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道主》 第一章 花烛夜 徐振云睁开双眼,只觉眼前的木屋异常陌生。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古典什锦花窗,窗上贴着刺目的红色“囍”字。 紧邻的拉伸式木门同样被漆成喜庆的红色,门前则是一对精致的五足黑木熏炉。 细烟缭绕,逶迤千变,夹缠着淡淡馨香,似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冲淡了室外嘈杂的声音。 这是哪儿? 徐振云茫然转身。 身后一米左右是一扇宽大的云母屏风,上面绘着精致的“鸳鸯戏水”图画。 跨过屏风,显在面前的是一张“床中套床”结构的海棠花围拔步床。 细密的青白珠帘卷起,中央小床上端坐一人,穿着一身大红吉服,身形窈窕,青葱素白的双手横陈膝盖。 鲜艳的大红盖头遮住面容,令人生出无限遐想。 新娘子!? 徐振云猛的低头,发现自己也是穿着一套红黑相间的古典礼服,头戴纱帽,神似古装剧中新郎的打扮。 我是新郎? 什么时候开始的剧本游戏? 浑浑噩噩中,徐振云目光发散,视野却为之一宽: 靠床的黄梨木梳妆台上摆放着一根细长的玉如意,床上、屏风上、梳妆台上、还是燕几上,到处都贴满“囍”字。 北向床尾开出一个窄窄的小间,青布帘遮挡。从下方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只刷着红漆的崭新马桶。 室内四角,悬吊梁上,共有七八座小型的烛台灯盏,蓝焰跃动,光影摇曳交错。 突然,一个念头直插徐振云的大脑,楔入灵魂深处: 穿越了…… 徐振云。大晋仙朝,神都直辖南阳县,玉华坊徐家。 父亲是品阶不明的修道人,因为十六年前的“神都动乱”亡故,一年后母亲因病去世。 徐振云刚刚年满十八,因为在武道上颇有天赋,自十二岁起走上“道学”之路,于白石武馆脱产习武,迄今已有体术八段的修为。 只要晋升体术九段,就有参加国朝大选的资格…… “等等,床上的新娘和自己的打扮,又是怎会回事?”眼前摇曳的蔚蓝灯火,将徐振云带回现实。 这个念头浮现,脑海中对应记忆立刻清晰。 徐振云猛地愣住了——竟然是真的! 正如屋中陈设宣示,今天是徐振云的新婚之喜,洞房花烛夜! 徐振云呆若木鸡。 随后头脑中一阵翻涌,前因后果浮现。 徐振云之父徐奉志,当年结交一位挚友冉大洲,二人义结金兰。各自儿女出世之后,某一日酒后许诺,定下娃娃亲。 因为两家交情深厚,再加上少年时的徐振云和冉楚楚青梅竹马。所以徐奉志虽殁,婚约却不曾动摇,一直存续至今。 在徐振云成年后不久,今日结成正果。 …… 信息消化,徐振云驱散迷茫,瞬间的欣喜之情压倒了对“穿越”的震惊。 冉楚楚可是个颜值出众,性格温柔的姑娘! 家族聚会中,大伯、三叔,四叔每每夸赞娶到冉楚楚是徐振云凡生难得的福气时,未来的岳父冉大洲从不谦虚,只是笑呵呵的饮酒。 这算是天上掉馅饼吗? “嘤嘤嘤……” 恰在此时,坐在床上的新娘子,忽然出声。 她双腿并拢得更紧,笔直的身板轻轻一晃,似乎是等得太久,发出含蓄的催促。 徐振云三两步来到梳妆台前,拿起玉如意,转身走到床前。 就在将要挑落盖头的一瞬间,徐振云猛地停住。 “等等;为什么我心中尽是欣喜,没有一点‘和陌生人发生点什么’的忐忑;以及鸠占鹊巢、绿了原主的内疚?” 徐振云脑海中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仔细回味,徐振云发现:因为“冉楚楚”并不是陌生人。 自己并不只是拾取了原主的一份流水账式的记忆包而已;原主的一切经历,自己完全感同身受,如同亲历亲闻;强度与深刻的程度,完全不亚于自己在地球的那一段人生。 好像同一个自己拥有两段过去,完全平行,并行不悖。 同时,自己的精神力,也变得十分茁壮,显著的异于常人! 原来魂穿是一种“融合”?现在自己的情感、意识、世界观,都是两个人融合的产物?还一直以为是类似“夺舍”…… 网络小说害人啊…… 完全想清楚之后,徐振云只觉念头通达,心意坦然无碍。不再迟疑,干净利落的挑落红盖头。 哗啦! 徐振云眼前一亮。 纷纭跳动的记忆瞬间和眼前人物完美重叠,重新建立起坚固而鲜明的印象,没有丝毫欠缺。 就好像……自己依旧是原来的徐振云。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瓜子脸,樱桃小口;五官轮廓极为立体,肌肤细腻,柳眉如两弯新月。 尤其是眉梢处的细密眉毛,极细极软,绒绒的,更增加了一种青春可爱的味道。 迎着徐振云炽烈的目光,冉楚楚毫不避让,反而热情奔放的回敬,甚至还俏皮的眨了眨眼! “这么大胆开放?” “还以为她已经羞不可抑;还是我记忆中的冉楚楚吗?” 徐振云一愣。 想到接下来该履行的程序,徐振云从袖中摸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银色金属球。 拇指稍微用力一捏,银球如咬破汤圆般撕破一个口子,里面是一只鹅蛋大小的明珠,色泽明黄近绿,和室内蔚蓝灯光相互折射,光彩照人。 徐振云温柔一笑,道:“这是为楚楚你准备的,看看喜欢吗?” 因为和原主灵魂完全融合,徐振云很自然的进入了角色,没有任何陌生和隔阂。 这个世界的风俗,是在送入洞房之后,再交换赠礼。 徐家为徐振云备下的礼物,由徐振云的亲姐徐清霜亲自选定——一枚产自八部城关中“异部”的青柠翠玉珠,市价达到一百八十两白银。 冉楚楚用力点头,旋即赧然道:“爹爹为你锻造铁棒一根,但今日因故未能带来。” 徐振云笑道:“这我有的,质量上好,楚楚放心便是。” 冉楚楚突然掩嘴轻笑,飞抛媚眼:“讨厌,人家说正经的!” “啊?” 徐振云宕机两秒钟,才反应过来。 虽然前世的社会环境,哪怕真是洁身自好的纯情少年,对于一些笑话也具备“秒懂”的能力,徐振云自然不能免俗;但是在这个极具仪式感的新婚之夜,他还真没多想。 作为体术八段,家中后院准备的兵刃棍棒,自然不会少,品质也上佳。 虽然的确有歧义,但你反应也太流畅了吧? 冉楚楚柔声道:“爹特意为你打造的,是一根粗一寸半、用传统‘百炼法’打造的丈二乌金铁棒。” “原来想着成婚当日要给振云哥一个惊喜。只是没想到铁棒品质太高,出炉却火的一关,耽搁了几日。如今‘冷融法’盛行,哪怕如爹爹这般传统的锻冶师,执行火锻之法的经验也不比从前了。” “爹爹说,过三五日,他会亲自送来。” “好不好嘛,振云哥?” 冉楚楚忽然语态娇嗔,顺势一推徐振云的左臂,同时一扭腰,十分撩人! “好好好……” 听到“振云哥”三个字,徐振云一失神,双眉微蹙;但他还是随口答应,神情快速恢复正常。 眼前冉楚楚一举一动,有点不正常? 总不至于刚刚穿越,就遇到一些戏文中才能遇到的倒霉事件吧?这不是地球,而是有仙道力量存在的世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现在不是“血色之月”,这种事情不会这么巧,正好就找上我…… 出神了好一阵,徐振云抬起头,直视冉楚楚明亮的大眼睛,温柔笑道:“其实岳父大人前年为我锻造的那根冷炼盘龙棍,我就很喜欢。年前走动时你见我演示过的,趁手极了……今日原来不必破费的;随意购置一件饰品意思一下,也就是了。” 冉楚楚笑道:“看你说的。非如此,怎能展现出冉家的诚意呢?” 话音一落,冉楚楚突然靠到近前,吐气如兰,近乎耳鬓厮磨。 徐振云瞳孔陡然一缩,脸上一抹血红涌起,心跳剧烈跳动了几下,才恢复正常。 看上去像是因为冉楚楚的靠近不能自持。 徐振云低头想了一想,又道:“楚楚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对了,岳父大人的腰伤的老毛病好些了没?” 冉楚楚咯咯笑道:“好多了……振云哥,关心岳丈也不急在一时。现在是什么时辰,尽用来说这些?岂不闻——” “春宵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 徐振云左臂不着痕迹的一推,身体微微后仰,好整以暇的笑道:“楚楚别着急嘛……新婚之夜,一杯酒,一壶茶;一宿对坐话平生……” “这样更有诗意,将来回忆起来,也更加刻骨铭心。你说对不?” 冉楚楚一愣,旋即快速捏了捏衣角,幽怨的道:“一宿对坐?那怕是有些无聊呢。” 徐振云十分认真的道:“那么做些其他雅兴之事,也也未尝不可。” “比如……琵琶助兴如何?去年中秋聚会,你一曲《平湖秋月》,余味隽永,令我至今难忘。” 冉楚楚笑着道:“你喜欢,婚后天天给你弹琴便是……但是今天婚房里可没有琵琶。” 微嘟着嘴的冉楚楚,看起来十分委屈。 徐振云嘴角勾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声道:“没有琵琶,换一种乐器也可以。箫声回响,长夜一曲到天明,一样是风雅妙事。” 冉楚楚两眼陡然明亮,一副“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的神色,捂嘴咯咯直笑:“讨厌……只怕哥哥坚持不到天明。” 这两句话后,气氛似乎陡然升温。 冉楚楚满面红润,纵身坐到床间,一副扫榻以待的模样。 徐振云似乎早已急不可耐了,竟没有卸下下靴子,直接翻身进床。 榻上相对,俯身而倒。 就在此时,冉楚楚诡异一笑;芊芊素手暴涨三尺,瞬间浮现出细密白毛,向着徐振云的咽喉探去! 但徐振云竟似早有所料,电光火石之间腰马合一,反身一弓,避过了凌厉一抓。 第二章 激战 两人一触即分。 真是妖族!徐振云心中一沉。 在这个名为“心元本洲”的世界,妖患是凡民三大威胁之首,胜过三大仙朝争锋和邪修之乱。 此时女妖已显露了本相。 面部轮廓变动不大,躯干变得透明,几乎能看到骨骼;四肢长满细密白毛,身后拖着一根长长的尾巴,由粗及细,犹如鳄尾。 徐振云一眼认出:八大上妖族中的“冰眼貘”一族。 交手一招之后,女妖动作极快,食指扣成一环,置于唇前轻轻一吹。 一个蓝色泡泡快速膨胀,立刻将二人包裹在内,抵至外床架为止,犹如一个奇特的“内胆”。 外面隐约听闻的嘈杂声,立刻隐没。 类似于水牢术的封闭手段,要来个瓮中捉鳖! 布置完成,女妖才狐疑反问道:“你早有准备?” 徐振云淡然道:“楚楚的母亲姓郑讳芸;所以她从来不叫我‘振云哥’,哪怕是临时改口也不可能。” “冉叔叔从来没有为我打造过什么冷炼盘龙棍,他身体健壮的很,更没有腰伤。” “另外,冉楚楚女红刺绣一流,但是却不会弹琵琶,更没有演奏过什么《平湖秋月》。” 女妖恍然大悟般点头,咯咯笑道:“看起来挺憨厚的小子,没想到心眼挺多呀;如果换作我们妖族,早就脑子一热扑上来了。” 徐振云不答,神情凝重。 虽然揭穿了女妖,但他并无一丝得意。 局势不容乐观! 自己体术八段,战力不俗,寻常二三十个汉子难以近身。 但这样的实力在妖修面前却不够看,哪怕面前是最低等的九阶妖修,也要同级别修行者才能抗衡。 从凡人到修行者,体质、体力有一个极大的飞跃。 完成精炼淬体的九品武修,号称“一日一呼吸”,双臂超过千斤之力。 而体术八段的凡人,力量最多五六百斤。 差距悬殊。 原本唯一的希望就是乘她不备先下手为强,但是对方动手的时机,比自己预想的更早! 收敛杂念,徐振云气沉丹田,摆出一个拳架。 只能力拼到底了! 女妖却双臂环抱,歪着脑袋,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笑吟吟道:“好哥哥,你我初战,为何反而用拳,而不是铁棒?” “不是说‘质量上好’吗?” 细长的尾巴,轻轻摇晃。 徐振云冷笑道:“妖族天赋惊人,纵是铁棒难破貘,还是拳头更直接……” 话音未落,女妖长尾一甩,从侧面闪击过来,隐蔽有力! 对人类而言,双臂环抱的动作,显然不易发力。 女妖故意做出这样的姿势,意在利用思维盲区,便于以尾巴突袭。 但徐振云遭逢剧变,精力集中到了顶点,反应极快的提身猿跃一纵,灵巧避过。 偷袭无功,女妖恼羞成怒,露出狰狞闪亮獠牙,和身扑上。 徐振云竭力抵抗,拳来脚往,双方瞬间交手数十回合。 能够抵挡? 徐振云精神一振,喜出望外! 记忆和实战相印证,徐振云立刻找到了原因。 穿越后的自己,似乎精力茁壮,力量、感知、反应速度,较原主强了许多,导致战力大增。 是穿越带来的福利? 不重要,至少暂时得救了! 得到喘息,强烈的疑问在徐振云心中浮现。 妖族与人类的矛盾很直接,其实就是妖族觊觎人类肉身。 具体而论,主要分为两种情形: 一是吞食血肉。 第六纪元以来的人类,气血精力大盛,对于妖族是大补之物。 二是借尸还魂。 品质不错的人类躯壳,可以作为妖修寄生的容器,对于其修炼大有好处。 万年之前,妖族大兴,动辄一口气屠杀千里,食人掠人无数。 后来各大仙朝及时作出回应,所辖城市,都设下号称“无始天璇阵”的护法大阵。 同时,高阶修道者创制的寻觅妖踪的手段也层出不穷。 妖气一旦迸发,很快就能检测出来。 自此以后,妖修对于人类的进犯,主要被局限在每隔三年,“无始天璇阵”因故削弱的一个月,号称“血色之月”。 常规时间下,高阶妖族极难突破大阵阻隔;唯有最弱的九阶妖修因为气机不显,才有可能瞒过大阵检索,冒险潜入。 但这样做风险极大,远不如在“血色之月”随妖族大军集体出动来得可靠。 妖族在非“血色之月”时限的有限作案,往往是某些妖族因所修功法特殊,在刚入道的九阶奠基步骤中,需要在特定时限吞食特定品质的血食。 其行动简单暴力:潜入之后,在大街上寻找到合适的食物一口吞了,然后动用妖族祖庭特制的“回源溯真法印”,溜之大吉。 类似于今天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十分罕见,似乎只在戏文里听说过! 如果不是这个“冉楚楚”和记忆中的形象区别明显,并且那一声“振云哥”破绽太大,徐振云压根不会有试探的念头。 事实上,徐振云用所谓“桐木盘龙棍”的话头第一次下套,其实一半是抱着搞行为艺术、一半是预防万一的心理;并没有真的高度怀疑冉楚楚有什么问题。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问题! 这不正常…… 徐府大院,亮如白昼。八尺多高的黑色木质院墙上,彩带飘飘,每隔一丈挂一只贴着“囍”字的大红灯笼。 略微发福的大伯徐文广,手持檀木手串,穿一身“松鹤延年”团衫立在门口,笑吟吟的拱手作揖,送别一批又一批离去的宾客。 徐文广虽年过五旬,但是看起来精神健旺。 徐振云父母俱殁,但徐家是个联系紧密的小家族,上一辈兄弟五人并未分家。大伯徐文广,是徐家的当家人。 院子的四个角落,摆放着四只铁盆,盆中蓝焰跃动,和灯笼里散发的红光相互映照泛起涟漪。 院内宴席四散,几个青壮正忙着收拾残羹剩饭、桌椅碗筷;几位婶婶,和徐振云的堂哥堂嫂,一齐帮忙打下手,将初步分拣干净的木碗木杯丢进院中盛满大红汁液的木桶里。 两个四五岁的粉嫩稚童,穿着胸口绣着白兔的粉红色大花袄,扎着冲天辫,钻在桌底下躲猫猫。 二进院里靠门处,文质彬彬的三叔徐长陵、气度粗犷的四叔徐兴国,与徐振云岳父冉大洲犄角而坐,饮宴正酣。 冉大洲身量魁梧,面如重枣,肌肤仿佛铜色,但并不显老。虽年过四旬,看上去至多也就三十出头。 他举起桌上的白瓷鸡首酒壶,将面前的广口木杯斟满。 喝完一杯,再接一杯;竟以一人之力,将徐家老三、老四都干翻了。 徐长陵身躯轻摇,微醺摆手道:“冉大哥,够了,够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楚楚……” 冉大洲又满斟一杯,痛饮而尽,自顾自道:“将楚楚交给振云,我放心着呢。但愿他俩平安一世,多子多福。奉志老哥,你也当安心了……” 再满斟一杯酒洒在面前,在桌上画出一道亮晶晶的弧线,最终沿桌角流向地面。 另一张独立小桌前,一个挽着灵蛇髻、身穿绣三点梅花素直缀的年轻女子,同样在小口啜饮,面带愁容。 女子鹅蛋脸,眼睛明亮、睫毛弯弯,肌肤生动红润,不知是本来肤色,还是酒意所致。 “时间过得真快……这小兔崽子也结婚了……唉,以后日子更不好过了……幸好还有五叔这老光棍顶在前面……” 徐清霜喃喃自语。 她是徐振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如今已是二十二岁的老姑娘了。 内院。 徐振云新房外,三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撅着屁股,探着脑袋,趴在窗前。 窗户内侧水油桃花纸上,戳穿了一个圆孔。 “让开些……” “别挤别挤……” “轮到我了……” 三个脑袋左右摇晃,互相推搡,尽力争夺右眼对准圆孔的机会。 因为屏风遮挡的缘故,其实只能依稀看到床架晃动;但三人依旧聚精会神。 “不可能!” 右边浓眉大眼的少年,猛地转过头来,神情疑惑中带着倔强! 中间的秀气少年一愕,道:“徐庆雷,你要干嘛?” 徐庆雷语气笃定: “不正常!哪怕身体素质再好,缺乏经验的话,不至于威猛如斯!” “我决定到萍水居明察暗访,看看二哥有没有和谁一夜风流?如果被我抓到把柄,那下个月的零花钱就有着落了……” “徐扶风,徐承露,徐庆雷,你们仨在干什么?” “仨小混蛋……” 走廊尽头,一声低喝传来。 趴着的三人大吃一惊,身躯立刻后仰,弹得笔直。 但看清来人是个三十多岁、胸绣古钱的蓝袍青年,并不十分熟练的刻意板着面孔,三人立刻松了一口气。 徐庆雷笑嘻嘻的道:“五叔,我知道了。你是想要将我们吓跑,鸠占鹊巢是不是?哼,雕虫小技,岂能诈我?” 蓝袍青年一愣,十分夸张的用力一挥拳头,斥责道:“什么混账话……五叔我是这样的人吗?” 但他嘴上斥责,双眸却隐然放光,同时脚步轻快的向窗前挪去。 第三章 先父遗物 狭小空间内辗转腾挪,拳拳到肉的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 徐振云神情凝重。 双方都是近战系,力量大致相当,以技巧而论,自己甚至稍占上风。 但是对手有两个明显的长处: 第一,体力更好。目前徐振云已经逼近体能极限,但对面分明尤有余力。 第二,这该死的妖怪多出一条尾巴!相当于第三条腿,时时出其不意,如长鞭闪击,需要分神应对。 再打下去,结局不乐观! 两拳猛地一撞。 汗水飞溅。 二人各自退开,后背猛烈撞击在“气泡”上。 床架摇晃的更加厉害。 女妖猛然抬头,眼圈多出一层银白色的眼影;同时瞳孔收缩凝练,仿佛正午的猫咪,眸中幽芒一闪。 徐振云与之对视,立刻感到微微眩晕。 “不好!” 冰眼貘一族独有的幻术手段。 徐振云反应也快,强行转过身去,断开目光直视。 但就在这一瞬,徐振云感到丹田微微一热,心中涌现出一个清晰的直觉—— 自己精神力十分茁壮,不会受对方幻术影响。 是有隐藏的系统吗?有的话快点出来啊? 是否要相信直觉? 刹那权衡,徐振云做出了决断。 在女妖的视角中,徐振云尝试避让,但动作终究慢了一线。 几个呼吸后,徐振云身躯渐渐停滞,双臂垂落。 脑袋向前重重一磕,翻着白眼,吐出半截舌头。 女妖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捂着嘴咯咯直笑,道:“好小子,真能打,这算是人类中罕见的道种苗裔了吧?要不是凡人不能穿渡无始天璇阵,姐姐还真想带你出去,好好宠幸。” 她今日的特殊行动,依赖于冰眼貘一族的天赋“冰眼”神通。 但她毕竟只是九阶,神通之力尚处于萌芽状态。 最保险的方法,是利用对方心猿意马、情绪波动的瞬间目光对视,同时制住对方脖颈天窗穴,防止气血入脑。双管齐下,完成操控。 假扮新娘,目的就在这里。 这个方案不成,就只有退而求其次,充分消耗对方体力和精神力,在其气血难续之际突然发动。 单纯将对方击败意义不大,如果对方宁死不屈的话,“冰眼”神通反而十有八九难成。 所以,哪怕徐振云战力较弱,女妖也会暗中放水,形成一个“激战消耗”的格局,只是假装全力以赴而已。 岂料这小子战力惊人,在自己并未留手的情况下,坚持了半个时辰之久! 拖延到现在,已是极限。再耽搁下去,大晋仙庭就能够检测到妖气。 所幸有惊无险,自己还是成功了! 徐振云面无表情,但心中喜悦: 赌赢了! 冰眼貘一族精神系攻击,刚刚深入自己的意识,就如泥牛入海,不留片刻痕迹。 但自己还能清楚的知道,中招将会呈现出怎样的状态。 翻白眼、吐舌头的动作,是惟妙惟肖的模拟,并非自作主张的浮夸表演。 女妖伸手在徐振云胸口轻轻抚摸,细声细气的问道:“你父亲亡故至今,也满十六周年了吧?你身体里可曾有什么变化?” 徐振云出色扮演受控的模样,愣住三秒后傻傻摇头,慢吞吞答道:“没有。” 内心却轰然一震。 果然有问题! 不是为了吃肉或者夺取容器,真有特殊的目的! 和自己亡父相关? 徐振云之父徐奉志,曾是一位修士。 因为心元本洲“仙凡一体、与世同尘”的独特文化,徐奉志修为品阶、担任职司,凡人血亲一概不知。 而且徐奉志的亲眷,虽然也能得到一些好处,却在规定界限之内,远远达不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程度。 在原主想当然的认知中,父亲十有八九是一位低阶修道者,不至于有太显赫的身份。 难道父亲的身份,并不普通? 妖族认为,父亲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宝物或传承? 强调满十六年,又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的问题,在徐振云脑海中依次浮现。 女妖双眼一眯,再靠前一步,几乎和徐振云鼻尖相对,一字一句道:“你再想想?今年九月初八后,你的身体里可曾觉醒了什么东西?譬如……道书、玉简、演算图箓一类?” …… 神都以北,千丈高空。 一个身着灰色箭袖劲装的鹰鼻褐发中年,脚踏赤、青、紫三色云气,快速当空划过,背后破旧披风鼓荡,猎猎飞扬。 须臾功夫,他降落于一座险峰之上、巍峨精密的铜殿前,快步踏入。 铜殿大门高二丈八尺,镶嵌拳头大小的黄铜门钉各八十一枚。 殿门之上悬挂着暗黑色牌匾一块,上书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镇妖司。 “镇妖司”的正下方,是三个尺寸小了一半,笔锋也柔和了许多的小字:雪狮堂。 褐发中年进入殿中后,神情显出恰到好处的恭敬,急匆匆拱手道:“大人,急召属下何事?” 大殿内,除了三尺见方的青玉板砖外,空空如也。 除了一个人。 一个身形颀长的青衣人,背负双手,背对殿门。 只是从他耳边轮廓依稀可以看出,这位“大人”其实十分年轻。 青衣人右手小指一勾,气机浮动,殿中的水汽凝结,立刻勾勒出一副画面。 人类形态的冉楚楚,和妖族形态的冰眼貘,反复变幻。 褐发中年一愣,不解其意。 青衣人幽幽道:“神都六个甲一级观察点中的一个,应该已经出了事故。” 褐发中年面色陡变,立刻紧张的追问道:“哪一个?” 青衣人口中慢慢吐出几个字:“徐奉志的世俗家族。” 褐发中年脸色一松,脱口而出道:“妖族出手,针对徐奉志之子,徐振云?他们也猜到了,徐奉志可能留下传承?” 青衣人缓缓点头。 褐发中年面露困惑,道:“徐振云已经年满十八岁,未能觉醒大道玄晶……” “您上次不是说,若是徐振云十八岁后没有觉醒大道玄晶,这个甲一级观察点,就将撤销?” 青衣人不语。 褐发中年弯腰抱拳,态度恳挚:“神都六大甲一级观察点,都由神龙卫严密掌控。这是属下失职。” 青衣人摆了摆手,摇头道:“不是你的责任。六大观察点,唯独徐奉志家,奉首座大人之命,采用的保持距离,不做惊扰的策略。” “而且徐振云十八岁生日当天,未能觉醒大道玄晶。确认结果后,远程警戒哨,也全都撤掉了。” 褐发中年续道:“是否要前去救援?” 青衣人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辨妖图鉴’中显露身形,意味着其展露妖躯,泄露妖气,过去了至少一刻钟;若是善于隐匿的冰眼貘一族,就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足令其完成一切行动,通过回源溯真法印逃离神都。” 青衣人顿了一顿:“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尽管已经猜到答案,褐发中年依旧神情一暗,叹息道:“可惜。徐振云虽并未直接觉醒大道玄晶,但终究是走上了‘道学’之路,如今体术八段,有望道途。” 青衣人道:“依照精进院的推演,徐奉志当年留下的手段,必然是‘大愿力法’。徐振云既然未能觉醒大道玄晶,就意味着徐奉志的许愿失效。徐奉志寄托的那件事关大晋国运的传承并未在他身体中觉醒,从此彻底从世间消失,湮没不存。” “只是没想到,妖族阴差阳错之下,误认为徐奉志所持‘道断法’的类型‘十六年限现世法’。正好晚发动两个月,钻了空档,平白令徐振云丢了性命。” 褐发中年摇头唏嘘道:“徐奉志……当年也是大晋的风云人物。” 青衣人平静道:“虽然事情无可挽回,但是毕竟涉及甲一级观察点。还是要将整个过程回溯出来,记录在案。如今神都城中高阶禅修,唯有神都监察使一人。你且去相请,以她为主,走上一趟。” “另外……酌情给徐家一定的抚恤。” 褐发中年正要领命,此刻却露出畏难之色,搓手道:“监察使大人……深更半夜的,怕是不肯轻动。您知道的,她一直坚称睡眠不足记性会变差,每天要睡六个时辰,雷打不动。” 青衣人转过身来,露出湛蓝双眸和妖冶艳丽近乎女相的脸孔,微笑道:“对付我这小师妹还不容易?带上一葫青萝梅子酒即可。” 第四章 反击 九月初八! 徐振云猛地想起。 十六年前的九月初八,正是“神都动乱”的终结之日——也是父亲的忌日。 冰眼貘一族,怀疑父亲徐奉志留下了什么传承,十六年后现世?! 有了这个线索,徐振云大脑飞速运转,立刻构建了保守、激进两种方案。 保守的思路,就是扮演被控制的状态,尽可能拖延。 实在不行,再拼死一搏。 因为妖族一旦展露妖气,用不了多久,神都的监测点就能有所反应,必然会派人来查看。 只要坚持到援兵赶到,困局自然得解。 但女妖既然冒险潜入,对大晋仙朝的能力必然了如指掌,用时把控必然精当准确。 所以想要拖延太久不切实际。 最后依旧是看战力说话,尤其是自己的体力能坚持多久! 而激进的思路,是先发制人,利用对方以为自己被控制的误区,放松警惕,一举突袭致胜。 比如诱使对方转身,在她背对自己的时候偷袭? 这个念头,立刻被否决。 太粗糙,太简单! 虽然妖族粗心一些,心计不如人类细腻深邃。但是一般程度的“突袭”,成功的概率依旧微乎其微。 徐振云更愿意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所以倾向于第二个方案。 但是细节需要优化! 排除杂念,飞速思考。 突然间,徐振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以他明显增强的感知力,此时依稀感应到:女妖心跳微微加速,气血流动加快。 在等待自己回答的过程中,她似乎情绪变化明显,处于极为期待、专注的状态。 由此可以推断出一个结论—— 今日之谋,对她十分重要! 如果能够很好的利用这一点,突袭的成功率就大幅度上升。 思路骤然清晰,徐振云思维快速发散,立刻编织好计划。 假装踌躇良久,徐振云终于露出“想起来了”的神情,慢吞吞的道:“九月初八……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父亲……给我一页书信;这……算吗……” 女妖胸膛剧烈起伏,浅绿色的瞳孔中发散出宛如实质光华,猛地提住徐振云衣领,急切道:“书信在哪里?可曾抄录下来?” 徐振云继续缓慢道:“这个梦……最初……没有在意;但是……信中文字……莫名记得十分清晰……;想忘……也忘不掉……;后来……觉得有趣……,就……誊抄了下来。” 女妖呼吸响如同打鼾的水牛,大声道:“快说!在哪里?” 徐振云咳嗽两声,才道:“埋藏在……房间……西北角落……地板下面。” 房间是南北格局,大床靠北摆放,但并不贴墙,空出了大约一米的宽度。 女妖闻言,立刻将“气泡”一收,纵身跃到房间的西北角落处,快速俯身弯腰,一掌将地板击碎。 地板之下,又是一层青砖。 抬手掀起青砖。 砖块之下,果然现出一方暗格,藏着一只直径一尺左右的银色金属圆球。 女妖大喜,双手合抱,将银球取出。 她红光满面,眸中几乎可以看到色彩流动。 立下奇功、晋阶受赏,在本族之中脱颖而出……已经在向自己招手。 徐振云忽然大声道:“拿平稳!里面放了精炼绿矾油。” 精炼绿矾油,遇物即蚀;常被人用在机关暗格之内,尤其是存放信札、密文之类的特殊物品。 一旦被暴力打开或者剧烈摇晃,即将所容之物腐蚀成灰。 女妖大惊失色,脸色苍白,身躯“刷”的静止,低声怒喝:“怎么不早说?” 她此时刚刚捧起银球,弓着身子,尚未站直。猛然定住,姿势十分滑稽。 就在这时,徐振云出手了! 纵身一跃,足下一踏。 右手顺势拿起挂在背面墙壁之上的一柄熟铜棍,顺势下劈! 这本是两年前徐振云的趁手兵刃,晋升体术八段之后,他于器械一道转修长兵,故而家中后院的武器架上另外准备了合适兵刃,这件熟铜棍便退居二线,作为装饰品挂在新房的北面墙上。 女妖失神一刹那,才有感应。 她双手依旧牢牢托住银球,深怕有一丝一毫的摇晃。 同时,上身后倾,缓慢转头,疑似想要和徐振云目光对视。 四目一对。 在女妖的瞳孔之中,看到一根铁棒,快速放大,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亲吻了自己的脑袋。 “砰”的一声响。 紧随其后的是尖厉惨叫。 女妖脑门开花,像打碎了一只熟透了的西瓜。 她目光所及,变成一片流动模糊的暗红。 此时再想丢掉银球参战,已然迟了。 徐振云精神大振,举起铜棍,对着女妖的脑袋猛击一百七八十下,每一下都是十成力气! 哪怕十多下之后已经感受不到女妖的气息,徐振云依旧没有丝毫放松,直到释放了身体里的全部精力,将其打得不成人形。 女妖犯了致命错误。 哪怕因她心神剧震,导致反应确实慢了,但终究来得及做动作。 若她及时抛开手中银球参战,依旧能避过要害,只是难免手足负伤,十分狼狈而已。 最坏的情形,也能抽身离去。 但她却产生了误判。 中了冰眼貘一族“冰眼”幻术的人类,如果心志足够坚定,也曾出现过在某一个瞬间暂时脱离幻术掌控的情况,并做出挣扎和反抗。 这时候只要再对视一眼,立刻就能补足控制。 女妖以为徐振云也是类似情形。 所以才有那个看似不合理的转头动作。 最致命的是,她被所谓装满“精炼绿矾油”的谎言欺骗了,压根没有想到,手中之物,正是对方牵制自己的道具! 错上加错,所以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徐振云大喜。 绝地反击,大获成功;甚至比想象中的更加顺利! 女妖一开始的姿势,铜棍只能击打到腰部以下,想敲打后脑都勉强。 以妖族的皮糙肉厚,对着腰背臀腿一击,大概率不致命。 对方受伤反扑,必然凌厉无比。 徐振云甚至考虑过,是不是来一招千年杀,威力更大。 但权衡之下,因为实操难度太大而放弃。 精度不易掌控。 没想到女妖错误决策,将脑门送给自己打! 徐振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大口喘气,轻笑道:“果然,对付女妖怪,还是铁棒好使。” 捡起银球,徐振云双掌用力一按,挤压凹陷后,将其轻轻撕成两半——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纸张。 方才言语自是胡编乱造。 这当然不是父亲之遗物,里面更没有什么精炼绿矾油。 当先第一页,赫然可以看到是一张稚嫩的人物肖象,十二三岁的年纪,和徐振云自己相貌相似,神采飞扬。 原主虽然号称“武痴”,但在率性不羁的伪装下,其实颇为自恋。 这些都是他每一个成长时段留下的自画像,积少成多,珍藏起来。 正因为卧室中有此物存在,令徐振云整个计划更加完美无缺。 一切尘埃落定。 直到此刻稍得喘息,徐振云蓦然回首,心中才涌起了对于“穿越”这件事的惊讶迷茫、似真似幻。 没有饮酒过量,也没有交通事故,更没有运转什么奇怪的仪式,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穿越了…… 似乎穿越前唯一的灵异事件,就是前一天晚上做了一个长梦,梦到一个美得惨绝人寰的女道士,和自己离奇相遇。 只是梦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全都记不得了。 自己的心境,似乎冥冥中得到了深层的暗示,得以较为自然的接受了“穿越”这个事实,没有立刻陷入惊悚和自我怀疑。 新世界的开局,就如此惊心动魄…… 来不及感慨,脑海中一段记忆掠过,徐振云心中忽然泛起惊讶,和一点窃喜! “初来乍到”的自己,好像完成了一件壮举? 他所在的白石武馆,墙壁上有一道“先贤榜”,挂着武馆中杰出人物的肖像和事迹介绍,相当于校友墙。 其中最显眼的位置,属于一个名叫“严世鹰”的前辈。 他最光辉的事迹有两件: 一是以州九段战第一、国朝大选武道类终选第三的成绩晋阶,获得修道资格。 二是在正式入道的前夜,一场“血色之月”动乱中,侥幸以体术九段巅峰的修为击杀了一只九品妖修。 徐振云对“先贤榜”上的评语记忆深刻:以凡人之躯斩妖,神都五十年仅见。 而现在的自己,只是体术八段! 妖族气息一旦弥漫,用不了多久,大晋仙朝的人就会察觉到,赶来料理善后是当然之举。 说不定此时此刻,来人已经在路上了。 体术八段斩妖修…… 扬名神都,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唔……好累……” 思绪刚刚发散开来,徐振云忽然身体一软,连忙扶住床架。 随着精神彻底松弛下来,徐振云感到浑身的力量如潮水般散去,异常疲惫。 第五章 不速之客 徐府大门前,大伯徐文广送走最后一批宾客,一脸疲惫地拂袖擦汗,自袖中取出一只挂着银色砝码的“弹簧秤”看了一眼时辰,正要转身。 突然,灯火璀璨的夜,化作白昼。 两人腾云驾雾,从天而降。 左边是一个身着灰色箭袖劲装的中年人,鹰鼻褐发,气质阴郁。 他身旁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瓜子脸,额头朱红一点;身着纯白色披纱千叶裙,背着一柄宽过身体的芭蕉扇。 背后乌黑长发过腰及臀,只在背心中段简单一束。 褐发中年负手而立,退后半个身位。 少女似乎十分困倦,上下眼皮打架,漆黑的瞳仁若隐若现;但她青葱玉手却捧着一只红皮葫芦,葫芦口中插着一根蜡黄色秸秆。 小嘴珉着秸秆,滋溜滋溜,喉咙颤抖起伏。 醇厚的酒香,顷刻就飘散极远。 徐文广一愣,又仔细看了一眼两人胸腹。 修道人! 心元本洲迈入“五行化凡、仙道近人”的新纪元之后,修道者号称“与世同尘”,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极少在凡人面前展露神通。 徐文广合十行礼,谨慎的道:“二位先人有何指教?” 所谓“先人”,在心元本洲并非亡故先父、先祖的意思,而是化用自“仙人”,是凡夫对于身份不明的修道人的笼统称呼。 “仙人”演变成“先人”,释义也从“超越凡俗的神仙”变为“先行一步之人”。 不再高高在上,只是先行一步。 这是从现今“大道玄晶”修道体系衍生出来的概念。 褐发中年道:“镇妖司,雪狮堂,神龙卫。” 徐文广一脸茫然。 大晋仙朝既有一个“仙”字,自不是寻常世俗王朝。 可以说外具国家之形式,实为践行入世之道、直接统辖世间的超级宗门。 镇妖司、诛邪司、荡寇司等“三司六院”,是超然于地方官制之上的核心机构,神秘非常。 徐文广听说过镇妖司,却不明“雪狮堂”“神龙卫”是何方神圣。 褐发中年也无意解释,微微抬手躬身,介绍道:“这一位,是神都监察使。” 徐文广大惊。 “神都监察使”五个字,却是如雷贯耳! 大晋仙朝世俗官制的部分,道、州、郡、县依次四个等级,秩序井然。 整个地方体系,规模繁巨,人员需求复杂。要说完全由修道人充任所有职司,并不现实。 而且修为高下,和经纶世务之能力短长,也未必完全相关。 故而整个地方体系之中,中上层官职固然以修道人为主;但许多有一技之长的凡夫,也往往厕身其间。 官品高低与修为高下,甚至未必严格对应。 譬如某一县的县令是七品境界,但是其上的郡守却反而只有八品,这样的情形屡见不鲜。 如此制度,虽有量才任用的好处,但是名分和实力不对等,必然也埋下隐患。 所以有了“监察使”制度。 每一道、州、郡、县,都有唯一一位“监察使”,此人是由固定品级的修行者担任。 通常不理具体事务,只是作为总负责。 这个职位,是一地唯一正职。 至于各个地区名义上的长官,刺史、太守、县令等,都只能算是大晋仙朝的“散官”。 “神都”本名泰和仙城,名义上是一个城池,但实际上地域人口,不但远非郡城可比,甚至远超一州,而是类似于“道”的规模。 作为大晋都城所在,地位更是位居“道”一级行政机构之首。 所以眼前这少女,竟是大晋王朝地方大员中,排名第一的存在! 徐文广连忙再拜,惶恐道:“监察使大人莅临凡家,有何指教?” 二进院中的徐家族人,以徐长陵、徐兴国为首,此时一齐来到门外。 听清来人身份,众人震动莫名,一齐合十礼拜。 但大家也没有过于畏惧——因为当今的“第六纪元”,修行者有独特的行为准则,并不是上古时仙人视凡夫如蝼蚁的年代。 少女却对众人的拜见没有任何反应,目光迷离,兀自小口啜饮。 褐发中年轻咳一声。 少女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徐文广身上,声音稚嫩而飘忽:“你侄儿死了。” 其实少女的态度很严肃;但是结合她疑似未成年的柔脆嗓音,竟莫名呈现出仿佛幸灾乐祸的味道。 随后,少女自袖中取出一张青黄色票据,随意丢到徐文广面前,补充道:“这是抚恤金。” 徐文广脸色陡然苍白,身躯不自觉一晃,扶着墙边颤声道:“监察使大人……这……从何说起?” 少女杏眸圆睁,歪着头一脸奇怪的道:“死的是侄儿,又不是儿子。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吧?” 褐发中年看了少女一眼,擦一擦额头,大袖一挥,高声道:“且入后室,一看便知。” 二人进入大门。 越过院内刻绘着“百工兴作图”的一丈宽照壁,进了二进院。 庭院正中是一条一丈宽的黄木过道,两侧盆栽百合玉树,黑色木墙上灯笼间杂而挂,屋梁上则是连成串的大红绣球,一派喜气洋洋。 徐氏诸人,紧随其后。 褐发中年回头一望,补充前因后果:“徐振云的新婚妻子,被妖族掉包顶替了。此时此刻,料想他必已无幸。” 徐家众人,全体神情恍惚,面色惨白。 此时,冉楚楚之父冉大洲,自内堂之中匆匆赶了出来。 晴天霹雳轰在头顶,他脸上血色瞬间尽失,身体仿佛失去了脊梁的支撑,瞬间佝偻下去,然后缓缓坐倒在地。 如果这话出自普通人之口,作为徐振云的亲属,必然当成恶言诅咒言辞斥责。 但修道人的权威,让人不得不接受;绝望无处可逃。 入了后院,二人站在新房之前。 褐发中年推开正门。 两人身体同向前一倾,虎躯(娇躯)一震,瞳孔放大,表情凝固。 室内一片狼藉,红白之物飞溅。 地上躺着一具被打烂的尸体,从四肢上的白毛和长长的尾巴可以看出,是冰眼貘妖族无疑! 徐振云卓然挺立,满身血污触目惊心。 一只手扶着床架,微微失神,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刹那恍惚之后,褐发中年目光陡然锐利,高声喝道:“大胆妖怪,夺舍之后不从速离去,还敢玩灯下黑的把戏?” 伸出手指,虚空一点。 一点光芒快速扩张,似慢实快。恍惚之间,整个房间已经被完全包裹,蒙上了一层蔚蓝的色彩。 极高明的结界神通,犹如颠倒乾坤。 结界之内,只有少女、褐发中年、徐振云三人。 徐氏族人,皆被隔绝在外。 结界立下后,褐发中年定睛细望,神情忽然变得古怪,有些不自信的转头望向少女。 少女神情认真了两分,一抹认真一闪而逝,顷刻间又归于朦胧。 抿着秸秆的小嘴有些口齿不清:“是人,不是妖。” 然后嘴角微抿,小声嘀咕:“居然没死……枉费了温习许久的大慈大悲往生咒……” 徐振云和两人大眼瞪小眼。 褐发中年神情先是呆滞,然后大为惊奇:“徐振云?你斩杀了妖修?” “今年年初,你刚刚晋升体术八段。当时在白石武馆的八段战考核中排名第三。” “当时评估,进阶九段大约不成问题;但是能否成功从国朝大选之中突围,只是五五之数。” 徐振云一愣。 这位“神龙使”对自己很了解啊…… 徐振云感知能力大大增强,而且刚刚精神处于放空的状态,听觉也更加敏锐。早已听到外面对话,知道来者的身份。 褐发中年低声自语:“如此脱胎换骨的提升,如非有极大机缘、非常造化,不能成就……” “精进院的那帮术士都是饭桶……原来妖族的判断才是对的,是十六年时限法……” 蓦然间,他目光闪亮,十分自然的上前两步,语气亲切:“我叫梁宏博。” 旋即咧嘴一笑,一脸自来熟的补充道:“你可以叫我老梁。” 徐振云脸上表现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脚下却后退两步,谨慎的答道:“不敢当。神龙使大人太客气了。” 这样套近乎? 事出反常必有妖! 梁宏博脸上浮现出一丝伤感:“徐振云,你知道吗?大晋一直关注着你。” “如今你入道有望,你父亲在天有灵,也当瞑目了。” 徐振云顺势反问道:“神龙使大人认识我父亲?” 梁宏博一抚下颌,露出一个缅怀故人的表情,慨然点头道:“那是自然——你父亲徐奉志,是在大晋仙朝留下深刻印记的人物。” 徐振云思绪飞转,推敲对方来意。 梁宏博又走近两步,与徐振云在不到二尺的距离对视,一字一句的道:“你知道吗?大晋从来没有忘记你!” “不过,倘若你未能入道,一切关心只得放在暗处;但你一旦踏入修行之路——当年因果今日续,游子归家正当时。” “振云贤侄,你受苦了!” 说到动情处,梁宏博眼角晶莹闪烁,像是一位老父亲和失踪十八年的儿子久别重逢…… 梁宏博鸠面鹰鼻的长相,和现在的表情结合,形成诡异的反差。 但徐振云不但不觉得好笑,反而浑身鸡皮疙瘩浮起来。 一位明显品阶不低的修道者,这样浮夸的表演,怎么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呢? 梁宏博猛地一掌拍在徐振云肩膀上,几乎令徐振云一个趔趄坐倒:“振云贤侄。” “今年九月之后,可曾遇到了什么……灵异的事?” “有事千万不要藏在心里——要相信大晋!” 第六章 加深的误会 听到这两句话,徐振云灵光一闪,立刻有了头绪。 今日的突发事件,区区九阶妖修潜入神都,派遣一位县属散官出马足矣。哪怕南阳县监察使亲至,都算小题大作了。 但是来的不是南阳监察使;而是神都监察使! 女妖口中先父“传承”之说,并非空穴来风? 连妖族都知道的消息,大晋的高阶修道者不可能不知道。 梁宏博如此态度,是将自己的突然变强,归因于觉醒了父亲传承? 这样解释,一切都通顺了。 快速权衡利弊,徐振云抬头直视,郑重道:“神龙使大人怕是误会了什么。” “晚辈不知道先父是不是真留下了什么传承;但是迄今为止,晚辈并没有见到这所谓的‘传承’。” 梁宏博眼神古怪——意思是你这不是不打自招? 徐振云微微一笑,淡定道:“晚辈是自妖族行动中得知。” 随后将今夜遭遇、自己和女妖斗争的全部过程,仔细讲述了一遍。 徐振云也考虑过利用这个误会,为自己谋取好处。 但随即想到,对方态度越热切,就说明先父传承愈加重要,或许是大晋志在必得之物。求而不得,未必不会使用非常手段。 和大晋仙朝这样的庞然大物玩弄心计,无异于火中取栗。 不如开诚布公。 讲述完毕,徐振云抬头看了一眼梁宏博的表情,十分无语! 梁宏博似笑非笑的脸上,分明写着六个大字: “真的吗?我不信。” 梁宏博和颜悦色的一摆手,安抚道:“没关系,贤侄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梁某何尝不知道,建立信任需要时间。” 徐振云眉头一皱。 这样的误会,他并不觉得有趣。 怎么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呢? 梁宏博转过身去,话锋一转道:“还请监察使大人施展手段,回顾此事前后经过,或许能够从中见到端倪。” 少女安静饮酒,此时早已面颊酡红。 听到梁宏博的请求,她缓缓一眨眼,目光从朦胧变回清澈。 少女来到徐振云面前,将酒葫芦系在腰间,擦了擦嘴角,双掌合十。 她举动老成,但声音稚嫩:“维持心意安宁,容我以禅道慧眼一观究竟。” 话音一落,眼白上浮现出五层金丝圆环。 少女缓缓张开双臂,仿佛拥抱虚空,静谧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飘荡,回响阵阵,直入人心: “应物不迷,破妄见真;以我慧眼,观尔平生。” 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徐振云猛地抬头一望,天穹中布满星辰,仿佛一只又一只的眼睛,一开一合,灵性十足。 在无数的“眼睛”注视下,周围似乎出现了无数个“徐振云”,或横或斜、东倒西歪。 然后所有残影结合起来,汇聚于徐振云真身正前方,凝练成一幅动图,竟是复现了徐振云和冰眼貘战斗的过程。 徐振云震动于仙法灵异的同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刚刚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这样对比印证,能够极大增加自己方才言语的可信度吧? 除此之外,徐振云心中还涌起一丝庆幸。 原来他还自叹时运不济,作为穿越者的“特殊”也太朴实无华,不过是力量、精神和感知的有限强化。 如果后续没有展露出“成长性”的话,实在是有点鸡肋…… 没有系统或老爷爷,运气也太差了! 但是现在看来,如果一些奇怪的动作与对话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反而麻烦。 看起来较为朴实的“体力、精神力强化”,却有更多可以解释的空间。 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异象渐渐收束,凝练成一点,与现实世界完全剥离。 少女重新捧起葫芦,抿着秸秆总结道:“战斗素质不错……虽然使诈,但的确以一人之力斩杀了九品妖修。但是以你展现的底子,不应该只是体术八段。” 梁宏博眯眼入神,似乎是在分析刚刚呈现的画面。 少顷,梁宏博抬头道:“监察使大人所言极是。” “从方才景象可以看出,徐振云你的体力、感知力较之不但远超体术八段,更几乎胜过了九段中的寻常天才;国朝大选足有竞争三甲甚至头名的资格。” “而且你精神力强大,冰眼貘一族的幻术,竟然对你无效。” “你说并非传承觉醒,那么一定是获得了其他机缘?此中原委,对于大晋十分重要,还望贤侄如实相告。” 徐振云暗自叹息,左右是绕不过去了。 总不能告诉你这是穿越带来的变化? 稍稍思量,徐振云心生一计,道:“不错,是有机缘。” 梁宏博迫切接口:“什么机缘?” 徐振云面不改色的道:“大约是因为前些时日服食了一株异草的缘故。于是体健身轻,精力倍增……” 梁宏博双眉一挑,轻轻摇头,显然还是不信;但是嘴唇一动,却没有立刻反驳。 少女却快步上前,抓住徐振云手腕拉到面前,鼻端轻嗅。 娇嫩的琼鼻一皱,少女脆声道:“说谎!你出生至今,没有服用过任何仙珍灵草。” “啊,这也行?” 徐振云目瞪口呆。 梁宏博认准了自己“突然变强”这件事不放,他只能找个理由推脱。 虽然是编瞎话,但说谎也讲究技术,徐振云深思熟虑,自认为是找到了无懈可击的说辞。 这个世界,有号称“厌仙灵植”一类的植物存在。 草木变异,天然有灵,成为奇珍。 “厌仙”二字,说的是此类植物的一种奇妙特性——修道人一眼望去,往往觉得其十分平常,如同凡物,极其容易自手边溜走。 反倒是有慧心缘法的普通人,隐然能感觉到一点异常,直接服用,也有各种各样的好处。 凡人误食仙草的事件,在大晋神都,百年内至少出现过十余起。 甚至大晋官府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发布搜集任务,接受普通百姓的进献,加以鉴定兑换。 “误服灵草”,可以将各种说不清楚的机缘往里装,哪怕是高阶修道者,也难以验证。 这样万能的口袋理由,没想到居然被少女用如此奇葩方式,当场揭穿了! 徐振云感到脑袋发胀。 怎么有点越描越黑的味道了…… 梁宏博却一点没有怪罪的意思,依旧平易近人,耐心劝诱:“徐振云。以大晋仙朝之气度,岂会有强夺他人机缘之举?翻遍大晋立朝以来之事迹,身负玄妙机缘异军突起、最终在大晋庇佑下成长起来的人物,数之不尽。” “更何况你父徐奉志,是为大晋立下功勋,留下深远影响的人物。” “实是因为,你父所留之传承,事关玄理气运、万民福祉,尤其对于大晋王朝、对于人道和妖族之间的竞争,十分关键。” “梁某可以保证,传承中对于你修行有益之处,依旧归你个人所有;其余交给大晋,仙朝也会加倍补偿,不会让你有丝毫亏损。” 态度很坦诚。 可是我真的没有觉醒传承啊…… 徐振云感到生无可恋,但无计可施。 实在无法,徐振云把心一横,语气坦率:“神龙使大人如此诚意,晚辈怎会不识抬举?但是晚辈的确没有觉醒什么传承!至于战力增强之缘由,是另外的机缘,请恕晚辈不便示人。” “方才以灵草推脱,实为无奈之举。神龙使大人千万不要误会!” 梁宏博连连摆手,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不急不急……贤侄不必解释。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听最终,时间会证明一切!” 徐振云:“……” 少女口中抿着秸秆,忽然把头一歪,好奇的道:“神龙使,你为何就认定徐振云觉醒了先父传承?” “如他所言,或许真的是身负不便告人的其他机缘呢?” 梁宏博一愣,一脸不以为然。 这神情分明是说,灵草谎言被您当场揭穿,岂非铁证如山;你却反来问我? 少女目光忽然变得飘忽迷离,似乎是低声自言自语,但是声音轻柔中带着坚定:“重实证而轻心证,方是我道法旨。” 徐振云意外的惊喜,立刻道:“监察使大人英明!” 其实他很理解梁宏博的武断。 经历了“灵草谎言”的二次伤害,只怕是自己易地而处,也会得出和梁宏博相同的结论。 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位少女监察使却依旧选择相信自己,真让人感到暖心! 堂堂大晋神都一把手,由一个小丫头片子担任,徐振云原本暗自叹息,大晋真是国将不国了;没想到修真文明的世界,真不可以常理度之。 梁宏博苍隼般锐利目光在徐振云身上打转,忽然双眸明亮,好像又生出了什么主意。 只听梁宏博道:“徐振云。按照正常步骤,你应当在今年冬参加神都八大武馆联合考核的‘九段战’,晋升九段;然后参加明年的国朝大选。一举成为修道者,是不是?” 徐振云点头道:“正是如此。” 梁宏博转过身去,对着少女一拱手道:“监察使大人。良才难得。梁某恳请您动用‘特荐’之权,令徐振云免试国朝大选,直接获得修道资格!” 第七章 特荐 少女细眉微蹙:“今年国朝大选已然结束,‘星墟秘境’进阶考核就在明日午时开启,已经来不及了。” 梁宏博力劝道:“属下立刻回去禀告姬大人。如果您二位一同‘特荐’,料想文院长也不能熟视无睹。将今年‘星墟秘境’考核推迟半日,不是不可能!” 少女“嗝”的一声打了个酒嗝,抚摸着平坦的胸脯,震惊道:“推迟星墟秘境考核?梁宏博,你真的很有想象力呀!” 梁宏博抱拳为礼:“烦请大人援手,事后梁某奉上两葫青萝梅子酒,如何?” 少女微微扬起头,小脸凝重:“我禅道修者,尤其讲究行事法度。星墟秘境考核乃是大晋国本之一,岂能随意更改?” 梁宏博一楞,伸出五个手指头:“五葫!” 少女明眸忽闪,愣了两秒,继续摇头:“原则所在,不可交易。” 梁宏博一咬牙,五指握拳比在胸前,高声道:“十葫!” 少女严肃的神情如同坚冰融化,露出浅浅的酒窝,欣喜的轻轻挥拳道:“好的呀,成交。” 同时伸出右手小指。 梁宏博立刻了然,十分熟练的伸出右手小指,和少女拉钩。 少女取出一枚八角形玉符,对着徐振云一照,玉符中间立刻浮现出徐振云的头像。 然后随手一抛,将这玉符丢给梁宏博。 徐振云惊愕之余,回想起二人对话,心中疑问不断。 特荐? 免选国朝大选,直接获得修道资格? 国朝大选作为当今“大道玄晶”体系之下成道的唯一路径,也可以开后门吗? 似乎看穿了徐振云的心思,梁宏博笑道:“凡事都有从权。天资足够,因故未能参加国朝大选者,可以由四品以上主修禅道、显道等特殊途径的修道者推荐,免选通过。” “但是会有一个‘特别考核’,保证公平,而不至于令‘特荐’之道失去公正。” 徐振云心中沉吟。 他当然明白,梁宏博一力促成特荐资格,是怀柔之道,示之以恩。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父亲徐奉志的“传承”。 误会已成,现在强行解释已属无用。 他不想玩火;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现在只能顺其自然,坦然受之,将来再因势利导。 徐振云正色道:“神龙使大人美意,晚辈愧领了。” “提前一年入道时间,的确对我很重要。” 年龄越大,精力体力就会下降。 国朝大选武道一脉的竞争,中式之人往往以十八岁为巅峰。 徐振云有点“大器晚成”的意思,十二岁时入道学,不过勉强达到门槛,资质不算最顶尖。 最初三年只升二段;十五岁之后突飞猛进,以一年两段的速度提升。 饶是如此,今年十八岁升九段,也错过了当年的国朝大选,需要等到明年。 而十八周岁,是最后的黄金时期。 这样的机缘,必须牢牢抓住! 梁宏博连连摇头:“特荐的意义,岂止是一年而已!” 两人目光相对,梁宏博大有深意的道:“其实走‘特荐’路线真正的价值,正在于你即将参加的‘特别考核’。” “这其实是一场机缘,如今资格获取不易……” “一旦通过,本身资质潜力会极大提升,强化到等同于觉醒大道玄晶者的天资!” 梁宏博微微一笑,神情狡黠:“毕竟你十八周岁时,未能觉醒大道玄晶,是吧?” 徐振云一怔,脱口而出:“十八周岁,觉醒大道玄晶?” 这是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大道玄晶是国朝大选后,通过天元神庙的“大祭仪”授予的。 自己没参加国朝大选,当然不可能获取大道玄晶。 梁宏博呵呵一笑,道:“你对当今的修道体系,了解多少?” 徐振云道:“无非是市井中口耳相传,以及武院之中流传的故事和传说。” 梁宏博一副饶有兴趣的神情,优哉游哉道:“你说说看。” 徐振云念头浮动,斟酌词句。 距今约八万年前,天地间第一位大德元摩先生降世,点化道传。从此,心元本洲进入了修道文明的时代。其后陆续出了四位大德,推动修道体系不断分化发展。 但是说到修行之根基,关键在于灵根。 身具灵根,方可入道;身无灵根,便无缘道门。 入道之机由天定,先天命数不由人。 按照话本小说中的记载,在第二纪元的宗门时代,画风是这样的—— 一片庄稼地里,有几个孩童正在玩泥巴、捉泥鳅。 忽然天上清气一卷,出现一个身着蓝袍、鹤发童颜的老者。 老者捻须一笑,布下一道简易小阵、矗立石柱一道,然后拿出几枚劣质糖果,诱六七个童子依次走上阵图。 忽然,在一个皮肤黝黑的小胖墩站上去时,阵图闪亮,石柱上绿光升起三丈。 小胖墩茫然无措。 老者抚摸童子狗头,仰天狂笑道:“好好好!天灵根!我黄枫谷今当大兴!” 收了测试法阵,老者抓住这孩童衣领,驾起一道白烟溜之大吉,只留下村落周围凡夫俗子的顶礼膜拜。 有道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但是…… 到了约莫距今一万八千年前,天地忽然生出异变。 人道生灵所负之灵根,莫名衰微。 修道人的数量,也急速下降。 如果这个势头延续下去,用不了多久,修道文明即将断绝。 整个心元本洲,将回到被妖魔主宰的时代。 当此危难之际,古今以来第六位大德潮音先生降世,立下“大道玄晶”之法,存续一界之道统。 这“大道玄晶”玄妙无比,藏于一处名为“天元神庙”的奇妙所在,显化成大德法相。 普天之下,各大仙朝,以州为界核定人数,鉴别与修道相关的六种能力——分别是文、武、艺、数、缘、骨,并加以考核。 最为出色者,即可在仙朝神符指引下,进入天元神庙祭拜,完成“授晶大典”。 “大道玄晶”通过先天感应术,种植于祭拜之人体内。 究其本质,这“大道玄晶”,可以理解为后天获得的“灵根”、“道体”一类,是为入道之门径。 至此,修道文明告别了“灵根”,进入“大道玄晶”时代,直至今日。 争夺大道玄晶虽然仰赖天资,但终究是人人可争,类似于修道版的科举;比之上古灵根全由天定,是大大前进了一步。 徐振云讲述完毕。 梁宏博笑道:“大致准确。” “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除了六种考核之外,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获得大道玄晶,那就是天授!” “天授?” 徐振云神情茫然,这个概念,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梁宏博柔声道:“你没有听过,是正常的。因为‘天授’的比例极其稀少。” “你可以理解为在某些领域契合大道,从而得到了玄晶的认可。不需后天考核、入庙祭拜,玄晶自然加身!因为仿佛本人自有之物,所以又称之为‘觉醒’。” “天授玄晶,只会在三个固定的时间节点发生,出生百日;十周岁;十八周岁。错过这三个节点,就与‘天授’无缘。” “当今三大仙朝、五大隐世宗门的修道者,绝大多数都是通过国朝大选的六种考核,入神庙集体祭拜取得玄晶。得天授玄晶机缘者,是凤毛麟角,万里无一!” 一直静听的监察使少女,嘴角忽然出现微小的弧度。 梁宏博眼观六路,余光敏锐的捕捉到这个细节,临时补充道:“譬如神都监察使大人,正是出生百日天授玄晶。故而大人虽然年才芳龄十六,却已足足修炼了一十五载。再加上惊才绝艳之天资,方有今日成就。” 少女捧着葫芦安静的饮酒,神色立刻变回云淡风轻,似乎梁宏博评价的是别人。 梁宏博自袖中掏出那枚八角形玉符,轻轻一晃,口中道:“此乃弟子名录。接过此符与身相合,你就相当于登记在册,正式成为一名修道者了。” “你独力斩妖,功劳不小,大晋按定例当有重赏赐,梁某即可宣谕于南阳县。赏格上门,大约在半天之后。到时候我差堪回返,再通知你参与特别考核的安排!” “你放心,凭借姬大人和监察使大人的分量,此事必成,你且静候佳音!” 似乎对于自己今日决策极为满意,梁宏博轻轻摇头晃脑,笑吟吟将淡蓝色玉符郑重转交于徐振云之手。 徐振云双手接过,心中浮想联翩: “提前一年成道……” “参加一个资格获取不易的‘特别考核’,能够将本身资质潜力提升到天然觉醒大道玄晶者的程度……” “自己新世界的生涯,起步之快,真有一种应接不暇的味道了……” 但就在徐振云接过玉符的一瞬,他猛地打了个冷战,只觉其中传来一道极强的寒气,汹涌炽烈,几乎要将自己冻僵! 一个刹那,身体已经化作一尊蓝色蜡像。 梁宏博一拍脑袋:“嗨!这里不是弘法殿……忘了先让他服用还原暖阳玉。” 少女微微一嘟嘴,胡乱挥舞小手道:“时间紧迫,你回去折腾,我护他三个时辰便是,就当是青萝梅子酒的报酬。” 说话同时,少女伸出右手青葱如玉的食指,按在徐振云眉心。 梁宏博大喜,连忙一拱手,同时身形一隐,似乎化作三色虚影,从室内遁出。 等梁宏博走后,少女迫不及待的脑袋前倾,露出雪色脖颈,一脸好奇的盯着徐振云脸庞,明亮的双眸中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第八章 大悲大喜 新房之外。 大伯徐文广杵在门前出神,手中捏紧檀木手串,目光紧盯住结界幽影,时不时拂袖擦拭额头。 四叔徐兴国背负双手,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足下牛皮屐重重踏在酱色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大伯之子、徐振云堂哥徐白冰,坐在檐下西角的青木台阶上,双手摊在膝盖上十指交叉,一脸忧心忡忡。 唯有一男一女两个稚童,在木棂栏杆的缝隙中钻来钻去,没心没肺的嬉戏。 除了三叔徐长陵在隔壁默默陪伴冉大洲,徐家众人,大都汇集院中。 气氛出奇的压抑。 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聚着脑袋,小声嘀咕着什么。 忽然,徐庆雷快步来到徐兴国面前,道:“爹?我去寻坊西的钱知宾?灵堂、孝布、乐器、司仪、酒席,他家全包。好在喜事变丧事,桌椅碗筷一应家伙都是我家现成的,所以我争取让他打个八折。” 徐兴国大怒:“住嘴!不成器的东西,别来添乱!” 徐家五兄弟,除了徐振云五叔徐大海迄今尚是光棍外,其余四人,每人都是两个子女,同一辈的堂兄弟姐妹,共有八人。 大伯一子一女,徐白冰,徐梦雪。 徐奉志这一枝,是徐振云和亲姊徐清霜。 三叔徐长陵、四叔徐兴国各自生了两个小子,徐扶风、徐承露;徐庆雷、徐静雨。 除了最小的徐静雨是徐兴国中年得子,现在还不到五岁。徐扶风、徐承露、徐庆雷三人,学无长进,艺无专长,整日游手好闲。 又因为年纪相仿臭味相投,被斥为“三害”,只等年满十六之后进林坊做工。 徐庆雷梗起脖子,一脸不服:“爹,逃避没用,面对现实吧。大家心里清楚,站在门里的,必不是二哥。不然二姐怎地独自躲到跨院去了?” 徐兴国还要再骂,大伯徐文广却无力的摆了摆手,叹息道:“准备白事吧。” 四叔目光顿时失去光彩,一动不动。 庭院中玩耍的男童,唇红齿白,身上小团衫脏兮兮的。听到“白事”两个字,立刻双眼放光,咚咚咚跑到徐兴国面前,仰着脑袋:“爹爹,又要吃席了吗?” 徐静雨年方五岁,在他的记忆之中,四邻街坊做白事,等同于上门吃席。 徐兴国脸色一黑,没好气的大喝:“就知道吃!” 徐静雨漆黑的眸子忽然朦胧,三秒钟后,捂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哭了三声之后,偷偷从手指缝里偷看一眼,看到老爹无动于衷,于是…… 哭的更响亮了。 站在红色木门前的四婶连忙赶来,连忙将徐静雨一把抱走。 徐兴国重重叹息,眼神中却透着茫然。 …… 这一夜,对于徐家人而言,真是大起大落。 今天是徐振云新婚的好日子。 突然有高阶修道者到来,告诉大家新娘是妖族假扮,徐振云已然无幸,仿佛天降晴天霹雳,将所有人从云端劈到谷底。 但推开房门的一瞬,却见徐振云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似乎将妖怪独力斩杀了。 峰回路转,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但是…… 褐发中年的声音,在徐家人心中飘荡:“大胆妖怪,夺舍之后不从速离去,还敢玩灯下黑?” 然后空间被快速封禁。 是啊,徐振云只是一个体术八段,怎么可能独力斩杀妖修? 还有,妖族对于活人的侵害,最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个是吞食血食,另一个是…… 不难想到的答案浮出水面。 心怀侥幸,想要抗拒;但是思来想去,深渊之外,并没有任何可能的“万一”。 就在此时,室内忽然明亮,结界瞬间消去。 徐氏众人,“刷”的转过头去。 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沉,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褐发中年早已不见踪影。 