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 楔子 海棠回到系统空间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她看着飘浮在眼前的光球,茫然地问:“系统,我怎么回来了?” 系统:“宿主已死亡,脱离第一个任务世界,请选择第二个任务世界。” “我死了?”海棠瞪大了双眼,“我只是睡着了而已,怎么会死?!” 系统:“宿主是被毒死的。毒放在宿主所饮用的茶水中。” 海棠满面震惊:“毒死的?谁给我下毒?茶水……”她没有睡前喝茶的习惯,但她所服务的宗室公府夫人深夜前来与她谈话,她少不得要以茶待客。由于要对侍女保密,茶还是她亲自泡的。 她当然不会在茶水中下毒,那么下毒的人就只有…… 海棠不甘心地问系统:“可是为什么?我正在为他们家最大的危机思考应对之策,跟他们是一伙的呀?如果不是我提醒了他们,他们还不知道自家正面临灭顶危机呢!” 作为退役女官,她在这家宗室公府中做两位宗室贵女的教养嬷嬷,八年来战战兢兢,教导小姑娘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教她们掌事理家、人情往来。可以说,如果没有她,就凭这家子性格散漫的家主夫妻,根本不可能养出知书识礼、才貌双全、进退得宜、全京城上下都赞叹不已的两位贵女来。 大姑娘两年前觅得佳婿,婚后一直很幸福。家主夫人总是说,这一切都是丁海棠嬷嬷的功劳。 海棠知道自己快要脱离这个任务世界了,但家主夫人的态度还是让人心情愉快。正因为她觉得自己与宗室公府一家宾主融洽,才会在发现二姑娘的恋爱脑会给全家带来祸患之后,果断选择将事实告知其父母的。 谁能想到呢?二姑娘连婚期都定好了,嫁的也是她从小仰慕的将门才俊,她却在婚前三个月忽然爱上了进京为质的敌国王子,甚至为了让对方获取其父汗的赏识,不惜潜入未婚夫父亲的书房,企图盗取边军布防图…… 幸好海棠及时发现制止了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然而一想到她差点儿做了什么事,海棠还是忍不住捏一把冷汗。 二姑娘根本不觉得自己犯了大错。边关将领们那么勇武,敌国每次来犯都成不了气候,就算再多来一回也没啥大不了的。可要是她的心上人能获得其父汗的赏识,说不定就有机会继承汗位。到时候心上人提议和亲,迎娶她这个大楚宗室女为王后,从此两国互为姻亲,友好相处,再也不用打仗了…… 海棠在讲课时曾给两个学生分析过国家政策、边疆形势,不知道二姑娘是怎么听的,竟然会说出如此天真单蠢的话来。 且不说两国是否真能因为和亲而不再起刀兵,大楚朝自开国以来就从未有过和亲之事,她哪儿来的自信,觉得皇帝会答应?况且,身为宗室成员,她与敌国王子私下勾连,出卖本国军事机密,竟然觉得皇帝会轻轻放过?别说她本人,就连她全家上下都要受累! 小姑娘家根本不听劝,海棠只能向家主夫妇告密。 如今,当事人还在为爱情犯浑,她的父母就先对提醒他们的好心人下毒手了?这是什么操作?! 海棠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们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如果是为了灭口,至少也要先把敌国王子解决掉,再堵上他们闺女的嘴!我要是会随便泄密,就不会把事情告诉他们了,只需要借口生病提前请辞离开。难道公府出事,还能牵连我一个外人吗?!” 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服。她处处为学生着想,这家人凭什么杀了她?! 自打她在大四实习期间遇上交通意外身死,就被眼前这个“工具人系统”附了身,成为系统的打工人了。她的工作就是穿梭于各个世界中,在适当的时机为“主角”提供助力,让他们度过难关、获取利益。她不清楚系统的目的,但似乎她作为工具人帮助了那些“主角”之后,本该落到“主角”身上的气运,就能被系统收割掉。 听起来不象是什么正派的设定,可日子是海棠自己在过。 她不甘心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只要能继续活下去,还活得不错,别人的气运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需要认认真真过好自己的日子,偶尔去做点任务,帮助一下“主角们”就行了。 刚穿进来的时候,她是贫家村姑,帮助“种田文主角”大姐发家致富。 被选入宫中做宫女后,她从无依无靠的杂役小宫女做起,帮助各种“权谋文男主”、“宫斗文女主”以及偶然入宫的“宅斗文女主”度过难关,同时也努力学习,将宫中藏书看完了大半,尚功局的各种技艺也熟识于心,终于凭自己的实力爬到了六品女官的位置上。可以说,整个皇宫里,很难找到比她更卷的人了。 要不是先帝驾崩,新君继位,新太后与新皇后都要安插自己人,她被礼送出宫,兴许还能再卷十年呢。 可出宫后她也没闲着。 家中亲人阔别二三十年,也谈不上什么亲情了。她到宗室公府做教养嬷嬷,日子还能过得舒服些。教那两个学生,她绝对用心了,甚至还帮着家主夫人处理了不少麻烦的家务事。 她这么努力,结果那些人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她不服! 海棠在抓狂,可系统却催她赶紧选择新的任务世界:“宿主不能在大楚世界久留,请尽快开始新任务。目前有两个世界可供宿主选择……” 系统一板一眼地介绍着某个西方奇幻世界的基本资料,有克苏鲁还有魔药什么的,另外还有一个武侠世界,主要就是帮助主角破案冒险的。 克苏鲁听起来陌生又危险。海棠卷了三十多年,早就累了,无辜被毒杀的心结解不开,才不想受虐呢! 她随口就选了武侠世界:“就这个吧,听起来没那么烧脑。”工具人只需要提高武力值保命就行。 她还是更关心自己被毒死的事:“我想知道后续。公府夫人把我毒死之后,是怎么处理二姑娘恋情的?” “系统不知道后续。”系统说,“宿主已经脱离大楚世界,不会有机会再回去,请将注意力放在新的任务上。” 海棠忍不住抓头发:“可我很想知道后续!真的没办法打听吗?这个世界是否还有别的工具人?” 系统拒绝提供信息,还提醒她为穿越新世界做准备,并激活新世界送出的福利大礼包。 海棠随手激活了礼包,见是一套《基础武技》,也不在意,又打开系统商城的版面,补充了急救包等必需品,正打算再用积分买几本武功秘笈,偶然翻到一本介绍毒物的书,不由得犹豫了。 要买一本吗?价格太贵,似乎不大划算。可要是不买,万一再有人向她下毒怎么办?武侠世界里应该不缺用毒高手…… 一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反遭了背刺,她就忍不住咬牙暗恨。 系统忽然发出警报:“即将出现时空乱流,建议宿主提前进行空间传送。” “慢着!”海棠正要去点那本《药毒总章》,就感觉到空间剧烈晃动起来。 随着系统一声“提前开始传送”,海棠在震动中穿过系统商城的版面,一头撞上墙壁,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章 被挡在城外的移民 大楚德光三十年春,二月中旬。 肃州城外的大片原野还被积雪覆盖着,春天的气息尚未驾临这座西北的边城,城门外的道路两旁,已经挤满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与牛羊车马。 去岁朝廷下令,要将沙、瓜二州的百姓迁入肃州,划嘉峪关而守,关外的城池关隘一律弃置。经历过朝堂民间长达半年的争论不休,朝廷依然没有改变主意,内阁还屡屡下令,催促沙瓜二州驻军退守关内,逼迫百姓迁徙。今年新春过后,瓜州第一批迁移的民众终于开始动身,跨越五六百里的荒野黄沙,抵达肃州城外。 然而肃州城的守将中却有人忽然疑心起这些百姓中有胡人的奸细,坚持要一个一个细细审问核查过,才能放入城中。一时间,城门外人牲堵塞,车马嚣喧,混乱不已。偏偏那位下令的将军十分固执,守门的军士也只能听令行事,细细查验每个要入城的瓜州百姓,导致进城的队伍行进缓慢。如此堵了两三日,依然还有数千人滞留城外。 许多人索性就地支起帐篷,筑了炉灶,一边排队等入城,一边烧水做饭,过起了日子。没有帐篷的人,也会将自家车马团团围聚在一起,人住在车中,牲畜就拘在车周围以免走失。只是人多混乱,时不时便有人起口角,争执对骂,甚至有打架滋事者。城中守将不得不派了士兵,每日出城巡视镇场,才勉强维持住了秩序。 这批百姓是瓜州第一批迁入关中者,当中有许多都是小有身家的富户,自问是响应朝廷号令,方才甘受这长途跋涉之苦。没想到他们赶了多日的路,刚到地方,一口气都没来得及歇,就遇上了下马威,人人都不由得生出一肚子怨气来。大家在瓜州相处多年,彼此都是熟络的,此时也顾不上是否曾经有过什么矛盾了,几个自认为有头有脸的便自发性地汇集起来,又去邀请了他们认为有头有脸的人,聚在一处商议,是否要进肃州城里找找关系,请那位下令细查的将军松松口,高抬手,让他们尽快进城安顿下来? 至少,要让他们这些家里人多又有大量行李牲畜的人家先进城,否则滞留在城门外的时间长了,天知道会不会闹贼,把他们的财物给偷盗了去? 就算有士兵巡视,防备路盗,也难保不会有牲畜受不了这冬春之际的寒冷天气,活活冻死。那样吃亏的还是他们呀! 几位年纪大些的财主老爷还苦着脸说:“咱们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几百里路走下来,个个都累得病倒了。从瓜州带出来的柴薪有限,粮食亦所剩无几,若是烧完了,难不成要让老人孩子冻饿死在城外不成?咱们对朝廷忠心耿耿,朝廷也当多多体恤百姓才是!” 还有稍机灵些的人提议:“将军疑心我们当中有胡人奸细,原是谨慎老成之言。可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熟人了,平日没少跟边军打交道,将军们对我等亦不陌生。只是将军们军务繁忙,兴许不知道我等被困在城外,若能给熟悉的将军们送个信,说说情,我等良民也能尽快入城,为将军们效命了。若有陌生不知底细者,再让士兵慢慢查验就是。” 众人纷纷赞同,互相交换着眼色,心里都有数了。恐怕这一回,大家都要出点血了。 离开瓜州时,他们被迫放弃了许多土地房屋财物,已是损失惨重。如今还未入肃州城安家,就要再割一回肉,心里实在痛得不行。然而继续滞留在城外,也不是个事儿。就算大家带的柴薪粮食能支撑到进城,牲畜亦未出岔子,他们也要提防关外神出鬼没的沙盗马贼。虽说这里是在肃州城外,卫所大军驻地,但谁也不知道那些胆大包天的匪盗是否会来冒一回险。万一真的来了,他们这些滞留在城门外动弹不得又随身带有大量财物牲畜的人,岂不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肥肉? 大家无可奈何地达成了一致,每人都要贡献出一份财物来,务必要让城中的将军们满意。 然而这时,有位姓海名西崖的老财主却发话了:“我们熟悉的将军们自然好说话,可肃州城里能下这种不近人情的命令的,也只有那一位将军罢了。他与其他将军们的关系如何,大家想必都有所耳闻。我们给将军们献上厚礼,真能让那位松口点头,放人入城么?” 这话一出,众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个个都沉默下来。 关于肃州城里几年前新来的那位孙将军,大家都不陌生。传说这位将军是宫中贵妃娘娘的族兄弟,来头极大,志向又高,一心要执掌西北军权的。只是镇国公府周家长镇西北,边军守将们都习惯了听从周家的元帅将军们行事,不免觉得他不合时宜。 将军们熟知兵事,勇武精干;孙将军背景显赫,却娇生惯养了些。双方不是一路人,日常没少起争执。孙将军这几年里没立下什么功劳,反倒出了几次岔子,若换了是寻常武官,早就丢了官,然而他靠山太硬,不但地位稳固,手中的权柄还越发重了。将军们看在眼里,更觉碍眼,平日里有事没事总爱讽刺一二。孙将军便疑心自己出的岔子是周家故意给他使绊子,只要有机会,定是要给周家麾下的诸位将军们添堵的。 有传闻说,朝廷会弃守瓜沙二州,就是孙阁老的主张,而皇帝会同意,也少不了贵妃娘娘的枕边风。镇国公府能镇守的地盘少了一大块,二州原有的守军即将调入孙将军麾下。谁吃亏谁得利,这是明眼人都能看见的。这对父女是要给孙将军撑腰呢! 众富户们想到自家因为朝廷号令而蒙受的巨额损失,还有那位孙将军时不时闹的夭蛾子,心里的怨气又忍不住往外冒了。人家背后靠着贵妃和阁老,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人公子哥儿,还能看得上他们献上的三瓜两枣?就算他们想办法将财物递了上去,只怕也是肉包子打狗。与其白折腾,还不如算了呢! 众人连连叹气,又发起愁来。 有个精明的行商悄悄找上海西崖老财主:“海老爷曾经也是官身,亦曾在这肃州城里任职过好几年的,与诸位将军们再熟悉不过了,难道连海老爷也没法入城么?将军们总不至于疑心海老爷您这位旧同僚是奸细,只需要您向守门的将士说明身份即可。若是海老爷能入城,捎带上小人一份就好了。小人感激不尽,定有厚报……” 海西崖老财主只是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我可不敢出这个头。那孙将军正想杀鸡儆猴,我这么做岂不是正好撞他手上了?万一他要重罚我,你还能出面替我揽罪不成?” 那人干笑几声,讪讪退下。 第二章 马车中的密谈 众富户们商量了半日,也拿不出个有用的章程来,只得扫兴四散。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不能继续傻等下去。不管能联系上哪位将军或是官员,只要有门路,他们就得想办法给城里递信,力求让自家尽早入城安顿下来。 那孙将军为了跟众位将军们斗法,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夭蛾子呢。他们不过是小老百姓,可经不起折腾,还是早日进城,登记造册,然后另寻安稳地界落户的好。 海西崖随着人群离开聚集地点。他笼着袖子,缩起脖子,驼着背,看起来比真实岁数起码要大上十岁,一副老态隆钟、毫不起眼的模样,不紧不慢地朝自家车队走去。 半路上,他遇上城里来巡视的士兵。对方客客气气地向他行了个礼,口称“海大叔”,递上一封信,别的话一句都没多说,就转身离开了。 海西崖袖了信,扫视周围一圈,见没什么人留意自己,便继续往前走。 回到车队,他老婆马氏笼着袖子,早就在路边等了许久,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如何?可商量出对策了?” 海西崖摇摇头:“各人想法子,打通进城的门路罢了。只要有一个人成了事,其他人就好办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马氏忿忿道,“那个孙将军要耍威风,找镇国公耍去呀,折腾我们小老百姓做甚?!” 海西崖转移了话题:“孩子们今儿怎样了?” “小石头的烧还未退,长安媳妇守着他呢。”马氏面露忧色,“海棠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一副蔫蔫的模样,总是睡个没完。表弟说,她这是伤了元气,需得好生休养些时日才行。我就盼着能早日进城安顿下来,否则这荒郊野外的,连给孩子熬点米粥都不方便!” 海西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谢表弟在哪儿?” “在海棠车里。”马氏回答,“表弟说,虽然没药了,但给孩子施个针,多少能让她舒服些。” “我去找谢表弟。”海西崖暗暗捏了捏袖里的信封,“你去照看石头吧。长安两口子两宿没睡了,再熬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马氏点头:“我这就过去。长安我已打发去睡了,只是睡不安稳。长安媳妇死活不肯离开孩子,就让她在边上打个盹。有我盯着石头呢,还能叫孩子出差错不成?” 马氏笼着袖子,顶着寒风走了。海西崖转头去找另一辆马车,孙女海棠这几日就住在里头。 前些年在边军任职的儿子死于战事,媳妇随后也跟着去了,留下一对儿女。海西崖与马氏当成眼珠子一般养着,把孙子孙女都养得健康活泼,令他们两口子老怀安慰。哪成想,这回搬家迁居,义子长安生的孙子小石头年幼贪玩,在城外歇夜时跟别的孩子打起了雪仗,还把孙女海棠拉了过去,玩得全身衣裳都湿透了,却连个热水澡都没法洗。姐弟俩双双着凉,得了风寒。 连日赶路,孩子们本就疲惫虚弱,一旦病发便难以收拾。他们一行人随身带的药都吃完了,还从同行人处借了些对症的药丸子,才勉强撑过去。如今海棠刚有了起色,小石头还依然高烧不退,一家人正急着进肃州城请医买药呢,偏偏被堵在了城外,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海西崖想起了死去的儿子媳妇,心里就沉甸甸的,再想到义子长安亲生父亲临终前的托付,还有长安夫妻看着高烧不退的儿子时那苍白忧虑的脸,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来到马车前,他掀了车帘上去,就看到表弟谢文载正在收拾针囊。八岁的孙女海棠缩在被窝里,小脸黄黄的,双眼紧闭,似乎已经睡了过去。侍女金果坐在车厢一侧,仔细地替孩子掖着被角。 海西崖问谢文载:“施针结束了?海棠如何?” “眼下看着还好。”谢文载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书卷气浓厚的脸上,如今已满布风霜,“但孩子大病一场,哪怕目前看起来没有大碍,终归是伤了元气,需得尽快找个安稳的地方好生休养。我施针只能让她好过一些,可要让孩子好起来,还是要吃药,吃能养人的汤粥。” 海西崖看向金果:“去给海棠熬些米粥来,熬得软烂一些,尽可能让她多吃一点,再给小石头那边也送一份。” 金果小声应了,爬下了马车。 海西崖小心扯好了车帘,从袖中掏出了那封信:“商议没有结果,这是回来的路上,有个士兵递给我的。看着眼熟,应该是老顾的部下。” 谢文载看着信封:“表兄打开看看吧,兴许是好消息。” 海西崖打开信封,借着车窗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看完了信,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来:“果然是好消息!周家三将军与其他几位将军商议了,寻了个由头激将,把孙永禄激去了关城那头。若无意外,今晚姓孙的就要出城。等他一走,肃州城这边的事情就好办了。” 谢文载接过信,也细细看了一遍,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若事情真能顺利进行,我们明日就有望进城了。海棠这边应该不会有事,小石头那边今晚若再不能退烧,明日就危险了。能及时进城找到药材,我才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表弟别这么说。若不是你医术好,两个孩子的病情只会更重。”海西崖无数次庆幸,自家表弟这些年经历坎坷,却从来不曾自暴自弃过,还自学了医术。否则在这荒野边城,他上哪儿找靠谱的大夫来医治孩子? 谢文载却只是苦笑:“我的医术不过是平平罢了。若真的好,两个孩子也不至于因为一场小风寒,便高烧两日仍不见好。真正论起来,若不是因为我,他们早就能进城了,根本不会遭这场罪!” 孙将军故意为难人,也只能为难那些无根无基的寻常富户而已。表兄海西崖曾在边军为官多年,还在肃州卫担任过数年正八品的知事,人脉颇广。他要是向守城门的士兵表明身份,早在第一天就能进城了,根本不会滞留至今。 海西崖之所以低调行事,老实排队,都是因为孙将军为了细查“奸细”,就一直守在城门口,任何人进城都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过一遭。谢文载被流放将近三十年,容貌大改,不是熟人根本就认不出来了。然而他年少风光时,曾与那孙将军打过几次交道,没少生隙。这孙将军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天知道是否还记得年少时的对头?哪怕谢文载已经遇赦,恢复了自由身,海西崖也不敢拿表弟的性命冒险。 