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尽:殇散宫城》 第1章 南木国明湖地处南木国腹心地带,阳春三月风光如画,岸边杨柳新绿,百花齐放,鸟语花香,湖光粼粼。明湖山清水秀,自古美女如云,新皇登基便令身边最得意的臣子举国巡查。颇有些心计的人都想着要带几名绝色美女敬献新皇。 官道上,一行官兵浩浩荡荡地开来,“钦差巡查,闲人回避!”百姓躲闪不及,有人开始往岸边跑,那里围着一群百姓。 “不好了!出人命案了!”有人高喊起来。 “停!”官轿里下来位红袍男子,衣着鲜亮,仪表堂堂,下巴飘着几缕五寸来长的胡须,是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迈着标准的八字步。 “散开,散开,钦差大人查看命案现场!” 百姓们顿时扩散开去,中间空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河沙滩上,躺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女,面容苍白,双目紧闭,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难见的美人儿,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 钦差乃是刑部侍郎魏途,南木国新皇最信任的臣子。他俯下身子,将手放在少女的鼻息尖,隐约还能感觉到那时有时无的呼吸声。 “传余先生!” 魏途身边还有一名得意的师爷余怀庆,是南木国最著名的仵作,郎中世家出生。听到魏途的声音,一路小奔来到人群圈中。 “回大人,此女脑部受伤昏厥过去了。” 魏途张望着美丽的湖光山色,前方十余丈外便是明湖著名的观景石,高约百丈在岸边尤其醒目,观景石的周围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大的高约数丈,小的也要五六人围抱。 身为钦差自然不能丢下受伤女子不顾,不假思索魏途当即决定携此女一同去明州官府。 余怀庆带着两名郎中替昏迷女子诊治病情,已经一连三天了,她还昏昏欲睡。已令人在明湖周围打探消息,从此女的穿戴来看,定是大富人家的小姐,可数日下来竟未接到任何失踪的报告。 四日后,女子总算醒了。令众人大失所望的是:她竟然失明了,而且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她是谁?为何会受伤,又如何失明?一连串的问题困绕着魏途。 “启禀大人,门外来有位韩峰公子求见。自称是此女的家人。” 韩家乃是明州出名的大家族,以武将出生,骠骑大将军韩敬忠便系明州韩氏一族,在朝中威望极高。门外进来位年龄约莫在二十岁上下的男子,颇有些英武之气。韩氏男儿三岁习武,五岁启蒙,这是惯例。光从此男的身段便能猜测出定是练武的行家。 韩峰看着病床上刚刚睡下的女子,急奔几步:“表妹,表妹……你怎么这么傻?” 据韩峰所言,床上的女子名叫罗小桐,是位远亲,因为自幼无父无母在韩家长大。自幼与其弟韩峻订下婚约,数日前从骠骑大将军那儿得到战报:去年冬天韩峻已战死沙场。罗小桐受不了此番打击,曾悬梁自尽被家人发现及时,不曾想她再萌自尽的念头,留下绝笔书信离家出走。 从此后,她有了一个名字——罗小桐。韩峰的父亲是商贾出生,到了韩峰这辈,有长兄韩峪在外任官,其弟韩峻在骠骑大将军麾下任千夫长,十二岁参军至今已有整整七个年头。 “表妹,郎中来了,你再瞧瞧吧,或许能治好你的眼睛。”韩峰站在门外,美丽的她双目失明,整日不分黑夜白天地坐在房间里。 如果这里是她的家,为什么她会有从未有过的陌生感。摸索地站起身,“当——”她停住脚步,“伶俐,是琴吗?”手已经开始在四周寻觅。终于她的纤指又触摸到几根琴弦,轻轻地掠过,空旷而美妙,这种声音就像从梦里传来,用手摸过凳子,熟练地弹起那首最爱的乐曲《红颜泪》。 “小桐!”韩峰轻唤。转而又化身成一个柔弱娇美的少女,浅蓝的云衫将她映衬得清丽脱俗,那是韩峰第一次在宁州自家的绸缎庄里见到她。他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长宁王之女罗馨。尘封多年的心,第一次明白一见钟情的含义,她有非常温和的声音,不是温柔具有磁性,虽然没有玉玲珑的清脆,也没有春泉的温柔,但就是有这种魅力,可以令抬起的步子放下,总会吸引人的眼睛与耳朵。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刁蛮女子的身影,大红的云衫,骑着高头大马,厉声喝道:“臭小子,看什么看?”他已经听说了,罗馨做为待选的秀女不日就要进宫待选。他知道自己商贾出生配不上高贵的长宁王郡主,只想远远地看看她。再见时,她竟然是另一副样子。 元宵节前从宫里传出消息,做宫女的小姑母韩燕娘被秀妃罗馨毒打致死。新仇旧恨,在他苦无机会的时候,竟然就出现了。这个时候,她不该是在宫里做娘娘的吗? “公子,郎中到了!” 韩峰看郎中将一根根细长的银针扎她的头部,她脑中有瘀血,是瘀血致使她失明、失忆。按照郎中的说法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康复。 她的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而她硬是没哼一声。 他期待着她早日康复,早已经在脑海中勾画了各种折磨她的法子。一旦她复明,他会像使唤丫头一样,让她去干做不完的家务,什么洗衣做法,反正韩家又不是什么大户,只靠七八家店铺维持生计,时常还得接济大哥韩峪官场上的应酬费用。倘若罗小桐恢复健康,他第一步就是要让她干活,这样还可以省下一笔丫头的开销,不,应该说是两笔,伶俐还可以安置到店铺里去帮忙。 宅院不小,由四个小院组成,正中央是一间较大的花厅。 一个多月后,小桐的眼睛逐渐复明。 韩峰捧着一件破损的内衣,递与小桐:“表妹,帮我缝缝衣服吧?” 她微颦着眉头,最怕做针线活了,怕是一回事,可她到底还会,接过衣服缝补起来。 “表妹,我要去宁州,你想去么?”韩峰心中一颤竟不忍心将她留在明州。 宁州在南木国的南边,相隔三百里的路程。明州胜产各种丝绸,宁州那边还有两家绸缎庄,进入初夏正是生意大好的时候。宁州那边的贵妇、小姐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制作不少的新衫。 小桐点头浅笑:“自然愿意。” 一路上,小桐总喜欢轻轻地撩开车帘,头有些莫名的疼痛,她用手按住太阳穴:那条小河如此熟悉,就像从记忆中走来,如果没有记错,前方还有一片桃林。她久久的凝望,脑海中掠过一个绿衫女孩,快活地奔跑在果林间,旁边站着位眉清目秀的妇人,含笑凝望着自己。 “表妹……”韩峰轻唤一声,有些心痛。 他本该是恨她的,为什么这几月相处下来,竟半步也不忍离开。她那么柔软,怎么会将大活人毒打致死。从京城传回的消息,宫里的确有位秀妃,从来不曾离宫,那她到底是谁?莫非当年在宁州所见的女子是两个人,从来没听说长宁王有对孪生女儿。如果宫里的秀妃是罗馨,那她又该叫什么名字。 小桐依在马车木板上,半闭着双眼,侧目望着窗外:一片翠绿的桃林掠过。定神看着外面,神情中掠过一丝痛苦:母亲是宁州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二十年前与父亲长宁王相知相恋。贵族与平民的爱情素来不被世俗所接受,长宁王还是迎娶了当朝宰相之女。他们婚后数年没有子女,失落的父亲又忆起了果园的母亲。 母亲待产时,被长宁王妃接回长宁王府待产。产下姐姐罗馨后,母亲因为难产昏死过去,竟被长宁王妃装入大木箱准备溺死湖中。那个春天的一声巨雷打破了黑夜的沉寂,伴着自己的一声哭啼吓跑了所有准备杀害母亲的家仆。母亲在昏迷中被惊醒,在路人的帮助下终于从木箱里出来。 从此后,母亲带着她远走天涯。母亲有双勤劳的手,靠给人浆洗缝补衣服为生,偶尔也把自己的刺绣的手绢拿到集市上去买。五岁以后,母亲在一家绣纺里做女工,还辛苦地将她送到学堂里念书,告诉她许多做人的道理。 十一岁那年,母亲病重,强撑着病体回到了宁州,并设法与长宁王取得联系。母亲过世后,她便回到了长宁王府。刁蛮任性的姐姐,古怪霸道的弟弟,她夹在中间忍气吞声。琴师、舞伎的才华罗馨没有学会,反倒是她竟学得了十之八九。 长宁王妃将她们姐妹同时送到京城待选秀女,她本不需要与姐姐争夺皇妃之位,母亲说过,宁慕平民郎,莫爱富家子。可是罗馨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在回宁州的路上,竟令弟弟罗泰暗下杀手,诱她到观景石上,从身后将她推入湖中…… 第2章 “小桐,小桐……”韩峰从她痛苦的神情中觉察出异样。 她轻轻的摇头:“表哥,我不想去宁州了。头越来越疼……” 伶俐扶住罗小桐:“表小姐,疼得厉害吗?” “嗯!” 再赶一天路程就到宁州城了,韩峰看着罗小桐,再往前十里,前面小镇上有一家相熟的朋友,不妨将罗小桐安置在乐坊里暂住两日。 罗小桐在乐坊里休养了七八日,也曾领着伶俐去果园看风景,母亲的茅草屋早已经破败不堪,而果园已经换了主人。 乐坊舞伎挽留不住罗小桐,只要雇了马车将她送出十里良田。 明州韩宅。 伶俐推门进入宅院,便听到喧哗声。 “准备好了没有,我真想早日见到二哥与表妹。”年轻男子缓缓地转过身,大门口站着蓝衫少女,她苍白的面容与蓝衫融为一体,显得脱俗清丽。 伶俐尖叫一声,奔了过去:“三公子,你真是三公子……” 年轻男子走近罗小桐:七八年没见,当年那个扎小辫的丫头居然变得如此清丽。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表妹岂止是好看,简直是如花似玉,举止优雅得体。 小桐捧着脸:“三表哥……”她并不是真正的罗小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罗小桐会失踪,想必这其间另有隐情。 “你真是小桐?”韩峻握住她的手,最初他还有些不乐意,不是小桐不好,对她他没有那种感觉。她的手真软,就像丝绸般的光滑、细腻。 “三表哥,我累了,赶了四日路想回屋歇息。”她推开他的手,面露窘意,是韩家救了她,还治好她的眼睛。 半闭着眼睛,朦胧似乎有人进来过,坐在床前凝望了许久才轻轻地离开。她不是罗小桐,自然无须去与任何人成亲,如果在所有的富贵之家都藏着秘密、阴谋,她宁愿嫁入寻常百姓家。 “表小姐,快醒醒!”伶俐在耳边唤着。 罗小桐抬开双眸,昨儿韩峰回来了板站面孔没有丁点笑容。听说人在宁州被人打了,还受了轻伤。昨夜她便提出要去看他,却被韩峻给拦住了。莫名才三日工夫,韩峻一改往日的友善,看她时像个仇敌。 “表小姐,二公子、三公子说家里人手不够,要你今日把这些脏衣服都洗了。”伶俐道。 她揉着双眼,换了件短袖紧身的衣裙,将脏衣服收在大木盆里。小时候,母亲就是靠这个为生,果园没了,母亲没了,她也成了一个没家的女子。心中有愧,是韩峰误以为她是罗小桐,收留了她,给她吃,给她穿,还被韩家的人尊为表小姐。她已经感激不尽了,如果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心中的愧疚会减轻许多,她希望往后天天都有这样的家务活。 她挽起衣袖,清流的河水倒映出苍白的面容,白得纯洁无瑕。 韩峰着在河边的幼木丛中,望着罗小桐瘦弱的身影:她是长宁王府的郡主,居然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她熟悉的将衣服打湿,按颜色分类,然后就听到“砰砰啪啪”的捣衣声。 三名村妇说着话在离罗小桐不远的地方蹲下。 “姑娘,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你。你是下韩庄的?” 韩家庄顾名思议,大部分人家都姓韩,住有几百户人家,分为上韩庄、下韩庄。上韩庄多为富户,朝中做官、经商等,下韩庄大多是佃户、长工、短工不等都是普通百姓。 “表小姐,表小姐……” 就在罗小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几位大婶、大嫂的话时,伶俐奔了过来。 “表小姐,二公子、三公子正等你回去吃中午饭呢。”伶俐看着她那双被河水浸泡得发红的双手,她有些窘意地将双后负在身后,脸上漾着浅淡的笑容。 “伶俐,还有几件衣服就洗完了。告诉两位表哥,叫他们别等我。”罗小桐弯腰继续捣衣,她有自己的一双手,只要能证明自己不是在韩家白吃白喝,做这些家务最是乐意了。 几名村妇开始议论起来:韩峰之母罗氏乃是韩家庄出名的节妇,二十三岁丧夫,还将三个儿子培养成人。更难得长子乃是数年前秋试榜眼,次子乃是韩家庄里做生意的能手,而这幼子更是功夫一流颇得骠骑将军赏识的后生。 韩家庄在明州一带颇负胜名,而韩峰家在韩家庄也是数三数二的人家。在庄里颇得人敬重,而今见韩家的丫头伶俐来唤罗小桐,心中也生起几分敬意。还以为大户人家的小姐什么也不用做,今日才知道,这小姐也会洗衣服,而且比她们都辛苦,居然洗了满尖一大盆的脏衣。 伶俐抢过衣杵:“二公子这是怎么了?居然让你一个小姐来洗衣服,以前这些都是韩六嫂的事……” “伶俐!”罗小桐将伶俐推开,“生意的事我不懂,就让我做点事吧。” 真罗小桐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也这样时常干家务活,还是什么也不干。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吗?否则韩峰怎会把自己当成罗小桐。 “表小姐,这里的衣服就留给我洗吧。” 她固执地摇头:“我愿意干活,你也饿了先回去吃。只要给我留碗饭就好。”她扬着衣杵,敲打起来,洗衣服先要用柴火灰滴衣浆水,然后再用浆水浸泡衣服,污垢在锤打之后更容易清洗。 伶俐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两眼发花。“表小姐,我先回去了。” 一路上,伶俐想不明白:她不是表小姐,表小姐已经失踪了,虽然二公子、三公子还在寻找,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儿。她可是一个胆小又固执的人,一旦决定的事就算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还记得几个月前,她留下书信说要去投奔老夫人——她的舅母。 伶俐嘟着嘴:“二公子、三公子,她说洗完衣服就回来,要你们别等她了。”堂堂的男子为何要折腾那个的娇弱女子,连她这个姑娘都看不过去,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韩峻看着二哥。 韩峰握起筷子:“三弟,吃吧。你不是要进京复命吗?” 唉,二哥连钦差大人都敢戏弄,倘若小桐便在母亲那里,这该如何是好。突然间出现两个罗小桐,而她,被他们兄弟俩罚去洗衣的女子到底叫什么名字?看她文文弱弱一副娇小姐的模样,居然会洗衣服,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罗小桐洗完衣服,站起身,扭着腰身:没想到洗衣服也会这么累。“大婶、大嫂,我先回去了。” “罗小姐走好!”年轻的大嫂招呼着,“真没想到韩峰公子的表妹长得如此好看。” 轻轻地推开韩宅后门,在晾衣绳上将衣服抖开。 “我替你晾,你先去厨房吃饭吧?”韩峻从罗小桐手里抢过衣衫。 “三公子,不了,晾衣服又不耽误时间。”她夺口而出。 他看着她:恢复记忆了,这几天她可一直唤自己三表哥,而现在她叫的是三公子。“你……” 罗小桐面露堪色,抖开衣衫晾在绳索上,用手轻轻地将皱褶之处弹开。 “你生气了?”韩峻问。 她轻轻地摇头:“没有。” “那你……”他小心翼翼生怕将最后的窗纸捅破,如果她恢复了记忆是否就意味着离开的时间到了,她欲言又止,似有满腹的心事,却终是制住:“你记起来了?” 她突然怔住,顿了片刻。如何告诉他自己不是罗小桐,那个与他有婚约的女子不知去向。他满腹的相思、情义又将如何表述。“三表哥,方便的话能讲讲以前的罗小桐吗?” 她这话什么意思,是忆起来,还是想忆起来。她不是罗小桐,又怎么有她的记忆。“你以前很胆小,最怕毛毛虫和老鼠。记得有一次,你到外面采到了一大束的花回来,因为看到一只毛毛虫,竟然把所有的花都扔了出去。还有,你以前住的房间里出现一只老鼠,你就哭着说再也不住那间房了……” 她漾起甜美的笑容:罗小桐真是一个快乐的姑娘,可惜自己并不快乐,自从母亲离世之后,她已经初尝到人世的辛酸,若不是答应过母亲要好好活下去,她也撑不到现在。 罗峻看着她的脸:先前灿烂的笑,瞬间就被淡淡的忧伤所代替。她的心里到底有什么难解的结,也至于当她睡着的时候也微颦着眉头。 “等等!”韩峻唤住她,缓缓地走近:“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自己不是长得很像罗小桐吗?哪里露出了破绽,也至于被他看出了端倪。 “我知道你不是小桐。告诉我你的名字。” 眼帘低垂,那个名字如此遥远。母亲若不死,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姓罗,也永远是袁桃花的女儿袁圆。“圆圆!” 第3章 “圆圆?”韩峻反问。 提着空木盆,出了后园来到西院厨房,揭开锅盖从里面端出一碗饭菜,还温热着。 韩峻追到厨房,在她的对面坐下:“你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她不想骗任何人,“在你回来的时候。” 难怪,当自己误以为她就是罗小桐时,她却处处躲着自己。在那个时候她便忆起了往事。“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放下筷子,眼泪在眶里打转,脑海中浮现母亲秀丽的脸庞:“以前我与娘相依为命,可在几年前她就死了。表舅变卖了娘的房子、果园……我已经无家可归。”“三公子,你要赶我走吗?圆圆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在韩府有个安身之处,如果可以让圆圆与伶俐一样做个受雇的婢女就心满意足了。浆洗、女红、清扫庭院或者下厨烧饭,圆圆什么都会,只求三公子不要赶我走……” 她不是长宁王府的郡主,与长宁王府罗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哪有郡主会洗衣服的,什么女红、清扫庭院、下厨烧饭等等,她的琴声高雅、动听,她的诗词字字珠玑。如果说她出生贫苦人家,韩峻不信,贫苦人家的姑娘哪有会琴棋书画的,可是大富人家的小姐也不会这些粗重家务活。 “明日我要上京复命,愿意跟我一起走吗?”韩峻站起身,二哥心中藏着一把仇恨的火焰,这些被长宁王府的人夺了宁州绸缎庄,还险些丢了性命,心中的恨越来越深,将圆圆留在明州他于心不忍。她一脸难色,补充了一句:“小桐表妹在我母亲身边。往后你还是我的远亲表妹,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圆圆有种想哭的冲动,泪水夺眶而出,这是母亲过世之后第一个对她说这种话的人。阔别的父亲对她说:安心住下,不会亏待你。她要的不是丰衣足食,而是一份亲情。 “你别哭别哭呀!”韩峻着急,手足无措,从小就怕见到女子的眼泪,小时候一惹事母亲一哭他就六神无主。 如果韩峻知道自己不是罗小桐,那韩峰呢?“二公子知道吗?” 他曾经答应过二哥,这是他们兄弟间的秘密,若不是圆圆改口叫他三公子,他不会怀疑她已经恢复了记忆,这样一个单纯、善良、勤劳的女子没有任何的心机,韩峻实在不忍心继续欺骗下去。如果圆圆与二哥都知道了彼此的事,相处定会尴尬。 “他还不知道,小桐自幼与他一起长大,与他的感情最好。”骗二哥他于心不忍,骗圆圆他似乎也难做到,十二岁从军,七八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变得成熟、正直、豪情,甚至不屑于说谎,也不会说谎。除了用计、用策可以演,可是面前的少女只有十四五岁,楚楚怜人,而他也不想对这个弱女子用计。 圆圆止住哭泣:“我能告诉他吗?” “不……”当最后一层窗纸捅破,二哥会怎样?将她赶走,他可是因为圆圆长得像长宁王府的郡主才收留她的。又让圆圆去何处安身,还有二哥的如何面对尴尬,他以为圆圆失忆,却不知道她这么快就恢复了记忆。 “三公子!”圆圆等着答案,骗人的滋味不好受,人家好心收留了她,而自己却要冒充他心爱的表妹。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这是怎样的感情,她没有青梅竹马的伙伴,想必很美好,很亲昵,甚至无话不谈。 “先不要告诉他。等二哥见到小桐,他自会明白。”韩峻撇下烦心事,“愿意与我一起走吗?” 留在明州,此地是宁州通往京城必经之路,而韩家庄又是明州数一数二的大庄在官道附近,如果被长宁王府的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很快就暴露。罗泰与长宁王妃为了宫里的罗馨会铙过自己吗?刁蛮任性的罗馨会容忍自己的存在吗?她本无心争权势,名利偏要来扰她。远离明州去京城无疑最好,她不是罗小桐留在韩峰的身边会惹来的更多的难堪,一个不知,而自己知道,如何相处。 她沉思时,静得像镜湖,又似风荷净立,难得的静怡之美,清丽的容颜越发脱俗,就像庙里的神女像。明亮动人的眼睛,蓄藏着他看不懂的心事,令人动容、疼惜。 “我跟着三公子,让我做你的贴身婢女。”何德何能去做少将军的表妹,她宁愿只是一名婢女,会像伶俐那样无忧无虑,每日只做事。 “就做我远房表妹。”他有些不解,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有高贵的身份,最好从婢女一跃而为女主子,尊贵的小姐,而她竟然要做婢女,还侍候男主人。这样不行,众所皆知,所谓公子的贴身婢女大多都是公子的侍妾,为了她的名节,也为她身上那份特有的清幽他不能让同意做婢女。“身份的事就不要再说了,离开明州你就是圆圆。” 她羞涩地低垂着眼帘:谁不愿做回自己,可她始终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小字圆圆,姓罗名香姬,只因姐姐叫罗馨,母亲便替她取了罗香姬这个名字。六岁以前,母亲一直叫她圆圆,六岁后才易罗家名。 “不要再想了,晚上收拾好包袱,明晨出发。”韩峻的心砰砰乱跳,他以为自己不会为女色所动,不经意看到圆圆还是按捺不住,她虽没有倾国倾城的绝色容貌,却自有一份清丽,谈吐间随和,有一份令人看不透的忧伤。 韩峻说出要带圆圆一同赴京的决定,韩峰腾地站起身:让她去做家务活并不是他的本意,对罗泰他有一股莫名的恨意。凭什么他一句话就夺了韩家绸缎庄,几年前为了在宁州开拓生意,他辛苦了三个月才定上铺面,装修、进货、请掌柜等等诸多事宜,足足瘦了十斤。看到圆圆,他总会莫名地忆起宁州霸王罗泰,也才会把不能言喻的怒火发泄在圆圆身上。 “宁州生意没了,家里还有些余银,正好我想去京城开绸缎庄。”韩峰不放心韩峻与圆圆单独上路,韩峻可与罗小桐有婚约。 明州到底是韩家的地盘,这里的两家绸缎庄生意很好,绸缎仓库堆满了布匹,虽有各地客商前来定货、取货,因为韩家制作绸缎是近几年的事儿,加上丝州离明州不远,大部分的客商还是愿意去丝州进货,一来那边的绸缎更为正宗,品质上乘更容易出手。 “绸缎坊那边还有事,我与小桐再留一个月。”韩峰在三弟还未反应过来时又加了一句,他绝不会让圆圆与韩峻一起离开,光从三弟的眼神就能瞧出,他对圆圆有份特殊的情义。 “一个月?”在以往看来这是多短暂的日子,但今天韩峻觉得太久,久得让他难过,甚至无法接受。 “最近,我正在改进绸缎品质,正在关键时候不能离开。小桐留下来可以帮我打理家务……”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你先去京城,大将军那边正盼你早日回京,得空的时候帮我去街上寻找一家合适的铺面。” 让他去看铺面,对生意他从小就没有兴趣,否则母亲也不会把家中的生意全权交给二哥。韩罗氏的三个儿子可谓个个出色,又各不相同,文榜眼,武将军可都有了,还有一个精于经商的二公子。 “我去告诉她一声。”母亲不在,韩峻就得听二哥的安排,大哥在时他的话一言九鼎。 圆圆坐在八仙桌前,听韩峻愧意的说着原由。 “圆圆,只是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便能在京城见面……”他有些支吾不清起来,生怕再看到她的泪水,而这次她竟出奇的平静,无忧无喜,这反倒令他有些摸不透。才相处几日,他的心被她撩得乱七八糟。“我过两日再回京!” “啊——” “过两日再回京,我与韩十骑马,不到一月就能抵京,多呆两日也无妨。” 圆圆漾起灿烂若花的笑容,莫名她就愿意与韩峻呆在一起。 初秋不是放纸鸢的季节,可她与他一起做了只漂亮的锦鲤纸鸢。 “为什么是锦鲤?”韩峻问。 她缓缓地抬眸:“蝴蝶花间舞,小鸟空中飞,锦鲤虽被人养在池中,却心系江湖大海。只要有一颗自由的心,它便是自由的。锦鲤雅俗共赏,雅人觉得它美,是池中的尤物,俗人或许会觉得此物乃是美味佳肴……” 韩峻爽朗地大笑起来,她爱锦鲤只因它雅俗共赏可以做菜吗?小鸟虽自由,却难捕捉,蝴蝶虽美不能入菜。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笑好不好?”她面露诧色,身在候门的人都因为锦鲤只能观赏,贫苦人家看来那只是鱼,可以填肚子的鱼。 将纸鸢的线团放在草地上,抬手就握住她纤手:她的眼睛不算太大,却份外有神,她的眉毛不算太浓,却形如柳叶,她的嘴虽不似樱桃小嘴却大小适中。每一处都很普通,融在一起却形成并不普通的容貌。虽不绝色,却自有一翻风华,有属于自己的美丽。他想,她在他心里是无可替代的,萌动的心为她而狂。 “纸鸢,纸鸢跑了!”圆圆大叫一声,推开韩峻的手,神情难掩羞涩,他们只是忘情才握在一起。 “哈——哈”韩峻飞奔过来,眨间眼又奔到圆圆的前面,快速地拾起滚动的纸团。仰头时,纸鸢已越飞越高。 “收起来吧!” 他赞同她的话,天色已晚,他们出来得太久,是该回去了。明天,他还想陪她再玩一天,带她到明州四处走走,她穿来穿去只有一蓝一粉的两套衣衫,他想为她添置两套时下贵族小姐们最爱的新款衣裙。 纸鸢在秋风里越来越低,她俯下身子用贝齿咬住丝线,红辱与灵巧的舌头漾起他思绪万千。原来她也可以如此动情,心里有股莫名的火焰在乱窜。快速地将目光移往纸鸢:“你这是做什么?” 第4章 话音未落,纸茑在秋风里摇摆,它已经从手里的线团上脱离,直冲远方。她跪在地上,嘴唇微启,没有出声,似在心里念叨着什么,又像是祈祷。 “你在做什么?” 圆圆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把所有的不开心告诉纸鸢,让它带走。”“烦忧会随风而去,只留下快乐……”她轻快地舒着长气,“袁圆圆没有烦恼了,我很快乐!” “袁圆圆?” “哦,忘了告诉你,我姓袁,名圆圆。” 真是个古怪的名字,哪个名与姓同音,而且还是三个字,叫起来很怪。“我宁愿叫你圆圆。” 今夜,他难眠,脑中会是她的倩影,耳畔便是的她的莺歌笑语。她总是无休止出现在他的眼前、耳中……扰得他一夜未眠。天亮后,韩家传出悠扬的琴声,阵阵动人心弦,自从罗小桐离开,琴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与罗小桐不同,圆圆更喜欢清幽又带些轻快的曲子,罗小桐则喜欢弹那些哀怨伤感的曲目。 “韩六嫂在厨房忙不过来,你不知道帮忙做早餐,还在这里弹琴消遣。”韩峰冷冷地说,不知何故,他突然怀念起罗小桐的琴音,圆圆不是不好听,只是他更喜欢罗小桐那种沉隐而熟练的曲调。 圆圆起身:“我这就去帮忙。” 虽说罗小桐胆小,可是她从来不屑做任何家务,小姐就应该有小姐的样子,可她为什么处处都听他的,让她洗衣就洗衣,让她下厨就下厨。看她毫无反对之意,他说不出的失望:“等等!”走近她,“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去。” 圆圆浅笑:“不!二表哥,我很乐意干家务活,平常百姓家的姑娘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她翩然而去,她竟然把自己当成平常百姓家的女儿,她是长宁王府的郡主,难道真的一切都记不得,忘了自己的孤傲,忘了过往的一切,忘了她高贵的身份与血统。 圆圆在长宁王府时,因为与罗馨、罗泰的性格不合,常常与厨娘、奴婢在一处干活。厨房这些活一点也不生疏,韩六嫂要忙着熬粥,她转身走到菜案前,挑了三四样素菜,按不同的形状切制出来,能腌的腌,能炒的炒。 “表……表小姐,你以前下过厨?”韩六嫂看着她熟练的动作,自己正为每日的一三餐犯愁,近来二公子食欲不振,正想换菜式花样,不过是熬粥的功夫,圆圆已经备下了四样下菜,色香俱佳,看上去很可口的样子。 “韩六嫂,好了,可以开饭了!”她挫着手指,调皮地从几样小菜里用纤指各拈了一点,微闭着眼睛:“换种口味也不错。” 韩六嫂吞着口水,真想也尝尝味儿,这可不行,是给两位公子准备的。 兄弟二人坐在花厅,韩峻时不时望着圆圆居住的院子,起床那会儿还听到琴声,怎么就没了,也没看到她的声音。 厨房那边移来熟悉的倩影:身着粉衣的圆圆手里掌着托盘,迈着莲花碎片,过花厅门口时,用左手轻轻地提起裙摆:“两位表哥,一定饿坏了吧?” 韩峰看着桌上的菜,光从色泽上就能知道定不是韩六嫂的手艺,韩六嫂所做的菜肴不会如此鲜艳,她总喜欢加太多的酱油,把原本的绿菜都做成了酱菜。 “二公子、三公子,这是表小姐做的小菜。看样子很好吃!” 韩峻不悦地看往二哥:昨夜不是与他说好了,不要再为难圆圆(小桐),可他竟然又让她去干家务活。实在有些过份,人家到底是娇弱女子。 韩峰夹了一口腌制小菜,清淡爽口,清香四溢,虽说是腌制萝卜丝比韩六嫂的手艺高出许多。 “昨天与你放纸鸢,害我一晚上都在放,一直放到天亮……” “啊——”圆圆吃惊,“你又做了一只吗?” “做梦啦!”韩峻笑,她羞涩地低垂着眼帘,一张脸涨得通红,韩峻再次尴尬地笑:“吃饭,吃饭!吃完了,我带你到明州城里逛逛。后天,我就该回京了……” “后天,不是明天就回去吗?”韩峰搞不懂,既定的日子居然一拖再拖。 “我的驰风可是神驹,虽不能说日行千里,但日行二百里没问题。反正离大将军规定的期限还有二十多天,再多呆一天。没呆几日就要回京,还真是舍不得……”他看着圆圆,没有说出她的名字,想必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意:“舍不得离家。” “你会舍不得我?”韩峰冷笑,抬头夹菜时却看到圆圆与韩峻四目相对,深情、柔情、热情全蓄眼中,明明是三个人吃饭,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咳——”妒火燃烧,定定神:韩峻就要离开了,谅他们这几日相处的时间也不会做出什么出阁的事。只要三弟一走,只有自己伴在圆圆的身边。他们竟然去放纸鸢,还毫不掩饰地说放了一夜,这不明摆着就是告诉圆圆:爱上她了。 吃过饭,韩峻拉着圆圆的手离开:才不要将她留在花厅,指不定二哥又会派她去干什么家务活。前日是洗衣服,今晨是做早餐,该不会是洗碗筷这等事。 将圆圆扶上马背,他走在前面牵马,待离韩家庄远了,才翻身上了马背,轻轻地揽住她的纤腰,她一紧张耳根发烫,他的手略有些发颤。都没有说话,除了羞涩还是害羞。 “啊——这不是韩少将军吗?”有人大叫。 韩峻快速将手移开她的腰身,路边站着两个少年,衣着华丽。 “韩峻,你不认得我了。十年前,你在岳家武馆学艺。”少年的目光移至圆圆身上: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在明州地界上虽美女如云,但她别有一番风韵,媚而不俗,丽而不艳。 韩峻翻身下马:“岳师兄、黄师兄!”深情地望着圆圆:“我远房表妹。” 少年大笑起来:“就是十年前那个扎小瓣的胖丫头呀,而今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你们何时成亲呀?” 圆圆羞红着脸,掠过一丝堪色:她不是罗小桐,这几日早已忘了韩峻与小桐有婚约。不是自己,可她竟情难自禁地为之砰然心动,像个犯了过错的人。母亲说过的话回响耳际:宁慕平民郎,莫爱富家子。这样下去却是不妥,是自己欺骗了自己,忘了他是有婚约的人。 “三表哥,我有些不舒服,不去城里了。”她看着地面,虽然长宁王曾经传授过一些简单的剑式于她用于防身,骑马却是第一次。 “喂——”韩峻一闪,扶住她,不偏不倚满怀落在他的怀中,原本苍白的脸顿时红霞满飞,将目光移往别处,难掩羞涩,快速地将韩峻的手推开:“我……我想回去了。或许二表哥那边需要帮忙……” 黄姓少年笑起来:“小桐还是如此小心眼,一会儿该不会哭吧?” 多想告诉别人:她不是小桐,她是圆圆。他是堂堂的大男儿,岂能因为一个小女子离开立即就抛下儿时故友,与两少年寒喧了一阵相约去城里的茶楼。 去时乘马倒不觉远,而今步行回韩家庄竟有些遥远。 溪河边,七八名少女正在浣纱,动作优美而纯熟。唱着好听的浣纱曲,浣洗着手里的蚕丝,洁白的蚕丝一缕缕,一梭梭无瑕而整齐。 小时候,圆圆在丝州时就见年轻姑娘浣纱,那一带有个很奇怪的风俗,相貌丑陋的、结过婚的女子不能浣纱,清一色全是十二岁至十八岁的如花女子,传说她们的手纤柔如绸,这样的手浣出的纱制成绸缎品质上乘。 “姑娘,能让我试试吗?”圆圆兴致浓,幼年时见过的画面掠过眼前,听说浣纱可是个细致活,纱任溪水泡软打顺然后才能放在织布机上织绸,每一个环节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一段上等的绸缎就会变成劣品。 看是简单,圆圆却学了一个时辰也未能抓住精髓。这些浣纱女全是韩氏绸坊的女工,织缎的、上色的、刺绣的……共有七八十人,近来二公子对浣纱的要求越来越高,不但要理顺丝不能打结,还要根根无瑕剔透不沾丝毫尘埃。 与女工们的交谈中,圆圆知道:韩峰近几年一直未不能织出上等的绸缎而忧心,什么法子都想遍了,依旧不能与丝州的云锦,棉州的霞锦相比。南木国双锦天下闻名,西金国以主产各类玉石、金银为主,而南木国则是布料、粮食。 次日黄昏,韩峻捧着为圆圆定做三套衣衫来到院中。她去哪儿了,自那日突然离开后,这两日竟然没有踪影,二哥忙,她好像也从韩家消失了般。听韩六嫂说:昨天已近三更天,她才携伶俐从外面回来。 韩峰看着新织出的绸缎,微颦着眉头,这几年韩家绸缎依旧不能与云锦、霞锦相比,在价格上低出一半竟还无人问津。 “表小姐,你要的棉线制好了,你看看这可合适?”平五妹道。 圆圆用纤手轻抚着棉线,小时候曾听母亲说过,云锦之所以柔软若水,就是因为其间加了上等棉花。如果在韩家丝绸里也加入棉线,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效果。 “小桐!”他一口唤出。 圆圆转身:“二表哥……” “你来做什么?”他讨厌身份不明的人进入绸缎作坊,云锦、霞锦那边就时常出现偷秘方之人,虽然自己的绸缎坊没有丝毫起色,可他也不欢迎外人。 “二表哥,我只想帮点忙。我听人说过,丝绸丝绸,有丝有棉才为丝绸。每一朵棉花都是精心挑选,再让纺绵手艺最好的平五妹制成最细的绵线。我想亲自试试……” 第5章 他被她的话打动,这几年自己也曾把棉花加在丝线中纺制,就是未能成功,她真的就可以。语气缓和了几分:“我已经试过了。” “失败九十九次,我也会做第一百次,总会有经验的,找到了规律就一定会成功。”圆圆肯定地说,凝望着韩峰的眼睛:“二表哥,不要拒人千里,让我帮帮你。大表哥在外任官,三表哥志在报效朝廷,你需要一起努力的人。” 她真的这样与他说话吗?寂寞的心仿佛遇到梦中的知己,干渴的禾苗似乎等到了雨露。“表妹……”他的手已握住她的手,柔软如绸。 “二表哥,一定可以的。我看过,韩家丝绸的色泽比云锦、霞锦的更鲜艳夺目,我们一旦成功,定可以与云锦、霞锦相比。”她依旧轻抚着棉线,这种柔软的细腻就像春水,丝绸如此光滑,以前韩峰棉丝的比例是:一比九、二比八,这一次直接来过四比六呢? “我房里有一台上等的织绸机,你不妨试试。”圆圆的一席话令韩峰热血奔腾,感动不已,带着她进入大厅,里面有两道门,推开左门:是间宽约三丈的大房间,里面摆放着织锦机、刺绣模具、还有一堆上等纺好的纱线、棉线。 “二表哥,让我试试。”圆圆在房中挑了满意的丝,与手里的棉线混在一起。 韩峰帮圆圆将线头有规律的绕在织绸机上,动作熟练而快捷,看得她两眼发直,他整日除了照看几家绸缎庄,失去宁州生意,就只剩下明州这边的几家绸缎庄,那里的掌柜多是韩家庄人,是同宗兄弟,所以他更多时间泡在绸缎作坊里。 这夜,韩峰未回家,圆圆也在作坊里呆了一整夜。直到听到鸡鸣,两人才忆起今日韩峻要去京城。 韩峻站在门口,二哥不见了,连圆圆也没了踪影。 “快点!”韩峰拉着圆圆的手从田间小路上奔进家门。 韩峻吃惊地看着他们相牵的手,心里一阵刺痛:“你们……” 圆圆喘着粗气:“对不起。我和二表哥在研制新锦,一高兴居然就忘了。” “忘了?”他怎么能要求她,毕竟她是二哥带回来的女子。 韩峰苦笑:“几日前就把你路上所需的盘缠备好了,还有大哥需要的银两。”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母亲在大哥身边,还有两个侄儿加上大哥为官清廉需要家里接济的地方就更多了。“这是八千两,你先带着,一千两给你,另外七千两是给大哥的。” 有种被人欺骗的感觉,二哥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居然将圆圆带到作坊,依圆圆的聪慧知道他研制新锦无门,还不得出手相助。“我在京城等你!说好了一个月。”像是说与二哥,却更像提醒圆圆,原本他打算在离开之前告诉圆圆自己的心事,原本想对她表白。可现在已经没有那个意义,如果她爱上了二哥自己怎么办,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三表哥,一路保重!”圆圆看韩峻骑马远去,原以为自己会伤心地流泪,但她错了,看他离开,反而有一种释怀的感觉,深吸一口气:“二表哥,我回房睡一觉。” 韩峰可睡不着,转身又去了绸缎作坊,一夜的时间圆圆从不熟练到熟练已经强了近三尺长的绸缎,他轻柔地抚过布料,仿佛拂过她的脸,光滑而细腻。突然,他坐下身,认真地将未织完的部分织下去。 圆圆醒来后,发现桌上放着三套新衣:紫色碎花、浅黄暗花、红色海棠。清一色皆是云锦、霞锦,捧在怀里:韩峻,谢谢你。 “小桐……”韩峰站在门口,三弟比自己有心,几个月了,自己竟然未发现圆圆只有两身衣服,而三弟在临离开时却为她订做了三身秋天的衣衫。这些日子她可一直穿着夏衣四处奔跑。 “二表哥,这些云锦、霞锦……” 他有些失望,哪个女子不爱漂亮衣衫,哪个女子不慕富贵。她转身从床前的桌案上取过剪刀,毫毛犹豫就在袖上剪了一条口子。“你疯了?”一套云锦衣裙得近三十两银子,霞锦也得二十五两,这可珍贵着呢。 “二表哥,我想看看棉丝的搭配……”她抽出一截线,认真的端详,近距离地揣磨着,“伶俐,帮我取盆开水来。” “开水?” “如果云锦在制作前后浸泡过药水,一定会留下痕迹的。”她轻轻地将布线挫开,显然没用,将上好的黄衣丢在开水中,不多会便有一股极重的刺鼻染料味还隐约夹杂着草药的气味。 “这……”韩峰恍然大悟:“软心草!”抱住圆圆的双肩:“小桐,你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想到要借云锦看过明白呢?是软心草啊,他们一定用软心草泡过,否则不会如此柔软……” 两个人形影不离,一起研讨绸缎。圆圆除了对绸缎的制作过程感兴趣,还发现韩家刺绣也别具一格,在庄里挑选了十名刺绣一流的大婶大嫂到制作坊。 “小桐,小桐……”韩峰推开房门,圆圆扒在织绸机旁的桌子上已沉沉地熟睡,从秋天到严冬,她形影不离地陪着他,鼓励着他,让他从失败走向成功,压低嗓门,激动地说道:“小桐,我们的雪锦成功了。韩安哥说,质地比云锦更好,配上我们的韩绣可谓天下无双……”他弯腰将她抱到一边的小木床上,轻轻地替她盖上被子。 整个冬天,她为了织出最好的锦缎,还冒着严寒亲自浣纱,五个月的时间,她几乎熟悉每一个步骤,从门外人成为比自己还熟悉的门内人。捧着她的手,他一阵心疼,虽然抹上了厚重的防皲油,可她的手上依旧开满了长长短短的口子,夏天的时候她的手还那么柔软若绸。 “珍珠粉……雪锦……”睡梦中,圆圆呢喃着,在上色的过程中她建议加入可以闪光的珍珠粉与矿物粉,也至于上色后的绸缎有种光彩夺目的感觉。 “公子!”平五妹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房中的韩峰与床上的少女,真是天生一对,这半年来大伙都认为他们真是很般配,一样地倾心于雪锦的纺织。 韩峰轻轻地走近门口:“五妹,从库房挑选十匹雪锦,我要给作坊所有的女人每人做一套。” “可是公子,韩安哥说雪锦刚上市就吸引了明州的富家妇人、小姐,光明州这边都不够出售……” “这几年你们随我韩峰吃了不少苦头,给每人分发一块做衣衫的雪锦。” 他不光要圆圆一起分享,还要整个绸缎庄一起分享成功。五个多月的日日夜夜,自己少睡多做,而圆圆也日渐消瘦。成功了,她竟然累睡在屋子里,睡梦中还记挂着雪锦的染色。她,是上苍助他成功的幸运神。 “三公子,三公子……” 韩峰眉头紧锁,她喊三公子,怎么忘了,自韩峻离开后就时常接到从京城传回的书信,而自己仅仅接到韩峻一封。十余封信里清一色地写着“罗小桐亲收”的字样,而她无论多忙总会托平五妹将书信送往官府邮差那儿,有幸被他截下几封。近半年的朝夕相处,他已经疯狂的爱上这个女子,绝不容许任何人把她从身边夺走,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 雪锦纺织成功后,制作坊又新添了女工,从明州挑选了近百名女工,周围又开始新建作坊房屋。 圆圆手捧着书信,痴痴呆呆地望着窗外:半年,她寄出了十二封信,却只等来韩峻明年三月便与罗小桐成婚的喜讯。真好笑,自己竟然对他表露心迹,明明知道他与小桐的事儿。泪眼朦胧,侧身望着外面忙成一团的众女工。 “小桐……”韩峰捧着两套特意为她制作的寒衣,等再过半个月他还要替她做出最美的衣衫。 “二表哥,他要与小桐成亲了。”想哭,虽与韩峻相聚的时间不多,她一直记得他那句:我会保护你,多温馨的话,只因为那一句正常得再正常不过的话语,她芳心暗许,魂梦相系整半年。 “你……怎么知道的?”韩峰吃惊,走到她的跟前,虽然他自私地截下两人的书信,却从未看过信进而的内容。从来不知道她早就忆起了往事,还知道真小桐在京城的事实,而且母亲在小桐的陪同下在秋天就去了京城,只待早日与韩峻完婚。“你忆起来了?” 圆圆轻轻地点头:“三公子要我不要告诉你,夏天宁州一行我就忆起来了。”她痛苦得令人心碎,语调缓慢,“我姓袁,名圆圆。明年春天就满十六岁了。” “三弟负你,我不会。无论如何,我也会陪着你,护着你……再不会让你难过,更不会令你流泪……”这是他憋了很久的心里话,握着她戴着丝绸手套的手,双目含情:“小桐不是很好吗?” 她奇怪:他不是应该意外的吗?为什么会这样欢喜,如此平静。 “嘿——”他苦笑,“秋天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小桐,是三弟告诉我的。桐表妹和母亲在一起……” “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害她足足愧疚了半年多,韩峻如此,他也如此,非得看她难过才开心。 “小……不,圆圆,我是担心你难堪所以才一直没说。而且,我也没想好接受你不是小桐的事实。” 第6章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永远不要圆圆与罗小桐见面,她们根本就不像一个人,罗小桐体态丰润,贪睡爱吃还臭美,而圆圆体态纤弱,模样清丽,勤劳、善良能吃苦,这根本就是两个人。无论从相貌到性情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如此说来,再过一月我就该去京城了。绸缎作坊的事……”如果阻止圆圆与罗小桐见面,让她接管绸缎作坊便是最好的藉口。 “不,我要去京城。”圆圆打乱韩峰的话,晚秋时曾接到过韩峻的信,为什么他会说我已经连续寄出五封信,可她明明只收到一封,信里的内容更是张冠李戴不明所以,她想知道的答案一个没有,却竟是莫名其妙的话语。 “你要去?”韩峰看着她,突然,身子一晃倒在他怀中,双目紧闭。 她病了,郎中操劳过度、气血不足,只有韩峰知道:她是接受不了韩峻与罗小桐成亲的事实。从二人频繁的通信往来中,他知道一件事:圆圆与韩峻彼此相爱。 昏迷了一天一夜,韩峰寸步不离守在她的床前,如果无法更改她去京城的决心,那么在进京之前一定要她接受自己,接受罗小桐与韩峻才是一对的事实。 