在少女之后,徐振云仿佛化身雕塑,一动不动,身上浮动着一层淡淡的蓝色光芒,看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少女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道:“额……恭喜诸位……徐振云以凡人之躯斩妖,立下奇功……” “二哥,你死得好惨……咦,你说什么?” 徐扶风、徐承露、徐庆雷三个,刚欲扯开嗓子嚎哭,硬生生戛然而止。 徐庆雷精神一振,快步上前,结结巴巴道:“监察使大人,你是说……我二哥没死?” 少女仿佛打量白痴,奇怪道:“他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徐文广等人面面相觑,脸色在红白之间变幻,茫然无措。 少女轻咳一声,朗声道:“徐振云以体术八段,独力斩杀妖修,立下奇功。按照大晋仙朝之规制,赏赐……赏赐……” 轻咬手指思索几秒钟,少女如释重负,续道:“赏银五千两,黄叶笺三枚,金紫旌表牌匾一块。” 环顾徐氏众人一眼,少女语气轻快的道:“赏赐大约半天之内上门,我先溜了。” 话音一落,少女身形一拔,如同虹光散去,只闻余音袅袅: “得好好补个回笼觉……” 徐家上上下下,全体石化。 体术八段,独力斩杀妖修! 赏银五千两! 黄叶笺三枚! 足足六七个呼吸之后,随着徐庆雷的扯起嗓子一声喊叫,众人才回过神来。 一个个喜气洋洋,精神焕发,将徐振云围在当中。 每隔三年,神都大阵出现裂隙的当口,不但仙朝修道者会加强巡逻值守,凡民本身,也会结成保甲自守,抵御可能出现的妖族。 九年前,东华坊十七户人丁联合,机缘巧合之下曾合力斩杀了一只九品妖修,事后每一家得到赏银近三百两。 核算下来,奖励之总数,正是五千两。 徐家小有资财,家底颇为殷实,已有了小型家族的底子。 大伯徐文广经营一家铺子;徐长陵、徐兴国在“八部城关”中的林部中最大的林坊担任中层职司;徐振云之姐姐徐清霜,同样也是经营着一家食馆。 汇总下来,一家人一年的收入八百两左右;除去日用耗费和本钱,每年净盈余也就三百两出头。 五千两白银,相当于徐家十七年的财富积累! 但是五千两银子虽好,比之三枚“黄叶笺”,还要退居次席。 在大晋仙朝,每家每户门前都有一只圆形的木盒,中间开一道口子。 此物并非信箱,而是称作“告求还愿箱”。 心中有什么愿望,只要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并非异想天开、贪得无厌,可以书写下来,投入木盒之中。缘分到了,半隐红尘的修道者,访查周游,就有可能替你解决。 这是当今修道文明之下的独特文化。 但是这样的事情,犹如抽奖,并不能真的作为倚仗。 以神都而论,家家户户的告求盒中都有纸条。但得到反馈、解决的幸运者,其实不到千分之二三—— 除非书写用的信笺,是大晋仙朝颁赐的“黄叶笺”。 以此笺书写求告,游走世间的修道人看到,会第一时间帮你解决。 当今世界,修道人对于自己的凡人亲眷所能允许的因果,就是可以留下三枚黄叶笺。 当年徐奉志尚未入道时,徐家还是贫困潦倒的小户人家。这二三十年来蒸蒸日上,实现了阶层跃迁,便是因为徐奉志为徐家留下三枚“黄叶笺”。 如今又得三枚黄叶笺…… 大伯徐文广思绪发散—— 大约再过十余二十年,徐家就有可能发展成一个中上等家族了…… 就在此时,徐振云身上蓝芒豁然消散,缓缓睁开双目。 徐庆雷双眸闪光,第一个跑上前来,竖起大拇指,大声道:“二哥,真想不到……体术八段斩妖……你真厉害!” 看得出来,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结结巴巴,脸蛋涨得通红。 徐扶风、徐承露,也是一齐点头如小鸡琢米,同声道:“二哥真厉害!” 徐振云一怔,稍感惊讶。 他和三个堂弟,关系还是挺微妙的。 当今之世,童子年满五岁开始,开始“启蒙”。 但这个世界的“启蒙”,和前世三字经一类的“启蒙识字”完全是两个概念。 所谓启蒙,其实是想方设法测试、开拓童子在文章、格斗、艺术、数理等方面的特长。 确有潜力的,经过两年的预备训练后,会在十二周岁开始进入各大书院、武院、棋院、乐坊,乃至观微学宫进行专业的学习,号称“道学”;最终通过“国朝大选”,竞争修道者资格。 而绝大多数并无潜力之人,十二岁之后开启“俗学”,进入官办学堂,学习的内容也无非是经史子集、算术物理,医卜星象等,只是更杂更浅,更接近于日用。 徐家同辈的八人之中,除了年纪最幼的徐静雨之外,成年的七个,只有徐振云一人体术天赋出众,成功进入武馆,走上了“道学”之路,有望成为修道者。其余六人,都是走的“俗学”之路。 徐振云是徐家继续上升的希望! 而徐扶风、徐承露、徐庆雷三小子,却被称为三害。 平心而论,原主和三个弟弟平时还挺合得来;但是作为家中的正反面典型,也能感受到三个小家伙隐约的嫉妒。 今天,这样最纯粹、最真诚的欢喜和赞誉,却是前所未见。 徐振云一挥手,不屑的扬起头:“今天才发现二哥厉害?由此可见,你们三个果然资质欠缺,后知后觉,不愧是徐家三大废材。” 徐扶风三人:“ ̄ヘ ̄” 这时,大伯徐文广上前,一扯徐振云的衣袖,道:“快去看看你姐,她还躲在跨院独自垂泪呢。” 第九章 虐弟魔 徐振云快步进东跨院,见姐姐徐清霜坐在院中的枇杷树下,双手托腮靠在八角木桌上,面有忧色。 惊艳感莫名涌起—— 姐姐真漂亮。 徐清霜头挽灵蛇髻,插着两朵白色珠花;鹅蛋脸,眉眼精致。嘴巴稍大,并非正统樱桃小口,但是却更有风情。 腰间系着约莫三指宽的深蓝色腰带,既凸显出良好的身材,更是有独特的干练利落之风。 明明没有盛妆打扮,在一身朴实无华的素白直缀的衬托下,反而显得大气。 原主的记忆中,当然也有“姐姐很漂亮”这个观念,但却从没放在心上。 对于亲姐弟而言,这是正常现象。 但是现在,原主和穿越后的徐振云,两个灵魂交织,立刻对徐清霜生出一种超然于血亲之外的独特视角,多种不同的情绪交织涌动。 不知为何,徐振云心中莫名浮现出吓唬一下姐姐的念头。 徐振云背负双手,缓缓向徐清霜走去,同时控制面部肌肉变得诡异,阴森森的笑道:“桀桀桀……” 徐清霜猛地抬头,果然受惊,“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徐振云身躯微微后倾。 徐清霜本要倒退,见状明眸一亮。快步上前,一记华丽的下勾拳直捣徐振云的小腹,哼哼道:“小兔崽子……还敢吓唬你姐?” 左右开弓,连续攻击,一点没留力,但眼角却渐渐泛红。 徐振云双手抱头,嚷道:“失策失策……没想到姐姐你这么冷静……” 神都监察使这样的高阶修道者亲自上门。既然自己能活着出来,当然就不可能被妖族转生夺舍。 这个吓唬姐姐的计划,漏洞太明显了…… 徐清霜一个斜眼,十分不屑的道:“什么冷静不冷静?在你姐面前,你始终是个小兔崽子,生瓜蛋子,还敢装大头蒜?” 徐振云脑海中灵光一闪:是那个本能身躯后倾的动作! 这是融合原主记忆后的条件反射。 徐清霜猛然站起的动作,正是虐弟前奏。 对每一个可爱的男孩子来说,一个大三四岁的姐姐,都是童年的噩梦,徐振云也不例外。 铭刻骨髓的血脉压制延续下来,哪怕现在徐振云的战斗力能打五十个姐姐,也没有改变。 妖族“转生法”,是将寄生对象的肉体当做容器,原有的记忆精神都被完全抹去,当然也包括此人生前的任何行为特征。 所以这个微小的反馈,说明徐振云不是妖怪! “的确不是妖族夺舍……但是经历了穿越之后的灵魂融合,徐振云确实也不只是从前的徐振云了。”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徐振云莫名伤感。 但徐振云依旧嘴硬:“姐,能不能别动粗,被人看见了有损我高冷英武的形象……” “不对,是有损你淑女形象……” 徐清霜闻言果然住手,眯着眼,笑容变得坏坏的:“那就来温柔一点的。” 然后食指一曲,在徐振云的额头上轻轻一弹。 徐振云猛地向后跃出一步,悲愤的叫道:“不准用这招!” 这一弹指,在不明就里之人看来或许很温馨,但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约莫十五年前,六岁多的徐清霜第一次给二三岁徐振云洗澡。 当时看着木盆里的小徐振云,徐清霜茫然又惊奇,突然对着那里来了一发一记饱含探索欲、且力道十足的弹指神通…… 那宛如触电的酸爽滋味,成为徐振云幼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虽然后来改成弹额头,但是象征意味却一直没变——这是除了武力镇压之外,徐清霜对弟弟实施精神打击的杀手锏! 徐振云抗议道:“姐,从今日起,你我立下君子协定——这一招不准再用!” “作为补偿,我给你投资一笔钱,帮你将‘食为天’南边的文心绸缎庄盘下来,立刻就能将店面扩充一倍!将‘食为天’做大,可是你念念不忘的追求。这笔买卖,很划算吧?” 徐振云昂首挺胸,双手叉腰,自信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徐清霜在坊外前门大街经营了一家名为“食为天”的食馆,规模不大,两间的店面。除了本人操持之外,只雇佣一个帮厨,两个伙计,但生意十分红火。 徐清霜撇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文心绸缎庄?说什么胡话?” 文心绸缎桩是食为天南面邻居,规模不小,足足有三间的铺面,而且是旺铺。 整体盘下来,没有二千两银子压根免开尊口。 徐振云得意洋洋的将独立斩妖、将有封赏的消息抖落出来。 徐清霜蓦地定身良久,幽幽一叹,不知道是惊喜还是伤感,低声道:“看起来臭弟弟的确是长大了。” 徐振云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你才发现?真是后知后觉啊……” 徐清霜点头道:“成交。” 徐振云心中窃喜。 从今日起,自己在姐姐面前,终于翻身做主人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有这巨额的投资,以后姐姐和自己说话,还不得百依百顺? 正想入非非,徐清霜忽然又是伸手一弹,指甲重重磕在徐振云额头上,隐隐生疼。 徐振云大怒道:“姐,这么快就撕毁合约?银子可还在我兜里呢!” 徐清霜摆摆手,道:“慌什么,你姐姐说话算话,你还不清楚?” 徐振云狐疑道:“那你什么意思?” 徐清霜手指微微向下一挪,在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罕见温柔的道:“最后一下嘛,留个纪念。” …… 镇妖司,雪狮堂。 青衣人依旧是背负双手,神情却罕见的凝肃:“你确信不会有错?” 梁宏博风尘仆仆,神色却极为自信:“不会有错。在监察使大人禅道慧眼观察下,一切都一览无余。” “徐振云这般力量、精神、感知的全面强化,极似大机缘降世之时对本身的附加增益。除了徐奉志所留传承之外,实难想象有其他可能性。” 青衣人缓缓点头,面露赞赏,怡然道:“你的人情练达之道,用之于今日之事,却是恰到好处。” 梁宏博眼光一亮,笑容满面:“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人!” 青衣人坦然点头,一点不觉得肉麻。 发现徐振云极有可能觉醒了徐奉志所留传承之后,其实就有两种策略:一是暂不惊动,徐徐图之;二是快刀斩乱麻,主动挑明。 梁宏博果断选择后者。 关键是“主动挑明”的后续手段。 梁宏博的办法,是给予最正面的刺激——那有些近乎浮夸的热情与关心,是他刻意为之。 最细腻独到之处,是尽力避免最俗套的“软硬兼施”之法,不用半点强迫,一切以展现诚意为上;但那扑面而来的热情,又保证上了足够的强度。 两者结合的效果,如同陈年老酒,劲而不躁,纯而不辣。无形中达到“压力最大化”,却又不引发徐振云的逆反心理。 最后抛出免试国朝大选、提前获取修道资格的橄榄枝,既是天大的人情,又有令徐振云尽快跨入修道者行列,更加便于亲近掌控之意,可谓一石二鸟。 梁宏博看似城府不深,其实在经纶事务、人情练达上有独到手腕。 青衣人微笑道:“梁宏博,你这次果断处置,做的不错,能当重任!将来徐振云献出传承之物,当为你记一大功。” 梁宏博一愣。 记大功? 虽然他对于自己的行事方略极为自得,但也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层次的褒奖。 瞬间恍惚之后,梁宏博立刻大喜过望,再度躬身拜道:“谢过大人!” 青衣人似乎心情大好,纤细的右手食指在空中虚点,轻吟道:“莫非……这就是大势所在?” 这件事的处理,暗藏玄机。 徐奉志当年乃是惊才绝艳之人,以亲生儿子作为“愿力法”的容器,岂能不考虑到怀璧其罪的道理? 所以这其中怕是有不可测度的后手,不宜行强取之策。当年徐振云未满十八岁时,青衣人秉承上命,暗中定下了以怀柔为主的方针。 倒是妖族头脑简单,直接就来抢夺。 但行事过缓也不对。 因为“愿力法”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其中有许多幽微难测的演化分枝,譬如传承之物和宿主本体相融合的变异可能,一旦完成,再也不能取出。 其中奥妙,就算施法本人也未必能完全掌控。 为了防止这一点,必须行事紧凑,宜开门见山,给予徐振云一定的压力,以免夜长梦多。 徐振云十八岁之后,雪狮堂以为传承觉醒无望,原本负责这件事的下属已然调离。其中操作细节,青衣人其实并未和梁宏博详细交代过。 没想到今日事起突然,梁宏博按照他自己的“人情练达”之道,却恰到好处的做出了青衣人认为的最佳选择。 岂非天意如此? 梁宏博上前一步,续道:“大人。‘星墟秘境’之会,今日午时就要开启。如今得了监察使大人的荐票,再由您亲自出马,更易制度、推迟半日,料想不在话下。” “一旦确认时辰,属下即刻领取牌符,指点徐振云两次入境、参加考核。” “未免节外生枝,属下以为,当令徐振云以‘梦游法’独自入境。” 青衣人肃然颔首,懒洋洋中有一种惬意:“我即刻便去一趟弘法殿,会一会文老头。你带上阴阳双镜过去,同时令南阳县的人搭把手。交代明白后,来弘法殿听命。” 第十章 考核推迟 神都以东,云山之间,接近山巅处。 大晋仙朝,弘法殿第六副殿。 殿内并无一根梁柱,砖墙地面,呈现出风格统一的肃穆玄色,并有仿佛朝雾的气机弥漫殿中,腾涌三尺多高。行步殿中,犹如身在云海之间。 一个头戴纶巾、身穿深色戒衣的青年坐在大殿正中的青藤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手持一柄二尺玉笏,闭目养神。 环绕青年两侧,黑压压的两片,有二百余人之多。 一眼望去,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男女,衣冠楚楚,仪表堂堂。 此时此刻,二百余位少年气势如虹,几乎凝练实质的眼神直视前方! 大殿中空空如也,并无一件显赫物件;唯一的实体,就是悬吊在大殿正中、仿佛俯瞰众生的一枚青铜悬针。 但诸位少年注视的并非头顶铜针,而是大殿的正北墙壁。 宽大的青铜墙面上,以深不盈寸的线条,刻画了九道高约丈二、宽约四尺的“门户”形状。 顶部呈半圆形,形象简洁。 就在头顶铜针投下的阴影直指正下方的一瞬,青铜墙壁“生动”了起来。 九道线条绘成的“门户”,忽然虚化,变成了光影粼粼的蓝色虚影,好像打开了一道道星空之门。 头戴纶巾的青年立刻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朗声道:“诸位,入秘境的时辰到了。” 话音一落,二百余位少年,锋芒气势又提高一层。 一声长啸,左边人群中一人率先出列,大声道:“我向天问必入九大翼境,试炼折桂!你们这群家伙,是来争第二的吗?” 殿中少年,齐刷刷的转头,怒目而视。 这人却不管不顾,话音一落,便向着九道门户中最中间的那道冲刺过去! 向天问。 今年国朝大选“武试”一道的头名。 向天问在诸位少年之中本来就很显眼——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武试”头名,更因其特立独行的相貌。 此子浓眉大眼,高大魁梧,五官也周正,本来卖相极佳。但偏偏头顶锃亮,几乎能当成铜镜来使。 当今世风,除了囚犯刑徒,少有人剃光头的。 殿中诸位少年,疑为向天问啸声所震慑,都是略微停顿,等向天问冲在最前面,才朝着九道门户冲去。 但刹那之后,异变陡生—— 犹如星空门户的九座大门,光影忽然消散,重新由虚变实,变回成铜壁形态! 一声闷响。 向天问全速冲刺,光洁锃亮的额头和青铜墙壁来了个正面对决。 后续诸位少年因为慢了半拍,幸运的没有重蹈覆辙。但是因为接连急刹的缘故,也免不了后人依次扑在前人背上,好像进行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向天问头顶隆起一个一寸高的青色鼓包,鲜血涌出,从他的脸庞正中央笔直流下,面容被艳丽的赤红色一分两半。 事实证明,还是青铜墙壁的硬度更胜一筹。 诸少年本来有些惊魂未定,但是看到向天问的模样,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嗤嗤……嘿嘿……嘻嘻……” 向天问左手捂着脑袋,对殿中头戴纶巾的青年吼道:“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青年盯着看着青铜墙壁,表情无辜,脸上写着五个字: “我也不知道。” 此时光影一闪,大殿正门处一明一暗,一个头戴三叶冠、三屡长须及胸的红袍中年快速入殿,占据上首位置,转身负手而立,气度威严。 青年人连忙上前,躬身拜见道:“叶堂主。” 红袍中年环顾殿中一眼,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星墟秘境的开启时间,推迟六个时辰!” 殿中诸位少年,立刻神色疑惑,旋即左顾右盼,交头接耳。 向天问捂着脑袋,挺起胸膛,桀骜不驯的问道:“这是为何?” “大晋法度,怎能朝令夕改?” 红袍中年人微一皱眉,终于还是解释道:“叶某是自院长处领取法旨。据说有一位天才通过‘特荐’免试了国朝大选,获取了修道资格。按例当以‘星墟秘境’之试为附加考核。” “因为时间紧急,只能推迟半日。” 向天问咧着嘴,一脸不敢置信:“一年一度的大典,为了一个人推迟?” “这在大晋的历史上,似乎没先例吧?” 伸手一指周围,向天问道:“这里二百多个人,也算是今年国朝大选选拔出来的精英人物,又经历了第二次考核,千辛万苦才获得名额。如今却要一齐等候一个走捷径的家伙?” 向天问看着浓眉大眼,但显然不是莽夫,一席话很有煽动力。 殿中少年,原本在为向天问的头顶开瓢幸灾乐祸,此刻却蓦然感同身受,被激起了好奇心和好胜心。 立刻有人接话:“不错,规矩不可废!二百人等他一个,情理不通!” “今日坏了规矩,将来若是庸才,岂不是成了大晋的笑话?” “我不服!” 红袍中年人把脸一板,道:“肃静!再有喧哗,立刻剥夺资格,逐出殿外!” 一众少年噤若寒蝉,纷扰声立刻静止;唯有向天问仰着头,露出鼻孔,一脸不服。 红袍中年一拂袖,淡然道:“向天问。院长决断,不是你一个未入道的小子可以置喙的——哪怕我知道你有些背景。” 向天问左手抚顶、右手握拳,毫不退缩:“那便等上六个时辰,且看一看这位令大晋更改法度、推迟秘境法会的‘绝世天才’,到底有多少斤两,值不值这半日的等待!” 红袍中年摇头:“那你要失望了。这位破例推迟的特荐弟子,多半是通过梦游法独自入境。想要与之见面,怕是要等到秘境试炼之后。” 向天问不忿的面容挤出一丝笑容,挑衅似的咬牙道:“我等着!” …… 徐振云双臂张开,将身体埋在水下,只露出脑袋,时浮时沉。 池中水色泛青,一丝丝热气缭绕,裹挟着略显刺鼻的药材馨香。 自徐清霜处离开,徐振云独处之下,遭逢一夜惊变狂轰滥炸的大脑略微冷却,心中一个念头忽然明晰: 真正的冉楚楚,不是“失踪”了,而是有可能…… 徐振云立刻去往岳父冉大洲那里;但没想到冉大洲已经先一步回家了,说是要整理一下和楚楚相关的物品。 用过早餐后,徐振云来到浴室,进行药浴。 木结构的水池,方圆丈许,和前世的澡堂浴池大同小异。 水池对面的墙壁上嵌着两排三尺多宽的置物架,上面摆放着密封完好的瓶瓶罐罐。 其实家中其他人的洗浴是用澡桶,这间很是奢侈的浴室,是徐振云的专用。 练武比斗,持续的时间如果超过一定限度,十二个时辰之内,就必须进行深度药浴,调理肌肤骨骼,温养气血。直到真正成为修道者之后,方可取消。 和冰眼貘女妖的搏斗,时间、烈度远远超出限度。 哪怕如梁宏博所许诺,自己已通过“特荐”资格成为了修道人,但是单单登记造册是没用的,一日不曾完成“授晶大典”后的脱胎换骨淬炼,养护的步骤就不可省略。 如果真的在成道之前的最后时刻积下什么隐患,必然遗憾终生。 在水池中泡了好一阵,徐振云的双目逐渐朦胧。 不知过去多久,徐振云含含糊糊道:“妈,别叨叨了行不?饭菜都凉了。如果下次英语还是不及格,我就……” 扑通一声。 挂在池边的手臂不自觉落下,拍得水花四溅。 徐振云猛然惊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徐振云愣住许久。 脑海中的记忆打碎重组,犹如庄周梦蝶般几度反复;最终确认了,自己是从“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刻起穿越了。 刚刚自己在浴池中睡着了。 梦到了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已经寄回家,老妈看到成绩单开始雷霆咆哮,令本来十分丰盛的一顿午饭十分无趣。 徐振云怔然出神,良久才呢喃道:“回得去吗……” 从前受够了老妈的啰嗦,但是此刻一梦醒来,刚才的经历,却令他心中空落落的。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夜,但是徐振云感到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有一种强烈的黏性,令他顺势向前,没有太多的彷徨和迟疑。 刚刚梦中的眷恋与流连,只是挤开缝隙的惊鸿一瞥。 记忆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脑子里忽然又想起了冉楚楚;心中惘然之余,又有一丝隐痛。 精神放空了一阵,耳畔忽然传来悠扬的锣鼓声,似乎动静不小的样子。 徐振云收拾心情,快速自水池中起身,三两下擦干之后,披上衣服,然后起身开门。 在院中纵身一跃,徐振云站在自家黑色的木质院墙上,遥遥眺望。 清楚可见,坊外朱雀大街,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推进。 四个锣手,四个鼓手,提锣背鼓,卖力敲打;其后两排长铳,六挂鞭炮,噼里啪啦作响。 队伍中间,两只一人多高、极精壮的白足水牛,拉着一只精巧的木结构四轮车。中后段则是赤旗飘飘,二三十人结成队列;后面四个赤着上身精壮汉子,扛着什么大件;最后是两辆大车殿后。 左右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也愈来愈多,令队伍规模愈来愈大。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片刻之后,这支队伍在进入玉华坊的巷道口拐弯进入,直接往徐振云家走来。 徐振云猛然想起,车队尾部的黄钺豹尾车,是大晋官府专属;而中央的白牛四轮车——是县衙县尊的专用车驾! 赏赐到了?很快啊! 梁宏博在不在里面?所谓“附加考核”的信息,应该也敲定了吧? 徐振云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期待。 第十一章 赏赐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徐府家门口停下。 车帘掀开,一个身材略微发福、身着深色官服的中年人走了下来。 中年人身着胸绣类似古隶书“晋”字官服,但他头扎鹿皮巾,左手持一柄折扇,右掌盘玉,却尽显散人气度。 下车后,尾随车后的一个两撇八字须、胸前绣玉佩图案的文士,快步上前,侍立身旁。 文士正要开口,中年人却摇了摇折扇。 他亲自立在徐府大门之前,高声道:“是玉华坊徐振云家否?” 语气十分客气,但中气鼓荡,响彻徐家庭院。 须臾之后,大伯徐文广,连同三叔徐长陵、四叔徐兴国等人,一同出迎。 文士立刻引见道:“这是县尊大人。” 徐文广等人神色一正,躬身一揖,道:“县尊大人有礼。” 当今制度,凡民见官,虽兼有道凡、官民两重差别,却也只行礼拜、作揖二礼。 当然,制度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以修道人和大晋官职的双重权威,凡民见官,绝大多数情况下依旧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尤其是神都下辖二十四县,名虽为县,其实威权之重等同于外地郡守。 不过徐家众人已经见过了神都监察使这样的大人物,并且完全清楚县尊到来的目的,自然应对从容。 中年人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又高看了一层,微笑道:“我姓李,称呼我为李县令便可。” 徐文广连道不敢。 李县令摆摆手,目光朝门内一望,道:“昨日立功壮士,令侄徐振云何在?” 徐振云适时走出大门,举手一拜:“县尊大人有礼。” 目光向着车驾一扫,确认了梁宏博并不在其间。 李县令和徐振云目光一对,些微古怪神色一闪而逝,笑道:“真是一表人才。” 李县令自袖中取出一道札子,交给身旁文士。 文士打开之后,高声朗读道:“徐门壮士振云,以体术八段修为,独力斩杀妖修。才力绝伦,勇气可嘉,为大晋神都数十年未有之壮举……按例特赏白银五千两,黄叶笺三枚,另嘉奖‘勇毅超迈’旌表牌匾一块。” 宣读完毕,李县令从身后接过一只青色竹筒,亲自交到徐振云手上。 竹筒中盛放的,自然是五千两银票,以及三枚黄叶笺。 徐振云双手接过,很自然的收入袖中。 其实他本想直接将竹筒打开,欣赏一下大额银票长什么模样;但想到实在不太礼貌,就强行按捺住躁动的心。 李县令微笑颔首,又以折扇轻轻一拍右掌。 后面四个孔武有力的汉子,立刻抬着牌匾上前。 掀开红色布帘,显出“勇毅超迈”四个遒劲有力的紫背金字。 大字右下角,是五个小字——“南阳县署赠”。 后续又有人手,架着竹梯子,分成左右两队上前。原来南阳县不但送匾上门,连安装的工作也一并包办了。 在牌匾在正门前摆好的一瞬间,门外聚集的看热闹的人群中,忽然传来掌声、叫好声。 “好好好……” “厉害,厉害……” “体术八段就能斩妖,真了不得啊……” “方圆四坊只这一个走上‘道学’之路的,我早说过徐振云会有大出息……” 一开始稀稀落落,很快如同浪潮涌起,愈发热烈。 徐振云猛抬头一看,原来是街坊四邻自发性的举动。 十余丈之外,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荆钗布裙,微笑看着自己。 她身畔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素布衫上打着三四个补丁,小手拍得通红,眼睛里好像有星星闪烁。 西向一个左臂袖子空空落落的老者,他不能鼓掌,便以右手所持的不求人轻敲打砖墙。 队伍外围,一个身着短袖直缀,庄稼汉模样的中年人,咧着嘴笑,同时竖起大拇指。 徐长陵上前两步,在徐振云耳边低语:“坊南的李婶,五年前的血色之月,丈夫和六岁儿子死于妖族之手,旁边那个是她的闺女,如今两人相依为命。” “隔街的张琦,八年前血色之月中遭遇妖族袭击,侥幸逃得性命,却丢了一条手臂。” “马老四,别看他面容苍老,其实年纪不过三十八岁。两年之前血色之月,妻子亡于妖族侵袭后,一夜苍老二十年。” …… 徐振云环顾一望,蓦然有些失神。 他不是个矫情的人,该自己享受的光荣和赞扬,他定会坦然受之。 古有武二郎打虎,今有徐二郎斩妖,听起来还是自己更厉害一点……但是这一回妖修本就是冲着他来的,自己完全是被动应对,所以谈不上“为民除害”。 得到官方奖赏是制度,徐振云心安理得;但是街坊四邻的热情,他略感受之有愧。 但这仿佛实质的情感投射,依旧令徐振云生出一种一种熏然欲醉的快意—— 短短半日,从“徐家三害”,到姐姐徐清霜,再到眼前的街坊四邻;还有其实并未真正谋面,一直在记忆中缱绻徘徊的冉楚楚…… 这些热切真挚的情感扑面涌来,都像一根根的“锚”,以极快的速度强化着徐振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刚刚浴室中的梦境,似乎将天平扳回去一些,令他激起了对前世、对父母的思念,和回去的渴望;但是眼前这浩瀚的声浪,却再度将徐振云和这方世界牢牢锁定。 内心深处,有一个宏大的声音在回响: 回不去了。 我是徐振云,心元本洲的徐振云! …… 典礼完成之后,李县令不出所料的选择进门拜访,并且是和徐振云单独谈话。 内室之中,分宾主坐定,徐振云取出待客用的白瓷杯,亲自为李县令奉上时新的七宝杏仁茶。 李县令端起茶杯引了一口,微微颔首称许,然后呵呵一笑道:“徐振云,还认得我么?” 话音一落,李县令容貌明明丝毫未变,但本人气质却发生了极奇妙的变化;一下子构成了反差——没有换脸,胜似换脸! 恍惚之间,徐振云几乎下意识以为李县令要变成妖怪了!? 但定睛一看面前之人,徐振云怔然道:“李……” 在白石武馆之中,有一个和徐振云同年的体术修者,名叫李长寿。 此人段位晋升的进度和徐振云相当,但是战力却要逊色一些。 李长寿篾匠出身的老爹对儿子极为关心,隔三差五到武院之中观战,并四顾无人的呐喊助威,口沫飞溅,以至于人人侧目。 但李长寿每次实战比斗,都是沦为沙包,被徐振云打成猪头,令李老爹扼腕痛惜。 在徐振云视线中,李县令和李老爹,两个气质迥异的人,微妙的重合起来。 李县令喟然叹道:“好小子,将我儿子打得好惨。” 徐振云再无疑虑,笑道:“那令公子需要再加把劲,将来争取报仇。” 李县令摇头道:“没机会了……八段斩妖修,特荐入道……你小子机缘不小啊。你一个月前的战力,绝对达不到这种程度。” 简简单单两句话,双方的距离感快速消弭。 李县令的待人接物,并不比梁宏博逊色太多。 单是神龙使亲自传命,令他为徐振云颁下赏赐、同时为“特选”考核兼为看护这两件事,就不难看出徐振云前途大好,完全值得他折节下交。 但是李县令的处理柔和巧妙,虽是借用旧识之缘,但切入娴熟,不显刻意。 三言两语,既拉近了关系,又不失身份。 徐振云却对李县令的双重身份大感有趣,嬉笑道:“没有想到,李县令还有扮猪吃老虎的雅致。” 李县令摇头道:“不是什么雅致。此乃‘与世同尘’之真谛。修道者人生本是一分为二,一个是‘道业分’,一个是‘世俗分’。两种身份互不干涉,就像被分成两半。” “譬如你的父亲徐奉志,同样是修道人。但是他在大晋仙朝担任何等职司,亲属近人却全然不知。” “其中种种奥妙,以及所谓‘全隐’、‘半隐’的道理,用不了多久,当你成为修道者之后,自然会明白。” 徐振云一边思索,一边牢记在心。 李县令又道:“想来你心中有数,李某是受神龙使大人嘱托而来。你且耐心等候,神龙使大人马上就到。” “届时他会亲自提点你参加考核之事。” 他话音刚落,一道雄浑声音紧随其后,虎虎生风:“不是‘马上’,梁某已然来也!” 一阵狂风从大门刮进来,室内忽然有三色光影聚合凝形,一个人影轻轻闪烁,几秒钟后凝练成实体,正是梁宏博。 李县令连忙起身拜见。 徐振云也拱手道:“神龙使大人……” 梁宏博随意一挥手,豪迈热情的笑道:“等不及了吧?你放心,参与附加考核之事,料理妥当了。马上通过附加考核之后,你便是一位修道者了。” “哈,是不是很开心?” 徐振云一愣,疑惑道:“马上?我此刻便打点行装,随神龙使大人去?” 记得昨夜在梁宏博和少女监察使的对话中,自己的附加考核,是一个叫做“星墟秘境”的存在。 梁宏博缓慢摇头,笑容中既有得意,又有狡黠:“不然。你的附加考核,就在此时、此地!” “这也是梁某特意为你争取的福利,一来能为你多争取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的余裕,免得舟车劳顿,可以安心备战;二来也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第十二章 星墟秘境 徐振云惊愕道:“此时此地?” 梁宏博笑道:“不错。” “你即将参加的附加考核,名为‘星墟秘境’,乃是天地间最为玄妙三处玄灵秘境之一。” “寻常参与考核之人,当然可以通过实体门户入境;但是不能来现场者也有从权之法,可以通过灵符指引,以‘梦游法’自梦中进入秘境。” “虚实两道,殊途同归。” 徐振云大开眼界。 梁宏博随即将“星墟秘境”考核的情形,对徐振云仔细讲述一遍。 星墟秘境,又号称“十方世界”,和“天元神庙”、“惊辰天宫”一起,是心元本洲三大“玄灵之地”,地位举足轻重。 之所以有“十方世界”之名,是因为这是十个不同的独立世界的总称,每一个世界入境门槛不同,用途也不同。 第一重世界,唯有入道之前的凡夫允许入内。其中暗藏对凡人体魄精神的最后一次锤炼,强化“授晶”之后的本元根基。 徐振云所参加的“特别考核”,本质是国朝大选后的进阶考核! 大晋仙朝八百州,文武艺数缘骨六种器能,平均每一州、每一类器能选拔六人。所以每年通过大选的总人数,是二万八千八百人。 这二万八千八百人,有资格进神庙,授玄晶,完成从凡人到修道人的蜕变。 但要真正奠定顶尖的修道潜力,与天授玄晶的天骄并驾齐驱,就需要接受“星墟秘境”的洗礼。 每年入境人数上限,依大晋仙朝所受法箓,是二百一十六人,不到通过国朝大选总人数的百分之一。 但长久以来,这二百一十六人的限额,甚至不能满员! 因为“星墟秘境”过关成功率极低,二百一十六人入内,活着出来的往往只是零头。 一旦不成,便身死道消。 既获得了修道资格,大好前程唾手可得,除了真正道心如铁之辈,谁又甘冒奇险? 所以自愿入境者,长期以来都是寥寥可数。 一条和“特荐”相关的规定也是在此时产生: 经“特荐”之道免试国朝大选者,必须强制参加“星墟秘境”的考核,以示公正。 但是随着岁月变迁,情况发生变化。 由于经验不断总结,“星墟秘境”的过关成功率渐渐提升,近年来已经接近二成。 资质最顶尖的选手,出现意外的几率更是极小。 更关键的是:哪怕是考核失败,也多半能设法保住性命,只是损伤些元气。 如此一来,愿意冒险一搏,报名参加“星墟秘境”的人数陡然提升。已大大超过了二百一十六人之限额,甚至要先进行一场激烈的提前选拔。 譬如今年,国朝大选中胜选的二万余人中,就有足足一千八百人有意参加“星墟秘境”之试。 经过提前选拔,优中选优,决出向天问等二百一十五人,取得了资格。 之所以是二百一十五个,倒不是专门为徐振云空出一个名额;而是自古规矩,余下一个缺额以备不时之需。 梁宏博总结道:“所以梁某才对你说,获取特荐资格,节约一年时间是小;更关键的是参加附加考核的机会。” “如今‘特荐入道者必须参加星墟秘境’这条规定,反而真成为福利了——这意味着不但国朝大选本身免选,甚至连竞争二百一十六人资格的二次选拔也免了。” “哪怕你有竞争武道头名的潜力,但要在资格选拔中一路杀上去,也未必没有翻船的风险。” “以‘特荐’资格直接参加星墟秘境考核,却消除了这个变数。” 徐振云诧异道:“这么明显的漏洞……这‘特荐’制度的规定,为何没有顺应时势改变呢?” 梁宏博道:“原因有三。” “其一,掌握‘特荐’资格之人,都受到心意法誓约束,所举荐者都必须是新发现的、无关本人利害之人;绝对不能是自己的血亲故旧、弟子门人。” “其二,事实胜于雄辩,历来通过‘特荐’渠道参加星墟秘境考核之人的过关率,还是要较选拔上来的明显胜过一筹。这是最有力的支撑,说明了这个制度的合理性。” “其三,通过‘特荐’上来的人毕竟数量极少,不足以动摇大晋的制度根基。” 徐振云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梁宏博五指张开,掌心托着一大一小两只铜镜。 小的直径尺许,青铜镶边,质朴无纹;大的直径尺半,规制相若,只是颜色更浅。 两枚铜镜下方都有一道短粗木柄。 梁宏博将较小的那只铜镜交给李县令,同时对徐振云道:“进入秘境后,将其中见闻,以及考核内容,都牢记心中。出来之后,通过此铜镜传递。梁某随后就会将过关的三道启示,同样通过铜镜传回来。” 徐振云一脸问号。 梁宏博这一段话,每一句都没有歧义,但是串起来却让徐振云听不明白。 已经参加完考核,再得三道过关启示又有何用? 梁宏博呵呵一笑,一副“你不懂的东西多着呢”的神情,不急不慢的解释道:“进入星墟秘境,分为两次;第一次是‘预览’;第二次才是真正参加考核。” “星墟秘境并非一处独立的小世界;其规模之浩瀚,犹如星辰。单单是星墟秘境第一重世界,就有枢纽主界一座,‘翼境’九座,其余分界十万八千座!” “参加考核者,每人所入秘境俱不相同;甚至同一座秘境,去年和今年的入境考核者,参加的考核内容,也完全不同!” 徐振云疑窦顿消,心中涌起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这岂不是一个巨大的游戏,有无数副本的意思;而且副本内容还会不断更新? 梁宏博续道:“这‘预览’制度,自星墟秘境出现时就有,在真正入境前三到六个时辰内完成。” “其本意是给入试之人一个提前熟悉的机会;但是在各大仙朝经营钻研之下,却成了降低考核难度的重要原因。” “一来考核的内容虽然层出不穷,但是依大类而言,大都无外乎实战破局类、点破迷津类、心意锤炼类等数个大类,其中自有规律可循。” “再者,‘预览’得到的信息,其实是‘推演法’的素材。以此为凭,我大晋至宝之一‘天关四象仪’能推导出帮助试炼者过关的三条‘启示’,到时候遵照实行,能大大提高破境过关成功率。” 徐振云听得十分认真,一一牢记在心。 梁宏博见状笑道:“你也不必太过谨慎。” “大多数情况下,入秘境者都是进入十万八千座‘分界’之一。若是这样,以你有望竞争国朝大选武试第一的能力,哪怕没有得到‘启示’的情况下入境,过关也是十拿九稳。” “当然,资质十分杰出之人,进入‘九大翼境’的几率要较常人更高,难度也大。为有备无患,才需以‘启示’作为后盾。正常说来,六科头名级别的资质,咀嚼透彻所得‘启示’,哪怕进入了‘九大翼境’,同样不算太过困难。” “若非如此,我又焉敢叫你走这‘特荐’之道?” 徐振云心中一动,忽然道:“不是还有一处主境么?若入主境,又当如何?” 梁宏博将所持铜镜一转,神情忽然极为严肃,沉声道:“星墟秘境第一重世界之主境,名为‘六合玲珑塔’,其中凶险,超乎凡人极限;自古及今入境者一万余人,无一人生还。” 徐振云大吃一惊。 梁宏博脸色忽然松弛,笑道:“不必担心。这都是上古旧事了。星墟秘境初现之时,投送规则不明,致使有许多人枉送了性命。” “最近数千年以来,天地定序,等第森严,所谓‘天不作难’是也!至少自大晋立国以来,还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人被分配到‘六合玲珑塔’中。” 徐振云这才心安,原来梁宏博只是和自己开个玩笑;这老家伙还真挺会调节气氛。 梁宏博收起铜镜,道:“这里有李县令照拂。梁某即刻便回返于弘法殿。你‘预览’之后所见所闻,通过铜镜发回,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递回来。” 同时他左掌变戏法似的向前一托,掌心浮现出一块深绿近墨的水滴形玉珠,续道:“手执此符,自然掌握梦游入境之法。” “嘿!预览入境的过程,大约需要一个时辰上下,那时梁某将将赶到弘法殿。时间还真挺紧;万一你出来稍早,耐心等候一会,阴阳双镜是不会出差错的!” 徐振云接过玉符,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其实梁宏博命李县令将入定玉符和其中一只铜镜顺路带来即可,一应讯息,也可由李县令代为转告。但是他却亲力亲为,选择跑一个来回。 盛情可感,诚意足鉴。 如果徐振云识相一些,现在就是一个合适的台阶,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姿态,将号称对于大晋国运极为重要的“传承”献出来,如此皆大欢喜。 可是…… 我TM真没有得到什么“传承”啊! 徐振云眉头微蹙,沉吟道:“神龙使大人……” 梁宏博立刻大袖一挥,笑道:“不急,不急!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振云贤侄,你一切行事遵照本心即可,还是那句话——” “要相信大晋!” 最后一个字落下,梁宏博的身躯,立刻化作流光,自室内消散。 竟然不给徐振云说话的机会,直接华丽离场。 徐振云:“……” 第十三章 “预览” 李县令微笑道:“徐振云。事不宜迟,你当从速‘预览’星墟秘境。” 无形中语气又亲切了两分,而且目光中透着复杂。 他知道梁宏博对徐振云很看重;但没想到看重到这种程度。 李县令略一沉吟,突然正色道:“你妻子冉楚楚的下落,李某会发动本县上下人手,尽力为你搜寻。” “啊?” 徐振云凝滞当场,冉楚楚不是早被…… 昨夜至今,不到一天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和女妖生死惊魂;然后梁宏博等人到来,生出有关“传承”的误会;最后是“特荐”考核。 但哪怕经历了如此剧变,冉楚楚的形象,也曾几度涌现于徐振云面前,令他微感黯然。 李县令的意思是…… 迎着徐振云注视目光,李县令轻轻点头,解释道: “妖族潜入后,在神都一旦伤害人命,缔结因果,大晋官府很快就能得到感应,这也是妖族作案后必须快速遁走的原因。” “所以,冉楚楚有很大可能依旧是安全的;只是被困藏于某处,难以脱身。” “只是不知道掉包发生于何时;如果是拜堂成亲之前不久,那么相去现在还不到一天,找到的希望不小。” 徐振云眸中猛然浮现出一丝明亮,郑重拜谢:“徐振云谢过李县令援手。” 李县令微笑颔首道:“你放心,我会尽力。” 这样关键的消息,监察使大人、梁宏博似乎都忽略了,一直没有提起。 徐振云心中略一忖度,旋即释然。双方立场不同,关注的重点,也就不同。 这个消息,令徐振云精神陡然振作三分。 不再迟疑,徐振云掌心一握,心神与掌心所持八角玉符沟通。 一道朦胧雾气,立刻在室内浮现,将他缭绕包裹。 此时,徐振云虽然保持站立姿态,但是精神却经历了一道道来自掌心玉符朦胧混沌的冲击。 这种冲击并没有对自己的精神造成伤害,似乎只是对眼前所见的一切,完成一种奇妙的重构。 十来秒钟之后,徐振云感受身体里传来一丝凉意。 掌心玉符已悄然消失,疑似在体内游走、徜徉于精神中。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明亮,如同蒙上了一层轻纱。墙壁和室内的一切物设,包括李县令在内,全部都消失不见。 但在李县令的视角,房间里却一切如常,并无任何变化;徐振云只是在站立假寐。 两人,已经身在不同的世界! 片刻之后,眼前的混沌空灵忽然变得清晰,徐振云突然看到,一只直径六七尺的青色圆盘,出现在自己面前。 圆盘下方,一行金色文字异常瞩目: 星墟玄象图。 几秒钟后,文字虚影快速淡化。 直径六七尺的青色圆盘,瞬间放大,很快就充盈虚空。 徐振云立身于虚空之中。 随着“圆盘”体积增大,徐振云的观感也随之变化:气象愈来愈博大深邃,虚实不定的感觉也愈来愈明显。 原始形态的“青色圆盘”看上去光滑完整,像是青玉雕琢而成;但是当它放大之后,才发现这压根不是什么圆盘,而是由无数细微小点组成的“雾相”! 神似一个巨大的星系! “星系”以徐振云为背景,缓缓转动。 徐振云感到自己的灵魂飘浮了起来,裹挟着生辰年月、性格喜好、特别是气血强度等各式信息,收敛凝练成一束激光投影,快速的在“星系”中遍历扫过。 在这个过程中,徐振云心中莫名涌现出各种各样的情绪,或亲近,或厌恶,或疏离。 在做选择? 回顾梁宏博的解说,徐振云心中隐然有了猜测。 这“星系”中的每一个小点,应该就是十多万具体秘境中的一个。 依据每一个人的条件不同,选择进入不同的秘境。 突然,在某一个瞬间,徐振云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噗通”一跳,生出了清晰的感应,时间流速骤然变缓。 一粒微尘放大,放大,再放大。 最终化作一个小世界,天旋地转,将徐振云完全吞了进去。 徐振云定睛一望,眼前是一处浮动的云海世界,犹如身在高山之巅所见的景象,一望无际,异常简洁。 万千云海之中唯一一处“建筑”,是一座扁扁的圆柱形白色玉台,非常醒目。 徐振云试探性的抬足,立刻发现自己可以在云端行走,并且速度极快,几乎半是行走,半是飞行。 大概只过了两三分钟,就来到了扁扁的“圆柱形”面前。 来到近处,徐振云赫然发现:远看扁扁的白色玉台,其实足有五十丈高,几乎相当于一座小山。 但是因为其围圆更大,直径几乎不下百丈,所以在更宏大的视角来看,反而是个扁形圆柱。 整个建筑,远看是纯白色,但走到近处才发现其实是一种鲜亮的青色,仿佛鲜嫩的翠竹。 眼前之物……像是一只巨大的扁形“竹节”? 徐振云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是“塔”的形状。 据梁宏博所说,随着天地定序,第一界的主秘境、无人生还的“六合玲珑塔”,数千年以来再也无人进入。 徐振云本来很踏实。 但是刚刚他心中莫名生出隐忧——自己作为穿越者,会不会成为“特殊的那一个”,以至于喜中大奖? 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多虑了! 墨菲定律?不过是幸存(倒霉)者偏差罢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并不特殊…… 想到这里,徐振云又微感失落。 环绕观察一阵,徐振云先来到圆形高台的正前方,这里有一道四尺宽的“正门”;门户之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紫色光幕。 至于高台背面,与正门直线相对的位置,徐振云看到墙壁上刻画着一只巨大的手掌图案,掌心托着一朵残破的枫叶。 徐振云略加留意,将这个细节记住。 重新来到正门之前,踏步进门。 但他惊讶的发现,这正门的紫色“光幕”竟并非虚影,而是犹如实体玻璃镜面,将门户完全封闭住。 这个意外有些令他始料未及: 进不去? 他牢记梁宏博的交代,第一次的“预览”,不仅仅是将秘境的外部形象记录下来,用以辨别到底选中了哪一座秘境;还要进入秘境内部,提前见到考核关卡的具体内容。 所见的内容,可以作为推演法的“素材”,通过大晋至宝得到三道过关启示。 但是现在自己却被阻挡在了秘境门外。 略一思忖,徐振云提起十分力,猛地一拳轰在门前的“光幕”之上。 光幕上立刻涟漪浮动,激进混乱,犹如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 徐振云本已做好心理准备,若光幕坚固,反震之力或许极强,自己并不好受;但此刻这光幕固然没有被击破,但也没有反震,只如一拳击打在棉花上,轻轻地将自己弹回来。 徐振云想了一想,把脸靠近“光幕”。 然而这“光幕”十分诡异,远远看去似乎半透明,但靠近后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完全遮蔽了视线。 又尝试了几种办法,徐振云终于确信,自己的确是被挡在门外,无法见到具体的考核内容。 不过徐振云心态不错,依旧十分轻松。 只要不是“六合玲珑塔”,以他现在足以竞争武道头名的实力,其余考核,我又何惧?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徐振云感到眼前一片模糊,自己的精神重新活跃起来;眼前的景象也如泡沫般支离破碎,重返星空虚影之内。 整个星系快速缩小,几个呼吸就回到了最初时的“圆盘”模样;最终成为一个小点,彻底消弭不见。 恍然一定,徐振云目光左右环顾:自己立在原地,房间内一切如故。 李县令负手而立,面对正门,明显是在徐振云看护,免受外人打扰。 此刻他适时转过头来,正好见徐振云醒转。 李县令手持铜镜走过来,微笑道:“想来‘预览’一关,你已经顺利完成了。” 徐振云点头道:“正是。” 李县令将铜镜递了过来,指点道:“划破指尖,流出一点精血,然后五指按在铜镜之上,心中观想刚刚见到的景象。如此一来,心中印象自然在铜镜上呈现,并同步传递到另一面铜镜上。” 徐振云心说“不出所料”,果然是将脑海中的想象直接显化图形。 这样的手段显然比诉诸文字更加精确。 咬破指尖,徐振云五指一按,心中观想翠绿的“竹节”的模样。 李县令面露神往之色,笑道:“当年李某入道之时,也曾怀抱雄心壮志。但是最终国朝大选不在大类前十之列,权衡利弊风险,没有参加星墟秘境考核,至今常常抱憾。” “是否走这一步,潜力大小有明显差别。徐振云,可喜可贺啊。” 李县令又道:“用不了多久,神龙使大人便会回讯,将秘境之过关启示通过此镜送来。咱们耐心等待即可。” 徐振云点头。 但他思绪发散,莫名又想到了“未能进入秘境内部”这件事…… 这个反常现象,不会带来什么变故吧? 管他呢,等一会就清楚了…… 第十四章 静候“启示” 高峰之巅,草木葳蕤,郁郁葱葱,鸟声隐隐相闻。 山巅上竟有一片广阔平整的空地,且绝无苦寒之象,莺飞草长,一派春日风光。 十二道十八丈高的雄浑白玉石柱,围成一个圆形,占据十二元辰方位。 白玉石柱之间,以青色的“玄湖石”筑成墙面,高度达到石柱的三分之二。 但墙体并非连绵不断,而是虚实间隔。一十二道石柱,六面砌墙,六面留白,依次错落。 实难想象,这既无屋顶、墙体也不连续的“广场”,其实就是大晋仙朝弘法殿正殿。 此时此刻,十二石柱的圆心位置,摆下一张青石棋盘。 青石棋盘上,黑白分明,落子数十。 对弈双方,一个是相貌俊美的青衣人,镇妖司雪狮堂堂主。 另一位却是个头发花白、长眉过耳的老者,身披一件破旧的百衲衣,头上包一块鹿皮巾,手持一杆足有二尺长的大号紫金烟斗。 老者仪态悠闲,吞云吐雾,吹出一道又一道烟圈,凝而不散。 老者身后,站着一个面目微黑的中年人。 此人五短身材,背负两柄长剑,颧骨之下有一道浅浅的八字纹,神情严肃,正抱臂观战。 青衣人身后稍远处同样杵着一个人,正是刚刚赶回来的梁宏博。 但梁宏博明显心思不在棋局上,时不时观望掌心所持铜镜。 老者落下一子,微笑道:“姬堂主以为,你所荐之人当入哪一座秘境?” 青衣人不着急落子,一边审视盘面,一边悠然道:“如今星墟秘境定序森严,规律清晰。但凡潜力在六科中足以排名三甲的种子选手,十有六七都是入了‘九翼’秘境。这小子多半也不例外。” “文院长以为如何?” 大晋仙朝三司六院,六院中职分最重、总理各类事务的是方尘院,名列六院之首。 这位老者,正是方尘院院长文华。 文院长轻轻捻须,笑眯眯的道:“但愿如你所言。”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嚷嚷道:“快些快些,好了没有?” 在青石棋盘旁边,摆放着一只三尺多高的青铜日晷,黄石铜针,刻度细密,古韵沛然。 此时日晷上赤芒浮现,如同水流般聚合凝练,化作一个三尺高低的人形。 相貌渐渐明晰,是个扎着冲天辫,穿着大红肚兜的可爱女童形象。 梁宏博连忙点头哈腰,半是谄媚半含哄骗的笑道:“大人稍安勿虑,快了快了。” 女童打了个哈欠,亮晶晶的口水从嘴角流下,口齿不甚清晰:“快点快点。这里太热了,不舒服呢。” 她坐在日晷的黄石铜针上晃动双腿,一指粗细的铜针在她胖乎乎的屁股上留下深深的勒痕。 梁宏博曾对徐振云说过,如今“星墟秘境”考核的通过率大幅上升,原因就在于累计流传的讯息愈多、演算的“素材”也愈来愈充沛。 只要告知“预览”所见,通过一件大晋秘宝“天关四象仪”,就可以得到三道“启示”,大大提高过关把握。 眼前这日晷形的宝物,便是天关四象仪。 女童是天关四象仪宝灵。 但梁宏博没有对徐振云提及的是,绝大多数弟子的“启示”,都是由天关四象仪的派生之宝代劳,并不需要至宝本体出马。 青衣人行事向来我行我素,不拘成法。 既然连星墟秘境考核都破天荒推迟半日,那劳动天关四象仪本体,以求“启示”的精准度更上层楼,也不算什么。 毕竟,徐振云身上背负着徐奉志的传承。 文院长身后背负双剑的黑面人,蓦然眉关微锁,似乎有些不悦。 就在此时,梁宏博所持铜镜明暗纷纭,五彩流光跃动,似要呈现出图像变化。 梁宏博精神一振,大声道:“讯息已然传回了。” 青衣人这才落下一子,笑道:“推迟星墟秘境考核,借用天关四象仪,皆是事急从权,难得文院长通融。今日之事,姬某铭记在心。” 文院长摇头道:“不必言谢。若是寻常四品修道者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文某怎会搭理?但开口的是你地碑第一、天下四品第一人姬小花,那又另当别论。” 青衣人双眉一挑。 以文老头的冲淡圆滑,说出这样露骨的话来,不能不令人感到意外。 他明白对方的示好之意,心中思量如何得体的回答。 文院长拈起一子,正要落下;但是他的手臂,却突然凝在半空。 几乎同时,他身后背负双剑的黑面人,双目圆睁,一道锋芒锐气直冲天际! 青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看向铜镜。 梁宏博一怔,猛地低头。 此时,铜镜之内图像已然稳定下来——是一座圆柱形白色高台,仿佛巨大的竹节。 影像转动,背面枫叶之形一闪而逝。 “啪”的一声。 文院长食中二指所拈棋子,落在棋盘之上。 姬小花盯着铜镜,声音轻盈,却又一字一顿,似乎是在刻意压制心中震惊:“主秘境——六合玲珑塔!” 梁宏博神情呆滞,化身塑像。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十余个呼吸。 文院长身后背负双剑的黑面人,重重一哼,打破沉寂:“我就说,规矩就是规矩,不可轻废。” “大晋仙朝,为了一个新觅天才,推迟星墟秘境考核的消息,天下皆知。” 他语气中透露着浓浓的讥讽:“然后这个万众瞩目的天才,在星墟秘境试炼中选中六合玲珑塔,倒在了入道前夜?” “消息一旦传出,将为天下笑!” “这是大晋之耻!” 姬小花沉声道:“陈副院长还是那么暴躁。” 黑面人是方尘院副院长,陈寒峰。 陈寒峰眉峰一挺,犹如利剑:“你纵是地榜第一,也只是四品。教不得我做事!” 姬小花道:“你可知我特荐之人是谁?” 陈寒峰冷然道:“这不重要。” 姬小花缓缓道:“是徐奉志之子徐振云。” 陈寒峰瞳孔倏然一凝,但依旧冷冷道:“你们看重徐奉志那劳什子传承,我却并不看重。” “天地之间,第一重者规矩,第二重者清名;余者皆不足道!” 姬小花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道:“清名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文院长笑着打圆场:“火气这么大干嘛?” 然后一伸袖子,将烟斗略显湿润的烟嘴部分擦干净,递到陈寒峰面前,笑道:“老陈,抽一口?消消气。” 陈寒峰微微后仰,一脸嫌弃:“不抽!抽烟有害健康。” 文院长神色平静,语气舒缓:“能够被六合玲珑塔选中,其实说明徐振云的确有非凡之处,不愧是徐奉志之子;为他‘特荐’破例,恰恰说明我大晋显道、禅道修者眼光独到。” “死在六合玲珑塔中,只能说可惜了……但‘预览’之后无法反悔,这是星墟秘境规则所在,我等也无可奈何……” 姬小花眉关紧锁,似乎在思索对策。 文院长想了一想,续道:“当然,兹事体大,还是要汇报于陛下和首座大人。” “如果陛下和首座大人没有表示,那么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陈寒峰寒光依旧,但不再说话。 文院长转头,望向坐在日晷上晃悠双腿的女童,笑眯眯的道:“大人可否死马当活马医,推演些许启示,略微提升六合玲珑塔的过关成功率?” 女童大眼睛一眨,小声嘀咕:“若说不能,似乎不好索要报酬……” 只见女童嘻嘻一笑,狡黠道:“启示是有,但是不保证有用。” 话音一落,女童整个身躯化作透明,明光烁烁,活像是一个小金人。 日晷之上的青铜指针,立刻投射下一道灵活的阴影,环绕黄色的石基,快速转动三圈。 最终化作一道流光,加持于凭空出现的一道明黄色卷轴之上。 然后这道卷轴猛地冲入梁宏博掌心所持铜镜之内,无影无踪。 女童拍了拍小手,喜滋滋的道:“三万斤紫清元玉浆,三天之内送来。” 话音一落,她小小身躯化作流光,映入日晷之内。 …… 徐振云家中。 约莫等候了一刻钟上下,李县令所持铜镜,忽然明光一闪。 镜面深陷下去,仿佛旋涡;然后一道八寸长短的明黄色卷轴,猛然从中跃出。 此时铜镜就在徐振云正对面,卷轴正好落在徐振云面前,被他眼明手快的伸手一拿。 李县令笑道:“你的过关启示书到了。” 徐振云心中啧啧称奇。 他以为所谓的“启示”和去时一样,是在镜光之中呈现出画面或文字;没想到这铜镜用来传讯也就罢了,竟然还能传递实物。 怀着期待,徐振云打开卷轴。 一眼望去,脑海中如同轰雷震响! 卷轴中是几行歪歪斜斜、十分潦草的字迹,但前几个字就触目惊心: “所入秘境之名:六合玲珑塔。” 徐振云略微失神几秒钟,目光才游走向下—— “累计入境人数:一万一千八百六十四人。” “累计成功人数:零。” “累计存活人数:零。” 后面是几行小字,看上去墨迹未干,像是临时新添上去的—— “过关启示: 一:写好遗书。 二:吃顿饱饭。 三:找相知的人,做点爱做的事。” 第十五章 故人之缘 李县令见徐振云面色有异,凑过头来一望,然后神情完全僵硬。 发去消息时,李县令并不认识那竹节形建筑的底细。 但卷轴上字迹昭然,他显然听过六合玲珑塔大名。 惊闻噩耗,李县令并没有变脸怠慢,正色道:“天下难关,总要等人去突破。你徐振云,未必不能做这第一人。” 徐振云笑着反问:“李县令果真如此想?” 李县令神色如常,淡然道:“李某人的信条是:世间一切难能之事,在结局尘埃落定前,不妨选择——先相信。” 徐振云双目一亮,点头笑道:“金玉良言,徐振云先谢过。” 李县令不知徐振云隐约有点心理准备,反而十分佩服徐振云处变不惊,笑道:“易地而处,我无你这般从容胆色。” 徐振云道:“县令大人是受神龙使大人之命,看护徐振云梦游入境?” 李县令点头称是。 徐振云道:“徐振云有一个不情之请——这次星墟秘境之会,我想独自完成。” 李县令和徐振云目光一接,点头道:“好。不过这铜镜别有奇效,就留在你这里。” 徐振云心中暗暗佩服。 在李县令的立场上,选择“唯上是从”是最安稳的,咬死了神龙使大人之命不敢不听就是。他选择尊重自己的意愿,反而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又说了几句话,徐振云为为李县令送行,一直送出玉华坊才独自转身,然后在朱雀大街上悠闲散步。 说是送行,其实也是为了自己调整心情。 两三个时辰前后,心情迥然不同。 宽达七丈的朱雀大街街道,是以半尺宽的实木拼接铺地,锃亮平整,和两侧高大的木屋融合一道,形成一种极梦幻的古典水墨画风。 哪怕是前世工业文明下,这样规模的木质街道,也是不可想象的。 在心元本洲,这是“五行化凡”之后、东洲铁木这一特殊材料走进凡间,占据百工半壁江山的结果。 徐振云神色平静,用轻快的踱步,抚平心中的涟漪。 造化弄人,终究还是来了。是巧合,还是穿越者的特殊待遇? 距离“星墟秘境”开启,还有三个时辰。 “正好用来检验一下,我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徐振云半是自嘲,半是给自己打气,做好心理建设。 直到夕阳西下时,徐振云才回到家中。 徐清霜早已在门前候着,高呼道:“小兔崽子,哪里闲逛去了?该吃晚饭了。” 徐振云抬头一望,自我感觉转悠了一日一夜,但其实也只是一个多时辰而已。 晚餐很丰盛。 两张六拼燕几充作餐桌,长辈一桌,晚辈一桌。 每一桌都是八荤八素,十六只深底青瓷盘盛满佳肴,鸡鸭鱼肉俱都不缺,还有火腿炖肘子、牛乳蒸羊羔这样的硬菜。 往常徐家当然没有这样的排场,这些都是昨日大婚举办宴席多出来的。 徐振云看着眼前丰盛的晚餐,脑海里突然想起那句“吃顿饱饭”,突然就没了胃口。 餐桌之上,哥哥嫂嫂,姐姐徐清霜,乃至徐扶风、徐庆雷等“三害”,都喜气洋洋,沉浸在得到巨大赏赐的喜悦上。 徐振云抬头一望对桌,道:“三叔呢?” 对面桌上,不见三叔徐长陵。 堂兄徐白冰轻轻摇头,一声叹息:“到冉叔叔家去了。” 徐振云默然。 低头扒了一口饭,徐振云道:“李县令说,楚楚未必就遭遇不测了。他承诺尽力去寻。” 昨夜之事,对于徐家而言是转祸为福、柳暗花明。唯一受伤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徐振云的岳父冉大洲。 徐长陵忙完家中之事,午后立刻赶去冉家。不单单是安慰,更是想办法给与力所能及的帮助,此时尚未回来。 吃完饭,徐振云回到卧室盘膝静坐,调匀呼吸,静静等候子夜的到来。 恍惚之间,两三个时辰过去。 一点灵光,似乎在徐振云的身体中点亮,然后快速扩大,弥漫全身。 六合玲珑塔,我来了! …… 一座古朴的小园内。 园子方圆不过四五丈,却泾渭分明。 东边地面整洁,青砖铺就;中间凿出一口铜色古井,砌一方八角形石台。 西边却是两畦菜地。 一个头戴斗笠、身材高大,穿深灰色直缀的中年人,正用力挥舞着锄头。 偶然抬头的一瞬,可以看到他相貌英挺,面部轮廓极深,眉峰如剑,气质完全不似农夫。 他手中锄头黄芒闪闪,竟是纯金打造。 忽然,中年人停止动作,将金锄头扛在肩上,凝望古井边的空地。 空旷处蓦然浮现出一朵曼妙莲花,快速绽放。 这朵莲花看似是线条织成,但又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真实感,轮廓一显后,驾驭着园内无形气机轻轻转动。 整个小园,都变得生动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从莲花中走出。 率先出来的是个红衣女子。 看上去三十岁不到的年纪,方脸赤瞳,波浪形紫发披肩,身量甚高且骨架宽大,较之中年男子毫不逊色。 一个女人有如此魁梧的身量,视觉冲击力极强。但她给人的观感并不粗犷,反而和谐简约。 她左臂挽着一只竹篮,一身绯红色纱衣介乎宫装与便服之间,形制奇特,小腿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白色绷带。 红衣女子身后,是个足足矮两个头的少女,长发过腰,手里捧着一只青色高颈瓷瓶,目光涣散,略显呆萌。 因为身材差距过大的缘故,十六七岁的少女,竟仿佛十二三岁。 神都监察使! 只是贵为大晋王朝泰和仙城一把手,此时却亦步亦趋的跟在红衣女子身后,像一只安静乖巧的小猫。 二人站定,莲花之影随之消散。 红衣女子缓缓道:“我这里收到了雪狮堂的急讯;想必方尘院简报也报到了陛下这里。” 扛着金锄头的中年男子随意一点头。 红衣女子续道:“小徒顽劣,给陛下添麻烦了。我年前吩咐过,具备特荐资格的门人,特荐符诏暂不轻授。纵然见了自认为契合之人,也要先禀告于我。”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轻云首座太客气了。” 将锄头拄在地上,望了红衣女子身后少女一眼,男子轻轻一摆手:“雨寒,过来。” 