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 1. 87路 扶桑是太古时期遗留下来的最后一棵神树了,神界很希望他能出来主持大局,但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漫无目的地瞎晃,或者沉睡,常常一闭眼就是几百几千年。 我问他,你还在等吗? 他说,是的。 等不到呢? 会等到的。 还是等不到呢? 那就还是等着。 他真傻,或许木头脑袋就是不会转吧! “我曾经为她诞下一个生命。”他说。 我没有应声,因为是一件悲伤的事。 “可是死了。”他又说。 我还是没有吭声,只是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他。 他真傻,我还是想说。 “要是活着就好了,我会好好照顾的。也许她会更愿意回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缥缈且空洞,我知道,那大概是绝望,也许他本身就知道,等不到了。 “我一向不太讨她欢心。”他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沉睡。 真可怜。 他只说过这么一次,后来再也没有对任何人倾诉过。 时间久了,我都快要忘记了,也快记不得,他在等谁了。 直到有一天,不周山的死地发了芽,一个少女提着裙摆走过来,她笑着,抚摸上他的枝干:“大树,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她的灵魂支离破碎,什么都不记得了。 ——《富贵儿手记》 - 九月末,衍城突降特大暴雨。 晚上八点钟,87路公交车沿着学府路龟速前进,车上稀稀拉拉的乘客上来又下去,都要看一眼最后一排座位上的乘客。 那里坐了一人一鸟。 少女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那鸟身形却很大,通体黝黑,爪子粗壮,看起来比一些家养的猫个头还要大一些。 衍城的公交不禁宠物,但这么大一鸟,上车的时候司机还是皱了眉,问她这是什么鸟。 小姑娘熟练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条铁链,铁链一头连接手环,套在她手腕上,另一头连接脚环,套在鸟的右脚上。 那鸟儿就站在她肩上,一动不动。 “是一只乌鸦,它不会乱跑乱叫,也没有攻击性。”她诚恳道,“抱歉叔叔,下雨了。” 她本来是步行出来的,但现在不得不搭乘交通工具。 小姑娘穿一身水绿色,气质温吞沉静,像是春天的微风,让人感到舒服,如果不是那只鸟,她会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喜爱的孩子。 如今那鸟爪子紧紧嵌在她肩上,看起来怪吓人的。 司机看天气实在太差,车上也没什么人,就摆摆手让她上去了。 然后她就被围观了一路。 快到衍城三中的时候,突然上来一个染着一头黄毛的男人,男人喝得醉醺醺的,脸颊潮红,走路也一摇一晃,他晃悠着,一路往后走,一直走到末尾,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景春的旁边。 他盯着景春的脸,有些迷醉地笑了笑,伸手像是要摸景春的脸,快摸到的时候,却突然收手拍了一下鸟儿的脑袋。 像是故意逗她,但可惜眼前的少女并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露出惊恐慌张的神色。 片刻的靠近,酒气糊了景春一脸,但景春没来得及理会,因为她好像感受到了扶桑神相微弱的气息。 扶桑受伤的时候有人把他的神相拿走了一半,导致他一个移动制冷机变得更木讷冰冷了一些,七情六欲淡漠,显得特别高冷。 景春已经找了很久了。 她把神识放出去,顷刻间便笼罩了整座车厢。 大脑记忆回溯,跟随醉汉一块儿上车的只有两位。 一个女学生,还有一个中年女人。 景春用神识锁定了女学生,她瘦瘦小小的,厚重的刘海遮挡眉眼,戴着一副方框的眼镜,她像是非常惧怕和人有任何形式的接触,周边都是空位,但她还是整个人缩进角落里。 她看起来很不起眼,像是个完全的人类,但景春的神识只锁定了她片刻,就被一股无形的禁制弹了回去。 她脑仁抽痛了一下,神识回笼,耳边男人的声音瞬间清晰。 “这是什么鸟儿啊?个头挺大。”酒鬼说着乌鸦,眼神却有些浑浊地看着景春,“小东西还挺别致。” 下一站很快就到了,女孩儿往门口挪去,景春下意识站了起来。 好在,齐刘海没有走,但应该是快要下了。 “你这小妹妹,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啊?” 景春重新坐下来,倏忽转头看了男人一眼,她抿了抿唇,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情。 刚想说些什么,那鸟也跟着女生转了头,歪着头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突然眼神呆滞片刻,他的眼睛里,那鸟突然身形暴涨,羽毛油光水亮,眼神锐利,爪子也锋利,身形越涨越大,最后撑破车厢,仿佛每一根羽毛都蕴含了无穷的力量,顷刻间就能把他碾碎。 那鸟缓慢垂下脑袋,张开尖利的喙吐出一颗燃烧着烈焰的火球,火球直冲他面门而去,瞬间在他的眼睛里炸成烟花,他失声尖叫,高温烧灼他的皮肤,他惊恐到发不出声音,只觉得浑身想被浇了火油,爆裂的疼痛在每一寸的皮肤上炸开。 “调戏她?你也配。”似乎有一声呢喃若有似无钻进他耳朵。 惊恐到极点的时候他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一边张着嘴巴努力喘息一边四处躲避,整个人跌跌撞撞摔到车门口清醒过来的时候,浑身的冷汗浸透了短袖,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发现女生和鸟还保持着刚上车的样子,女生安静地坐着,鸟儿安静地蹲在她肩头,一人一鸟显得温和无害。 景春抬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就挪开了。 像是对刚刚的事毫不知情。 男人下巴直发颤,顾不上身后指指点点。 周围人以为他发酒疯,他狠狠晃了两下脑袋,巴掌在身上搓来搓去,像是要搓掉那些爆裂的火球,但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 他抬手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他是见鬼了吗?还是真的醉糊涂了? 可是浑身上下的痛感还没消散。 他甚至不敢再回头看那个少女。 下一站到了,他连滚带爬地下了车,暴雨浇了他一身,他终于才清醒了一点。 扭过头看那辆车,正看到女生从车上缓步走下来,她撑开一把长柄雨伞,雨伞很大,将她整个人罩进去,只身侧牵着鸟的银链发出冷冷的白光。 她上前两步,像是要追前面疾步而行的女学生。 而那女学生越走越快,像是极度害怕的样子,快得都快走出一道残影了。 他也心生恐惧,逃也似地朝着反方向跑远了。 “富贵儿,你刚刚太凶了,把人吓死了,小心遭天罚。”去追齐刘海的时候,景春说了句。 乌鸦觉得她肩膀太窄了,站着不舒服,横着挪了两步,开口嘀嘀咕咕道:“老子怕这个?踏马的,什么狗屎名字。再喊我富贵儿老子把你吃了。” 景春一把攥住它鸟嘴:“让你少打游戏,你天天就学会跟人互喷了吧!” 它以前还是只高冷的鸟儿,现在已经逐渐变成哔哔机了,以后她怎么跟扶桑交代。 ——你的鸟儿它自学成才,真的跟我没关系? 富贵儿现在吃不了她,满怀屈辱地哼了一声。 闻泽雨从上车就注意到了车后座的少女和乌鸦,她认得她,是隔壁班的景春,和那个叫桑寻的形影不离。 桑寻在学校非常出名,因为那张脸长得十分优越就算了,他还有个衍城首富的爹,他爹的感情史整个衍城的民众都当八卦连载看,十分的狗血离奇,精彩纷呈。 比起他爹的高亢热情,他算得上非常成熟内敛了。 内敛到大多数时候他都不理人,当然对景春也不热络,但景春总是跟在他身旁,好像一个影子。 她有时候看起来都有点可怜了。 学校的学生私底下都议论纷纷,为这俩人的关系吵得不可开交。 学校的论坛上到现在都还有飘红的帖子,主要争论的点在于,这俩人到底是情人还是仇人。 情人方觉得这俩人走得太近了,不可能没点什么,听说有一年俩人不在一个班,桑寻的班主任带桑寻他们班级去了隔壁市参加社会实践活动,结果景春在学校里脸色就很差,坐立不安的样子,最后追了过去。 桑寻看到她,竟然一点都不意外,还带她去吃了饭。 那天景春是跟着桑寻他们班一块儿回来的,好多人都看见了,没等到下一学期,没几天扶桑就调去了她的班级。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 仇人方据说知道一点内幕,说桑寻的母亲是首富的前妻,怀孕的时候已经离婚,孩子出生很少人知道。 他出生后被秘密送回桑家,却被继母安排着一直住在御珑湾,继母瞒着桑家孩子的存在,一直出资养着,偶尔会来探望,打算将孩子收归己有,或者实在养不熟,就等长大一点直接送出国。 一直负责看顾桑寻的是一个管家和一个保姆。 而景春一家之所以住在那里,是收了钱监督邻居一举一动的。 景春之所以那么殷勤,寸步不离,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一开始桑寻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来知道后对景春当然很失望。 之所以还让她留在身边,大概是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报复? 那景春在他面前那么乖顺也很合理的,可能是愧疚或者讨好吧。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 闻泽雨越跑越快,之所以这么害怕,是因为她在景春身上看到了守护灵,是一棵大树,那树同根偶生,两个主干互相缠绕,上延天,下抵黄泉,葳蕤壮阔,神威赫赫。 是神树扶桑。 祖训说,要躲着扶桑走,见到他就要有多远跑多远。 景春一路追到学校,门卫拦下她,说鸟儿不能带进去,她耽搁片刻,就把人跟丢了。 齐刘海身上应该有禁制,所以景春没能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因为神识不能锁定,她甚至都没看清她到底长什么样。 好在应该也是衍城三中的,范围不会太大。 但既然在三中,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因为门卫不让进,她只好先离开,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富贵儿塞起来。 “富贵儿,你就是我人生……神生路上的绊脚石。”景春郁闷道。 它出现在她家也很巧合,它本来是来找扶桑的,但扶桑现在什么也不记得,它只能转过头来找她,结果因为想控制她,误打误撞对着她认了主。 但它现在形体受禁锢,她只能变大,不能变小了,走哪儿都不方便带着,它还非要跟着她。 富贵儿低头啄理羽毛,懒散道:“别费劲了,听我的,趁着桑寻没记忆,你去泡他,让他给你生一个,去父留子,一劳永逸。” 扶桑是她的本命树,两个人神脉相连,扶桑死了,她也活不了。 但扶桑的血脉按理说也可以代替扶桑和她建立联系。 景春:“……” 她抬手打了个响指,指尖凭空捻出一根藤蔓,藤蔓迅速抽枝发芽开花,然后结出赤色的果实。 记忆果实。 可以留存影像和语音,果实烧不坏砸不破毁不掉,扔了也可以自动回到摘下它的主人手里,已经没人能种出来了。 但她竟然暴殄天物记录它的屁话。 景春伸手把果实摘了,装进口袋里:“替你录下来了。” 富贵儿炸毛:“我草,服了你个老六。” 景春决定回去就把它游戏卸载了。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1. 87路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早上好 富贵儿原名叫什么,景春总是记不清,总之是很拗口的两个生僻字。 因为它活了很久很久了,别人都要称一声老祖宗的鸟儿了。 所以她给它起了个入乡随俗的新名字。 富贵富贵,大富大贵。 这在人界,当真是很美好的祝福了。 它不喜欢,但它拿她没办法。 认了主,它就归她管了。 但她入职春神的时候,领着她入职的神官也说,挂了名谱,世上所有的树木和花草,就都归你管了。 “全都归我管?就没点什么……潜那个规则吗?比如遇见什么大人物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的。”她小心翼翼确定,她还在尘世的时候,是个挺没出息的人,一下子要她当领导,她还不大能适应。 神官信誓旦旦:“全、都、归、你、管。” 景春点点头,深信不疑,她那时候只有灵体,还未修炼出法身,她决定找一棵灵树来承载自己的灵体。 她找啊找,终于在不周山找到一棵树,那树长得真是清秀貌美,灵气逼人。 她施术要和它签订契约,虽然成功了,但她旋即就发现,好像不太对劲。 她就那么一找,就找上了神树扶桑,上古三大神树,建木和若木失落,就剩这么一棵还存活了。 据说他行踪不定,性情古怪,谁的话都不听。所以天界都自动当没有他这棵树了。 当然也没人会专门告诉景春,这棵树不好惹,你离他远点儿。 而且谁能知道他把自己伪装成一棵小树,孤零零地挂在不周山一块儿死地的悬崖边呢? 只要太阳照得到的地方,世间万物的花草树木都归她管,唯独这个她真管不了。 所以她悲催了,她完全驱使不了他,也解除不了契约。 她虽是契主,却受他限制。 她上任的第一个年头,就呜呼哀哉地发现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祖宗供着。 好处是这真是一个超强的外挂,走到哪儿都没人敢对她不敬。 坏处就是,她跟他神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他们住在不周山上,就是共工怒触的那个不周山。 不周山本来是连通三界的天柱,被撞倒后那一处地方就塌陷了,通往天界的路断了。 不周山再往里去,就是幽都了。 作为幽都的大门口,不周山邪祟东西近年来越来越多,景春猜他待在这里,可能是因为清净,虽然是大凶之地,但那些邪祟大多智力低下,本能畏惧他,就不怎么会靠近。 而且不周山如今实在是很荒凉,景春不想一直待在那里,但扶桑不走,她也没有办法。 她不能离开他太远。 她是以灵身成神的,没有躯壳,记忆也只有一小段一小段,她大概轮回了很多世,每一世都不大如意,至于为什么,她记不清了,总之她无本无源,必须借助点什么才可以行走天地。 哪怕只是一根羽毛。 但那东西,必须得跟自己有缘。 至于扶桑为什么和自己有缘,富贵儿说大概率是因为她是个颜狗。强烈的渴望,也会生发羁绊。 “你就是看人家长得好看。”富贵儿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浅薄呢?” 景春说:“我年纪不小了,我也活了很久很久了,只是我大概每一世都不是很有出息,所以也没有记得的必要,久到我已经忘记我从哪里诞生的了。” 富贵儿像是抓到了她的小辫子:“你看,你反驳年纪,却没否认你就是贪图他的美色。” 景春没办法反驳,虽然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根本没有露出法体和神相。 凡神者,大抵都是天地灵物所化,像景春,她原身大概只是一片残魂,所以她的神相是一片虚无的绿色光影,法体也始终没能修炼稳固,大多时候只能以无实物的灵体出现,所以才不得不借助外物塑自己的法身,可惜刚出道就马失前蹄,栽在了扶桑这里。 扶桑的神相是扶桑的本体,十分威风,他的本体同根偶生,两个主干互相缠绕,上延天,下抵黄泉,葳蕤壮阔,神威赫赫。 至于他的法体,实在是很美很美的,比他投生下界的桑寻的容貌,大概还要美上一万倍。 景春也只能原谅这天道的阴差阳错,让她困在他身边走不掉了。 当然,不原谅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那时候每天都试图和扶桑聊聊天培养一下感情,但他大多时候只有一个字。 “嗯。” “嗯?” “嗯……” 如果不是还有语气的变化,还像是有点感情,不然景春大概可能也许早就被闷死了。 那时候也就只有富贵儿没事陪她说说话。 但富贵儿也并不是常来,每次来就蹲在枝头嗑嗑瓜子,跟景春讲天界最近的八卦,嗑完了就走,很是无情。 再后来就是扶桑出事了,这天地之间,如今还能伤到他的,应该是没有的才对,可她只离开半日,回去的时候他就浑身是血地靠坐在悬崖边,崖下红海翻腾,他抬眸看她的眼神寂寂哀哀:“你回来了?” 景春一时顿在那里,看他那么平静,却莫名生出一股悲伤,好像记忆里有什么类似的场景触动了她似的。 她走过去,跪坐在他腿边,抬手替他擦掉额间的血迹,她对所有的木生植物都有着极强的疗愈效果,可他被砍走了一半的神相,她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越来越虚弱,最后倒在她细弱的肩膀上。 天界的神官算出来他的神相在人间,所以把他受伤的灵体抽出来放入轮回了,景春离不开他,只能跟着一块儿过来。 虽说等他灵体恢复全盛,自己应该能夺回神相,但景春还是想越快越好,毕竟越长越大,她也不能一直找借口黏着他,万一他哪天娶妻生子,她寸步不离跟在旁边跟个变态似的。 完整地体验一遍红尘俗世,对于他稳固神性也是好的。 至于景春想不开去泡他,那就是另一个故事……或者事故了。 她本身就是灵体化神,所以托生的时候借用肉身罢了,而不是真的化人了,她以现在的身体去和桑寻发生点什么。 她真的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但直觉会闯祸。 大概富贵儿胡扯八道一通,景春晚上做梦还梦到了扶桑。 梦里扶桑一身青衣,长发逶地,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只到他大腿那么点大,两个人在她梦里走了一晚上。 闹钟响了,景春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揉乱自己的头发,带着起床气把抱枕砸富贵儿身上。 富贵儿十分熟稔地在抱枕砸过来的前一秒跳开了。 然后挪了个地儿,睡回笼觉。 “我梦到扶桑了。”景春说。 富贵儿敷衍地“嗯”了声,“所以你终于决定去泡他了?” 景春本来想说,这梦不知道为什么让她觉得有点堵心,但闻言瞬间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她郁闷地把另一个抱枕砸过去:“你怎么又跑我房间了。” 富贵儿舒展翅膀,伸了个巨大的懒腰,身形暴涨十倍,抬起翅膀尖勾了勾她的下巴:“女人,不要试图激怒我。” 不让它打游戏,它昨晚看了一晚上偶像剧。 看到感人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夜里景母都被惊动,起来就看到客厅电视开着,它趴在沙发上装死。 景春被雷出一身鸡皮疙瘩,抬手扇了它一巴掌:“懒得理你。” 她洗漱出去的时候,母亲正好招呼她吃饭,絮絮叨叨问她昨晚下着暴雨又乱跑去了哪里,月考成绩不理想,要再努力一点,又说:“最近小寻怎么都不来找你了,昨天你们也没有一起回来,是不是闹矛盾了?” 景春耳朵嗡嗡响,心道怕是徐箐女士真把桑寻当未来女婿了。 徐菁从小日子过得苦,因而爱财如命,从桑寻继母那里得到一笔钱后,日子才稍稍好过些,这几年老公不争气,就指望女儿能出息些,牢牢巴住桑寻,好飞上枝头,做首富儿子的丈母娘。 景春囫囵吃完,应付说了句:“没有,就是不凑巧,我去上学了。” 今天是九月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放国庆假了。 保姆吴妈和管家周叔一大早轮番劝说少爷跟太太打个电话。 餐桌前坐着的人不过十七八岁,可浑身上下却已经有了气势逼人的架势,尽管这孩子算是自己带大的,但吴妈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早些年他还小的时候,还会因为母亲把自己独自丢在这里而难过,不解母亲为什么会对自己忽冷忽热,试图做一些讨母亲欢心的事。 如今他知道了,却没有哭也没有闹,他好像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只是他再也没联系过桑太太。 桑太太却有些不能接受,自己养大的孩子,对自己如此冷漠。 吴妈有些害怕,桑太太会报复他。 毕竟还是个孩子,若真的闹僵了,他又能怎么办呢? 吴妈好歹是养出感情了,觉得哪怕虚与委蛇也好,至少熬过这两年再说。 但显然桑寻并不想听,他胃口欠缺,放下筷子,说了句:“周叔,送我去学校。” 周叔也不敢多劝,忙去拿车钥匙。 桑寻径直推开了门,他寒着脸出去的时候,景春正好从隔壁出来。 她走得本来就急,富贵儿看桑寻正好出来,故意弹了个玻璃珠砸她的腿弯。 景春膝盖一软,一整个人朝着来人扑过去。 桑寻抬手接住她,脸上寒气更重了。 “我身上装了磁石?”他费解。 怎么每次见他不是摔就是倒。 富贵儿你大爷!! 景春尴尬地站直了,放弃辩解,闷声道:“早……早上好?” 不知道说什么,问个好吧。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2. 早上好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没有 景春一边尴尬无言,一边还不忘施术把富贵儿捞了出来用障眼法放在肩上,只留了个傀儡在家里。 爸妈都不喜欢这只鸟,也不会仔细去观察。 留它单独在家,简直贻害无穷。 她一般坐公交去学校。 87路,坐六站在衍城三中门口下车。 但今天下电梯的时候,她刚按了一层的按钮,桑寻就抬手按熄了,只剩负二层亮着。 他没有说话,但周叔看懂了,笑说:“阿春跟我们一起吧,车上你们两个也可以说说话。” 这是要带她一起去学校的意思。 和他说话他会把天儿聊死的。 景春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谢谢周叔。” 她侧头,透过厢壁的反光看桑寻,心道他真的不会憋死吗? 话这么少,嘴巴不想要可以捐了。 以前在不周山的时候,她还怀疑他是不是单纯不想理她,现在看来他可能天生就是个制冰机。 也不知道和冬神雪神比,能不能一较高下。 景春漫无目的地想着,偷偷用空气中的水汽变小花,透明的小花开满扶手,她一吹,又吹散了。 以前她也经常玩,在死地变藤蔓出来,藤蔓抽枝绕着扶桑一直爬,爬到最顶端,再一路爬下来,把他捆成一个麻花。 大多时候他毫不在意,只是闭着眼入定,像是完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修炼出这样的心性,实在是很让人敬佩的,但待在他身边,未免也太痛苦了。 景春偶尔很想揍他,可惜打不过。 变成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十七年了,景春还没疯,只是因为她还是打不过。 肉搏她比他矮了一个头,也更瘦弱些,肯定不行。动用灵力术法,他的自动防御都能把她扇飞,他清醒的时候还会有分寸,他现在完全失忆状态,半个无形杀器。 这简直是……没有天理。 他今天心情看起来很不好。 估计是跟桑家那边有关。 他现在毕竟是个人,是会被七情六欲影响的。 她还是快点帮他找全神相为好,人界似乎也不太安全,她最近总觉得周围不怎么对劲。 景春问过富贵儿,扶桑是不是有什么仇人。 富贵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那可多了,天上地下,他得罪完了。 “他可能小时候太乖了,叛逆期有点迟,后来监护人没了,谁也管不了他了。” 富贵儿说的监护人,应该是初任的春神吧! 据说她是青帝的属臣,十分了得。 只是记载很少,景春去翻阅过典籍,只有寥寥几笔。 所以谁能伤害得了扶桑呢? 也不知道昨晚那个女生到底为什么会有扶桑神相的气息,那人看起来不像人类,但感觉也并不太强,她甚至可能连景春都打不过,不然也不至于昨天跑得那么快。 不周山出事那天发生了什么景春一点也不知道,她那天去天宫述职,回去的时候扶桑就已经受伤了,景春可以抽取花草树木的记忆来追溯和探知已发生之事,但偏偏那块儿是死地,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不归她管,她束手无策。 “作业写完了吗?”沉默了片刻,他终于开了口。 一张口就说些别人不爱听的,嘴巴还是捐了吧! 景春心虚地“嗯”了声,“……写了。” “嗯?”他偏头,审视看她。 景春被盯了一下,后背发麻,不打自招道:“就差一点了,我到学校再写。” 他抿唇,半晌又说:“晚上不要乱跑。” 连起来大概是,不好好学习晚上乱跑什么。 他这个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显得格外冷漠,偶尔又让人觉得他特别关心你似的。 富贵儿趴在她耳朵小声说:“哟哟哟,管得还挺宽,跟他说:‘关你屁事。’” 景春传音给它,咬牙道:“你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是我挑事,换我我忍不了。” 富贵儿伸展翅膀戳了一下桑寻的肩膀,直接把他戳得晃了一下。 景春在他身后站,他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景春去抓富贵儿的翅膀,但他现在看不到富贵儿,只能看到景春的手悬在他肩上。 “嗯?”他问。 富贵儿的翅膀收回来,在她肩上挪了挪:“骂他啊,看什么看。” 前后夹击,景春一个头两个大,气道:“信不信我揍你。” 周叔深吸一口气,大概没想到一向温和安静的景春突然“性情大变”。 额……怎么说出口了。 电梯门开了,轿厢内安静了几秒,电梯开了又合上,周叔重新按开了,先走了出去我,一只手挡着电梯门。 桑寻看着她,表情有片刻的变化,他像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缓慢而疑惑地“嗯?”了声。 富贵儿在她肩膀上笑得直颤,景春用意念抽了根藤条把它捆了起来,随便用花塞住了它的嘴,然后才佯作镇定地对着桑寻说了句:“他们都说,你讨厌我。是真的吧!” 景春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情。 但大概作为人的好处就是,可以情绪化一些,感情可以更丰富些,生命虽然短暂,但轰轰烈烈热闹非凡。 富贵儿被堵着嘴都能发出点声音:“这台词有点儿耳熟,你怎么跟昨晚电视里那个绿茶似的。” 桑寻皱了皱眉,眼前的人露出一点困惑和受伤的表情,她低垂着眉眼,看着地面,抿起的唇显出一点倔强和不甘,像是不满他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这让他有片刻的触动。 从他记事起,景春就常常跟在他身边了,她很安静乖巧,并不打扰他,只是跟在他周围,像个影子。 他很少去思考她为什么跟在他身边,因为好像本就该如此。 他不讨厌她,甚至偶尔她不在,他也会留意一下,比如昨晚,外面下了暴雨,吴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一边擦着身上的雨水,一边招呼周叔把菜先放进厨房。 吴妈说:“这雨说下就下,我刚还在路边看到阿春了,背着她那只大鸟,这会儿估计要淋雨了。” 周叔好奇问了句:“她最近怎么总是大晚上出去,你有空去跟她妈说说,小姑娘家的,多不安全。” 吴妈嗔怪:“要说你去说,我才不去,现在的小孩,最不喜欢告状精了,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有事还是白天去做的好,不然也可以叫家长陪着嘛!”周叔还是嘀嘀咕咕。 吴妈打断他,“哎呀,你看你年纪大了不是,怎么罗里吧嗦的,行了行了,待会儿我去问问小徐。” 桑寻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确实下了很大的雨,他都没怎么注意,可是再次坐下来,就觉得那暴雨吵得他心神不宁。 他不怎么看手机,却突然拿出来翻了又翻,班级群里在讨论今天的家庭作业,数学卷子很难,很多人都不会,这会儿在对答案。 景春大概也不会写,她从小就有一种懒洋洋慢吞吞的气质,每天看着认认真真上课,其实不知道思想抛锚到哪里去了。 颇有点闷着不乖的样子。 她爸妈都在医院上班,爸爸是个医生,妈妈是个护士,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回家晚。 过了九点钟,吴妈看他时不时看表,大概猜到他不放心景春,主动去隔壁敲了门,回来说,阿春已经回来了。 他“嗯”了声,终于才从客厅回了房间。 所以他这会儿忍不住反思,是不是他把情绪带到了现在。 “没有。”他回答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景春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挤出一点泪意,入戏道:“你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也不怎么理我,偶尔还对我很凶。” 比如刚刚。 桑寻眉头皱得更深了:“没有。” 他像是觉得两个字确实有点敷衍和无力,他倏忽抬手,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真的没有,我只是觉得晚上出去不安全,没有凶你的意思。” 景春只觉得晴天霹雳骇人听闻,这个人怎么摸她头,他抽什么风,发什么病。 “富贵儿,他是解锁了什么奇怪的属性吗?他以前这样过吗?等他记忆恢复了会不会杀我灭口?”景春在心里呼叫富贵儿。 富贵儿把藤条拆得七七八八了,这会儿懒懒散散道:“他想泡你。” 景春就知道指望不上它:“你少看点儿乱七八糟的东西吧!泡你个大头娃娃。” 景春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哦,我知道了。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冷淡。” 得寸进尺,是人类的本性。 她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人类。 “嗯。”他说,沉默片刻,又加了俩字,“可以。” 真是难为死他了。 景春终于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眼睛会微微眯起来,像只猫咪,懒洋洋的。 他总觉得她也不太想理人的样子,还以为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冷淡还是热络,原来是错觉吗? 景春上了车,觉得这真是历史的一大步,她对他的冷淡积怨颇深,好像终于把这大冰块撬裂了一点,她觉得不做什么好像就很吃亏。 于是她今天挨着他坐,先是问他:“能不能把你作业借我抄抄。” 第一个问题就让他皱了眉,他说:“自己写。” 景春“哦”了声,低着头眼珠子乱转,忽然看到他手受伤了,拎起来看了眼:“怎么不贴个创口贴?” “小伤。” 景春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替他贴,但找不到角度,只好把他胳膊半抱在怀里。 桑寻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我自己来。” 景春还是帮他贴好了,顺便夸一句:“你的手很好看。” 桑寻清了下嗓子:“坐好,别乱动。” 景春低下头,一秒低落,故技重施:“你如果真的讨厌我也没关系的,我可以不打扰你。” 桑寻:“……真没有。” 他搜刮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话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于是只好把手伸过去,“那你看吧!” 景春:“……” 她怎么突然发现他有点……傻。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3. 没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牵一下 衍城三中不同于其他学校会选在郊区或者相对偏僻的地方,它坐落在市中心,隔一条街就是繁华商业街,透过教学楼的后窗,还能看到万盛广场的喷泉,和NC国际硕大的广告屏。 它是重点高中之一,并非选址不讲究,实在是建校太久,衍城城市规划变更多次,附近商圈聚集,慢慢就变成了新中心地带。 虽然已经计划迁新校址多年,但至今还没成功。 人多的地方就热闹,其他生灵也多。 景春一进校门口就闻到了浓重的水汽,三中周边就一个湖,哪怕昨天刚下过暴雨,也不该有这么重的湿气才对。 她本来正跟在桑寻后面,想趁机骚扰一下他,他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有点好说话。 她大概是被虐习惯了,突然有些不适应,竟然昏了头觉得他其实有点好欺负。 但她这会儿顾不上,忽然低头,放出神识扫视了一遍学校。 三中的绿化做得很好,葱翠的树木,修剪整齐的绿化带,随处可见的草地和花丛。 就连老师办公室里,都放着各种各样的盆栽。 被暴雨摧残了的枝叶显出几分萎靡不振。 突然之间,它们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叶片和花蕊都挺立起来,发出细微的颤动。 无数的声音和影像通过植物的眼睛和耳朵钻进景春脑子里,她快速筛选了一遍,突然挑了下眉。 她看到了一条龙的残影。 它好像受伤了,行动有些迟缓,但借着昨晚的雨势,很快就隐匿在了云层里。 “你看见什么了?”富贵儿问她。 景春:“一条龙,昨晚的。” 富贵儿没什么兴趣地瘫着:“龙啊!” 虽然现在人们对龙还是挺崇拜的,但龙族对于它来说,就像人类看猫猫狗狗。 不讨厌,但也没什么稀奇的。 “你觉得是龙吗?” 打伤扶桑的那个。 富贵儿“哈”了声,“你在开什么玩笑。把龙族拉出来排着队,估计都伤不了他一块儿树皮。” 景春气恼道:“那他难不成自己捅了自己一刀?” 富贵儿顿时站起身:“欸,你还真别说,他主子死了之后他确实有种半死不活的气质。” “主子?”景春对扶桑的了解仅限于神话传说和典籍,比度娘知道的并不会多多少。 就人类的那个搜索引擎。 她没事还搜过。 毕竟人类那么好学,了解自己的历史也没有很透彻,她不了解神族的历史也情有可原。 “春神啊!你一点都不爱岗敬业,好歹知道一下的你的职位发展史。” 景春任职的时候,天宫已经开始搞现代化建设了,这一任的天帝是人神飞升的,他对三界充满悲悯,决心要干一番大事业,首先做的,就是完善神职公务人员编制的系统化。 因而有了任职人员迭代表格。 春神这个职位到景春这里,已经迭代十二次了。 她任职的时候,领着她办入职的神官告诉她,第一任的春神认真算来其实是青帝。 ——为了表达,你这个职位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过去。 就是……欲抑先扬。 青帝诞生于极东的穷桑之地,他后来做天地共主的时候,就指认了他的妻子羲和女神身边的一个女官做春神,那就是第一任的春神了。 可惜第一任春神的记载很少,诸神之战后,人和神划分领地,彻底分离了,从那之后,神族就几乎没有再以神的身份踏足过人族的领地了。 而且从那之后,春神的职位空悬很久,寒冬漫长,春日空缺,人类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寒冷期。 后来也上任了几个春神,可惜总也唤不醒春天。 有人说,春神的陨落似乎有蹊跷,当年诸神之战她并没有战死,却在战后没多久无故陨落了,关于她的一切都莫名被抹去了,就连她亲手种下的扶桑神木,也沉睡了千年之久,再醒过来把帝丘闹得天翻地覆,他不相信春神的陨落,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找,找了几千年,也没找到。 至于春不到,大概是春神之怒。 相比于人来说,神的寿命实在是漫长,但也并非永世不灭,神的陨落,是真的神魂俱散,三界之内,再无存在的痕迹。 景春颇有些唏嘘。 但也并没有太深的感触,毕竟那离她太远了。 景春灵体化神,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神,之所以会担任春神一职,是因为有一天她在天海边散步,她走过的地方,开了层层叠叠的白色花朵。 她从诞生起就讨花花草草的欢心,这对她来说并不稀奇,但神界大概是因为春神空缺操碎了心,病急乱投医了起来,于是把她拽了过去,威逼利诱要她担任春神一职。 她非常诚实地告诉大家,其实她神力低微,除了在操控植物和讨植物欢心之外,别无长处,但大家还是热心地把她送上了春神的位置。 果不其然上任第一年的春天来了,她也没能成功把春天唤醒,大地一片冰冷,植物只能冒着严寒艰难地生发,景春非常不好意思。 不过可能大家也没有更好人选了,她也就这么尸位素餐着。 推荐她入职的神官还安慰她:“大约是你还没能修出法体的缘故,你再努努力。” 景春努努力,收效甚微,只好借助外物,想给自己找了傍身的大树,但她可能命里犯大人物,一找就找到天上地下唯一一棵上古神树。 但那感觉就好像一只蚂蚁打算把一只大象拖回家当储粮,心有力,她力不足啊! 原来他和初任春神的感情这么深。 难不成被她趁着沉睡时候签订契约,扶桑醒过来没把她一掌拍死,是因为她担着春神的虚名吗? “他们感情……很深吗?”景春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扶桑这种目空一切呆头巴脑的木头美人,会有个什么样的主子。 或许只是老板员工或者长辈和晚辈的关系呢?毕竟富贵儿这只欠揍的鸟儿就没说过几句正经话。 “当然好啊!亲手种出来的树,嗯……”它试图找一个能让景春理解的比喻,“跟亲手养大的儿子也差不多了。” 景春:“……原来他是种出来的。” “那不然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富贵儿翻了个白眼。 景春觉得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比种出来的好理解一些。 他的本体实在太大了,如果完全释放,他的树冠可以通往天宫,树根可以一直延伸到地下深处的黄泉。 “所以他的种子是比一座山还大吗?”景春好奇问。 富贵儿无语凝噎,半晌才说:“他其实是春神的佩剑,扶桑神剑,选取穷桑之地的孤桑木,用春神大人的肋骨佐以凤凰真火淬炼出来的。当时羲和女神生了十个太阳,太阳需要栖息的地方,但东方没有可以供太阳休息的器物,太阳之火可以焚毁一切,春神就选了一块儿地,把自己的佩剑插在了中央,然后它就慢慢发芽了,每天都在往上长,越长越大,越长越大……然后就……这么大了。” 景春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前面走着的桑寻。 脑补了一下他努力长啊长的样子,怎么越脑补越觉得他呆头巴脑的。 “他看起来不太聪明。”景春小声说。 富贵儿大声回答:“哈哈哈哈哈哈!” 景春:“……” 傻鸟。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鸟。 说不定初任春神也傻傻的,才养出来一个傻呆傻呆的扶桑。 景春为自己抹黑前辈感到抱歉,双手合十念了一句:“罪过罪过。” 桑寻走了一会儿,发现人不见了,扭过头去看景春,就发现她落后了一大截。 他站在那里不动了,等她。 景春快走两步,和他并肩,扶了扶书包,捋了捋头发,扭捏地问了句:“桑寻,我能……牵一下你的手吗?” 她还不是春神的时候,就可以通过触摸植物获取他们的生长脉络,如今她是春神,不知道可不可以探知扶桑这种神树的过去。 她不敢趁他不注意偷偷拉他的手,显得有点像变态,而且很可能会被他沉眠中护体的树灵一把扇飞。 她神当久了,托生的时候又怕不留存记忆没法护住他,只好保留了记忆和神力。 如此一来,她无论如何多努力,都不太像个人,常常忘记对于人类来说,许多事是有些过分的。 她觉得他都让她看他的手了,那拉一下也没多大区别。 桑寻表情再一次皲裂,错愕地看着她。 他有种白认识她十几年的感觉。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父亲和母亲目的不纯,甚至知道他们收了他继母的钱也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还知道,她的父母很想她和他建立更亲密的关系。 但他也能感觉到她本性不坏,对他应该也没有太多的非分之想,顶多不大好拒绝父母的要求罢了。 难不成他感觉错了? 他抿着唇,挺直背,把手插进口袋里,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这是在学校,你冷静一些。” 景春:“……” 她不冷静吗? “那等回家,你给我牵一下?一下就好。” 桑寻大步走进教室,板着脸,又变成了哑巴。 他在第一排坐,景春在最后一排。 她跟着他去了前排,趴在他桌子后的课桌上探头看他,拉了拉他的衣领:“你不愿意就算了嘛,你别生气啊!” 怎么喜怒无常的。 桑寻抿了抿唇:“没有。” 像是怕她不懂,他侧头蹙着眉耐着性子解释,“没生气。”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4. 牵一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好东西 趴在她背上的富贵儿翅膀扇了她一巴掌:“没把你当流氓就不错了。哪有好人上来拉人家手的,你表白了吗你?” 景春:“……” 富贵儿继续:“你怎么没有一点边界感。” 元雅在教室后面喊她:“阿春,你快回来,快点。” “来了。”景春扭头应了一声,没再调戏桑寻,径直回了后排。 桑寻安静地坐着,早上的教室很吵,他像往常一样把书摊开放在桌子上,然后随手抽一份卷子低头验算。 很快就投入进去, 他做事的时候总是心无旁骛,这好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他从小就一个人待着,在漫长的孤独和黑暗里,他并不觉得难以忍受,甚至能获得一丝平静。 他的同桌扭头在和后桌打闹,吵闹声钻进他耳朵,又飘出去,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屏障把他和周围隔绝开。 但隔不开景春的声音。 元雅义愤填膺:“他天天甩脸色给你看,你搭理他干什么。” 景春笑了笑:“没有,他挺好的。” “你讨厌她。”一个声音钻进他耳朵。 “没有。”他回答。 “你应该讨厌她。”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大脑里住着两个人,他们相对坐在一株大树下,两个都是他的模样,青衣长衫,拥着一个棋盘席地对座,他执白子,对方执黑子。 他只偶尔会出现。 “你是谁?”他问。 对方懒散笑着:“我就是你。” 他闭上嘴,没有再回答,他不喜欢这种打哑谜的方式。 “你好像对我一点也不意外。”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 桑寻半阖着眼,仿佛陷入半梦半醒的虚拟环境里,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这么清晰看到他。 他的确很像自己,只是眉眼更阴郁邪肆一点。 说幻境,它似乎过于清晰了,他好像一伸手就能拧上对方的脖子。 “我该意外吗?”他沉默片刻,只是平静问了句。 “不愧是她教出来的,你和她真像。”青衣反过来拧住他的脖子,“对这丫头那么好,是看到她影子了吗?她死了,你清醒一点。” 桑寻蹙眉,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没等他反抗,上课铃响了,把他从迷乱中拽回到现实。 幻境褪去,大树、棋盘、青衣,悉数消失了。 他的同桌突然小心碰了他一下,迟疑地问了句:“大佬,你和景春是不是真的有矛盾?” 桑寻抿唇,沉默片刻,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同桌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没没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他们总在论坛聊,又看你好像对她挺不耐烦的。” “没有。”他说。 对方还是一脸困惑的样子。 桑寻脑海里的声音又出现:“你看,他们都很愚蠢,没有人懂你,懂你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是他短时间第二次出现,以前从来没有过。 他确实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从记事起,就不一样。 他对同桌说了句:“没有关系不好,我们很好。” 同桌呆愣两秒,大概第一次从桑寻嘴里听到这么长的句子,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啊……嗯……哦。”他语无伦次。 桑寻的心境又归于平和,那人消失不见了。 - “你知道隔壁班的周乐乐吗?”元雅突然压低声音问景春。 景春对学校正常人类关注度很少,于是问了句:“不知道,怎么了?” “她昨天把一个女生堵进厕所里打了一顿,好嚣张啊!她最近还天天欺负他们班一个女生,那女生也是,怎么挨骂挨打都不还手,我去,我刚从他们班过来还看到她把人堵在教室后头,我都想进去把她揍一顿。” 三中重高,乱七八糟的事不多,周乐乐以前也没这样,最近像是突然转了性,特别暴戾。 景春便探出神识观察了一下。 然后发现……竟然是她。 闻泽雨像往常一样低着头从后门走进教室,但今天周乐乐显然并不想放过她,周乐乐反身坐在课桌上,等着她路过的时候,抬脚踢她的肚子。 像是觉得好玩。 她翘着二郎腿,姿势不稳,不然她大概会直接踢她的脸。 灰蓝相间的运动鞋底脏脏的,把她白色的校服T恤踩出灰黑色的印记。 她不敢说话,因为反抗会招来变本加厉的戏弄。 她不想惹麻烦。 厚重的刘海遮住她半张脸,框架眼镜又遮住半张。只露出纤细瘦弱的下巴,精巧中透着一点惨白。 周乐乐把手里折扇合上一下一下拍打她的脸:“天天把自己搞得像个鬼一样。” 闻泽雨低下头,一声不吭。 周乐乐的同桌有些看不下去,扯了她一下:“差不多得了。” 闻泽雨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每次这个时候,差不多就算是躲过一劫了。 可今天周乐乐非常不爽,她挣开同桌的手,骂道:“关你屁事!踏马就显着你了是吧?” 她扭头从上到下俯视闻泽雨,看她身子扭动的幅度,突然把折扇摔在她头上:“让你走了吗?” 她抬腿又踢闻泽雨,这次踢到了她的锁骨,在她衣领上踩出一片污迹。 闻泽雨踉跄了一下。 “把我鞋舔干净。”周乐乐说。 这种羞辱无非是想要激怒闻泽雨,她很好奇她什么时候才会反抗。 闻泽雨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隔着厚重的刘海和镜片,她的眼睛像是暗夜里的幽蓝的大海,让周乐乐有片刻的发毛,但旋即又被愤怒覆盖,她一脚把她踢开,像是要把那眼神踢碎:“看什么看?” 闻泽雨摔倒在地上,手脚蜷缩起来,显得懦弱又无能。 这时候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高声喊了句:“别闹了别闹了,老杨过来了啊!” 周乐乐今天格外的执着,她浑不在意地从桌子上跳下来,然后踩住闻泽雨的裤腿,俯下身来:“你哥该死,你也该死。” 闻泽雨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那张逆来顺受的受气脸上浮现出一点戾气,她狠狠喘息一下,揪住周乐乐的衣领,指尖有点发颤,抖着嘴唇问她:“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她来这个学校就是为了找哥哥的,她来的第一天,就发现周乐乐的尾指缺了一截,而哥哥最后出现的时候,脖子里挂着一根骨笛,就是尾指骨制作的。 这是魔神的小把戏,传说把指骨做成笛子吹响,就能召唤魔神,和他签订契约。 她跟踪了周乐乐很久了,但什么都没发现。 她任她戏弄。 只要能找到哥哥,她什么都愿意。 但哥哥不见了这五个字就像一个魔咒,她突然欺身而上,收紧手指,掐住周乐乐的脖子:“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周乐乐在窒息的边缘反而笑了,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道:“你们青龙一族守着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了。春神的埋骨之地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你说,是你哥哥监守自盗,还是你们找了几万年的骸骨,发现这就是个骗局?春神早就神魂俱灭了,是吧?” 春神陨落的时候,骸骨碎成千万个碎片,拼都拼不齐,她的坐骑青龙找到了半块骸骨,两条龙把骸骨埋在一处山谷,镇守在那里,山谷常年封闭,由青龙一族世世代代守着,世世代代都在收集春神的骸骨碎片,它们相信,总有一天,春神会重新降临于世。 闻泽雨呢喃:“你放屁……” 上课铃响了,几个人上前把两个人拉开了。 - 景春又上帖子,说她早上又惹桑寻生气,甩脸色给她看。 景春一边刷手机一边吃饭,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个上午都在思考,怎么合理地牵一下桑寻的手而不显得像个流氓。 至于闻泽雨的事,她有点好奇,但也没那么好奇,她比较意外的是,“收集人家的骸骨,这未免也太惊悚了。” 富贵儿抖了抖翅膀:“骸骨算什么,你邻居那位还收集过一片梦境,护了几千年都不让散,没事就拿出来看看,梦境破个口子都要精心修补。” 景春搓了搓鸡皮疙瘩:“他也有点……变态。” 富贵儿哼了哼,“你去帮帮那条小龙,我给你个好东西。” 虽然青龙一代又一代,早就不是它认识的龙了,但故人后代,它还是有点不忍心。 守着一个不可能的希望活了这么多年,跟扶桑那木头脑袋也不遑多让了。 “什么好东西?”景春非常不信任它。 富贵儿附耳说:“我把扶桑的梦境送给你,你看完就知道,他就是块儿木头,就不会再怕他了。” 景春对扶桑一直怀抱着一种敬畏,和一点隐隐的埋怨,这会儿还真有点心动。 但旋即她摇头,怎么有种窥探别人隐秘心事的感觉:“这不太好吧,我怕他醒过来杀我灭口。” 富贵儿“害”了声,“多大点事,他就差买块儿LED屏三界循环播放了,他那时候特别叛逆。” 景春:“嗯?为什么?” “梦是春神梦到他的梦,春神牵着他手。他那时候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爱春神,恋爱脑晚期那种吧。” 景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是滋味。 感觉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5. 好东西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至邪 景春感伤片刻,又开始乐,忍不住笑起来:“他?”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他竟然会干这种事。 富贵儿“嗯哼”一声。 今天食堂的人格外多,景春独自霸占角落的桌子,她长着一张温和含笑的脸,看起来很好亲近,可大约她总跟在桑寻身边,大家都会默契地离她远一点。 好像她身边的位置就该是桑寻的,哪怕有些人坚定地觉得桑寻其实讨厌她。 桑寻提着食盒,找位置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景春,他在她对面落了座,眉毛不自觉拧起来,“就吃这么点?” 景春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但仍旧看得出来盘子里的食物只有个底。 她其实不需要人类的食物,每天按时吃饭也不过是让自己显得更像个人。 主要是今天食堂的饭不好吃。 只是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他其实这么爱操心吗? 景春笑了笑,想说不饿,转念一想说了句:“感觉没什么好吃的。” 桑寻的午餐是吴妈做的,周叔来送的,他习惯在食堂吃而已,闻言分了一半给她:“吴妈手艺不错。” “啊谢谢,太多了,够了。” 景春有点受宠若惊,为了不辜负他的好意,埋头苦吃。只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他身形永远很板正,透着点古板冷漠和拒人千里之外。 富贵儿牙疼似的,倒抽一口气,斩钉截铁:“他想泡你。” 景春以前只当笑话听,大约刚听过扶桑和春神的故事,桑寻这个人在她面前就不是一个单薄的符号了,她摇头道:“别胡扯八道,等他彻底清醒,不会恨我玷污他吧?” 富贵儿懒洋洋道:“害,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人类谈个恋爱,分手三五个月,再刻骨铭心,三五年连渣子都不会记起来。况且他要是讨厌你,不管他丢失多少记忆,你都靠近不了他。” 景春想了想,好像也是,神漫长的生命注定很少会执着于任何事,聚散无常,乃是天道,神也不例外。 扶桑这样的,才是少数。 所以她才会觉得惊奇,但富贵儿夸大了也说不定。 毕竟那么久远了,景春连自己轮回多少次都记不清了,每次认真去回忆,好像都只有模糊的片段,有时她怀疑,自己大约并无来处,生于混沌,偶开灵智罢了。 桑寻吃完了,但并没有起身,只是微微垂眸看着她。 “他在等我吗?”景春问富贵儿。 富贵儿无语道:“他就坐在你对面,你问他啊,你问我干嘛。” 他最近吃错什么药了。 景春抬头看他,突然眼珠子转了转,“桑寻,我好像发烧了,你摸摸我的手很烫。” 桑寻的眉毛迟早会打个死结。 他抬眸直直看她,不该是摸额头吗? 可看她表情那么认真,他想大概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说法吧! 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并拢着,搭在她掌心。 景春施术让自己的掌心真的变热了点,她眼神认真地看着他:“是不是?” 他抿了下唇,招了招手,意思是过来,我摸一下你额头。 景春却偷偷摸摸透过接触在追溯他的记忆,可惜大约他投身成人了,她只能探知到他作为人类从小到大的记忆。 漫长的孤独和寂寞,小小的孩子,一个人住在小区里,保姆和管家并不会让他有家的感觉,只会让他显得更孤寂,他困惑于母亲为何对他这么冷淡,一边装作不在意,一边希望母亲来看他一眼。 然后在知道母亲不是母亲,只是想要利用他的继母,他的亲生母亲早就移居它国,斩断过去开启新的幸福人生了,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他忽然就释然了。 但那种释然并不是放下,更像是无奈和失望。 景春虽然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但对他的了解实在浮于表面,因此整个人因为震撼楞在当地。 桑寻挑了挑眉:“愣着干什么?” 景春在心底骂了一句该死的桑家人。 然后乖乖凑过去给他摸。 桑寻轻轻碰了一下就松开了,说:“额头不烫。” 景春笑得懵懂无害,“那就好。” 桑寻“嗯”了声。 一如既往的词穷。 景春以前真的很讨厌他,不周山的死地一棵植物都没有,他盘踞在那里,其他神魔妖鬼都会绕着走,景春总觉得自己哪辈子可能就生在这种不见天光一点生灵都没有的地方,因而觉得格外的压抑难受,她每天就很想和他说说话,然而他总是对她爱答不理,偶尔几句语气词,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现在觉得,他也没有那么讨厌。 甚至有一点点小可怜。 两个人吃完饭,一同回教室,景春只顾得上感受他的内心,这会儿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些画面。 她传音给富贵儿,跟它说:“桑寻的识海里好像住着另一个灵体,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但气质更邪一点,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隐身半天挺累的,富贵儿懒洋洋趴在她肩上,闻言瞬间站起来,重重踩了她一下:“什么?多久的事?” 景春疼得“嘶”一声,差点揍它,“没多久,应该也没几次,所以刚刚我都没怎么注意,以为他反复做噩梦呢!” 但这会儿她确定,不是梦。 富贵儿难得沉默,它有些焦躁地来回在她肩上踩了几下,突然骂了声:“靠。” 然后它就沉默了,像是并不想解释给她听,景春也非常识趣地没有问。 富贵儿这个大嘴巴,想告诉她会不遗余力抖落的。 一路上景春没顾得上跟桑寻说话,到了教室才发现,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他果然还是很讨厌,在初任春神面前也这么沉默吗? 她突然有些好奇,他们两个是怎么相处的。 景春想说句什么,可到分别也没想出来说什么,于是就那么各自回各自座位了。 虽然两个人总是连体婴一样,但景春的同桌元雅总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尽管她早上还在为景春打抱不平。 “你俩又上帖子了知道吗?”元雅看景春坐下来,碰了她一下。 景春心事重重,应付道:“嗯,我看到了。” “你不生气啊?”有些人说话挺难听的。 景春摇头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竖起拳头,一本正经道,“不过谁要在我面前说,我就揍他。” 元雅笑得趴在桌子上。 笑完了,又说:“你知道吗,就今天我跟你说的那个周乐乐,她今天欺负狠了那个女同学,那个女生反抗了,场面十分血腥,据说那个女生看起来懦弱得很,爆发起来好吓人的。” 景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是吗?再懦弱的人也会有不可触碰的逆鳞的。” 元雅唏嘘一声:“也是,就是不知道周乐乐会不会变本加厉报复,这要是在校外,碰上了不就完蛋了。” 景春心道,校外碰上了指不定谁有事呢! 如果她没看错,这条青龙处在成年和未成年的边界,虽然身形还未长完全,但已经是非常不可小觑了。 她这么隐忍吞声,大概还是因为她哥哥? 而且她似乎受伤了,一直没来得及治疗,整个人处在躁狂的状态里,周乐乐虽然有点邪门,但却是个人类,一旦不小心打死了,可能会引发天罚。 就是不知道那天公交车上碰见,她跑那么快干嘛。 景春觉得自己应该不吓人吧,她也没表现出恶意。 即便她看出来自己不是人类,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吧? 景春决定还是探一下究竟。 放学她拒绝了桑寻一道回家的邀请,说自己要去书店买几本书。 桑寻沉默地看着她,然后说:“我陪你?” “不……不用了。” 桑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还是看着她,像一种无声的谴责。 他早上才说过让她别乱跑,她晚上就又要溜。 景春甚至都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她想……要不让他一块儿? 但她是去跟踪一条龙,到时候怎么跟他解释啊! 算了,她究竟在想什么。 “我自己……就行。”她狠心。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桑寻骤然转了身。 “嗯。”他声音冷冰冰的。 景春看着他上了周叔的车,然后才往公交站走,一边走一边郁闷:“他还生气了?” 他天天对她爱答不理的,她都还没跟他生气呢! 富贵儿十分配合地“嗯”一声,“是的,小公主生气了。” 景春满肚子牢骚,被它一句小公主逗乐了,“你小心他恢复后把你拔了毛炖汤。” “谁怕他啊!” “你最好是。” 87路很快就到了,闻泽雨每天都会搭乘这趟公交,她低着头,沉默地跟着人群走上去。 景春很快就发现好几个人神情不太对,眼神一直若有似无地锁定在闻泽雨身上。 “她好像真的被人盯上了。” 富贵儿震惊道:“好家伙,至少十几个人。” 平常稀稀落落的87路,今天显得格外拥挤。 景春困惑:“就算一百人一千人,能对一条龙怎么样?如果是周乐乐,她都知道她是龙了,怎么这么想不开。” 一尾巴扫过去,没一个扛得住的。 富贵儿没有立马回答,晚高峰,车子缓慢向前进,过了很久它才说:“扶桑剑锻造的时候,为了压制它的阳性,加了至阴至邪的东西,但没想到扶桑化灵的时候,天然就有两个灵体,一个至纯,一个至邪,春神把至邪之体引渡到自己身上了。他本来应该随着春神的陨落一道陨落的。” 但它似乎又出来了。 那东西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可以寄生于任何人神妖鬼的恶念里。 如果周乐乐是跟邪神做交易,那她真的有可能猎杀一条龙,只是付出的代价比较大而已。 景春却更关心桑寻:“所以他识海里那个?” “有点像,但我不能确定。要不你晚上趁他睡觉偷偷进去看看?” 景春:“……我怎么越来越像个变态了。”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6. 至邪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幻术 景春最后上了车,站在门口的扶手处。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表,计划最好爸妈下班前赶回去。 “你说要不我回去哄一哄他?”景春问富贵儿。 车厢太挤了,富贵儿没办法站在她肩上,跳到横栏上站着,它注视着闻泽雨的方向,回了句:“你就惯着他吧!” 景春“啧”一声,他出事的时候,嚎得最惨的又不是她。 景春放出神识将整个车厢笼罩起来,闻泽雨依旧缩在角落里,十几个人若有似无监视着她。 奇怪的是,那天景春明明在她身上嗅到了扶桑神相的气息,可今天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禁皱了皱眉。 那十几个人目测看起来都是人,景春用神识扫了一遍又一遍,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那些人看起来不像是盯那条龙的,他们一直在看她的包。”富贵儿抬抬翅膀戳了发呆的景春一下。 每个学生都会背着书包,闻泽雨的背包很大,很重,她蜷缩在角落的时候,会把背包抱在怀里,像是缺乏安全感。 但富贵儿这么一提醒,景春就发现她好像很在乎自己的包。 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公交车开了一会儿后诡异的越来越安静。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像是又要下雨,车窗外在很短的时间里刮起大风,路边的景观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枝叶残败。 景春发现周围的东西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开始是人,车厢的人好像开启了慢动作,行动变得迟缓起来。 再后来是车窗外,狂风开始慢速刮起来。 没多久,到了下一站,车门开启的同时,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定格了下来。 她还能动,她发现就连富贵儿都定格了,她抬手在它眼睛前晃了晃,它一点反应都没有。 富贵儿是个欠揍的鸟儿,但它的寿数和扶桑差不了多少,都是从太古时期就存在的神,没能控住她,但控住了富贵儿。 那么只能是故意留着她的。 景春在车厢里走了一圈,然后发现醒着的真的只有自己。 据说后土的儿子噎鸣有掌控时间的能力,但她还是第一次见类似的场景。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就连时间都不走了。 她尝试播了一通电话,并不能播出去。 她被困在时间里了。 景春看到打开的车门,忍不住下车查看一下。 然而在她踏出车门的那一刻,周遭场景瞬间切换成了另外的景象。 入目是一片汪洋大泽,但水很浅,脚下的位置只到脚踝的位置,水底铺了一层珍珠和彩贝,还有很多亮晶晶的东西,在太阳下折射出幻彩的光芒。 她往前走了走,水才稍微深了一点。 突然,一条青色的影子从平静的水面猛然窜起来,巨大的头颅甩了甩,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或许是刚刚的一切都太安静了,这突然的动静吓得她一哆嗦,后退两步,然后跌倒在水里。 抬头去看,才发现是一条青龙。 它的腰身有合抱那么粗,五爪粗壮,威风凛凛。 看到她吓得后退,顿时有些沮丧地垂下硕大的头颅,然后缓慢地匍匐在地上,尾巴绕了一圈,把她圈在中央。 “主人。”它的声音带着怅然和哽咽。 景春莫名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下意识就想摸摸它的脑袋,但她只是僵立在原地,并不敢轻举妄动。 这条龙显然不是闻泽雨,她还没完全成年,身形小很多。 莫非春神的那两条坐骑? 龙族的寿数是很长的,但如果是,不至于认错主子吧! 老眼昏花的龙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蹊跷,更像是一个骗局,一场幻境,只是她想不明白目的是什么。 景春还没来得及纠结,突然脑袋一痛,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大泽消失了,她依旧站在公交后门的扶手处,富贵儿正拿翅膀戳她脑袋,传音道:“你在发什么呆?” 这个站没上人,稀稀拉拉下去三四个。 车门重新合上,景春的瞳孔里似乎还能看到那条粗壮的巨龙。 “我刚刚好像进幻境了。”她出神着说,不太确定那是不是幻境。 然后她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希望富贵儿能知道些什么。 但富贵儿摇摇头:“春神没陨落之前,我都没怎么见过她的坐骑,扶桑很矫情,他不喜欢那两条龙,春神每次来找扶桑,都是走着来,走着离开。” 说到这里,它就非常想吐槽,“你不知道,扶桑住的地方,绵延几千里的空地,称得上广袤无垠了。” 景春:“……好吧,我单方面承认他确实是小公主了。” 富贵儿“嗯哼”了一声,为表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扶桑了。 “那你还要我帮那条小龙。” 富贵儿怅然若失地说一句:“因为春神确实是一个……” 它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了。 不过景春大概也理解了意思。 它或者和青龙没什么交情,但那毕竟是春神的坐骑。 只是景春还是一头雾水,她再次扭头看了一眼闻泽雨,这次闻泽雨正好也在抬头瞥她,两个人谁也没料到似的,双双愣住,然后闻泽雨迅速低下了头,她像是受到了惊吓,头埋得更低了,更紧地抱住自己的包,远远看着,像是抱着膝盖蜷缩在座椅上。 “我长得很吓人吗?她怎么看起来那么怕我。” 富贵儿翻了个白眼:“你清醒一点,你作为人看起来跟个小白兔没什么区别,你作为神,跟棵菜瓜成精也没厉害到哪儿去,你觉得她怕你,还不如猜她察觉我跟着你呢!” 景春满脸狐疑:“就你?” “我可真想抽你啊!” “主神契约,打我一下,你疼十倍,你打,你最好狠狠打。” “你踏马,我……” 景春抬手,化了一根藤蔓缠住它嘴巴,手动消音:“文明点。” 下一站到的时候,谁没也想到,闻泽雨突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下了公交车。 那十几个人果然是在盯她,几乎没犹豫就跟着下了车。 景春立马也跟上。 天顷刻间暗了下来,轰隆一声,响起一声惊雷。 闻泽雨拼命地跑,转到一条小巷,她突然化了龙形,回头,朝着跟着她的十几个人低吼一声。 那些人都不是学生,穿着五花八门,年龄也不一,但看起来眼神都幽暗阴郁,此时阴恻恻地看着闻泽雨。 为首的一个男人抬头看了看天:“你手里的,是春神的骸骨吧?把它给我,我们今天不会为难你。” 景春没有跟得太紧,这会儿躲在墙后,她觉得闻泽雨大概已经察觉到她了,但那些人毫无察觉。 高下悬殊,所以景春更好奇,他们为什么那么有自信可以去追一条龙。 “你说他们会不会其实人手一架火箭炮,等着炮轰闻泽雨。” 富贵儿:“……” 景春觉得很有道理:“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来他们的自信心从哪里来。” “你知道吗,其实上古时期,人和神是共存的,那时候你知道普通人如何平衡和神的关系吗?” 景春诚实摇头:“不知道。” “没有办法平衡,天道法则的运行自有它的规律,然而就像无论多严苛的律法都无法阻止犯罪的发生,神和人注定永远无法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这就是典籍里诸神之战的由来,但其实是诛杀的诛,从那以后,人和神就彻底划分领地了。” 天空又是一道惊雷,景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诛神之战之后,三界的通道就关闭了,上古神族或回守神界,或隐世长眠,人界已经很久没有神踏足的痕迹了。 那些对于景春来说并不重要,毕竟是离她太过久远的事,她只是突然想起来,春神就是在诛神之战后陨落的。 