海西崖宁可带着一家人在城外捱着,等到这孙将军不耐烦离去,再谋进城之事。为此他还特地给城中的旧识送了信,让他们也别积极打点,免得撞在孙将军手里,暴露了他海家一行人里掩藏的秘密。 谢文载为了几位同行好友的安危,接受了表兄的好心安排。可如今,两个孩子因此遭受病痛折磨,叫他如何能心安? 第三章 物是人非的穿越 海西崖一看表弟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表兄弟俩少时不算熟悉。一是两人家住两地,来往不多;二是海西崖的母亲谢氏作为谢文载的堂姑母,从小资助其读书,总在儿子面前说侄儿有多么出色,说得多了,谢文载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让相对平庸的海西崖听了心烦。 但三十年前,就在谢文载高中探花,成为翰林院新贵后不久,谢氏病逝,他丢下京中的一切,跑到永平府海家奔丧,在姑母牌位前哭晕过去,夜里醒来后又含泪向年纪比自己大许多的表兄求助,海西崖就什么气都消了。 在那之后,就是海西崖携妻儿远赴西北边关任职,关照着被流放而来的谢文载及其友人,近三十年来相依为命了。如今,他们表兄弟俩比亲兄弟还要亲近。海西崖对表弟的性格了如指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 他低声安慰:“别想太多了。孩子们只是运气不好,正巧撞上姓孙的故意为难人,不是你的错。就象当年你被流放,也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是你的座师吴公图你文笔好,让你去起草那份要命的奏折,惹得圣上大怒之后,又不敢为你求情,还坐视孙阁老拿你出气,害得你刚入仕途就被流放边疆,他却安安稳稳在朝中做尚书、国丈。圣上明知道你冤枉,却还是由得他们那些高官显宦拿你斗法,拖了将近三十年,才肯下旨赦免你,还是连带其他吴公门下弟子一块儿赦的。你是个正人君子,只是没遇上好师长,方才蹉跎半生。不是你的错,你对自己生什么气?” 谢文载听得心下温暖,微笑道:“表兄别这么说。恩师……原也有他的难处。况且如今吴家几乎死绝,连吴皇后与她所生的皇子也惨死坤宁宫,你又何必再抱怨他们呢?相比之下,我好歹平平安安活到了今日,又得到了赦免,从此海阔天空,逍遥自在,比起那些故人,已强了无数倍,实在没什么可不满的了。” “你若这么想,就牢牢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海西崖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那姓孙的今晚离开肃州城,明日我们就能放心进城安家了。家里人口不多,要忙活的事却不少。你那些老友们也一个个身娇体弱,需得你分心关照。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你就别再说废话了,老老实实帮我干活吧。” 谢文载不由失笑,应了一声,便拿起针囊下车。 海西崖看了一眼孙女海棠,见她睡得正香,也跟着下去了。整理车帘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压低声音问谢文载:“你们几个人私下说话,可曾讨论过那姓孙的为何来这一出?废弃瓜沙二州,原是孙阁老提出来的,为的是给他这个族侄增添手下的兵力,打压镇国公府周家。孙永禄原该期盼这事儿能顺利做成才对,怎的瓜州第一批移民才入肃州城,他就要生事?若是移民不能安顿好,朝中怪罪下来,肃州城里可不会有人替他擦屁股。他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谢文载小声道:“我们心里也觉得不解。老陆担心孙将军是听到了风声,知道我们会在这一批移民里,打算要揪我们出来报复。老曹倒是觉得,我们都已得到朝廷赦免,孙将军拿我们无可奈何,也没什么好怕的。” 海西崖冷笑:“就算遇赦,你们几个也只是白身,在这边关小城里无依无靠的,他手握重兵的孙将军想报复你们,简直易如反掌。老曹未免过于天真了,他这脾气,也亏得有你一路护持谋划,否则早就连尸骨都凉了,还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 倒是老陆的想法,颇有些道理。孙永禄行事有违常理,若不是有特定的目的,实在没必要给身后的大靠山孙阁老添堵。他在军事上虽是个草包,在做官上倒还有点门道,起码看起来象是个有能为的将军模样,能唬得住皇帝与朝臣们,以为他真能支撑大局,否则,早八百年就被调回朝中去了,还能由得他在边关胡闹不成? 海西崖决定要给城中的熟人递信,多打听打听。倘若孙将军当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有心要拿遇赦不久的吴门故生出气,他们进城后,就不能在肃州城久留,等登记造册,拿到新户籍后,就要尽快出城,另寻个安稳的地界落户。无论是甘州还是凉州,他们要尽可能离姓孙的远远的,不能叫他有机会找到才行。 海西崖笼了袖子走了。他要托即将进城的人给老朋友捎信。谢文载忧心忡忡地看着表兄的背影,暗叹着转身去小石头所在的马车,看看孩子的病情。小石头的亲祖父同为遭受孙家迫害的朝廷官员,虽然从前双方没有交情,但到了边陲之地,彼此打交道多了,也因为同病相怜而成了至交好友。他实在不想看到昔日好友的亲孙子因一场小小的风寒就夭折了。手上已没有药材,可他还有银针,多少能让孩子舒服一点。 海谢二人离开,侍女金果才刚刚熬上粥,暂时回不来,睡在马车里的海棠睁开了双眼,露出复杂的表情来。 那场忽如其来的时空乱流,真是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她本该离开大楚世界,前往新的武林世界去开始新人生的,如今却滞留于此。更要紧的是,她成为了这个同样名唤“海棠”的八岁女孩后,连睡了两日,融合了对方的记忆,才发现眼下是大楚朝的德光三十年,距离她被毒死的那一年,已经过去了超过半个世纪。 她在皇宫里做女官时,在位的皇帝年号“乐安”。乐安帝驾崩后,继位的是永昌帝。她因为太后与皇后的“恩旨”得以出宫,在宗室公府待了八年,死的时候是永昌八年的初冬。 在那之后,永昌帝在永昌十年就去世了,继位的是他与皇后张氏的独生子隆定帝。隆定帝在位十五年,夺嫡之争格外激烈,最后是母家式微的二皇子登了基。新君年号德光,至今已过去三十年了。 整整五十五年,超过半个世纪,世间早已物事人非。 八岁的海棠生在边疆,长在边疆,只是从家人亲友处能听到些京城的往昔故事。谢文载表叔公也会与他的朋友们讨论一下朝廷的政局,还有孙贵妃、孙阁老等人的跋扈行径。 但没人提什么宗室公府,更无人谈论大楚朝是否还与敌国联过姻。与大楚为敌的依然还是胡人汗王,曾经毒死过海棠的凶手,却多半已死在了历史洪流之中。就算她曾经教导过的两位宗室女足够长寿,活到了今日,她一个生活在边关的小女孩,也没办法去向她们质问些什么了。 海棠瞪着车厢顶部,只觉得什么事都不想干,什么话都不想说。 心累。 然而最要命的是…… 系统似乎死机了。 第四章 躺平式休假 海棠打开系统版面,戳了戳系统光团,对方毫无反应。 在版面的下方,只有“能源耗尽,请及时充能”一行大字。充能的进度条倒是亮着,然而进度只到“3%”。这还是她落地后放置了两天的成果,否则系统的能量就只剩下1%,仅仅够系统版面正常开启而已。 不,其实系统版面目前也不算是正常开启着的。 大半个版面都黯淡下去了,包括系统商城在内,许多功能键怎么点都没有反应。就连储物格,也只有最前面那两排系统初始自带的二十个格子可用。至于她这几十年里不停地做各种任务,积累功勋与积分,好不容易增加的新储物空间与新功能,全都因为能量不足而被上了锁。 初始的二十个储物格,因为在最前排的关系,她为了拿取方便,一向安排了紧急必备品,包括急救医疗包、衣物、食物和饮用水,小巧锋利的匕首武器,结实的绳索,雨具还有取火工具等等。不过最后一个储物格中,出现了一个看着十分陌生的物品,她怎么都想不起这东西是哪里来的了。 这东西名叫“花花转盘”,似乎是某种可以抽取植物种子的玩具。海棠没功夫细看它的使用说明,只疑惑自己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个玩意儿?难不成……是在遇上时空乱流时无意中点到的吗?说起来,它似乎就在那本《药毒总章》旁边。 海棠长叹一声,积分就这么浪费了。 算了,买都买了,有空再研究吧。她转头去检查储物格里其他的物品。 进行空间传送之前,她除了补充新的急救包,还接收了武侠世界的福利大礼包,里头包括一整套《基础武技》和若干营养液,后者是用来补充练武者身体营养的。 既然是《基础武技》,估计里头的武技品级高不到哪里去。对于穿越到武侠世界的工具人而言,有点稍嫌鸡肋了。倒是大礼包里附带的营养液,给了海棠不小的帮助。她这具大病初愈的身体,就是靠着偷偷喝下两瓶营养液,才彻底调养过来的,否则哪儿能好得这么快? 然而所有的这些,在海棠未能按计划进入武侠世界,反倒回到了大楚世界之后,全都成了鸡肋。 这个世界应该没什么武林、江湖吧?就算有,应该也距离海棠如今的生活很远。生活在边城的富户小女孩,有必要成为武林高手吗? 融合了八岁小海棠的记忆之后,海棠如今已经弄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小海棠的祖父海西崖是直隶永平府军户出身,娶妻生子后就调任长安府任小军官,后来又调去甘州、肃州。在前几年儿子海定城与儿媳乔氏相继去世后,他就放弃了世袭的军职,跑去瓜州做起了财主,经营着一个中等牧场,养了许多羊马,还开了一个酒坊,全都专供边军,收入颇丰,身家富足。 海棠还有一个同胞亲兄长海礁,小名宝顺,今年十一二岁了。此外,家里还有一位二叔海长安,以及二婶胡氏、堂弟小石头。但据说,二叔海长安其实不是祖父海西崖亲生,而是少年时抱养的,生父已经去世多年。 祖父海西崖与祖母马氏非常疼爱一双孙子孙女,对义子一家也不差。海家人感情和睦,相处融洽,家境又富足。海棠从小到大,除了父母早逝以外,几乎就没经历过什么不顺心的事。 不过,海家并不仅仅是这几口人而已,还有一位谢文载表叔公,乃是祖父海西崖的表弟。谢表叔公不是到西北来做官的。直到三年前,他还是个流放的犯官,在边疆度过了近三十年的岁月,从未及冠时的青春年少,待到如今两鬓含霜,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都荒废于此。 与谢文载表叔公一同被流放到边关来的,还有另外数人。陆爷爷、曹爷爷如今就在他们海家的车队中,只是身体不好,整天都缩在马车里不见人。早年前还有一位陆大叔和一位范伯伯,但他们三年前就离开了,眼下不知去了何处。 其实一同被流放来的,还有海棠母亲乔氏的伯父与二叔海长安的父亲。只是这两位早就不耐苦寒天气与病痛的折磨,许多年前便去世了,连尸骨都是埋在长安府,不曾跟着海家人到边关来。 而祖父海西崖会离开家乡永平府,千里迢迢来到陌生的西北边关,甚至一路从富庶的长安朝着甘州、肃州、瓜州……越走越偏远,连军职都放弃了,自然是有缘故的。 小海棠没有听家人详细提过,可她能猜到,这是在戒备着某些权贵。 三年前,朝廷下旨赦免了谢表叔公与陆、曹等人,海家上下都十分欢喜,还大肆庆祝过一番。然而谢表叔公即使恢复了自由身,也没有离开的打算,依然与海家人一起留在瓜州城,每天翻翻医书,写写文章,研究一下放牧和酿酒的技术。同行的陆、范两位好友离开后,曾经给他来过信,请他回去,可他始终不为所动,只是日常总忍不住议论朝廷的事罢了。 小哥哥海礁曾经问过祖母马氏,马氏小声说谢表叔公这是伤透了心,不愿意再为朝廷出力了,还让孩子们别多嘴,免得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得表叔公难过。 小哥哥与小海棠自然是老实听话的,可在大海棠看来,谢表叔公这模样,可不象是心灰意冷不想过问世事的模样。他要是真的甘心做个闲人,又何必与友人保持书信往来,时时打听朝廷的最新动向呢? 然而这些都跟大海棠没什么关系。 海棠习惯性地分析了一下身边的情报后,就开始唾弃自己爱操心的性格。 上辈子她那么用心努力,在宫中卷了二三十年,努力得连皇帝都知道她的才华名声了,到头来还不是被人随意礼送出宫,为几个不知用心学习真本事、只懂得讨好奉承新太后新皇后的庸碌女官让位? 她那么用心地教导出两位宗室贵女,还主动替雇主家想办法解决足以带来灭顶之灾的祸事,到头来反而被雇主视作威胁,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毒死了。 如今事过境迁,仇人可能早就老死,新的任务世界她没去成,系统死机也给不出任何有用的指示,新的家人还很和睦慈爱,家境也富足,用不着她拼死拼活地为家里挣钱,也用不着她跟谁勾心斗角,她还有什么必要去努力呢? 就这样吧。等到系统充满能量,恢复正常,兴许就会立刻把她送走,前往真正要去的武林世界,继续她的工具人人生了。她在大楚世界逗留的时间,只当是一次偶然的休假,轻轻松松躺平度过就好了。不需要努力,也没必要操心。这个世界的人有他们自己的生活,遇到困难就该自己去努力才是。她不过是个过客,何必掺和太多? 还不如多多珍惜几十年来头一次的珍贵假期呢! 海棠这么想着,就伸了个懒腰,打算好好睡一觉。 这时,车厢尾部忽然传来一声“咚”,她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第五章 猛然惊醒 海棠听到这种声响,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从昨儿夜里开始,就有人偷偷潜入海家的车队中,到处打探情况,明显是不怀好意。 天刚亮的时候,甚至还有人企图掀开车帘往车厢里头偷看呢! 不过那时候车里还有金果在,海家也有男人在附近出现,把那人吓跑了。如今车里只剩下她一个小女孩,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储物格里小巧锋利的匕首无声无息地落入海棠手中。只要有人胆敢往车厢里钻,她一定会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事后要如何向海家人交代?这还不容易么?边城地界,就算是小孩子,手里拥有一把小匕首也是寻常事,更何况海家还是军户? 造成那一声“咚”的人没有摸进车厢里来,只是藏身于马车后方,用一把公鸭嗓子跟同伙说话:“在这说话方便。车里是个生病的小丫头,睡着了,听不见的。” 他的同伙没有异议,反问他:“如何?可摸清楚哪几辆车里有好东西了?” “财物最多的是那辆黑色的大马车,海老头两口子就住在里头,但这辆车成天都有人守着,恐怕没戏。再来就是西边那辆大车了,里头装的都是各种香料,少说也能卖上几千金,容易出货,又只有一个老头看守,最好下手。” 同伙似乎不太满意:“就这一辆车?我听说海家可是大财主,好东西多得是。” “好东西再多,咱们又不能明抢,万一惊动了城里的守军,要如何脱身?”公鸭嗓并不贪心,“羊皮和烈酒虽好,但要运走也太麻烦了,还是香料省事。” 同伙不吭声了,显然不大甘心。 就在这时,马车侧前方传来一声呼喝:“什么人?!” 海棠听出是自家小哥哥海礁的声音,正担心那两个歹人会不会欺负孩子,就听得那两人如惊弓之鸟般,迅速逃走了。 就这胆子,还想抢劫海家? 海棠不由得露出鄙视的表情,就看到车帘子一掀,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钻了进来。 海礁小哥今年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但长得颇为高大壮实,宽肩长腿,光看背影,就跟个矮个子成年男人没什么区别,只是脸上稚气未脱罢了。 他是个浓眉大眼的朴实少年,肤色黝黑,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满面关怀地凑近了妹妹细看,见海棠醒了,便露出高兴的表情:“醒啦?没吓着吧?刚才好象有人偷摸进来,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放心,哥哥就守在外头,不许任何歹人靠近!” 说完他又忍不住抱怨:“金果呢?她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不管啦?我要告诉阿奶去!” 海棠沙哑着声音替金果辩解:“爷爷让金果去熬米粥了。我一个人睡着挺好,刚刚才醒的。”她低声道,“方才有两个人躲在车后头,商量着我们家都有哪几辆车装了值钱的东西,好象打算要偷呢。其中一个看上了装香料的那辆车,另一个连爷爷那辆车也不想放过。哥,你去提醒爷奶一声,夜里可能会闹贼。” 海礁顿时恼了:“什么人这样大胆?!光天化日摸进来就算了,居然还想偷东西?!活腻了?!”骂完了贼,他又忍不住骂家里的护卫和仆人,“大白天的就让贼摸进来了,他们都是死人不成?!” 少年骂骂咧咧地下车去了,不一会儿便领着谢文载与老管家崔伯回来。 谢文载关心地摸了摸海棠的额头,还替她把了脉:“没吓着吧?放心,这事儿大人会解决的,你只管安心休息就好。” 崔伯绕着马车检查了一圈,回来报告:“谢爷,马车后确实有贼人落下的痕迹,跟我在其他马车周边发现的极相似,看来这伙人早就盯上咱们家了。” 谢文载叹了口气:“咱们家人口不多,却带了许多羊马,车也赶了十几辆。如今滞留城外,光是派人手看顾车辆牲畜,就忙不过来了,难怪会被人盯上。” 海礁忙道:“表叔公,咱们得想办法抓住这伙人才行!不然再让他们摸进来,万一伤着谁了怎么办?妹妹还病着呢,她一个人在车里待着,也太危险了!” “把这辆车挪到我的车边上去吧。”谢文载道,“小石头还病着,你阿奶和你二叔两口子都要照顾他,你爷爷去打点进城的事了,你年纪又还小。我和你陆爷爷、曹爷爷虽然年纪大了,帮着照看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等你爷爷回来,我会跟他商量,想办法尽早进城去。” 海礁咂巴咂巴嘴:“那好吧。表叔公你可要把我妹妹看好了,有事只管喊我。” 谢文载笑了,转头就招呼崔伯挪车。 海棠睡的马车,其实位置距离家人并不远,只是周围多是载着货物行李的大车,跟住人的马车都有一段距离,跟外人还隔着许多羊马,安全性还是可以的。这是她穿过来后,借口想要个清静的环境休息才特地要求的。原本她是想着离其他人远一点,更方便自己检查系统的情况,可金果一直待在车里照看她,其实也没方便到哪里去。如今谢文载要挪车,她就没有吭声。 崔伯挪开了三四辆马车,才腾出道路,把海棠的车挪到了谢文载与陆、曹两位老人的马车边上,另一边是海礁的马车,倒也方便做哥哥的照看小妹。 挪完车后,天色昏暗下来,已是傍晚时分。 金果熬好了米粥,送来给海棠吃了,说不上好吃,但以如今的条件,也没办法要求更多。 吃过米粥,金果又去干活了。隔壁马车里几位老人家时不时就过来看海棠一眼,倒也没什么可让人担心的。但很快,谢文载就来通知陆、曹二位:“表兄回来了。他刚刚在城外与刘恪仁见了一面,把人请回来了,让我们过去说话。” 曹爷爷吃了一惊:“刘恪仁来了?他就不怕叫姓孙的看见?!” “听说孙永禄刚刚出城,往关城那边去了。”谢文载沉声道,“若他不走,刘恪仁还真未必敢来找我们。他不能久待,天黑透之前就要回城,我们快走。” 三位老爷子齐齐往海西崖的马车那边去了。海棠在马车里听见动静,心里有些好奇,这“刘恪仁”是什么来头? 车帘再次被掀开,海礁提着一盏灯笼钻了进来:“表叔公有事,我过来陪你。” 海棠笑了,挪出一个空位:“我要睡了,哥哥也歇一歇吧。你今天帮忙看着马,也累坏了吧?” 海礁笑嘻嘻地:“我不累,坐着打个盹就行。”其实还是累了。 海棠也不多说,闭上眼睛养神,不一会儿,车厢里就响起了呼噜声。她睁开双眼,借着昏暗的灯笼光,看到海礁倚靠着车厢壁板,早已睡得熟了。 海棠放缓了表情,起身扯过一件羊皮袄,轻轻盖在小哥哥身上,免得他着凉。 刚躺回原位,她就看到海礁猛然睁开了双眼,一副受了大惊吓的模样坐起身,脸上露出惊愕、警惕、凶狠、绝望……许多无比复杂的表情。 曾经单纯莽撞的少年似乎消失了。如今在这双眼睛背后的……是一个历尽沧桑的灵魂。 第六章 小哥哥重生了? 海棠的心情有些复杂。 海礁小哥哥这异相,摆明就是换芯了。只是不知道是被穿了,还是本人重生。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看这人的眼神,都不可能过得幸福快乐,还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惨事呢!