他像个大哥哥,一勺又一勺喂她吃粥,陪她说话。“我母亲是个严谨的人,如果让她知道你与三弟间的事,定是不容。”兄弟三人是母亲拉扯大的,母亲的果断决绝闻名明州,他不想圆圆与母亲发生任何冲突。虽然自己已经写信告诉母亲、大哥,韩家雪锦制作成功,袁圆功不可没,而且他已经看中这个曾经失忆的女子:美丽、善良、勤劳且才华横溢。 圆圆浑身乏力地躺在床上,望着冬夜寒月,床前仿佛有层银霜。 “啊——”伶俐惊叫一声,表小姐的房前竟然有个人影:“二公子,表小姐的身子不是已经好了吗?你怎么不回房歇息?” 韩峰压低声音:“小声点,她身子不好需要好好休息。你又贪睡,我实在不放心,反正身体好在外面守着,如果她想吃什么我也知道……”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在知道自己不是罗小桐以后,韩峰竟然对自己还如此热心。就算是亲生的兄长又有几人能做到,脑中闪过母亲的影子。小时候她生病发烧,母亲便这样不眠不休地守着自己。 好像是戏剧,她病才好没两日,他竟然病倒了,发着高烧,整夜整夜地说胡话,一遍又一遍唤着“圆圆!”不是罗小桐而是圆圆,就像他已经知道这个名字很久很久一样。 圆圆是个感恩的人,生病时他照顾了自己,这个时候她自然也不能放手不管。将温热的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他的一扬,紧紧地握住:“圆圆,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伶俐听到这样的话早已经满羞红,“表小姐,圆圆是谁?” 所有人都习惯唤她表小姐,相熟的人都说她叫罗小桐,外面甚至流传韩峰表妹罗小桐有纺织雪锦的秘方。雪锦哦,那颜色像雪一样纯净,红的胜火,白的无瑕,粉的如云……样样美,花式全是由罗小桐亲自设计,韩峰定夺筛选。罗小桐,明州第一美人,第一才女…… 圆圆端着稀粥,一勺又一勺。才吃四五口,韩峰紧闭双唇便不想再吃。 “怎么了?” “圆圆,做我娘子……”知道她还记挂着韩峻,这么做地确太突然:“要不我们先订婚也行。” “好了,以后再说。你先吃粥。”她温柔地说,将勺子递近他的唇边,他紧闭不启:“你不答应,我就不吃了。” “哼——”反正他的烧已退,人也清醒了,如果要拿此事威胁,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将稀粥放在床上桌案上,正欲离开,手臂被人拽住,用力一拉,她跌在床上。 韩峰将她抱在怀里,身子软弱得像雪锦:“圆圆,我绝不负你。给我个机会,让我们好好相处,还有二十天就是新春,我……想带你去京城过元宵节,让母亲替我们主持婚事……” 成亲对她太遥远,虽说没有母亲,可父亲还在人世。推开他的手:“你说过不欺负我的,可你……”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拥抱,虽说对韩峰没有爱意,却也没有恨意。 今夜,她失眠,脑海中浮现出韩峰、韩峻的音容笑貌,不安地交替、重复,她站在两人的中间,难以抉择。突然,韩峻的身边出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欢快地依在他的怀里,伤心的她转身走近韩峰…… 新春前夕明湖下了一场多年未见的大雪,虽说大,只看到空中飞舞的鹅毛大雪,硬是没看到洁白的世界。白天下了三个时辰,临近黄昏时分风雪止了,次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仓库里前几年试验失败的绸缎难以处置,韩峰采用圆圆的意思,将成品再次用软心草加工浸泡,重新加色,虽没有雪锦的艳丽,也不及云锦的柔滑还能勉强出手,价格上是云锦的三成。一套雪锦衣衫得四十两银子,而普锦只需要十两银子。连送带赠,韩家庄的乡亲几乎家家都收到了韩峰送来的普锦,人人都穿上了新衣。 韩家绸缎一下成为明州生意最好的绸缎庄,虽是冬天可是明州城的达官贵人依旧高金购买雪锦做为贺礼赠送朋友,尤其送抵京城后身价猛增,以其柔胜云锦,艳胜霞锦的品质打动贵族的心。原本打算去京城过元宵节,介于绸缎作坊异常繁忙,韩峰与圆圆都将行期一再延后,既然是进京,自然得去京城开绸缎庄,那里的达官贵族最多,生意一定会更好。 圆圆虽没管绸缎作坊的事,整日忙于绸缎庄与家里,开始设计新款女装。南木国几家最大的绸缎庄:丝州流云山庄(云锦杜家)、绵州紫霞山庄(霞锦沈家)几乎到了季节更换的时候都会推开两款男女服饰,引领南木国服饰近百年。明州韩家(雪锦)在正月突然被无数绸缎商挂在嘴边,五年前就听说韩峰在研制绸缎,而今居然成功了,颜色各异,花案从印染、纺织、刺绣等不同手法。 “韩安哥,怎么样,前几年的存货快完了吗?”圆圆一下轿子就切入主题,店铺里除了各式样品布料,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存货。 韩峰这一招真够厉害,知道雪锦脱销,居然以一匹雪锦搭配二匹普锦的法子,竟令存货出手,虽然这样的手法不被人接受,可各地绸缎商为了购得雪锦还是只好忍气吞声,反正普锦的价格又不贵,虽不及雪锦的料子好,却适合普通百姓。 “表小姐,你看全没了。”韩安哥冲圆圆眨着眼睛,望着对面茶楼。 “韩安哥……” 韩安哥抱过一匹绸缎,压低嗓门:“表小姐,有杜家、沈家的探子。小心些!” 雪锦的成功让韩家庄的乡亲看到了希望,生意这么火红,家里没地可种的就可以到作坊里打长工领薪银度日。雪锦作坊里按件计酬,你干得多就得多,每天只有四个时辰,一天三班,轮流上工,作坊很大,听说韩峰为了扩建凑备了四万两银子修建。染布院、刺绣阁、纺绸厅……一应俱全,韩家庄几位私塾先生而今都做了各院的主事,薪银比杜家、沈家都高。 圆圆明白:前些年云锦制作秘方被偷,杜老爷曾悬赏五万两银子捉拿盗方者,还悬赏十万两寻回秘方,一时间在南木国传得沸沸扬扬。她佯装选布料,挑了块刺绣花纹雪锦。 “要做什么款式?”韩安哥问。 “买了带走,自己做。”这几日圆圆跟着刺绣阁的大嫂、大婶也学会了裁衣的功夫,不仅仅只在纸上画,还得应运于现实之中。 韩安哥将布匹用纸包好,递与圆圆:“韩安哥,我带银子,先记着吧。改日让人送来。”既然是演戏给杜、沈两家的探子看,就得做足。 “韩安哥!”过来一辆马车,几名家奴从马车上卸下来几十匹绸缎,还有几匹看似透明的轻纱,或粉红,或浅黄。 “韩安哥,这五匹轻纱是公子专为表小姐织的。制五套夏天的女子衣衫,其余的按不同体形的女子全部制作。”家奴得意地昂着头,自从雪锦成功,韩家庄的乡亲似乎看人的眼神不同了。 圆圆看着轻纱:“真是,织轻纱很废上等丝,虽是五匹都可以做三十匹雪锦了……” 去年冬天的时候雪锦成功,她一时兴起便说要做雪纱,知道这些很废本钱。现在的蚕丝都是往年积极赞下来的旧丝,今年还没到春天,每年这个时候杜、沈两家都会打蚕茧大战。虽说这几日韩家族长领人四处与明州百姓订契约,已经提前购下了蚕丝,按照现在的需求,远远不够。 “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像我家表小姐那样的人,就该穿漂亮衣衫。”家奴依旧昂着头,迎上对面茶楼上的陌生男子的目光:“韩安哥,那两个我认识,是杜家、沈家的人。” 韩安忙道:“十三,公子交待,我们韩家要把宫里的生意拉过来,大公子、三公子还有大将军、老夫人都在为此事忙碌,莫要坏事。”抚摸着轻纱,细腻而柔滑,从色泽与料子能看出是轻纱,从手感上感觉不出来。以前韩家绸缎庄都靠从杜、沈两家进上等绸缎,而今都是别人从自家进,这份荣誉感令人开心,尤其看到进进出出来自南木国各地,甚至还有西金国而来的商人,韩安越发高兴。 “韩安哥,这轻纱你先不要动,如果能高出雪锦二十倍的价格,不妨出售两匹。”“我设计了几款夏装服饰,你按新式样做。” 十三看着圆圆:这女子是谁呀?正疑惑看到旁边的伶俐捧着食盒过来:“表小姐,你要的糕点小吃都买好了。现在就去看公子吗?” 她是表小姐?不对呀,罗小桐他见过,不是这种模样,虽然不丑,却比不得此女的标致灵秀。 第7章 “安伯,她……”十三看着她坐上轿子。 韩安哥轻叹一声:“那是袁小姐,公子的远房表妹。去年来投韩家时不小心掉到湖里失忆。”“你知道就行,不要说出去,免得杜、沈两家图谋不轨。” 十三一知半解,就说嘛,“那罗小姐呢?” “随三公子去京城了。”韩安哥轻描淡写,连他自己都好奇,既然袁小姐失忆,二公子为什么一直叫她小桐,近来才改口叫表妹。 如果不是韩姓一族团结,韩峰独木难支,而今生意好了,作坊大了,韩家庄的乡亲可谓全力支持,韩家族长都在韩家绸缎庄里入了一万两的银子,从二十两到五万两不等,五万两是京城大将军韩敬忠的夫人伍氏。这样一来,韩姓人为了共同的利益又加上生意刚好,大家更加卖力。 韩姓族长的长子韩平而今对开绸缎庄也是信心百倍,正在作坊里动员韩峰早日去京城开分铺,最好能从明州一路开到京城,这一路上得有十几个州,少说也得三十多个铺面。韩家庄别的不多,唯独这人多得很上下有三千多号人,除去老人、妇女、孩子,还有一千多号壮年汉子,要么做官,要么经商,这素来就是韩家人风格。经商可以成为官者的后盾,他们就是要一步步让韩粗光大门楣。都说韩家庄风水好,早该出个大将军、宰相之类的人物,大将军是出了,可这宰相到现在也没瞧见。不过有人私下里认为会是韩峪,他可是文臣出身,都道武将军文宰相。 “二表哥!”圆圆揭开食盒,将糕点小吃放在桌案上:“韩平叔既然来了,就陪二表哥吃两杯酒。开春以来作坊和布庄都很忙,难道有人陪他。” 韩平就是爱听圆圆说话,知书达理还聪慧机警,听着总那么舒服。“圆圆,你说说,我们韩家是不是该去京城开绸缎庄了?” “哼——”韩峰冷笑:“平叔,你是去开绸缎庄,还是打点女儿进宫做秀女?” 圆圆轻轻地碰韩峰,以前他对自己态度怪异,而今却针对韩平叔了,只喜欢前些日子他非要入份子出了五千两银子。韩峰不明白,为什么圆圆定要他让韩姓人入份子,整个韩家庄上至大将军,下至家里揭不开锅的,有钱的出银子这是天经地仪,可没钱的居然借高利贷也要入份子。 韩平闻到了上等花雕的味道,还是圆圆好说话,端起就饮:“好酒,好菜!” 韩峰一脸不悦,他失败的时候再无人关心,而今成功了个个都想讨好处。 “平哥,不瞒你,京城绸缎庄已经让三表哥与表舅母去看铺面了。我们也等着消息呢。只要那边一好,就会将绸缎押送过去。”圆圆满酒,“表哥,昨儿的帐目我已经替你清算好了。外面的货单还差两万匹上等雪锦,存货尚有五千。如果去京城开分铺,至少得一千匹布。而我们每月最多能出两千匹布,离计划还差上一大截呢。” 韩平听到此处,瓣着指头开始数银子,一匹上等雪锦定价二百两,两千匹就是,哇噻噻四十万银子,两万匹,啊呀呀四百万两呀? 韩峰瞪了一眼:“平哥,你光算银子,这成本呢?一匹布需用掉十两银子的蚕丝,还有人工,需要三名女工不分昼夜两天才能织成,各类人工、颜料成本等又得去掉六十两。” “六十两?这么多呀?这么说,我们一匹布只能赚一百三十两。” “其实赚不了这么多。光这个月,京城那边打理关系就送出去三百匹雪锦,另外明湖这边打点也送出百两。去丝州、绵州开绸缎庄,相继送出去三百匹雪锦……”“这样算下来,一匹布所赚银子还不到五十两。”圆圆解释着,万事开头难,将关系打点好了,往后都可以赚回来,只是依韩平这样的算法韩家庄早日大富商。 “啊呀呀,云锦比咱们的雪锦差多了,凭什么他们就能卖一百七十两一匹,不行,赶明儿我们涨价,三百两银子一匹。”韩平气恼起来:本来可以赚很多银子,而今竟被人抢去不少,还赚过个屁呀,这个月光送出的就有千匹了,一个月才生产两千匹呢,他娘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圆圆与韩平接触过几次,此人无甚心计,只是太小气了些,因为他膝下三个女儿,不太被老族长看中。说到老族长,韩家庄还有一个厉害的角色,通吃黑白两道,为人豪爽仗义,就是韩富,老族长的幼子。韩大将军原名韩贵,从军后改名韩敬忠,是老族长故去兄长的遗腹子。他对这个侄儿比自家儿子还亲,但凡京城有个什么需要,就是赴汤蹈火也不会皱眉。京城三百匹雪锦其中的两百匹就是族长给韩大将军夫人蓝氏准备的,这韩大将军有勇有谋,只是自来太清高不喜欢攀结权贵,好在他夫人蓝氏出身名门,知晓其间的厉害一直在幕后替韩大将军打点。 “表妹,你坐。”韩峰不悦,难得与圆圆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而她又特从城里买了下酒菜,这个韩平却耐在此处不走了。 韩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子姓名有三字,而男子只有两个字。韩峰与韩平他们都属敬字辈,可只有韩贵依了辈份取名,下一代都是爱字辈。就像韩平的三个女儿:韩爱玉,韩爱宝、韩爱珠。听听,光这名就知道韩平是个贪财的家伙。 “袁妹子,等你进京的时候,顺便将我家爱玉、爱宝带去如何?我已经与敬忠大哥说好了,他会有法子让她们进京……”未等圆圆斟酒素性扬起酒盏就狂饮,“韩峰,好歹我们也一个老祖宗,一句话帮是不帮了,只捎帮我把两个女儿带到大将军府就行。” 韩峰冷哼一声:皇宫那么好进吗?还想做秀女,爱玉、爱宝是他看着长大的,大的才十四岁,这小的也才十二岁,大字不认几个,整日就知道爱美,偏漂亮的衣服没几件。皇宫里的娘娘都是不会填词作赋的么,“当宫女还差不多。” “喂——韩峰,你怎么老和我过不去。我那两个女儿就这么差吗?告诉你,她们可是要做娘娘的,做娘娘,你懂是不懂?”韩平大吼起来。父亲就是瞧不起他都是女儿吗?若不是女人生宝珠时伤了身子,否则早就有儿子了。韩富好,他有四个儿子,哼——四个儿子跟四个土匪,整日胡闹还不如他的女儿乖巧。 韩平是长房,而韩峪却是幼房,长幼之间年龄相差不大,却差了一个辈份。圆圆浅笑:“韩平哥,你别恼,三月三表哥与桐表姐在京城成亲,韩富哥也说要去,我和二表哥自然少不了去道贺。”“算算日子也就一个多月时间。” “哦——听说你们也要去京城成亲,明州不好吗?非去那么远的地方。”韩平不解。 “那你还把两个侄女送到京城去?” 韩平恍然大悟道:“京城好,京城热闹,京城全是大人物……” 圆圆整日在韩姓人堆里周旋,韩峰除了对自己有副热脸,对族长有份尊敬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这也难怪,小时候因为他自幼丧父,母子四个没少受韩姓人欺负,若不是家中有四个男孩母亲又泼辣才保住了两间绸缎庄,百余亩良田,否则早被韩姓人都吃得不剩骨头了。上庄的人个个都颇负野心,韩峰更倾向下庄人,那里多是贫苦人家,或多或少都受过母亲胡氏的恩惠,包括明州绸缎庄的掌柜韩安都是家中用了几十年的老人。 韩平饮完花雕骂骂咧咧地离开绸缎作坊,在四下里转了遍,骂了几句便洋洋自得的离开。仿佛他才是这绸缎作坊的主人,其他人全是他的奴才。 “圆圆,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韩峰有些失意。 她浅笑,打开食盒像变魔术般取出一盏酒:“自古以来,妒人的不少,下庄的人倒好应付,可是上庄都是豪劣,尤其大将军那脉我们更不肯得罪。既然得罪不了,不如拉拢。”“圆圆明白二表哥从来不屑与人周旋,只要将军夫人能替我们接下宫里的活,雪锦任她去打点。” 韩峰越来越发现:圆圆处事圆滑、老沉,以前勤劳吃苦的她给人的印象应该是出生贫苦,可近来的所作所为又像是名门之女。这样的处事风格,除了富商之后,豪门之女难道有这样的修为。“你放心不下韩峻?” “你说哪里话?他就要与桐表姐成亲了,你还说这样的话不是让人笑话吗?”“你将一家绸缎庄融为一家的确不错,不但可以扩大铺面,将制衣铺与绸缎庄合成一家,而且还易于管理帐目。” “对了,你说帐目清理完了,怎么样?” 圆圆得意地笑着:“你猜猜?” “亏了?” 圆圆瞧瞧四周,俯下身子,轻声道:“我们净赚了两万一千三百八十二两银子。” “啊——”这个月送出去太多的绸缎,居然还赚了这么多。 “忘了吗?我们出了一批存货。”圆圆提点着,“你的法子不错,前几年的积压普锦都清仓了。” 第8章 “圆圆,你太聪明了,那些数字我一看就头痛,你怎么学会的,才两天功夫居然就理清了?”韩峰大喜。 “只要用心,不难!”这句话让她忆起了长宁王府的老管家,他就常挂在嘴边。 圆圆捡了一只糕点:长宁王府学到的东西可真不少,长宁王妃、罗馨、罗泰的刁难让她不但学会了女红、厨艺,还学会了帐目。有一次宁王妃的远房表弟无法理清帐目便将她叫过去帮忙,王妃还说七日之内弄不清楚就要将她关到小屋子里。原因很简单,长宁王府从来不养闲人。最初她也弄不懂,是老管家看她可怜私下里教会了她,并将算盘口诀教给她,让她学会了拨弄算珠。 韩峰小饮了几杯,浑身都是力气,带着圆圆在作坊转了一圈,洗染院里,十几口大缸规律地摆放在大厅之中,工人们有的染纱,有的染布很是壮观,外面是块极大的空地,各色彩缎、彩丝飞扬。几乎各院、各阁的管事都是下庄人,与母亲胡氏或多或少都熟识亦或带点亲戚关系。 次日,韩峰与圆圆亲自给各处的工人清算工钱,还提前支付了两月,有几个表现勤劳吃苦的还意外地加了一份红包:“这些日子你很用心,比别人织的布都多,这是奖银,请收下!” “啊——”韩平大叫一声奔了过来,围在发放银子的桌案前:“妹子,我的那份呢?” “大哥,红例银下月才有,正月、二月不计,这是提前与族长说好的。这两月出的银子是去年冬天的存货。”圆圆浅笑,“如果你手头吃紧,写借条给我倒可以支些给你,下月再从你的红例银里扣。” “喂——”韩平跳了起来:“凭什么?那几个也是新来的,她们凭什么领薪银?为什么我就不能领红例银?”这分明就是欺负人,还尽欺负自家人,这韩峰真怪了,对下庄的人比对上庄人好,可别忘了他可是上庄人。 圆圆翻看薪银簿:“你看一下,她们也是预支的,马上就要播种了,大伙家里都很吃紧。要等到四月之后才能再领薪银。” 一名十三名的少女接过薪银,高兴得热泪盈眶:“奶奶,青儿可以给你买白米吃了。我领薪银了,表小姐还给了我一个红包……” “红包?”韩平尖叫:“姓袁的,你凭什么给她红包,啊?看她那穷酸样,连衣服都是丁上丁,不可能有份子。” 韩峰气得直瞪眼,懒得与人解释那么多。 圆圆起身,“韩青儿这个月比别人都多织了一匹布出来,红包里是一匹布的奖银。你叫什么嘛?干多干少都是那么多月银自然不行,奖银当然要别付了。就得让其他人瞧瞧,干多了就可以多得,我们不会任何一个人。”“我说平哥,人家小丫头起早贪黑就挣了四两八碎银,至于你在这儿大喊大叫的吗?” 既然韩平叫得这么得意,还真得让他瞧瞧,与韩峰作对是没好处的。 圆圆操起剪刀,韩平吓得连连后退:“妹子,你想干什么?我……可什么也没做。”这丫头该不会疯了,要会剪刀扎他吧。 她经过他的身旁,走近普锦,用手丈量了一番,足够两套短衫的布料,剪刀一撕:“韩青儿,你过来!” 将布料叠好,又用纸包好:“这块青缎你拿回去做两套短衫,也让你奶奶穿穿绸缎。”“好好干!” 韩青儿的泪嘀嘀嗒嗒地落下:“表……小姐,你待人真好!” “好了,你不是已经下工了吗?天色还早,回家帮你奶奶干活吧。”圆圆疼惜地抚着韩青儿的肩,用丝帕替她拭去泪痕:“别哭了,早点回家。” 韩平气得两眼喷火,给奖银就算了,她居然将普锦送人,虽然那个便宜可也值一两多银子呢。“韩峰,你管不管你媳妇了?” 他还就这句话爱听,“这普锦是库里的存货,平哥现在还管不着吧。” “气死我了!”韩平跳了几步,怒气冲冲地出了花厅,欲出门方才忆起得弄点银子回家,否则连吃茶的零花银都没有了,还有家里的母老虎与三个女儿都嚷着要做新衣衫,最好能从这儿弄点普锦回去,当然是不要钱的。 “嘻——嘻——” 韩峰抬眼干瞪,“下一个,洗染院管事韩大宝。”“副管事张柱子!” “嘻——韩峰,也给我支点几百两银子吧,家里实在没钱了,都入了绸缎坊的份子……”韩平嘻笑着,早知道这会儿要求他,就不该对他们大吼大叫,连好说话的袁圆也被自己得罪了。 “韩六哥!”圆圆一唤,韩六过来,将韩平领到一边的桌案前:“平爷,表小姐定了许多规矩,我们还得按规矩来。份子银借支按一成来,你最多可以借五百两,先写个借据。下次从你的红例银里扣。” 纸笔砚台早已经准备妥当,就好像专为韩平所设的一般。“什么意思,怕我赖帐不成。” 韩六笑:“平爷说哪里话,云锦坊是所有韩姓人的,你借支银子不留下据证,他也不留,我们还不得亏空。今儿连富爷的大公子都留了,快写吧。再说,连族长都说这规矩好!”他指着墙上张贴的告示,里面详详细细地写明的各种借支银子的规矩,上至族长,下至雇工任何人都不得违抗。 韩平大字不认得几个,从小就好吃懒做,只看清了两个字“韩政”,韩政乃是他父亲——族长的大名,连他也签字了,想必是同意的。也罢,写就写吧,谁让人家有族长的签字呢。 韩平提着满满一包银子,足有五百两。站在圆圆身侧,时不时张望那几匹普锦。 “平哥想买普锦,瞧上哪一匹了。前些日子绸缎庄是按十五两银一匹出货,这样吧,我给你十两银子。”圆圆道,边看着名簿,边发银子,领取薪银的工人会写字的留下名字,不会的就按下手印。 “嘿——送我一匹如何?” “送?”韩峰轻叹一声:“十两一匹,要便要,不要就留下。”言毕又指着墙上的告示:“平哥,你再仔细看看吧,我们可是得了族长的令,每月可以将普锦赏与有功的工人外,一律不准白送人。” 又他妈的是那告示,这不是欺负他认不得字吗?也罢,今儿就充充阔气,定要将那边最漂亮的普锦买回去给老婆、女儿做新衣,从布袋里掏出十两银子,重重地砸在桌上:“老子用银子砸死你们,瞧见没有,砸死你们……”抱着一匹普锦,洋洋自得地出了花厅,口里依旧骂骂咧咧,这个韩峰越来越不像话,半点不念旧,居然连十两银子也要。 次日,工人士气高涨,谁也不知道那红布包里究竟是多少碎银子,看样子好像不少,因为各院都有三个人领到了红布包,叮叮当当的比月薪银还多。 雪锦坊各院的事安顿好,又给总管韩六交待了一番。韩峰在库里挑了数百匹上等雪锦,还有几匹雪纱,备下明州特产。故意三日未去雪锦坊,进去时,里面依旧热火朝天,人人都很忙,还没到换工时辰,早有工人站在门口排队,都想早点接手,而下工的人又都想多留些时辰,多干几样活,这样就能多挣些银子。 刺绣坊里,十五名女工错落有致的坐着,她们正在赶制一批锦帕,听说这些全是要带到京城去的。雪锦出名时,韩绣也跟着出名,丝毫不压于丝州的云绣。绣纺的丝线全是雪锦坊自制,颜色鲜艳纯净,而图案更是韩绣老妇人亲手设计。这些的锦帕一张在市场上的最低价就得一两银子,不但久洗不掉色,还柔软细腻。 离雪锦坊东面二三十丈外,有两个院子,一是女工院,另一座是男工院,两院又相隔数丈。离韩家庄较远的工人大都住在此处,一个房间约莫八九人,大大小小,有单独的洗浴室,厨房、茅厕,和别处一样,这里也有许多规矩:下工半个时辰后,管事会查房,任何女子不得私自离开,吃完饭半个时辰必须上床睡觉。