怎么到哪里都绕不开她。 闻泽雨愤怒地低吼一声,她变回原形看起来气势多了。 那个男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符纸点燃后显出虚幻的黑色龙形,比闻泽雨大,比闻泽雨壮,那是一条成熟的大龙了。 黑龙盘旋升空,在天上转了两圈,再俯身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实体。 “我去,”景春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这是什么幻术,这不科学。” 富贵儿拍她头:“你讲个毛线科学。” 景春拍了下自己的嘴。 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是神也要讲基本法,就像她可以借助植物的力量凭空变出一片花海,但不能凭空变出一条这么大的龙。 但是他为什么可以。 景春拽了拽富贵儿:“要不我们溜了吧!我感觉我们打不过。” 富贵儿一巴掌把她扇了出去:“你可是七十二正神之一,你出息一点。” 景春踉跄着摔到了一群人面前,一边低声骂了句:富贵儿你大爷。 一边抬头腼腆地笑了笑:“大家……好?” 几个人瞬间围成一个圈,后背对着自己人,正面对着身后的景春和身前闻泽雨,防御姿态。 大雨倾盆,然而一滴雨都没有落在她身上,她穿着三中蓝白相间的校服,扎着高马尾,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出柔和的弧度,浑身上下写满了人畜无害。 “哪来的,劝你别多管闲事。” 景春脸色瞬间淡下来,她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学扶桑摆出一张睥睨众生什么也不放在眼里的拽脸,然后缓慢地朝着几个人走过去。 “哦?”她语调放缓,声音低沉。 觉得自己这个逼装得真的很到位。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7. 幻术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交换 昏暗狭窄的单向街道,高耸压抑的围墙,苔藓爬满角落。 加上这样的天气,一看就是个事故高发地。 地面的石砖被腐蚀得斑驳,污泥塞满了缝隙,植物从砖缝里挤出来,行人踩断的草径弯折在泥泞里,又随着景春走过的步伐焕发新的蓬勃的生机。 暴雨绕着她,就连泥泞也不曾让她沾染分毫,大片的草地和鲜花开在她脚下,为她铺出一条洁净的路。 富贵儿这时才姗姗来迟,它的身形暴涨无数倍,站起来有两个景春那么高,它落在她身后,收起了翅膀,安静站在那里。 它的两只眼睛像是熊熊燃烧的红金色火焰。 景春传音说了句:“算你有良心。” 富贵儿“哼”了声,“难不成还能真指望你?” 雷声滚落。 闻泽雨眨了眨眼,降下硕大的头颅,有些出神地看着她。 植物是一种温和但又倔强的生灵,它们并不会轻易为谁在不恰当的时间和地点舒展枝叶。 能够操控植物,得植物的青睐…… 这是继任春神? 她怎么会在人界。 虽然最近人界确实乱糟糟的,而且因为混乱,这些年出了很多相关的部门和条例。 闻泽雨在人界逗留不到一个月,被查了三次户口。 另一拨人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个人真的看起来不一般,看起来像是吓一跳。 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正拿着手机打电话,大概在跟他们的雇主或者老板在通消息。 “我很好奇,这个春神的骸骨,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争来争去的。”景春大概是个没见识的神,比起其他神呼风唤雨移山填海,她好像只有种种花这种技能,顶多变个巨型食人花来吓吓人,搬过来一棵两米高的树也不是难事,但毕竟有点鸡肋。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灵体的缘故,她化神之后,对化神前的记忆越来越淡,到现在已经脑袋空空了,别说浩渺漫长的历史中她是否获取了一些知识和技能,就连九年义务教育的光辉都不能照耀她清白的脑袋。 挂了神职后就遇到了扶桑,待在他身边狐假虎威,其实整日里也就是跟着他一起静坐修炼发呆什么的。 可能她做人的时间反而比做神来得更印象深刻,她总觉得,拿人家的骸骨这种事,怪变态的。 “没人告诉我吗?”景春抬手打了个响指,半空中顿时飘满了细小的竹叶。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一个黄毛显然受不了这种僵持不下的感觉,啐了一口道,“妈的,你跟谁装呢!” 他从脖子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为首的男人顿时皱了眉,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了句:“别忘了你来干嘛的,不要节外生枝。” “衍城有人镇守,不可能有什么厉害东西出现咱们还不知道的,怕她个鸟,大哥,做了她算了,你都说了,不要节外生枝。” 有人附和:“是啊,不然回去没法交代。” 景春仰头问富贵儿:“他们是不是看不起我。” 富贵儿点点头:“人给你变条大黑龙,你变个竹叶出来,准备给人家沏茶呢?” 景春张了张嘴:“……我觉得这样比较拽一点,像那种世外高人。” 富贵儿忍不住踹了她一脚。 景春闪身躲了一下,与此同时漫天的叶子突然化为利刃朝着几个人射过去。 但黄毛反应很快,立马掏出脖子里的东西吹了一下。 原来是骨笛。 黑龙绕着几个人游了一圈,挡掉了所有的攻击,竹叶刀砸在漆黑的鳞片上,跟挠痒痒也差不了多少。 然后那条龙像是被激怒了似的,直冲景春面门而来 富贵儿嘲讽道:“不是我说你,你菜的不是一星半点。” 景春往后站了站,“那你来啊!我的妈呀,它长得好丑。” 同样都是龙,闻泽雨看起来就清秀多了。 幻境里那条巨龙也长得眉清目秀多了。 对了,闻泽雨呢? 景春在被攻击的间隙还不忘抽空去看了一眼闻泽雨。 不见了……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闻泽雨是不是偷偷溜了,富贵儿已经一巴掌扇了过去。 景春觉得它可能偶像剧扇巴掌戏份看多了,越来越像霸总剧里那种趾高气昂的恶婆婆,气势百分之百,拉仇恨程度也百分之百。 景春都想溜了,她怕待会儿十几个人上来围殴他们两个。 对方这么讲礼貌一个一个上估计真的只是不想节外生枝,但富贵儿几巴掌扇下去就不好说了。 但就在这时,她又嗅到了若有似无的…… 景春的神色凝重下来,她拍了拍富贵儿:“我嗅到扶桑神相的气息了。” 富贵儿终于不玩了,它身形再次暴涨,浑身燃起赤金色的火焰,一张口把黑龙吞了,然后它低头,朝着黄毛怒吼了一声。 它的周身温度急剧升高,燃烧的火焰点亮半边天,雨水在快速蒸发,变成烟雾飘散在四周。 黄毛吹骨笛的手颤抖了一下,骨笛莫名其妙崩断了。 为首的男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碰到硬点子了。 他权衡了一下,突然咬牙一挥手:“撤。” 另外几个人有些不甘心,但一时被唬住了,也不敢冒险,其中一个人吹了另一个笛子,出来一个不知道东西撕开了空间,然后几个人原地消失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仓促得像个插播小品。 当然,景春也没打算拦着,毕竟她装逼装大发了,其实她真的菜得不是一星半点,但是她扯了扯富贵儿:“你怎么不拦着他们!” 富贵儿瞬间变小,往她肩上一砸,就连脖子都软下来,耷拉在她脖子上:“他们再多留两秒老子就要露馅儿。” 景春痛心疾首:“你怎么也这么菜。” 富贵儿哼了哼:“老子不菜,但签了主神契约,你菜我才菜好吗?” 景春长长地“啊”了声,“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忽然,景春伸出一根藤条把角落里缩着的闻泽雨捆了起来。 她变成人形看起来瑟瑟缩缩害怕极了,景春走过去,蹲下身看她:“我没有恶意,但你上次见了我就跑,我追你追得好辛苦,所以冒昧先把你捆上,我有点事想问你。” 闻泽雨只是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她:“你……你是新一任的春神?” 景春挑眉,点头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那天要跑。难道我名声很差?” 她挂职没多久吧! 闻泽雨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刚才认出来的。我那天、那天跑,是因为你身上有守护灵,我讨厌、讨厌他。” 守护灵严格来说是人族的东西,神没有那个玩意儿。 但如果当初景春借用的不是扶桑,而是一棵普通的灵树,那景春会是那棵灵树的守护神。 但扶桑显然比她厉害多了,所以她身上扶桑的印记更重。 她不会看到的是扶桑在她身上的灵体分身吧? 景春一下子沉默了。 她默默在脑海里捋了一下关系,青龙是初任春神的坐骑,扶桑是春神亲手种的神树,扶桑只喜欢春神,不喜欢那两条青龙。 所以其实青龙也很讨厌扶桑? 以至于刻在基因里,代代相传? 那还挺记仇的。 “啊……好吧!但是我想问的恰巧是扶桑,你身上有扶桑神相的气息,所以那天我才要追你。我在找……找他,扶桑不见了,我找他有事。” 景春没有说实话,知道扶桑和景春关系的不多,知道他受伤的更不多,他们两个都是走轮回道来的人界,不会被人轻易发现,她虽然暂时暴露了,但她并不想他暴露。 闻泽雨茫然摇头:“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我没见过他,而且爷爷说,见到他就要有多远跑多远。” 她好像越来越紧张,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景春觉得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低头看了她几眼:“可以让我牵一下手吗?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三个请求,只要不触犯天道和人界的律法,只要你开口,我会无条件替你办到。” 闻泽雨看起来防备心很重,所以景春才不得已给予重酬,她真的目前只有这么一丁点算不上线索的线索了。 但闻泽雨竟然一秒犹豫都没有就把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她的掌心。 春神,永远不会是坏人。 闻泽雨想。 景春终于不用被她身体的禁制阻挡了,她快速追溯了她身上关于扶桑的记忆。 但很快,她忍不住神色凝重起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的过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她才三百多岁,确实是一条未成年龙,生活在一个封闭山谷的大泽里,突然有一天山谷的结界被人强行破开了。 爷爷不在家,他们把哥哥带走了。 族中有人去找,但始终没找到,据说是去了人界。 龙族是不能轻易出现在人界的。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偷偷来的,所以才会整天怂兮兮提心吊胆的。 如果她真的没有见过扶桑或者扶桑的神相。 那么只能是她身上的什么东西。 景春趁着藤条还捆着她,分出一丝藤条伸进她的背包,里头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 她一点一点寻找。 然后她突然看到了一块儿骨头一样的东西。 上面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符文,嵌在一整副骨骼和筋脉上。 那副骨骼,是扶桑的。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8. 交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不讨厌 景春是偷偷探进去看的,但闻泽雨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小声说了句:“假……假的。” 景春正处在震惊里,对闻泽雨的提防心骤起。 或许是受富贵儿的影响,她潜意识里认为青龙的后代至少不坏。 可他们竟然留着扶桑肉身的整副骨架和筋脉。 虽然像扶桑这种活了不知道多久的,一具肉身没有了,可以再换无数个,伤不了什么。 但是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里头是一个乾坤袋,放了一具冰棺,一块儿不知道是不是春神骸骨的巴掌大的骨头,扶桑的一整副筋骨放在冰棺里。 那块儿巴掌大的骨头,严丝合缝嵌进扶桑的骨架里。 如果景春不是对扶桑的气息太熟悉,且上面诡异地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符文,或许她会认为这就是一整具骨架。 这画面诡异中透着一点惊悚,景春甚至都无法看懂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用途是什么。 搁在走近科学里估计都能拍十集。 她出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过来:“什么假的?” “这不是、不是春神的骸骨。”闻泽雨想说什么,却突然抬头问了句,“你会帮我的,不是骗我的,对不对?”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至少不完全是春神的骸骨。 景春虽然起了提防心,但没有犹豫:“对,我以春神的名义答应你。” 神的承诺,受天道约束。 只要说出口就不怕反悔。 闻泽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那你能告诉我,这是谁的骸骨吗?”景春冷冷看着她。 闻泽雨低着头,始终没有和她对上目光:“扶桑的。” 闻泽雨把手伸进去,徒手把那块儿不属于扶桑的骨头抠出来,递到景春手里:“你看出来了吧?” 她也是刚刚反应过来,如果景春是继任春神,那就不可能有守护灵那种东西。 但她能得到扶桑的庇佑,两个人的关系一定足够亲密,甚至神脉相连。 而且她说自己身上有扶桑神相的气息。 那么她一定能分辨出来这是谁的骸骨,以及认得出不属于这副骸骨的这块儿骨头。 “其实在你来之前我不知道这是谁的骸骨。”闻泽雨说,“很多人都在找这个东西,但他们都、都在异想天开。神的陨落,什么都不会留下来。” 天上地下,三界六道,什么都不会有。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春神的遗骸。 景春愣了片刻,然后说了句:“那你倒是反应挺快。” “这块儿骨头是木头雕刻出来的。”闻泽雨抓住她的手,让她整个握上去。 突然之间,浓稠而剧烈的情绪汹涌地钻进她的身体里,她感觉到脑袋像是要炸掉了。 她看到了扶桑……在剖自己的心脏。 平静而决绝。 景春倒抽一口气,松开手的时候,指尖还在发颤。 或许是里头蕴藏的情绪太过于浓烈厚重,她一时消解不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扯了下嘴角,故作轻松说了句:“哦,原来他心脏真是木头做的。” 闻泽雨抖得更厉害了:“谢谢你救我,说这些,就当我、我报答你了,但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当初是应该是爷爷把扶桑的骸骨偷、偷出来的,所以才会有人误以为是春神的遗骸吧!才会让我们这些后辈见了他跑、跑远一点。” 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但景春从她这里获取消息的同时她也在获取信息。 看着木呆呆的,脑子转得倒挺快。 景春心事重重“嗯”了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知不知道你爷爷为什么要偷这具骸骨,以及你现在为什么要带着它。” 闻泽雨摇头:“不、不知道。我带着它是因为我要找哥哥,只要我带着它,那些人就会一直追着我。” “谁在追你?” “不知道。”她摇头。 好嘛,一问三不知。 但可以知道有一群人在觊觎春神的骸骨? 闻泽雨看着怂兮兮的,但景春也没小瞧她,她的话也只信了一半。 不过也算解答了她的疑问,闻泽雨应该跟神相确实没什么关系,她嗅到神相气息大概就是因为这具扶桑的骸骨。 她想问自己路上进的幻境是不是她搞的鬼,但问得越多,自己暴露也越多,她思忖片刻作罢了。 景春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闻泽雨张了张嘴:“我……我没有。” 景春:“……” 她叹口气,冲闻泽雨脑门拍了一下,她的龙角露了出来。 然后她抬手变出一片竹叶刀,刻了一串符文上去,又滴了一滴指尖血,“好了,有事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听得见。” 她也能循着符文找到她。 景春收回捆在她身上的藤条,然后消失在了巷子里。 闻泽雨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和肩膀,然后意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了。 她望着茫茫的夜色,忽然吸了吸鼻子,然后也走出了巷子。 暴雨越下越大了。 景春赶在爸妈回家前到了家,把富贵儿放进它的窝里。 还是第一次见它这么蔫儿。 她还绕路去了一趟书店,打算装得像一点。 这会儿把资料书从书包里掏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啊——什么鬼!”她一边嚎叫一边揪出来。 富贵儿垂死病中惊坐起:“你有病啊?” 然后就看到她手里攥了一条拇指粗细的小龙,小龙从她手心里挣扎出来,温顺地缠绕在她的手腕,努力cos一个手镯,表达自己真的不占地方。 景春抬起手腕左看右看,终于问出一句:“闻泽雨?” 小龙抬了抬头,可怜巴巴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景春简直无语凝噎。 小龙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腕,像是请求。 “谢、谢谢你帮我治伤。”闻泽雨小声说。 春神有疗愈万物的能力,景春的神力微弱,但给她治伤倒是没那么难。她捆她的时候就顺手把伤治了。 但是…… “那你也不能讹上我啊!”景春崩溃,“养了一只鸟再养条龙,我又不是开动物园的。” 让她妈知道,总不能骗她说是条小蛇,会当场吓过去吧? 闻泽雨看起来要哭了,垂着脑袋,尾巴紧紧圈着她手腕,浑身像在抖。 “我会、会藏好的。”她声音小小的,“我没有地方去。” 她偷跑过来人界的,灵力一波动就会被查户口,再被查,它要被驱逐或者拘役了。 “啊……”景春张了张嘴,“算了,你先待着吧!” 她还是先去隔壁看桑寻好了。 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 富贵儿有气无力跟上来,蹲在她肩上:“你真要去哄他啊?劝你别惯着他,你怎么跟他主子一个德性。” 景春一晚上怪郁闷的,“我干什么了我。我就去看看他气消了没有,还有,你不是让我溜去他识海里偷偷看看吗?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哪里都很不对劲。” “逗你玩的,他神力比你高太多,趁他不备进他的识海,你的神识会被他绞杀的。除非……” 景春歪头:“除非什么?” “除非你俩灵肉合一,相亲相爱……话说你真的不泡他吗?百利无一害啊,泡到手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你就不用再发愁怎么查他岗了,可以随时黏着他,想进他识海就进……”富贵儿循循善诱。 “我倒是也没有那么坚贞不屈,但是我觉得这事太不划算了。感觉受伤的怎么总是我。”景春真的很郁闷,她谁也没惹,但现在什么烂摊子都是她在收拾。 富贵儿有点来劲,抖了抖颈毛,说:“你择偶标准那么高吗?他好歹也是神界高富帅,身高……嗯,天有多高,他就有多高,活了这么久,他身上什么宝贝你想要他估计都有,长相就很客观了,说他不好看你也说不出口吧?” 景春瞥了它一眼:“你是只乌鸦,你不是拉皮条的。” “我可以是。” “你闭嘴。” 景春敲响了门。 吴妈来开的门:“阿春来啦!” “吴妈好,我来找桑寻。”景春乖巧地抓住富贵儿的腿,怕吓到她。 忘记把富贵儿丢家了。 吴妈笑了笑:“小寻在书房看书呢!你直接过去吧。” 景春点点头,径直朝着书房走了过去。 这边她熟门熟路,从小到大没少来,但其实每次来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桑寻,就是想表现得亲近一点,也好有理由在他出远门的时候找过去,不然挺像变态的。 嗯……景春觉得自己离变态也不远了。 因为她真的有点想偷偷进他识海里看一眼。 记忆追溯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越想越觉得诡异。 富贵儿说扶桑天生就有两个灵体,一个至纯,一个至邪,至邪的那一个被春神引渡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随着春神的陨落而陨落了。 那么现在出现的到底是什么? 桑寻没有在看书,书房的门半开着,她走近就看到他靠在那里睡着了。 景春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在他桌子前坐了下来,低着头认真观察他。 寿与天齐,总不会身上没有一点故事、没有一点秘密,可景春还是无法理解,他干嘛挖自己的心脏,而且挖的时候,既平静又偏执,几近成魔。 景春看他睡得熟,忍不住起了一点歹念:“你说我要不要现在进他识海看一看?” “都说了会被攻击的。” “那我……先亲他一下,你说他会不会放我进去。” 富贵儿愤怒地吼一声:“你有病啊!” 景春叹口气:“我只是觉得我明明是个局外人,为什么要插进他和他主人的爱恨情仇,他挖心脏是因为春神吧?” 感觉除了春神,扶桑也很少会干一些愚蠢的事了。 富贵儿仰头望天:“额……是,他身体里有春神的一根肋骨,所以他觉得可以以自己为引,聚合春神的灵体。” 景春实在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个,她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鼓了一下掌:“就……挺有想法。” “谁还没年轻过呢!”富贵儿戳了戳她脑袋,“谁还没点感情史,你没有吗?” 景春摇摇头:“没有……也或许我不记得了。” “那你玩玩他吧!他经历过大风大浪,玩不坏,气哭了也很好哄,就是玩腻了估计不好丢掉,他那个木头脑袋有点一根筋。” 景春再次感叹:“你和他有仇?” 富贵儿摇头:“怎么就不能是我一心为你呢?主人。” 景春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我只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桑寻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在找什么东西,可怎么也找不到,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郁结于心,眉头情不自禁地锁起来,显得格外深沉冷郁。 然后他就看到了景春,恍惚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还在梦里,于是起身无视她走了。 景春张了张嘴,对富贵儿说:“不是吧,不理我,他气性这么大?” 富贵儿摇摇头:“以前好像没这么严重,升级了?” “桑寻!”景春突然叫了他一声。 桑寻站住了脚步,缓慢回过头,像是这会儿才回神,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你梦游呢! “你下午是不是生气了。”景春直接问他。 桑寻倒也没有那么别扭,“嗯”了声,直白道:“我觉得你忽冷忽热,有点过分。” 谁? 景春心道你对我爱答不理几百年我都忍过来了,你这算不算倒打一耙? 桑寻其实始终很费解景春到底在想什么,她有时候看起来很黏他,好像离开他片刻都会难以接受,会找各种借口待在他身边,但更多的时候又拒绝他靠近,躲着他。 “我其实很早就想问你了,但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我不讨厌你,那你讨厌我吗?”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 他的眼神看起来是真的很困惑不解,甚至带着一点幽怨。 毕竟他一丁点记忆都没有了。 于是怎么看怎么像景春对不起他。 可景春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她忽然觉得富贵儿说的挺有道理的,他记忆短时间没有恢复的迹象,她找神相的线索又断了。 她这一辈子可能都需要时刻注意他人在哪儿,不要离开他太远,那么做恋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位置。 景春盯着他看了会儿,说:“不讨厌,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 说完,景春停顿几秒钟,突然起身落荒而逃。 后悔了,好尴尬。 这是什么酷刑。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9. 不讨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过来 桑寻错愕地愣在原地很久,好像一瞬间很多令人不解的事都有了解释似的。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这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 他只是突然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 好像自己在逼迫对方承认喜欢自己一样。 吴妈的声音从房间外传过来:“阿春,怎么刚来就走啦?” 景春的声音含糊地嗯嗯了两句,逃似地离开了他家。 显得有些仓皇和狼狈。 应该挺难为情的吧…… 周叔出去办事了,吴妈送走景春回了自己房间。 家里突然安静地落针可闻。 桑寻终于动了动,他推开书房的门,走去茶水间的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外面雷声隆隆,暴雨催着耳膜。 喜欢? 喜欢是什么…… 景春今晚消耗能量太大,尽管脑子里塞了太多东西,但她还是躺下就睡着了。 富贵儿从隔壁的房间又溜到她的卧室,窝在她的头顶。 闻泽雨把身体盘在她手腕上。 说出去的话是无法收回的,景春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真的听信富贵儿的屁话突然给自己挖了一个惊天巨坑。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喜欢桑寻,甚至于没多久之前,她还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讨厌他。 桑寻是个很较真儿的人,万一真的以为她很喜欢他,对他图谋不轨,会不会疏远她? 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总不能去死缠烂打。 景春一晚上都在做梦,一会儿梦见自己霸王硬上弓,一会儿梦见自己施术强行让他喜欢自己…… 总之一晚上都没梦见什么花前月下。 她醒过来的时候,忍不住踢了富贵儿一脚:“你怎么又跑我房间来!!” 富贵儿打了个哈欠:“当然是因为我待在你身边恢复得快,是谁为了你耗尽灵力!你白眼儿狼吗?” 景春的起床气消了点儿,闷声道:“还好今天放假,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桑寻。我感觉我被你忽悠瘸了。” “怂!壁咚他,强吻他,跟他说:我要定你了!”富贵儿说完就闪。 但这回实在没躲过去,景春一脚把它踹下了床:“你天天都看些什么东西。” “反正他就是个死缠烂打肯定能得手的,你都表白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算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做掉桑寻。 景春内心纠结犹豫撕扯,最后突然醒悟过来:“明明出事的是他,为什么受创的是我?” “因为你倒霉。”富贵儿抬抬翅膀把窗帘打开了,暴雨过后阳光明媚,它舒展翅膀伸了个懒腰,“你不趁热打铁一下?” 景春迷茫地“嗯?”了声。 “追他啊,好歹你有点诚意,是欲擒故纵一下,还是得寸进尺一下,你总不能表白完把人晾着吧!既表之,则安之。作为神,你洒脱一点,谈场恋爱又不亏什么。” 这死鸟真的很像拉皮条的。 闻泽雨突然也抬头说了句:“以……以退为进,他会、会抓心挠肺的。” 景春都忘了闻泽雨,听她说话吓了一跳,旋即才吐出一口气,调侃道:“你这小结巴心肠还挺歹毒。” 闻泽雨委屈地蜷了蜷身子:“我不、不结巴,我就是、就是害怕。我哥追我嫂子,就、就这么追的。” “那你哥不见了,你嫂子呢?” “没……没追到。”闻泽雨瞳孔张大,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提供了个错误的范本,出了个馊主意。 景春本来很无语,但莫名被逗笑了。 她斟酌了一会儿,给桑寻发了个消息:你可以当我什么也没说。 桑寻只回她两个字:过来。 真是冷酷无情。 “我觉得他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景春嘀咕了一句。 景春起床的时候,爸妈已经去上班了,她洗漱完没有立马过去,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新闻里在播报这两日的暴雨,称昨夜东南方火光冲天,但现场却什么也没有,原因不明。 手机上也推了热点新闻,是有市民疑似在暴雨和闪电中看到了龙。 景春指头点了点闻泽雨:“怪不得你被查户口,你这确实是太显眼了。” 衍城人口密集。 而人类自古以来就对龙情有独钟,稍微风吹草动,自然很明显。 景春的同桌的元雅给她发了一连串消息。 ——你猜周乐乐怎么着?她昨晚突然咳血咳得要死了,送去医院抢救了,人虽然抢救过来了,但什么病也查不出来。 ——她好像疯了,据说在医院大喊大叫。 ——后来又开始胡言乱语,非说自己是邪神的使者。 ——还说找到了通往神界的道路,要成神了。 ——真是太离谱了。 …… 景春张了张嘴,突然觉得这个什么周乐乐挺惨的。 “唉,这个周乐乐到底是谁,你了解多少?”景春戳闻泽雨。 闻泽雨摇头:“我只知道、知道他们家世代守墓,守的是仙人墓,所以有一点特殊的能力,也比普通人长、长寿。” “守谁的墓?” “春、春神的。”闻泽雨的声音弱下去。 “又是她!”景春扶额,“她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景春觉得头疼,索性暂时不想了,她总感觉扶桑神相丢失也和春神可能有点关系。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她才不情不愿敲开了隔壁的门。 桑寻像是等了很久,开门的时候盯着她看了会儿。 “你叫我有事?”景春不太敢看他,总觉得尴尬如影随形。 桑寻“嗯”了声,“叫你过来吃饭。” 她爸妈工作忙,没人给她煮饭,每次放假她也经常来这边吃,不过以前都是吴妈叫她。 “哦。”景春走进去,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脚也不知道往哪里迈。 她觉得这个白表的十分失败,后患无穷。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景春多次想要起身逃跑。 终于,她吃完了,她安静地站起来,仿佛结束了一场酷刑,打算体面告别。 桑寻也站了起来,侧了一下头:“跟我过来一下。” 景春又只好跟着他去了书房。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盒子,然后冲她招手,“手给我一下。” 景春抬手。 桑寻从盒子里抽出一条手链,系在她手腕上。 两个人沉默了足足十几秒。 景春心道,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尴尬吗?我尴尬得快要冒烟了。 “你这样,我会误会的。”景春说。 桑寻“嗯”了声,又停顿片刻,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说:“你可以误会。” 或许是他垂下眼睫的眉眼显得太过于乖顺,景春觉得自己突然升起了一点恶趣味,她抬头看了看他,鬼使神差说了句:“那我能亲你一下吗?”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10. 过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见你 “你……” 桑寻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你……” 他“你”了两次也没“你”出个下文来,抿了抿唇,偏头说:“不行。” 景春强忍着才没笑出声,她也压根儿没想真的亲他,但被他拒绝,她还挺不爽的,仰着头,刨根问底道:“所以是我理解错了吗?” 不是打算接受她表白的意思? 思索了一夜,桑寻原本觉得自己考虑得很清楚了,他不讨厌她,甚至有点喜欢,只是时间不太对,两个人年纪还小,不然他或许会直接答应。但现在拒绝可能会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疏远,他又不愿意,所以他觉得自己既然迟早会答应,那么提前答应也没什么。 但没想到景春的脑回路他根本跟不上,一句话就把他打得语言系统混乱。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太快了。”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她的要求有多过分。 但他就是觉得…… 觉得不应该。 