔墨纸砚,我可以去县城摆摊代写书信,此时才发现,最没用的竟是我。” 柳承自嘲的笑了,无衣避寒,少米饱腹,读过书也是无用。 堂远搂着柳承的肩膀安慰他:“瞎说,要不是你采了不少药换银子,咱们现在还吃不上米糠呢。 肯定是有用的,就是没找到办法。 大哥,下个月我自己去县城摆摊,家里有什么卖什么,天气冷下来,应该会有商队来收干货海产,咱们可以把晾晒的海带和干贝肉卖了。 盼儿不妨趁着空闲琢磨点新吃法,万一被谁看中了,没准儿咱们能赚一笔大的。” 盼儿眼睛亮了亮:“这倒是可行,我可以融合泰州和葛州的做法试试。” 第37章 换东西 叶家几个孩子的商议,小顺村别人家顾不上,每家都有忙不完的事,今天要卖鱼,明天要去换粮食,后天要晒咸鱼…… 周而复始,年复一年,小顺村的人没有被饿死,但是也没有得到什么丰富的生活内容。 叶青竹照旧去县城帮忙,不局限于金老大家,只要他腾的出手,鱼市最勤快的一定是他。 除了收铜板不沾手,剩下的称重,杀鱼,招揽客人,短短时间已经有点渔民的样子。 九月的最后一天,菱角跟柳承去砍柴。换了堂远和雅儿进城摆摊。盼儿跟福禄琢磨着在家做一张吃饭的桌子。 之前天气好的时候,做了两个小泥炉,一屋一个,又能烧水热汤,天凉了放几截木头能取暖。 桌子是用废弃渔船的破木板拼成的,边角不齐整,桌子腿是几块大石头。所以福禄闲着的时候就用他的各种工具修桌面。 从很远的岸边拉回来一车石头充当凳子,勉强看着,像个家的样子了。 县城鱼市,堂远第一次见识临照县的集市,大哥在远处帮忙,他们家的摊位就在最边缘的地方,孤零零的几个木桶里,是各种带壳的海贝。 堂远学东西很快,过了晌午,集市上的人流稀少,村里人不甘心现在就回家,所以会等到城门快关的时候才收摊走人。 但是经过堂远的观察,下午的生意太差,与其平白浪费时间,不如晌午就收了摊位忙别的。 叶青竹忙过一阵回自家摊位喝水时,堂远就凑到大哥身边小声嘀咕着。 叶青竹看着清冷下来的集市,问堂远: “你有什么想法?我告诉你,价格是村里统一定下的,你别给老子乱来,要不然我还揍得你下不了床。” 雅儿蹲在木桶边假装看着花蛤,大哥怎么越来越凶了?不敢听啊不敢听。 堂远也觉得老大最近总挑他的不是,摸着乱糟糟的脑袋发出灵魂一问:“大哥,你不会是想找个小娘子了吧?最近脾气不太对啊……啊~啊啊!大哥大哥,救命啊小七~” 叶青竹脸色铁青,可真是应了他的名字。 “闭嘴!还敢叫唤!就你长了眼睛,就你长了嘴,就你明白……” 一整排卖鱼的,和对面卖鸡鸭猪肉的,就看着大的揪着小的踹屁股。边看热闹边跟隔壁摊位的聊天。 “哎呀,年轻人,气血足,哈哈哈。” “你可仔细瞧瞧,毛还没长齐呢,算什么年轻人!都是孩子呢。” 雅儿手足无措的在两位兄长旁边转悠,又要护着自家的木桶,又想伸手拉架。 众人看得出叶大郎虽然恼,但是没有真踹他兄弟,李二婶笑够了才把小丫头拉到自家这边。 “你个蠢丫头,他们闹着玩呢,看把你吓的。” “不是啊二婶,我大哥脸都黑了。” 雅儿还想挣脱去拉架,几句话的功夫,那边俩人搂肩搭背的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雅儿:……只有我是认真的吗?? 叶青竹他们之前活的糙,对于那些事儿算一知半解,知道是男人女人互相缠着,但是有什么可勾魂的他们不懂。 说回正事儿,堂远将自己不怎么成熟的想法讲给大哥听。临照县不在交通要塞,来往的行商除非早就知道他们这里有干鲜海货,否则不会特意绕路过来。 堂远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行商不来,他可以带上各家的海货出去啊。反正这条路,他们走过一趟。 但是他不清楚行情,年纪太小。最好找个村里的叔伯兄长什么的合伙。 当初在三溪镇,来来往往的外地商人就有不少,要说跟他们打交道,叶堂远有自信不会吃大亏,问题是,小顺村几家,会愿意吗? “这事儿急不得,等回去了带上老四一起商量吧。你要是呆不住就去街里逛逛,顺便去打听一下那个做煎饼的鏊子。” 堂远瞅了一眼雅儿:“小七,跟三哥逛街去不?” 雅儿皱起细长的眉毛,小脸上都是纠结。 “那咱家的摊子怎么办?不要了?” “哎呀,多大个县城,拉上车,咱们走。” 兄妹俩早早收拾了东西,其实大家都知道后半晌能卖掉的不多,大部分都是摊主在集市以物易物。 临照县民风淳朴,且堂远也不傻,叶青竹索性不再惦记,而是认真听着金大叔等人教他各种常识。 堂远拉着板车,雅儿跟在三哥身边东张西望。来临照县这么久,他们还没好好见识过呢。 一路问询找到杂货铺,一个中年男人看着铺子,看面相还挺和气。 “大叔,有没有鏊子卖?” “咋?家里的坏了?在你左手边那架子上,要多大的自己挑。” 堂远是突然冒出一句临照话,惊得雅儿等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没,俺伯分家带走了,再买个新的,这个小的和中的几个钱?” “小的二十文,中的三十文,你摸摸,好料子呢。” “恁贵啊,我铜板儿不够。” “你这小子,买东西不带够钱,糊肚粥都灌脑袋瓜子里头了?” “叔,算少一点嘛,今日摆摊没卖多少。”苏丹小说网 “你们卖的啥?” “家里妹子去海边捡的蛤蜊蛏子,新鲜呢!” “在外边?” “啊!在外边。” “我瞅瞅,正好我家婆娘想加个菜。” 堂远自己的鏊子没选完,先把杂货铺老板拉到自家板车前挑海货去了。 雅儿像看戏似的,见三哥热闹的把人带门口去忽悠着人买了一斤蛏子一斤蛤蜊,然后俩人笑呵呵的进铺子。 “三哥,鏊子还买不?” “买买买,叔,我要个小的,你给个实在价。” “得,你给叔十文钱,咱们算平账了可行?” “行,太行了!那我搬走了,下次家里少了啥我还来。” 堂远两手抬着鏊子出门,放在板车上又奔米粮铺子去了。 雅儿感觉到距离差不多,才好奇问道:“三哥,你怎么会说临照话的?” 堂远得意的抬着下巴道:“你三哥我啊,学哪儿的话都像那么回事儿,这是我天赋异禀,是这个词儿吧?” “嘻嘻~是,三哥记性也好。” “唉……有时候啊,记性不好不行啊。不说了,买粮食去。” 第38章 章鱼丸 九月的最后一天,叶家添置了一个摊煎饼的物件儿,还买了二十斤谷子六斤黄豆。叶堂远摆摊的第一天,就把收入全花光了。 回家之后自然是被菱角和盼儿一左一右的念叨。堂远也不生气,就摇头晃脑的跟福禄探讨新买的鏊子。 摊煎饼的篪要钱,堂远回家就找福禄描述,福禄眨巴几下眼睛,点点头确认能做。 “哎呦我的姐姐,粮食也不是今天就吃完,再说我用海货跟人家杂货铺老板换的,没花几个铜板。 这不都是日常所需嘛,值当你带上小五心疼这么久?” “小七,你三哥说的是真的吗?” 雅儿乖巧的点点头。 “哼,算你过了这一关,不过谷子和黄豆还得去磨了才能用,明儿再说吧。” 福禄选好了木料道:“没事儿,咱们自己做个小石磨。” 福禄手里拿着刀呢,菱角想揪这小子的耳朵又放弃了。 “给你能的,怎么不造个船?家里小金叔的渔网该是能用的,大哥下次也能自己捕鱼了。” “船太大,等我长大一点就能做。” “不行了盼儿啊,我受不了了,咱做饭去吧。都这时辰了,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雅儿把晾晒的海贝肉收进屋里,夜里太潮。绳子上挂着几串变黑的海带和其他藻类,表面结了一层盐霜。 上次菱角买的面要留着给大哥做干粮,盼儿泡了几把黄豆。那边菱角咣咣剁着章鱼,盼儿用自家做的筛子将米糠过了两遍筛,抓了一把荞麦面混合。 直接煮的章鱼不好入味,做成章鱼肉丸子就不一样了,口感弹牙还顶饱,连着一碗汤下去,比野菜米糠粥好吃的多。 此时散了集市往回赶的众人,也在数着行商过来的日子。每年十月就该有人陆陆续续来泰州了。 除了他们临照的海货,还有其他地方的药材、驴肉、酥糖等物。叶青竹仔细的听着,再想到堂远的提议,走远一些虽然辛苦,但是会多卖点铜板,还能为走商的节省好几日路程。 七人第一次坐在灶台边吃饭,盼儿又做了新鲜吃食,哪怕很简陋,兄妹几人仍然很开心。 “今天做了章鱼丸子汤,还有这个腌菜,是跟村里的伯娘学的。” 盼儿忐忑的等着大家给出评价,菱角用膝盖碰了碰她的,含糊道:“赶快吃,好香。等会儿被他们抢光了。” 此起彼伏的饱嗝声响起,简单的桌子上已经只剩下空碗。最中间一个大贝壳充当菜盘子,里面的咸菜丝一根也不剩。 “盼儿,还得是你啊,丸子真好吃,比胭脂巷任何一家楼子的小菜都好吃。” 盼儿哪知道什么是胭脂巷,呲着兔牙笑呵呵问:“真的吗?我瞎琢磨的,真好吃?”苏丹小说网 叶青竹瞪了堂远一眼,兔崽子,不会说话别说话,好好的提什么胭脂巷! “确实不错,没有那么多腥味,入味,还好看。”叶青竹说完起身准备溜达着去挑水。 堂远伸手喊道:“大哥别忙,等会儿,我有个想法。” 菱角道:“一天就你想法多,要干什么?” 堂远:“别打岔。是这样,大家出海一次不容易,船不满不回,但是鱼多又卖不掉。 盼儿,能不能试试鱼肉做丸子来卖?你多想几种味道,尤其是重口味的。 大哥,反正咱们交了摊位费,卖海货跟卖吃食应该没什么不同吧?咱们就带上自家的小泥炉子,再买一口小锅,反正咱们在最边上。” 堂远两眼放光的看着叶青竹,听他说完,大家真的认真琢磨开。 相比较于别人的摊位,叶家是吃亏的,他们没有更多选择。集市上都是自己带干粮的,小吃摊子都在热闹的街上。如果他们家顺带卖鱼丸汤,应该……可能是独一份吧? 盼儿皱眉开口:“可是这东西做起来并不难,就是要费力气剁肉泥,咱们只要赚了钱,后头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 堂远拍了下大腿大声道:“所以盼儿啊,重任就交给你了,一定要花点心思,把咱们叶家的鱼丸做的特别,做的让人念念不忘,最好有一个秘方,别人家琢磨不透。” “啊?这、这太难了,我能行吗?” 菱角噌的站起来,捏着拳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干就完了。你放心,以后我天天给你剁肉,我就不信临照县谁能超过我。” 叶青竹起身道:“那就这样,盼儿先试试能做几样,鱼我来想办法。堂远,走跟我挑水去。” “大、大哥,我伤没好利索呢,就不、不去了……吧?” 叶青竹半眯了眼睛,盯着人也不说话。叶堂远耷拉着脑袋,认命地起身,出门,挑上扁担。 夜里盼儿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都是鱼肉、虾肉、章鱼肉和各种调料。菱角应该是白天累了,此时有轻微的鼾声。 雅儿小声问:“五姐,你睡不着吗?” “小七怎么还没睡?我没事。” “骗人,你是不是担心?五姐不要怕,我们这么多人,会有办法的,再不然,咱们可以在汤里加点简单的药材,又增香还能养身体。” 盼儿伸手摸了摸雅儿的头顶,无声的笑了。 “好,明天再想,咱睡觉。” 翌日,柳承带着福禄早早出门,俩人神神秘秘的。堂远没让雅儿跟着,就这么点东西,他自己就能行。 于是难得的,姐妹三个拉着手一起去海边。身上的衣裳露着脚踝和手腕子,海风一吹,感觉腥咸的风裹着水汽从脚底钻进来,透心凉。 “盼儿啊,抽空把衣裳补补呗,有点冷。” 菱角只会简单的针线,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大咧咧的针脚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二姐,我想着呢,我常去砍柴那边,有一大片芦苇,下晌有空咱们去弄点芦花回来。” 赚的那点钱,要留着买粮食,否则他们过不去这个冬天。 姐妹三人说这话,眼手不停。每天来逛上一圈,她们也开始了解这片海滩。果然像村里人说的,海大方着呢,一手又一手的把怀中的宝贝推上岸。 第39章 福禄不正常 十月初,又一波大潮汛到来,小顺村人还不到晌午就匆匆收了鱼摊回家。对于这些老渔民来说,他们会算计好时辰,既不耽误赚银子,又不会错过赶海。 叶家几兄弟跟着众人到海边的时候,菱角她们还想回家一趟。人群中看见自家兄弟,干脆放弃折腾。等到潮水退去,七人下手可比以前快了不少,当然,叶堂远除外。 这次他们带够了网袋,趁着刚退潮的时候下手如闪电,一桶又一桶的海货倒进麻线编织的袋子,再转身朝着大海走去。 收获的时候是欢快的,又不存在抢占地头的情况,所以小顺村的人在和谐欢快的氛围中结束了一天的劳作。 叶青竹看着他们的成果,里面不止有海贝海螺章鱼牡蛎,还有举着钳子的螃蟹。算了,回家拉车去也。 好不容易将东西运回家,七人没形象的瘫坐在沙地上,谁也不想多说话。 腰酸,脖子疼,眼冒金星耳朵轰鸣,实在太累了。 等几人休息过,该分拣的分拣,该做饭的做饭,一切都有条不紊,仿佛一个月前的逃难经历是一场梦,而他们一直生活在这里一样。 忙碌和获得的确会让人淡忘不好的记忆,只要不是将恨和怨扎根在心底,就没什么是时光抹不淡的。 因为这次有了经验,收获的海货远比半个月前多的多。盼儿只是简单做了点糊糊,吃饱收拾完直接一觉到天亮。 寅时刚过,小顺村活泛起来,家家升起炊烟。盼儿想着昨日的狼狈,干脆动用了面,蒸了一锅野菜饼子。海带萝卜汤,再加一个小咸菜,早饭就得了。 吃饭的时候,叶青竹叮嘱几个弟弟妹妹:“堂远别贪多,大家收摊你也收,鱼市上小顺村是抱团的。” “嗯,知道的大哥,我还要去海边呢。” “菱角你们几个,早上这会儿天凉,受不住了别强撑,咱们没钱看病。” “放心吧,我们都心里有数。” “承儿,你看着点福禄,这小子闷不吭声的,一个不注意就不知道拐哪去了。” “好,我会照顾好他的。” 当天色微亮,吃过早饭的众人再次出发往海边去。兄妹七个不早不晚,也不会抢占了好位置。海岸这么长,足够他们捡的。 差不多卯时末,堂远带上一部分海货回家,别家也陆陆续续有人往回走,他们要去县城了。至于晚上的那一波能不能赶上,大家都不会强求。 福禄最容易让人忽略,但是他抓的东西最贵,不是海鳗就是海参。这小子看了别人用细细的叉子捉海鳗,自己就研究着做了一个。 雅儿最喜欢抓章鱼了,因为它价格高。菱角的桶里就比较杂,只要她认为能吃的,也不管数量和大小,只管往进扔。 早上这一波也就大半个时辰,抬着东西回家时,身上还冒着汗。菱角跟盼儿直接拐道儿去找芦花,路上还念叨着,也不知道大风吹过,还剩下多少。 将蛤蜊放进盐水吐沙子,叶青竹收拾了半桶的海鳗和海参要去县城卖掉。福禄拦住大哥,将海鳗倒进另一个桶。 “你又捡了什么回来?” 不怪叶青竹疑惑,福禄每次去海边都会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有时候时奇形怪状的贝壳,跟个姑娘似的爱美。有时候是各种各样的透光石头,大的小的都有。这次呢? 好吧,这次是一大一小两块普通石头,还臭。 “六儿啊,你捡石头回来干什么?!” “大哥,你闻闻,多香,我洗洗放屋子里。” 柳承和叶青竹两人一起阻拦:“可别!” “福禄啊,求你了啊,这玩意儿味道有点冲天灵盖,咱放别处行不?比如你自己的小宝库?” 柳承自认温和的劝阻,其实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泄漏的嫌弃。 福禄看看大哥:“大哥,真不行吗?” “不行,你自己收着吧。” “那好吧,唉……真不会享受。”苏丹小说网 福禄拎着木桶去找自己的小宝库,留下两位兄长风中凌乱。 “嘶~承儿,你说,福禄不会是鼻子有毛病吧?” “大哥,我一直想问你,六弟真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吗?怎么怪怪的?我没别的意思啊。” “我懂,以前吧,净往回捡匕首啊,刀啊,甚至还捡到过暗器。我总以为他是因为怕危险。 你看看他现在,破贝壳,破石头,破……呸,没事没事儿,傻点就傻点,以后咱当哥哥的,多照顾他一些,没准儿长大就好了。” “我听说吃鸡蛋的孩子聪明,明年开春,咱家养几只母鸡得了,臭鱼烂虾破螃蟹有的是,肯定能养到下蛋,到时候他一天一个,咱六个吃一个。” 