少女上前俯身一礼,规规矩矩的道:“神都监察使宿雨寒见过陛下。” 中年男子摇头道:“雨寒不必如此。你师父硬与我生分,我也勉强不来。” “你我之间,还是按照‘道业分’和‘世俗分’常法。此地并非大晋神宫,你称我一声牧玄伯伯也就是了。” 少女从善如流,乖巧道:“牧玄伯伯。” 漆黑的眸子一眨,莫名有一种撒娇的味道。 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晋仙朝之主,晋武帝牧玄。 红衣女子,镇妖司首座穆轻云。 大晋实力最强的两大巨擘,修为深不可测。 整个心元本洲,极武仙碑和道业仙碑双榜有名者仅有三人,牧玄、穆轻云便居其二。 牧玄笑道:“伯伯只是想知道,你从了梁宏博之请,当场授出特荐符诏的理由是什么?” “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区区十葫青萝梅子酒。” 宿雨寒认真回答:“当时情境,心有所感,认为符诏就是为了此等人物而设。” 穆轻云摇头道:“你只是禅道四品。灵觉虽盛,却未必当世无敌。今日之失,罚你禁酒一月。” 宿雨寒小脸一苦,讨价还价道:“半个月行不行?” 牧玄却神色转为诧异,道:“雨寒贤侄你禅道灵觉散发,一瞬间‘心证’超过‘实证’,占据主导地位?” 宿雨寒螓首轻点。 牧玄哑然失笑,左臂一振,如耍花枪一般将金锄头转了三圈,尽显跳脱:“轻云首座的意思,我明白了。雨寒在我心中,向来是如同子侄。禅心所指,我怎会怪罪于她?” 穆轻云面露微笑,如青莲绽放,气度慑人:“那徐振云所得传承,又当如何解决?” “徐奉志果然有些心计,虚虚实实。当年所留,竟然真是一十六年时限法。” “你是否要亲自上门,尝试挽救?” 牧玄将锄头扛在肩上,目光遥望远方,似乎陷入回忆:“我当年本有意将徐奉志收为关门弟子,却最终未成。后来算是结成忘年之交,论道探玄,深得我心;故人遗音,绕梁不绝。” 一字一句,有一种感动人心的力量。 “纵然我能以通天道术将他所负传承强行取出,但能否全取还是两说;他本人也难存活。” “我又何忍为之?” 穆轻云双眉一动,忽然道:“我若施展道德指玄功,可以将徐振云所融炼‘星墟符诏’引渡出来,强行斥出星墟秘境。” “只是如此一来,他道基衰竭,不堪承受大道玄晶;但还能以凡人身份活上三四十年。你若挂念故人之情,我可以破例出手一次。” 牧玄抬头,目视远方:“不必。” “强取传承之事我是不会做的;但是徐振云选择入道后的生死成败,却自有天命。死在六合玲珑塔中,或许就是他的宿命。” 宿雨寒偷偷抬头瞥了一眼,漆黑的眸子中好奇与惊讶兼而有之。 牧玄前半段话回忆往事,至情至性;但是话锋一转,却又冷漠之极。 前后举动,好像极为矛盾,又似乎暗藏至理。 第十六章 石狮三问 徐振云神意一明一暗,立刻出现在云海世界、矮胖竹节形的玉台之前。 正式入界之后,正门的“光幕”果然已经散去。 徐振云深吸一口气,果断迈步进入! 跨过正门的一瞬间,徐振云视野一宽。 空间极广。 四周墙壁没有开窗,也找不到明显的光源,但里面亮度很高,自己仿佛沐浴在月华之中,莫名感到浑身舒适。 这份宽广敞亮,和徐振云想象中的恐怖秘境截然不同。 心中莫名一跳,徐振云猛地回头。 背后的“门户”已彻底消失;自己已身处一方完全封闭的空间内。 徐振云缓缓踱步,眼观六路。 地面是以青石铺就,整整齐齐,连缝隙也是一般粗细。 宽阔的大殿内,左右各有六道两人合抱粗细的石柱,石柱上雕以品种不同的异兽,张牙舞爪,活灵活现。 忽然,徐振云脑后生风,又促又厉! 徐振云反应极快,侧身格挡,然后飘然闪退三丈。 转身一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浑身披着金甲的“卫兵”,手中持有一根丈二长短的铁棒。 金甲卫兵身材极为魁梧,几乎不像正常人,比徐振云还要高出足足一个头。 脸上佩戴一只青铜面具,看不清楚相貌。 他一击不中,继续展开攻击,铁棒运使如风。 徐振云只觉束手束脚,连连闪躲,一时落在下风,心里憋屈: “不公平呀!” 虽然“六合玲珑塔”号称绝境,但不难看出的“金甲武士”只是开胃菜。 以他“国朝大选武道第一有力竞争者”的战力,理应不难应付。 接了一招,徐振云自认为力量、速度不在金甲卫士之下。 但现在的自己,是处于“梦境模式”,并无趁手兵器;极大的影响了实战发挥。 忽然间,徐振云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循着意识指引,徐振云伸手在空中一捞,掌心已多出一根铜棍。 很趁手,很熟悉! 徐振云下意识的往棍头扫了一眼,果然相去顶端七寸处,刻着一个指甲大小的“徐”字。 连本人的常用兵器,也能显化出来? 徐振云精神大振,挥舞铁棍,动用白石武馆的上乘武技“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和金甲卫士战成一团! 武斗之道,到了上乘武技的层次,很难在招式上分出高下,更多的是体力、速度层面硬实力的较量。 金甲卫士体型虽大,但是基础素质比徐振云略逊,不到五十个回合,就被杀得节节后退。 又激战三十合,徐振云彻底占据主动。反手一抖,得空一棒子敲在金甲卫士的脑门上,打掉头盔,同时也打掉了青铜面具。 看到金甲卫士面目,徐振云微感诧异。 青铜面具之下,竟然是白乎乎的一片,没有五官,只有极浅显的眼鼻轮廓,像是商场里展示服装的假人模特。 大殿之中,忽然传来漫无边际、宏大森严的声音: “获得接受考核的资格。” 徐振云毫不意外——果然只是开胃菜。 但不得不说,金甲卫士战斗力还算可以。 能够坚持到近百招方才落败,至少也有国朝大选武斗类前三十的实力。 门槛真够高的! 要是其余文、数、缘、骨等科的修道者,不以实战见长,那么这入门考核会不会变化? 殿宇中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徐振云的思绪—— 以大殿正中位置为起点逐渐传递,空间渐渐下沉,构成一只巨大的漩涡。 漩涡愈来愈大,愈来愈深,很快就波及到徐振云的脚下。 徐振云快速后退,退到大殿的边缘、靠墙不过丈许的位置。如果这旋涡继续扩大,就没有立身之地了。 好在变化到此为止,涌动的“漩涡”稳固下来。 探身一望,整体呈现锥形的深坑涡轮隐约可见,又明显的间隔感。 七层空间重叠,层次分明。自己左手边缘位置,一道金色的阶梯盘旋而下。 半虚半实,连接着第二层,第三层……总共环绕七匝。 这是……呈倒立姿态的“塔”形! 原来“六合玲珑塔”的名称,由此而来。 徐振云毫不迟疑,沿着金色阶梯向下,盘旋一周之后,到达“地下一层”。 继续通往地下二层的入口在对面,但被一道和大门处“光幕”类似的存在遮挡住。 不难得出结论:只有通过这一层的考验,才会获得继续向下的资格。 打量四周,这“地下一层”的建筑风格,和上方的正殿大致雷同,只是规模缩小了一圈,是一片八角形的空间。 这里少了十二根立柱,但是多了两件东西: 一件是一座一人多高、但只有尺许宽的石碑,立在入口处;另外有一只惟妙惟肖的石狮塑像,趴在这一层中央。 徐振云先来到石碑面前。 石碑的碑顶铸成莲花形,碑文简短清晰: “六合玲珑塔第一层,参与者一万一千八百六十四人,过关者一万一千八百六十四人。” 全员过关?徐振云心头一松。 但是随即心中凛然,这种反常的过关率,恰恰说明后续考核暗藏杀机。 “试炼者,过来。” 徐振云猛地抬头! 这声音明显不是大殿天音,而是有明确的来源。 果然,位居第一层中央、趴着的的石狮似乎活了过来,缓慢的伸出肥厚的右爪招手,仿佛招财猫的动作,重复道:“试炼者,过来。试炼者过来,试炼者,过……” 想到第一层百分之百的过关成功率,徐振云没什么压力,直接来到石狮面前。 石狮缓慢转动头颅,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械,硕大的紫瞳看不出一丝感情,语速均匀的说道:“第一关,没有任何危险,只是向所有的试炼者提出三个问题。” “准备好了吗?” 徐振云打起精神,沉声道:“准备好了!” 石狮轻轻一点头,不紧不慢的问道:“第一个问题。” “临事决机,你选择‘唯心’之道还是‘唯理’之道?” 徐振云面露茫然,脱口而出道:“什么玩意?” 石狮子“呼”的一声,沉重摇头,说话的语气也多出了一点沧桑和感慨: “原来又是一个文盲……时隔数千年,这个世界的文化理论水平,看来并没有提高。” 但是它紫色眸子明暗一变,还是耐心解释道: “所谓‘唯心’,就是一切尊重本心,直觉所向,一念决断;我心所信,即是真实。” “所谓‘唯理’,就是尊重天地万物的运转规则,审势明理,谋定而动。” 徐振云心中一松,不难理解嘛;我看过的小说里,逼格更高的设定多了去了…… 但你一上来就是什么“唯心、唯理”,谁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还说我是文盲…… 石狮子双足趴在地上,摆出一个小猫揣手手的姿势,安静道:“选择吧,少年。” 徐振云想了一想,眉头一皱,道:“一定要选择吗?” “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我当然可以选择‘审势明理,谋定而动’;但是如果事情紧急,比如有个老六在背后偷袭我,那我肯定凭借直觉做出反应……” 徐振云振振有词的说道。 石狮子愣住了,歪着大脑袋打量徐振云,鼻孔“吭哧”“吭哧”喷出白雾。 徐振云忽然有些心虚。 他并不喜欢抬杠,只是作为穿越者,“我全都要”的意识深入骨髓,所以第一反应不是规规矩矩做出选择;而是仔细审题,看能否兼顾。 石狮子足足石化了三分钟,脸上忽然露出恼怒的表情,嚷道:“惫懒小子!” 闪电般伸出右掌,沙包大的狮拳在徐振云的头顶敲了三下。 只听石狮子哼哼唧唧:“算了,我自己看。” 它紫色的双眸忽然明亮,和徐振云四目相对。 徐振云眼前一阵恍惚,感到有一种“直指本心”的奇妙力量引导着自己,令他极为自然的说出真实答案。 但正当徐振云想要说出“审势度理,谋定而动”,他的嘴巴却抢在前面,不假思索的说道:“我选‘唯心’!我心所信,即是真实。” “啊?” 猝不及防的变化,令徐振云彻底呆住。 愣住过了好一会,徐振云才搞清楚原因。 穿越之后,徐振云和原主的灵魂、情感,本来已经完全融合,如同一人。 但对于这个问题,徐振云和原主理念并不相同。 而石狮紫眸中散发的“直指本心”的奇妙特性,等瞬间将已经融合的两个人格拆分,提取其中一个唯一的答案。 本来作为穿越者的徐振云是意识的主导,理应以他为准。 但这个“直指本心”的力量很奇妙,身体里哪一个意志更坚决,就更快的被“提取”出来。 徐振云在“唯心”和“唯理”之间略微有些摇摆,但是偏向于“唯理”。 但是原主却是个极为相信直觉的人,所以原主的意识先一步占据主导,完成了回答! 出人意料的变故…… 是福是祸? 不会导致我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倒在第一关的人吧? 徐振云心中忐忑。 石狮却不管不顾,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请做出选择:‘随势’,还是‘无前’?” 由于已经知道了徐振云是个文盲,所以石狮子直接解释: “所谓‘随势’,是无所执着,灵活变通,能屈能伸,可进可退。” “所谓‘无前’,是剑锋所指,有进无退;搏至无憾,至死不渝!” 但石狮子似乎被自己说的话感染了,突然激昂起来,前足抬起,华丽的原地转了个圈,才重新趴下。 徐振云略微迟疑。 他肯定是更倾向于“随势”——穿越前徐振云热衷网文,对“苟道流”小说津津乐道,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绝对不当愣头青。 但他心中同样有一个热血江湖梦:千军劈易,所向披靡,很令人神往。 而且看石狮子十分激昂的模样,明显它更倾向于“无前”,是不是这个答案,是更优的选择呢? 石狮见徐振云迟迟没有回答,眼睛瞪得像铜铃,张开血盆大口:“我知道了……你这小子又在想着怎么和我抬杠呢……哼哼,不给你机会!我自己看。” 紫色双眸,再度光芒闪烁! 徐振云精神立刻陷入飘逸恍惚的境地,答道:“我心无前,当搏至无憾,至死不渝!” 这句话流畅的出口,竟然比第一问反应更快! …… 徐振云又一次措手不及。 又是原主潜意识的回答抢先了! 徐振云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尊重本心,选择“随势”之道——能屈能伸,可进可退。 但没想到原主对于这个问题执念极深。 其实原主在家庭生活中还是比较随和的,有时候偶尔有点逗比;但其实他内心却孤傲自负,幼年时积累的自画像就可见一斑。 “剑锋所指,有进无退”;正是他心中的座右铭。 回答的过程中,依旧是原主的意识更强势,直接“涌现”了出来。 石狮子面无表情,继续提问: “最后一个问题——‘无情’还是‘有情’?” “所谓‘无情’者,是八风不动心如铁,任凭无量风云起,我自冷眼观世界。” “所谓‘有情’者,是拈花易醉,落叶伤情,浮沉千百度,我自笑对众生。” 其实“无情”、“有情”不需要解释,这个是最简单的概念。 解释完后,石狮懒得废话,两只紫色大眼睛直接放电! 徐振云莫名一声叹息,目光眺望远方,悠然道:“大道无情。” “啊……” 回过神来之后,徐振云十分无语! 和前两个问题时略有迟疑不同,这一个问题徐振云的答案还是比较明确的。 他从前地球经历,五色纷呈,情感奔放,选择“有情”之道理所当然。 但是依旧没有竞争得过原主。 在心元本洲,走上道学之路,无论是文武艺数哪一类,入门第一课的道心课讲的都是“大道无情。” 虽然这“大道无情”的含义深刻,并不是要让所有人变成没有情感的木头,而是讲讲究“情到深处转无情”;但最终的落足点毕竟是“大道无情”四个字。 在原主意识里,“无情”是第一义,“有情”是第二义,这是理所当然的。 突然间,徐振云惊奇的发现: 三个问题,被石狮子带有“直指本心”的力量干扰后,都是原主灵魂给出了答案,并且和自己心中的答案不同! 石狮巨大的脑袋轻轻一磕,变回匀速语调道:“呼呼……第一关的考核结束。” “记住——第一关的三问,是后面六层的枢纽提纲;不要忘记你的答案!” “快滚吧。” 话音落下,对面通向第二层的入口处,光幕四散。 第十七章 真幻青阳壁 下到第二层,徐振云落足的一瞬,眼前景象陡然一变。 下楼梯时看到,第二层与第一层大差不差,只是没有了石狮。 但是当徐振云真正脚踏实地,眼前却恍然一变,身在另一片空间。 视野骤然开阔,规模大了百倍不止。 天色蔚蓝,足下是一片柔软的沙地。面前不远处,矗立着一道约莫百丈高的峭壁。 峭壁宽数百丈,像是刀削一样平整,并且光滑如镜;唯独正中央一小段,呈现出奇怪的动态景象: 不住地有碗口大小的圆石从光滑峭壁中凸出、消失;像皮肤上长出痘痘又快速治愈,又像是竖版的打地鼠游戏。 一眼看去,莫名荒诞和诡异。 举目四顾,在前方十多米外,有一块和第一层入口处形态完全相同的石碑。 徐振云心中一动,不出所料的话,可能依旧记载了闯关和过关的人数。 徐振云过去观看。 但是拔足前行,徐振云立刻发现自己的身躯似乎滞重了许多! 原本以他相当于体术九段巅峰的修为,一跃三四丈高不是难事;但现在徐振云非常确定——如果现在自己纵身一跃,无论如何到不了六尺。 徐振云敏锐联想到,这一定和面前的悬崖峭壁相关。 稍作适应,徐振云来到石碑之前,文字历历分明: 六合玲珑塔第二层,参与者一万一千八百六十四人,过关者一万一千八百二十七人。 徐振云心中微松,未能过关者仅三十七人,只占千分之三。 第二层的考核,同样相对容易! 和第一层石碑不同的是,后面还多了一行小字: “六合玲珑塔第二关,真幻青阳壁。借壁攀爬,至石壁之巅,即为成功。所显浮石虚实不定,慎之。” 结合眼前所见,徐振云对于这一关考核内容了然于心。 石壁本身陡峭无比,再加上这里极强的重力,想要从光滑的山壁上爬上去,完全是异想天开。 能够使上力的,就是中间那一小段,不断有凸出和消失“痘痘”的部分。 凸出来的石块,正好可以作为支点,为手足借力。 所谓“浮石虚实不定”,明显指的是那些凸出石块,并非完全真实,有的只是至为逼真的虚影,又或者时时在真幻之间转化。 一旦判断失误手足落空,就会跌落下去。 从三五丈高的位置跌落还好。如果在五十丈之上的高度摔下,以这个环境中的超强重力,必然粉身碎骨。 心中咀嚼第一关石狮的三问,徐振云有了一些猜测。 但他并没有着急行动,而是先四处访查巡游,尝试寻找一些线索。 单单这一关渡过不算什么。 可虑的是前面的考核愈简单,后面的考核就愈难。 徐振云想到一种套路——如果后面的考核中有什么特殊的线索,前置在已经渡过的关卡中,自己一旦忽略过去,到时候无法回返,必然追悔莫及。 这是从许多游戏中汲取的经验。 走到悬崖之下的一处角落,徐振云果然有了发现。 那里有一段迷茫不定的光团,走近了看才发现其依稀呈现人形,但是光团五官模糊难辨,身上遍布裂痕,目光痴呆,不似活人。 是死亡之后的精神体! 徐振云沿着峭壁下方行走一个来回,又发现了许多类似的人形光团,有的甚至已经飘散到极远处。 心中一一默数,总数正好是三十七具。 完全对应上了。 走到一个呈半跪姿态的光团面前,徐振云感受到一线精神的涟漪,略一犹豫后,伸出手掌,按在这人形光团的头顶。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道鲜活的画面,立刻传递于徐振云脑海! 所能呈现的,并非此人全部生平,而是其进入星墟秘境之后的画面。 姓名:吴元康。 吴元康原本面貌一个红发青年,与徐振云一样,同样隶属“武修”大类。 入六合玲珑塔后,和徐振云的遭遇相同,同样是金甲巨人忽然突袭。 吴元康格挡游斗了好一阵,终于领悟了诀窍,掌心浮现出一柄铭刻“吴”字的黑色单刀。又激斗了五百余招,将那金甲卫士击败。 以战力而论,却要较徐振云逊色不少。 接下来就是石狮的三问。 巧合的是,吴元康的“三观”或“道心抉择”,居然和徐振云完全相同。三个题目的答案,分别选择“坚信本心”、“一往无前”和“大道无情”。 进入到第二关。 吴元康略微思索了一阵,似乎明白了什么,一鼓作气猛地攀爬上去! 一开始极为顺利。 但是到了七十五丈的高度,他回头一望,莫名感到足下一虚。 吴元康心中突然一惊,信心似乎动摇。想要分辨抓住的石块虚实,手足所在之处却骤然一空,猛地摔了下去! 最后一个画面,是吴元康双目中的茫然,以及眼前一切景象的消散。 徐振云暗暗点头。 吴元康的经历,佐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徐振云又寻到一个和吴元康相去不过三丈的“光团”。 这是一个名叫黄俊楠的试炼者,走的是六大类中的“数”类。第一关考核不再是金甲卫士,而是一个独特的沙盘筹算题目。 黄俊楠顺利过关。 不过,黄俊楠在石狮三问中的第一问,答案却和徐振云相反,选择的是唯理之道——“审时度理,谋定而动”。 来到第二关后,此人果然也秉持了“唯理”之风,不断触摸最下方凸出的“石块”,然后推演良久,最终心有成竹,好像推演出了什么规律。 良久之后,才开始攀爬石壁之举。 黄俊楠攀爬的速度不算快,几乎走出几步,就要闭目思索推算。 终于,他来到九十九丈有余的高度,距离成功登顶只有最后两三个石阶的距离。 但就在此时,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黄俊楠虽是一位“数”道修者,但他自负身手不差。在他看来,脚下已然踩实,左手也已经摸到了距离崖定只有三尺的一块凸起石块。 剩下的几块石头不必再做推算,只要手足并用奋力一跃,立刻就能够到崖顶的位置,一个翻身,就大功告成了。 他也正是这么做的。 但是就在他尝试实践的一瞬,却蓦然惊觉手中扶持、足下所踏,俱是一空! 然后带着绝望和不甘摔落下去。 …… 徐振云又依次用类似的方法,将其余“光团”所承载的记忆尽数汲取。 等三十七人的经验尽数吸收之后,徐振云对于石壁中的玄机和道理,彻底确认。 和自己的猜测大体相似。 那凸出的“石块”虚实,其实没有标准答案,因人而异,随时变化。 如果试炼者在“石狮三问”中的第一问中选择了“唯心”,那么你只需要坚信“心中直觉,即为真实”,坚定的认为手足借力的石块是真实的,那么这石块就是真实的。 如果试炼者在上一关“石狮三问”中的第一问选择了“唯理”之道“审势度理,谋定而动”,那么当事者就需要尊循此心践行,仔细观察,尝试发现这石块的虚实规律。 最终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知识阅历不同,都能找到独属于自己的“规律”,以及计算的方法。 只要在规则之内的计算本身没有错误,选中的石块同样也是真实的。 贯彻到底,同样能够抵达终点。 但是如果有谁违背了自己在第一关的心意抉择,明明选择了“唯心之道”却瞻前顾后、突然自我怀疑;明明选择了“唯理之道”之人却放弃了规划路线冀图侥幸,那么手足所踏的石块就会立刻就会由真变假,摔落当场! 徐振云长出一口气。 不难想象,因为“亡灵”光团存在的原因,这一关的难度其实大大降低了。 其实这个拷问道心的关卡非常巧妙,如果没有前车之鉴,哪怕参加“星墟秘境”附加考核的都是心性上佳之人,这一关的成功率也绝不可能高到这种程度。 据徐振云估计,如无经验,失败的人数至少要达到一半。 包括亡去的吴元康、黄俊楠等人,绝大多数都是较早进入六合玲珑塔的一批人,却为后人做了真正意义上的踏脚石。 但是后来者也无人笑道最后,因为他们只是过了第一关而已,并未在整体上突破“六合玲珑塔”这座星墟秘境。 一切尽在掌握,徐振云不再迟疑! 酝酿良久,坚定了信心,徐振云手足并用,攀爬而上!同时双眼始终正视前方,既不看上,也不望下,更不揣测距离终点还有多远。 不知过去多久,徐振云手上豁然一空。 稳固心神,徐振云不慌不忙手腕一翻,按住了悬崖之顶。 右掌同样按住,双掌奋力一按,然后抬膝爬了上去。 感受到足下一空,不再依傍任何“石块”,徐振云自知大局已定。 爬上悬崖后,面前一阵天旋地转。 此身所在,重新变成了“地下二层”那规模较小的塔内空间,而自己正立身于通往下一层的入口处,没有任何光幕遮挡。 第十八章 大北斗阵 地下三层。 从最后一步台阶落足而下的一瞬间,徐振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果然,刹那间天旋地转。 此身所在的世界,从殿宇变成了一片空地。 地面平整,似乎是一片青石演武校场,纵横达到二三里规模,四个角落矗立着四座五丈多高的瞭望哨塔。 徐振云下意识的往左右一望,果然左手边不远处,石碑矗立。 走过去一看,徐振云不禁讶然。 碑文呈现: 六合玲珑塔第三层,大北斗阵。参与者一万一千八百二十七人,过关者?人。 过关者的人数,仿佛涂抹上了一层白蜡,被隐去了。 后缀则是至为简约的四个字: 破阵即胜。 徐振云立刻举目四顾。 按照第二关的经验,哪怕石碑上并未写明过关之人数,但是他可以通过清点亡灵“光团”的数量,将过关率推导出来! 但抬头一看,海阔云清的校场,忽然雾气浮现,翻涌腾跃。 能见度快速降低,连四座瞭望哨塔都模糊起来。 “踏,踏,踏……” 伴随着重重的踩地声出现的,是一道整齐的军阵。 七个威武雄壮的金甲卫士,手持长剑、长枪、棍棒等各类兵器,一步一个脚印靠上前来。每一个金甲卫士都佩戴青铜面具,和资格测试那位几乎大同小异! 这七人只是第一排;身后尚有第二排,第三排…… 徐振云心中一凛。 如果每一个金甲卫士的战斗力都和大殿中的那位相同,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但转念一想,现在只是七层玲珑塔的第三层,应该还不至于。 随着心意观想,手中铁棒浮现。 徐振云目光一凝,毫不迟疑的冲杀进去! “乒、乓”两声,棍棒交加。 一交手,徐振云心中一定。 以单体战力而论,每一位金甲卫士的实力,明显要比大殿中的那位逊色不少。 冲到近处,徐振云看清了敌人规模。 金甲卫士的队列是七行七列,总共四十九人。七七方阵之后,还有一个身材高大、并未佩戴青铜面具的金甲卫士。 此人显出正脸,五官面目清晰,别致的丹凤眼炯炯有神,用一种异常敌视的眼神盯着徐振云,气质如同活人。 很明显,这是首领。 徐振云冲进去之后,金甲卫士首领猛然断喝一声:“成阵!” 声音雄浑,在校场上荡出回音。 随着此人话音一落,原本七纵七横四方大阵赫然发生变化—— 每一列的七人各自分开,卷曲独立,构成一个勺形的小阵,神似北斗七星。而七个小阵合成一道,又组成大北斗的形状。 “大北斗阵……天罡北斗阵?” 徐振云心中啧啧称奇。 金甲卫士首领挥舞双臂,指挥大阵运转。 徐振云将长棍扫起,舞动一片片棍花,水泼不进,几乎和所有近身的金甲卫士逐一过招,游走而过。 这种打法,非常消耗体力,且只能保证自身无虞,想要破阵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是“探阵”之法,查看对方兵阵运转的道理。 快速奔袭一圈之后,徐振云心中了然。 对面金甲卫士组成的大小七星阵,运转主旨在于“分”、“合”二道。 七星聚合之时,是阵法的攻击形态,大阵给人的压力更强;七星分散之时,是恢复和蓄势的过程,酝酿着下一波聚合,犹如波浪起伏。 当然,在散开的过程中,对敌人的压迫也会减弱。 分分合合,周而复始。 进攻此阵,明显有两种思路。 第一是不管不顾,直接往阵心冲杀而去;此阵也势必会收敛集中。如此一来,此阵“分合呼吸、一张一弛”的节奏就会崩坏,如同上紧了的发条,始终处于紧张状态。 但聚合的状态,同是其威力最强的模式。能不能承受住巨大的压力,对挑战者而言是一个考验! 第二种思路就是拉扯游走,随势进退,顺应大阵的“分合呼吸、一张一弛”之道,当阵法分散到最大时,我也同样退出调整,换一个方向再攻。 如此一来,破阵者转向灵活、能够充分调动敌人;但是眼前这大阵作为一个整体,参战的始终只是部分兵力,能够劳逸结合,恢复力上明显占优。 两种方案各有优劣。 明了阵法原理之后,徐振云没有一秒钟思考,怒吼一声,化身发情的公牛,毫不犹豫的冲杀进去! “砰、砰”两下,面前两个金甲卫士手中所持兵刃震裂。 其中玄机,徐振云自信了然于胸。 这分明就是考核的“石狮三问”的第二问! 与上一关的套路相同,无论是选择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还是选择七进七出反复拉扯,两种方案都可行。 选择“无前”之道,剑锋所指,有进无退之人,那就一鼓作气;选择“随势”之道,随时进退,趋利避害之人,那就七进七出,拉扯游走。 关键是不能首鼠两端,自我怀疑。 能够瞬间掌握破阵之法,并不是徐振云精通阵理;而是心中隐然猜到了答案,带着答案反推过程,自然十分容易! 徐振云是个老上单,很喜欢拉扯。 但是他更知道自己必须遵守“石狮三问”第二问的答案——一往无前,有进无退! 又是“砰”、“砰”两棒交锋。 这两棒却直取要害,势大力沉,将两个金甲卫士掌心所持一刀一剑,彻底震飞。 阵型稍稍出现缝隙的当口,徐振云猛然突进,身如灵猿,一口气冲到了大阵中央。 一鼓作气,敌莫敢当! 但就在此时,战局忽然发生变化。 七座阵法四十九人,一阵飘忽的走位,变成七个一字长蛇阵,七条直线,直指中央的徐振云! 每条直线中站在后方的六人,都是丢下兵刃,双手抵背前人,如同喇叭教的连体传功。而位居大阵中心位置的那个金甲卫士,陡然间身躯闪闪发光,战斗力明显提升一截! 而七个接受传功的“终端”聚在一起,又组成了一个新的七星阵。 这个新七星阵,既相当于四十九人合力,又避免了分散七阵过于臃肿、不能完全迎敌的弊端! 乒乒乓乓,棍棒连击。 徐振云赫然发现,现在面对的七个人,每一个都接近于大殿中那金甲卫士的战力。 七人联合,自己断非其敌! 站在后方指挥的那位金甲卫士,忽然鼓掌大笑:“试炼者,你输了!” “你自作聪明,因为上一关的经验,自以为找到了这一关的题眼,立刻就冲了进来。” “你错了;一切都是你想当然。” “这一关并不考验‘契合道心’,只是最纯正的破阵考验而已。其实反复拉扯,寻觅破绽,才是真正的破阵良法。” “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徐振云心中一惊。 我的选择,错了吗? 但这个念头只是浮光掠影般一闪而逝。 刹那之后,徐振云双目陡然明亮,一声长笑,大喝道:“小小诈术,岂能动摇我心!” 拼尽最后的力气,徐振云奋勇一击! 掌心铁棒竟似有千钧之力,横身一扫,竟是以一敌七! 噼里啪啦,火星四溅。 七个金甲卫士,都顿了一顿,似乎瞬间僵硬。 徐振云只感眼冒金星,虎口剧震。 但徐振云毫不介怀,哈哈一笑,纵起铁棒拔身而起!三两个腾跃,竟是擒贼先擒王,向着阵后的金甲首领轰去。 按理说并未解决掉身旁七个敌人的前提下,直捣黄龙的打法绝对不成立。 如果徐振云被后方七人拦下,前后夹击,他必败无疑。 但徐振云偏偏就这么做了。 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七个“蛇头”竟然纹丝不动,毫无追击之意! 片刻之后,忽然化作金星碎屑,四处飘散。 而他们身后负责传功的其余四十二位金甲卫士,全然不见踪影,竟已提前一步消失了。 铁棒当空。 金甲首领神色慌张,连忙举臂格挡。 但哪里抵挡得住! 徐振云当脑门上一下,这一位立刻被轰得稀烂,身化金星,四处飘散。 在生死一线之际,徐振云超强的感知能力发挥了作用。 他突然感到,七个一字长蛇阵阵尾之人,身躯呈现虚化特质,功力向前运输之后,本体似乎立刻就要消散。 徐振云由此明悟——最后的长蛇七星阵之变,威力虽强,其实只有一击的出手空间。 挡住这一击,此阵就是强弩之末,自然瓦解! 但这一击,确实不容易接下。 电光石火之间,徐振云发现了破绽——长蛇阵传功凝聚,需要时间;而自己的出手,速度更快。 此时需要先下手为强,奋起最强一击!秉持向死而生的心意,半渡而击之,猛攻身前七人。 只要造成一刹那的震荡不谐,使得传功遭受一丝阻滞,那么在最终的“整力”凝形之前,整个大阵就先行瓦解了。 自己最初对于这一关的分析,完全正确。 这一关的确就是坚持“石狮三问”中第二问的考验。 金甲首领的话,才是真正的欺诈。 所有的金甲卫士全部亡去之后,徐振云举目一望,四周视线,廓然开朗。 密密麻麻的“光团”散落在校场之上。 很明显在这一关,亡故之人甚多。 抬头一望,那石碑上的字迹也豁然清晰—— 六合玲珑塔第三层,参与者一万一千八百二十七人,过关者五千五百四十八人。 损折超过一半。 徐振云摇头。 如果大家都能猜到题眼,至少在策略选择上不至于出错。 如果没有金甲卫士最后的欺诈,这一关过关者至少在八成以上,唯有本身实力实在不济才有死亡的可能。 徐振云想靠近光团,看一下未过关之人的记忆,但是这方秘境似乎不给他这个机会。 天旋地转,徐振云已然出现在一处内部建筑中,正是地下三层实体。 第三关已过。 通往地下四层的通道,已然畅通。 第十九章 九通天衢 徐振云下到第四层。 涟漪散尽,视线清晰,徐振云立在一条宽阔的黄土大道上。 总共九条七尺宽的虚空栈道,从对面深邃的天穹中延伸过来,高度缓缓降低,最终在徐振云面前的黄土大道上并拢汇集。 九条栈道并拢之后的宽度,正好和面前的黄土大道相当。 九条栈道上,一个又一个金甲卫士依次排列,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向自己靠拢。活脱脱类似九条“生产线”,金甲卫士就是生产线上的“产品”,最终堆集到自己面前。 九条“生产线”极深极远,目力见不到尽头,上面的金甲卫士总数必然惊人。 好在金甲卫士们行走的速度不快,哪怕交手,也是“添油战术”,并非极致围殴。 “又是金甲卫士?” “不对呀,按照规律,这一关不是白骨精,至少也得是身材火辣的女战士吧?” 徐振云充分发挥小镇做题家的特长,自问已将“六合玲珑塔”的题目吃透。 第一关“石狮三问”是纲领。 第二层“真幻青阳壁”是考察的三问中的第一问。 第三层“大北斗阵”是考察三问中的第二问。 那么这第四层就理应是考察最后一问——“无情”或“有情”道心的坚守。 是秉持“无情”之道,任凭无量风云起,我自一颗冷眼观世界;还是“有情”之道,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心花盛开时,我自笑对众生? 徐振云的选择是“大道无情”,本以为是四圣试禅心、甚至是盘丝洞七个蜘蛛精一类的香艳戏码。 这些木头人一样的金甲卫士,能考核个什么名堂出来? 徐振云将疑问收起;因为敌人已经来到近处。 百忙中抬头一看,纪录过关人数的那块石碑,立在百丈开外的位置。 碑上内容,已无暇去看。 天色忽然暗淡,空气中弥漫着血色。 走在最前方的九个金甲卫士,相去徐振云达到五丈距离时,忽然“哈!”“哈!”大喝,然后变成小跑,变成冲刺! 从迟钝犹如机甲,到仿佛打了鸡血的活人,瞬间华丽转身! 所有的金甲卫士,都没有佩戴面具,但其相貌却如如上一关那名“金甲首领”一样,面目清晰,活灵活现。 上一关虽然斗阵激烈,但还是有鲜明的“试炼”味道;但这一关气氛陡然一变,徐振云仿佛化身战场之中,被仇恨、鲜血、勇气和死亡深深缠绕。 徐振云没有任何压力,掣出铁棒,如同虎入羊群,杀了进去。 “砰”! 一棒命中,随后是一声惨叫。 对面的金甲卫士的战斗力较七星阵的四十九人还有明显逊色。只当面一击,便打烂一个金甲卫士的天灵盖。 徐振云意外的摸了摸面颊,温热而湿润;是鲜血和脑浆迸溅在身上。 这是真正“杀人”的感受! 从试炼风到写实风,变化极为鲜明。 没过多久,当徐振云击杀三四十位名金甲卫士之后,黄土大道,已被染成了殷红。 徐振云浑身浴血。 断肢残骸,抛洒得到处都是。 此时可以分析出来,是要试炼者保持一个吻合自己“道心”的精神状态。 选择“无情”之道的,此刻就宛若冷酷的杀手,彻底的心如磐石。 选择“有情”之道的,此刻就化身燕赵豪侠抗音而歌,击节而战! 有难度吗? 完全没有难度…… 这一关应该是仅次于第一关,最简单的了。 面前尸体上的鲜血却逐渐汇聚,集中到徐振云脚下。 同时耳边仿佛传来了亡灵嚎哭之声,一阵一阵,极能动摇人心。 但是徐振云保持冷酷型男之风,八风不动,心意如铁! …… 不知道过去多久,徐振云猛地抬头,看到面前倒下的金甲小兵,忽然感到有一丝不对劲。 自己这一棍子劈下去,只将其打的颅骨开裂,居然没有一下子打死! 审查一下自己的状态,徐振云大吃一惊。 自己的精神,其实已经略显萎靡,虽然表面上保持着“道心如铁”的无情模式,但实际上已经很脆弱。灵魂深处,已然隐藏着疲倦、烦躁、跃动等种种情绪,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 连带本身实战能力,也大大削弱。 稍一回顾,徐振云立刻了然——是环境带来的影响! 这里血流成河,极度惨烈的真实画面,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以看似缓慢但不可逆的进程在腐蚀着每一个人的灵魂,直至走向崩溃……比白骨精可厉害多了! “无情之心”,要失守了! 直到此时,徐振云猛然发现,六合玲珑塔二三四关,分明是递进的关系。 第二层“真幻青阳壁”最简单,一旦揭破谜面知道该怎么做,几乎不可能失手。 第三层“大北斗阵”难度上升,因为增加了金甲首领“欺诈”的环节,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中招的概率很高! 眼下第四层才是最难的——因为你明明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因为能力所限,偏偏做不到! 徐振云暗暗焦急,他明显感受到自己处在狂躁的边缘。 但“焦急”本身也是和“无情之心”相背离的;越是焦急,越是加速自己的失控! 就在本身力量极度萎靡之际,徐振云猛然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一丝凉意。 自己身体里一个潜藏之物,其存在感猛然增强;而自己的精神快速陷落,即将走向寂灭。 这个感觉,和被石狮紫眸“直指本心”的力量提取答案时有些相似,但是强烈了何止十倍! 徐振云大吃一惊,隐然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并没有真的融合?原主的灵魂还在!?要被反推了!?” 心中涌起强烈的危机感,沉重而绝望。 新婚之夜面对女妖、挑战六合玲珑塔秘境,徐振云还能保持冷静,大不了奋起一搏。 但现在,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因为自己的精神快速的堕向沉默的沼泽中,他无比清晰的感受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无能为力! “他会说什么……该死的穿越者,还我命来?我胡汉三,不,我‘徐振云’又回来了?” 还有……我的魂魄还在吗? 是滚回地球老家,继续上学;还是化身孤魂野鬼?亦或者是彻底灰飞烟灭? 最后的时刻,徐振云思维极致释放、充分发散,就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在最后的在回顾自己的一生…… 不知道几分钟过去。 “咦?” “没事?” 我的意识还在……徐振云一愣之下,不敢置信。 他突然发现:尽管自己的精神力已经被压制到最深处,但是主宰这具身体的,还是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 徐振云反复感知,终于发现了原因。 原主的灵魂的确重新成为了主导,但是他的“灵魂”只是一种磅礴的能量,里面有精神原力、性格印记、过往经历、知识储备、价值观念等等,但这些都是“隐性”的范畴,并没有一个主动的“显性”存在。 通俗的说,就是一个没有主观意识的无形之魂,灵魂中的植物人。 除非遭到类似石狮“直指本心”力量的引导,能够形成很强的条件反射,否则原主灵魂,始终是以被动形式存在,并且和自己的灵魂兼容,不分彼此。 无论哪一具灵魂主宰身体,意识部分依旧是唯一的—— 我,还依旧是“我”的主宰! 峰回路转,徐振云心中泛起了由衷的喜悦。 这份喜悦,还要胜过获得特荐资格,和三枚黄叶笺奖励! 这就是否极泰来和锦上添花的差别…… 不止如此,徐振云突然发现,自己的精神状况,似乎恢复了不少!? 对啊! 原主的“魂魄”主宰身躯之后,徐振云自己的灵魂蜷缩深藏,立刻就得到了喘息之机;随着灵魂力量的恢复,徐振云的“无情之心”也在快速修复。 战斗依旧在继续。 大概过去两个时辰,原主的“魂魄”也渐渐疲惫不堪。 虽然他没有主观意识,而且他的“无情之心”只有遭到“直指本心”之类的力量才会应激发出;但这并不代表“他”的道心就不会受伤。 当这个“魂魄”内部积累的狂暴、躁动、麻木等积累得超过一定的阈值,那个潜在的“无情道心”,依旧会被击破。 但就在此时,徐振云感到自己的魂魄上升、昂扬;原主的疲敝的灵魂蜷缩、收敛。 双方再次完成了替换。 如是反复三次。 徐振云用两个灵魂交替休息的办法,始终保持“无情”的心境。 战斗足足六个时辰。 终于,在击倒了最后一个金甲卫士之时,一切都归于平静。 地上的无量尸身、百里血河,顷刻间无影无踪。 徐振云猛地抬头一看,发现那座石碑就在自己面前。 往石碑上瞥了一眼,当中文字历然: 六合玲珑塔第四层,参与者五千五百四十八人,过关者五百五十四人。 其后是一行小字。 “提示:九通天衢,天下最难之事,无外乎知易行难。” 徐振云心中感慨和庆幸。 这一关的确很难,一下子筛选掉了九成的人;能够闯到第五关的,不过五百余人而已。 自己双魂交替三个来回才过关;这五百多个人,都是猛男啊…… 可惜了…… “在外面真实世界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感受到体内存在两个灵魂;好像作为穿越者的自己,已经和原主完全融合了;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够被分解出来……” “其原因,似乎是当其中一个魂魄过于衰落,二者不能构成平衡,就会支离裂变,并且那个较强的魂魄就会占据主导地位。” “回到外界之后,如果我再度出现‘精神衰弱’的场景,那么这个现象会不会复现呢?” “这会不会成为我的底牌之一?” 徐振云暗暗思索。 就在此时,整个“九通天衢”,完全消散不见。 徐振云回到了六合玲珑塔第四层。 第二十章 再推迟三天! 大晋,弘法殿。 七天过去,文院长和姬小花之间的对弈,却依旧在继续。 此刻这一局终了,姬小花执白以二子之优胜出。 文院长一拈长须,淡然道:“已是九局了。” 姬小花嘴角微扬,同时手腕一抖,棋盘之上所有黑白棋子一齐返归石匣内,这才悠然道:“再来一局,凑成‘鼎湖十局’,岂不甚好?说不定棋谱编订成册,还可流传后世。” 弘法殿所在的葱郁雄峰,名为鼎湖峰。 文院长微微一愕,提起烟斗猛吸了一口,才笑道:“没想到你姬小花也会讲冷笑话。” 文院长和姬小花激战九局,两人战成四胜四负,还有一局形成罕见的三劫循环无胜负。但是二人棋逢对手,可并不意味都是高手。 文院长对自己的棋力心里门清——和号称大晋棋道第一大国手的荡寇司首座诸元白对弈,必须老老实实先摆上四子,方能有来有回。 这样的棋力,说是录成棋谱、流传后世,未免不知天高地厚。 姬小花双手四指交叉于胸前,手指纤细胜过女子,指甲也被涂成鲜艳的紫色。只听他悠然道:“棋局本身固不足道;但是因人因事,增光添彩,也不是不可能!” 文院长雪眉一抖。 姬小花略一停顿,悠悠道:“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结果。” 一开始,他当然没有和文华院长酣战十局的计划。 按照预先打算,令星墟秘境考核推迟半日,就达成目的了;又请出天关四象仪本体,演算“启示”,已算是额外收获。 如无意外,姬小花就当告辞而去。 没想到,却生出了徐振云喜中“六合玲珑塔”这样的惊天变故! 一番争执后,消息各自禀于禀晋武帝和镇妖司首座。 未过多久,回复到来。 晋武帝传回的信笺十分简单,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首座大人传回的信笺同样是三个字:“等等看。” 这样的谕令,显然是顺其自然之意。 而姬小花果然就“等等看”,留在这里与文院长长局作战。 对弈是假,主要是力求第一时间得到“星墟秘境”考核的结果! 此时,这里除了对弈的两人,一直观战的陈寒峰,神思不属的梁宏博之外,还多出了一人。 这个约莫三十岁年纪的女子,披一件青色斗篷。 女子面容姣好,但称不上绝色;眉眼慵懒中带着洒脱。 尤其特别的是她双唇呈现深蓝色,而且明显不是天生如此,而是涂抹了异色胭脂,一眼望去极为夺目。 女子手中持有一块尺许见方、仿佛硬纸板的奇物,背面满雕花纹,正面却是看不大分明。她时不时看一眼掌心“雕版”,时而俯视半山腰下的青铜大殿。 全妙颜。 职位与陈寒峰相同,大晋仙朝方尘院副院长—— 但她是排名第一的副院长,位列陈寒峰之前。 第十局棋尚未开始。 全妙颜看着掌心“雕版”上浮现的涟漪,突然开口道:“截至刚才为止,进入普通秘境的弟子,考核已经全部结束。” “总数二百人整,成功经受考验者三十六人;亡于秘境者十二人。其余一百五十人,或有小损,但大抵无碍。” “进入‘九翼’秘境的十五人,眼下出界十二,成败各半,没有死亡纪录。尚有三人未出结果。” “九翼”秘境虽然更难,但是能够进入其中的都是排名靠前的弟子,以至于成功率反而更高;至不济也是全身而退。 文院长轻轻点头。 陈寒峰轻声应和,沉声道:“接近两成半的成功率,还算不错。” 姬小花拈起一枚黑子落于棋盘之中,幽幽道:“是非成败,将要快要水落石出了呢。” 陈寒峰神情刚刚舒展,听到姬小花接话,又重新紧锁起来。 全妙颜秀眉一挑,有些迟疑的道:“姬堂主似乎忽略了什么;你期待之事,恐怕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快。” 姬小花一怔,俊美妖异的五官忽然凝固。 忽然,一道轻快的遁光纵了过来,三色流转,融入烟尘。 倏忽之后显露身形,是个身着大红袍的中年人。 红袍中年对着文院长、全妙颜、陈寒峰两位副院长,依次行礼。 陈寒峰皱眉道:“叶堂主,你有何事?” 叶堂主神色明显有些迟疑,不复往日爽利果决,低声道:“属下是斗胆请问一句——三日之后鹏程宴,是否如期举行?” 陈寒峰一副不可理解的神色,不悦道:“此乃定例,当然是要如期举行。如今制度,鹏程宴之后就是天元神庙大祭仪和入道大典,时间安排极为紧凑,如何耽搁得起!这又何必多问?” 文院长的大烟斗却在靠近嘴边的两寸处停滞,似乎想到了什么。 一抬头,正好和姬小花四目对视。 大晋仙朝之国朝大选,每年选拔出新入道者两万多人。这两万多人都是自千军万马中杀出,一举由凡道入仙道,鱼跃龙门,彻底改变自身之命运;但是对于大晋仙朝这个庞然大物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真正入大晋法眼的,是参加附加考核“星墟秘境”并最终功成的那数十名弟子。唯有此等人物,方可号称“嫡传”二字,是大晋仙朝将来的中流砥柱。 每年“星墟秘境”考核之后,方尘院会立下名为“鹏程宴”的宴席,由方尘院诸位院长亲自主持,为通过秘境考核的弟子接风洗尘、勉励旌表。 对于尚未正式得授玄晶的将入道者而言,实为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鹏程宴”的举办时间,历来固定在星墟秘境开启的十天后。 因为星墟秘境之内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 各大秘境里的考核内容,有的繁琐,有的简易;在当事人感知之中,快的盏茶功夫便能通关,慢的甚至有可能耗时半年。 但是在外界衡量,时间消耗却是一个定值: 十万八千小界,固定是七天;号称“九翼”的九大辅界,锁定是十天;至于主界“六合玲珑塔”,入界入界,定死是一十三天。 因为“六合玲珑塔”无人入境的缘故,“鹏程宴”的时间定在了秘境开启的十天之后。 倒不是非要节约这三日时间;而是这与后续主讲“入道第一讲”之人的特殊时间安排息息相关,多出一些余裕。 但是现在—— 时隔数百年,六合玲珑塔中,多出了一个试炼者! 叶堂主也有自己的算盘。 万一这位“天才”真的从玲珑塔中活着出来了;但是“鹏程宴”却早已提前结束,那岂不是稍微有些尴尬,显得大晋对他缺少了那么一点信心? 而如果延迟三日,一旦梦想成真,那就成了“相知相许、一见不疑”的佳话…… 所有人都觉得徐振云死定了,但是他却觉得万一,万一呢? 陈寒峰目光骤然一冷:“你是想推迟三天?” 叶堂主正想要点头,但是看到寒锋副院长神色不善,只得乖乖将嘴边的话吃了回去。 陈寒峰嘴角显出淡淡的讥讽:“叶堂主不会以为,有人能够活着从六合玲珑塔中出来吧?” “星墟秘境之开启,已然推迟了半天;试炼结束,鹏程宴之会,再推迟三天?你是嫌笑话闹得还不够大,真要我大晋今年的国朝大选,成为大凉、大楚修道者早茶之后的谈资?” “规矩就是规矩,不可轻改!” 叶堂主眉头微微见汗,心中暗道倒霉,只能唯唯诺诺道:“属下知道了,属下告退。” 他以袖掩面,十分狼狈的就要退下。 姬小花一抬头,见文院长无动于衷,当即喝道:“且慢!” 叶堂主假装没听见,继续快步后退。 姬小花双眸中精光一闪,暴喝道:“叶大川,给我停下!” 叶堂主身躯一颤,立刻被定住如同石像。僵硬的抬头,硬着头皮道:“姬堂主有何高见?” 论职司,姬小花是镇妖司雪狮堂堂主,叶堂主是方尘院堂主,虽然雪狮堂地位特殊略高半级,但是双方没有统属关系。 论修为,二人都是四品。 但同样是四品,因为双方道类不同、象征修道前途的“玄晶余数”不同、无论是潜力还是地位,可谓天差地远。 在“地碑第一、四品第一人”的光环面前,他没有勇气假装没听见。 姬小花淡淡道:“我知道这一段的时间安排很紧。但姬某的建议是——除非徐振云提前亡故,否则等到十三天结束为止!希望文院长能够审慎参考。” 掌心所拈的一枚黑子,化作粉末缓缓落在棋盘之上。 陈寒峰一怔,诧异道:“姬小花,你好狂!竟然用这样的态度和院长说话!” “没有听说徐奉志当年和你有什么交情,你就对他的儿子如此青眼有加?” 姬小花锋芒再盛,潜力再厚,但是以当前修为而论,还是不及自己! 和六院之首的文院长,差距更大。 这样强硬的态度,明显有失分寸。 全妙颜妙目一眨,轻启蓝唇道:“依我看,姬堂主不是对徐奉志之子青眼有加,是对自己的自负。” 姬小花哈哈大笑,似有锐气喷薄而出,如利剑出鞘,直上青云。 姬小花指关节在棋盘上一敲,高声道:“知我者,全副院长是也!” “这徐振云才具超拔,资质堪比大选头名云云,我都是听梁宏博吹耳边风,并未亲见。爱才之说,当然虚无缥缈。退一步说,国朝大选武道头名水掉的也不在少数,又有什么了不起?” 陈寒峰冷然道:“那你为什么坚持要等?” 姬小花语速减慢,但声音更加厚重:“凡事一旦做了,就有因果。” “不止我姬小花,雨寒师妹如今忝为地碑第七,天资绝伦,更在三年之前被首座大人收为亲传弟子。她平素虽然行事懵懂,但所修禅道灵觉见微知著之功,更在我显道之上。” “若我并未记错的话,雨寒师妹,也是平生第一回动用特荐之权。” “我与雨寒师妹的‘第一次’,就都一起打眼,荐了个死人?我怎么就不信呢?” “六合玲珑塔又如何?从前未曾有人破关,今后就未必没有!人事代谢,往来古今,谁又说得准呢?” 全妙颜思忖良久,柔声道:“院长。某以为等上三日,也不碍事,随便找个理由,也能搪塞过去;哪怕不成,未必就会留下什么话柄。” 全妙颜嫣然一笑,续道:“譬如说——就说寒峰副院长假酒喝多了,正在家中睡觉,所以耽搁了三日。” 陈寒峰脸色一黑。 文院长轻轻点头,一锤定音道:“说到底入庙祭拜,一天也足够了;再等三天吧。” “只要徐振云不曾提前亡故,就等到第十三天日暮。” 第二十一章 通天河 徐振云眯起双眼。 第五层小世界的风格又是一剧变,眼前昏暗,让他瞬间有些不适应。 自己立身于一处幽深暗淡的空间中,身畔尽是砂砾泥土,身前十余丈是一条宽约二三里的大河。 水流激荡奔涌,泛起六七尺高的浪花,时不时有闪电落在水面上,激起急切的湍流旋涡。 自己在大河南岸。 左右看去,河流无际,不见尽头。 精神中经历了最开始的不适后,徐振云心情反而微微一松。 因为和第三关、第四关不同,这处场景虽然幽深昏暗,但是没有异物遮挡视线。 与第二关“真幻青阳壁”一样,身为“亡灵”的光团,十分清晰的呈现于自己目前,似乎是被水浪冲击聚集于南岸的河滩上: 大致一数,总数大约是二三百有余? 第四关的过关总人数是五百五十四人,那看起来第五关的过关成功率,超过一半。 仔细观望,徐振云很容易找到指引石碑,矗立在自己右前方二三十丈的位置。 徐振云快步走了过去。 石碑上文字清楚呈现,没有任何遮挡: 六合玲珑塔第五层,参与者五百五十四人,过关者一人。 提示:通天河。上有天雷,下有潜流。渡过对岸,即为功成。 徐振云立刻愣住了。 过关者……一人? 那这一关就是整个玲珑塔七层试炼中最大挑战! 但为什么呈现此地的“遗骸”光团,看起来仅有二三百? 并非所有的亡者都留下了“残骸”光团;还是并非所有的残骸都呈现可见状态?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徐振云缓缓来到了河流旁边。 说来奇怪,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河畔本是空空如也;但当徐振云来到水边,自己面前忽然出现一条丈许长短、二尺多宽的小舟。 舟身狭长,头尾微翘仿佛元宝,黄木打造;水线部分布满深绿近墨的瘢痕,似乎泡在水中不知道多少年月。 这是为徐振云准备的渡河之筏。 徐振云当然不会鲁莽行事,仔细观察眼前这条河流。 大河宁谧深邃,水流比想象中湍急。但哪怕大浪滚滚,这河流给人的第一印象却依旧是“宁静深邃”,而非“汹涌恣肆”,似乎一见之下,就在人心目中留下了深切的“刻板印象”,不容易更改。 电光落下的频率十分频繁。并且落下的电光,并非常见的网状,而是垂直落下,近水后忽然绽放,犹如鲜花盛开——像是有些别致的球形闪电。 电光及水,立刻就能看到水流快速气化,形成丈许大小的缺口,可见其威力不俗。 一旦砸中人身,必然致命! 整个河流之中,同时演化出大大小小的漩涡,疑似有极强的吸摄之力,能够吞噬一切。 水中漩涡和天上雷电相辅相成,威力倍增。 仔细观看,不难发现雷电也好,漩涡也罢,呈现的方位都并非随机。如果推演出其中的规律,就不难预判。 甚至不需要专门的“数”道修者,徐振云凭借自己有限的数学知识,以及较为准确的时间感知能力,自信可以完成计算。 “石狮三问只有三个问题;但除了第一关之外,六合玲珑塔却有六层。” “二二三四,再来一次?” “第五关和第二关一样,犹如一个轮回,重新考核石狮三问的第一问——是唯心之道的‘我所见者,即为真实’,还是唯理之道的‘审势度理,谋定而动’?” “所以……办法和‘真幻青阳壁’一样,完全不必考虑闪电和激流,坚定信心,假装一切都不存在?” 徐振云立刻得出结论。 但他觉得事情有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将第二关的考核内容重复一遍,绝不可能五百五十四人中只有一人过关;只有一人失败还差不多! 看到不远处那破碎的“光团”,徐振云果断靠近过去。 这里和第二关一样,可以借鉴别人的经验! 走到一个“光团”面前,勾连感应。 “赵长河,在参加六合玲珑塔的一万多人中算极早的一批。‘石狮三问’第一问选择了唯心之道的‘心中坚信,即为真实’,历经千辛万苦,突破了前四重关卡,进入到‘通天河’的考核……” “他和徐振云所见略同,认为这一关就是第二关‘真幻青阳璧’的翻版。毫不犹豫的登上小舟,奋力划桨,充分的自我催眠,坚信眼前一切皆为虚幻,丝毫不理会天上雷电,水下激流……” “但是划出五十余丈,天上忽然一道明雷轰在赵长河头顶。他连‘大难临头’的念头都没有产生,就迎来生命的终结。” 徐振云神色微变。 在刚刚的感应之中,赵长河心志极为坚定,完全没有一点的动摇。 但是他还是被雷劈了! 徐振云快步行走,又依次检测了三四个“光团”。 无一例外,亡故者都是和徐振云设想的一样,在石狮三问第一关选择了唯心之道。他们对这一关的抉择都是和赵长河相似,坚定本心自我催眠法…… 但这一关分明和真幻青阳壁不同。 试炼者不是被雷劈死,就是被漩涡吞噬。 之所以一眼看去“亡灵”数量只有一半,是因为这一层的“幻境”不止一个;唯有第一问是选择“唯心”者是参加了“通天河”的考核;如果道心是唯理之道的“谋定而动”,就是参加了其他形态的幻境考核? 徐振云推断多半是这样。 “很明显,这不再是心性考验。强行无视落雷激流,那是取死之道。” “还是说……这一关考核的是‘变通’,哪怕选择唯心之道的人,但是在这里也不得不一改成法,强行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选择,变成唯理之道的‘审势度理,谋定而动’?” 徐振云一边检测“光团”,一边冷静分析。 小半个时辰后,徐振云感知到第十七个“光团”时,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 卢菲青。此人闯到这里之后,终于认识到借用第二关“坚持道心”的经验已不可行。他审慎思量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选择了和本人道心相反的“审势度理,谋定而动”,仔细推演落雷和激流出现的规律,并且趋吉避凶! 一开始上看上去很顺利。卢菲青驾着小舟,左一转,又一转,轻巧的避过了一道又一道落雷与激流,真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就渡河过半;六分;七分;看上去胜利在望。 但是就当卢菲青心中涌起喜悦之意,自以为找到了正确的道路的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一瞬间万念俱灰,似乎生活失去了乐趣,人生失去了希望,眼前一片黑暗。 随着心沉了下去,船也沉了下去。 卢菲青落水! 他其实是个水性极佳之人,但是这通天河别有玄奥,吸力极强,他双臂刚刚做出划水的姿态,立刻就被吞噬。 “道心破碎?” 这是背叛了自己道心抉择的惩罚? 徐振云惕然一惊! 徐振云继续去感应其余的“光团”,一连检查了一二十个。 没有任何的例外,所有的死亡者都可以分为两类—— 要么像赵长河这样,坚持自己的道心,以闪电激流为虚妄,选择催眠自己。结局要么被雷击中,要么被潜流卷走;就连坚持到河流中段的都寥寥可数。 要么就是像卢菲青那样,违背了自己“心中所信,即为真实”的唯心之道,选择了皈依“唯理”之道的推演之法,辨别落雷和激流出现的规律,然后驾舟在河流中闪转腾挪。 如此抉择之人,除了其中有一人因为数学实在太差,计算出了差错被雷电击中外,其余大都渡河过七分,到了接近成功的位置。 但他们紧接着无一例外都迎来了“违背道心”的反噬,心情莫名进入“万念俱灰”的状态,然后随着所乘之舟,一同沉没! 坚持道心压根没用;违背道心必遭反噬。 两条路,都是死路! 徐振云集中精力,认真分析。 首先,那些亡者中,许多人的心志之坚定连徐振云都感到汗颜,绝对没有一丝水分;但是天雷照常落下,不曾有丝毫留情。 这说明坚持道心、自我催眠的办法绝对不可行!血淋淋的教训,证明天雷激流完全真实,绝对不是什么“游走于虚实之间”的道心考验! 所以,采用“唯理”之道审势度理之法推演避劫,是必须之举! 但参加这一个环境考核的,全部都是“唯心”道心。 第五关的难点,其实就是要验证考核者达到一个非常超然的精神境界——违背道心选择,能够避免反噬?能够灵活自如的具备反复横跳的能力? 这说起来简单,其实难如登天! 后来尝试之人,也未尝没有聪明人想到这一点,所以在做出决定之时尝试以各种理论“说服”自己,以求心安。 但是最终的心意寂灭,沉舟之厄,或许会晚一些;但却依旧到来,没有任何侥幸! 沉思良久,徐振云眼神忽然亮了。 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了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跳得有力。 第二十二章 连破 徐振云独立于小舟之上,划桨而行,或左或右,灵活控制着小船方向。 任凭风吹浪打,在宽阔的溪流中,留下一道浅浅的孤影。 一道道落雷,一个个激流,在身畔浮现,看着惊险。但徐振云置若罔闻,反而在划桨的同时轻哼小曲,十分惬意! 毋庸置疑,徐振云是按照自己计算的路线行走,毫无压力的选择了“审势度理”的路线,避开落雷和激流。 如果说要额外“做些什么”,那就是本身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以免第四关时本身衰竭、被原主魂体替换的事情发生。 这个变故在第四关令他柳暗花明,但在第五关却有可能成为一个大坑。 就这样一边推演、一边操舟,一边注意维持精神的良好…… 不知过去多久,徐振云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恍惚,船只忽然一顿,然后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连忙双足钉牢,站稳在船上。 徐振云定睛一看,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对岸,小舟搁浅在岸边的沙地上。 渡河成功! 没有在靠岸之前道心破碎而沉船! 徐振云心中异常欢喜。 在完整了阅读了所有的“光团”之后,徐振云心中隐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自己有可能是这一关的“天选之人”,可以光明正大的违背道心选择,而不会受到惩罚。 因为自己的“石狮三问”答案是狮子通过“直指本心”的办法强行提取出来的,是原主之道心,而非他本人之道心。 徐振云道心,和原主完全相反,以第一问而论,他本来就是倾向于选择“唯理”之道,审势度理,谋定而动。 唯一需要注意的细节,就是保证自己“灵魂”的完好,如果自己精神衰弱,魂魄消沉,以至于原主的魂魄占据主导地位,那就不一样了,自己的免疫效果就不成立了! 原主的植物人灵魂损失掉只是小事,自己还有真正的灵魂在;但是沉船是无解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徐振云的猜测和推演,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可除了大胆尝试,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在这秘境之内的封闭环境中,任你如何殚精竭虑也研究不出一朵花来。 果然……身兼双魂,就是自己突破“六合玲珑塔”的致胜法宝;只是在第四关,和第五六七关,用法不同罢了。 但心中振奋的同时,徐振云依旧保持冷静。 徐振云不认为自己真的天命所归、有什么“主角光环”附身。 恰恰相反,或许正是因为自己身上具备了突破“六合玲珑塔”的条件,才被选择了进入这座星墟秘境第一重天的“主秘境”。 这是从梁宏博的话中得到的启示——最近数千载以来星墟秘境持有“天地定序、天不作难”的道理。入选之人,和星墟秘境本身的位格,达到一个大致的稳定平衡。 通俗的说,有这个能力,才让你吃这碗饭。 六合玲珑塔似乎冥冥中确认了破境者的资质要求,知道没有人有能力破境,所以数千年来再也无人被选中;所以当自己时隔数千载被选中了,就说明自己天然具备通关的可能! 这个道理想通,徐振云并不失落,反而念头通达,十分舒畅。 因为这个理由,明显比十分中二的“我乃天命之子”“我是时代的主角”之类要令人信服。 一举确立了真实的信心,徐振云发现自己身体的恢复也在加快;在前五关中消耗的精力、体力也渐趋圆满,变得神采奕奕。 离舟上岸,走出七步。 回头一看,“通天河”的景象已然不见,天地一转,自己回到了六合玲珑塔本体内。 塔中依旧安静,幽森肃穆。 徐振云微一出神,站在楼梯上休息了两分钟,享受了一下难得的平静。 然后,他踏步向下,进入了下一层。 足下落定的一瞬间,第六关的“幻境”准时呈现。 徐振云此刻精神、体力均处于最佳状态,居然有一种十分从容的味道,不徐不疾。 眼前是一条不算太长的通道,类似乎街坊邻里之类的“巷道”,只是宽阔许多。但以整体规模而言,在前五个演化幻境的关卡中却是规模最小、最袖珍的。 独属于秘境的标志性石碑就在紧邻徐振云左手边,抬头可见,其中文字宛然: “第六关。参与者一人,过关者一人。” “木门巷:抵至巷道对面,即算成功。” 徐振云念头浮动。 在自己之前,第五关唯一的幸存者,同样也通过了第六关。 但六合玲珑塔的纪录,却无人过关! 要么他其实已然通关,但消息秘而不宣;要么他就是倒在了最后一关。 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那可真令人惋惜。 但直觉告诉他,十有八九是这样——因为依照大晋仙朝对于星墟秘境的掌握程度,指望其漏了过关人物的信息,可能性微乎其微。 神思游动之间,巷道之内烟尘滚滚,涌现出两列队伍。 还是毫无新意的金甲卫士,两列并排,各自九人,总共是一十八人。脸上蒙着青铜面具,手中持有又长又粗的铁棍! 左首的一位金甲卫士,忽然开口道:“再有来客,真是久违了……且看你如何战胜我等十八人,通过巷道。” 徐振云心中凛然,这金甲卫士似乎神智充沛。 