不知道为什么,景春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大约是逗他很好玩? 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挺恶趣味。 “那你觉得怎么才不算快?”景春是真的很想知道。 两个人站在书房的胡桃木桌前,厚重的木桌支撑着景春的身体,她靠在那里抬头看他,发觉他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脑袋。 这还是她第一次靠这么近和他说话,仰得脖子发酸。 明明挺讨厌一个人,怎么偶尔又有点……可爱。 他眼睫微垂,显得表情特别的无辜和纯净。 景春踮着脚,把他往下扯了扯,才亲到他的眼睛。 蜻蜓点水的触碰,景春原本只是恶趣味,可倏忽也觉得心跳不自然地抖动一下。 然后他的眼就睁大了,定定的,不解地看着她。 他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灵体,像炸开的烟花,满树的枝丫疯狂地抽枝,叶子密密匝匝地长出来。 他的眼睛都变成了幽深的墨绿色。 景春后退半步,完了,闯祸了? 景春没谈过恋爱,她就是觉得谈恋爱就应该是这样的。 得寸进尺,得了便宜还卖乖…… 为什么会有这种心得呢? 她也不知道,她明明昨天还觉得表白是昏了头。 他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她就忍不住想碰一下他。 但她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富贵儿富贵儿富贵儿,救救我,他怎么了?”景春表面平静,内心慌得不行,只好偷偷召唤富贵儿。 富贵儿还在家里看电视,分出一点神识过来看了眼,顿时喊了声:“好家伙,你□□他了?”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景春给他催了情呢! 明明桑寻也听不见,可景春还是心虚地低下头,恨不得回家去把富贵儿揪起来暴打一顿。 “别废话,这怎么回事?怎么办?我就亲了他一下。” “不知道,你真的没强了他?要不你再亲一下我看看。”富贵儿不禁感叹,“你动作可真够快的,流氓吧你。” 他表面看起来还是那副冷冷的不太爱理人的样子,但他的灵体简直毫不设防,荡漾得很, 历代的春神都是天生地养的草木之神,生命之神,扶桑不管再厉害本体都是树,多少会受点影响。 但反应这么大,富贵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就亲了一下他的眼睛,他就这样了,我真亲了他,他会不会直接原地开花?” 景春恨不得自己戳自己一刀,如果表白完就疏远他,会不会显得很渣? 但继续的话,怎么办? 富贵儿不闹了,认真思索了片刻,“可能是他太虚弱了,所以没办法控制自己,你对草木的影响力又太强,你先别碰他吧!他什么也不记得,万一特征外化就不好了。” “我先……先回去了。”景春脑子里乱乱的,满脑子都是自己闯祸的念头,哪里还好意思待着,她一点也不敢再碰他。 桑寻看她表情空茫,眼神也虚飘到别处,并不看他,像是失望一样,不禁压了下唇角。 景春转身要走的时候,桑寻拉住了她,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低头亲了下她的脸。 “你喜欢这样?” 他没谈过恋爱,不太懂情侣间交往的分寸,或许有些人是需要更多的肢体接触来确认感情的,他想。 景春清楚地看见他头顶冒出一截枝丫,是幻枝,但进一步就能化出实体了,她吓得几欲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思考什么感情不感情。 她抬手,一把掐掉幻枝,“我……我真的要回去了。” 这次说完,她突然挣脱开他,一路跑回了家。 进了家门,她一下子跳到了沙发上,攥住富贵儿的脖子,“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富贵儿被勒得翻白眼:“我真不知道,不就抽个枝吗,他一棵树长个叶子又怎么。” 景春刚刚其实试图控制了,但她干预不了,“我亲他一下他就满树开枝,再进一步呢?就知道你不靠谱,忽悠完就不管了,我现在怎么办?要不我把他甩了吧!就说我骗他的,其实我根本不喜欢他……” 富贵儿狠狠踩了她两脚:“你该遭雷劈!” 景春瘫倒在沙发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之所以表白就是觉得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参与到他生活里,随时随地查他岗,不会被怀疑自己在监视他,像个变态。 桑寻第一次写作业有些心不在焉,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看着自己写了不到一半的卷子,眉头深锁。 他把卷子胡乱叠起来,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起身,拿了钥匙出门了。 他敲开了巷子里一处私家宅院的后门,佣人拉开门探出个脑袋,本来想向往常一样,说这里不接待客人,但看到来人,忙敞开了门:“桑小先生,您请进。” 佣人穿着制度,态度恭谨,显示院子的主人身份不凡。 桑寻说:“他在吗?” 佣人回答:“在的。” 他带着他七拐八绕,终于到了前厅旁的偏厅,戏台子上正在唱着戏,十月初的天,老爷子裹得严严实实,戴着一副圆框的黑墨镜,是个瞎子。 老爷子扭头看他,眼睛却正看到他站的位置,咧嘴一笑:“哟,铁树开花啦?瞧瞧这灵体,开得乱七八糟的。” 他说话一向叫人听不懂,别人都说他神经兮兮的。 桑寻却觉得安心,他不喜欢桑家人,唯独这个老爷子他还算喜欢,他挺吵的,说话也总是很奇怪,但每次待在他身边,桑寻就会觉得心里平静些。 他走过去,在老爷子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爷爷。” “年轻人,要节制,禁欲。”老爷子掰着他的头,左看右看,“你瞧瞧,这像什么话,你和谁在一起了,她怎么把你搞成这样。”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不是瞎子,他开了天眼,看到不能看的东西越多,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少,慢慢就变成瞎子了。 桑寻本来想找个能让自己心静的地方待着,可爷爷竟然也让他心烦意乱。 他说:“我们什么也没……她想亲我,我没同意,她好像不怎么开心,半天没再理我了。” 老爷子抬手摸了摸他枝繁叶茂的灵体,叹了口气:“孩子,你呢,就是太闷着了,有时候不用压抑自己,你何止想亲她,你怕是都想把人吃了,矜持什么啊……” 桑寻倾诉的欲望顿时消失,坐了不到两分钟就起身告辞了。 他出院子门的时候,接到景春的电话,她开门见山:“你去哪儿了?” 他跑太远了,景春浑身疼。 “我来看爷爷,怎么了?” 景春每次找他都要找很多借口,但这次她不想想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了微妙的变化后,的确解决问题简便多了,她沉默了一小会儿,轻声说:“桑寻,我想见你。” 桑寻喉咙有些发紧,他停顿片刻,说:“好。”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11. 见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心声 昨天富贵儿灵力消耗太大了,景春也受了很大影响,她今天本来就非常虚弱,所以桑寻一离开她就立马发觉了。 两个人隔了十公里都不到,但她已经觉得浑身像是被一万只蚂蚁啃噬过了一样,疼得浑身冒虚汗。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让她想忽略都难。 那种迫切想要靠近他,甚至把灵体放在他身上的欲望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景春天生就对草木有些极强的疗愈能力,也就自然而然得草木青睐,春神更是可以借助任何草木的力量,所以她当初和扶桑签订契约的时候,怎么都没想到会有今天。 她没能约束他,反而被他控制了。 人类倒还会抗争一下命运,但神族向来信奉顺天道,她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欠他什么吧! 所以这一世要来还债。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桑寻才回来,刚敲了一下门,景春就迫不及待去开。 桑寻站在门口,长裤T恤,眉眼低垂,拎着一盒蛋糕,沉默递给她。 路上顺道买的,是她爱吃的芒果口味。 景春愣了愣:“谢谢。” ……怎么突然真的像谈起恋爱来了。 “你去哪儿了?”景春可以调用的草木力量也是有限度的,他一旦跑远了她就感知不到了,因为灵力都用来抵挡疼痛和难受了。 更何况她今天本来就很虚弱。 桑寻不习惯这种寒暄,他好像天生就缺乏这种交谈的技能,且大多数时候都厌倦这种无聊的对话。 但以他有限的情商来看,这时候不说话可能后果会很严重。 “去看爷爷。”不过,桑寻没说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去看爷爷。 景春和他在这里住了十七年了,但就像在不周山待的那几百年一样,她对他的了解浅薄到近似一无所知。 她觉得这并不能怪她,实在是因为他是块真木头,他木起来跟开了自动屏蔽也没什么区别了。 在不周山的时候她就狠狠领教过了,她无聊得挠墙,想尽办法想和他培养一下感情,但几乎得不到什么回应。 相比来说,他现在已经谈得上热情了。 “我还没见过你爷爷。”景春盘腿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拆了蛋糕盒子上的绸带。 “你想的话,改天带你一起去。”他说。 桑寻在沙发上坐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富贵儿从卧室里溜出来,蹑手蹑脚地蹦跶着,跳到了他的肩膀,歪着头看他,像是在看一个珍惜动物。 景春吓一跳,抬头吼了声:“富贵儿!!” 桑寻抬了抬手:“没事。” 他并不太喜欢尖嘴动物,但景春好像很喜欢这只鸟,走到哪儿都带着,所以他不介意接触一下。 富贵儿得意地蹭了蹭桑寻的脑袋,他其实就是想察看一下桑寻的状况,这会儿仔细看了,发现问题还是挺大的。 “他很虚弱。”富贵儿传音给景春,“你跟个女妖精一样,你快把他灵力吸干了。” 景春:“……” 她切蛋糕的动作一顿,唇角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 什么鬼。 “他神相缺失一半,剩下的一半陷入休眠状态,灵体也萎靡不振了很久了,现在这情况,挺不对劲的。”富贵儿说。 桑寻看她表情凝重,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不喜欢?” 景春回过神来,笑了笑:“没有,我就是在想,我们待会儿干什么。你以前假期都干什么?” 桑寻沉吟片刻:“写题。” 景春:“……” 打扰了,真是朴实无华清新不做作的学霸风格。 变成人也没有折损他上神的气质。 景春这种一学习就头疼的,就一看就是个菜鸡。 “你呢?”桑寻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没关注过她闲暇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景春其实什么也没干,对于她来说,十几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反正她是不会闲着没事写作业就对了。 她做得最多的就是帮他找神相,但可惜至今一无所获,有时候她都怀疑是不是计算错了,其实他的神相根本不在人界? “我……和朋友一块儿逛商场看电影玩游戏……什么的。”景春尽可能描述得像个普通人类。 桑寻点点头,“那待会儿一起去看电影吧。” 景春“啊?”了声,旋即想起来人类约会流程好像就是吃饭看电影这些。 “好啊。”她应着,把蛋糕分一分,递给他一半。 桑寻不吃甜的,可是他没来得及拒绝。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在播富贵儿最近最喜欢的猫和老鼠。 杰瑞又闯祸了,汤姆在狂奔。 景春装作认真看动画片,垂着眼睑和富贵儿吵架。 “你快想想办法啊!你白活那么多年?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树啊,怎么这样。”景春急得眼冒金星。 富贵儿这会儿还蹲在桑寻肩上,桑寻看着偏瘦,可其实肩宽体阔,比踩在景春肩上舒服多了。 “我活得这么久,也没见过几株神树啊!它的诞生本来就与众不同,天上地下独一株的,连他主子都不一定完全了解它。不过有一点我肯定,他这样不正常,它的灵体完全对你敞开,除了他暗恋你,我想不出来其他任何可能。”富贵儿认真地说。 景春满头问号:“你清醒一点,我认识他才多久,你说他暗恋我,还不如说我其实是天帝下凡更可信一点,我跟他几百年,你见他理过我吗?” 但凡他能对她和颜悦色一点,她都不至于对他怨念那么深。 富贵儿:“那你亲他一下试试?我看看它能到什么程度。” “你刚还说我快把他吸干了。”景春真的很想暴揍它。 “夸张一下而已,我是说它灵体本来就虚弱,不应该反应这么大的,但被你亲一下直接炸成烟花了,它现在严重透支状态,跟被你强了三天三夜也没什么区别。” 景春:“你闭嘴吧!” 什么鬼形容。 - 国庆档的电影院很热闹,上映的几部片子口碑和热度都不错。 他们两个去的时候,桑寻就近买了一场,景春看了一眼海报,好像是部爱情片。 她现在对这两个字过敏,想说要不换个动作片或者悬疑科幻类的,但看他已经在机器上操作购票完成了,就没吭声。 可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选的vip厅最后两排全是双人情侣座。 景春进去还察觉到这个厅里有很多熟人。 他们班的人来了三分之一。 桑寻浑然未觉地手虚搭在她肩膀,跟她一起往后排走。 不知道谁小声喊了句:“那不是桑寻跟他的挂件吗?” 然后一群人勾着头往这边看。 “哇,还真是。” “哦豁,情侣座……” 景春:“……” 这个厅是个大厅,说话的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以正常人的听力不应该听得见,景春只好装聋。 桑寻坐下来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掏出来关静音的时候,景春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给他算了一卦:“少侠,我昨晚夜观天象,算出来你红鸾星大动,这份缘太重,你握不住,建议你远离为妙,不然伤心伤身。” 景春:“……” 怎么全是无语的事。 桑寻随手回了一个红包。 也不知道是感谢还是封口费。 电影快开始了,灯逐次熄灭,整个影厅黑漆漆的一片,电影的片头有长达半分钟的黑屏,景春看到桑寻的灵体突然又在肆意生长,蔓延到整个影厅。 景春真的吓坏了。 他到底怎么了啊! 在想什么? 怎么灵体能荡漾成这样。 他的神相还在沉睡休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景春觉得再这么发展下去,他真的会直接原地开花。 还是无意识状态下。 等他醒了不会恼羞成怒,真的杀她灭口吧? 事实上桑寻并非毫无察觉,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感觉到好像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延伸、生长,他的心跳和脉搏处在一种极端的异常的状态里,他甚至觉得连呼吸都不太稳。 他心烦意乱,内心深处像是有什么冲动呼之欲出。 他忽然扭过头,深呼吸了两下,抱歉地说:“我好像有点……喘不过来气。” 景春看着他的叶子密集得快要把整个厅淹没了,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 据说扶桑完全释放形态,枝干和叶子可以长到天上去。 “生病了吗!”景春看着他,强装镇定,“要不我们回去吧!” 桑寻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呢喃道:“我感觉,好像有什么在生长。” 景春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灵体的变化□□不应该感受得到的。 他不会真的要特征外化,长个叶子什么的。 景春骤然抓住他的手,十指收紧,紧紧攥住,想试试能不能追溯一下记忆,看看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 可是什么也没有,他今天就真的去了一趟爷爷家。 “想……亲她。” “但这样好像,不太好。” “我怎么会这样……” “她抓得好紧,我也好想抓回去。” “怎么会……这样。像是被人下了咒。” 景春愕然发现,她好像突然能听见他的心声?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心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梦境 神脉相连这种情况,景春也想过破解之法,比如她勤加修炼,修出自己的法体,这样她就能把灵体彻底从他身上剥离,独立做神。 但她灵体化神,修出法身实在千难万难,她在不周山静修几百年,也不过只能短暂离开他去天宫述职半日。 后来扶桑受伤了,他能从他身体借调的灵力就更少了,她不仅没解决这个难题,反而能离开他的时间和距离变得更短了。 富贵儿说,神脉连接久了,可能会有意料不到的情况出现。 之所以意料不到,是因为这种情况还没发生过。 春神借用灵木做媒介供自己驱使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可惜扶桑并不是普通的灵木。 上古神木,先天有灵,且一出生就是双灵体,景春在他面前,是24k纯菜鸡。 契约能生成本来就是意外,虽然名义上扶桑是她的本命树,她是契约主,但其实她完全处在被动状态里。 现在没想到,景春都能听到他的心声了。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意料之外的情况,但她现在确实有点慌乱,窥探别人的心事固然是件让人很难拒绝的事,但她现在越来越觉得等他清醒后会杀自己灭口。 他现在只是桑寻,虽然历来的规矩,尘世缘,尘世尽。 离开人界,这就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一段露水情缘,各自都挥挥手,就当没发生就行。 毕竟都是成熟的神了,不必执着一时的欢愉。 但俩人的情况呢,又显得太复杂了。 他没了记忆,但她还有。 她不仅有,她还主观故意去撩拨他。 她真是……作孽啊! 景春握着他的手悄然松开了。 【手好难受,想抓住点什么,她为什么松开了?】 【她看起来不太高兴。】 【和我待在一起,很无聊吧!】 景春被念叨得心烦,只好又握住他的手。 然后他终于安分了。 这场电影看得景春心惊肉跳,生怕他的灵体再蔓延,好在没有。 接下来一整个假期景春都装病没再出过门。 她这几天过得提心吊胆的,富贵儿这里挖不出更多信息了,她只好想别的办法,但一时也想不到。 学校的论坛里又添新素材,说桑寻跟他的挂件真的在一起了。 虽然之前吵来吵去,但真的有人看见了,反而没人信。 “一起看电影也不能说明什么吧!他俩毕竟都那么熟了。” “就算是真的,可能也就是玩玩,家境悬殊太大了。” “牵手而已,上床也不稀奇。” …… 景春看得目瞪口呆,心道人类这种讲究礼义廉耻的生物,已经进化得这么奔放了吗? 虽然神族不大讲究门当户对,可要是地位悬殊,好像也很难走到一起。 就比如扶桑这种上古神木,不太是她这种弱鸡春神能染指的。 如果是初任春神还在,或许能般配一些。 景春对扶桑的了解实在不够,她想来想去,突然想起来问富贵儿:“你不是要把他的梦境送给我吗?” 富贵儿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最近几天景春宅在家里不出门,它也快无聊死了,并且十分不理解闻泽雨怎么做到盘在她手腕就可以一装死好几天的,这是怎么一种神奇的力量。 富贵儿吐出一个夜明珠一样的半透明玻璃球出来。 “我本来早就想给你了,但你现在不是准备泡他吗?我怕你看了这个吃不下去饭,你确定真的要看?” 如果换算一下,大概是人类情侣看前男友和初恋情人亲密影像的画面? 但神族因为漫长的生命,向来没有什么贞操观,爱和欲更直白一些,过去、现在、未来之中,现在更重要一些,至于过去,谁在乎呢! 景春瘫在沙发上,陪着富贵儿看脑残偶像剧,电视剧里,女主和男主刚因为第三者悲痛欲绝,大声质问:你到底是爱我,还是她? 景春翻了个身,看电视看多了头疼,她闭着眼,只用耳朵听,女主在哭,越哭越伤心。 那就换一个喜欢好了,世界这么大,放弃一棵树,还会有一整个森林。 景春扯了扯唇角:“你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万一他误把我当初任春神,所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我还是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 富贵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只把玻璃球扔给她:“你先看吧!” 东西扔过来的瞬间,仿佛那天在公交车的场景重演,她本来在家里,周围的景色顷刻间褪去,替换成另一个场景。 入目是一片瑰丽的仙境,传说中的极东之地。 浮光荡漾出万千的颜色,映照得天空越发绚丽。 典籍上记载,自混沌初开,祖神分五帝而治天下,东方万二千里的地方,由青帝管辖。 青帝太昊乃先天真神,东方属木,万物从这里生长,神树扶桑掌管着日出,顺便镇守人界到神界的入口。 而春神,掌管着扶桑。 后来人神决裂,人界通往神界的入口,就永久关闭了。 短暂地绚烂后是一片灰色的世界。 “这就是扶桑吗?除了大一点,看起来平平无奇。”云崖之上,生长着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叶冠向上一直延伸,似乎要刺破云际。 路过的少年仰头看,这样说着。 同行的妇人温和道:“传说扶桑每一千年开一次花,每开一次花,便赐福于世,可保百年太平无虞,但也只是传说啦,据说扶桑已经沉睡千年了。” 凡人的寿数不过几十年,一代一代仙人村的人守护着这棵神木,但谁也没看过它开花,这世道也一如既往艰难,无人赐福,无人治世。 景春想,这大概已经诛神之战之后的画面了。 声音渐渐远了。 场景又变幻,云崖之上恢复灵雾缭绕的画面。 大树还在原地,但枝叶显得更繁茂灵动一些。 有身影渐渐从虚空显现,来者着一身青衣,银丝如瀑,发尾绑着一根坠了铃铛的红绳,她低头睥睨着“扶桑”,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来,触摸到它的枝干,有微弱的波纹荡漾开,树冠无风而动,一刹那间枝叶抽条似地破开青皮生长着,随后开出赤红的虚幻的花朵。 它没有真的开花,只是感受到了春神的气息。 每一根的枝叶都在朝她生长着,枝条戳碰到她,又缓慢地退回去。 扶桑每八千年开一次花,每开一次花,就重生一次,永世不灭,他世代守护神界的入口,这是神赐予的使命。 扶桑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春神从神界述职回来,她踏碎虚空而来,穿过他的身体时,抬手抚上他的胸口,眉眼含笑:“怎么受伤了?” 被她抚过的地方在快速愈合,很快就恢复如初了,她身上流动着蓬勃的生机,对他这种木生的生物来说,仿佛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也让他下意识臣服。 “有人闯结界,不小心受了点伤。”他说,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她面前,总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青衣春神点头:“辛苦你了,我要去找青帝述职,过会儿再来看你。” 或许是漫长的生命太过于孤单,他总是对她任何随意的话语抱有期待。 他等了许久,她都没来。 他喃喃道:又骗我。 乌鸦低头啄理自己的羽毛:“你看起来好傻,跟个望妻石一样,你就不能干点别的事吗?” 扶桑看着虚空,一声不吭,偶尔偏过头,还是看着春神每次来的必经之路。 太阳神驾着马车从汤谷升起,扶桑化出人形,依旧看着她来的方向。 树下放置了一座茶案,他着一身青衣,安静地坐在桌案的一侧。 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神终于来了,她照常穿一身青衣,银丝如瀑,红绳坠着铃铛绑在发尾,随着走来的步伐发出悦耳的声响。 云崖的鸟儿盘旋在她头顶,为她唱着颂歌,层层叠叠的花朵渐次开放,一片荼蘼。 她怀里抱着一坛酒酿,隔着很远就眯着眼笑起来:“等了多久了?” 扶桑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抬手摘了一朵花,要簪在她鬓角。 春神就低下头,纵容地给他簪。 “青帝近些年来身体不怎么好了,大约到了天命之年,我也该回神界复命了。”她斟了一杯酒,递给他。 扶桑茫然地看着她:“你要……走?” 春神很轻地笑着,忽然牵了他的手:“不会丢下你的。带你出去走走,整天待在这里,都要闷成木头了。” 扶桑顺从地被她牵着,两个人一直走,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但扶桑也不问,就好像,她把他带到哪里,他都愿意去。 …… 场景退散,景春也茫然了,她眨了眨眼,瑰丽的颜色逐渐退散干净,她问了富贵儿:“他们在干嘛?” 富贵儿懒洋洋地勾了下头:“没干嘛啊!就……散步?” 景春深觉自己被骗了,嘟囔道:“还以为是什么活春宫,你就给我看这?” 除了看出来扶桑真的是块儿木头,别的什么也没看出来。 富贵儿抓了阳台浴缸里的石头砸她:“靠,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景春说:“我怎么看不见她的脸?” 富贵儿支支吾吾了片刻:“我怎么知道。”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梦境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你有病 梦境分两段,前半段是春神陨落之后,扶桑陷入沉睡时候的。 人神决裂后,神族慢慢在人界沦为传说。 极东之地陷落,人类逐渐占据了那里,云崖下的仙人村,是最后一批拥趸神明的信徒。 而他们的对话,显然对扶桑这种尚且存在的神灵都完全不了解了。 梦的后半段却是陨落前的,诛神之战前夕,青帝肉身即将泯灭,快要回归正神位了。 而这个梦,也是春神陨落前的。 “所以扶桑做了个预言梦?”景春若有所思。 富贵儿“嗯”了声,“合天地造化孕育的神灵,本来就能感知天命,他其实很早就察觉到劫难了。” “然后他做了什么?总不会什么也没做吧!”虽然扶桑看起来跟块儿木头似的,但景春总觉得他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 扶桑得知春神要回归神界,表情十分的错愕,他那时候应该是在害怕吧? 在他的梦里,很多年后,他还留在云崖镇守三界的入口,如果春神要回神界,那么就相当于两个人要分开了。 果然,富贵儿回答,“他根本不在乎人和神是否能和平共处,也不在乎什么劫难。他从始至终不能接受的,只是春神的陨落。”富贵儿陷入回忆,“他起初只是预料到春神有可能回神界,但没想到是陨落。” 自然之神是永生的,即便以一种形式消失,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来。 但他后来发现,春神似乎是真的陨落了。 虽然这个梦境看起来平平无奇,景春完全从中获得不到什么信息,但她看完之后,莫名觉得很难受,又觉得好像几万年前发生过的事情,或许并没有典籍里记载的那么轻飘飘几句。 景春把富贵儿捉过来,抖了抖:“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一次说清楚,快点。” 富贵儿被晃得翻白眼,“没……真没有。” 开学前一天,景春成功登陆了一个交流论坛。 这是幽都开发的,据说有一批通晓古今的大佬偶尔会出没,包括一些早就隐世的神灵。 景春托生人界的时候仗着自己灵体化神,借用人类的躯壳保留了意识。 但这是违反规定的,所以她一直没有联系任何人帮她。 她没法调阅更多的资料去查初任春神。 这晚上她刚睡下就被人晃醒了,她床头坐了一个红头发小女孩,捧着脸,百无聊赖拿羽毛搔她的下巴。 景春是被痒醒的。 “你……”景春被吓一跳,一把夺过她的羽毛,“你跑这儿干嘛。” 小女孩不耐烦道:“自从你把扶桑带到人界后,人界就炸了锅似的,三天两头出事。你俩其实是瘟神吧?” 景春满脸狐疑:“你别乱推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小女孩头上插了一根毛笔,她把毛笔抽下来,在半空中唰唰挥了两笔,然后指尖捏取那段画面弹进景春的脑门上。 景春觉得最近眼睛实在受累了,什么都让她看。 她没想到是那天在巷子里的那群人,现在都在医院,跟中邪了似的,双目赤红,胡言乱语,性情暴戾。 “这些人被鬼附身了?”景春问。 小女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被鬼附身就好了,省得我亲自跑一趟,这些人跟邪神做交易,被反噬了。人界的特殊部门管理处现在跑到幽都来闹,要我负责,真是有病。这些人世代守护春神的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癫,跟你没关系,也绝对跟扶桑有关系。他怎么样了,记忆恢复了没有?” 景春摇摇头:“那为什么不去神界闹。” “当然是因为他们并不觉得邪神和神族有任何关系。其实到现在也没有查到这个邪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从哪里诞生的。” 说到这里,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看了景春两眼,似乎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其实有一个猜测,但谁也不敢猜。” 景春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 “你知道扶桑的来历吧?” 景春“嗯”了声。 虽然知道的不多。 “春神用自己的肋骨锻造出了扶桑剑,为了压制剑身的阳性,添加了至阴至邪之物,所以后来扶桑诞生的时候,天生就有双灵体,一个至纯,一个至邪,邪灵被引渡到了春神的身上,后来随着春神的陨落一道陨落了。” 这些富贵儿跟景春说过。 但没有说更多了。 “当初春神隐瞒了这件事,怕扶桑出事,两个灵体并不是各自独立存在的,他们本质上是一体的,如果要想毁掉邪灵,就要把扶桑毁掉,所以要想扶桑活着,就只能压制邪灵。” “邪灵以战争血腥恶念为食,诛神之战的时候,极东之地也被波及,它迅速成长,春神几乎压制不住它了。” 这些典籍里并没有记载,富贵儿也没有跟景春说过。 “然后呢?” “人界的神话传说里,有个羿射九日的传说……” 景春点点头,传说中帝俊和羲和生十日,十个太阳住在扶桑木上,每日轮值,但有一天十日同出,祸乱人间,羿射掉九日,才解决了这次灾祸。 “那是诛神之战的导火索,据说是邪灵作祟,蛊惑十日,才造成了这次灾祸,天帝痛失九子,要处死扶桑,春神代为受过了。” 她上了战场,将功补过。 直到战争结束,她回了神界。 她被判处囚禁一千年。 但在扶桑被一同治罪的时候,发现她为了撇清扶桑的关系,把邪灵彻底炼化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春神乃先天之神,代表的生命和希望,她却被邪灵占据了一半的神体。 对于神界来说,那是一桩丑闻,春神是神族的叛徒,她被关押进了无尽海,那里是神罚之地,自古以来没有人能活着从那里出来。 她进去没多久,神界就宣告了春神的陨落。 但具体原因却没有记载。 景春皱了皱眉。 “所以如果邪灵是春神身体里的那个,它的出现,意味着春神有可能也活着?” 小女孩摇摇头:“可能性不大,更大的可能是邪灵彻底吞噬了春神的灵体,然后从无尽海里逃出来了。” 景春忍不住缓缓提了一口气。 神界凋敝,扶桑作为太古遗神,恐怕是目前唯一能出来主持大局的。 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扶桑对于春神的陨落一定耿耿于怀,他会不会愿意管这个闲事都不一定。 而且恐怕所有人更担心的是,这一切都是扶桑搞出来的。 “你觉得会和扶桑有关系吗?”红头发小女孩倾身逼视景春的眼睛。 景春想说不可能,但她莫名想到了桑寻识海里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灵体。 “我不知道。”景春坦诚,“这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我连摆脱他都做不到。” 小女孩忽然转了下眼珠,她耸了耸肩:“也是,算了,我先去看看再说。有事可以找我。” 景春问她有没有比较详尽的关于上古时代的典籍,然后她就给了她一个网址,让她自己查。 她走了,闻泽雨悄悄探出个头:“她是谁?” 景春挑了下眉:“幽都的小鬼王。” 以前她溜去不周山玩耍的时候,景春和她认识的。 闻泽雨若有所思“哦”了声,继续缩回去。 景春上去论坛翻了翻,全是一些八卦和爆料,这些活了不知道多久的神神鬼鬼,说话毫无顾忌,劲爆程度比人类的娱乐圈八卦离谱多了。 景春发了帖子问初任春神的事,可惜没有人理她,不知道是太久远了没人知道,还是大家并不关心。 她第二天睡醒准备去上课的时候,才有一个叫小红帽的回复她:我只知道扶桑给春神生了个孩子。据说那是个六道外的怪物,左眼掌生,右眼掌死,一念万物生,一念万物灭。生下来没多久好像就被天道泯灭了。但也有人说被囚禁在无尽海了,不过囚禁在无尽海应该也是死。 景春正在刷牙,一口漱口水喷出来。 什么东西? 他真的会生啊? 她咬着牙刷,双手打字:他……怎么生? 小红帽:我靠,你好变态啊,这也要问,就这样那样,然后就生了呗! 对方很快回复她。 景春满脸愁容,她这不是怕…… 万一……万一…… 景春:我好奇,扶桑八千年才开一次花吧! 小红帽:不知道啊,我也是听说的。天上地下就这么一株,谁知道他有什么习性。不过据说它是因为春神而诞生的,所以它受春神的影响非常大,好像是说是因为春神想要一个孩子,他才会感而受孕的。 