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万福》 1. 世事无定 金钩挂起的红绸帐下,凤冠霞帔的女子扯开蒙在头上的红盖头,面前骤然一亮。 粉白墙上贴的红双喜字、红缎盘金绣花的桌布、椅搭,映照着龙凤喜烛的烛光,将新房里目之所及处,皆染成了耀眼的大红,她眼睛不适地眨了眨。 “小姐!”陪嫁丫头石榴低呼。 “嘘——” 只见那小姐在唇前竖起食指,冲石榴轻声道,“别嚷。” 石榴踮起脚尖急急走近前来,压低声音:“新娘‘坐时辰’时红盖头掀不得,吉时到了也只能等新郎倌掀,奴婢帮小姐盖好。” 小姐的尊臀抬离喜床,石榴俏脸上的急慌更甚。 正有见不得人的大事要忙的小姐,只得先稳住石榴,以免乱了阵脚的小丫头坏她大计。她玉臂轻展搭上石榴的削肩,沉沉稳稳道:“莫慌,此间只你我二人,咱们做什么无人看得到。” “这不合规矩呐小姐,”小姐应承过姑爷今儿不出幺蛾子,怎能出尔反尔?石榴惶惶的神情掩不住眉间的执拗,颤声道,“小姐今日是新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须得照着嬷嬷教您的规矩来。身不可妄动,口不可妄言尤其要紧。” “没人瞧见我不守规矩,我便是规规矩矩地守着规矩,你说是不是?”小姐收回手,眯起眼凝视她,“难不成,你想告发我?” 服侍小姐长大的绿枝,被割了舌头发卖出府固然可怜,却也是罪有应得,石榴不想步她的后尘。 “不不,哪能呢,小姐怎会疑心奴婢的忠心?奴婢伺候您的日子尚浅,却绝不是背主求荣的小人。且奴婢生死是您的人,又能向谁告去?”信誓旦旦表忠心的石榴,转念想到小姐在胁迫下成亲,郁愤难抒,耍耍小性宣泄宣泄在所难免。石榴怜其不幸,话锋一转,语气软和下来,老妈子般殷殷规劝,“奴婢知您坐得腰酸,新娘子都得这么捱过去。待过了今晚,奴婢日日给您揉肩捶腰。您受累且稍忍耐忍耐,实在是这规矩,世代相传,不能不守。” “守,我守,”小姐忙不迭地表态,“我累死累活用心学了几个月的规矩不能白学。咱们家死人才不用守规矩,我记着呢。” “小姐慎言,”热血奔腾着上涌,冲击得石榴脑袋胀,什么死啊活得。楚公子是死得冤了些,小姐也不能再无忌讳了呀。额角青筋乱蹦的石榴,抖着嗓子道,“不吉利的话说不得。” 楚公子惊才艳绝,芝兰玉树风姿无双,世人皆称楚公子与小姐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可叹楚公子短寿促命,死于非命,以致一对璧人阴阳两隔,令人不胜唏嘘。 “这有何可惧,照你姑爷那风儿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天降不吉利也降不到你家小姐头上。”笑话,天底下要有嘴巴上说一说就咒死人的好事,她何至于在自己大婚当夜冒死做不可告人的勾当,只需念念咒便万事无忧。但石榴显然与她信奉的不是一路神祗,眼看石榴一副天要塌的模样,她唯有屈服,好声好气道,“好好,石榴姐姐勿恼,我不说了我赔罪。规矩啊人一来我就守,但请这会儿石榴姐姐切勿声张,否则召来了人,那可人人都会知晓我这新娘不守规矩。” 石榴并非不知小姐有心结,只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总得往前看,她和楚公子终归是有缘无份。姑爷与小姐,虽一个郎无情一个妾无意,却堂堂正正地结为夫妻,何尝不是缘分?石榴满心期待小夫妻能举案齐眉,鸾凤和鸣。 然而眼下,叫小姐当个顺条顺理的新娘,不越雷池一步,实是强人所难,只消她底线尚在,无伤大雅地闹一闹,也无妨。 石榴听着小姐嘟嘟囔囔,模糊是:“不婚不育芳龄永继,守寡保平安。”但石榴认定是自己听错,世上哪有盼着当寡妇的新娘。她压下一肚子的碎碎念,泄气地闭了嘴,任由小姐将红盖头随手一甩,跑去翻腾妆台上她那堆陪嫁的首饰匣子。 实际上小姐打小并不热衷穿衣打扮,只爱养花养鸟养鱼养乌龟,练练字,钓钓鱼,过得活似别个府上致仕赋闲的老太爷。