叶青竹满含深意的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你这想法不错,入冬闲下来就围个鸡圈。” 叶青竹带着最贵的货匆匆进城,且说去找芦花的姐妹,到地方彻底傻眼了,芦苇是有的,芦花是虚无的。光秃秃的芦苇穗迎风招展,仿佛在说:呦,来啦妹子,没赶上呢! 盼儿兔牙咬着下唇,原地跺脚。 “来晚了来晚了,真的是……” “急什么?这不是还有地上的干草嘛,咱们再多砍点柴,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雅儿犹豫道:“衣裳里边塞干草?那不得扎肉呀?” “扎也没办法,咱们没钱买棉花,现在连芦花也没捞到,只能塞干草了。” 姐妹几个没办法,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心里不痛快的盼儿还是割了不少的芦苇扛回家。 不能白跑一趟,正好家里的家伙事不够用,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给你留着明年开花。 县城那边,叶青竹来的正是时候,县城的杨大户家过几天有宴请,鱼市这边别说海鳗海参,就是其他看的过眼的也被采买管事包圆了。 一年赶不上几次这样的好时候,大家早早收了摊子,有去逛街置办家用的,有直接回家分享喜悦的。 晚上七人数了数家当,已经有三两多银子了。 柳承道:“这三两银子不动,剩下的十六文交给盼儿买吃食,大家有没有意见?” 第40章 定价 当然没意见!十六文也不多,也就是十六斤带壳的麦子。忙过月初的大潮汛,初五这天,盼儿开始了她的丸子研制。 姐妹三个在家折腾了大半天,又是鸡蛋又是鱼还有虾和猪肉,甚至后崖那边刚长出来的小葱都没放过。 总算在阵阵飘香中,盼儿的包馅鱼丸、虾丸和改良章鱼丸都上桌了。七人围坐在一起,盼儿一一介绍着桌上的新吃食。 “这个海菜虾丸汤,里面放了枸杞,是雅儿的主意。这个鱼丸用的鱼骨熬汤,鲜香爽滑,是二姐的想法。最后这个,是我配置的秘方调料,先保密。大家尝尝看。” 堂远是最等不及的,卖鱼丸是他提出来的,如果成功,他会觉得自己很不一般。 紧张的等待中,大家终于将丸子清空,并且恋恋不舍的放下碗。 盼儿想要抿嘴偷偷乐一下,奈何兔牙有点张狂,非要出来见见世面。 堂远道:“盼儿,你真可以,每一种都好吃。” 叶青竹叶点头认同:“味道确实不错,这个撒了干粉的味道很冲,越吃越想吃,里面有芥末粉是不是?” “是,这可是我想了好几天才配出来的,虽然比我预想中还是差了点什么。” 见菱角不住的揉捏胳膊,柳承问:“做起来是不是很吃力?如果麻烦的话……” 话还没说完,就被两道声音截住。 “不麻烦!” “我可以帮忙!” 出声的是盼儿和堂远。 柳承好笑道:“你们急什么?我是说,如果很费力,咱们价格要定高一点,看看二姐,都累成什么样子了?” 叶青竹道:“菱角和雅儿你们去休息吧,三四五,你们仨算一下本金和人力,看看定多少咱们有赚头。” 三四五……大哥什么时候如此省事儿了?? 没事儿的各回各屋,点名的三四五坐在灶台边双手撑着下巴互相看来看去。 “都说话啊,天都要黑了。盼儿,你说。” “啊?哦,我会好好干活,争取做更好吃的丸子。” 堂远胳膊肘一偏,将双手捋到头顶。 “没问你这个,丸子怎么卖啊……” 柳承道:“这样,咱们定一下,一碗是多少个丸子。” 堂远道:“集市那种地方,一碗十颗,不能再多了。” “好,那么一斤鱼肉能出多少丸子呢盼儿?” “嗯……差不多二十八到三十颗,但是还需要鸡蛋和其他配料。” “好,那咱们算一下,从现在到明年开春,比较常见的是鲅鱼,鱼市上八到十文一斤,鱼肉的话,那就算九文,两个鸡蛋要两文,其他调料算你一斤两文够不够?” 盼儿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的配料,葱姜蒜自家就能种,花椒暂时也够用,需要买芥菜籽,自己磨的话能省点钱。 “够了的四哥。” “好,算上制作两文,那一份鱼丸的本钱就得五文。” “我的天爷,够贵的啊!” 堂远没想到这一层,原就是家中吃不完或者是吃够了的东西,换个花样是盼儿用心,这两顿下去,他们就吃掉好多铜板,心好痛哦~ 柳承有点迟疑,这个价格,不是寻常百姓舍得吃的。怎么办呢?盼儿这丫头好不容易费心思做出来的。 盼儿自己也皱紧了眉头,浑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就卸掉了,整个人蔫蔫的。 堂远奇怪道:“你们俩这是干嘛?打起精神来啊,还没商量完呢。” 盼儿有气无力道:“三哥,算了吧,在集市,恐怕一碗都卖不出去。” 堂远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然后气势十足的站起身道:“集市不适合,咱们得换个地方。有哥哥我在,保证咱家的鱼丸有办法卖出去。” 柳承:“三哥,你哪来的信心?” “哎呦呵呵,就凭我多年混迹街头的经验,哥的一双眼珠子厉害着呢。不就是找个摆摊的地儿嘛,交给我,不出三天,肯定给你们好消息。” 另外两个不太相信,心事重重的回去睡觉。翌日一早,堂远拉着新一批海货出门。兄妹几个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计。 半下午,叶堂远拉着板车回来,不止海货卖掉一半,也带来半个好消息。 “盼儿,明日准备三种丸子我带到县城去有用,记得做好看一些。” “做好吃些我理解,为何做好看些?” “别问,哥有用。福禄,来来来,哥哥交给哥重要的任务,去……” 旁人不知道堂远说了啥,反正没一会儿,福禄带上自己的诸多工具出门了。 就连雅儿也被堂远指使着出力,竟然是让她编几个成人巴掌大的篮子。 叶青竹能看出他不是胡闹,也就随他去了。他估摸着,这几日大家可能还要出海,于是出门去金大叔家问问日子,顺便再赊一条鱼。 他是想给铜板的,但是金大叔说什么都不收,还说他如果学的快,明年也可以自己下网捕鱼了。到时候用鱼还给他就行。 乡里乡亲的,他们就是干这个的,卖给同村人,小顺村从未发生过这么新鲜的事儿。 叶青竹无奈的拎着两条个头不小的鲅鱼回家,心中也期盼着堂远那边顺利,就算自家挣不到多少,能帮村里人多处理点鲜鱼也是好的。 堂远把能想到的都做了,然后拉着大哥到屋子后边,左右看看没人了,才小声跟大哥说了自己的计划。 “大哥,我明日带着鱼丸去县衙求见县老爷。咱们能再临照县落脚多亏了他老人家,带上自家做的吃食也不算贿赂。好歹咱们也得正正经经的上门表示下心意。 万一县老爷也喜欢,那咱们可以把价格定高一点点。就算大人不喜欢这几种口味,我到时问问大人能不能让咱们在热闹的街口摆摊儿。 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叶青竹眼睛盯着地面,脑子没停。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只是有一点,对着大人要恭敬。如果碰见大人身边那个小厮,就是当初带咱们来的那个,想办法套套近乎。”苏丹小说网 “放心吧老大,我明白。” 第41章 波折 初六天气不错,因为堂远要办事,特意让雅儿跟着进城看摊子。 车上是连夜编的小篮筐,椭圆形的。一个瓦罐里装着盼儿一早烫得定型的丸子。 堂远破旧的衣裳里,掖着一包秘制粉末。鱼丸要现做才好吃,好在衙门有个帮厨的大娘。 兄妹俩先在鱼市安顿下来,堂远拜托邻居照看些妹妹,就把瓦罐篮子什么的放进背篓带走。 李二婶儿问雅儿:“七丫头,你家老三干什么去?” “哦,三哥带了点家里做的吃食去县衙感谢大人了。” “哎?你家做的啥?怪不得这几天总闻到香味儿。” 李二婶儿只是惯常闲聊,也不是真的要打听什么,但是雅儿却为难了。 说实话吧,怕给家里兄姐找麻烦,说谎话,她还不太会。一脸为难的时候,就会皱起一对细眉。 