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灵操使准备退休》 1. 第 1 章 1月23日下午1点,阴转小雪。 灵能事务所。 圣诞节并未过去太久,事务所内的装饰并未完全拆卸,花花绿绿的装饰映衬着森白的日光,桌子上摆着一杯茶水,茶梗在水中一起一浮,一位金发男人身穿灰色西装坐在主位,在他对面,坐着一位看上去刚毕业的年轻人,一丝不苟地穿着黑色制服。 事务所创办者灵幻将茶水往前推了推:“请坐请坐,客人你好,我是灵幻,我的宗旨就是解决客人一切烦恼,您最近是遇上了什么咒灵?不好意思,我得先填个表。” 金发男人飞快地从桌下摸出张表格:“您贵姓?” 年轻人略微一顿,露出苦恼的笑容:“……抱歉,我忘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先听听我的委托。” 他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灵幻新隆,里面拍摄了一堵白墙,上面用不知道是油漆还是鲜血涂了一行字。 灵幻缓缓将那行字读出声。 “——是谁杀了夏油杰?” …… “我开的是除灵事务所,凶杀案超出了我的业务范围。” 灵幻仔细端详这位客人,内双,鼻梁高挺,眉目清淡,留着男性少见的长发,长发随意披散在后背,之前进门时能感觉到他身量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几,气质相当蛊人。 但可能是被冻得狠了,对方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一副重病缠身的模样。 灵幻差一点就以为这个倒霉客人在寻他开心,第一反应就是赶他出门,突然间外面风声大作,密封性不严的窗户立刻漏进了点凉,冻得他一个哆嗦。 有钱不赚王八蛋。 “得加钱。”在对方礼貌又不失去含蓄的微笑中,灵幻身体往前倾了点:“客人,你不告诉我名字,我没法给你开发/票。” “稍等。”年轻人从包里掏出一张证件递过去。 “高桥仓?”灵幻忍不住嘀咕了句:“名字也能忘?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忘了?” “差不多吧。”年轻人平和地解释道:“虽然听上去非常不可思议——但我的确对过去没有半点记忆。” 1月9号,是他记忆的开端。 半个月前他从那间出租屋醒来,身无分文,脑袋空空如也,身边热热闹闹。 脑子是真的空,身边也是真的热闹。 他整个人就像被清过一遍存档的游戏角色,记忆比金鱼还干净,对过去没有半点认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大的屋子挤满奇形怪状的怪物,他瞅了眼就立刻伤眼地挪开目光。 身边躺着张身份卡,对面的脏墙用红油漆写着行鬼画符,估计是留给他的关键信息。 之所以说是鬼画符,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狗屁的事。 他是文盲,大字不识一个。 但和灵幻说话间,他感觉有点微妙的不恰当,在高桥仓和夏油杰这两个名字之中,夏油杰似乎才是自己的名字。 但跑到别人事务所,委托人家查出到底是谁杀了自己这种事,哪怕夏油杰脑子再空,也觉得不太恰当。 所以他默许了对方称呼他高桥仓。 与此同时,夏油杰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这间屋子角落堆积着的小怪物们,经过半个月的实验,这些怪物似乎只有他能看到。 他本来没打算来除灵事务所求助,只要不让怪物知道自己能看得见他们,怪物就不会发起攻击——直到今天早上,他看见一只挺大的怪物活吞了一个人,再悄无声息地藏进阴影。 然而从目前状况来看,灵幻大概率是个打着除灵名号的江湖骗子,并不能看见咒灵(他刚学的词),不过夏油杰对灵幻大师能除掉他出租屋里的灵还是保有希冀。 夏油杰心想他还指望着多活几天,一来二去,病急乱投医,一月份太冷了,他总得回家,在街头指定会被冻死。 “我先查查你说的这个人。”灵幻听完来龙去脉,打开笔记本电脑:“有了,这有一条。” “夏油杰,知名宗教界活动人士,欠债不还的邪/教头子,最后接收的一笔社会捐助是12月1日,总计1亿5000万元,英年早逝,可喜可贺。” 谷歌页面和夏油杰相关的消息只有一条,灵幻念着顶端的介绍,不知道是谁做的讣告网页,一时间有点同行相轻:“好阔佬……可惜成死阔佬了,享年26岁。” 欠债不还的邪/教头子夏油杰:…… 谁做的讣告界面,和他有仇不是? 前俩天他差点就快饿死在街头,暂且不提自己穷得叮当响,他目前这张脸不仅年轻得和26岁沾不上边,而且他那么大俩双眼皮也和图片里单眼皮夏油杰沾不上边,所以他是死后还魂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死因车祸。”灵幻把屏幕转过去给他看,一脸诚恳:“同学,虽然我尊重一切封建迷信自由,但盘星教这种听着就是邪/教,捐赠财产连税都不用交……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邪/教头子的死有猫腻,但你这个年龄如果太闲可以去找个厂子上上班。” 夏油杰:…… 他揉了揉太阳穴:“算了,大师,你能除灵吗?” 他把公寓楼挤满咒灵的事重复了遍,灵幻煞有介事地点着头,一边拉开抽屉——盐用光了,然而他只会撒盐除鬼这招,于是他给夏油杰杯子里添了点水:“可以,不过今天不行,我得去进点货,你住在哪?我下周一去找你。” “那估计来不及,那我换个委托,帮我捏造个背景故事,找了几份工作都背调不合格。”夏油杰强调:“钱不是问题。” “好嘞,之后用邮件给你寄过你,你住哪?” 夏油杰一想起那破地方,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盛目町7栋401号。” 出门时明显感觉咒灵更簇拥,冬天的阴天本来就压抑,这才四点左右,天色就暗得厉害,街上有些体型较小的咒灵不知道什么原因,格外喜欢往他身上沾。 马路上的咒灵含量比他家低得多,饶是如此,他一时半会还没有想换房子的打算。 闹市区,地段不便宜,他租的小屋子之前据说离奇死了五个业主,最后一任业主的继承人压根不敢住,这才低价出租。 走过拐角,头上的招牌忽然摇摇欲坠起来,夏油杰迈步的瞬间,那纯实木的玩意就径直砸下,还没完全躲过,一只咒灵咧着嘴朝他笑,接着马路上正常行驶的小轿车突然在不远处方向一拐,眼瞅着要把他撞上天,夏油杰面不改色地朝左边一拐,哧溜一声,小轿车直直逆向行使连撞三辆共享单车,冲进河里—— 正在买辣椒的女人都要被这幕看呆了,情不自禁地:“这都没事?真是福大命大……” “嘘!”门店的老板连忙扯了她一把,满脸都是忌惮和晦气:“你要不要活?什么福大命大,那就是个扫把星,他命硬倒是不要紧,你知道这半个月就这门口死了——” 老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在夏油杰的注视下顿了顿,很识趣地拉着客人走进屋内。 夏油杰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从醒来之后他活的堪称恐怖片的主角,万物有灵,万物都想要他小命。 旧公寓楼的外立面相当破烂,有着一头雪白的长发的邻居太太不知为何一直在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忧心忡忡地扭头往十字路口看看,见到夏油杰后她勉强挤出个微笑:“回来了?” “回来了。”夏油杰见到那漂亮的白色,声音立刻放温和了些:“您有什么困扰吗?也许我能帮上门。” “不不不……谢谢,有需要我会去找你的。” 跨入单元门的瞬间,夏油杰依稀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很薄的一层。 可能是蜘蛛网吧,他想,毕竟这房子够破旧了。 * 1月23日晚上7点。 身为东京咒术高专一年级预科学生,伏黑惠正在翻来覆去地按着自己的手机:“佐藤监督?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地方,但他姑且算是三大咒术师家族之一的血脉,监护人又是咒术界最强的那个五条悟,所以在祓除咒灵人手不足时,就容易抓他当个免费劳动力用。 “伏黑君!这里这里!”从【帐】的不远处走出一个拿着联络器的身影,佐藤监督面带愧色,刚走近就是一鞠躬:“请伏黑君不要为难我!” 伏黑惠:“我不需要被过度关照。” 佐藤监督声音猛提一个台阶:“这是五条先生的要求,他说现在的伏黑君还让他放不下心,无论如何都带着这个自动无人机和耳麦,摄像头和高专警报器相连,在必要时刻他会来救场,如果他有事,夜蛾先生也会过来——请伏黑君不要为难我!” 伏黑惠一脸郁闷地捏住眉心:“这个混蛋。”虽然不爽,他依旧把格外微小的无人机抓了过来,又把耳麦塞进耳朵:“这次事件具体怎么回事?” “已知有两只二级咒灵,四只三级咒灵,其他低等级咒灵若干,【窗】组织的人在下午五点左右捕捉到了诅咒力量增加的波值。”佐藤拿出清单:“六点钟波值下降,但以防万一,还是向咒高发出了祓除咒灵的请求。” 佐藤:“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地方低等级的咒灵格外多。”他随手扇开一只最低等的蝇头咒灵:“导致这处房子格外破旧,不过住在这种贫民窟的人,负面情绪多也是正常的,还请伏黑君小心。” “帐已经放下来了。”佐藤又说:“帐放下来后这片区域不会有人在,不过麻烦伏黑君不要破坏太多设施,免得后勤部又来找我抱怨。” 伏黑惠点点头。 帐内的环境是一如既往的寂静,他把无人机松开,两三厘米直径的小东西,几乎可以忽视,稍微大一点的咒灵都被他直接祓除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环境实在太阴暗了。 明明就是栋普通的公寓楼,不是特级咒灵才能形成的领域,伏黑惠却始终感觉有种如影随形的危机感,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让皮肤有种针扎般的幻痛。 一楼、二楼、三楼……伏黑惠祓除了几只一拥而上的三级咒灵,始终不见更高等级咒灵的影子,走到四楼楼梯口,他不慎一脚踩到地上黑色的污渍,猛地趔趄一下! 伏黑惠火速抬头,自以为隐秘地望了眼无人机。 耳麦静得像是在上坟。 太好了,看来他的混蛋监护人并没有关注着他,伏黑惠浅浅松了口气,他重新提高警惕心,在他警惕值提到顶峰时,耳麦内冷不丁地“啪”地一声,差点把他魂都吓飞了。 伏黑惠像只猫一样,头发根根炸起。 耳麦一阵明显被幽默到的笑声传出来:“好了好了,惠,太紧张也会把事情搞砸噢,等我回去给你带马卡龙当伴手礼。” 伏黑惠恼火地说:“我没紧张——这地方有点奇怪,为什么只有四楼挤满咒灵?五条先生,工作时好歹也负起点责任。” “不是什么大事。” 高级轿车里,白发男人两条长腿随性地搭着,明明是阴天,他脸上却戴着副墨镜,镜片黑得离奇,一般人戴上这东西和倒扣眼罩差不多,可对这个人似乎没什么影响。 他身前桌板上的电脑屏幕正如实反应着伏黑惠那边的情况,耳麦公放,小孩一路持着刀往前砍,溅得一身脏兮兮的血迹。 五条悟脸上的神情却和他语气的轻松恰好相反:“我给杰做的讣告页面今天被人搜索了,盘星教后续处理的程序特别麻烦,给杰捡回去的两个小姑娘造假个遗嘱信托还需要时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先用术式隐藏了夏油杰这个名字。” “什么?”伏黑惠愣了愣。 名字是最短的咒。 一个已经去世的人,再加上五条悟施加的诅咒,伏黑惠毫不怀疑,这个术式能把夏油杰存于世间的一切统统隐藏干净,很可能那两个小姑娘都不记得她们心心念念的夏油大人。 “神奇吧?就这样,竟然有人搜索了讣告网页。” 伏黑惠想起家入硝子拜托他的事,立刻开口:“你听我说,互联网和你们那个年代早就不是同一个,出现点意外算法很正常,等你回来我用电脑开个模拟器,给你表演个AI成精……” 五条悟他望向窗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定位显示在一家除灵事务所,正好我今天有的是时间。” “你等等!”伏黑惠大感不妙,咒灵又缠着他没完没了,情急之下,他卡着几根过长的胳膊一个用力转身侧拉,背靠着门,膝盖压在咒灵胸前,丑东西在他身下疯狂蛄蛹,畸形的身体扭得格外多姿多彩。 伏黑惠不忍直视,忍耐地闭了下眼,他必须为了对五条悟讲话的时间做出一定牺牲:“硝子小姐特意让我转告你……” “咔哒。” 伏黑惠背后突然一空,他的表情管理瞬间失效,头皮一炸情不自禁地“啊”了声! 咒灵可不会开门——这种玩意只会连着墙一起把所有东西撞上天,但设下帐的地方的怎么会有人类出现,难道佐藤监督的消息有误?眼看着要失去身体平衡,后腰却突兀地伸过来一只手,友友善善地托了下,这不托还好,一托伏黑惠瞬间松手,被他按住的咒灵刹那间拔地而起! 伏黑惠身体摇晃两下,手扶着地,一脸空白地扭过头:…… 夏油杰猝不及防被丑东西贴了个脸,瞳孔微缩:…… 救命,太丑了,他想吐。 复杂之余,夏油杰莫名其妙地瞅着一个特眼熟的小孩瞪着双睫毛贼长的绿眼睛瞅他,一副想要杀人灭口的表情,大脑特别短路。 按照情理他也应该“啊”一声以示尊重。 但之前对方和咒灵亲亲密密的场景愣是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了!夏油杰总感觉这一幕隐隐约约触发了他的PTSD,你妈的,他脑袋都干净成这样了,怎么还能有场景触发他的PTSD! 这小孩好像在玩一种很新,但似乎又没那么新的东西。 人的xp是自由的……尊重祝福,尊重祝福。 但夏油杰语调里不赞同的意味狗都能听出来,他脱口而出:“……这你女朋友啊?” 2. 第 2 章 漆黑的楼梯间,头顶的破声控灯时不时滋滋亮一亮,大好的鬼片现场,伏黑惠反手持刀顺势上提,下一秒就能在身前这人线条优美的下颌上戳个洞,刀挥到一半,愣是被一句女朋友噎得顿住了。 对方乌黑的眼珠满是不赞同地注视着他,伏黑惠恍惚间竟然真有种自己做错什么,被当场抓包的错觉,这时身下的咒灵嘶吼一声,奋力挣扎,他想也不想地顺势一刀削掉了那个三角形脑袋! 夏油杰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顿时一震,嘴唇动了动,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又闭上了。 伏黑惠:…… 你神经病啊!!!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伏黑惠脸色不善,他站起身,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一脸病态的陌生人比他整个人都大一个码,宽肩窄腰,长发披散,简简单单的白衬衣极好地勾勒出修长的身材,与周围场景极其格格不入。 “我住这儿。”夏油杰无奈地挑起眉梢:“知道现在几点了?” 回答他的是一把雪亮的刀,伏黑惠单手持着锋锐的匕首架夏油杰颈间,另一只手在自己耳边一擦,疾声呵斥:“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帐内!根据咒术法则第三条,我有权力当场将你祓除!!!” 什么狗屁第三条,还用着呢?夏油杰脑海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他立刻抓住了祓除这词儿,脸色陡然一沉。 “五条先生!”正在为五条悟开车的伊地知差点因为伏黑惠的意外来电“噫”地叫出了声,悄悄抬眼一瞄,后视镜里的白发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墨镜摘了,苍蓝眼瞳眸光锋锐如刀—— 完了!这祖宗是生气了!! 伊地知擦了擦额角的汗,重新踩下油门:“要……要不要我靠边停车,您好赶回去……” 高等级咒灵的确可以通过受肉的过程拥有人形——伊地知可不觉得伏黑惠能自己能单挑一个特级,咒灵等级之间的差距,每一阶都是巨大的飞跃,特级咒灵的存在不亚于一场天灾。 伊地知沉痛地瞄着五条悟的表情,对方专心致志地凝视着平板,迟迟没有理他,几秒后,五条悟平直地命令:“往回开,不用太快。” 伏黑惠咬紧牙齿,实在不行,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以命换命,左手慢慢向上,一有变故就打算立刻结印。 “你以为我是这些丑东西?”夏油杰捏着下巴,踢开死在他门口的咒灵:“我什么地方和它们像了?我只想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能看见这些东西?” 他伸手将门口鞋柜上的身份卡捞出来,丢给伏黑惠,笑着问:“你是负责处理这些事件的人?能不能帮我把屋里弄干净?” “高桥仓?”伏黑惠翻来覆去地检查那张身份卡:“你是普通人?” “不然呢?我是纯爱战士?” 伏黑惠:“…………” 他心里虚得厉害,不知道是该先下手为强,还是先听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人说话。 走廊里的咒灵突然又多了起来,而这个人屋子里的低等级咒灵多得过于不正常了,只是从门口往进看,便能发现四周墙壁都沾满了爬着粘液的咒灵,正中那块糊着的咒灵格外多。 怎么可能有人住在这种鬼地方!正常人在咒灵密度这样高早被侵蚀,身上至少长个十只八只眼睛,那还是轻的! “直说就行。”与此同时,耳麦里噗嗤有人笑了一声,不过听起来是没多少喜悦的意思,五条悟懒洋洋的声音传入耳朵:“听听这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伏黑惠心头蓦地一松。 他神色不变:“当帐被放下后,所有咒灵都会呈现可视状态,盛目町今天刚被总监部归到危险地址名录里面,等我祓除完这地方等级最高的咒灵,那些低级咒灵自然会散开,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在帐已经放下之后,你是怎么进来的?” “谁知道。”夏油杰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冲着伏黑惠朝旁边挥了挥手:“劳驾让让。” 伏黑惠没动,忍不住问:“你干嘛?” “按照你的说法,这地方很危险,我回来时看见对门的小山太太站在门口等人,我得确认她安全才行。” 夏油杰把手搭在伏黑惠肩膀上,蹙着眉将他推开,垂落在额前的头发相当遮挡视线,他捋了捋也没固定住,索性用一只手将长发半拢起来,为了图个方便,他用牙齿随意咬下套在右手手腕上的皮筋,一扎一挽,动作格外熟练。 伊地知开着小车吹着风,突然又听着后座的祖宗又笑了一声,顿时皮都紧了。 伏黑惠总感觉五条悟这次笑声总是听着很不爽,肯定是错觉,他一边想着一边开口:“用不着,帐放下来这块地方压根不可能有人在,你邻居太太肯定不在这儿……” 夏油杰冲着他微笑:“那我是鬼啊?” 伏黑惠被噎地说不出话:…… 不知道是不是人,反正挺不是东西。 “小山太太?”夏油杰端端正正地站门口敲了敲门,防盗门是最新的科技,又厚又重,敲起来声音格外清脆,他对着伏黑惠解释:“小山太太家的门铃坏了还没来得及换。”又侧过脸:“你在家吗?” “你这么关心邻居家别人的太太干什么?”半天无人答应,伏黑惠又憋不住了:“都说了没人。” “来开个门,以防万一。”夏油杰笑眯眯地冲小孩收了收手指,伏黑惠“噢”了声,格外听话地凑近,身体前倾,半蹲着在锁眼捣鼓,干得热火朝天,格外卖力,夏油杰看了一会,忍不住挑起眉:“你干嘛呢?” “开锁啊。”伏黑惠一脸莫名其妙,回过头瞪他:“不干活就一边儿呆着去……” 话音未落,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人扫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熟门熟路地抬手抱臂,抱到一半顿了顿,那动作看上去是想把双手往彼此袖管里插,但衬衣袖子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最后只能勉为其难地挽住。 对方就着这个姿势,轻描淡写的提起条长腿,屈膝抬脚,当头一脚踹精钢大门上! “哐当!”铁门被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踹的重重变形,整个横着飞出去,哗啦一声卡进对面墙壁!伏黑惠一句话没能说完,愣是硬生生地把后半句吞进去,干瞪着眼睛,高桥仓刚干完这种好事,却一下子不着急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伏黑惠:“看什么呢?小山太太——” 夏油杰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掠而过,乌黑眼珠黑沉沉的,他率先走进去环视一圈四周,摊开手随口说:“你自己看吧。” 伏黑惠这辈子从小见鬼,却还是头一次撞上这么见鬼的事,他第一时间捂了下胃,免得自己吐出来,依旧直犯恶心。小山太太温馨的家里,昏黄暖光下,满地糊着粘液,无数密密麻麻的蝇头突着眼珠,悄然往门口一转。 有着一头雪白长发的小山太太站在饭桌前,端着盘菜向前倾身摆盘,桌上的饭菜倒还是热的。 “高、高桥君。”意识倒是清醒,但动作怎么都不像活人,小山太太满眼血丝地望过来:“救……救我。” 伏黑惠震惊:“——这是小山太太?” 夏油杰回答得也很自如:“要不你问问?她又不聋。” “……”不知不觉中,伏黑惠的两只式神玉犬已经全部自己跑出来,露着森白的牙,喉管发出低低的咆哮。 夏油杰的视线在那那只白色大狗身上停留了会儿,思路拐去了个很不着调的方向。 白的,毛绒绒的,还怪可爱。 “她是被咒灵侵蚀了,我过去看看,没准她还有救……”伏黑惠身体僵硬,扳着手指结出术式的印,一步一步往前,手指快要触及到那张漂亮惨白的女人脸庞时,身体蓦地被人挺轻地半揽住,往后稍了一截。 伏黑惠惊得头皮都要掀起来了:…… 这种要命的见鬼气氛,他像只受惊野猫似的猛然一抖,偷眼一瞧,高桥仓倒是没注意他的僵硬,只是那张脸怎么看上去都觉得心情不太好。 “别看了,早没救了。” 夏油杰挡住一头愣的小孩,瞅着这距离差不多安全点,就立刻松手撤到一边,他发现自己可能有点洁癖,格外不爱用手去碰人的身体:“关节膨胀变形,全靠蛮力脱臼,里面都接不上了外面却完好无损,按常识也知道侵蚀是从外往内,只有转化才是从内到外,你家长没教过你?” “……没有,我第一次知道人还能变成咒灵,如果不是侵蚀的话。”伏黑惠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虽然被怼得不轻,但他好像没什么想反驳的念头:“你的意思是,她已经转化成咒灵了?” 闻言,夏油杰往前的脚步登时一顿,他风度翩翩地转过身,语气格外温和,听着也格外像在骂人: “咒术师小朋友,你是在问我吗?” 伏黑惠:…… 3. 第 3 章 “小山太太的举止还保留正常人类的痕迹。” 伏黑惠辩解似的强调:“没完全变形,声带正常,还没到歇斯底里的地步,就算是被转化,也刚被转化不久。” 嘴硬。 房间里的粘液透露着不祥的腥味,夏油杰怼完人就轻飘飘地转回去了,转身过程似乎有道光亮,刺得他眯了下眼,这年头的小孩都是越逗越不经逗。 他嘴里说着让伏黑惠离远点,自己却靠近过去:“你说得对,她还在友善地和你打招呼。” “……”伏黑惠无端又有种自己在挨骂的感觉。 他冷声地说:“历史上也出现过人转化成咒灵的例子,无一不是源于人为诅咒,你最近见过打扮奇怪的人出入这栋公寓吗?我有理由认为她是被诅咒师诅咒了。” 夏油杰用指尖拨了拨饭碗里的白米饭,热腾腾的米粒沾了点在他指尖,他随意碾了碾,细腻顺滑,幻象和实物是完全不同的手感:“话别说那么早,把人活生生变成诅咒有多难?出视入冥,三灾五难,早些年得找个和尚对着黄符念上四十七天邪经,什么诅咒师闲得耗这么多精力对付一位家庭主妇?” “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知识就像水一样奇妙地出现在他空空如也的脑子,夏油杰随口说完才意识到这和他普通人的人设大不相符,于是弯了下眼睛,抬头对着伏黑惠打补丁:“平时多看点维基百科——哎——让门敞着!” 晚了。 