海礁这个单纯朴实的少年,真心实意地关怀妹妹的好哥哥,难道就真的回不来了吗? 海棠闭上了双眼,心中有点难过。 海礁在震惊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扫视一眼车厢中的情况,瞧见闭目沉睡的海棠,顿时全身一震。 他悄无声息地提起挂在车壁上的灯笼,靠近了海棠的脸,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打量着那张小脸上的五官。 海棠能感觉到光源离自己很近,但她一动也没动,还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就象是真的睡着了一般。 不一会儿,光源被移开了,接着就是海礁的呼吸声加重,还夹杂着几声哽咽。少年颤抖着张开双臂,隔着厚厚的棉被,轻轻抱住了小妹妹,似乎在强忍着哭声:“太好了……小妹还活着,还没死……老天保佑,我居然重新活过来了,还回到了从前……” 海棠继续装睡,心里却松了一大口气。还好,看来海礁只是重生,并不是被人穿了。虽然现在的他已经不复原本的天真单纯,但好歹人还是那个人,没有换了芯子。他对家中亲人还有很深的感情,对妹妹也依旧关心。 不过……听海礁这哭声中透露的只字片语,莫非海棠以后会遇上什么不幸的遭遇?她可得提防着些才行。 除此以外,能拥有重生这种待遇的,百分之九十是主角,只有少量的可能会是其他主角故事中的炮灰。也不知道海礁是哪一种情况,更不清楚他身边是否会出现别的工具人。海棠心想,自己也许有机会遇上其他同事,提前解决掉目前系统死机失联的问题? 海棠一边装睡,一边寻思着将来要做的事,海礁已经抬起头来,小心地拨开了妹妹的额发,低声道:“你放心,我知道敌军哪一天会来。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们遇上那种惨事!只要赶在敌军破城之前离开肃州就行了。我不会再让你们惨死了!所有人都要活得好好的……哪怕让我拼了性命,也会保住全家人的!” 慢着!少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破城?敌军?惨死?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儿? 可海礁少年只是刚刚重生过来,乍一瞧见惨死多年的小妹还活得好好的,心情激动之下,才会说出了心里话。在拿定了主意之后,他就镇定下来了。即使小妹“睡”得很香,周围也没别人在,他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免得叫旁人听了去。 有些秘密,藏在心里就行了,根本不需要说出口。 海礁小心翼翼地替小妹掖好被角,忽然听得有脚步声靠近马车,顿时警惕地朝车厢门望去,见有人一声招呼不打就掀起车帘往里钻,身上肌肉不由得绷紧:“谁?!” 进来的是侍女金果。她瞧见海礁,便露出微笑:“礁哥儿过来了?棠姐儿怎么样?太太刚刚还问呢。” 海礁隐隐约约想起来了,这女子好象是祖母的侍女金果,肃州城破后便不知去向,也不知是生是死。不过她好象有胡人血统,兴许能在胡人铁蹄下保得性命也未可知。 他身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但想到自己被敌军掳走后沦为马奴的那三年悲惨遭遇,心里还是忍不住对有胡人血统的人生出厌恶:“小妹没事。阿奶……如今在哪儿?”他也很想念死别多年的其他亲人。 金果以为他问的是马氏如今在哪辆马车里,便答道:“太太还在小石头那儿呢。小石头的烧退了,二奶奶刚松一口气,就当场晕过去,好不容易才醒。太太打发她跟二爷一道睡觉去了,自己留下来看护小石头。” 海礁想起小堂弟,心里有些难过。小石头进城后不久,病情刚有了起色,就闹着要到街上买好吃的。他这个做大哥的心软,主动替弟弟跑腿,没想到刚上街,就遇上敌军入城,当场被掳走。等到他九死一生逃回肃州城时,全家人都已死绝了。 倘若他当时没有上街,大概就能跟家人死在一起了吧?也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想起上辈子经历过的一切,他真的宁可早早死了,也好过活受罪。 海礁回过神来,见金果很小心地替妹妹擦额头,犹豫了一下,才决定暂且相信她。 不管这个丫头在大战后是死是活,至少眼下她不会对小妹不利。 海礁刚下车,就瞧见谢表叔公与两位老爷子向这边走了过来。他心中感慨万分,不由得想起了被几位老先生盯着读书的童年,顿觉亲切又怀念,于是迅速绕往妹妹马车后方,避开先生们,以免被他们查问功课。 小时候的他功课还行,可如今事隔二十年,他哪里还记得背过的文章?先生们一问,他就要吃挂落了! 谢文载远远的就瞧见海礁偷溜了,不由得失笑,转头对两位友人说:“瞧宝顺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也不知道闯了什么祸,怕我们知道呢。” 老曹笑道:“小孩子还能闯什么祸?八成是没做功课,怕我们查问吧?” 老陆听得直笑:“你们也盯得太紧了。孩子还小呢,别逼得太过。宝顺素来聪明,只是年纪小贪玩,缺了点耐性,等大几岁就好了。” 谢文载笑着摇头,先去给海棠把了一回脉,见她脉相平和,睡得正熟,便嘱咐金果去熬药,然后与两位友人回了马车。 他与两位友人分住两辆马车。曹、陆二人共用一辆,谢文载带着所有藏书独占一辆。不过三人每天都会聚在他的马车上说话,今日也不例外。 海家的马车打得很坚固,但车壁与屋墙没法比。两辆马车离得很近,海棠躺在车中,能清晰地听到隔壁车厢中传来表叔公与两位老爷子谈话的声音。 谢文载提起刚刚见过的客人:“刘恪仁的话,你们觉得靠谱么?孙家人当真没发现我们的行踪?” 老曹道:“不可能发现的吧?你和海兄多年来谨慎筹谋,周家人也一路帮着遮掩。姓孙的顶多猜到我们在某个边城,却不可能知道我们已来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否则,我们滞留城外多日,他早就找上门了,还能由得我们在这儿悠闲度日?” 老陆道:“跟我们这些三十年前的老对头相比,刘恪仁算是他的新对头。可两人同在肃州为官,他都没动刘恪仁一根手指头,可见他早已不把旧怨放在心上了。如今他最想要的是立下大功,从镇国公手中抢过兵权。在这件事做成之前,他不会为小事分心。” 谢文载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刘恪仁说孙将军近日与一个姓孙的瓜州豪商走得近,似乎打听到不少胡人的情报,打算立一个大功劳。可是……我们在瓜州住几年了,几时听过什么姓孙的大商人?这人真的没有问题么?” 第七章 可疑之处 谢文载素来是个聪明细致的人。 别看他是以文章学问闻名,年未及冠就高中探花,他在军事谋略上的天分并不差。被流放了二十多年,他有镇国公府周家与表兄海西崖庇护,吃的苦头不多,日常除了读书、学医、写文章、教孩子以外,偶尔也会帮着分析边关军情,甚至还曾经为周家的几位少将军出谋划策,助他们赢得胜仗。 若非有这份功劳在,镇国公府周家也不可能一直庇护着他,让他在西北平平安安度过了近三十年。 别看他是周家女婿吴国丈的门生,而师母周氏正是现任镇国公的胞妹,他与吴国丈的师生缘份其实并不深,只是他高中那年的会试,主考官正是时任礼部尚书的吴国丈而已。吴国丈点中他为经魁,可探花的名次却是皇帝点的。他因吴国丈的命令起草了一份奏折,被问罪流放,吴国丈明知他冤枉,却还是坐视他前途尽毁。就冲着如此薄弱的师生情谊,吴国丈的岳家又怎么可能看在女婿的份上对他关照有加? 他被流放的头两年,是完全靠着表兄海西崖的帮助才支撑了下来。正因为他透过表兄的渠道,为边军将领参赞军机立了几次功劳,才有后头周家的暗中庇护。 不过自打海西崖的儿子海定城死于战场,谢文载就随着海家人离开了伤心地肃州,前往瓜州隐居,哪怕遇赦也没有离开。近几年,他偶尔会帮着熟悉的瓜州卫武将分析军情,但已不再参与战事了。肃州城里的故人们,可能已经有些淡忘了他的名声。 可一直陪伴谢文载度过漫长边城流放岁月的曹、陆二位老友,不可能会忘了他多次料敌先机的事迹。哪怕他们此前从未怀疑过那姓孙的商人,一听谢文载说此人可疑,他们便不由得沉下心来,细细思考其中的疑点了。 老曹沉声道:“边军战领与商队打交道是常有的事。有些商队根本就是为边军挣钱粮的,否则朝中总是有人寻借口延误粮草,边军手里没有银子,难道还真要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兵饿死?可这商人既然姓孙,又主动靠近孙永禄,说不定就是孙家派来的人,只是借着瓜州商人的名号哄外人罢了。” 毕竟孙永禄在边关已经蹉跎了十年,长安、凉州、甘州、肃州……他几乎每地都轮了一遍,也没真正立下什么象样的功劳。再拖下去,镇国公就要把帅印传给自家儿子了,还有他孙永禄什么事?孙阁老替侄儿着急,派个人来帮他的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人刚来就给孙永禄出了馊主意,明摆着就不是好人,天知道后头还要出什么夭蛾子。周家的将军们恐怕要有麻烦了。他们个个都是打仗的好手,可论跟人斗心眼子,恐怕未必比得上京里来的奸商。 老曹深深地为边军的将领们忧虑着,只觉得孙家派个假商人来,就是帮孙永禄坑人的。 老陆倒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若真是孙家从京里派来的商人,何必非要说是瓜州豪商呢?沙、瓜二州的商人,多有走西域贩货的,不打仗的时候,也经常会跟胡人打交道。周家就有一支这样的商队,其他几个卫所,也有各自熟悉的商人,将军们常在商队里暗中安插奸细,打探胡人动向……这姓孙的商人既然顶着瓜州商人的名号,想必也是打着同样的主意。他应该是孙家派来给孙永禄做探子的,为的就是帮他打探胡人的消息,让他有机会立下战功……” 孙永禄光是打压周家的少将军们有什么用?就算周家郎君无法继承镇国公的帅印,边军也还有那么多将领在呢,诸卫指挥使个个都比他孙永禄资历深、功劳大。他与其费功夫去坑同僚,还不如先想办法打探点有用的情报,为自己挣个象样的军功再说。只要他能领兵赢得一场大胜,孙阁老就能在京中为他造势,宣扬他是战神降世,强行抬高他在军中的声望,那还有希望谋一谋边军兵权。否则,没有功劳空有背景,他就算将所有边将都踩在脚下,接过兵权,也没办法真正服众,只要出点问题,就随时会被人拉下马来。 老曹与老陆对于那孙姓商人的目的各有猜测,谁都觉得自己更有理,只好转问去问谢文载的意见。 谢文载始终静静听着两位老友的分析。如今他也不说自己更赞同哪一个人的猜测,只道:“若这商人当真是来帮孙永禄打探胡人消息,好助他立下大功的,他在肃州城里闹这么大的动静,又是为了什么?” 曹陆二人闻言不由得一怔。 谢文载微微一笑:“平日时常来往西域边城的商队,除去将军们暗中养的探子以外,其他人谁不是小心翼翼地经营自己的名声?哪怕他们会特地巴结讨好大楚的将军们,也不会公开宣扬这种事,以免被胡人当成是奸细处置。他们的目的只是要赚钱罢了。在边关巴结大楚的将军们,在西域讨好胡人,但绝不掺和军务,这才是商人们惯常的做法。 “这姓孙的商人若要为孙永禄做奸细,就不该公然声称自己与孙永禄关系亲近,还滞留肃州城一月有余,生意也不做,日日围在孙永禄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得孙永禄信重。若真如他所说,瓜州移民中有胡人安插的奸细,他就不怕这奸细将他的消息传回胡人耳中?那将来他要如何替孙永禄打探敌情呢?怕不是刚到胡人的地界,就要立刻被抓起来了?!” 由此可见,这人根本不是为助孙永禄立功而来,那么,他又是凭什么赢得孙永禄信任的? 要知道,如今肃州城外大批移民滞留,已经影响到了城中军民的生活。若是闹得时间长了,肯定要引得怨声载道。孙阁老为了给侄儿添加助力,不惜放弃关外大片领土,在朝中也有无数人非议。倘若连安置移民的事也出了差错,还是他孙家人导致的,由此引起的风波,恐怕就不是能随随便便平息的了。 孙永禄再蠢,他身边总有幕僚能想到这一点。那他又为何执意听信那商人的话,每天守在城门口抓奸细呢?那商人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老曹立刻就想到:“难不成是朝中其他人在给孙阁老挖坑?从孙永禄这个蠢人身上下手,总比对付孙家其他人容易。” 老陆皱眉:“只是为了争权夺利,便任由沙州百姓受苦,这背后主使之人,也不是什么仁厚君子。” 谢文载无奈地看了两位老友一眼:“你们怎么只想到京里的高官身上了?就没觉得……这可能不是咱们大楚的人在捣鬼?” 曹陆二人惊讶地看着他。 谢文载冷笑:“肃州每日城门大开,无数人畜车马堵在路上,万一有敌袭怎么办?守军是狠下心不顾百姓生死,强行关门,还是任由城门大开,百姓与敌骑一同入城?” 老曹忙道:“敌袭?不可能的吧?若有敌情,关城那边定会示警!” 谢文载挑了挑眉:“可如今守在关城的……是孙永禄啊!” 第八章 海棠决定支楞起来 老曹与老陆都沉默了。 大家都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与边军又不缺书信往来,对于那孙阁老的族侄孙永禄是什么货色,谁不是心里有数? 这人其实不算是个蠢人,但若论领兵打仗的本事,他是真没什么天赋,倒是十分擅长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每每遇到要冒风险的事,他都会明哲保身,甚至是盘算着反阴他人一波。而那些不需要承担风险的功劳,他总是十分积极地争取,什么手段都敢使,也不管周围的人会如何看待他。 就因为他这种为人作风,每次大战有机会立军功的时候,他都会缩回去,然后在战事结束后,别的将军们因战功而受嘉奖时,跳出来阴阳怪气,仿佛是别人故意妨碍他,他才没分得一份功劳的。而事实上,他从来没有真正独立带兵打过一场仗。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孙阁老说的,孙阁老竟然真的相信他在边关多年来一事无成,都是镇国公府打压算计的缘故。 当然,也有可能是孙家实在没别的人才了。孙家本来就不是世家大户,孙阁老刚中进士那会儿,还被算在寒门才子、暴发户的圈子里。他的子侄多是以他为榜样,一心走文官路子的,唯有孙永禄熟读兵法,武艺骑射都过得去,看起来是个值得栽培的武将苗子。若是孙永禄不可用,孙阁老也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了,若不想放弃边关兵权,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他。 而孙永禄能得到孙阁老的看重,怎么也有点表面上的本事,能唬一唬不了解他的人。只要不是让他独力指挥一场战斗,光是守守关隘,遇到敌情时就发发警报,应该是没问题的。这么简单的事,边关诸卫中有品级的军官,哪怕是七八品的总旗小旗,也能办得到。 曹陆二人还觉得,孙永禄目前就盼着能立个大功劳了。虽然守关示警的功劳有限,但总比没有强。他若是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到,那就别提什么立功上位了,镇国公府一定会参他贻误军机,早早将人撵回京城去的。 老陆严肃地问谢文载:“你觉得孙永禄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么?他还不至于无能到这个地步吧?” 谢文载也严肃地对他说:“就算他能办得到,只要那姓孙的商人当真心怀鬼胎,就一定会让他办不到!” 老陆顿时不说话了。 谢文载对这商人的怀疑真不是无的放矢的。 这人若是孙家派来给孙永禄做智囊的,怎么会不顾孙阁老的名声,妨碍沙州百姓迁入肃州,还让孙永禄公然去做背祸的人? 他若是帮孙永禄去胡人地界做奸细的,把自己跟孙永禄的亲密关系闹得人尽皆知,还怎么冒充无辜商人出关? 既然他什么都帮不上孙永禄,那他搞这么多事是为了什么目的? 怎么想这人都很奇怪。孙永禄该不会也是被他骗了吧? 老曹想了想:“孙永禄今晚刚刚离了肃州城,刘恪仁说那商人还在城里,替他盯着抓奸细的事儿。就算那商人有什么阴谋算计,也不是近两天会发生的。咱们明儿进了城,就赶紧去找老顾他们提醒一声。只要他们把那商人盯紧了,再叫关城那头警醒些,就不怕孙永禄会出什么差错。” 老陆慢慢点头:“既然孙永禄走了,那滞留在城外的瓜州移民,也该尽快放进城中,登记造册了。只要没人堵在城门口,你担心的事自然不会发生。” 谢文载微微一笑:“希望如此。但那商人既然留在了肃州城,又岂会坐视自己的算计落空?还不知道他会如何糊弄孙永禄呢!倘若边军盯得够紧,兴许还能揪出真正的奸细来。” 三人随即便开始商量起明日进城后的计划,见了熟悉的边军将领,又该如何说服他们相信自己的推测,如此这般,直商量到深夜,方才各自安歇。 而海棠就睡在自己的马车里,从头听到尾,一字一句全都没漏下。 她想起了便宜小哥哥海礁重生后透露的信息,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谢表叔公真不愧是海家公认最聪明的人,他的推测真的再准确不过了。确实有敌袭,肃州城也确实被敌军攻破了。虽然不知道这城具体是怎么破的,但有了谢表叔公的推断,海棠也大概能猜到会发生什么事。 只是不知道,敌袭会在哪一天到来? 海棠看了看系统面板,充能进度停留在3.5%,就算再充几日,也不可能让空间传送功能恢复正常运转。可她要是不能尽快离开这个世界,就要与海家人一同身陷战火了! 海礁似乎认定自己有机会改变家人的悲惨命运。可明日海家人要是能顺利入城,还要前往官府登记户籍,安排去处,两个生病的孩子也需要请大夫抓药,略加休养。爷爷海西崖曾提过,海家从瓜州带来的上等骏马,除去自家留两匹做种马以外,其他的都要卖给边军的熟人。除了少辆的种羊种马与拉车的马以外,海家人不打算带太多的牲畜继续赶路。 要办的事有这么多,哪怕不提谢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想要查清那孙姓商人底细的事,海家人三两天内也绝对走不了。海礁是重生过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若他依然有把握能带着家人避开城破的惨事,那就是敌人近几天内还不会来? 可事情真的会如此顺利吗?海礁一个孩子,若不能拿出足够的理由去说服长辈,海家人怎么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就早早离开肃州城? 而离开肃州城后,海家人就能安全了吗? 肃州城外是广袤无垠的荒野,想要前往下一个能安家的城池,起码要走上几百里路。万一在到达安全的地方之前,海家人先遇上敌军了呢?他们留在肃州城会有危险,难道在荒野中就不会遇上危险了吗?就怕到时候想逃都没法逃,连个能暂时容身的掩体都未必能找到。 那还不如不离开肃州,留下来与守军一同对敌呢! 正如谢表叔公与曹、陆两位长辈方才说的那样,只要把城门外滞留的移民提前放进城中安顿,让嘉峪关的守军小心留意敌情,肃州城还是大概率能自保的。 敌袭这种事,往年也不是没发生过,可肃州城不是一直好好地矗立于此吗?城中的军民百姓,不是还一直好好地在城中生活吗? 海棠暗暗拿定了主意。她会用适当的方式引导小哥哥海礁,让他放弃原本带着家人逃离肃州的不靠谱计划,改为向肃州守军告知真相,好团结一致,对抗来敌。 至于到时候要如何让肃州守将相信海礁的话……她还得好好再斟酌一下,想出个靠谱的借口才行。 事关自己的平安,本想躺平的海棠顿时支楞起来了。 第九章 进城遇仇人 第二天天刚亮,海棠就顶着一对黑眼圈起了身。 她昨夜冥思苦想,大半夜才睡着,几乎是刚闭眼就醒了,但她眼下顾不上这些。今天海家人要进城,她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金果只比她早起一会儿,就下车帮忙烧早饭去了,拿着用热水泡过的布巾回来时,看到她连头发都自己梳好了,衣裳也穿得厚厚实实的,不由得讶异:“怎么起得这样早?昨晚没睡好吧?”她发现了海棠的黑眼圈。 海棠接过湿巾自行擦脸:“没事,我这几天睡得够了。” 擦完脸,金果又把早饭给她端了来,仍旧是米粥,不过比昨天要稍稍稠一点。 