一日三餐,早餐每人两碗粥一碟小菜,中餐一菜一汤,是按量分配,晚餐是面条,偶尔有剩米饭。倘若遇到上工时间在作坊每人临上工时可以去饭厅领两个馒头。 圆圆特意让刺绣坊做了四方桃花手帕,图案是她自行设计的,在每一张手帕的角上,她亲自绣上浅篮色的“袁”字。 “表妹!”韩峰疲惫不堪。 圆圆聪慧机警,作坊的管理方式也不同别处,听说云锦、霞锦都是两班,唯独雪锦是三班制,每个工人只上四个时辰,有四个时辰的睡觉时间,还有四个时辰的学习时间。工人院每日有两个时辰的授课时间,专教他们识字读书,都是些最常见的字,每院都有沙盘,一到上课时,大家就各捧着沙盘开始练习写字。 第9章 “你在藏什么?”他担心韩峻又来家书。 “没有!”圆圆摇着头,他一把从她身后夺了过来:四张桃花图案的锦帕,每一张都有句不同的诗句:“去年此门中,桃花醉人红。人面何处去,桃花笑春风。”这分明是首藏头诗:今日人面,桃花依旧。“你还在想他?” “哎呀,人家就想不同点吗?一时间又想不到好的诗句,只好令人这么绣了。”“桃花锦帕也许有很多,但是像我这样却只有四张。”她看着漂亮的手帕,每一张的桃花都不相同,虽是桃花却各有千秋,或婀娜,或娇艳,或妩媚,或清幽:“二表哥,你说以后会不会出现很多这种图案的锦帕,应该不会吧?”四种颜色:白、黄、粉、浅蓝,这些是她最爱的颜色,尤其是浅蓝。 证实她并没有想念韩峻,他的脸上又展出一份喜色:“后天就要去京城了,刚才去了趟韩富哥家中,他正在准备进京的礼物。从刺绣纺取了两百张锦帕。” “哼,你真是我不过订做了四张你脸色都如此难看,富哥拿了两百张,只怕你的心又疼一宿了吧?”圆圆俏皮的用锦帕飘过他的头顶。 “你敢取笑我?” 圆圆起身便跑,两个人一路嘻笑打闹到一块儿。 脚下不稳,说时迟那时快,韩峰扶住她的纤腰,四目相对。 “圆圆,我有礼物送给你。”他牵着她手里的锦帕。 礼物在她自己的房间,韩峰直接将她领回,深情地推开厨柜的门:里面五颜六色,春夏秋冬的衣衫挂满了厨柜。还有三套她自己设计的夏裙,样式干练、飘逸、华贵,风格各不相同,却一样那么美丽。 他要让她成为最美的女子,用自家制作的雪锦、雪纱,没有她相助,他一个人如何能探究出制作雪锦的秘密,是她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衣衫剪破,也便于探索。让雪锦的品质优于云锦、霞锦,取两锦之长又自成一派。 “这么多,太浪费了……” 她的回答仿佛当头棒喝,他锁着眉头,做这么多只是想让她高兴,感谢她陪了自己那么久。 “二表哥,我开玩笑的,好漂亮。还不够多,等到了京城,我做大家小姐们最喜欢款式。”“喏,那时候,你不许说我衣服多。”她俏皮的笑着,“真像穿那些浅蓝的纱衣,可惜现在还不是夏天,各路菩萨保佑哦,早点到夏天吧……” 他灿烂地笑着,为她的话,她就像一个魔女总能吸引他的目光,安静时像个才女,活泼时又似仙子。真想……还没开始想呢,他就把她抱在怀里,深情地说到:“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的成功。圆圆,到京城我们开一家最好的绸缎庄,做你设计的衣衫。原来,你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哎哟,杀人啦!” “杀人?” 她歪着脑袋:“你抱得太紧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被你憋死了。”这样的尴尬不该是沉默,应用调皮来打破,“太好了,我现在就穿新衣服,你快出去!” 关上房门,依在门后,心里有一阵莫名的酸楚,韩峻是第一个为她送衣衫的男子,可是那三件衣衫早已被她折腾掉,只因为那是云锦、霞锦所制。现在的衣衫全是雪锦妨出来的,雪锦也罢,雪衫也好,她好想要回那三件还没穿过的衣衫。那是韩峻留下她唯一的念想,最后都化成了碎片。 “好了吗?”韩峰也想看看她穿上那些衣衫的样子。 圆圆想着韩峻便莫名的心痛,泪水在眼中打转,快速地用锦帕拭去,大声道:“还没呢,我不知道穿哪件。” “粉色的,要不浅蓝的也行。” 圆圆对浅蓝有种莫名的情结,蓝色是大海颜色,天空的颜色,宽广、宁祥,蓝得没有杂质,蓝得没有欲望,无论有多少的烦恼都可以被容纳。蓝色又是忧伤的颜色,高雅的颜色。 房门口:站着蓝衫少女,雅而不俗,清丽动人。她苍白的脸与蓝衣相融一体,仿佛她的脸就为这蓝衣而生。 “啊——”捂住嘴巴大叫起来。 “怎么了?” “二表哥,我们忘了做绒花,绒花呀?” “什么绒花?” 小时候,她没有花戴,母亲就从绸缎庄里捡些那些丢充的废布条,拿回家制作成漂亮的绒花,用一根绳子扎着很是漂亮。转身走近桌案,在纸上花出绒花的模样:“这种头饰一定很好卖。” “布做的?” “而且是废布做的,我会做,可惜时间太紧了。不过今晚给自己做几朵还来得及……”“二表哥,帮帮忙,帮我弄点废布,只看别人做过,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呢。”将韩峰推出房间,坐在窗前,脑海中又浮现母亲甜美的笑容,绒花真好看,当她戴在头顶时,所有的小伙伴都会情不自禁的赞扬着。 韩峰站在一侧,看她将银片切断,又用云锦碎布做绒花,一次又一次,一个时辰她已经做了十余朵,一朵比一朵漂亮。 “你怎么会那么多东西?”韩峰问。 “跟我娘学的呀?” “你娘?”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精于算帐,还会绘画,设计服饰,能弹琴赋词,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怎么瞧和我娘做的差远了,不如换成那几块雪纱试试。”她握起剪刀剪一块碎片,时而陷入沉思,时而又仿佛在回忆,她白皙的小手像变魔术般,很快一朵剔透美丽的绒花就做成功了。 韩峰笑得灿烂:如此漂亮的绒花,哪个女子不喜欢,如雾如烟地点缀在发间别有一番神韵,他握着花捧在掌心,而她又开始制作下一朵,轻柔地插在她的发间。等到了京城,一定送她最好的首饰,几串项链,几支发钗,几只珠坠…… 圆圆坐上马车被颠得七晕八倒,吐得一塌糊涂,打死也不愿再上马车了,宁愿骑马,尽管骑马的技术很烂。 从明州到京城,一路上得走月余的时间,太平盛世又有韩富这个黑白通吃的人物,十几辆满满的货物就这样晃晃悠悠到了京城,刚出来时天气不错,越近京城方向,太阳越大,韩峰替她买了一顶帷帽。 马将她的屁股颠得生疼,半个月便有些厌烦骑马的感觉,不过她却已经学会了骑马,根本不要人赶缰绳,能够熟练自如地上下马背,动作轻盈而熟练。 “二表哥,我早不想骑马,更不想坐马车……”远远地望见一座城池,路上的行人也日渐增多,按照韩富、韩峰的说法,那就是京城,瞧着近却走了近一个时辰。算算时间行程花了一个月零二天,今儿就是三月初一,三月十六便是韩峻与罗小桐成亲的大喜日子。 南城门口,出现一位英武的小将军,还有一名熟悉的家奴——韩十。 韩峰跃下马背:“三弟!” “哟……二表哥,我们可在这城门口等了近两个时辰了。”“昨儿黄昏收到你从瓜州传来的消息,原以为清晨就到,一等竟然是中午。”罗小桐阴阳怪气,若不是为了等二表哥的礼物,又知他最爱面子的人,早就离开了,可是让她这样娇滴滴的女子在烈日下等的确不像样。她的脸哟,还有半个月就要做新娘了,晒黑了涂粉也不管用。 “袁表妹呢?”韩峻问。 罗小桐秀眉一挑,望着长长的车队:马车上跳下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着大红色的袍子。那式样真够土气的,真是小地方来的人儿。韩家不是有雪锦吗?真够怄门就不知道用雪锦制作两身衣服。揣摸着是不是韩家的远房表亲袁圆,过来了定睛一看竟然是爱玉姐妹。 “桐表姨!”两少女款款下拜。 罗小桐没应声,依旧打量着长长的车队,马车上下来伶俐,看到这个多事的丫头她就满心不悦。 “桐表姨,你在瞧什么?”爱宝看着长龙似的车队,“峰叔要在京城绸缎庄,全是货物。不过,袁表姨会做漂亮的绒花,真的很好看,你可以找她要两朵。” 炫耀地爱宝就从头上摘下一朵大红的绒花,一到晚上圆圆都坐在灯下做花,她们姐妹也学过,可这是细致活,又讲究力道,揉挫功夫,连学了三天也没学会,正在懊恼得知伶俐就得机警力也没学会,姐妹二人就不再学了。 “累死我了!”远处摇摇晃晃地奔来一匹白马,上面飞下一个粉纱女子,戴着洁白的纱幔帽:“二表哥,我说了,再也不要骑马。”“我的骨头都快散了……” 韩峰转身轻轻地揭开她的纱帷幔,动作亲昵而暖昧:“圆圆,这是小桐,她比你年长半岁,叫她桐表姐。” “袁圆圆拜见桐表姐!” “袁——圆——圆?”罗小桐扁着嘴:“名字真够难听的。 这是给她下马威吗?她装作没听见:“你们别站着说话了,早日回去吧,我站着都快打盹了。“ “站着打盹的是畜牲。”罗小桐看到圆圆就满肚子的气,什么人呀,才半年的功夫就被家里人捧成了天仙似的人物,还用她的名字,更可恨,居然长得那么美,简直就是天生的狐媚子。三表哥居然背着自己与她鸿雁传书,把她罗小桐置于何地。 “小桐!”韩峻止住她,初次见面哪有这样骂人的,好在圆圆不计较,换作其他女子早就吵闹起来了。 “爱玉,来,跟我一起坐轿子吧。这些天你坐马车食不甘味,睡难入眠。”圆圆懒得与他们贫嘴,第一眼就看出罗小桐对自己满怀敌意,长宁王府那四年可不是白呆的,从别人的一个眼神她就知道用意。 “站住!那是我的轿子——” 第10章 圆圆止住脚步,轻缓地回过头:“三表嫂,来者是客,再说爱玉这孩子坐你一回轿子又怎么了。我也沾沾爱玉的光!”拦着爱玉坐进轿子,大声道:“起轿回府!” 罗小桐气得跳,从南城门到北城韩府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总不能让她这样堂堂的大家小姐去骑马,更不能走路了。 车马队浩浩荡荡地进了京城,街道两边站着无数百姓,有认得韩峻的便恭手招呼。 罗小桐扫视着街道两边,韩十牵着马儿。原想让圆圆难堪,竟被她轻而易举就抢走了轿子。连二表哥、三表哥都不帮自己说话,还劝她骑马。 骑马本是男儿的事,她可是女孩儿怎么能骑马。回去定要在姑母面前好好的说一通,否则往后姓袁的还真骑在她头上了。 进入北城范围,一段车马队分成两段。小巷里用红色大字写着:大柳巷,圆圆轻轻地揭开轿帘,这里的一切如此熟悉,再往前方就是官府行馆,曾经在那里以待选秀女的身份住过一夜。虽是两年前的事,而今回忆起来历历在目。 通常,三年选一次秀女,可新皇年轻气盛,子嗣单薄,结发妻子严氏诞下长皇子不久病故,贵妃育有长公主,另有一名贵人育有二皇子,因此将三年选秀改为两年。按规矩,但凡十二岁到十八岁模样端正,出身名门的无婚约、未婚女子都可参加。 圆圆在韩府花厅拜见表舅母胡氏、韩峪夫妇。 韩峪特携家眷赴任京城,被新皇器重,如今已是户部侍郎,新皇还特给韩家兄弟二人赐了府邸,院子很大,有五个院子,中央是一间极大的花厅,左侧是书房,右侧是寝房。东南西北各有一院,按照老规矩,老人通常住东院。西院住韩峪一家四口,南院住韩峰、韩峻兄弟,圆圆与罗小桐住北院。 小桐自然住以前的房间,又大又明亮,将一边的小厢房留给圆圆。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小桐的脸庞闪过脑海,顿时升起一股被欺骗的感觉,她们没有相似之处,怎会认为她便是罗小桐。这其间定有阴谋,而今早与长宁王父亲失去联系,又远在京师无依无靠,是继续错下去,还是给自己另寻出路。 “桐表妹、圆表妹,用饭了!” 圆圆与爱玉保占了一只浴桶,爱玉转身望着圆圆:“圆表姨,伯母在唤你。” “大表嫂,你们先吃,我和爱玉在沐浴。”用浴绸遮住脸,越想越不安,他们兄弟到底是怎样的阴谋,为什么把失忆的她认成罗小桐。 “表姨,你快起来吧,胡奶奶性子不好,去晚了要挨骂。” 爱玉自小就听说过胡氏的党泼辣的性子,她可是不藏事的人,谁若惹了她一顿好骂是轻的,惹急了会举着大刀将人遍院子追。虽说是女子,可打人的功夫又狠又准,三位宗叔没少她的打骂。拉拢衣衫开始穿整起来。 “表姨,你还是快点吧?” 圆圆纹丝不动:“爱玉,就说我身子不适,请他们先吃。”为出路犯愁,离开韩家她还有何处可去,是呀,不是有爱玉么,或许她能帮自己,再则自己不是还藏了一笔私房钱吗?或许还能做点什么。 “表小姐,你快些吧。一家大小就等你们了,爱玉你也快些。” 真够烦人,来唤的人来了三拨,先是韩峪之妻,然后是伶俐,最后又来了个老妈子,自称是韩峻的奶妈。圆圆从浴桶里出来,挑了件干净的衣衫,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怀揣着心事,就用平静来掩饰这一惯是她的风格。 韩峰与她相处近一年的时间,这点性子早已经摸得熟络。 “圆圆,你与我们是什么亲来着?”韩峪妻问,连丈夫都说不清,问及时母亲也是躲躲闪闪。 “她奶奶是我爷爷的姑舅表妹……” “她母亲是父亲的表妹……” 韩峰、韩峻一急说出的答案可不相同,姑舅表妹这一层却不胫类似。韩峪妻怪异地看着丈夫,望着身边一对儿女:“韩琪、爱萍快吃。” 韩琪约有十岁左右,而爱丽竟有五六岁的模样,听韩峰说过,韩琪之后的男孩夭折,还有一个女孩也不幸病故,所以一对儿女悬殊的年龄大了些。韩峪看上去已有三十多年,下巴几楼胡须。 “二表哥,听说京城的桃花节很热闹。反正明日就要布置新铺面,不如连夜赶制几套雪锦春衣。”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罗小桐大声道,看来这圆圆真不知道韩家的规矩。 韩罗氏微低着头,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远亲侄女她有些不知所措,连她都没弄懂是什么关系。反正就是这个小女子帮助韩峰重振韩家绸缎庄的声威,让雪锦扬名南木国。她用雪锦也做了几身衣衫,布料柔和细腻,堪与云锦、霞锦相比。 “对不起!”圆圆轻声道,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别呆在此处,或者在房里用餐,侧过身:“二表哥,饭后我与你谈。” 风尘仆仆根本没有食欲,只想快活的睡一觉,这些日子住客栈,阴暗的、潮湿的、破旧透风的,什么样的都见识过了。 “我吃好了。“她站起身,还没走,便听罗小桐道:”太没规矩了,长辈还没离开,你就先走了。” 圆圆坐回凳子:“表舅母、大表哥、大表嫂,二表哥、三表哥、三表嫂,我吃好了。圆圆实在累了,能不能包容一下,让我先且回房歇息。”看着众人竟无人开口,罗小桐一脸通红,她还没与韩峻成亲呢,竟被姓袁的这样叫,满身不自在,“拜托了,多多包容,我回房了。”她再不想继续等下去,如果韩家是以胡氏为尊,那么也得有点人性。 “站住!”韩罗氏终于在她快出花厅时发话,“下不为例,看在你一路劳顿的份上。” 她才不要呆在这样的大家庭,虽然不反对热闹,可她也不喜欢,这里闷得像个牢笼:“表舅母,我能去大将军府住一阵子吗?”“和爱玉、爱宝一路行来,日久生情,再则临离开时我答应平嫂要代为照顾的。我担心她们到了陌生地方会不习惯,再说她们是待选的秀女对韩家来说很重要……” 韩罗氏看着爱玉:“爱玉,你觉着呢?” 爱玉道:“有圆表姨陪我们当然最好了。” “明早陪爱玉去将军府吧。”韩罗氏当然明白,虽不看好爱玉、爱宝两姐妹,若能得宠替皇上生下一男半女也算光耀朝家门楣,自己苦无女儿,否则也会送进宫。 “多谢表舅妈!”欢喜地离开花厅。 倒头便睡,恨不得痛痛快快地大睡一场。睡得正香,脸口发闷,抬眸时,竟见爱玉枕着自己的胸部,怪不得如此难受,已是黎明时分。隐约听到院外轻微的脚步声,将挂在衣厨的衣衫再度收好,不是要与二表哥商量吗?怎么就睡着了。 厨房里,韩峪妻正亲自为家人准备早餐,而今家里突然多出几个人,一家四口倒好应付,可是这婆婆却是嘴刁的主儿,这几日都没吃什么早餐。 “大表嫂,让我来吧!”反正早上就要离开韩府去大将军府上,自己就给他们做一顿吧,在没有弄清韩家兄弟的用意前,她是绝计不会再回来的。如果大将军夫人蓝氏是个聪明的女人就不会拿脸色给自己瞧。 韩峪妻看圆圆熟练地将萝卜切成丝,倒入调料拌制,动作纯熟,丝毫不生:“你经常下厨?” 圆圆浅笑:“偶尔,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在一旁帮忙,看着就会了。” 韩峪妻早听韩峻说了:袁圆父亲早亡,母亲也在几年前过世了。家产又被亲戚霸占,无依无靠才流落到明州投靠韩家远亲,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只听家人提过明州韩家庄。 昨儿睡得不错,加上又是自己的手艺,圆圆吃着特别香,连韩罗氏都夸赞韩峪妻的厨艺越来越好,她只是浅笑,却没有反驳,按照丈夫的教诲,只要是母亲说的话都是对的。她们是长房不能让两个弟弟瞧笑话,更应该加倍地孝敬母亲。一个女人年轻守寡,带三个孩子实在不易,更不能惹母亲伤心。 用过早餐就见不到韩峰的人影,也罢,圆圆携着爱玉坐上家轿直往大将军府。怀里抱着自己的三套换洗衣衫与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她本就没有什么首饰,有的只是一盒子漂亮的绒花。送了韩峪妻四朵,也给罗小桐留了一对。 大将军府很大,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每一处都精雕细琢,连花厅的盆花都没有多余的叶子,多一片繁复,少一片单调。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到!” 第11章 圆圆自来只听说大将军夫人蓝氏,可没听说还有二夫人、三夫人的。 爱玉浑身打颤,这花厅真大呀,华丽而高贵,连窗纱都像是雪纱制作,捏在手里却不及雪纱的柔软细滑。 “袁圆拜见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 蓝氏是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脸上漾出优雅的笑容,扫过二人:“你是袁家表妹?”蓝氏惊异于她的容貌,等等,像极一个人:锦的秀妃罗馨。越瞧越像,只不过神情中多了一份淡定与坦然,面容苍白与浅蓝的纱裙融为一体,显得清丽脱俗。世间真有如此相似的人吗?比秀妃还多几分美丽,秀妃是个体形略胖的女子,从眉眼看确实相似,但二人的身材不同,脸形似乎也不大相同。 二夫人约莫二十五六岁,三夫人最多也就二十岁的样子,个个都是美人。正含笑凝望着圆圆:这就是传说中助韩峰制成雪锦的女子,还真是不一般呢,果真娇胜春花,美丽动人。 “蓝妈,替表小姐、侄小姐安排房间。”蓝氏在二人来之前已经问明情由了,圆圆要在将军府陪爱玉、爱宝,虽说训练宫廷礼仪自己一人足够,可是还要照顾府中上下百余号人,外加一对调皮儿子与将军起居饮食,正需要人手。心中对圆圆,这样聪慧的女子自有其不同寻常之处。 与韩府不同,大将军府上众人只在初一、十五才一块用餐,其他时候都在各自院中就餐,由侍女送到房里。 “表姨,你要出去?”爱宝打量着圆圆。 “蓝夫人正好要去绸缎庄,我想与她一起去看看。”“你们跟我一起去,正好替你们制两套衣服。京城比不得明州,穿戴太差会被人瞧不起的。” 两人大喜,在明州时,韩平特别小器,临出门才花十两银子买了匹普锦给她们母女四人做新衣。 “多谢表姨!” “不过,我有个条件。” 两女相望。 “不要紧张,明天你们俩把自己交给我,我要你们穿上最美的雪锦,打扮漂亮地去道贺新铺开业。”“怎么样,能做到吗?” 打扮漂亮是她们自己最大的心愿,何乐而不为,都想让别人看看她们美丽的容貌呢。虽不及圆圆的清丽却自有一番妩媚。 韩氏雪锦庄是由蓝夫人与韩峪妻亲自挑选的位置,在京城的闹市区,一侧是京城最大的龙门茶楼,另一边是最大的飘香酒楼。中间是韩氏雪锦庄,蓝夫人可入了五万两银子的份子,自然特别关心,这新铺明日开张,掌柜是韩家庄带来的,裁衣缝衣的师父全是她亲自挑选的。 蓝夫人刚下轿立即便引人注止,身后还有两乘轿子。 圆圆简要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并令人给爱玉、爱宝做了两套新衫,蓝夫人自然也不能落下,她早就相中圆圆设计的服饰集,有一款大方得体,又不失雍荣华贵,最适合她这种年龄了。在一侧听了圆圆详述和简要分析,惊异于她竟是天生做生意的胚子,当即便蓝妈回去唤二夫人、三夫人过来,另外又带信去韩府把罗小桐、韩峪妻郑氏也一并唤来。 令众剪裁师按照圆圆设计的款式每人挑了两套,罗小桐翘着小嘴把一本服饰集翻了个遍,样样好看却不愿承认圆圆的才华,硬是说:“不满意,都不满意!” 郑氏一再催促,眼瞧着天色不早,可罗小桐还没挑中款式。而爱玉、爱宝的都开始裁剪了,已经有女工开始缝制,这不耽误功夫吗。依韩蓝氏的意思明儿韩家所有的女眷都要穿雪锦庄的衣衫,在开张之际让京城人耳目一新。 圆圆把掌柜唤到一边,吩咐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三张纸条,又耳语许久。 十几名女工赶制了一整夜,直到次日辰时才将衣衫缝制完成,每人只缝制了一套,还有几套男装。 蓝夫人微颦着眉头:“我挑的是雪锦,怎么雪纱了?” 圆圆浅笑:“表嫂,这是我临时替你拿的主意,你雍荣华贵,最适合这种款式。雪纱与雪绸缝制更难,今儿就穿上,保定让人耳目一新。” “这……”蓝夫人抖着雪纱,手感柔滑细腻,有纱的透明,里面是紫色的内衫,雪纱只是外套,雪绸衣又没做好也只好穿这衣服了。 几顶轿子浩浩荡荡赶到雪锦庄,门口早已经围聚了许多人。 罗小桐满肚子的怨气:铺里居然有雪纱,而她不知道,直到店小二将新衣送到府上,才知大表嫂郑氏是纱衫,而今连蓝夫人,待圆圆下轿她也是一袭纱衣。颜色各异,服饰不同,光采动人。蓝夫人年近四十,郑氏三十左右,而圆圆却是二八少女,三个人不同的风姿神韵。紫色成熟,蓝色优雅,浅黄清纯热情。 几个女人往店门口一站就是最好的招牌,时值三月三桃花节,大伙说笑一阵,见店里忙得紧便各自散去。 “哎呀,我是老了,对这桃花节倒不感兴趣。袁表妹、桐表妹、爱玉、爱宝你们倒可以出去赏桃花。”蓝氏轻叹一声,圆圆还真是独到,这套雪纱外套罩雪绸内袍还真是别致。 “哼——”“巧儿,我们走!”罗小桐气鼓鼓,这个扁扁总与她过不去,把最好的料子都给了蓝、郑二人,连她自己的也如此漂亮,唯独自己这身衣裳原以为不错,而今一比不是那么回事,几乎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韩蓝氏尚未上轿便被人闯了个满怀,正欲发怒,竟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瑁儿,宗兄铺子开业,你不帮忙就算了,不要添乱。” 