且其言下之意,分明是隐约承认了前一个“来客”挑战获胜了。 十八位金甲卫士,构成了一个奇特而立体的阵型—— 九人结合成阵互成犄角;又有六人站在九人的肩膀上;最后又有三人,站在中间层六人的肩上,呈现一个立体形态。 棍头向前,虎视眈眈。 阵战之道。 不难联想到,和第三关“大北斗阵”有一定的相似性。 徐振云心意略微一动,掌心也浮现出铁棒,随即足下奋力一跃,冲了进去! 十八金甲卫士如同风扇通电,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转动起来,一十八道棍影连绵成片。 斗了二三十个呼吸,徐振云心中已然有数。再度冥心默运,调整心意——破阵之法门已是水到渠成,关键是保持自己精神状态的圆满。 棍阵弹性极足。 当此杂技式的十八人阵收缩之时,真真是圆坨坨的一块,十八人宛若一人;但是当其展开之时,却如同孔雀开屏,足足覆盖了九人宽、九人高的规模,几乎将整个巷道完全封闭,水泼不进。 工整严谨,无懈可击! 阵法的道理,盈缩消长的变化,和第三关“大北斗阵”极为神似,完全就是小型化的版本,只是更加精巧工整、更加立体。 徐振云每次冲击,似乎都无功而返,遇到了此十八人阵强有力的收缩和反击,然后绝不用强、从容后撤! 如是,三进三退。 忽然,在这棍阵张开到最大的时候,徐振云猛地一冲,只听“啪啪”两声,一个金甲卫士毫无征兆的被击倒;然后是连锁反应,第二个、第三个……阵法立即溃散。 徐振云也不与其余的金甲卫士多做纠缠,身影一纵,三两个起伏,已然抵达巷道终点的位置,潇洒回头。 巷道中的十八金甲卫士倒地之后,刹那间如烟尘羽化,不见踪影。 “解题”丝毫不难。 这一关,是第三关“大北斗阵”的反面。类似于第五关“通天河”和第二关“真幻青阳壁”之间的关系。 这十八人阵看似弹性十足,实则每一次开合,枢纽之人都承受着极重的负担。破阵之人只需要能够顺应阵力后退三次,如钓鱼熬鹰,令阵中枢纽之人不堪重负,则此阵一击而破。 若不信邪,一定要以“有进无退”之心蛮力破之,势必头破血流。 “大北斗阵”里那个用语言欺诈的金甲头领所说的话,用在这一关,却恰好是真相。 当然,和上一关“通天河”的道理相同,考核的核心,而从容抉择违背道心的道路之后,能够不受到反噬。 徐振云能破解第五关,自然能够破第六关——只要硬实力足够。 这一关看似精密工整,其实却是徐振云入六合玲珑塔以来,除了第一关之外最容易的一关。 稍稍等候十余个呼吸,眼前的木门道景象,彻底消散。 六合玲珑塔第六层真形浮现,并且通向最后一层的入口,也并无光幕遮挡。 徐振云深深一呼吸。 第七关,我来了! 第二十三章 三声亲爷爷 弘法殿副殿。 星墟秘境即将开启时,此间二百余少年,个个意气风发。 但是现在,这里却悲喜两重天。 约莫数十位少年男女,相聚成大小两个聚落,各自神采奕奕,谈笑风生。爽朗清脆的笑声时时荡漾,在宽宏的铜殿中回响。 哪怕是性格较为矜持、内向者,也可以看到一丝丝若隐若现雀跃之意。 但是铜殿南侧墙角下,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十二座黑木棺椁,棺盖打开,里面有一十二个年轻人,永远闭上了双眼。 喧嚣与安静,生动与死寂,鲜明对比之下,分外触动人心。 至于并未完成考核、但成功出境只是小受损伤的那一部分,在出来的一瞬间,就被等候于此的侍者领下去疗伤了。 一个剑眉方脸、额心点红,身着缎蓝锦袍的俊秀少年,瞥了背面墙壁上“九门”光影一眼,托着下巴,歪着头道:“向天问还没有出来?这家伙不会是倒在里面了吧?” 这里四五十个少年,又隐隐分成两个圈子。 其中三十多人汇成一个大圈子;说话的蓝袍少年在内的七人,聚成一个小圈子。 不难想到,这是根据进入的是“普通秘境”还是“九翼秘境”所做的区分。 少年话音一落,一个黄鹂鸟般的声音立刻反驳:“六科中各自排名三甲的选手,只要没有在资格考核中淘汰,一旦正式进入‘星墟秘境’,成功的概率至少七八成。而其中尤以‘武道’三甲的成绩最为稳定。通过率在九成以上。” “想看他的笑话,难了点呢。你李长青怕是要失望了。” 说话的是个少女,一身朴素浅黄衲衣,肩头绣着一只灵动的白兔,两根略微泛黄的大辫子垂在肩头。 少女一番话,周围两个人轻轻点头附和。 “李长青”身旁,一个白衣书生打扮的少年,摇头道:“以向天问的根基、背景和在两次考核中体现出来的能力,这个可能性极小。” “不得不承认,向天问这小子,在我们这届国朝大选中,隐然算是头号种子。虽然这家伙很令人讨厌就是了。” 李长青悻悻一笑,明显有些不服,但是没有反驳。 但白衣书生话锋一转:“好在这向天问,也并非事事如意。” 只见书生挤眉弄眼,露出一个坏坏的神色,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前额。 “哈哈……嘿嘿……” 李长青、黄辫少女等人,连同白衣书生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殿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痛快!” “痛快!” “痛快!” 突然间,三声刚健有力的“痛快”,压倒了大殿中的窃窃私语! 分成两团的殿中少年,一齐抬头一望。 北面墙壁上最中间的那道门户,忽然光影幻变,变得耀眼刺目;一个人影,从中缓缓走出。 连同李长青、黄辫少女、白衣书生等人人在内,所有人都是一阵恍惚。 向天问出来了。 向天问一身上等锦袍已是破破烂烂,左边袖子断了半截;脸上也多出两道明显的淤青。但一见之下,没有任何人心中会起嘲笑之念,反而觉得他正在人生得意时! 向天问得意洋洋的环顾殿中一眼,意气风发。 他进入的是号称九大翼境中排名第一的“玄鹤翼境”,经历的考核也十分古怪,和该秘境既往考核风格大大不同。 向天问是偏力战的风格,玄鹤翼境,历来也是以实战试炼为主。 但是这一回,玄鹤翼境之中却是演化出一座古庙,而且背景是子夜时分,时不时有各种各样的形同鬼魅的敌人出来偷袭,气氛阴沉恐怖,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猝不及防之下,向天问苦苦支撑。 但他最终还是以三道启示为凭,最终灭敌人七十三,坚持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虽然过程狼狈,但是一旦过关,经受住了自己不擅长类型的特殊考验,向天问觉得自己各方面都升华了…… 快速的往大殿中看了一眼,确认了自己是最后一个出界之人,向天问双臂环抱,长笑道:“鹏程宴的时辰,应当到了吧?” 鹏程宴上,自己当居首席。 或者说,今年的鹏程宴,就是为自己而设。 立于殿内正中方位的红衣中年人,却无动于衷。 向天问眉头微微一皱:“叶堂主?” 叶堂主此刻转过身来,淡淡道:“方尘院陈寒峰副院长外出未归。今年的鹏程宴,推迟三日。” 抬头环顾殿中少年一眼,叶堂主续道:“诸位既已全数出境,便请到‘琅琊阁’中休息,自执事处领了牌符,每人都有一座宅室;愿意尘世游走,也一任自便。第三日未时集中,我会领着诸位前往弘法殿正殿,参与鹏程宴之会。” 向天问目光微微一凝,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能说是失落;准确的说法是意犹未尽。 在出界的瞬间,自己的喜悦豪情,以及即将迎来的鹏程宴上风光无限,似乎已经变成了现实。 突然推迟三日,却令向天迫不及待的飞扬(装逼)之心被打断,刹那间犹如锦衣夜行。 愣了一会,向天问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十日之期已到……那位令大晋破例推迟半日的天才呢?哪怕不在此间出界,但是他进入哪一座秘境,成败如何,总该有消息了吧?三日之后……我向天问已等不及与他会上一会!” 叶堂主略一犹豫,道:“他尚未出界。” 向天问轻轻抬头,十分意外。 殿中其余诸位少年,也各自表现出惊讶的神情,立刻低语不断。 进入九大翼境,无论感知中耗时几何,出界后一律是第十天,误差最多不超过半天。 此时看天色将晚,已经近于第十天整。且李长青等同样进入九大翼境者,神情好整以暇,分明已经等候已久。 没想到还有人会比自己更晚! 而且既然坚持到第十天,就说明此人同样也是进的“九大翼境”之一。 这位所谓的“天才”,还真有些斤两? 向天问神色慎重了几分,追问道:“此人进入的是哪一座秘境?” 叶堂主稍作停顿,好像在认真思索是否相告,但最终还是如实道:“六合玲珑塔。” 向天问一愣! 叶长青、黄辫少女、白衣书生等人,以及殿中所有人,一齐都愣住了。 向天问第一个回过神来,粗重的眉毛猛然一颤:“六合玲珑塔?六合玲珑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伸手指了一指殿中南面墙角下的十二具棺木,向天问笑得直打跌:“我还道是何方英杰,盼望一会。如今看来,你只能与冢中枯骨作伴了。可笑啊可笑,这就是大晋打破常例、推迟星墟秘境开启之时所等候的天才?” “惜哉大晋,痛哉大晋……不知爱惜眼前金玉之才,却徒然垂青哪个旮旯中的土包子……” 叶堂主面色微黑,但没有反驳。 向天问眼前忽然明亮,向前一个兔子跳,扎成一个结实的马步,大声道:“六合玲珑塔对应的外界时间,正是一十三天……陈副院长因故外出,只是托词……你们还做着此人万一能够出界的美梦,怕鹏程宴提前举办,到时候错过,脸上不好看?” 叶堂主眉毛一蹙,神色微变! 没想到这向天问粗中有细,连这一点也体会出来了! 向天问“呸”的一声,双手叉腰,恶狠狠的道:“愚不可及……如果这家伙能够自六合玲珑塔中生还,我向天问给他磕三个响头,叫他三声亲爷爷!” “……” 黄辫少女神情忽然变得奇怪,对身畔李长青说道:“虽然多耽搁三天同样令我有点烦躁;但现在我倒是有点期望这位‘天才’能够自六合玲珑塔中生还了。” 李长青、白衣书生等人,附和点头。 向天问恶狠狠的瞪了黄辫少女一眼。 …… 鼎湖峰上,弘法殿正殿。 陈寒峰忽然道:“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件事。上古六合玲珑塔,生死存亡之相,有异于入其余秘境者。” 话音一落,姬小花正要落子的右手猛地停滞,然后缓缓收了回来。 姬小花虽力排众议,强制要求将“鹏程宴”的开启时间推迟三日,但也有一个前提——“只要徐振云没有提前亡故”。 如果徐振云死了,那么自然不需要等待。 这个前提到目前为止当然是成立的——因为双生宝镜的阳镜留在徐振云本身十丈的范围内,能够清楚地感应到活人气机。 没错,徐振云还活着! 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细节: 通过“梦游法”入境,如果入的是其余诸翼境、小镜,秘境中人一旦亡故,外间的肉身也同时气绝。 但是六合玲珑塔则不然,根据上古文献记载,秘境中的神游之体亡故了,本体却可能没有立即死亡,而只是陷入精神完全崩溃的状态,成为一个“活死人”,最多的甚至活到了半年以上。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徐振云可能已经沦为一具“行尸走肉”,只是没有断气而已。 但在铜镜的感应之中,依旧将他当做活人。 文院长露出思索的神色,轻轻磕着手中烟斗,沉吟道:“文某倒是想起来一些古籍中的记载。类似的精神异常之象,极易辨明;并且上古之时以‘梦游法’入境正是主流。明确记载在案的五千余例中,到了第十天神体皆全的,不超过五十人。” “如果到今日为止徐振云真的存活无恙,那么其实他已经走的很远很远,未必没有一线希望;继续等下去,或许是对的。” 姬小花略一思量,对梁宏博道:“你立刻前往徐振云家中,将情况随时禀告。”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阴镜留在这里。” 梁宏博本来正自出神,这时猛地抬起头,重重拱手道:“属下遵命!” 话音一落,梁宏博身化三色遁光而去! 第二十四章 千帆过尽,返璞归真 沿着楼梯向下,终于到了第七层。 徐振云调整好心情,迎接最后一关的挑战。 左足踩实第七层地板的一瞬间,徐振云略感意外的抬头一望! 他早已准备好迎接“幻境”的到来,但变幻却并未如约而至。 这里,依旧是塔内空间的形态。 就在徐振云缓缓走到塔内最中央,一个浩瀚博大的声音无端响起:“恭喜你,过关了。你是有史以来第一个通关‘六合玲珑塔’之人。” 徐振云微一愣神,心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掀起一丝涟漪。 几秒钟后,徐振云突然发现,塔内的“底板”、“墙壁”,隐然有些涟漪,恍恍恍惚。 仔细辨认,自己所在的“第七层塔内空间”竟微微晃动,犹如透过水泡的折射,略微有些失真,好像下一秒就有崩溃的可能。 “这不是真正的第七层!” 徐振云立刻反应过来: “在我踏足第七层的一瞬间,就和前面的五关考核一样,已经进入了一个奇特的幻境;只是这个幻境很特殊,因为它看起来和真正的第七层塔内空间一模一样!” “等等……” “这句‘恭喜你,过关了’其实就是第七层的考验内容?!” 电光火石之间,徐振云回忆起之前六关的考核内容,和这一关理应考核的内容,迅速完成分析(脑补),同时心中凉了一截。 功败垂成了吗? 剧本应该是这样的—— 这一关考核的是第三问:临事心意,是秉持无情之道,任凭无量风云起,我自冷眼观世界;还是有情之道,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心花盛开不枯竭,我自笑对众生? 但是五、六、七关是一个套餐,考核的内容,不是“坚持”,而是看你是否具备“背弃道心之后不遭反噬”的超然境界。 自己的道心是“无情”。所以自己的即时反馈,应当是“有情”。欢欣鼓舞,报之以最动人的微笑,心动,情动,就像花儿盛开。 当然,仅仅是这样还不够,自己还必须经受住“违背道心”的反噬,才算真正成功。 按理说,达到这个条件特别简单。 以徐振云的性格,他本色演出的话,本来就应该喜上心头才对! 但是…… 一来,前六关的考验消耗很大,持续的时间太久; 二来,徐振云在渡过第五关时的领悟,令他的境界升华了,并不因为自己有可能通关六合玲珑塔而自封为天选之人,而是归因于“适合”。 如此一来,反而令他的心境稳定充实。 最后一个原因,徐振云作为穿越者,哪怕是经历的是“六合玲珑塔”的绝境,但潜意识中并没有这个世界的试炼者那样的敬畏之心,好像他面对的不是生死绝境,而只是一场游戏。 种种因素相加,当徐振云听到“恭喜你,过关了”这六个字,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完成了前无古人的壮举,平静的就像通关了一个简单的游戏副本。 如果就这样输掉,我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徐振云苦笑。 大约几分钟之后,眼前“第七层”的景象,终于维持不住,如同泡沫一样完全散尽。但是紧随其后,这里如同“揭画”一样被剥开了一层,眼前的一切又恢复了原貌。 就在徐振云十分煎熬的等待之时,那个声音重复涌现: “恭喜你,过关了。” 这一次,平和而真实。 “啊?怎么回事?” 徐振云平复心情,狐疑观望。 这里和刚刚的“第七层”幻境不同,多出了一块石碑。同时,角落处还有一道迷蒙不定的破碎光团。 见到石碑,徐振云心中一定。 第一层和最后一层的石碑,出现在塔内真实空间;而从第二层到第六层,石碑却是出现在幻境中。这个结果,似乎莫名的合理! 为什么? 感觉如此,徐振云也说不上来。 走到石碑面前,看到上面文字: “参与者一人,过关者零。千帆过尽,返璞归真。” 和第二层至第六层不同,没有类似于“真幻青阳壁”、“大北斗阵”、“九通天衢”、“通天河”、“木人巷”这样的具体名目。 千帆过尽,返璞归真? 徐振云似懂非懂。 一个转身,徐振云来到塔身西南角落中的光团面前,心中黯然。 自己猜测的不错,那唯一通过第五关、第六关的幸运者,最终还是倒在了最后一关。 一旦靠近,徐振云轻抚其顶,神意融合,接收到了讯息。 和前面所有的“光团”不同的是,这个亡故者并非突然死亡,而是类似于“坐化”于此,在临终前回顾了一生经历,所以徐振云可以提取到更多的信息。 羽玄阳,生于五千年前,是大凉仙朝前身——江离仙朝人氏。 羽玄阳生来资质特殊,惊才绝艳,心性机敏锐利。幼年时选择了最为主流的“武道”一脉,由于实力提升太快,连一年两次的升段考核都跟不上进度。在他参与江离仙朝“竞道大比”之时,名义上还只是七段修为;但是一举夺得武道魁首。 接下来在“星墟秘境”的考核之中,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被六合玲珑塔选中。 但他面对危局冷静应对,一举突破到第七层! 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想要做到,绝不单单是资质高绝、惊才绝艳就能够的,必须有特殊的倚仗。 羽玄阳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是“一体双魂”,除了本体羽玄阳之外,其实他的神识之中寄生着一个次生灵魂,可以说是他的“弟弟”,羽玄阳给他起了个名字——羽化阳。 并且十分巧合的是,羽玄阳和他的次生之魂羽化阳,心性完全相反。 在第四关时,羽玄阳成功领悟到了了六合玲珑塔的通关秘密。于是通过“双魂颠倒”的办法,巧妙绕过了违背道心的反噬,成功突破了四、五、六关。 直到他来到了第七关。 和徐振云刚才下意识认为的一样,羽玄阳以为第七关是和五六两关一样的套路。 他本人是“大道无情”的心性;在听闻“恭喜你,过关了”的提示声音的同时,他的身躯,立刻被次生之魂羽化阳主宰。 羽化阳却是有情之性。 在回溯的记忆中可以看到,彼时彼刻,“羽玄阳”振臂高呼,非常夸张的仰天长笑。 但是…… 几秒钟之后,他的心境骤然枯萎,沉寂下去,迎来了不可逆的衰亡与凋零。而且这个“凋零”的速度相对缓慢,仿佛太阳渐渐落山的场景。 最后时刻,那令人失措的迷茫,和功败垂成的强烈不甘,时隔五千年,依旧令徐振云感同身受,并莫名涌起一阵悲凉。 这一关,和第五、第六关不同,恰恰需要维持自己原本的道心! 选择“无情”道心的人,在经受住最终功成的诱惑与冲击的一瞬间,试炼者必须维持住自己原本的道心——大道无情,寂寞如雪,才算真正过关。 徐振云好像明白了什么。 无论你是一体双魂也好,还是真的道心强悍到可以无常变幻、正反如意也好,渡过二到六关,都是水到渠成的。 但是经历二、三、四、五、六关一路走来,试炼者必须受到升华和洗礼,最终恢复到坚持自己原本的道心,所谓“千帆过尽,返璞归真”。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如果沉迷于解题和套路,武断的认为二三四关是一个系列,五六七关是一个系列,那就必然会饮恨于此! 这一关,也必然会筛选掉“羽玄阳”这样具备特殊能力但心境锻炼并未够格的试炼者。 那么自己呢? 自己听到那句话一瞬间的反应,算是几成运气,几成实力? 蓦然间,徐振云向着楼梯口的位置一望。 这里是最后一层,没有再通往下一层的通道了。 既然通过了全部考验,那么应当原路返回了? 直到此时此刻,完成无人完成的奇迹、通关“六合玲珑塔”的喜悦,才突然迸发出来,令徐振云胸腔之中,几乎有一种化身雄鹰、想要振臂高飞的冲动。 在心中反复确认几遍,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实…… “好。” “很好。” “非常好。” 玄音渺渺,回荡塔中。 徐振云猛地转过头去! 一个女子,出现在第七层最中央的位置。 这女子方面朱唇,鼻梁高挺,轮廓清晰,细眉清新如翠羽,骨相深浅得宜。 她的气质本来略显刚健,却被细腻雪白的肌肤和湛然妩媚的双眸调和,达成了完美的刚柔并济。 颜值之完美,气度之超然,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并且女子装束十分奇异—— 她身着二尺四寸青纱道袍,头戴一顶明光粲然的软金九叶莲花冠;额上系着一道二指宽的蓝带。 右手臂弯上反扣一只紫柄拂尘;拂尘顶端镶嵌一颗墨色宝珠。 原世界中的“女冠”打扮。 徐振云看到这个女冠,如遭到五雷轰顶,立刻僵在原地,脸色变得难看,几分钟之后,才一字一顿的道:“你、是、谁?” 第二十五章 浮生六问 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穿越前梦到的那个女冠! 自己的“穿越”,不是偶然,不是巧合,而是她的手笔? 这种命运不受掌控的滋味,不好受。 通关六合玲珑塔的喜悦,立刻无影无踪! 女冠微笑道:“何必惊慌?这是‘缘’之所在。” 徐振云压抑着烦躁的情绪,勉强思量对策。 女冠声音从容平和,将右手握持的拂尘一摆,神情突然灵动,微笑道:“放宽心。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也依旧主宰着自己得命运。” 徐振云不为所动,依旧是那三个字:“你,是,谁?” 女冠上前两步,气质突然变成仿佛徐振云前世的邻居,从容道:“我是谁?” “你可以当我是世间任意一人,也可以当我是神仙、器灵、AI,乃至游戏里的NPC。可以是真实的存在,也可以是空想的幻象。可以是昆山之宝玉,也可以是茅坑里的石头。又或者……是一碗甜豆腐脑,一锅麻辣兔头,一瓶老干妈辣酱。” “是你一切能见,不能见;能想,不能想;能知,不能知。” “万法归于空而备于我,随缘化生,无可无不可。” 徐振云陡然愣住。 这女冠的话,有点老和尚打机锋的味道。 但或许是这些话有些太过于接地气了,徐振云心中的紧张,忽然就被化解了,莫名变得轻松…… 徐振云打量女冠一眼,笑道:“你是世间任意一人?正好我老婆失踪了,我说你就是我妻子冉楚楚可以吗?” 话音一落,徐振云忽然后悔。 一来,是女冠的话本来就过于接地气,无形中带了徐振云的节奏;二来,徐振云是突然从高度紧张中松弛了下来,猛然有点矫枉过正。 玩笑开的有点大,不会触怒了对方吧? 对方如果真是什么纵横万界的大神通者,自己可没有能力抵挡。 若真的“万法皆空,无可无不可”,那么她理应不会介意;但是徐振云知道,有些所谓的“大人物”嘴上说的好听,其实都是玩不起的货色。 得意的时候一派看破红尘的高人风范;但是如果被别人占便宜,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了。 女冠只是一笑,平静道:“你认为是就是。” 徐振云心定的同时又稍感意外,一时失神。 女冠笑道:“既然六合玲珑塔通关,我且为你起上一卦。算你道心种属,命运升降浮沉。” 徐振云诧异道:“算卦?” “怎么个算法?生辰八字?手相、面相、星相;还是测字?亦或者生肖求签?” 总不至于掏出一副塔罗牌吧? 女冠笑道:“都不是。问三个简单的问题。” 巧得很……六合玲珑塔第一关就是“石狮三问”,现在又是三个问题? 将这个念头按捺下去,徐振云抱着豁出去的心态,高声道:“那就算一卦!你问吧!” 女冠将拂尘横于臂弯,悠然道:“第一个问题:你的人生目标以何为先?是见道?还是长生?” 徐振云眉头微皱:“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证道长生,长生得道,经常并举,好像差别不大。 女冠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应该听过吧?曾选录于你九年义务教育的课文里。” 徐振云投之以不屑的眼神。 真当我是文盲啊?这种家喻户晓的名言,如果是从必须从课本里才能知道,那也太悲哀了。 不过,顺着女冠的提点,徐振云立刻思路清晰了:“选择见道,就是把追求真理当成第一目标,甚至超过自己的生命;长生则反之;二者侧重点不同?” 女冠微笑点头道:“正是。” 徐振云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我选长生!”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很敬佩这样的人;但很可惜,我不是。 女冠未置可否,十分平静道:“好。” 只见她宽袖一抹,横置臂弯的拂尘木柄上,多出一枚铜钱。 铜钱反面朝上,看不出来款式,一眼看去很普通,像是乾隆通宝一类的大路货。 女冠又问道:“第二个问题。自由生长、百家争鸣;抑或者定于一尊,秩序森严?这两种世界体系,你认同哪一种?” “是‘自由’和‘守序’的选择,不陌生……” 但徐振云忽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道:“这个问题,可以选择吗?” 融合了原主记忆,徐振云对于心元本洲的历史有所了解。 自五万年前号称“春秋纪元”的第四纪元开始,开启了仙朝争霸列国纷争,心元本洲从未实现统一。 只是仙朝之数量,已从数十豪强到七雄并峙,演化为如今大晋、大楚、大凉三足鼎立。 哪怕是对于修道了解甚少者,都隐约知道一统心元本洲,是历代大神通者、尤其是位居仙朝帝位者念念不忘之事,似乎牵涉着什么大因果。 其中奥妙,以徐振云的微末身份,当然说不清楚。 但这至少意味着—— 在心元本洲,这个问题并不能自由发挥,极有可能是有“标准答案”的。 女冠微微一笑,十分随意的道:“当今世风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你自己本心选择。” 徐振云心头一松,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自由。” 这还用选吗? 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又一枚铜钱,整齐摆放在拂尘上。 这枚铜钱是字面朝上,但字迹古奥,却看不出来哪一个朝代的款式。 女冠一点头,笑道:“第三个问题。你倾向于‘相激’还是‘相融’?” 没等徐振云提出疑问,女冠主动解释概念:“所谓‘相激’,就是在竞争杀伐、死而后生之中得到升华和提高;所谓‘相融’,就是双方友好交流,在教学相长中相互促进。” 徐振云略一思索,平静道:“相激。” 生死之战明心见性,胜过闭门造车十年苦修。大概是这么个道理吧? 就像庞斑和浪翻云决战之后,双双破碎虚空一样? 拂尘紫柄之上,浮现出第三枚铜钱,还是字的一面朝上,款式难辨。 徐振云仔细比较。 “石狮三问”是具体的临事抉择;而女冠所问的三个问题明显更加宏观一些,倒真的有些考察世界观的意思。 修道世界的三观检测员? 徐振云心中暗暗一笑。 并且刚才的三问,氛围轻松,并没有“石狮三问”那种“直指本心”的奇妙效果,以至于出现双魂相打架的情况。 三个问题,都是徐振云真实的回答。 这三问,有何深意捏…… 将飘忽的念头收起,徐振云道:“如何?尊驾可卜算出来了什么?” 女冠不答,依旧笑问道:“六合玲珑塔第一层,那惫懒石狮也曾问你三个问题。现在我给你一个修改答案机会,让你将那三个问题重新回答一遍,你可愿意?” 徐振云目光一动。 女冠抛出的话题,出人意表。 思索良久,徐振云答道:“不了,落子无悔。” 虽然来到心元本洲世界只有短短一天,但是徐振云莫名感受到这个世界的黏性和张力,所以潜意识中有“顺其自然”的念头。 再者,意识体只有自己一个,严格的说“我”就是唯一的“我”,并没有被夺舍的风险。 但正因为如此,反而没有必要强求一致,消除原主的一切印记。在那临事三问上,保留“原主”的答案,冥冥中似乎是一种“丰富自身”的做法,好像更加融洽妥当。 这个念头徐振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就水到渠成的形成了。 女冠笑容收敛,但是态度看上去依旧从容冲淡,并不显严肃,十分随意的道:“石狮三问,是为‘人事三问’,卜得主卦是一个离卦。” 随着女冠口中诉说,她掌心所持拂尘柄上又多出了三枚铜钱,以“正反正”的格式排列。 加上女冠刚刚依次摆放的以“反正正”次序排列的三枚铜钱,一共六枚,整整齐齐。 女冠续道:“我方才之三问,是为‘天道三问’,卜得客卦是一个兑卦。” 徐振云竖起耳朵,正要继续往下听;女冠却不往下讲述了。 她手腕轻轻一抖,将六枚铜钱尽数收起。 然后见见她右手食指伸入口中,舌头灵活的一搅,蘸足口水。 然后捉住徐振云的右手摊开,一笔一划书写了一个革新的“革”字,字迹呈现淡淡的金色。 徐振云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掌心中的字迹已经宛然成型。 几秒钟后,掌心这个“革”字引发了进一步的变化——此字先是明光大放,金芒四射;然后迅速暗淡下去,下沉收敛,直至无影无踪。 就在“革”字完全消散的一瞬间,徐振云清楚的感到自己丹田内多出了一物。 一个正方形的存在,纵横八格,总共六十四个格子。 像是没有楚河汉界的中国象棋棋盘;更直接点说像是国际象棋的棋盘。 什么情况? 徐振云脑海里忽然冒出来小学时看到的一个故事:阿凡提要求国王在棋盘第一个格子放一粒米,第二个格子放两粒米,第三个格子放八粒米……直到六十四个格子放满…… 不会是要我收米吧? 正想入非非,在“棋盘”之上第二行、第三列的那个小格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刺目的金色字迹,正是刚刚掌心出现过的那个“革”字。 不止如此,这个“革”字背景的小格子上,还站着一个活灵活现的金色小人,眉目宛然分明,神采奕奕,正是徐振云自己! 其余六十三个格子,则空空如也。 徐振云感受着代表自己的小金人下方的“革”字,愣神许久,才道:“我是‘革’?这又是什么意思?” 女冠微微一笑,略微有点狡黠的道:“没什么意思,就是个代号罢了。和‘零、青、白、朱、玄、空、南、北、三、玉’之类一样。” 第二十六章 相信和等待 女冠不给徐振云思考余地,继续说道:“当你行走世间时,若在其他人身上看到类似于‘革’字的字迹显形,或生或杀,二者必居其一。究竟如何抉择,须问明本心。” 徐振云疑惑道:“或生或杀?” 女冠笑道:“所谓‘生’,是二人感知心意,或志同道合,或和而不同。心意满足之下,两人双拳相碰,就算成功。至于杀,就不必解释了。” “每收集一人,那棋盘上自有变化。” “当你所持棋盘归于圆满,于我大有好处。” 徐振云一滞,疑惑道:“于‘我’大有好处?是‘你’还是‘我’?” 女冠笑的亲切:“当然是于‘我’大有好处。” 徐振云目瞪口呆。 “算命”无疾而终,身体里莫名出现了“棋盘”。 还以为是在结算“六合玲珑塔”的奖励。 还想着那精神体力的微小增幅,其实只是开胃甜小菜,直到此时此刻,自己作为穿越者的“外挂”才真正到账了…… 没想到说到最后,是于她大有好处? 这玩意压根不是给自己的奖励,自己只是个打工人? 女冠手腕轻轻一抖,拂尘潇洒的转了个半圈。 徐振云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倏然间天定清宁。 定睛一看,白云飘荡,蓝天莹彻,自己悬停于半空之中。在自己左下方,一个圆形矮壮、仿佛竹节的白色建筑,赫然分明。 已到了六合玲珑塔之外。 女冠抬头望着天上白云,独自出神良久,才转过头来,道:“是时候了。” 女冠意味深长的道:“临别之际,我有一言相告——” “一根小木棒虽然脆弱,足以撬动一颗小石子而无碍;一根精炼铁棒虽然坚硬,想要撬起一座山,也会有断折的风险。哪怕是百炼不坏之至宝,想要撬起这座世界,未必比一个小树枝撬动一颗石头更加容易。” “你明白了吗?” 徐振云似懂非懂。 女冠身形微动,正要离去,忽然笑道:“差点忘记一件事。星墟秘境,其余秘境皆有锻炼根基之用;唯有这座主界六合玲珑塔,因别承使命的缘故,这基础的用途,反而没有。” 徐振云一愣,那岂不是说自己千辛万苦通关,反而还不如那些进入普通秘境的? 女冠的声音十分飘忽:“不必多虑;不久之后,自有你一份因果。” 话音一落,女冠身影淡薄,仿佛化作云雾,消解于无形。 徐振云轻轻摇了摇头,收拾心情,对准象征着自己“肉身”的那颗星辰,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走过去。 回去的路,看着很近,其实却十分遥远。 稍走了一段,徐振云心境蓦然一宽。 无论两界之间是真是幻,女冠又是何方神圣;但哪怕只是一个游戏,至少……在这个世界中,号称“绝境”、从未有人能够通关的六合玲珑塔,被自己攻破了! 想到这里,徐振云心境骤然一宽,只觉晴天朗朗,阳光灿烂。 今天是个好日子! …… “二哥以前的‘神武定’,通常是一天一夜;极少时候是三天三夜;最长的一次是七天七夜。这一回已经十天十夜了。” “莫不是神都观察使、神龙使,给二哥留下了什么厉害的传承?” “谁知道呢……二哥二哥,你可快点醒过来呀,东华山就要到期了。” 在徐振云的卧室中,徐扶风、徐承露、徐庆雷三个小子,正眼巴巴的围在徐振云面前。 徐庆雷更时不时伸出手指,轻轻探到徐振云的鼻端,感应呼吸。 忽然,虎头虎脑的徐承露双目一亮,坏笑道:“直接往二哥衣服里掏掏看?银票多半就藏在里面。不多拿,就拿一张一百两的。” 徐庆雷耳朵一跳,明显有些意动。 徐扶风愣住一会后,摇头道:“不妥。万一干扰了二哥练功,错乱了气血,那就闯大祸了。” 徐庆雷眉毛舒展开,连忙道:“对的对的。二哥这个靠山,咱们要留着啃一辈子。不能因为一百两银子,贪小利而失大局。” 徐承露皱眉道:“那东华山怎么说?” 心元本洲大陆,因为妖族的缘故,凡民都生活在设下“无始天璇阵”保护的城池里,罕有外出之举。 不过单靠城市,将农、工、林,渔诸般用地尽数囊括,毕竟有所不足。 好在当今修道文明中,利用一件奇物“镜月之水”的奇妙特性,有须弥芥子之功,所点化之秘境,凡人初入无碍。 每一座城池的八个方位,号称“八部城关”,又称为“八部图鉴”,当中都包藏着一个不亚于城池本身大小的小界,分为以农、林、牧、泽、山、海、异、荒为名。 其中前四部农、林、牧、泽四部号称“下四部”,是与生产相关,可以将本该在城外的农田、牧场等收藏其中,城中所有人都可自由进出。 而山、海、异、荒等四部名为“上四部”,却是搬取大世界中的形胜险地,以为游览猎奇,想要进入,需要缴纳不菲费用。 每一个城池的“下四部”和本城锁定,相当于城池的外在延伸;但“上四部”则不然,每隔三年,大晋仙朝各大城池“上四部”镜月图鉴,会依次轮换。 所以,哪怕是一个凡民,只要家中富足,就有机会足不出城,广览天下名山胜水。 如今神都山部图鉴中所容纳的,是号称大晋三大名山之一、“七十二景奇绝”的东华山,有幸游览之人无不赞不绝口。 徐家三小子,垂涎良久。 但东华山入关费极为不菲,每人白银八两! 几乎相当于中等人家一个月的收入。 这个价格,并非定额,而是因质而定。 譬如替换前的山部图鉴,所藏的是景色颇为平庸的玉关山,进入费用不过是100文铜板。 按说东华山哪怕是风景再绝,也不至于暴涨近百倍之多。 但这等风景绝佳之地,素为富户、雅士乃至与世同尘的修道人所爱,为独享清净,刻意提高了门槛。 一人八两,三人二十四两。 再加上徐家长辈肯定不放心让三个小子独自游玩,至少要有两个监护之人,那就是四十两。 相当于整个家族年收入的二十分之一,净盈余的八分之一。 故而徐扶风等人虽然央求了几次,但是大伯和三叔,都不肯轻易松口。 这次徐振云得了赏银五千两,并且一口气就拿出两千两给徐清霜扩充“食为天”的店面,他三个立刻就将主意打到这里来了。 “你们三个鬼鬼祟祟的,又在捣鼓什么坏主意?” 徐扶风三人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一望,才如释重负:“二姐。” 徐庆雷一脸正气:“我们能有什么坏主意,关心二哥不成么?毕竟他从没有入定过如此之长的时间。” 徐清霜神情一缓,点头道:“难得你们有这份心。” 然后来到徐振云安坐的榻前坐了下来,神情凝重。 从第七天开始,她每天早晚都要来一趟,看看徐振云醒转了没有,唯恐出了什么意外。 凝神思索间,室内忽然亮起一道三色光芒。 徐清霜回过神来,急转头一望,愕然道:“神龙使大人!” 梁宏博十分潦草的一点头,一个箭步来到坐在床前的徐振云面前,先探了探呼吸,然后翻起徐振云两眼眼皮仔细一望;最后伸出手掌,虚悬于徐振云头顶。 须臾之后,梁宏博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泛起难以置信的欣喜,一把抓起放置在徐振云床头的铜镜,法力一激,大吼道:“报告姬大人,徐振云还活着;肉身完好,神识无碍!” 铜镜中传来姬小花的声音:“知道了!这么大声做什么!” 徐清霜脸上微微发白,轻声道:“神龙使大人……这小兔崽子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梁宏博沉默片刻,脸色突然肃穆,平静道:“徐振云他……在参加一场考核;并且走得很远,有望创造一个奇迹。” 徐扶风三人,立刻满眼都是小星星。 徐清霜冰雪聪明,却听出了梁宏博的话外之音,低声道:“这试炼是不是极为艰难,一旦失败,就多半遭遇不测?” 梁宏博抬头正视徐清霜一眼,没想到她有如此见识。 想了一想后,点头道:“是的。” 徐清霜愣了片刻,忽然笑了。 稍微显大嘴巴勾勒出一个明显的弧度,生动异常。 梁宏博奇道:“何故发笑?” 自己看她是徐奉志之女,定力超过俗流,才直言相告,料想她能够承受;却也没想到她不忧反笑。 徐清霜认真道:“吃一堑长一智。已经被这小兔崽子骗过一次眼泪,怎么能上第二次当?” 食指在徐振云脑门上轻轻一弹:“这小兔崽子命硬着呢。” 第二十七章 归来 梁宏博在这里等候了三天。 徐清霜坐在床尾,一动不动。 梁宏博却手持铜镜,时刻关注着徐振云的变化,每过半个时辰,就动用铜镜向弘法殿汇报一次。 伴随着时间流逝,梁宏博愈发的精神奕奕起来,双眼睁得如铜铃大小,眼中泛着血丝。 以梁宏博的功行,就是十天不眠,也不会呈现这样的状况。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在经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煎熬。 徐振云的“特荐”荐票出自宿雨寒和姬小花,但整件事的前后因果,却是由梁宏博一力促成。 如果徐振云真的亡故在六合玲珑塔中,姬堂主、神都监察使两位大晋风头正劲的新锐固然没面子;大晋推迟星墟秘境考核半日的举动同样会在其余两大仙朝和妖族中沦为笑柄;同时,徐振云身上背负的“徐奉志之传承”,也将烟消云散。 三重因果,不是梁宏博能够承担得起的! 十三天以来,他的心境经历了极大转折,一点也不亚于十三天前登门之时徐家所遭遇的变故,从万念俱灰,到渐渐燃起希望。 在铜镜中刚刚传出“六合玲珑塔”影像的一瞬,梁宏博是如堕冰窖,在弘法殿渡过了最阴暗的、浑浑噩噩的十天;但是三天之前,见到徐振云精神肉身尚完好,属于能够坚持到极为靠后的那小部分人,梁宏博心中重新泛起火花。 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希望越来越大——如果徐振云成功从六合玲珑塔中出来,那么峰回路转,当机立断促成这一切的梁宏博,反而立下了盖世奇功。 梁宏博尚有余晶十一道,道途潜力未尽;如果得到大晋上层的全力支持,未必没有希望更进一步甚至两步! 惊天噩耗,突然有变成惊天喜讯的可能! 回想十三天前、与徐振云初见之时,他的热情与关切,的确只是“人情练达”之道;但是到了此时此刻,他与徐振云之间却真成了荣誉与共。 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徐振云能够成功。 这种命运休戚相关的奇妙联系,让梁宏博对徐振云的热心忽然变得真实了起来。 “希望越来越大了……一定要把握住啊,振云贤侄……不,振云老弟,振云老兄,振云祖宗……” 梁宏博咬牙切齿,神情忽然狰狞。 一丝丝希冀在心中游动,既渴求又害怕;犹如黑暗中的火苗,时刻担忧它随时会熄灭。梁宏博真恨不得有人给自己后脑勺来一棒子,让他醒来之后,直接知道结果。 但是这是不现实的,这个煎熬,他必须承受。 就在此时,徐清霜猛地一抬头,高呼道:“神龙使……” 梁宏博一惊,才发现自己思绪紊乱,竟然走神了好一会。看到徐清霜脸上的表情,喜怒难知,心头陡然一紧,大声道:“怎么回事?” 徐清霜声音微颤:“我好像看到……这小兔崽子眉毛跳动了一下?!” 梁宏博猛地靠了过去,紧紧盯着徐振云,相去不到三寸。 徐振云缓缓睁开双眼。 然后—— 徐振云大叫一声,猛地向后一仰! …… 弘法殿正殿。 二十八阶七星高台上,文华院长高坐上首;全妙颜、陈寒峰副院长分坐左右。 高台之上临时加了一席,给赖在这里不走的姬小花。 紧靠着高台下方是两侧联席,连那“叶堂主”在内,共有八人在座。 下方摆放着三尺长的翠玉小案,左右各三列,每列七至八席,案上统一摆放着一只翠玉高颈鹤嘴酒壶,一只五光翡翠杯,和色泽红绿鲜艳、形状奇异,尤连着绿叶和露珠的瓜果。 文华院长眉关微锁。 眼前的情况,却始料未及。 到了第十一日、十二日,那厢梁宏博同步传递回来消息,徐振云依旧精神、肉身完好。文华院长还真升起了此人能够创造奇迹的期望。 若是如此,是大晋之幸! 这一届由他主持的“鹏程宴”也必将成为佳话。 但此时已是黄昏时节,已是接近十三个整日了;那徐振云既没有亡故,却也没有出界。 莫不是出现新的变化,困在其中了? 他可以破例等到第十三天,但终不能越过期限一直等候下去。毕竟“鹏程宴”也只是寻了个由头,推迟三日而已,如论如何不能再做更改。 一念及此,文院长高声道:“启宴。” 话音落下,目光瞥了一眼独坐边陲、左手持着铜镜的姬小花。 姬小花却置若罔闻,独自在喝闷酒,出乎意料的没有反对。 陈寒峰冷哼一声。 七星高台之下,叶堂主再无疑虑,立刻高呼道:“启宴!” 三四个呼吸后,等候在正南方悬天玉柱之外的三四十个少年,依次入列。当头一个,正是向天问;李长青,白衣书生,黄辫少女等人紧随其后。 向天问目光一扫,见此间空空如也,并无旁人提前入席,立刻昂起脑袋,鼻孔出气般哼哼。 他身后的诸位少年,眼神四顾,见到四下无人,却是眼神各异——理所当然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愤懑不满的有之。 也有少数几个人,眉眼中隐然出现了一丝惋惜。 诸少年落坐之后,一个身着红黑交错礼服、头戴方山冠的中年人出列,来到七星高台与下方席位中间的位置,双手各持一根二尺多长的细长木棍,在空中用力一挥舞,大声道:“礼——乐——” 此人中气极足,拖着长长的声调,余音不绝。 天地间忽然传来悠扬的钟声。 许多少年一愣神,连忙举目四顾,却见四周并无任何乐器,这钟声似乎是凭空而来,不见终始。 向天问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嫌弃众人少见多怪。 这里虽然是号称“弘法殿”正殿;其实却等同于山巅席地而坐。但须臾之后,诸位少年发现,眼前的景物发生了变化! 地上青草,不知何时变成了鲜艳的碧水流动之相,平整无比,犹如身在绿池之中;过了一会,又勾勒成一道道线条,仿佛变成了青色的地板方砖。 山巅十二座宏伟的白色玉柱,本是一半以方砖砌实、一半空缺,虚实错落的布局;但是现在,那空缺的一半,突然被半透明的晶莹实体填充,仿佛空气突然凝结成了蓝色的冰块! 整肃的六角方砖和晶莹无暇的“冰砖”相交错,带来不俗的视觉冲击力。 猛地抬头一望穹顶,一道道细密的金色丝线,犹如伞盖,覆盖“搭建”在十二白玉柱上,丝线之间,似乎有一层透亮的水膜。 “屋顶”搭建完成之后,所有的金色丝线汇聚一道,构成一轮明月。 “弘法殿”瞬息间真的成了一座大殿,半虚半实,奇幻瑰玮;人工斧凿之力和神通虚像之间达成了完美的和谐,真正当得起鬼斧神工四个字。 李长青叹息道:“原来这才是弘法殿正殿的气派……” 悬着天地间玄音钟鼓之声愈来愈盛,地上碧色“青砖”上,忽然浮现出金色线条构成的鱼龙,似乎从碧水寒潭中跃天门而上,鱼龙背上载着的竹篮、餐盘上,盛放着各种各样的珍馐美味,瓜果佳肴,依次送抵每一座玉案之前。 所有的鱼龙完成送餐任务之后,却并不离去,而是一齐汇聚到左右六列之间的空档处,应和着殿中无所不在的钟鼓声,节拍相应,载歌载舞。 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音。 这一下,就连向天问也是瞳孔略微放大。 远处的景象虽然魁伟,但不若近处所见真切震撼。 这鱼龙分明是由金色的线条“组成”,但给人的感觉却莫名真实;并且这“线条”鱼形,托载着完全是实体的竹篮,餐盘,真有一种颠倒真幻的妙味。 一刻钟之后,钟鼓声止歇,文华院长起身举起一杯酒。 诸位少年,连忙一同起身。 文院长声音平和醇静: “诸位。今日之宴,是你们锦绣道途之上的第一步,亦或者就是你们人生中最辉煌的顶点?是非成败,长路漫漫,一切未有定论,还要靠你们自己去谱写。” 诸位少年,闻言都是心中一凛。 是啊,方尘院院长主持,两位副院长分居左右。十二位执事除了有职司在身的,到场八位。这样的阵仗,岂是常见? 通过了“星墟秘境”考核之人,固然堪称道种精英;但也未必敢说人人都能修到五品以上,总有潜力不及预期者。 就算修至五品、四品,距离方尘院院长、副院长,依旧有极为遥远的距离。 对于与会的绝大多数弟子而言,此时此刻,就是他们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了。 文华院长简简单单两句话,并未一味地鼓励,反而有泼冷水的味道,令在座之人,心中豁然明悟前路之艰难,大道之难寻。 唯有向天问等少数人,神情不为所动,依旧十分坚定! 文华院长坐下,向旁边使了个颜色。 全妙颜副院长,缓缓起身。蓝袍蓝唇,异常相宜。她右手手腕之上,恰巧又挂着一条两寸宽的精致蓝带。 诸位少年目光瞟向向天问,眼神中隐含嫉妒。 这是正式“开席”之前的最后一个步骤,为通过星墟秘境考核的弟子授旌表绶带。 绶带只有一条,是在诸弟子中选出一人作为代表领受。毫无疑问,这位“代表”自然是本届弟子中最杰出的那位。 向天问是国朝大选武道大类第一,星墟秘境预选考核第一,正式考核入九大翼境中排名第一的“玄鹤翼境”并最晚出界者。 这个代表资格,非他莫属。 向天问脸上神情看上去平淡,但是其实只是嘴角强行藏住得意,同时微微挺起胸膛。 全妙颜副院长左右环顾,旋即朗声道:“星墟秘境过关,是值得深刻铭记之事。此旌表绶带,由本次星墟秘境考核中表现最为优异的弟子向……” 就在此时,姬小花面前的铜镜,泛出刺目光华。 梁宏博比杀猪还要响亮十七倍的声音,打断了全妙颜的话语,在弘法殿中轰响回荡: “徐振云回来了!” “徐振云回来了!” “徐振云他通过了六合玲珑塔考核,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我真是太失败了 睁开双眼,徐振云被梁宏博的老脸吓了一跳。 但紧接着看见梁宏博举起铜镜,声嘶力竭高呼传讯,心中瞬间明了原委。 举目环顾,徐扶风等三个小子双眼放光,在屋中雀跃转圈;姐姐徐清霜坐在床尾,眸子泛红。 徐承露猛地窜到近前,高声道:“二哥,听说你刚刚克服修道上的一道难关?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去后坊彭记熟食店买两只烤鸭,给你庆贺一下?” 徐振云一把将徐承露推开,没好气道:“一边去。我还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银子都在大伯那里。” 目光一挪,看到姐姐表情,徐振云诚挚的道:“姐,又让你担心了。” 徐清霜语气鄙夷:“你说啥?” 若无其事的一揉眼,徐清霜十分嫌弃的道:“懒胚不知勤打扫,房间里脏得要死……总有虫子落在我眼睛里……不过是像只猪一样睡了十三天而已,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振云一愣,道:“十三天……那南阳县衙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徐清霜摇头。 徐振云怔然出神。 梁宏博猛地冲上来一拍徐振云的肩膀,大笑道:“自六合玲珑塔中成功生还……有此壮举,振云贤侄,你真要乘风而起,平步青云了。” 徐振云道:“神龙使大人一直守在这里?” 梁宏博呵呵一笑,摇手否认:“那倒没有……只等候了三天。” “我这里并无趁手的飞遁之宝,不如……” 梁宏博眼前一亮道:“我背你过去?” 徐振云寒毛竖起,严词拒绝道:“那还是算了。” 梁宏博讪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安心在家中等候。稍后必有人来接!” 话音刚落,“喀嚓”一声,门户忽然大开。 一道细长的幽影窜入,陡然静止,悬停在徐振云面前三尺处。 定睛一看,是一柄八尺多长的纯金锄头。 好古怪的玩意……这是大晋仙朝的宝物? 金锄头忽然浮现出两只眼睛,一只嘴巴,活似一张长方形的金色人脸,同时口吐人言:“坐上来。” 声音铿锵刺耳。 梁宏博猛地一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极度震惊。 …… 弘法殿上。 文院长安坐不动,红光满面,眯起的双眼中波光粼粼,呼吸较常时更加悠长。 全妙颜面带惊喜的笑容,口中不断低语,蓝唇似乎也湿润了三分,一身气机灵动踊跃。 姬小花一声长笑,满斟一杯清酒,一饮而尽! 陈寒峰遥视前方,好似陷入了神定之境,看不出喜怒。 下方数十位少年,有的瞪大眼睛,有的张大嘴巴,有的抬头望天。 若有画技高超者在此,足可作一幅精彩之极的众生百态图。 凝滞而诡异的气氛维持了十余个呼吸,文院长回过神来,对着七星台阶之下道:“叶堂主。你速去西偏殿取天鹤五行舟,赶去南阳县一趟,一刻钟之内,将徐振云接过来。” 叶堂主正要领命。姬小花左手所持之铜镜光华又起,里面传来了梁宏博的喊叫声:“禀告姬堂主,徐振云就要到了!” 文院长、陈寒峰、全妙颜,都是一愣。 神都虽名为一城,但是地域之广却不亚于大半个省道。此地和徐振云所在的南阳县,一在神都西南,一在神都以东,相去极为遥远。 更遑论携凡人行走,颇为不便。除非临时设下传送阵,亦或者借助诸如“天鹤五行舟”这样的飞遁宝物,否则费时不少。 哪怕以天鹤五行舟之疾,也不至于瞬息可至! 怎么说“就要到了?” 姬小花眉头一皱,对着铜镜道:“说清楚,怎么回事?” 但没有等到梁宏博的回答,姬小花迅猛抬头,已亲自看到了答案。 文院长、陈寒峰、全妙颜,慢了半拍后,相继抬头看天。 弘法殿气机虚像演化的穹顶之上,一物一人突然呈现,看着速度不快,但是却如同跨过了千山万水,出现在自己身前。 一个身量挺拔的白衣少年,站立在一只金锄头的木柄上。 看到那金色锄头,四人陡然动容。 徐振云俯瞰下方山岳形胜,心情极为舒畅。 他眼下尚未正式入道,这是他的第一次“飞行”。大好河山,倥偬流云,在下方快速流逝变幻。 奇妙的是,坐在那金锄头上,他一点没有会从高空掉下去的担忧,心中莫名踏实;而且有一种“身在太空”的寂静感,以金锄飞遁之快,却一点也不扛风。 美中不足是遁速实在太快。 大概两三分钟,自己就抵达了目的地,没有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欣赏山河美景。 屋顶虚影自然散开,化作一道圆形的门户。然后金锄头如流光之下,瞬息之后,安稳停靠在七星高台之上! 徐振云从锄头上一跃而下。 七星台上,面前阶下,所有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眼前,就是“鹏程宴”? 在众望所归之下华丽登场,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我要人前显圣了吗? “糟糕,金锄头飞的太快了;来的路上还没想好台词。” 其实徐振云文学素养还算不错;但是一时之间,搜肠刮肚,足够霸气又相对契合的句子,还真想不出来…… 徐振云酝酿良久,终于想起一句。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坐在最中央的老者明显略感意外,微微一笑,以和善的眼神打量了徐振云一眼。 然后他拿起显眼的资金大烟斗,猛吸一口。 旁边的蓝唇女子同样面带微笑,只是脑袋微倾眯着眼,好像在打量什么新奇的事物。 坐在稍远处那个相貌妖异俊美的青衣人,则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脸孔,好像是多种情绪的混合——有古怪,有惊讶,似乎还略微有一点不屑的意思…… 额…… 并没有想象中的赞美,这种眼神,好像在看我搞行为艺术似的…… 徐振云忽然有点沮丧,表演(装逼)不是很成功! 陈寒峰却微一皱眉,朗声道:“徐振云。你虽创下自六合玲珑塔中生还的奇迹,但是还是要冲淡自持,砥砺奋进,不可得意忘形。” 徐振云听见面前这黑面人说话,心中不爽。 好歹是打破六合玲珑塔至今无人生还的纪录,一举得胜凯歌还,不但不鼓励,还要打击我? 于是徐振云把心一横,大笑道: “前辈之言差矣。” “得意时何妨轻狂?失意时何必彷徨。” “顺流时乘风而起,逆境时不见迷茫。” 徐振云转过身来。 一边踱步,一边酝酿。 忽然,他无意间一抬头,突然看到下方座席上数十少年,以热切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炽烈的情感犹如实质…… 心头莫名一热,徐振云续道: “今日我虽独占鳌头,诸位未必不能后来居上。” “堂下诸君应多努力……额……少年强,则大晋强!” “……” 等等,卡壳了…… 徐振云瞬间懊恼:徐振云,你在做什么? 以前你不是最讨厌装×犯么,为什么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这不是你擅长的…… 这样的氛围,本来讲究放肆到底、一气呵成;徐振云也是这么想的。 但当他看着高台之下诸少年热切崇拜的眼神,突然心中的柔软被触动,鬼使神差想要勉励一下大家。 可一旦自谦,气势就弱了;思路也断了;前后语句不连贯了。 一脸假笑的目视前方,徐振云只能假装“吟诗”结束,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我真是太失败了…… 但向前一望,徐振云不由愣住。 下面的少年,很多人身躯微颤,眼角湿润。看着徐振云的眼神,就像……在赞美太阳! 他不知道,在突破六合玲珑塔的消息传来的一瞬间,自己已被此间多数人当做偶像。 对于这样的徐振云,除了极少数几个天才有志追赶外,大多数人都是极度仰慕的心态,所谓“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是也。 他们打心底里认为,徐振云已经不是自己能够追及的! 所以,当徐振云说出“诸位将来未必不能居我之上”的勉励…… 他们如见知音,受宠若惊! 有点吃不消这样的“礼遇”,避开诸少年火热的目光,徐振云转过头来。 但没想到,高座之上的几位大人物,表情更是魔怔! 老者,蓝唇女子、青衣人等三人,都是魔怔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词,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 刚才主动找茬的黑面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平和了许多,呈现一种疑似“放空”的状态! 良久之后,文院长举起木杯饮尽,高声道: “前四句,是轻车骏马,人生得意的意思,十分普通,未见惊奇。” “但是后来忽然一转折,突然放低姿态勉励后学,在诗歌文章的角度看,似乎气势一弱。” “但以修道人的心境体察,却是暗暗点明了本人并非真的沉溺虚荣,只是当笑则笑,当哭则哭,随势而动,假痴不癫而已。” “点出真义的同时,又兼顾了教化之功、激励后学。真乃非常妙笔,足载春秋史册。” 全妙颜眸中异彩涟涟,接话道:“犹如《玄元经》中名言‘酒肉穿肠过,大道心中留’,岂是真的执着于酒肉之美味?而是早已悟通了心意无着、随境而转的至理。” “如此正反圆融,可称‘道心通明’。真的难以想象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能够达到的境界。” 青衣人击节高声道:“某这特荐之权,用对了!” 文院长用力一挥舞大烟斗,洪亮的声音在山中回响:“徐振云,真天下奇才也!” 徐振云:“(⊙_⊙)?” 第二十九章 肚子疼? 全妙颜副院长轻启蓝唇,招手道:“徐振云,过来。” 徐振云昂首挺胸,快步走到近前。 偷偷打量,这女人虽然漂亮,但是并不是那种独属于修道人的精致、飘逸的仙气,反而是一种类乎世俗的干练之风。 凤姐? 别误会……是王熙凤。 全妙颜正色道:“区区旌表绶带,不足以彰显你通过六合玲珑塔的奇迹。但是神人无功,至人无名。对于你出界之后所得之殊荣、所负之厚望,这不过是小小点缀而已;想来以你的心思通透,应当能明白这个道理。” 然后将那三寸多宽、线条花纹异常精致的蓝带,亲自披挂在徐振云的肩膀上。 弘法殿内,立刻传来响亮的钟声,一连九响,声震天穹。 整个巨大的“穹顶”上,宛若烟花绽放,一道道流光从中央到八方散开,明暗交错。 文院长、姬小花,都是神情愉悦。 第二层台阶之下八位堂主、下方许多少年,一齐鼓掌喝彩。 徐振云神情冷静,压制住心中的飘飘然——这大概就是修道版的“状元及第,金榜题名”吧? 文院长目光一移,道:“还不设席。” 叶堂主立刻吩咐下去。 不多时,两个红衣力士抬着一尊三尺宽的明玉座席,以及圆柱形的特制座椅“玉蒲团”,自侧门处快速进入。 叶堂主十分干练的左右一望,便要将这座席设在六列四十余席的正前方,介乎于七星高台和众弟子间的位置,独立突出。 心想这样足以体现对徐振云的殊礼。 但高台之上却响起了姬小花的声音:“设在此处。” 他却是指了指自己旁边。 叶堂主一愣,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选择从命。 于是七星高台之上,多出了一席! 座位设好,姬小花笑道:“徐振云,坐在这里。” 徐振云心中微动,从善如流坐过去。 从进入弘法殿的第一时间,他就感受到了这位相貌妖异俊美青年的热切善意——充沛而直接,浓烈而激越,似乎不止是“欣赏”。 因为刚刚自己和主座三位正副院长对答,根本没多关注旁边。所以如果是做作表演,根本没有必要。 “我压根不认识他……” “是不是这些家伙这些天在打赌,赌我能不能从星墟秘境出来;这人选择了赌我赢?” 入席之后,青年笑道:“我叫姬小花。梁宏博是我的下属。” 徐振云立刻想到,这是梁宏博口中听到的雪狮堂堂主“姬大人”,当即很识趣的道:“感谢姬堂主和神都监察使大人举荐之德。” 青年笑容浮荡飘散,妖异双眸也是如宝石一般明暗变化:“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鱼龙所托珍馐美味,瓜果佳酿,前后罗列上桌。 由文院长当先,与诸入道少年同饮三杯,“鹏程宴”的宴席,正式开启。 徐振云洒然安坐,心中惬意,正要安心享受美食;但无意中向前方一看,却有些惊讶。 自己入场之时,毫无疑问的是全场焦点。 自己也正是因为感受到下方座席上诸位少年热切的关注,才话锋一转,有那“少年强则大晋强”的勉励之语。 但是现在,固然有许多人依旧一脸仰慕的看着自己;但是却还有一多半的少年,目光落在另外一人身上。 并且大家脸上各自带着古怪的笑,挤眉弄眼,疑似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循着目光,看那所有人目光凝聚之处,那位坐在第三列上首的少年,果然特立独行—— 此人高大帅气,衣衫华丽,称得上一表人才;但是却偏偏剃了个光头。 小伙子很有个性嘛…… 此时此刻,光头少年的脸却是一会紫,一会红,在两种颜色之间反复变幻;同时皱着眉,鼓着腮帮子,看起来十分难受的样子。 这种脸色…… “是不是修道人的食物寒气太大,这家伙吃坏了肚子?” 徐振云不怀好意的揣测道。 对了。刚刚自己被颁授旌表绶带的时候,下面诸位少年中,唯一没有鼓掌的就是他;好像他对自己有意见? 正胡乱推测,这位光头少年,和对面一位书生打扮的少年眼神对视几秒钟后,忽然一发狠,露出紧咬的雪白牙齿,“咚咚咚”一路小跑上七星高台! 徐振云暗自诧异,肚子疼的话举手就可以,没必要跑上来汇报吧? 但没有想到,这光头少年并非直往文院长等三人那里,而是来到了自己面前! 徐振云越发的一头雾水了。 什么情况? 年轻人气盛,想要向我下战书挑战? 但是他膝盖为什么微微发抖,是老寒腿还是关节炎? 不对呀,这家伙明显也是从“武道”一科升上来的,身体素质应该极好…… 光头少年眼眶隐约发红,好像陷入极大的挣扎之中,但是依旧定在原地,除了双足微颤。 徐振云正想着主动搭讪化解尴尬,但下一秒他立刻愣住了! 在徐振云的视角中,光头少年的身体里,自胸部到腹部的位置,突然虚化,然后显出两个巨大的字迹: “同人。” 徐振云一眼就辨认出来,和自己棋盘之中那个“革”字字体一模一样! 几乎同时,徐振云丹田之中,自出了“六合玲珑塔”后的存在感降低到极为微弱的棋盘,忽然明亮了起来,在紧邻自己“革”上方的那一个格子里,“同人”两个字犹如闪光灯,一明一暗。 徐振云精神一振,第一笔买卖这么快就来了! 代号“同人”? 是说这家伙适合当个扑街写手,擅长的体裁是同人文;还是他本人类似于某个角色的同人? 或生或杀…… 徐振云感到自己的心思蓦然变得极为灵活,灵魂几乎有实体化的趋势,和“棋盘”进入身体那一瞬间感受异常相似。 本来模模糊糊的直觉,也渐渐变得清晰: 虽然这家伙对自己敌意很大,但是自己并没有对对方有什么反感和排斥;也没有感到那种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将为宿敌的凛冽寒意。 那就是“生”了? 找个机会,和这家伙碰一下拳?但是现在看起来,哪怕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也并不易达成呢…… 准确的说,是时机未到! 徐振云对于自己的感觉,异常笃定。 如果自己的感觉准确的话,但凡出现“代号”的人,自己可以凭借敏锐的直觉区分敌友? 这样说来,也不算纯打工,还是有点用处的……徐振云自我安慰。 奇怪的对峙维持了大约一分钟,光头少年忽然大叫一声,像被戳破的气球,垂着脑袋来到文院长面前,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禀告院长,我……肚子疼,请问茅厕在哪里?” 下方许多少年捂嘴偷笑。 文院长神情平静,沉默了三五秒钟,终于目光示意叶堂主:“你带他去。” “怎么又是我……” 叶堂主眉头微微一皱,又很好的掩藏了起来,然后带着向天问一路小跑,自大殿东山道出去了。 其实弘法殿附近并无茅厕,叶堂主不过是随意带向天问钻进某个小树林罢了。 “真的是肚子疼?” 徐振云十分无语,那你跑我面前来,死死的盯着我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棋盘感应的羁绊吗?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向天问的拉肚子似乎十分严重,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今日的鹏程宴,到了正式开吃的环节! 