李二婶看着小姑娘脸上表情一会一变,心里这个喜欢呦。她只生了两个小子,都没成家呢。再说小子皮实,哪里像姑娘这么娇柔。 又一想,叶家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吃?靠着海边捡来的那点子东西,不一定能换到足够过冬的粮食呢。日常的白菜萝卜还是村里家家户户给点儿才到今天。 李二婶一心疼,就搂着雅儿不撒手了。 “可怜见的,想也知道你家里没甚好吃的,等散了集市,直接来二婶家,俺给你那些粮食。” 雅儿面色微红道:“不用了二婶,村里已经给了我们不少东西,可不敢再要了。大哥说会想办法填饱肚子。” “别听你大哥的,他还是个孩子呢,知道过日子有多难?” 要不是有人问价要买鱼,雅儿还真不知道怎么拒绝。总感觉二婶儿看她怪怪的,像要把她拐回家似的。 那边堂远背着东西,按照记忆走到西县衙后门。过了好久才响起木门的嘎吱声。 “找谁?” “爷爷好,我姓叶,找县令大人的。” “没听过,不认得。” 砰~~ 叶堂远望着眼前紧闭的小门,心里还在嘀咕:怎么非得从正门进吗?吓人咧! 再次抬手敲门,尝试了两次都没人再开门。堂远只能绕到衙门正门,看着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一个个凶恶冰冷的很。 守门的衙役拦住想要往进闯的叶堂远。 “哎哎哎~知道是哪不知?干什么的就往进闯?我们哥俩大活人瞧不见是吗?” “这位大……大哥,俺想求见县老爷大人。” 另一位嗤笑道:“你是哪个园子蹦出来的矬葱?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是小顺村来的,一个多月前,大人还亲自见过我们兄妹七个呢。” “啊~~你就是逃难过来的小叫花子啊?命可真大,一千多里都没饿死你们哈?” “开眼界了,快让俺看看,远道而来的人长啥个样子?不也是一个脑壳俩胳膊,脸没有馒头白,个头不如葱。” 叶堂远揪着背篓的麻绳头也不抬,没关系的,再比这难听的话都见识了。 奚落打趣人呐,也得讲究个有来有往才能热闹,像叶堂远这样不吭声,那台阶上站着的两个就像戏台上的戏子,他们自己就觉得不舒坦。 “赶紧离这远着点,这里是临照县衙,不报案的就闪开。” 叶堂远抬起头,目光清正。 “小顺村叶家三郎堂远,求见县令大人。一为感恩大人爱民如子,收留我等无家之人;二为求得立锥之地,让小民能靠一技谋生;三为献上家妹独创美味,只愿大人身康体健,护佑一方!” 从叶堂远被守门的衙役嘲笑开始,衙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闲着看热闹的。此时叶堂远扯着嗓子在衙门口叫嚣,按律是要被打的。 可人家孩子并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是些感谢大人啊什么的,又不是犯罪了。那么小的孩子身边没大人,怎么下得去手? 守门的俩人脸都青了,这臭小子听不懂人话,当街给他们没脸,那可就不能怪他们以大欺小不客气了。 那边撸着袖子准备揍人,这边叶堂远一步一步往后退,身后就是人群,只要他们挨着他叶堂远的边,那是他几年要饭练出来的功夫白费。 人群里开始有人出声了。 “哎呦~俩汉子欺负个孩子,投错胎了吧,还不如个好娘们儿。” “咱老百姓还不能给大人送个吃食了?没听说县老爷吃仙丹喝露水啊。” “瞧瞧瞧瞧,让你不好好听先生授课,没本事的被狗追着咬,有本事的千请万求见不着,还敢不敢在学堂偷懒了你?” 俩守门的好歹穿着那身衣裳是衙门配发的,除去有钱有势的,还没被人这么明嘲暗讽过。当下也不管是不是当值,冲下几层台阶就要发火。 此时衙门中走出个儒雅的中年人,一身青衣半新不旧,头发整齐的束在头顶。 “都安静,你们俩,成何体统?不好好的站值怎的在衙门口喧哗?” “穆先生,实在是,那小子太气人了!” “就是,喧哗是他先的,俺们俩想要制止的。” 叶堂远还没说什么,人群里站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不干了。 “你们两个腌臢货,长嘴不说人话呢?!” 被称穆先生的中年男人拱手一礼道:“这位壮士且息怒,不值当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若这两个衙役真的犯了错,在下自然回禀大人严办。” “你这老书生是哪个?说话算数?” “在下是大人的幕僚,大人跟前能说上几句话,壮士放心就是。” 那壮汉将自己看见的听见的一说,他中气足嗓门大,后来的那些人一听,哦……这孩子好像也没犯事,只能说有点淘气,闲着没事儿来县衙门口闹腾什么。 穆先生这时才在人群中找见叶堂远。招了招手道:“叶三郎,到近前来。这位壮士所说可属实啊?” “先生为何不先问两位衙役,反倒来问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穆先生低沉的笑了几声道:“自然有我的用意。” “这位大叔说的都是真的,只是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在衙门口大声嚷嚷,扰了大人。” 第42章 商议 穆先生将手揣进袖口,端详眼前的少年,比起初见时,干净了,脸色也好了不少。 “既如此,我带你进去求见大人,今日的这一场,揭过如何?” 出声的壮汉想要说话,被穆先生一个眼神制止了。围观的人小声议论着什么,叶堂远听不清。 他在想这个人的用意,这么多人作证,明显是那两个衙役仗势欺人,这点小事对于他来说真不算什么。但是现在他有兄弟姐妹,将来要在临照县生活。他的兄弟姐妹们怎么办呢? 可若是揪着不放,好像也不合适,几句话而已,不痛不痒的。万一大人罚了他们…… “穆先生,今日我是代表家中兄妹来感谢大人的,能见到大人,就是我办成了这件事,兄弟姐妹们会以我为荣。” 穆先生心中赞许,笑着将人带进后衙。留下冷汗涔涔的两个衙役和摸不着头脑的壮汉。 叶堂远跟着穆先生一直走到后衙的小花园,县令何大人正坐在露天的石凳上看书。 叶堂远不识字,那一刻还在想,要是承哥能来,肯定知道县令大人在读什么书。 叶堂远将背篓摘下轻轻放在地上,恭敬的跪下给何大人磕了三个响头。 “孩子,你起来吧,坐,老穆也一起坐。” “大人,小民就不坐了,刚刚在衙门口是无心的,还请大人看在我一片赤诚的份上宽恕我一次。” “衙门外边?没人报给本官,本官不清楚呀。 说说吧,你求见本官想干什么?” “代表我家兄弟姐妹七个感谢大人收留之恩,哦,这里面是我家妹妹自己做的吃食,没见咱们临照县有卖的,所以带给大人尝尝鲜。” “哦?是你们南边的做法?” “不是的大人,她瞎琢磨的,但是味道很好,也吃不坏人,我们都试过才敢带来的。” “哈哈哈,你就为了送这个,不惜闯县衙?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 “是是,小人记下了。大人,为了保持新鲜,吃食是半熟的,还需要借灶房一用。” “来人。” “是,大人。这位小哥跟我来就是。” 花园里穆先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慢悠悠道:“这孩子,本性确实不坏。就是不知道另外几个怎么样。” 何大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千里迢迢生死与共走到这,想来是不差的。 就如你我,若不是脾气相投,怎么可能多年来共处一方天地?” “哼,还说呢,我越想越觉得亏,你当着父母管喝茶看地方志,我却要做牛做马帮你干活,要不,给我多几两碎银?”苏丹小说网 “想都别想,芸娘的身子,唉……” “老何,还要坚持吗?毕竟那只是传说中的东西,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真的能遇着?” “东西肯定有,我等在这里十几年,也是在赌,赌我何兆笙的运气,赌芸娘的命。 