伏黑惠飞快地缩回手,自知理亏:“我看你被风吹得老哆嗦,抱歉……关上门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阵凉意侵袭过来,他也忍不住抖了下。 真是谢谢你了,夏油杰不由地用指尖抵着眉心揉了揉:“光上门后这房子就成了个域,这屋子的布局本来就够邪门了,看你左边……左前方,横走一步,很好,现在弯腰。” 一道光猝然一闪,伏黑惠忍不住用手挡住眼睛:“镜子?” 夏油杰敷衍地说:“窗户全是用铁钉定死的,上沿却人为凿了条缝,凿壁偷光进来的光正好落在床底,谁家没事把镜子放床底下对着自己?想死也犯不着这么刺激。” 他顿了下,抬手捂住自己的喉咙。 伏黑惠微微慌张:“你怎么了?” 行了,快别捏你那破印了,瞅着就闹心,好好一小孩怎么做事这么极端……夏油杰蹙着眉将视线转开,假装没看见伏黑惠手指那点变化。 他倒是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但身体条件不满足他现在开口,自从醒来后,他就老有反胃的毛病,轻的时候只是稍稍泛呕,严重时就……夏油杰一言不发地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来看。 小孩那些警惕心他就全当没瞧见,这岁数的小孩无论男的女的,多点提防总是好的,伏黑惠才靠近就被震得不轻,绿眼睛瞪得跟晚上做贼的猫似的,夏油杰终于强行把呕吐的冲动压下去,再开口嗓音就泛着点哑:“看见了?” 桌上摆着的压根不是什么白米饭。 话音刚落,一切伪装仿佛妖怪被撕掉身上的皮,一时间原形毕露,整个房间骤然大变。 生蛆发霉的青菌顺着饭桌蔓延到地上,小山太太依旧在重复着吞吃的动作,肢体僵硬,泛着甜香的灰一阵阵地被扬得到处都是,伏黑惠迟疑了一下,想捏点香灰看看,手没伸到一半就被“啪”地一下捏住手腕。 伏黑惠冷冷地直视过去。 “别乱动。”夏油杰劝哄着:“尽是掺了料的香灰,脏得很。” “房间里的腐朽味连香灰都压不住,死者已经轻微腐烂,我没法确定她的具体死亡时间,不过最少也已经死了三天以上,你惦记着的邻居都死了三天,结果你是一点都不知道。”伏黑惠打量着小山太太,狐疑道:“她吃这玩意干嘛?” 死了这样久? 小朋友对他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夏油杰失笑。 又一个叛逆期的。 他习惯性地抱着手臂,抬头环顾四周,好声好气地说:“点香的用途十之八九都是供奉,我之前进来没在显眼处见着神龛,估计供的也不是什么能见人的玩意——至于我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想了想:“因为我今晚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大活人。” 伏黑惠本来就炸的毛,立刻又炸了一层。 托他做事格外随心所欲的监护人的福,伏黑惠愣是形成了怕鬼的毛病,不是咒灵,仅限恐怖片里的鬼,咒灵是人心里的脏污形成的业障,然而眼下这神神叨叨的场面显然超脱了他的常识。 夏油杰格外惆怅。 所以说他不爱和叛逆期的小孩打交道——小脑瓜不知道装得是什么奇思妙想,他自己的脑子空得像宿醉三年格外断片,唯一的思路就是…… 夏油杰又朝窗外看了眼,顺着那束光的方向,捏紧食指拇指凑在眼睛边上,伏黑惠和他隔着几步,便突然看着这人以毫无章法的路线在屋里乱逛,每一步的距离也不太相同。 正当他快要忍不住开口问这混蛋又跳什么大仙时,他就看见这人低下身敲了敲地板,再伸手扣住缝隙用力一搬。 咔哒一声轻响,他面前两人多高的书柜便飞速挪开,露出一张巨大的、画在黄纸上的菩萨像,那张画格外大,用红色颜料细细地描绘,和平日里去庙里参拜的有些微妙不同,暗红的光线下,菩萨脸上笑容祥和,双眼半闭半睁,无端透着丝怪异。 夏油杰起身抬头,异常沉静地望向菩萨的那双眼。 那尊菩萨像格外巨大,反衬得它面前的人格外渺小,也许是因为那个瞬间气氛实在诡谲,伏黑惠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点犯怵。 夏油杰一回头,就瞅着小孩冲着他犯愣,他嗓音带笑,损人功底是一点不减:“看够了?没看够要不要来拜拜?” 伏黑惠:…… 神他妈去拜拜,这拜完他不得原地去世。 他刚想怼回去,不远处的人忽然一抬手,朝他丢了个东西过来:“接着。”他抓住摊开手心一看,居然是个微缩版的白玉菩萨吊坠,吊坠还打着红绳,一红一白,特别吉利。 伏黑惠:…… 滚啊!!! 那吊坠仿佛带电似的,无形之间他似乎听见自己神经“嘎嘣——”一声断成两截,一阵麻意从指尖到脚底再到后背,大脑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地把吊坠往外扔,落地之前,一只修长的手精准地伸过去,用指尖勾住那段红线。 那根线火红火红,衬得那手指也如玉一般,非常好看。 伏黑惠回过神,抬头望了一眼,一言不发,抬脚就要走人,结果又被拉住了,他象征性挣了下,后面那人却不松手,本来毛骨悚然的时候,愣是被个不是东西折腾得不三不四。 他忍无可忍:“放手。” “你听我说话我就放。”夏油杰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拎着红绳在空中晃了晃:“仔细看看,我给你的东西和墙上那不干不净的玩意是一样的吗?” 白玉菩萨慈眉善目地瞅着他:…… 伏黑惠:…… 他没吭声,转过身一把抓住吊坠攥掌心里,耳朵尖都悄悄红了。 不过夏油杰也没和他计较的意思,他盯着桌前吞吃香灰的小山太太,温声解释:“会在家供奉魑魅魍魉的人,求的东西可想而知,这种人往往格外怕死,上香时会再开个小神龛,或者自己再去请一尊正的保护自己,白玉无瑕,这吊坠是个不错的东西,还挺有用。” 伏黑惠问:“那小山太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呀,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夏油杰略微走神,很快他收回视线,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一锤:“月初我见过小山先生,他和我炫耀过自己请了尊灵验的菩萨,他只是位普通公司职员,这尊菩萨几乎花掉了他的全部积蓄——后来我听见他们在为此事争吵。” “晚上我在公寓外发现小山太太在盼着谁回来,十之八九那个人就是她的丈夫。”夏油杰说:“但我们看见的小山太太已经转变成咒灵,而且你说她已经死了三天以上,我不禁怀疑自己是撞鬼了……”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夏油杰站直身体:“为了验证我的猜想……” 他指向墙上那些密密麻麻沾着的蝇头咒灵,揽过伏黑惠的肩膀,沉沉地笑了一声:“帮我个忙,问下它们都看见了什么?” 4. 第 4 章 伏黑惠的表情相当一言难尽:“别做梦了,咒灵都是负面情感集合成的怪物,就算是等级高的咒灵,也最多发出些单纯情绪发泄的呓语,哪有那么方便的咒灵,问什么回答什么……” 夏油杰受教似的点点头,很真诚地说:“这样,要不你先试试?” 不对啊,他总感觉这些丑东西使唤起来应该挺方便的,而且它们身上的气质同出一源,在它们还没成为咒灵之前,十之八九是一体的。 伏黑惠试图负隅顽抗:“我都说了没用……” 他发现这大尾巴狐狸有个格外让他掀脑壳的毛病——不听人话。他问人根本不是为了问,很像一种没那么混蛋的通知,这种人认定了什么,八百头牛都拽不回来。 眼下这狐狸懒懒散散地托着腮揽着他,一副很没距离感的样子:“你试试,我觉得你们这类咒术师升级都挺不讲道理,万一这丑东西看你长得可爱,就回应了呢?” 伏黑惠:…… 他忍气吞声地对着墙上的蝇头:“回答我,小山太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他扒拉开狐狸爪子,冲着夏油杰提高声音说:“看见了?” 对方若有所思地盯着墙,接着“唔”了一声,偏过头又笑了下:“不好意思。” 他话音未落,遽然“嗖——”地一下,整墙的臃肿蝇头受惊似的蹦跶起来,没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撞,撞着撞着居然往一起聚合,慢慢地形成个人的形状。 伏黑惠面对着这超脱他认知的一幕,一脸空白地转过头,眼神充满新世界大门被撬开的惊慌。 夏油杰无辜地瞅回去,任凭小朋友独自怀疑人生:“凡事不要轻易说不行。” 由咒灵构成的人形只有个大概的男人轮廓,但这已经足够了,挂钟指针停留在下午六点,男人正在家里焦虑不安地走来走去,不停地徘徊在书架前,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夏油杰笑了:“小山先生果然最近没有去公司上班,我之前看见门口脚垫上的皮鞋就感觉奇怪,最近东京下了不止一场暴雨,但那双鞋的鞋跟后面却是干净的。” 伏黑惠不明所以:“小山先生在这次事件中也扮演了某种角色?” 咒灵继续模拟当时的场景,小山先生仿佛听见了什么,起身前去开门,凭借动作能推断出他应该邀请客人进了门,很快,他又将客人送了出去,没过多久,他坐到餐桌前,进行些吃饭的动作。 伏黑惠忍不住发出声惋惜的叹息,蝇头并没能将客人的形状模拟出来,不过很快他来精神了:“小山先生的客人也是位咒术师,之前这房间太脏,我居然没发现这还有残秽的痕迹。” 地板还是黏糊糊的,然而蝇头离开后,夏油杰睨了眼,那位客人走过的地方,上面的粘液稀薄很多,这些粘液基本都来自蝇头的自身分泌…… 咒灵之间等级分明,高等级的存在天然就是种震慑,就好像这些只有本能的蝇头也会惧怕那位客人,夏油杰不急不慢地想,现在他基本能判断出这些蝇头是什么玩意。 尸体腐烂后生蛆,蛆再产卵孵化成苍蝇,苍蝇最后被咒力侵蚀。 所以这间屋子才会出现多得不正常的蝇头。 他收回之前的结论——还真有诅咒师闲得蛋疼,跑过来折腾两只猴子,说真的,那么邪性的菩萨到底哪请来的? 伏黑惠从制服兜里摸出个不伦不类的小盒子,“我要采集点这里的残秽——”他停顿了一下,总感觉这只狐狸葫芦里面的药越卖越多,又接上话锋:“……和记录在案的诅咒师相对比。” 他捏着盒子的手指慢慢用力,望着还在吞吃香灰的小山太太,声音晦涩:“没有人应该变成这样。” 夏油杰对小孩洋洋洒洒的心路没有兴趣,对满屋子的丑东西更没兴趣,他只是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诅咒师还能记录在案?你们还有个数据库?” 哪个脑子有包的诅咒师才能被记录在案? 做事这么不谨慎? 伏黑惠一边继续手上动作一边说:“你说对了,真有个数据库,不过基本没用,诅咒师都狡猾得很,除非自愿露面,很难找到他们的行踪,说是数据库,其实也就包括几个人而已……” 懂了,走程序而已,但夏油杰突然见小孩动作戛然而止,随即伏黑惠异常僵硬地站起来:“残秽对比结果出来了,对上号了。” “运气这么好?”夏油杰就很意外:“谁啊?” 伏黑惠下意识地抬头,那只连着他监护人的小无人机应该也在,五条悟自他见着高桥仓后就没开过口,不过刚抬起眼他乍然反应过来,那机器的体型太小,在这满是蝇头的屋子根本找不到。 夏油杰见小孩一副仿佛死了爹似的的上坟脸,心头一个咯噔:“很糟糕吗?” 半晌,伏黑惠深吸了口气:“是夏油杰。” 夏油杰:“……” 夏油杰:“?” 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伏黑惠以为他的沉默是不理解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思,郑重其事地解释:“夏油杰是咒杀上百位普通人的极恶诅咒师,是现存仅有四位特级咒术师之一……你怎么了?”他瞅着高桥仓像是在零下三十多度被迫塞冰淇淋一样的表情,莫名其妙地问。 不对,现存只有三位了。 上个月平安夜那晚,诅咒师夏油杰刚被他的监护人亲手祓除,死得不能再透,秘密下葬那天他也在现场。 夏油杰捂着脸摆摆手:“没事,你继续说。” 他脸疼。 “这事件演变到此已经不是我们应该插手的了,出现特级诅咒师的任何事件都需要被立刻上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伏黑惠语气极度紧绷,顺着夏油杰偏过的头,又瞧见被他亲手关上的门,刚提起来的气势立刻跟泄了气似的皮球,小声说:“我们必须得想办法离开。” “好吧。”夏油杰叹了口气:“要离开也不难,只要域的主人愿意放我们出去就行。” 夏油杰对着小孩一脸“你他妈在说什么鬼话”的神情,指了指餐桌:“之后出去我再和你解释,过来坐下。” 他按着很不情愿的小孩坐到椅子上,又从小山太太手里接过碗,将香灰盛进碗里放在自己面前,再拿起筷子,一双筷子一碗灰,竖竖直直地立着插好。 “……” 做完这一切,他平淡地抬起手,将愈发不成人形的小山太太……兜头摁进了碗里。 伏黑惠失声道:“你干什么!” “喂饭。”夏油杰语气平平淡淡地说,他现在有点不爽:“看他吃了半天一口都没吃着,多浪费主人的好意。” 伏黑惠困惑道:“你在说什么?” “吱嘎吱嘎”仿佛生锈骨节碰撞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伏黑惠的目光凝固在小山太太沾满香灰的脸上——当女人终于从碗里爬起来之后,那两根筷子将她的脸戳了个对穿,奇异的是,并没有血液流出。 那就是两个空荡荡的窟窿。 他们一直看见的,只是一张人皮。 夏油杰用手肘撑着桌子,撩了下耳边的长发,看向那尊巨大的菩萨像:“你说是不是,小山太太?” 滴答、滴答。 伏黑惠顺着水声向旁边看去,泛着腐臭的腥水正从窟窿里渗出,一只没有皮的手从窟窿里伸出来——那是只属于男性的手,上面附着的小白点正在不断变成蝇头,再向墙上飞去。 此时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的房间蓦地响起阵尖锐的嗡鸣,密闭房间刮起气流,菩萨像前神龛的烛光随着气流依次点燃,那张人皮突然涌动起来,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要爬出,伏黑惠还来不及顾及这头,却见画像上似笑非笑的菩萨,突然睁开了双眼,自上而下地冲着他们露出笑容。 一刹那伏黑惠被瘆得什么都忘了。 他闪电般地交叠双手就要结印,那尊笑着的菩萨猛地一挣,扭曲着从画像里活过来,满屋的蝇头齐刷刷地振翅乱飞,嗡鸣声震得耳膜生痛,伏黑惠想也不想地就要掀桌遮挡,却被一股力气猝然扭住小臂反拧在背后,整个人立刻失去了重心! 夏油杰把他摁在椅子上之后,并没有立刻松开,只是极轻地斥责了句:“别动。” 伏黑惠咬牙咬得牙根发酸,也没能挣脱那只极稳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笑容越来越大的菩萨脸离他越来越近,他额头青筋凸起,扭头望向身旁的人:“……” “铛!” 一声急促又绵长的钟声在虚空敲响,他周身浮起圈纯净柔和的白光,伏黑惠看得很清楚,这圈护罩似的光只将他笼了起来,他刚要试图把旁边这人也拉进来时,那只刚才怎么挣都挣不脱的手却主动松开了。 夏油杰垂下眼睛,躬身一拜。 伏黑惠眼睁睁地望着那张巨大的脸马上就要挨着对方,却蓦然停下,他怔了怔,耳朵里却飘进来声很轻的句子:“没事,跟着我走。” 蝇头的密度已经多到无法避开,昆虫状的翅膀飞速震动时划在身上,就像刀割一样痛,伏黑惠死死地盯着这个混蛋,但对方还是斯斯文文,温温和和地垂着眼睛,一步一拜,一步一倒退。 …… “咔哒。” 伏黑惠记得这声音,他之前关门时,锁舌弹动就会发出这种声音,那种阴冷又腐败的气息越来越淡,灯光越来越暗,周边也越来越黑…… “吓傻了?”伏黑惠感觉自己额头被人弹了下,那道怪熟悉的声音听着有点无奈:“还傻站着干嘛?不想回家?” 伏黑惠愣了愣。 他突然觉得这语气有点熟悉。 像是很久之前听过。 5. 第 5 章 帐外的世界丝毫没有之前的阴冷诡谲,东京繁亮的灯光将街道照得光亮如昼,街头人来人往,灯火阑珊,伏黑惠抬头动了动唇,有太多问题想问,但脑袋太过繁乱,一时间竟什么都说不出口。 身前这人垂眸望着他,见着他沉默,伏黑惠见对方很轻地皱了下眉,又快速舒展开,再开口声音就很无奈:“谁教你的没事就硬上啊?”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没有要点评你个人习惯的意思。”夏油杰指指夜色里的房子,不冷不热地说:“刚才你是想直接冲上去和那玩意儿拼命对吧?” 被点评了个人习惯的伏黑惠:…… 夏油杰看着伏黑惠,小孩眼神朝旁边飘忽了点,又强行挪回来和他对视,怪心虚的。 他余光瞥见不远处有家卖糖球的小推车,晶莹剔透,包装纸花里胡哨,估计味道不怎么样,但喜欢漂亮东西的女高中生很喜欢买。 于是夏油杰朝着小摊方向边走边说:“哪个小疯子给你做了个好榜样?还是你被开除人籍了?受伤不会流血,破皮不会疼?” 伏黑惠不禁用力抿住嘴唇。 “老板,买一袋。” “好嘞!” 夏油杰拎着糖果袋转身,见状身体顿了顿,反思起自己是否太过严厉,这岁数的小孩是半点坏话都说不得,说完就要明里暗里对他赌气。 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他空荡荡的脑袋突然荡起两声恶作剧意味很浓的小女孩笑声,哪怕试图顺着这条线往里搜寻,但过去的记忆是张被擦干净的黑板,只剩酸胀情绪不断蓬松发酵,像深夜飘雪积成的雪地,蓬松柔软。 伏黑惠忽然看见这人冲他清清淡淡地弯了下眼:“看你的能力是操纵影子,我一直很好奇,你这种明明是远程类操纵型战斗方式,明明可以躲在暗处搅风搅雨,却非要折腾个大场面,一言不合就冲上去肉搏,到底怎么想的?” 夏油杰调侃道:“总不能也是活够了,不想活了,于是挑个对象撞上去找死?” 说完他火速拆开丝带,摸了颗糖塞给伏黑惠:“乖,别气了。” 伏黑惠被怼地哑口无言,无法反驳,他当了会儿闷葫芦,低着头剥开糖纸塞嘴里,闷声闷气地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这么做就能出帐?之前那白光护罩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就试试而已,我失忆了,你要看医生的鉴定证书吗?”夏油杰很坦然地摊开手:“第二个问题,我给你的吊坠还在吗?” 闻言,伏黑惠伸手放进衣兜,刚伸进去他就顿时清楚了原委——那块白玉现在已经碎得四分五裂,估计是因为帮他挡了下灾,那么问题又来了。 当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吊坠能保护的只有一个人,伏黑惠突然反应过来,之前高桥仓自己都摸不准能不能成功离开,而他明明知道那玉坠是保命的东西,却跟逗小孩似的把东西塞了过来。 这个年龄的小孩直接说谢谢,比杀了他们还难,伏黑惠卡壳卡了半天,见着夏油杰取出颗糖之后,又原封不动地把丝带系了回去:“你不吃啊?” “我不爱吃甜的。” 伏黑惠:…… 你不爱吃甜的买糖干嘛。 夏油杰被在小孩难以置信的眼神里,没好气地拍拍他的肩膀:“走了,见着你这脸就没好事。” 伏黑惠盯着那道离开的背影,手指微微攥了攥,一直到看不见人时,他微微踌躇地从身上掏出手机,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 “五条先生?是我。” * 环绕立着高大屏风的暗室,每个屏风都影影绰绰地映出后方的人影,偌大空旷的房间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监控术式,交织出极富压迫的光影,房间的出口处,三轮霞僵硬地绷着自己的颈椎,履行着自己又是狗腿又是工具人的职责,目视前方,纹丝不动。 ……妈的,是五条悟,少女脑内风暴此起彼伏。 好想看看活的五条悟。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气氛,随着时钟一格一格挪动,那种严肃沉闷的气氛几乎要实体化,这种氛围里每一秒都是折磨,三轮霞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度过了半生,冷汗顺着额头的发梢往下一落—— “……你提交的报告不具有任何说服力,百鬼夜行当天那么多咒术师,为什么是你杀了夏油杰?” “我有理由确信五条家是为了提取咒灵操术,夏油杰的尸体被你藏哪里去了!” “你有义务上交夏油杰的尸体……” 坐在房间主位屏风后的那个苍老声音终于开口:“……五条悟,你有义务向总监部如实汇报,我再问一次,12月24日那天,你确定祓除了诅咒师夏油杰?” …… 铺天盖地的指责质问中,五条悟站在漩涡正中,头顶的空间四面八方垂着镇压咒力用的铁链。 这些问题他不是第一次听,这些答案他也不是第一次答—— 咒杀一百多人的极恶诅咒师,12月24日平安夜当天,百鬼夜行在场的咒灵和咒术师数量破万,凭什么偏偏是他五条悟来杀夏油杰? 五条悟揉了揉额角,瑰丽无双的苍天之瞳泛着冷冷的光,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慢慢开口:“……关于这个问题。” 真想把这群蠢货全宰了! “叮铃铃!你的小可爱来电话了!来电话了!来电话了——” 格外活泼的女爱豆听着仿佛要从铃声里蹦出来,三轮霞猛地一哆嗦,目光滴溜溜地往房间侧前方挤压,被屏风环绕着的白发男人忽然动了,他哂然一笑,懒洋洋地抬起手:“不好意思,先接个电话。” “嗯。”五条悟认真地把听筒贴近耳朵:“受伤了没?” “很能干嘛。”男人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三轮霞在内心默数着秒,五条悟对着陌生来电的耐心简直多到不可思议:“你现在回家了吗?没有?那拜托你件事,盐兹屋的鱼子寿司,你现在去还能买得到。” “诶,有什么关系嘛?”五条悟兴致勃勃地说:“惠既然没吃饭,那等等我回去一起吃,顺便听你讲讲狐狸跳大仙……” “五条悟!”旁边的屏风被人一把掀倒,站起来个一脸怒容的老头:“你给我放尊重点!” 五条悟捏着墨镜腿往下拉了点,朝老头那方向一瞄,三轮霞旁观得快要能把自己厥过去了,她本以为火药味一触即发,男人却疏疏然地捂着话筒转了个身:“啊?没有没有,我不忙,我闲得要命……你别挂电话!” 静室内“嘟嘟嘟”的电话挂断音格外明显。 “五条悟!” “哟,没注意,您也在呢?”五条悟把手机揣回兜里,插着兜吊儿郎当地转回来,唇角噙着点不明显的笑,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被这一出搅和得半点不剩,三轮霞慢慢松了口气,心想她还是能不被误伤当条好狗腿。 胡子老头被气得快要晕过去:…… 五条悟诚恳地说:“我向来对老不死的都很尊重,毕竟都是活不了几年的人了,这样吧,我们互相尊重,我再给你们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你们想要我干什么?” 老头怒道:“交出夏油杰的……” “啪!”五条悟突兀地一拍巴掌,双手相合,亲亲热热地说:“……给你们一次组织遗言的机会,你们想要我干什么?” “遗言”这词刚蹦跶出来,老头脸色瞬变难看,那些滔滔不绝的议论私语也猝然停止,三轮霞刚松的那口气又提起来了,出气比进气多。 惶恐之中她突然意识到周遭安静得有多么突兀。 “年轻人。”刚开始那道苍老声音打破死寂:“没人想与你为敌。” “是吗?” “我知道夏油杰是你的朋友,不过你也得清楚他干过哪些好事,既然你说你已经祓除了夏油杰,我们也没什么可怀疑的,不过窗的工作人员在二十分钟前向总监部提交报告,宣称有人向窗提交了属于夏油杰的残秽对比申请。” 老者从屏风后起身走出来:“夏油杰真的死了吗?” “……我倒是希望他还活蹦乱跳的。”五条悟沉吟了会,笑了:“但是不巧,人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如果还有问题,验尸人是家入硝子,我相信她很乐意就专业问题来和你们探讨探讨。” “我家小孩还等着我回去吃饭。”五条悟挨个把屏风打量了一遍:“先告辞了。” 他一出门就加快了步伐,一路穿过深深庭院,走到路边,对着自己的车屈起手指随意比划了下,一句简短的咒应用在车身,瞬间这东西的存在感就弱了起来。 五条悟嘭地一声甩上车门,没等坐稳就猛地踩下油门,高级跑车瞬间起步,扬长而去,溅起阵阵飞尘,车窗中风景飞速倒退,连着他的记忆也一起倒退回往昔。 昏暗的大厅被涂着朱砂的黄符糊满,那些屏风高耸入云,暗黄的光晕在他眼中透着无尽的血色。 “……2007年9月13号时你在什么地方?找出致使村内居民失踪及离奇死亡的任务本应由你完成,为什么你当时不在现场?” “弱者生存才是世界应有的样子,帮助弱者,挫败强者;咒术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 “……任务内容是找到失踪村民并查清背后凶手,祓除相关咒灵。” “本任务负责人夏油杰被派遣的五天后,菡██村的112名居民确认全部死亡,推测是目标咒灵所杀,最后根据现场残秽确认……” 五条悟血气上涌,鼻端口腔尽是铁锈腥味,他蓦地一脚将刹车踩死,钻出车门,两指当胸弯曲结印,空间划破,沉重压力自虚空挤压而来,下一秒他双脚已经踩在实处,鞋尖抵着坚硬的碑。 无字的墓碑后有个人影,背靠着石碑注视着前方,五条悟抬手语气轻快地打了声招呼:“硝子!” 坟头零零星星地落着几只烟蒂,眼下缀着泪痣的女人手指夹着香烟,她随手将没抽完的半只烟按在墓碑上碾灭,那火星早就灭了,但家入硝子还是碾个不停,好像她碾的不是冰冷的石头,而是躺在六尺之下的人。 “他妈的。”家入硝子忽然笑起来:“我听说夏油杰没死,怎么回事啊?你没杀他?” 家入硝子:“我听说这消息就立刻跑过来,结果就我一个人站这儿,你哪去了?让我一个人挖坟鞭尸吗?” “我的错。”五条悟也模模糊糊地笑了声,猝然间他提膝抬脚,对准墓碑当头一记猛踹!“嘎嘣——”开山裂石般的破碎重响听得人牙齿发酸,坚硬的花岗岩被踹得四分五裂四处飞射。 “他最好祈祷自己死透了!” 6. 第 6 章 次日下午两点。 “呀,都在等我?”五条悟跨进房门,右手捏着黑色眼罩的边,时不时扯一下,仿佛那块布料让他很不舒服似的:“硝子也没来吧?” 家入硝子咬着根没点燃的烟,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比你早到一分钟。” 高专的会客室围绕着中间的玻璃桌,放着一圈沙发,平日里那些忙得见不到人的一级术士坐得满满当当,全场唯一等级不够的三轮霞立在京都校长乐言寺老头身后,内心的汹涌澎湃被迫压抑在打工人面具之下。 等着五条悟一到,高专负责人夜蛾正道咳嗽了声:“行了,下次早点来就行,既然人齐了,就开始说正事吧。” 能让这么一群大忙人聚集在一起的正事,三轮霞精神一震。 夜蛾正道话锋一转:“昨天有人向窗提交了诅咒师夏油杰的残秽,专业人员去过残秽遗留现场,初步判断盛目町7号64人全部死亡,死因不明,咒力源头小山葵不知所踪,诅咒师夏油杰疑似重新出现,大家有什么头绪?” 三轮霞听到这里,怪不得呢,她想,和夏油杰有关—— 她当然知道夏油杰,弑父弑母的叛徒,杀人如麻的诅咒师,一身报应的盘星教教主,那人名字后面坠着的血海够他还到下下下辈子,年关将近时夏油杰掀起百鬼夜行,往京都扔了几千只咒灵,大战过后,三轮霞捂着伤口看着一具一具裹尸袋被抬走,脑袋木得发麻。 下一秒她见夜蛾正道从抽屉里取出本书,又从书中取出张照片,用吸铁钉在铁板上。 十年前技术还没如今这样好,照片已经有点泛黄,上面照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年轻人,他像是被人突然叫住回头,神情还未反应过来,但唇角眼里全是疏朗的笑意。 下面由一团横七竖八的鬼画符签了个字,但名字已经被涂掉了,看不出来是什么。 三轮霞思绪跑得老远,嘴一秃噜皮没憋住:“夜蛾校长你哪来的照片?” 她一回神发现所有人都用那种“太好了这里有个弱智”的表情,怂得缩了缩脖子:“怎么了?我以为诅咒师都是那种行踪不定走哪哪死人……” 五条悟突然开口:“我拍的。” 三轮霞“哦”了声,那正常,五条悟无所不能。 五条悟靠着门,他没多做解释,瞥向安静如鸡的众人:“别愣着,你们倒是讨论啊?叫我来就是为了看一屋子人坐着?” 他瞅着三轮霞一个人孤零零地站门口,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你也过来坐下。” 乐岩寺老头用拐杖重重地一捣地面:“五条……” 五条悟没理他,看向夜蛾正道:“既然没人张嘴,我就先说了,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我到底杀没杀夏油杰?” 被开除人籍的乐岩寺老头:…… 众人神情各异,却被五条悟一阵见血地戳中了关键点。 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心底都有个疑问。 你是不是和夏油杰有私情,所以你没杀他? 五条悟的强悍人尽皆知,别人是特级术士,是因为能力终于摸到特级,五条悟是特级,是因为最高等级只有特级,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倒霉诅咒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就夏油杰是个意外? 总不能是打不过吧? 这话又问不出口。 对五条悟说这种话是很严重的指控,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要是知道他们捧着揣着的祖宗,被人污蔑和诅咒师头子有私情,头一个要炸给他们看。 “怎么没人问问我呢?”一道有点刻薄的声音插进来,三轮霞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出声的居然是家入硝子。 她对这位咒术师印象不深,只知道她的术式格外稀有,是罕见的治愈系,只剩一口气也能给拉回来。 更多时候,她更是一道懒散的影子,捏着烟随意坐在角落。 满室目光都集中在家入硝子脸上,使得五条悟的走神便没那么明显,她在怀里的文档袋里翻了翻,两根指头夹着张CD碟塞进读碟口,读碟机滋滋转了两声,屏幕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背影背对着镜头,正在不锈钢水池前洗手,一分钟后,水声陡歇。 家入硝子那极富辨识度的声音响了起来,平铺直叙:“报告日期2017年12月25日,尸检检验报告人家入硝子,送检人五条悟,被检人夏油杰,死者伤情鉴定如下。” 验尸房里很安静,静得只有电流偶尔弹个花响,惨白的白炽光下,宽松的袈裟裹着夏油杰的躯体,角度一转,浸了血的金线便泛着冷光,五条悟坐在检尸台对面的椅子上,白布蒙眼,仰面望着天花板:“开始吧。” 家入硝子的每一刀都很精准,在男人胸腹前画出深刻的Y型伤口,报告时口齿清晰,夏油杰死前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左臂不知所踪,三轮霞一边观察着这位诅咒师,他的尸检报告正由家入硝子一条条陈述,一边小心翼翼地往身旁偷瞄,内心对五条悟的崇敬更上一层,一对大眼睛再也挡不住憧憬的光。 五条悟闭着眼睛都被她的尊敬震到了:…… 他今天一直在走神,眼睛从起床就不舒服,平日戴惯的眼罩现在怎么戴怎么难受,那段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盯着看的破CD,于他来说是现场回放,没必要重温。 刚打算闭眼歇会儿,没想到多了个迷迷瞪瞪的小姑娘来烦他。 他掀起眼罩一角瞥过去,尾音上扬:“我脸上有东西?” 三轮霞脱口而出:“不愧是您。” “啊?”五条悟没理清这姑娘的脑回路。 “我上次遇见二级咒灵就差点被杀了。”三轮霞的崇敬倾泻而出:“夏油杰那么厉害的特级,您祓除他连点血皮都没破,这就是无下限术式的能力吗……” 反观夏油杰都伤成什么样了,实力差距一目了然。 三轮霞还有一肚子赞美要讲,但那双苍蓝的眼瞳就那样安静地凝视着她,三轮霞被五条悟瞧得莫名有些心惊,她磕磕巴巴地卡了两下壳,五条悟却突然笑了下,拉下眼罩转回去,语气轻快:“澄清一下,这不是我做的。” “……那、那是?”三轮霞问。 不等五条悟回答,外放的家入硝子声音略带沙哑,应该是因为说了太久话:“内部检查发现食道咽喉黏膜损伤,胃壁肌肉痉挛,贲门损伤,均为长期经常性呕吐所致,心脏贯穿损伤,无其他异常。” 三轮霞的注意力一直黏在五条悟身上,五条悟迟迟不答,她也就屏息凝神地等着,他平日戴着眼罩,心灵的窗户直接被遮得连丝光都透不近,虽然他基本没有不笑的时候,但总显得难以捉摸。 但不知道为什么,某一个瞬间她似乎感觉五条悟的情绪……有点难过。 又过了好一会,五条悟才冷淡道:“自找的,活该。” 视频里的家入硝子还在继续叙述:“……尸检病理学检查:确认死者心脏被贯穿,系瞬间死亡,结论:死者被击中心脏致其死亡,死亡时间2017年12月24日下午19时许。” “经检查,死者确认为夏油杰无误。”家入硝子平静地收了尾:“特级诅咒师夏油杰确认祓除无误,报告人:家入硝子,五条悟。” 尸检报告明明白白摆在所有人面前时,在场的人无论立场如何,都没话可说了,除去三轮霞这些小辈,绝大多数人都见过十六七岁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和招猫逗狗的五条悟不一样,夏油杰满口正论,被五条悟衬得格外沉稳。 不过身为五条悟的挚友,那些上梁揭瓦的讨打事夏油杰也一件没少干,只是他更会装模作样,活脱脱一位吃鸡连骨头带皮还会擦嘴的大尾巴狼,还能不着痕迹地把五条悟的锅也拎过来一起背了。 少年老成,当年事发之时,谁都没想过这样一位好学生竟然能干出那样极端疯狂的行为—— “看来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我们又多出一个棘手的敌人。”一级术士七海建人重新将问题摆回台面:“在确认夏油杰已死的前提下,什么人会伪造他的残秽?又或者是夏油杰死前的后手?” “不是后手,他十年都没折腾出什么像样的成果。”五条悟直接否了这个猜测。 这摆烂的混账玩意还能突然不摆了? “没准是五条老师的敌人?”乙骨忧太下意识说,他是五条悟的学生兼远亲,屁股天生就是歪的,想问题格外容易偏向自己老师。 毕竟夏油杰这个名字就代表着他生命中的一小半都和五条悟挂钩,利用夏油杰陷害五条悟再容易不过。 这话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了种很蠢的假设,在咒术界寻找五条悟的敌人,仿佛在撒哈拉沙漠找沙子,满地都是,一时间各种假设此起彼伏,五条悟听了会,吊儿郎当地把两条腿翘着搭在一起:“还有一个假设。” 三轮霞吞咽了下:“什么?” 五条悟说:“移灵。” 五条悟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众所周知,咒术师的死亡并不代表终结,我一直有个疑惑,百鬼夜行那天……” 只是念出百鬼夜行这名字,五条悟都嫌丢脸:“夏油杰过来宣战那天,东京新宿和京都咒灵共计3426只,他身边的特级咒灵仅有1只还没放出来——已知咒灵操术使用时没有距离要求,他大可以悄无声息地在某一刻直接把所有咒灵扔在东京市中心,既能干掉更多他不喜欢的普通人,也能给我们制造更多麻烦,然而这位诅咒师朋友不辞辛劳,不远万里特地来高专发个宣告,让我们做好互相诅咒的准备。” 众人:…… 没错,夏油杰的行为是真的格外智障。 五条悟嗤笑道:“所以夏油杰的术……脑子被什么门给夹了?” 7. 第 7 章 “悟……好好说话。”夜蛾正道头疼道,他好好一个八尺壮汉,今天被迫咳得跟八尺风箱似的。 三轮霞遵从乐岩寺老头的命令又把窗的调查报告放了一遍,结合现场的图片,盛目町的那栋公寓楼像是每一寸都碾过台血肉搅拌机,蜘蛛网吊在天花板,满地老鼠跑来跑去,咒灵昼伏夜出,活脱脱的人间炼狱。 没人能见着这场景还不动容,乐岩寺是这里格外愤怒的那个:“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听五条悟胡说八道的,无凭无证,胡说什么移灵!仅仅凭你对夏油杰十年前的旧情,你现在就能替他脱罪?” 五条悟无动于衷地靠在那,也不反驳,全当没听见。 夜蛾正道头更疼了。 乐岩寺老头虽然讨厌,但他却不是个坏人,从情理上夜蛾正道也赞成五条悟的假设,但从逻辑上,他找不出任何为五条悟说话的理由。 毕竟在场的人除了五条悟,再没法找出第二个人为夏油杰开脱,他随便在高专找个过路的,将盛目町惨剧和夏油杰的名字摆在一起,他保证所有人的反应都特别心有灵犀——夏油杰干的。 毕竟夏油杰的丰功伟绩立在那,黑得都洗不白。 谁会探究他为什么要杀人作恶?没必要的事,诅咒师造孽太正常了。 家入硝子淡淡地插了句话:“言归正传,现在没人对夏油杰已被祓除有异议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不管是夏油杰的后手,还是新出现的敌人,我这个用反转术式的也帮不上忙。” 场面搁到这地步就显得很尴尬,京都那边的人意思是一定要个说法,但五条悟却一定要把夏油杰从这事里摘出来,夜蛾正道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真是个劳碌命。 “先等等……”夜蛾正道生硬地开口。 “得了。”五条悟抬手朝右边一划,那些嗡嗡的讨论声戛然而止,他隔着满屋子人和乐岩寺对视:“你想怎么办?让我把夏油杰挖出来再杀一次?” 乐岩寺头皮都要被五条悟气得掀起来了:“夜蛾正道,你看看!你看看!” 五条悟的狗脾气他也不是没打过交道,但夏油杰是个什么东西,今天这人就铁了心非要和他对着干——他当然不是逼五条悟把夏油杰挖出来鞭尸,那有什么用!但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眼下所有疑点都绕着夏油杰展开,五条悟这还拦着不让他们给夏油杰定嫌疑了! “要不这样。”五条悟不辨喜怒地说:“你们爱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区区一个夏油杰,也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他要是还活着惹事,我再杀他一次便是,同理,你们也别对我指手画脚,我自认这些年为总监部做的功劳也不少,你说呢?夜蛾校长?” 乐岩寺怒道:“所以你是非要站在夏油杰那边了?” “我站在事实那边。” 乐岩寺气得胸膛急促起伏,下秒拔腿就走,三轮霞自然跟了上去,总监部的人都被气跑了,其他人更没呆在这的理由,夜蛾正道象征性地拦了拦,自然是谁都没拦住,等人差不多散干净,他一回头,之前第一个要撤的家入硝子四平八稳地抽着烟,窗户边还站着七海建人没离开。 没外人了,夜蛾正道这才无奈问道:“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五条悟时不时扒拉下自己眼罩的手指倏地一停,接着他一把将那玩意扯下来,声音里终于多了丝烦躁:“没,我知道的你们也知道,但是……”但是就是很多地方出了问题。 “但是什么?” “我觉得他是在找死。”五条悟伸直左腿,手指用力按压太阳穴:“那天窗统计的咒灵数量不对,五年前夏油杰就收集了5000多只咒灵,当时他手头的特级咒灵就不止一只,京都那晚我以为他对高专另有打算,咒灵操术对我来说也很棘手,如果他一定要下黑手,就算是我也无法同时兼顾两头,所以我有理由认为他要攒着干件大事……”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但夜蛾正道无法反驳:…… 因为的确没什么大事。 后面的事情不用再多说,夏油杰正面预告后把咒灵全散出去,拎着游云玩近战,接着抽出只特级咒灵玉藻前抽出来,捏巴捏巴攒成一团,跟乙骨忧太互相输出咒力对波,明知道乙骨忧太拥有特级过咒怨灵里香,咒力总量比五条悟还多。 输了也没跑,就呆在高专后门的小巷,仿佛是专门等五条悟来杀他。 整体操作特别行为艺术家,幽默程度过于超标。 格外传承到法师的精髓——脑子有病,有一定倔强在,就是不爱打远程。 “这还是不足以佐证他和这次事件无关。”夜蛾正道理智地说:“有别的理由吗?” 家入硝子擦打火机擦了半天,也没点着火星,索性就那样叼着烟,该发的疯他们昨天已经发过了,凭心而论,五条悟是她这辈子见过最豁达的人,他上心的东西本就不多,导致他在夏油杰身上的计较就格外突兀。 不过她的想法和五条悟也大差不差。 夏油杰该认的债一件不少,不属于他的罪,他们也不想让夏油杰背,哪怕只是将他假设成凶手都显得极其不能容忍。 “怎么想那家伙都像是自己找死。”家入硝子立刻解释说:“但我想不出夏油杰找死的理由是什么,真有那想法他早就该死了,前年年假我还碰见他带着两个养女逛烟火大会,自从他杀掉自己父母之后,那俩女孩就是他唯一的家人,以夏油杰的责任心,我不认为他能把两个青春期小孩扔下不管。” “他的咒灵数量少了一半,可能是术式问题,这导致那天晚上他相当缺乏人手,缺到连美美子和菜菜子都会带出来。”五条悟停了一会,盯着那张夏油杰照片说:“那天下午是我第一次正式见他的两个养女——也可能是故意带给我看的,那混账玩意知道我会为他收拾烂摊子。” 夜蛾正道:…… 是夏油杰能干出来的鸡掰事。 “所以他死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七海建人回想着平安夜的情景:“有没有可能他被人胁迫了?或者死亡只是他其他计划中的一环?” 目前来看夏油杰死亡一事疑点太多了,多到稍微和这人有点来往都觉得智障的地步,但在场的人没一个相信夏油杰是个弱智,想理清头绪也很难,夏油杰连死都是自己找的,可见他平时藏得有多好,要想解谜只能从夏油杰身边人入手。 身边人。 夜蛾正道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很快他为自己多余的揣测愧疚起来——五条悟是什么人?咒术界的天花板,他应该多给自己学生点信任。 “夏油杰的两个养女在哪?”家入硝子打了个哈欠:“那俩小孩估计知道点东西。” “不行。”五条悟否决道:“我对养小孩毫无兴趣,让她们露面没法保证她们的人身安全,硝子,拜托你去找美美子和菜菜子,不过……” 夜蛾正道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娜娜明有空去盛目町看看,根据我对窗工作效率的理解,现在肯定还没收拾干净,和总监部扯皮的事交给夜蛾,我会把五条家的老头子也送出去溜溜。”五条悟沐浴着所有人欲言又止的视线,镇定自若地站起身:“夏油杰的遗产在公证处留的我的名字,之前太忙一直没管过——我现在去清点,清点完没准就知道了,还愣着干什么?” …… “惠,在家吗?我接你出门吃饭。”号称不养小孩的五条悟一出门就熟练地拨出号码,电话接响后听筒刺耳地“嘟——”了一声,他立刻拎着手机把那玩意挪得离耳朵远了点,诧异道:“你在外面?” 信号另一边是阵可疑的沉默:“没。” 五条悟懒懒地开口:“别想着骗过大人,惠。” “……你声音小点。”伏黑惠刻意压低的嗓音低低地传了过来:“我感觉我昨天一定忽略了什么重要的地方……” 五条悟一愣,语速立刻比之前快了几倍:“你去那栋楼了?” “……” 五条悟的表情也渐渐透着轻微的火气:“我扔桌上的报告,惠肯定偷看过了吧?” “我当然没去那地方!”伏黑惠火速辩解,但第二个问题他自知理亏,从小被教得太好的小孩,干点坏事心虚得要命:“昨天在盛目町我并没有看见那么多脏东西,那些血肉应该是我走之后才出现的。” “窗的人调查出昨天的经过应该不难。”他对着五条悟强调道。 咒术界这群老东西有多不讲道理,身为童年时被伏黑甚尔卖给禅院家的倒霉蛋,伏黑惠可太有体会了,作为盛目町唯二的两个幸存者之一,他倒是有五条悟护着,另一位可没有这个好运气。 以总监部的作风,对外给高桥仓直接判个死刑,再把人关进地牢严刑拷打,那属于正常操作。 伏黑惠想象了一整天高桥仓可能遭遇的情形,想得他坐立不安,盛目町肯定不能再去,所以今天他逃课去那附近挨家挨户地打听高桥仓的踪迹,算盘倒是敲得呱呱响,待他发现那家伙,就悄悄摸到背后一巴掌敲人后脖颈上,敲晕带走再说…… 然而伏黑惠找到人,他对自己违法犯罪的操作莫名有点犯怵——高桥仓那家伙总让他的第六感警铃大作,后背发毛。 跟了高桥仓几个小时,他见了不少怪事。 五条悟对自家小孩内心那点弯弯绕绕,顿时了然,他随手屈起手指捏了个印,“你人在哪?” “……” “惠?” 伏黑惠板着脸坦白:“竹下通七丁目48-1-5……”一句话尚未结束,马路对面的树荫下的那块空间顷刻间扭曲了下,好像沙漠中被蒸腾的空气,眨眼瞬间白发男人已经侧过脸,他的双眼没有任何遮挡物,那双苍蓝眼瞳就那样饱含秋后算账意味地看了过来。 伏黑惠不自在地瞪回去。 五条悟挑着眉把伏黑惠上上下下扫了一道。很好,完整的,没自爆,这才有心思去注意小孩鬼鬼祟祟跟踪的对象。 隔着马路,人流涌动,伏黑惠眼瞅着他的监护人突然一改吊儿郎当的站姿,牙根紧合,顺着五条悟的视线,伏黑惠瞳孔飞快收缩,几个小时内见了不少的怪事再次发生——正在维修的电线杆猛地爆出几道紫色闪电,那噼啪作响的电缆明晃晃地就要往高桥仓地上的水里砸! 更不巧的是这次高桥仓似乎身体不适,低着头一动不动,对即将来临的死神一无所知。 电缆落下的那几秒突然在伏黑惠的视野里被拉得很长很长,事发突然,他对意外依旧非常茫然,这距离他什么也来不及,就在本能般产生的绝望铺天盖地上涌之时…… 一只手猝然钳过去,捏灭了那几朵电花。 那只手修长漂亮,却因为过于用力,手背上凸显着明显的青筋,特别像…… 特别像想弄死个谁。 8. 第 8 章 “快闪开!”维修工大喊。 正值下午时分,刚好是忙碌时刻,东京街头上摩肩擦踵,人声鼎沸,哪怕五条悟情急之下没空注意周围,他的瞬移也是十分不起眼,那速度实在太快,甚至连一直瞪着眼珠没捞住电缆的维修工都没注意他一开始其实不在这。 五条悟将电缆往那圈写着“请勿靠近”的地方一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很难形容自己刚才是个什么心情,自己的术式就以他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自发蹦跶出来。 “咦……?我本来以为会砸着人的?”维修工愣了愣,没出意外,他嘟嘟囔囔地重新投入进工作。 五条悟神情凉飕飕的,他想了想,正要开口问句“你干嘛呢?”尚未出口,刚才跟木头似的立那等死的家伙,用力扼着自己的喉咙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紧躬着背撕心裂肺一阵干呕,那架势可大阵仗。 五条悟一时间犹如被夺走声音:“……” 夏油杰也很无奈——但凡他状态好一点,那么有存在感的一根电缆,他自己又不是躲不开,但突如其来的反胃就像你家猫不讲道理要打你一样,冲得他站都站不稳,若是单纯的反胃也还好,偏偏还伴随着剧烈的神经疼痛和压抑,让他格外压抑烦躁,因为这见鬼的问题他已经挺久没摄入食物,吐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就是把自己恶心得够呛。 他的味觉系统仿佛上辈子没进化好似的。 “谢谢。”喉咙被烧得灼痛,夏油杰又闭着嘴咳嗽了两声,这才想着撑地站起来,视野里就见着那只非常好看的、似乎是想要来拉他的手。 他略一停顿,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搭一下,那只手就像只撩闲的猫爪子似的,往前伸了伸…… 又自己收了回去。 夏油杰:? 他自己站起身,抬起眼皮想见识下什么人这样活泼——对方个子很高,白发白睫,像是新雪捏出来的雪人,那双苍蓝色眼珠更是让人挪不开眼,夏油杰几秒钟光顾着盯着那双雪山似的澄亮瞳孔,一回神,就发现这人脸上是满是戾气的乖张,格外有压迫感,仿佛是要杀人。 很奇怪,夏油杰并不是很害怕,甚至他之前因为身体不适恶心得要死的糟心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见这人如此愤怒,夏油杰不假思索地说:“抱歉。” 五条悟心说你抱歉个屁,这是有诚意道歉的样吗? “你没事吧!之前不是躲得挺好的吗!”伏黑惠被之前那事惊得什么想法都忘了,此刻终于跑过来:“恍惚什么呢!你这情况是招惹到了什么厉害诅咒?但我看你身上也没咒……五条老师。” 五条悟在小孩挨近的瞬间,立刻换了张漫不经心的脸。 “没事。”夏油杰观赏完五条悟整个变脸过程,克制地甩了甩手腕,冲着伏黑惠弯起了眼睛,慢声问:“之前?” 伏黑惠:…… 夏油杰倒是真的挺好奇这小孩干嘛跟在他后面,像做贼似的摸了一个小时,伏黑惠梗了半天:“我担心总监部把你抓去关小黑屋……”哪怕是实在躲不过去,他依然想挣扎下,科普完总监部是个什么玩意之后:“总之我俩得感谢五条老师,要不是他你就死了。” 夏油杰点点头:“怎么说?” 