徐振云吃相豪放,三下五除二炫了一只二斤重的熊掌,引得高台之下人人侧目;但是没过多久,很多少年都是省悟过来,十分佩服这种“道法自然”的心境,以徐振云为榜样,敞开架子吃喝。 分餐制下,每桌都是荤、素、冷盘、瓜果各十二道,一视同仁。面前三尺玉案虽然袖珍了一些,但是一旦出现空盘,立刻就有金色鱼龙上前,替换上新。 不过徐振云明显低估了“突破六合玲珑塔”带来的影响力,这场宴席吃的并不安生。 没过多久,弘法殿中产生了动静。 屋顶纯由法力金芒幻化的虚像“穹顶”,突然向下隆起,显出一张浮雕人脸。 这张浮雕占据了小半个屋顶,纵横何止三四十丈,单一个眼睛,就有一人多高。 面庞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双眉整齐,简直堪称浮雕中的杰作。 浮雕口吐人言:“有人通过了六合玲珑塔的考核?听说是徐奉志的儿子?” 文华院长朝着浮雕轻轻一颔首,道:“不错。” 浮雕生动的一点头,眼珠转动,很快就锁定了徐振云,注视了三秒钟。 徐振云咽下口中食物,报之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浮雕缓缓消散。 姬小花神色淡然,十分随意的为徐振云介绍:“天工院卓院长。” 没隔多久,屋顶浮现出第二个人脸,脸庞光滑,长髯浓密,相貌介于中年和老年之间。 这个人脸说的话和前面那位一模一样:“有人通过了六合玲珑塔的考核?听说是徐奉志的儿子?” 游动的目光找到徐振云后,徐振云继续回之以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姬小花道:“精进院鲁院长。” 又过了一会,屋顶浮现出第三个人脸…… …… 终于,徐振云眼神呆滞;眼前的美食也不香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自己接下去就得一直负责“微笑服务”。 至于扮演高冷人设,不管不顾吃自己的,徐振云自问没有那样的大心脏。 天工院院长、精进院院长……这都是大晋仙朝“三司六院”之首席,和七星台上高居主座的方尘院院长文华一样,无不是一方巨头,大晋仙朝屈指可数的人物。 空闲不到一分钟,屋顶凸显出不知道第几个浮雕。 本来徐振云已经麻木了;但是极随意的抬头一瞥,却瞳孔放大,再挪不开。 第三十章 不速之客 浮雕是个女子的脸孔,头上佩一朵月季花。一眼望去,视觉冲击力极强。 脸庞的细腻精致,还要胜过活人——这可是个纵横数十丈的浮雕,比之真人放大千倍! 如此规模,却一点也没有损失细节;很难想象真人会是何等风采? 浮雕的双眸也灵动到了极点,似乎蕴藏无穷智慧;这并非全妙颜式的“干练敏捷”,而是更超然的境界。 先前文院长面对所有的浮雕,都只是微微点头;但是此时他神色一正,郑重拱手道:“苏门主有礼。” 姬小花眯着眼,快速抬头一瞥又低头,轻声道:“天门苏门主。道业仙碑排名第十二位……” 他忽然欲言又止,看向徐振云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味道。 “天门?大晋仙朝顶层机构不是只有三司六院吗?” 徐振云把疑问埋在肚子里。 这个“浮雕”却不同先前,目光直接锁定徐振云,笑道:“我本当亲身过来,只是实在抽不开身。你进入‘天元神庙’、完成‘授晶大典’之后,到我这里来一趟。” 然后看向姬小花,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带路。” 姬小花隐晦的一皱眉,终于还是轻轻一点头。 徐振云愕然,我和你很熟吗? 但脸上照例挤出假笑,大大方方的答道:“弟子领命。” 接下来又出现六七个浮雕,拥有各种“长老”头衔的人物;还有类似“天门门主”这样不在徐振云知识范围内的职司。 但修道人行事都十分洒脱,除了苏门主指名道姓和徐振云说话,大多数人都是一副“看看珍稀野生动物长什么样”的态度,见过真人后都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清静了一刻钟,难得空闲。 就在徐振云吃完两枚清新可口的“清凝果”后,屋顶上的浮雕再现。 抬头一看,不是新面孔,还是苏门主。 苏门主这回没理徐振云,直接对文院长道:“有客人到了;文院长与诸位,不妨接见一下。” 文院长目光一凝,道:“哪一位?” 苏门主浮雕脸上出现一个微妙的笑意,异常生动:“大凉使者。恰逢鹏程宴开启,见一见我大晋通过星墟秘境考核的英杰。陛下允了。” “呵,你懂的……” 苏门主浮雕消散后几秒钟,弘法殿穹顶显出一个十余丈大小空洞。 一人背负着双手,裹挟在一团杂乱赤云之中,长袖飘飘,极潇洒的降落在七星台上。 他身形定住的一瞬间,赤云也同时消散。 这人看上去二三十岁,五官匀称精致,但气质阴柔,长发披肩,着一身微微泛蓝的莲蓬衣。 徐振云一眼望去,就觉得此人神韵与姬小花颇为相似。 但他眼眶处却画了两个半寸粗的红色圆圈,这种行为艺术立刻就将五官之俊美夺去,反而成了类乎于巫祝之流的气质。 文华、全妙颜、陈寒峰都是出人意料的平静,一言不发。 姬小花双眼一眯,断喝道:“杜海禅,你来做什么?” 画两个赤红眼圈的不速之客语速颇缓:“三月之后,我大凉集齐六艘‘赤锋玄阳舰’,将与大晋会猎于新安道以西。杜某忝为国使,自然是下战书来了。” 姬小花声音低沉了三分,锐气收敛,语速也略微缓慢:“你来做什么?” 语气虽变,内容一字不易。 第一问“你来做什么”是问出使大晋作何公干;第二问“你来做什么”却是问为何来到鹏程宴会场。 杜海禅玩味一笑,悠悠道:“三大仙朝,各自执掌星墟符诏。星墟秘境何时开启,都瞒不过对方。杜某在大晋公干之时,忽然得闻一个新奇消息,说是大晋今年星墟秘境开启的时间,较往年推迟了半日。” “杜某略加打探,才知大晋出现了一位走‘特荐’路线的绝世天才。因为发现较晚,才将考核特意推迟了半日。是不是这样?” 姬小花神情平静,漠然道:“明知故问。” 杜海禅看着七星阶下的诸少年,似笑非笑道:“杜某怎么得到消息……说是这位走‘特荐’之路的天才,进入的星墟秘境是六合玲珑塔?” “曲指一算,大晋今年的‘鹏程宴’开启时间,却是设在星墟秘境开启之后的第十三天——想来是怀着一旦这位天才功成,为其扫榻以待的意思。” 姬小花扯了扯嘴角,皱眉不语。 杜海禅背负双手,道:“这位大晋这位择中六合玲珑塔的绝世天才,身在何处?” 见无人作答,杜海禅神情愈发放肆,大笑道:“不知道是在这里,还是在弘法殿偏殿的停尸房里?” 嗓门陡然一提,笑声回响! 杜海禅本自得意,但目光一瞥,看到高台之下的少年,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心中一凛。 虽然他心中压根不信有人能从六合玲珑塔中生还,但是驻足的一瞬,出于本能的习惯,他还是余光扫了一眼,确认下方座席中绝对没有从六合玲珑塔中出来的人物! 可是这些奇怪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蓦然间,耳膜中却响起了姬小花冷冽的声音: “你眼瞎?” 杜海禅一愣,转身张望;赤红色的眼影化作金黄。 圆睁的双目放出实质般的电光,终于锁定在徐振云身上! 其实徐振云高坐七星台上,肩披蓝色绶带,本就极为瞩目;不是眼瞎,还真不容易忽略。 今日随便换一个同等修为的人,都不可能犯这个错误,偏这位大凉使者杜海禅是个例外。 杜海禅下意识的关注下方弟子座席,只是次要原因。 更重要的是,自入界的一瞬间,虽然他与姬小花言语交流不断,但因二人所持道术上的特殊缘由,他第一时间感应到对方存在之后,一直回避与姬小花的眼神直视,自然也不及周围。 其实杜海禅思虑中,也有“万一真有人突破六合玲珑塔,此人蒙受破格礼遇,坐在七星高台之上”这个选项;但是他能够看到文院长三人周围无人,却没想到徐振云席位会在姬小花所在的“客席”附近。 杜海禅,地榜第三;与姬小花渊源甚深。 这也是明明文院长等三人才是此间主持,却都一言不发,任由姬小花出面的原因。 杜海禅愣神许久,终于问道:“你就是通关六合玲珑塔的那个大晋天才?” 徐振云啃完一只鸡腿,擦了擦嘴角油腻,云淡风轻道:“我是。” 杜海禅又愣了一会,失声笑道:“杜某听见这桩奇闻,本想着是个杀杀大晋威风的好机会。想上门来打脸,没想到却送上门来给别人打脸,真是失策呀失策……” “通关六合玲珑塔,以新奇难能而论,的确是震动天下的奇迹;这一点,我杜海禅不会嘴硬。” 姬小花声音冷冽:“不是不会,是不能;你没有狡辩的余地。” 杜海禅侧过身去,话锋一转,又道:“星墟秘境考核,号称是能够强化肉身,令得授玄晶者的潜力提升到等价于‘天授玄晶’者的程度。但是你我均知,说是‘等价’,其实只是接近,是弥补九分差距;而做不到完全等同!” “这是星墟秘境的先天之限决定的,哪怕进入的是六合玲珑塔也一样!” “所以以实际价值而论,通关星墟秘境考核,价值并不比发掘一位天授玄晶的天才更大!最近五十年,我大凉发掘的天授玄晶之才,有五人之多;而你们大晋,只有三位!” 姬小花冷笑。 杜海禅的话,当然是强词夺理。 因为当一件事艰难到一定程度,往往就超过了本身承载的价值,而是象征着冥冥中的缘法和气运。 但是“气运”毕竟虚无缥缈,难以实证。他只要牢牢咬死“实际价值”这个话柄,还真没办法正面将其驳倒。 杜海禅虽然狂傲,但是能够承担出使之责,辩才急智,当然不缺。 在判断出错、惨遭打脸的极端不利情形下,他采用了先故作诚实、再避实就虚的办法,总算是勉强下了台阶。 “星墟秘境考核,只能弥补八九分,达到接近‘天授玄晶’的程度……” “原来梁宏博的话,终究是有点水分的。” “但是听女冠所说,我的‘六合玲珑塔’连这有水分的作用也没有了,甚至不及普通星墟秘境;对了,当时说‘不久之后,自有一份因果’。” “因果呢?到现在还没有兑现?这个黑心女冠不会放我鸽子吧?” 徐振云诸念涌动。 杜海禅见话术奏效,心中暗道侥幸,正要撂下两句狠话,就果断离开。 但就在此时,天地间“轰隆”一声巨响,震动耳膜。 能见度快速降低,仿佛日食,天色陡然暗淡! 一道天雷无端响起,响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肝胆为之一震,下方几个少年玉箸一抖,夹着的菜肴猛地落在盘中。 文院长疑惑抬头一看。 天地风云变幻,原属寻常。但是以完全封闭的“弘法殿”正殿的隔音效果,不应该听见如此响彻云霄的雷声? 一望之下,他的眼神凝固了。 不止是他,全妙颜、陈寒峰、姬小花,杜海禅,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惊愕。 他们看到—— 一串蓝色的“星星”,如入无人之境般穿透了弘法殿的透明屋顶,直奔徐振云的头顶囟门,一股脑钻了进去。 杜海禅两只眼睛瞪得几乎和他的红眼眶重叠,生平第一次略微口吃:“天,天授,玄晶……” 第三十一章 遮蔽(求追读,求推荐) 徐振云感到身体里一阵冰凉。 大脑接收到一个清晰的意识——自己获得了类似“内视”的能力,可以清楚感知身体内部的变化。 丹田中央、星辰灌体所止之处,“棋盘”的上方,出现了一个天蓝色的立方体。 准确的说是由二十七个边长一厘米左右、仿佛冰晶的小正方体拼接成的大正方体,宛如一个三阶魔方。 这就是大道玄晶? 徐振云神情突然变得古怪,在他想象之中,取代灵根的大道玄晶,理应是无形无相的超然存在。如果说一定要有实体,那大概是类似道家“金丹”的形状,是个金色的球体…… 没想到却是正方体…… 这种画风,立刻就和徐振云想象中的仙侠世界,略微出现隔膜。 在此之前,弘法殿中种种妙相,鱼龙游、虚实穹顶、星光流布等,徐振云虽然觉得异常曼妙,但终究只是“欣赏”的态度,未知其所以然。 通俗的说,就是“不明觉厉”。 但是当体内多了这个“立方体”之后,徐振云感到自己对于周围的神通之象多出了一点“理解”,好像与过去的自己一别两宽。 这是修行的资质,对于“大道”的感知能力! 这就是通关六合玲珑塔后,女冠所说的“因果”…… 最高等级资质,天授玄晶…… 心中喜悦之余,徐振云感到有些梦幻,很不真实。 徐振云猛一抬头,本想得到文院长、姬小花等人的指点;但他惊诧的发现,整个空间,似乎凝固了。 院长和两位副院长,姬小花,大凉国使杜海禅,七星高台之下诸位堂主、四十余位少年,都如同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徐振云本以为大家处于震惊模式,但立刻就知道不对—— 每个人性格不同,面对突发事件的反馈不同。就算天授玄晶难得,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一起石化! 仔细一看,有些人姿势奇怪,有些人衣袂飘动,但他们同样呈现静止,甚至连壶中倒出一半的酒水都冻结了。 时间静止了? 徐振云猛一抬手,发现自己还可以自由活动。 但下一个刹那,徐振云眼前一黑。 弘法殿和“鹏程宴”上的所有人都不可见,自己似乎处在宇宙尽头的深渊中,脚下不着一物。 整个鼎湖峰,好像凭空消失了。 徐振云立刻省悟,这可能不是“天授玄晶”引发的变化,而是某一位大神通者施展的手段! 蓦然间,梁宏博说过的一段话如同霹雳,在心头回响: “天授玄晶,只会在三个固定的时间节点发生,出生百日;十周岁;十八周岁。错过这三个节点,就与‘天授’无缘。” 自己度过十八岁生日,已经近三个月了! 所以,是今日的“天授玄晶”太过特殊,超出常理,大晋的大神通者出手了? 是众星捧月,成为大晋“命运之子”一类的角色,还是隐藏于暗处,作为秘密武器培养? 等等,总不至于将我抓过去切片吧? 但愿是自己多虑了,这只是天授玄晶引发的变化…… 不对;因为“传承”的原因,梁宏博对我的生日非常敏感,那么大晋的大神通者如果对我有所关注,也一定不会忽略这个细节…… 心中正七上八下,这片混沌的世界突然多出了一线光明,一个人影,迈着轻盈的步伐,从正面走了过来。 来人是个头戴斗笠、穿着深灰色直缀的中年人,农夫打扮。身量高大,右肩上扛着一根金光闪闪的金锄头。 徐振云一眼认出来:就是作为交通工具将自己送到“鹏程宴”现场的这根锄头! 果然是大晋的大神通者? 毫不疑问,眼前之人是比文院长境界更高的存在。 在大晋仙朝,地位在六院院长之上的巨擘,也就只有晋武帝和三司首座了吧? 看这人的农夫打扮,首先可以排除一个错误答案——这肯定不是当今晋武帝,牧玄。 那就是镇妖司、荡寇司、诛邪司三司首座之一? 扛着锄头的农夫深深凝视徐振云一眼,口中不徐不疾的道: “我所言者,头头是道;我所书者,句句皆真……” “我定义,我记录,我裁决。” 声音清朗洪亮,流布于虚空之间。 农夫将金锄头从肩上放下,竖直放置在虚空中,然后做了一个左手捏剑诀、右掌抚胸的动作,一字一句的道:“万方生灵,奉此而行:徐振云生辰,大晋二百八十二年,十月十八日。” 每吐出一字,就有一个实体金字自口中成型、遁出,连成一片。 徐振云念头微动——十月十八,就是今天? 今年是大晋纪年三百年整,如果自己的生辰是大晋二百八十二年十月十八日,那么今天正好是自己十八岁生日。 和徐振云预想一样! 的确是因为这个不同寻常的“大道玄晶”出现日期,才引来了大晋的大神通者关注;只是干涉的方法,超乎他的想象。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化。 原本虚空世界中只有徐振云和农夫二人。但是此时此刻,许多人影若远若近的浮现。 徐振云定睛一望,有文院长等三人,有姬小花,梁宏博;徐家的几乎所有家庭成员;徐氏的街坊四邻;还有大量徐振云边缘人物—— 一半是连徐振云自己也不认识、曾经有一线因果牵连的普通人,一半是大晋的修道人,总数怕不是在万人以上! 刚刚的十八个金字,蓦然散开,化作绵密的隐雾形态,如同“触手”一般包裹住了每一个人,然后快速一沾而收,沉没于地底,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徐振云能够猜到,自今日起,在所有人的认识中,自己的生辰,就变成了十月十八。 这不仅仅是修改一个明确的记忆那么简单,涉及的细节,人物极为庞巨,譬如徐振云何时举办过生日宴,百日礼;雪狮堂对徐振云曾经做出了怎样的安排…… 所有的事件、记忆细节,都以一个看上去“合理”的方式重新微调。 手笔之惊人,可以说通天彻地,令徐振云瞬间极大提高了对这个世界道术层次的评价。 “以后再过生日,过的就不是自己真正的生日了……” “还有……我这当事人的记忆,为什么不一并修改了呢?这不是成了最大的破绽?” 法术施展完成的一瞬,所有的人物虚影快速消散。 农夫重新扛起锄头,缓步上前,站在徐振云面前一丈远近,目光上下扫视,继续平静的打量。 正当徐振云心中忐忑之时,农夫开口了: “大道玄晶天授馈赠,是在百日、十周岁、十八周岁三个节点,从来没有过例外。非时而授……大道玄晶体系初立之时是否出现过难以断言;但是近万载以来,你定是唯一一人。” 徐振云嘴唇一动。但他立刻发现自己有无数问题,却无从问起,不如竖起耳朵听。 不料农夫话锋一转,突然道:“不要以为你通过六合玲珑塔在前、得授大道玄晶在后,就真的天命所归,可以化身螃蟹横行无忌了;古往今来,刚刚创下奇迹转瞬暴毙的,不在少数。” 徐振云微微一愣。 明白了事情原委,他心中的忐忑已经渐渐消去。眼前这位及时出现后施展的大手笔,的确也令徐振云心中微感得意——这是一种被特别重视的感觉。 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样的冷漠态度,甚至有点不客气,仿佛当头一棒。 是因为自己实在太过特殊,所以怕我骄傲? 徐振云有些阿Q精神的自我安慰。 组织好语言,徐振云缓缓道:“有无、难易,从来都是相对的。一根小木棒,足以撬动一颗小石子而无碍;而一根铁棒,想要撬起一座山,也一定会有断折的风险。哪怕是百炼至宝,想要撬起这座世界,其脆弱也胜过一根最普通的小树枝撬动石子。” “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明白。” 这一番话,是自女冠对徐振云的临别建言中化用过来。 农夫眼皮一搭,眸中光华泛起,略带惊奇的重新审视了徐振云一眼,好像刚才的观察,还没有看够! 在他的威势面前,顺水推舟,故作谦虚很容易。 但徐振云这番回答却很不简单。 他坦率承认了自己的脆弱——但是这“脆弱”的原因,不是什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类的庸俗自谦,反而是一种自信,自信要承担极重要使命的忧患感。 “因为将来要做的事更难,所以虽然我身负强大的底蕴,但是依旧承认有失败和夭折的可能,不得不谨小慎微。” 一个刚刚入道之人,也会有这样深刻的觉悟吗? 农夫轻轻点头了头,道:“不错。进入天元神庙之后,用心感受。” 徐振云一怔,脱口而出道:“我不是……已经成了么?” 国朝大选之后的步骤,就是进入天元神庙,参加“授晶大典”,通过祭拜大德法相获得大道玄晶。 每年的授晶大典是分批进行的。 通过大选、但是并不参加星墟秘境考核的弟子,在国朝大选结束之后三天,就已经进入了天元神庙;眼下“鹏程宴”上的人,则是第二批次;参加了星墟秘境但最终失败的,会在养好伤之后第三批次进入。 徐振云既已天授玄晶,自然不需要再去参加授晶大典。 农夫微微一笑,忽然浮现出神往之情: “天授玄晶者,同样要进入天元神庙,只是不是授晶,而是拜山明道。” “如果说……一个修道者一生中有最重要的一天,那么有很大的可能就是进入天元神庙的这一天。这一天看似不经意,其实意义不亚于生死绝境之中的感悟。你要以超过闯关六合玲珑塔时的心境,全心全意的对待。” “事后,或能有些收获。” “而且,天授玄晶之人,进入天元神庙的方式,和寻常人有些不同。一旦得见,立刻就去,不必迟疑。” 话音袅袅,农夫一甩袖子,扛着锄头悄然远离。 眼前这方禁锁的世界,也如同冰河解冻一样,顷刻瓦解。 第三十二章 三待之礼(求追读,求推荐) 随着禁锁空间的退散,真实时间线也回到了“大道玄晶”降临的那一瞬间。 杜海禅猛地回过神来,深望了徐振云两眼,冷然道:“好,很好!” “晋凉百万里边界,擅埋天才之骨!纵然是天授玄晶者,也未必尽能逃过!” 目光一转,又对姬小花道:“地榜排名,受成道时限、既往战例等因素影响,未必就能准确体现实力高下。翌日战场相遇,你这头名之位,我要定了!” 姬小花漠然道:“你也只能靠‘大凉使者’这道护身符逞口舌之快,否则姬小花已取你头颅。” 杜海禅头也不回,身遭赤火红云包裹,青云一纵,自弘法殿的穹顶处一跃而去。 文院长喜笑颜开,用力拊掌道:“徐振云。老夫却并未留意,今天原来是你十八岁生日!以鹏程宴为生日宴,玄晶加身,如此妙事,可称传奇。” “为此当浮一大白!” 文院长举起身前青瓷小杯,一饮而尽。 全妙颜笑吟吟道:“更难得的是这日期巧合,并非天数,而是人力。正因为院长果断拍板,将鹏程宴推迟了三日,才有今日奇观。” “院长大人识人之明,更为今日传奇增添亮色。” 姬小花脸色一黑,妖异双眸紧盯全妙颜,表达不满。 全妙颜无动于衷,假装没看见。 姬小花转视文院长。 原以为文院长是个明事理的人,会说“此皆姬小花力劝,非我之功也”一类的谦辞,但文院长轻轻吹了吹白胡须,同样假装无事发生。 文院长心道,你姬小花虽有力谏之功,但老夫作为最终拍板之人,难道当不得这个赞誉吗? 此时此刻,徐振云却在凝神感应丹田中“大道玄晶”的变化。 听那农夫的意思,似乎引动玄机,进入“天元神庙”的时机,在玄晶天授之后就可以尝试感悟,发现愈早愈好! 不会是如星墟秘境“梦游法”那样,神魂直接穿渡过去了吧? 当徐振云将一身精神完全集中在宛如魔方的“大道玄晶”之上时,此物骤然明亮,仿佛在纯银打造和无色冰晶两种形态之间反复变幻。 突然间,眼前景象一变。 徐振云发现,在弘法殿南门、距离自己当前位置百余丈之外,忽然多出一个明光闪烁的规整建筑,仿佛沐浴圣光一般看不清具体的形貌,周围又有一圈清气缭绕。 仔细观察,徐振云立刻发现了奇妙之处—— 这金灿灿的建筑虚影,不是出现在空地上,而是和“十二白玉柱”中的至少两道玉柱完全重叠,占据同一片空间。 但是“玉柱”并非被削去了。如果自己有意把凭空出现的建筑当成“虚影”,那么“玉柱”被占据的部分,就能重新感受到轮廓。 平行空间!? 徐振云神情古怪。 念头游走,徐振云立刻发现了其中的规律。 当自己注意力集中在丹田之内的“大道玄晶”之时,周围的一切,弘法殿,七星台,乃至文院长、姬小花和台下诸弟子,身形都快速虚化。 相反,那突然呈现的奇怪建筑变得清晰。 但是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外部人物,原来景物就会变得清晰,而那奇怪建筑虚影则模糊不清。 文院长忽然笑道:“徐振云。今日之会,实为一段佳话,理应录之于载籍,记之以图画。” “我刚刚已经传命下去;今日宴会结束,当取来《大丹青图》记之。你徐振云,就是这张图卷上的主角。” 《大丹青图》是什么玩意,徐振云不明白;但是结合语境,大概相当于仙道版的拍照,或者录一段视频的意思?” “而且自是这‘照片’或‘视频’的C位?” 这一番用意,文院长以为徐振云不难领会;但一眼看去,发现徐振云似乎面有难色。 文院长讶然道:“徐振云,你有何难处?” 徐振云肃然道:“如此盛情殊遇,弟子岂敢推拒?只是弟子心有所感,似乎即将去往一处十分重要的所在,刻不容缓。” “用时多久,弟子也说不清楚,怕未必能够及时赶回来。” 文院长一愣,陡然省悟,轻轻一拍眼前桌案,高声道:“倒是忘了这回事!天授玄晶者入天元神庙,与寻常入庙祭拜、承‘授晶大典’者,有所不同。” “你是要去那里?你已经看到了!?” 徐振云缓缓点头。 文院长轻轻一抚须,连连点头,下意识的拿起大烟斗在身前案上轻轻一点,神色中饱含感慨。 他自己并非“天授玄晶”入道。但是以他深湛修为、阅历见闻,当然也知道“天授玄晶”者引发的许多变化。 据说在“天授玄晶”之后的三日内,随着体内玄晶如同阴阳律动,宿主能感应到两界虚实之变,可以不用仙朝牌符指引,自行进入到天元神庙之内。 可是徐振云…… 别说三天,距离天授玄晶到现在,一刻钟也不到吧? 文院长站了起来,声音温和而坚定:“你放心去吧。至于《大丹青图》你不劳费心。你何时回来,今日的‘鹏程宴’就何时结束!” 徐振云微微一愣。 文院长可不是梁宏博。 这话从文院长口中说出来,分量很重。 全妙颜猛地一拍手,高声道:“妙啊!星墟秘境之开启,为你徐振云推迟了半日;鹏程宴之开始,为你徐振云推迟了三天;如今鹏程宴结束的时间,第三次为你推迟。” “翌日你若果然有所成就,这‘三待之礼’,必将成为佳话,千古流传。” 徐振云正色道:“弟子去也。” 随着丹田之中大道玄晶的反复变化,徐振云已把握住了其中规律。 似乎心中有一个明确的平衡界限,在这个界限之右,那奇妙建筑的真实性压倒了现实世界;在这个界限之左,现实世界的真实性压倒了那道“幻影”。 徐振云只需要心意持定大道玄晶,在那奇妙建筑超过真实界限的分寸上,就能够走过去! 在文院长、全妙颜、姬小花等人的视角里,徐振云身影渐渐暗淡,直至消失。 七星台下诸位弟子,眼神中尽是羡艳神往。 徐振云走的很慢,用了大约一刻钟时间,才缓缓来到那光影迷蒙的建筑之前。 似乎在超过了某一条红线之后,眼前的景物忽然拉近,仿佛完成了五十倍的变焦。目中的景物,突然宏伟、清晰了起来。 这是一座类似金字塔的建筑,只是规模要大了许多,高度至少达到三百丈。四面坡的中段,都有一条长长的石道,宽三丈有余。 此时徐振云就立在“金字塔”正背面的坡脚下。 踩过“六合玲珑塔”这道坑,徐振云对于“天元神庙”呈现出金字塔的模样,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回头一望,依旧能够看到“平行世界”的弘法殿上,文院长和诸位弟子饮宴的场景。只是镜头似乎被拉远,人物也略微有些模糊,但终究并未远离。 突然间,最下层某一块石基上浮现出一道门户虚影,然后从中出来一个人,面带欢喜,一路小跑过来,笑道:“好呀,又有天授玄晶者进天元神庙了。” “有人?” 徐振云定睛一看,眼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五官清楚干净,穿着一身绣着大大小小云朵的白色布衣,笑容异常天真。 但是他最突出的相貌特征,是他几乎能反光的头顶——这是继向天问之后,徐振云近日来见到的第二个光头。 且少年额心处略微突出,足以当得起“骨骼清奇”四个字。 不等徐振云发问,少年已经自我介绍道:“居士有礼,在下梅水瓶。” “没水平?” “太谦虚了吧?” 徐振云面色古怪,歪着头打量。 少年显然早就有了丰富的应对类似场景的经验,两条粗眉毛灵动的变成^^形,略带委屈的解释道:“梅花的梅,瓶子的瓶。” “天元神庙中,逢双日都是我负责值守。居士请随我来吧。” 徐振云却足下不动,道:“往哪里去?” 少年面露惊讶,答道:“当然是助你完成初入天元神庙的流程,俗称‘证道路’。先是祭拜六位大德,讲明道传源流;然后完成修道途径和道路的选择。” 少年笑道:“和主持规模繁巨的‘授晶大典’相比,单独为天授玄晶者完成证道路,就轻松许多。而且顺带对于我和青天师弟,也是一个温习的过程。可谓一举两得。” 徐振云神情认真了些许,缓缓道:“拜见大德,讲明道传源流,完成修道途径和道路的选择……就这些?” 天元神庙之旅,被农夫以夸张言辞形容。 说什么“要以超过闯关六合玲珑塔时的心境对待”,所以徐振云的心中十分慎重。 只是,真要面对生死之争,拿出“超过闯关六合玲珑塔时的心境”也未尝不可;但只是祭拜传道一类事情,徐振云却觉得有些使不出力来。 难道有什么暗雷? 少年双眼一亮,道:“看来是有前辈对居士有所指点。” “放心。慧心足够,时机一到,自然会有相应的心境和感悟。” “居士有请。” 第三十三章 礼拜大德(求追读,求推荐票) 梅水瓶道:“天元神庙看似是平滑的四面锥形,但其实却暗中分为九层,每一层都有隐藏门户。供奉六位大德的道德殿,是在最顶端的第九层。” “我等直奔顶层而去即可。” 说话的同时,他一直面带微笑,像个天真的孩子。 徐振云犹豫道:“是自眼前阶梯拾级而上,每一步脚踏实地,直到登上最高处?” 梅水瓶探出脖子,两眼瞪圆道:“居士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是喜好自虐?还是酷爱锻炼身体?” 说话同时,他轻轻一招手,一只黑色巨鸟破空浮现,悬停在距离地面三尺的高度,扑动双翅。 巨鸟形貌酷似大雕,浑身类似生铁的银黑色,双翅展开后接近三丈。 徐振云定睛一看,立刻发现这巨鸟虽然栩栩如生,但其实并无一丝生机,竟是人工制作的傀儡。 不过也并非“铁鸟”,而是一只木鸟。 梅水瓶轻轻纵到穆鸟背上,一脸关切的询问道:“居士若酷爱攀爬的话,我先行一步,在上面等你?” 徐振云连忙道:“别介!” 微屈膝一跃,立刻也跳到了木鸟背上。 梅水瓶目光在徐振云身上一扫而过,掩嘴轻笑,眼角浮现出狡黠。 然后剑指捏决,木鸟载着二人直上而去! 徐振云一愣,立刻省悟:被这浓眉大眼的家伙摆了一道。 这小秃驴分明是个奸猾之徒。 初入天元神庙者,心态往往郑重虔诚。步行登天梯,非常符合直觉;只怕十有八九的新来者都是这样的想法。 这家伙肯定见多了,刚才故意逗弄自己。 不过半刻钟,木鸟飞到了“金字塔”的塔顶,梅水瓶和徐振云一跃而下。 在下面看不大清晰,到了近处却一目了然。“塔顶”并非四四方方,而是一个长方形,两边窄而进深长。依稀看到,似乎是一串纵列建筑,前后相连。 眼前建筑,墙体以青砖铺就。砖面看着沉敛古旧,质朴肃穆;但捕捉细节,每一块青砖,都光滑纯粹,看不到一丝裂纹。 正门是最纯粹的黑色,上面并无把手、门钉,徐振云甚至分辨不出这到底是精铁铸成,还是其他特殊材料。 门楣上方镶嵌着一个匾额,但是上面空空如也,不着一字。 至于建筑规模也不甚起眼,只有普通民居大小,远远无法和大晋“弘法殿”相比。很难想象,这就是“天元神庙”的最高点、祭拜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六位大德的所在。 随着梅水瓶口中念诵,门户突然缓缓打开。 然后他轻盈转身,伸出左手,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 徐振云踏步进入。 一旦进入其中,徐振云心中升起一丝微妙涟漪。 刚刚徐振云自外观望,只觉得里面极为幽深,大约较黄昏时分还要更黯淡一些;但是进入之后,却觉得里面异常明亮。 除此之外,在外面观看时,青色墙壁、纯黑正门,虽是肃穆古旧,但却纤尘不染,整洁到几乎不真实,仿佛新雨洗过。 可这殿宇内部,却隐约能够见到尘糜浮动,灰蒙蒙的一片。 但看这地下,黄蜡的地面又见不到一点积灰,好像所有的尘土都飘浮在空中。 新与旧,古与今,垢与净,在这不大的殿宇中泯灭。 至于殿内的陈设,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仅有一座一丈多高的人物雕像。 徐振云打量这雕像。 雕像是个四五十岁年纪的中年人,虽然带着一顶斗笠,但是能够看到他斗笠之下圆滑干净,没有一丝头发。 中年人微微驼背,身上穿一件土黄色麻衣,脖颈间挂着一串棕色项链,共一十八珠,每一珠都足足有拳头大小。 整体形象……像是一位高僧!? 徐振云只觉得这雕像十分“亲切”,并没有前世庙宇、教堂给人的“庄严肃穆”的感染力,反而令徐振云感到轻松,好像心境和思绪比往常更加活跃了。 梅水瓶和徐振云一同瞻仰,此时说道:“这便是天地间第一位大德,元摩先生。” 徐振云猛地回过神来,迟疑问道:“需要跪拜?” 作为穿越者,徐振云虽然崇尚独立自由,但是还没有到时刻叫嚣着“我命由我不由天”之类中二病晚期程度,对于跪拜仙神也谈不上十分抗拒。 他生下来不久就被老妈按农村的习俗过继给二郎神,小时候磕过头的菩萨神仙不知道有多少。 梅水瓶笑着摇头道:“不必。” “其实当今心元本洲,凡夫见修道人,亦或者不同等级的修道人之间,官民之间,渐渐不兴跪拜之礼,这是为何?当然是自上而下潜移默化的感染。” “但值得一说的是,拜见六位大德,礼节各自不同——你随我做就可以。” “礼拜元摩先生,用的是合十礼。” 话音一落,梅水瓶神情忽然严肃,双掌合十在胸前,对着塑像一拜。 徐振云照例模仿。 似乎当今凡民见修道人、白身见官,都是以“合十礼”为主。 梅水瓶神情忽然变得平静,声音看似低沉,但十分清楚:“元摩先生,世俗显化之名为跋陀元摩。” “自上古至八万载之前,心元本洲大陆原本处于群魔乱舞、苍生蒙昧的时代,直至元摩先生自天外降世,点化一脉道传命名为‘力道’,开启了“游走四方、随缘布道”的时代,号称混沌之下的第一纪元。一只钵盂,一双赤足,踏遍心元本洲千山万水。” “六位大德之中,号称‘苦行第一’。” “赞曰:翩然入凡尘,点化大道生。” 元摩先生的大致事迹,徐振云早有耳闻;但是这时候听梅水瓶重新讲述一遍,似乎有了莫名的感悟。 但是要捕捉具体的念头,又完全无迹可寻。 还有,当今修道的十大传承,似乎没听说有“力道”这一门类啊? 是后来失传了吗? 凝立了大约两三分钟,梅水瓶笑道:“好了。去往下一殿吧。” 徐振云微微一愕,这就拜完了第一位大德? 还以为接下来会有什么特殊的讲经、洗礼仪式…… 也太随意了吧? 徐振云随着梅水瓶来到的殿后。 后门是个两尺多宽的圆顶小门。透过小门可以看到,后面是仿佛世俗庭院的布置,与下一个建筑之间以一个小院连结。 院中是一条青石小道,左右各自摆放着一只一人多高的黄钟与青鼎。 可是等徐振云踏出小门,脚步却没有踏在青石小道上,眼前一阵幻化,他发现自己已经在第二殿的殿中了。 好像中间庭院的部分,完全被“跳过”了。 抬头一看,这里的布置和第一殿一模一样,依旧是仅有一像。 这尊塑像高大威猛,国字脸,头发随意的披洒开来,身上披着大红袍,镶嵌黑边,别有一种雄浑恣肆的“魔道”之风。 徐振云莫名感到这塑像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稍一回忆,立刻想起来——居然是很像仙剑奇侠传里的拜月教主。 梅水瓶道:“拜见雨旬先生,当用还拜礼。” 言毕,梅水瓶右掌竖直放置在胸前,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低头一拜。 此时,徐振云知道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没有必要太过拘谨。跟着梅水瓶的动作模仿,倒也兴致盎然。 礼毕,梅水瓶悠悠道:“雨旬先生,心元本洲化名具雨旬,七万年前降世。他开辟出玄道一脉,将修行之道发展为静默修持、神思内游的‘静功’,并且在深山之中,开辟出宗门。” “心元本洲,从此诞生了最古老的两大宗门——一宗修持元摩先生所传‘力道’道传,号称‘玄武精舍’;一宗修持雨旬先生所传‘玄道’一脉,号称‘太清道宗’。” “这两大宗门的下属分枝,也如雨后春笋般依次出现。” “自此以后,心元本洲进入了第二纪元,号称宗门纪元。” “雨旬先生神意所及,遍布心元本洲中的每一个生命体。智慧之所及,寄托无量众生之体。汝见即我见,汝知即我知。一界之下,无有隐秘。故而号称‘多闻第一’。” “有赞曰:遗世而独立,妙语说玄宗。” 徐振云怔然出神,暗暗体会。 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十分清楚,这一趟天元神庙之旅,并不像前世教堂礼拜那样讲究极强的仪式感;但越是如此,微妙真义往往就藏在不经意的细节中。 似想非想,似记非记。 而且,对于绝大多数凡夫而言,对于心元本洲的道传,都是知道一头一尾——开辟道传的元摩先生和立下大道玄晶、拯救道统的潮音先生。中间四位大德的事迹,知道的略少一些。 梅水瓶所言,实为自己所未能尽知者。 祭拜完成之后,二人来到了第三殿。 这一殿中的塑像,是个相貌清癯的老者,头上扎着逍遥巾,发髻上插着三根上下并排的木钗,穿一件仿佛洗得发白的淡青色长袍,手中捧着一道书卷,神似古代儒生形象,令徐振云莫名就联想到诸如孔子、孟子、程子、朱子的许多画像雕塑。 第三位大德,至阳先生。 拜礼也相对简单,右手食中二指成一个“剑指”之形,然后轻轻点头即可。 梅水瓶道:“至阳先生,俗世之名张志阳,于六万年前降世。他开辟了‘法道’一脉,立下教门‘新月教’,并且发现了‘入世’的妙用,划分了出世、入世两种修行之法。” “独自枯坐深山,难免心意困顿,徒劳无功。入世行走,红尘洗身,和凡人打成一片,能去枯心之弊。” “自此之后,修道人不再尽数躲藏在深山老林、洞天福地的宗门里闭关冥想,仅仅在需要调配资源的时候才遥控世俗王朝;而是开始亲近人间,游戏红尘。” “修道人和普通人之间的不可逾越,出现了裂痕。” “至阳先生留下《我心深密经》一部,论法天地人,玄之又玄。一卷真言,能解过去未来一切疑难,去一切烦恼;故而号称‘智慧第一’。” “有赞曰:真空生妙有,得道反近人。” 徐振云心中一动,问道:“元摩先生之时,游走四方,不属于亲近人间么?” 梅水瓶没有解释理由,只是十分简明的给出答案:“当然不属于。” 徐振云点头。 轻轻松松之间,拜见六位大德,行程便已过半。 自己心中的感觉……好像真的和进入寺庙旅游,没有太大差别?身边这小秃驴,就是自己导游? 第三十四章 庐山真面目(求追读,求推荐票) 来到第四殿。 这一殿中的雕像是个中年人,中等身量,头上扎着太极巾,身上穿着仿佛道袍的深蓝色布衣,背后背一柄极阔的灰黑色长剑,但是竟分辨不出是木剑还是铁剑。 以打扮而论,像是个道士;但是其神韵丰满,双眸尤其锐利,不像是驱鬼画符的道士,倒像是道中剑侠一流。在徐振云的认知之中,莫名想起了类似丘处机的人物形象。 梅水瓶自袖中取出一个浅浅的酱色小木葫,揭开葫盖,倒出些许清水自四指之间,然后弯腰,洒水。 水珠点点,落在地上,顷刻就消散不见。 梅水瓶将小木葫递给徐振云,道:“此乃洒水礼。这是面见诸位大德的礼节中,唯一需要外物辅佐的礼节。” 徐振云将葫芦接过,照例演示一遍。 梅水瓶不缓不急的道:“道林先生,入世化名李道林,五万年前出世,创立‘自然流’,并建立宗门‘自然门’。” “第三纪时,修道人虽有‘入世’之举助力修行;但是这所谓的‘入世’,其实仅仅局限于游戏红尘一类,更多的是个人行为。但是因为道林先生将修道至境推进一步,却是改变了‘入世’的定义。” 徐振云只是静听。 梅水瓶续道:“从第一纪元至第三纪元,修道人修行的终点,是‘羽化神寂’;但道林先生却点破迷津,宣称修道的终点乃是‘白日飞升’。” 而想要完成这一步提升,就涉及到道果之秘。 徐振云奇道:“道果?” 梅水瓶道:“正是。道林先生以为,天下间的道果,有‘出世’‘入世’两大道果,随时现世。唯有采取道果,方能完成这最后一步。” “自此以后,玄武精舍、太清道宗、新月教、自然门四大宗门,方才亲自下场,构建成仙朝形态,直接统领世俗,搅动入世风云。” “由此,开辟了第三纪元——号称‘春秋纪元’。” 徐振云目光微亮。 这一路走来,随着历史的足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世界的模样距离现在愈来愈近了。 梅水瓶续道:“道林先生为宗门入世定下秩序,并规范了修道人与凡人之间的道德准则、一切戒律法,一直影响至今日,故而号称‘道德第一’。” “有赞曰:破却羽化限,道果开天门。” 徐振云微微点头,流连一刻钟,方才前往下一殿。 第五殿中塑像,是个身穿短褂的魁梧大汉,衣襟解开,露出健硕的胸腹肌肉。并且前四位大德无一例外都是站姿,只有这尊雕像,是端坐一方巨石之上的形象。 如此神态,令徐振云莫名想到农民工。 梅水瓶对着塑像抱拳,拳头三起三落,随后道:“郢川先生。世俗名卢郢川,三万年前降世。开辟出‘心流’一道,同时创立宗门密云山。” 徐振云一边静听,一边思考。 开辟一种道法传承、开创一家宗门,似乎是之前五位大德的共性。 除此之外,还有对心元本洲有什么深刻影响的事迹。 果然,梅水瓶道:“自道林先生开辟了道果之秘后,四大出世宗门中,相继出现了证得出世道果、达到‘白日飞升’层次的大神通者,号称‘完道之人’,又号‘明轮上仙’。但是走入世之道者,却从未有过这样境界的人物。” “那出世道果,乃是所有的出世宗门按照一定的规则竞争比斗,最终累计胜势达到一定程度的那家宗门,便能证得道果。起初大家只道入世道果也是相似;建立仙朝之后,各大仙朝杀伐交锋,搅动局势,便能点化出入世道果。” “但事实令人不解,春秋之战如火如荼,但入世道果却从未现世过。” “直至郢川先生点破迷津。” “原来,出世、入世二大道果并非等同;入世道果的分量,远在出世道果之上。春秋纪元的仙朝之战,不足以令此道果出世;只有所有仙朝激烈交锋,最终决出一位统一心元本洲的胜者,方能炼出入世道果。” “自此以后,仙朝争锋陡然升级,变成存亡之争,开启了号称第五纪元的‘国战纪元’。” 徐振云接话道:“那如此看来,入世道果至今尚未现世过了?” 原主对于仙道隐秘掌握不多,但是历史知识还算丰富。当前时代,大凉、大晋、大楚三大仙朝争锋,其实就是自有“仙朝”这个概念以来,仙朝数量最少的时代。 定于一尊,还没有实现过。 当然,缩减为三足鼎立,已经是国战纪元至今不断火并的结果。 梅水瓶道:“不错。但是求得道果之法,毕竟由此明了。” “自郢川先生立下‘心流’道传之后,道术五大传承,已然变得极为工整,丰盛圆满。” “除此之外,郢川先生还讲究有教无类,点化众生不以人道为限,法诀触类旁通处,飞禽走兽具能从中获得好处。” “是以郢川先生在六位大德中号称‘点化第一’。” “赞曰:五道成大统,万灵立真魂。” 徐振云轻轻点头,感知其中味道。 梅水瓶说的一切,他都只是当故事来听;但明明没有深想,心中却觉得惬意。 过了一会,梅水瓶笑道:“居士,该当往第六殿去了。” 徐振云回过神来,欣然颔首。 绕道殿后,自小门一步踏出,徐振云忽然一怔。 第五殿和第六殿之间,依旧是不大的小园,中间有青石小道。但他左足踏出的一瞬,却踏踏实实落在小道之上,甚至明显感到石子的硌人。 入殿以来,第一次没有“跳过”中间的衔接段。 走过短短的青石道路,进入到最后这座供奉潮音先生的殿宇。 一入殿中,徐振云眼前一亮。 这第六殿似乎尺寸比前五殿略大一些,而且里面明净异常,没有前五殿尘土飘浮不定的感觉,地上铺着的是墨色石砖,尺许大小。明明颜色暗黑,却令人心中莫名生出其仿佛如镜、映照万物的错觉。 然而抬头一看,徐振云猛地瞳孔放大,虎躯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身躯立刻石化,仿佛被闪电击中。 塑像是一个白衣女子。 头戴九叶莲花冠,一身纯白纱袍,不过并非透亮的“雪白”,而是一种更浑厚的粹白色。 其面容骨相以刚健为主,却又不显棱角。没有类似的模板形容,大约是一种比“女仙”更冲淡、大气、缥缈的存在。 只是一头类似现代人的齐耳短发,构成了奇特的反差。 这……是那个女冠! 塑像是粹白袍,而非青纱道袍;手上也没有拂尘;甚至这塑像呈现出来的缥缈大气、冲淡高古,也和女冠那日呈现出来的圆融洒脱的风格截然不同。 但是以头顶的九叶莲花冠为起点,却轻而易举的将两个人影重叠起来,没有一丝差错。 等等,那天她是不是齐耳短发? 徐振云随即发现自己的记忆中一片空白,这个理应是最明显的记忆点,却似从自己的脑海中消去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当日女冠的发型。 “居士?” 梅水瓶面带疑惑,好奇的看着徐振云。 徐振云回过神来。 原来,梅水瓶已经做完了“双臂合抱、掌心贴肩”的抚胸礼,迟迟不见徐振云复刻。 徐振云心神活跃的同时,暗暗尴尬;他刚刚完全没看清楚梅水瓶做了什么动作。若是令对方重复一遍,又觉得太过儿戏了。 正犹豫间,心中忽然明悟,好像自然而然知道了该怎么做,于是很是自然待抚胸一礼。 梅水瓶道:“潮音先生。世俗名叶潮音,一万八千年前入世。” “当灵根断绝、大道倾颓之际,潮音先生弥漫长发千万丈,环绕心元本洲三匝,然后节节而断,点化其形,以‘大道玄晶’之名,流布天地之间,代为渡河之筏。由此壮举挽救人元道统。” 徐振云本来心不在焉,此刻却神色古怪:“等等,你是说……大道玄晶其实是潮音先生的头发变的?” 那自己丹田里面的“立方体”,就是二十七个小头发? 梅水瓶笑道:“正是。这在各大仙朝不算是什么隐秘。” “除此之外,在道术上,潮音先生将力道、玄道、法道、自然流、心流五种大道,每一家一分为二,号称‘五道化十家’,从此奠定了当今世界流行的修道体系。” “所谓入世修持之道,也进一步进化明晰。潮音先生彻底明断了入世与出世之道的体系分别,将‘仙道近人’推演至终极,创制出‘与世同尘’的准则。” “同时以‘五行化凡。仙道近人’之道,加深修道人与凡人之间的因果缔结。” “在‘与世同尘’践行之后,心元本洲的面貌,又为之一大变,进入了号称‘新纪元’的第六纪元。” “因救道伟业,潮音先生号称‘慈悲第一’。” “赞曰:青丝寰天宇,再立大道根。” 徐振云念头纷纭不定。 自己的穿越,以及在六合玲珑塔中机缘算什么……我算是潮音先生的“眷者”吗?还是说背后藏着什么阴谋,假意培养我,最后其实是想养肥了再杀? 慈悲第一? 呵,那天在我面前的精神风貌,不说是个女流氓吧,说好听了也是洒脱无锋、圆融自在,和“慈悲第一”的形象一点也不沾边呢…… 第三十五章 道途和职业的选择 徐振云回味梅水瓶刚刚的介绍,突然道:“潮音先生,没有立下道传,建立宗门么?” 其余五位大德,除了元摩先生的“玄武精舍”并非本人创立,而是雨旬先生一人分立两家外,其余都是各自创立一种道传,建立一家宗门。 梅水瓶摇头道:“没有。道传推演到五种,已然齐备。潮音先生将五道分化为十,功德并不亚于单独创立一种道传。” “道传与宗门之间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既然没有创立道传,自然也就没有创立宗门。” “迄今为止,玄武精舍,太清道宗,新月教,自然门,密云山,号称五大隐世宗门,位居千百隐世宗门之上。统御世俗的仙朝,都是从五大宗门分化而来,相当于宗门中的‘入世派’。” “但随着时间推移,以及各大仙朝经历春秋国战两大纪元的吞并和演化,现在的大晋、大楚、大凉三大仙朝,已是独立的势力,与五大宗门的渊源渐渐淡薄。” “三大仙朝,五大宗门,号称心元本洲的‘人道八极’。” 等徐振云消化了这些消息,梅水瓶笑道:“礼敬大德这一步,已然顺利完成。接下来就是你人生的两大抉择了……这一步相对容易……” “请随我来。” 徐振云跟随梅水瓶,来到了“潮音先生”塑像背面的后殿。 放眼打量,这里果然和前五殿的后殿略有差别。一是空间要大一些;二是前五殿的圆顶后门都是打开的状态,而这里的桐木后门却是紧闭。 除此之外,在塑像后背向北丈许处,一张醒目的“大蒲团”摆放在地上—— 这件用青黄蒲草编制而成的圆形垫状物品,大约、应当、似乎是一张“蒲团”?但是它实在是太大了,直径几乎达到一丈。 如果此物并非草织,而是皮革制品,那徐振云宁愿将其当成圆形地毯。 梅水瓶做了个“请”的手势,口中道:“盘膝而坐,面向正北,坐在圆心的正中央。” 徐振云从善如流的坐了上去。 梅水瓶恢复成双臂抚胸、礼拜潮音先生的动作,目光似乎变得涣散,声音也突然变得深沉:“得授大道玄晶之后,身前有出世入世两条道路,身入道途者,当审明本心,谨慎抉择……” 在徐振云眼中,梅水瓶变得半透明,不像是活人,而是由深蓝色的海水浇灌成的虚像。 低头一看,自己安坐的大蒲团,已不再是青黄的蒲草色,而是黑白分明,显化成两只环抱的阴阳鱼。 阴阳鱼由静而动,按照逆时针方向快速转动,刹那间完全融合,化作一道精致的灰。 徐振云心中没有半点犹豫,脱口而出道:“我选择入世。” 话音一落,身下阴阳鱼的转动立刻停止。 一眼望去,正好是黑色的一半在左、白色的一半在右的形态,十分工整。 而身前的梅水瓶,眨了眨眼,也恢复成了普通人的状态。 梅水瓶笑眯眯的道:“这只是一个履行手续而已。其实居士你的选择是注定的,一定会是入世之道。” 徐振云奇道:“为什么?” 梅水瓶道:“只有身上不沾未尽的道业因果之人,才有可能产生选择‘出世’之道的念头。居士身上道业因果极重,当然只会选择‘入世’之道。” 道业因果极重? 是说当年父亲徐奉志给自己留下传承的尝试,还是其他? 综合已知信息,徐振云试探着道:“选择‘入世’之道,就是回到大晋供职;选择‘出世’之道,就是就此离开世俗,加入隐世宗门?” 梅水瓶笑道:“对极了。” 徐振云念头浮动。 很明显,大晋的高阶修道者很清楚自己会选择“入世”之道,否则所谓“三待之礼”纯属浪费表情。 尤其是当自己通关六合玲珑塔之后,他们也应当问一下自己是否留在大晋再激动不是? 那鹏程宴又是怎么回事? 鹏程宴上的诸位少年,都是尚未进入天元神庙、开启祭拜仪式的。但文院长等人,已无一例外,将其当做大晋的储备人才视之。 如果鹏程宴上的人物有可能分流一部分选择“出世之道”,那么此宴理应在进入天元神庙之后举行;那些没回来的,哪凉快哪呆着去,当然没必要参加鹏程宴了。 照此推理,莫不是选择参加了“星墟秘境”考核的,都和自己一样缔结了什么“因果”,必然会选择入世之道? 但是这又有一个问题—— 如今心元本洲世俗世界的芸芸众生,都在三大仙朝统治之下。而初步决定成道资格的“国朝大选”,也是由三大仙朝举办。 这样的制度,等于“初选”的权利牢牢把握在仙朝手中;而出世、入世的道路选择,却在进入天元神庙、得授大道玄晶之后。 那么一旦发现顶尖天才,三大仙朝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以百般劝说、千般利诱,甚至主动制造“道业因果”,令其选择“入世”道路。 长此以往,隐世宗门的“生源”岂不是越来越差,越来越走下坡路? 徐振云知道,现实世界的秩序运转,一定不会有这样明显的漏洞。所以这个制度运行之中,怕是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梅水瓶的话打断了徐振云的思索:“还剩下最后一件事了。那就是选择道途。” 徐振云回过神来。 梅水瓶张开双臂,姿势中透露出一种玄妙的味道,好像不是对着徐振云,而是对着这方天地、这座殿宇诉说: “正如刚才所言,潮音先生降世后,将前五个纪元分别立下五种道传,各自一分为二,化作十家。由此形成了心元本洲大陆现今的修行体系。” “元摩先生所创之力道,分化为禅道、武道二家。” “雨旬先生所创之玄道,分化为气道、神道二家。” “至阳先生所创之法道,分化为显道、隐道二家。” “道林先生所创之自然流,分化为天星流、地元流二家。” “郢川先生所创之心流,分化为剑道、外道二家。” 徐振云立刻打起精神—— 选择职业的时刻到了? 徐振云对于“十大道途”的了解,只能算一鳞半爪。 虽然他是从武试大类中脱颖而出,在白石武馆中数载苦练,修成体术八段,格斗能力相当出色;但是徐振云却并不愿意在入道之后继续选择“武道”。 作为一个体术修者,数年苦练下来,徐振云深谙近战肉搏之弊——容错率低;容易负伤;撤退相对困难。 还有——不够优雅! 他内心深处比较钟爱剑道,一剑破万法,笑傲九重天……何其潇洒。 但这也不能仓促决定;因为他知道一个道理——很多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现在自己就处在一个做出关键选择的人生十字路口上。 莫非农夫说的“以超过闯关六合玲珑塔时的心境,全心全意的对待”,就是说的此时此刻? 唯有问明本心,方能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路? 徐振云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高考之后填写志愿的时刻,面前的小秃驴就是提供志愿填报资格服务的张老师。 当然,他是不收费的。 等候了半分钟,徐振云疑惑的抬起头来。 他正要听梅水瓶仔细介绍十大修道体系的优劣,好帮助自己做出选择。但梅水瓶却并不往下说了,两只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对自己放电,好像反而在等自己先说话。 什么意思? 学阿难迦叶要索要人事? 徐振云迟疑道:“梅水瓶道友?” 梅水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抚摸光滑的头顶:“原来你不知道?我以为居士是知道的。” 徐振云隐隐有点不妙的感觉,但还是问道:“知道什么?” 梅水瓶笑道:“仙朝道学门径,分为文、武、艺、数、缘、骨六大类,又称六科,检索事关修道的六种天资。” “其中文、艺、数、缘、骨上天资卓著者,可以选择十种大道途径的任意门径。” “但是选择由武入道者,却只能继续选择武道。” “你的道学之路是选择的武道吧?所以这一关对你而言其实也是例行公事,压根不需要选择。” 徐振云目瞪口呆。 粗鄙的武夫,非我所愿啊…… 原来只是当做进身之阶,没想到却定终身了…… 梅水瓶等徐振云收拾心情,才微笑道:“居士你的第一次天元神庙之旅,到此告一段落。” 徐振云诧异道:“结束了?” 虽然从入庙开始,徐振云就隐约感知到祭拜天元神庙和自己想象中的教堂式风格大不相同;但归根到底,他还是觉得在某一个瞬间,会“升华”一下,展现出玄之又玄的风味来。 但事实上…… 并没有;好像真的只是例行公事。 梅水瓶嘻嘻一笑,精神好像愈发活跃,歪着头反问道:“居士以为呢?” 但他并没有等候徐振云的答案;伸手一引,后门豁然打开。 一阵明亮扑面刺来,徐振云忍不住眯起双眼。 前方四殿,每一殿的后门都是联通着庭院,通过青石小道连接于下一殿;但祭拜潮音先生的第六殿之后,却没有下一殿了。 故而后门之外,不再有庭院和小道,而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之相,如云似雾,但是极为透亮、饱满。 极乐净土? 徐振云脑海里莫名蹦出来这四个字。 第三十六章 大丹青卷 梅水瓶向旁边微微一侧身,有点调皮的对徐振云一眨眼,道:“居士,就此别过了。” “希望下次再见,不会等太久。” 徐振云一点头,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走出后门。 迈出脚步的一刹那,身后的殿宇立刻消失不见;徐振云只感自己存身于四维不辨、茫然无着之地,此身一轻,翩然若仙。 同时,脑海里忽然一个又一个的人物形象鲜明的呈现出来,渐渐走近,渐渐远去;如此循环往复,就像是老三国片尾曲时的画面。 那人物形象,正是自五殿祭拜之时看到的六位大德塑像之形。 如是数个轮回之后,感知猛然发生变化! 那仿佛僧人的“跋陀元摩”形象,不再是匀速出现,而是快速放大,几乎填充满自己整个心神;当其“巨大化”到顶点时,又快速缩小。 徐振云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清晰直觉: 当“跋陀元摩”的形象缩小至不可见,自己关于这位大德的记忆,也将彻底消散。 如果能够竭尽所能,将这个形象有记忆在心——哪怕只是记住一丝一毫,对自己也会有莫大的好处! 徐振云立刻明白了。 农夫所说的“胜过生死绝境之中的感悟”,就是现在! 但是徐振云心中虽然清楚,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跋陀元摩的形象缩小到不可见的一刹那,徐振云感到自己心中的记忆模糊了起来。 进入“第一殿”做的每一件事他都清清楚楚,但是偏偏完整浮现跋陀元摩的塑像之形这件事,他做不到! 徐振云立刻想到一个盲点—— 六位大德塑造了心元本洲世界今日的形态,无论是否修道人,皆知其盛名。但是在今日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六位大德的塑像或画像存世。 也没人谈论过六位大德相貌如何。 原来这就是原因! 接下来是雨旬先生;至阳先生;道林先生;郢川先生;一个又一个形象,放大到顶点后缩小,随后徐振云关于他们的记忆,也依次模糊。 最后,是潮音先生,叶潮音。 潮音先生的形象一番轮转之后,徐振云惊讶的发现: 她的形象,并没有在自己的脑海中消去。 准确的说,第六殿中“潮音先生”塑像的形象,的确是随着画面的收敛消散了;但是六合玲珑塔中女冠的形象,徐振云清清楚楚的记得。 并且“潮音先生就是六合玲珑塔中那位女冠”这件事,徐振云同样不曾忘记。 当着两个概念被打通,殿宇中的潮音先生形象,也十分自然的被复现了出来。 徐振云在云端行走了许久,脑海中的“潮音先生”塑像之形,始终存在。 突然间,元摩先生,雨旬先生,至阳先生,道林先生,郢川先生……其余五位大德的形象,或许是因为潮音先生形象始终不散的“锚定”,也同样在徐振云心神中复现,并被牢牢记住。 徐振云不知道,近万余载以来,哪怕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也只能在祭拜六位大德之后留下一丝“回味”;但纵然是这一丝回味,已对其修行产生绝大影响。 而像他这样,完整记下六位大德形象的,还从未有过。 不知过了多久,徐振云眼前明亮,遮蔽云层豁然一散。 徐振云抬头一望四周,此刻他已脚踏实地,那“金字塔”正在自己身后;而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大晋仙朝鼎湖峰弘法殿,就在自己的西向,呈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幻影。 徐振云将注意力外放,朝着弘法殿“鹏程宴”现场走过去,一路走到七星高台之上。 在刚好回到自己原来座位的一瞬间,远方的幻境收敛不见,真实世界再度成为“唯一”。 文院长轻轻一磕掌中烟斗,率先将目光投了过来,笑道:“徐振云,你回来了。” 其余众人闻言,瞬间目光聚集在徐振云的座位上。 姬小花击节叹道:“好小子!竟然去了三日时间。独自前往天元神庙,传说是用时愈久,福缘愈足。但是所谓持久,也终究是在一日界限之内。” 徐振云一愣,三天时间? 他明明只是相继祭拜六殿,然后完成了两个非常简单的选择,就回来了。 难道天元神庙和星墟秘境一样,也存在内外时间刻度不一的现象? 七星台阶之下,位居第二列上首、扎着两只黄辫的女子,大大咧咧的笑道:“也多亏了你,让我们在这里吃了三天的流水席。” 其余六七个少年,在一个白袍书生的怂恿之下,再度将不怀好意的目光聚集在向天问身上。 在徐振云的视角中,向天问身上的“同人”二字,依旧清晰可辨。 想法子和这小子套个近乎,完成碰拳仪式? 徐振云心中道。 向天问嘴角轻轻一抽搐,起身十分匆忙的一拱手,吞吞吐吐道:“启禀院长,我……忽然又有些内急,先走一步!” 文院长不曾答话,全副院长却咯咯一笑,手指指向七星台以东的角落,不紧不慢道:“你若是愿意图卷上少了你向天问,尽管离去便是。” 向天问一愣,脸色再度涨红,紧咬牙关。天人交战良久,终于选择杵在原地。 徐振云顺着全妙颜所指看过去,那里立着一幅巨幅卷轴,这卷轴高度达到两丈有余,宽度三丈有余,不过目前尚是白纸一张,里面不着点墨。 文院长举起大烟斗,慨然道:“今朝鹏程宴,终于告一段落。此番佳会,千古称奇,理应以《大丹青卷》记之,以使因缘永固,垂范后世。” 全妙颜高声道:“向天问,沈莲心,李长青,陆书文……你们上来。” 一连喊了八个人的名字,都是在下方座席中位居前列者。 不难辨别,应当是星墟秘境中成功通关“九大翼境”的八个人。 叫上来合影?徐振云心道。 但是剩下的三十多个少年怎么办?人家同样在这里等了三天,临到事了将他们踢一边去,没他们事了? 徐振云目光一扫,却见剩下的那些少年,并没有一个表现出失落、沮丧的神情。反而一个个推杯换盏,各自举起酒杯,或独酌,或对饮,或面带微笑,或侧耳倾听…… 动作极为熟练,就像是排练了千百遍一样。 徐振云微微一怔,隐然猜到了什么。 《大丹青卷》类似于“合影”,只是自己的理解。仙法之微玄,当有自己未能完全领会之处! 上来的九人,对于自己的次序位置,同样十分清晰。 先是四个少年,三男一女,各自以相对慵懒的姿势在徐振云的正前方席地而坐,摆出各种pose。 向天问快步走过来,站在徐振云的左边。但是他一直转头向左,好像回避和徐振云对视,以至于徐振云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连搭讪的机会都没有。 “沈莲心”就是扎着两根大黄辫子的女孩,她很自然的站在徐振云的右手边,落落大方的笑道:“有今日的机缘,都是托振云兄的福,不胜荣幸。” 徐振云点头致意,淡然道:“客气客气。” 李长青站在向天问的左边;名为“陆书文”的白衣少年,站在沈莲心的右边。 如此一来,徐振云什么也没做,自然的处在九个人的正中央。 文院长等四人笑吟吟的过来,同时脚下生出虹光,不经意间凌空一尺。他们一起站在徐振云之后的第三排。 文院长的位置在徐振云与向天问中间;姬小花的则在徐振云与沈莲心之间,他两人在内侧。 陈寒峰在文院长之左;全妙颜在姬小花之右,二人分居外侧。 此间原本还有堂主一流的人物八人;但是昨日有一位堂主因紧急公干外出,所以现在只剩下七个。 这七人以叶堂主为首,站在文院长之后的“第四排”,但是明显拉开了一段距离,各自都摆出威武雄壮、神情肃穆的姿态,其中有二个人更是将自己的常用神兵取出。 “组型”完成! 那静静立在东向的巨大空白卷轴上,忽然泛出刺目的蓝光。 就在此时,徐振云忽然感到左肩上传来了重量,同时一道极为浓郁的焦香味涌入鼻端。 余光一瞥,原来是文院长十分自然的将大烟枪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姬小花看着笑容灿烂的文院长,眉头凝成一个“川”字。但是他低头沉默一阵,终究是保持背负双手的姿势,纹丝不动。 空白图卷蓝光臻至极盛之后,如同退潮一般收敛! 在光华退却之后,留下的不再是“白卷”,而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图画。 画面的最中心部分,就是四位高层、九名弟子的一十三人。除了站在C位的徐振云以一个最普通的姿势站立,其余一十二人,每一个人动作都有细微差别。 而饮宴正酣的数十名弟子,则成为这副画卷的“前背景”,出现在画卷的正下方,的确是惟妙惟肖的“群宴图”群像。仔细一数人头,便知道所有人都囊括其中,并未遗漏一个。 两拨人明明不在同一幅画面之中,但是却被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至于七位堂主,则是整个图卷的“后背景”,加上他们各自摆出威武雄壮的姿态,看上去像是遥立远方的七大护法。 瞬息之后,每个人在图卷中找到了自己的形象,心中都莫名跃动! 大晋三百年的这一场鹏程宴,因其开始之日期推迟三日,结束日期又推迟三日,故名之为“迟迟宴”。 数载后,“迟迟宴”之故事,闻名于三大仙朝。 第三十七章 全隐,半隐 文院长环顾四周,高声道:“今日‘鹏程宴’,至此圆满结束。” 随着他话音落下,弘法殿的气机神通加持立刻消散,变回原来原汁原味的露天风貌。 全副院长紧接道:“叶堂主。你且领诸位弟子退下歇息,准备不日后入天元神庙,完成‘授晶’大典。徐振云,你留下来。” 诸位弟子各自拜别九宗,便在叶堂主的引领下离去。其中向天问更是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后,迫不及待的溜之大吉。 其余六位堂主,也退下了五个。唯独留下一人,口中念动法诀,小心仔细的将《大丹青卷》收好,方才对台上一礼,自南门退下。 陈寒峰一直是肃穆神色,对文院长轻声道:“院长告辞。” 话音一落,就化作青白二色遁光,瞬间无影无踪。 姬小花与徐振云目光一对,妖异面容上浮现出笑意,似乎别有意味的道:“后会有期。” 