景春:…… 这…… 景春忍不住又问:你知道它灵体突然暴长怎么回事吗? 小红帽:可能……发-情了?据说他生孩子的时候,何止灵体,本体暴长上千里,枝叶一直延伸到神界的天河口。 景春久久无言。 她拿着手机的手都是颤抖的。 她好像真的捅了篓子了。 她出门找富贵儿,一把把它从阳台上揪下来:“你踏马的,早就知道扶桑体质是不是?你怂恿我到底是何居心,你怎么这么歹毒。” 她气到忍不住骂它。 富贵儿被掐得眼冒金星,它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谁跟你说的。” “你别管谁跟我说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富贵儿从她手里挣脱,飞到天花板的吊灯上站着:“难得他喜欢你,他一直想要个孩子,你帮帮他吧!孩子生下来不让你养。” 景春捻出一根藤蔓把它抽下来:“你有病!!”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你有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触碰 今天两个人一起去学校,徐箐女士从知道桑寻叫她去隔壁吃早饭的时候就开始眉开眼笑,上班都快要迟到了,也不忘叮嘱她礼貌殷勤一点。 以往景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今天她有些胃疼,那种全世界都在把她往桑寻身边推的感觉十分的不妙。 尽管她也并不抗拒。 吃过饭。周叔开车送两个人去学校。 桑寻第七次看景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了?” 周叔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个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景春身上,啼笑皆非道:“阿春怎么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过了国庆,衍城的天气已经不算热了,但她戴着一双丝质的手套还是百分之二百的怪异。 白色的手套包裹着她纤长的手指,她两手手指交叉紧扣,搁在膝盖上,整个人呈现一种紧绷紧张的姿态。 景春勉强笑了笑:“感冒还没好,还有点过敏,我怕传染给你……们。” 她就是有点害怕,不太敢碰他了。 周叔乐呵呵笑了:“不怕,我抵抗力强。”说完才想起来桑寻,“小寻长这么大,好像也不怎么生病。” 那可不是吗,毕竟有扶桑的灵体护持。 【好像没注意过她的手,但看她戴着手套,又很想把它摘掉。】 【不能这么做,这样显得……好奇怪。】 【如果真的摘掉了,她会怎么想呢?】 他沉默着,安静地坐在那里,如果是以前,景春肯定会以为他心如止水,什么也没有想。 他每天都在琢磨这些吗? 他有这么无聊吗? 以前在不周山的时候,他完全不理她,是因为真的不想理她,还是也在想点乱七八糟的没法说出口? 景春觉得自己琢磨他的样子也挺无聊的。 她两手交叠,握得更紧了一些。 她发着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把手套摘下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她的手指很长,偏瘦,但骨节有些明显,并不是很好看。 至少比起他。 桑寻的手是真的很完美,像雕塑家精心雕琢过的手,白皙,骨肉匀停,修长有力,摸起来的手感都好像会更好一点。 景春出神的时候,桑寻的手伸过去,想摸一下她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发烧了,因为她今天看起来一直在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 景春看到他的手伸过来,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握住。 周叔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个人一眼,眼神明显滞涩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把挡板升了起来。 景春这才回过神,她有些尴尬地和桑寻对视了一眼,琢磨该如何清新自然不做作地松开手并告诉他自己不是变态的时候。 她看到他的耳朵微微泛着红,抿了下唇,手指动了动,插进她的指缝,回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换另一只手触了下她的额头。 景春不敢动,她真的一点都不敢动。 他本来平静的灵体,就像是被刮了一阵大风,哗啦作响,枝叶乱颤,悄无声息地生长着、蔓延着。 灵体就像是人类所谓的灵魂,但又不完全是,对于神族来说,灵体才更接近于本真的“我”,法身是行走人间的外在形体,法身可以随意变换,灵体却永远只有一个。 扶桑现在是个人,主观上是感受不到灵体也运用不了原本的力量的,他的灵体反应,就像是无意识状态下的自然反应,这让景春能轻易感知到他的状态,但也更加害怕了。 景春闭了闭眼,骂了声该死的富贵儿。 富贵儿这只鸟,实在是很过分的。 它简直一路在忽悠她,给她下套。 早上富贵儿告诉她,扶桑和春神真的有一个孩子。 甚至于那个孩子存在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真正在一起。 扶桑对于春神的依赖是天上地下都知道的。 春神对于他来说,亦师亦友亦亲人,唯独缺乏了点恋人的意味。 春神是生命之神,她平等地爱着众生,由衷地因为生命而喜悦。 扶桑总想着讨她的欢心。 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有一天他灵体的枝叶开始暴长,本体也开始发生变化,他像个敏感的孩子,被春神触碰会变得不受控制地生长。 他的情绪也变得敏感,会因为见不到她而变得焦躁和不安,他甚至用枝叶捆过她,把她困在云崖上,不让她离开。 但春神又怎么会挣脱不了呢? 她只是纵容着他偶尔的任性,就好像她对待这世间的万物一样,怜悯、慈爱。 扶桑在花季之外开花了,淡绿色的花朵开满了枝丫,它像是要把自己的爱意榨干了都给她。 春神只是笑着,拨开层层叠叠的花条,问他为什么最近不开心。 他说不出来,只是沉默着。 他把识海敞开了让她进去,他的识海里灵体的花朵开得更加茂密和鲜艳,他像是变成了一条河流,枝叶流淌着,缠绕着,匍匐在她脚下,他想就这样和她待着,永远也不分开。 她以为他难过不开心,于是躺下来陪他。 这天她睡在他的识海里,柔软的枝条覆盖她的身体,他贪恋地把枝条缠在她的身上。 伸进她的发丝里。 他们依偎在一起,像是本来就是一体。 春神醒过来的时候系了腰带,没有责怪他的无礼,只是盘腿坐着,吩咐道:“替我束发。” 扶桑就站在她身后,挽着她的发丝,用木簪把她的头发束起来,再用红绳把发尾扎起来, 那木簪也是扶桑木,他从自己身上挑选了最漂亮的枝干,打磨而成的。 他把她的头发整理好,轻轻地亲吻她的头发,似乎觉得不够,又小心翼翼去亲吻她的脸颊。 扶桑结果了。 八千年开一次花,却从来没结过果子。 原来他的果子是赤红色的。 一次只结一个。 春神去看他,笑说:“怎么这么小气,只结一个。” 他不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们的孩子。 他不敢告诉她。 扶桑从结果之后就不能化形了,他的本体矗立在云崖上,它只能化出一半形,下半身是树,上半身化出模糊的轮廓,他低头看她,他变得很大很大,只能看到她变成小小的一点,站在树下看他,他就抬手把她捞起来,捧在掌心,额头贴在掌心,像是很想和她贴在一起。 他从结果到成熟,花了上千年。 他把果子藏在枝叶里,谁也不让看,谁也不能碰,他仔细呵护着,终于等到它落了地。 那果子生下来就化了神,云崖霞光万丈,引得百鸟争鸣盘旋,它很快长大,像人类的孩子七八岁那么大。 许多人慕名来看,她躲在父亲身后,抿着唇不说话。 那小孩长得和春神有六七分像,却随了父亲的性格,闷闷的,不爱说话,显得三分呆气。 这就是春神之子了。 可惜很快大家就发现她的异常,她继承了母亲掌控生的能力,同时也有掌控死的能力。 破坏力惊人。 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并不是没有神同时拥有完全相反的两种能力,但春神的孩子却并不能控制自己身上强大的力量,她像个破坏性极强的危险生物,并且没有人可以克制她。 这违背天道法则。 “所以孩子呢?”景春问。 富贵儿苦笑了一下:“犯了错,为了不牵连父母,她自己把自己关进了无尽海。” 神罚之地,在归墟的下面,自古以来都是神族的流放之地,没有神可以活着从那里出来。 她进去没多久,神界属于她的长命灯就灭了。 扶桑很伤心,他觉得,是自己没有教好她,也没有保护好她。 他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春神。 那大概是诛神之战前夕了,春神在战场上戴罪立功的时候,她回去的时候,扶桑不敢见她,自行散去自己的灵体,祭奠自己的女儿,沉睡千年之久。 再醒过来,就得知了春神的陨落。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可他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尚且存活的蛛丝马迹。 他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他常常觉得春神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她的怜悯、慈爱、关注,好像对谁都是一样的,他或许特别一点点,但也没有那么特别,像那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他很努力地爱她,最后却什么也没能留住。 “你看,他都这么惨了,好不容易又喜欢上你,你行行好收了他吧!我觉得你其实也挺喜欢他的,他真的挺好的,乖巧懂事,很好哄,就是有点黏人。”富贵儿循循善诱,“他从出生到现在,就喜欢过一个,感情史比起神界的其他人,已经非常纯洁非常干净了。” 景春根本不在乎这个,但她总觉得这事各种不对劲。 “他带孩子也很有耐心的,不用你养,他自己养。当然也不一定会有孩子,毕竟你这个灵力,好像太弱了点,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结果的。” 那句话景春怀疑是激将,明白地说:“啊,你不行。” 但她没有证据。 景春早上追着富贵儿揍了一百遍,逼问它到底有什么阴谋。 富贵儿抱头鼠窜,最后只承认,扶桑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很多年了,作为经年的老朋友,它只是想让他有点精神寄托。 在不周山的时候,虽然景春天天吐槽扶桑冷淡不理人,虽然扶桑真的冷冷的不搭理她,但这么多年孤僻老树第一次允许有神上他的身,这已经是很难得的进步了。 所以景春胃疼了一早上,她现在看到扶桑就又有点心情复杂。 她摸摸他,他就开始长啊长,她没谈过恋爱,更没跟一棵树谈过恋爱。 他这么长,她是真的害怕。 偏偏两个人神脉相连,她想忽略都难,她有时候甚至能感同身受。 他好像真的挺喜欢被她触碰的。 人类状态下,他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还没恢复记忆,他灵体这么异动,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体质变化。 他万一变异了呢! 突然哪天真的人也发芽了呢? 景春沉默地松开他的手,深深觉得自己捡了一块儿烫手山芋。 可看他认真的眼神,她又说不出分手这两个字。 这恋爱谈还是不谈,她都觉得胃疼。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触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不存在 “他这个人真的很敏感,我就松了下手,他就脑补一堆有的没的。”景春坐在座位上,跟隐身的富贵儿传音吐槽,“我不想跟他谈了,这谁受得了。” 听人心声这个事,初听还挺新鲜,听久了也是负担。 尤其桑寻这种表里如一,竟然不偷偷吐槽她的。 这简直是在把她的良心放在火上烤。 她嘴上说着不谈,又深深觉得自己先表的白,甩了他仿佛在作孽。 富贵儿趴在桌洞里睡觉,闻言无声叹了口气,似乎知道她怎么想的,故意道:“那你跟他说,大声告诉他,你要跟他分手,你不喜欢他了。” 景春:“……” 该死的鸟儿。 那他会哭吧! 他看起来好像是那种被欺负了会偷偷躲起来抹眼泪还要自我反思哪里做得不好的树。 景春说:“你从始至终每一步都是故意的吧,你给我讲的故事,肯定有百分之八十的水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生物,” 欺负神族不像人类,有那么详尽的典籍记录,漫长的生命让神常常忽略有些东西是会随着时间遗失的。 富贵儿“哼”了声,“爱信不信,而且你其实是心软了吧?” 因为心软,所以才会不忍心听他的心声,不忍心说喜欢是骗他的。 “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好烦!”景春手撑在课桌上,发呆地看着讲台,这节是数学课,身材矮小的数学老师活力满满在黑板前上蹿下跳,激情昂扬。 桑寻坐在前排,安静地抬头看着,他的眉眼专注,好像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他醒来……会不会……”不知道为什么,景春忽然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悲伤的气质,好像被丝丝缕缕的哀愁缠绕着,连安静中都流淌着淡淡的忧愁。 “会不会难过背叛了……他的爱人。”景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好像也被他感染了。 她觉得,扶桑可能根本就没有忘记她。 她原本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突然真的有些心软。 她以前总是看他沉默安静地静修,觉得他不说话真的很烦人,可现在她又有点好奇,他安静沉默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富贵儿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说:“你大约是在人界待太久了,变得越来越像人了。” 神怎么会考虑这些呢? 只有人类才会这么多愁善感。 景春点点头,“可能是因为我的记忆也很模糊。” 她其实存在于世很久了,她不是先天的神体,她就是个灵体,轮回不知道多少次,没有来处,也没有依托,所以记性是不大好的。 挂了神职后,她俗世的记忆慢慢就消失了,又踏入人界之后,她对不周山的记忆慢慢也淡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本身就脑子不太灵光。 富贵儿声音软下来,继续忽悠:“但你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了不是,你又不能离开他太远,分手了他伤心了难过了,偷偷买张机票飞国外,你岂不是更麻烦。你就当行善事积攒功德了吧!尘世缘,尘世尽,他不讨厌你,你俩的缘分是景春和桑寻的缘分,他怎么会后悔。” 景春点点头,被说服了。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听不到他的心声,我不想随时随地知道他在想什么。” 富贵儿:“你真烦人。” 景春:“你也很烦人。” “神脉互通他又对你不设防的弊端,说不定你俩还能梦境联通,要不你试试跟他睡一张床上,说不定还能看到他梦到了什么。”富贵儿突然想起来,兴致勃勃道。 景春手伸进桌洞里掐住它的脖子:“少出点儿馊主意吧你!” 富贵儿百无聊赖地又瘫下去,终于说了句靠谱的:“你尝试唤醒一下他的灵体吧!他现在灵体休眠,他又喜欢你,对你毫不设防,才会这样的。” 景春:“怎么唤醒?” “趁他睡觉进他识海里直接叫吧!顺便看看他识海里到底几个灵体。” 景春追溯记忆只能察觉他主观记得的东西,但识海这种非常私密的地方,他的记忆也不一定准确,甚至可能是非常真实的梦境,至于他识海里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灵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只能真的进去并看到才能确定。 但识海这种地方,除了伴侣和父母至亲,是无法随意进入的。 景春愁眉苦脸:“好了好了,不要再展示你的馊主意了。” 下午的课上自习,老师们去开会了。 元雅偷偷告诉她,这次全校老师开大会,是因为周乐乐,她精神有点失常,医生却查不出问题,家长自己猜测是在学校压力太大,给学校打了好多通电话质问。 所以学校组织老师们开展关注学生精神心理健康的会议。 景春看到了红头发小鬼王,她下午的时候来学校了,在隔壁班转来转去,景春神识放过去问她在干嘛。 “学校埋了阵,养煞气的,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怕祸及子孙。” 景春没太明白。 听完才知道,是说周家老家住在仙人村,世代守护春神的墓的。 神的陨落干干净净什么也不会留下来,上古时候遗留下来很多祭祀台,由人族守护,但那是人神共存时期,神族肉身泯灭后立下的祭祀台。 春神陨落的时候,已经是诛神之战后了。 那时神族已经和人族划分了领地,拥护神的人族还存在,但这个墓实在说不过去。 青龙守着春神的遗骸。 仙人村守着春神的墓。 扶桑不惜用法身做阵,心脏做阵眼,寻找春神的魂魄。 …… 景春啧啧感叹几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她偷摸上了论坛,又搜了搜关于春神的信息。 初任春神陨落后,陆陆续续历经到景春,中间十个春神都籍籍无名,但搜了搜,还能找到一些信息,关于最开始的初任的春神,记载的却不多。 诛神之战是个分水岭,上古真神遗落很多,剩下的也都大多陷入休眠,唯一还会动会跑的扶桑,整日也神出鬼没,而且很少搭理神族那些人。 他骨子里可能还是耿耿于怀春神的陨落,所以讨厌神族的一切。 景春忍不住又去戳小红帽。 景春:最初的春神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这次小红帽没理她,快下课的时候才发来一个交易提醒,问她要了八千个灵石。 灵石是非人类种族的通用货币,景春挂了神职后就一直有工资,而且在不周山的时候有时候会溜去幽都的鬼市做交易,也攒了一点。 但是…… 景春:八千你抢钱啊? 小红帽:你也可以不问。我早上都免费给你解答一次了。 景春:那我总要知道你是谁吧!你知道多少? 小红帽: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但可以告诉你你是谁。 景春:……我是谁? 小红帽:你本来是不存在的人,只有一片意识,无中生有你懂吗?你的十九次轮回是有人拿毕生功德换给你的,十九次才塑造了灵体。你很厉害啊!据说上古时期,信众足够虔诚,愿力足够大,才会诞生神灵,只是人类早就不信神了,也没有那么大的愿力,诛神时代过后,就再也没有诞生神了。我其实还挺好奇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景春甚至一时分不清对方是在夸自己还是损自己。 她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忽悠我。 这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小红帽:忽悠你有什么好处?你连八千个灵石都拿不出来。 说着,发给了她一个穷逼的表情包。 景春:…… 八辈子没这么无语过了。 景春最后还是没扛住好奇,给她转了八百个灵石过去。 景春:先聊八百的。 小红帽:……服了。 小红帽:那我只能告诉你一句,春神的陨落其实是她自愿的,当时天帝并不想失去她,但邪灵入体,已经没有办法剥离了,想要毁灭邪灵,就必须要毁灭她。自然之神是不可毁灭的,就连天帝都无法让她湮灭,她想尽一切办法,自己为自己制造了死局。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把她的存在抹杀掉,最好什么也不留。所以现在才没记载的。 景春迷茫:为什么? 小红帽:你有没有亏欠过人?春神当时刚从战场上下来,都没来得及去看过几眼自己的孩子,扶桑失去孩子后悲痛欲绝,而她在谋划自己的死局,而且没给自己,也没给她和扶桑之间留半点退路。她其实是可以有退路的,但她不想节外生枝,她可能是觉得对不起扶桑吧!所以不想让他知道太多细节。就当自己没存在过。 景春后面再问,小红帽已经不回答了,她想了想,也没把灵石送出去,不问了。 为了别人的爱情,花这么多灵石,实在不值得。 景春只是突然觉得扶桑确实有点可怜。 怪不得富贵儿说扶桑绝望。 那个春神,看起来心确实挺狠的。 或许比起春神的陨落,他耿耿于怀的是春神可能从来没考虑过他。 她对于他的保护,到底是出于责任,还是爱,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好像个弃夫啊。 景春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有点心软了。 下课的时候,景春去了前排,她蹲在他的座位旁,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朵小黄花,然后抬手别在他的耳后。 她悄声说:“你要是喜欢我,就不能喜欢别人了。” 桑寻看着她:“嗯。” 景春有点词穷,想了半天又补充一句:“不开心要告诉我,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但你不说,我也不会理你。” 桑寻眨了眨眼:“嗯。” 景春:“你就会嗯吗?” 桑寻微微弯腰,表情凝重:“可是在学校,又不能做什么。” 景春看着他灵体的枝条无意识朝着她缠绕过来,心里在盘算着接吻,她抬手捂住他的嘴:“好了,你还是嗯吧!” 她觉得自己或许可能有点冲动了。他这个人一点都不经撩。 为您提供大神 北途川 的《春神》最快更新 不存在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衍山 一更 桑寻最近越来越频繁听到另外一个声音。 大多时候是和景春待在一起的时候。 比如现在,他说:“她真的喜欢你吗?你看她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你。” 那天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他也出现了,他说:“你真可怜,就那么想要她牵你的手?” 他不吭声,和她作别,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时候,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好像能从自己的手上看到青色的脉络,血液里流淌的不是鲜血,是绿色的汁液,是快要刺破血管的欲望。 他觉得自己的手很难受,像是有什么要刺破皮肤蓬勃而出了。 但那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他的手上什么也没有。 桑寻皱了皱眉,抬起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血管,他觉得自己生病了,整个人蜷缩在床上,他想见景春,他觉得只有她触碰他的时候,他才会安静下来。 可是她好几天都闭门不出,说是生病了,不想传染给他。 他不在乎的。 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觉得她不是生病了,她好像只是不想见他。 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在想,可能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他又开始疼,浑身的筋脉像是被虫蚁爬过,每一根神经都很难受。 那个声音又出现:“你真是个可怜虫,爱上一个人,没有好下场的。你是不是等了太久,等出幻觉了,你仔细看看,这是她吗?” 他第一次主动和他搭话:“等谁?” “你真的不记得了?” 他摇摇头:“我该记得吗?” “愚蠢,活该你被抛弃。” 桑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莫名被一种哀伤攥住,他抿了抿唇,又问:“你是谁?” 那声音显出一点轻佻来:“我?我就是你啊!” 桑寻“哦”了声,没再说话。 对方也没再理他。 晚上他联系了精神科的医生,询问频繁听到不存在的声音,是不是精神错乱的表现。 年轻的医生耐心地询问过后,叮嘱他有空来一趟医院,当面聊一聊,隔着屏幕,医生并不能下诊断。 他问:“会很严重吗?” 医生迟疑了片刻,只告诉他:“你的逻辑很清晰,思维表达能力也很好,我在电话里听不出来任何问题。” 桑寻点点头。 挂了电话,那个声音冒出来,骂了他十分钟。 他觉得很奇怪,他并没有觉得不耐烦,好像漫长的孤独和冷寂,他习惯一切赞美和辱骂,那些声音无论离得近还是远,他都觉得像是远隔天边,丝毫不能触动他分毫。 他在骂声中睡着了。 梦到自己变成一棵大树,长久而孤寂地矗立在一座山崖上,他好像在等谁,但又好像谁也不会来。 此刻,桑寻看着景春的眼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的瞳孔颜色略浅,泛着一点点隐约的灰绿色,但仔细看,又像是看错了。 总之那眼神很干净,像是春日的和风,温柔而沉静。 那眼里有爱吗?他看不出来。 但他并不在乎,他知道喜欢就像是饮鸩止渴,他愿意一厢情愿。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真奇怪。 桑寻很想亲吻她的眼睛、嘴巴,手指插进她的指缝,或者扣在她的后颈。 他觉得自己像是春天的一棵树,不可自控地被春天唤醒。 他变得不像自己了。 明明几天之前还不是这样。 她抬手捂住他嘴巴的时候,他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下来,指骨轻轻摩挲了一下。 “你真可怜,被骗一次,还要被骗第二次。” 桑寻仿佛没听到,安静地看着她:“那到底能不能‘嗯’。” 就这么片刻,班上好多人在偷偷看,景春立马站了起来:“随便你,我……回去了,放学等我。” 桑寻看着她,最终还是:“嗯。” 景春被他气得发笑,嗯嗯怪吗? - 衍城三中的惯例,国庆后的一周是秋季运动会,但一向和高三没什么关系。 只是今年大概暑假时间太短,体育课和艺术课全都被侵占,加上周乐乐的事被各种添油加醋成精神压力大。 学生们过得太压抑,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 最开始是学校账号的树洞里有人吐槽,引发了一阵共鸣,然后就有人呼吁给校长发匿名邮件,呼吁让学生们喘口气。 不过大家也没抱希望真的能争取到,只是借此发泄情绪。 没想到过了一周,学校真的组织高三进行了一次课外实践活动,让学生们可以放松片刻。 两个班级两个班级为一组,为期两天,分批去一个民俗文化基地参观。 那个基地在一座山上,一整座山都在规划开发中,其实包揽了旅游民俗和商业,只是起了个名字叫民俗文化基地。 现在规划建造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但还没有正式营业启用,只对特定群体邀请开放参观,做最后修改和营业准备。 学生们挺热情的,这地方开发好几年了,坊间流传了很多离奇传说,虽然疑似炒作,但确实也真的让很多人起了好奇心。 上周还有新闻说这地方看到了九尾狐狸。 景春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这个地方正好是仙人村的遗址。 和他们组队的班级正好是隔壁周乐乐在的二班。 他们路上商量着去村里探望回家静养的周乐乐,景春才知道。 她刚刚上网查了查。 仙人村迁徙过很多次,这是最后一个落脚地,这个村落并不大,坐落在一片谷地的缓坡,沿着河流分布两岸,整座山要整体规划的时候,希望他们能全部搬走,但这些村子里的人都不愿意,村里的话事人说这里有对他们很重要的东西。 后来不知道怎么协商的,就把村子作为规划的一部分了。 现在村里里的人都还在,但村子也成了开发区域。 两辆大巴车载着学生到达了山脚的广场,入目是一座高大的牌楼,写着衍山民俗文化基地。 富贵儿自从来这边就有点沉默,下了车,才突然说了句:“这里有很浓的煞气。” 衍山地处灵脉之上,是难得的好地方。 这样的大山,也总会有灵物出没,说不定还有护山大神。 虽然肉眼看它青山绿水灵气逼人,但景春也发现隐隐散发着黑气。 桑寻不太舒服,一下车就脸色苍白,景春过去扶住他:“你没事吧?” 桑寻摇头,神情有些恍惚:“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头有点疼。” 他在心里想:脖子、背、肩膀、脊椎……都很疼。 那种疼是一种缓慢的腐蚀性的疼痛,他觉得自己身体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富贵儿欠揍地吹了下口哨:“他可能发情期,对煞气很敏感。” 景春眯了眯眼:“发你个头的情,闭嘴。” 富贵儿从这边肩膀飞到那边肩膀,伸了伸懒腰,努力躲着人别撞上了,不然它隐身但不能变换形态,被碰到会觉得见鬼了吧! 虽然它不在乎,但分界条例有规定,不能造成人类恐慌。 如果闹大了,景春估计要被驱逐出境,到时候桑寻才是真的要惨了。 它打了个哈欠:“你碰碰他,他会好受点。” 景春:“……” 这要求,真的怪怪的。 她已经尽量避免触碰他了,他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冷淡安静,但她偏偏能听见他心声,看到他灵体的变化。他一点都像表面上那么淡定。 她忍不住说:“我以前是放火烧过他吗?天道要这么降下因果。” 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往前一步不行,退后一步也不行。 谈个恋爱也不是大事,但她现在就是觉得真的谈下去他会失控,他反应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 但分手又分不掉,首先她真的不能离开他太远,分手了就真的没借口黏着他了。 她在想,要不要试着在他失忆的状态下,慢慢告诉他真相。 虽然让一个人类相信这世界有人族之外的生物存在有点难度。 富贵儿:“他是供太阳栖息的,什么火能烧他啊!” 景春:“……” 富贵儿:“你怎么不猜你欠了他情债呢!他这根木头没别的弱点,唯独是个过不去情坎的。” 景春懒得理它:“那就不是惩罚我,是惩罚他了吧!” 喜欢一次伤筋动骨的。 富贵儿“哦”了声,“好像也是。” 景春最后还是没忍心,扯着他走在最后,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腕上,扶着他的时候,把手插进他指缝握紧。 桑寻身体有些僵硬,抿了抿唇,然后慢吞吞地跟着她走在最后。 学生们都很兴奋,拿着手机和相机到处拍照。 带队的老师和基地的负责人走在一起,时不时拿着喇叭跟大家介绍。 “这一块儿是我们的手工坊,到时候会有民俗手艺人在这块儿指导,游客也可以体验一下,现在还没开放,不过同学们想进去参观的话,可以进去转转。” 话还没说完,就有不少同学已经推门进去了。 仿古的建筑,刻意做旧了,一推门古朴气息扑面而来。 四周放满了博古架,墙壁和柱子上挂了很多画,画上是一些技艺的阐释图,还有成品的展示图。 另外还有不少神怪类的装饰画,景春甚至看到了扶桑神木,画得……特别抽象。 但她还是站在前面仔细看了会儿。 桑寻也抬头看,评价了句:“好丑。” 景春看了他一眼,心道,但你很好看。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出门老师还特意叮嘱了同学们带上伞。 一下车,就隐隐有点下雨的前兆,这会儿大家刚进去,外面就啪嗒啪嗒下起雨来,景春回头看了一眼,透过窗户,正好看到远处的黑雾弥漫半个山头。 “29处不管管吗?这么明显,没人发现?”景春问富贵儿。 29处是特殊管理部门,因为最开始创立的时候总共29个人,又不能起什么太直白的名字,就这么命名了,随着社会发展,三界条例越来越松泛,29处人员越来越多了,要处理的事也越来越多,但它还是一直沿用了这个名字。 富贵儿觉得无聊,打哈欠:“我怎么知道,关我什么事,关你什么事。” 也是。 景春自己都自顾不暇。 但她莫名想到赤澜九的话,说她和扶桑出现在人界后,人界才开始生乱的。 鬼王的小女儿,天生红头发,封地在澜山,行九,所以叫赤澜九,她嫌自己名字不好听,让别人叫她九殿下。 只是这两百年,新时代新气象,幽都办公都开始逐渐现代化了,叫殿下实在是有点中二,所以大家见了她都叫她九少,或者九老板。 ……虽然好像更中二了。 她这么想着,门外突然出现一行人,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红头发少年领着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九老板叼着一根棒棒糖,有些不耐烦地走进来:“怎么这么多人?” 身后的人收了伞。 负责人赔笑道:“跟教育局那边联合做的活动,祖国未来的花朵嘛!咱们传承当然要从接班人抓起。” 说着,跟旁边的老师介绍:“这是众生科技公司的继承人,看着年纪不大,其实很能干的,哈哈。” 也不知道从哪里借的身份。 景春张了张嘴巴,犹豫自己装不认识还是过去打个招呼的时候,九少她径直走了过来,手搭在她肩上,倾身在她身上嗅了嗅,在她肩上弹了下,把富贵儿弹出去两米远,这才没骨头似地趴在她肩上,“你怎么在这儿,这么巧?” 景春嘴角抽了抽,关键是赤澜九现在看起来雌雄莫辨,一身少爷气,没有任何女孩子的特征,乍一看跟调戏似的。 她感觉到桑寻在她身后眼睛都快把自己烧穿了,默默地把她手拿开,说:“学校组织的活动。”:,,. 18. 很好哄 (二更)那你哄哄他呗 看来29处也不是真的不作为,把她都请过来处理,看来事情不小。 而且她刚调查完周乐乐又来这里,可能还是和仙人村有关。 景春不知道该怎么跟桑寻介绍,歪着头沉默片刻,才迟疑道:“这个是……” 赤澜九已经先一步伸手过去,自来熟道:“你好,周澜,我跟阿春网上认识的,她经常跟我提起你。” 桑寻表情非常的淡,眉眼微垂,显得压迫感十足。 “是吗?