直到她定亲,许是开了窍,迷恋上了金饰,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石榴认为自家小姐的脱俗之处,是她对出自知名大银楼花重金聘请的大师傅之手的成品兴趣寥寥,反倒把那些不入流的金匠按她随手勾勒的图样而打造的首饰,视为心头宝,平日都是她亲自收管,从不假手他人。 此时小姐摆弄的那一摞匣子,里头装的正是她的那些个金疙瘩。 石榴是受过系统的正规训练的合格丫鬟,主子不发话,自是不敢贸然插手乱献殷勤,只得在一旁干杵着待命。 永亲王与小姐的这门亲事,是圣上赐婚。 小姐去岁及笄,今年芳龄十六,正当婚龄,她却非说要等过了十八周岁生辰以后再出嫁。怎奈自从亲事定下来,宫里见天地催,催来催去,小姐到底没扛得住皇权的压力,匆匆嫁了。 不一时小姐拾掇出来一个堆满亮闪闪、明晃晃、金灿灿首饰的小箱子。 刹那间,一道亮光闪过石榴的灵台。 “小姐,咱们要逃往何处?”石榴神色张惶,微颤的尾音中却带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振奋,“此刻就动身么?要不要奴婢伺候您先换身儿轻便衣裳?用不用奴婢去厨房拿些干粮路上用?”她就晓得,逆来顺受、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小姐的风格。 逃婚!真真假假的故事里的桥段,石榴亲耳听过不少,还没见过来真的呢。 怪不得,接了赐婚圣旨,小姐没有寻死觅活,不哭不闹,没有一句怨言,只偶尔出城上京郊的子虚观烧香祈福,大多的时候,都是关着闺房门,静悄悄地备嫁。 原来她不声不响,默默为今晚做筹谋。这等沉稳心性,令石榴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澎湃起来。 “可有人接应我们?”石榴的灵台一片清明,目光炯炯,“楚公子!是他吗小姐?楚公子没死?” “什么楚公子?”腾挪首饰匣子的小姐手一顿,黑眸闪着幽光,望向石榴。 “向您提过亲的楚公子啊,”石榴面颊泛起粉红,“他来接应我们?” 永亲王的名声很不好,其实三两年以前,他的风评倒还说得过去。据传这位王爷身子骨娇弱了些,可毕竟是一品亲王,算得上是良配,觊觎永亲王王妃之位的名门贵女,不乏其数。 只是一向儒生做派的永亲王那年往鬼门关转了一遭之后,便专门不走寻常路,放浪形骸,由此招致无数非议。 他把一帮子跳大神的神棍奉若神明,每逢集会庆典,便会拉他们到街头跳大神,当然既没祈得雨来,也没驱得邪走。 以此症状,石榴私以为,这位病友倒是很该为自己驱一驱邪。 斥巨资供奉跳大神的神婆神汉,乃永亲王的伟绩中一宗,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除此外,他的荒唐事,那可是数不胜数,罄竹难书。 他不以丑态百出为耻,还颇为自得:“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这位疯而不自知的病人大抵有所误解,他自以为的狂放,分明是荒唐。 荒唐又放荡。 说他疯也没全疯,吃喝玩乐从不见他亏待自己,这间歇性发疯,半点不耽误他享乐。 抽疯抽得蛮邪性。 比较公认的说法是,他中邪得了一种精神类的疾病,此病叫做癔症。 得了癔症的永亲王,人也憎鬼也嫌,臭名远扬,好好的姑娘沾之即臭,从京城丈母娘心中佳婿的热门人选,沦为待嫁姑娘唯恐避之不及的瘟神。 这尊大瘟神不偏不倚砸到小姐的手里,实在是流年不利,命犯小人,更要命的是,命衰的小姐命犯的是一群小人。 小姐二婶的娘家侄子鸿图少爷,是只癞.蛤(há)蟆,虽是个少爷,配她们府上的丫鬟都算高攀。 二老爷、二夫人却暗戳戳地筹划着把小姐许配给这只从头丑到脚、由内而外地丑、丑而不自知、出身卑贱、怀有吃天鹅肉痴妄的癞.蛤(há)蟆。 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与鸿图少爷有云泥之别,硬将两人凑成一对儿,必要使阴谋诡计。 不过小姐不是吃素的,二夫人的感触尤为深刻。