韩瑁傻笑,转身看着身后的男子,韩蓝氏脸色大变,正欲下拜。年轻男子道:“免了。” “娘,袁表姨呢?”韩瑁问。 韩蓝氏道:“赏桃花去了。”看儿子与华衣男子翩然而去,几个妇人、男子往店门一站,生意突然大好,连雪纱都要成了天价,一件雪纱衣衫得一百二十两银子,还说已经优惠了,反正雪纱织成不易,加上缝制总是打滑,比预期要高了二十两,今日开业优惠三十两。 京城的贵妇小姐早听说雪锦庄今日开业,早早就有人来了,看雪锦、雪纱制成的衣服非同一般,急先恐后,不多会儿的功夫铺里挤满了人,连裁衣店里也围着许多人,大多是看款式的,立即被上面鲜艳的服装款式所吸引。还有服饰集呢,光是春装女式就有十二款,不但有少、青、中、老人的款式,连男子款式也有六种。从来没有任何一家绸缎庄会有如此多的新款,恨不能每样都做上一套。 护城河两岸盛开如霞的桃花,竟然连黄色、白色桃花都有,这在别处不多见,一丛丛、一枝枝像美人灿烂的笑颜。一到桃林,爱玉、爱宝怕走失,缠罗小桐主仆去了。 握锦帕衬着腮帮,看灿烂的桃花倒映湖水,几条自由的锦鲤畅游湖中。人就是这么奇怪,总会在不经意间忆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桃花醉人红……”男子的声音传来,打乱圆圆的沉思,回眸时远处桃花树下站着陌生的男子:真是个娇若春花,丽胜梨雪的女子。在美人堆里那一袭浅黄的纱衣尤其醒目,回眸一望百媚生。“姑娘是什么人?” 圆圆瞪了一眼,从他身上急驰而过,突然胳膊被人拽住。 年轻男子一脸莞尔:“告诉我,你是什么人?穿雪锦、雪纱戴云花,还有韩绣锦帕……” 用力甩开他的手,秀目一瞪未预理睬。 他将她揽在怀中:“不回答我的问题休想离开,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放开我,放开我……”圆圆的叫嚷声引来了路人的关注,转眼的功夫便有十几人男女围张望这边,还有三四个已经过来。 男子认真地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如果怕有损名节,在没几人发现之前赶紧告诉我。” 这是什么人啦,居然见到姑娘就抱,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你是要买雪锦、雪纱吗?龙门茶楼旁边就有雪锦庄,你自管去。” “快说你的名字,不然我就不放了。”莫非她就是传说中的罗小桐,他只是要得到证实,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果她真是明州第一美人兼第一才女就会有脱身的法子。 人越聚越多,她越是挣扎,被他抱得越紧,完了,完了,这下所有人都会看笑话。 罗小桐推开人群,竟然见华衣男子搂着圆圆,正欲启齿浅笑:那不是英王殿下吗?在大将军府时见过一面,是众皇族中最有才华的一个,文武皆兼,风度翩翩,更难得至今未婚。扬言要娶天下最美的女子,不但要美,还必须才华横溢。 “告诉我名字!”英王大嚷,一副她不说就绝不放手。 罗小桐灵机一动,贴在巧儿耳边低语。 巧儿推开人群:“表小姐,你们这是……” 韩瑁瞪大眼睛,巧儿他是认得的,只是那黄纱女子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还被英王搂在怀里。 “小八,别闹了,姑姑好累的。好了,好了,姑姑一会儿给糖葫芦,两个,两个……”她温柔地拍着英王的后背:“小八乖乖的哟!” 此刻换作英王吃愣:“小八?” 圆圆轻轻地拍着他的脸:“小八,你该不会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吧。我是小姑姑呀……”见他放松,转身浅笑着对众人:“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这是我的侄子小八,脑子……脑子有点问题。” “喂——谁脑子有问题?”英王大怒,本该是他得意,竟莫名被她拣了便宜,还说自己是她侄子,有比侄儿还小的侄子吗。 “哎哟,小八,是不是脑子又糊涂了,怎么连小姑姑都不叫了。乖乖哦,我一会儿给你买三个糖葫芦。” 第12章 罗小桐走了过来,大声道:“罗小桐,你又搞什么鬼?” “罗……”话未出口,真是奇怪,她自己是罗小桐,为什么叫自己的名字,既是如此这个人不是就想知道名字吗?就是不告诉她。 英王打量着罗小桐:此女的反应还当真机警,片刻之间转败为胜,既保住了名节,还占了别人的便宜。 韩瑁过来,毕恭毕敬地唤道:“英王殿下!” 圆圆略怔浅笑起来:“有意思,堂堂的英王居然做了王七的弟弟,王九的哥哥。” “什么意思?”英王问。 “你忘了自己叫小八的吗。” “王八?” 圆圆朗笑:“哈——哈,这可是你自认,与我无干。” 英王满脸通红,今儿是什么日子,居然遇上这样的女子,反被戏弄不说,还将他骂了一通,知道了身份非但不惧,反而是得意的狂笑。“哼——天下敢骂本王的也只有你,记住了,下月的昨天就是本王娶你的日子。” 圆圆不屑一顿,反正罗小桐这名字又不是自己的,有何所惧。 华衣男子隐在暗处:好个机灵古怪的女子,真不愧是明州才女。连这种损人的法子都想得出,恐怕也只有她才有这样的胆识戏弄英王。这个三皇弟也该尝尝苦头了,否则还以为天下的女子都是好欺负的。 英王见遇到韩瑁,这家伙可是皇兄身边的贴身近侍,他出现了,只怕这皇兄就在不远处。赶紧躲,或许皇兄也瞧见了刚才那一幕,不过自己是非罗小桐不娶,她胆敢戏弄他,他就把她娶回英王府好好管教。 韩瑁这几日早出晚归,看着罗小桐:“表姨,你为什么叫自己的名字?” “姓袁的不是喜欢用我的名字吗?就让她再用一次好了。”罗小桐不屑一顿,英王离开时那句:下月昨天就是本王娶你的日子。令她热血沸腾,为什么自己就遇不到这样的事。 “韩瑁拜见袁表姨。” “好了!”圆圆阻住韩瑁:“看样子你比我还年长,不用俗礼。” 华衣男子见英王溜远,才缓缓从桃林丛中出来,将圆圆细细地打量了番:竟与秀妃八九相似。 “你是王七?” “王七?”华衣男子反问,这个女子当真胆大,不直接说他是皇上,反而说他是王七,拐着弯骂了英王,还敢连他也戏弄吗。 罗小桐苦笑:人都不认识,就叫人家王七,还把英王叫小八,也只要她才会如此胡闹。莫非明州第一才女竟是她如此胡闹出来的?罗小桐拉着爱玉、爱宝往桃林深处奔去。 “糟糕!”圆圆一手,竟被那家伙拿走了锦帕,好不慌张,岂不要暴露身份,那上面可绣着袁字,找寻之后,终于在衣袖里发现。 “袁表姨……” “没事了,我以为锦帕丢了呢。”“韩瑁,可不许告诉英王我的真名,还有皇上你也不能说。”圆圆近乎命令。 “你认识朕?”华衣男子问。 圆圆摇头:“不认识,可是我听人说过韩瑁是御前侍卫,他一出现我就怀疑皇上就在附近。后来你出来,我试探性地说你是王七,韩瑁吃惊与慌张证实了我的猜测。” 皇上看着面前的少女: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身份弄得清楚明白。他讨厌聪明的女人,后宫中就因为这样聪明的女人太多,才闹得鸡犬不宁。也因为嫔妃争宠夺爱,再三诬陷严皇后,她才会产后病故。若说无心计,严氏该是后宫中最清纯的女子,正因为她无功利心才被他力排众议册为皇后。 韩瑁含首点头:都道袁圆美丽、聪慧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落落大方,举止得体。浅黄的纱衣在桃花映衬下,如临世仙子,纤尘不染。“袁表姨不入选秀女吗?” “秀女?”圆圆苦笑:“不感兴趣。” 她的回答令皇上吃惊:还以为天下女子都梦想进宫做娘娘呢,但她不是,既然敢得罪皇上、英王,可见其狂妄绝没有半点想讨好的意思。 “我该回去了,告辞!”桃林深处,传来一阵悠美的弦律,“花神舞!”飞奔而去。 桃林中有一片空地,小溪流水,草地围了无数的少男少女,台上一名粉衣女郎正翩翩起舞,无一例外,所有的男女的手里都捧着一枝花,或桃或杏,这就是京城著名的花神舞。献舞的女子或是青楼艺妓,或是名门闺秀,借花神舞而身份百倍,名门闺秀成为豪门子弟竞娶的对象,青楼艺妓若在花神舞夺冠不久之后就会从良觅到得意郎君。 什么嘛,简直就是勾引、挑逗,身姿曼妙,男子们竞相吆喝,女子们皆露出不堪之色。片刻的功夫,桃花、杏花直往台上飞。 “妖精!狐媚子!”有妇人大骂起来:“简直就是让花神抹黑,这叫什么花神舞,还没老娘跳得好。” 妇人细细地打量着圆圆:“姑娘,看样子你也会跳舞,上台试试吧?” 头摇得像拔浪鼓,她可没心思去争逐。人群中出现了英王的影子,还有罗小桐正怪异地打量着他,像个花痴,眼中含情。真是过份,她不是就要与韩峻喜结良缘了吗?三月十六还有几天呀,居然还想攀高枝。 看了一阵别人的舞蹈,圆圆跳舞的冲动越来越大,四处无人,躲在花丛里,耳畔是优美的弦律,轻万着舞步,春风拂过,空中飞舞着几片花瓣,在空中飘飘扬扬。时而是花中穿梭的蝴蝶,时而如快乐的小鸟,她以自己的方式倾情而快活的跳着。 “好!” 她止住舞步,桃花树下站着位体形高大的青年男子,五官如精雕细琢,目光炯炯有神,鼻梁挺拔修直,嘴辱略厚不大不小,皮肤黢黑。 她看他,他也意外地看着她。远远地发现林中有抹白影在动,却不知是个少女正在倾情的跳舞。 “你的舞比她们的好,为何不上台?”男子反问。 圆圆轻轻摇头:“我不想让别人对我的舞评头论足,而且……我也不是靠舞吃饭的人。” “不靠舞吃饭?” 圆圆指着自己的头:“靠脑袋。”浅笑着,轻快地甩甩双臂,用锦帕轻柔地拭去额上的汗珠,他瞧着那一方美得极致的锦帕,与那张白中透红的脸庞,都道南木国美女如云,台上浓妆淡抹的女子又怎能与面前佳人相比,她翩若惊鸿,锦帕上有一行漂亮的字:桃花醉人红,还有一个袁字。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珠坠,她的瓜子脸配这支珠坠钗定是很美:“这个……送你!” 圆圆定神严肃:“你不该将自己的物什送人。”她有些生气,还真把自己当成青楼女子了,虽说青楼女子多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不是已经告诉他:自己是靠脑袋吃饭的吗?是自己的才学与聪慧,绝不是其他。 “等等!”“这可是西金国玉城上等血玉,在西金国价值连城,在南木国价值就更高了。”男子道。 圆圆苦笑:“我不需要!”什么人呀,哪有追着人送礼物的。 “我用这血玉钗换你那方锦帕如何?” “你脑子有病吗?我凭什么要用自己的东西与你换——休想。”娘说过,女人都爱贪小便宜,因为爱名利所以连自己都丢了,她曾经就是因为一对玉锣把心落在长宁王的身上,知道他身份那天,她就在后悔,却难以抽身。圆圆才不要重复母亲的苦难,有了母亲的例子,她懂得自己更需要什么。 “好,我不要你的锦帕,请你收入血玉钗如何?” “不要!” “姑娘,你就收下吧,就算你不喜欢也请收下。” 莫名其妙,哪有缠着人非送血玉钗的,她瞪着眼睛:“是你要我一定要收下的。” “就算你要丢的,也请先收下。” 圆圆用锦帕接过血玉钗,前方不远处就是护城河,突然扬手一抛,血玉钗快速地飞往护城河:“不就是块石头,你为难,又来为难我,值得吗?” 男子怔在原地:不是说南木国女子都爱首饰,她竟然把祖传的血玉钗给丢了。“血玉钗——”他大叫一声,跟了过去:“你知不知道那支血玉钗足够一户普通人家用上三四代人了。” “喂,你有完没完了,丢都丢了。如果你可惜,自行跳到护城河里去捞。”圆圆真不明白,这个人竟然非要送,丢了又可惜。若无其事,扬长而去。 桃花树下,男子望着护城河发呆,下河捞不是,离开也不是,看着血玉钗落下的方位,在一棵桃花树干刻入记号,唯待天黑之后再派人来捞。 那个女子当真奇怪,把如此贵重的血玉钗毫不犹豫地丢了,这份毅力与坚持,西金国少见,南木国更是稀少。西金国虽胜产各类玉石、金银,可像这样的血玉少之又少,一年中也难得出现一两块,而且还是通体红盈如血,如此剔透晶莹的就更少了。 十六岁那年,母亲将它送与自己:你若遇见心怡的女子,就把这支血玉钗送与她。这是当年你父皇送与我的,传说是凤凰血玉,一旦那女子接受,你们的心就会永远在一块,不离不弃。 圆圆回到雪锦庄,在众女工的院子里收拾了一间厢房,当天黄昏就搬到绸缎铺后面的院子居住。她既不想回韩府,也不想去将军府那些地方都不是自己的,如果可以真想买一座完全属于自己的庭院。她将裁剪衣衫里的边角料收集起来,有朝一日可以用来做绒花。 第13章 整日在雪锦庄里忙碌,偶尔也带着伶俐到街上转悠,云锦、霞锦两家受雪锦的成功影响不小,与雪锦里的繁忙相比差异极大。 韩峰时常从韩府带来可口的糕点让圆圆品尝,每每只吃上一两块就没了兴致。圆圆越来越想念自己做的糕点,还自做的饭菜,雪锦庄的厨房是公用的,有专门做饭的老妈子,烧菜的本事真是不敢恭维。 “你买了座院子?”韩峰吃惊:“不回明州了?” 圆圆摇头:确实已经没回去的必要,京城繁华,她不能与雪锦抢生意,但是她能以制作绒花为生。钱也许不会太多,至少吃饭不成问题了。“二表哥,如果有合适的老奴、小丫头我想买两个,最好是祖孙。” “圆圆……”他突然觉得自己要失去她了,彻底地失去,从爱玉口里他知道英王对她说过的话,这么早她就想与韩家人撇干净。 “二表哥,我受不了拘束,无论是韩府还是大将军府都有太多的规矩,圆圆只想自由的生活。我已经让伶俐出去相庭院了,不需要太大,有五六间房就行。也算是给自己的安身之处。”韩府再舒适到底不是自己的家,大将军再华丽没有家的温暖。 “表小姐!”伶俐携着一对祖孙,老的是五十多岁的妇人,小的十二三岁:“从西金国边境过来的灾民,你看——”“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几日前已经病死在破庙了,只要二十两银子安葬闪人就行。” 圆圆望着这对祖孙:“你们无家可归了?” 伶俐道:“表小姐,就在北城外三里土地庙,这样的人很多。” 她没有细思量从怀里掏出二十五两银子:“先把亲人安葬了,这几日可以暂时住在袁宅。”“伶俐你先带她们过去认认地方,两日后再来。有合适的再收留一对祖孙,老大爷也无妨。” 那日突然说起,正巧听一个客户说前面那条平安巷就有要出售的房子。家道中落,京城的开销太大,一家五口要回老家乡下,急着转手。二百两银子就买下庭院,有十间房屋,正堂三间,左边是厨房、柴房、杂物房,右边四间是厢房。自己可以住正堂左边,右边用来做绒花制作间,正堂当花厅。还有一处院子,这几日正请花匠打理养花。 韩峰来到袁宅,两名花匠正在移种桃树,还有数盆蔷薇,在院中铺设石板,屋子里也有匠人在砰砰磅磅的敲打:“二表哥,对你来说这里太小,但对我已经很知足了。往后这里就是圆圆的家。” 她没有与他商量就已经拿定了主意,正将小宅院装饰一样,挂着云锦杜家制作的窗纱、纱幔,正堂上还挂着一个女人的画像。圆圆望着画中的女人:“那是我母亲,只有在自己的家里我才能奠祭,再过几日就是她的祭日。”说到祭日她才忆起前天是自己十六岁的生辰,没有祝福,没有问候,甚至连碗长寿面都没有。 “小姐,我们可是全部按照你的要求装修的。”中年汉子道。 圆圆轻轻点头:“很满意,全部按照我的设计图来做。所有的厢房都要有衣厨、桌案……” 韩峰自打听说圆圆买了自己的宅院一直板着脸,她难道忘了吗?他们进京是要完婚的,而她却在进京后不到十天就买了自己的宅院,看样子已经有三四天了,房契、地契据证都已经办妥。 “我喜欢这里,这里靠近京城府衙所以安静。”她想说安全,虽然自己有些防身的武功,但对抗高手远远不够。 离开袁宅,韩峰早被痛苦折磨得不堪忍受,抱住圆圆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韩峰,我不想活在阴谋里。明明我不是罗小桐,我们也根本没有相似之处,你怎么会把我当成她带回韩家?”她终于坦白自己的心事,“我不想知道你的理由,又不想继续下去。所以,我必须学会面对:你听着,我不是韩家的远亲,与韩家没有丝毫的关系,我姓袁,对你我只是一个偶然中被你帮助的女子。” “圆圆!” 她推开他:“我以为是自己错了。当我知道不是你们错认,而是阴谋时,我就已经决定要离开韩家。虽然我们不表兄妹,但我们……可以做朋友。” “我爱你,所以才被你带回韩家。你真的不记得我吗?宁州绸缎庄里……” 圆圆肯定地摇头:“我从来没去过宁州城。”当罗泰将她推下明湖,她便决定不再承认自己是长宁王的女儿,她的父亲懦弱保护不了最爱的女人,连女儿也无法保护。她以为自己冒成罗小桐,所以才拼命地鼓励韩峰,要他振作。可是从今后,再也不会。 韩峰坐在石头上:“三年前,我在宁州绸缎庄认识了长宁王府的郡主,被她的清丽所吸引。当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以为你就是她,为了报复,所以我将你……” “韩峰,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没有意义,无论你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从今往后都结束了。”圆圆优雅地移动步子:“明天我就搬回自己的地方。”不久后,她会在袁宅附近开一家杂货铺维持生计。 他本想用自己的方式来折磨她:让她爱上自己,然后再无情的抛弃。可当他沉陷情深,而她却可以洒脱的放弃。只因为她发现了他的欺骗,来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你放心,雪锦的制作秘方我永远不会说出去,而且染色秘方一直握在你手里,所以你不需要对我有任何的戒心,虽然我们不是表兄妹,却是朋友。” 伶俐领着一对祖孙二人过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领着一对男女,女的十三四岁,男孩只有八九岁。 “表小姐,他们……可以吗?” 圆圆看着两个孩子无精打采,似有许久没有吃饭了:“厢房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带他们进去吧。”“大爷,你不需要卖身,如果你们确实需要银子,我可以替你们垫上。袁宅可以替你们解决吃住,虽然比不得大富人家的锦衣玉食,但我能让你们吃饱穿暖……” “真是女菩萨,锁儿、链儿快给女菩萨磕头谢恩。”圆圆搀起老夫:“大伯,你勿须客气。” 伶俐笑:“表小姐真厉害,你怎么看出来他们不是卖身?” “我没看出来,只是觉得这对孩子和大爷都不是那种卖儿卖女的人。这是感觉。”从怀中掏出二两碎银子,让伶俐给三祖孙买食物,因为知道要来的人,提前已经从云锦庄那边采购了粗布衣衫,有两匹,足够他们缝两套像样的衣服。 三月初十,英王突然派人到韩府提亲,说的正是罗小桐。这令她喜出望外,这一招真厉害,把聪明一世的英王也给骗住了。好在袁圆尚有几分自知之明,在几日前自置宅院,买了家奴,否则她罗小桐定会设法刁难听说这几日正在忙着开什么杂货铺,铺面不大,分前后两间,前面是铺面宽约两丈许,后面一间只能放下一张床。 韩峰的话越来越少,他在最无助、寂寞的时候,她来他身边,给他鼓励,促使他进步。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她离开他,没带走任何东西,依她的聪慧无论去何处都可以谋一份事做。 三月十二,韩府传出消息,取消韩峻与罗小桐的婚约,令韩府上下意外的是:不但韩峻同意,连罗小桐也点头认可。 三月二十,据以前的丫头伶俐说:四月初二,英王将迎娶罗小桐为王妃。 三月十六,圆圆的杂货铺开业,里面全是胭脂、水粉、绒花、丝帕,还有各类自制丝线,颜色漂亮,这些都是从雪锦坊那边匀过来的。 绒花、丝帕、丝线的销售不错,每日能净赚近十两银子,虽然少了些,却让圆圆与袁宅的人大受鼓舞,开始认真的生产起绒花,还从银匠铺里定制了大批的银丝银夹,绒花从颜色大小、形状上越来越丰富。 圆圆又从土庙里挑了几名丫头过来帮忙,教会她们制作绒花的法子,虽然如此,制作得还是很粗糙,弃之可惜便按类别设价,分为精致绒花,普通绒花。 巩婆陪着圆圆将满满一篮子绒花送到杂货铺,锁儿陪着古大爷在杂货铺里看铺面,晚上古大爷便领着链儿住在杂货铺。 “袁小姐,请等等!”韩峻站在杂货铺里,袁记因为绒花出名,这里的东西物廉价美,短短数日京城里时常可以见到戴绒花的夫人、小姐。 圆圆取出些碎银递与巩婆交待了几句,大致是菜要新鲜再买二斤猪肉,袁宅里每三天吃一次肉,或炖或煲,总能让大伙解解馋。巩婆与小蔷是唯一一对卖身到袁宅的仆人,其他人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才留下的,几日相处下来,大伙很快发现小姐是个和善的人待人不错,还与大伙一起吃饭。 两人走在护城河下的桃花林,一阵春风拂过,桃花飞舞,像一场轰轰烈烈的桃花雪,每片花瓣都跳着美丽的花弧舞,在狂热过后安静地拥向泥土。 “圆圆,分别的几个月,我先后给你写了十六封信。”都道日久生情,对罗小桐他怎么爱不起来,明明与她相处,脑海中总浮现圆圆的影子,他无法爱上罗小桐,当英王提亲时,经过母亲与大哥的商议赞同他们解除婚约。他便欣然接受,只因为听说圆圆购置宅院,准备离开韩家,而且她还开了杂货铺。 “我也写了十四封,可我只收到两封。”“一封是你莫名地骂我,说什么我负了你,居然连信也不回。还有一封便是你与罗小桐成亲的消息……”圆圆轻叹着:造化弄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份,见过的韩家繁琐的家规,她早被吓得不敢再爱韩峻,如果可以,她宁愿远离,就像母亲期望那样嫁入平常人家。 “你写了十四封?”“可……我只收到三封。”韩峻从怀中掏出那三封书信,上面有圆圆娟秀的笔迹,句句珠玑。 还有的信的到哪儿去了?四目相对。 他怀疑罗小桐,而她把疑心韩峰。 突然她苦笑:“韩三公子,忘了吧。就当是一场闹剧。”豪门的家规早被她曾经那一抹好感与对爱的渴望打得烟消云散,她有信心生活好,却没信心去应付复杂的豪门。当韩家兄弟联手欺骗她时,也把最后的好感打破,对韩家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圆圆,我喜欢你……”他唤道,她的脚步停顿,就在犹豫要不要抱她入怀时,她已经飘然而去,“圆圆!” 他拦住她的去路:“我和罗小桐解除婚约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你未婚,我未嫁……” “我没有母亲,没有亲人,身份不明,富贵之家是不会娶我这样的女子。”她从他身边溜走:“忘了吧!” “圆圆……”他飞扑上去,紧紧地将他揽在怀中:“圆圆,我不能没有你。我会说服母亲娶你进门,保护你一生一世。” 