说了什么。”他看着对方,状似不经意地问,然后才伸手,轻触了一下手就松开:“桑寻。” 赤澜九被他冻得一哆嗦,心道不愧是上古神木化灵,变成人威压也这么强。 她不知道两个人关系,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位大爷,只好笑了下:“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但没没想到桑寻的表情更难看了。 赤澜九凑过去挨着景春,咬耳朵:“他怎么了?” 景春快被桑寻的怨气烧穿了,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传音道:“因为我根本不会说那种话,还有你现在男身,离我远点,耍流氓啊你?” 赤澜九这才恍然大悟:“哦,我忘了。我们幽都以母为尊,我爹生了八个儿子才生了我一个女儿,但可惜人界不一样,他说我来人界办事换个男身方便点。” 两个人挨这么近传音,表面上看太奇怪了,景春出声道:“你待会儿要去哪儿?” “仙人村,我爸让我考察一下。”她想到这个就烦,棒棒糖塞嘴里,咬得嘎嘣响,看景春一直盯着她,从怀里又掏出来一支,“给你一个?” 景春刚想说我不吃,对方已经手快剥了塞她嘴里,然后招呼那几个黑西装:“走了。” 顺便点了那个负责人一下:“让你们景区的人来一个跟着我,快点儿。” 一个黑皮大高个儿给她撑着伞,低声叫了句:“九少,不要动气。” 赤澜九骂骂咧咧:“你哪只眼睛见我生气了?踏马的都走快点儿,晚上干不完都给我滚回去吃土去吧!一群没用的东西,什么都得我亲自跑。” 几个人低下头:“对不起。” 赤澜九一向脾气暴躁,幽都都拿她当混世魔王,但几个鬼王里头,属她最厉害,出了大事都得她去跑,所以大家也只能捧着哄着。 而且鬼族向来实力为尊,所以她虽然闯祸精,大家也都敬佩她。 赤澜九走了两步,倏忽回过头去,表情错愕地看了一眼偷偷和桑寻手牵手的景春,终于反应了过来,传音吼了句:“你踏马把扶桑泡了?” 景春被吼得耳朵一痛,下意识按了下,皱眉道:“你跟我那只傻鸟指定有共同语言。” 赤澜九消化了两秒,只留了两个字:“牛逼。”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这一切看在桑寻眼里,那就是景春和这位长相妖冶的男的眉来眼去,而且好像关系还不错。 景春一直在听他在心里琢磨她和赤澜九的关系。 一个头两个大。 她和赤澜九认识真的很巧合,有一年的七月半,幽都城门大开,鬼族回阳间探亲的日子,这时候鬼市也总是很热闹,景春就去鬼市卖点东西换灵石。 那天赤澜九在鬼市瞎逛,路见不平拿骨鞭抽了几个欺行霸市的恶鬼头子,把鬼市搅合得鸡飞狗跳,她爹追着要来抽她,她一路跑出了幽都,去了不周山躲清静。 景春刚从鬼市出来,她从扶桑身上砍了一些树枝拿去卖。 扶桑木历来就是制作法器的好材料,但还没有人敢追着扶桑砍,偶尔捡到一些掉落的枯枝残枝都够很多人宝贝了。 景春拿去卖,没想到被盯上了,几个厉鬼追出幽都,在不周山把她拦了下来,要她把身上的宝贝都交出去。 她灵力微弱,加上只有灵体,乍一看就是个普通的冥界小鬼,她被几个厉鬼围住,周身泛起绿光,无数的藤条枝蔓拔地而起,她的神相露出,护体神光驱散了不周山的昏暗,她俯瞰着那几个厉鬼,低声说:“我不想动手,你们自行退去吧!” 那几个厉鬼看她神相不稳,只是一团绿光组成的模糊轮廓,都看不清本体,料她神位低,本体也孱弱,恶从胆边生,不退反进,逼近她。 景春本来就是装模作样,根本支撑不了多久,顿时觉得自己要完。 然后赤澜九突然就出现了,她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头红毛嚣张地翘着,甩了甩鞭子,骂了句:“滚!” 这么标志一头红毛,幽都没人不认识,几个厉鬼四散溃逃,生怕被这混世魔头逮住。 景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由衷地拱手道:“谢谢。” 赤澜九揪她藤条上的小花,流氓似的:“变朵向日葵看看。” 她那时还不被允许去人界,幽都没有鲜花,景春觉得她跟个小孩似的,思索了片刻,真的变给她看了,然后她就赖上自己了似的,一路跟着她,跟得景春根本不敢回去找扶桑。 虽然扶桑根本谁也不怕,但他太爱清净了,景春生怕自己给他惹麻烦被毁尸灭迹。 于是她只好陪着赤澜九漫无目的地瞎晃,一直到夜过子时,赤澜九才拍拍屁股走人,抬手留了一串珠子给她,那是一串骷髅头串成的珠串,看起来怪渗人的,她说是忘川底下的泥土烧制的,每一个都是鬼傀儡将军,一个可抵千军万马。 不过景春从来没用过。 景春胆子小,从那之后就没再去过幽都了,倒是赤澜九偶尔会溜出来找她。 那算是景春活到现在,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虽然两个人关系谈不上多亲厚,但她觉得意义是不一样的。 雨小了一点,一群人在这里逗留太久,很多学生都把这里看了个遍,纷纷觉得无聊,嚷着要走,老师就叮嘱大家带好雨伞,没带的和同学挤一挤,他们去下个地方。 景春撑开伞,拉住桑寻,照旧走在最后,缀在队伍的末位,悄声说:“桑寻,你相信我吗?” 她问得很认真,桑寻所有的疑惑就都暂时先咽下去了,但他也没有立马回答,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那无声的抗议让景春感到有些微的头疼。 她说:“我和周澜就是很普通的朋友。” 说完,她又觉得这样很不好,于是改口:“就是很纯粹的朋友关系。”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想:朋友不会那么自然地趴在你肩膀。 景春:“……” 她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说她其实是个女生,估计桑寻会觉得她疯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算了,解释不清就先不解释了吧! 以后再说。 她把伞塞他手里,让他撑着,因为他实在太高了,她撑不住。 桑寻老老实实撑着伞,别过头去,内心五味杂陈,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啪嗒啪嗒砸在伞面,他撑着伞,景春的手攀着他的手臂,两个人紧紧挨着,可他还是觉得不够。 他觉得自己离她很远。 远到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有时候觉得她很近,可大多数时候觉得她很远。 他觉得自己好奇怪,以前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从来没想过喜欢这两个字,和她之间也谈不上多亲密,甚至有些疏离。 自从她说喜欢他之后,他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一个阀门,被突然打开了,爱意汹涌流淌,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喜欢这两个字,就好像那些喜欢是藏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 他平静而孤寂的半生充斥着波澜不惊的死气沉沉,他常常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他将永远这样平静死寂地度过这一生。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变得忐忑不安,变得很奇怪。 他觉得胸口那里闷闷的,像是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很难过,有一瞬间想狠狠掐住那个人的脖子,警告他离远一点。 又或者把她拽过来,谁也不能靠那么近。 他觉得身体里像是住了一个恶魔,他突然变得恶毒和狭隘。 听到他内心所有想法的景春:…… 老天,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景春偷偷问富贵儿:“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看起来这么高冷,其实内心戏这么多的,我受不了了,谁来救救我,能不能让我别听他心事了。” 富贵儿刚被赤澜九弹飞,晕头转向的,骂骂咧咧十分钟了,这会儿根本懒得理会桑寻,而且它又听不到,根本不知道桑寻在想什么,闻言无所谓道:“那你哄哄他呗,他很好哄啊!” 景春完全不觉得他好哄,只觉得头大得很:“怎么哄?” “这你也要问你,你跟他谈还是我跟他谈啊!他是你男朋友欸,来,跟我念,男朋友,你自己认的,你有点当女朋友的自觉行不行。”富贵儿被赤澜九感染了暴躁似的,就差拿翅膀扇她了。 景春:“……” 她最近常常感觉到无语。 谁来救救她呢? 好像没人能救她。 她只好自力更生,伞檐压下来,她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防止被看到,然后踮脚亲了下他的唇角。 她说:“真的是朋友,但你是男朋友。别不高兴了,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桑寻忍不住抿了下唇角,浑身的血液好像在逆流,他又开始觉得身体疼痛,痛到想抱住她,或者咬她一口。 总觉得那样就会不疼了。 但是她会生气吧!她从小就挺怕疼的。 景春:……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桑寻闭了闭眼,终于“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他在想:没关系,只要我看不到,她高兴就好。 而且最好不要去看,不要去知道。 不要刨根究底。 因为他突然觉得,哪怕她和别人有什么,他好像也不知道该对她怎么办。 不想分手。 至少现在不想。 他觉得自己大概没救了,才刚刚在一起,他就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 桑寻侧头看了她一眼,叫她的名字:“景春。” 景春还处在震惊里,一时都没听清是他在心里叫她还是真的在叫她,半晌才抬了头:“嗯?” 桑寻深深吐了一口气:“我喜欢你。” 他的喜欢说得很平静很轻飘,但他心里想的什么,景春都听到了,所以她竟然连一句我也喜欢你都不敢轻易说出口。 她好像真的惹上大麻烦了。 景春心脏慌乱地跳动着,她终于才说了句:“其实……我能听见你心里在想什么。” 她受不了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然她会疯的。 既然记忆没有半分苏醒的征兆,那就尝试一下让他试着接受自己其实不是个人的事实吧!:,,. 19. 打一架 老子真想跟你打一架! 桑寻并没有表达任何震惊和疑惑,只是突然沉默。 景春听不到他的心声了,大概他的脑子正一片空白? 景春狠心道:“你可以抱我,牵手也行,但别咬我,我真的怕疼。” 桑寻这下连动作都僵住了,他在回忆自己刚刚都想了什么。 然后他有点迷茫。 景春是个不大会撒谎的人,他一向都知道。 他也一向是个接受力很强的人,相信科学,但也并不否认科学之外庞大的未知。 就好像脑子里那个声音的存在,他都没表现出太大的反应。 桑寻只是不太理解,她怎么听到的,又能听到多少。 景春实在有些不忍心坦白,但还是主动说:“也不是每句都能听到,超过三米的距离就听不到了。人多的时候也不大能听见,我如果在想别的,也不太会注意到你想了什么。” 差不多意思就是:只要我在你边儿上,我想听的时候,我就能知道你当下在想什么。 桑寻捏着伞的指骨捏得发白,他牙关因为咬得太紧而微微发酸,他想起自己刚刚一直在想亲吻和拥抱之类的东西,就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他沉默地把伞递给她,说:“我有点事找林序,你先自己……待一会儿。” 他觉得再待下去他会因羞愤而死亡的。 他需要静一静。 景春“啊”了声,一时不知道该感慨他竟然这么容易就相信并且接受了,还是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不该挑一个他刚刚进行过激烈内心活动的时机挑明。 “好,那你……去吧!”景春也词穷了,从书包里又掏出一把伞递给他。 桑寻拎起那把伞,步伐稍快往前走了几步。 人走了,富贵儿发出惊天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富贵儿在她肩膀跳了两下,“哈哈哈哈哈哈他到底刚刚想了什么,他看起来想上吊,哈哈哈哈哈哈。” 景春一把攥住它的脖子,眯了眯眼:“吵死了,闭嘴。等他消化一下,我准备把你介绍给他,你准备一下。” 富贵儿顿时哑声:“靠,不行,我不去。” 景春不理解:“为什么?” 富贵儿和扶桑据说已经认识上万年了,景春第一次见扶桑的时候,它就蹲在枝头上,看见她,还吐了个火球,翘着脚伸了个懒腰,恐吓她:“哪来的小鬼,赶紧离开,不然我把你烤了吃。” 它那时候还能化形,化形后是个金发少年,邪魅的狐狸眼,脸上布满妖异的金红纹路,看起来年纪很小,景春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它其实活了很久了。 它化了人形,蹲在枝头,啃着一个红色的山果,见她不说话,就拿果核丢她。 景春赤脚踩在地上,感受着扶桑的灵脉,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合眼缘的灵树。 就好像前世轮回里遇到过一样。 她压根儿懒得理这只鸟,只是抬手抚摸了一下扶桑的树干。 她和扶桑完成契约的时候,富贵儿才呱唧呱唧拍拍手,幸灾乐祸道:“哦豁,你完了。” 扶桑正在沉睡,富贵儿目睹了全程就只是一边啃果子一边等着看乐子。 扶桑醒过来的时候,本体才显露出来。 景春熟悉所有的草木,她抬头,极目张望也看不到扶桑的树冠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 扶桑俯瞰她,带着点愠怒,然后怒意又逐渐消散,他从树中走出来,神相收起,连法身都懒得显露,只一个虚影走向她:“你是谁?” 富贵儿依旧翘着脚靠在树上,这会儿又在嗑瓜子,添油加醋道:“新上任的春神,瞧这稀薄的神相,不找个壳子恐怕风一吹就散了吧!啧,神界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扶桑树的枝条抽动,把富贵儿朝着天空甩出去。 金发少年在半空骂骂咧咧变回乌鸦,在上空盘旋了几分钟,头也不回飞走了。 “你这破脾气……拜拜!” 扶桑问完她,好像就对她失去了兴趣,说了句让她离开,就重新隐回本体上,继续沉睡。 景春倒是想离开,她根本走不掉了,于是只好苦哈哈地蹲在树根上,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解除契约。 她看他毫无反应,慢慢地挪到树底靠在树干上,然后过了一阵又挪到枝头,最后堂而皇之地栖息在他身上。 他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只问了句:“你怎么还没走?” 景春展示给他看,神脉长在了一起,她走不掉了。 除非她能找到另外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壳子,但放眼三界,哪里还有比扶桑更厉害的神木。 又或者她即刻能修出法身。 但显然她没有这个实力。 大概扶桑一眼就看透了,他并没有再多废话一个字。 景春也慢慢发现,他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么目中无人且心狠,他大多数时候真的只是沉睡和发呆。 尽管不大喜欢她,也并没有表现出抗拒。 可那时候景春真的好忐忑,每天又紧张又害怕又孤单,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情,会不会伤害她。 不周山的死地几乎一点活物都没有,只富贵儿偶尔会来送点吃的,传递点消息,以及看看扶桑有没有无聊死。 它在西王母那里当值,并不能常来。 所以景春和他也谈不上熟悉。 但她很确定富贵儿很看重扶桑,也愿意被他驱使,即便谈不上主仆关系,但也差不多了。 所以她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不愿意让现在的桑寻认识它。 富贵儿沉默很久,烦躁地一直在她肩上走来走去:“老子很烦他,他是个哑巴成精,以前打不过他,但现在我怕我忍不住抽他。” 景春:“……” 这什么破理由。 前面桑寻走向了林序,林序是隔壁班的,他算得上是桑寻为数不多的朋友,但两个人都是话少类型的,凑一起能互相扮演雕塑,半天没一句话。 桑寻收了伞,钻进林序的伞里,沉声道:“让我待一会儿。” 桑寻比林序要高一点,他撑着伞,林序手上空了,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似的,拇指捻了下自己无名指的指骨,然后才塞进口袋里,他扭头看了一眼,没看到桑寻的小跟班。 “吵架了?”林序问。 桑寻摇头:“没有。” 正常人或许会问一句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林序不是正常人,他只是回答了一句:“哦。” 然后两个人就沉默着,沉默得走在前头的俩女生实在憋不住,回头问了句:“大佬,你跟景春真的在一起了啊?” 桑寻抬了下伞檐,平静地看了对方一眼,他并不想回答,但又觉得如果沉默可能会让人以为是否认,他不想景春被误解,于是他“嗯”了声。 “所以你俩没吵架是怎么了?”这怎么看都像是吵架嘴硬。 “没什么。”他说。 俩女生觉得这天儿实在聊不下去,呵呵笑了两声,碎步走远了。 走了很远才说:“我以前还觉得景春修了八辈子福才能巴上桑寻,现在觉得她可能倒了八辈子霉,这聊天都得累死吧!” 虽然走远了但其实声音顺风还是飘了过来。 桑寻和林序都沉默了。 林序终于也没忍住:“没吵架这是在干嘛?” 桑寻轻轻吐了一口气,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远处雨雾弥漫的山:“你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被别人知道过?” 林序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日记被偷看了?” 桑寻沉默片刻:“我不写日记,但也……差不多吧!” 林序和桑寻认识很多年了,他爹给桑寻的爷爷当司机当了几十年,他几乎也是在桑爷爷的院子里长大的,桑寻很少回桑家,但却挺经常去桑爷爷那儿的。 林序自认还是了解他的,实在想象不出来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于是迟疑问了句:“哪方面的?”他想,让女朋友知道了会接受不了的,难不成他有什么特殊的不为人知的癖好? 桑寻抿了抿唇:“一些不太正常的……想法。” 林序张了张嘴,竟然真的是。 嗯,还真是看不出来。 他扭头,眼神小幅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位看起来十分正直的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有不正常喜好的。 “那她生气了没有?”林序好奇。 桑寻摇头:“应该……没有,她只是说她不喜欢,让我不要那样。” 林序更好奇了,但不太好意思问,有些遗憾地挑了挑眉,安慰道:“那你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桑寻很难解释那种微妙的感觉,于是沉默着不说话了。 看着景春落单后,元雅慢慢往后挪,挪到中间偷听完桑寻和林序聊天,然后才跑过去找景春,她收了自己的伞钻进景春的伞下,挽着她胳膊笑眯眯问:“所以桑寻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景春错愕地“啊?”了声,抓了元雅的手追溯了一下记忆才听明白,嘴角抽动了一下,装听不懂:“没有啊,他那么正经一个人。” 元雅撇嘴:“我都听到了,当然你不说就算了,我就是好奇,毕竟他看起来那么正经一个人。” 她思考片刻,“不过电视里真正的大反派都看起来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疯批变态表面看起来都非常温柔体贴,桑寻这种沉默寡言的,确实有点内心变态的气质……” 她想着想着兀自担心起来,“阿春,你要清醒一点,虽然他长得很帅未来也可能很有钱,但如果有什么变态潜质,你一定要离他远点啊!” 景春听不下去,连忙打断她的发散思维:“没,真没有,他就是……脸皮薄。” 元雅顿觉疑惑:“一个大男人脸皮薄什么薄,要我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我就按在墙上狠狠亲。” 景春捂住她的嘴:“那我会报警的。” 然后两个人笑成一团。 雨越下越大了,学生们又参观了两个地方,景区的负责人招呼他们先去住的地方休息一下,等稍微雨停再出来。 景区里有汽车营地,就是废弃的汽车改造的露营地,营地就在仙人村附近,隔着一条河就能看到村子。 景春放出神识想看一眼赤澜九,但竟然没看到,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营地的服务中心有睡袋,学生们领了睡袋和一次性洗漱用品,然后去挑自己喜欢的汽车房。 景春和元雅住一块儿,挑了一辆Jeep车,里面座椅都拆掉了,挂着一些拙朴的装饰品,还有改造的洗手池,但洗手池很小,水流也很细,两个人勉强洗漱完,窝在床铺上打游戏。 景春发消息问桑寻在哪里,他给她拍照看了方位,他没有和林序住,单独睡在一个很小的车里,景春看了富贵儿一眼,悄声说:“要不你去找他吧!” 这边元雅在,富贵儿待着估计会很难受。 “我带你过去?”景春趁元雅不注意偷偷戳它。 富贵儿不想去,它扭扭捏捏了一会儿,突然开始暴躁:“你踏马怎么这么狠心,都不能让他缓缓吗?你也不怕他疯掉。” 景春:“趁热打铁?等他缓过来再给他一棒子,他不会更崩溃吗?” 说着,根本不顾它反对,突然抓了它脖子,然后侧头跟元雅说:“我出去看看……桑寻,老师要是过来查问的话你帮我说一声。” 元雅打游戏正起劲,闻言头也没抬地“嗯嗯”两声,等人走了她才嘀咕一声:“注意点影响啊,别偷偷干坏事。” 景春丝毫没意识到这跟小情侣幽会差不了多少,她只是心事重重地攥着富贵儿的脖子,纠结待会儿见了桑寻是直接把富贵儿显身丢给他,开门见山说:“给,你的鸟,会说话,会飞,会隐身,还会变身大鸟吐火球。” 或者委婉一点,先客套两句? 景春推开桑寻的门,弯腰钻进去的时候,去找桑寻的林序顿时停住了脚步,然后发消息给桑寻:“别乱来啊!你这边周围都是人。” 桑寻都没来得及看消息,就被景春攥住了胳膊,她眼神复杂,情绪也复杂,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烧出两个洞来。 “桑寻……”她叫他的名字,声音热切。 他满脑子……满脑子都在控制自己不要乱想。 于是他在心底念大悲咒。 景春刚酝酿的情绪顿时破功,她错愕地看着他,半晌捂住脸,没忍住笑出声:“不是……你也不用这样吧!” 桑寻低头觑她,她姿势有些怪异,一手攥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好像也虚空攥着什么。 于是他看着他另一只手,微微蹙了眉,说:“我还没有消化好,我只是觉得我变得有点奇怪,很多想法甚至我自己都无法理解,所以……” 所以他会觉得惊恐和不安,不是因为她听到自己心事而不安,只是害怕她会因此讨厌他。 景春无所谓道:“没关系,思想是自由的,是我不该偷听你的心事,但就像你不能控制自己想什么,我现在也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听,我只能尽量不去关注。我能听到你心事没几天,也就从那天电影开始,我不想瞒着你,觉得对你不公平,所以才告诉你的。等我找到方法,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好吗?” 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盯着人的眼睛,她的眼睛漂亮得像是漩涡,桑寻缓慢靠近她,像是被蛊惑一般。 几乎要挨在一起,他才猝然清醒过来,于是又退开,微微别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抱歉。” 他的灵体又在长,刚才靠近的一刹那,她觉得他灵体的枝叶犹如实质般朝着她伸过来,她心脏慌乱地跳动了几下,抬手拨开那些虚幻的枝条。 景春很想安抚他一下,但她不敢主动。 他的反应让她自己总有一种微妙的错觉,自己其实是什么狐狸精体质? 她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服,然后迟疑地问:“你能不能帮我保管一下东西。” 桑寻想都没想,点了头。 景春却不敢直接给他:“就这个东西你见过,但它有点特殊,就……就是那种可能会让你吓一跳的东西,但它绝对没有危险。” 桑寻狐疑看她,但还是摇头:“没关系,给我吧。” “就你喜欢小动物吗?”景春还是迟疑。 “还可以,不讨厌。” 景春比划了一下,“小动物……会说话呢?” 桑寻:“……” 他的大脑里又冒出那个声音,“这么聒噪,你怎么忍得了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这样,你清醒一点。” 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说的都是他无法理解的话。 这种奇特的剥离感,会让他觉得自己其实身处一个异世界,又或者他的精神确实出了大问题。 他或许是个精神病患者? 他看着景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想看出点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于是他朝她伸过手,摸了下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说胡话,终于才回答了她的问题:“所以你想说,你其实是动物变的?” 他的眼神打量着她,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她会是什么动物。 景春沉默了片刻,他说的那么认真,恍惚让她觉得,她现在说自己其实是一只狐狸精,他也会点点头:怪不得我一见到你就发晕。 她觉得他可能接受度应该确实还可以,终于把富贵儿丢了出去,但怕吓到他,只让富贵儿站在很远处。 六目相对,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互相沉默看着对方。 富贵儿从没有这么尴尬过,它左脚翘起来搓了搓右脚,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桑寻,看他明显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后退半步,它低下头,啄理了下羽毛,憋不住开了口:“玛德,这样真的很尴尬啊!” 景春踢了它一脚:“不许说脏话。” 桑寻掐了自己一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问了句:“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动物变的。” 景春随手变了朵小粉花,别在他耳朵上:“……不是。” 她在观察他精神状态还好么,思考要不要全盘托出。 富贵儿突然飞起来跳到他肩膀上站着,趴在他耳朵上说:“别问了,让她走吧,你俩孤男寡女待了快二十分钟了,再待下去可能你们老师要带着人来扫-黄了。” 景春一把攥住它的喙,“再乱扯我揍你啊!” 说完尴尬地对着桑寻笑了笑:“我跟元雅一块儿住,把他放在那边不太合适,今晚让它跟你待一晚,它自己会照顾自己,你不用管它,你想知道什么,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桑寻看起来情绪还算可以,只是有些迷茫和呆滞,半晌才点了下头:“好。” 景春也觉得再待下去确实不合适,万一被人注意到乱猜就不好了,急急忙忙跳了下去。 走了两步还是觉得担心,三步两回头地走了。 祈祷富贵儿那只傻鸟机灵点,别把桑寻弄得精神错乱了。 她离开了,就剩下桑寻和那只鸟大眼瞪小眼,他侧头看着它,它也歪着头看着桑寻。 一人一鸟不知道看了多久,富贵儿忍不住说了句:“鸟也会尴尬的,你看够了没有?” 桑寻移开目光,抬手抱了下头,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抬头去看它,反复三次,他深呼吸了一下,富贵儿以为他终于要开口说话了,然而他又沉默了。 富贵儿终于忍不住抬起翅膀扇了他一下,然后被他护体的灵力波动弹飞撞到车顶。 它从地上爬起来,整只鸟原地暴涨数倍,一只鸟把车里塞满了。 它低下头,狠狠踩了下他的身前的空地,骂道:“老子真想跟你打一架。”:,m..,. 20. 梦境 那是扶桑的脸 雨下了一夜,汽车营地也就看起来新鲜,住起来非常折磨人,一晚上都在听雨声,好多人被吵得睡不着。 元雅一直在打游戏,景春原本在发呆,放出神识,偷偷去看桑寻。 然后忍不住两眼一黑。 这傻鸟生怕刺激不到桑寻似的,不是在挑衅,就是在无能狂怒,甚至还变大恐吓他。 不过好在他护体的灵力好像挺强,这傻鸟竟然还是打不过他,怪不得暴躁。 景春心一直揪着,生怕桑寻还没消化完,先精神错乱了。 他来人界本来就是养护灵体的,别没养好,反而更糟糕了。 元雅打游戏打累了,躺着直了直脖子,余光瞥到景春在发呆,不由问了句:“你怎么这么爱发呆啊!” 景春收回神识,笑了笑:“有吗?” “有啊。”元雅点头,思忖片刻道,“其实大家都很好奇你和桑寻的关系的。说起来挺不好意思,我以前还觉得你挺讨厌的,感觉你好像除了围着桑寻转没别的事可干了。” 景春心道,其实也没错,严格算来,她这辈子本来就是因为桑寻而生的,确实除了桑寻,她也没别的事操心了。 “现在不这样觉得了吗?”景春倒是更好奇为什么改观。 元雅摇摇头,“现在就觉得其实和桑寻都还挺简单的,就……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其实有时候她有一种直觉,景春和桑寻就像两张贴满标签的白纸,每个人的看法都好像很有道理,但问题并不出现在他们两个身上,而是猜测者身上。 景春由衷敬佩人类丰富的情感,神族相对来说凉薄许多,倒也不是没有爱恨,只是起心动念容易造成因果罪业。 因而修得越久,便越圆融自洽,不起波澜。 所以虽然景春有时候挺讨厌扶桑的沉默,但也不大记恨他。 她倒是承认自己还没有修得神性。 景春笑了笑:“其实我以前还挺讨厌桑寻的。” “啊?”元雅觉得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这俩人据说幼儿园开始就一直一个班,进了三中从初中部到高中部,都是影形不离,之前学校论坛一直戏称这俩是连体婴,讨厌景春的还会说她是少爷的挂件。 “他挺孤僻的,不爱说话,我以前……”景春斟酌了一下用词,换了人类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以前没什么朋友,只能跟他玩,就很希望他能多理理我,但他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就很生气,还想过又机会狠狠报复他,但他那样的,我又能报复什么,现在想想挺傻的。” 景春想起不周山的日子,好像被漫无边际的孤单笼罩着,每天都怨气满满,但也不知道是心绪变了,还是记忆已经淡化了,她开始觉得那段日子很平静,连孤寂都变得柔和朦胧起来,好像她其实也是喜欢那样的日子的。 元雅脑补了一下,忍不住笑:“那你们后来为什么还是一直在一起?” “可能是因为除了他,也没有人可以一起玩,就那么一直待着了。待久了发现他除了不爱说话,都挺好的。长大了就开始理解他为什么不爱说话,知道他的过去,了解所有的因,反而又觉得他挺让人……心疼?” 元雅用一种夸张的调侃的语气说:“完啦,你坠入爱河啦!” 景春笑出声:“或许……是吧!” 这还是景春第一次承认,如果富贵儿在,一定会狠狠嘲笑她。 这夜里景春难得梦到以前的事。 自从化神后,轮回的记忆就变得很淡很淡了,已经到了记不清的地步。 但这次却梦到很久远的一世。 那一世,她是在古时一个冬日出生的,她一向是个庸碌的人,每一次的轮回,似乎都过得挺凄惨。 这一世也一样,没有煊赫的身份,没有任何昭显她有过人才能的异象,她只是个普通的军户之女,姓周,父死母丧,长她七岁的阿兄照顾她。 唯一的优点可能是样貌生得出挑些,但地位低微,又逢战乱,模样好反倒像是一种诅咒。 刚十几岁的时候,因着容貌出挑要被地方的官老爷进献给军爷,阿兄使了好多银子才把她赎出来。 但阿兄被征召入伍了,一点准备都没有,也没有多余的银子打点,她突然之间要一个人讨生活,饿殍遍地的边陲小镇,她守着家徒四壁的草房子,邻居阿婶护着,勉强度过了三年。 阿兄在军中立了功,擢升中郎将,战事快结束,派人回来寻她。 她在途中生了场大病,烧坏了眼睛,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影子,等同失明。 她摸了摸阿兄的铠甲,可惜看不到阿兄的英姿了。 阿兄跟着中山王,身份水涨船高,后来一道入了京,封了官。 她饿得面黄肌瘦,早就脱了相,又是个瞎子,但那一年的媒人,还是踏破了门槛。 因为不知道谁说,周卿的胞妹,有凤凰命格。 本是个可笑的事,却不知怎么传开了。 她求阿兄:“我不想嫁人,以后陪着阿兄就好,有一间房容我栖身我就知足了。” 阿兄拍了拍她的脑袋:“知道了。” 他把上门的媒人一概打发了,顾念她孱弱的身体和越来越糟糕的眼睛,想要辞官归乡,带她寻医治病,但几次辞官都被驳了。 又是一年冬,皇帝要他代天子巡抚边城。 那里刚打过仗,流寇仍在作乱。 阿兄安置好她,倏忽提了几个青年才俊,问她可有中意的。 她蹙眉,抬眸想看他,却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徒劳朝他伸了下手,摇头:“阿兄,我不要。” 阿兄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便罢。” 阿兄遇刺的消息是在几个月后传回来。 有兄长友人来家里,告诉她:“还不明白吗?他是被你拖累的。” 圣上意欲重用他,但他却几次三番因为妹妹想辞官,朝臣想要拉拢他,他却一再拒绝结姻的请求。 本是一腔疼爱胞妹的情谊,旁人都说,阿兄贪图她的凤凰命格,故而一直不舍得将她嫁人,称他狼子野心。 她并不知道,很多人都劝过阿兄,把她进献天子,可解困境。 