每每提到小姐,二夫人薄如刀锋的红唇总会狠狠下压,咬牙切齿道:“刁钻古怪、奸猾狡诈、掐尖要强的小蹄子!” 虽是二夫人的恶意诋毁之语,却足可窥见小姐不是朵软弱可欺的小白花。小姐发威,她家的国公爷都要避其锋芒,尽量避免硬刚。 依小姐硬气的性子,想让她低头乖乖认命,很难。石榴敢断言,就算是一品亲王永王殿下,也难叫她家头铁的小姐服软。 二老爷夫妇为小姐量身定制的圈套,没套住小姐。毫发无伤的小姐碍于晚辈的身份,她避开的陷阱和污水,礼法和世道都不容她还诸彼身。面对叔婶,她还得恭谨如旧,粉饰太平,不能撕破脸。 身为长辈的二老爷夫妇,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手段越发地下作,卷入其中的人如滚雪球般增多,一位小姐的闺中密友也因楚公子之死黑化成了小人之一。 人一多就易出岔子,乱中生乱,小姐没有跳进名为鸿图少爷的癞.蛤(há)蟆的泥沼,阴错阳差,栽向永亲王的泥坑。 品性卑劣的鸿图少爷和如癫似狂的永亲王都是泥沼,区别是永亲王这片沼泽,精美绝伦。可泥沼它不论好看难看,都具有闷死人的功能。 好看的泥坑既不能减少人窒息而死的痛楚,也不能给死者留下美美的死相。 倒是在掉进泥沼前,倘若对手是鸿图少爷,小姐自有手腕,搅弄得婚事作废,不跳癞.蛤(há)蟆的坑。废掉鸿图少爷本人,她也办得到。 然而对手换作永亲王殿下,小姐的顾忌太多,能做的太少,泥沼跳不跳,也不由她。 但坠落至坑底前,可以逃。 在石榴的认知里,心向高远的小姐没有长着不逃婚的死心眼,不该安心身陷烂泥,忍着满身脏污,等泥水没顶,芳花早落。 为您提供大神 清清亦悠 的《王爷万福》最快更新 1. 世事无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王爷没疯 传出永亲王要选妃的风声之初,皇上略表露出有看好融昌侯的孙女褚姑娘的倾向的传言才起,褚姑娘便义无反顾地投了河以明志:“宁死不嫁永亲王。” 烈日炎炎的夏日午后,河水将将浸湿衣裳,她的侍女就已捞起她上了岸。诚然,褚姑娘没死成。 这番惺惺作态,赢得一干酸儒的赞誉:“佳人风骨,吾等钦佩。” 左拥一个佳人右抱一个佳人的永亲王,听闻此事,目光懒懒散散地滑过与他一同寻欢作乐的狐朋狗友们,漫不经心道:“本王素来以貌取人,世人皆知。以褚姑娘的姿色,何来自信觉得能挤进本王的候选王妃之列,她何不以溺自照?” 此言以野火燎原之势散播开来,褚姑娘羞愤欲绝,愤而出家,落发为尼,永亲王的臭名更上一层楼。 永亲王神憎鬼厌,但要说这世上最厌恶甚至是憎恨他的群体,则非道貌岸然的假道学莫属。 他们恨他离经叛道,败坏正统的礼法,毁弃纲常。 恨他煽动愚民作乱,伤风败俗。 恨他荧惑他们家的子弟做戏子,使家族蒙羞。 恨他的理由千万条,然则没有一条能用来定他的罪。逼良为娼是罪行,呸呸,他们家的傻孩子才没有为娼,入罪的前提“逼”,也不存在,那被猪油蒙了心的不肖子孙期盼做优伶的热切劲儿,还常会激发出他们大义灭亲的冲动。 不能用律法惩罚永亲王,才最可恨。 他们恨他,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却愁连伤生来尊贵的永亲王一根毫毛的本事都没有。他们能做的至多是写奏折骂骂他,他不痛不痒。他们管不起他,奈何不了他,只好求助太后和皇上。 然,太后和皇上怎么管? 不许他出门作妖?可永亲王是位亲王,身份忒敏感,禁足难免让人联想到幽禁,引朝堂起波澜,民心大乱。 尤其这位永亲王,是前太子,今上的大位,是承他相让。皇上自当要做足了面子功夫,待他多有优容,为自己的名声计,也不肯降下身段公然打压他,徒留过河拆桥的话柄。 打是不能打,太后那亲娘也舍不得打。骂他? 哪家的纨绔挨父母长辈几顿骂能改邪归正?再则太后居于宫城,永亲王有自己的王府,骂他都不方便。 很不幸,他若畏惧骂声,便不会在寡廉鲜耻的路上一去不返。敢当面骂他的人没几个,背后骂他的那堪称是车载斗量。 偶有一两个不知死活的二愣子,蹦到他跟前骂,他总能风淡云轻地一笑置之:“讨厌本王的人不知凡几,你算老几?” 