海棠一边吃粥,一边问金果:“小石头怎么样了?烧退了吗?” “昨儿晚上就退了。”金果笑道,“刚刚还嚷嚷肚子饿了呢,我瞧见二奶奶舀了一碗粥送过去了。” 小石头痊愈了就好。就算海家人当真要逃命,大人们也不用担心他病情加重。 吃过早饭,海棠就要打发金果离开:“我已经没事了,阿奶和二婶那里一定有很多事要做,你去帮她们干活吧。我这里有哥哥陪着就好。” 正巧海礁路过马车外,闻言笑道:“我这就上车来陪你。爷爷已经跟守城门的人说好了,马上就轮到咱们家进城了。” 金果去了马氏所坐的马车,海礁进了车厢,也关心了一下小妹的黑眼圈。但随着海家马车相继启行,缓缓排成队列,朝城门方向驶去,海礁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站在车队前方的祖父海西崖身上。 他早起已经试探过祖父,祖父似乎并不打算在肃州城久留,可也没打算立刻离开。就连谢表叔公那边,似乎也计划着要在肃州城多留几日,办些什么事。 这让海礁很烦恼。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该从祖母马氏那儿下功夫?只要祖母想要早点离开肃州城,祖父应该会听吧? 可小石头的病刚好,祖母定会要他进城看大夫,确定病情彻底痊愈了再远行。有什么理由能让祖母改主意呢? 海礁看向兴致勃勃地掀起车帘往外看的海棠,觉得小妹兴许能帮上自己的忙。祖母疼爱小石头不假,可他和海棠兄妹俩,才是祖母的亲孙呢! 海礁凑近了海棠:“小妹,哥哥问你一件事……” 不等海礁说完话,海棠就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指着外头的车马行人对他道:“哥,你快看!那只骆驼好厉害!它能背这么多东西!” “啊是……”海礁随口应着妹妹,又再尝试着引起话头,“小妹……” 海棠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哥哥,那人是谁呀?穿得一身富贵,还对爷爷笑得这么谄媚,我看爷爷压根儿就不想搭理他!” 海礁下意识地顺着妹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顿时全身一震,双眼随即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这人居然也在肃州城?!就算化了灰,他海礁也认得这人是谁!胡人老汗王帐下第三王子最宠爱的汉女小妾的父亲,是关西七卫地界上有名的奸细兼豪商!兴许这人眼下还寂寂无名,但未来三年里他会名震西域,大楚所有边军将士一旦见到他,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海礁上辈子被掳走后,就是在这人的马场里做了三年的马奴,每日过得生不如死。若不是这人的女儿恃宠生骄,企图加害怀孕的主母,被汗王的三王子活活鞭死,牵连这人被杀,海礁还没法趁着混乱逃回关内呢! 海礁上辈子不知挨了这人多少顿鞭子,身上的伤痕直到二十年后还存在。一见到这个人,他就再也无法抑制住心头的仇恨,恨不得当场跳下车冲上去,一刀了结了对方。 然而小妹海棠的声音及时让他冷静了下来:“哥,这人到底是谁呀?你认得他吗?看起来真不象是个好人。”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愤怒:“不认识……但阿爷不想搭理他,他就肯定不是个好人。咱们要提防着些,也让家里人离他远点儿。” 海棠应着声,眼睛盯着那穿着绸面华服的商人,看到两个与爷爷海西崖有说有笑的官员带来了新的士兵,换下了原本负责登记进城移民的人,而被换的人跑去找那商人说话,被后者笑着打发离开…… 她想,这人必定就是谢表叔公他们说起的孙姓商人,疑似胡人奸细的。看小哥哥海礁这表情,奸细的身份没跑了。肃州城破,肯定有这人的功劳,否则海礁怎会这么恨他? 孙姓的商人脸上始终带着笑,哪怕明知道海西崖与刘恪仁等人都不想理会他,他也没有拉下脸来。刘恪仁亲自带了人来换下负责登记的孙永禄心腹,开始加快移民进城的进度,孙姓的商人除了上前问好,打听海西崖的身份,以及刘恪仁等人会与他交好的原因,什么事都没做,更没阻止士兵们简化移民进城的手续。 他甚至还在刘恪仁与海西崖面前苦着脸感叹,暗示自己也是听从孙将军命令行事,身不由己…… 海西崖早得表弟提醒,对这姓孙的商人怀有戒备心。不管他怎么说,都没理会。然而刘恪仁显然有几分信了,看向那商人的目光,不再象早前那么冰冷戒备…… 海家是今日城门开启后,第二个排队入城的瓜州富户。经过刘恪仁事先打点,负责登记的人只记下了海西崖与其子海长安的名讳,其余老弱妇孺的姓名一概省略,只写了有几个男人、几个女人、几个孩子、几匹马、几只羊、几辆车等等。谢文载与曹、陆两位老友一直坐在车中,没有露脸,就随着海家人顺顺利利地完成了登记,进入城中。 移民登记进城的速度比前几日加快了许多。就算是孙永禄留下的人手还惦记着抓胡人奸细的事,也没有跟那些有名有姓甚至还担任过军职的大户计较,只留意那些单人匹马随大部队而来,又或是没人能证明其身份来历的,认为这样的人更可疑。 海家进城后,刘恪仁就把城门口的工作交给了别人,自己陪着海西崖往城中钟鼓楼的方向走。 海西崖从前在肃州任职的时候,本以为会在此地久住,便斥资买地建起了私宅。后来因儿子死了,他带着家人远赴瓜州,才把宅子借给了被贬斥到肃州的刘恪仁。刘恪仁一直住到朝廷下旨赦免谢文载等人,便另行置宅搬了出去,写信劝海家人搬回来。只是海家人与谢文载一直在婉拒,这宅子就此空置了三年。如今刘恪仁打发仆人将宅子收拾干净,屋瓦土墙都修补过了,欢欢喜喜地物归原主,心头才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 海家人顺利进了城,心情都放松下来。车队走到半路,二叔海长安下车了,打算到城中医馆去请个大夫。 海礁看着二叔下了车,便也跟着下车了。他哄海棠:“哥哥去街上给你买好吃的。”心里却寻思着,要查清楚仇人在肃州城打算做什么坏事…… 第十章 记忆中的家 海棠没有阻止海礁。 看小哥哥那表情,她就知道他是找那姓孙的商人去了。虽然不清楚海礁有什么计划,可海家在肃州城还算有点关系背景,就算出了问题也有办法捞人。 事关即将来临的敌袭,如果海礁能从那奸细商人处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对海棠也有好处。她当然不会在这时候拖小哥哥的后腿。 她随着家人同行,很快就到了肃州城里的家。 肃州城不算大,是一座长方型的城池,城内所有的街道建筑都是以钟鼓楼为中心,向外辐射修建的。海家的私宅距离城池中心的钟鼓楼并不远,与海西崖曾经任职的官衙,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周边闹中带静,去市集也很方便。 海棠在家门前跳下车,抬头仔细打量着这个在小海棠记忆中已经印象模糊的家。 这是一个带有陕地风格的宅子,高墙窄门,门内是个又长又窄的院子,两边都有房屋,用花砖砌成的矮墙隔出了三进。第一进是客厅、客房、厨房与下人的住处,还打了一口深井;第二进东厢三间住着谢文载与曹、陆二位,西厢三间打通,则是海长安一家三口的居所;第三进正屋住着海西崖夫妻与一对孙子孙女,东厢原本是他们儿子海定城夫妻的房间,西厢充作库房。如今这些房屋全都打扫干净了,家具也都摆上了,连炕都烧起来了,海家人只需拎包入住。 海西崖与谢文载拉着刘恪仁,再三感谢他用心。刘恪仁反过来感叹当初他落难时,是海家人与谢文载拉了他一把,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刘恪仁苦劝海西崖他们留在肃州城:“我都听说了,海兄从前在肃州,是军中经营钱粮的一把好手。这几年你不在,几位将军年年都要为粮草嚼用发愁,对你的本事念念不忘。海兄只管留下来吧,孙永禄根本不算什么。边军上下都知道他是个草包,早晚要把他踢回京城去。” 海西崖与谢文载对视一眼,后者便拉了刘恪仁进客厅:“刘兄,有件事我们想跟你商量一下……”海西崖随后向老曹、老陆招了招手,三人一同跟着进了客厅。崔伯见状,连忙走到客厅门外站岗放哨去了。 海棠往客厅这边看了几眼,就跟着祖母马氏进了第三进院子。 马氏看着院子里的榆树,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怀念的表情:“这棵树居然还在……它是你出生那年,你爹亲手栽下的,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它都有这么高了。” 小海棠的记忆中也有这棵榆树:“我记得,小时候我还跟哥哥在树下玩耍呢。” 马氏听得笑了:“可不是么?你哥那时候可淘气,还要爬树呢。当时这树还小,哪里经得住,折了好几根树枝,把你娘气得跺脚,嚷嚷着不给他做最爱吃的红烧肉了。” 海礁如今已不是淘气的年纪了,榆树也长到经得起孩童攀爬的粗细,可母亲乔氏却再不能给他们做拿手的红烧肉了。 马氏想起自己青年早逝的儿子和孝顺的儿媳,眼圈就忍不住发红,撇开头悄悄拿帕子拭了泪,回头见小孙女只顾着看树,估计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失态,便装出一副没事人儿的模样,中气十足地招呼下人:“金花把咱家的铺盖搬回屋里去,大壮媳妇去厨下开火烧水。大家伙在野外待了这么多天,早就一身臭汗尘土了,赶紧洗一洗,再吃一顿热饭菜。今儿除了收拾屋子就不干别的了,都好好歇歇。” 闺名金花的崔伯之妻崔婶,以及她儿媳大壮媳妇,应声忙活起来。 马氏又催海棠:“进屋去躺着,刚病好,可不能折腾。回头热水烧好了我再叫你。”说完又大声喊金果,叫她来照顾小孙女,自己则往海长安屋里去了。小石头的病还没断根呢,二儿子海长安又不在家,二儿媳胡氏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定,她得去搭把手。 海棠脱了外套,就上了主屋里间的大炕。炕暖乎乎的,很舒服,比马车里强一百倍。不过她顾不上休息,就偷偷推开一条窗缝,观察外头的动静。不一会儿,海长安带着大夫回来了,二进院那边顿时热闹起来。三进院里,崔婶带着孙子崔小刀和金果来来去去地往屋里搬东西。倒是前院方向,虽然护卫们帮着卸马车,看起来十分喧嚣,可客厅方向却一直静悄悄的。 海棠心想,不知道那位刘恪仁大人,是否听信了谢表叔公的推断? 她本想继续观察下去的,可大炕真的太暖和了,她昨夜又睡得太晚,不知不觉间,眼皮子就耷拉下来,沉沉睡去。 等到她醒过来时,天都黑了。 她发现身上清爽了许多,低头一看,也不知道是谁给她换的衣裳,还擦了身。这么折腾下来她竟然没醒过一次?睡这么沉的吗? 在大炕的另一端,祖母马氏一边给光线昏暗的蜡烛剪着芯,一边压低声音跟丈夫海西崖说话:“宝顺又跟我说想要早日离开肃州了。他看起来好象不大快活的样子。你说……我们叫他住东厢,是不是让他想起了爹娘在时的旧事,心里难过了,不想在这伤心地久待?” 海西崖正给自己腰上涂药膏,闻言顿了一顿:“这倒不奇怪。定城出事的时候,宝顺已经记事儿了,不象海棠还是个小娃娃,估计不记得什么。” “海棠还记得小时候在院子里跟她哥哥玩耍的事呢。”马氏有些伤感,“不单是孩子,其实我也……看着院子里的榆树,我总想起从前儿子媳妇还在的时候,就好象他俩都还活着呢,只是定城带媳妇出门去了……” 马氏的眼圈又红了,海西崖沉默地继续涂药,过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在肃州城多住些日子。” 马氏拭了泪,道:“宝顺想要离开,何苦叫孩子难受呢?我倒没什么,不住肃州,长安也挺好的。定城自小就在长安长大,连媳妇都是在那儿定的。” 海西崖穿好衣裳,将药膏放回了药匣子:“谢表弟跟我提过,宝顺一年一年大了,为了他的前程,咱们也该回老家去了。反正谢表弟他们已经遇赦,回去也不怕什么,还省得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叫孙将军发现。” 马氏撇了撇嘴:“孙将军就算发现了谢表弟,又能怎的?他家如今不比以往了。从前人人都说他家贵妃要封皇后的,生的皇子也要做太子,可如今孙贵妃的儿子都死了快五年了,她还是个贵妃呢。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生得出儿子么?没有皇子,孙家早晚要失势——我看他家气数已尽了。皇帝要是还把孙贵妃放在心尖尖上,就不会下旨赦免谢表弟他们,还给谢表弟的老师追封了个什么文安公。天下谁不知道吴家人是怎么死的?这一追封,不是打孙家人的脸么?!” 海西崖无意议论孙家外戚的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宝顺想走,谢表弟他们也想回去,那么……就回去吧。西北终究不是我们的家乡。” 第十一章 挑明 虽然海西崖决定了要回老家,但这不是三两天内就能成行的。在出发之前,他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谢文载那边发现了姓孙的商人可疑,肯定是要留下来查清楚真相的。孙永禄虽在军事上是个草包,但因身份之故,他在边军中的影响力不小,一旦被奸人蛊惑,就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海西崖与谢文载等人在边关多年,自然不会坐视边军受其祸害。 虽然这事儿他们已经跟刘恪仁说过了,但看对方的表情,似乎并不觉得那姓孙的商人真是胡人奸细。幸好双方关系友好,刘恪仁没有断然否决海家人的判断,答应了会留意那商人的行动。只要那人当真心怀叵测,早晚会露出破绽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海西崖还是跟谢文载商量了,明日再去提醒边军的几位旧识,以防万一。 此外,海家还从瓜州带回了许多骏马,预备着要卖给肃州卫的。海西崖盘算着,自己只带两对种马和一对种羊上路,会省事许多。 至于同样从瓜州带回来的那些贵重货物,若是价钱合适,他也不介意直接在肃州出手,好让自己回乡的路程能走得轻松些。但要是价钱不合适,他宁可把东西带到长安再卖。离开瓜州之前,他急着出手牧场与大批牛羊,明知道买家故意压价,也只能忍受巨额损失。可要是继续亏损下去,他怕自己回到永平老家后,没办法保证全家人都能过得舒适富足。那就太糟糕了。 海西崖与妻子马氏商量起明日去拜访几位旧友的事,马氏自然没有意见。她在肃州城,也认得几位好友的。不过她心里还惦记着孙子:“你要卖马给肃州卫倒容易,几位熟悉的将军都能做得了主,两三天之内就能办妥了。可咱们从瓜州带回来的那些羊皮、香料、葡萄酒什么的,若想卖给商行的人,还不想被压价,只怕不是十天八天能办成的。宝顺一副恨不得明儿就离了肃州的样子,真拖这么久,他能耐得住么?” “耐不耐得住,他都要忍耐下去。”海西崖有些不以为然,“你别总是宠着孩子,纵得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也渐渐地大了,过几年就要顶着咱家的缺进军中任职,若是不想从军,也要考虑下场考科举了。难道将来外人也会象咱们家里人一样,处处宠着他么?他要是任性惯了,到时候定要吃大苦头的。” 海西崖觉得在肃州城多待几天,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孙子不过是小孩子家闹脾气罢了,终究还是要听大人话的。 他还对妻子道:“宝顺看着这宅子伤心,咱们做长辈的又何尝不是呢?可这里终究是我们一家生活过很长时间的居所,真要回乡,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心里如何舍得?你我多住几日,也能怀念怀念儿子媳妇还在的时候。宝顺现在嚷嚷着要走,可等到将来,他想起小时候的家,想起父母还在时的日子,若要再回来,只怕就不能够了。到时候他还不定如何后悔呢!” 马氏忙问:“你打算把这宅子卖了么?” 海西崖想了想:“卖吧。如果我们真的不打算回来了,留着宅子也是无用,还不如卖给合适的人家,也省得房子荒废了,日益衰败。” 刘恪仁三年前就搬出了这座宅子,海家人却迟迟不肯回来。若不是刘家每隔十天半月就会打发人过来帮着修补打扫,这宅子早就荒得不成样子了。海西崖想起当初自己一家人搬进来时的欢喜,就不忍心看到故居荒废,宁可卖给更需要的人。 况且,肃州城地方不大,好些军官在本地成家,家里住得也是挤巴巴的。海家这处私宅,条件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应该不怕卖不出去。 马氏听说丈夫要卖了这宅子,低头嘟囔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说:“也罢,卖了就卖了吧,反正咱们家以后也不会继续住下去了,多得些盘缠,路上也轻松点儿。” 夫妻俩商量着什么时候离开,海棠缩在被窝里装睡,从头听到尾,心里只能暗暗摇头。 爷爷奶奶商量的回乡计划,离开肃州的日期与海礁所期待的也差太远了吧?真要照他们的意思来,全家人都不可能逃过那场敌袭的。 海棠心想,这事儿还是得她从中斡旋才行。 第二天一早,全家人齐齐围坐在前院客厅里用早饭,只有病还未好全的小石头缺席。海西崖宣布了即将回乡的计划,还说要把现在的宅子给卖出去。 家里大部分人都对他的决定表示赞成。虽然所有人都在边关住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但能搬回更舒适更繁华的地界,是不会有人反对的。 海长安还高高兴兴地对母亲表示:“既然要走了,不如把手里多余的活钱拿些出来,购置些宝石、香料、药材,好带又值钱,等回了中原再卖出去,岂不是得利更多?” 马氏道:“这些你们两口子商量就是,我不管。赚得钱来,也是你们自己的私房。” 海长安顿时高兴地应了,一双桃花眼笑得弯起,显得格外眸光潋滟,看得妻子胡氏迷了眼,跟着傻笑起来。 马氏见状,只觉得骄傲无比。她养的儿子,就是这么英俊迷人! 海棠有些没眼看。刚穿越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家这位便宜二叔是个美男子,生得一双桃花眼,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看人一眼,普普通通地露出微笑,也能让人觉得他在四处留情。前几天他忙着照顾生病的儿子,神色憔悴,美色大减。如今儿子病情渐好,他又好好休息了一晚,便又容光焕发起来了。 海棠在便宜二叔身上扫了一眼,就转头看向了小哥哥海礁。 海礁对爷爷宣布的计划并不满意。他恨不得今天就带着全家离开肃州,如何还能再等上那么久? 吃完早饭,他就追着爷爷回了三进院。海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半路顺道去看了看小堂弟小石头,再回三进院时,就刚好听到爷爷海西崖在训斥海礁:“你只顾着自己伤心,就嚷嚷着要走,怎么不替家里其他人想想?!你弟弟的病还没好呢,如何能远行?你就不怕他在路上病情加重?!你阿奶也记挂着你爹娘,你就不能让她在这宅子里多住几日,留个念想?!你也大了,不能再象小时候那样任性胡闹,赶紧给我出去!” 海礁有些狼狈地掀起帘子走了出来,抹了一把脸,眼圈红红的,似乎哭过了。 海棠见状,便冲他招手:“哥哥,你过来。”示意他随自己进东厢房。 东厢曾是他们父母的住所,他们小时候都曾在这里住过,自然颇为熟悉。 海棠拉着哥哥进屋,反手把门关上了,便将他拉到屋里远离窗户的地方,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非要劝爷爷早些离开肃州城?” 海礁抿了抿唇,没说话。 海棠又问:“是不是跟你先前说……肃州城会被敌军攻破有关?” 海礁全身一震,惊愕地抬头向小妹望过来。 第十二章 动摇 海礁看着海棠认真望着自己的眼神,脑海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小妹会知道这件事?! 海棠没有卖关子,时间紧迫,现在再装天真无知,拐弯抹角地跟哥哥打探情报,效率太低了。她没有这么多闲功夫,索性直接跟他挑明:“昨儿晚上我刚闭眼,你就忽然惊醒了,表情看起来好可怕。我担心你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吓得只敢装睡。