伏黑惠虽然社交能力再不咋样,也能比五条悟高出几个台阶,他马上解释道:“这是我的监护人兼老师五条悟,总监部之所以没来找我们麻烦,是因为五条先生帮忙挡下了。” 是该感谢的,为难这人去和烂橘子周旋了,夏油杰翘着嘴角真情实感地道了声谢,不过他对盛目町还有点别的想法,可能得让五条悟的好意落空:“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先走了。” “别着急着谢我。”五条悟看了他一会,冷不丁地扔出句话:“我俩什么关系你就谢我啊?” “抱歉,是我逾矩。”夏油杰立刻顺着五条悟如善从流地说:“给悟……五条先生添了不少麻烦,不好意思。” 伏黑惠马上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气氛,他和五条悟一起生活这么些年,非常敏感地分辨出五条悟现在的情绪,但他没理解五条悟在震怒什么,其实这人平日里根本不动气,上次五条悟出现愤怒的情绪,还是他还在上小学和人打架,被老师一起提溜在五条悟面前丢脸。 那都好多年前的事了? “不麻烦,不麻烦。”五条悟非常和气地笑了下,接着他一伸手陡然捏住夏油杰的手腕,往自己的的方向用力一拽! 五条悟:“根据咒术法则第587条,任何人都有义务将现场抓获的嫌疑人扭送至封闭场所处理!不必探究其是否犯罪或者正在进行犯罪,根据总监部指令和见义勇为……” 那倒霉玩意什么时候有五百多条……夏油杰忍不住挑起眉梢:“然后?” 五条悟浅浅琢磨一下,再编下去就对自己不礼貌了。 他格外跋扈地抬了抬下巴:“总之你被捕了!惠!给我把他绑了!带回去关着!” 夏油杰:…… 伏黑惠给这脱缰野狗一样的故事发展撞得差点腰折,心想何至于此,他的监护人最多是不会读空气,但总不至于在街上强抢……咳咳,一般人被这么冒犯早就发火了,那个高桥仓倒是涵养极好,不仅不动怒,唇角还微微上挑。 夏油杰“哦”了声:“管饭吗?” 他租的房子彻底没法回,大字不识也没法找工作……其实是不太想动,谁没事想打工呐?加上他因为味觉问题,除非必要并不是很想吃东西。 这个除非必要,仅保留在饿不死就行。 五条悟用那种很奇异地眼光盯着他看,半晌冷冰冰地蹦出来句:“不管。” 半小时后,夏油杰和五条悟以及伏黑惠,一起坐在家拉面店,看那家店的装修风格明显已经开了很久,进门夏油杰对着窗口犹豫了半天才随便点了碗小份凉面,他报完点单后,明显地察觉五条悟的心情又跌了一截。 真难伺候……夏油杰不慌不忙地递菜单过去:“想吃什么?” 滚。 五条悟一听这人笑吟吟的嗓音,就想把他的头揪掉,不过也仅限想想,他纡尊降贵地瞥了眼:“不吃。” 夏油杰很理智地没再逗下去,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想吃东西,这天气吃凉的宛如脑子进水,不过凉面这种食物可以整口咽,这时五条悟突然很不友善地蹦出句:“你怎么回事?” “嗯?” “有病就去看医生,哪有病都得看。” “低血糖吧。”夏油杰没怎么在意五条悟意有所指的嘲讽,拉面店一般会同时给同桌客人上齐饭菜,伏黑惠提心吊胆地被遛了一下午,早就饿得够呛,加上这家拉面的确很好吃,汤头浓郁,面条筋道又不失柔软,每口都浸着高汤的味。 他快吸了小半碗,一抬头发现对面那人却斯文得很,小小一碗凉面甚至造型还在,就用筷子尖慢慢地挑了挑——伏黑惠当时筷子就顿住了,眼珠子悄悄朝五条悟方向瞟去。 五条悟是有些讲究在的。 他刚被五条悟拎去养那会,有次翘课和同学去小摊吃了一下午,晚上回家撑得一口都塞不下,但五条悟又拎了桌格外豪华的外卖回来,津美纪兴致也挺高,他干不出扫兴的事,只能硬着头皮拨拉着碗强塞,就像高桥仓现在似的,更粗暴点,一口不动,拨个没完。 当晚五条悟是什么都没说,但第二天大清早,伏黑惠和一盘特辣铁板章鱼大眼瞪小眼,表情和那死不瞑目的章鱼犹如亲生父子一般。 中午是奶油毛豆味喜久福,晚上是樱花奶茶,大后天是酱油丸子和抹茶冰淇淋……三周过去他快要疯了,周日晚上五条悟久违地做了个人,伏黑惠心想当时他对着那桌饺子肯定是有点喜极而泣的意思——一口下去,泪花是真出来了! 那饺子是芝士甜豆沙馅的。 路过的津美纪看不下去,幽幽地照着他脑门嘎嘣一记:“哎呀!我怎么有你这么笨蛋的弟弟!五条先生不喜欢看别人挑拣食物。” “啊?”伏黑惠快要把头发抓掉了。 五条悟这人,居然还能有御三家的穷讲究? “瞎说什么!”津美纪恨铁不成钢地戳他:“他讨厌的是别人当着他的面勉强自己,你下次不管什么都直说给他听,你看他高不高兴。” 虽然伏黑惠不觉得五条悟会因为他有话直说而做个人,但五条悟讨厌摆弄食物是他用三周垃圾食品换来的血的教训,然而他又不能把这教训传授给高桥仓,毕竟他的监护人似乎看这倒霉蛋哪哪不顺眼。 夏油杰一根一根地拎荞麦面也拎得差不多,对面那祖宗就一直冷着脸,他身为嫌疑人都替五条悟憋得慌,面条已经被泡得有点软,那点细微变化其实不太明显,但以夏油杰的标准已经属于没法入口,他刚摞下筷子,就见五条悟扒拉着自己的墨镜,一双漂亮眼睛半露不露地瞥他。 “这就不吃了?还挺讲究,以前有人告诉我只有过于衣食无忧的大少爷才浪费食物,怎么?你是和父母闹掰了离家出走?” 五条悟说完就把墨镜往上推了点,心情更差了,但一瞅对面那大尾巴狼满脸都写着“没一句我爱听的”,又有点诡异且微妙的爽。 “我怎么可能是大少爷。”夏油杰端端正正叹了口气,失忆这破事他对着伏黑惠是毫不避讳,换成五条悟却不行,他潜意识一句都不想提,于是毫无异样地略过问题:“早就穷得叮当响,上顿不接下顿,正要提这事呢,五……五条先生,就算那什么总监部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们。” “哦?” 夏油杰取出钱包结账,闻言摊了摊手:“我的公寓现在彻底回不去了,吃完这顿饭剩下的钱只够我买块草莓大福喂猫,我有理由认为是咒术师打破了那栋楼的生态平衡,才造成我家现在无法挽回的局面。” 五条悟:…… 神他妈生态平衡,不打破等着你同咒灵和和美美啊? “你们正派人士有什么补偿机制吗?”夏油杰接过店主找他的硬币往上一弹,视线微微闪动,侧过脸显得特别沉重:“家里东西虽然不多,但挺值钱的,我本来打算当掉当下个月生活费,现在可好……” “……” “……共计十四万……” 五条悟周身一震,他其实没听夏油杰在鬼扯什么,他现在除了愕然就是震怒,因为他妈的这人胆子也忒长进了。 碰瓷都碰我身上了? 9. 第 9 章 伏黑惠对夏油杰的胆子是相当叹为观止。 总监部固然是有一套赔偿体系没错,不过这要求波及到一定范围,撼平一座山可以,弄塌一栋房却只能自认倒霉,毕竟咒术师本质上都是在挽救人命,钱财就都是身外之物,时间久了倒也麻烦,因此伊地知那种监督便是为此存在,一般负责对接后勤。 不过在监督里,他也是格外倒霉的那个。 早些年五条悟不爱放帐,收拾咒灵往往搞得惊天动地,为此伊地知不得不和电视台达成长期合作,借托瓦斯泄露,有些日子东京一天就发生好几十起煤气爆炸事故,任性妄为无法无天这些词就是为五条悟量身定做的。 伏黑惠是深谙五条悟的糟糕脾气,一直见缝插针地想提醒两句,导致他全程都是那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欲言又止的状态,像只跺脚吉娃娃似的,夏油杰心想再继续小孩就要憋坏了,终于良心大发:“拉面太咸了?” “是有点……”伏黑惠不知不觉地被夏油杰跟哄小孩似的往手里塞了个杯子,手一抖差点烫着自己,才反应过来:“不是!我是要警告你别作死,别看五条老师没个正经的样子,你是不是以为他在开玩笑?所以没把总监部的死刑当回事?他其实只是做事风格夸张点,说话向来保真,而且他生气之后很难讨好你知道吗?” 说完伏黑惠讲了这么长一段真有些口渴,端起杯子含含糊糊地说:“你理解了?现在有什么感想?” “理解了。”夏油杰点点头,笑了一下:“关于难哄的那部分,展开讲讲?” 伏黑惠顿时感觉冰水变开水了:…… 去你的展开讲讲,这人抓重点的毛病跟谁学的?他被夏油杰三言两语堵得脑血栓都要出来了,却听这人笑眯眯的声音:“谢谢,不过我无所谓。” 是,有这鸡掰胆子你什么有所谓,但下一瞬伏黑惠却想起这人空荡荡的记忆。 没记忆是什么感觉? 没有来处也没有归所,认识这么久,他也没听这人说过自己有什么家人朋友,伏黑惠见过最孤零零的人也不外如此,换位思考下,这样的人,的确是不惧怕总监部什么死刑威胁。 伏黑惠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头蔫脑地捧着水杯站那,视线往上一瞟,撞进那双狭长眼眸,立刻又把脑袋别到一边。 夏油杰瞅得自己都纳闷起来。 这么乖一小孩,怎么养出来的? 他总感觉养小孩是件能让他把头发揪光的倒霉事,一不小心就犹如疯长的仙人掌,扎得人满手是刺,不过他不怕死刑倒不是因为伏黑惠脑补的那些悲惨世界,恰好相反,不好意思…… 只是有点仗势欺人罢了。 他倒是挺笃定五条悟不打算就这么扔他去死,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他觉得自己是对五条悟一见……一见如故,听电视上讲有种东西叫不存在的记忆,那在他不存在的记忆里,五条悟的角色就是那种铃响不起床迟到,掐着千钧一发跳起来把门反锁好让倒霉室友没法出门的匪徒猫猫。 他借着五条悟的名声对总监部狐假虎威,他相信对方也不介意这点小事,就是难哄,也不知道五条悟是打算把他塞到什么位置,说起来,五条悟人跑去哪了? 他拧起眉头寻找五条悟的身影,结果要找的对象自己悄无声息地从他们背后冒了出来:“说我坏话呢?” 伏黑惠一连串失口否认。 夏油杰眉头立刻舒展开,他注意到五条悟出去一趟之后手里握了个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气息很是熟悉,没时间容他继续分辨,五条悟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仿佛纯好奇似的:“我看你现在挺闲的,没事干吗?” 夏油杰格外熟悉这人的思考回路,连带着他的阴阳怪气一起,他要是敢说挺闲的,下一秒大少爷就宛如唱戏似的演个没完,用不着想都知道有哪几句,果不其然,五条悟不等他开口:“我还以为你是个挺正经的人,正经人不都要找份工作?” 伏黑惠:…… 完蛋,他五条老师的六眼是瞎了吗?到底哪地方觉得这人正经? 夏油杰也沉默了一会,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比上班更糟心的却是当个穷鬼,他心想要不过俩天找个看上去喜欢封建迷信的阔佬宣传点因果…… 再这样他连糖块都要买不起了,糟心感特别上头之时,五条悟冷不丁地伸出手在他视野里一晃,指缝里夹着他格外眼熟的碎块,是为伏黑惠挡灾的白玉菩萨:“为了不让你流落街头,我决定当回好人,给予你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死刑是被这人给忘了,夏油杰嘴角翘了一下,五条悟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尖划着玉的断截面:“总监部对解决重大事件的奖励还算慷慨——” 总监部那几字掉出来,五条悟不出所料地这混账玩意嘴角马上又拉平了,他顿了下,又继续说:“盛目町事件从惠转到我手里,现在由我全权负责,既然是你捡来的挂坠,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东西能起作用?” 夏油杰张口欲言。 五条悟突然伸手重重拍了拍夏油杰的肩,饱含威胁之意道:“想好了再开口,你的答案取决于我会付你多少钱。” “……” “小山太太亲口告诉我的,我刚搬进那房子时,她提过自己的丈夫机缘巧合时得来了一尊很灵验的像,当时情况紧急……”夏油杰无奈地眨眨眼睛,拉面店门口滴滴传来几声喇叭响声,于是他站起身很自然地托开椅子起身:“那挂坠给人感觉没有诡异的力量,我估计就是小山太太提过的那尊……车都来了,怎么不走?” 夏油杰一脸莫名其妙,心说那倒霉社畜的专车都到门口接人了。 五条悟两手插在衣兜里:“转头,朝门口看。” 夏油杰的目光也转过去。 这种传统老式的店在门面上都愿意下功夫,玄关处挡着屏风和栏布,更远点是木栏构成的板门,那些形状各异的格子用竹纸糊好,从而让影子透进来,窗户也是类似的构造,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屋里看到门口。 夏油杰:…… 邪门了。 “——提问。” 五条悟撩下半拉墨镜,意味不明地支棱着腿:“你怎么知道有车来接我了?” 第 10 章 夏油杰:…… 好问题,感觉是一些素未谋面的记忆在攻击他。 “……有钱人不是都有专车坐吗?”夏油杰勉强了自己一下,一本正经道:“电视上都这么演,既然你穿得起20万一件的衬衣,总不能出去打出租车是不是?” 五条悟用鼻腔发出一声嗤笑:“行。” 表面上看,他姑且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不过问题又来了,他的衬衣都是家里那群老东西折腾出来的,特别穷讲究,讲究之一就是要把标签什么的都去掉……算了。 五条悟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又大,没两步就越过夏油杰,出门有台漆黑锃亮的敞篷跑车停在转角,驾驶座上照例坐着战战兢兢的伊地知。 五条悟对着夏油杰特别惜字如金,每个字都像扔冰块似的:“上车。” “这位是?”伊地知问伏黑惠:“需要我为这位先生叫辆车吗?” 众所周知,五条悟不喜欢和别人同乘一台车,除了他这个倒霉司机,唯一有特权的就是伏黑姐弟,在津美纪出事后,被优待的人只剩下伏黑惠一个。 一方面是因为五条悟对自己的私生活边界感很强,另一方面是伊地知猜的……因为五条悟是最强的,导致他对各种阴谋诡计简直是块明晃晃的靶子,五条悟自己当然无所谓,保证不殃及池鱼却要费不少工作。 五条悟头也不回道:“不用,他和我是一起的。” 伊地知:? 夏油杰视线略微闪动:“要去哪?” “不然我让总监部的重大嫌疑人自由活动吗?万一他跑了怎么办?”五条悟没理他,径自吩咐伊地知:“丰东区西池袋六丁目,到了再叫我。” 他摘掉墨镜,拉开桌板下方的小抽屉,精挑细选了个粉色猫猫头眼罩扣脸上,这时候他又不担心重大嫌疑人生事了,伊地知无力吐槽,也不敢吱声,就只能顺着后视镜偷偷观察。 有点眼熟啊,他想。 通身气定神闲的神棍气质,时不时撩下袖子的模样让他不禁想起一位没死多久的故人——他单方面故人,对方估计不记得他是哪根葱,五条先生怕不是在吃代餐……住脑!伊地知马上止住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谁吃代餐五条悟都不吃代餐! 车上一直蔓延着种让他压力很大的气氛,压力源头就是后面那个祖宗,伏黑惠都颇受不了地把脸转向窗户玩手机,倒是那位代餐……那位陌生人看着格外坦然,一点都不受低气压影响。 夏油杰的确没在意五条悟的那点不高兴,他有更重要的事,关于过去的线索。五条悟刚说的那个地址令他产生了种微妙的熟悉感,于是下意识伸手去袖子离捞手机,猝一捞空,他陡然想起来自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鬼,加上他是文盲,根本没法查。 “东京都公证处……”伏黑惠举着手机终于连上信号:“你去那干什么?” 是了,公证处,夏油杰心说,他瞧着伏黑惠很是欣慰,对小孩的喜爱顿时又多了三分。 伏黑惠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五条悟开口,他隔三岔五就要被监护人晾一下,早就习惯得差不多,以为五条悟是睡着了,就默默把手机调成静音,忽然见五条悟摘掉眼罩,视线在他身上略一梭巡,落点在夏油杰脸上。 “收债。”五条悟说。 夏油杰“哦”了声:“文件都带齐了?” 伊地知悄不出溜地一颤,显然是什么都没带:“很麻烦吗?” “非常麻烦。”夏油杰光是一听公证处的名字就一阵头疼:“提前预约要几天,需要本人亲自到场办事,带上身份ID也就算了,财产证明和权属证明的清点也需要点灯熬油,强烈建议请个律师,那地方的审查员比议员——”他在五条悟冷冷的注视里闭上嘴。 好在五条悟心情是真的差劲,瞥了眼就重新躺了回去,留下夏油杰一个人自我反思。 他是需要赶紧把记忆找回来,夏油杰自己也意识到了漏洞,他刚才提的公证手续似乎是确立遗嘱公证的流程。 所以他报班识字之后得再报班学学常识,不过这事得瞒着五条悟。 不然这鸡掰人能当笑话宣传一辈子。 公证处的位置并不算偏,进去后尽是跑来跑去的代理在排队,拥挤得如菜市场一般,还有人拎了框活鱼前来寄存,五条悟面对这未知的领域难得停顿了片刻,礼貌地给鱼让路,但那框鱼的生命力旺盛得出奇,路过五条悟时,有尾硕大的黑鱼尾巴使劲一甩,刺溜蹦出朝五条悟的身上飞去。 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全天候运行,一开始没有躲开的意识,很快他反应到这场合不是使用术式的时候,眼见着要表演什么无实物奇迹魔术,却看见夏油杰侧开身,替他挡了一下。 鱼身上满是粘液,夏油杰深深皱起眉,那条鱼被他一拦,砸到地上一通蹦跶,扭了老远,扭过几条队伍之后,被一只手慢慢捡了起来。 热心助人的是位中年女人,和其他拥挤吵闹的人不同,那位女士脸色憔悴,眼珠时不时神经质地微颤,浑身的悲伤痛苦几乎要凝成实质。 “五条先生,这边!”伊地知找引导员排了半天,总算问出该排哪只队伍——说哪队有些不恰当,准确来说他们排的那列并不长,除了正在办事的,前面只有一位正在等候。 恰好是刚才捡鱼的女士。 伏黑惠一抬头,看清了窗口办理业务的牌子。 遗嘱继承四个大字,端端正正、白纸黑字地嵌在玻璃片下方。 他登时理解了这一队为什么这样短,那位女士为什么那样憔悴。但他们一行人却像是来砸死者场子,五条悟放荡不羁地低头摁他那破手机,屏幕里的贪吃蛇拐来拐去,夏油杰眉头皱起后就再没展开,捏着餐巾纸用力擦着手心,他总觉得皮肤还残存粘腻的触觉。 伊地知心想这更像了,连洁癖都如出一辙。 餐巾纸很快被他擦破了,夏油杰用指头夹着去翻纸巾包,塑料哗啦作响,他刚抽出来的是最后一张,这时候一张被叠好的纸巾从旁边递了过来。 “不介意的话,请用我的。”女人的声音很低。 “多谢。” 她似乎有点出神,状态十分不好,目光的落点牢牢黏在夏油杰脸上,大概过去了一分钟,她忽然开口:“我叫斋藤……如果我女儿还活着的话,她和你应该差不多大,都很年轻。” 夏油杰停了一秒,微笑着冲着她点点头,内心却很不耐烦。 他心说难道自己长得很适合被人告解吗? 当然他只是想想而已,任凭谁都对他的礼节挑不出毛病,夏油杰简短的回应却使那位女士内心的悲痛打开了水闸:“她……她死之前都一直好好的,我不能理解,我之前拿她讲的话当胡话,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留她一个人的,不应该相信她,她说得对!他说得对!” 斋藤女士的精神失常得厉害,音量也愈发无法控制,渗着红血丝的眼白格外瘆人,瞳孔死死地瞪着夏油杰,不停地捂着嘴咳嗽,尖锐的女声吸引得周围人纷纷扭过头。 “节哀。”夏油杰轻描淡写地安慰了一句,冲着还在懵逼的工作人员礼貌道:“这位女士需要医疗救助,劳烦你们给医院拨急救电话。” 兵荒马乱之中,五条悟一撩眼皮,突然来了句:“是很适合。” 夏油杰:…… 夏油杰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愣是被五条悟的操作整得犹豫了一会,确保自己是没一不小心说出大实话,这么一番刺激后,夏油杰连忙加强了收敛的自觉,眼观鼻鼻观心地遛到伏黑惠身后站着,距离五条悟相当远,没多久轮到他们,伊地知把五条悟的ID卡递过去,说明来意。 工作人员一看,愣了下:“夏油杰,这位啊,巧了,他立遗嘱那会就是我处理的。” “这位留的财产有点多。”他从防爆窗后站起来:“这年头宗教就是赚钱,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在贵宾室歇歇,请跟我来,一会需要签很多字,我叫中村,很高兴为你们服务。” 公证处对这位夏油先生的印象都很深刻,倒不是因为他庞大到令人眼红的财产,虽说人情冷漠的现代社会有不少将遗产留给护工的美谈,不过大多还是法定继承,特别是从事宗教事业的人。 那天那位夏油先生倒好,过来轻飘飘地扔了个人名,本着程序正当的原则,公证处至少需要查验两人身份,结果提及遗嘱继承人,那位先生是一问三不知。 “确认身体状况良好,精神状况正常,均为真实意思表示,财产均为合法取得且有处分权的财产……请在这里签字……您和遗嘱继承人的关系是?” “没什么关系。” 中村:…… 他再三确认:“那您确定要给出全部财产?不分一点留给其他家人?” “确定。” “您确定您的家人知道您的打算吗?”话问到这里其实已经不合适,然而他实在被这种反常震撼到了,嘴一秃噜就没止住,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们见过不少因为不相信遗嘱来公证处闹事的,虽说这是身后事,但总得为家人想想不是……” 那位夏油先生还没来得及开口,站在他左边的小姑娘却陡然火了:“他的家人就剩我们了!我们都没意见,你们哪来这么多事?能不能快点?不能就换个人来!” 他瞠目结舌半天,半晌憋出几个词:“您女儿呐?” 这谁不脑补些尔虞我诈的豪门恩怨!当着自己女儿的面把偌大财产全白送给外人,瞧瞧这既不封建也不宗教的思想境界……中村亮介在前面带路,脑瓜里波涛汹涌,实在是憋不住好奇心,偷偷把脚步放慢了点,小声地问那位白发男人。 “冒昧问一句……您和那位夏油先生是什么关系啊?” 第 11 章 五条悟:“朋友。” “哦哦朋友呐。”中村亮介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心说他是不懂有钱人之间的友谊,五条悟见他表情不对,忽然问道:“他怎么说的?” 中村:“他说没什么关系。” 夏油杰刚刚跟着伏黑惠溜达着跟上,就听见这句,随口问了声:“什么没关系?” 一转头就对上五条悟像是要杀人一样的眼神。 哪又惹着这祖宗了? 显然他从五条悟这是没法得到答案,因为这祖宗后面再没理过他,公证处贵宾室的沙发又特别软,他每次来都很想睡觉。 人困的时候就是连睡觉两字都不能想,一旁中村职业且礼貌的介绍引导听着格外催眠,夏油杰不着痕迹地往扶手处倾斜了点,又支起手肘撑着头。 他这觉睡得不太安稳,总惦记着点什么,梦里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要走,他想要探手去抓,但左手将右手死死地扼在衣袖里,没法动弹。 …… “喂,过来签字。” 夏油杰心说谁这么烦人……“醒醒!”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睡醒视野还有点模糊,五条悟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不多笑一笑简直白瞎,夏油杰顿了顿:“完事了?” 五条悟宛如看白痴一样:“没错,完事了,所以我才叫你签字。” 夏油杰:…… 夏油杰认命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他是不能指望这祖宗给他点好脸,不过为什么需要他的签名? 哪怕夏油杰脑袋空得大字不识,他也知道这事和自己没关系,长桌边中村亮介已经等了挺久,推过来一堆写满字的纸给他过目:“高桥先生,麻烦在每份文件的最后签你的名字。” 夏油杰余光往后一瞟,五条悟仰靠着坐着沙发,捏着盒小瓶眼药谁往眼珠上滴:“为什么要我签名?” “你自己不会看?” 夏油杰:“……”还真是不会看。 “太长了,我嫌弃麻烦。”夏油杰这话倒是出自本心,他礼貌道:“专属性的签字具有相当多的效力,我也不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把自己卖了。” “懂得还挺多。”五条悟终于滴完左眼,他用指腹按压着薄薄的眼皮,懒洋洋道:“放心,卖你也不值几个钱,之前不是说要付给你协助报酬?有个没什么关系的人留了点遗产给我,你的报酬就从他的遗产里出。” 说完,他特意冲着夏油杰强调了句:“没什么关系的人噢,不花白不花。” 夏油杰:“……” “好吧。”夏油杰接过协议貌似认真地翻了翻,没去拿推到他面前的自来水笔:“有印泥吗?” 五条悟挑了挑眉:“这么怕我把你卖了?” “我的惯用手之前受了伤。”夏油杰坦然地举起右手,伏黑惠顿时有点不太好,之前那只瘦长如玉的手现在可谓是惨不忍睹,腕骨高高肿起,一看就挺疼。