可不惧挨骂不表示他喜欢挨骂。 也是凑巧,因为工部侍郎庄大人告状,太后刚数落了他一通,一出宫门,教他遇上庄大人的孙子,他恶向胆边生,打断了庄公子一条腿。 庄大人痛哭流涕:“老臣蒙先帝赏识,得今上看重,此生所向惟愿报效朝廷。恨只恨老臣忝居侍郎之位,空有抱负无甚大才,可老臣纵然一生碌碌无所大为,却也一心盼着朝纲稳固,国祚昌隆。先帝一代明君,留下一个繁荣盛世,身为先帝之子,理应辅佐吾皇,将先祖的基业千秋万代地传下去。孰料先帝的子孙荒唐无稽如斯,老臣心痛如绞。” 永亲王隔空回应:“庄大人纯粹是喝酱油耍酒疯,装疯卖傻比本王还娴熟。莫不是您吃多了烤红薯,尽放屁?多管闲事多吃屁,少管闲事少拉稀,您老爷子没几年好活,趁老骨头还没生锈,抓紧时间回家抱小妾,没准儿还能给令孙再生个小叔叔。” 他在脚边的一个百宝箱里扒拉半天扒拉出一颗成色最差、个头最小的珍珠,扔给侍卫,“送到庄老头儿家,本王赔他孙子的汤药钱。”他长腿一伸,脚踩在百宝箱上,蓄力一蹬,盛满珍珠玛瑙翡翠的百宝箱,滚出画舫,沉进了碧波荡漾的河水。 后来这位爷非逼得庄大人摘了官帽辞官才罢休。 石榴是个只会服侍主子的小丫鬟,也只擅长服侍主子,揣摩主子心意于她不单是谋取利益的手段,更是生存之道。庄大人那一通话说得大义凛然,人人称道,善于聆音察理的石榴只有几分小聪明,不懂政事,虽然“先祖基业”、“辅佐”这些字眼叫她听来别扭得紧,但前太子永亲王做得也太过狠绝。 老臣们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忧患意识陡然增强。 官宦权贵之家,盛产假道学、伪君子,也是纨绔的高产之地。 老臣们管教自己家喜好拈花惹草的纨绔,惯用的策略便是为他娶房媳妇,收收他的心。 以他们的既有观念,认为年轻后生浮躁、不踏实,娶了媳妇便能成熟稳重。 娶个媳妇,可使不上进的后生晓得奋发努力,不通世务的稚拙后生,变得懂事、人情练达。 就似娶媳妇是一副包治各类不成器子弟坏毛病的灵丹妙药,药到病除。再一无是处的孩子,无能地像条虫,一旦娶了媳妇,都会如毛毛虫般破茧成蝶。 于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不是,老臣们绞尽脑汁,为对付永亲王想了个阴损招儿:给他娶个媳妇。 让他媳妇管他。 诸位老臣有志一同地认为,永亲王娶妻生子,即便不能浪子回头,此后他有了家室,便有牵绊,有软肋,就会有忌惮,哪还能无法无天地胡作非为? 大臣们天天上书奏请,皇上半推半就地下了这道缺德的赐婚圣旨。 故此这场盛大婚礼的前一日,做了亏心事的大臣的夫人们,扎堆儿来国公府,带了重礼,为小姐添嫁妆。 以家世门第、人物品格儿而论,小姐足以胜任亲王的正妃一职,至于做永亲王王妃,呵,反正百姓们对小姐都是报以满怀同情。 就连当今太后即永亲王的亲生母亲,还曾轻轻拍着小姐的手,心事重重道:“委屈你这孩子了。” 小姐可不是委屈!永亲王遍天下的红颜知己,涵盖社会各色人等,如千金小姐、乡下村姑、混迹江湖的半老徐娘、丧夫霜居的寡妇。浪荡子的口味之杂,什么香的臭的都下得去嘴。哪家姑娘做永亲王王妃能不堵心?何况他的头号红颜,是一家青楼的花魁。 偏这花魁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厚颜无耻地宣称:“妾与永亲王相爱不相疑。” “妾要为永亲王守身如玉,不求名分。” “妾对永亲王的一颗真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 “永亲王成亲动摇不了妾的痴心。” …… 总之是每隔几日,就要弄出个话题来让人议一议,生怕人们忘了她乃永亲王的姘头、与永亲王有不正当关系。 真是不要脸他娘给不要脸开门,不要脸到家了。 这置小姐的颜面于何地?简直欺人太甚。 是以随赐婚圣旨的下发,来自小姐未来婆家的赏赐,或说是补偿,成箱成箱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古董珍玩,流水似地抬进了她的院子。 