只是这么多年,难为你一直陪着我在这儿空耗。” “你打住,别每次提起来都这副德行,我看够了。要不然,就悬赏吧?” “你当我没想过?此物一旦发现,都是要进贡给皇上的。我若藏私,前脚救了芸娘,后头就得脑袋搬家。” “你这人,就不能换个名目?” “当年那高人说了,我的贵人就在这,既是有贵人相助,总能等到的。如果等不到,那就是我夫妻二人,命该如此。” “你……榆木脑袋!” “看看看,又恼了,喝茶喝茶。” “哼~” 不多久,堂远在前,后边跟着领路的仆人,两人提着食盒走近。一股说不上来的香气散发出来,互不相看的何大人与穆先生都将视线投过来。 “大人,穆先生,这是分别用鱼肉、虾肉和章鱼肉做成的丸子,吃法有两种,还请两位品尝。” 盼儿用的荞麦粉,颜色上是差了些,但是口感没问题。 两人刚吃过早饭没多久,但是三小碗的鱼丸下肚,还有些意犹未尽。 “你家妹妹手艺不错,这丸子做的甚好。” 穆先生咂咂嘴略带遗憾道:“就是颜色不讨喜,用白面和着白白的鱼肉,应该很好看,更好吃。” 何大人在桌下踢了下好友,几个逃难过来的孩子,哪舍得吃白面! 堂远笑呵呵道:“穆先生说的是,回去我定会转告妹子试试。 大人,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不知在县城摆摊专门卖鱼丸,需要交多少摊位费?能不能自己选地方?” “哦?你要将它做成小买卖?” “是,家中没甚进项,马上要入冬了,总要想办法置办些粮食和冬衣。” 穆先生手指敲了敲桌子沉思着,临照县的小吃摊不多,大多都是有个窄小的门面,前头做生意,后头住人。若说走街串巷的,大多是些小童甜嘴的吃食,不是天天在的。 “这样吧,北大街那边,靠近鼎香楼有不少小吃摊位,你回去跟你家兄长商量一番,租个摊位每月也就是百十来文。若是愿意,来县衙交了租金签个契书。 空余摊位不多,位置可能不怎么好就是了。” “这样啊……我们不能在街角支个摊子吗?只要很小的一块地方就好。” “自然不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届时衙役会收了你们的摊子,还要来县衙过堂交罚金。” “多谢大人,多谢穆先生。我这就家去转告兄长。” 堂远被人送出县衙,垂头走在路上。本以为在县令大人那过一下明路就能成呢,还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也难怪在三溪镇时,有权有势的人家门口从不缺送礼的。 堂远去鱼市陪着妹妹一起,直到晌午过了才收摊回家。现在的海货越来越不好卖了,大家都嫌弃没有肉,有钱的去吃野味,没钱的也不来买蛤蜊吃。 算账是柳承的活儿,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合计半天不说话。 盼儿绞着手指头,当初求老大收留她都没这么七上八下过。 柳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差点让堂远栽下去。 “大哥,明天我想跟三哥再去北街看看,租摊位是大事,咱们底子太薄了,经不起折腾。” 第43章 探查北街 临照县是个陌生的地方,他们对县城的了解如九牛一毛,让他们去转转再说也好。 “好,要不这样,明日都去吧,咱们落脚这么久,不能对自家地盘都不熟悉。” 这是要踩盘子?菱角屁股坐不住了,虽说在渔村生活也挺好,虽说家中兄弟都和谐,但是从小习惯了睡大街,对现在的生活总有一种虚幻之感。 安稳的睡了一觉,七人分开走的,每个人有自己在意的东西,所以不可能一直同行。 堂远带着柳承两人主要把北街那边走了两遍,然后又去看了别处的酒楼饭馆。一天下来,还真是在街上看不见卖吃食的。 游走的挑担郎只能卖做好的酥糖或是别的小零嘴。而他们家的鱼丸需要停下来再做剩下的工序,不够灵活。 “承哥你看,就像穆先生说的,现在空下来的摊位都不是什么好位置,不是挨着做猪下水的,就是旁边的人尖酸刻薄不好相处。再不然就是最深处,那边不热闹。 租金没差多少,可这位置有没有生意,里面的门道多着呢。” 柳承不懂开铺子做生意,但是他会计算,一上午的时间,越是靠近鼎香楼的摊位,买卖越好。 鼎香楼是县城有名的酒楼,只卖自己酿的酒,配上简单的下酒菜。 周边的小摊位丰富不重样,与鼎香楼共同留住客人,两方形成一个合作,客人在这里有吃有喝,再加上价格公道,酒香味美,一条繁华的街道就这么生存下来。 “虽然难了点,但是应该有办法的,咱们再去看看别处。” 菱角洒脱惯了,孤身一人晃悠着,一看她的衣着就知道是个农女,走近了再闻味道,嗯,是个渔女。 镖局武馆是菱角最喜欢去的地方,不只是他们的功夫俊,菱角也想有一天带刀佩剑,走过一程山水,忠人所托之事。可惜啊,她是个女子,哪里都不待见她。 好在她想得开,等将来长大了,就去行商说的周边小国见识一番。 菱角看似闲逛,眼睛和脑子可没闲着,临照县的大街小巷,商铺茶寮都一一刻在脑子里。这是做乞丐最基本的技能。 盼儿则是带着福禄和雅儿,这三个年纪小,凑在一起进城后也不知去哪才好。 凭着感觉,看见合眼缘的铺子就进去看看。好在雅儿识字,福禄再不济也知道有些地方他们进不得。这要不是他俩在,盼儿估计要吃亏。 三人也算是臭味相投,都喜欢点不寻常的玩意儿。福禄在铁匠铺买镰刀,跟铁匠不知嘀咕了啥,人家送他一根铁橛子。 钻巷子的时候,雅儿非得拉着两人陪她刮人家院墙上的白霜。 后来雅儿直接把树叶子包着的白霜拿到药铺,还卖掉了。实在的惊到盼儿和福禄。 “五姐,给你。等会儿咱们去买点菜籽,明年就会有吃不完的菜了。” “小七,这是你赚的。” “什么你的我的,还不都是咱家的嘛。再说又不是被你私藏了,换了家里要用的东西啊。对不对六哥?你别整天不说话,丢在路上我们都发现不了。” “丢不了,我鼻子很灵。” 福禄照旧是话少,三人果然去找了杂货铺子买菜籽。秋收过后,新一茬的种子很齐全。盼儿其实很想种稻子,她最会插秧了,也很想吃米饭。 最终还是买了菜籽,而且买了很多种。她会努力,让大家吃的尽量好一些。 路过米粮铺子,盼儿咬牙买了一斤白面,粳米和白面都是精细物,在泰州,粳米甚至比白面还要贵。一斤白面三文钱,都够换三斤麦子了。 出了米粮铺子,盼儿还感慨呢:“要是咱们有个小石磨,我是肯定不会舍得买三文钱一斤的白面的。宁愿自己胳膊推断也要自己磨。” 雅儿探头道:“五姐,你在生气吗?” “我没有,别瞎说。” “哈哈,六哥,五姐刚刚咬牙切齿的,你看见没有?” “嗯,我不瞎。不就是两块石头,过几天就给你拉回家。” “福禄!别什么都想上手,你就不怕砸了手?” “不会,我准。” “你……” 福禄的脾气是家里最倔的,大哥说过多少次,让他在海边少捡破烂,可他就是不听,什么都往回拿。 现在屋子后头最多的是干柴,剩下的就是他的一堆破烂儿。 七人前后脚回家后,没有着急做家务,而是坐下来商议租摊位的事儿。 “……情况就是这样,租不租,我还真拿不定主意了。” 堂远说完,叶青竹的眉头轻轻皱着,柳承补充道:“还有一点,就是摊位直接租半年,这期间不会涨也不会降。好处就是有人惹事可以找巡逻的捕快。” 菱角翘着二郎腿,坐没坐相。 “那就不能想办法把人引到最里面的摊位吗?加起来也就一百多步吧?” 柳承道:“事实就是,今天一整天,愿意走上一百多步买了东西再回来的客人,寥寥无几。咱们新支的摊子又没名气,怎么引人?” 雅儿托着腮问:“咱家人多,不能送到鼎香楼里面去吗?” 堂远叹道:“咱们能送,前边那几十个摊位也送。” 叶青竹戳着太阳穴问:“不然,就要那个胖大婶隔壁的?” 堂远斜着眼睛道:“那我宁愿在鱼市摆摊,她,实在太……” “恶心!” 叶青竹叶去北街转过,对比下来,只有那个胖大婶旁边的摊位靠外,就在入口第五个。只不过她家摊位实在是让人看不过眼。 一般过去买小吃的,也是捏着鼻子垫脚过了那段。酸臭味比海边的海苔还难闻。 “实在不行,我多想几个下酒菜,客人主要是奔着鼎香楼来的,那大部分人自然是要喝酒。 咱们的鱼丸还不够吸引人,反正摊子有五尺宽,除了鱼丸锅,还能摆点别的小菜。” 其实大家都不甘心放弃,煞费苦心琢磨的办法,还准备那么多的材料,现在放弃心都是痛的。北街的一碗小馄饨还得六文钱呢,他们家是实实在在的肉丸子。 第44章 摊煎饼 叶青竹道:“如果是这样,鱼市那边咱们就不能拆人过去了,两边忙活可能都落不到好。 盼儿,这几天你想办法用家里的蛤蜊蛏子这些做下酒菜吧,咱们以后抽出一个半到两个时辰赶海。不过摆摊的事儿可能得靠你们,明天我们要出海。” 盼儿急慌慌的起身,还不住叨叨:“大哥,你也真是,怎么不早点说呢。我这就去准备干粮。” 盼儿舀出半斤多点的小米面,加上一两荞麦面,一两黄豆面,再少放点盐一点碱面,小心的做着面糊。 这是村里的伯娘教的,其实只用一种面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荞麦面便宜嘛。 用一块丝瓜瓤沾了一点油蹭鏊子,舀出一勺醒好的面糊,趁着还没熟赶紧用家伙摊匀。她见过不少次,但是自己还是头一回上手。 前面几张不是薄厚不均匀,就是破了大洞,还有的糊了的。将还能吃的碎糟糟的煎饼单独收在一个碗里,盼儿没有着急,一遍遍找着感觉。 终于在十几次之后,越来越顺手,一张张脸盆大的煎饼摞起来放凉。屋里几人闻到香味,也不着急商量摊位的事儿,都钻出来看盼儿。 “灶台上的碗里是我练手废掉的,你们先尝尝,第一次做,也不知道怎么样。” 堂远端了碗放在桌子上,叶青竹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是混合的米香,柔软中还带着嚼劲儿,比那天在船上吃的凉煎饼香多了。 “盼儿,你可以啊,这么快就学会了,上辈子是不是在灶王爷座下当过仙童啊?” 论说话,还得是堂远,这小子夸人方面从来不知道收敛和脸红。不过自家人,夸什么都是对的。 叶青竹道:“确实挺好的,以后若是不想做饭,可以做几斤煎饼,饿了就卷点菜来吃。” 雅儿起身拿出一个木头罐子道:“正好前几天姜嫂子叫我去拿蒜,顺手给我盛了一罐子酱。” 酱是泰州人的最爱,他们会用很多食材做各种味道的酱,黄豆做的咸酱,山上野果子做的酸甜果酱,海边的人做虾酱。日常吃饭,好像没有酱就没办法吃饭一样。 他们到小顺村没赶上季节,村里的妇人还说明年一定带着叶家的几个姑娘学学怎么做酱呢。 在泰州生活,不会摊煎饼可以让婆婆教,不会织麻布也能花钱买衣穿,但是不会做酱,那要是议亲的时候未来婆家听说了,是可以正大光明退亲的。 哇~花银子娶婆娘,不会做酱怎么过日子呦!所以在小顺村,不管年纪多大的女人,因为叶家的孩子没娘,都会自觉有义务教叶家三姐妹。 再说叶家,鏊子被架在合适的高度,盼儿并没觉得多累,而且煎饼熟的快,好做的很。 福禄不时回手塞根木柴,控制火候刚好。几人吃光碗里的碎煎饼,叶青竹带着柳承去后崖的菜园子浇水。 菜园子里只有他们家的那一块绿油油的,小葱和芥菜都长了很高,小白菜也能吃了。只是盼儿说天还不太冷,还能长大一点,到时候可以做腌菜。 最近一直忙着外边的事儿,都不知道盼儿怎么还抽空过来又翻了一小块土。 菱角和雅儿见盼儿胳膊都酸了,想上前帮忙,毕竟看起来还挺简单的。 菱角是个急性子,弄坏了好几团糊糊之后直接放开手,乖乖去准备咸菜丝和海带汤。 雅儿有点耐性,就是鏊子对于她来说有点费力气,学个半吊子又交给盼儿。 煎饼虽然摊好了,却不是用来做晚饭的。锅底熬汤,上头蒸饼子,上汽之后焖一会,一锅连汤带主食就都做好了。 吃过饭,天色很快暗下来,白昼越来越短,很快冬天就会到来。 叶青竹嘱咐的弟妹们,就随着村里人喊着号子出海了。这次他们没有去海边送人,大哥说租摊位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定,他能做的,就是保证不能断了盼儿要用的鱼肉。 柳承手中有钱,盼儿有秘方,堂远有机灵的头脑,三人坐在一块分析着。 “……我觉着有搞头,就冲这个新鲜劲儿,别说北街,就是整个临照也没有。” 堂远还是觉得要试一把。 柳承算计着银钱道:“成本五文钱的鱼丸,摊位费一次性差不多六百文,定价十文一碗。” 第45章 准备 “泰州人爽快热情,说话简短,咱们的名字要好记还不能太随便。也不必分什么鱼丸虾丸的,混在一起叫个同心圆子。就像咱们七个,生死与共,兄妹同心。” 菱角拍手笑道:“我喜欢这个,简单。” 盼儿道:“我没意见,像三哥说的,我管好干活儿就行啦。” 菱角揉着盼儿的脑袋笑骂她还真是呆丫头。 堂远两人散心回来,得知家中三个女孩子已经定下名字,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个糊口的小生意,又不是开酒楼。 柳承道:“要是这样,一碗最好改成九颗,每种三颗。而且根据不同季节,不同品种的鱼,能混合不同的口味。” “也好,等大哥回来,我就试试做一个蟹子味的。” 菱角是服了她了,螃蟹哪有什么肉啊,太难了吧? 盼儿心想:难才好,这样别人就不愿意做了呀! 初九,叶家几人到县衙找文书签了契书,定下的是北街东边戊六号摊位。因为摊位位置最靠里边,价格便宜,五百四十文的租金。 北街从东边入口的鼎香楼为起始,甲字段和乙字段是最好的地段。甲乙丙丁四十个摊位,戊在丙的末端,只有六个。 鱼市那边要摆到初十,刚好收摊了回村里收鱼。办完大事,六人各自分开。盼儿要准备食材调料,菱角要砍柴,堂远留在鱼市,顺便负责赊鱼回来。 福禄闷头做木签和勺子,柳承要写菜牌,雅儿准备多编一些装丸子的小筐子。 福禄捡回来的那些破烂儿可派上大用场了,他们没有足够的碗,好在九颗鱼丸也不多,挑拣了足够大的贝壳洗刷干净充当碗盘。 另一边船上,叶青竹也在跟金大叔商量买鱼的事儿。 “金叔,我们几个不是有意脱离小顺村,只是家里嘴多,都要吃饭,这才琢磨了个主意……” 金老大不在意道:“你想的真多,村里人不会说什么的。守着这片海滩几十年,只会晒咸鱼虾皮,能做个新鲜的吃食是你们几个的本事。 买鱼的事儿,回去了俺跟大家商量一下。你确定剩啥鱼你家订啥鱼?” “金叔放心,当初五妹就是想用个方法把剩下的鱼虾换个吃法,要不然真要吃不动了。 能帮大家处理掉剩下的鱼,我们还蹭了大家的光呢。” “成,有你这话,村里八成是愿意的。放心,你家拿鱼,价格保证公道。” “哎这不合适金叔!” “急啥?多年来大家卖不掉的鲜鱼,只能做成鱼干,咱们海边的人都不爱吃,运到别处又能做出什么花来?就是舍不得扔掉罢了。 卖给行商的咸鱼干,一文钱两文钱,鲜鱼在县城就有七八文,赶上大户人家办事,十文也是有的。 你买来用,俺们还省了时辰呢,有那功夫干什么不行?” “那就先谢谢金叔了,不过,以后出海我还是会跟着的。” 谁知金老大坐在船板上突然沉默还有点悲伤。 “叶大郎,你知道为甚小顺村不是天天出海?” “难道不是因为风向和海浪吗?” “那只是其中一半,大海里头有宝贝,可是它也吃人呢。隔一段时间是为了平息海的怒气,顺便吊着县城人的胃口。”苏丹小说网 说完,金老大目光深邃的望着海面。 摇晃着的渔船上,一时听不到说话声。直到海鸥落下来想啄干粮,金老大声色俱厉的骂着这群懒鸟。 “去你娘的毛蛋肉,天天就知道扑棱膀子捡现成的。海水烫嘴是怎么?有的是鱼还馋老子的煎饼……” 其实,金大叔看着凶,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人很有意思呢。 初九半下午,堂远车上拉着两条四五斤的大鱼回来。呼哧带喘的跟柳承说记账。 柳承:“这又是谁家的没收钱呀?” “哎呦呵呵,累死哥喽!这是孙二喜给的。那小子滑着呢!” “他咋没跟着出海?孙大哥自己能行吗?” “说是孙大娘腿疼,这两天卧床养着呢,家里不敢离人。” 盼儿听见了探头出来道:“那孙大娘肯定没法做饭,三哥,别了,四哥跑一趟吧,我这再有一会儿饭就好了。” 