后来你还挑着灯笼凑近了看我,又抱着我哭什么的,我才觉得,你应该还是我哥哥……” 海礁用力抹了一把脸,脑子里仍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心中无比的懊恼,昨日自己刚重生的时候,怎么就那么粗心?竟然没发现小妹在装睡?!若是重生前,就凭他给锦衣卫做了十几年暗探还能好好活下来的本事,哪个装睡的人能瞒得过他?! 海棠继续说:“我起初以为你是做了什么噩梦,梦到我死了。可后来看你说话行事,不象只是梦见了什么的样子。你自己也说,你是重新活过来了,还回到了从前。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你是我亲哥哥,我没理由不相信你。” 海礁渐渐冷静下来。虽然这不是他所期待的场面,但知道他秘密的是亲妹妹,倒也不算太糟糕。也就是小妹这样的孩子,才会相信如此荒唐的事吧?换作祖父祖母,恐怕只会觉得他是在说梦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再挣扎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做梦梦见了什么?” “人做梦,只能梦见自己见过的东西和人。”海棠道,“那个姓孙的商人你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在梦里看到他?” 海礁一怔:“姓孙的商人?谁?” “就是昨儿咱们家进城的时候,缠着爷爷说话的那个笑眯眯的商人呀。”海棠歪着脑袋说,“那应该就是谢表叔公怀疑是奸细的人了吧?据说这人很得孙永禄的信任,就是他在孙永禄面前告状,说我们这一批瓜州移民里有胡人奸细,孙永禄才会堵在城门口,害得我们家几天都进不了城的。” “什么?”海礁有些懵,“表叔公认为那人是奸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说来就话长了。海棠把昨晚上偷听到的谢文载与曹、陆二老的对话告诉了兄长:“我觉得表叔公说得很有道理呀,这个姓孙的商人确实很可疑。昨儿进城的时候,我看到他缠着爷爷说话,原本负责入城登记的士兵还特地去找他,就猜到他一定就是那个得孙永禄宠信的商人了。哥哥你当时看到这个人,脸色都变了。我想爷爷都不认得的人,哥哥你怎会认得?但要是你已经活过一辈子,知道他往后干过什么坏事,认得他也就不出奇了。” 她凑近兄长,压低声音:“这个人是不是奸细?你说肃州城破了……是不是这个人害的?” 海礁万万没想到,谢家表叔公已经先一步发现了这个奸细的真面目,可是……他上辈子为什么没有告诉边军?为什么还是任由这个人引来胡人大军,攻破了肃州城? 他觉得心里又憋闷又难受,想要问个为什么,偏偏此时又没人能回答他。除了沉默不语,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海棠见海礁没有接话,心里倒也不觉得失望。古代少年乍然遭遇重生这种奇事,本就不可能那么快冷静下来,更何况现在还被亲人当面拆穿? 小哥哥不接话,她就主动把话题延续下去好了:“谢表叔公觉得这人很可能会从孙永禄身上下手,担心关城那边会出问题。他和爷爷把这件事告诉昨天来家里的刘恪仁大人了,但刘大人似乎不觉得那姓孙的商人真的是奸细。爷爷不放心,打算今天再去几个熟悉的将军那儿提醒一声。不管谢表叔公的推测对不对,提防着些总是好的。最好是找个理由直接把人抓起来,就不怕他会出什么夭蛾子了。” 海棠故意露出了天真单纯的表情:“哥哥放心吧。只要将军们把这个奸细抓住了,胡人大军就不会来了!” 海礁苦笑:“你想得太简单了。一个奸细算什么?更何况,奸细又不是只有这一个。边军抓了他,自会有别的同伙继续干坏事。我们依然还是逃不过这场劫难。”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妹,既然你知道了哥哥是重活过来的,就该相信哥哥不会骗你。这场战争是无法避免的,若不想我们全家都死在胡人铁骑之下,我们最迟明天就要离开肃州城了!我们可以去高台所,那儿距离甘州也就是二百来里路罢了,骑快马一天就能到,坐车也只用三四天!到了那儿,我们就安全了。” 海棠歪着头道:“我们不可能人人都骑马赶路的,小石头还病着,我又生得矮小,就算是哥哥你,也不可能骑着高头大马赶一天路吧?” 海礁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只是个少年,也许十年后他会成为骑术好手,但现在……确实还不行。 但他不肯死心:“只要离肃州城远一点儿就可以了。胡人大军是冲着肃州城来的,只要我们离开这儿,就不会有事。” 海棠摇摇头:“胡人的骑兵有多厉害,我早就听说过了。几十里路对他们来说就是眨眼间的事儿。就算我们全家离开肃州,用不着一天他们就会追上来了。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攻破肃州之后,不会再顺便袭击一下高台所或者其他村庄呢?” 海礁当然知道。他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高台所是不会出事的,但……其他村庄还真说不准。 海礁欲言又止,没敢打包票。他知道海家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赶到高台所,那要是半路在哪个村庄过夜时,遇上了胡人大军……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难不成……逃离肃州,并不是个避祸的好办法吗? 海棠看着海礁的表情变化,就知道他的决心已经有所动摇,连忙趁热打铁:“胡人大军是哪一天会来?关城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向肃州城示警吗?城里的将军们都在边关守卫多年了,早就打惯了胡人,没理由会如此疏忽,叫胡人大军闯进城里来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边军出了什么事。”海礁皱眉道,“我只知道这一仗死了很多人。我上辈子被胡人掳走,做了三年的马奴,每天过得生不如死……后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回来,城里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就连这座宅子,都被陌生人占了去。” 他对这个曾经的家毫无留恋,是因为上辈子他找过来时,被宅子的新主人狠狠打了一顿,扔了出去。从那一天起,这个家就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海棠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证明关城出问题了,肃州守军根本没发现敌人来袭,不然不可能轻易叫胡人闯进城的。咱们把这件事告诉爷爷和表叔公,让他们去告诉将军们,多多提防,不就不会有破城的事啦?” 海礁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第十三章 分析、劝说、出主意 海棠一眼就看出,海礁心里不大情愿。 她不解地问:“哥哥怎么啦?你不想告诉人,敌人会来破城吗?可我们无法说服爷爷离开,离开后也不能保证半路不会遇上胡人。除了将实情告诉将军们,让他们去抵挡敌人大军以外,就没有别的保命法子了呀?”所以你就听话吧! 海礁不知道小妹心里在想什么,只低声道:“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他们上辈子就没能保住肃州,听说还是疏忽职守才出事的。” 海棠想了想:“除了那个孙永禄以外,其他将军们都很有本事,镇守边关多年,都没出过什么岔子。我相信,如果他们及时得到关城警报,事先对敌袭有所准备,是不可能保不住肃州的。肃州城破,应该是那个姓孙的奸细害的,只要把他抓起来,再告诉将军们敌人会来,他们定能将敌军赶跑,保住肃州。” 她压低声音对海礁说:“爷爷在这里做过好些年的官,很多将军和大人们都跟他交好。要是能帮助将军们抵挡住胡人大军,爷爷和你就等于是立下了大功劳。那我们家还怕谁来?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也能光明正大地出门了。那个孙永禄信错了奸细,差点祸害了肃州城,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官职,哪里还有闲心为难表叔公他们?” 海礁有些不以为然:“那些将军大人们就真的可信吗?上辈子我们家落得合家死绝的下场,有谁伸手拉过我们一把?事后我从胡人马场里逃回来,想要回家,却被人打得半死。当时那么多人听到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有爷爷的官职,又有谁来救我了?霸占咱们家宅子的,就是城中的官员,听说也是老资历呢,他就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海棠看了看海礁脸上的表情,知道他上辈子的苦难经历必定导致他心性变得偏激,不容易相信人。但没关系,她可以慢慢引导他。 她便问:“哥哥逃回肃州的时候,主事的将军姓什么?是姓周吗?” 海礁想了想,摇头道:“不姓周,是个……别人都称呼他为马将军,据说是孙大帅的心腹。” 海棠眨了眨眼:“我们在边关多年,几时听过什么孙大帅?能称得上是大帅的,就只有镇国公周老元帅了吧?这个孙大帅该不会是指孙永禄吧?他跟镇国公府对着干,一心要夺权的,难道上辈子真让他成事了?” 海礁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我上辈子回到大楚边城后的那几年,确实听说镇国公府备受打压,死了好几位少将军,残的也有两人。后来……差不多十年吧,镇国公周老元帅去世,国公夫人便带着孙辈进京长住了。那时候这西北边关又换了大将,执掌帅印的是一位何将军,出自镇国公麾下,原本是镇守凉州的。之前那孙大帅因为贵妃失势,也跟着落败了。他本就没什么真本事,丢官的时候,边关上下都拍手叫好呢!” 海棠合掌:“那我知道了!这场肃州大战,那些与爷爷交好的将军们定是战死了!反倒是引来了奸细的孙永禄逃过一劫,又或者是他自知理亏,为了掩饰罪行,就故意把战败的责任推到了镇国公府的少将军和其他将军头上。他有贵妃和阁老撑腰,不但没被罚,反倒还上位做了元帅!做了元帅他不可能再留在肃州,于是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在此。哥哥逃回来的时候,这肃州城已经没有周家人在了,自然不会有人听到爷爷的官职名字,就特来关照你。” 如果是知道爷爷海西崖与镇国公府周家关系亲近的人,没有对海礁落井下石,就已经算厚道了。 海礁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从来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有可能是这样的。上辈子的悲愤似乎稍稍消散了一些。至少,他知道自己一家人并不是真的被友人背叛了。 海棠趁他心神动摇时,继续劝说:“哥哥你看,城中的将军们没有防备,被奸细算计了,就是这样的结果。那孙永禄反得了好处,咱们一家就算成功逃离肃州,也不见得会有好下场。孙家的势力大着呢,不仅仅是在边关,咱们老家就在直隶,被孙家知道咱们跟镇国公府有交情,咱们回了老家也不会有安乐日子过。所以,必须要让将军们知道奸细的事。只要他们打跑了敌人,再把孙永禄跟奸细勾结的事报上朝廷,倒霉的就是他们了!咱们家得了功劳,无论是在西北哪个地方生活,都有人会关照我们的。” 海礁有几分意动,只是有一件难事,他不知该如何解决:“我要怎么说,才能让将军们相信胡人要派大军前来攻打肃州城呢?总不能告诉他们,我活了两辈子吧?”并不是人人都如小妹这般,深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的。 海棠故意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样,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腹案,沉默了一会儿,才给他出主意:“哥哥就说是无意中听到那奸细跟同伙暗中议事好了,说你是偶然碰上偷听到的。那样就算那奸细被抓起来后否认,将军们也只会以为他在狡辩。反正这人是货真价实的奸细,他身上肯定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不算是污蔑了他。” 海礁轻哼了一声:“他身上当然有证据!昨儿我去跟踪他时,就真的看到他跟同伙接头了!他那同伙还是跟在咱们家身后进的城,还真是个瓜州商人!” 海棠眨了眨眼,做惊喜状:“呀!这样哥哥就用不着说谎了,只需要说实话就好。这奸细跟他同伙都说了些什么?哥哥可听到了?” 海礁点头:“那奸细从同伙手里拿了一大包东西,压低声音说了半天的话。我离得远,听得不大真切,只隐约听到他们好象在说军营的井什么的……” 海棠合掌一拍:“难不成他们是打算在军队日常用的井水里下药?如果是这样,就算关城及时示警,城中守军也无力抵抗敌军来袭呀!早就被药折磨得手软脚软了!” 海礁咬了咬牙:“对,很有可能是这样!但关城绝对没有示警!”他上辈子就在城里,就在肃州城中心的钟鼓大街上。倘若关城当真有过示警,哪怕肃州卫上下都中了药,无法警醒,街上的百姓们可不是聋子,肯定会听到警报钟声,也会看到烽火的。 海棠紧紧握住他的手,用鼓励的语气道:“没关系,上辈子的事都过去了。咱们这就把事情告诉爷爷,让他赶紧通知城里的将军们,把守好水井,别让奸细奸计得逞,还要想办法将关城那边的守将换了,别让孙永禄误了大事。只要肃州城早有准备,就算胡人大军来袭,我们也能把敌人打回去!”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涌现出一股勇气,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事。 他对妹妹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了东厢房,前往正屋。他要向祖父赔罪,再恳求祖父,前去拜访城中将军们时,将他带上,好让他有机会告密! 第十四章 《基础武技一》 海西崖很高兴看到孙子认错,但他今天要带着老婆、表弟去拜访城中的旧同僚们,并不打算让孙子同行,免得耽误了他们与人讨论正经事。 无论海礁如何恳求,他都没有松口的意思。海礁咬着牙,忍住心中的羞意,祭出了乖孙撒娇大法,海西崖略有几分松动,但最终还是摇了头。 没办法,海礁只好老实跟爷爷说了自己的用意。 “你说什么?!”海西崖一脸愕然,“你说你偷听到那姓孙的商人与同伙合计着,要对城中守军用的水井下药?” 海礁连忙说出了事先跟小妹一同编造、自己再加以修改的故事版本:昨日进城后,眼看着马车越来越接近旧时的家,他心里难受,就找借口中途下车,在城中闲逛。本来还打算去找找旧时的玩伴,看他们过得怎么样的,没想到会遇见那个缠着爷爷海西崖说话的华服商人。他想着自家爷爷素来对外人礼数周到,却不肯搭理这商人,对方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见对方鬼鬼祟祟的模样,就偷偷跟上去,看对方要搞什么鬼。没想到他会发现这商人与跟在他们海家后头进城的一名瓜州商人接头,两人低声说了半天的话,后者还给了前者一包东西,两人商议着要对军营水井做些什么手脚…… 海礁说到这里,就悄悄打量爷爷的表情:“我怀疑他们是想通过食水对肃州卫的将士们下黑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提醒将军们一声,让他们把水井守好了,千万别让奸细钻了空子!” 海西崖的脸色有些可怕:“你说的跟在咱们家身后进城的瓜州商人……是哪一个?” 海礁形容了一下,海西崖就想起来了。滞留在城外的时候,他与几个富户聚集起来商量要如何尽快进城,散场的时候,有个行商来找他,想借他曾在肃州卫任职的关系,跟着他进城,被他拒绝了。这行商若真是胡人奸细,暗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不想让守城门的士兵发现,想借海西崖来掩藏自己,这是正常的。可他既然跟那姓孙的商人是同伙,后者又为何怂恿孙永禄守在城门口,抓什么胡人奸细,以至于连同伙都不方便进城了? 海西崖不敢完全相信孙子的话,便让他细细重述一遍瓜州商人与姓孙的商人接头时的情景。 海礁照做了,跟先前的说法也没什么差别。他看到爷爷脸上还是犹疑不定的表情,心知自己没那么容易取信于爷爷,犹豫了一下,索性把上辈子知道的情报也都说了出来:“哦,对了,我还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王子。那瓜州商人好象是奉了胡人某个王子的命令到肃州来的。那姓孙的商人与那王子关系密切,但并非奉其命令前来。他们大约事先没商量好。姓孙的商人迟疑了半天,才从瓜州商人处接过了那包药,答应对水井下手。好象这件事挺危险的,容易被守军发现。不过那瓜州商人坚持说这是王子的命令,等王子立下大功,绝不会亏待他女儿什么的,姓孙的商人才答应了。” 海西崖讶然:“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方才怎的不早说?!” 海礁一脸无辜地看着祖父:“最要紧的是看好守军的水井呀!两个奸细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来的,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海西崖没好气地瞪了孙子一眼,“行了,你跟着我出门。等见了将军们,你就把自己听到的事一字不漏的说出来,记住,是一字不漏!再也别自作聪明地隐瞒些什么了。” 海礁连忙答应下来,随即在祖母马氏的催促下,匆匆换了身更体面些的外衣,才跟着祖父祖母、表叔公出门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回头跟躲在东厢门后偷看的小妹海棠挤了挤眼睛,心情颇为放松。 原来,告密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只需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搪塞过去就行了。 海棠目送祖父母、表叔公带着小哥哥离开,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么一来,肃州城应该能保住了吧? 她回到正房,脱鞋上了炕。炕尚有余温,挺暖和的,在这儿待着足够舒服。反正她没什么事可做,祖母马氏还嘱咐她要多睡一会儿,似乎觉得小孩子病好之后,就该多睡才能快点好起来,她索性就听一回话,装作睡觉的样子,其实是趁机检查系统的情况。 充能进度又再往前进了两格,达到5%了,但距离能驱动系统面板大部分功能的能量需求还差很远。她只得将目光转向那些不怎么消耗能量的功能,比如刚到手不久的新世界大礼包什么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需要使用那一套三本的《基础武技》。但现在敌军随时有可能围城,没有武力值,她这个八岁的小女孩就太过危险了。哪怕她很想尽快脱离这个世界,重新进入系统所说的那个武侠新世界去,但也不打算用死亡的方式离开。且不说死在敌军手下会有多么痛苦,光是死去这件事,天知道她死在这里,是能脱离本世界后正常重启,还是彻底死亡?事关自己的小命,她可不想冒险。 海棠盯着那三本《基础武技》的封面,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中了书本封面一旁的“学习”键。 能量格迅速被抽空,充能进度退回到了0.5%的线,缓慢地重新开始。 