小姐的父亲是国公爷的嫡长子,而国公爷膝下的两个嫡子都已娶妻生子,他老人家却始终没有请立世子。当小姐的婚期敲定,皇上降下一道申斥永亲王的准太岳父治家不严的口谕后,闹得一大家子鸡犬不宁了二十多年的世子之位,便落到了永亲王准岳父的头上。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石榴深知,皇上恩威并施,其用意不过是敦促小姐做好永亲王府的镇宅神兽,压制搅风弄雨的妖孽, 从皇家到满朝的文武大臣,无一不是诚心诚意地在极力促成这桩婚事,尽管人人心里都揣着一本不能示人的帐,各有企图。 这场婚礼,不过是块华美的遮羞布。 石榴为此愤懑不已,心怀鬼胎的贵人们竟是拿小姐当栓狗链子来使。 何其可恨! 因小姐匆忙出嫁,大夫人为她挑的陪嫁丫头们,大多尚未出师,原是在大夫人跟前伺候的石榴,才被拨了过来凑数。 石榴与小姐相处不出两日,就多方位地领教了自家小姐想一出是一出的真性情。这么一想,小姐与因患癔症行事失了章法的永亲王,倒蛮般配。 只是外人看他们再般配,小姐不趁意,这场婚姻也不能算做好姻缘,石榴自然要跟小姐站一边。 表面上看,平素小姐和永亲王玩得颇为投契,想来,两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 诸多念头在石榴的脑海一闪而过,在等待小姐开口肯定自己的猜测的瞬息间,她心弦紧绷之余,还深感小姐远谋深虑。小姐积攒的那些式样粗陋却分量足的金饰,值钱、易携带,送去当铺典当,不惹眼,不会成为追查她们行踪的线索,实是逃婚旅途中充当盘缠之佳品。 “楚油王?”小姐从容不迫的声音,在心思电转的石榴耳边响起。 石榴愣了愣神。 楚油王是何人?小姐和楚公子什么情份,小姐不应记错楚公子之名才是。她家小姐确实是玉貌花颜容姿倾城,可上门提过亲的统共俩人,小姐也不当记错楚公子的名字。 “不是,”石榴的舌头打结,“楚太保家的楚公子名耀,表字……” “本命的大名楚油王,可不就是他。”小姐倾身逼近石榴,“楚油王来接你,你怕不怕?” 为您提供大神 清清亦悠 的《王爷万福》最快更新 2. 王爷没疯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造化弄人 “蛤?”石榴的脑子再次卡壳,茫然地瞪圆眼睛,为何要怕? 小姐朝石榴又凑近几许,似笑非笑:“他接你去阴曹地府你去不去?” 石榴猛地倒退一步,霎时毛骨悚然,冷汗涔涔:“奴婢岂敢劳驾楚公子,他在那头好生歇着就好,奴婢只跟着小姐,小姐去哪奴婢跟着去。” 小姐直起腰,垂坠在额前的红宝石晃了晃:“既跟着我,少不了要做法外之事。” 石榴精神一抖,见小姐将首饰箱子放到铺了大红锦缎的桌案上,顺势在桌旁的红漆海棠凳坐下,招呼她,“来,帮个手。” 不是要逃婚?心里那根弦松弛下来,石榴说不清自己是放了心,还是失望。她顺着小姐伸到箱子里的纤手一瞧,这一箱,竟全是簪子。 小姐捡出一根发簪,雪白的柔荑捏着簪首一旋,簪首与簪柄分离,然后把中空的簪柄内里装的白色粉末,倒进一个空茶杯。 石榴学着小姐,拆开发簪,倒出粉末,再拼装复原。 一根细细的簪柄装不了多少粉末,她们拆了二十多根簪子,凑了小半盅的粉末,小姐轻摇茶杯,嘟囔:“撂倒一个人该够了吧?” 石榴双腿一软,咚地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道:“小姐,我,奴婢从没杀过人。” 她以为,小姐弄的这许多药粉,是迷药,用帕子裹好,往人脸上一甩就能无声无息地把人迷倒。迷晕外面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和王府的侍卫,以便她们趁机跑路。只撂倒一人,她们必然逃不出王府。那么,小姐是气极了吗,要灭掉一个她最恨的人,出出气? “嗯?”小姐错愕,这丫头想哪儿去了?她拽起石榴,哭笑不得道,“你当谁是杀人惯犯呀,怎么净想些没用的?” “想有用的——”石榴的腿还在发软,站不住,只得靠双臂压着圆桌撑起自己大半身的重量,望着泰然自若的小姐,心惊胆战道,“那那,杀完埋哪呀,这王府咱们又不熟。” 