又是保护,当日的她就是因为他一句保护便沉陷其中,了解到其间的厉害,明白了其间的辛酸,她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可以将结局抛开,只为爱而爱。多想推开他的怀抱,洒脱地走出这片桃林,而她却沉陷在他的热情里,无法自拔。 “十六封、十四封……你不明白吗?有人阻止我们在一起,可我们就是要在一起。不能让他们得逞,只因为我真心爱你……”三月底的桃花林早已没有赏桃的人,来的更多是为了怀旧,而圆圆与韩峻却为了互叙衷肠。 他轻轻地握住她纤细的手,满目深情:“圆圆,为我回韩府吧?” “我不想回去。”圆圆望着护城河,因为京城人喜爱桃花,便有了这十里护城河两岸遍种桃花,“我喜欢外面的无拘无束……” 第14章 桃林深处,出现一行人。男子凝望着熟悉的蓝衣倩影,他认得她的身影,纤弱而玲珑。 “圆圆,你不回去怎么让我说服母亲。为了我们,就回府吧,还做韩家表小姐,和小桐一样享受锦衣玉食……” “不!锦衣玉食与自由相比,我宁愿自由地生活在外面。如果在你与自由间选择,我宁愿自由。” “你……”他的心为她而动,可她竟然说出如此无情的话,宁愿选择自由,为了自由她可以放弃自己:“我的一片深情也不能让你改变吗?” “我有对你最纯真的情义,正因为纯真不受世俗污染,更不是因为荣华富贵,与名利权势无关……”“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是普通百姓,不是南木国将军,这样我会快乐地守着幸福,与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圆圆仿佛突然间明白了母亲的苦:她宁愿浪迹天涯饱受饥寒之苦,也不肯回长宁王府做侧妃、侍妾。虽然她贫穷,却有世间最尊贵的灵魂。 “圆圆,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让我饱受煎熬,也不肯与我一起回府?” “韩峻,你不要逼我,给我时间,我已经自由了很多年,一下子让我过金丝雀的牢笼生活,我真的无法适应……” “你不该这么说。只要你成了我的娘子,你可以掌管云锦庄,韩家所有人都相信你的才华。母亲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对你很佩服。”“你不要试都没试就开始放弃,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当初不是你鼓励二哥、帮助二哥织成雪锦吗?只要你有当初的一半热情,母亲、二哥、小桐都无法阻挠……” “韩峻,给我时间,至少得过了四月初二才行。” “为什么是过了四月初二。小桐就要出嫁了,去做英王妃,你更应该在此之前回府。” “英王想娶的人是我,是小桐为了替我解危报了自己的名字。” 韩峻怔住:英王想娶的是圆圆,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欺骗:“如果被英王发现了怎么办?” “自古皇族男子妻妾成群,小桐或许早已经做好准备,依英王的权位迟早有一天会纳娶很多妻妾,对他来说是不是要娶的人已经无所谓。”当年父亲不是向母亲说,得母亲一人足矣,可后来还是另娶她人,还每隔两年就纳娶一位娇妾。男人的话信不得,还不如受一世清贫。 “你是担心这个?”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难道这也是她抗拒自己的理由,“韩家男子没有万不得已的苦衷不能纳妾。”这算是给她的承诺。 “骠骑大将军也是韩家人?” 韩峻灿烂地笑:“那两个有名无实,依蓝大嫂的性子不会容忍大将军迎娶别人,那两个女人都是大将军为了搪塞朝中悠悠之口纳的假妾,依蓝大嫂的魅力她不可能拴不住大将军的心。就像依你的才学,我不可能爱上别人。” “讨厌!说大将军呢又扯到我身上。”嘴上不悦,心里却异常高兴,如果连韩家真有这样的规矩倒还真令人心动。 “今日是二十八,一会儿我就陪你回袁宅收拾包袱,小桐出嫁府里很忙,你正好可以帮帮大嫂。”韩峻扶着她柔弱的双肩:“不许说考虑,不许说不可以……” 她娇慎一笑:“我敢说吗,都被你说完了。” “圆圆,不要再这样离开我,小桐出嫁,母亲又逼大哥与霞锦沈家联姻。”他捧着她的手,像捧着她的心,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二哥性情内敛,什么事都藏在心底。这几日正因联姻的事闹心。” “就会说别人,那你呢?”圆圆俏皮地刮着他的鼻子,鼻子发酸,弄得他直想打喷,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飞奔而去:“看我不抓住你……” 桃林里传出男女的幸福的笑声,久久地回荡在耳边。 “二皇子!”随从小心翼翼地打乱主子的思绪,他已经看那对男女太久了:“那女子的确很美……”可她已经有意中人了,还与男子在林中幽会,说着情话,无论她有多执拗还是被男子哄回去。 “雪锦、韩家、圆圆……”她就是雪锦韩家传说中那个奇女子,生意天才,短短几个月令雪锦凌驾于云锦、霞锦之上,而今连南木国皇宫的生意都抢过来。非但如此,韩家还出了当朝两个大人物,韩敬忠、韩峪,一武一文都是难得一见的能人。 “二皇子……” 男子看着身后的两名随从:“得来全不废功夫,瞧见了没,只要能获住那个女子,我西金国就再也不用无价珍宝换南木国绸缎。” “真的?” “越是奇女子越不能用普通人的方式,哈——哈——” 随从看着男子,不知道他又想出了什么怪招,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怪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那蓝衣女子只怕要倒大霉了。 圆圆背着包袱,已经下定决心无论罗小桐与韩罗氏如何刁难,为韩峻也要留下来。只因为他对自己真心,就绝不可相负。 韩府里忙成一团,虽说还有一天多时间,到处已经张挂喜绸,挂上大红灯笼。 韩罗氏板着脸孔,冷冷地扫过圆圆,拿韩家的银子替自己置宅院,还开杂货铺,真是可恶,吃里扒外。就是要她看看罗小桐丰厚的嫁妆,她的宅院、铺子加起来还不到一千两,而韩家为了罗小桐却已经置备了整整万两银子的嫁妆。谁让这姑娘有如此福气竟然能嫁入英王府,还是英王明媒正娶的正妃。想到此处,韩罗氏也觉脸上光彩倍增。 “圆圆见过表舅母,拜见大表嫂……” 韩郑氏看过婆母的脸色,对圆圆她没有丝毫的恶意,幸亏她有自己的宅院,否则像罗小桐这样的大出血还得再来一次。“圆表妹回来了?” 韩罗氏未说一句话。 “袁表妹,你的厨艺不错,去厨房帮帮忙吧,看那边酒宴备得如何。”韩郑氏吩咐着。 圆圆将包袱放回自己以前居住的房间,铺子里有古大爷,而袁宅还有巩大娘,她也不着急,已经给古大爷说过了,以后每日给巩大娘支六文银子买菜,到了吃肉的时候就给一两银子。 在厨房里转悠一次,脑海中浮现起长宁王府的情景,也曾助长宁王的侍妾娇夫人在大设宴席,或许与那次差不多吧。从管家手里接过菜品清单,一一查看:“鱼的数量不对,还有凉菜根本没有清单上的多……” 刚出口,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有人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向别人介绍着:这位便是韩家鼎鼎有名功臣,助二公子织成雪锦的女子。不光如此在查账理家方面都是难得一见的能手。 管家对照清单:“张大头,三十桌呢,怎么只有十条鱼?” “韩管家,鱼都被英王府订完了,就剩下这十条鱼。” “实在买不到了?” “表小姐,若能买到,我张大头岂是那种偷工减料的人。” 圆圆沉思片刻:“不做红烧全鱼,改成红烧鱼块吧,这鱼挺大,或许还能凑足三十桌。”“凉菜不是有十种吗?怎么只有八种?” “表小姐,那两种是海鲜,如今正值春天,那东西只有宫里有。” “改两道清淡的凉菜,要爽口,一定要有十道。”顿了顿时加了句:“十全十美,另外鱼如果明日能买到的话,还是尽量补足。明日黄昏如果还不足,改做红烧鱼块。”用筷子拔弄着备好的凉菜,好在是春天,若是夏天早就坏了:“不要拌得太早,后天清晨拿出来都变味了,待后天起大早再拌。” 张大头笑起来:“听表小姐说话就知道是行家,刚才大少夫人居然催我们早些拌好,不要临到跟前乱了阵脚。我张大头替人办了不少喜宴,多的时候一天有百桌,这三十桌岂能乱阵脚……”喜欢与懂行的人说话,管家诧异地看着圆圆,韩家从来没有办过什么喜事,当初大公子的婚宴是在韩家庄办的,没有京城这般繁琐光菜就有四十道,一桌十人,能吃完吗,还不都浪费了。 次日清晨,小翠换了件普锦绿衫也来府里帮忙。厨房里的菜看得她眼花缭乱,听说英王府那边会更热闹,到时候皇上、贵妃、秀妃都会去贺喜。 早已经分好工,由圆圆主理厨房与外面酒席上的事,闺房里梳妆打扮的事留给了大表嫂郑氏。 午后,英王下聘礼,大大小小的礼物堆满了院子。 突然,一抹紫衫倩影从眼前掠过,定睛一看,却是“罗小桐”系着围裙正指挥众家奴,已在韩府后花园设下五桌酒宴。脸色俱变:明日她就是新娘子了,居然还让她亲自操办,都道韩家知书识理,蓝夫人温文尔雅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英王殿下,快开酒宴了,你在瞧什么?”韩蓝氏问,那边是圆圆与贴身侍婢小翠,那绿衣女子还真是机警,动作麻利,一点都不像十三岁的小姑娘。 “小桐不该在闺房呆着吗?” “王爷,这五日她可一步没离开闺房,只等着做新娘子呢?”英王不解,这“罗小桐”酷似锦的秀妃就罢了,莫非还有一个与她相似的女子:“那……她是谁?” 韩蓝氏浅笑:“她呀?韩侍郎的远房表妹袁圆。” “袁圆?”英王看着韩蓝氏,她不是叫罗小桐吗?怎么又叫袁圆:“她与小桐长得相似?” “王爷真会说笑,一点都不像。” 圆圆贴在小翠的耳边低语,嘱咐她酒宴完后将饭菜挑些没动的送往袁记,其余剩下的送到城外土地庙,那里有许多饿肚子的饥民。 “王爷,这袁圆姑娘还真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待人和善。昨儿,三弟韩峻正吵着要与她完婚呢,若不是辈份相差,都想把她带回将军府配与瑁儿。倘若我府里有过如此玲珑多才的女子,我也就省心了……” 第15章 英王怒气冲冲地直闯花厅,那里坐着韩峪与韩罗氏:“大胆,你们竟敢骗婚不成。”怪不得罗小桐会急着说出自己的名字,而袁圆始终不肯讲自己的名字,其间还有这么大的差别,他们竟想把好女子替自己的儿子留着。 “王……王爷!”韩峪不解,给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皇族,何况他是当今圣上的弟弟。 “把罗小桐给本王叫出来!”他怒火燃烧,竟被她给戏弄了,认定她是自己的,又岂能让她逃了。 “王爷歇怒,我家小桐哪里做得不好了,竟令王爷如此生气?”韩罗氏小心地问,百思不解,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说变就变了。 英王指着韩罗氏:“她明明叫袁圆,可罗小桐竟敢欺骗本王,说她叫罗小桐……”明日就大婚之期,居然在黄昏发现真相,若不是大管家催促,太后提点定要亲自去下聘,他差点就无法识破。阴谋,天大的阴谋。 袁圆正紧张地指挥酒宴,韩峻急奔过来,简要的说了两句,花容失色:“英王亲自下聘,可不多见。不是说不来吗?”这不是废话,重要的是他来,还知晓了实情,这如何收拾。“三表哥,看来是瞒不住了,不若我们抢先去花厅,禀明表舅母,要她答应婚事。” 来不及系下围裙,与韩峻先后踏入花厅,双双跪在地上。 “娘,孩儿与圆圆情投意合,早已私订终身,还请娘与大哥成全。”韩峻定定神抢先提出。 英王圆目怒瞪:分明是与他作对,早不禀晚不禀,偏在这个时候提。 “表舅母,圆圆与三表哥真情相待,还请你老人家成全……” 韩罗氏大叫一声:“哎哟……你们俩想气死我老婆子吗?” 罗小桐提着石榴裙,已经猜中七八分,能令英王大怒的只有发现真相,胆颤心惊的跪在中央,浑身打颤,一向胆小的她竟然为了荣华也敢以身一试。 英王指着罗小桐手指打颤,为了不让袁圆有逼婚之感,他甚至阻止皇兄下旨赐婚:“你……你们欺人太甚。本王即刻进宫禀明皇上,让他抄了韩府……” “王爷,王爷……”韩峪跟出花厅。 韩罗氏厉声道:“小桐,你怎么能干这种事,还有你圆圆你怎么可以欺瞒英王……”“你们俩想害死韩家上下吗?祸害,真是祸害!” 袁圆快速地站起身,奔出韩府,伸开双臂拉住英王的烈马:“你不要冲动,先消消气。听我把话说完。” “除非你嫁入王府,否则这口恶气本王实在难平。” 圆圆如花浅笑,将头转向一边:“你进宫请皇上降罪,不是为难他吗?” “为难?”欺瞒皇族罪当诛,抄家还是轻的。 “好了,你先下马,我与你说清楚就是。”顾不得什么礼仪跃上马背欲将英王给拽下来,英王一拍马屁,马儿去往桃林方向奔去。 天色已暗,圆圆努力平息自己的凌乱的心情,夜风让她理清了思绪:“英王,对你早晚会妻妾成群。如果你有恨,不妨先娶小桐做侧妃,我想她因为欺瞒的事也不会反对……” “住口,你以为本王会纳娶不喜欢的女子回府吗?” 她仰天苦笑:“皇族男子的喜欢都有期限,一个月、一年、三年还是三天?”“英王,一厢情愿地爱一个人,不如选择被爱。至少小桐爱你,爱得深,爱得执着。” “你不肯嫁给本王?” “不是肯与不肯的问题,而是我的心已经给了另外一个人。无法再装下其他人,谁让我先认识的是他,爱上的是他。”“王爷,你是千金之躯总有一天会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忘了袁圆。那天的经过,皇上看得清清楚楚,难道你要进宫告诉他被罗小桐、袁圆欺骗了。皇上之所以没有点破你,是希望你学会担当,懂得放下。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错已经铸成,唯有迎娶罗小桐……” “不!”英王的声音在夜风里飘荡,“本王已经决定延迟婚期。”既然还无法接纳罗小桐,他也只有装病一试,受伤装病还不容易,既然罗小桐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就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惩处她,想做王妃,他偏不让她称心如意,甚至连侧妃都不给,只让她做侍妾夫人。“本王明日迎娶礼部尚书胡士元之女胡玉好为侧妃!”这个胡玉好一直心怡于他,曾多次对他表露好感,“袁圆,本王告诉你,你今生注定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你夺走。本王还替你保留正妃的位置,至于那时候会有多少侧妃、侍妾,本王可说不好。倘若你此刻后悔来得及,也能替韩府挽回几分薄面……” “什么意思?” “哼——”他冷笑,以她的聪明不会猜不出他的用意。以前他曾幻想着此生拥有挚爱便可,不要妻妾成群,只与她朝夕相处。“我们该回去了!” 两人共骑一马,路上圆圆追问了一次,而英王就是不说,既然他不说,也只有猜测了。英王惊异地圆圆骑马技术,身子轻盈,仿佛习练过武功。 虽然韩府人行事令己失望,可是英王却不会像他们。双手负在身后,看着满院的聘礼:“韩老夫人、韩大人,既然罗小桐欺瞒本王。本王的婚事惊动朝野不能不照办,今日也只好撇下罗小桐另娶礼部尚书之女胡玉好为侧妃。”“来人——将聘礼移往礼部胡大人府上,明日大婚。” 韩府、英王联姻人人皆知,连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韩家可丢不起这样的人。两个儿子的前程全系英王一举之间,只要保住韩家的颜面,做什么都可以。 “英王,老身给你下跪了……”韩罗氏扑腾跪在英王脚下,为了两个儿子,为了韩家的前程,她一世英明不能毁于罗小桐之手:“请王爷不要带走聘礼,老身定说服袁圆嫁入王府。” 韩家没有女儿,只有两个侄女,既然英王喜欢袁圆,也唯有劝韩峻舍爱保全韩家声名。如果明日满朝文武来贺,竟然发现韩家侄女不能出嫁,而英王却另娶他人,韩峪在朝中的威信,韩峻在军中的名声都会受损。再则英王这样的皇亲贵戚,韩家得罪不起,光太后那边无法交待,惹怒太后等于惹怒皇上。 英王被韩峪与蓝氏小心翼翼地请进花厅。 蓝氏可是当朝一名诰命夫人——贤华夫人。 袁圆捧着双腮,酒宴都备好了,却突然生出这场意外,早就说不来了,都怪韩峻,倘若不来什么都没有。平白惹风波,还不知道这韩家上下该如何怨自己。 韩罗氏推门而入,还未张口已经跪在门口。 “表舅母!”袁圆吓了一跳,没有搀她,相对而跪,这一跪她已经猜出来意,莫不是有求于自己,英王若要退婚改娶她人,能救场也只有自己。她是万万不能这样答应。 “圆圆,你就应了表舅母吧,英王对你有意,又是正妃,你父母双亡,这等待遇何必能遇。连胡玉好这样的大家闺秀也只能做侧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哪里是劝,是求,分明是指责她的不是。 “表舅母,你且起来。” “你若不应,我就不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跪。 韩峰踏入房门,贤华夫人蓝氏已把厉害与他们兄弟二人分析了一遍,不仅劝韩峰放手,更要韩峻放手。 “圆表妹,请你应婚。” “圆表妹,请你应婚!”韩峻相继跪在门外。 圆圆咬着嘴唇:韩胡氏年迈体弱,近一年与韩峰的朝夕不是兄妹却有兄妹之情,对韩峻她曾芳心暗动。生活中重要的两个男子跪在面前苦苦哀求。韩峻不是劝她坚持吗?可今日要放弃的人是他,既然选择了放弃,为什么要开始。 “圆表妹,只有你能救韩家上下三十几口人,嫁入英王府吧?” “韩峻……”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曾经是他说过会保护她,大难即来,却要她去保护这毫无干系韩家上下:“如果我执意要离开呢?” “圆圆!” 她只是说如果,而韩峻兄弟已经拦住她的去路,若是硬闯那么韩峻会动用武力来拦她吗。“韩峻,如果……”为何要说出来,曾是她心理承受的底线,既然他们定要将她推向英王,还有什么力气去反对,快速地拭去泪水,这将是她最后一次为韩家人流泪,从今往后再也不要了:“告诉英王,我同意了——” 一直不想回来,就怕事情暴露所以在避着,天意如此,定要英王发现真相,所以谁都不能逃脱。是韩峻将他们二人最后的希望破灭,说什么爱,说什么在乎,大难临头,他依旧选择保护家人。又有什么权利去怪、去恨,自己没有亲人,失去母亲后她便孤立无援,自然无法体味韩峻的选择。 小翠安静地站在圆圆身后:“小姐……”嫁给皇族是多少姑娘的梦想,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衣,可是她敬重的小姐居然不愿嫁入豪门。“小姐,那边的酒宴已经开始了,老夫人问:那些嫁妆你是否满意……” 小翠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沉陷在深深的痛苦之中。韩峻的背弃,突如其来的婚礼。明天,她就做英王的新娘,太可笑了。 “圆表妹,这位是雪锦庄的鲁师傅,来替你量衣的。”韩郑氏领着一名中年师傅,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她像具木偶疑惑地站在屋子里,任少女替她量体。 “圆表妹,你选一套心仪的嫁家吧?”韩郑氏连说了三遍,见她未说一名话,只得离开,心中颇有些担心,从府上抽拔了四名丫头过来服侍,大婚在即,韩府再也经受不住丝毫的打即了,如果圆圆有什么不测,就真的将韩家推入万劫不复之中。 嫁家的款式是韩蓝氏挑选的,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会是圆圆所想。 罗小桐欺瞒英王,犯有对皇族不敬之罪,被老夫人禁足三月。只能呆在居住的北院里,望着圆圆的房间:她已经呆立在那儿很久了,差一点就成功了,看来自己终究没有那个福份,她想要的东西却成为圆圆最不想要的。真是可笑,天意弄人,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偏降临。“哈——哈——” “表……表小姐。”巧儿都做好进王府做侍婢的想法,可突然之间就换成她人,袁表小姐呆了,罗表小姐癫了。 第16章 “哈——哈——天意,天意呀……”她已经与三表哥解除婚约,因为自己欺瞒英王连最亲的姑母也伤透了心,连责骂都没有,只有一句:禁足三月。没了,什么都没了,大婚前夕她就被英王给抛弃了,被皇族抛弃的女人还有谁会娶,谁会要? “表小姐,你不要吓巧儿……” 罗小桐推开巧儿:“不要你碰我。我要做王妃,我要做王妃……我才是王妃……”一遍又一遍的低喃,声音忽高忽低,高一句低一句。 罗小桐疯了?就在英王下聘的深夜里,几乎整夜的时间都大高喊小叫,时哭时笑。韩家人怕她打扰到圆圆休息,将她带到了柴房,门窗反锁。 韩峰捧着精美的首饰盒,这些是他曾在心里暗许的礼物,原本以为是他与她的婚礼,她的嫁妆。可今天,却要看她嫁入英王府。 “表妹……”韩峰敲了两下门,轻轻地推开房间,她还穿着以前的衣衫,桌上还摆放着已经凉透的八宝粥、莲子粥,光粥品就有四样。“表妹,这是为你特意订做的首饰。” 圆圆瞟了一眼首饰盒,雕花刻蝶,栩栩如生:“那个人走了吗?” “进宫请旨!” “下旨赐婚?”“哼——又会有事发生了,皇上之所以没有下旨,是因为我来历不明,依照皇族的规矩,我最多只能做侧妃。”圆圆站起身,即便是她情绪低落的时候也有一颗异常平静的心:“山雨欲来风满楼。韩峰,如果我只是与英王做有名无实的夫妻,你还要我吗?” 韩峰怔住:曾经是那么的爱她,她就像他梦里的女神。 “你不想回答就算了。”“这些首饰我就收下了,往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只要有自由的心,到哪里都是自由。”她仿佛自言自语,在自我安慰,不会有任何人来陪她度过这难过的一夜,与其难过不如接受现实。“伶俐,取莲子粥,准备香汤。” 韩峰只想静静的看着她,陪着她,哪怕是她伤感的话,她嫁入英王府,从今后见面的机会少了,连再与她说话的机会都少之又少。再见面,她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自己岂敢逾越。“表妹,这是京城雪锦庄的房契,母亲说把它送给你作为新婚贺礼……” 把雪锦庄送给她,的确没有想到,到底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庄之一,生意红火,又刚步入正轨。