旋即身体化作一道龙卷风,变成了一个膨胀几十倍的虚影,然后渐渐消散。 徐振云心中一动,总觉得姬小花这句“后会有期”,不像是日常交际用语。 此时除了徐振云之外,山上就只剩下文院长和全副院长。 文院长举起烟斗深吸了一口,笑道:“振云啊,还有几句话,要对你交代……” 但他话头却被全妙颜打断:“院长。除了‘六典’由您亲自主持,其他的事情,似乎最多到我这里。接下来的小事,您就不必费心了。” 方才宴席之上,全妙颜对文院长唯命是从;但此时她却忽然界限分明,不肯让步。 文院长口中吐出一个烟圈,略显尴尬的笑道:“那是那是,你全妙颜,是大晋仙朝的‘庶务长’嘛……接下来的安排,就由你代劳了。” 言毕,文院长对徐振云和煦一笑,温声道:“一番辛劳,你也可回家歇息两日了。” 徐振云笑道:“正当如此。” 文院长手腕一抖,本来尺寸不小的烟斗又变大了三四倍。然后他悠然乘坐在烟斗上,乘风远去。 全妙颜转过身来,笑道:“一朝踏入道门,今后的岁月,与从前大大不同。不过,凡事当张弛有度,眼下你倒是要比他们多出两天假期,回家睡个安稳觉。” “二日之后,自会有人上门来接,请你参加‘入道大典’和‘入道第一讲’;那时候,这修道之路,才算正式起航。” 全妙颜道:“但是临别之前,还是有几句话要交代。” 徐振云道:“全副院长请指教。” 全妙颜目光微动,突然笑道:“我日常处理庶务,喜动不喜静。边走边说吧?正好为你备下的天鹤五行舟,就在山脚下。” 徐振云一怔,旋即笑道:“好。” 鼎湖山的格局,自南面盘旋上山,依次会穿过六殿,正是“弘法殿”的六大偏殿,每一殿对应一种专门职司。到了山巅处,方是弘法殿正殿。 但此刻二人却是自背面的小道下山,一路畅通无阻,不见任何人力斧凿的形迹。哪怕是下山小道,也是以大大小小的石块不规则的置,身在其中,看不出是一条“道路”。 徐振云与全妙颜并肩而行,目光一瞥,突然发现原来全副院长不止是蓝唇,甚至十指指甲上也都涂抹成了蓝色。 同时足下余光看到裙裾晃动,全妙颜的广袖纱裙外面一半是蓝色;里衬依旧是淡蓝色。 “全妙颜?蓝妙颜吧……” 徐振云腹诽道。 全妙颜道:“既然在天元神庙中去过一回,自然明白了三大仙朝的修道者,俱是属于‘入世’一道。” 徐振云道:“是。” 全妙颜不紧不慢的道:“入世修行法的演化,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三纪元的红尘纪元,始有亲近红尘之举,不再一味的讲究远离世俗;这是第一阶段。” “第四纪元、第五纪元中,修道势力亲自下场,内怀宗门之体,外示王朝之形,直接统辖世间,则是第二阶段。这一阶段中,许多环节行事之激进,反而胜过现在;但以效用而论,只能说毁誉参半。” “自潮音先生降世之后,道明‘与世同尘’的真谛,算是第三阶段。” 徐振云忍不住道:“所谓‘与世同尘’,就是既不割舍与世俗之间的联系,又将这种关联以特殊的准则加以限定,在‘道业分’和‘世俗分’中来回游走的意思?” 哪怕在世俗凡夫之中,“与世同尘”也不能算是一个冷僻的概念。 许多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但是知道得不够具体。 徐振云也一样。 全妙颜微笑道:“这其中的完整的修持之道,你不需要全都了解。其中的艰深内容,等你修为到那一步,自然会接触到。眼下你只需要知道‘全隐’和‘半隐’的道理,便足够了。” 徐振云微一凝神,立刻想到,他在李县令那里听到过“全隐”和“半隐”的概念。 全妙颜轻盈的越过一块青色石头,解释道:“所谓‘全隐’,含义十分简单,就是完全融入凡俗之间,以凡人的面目出现,和普通的凡夫没有任何差别。” “目前你距离‘全隐’尚早,不需要了解太多;你需要仔细了解的,是‘半隐’。” “半隐?” 徐振云咀嚼品味。 全妙颜道:“所谓半隐——就是别人知道你修道人的身份;但也只知道你修道人的身份。” 徐振云脑海中灵光一闪,自己的父亲徐奉志,不就是“半隐”吗? 全妙颜解释道:“从‘半隐’到‘全隐’,是一个过渡提高的过程。从某种程度上说,‘半隐’是因为现实条件所导致的必然。入道未久之人,只能是‘半隐’。” 徐振云稍稍一思考,缓缓点头。 如今世风,向道之心极盛,更有“道学”和“国朝大选”这一体系。资质出众者,都是在这条赛道上竞争。除非神都监察使那样出生下来百天觉醒大道玄晶的人,否则一个人成长为修道者,必然离不开家庭的培养—— 就像从前的科举路一样。 而一旦成功,世俗家庭也会获得三枚“黄叶笺”的回馈。 整个过程,自己的亲属们都清清楚楚,当然无法保密,也就不可能“全隐”。 徐振云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幽芒一闪,缓缓道:“那所谓的‘全隐’,其实就是等待……” 全妙颜轻轻点头,道:“不错。等你所有的直系亲属,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全部谢世,就是‘第一世俗缘’终了之时,从此也就可以金蝉脱壳,换一个新的身份游走世间,转成‘全隐’之道。” 徐振云怔然出神。 全妙颜继续道:“还是说回和你息息相关的‘半隐’之道。此道要诀,只有二义:一是‘不泄’,二是‘如故’。都是字面意思,十分浅显,想来你应该明白。” 徐振云仔细想了一想,再度点头。 所谓“不泄”,其实就是“只知道你是修道人”的另一个层面的解释——自己在“道业分”世界的一切经历见闻,不能对世俗分中的亲友家人讲述,必须严守秘密。 所谓“如故”,就是和世俗生活中亲友相处的态度,一切如故,不因为自己成为修道人有任何转变。 徐振云念头飞动思维快速发散。 李县令很明显就是“全隐”之道。白石武馆里的同学,人人都知道李长寿的老爹是李篾匠,从没听说过他是个修道者。 那这意思是李县令一直打光棍,熬到父母兄弟都谢世了,转为“全隐”之道后再娶妻生子;还是说他其实每一世都有一场婚姻,第一代妻子和子女早就过世了? 还有,大晋仙朝的高层,像神都监察使那样年纪很小的新锐固然有;但是绝大多数只是相貌年轻,其实真实年纪不小,都是处于“全隐”的阶段了吧? 那么他们都像“李县令”和“李篾匠”一样,在“世俗分”中会有另一个身份? 比如说有时在后巷里看到一个捡垃圾的老头,其实就是文院长? 某个戏班子里面唱戏的白脸小生,其实就是姬小花? 这样一想,徐振云忽然心头一惊:这个世界,人人都带着面具,遍地都是高人? 有点惊悚啊…… 徐振云突然猛地转过头去,道:“全副院长,您是处于‘全隐’之道的阶段?不知道在世俗之中,您是……” 全妙颜忽然俏脸一板,翻脸如翻书。 她猛地伸出手指,在徐振云额前三寸轻轻一虚点,十分严肃的说到:“记住,这是禁忌!” “除非对方主动告诉,又或者因缘巧合自然遇见。否则不可以打探‘全隐’修道者在世俗中的身份——” 全妙颜莞尔一笑,严肃的气氛陡然瓦解:“就像不可以主动询问女人的年龄。” 徐振云目瞪口呆。 紧随其后的半程山路,全妙颜又将修道入门中一些常识性的问题,和徐振云依次讲过一遍。 就这样一边说话一边行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脚下,一只雕刻着鹤首、体态狭长的棕红色木舟,安静的停靠在山脚下。 全妙颜突伸手自胸襟里抽出一个浅黄色的信封,交到徐振云手上,道:“到了,上去吧。” 伸手接过,只是轻轻一摸,徐振云立刻知道里面装的是三枚黄叶笺——这是自己正式成道之后的应得之物。 徐振云不再迟疑,对着全妙颜一礼,道:“全副院长,就此别过。” 旋即纵身一跃,安坐于“天鹤五行舟”之内。 飞舟腾空而起,徐振云踏上归程。 此舟速度虽然极快,但是和来时所乘的金锄头相比,却明显逊色了一筹,一直在天中飞遁了约莫半个小时左右,才猛然悬停至玉华坊徐振云家大门前。 但此刻徐家大门紧闭,徐振云隔着门户,就听到院内传来杀猪般的叫声。 第三十八章 吊打 徐振云懒得敲门,直接翻墙进去。 闻着声音进入偏院,眼前的景象,冲击力十足。 徐扶风、徐承露、徐庆雷三个,被用麻绳绑起来,吊在院中的老歪脖子树上。 四叔撸起袖子,精壮的肱二头肌隐隐反光,手执皮鞭用力抽。 一眼望去,三人上衣都被打烂,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啪”的一鞭子下去,三人中的一个就像陀螺飞转,同时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嚎叫。 徐家一家上下,除了三叔徐长陵不在,其他人全都聚集在这里。 四叔徐兴国不提;大伯徐文广坐在一张宽背藤椅上,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五叔徐大海却一脸无所谓,倚靠在墙根下,勾起右脚灵活的转动脚踝,嘴里啃着半截黄瓜看热闹。 大哥大嫂站在大伯身后,似乎在小声劝说;亲姐徐清霜双手环抱,站在距离五叔不远处,罕见的不苟言笑。 三婶、四婶站在最靠近树下的位置,四婶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偷偷抹眼泪。 “哎呦……说了是徐承露怂恿的……我只是从犯……哎呦~别打了……” “哎呦……我还是不是你儿子……为什么打我最重……” “住嘴,小兔崽子,看我不抽死你!” 徐兴国瞪眼似铜铃,大声喝道。 本来徐兴国的节奏是: 徐扶风一鞭子,徐庆雷一鞭子; 徐承露一鞭子,徐庆雷一鞭子。 …… 循环往复。 但是随着徐庆雷口中嚷嚷,徐兴国忽然改变节奏,连抽了徐庆雷两鞭子,把他抽得大声哀嚎! 看到这样暴力的画面,徐振云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四叔手里的藤鞭是一种名为“青驹尾”的材料做成,打人痛是很痛;一鞭子下去就刮出血丝。 但这玩意却不伤筋动骨,事后抹上特制的药膏,第二天就能下床,三天就生龙活虎,算是这个时代的家教利器! 基本上每隔半年到一年,徐家三害中的某一个就要被吊打一次。 只是今天三个人一起被吊打,稍微有点罕见罢了。 “二哥……救……救……窝……” 徐扶风猛地抬头看到徐振云,大声喊叫! “二哥救我……二哥救我……” 原本十分萎靡的徐承露、徐庆雷,也突然大叫起来,并挣扎摇晃。 徐振云脚步轻,大家的注意力又都被树上挂着的三个吸引着,所以一时不察。 此时听到三害叫唤,众人一齐转过头来,才发现徐振云回来了。 徐兴国猛然转身,看到徐振云后,脸色微微一黯,浮现出一丝歉疚。 他快步来到徐振云面前,作势恨恨一甩藤鞭,叹息道:“振云啊……四叔对不住你……枉费了你对一番心血……唉……” 徐振云一愣。 难不成这三个小家伙犯的事,还和自己有关系? 徐清霜快步上前,为徐振云讲明了事情经过。 原来,就在徐振云乘坐“金锄头”离开的第二天清晨,徐家门前忽然来了一高瘦一矮胖两个人,穿着奇装异服,气度不凡,但明显不是玉华坊本地邻居。 二人高声叫门,问徐家徐扶风、徐承露、徐庆雷何在? 当时大哥徐白冰出去相迎,确认了三人的确在家,那长相矮胖的那位就取出一枚仿佛印信的存在,在徐家大门门侧的“告求盒”上轻轻一按,就取出一枚黄叶签来。 紧接着徐扶风、徐承露、徐庆雷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了出来。 高矮两人,带着徐家三个小字,顷刻间就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徐白冰反应迟钝了点,这才猛然省悟,急忙回家寻找大伯徐文广。仔细一查,被徐文广藏在小书房柜子里的三枚“黄叶笺”,已只剩下两枚。 直到昨天晚上,三人回家。 仔细拷问,三人如实招供:本来想到大伯那里偷一百两银子,游览东华山。但是银子没找到,却无意中发现了黄叶笺。 徐承露说取一枚黄叶笺,一样能达成目的;成功说动了其余二人。 于是三个小混蛋在一枚黄叶笺上偷偷书写了心愿——“徐扶风、徐承露、徐庆雷三人,盼往东华山一游”,然后投进了告求筒中。 应验来得极快,第二天巡游世俗、满足愿望之人,就上门了! 徐振云大大吃惊。胆子这么大? 抬头一望吊在树上的三人。 这顿打,不冤! 试图在家中偷盗财物,浪费了一枚价值极重的黄叶笺,太恶劣了…… 但转念一想,坊南李老八大出血一回后,天天吹嘘东华山景色绝美,人间仙境云云;更是号称“此生不去东华山,阅遍千山也枉然”。 这话被三个小混蛋记在心里,念念不忘,前前后后在家里痴缠了大约两年。 如果先前破费一次,满足了他们愿望,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而且寄情山水,勉强算是高雅爱好,和吃喝嫖赌终究有所区别。 再说,三枚黄叶笺乃是自己杀死女妖的赏赐,本来就可以当成“天降横财”。有意外之得,便有意外之失,这才是人生…… 还有,自己不是又多了三枚黄叶笺了么? 徐兴国见徐振云神情变幻,以为徐振云因自己挣下的底蕴一下子被败掉三分之一,耿耿于怀。 于是一咬牙,喝道:“我今天非打死三个孽障不可!” 手中猛地一挥鞭子,再度向老槐树下走去。 徐振云回过神来,连忙搭住徐兴国肩膀,道:“四叔,别……” 然后快速自怀中掏出一只信封,笑道:“四叔你看,这是什么?” 手腕一抖,三枚黄灿灿的签符,显出来一半。 徐兴国眼睛立刻直了,一脸不敢置信,高声道:“黄叶笺?振云,你……” 听到“黄叶笺”这三个字,大伯徐文广立刻从藤椅上站起来,转身一望,愣在当场。 五叔徐大海偎依墙根,本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此刻如同不倒翁复原,猛地站直了! 大哥、大嫂,姐姐,两位婶婶,同样一脸震惊! 徐振云一愣:“我还以为你们多少有点心理准备呢……” 这事却是徐家人误会了。 梁宏博二次上门之后,徐振云有可能通过特殊考核渠道,提前一年成为修道者的消息,徐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但是他们囿于知识所限,不知道徐振云打坐的一十三天,其实就是在完成考核;还以为徐振云是通过了一场极苛刻的“资格测验”。 然后徐振云乘坐金锄,实为功成赴宴吃席去了;但徐家众人却以为徐振云此时是去参加“正式考核”。 “国朝大选”的常识,凡俗中人同样知道不少,譬如徐家人就知道整个成道考核,持续时间大约是十多天。 如今徐振云仅相隔不到四天就回家,其实大家都是心中一黯,以为徐振云的“特殊考核”失败了,只是装作若无其事而已。 徐兴国之愈发歉疚,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片刻之后,徐清霜率先恢复平静,笑道:“小兔崽子,恭喜。” 徐大海猛地鼓掌,道:“振云,你可真行!我就知道你能成。” 大伯、大哥,三婶、四婶等人,相继浮现出笑意,喜不自胜。 不过,站在徐白冰旁边的大嫂却快步过来,有点拘谨的偷瞄徐振云一眼,旋即眸子明亮:“振云……你成修道人了?我听说修道人能飞来飞去;能举起千斤巨石?” “钢筋铁骨,刀刃砍卷了也砍不坏?” 徐振云听的一愣一愣。 大嫂性格十分内向,徐振云从前也专注于习武。自她嫁到徐家之后,平时除了见面互相问好之外没有太多话说。像今天这样好奇雀跃,更是从来没见到过。 徐文广额头隐隐浮现出皱褶,不悦道:“不要多嘴问振云修道上的事情。只要振云在家,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因为徐家已经有出过徐奉志的缘故,所以家里人对如何对修道人相处有着充分的经验;唯独大嫂是个例外。 大伯说的的确是正理…… 但是语气有点生硬。 大嫂立刻有点委屈的低下头,眼眶泛红,默默退到和徐白冰肩并肩。 徐白冰立刻道:“爹。秀芸嫁过来没几年,没经历过二叔在的时候。没有经验,一时好奇也是情有可原。我会仔细和她说的。” 徐文广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徐白冰立刻闭嘴。 徐振云则若有所思。 大嫂姓薛名秀云,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知书达礼,孝顺勤勉。刚嫁过来的时候,大伯是非常喜欢的。 但是…… 结婚四年,没有动静。 眼下外孙女都会打酱油了,孙子却还没有着落。 徐文广心中有时烦躁,和儿媳妇说话的语气,就略微生硬。 徐振云心中为大嫂默哀三秒钟,又看了大哥徐白冰一眼。 “说不定嫂子是冤枉的,指不定是谁的问题呢……” 徐振云想了一想,在这个时代,传宗接代可是大事,不应该闷在肚子里。 不如挑明了说清楚。 徐振云道:“大伯,大哥大嫂这样也不是个事……要不然……用一枚黄叶笺在这上面?千万别舍不得。” 徐文广不明所以,疑惑道:“振云,你在说什么?” 徐白冰也是一脸懵逼。 徐振云十分认真的道:“看一看到底是嫂子的问题还是大哥的问题,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争取早日抱上孩子。” 薛秀云目瞪口呆,立刻两颊通红,捂着脸逃走了。 徐文广神色略缓,旋即摇头道:“纵然是决心花费些代价,也是先去紫薇学宫,哪有直接用黄叶笺的道理。” 徐振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去的这几天,南阳县有没有人来过?” 徐文广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徐振云闻言黯然。 第三十九章 诡异降临 因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徐家三害被从树上放了下来。 徐振云依旧将三枚黄叶笺交给大伯保管,转身走出院外。 众人见到此景,都是知道徐振云因为冉楚楚暂无音讯心情黯然。 素来都知道徐振云的性格,大家都是默契的给他留下空间,没有上来打扰。 徐振云缓缓踱步。 除了脑海中冉楚楚泛起涟漪,刚才经历之事,同时令他豁然明悟,对“与世同尘”的道理和“黄叶笺”制度,领悟深刻了一层。 刚刚徐振云话到嘴边,本想说“等我修为提高之后,借用仙道力量给哥哥、嫂嫂诊断一下”;但是突然想到“与世同尘”的处世规则,才临时改成“用一枚黄叶笺在这上面”。 但凡表现出潜力,走上“道学”这条路,都会受到整个家庭的全力支持。 可以想象,如学成之后没有给家庭带来任何好处,那么整个“道学”体系必然无法维系,顶尖资质的修道者也就不能被最广泛的筛选出来。 三枚“黄叶笺”的巨大效用,的确也对得起一个家庭的付出,甚至是赌注! 但如果这所谓的“回报”不是以“黄叶笺”的形式存在,而是可以滥用修道者的超凡力量为世俗家庭谋取好处—— 那么毫无疑问,修道者和家庭成员之间就成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附庸关系,也就不可能做到平等如昔的“如故”。 正因为“一切尽在黄叶笺”的超然与两清,“半隐红尘”的修道人,才可能以普通人的面目,出现于从前亲友之间。 既得到丰厚的回报,也断绝了其他非分之想;同时也极大消除了对修道者的畏惧。 当然,认真追究的话,哪怕有“如故”的信条在,修道者还是可以在一些细微的方面,给家族成员带了一些“黄叶笺”之外的好处;但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走了一阵,徐振云被前面的声音吸引。 顺应往常的习惯,循着孩童玩耍的声音,徐振云来到了家中后院。 但他不曾推门而入,而是轻轻一跃,犹如一只灵巧的黑猫,跃了漆黑的木墙上。 因为觉得过于幼稚,徐振云从前很少和四五岁的小孩一同玩耍;但是并不妨碍他藏在暗处,做个安静的“观众”——这也算是一种独特而微妙的心境了。 后院是两个娃娃的“游乐场”。 里面有大量木质玩具,且规模不小:其中有一个几乎和前世款式大同小异的滑滑梯,一丈多高。两只半人高的木马;一只相当精致的四轮木车;其余木架、秋千、转盘一概不缺。 地上还有大量散落的零件,是类似乐高的拼接类玩具,只是尺寸明显更大。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方形“小沙池”,里面盛满细碎的沙子,旁边则是一个只有水深尺许的人工小水塘。 一眼望去,徐静雨手里握着一柄木剑,骑在木马之上前后摇晃,口中“驾、驾、驾”叫喊不停,微微泛蓝的黑眸闪闪发光,脸蛋通红,额上隐见汗珠莹莹。 女童却对所有的玩具都不感兴趣,不断的往复于墙角和水塘之间,挖来许多泥土加水之后拌揉,细细捣鼓。 浅白色的齐膝小袄裙几乎变成纯黑,脸上也被几道黑印抹成了大花脸,好像刚从黑煤窑中被解救出来。 徐振云低头一瞥,就在自己几乎正下方、倚靠在门口。身材已经长开、但是脸上依旧带着点婴儿肥的陆翠儿捂膝蹲坐。 她挽着双螺髻的脑袋一点一点,正打瞌睡,脸蛋白中透红,满是少女的娇憨。 陆翠儿是徐家三个长工之一。 心元本洲已然没有“奴仆”之说,而是类似前世的“专业家政”,一概都是从官营的“通济居”中雇佣劳力。 因为费用不菲的缘故,徐家以整年为期长期雇佣的长工只有三个,一个照顾身体不大好的大婶;另一个专门看护两个娃娃;还有一个身兼各类杂务。 家里如果有特别需要,还可以继续从“通济居”临时雇佣为期三个月、半年不等的短工。 过了一会,女童捧着刚刚捏好的两个泥人,屁颠屁颠跑到徐静雨面前,一脸期待的道:“玩过家家好不好?” 徐静雨人在木马上一颠一颠的,全当没听见,没有下来的意思。 女童歪着头道:“那么玩拜堂成亲?” 她立刻将手里两个捏好的泥人举高高:“这个是我,这个是你。” 徐振云远远看着,觉得捏得还真不错;至少能分出男女。 徐静雨有些不耐烦,一边骑马一边摇头:“不玩不玩……别妨碍我骑大马……驾……驾……” 女童双眼立刻蒙起了一层雾气,过了几秒钟,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徐静雨立刻慌了,左右一张望,急忙道:“别哭,别哭……我只是说不玩拜堂成亲,没说不玩别的。” 女童果然不再哭,但是依旧倔强:“不行,我就要玩拜堂成亲……” “你不是说长大后和我成亲吗?就当先练习一下!” “你是不是反悔了?” 徐静雨咬着手指头,反而叫屈了起来:“谁反悔了?” “早几天二哥成亲了,我就和我爹说我以后只和亭亭成亲。” 女童两眼一亮,十分期待的道:“然后呢?” 徐静雨垂头丧气的道:“然后就被我爹给揍了。” 女童大惊,眉毛几乎立了起来:“为什么呀?” 徐静雨道:“娘说你是我外……外甥女,我是你舅舅,咱们是一家人,不能成亲。” 女童好奇的道:“我知道你是我舅舅呀……为什么舅舅就不能成亲呢?你就比我大一岁,又不是很老很老的舅舅……” 徐静雨道:“娘亲说,一家人成亲,生不出正常小孩,只会生出九条尾巴的猫猫。” 女童大喜,两眼放光,用力拍手道:“我最喜欢猫猫了……我要生九条尾巴的猫猫……” “我不管……我就要拜堂成亲……” 徐静雨无奈:“好吧……” 徐振云靠在墙头,暗暗鄙视——这个世界的小孩真的是太笨了。 女童名叫唐怀亭,今年四岁,是大姐徐梦雪的闺女。虽然和徐静雨只差一岁,却差着辈呢。 大姐徐梦雪虽然这些天不在家,但并非远嫁了;唐怀亭也不是住在娘家做客。正相反,她们一直是徐家的一份子。 徐振云的姐夫、徐梦雪的丈夫唐碎云,是被招进门的赘婿。夫妻二人是在“八部城关”中的“牧部”里包着一片牧场。 就在徐振云成亲当天的上午,大姐、大姐夫都是在家的。 但是恰好那天中午“牧部”城关内发生了极为罕见的磁力紊乱现象,里面牧民承包的牛羊牲畜等突然不辨方向的暴走;徐家的牛羊同样受到波及,夫妻两个便急匆匆的赶过去处理了,一连半个月还没回来;看起来损失不小。 “咦?” “什么情况?” 徐振云突然一愣,然后猛地脊梁一挺,坐直了身子,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了! 神情从刚刚的好整以暇,变成极度紧张! 就在刚才,徐振云发现自己的正前方三四尺左右的位置,莫名出现一张黄色纸条。 徐振云本人兴致盎然的看两个娃娃拜堂,目光向前,注意力非常集中。 这纸条绝对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而是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视线中心的位置,然后再缓缓落下。 黄纸一尺多长,巴掌宽,像从前见到的道士画符的符纸。 黄纸之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黑色的字迹,只是远远的看不清楚,在落到距离地面约莫三尺的高度,纸条突然无风自燃,快速燃烧殆尽。 同一时间,自己通过“内视”的能力,可以清楚看到,自己丹田内的“棋盘”突然变成明亮的冰晶色,光华熠熠;大约持续了三四秒钟,随着眼前黄色纸条的燃尽而同时暗淡。 “二哥~” 徐静雨听到了动静,猛地一抬头,大声叫道。 “哎呀,振云哥哥~” 靠在门上的陆翠儿猛地抬头,见到蹲在墙上的徐振云,突然满面通红,飞速捂严实自己撑开的衣襟,推开院门逃走了。 额…… 自己的位置正好在陆翠儿正上方的墙头上,而且刚才顺着黄纸条落下的方向往下看,容易造成不好的联想…… 不过徐振云现在没空去和陆翠儿解释。连忙跳下墙根,在黄纸出现的正下方的位置,仔细搜索,想要在地面上找到黄纸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然而一无所获。 地上干干净净。 徐振云扩大搜索范围,几乎是一寸一寸的贴地检查,但是的确没有发现任何一点“灰烬。” 那长达三尺、宽约三寸的大幅黄纸,燃烧完后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无来无去,无始无终? 徐振云念头飞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突然事件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是两个绝世强者在千万里之外干架,导致一张纸条恰好破碎虚空穿渡到自己面前,他徐振云只是个吃瓜群众;还是这突然出现的玩意真的和他相关? 尤其是和他体内的“棋盘”相关? …… 因此变故,徐振云一直心神紧绷。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再也没有发生类似的异常;诡异的“黄色纸条”,并没有再出现;似乎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事件。 到了第三天早上,天鹤五行舟如约来到了徐振云家门口! 大晋“入道大典”和“入道第一讲”的时间到了。 第四十章 入道第一讲 徐振云乘舟东去。 或是因为已然身负“大道玄晶”的缘故,徐振云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极佳。 天鹤五行舟来去分明是同一条路线,一路所见,下界景象,徐振云印象鲜明。 耗费了和来时相当的时间,果然又见到了弘法殿所在“鼎湖峰”。 但是天鹤五行舟并未停歇,而是直接越过了鼎湖峰,继续向东飞遁而去! 继续往东,就越过了神都城池的范围,下方不见人烟,一派自然风光,但还没能够尽兴欣赏多久,下方突然变成幽深不辨的一片。 不知道是深渊,还是视线被遮挡住了。 与此同时,天鹤五行舟速度突然减缓。仔细一看,面前一个仿佛“南天门”的粹白色门户矗立云上,顶端花纹异常精致,在自己的视线中快速放大。 身后是一个隐隐的七彩虹霓框架,同样是门户之形,一大套一小,别有仙道奇趣。 梁宏博背负双手,笑吟吟站在那里,显然早发现了徐振云的踪迹。 舟停。 徐振云正要自天河五行舟中跃下,却被梁宏博一把按住:“不必。你这座驾,还要再送你一程,不急着下来。” 徐振云拱手相见:“神龙使大人。” 梁宏博笑道:“振云老弟啊,你不知道,老梁我可亏大了!” “那日你乘坐那……那异宝先行一步,速度快极。老梁紧赶慢,也要赶迟到一个时辰。这原来也不碍事;没想到半路接到副堂主发出的一道急令,不得不中断行程。” “直到昨日,听说鹏程宴上以《大丹青卷》留下画影图形,方尘院珍而藏之……上面本来也当有老梁我一个位置的,唉……” 梁宏博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徐振云暗暗好笑,自己辈分凭空又长了一辈,从“贤侄”变成了“老弟”。 但是出自梁宏博之口,却并不叫人觉得别扭,这也是一种本事。 和梁宏博目光一碰,徐振云自然感受得到,他的遗憾之情真实不虚,但同时他又满面红光,嘴角洋溢笑意,肌肤更加红润,一派精神焕发! 稍微一想,徐振云立刻了然。 如今自己先打破六合玲珑塔记录,再得天授玄晶之缘。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力主给自己“特荐”资格的梁宏博。 很明显,他得到的嘉奖绝不会少! 徐振云正色道:“徐振云不会忘记神龙使大人对我入道之旅的推动。一番因果,我始终记在心上。” 顿了一顿,徐振云微笑道:“如果神龙使大人不嫌我托大,以后我就叫你老梁吧?” 梁宏博闻言大喜,重重拍了一下徐振云肩膀,道:“那敢情好!你我刚见面那天,我就是这么对你说的。” 徐振云问道:“神龙使大人专程在此等我?” 梁宏博摇头道:“我是随大人到来,顺便在此等候,看能否撞上你,说两句话——走这条路的没几个人。天鹤五行舟去你家接你,必然由此进入。” 说到这里,梁宏博忽然面露感慨之色:“今日过后,你就功成九品境界,正式踏上修道之路。以你的资质,追上老梁我也未必需要多久。” 徐振云一愣:“功成九品?今天?” 今天不是“入道大典”和“入道第一讲”吗? 徐振云自全妙颜处了解的很清楚,今日大典可不比前日鹏程宴,只是少数精英人物参加。 每年国朝大选中式之人,不参加“星墟秘境”考核的,七日后进入天元神庙,参加第一批次的“授晶大典”。 准备参加“星墟秘境”考核的,报名后先参加资格选拔赛,然后参加正式考核,一共是半个月时间。 鹏程宴之后,开始第二次小规模的“授晶大典”。 鹏程宴之后十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入道大典”,又称“入道第一讲”,前两批共计两万多名弟子,一齐参与盛会,在徐振云的概念之中相当于“开学典礼”。 唯有闯关星墟秘境失败但存活下来的弟子是例外,因其伤势轻重不定,第三波入天元神庙的时间并非定数,甚至可能会拖延到明年,所以闭关潜修,不再参加“入道大典”。 今天不是只相当于开学典礼吗? 开始修炼破境,应该是典礼结束后的事情了吧? 梁宏博身体微微前倾,十分亲切的道:“有什么问题吗?” 徐振云试探道:“所有今年入道的弟子,二万多人,修行途径各不相同,都是在今天入道大典当天破境?” 梁宏博一笑,笑眯眯的道:“修道中的事业,从来务实紧凑。如果一场大典只是为了庆贺,又有什么意思?” “今天,既是入道大典,也是你的成道之日!二者本为一体。进去亲身经历一回就知道了。” 徐振云暗暗纳闷,难道所有两万多人一起在广场上打坐突破?听起来怪怪的…… 还是有大神通者为两万多人一起“开光”? 趁着徐振云思量,梁宏博微笑补充道:“还有一件事要告知老弟。姬大人已调用生杀四煞罗盘检查过,最近半个月中命数未尽而横死之人,没有与你俗世妻子冉楚楚对得上的。” “搜寻之事,其实一直在进行中,只是原想着有一个好结果后,再给你一个惊喜。因暂时未有进展,所以决定还是给你交一个底。” “你暂时可以宽心。” 徐振云目光一亮,拱手道:“拜托了,老梁。” 如果说刚才的感激直言有九分真心;那现在短短五个字,反而有十分。 梁宏博侧身一让,笑道:“事不宜迟,振云贤弟,请把!” 清气涌出,天鹤五行舟重新发动,从催白色的“南天门”一举钻入! …… 越过了门户,徐振云猛然发现,下方视野一宽,不再是幽深难辨—— 下面分明是一片极宽阔的水面,水波呈现脆嫩的碧绿色,清新可喜,生机盎然。 水面极广,是一方巨大的湖泊! 除了自己的“天鹤五行舟”这座小舟之外,尚有身形巨大、雕刻精致的龙首大舟时不时在空中纵横穿渡,每一条舟上载着至少数百人。 大舟活灵活现,带动运气隐隐,好像真的是真龙行空,首尾不见。 快速一瞥,依稀可以看到,舟上都是年龄和自己相若的年轻人。 徐振云念头一动,立刻想通。 国朝大选,是面对大晋仙朝八百州的年度盛典。 这些远道迢迢而来的各州道学弟子,当然不可能像自己这样中途回家。所以参加完国朝大选之后的这段时间,必然是被大晋仙朝安置于某处;所以此刻可以集体赶过来参加入道大典。 “哎呦!哎呦!” 就在此时,一阵阵惊呼,自徐振云耳边传来。 徐振云抬头一看,那些承载着入门弟子的一条条“龙舟”,此刻突然翻船! 舟上弟子,全部落水! 徐振云心中一凛,但他立刻镇定下来。不难想到,以大晋仙朝的气派和手段,这么多龙舟全部倾覆,显然不可能是“事故”。 果然,坠落而下的少年们即将落水的一瞬间,水下立刻有一只巨大的海龟浮出,一个对一个,稳稳接住。 但是按照常识,以众人下落的高度,以及龟壳之坚硬,落在龟背上似还不如落水,非把脊梁骨摔断不可。 但事情怎么会这么简单,“龟壳”接住每一位少年的一瞬间,那龟背上各自有一道清光烘托而起,缓缓卸力。 落在上面的少年,都是一骨碌就爬起来,各自左右张望,并无一人伤损。 突然,徐振云身下所乘的“五行天鹤舟”,也好像受到了什么感应,猛地一个下坠,然后快速抽身而去! 徐振云坠落而下。 接近水面的一瞬间,他的身下同样也有一只巨大海龟浮出水面,将他接住。 徐振云双足踏实,纹丝不动,只觉足下轻柔,好像踩在沙滩上。 举目一望,自己足下的这只青背大海龟,足足达到了五六丈方圆,单单是脑袋就有一人多长,似乎较之周围的其余海龟尺寸都要大。 见到这个情况,徐振云心中窃喜。 所有的弟子都被海龟一个对一个接住之后,湖泊的正中央位置,忽然有一朵荷叶绽放,瞬间弥漫至数十丈大小,仿佛一座小岛! 大荷叶中央,凝立一人。 这是个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子,面容白净,身形修长挺拔。身着一身极素的青袍,双眸尤其冷冽,只要看到她的眼睛,就会感受到刺骨寒意。 但她头顶却戴着一顶绿藤编织的绿冠,上面还点缀着五六朵雪白梅花。这本是豆蔻少女喜爱的装扮,出现在她身上造成的反差,立刻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女子环顾四方一眼,平静的道:“镇妖司副座沐秀心。” “今年入道大典第一讲,由我来讲。” 湖面极广,且两万多只海龟相对分散,两两之间相去至少数十丈。但是女子看似不高的声音,却清楚的钻进每一个人耳朵里。 湖泊之上诸位少年,听到“镇妖司副座”这几个字,一个个都是神情肃然,端正态度,在龟背上正襟危坐。 但大荷叶上,这位镇妖司副座沐秀心,却沉默不语。 就在诸少年心中疑不定之时,每一只海龟的背上,忽然明光大放,升腾起一个正八边形、丈许多高的紫色光壁,将龟背上的人围在正中! 徐振云同样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包厢? 但是正前方应该打开一面才对,不然看不见讲法之人了? 还是说刻意屏蔽视线,只带耳朵听就足够了? 就在此时,沐秀心再度出现在了徐振云视线中;也出现在此间所有人的视线中——因为她双掌合十,在青色的大荷叶上浮空而起,此时身在半空。 然后……她化身刺目的太阳,散发出无限投影,纷纷落下! 徐振云眼前一花,已经看到了“包厢”之内,出现了一个“沐秀心”。 徐振云这时才回过味来—— “入道大典,入道第一讲,竟然是一对一单独指导?” ps:求推荐票,多评论什么的,谢谢大家了。 第四十一章 六等第 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位沐秀心副座,徐振云猛的心中一动! 因为距离更近的缘故,一种锋芒锐气、肃杀剑气,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这是一种心脏立刻降温的感觉。 这是真正的剑修! 十种道途之中的剑道一脉! 方尘院陈寒峰副院长也是背负双剑的打扮,且为人冷肃不苟言笑,乍一看去似乎很像是“剑修”的气质;但和沐秀心相比,却区别明显。 陈副院长并没有让徐振云生出“这一定是剑修”的直觉,这是最大的不同。 远观的感受,只是觉得这位副座大人的穿搭反差鲜明,甚至有点萌萌的;但此时此刻,沐秀心头顶的一点芳草绿意生动瞩目,好像是以一种盈盈生机中和了本人身上的肃杀之气。 刚柔兼济,契合于道? 徐振云由衷赞美道:“副座大人的穿搭精妙,有无穷味道。” 沐秀心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想要斥责。 但她随即感受到徐振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观察和发现中,并非有意恭维或怀着其他心思,便只是板起脸淡淡的道:“毋有杂念,专心听讲。” 可怜的徐振云本来心思十分专一,一点没有杂念;但是沐秀心一说话,空灵平静又不失柔和的嗓音在耳畔回荡,活脱脱就是古墓仙子的风格,莫名令他心中荡起涟漪。 在想什么呢?对面是大神通者,一个指头就能捏死我…… 而且,我是结过婚有老婆的人了…… 罪过罪过…… 徐振云心中微惊,立刻收敛心思,专心听讲。 沐秀心背负双手,仿佛只是在背课文一般,语速完全均匀: “入道第一讲,是讲大道玄晶的基本道理。同时印证实行,就是诸位得授玄晶者,正式踏入修道之门,成九品之境。” “大道玄晶的作用,其实有二:一是奠基,一是护道。” “所谓奠基,指的是唯有身负大道玄晶之人,方才具备修行可能,得以内炼真力,滋养肉身神魂,修炼神通,是为一切‘修炼’的基础。若无玄晶,便难修行。” “奠基我是知道的,这是常识……看来新的知识点就是第二个作用‘护道’了……” 徐振云心中分析。 果然,沐秀心续道:“大道玄晶是为入道之根基,这是凡夫俗子也知道的。” “但大道玄晶的第二个作用‘护道’,未入修行门径者,却并不知晓其中奥秘——你要听仔细了。” 说到此处,沐秀心不再照本宣科,而是在“包厢”中原地踱步。 “近世以来,人类气血愈盛,道术发展也愈加精密。每每到了破境之时,因为肉身、精神、修为三者不能圆融无碍,就会产生‘逆激反冲’,对本人造成损害!” “这种损害,难以弥补!” “上一个纪元的灵根体系,其实就是因为只有‘奠基’之用,而无‘护道’之功,无形中为天道所弃,方才快速衰竭灭亡。” “哪怕‘灵根’并未莫名消亡,自然发展下去,修道文明也是愈收愈紧,呈渐渐萎缩的局面。” “而如今之大道玄晶,不但是大道之奠基,更难得的是‘护道’之利器,保证每个修道者在破境之时,不受到‘逆激反冲’的伤害!” 徐振云全神贯注的倾听。 目前说的这些,都容易理解。 沐秀心接着道:“但是大道玄晶的‘护道’之功,并不是没有代价——每进阶一次,大道玄晶的‘护道’作用被激发一次,都是实实在在的消耗!二十七枚玄晶,用一点就少一点。” “二十七枚玄晶,用一点就少一点?” “大道玄晶是消耗品?” 徐振云脱口而出,一脸震惊,身体也忍不住微微前倾。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修道体系的认知;以前只是将“大道玄晶”当成“灵根”的另一种形态。 沐秀心的意思是,丹田内如同“三阶魔方”的大道玄晶,是可以被“使用”和“减少”的? 沐秀心依旧是无表情的冰雕脸,目光在徐振云身上扫过,淡淡道:“所有人的大道玄晶获得之初,都是二十七枚的正方体,你是知道的。” “你可以将其理解为二十七枚护身符。每用一次,就减少一点。” 徐振云目光闪亮,好像发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然后思维发散。 姬小花、神都监察使、方尘院几位院长,眼前的沐秀心,甚至是梁宏博,莫非他们体内的“大道玄晶”都不再是完整的“立方体”了? 而是变成了“残缺品”? 徐振云甚至脑补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不对称的话,似乎欠缺了美感…… 过了一会,徐振云失笑道:“修行是从九品到一品,最多晋阶八次……而大道玄晶却有二十七枚,还挺充裕。其实每人分配八枚,同样可以组成一个立方体,正好够用。” 沐秀心冷笑道:“多?谁告诉你每一次破境,只需要消耗一枚大道玄晶的?” “这就是今日为你讲述的主要内容——” “我辈修行之火候,按照精纯程度,可以划分为‘六等第’。” “六等第?” 徐振云一脸茫然的重复。 “等第”,明显就是“级别”的同义词。 沐秀心道:“道理很简单。每一个境界的修行,修为越精纯、越醇厚,到了破境之时,身体就越和谐;出现的‘逆激反冲’之相的症状越轻。相应的,需要的大道玄晶就越少!” “从低到高,六等第分别是:熟练;印证;会心;通彻;入微;无暇。” “到底属于哪个级别,在破境之前可以用秘法或宝物测试,但会有一定的误差。” 徐振云道:“这‘六等第’的意义是……” 沐秀心继续面无表情的道:“修炼到‘熟练’的人开始尝试破境,那么产生的‘逆激之相’就比较严重,需要一次性消耗10-12枚大道玄晶来护道。” “如果是‘印证’,症状就轻了一些;需要7-9枚。” “如果是‘会心’,需要5-6枚。” “如果是‘通彻’,需要3-4枚。” “至于极为出色的‘入微’,则需要1-2枚。” 徐振云脱口而出补充道:“如果是最高等级的‘无暇’,就说明本身自然和谐,没有出现一点的‘逆激反冲’,不需要消耗大道玄晶来护法?” 沐秀心微微点头道:“还算聪明。” 但是她平静的脸色和平铺直叙的语气,一点也不像称赞。 徐振云悠然出神,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略窥“大道玄晶”体系之全貌;竟然是一种和既往所知的修真体系完全不同的新体系…… 略一犹豫,徐振云想到一个问题:“经历过一次或几次晋阶,消耗了一定数量的大道玄晶,那么体内剩余的大道玄晶已经不完整了;这对修行……或者说大道玄晶的第一个‘奠基’的作用,有影响吗?” 沐秀心道:“只要没有完全耗尽,就没有影响。体内只有一枚大道玄晶,和有二十七枚完整的大道玄晶,其类似于‘灵根’的修行奠基之功,完全没有差别。” “但是,必须至少要保留一枚。” 沐秀心盯着徐振云望了一眼,淡淡续道:“当今纪元,修道体系昌盛发达,因为缺少功法、缺乏丹药难以突破瓶颈的情况,可谓少之又少。除了渡劫以外,另一种阻碍晋级的原因,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徐振云微微一愣神,脑子立刻反应过来:“大道玄晶不够用了?” 沐秀心嘴角微微一挑,但一闪而逝:“不错。” 利用自己出色的数学水平,徐振云立刻简单计算了一番。 从九品突破到一品,每一次晋级如果需要消三枚大道玄晶,那么八个级别也只需要二十四枚,还能留下三枚做种子…… 如果大多数人都能做到的话,那么岂不是心元本洲一品多如狗…… 这显然不符合事实…… 这说明,绝大多数人,修为的精纯度只能达到“熟练级”或“印证级”,恐怕达到“会心级”都算出色的了…… 徐振云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有些担忧的问道:“这大道玄晶既然是消耗品,那么会不会愈用愈少?最终也像灵根体系一样灭绝了?” 沐秀心神色十分奇怪,盯着徐振云看了一眼,旋即恍然:“是了。你是‘天授玄晶’者,没有参加授晶大典……所以这对旁人来说是常识的事情,你却不知道。” “你如果参加过授晶大典,见到青天云水瓶上‘万星天引’的异象,就不会有这个问题。” “这也正是有关大道玄晶的‘五通识’之一——运转之法历然,流行之数恒定。大道玄晶,只是对于每一个人是消耗品。而其本体,却是不磨不灭,数量永恒。” “简单的说,大道玄晶在你的晋级中被‘用掉’了,但它并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返回虚空之中,最终回收于天元神庙第一层楼潮音先生法象手中的‘青天云水瓶’里。” “啊?” “可回收利用?” “那我丹田里的二十七枚大道玄晶,其实早就在无数人身体里面轮回过了……” 徐振云忽然心情有点沉重。 有点不干净的感觉。 正自神思跃动,回味刚才得到的劲爆讯息,沐秀心却道:“第一课的讲解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实证部分,正式通过淬炼洗身,成为九品修道者。” 话音一落,徐振云忽然感到龟背开裂,足下一空,自己猛地掉了下去! ps:相隔一分钟有点少了。改成五分钟。5点30,5点35。本来也不推荐大家一目十行。 第四十二章 九品功成 徐振云定睛一望,惊觉眼前一切竟然和自己家澡堂有七分相似! 差不多大小的空间,四四方方的水池,墙壁都是深色的木质材料,四面墙壁各自有一幅淡墨山水图案,唯独头顶已经变成了“天井”。 仔细辨认,徐振云才发现原来所谓的“海龟”,其实是一只惟妙惟肖的机关傀儡! 海龟腹中就就是这间小屋,和这方水池。 目光落回水池中,里面却不是清水,而是颜色极深、类似酱油色的黑水;但并非纯黑,隐约透露着一丝微红。 水面上飘浮一只巴掌大的青瓷小碟,碟中摆放着龙眼大小的青色、红色丹丸各一颗。 沐秀心面无表情的道:“进去。服用青色丹丸,盘膝而坐,意守玄晶。” 徐振云心中一动。 他对心元本洲道术的印象,是超然、飘忽的风格。虽然坊间武馆传言中,晋阶九品的过程被称为“精炼淬体”,但是他还真没想过是服药、泡澡这种比较写实的画风。 但是对于镇妖司副座的指点,他当然没有丝毫怀疑,当即便往水池之中走去。 沐秀心却道:“且慢!须得肌肤精赤,和清炼锻元灵液完全接触。” “啊?” 徐振云哑然无言,和沐秀心对视了三秒钟,伸手指指头顶:“那您先回避一下?” 沐秀心却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的道:“后续过关破境,须得我临场指点。” 僵持了足足十多秒钟,徐振云默默走进水池,只将脑袋露出水面,然后在水下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脱下来,丢到外面。 幸好水池子里面的“灵液”是纯黑色……徐振云心中甚是欣慰。 拿起青色弹丸服用了,徐振云盘膝坐定,立刻感受到丹田之内似乎有一盏明灯,散发出熠熠光华,犹如一个小型结界,将自己完全笼罩住。 黑色的灵液包裹住身躯,和腹中散发的丹力相结合。一内一外,一虚一实,达成巧妙的和谐统一。 身体外部的感受,是灼、痒、重、麻、和微痛;每一寸肌肤都渐次游走而过;而内部的感受却是空、静、温、凉,有铅汞的顺遂爽利,但是没有铅汞之滞重。 同时精神也是暖洋洋的,好像时时刻刻接受着某种外力的补充或“扶持”,精力永不枯竭。 此时此刻,“大道玄晶”的作用,十分直观的展现出来。 如果丹田中没有大道玄晶,那么此刻就是大风吹过,如同幻影。看上去舒服,当自己从水池中出来的一瞬间,一切都回归原点。 但是有了大道玄晶之后,这种变化,却成了不可逆的永恒! 沐秀心如同雕塑,平静看着。 原本徐振云略微有点担心,是否肌肤毛孔内会有许多污物排出,甚至恶味难闻,那样稍微有损自己伟光正的形象。 但不知道因为是修道体系的不同,还是自己以往的“知识”都是前世小说家胡编乱造的,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整个过程,更类似于“升华”,令自己的身体完成一种奇妙的性质变化,而不是纯净和排污。 好一阵后,水池之中的黑色“灵液”被消耗了不少,水平面降低到了颈部以下,几乎露出肩胛骨。 在某一个瞬间,就在徐振云感到自己的“淬炼”进行到一个微妙的时间节点——好像十分关键,但是又说不出为什么。 只要再过一秒钟,这个难以言喻的感触,就将散去。 就在此时,沐秀心动了。 她屈指一弹,浮动在水面上的青瓷小碟中,那枚剩下的红色丹丸忽然跳起来,跃入水中! 这池塘内部原本纯黑中微微泛红的灵液,瞬间变成赤色。 映入眼帘的,尽是鲜艳刺目的血红,好像真的一池鲜血! 在这一刹,徐振云的感受也陡然一变。 刚才在感官之中,自己的肉身、精神是得到等量均匀的提升;但是赤丸入水之后,似乎发生了明显的侧重变化——对自己的强化,以肉身为主,精神为次。 而肉身的提升,又相对侧重于心、肺、气、血。 这种强化,立竿见影,如同身体有一道隐藏的门户被打通,提升幅度,令徐振云几乎忍不住振臂欢呼。 所有的效果,在徐振云的脑海中异常明确,几乎如数家珍。 自己的呼吸变得极为悠长,如果愿意,可以做到一吐一纳一日不散,这就是所谓“一日一呼吸”。 双臂力量充盈,各有千斤之力。 值得一提的是,这“千斤之力”是实战中能够迅猛发出的力量;单论本身之潜力,如果以抱元守一之势静推,则足以达到三五千斤。 身体的恢复能力也极大增强,若用匕首在手臂上划开一个口子,只要深度不超过三分,那么几乎不会有鲜血流出,并且整个伤口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遇合。 同时自己食量大增,胃中传来明显的饥饿感;如果放开手脚让自己吃,一顿饭能吃掉一只小牛犊! …… 前半段是“普遍性”的淬炼;后面红丸入水,是独属于“武修”特色的方向性淬炼? 徐振云略一回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感到一切变化趋于稳定,徐振云心中笃定: 现在的自己,已经彻底完成了由凡人到修行者的转化,成为了一名九品武修! 一时之间,心中感慨颇多。 终于踏出了这一步。 但就在徐振云以为清炼锻元灵液的淬炼即将结束之时,事情却朝着他意想之外的方向发展,整个赤色水池,忽然沸腾起来,热流滚滚! 如同包粽子一样,将他包裹住。 徐振云感到自己肌肉、五脏、乃至筋骨的强化,刚刚明明已经完成和定型,但此刻却突然再度扬帆起航,实现了进一步提升,无论是绝对力量,恢复能力,还是骨骼强度…… 同时,自己的丹田之中,生出强烈的“存在感”。并且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增长,充盈。 这种“存在感”并非有形之气,而是一种空空荡荡的力量,强形命名,可以称之为“真空之力”? 这种力量,是后盾,是底蕴;可以外显为外在的力量、速度、精力。 徐振云按照自己最通俗的理解,这就是武道系的专属“蓝条”? 同时,心中刚刚破境的新奇感快速褪去,似乎自己在“达成九品”之后的道路上纵马狂奔,又走出去很远很远…… 等一下…… 我现在不是在破境吗!? 这难道不是破境以后“修炼”的过程吗? 说是开会讲法,其实附带破境;破境之中,还附带修炼? 这个力量底蕴的累积不是一星半点,而是达到了极惊人的规模。如果再继续下去,徐振云怀疑自己不是可以直接突破武道八品了…… 抬头一看,沐秀心冷静的凝视着自己,依旧古井不波。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手中捧着一卷竹简,好像一边观察自己的破境,也在同时读书。 既然她没有表示,那就说明一切正常。 徐振云保持镇定。 终于,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沸腾喧嚣的水池归于平静。 徐振云的身体,也如同锻造好的精铁彻底冷却,彻底平复,肌肤嫩白无暇。 但是雾气和泡沫一旦散去,徐振云赫然发现其实池中之水已经消耗了足足五分之四,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将将遮住自己腰部以下,并且水色也变淡的许多。 抬头瞥了一眼,见沐秀心在安心读书,徐振云连忙伸手抓过衣物穿好。 心意一荡,丹田之中无形的“真空之力”运转开来,体温骤然上升,将湿漉漉的衣服烘干。 虽然是第一次“运功”,但徐振云发现自己很熟练。 成为修行者之后第一运用超越世俗的力量,竟然是用来烘干衣服…… 整理停当后,沐秀心正好抬起头来,平静的问道:“感觉如何?” 徐振云简明回答道:“很好。” 略一犹豫,徐振云补充道:“好像不仅仅是破境……似乎在修炼上进步极大?” 沐秀心点头道:“这是正常的。” “当今的修道体系下,这是根基高下的最显著区别之一。” “根基普通者,破境就只是破境;但根基卓越者,在破境之后还有一个名为‘猛进’的过程,瞬间完成不小的修行进度。根基越高,‘猛进’所行就愈远。” 徐振云仔细感知身体中磅礴的精力,忽然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都觉得武道九品的积累已经超过了一半,好像距离八品也并不遥远。” 沐秀心认真道:“不是幻觉。” “如果把每一个境界的修为积累,比喻为行走一千步的旅程。根基较常人雄厚的修行者,相当于在‘猛进’这一步一口气走出一百步到两百步。” “如果得到了进入星墟秘境这个层次的机缘,‘猛进’之所得,相当于四五百步,等于下一个境界的积累,直接在破境时完成一半!” “最强的根基……当然是天授玄晶之人。” 徐振云满是期待的问道:“我刚刚‘猛进’了多少步?” 沐秀心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天授玄晶者,在破境之时的‘猛进’中,能够直接走完了六百一十八步。” “???” 那岂不是意味着九品到八品的修行,已经完成一大半了? “那我现在是不是算是‘九品中期大圆满’强者了……”徐振云如是想。 第四十三章 人生最重要的四十九天 徐振云心中感慨—— 刚刚踏入修行路,需要恶补的知识太多了! 沐秀心食指指尖,忽然有一点极明亮的银白色光华浮现,如水银游走,钻进她所持的一卷竹简之上。 竹简是卷起的形态,徐振云可以清楚看见背面少量的字迹,悄然发生改变,好像已经被沐秀心修正! 须臾功夫,银芒散尽,沐秀心将竹简递到徐振云面前:“这是你的修道功法。” 徐振云伸手接过,忽然感到掌心一空,连忙五指并拢、握紧。 沐秀心伸手送来的时候,手上所持明明是“一卷”竹简;但是到了自己手上,却变成了“一根”。 这枚孤零零的竹简上只有一行字迹:锻元系——七炼化玄真功。 回顾刚才细节,徐振云忽然明白“独立”讲法的原因了。 第一是投入“红丸”的时机,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同,那最佳的时间节点也不同。 这就需要眼力极高明的人临场判断。 第二,每个人的功法并非千篇一律,而是专门“定制”。修正的依据,需要观察每个人破境时的具体情形加减损益。 正想问如何将“玉简”恢复成“书册”的形态,眼前突然一亮,徐振云不自觉一眯眼。 除地板和水池之外,这个“龟壳房间”的墙壁屋顶,瞬间抛散远离,好像飞船抛弃了整流罩,消散在星空之中。 举目环顾四周,不止是他这一座,飘浮湖面的所有“海龟”都呈现类似变化。 “海龟”脱壳之后,变成了无数个星散于湖面、内置了水池的小岛。 恍惚之间,包括自己眼前这位在内,所有的“沐秀心”一齐暗淡。 银色的洗练光华猛然聚合,所有的“沐秀心”重新返回于青色莲叶上,双掌一横一竖,归于一人。 闭目三息,沐秀心脸上银色、赤色光泽三度变化,终于睁开双目。 与此同时,那莲叶之上又出现一人,遥遥看见是个身量魁梧的中年男子,穿着个红黄交错的披身袍服,和沐秀心微笑交谈。 但中年男子的人物形象,却不如沐秀心清晰。 入道大典结束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形式…… 接下来就是一些事务性的步骤,居所、制服、身份牌符、丹药,以及在大晋官方的职司,亦或者是确立师承? 虽然在“与世同尘”之下,自己依旧有近半时间生活于世俗中;但是宗门之内,不说洞府,临时宿舍总要分配一下的吧? 徐振云如是分析。 但周围的醒目变化,打断了他的思绪。 四面八方刚入道的诸位少年大都沉寂在“功成九品”的喜悦之中;但青天上却突然有一道道明黄色的光柱落下,将他们依次罩住! 然后所有弟子就像“飞升”一样,在懵懵懂懂中沿着这道光柱直上青云,身形越来越小…… 人去之后,他们立身的“龟壳底座”、人造小岛,一起缓缓沉没下去。 但并没有“光柱”笼罩在徐振云身上。 观察四周,绝大多数弟子都是沿着光柱“飞升”离去了,星罗棋布的湖面也恢复了单调。唯有极少数几个“小岛”依旧存在,并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湖泊中心的巨大荷叶靠拢过去。 包括徐振云所在的这个“小岛”在内! 眨眼功夫,聚合的“小岛”和巨大的荷叶融为一体,化作一个极为精巧的“水上花园”,亩许大小。 沐秀心立在花园正中,清清冷冷,负手而立。 但徐振云的目光,却被沐秀心身旁的男子吸引了。 圆脸,黄肤,高鼻梁,深眼眶;环首四周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仅有头顶碗口大小的蓄发,结扎成髻之后插一根三寸长的袖珍发簪。 最引人徐振云注目的是: 男子身上穿着的不是什么红黄交错的披身服,而仅是一件袒露半身、类似于袈裟的红袍;另半边黄色的部分,并不是衣服,是他肌肤色泽过于明亮造成的错觉。 而加深这个错觉的重要原因,是因为“黄色部分”上面密密麻麻的花纹,被误认为是服装上的针织图案—— 近看才发现,其实是中年男子的纹身! 苍鹰,猛虎,青蛇,秃鹫……还有两种徐振云不认识的动物。 满满当当的纹在蜡黄的臂膀和胸肌上。 一阵恍惚,几令徐振云以为自己重见社会大哥。 “时隔三日,又见面了。” 徐振云正偷偷打量“大花臂”,忽然有人搭讪。 徐振云一看,却是扎着两根大黄辫子的沈莲心,当即点头招呼道:“莲心师妹。” 其实徐振云也不知道他和沈莲心谁年龄更大,但是遇到女孩子叫师妹总没错。 再看一眼左右,和自己一样,并未被光柱罩住“飞升”而去的,共有一十二人。 当日“大丹青卷”上位居正中的向天问、沈莲心、陆书文、李长青等人九人,悉数在列;陌生面孔,只有三个。 进一步辨认,剩下三个“陌生面孔”中,有两个依旧是自己认识的。 这两人当日同样参加了鹏程宴,却是隶属进入普通秘境的三十六人之列。 唯一一个真正的生面孔,却是个肌肤白皙的紫发少女。 少女身材高挑,上下半身的比例绝佳,肌肤白皙程度是徐振云生平仅见,长长的睫毛十分瞩目。 徐振云神情忽然古怪。 因为他隐约察觉到,紫发少女看上去云淡风轻,一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风范,哪怕旁人主动搭讪,也置之不理。但是,她其实暗暗用余光偷看自己? 看来我的魅力值很高呀…… 此时,穿一身不染纤尘素色青衣的李长青,文士打扮的陆书文,同样大大方方来到徐振云面前,抱拳笑道:“振云兄,幸会,又见面了。” 徐振云当然没有“天授玄晶”者的倨傲,笑答道:“是呀,同年入道,以后见面的机会,一样不会少。” 时隔数日不见,准确的说是经历了刚才的“第一讲”之后,所有人都是肌肤莹彻晶润,更能闻到一种仿佛婴儿的馨香味道。 成就九品后再相见,大家都真正跨过那一步,成为“修道之门”里的同道了! 只是因为所选的道类不同,所以具体的气质,也有微妙差别。 陆书文忽然眼神中泛起一点狡黠,踮起脚尖,伸手招呼道:“天问兄,为何不过来一叙?” 徐振云猛地转头望去。 十二人聚拢,徐振云自然位居人群正前方。但向天问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落在最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并且假装低头沉思。 听到陆书文招呼,他刚要抬头张望,但和徐振云目光一对,立刻躲闪过去,含含糊糊的用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声音道:“不了。” 徐振云定睛一看,向天问身上大大的“同人”字样,依旧十分清晰。 那天鹏程宴上徐振云就隐约感到有些奇怪;今日更加确定,这家伙似乎是故意躲着自己? 李长青突然露出皱眉苦思的神色,胡乱挠了挠头,大声道:“天问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称呼振云兄……” 陆书文一唱一和:“那天在弘法殿副殿,我好像听说如果振云兄从玲珑塔出来,他就——” 向天问突然脸色涨红,快步上前,对沐秀心道:“副座大人,我肚子疼……不知哪里可以方便一下?” 十二个人中,立刻有好几个笑出声。 沐秀心锐利的目光在向天问身上一扫而过,嗓音轻柔,但没有一点情感的道:“实在忍不住,就……拉在身上。” “啊?” 徐振云心中愕然,他自问有点看人的心得,这位沐秀心副座,应该是外冷内热的类型,怎么会如此不通情理? 难道是刚刚单独授课的时候,向天问桀骜不驯,得罪了沐副座? 谅这小子没这胆量。 再转念一想,徐振云猛地省悟过来,经历了刚刚的“入道第一课”,每个人的身体素质完成质变,远非鹏程宴时可比。 吃坏了肚子、内急忍不住等等……都成了拙劣的借口。 沐秀心是因此而不满! 自己刻舟求剑了;向天问也一样。 沈莲心一甩大黄辫子,神情古怪的叹息:“拙劣的向天问啊……” 向天问同样极惊诧的张大嘴巴,愣神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懊恼的垂下头,像被霜打的茄子。 然后他把心一横,两只手捂住眼睛,打定主意不和任何人交流!同时假装没听到周围隐隐的嬉笑声。 沐秀心轻轻咳嗽一声。 汀香水榭之内,立刻归于肃静。 刚才景物聚合成湖中汀香水榭,沐秀心和她身畔的“大花臂”都是一言不发,明显是给聚集过来的十二个人以一点相互感知、交流的时间。 众人也心知肚明。 但是因为向天问这一出,这个过程提前结束了,接下来进入正题。 其实互相打量一下就知道了,此间十二人,除了那个身份不明的少女之外,其余都是本次国朝大选中最顶尖的人物。 所以肯定不是坏事,是额外的优待,还是开小灶? 沐秀心素手一横,引荐道:“这一位是驱邪司赵首座。” “???” 在徐振云看来,这位“大花臂”和社会大哥没有一点差别。 刚刚只是隐隐然从他站在这里的从容态度上,猜到了或许“人不可貌相”。 但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就是大晋“三司”的三巨头之一,驱邪司首座! “大花臂”微微一笑,脸上筋肉滚动,露出一个或许他自认为很和善的笑容,环顾场内道: “单单说是‘赵首座’,有姓无名,原也不便。名字本来就是给人叫的——本人忝任大晋驱邪司首座,赵蝮亭。” 他说话声音的音色同样很轻柔,但音量又很大;给人一种极矛盾的感觉。 赵蝮亭首座微微一笑,续道:“接下来给你们独立开讲的的第二讲,由我来讲。” 然后赵蝮亭的下一句话,振聋发聩,在身前十二人的心中回响: “从今天起,接下来四十九天,是诸位道途中最重要的四十九天。” 第四十四章 五通识之二 道途中最重要的四十九天? 包括徐振云在内的一十二人,被这话提起了精神,都竖起耳朵听。 但就在这时,沐秀心眉心处有一点银色亮光若隐若现。 沐秀心转过身来,对赵蝮亭道:“今年国朝大选后入道第一讲的机会,能够由秀心获得,还是要谢过赵首座。秀心欠赵首座一个人情。” 赵蝮亭虬壮有力的左臂一挥,摇头道:“如果令师出面,谁人能与你争?赵某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其实,以这入道第一讲所得之丰厚,早就应该由秀心你这样的新锐英才承担,继往而开来,一举两得。