小姐结结实实地给惊着了。以往她忒小瞧了这丫头,真没想到,这丫头外表温婉可人,芯子里装了一颗杀人还管埋的心。小姐神色复杂道:“好端端的大活人没了,怎么会没人查?毁尸灭迹的用处不大啊。” “那不是,迟早得查到咱们头上,”石榴绞着手指忧心忡忡道,“到时咱们怎么办?” 鼓乐之声透过窗牖传入室内,不必亲看亦可知前院宾客满席、觥筹交错,是何等的热闹。热闹却有序,小姐是知道的,因外头有她的人放风,喜房所在的这个院子,尽在她的掌控,一丝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即使这座王府的主人要进来,未得她的授意,她的八大金刚拖也能把他拖住,给她充裕的时间归置好所有东西各就各位。 小姐瞧这丫头倒挺有意思,有心逗逗她:“不是还有你这只替罪羊?” “为小姐效命,是奴婢的本份,小姐之令奴婢莫不敢从。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任凭小姐差遣万死不辞,亦绝无二话,只是奴婢的爹娘,”石榴带着哭腔道,“会不会牵连到他们?” 小姐老神在在道:“莫说你爹娘为国公府效忠了大半辈子,端看在你为国公府牺牲的份儿上,国公府也亏待不了他们。” “奴婢的爹娘能安安稳稳过完后半辈子,”石榴一脸悲壮,昂首挺胸,哽咽道,“奴婢死而无憾。” 小姐将茶杯朝石榴面前推了推,不阴不阳地笑道:“倒上解酒茶端给王爷喝的时候,手要稳,别一副做贼心虚的怂样露了马脚。” “啊?”石榴眼神呆滞,不是赏给勾引王爷的狐狸精?“王爷喝?” 以揣度主子心绪见长的石榴,有些傻眼。让她在众多小姐妹中脱颖而出站到大夫人跟前,再坐稳一等丫鬟位子的生存之道,何时背弃她了呢?还是一碰上小姐就失灵? “不然呢?”小姐满眼探究地瞧着石榴,“好像你有更想消灭的目标?” “没有没有。”石榴连声否认,“小姐说给谁喝,奴婢就给谁喝。奴婢斗胆问小姐可有足够的后手?王爷有何贵恙,国公府兜得住?” “国公府兜不兜得住毋庸你操心,”小姐好整以暇道,“我既说了会保下你父母,便必不会诓你。” 石榴怔怔看着气定神闲的小姐,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是了,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正好嫁祸给狐狸精。可要动手的毕竟是她,心里那道坎哪能说迈就迈得过去? “奴婢,奴婢,”石榴只觉得那薄胎瓷茶杯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会随时跳起来咬破她的喉管。她不住地向后蹭,哭出了声,“小姐,奴婢真没杀过人……” “祖宗嗳别哭,别哭,真怕了你,”小姐捞起手边的一块红帕子,往石榴脸上糊,“蒙汗药而已,要不了人命好么?” “真的?”石榴扒拉下蒙着眼的帕子,眼带泪花,将信将疑地问。 小姐往茶杯里倒上茶水,放下茶壶,将蒙汗药茶往前递,挑眉笑道:“要不信你就先尝尝?” “奴婢哪能不信小姐?”石榴连连后退,借着小姐扔给她的帕子擦泪掩饰心虚,却发觉那帕子硌得脸疼。她低头一看,那大红帕子竟是描金刺绣的红盖头,登时惊得手一抖,险些甩了出去。她瞅瞅小姐尚戴着凤冠的头顶,确认自己委实没有将这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扣上去的狗胆,终是双手颤抖地捧着盖头,送到喜床前,弯腰拨开撒了桂圆、莲子、花生、红枣满床的喜果,腾出一小片地方来,将它妥妥放好。 小姐斜睨石榴一眼:“我瞧你脸上写着‘不信’俩字。” “那小姐也必定看到了奴婢脸上的‘衷心’二字。”石榴摸摸她光洁的鹅蛋脸,尴尬笑了笑,视线游移,无意中瞟到那只她未敢正视的茶杯,讶然道,“那个药,要下恁多?” 小姐发愁道:“本小姐也没杀过人,给人下药今儿也是平生头一遭,哪晓得该用多大的剂量。” 