可是,却将它送给自己了,为韩家她付出心血,甚至连自己的幸福与自由都牺牲了。这是她应得的,没有推辞收入雪锦庄。“我想雪锦庄对我会有大用处。”她在为自己的自由苦恼,为幸福伤心,土地庙的灾民却在为三餐忧心,为无法找到遮体的衣衫而躲在草堆里。与他们相比,自己的烦恼实在太奢华。 这样想着,她的心好受了许多。 睡得正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表小姐,圣旨到!” 就如她所言,赐婚圣旨上说的侧妃,而非正妃: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侍郎韩峪表妹袁圆赐英王姜羲迅为侧妃。为请下圣旨英王缠住了太后,又缠皇上姜羲远。在皇宫磨蹭了整整一个多时辰。 圆圆准备回床睡觉,雪锦庄张师傅已经派人送来嫁衣,韩郑氏一夜未睡,张罗着明晨酒宴的大事。 韩蓝氏开始替圆圆梳妆打扮,梳了一个漂亮的蝴蝶头式,高贵中不失典雅,大方中不失得体。嫁衣是用上等的红雪纱制作,里衫是上等雪锦,韩绣所制,牡丹蝴蝶图,这是贵族女出嫁时候的画样。平常人家的女子都是鸳鸯戏水配荷花。 已时过后,韩府突然热闹起来,朝中官员陆续来贺,也有京城与韩家有往来的商贾,个个捧着贺礼。谁也没有提罗小桐的名字,都说恭贺韩家有女出嫁。 “小姐,小姐……”小翠气喘吁吁推开房门,韩郑氏、韩蓝氏也在。 “两位表嫂,你们先出去。” 小翠低垂着头:“小姐,昨晚皇上下了两道圣旨。今晨京城都传遍了,说礼部胡大人之女胡玉好为正妃,你为侧妃。而今胡府忙成一锅粥,今日女儿出嫁,府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京城几家大酒楼的师父都被胡府拉走了……” “正妃……侧妃……”圆圆站起身呢喃着:“阿铁伯他们真的肯帮我吗?” “小姐,这半个多月来,你不仅自己掏钱替他们买衣服,还时常送馒头过去,虽然吃不饱却保住了性命,只要你说话,他们赴汤蹈火都会相助。”小翠昨晚把酒菜送过去,大伙听说圆圆被迫下嫁,心中都很不乐意。 灵机一动,她附在小翠耳边低语。 谢天谢地,各位菩萨保佑,但愿还来得及,既然胡玉好嫁入英王府为正妃,姜羲迅何苦定要迎娶自己。缘系有缘人,如果上天怜惜就让她的计划得逞。雪锦的成功让她有了信心,既然姜羲迅从来都是自己不想嫁的人,那么今天就只好冒险一试。 辰时,韩府门口吹吹打打,声乐齐鸣,鞭炮阵阵,人声鼎沸。 迎亲的人都来了,小翠在身边高声道:“小姐,小心脚下!”压低嗓门:“铁三、铁四真够意思,从昨晚一直在韩府门外。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姜羲迅你咄咄逼人,我这么做纯粹是反抗,别以为你是皇族就可以事事称心、如意,你想不到吧,今朝我还会有此招。 铁三、铁四远远地张望着大红花轿,看到小翠了,她在,轿里的人就是他们今日要劫的对象。可这送亲、迎亲的人也太多了,恐怕难以挤到人群里。 “四儿,你先跟着,我去请示爹的意思。”铁三飞快地离开。 花轿穿过两大街,来到一处极宽街道上,花轿停下,不远处传来呜呜啦啦的声音。 “小翠!”搞什么,胡府的花轿都到了,可是那帮人还不下手,莫不等她与姜羲迅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才来劫轿。 小翠焦急地张望四周,按照约定阿铁伯他们早该动手了,可现在已经到英王府了,怎么连他们的影子都看不到。 “啊——”街道那头传来一阵尖叫声。 “不好啦,有刺客!” “不好啦!新娘被劫啦!” 圆圆快速地揭开红纱盖头,还未下轿被一名妇人给拦回去:“不要下轿,会不吉利的!” 什么臭规矩,她推开妇人的手,硬是从轿中出来,抬头张望着四周,街道那边奔过来几个人:“一群乞丐围过来,把……把新娘抢走了!” “来,快跟我来,追!”英王府的侍卫总管大喝一声,二十几名侍卫倾巢而出。 可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边的迎亲随从都走了十之六七,如果再不来劫,她可就没有机会了。真是笨,自己不是去过土地庙吗?怎么还会弄错,连人都劫错了。天意,莫非真是天意! 突然天上扑下两条黑衣蒙面人,武功怪异,招式奇特,落在圆圆跟前,两人相视而望,快速地将她夹在中央。 眨眼的功夫,黑衣人已将圆圆带跑,轻功极高,飞檐走壁便已经上了屋顶。 “啊——新娘被劫啦!”妇人尖叫起来,那边的刚劫,这边也遭秧,这是什么婚礼,两个新娘都被劫,英王府被闹得鸡犬不宁。 小翠与伶俐尖叫起来:“来人啦,来人啦!新娘被劫了!” 街道那头又响起了熟悉的声乐,吹吹打打,像一个欢乐得发狂的小牛犊。 圆圆被两条彪形大汉劫持,行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落在桃林深处。 她拍着胸口:“太好了,太好了!”“哈——哈——” 汉子怪异地望着穿着红纱的新娘,可谓倾国倾城,绝色无双,任何新娘遇到这等情形都会花容失色,她却又高兴又得意。 “喂——”她扬手拍在汉子的肩上:“你们俩是阿铁伯的人?真不知道阿铁伯居然还认识你们这样的高手。”沉思着,“真是太妙了,让小乞丐去扰胡小姐英王府的侍卫、家奴都去追新娘子,不会想到家门口的新娘会被人劫走……厉害!” “谁是阿铁伯?” 圆圆怔住:不是阿铁伯设好的计吗?他们竟然不认识。“你们不是阿铁伯的人?” “当然不是!”桃花林深处传来一个男子铿镪有力声音:“袁小姐果真非同一般,居然设计让人来劫自己。” “谁?敢作敢当,怎么不敢出来?”衣袖一挥,她开始在桃花林寻觅起来。回身时,两名彪形大汉已无踪迹,桃花林里出来位华衣男子:“是你!”三月三躲在桃花林看她跳舞,非赠她血玉钗的陌生男子。“是你劫的我?” “在下还以为袁小姐要嫁韩峻将军,竟然是做王妃?” 他什么意思?是嘲笑吗?好像很了解自己似的,居然还知道她与韩峻之间的事。“这不管你的事?” “不管我的事?”男子大笑,“当在下见到小姐的时候,你的事就关我的事了。” “喂,不要乱说,我可是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圆圆也没那么花痴,见一个爱一个,怎么可能与他有什么事:“癞蛤蟆,不要说你喜欢我,本小姐早已不信这些鬼话了。直接告诉我,要我做什么?” 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用手托着腮帮:这人在桃花节见过,体形高大,骨骼奇特,如果没有猜不是南木国羲朝人,倒更像西金国人。那支血玉钗贵重无比,定是西金国的贵族,手下高手轻功奇特,武功怪异,定是西金国极有权势的人…… “你在想什么?”男子好奇。 他的身份能猜出七八分,可是他的用意呢?谈情说爱是假,其次呢?西金国远在西南、西北,盛产玉器,风景如画,也能养蚕浣丝,可是因为一直没有绸缎纺织技术,只好把蚕丝廉价卖到南木国,偶尔有会纺织的妇人,织出的丝绸粗糙不堪还很硬。普通人家穿穿可以,贵族、皇族、富商还是穿南木国纺织的绸缎。 “你……想要雪锦秘方?” 第17章 男子双眼闪光,转瞬即逝:好一个聪慧的女子。 “西金国西南产丝棉,西北有各类毛料。其实要将这些东西织成布并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是好奇,云锦、霞锦闻名天下,你怎么不劫他们的人,却偏挑中了我。又怎知我一定会出手相助?不要忘了我可是南木国商人,没有好处的事从来都不会做。” “你怎么知道我是西金国人?” “你不是傻瓜吧?”“我不但知道你是西金国人,还知道你是西金国北方都城人,南边人的长相与南木国人相似,而北方的男子大多体形高大。你的南木国话虽然不错,可是显得生硬……” “哈——哈——”男子狂笑起来,听她说话似乎对西金国很了解。 两名随从桃花林里出来,目光中流露出敬意,这样的女子即便在西金国也少见。西金国人一家里若没有女孩会是很丢脸的事儿,女孩就像家里的宝贝,模样端正的到了十五六岁可以获得大笔的礼金。 两名随从叽哩咕噜地称赞着。 圆圆忙忙摆手:“其实你们这样抬举我,就算我不帮忙都不行。”真是的,那人居然说,如果不敢相助就将她劫到西金国都城,南、北的风景相差极大,南边依山傍水,北方是草原、大漠、戈壁,土地面积有南木国两倍之多,而人口却只有南木国的十之六七。 三个男人在桃花林里一阵咕噜。 可恶,当她是透明的吗?以为她听不懂,小时候母亲为了躲避父亲,她们曾不远千里去过西金国南边居住,和那些小孩子相处,她学会了西金国的语言,而今已经许多年了,虽然不会说,却能听懂。 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云锦杜家二公子五年前神秘失踪,竟然被囚禁在西金国都城之内,还有霞锦沈家少夫人两年前也神秘失踪,也在西金国都城……杜家大公子才华横溢,为人正直,大婚前夕就失踪,当初有人说他为了不满杜、沈两家的联姻。沈家少夫人本是沈家元房侄女,自幼便与沈家独生子有婚约,怀孕不久也神秘失踪。 五年前,西金国就开始纺织绸缎,依杜家二公子绝世之才,还有沈家少夫人的温婉不可能一事无成。那么今日,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劫走。 “等等——”只要不嫁给皇族王爷这个花心大萝卜,让她到西金国磨练也为偿不可,只是及到阿铁伯一行人心有不忍,家乡在接近西金国的边境上,连年征战,那一带早已成为西金国的土壤。 三个大男人同时看着一袭嫁衣的袁圆。 “二皇子殿下,帮我做两件事情,一旦做到,我心甘情愿随你们去西金国都城如何?” 既然躲不开此劫,弄不好还会闹出人命,看样子杜二公子与沈少夫人都拒绝为他们纺织缎绸。南木国的缎绸价格很贵,听人说,西金国人每年从南木国进的粮食、布匹极多,几乎花去他们一年十之八成的金银、玉石。用自己的丝、绵纺织一直是他们最大的心愿,西金国皇上金吉成曾扬言:有人织成,男封候,女封公主。早在三年前新建豪华的锦府,就是为织成之人所建,传言里面豪华异常,堪与西金国皇上的圣坤殿相比。 “袁小姐,请讲!” “这两件事,对你们来说实在容易得紧。”圆圆定定神,轻声道:“第一,在京城郊外购良田土地五百亩,建茅屋五十座,安置灾民;第二,今日开始我不会再在京城露面,会有些接人送人的活儿,你们劫了我但是一定要保证不牵连无辜灾民。” “良田五百亩、茅屋五十座共三百间?” “对,什么时候建好,我什么时候与你们离开南木国。这期间,我也不会闲着,想必你们的别院里还有毛料、丝棉,我会好好研究……”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趣,不曾想袁圆就已经应承下来。“好!” 几人说话间,桃林里传来官兵的声音:“搜,有人看到劫匪将袁妃挟持到此!” 男子抱起圆圆就跑,南木国的女子真轻,长得好看却这般瘦弱,不似西金国女子的健康丰润,个子高大。 纵身落在船舫上,将袁圆拉入内舱。 官兵在桃林里转了几圈,没瞧见人影,唯见护城河上有艘豪华船舫。 二皇子看着面前的少女,记得当年劫持沈少夫人时,险些造成流产。而她从最初的欢喜,到现在的平静,她是个怎样的女子,没有大喊大叫,居然还与他谈条件。五百亩良田,茅屋五十座,这些都是小事,只要她能为西金国纺出上等绸缎、布匹,就不虚此行。 “告诉我,你是西金国的几皇子?”听他们三人说话时曾经提到皇子,是几来着,对数字的读书有些糊涂:“有什么想法你只管告诉我,素来最讨厌阴谋诡计。” 男子浅笑:“太聪明会死得很快。” 对呀,如果织成锦缎,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不得不防,最好只给他们制成普锦,唯有这样云锦、霞锦、雪锦在西金国才有市场,如果他们建成的锦缎比雪锦更好,这该怎么办,真是个难题。 真是要命,希望被人搅了婚礼,将自己劫走,而今身陷西金国的野心之中,难以逃身。帮,会被南木国人骂叛贼;不帮就会像杜二公子、沈少夫人那样被囚西金国都城。 晚春的风拂过,杨柳轻扬,波光粼粼。 袁圆推开窗户,希望能被岸上的官兵发现,相隔的距离太远,护城河面虽不宽,可他们足看不清里面。红盖纱已失,袖中还藏着桃花手帕。 “多美的新娘子,不若嫁与本殿下。” “美你个头!”她飞起一脚,踹了过去,用纤指刮着他的鼻子厉声道:“姓金的,我可告诉你,别打本姑娘的主意。否则,吃不了让你兜着走!” 男子又是灿烂一笑:她的性情还真特别,不喜欢珠宝,不慕荣华,而且还显得活泼可爱。 “不许笑!”窗户这么大,岸上的人硬是就没往里看,西金国的人洋洋洒洒出现在众人面前。 男子止住笑,脑海中掠过一个小姑娘的影子,白净的皮肤,虽是粗布衣衫,却极干净合身,扎着两个羊角小辫,眼睛明亮……像一个可爱的瓷娃娃。 终于,有几个官兵望着河道上的船舫,隐约看到一抹红衣。 “去年此门中,桃花醉人红。人面何处去,桃花笑春风。”袁圆灵机一动,哼唱起来。 男子快速地关上窗户。 她的声音更大了,唱罢一遍,就轻吟着:“桃花醉人红……” 如果姜羲迅也在附近,他自然会明白,这是她给他的暗示,如果不在,便是天意。只是她还不会任命运摆弄,怎么会想到竟然有西金国的人出现,还将自己劫走了。不过也不是白劫的,因为她知道杜二公子、沈少夫人的下落。这两人都是云锦、霞锦的纺织高手。 喧哗的英王府沉浸在喜庆之中,虽有官兵追寻袁圆的下落,可是已经一整天了,夜色谰珊,依旧毫无音讯,过了今夜,寻回她便显得渺茫,即便她再回来,又将如何面对。 羲迅已有七八分醉意,推开为袁圆准备的新房,里面空无一人,伶俐与小翠坐在门外,一个托着腮帮,另一个无精打采。袁圆是韩家嫁出门的表侄女,虽未与自己拜天地,却已有婚约。 当乞丐闯入迎亲队伍时,突然就出现两个蒙面人,他们先劫胡玉好,揭开盖头转身就离开。最终被劫的却是袁圆,那两人的武功奇高,体形彪悍,与丝州杜二公子失踪时的情形相似,都是在娶亲路人曹到袭击。 英王府侍卫头领站在院中:“启禀王爷,还是没有袁妃的下落。”“有百姓说看到劫匪带一个红衣女子进入桃林,就是没人影……” “没人影?”天色已经近四更了,袁圆清丽动人,楚楚怜人,哪个男子不爱、不会动心。“没在周围搜搜?” “桃林里有几对男女,问过了,没人瞧见。”“护城河上有艘官舫,里面的女子唱着奇怪的歌。” “怎么奇怪?” “去年此门中,桃花醉人红。人面何处去,桃花笑春风。”“她总是重复地念那句桃花醉人红……属下觉得奇怪,就望了一眼,那船舫好像……好像……” “啊——”伶俐与小翠大叫起来:“是小姐!” 羲迅更是欢喜,担心了一天,七八分醉意醒了大半:“你为什么不早日通报?” “王爷,午后你就醉了,属下是想通报,可黄昏后你又与胡妃娘娘洞房……”侍卫头领支吾着:人家洞房敢去打扰吗?都道天大的事不要扰新婚夫妻。丢了一个,不是还有一个吗。 小翠脸上漾起笑容:“王爷,你不用担心小姐。小翠虽然跟她的时间不长,但是知道她的性情。不会有事。” “官船是何人所有?” 侍卫头领支吾着:“好像……好像是长宁王府世子。” 第18章 “长宁王世子?”怎么忘了,南木国里只有长宁王敢与皇族较劲,手握数十万雄兵,皇上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近来又一再进言,要求册秀妃为后,被皇上压下,三月就听说长宁王世子打造了一艘豪华船舫从运河进入京城护城河,整日沉迷酒色。 “更衣,本王要亲往长宁王府别院!”羲迅轻叹一声,长宁王的胆子越来越大,竟敢教唆儿子抢夺王妃。 罗泰抱着美人,正在高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不待发作,管家道:“世子爷,英王驾到!” 推开美人,坐直身子:“还让不让人睡了。” 羲迅看着衣衫未整好的罗泰:“罗泰,你的船呢?” 罗泰笑道:“英王殿下,来晚了一步,三日前就已经卖了。是位西金国商人,出手阔绰,我要价三万两,他给三万五千两银子,西金人就是有钱……” “卖了?那人住在何处?你可知道?” 罗泰肯定的点头:是因船而来,还是为商人而来。“有事么?” 伶俐大声道:“我家小姐,就是英王府的袁妃今日被人劫走。有人看到她在那船上。” 闻到此处,罗泰满头大汗,那些若不是强盗,青天白日竟敢劫持王妃,这可是大罪。英王羲迅是当今皇上羲远的同母兄弟,自幼一起长大,这不是要命么。“管家,管家……”“王爷息怒,当日我们卖船收银子时是管家到那商人府上取的,他应该知道。” 长宁王府别院的管家罗耐领着众人浩浩荡荡来到城外一处山庄,里面传狗吠之人,羲迅一声令下,快速地将山庄围了个水泄不通。 西金国皇子翻身起床,隔壁房住着袁圆。 “启禀二皇子,南木国的官兵将山庄围住了。”庄主弯着腰,“山庄有通往外面的秘道,请二皇子跟属下尽快进入秘道。” 金乙烈抓住外套,敲了两下房门:“袁小姐!”里面没有反应,推门而入,狗吠成团,她竟然躺在床上睡得香甜,早将一切烦忧抛于脑后。 “官爷,官爷……有事吗?”管家的声音越来越大。 金乙烈揭开被子,弯腰将她从床上抱起。 “啊——”惊叫一声,睡得正香呢,就被人这样抱在怀里,昨夜伤心了许多,近四更天才睡,才闭上眼就有圣旨,接下来就是几个时辰梳妆打扮,她都累死了,不过近四更天,竟被这样一个男人抱在怀里,都快被吓死。“喂,我的衣服,我的衣服……” “逃命要紧!”金乙烈道。 这可是他逃命,自己的救兵到了。“我自己走!” 一着地,她飞快地抱起衣衫,可是光着手臂,总不能让她这样出去吧。 “还管什么衣服、首饰,快跟我走!”金乙烈拽住她。 怀里捧着一件雪绸嫁衣,外纱还没来得及收拾呢,边走边将嫁衣套在外面。 金乙烈一急,将她打横抱在怀中:什么时候了,她还如此磨蹭,说来也怪,今日的行动如此诡秘怎会被人识破。 来到书房,庄主转动书架,里面出现一条地道,撑着蜡烛。 羲迅等人进入山庄,在一间厢房里,发现了圆圆的长纱、首饰,伸手一摸,被窝还是暖和的。“人刚走!”她与他就这样一再擦肩而过吗?注定了他们终究无缘,西金国为什么要劫袁圆。 伶俐与小翠焦心地看着这些物什,在枕边发现了圆圆的锦帕:桃花醉人红,角上有绣了一朵蓝色的梅花,中间有个不大的“袁”字。 “王爷,有张纸条!”伶俐移开锦帕,下面竟有张纸条。 羲迅快速地打开:“英王,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找到这里来。他们并不会要我的命,不过圆圆想托你转告云锦杜家、霞锦沈家,杜二公子、沈少夫人被西金人囚禁在……” 字迹匆忙,似乎当时被人发现了什么,她不得不中断,字是用血书写的。微颦着眉头,西金人早就在自织锦缎已经有近十年了,这五年来逾加疯狂,越不能成功,越是气恼,难道这就是他们劫袁圆真实的用意,要她织锦。 “王爷,小姐都说什么了。”小翠问。 羲迅将纸条揣在怀中,手里捧着她留下的锦帕:杜二公子已经失踪五年了,他们亦会像囚禁他一样将圆圆囚禁,依她的性子,又怎么会甘于被囚。如果真被囚禁,她定会忧郁而亡。 “搜——不放过任何角落!” 秘道里。 仿佛什么东西掠过屁股,她扬起巴掌,“啪!啪——”就是两下。 金乙烈将她放在地上:“为何打我?” “可恶!你敢吃我豆腐,自然讨打。” “我吃你豆腐?”他堂堂西金国二皇子会吃她这个小女子的豆腐,身边美女如云,虽然喜欢她,不屑用这样的方式待她。 “啪!啪!”黑暗的角落里,窜出来一个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手舞足蹈,拍着巴掌:“好玩,好玩……” 庄主苦笑着:“皇子息怒,这是在下的疯弟弟,自幼便是如此。前些日子不知怎么被他知道这条秘道,时常装神弄鬼……” 疯男子将手指放在嘴里,细细地打量着红衣少女:“美人姐姐……美人姐姐……” 这是什么疯子,什么都知道,至少他懂得夸人漂亮。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圆圆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头发凌乱成一团,衣着锦缎却已扯破且肮脏不已。 金乙烈可没心思与疯子说话,拽住圆圆往那边去。 疯子跟过来:“美人姐姐……美人姐姐……” “乖,姐姐喜欢你!”他虽是疯子看样子并不算太糊涂,或许能帮自己一把。 “美人姐姐……” 几个人很快出了秘道,站在外面,十丈之外便是官道,张望四周也看不到任何的山庄,只看到一座不大的山坡,是那山坡遮住了山庄。 “皇子殿下,你看下一步我们是不是回船?” 圆圆拉着疯子,用手轻轻地替他擦着脸上的污垢:“乖乖的,姐姐很冷,衣服都忘在屋里了。帮姐姐去把衣服拿来,山庄里如有人问你……”她张望着四周,此刻金乙烈与翡翠山庄庄主正在说话,“山庄里如有人问你,就把他带来。”“嘘——” 疯子也学着圆圆的样:“嘘——” “这是我们的秘密,不告诉那两个人。”她指着金乙烈与庄主,“乖乖的哟。” 看着面前红衣女子,这是他很多年来见到的第一个漂亮姑娘,而且对他也好,还给他擦脸上的污泥。 “快去!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这种颜色的!” 金乙烈猛地抬头:“袁小姐!” 疯子听了圆圆的话,奔奔跳跳往回走。 越想越不对,行动隐秘,怎么会被官兵找到翡翠山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圆圆留下什么了记号。也不可能呀,他们的轻功那么好,白天船舫都没发现。船舫?对,她总是唱那首奇怪的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桃花醉人红。 “你最好不要给我耍花样,否则,离死不远。”金乙烈厉声道。 她才不屑一顿,如果真的成了他的累赘,还不如现在就将她放了。四更后,夜风很凉,她打了个寒颤,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这个疯子去了那么久还没来,不该是早把自己忘了吧。 金乙烈站起身,从身上脱下外套,递与她。 “不要!”她愤怒地推开他的手,连退数步。 “圆圆……”他有些生气,将外套披在她身上:“你若病了,我可不会照顾人。只好将你杀了……”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还如此暖昧与亲热。 总说他如何喜欢杀人,动不动挂在嘴巴,她瞪了一眼,坐在离他们丈许远的大树下。从最初的希望到现在的失望,她已经不抱幻想了,那个疯子早就忘了吧。 “再坐会儿,等官兵走远了,我们再回去。”金乙烈道。 “殿下,这样太危险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气定神闲:小窥了袁圆,原以为她会接受现实,对英王毫无感情,也对这桩婚姻不满,关键时候却指望英王来救她。女人的心思真是难懂,既然不喜欢就该远离,为什么要希望于他。 疯子从书架后的秘道上去,像一个快活的孩子,咦咦呀呀地哼唱着。 “站住!”刚出门就被两名侍卫抓了正着。 看着身边陌生的人群,疯子大叫起来:“我是乖孩子,我是乖孩子……” 被两名侍卫押往花厅。 十余名西金国家奴被捆缚得严严实实,有几人面部通红,似被毒打过。 疯子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红纱上,突然忆起圆圆说过的话,大叫一声:“衣衫!”扑到桌上抓住红纱就不放。 伶俐与小翠使劲拍打他的手,他就是不放,大声喊道:“美人姐姐冷……美人姐姐的衣衫……” “等等!”羲迅看着疯子:“美人姐姐?她在哪儿,带本王去。” “嘘——”疯子张望四周,学着圆圆的样:“不要让那个人知道,这是秘密。” 羲迅看着周围,他指的是谁。 疯子大叫起来:“大哥,大哥……”“不见啦!美人姐姐说喜欢我。” 小翠浅笑着:“乖哦,告诉我,那个美人姐姐在哪儿,带我们去,好不好。”“我们是好人,正在找美人姐姐。” 疯子将手指放在嘴里,眨着眼睛:“美人姐姐说让我带你去。”手里依旧捧着大红纱,往书房走去,转动暗门,地下出现一条秘道。 “啊切——啊切——”圆圆隐隐听到低沉的脚步声,不敢肯定,佯装受凉,连打喷嚏,捂住嘴巴,连张锦帕都没有,真不方便。 金乙烈深情地凝望:“受风寒了?” “外面太冷了。”“金乙烈……” 他吃惊:她既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对不起,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听得懂西金语言。”圆圆站起身,小时候西金国南方的蝶城可真是个好地方,方圆数百里如诗如画,到了春天蝶城就包围在花海之中,漫山遍野的杜鹃、山茶,红的、粉的美丽极了。言毕,她欢快地哼唱起那首蝶城民歌,那里的小伙伴大多都会唱。 第19章 “你……你到底是谁?”金乙烈逾加不解,还以为她真的很聪明,原来她一早就懂西金语,而且还会唱西金歌少为人知的民歌。 “蝶城春天美如画。温泉是琵琶,和着情歌飘……”圆圆用南木国的语言动情地念着。 “你到底是谁?”金乙烈厉吼起来,怪不得第一次见她就觉得似曾相识:“你是……是哭儿?” 这一回换成她吃惊:“你……知道我绰号的不多。” “哈——你真是哭儿,真是她吗?”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他寻找八年的哭儿居然近在咫尺,还对她如此凶,快速地揭开手臂:“这个……你还记得吧?” “半只蝴蝶烙,你倒没事,我因那半只蝴蝶烙差点连命都没了。”“因为蝴蝶烙我生了一场大病,母亲为了替我治病,典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迫于生计,只好带我离开花泉寨,母亲一路给人浆洗衣衫,闲下来时靠替人缝衣刺绣为生……” “快!”突然传来人的吆喝声。 圆圆怎么会知道,金乙烈竟是她儿时的玩伴,蝶城的童年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候。家里穷是金乙烈替她交了私塾的学费,才有幸能上学:“狂子哥哥,对不起,我让疯子叫人了……” 她一声狂子哥哥,更确定她便是他朝思暮想的哭儿。“你……” “你快走吧。南木、西金乃是世仇,如果你被抓住会没命的,你快走吧。”圆圆催促着。 “不,要走,带你一起走。” 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也有太多的好奇,她怎么会叫另一个名字,他们不是相约好了,她永远叫哭儿吗?小时候的她,特别爱哭,哭起来的模样楚楚怜人,声音很好听,正因为爱哭她的声音略带沙哑,却极富磁性。 打横将她抱在怀中:“我找了你八年,几乎每两年就将蝶城翻一遍,一直没你的踪迹。这次,我怎么也不要放过。” 那时候,自己只知道狂子哥哥家很有钱,却不知道他竟然是西金国的二皇子。她含差带娇地凝望着:“狂子哥哥,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 “不晚,你一天没与他拜天地,就不算是他的人。无论多艰难,我都会带你离开这里。”金乙烈深情地看着月光下洁白的脸,月光洒在她的脸庞圣洁而无瑕,八年来,他常常幻想着长大后的哭儿会是什么样子,与他想像的一样:她很美。 “抓住他!”羲迅大喝,数十名官兵紧紧将庄主与金乙烈围在中央。 将怀里的女子放在地上,他极其温柔地说到:“哭儿,打架是男人的事,你不要管了。”从怀中掏出白绫,看着越来越小的包围圈,将手缠住,突然他双臂一挥从侍卫手里夺下两把明晃晃的剑,递与庄主。 圆圆站在两个男子的中间,刀光剑影,只见金乙烈挽着漂亮的剑光,招招致命,下手迅捷。他的师父可是西金大内第一高手,当年金乙烈求师父授了圆圆一套最简单的十二式剑法,令她受益无穷。与罗馨比剑的时候,她总能获胜,父王曾令她传与罗馨,可罗馨虽聪明,却怎么也学不会。直到今天,圆圆都不知道那套剑法的名字。 “啊——”两手难挡敌众。 金乙烈左臂受伤,恰巧划在那半只蝴蝶烙上,鲜血直淌,随着手指滴在地上。 那不是普通人,那是圆圆儿时的玩伴,曾经呵护她、照顾她的大哥哥。突然,她转过身,迅捷地从侍卫手里夺过宝剑,侍卫发愣,她是怎么夺过去。 “住手!”她高声大喊:“住——手——”怀旧、念情,不能恩将仇报,只为狂子哥哥儿时的情义,也不能让他丧命异国他乡,她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一点点地逼近:“英王,他们若再不住手,我就死给你看!” 她疯了吗?不是正期望自己来救她,怎么反倒帮起外人来了。“停——” “让他们走!” “不行!”英王说得肯定,今日他丢了这么大的面子,岂能说放就放,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说不准她便受人凌辱。 “让他们走——就算为了南木国,你必须让他走。” “不行!” “他……他们是西金国特使,虽然劫了我,却以礼相待。如果他们有何不测,战争就不可避免。”“所以,必须放他们走。他们远道而来,只是想和亲。”她一着急开始编起谎话。 羲迅推开周围的侍卫,看着她的脸:“圆圆,你若敢骗本王,定不饶你。” 金乙烈从来没想过暴露身份,从怀里掏出西金国令牌,背面果然用两种文字刻着一个“使”字:“袁小姐说得没错,我们的确是西金国前往贵国的特使。” 空气停滞,找了一整天,如今对方竟然是西金国特使身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南木国素以礼仪之邦著称,对来访的特使自然不能刀兵相见。 圆圆指着金乙烈的淌血的手臂:“你……” “哭儿,不替我包扎伤口了?你小时候可是最擅此事,总喜欢打成漂亮的蝴蝶结。”金乙烈就是要当着英王的面告诉他:这个女人爱的是自己,他才是最爱她的人。将绑在手上的白绫递与圆圆。 “咳——”英王捂着嘴巴。 “小姐,让我来吧。”伶俐理解,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原以为劫持圆圆穷凶极恶,不曾想他对小姐还真是温柔体贴,即便与人打斗也处处留心小姐,才会被侍卫所伤。 金乙烈上过战场,什么样的大局面没见过,岂会被这点小伤所左右,只是伤到蝶烙。“英王,翡翠山庄乃是我西金国商人的山庄,明日清晨我会移居行馆。此次前来,是为大皇子金乙然殿下迎娶南木国羲娥公主。” 羲娥是当朝唯一的一位公主,虽是身份卑微的嫔妃所生,但一直是太后带大。太后对这位公主比对两个皇子更亲近,还有位二皇子运王羲迎。 谁都知道西金国金乙然素来不被皇帝喜爱,相比之下那老皇帝更器重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一则二皇子、六皇子是皇后所生,二来这三位皇子文治武功在西金国都极有名。西金国皇帝子嗣较多,公主六个,皇子八人。 金乙烈心中得意,托起圆圆的下巴,暖味地说到:“美人,今夜把本使侍候得不错。” 英王捏紧拳头,他这是什么意思?圆圆已经失身于他了吗?即便是,就算终身都不碰她,也绝不让她离开英王府。 “来人——回府!”转身走了几步,“特使大人,行事不要太鲁莽,免得给西金国抹黑。” 金乙烈揽住圆圆的纤腰:“就不许我再说点什么?” “走开——”她从他怀里挣脱:莫名,他不是这个样子,一直待自己彬彬有礼,突然间又说那样奇怪的话。英王早已生疑,竟然当着众人抱她,别人会怎么想。被他抱过、搂过,如果她还执意说什么也没发生,谁会信。 “哭儿!”金乙烈拉住她的胳膊,深情地说到:“等着我!我会娶你——” 他也是皇子,也摆不了妻妾成群,西金国皇室更夸张,男子十二岁就能娶妻生子,她离开蝶城花泉寨时他已经有两个妻子了。八年,只怕儿女成群绕膝,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对金乙烈,他只是她心中的哥哥,儿时留下美好记忆。 英王停住脚步,看圆圆与西金国特使纠缠:她已失身于人,这一辈子休想让他碰她。如果说还爱她,他岂不太没有面子了。 回到英王府已过五更天,东方露出鱼肚白,远处传来雄鸡报晓声。 英王坐在圆圆的房间里,小翠与伶俐相继回房歇息,两人相对无言。 “王爷,你该去胡妃房里歇息了。”胡妃是正室,按照规矩如果当日同娶两妃,洞房花烛他应该留在正室房中。 “本王有话要说,说完就走。”羲迅回来的路上便已经想清楚了,他仪表堂堂,文武兼备,乃是皇族中最有才华的人,岂会爱残花女子,但话不能这么说,太直白也会太伤人:“本王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无拘自由……唯独不能爱你。” “不爱我,为什么娶我?”这正是圆圆想说的话,可是她不想让英王看中自己的用意。 羲迅舒了一口气:“两年前,本王便有心怡的女子。你与她有八九分相似,浅蓝色的长衫,乌黑亮丽的长发,站在湖水边与桃花相映——美伦美奂……”他说的是长宁王府的罗馨,当年在桃花林里,她举止高雅得体,看桃花飞舞,当所有的秀女都欢呼雀跃时,唯独她安静得像个世外仙子。“不曾想,她竟然做了皇妃。因为你像她,所以本王才决意要娶你。往后本王若来你房里,也只是因为想她,你什么也不要说,只需要静静地坐在那儿就行。” “很好!”圆圆苦笑:“既是如此,就让圆圆与王爷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吧。若有朝一日王爷累了,不想见到圆圆,就请告诉我一声,让我离开王府,那么我会感激不尽。” 羲迅朗声道:“早点歇息!” 这不是自己渴望的结果吗?为什么隐隐感到悲哀,嫁了一个自己不爱,而他也不爱自己的男人。幸福简直就是奢梦,遥不可及。不想了,也勿须想,他不是有正室胡妃吗?也许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次日醒来已是午后,王府里冷冷清清。 午饭是在自己的桃轩吃的,听伶俐说,今儿一早英王就带胡妃回娘家去了。两个出门时说说笑笑,恩恩爱爱…… 伶俐替圆圆抱不平,依小姐的容貌、才华处处都在胡玉好之上,可王爷居然只陪她,而将袁妃晾在一边。 “小翠,告诉巩大爷,我要在北城布粮济灾民。从我首饰盒里先取二百两银子交给巩大爷,让他去买粮食。再买五十口砂锅,三百只碗,不用太好的,但定要实用。” 那些灾民可都是小翠的乡亲,从边境到京城,大伙一路上走了几个月,早已经像一家人了。听小姐如此说,心中满心欢喜,对小姐的感激之情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小翠替乡亲们多谢小姐!” “不用谢,这才刚刚开始呢,既然他们无家可归,我会设法在京城郊外买块地,替他们盖座茅屋……” 伶俐瞪大眼睛,小姐自从进京之后,变得神秘起来,小翠对她简直就奉若神灵,而她也异常信任小翠。“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二百两银子呢?” 她睡着的时候,两个丫头已经把嫁妆、首饰之类的替她整理好了,还真是丰厚呢。“用嫁妆多救几条命。” 依旧是以往的打扮,不同的是,她的身后多了一条头纱,直垂到腰身,显得娟秀清丽,飘逸脱俗。 从昨儿开始,雪锦庄就完全属于自己了,坐在院子里粗略地估算一下:两日时间就净赚了一千多两银子。 “小姐!”小翠欢喜地奔过来,“阿铁伯他们搬到袁宅住了。一个时辰就把锅碗都备好了,另外还有粮食也买好了。”“不知是谁多嘴,土地庙的灾民都候在北城门呢。阿铁伯问小姐,是今天发粮还是明日再发?” 他们定是饿怕了,否则不会这么快:“我身上还有十两银子,全部买成馒头,我一会儿就去北城门发馒头。” 第20章 张师傅闻到此处,脸上露出喜色:天下富而不仁的人大有人在,像袁小姐这样心系灾民又如此费心的少之又少。自己也曾想过布施,可是一家老小有七口人,都等着他拿薪水回去。“小姐,人手够吗?要不我让家里的老婆子、小子闺女过来帮忙?” “张师傅有心了。明日已时让她们先到英王府门口等我。”圆圆站起身:“张师傅辛苦了,我先回去了。” 张师傅望着圆圆的背影,轻缓地点着头,这女子待人和善,没有半点傲气,更难得有副济世救难的心胸与善良。 阿铁伯特别热心,带着他的儿子、徒弟到处跑,待圆圆来到北城门外时,空地早已经坐满了人,竟有五百人之多。她去过土地庙,那里最多也三百来人,听人说京城郊外到处都有战乱灾民,加起来得有二千多人。边境到京城,一路上都能瞧见死人,有活着亲人的,草草掩埋亲人后就快速赶路。 战争猛于虎,西金国强占他们的家园,他们又不肯屈服于西金国才扶老携小来到京城投靠,有远亲的早去寻亲,这些都是没有亲人的灾民。稍有余钱的做小生意维持生计。 “阿铁伯,馒头不够,我身上没带银子,让人先去巩大爷那儿支上几两银子,多买些馒头。”圆圆走下轿子,手里提着馒头篮子,伶俐也拿了一只。 “乡亲们听明白了,明日每人可领半碗粮食,每六人一口锅,三只碗。今晚你们回去之后先结队。”“明日辰时发粮,大伙不用来得太早,当然也不要太晚了。请大家排队,领到的早些回去歇息……”圆圆每过一会儿就重复一遍。 虽然只是一个大馒头,但足可以让他们填肚子。 近一个月来,这样的事圆圆没少做,以前只是给土地庙的灾民接济,而今却换成了所有的灾民。只所以是发粮,发锅,有了锅,他们去捡柴,还可以挖些野菜充饥。 虽说是五六百人,可后面的人越来越多,圆圆甚至把自己头上的首饰都变卖了。就像阿铁伯说的,买馒头太贵,可以让人在袁宅里蒸馒头,这样会省一笔银子。圆圆当时就同意了阿铁伯的建议,要他在灾民里找几个会做馒头的人。 回到王府,圆圆、伶俐、小翠三人累得直不起腰,浑身又汗又臭,衣衫全是污渍,这些灾民拿馒头就是了,有的还抱着你的腿,有些孩子居然会冲在你脚下大哭大叫,这样一来,她们就多给一个馒头。 英王与胡妃没回来,听说胡府设了丰盛的酒宴,怕是要晚些回来。胡妃的兄长胡玉成从边关回来,正留他们夫妇除天吃酒。 三个人各吃了两碗粥,泡过香汤各自回房歇息。 “啊——”圆圆大叫起来,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今儿不是要放粮,只怕到辰时:“快起床啦!”一边整衣衫,一边推开窗户:“伶俐、小翠,快起来啦!” 迎上小翠得意的笑容:“小姐,我以为你还睡不醒了呢?轿子已经备好了,要不喝碗粥再出去?” 小翠转身从自己房里端过一碗八宝粥:“温度正好,你先喝一碗吧。刚过辰时,不要紧的,我已经让张大婶一家去北城门帮忙了。你不去我奶奶和阿铁伯都不会开始放粮。” 圆圆随便将头发一拢,桃轩有一位老妈子专程守院打扫卫生。看她们主仆三人匆匆匆忙忙出了桃轩,真是的,半点不像王妃,整日比王爷还忙。 北城门外黑压压一大片:“天啦——”小翠目瞪口呆,昨夜发馒头时还只有五六百人,今儿一早竟然就有一千多人了。 圆圆摇着头:这样不行,金山银山也会被吃垮,边关战事吃紧,丢了城池就意味还有灾民过来。好在她早就意想到了这样的结局,出门时多戴了几样首饰,从头上摘下三样:“阿铁伯,去把这些东西典当了,再与铁三、铁四买些粮食、砂锅、碗。” “小姐,这可是你的嫁妆。”伶俐疼惜地看着,这些东西都是老夫人、将军夫人、侍郎夫人特意为她准备的。 “阿铁伯,别典当便宜了,告诉当铺的人,就说这是英王府袁妃的嫁妆,如果不吃灾民血泪的话,多给些银子。死当!”不是不让人赚钱,而是看在灾民的面子上也不能多赚钱。 午时后,才发了一半的粮食,阿铁伯忙着四处买锅,几家卖锅碗的小铺子都被他买空了货,当然贵重的厨具还是没少,只是这样的砂锅、瓦碗已经没有了。 雪锦庄的张师傅见这边忙不过来,也叫了几个热心的乡亲过来帮忙。 北城门外,排着长长的人龙,时不时有人运来粮食、锅、碗。 近黄昏时,粮食发完了,还剩两筐子锅碗。阿铁伯吩咐几个徒弟将锅碗运回袁宅,大伙都累得直不起腰,圆圆筋疲力尽,此时才忆起连午饭也没吃,一直在此处忙碌。 “表妹……”城门口站着一对男子,两人皆疼惜地看着圆圆:“你发粮济灾,怎么也不唤我们来帮忙。等我们听说时,你这边已经快结束了——”兄弟二人已经在北城门外看了许久,所有人都在议论,圆圆为了济灾把自己的嫁妆都典当了,光今儿一日就花了一千多两银子。 “别说了,别说了……”“真不是好活,我要回府睡上一觉。明日还有要事呢……”圆圆摇着手,今儿连王府的轿夫都帮忙,从来就没如此累过,总是事完之后。 圆圆坐进轿子,摇摇晃晃竟然就熟睡过去。 “袁妃回府喽!”看门的家奴大唤。 今日黄昏,英王夫妇进宫谢恩,太后娘娘对袁妃的举动大加赞赏:这样大情大义的女子才是我皇族的好儿媳,居然把嫁妆卖了济灾民,值得嘉奖。又将英王羲迅数落了一顿,人家忠为皇室,怎么能因她是侧妃就不带入宫。 羲迅、胡妃从花厅出来,看着三女个个走路都没劲。 “王爷、王妃娘娘,什么也别说了。”“我们……只想喝点醋汤开胃,然后再吃一大碗玉米粥、一碟泡菜。没想到这就是幸福,虽然辛苦却很快乐。”“伶俐、小翠,你们说,今儿是不是很快乐?” “是,小姐!”伶俐弯着腰。 胡妃微颦着眉头,今儿被太后一说,自己还真没了正妃的面子。回来后就令两个兄长着手去采购了,明儿她也要来过发米济灾,比她阔绰,每人二斤粮食。 “啊——榴嬷嬷!”圆圆顾不得仪态,一把抱住老妇人,早就听说了,榴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宫人,是看着英王长大的:“真好呀,像抱着母亲的感觉。”“榴嬷嬷,昨儿那小菜真的很香,能劳你再给做一碟吗?我今儿连午饭都没吃呢……好不好?” “袁妃,袁妃……”榴嬷嬷快速地推开她的手:浑身都是汗味,衣衫脏得不太样子,欲怒想笑,还真是个孩子,居然对她又搂又抱的:“你们回桃轩歇息吧,一会儿我令人送过去。” “榴嬷嬷你真好!”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小时候她最喜欢与母亲玩这种游戏。 榴嬷嬷总是板着脸,可对袁妃竟然不忍太严肃,心中一股暖流淌过。 英王轻咳一声。 圆圆灿烂的笑着:“王爷、王妃,奴婢该回房歇息了。明儿见……”“哎哟,明儿还有事呢……” 英王见她累成如此狼狈,又好笑又疼惜,她竟然连严肃的榴嬷嬷都能打动,真不容易。看样子榴嬷嬷也因为太后对她的夸赞,对她另眼相看。 待榴嬷嬷派人将粥送到桃轩时,三个女子扒在桌上都已经睡得香甜、沉着,犹豫片刻还是将她们三人唤醒,各自吃了碗粥,也没泡香汤,倒头就睡。这袁妃哪象大富人家的女子,干活不要命,不管不顾的。 次日辰时,圆圆翻身起床又是尖叫一声:“啊——”“我竟然没洗就这样上床了?” 小翠与伶俐听了她昨日的惊叫,今儿推门进来:“小姐,又怎么了?” 她打量着两个丫头:“你们洗过澡?替我准备香汤。”看着右臂上半只蝴蝶烙,往事历历在目,童年的记忆总是最清晰、最美丽,一点一滴都感染着她的心。 湿漉漉的头发披至腰身,穿了件粉色纱衣,看伶俐与小翠站在井边洗衣,心里痒痒,挽起衣袖与她们嘻闹到一块儿,动作像浣纱。 小翠看得痴了:这是清衣服吗?怎么看像是跳舞。 “青青花溪水,悠悠纱女心……”圆圆哼唱着明州浣纱曲。 伶俐直起腰身:“小姐不同于其他女子,往后令你吃惊的地方还多着呢。” “吃惊的地方?”小翠不解,的确她从来不知道圆圆洗衣服的动作如此优雅。 不远处,两名男子正含笑凝望着这边的三个少女,衣衫合体,个个如花,尤其粉纱少女有一种超脱世俗的清丽,还唱着动人的曲子。 圆圆见小翠吃惊,扬起手里的衣服用水溅在她脸上:“发什么痴呀?” “小姐!”小翠用手浇她,却落了伶俐一身。 三个女子闹成一团,嘻笑着,在井边追逐着。 “啊——鸟,好多好多的鸟……”圆圆望着天空,优雅地展开双臂,迈着舞步,跳起美丽的舞蹈:“啊——啊——啦——啦——”哼着《海阔天空》的曲子,她摇曳着舞姿,倾情地飞舞,像一只快乐的鸟翔游天空,又似鱼在海中畅游。 “大哥、二哥!”胡妃轻唤着,望向后花园:袁妃正翩翩起舞,两个丫头笑望着女主子。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只以为她是名利商人,不曾想有一颗济世之心,还如此多才多艺。自己虽是大家小姐,琴棋书画皆通,不会跳舞,更不会料理,听人说这袁妃样样拿手。 “她是……” “袁妃。还以为她又出门了,不曾想还在王府。”胡妃道:“王爷正书房等你们。” 胡玉功回首凝望:真是个天人般的女子。羲远身边共有四大御前侍卫:韩瑁、胡玉功、钱渐生、武仲棠。 羲迅留胡氏兄弟在王府用宴,派人去请圆圆,却听桃轩老妈子——枝嬷嬷说:带着两丫头乘轿出去了。说要回韩府回娘家,还七忙八乱的凑银子要去采购礼物。 “王爷,你不能总是这样放任她,看看成什么样子了,出门也不打声招呼。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们都不知道。”胡妃不悦,实在看不得她任由妄为的样子。 “罢了,她的性子本王了解。本王答应过她:给她无拘自由。随她去吧!”羲迅竟莫名地对圆圆升起一份愧意:回门他未陪她,进宫未带她。而她似乎已经真的接受了有名无实的夫妻。 “王爷、姐姐,你们不觉得袁妃与宫里秀妃长得很像?”胡玉功问道:不会是没人这样告诉过他们吧。“我听到一个传言。” 羲迅无语,胡妃也是不想理睬,她这个弟弟只有十七八岁对什么事都好奇,他的话就装作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