往年旧例一味求稳,并非善策。” 沐秀心嘴角微微一动,算是回之以微笑,音色依旧清冷平静:“秀心破境不过半年,心意山中诸位有所异议,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竟自顾自攀谈起来。 徐振云仔细推敲。 从对话之中可以得知,沐秀心一人分神二万余,为今年入道的弟子单独指点成道并逐一“定制”功法,似乎对她而言,是有极大好处的一件事。 但他还是更关心赵首座所说的“道途中最重要的四十九天”。 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沐秀心道:“这里由赵首座主持,自然一切都在掌握。秀心感悟所得,就先告辞了。” 赵蝮亭点头道:“好说,不远送。” 沐秀心右手骈指作剑,立刻身化虹光,化作类乎于扁平的二维形态的七色光华,迅捷无伦的一起一伏,纵出天外。 赵蝮亭看着眼前十二人期待的眼神,十分满意;又伸手一挥,身前忽然出现一张十分宽大的棕色摇椅。 赵首座坐了上去,轻轻晃动起来,看起来十分安逸。 徐振云心中恶意猜测,这赵首座是不是在故意吊人胃口? 摇晃的节奏稳定下来,赵蝮亭才笑着道:“大家不妨猜上一猜——方才这位镇妖司副座沐秀心,今年芳龄几何?” 在场之人除了向天问只带耳朵,捂着眼睛假装自闭,其他人都是眼前一亮! 赵首座这一句话,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大家最期待的“最重要的四十九天”,但莫名激起了大家的八卦之心。 左右观望,又吊了一阵胃口,赵蝮亭平静的道:“沐秀心今年三十七岁。六个月之前晋升一品境,一举接任镇妖司副座。” 徐振云大吃一惊。 惊讶的不是年龄;是修为! 只说沐秀心的年龄,其实徐振云有隐约的直觉,她应当年龄不大,绝不是那种装嫩的老妖怪。 徐振云原本认为,沐秀心和姬小花一样,应该属于大晋新生代的顶流。 所以她的修为,徐振云也估摸着或许是四品上下;看在“镇妖司副座”这个职位的光环上,或许看高一品,是三品? 没想到是一品! 心元本洲的修道体系,有点生猛啊…… 赵蝮亭十指交叉,脸上露出回忆:“二十年前,国朝大选之后的入道大典,主持之人依旧是我;那一年,新入道弟子之中,就有沐秀心。” “当时她很腼腆,安静的站在下面听讲。” “今天……你们也看到了。她已经隐然能与我分庭抗礼,谈笑风生了。” 不是像神都监察使那样的百日授晶、提前修炼的人物;十七岁入道,二十年成一品境界…… 哪怕是徐振云已经知道了神都监察使十六岁修到四品,此刻心中依旧十分震撼! 赵蝮亭一伸手,示意诸位少年靠上前来。 于是十二人各自上前,形成一个半圆,将坐在摇椅之上的赵蝮亭围住。 这模样,倒像是村头的孩子们听村里博闻多识的老头讲故事。 当然,“孩子”的年龄稍稍大了一点。 赵蝮亭道:“鹏程宴上,你们见过了六院之首的方尘院文院长。此时此刻,是本座亲自坐镇。 为何?入世之道迅猛如雷,安知一二十年之后,诸位之中,是否会再有沐秀心这样的人物再现?” 赵蝮亭的语调,不徐不疾;但是诸少年听在耳中,都莫名心潮澎湃。就连见惯了洗脑传销的徐振云,也感到自己呼吸隐然加重,分明受到点影响! 但赵蝮亭话锋一转,续道:“当然,历史上潜力出众最终却未及预期之人,自然也不少。” “歧路在前,高下分野,最为关键的,就是九品境界之后的四十九天了。” “一线之差,千里之遥。” 终于,点题! 徐振云感到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没有完全抓住。 赵蝮亭的下一句话,再度起到石破天惊的效果:“四十九天之后,你们所有人,就都是八品境界了。” “虽然诸位都是资质不凡,翻船的几率不大;不出意外的话,结果不会太差。但是‘还好’‘很好’‘极好’之间,又何尝不是天壤之别。” 徐振云心中大震惊! 我才刚刚破境九品,四十九天之后就要升八品? 这就是心元本洲的入世流修道吗? 赵蝮亭感慨之色收起,用一种“正式传道”的口吻说道: “在天元神庙中完成授晶大典之时,诸位应当已经接触过大道玄晶的‘五通识’之一:运转之法历然,流行之数恒定。天下大道玄晶之总数一定,作为渡河之筏,在历代修道者体内轮转,不增不减。” “在刚刚的‘入道第一讲’中,秀心副座已经和你们讲述了大道玄晶的‘护道’之用,以及‘六等第’之说。” 我两项知识都是刚刚在“入道第一讲”中知道的…… 徐振云心中默默道。 赵蝮亭从摇椅上起身,声音洪亮: “我要对你们讲的,就是‘五通识’之二——回天六法之外,错讹随境增,一境定半生。” 赵蝮亭直接举例解释:“假如有一个人,他九品升八品时,本身的达到的修为等级是‘印证’,消耗大道玄晶七枚。” “那么将来八品升七品,此人因为修道勤勉,运功圆熟,那么是否有可能达到会心级、通彻级,只消耗五枚或三枚大道玄晶?” 李长青、沈莲心等人面带疑惑,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赵蝮亭环顾众人一眼,沉重的声音撞击所有人的心扉:“答案是不能。” “只要大道玄晶的单次消耗达到一枚以上,就会在你的修道旅程中留下明确的瑕疵印记。哪怕你下一个境界修行圆满,整体评价也不可能是完美无缺。每提升一个境界,破境消耗的大道玄晶,必然是只增不减,不会低于上一次破境的消耗值。” “所以说,如果一个人第一次破境消耗大道玄晶七枚,那么哪怕他下一个境界修炼到无暇之境,也只是不额外增加消耗;他消耗的大道玄晶数量,至少也是七枚。” “这就叫做‘错讹随境增,一境定半生’。” 徐振云等人听到这话,心中无不狂潮涌动! 按照这个理论,九品升八品,就是一个修道者整个道途中最重要的一环。 “人生中最重要”,并非危言耸听。 陆书文疑惑道:“首座大人这回话之前,还有一个前提,‘回天六法外’。这‘回天六法’,是不是就是可以逆天改命,归零前境界的隐患,重新计算消耗的妙法?” 赵蝮亭望了陆书文一眼,点头道:“很聪明,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既然号称‘回天’,艰难苛刻可想而知,哪怕是以大晋的实力,想要为某个人实现回天六法中的一法,也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不止如此。第一次破境消耗的玄晶之数,还有一个锚定的作用,对于修行会产生独特的心得与经验,无形中扎好基础,对于后续影响深远。” “不太会出现上一个境界是‘无暇’、‘入微’;下一个境界却猛然跌落到‘印证’甚至‘熟练’。” 赵蝮亭总结道:“九品升八品这一关,虽然是入道之后的第一步,但是定人道途之大半,殆非虚言。” 徐振云听到这话,感到压力山大;其余诸位弟子,各自交流了一个眼神,心情与徐振云相若。 等候十二弟子充分消化知识,赵蝮亭续道: “每一年入道的弟子,都会分为四等。” “第一等,以最优的十二人为限,独立挑选出来。” “第二等,则是这十二人之外、其余进入星墟秘境功成、曾赴鹏程宴之人。” “第三等,则是剩下普通国朝大选中,挑出十分之一较为出色者。” “第四等,就是最终剩下的。” 徐振云了然,眼下这一十二人,当然就是第一等了。 赵蝮亭微笑道:“第一等十二人的‘九升八’,分量之重,说是大晋道统之所寄,基石之所在,也不为过。当然要由镇得住的人物掌握。” “但是哪怕都是第一等的十二人,历年高下,终有起伏差别。依据成色,会有大年、平年、小年三个档次。三种等级,依次由由三司首座之一、精进院院长、心意山中某一位资深长老主持,指点诸位破境。” 李长青双目一亮,道:“赵首座您亲自出现在这里,说明今年是大年?” 赵蝮亭点头道:“今年国朝大选,是最近五十年来的第四个‘大年’。” 又一名弟子问道:“那为什么九品晋八品,一定是四十九天呢?” 赵蝮亭脸上忽地浮现出一个含蓄的笑意,道:“赵某只是总负责;具体指点你们这四十九日修行的,另有其人。关于这一点,当然要由着你们真正的老师为你们讲解。” 话音一落,赵蝮亭轻轻一鼓掌。 徐振云猛一转头,发现“汀香水榭”外的湖泊中,忽然浮现出四个巨大的漩涡;然后缓缓浮出四个人来。 徐振云一看之下,面色古怪。 四个人里面,居然有两个是熟人! 第四十五章 弟子择师 湖中四个漩涡,各自升起一人。 左手边第一个,简约青袍,长发披肩,相貌俊美妖异,镇妖司雪狮堂堂主姬小花。 排第二之人,长发过腰,身材娇小目光呆萌,双手捧一只红皮葫芦不住,正是现任神都监察使。 剩下的两个,徐振云就很面生了。 第三个同样是个女子,似乎三十岁不到的年纪,面容姣好、红唇瞩目;穿着类似于青花旗袍式的贴身锦袍。脸上和漆黑长发上都是湿漉漉的,环身如有一层隐雾,又像热气蒸腾。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令人瞩目的是,这个女子身材极度夸张,几乎到了惊心动魄的程度,是徐振云见到第一个真人F级以上强者;以前几乎只在漫画中见过类似身材! 结合她身上雾气隐隐的模样,徐振云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两句诗: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此间少年,都开始眼神飘忽;一会避开,一会又忍不住瞄上一眼。 最右边的是个中年男子,国字脸,身量极魁梧,但却和陆书文一样作书生打扮。 他头上戴着四四方方、仿佛屋梁的黑色纯阳巾,胸肌、腹肌将花白色的文士服撑得鼓鼓囊囊,几乎要爆开。 四人自水面跃出,轻轻行走至近前,一齐拱手道:“拜见首座大人。” 赵蝮亭轻轻点头,转而向面前十二位少年微微一笑,道:“他们便是亲自指导你们破过‘九升八’这一关的老师,我来介绍一下。” 从右到左,先指着那文士打扮的肌肉男,赵蝮亭介绍道:“荡寇司神武堂堂主,地榜二十四位,魏兴河。” “文士”上前一步。 赵蝮亭指着身材比例夸张的女子道:“驱邪司紫云堂堂主,地榜第十六,辛丹萱。” 女子也上前一步,环视诸位少年,右手食中二指在自己嘴唇上轻轻一按,然后一笑。 好几个少年忽然脸红。 赵蝮亭又一指捧着葫芦的少女道:“神都监察使。地榜第七,宿雨寒。” 宿雨寒捧着葫芦,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好像对周围的一切并不关心——除了目光在徐振云身上瞥了一眼之外。 “原来少女监察使叫宿雨寒……”徐振云心中道。 赵蝮亭又指着姬小花道:“镇妖司雪狮堂堂主,地榜第一,姬小花。” 介绍完毕,赵蝮亭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大晋在四品境最强的四人。至于地榜排名,则可以看做普天之下的总排名。” 徐振云心中一凛,原来这姬小花竟是天下四品第一人? 这可是不小的光环啊…… 赵蝮亭续道:“李义春,江承志,戚秋彤。你们三个一组,暂定名为‘丁组’。” 十二少年之中,两个身着相似灰袍的少年,和一个挽着双螺髻,穿着小碎花裙,看上去面嫩如十五六岁少女,微微一愣后,立刻应答称“是”。 三人之中,李义春是九位通关星墟秘境的人物之一;江承志、戚秋彤却只是通关普通秘境。 徐振云立刻反应过来:四个老师,十二个学生。是要将十二人分成四组,每个老师管三个? 这个配置模式怎么有点熟悉? 原来咱们就是大晋十二小强? 在场没有蠢人,同样也反应过来这个教学模式。 赵蝮亭又道:“苏承恩,柯原楷,傅兰馨。你们三个为一组,暂定名为‘丙组’。” 一个身材高瘦、文质彬彬的少年和十二人中最魁梧的紫发少年,以及一位相貌各方面都平平无奇、几有三分男相的少女,一同领命。 苏承恩,柯原楷,傅兰馨,以及“乙二”组中的李义春,就是当日“大丹青卷”中位居前排的四人。 赵蝮亭继续道:“李长青,陆书文,沈莲心。你们三个为一组,暂定名为‘乙组’。” 三人一同上前领命。 唯独沈莲心甩了甩自己的大黄辫子,瞥了这里唯一的生面孔,那个白得吓人的紫发女子一眼,眼神中有点好奇。 赵蝮亭又道:“徐振云,向天问,牧雪晴。你们三个为一组,暂定名为‘甲组’。” 赵首座金口玉言,但点到名的三个人却没有一个回话的。 名叫“牧雪晴”的纯白少女抬头看天,十分专注。 向天问除了在赵首座讲解大道玄晶的“五通识之二”时稍稍留心,后面就变回了捂脸低头,一副屏蔽五感的绝对防御姿态。 徐振云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队友”会是向天问和那个紫发大白羊…… 紫发少女明显不在通关星墟秘境考核的行列啊……难道是只通过国朝大选普通弟子? 不对,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难道大晋还有其他渠道选拔入门弟子? 赵蝮亭轻咳一声,略微不满的重复一遍:“徐振云,向天问,牧雪晴。你们三个为一组,暂定名为‘甲组’。” 这一回,声音之中似乎多出了莫名的力量,立刻占据了每个人注意力的焦点。 徐振云和牧雪晴一同称“是”。 向天问却恍然惊醒,左右一阵张望后才明白发生了何事,立刻猛地向后跳了一步,大叫道:“我……我不要和他……他们两个一组,我要换组!” 旋即歪过头去,对李长青道:“我和你换组!换不换?” 赵蝮亭忽然脸色严肃,恍惚之间,身形几乎占据天地的全部,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别胡闹。” 向天问身体微颤后猛地后仰,然后十分沮丧的垂下头。 赵蝮亭继续有条不紊的安排:“魏兴河,你负责丁组。” 魏兴河很明显不满意,撇撇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辛丹萱,你负责丙组。” “属下遵命。” 身材夸张的辛丹萱依旧是笑盈盈的,一副听从分配的模样,还热情的冲着丁组三个少年挥了挥手。 赵蝮亭却微微一顿,环顾姬小花和宿雨寒二人一眼,道:“你们二位,自己商量着来?” 徐振云微微一怔。 原想着按照地榜排名为序,当是姬小花负责甲组,宿雨寒负责乙组。但是没想到赵首座不按套路出牌。 姬小花和宿雨寒目光对视,似笑非笑的道:“就按照地榜顺序为定,岂不是最为妥当?其他事情姬某都可以让着师妹,但是今天不行。” “甲组是我的!雨寒师妹不会和我争夺吧?” 宿雨寒微蹙眉,啃着葫芦思索一阵,才慢吞吞的道:“传授弟子,又不是比打架。谁说你就一定比我强?否则首座大人为何让我们自行商量?我偏要选甲组。” 她虽然也很坚决,但是因为说话慢条斯理,身材也娇小,无形中气势比姬小花弱了一点。 李长青、陆书文,沈莲心三个,一个握着拳,一个皱着眉,一个翻白眼;神情各不相同,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沦为弃子的不满。 赵蝮亭看了两人一眼:“没有人愿意妥协?” 姬小花轻轻摇头;宿雨寒不说话。 态度都很明显。 赵蝮亭一点头,道:“你们都要抢甲组,那就只有优先看甲组三位弟子自己的意见。” “老师可以选择弟子,弟子也可以选择老师。” 话音落下,他“大花臂”上的黑鹰纹身,恍惚之间变成实体,然后从鹰嘴处吐出一只二尺高的青铜壶,旁边还漂浮着三枚绿豆大小的白色圆珠。 三枚白色圆珠,一一飘荡至徐振云、牧雪晴、向天问三人面前。 赵蝮亭道:“手握圆珠放进铜壶内,心中观想他二人之一的形象。观想的是姬小花,此珠自然变成蓝色;是宿雨寒,则是红色。” 看了三人一眼,赵蝮亭补充道:“放心,他二人感知不到壶中变化。如果颜色不一致,事后也不许打探。” 最后一句话,是对姬小花和宿雨寒说的。 大白羊、向天问、徐振云,各自遵命,抓住一枚“白豆”依次放了进去。 “投票”完成之后,赵蝮亭伸手一招,将青铜铜收了回去,转身倾倒于掌心。 姬小花、宿雨寒目不转睛。 掌心中很明确,两枚蓝豆,一枚红豆。 徐振云面色平静,但是心中暗暗感到诧异。 只有自己选择了宿雨寒;向天问和大白羊都选择了姬小花?是因为姬小花地榜第一的光环?还是宿雨寒年纪比他们仨还小两岁,看起来挺不靠谱? 徐振云发誓:他绝对不是因为宿雨寒是个萌妹子所以才选择她当老师。 无论是宿雨寒还是姬小花,两人各自出了一票特荐票,都是徐振云能够一飞冲天的关键人物。 平心而论,无论是自己鹏程宴上亲眼所见,还是听梁宏博所说讯息,姬小花对自己,都称得上青眼有加。 之所以选择了宿雨寒,还是因为相识第一天,被老梁缠的烦了,徐振云用看似无懈可击的“灵草谎言”推脱,却被一举识破。 在这个“错上加错”的误会和巧合中,宿雨寒依旧相信自己有可能是得了别的机缘,而非觉醒了先父之传承。 这种感觉,很微妙。 也算是一种“一见不疑”吧? 赵蝮亭环顾众人一眼,笑道:“剩下一点手续,就不劳赵某多费唇舌了。各自与自己的徒弟交代清楚后,就散了吧。回家安置妥当,咱们明日再见。” 余音袅袅,赵蝮亭连带他的摇椅,已悄然不见,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四十六章 六分仪 随着赵蝮亭话音一落,完整的“汀香水榭”突然裂开,一分为四,重新化作小岛的形状。 并且每一座岛屿之上,快速生长出七八丈高的葱郁树木,仿佛墙壁,隔绝空间。 徐振云对于大晋仙朝的鬼斧神工已经充分领教,此刻见怪不怪。 毫无疑问,在徐振云所在的这个小岛上,是四个人: 姬小花;徐振云;向天问;牧雪晴。 正是按照甲乙丙丁四组加以区分。 此时此刻,向天问故意转过身去,略微低头,不和徐振云目光相对。 紫发大白羊牧雪晴依旧是抬头看天,十足的冷淡风,好像完全不想和旁边两个家伙有一点互动。 哪怕其中一个是最近风头极盛、闯关六合玲珑塔在前、天授玄晶在后的徐振云! 徐振云独自出神。 姬小花的冷峻妖异目光中透露着三分不客气,在三人之间扫来扫去,似乎想要抓到刚刚那个竟敢不选自己的“奸细”到底是谁。 但是赵首座有命,不能主动打探。 所以他也无法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只能凭借经验推断。 见徐振云始终从容平静,终于把更多的目光落在向天问身上。 这小子个性冲动鲁莽又有三分狡黠,这种性格的人往往具备色胚属性;而且自己目光看过去时,他隐约回避自己的眼光。 一定是这小子选择了宿雨寒! 姬小花两眼一眯。 徐振云之所以坦然,是因为他早将刚才的事情忘了。 一来他的选择问心无愧;二来赵首座“道途最重要的四十九天”对他的触动很大。 徐振云想的是,接下来的“四十九冲刺”会以怎样的形式进行? 闭关?实战?还是其他?不会找一个洞府直接坐四十九天牢吧? 好在姬小花立刻就解决了他的疑问: “不必多虑。四十九日之功,不是从今天算起。马上三位领取了三件物品,就可以回家了。当然,真正回‘家’的是徐振云和牧雪晴;至于你——” 姬小花盯着向天问道: “则是回到你在神都的临时狗窝。” 向天问眉头一皱,隐约感到事情并不简单,这位临时老师似乎有点针对自己? “自正式入门到四十九日之炼,共有三课。刚刚你们已经经历了第一课、第二课;今日再临凡家,就是你们的第三课。三课之后,才正式开始冲关八品的修行。” 徐振云、牧雪晴各自认真倾听。 姬小花旋即摸出三个小包裹,各自打开。 徐振云一看,包裹里面是两个小巧玩意,一个似乎是个透明的冰晶指环;但是指环这样的物品,制成透明形状则有点怪异,显然不是普通的装饰品。 另外一件,是个小小的青铜十字架,寸许大小。 姬小花指着透明指环道:“此物名为阴阳四气环。用途是刻意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将此环轻轻转动,就可以将本人变化为四种气质之中的一种。” “这是比‘易容’更加高明的手段,明明相貌不变,但只要气质一转,哪怕是至亲之人,也只会将你当成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当然——仅限于对凡人生效。” “将来你们领取大晋职司公干,公私有别,就用得着此物。以免万一泄露身份,破坏了自己‘与世同尘’的修行。” 徐振云立刻想到了李县令上门时的情景。 姬小花又指着那十字架道:“此物是一道‘临字微尘阵’。” 徐振云疑惑道:“临字微尘阵?” 姬小花点头道:“一种简易传送阵。大晋如此多的修道人,每一个人都在‘与世同尘’中具有自己的世俗身份;但是可曾见过许多人在天上飞来飞去?原因无它,当然是因为往来仙凡,都是借用此物。” “但此物之运用,有几种限制。” “第一,这个传送阵的力量,是借用了城池大阵‘无始天璇阵’。所以此阵只能布置在‘无始天璇阵’中,即一个城池的范围之内。” “第二,此阵一旦布设完毕,十二年才能取出更换安置地点。所以布设之地,必须是你本人在世俗中的久居之地!” 话音一落,姬小花神情的严肃的又盯着向天问看一眼。 又针对我……向天问撅起嘴,赌气似的一扬脑袋。 “第三,此阵只限本人使用,不能携带第二个活人。” “第四,此阵之阵力相对脆弱,所以最好准备一间静室,以书房、密室或其他名义,闭锁门户,勿受扰动。” “至于使用方法,滴上本人一滴鲜血后,指针最长的那一端向正南,埋藏于地下不超过三尺的深度即可。三尺以上的垂直空间内,以一人高为限,不能有其他物品阻挡。” 徐振云、牧雪晴连连点头。 姬小花微笑道:“今日,是最后一次由法器送你们回去。明日早晨开始,就是你们通过各自的传送阵,来到修行地点了。” 徐振云盯着小包裹仔细看了两眼,疑惑道:“您刚才说,领取三件物品?这里似乎只有两件?” 姬小花神色突然严肃起来。 足足沉默了好一会,他才掌心一托,变戏法似的出现一物,口中道:“这件东西,要不要领取,我会仔细说明,然后看你们自己抉择。” 徐振云定睛一看,不由愕然。 这分明是一件尺寸大一号的怀表!十二个刻度,纤细的指针…… 再仔细看,才看出差别。 怀表只有时针和分针,最多加上秒针;而这件“怀表”里由粗到细,由短到长,却是正正摞了六枚指针,只是全部叠在一起指向十二点方向,看不大分明而已。 姬小花的声音变得异常凝重: “感神六分仪。哪怕以大晋器道的底蕴,也算颇为不凡的宝物。每年新晋的入门弟子,阴阳四气环、临字微尘阵都是所有弟子人手一件;但唯有这感神六分仪,是唯有排名前十二的嫡传弟子,才有资格决定是否获取。” “只观其形,你们也能猜到此物之用途。” 徐振云看着六枚指针,突然就想到了所谓的“六等第”,心中一动,道:“测量本人功行精纯程度的?” 姬小花认真点头,道:“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将其放置于掌心,气脉交感超过一刻钟,可见其变化。最下方最短粗的那根指针,转动一周,从子位重归子位,就意味着达到了‘熟练’境界。” “只有当第一枚指针复归原位,第二枚指针才会有动静。” 向天问疑惑道:“第二指针代表‘印证’;第三指针代表‘会心’;第四指针代表‘通彻’;第五指针代表‘入微’;六枚指针全部复原,代表‘无暇’?” 姬小花摇头道:“前面都正确。但是修道的最后一步,妙不可言。感神六分仪也不可能完全准确。六枚指针全部复原,可能是‘无暇’,也可能是‘入微上’。” 徐振云略一思索,“入微”是消耗1-2枚大道玄晶;那姬小花口中的“入微上”,自然是只消耗一枚大道玄晶的层次。 向天问大声道:“这岂不是代表着可以随时精准掌握自己得修行进度?这样的好东西,为什么不要?” 徐振云、牧雪晴没有说话,但是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姬小花一贯孤傲不羁的面色罕见严肃,沉默良久,声音在三人耳畔回荡: “在低境界的修行中,此物确实帮助不小。但是一旦到了五品以上,本人感知会与实际情况有极大的出入;此物便有大毒,非常人所能承受!” “或许你觉得自己功行圆熟,积累浑厚,早已达到‘入微’,至少也是‘通彻’的境界;但是一旦测验下来,却仅仅只有‘会心’甚至‘印证’!又或者你以为自己足足提升了一个级别;但实际上只进步了不到百分之一!” “这样的巨大落差,易成心魔,对于修道人是极大的挫折。” “所以,今世的修道之人,在一定的高度之后,推荐闭目前行,砥砺奋进,屏蔽感知,不问左右。直到有一天,修炼至自己心中生出明确感应——自己已竭尽全部潜力,再难前进一步,才决意破境。在此之前,不去查看自己的修行进度。” “真正到了那一日时,方会感慨自己竟然走了如此遥远的道路!” “世间有许多至难之事,唯有闭着眼睛做才能做成;如果事先知道,反而几乎不可能做成。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这也是所有顶尖嫡传,所要面临的抉择。” 向天问疑惑道:“那低境界是用,高境界之后不用,不就好了吗?” 姬小花摇头道:“一旦使用,熟悉之后,此物便是你修道方法的一部分,没有人会中途舍弃。” 一直沉默不语的大白羊忽然问道:“您当初是怎么选择的?” 姬小花略一沉默,道:“我当初思虑再三,选择没有用。” 牧雪晴若有所思,想了一想道:“那我也不要。” 向天问一怔,立刻也道:“我也不要。” 徐振云却沉吟不语。 姬小花、牧雪晴、向天问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徐振云身上。 思索良久后,徐振云坚定的道:“我要。” 姬小花双眼一眯,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徐振云灿烂一笑,朗声道:“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姬小花神情忽然凝固。 几秒钟之后,他妖异的目光才浮现出一丝笑容,摇头道:“话是很精辟,很提气,当为之浮一大白。但是此道之艰难,你目前还没有深刻的感悟。” “但是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好了。三个小家伙,明日再会吧。” 第四十七章 反思(求追读,求推荐) 最后一次乘坐天鹤五行舟,徐振云却无心欣赏下方木楼林立、坊市分明的神都内景,而是化身反思怪,认真解剖自己刚才的举动。 作为地碑之首,当今四品第一人,姬小花毫无疑问是一代天才。并且不难看出,其人外秀而内傲,眼高于顶。 就连他也并未选择使用“六分仪”,并且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表现出明显的倾向性,就不难想象此物反噬之力的强劲。 徐振云最优策略,无疑是听人劝,吃饱饭。 可是自己却偏偏选择了使用! 是因为通关六合玲珑塔、天授玄晶两件机缘,让自己飘飘然自命不凡了? 徐振云认真想了一想,自问没有! 那就是两世融合之后,受到了原主的影响? 也不对。 原主的性格,志远而心密,虽然自恋自负、而且是一个相信本身意志、内在精神力强大的人,但他的目标同样十分清晰,发力点往往把握得十分准确,在这样的事情上,他绝对不可能轻浮孟浪。 仔细解剖下来,徐振云发现深处的缘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总体是是持有一种偏轻松的状态;哪怕是事关人生道途的大事,心情也是既理智、又生动,没有太多的压力加身。 这种感觉是…… 就像是在玩一个游戏。 当然,是很沉浸、很认真的在玩。 刚刚自己是觉得,有一件道具,能够很准确的“测量”自己的修为进度,客观上收益很大,所以就选择了“使用”;至于所谓精神上的负面影响,压根没有太过留心。 问清内心的答案,徐振云心境蓦然一松。 “天鹤五行舟”落下,徐振云恋恋不舍的看着此舟腾空,远遁。心中说一声“撒呦哪啦”,然后转身,翻墙进门! 其实以前徐振云没有那么喜欢翻墙。只是那个“勇毅超迈”的牌匾挂上之后,徐振云每次看到,心里莫名觉得羞耻,于是就更加青睐于翻墙。 刚打开自家院门,徐振云袖子就被一只白净素手拉住。 抬头一看,是姐姐徐清霜早早的候在这里。 徐振云一愣,道:“姐,有事吗?” 徐清霜却拉着徐振云的袖子就跑,像是牵着一头水牛,快速说道:“有事!嗯,你小子现在面子大,帮你大姐一个忙。” 大姐回来了?事情和大姐有关? 说话间,徐清霜已将徐振云拉到大姐徐梦雪所居的院落门前。 徐振云推开木门一望,大姐一家三口都在。 坐在院中鹿角椅上的,是个三十来岁,国字脸、浓眉毛的汉子,身上穿一件胸腹绣着明黄虎头图案的青色马褂。 徐振云的姐夫,唐碎云。 唐碎云看着精壮,其实肌肤十分白皙,不说宛若女子,至少也和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差相仿佛。 此刻唐碎云正抱着唐怀亭一阵乱亲,但因为忙碌了好些日子的缘故,他脸上胡茬明显没有刮干净,只刺得唐怀亭努力别头,同时双手前推,哇哇大哭。 脸色略显苍白,插着金簪、身着绣“桃花流水”素色团衫大姐徐梦雪,站在一旁出声嗔怪,同时作势要将唐怀亭抱回来。 徐清霜行动如风,快步来到徐梦雪面前,伸手向后一指道:“喏,小兔崽子回家了。事情你们和他说。” 唐碎云猛地一抬头,眼神和徐振云四目一对。 大眼瞪小眼,四分亲热,三分尴尬,还有三分“突然变陌生”的微妙感觉。 一愣神的功夫,手里的娃已被徐梦雪抱了过去。 唐怀亭抱在亲娘怀抱里,果然就乖乖的不哭了。 徐振云也是一愣,挠挠头,同样有点尴尬……强行挤出一个笑脸。 在徐家的家庭成员之中,唐碎云和徐振云的关系微妙。 五年之前,当时唐碎云和大姐徐梦雪两情相悦之际,本来一切妥帖,大伯、大婶对于这个女婿也十分满意;只是有一桩阻碍—— 唐碎云名字和徐振云犯冲! 一个振云,一个碎云。 大婶尤其相信这些,不肯松口。只叫唐碎云将名字改了,方许二人之婚事。 三叔、四叔等对于这些命理之学倒是不信,但也有其他方面的考虑。徐家发展蒸蒸日上,都是因为老二徐奉志;而徐振云却是徐奉志的独子! 倘若徐梦雪是外嫁出去也就罢了;若是招婿入赘,招一个“碎云”进门,唯恐生出闲话。 可是唐碎云虽然巍然憨厚,别的地方都是好说话,但却坚称自己姓名是出生之后不久、母亲亡故之前亲自取下,不能更改。 于是婚事就僵在这里。 当时刚刚十三岁、进入道学刚刚两年的徐振云,听到这事后冷笑一声,道:“命格生克,也要看命数谁强谁弱!不怕死的尽管让他入赘徐家,我倒要看他怎么碎了我这‘云’,到时候遭到反噬,勿怪言之不预!” 因为徐振云这番话,这婚事方才成了。 但至此之后,两个人但凡见面,因为这个典故在,而且一个面冷心热,一个讷于言辞,所以氛围总是怪怪的! 徐清霜见两人又僵持住,快步过来在徐振云肩膀上用力一拍:“干瞅着干什么?有事说事!” 徐振云貌似随意来到唐碎云面前,随手搬过一只小杌子坐下,道:“姐夫,有什么事?” 唐碎云深吸了一口气,胸肌起伏,但是脸上笑容却愈发僵硬:“振云呀……是这样……” 下面又没了。 徐清霜扔过去一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我来说!” “你成婚当天,你姐和姐夫遇到的事,你也知道了。八部城关中的牧部,最近十余年来磁力紊乱的现象不止一次出现。对于在其中劳作的人类倒是没什么大影响;但是对于其中畜养的牛马羊等,影响却不小。” “这一回你姐和姐夫损失惨重,听到消息赶过去已经晚了三天。总共一百七十七只半成年的羊,冲出圈栏,冲下山谷摔死了。” 徐振云大吃一惊,对徐梦雪、唐碎云道:“大姐,姐夫,你们总共养了多少只羊?都摔死了吗?” 唐碎云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总共养了七百七十七只羊。” 然后垂下头,重重叹一口气道:“摔死一百七十七只,现在只剩下六百只。” 徐振云愣了一会,才慢吞吞的道:“一只羊值多少钱?二两银子有没有?一只小羊养成年大概不需要一年吧?” 说是整个小家族加起来,年收入不超过一千两;净盈余不超过三百两;但是怎么看光是大姐一家挣得就不止这个数? 唐碎云道:“一只羊均价一贯二三左右;每年略有起伏,但差别不大。” 一贯是一千文,相当于一两银子。 不止是因为和徐振云的特殊“羁绊”,唐碎云和薛秀芸一样,是徐振云之父徐奉志亡故后才入的徐家家门,缺乏和修道人相处的经验。 听到徐振云已成修道人,心里莫名忐忑。 但是此刻随着徐清霜率先打开话匣子,徐振云又接连发问,他渐渐抛却了这些念头,不知不觉间回到常时的状态。 徐振云略微一算,道:“那岂不是每年进项就达到了千两?” 徐梦雪托着熟睡中唐怀亭的小屁股,换一个姿势将闺女靠在肩头,笑道:“哪有这么多,这是售出之数,连毛利都算不上。各项花销着实不小,单算利润的话,每一只羊能赚二百文左右。” 总年入就是将近二百两,占家中总数四分之一,同样不是一个小数了。 徐清霜嗤之以鼻道:“这小子一贯是四肢发达,五谷不分,哪里知道这些……约扯越远了,姐,你说正事。” 徐梦雪轻咳一声,慢斯条理的道:“振云。这一回我们甲丁片牧场中,咱家损失是重的。隔一街的张全贵家可是一家上下十口人全经营在牧业上,养了超过三千只羊,但是他家却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究其原因,是咱家得到消息晚了。而张家因为前年下了血本,在这方面反应及时,提前一步掌控了局势。” 按照徐振云对于畜牧业的粗浅理解,养那么多只羊,似乎应该全程不离,吃住都在牧场上? 但是在八部城关的“牧部”牧场,似乎有独特的管理措施,没有磁力紊乱这样的意外情况,每家牧户不必寸步不离。 在徐振云记忆中,五年以来,大姐、姐夫只有一半的时间在牧场里,其余时间甚至可以在家里帮忙做些闲活。 具体细节如何,徐振云也不大清楚。 唐碎云续道:“所以……咱甲丁片牧场中家业比较大的几家,商量着各自都购买一只感灵罗盘。无论哪一家在,一旦发生了事故,都可以及时传讯。” 唐碎云顿了一顿,慢吞吞的道:“但是感灵罗盘价格昂贵,怕爹不同意。” 徐振云茫然道:“感灵罗盘?这又是什么东西?” 徐清霜一个爆栗敲在徐振云头顶,没好气道:“四肢发达,五谷不分,也不能呆到这个程度吧?你是天外来客是吧?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感灵罗盘!‘五行化凡’中的土行主力!” 徐振云立刻回过神来,略带委屈的挠头道:“这不是是富户才用的玩意么,一时间没想起来,有什么问题嘛。” “嗬,姐夫,这一回你胃口不小啊。这是将来打定主意要扩大养殖规模了吧?” 唐碎云憨厚一笑,看样子是被徐振云说中了。 第四十八章 五行化凡(求追读,求推荐) “五行化凡、仙道近人”是第六纪元的主色调。 其实从第三纪元“红尘纪元”开始,修仙者就逐渐意识到了凡人对于“修道”的隐形支撑作用,始有亲近红尘之举。 在第四、第五纪元中,仙同样也“近人”,甚至激进程度超过现在。 那时为探索“入世道果”,曾经进入过更激进的仙凡同治、仙凡杂居模式,修道者以公开的身份和凡人打成一片。 彼时修道人凭借自身呼风唤雨的力量,甚至直接用仙人之力为凡民提供物产,凡人有享用不尽的灵谷、灵食,几乎相当于反向的“供养”;一年四季,风雨雷电,亦有专职的修道者加以调控。 倘有病患,修道者赐以灵丹、符水,更是司空见惯。 在那个时代,还没有妖族、邪修之患;仙朝之间的争锋,就是对凡民唯一的威胁。 用徐振云前世的话语体系来说,就是“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社会形态。 但如此发展下去,似乎并没有达到修道者之预期。 由于双方地位的不对等,凡人对于修道者的依赖和崇拜与日俱增;虽然无冻馁饥饿之患,但是凡人的精神力反而愈发贫瘠;一旦检查确认本身乃是并未身负灵根的凡人,往往就进入了及时行乐、醉生梦死的状态,浑浑噩噩渡过一生。 修道者入世“近人”之所得,反而与日俱减。 到第六纪元,这样的模式被“五行化凡、仙道近人”和“仙凡一体、与世同尘”的制度所取代。修道人同样亲近红尘,但是却以“与世同尘”之道间杂处之,达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同时,修道者对于凡民的提携,按照潮音先生法谕,在物的方面,必须严格以“凡中非凡之物”为限,不得滥用修道人的力量—— 所谓“凡中非凡”,指的是从“五行本源”中炼化出来,因为负有微弱灵机、与仙力息息相关,从而具备奇妙性质;但是凡民又可以脱离修道者独立掌控的物品。 这种“凡中非凡”之物,用于世俗的为数不少,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应用于一些零碎的场合,譬如重力随时变化,能够以秤为钟的“感力玄金”、本身性相如同水银、能够自行化作球体密封珍稀物品的“流银珠”等。 这些玩意虽然奇妙,但是对于社会之全体,只有一些细枝末节的影响。 唯五行之中各有一种“主力”,对于俗世影响力极大,几乎构建了整个社会的形态。 影响力首屈一指的,是五行中的“木行主力”——东洲铁木。 此木之神奇,在于其在砍伐下来的十二时辰之内,异常柔软,极容易进行加工;但是十二时辰之后,却变得硬度、韧性极佳,不腐不坏,几乎相当于前世的特种合金。 所以在心元本洲,林业才是第一大产业,几乎取代了七成的石料和金属。徐振云自家房屋、院墙,乃至神都中几乎全部的建筑,铺装地面,皆为木质。 大到桌椅,小到碗筷,乃至各类日用零件。除非有特殊需求,抑或装饰所用,才用到铁器、瓷器、乃至其余品种的木器;其余一概是标准化生产的铁木材料。 徐振云自天鹤五行舟上俯瞰神都,几乎一切存在,都是铁木塑形。 毫不夸张的说,心元本洲的凡俗世界,就是一个“木之世界”! 影响力仅次于东洲铁木的,是五行中的“水行主力”——镜月之水。 此物构成了不需要任何咒语、法力激发,凡人能够自由进出的秘境;由此建立“八部城关”制度。尤其是和当今因“无始天璇阵”困守城池的时代背景相结合,等于将一个城池的规模扩充数倍,效用之大不言而喻。 排名第三的乃是五行中的“火行主力”——幽凝冷焰。 此物主要用于生产领域,使用过程也颇为繁琐,日常生活中却是见得不多。 这是一种奇特的火焰,本身温度不高,但是偏偏能融化许多熔点极高的金属;由此极大的降低了冶金业的门槛,以冷焰范铸的“冷融法”,成为这个时代冶金主流。 和以上三行相比,剩下的金行、土行主力,其效用依旧神奇、实用,但是因为目前产量偏少,价格昂贵,目前在凡民中还仅仅是在富豪阶层中流行。 其中的“金行主力”——暗影元金,其作用也十分简明,便是用来储物。 但是和修道人用的储物戒不同,此物炼制的储物环不需要以法力激发,贴身温养七十二个时辰之后,便达成了“同化”效果。其后本人以任意一点体液——通常是粘上一点口水——便能实现动用储物戒,收纳或取出物品。 只是以“暗影元金”炼制的储物环,最小也有一指粗、三寸大小;制成指环固然是万万不能;炼成手镯同样很粗糙。 按照当今之风俗,通常都是制成腰带,相当于皮带的金属头部分。 并且此物虽然能够储物,但是其中物品的分量并不会如修道人的储物戒那样完全屏蔽,只是减重三分之二左右。 同时此储物空间的稳定性也有待提高,如果周围有强烈的法力波动,便有溃散的风险。 但是这并不妨碍此物依然有极高的使用价值。如果不是因为价格昂贵,此物早就应当普及千家万户了。 如果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人腹部一丝有圆环形的凸起,那可知此人身价不菲。 最后一种“土行主力”,名为“感灵之壤”。 此物本是微尘汇聚,但是十分紧凑且呈现赤色;看上去类乎于印泥。且同样通常是盛放在一个浅浅的圆形的盒中。 此物用途,将二盒至多盒“印泥”放置于一个稳定密闭的空间内,等候一个时辰,此物就会形成一种奇妙的感应。 事后纵然分离,哪怕相距较远,用一个小木棒在一个盒中的“印泥”上书写文字,另外感应的其他盒中“印泥”就会同步浮现出一模一样的字迹。 其制成品之学名,就是今日大姐、姐夫提到的“感灵罗盘”。 感灵罗盘的传讯距离,和此物的大小息息相关。以最普通的直径三寸的“印泥盒”为例,其感应距离是五百里。 每一只“感灵罗盘”,最多可以和十二个其他罗盘构成感应。 徐振云道:“姐夫,这玩意多少钱一只?” 唐碎云和徐振云四目相对,有些为难的道:“九百两。” 吞咽了一口涂抹,唐碎云又立刻补充道:“现在打八折,七百二十两。” 徐振云眨了眨眼睛。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果然是大户才能用得起的东西。 大姐徐梦雪解释道:“其实应对如今日这般磁力紊乱的情形,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料想这样倒霉的事件,也不太会经常发生。” “主要还是两方面的考虑;一是不久的将来,牧场经营的规模,有可能再扩大二三倍;二是虑及购置了此物之后,大家互相帮衬,以后泡在‘牧部’的时间就可以再缩短三分之一。还可以抽出时间,经营其他副业。” 其实徐梦雪没有说的是,周围其余大规模的牧户都商议配置了此物,将来他们要扩充养殖规模,互帮互助,就得融进这个圈子。如此,这个联络工具就必不可少。 徐振云自然能想明白这一点。 徐振云仔细思量,道:“我明白了。” “我会和大伯说的。” 唐碎云大喜,猛地站起来,兴奋的搓手道:“振云,你同意了?” 徐振云微笑道:“为什么不同意?大姐姐夫眼光长远,这笔投资是完全值得的。” 目前要用到七百二十两银子这样的巨款,很明显只有仰仗在徐振云挣下的剩下三千两赏银。只要徐振云全力支持,银子又是用在自己女儿、女婿身上,大伯没有理由不同意。 哪怕六枚黄叶笺被徐家三害浪费了一枚,还剩下五枚;但是用好了五枚黄叶笺,哪怕徐振云恪守“半隐”之道,不能再提供其他助力,但徐家的发展依旧会有一个极大的跃升。 姐姐徐清霜的“食为天”规模扩张已经在进行中,她打算下旬就去和隔壁“文心绸缎庄”提出收购转让的事。 眼下唐碎云、徐梦雪夫妻俩养了将近八百只羊,将来未必不能将规模提升到八千只! 无非是多雇点个人手罢了。 唐碎云毕竟讷于言辞,手舞足蹈,但想要再说些什么,毕竟不能了。 徐振云笑嘻嘻道:“那我就等着,看姐夫你成为咱玉华坊,不,整个南阳县的头号羊倌!” 唐碎云满面红光,重重点头,大声道:“好!” 徐清霜在徐振云头顶敲一个爆栗:“什么头号羊倌,难听死了。” 徐振云想了一想,道:“那就……头号牧羊人!” 徐梦雪笑意盈盈,捧着怀中的唐怀亭一晃一晃,道:“振云咱家的顶梁柱。而且还是……那种人。二妹你以后别总是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上手。” 徐振云连连点头:“大姐说的对极了!” 徐清霜作势揪徐振云耳朵,哼道:“别拿大姐当挡箭牌。该修理的时候就是得好好修理。” 徐振云灵活避让,笑道:“那我以后躲远点。” 徐梦雪、唐碎云明显心情大好,又兴致勃勃的聊了些家常,尤其是唐碎云罕见的开始和徐振云分享牧场中的许多趣事;直至晚饭时分才散去。 回到房间的路上,徐振云莫名心中一动,觉得刚才在院中的经历,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意义。 无论是赵蝮亭首座,还是姬小花,都只说“第三课”是今日回家后完成;但并没有说“第三课”到底是什么;但徐振云现在自问已经明白了。 并且无形之间,自己的“第三课”,已经顺利过关。 第四十九章 真正的同尘(求追读,求推荐票) 用过晚饭之后,徐振云并没有回到近日居住的小客房,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新房。 此时此刻,房中已经被修葺一新。 原先的那座海棠花围拔步床已经彻底散架,现在换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新床,是姐姐徐清霜张罗置办。 回想起半个多月之前洞房花烛夜,和迄今音讯不明的冉楚楚,徐振云轻轻叹气。 住在这里难免睹物思人,徐振云原本打算在寻回冉楚楚之前,一直居住在小客房里;但是现在看来,条件并不允许。 专用传送阵“临字微尘阵”明显要放在卧室、书房中较为僻静的所在,小客房空间过于逼仄,屋中仅容一榻一桌,无论是保密性,还是对于风险的抵抗力,都明显不足。 而这间新房空间较大,中间又有一道屏风格挡,几乎相当于内、外两间通连的房间。 而且埋设此阵的方位也是现成的——就是从前埋藏徐振云“自画像”的地板下面的暗格中。 这是在床的内侧、靠近北面墙壁,几乎算是整个房间的最深处,足够隐秘。 而且靠在床边,自己无论是起床之后直接去“上班”,还是回家后倒头便睡,可谓无缝连接,十分方便。 徐振云自窗沿下的暗格中取了一副青色火刀火石,掀开灯罩,点亮灯盏。 蓝焰跃动,温暖的蓝光立刻填充房间。 站在原地愣神一阵,徐振云将床上崭新的被褥全部取下收进柜子里,然后来到房间东北角落、靠近摆放马桶的隔间旁边,从靠墙的三层立柜中取出一件一尺宽的小巧褐色圆木枕,一床淡青色薄被,麻利铺好。 徐振云一个纵身将自己甩在床上,感受着硬板床、硬木枕带来的质感,回刚刚经历的一切,以及在回房间的路上所感受到的收获。 其实在天鹤五行舟的回家路途中,除了“为何选择使用六分仪”这件事在心中徘徊不去外,徐振云心中还隐隐浮现出一些微妙的念头。 体术八段的时候,自己虽然能一人力敌二三十个,终究还在“凡人”的范畴。 但如今一步踏进修道者行列,本身暴增的力量,加上对凡人而言近乎无穷的精力、以及堪称变态的恢复能力,量变产生质变,其实以最简单粗暴的战力而论,自己已不是“凡人”可以匹敌。 家中的以铁木为主材的房屋虽然十分坚固,远非前世概念中的“木屋”可比,但是徐振云自信可以一拳轰塌一面墙壁。 自全妙颜副院长处接受“全隐半隐”、“与世同尘”的行为准则时,徐振云尚未破境,回家后等待的两天,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常。 但是完成破境之后,心中隐然有一些奇奇怪怪念头纷纭不定。 与世同尘…… 所谓“半隐”之道的“如故”,自己真的能够克服隐约滋生的力量上的“优越感”,真真正正做到“如故”吗? 如果变成了“假装以凡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那是不是就变味了? 但今天一进门,他立刻被徐清霜拖进大姐和姐夫的牧场经营事业中,完全沉浸进去。到了彼此分别之际,大家打成一片,一切都无比自然,好像真的只是顺利办成家庭事务之后离去了。 亲人之间,全然如故。 徐振云双手抱头,看着天花板,右腿翘在左腿上,在心中总结。 能够达成这个近乎“无缝过渡”的良好效果,原因有两个方面。 内因在徐振云自己。 也许是因为精神力强大,也许是因为前世阅读过大量的“心性流”小说,徐振云对这方面很敏感,模模糊糊的就意识到了力量的傲慢,有可能是“入世修行”的重要障碍。 外因则是徐家的亲人。 哪怕徐振云自己能够克服,如果徐家人因为徐振云的踏入修行之道,就和从前有明显的分寸上的差别,那对于徐振云依旧会构成影响,需要一个“关系重建”的适应过程。 好在徐家除了大嫂薛秀芸、姐夫唐碎云之外,都是从“徐奉志时代”过来的,对于如何与修道人相处,有着充分的经验。 尤其是姐姐徐清霜,在她眼里,自己是不是修道人,都是小屁孩一个,该薅的时候不会有丝毫犹豫。 可以说,徐清霜对徐振云的“如故”,还要比徐振云自己对徐家人更坚决! 今天也是多亏了姐姐带节奏,姐夫、大姐才完成了和过去一样的“无缝对接”。 “这半隐之道、与世同尘,怎么有点‘抖M修仙’的味道了……” 徐振云失笑自语。 现在徐振云非常确定,所谓自己在家独自感悟的“第三课”,就是指“不因为力量的悬殊变化伤害‘如故’之心”,真正做到与世同尘。 如果不能抛却一切骄矜隔阂,若有若无的怀着“假装以凡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的心态,那就说明这一课还没有过关。 “明天就是冲击八品的‘道途最重要四十九天’的第一天,现在应当好好休息了!”徐振云自言自语道。 但尝试入睡,徐振云却睡不着。 这才发现,刚刚“榻上静思”的环节,木枕、薄被、硬板床,很有仪式感;但是到了真正休息的时候,这行头就不得劲了。 “我毕竟不是真正的苦修士……”徐振云自嘲一笑。 一骨碌爬起来,徐振云重新将圆木枕和薄被收起,换回散发出崭新味道的柔软绵枕和厚实的绵垫背、轻柔保暖的青白蚕丝盖被,关掉灯火,这才惬意睡去。 第二天凌晨,徐振云按照正常习惯醒来,收拾停当,将卧室反锁好。 然后来到床后传送阵的正上方,按照设定好的方位站定,同时双掌合十,气机下沉,感应埋藏于下方的“临字微尘阵”标记符,完全连通。 约莫三五秒钟之后,一道轻柔犹如实质、浅蓝浅绿二色光华,将徐振云包裹。 前后只是一两个呼吸,人影渐渐淡薄,直到彻底消散。 …… 徐振云环顾四周,不由愕然。 眼前所见,同样是一间房间的内部,看起来是“卧室”的布置结构。 但整个房间的面积,几乎达到了他新房卧室的一倍! 实用家具只有一座宽大的棕色木床,一只三尺长的青木条案,四只坐垫;一张四四方方镶着金丝的木桌,两把同样是棕色的老式屏背椅。 但是整个房间的装饰极华丽,地上铺着大尺寸的兽皮地毯,墙上挂着四幅二尺宽、几乎有一人高的山水字画;墙头处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大小瓷器。 拉伸式木门隔开了通向外门的过道,两侧放置着两只半身高的青白色缠枝卷草纹瓶。 在这个属于“东洲铁木”的时代,瓷器除了作为高档酒具、茶具之外,几乎只剩下装饰的作用。这样尺寸的瓷器大件,堪称超豪华装饰品,明显价值不菲! 这是我的卧室? 大晋仙朝的条件还真不错;而且安排也很贴心,从卧室连通到卧室? 徐振云穿过内门和过道,双手一推,打开外门。 然后他立刻呆滞。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空间,建筑结构是木质大殿的“大厅”。大厅中央处有一道直径三丈的水池,水池中埋藏竹管,四道喷泉翻涌,水花交错,几乎令徐振一个生出穿越回现代的错觉。 确认方位,自己是在“大厅”北侧二楼。 大厅方圆二十丈以上,高度达到七丈,空间极为开阔;巨大的青铜材质红蓝灯盏悬吊浮空,上下游动,光影交错。这样的气派,前世的巨型酒店会堂,也不过如此! 下方则是规制不一的镂空式条桌、短桌、案桌,和异常精巧的筒形座椅。桌椅分散于左右宽阔的空间之中,累计分成十三个半封闭的区域,座席总数足有数千! 各个区域之内,人影攒动,举杯交谈。 东西两侧墙壁上是上下七层、规模极巨的大型壁柜,上面摆放着红布封存的黑色坛坛罐罐,两侧有随时备用的折叠木梯。 浓郁的馨香飘散过来——酒香味。 气息清爽怡人,一过鼻就知是上乘美酒。 在这里饮酒的人物,男女比例各半。十有八九都是精心打扮过;俊男靓女,俯拾皆是。 男子多着华贵青丝罗衫,女子多服复式襦裙;穿简易便服亦或服饰寒酸的几乎没有。 这种端着小酒杯行走、饮酒的画面,像极了前世现代酒会风格。和徐振云想象中古人饮酒的画面,截然不同! 举目四顾,三分之一的人是孤身饮酒;三分之一的人来回逡巡;另外三分之一,则是一男一女,两两成对。 推杯换盏之间,大家目光迷离,神情愉悦。 徐振云再度揉揉眼睛。 如果眼前不是高阶修道人故意遮掩气机,搞行为艺术的话……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凡人!? 这好像不是在大晋神宫、各殿,山门,而依旧是在世俗之中;如果没判断错的话,疑似是在最为繁盛的神都中心城区? 这时,徐振云的注意力被正下方的一对男女吸引。 这一男一女都是二十来岁年纪,看上去仪表堂堂,姿色不俗。各自对饮一杯之后,二人相视一笑,同时将右臂伸直。 然后两只手臂一同伸出! 猜拳!? 男子比了个剪刀;女子同样比了个剪刀。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牵起手,缓步进入北面二楼的一个房间,关门! 徐振云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嘴巴情不自禁的张大。 他现在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了: 萍水居! 第五十章 出人意料的根据地(求追读,求推荐票) 不是南阳县的萍水居分店;而是在“神都八绝”中排名第二的萍水居天心园林总号! 刚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误,这里的确是市井气息极盛之地。 大晋神都的“市中心”——天心园林附近! 萍水居是个奇妙的地方。 从表面上看,此处号称“泛饮千盅”,算是这个世界中“高档酒吧”,汇集上等美酒一千种以上。但这里同样也是游乐之所,提供住宿和包房的服务。 但更加贴合其本质的属性,这里其实是一种特殊的“聚会”之地: 男女聚会。 萍水居,顾名思义,萍水相逢。 男男女女之间,一旦偶然遇合,在此相会。饮酒谈吐十分投缘的话,就可以要一间包间,做一些有趣的事。 但是这里和传统意义上的妓院勾栏又大大不同;最大的差异,也就是萍水居最大的特色:正如刚刚的一男一女所展示的,这里有个有趣的“心证”游戏。 双方同时出拳,比出手掌、拳头、V型三种姿势。 形式上和“石头剪刀布”猜拳完全雷同。 但含义不同。 伸出手掌,象征着“索取”,即要发生点什么的话,对方需要向自己支付一定数量的金钱。 伸出拳头,则是“一掷千金”之意,意即自己是付费的一方。 至于比出剪刀,则是“双方均等”之意,就连房费也是房费一人一半,互不亏欠。 比出哪一种手势,完全看你对二人立场的自我认知。 有男子向女子付费;亦有女子向男子付费。 只有恰好一方比拳头、一方比手掌,又或者双方都比出剪刀,才算达成默契,然后双方就可以愉快的去房间里,进行下一步的活动了。 可以相见,这个规则十分微妙。比如你看见一位绝色女子,于是比出拳头;但是偏偏对方喜欢倒贴,同样比出拳头。那反而双方无缘。 萍水居有三条铁律: 第一,固定的两人之间,此生只能在此地有一次邂逅,无论是否成功。 第二,一旦出手,不能更改。姿势不能匹配,那就代表双方认知不同,自此无缘。 第三,每一次“猜拳”都会被暗中记录。 如果一人屡次命中,又或者屡次不中,这里会有额外的应对措施,收费也会随之浮动。 能够来“萍水居”的,无论是否有酒水、住宿上的消费,都要支付一笔高昂的“入门费”,所以来此聚会的都是颇有身份之人而不会有出卖色相之人借用这个地方做皮肉生意。 有传言道,“萍水居”的消费主力,是凡人中一类极特殊的人群。 又有传言道,其实“进了房间”之后,做那事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数人,会有其他独特而秘密的节目。 只是这个圈子之外的人,不明其中虚实而已。 呆望了一阵,徐振云忽然耳朵一跳,听到了身后房间之中似乎有动静。 回到屋中一看,宽敞的客房之内,站着十多个人。 都是刚到不久。 驱邪司首座,赵蝮亭。 四位“临时老师”姬小花,宿雨寒,辛丹萱,魏兴河。 以及其余十一位位列第一等的嫡传弟子。 赵蝮亭背负双手,仔细打量徐振云一眼,微笑道:“大家都很准时;只有你早来了半刻钟。” 脱离了仙家氛围,身处市井之中,赵首座换作半幅灰大褂,身上的花臂纹身,愈发显眼了。 徐振云忍不住问道:“原来号称‘神都八绝’,天下最为曼妙的风流聚会之所的‘萍水居’,其实是大晋仙朝的秘密基地?” “还有,我们全都住在这一间房间?” 虽然这这间房间很大,尤其这张酱色木床,较徐振云婚房所置大床还要大将近一倍,但是十多个人谁在上面还是有点拥挤吧? 而且男男女女的…… 话一问出,察言观色之下,徐振云就知道不对。 因为姬小花眉头情不自禁的一皱;辛丹萱、魏兴河都是嘴角含笑。 至于其余少年,除了其中一两人同样露出疑惑神情外,多数人都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先是“古怪”,又是“惊愕”和“恍然”,好像在重新认识自己。 向天问双手叉腰,挺着胸膛,用鼻孔看着徐振云,冷哼道:“土包子。” 不知这家伙昨天回去之后做了什么心理建设,今天竟不再假装鸵鸟,赫然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好像完全不怕别人再拿话柄挑衅。 赵蝮亭微笑答道:“修行分为道功和世功。论世功修行之地,又有哪里比得上神都中心的‘天心园林’?历年第一等嫡传,均是选择于此处修行破境。” “在‘萍水居’之中包下一间客房,神都第一等的酒楼、饭庄、赌场,都在方圆三里之内。试问还有更理想的修行之所吗?” 妓院、酒楼、饭庄、赌场? 徐振云哑然无言。 但赵蝮亭的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 “接下来的修持,都是由你们各自择定的老师单独教授。赵某只是每隔七日出现一次,评断督导你们的修行。” “今天虽是四十九日第一天,但是我同样要加以评断——所评价的,就是你们‘第三课’的成果。虽然只有短短半日时间,但是场景变幻,心境转换,用以验证心得,也足够了。” 说到此处,赵蝮亭并不十分明亮的目光,在十二人身上一扫而过。 徐振云只感一道似乎足以将自己完全看穿的寒意,从头顶向下,一扫而过。 赵蝮亭目光第一个落在徐振云身上,微笑道:“我先前听闻,你在鹏程宴上一番议论,慧心独具,文院长等人极为激赏。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当然,你世俗中特殊的条件,也是得天独厚。” “第三课的课业完成,你当居第一。” 徐振云受宠若惊;旋即心中振奋,家中的感悟,果然是对的! 梁宏博对自己很客气是一种感觉;文院长对自己很客气是另一种感觉;眼前的赵首座对自己很客气,又是一种感觉。 徐振云本能的觉察出来,这位驱邪司首座,绝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哪怕将自己当成未来的沐秀心,眼前的这份“客气”,也依旧极有分量。 赵蝮亭目光旋落在大白羊牧雪晴身上,评价道:“你的心意功夫,与徐振云相差无几,很不简单。” 奇怪的是,虽然有“很不简单”这样评价很高的字眼,但赵蝮亭却没有进一步评价,而是直接跳过,道:“至于其余诸位弟子,都是略有所感而未圆融,还需进一步努力。” “事实上,修行之所设置在神都中央、天心园林,就有万一你们‘第三课’尚需完善,补救方便的考虑。” 诸位弟子,除了牧雪晴依旧是空灵冷漠风、向天问化身好斗大公鸡,其余都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但赵蝮亭突然神情转为严厉,直视向天问道:“除了你,对于‘第三课’的精微处,毫无领会,是十二人中鹤立鸡群的垫底存在。” 向天问眼珠子凸出,张大嘴巴又赶紧闭上,不知道如何辩解。 赵蝮亭微皱眉道:“虽然由于你特殊的家庭环境,领悟类似心境要较常人困难,但是也绝对不可松懈。” “尤其要像徐振云多多请教经验,交流心得。你在‘道功’上天赋甚高,大约与徐振云在伯仲之间;但是在‘世功’上却天然瘸腿。道功定根基,世功求圆满。如不能及时弥补,对你潜力的预估,将会大大降低。” 向天问虽然桀骜,但又怎敢在驱邪司首座面前放肆? 他原本已经摆出低眉顺眼的姿态,但听到“要向徐振云多多请教经验”之后,脸色再度微微涨红,一句“弟子领命”也说不出口。 赵蝮亭却轻轻一点头,道:“七日之后,赵某再度出现时,就是考察你们‘气灌灵穴’和一阶段世功修行的成果。希望你们不要令我失望。” 众弟子一齐称是。 但赵蝮亭却没有轻轻放过,继续道:“位列第二等的弟子,虽然待遇不及你们十二人,但作为通关星墟秘境的人物,同样会由精进院副座主持,加以悉心调教。” “历年之中,四十九日大关之后,第二等中修行最理想的人物,超过第一等中未及预期者,并不太罕见。到时候各位的待遇,自然会有相应调整。” “但愿你们之中,没有出现这样的失意之人。” 众弟子闻言,神情不约而同变得凝重! 赵蝮亭对自己这番话的效果很满意。 只见他“大花臂”之上,一只说不出名字的六足狮身双头猛兽纹身,忽然一跃而出,显出真形,然后左边那个脑袋血盆大口一张,将赵蝮亭吞入腹中,然后快速虚化。 和上一回截然不同的离场方式;徐振云暗中评价,今天的视觉效果更好。 姬小花妖冶的蓝眸盯着下辖的三名弟子各自看了一眼,淡淡的道:“来吧。” 然后转身,往东向墙壁的方向走去。 徐振云、牧雪晴紧跟过去。 向天问鼓着腮帮子,挑衅似的瞪了徐振云一眼,同样快步赶上。 姬小花在东向墙壁一幅山水画前停下。 徐振云猛转头一望。 这房间东西两处墙壁,各自挂着四道山水画。此刻宿雨寒领着李长青三人站在东向的另外一幅图卷下面;而辛丹萱、魏兴河,同样领着各自的三名弟子,立于一道画卷之下。 徐振云立刻猜到了机关。 果然,面前的这道古韵盎然的“青山图”忽然变得极为生动立体。 只是眼前一花的功夫,徐振云发现,自己和姬小花三人,已经处于一方奇妙的空间之中。 第五十一章 大小颠倒之怪现状 徐振云定睛一看,自己立身于一片雾气蒙蒙的小界。 小界甚是清减,自己立在一座三四丈高、芳草茵茵的山头上;正北方是一字排开的四户翠绿色、极清新的“竹舍”,竹节儿臂粗细,宽大整齐;每一舍各有内、外两间房间,正前方有简易的竹篱笆围墙。 徐振云眼前一亮。 直到此时此刻,才见到了符合他想象中味道的“修道人”居所。 “竹舍”之后十余丈之外,是一只独立的小木屋,分为左右两间。 自己的正前方,铺着一块四四方方、三四丈大小的“山河图”锦屏;还有一座一人多高的石台,外呈八卦阵列,疑似观星祈雨所用的“星台”;还有一根碗口粗细、足有二三十丈高的竹竿。 美中不足的是,这里环境虽然清雅简约,但视线却大大受阻,大约只有不到百丈的能见度。 以此地为圆心的“百丈”外,都是缭绕不定的雾气! 因为环境清雅,和世俗民居大异其趣,徐振云便想散散心,先随便走走。 “不要远离山头!” 徐振云猛地转身,看到姬小花神情肃然,刚刚嗓门着实不小。 “为什么?” 徐振云忍不住问道。 因为过于严肃,姬小花侨脸的“妖异风”都被冲淡了三分。只听他道:“这方小界极大,纵横足有一千二百万里方圆,比心元本洲真实世界还要大上十余倍!” “一旦进入雾气范围,每一步之远近全无定数,到时候一旦迷失了,要将你找回,可是大大不易!” 徐振云身躯刷的笔直,神情倏然凝固。 后面的话其实他都没有听进去;只听进去了“小界纵横八百万里,比心元本洲大十余倍!” 小界比真实世界更大? 还有,心元本洲也太小了吧?比想象中要小太多了…… 所谓的“大小”不是和地球相比,而是和徐振云想象中的修真世界相比。 他心中有几个锚定对象:第一,由古及今的六位大德,道术层次已经达到了开辟道类、重建修道体系的程度;第二,这个时代的顶尖人物,晋武帝牧玄,修改数万人的记忆,和一切细节因果,易如反掌;第三,当日鹏程宴上,那位大凉使者杜海禅,说大晋大凉边境,足有百万里…… 所以在徐振云想象之中,整个大世界,应该极为辽阔。 姬小花深蓝双眸直视徐振云的眼睛,好像看穿了徐振云所想的部分内容,解释道:“整个心元本洲,分为‘西陆’、‘东海’两部分。” “其中大凉、大晋、大楚三大仙朝,分别处于‘西陆’的北方、中央、和南方。” “大凉大晋边界百万里,其实相当于整个‘西陆’东西距离三分之二有余;只有整个西陆东面的‘云荒’,不在三大仙朝掌控之列。而云荒之东,便是东海。” “自西荒之极西洲界至东海之极东,大约是三百万里。” 直到现在,徐振云才知这方世界的大致面貌。 这没有什么奇怪,在参加“国朝大选”之前,几乎绝大多数人的知见范围,都不会超过本人所在的州城。仙朝、宗门、大陆,不过是虚幻的概念而已。 牧雪晴倒是没有任何惊讶之色,独自寻一块草地坐下,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好像是给某一位画师当模特。 向天问则嘴角略微扯动,偷瞥了徐振云一眼之后立刻挪开。 