但他甚至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受得伤。 ……他受伤了吗?伏黑惠极力搜寻着回忆。 “有的有的,哎呀!我同事那还有酒精和药水,一会拿给您擦擦。”中村亮介脸都皱了起来,俯身在抽屉里一通乱翻,找出个印泥盒,夏油杰用左手手指压了两下,再没什么异议,无比自然地问:“在哪摁手印?” 摁完全部文件,中村亮介捧着一摞纸:“辛苦大家,等我备完案,各位就能走了。” 夏油杰一部分注意力始终分给了五条悟,一直冷着脸的白发男人,眉头微蹙地盯着他,他自认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所以他迎着视线望了回去,结果五条悟跟被火烧似,嗖地一下把目光移开了。 夏油杰:“……”做贼呢这是? 五条悟拧过脖子就意识到自己反应不太自然,他佯装无事发生是一直有一套的,一只手插兜里,另一只手将手机掏出来检查邮件,没划几封,他意外地“唔”了声,然后说:“伊地知。” “您说。” “盛目町那事你们没处理干净?警察怎么传唤我去录证词?” 他的说话语气其实不重,属于正常发问,但伊地知愣是脸都绿了,诚惶诚恐地解释:“非常抱歉!我们没想到那家人还卷入了另一宗盗窃案,去年年底有位叫斋藤的小姐丢失了自己价值不菲的首饰,这年头警方办事效率您也知道,现在才顺藤摸瓜抓到小偷,那小偷非说自己只是收钱办事,指使他的另有他人。” 伏黑惠预感不妙:“谁指使的?” 伊地知愁眉苦脸道:“小山葵——小山太太,正是盛目町事件中被污染的死者之一。” 伏黑惠想起那个诡谲的女人,后背寒毛直竖,视线一扫又瞅着五条悟,立刻又心安起来。 抛开咒灵作祟不提,整栋楼的人都死得干干净净,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大案,恰好新上任的警视厅厅长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觉得其中另有隐情,恰好又出了新线索,一来二去,提前打的招呼就不管用了。 五条悟没法拒绝,因为出现在第一现场的人是伏黑惠,与其让自家小孩一直被人惦记着,不如带去一劳永逸解决麻烦。 又是盛目町,夏油杰若无其事地就要离开,刚迈出脚就在背后被人伸手撩住缕头发拽了下,五条悟在后面插兜站着,爪子欠嗖嗖地勾着他的发梢,非常和气地问:“你去哪?” 夏油杰试图把自己的头发拽回来:“洗手间。” 五条悟瞥他一眼:“不准。” 半小时后,东京西守区警视厅办公室,夏油杰黑着脸坐在五条悟身旁,假模假样地冲着五条悟表示配合警方办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他是没想到这混账玩意还是警视厅外聘的咨询顾问。 他们轮到的阶段已经快要收尾,直接去帮受害人对证词,走进会客厅五条悟愣了一下。 坐在红椅子上的那个女人恰好是个熟人,几个小时前刚打过照面——就是公证处捡鱼的那位斋藤女士,一个年轻的愣头青冲着他们介绍:“这位是失窃者的母亲,案子也是她报的。” 愣头青臂章上写着自己的姓氏野田,五条悟问:“失窃者呢?” “斋藤小姐上个月去世了。”伊地知轻声解释,面前的中年女人状态比之前又差了不少,离精神失常只有一步之遥,神情愈发飘忽,五条悟对着愣头青:“开始吧。” 野田:“五条先生,我需要经历盛目町现场的那位咒术师阐述些事实。”他环顾一圈人:“是哪位?” 伏黑惠听见了,非常自觉地准备往那张空椅子处走,但他晚了一步,被人从后面提溜了下,跟只小猫似的被挪开了,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越过他坐到了那张证人椅上,任由警察在他脉搏处扣上测谎仪。 “什么事实?”夏油杰问。 “你就是被派去的咒术师?”愣头青絮絮叨叨:“不是说是个很年轻的小孩?” 上面打招呼说五条悟不会插手,又告诉他出现在第一现场的咒术师还是个学生,他听完放了大半颗心——吓唬小孩嘛,三俩下就问出来了。 但眼前这位…… “我很老?”夏油杰挑起眉。 “哈哈……”野田干笑两声。 那肯定是不老,但和他想象中好吓唬的小孩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这位气定神闲得显然和小孩沾不上边,而且在对方的注视下,他无端有种畏缩的滋味,无端矮人一头。 “你叫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高桥仓,我在盛目町租了房子。” “几点钟过去的?” “下午四五点吧,记不清了。” “你进去之后看见了什么?” 夏油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当时的场景其实相当平静,就像一栋平凡普通的住宅楼,那些死人都毫无异样地正常生活着,如果不是有人打破领域,盛目町现在都是平和祥乐的地方,野田先生,我们能看见的东西压根不一样,你确定要用这些作为参考证词?”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挺荒谬的,就笑了一下。 他脸上笑容还未收敛,却看见五条悟在用种捉摸不定的神情看他,夏油杰慢吞吞地转头回去,再开口态度端正许多:“就是很平常的家居摆设,如果一定要说什么特别的,小山家供了神龛。” 这年头乡下供神的还有许多,东京却没什么人还保留这种习惯。 野田警官低头一通狂记,用笔敲敲其中一行,语气非常不善:“你之前住在那?和小山一家有来往吗?” “正常邻居往来吧。”夏油杰说:“容我冒昧,被指控失窃的首饰到底是什么?小山先生收入差不多是国民中位数,平日里也会给小山太太送些首饰,没准我会有印象。” “见过吗?” 照片上赫然是夏油杰之前捡起来的那种白玉菩萨。 野田推过去张照片,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生怕漏掉他的一丝反应。 “见过。”让他失望了,年轻人坦然中又带着丝困惑:“这是小山太太很珍惜的首饰,小山先生在生日那天送她的礼物,如果还有别的邻居活着,那么大家都见过这东西——据说是小山先生从一位姓佐藤的女人那里买来的。” “小山太太是位好相处的邻居,她并不是那种会指使别人偷东西的人。”夏油杰支着下巴,突然意有所指地笑着说:“死人没法为自己辩解,但活人说话也不一定真,野田警官,你没有考虑过给大家都做个精神鉴定?” 斋藤的精神状态都差到生理性抽搐,这么一位丧女母亲的猜疑,加上小偷单方面的自我开脱……这愣头青究竟为什么会拿他当嫌疑人审?还让咒术师这类人出现在普通人面前? 这可不是正常流程。 “我们的流程当然不会出错。”野田粗暴地回答,突然桌子另一侧幽幽地传来声咳嗽,那个从所有人进来后就没再开口,安静犹如一纸影子的中年女人盯着夏油杰开口。 “……因为我女儿就是被你这种人害死的。” 夏油杰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野田警官就像配合斋藤太太的话似的,将一沓照片“啪——”地扔到夏油杰面前:“你对这个女人有印象吗?” 夏油杰答得四平八稳:“没有。” 他心说他能有什么印象,但短暂停顿后,他拿起那沓照片一张张翻看起来,野田悻悻地盯着夏油杰,余光瞥见照片中扭曲又血肉模糊的人影,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一点印象都没有?高桥先生,我应该不用提醒你对警察说谎的下场吧。” 浏览完现场记录,夏油杰将那些东西往前一推,为自己开脱的底稿已经打得明明白白,他倒不担心自己会怎样,只是不耐烦继续耗着欣赏别人发癫,却见五条悟撑着桌子站起来,从长桌一段走到另一端。 “当然没有,我……” 我吃饱了撑的,掺和你这闲事。 夏油杰暗中嘀咕着五条悟打的算盘,一边抬头转过脸,发现五条悟将斋藤太太挡得严严实实——不对,顺着视线落点,五条悟恰好阻隔住斋藤望向桌上照片的目光,这样一来女人就不会看见自己女儿的死状。 电光石火间,夏油杰递到嘴边的话愣是没吐出来,他顿了顿,将那摞照片倒扣过来,轻描淡写地翘起唇角:“我想了解下整体情况,没准是我忽略了什么东西。” 野田被夏油杰突如其来的配合打得无处安放,半晌眼珠一瞪:“警方办案是你想知道就知道的?你搞清楚情况了没有?现在是我盘问你,不是你盘问我!” “——我女儿第一次和我说她睡不着觉是去年十月。” 野田:“您别——” 斋藤太太突然坐起来,双手十指交叉着抵着桌,又快速抬起抵着下巴剧烈颤抖着:“她告诉我,她撞鬼了,我没相信。” 野田急地抓了下头发,受害者家属对着嫌疑人这么配合,他可真是开了眼了,五条悟观察到的则更多些,他想起来之前在公证处的经过。 此时斋藤太太的姿势总让他联想到一种在特定场合做的特定动作。 祈祷。 眼前这大尾巴狐狸的讣告是他亲手写的,所以什么人会朝邪/教头子祈祷? 斋藤太太已经快要讲到恶鬼杀人的诅咒阶段,“我来讲。”野田不情不愿地说。 斋藤太太的故事并不复杂,她女儿在去年10月声称自己撞了鬼,每天一蹶不振,总感觉自己被人暗中窥视,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一入睡就是噩梦,糟糕的睡眠状态影响到斋藤小姐的日常生活,有天她一时不查,横穿马路时出了车祸。 “车祸地点恰好是市郊的立交桥,时速限得很高,那么大冲击力导致——总之斋藤太太精神受了极大冲击。”野田点了点桌面,强行下结论:“我不相信你们神神叨叨的那套说法,但我有义务追回斋藤小姐的遗物,我的同事审讯了那小偷整整24小时,最后追溯到吊坠的来历。” 野田身体前倾,一字一顿地说:“那是盘星教的赃物。” 伏黑惠听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怎么又和盘星教扯上关系了? 他对盘星教了解不多,接触渠道又特别片面,全是五条悟偶尔谈起,大多时候和已经被祓除的诅咒师夏油杰有关,现在夏油杰死得透透的,那教派还能惹出什么水花? 而且夏油杰不是个典型的诅咒师,虽然他疯得相当可观,但将近十年之内他只有一次大动作,并且是由五条悟收的尾。 五条悟突然开口,他声音不高,但压迫感极强:“盘星教出事了?” 野田紧抿住嘴,并不想回答这问题,又迫于压力点了点头:“我们还没查清盘星教的现场。” 五条悟干脆道:“死了多少人?” 野田:…… “死了多少人?”五条悟又问,见到愣头青一副抵抗到底的模样,他不耐道:“听着,我精力有限,想必你也不想之后由你的上司带着你来求我办事。先给你们个警告,盘星教从头到尾都不适合你们的人去查,如果下命令的家伙脑袋还清楚,那他应该知道立功和人命哪个更重要。” “……” “是谁死了?”五条悟干脆地问,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夏油杰:“让你们觉得这家伙有嫌疑?” “不是谁死了。”野田沉默良久,沙哑着声音开口:“是没人活下来。” “盘星教的聚集点在加贺山里面,那地方平时连个鬼影都没有,出事也没人知道,大前天一个胆大的徒步旅行者独自进了山,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他的家人向警方报了失踪,当我们的人找到一半,离那建筑物还有八百米的地方,阿花突然狂躁得厉害。” 夏油杰:“……阿花?” “他同事养的狗。”五条悟头也不抬地说:“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抬出来了几百具尸体。”野田咬着牙摇摇头,像是要把那副场景摇出记忆:“我们在一间屋子找到了参会教徒的名单,死者全是参加了去年12月盘星教集会的人,法医给出的报告说他们死亡时间基本相同,根据我们对比查访的结果,那张名单上只有头尾特殊,最早受害的人是斋藤小姐,最晚——全员死亡,除了名单最后那位幸存者。” 野田望着夏油杰,闷声闷气地想要说话,但斋藤太太先他一步,喃喃道出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你还活着?” 第 12 章 回程的车还是之前那辆,伊地知弓着背站警察局门口等着送人回高专,他本来做好了等一天的准备,谁知大半个小时后,警察局门口就有人出来。 先踏出门的那位回着头和后面那祖宗说着点什么,伏黑惠乖乖巧巧地跟在后面,场景很是和谐。 看来今天还顺利,伊地知刚打开车门,就听祖宗凉凉地撇过来句不中听的:“想出来没,为什么你还活着?” 伊地知:…… 顺利个屁。 夏油杰这话自然没法答,但他也不恼,俯身坐进车里,温沉的声线就在车里响起来:“没准是我好命,地府都不想收我。” 伏黑惠心想你要是命好,世界上就没好命的人了。 先不提高桥仓背景来路,但从他身边时时刻刻发生的意外来看,就知道这人运气不咋地,命硬倒是真的。 伏黑惠以前倒是在五条悟的书架上翻见过,有的人的确是天生倒霉——但那种据说是上辈子的报应没算完。 他倒不觉得高桥仓属于这类,只将一切异常归结于盘星教事件中的强大诅咒上,有诅咒就得咒术师去化解,那他怎么说服五条悟同意,放他去市郊盘星教的老巢转一圈? 伏黑惠没注意,自己的思考回路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忽悠得很歪,从他的角度出发,他总觉得自己欠高桥仓了什么,他打小就有受不得别人对他好的毛病。 五条悟对夏油杰从来都不客气,直接呛回去:“我看你是坏事做多,被地府一脚踢出来。” 到这种地步,伏黑惠也听出了不对劲。 他后知后觉地探头。 五条悟性格是差劲没错,这明晃晃的敌意却大为稀奇,他坐直张了下嘴想问,袖口却挂到五条悟之前随手扔后座上的小包裹。 里面装着那尊替他挡过灾的菩萨。 哗啦。 大珠小珠落玉盘,碎得乱七八糟的玉,直接被他撒了一地。 轿车里并不都是平的,有的地方铺着地毯好让人光脚踩,他这一撒是弄得满地碎屑,捡都捡不齐全。 伏黑惠恨不得缩进地缝:…… 好好的脑袋顿时千斤重,但该来的总得面对,他的监护人一副“你在瞎折腾什么”的无语表情,另一侧的人眼睛倒是好看地弯着,笑着说:“碎了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别捡了,小心扎到手。” 这态度跟纵容小孩似的。 伏黑惠欲言又止,很想辩解他没那么娇气,但被这么对待实属头一回,他嘴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最后闷头蹲着拣起玉屑,没捡几颗又被五条悟拎起来了。 “我再问一次,你很想死吗?” 伏黑惠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话不是对他说的,夏油杰愣了一下,失笑:“你指的总监部的死刑?那我自然不想。” 五条悟:“所以?” 伏黑惠咂摸了一下,感觉有点怪。 夏油杰特别配合:“所以我得找能做主的人活动一下,打个商量,你之前说的带回去关着能不能时间短点?” 五条悟嗤了声:“你托人办事就这态度?” 伏黑惠没咂摸出味,但夏油杰笑了,一本正经地说:“那我求你救救我,行不行。” 话音落下,五条悟脸色都变了,夏油杰自己也觉得不对劲。 他感觉自己要完蛋。 倒不是指五条悟会杀他,而是他不该对别人说这种又没分寸又没距离的话。 但覆水难收。 他顿了顿,又想把手往袖子里揣,一揣又是空,夏油杰强行把自己的纷乱的想法全集中在袖子上,打算之后给自己找件袖袍宽大的外套,这衬衣是再不想穿了。 伏黑惠被车里怪怪的气氛扎得坐立不安,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绞劲脑汁想找个能让夏油杰安安全全活着的通路,他自己对自己的境遇也很清楚——寄人篱下,人微言轻,只是五条悟待他特别好。 “五条老师。” “嗯?” 想半天没想出头,伏黑惠都打算破罐子破摔,干脆用私情求五条悟算了,之前两人的对话不经意的在脑海里回放。 伏黑惠一把挽住自己的自尊,没过脑子火速一秃噜:“你刚才说了你再问一次他想不想死,你干嘛要问他两次?” 五条悟:…… 这小孩不如扔掉算了。 伏黑惠对自己的瓜皮一无所知,死揪着监护人的漏洞不放,甚至还要给五条悟盘逻辑证明他行为的反常,夏油杰看不下去这种危险行为:“停一下,之前你去洗手间不在,伊地知无意间说起你们这地方和总监部对着干的就是你们学校,如果你们校长觉得我能被释放,之后我要是没地方去,可以考虑寻求夜蛾帮助,悟……五条先生对此发表了一些不太友好的言论。” 伏黑惠一琢磨,抓住重点:“没错,那你来我们学校就读啊。” 夏油杰笑容一僵。 才说的不友好言论被你吃啦? 伏黑惠越想越有道理:“高专是诅咒最不愿意侵扰的地盘,能看见诅咒的人本来就少,活到能被窗发现又是少之又少,这些年那些老古董家族偶尔也愿意让自家下一代来学校就读,就这样,人数依然少得可怜,那么大一所学校连个鬼影都没有。” “你能看见诅咒,那你肯定能过入学测试。” 夏油杰现在也想把这小孩扔了。 他之前就拒绝过伊地知一次,高专这名字他听见就过敏,那种抗拒简直是种本能,他宁可欣赏咒灵相亲相爱都不愿意踏足一步。 而且他大字不识一个,上哪门子学? 伏黑惠跟只家猫似的眼巴巴瞅他,一边推销:“高专是个挺好的地方,五条老师就在那里当老师。” 伏黑惠后补充这句实在不算加分项,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觉得五条悟当老师没问题,夏油杰视线一斜,看见五条悟拉开抽屉翻糖块吃,举止是种刻意的自然。 “也行。”夏油杰一句“算了”溜到嘴边就成了相反意思,又一停顿:“什么入学测试?” 上个学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繁琐步骤? “好像是校长面谈吧。”伏黑惠不确定地问五条悟:“我记得是这样,夜蛾校长说过就能过,不过我入学前省了这步骤,应该不难,我没听学长学姐抱怨过这个。” 那是因为五条悟给你做后盾。 其实这校长面谈是夏油杰叛逃后才立的规矩,教书育人的学校教出夏油杰那么罪大恶极的叛徒,是几十年最大的丑闻,之后每一届夜蛾都得把个关,如果心性不正,那掌握力量的方法也不应该交到这种人手上。 不过这位……伊地知觉得够呛能通过。 不说别的,光看这身气质,这种顶级代餐都快唤醒百鬼夜行那天他差点被杀的阴影,夜蛾校长也不是瞎的。 难不成五条悟真要吃代餐? …… 伊地知怀着满腹代餐论把其他人放在校门口,伏黑惠了却心事,顿时放松下来,要回宿舍补觉,只剩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人独处。 夏油杰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夏油杰不动,他也不动。 “该往那哪边走?”夏油杰打破沉默。 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五条悟就是能反其道而行之:“你不记得?” 夏油杰:“我第一次来,五条老师。” 这声五条老师直接把五条悟噎死了,他扭头就走,一声不吭,夏油杰就坠他后面几步远的位置跟着,依稀听着声深呼吸,紧接着五条悟“刷——”地一转身:“行,我现在就带你见夜蛾,丑话先说前头,你确定有胆子在我眼皮底下当学生?” 这猫不咬人了?夏油杰挑起眉:“能不教最好。” 五条悟:…… 夏油杰冲着五条悟微笑:“不过五条老师师德惊人,能让……小傻子这样崇敬,肯定不是会公报私仇的人。” 他中间卡了下壳,抬手按压住自己喉咙,才把整句话说完,反胃感涌上来让夏油杰脸色很不好,咳嗽几声才把不适压下去。 这一出结束他什么想法都毁没了。 伺候不动了,爱咋咋样吧。 夏油杰其实不是个好耐心的人,生出这种念头后便立刻敛住笑,他拢住衬衣领口,修瘦的手又在喉咙处摁了摁,长发披散下去,神情顿时显出许多冷感,等他慢慢垂下眼睛,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突然有两根手指捏着颗颜色漂亮的糖,倏地塞他嘴里。 “你脾气怎么这么差啊。” 夏油杰和五条悟对视着,对方雪白睫毛似乎闪动了两下,自己仿佛都很茫然自己干了什么,但下一秒那爪子又是又要缩回去了。 夏油杰眼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总觉得五条悟这茫然是装给他看的,毕竟五条悟总不能跟伏黑惠那么大岁数小孩似的。 但他又很是狐疑,五条悟是有那么多歪门邪道心眼的人吗? 肯定不是。 别给他来这套。 糖块甜滋滋的味道从舌面化开,甜得发腻,不断刺激未消失的反胃感,五条悟茫然完了,那张漂亮脸蛋居然还多了点无辜,日光洒落在霜雪般的眼睫上,他问:“你不喜欢?” 夏油杰足足闷了快半分钟,哑口无言地转身,顺着五条悟面前的路往前胎抬脚走了,那颗糖被他压舌根底下,跟块刑具似的,但也愣是没往外吐。 五条悟揶揄地挑起眉。 到岔路口夏油杰很自然地往右一拐,没让谁再指路,里面的旧式建筑掩在林间小道,他看见有个背着长刀的人,匆匆忙忙地往下跑,还不忘记张望。 夏油杰见到那人眼皮猛地一跳,回过头,五条悟已经是眼梢都要飞出得意,唇角扯着戏谑的弧度,活像只以一己之力拿捏主人的猫。 夏油杰脸立刻瘫了:…… 白抬举这混账玩意了。 第 13 章 那个背长刀的人火急火燎地跑下来,见着五条悟,神情顿时展开,三步并作两步迎接上来,余光又瞥到附近还站了个人。 见着夏油杰,那人的表情立刻跟见了鬼似的。 “五条老师……?”乙骨忧太颤颤巍巍地捏着重铸好没几天的刀,不知道是该拔还是不该拔,一直跟着他的里香在杀死夏油杰那天成佛了,他差点拔刀砍人时,才发现眼前这人和那个极恶诅咒师长得并不一样。 “哟!忧太,安排给你的事查清楚了?”五条悟一挥手,低着头在乙骨忧太耳朵边道:“离他远点,这人是盛目町事件有关的嫌疑人,正在等待因果报应的审判,叫……你叫什么来着?” 夏油杰:“……高桥仓。” 乙骨忧太因为从小被特级过怨咒灵贴身跟着,受尽别人白眼,对人的恶意特别敏感,而眼前这位长发帅哥微挑着眉,上下将他打量一翻,都快把冷淡甩他脸上了,乙骨忧太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似乎被嫌弃得很厉害。 诡异的是,他并没察觉到什么恶意。 我吃错药啦?乙骨忧太不清醒地想。夏油杰代餐对我没恶意? “高桥仓是吧?行,我有空记一下这名。”五条悟胳膊搭在乙骨忧太肩膀上,冲着夏油杰做出赶人的手势,打发叫花子似的摆了摆:“一路左拐,那颗老竹子对面是夜蛾办公的地,你自己过去。” 乙骨忧太还在寻思自己的第六感雷达犯了什么病,就被五条悟揽着连拖带拎地顺到一边:“盛目町那些人到底什么时候死的?” 乙骨忧太正要告诉五条悟调查结果,闻言登时怔了下:“您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当场死的?” “也就是惠傻不楞登的,当时楼梯间只剩下低等咒灵,要么咒灵之间厮杀完了,要么咒灵压根没那么多,放下帐之后什么都没有,除了落层灰之外都干干净净,诅咒的本源是负面情绪集合体,满楼都没有咒灵,除了人没了,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五条悟语气重了点:“而且我没看见任何新鲜的咒力残秽。” 乙骨忧太垮着脸,今天五条悟不知道为什么,难得没有找个什么东西遮住眼睛,那双瑰丽剔透的蓝眼睛一览无余地暴露着,让他很不习惯,众所周知五条悟出生时就带着名为六眼的术式,千年前经天纬地的六眼…… 乙骨忧太:…… 六眼之下一切皆为本相,乙骨忧太愣是没想明白,寻找线索这种事,五条悟撩起眼罩瞅上一眼就能解决的的问题,这人偏偏要他跟被狗撵似的,连滚带爬地滚去现场调查。 乙骨忧太再开口时,就难免多了点私人恩怨:“万一是特殊的术呢?咒灵操术扫一遍也挺干净的。” “那你再给我找出个咒灵操术试试?” 乙骨忧太很想顶嘴,他的直觉告诉他,刚才那位代餐估摸就持着咒灵操术。 但他忍住了。 五条悟继续说:“窗的工作人员有一套非常精细的监控体系,东京各区域都有个咒力总值的警戒线,如果突然空了一栋楼,在地图上肯定特别明显,显然是有人通过对小山葵做了手脚,她转变成那副画像的时机正好和消失一栋楼的人的时间相同,还要不留下痕迹,这种非常精细的操作就连我都做不到,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一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不巧,他们我恰好都认识。” 乙骨忧太忍了又忍,忍了再忍,忍得怒从心起:“那您既然都认识,还要我调查什么?” 