海棠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只“学习”了《基础武技一》,后面两本还好好地放在储物格里呢。系统面板有说明,她不能一次过将所有基础武技都学到手,必须要学完第一册的内容,至少要有两项武技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熟练度,其中有一项武技达到百分百的熟练度,才能学习《基础武技二》。 但即使如此,《基础武技一》里的内容也足够她学的了。第一册将那个武侠世界里最常见的武技类型都教了个全,包括刀法、剑法、枪法、鞭法、掌法、拳法、腿法等,甚至还有最基础的内功心法与轻功步法。哪怕都是大路货,对于现在的海棠来说也够用了。 海棠如今算是“学会了”这本《基础武技一》里记载的武技,但只是拥有意识,知道拿起某种武器要怎么使用,可身体条件还没跟上呢。她力量、敏捷、反应力样样不足,想要达到学习《基础武技二》的要求,就得先把《基础武技一》的熟练度刷上去。 这个好办。 海棠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小巴掌,开始在大炕上练起了基础掌法的套路。 第十五章 关于三王子的传闻 临近中午,海西崖夫妻带着表弟谢文载和孙子海礁回到了家。 这时候,海棠已经让自己的基础掌法、基础拳法、基础腿法和基础轻功熟练度齐齐刷到了2%。虽然距离真正应用自如还有很长的时间,但目前的她已经知道该如何将这些基础武技使用出来了,只是还不熟练而已。 为了确保她的小身板能经得起高强度的练习,她还给自己灌了一瓶大礼包附赠的营养液,好让自己的肌肉变得更结实一些,不会因为日常练习而伤到身体。 她看到时间快到中午了,就赶紧给自己擦了汗,换了衣裳,才翻身下了炕,就瞧见祖父母与小哥哥进屋了。 奶奶马氏刚进屋,就匆匆换下出门的大衣裳,穿上家常的夹棉比甲,又掀了门帘往外头走。她要去厨房看看,午饭都准备得如何了,还要问问小孙子小石头的病情是否有反复,金果是否把孙女儿照顾好了? 早早想到借口把金果打发掉的海棠如今顾不上搭救丫环了。她先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向海西崖与海礁打听:“爷爷、阿奶和哥哥今儿都去了谁家里呀?他们家有我小时候认得的小伙伴吗?” 海西崖笑道:“没有,就算有,也早就不记得你了。今儿在家过得如何?没有再发烧了吧?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你瞧瞧你小兄弟去,记得穿够衣裳。” 海棠应着声,暗暗给小哥哥使了个眼色,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直到吃过午饭,兄妹俩齐聚东厢房,她才从海礁那儿知道今天上午都发生了什么。 海礁跟着海西崖夫妻以及谢文载表叔公去拜访了熟悉的顾青鸿将军。他是肃州卫的指挥佥事,正四品,极得指挥使周三将军的信任。他多年前就是海西崖与海定城父子的上司,海定城死于战场,还是因为救他的关系,因此他一直十分关照海家人。 海礁将自己“偷听”到的情报告诉了顾将军,后者立刻就带着他们一家去见了周三将军。在周将军处,海礁又把情况复述了一遍,并补充了一些“刚刚想起来”的情报。周三将军与顾将军都十分重视此事,他们决定加派人手监视城中所有水井,以防万一,还要让人盯梢那姓孙的商人及其同伙,务必要抓个现行。 若是不能证据确凿地抓现行,估计孙永禄会为了自己的面子,不管不顾地庇护奸细到底。为防他暗中出夭蛾子,周三将军还得另外派人前往关城,监视孙永禄一伙人。 周三将军还想到,会被奸细盯上的水井,或许不仅仅是肃州城里那几口。嘉峪关关城内,也有一口深水井,是供守军日常使用的。倘若这口井也出了问题,关城就等于被废了,肃州城也会失去最重要的一线屏障,无法及时发现外敌的踪迹。 顾将军建议,尽快让滞留城外的所有瓜州移民进城。其中身份未明、不能确认其来历是否可靠的,可以另外找个地方圈起来,加派士兵看管,不许他们随意走动。只要城门外不再有百姓滞留堵塞,不影响城门开关,那再将孙永禄召回来,问题就不大了。若他回来后再闹腾,随便找借口搪塞过去就是,关键是不能将关城放在他手中,以免出任何差错。 顾将军有些惭愧,为了海家人以及他们所庇护的三名前流放犯人能顺利进城,不被孙永禄发现,他与刘恪仁合力激走了孙永禄,没想到反而给关城带去了危险。若是肃州城因此有失,那他的罪过就怎么都无法弥补了! 海西崖与谢文载齐齐表示,如果顾将军要把罪过算在自己身上,那么他俩就是罪过的源头,同样要承担责任。 最后是周三将军下了定论,表示所有人都没有责任,错的只有孙永禄。那样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的商人,只因为自称姓孙,就能让他言听计从。若是肃州城有失,自然全是孙永禄的错! 当然,如今也没必要再追究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了,关键是要亡羊补牢,不能让胡人钻了空子。 海西崖、谢文载与顾青鸿将军三人连忙站出来,谢过周三将军的宽容,然后他们就开始讨论要如何应对敌军的突袭了。 这部分内容海礁并没有听见。他说完自己知道的情报后,就被打发出了屋子,叫周家亲兵带着玩儿去了。他心里其实着急得很,迫切想知道将军们会如何保卫肃州城,只是想到祖父和表叔公也在屋里,过后问他们就行,才勉强按捺住了。 可惜,回家的路上,无论他怎么打听,两位长辈都没有松口透露一字半语。这让他心里十分郁闷。 海棠闻言就安慰海礁:“哥哥别郁闷了,反正事情已经告诉将军们了,事关整座肃州城所有军民的生死,他们会谨慎处理的。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信不过你,而是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个孩子。有大人在,何必让孩子为了战事操心呢?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没用的。保家卫民,本就是军人的责任。” 海礁白了小妹一眼:“我又不是真的孩子。我都三十多了好吗?还用得着别人保护?!”不过……如果长辈们与将军们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把计划告诉他,他还是能接受的。上辈子的他没有得到军队的保护,心里怨气滔天。如今将军们主动保护他,他心里觉得温暖,曾经的怨气也渐渐消散了。 他还有心情微笑着看向小妹:“爷爷、表叔公和将军们不信我,觉得我还是个孩子,也就罢了。我看你也是个孩子,你倒是比我想的更聪明老成些。” 海棠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歪着头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当然啦,我从小就最聪明了!” 海礁无言地看着小妹,心想自己会觉得小妹老成得不象个孩子,真是想太多。虽然对小时候的事已经记不大清了,但印象中的小妹确实比一般同龄人更聪明可爱些。 他微笑着摸摸小妹的头,抬眼望向正房方向:“你该睡午觉了。再不回去,阿奶就要来找你了。” 海棠却拉着他问:“那个王子是怎么回事呀?哥哥先前没提过。” 海礁只得回答:“之前没想起来。我见爷爷不大相信我说的话,一时急了,才把上辈子听到的传言说出来了。没想到顾将军反而因此相信了我说的是真话。”因为一个远离边军情报中枢的小少年,是不可能知道胡人大汗账下那位三王子的消息的。 但周三将军与顾将军他们,却清楚地知道这位三王子的处境,知道他企图派兵突袭肃州城,是打着什么主意。 原来这位三王子,一直有传闻说不是大汗亲生的,而是大汗亲兄弟的子嗣,只是被大汗收养罢了。还有一种说法,指王叔手握重兵,大汗便把他唯一的儿子养在身边充作人质,如此王叔就不敢造反了。 眼下胡人大汗老迈将死,长子已逝,有意传位现任王后所出的幼子,由王叔辅政。三王子却不服气,正想立个大功劳,好跟小弟弟抢汗位呢! 肃州就这么被他盯上了。 第十六章 关于活捉三皇子的可行性 听说肃州城即将面临破城之灾,起因只是因为胡人大汗账下三王子的一点小野心,海家兄妹俩都觉得十分气愤。 海礁恨恨地说:“本就没他什么事儿,他也有脸去争汗位?争就争吧,有本事就把所有兄弟都干掉,打我们大楚的主意算什么?!” 海棠哼哼两声附和着,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个三王子既然打算利用肃州城捞个大功劳,那他应该会参与攻城的行动吧?至少也会留在城外做指挥?” 海礁一怔,眨了眨眼:“如此说来……上辈子这位三王子虽然未能争得汗位,但确实凭着领兵破城的功劳拿到了兵权,在胡人地界上,地位不比王叔差多少。胡人的太后和新王为了保住权力,年年跟他们父子明争暗斗,根本顾不上再对大楚用兵。” 若非如此,当孙家极力打压周家,还把孙永禄捧上帅位时,皇帝也不会一声不吭任他们行事了。就因为边疆无大战,就算是个草包坐在帅位上也无妨,皇帝才敢这么乱来。 海棠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凑近海礁耳边道:“就算三王子不能手握大权,也还有王叔呢。胡人的太后和新王想要与王叔抗衡,也得费不少功夫吧?那王叔若是要顾及独子的安危,应该也不敢胡乱发兵的。” 海礁心领神会:“那三王子若是真的敢在肃州城地界上出现,我们怎能轻易放过他呢?一旦把他拿下,这样的大功,孙家怎么都不敢再对镇国公府说三道四了。”若是边境真的能不再有战事,他们一家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不必再提心吊胆。这笔买卖做得过。 海棠看了看海礁:“哥哥,我经常听爷爷和阿奶说,你年纪渐大了,用不了多久就要进入军中做事,怕你吃苦受罪。谢表叔公则是盼着你能下场科考,不去战场上冒风险。无论你想选择走哪条路,如果这次能帮着将军们捉住胡人的三王子,有了这份功劳,将来的前程定是一片光明。就算是要进军队,也不必从小兵做起啦!” 海礁心下觉得有理,颇有几分心动,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 科举出仕就算了,他二十多年没读书了,实在没有把握,那就进边军做个前途光明的小军官,一步一步往上晋升好了。哪怕晋升得慢一点也没关系,至少,他还有家人相伴,不会再沦为流民、黑户,只能在市井山野间为锦衣卫做密探,每天过着刀口舔血、出生入死、随时会被当作弃子牺牲掉的日子。 海礁对这件事上了心,过后也不肯老实待在家里,只要闲着,就要往外跑。 他装作去找自己童年时认得的小伙伴玩耍,其实是去监视那姓孙的商人及其同伙,好几回都跟周三将军与顾将军他们派来的人碰上面了。但他上辈子曾为密探的经验给他帮了大忙,不止一次助那些负责监视的士兵逃脱,以免引起奸细们的怀疑。他本人倒是装出一脸好奇的模样,去寻那瓜州商人打听些马匹、羊皮和香料的价格等等,看起来就象是在帮家里大人跑腿办事一般。 那瓜州商人与姓孙的商人不同,倒是正经要做生意的,只是太过精明,一听说有好东西可收就两眼发光,可惜出的价太低,叫海礁一听就大摇其头,转身走人。瓜州商人见状连忙追了上来,一边赔笑一边哄孩子,企图用最低的成本拿到最多最好的货物。哪怕是姓孙的商人亲自来找他商量事儿,他也能叫人先等一等,待他谈完了这桩生意再说。 海礁被他缠得心烦,趁着他被姓孙的商人拉住,迅速脱了身。但回到家后,不等他告诉祖父与表叔公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刘恪仁就先上门了。 刘恪仁见了海西崖与谢文载等人,先是笑骂:“你们居然瞒着我这么大的事,难不成是信不过我?!” 谢文载把下人打发了,就立刻解释清楚事情原委,又道:“我也是去老顾家的路上才听表兄说的。海礁那孩子提前一日就打听到了许多隐秘消息,回家却提也不提,只顾着害怕,非要表兄带着全家离开肃州不可。表兄不答应,他才勉强透露了实情。表兄立刻就带着他去见老顾了。说实话,在车上听说这些事时,我真是冒了一身冷汗。” 刘恪仁叹道:“谁不是捏了一把冷汗呢?我还真以为那姓孙的商人是个好的,不过是受了孙永禄的逼迫,谁能想到那真是一条毒蛇?!可见我是真的没有识人之明,往后可不敢再拿你们的话当耳旁风了。” 刘恪仁很快就把这件事放下,又笑着说要见海礁,连声夸奖他机灵,近日帮上了大忙,没让几个负责盯梢奸细的士兵露出痕迹来,引起奸细的警惕。 海西崖与谢文载这才知道海礁这两天做了什么事,不由得有些后怕。 谢文载拉住海礁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大胆?那可是胡人的奸细!身上说不定有武器。若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也不敢只身闯敌营打探消息下药。一旦他们对你起了疑心,你哪里逃得掉?!你万一有个好歹,叫家里人如何是好?” 海礁讪讪地低下头:“我错了,我就是……偶然碰上,才想帮自己人一把……” 海西崖重重地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这话?!” 海礁干笑两声,挠了挠头,不敢再辩解了。 刘恪仁忙打圆场:“海兄,谢兄,你们别怪孩子。他才多大?能有这样的胆识,已经很了不起了!他早晚是要入军中历练的,就冲他这本事,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海西崖叹了口气:“我不敢奢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谢文载也点头道:“虽说海家是军户,但这孩子可以走读书举业的路,不是非得到战场上冒险不可。” 海礁顿时如坐针毡,害怕谢文载考问起自己的功课,连忙转了话题:“我今儿才想到,那个姓孙的商人好象十分重视这件事,明知道有风险,还是亲自来找那瓜州商人议事。可见这件事对那胡人的三王子有多么重要。既如此,这三王子会不会亲自带兵来攻打肃州?我们的人有没有可能把他留下呢?若是有这么一个人质在手,胡人还敢再派兵骚扰我们大楚的边境么?” 这话说得众人都精神一振,细细想来,也觉得大有可为。于是大家就不再围着孩子数落了,开始认真地讨论起,活捉胡人三王子的可行性来。 第十七章 盯梢 一群人到底商量出了什么章程,海棠也不知晓。 海礁看起来挺兴奋的,每天都积极地出门,早出晚归。这回海西崖与谢文载也不拦着他了,马氏抱怨时,他们还会帮海礁辩解两句。不过,他们也不放心让海礁一个人去冒险,所以每天都有人陪他同行,有时候是二叔海长安,有时候是崔伯的儿子崔大壮,有时候则是刘恪仁或顾青鸿将军派来的心腹,总归都是青壮男子,还会一点武艺,真的出事了,他们也能护得海礁一二。 海礁每天都装作帮家里人去打听西域货物价格的模样,好象海西崖有意要回家乡了,便打算把自家从瓜州带出来的货物卖掉凑盘缠似的。他还时不时跟小时候认识的人搭话,托他们帮着打听行情,更显得确有其事。那瓜州商人根本没起疑,只一再惋惜没能用最低的价格哄住孩子,生怕有旁人占了这桩大便宜去,便也每日凑上来,拿稍高一点的价钱继续哄人。海礁对他一副不爱搭理的模样,他就更没起疑心了。 这瓜州商人估计是个货真价实的商人,只是兼职做了奸细,生意还是有好好做的。不象那姓孙的商人,奸细才是他的主业,虽打着商人的名号,其实压根儿就没做过一桩正经买卖。 后者本来想跟前者商量着行事,见他成天只惦记着做买卖赚钱,倒把最难办的任务交给自己,心下不由气恼。然而这是三王子交代下来的任务,倘若他做不好,恐怕女儿在三王子跟前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姓孙的商人只得一边狠狠地咒骂同伙,一边自己想办法去执行三王子交代的任务,对同伙的所有怨气,都寄望于事成之后,他再向三王子告黑状了。 于是这姓孙的商人开始想办法去接近城中驻军所用的水井。 海棠本来不清楚海礁每天在外面忙活什么,但过了两日后,他回家的时间稍早了些,到家后还有闲暇时间,她就抓紧机会缠了上去,避开旁人打听消息。 海礁在自家小妹妹面前,是什么事都不打算隐瞒的。连重生这样的奇事,他都告诉小妹了,更何况是别的?况且抓奸细的事,他本来也没少跟小妹商议。之前不说,只是因为他每天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小妹早就被祖母马氏催着睡下,他不好去正房当着爷奶的面跟小妹谈论这种话题罢了。 因此海棠如今一到东厢来打听,他就关上门,把情况照实跟她说了。 他们已经稳住了那瓜州商人,打听到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商队里带的人都是什么来历,平日都跟哪些人走得比较近,在肃州城里又与哪些人常打交道。顾将军已经从这些人里找到几个可疑之人,怀疑都是胡人那边暗中安插的耳目或奸细,连忙派人盯住了。 除此以外,他们还发现这瓜州商人与同伙的孙姓商人之间有些龃龉,两人虽然看似都在为胡人三王子效力,但其实并不是一条心。前者似乎更亲近三王子正妻那边,只负责传话,不打算掺和行动,还乐得见后者失败;而后者作为三王子爱妾的父亲,深知肃州卫对水源看得很紧,真要下手,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因此迟迟不敢有动作,希望前者能配合行动。后者看不起前者,前者又嫌后者不肯出力,怕担风险。这两人各有各的小算盘,以至于任务进展缓慢。 到了上辈子肃州城破的这一日,胡人大军也还未有踪影,令人怀疑是不是还在等待奸细传回消息。 海礁看起来象是松了口气的模样:“这样下去,只要肃州卫守得严实,不叫奸细有可乘之机,兴许胡人大军就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海棠倒是没他这么乐观:“那三王子不是还等着立下大功,好跟小王子抢汗位吗?胡人的老汗王都快要死了,三王子又能等多久?就算城里的奸细们迟迟未能得手,他也不见得会打消攻城的念头。” 海礁闻言,顿时严肃起来:“小妹这回说得不错。万一他打消了攻打肃州的念头,转而偷袭其他城池,对大楚而言,同样是巨大的损失。我倒宁可他继续攻打肃州了,至少肃州卫上下都早有防备,绝对会让他有来无回!” 又过了一天,刘恪仁上门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军营那边抓到一个可疑的人,似乎想对水井做手脚,被抓了个现行。这人当场咬舌自尽了,什么都没交代出来,可他之所以能接近水井,是走了负责守井的一名本地士兵的门路。那名士兵落网后,声称自己是被孙永禄将军麾下心腹威逼才这么做的,直接指向了那姓孙的商人。 就在周三将军与顾将军等人下令要将这姓孙的商人捉拿归案之际,负责盯梢的人才发现,对方让身边的侍从充作替身,掩人耳目,本人其实早就跟着孙家的仆从与孙家请来的戏班子,一起往关城去了,说是给孙永禄将军送戏酒去的,好庆贺孙将军的生辰。 刘恪仁对此很是着急。他对海西崖、谢文载以及曹、陆二人道:“会不会是我们的人露了行迹,叫那商人发现有人盯他的梢,便趁机金蝉脱壳了?他要是真的走脱,接下来胡人大军是不是就要攻城?”他激动地跺脚,“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子盯梢的时候露了馅,竟叫他起了防备之心,该死该死!” 谢文载连忙安抚他:“刘兄且别着急,事情未必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兴许那姓孙的商人不会想到这是自己奸细的身份暴露了,反倒会怀疑,这是诸位将军们在暗中监视他,好找孙永禄的把柄!” 刘恪仁怔了怔,旋即冷静下来:“你说得对。孙永禄从前就没少盯别人的梢。倘若这姓孙的商人跑到他面前告状,他一定会觉得,我们也在用同样的法子对付他。正巧那商人是借他的名号收买士兵,他若不知内情,越发觉得我们是在构陷了。” 孙永禄人在关城,只留了几个心腹以及姓孙的商人在肃州城留心“胡人奸细”。周三将军他们盯上了姓孙的商人,在他看来,还真有可能认为是在陷害自己。 大不了就跟孙永禄再明争暗斗一番,还能趁机把人从关城诱回来,省得他继续在那里碍手碍脚。 嘉峪关关城虽然有专门的戏台,每年都会请戏班子去演上几回,但基本都是在固定的大节庆期间。