子虚观的炼丹小能手乔道长,亲口跟她说过这药的药劲儿不大,那岂不是多多益善的意思? 乔道长不是个冒失的人。他用药戥子称好了草药,包药的小道童若是手缝有一星半点的药材,不慎漏下混入其中,哪怕是其小如一粒比芝麻还小的车前子,他都会拣出来。 以乔道长之严谨,给了她半斤之多的蒙汗药,足可见这药须加大剂量方可见效。 若不是在这大婚当日,她这新娘子处处受规矩的拘束,不能妄行妄动,她真想亲手为她夫君熬上一碗稠稠的蒙汗药粥,插筷子都不倒那样稠。横竖乔道长拍着胸脯向她担保,服下此药者昏睡以后,脉象与寻常的晕厥别无二致。 一层未溶解的白色沉淀,顽固地伏在杯底,她拿根簪子搅了搅,不溶物未见减少,杯中的药粉打着旋儿浮起,一杯茶汤清亮透澈的药茶变得混浊,品相着实埋汰,难以显出她向夫君敬茶的诚意。她抿了抿唇道:“好像是有点多。”一抬头,她的一双慧眼相中了桌上插着几枝桃花的玉雕花瓶,便将蒙汗药茶水灌了一半进去。 此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活了好几辈子才头一回成亲,竟在大婚之夜萌生出如此强烈的谋杀亲夫的邪念。 为您提供大神 清清亦悠 的《王爷万福》最快更新 3. 造化弄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红尘俗世 她倒是想一波送走夫君这个大.麻烦一劳永逸,安安生生地当寡妇,然而一来她是真没伤过人性命,别说下药,连朝人水杯里吐口水她都没干过。 她最大的仇人,引诱夫君黑化的主凶自恋狂楚油王,幸亏是个短命鬼死的早,没等她找人灭口便一命归西,没脏了她的手。 二来,纵是她有谋杀亲夫的狠心,可亲王遇害事关皇室颜面,官府势必会不遗余力地究查,凶手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恐怕她不能从此案中全身而退。故而她恨不得他即日暴毙身亡,也不得不留他一命。 绝不是因他们曾经同生共死过,她对他心软。她托着茶杯,坚定地对自己说:“不是哈!” 今日他们二人成婚,从此是坐上同一条船,荣辱与共,他是永王,她便是永王妃。他是逆王,她便是逆王妃。 逆王妃!!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皇家上了玉牒的媳妇,有被除名赐死的王妃,也有病故和寿终正寝的,却从无被休弃、和离一说。 她一个安分守己奉公守法的良民,安能无怨无悔地搭上他那艘造反的大船,与他共沉沦? 所幸他还没亮出明刀明枪来,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还不到无力回天的时候。 想造反?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这小子一贯斯斯文文的,野心如此之大,胆儿肥得能包天。 他这前太子的身份还不够戳皇上的眼? 还是嫌他这前太子的命太长,日子过得无风无波? 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是男权社会,从赐婚那日起,她便被打上永亲王的烙印,这辈子再抹除不掉,想活着成为弃妇都是妄想。 如若她举报他谋逆,功劳有是有,但她捅破了以夫为天的天,保不准她得为亡夫殉葬。 若她侥幸保下一条小命,想都休要想过上好日子,余生她得诵经念佛,吃斋茹素,替他赎罪。 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或者,陪他一道,被幽禁一辈子。 故此她不许他造反。不到穷途末路,她不光不会举报他,还要将他的野心给捂死。 他的一个姓贺的虎伥,昨儿送的新婚贺礼由五辆大马车拉着,驶进王府。她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递来密报,贺礼是兵器! 私藏兵器,等同谋反。 只要有一个永亲王一派以外的人,察觉到这批兵器的存在,永亲王便是板上钉钉的逆王,她亦随即成为逆王妃,她的娘家,就是逆王的妻族,全没好下场。 