五条悟:“……”这年头小孩怎么都那么烦人? “因为除非我有确凿证据,否则我对他们提出质疑都算很严重的指控,唯一能干出这破事的人已经死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乙骨忧太:“呃……”他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吗? 妈的,他不就是好端端地上着学,背着书包念着书,突然被夏油杰打了一顿,然后打赢了? 五条悟说到这里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烦躁,他有几秒没吭声,再开口时满眼都是戾气:“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到死人那,最后归结到我有没有杀夏油杰,我好端端地在路上走,兜头一盆脏水就泼头上,就冲这儿我也不能放过那凶手,是吧?” 乙骨忧太一个激灵:“是是是!我翻遍了小山家的桌椅橱柜最后在那张菩萨像后面抠出来了个名单!那名单和菩萨像贴得死紧,差一点我就要被那诅咒吃了!” 他之前火急火燎找五条悟就是送这份名单,此刻在六眼的注视下动作如同掏一颗烫手炮弹,才掏出来个角五条悟就就眯起眼睛,那张所谓的名单撕下来时太过仓促,背后又粘着胶,但那材质还是相当明显得彰显出不同来。 繁复工艺压出来的深纸印花,一行一行手写的名字——那正好是盘星教的集会名单。 一个多小时前他刚才警察局见过这份名单的复印件,他飞快地从乙骨手中夺过名单展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使得他一眼抓住那点细微的差别,他无声地凝视着名单,缓缓开口:“人不一样。” 乙骨忧太完全没跟上节奏:“什么?” 五条悟从兜里摸出块糖扔嘴里,右手手指对着那张名单屈起,啪嗒一声轻弹:“伊地知之前应该发给你警察局证物清单,你打开看看,第二页第六项。” 乙骨对着手机一通乱划:“然后?” “名单第72位。” “……斋藤优加?”乙骨忧太困惑地读出声,两张名单凑在一起,他略微一翻:“菩萨像背后取出来那张名单上写着斋藤优子!这两个名字未免也太像了。” “难道是誊写时抄错了?”乙骨忧太喃喃出声,眼皮一抬就撞上五条悟看弱智的目光。 乙骨忧太很是屈辱:“……”平时五条悟戴着眼罩,这种瞅小傻子似的瞅法到底发生过多少次? “这俩名字长得像,是因为他们是一家人,斋藤优子是斋藤优加的母亲,斋藤优加八岁时父母离婚,她改名从了母姓,刚才我们在警察局,斋藤优子声称她女儿是撞鬼被鬼索命,再看最后一行,对比出来了?警局那份名单里还多了个名字——高桥仓。” 五条悟手指翻着那张糖纸乱折,他说完一半,很是自然地望向乙骨忧太,仿佛是等着有人接他后半句。 乙骨忧太对着两份名单聚精会神,眨巴着眼睛五条悟大眼瞪小眼,乖乖巧巧地等着听下文。 他其实没全程参与盛目町的事情,不过是临时被五条悟薅过来打白工,伊地知也没来得及将警方告知的信息转述给他,只知道盘星教集会教徒全死了,小山夫妇全死了,唯一没死的高桥仓刚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 这以至于他完全没跟上五条悟的思路,满头雾水。 五条悟短暂一顿。 过去养成的坏习惯害人,他好不容易改掉,怎么今天又犯了? 他无声一哂,继续开口解释:“这份名单上的盘星教教徒全死了,死因暂且不明,监督们还在跟着警方的法医调查,教徒死亡要么自杀要么他杀,除了洗脑导致群体性自杀之外,很多仪式都需要以命换命——这诅咒师那边的说法叫献祭,但这种歪门邪道的仪式我家书柜都能翻出几千个,去理解诅咒师那群疯子的思路更犯不着,所以探讨这些人因什么而死的意义不大。” “所以我们唯一能确认的是,这是一张死亡名单,在理想状态下,这张名单上不该有活人。” 乙骨忧太“噢!”了一声,恍然大悟,可随即他更加纳闷:“但是两边名单都有幸存者,警察局那张名单活着的人是高桥仓,我找来的这张名单,幸存者是斋藤太太,这更没道理了!他们俩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让他们免于一死?这两张名单为什么会不一样,它们是由同一个人写的吗?” 他越想越混乱:“没准我们应该去找斋藤优子和高桥仓的共同点,他们俩肯定有什么地方有联系。” 乙骨忧太看五条悟折了一会糖纸,折纸渐渐成型,原来是只蜻蜓,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捋平最后一条折痕,指尖对着蜻蜓翅膀轻盈敲击两下,那只蜻蜓就扑棱扑棱地振起翅膀悬停在空中,慢慢落在了竹枝的印花上。 翅膀震动着和纸相撞,发出抖颤的声响,再“嗖——”地一下飞向远方。 五条悟的目光跟着那只蜻蜓移了截距离,轻声说:“没有。” 乙骨忧太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不用在意。”五条悟收回视线,笑了一下:“你提出的假设都都很有道理,不过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并不用费那么多力气寻找两人之间的共同点。” 乙骨忧太没反应过来:“啊?为什么?” “——我倾向于这两张名单里,有一份是假的。” 第 14 章 咒高校长待客室,说是待客的地方,其实只是间空旷的大厅,毕竟高专的定位基本不是学校,夜蛾正道提前被五条悟打了招呼,说要来个新学生。 此刻他一脸深沉地坐在大厅里戳羊毛毡……不是,咒骸。 古老庄严的堂屋,层高极高,木柱整齐地从门口排列进高台,营造出暗无天日的错觉,周围幽幽地点着几朵烛火,古旧的墙纸还贴着黄符,是夜蛾正道惯用的手段。 能看见咒灵的苗子,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遇到刺头,这环境就能先入为主地将对方镇得不敢动弹,这新生刚来就迟到了快十分钟,想必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吱嘎! 夜蛾正道迅速低下头,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大门被人礼貌性地推开,有道身影在门口短暂地愣神,夏油杰面对这么间破屋子难得有点不知所措,不是?黑成这样都不开灯?财政紧张到这地步了? 不过也能理解,换成他的话,势必也要禁止白天开灯,深山老林里的能源费天天暴涨,私立学校的学费也不知道是不是更贵了…… 但高专也太不讲究了,场面活都不撑一下? 夏油杰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挑剔高专的运行方式,只是略带嫌弃地四周看看,夜蛾正道心想差不多了,以往新学生都要火急火燎地走上来了,他放缓手里的动作,高深莫测地抬起头,吸了口气极有压迫感地说:“你迟到了!迟到了整整十分钟,悟没告诉……” 草。 夜蛾正道愣是被震到忘了自己下一句话是什么。 新生长得好他妈眼熟。 神他妈五条悟告诉他的新生——那道修长的身影走路走得不紧不慢,脚步是穿惯了袈裟才能养成的习惯,丝毫没有一点学生应该有的活泼劲儿,头发随性地散着,神色很淡,见着他对方习惯性地拂了下袖,拂到一半意识到衣服不对,勉为其难地用手指在袖口掸了掸,竟然是有几分嫌弃的意味。 夜蛾正道整个人都不太好:…… 再定睛一看和故人的长相还是有几分区别……有区别,但区别不大,妈的,五条悟给他整了个什么玩意回来? 夏油杰在夜蛾正道面前停定住,掀起眼皮朝下扫了眼,礼节性地扬了下唇角,接上话锋:“悟没告诉我你还约了时间,从门口过来还挺远,走路走慢了点。” 夜蛾正道:“……”叫得这么亲热,你们十年间没少来往啊? 因为夏油杰瞅他的混账样儿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夜蛾正道一时间完全摸不准这人是来干什么的,那句例行惯事的开场白被他问得格外诚恳:“你是来干什么的?” 总不能是来应聘教师吧。 夏油杰想了想,赞赏道:“好问题。” 他的身体状况其实很糟,只是大部分症状都是反胃造成,如今来回奔波了整整一天,他现在是一动也不想动,于是便很坦然地走到夜蛾正道呆着的那个禅台上面,施施然坐到夜蛾正道对面,还勉为其难地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 夜蛾正道全程眼皮直跳:…… “我猜盛目町那事估计给高专惹了很多麻烦。”夏油杰放下茶勺,选择了一种相当模糊的说法风格。 想说精确也没办法,他既失忆又文盲,但夏油杰这人向来是个场面人,说话时格外镇定,行为举止又特别有风骨,夜蛾正道看着白雾一点一点蒸腾挡住对面这人清淡的眉眼,竟然愣是被唬住了:“你都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夏油杰含着笑否认:“但我有个小小的疑问,和小山葵的丈夫联系的那个人是谁?” 夜蛾正道脸色变了变:“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油杰浅浅端详了下,心想居然被他蒙对了,但要他接着往下编,着实太难为他,谎话的精髓向来是三分点到为止,再多露馅。 他伸手握住茶杯,姿态端正,腕骨清瘦,手指修长,再冲着夜蛾正道含蓄一笑,再浅啜口茶,无声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的头皮都要被这个手势掀起来了。 未知向来是最恐怖的,他也不能确定对面这个混账玩意儿都掌握了多少能拿捏他们的东西,经历过九年前的那一遭,所有人都对好学生发疯能发到什么程度有了清晰认知。 那事情之后夜蛾正道其实一直在心底埋着后悔的种子。 咒灵操术呢,多适合发疯的好苗子,但他当时怎么没多问问,这些年时不时他就会拷问自己的内心。 如果当年他对自己的学生再上心一点,那结局是不是能有所不同? 夏油杰好整以暇地端着只茶杯欣赏夜蛾正道变脸,也不知道夜蛾正道脑补了些什么,开口一句:“你不要太——” 夏油杰心想这才哪到哪呢,就算放肆了? 夜蛾正道陡然一停,黑着脸,虽然他那张脸再黑也看不大出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太上道了,夜蛾校长,夏油杰这次笑容就多了点真情实意在里面:“那什么总监部,别让他们再来找我麻烦,太碍眼了,我一点都不想见老乌龟。” 夜蛾点头,做好不要脸扯皮的准备。 夏油杰迟疑了一瞬,思绪掠过万千,但最后他叹了口气,放弃地说:“其他的就按照悟……五条悟说的安排办吧,他怎么给你打得招呼?让我来这个学校当学生?” 夜蛾正道艰难地用食指啪嗒推了下墨镜,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这人前面要挟了那样多,结果居然在最后关头,提条件时摆烂了? 夜蛾正道:“——你确定?” “确定。”夏油杰的嗓音依然听着是温温沉沉的。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摆烂,主要是就算让他提要求,他好像也没什么可提的,伏黑惠那番只有当高专学生才能获得庇护的话,估摸着是五条悟以前骗他玩胡扯的,骗小孩没问题,在他面前是半点可信度都没有。 但既然五条悟没反驳,又想把他塞到自己眼皮底下,那夏油杰也没意见,他也不知道自己对五条悟是什么感想,总之不太想深究。 夜蛾正道默然两秒,心想他是不懂这两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以防万一,我先提前祝你毕业快乐。” 夏油杰出门的脚步当下就是一顿,继而如常。 就算是正常的校长面谈也耗不了多久,这场校长被面谈更是结束得飞快,夜蛾正道边摇着头边起身,语气又是怀旧又是欣慰:“既然是你的话,我就什么都不介绍了,老地方,旧流程,你自己买点东西搬进去住就行。” 夏油杰一阵窒息:…… 拜托你还是介绍一下! 可惜他已经不能再暴露自己脑子里除了水就是大海的事实,咒术高专比盘星教的集会地点还偏,占地面积大得离谱,夏油杰盯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不仅丝毫没有熟悉的感觉,而且还觉得腿都要断了…… 他正愁着怎么回去,突然瞄见西侧的拉门挺突兀地支棱出点像海胆一样的头发,遮遮掩掩躲躲藏藏,能感受到主人的心虚,在脑海里匆匆一对比,能合上号的除了伏黑惠再没别人。 夏油杰瞅了两眼,特意绕了个路,顺着造景的另一端从左面走了过去,一边慢吞吞地拍了下对方的肩膀:“你狗狗祟祟地躲这儿做贼呢?” 刚拍一下夏油杰立刻意识到人不太对,脑中警铃大作,随后对方慌里慌张地猛颤一下,蓦地拧过脖子。 纯爱战神单手扒着墙:…… 夏油教主的瞳孔缩了缩:…… 狗狗祟祟的乙骨忧太很是惶恐:…… 夏油杰平静地闭了下眼,再睁开,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再用手心在墙上飞快抹蹭了两下,翘起唇角,语气满是尊敬,还不忘鼓两下掌:“您大白天的受累当梁上君子……” “风雅,真是太风雅了!” 第 15 章 乙骨忧太一时间特别顶不住:…… 他能说什么,难道他能说自己实在好奇这个能让五条悟,这么一个从来拒绝代餐的人破例的高级代餐到底有什么魔力吗? 之前一面之缘打个照面还看不大出来,现在他眼皮突突直跳,强烈的心理阴影从心底被直接召起,唤醒了他的ptsd—— 像,太像了。 乙骨忧太梦回去年平安夜。 他走在路上吹着风,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一邪/教头子给拦住了,二话不说把他打了一顿…… 再一抬眼,面前这人松松地抱着臂,哪怕是收敛了点也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嫌弃劲,接着他再看这人不紧不慢地一撩眼皮…… 乙骨忧太怒从心起。 他近日整天整天地给五条悟当狗——打工人的那种当狗,不是男同那种,虽然他对最敬爱的老师依然任劳任怨,不辞辛劳,但实在扛不住五条悟连个饼都不给画。 为了盛目町的事他点灯熬油地搜集线索,再托人去跟进小山家的社会关系,黑眼圈挂着渐渐朝熊猫看齐,结果五条悟居然就这样对他? 换成别人也就算了,对着这位代餐,乙骨忧太总觉得自己被五条悟折腾的苦,这位代餐有义务得给他补回来。 乙骨忧太愿称此为他们纯爱人的直觉! 他强行按住内心惶恐的小狗,倔强地说:“我是盛目町事件的负责人,高桥……” 他卡了一下壳,对着这个人实在没想好该怎么称呼。 叫同学自然叫不出口,直呼其名又不太行,第一是高桥仓这个名他感觉违和感太重,第二是高级代餐和死掉的正主一脉相承,那种距离感也一起继承过来。 他卡在那里不上不下,于是夏油杰特别体贴地给了乙骨忧太台阶下:“所以你来请求我一起陪你去盛目町调查?” 乙骨忧太张了张嘴:“没没没,我仅仅是想再找你对一遍现场……” “走吧。” “啊?”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去盛目町。”夏油杰轻咳了一声,脸上有种被呆头鹅娱乐到的愉悦:“你拿着我那点可怜记忆能做什么文章?我现在有空,陪你去盛目町转转,没准能找到你漏掉的地方。” 说完他转过身,率先走到前头。 乙骨忧太下意识地回了句谢谢,跟在对方身后亦步亦趋地颠了几步,莫名有些心虚,但本能又感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可是高桥仓的行为举止又找不出什么问题。 怀着这种鬼迷日眼的情绪,他满腹心事地一抬头,瞥见对方含笑的眼角,陡然反应过来。 卧槽,他怎么平白变成求人办事的了? 不等他质问,夏油杰却突然停住脚步,身体微微朝后倚住景观墙, 乙骨忧太:? “这是出门的路吗?” 乙骨忧太直了下背,努力让视线越过夏油杰的肩膀,朝后看去是愈发葱郁的森林:“不是,这是回宿舍的路。” 夏油杰一顿:“那你就傻着跟着我走?” 现在怎么就这么好拐了? 乙骨忧太:“我以为你要回宿舍拿咒具做点准备……” 夏油杰未置一词。 话一出口乙骨忧太也意识到自己的离谱。 这是代餐,不是真的夏油杰,就算是真的夏油杰,也不会回高专。 他嗫嚅着:“当我没说。” 夏油杰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乙骨忧太这下终于对眼前的代餐其实是新人的认知,终于想起自己居然有引导者的责任:“要不我带你逛一圈高专?做个基础介绍?” “再说吧,先去盛目町。”夏油杰指了指来路,他其实早就想找个由头再回小山家搜刮一遍,无奈那地方自从出事后,一直被窗的人严加看守,他一直找不着机会。 不过总有小傻子能送上门。 盛目町果然被层层看守着,一群穿着监督制度的社畜没日没夜地换班倒着维持帐的运作,夏油杰跟着乙骨忧太进了门,忍不住拿袖口掩住口鼻,尘土气和咒灵拖拽过的那种抹布味,呛得他连连咳嗽。 夏油杰咳了一阵才勉强停下来,蹙着眉:“窗的人没打扫过这里?” “没,盛目町对一般咒术师来说太过危险。”乙骨忧太边四周探望边回答,声调有些惭愧:“那张菩萨像初步被评定为特级咒物,级别可能还要再升,这种事件让他们强行介入,纯粹是让人送死了。” 夏油杰又被娱乐到了,他模模糊糊地笑了一声:“送死。” 乙骨忧太心头一突,火速转脸,感觉对方刚才这声笑里另有所指,视线在空中相撞,夏油杰却率先移开眼,指了指公寓的楼梯时不时浮起的惨白人脸:“那劳驾你先清扫一下。” 他指的清扫自然不是单纯的扫灰,是指通过咒力外放,径自扫掉所有残秽和低阶咒灵。 能做到这点的咒术师也就几个人——特级之下都没这能力,咒力不多的特级术士也不能这么浪费。 乙骨忧太身体悄悄变僵硬了。 夏油杰说:“还不快点?” 乙骨忧太尴尬地蹭了蹭脚边的灰:“那次事件……噢,去年平安夜百鬼夜行那天,我才发现原来是我诅咒了里香,弄清诅咒根源就送她成佛了。” 其实他现在的特级评定有点名不符实。 夏油杰鼓了鼓掌,慢声说:“所以你现在就是副风吹就倒的空架子,而我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刚才是谁说让一般人介入就是送死来着?” 乙骨忧太憋得耳朵都要红了:…… “到底是什么让你成为悟最赏识的学生?” 夏油杰叹了口气,纡尊降贵地抬脚上楼,那张怪脸恰好又浮起来,夏油杰半点都不停地踩了上去,那玩意吱嘎一声张嘴尖叫,叫一半又卡住了—— 乙骨忧太眼睁睁地瞅着这位号称普通人的新同学,用鞋跟碾着那只咒灵的嘴,那口牙都要拧掉了…… 他默然了。 夏油杰熟门熟路地拐到小山家,在门口停住,那尊菩萨像不知道什么时候移了个位置,正对着大门,一抬头就能撞个正着。 从乙骨忧太的角度,那东西正好冲着他诡谲一笑。 虽然见了不止一次,他还是当即僵了僵。 下一秒他的视线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高桥仓不知怎的,忽然朝左靠了些,虽说是意外,恰好挡住那尊像直接望向他的目光。 屋内的蝇头还在勤勤恳恳地重复着夏油杰多日前的命令。 随着时间推移,蝇头的模拟愈发真实,伏黑惠那天只能推断出小山先生正在和什么人交谈,乙骨忧太则能够看清两人的身形轮廓,衣装服饰。 “今天居然清晰到这个地步了。”乙骨忧太非常意外:“惠的术式居然能持续这么久?” 场景模拟的术式乙骨忧太也会,可使用出来效果却大打折扣,倒不是说咒力不够,而是他的术式无法让咒灵如此乖顺地服从命令。 可能伏黑惠继承的禅院家术式有什么特异之处吧,乙骨忧太暗想。 其中一人是相当典型的旧式打扮,长袖宽袍,乙骨忧太几乎是顷刻间就将这人和五条悟的故人联系起来。 他打开记事本,一通狂写,夏油杰在不大的客厅四处走了一遍,回过去就瞥见纸页结尾正在往下发展的报告总结。 “报告人认为小山大概率和盘星教教主夏油杰之间有过往来,建议后续调查小山是否为盘星教教徒,或者是否为盘星教进行过捐赠……” 夏油杰:…… 乙骨忧太不明所以:?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夏油杰冲着乙骨忧太和善一笑,懒得再多说什么,索性在家中装潢上搜寻是否还有什么痕迹。 沙发上落着一层很厚的灰,又糊着粘液,依然能看出坐垫上有个细微的凹痕,似乎是房子主人经常坐着的固定位置,夏油杰心念一动,肘着沙发靠背向右侧略微转身,将视线调整到坐姿的高度。 乙骨忧太还没写完,听见夏油杰那边有点惊讶地“唔”了声。 夏油杰冲他招手:“过来。” 那沙发太脏了,他不想坐上去,但年轻人就应该多吃吃苦。 乙骨忧太遵循夏油杰的指示坐上那处凹痕,还是没弄清这演得哪出。 “朝菩萨像上看。”夏油杰说。 “然后?”乙骨忧太说。 夏油杰心想这五条悟最赏识的学生迟早要完,他很是头疼地从乙骨忧太掂着的那堆破烂文件夹里翻了翻,抽出张放大打印的人像,拎出来摆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再看。” 小孩挺听话的,说什么就是什么,那画上的菩萨画法并不写实,但从这个特定的地方往上瞧,神态却栩栩如生,格外像人。 乙骨忧太左瞧瞧右看看,终于找到了华点,当即“啊!”得一下叫出了声。 “它和斋藤太太长得好像!” 第 16 章 乙骨忧太刚把这话说完,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就变了,那鬼气森森的菩萨停了几秒,冲着乙骨忧太直挺挺地拉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 房间里的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齐刷刷地拧转方向看向了他,就连一直进行模拟的旧日影像都停下动作,僵直着把自己拗过来,静静地注视着。 乙骨忧太不由紧握腰间长刀,压低声音:“你别乱动,情况有点不对。” 迟迟没见人出声。 百忙之中他绷着四肢转头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乙骨忧太顿时绷不住了。 他只是叫这人别乱动,结果这人直接安详地把眼睛闭上了,一脸“来都来了算了算了”的摆烂表情,乙骨忧太向来敏感,登时就察觉到高桥仓这人又在针对他:“你干嘛呢?” “不想看丑东西。” “咒灵还有丑不丑的说法?” 夏油杰毫无生气地掀开眼皮,瞥了小孩一眼,又给闭上了:“嗯。” 乙骨忧太的火气上来又下去,下去又上来。 说来也怪,乙骨忧太其实是个最好相处的人,里香还陪着他时,他甚至连主见都不多,像现在这样时刻被掀脑壳受气的时刻更是几乎没有。 他心里的小狗猛然把桌子掀了,掀完桌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推了推夏油杰,生硬地说:“差不多得了,干正事呢,然后怎么办?怎么会变成这样?” 乙骨忧太自己没注意到自己的态度转变——他平时自己出来办事可不是这风格,至少他碰见搞不清楚的东西时从来不问,刚入学那会还会问问前辈,现在彻底不问了,毕竟问也没用,十个答案里有九个是错的,还有一个是瞎编。 除非是和五条悟一块。 每次听二年级的人吐槽五条悟为什么能当老师,乙骨忧太就极为困惑,根据他的亲身体验,是没有比五条悟更能传道授业解惑的人,但凡跟五条悟一起出门,他就能当只不带脑子的快乐小金鱼。 夏油杰闻言挑了一下眉,不咸不淡地说:“你倒是不客气。” 乙骨忧太没发现他已经把同事局打成了师生局,还把自己打成被教学的那个学生,抿着嘴认认真真等答案。 “不过你也误打误撞对了,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夏油杰凉凉地说:“你问为什么——你们这些小土豆怎么尽问这种问题?任何咒灵产生都是有缘由的,没有无缘无故自然形成的咒灵,这意思就是说咒灵不会像野草一样,今天天气好就今天长出来,任何咒灵产生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这你能明白吗?” 乙骨忧太:“……我不是傻子。” “太好了,那你下次对着这些玩意说话声音再大点。”夏油杰鼓励地鼓了鼓掌:“没准你就直接说到关键把它气活了。” 乙骨忧太:…… 那尊菩萨像今天倒是没有破画而出的倾向,但在懂行的人眼里,却是更加不妙,夏油杰盯了一会,估摸要是再没人管,再过一天,这菩萨就不再受画的束缚。 到时候外面的人都是养料。 夏油杰显然没有提醒的兴趣,只看着回过味的乙骨忧太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鬼鬼祟祟地又挪过来:“所以是斋藤太太这句话触发了它?” “对。”