第46章 开张 初十早上,简单吃了点煎饼卷海带,堂远和盼儿柳承三人去北街开始第一天的圆子生意。 鱼市那边,菱角自己去的。将家里简单收拾后,雅儿跟福禄两个小的掐着时辰,带上工具去海边。 他们俩还小了点,县城的事他们几个刚好忙的过来,让最小的看家,好像是南北一样不成文的规矩。 海水冰凉,两人能不上手就借助工具,都是福禄自己弄出来的小玩意儿。福禄还是喜欢到处找海鳗海参这种值钱的东西,大哥他们不在旁边,翻找那些在别人看来用不上的东西更肆无忌惮了。 雅儿能怎么办呢?见六哥是个不省心的,只能自己勤劳一点,多找些章鱼和海虾回去。撬海蛎子太费手,现在还不肥。遇见颜色形状好看的贝壳,雅儿也会拿起来瞧瞧,也只是瞧瞧。苏丹小说网 如果捡贝壳能赚银子,她肯定比六哥还要积极。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背着网兜,提着木桶艰难跋涉回家。鳗鱼总是扭动着想要逃出去,还好福禄在桶上放了个草编的盖子。 雅儿收拾海货,福禄又躲到屋后鼓捣他的小宝库。还不到晌午,也不知道圆子好不好卖。 北街的三人没心思琢磨家里人挂念与否。堂远是个脸皮厚的,面对面的两排小吃摊子,说起来也不长,但是前头各个摊子或热气蒸腾裹挟着香气,或是嗓音各异的特色叫卖,确实没人注意最里头多了个新摊子。 堂远让盼儿做了一份干拌圆子,掐了把小签子就往鼎香楼那边走。 柳承将人扯住问道:“你干什么去?” 堂远挣脱开道:“哼~干什么?小爷抢生意去,你们俩看好摊子,别的不用操心。” 然后像只彩毛大公鸡似的,左右三晃着走远了。 柳承双手抹了把脸,忧愁道:“盼儿,你说,三哥这副样子能不能挨揍?我瞧着牙根儿痒痒。” 盼儿抱着胳膊,没生意就没有生火,不生火就有点冷飕飕的。 “不能吧,也不一定,临照的男人女人说话都像在吵架,万一谁看三哥不顺眼……咋办?” “哎呦娘哎!三哥怎么进鼎香楼了?!” “啊?我怎么没看见?” “一闪身,人就没影了。早知道应该带二姐过来,二姐打架厉害。” “啊这……” 盼儿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她们好像是来做小生意的,怎么四哥总想着打架的事儿?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一个破衣烂衫但是头脸干净的少年从鼎香楼大门飞奔出来。柳承和盼儿一下子就看见了堂远咧到耳根儿的嘴角。 “盼儿,五份拌圆子,两份骨汤圆子,一份海带圆子,快快快,承哥别发呆啊,赶紧的生火生火呀! 哎呦~我的五妹妹,你倒是动手啊!鼎香楼的食客们等着吃呢!” 叶堂远在自家摊子对面急的跳脚,里边儿俩人还在发愣。这才多久?三哥怎么做到的?难道拿着吃食进去走一圈就有生意了? 在叶堂远的催促下,柳承生火热着锅,盼儿熟练的数出八份圆子下锅煮熟。烫过的鱼丸虾丸只要几息就得,捞出来的圆子放进大木盆里,小瓦罐是提前煮好的汤底,都是不怕煮的食材。 手编的小筐子精致且大小合适,撒了调料粉的圆子放入其中刚好装满。大贝壳有天然的花边和深度,海贝装海味,又保持了其鲜味。 八份圆子堂远一个人拿不完,又跑了一趟鼎香楼借个木托盘,后边跟着柳承,两人送了吃食进去,不多久又面带笑意的带着铜板回来。 鼎香楼主要是卖酒的,如今不置办席面,只零星几个下酒菜。就这还在临照县声名不错,也是奇怪。 回了摊位,盼儿和柳承将三哥夹在中间,问他到底怎么卖掉圆子的。 堂远得意的样子,头发丝都在飞舞。 “这边的小吃摊位啊,都进去过鼎香楼卖自家吃食,所以我进去人家伙计都不拦着,看我面生还问是不是新来摆摊的。 说话听音儿,明显人家不拒绝嘛。我给了他一颗圆子尝鲜。那小哥也是个会做人的,啧啧~当场就惊叹啊,夸赞啊,哎呦那词儿连起来都能唱曲子了。 旁边喝酒的老爷们来了兴致,自然会询问……” 叶堂远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是靠着感觉尝试的。 鼎香楼最便宜的酒,二十文一两,一两哪里够喝?再说还有下酒菜呢。 堂远端进去的吃食闻着鲜香,看着喜人,有人想尝尝,就问他怎么卖的。 叶堂远多机灵的人啊,上前未语先笑,道了一句老爷有福气,木签一扎,一颗圆子递到人手上。 别管买不买,这颗请您尝了再说。就这么一圈下来,周边几桌都有人得了试吃的圆子。 叶堂远观察众人试吃后的表情,有人眼皮微微一颤,腮帮子左右鼓动,明显是舌头在打扫牙花子,这样的就是喜欢吃。 有的闻闻味,左右瞄一眼才下嘴咬半下,嚼吧几下吞了赶紧喝酒的,就是接受不了这个味道。 看时机差不多,叶堂远才道:“各位老爷,圆子用的是新鲜的鱼虾肉和鸡蛋,家中姐妹一点点剁成肉泥又挤成圆子。一碗九颗,保证用料十足。 定价十文赚您一文,保本九文不是今日的价格,开张头一天,八文一碗,亏本赚个声响。 有不爱这个口味的,我家妹子带了海带汤,鱼骨高汤,热乎的鲜汤圆子一碗下肚,保证浑身通畅。 哪位老爷要吃,我这就跑着回去做了。” 叶堂远长相其实是讨喜的,养伤期间没干活没晒太阳,圆脸蛋白面皮,说话利索破衣裳但看着干净。 常来喝酒的谁差这十文八文?重口味的要干拌圆子下酒,年岁大一点的要了鲜汤圆子暖胃。 还不等堂远跟兄弟妹子吹嘘完,远远的,叶堂远看见那个吃了自己圆子的伙计出来张望。 眼珠子转了转,嗖嗖的起身往外走,还热络的喊着什么哥哥来了。 那伙计果然是找他的,笑嘻嘻又点了几份,说了是坐在哪里的客人便转身回去了。 第47章 叶堂远挨骂 北街新来的那家同心圆子,跟别家不一样的就是摊位前立着的木板。 福禄找来的木头用柴刀修平,柳承用墨鱼汁写的字。 半下午,叶家三人不得不收了自己的家伙回去。第一天买卖不清楚什么样子,盼儿准备的材料并不多。 三人拉着板车到鱼市找菱角汇合,堂远在自己村人的小摊前溜达一圈,三条大鱼和一筐小黄花搬到了自家车上。 “承哥,回去记账,二喜家鲅鱼五斤半,顾大娘家小黄花八斤,” “知道了三哥,你去哪儿啊还不回家?” 叶堂远神秘一笑,背着手走出集市范围。回去路上,菱角跟柳承换着拉车,盼儿几次想伸手帮忙,都被两人躲开了。 “你就老实走着不行?在我身边晃什么劲儿?” 菱角这人,刀子嘴面团心。明明关心的话,每次都被她说的刺耳朵。好在叶家几人已经习惯了。 哪能怪她呢?没有爹娘长辈教她该怎么轻声细语。就连照顾幼小,都是跟大哥叶青竹学出来的德性。 盼儿呲着兔牙笑:“我想帮你嘛~等会儿到家又要做丸子,还得靠二姐帮我呀!” “哼~说的好像不帮我拉板车,我就不管你了似的。北街那边我帮不上你,操心自己得了。” 柳承将盼儿拉到一边也劝:“都辛苦,你们别争了。二姐换我来吧。” 菱角又走出去二十几步才换给柳承。多干一点少干一点又怎样?早就是一家子兄弟,他们互相依靠着活在这个小渔村周围,活的也就是彼此几人。 回家喝水再简单休息一会儿,菱角将鱼放在案板上处理。大鱼有大鱼的好处,刺少肉厚,脊背破开,切掉鱼腹,用刀将鱼肉刮下来。 小鱼量大便宜,盼儿才有耐性收拾呢。鱼肉再挑过一遍刺,细细剁成肉泥,加了鸡蛋清和面粉顺着一个方向搅拌。这又是个力气活,每次做完这步,不说盼儿,菱角的胳膊都是酸的。 叶堂远不是空手回来的,一个木托盘,十个粗瓷小碗。 “贝壳好看是好看,但是端着走到鼎香楼总会洒汤。十个碗一个托盘,十文钱整,哥哥厉害吧?” 柳承将今天的账记好,才抽空问:“你又答应人家杂货铺老板什么了?” “嘿嘿~还是你懂我!家里不是晒了许多虾皮,我答应了明天带一斤给他。” “多少?!” 菱角举着菜刀追堂远骂:“你个败家子啊你!一斤虾皮得小七他们捡多久的小毛虾?再晒几天能收?你去海滩几天?养伤摊在床上二十多天一个月,欠着一堆活儿不干,下了地就开始大手大脚。 你……等老大回来,看他不收拾你!” 菱角是真生气的,行商愿意收的干海货里面,虾皮是少数被喜欢的东西。家里几个小的不会下网子,只能泡在海边一点一点捉。 柳承和盼儿一左一右把菱角架开,除了年纪的关系,经验上他俩加一起都打不过菱角。 “二姐二姐,消消气,听三哥解释呀!” “解释什么?!花花肠子就他多!” 盼儿:“哎呀二姐,三哥也没乱花,那不是买卖要用的嘛!” “他不会商量一下吗?怎么我们几个都不是人呐?半道儿就一步三晃的跑了,咱们累死累活的收摊回来还得干活儿。” 叶堂远是知道菱角的臭脾气的,老大是阴沉沉的发火,菱角是直接吼的。这股火不发完,他是说不上话的。 六个人吵吵嚷嚷的,旁边的两三家都听见了。出门一看,好家伙,叶家二姑娘拎着菜刀要砍人呢,这脾气,真够火的。 来了几个妇人劝架,还以为叶家的鱼丸摊子第一天就摆不下去了呢,但是叶老三大摇大摆的赊鱼了呀。半天才闹明白,原来又是叶老三惹的祸。 等菱角喊累了停下喘气,堂远隔着婶子伯娘们出声。 “二姐,我这不也是想省钱嘛。家里那么多虾皮干嘛非要等人过来收啊?现在一半钱一半货换咱们要用的家当,不比将来卖掉了虾皮实在? 我也不是不商量,做丸子杀鱼的我又帮不上忙,再说城门都快关了,我不得出城之前把东西买了呀? 一生气就连打带骂,我……我挑水去总行了吧!” 邻居们看的有趣,村里的女人们没有脸皮薄嗓门小的。嘻嘻哈哈的笑话叶三郎将来肯定怕婆娘。 菱角捏着菜刀,手心都是汗,兔崽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知道给她个台阶下吗?皮痒了这是! 柳承谢过大家,等人散了,用袖子擦了满脑门儿的汗,无奈道:“二姐,三哥年岁不小了,以后还是背着人教训吧,好歹给他留点颜面呀。” “咋?我自己兄弟说他两句怎么了?他在我这有屁的颜面……” 菱角嘟嘟囔囔的回去接着帮盼儿做丸子,雅儿扯扯福禄的袖子笑道: “六哥,咱家厉害的有大哥二姐就够了,你不爱说话还挺好的。”苏丹小说网 福禄抬头莫名其妙的看了眼黄毛丫头,心想她要是知道我最欢扎阴刀,还会不会以为我挺好? 唉……无知的小丫头,最好一辈子别知道。 忙碌的一天过完,躺在床上的六人呼呼大睡,对于孩子来说,这样不间断的忙很吃力。可是谁都没说过一个苦字。 菱角每天都嚷嚷着累死了,可是重一些活都被她抢着做完了。盼儿做着最繁琐的事,却会稍微咧开嘴角,漏出她的兔子大门牙。 相比较于没有明天的煎熬,如今的日子成了他们美梦中的样子。 泡在苦水里的人,只要有一丁点甜,就会如获至宝的珍惜。菱角睡过去前还反思自己,她不是非要骂堂远,就是怕他年纪还小,忘了他们怎么走过来的。 大哥不在家的时候,她得看好了下边的几个小崽子,没有一个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搞鬼。 十一开始,鱼市的摊位费不用再交,叶家又可以省出一个人手。北街那边的摊位来了又走的不在少数,长期扎根在这的几家老人早就见怪不怪,甚至私下有几家打赌,那几个穷得掉渣的毛孩子能坚持几天。 第48章 鼎香楼的怪 水缸挑满,晾晒的海货翻一下,再洗了衣裳,菱角才像个男人一样把柴刀别在后腰出门去砍柴。 鱼圆摊子每天就得带一捆柴,屋后堆的那些也不知够不够用。 两个小的照旧去海边晃悠,雅儿唉声叹气觉得六哥长不大,福禄摇头晃脑心里想着六个人没一个理解他。 北街,三人来的还算早,这边有一半都是直接家住县城的,不像叶家几个,得等着城门开关,算计时辰做生意。 不一会儿街上烟雾缭绕,混杂着各种味道。食物的香气和泔水的酸馊味都有。 四十六个摊位,每家都五尺左右,唯独之前他们提到过的胖大婶,泔水是泼在隔壁摊位那儿的。 其他人家都是自己准备了一个破木桶,好好做吃食的地方,被她弄的像猪圈一样。 巳时,鼎香楼的门板才被伙计拆下来,终于要开门做生意了。 等鼎香楼零零散散的上客人,小吃摊子的吆喝声就像有人安排似的,一下子热闹起来。 叶堂远让盼儿先将汤底热起来,有晨起没吃饭的,没准儿要来上一碗鲜汤圆子。 柳承纳闷儿问:“你怎么知道?” “唉……别忘了哥以前是干什么的。观察人这一块,你们俩不行。” 以前?要饭的啊。要饭的也得赶饭口,不然喝西北风啊? 果然,这边两种汤底翻开花,鼎香楼的伙计出门来帮客人买吃食。 叶堂远瞧见了,也不管有没有找他们同心圆子的,先亮了嗓子喊着:“同心圆子新开张,只要八文钱一碗,热乎带汤的好消化,辛香干拌的好下酒嘞~” 吆喝什么词儿出来都不奇怪,但是叶堂远的临照话学的毕竟不正,带着那么点儿南地的腔调,就莫名的吸引人。 来鼎香楼喝酒的,有头有脸的会自己带上小厮跑腿,不那么富裕还馋一口的,就会打发楼里的伙计帮忙走一趟。 这不喊着喊着,生意就来了嘛! 还不到晌午,也不是吃饭的时辰,空着肚子喝酒总不那么舒坦。 有第一碗,第二碗还会远吗?锅上头的活盼儿自己就能轻松搞定,兄弟俩也不闲着,若是鼎香楼的伙计,他们就问清楚了是哪桌客人,做好了他们兄弟送过去。 别家的摊子也不是不送,多是自家能跑腿的孩子带在身边。叶家兄弟俩是没有他们熟悉这一片,但是都有自己的小办法。 午时,讲究的人家是要吃一顿饭的,平民百姓为了省粮食才一天两顿。 所以每天这个时候,鼎香楼进进出出的一半都是别的馆子送来的饭菜。 酒足饭饱的一批人走后,就要等着那些闲来无事的大爷们遛达过来喝上一壶。午时末到未时这一段又会小忙一下。 因为昨日不够卖早早的收摊,今天的圆子准备的足足的。眼见着装圆子的大盆里凹下去一个坑,盼儿边手脚麻利的烫圆子,边微微笑着。 从前盼儿喜欢低着头,露着头顶跟人小声说话。现在下丫头把头发整齐的别在头顶,说话做事不再小心翼翼。 堂远看着时辰,估摸着该收摊了。招呼盼儿和柳承收拾家伙,走晚了容易被憋在县城。 盼儿跺着脚,有点不甘心,盆里的圆子还有六份的量,再等一等,没准儿就被人买走了呢! 柳承动手将剩下的柴和空碗放到板车上,让盼儿想开些,做生意哪有什么都随心呢? 等叶堂远也伸手帮忙,盼儿心知真的不会来人,这才跟两位哥哥一起出城。 今日收摊有些晚,到村里只能去人家家里赊鱼。谁家卖的多,谁家剩了啥,在小顺村根本不是秘密。 等回了家,车上已经放着要用的鱼。 雅儿早就做好了饭,免得像昨天一样占用锅灶。将菜团子和汤放在一边扣好,大家一起帮着处理鱼。 盼儿:“三哥,鼎香楼那么好的地段,那么大的铺面,为什么不自己做吃食?多赚些银子不好吗?” 另外几个也挺好奇的,只卖酒和几样简单的下酒菜,不是白瞎了嘛? 叶堂远道:“这事儿我还真打听了,据说是鼎香楼背后真正的东家,有一次吃了自家厨子做的饭菜中毒了。 亏了金银无数又运气好,险险捡回一条命。从那之后,鼎香楼再也没招厨子,学徒都没有。 只留下几个跑堂打酒的伙计,都是可靠本分的。鼎香楼里的下酒菜一共就六个,盐炒黄豆、腌萝卜、虾皮白菜心、葱蘸酱、咸鸡蛋和韭菜花。 就这几个下酒菜,都是掌柜的亲自动手做的。” “真新鲜,还能这样?” 菱角跟柳承都算是小小的见过世面了,三溪镇可没这样的。 堂远接着道:“可不是?我还听说呀,当初下毒那厨子最后也招供了,是个什么大家族的少爷,看上了鼎香楼祖传的酿酒方子。 对了,这案子还是何大人刚到临照县时候破的。” 柳承惊道:“那不得有十年了?” “不止吧,反正这鼎香楼的怪规矩一直用到现在,大家好像也习惯了。” 旁人听个热闹,盼儿琢磨着,要不要弄一两个小菜带着,万一有人吃腻了,想吃吃她做的呢? 盼儿想得蛮好,只是这小菜最终没能卖出去,而是送出去的。 十月十二,出海的渔船靠岸,皮糙肉厚的汉子们被海风吹的满脸风霜。头发丝都泛着卤水味儿。 叶家只有最小的两个在海边帮忙,大哥每出去一次,就黑一点,不过瞧着越来越像小顺村的人。 叶青竹问雅儿:“小顺村人是什么说法?怎么还冒出来个像不像呢?” 雅儿盯着大哥和叔叔伯伯们看,戳着手指头道:“黑脸,白牙,胳膊上一条一条的。” 金老大听见后哈哈笑,说那是爷们儿特有的,叫腱子肉,叶大郎还差得远呢,起码得一两年。 收了鱼,汉子们回家补觉。叶青竹也只来得及问上一句小吃摊子顺利与否。 雅儿还没说完,累狠的大哥已经打呼噜了。 大哥身上满是海腥味,现在哥哥们的屋子里也是这个味道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