但是含义徐振云读懂了—— 还是在房间里的那三个字:“土包子。” 仔细一推敲,徐振云感到释然,笑道:“我知道了。这里是一处和星墟秘境、天元神庙类似的独立玄灵世界。我们进来的这幅画,只是这个世界的‘入口’之一;其中有无数分割的界域,以雾气为界,各自有各自的用途。” 说话之后,徐振云目光直视前方等待表扬。本以为姬小花会说一句“很聪明”;但是却发现他面部肌肉微微抽动,甚至有点歪嘴! 向天问的“鄙视”再也抑制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一直安静当模特、孤芳自赏的牧雪晴,也目光略带诧异的看了徐振云一眼。 姬小花似笑非笑的道:“这就是‘天授玄晶’天才的想象力吗?还真是令姬某人大开眼界呢。” “是你自己的离奇想象,还是从话本小说中看来的?” 徐振云茫然道:“不对吗?” 姬小花缓慢摇头,道:“当然不对。” “这就是一方普通的灵天小界而已。正如你在室内之时所见,每一章画卷,便是一个独立的小界。” 徐振云愣住好一会,才问道:“普通的灵天小界?这样的小界,很普通,很常见?” “普通”两个字上,徐振云加了重音! 姬小花看着徐振云一脸不可思议的眼神,回之以“哪里有问题”的神情,道:“这样的灵天小界,普天之下十几万个总是有的……单单是收藏于大晋神宫,至少有二三千张灵天图卷——这还不算三司六院和各方州郡及私人所有。” 徐振云锲而不舍的问道:“每一个‘灵天’的内部世界,都是这样的规模——比整个心元本洲更大?方圆一千多万里?” 姬小花道:“当然。” 然后忍不住反问道:“你这一惊一乍的,到底奇怪些什么?有哪里不对吗?” 徐振云彻底愣住,然后眉头紧皱,脑海中无数念头纷纭。 心中暗暗反省,是不是自己思维定势了,亦或者是被三流小说误导了?毕竟自己对于“修真”的认识,全部来源于小说;或许真实的修道世界,就是这样的面貌呢? 但徐振云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并且越想越不对! 出于本能直觉的固执,他认为“一个大世界中的无数个小界,每一个都比真实世界更大”这件事,一点也不合理! 这时,牧雪晴说话了: “灵天小界的层次比大界更低。其中地域虽广,但是容纳的力量上限却更低。简单比喻,如果有‘重量’的话,以整体轻重而论,每一个小界得重量远不如心元本洲真实世界。不知道你徐振云为什么执着于地域大小之念?” 牧雪晴先前说话没有一次超过十个字;这是她第一次长篇大论。 柔和中带三分刚性的“女中音”风格展露无疑,又很有抑扬顿挫的节奏感,音色也很好听;但是内容徐振云却不敢苟同。 但姬小花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看来牧雪晴的修道知识了解很多呀……向天问也一样,都比我强……” “哪怕他们背景不凡,身边有高阶修道者,但在正式入道之前也会受到‘与世同尘’的限制,知识面不应该比自己宽太多才对?” 纠结之余,徐振云又一个念头浮动而过。 这时,姬小花轻轻咳嗽一声,道:“不能再耽搁了!四十九日之课,可不用来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闲聊的!” “修行从现在开始。接下来我将进行具体的指导。” 话音一落,他率先在青草上铺就的锦屏中央坐下。 向天问、徐振云、牧雪晴,三人呈一道弧线,坐在姬小花的对面。 徐振云本以为向天问要让牧雪晴坐在中间,以便于和自己一左一右的隔开,尽量拉远距离。但是他这一回的“心理建设”果然后劲很足,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大喇喇的坐在徐振云旁边。 姬小花的嗓音也是阴柔派,听起来很舒服: “先来告诉你们,为什么是四十九天。” “入世之道和出世之道,在修行道路上共有九种差别,号称‘出入九歧’。其中这九歧的‘第三歧’,名为‘顿渐歧’。” “顿,自然是速成法的意思;而渐,不难理解是水磨功夫。” “此‘顿渐歧’何解?说的是对于入世、出世两种修道者而言,顿渐二法的轻重优先不同。对于出世之道的修行者而言,是以循序渐进的‘渐法’为优先。每一步磨上少则数十年,多则百年以上,实在不得圆满,才以‘顿法’为替代,冒险一鼓作气跨过去。” “而入世修则不然,只要有可能,都无疑优先选择‘顿法’。只有此法风险不能把握,才退而求其次用水磨功夫。以最终功行精纯程度而论,对于同一个人,‘顿法’达到的效果,要比‘渐法’高半个级别!” “譬如用‘顿法’能达到‘入微上’的层次,改用‘渐法’则只能达到‘入微下’。” 入微上和入微下,是消耗一枚大道玄晶和消耗两枚大道玄晶的区别。 姬小花续道:“你们每个人的修行功法,乃是在‘入道第一讲’之时,由沐副座亲自为你们选定。具体法诀或许有所不同,然只要是属‘顿法’之列,完成时间都是一致的,即为四十九天。” “入世修行法,九品升八品,顿法四十九日,渐法三至七年可成,此乃定数。” “历年最出色的弟子,在升级八品、七品、六品、五品的前四步,都是力求使用‘顿法’;但是五品之后,就要量力而行,不可勉强。” 徐振云凝神倾听,豁然开朗。 那么想来像沐秀心这样的二十年升一品的猛人,就是一直到一品每一步都采用了“顿法”? 这四十九天的正式课程,非同小可,徐振云本想专心致志听讲;但刚刚“小界更大”这件事,总是时不时的从脑子里冒出来。 姬小花有意无意的看了徐振云一眼,轻咳一声道:“接下来,对你们每个人的目标要求!” 第五十二章 小浮沉 连无暇 姬小花环视三人一眼,道:“第二课赵首座所讲,大道玄晶‘五通识’之二,想来三位并未忘记。” 向天问快速接话道:“回天六法之外,错讹随境增,一境定半生。” 姬小花轻轻点头,道:“此言何解?” 向天问昂然道:“每一个境界的瑕疵,会永久留存,不会在下一个境界消失。一旦有过缺陷,哪怕下一个境界圆满,也不可能再入‘无暇境’。每一次破境消耗的大道玄晶,必然是只增不减,不会低于上一次破境的消耗值。” 回答问题很积极。 但徐振云知道这当然不是向天问敏而好学,只是他刻意营造出一种正常的“学习”氛围而已,遮盖住和自己之间的“心结”。 姬小花轻轻点头,道:“大致不错。但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赵首座讲述这番道理时,前面还有一个前提。” 向天问一愣。 徐振云心中一动,回顾当日讲课,立刻道:“大道玄晶的单次消耗达到一枚以上?” 姬小花点头道:“正是。” “最后一步‘无暇’境界,要求苛刻,玄之又玄,难之又难。” 徐振云想起来,昨日在取出来“感神六分仪”之时—— 那六枚指针重叠的仪器,第一枚指针的归零代表着“熟练”,第二枚指针代表“印证”,第三枚指针代表“会心”,第四枚指针代表“通彻”,第五枚指针代表“入微”;但唯独第六枚指针归零,却不一定是“无暇”。 可能是“无暇”,也有可能是只消耗一枚玄晶的“入微上”。 姬小花抬头拂袖,但脸色平静,娓娓道来:“只有真正、真正、真正绝对的大醇无疵,圆满无碍,才能达到不消耗大道玄晶的‘无暇’境界。哪怕隐患降低到几乎不存在、用任何仪器、法阵、灵宝也无法探查到程度,也不敢肯定必成‘无暇’。” “对于任何层次的天才而言,能够保障,或者敢说‘我有把握达到’的最高境界,就是‘入微上’,也就是只消耗一枚大道玄晶的层次。” 徐振云心中一动,追问道:“那对于我们的要求,就是‘入微上’?” 姬小花摆摆手,意思是“稍安勿躁”,旋即从容道:“你听我讲完。” “正是因为只消耗一枚玄晶的‘入微上’,其实已经代表了极高的精纯度,很多时候并没有实际的缺陷被纪录。所以不包含在‘错讹随境增’的范畴中。所以当时赵首座要强调‘大道玄晶的单次消耗达到一枚以上’,其中含义,想来你们不难领会吧?” 向天问两眼放光,大声道:“那就是说,晋升第八品时达到只消耗一枚玄晶的‘入微上’级别,将来八品升七品依旧有可能冲击‘无暇’之境。” 姬小花点头道:“不错,正是此理。” 姬小花又道:“下一个要和你讲的道理,叫做‘小浮沉’。” “小浮沉?”徐振云重复一遍。单单从字面来看,似乎不太容易明白是什么意思。 姬小花邪魅一笑,悠然道:“举一个通俗易懂的例子——人在做了很刺激、很美妙的事情之后,往往容易进入虚脱的状态,短时间内很难再度兴致高昂。” “还真是通俗易懂的例子。” 徐振云心中吐槽道,但是神情平静,古井不波。 牧雪晴同样也是如此,她脸上没有一丝疑惑,显然明白姬小花说的是什么;但也没有表现出一点情绪波动。 向天问眸中却是泛出一点亮光,嘴角微微一动。 这时,牧雪晴才微不可察的一皱眉。 姬小花心中暗道“果然是你”,同时不露声色的补充道:“世间最美妙的事,还有什么能超过以无暇层次破境呢?这需要全力以赴,本身处于最佳的状态,还要一点点运气。” “我说过了,哪怕是修行再完美的人,最终破境能不能达到无暇境界,最终也是要看运气的。成与不成,怕也是五五,不,三七之数。” “当你在某一个境界的突破达到无暇层次之后,无论是前期投入的精力之深,还是事后心境之满足、和谐,都是登峰造极,令你难以在下一个境界复现这样的心境。” “到了下一个境界破境时,哪怕你同样修到精纯无二,却也不大可能是‘无暇’了,九成以上会是‘入微上’。只有经历了这样的顿挫,积蓄力量,才有可能在下一个境界中,重拾决绝之心,再返‘无暇’层次。” 徐振云缓缓点头。 同时心中感慨,这个世界的修真体系、门门道道实在是太细微、太曲折了;和从前网络小说中看到的只需要闭关打坐几十年就能破境的情况,真是云泥之别啊…… 姬小花道:“这个抑扬顿挫和反复,就叫做‘小浮沉’。” 说到这里,姬小花突然站了起来,背负双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好一会。 就在徐振云踌躇是否要提醒姬老师“继续讲课”的时候,姬小花突然目光一收,在徐振云、向天问、牧雪晴三人身上犀利的一扫,继续说道: “到了四品之上,道途逐渐艰深,各种不确定性因素太多,对于修为精纯的控制难度也陡然提升;哪怕是第一流的英才,也不敢再说保底‘入微上’,能够守住‘入微’门槛就是幸之又幸。一个不慎,用掉三四枚玄晶乃至更多,并不罕见。” “但是前四次晋级,也就是从九品晋级到五品,虽然难度同样也在上升,却大致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对于天才之评定,可以分为三个级别。” “第一个级别,四次破境,次次‘入微上’,没有一次消耗两枚玄晶以上;甚至四次中有一次,达到‘无暇’境界。” “这个级别,已可无愧于三大仙朝、五大宗门,人道八极中第一流的嫡传的身份。如果五品升四品再不出岔子,控制在三晶之内,那么地碑有名,是必然的;只是在正榜上排名靠后,又或者名列副榜。” 徐振云心中有数,这个级别只能算是他们的“合格线”,达不到就是重大失败,达到了也不能算成功。 姬小花续道:“第二个级别,两次‘无暇’,两次‘入微上’。你们应该想到了,因为‘小浮沉’的限制,除了一些特殊情形外,其实只有可能有两种情况:消耗玄晶为零一零一,或者一零一零。” “如果达到这个境界,并且晋级四品控制消耗在双晶之内也就是‘入微’层次,那么便可称为一代天骄,当世顶尖天才。地碑之上,名列前十。” 姬小花环顾三人一眼,道:“达到这个级别,算是对你们三位基本的预期。” 徐振云一怔,这才是基本预期吗? 姬小花妖异俏脸上忽然红光一闪,目中泛起一丝狠色,高声道:“最后一个级别,想来你们都想到了——就是给老子打破他妈的‘小浮沉’,达到连续的无暇境;哪怕只有一次!” 徐振云身体微微后仰,几乎要后退一步。 一是他站在最靠前,姬小花的口水几乎喷在他脸上。 二来姬小花是傲岸妖异的性格,无论喜怒,都较为含蓄。像现在这样直接彪出粗话,并且毫不掩饰的的散发出狠戾之气,令徐振云压力陡增。 好在姬小花的失态,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不一会,他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妖异面容,只是嘴角再度略微有点歪斜。 长长出一口气,姬小花才用相对平静的语气道:“这是你们要冲击的目标。” “前四次破境,实现三个零。其中必然有一次连无暇。” “无论是零零一零,零一零零,都可以。” 向天问昂然睥睨,连连摇头道:“就这?太简单了。我心所在,只有无暇!试看四个境界之后,我向天问必然还是二十七枚完整玄晶,一个不少!” 姬小花不说话,突起一拳砸在向天问脸上。 向天问大叫一声,飞出十余丈之外,沿着山坡打了十几个滚。 徐振云暗暗摇头。 他内心深处,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艰难”都没有畏惧之心,刚刚也想说几句提气的话。但是忽然想到姬小花态度的异常,就把这些话放在了肚子里。 没想到向天问出来当出头鸟。 徐振云想了一想,略有点谨慎的问道:“老师你前四个境界的玄晶消耗……” 姬小花眸中蓝芒一盛,旋即收敛,笑道:“这个问题……问天下大多数人都是大忌,你要心中有数……但偏偏天地榜上排名前列之人,算是半公开的事实。” 话音一落,姬小花胸腹位置,忽然化作透明。 徐振云定睛一看,从姬小花丹田处映照的虚影,依次向上,共有五段碧色的“竹节”形;每一个“竹节”,竟然和“六合玲珑塔”的外在相貌神似! 自下而上,第一个“竹节”空空荡荡,呈现极亮的白色,仿佛打开氙气灯。 第二个“竹节”同样炽白明亮,但是其正中位置似乎有一粒微尘。 以徐振云的眼力,理应看不见那一粒小到不可思议“微尘”;但他现在偏偏能够看到。而且,只是因为这一粒微尘的存在,整个“竹节”的亮度就降低了不少,好像蒙上了一层灰影。 第三个“竹节”和第一个竹节相同,纯白亮色,亮度惊人。 第四个、第五个“竹节”和却第二个“竹节”相同,一点微尘之相,使得色泽稍暗。 玄晶消耗之数,零一零一一? 姬小花还有二十四枚大道玄晶? 同时,姬小花额头上,出现两个云纹形、乳白色的两横,勉强算是个“二”字。 徐振云心中一震。 当今的地榜第一,四品第一人,居然也没有做到打破“小浮沉”,做到“连无暇”。 那能够做到的,无疑就属于不世出天才级别了。 这个“期望”,未免也太高了…… 还有,姬小花这是有故事呀…… 徐振云想了一想,直接发问道:“老师你当年距离打破小浮沉,实现连无暇,是不是只差一点点?” 姬小花双眼一眯,指了指刚刚爬回来的向天问,语气不善的道:“你也想和他一样?” 第五十三章 历史性的握手 姬小花终究没有将徐振云扔出去。 相反,他神色变得平静,重新席地而坐,将当年往事讲述了一遍。 姬小花确实是有望打破“小浮沉”、冲击“连无暇”的人物,当年也是被大晋寄予厚望。甚至在八品升七品的那一关,他信心满满,进入绝佳的状态,几乎以为自己成功了。 但是真正破境功成之后,反观内视大道玄晶,却依旧损失了一枚,只是“入微上”的层次。 这一个重创,几乎令他心魔附体,险些酿成大祸。但所幸在一位大人物的出手帮助之下,重新回到正轨。 从九品到五品中实现“零一零一”或“一零一零”这个层次的绝世天才,面对四品之后陡然拔升的破境难度,其实在破境四品这一关实现“入微下”,就算成功。 能够依旧实现“入微上”,就是超出预料的大成功。 但姬小花因为当年挫折渡过心魔劫因祸得福,成为本身之底蕴。所以在突破四品这一关,一举实现“入微上”。 姬小花道:“如果我晋升四品这一关是‘入微下’,消耗玄晶两枚。那么如今在地榜之中,或许只是五到十名。而这一关的功成,奠定了现在的地榜第一。” “一来一去,其实也是扯平了。” 徐振云疑惑道:“那您刚才……” 方才姬小花的脸色,可真够吓人的。一点也不过“渡过心魔”的样子。 姬小花神情一正,解释道:“不明白?‘看破’不能与‘消除’等同。有就是有,无就是无。真实涌动的情绪,该发泄出来就当发泄出来,这恰恰是‘看破’,而非故作云淡风轻。” “所谓的‘勘破’,是以更高的层次和视角驾驭曾经的遗憾,而不是假装这遗憾并不存在。恰恰相反,直到今日,这遗憾依旧是遗憾;发发疯又有何不可?” 徐振云若有所悟。 但他随即想到,姬小花所言虽深藏哲理,但也并非绝对。如果达到女冠的层次,是不是可以颠倒虚实有无,而不再是“有就是有,无就是无?” 只是徐振云从这个思路发散下去,感觉自己有点头晕脑胀,当即打住。 姬小花却一招手,语气不善的道:“过来!” 是对向天问说的。 向天问揉了揉自己精光锃亮的光头,不情不愿的靠上前来。 姬小花道:“我刚刚说的,你都明白了?” 向天问点头。 姬小花却摇头,道:“你并不明白。这四十九日修持,何其重要?而你们三人在同一方小世界内修行,更是甚深缘法。如果心里埋着钉子,对于修行大有影响。到时候别说入微上,搞不好跌破底线,也不是不可能。” 向天问双眉一动,又偷偷瞟了一眼徐振云。 姬小花续道:“如你现在这般,一副泼皮无赖假装无事的模样,还不如前两次装鸵鸟或者屎遁逃之夭夭。给你一刻钟时间,自己想清楚,怎么解决。” 虽然迄今为止没有人完整的和徐振云讲述过事情经过,但是徐振云从各种细节末节中已经拼接出原委——这家伙立下flag,说自己如从六合玲珑塔中生还,就磕三个响头,叫自己三声亲爷爷! 自作孽不可活啊…… 向天问脸色猛地涨红,显然陷入了挣扎之中。 他很想说服自己“大丈夫敢作敢当”,就磕三个响头又如何?好在这里是小界,不比当初鹏程宴和“第一讲”,总共也就两个外人看到…… 但是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的自尊心! 徐振云面带微笑,好整以暇的等待向天问做决断。 他当然没有一定要认个便宜孙子的打算;但事情的步骤一定是看向天问先表态,然后他再解题,没有自己直接大手一挥、一笔勾销的道理,如此对方也未必领情! 一刻钟时间将满,向天问猛地向前一跳,正色道:“徐振云……我们再比上一场!如何?” 不等徐振云回答,向天问快速补充道:“但是如今九品升八品的四十九天,乃是一生道途重中之重,不可节外生枝。不如这样,我们就以九品升八品的情况分胜负!” “如果我胜了,譬如我是‘无暇’而你只是‘入微上’,我那……一番话,就当是戏言,从此一笔勾销!如果你胜了,到时候我会履行约定,并且加倍!” “如果打平,那我们就以实战分胜负!毕竟你我都是武道修者!” 一番条件说出来,向天问紧张的看着徐振云。 “捣鼓了半天,就这?” 徐振云心中嗤笑。 但徐振云看着向天问身上大大的“同人”,忽然心中一动,微笑道:“不必。当时天问兄你放狠话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是因为徐振云的插队,导致你——” 徐振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向天问脸色一黑,腮帮子鼓起。 徐振云悠然道:“磕头、亲爷爷云云,都是戏言,岂可当真?” 向天问双眼瞪圆,乜斜着脑袋——难道徐振云这么好说话,竟直接放弃了? 徐振云话锋一转,续道:“但是你我同属武道,又一同破这八品关门,也算是不浅的缘分。同门之间相互竞争促进,也是佳话。比试是可以比的;但是天问兄的筹码太重了。” 向天问狐疑道:“你待如何?” 徐振云轻松笑道:“如果你赢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两不相欠,弘法殿副殿中的一番话,就当从没发生过。如果我赢了……” 向天问握紧拳,紧张道:“怎么样?” 心中念头转动,快速分析徐振云的用意:原来是这家伙说得好听,其实是嫌弃磕头叫亲爷爷表面过瘾,但是并不实惠,反而和我结怨;既想卖个人情,又想换取现实的好处…… 这家伙挺务实的嘛…… 但是能够这样解决,也的确是求之不得。 向天问自问把握住了徐振云的心思。 徐振云背负双手,一脸淡然:“如果我赢了……天问兄你输给我一块钱。” 向天问伸长脖子,一脸不敢置信:“一块钱?你是说一个铜板?” 姬小花用极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徐振云一眼,然后妖异的面庞绽放笑意,轻轻点了三下头! 既给了对方台阶下,又维持住了自己的逼格,可以! 大白羊牧雪晴一直在安静的充当“模特”,这时也忍不住转过头来,半是惊诧、半是审视的打量徐振云一眼,嘴巴微张! “很成功!” 徐振云心中欣慰,对于三人的反应很满意。 对于在弘法殿上华丽登场的失败表演,徐振云一直耿耿于怀,虽然那天阴差阳错、峰回路转……今天终于找回了场子! 向天问瞳仁渐渐恢复明亮,唯恐徐振云反悔,连忙用力点头道:“好!振云兄好气魄,就此一言为定!” 就在此时,徐振云心中一动,生出一个明确的感悟—— 时机到了! 于是徐振云上前,伸出拳头。 向天问狐疑道:“这是做什么?” 徐振云笑道:“按照我家附近的风俗,打完赌之后当然要碰个拳!天问兄世俗家中没有这样的风俗吗?” 向天问摇头道:“没有。” 但他还是从善如流,伸出拳头,和徐振云的拳头一碰! 一碰之下。徐振云丹田之中的“道心棋盘”,不出所料生出了变化! 第一行第三列,徐振云“革”字空格的正上方,棋盘空格上立刻出现了“同人”两个字;并且刹那之间显化出一个小金人,正是向天问的模样! 向天问抱拳拱手道:“振云……兄高风亮节,向天问铭记在心。你我将来若是成为大晋武道双擘,这一场不打不相识,将来或许是一段佳话,哈哈,哈哈哈……” 一脸诚恳豪迈,好像真的冰释前嫌。 徐振云正要回两句场面话,脸色却立刻古怪。 因为,他丹田中棋盘上的小金人“向天问”,却活灵活现,双手叉腰大声说话,当然,是在徐振云精神之中以“心声”传递: “我向天问,错就错在太耿直了,直来直去,不留余地!” “我原来以为只有庸才才讲人情世故,只要自己天资高绝,就可以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现在看来还是太简单了!” “徐振云这个混蛋,在这方面段位很深,我不如他!” “这个人的本质,明显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但是他那天弘法殿上华丽登场,却假惺惺的说什么‘将来诸君未必不能在我之上’、‘少年强则大晋强’,呵,谁信?” “但是这话却哄得大家都很开心……” “刚才这家伙心里一定在幸灾乐祸,但是却看似大度的用‘一块钱’代替了磕头叫亲爷爷。这种明显轻重不等的赌约,就算完成了,也是我隐隐约约欠他人情……” “好厉害……” “但是今天之后,我不会再输给你!那个鲁莽的向天问即将死去;一个胸怀韬略的向天问即将诞生!” 这“棋盘”的效用,竟然是…… 徐振云震惊了。 但徐振云作为穿越者的见识,什么怪事没见过,只是略微一顿,立刻神色如常,换出一副十分欣慰的表情,高声道:“天问兄能够放下心结,轻装上前,真是幸甚!” “振云兄……” “天问兄……” 两人伸手紧握,场面十分感人。 第五十四章 下一个目标 徐振云心中欢喜。 这副棋盘不完全是“打工”,对自己有好处! 只要是上了棋盘的人,我能够看穿对方的内心,听见对方的“心声”!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条件限制,比如距离远近?亦或者只有和自己相关的“心声”才会被捕捉到? 姬小花对眼前景象显然十分满意,道:“很好。” “接下来就取出你们各自的功法,开始修炼吧。有什么不明之处,我会随时加以指点。” 牧雪晴、向天问都立刻取出“竹简”。 徐振云也照做。 但一抬头,徐振云发现自己的视力似乎莫名提升了一点。 原来在这方秘境之中,以这个小山头为圆心,视线只能达到百丈左右。 可是现在徐振云感知明显,那圆环形的“雾气”明显的向后退却了大约二十丈的位置;现在自己的视力范围,达到了一百二十丈! 这也是棋盘之上多了一个“小金人”的效果吗? 但和“洞穿上棋盘之人内心”的收益,相比,视力的略微强化,就算不得什么了。 徐振云努力平复心情,将沐秀心修正的“七炼化玄真功”竹简取出来,正要观看。 然而变化并没有结束。 徐振云无意中抬头一瞥之时,发现向天问身上的“同人”二字,已经由一开始的赤金色变成了空灵的白色,仿佛云气织成。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牧雪晴那里发生了变故! 牧雪晴胸腹向下的躯干部分,同样变成空空荡荡的透明,一个大大的“坤”字极为显眼,和“碰拳”之前向天问的“同人”一样,呈现明亮的赤金色! 徐振云一愣,完成一次“收集”之后,第二个对象立刻就会浮现出来? “坤……” 徐振云脑海中条件反射的浮现出一只鲜艳的大公鸡形象。 “生杀之道……” 仔细感受,没有从牧雪晴身上感应到任何和自己相克或矛盾的沉重感;那就还是“生”之道了。 但是双方的联系并没有很密切,显然“碰拳”的时机,并没有很成熟…… “牧雪晴身份神秘,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风,而且又是个女性……想要名正言顺的混成哥们儿,完成‘碰拳’,实在是难如登天;难道和向天问一样,设法完成一件赌约?” 徐振云心中分析道。 总之,此事要从长计议。 再一次收拾心情,想要全情投入到修炼之中,但徐振云刚将竹简拿起,却再度僵住。 “等等……我成了语言污染的受害者……什么大公鸡;‘坤’,这明显是八卦的卦名呀……” 这么一回忆,徐振云立刻模模糊糊想起来,好像向天问的“同人”,一样也是卦名? 莫非自己的“革”,并非是代号,也是六十四卦的卦名? 徐振云文学方面的阅读较为广泛,但是对于比较抽象的《易经》则接触不多。象征八卦的乾、坤、震、兑、离、坎之类他是知道的;但是对于六十四卦的卦名,就了解不多。 皱眉思索一阵,除了对“同人”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之外,剩下好像就只知道明夷、履、否、泰等少数几个。 否、泰是从成语“否极泰来”中知道的;而“履”则是因为降龙十八掌的“神龙摆尾”原名“履虎尾”…… 都是一鳞半爪从各种小说和常识上搜集来的……很不全面。 徐振云突然想到,石狮的“人事三问”是三个二选一;女冠的“天道三问”同样也是三个二选一,总共不就是有八八六十四种不同的答案么? 这是和棋盘的六十四个格子,一一对应?自己的六个回答选择,对应的卦名就是“革”? “可惜我对于易经八卦实在是没有研究,不然岂不是可以从他们的卦名中反推出他们‘浮生六问’的选择……” “石狮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文盲;实在是太后知后觉了……” “还有,浮生六问总共是六十四类答案,如果一类答案算是一种‘道心卦名’的话,那么同一卦中必然会有大量重复之人;但叶潮音告诉我的却是每个棋盘空格只会有一个人。” “这每一个卦名的‘代表’是如何选择出来的呢?看和我的关系远近吗?有一定的关系,但是也不全对……” 徐振云手持竹简,但是完全没有打开,而是思绪发散,想要将“道心棋盘”的秘密吃透。 “这家伙在发什么呆?是不是我刚才转变太快,引起了他的怀疑?嗯,以后在亲热的同时,需要偶尔表现出一点点尴尬,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减弱,这样才天衣无缝……” 精神之中,忽然传来了向天问“小金人”的声音。 徐振云余光一扫,发现向天问手中的竹简已经化成了书册,看起来正在“埋头苦读”。 如果没有“心声”提示,徐振云绝对看不出来这家伙在研究自己。 向天问原本就是简单直接的人设,这个“三声亲爷爷”的梗流传出来,虽令他很没面子,但是却在同道中进一步强化了这个人设。 这样的家伙“黑化”成心机boy,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幸好我能听见“心声”…… 关于道心棋盘的研究告一段落,徐振云拿起“竹简”,开始研究自己的功法。 随着自身的“真空力”鼓荡,本人的意识和手上的竹简构成连接,竹简忽然从一片变成两片,三片,缓缓延伸开来,成为一卷“竹简书册”。 在第二纪元、第三纪元,实际上已经有“玉简”的存在。 修道人只需要将玉简往自己额头上一贴,就能自然汲取其中内容。 事实上,就算是当今时代,出世宗门之中,用“神识玉简”储存功法神通典籍,也依旧是主流。 但是入世修行却讲究“具体”二字,一应功法,都是以“一简书”的形式存在。其收敛之后,只有一根竹简,和玉简看上去神似;但是其一旦使用,却是渐次化形,变化成“竹简书册”的形态。 随着读书的进程,转动竹册,卷在里面的内容自然消失,外面新的竹简自然浮现。 看似效率不高,但是这种“具象化”,却真正对“入世”修行一道有潜在的益处。 仔细阅览第一篇,修行次序,在徐振云心中明了无疑。 四十九天“课程”,分为三个阶段。 其中第一个阶段在前七天完成,名为“气灌灵穴”。 如果以前古时代的标准来看,一旦达到各系所修之“法力”积蓄圆满的程度,就可以选择破境。但是在当今这个时代,此阶段时若是破境,只是最低的“熟练”层次而已。 想要本人修为达到更高的精纯度,就需要本身“法力”呈现“满盈”之势后进一步提炼,同时滋养神魂与肉身。而神魂与肉身的强化,犹如“宅室”与“温床”的升级,又在反哺“法力”,为“法力”的精纯提炼提供条件。 如是循环累加,终于臻至大醇无疵的圆满妙境。 但是将“法力”修炼到积蓄圆满,然后直接尝试滋养神魂、肉身,却是行不通的。因为不同体系的修行者,强化的侧重、次序,都有明显不同。而直接将“法力”倒灌洗礼提炼神魂肉身,就过于粗糙,甚至弊大于利! 所以,需要开辟“灵穴”! “灵穴”共有二十四个,有固定的二十四穴命名。 但这“二十四灵穴”却不是人体三百六十个穴道中固定某二十四个穴道;而是因人而异,在“法力”修炼感应到圆满之时,当事人自然会心生感应,自己周身诸穴中的某一个穴道,将会升格成“灵穴”。 同一个名称的灵穴,或许在甲是为其檀中穴,在乙是为其涌泉穴。 这个“灵穴”,就是一人联系“法力”和肉身、精神的枢纽所在。 丹田之中积蓄圆满的法力,涌入“灵穴”之后,其自然会用最恰当的方式,滋养一人之神魂肉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近似当做身体里的“智能管家”。 九品升八品,只需要开辟一个“灵穴”。 明了道术之后,徐振云开始行动。 大干一场的时间到了! ps:大家一定要追读呀!谢谢了! 第五十五章 加大力度 徐振云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开始修行《七炼化玄真功》的第一阶段。 因为“天授玄晶”者在“猛进”一关的便利,他体内的真空之力已经积蓄到六成以上,相当于只要练满剩下的不到四成,就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全部积累,可以着手进行“气灌灵穴”。 说是四十九天功行圆满,但是以第二纪元的修行标准,真力积蓄圆满,其实就是一个境界的终点,可以准备破境了…… 以此为基准的话,相当于七天时间,就完成了一个境界的修持。 勇猛精进,竟至于斯! “可恶,为什么只有我是这么难看的姿势……而徐振云和牧雪晴都是正常的打坐行功?不行,我要假装这个功法与我本人十分契合!” 道心棋盘之上,忽然传来小金人“向天问”的声音。 徐振云抬头一看,心中暗笑。 此时牧雪晴和向天问也开始了修行。 牧雪晴和自己一样,练功的形式是打坐。但她却不是坐在草地上,而是上了那个一人多高的八卦形“星台”。 这个“星台”,正是为她准备的! 牧雪晴同是盘膝而坐,五心向天的姿势,唯一的不同,是她垂帘双目不是正对前方,而是稍微仰起,似乎在寻找和追索着什么。 好像在看星星;抑或是看初升的太阳。 向天问的姿势却比较滑稽,他双膝弯曲,撅起屁股,双掌前推,然后用这个奇怪的姿势龙行虎步画圆行走,好像在修炼蛤蟆功! 但是他却表现出一副极为自得、惬意的神情。 迎接到徐振云的目光,向天问咧嘴一笑,点头打招呼。 至于姬小花,则是背负双手,立在那根高耸竹竿的顶端,身影只有拳头大小,好像化作一个奇特的“坐标”。 通过《七炼化玄真功》书简附录的记载,徐振云心中了然。 在积累真力、开启灵穴的第一阶段,修道功法共分为九个大系。 他自己所得之功法,明明白白书写了“锻元系:七炼化玄真功”的字样。 所谓锻元系,是将本身真力如同呼吸一般,反复压缩和释放,以此刺激身体气血转活,加速真力的滋生和炼化。 而牧雪晴看似和徐振云一样在打坐,但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相感系”,通过与特殊的外物构成感应,一主一客,促进真力凝练。 按照附录记载,武修很少使用“相感系”的功法。 牧雪晴一副冷淡风,且来历神秘,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她是主修的哪一系。 至于向天问,则明显是最主流的“行气法”的路子。 所谓“行气法”,是指丹田真力循经络流动,游走周天,搬运积蓄的法门。 此法乃是最古老、亦是最正统的修行法门。严格来说,上古纪元中绝大多数修行功法,都不脱“行气法”之藩篱。 单单打坐行功这个姿势,“行气法”才是祖宗! 但如今随着时间推移,正统“行气法”继续进化,反而讲究“内外双动”;内有真力循经络而动;同时本身四肢筋骨身形步法,也在同步运动! 内动外动相反相错,达到一个更加精微奥妙的崭新境界。 “外动”的姿势,朴实无华、仿佛拳法者有之;但是动作奇怪的同样不少。 所以此时此刻,明明是修习新兴功法的徐振云、牧雪晴,看起来姿势十分正统;而修习真正传统功法的向天问,看起来却很非主流…… 徐振云“七炼化玄真功”一阶段运行顺畅,毫无障碍。 之所以名为“七炼”,是就其盈缩频率而言。 武道九品,在刻意令呼吸悠长的状态下,可以做到“一日一呼吸”。 而此功之运转,丹田中的“真空力”舒张与收缩,正好是最缓呼吸频率的七倍,号称“一日七炼”,故有“七炼化玄”之名。 此功法唯一的难度,就是把握“七分之一”这个频率的准确性—— 愈是精确,效用愈佳。 当然,在第一阶段,效用好坏与否,只影响达到“真空力”充盈圆满、开启灵穴的速度,并不影响“六等第”的后续潜力。 只要能够在规定时限之内完成,好一点差一点区别不大。 静坐行功,时间当真过的极快。 当徐振云感到体内真力完成一次收缩之后,力量积蓄有肉眼可见的增加! 形象化的形容,如果自己丹田的容积值是一千,之前完成的积蓄值是六百一十八;那么这一轮行功,至少增长了十多个、二十个点。 不知不觉,已经是三个半小时过去了…… “咕噜咕噜……” 肚子传来隐隐的响声。 一个轮回下来,徐振云感到腹中有明显的饥饿感! 猛抬头一看,向天问双臂环抱,躺在草地上,牧雪晴也已从星台上面下来,轻松踱步。 徐振云这才意识到,向天问、牧雪晴的功法,“每一个轮次”都要比自己略快小半刻钟,他们已经提前休息了。 其实这一切都在徐振云的感知之中,但是在练功途中的专注,令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虽然号称“七炼化玄”,但第一天并不需要连轴转行功七遍,每修行一轮,都会有暂停休息的时间。 站在竹竿上的姬小花轻飘飘落下,伸手自袖中取出一只铜铃,轻轻摇晃。 只见“小土山”的最高点,忽然呈现出一个幽森的“空洞”,然后从中传出来一只巨大的棕色“木盒”。木盒呈圆筒形,仿佛最大号的蒸包子的蒸笼,足足有一人多高! 木盒并未打开,但是淡淡的肉香味已经在徐振云鼻端缭绕。 姬小花伸手一掀,盒盖揭开,朗声道:“吃饭了。” 徐振云、向天问、牧雪晴一同过去。 木盒共四层,每一层的所容之物都是一模一样——尺寸足有五寸见方的巨大肉块,看不出来肉的种类;分量怕是足足有三五斤重,独立盛放在翠绿的荷叶上。 每一层木盒中所盛的“荷叶肉块”,不是一块,而是足足三十块! 四层的“饭盒”中,总共是一百二十块! 姬小花道:“徐振云、向天问,每人吃五十块;牧雪晴,你吃二十块。” 牧雪晴皱眉道:“我吃不了那么多。” 姬小花摇头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是修行第一阶段所必须。如果不是大晋特产‘五色玄犀’的肉精气充沛,换成普通牛羊,你们一天要吃十头牛。” 徐振云和向天问对视一眼,各自拿起一只荷叶盏,开始干饭。 …… 神都,南阳县衙。 三层石砌官阶之上,一人立在当中,两人立在左右。 立在当中的是梁宏博。 梁宏博左手边是李县令;右边则是一个生面孔,此人脸上略有皱纹,但白净无须;看上去四五十岁年纪,身着文士服,头戴偃月冠,手持一块纯黑色的罗盘。 至于台阶之下,却有两列二十四人。都是清一色的皂衣云履,腰间挂着一串紫金铃铛。此时每个人手中都张开一副尺许宽画卷,仔细观察。 只听梁宏博朗声道:“大家各自觅得图卷之上所得方位,静守心神,坐满十二个时辰。完成之后,即回来复命。一旦功成,所有人俸品升一级,立一微功。” 台阶下十二人,听到“立一微功”几个字后,几乎没有几个能保持神色淡定,有的红光满面,有的握紧拳头。 二十余人一齐领命之后,自县衙门口鱼贯而出! 梁宏博对右手边那白净文士道:“李坛主,此法有多少把握?” 白净文士微笑道:“李某也只是个跑腿的。具体施法,还需要本坛三十六位同道一同出力。” “但是本坛‘易影见合法’三十六人合力,窥秘之功,已达到隐然胜过四品的禅道、显道、神道修者的层次,威能非同小可。再往上,就属于‘不可轻动手段’的范畴,纵然是精进院院长,也不能做主。” 梁宏博、李县令都轻轻点头。 白净文士笑道:“没想到为了区区一个凡人,竟然动用如此惊人之阵仗。大晋立国以来,似乎还没有见到过。” 梁宏博却连连摇头,正色道:“我等虽然俱都无缘,但是‘入微上’和无暇之间的微妙,道理多少都知道一些。这一步成与不成,除了道功修行外,还取决于世功,取决于心境,取决于许多微妙的环节。” “如果在这四十九天的时间内,能够将冉楚楚寻回,这对于徐振云成就无暇境,无疑是个利好。些许付出,都是值得的。” 白净文士不再言语,点了点头。 其实之前李县令和梁宏博,除了发动人力探查之外,自然也不会错过道术上的手段。 无论是寻访至冉楚楚家中,取得她一定数量的故物;还是与其父冉大洲之间的问询交流;抑或加上被大晋官方回收的冰眼貘女妖尸身,都是充沛的线索。 循着如此丰富的物料,梁宏博、李县令本拟施展一定的手段,不难找到冉楚楚的下落。但是最终各类法门施展完成,却出人意料的无一成功! 到了今日,因姬小花建议、赵蝮亭许可,使用的手段进一步升级,务必要寻得冉楚楚的下落不可。 第五十六章 气灌灵穴 一转眼,五天时间过去。 徐振云《七炼化玄真功》共有四轮二十八次盈缩,但却在五天内完成。 前三天都是完成五轮,每天有将近七个小时的饮食、休息时间;第四天则是六轮;到了第七天,方合其本名,全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完成“七炼化玄”。 在这七天时间内,无论是徐振云、向天问、还是牧雪晴,都只有在各个轮次休息时间长短的问题上接受姬小花的提点;在具体的修行过程中,无人遇到一点疑难! 这也体现了三人根基过人之处。 区区五天时间,就将整个一个大境界的“真力累积”全部完成……在一步步成为现实的过程中,由不得徐振云不欢喜、不振奋! “虽然我已经通过“猛进”完成了六成多,但是这个进步速度还是太吓人了……” 这是一种抑制不住的想要回味的正面刺激,好像时不时想要将中奖的彩票拿出来看一看的爱不释手的心态;哪怕徐振云反复暗示自己心情安定下来,也难以恢复绝对平静。 心中时不时畅想:是不是用不了多久,我就晋级一品,横行心元本洲了? 好在这略微的情绪起伏,并不妨碍修炼本身。 “如果后续七品、六品、五品的‘顿法’依旧如此迅捷,这样的情绪积累,会不会有害?” 徐振云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是想这些还太早,至少就目前而言,这种正向刺激是喜非忧。 这五天之中唯一不太美妙的,就是饮食问题。除了最后一天修炼全日无休,之前四天每天要吃四顿,每顿五十只大肉方……那所谓灵气充沛的“五色玄犀”肉,闻起来味道不错,但是滋味糟糕,肉质又柴,还有一种淡淡的酸味…… 这压根不是享受,简直是苦力。徐振云和向天问很快就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一口一只的炫掉,就当是“任务”的一部分。 牧雪晴一开始还要矜持,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但是吃掉三只之后就受不了,做出了和徐振云、向天问一样的选择。 但是她“一口一个”的时候却无一例外背过身去,不让二人看见。 最后一轮“盈缩行功”,终于圆满。 丹田之中的“真空力”已压缩到极限,但还是没有一点点缝隙,满满当当的充盈于丹田之内。象征着“一千步”终于走到了终点。 事实上,但凡修炼到这一步,当事人往往都需要小心的“内视”、“内感”好一阵,确认真力积蓄确实圆满无欠缺。 如果还差了一点半点,任何修行功法,都有后续的补救措施。 但是徐振云并不需要如此劳神费力! 当时的选择,现在岂不是正好派上用场了? 徐振云微微一笑,自袖中掏出“感神六分仪”。平心静气,持定而坐,静等本人气机与此物完全相感相通。 片刻之后,“六分仪”上方最短粗的那枚指针开始活动,子,丑,寅、卯……缓缓转圈,速度几乎始终维持在匀速,最终毫无疑问的归零于“子”位。 大功告成! 徐振云抬头,望了竹竿上闭目冥想的姬小花一眼。 姬小花轻轻点头,意思是“你可以继续”。 徐振云深吸一口气,搬运住丹田之中的全部“真空力”,按照《七炼化玄真功》第一篇末尾记载的行穴次序,猛然一推一送,犹如火箭发射! 完整而雄浑的力量,按照因人而异的、设定好的次序行走,所到之处,几乎令徐振云的肌肉筋骨发生轻微的形变。 几轮后,这力量突然由极动转为极静,猛地全部扎入到徐振云的眉心。 徐振云感到自己的眉心微微一热。 只不过是米粒大小的位置,发出刺目光华,白色中微微泛紫,几乎将徐振云的上半身完全笼罩进去,脸色映照得如同塑像。 这一下,犹如沐浴圣光,又或是神人显灵,端的是卖相极佳。 徐振云心中立刻萌生出强烈的直觉:此身修炼的真力由丹田进入这一处灵穴,获得调和阴阳、反哺肉身和神魂的效用;这个“反哺”过程轻重刚柔随心所欲,天然达到最契合的状态。 自这一刻起—— 本身基础穴道“印堂穴”,升格为灵穴“玉兔”。 没错,“玉兔”二字自然在徐振云的心神之中浮现。在这一灵穴开启之前,他既不知道升格的基础穴道是哪一个,也不知道升格后的灵穴之名。 功成之后,那明亮的光华渐渐褪去,直至成为眉心处一个微不可察的小亮点,然后渐渐隐匿。 刚刚丹田之中的“真空力”,原本已经搬运一空;但在光泽隐去之后,却再度充盈圆满。 徐振云心中喜悦之余,也微感讶然。 因为他感知明确,自己“气灌灵穴”这一关,已经圆满成功! 可实在是太快了…… 赵首座和姬小花说的很清楚,第一关“气灌灵穴”需要七天完成;但积累功行的阶段只有五天四轮二十八循环。原以为剩下的两天就是用在“气灌灵穴”这一关;没想到竟然如此迅捷的完成。 还多出两天时间。 但无论如何,徐振云心情不错。 按照上古时候的理论,我现在已经是“九品后期大圆满”,随时可以晋升八品……虽然在现在这个时代,积累修为容易,后面打磨功行、提升“六等第”的等阶,才是主要工作…… 心中好一阵惬意,徐振云忽然难掩惊诧,猛地抬头一望! 依旧是那白中泛紫,明亮非常的景象,但是主角不是他自己,而是端坐在星台之上的大白羊牧雪晴! 牧雪晴在星台之上五心向天坐,而徐振云的位置在牧雪晴的右侧丈许之外。一抬头,正好能看见牧雪晴盘在右腿根上的左脚脚底板。 亮光正是从牧雪晴的左脚脚底散出。 “涌泉穴”的位置。 牧雪晴本来就肌肤白皙异于常人,此时有夺目的光泽加持,更是有一种亮瞎狗眼的视觉效果,“冰肌玉骨”四个字,当之无愧! 徐振云不自觉间,竟看了好一会。 意识到略微失态,徐振云深吸一口气,沉定气血,轻飘飘的挪走目光。 “姬小花说过,每个人修持的功法不同;每一种功法的‘间隔’和‘轮次’也不相同。但整体的效率却不会相差太多。要不然也不可能统一四十九日破境,并且第一关都在七日之内完成。” “我是天授玄晶,功行积累这一关其实只需要完成‘三百八十二步’,而她哪怕经受过星墟秘境的锻炼,也需要完成‘五百步’左右。但是她的速度却只比我慢一点点……” 徐振云又想到一个细节,感到牧雪晴的身份愈发神秘。 “涌泉穴,升格灵穴‘赤龙’。” 徐振云听力上佳,听到了牧雪晴低声自语所说的话。 完成破关之后,徐振云和牧雪晴偷得浮生半日闲。牧雪晴也从星台之上下来,于小山坡的草地上席地而坐。 姬小花没有任何表示,显然是等向天问彻底完功。 此时此刻,向天问的“蛤蟆转圈”功法,也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轮。 两个时辰之后,向天问行功已完,开始“气灌灵穴”,整个过程自然也顺利无比;一点夺目光泽,自他身上绽放! 到了最后一步,徐振云、牧雪晴自然会对向天问的破境过程全程观察。 但一望之下,徐振云突然错愕。 牧雪晴也是檀口微微一张,嘴角轻微上浮,然后快速恢复原样,看似不经意的转过头去。 原来,向天问发出亮瞎眼光泽的地方,赫然是左侧臀部正中央…… 环跳穴。 向天问看似若无其事,因为从理论上说,灵穴无论开启在身上哪一个真实穴道,都是正常的! 但道心棋盘之上,已经响起了活灵活现的“向天问”的咆哮声: “可恶……为什么徐振云是眉心印堂穴,头部正中,这可是我最理想的位置啊……” “小白兔是在脚底涌泉穴,普普通通,不好不坏……” “为什么只有我,是在屁股上环跳穴这个位置……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真是太倒霉了……现在只能假装若无其事了……” 现实中看起来,向天问专心致志,坦然自若的完成了“气灌灵穴”,然后面带微笑的走到徐振云面前,热情的说道:“振云兄不愧是天授玄晶,比我快了一步。” “牧雪晴,你也很快。佩服佩服。” 牧雪晴平静的轻轻一点头。 这时,姬小花来到近前,笑道:“既然功成,第一阶段的七天,在这小界之中修行的部分已然完成了。接下来,可以带你们出去放松放松。” 徐振云道:“去哪里?” 姬小花似乎心情不错,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道:“这段时间饮食不佳,想必是你们的心理阴影吧?带你们出去吃点好的。” “既是休闲;也是修行。” 第五十七章 点赞与修业 出了小界,在房间内各自用指环换过气息后,四人依次出门,下了楼梯,穿过“萍水居”中灯红酒绿和低声呷语的男男女女。 从正面一十二扇对开紫檀木大门走出,徐振云不由得楞在当场。 由于是“从卧室传送到卧室”,神都中心区域的景象,他是第一次见。 正前方极负盛名、号称“神都风韵一石,独占八斗”的巨型广场“天心园林”,因为被充作“围墙”的繁茂古松翠柏遮挡,并不能欣赏风光。 但是余光扫到左右两侧的建筑规模,立刻令徐振云心中涌现出极惊艳的感觉。 巨大化的木质建筑,普遍层高达到两丈,层数达到七层,墙面平整、简洁,没有太多雕梁画栋之繁缛,但却有一种十足的简约美感;几乎可以说古中见新,依稀有一两分现代工业文明的质感。 尤其是这种明净整齐、不染纤尘的清丽感,莫名令徐振云想到前世的古装影视基地。 但眼前的一切有清丽而无浮华,在典雅的同时兼具厚重与真实,立刻就与那些虚假的“古风”假建筑区分开来,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审美意趣。 原主也没有来到过神都中心。 这是一种极强烈的刺激—— 原本在徐振云的感知系统中,自己来到了一个“具有修道文明的古典世界”;但是现在这个观念立刻得到了修正:自己似乎是来到了一个“玄幻、离奇的未知世界”。 认真审视,似乎属于“乡下”的“南阳县”,无论建筑风格还是服饰打扮,更接近于徐振云想象中的“古风”;而这天下最繁华的神都中央之地,似乎是朝着一个激进新奇的方向,又走出了很远…… “果然是土包子,一眼见到神都繁华,立刻走不动道了。” 道心棋盘上小金人“向天问”的说话,打断了徐振云的思绪。 徐振云一抬头,向天问热情的目光正好和他对视,笑道:“振云兄一定是在思索修道上的问题吧?这份勇猛精进之心,天问佩服啊。但还是要张弛有度才好。” 伸手一指,向天问笑容灿烂道:“请。” 徐振云笑道:“天问兄所言极是。” 姬小花在房间内已经说明,此行的目的地,乃是神都号称“八大楼”之首的正明楼。位置就在紧邻“萍水居”的隔壁。 但说是隔壁,其实四人沿着神武西街四丈宽的木质半封闭“内过道”行走了足足里许,才来到正明楼之前。 这座酒楼的宽宏气魄不亚于萍水居,正门同样是一十二扇的对开檀木门,面前三四丈方圆的小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灰色奇石,上面镂刻着大红色龙飞凤舞的“正明楼”三个大字。 至于酒楼上本该横置酒楼匾额的位置,却挂着一张显眼的白底金边条幅,上面是一行柔中带刚的类行书字体文字: “本店已有一千六百五十三位先人赞过。” 徐振云看到这句话,又是一愣。 随姬小花一同进入楼内,里面陈设倒是令徐振云略微心安,没有继续令他“惊讶”下去。 和风格前卫的萍水居不同,正明楼中的陈设,大致符合徐振云想象中的古代酒楼格局。最深处是柜台和后厨;一楼是大堂,二楼和三楼是包间。 要说有什么细微的不同,一是大堂中的酒桌,不是传统的“四方桌”,而是长款比为一比二、能容六席的长方桌。 还有酒楼的“服务人员”,并非肩上打一条白毛巾的“小二”,而是颇有些类乎于现代风格;都是由相貌姣好、胸绣制式青叶图案的年轻女子充任。 至于殿中的红蓝色的灯火,倒是并无奇特。 在心元本洲,凡民所用灯火都是以一种极廉价又耐燃的异种材料“星蜡”为燃料,火焰呈现蓝色,加注一盏足以使用月余。 唯有遇到红白喜事大操大办,又或者讲究排场的大型酒楼,乃至如萍水居这样的重要场所,同时点燃传统的赤焰,以“红蓝相映”为主色调。 进门不过三四丈,立刻有一个身材高挑、扎着螺髻的女子手持一块竹板来到四人面前,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几位是在大堂,还是上包间?” 姬小花穿着未变,依旧是一身朴素青袍,但莫名流露出一种富贵人家的气质,施施然道:“包间。” 女子继续笑问道:“敢问是东厢还是西厢?” 姬小花显然是老江湖,并没有问出“东厢西厢有什么区别”的蠢问题,简洁答道:“西厢。” 女子微一欠身,道:“请随我来。” 徐振云三人紧随其后,看着那女子每一步都十分标准的行路姿势,暗暗纳罕道:“挺能摇啊……” “但是分寸把握的恰到好处,略微引人遐想的同时,又没有太过夸张……训练过的吧……” 上楼之后,徐振云等四人进入挂着“丙三十四”号木牌的包间。 这里的桌子却是四四方方的红色木桌。 徐振云目光一瞥,立刻明白了“东厢”和“西厢”的差别。 对面“西厢”都是封闭式的木门,隔间的墙体明显也更加厚实,是全封闭的环境。 而这里的“东厢”隔层较浅,且门户也是拉伸式的木门,开到最大相当于打开一面墙壁。拥有开阔的视野,可以看到二楼对面,以及下方整个大堂。 女子举起木牌,问道:“四位用些什么?” 姬小花熟极而流,答道:“就你们正明楼的招牌菜,鸡茸鱼翅,锅塌鲍鱼,芙蓉干贝,干烧冬笋。其余家常菜再来八道。” 女子目光微亮,显然是感觉到来的是懂行的老客,又笑问道:“候餐时的茶水是免费的,贵客要用什么茶水?” 旋即推荐道:“我们正明楼的天香花果茶是一绝,贵客要不要试一试?” 姬小花果断拒绝道:“不必了;我就一壶银丝冰芽。” 旋即转过头来道:“你们三个要些什么?” 牧雪晴轻声道:“我要一杯九珍杏仁茶。这里有的吧?” 女子微笑点头道:“自然有。” “我也要银丝冰芽。” 向天问大喇喇的躺在青藤座椅上,手指敲击桌面,悠闲自得的说道。 猛地转身,十分热情的道:“振云兄,你要用些什么茶水?” 徐振云略一犹豫,道:“就你们这里特色的天香花果茶吧。” 女子微笑点头,然后退下。 “土包子……来到这里,就束手束脚的。不愧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道心棋盘之上,适时的响起了向天问的声音。 姬小花也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徐振云一眼,道:“没想到,这倒成了你的短板。看来过些时日,我要带你畅游神都了。” 徐振云一怔,正要说话,却被姬小花打断:“记住:这是你修行的一部分。” “你摸一摸桌子底下。” 徐振云闻言,立刻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坚硬冰凉的凸起物。低头一看,却是个圆柱体、半球头的银色物品,倒扣在桌子背面,活像谍战剧里面的监听器! 这个银色物品的正后方,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黑色凸起物。 四面座席之下都有一双。 姬小花双臂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微笑道:“美食,是生活中很重要的环节,需要认真的对待;这自然是世俗修行的一种。” “上菜之后,好好尝尝正明楼的手艺。如果觉得认可菜肴的美味,就用力按一按桌子下面那枚银色的信符;如果不认可,就按后面那枚黑色的信符。” “当然,也可以觉得味道中庸,什么也不做。” 徐振云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门前大门前那个奇特的横幅——“本店已有一千六百五十三位先人赞过。” 脱口而出道:“这就是……” 一贯话很少的牧雪晴主动解释道:“修道人的‘世功’修行,号称十九种修业。其中品尝天下美食,为具备资质的酒楼‘点赞’,就是十九种修业的一种。” “啊……十九种修业?这我都不知道。徐振云是个土包子;但是小白兔却很有见识……她的来历很神秘啊,得抽空让老桓调查一下……” 道心棋盘上,小金人“向天问”说道。 看着徐振云略显茫然,姬小花微微一笑,道:“道功定根基,世功求圆满。这方面的根基越是扎实,在零与一的两可之间,就会越加倾向于零。尤其是想要突破小浮沉,世功修行的打磨,更是重中之重。” “其实,你对于十九种修业,也不是一无所知;这明明与你家关系甚深,只是从前并不知道罢了。” 徐振云仔细一回顾,半疑道:“您是说……黄叶笺,告求箱?” 姬小花流露出妖异笑容,点头道:“聪明。” “对于世俗人家而言,告求箱是祈求;但是对于修道人而言,这个满愿的过程,却是自己十九种世功修业的一种。” “其实这件事,在十九种世功修业中,算是比较有趣的。用不了多久,你们大约也会亲身去尝试一番。” 这时候,茶水已经奉上,四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第五十八章 再见 姬小花和向天问点的“银丝冰芽”泡开之后是浅绿色,茶叶尖尖,形貌酷似碧螺春,只是茶叶尖的位置呈现银白色。 牧雪晴点的“九珍杏仁茶”和徐振云家中常用的“七宝杏仁茶”类似,是一种乳白色酷似于牛奶的饮品,但是色泽更加清亮,明显品质更佳。 至于徐振云尝试的正明楼特色“天香花果茶”,却并非想象中的“果茶”,而是类似于纯正的红茶。轻轻饮上一口,甘甜,浓郁,醇厚,强劲,唇齿流香。 彻底下肚之后,鼻端轻嗅,才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但堪称画龙点睛的复合果香味。 好茶! 这是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徐振云忍不住问道:“到这里来不点菜,只喝茶,可不可以?多少钱一壶?” 姬小花、向天问,牧雪晴三人一言不发的看着徐振云。 徐振云讪笑道:“我就随口一说。” 等候了大约一刻钟,两个姿容靓丽的女子,推着一辆奇特形状的独轮木车,上面架着“车舱”三层,进来上菜。 十二道佳肴,竟一口气上完,每一道都是热气腾腾。 四道招牌菜鸡茸鱼翅,锅塌鲍鱼,芙蓉干贝,干烧冬笋摆放在桌子正中央,其余十二道时新菜,六荤六素,分置左右。 十二道菜肴,都是以大号的纯白无瑕的镶金瓷盘盛放。 盛菜用瓷盘在徐振云看来固属寻常,但是在心元本洲这个被东洲铁木统治的世界,却是尽显奢华。 姬小花微微一笑,示意三人先享用。 向天问笑呵呵的道:“振云兄,你先来。” 徐振云并不推辞,举起筷子,夹了一只白嫩如豆腐的干贝放入口中,轻轻咀嚼。 先是小口咀嚼;嚼透了之后才慢慢吞咽下去。 复合的香味充斥口腔,五个字在心中油然浮现: “真是美味啊!” “奇怪,和我想象中的反应不一样啊?徐振云这个土包子,要么是惊掉下巴,大惊小怪;要么是假装云淡风轻,以免露怯。怎么会是这样?” 道心棋盘上“向天问”小金人一脸疑惑不解。 此刻的徐振云,完全投入、毫无保留的享受着美味,一点也没有克制。但是他脸上又并没有特别震惊、“大开眼界”的神情。 这是因为徐振云对于心元本洲的饮食行业,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以家常菜的水准而论,或许谈不上惊艳;但是徐振云却知道,由于资源种类的丰富,专业饭馆的调味、秘制配方的水平,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徐振云的姐姐徐清霜就是开饭馆的;并且父亲留下的三枚“黄叶笺”,徐振云唯一知道底细的一枚,就是用在“食为天”上。 徐振云的外祖父原来也是从事饮食行业,一度生意颇为兴盛。凭借祖传的“鳗鱼面”制法工艺,更是开了一家颇为兴盛的饭馆。 但是后来因为“八部城关”中的“异部”物产适性发生变化,几种珍贵的香料无法再从其中取得,以至于“配方”的竞争力大减,成了一件残次品。 后来通过“黄叶笺”重新寻得了合适的替代品,“食为天”凭借这个杀手锏,才经营的极为兴盛。 虽然由于资金原始积累不足的缘故,暂时难得扩充门面;但核心竞争力却一直是在的! 徐家的鳗鱼面,秘制配方中香料种类达到一百三十二种,原主以前就很爱吃;如果融合记忆的评价体系没有出太大差错的话,远远胜过华夏十大名面中的任意一种。 “食为天”这样的小馆子尚且如此;神都八大楼的底蕴,可想而知! 那种指望着穿越后发明味精、鸡精就能降维打击情形,在这里是痴人说梦! 开动之后,大家都没有太过矜持,该吃吃,该喝喝,气氛融洽,没有一丝一毫的客气。 就连牧雪晴也没有刻意讲究“淑女风范”,肚子进的里的货并没有比徐振云、向天问少太多! 酒饭半酣,姐姐的“食为天”在徐振云脑子里萦绕不去,忍不住问道:“老师。像正明楼这样具备了‘点赞’资质的饭馆,是怎么回事?普通饭馆如何加入进来?” 姬小花微微一笑,道:“这也容易。只要有一个修道人对你家饭馆极为满意,到县署记录在案,就具备了申领‘冷罡石’的资质。” 所谓“冷罡石”,自然是藏在桌子底下这玩意。 至于它是怎么和外面那个“点赞书卷”联系在一起的,徐振云现在还并不明白。 “只需要一个人推荐吗?” “那我如果推荐姐姐的‘食为天’,算不算破坏了‘与世同尘’?徐振云忽然陷入纠结。” 姬小花正色道:“这个事,你暂时还是不要考虑。” 徐振云在想什么,对徐家家庭成员情况了如指掌的姬小花,心知肚明。 “那就是亲属不能推荐的意思了……” 但姬小花却道:“若是不昧本心,没有丝毫私利,真的觉得哪家饭馆味道绝佳的话,内举不避亲,也不是不可以。” 徐振云一愣,那为什么…… 姬小花夹起一块冬笋放进嘴里,咀嚼了两口,才慢悠悠的道:“今天这一桌子菜,多少钱你知不知道?” 没等徐振云猜谜,姬小花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三十七两五钱。” 三十七两,相当于徐家年收入的二十分之一。这正明楼的消费,确实贵…… 姬小花似乎看穿了徐振云所想,微笑道:“你要是以为这就是正明楼消费的上限,那就大错特错了……若仅仅是如此,正明楼又凭什么名列八大楼之首?” “不说敞开了花钱;今天我们单单只多点一道菜,就要多花十倍的银子。” 徐振云一愣,道:“为什么?您点的四道菜,不都是正明楼的招牌么?” 姬小花正色道:“这是以手艺而论的‘招牌菜’。但是物以稀为贵,如果上一味‘野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野味?” 向天问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十分好心的为徐振云解释道:“这是指并非城池和八部城关内所产的物品。通俗而言,就是城外之物。” 这方面的知识,徐振云也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但是不够具体。 现在前后联系起来,就大致融会贯通了。 如今凡民俱是生存在“无始天璇阵”保护的城市范围之内,虽然有“八部城关”拓展的城市空间,山野种植之地,完全不缺。但是八部所容之物,都是有特定限制的;并不能真的如大世界一样,无所不包。 城池和八部城关之内所无、仅存于荒野的物品,极为珍贵。 但是没有了大阵的保护,风险性也可想而知。 神都之中,最是一本万利的行业,就是“猎行”。其主力是曾经达到体术七品以上、但国朝大选落选的人物,算是凡民中的战力巅峰。此等人物数十上百人,联合行动。 但是这样的人物哪怕是有千百人联手,最多也只能抵御八阶妖族;不幸遇到八阶以上的妖族,依旧是弹指被灭。 “猎行”生存的最关键之处,就是消息灵通,得知一个和数个“微服私访”的修道人底细,在其因故出城的时候与其同行,有意无意间得到庇护。 这样的生意,显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姬小花总结道:“想要加入‘点赞’的门槛,就需要和猎行搭上关系,建立起稳定的合作渠道。只要有客人提出要求,在三天之内有能力备好‘野味宴’。能够做到这一点,才算踏进了神都高档饭庄行业的门槛。” 徐振云感到眼界大开,同时将这一切记在心中,暗道将来未必没有机会。 又过了一刻钟,“光盘行动”取得大胜。 徐振云并没有忘记伸手在下面那银白色的玩意上一按。感知了一下,非有千五百斤以上的力量,难以在上面留下痕迹。 姬小花会账,徐振云三人则心中惬意;几乎有不顾形象,伸一个懒腰的冲动! 这顿饭吃的很舒服。 直到此时此刻,徐振云才隐约感觉到,入世修以“顿法”为主的修行法门,在快速功成方面虽然痛快之极;但是其实是对修行者有极细微的负面影响。 当时感觉不出来,只觉得“目前的程度在自己掌控之中”;但是爽吃一顿之后的轻松惬意,两相对比,立刻令徐振云觉察到:其实自己是从一个相对紧绷的状态中恢复了。 这一点发现,徐振云并不意外。 因为“入世”一道尤其是其中的“顿修法”效率如此惊人,隐坑暗雷多一些,也十分正常! 自桌以上起身,四人正要出门。 徐振云起身起到一半陡然暂停,瞳孔微不可察的一凝。 他这“刷”的一下静止,刚会完账的姬小花、身畔的向天问、牧雪晴,都察觉出异常,六道目光齐刷刷的照了过来。 姬小花狐疑道:“你怎么了?” 徐振云恢复了镇定,平静的答道:“没什么。” 然后伸手一个示意,紧随姬小花之后从容出门。 徐振云虽然面色平静,但是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在刚起身的一瞬间,徐振云又看到了一枚“黄色的符纸”,自空中飘然落下;正好落在饭桌中间吃干净的餐盘中,然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