夏油杰随口敷衍。 警局那次他本以为斋藤优子是在胡说八道,但从目前情况来推断,那个小偷可能没说假话,直到现在,夏油杰不是很想承认那位白发白睫的小山太太会干什么恶事。 但眼下也由不得他承不承认,夏油杰不禁叹气。 一般来说咒灵的长相和咒灵形成原因都有联系,有些术式能把人转化成咒灵,转化后的咒灵也带有本人的特征。 这张画像倒是奇怪,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出那些像人的地方。 等他环顾四周,电视机的位置正好在对面,沙发前是小茶几,夏油杰立刻就明白了,他垂下眸,动作很缓地丈量了下沙发到茶几上遥控器的间距。 那恰好是一位身量不高的太太,坐着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着小山太太,那时她来敲他的公寓门求助,对方身后的房门敞着,傍晚也不开灯,夕阳从窗户跃进来只剩小小一道,胆小地落在那张小沙发上。 不大的客厅,电视声音很低很低地播放着节目,孤独似乎要从屋子里溢出来。 那副菩萨只在特定角度才像斋藤优加,是因为小山太太一天中大多数时候都坐在这里,他从这个视角高度看过去的菩萨,正好是小山太太眼中的景象。 可是为什么小山太太眼中的菩萨会是斋藤优加的长相? 夏油杰站着沉思,在乙骨忧太眼中就是发呆,他被怼得没有再开口的兴趣,索性自己在屋子里翻找,翻着翻着竟然真的让他发现了点什么。 于是等夏油杰回想起还有个人在这呢,一转头,就发现乙骨忧太挺直腰背杵他身后,一副翅膀很硬的样子,夏油杰顿时就预测到小孩的下一句话,八九不离十应该是“猜猜我找到了啥。” 果不其然,乙骨忧太一起头:“猜……” 瞧瞧这糟心样,夏油杰转身就走。 但他转念一想小孩干点正事也不容易,又转了回来:“说。” 乙骨忧太哽了一下,老老实实道:“我发现这房子少了很多东西,应该是事发前被房子主人收起来了,而且那些东西曾经应该在这个家里存在了很久,你看那幅墙上相片旁边的位置。” 相片旁边被咒灵糊得密不透风,乙骨忧太举刀冲着那方向削了一下,咒灵散开,墙上的痕迹显露出来。 不仔细看都看不到,那地方比其他要白一点,像是有另一幅相片过去经年累月地挂在那里,后面又被人取掉,导致墙面那一处便出现了色差,乙骨忧太又一处一处地指过去,空置的花瓶里残留着没收拾干净的干花花瓣,留下浅印子的空博古架…… 乙骨忧太惋惜地说:“这个家应该只有小山葵会打理,让一个家庭主妇改变长久以来的装饰,一定有什么原因,可惜我们没法知道她扔掉了什么。” “没扔。”夏油杰矢口否认。 “你怎么知道?”乙骨忧太警觉起来了:“你和她关系很好?” 夏油杰:“不怎么熟……” 乙骨忧太打断他:“那你怎么知道她没扔?邻居家太太扔没扔东西你怎么那么清楚?你——” 夏油杰冲着他假笑:“……因为这块区域修路,大型垃圾车无法开到盛目町,收垃圾的次数变成两周一次,上次收垃圾又因为暴雪封路,所以这个月盛目町都没人能扔东西,而我恰好又住在这里。” “这个回答您满意吗?” 乙骨忧太被怼得要站不住了,手忙脚乱地揪了揪头发岔开话题:“这屋里还挺干净的,那你觉得她会把东西藏在哪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准取下的东西就在眼皮底下。” “少看点电影。”夏油杰扶着茶几的边缘翻看抽斗里的杂志,抽空跟瞅弱智似的看了他一眼:“公寓阁楼每户有分开储物的地方,这个月的垃圾都堆那儿了,你上楼找,我就在这找,分开效率高点儿。” 乙骨忧太对夏油杰代餐的逆反心态不知不觉已经没了,于是格外听话地点点头,拔腿就走,夏油杰低着头又翻了一会,一直听着脚步声远离不见,才站起身。 他原地低头停了一会,叹了口气,目标很明确地向卧室走去。 三室一厅的公寓,夏油杰没去主卧,两间卧室其中一间的风格更加女性化一些,梳妆台上堆着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卧室比客厅干净许多,咒灵尚未侵入,他反手关门落锁,顺着一人的通道走到那张床边上,床头柜里的杂物被他一一取出,再伸手向枕头底下摸去。 不出他所料,果然有东西,夏油杰掀开枕头。 ——他整个人都顿住了。 枕头下藏着一只手机,手机壳颜色是年轻女孩会喜欢的浅粉,背后是自己动手DIY贴上去的兔子模型,边上还有奶油胶挤出来的花边,正中间贴着花里胡哨的贴纸。 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屏幕像是被摔过很多次,半屏都是蛛网。 一瞬间的记忆闪回,电光火石间他听见自己正在温声安慰着谁:“没关系,手机丢了就丢了,再买就行,我让孔时雨去帮你装个定位芯片,这次我们多买几个,但你得答应我,别让你的老师再给我打电话,说你上课玩手机被没收……” 夏油杰的脸色当时就难看了不少,他也没试图开机,直接将枕头拎回原位放下,再将那个造型可爱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才放进去正要抽手出来,一个轻佻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同时一只格外眼熟的爪子毫不客气地伸过来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藏什么呢?”五条悟似笑非笑地:“让我看看?” 第 17 章 按理说这一幕是很有压迫感的,夏油杰被当场逮捕,五条悟显然是抓了个人赃并获,白色的发丝在日光灯下显示出冰冷的无机质色泽,他第一遍还装模做样地问一下,第二遍时已经失去耐心:“交给我。” 一间明显女性气质的卧房,两个身高超过都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在这不清不白地拉拉扯扯。 这实在他妈太超脱夏油杰的心理底线了。 他脑子里那根封建迷信的弦被五条悟拨得砰砰响。 “你先放开我。” “放开你跑了算谁的?” “我不跑。” “现在,立刻,马上交给我。”五条悟冷冷地注视着对方深紫色的眼睛,咫尺之间却又像是隔着人潮涌动,这问题他多年前就已经放下并且束之高阁,现在却又阴魂不散地冒出来盘旋在他脑海。 ——他妈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对峙时微妙的火气在两人间缓缓流淌,夏油杰的手腕被握得很紧,越抓越紧,紧到线条分明的小臂都被捏出对五条悟拇指的白印,对方蓝眸中的乖戾神情愈发出格,他皱了一下眉,讥嘲的语句已经漫到舌尖。 随即他注意到五条悟捏着他的那只手因为过分用力,指节已经泛着青白,夏油杰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继而放松,眉头也悄悄舒展了。 “一部手机而已。” 夏油杰捏着手机壳边缘缓缓将手伸出来,五条悟却不说话,依然是强行不松手,夏油杰下意识挣了一下也没挣脱,顿时脸上多了几分无奈。“要是不信你可以自己翻。” 五条悟居然就真的伸手去衣兜里翻。 他翻了翻终于把一颗紧绷的心放下来,被锁死的卧室门突然哐镗一声被踹开了! “五条老师!我找着乙骨前辈了,他说、说、说说……”伏黑惠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踹门的那只腿还没收回来,就见着屋里两个人正在维持着种像是扒外套的姿势,齐刷刷地扭头朝他看来。 六目相对。 伏黑惠说不下去了:…… 空气飘荡着一股让伏黑惠快要自杀的沉寂,刚才乙骨忧太在他耳朵边上旁敲侧击的代餐论一时间甚嚣而上,他整张脸都要裂了。 五条悟出离愤怒:“进门之前先敲门!谁这么教你进门的?” 伏黑惠心想那我有什么办法,又不像你会瞬移,刚才跟拎狗崽似的,拎着他后颈脖儿把他从高专拎到屋顶,最后一截距离却不带他,什么人啊这都是。 但他脖子都要怂起来了,当机立断地朝着夏油杰一指:“他教我的。” 五条悟沉默了:…… 夏油杰暗暗在心底给伏黑惠记了一笔,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怎么来了?” “哦。”伏黑惠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正事,他在自己鼻子上揉了一下,盯着夏油杰的目光顿时有点闪烁:“就是你给我的那尊白玉菩萨,你还记得不?” 夏油杰下颌略微一收。 “我之前不是把它摔了吗?”伏黑惠莫名有点怵夏油杰,于是怪小声地说:“所以我回去、就、就把它拼了一下。” 夏油杰:…… 神他妈拼了一下。 那玩意碎得菩萨他妈都认不出来,垃圾趁早扔了算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他给小孩个物件,对方还拿它当回事了。 接着夏油杰又听伏黑惠说:“我拼完发现里面有个咒力烙下的印记,所以我把它抄出来了,那个咒力印记是个名字,叫佐藤,你有印象吗?” 佐藤?我哪能有印象,夏油杰暗想。 但佐藤这名字的发音和五条悟有点像,佐藤的发音是sato,和悟的发音satoru能沾着点边。 这名字起的好。 他一边思绪跑路,一边摇了摇头,只见五条悟玩世不恭地往床上一坐,长腿一抡相互交叠:“真没印象?行了,我也不卖关子,那个咒力印记是一个能力还算不错的咒术师留下的,玉坠这种东西通常会被贴身携带,现在提问,人什么情况下会贴身携带一个被烙印名字的挂坠?” 夏油杰顿时懂了,但他很不想开口:…… 伏黑惠一脸状况外:“啊?为什么?” “最常见的一种就是改名。”五条悟也不强求,竖起食指摇了摇:“名字是最短的咒,很多诅咒都和名字有关,如果是我的话,只要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就能诅咒他下十八层地狱,所以改名的术式应运而生,通过蒙蔽原有名字将自己和过去斩断,成为一个新的存在,某种意义上算是获得第二次生命。” 伏黑惠看上去像是受了不少冲击,挪了几步凑近了点:“所以改名其实是救人?本质上是让那人摆脱诅咒?” 他飞快地抹了一把脸,世界观受到了剧烈冲击。 “没错。”夏油杰想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但他这么说完五条悟怕是能把他抓回去关着,于是他强行让话锋拐了个弯:“那个还算不错的咒术师是谁?你怎么不去问问他?” 五条悟似笑非笑地抬了下眼皮,慢悠悠地说:“夏油杰。” 夏油杰心脏倏地漏掉几拍,难道他暴露了?半晌他一声没坑,无辜地盯过去。 装,老子就让你装。 五条悟舔了舔深处的牙齿,拉扯出一个猫咪狞笑——伏黑惠被他笑得无数心理阴影都泛上来了,五条悟继续说:“让玉佩起到改名作用的术式是夏油杰留的,那玉坠是经过夏油杰的手才有了庇护作用,不然就是块普通的玉,根据残秽可以推断这个术是在去年11月中旬实施的,你怎么看?” 夏油杰:“……” 他真的不理解过去的自己。 夏油杰像地主刮地皮似的刮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脑子,空集再怎么刮也刮不出东西,而且佐藤这名字任何记忆闪回都没触发,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不过现在所有事件都如颗颗珍珠,渐渐被串起来。 夏油杰苦笑着摊开手,示意伏黑惠从头理一下。 伏黑惠不明所以地照做:“那我从时间线理起,11月初斋藤优加向警方报案,说明自己丢了白玉挂坠,最后查明是小山葵从黑市雇人偷走了这个挂坠,12月初斋藤优加死亡,根据其母亲的陈述,死因是撞鬼——啊呀。” 伏黑惠失声惊呼。 夏油杰:“斋藤优加的死相怎么样?” “很惨。”伏黑惠唏嘘地说:“惨得不像是正常的车祸碾压出的现场,警方发过来的法医报告列明了许多疑点,他们怀疑斋藤优加在被车撞之前就五脏六腑就已经破裂了,但这问题用科学解释不通。” “明白了?”夏油杰心情很差,任谁被扯进这种破事,心情都不会好到哪去,而且他还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立场:“小偷没有说谎,他的确从斋藤优加那里偷走了挂坠,斋藤太太没有说谎,她女儿的确是撞鬼了——咒杀。” 五条悟假惺惺地唇角上挑着:“可不是吗?” 伏黑惠警觉道:“可是玉坠起到的是保护作用?夏油杰没咒杀斋藤优子?” 夏油杰:…… 虽然怪不了伏黑惠,但这种所有人都拼命往你身上泼脏水的滋味真的很迷人。 五条悟愣了愣,笑得腰都弯下去了,笑了半天他支棱起来,吊儿郎当地撑着夏油杰站起来,又勾住伏黑惠的肩膀:“说得好,不过还有另一种解释。” 伏黑惠:? “关于夏油杰这个人,你们整天听着的都是他是极恶诅咒师,咒杀成百上千个普通人什么的。”五条悟笑够了,正色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盘星教的确是个合法宗教,硝子只告诉你夏油杰借着盘星教收集诅咒顺便敛财,可在被诅咒的人那里,其实是被祓除了诅咒,所以对于被诅咒又找不到门路的普通人,盘星教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大胆假设一下,虽然还有很多其他可能性,不过估计都是细节问题,大方向上不差就行。”五条悟拍了拍巴掌:“斋藤优加因为某些缘故被诅咒了,辗转周折一番,她找到了夏油杰求助。” 伏黑惠:“哦……” “夏油杰给了她避开诅咒的挂坠,将她的名字改成佐藤。”伏黑惠自然而然地接下去:“小山葵偷走了挂坠,导致斋藤优加失去了护身符,半个月后她被人咒杀死亡。” “我找到了小山葵想扔的东西!不过都被撕碎了。”乙骨忧太的声音斜斜地插进来,见着五条悟转头,他急忙举了一下手里的文件袋,透明文件袋里全是碎掉的纸屑:“小山葵偷这挂坠干什么?” “谁知道。”夏油杰冷冷地说,他走上前用力把文件袋抽回来,在伏黑惠面前停下:“忙吗?之后打算干什么?” “不忙?”伏黑惠老老实实地回答:“准备回家吃饭。” “太好了。”夏油杰把文件往伏黑惠怀里一塞,和颜悦色地笑了一下:“事态紧急,别吃饭了,回去好好拼,觉也别睡了,拼出来再通知我。” 伏黑惠:…… 伏黑惠:? 第 18 章 那袋纸屑虽然不是用碎纸机碎的,但也被人用指甲一点点撕成小块,五条悟这次也不护着伏黑惠——再这么瓜皮下去,他自己都想把自己小孩扔进海里洗洗脑子。 这直接导致伏黑惠差点要拼哭了,别说是不吃饭不睡觉,他做梦都梦见自己被一只狐狸摁桌边拼拼图,拼得他在梦里连连惨叫。 三天后伏黑惠心里揣着半瓶子水,手上拎着半袋子纸屑去找夏油杰,他平时对外的形象在夏油杰面前崩得荡然无存,索性破罐子破摔,敲了两下门,里面响起句“进来”。 进去一看,里面的人竟然披着件松松垮垮的羽织。 伏黑惠见他那打扮,张嘴就想问夏油杰为什么不穿制服,但转念又觉得这种衣服更适合他。 走到近处,伏黑惠发现他背后散着的长发泛着潮气,估计是刚冲过澡,毫不端方地坐在廊下,草木深深,树影重重,高桥仓手里握着本书,宽袖滑落一截,露出点结实有力的手臂……不是,不是说是同学吗?同期和前辈可没人有这气质,而且他未免也长得太高,伏黑惠暗想。 见着他来了,对方漫不经心地一偏头——伏黑惠顿时感觉自己可能是打扰了什么。 然而来都来了。 伏黑惠很不客气地啪啪两步上前,他眼尖,视力极好,不经意瞥过书页……他脚下差点刺溜一滑,以为自己眼花。 为什么是五十音图? 五十音图一般是给才识字的小孩做入门教学的,伏黑惠本以为自己打扰了高桥仓的阅读好时光,结果敢情刚才对方让人大气都不敢喘的操作,其实是在看五十音图? 什么奇奇怪怪的爱好,伏黑惠腹诽着,同时一声冷笑,风风火火地把那半袋子纸屑往夏油杰面前重重一墩:“没人能把这破玩意——” 一句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夏油杰打断了,他波澜不惊地收起书:“放那儿吧,知道你拼不出来。” 伏黑惠:…… 伏黑惠觉得自己天灵盖都要给掀开了。 他最后一丝尊严强迫他不能问出“之后咋办”这种蠢问题,随即他见夏油杰随意朝门外一抬手,躲在木地板下面的几只小咒灵就钻出来,目的性非常明确地奔跑过来。 高专虽然清净,咒灵不似市区那么多,但旮旯拐角还是藏着小猫两三只,伏黑惠见着咒灵往有人的地方奔,抡起胳膊就捏了个印,夏油杰长长地叹了口气:“别动。” 伏黑惠结着术式一脸懵逼:“啊?” 很快他就知道缘由了,夏油杰再顺手朝那袋碎屑一指,那些咒灵竟然像是听得懂话似的,火急火燎地往碎纸屑围了一圈,跟被剥削过的工蚁似的拼起拼图。 伏黑惠声音都因为诧异抬高了:“这什么情况!” 夏油杰托着腮微笑:“基本操作,你也行。” “骗傻子呢。”伏黑惠火速回嘴:“我怎么不知道禅院家还有这种术式?” ——禅院。 夏油杰顿了一下,笑容不变:“那天在盛目町你不是也成功命令咒灵回溯过去的影像?一个道理,只是我比较喜欢偷懒让咒灵办事,你要是想试试,不妨让角落那只丑东西给你跳个舞。” 丑东西:? 伏黑惠被夏油杰逗得毛都要炸飞,为了不让自己的世界观动摇,有模有样地学着夏油杰的姿态哐哐一指。 丑东西:?? 有那么一两秒伏黑惠是屏住呼吸的,虽然明知不可能,却因为夏油杰太过笃定而生起丝丝希冀——丑东西纹丝不动,他顶着难言的尴尬,抹了把脸,压低声音张嘴就是一堆刺:“你——” 下一秒丑东西狂奔而至!一把不大的身躯愣是扭得跟风中颤抖的芦苇似的。 伏黑惠:??? 对面的大尾巴狐狸恰到好处地调转过视线,笑眯眯地看向他,伏黑惠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第六感在空中兜兜转转也落不到实处,丑东西越扭越激烈,扭到伏黑惠一脸空白地把手举到与视线平齐,探头探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夏油杰:…… 夏油杰快绷不住了。 他抬起袖子掩住嘴角的笑意,估摸着那些咒灵也该把纸屑拼好了,给小孩带来的误会可以有,耽误事却是不行,该打的补丁还是要打,结果里院的门被嘭得一声撞开了,窜进来只跳着KPOP的熊猫。 夏油杰:????? 他的术式是将咒灵收为己用,自由操纵,如果相差两级以上,连降伏的过程都省了,想必是他刚才朝那丑东西方看了一眼,将同方向但挨着不远的熊猫也波及了,如果他没弄错的话,这只熊猫应该是个咒骸…… 所谓咒骸,可以简单理解成人造咒灵,他的术式连咒灵都能降伏,咒骸和咒具更是不在话下。 熊猫暴露了不为人知的爱好,黑白两色的身体都要臊成三色,伏黑惠本质上依然是个尊敬前辈的好孩子,震惊完立刻忙不迭地甩着手,喊着停下,却不起作用:“等等熊猫前辈,这招好像不太灵。” 夏油杰扶着额头,右手并起两指轻轻一划,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终于结束,院门大敞,风吹进来还有些冷,他将衣领拢了拢:“这位是?” “二年级的前辈,是熊猫。”伏黑惠介绍道。 熊猫没弄清楚是不是他在外面鬼鬼祟祟地暗中观察被新同学发现了,但这位新同学的气质让他浑身隐隐作痛,百鬼夜行那天他差点被夏油杰撕成两半,心虚作祟,他来了番特别长的客套,最后才在伏黑惠莫名其妙的眼神里进入正题。 “你找我去见那副手机的主人?”夏油杰不由挑起眉:“五条悟指名道姓要我过去?他的调查卡住了?” “对,卡住了。”熊猫打了个磕巴,又赶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悟,你不见也行……” 话说到这地步,熊猫自己都矛盾得要命—— 来找高桥仓纯粹是它自己的主意。 很少有人知道,当年的夏油杰咒在咒杀上百位村民之外,还救了两个小女孩,叛逃之后这人顺便把两个小孩收养当成女儿养,百鬼夜行那天他被五条悟祓除,盘星教那些姑且不提,他的两个女儿却再没人管了。 和收留伏黑惠不同,五条悟也没有将美美子菜菜子一并收留的打算,只是派人定期汇报两个小女孩的行踪。 当年的小女孩,过了十年,也才是刚上初中的年龄,最难沟通,家入硝子去找了两次都吃了闭门羹,这些年夏油杰将自己的女儿保护的极好,哪怕他手上再多血债,两个女孩却一直是干干净净的。 高专几个知情人一合计,最后夜蛾派长相讨喜的熊猫去和美美子菜菜子套近乎,人心是肉长的,咒骸也是有心的,它整天整天地被两小孩撸毛攀爬,昨天正给小朋友做饭呢,门铃却响了,一开门五条悟站在门口。 美美子和菜菜子僵硬地站在原地。 准确来算,那其实是美美子菜菜子第二次见五条悟,第一次见五条悟杀了夏油杰,第二次就是眼下,熊猫不上不下地站在客厅,和他平时所熟悉的那个不正经教师不同,五条悟并没有笑,眼睛也没被眼罩蒙住,苍蓝眼瞳扫过一圈,像是在俯瞰众生,最后他视线停在将头发染得黄不溜秋的菜菜子身上。 “认得这个吗?”五条悟握着那只粉色手机在两人面前晃了晃,无波无动地问。 菜菜子当时神情就变了。 熊猫照顾了女孩们两个多月,菜菜子是最叛逆的那个,平时一个劲地往涩谷辣妹的方向打扮,说话也拗着特意装出来的音调。 它自己是个咒骸,但他自认为自己和其他无机质的咒骸不是一路熊猫。 至少它懂感情有人心,这导致菜菜子那个骤然瞪大眼睛的表情至今都烙在他脑袋里挥之不去,五条悟其实没能问出第二句话,下一刹那菜菜子的情绪如山崩,闸门顷刻倒塌,平时强装出来的无所谓,在那瞬间轰然消失殆尽。 很奇怪,熊猫瞧着菜菜子被眼泪晕得乱七八糟的黑色眼线,却觉得现在应该有人能把小孩安慰好。 …… …… “这是我个人的请求。”它支支吾吾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问夏油杰:“你能不能去看看她们。” 第 19 章 内院之中,一处虚空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似的闪了闪,眨眼功夫,五条悟就出现在那块地上,他眉梢一跳,质问夏油杰:“人这么多,你们开趴呢?这么热闹?” 夏油杰:…… 不请自来的人是谁? 这人可不像熊猫和伏黑惠,对半夜扰人清梦能有些歉疚,五条悟跟主人回家似的,嚣张跋扈地走进屋,解开衬衣头两颗扣子,又去冰箱取了两听草莓牛奶和一根吸管,拎了个坐垫出来扔到廊上:“惠我就不问了,熊猫你不干好自己的正事,跑这儿来干嘛?” 说完他无所谓地把两听草莓牛奶往夏油杰手里一塞。 伏黑惠眼眶顿时睁大了。 熊猫注意力刚被吸引,立马被这理直气壮的祖宗嘴脸顶得没了半条命:“…… 夏油杰刚想说自己不爱吃甜的,他只是顺手在超市看见这玩意,习惯性地买回来,视线又瞥着五条悟指缝里转来转去地那根吸管,顿时无语地闭上嘴。 这祖宗就没给他拿。 他默默地扯开拉环,从五条悟那拿过吸管插进去,再递回五条悟手里。 伏黑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熊猫那张毛茸茸的黑白脸居然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但瞅着五条悟人在这,它心底的小火苗顿时凉哇哇的,再也点不着。 夏油杰死后,美美子和菜菜子的监护人也是五条悟,它就是个当老妈子的,眼下它连声招呼都不和五条悟打,擅自跑来找代餐……找高桥去见小孩,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五条悟见熊猫头上虚汗直冒,和颜悦色:“有话就说。” “我想请新同学去看看小孩来着。”熊猫恨不得缩成一团:“你走后那孩子把自己关进卧室,抽噎了快两小时,我也不想听呐,但这事听着听着就成哭声二重奏了你知道吗?” “这事啊。”五条悟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微微一笑:“驳回。” 熊猫:…… 这有什么可驳回的!代餐只能你吃是吧?美美子菜菜子就不能吃??? 五条悟坐下来就一副懒散模样,现在抡起右腿交叠在左腿上:“傻站着干嘛?有什么想说的现在一并讲了,没事就赶紧回去,还是说你太闲了?” “……”熊猫心想五条悟你做个人吧!然而若是它继续装没读懂逐客令,五条悟能拎着它耳朵把它丢出去,它无声地叹了口气,冲着伏黑惠狂使眼色,示意后辈和自己一起离开—— 伏黑惠莫名其妙地瞅着熊猫:? 干嘛? 正在使眼色的熊猫:?? “前辈再见。”伏黑惠恍然大悟,以为自己礼节不到位,他鞠了一躬又礼貌告别道:“我就不送了。” 熊猫:…… 是,你不一样,你特殊。 眼看着伏黑惠已经四平八稳地躺到木廊上,依旧没人赶他,熊猫憋着鼻子,忍气吞声地滚了,五条悟埋头在膝盖上悄无声息地抖了抖,深深吐了口气,准备提起正事,一抬头见夏油杰回屋拿着张刚拼好的相片回来了,相片上的两个女人姿态亲密,头挨在一起,笑靥如花。 “斋藤优加和小山太太生前关系挺好的。”夏油杰把相片递过去:“意料之中。” 五条悟本来身体后仰着吸溜草莓牛奶,小山太太这句话一出,他立刻不吸溜了,刺溜一下地坐直:“和谁?” “小山太太。”后半截话夏油杰没往外说。 五条悟:…… 他是不明白了,小山葵的名字烫嘴不成? 五条悟见不得夏油杰这副要替人体面的态度,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关系是挺好,好到小山葵要雇人去偷好友保命的物件。” 夏油杰无奈弯了下眼,他对五条悟这扎手的说话方式接受很是良好,但五条悟深思几秒,话头却是一转:“这方面我没认知,你们普通人是会把咒物拿出去和别人讲吗?” 他从小在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咒物的存在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夏油杰愣了愣:“不会吧。” “普通人碰到咒灵都是先否认,小孩可能还会乱说,成年人基本不会相信诅咒的说法,这念头求神拜佛又不是什么好事,给自己贴上传统的标签是那些中产家庭最抗拒的事,你是怀疑小山太太好奇使然,雇人偷那个挂坠?” “鉴于你那么喜欢她。”五条悟扯了下唇角:“多假设几种也不碍事呢。” “……”夏油杰:“谢谢,大可不必。” 夏油杰搭在木板上的手指蜷了两蜷,举止间还是有点迟疑,但五条悟直直地盯着他,他阖了下眸,再睁开时彻底认了命,语气却是如常:“小山葵是个有分寸的人,身为家庭主妇更是注重礼节,她那么不择手段也要偷走斋藤的挂坠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也被诅咒了,需要用挂坠保命,那天我和惠一起进屋时,我注意到小山先生也死于一种非常过分的诅咒。” 伏黑惠被触动关键词,一咕噜爬起来,他心说你怎么什么都注意到了,明明是一起进去,他却跟条小金鱼似的:“你怎么知道?” 五条悟拍了拍他的脑袋,阻止小孩继续瓜皮下去:“继续。” “导致他死亡的诅咒不是医院学校那种负面情绪太多形成的诅咒,肯定是有人咒杀。”夏油杰反问:“我一直有个问题,盛目町到处都是咒灵,为什么你们不去查咒灵的残秽?除了惠查到的那点,再没别的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五条悟说:“盛目町异常干净。” “夏油杰。”五条悟漫不经心地停顿了一下,视线仍然不曾挪开,低沉的声音斩钉截铁道:“之所以所有人都认为是夏油杰的手笔,正是因为那地方太干净了,除了咒灵操术还有什么术式能做到一点残秽都不留?但我没兴趣去猜测有是谁干的,我需要的是一份不含任何糊弄的结论,和一个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的凶手。” 五条悟说这话时和平时很不一致,他是那种很张狂的人,混沌到看不出态度,偶尔旁人甚至为他感到憋屈,但熟悉久了的人都知道,光阴流水似的只将他身上的锋锐磨去一点,却使他更加无往不利。 “有一点你说对了,小山葵的确也受到了诅咒,昨天忧太又回去翻垃圾桶,最后找到了个被踩碎掰断的录音笔。” 五条悟站起身,后背笔挺,他单手插进兜里取出那只破破烂烂的录音笔,真情实感地笑起来:“这录音笔里有段破碎的音频,警方那边的技侦复原不全,音像资料损坏得太厉害,加上对方一直没出声,只剩小山葵断断续续的声音,最多判断出她在进行什么交易。” 被摁头半天的伏黑惠插了句嘴:“什么交易?。” 夏油杰转头看了他一眼,无语地转头回来问五条悟:“能查到和谁交易的吗?” “很难,那群诅咒师跟过冬鼹鼠似的东躲西藏,不过也不是不行。”五条悟抬起左手瞥了眼他八星八钻的江诗丹顿:“巧了,这个点正好。” “正好什么?” “正好是二道贩子开业营业的时间。”夏油杰眼睁睁地看着五条悟冲他笑得露出两颗尖牙,心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他下意识还想垂死挣扎…… “我认识一个掮客。”五条悟一巴掌拍在夏油杰肩膀上,笑容愈发充满兴味,那神态活像抓到出轨丈夫前科:“孔时雨这人你知道不?我觉得他是你的故人。” 夏油杰右眼皮突突直跳,翻车的预感愈发强烈:…… “不知道也不要紧,我保证你俩一见如故。” 第 20 章 夏油杰无数复杂的心理活动最后都化成一句“算了”,但算了的勉强之下,偏偏还涌动着很多脏话,眼瞅着五条悟笑得像只偷吃猫罐头的猫,他还想最后再挣扎挣扎。 “还是算了吧,五条老师。”夏油杰说:“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无用的地方。” 五条悟心想一听五条老师这称呼,就顿了一下,心说论不要脸还真没人能比得过这混账玩意,能屈能伸,还真是能屈能伸。 夏油杰这话非但没打动五条悟,反而把他的逆反心给激起来了,他咬着吸管故意顺着夏油杰往下说:“无用的地方?所以你知道什么内幕?教……教导教导我?” “喝口水喝口水。”五条悟把手里的草莓牛奶递到夏油杰面前,他刚才差点一句教主大人就秃噜了出去:“我今天有的是时间。” 夏油杰:…… 这锅他可背不起,他接过那听罐头饮料,跟上刑似的,将那玩意凑到唇边,脖子微微仰起,液体入口,他感觉自己味蕾要甜失灵了,缓了好几秒才蹙着眉把饮料放到木廊上面。 易拉罐上赫然是几根指印。 夏油杰不着痕迹地把有指印的那边转到五条悟的视线之外,苦笑道:“我哪有什么一见如故的故人,只是我觉得费大力气去找人盘问,不如先将调查方向转到已有的线索上,现在斋藤优加已经能够确认是咒杀死亡,她的名字同时又出现在盘星教死亡教徒的名单,很可能这两种诅咒有相关之处,盘星教死亡人数众多,声势浩大,肯定更方便查起……” 乍一听是没问题,五条悟心说,但这个没问题得发生在不知道有两份名单的情况下,他叮嘱乙骨忧太,从盛目町找到的另一份名单把必须得对夏油杰严防死守地保密。 “你等等。”夏油杰并不知道五条悟这些蔫坏的心思,只见五条悟敏感地眯了下眼,压迫感顿时铺天盖地地砸过去:“你刚才说两种诅咒?” 伏黑惠本来被晚风吹得快睡着了,现在懵然一个激灵:? 夏油杰的身体在某一瞬有些僵硬,但他脸上半点表情变化都没有,用手托着腮笑眯眯地偏了下头,语气带笑:“这很难?难道你没发现那是两种诅咒?” 五条悟难得被他噎了一下。 他当然看出来了是两种不同的诅咒,那区别在六眼的视野里就像两个八百瓦的灯泡在发光放亮,但是这——这人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脑子进水吗? 夏油杰一看五条悟的反应,立马就察觉到五条悟有东西瞒着他,他也不当回事,饶有兴味地开口:“都到这份上,也别卖关子了,你说呢,五条老师?” 那声五条老师听着格外戏谑,夜风太过慵懒,尾音就带着点微微的哑意,五条悟脸色刷刷变换,千言万语涌上喉咙,愣是被堵得慌,好在此时一通电话及时打过来,他火急火燎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凑到耳朵边上:“喂?有什么新进展?” 夏油杰依稀听着电话对面是个女声。 “……行,我知道了。” 按下挂断键后五条悟用着生硬且不自然的音调,劈头盖脸且没头没脑地说:“是硝子的电话。”下一秒他的余光扫到伏黑惠有点怪的神情,火速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向人解释什么,反应过来他差点咬着舌头,好在这些年的修行让五条悟只是卡了一下壳,仍然顺利把话头继续接了下去。 “她说斋藤优加的名字出现在盘星教名单里,导致所有人都先入为主认为她参加了邪/教活动被咒杀,她们母女俩都没工作,社会关系少得可怜,优子的前夫也在十年前出国定居,调查一度差点进行不下去,不过警方继续搜查时找到了斋藤优子离婚前住的那片社区的邻居。” 夏油杰目光有点微妙,但他深知眼前这人恼羞成怒会把他吊起来锤,还是识相地闭上嘴,做了个“请”的手势。 五条悟说:“事实和猜测正好相反,当年斋藤优子和丈夫离婚的主要导火索就是因为斋藤优子沉迷盘星教教派活动,邻居经常听见他们夫妇为此吵架,男主人极力反对斋藤优子带着女儿一同加入盘星教。” “所以是最后母女都加入邪/教把自己害死了?”伏黑惠听得着迷,顺嘴问了句。 “……不可能。”夏油杰说。 五条悟转头看他。 “我的意思是邪/教也不是完全不挑,洗脑多费劲啊,要一家老小的虔诚信奉能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夏油杰脸都要裂了:“正常人只会阻止家人沉迷宗教活动,况且离婚后斋藤优加再没和父亲来往过,斋藤优子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这种情况憎恨盘星教还来不及,怎么会允许自己也加入?” “……” 没人开口,只剩风吹动竹林簌簌的响声。 “你倒是挺了解盘星教的。”沉寂了好一会,五条悟打破沉默:“当过邪/教头子?” “谷歌查的。”夏油杰一口否认。 “……”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五条悟无所谓地笑了,他岔开话锋:“没错,斋藤优加十分痛恨盘星教,并且因为此事和斋藤优子发生过许多次激烈争吵,直到去年十月中旬,斋藤优加还在网上发过谩骂盘星教的言论。” 其实这才是他一直觉得很奇怪的地方,某种意义上盘星教是斋藤家妻离子散的根源,斋藤优加那么憎恨盘星教的一个人,为什么在生命的最后,却是夏油杰给了她保命的玉坠,再加上夏油杰死前种种在他看来堪称整活的行为…… 这混账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渡世佛祖,五条悟瞥了夏油杰一眼。 按理说只要夏油杰脑袋正常,这一连串事完全不至于演变到棘手的程度,但这人脑袋有问题,但又没完全出问题,他说的话也没有误导伪装的意思,貌似是真的无辜。 可夏油杰摆烂十年,盘星教都一点事情都没有,五条悟可清楚了,那些加入盘星教的诅咒师,与其说吃了夏油杰的大义安利,倒不如说是因为单纯这人的人格魅力蛊人,薅得别人无偿给他办事。 那为什么夏油杰一死,又是教徒大批量死亡,又是特级咒物炼成,所有蛛丝马迹似乎都能指向到夏油杰身上——那尊菩萨像总让他想起古籍中的一类丧尽天良的术式,这类违禁术式还有一些硕果仅存于世,代表性强的他记得叫…… 十相图。 五条悟手指不经意地敲了敲木廊,眼神擦过对方清淡的眉眼,内心顿时烦躁起来。 这家伙到底摆了些什么烂?十相图那种东西都搞出来了? 夏油杰眼睁睁地瞧着五条悟的心情晴转多云,当即知道不好,他不动声色地拍了拍羽织的衣袖,迤迤然的站起来,才朝里屋走了两步就被五条悟一脚踩住衣服下摆,皮笑肉不笑地轻声说:“你想跑哪去?” 夏油杰:…… “……请您吩咐。” ** 东京都第四区。 狭小拥挤的窄道实在开不进去五条悟那辆嚣张的迈巴赫,夏油杰一路上都在怀疑伏黑惠会不会把车开进沟里,然而没办法,五条悟没学过驾照,夏油杰怀疑这人坐车都是为了装样,毕竟五条悟年纪轻轻开发出能瞬移的术式,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坐车的必要。 至于他……他觉得自己以前应该也是坐车的,为了避免出现和方向盘大眼瞪小眼的场面,还是趁早算了。 伏黑惠丝毫不知道自己当了苦力还被挑挑拣拣,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颖,但他睁着俩透亮的绿眼珠上上下下瞪了半天,扭过脸问夏油杰:“鱼火诡市呢?” 夏油杰语气很瘫:“这就是。” 伏黑惠好几把震撼:“你在这儿有故人啊?” 黑灯瞎火的杂乱片区,到处横着竖着乱窜的电线,上边挂着瓦数不一的黄色白色灯泡,饱经时间的招牌怎么看怎么像涩谷开不下去的风俗店,道边站着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这还是高级的,更多的是几个破柜子就能支起来的摊,上面陈列着一些他看起来就觉得很离谱的东西。 怪不得出行前这两人都换了身衣服,夏油杰没有端正地穿着和服,胸前松松垮垮地散着,长发也随性地散着,露着点结实胸肌,却依旧套了羽织在身上,伏黑惠总感觉这种打扮的高桥仓给他一种特别熟悉的错觉,不光是五条悟的故人代餐。 ……是那种许多许多年前的熟悉感。 “不知道,没印象,不记得。”夏油杰直接否认三连打断伏黑惠的思绪:“你五条老师说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伏黑惠将好奇又充满迷茫的双眼投向五条悟。 “就这儿。”五条悟出门换了件衣服,从他穿惯的制服换成了卫衣外套,头顶又压了只棒球帽,青春靓丽,年龄直接倒逼伏黑惠,只不过他又套上卫衣兜帽,最后再加上墨镜,整体看上去非常不好惹,摆明了就将“我见不得人”放在明面上:“不过我也没来过。” 地方是没错,那些破摊上摆的,十个里面也有一个是真的,有几个小鬼蹦跶得他都想直接屈起手指灭了算了,伏黑惠更迷茫了:“啊?那我们要去哪?” 夏油杰无话可说。 诅咒师名头听起来凶,其实只是走上邪道的咒术师而已,菜鸡换个凶点的名字自然还是菜鸡,骗普通人敛财的是绝大多数,但五条悟身为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祖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一个摆明要看他乐子的五条悟,和一个愣头愣脑的伏黑惠。 夏油杰头更痛了:“孔时雨?我不认识。” 五条悟敷衍地嗯了一声,抬头四处张望,在这地方他不能露脸,谁不知道自从五条悟出世,诅咒师最忌讳的就是白色,整条黑市五颜六色什么色儿都有了,就是没有白色,连墙都刷得漆黑。 五条悟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会,突然附身过来,挨着夏油杰的侧脸轻声说话,说话间那点微弱的气息全落在夏油杰耳垂上。 “要不我把你眼睛也蒙了,再给你手捆了栓根绳儿,你按照本能走走试试。” “……”夏油杰置若罔闻,清了清嗓子:“五条老师,我是正经人。” 但他脚底下却是非常迅速地朝后一溜,率先朝前面走了,五条悟从前面的背影瞅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嘴角一勾。 孔时雨和他的旧交情——五条悟余光瞥过伏黑惠,那还得追溯到伏黑惠他爹身上,当年星浆体的任务就是孔时雨这个掮客找来了伏黑甚尔,进而揭开一系列事端的序幕,天内理子被杀后他找了孔时雨很久,但这人比兔子还会打洞,等他终于锁定孔时雨的位置…… 夏油杰已经背上深深血海,再深究没有意义。 二十分钟后,五条悟跟在夏油杰身后停住脚,不大的店面装修得神神叨叨,和一街之隔的那家灵能事务所形成天壤之别,他略显嫌弃地收了收下颌,等着伏黑惠过去敲门,谁知道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 五条悟捏着墨镜边缘往下扯了一截,登时脸色一变。 他大步上前,对着那扇晃晃荡荡的门用点力哐当踹了一脚,那扇不顶用的破门轰然倒下,只见庭院内到处沾满血迹,树木弯折断开,颜色尚未变黑,一如既往干干净净没有残秽的现场,少数低级咒灵在地上翻滚爬行。 内屋房门洞开,一个人斜躺着挂在门槛上,浸泡在血泊里,脸朝里面,看不清五官,凭借衣着打扮依旧能得知此人身份。 ——孔时雨死了。 第 21 章 孔时雨也能死? 五条悟完全被这念头塞满,导致他下意识瞥向夏油杰,对方看着还是那种好像随时能倚在哪的四平八稳,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油杰再抬头脸上多了抹诧异:“死了?” 五条悟眸光渐深。 ……他肯定有事瞒着我! 几个大字如同一颗颗亮起的灯泡在五条悟脑海中排列组合,明面上他依旧表现得像遭遇意料之外的破事似的,声音里带着落空后隐隐约约的怒火:“死了!” 五条悟墨镜往下一拉,抬腿越过孔时雨的尸体径自走了进去,没有墨镜遮挡的六眼,视野一览无余,伏黑惠忙不迭地在后面跟上,走几步他回过头很困惑道:“你等什么呢?” “我去搜搜侧面堂屋。”夏油杰指了指右侧,凉凉地说:“提高效率,你跟着你五条老师能找到什么新东西?还是你觉得你那俩眼睛能比他的好使?” 伏黑惠:…… 他脚跟着地,闷着头身体刺溜朝右转了九十度,夏油杰弯着腰又在那观察了一会孔时雨,朝左边拐去了,没走两步五条悟在里屋重重咳了两声——夏油杰顿了顿,无奈地步上伏黑惠的后尘。 一进门他就停住了,立在博古架前观察着一副字画,看着看着伸手在落款出抹了抹,这玩意瞅着有些年头了,按理说上面的签名都是几百年前的字迹,但这笔锋…… 下一秒夏油杰就被五条悟勾肩搭背地一把揽住,对方尖尖的下巴很自然地肘在他肩头,颇有兴味道:“没看出来,好东西不少啊。” 孔时雨的小店着实有意思,里面各种咒具咒物五花八门地摆在不起眼的地方,真的假的混合在一起,搭配上五条悟的六眼就格外有意思,五条悟说的好东西,那绝对是真的好东西,但此时夏油杰完全没法往别的地方想,他整个人都僵硬得要命:“哪个?” “这个这个。”五条悟故意当作没发现夏油杰的僵硬,下巴依旧跟猫似的搁着,含糊不清地点出一些。 从夏油杰的角度,他能清晰地看见五条悟因为皮肤太薄,冬天一出门眼角就有点发红,眨眼时苍天之瞳拖曳着惊心动魄的蓝,夏油杰强行屏掉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拿。 那些咒物或多或少都有点邪,一碰就嗖地竖起防护,夏油杰自己看不出来,然而诅咒在六眼视野下顿时泛起险恶的颜色,五条悟想也不想地一爪子拍到夏油杰手上:“乱碰什么!” 他这一打扰诅咒顿时灼烧起来,一架子的危险物品顿时发生连锁反应,夏油杰当下就要后退避开,但五条悟却没有后退的意思,他让夏油杰不准乱碰,自己却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扇到那个不安分的咒物上。 险恶的色彩顿时蔫了半截。 五条悟还维持着挂猫爬架似的的姿势,另一只手轻描淡写地用力,坚不可摧的咒物顿时被捏得吱嘎作响,夏油杰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五条悟冲着洋洋得意地一挑眉,骤然收紧五指! ……那个倒霉咒物直接被他捏爆了。 夏油杰脸色唰得一变:…… 他怎么就忘了,这地方最大的危险其实就是挂他身上这家伙。 诅咒或多或少都有点通灵,见到同伴的悲惨遭遇,火速安分起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当起蘑菇。 “我有个想法。”见状,五条悟突然冒出一句:“鱼火诡市来都来了,不卖点东西哪有体验?这些东西也值点钱,找个袋子打包拿去卖怎么样?” 夏油杰没吭声。 迟迟得不到回应,五条悟那张漂亮的脸渐渐结了冰:“别告诉我你那套正论,和孔时雨……”和孔氏雨这种人都要讲正论,他今天就把这混账玩意…… “不是。”夏油杰彬彬有礼地否认道。 五条悟略微怔住了下,就见夏油杰略微张合手指变换手势,刚开始动作还有点滞涩,很快就像本能记忆被唤醒似的熟练起来,五条悟眼睁睁地就看着那个咒物渐渐被打上所有者的印记。 咒物不像咒灵,通常没有收服一说,只要是咒术师,拿到都能用,但咒灵操术某种意义上和六眼一样,都是种犯规掀桌的术式,夏油杰这印记一打,以后旁人就再也别想用。 “……” 夏油杰这人的行事风格就太有欺骗性,当年就温和有礼,笑意盈盈的,后面穿上僧袍,便装得一副渡人济世的模样,飘渺不定,特别清高——他堕落归堕落,但给人感觉依然不是那种丧心病狂到毫无底线的,甚至还有人存在错觉,总觉得这位是有点道德洁癖在的。 五条悟:……好,不愧是他,还是这样蔫坏。 他只是想兜个袋子卖点东西,这人是直接土匪过境,连根毫毛都不给孔时雨留,他这边顿时来了兴头,挑挑拣拣地一个一个盘过去,正清点着,突然手腕被人抓了下,夏油杰竖起食指在唇边,轻轻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五条悟:?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门口那具横斜这的尸体已经悄然不见,孔时雨裹着的外套下面是满身血迹,脚底下踩着不会留下脚印的特质鞋套,快步在巷道里穿行。 穿到一半,手腕上很早之前打下的术式猝然一灼。 “见鬼。”他脸上登时露出心痛的神色,小声咕哝着安慰自己:“算了算了,东西没了还能再找,就算被卖也能再买回来,小命可只有一条……” 话虽如此,他依然肉疼得要命。 事发突然,他连收拾包裹跑路的时间都没有,逃也来不及,最后只能出下下策保命。 鱼火诡市坐落在这个区最乱的一片街区,道路规划可谓一塌糊涂,他不敢露面,只能从一路向深处逃窜,这个出口知道的人不多,等他逃出这篇区域,那可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身上那些血腥味冲得他整个人都不太好,那些都是他亲自对自己下的手,好不作伪,失血过多导致他步伐都显得拖沓。 偶尔路边飞速窜过一只老鼠,都能拨动他脑中神经。 什么时候他这么惨过。 但一想起他之前惹了什么事,孔时雨又觉得自己能活下去也不容易,妈的,那家伙还真什么人都能杀,他本以为……和夏油杰之间还有几分情分,不过也是正常,活了那么久的老东西什么事干不出来—— 眼看着街灯渐亮,前方渐渐宽阔,饶是谨慎克制如孔时雨,呼吸也不免乱了一瞬,就当他忍不住加快脚步向前时,最后一个岔路,突然缓步走出一道身影:“好久不见,孔老板。” 孔时雨瞳孔骤然紧缩,声带被拉到极致,直接大脑失去控制:“怎么是你?” 身体却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了。 有意思。 夏油杰眉眼微动,努力搜索记忆,但肩头却被人很有趣味地拍了拍,他立刻就后悔了。 ……不该带上五条悟的。 他自己没有记忆,全靠临场发挥,唬不住孔时雨倒是小事,但要是被五条悟抓住不放…… 噩梦。 夏油杰闭了下眼再睁开,实在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他只能确定自己肯定不会闲得去诅咒小山葵,但不能确定他以前有没有整过什么烂活。 见着孔时雨那倒霉玩意的刹那,他是结结实实地感到心虚。 还真是故人呐,这么面熟。 和一个掮客是故人可不是好事。 “你以为是谁?”夏油杰微笑着对视回去:“让你把自己家折腾成那样?我差点就以为你真的死了,怎么,又惹上事了?” “还不是因为你……”孔时雨一句话起了个头,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岔路口又走出来了个人,那人好他妈眼熟,随即五条悟抬手一摘兜帽,白发四散着支棱出来。 是五条悟。 ……孔时雨人都要疯了。 “你怎么、怎么?”他扶着墙缓了几秒,才虚弱地直起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就知道——找我有什么事?” 五条悟似笑非笑地偏头朝夏油杰瞥了眼,附和道:“是啊,你就知道。” 夏油杰:…… 夏油杰心想你知道什么啊别胡说八道。 好烦。 这满是猴子和谜语人的世界能不能好了,所有人都知道点什么,敢情就他脑子是空的? “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孔时雨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没死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这不像你的作风,是因为……这位吗?”他努努了脖子,示意五条悟。 二选一的答案,夏油杰心想。 这人在试探什么? 他一时半会摸不清该怎么继续下去,也不明确作答,反而把问题重新丢了回去。 “谁知道呢。”夏油含着笑,抱着手臂靠墙倚了个舒服姿势:“这些小事之后你可以再联系我,我这趟来是有正事要做。” 孔时雨火速抗拒:“我不掺和御三家的事。” “谁说是御三家了?”夏油杰笑了笑,想要继续却被五条悟摁住,他收回胳膊,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摸了个手机出来,按了按屏幕调出张照片。 “别浪费时间,你还记得这个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