谋反罪,向来是十恶不赦,遇赦不赦。 这藏的哪是兵器,根本是烈性炸.药,叫人看一眼,便可引爆。 能炸得她的人生天翻地覆,从人间跌落至地狱。 那兵器,多存在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得尽快弄走,融成铁水,埋进深山,刻不容缓。 与他拜过堂,她已是皇家认可的永亲王王妃。永亲王倒下,她就是王府唯一的主子,王府的一切事务由她定夺。 她不想取也不敢取他的命,那倒不是连动也动他不得。 在她将这批兵器处理干净前,永亲王便不能清醒。 “臭小子,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小姐揭开茶壶盖儿,徒手从壶里捞了几片茶叶,扔进茶杯,借以遮挡杯子里仍未完全溶解的药粉。 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王爷万福金安。” “王爷,醒酒汤与热水都是现成的,您不妨先去偏殿略坐会儿醒醒酒再去正房可好?” “王爷身上沾了些酒气,不如您先净净手,擦把脸?” 石榴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喜房里只剩了她一个人伺候,小姐的得力干将们,原来是都被派了出去把风、拦王爷、与王府的管事们周旋。 小姐扣上装发簪的小箱子,把它搬回原处。 石榴手脚麻利地帮她倒腾出一个空匣子,来收桌上那堆倒空了药粉的簪子。 “王妃正‘坐时辰’,吉时还差一盏茶的功夫,请王爷略等一等。” “王爷劳累一天着实辛苦,您缓些走,春日里风大,莫呛了风。” “王爷,仔细脚下台阶。” 踩在抄手游廊上没有半刻停顿的沉稳脚步声,与跟在其后的一串串细碎脚步声,正快速逼近。 首饰匣子摆回原状,小姐提起裙摆,朝喜床奔去时,瞥见那剩了一半的蒙汗药茶水,像被人喝剩的半盏残茶,便刹住脚,端壶往茶杯里续水。 细细的水流注入杯盏,闻到扑鼻的酒味,她目光稍稍偏转,才发现自己端的是酒壶。 而此时,那一长串或轻或重的纷乱脚步声,已行至外间。 石榴迅速拣起红盖头:“小姐,快!” 幸而倒进茶杯的酒不多,小姐放下酒壶,抄起茶壶,将茶水倒至七分满,房外腾腾跑着的小碎步,在这时停在内寝的门前,一双素手打起了帘子,她显是已然来不及坐回喜床。 石榴将红盖头背在身后,扔上喜床。 嗓音清朗的年轻男子道:“都在外头侯着。” 淡淡的语调有着不容人反驳的凛冽气势,一众人等只得喏喏道:“是。” 小姐刚放下茶壶,穿大红喜服的男子,大步跨过门槛,迈进门来。 男子一进门,先环顾四周,不紧不慢地将整间屋子打量了一遍。 他稍显苍白的脸上,没多余的表情,眼中平静无波,教人辨不出他的喜怒。 石榴才要屈膝行礼,他扬了扬手,示意她退下。石榴偷偷抬起眼皮,向小姐请示,小姐冲她颌首,她便从善如流地福身而退。 “夫君。”小姐认为自己既已嫁了人,就应有嫁作他人妇的自觉,于是,她试着堆出个贤良淑德的笑来。 王爷立时寒毛直竖,心底莫名地发虚。根据以往的相处经验,她每每露出这个笑法,总没好事,他硬着头皮笑脸相迎:“贤妻。” 小姐与他寒暄:“前院儿的酒宴正热闹,夫君回来得倒早。” 王爷客气地回敬:“贤妻的盖头揭得也早。” “我们相互看了恁多年,都是老熟人,何必多费一道事?盖头我自己揭开就成。”小姐端着她费了许多心思才练就的笑颜,双手捧茶杯,递与王爷,“特为夫君备下的解酒茶。” 王爷头一回成亲,还没受过贤妻敬茶这般高规格的优待,忙不迭地接了茶:“贤妻有心,只是合卺酒还没喝,这茶,”他左手托着杯底,右手纤长的食指点点杯身,“为夫一会儿再喝。” “才晾得不凉不烫,过会儿就凉了。”小姐体贴道,“现下这时节天儿还没转暖,饮凉茶恐腹胃受损,夫君该趁热喝才是。” “茶凉了就劳烦贤妻,替为夫再斟一杯吧。”王爷举杯作势倒掉。 为您提供大神 清清亦悠 的《王爷万福》最快更新 4. 红尘俗世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