在一个临时守将的生辰当日,专门找戏班子去为他贺寿,这还是头一回呢! 刘恪仁心念电转,已经想到好几个理由,可以用来参孙永禄一本了。等到那姓孙的商人奸细身份败露,孙永禄身上又能再添一个罪名。他就不信,这厮到时候还能厚着脸皮在边关待下去! 刘恪仁拿定了主意,也不在海家多待,便直接起身告辞:“我这就去跟顾将军他们商议,派人去关城查问,看那奸细到底是怎么跟孙永禄说的。倘若孙永禄昏了头,任由那奸细摆布,我定要叫他这回再难翻身!” 第十八章 备战 第二日有消息传回来,驻守嘉峪关关城的孙永禄果然听信了那姓孙的商人挑拨,认为周三将军他们有意构陷自己,才会控诉自己的心腹是“胡人奸细”。 他拒绝交出那姓孙的商人,也不承认周三将军他们拿出来的证据,反而把人留在了关城中,明摆着是要包庇对方了。 周三将军他们只得另外往关城派了人手,以免胡人大军来了,孙永禄这孙子却被奸细忽悠得找不着北,真把敌人给放过去了。 就这,孙永禄还老大不情愿呢。他觉得自己手下的人就够多的了,再加上关城里本来的士兵,守卫一个嘉峪关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周三将军他们派来的人恰好是从前沙州卫的将士,这是他本来就认定了会归到自己麾下的人手,才勉强收下了,盘算着要把这些人通通收服。 他哪里知道,但凡是位于边关前线的沙州、瓜州、肃州、甘州等卫所,就没几个将领是真的看得起他的。沙州卫的人多年来没少与附近的卫所合作抗敌,早就结下了深厚的同袍情谊。周三将军暗地里嘱咐的话,他们都记在心里了,知道自己肩上责任重大,根本就懒得跟孙永禄歪缠,只一心守好关城,提防胡人大军的偷袭。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连关城内唯一一口水井的看守工作也揽了过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这提防还真是没提防错。 就在孙永禄生辰那日,关城戏台上唱了一天的戏,又有孙家人送来的酒肉,招待关城上下的将士。除了刚来的沙州卫与原本的守关将士坚持自己正当值,不能吃酒,说过贺寿的词就赶紧回到岗位上就着白水啃馒头以外,其他孙永禄带来的将士几乎都被灌醉了。紧接着,关城城头的一角升起了一道冲天的红烟,映着傍晚时分的夕阳,隔着老远就能叫人看见。可惜等沙州卫的人赶过去时,放出红烟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沙州卫的人知道不好,迅速把那烟给灭了,又回头向守将汇报。守将连忙给肃州城的人送信,同时往附近的长城、墩台等岗哨加派人手,以防这些岗哨出了什么差错。随即,他就命人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哪怕是孙家人也不例外。 不到半个时辰,最靠近前线的墩台上,驻守的士兵远远地就瞧见天边似有沙尘滚滚,向关城方向涌来。他立刻点燃烽火,向关城示警。 关城内,沙州卫守将收到消息,立刻下令点燃烽火往肃州城示警。可惜那些醉倒后不醒人事的将士,怎么叫唤都清醒不过来,就连孙永禄本人,也睡得跟死猪似的。沙州卫守将见状,只能暗叫一声晦气,命人将孙永禄扔回他自己的屋子,其他将士只能留在原地算了。胡人大军即将兵临城下,谁也顾不上他们是否会着凉。反正周围有篝火取暖,如今又已开春,怎么也不会把人冻死。至于那些还清醒着的人,包括孙家奴仆与请来的戏班子,为了防止里头还有奸细,只能统统都关起来,不管他们如何喊冤、恐吓,沙州卫守将也充耳不闻。 倒是那最可疑的孙姓商人,此刻已不知去向。 沙州卫守将只能确定,自己早早下令关闭城门,这商人应该还未逃走,也不知藏在关城的哪个角落里。可惜如今腾不出人手来搜捕,只好由得他去。等将士们应付完兵临城下的敌人,再去跟这奸细算账。 周三将军与顾将军等人一收到关城的警示,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除了紧闭城门,召唤所有休假士兵回岗、准备军械武器火油等物以外,城池中心钟鼓楼上的大钟亦被敲响了。城中的百姓听到后,知道敌军即将来临,连忙放下正在做的事,迅速收拾东西回家。除了事先点过名的青壮乡勇会聚集到城头下负责搬运烧水烧油之类的杂活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门,在城中乱走,更不许靠近军营或城墙,直到有周三将军的明令下来为止。若有人随便在城中行走乱窜的,一概以奸细名义擒拿入狱,等战事结束后再审讯。 海家得到消息后,立刻就关门闭户,不再外出了。 马氏还在扼腕:“早知道今儿会出事,昨天我就叫人多买些粮食菜蔬来家了。如今家里的吃食只够一家人吃两天的,万一两天后,这仗还没打完怎么办?!” 海西崖倒是比妻子更淡定些:“没有粮食了,咱们还有羊和马,你还怕会饿着不成?” 马氏讶然:“那可是留着做种羊种马的,怎能杀了吃?” 海西崖不以为然:“人都要饿死了,还留着羊马做什么?横竖咱们一家还在西北,大不了过后再买就是了。你把孩子们看好,我到前头瞧瞧谢表弟他们去。” 马氏应了一声,等海西崖一走,便叫了金果进屋,吩咐她赶紧从衣箱里翻出方便活动的窄袖衣裳来,帮自己和孙女海棠换上。倘若真要打上几天的仗,最后还不知道敌军会不会进城。万一要展开巷战,他们这些住在城里的老百姓,可不能穿着宽袖长裙,碍手碍脚,哪怕是手里拿着柴刀,也不好劈人。 马氏倒不是太害怕。她在边关住了许多年,这种场面早就经历过好几回了,巷战都见识过不只一遭,熟知该如何应对,根本不会被吓着。 看到祖母和侍女金果都一脸淡定的模样,原本心跳得有些快的海棠也很快镇定下来,听话地换上窄袖棉袄,裤脚系上绑腿,再换上小羊皮靴,方便走动。 换过衣裳的马氏,嘱咐金果留在屋里看好孙女,便掀了帘子出去,在家里巡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方才去厨房拿了把柴刀,走回来,在正房门前阶梯前坐下。 她坐在这里,有任何人进门,她都能一眼瞧见。若敌人杀进来了,她还能替孩子们挡一挡。 海礁出了东厢,就瞧见祖母在瞪自己,笑了笑,也不躲回屋,只是往腰间插了把匕首,就在屋前台阶上坐下了。他并不害怕,上辈子比这更凶险的事,他都经历过无数次,不就是杀敌吗?他绝不会手软! 不一会儿,海长安也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出了屋子,还背了自家的长弓与箭囊。他的妻子胡氏也换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衣裳,跟在丈夫身后去了前院,命人抬了一把长梯,靠在院墙根下。她亲自扶着梯,送丈夫上了墙头,张弓搭箭,承担起了警戒的任务。 左邻右舍的墙头上,也相继出现了穿着打扮与海长安相似的人,大部分人拿的都是弓箭,也有人拎着长枪或长槊、长戟。众人互望一眼,彼此点点头打招呼,便都沉默下来,紧盯着自家门外的路口。 海棠也学着小哥哥,把匕首插在腰间,出了房门,在祖母身边坐下。 肃州城上下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就等着敌人来临了。 第十九章 战后 海棠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 肃州城并不大。海家住在城池中心的钟鼓楼附近,能清楚地听到不远处的城墙上传来敌军冲锋与士兵杀敌的声音,但城里很安静,只偶尔会有骑在墙头上警戒的人交谈几句。 她就是在这样相对安静的环境里睡着的。 等她被钟声惊醒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挨在祖母马氏的肩头上,把马氏的肩膀都给压麻了。 马氏似乎一夜都没睡,眼睛里还有红血丝。她也不嫌孙女压着自己,反而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冲海棠笑得欢:“醒啦?天亮了,仗也打完了,你回屋睡去吧。一会儿早饭得了,奶再叫你。” 海棠还有些懵:“仗打完了?我们赢了吗?” “傻丫头,当然赢了!”马氏冲孙女翻了个白眼,“要不然,谁还有闲功夫去敲钟呀!” 小哥哥海礁已经不在东厢门前坐着了。二叔海长安也从墙头上爬了下来,与二婶胡氏一前一后地来到后院,对马氏道:“娘,爹和表叔、曹叔、陆叔他们直接在厅里睡着了,睡得正香,我就没叫他们起来。您也回屋歇一歇吧,昨儿夜里熬了一夜呢。” 马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怎么能让你爹他们直接在厅里睡?那边又没炕没被褥,万一着了凉怎么办?赶紧叫他们回屋歇息去!长安媳妇去厨房叫人,赶紧摊几十张饼来,再熬一锅热汤,大家伙吃了好睡下。今儿就不必干什么事了,想必街上也没几个人会出来的。”全城的人只怕都没睡好,今天肯定都要补觉。 胡氏应了声正要走,海长安拉住她的手,回头对母亲笑道:“娘,厨下的人也熬了一晚上没睡了,何必再叫他们辛苦?我去街上买现成的早点得了。别家开不开铺子,我不知道,但老张家的汤面店肯定会开的。城头上的老兵每次打完仗都要去他家吃面。汤面热腾腾香喷喷的,岂不是比咱们自家摊的干饼子强?” 马氏顿住,想起自家儿子海定城从前还活着的时候,也总是在战事结束后,跟着老兵们去老张家的汤面店吃早点,全不顾家里已经给他备下了饭,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只是不好在二儿子面前露出来,才点头道:“成,既然你心疼媳妇,宁可自己辛苦跑腿,娘自然要成全你。” 胡氏闻言顿时红了脸。海长安倒是脸皮厚,笑嘻嘻地谢过老娘的成全,随手将弓箭往自家厢房里一扔,便拉着媳妇跑了。 海礁这时候从东厢房跑了出来,一边叫嚷着“二叔等等我”,一边追了上去。 他也想在第一时间打听战事的情况呢。 海棠被祖母马氏赶回了正屋。不一会儿,祖父海西崖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进来了。祖孙俩一人守着大炕的一端,头点点打着瞌睡,直至听见海长安在门外一声吆喝:“早饭买回来了!”方才清醒过来,一脸困意地搬过炕桌,让海长安将刚买回来的热汤面放在炕桌上。 海长安买的是老张家的羊肉汤面,热腾腾,香喷喷,吃一口下肚,全身都暖和起来了。面很筋道,肉也软嫩,汤底更是香浓可口。海棠埋头吃着面,根本顾不上其他。 海长安倒是没忘记向父亲报告自己在街上打听到的情报:“胡人大军死伤无数,主将已经退了,顾将军亲自带了一队兵马去追,说是领头的那什么胡人三王子挨了两箭,马也死了,只能骑属下的马,未必能跑得远,若是能抓回来,这一仗就打得太值了!周三将军正带着人清点战后伤亡情况,不过咱们的人伤亡不多,都是托了准备充足的福。听说将军们事先备的东西十分齐全,什么甲衣、刀枪、火铳、铳弹、箭矢、滚油、滚木、擂石……样样都有剩余的。胡人想不到咱们是以逸待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都被打懵了……” 海西崖一边吃面一边听着,面露欣喜之色:“好,也不枉咱们特地提醒了将军们一遭。宝顺不是跟着你们出去的?还没回来么?” “宝顺说要去打探消息,看顾将军是不是把那三王子抓回来了。”海长安笑道,“这孩子对打仗的事倒是关心得很。我给了他几个钱,叫他买吃的,不会饿着的。” 海西崖素来对大孙子放养惯了,更何况这是在肃州城里,周围都是自家将士,想来也没什么危险,便也由得他去了。 海棠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心下暗想:小哥哥上辈子被那姓孙的商人和胡人三王子害得这么惨,不看到仇人被抓,如何能甘心?当然要在第一时间打探到好消息了。 等到他亲眼看到仇人落网,不得好死,估计心里的结就能消掉大半了吧? 既然上辈子家破人亡,后面的人生也过得不大如意,这辈子就该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海礁有了提供重要情报、助边军打赢胜仗的功劳在,长大后若真的进入军中任职,应该会有个较高的起点吧?他获得了边军多位将领的好感,将来平步青云也有了希望。少年人努力往上爬吧!要成为名将、高官,让家里的亲人过上好日子哦—— 吃过早饭,海棠回被窝里蒙头大睡。等她下午醒过来的时候,小哥哥海礁已经回到家里了,正缩在东厢里休息。 海棠听了金果的信,梳洗过后,就跑去找他,见他并没有睡下,只是坐在炕头,抱膝发着呆。 她爬上了炕:“哥哥怎么啦?你不困吗?” 海礁摇摇头,答非所问道:“胡人三王子抓到了。关城那边也搜到那个奸细了,刚刚押送回来。我亲眼看到他俩被关在囚车中进城的。” “这是好事儿呀!”海棠眨了眨眼,“哥哥难道不觉得高兴?” “高兴。我怎么可能不高兴?”海礁说的话与他的表情根本是两回事,他看起来都快哭了,眼睛里闪着水光,“两辈子的大仇……居然就这样报了!我本来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办到的事……原来就这么容易……” 海棠拍拍他的肩膀,往他身边靠了过去:“咱们还是小孩子,小孩子觉得难办的事,大人们却能轻易办到。所以当初哥哥说要带全家人逃走,是不行的。咱们把事情告诉长辈,让他们去提醒将军们,将军们不就轻易办到了吗?那个三王子是死是活,可能不是将军们能决定的,但那个姓孙的商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你就等着看他被处以极刑吧!” 海礁用力抹了一把泪,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来:“小妹说得对!我就等着看仇人被砍头了。光是想到那个画面,我睡着了都能笑醒过来!” 第二十章 感激与展望 海礁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小妹,放缓了表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哥哥要向棠棠道谢。若不是你劝我,我可能根本没办法保住全家人,更别说是大仇得报了。” 海棠眨眨眼,任由他摸着自己的头,歪着脑袋问:“哥哥为什么这样说?我虽然劝过你,但真正拿主意的,还是哥哥你自己啊!” 海礁微微笑了:“可如果棠棠没有劝哥哥,哥哥还一门心思钻牛角尖,想尽办法要说服爷爷奶奶,带着一家人尽快离开肃州呢!” 事实上,他要是不肯说出上辈子的经历,根本不可能说服爷爷。而就算他说出来了,爷爷也未必会相信他。若不是他把上辈子了解到的情报伪装成“从奸细那里偷听到的消息”,告诉爷爷,转而上报肃州卫的诸位将军们,让将军们加大了对水井的看守力度,并派人前去嘉峪关关城驻守,让胡人奸细找不到可趁之机,胡人大军很可能仍旧在上辈子来袭的那一天攻打肃州城。城中守军被下药无力抵抗,城破人亡的结局也没办法改变。 若事情照这般发展,即使他成功保全了自己,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切的改变,都来自小妹海棠给自己出的那个主意。他假装从姓孙的商人处偷听到了要紧情报,上报将军们,成功避免了肃州卫上下被奸细算计,也保住了自己和家人。 就算小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功劳,海礁也不会忘记她对自己的帮助。 他向海棠许诺:“哥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以后一定会竭尽全力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只管跟哥哥说。只要是哥哥能办到的,一定替你办到!” 海棠笑道:“自家兄妹,哥哥跟我客气什么?况且我也是为了自救,哥哥硬要说这是恩情,倒吓着我了。” 海礁笑笑:“确实是恩情……你不仅仅是帮哥哥保住了我们全家,还有那个三王子……我本来根本没想到,还可以抓住他这个始作俑者。如今他已经成为大楚边军的阶下之囚,才算是解了我心头大恨。” 海棠想了想,便拍着哥哥的肩膀道:“感激的话就不必再多说了。我们兄妹感情好,相处和睦就足够了。爹娘都去世了,爷爷和阿奶年纪也渐大,以后说不定就只剩下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对我好,我也尽力帮哥哥分担,这才是一家人呢!客气的话说得太多,就显得生分了。” 海礁点头:“你说得有理。这些话我今后不会再多说了,但我会记在心底的。” 感谢的话说完后,海礁开始向妹妹征求另一件事的意见:“我们家是不是要回永平老家了?没有别的选择么?” 海棠不明白他的意思:“哥哥不想回老家吗?爷爷跟表叔公商量着要回老家,好象就是为了你。他们觉得,边关太凶险了,怕你也象爹那样,进了军中要上战场,然后年纪轻轻的就……他们希望你能过得稳妥一点,安全一点,永平老家总比边疆太平许多。表叔公还想你下场科考呢!” 海礁干笑了两声:“我不行的……从上辈子算起,我有二十年没正经读过书了,功课都忘得差不多了。这几日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惦记着胡人大军要来的事,顾不上考问我的功课,才让我逃过一劫,否则我早就漏馅了!” 他正为这个事儿发愁呢。 海棠想了想:“我大致记得你前些日子的功课是学到哪儿了。要不……你暂时装两天病,趁机抓紧时间把书背一背,好歹先混过去再说?这几天先是赶路,接着进城后又因为这座宅子让你想起了不好的事,你心里难过,然后又是敌军攻城……出了这么多的事,你一时忘了功课也是情有可原的。只要能拖上三五日,你就有时间临急抱佛脚了。” “就算暂时蒙混过关,也不是长久之计。”海礁顿了顿,“我打算跟表叔公他们说,因为亲自经历了这场大战,我心有所感,不打算做读书人了,一心要进军中历练。想来表叔公他们知道我要弃笔从戎,就不会再逼我背书做文章了吧?” “做梦吧!”海棠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做武将就不需要读书了?顶多就是不读四书五经而已,兵书还是要学的。倘若表叔公希望你能做个儒将,只怕连四书五经也逃不过去。就算不做那么多文章了,你又添了各种舆图、战例要记,能轻松到哪里去?” 海礁顿时愁得皱起了一张脸:“这可怎么好?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就是太闲了,整天没事干,才会盯着我一个人读书做文章。但凡他们能有点正经事可做,我都能稍稍歇口气。” 他“咦”了一声,忽然间有了个想法。既然不想让谢文载他们太闲了,为什么不想办法给长辈们找点事来做呢?最好连祖父海西崖也忙碌起来,他才能真正松口气。 海棠听得笑道:“长辈们也是盼着你好,想让你趁着年纪还小,多学点东西,不然等你长大有了正事要做,干活都忙不过来,哪儿还有什么学习的时间?”她想了想,稍稍认真一点问,“哥哥,你上辈子是做什么的?从胡人的马场逃回来后,你都干啥了?这辈子还会再干同样的事吗?” “当然不会!”海礁断然否决,想起上辈子的经历,他就忍不住打冷战,“我不可能再过上辈子那样的日子了。那样的经历……太可怕!” 上辈子他从胡人的马场逃出来,直接逃回了肃州城,却发现亲人都已惨死,举目无亲,连个能帮衬他的熟人都找不着,甚至还挨了打。无奈之下,他只得给过路的商队打杂,辛辛苦苦干了半年的活,才攒够了路费,跟着商队去了甘州。然后他又在甘州干活,挣得钱财继续往下一个城池走,终于在三年后到达了长安。 他在长安待了大半年,打听得有个老县令要告老还乡,好心肠愿意带他走一段路。老县令老家在直隶的宛平县,但女儿嫁在了大同府,他打算先去探望女儿女婿外孙,再回老家。不成想他到了大同,才发现女儿外孙处境不佳,为了救人出来,费了好大的功夫…… 海礁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那位小姐……那位小姐明明自己的处境也很糟糕,却还是好心地帮了他,还给了他钱和马。他靠着这些钱和马,跟着老县令回到了直隶后不久,就听说那位小姐被害死了…… 海礁不想再回忆后面的经历了,但这位恩人小姐,他真的很想再与她相逢。