阿兄说过,在这权力中心,多的是身不由己,但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她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过错,但又不知道该怪谁。 于是还是觉得是自己的错。 阿兄被刺了十二刀,但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不日即将回京。 他回来那天是昏迷着的,太医出宫替他诊治,她凑上前,想看一眼阿兄,凑得很近了,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那么没用,却有人会认为她可以带来富贵,真是可笑。 太医说阿兄不行了,活不过这个春天,她不信,衣不解带地守着,阿兄醒了,敲了敲她的脑袋,骂她傻,她只是默默掉眼泪,说:“对不起。” 若是没她拖累,恐怕他早就平步青云了,她分明是一颗灾星。 “阿兄,我有中意的人了,等你好了,代我去说亲,好不好?” 阿兄笑着说好,问她是哪家的公子。 她随口说了句九皇子。 那是陛下最得意的儿子,先太子被废黜后,最有希望的储君人选。 阿兄不合适和任何朝臣站在一条线上,若非要站队,只有皇帝是最合适的人选。 阿兄愣了片刻,大约是猜到了些什么,抿着唇,很久都没有说话。 阿兄再次提了辞官归乡,称自己恐没几天可活了,想携妹归乡养病。 毫无意外,依旧没有成功。 但阿兄身体奇迹般地渐好了,太医都说不可思议。 她又提了婚事,阿兄松口了,九皇子不日便下了聘礼。 只是没到出嫁的日子,宫里起了宫变,陛下驾崩,九皇子仓皇登基,国丧期间,婚事便搁置了。 边境突然动乱。 阿兄又被新帝派去打仗,因着新君怀疑宫变是阿兄挑起的,疑心他连嫁妹都是早就谋算好的。 战事吃紧,传回来的消息都不大乐观,她焦急如焚,身子一天天弱下去,本就孱弱的身子,很快就油尽灯枯了,临终前她透过窗子,模糊地看向遥远的碧蓝的天空,想:四方神明庇佑,愿阿兄能平安归来。 拿什么来换呢?她什么也没有了,连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她便许诺,信女愿永困苦厄,万世不渡,求阿兄能平安,余生顺遂。 后来她想,许是灵验了,她入不了轮回。 阿兄把她的尸首葬在了家乡。 草木初初发芽,她好像变成了一棵树,站在故乡的柴门前,遥望家门口那条黄土路,历经风雨。 路边的小花开了又谢了,蔓草荼靡,野兽来去,日升月落,四季更迭,可好像时间永恒定格在了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阿兄得以回来了一次,他又立了战功,擢封骠骑将军,独身归乡这天,却一身素衣,满身落拓,他看着鼓起的坟包出神。 坟头的草,已经长得齐腰深了。 阿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哭得很伤心,她很想上前给他擦一擦眼泪,告诉他:我很好,不要伤心。 但她只是一缕魂魄,她只能送给他一阵风,风穿过他的发梢,那张总是板着的脸,看起来一点都不凶了,满是哀痛。 她的灵魂从树上脱离,躲在了阿兄的佩剑里,陪他征伐四方,她杀了很多人,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满身血孽的人……不,鬼了。 后来太平了些年岁,阿兄终于可以喘息片刻了,家里的门槛又被踏破了,这回是给他说媒,但他也一概拒了。 景春总觉得放心不下,于是总待在将军府的房顶,一坐就是几天几夜,看院子里凄冷的草木,看夜里满天的星斗。 府里冷冷清清,阿兄也冷冷清清。 阿兄可能是觉得太孤寂,他又主动去领兵了。 景春依旧待在佩剑里,剑锋所指,全是杀孽。 她有时会从剑身里出来,蹲在他床头看一看他,可后来许是杀孽太重,渐渐被困住,出不来了。 阿兄最后死在战场上,长剑插在泥土里,大雨倾盆,洗干净了剑身的血污,她看到了漆黑如墨的苍穹,兀鹫在低空盘旋。 阿兄一直低声说着什么,喉头被血堵着,声音听不清。 但他看起来,真的好孤独。 他这一生,到底在求什么呢?她也看不清。 自己这一生,又在求什么?她也不知道。 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只是好像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飘着,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明明只是一缕残魂,却怎么也不愿意散去。 有人拔掉了将军的佩剑,供奉在了祭祀台上,她日日暴晒在日光下,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在一个雨后的清晨,她的灵魂一轻,和佩剑剥离了,剥离的那一刻,剑身崩裂,碎成了好几段。 老和尚说,这剑杀孽太重,附灵被囚困了百年,但却有一缕功德护着,如今终得解脱。 但她灵魂太过于残破,恐怕已经入不了轮回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索性回了将军府,将军府里还是冷冷清清,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只是没有阿兄了。 她感受到无尽的荒凉和悲哀,然后灵魂又固执地归于残剑之上。 直到有一天,她被重新拿起,扔进锅炉里锻造。 她在疼痛和痉挛中,好像再次看到阿兄的脸。 那是扶桑的脸。 他的脸上满是悲哀,说:“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景春猝然惊醒,大口喘着气。 天亮了,雨还没停,啪嗒啪嗒砸在车顶,好像也敲在她的心脏。 她觉得呼吸有些发紧,心脏也像是被拧着,她抬手,搓了搓脸,有些迷茫地发了会儿呆。 模糊地记起是自己的某一世,但怎么会看见扶桑呢? 是现实和梦境交叠了。 还是她以前……见过他?:,,. 21. 仙人村 你知道他们在地下埋了什么吗 手机响了,赤澜九一大早发消息轰炸她。 【靠,你知道他们把什么埋地底下吗?】 【半魔化的春神雕塑,还搞了个养灵的法阵,结果养出了邪灵。】 【这么离谱的东西他们都能搞出来,去抢春神的骸骨就不奇怪了。】 【估计是觉得真的能复活春神。】 说着,发了几张照片过来。 景春还没从梦中挣脱,脑子有些发堵,看到消息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揉了下眼睛,才低头仔细去看。 照片很暗,只有隐约一点绿色的光。 第一张照片是远景,地下河里的水黑魆魆的透着鬼魅。整个地下河是个大阵,锁链从石壁穿过,通向地下河中央。 第二张是个中景,能看清一点中央的位置,河底泛着一点绿色,半个雕像浮出水面。 第三张才是特写,那绿色雕像,竟然和景春在扶桑的梦境里看到的春神衣着打扮几乎一样,木头雕刻的,但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只是有一张阴阳脸,已经看不出具体长相,只模糊能看出来一边沉静,一半邪肆,气质诡异。 【妈的,我就说跟扶桑逃不开关系,这玩意儿是扶桑木刻的。】 【我抓了个村子里的人问,但这些人什么也不知道。】 【只说是祖上留下来的,甚至很多人不知道有这个地下河。】 【他们世代守的,竟然是这么个玩意儿。】 【这么大块儿的木头,谁敢从扶桑身上砍下来?】 【搞什么啊!】 【你想办法来一趟,带上扶桑。】 【这个阵我破不掉,但不能再留着了。】 景春反复看了看照片,那锁链看起来锈迹斑斑,甚至还生着青苔,应该有些年头了,不像是新锁上的。 这确实有点怪,景春忍不住又想起昨晚那个奇怪的梦。 轮回是生灵必经之路,一世一世修得圆满,才能化神飞天。 自从人神之间不互通之后,生灵化神就变得非常艰难了。 但景春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是如何化神的,她靠什么修得圆满的呢? 只记得她每一世都过得凄惨,也都庸碌无为、懦弱无能,大多数时候都被世道挤压得喘不过气。 既没有建树,也无甚功德,不过一片漂泊的浮萍。 她努力回想其他世的细节,可她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昨晚的梦,她明明觉得自己记得清楚,可突然之间大脑开始空白了。 她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不太去思考过去和将来。 但她突然有点困惑,她…… 到底从哪里来? 扶桑和阿兄的脸再次出现在大脑,她有些痛苦地敲了敲脑袋,可怎么也想不明白扶桑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轮回里。 她和扶桑的缘分,真的是从不周山才开始的吗? - 林序敲开桑寻的门的时候,桑寻眼底青黑,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你这是一夜没睡啊?”林序问他。 桑寻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铺,原本嚣张跋扈瘫在他旁边拿着他手机斗地主的某只鸟已经把自己隐身了起来。 一晚上过去了,桑寻还是没能适应。 如果说相信有人能听到自己心声,这还属于唯心主义的范畴。 亲眼看到一只鸟会说话会变身,还变得很大一个对着他大放厥词,他觉得实在是有点考验他的神经。 ……他感觉现在已经有点神经衰弱了。 自从昨晚那只鸟变成巨大一只朝着他炸毛之后,桑寻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至于那只鸟抢自己手机玩斗地主,桑寻已经不想再回忆了。 他扯了扯唇角,有些疲惫道:“睡不着。” 林序了然点点头,“雨太大了,确实挺吵的,我也没睡好。” 桑寻“嗯”了声,正好不用解释了。 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了句,“有事?” 林序靠在车门上,掏出手机给他看:“仙人村那边有个地下的密室逃脱,昨晚雨可能下太大了,积了不少水,景区那边已经连夜清理了一遍,想让我们过去玩一遍,看看有没有关键环节没注意到的损伤。” “要我去?”桑寻没什么兴趣,“这么多人,你找几个喜欢玩的吧!” 林序是隔壁二班的班长,老师把这事儿交给他和一班班长了,总共六个密室的主题,每个都找了两组,同学们来本来就是为了玩,都抢着去。 其他五个他们都找好了,就剩一个是个情侣向的。 有亲密环节,而且不能打折扣,不然会因为识别不了通关信息卡在环节过不去。 “后头有监控,虽然老师不会去,但监控会留档,我们班有几对儿,都不愿意。你们班老师跟队,所以你们班的也都不敢。要不你跟景春来吧!你俩我觉得不怕这个。我确认过了,老师不会跟着,我去守监控室。你俩正好可以培养一下感情?”林序劝说,他昨晚亲眼看到景春在他这里待了十几分钟,两个人看起来就是刚在一起暧昧正浓。 所以林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俩。 “你们俩这个主题还挺有意思的,仙人村有个关于村子来历的传说,因为传说很复杂,但只能两个人,总共六关,据说很难,如果不是因为必须情侣,我估计大家都想玩这个。” 桑寻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到脑子里传来那只鸟的声音,那只鸟一整晚都在暴躁,这会儿难得正经,声音甚至有点严肃:“答应他。” 大约是因为这是景春的鸟,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最后还是点了头,“好,不过我得去问一下景春。” 林序拍了下手,“行,我待会儿也再去跟她说一下,她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如果愿意到时候你俩可能需要过两次,你们这组真的没别人了,多过一次免得遗漏什么。” 桑寻短信问了景春,景春只回了他一句:“好。” 景春本来正琢磨着怎么把扶桑带过去呢! 这下倒是不用愁了。 她把这事跟赤澜九说了。 赤澜九回了句:那个我知道,村子的来历传说编进去了,你正好去记一下,我不会玩那个。 景春更不会,她觉得自己的智商并不足以支撑她玩这种游戏,但扶桑应该可以,他虽然是根木头,也是个固执的木头,学习精神可谓严苛到变态,常年成绩名列前茅,人称智商一百八。 虽然在景春看来,这实在是和他外表非常不相符。 他长得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学生们被安排着去另一个地方吃饭,景区的食堂只开了一个窗口,学生们吃饭费了一点劲,景春和桑寻分开吃的。 吃完饭,景春去找桑寻,顺便把富贵儿接过来。 富贵儿正趴在桑寻的睡袋旁翘着脚玩斗地主,抓了一把烂牌还非要抢地主,最后把欢乐豆输了个精光,开始充值氪金买欢乐豆,它当然没有钱,它在试桑寻银行卡的密码。 景春探身,一把把手机夺了回来:“你可真行,脸呢?” 一把年纪了,真的是无耻至极。 富贵儿往旁边一瘫:“老子迟早跟他打一架。” 景春撇撇嘴:“你还是认清自己吧!” 富贵儿不服气道:“以前它根本打不过我好吗?他有了孩子之后神力大增,谁不说一句父凭子贵啊!他那个小崽子要是还活着,三界又多一个祸害。” 桑寻去和林序沟通细节去了还没回来,景春趴在那边跟富贵儿扯闲篇:“为什么这么说?” 富贵儿其实不想提,但他现在感觉到很焦躁,于是忍不住话也多了起来:“神界的核-武器呗!杀伤力极大,成神成魔都在一念之间,当时青帝修得圆满身,已经回归正神位了。” “继任天帝一直未出现,最后落在了她头上,极东之地各个部落之间,没有一个人敢认她,只能暂时搁置。” “春神上战场去了,那小姑娘守在云崖寸步不离跟着扶桑,本来什么事也没有。扶桑守着神界的入口,有天神界下来人要带走她,她不愿意,极东之地差点毁在她手里,整个云崖一片焦土,尽管后来她一点一点恢复原样,但天道还是降下了因果。” 富贵儿深吸了一口气,“但奇怪的是,天道因果竟然制约不了她,天雷劈下来,全都绕着她。” 景春不能想象:“那她岂不是无敌了?” 富贵儿摇摇头:“天道不会无缘无故放过谁,虽然绕过了她,但落到了春神身上,她在战场无端遭遇天罚,扶桑知道后差点疯了……” 其实后面的事就是因果纠缠罢了,后来春神主动选择陨落,大概也是想结束因果。 从她创造扶桑开始,从她起心动念开始,因果就开始运转了。 景春觉得,这真是一场悲剧,呆了会儿,问:“后来呢?” “后来他们的孩子看不得父亲那么难过,也不想拖累母亲,就主动沉入了无尽海,扶桑其实也跟着下去了,但海神把他推回来了,他最后只留下了孩子的一根发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留住。他自己也被无尽海的煞气灼伤,休养好久都没恢复。” 怎么这么惨啊!扶桑。 景春听完发了好久的呆,然后看到桑寻回来的时候,主动拉了下他的手。 桑寻挑眉看她,面露一丝疑惑:“嗯?” 景春看他这样,实在和富贵儿口中的人对不上,于是笑了笑,凑过去他耳边,轻声说:“我想你。” 桑寻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他的眉心缓慢地拢起来,似乎是挣扎了一下,才说:“我们一直在一起。” 昨晚才见过,刚刚还一直在通消息,桑寻实在不明白从何想起。 景春忍不住抿唇笑起来:“我昨晚做了好长一个梦,梦到了一辈子那么长,梦里还梦到你了,但梦快结束我才知道是你,醒过来就觉得,特别想你。”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悲伤,又或者不是,只是突然之间觉得从心脏到灵魂都是痛的,好像这个人刻在骨髓里,比生命还要长久一些。 她不知道是梦境的后遗症,还是什么。 总之看见他的这一刻了,就很想这么告诉他。 告诉他,我想你。 富贵儿死鸟一样仰面躺在地上,闻言顿时变出十倍大,一翅膀戳在景春脑袋上:“救命,我没死呢!老子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你肉麻不肉麻呀?” 景春的情绪顷刻被这只鸟冲散,她气愤地甩开它的翅膀,也不管桑寻接受了多上,随手捻出一根藤蔓把富贵儿五花大绑:“你真烦人,你不会不听啊,听了还要捣乱,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那藤蔓根本捆不住它,随便就挣脱开了,富贵儿生无可恋地拿翅膀盖在眼睛上:“好了,好了,别说了,谁稀罕看似的。” 林序这时候走了过来,打断了三个人的谈话。 富贵儿立马隐身了起来。 这次没跳在景春的肩膀上,直接站在了桑寻的肩上。 它踩着景春细弱的肩膀憋屈惯了,踩着桑寻忍不住说了句:“肩膀真宽呀!” 景春:“……” 桑寻身体略微僵硬,但也没有说什么。 沉默在心里劝慰自己,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他问林序:“是要现在过去吗?” 林序点点头,看了一眼桑寻和景春,摆手道:“跟我走吧!其他同学会跟着老师去别处,我们今天上午就待在这边了。不过我跟老师请示了,下午让我们自由活动。” 桑寻和景春都没太大反应,两个人都不太热衷玩乐,所以去哪里玩,玩什么,怎么玩,都没太大所谓。 两个人点了点头。 其他人已经在营地口等着了,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兴奋地聊着天,来的不少是玩过密室的学生,学校附近的商城有好几个密室店,但主题都玩腻了,这会儿打听了这边的密室主题,觉得挺有意思,就是不知道具体进去如何,有没有意思。 林序带着两个人就跟在后面。 一路上景春都有些沉默。,大概是突然之间得到的信息太多,她的脑子里很乱,她总觉得这些信息可能是有关联的。 但她理不清头绪。 想不明白些仙人村和春神,还有扶桑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营地离那边很近,没几步就到了。 景春抬眼扫了一遍,村子没什么特别的。 到处都是青砖小院,村子整体做了规划,显得干净整洁美观很多。 他们没有到村子里去。 挨着村子的地方有一个向下的坡道,景区直接在半山挖空了一个洞,在村子的下面挖出了一座地下的商场。 一群人惊叫连连,感觉像是进了什么冒险岛一样,惊讶这边竟然别有洞天。 比起地面上的古朴,地下倒显出一些现代化的感觉。 大厅目前还没装饰后,显得空空荡荡的,周边堆放了一些杂物。 前台暂时没有人值守,只有景区的几个工作人员还在排查隐患。 林序和另一个班长走了过去,问其中一个老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那老师转过身,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仿佛看到了救星:“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没有你们我今天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两个班长对视一眼,都笑了笑:“老师您客气了,我们能第一波体验,也觉得很荣幸。” 景区负责人又连忙说了几声谢,拉着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然后很信任他们似的,分发了任务就着急忙慌走了。 景区的负责人一走,学生们又开始叽叽喳喳闹起来,地下商场黑漆漆的,整个密室的装潢偏古典,庄重肃穆,乍一看还挺吓人。 景春和扶桑一直跟在后面等安排,两个人都有点怕吵,所以没有往人群里凑,只是安静的站在角落里,等林序过来单独吩咐他们。 桑寻低头看着她,有些犹豫,提醒她:“待会儿可能有什么亲密动作,真的不介意吗?” 景春摇了摇头,突然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再问就不礼貌了。” 富贵儿酸得倒牙,隐着身都没忘发出一声冷笑。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的进了密室。 林序最后才带景春和扶桑过去最后一个房间。 这个密室叫做春神之祭。 大门修建成大树的形状,大树的树干中间挖了个洞当作门。 林序推开那扇门,把两个人推了进去:“这个密室限时两个小时,你俩最好快一点,因为要过两遍,不然的话一整天都要耗在这里。” 桑寻点了点头,拉着景春走了进去。 两个人刚一进去门就从上到下落了下来。 然后整个房间就彻底的封闭了。他们需要找到第一个房间通往第二个房间的入口。 第一个房间很简单,还没教室的三分之一大,四四方方一个小房间,装饰品很少,也没有什么摆件。 那就意味着线索也很少。 两个人都没有玩过这个,但刚刚林序简单介绍了一下,所以大概也清楚自己需要干什么。 房间的正中间摆放了一个桌子,桌子上放了一面镜子,镜子左边放了一大叠书信,右边放着画册。 景春先打开了书信:“是仙人村的来历介绍。” 桑寻打开了那本画册:“是历代仙人村的重要事迹。” 但他随便翻了翻,并没有发现什么太特殊的。 “大部分都是一些祭祀和聚会场景,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 景春想了想,说:“那要不我们先看书信吧!” 然后拉了他过来肩并肩站着。 这些算不上书信,只是一代一代族长的手记,传承给下一代用来了解村落历史的。 这些看不出哪个先哪个后,随意的叠放在一起。景春大概浏览了一遍,将他们简单的排了个序。 喇叭突然响了起来。 林序在催他们:“你俩别墨迹啊!快一点。看个背景介绍都快看十分钟了。” 景春对着摄像头比了个k的手势。 但其实她对解密的兴趣不大,因为赤澜九的话,她现在对仙人村的来历更好奇一些,所以她嘴上答应,还是认认真真把这些手记看完了。:,m..,. 22. 呼之欲出 但她不敢想 赤澜九没多少时间了。 上头催的紧,而且再不解决煞气,周围的人可能都要遭殃。 她坐在地下河的入口,几个黑西装男人打着手电筒在一点一点摸索墙壁。 墙上下了好几道禁制。 “这也太夸张了,煞气不是从这里出去的,但估计跟这里有关,要不是最近外头煞气冲天,估计没有人能发现这里。”黑皮说。 他们一群人地毯式搜索,没在地上发现东西,突发奇想下地看了看,很偶然才发现这里的。 赤澜九没吭声,但拧了拧眉,她拿着一把小镜子。 浮生镜里能看过去和未来,也能看现在,她拿着镜子在看景春。 景春也知道她在看,看到关键的线索,会特意念出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俩人进度始终缓慢,景春偶尔会看桑寻,表情越来越沉重。 赤澜九有短暂让时间静止的能力,她把仙人村的来龙去脉基本摸清楚后,来不及等景春找合适的借口来找自己,就直接静止了时间,把景春单独拉过去了。 拉走景春的时候,桑寻和她正要从最后一个房间出来,出房间的线索也在镜子里,那镜子叫做情人镜,猜到密码才能出去。 林序在监视器前笑:“原来这就是亲密关卡啊!这个镜子好像是有智能芯片的,识别到关键动作才会控制出口的开关,要不你俩亲一下试试?放心,我不看,我把显示器遮住上半部分了。” 景春坐在镜子前,有些发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身后的桑寻。 他微微垂眸看她,景春突然觉得看他的样子,就有点难过。 甚至于林序催桑寻亲她,她都没什么反应。 她被赤澜九开空间裂缝拉去地下河的时候,还在发呆。 赤澜九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哎,醒醒,这么投入吗?” 景春抬头看她,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好像知道这里里锁着的是什么了。” 赤澜九盯着她看:“嗯?” 她也听完了全程,她怎么不知道。 景春也回视她一眼:“应该不是春神,是春神的孩子。” 这不是半魔化的春神,是春神之子的神相身,她是因为扶桑对春神的爱而落地化神的,因而生来就带着春神的特质,但又正邪一体。 她出生后,扶桑就知道了,他知道春神也知道,但谁都没有说出口。 他很自责,他知道他的爱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里面充满病态偏执的欲念,而她虽不是无欲无求,但却生来就是心性圆满无缺已达到平和中正的神。 所以他的爱才不得善果吧! 尽管她始终都没有怪罪过他,但那宽容也像是一把刀,他知道她爱所有人,知道自己并不是特殊的那个之后,嫉妒如杂草丛生。 他确实不配得她的爱。 诛神之战后,神族死的死,休眠的休眠,剩下的都回天界了。 人族离开了神族的庇佑,开始备受苦难,大地上一片狼藉,妖兽横行。 而扶桑始终固执地守在云崖上。 它总觉得,她还会回来。 又或者说,他希望她能回来。 希望她对他,有一丝的怜悯和爱。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沧海变桑田,云崖也变成了陆地。 这里来了第一批的居民。 勤劳的人族在这里开垦田地,种植庄稼,安家立业。 扶桑从沉睡中醒来,看着这陌生的一切,还是觉察到了物是人非的悲凉。 一切都变了,她也早就不在了。 天上地下,有关她的一切,都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他很想念春神,于是常常卷着晨雾或者云彩变换成她的模样。 村民们一直很敬畏这棵大树,每日对着它祭拜、祈愿,但没想到它原来真的是棵神树,他能操控云雾,会因为觉得吵闹而用枝叶卷起哭闹的小孩。 据说,春天已经很久没有回归大地了,大地常年被寒冬笼罩,但他们在的这片土地,却温暖许多。 有人说,扶桑是春神的恋人,所以他被春天眷顾。 人们越发敬重他,甚至为了他,给春神立了神像,时常祭祀。 他也经常去她的神像前,常常一坐就是很久。 有一次坐了百年,他的肉身化为一座石像,永久地盘坐在了春神的雕像前。 他庇佑着这这片土地风调雨顺。 有一天,他从入定中醒来,发现春神雕像的身旁,发了一个小小的绿芽。 她一向爱护草木和生命,于是他每天给那个小小的芽浇水,呵护它长大,它越长越大,越长越大…… 它变成了第二株扶桑。 天上地下,本来只有一株扶桑。 第二株扶桑长大了,灵体凝聚,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眉眼,像个傀儡一般。 他仿佛在照镜子,他笑,傀儡也笑,他动,傀儡也动,行走坐卧,一般无二。 从此之后,他走到哪里,傀儡就跟到哪里。 直到有一天,他坐下来的时候,他还站着。 扶桑抬头看他,他突然勾唇笑了声,说:“那么痛苦,不如你去陪她吧?我替你活着。” 扶桑茫然地看着傀儡,傀儡不像自己了,自己从来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也不会那样笑。 “你是谁?”他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问。 “我就是你。”傀儡说。 扶桑摇头,“你不是我。” “好吧,其实我是春神的心魔,她因为放不下你,私心作祟而生的心魔。” 万事皆有因果,扶桑的邪灵是因,春神的一念私心是因,陨落是果,心魔出生也是果。 先天自然之神,从诞生的时候起就已臻圆满之境,不会被任何东西侵扰。 然而春神从把邪灵引渡到自己身上起,心境就已经有了裂缝。 神的私欲往往是一场灾难。 扶桑不明白,春神为什么会有心魔。 心魔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当然是因为,她爱你。” 扶桑呆呆地看着他:“她……爱我?” “当然,我就是证明。” 扶桑还是不明白,心魔为什么在她陨落很久后突然发芽生长。 他开始幻想,春神其实没有真的陨落。 幻想她还有存在的痕迹,会在某一天,以他不知道的形式回来。 又过了百年,他在漫长的等待里变得麻木,于是他终于离开了云崖,只是把自己雕刻的娃娃放在了春神神像的肩膀上。 他雕了他们的孩子。 哪怕只是一尊神像,他也希望有人能陪着她。 娃娃是用扶桑木雕刻的,六七岁的孩童模样,长得和她有六七分像,只是不爱笑,显得木讷。 但很乖,她是全天下,最乖的小孩。 扶桑又去了无尽海,他赤足踏入海中,无数的煞气邪气朝着他涌过去,那是流放诸神的怨怒之气,因为被无尽海锁困不得挣脱,经年累月积聚,变得十分狰狞可怖。 扶桑的表情却平静无波。 他无数次来过这里,每次都会被煞气割伤,然后被推回岸边,回到云崖上,就会沉睡很久才能恢复。 但这次煞气却不能近他身半步,无数的邪气涌过来,又潮水般退回去。 甚至海面为他开了一条道,他一直走,那条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然后他就走到了无尽海的尽头。 其实无尽海是没有尽头的,只是再往里去,就没有可通过之法了,神仙妖魔都不可通过,那里是天外之天,地外之地。 所谓的无尽海尽头是万骨林,据说每一个流放的神族,会在这里被幻境折磨到最后一刻,然后变成一捧枯骨。 每一个幻境都是一生贪嗔痴欲的凝结。 放不下,就走不出,走出了,便会有下一个幻境,直到陨落,或者顿悟。 无穷无尽。 但没有神可以从这里顿悟。 守护无尽海的海神兽是一只无相鸟,他有着庞大的身躯,一口可以吞掉一片海域,人身却是个清瘦的青年,他对着扶桑一拱手,敬佩道:“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毫发无损走进海底的,这几乎不可能。” 无尽海是流放之地,自古以来就是神族的炼狱。 它本就是罪孽之地,所以永远也不会有神可以在这里洗清自己的罪孽。 每一个幻境都是为每一位进来的量身打造的,就好像对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反复送上大餐,给一个快要冻死的人反复递上棉衣,起初或许能抵抗,但久而久之,就会分不清现实和幻境,然后慢慢被幻境吞噬。 无欲无求才能踏足这里,但无欲无求,便不会踏足这里。 扶桑想要救自己的孩子,也想救春神,无论是想救他们,还是来求死,心性上都是弱点,他根本就到不了这里。 所以无相鸟好奇:“你所为何来?” 扶桑回礼:“我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 无相鸟困惑地“啊?”了声:“什么?” 扶桑什么都求,但又什么都不求,他想明白了,不再执着了。他想找个地方睡一觉,最好睡得久一点,这样就可以少一些思念。 睡在这里很好,她待过的地方,他也想待一待。 他就这样在海底沉睡了三百年,无相鸟陪了他三百年,无相鸟说:“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生灵。” 扶桑沉默地摇摇头:“可能木头,就是不大机灵。” 他离开的时候,无相鸟破例要载他出去,他摇了摇头,就那么一直走出去。 万骨林里累累的白骨,他一边走,一边把伸出枝叶触摸每一根白骨,希望能找到属于春神的那个。 找到又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就随便找一找。 反正生命那么漫长,她不在之后,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走了很久,久到无相鸟觉得外面大概已经过了一个沧海桑田了,他还是没有走出去。 一望无际的白骨林,他真的把每一根都触摸了一遍,也没有摸到春神的。 无相鸟想要安慰他,他却说:“太好了,她不在这里。” 他离开的时候,无尽海一分为二,为他辟开了一条路,然后在他踏上岸的时候,重新合上,他回头看,黑沉沉的海面,邪气像是毒液四溅,等着什么掉下来,撕扯殆尽。 扶桑这才蹲下身,无声地捂住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难过,春神和孩子都没有在万骨林留下痕迹,也就意味着,她们没有受幻境折磨。 或许春神的心魔根本就没有困扰她。 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扶桑有些想寻死,他觉得活着好像没有什么趣味。 但无论他站在天雷下,还是去寻找大妖凶兽,都死不掉。 他又回到了云崖上,那里早就换了一幅景象,村子还在,却已经不是他认识的人了。 但神像还在,神像前的扶桑石像也在,春神身上的娃娃不见了,扶桑有些着急,到处去问。 原来娃娃被村子里单独供奉起来了。 他们惊讶于这块木头水浸不腐,火烧不烂,觉得此物也已然有灵,于是立了神龛也供起来。 老一辈的祖先遗留下来的手书为这三个雕像编织了一段唯美的神话。 是说春神和扶桑相爱,却被天道无情拆散了,他们的孩子也不被天道接受,于是慨然赴死。 然而即便肉身和灵体都毁灭,爱却永恒不灭。 因而死却是生。 他们将她视□□情的象征,村子里有夫妇结婚,都会来拜一拜,若是爱侣决裂,甚至也会求她做个见证。 以至于后来,她的香火,甚至还要比她父母都旺些。 扶桑去看了看它,他抚摸她的脸颊,多希望她的还活着。 云崖一半的陆地被水淹没了,扶桑坐在大泽旁,望着远处的山和水,已经快要想不起来,这里从前是什么模样了。 人族是很浪漫的生灵,他们把爱形容为骨骼之痛,扶桑不明白,爱为什么是痛,但他想起,自己最开始,是春神的一根肋骨。 他把自己的肋骨也抽出来,想还给她,想回到最初,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如果一切逆转,回到那时候就好了,希望天道把她还回来。 他不是人族,肋骨抽出来的痛感丝毫不能引起他丝毫的波澜。 他就慢慢地,把每根骨头都抽出来,再拼凑出一整具骸骨。 他想,这样的话,他的每一根骨头都爱她了。 真是无聊,他想。 他觉得还不够,于是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雕刻成漂亮的形状,塞进骸骨里。 那块骨头上雕刻着密密匝匝的符文,每一个笔画都是他一点点刻上去的,有人问,他在刻什么,他说:“以前打仗的时候,会死很多人,死后的灵魂堆在战场,被杀戮困住,很多都走不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的妻子就会在他们的衣物上绣招魂的符文,为丈夫指印回家的路。” 这还是她告诉他的。 对于神族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他只是……只是突然想起来。 那人啧啧笑叹:“你还真是痴情。” 痴情?他迷茫地摇摇头,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本来就是为了她而生的。 他想,或许是因为他不懂爱吗? 所以才害了她? 他回头,又看到了心魔,他已经很久不出现了。 心魔说:“你不想要知道,我为什么存在吗?” 扶桑摇头:“我不想。” 从前她就说,他心思不够澄净,总是固执、蛮横,有时甚至任性和偏执,他总是想要独占她,她一度忧心忡忡,他后来才知道,或许她一直在担心,她虽然把邪灵从他身上引渡走了,但他其实还是受到了影响。 扶桑每次想要毁灭一切的时候,都会想一想她,她爱护每一根花草,呵护每一点微小的爱意,她是春天和希望,是爱和生命的化身。 扶桑之所以能进去无尽海,是因为他真的……修得圆融无缺之心了。 心魔哼了声:“你现在,十分讨人厌。