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将她救出火坑,绝对不要再象上辈子那样,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第二十一章 少年,来制定一个计划吧 小妹对自家哥哥上辈子的经历感兴趣,海礁虽然不大想提,但被海棠磨得久了,还是松了口,略略做了点介绍。 海棠顿时就对“那位小姐”产生了兴趣:“这位小姐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哥哥对她是什么想法?她有没有可能会成为我嫂子?” “胡说什么呢!那是我的恩人!”海礁立刻就反驳了妹妹的话。只是反驳过后,他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红了,令人觉得十分可疑。 海棠睨了他两眼:“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脸红?你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照你的话说,你已经是见惯世面的大人了,那为什么我只问了一句话,你的脸就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海礁心虚地双眼乱瞄:“没有的事儿!我这是……是气的!明明我对那位小姐是一片感激之心,全无私情,偏偏被自己的亲妹妹说成这样……” “哦——好吧。”海棠哼哼两声,决定暂时放过他,“既然这位小姐几年后可能会被人害死,那咱们为什么不赶紧去救她?你应该知道她家住在哪儿吧?” 海礁顿了顿:“我们只能在上辈子我与她相遇的那个时间去……若是提前去了,她家中还有父母亲人,害她的恶人又还未露出真面目,她是不可能相信我的。” 没办法,他又不打算在大同府长住,只能在回永平老家途中路过那儿。而让他得以结识这位小姐的老县令,又起码要等到三年多后,才会告老还乡……若不是与这位老县令同行,他哪儿来的门路与这位小姐结识?更别说是对她伸出援手,带她离开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戚了。他想要名正言顺地带她离开,而不是连累她闺誉受损…… 海礁吞吞吐吐的,海棠却隐约猜到了几分:“那位老县令跟这位小姐是亲戚吗?你必须要先与这位老县令结交并同行回乡,才有机会跟那位小姐相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海礁点点头:“所以,我不想现在就回永平老家去。现在回去了,三年多后我又以什么理由离开家,前去大同救人呢?更别说……我还得先结识那位从长安告老还乡的老县令了。” 况且,这位老县令同样是他的恩人。既然提前知道老县令的女儿与外孙将会被困在大同府的婆家,境遇凄凉,他就没有不帮衬一把的道理。他这辈子有了先知的优势,定能帮助老县令更加顺遂地救出亲人。 海棠听了哥哥的话后,想了想:“如果是为了保险起见,你一定要等到三四年后方才回永平老家,那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了。这几年里,无论我们是待在肃州城,还是先一步前往长安府,都没有关系,只要在你上辈子离开长安的那一天之前,我们身在长安府就可以了。但是……如果说你还想帮老县令救其女儿外孙,又想要庇护那位小姐脱离居心叵测的亲戚,那你自己要先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才行。否则,你还象上辈子似的,只是个平头百姓,无权无势,无论想帮谁,都会十分吃力。” 海礁顿觉有理:“这话不错。老县令的恶人女婿是个举人,家族还与当地官员有交情。那位小姐的恶人亲戚更是识得京中的权贵,听说后来还攀上了哪位阁老。凭我们海家如今的身份……就算我想要帮他们,也十分艰难,兴许还有可能会得罪贵人,连累了家里……” 但是,若叫他别去报答这两位恩人的恩情,他又做不到。大不了,他与家人分开行动,他暂时乔装改扮,以另一个身份去救人好了。 海棠听了哥哥的打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犯什么傻?!哥哥,我们爷爷也算是个官身,只是官做得不大,又早早辞了官罢了。但要是能说服他老人家出山,又或是你提前进入军队往上爬,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又或是请动一位高官名将与我们同行,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自己能力有限,狐假虎威总是能办到的!” 海礁坐直了身体,惊喜地看向小妹:“这……能行么?爷爷都这个年纪了……” “我觉得并不是没可能。”海棠道,“请动一位高官名将同行,可能不一定能办到,需要一点运气。但想要爷爷升官,又或者让你本人谋个品级不低的职位,那还是有希望的。哥哥,你先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弃文从武了?若是你仍旧走文官仕途,只要能在这几年里考中举人就行了。但要是你打算进入军中任武职,那这几年最好不要离开边城。作为武人,再也没有比边疆更适合建功立业的地方了。你想要往上爬,想要高官厚禄,待在边城才有机会迅速高升。换了那些太平之地,你就只能按步就班慢慢往上晋升,天知道要熬多久?可边疆很危险,随时可能会上战场,随时可能会丢了性命。爷爷阿奶和表叔公他们是绝对不希望你去冒险的。你真的拿定主意了吗?” 海礁低头沉思片刻,便重重点了点头:“我已经决定了!走文官的路子是不成的。我荒废功课已经有二十年之久,现在才从头捡起书本苦读,别说三四年了,就是十年,我也没把握能考中举人。没有足够体面的身份,如何能帮到老县令与那位小姐呢?我宁可到战场上碰碰运气。况且,你也别太小看我了。上辈子我没少出生入死,身手好着呢!边军的士兵等闲不是我的对手。走这条路,反而能助我更快地往上爬!” 海棠合掌一拍:“好!既然哥哥拿定了主意,也有决心要实现自己的目标,那我们就来制定一个计划吧!” “计划?” “对!”海棠伸出一只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比出来,“首先,你现在年纪还小,想要直接进入军中任职是不可能的,哪怕是立了功劳,也办不到,那就需要提前为以后进入军中做准备了。你需要锻炼身体,学习武艺骑射——别拿上辈子的本领说事儿,你现在还是小孩子的身体呢,根本不可能做到上辈子能做到的事。” 其次,海礁既然要从军,那就要学习兵法,记舆图和战例,等等。这方面他可以向爷爷海西崖和表叔公谢文载他们求教,但顾将军他们也是难得的好老师,海礁必须要想办法跟他们混熟了。 第三,海礁既然有上辈子的记忆,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胡人会进攻大楚,他要从中选择合适的时机,钻空子立功劳。只要他功劳立得够多,哪怕是十四五岁刚刚进入军中,也有机会升职,还能趁机在将军们面前表现自己,让他们欣赏他。四年后,他想要借哪位将军的势,也就更有把握了! 至于其余的,如何管理士兵,交好上司,如何在军中开拓人脉,等等……都是海礁必须要学会的课题。 海棠一路听,一路点头,心中信服无比。 他不由得感叹:“小妹,你才这点年纪,怎会如此聪明?想得竟比哥哥这个大人还要周到百十倍!” 第二十二章 爷爷的本事 海棠顿了顿,就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抬高了下巴道:“那当然!我一向都比哥哥聪明!” 海礁一看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是是是,咱们棠棠素来最聪明了!哈哈哈……” 刚回到少年时代不久的重生菜鸟海礁,对于唯一的同胞妹妹的记忆,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很多细节早就淡忘了。在思念亲人的过程中,他给去世的祖父母、父母和妹妹都加上了层层滤镜。小妹从小就聪明可爱,所以现在做什么事都显得很可爱,再怎么聪明都不过分。他满心欢喜地沉浸在亲人失而复得、自己还成功报得大仇的幸福中,根本不会去怀疑什么。 然而海棠心里却清楚,自己是因为一时懒怠,打算躺平了,等待着系统恢复正常后将自己传送走,所以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去掩饰自己。如今在小哥哥海礁面前,她兴许能蒙混过去,可一旦祖父母对她产生了怀疑,眼下这平和的生活就会被彻底打破,连疼爱她的小哥哥海礁,也会彻底变了嘴脸的。 系统不知几时才能恢复正常,她还不知道会在这个世界滞留多久,还是要谨慎一些才行。 想到这里,海棠便收敛了笑容,正色对海礁道:“其实呀,我年纪小,前些日子又生了病,整天躺着睡觉。爷爷、阿奶和表叔公,还有曹爷爷、陆爷爷他们说话,从来都不会避着我。很多消息,我都是从他们那儿偷听来的。他们真的为哥哥你考虑了很多,我只是把他们的话换一种说法告诉你而已。不过我觉得长辈们说得都很有道理。哥哥不象我,已经快要十二岁了,咱们家又是军户,你用不了几年就要入军中历练了。以后该怎么走,你心里要有成算才行。” 海礁完全不觉得小妹这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对她深信不疑:“你说得对,我是该考虑将来的事了。上辈子这场大战过后,肃州城会太平几年。如今虽然大战的结果正好相反,但胡人也应该暂时无力入侵大楚,顶多就是些小规模的偷袭罢了。趁着这段时间,我该好好筹谋一下自己的前途了。” 海棠问他:“哥哥要不要先去跟爷爷、阿奶还有表叔公他们商量?” 海礁想了想:“我先去找爷爷商量吧。表叔公那儿就算了……”他真的很担心谢文载会忽然考问起自己的功课…… 经过小妹这一番开解劝说,海礁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他匆匆洗了把脸,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犹豫了一下,方才出了房间,往正房走去。 他要去见自己的祖父海西崖,好好讨论一下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海棠目送他离开,暗暗松了口气。她反手关上东厢房的门,走到小炕边坐下,打开了系统面板。 这几天她没找到多少独处的时间,武技练习得不是很顺利,但练得最多的几种都已超过5%的熟练度了。相信她继续循序渐进地练习下去,早晚会将这几种技能运用自如的。系统充能的进度条又回到了5%的数字,可她根本不敢冒险用掉它,就怕这点能量只够她关机,却没办法让系统重新启动起来了。 还是再忍耐一下吧。等到充能进度条达到10%或20%的时候,她再重启系统,那就更有把握了。不就是十来天的功夫吗?她等得起! 她又翻出了“花花转盘”,这东西已经可以抽奖了,她就试试自己的手气吧。 海棠点中了转盘中心的“抽”字,只见系统充能进度条迅速短了一截,只剩下4%了。原来抽奖也需要耗费能量吗?她不由得啧了一声,便去瞧抽出来的结果。 那二十个目前能打开的储物格里,靠后的一个本来腾空的格子中多了一个小布袋。海棠拿出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十颗种子,个头并不小,凑近了闻闻,似乎有一股葱味。难道这回抽到的是葱的种子吗? 果然很鸡肋。 海棠叹了口气,把种子重新放回布袋中,存入储物格,心里想着她需得有个独属于自己的空间,好存放一些私人物品。至少,这种没必要保密的植物种子,就不需要多占一个储物格了,那样太浪费。 她正琢磨着要如何跟祖母马氏提要求,却忽然听得前院方向传来二叔海长安的叫唤声:“爹!爹!顾将军来看您了!” 正在内院正房里与孙子谈话的海西崖很快就掀了帘子走出来,面上犹带惊喜之色,笑着迎了出去:“顾将军怎么来了?快请屋里坐。崔忠,快去泡茶!” 崔伯笑着应声而去。 顾青鸿将军拉着海西崖的手道:“海老哥呀,我今儿是来求救的!若你不肯帮我的忙,我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海西崖只觉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热情地把人迎进了客厅:“别担心,咱们先坐下来说话。” 海西崖与顾将军在客厅里谈了一刻多钟,连谢文载、老曹与老陆也参与进去了。这回负责看守门户的是海长安,崔伯专职端茶倒水。 海棠踮起脚朝前院探头张望几眼,什么都没看到,只好进了正屋。海礁还在炕边坐着呢,正跟马氏说话。海棠便凑了过去:“顾将军来找爷爷做什么呀?” “不知道。”海礁也觉得很奇怪,不过马氏就淡定多了:“你们爷爷从前也是军中的人,约摸是顾将军遇到什么难处了,来向你们爷爷求助了吧?不是我夸口,别说从前了,就是现如今,肃州卫上下论本事,也没一个能及得上你们爷爷的!” 海棠与海礁面面相觑。爷爷什么本事这么厉害? 说话间,二叔海长安掀了帘子进屋来:“娘,爹让您帮忙找找他那只黑檀木的书箱,说这就要用呢。” 马氏没有多问,直接下炕去打开墙角大衣箱的盖子,从里头取出一只一尺来长的长方型黑檀木提匣来。提匣附带的提手是可折叠隐藏的,上头用深红色的粗棉线细细密密地缠了一截,约摸是为了让人拎起匣子时不觉得硌手。 马氏把提匣交给了海长安:“东西都是齐全的,交给你爹,问问他可回来吃饭?” 海长安笑道:“爹已经嘱咐过了,说起码要到晚上才回来,让您给他留一份吃食,就不必等他开饭了。” 马氏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这样。”说着挥挥手,把儿子打发了。 海棠连忙凑到了马氏身边:“阿奶,那提匣里装的是什么呀?爷爷要上哪里去?怎么连晚饭都不能回家吃了?” 海礁若有所思。那只提匣,他记得小时候曾见过无数次…… 第二十三章 锻炼计划 海礁很快就记起了童年时的回忆:“是……算账么?我记得那只黑檀木提匣里装了一只铜算盘,爷爷从前经常拿在手里的。”他小时候贪玩,还偷偷拿算盘出来把玩过呢,摔到地上也没坏,十分结实。 海棠睁大了双眼看向哥哥:“算账?原来爷爷是会计高手!” 海礁没听懂“会计”二字的意思,正想问呢,就被祖母马氏的话引开了注意力:“你们爷爷算账最拿手了!他算得又快又准,还十分擅长经营。从前还在军中时,他在哪个卫所当差,哪个卫所的账目就从来没出过差错,也从不缺吃少喝。当初他要离开长安府到甘州去,上官同僚几乎是哭着喊着求他别走。他离开甘州到肃州来时,也是一样的情形。唯有离开肃州去瓜州的时候,顾将军是顶头上司,正为你们爹的死而心里有愧,没敢拦着,但事后也多次写信,邀你们爷爷回来,只不过你们爷爷一直不肯答应罢了。” 马氏面带几分骄傲,也忍不住感叹万分:“你们爷爷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帮边军做事了,没想到今日还是破了例。” 海棠连忙问:“阿奶,既然爷爷之前一直不肯答应回去,为什么今天又答应了呢?” “傻丫头,这如何能一样?”马氏撇嘴道,“当初你们爷爷之所以坚决要离开,也不全是为了你们爹的死而伤心。最要紧的是,当时那孙永禄就要调到肃州来了。我们既担心他会发现你们表叔公几个的身份,又不想被他用奸计赶走——那混账是带着心腹账房过来的,从前在甘州和凉州的时候,为了抢夺财权,硬是设计陷害了原本负责算账的官儿,差点儿让人丢了性命。若是你们爷爷不走,难不成要留下来叫人算计么?倒不如先走一步,反而落得干净!” 当年周三将军与顾将军他们虽然十分看重海西崖经营与算账上的本事,却也没把握能阻止那孙永禄害人,只好默许了海西崖离开。孙永禄一到任,果然第一时间就派出心腹去抢夺财权了。得知原本的负责人已先一步离开,他还得意洋洋地夸人家懂事有眼色呢! 然而几年下来,肃州卫的账目被搅得一塌糊涂,各种补给都有不足,账上的银子不知被姓孙的贪墨了多少去。肃州卫之所以能在胡人几次攻击下保住自己,平常也没发生非战斗性的大规模减员,还是全靠周三将军走镇国公府的路子,及时补充到粮草军械药物等物资的缘故。 如今,孙永禄错信奸细,在周三将军与顾青鸿将军拿出证据证明奸细身份之后,还强硬地公开表态要庇护奸细,并因为喝了被下药的酒而贻误战机,罪名是板上钉钉的,无可辩驳。就算他在朝中有贵妃、阁老护着,也不可能彻底洗清自己,更别说是在短时间内官复原职了。眼下他已被肃州卫的指挥使周三将军关押起来,即将送往位于甘州的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治所,等待朝廷下达处罚命令。他麾下那些占据了肃州卫的好位置却整天尸位素餐的部属,自然也要跟着丢官。这也导致肃州卫内部出现了许多空缺。 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现任的都指挥使正是周三将军的长兄。孙永禄被送过去后,就不会有机会再回肃州来搞事了。周三将军与顾将军可以放心任命自己看好的人补上空缺。 别的位置倒罢了,周三将军与顾将军总能找到人补上去。唯有财务相关的职位,现放着一位算账大佬海西崖在,却另找一个不那么精通账目的人补位,两位将军心里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眼下大战刚刚结束,各种物资消耗需要进行清点,缺失的部分也必须尽快补充,以防胡人发兵来报复并救人。肃州卫急需一位能迅速接手账目的高手坐镇,因此顾将军就特地到海家来求援了。 海西崖知道事情轻重。既然孙永禄不能再回肃州来任职,也奈何不了谢文载等人,他就可以放心出山了,所以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顾将军的请求。 马氏与海西崖成婚三十年,早就猜到丈夫会答应了。她还非常有经验地告诉孙子:“你就不必等爷爷回来了。他今儿必不得空的,只怕明日也腾不出空来。没两日的功夫,他不可能算完这笔账。有话等他忙完了,你再去跟他说吧。” 海礁也是无可奈何:“那没办法了。我……我等爷爷忙完了再说吧。” 马氏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可以去寻你表叔公问一问?他读书多,有见识,定能给你出个好主意。只要他点了头,你爷爷肯定不会反对。” 海礁忙干笑着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这种事……我还是先问过爷爷的意思再说吧。”说完就拉过小妹,“阿奶,我们先走了。”迅速溜出了正屋。 兄妹俩回到东厢房,海棠问海礁:“哥哥先前都跟爷爷说了吗?爷爷是什么意思?” “爷爷不大赞成我到战场上拼军功。”海礁撇了撇嘴,“他还是觉得那样太危险了,我年纪又太小。他更想我跟着表叔公读书,将来做个文人,体面又安全。我一再求他,他才稍稍松了口,说会考虑。但我瞧他的表情,大约还是反对的,只是先拿话哄我罢了。” 海棠安慰他道:“这种事哪儿有这么容易办到的?爷爷对你将来的路早就有了打算,怎么可能会因为你随口一说,就同意你弃文从武?但只要你表现得足够坚定,让他看到你有毅力有决心也有天赋做到这一点,他迟早会松口的。” 海礁若有所思:“没错,我是应该先表现出决心来,不然爷爷还当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并不是认真要从军的!” 毕竟,他现在还是个不满十二周岁的少年呢! 既然要让长辈们看到他的决心,那他就要开始认真练武了。海礁想起了小妹之前为自己做的计划,盘算着明天就开始练习骑射。他在瓜州时就没少玩这个,但那只能算是游戏玩乐。若真的要在军中发展,这种等级的骑射功夫是远远不够用的。他得认真练一练,努力让自己成为百发百中的神箭手才好。还有枪法、刀法……都要在马上施展出来才行…… 海礁数了数自己需要练习的项目,忽然发现自己接下来几年都不会有闲暇功夫了。他要做的事真的很多! 海棠还道:“除了这些以外,我建议你平时也练练跑步,尽量增强一下自己的体力。当然,锻炼之余,你也要多吃点东西,吃好一点,补足营养,让自己尽快强壮起来!要是哥哥担心自己坚持不下去,我陪你一块儿练习,如何?虽说我做不到哥哥这么厉害,但好歹有个人陪你,你就不会觉得孤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