她不会喜欢的,她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其实她也沉溺其中,不然也不会任由你沾染她。” 扶桑不为所动,他想,那就亲自来告诉他吧! 心魔说:“你知道无尽海真正的尽头是什么吗?” 扶桑蹙眉,心头莫名一跳。 “是无相天境,无相,即万相。进去之后,灵魂会被搅碎成万道残片。” “每个残片都要经历无数次的轮回之苦,若侥幸修得圆满,就可重塑灵体,这是天道的一线生机。” “但灵体被碎成万道是很痛苦的,就像凌迟,被一片一片撕碎,于天地之间,就已经算是陨落了。” “因为残片太碎,记忆和魂魄都是残破的,会一世一世受磨难,痛苦下去,也很容易迷失在轮回里,死后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找不到轮回的路,如果每一道残魂都迷失,就会慢慢消散。” “当最后一片残魂消散之时,就真的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即便侥幸轮回下去,也不过是受苦受难的开始罢了。” “当然,她也很可能很快就放弃,有时候生比死可怕。” 扶桑听着就好痛,他呼吸凝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心魔摊开手:“说了我是心魔,还要谢谢你,把我养大。” 扶桑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把心魔的躯壳吞噬,把他的灵体囚禁在了识海里。 心魔毫不在意似地,只是说:“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沉默很久,只是说:“再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吧!” 关于她的东西很少了,哪怕只是一个梦,一场幻觉,他也不想轻易驱散。 心魔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这你也信。” 扶桑沉着脸,不再说话。 但他还是愿意相信,于是他只身入了轮回。 轮回之镜里通向三千世界,他在里面找她可能存在的痕迹,但几乎无迹可寻,于是只能一个一个碰,一个一个撞,他漫无目的地轮回了一世又一世。 …… “可是记载里不是说春神和扶桑的孩子,那个雕像是个六七岁的娃娃吗?”赤澜九再次看了一眼那雕像,“你从哪里猜到的?” 景春抬了抬手,手腕上盘着一条小青龙,闻泽雨有些害羞地垂着脑袋装作自己只是个装饰品。 赤澜九“啧”了声,“你可真行,养条龙盘手腕。” 景春无奈:“她自己非要盘上来,她刚也告诉我一点事。” 扶桑的那具骸骨埋在云崖上,后来云崖变成一片海,就彻底埋在了海底。 青龙在春神陨落之后就沉入海底了,大海淹没极东之地的时候,有一天他被村民吵醒,从海底醒来,仙人村的后代早就移居它处,是因为天灾走的,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但关于仙人村的传说,却一直留着,于是后代来极东之地寻找遗落的神迹。 他们没找到神像,却找到了那具骸骨,骸骨埋在海底,却鱼虫不侵,没有腐蚀的痕迹,于是以为神像其实有生命,兴奋不已。 他们把骸骨带出海底,想要带回去供奉。 青龙看出来这是扶桑的遗骸,于是偷偷抢走了。 村民本来惊讶,又眼看着骸骨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以为是神像显灵,虽然失望不已,却又难免振奋,兴冲冲又下去找。 这次找了很久,从一个海底神龛里看到了一个木雕的神像,那神像很小,只有半臂高,六七岁的孩子模样,但他们不敢近前去,那神像由一黑一白两条蛇守着,两条蛇交缠盘在神龛上,冰冷的竖瞳冷冷看着来人。 善于泅渡的村民也在海底待不了多久,匆匆浮出水面。 他们不死心,后来多次下去,但那两条蛇都在。 景春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从村子的记载里,看不到太多关于春神的记载,倒是春神之子和那具小雕像的记载多一点。所以我猜他们其实更看重春神之子,而且那具海底雕像估计到最后也没有能带出来,这里锁着的,应该是后来从别处弄来的。跟最开始那三具神像应该毫无关系。” ”如果他们重新铸造神像,我觉得他们供奉春神之子的概率更大。” 赤澜九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她的红毛,侧了下头:“你不是新任春神吗?试试能不能把它弄下来,毁掉也行,我试了,这些锁链和墙壁密密麻麻全是锁灵和养灵的上古法阵,我根本解不开。” 景春深呼吸了一下:“我是个水货,我顶多给你变朵花出来啊亲。” 赤澜九晃了晃她:“你试试啊!快点,我只能让时间静止一刻钟,一刻钟不把你送回去,你就要变灵异事件,我要写八百份检查报告的。” 29处那群老古板估计会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生吞活剥。 景春变出一根藤蔓去缠绕那具雕像,试图把她拉到岸边来。 但雕像纹丝不动。 赤澜九忍不住骂了句:“妈的。” 景春却无端松了一口气,她心脏不安地跳着,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觉得慌乱。 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但她不敢去想。:,m..,. 23. 一棵树 你其实是一棵树 赤澜九本来也没指望她,但多少还是有些头疼,忍不住拧了下眉,自言自语道:“既然他们拜春神之子,那又为什么把她锁起来镇压在这儿?” 这五花大绑的,实在不像是敬重。 而且这神像,也透着诡异。 “抢春神的骸骨,如果不是为了复活春神,难不成他们想复活这孩子?” 赤澜九想不通:“为什么?” 她一个飞身飞过去,悬空站在雕像前,上下左右仔细观看,然后抬手摸了摸,“这绿光就是一层荧光粉。” 扶桑木的确水火不侵,也是养灵的好材料,不然景春也不会没认出那是扶桑树都对扶桑伪装的树“一见倾心”。 但这个雕像看起来并没有养出什么灵。如果景春可能因为神力低微看不出来,但赤澜九也没有看出来,大概率就是真的没有。 “那些邪气到底从哪里来的。难不成春神真的没有陨落,她体内的邪灵又回来了?”赤澜九不停问着,但又似乎并不是在问景春。 当然,景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脑子里始终乱乱的。 她以前好像从来没仔细想过,为什么明明扶桑那么厉害,却还是被她下了契约,他连无意识的状态下护体的神光都能把富贵儿那只上古神鸟掀飞,却没能抵挡她那小小的契约。 她也没仔细想过,为什么扶桑那么孤冷,却好像从来没拒绝过她什么。 她那么吵,他又那么怕吵,好像也没真的说过一句重话。 她以前总觉得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外冷内热的神树。 但是,为什么都落在她身上了,怎么就这么巧合呢? 富贵儿那只鸟,也总在推着她靠近他。 …… 只有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景春重新被送回密室,至于后面赤澜九要怎么做,她就不得而知了。 空气中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开关。 咔哒—— 时间恢复运转,一切像是没发生过。 桑寻眨了眨眼,似乎觉察到了一秒之间,景春脸上有了微妙的变化,但至于是什么,他想不明白。 他只是觉察到她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于是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顶,像是安抚。 “不许摸我的头。”景春觉得像摸小狗。 桑寻什么也没问,只是点头:“哦。” 仙人村的来历很简单,最开始守着一棵传说中的扶桑树依树而居,因为年年风调雨顺而拜树神,同时因为扶桑和春神的传说,连带着也供奉了春神。 后来扶桑显世,并雕刻了春神之子。 村子里又开始拜爱神。 ——他们给她起名叫做桑洛,因为据说春神单名一个洛字,扶桑无俗名,取了一个桑字,寓意二神的结合,因扶桑对春神的痴情,将两个人的孩子奉为爱神,因为后来淹没大陆的那片海又往陆地移动,变成了一条河,为了纪念春神改名叫了洛水。 所以有时又称她为洛神,代表忠贞不渝的爱。 这个密室的主题就是一对儿爱人在洛神见证下历经千难万险终成爱侣的故事。 密室的最后一关,有情人终于成婚,新婚夜两个人坐在镜子前互诉衷肠。 线索指向是新郎亲吻新娘,但景春却主动吻了桑寻,并且用桌子上的发带勒住了他的脖子。 门应声而开,景春和桑寻出去的时候,桑寻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抬手缓慢碰了碰自己的唇。 一触即离的一个吻,他都没来得及反应,但他更好奇:“发带是做什么用的?” 两个人出去后沿着走廊往大厅去,走廊一个人都没有,她扭头,牵住他的手,满脸写着你怎么这么笨:“新娘要杀死新郎,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终成眷属,新郎是个负心汉,一切都是新娘的执念,新娘其实早就死了,她在梦的最后清醒过来,亲吻是因为不甘心,勒死梦中的新郎,是为了结束这一切寻求解脱。” 景春看他不明白,歪着头仔细说:“第四个房间里有两个人热恋时候的细节,有一次新郎说,你这执发带的手甚是美丽,你就是用它打我骂我,我也是高兴的,新娘就说:‘若你负我,我就用这根发带勒死你’,这发带是绿色的,却出现在新房的梳妆台上,本身就不合理,所以它也是线索。” 跟了全程的桑寻,仿佛和她走的不是一个密室:“嗯?” 到了大厅,林序已经在等着了,笑说:“我还以为会是桑寻动脑,没想到你竟然跟不上景春。” 桑寻“嗯”了声:“我没有她聪明。” 景春愣了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聪明。 轮回了一世又一世,她总是脑子不够用似的,所以总是过得很艰难。 限时两个小时,两个人一个半小时出来的,俩人又花了半个小时过一遍,才一起离开。 下午自由活动,景春和桑寻待在景区的观景台上吹风。 这边是个视野比较好的峰顶,宽敞的平台,大概有一个操场那么大,周围砌着石栏,平台上有几家商铺,大多都关着门,只有咖啡和甜品店在营业。 整个景区都半关闭,没想到这边甜品店竟然开着,不知道是不是特意为了学生才提前开业的。 桑寻请了在场所有人的甜品,两个人单独坐在一张桌子上,后面几张桌子坐着班上和隔壁班的同学。 大家时不时看两个人一眼,知道两个人去玩那个情侣密室,各种脑补就算了,还在群里讨论。 “桑寻一直在看他女朋友,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俩人这么腻歪。” “我到底以前是怎么觉得桑寻看起来挺讨厌景春的。” “啊,救命,这俩眼神都快拉丝了,能不能收敛一点,有没有人管啊!” “桑寻的脖子好红,所以刚刚俩人干什么了,这么激烈?” 桑寻一向不怎么看群消息,景春瞄了几眼手机就赶紧放下了。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好像她脸上有花似的。 景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每次都能对上他目光,她很想说你倒是说句话啊,但她其实也说不出来什么话。 她好像被他传染了…… 过了会儿,她终于才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有一点尴尬。” 桑寻平静地摇头:“没有。” 富贵儿对着景春说:“他脑子有病,别理他。” 景春眯了眯眼:“桑寻,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 桑寻看着她:“我应该想起来什么吗?” “其实你是一棵树。”景春觉得他既然都接受富贵儿了,应该也能…… 桑寻:“……” 他原本虚心而真诚的脸上顿时写满了一言难尽。 景春试图解释:“但是是一棵很厉害的树,就刚刚那个密室,里面那个树,扶桑神树,又叫通天树,上古时候,是连接三界的通道。” 桑寻:“……” 这跟对一个成年人说你相信你其实是奥特曼吗有什么区别。 而景春此时就像是非常真诚地在问他:你相信光吗? 作为一点从小就没有中二期的人来说,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于是哄小孩似的,反问:“那你是什么?也是树?” 景春看出来他显然并不相信,于是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冲他招了招手,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变了一朵小红花出来,然后塞到他手里:“春神,掌管树木的发芽和生长,太阳照得到的地方,都归我管。” 桑寻终于想起密室那个故事,若有所思:“所以我为你生了个孩子?” 仙人村的来历里,详细记载了那段神话传说。 景春正在喝饮料,闻言差点喷出来,被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回答:“不……不是……那个……” 她想说,那不是我。 可是…… 桑寻抽了纸巾递给她。 景春擦了擦,沉默了片刻,说:“算了,说了你也不信,等你恢复记忆再说吧!” 扶桑也真的没有再问下去。 富贵儿站在景春肩膀上站累了,飞过去站在桑寻肩上,它对着他大脑传音:“你好像又快生了,你可能……易受孕体质。” 这下换桑寻沉默了,他端着杯子的手抖了抖,眼皮子也跳了几下,有些迷茫地说:“我怎么生?” 他不会传音,说出口的时候,景春险些呛到第二次,对着富贵儿传音怒吼:“你要死啊!你跟他胡扯八道了什么。” 富贵儿打了个哈欠,然后憋不住了:“你看他脸红了,哈哈哈哈哈,他好纯情,他还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哈哈哈哈哈哈。” 景春:“……你什么恶趣味,你别吓他了,他现在完全人类脑子。” 富贵儿“哦”了声,“瞧把你紧张的,还能把他吓死了,他活了几万年,神经比你腰还粗壮。” 景春真的很想把它拖过来暴揍一顿。 桑寻看她咬牙切齿,连表情都不收敛了,问了句:“它跟你说了什么?” 景春摇摇头:“你别它胡扯,它唯恐天下不乱。神是很难孕育生命的种族。” 桑寻迟疑地“嗯”了一声。 他觉得……他真的有点精神错乱了…… 短暂的两天游玩很快就结束了,一些人想等迟些再走,但老师还是提前带他们走了。 尽管都在成年的边缘了,但因为昨天今天天气都不太好,已经不少家长反复电话来询问了,甚至有家长表示了不满,觉得学校不应该私自带孩子们外出,也不该纵容他们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偷懒。 所以老师们也有些紧张,天气不太好,怕出事。 景春挑了挑眉,歪着头对桑寻说:“人类丰富的情感,是幸福的来源,也是痛苦的根源。” 桑寻点点头:“嗯。” “但你没有这个烦恼,你是根木头,不会很高兴,也不会很不高兴。”她持续给他灌输他是棵树这件事。 桑寻觉得她说的不对,但没有可以反驳的例证,于是勉强道:“哦。” 景春看他皱眉,就忍不住继续逗他:“你其实是一个机器人,程序设定你很少话,所以你每次才只能说很少的字。” 桑寻大概已经被各种古怪的事洗脑了,他没有听出来这是一句调侃,只是有些迷茫地说了句:“我不是机器人。” 富贵儿站在他肩上,跺了跺脚:“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春捂着脸也笑起来,笑着笑着,莫名有些怅然。 他怎么什么都信啊! 所以是不是才会那么傻,哪怕听起来那么扯,都去轮回里找春神的碎片。 …… 要上大巴了,大家排着队进去,景春拉着他坐在最后,中间的扶手推上去,两个人肩并着肩,腿挨着腿,他身体有些僵硬,看起来冷冰冰的好像毫无反应,可灵体又开始波动,枝叶像是暴雨后吸满了雨水的春笋,不可抑制地生长着。 景春觉得,照着这个速度,很可能他的灵体能重新长成通天树的样子。 她抬手摸了摸,别人看不见,但在她眼里就是大树的样子,只是灵气凝结的,没有实体,触摸一下,就会散开。 桑寻忍不住又用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手指很痛,很难受,他很想抓景春的手,好像与欲望无关,像是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应,就好像喘不过来气要大口呼吸,渴了需要补充水分,他有一种不靠近她,他会死的感觉。 景春发觉了,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他紧攥着的掌心缓慢松开,慢慢地插进她指缝,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敢乱动似的,小心地搁在腿上。 景春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轻声说:“都说了,你是一棵树,你的枝干,快要从你的神经末梢长出来了,今晚把你埋土里吧,你会长得更快一点。” 这话听在耳朵里,就好像大人们骗小朋友说不好好吃饭会被怪兽抓走一样无厘头。 但他确实手很难受。 于是他有些迟疑地,抬起另一只手,安静地观摩着。 就是很普通的,手的形状,他没有办法想象枝叶从指尖钻出来的样子。 景春听到他不信的心声,笑说:“你又不信,你又看得那么仔细,怎么这么呆啊!”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快接受她能听懂他的心声,也没有接受富贵儿这种生物的存在,更不相信自己其实是棵树,但他不会急于否定,如果慢慢有了证据,他也就慢慢接受了。 景春越看越觉得他呆,但又觉得有点可爱,她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可因为喜欢,又觉得有点难过。 她最近常常觉得难过。 桑寻收回手,放进口袋里,深觉自己被嘲笑了,皱了皱眉,别过头,不想理会她。:,m..,. 24. 你死了 原来你不傻 车子离开景区的时候,景春回头看了看,衍山之上依旧黑雾缭绕。 赤澜九还耗在那里,本来以为昨晚就能解决,没想到到今天也没能解决。 景春发消息问她怎么样了,她说通知29处派了人联合警察准备对村里走访摸排。 还是要知道为什么村子供奉的神像被锁在地下河。 这中间门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赤澜九在人界不能使用能力,更不能逼迫群众,半夜把村民的魂魄勾出来吓一吓再审问都是违反规定的,所以她现在有种束手束脚的暴躁感。 “你家那位真行,平常找不到,找到了也掉链子,就没派上过用场,他是三界吉祥物吗?”赤澜九特意发了语音条过来。 村子人嘴巴特别严,都是一问三不知。 有些可能是真的不知道,但也不至于一点东西也问不出来。 所以肯定是有人隐瞒了什么。 如果扶桑是本体加神相全胜时期,这点小问题就可以直接暴力解决了。 但可惜,桑寻目前就是个花瓶,中看不中用。 不能使用灵力,就只能让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了,就是不知道29处跟警察局那边怎么编由头,才能既不违反规定又能让对方了解调查方向。 不过这不是景春要操心的事了。 景春给赤澜九发了个“敲木鱼”的表情包,为表对她的同情。 结果赤澜九回了她一个踹飞的表情包还觉得不够,又发了一连串暴揍她的,恨不得当场飞过来当面踹她一脚。 景春这才想起来,鬼族都不待见和尚。 这是什么?这是文化差异,这是族群代沟。 景春合上手机,扭头看了一眼桑寻,他不能接受自己是棵树,似乎也很合理。 景春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让两个人可以偷偷说几句悄悄话。 不过这种障眼法就像是隔层雾罢了,没人注意的时候会觉得这两个人就是在安静坐着,万一谁盯着仔细看,也就露出破绽了。 毕竟人类世界灵力运用法则极其严苛,一旦超过限制,或者引发骚乱,是会被抓的。 像闻泽雨这种龙,本体一显现就是大骚乱,所以三天两头就被查户口。 虽然景春的灵力是那种温和没有攻击性的我,但毕竟是个“偷渡客”,当然要更小心一些。 景春凑近桑寻,表情特别的认真,以表示自己这会儿真的没骗他。 “富贵儿逗你的,你不会生的,你现在是个人类,男孩子是不会生孩子的。” 桑寻没有回答,但明显看出来他松了一口气。 他不说话,倒不是不相信,只是景春的语气,就像是他其实是个智力障碍患者。 景春也察觉到怪异之处了,她抚了下额头,继续说:“转世借的躯壳本来生下来就要夭折的,是你的灵体支撑他活着,我也是,你的这副身体就只是个身体而已,等你死之后,它就是一捧黄土,你的灵体则会归位。” 景春比划着:“你的本体在不周山,是一棵很大很大的树,完全形态大概就是直入云霄,一直能通到天界,树根一直可以延伸到幽都。” 桑寻的眉头越拧越紧,这故事他实在无法有代入感。 景春其实也有点解释不下去了,但仍旧艰难挣扎着,企图唤醒他沉睡的灵体,“你的神相被人砍去一半,所以现在灵体很虚弱,一直在沉睡,只有三分意识来支撑你这个躯壳,所以完全失去了记忆,至于神相,就是……” 就是…… “你看过奥特曼吗?大概就是奥特曼变身的过程,因为在奥特曼的世界里,奥特曼就长那个样子。神族的本体都千奇百怪,化神后就是既有人的特征,又有本体的特征。不……不是神有人的特征,是人类本来就是参照神的样子创造出来的。” 桑寻认真听着,但一个字都无法相信,于是只能我沉默地回一句:“哦。” 景春掐了下人中,不再试图让他理解,只是说了结论:“不过灵体和本体是有感应的,我现在没办法离开人界,所以也看不到你本体的状况,如果你灵体异动太厉害,是有可能会影响本体的。” 桑寻不知道她使用了障眼法,于是很小声地问:“嗯?” 景春深呼吸,对着毫无记忆的桑寻解释真的好累。 没有人会给别人解释你是个人,以及证明你为什么是个人。 但她现在要告诉桑寻,你其实是棵树。 这很荒谬。 景春叹口气,但又觉得既然说了就说完吧。 “你的本体,是会开花结果的。就像所有的树一样……” 景春要不停斟酌,怎么解释他听得懂。 “你是天上地下唯一一棵扶桑树,是两棵树抱扶而成的,雌雄异花同株,自己可以给自己授粉,八千年开一次花,结赤色的果实,但果子并不等于孩子,至于你有孩子……应该是个意外。” 其实景春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生的,如果神界有媒体,这可能也是值得上个头条的新闻。 「惊!扶桑神树竟然怀了春神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跟小编一起去探索吧!」 所以当初春神和扶桑的结果才不尽人意? 桑寻至今听到孩子还是会忍不住额头抽动一下。 “我和你的……孩子吗?”他问。 景春抿着唇,一时没有答话,过了会儿才说:“春神是掌管树木发芽生长的先天自然之神,你是被她创造的,又爱慕她,神族强烈的欲望本来就会引发一系列未知的结果,可能因为这样才会有孩子。” 神族修道,讲究的是一个圆融之道,平和中正,就是怕过强的欲望和感情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因果。 每一个因果,都会是一场灾难。 桑寻若有所思片刻,“嗯。” 车子很快到了学校,一些家长已经等在校门口,打算接孩子回家。 大部分学生都是自行公交、自行车或者地铁。 周叔来接桑寻,景春如今理直气壮地蹭车。 但这次景春拉开车门,就看到后座坐了一个衣着精致的女人。 女人保养得很年轻,穿着精致,戴着昂贵的珠宝,妆容也一丝不苟,她看到景春,露出一丝没有什么情绪的程式化的微笑:“阿春啊。” 景春僵了片刻,也回了一个僵硬的微笑:“汤阿姨。” 汤乔没再理会她,只是看向车外站着的桑寻。 桑寻皱着眉,突然想要拉着景春一道离开。 汤乔似乎看出来了他的抗拒,柔声道:“小寻,妈妈和你说说话。” 桑寻有些厌恶“妈妈”这两个字,眉眼压低了些,显得脸色很不好。 她却仿佛没看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然后对着景春说:“阿春坐前面好吗?” 景春点点头,看了桑寻一眼,没法安慰他,只好偷偷捏了下他的袖子。 对于这个继母,桑寻的情感一向很矛盾,曾期待过母爱,又得知被愚弄,可即便是一笔糊涂账,他毕竟又是汤乔供养大的。 景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对着周叔问了声好。 周叔的表情也有些尴尬,是太太不要他提前告知桑寻的,免得他知道她也在就提前离开了。 但周叔毕竟是从小看着桑寻长大的,和自己半个孩子差不多,他心里其实更偏向桑寻,但又拿着桑太太高昂的薪酬,他也两下为难。 桑寻挨着车门坐下来,SUV宽敞的后座,两个人中间门隔着一个半人的距离。 汤乔像是浑然未觉,温柔地关心他的学业和身体,就连景春都不禁感慨一声,豪门太太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啊,毕竟一边讨厌一边和颜悦色,一边恨之入骨一边又能从小抚养到大,这种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充满算计的女人,竟然连感情都当做数学题来计算,真是可怕。 景春有时十分佩服人族这短短的寿命里可以如此丰富多彩跌宕起伏。 从始至终,桑寻没有说一句话,全程只“嗯”了两声。 快到御珑湾的大门的时候,汤乔才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周末陪我去看看爷爷吧!爷爷身体不大好了,虽然你跟他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你爷爷,对你来说也没有坏处。周末很多人在,你如果不想待,露个面就可以走了。你爸爸……也很想见你。” 景春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不是谁都可以的。 桑家老爷子对几个孩子的私生活都不报一点期待,唯一的要求就是不管外面多乱,不要把任何乱七八糟的关系带回家,婚外子不管男女都不能认回本家。 不过可惜儿子辈的不争气就算了,孙子辈也人丁既单薄又庸碌,桑寻这个养在外头一二十年都无人问津的,倒是成了香饽饽。 桑寻是桑泽林的儿子的事,他上初中的时候就曝出来了,那时候上新闻,学校讨论了足足一星期,有些人有时没事就往他们班看,好像他长了三头六臂似的。 那时候桑老爷子就有点想认这个孙子,毕竟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是桑泽林的前妻,倒是桑泽林因为十分恨前妻,无论如何不愿意,也就作罢了。现在就算妥协可能也是因为利益,绝不会有丝毫个人感情。 但汤乔的语气,仿佛那是个深爱自己孩子盼着孩子能见自己一面的可怜父亲。 景春内心吐槽了会儿,突然听到富贵儿激动地说:“卧槽,是不是到了电视剧里争家产的环节,桑寻是不是就是那个流落在外的豪门继承人,集团太子爷,等几年后,他摇身一变霸道总裁,你就是总裁那个既没用又穷逼的老婆。” 景春:“……” 这傻鸟到底看了多少狗血电视剧。 “你觉得他是为爱与全世界为敌人设,还是负心汉人设?毕竟男人有钱就变坏。要不你大学学法律吧,到时候离婚了就分他股份,要他家产。” 要不是在车上,景春一定把它像扔铅饼一样扔出去。 富贵儿拖长声音“嗯——”一声,“快让他再生一个,你母凭子贵。” 景春忍无可忍:“他现在不会生!闭嘴!” 富贵儿仗着她不敢乱动,踩她肩膀,翅膀戳她:“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生?” 短暂的沉默,景春意外平静下来:“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会生?” 富贵儿抬头望天。 景春继续追问:“你既然说他是因为太爱春神所以感而受孕,就证明有孩子这件事也是件非常偶然且很难复制的可以称之为天道奇迹的事,为什么还会固执地认为,我能让他再次有子?” 富贵儿难得词穷,半晌近乎喟叹地说了句:“靠,原来你不傻……” 景春本来还想说什么,一下子噎住了,半晌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富贵儿你死了。”:,m..,. 25. 晚安 做个好梦 虽然景春和富贵儿吵得不可开交,但车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叔捏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紧张,时不时偷偷瞥一下后视镜。 车后座的两个人像两座漂亮的雕塑,汤乔始终微笑着,桑寻面无表情。 汤乔在等桑寻回答,她也不催促,好像很耐心地在给他思考的时间,那种温和体贴而又没有攻击性的样子,很容易给人一种温柔可亲的感觉。 如果不了解她的话。 桑寻始终没有回答,汤乔看出了他的不愿意,她没有着急,也没有苦口婆心,只是突然语调轻松地说了句:“阿春也跟着一起来吧!” 景春轻轻“啊”了一声,但并没有回答。 汤乔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这些年你隔壁的景叔叔和徐阿姨对你照顾很多,爷爷也想见见他们,以表感谢。周末我会单独请他们过去的。” 景春心里一咯噔,心说这人真是滴水不漏。 以她爸妈的性格,哪怕景春哭着闹着让他们不要去,估计都拦不住,两个人一直把桑家当作金大腿。 但凡汤乔说一句想要景春也跟着,估计夫妻俩绑也会把她绑去。 景家哪里算的上恩人,去了自然也不会是座上宾。 桑寻也深知这一点,而且他并不笨。 所以汤乔连威胁都是体面且点到即止的。 ——如果你不去,我不会动你,但你身边的人可能会因你而遭殃。 而且她这么说,大概率也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了。 富贵儿都忍不住说:“好可怕的女人。” 终于,桑寻点了头:“好。” 汤乔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然后戴上墨镜,敲了下车窗。 周叔把车靠边停下,汤乔在小区门口下了车。 一辆红色卡宴早就停在那里,两个保镖等在一旁,护送着她上了车。 御珑湾是个不错的小区,只是建成已经超过二十年了,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汤女士出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以前有同学说桑寻命好,出生在罗马,以后万事不愁。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 但景春从小陪他一起长大,太过于了解他,反而说不出这种话。 单单从人类的角度来讲,财富是一件稀缺品,有些人可以为了它去死,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付出昂贵的代价去换取它的。 从小到大,桑寻没有获得过太过的爱和关注,就连金钱也并不是充裕的,他住着豪华的房子,有保姆和司机照顾,每个月的生活费按时打到账上,但偶尔生活费不到账,或者不够,他甚至都不知道去问谁要。 那种朝不保夕的感觉让他从小就养成很克制的性格,虽然景春知道他本来就是不爱说话,很冷淡,可并不代表,他就应该能承受这些。 有次保姆孟姨生病,司机也临时有事请长假,让他自己早饭买着吃,然而其实他的卡上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生活费了,但他也没有吭声,随便应付一点吃点冰箱里的冷食,或者干脆饿着。 对于一个不被爱的人,求助有时也是一种难堪。 那会儿景春怕见他,经常躲着他,她一周后才发现,就每天让爸妈喊他过来一起吃饭。 他总是很安静,吃完饭会主动收碗筷,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富家少爷,哪家的少爷会过成这个样子。 如果可以,他或许会更希望有一个温馨的普通的家庭。 两辆车朝着相反的方向,一个离开小区,一个开了进去。 车上谁也没说话。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周叔说:“阿春和小寻先上去吧!我把后备箱的东西拿一拿。” 然后又说:“我直接放在仓库,然后我就先下班了。” 或许是怕待在一起尴尬,给彼此留一些空间。 应该是汤乔送的东西,周叔甚至都不敢主动提。 桑寻也没问,只回答了句好,然后冲着景春勾了下手。 他没主动说帮忙一起拿,估计也是猜到了,不想都尴尬。 景春也就没有提。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让人觉得怪闷的,景春跟着他上楼,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比起他到底是不是一棵树,或许当下的生活才是他更在意的。 刚刚景春一直跟他解释那些,尽管他有些不相信,可表情始终都还算是平静。 但汤乔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他的脸色一直阴沉到现在。 景春突然就有点后悔,自己不该一股脑把一些在他眼里莫名其妙的东西都灌输给他的。 她觉得自己可能完蛋了,因为她有点看不得他不开心。 电梯停在八楼,景春终于才说了句:“可以去找你一起写作业吗?” 桑寻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点头:“随时,你想来都可以来,不用问我。” 景春掰着指头算了算:“哇,十三个字,好厉害。” 桑寻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似乎有些无奈,抬手按了下她嘴巴:“我不是哑巴,我会说话。” 景春点点头,鼓掌,然后踮脚摸摸他的头:“啊,我们小寻真棒啊!” 桑寻沉默,无言以对,转身进了家门,后脑勺都写着无语。 景春忍不住笑了下。 他没有关房门,景春看了一下自己家门,她已经用神识探了探,爸妈都还没有回来,于是她连家门都没回,直接进了桑寻家,熟练地换了鞋子,朝着他的书房去。 但他先回卧室了,景春还从来没进过他卧室,他卧室很大,衣帽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服,可惜他根本没有机会穿,汤乔送来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装点一下他的衣柜,告诉他:你本该是个万千瞩目的少爷,但可惜,你不配。 至于究竟是不是这么恶毒的心思,景春也不知道了。 反正桑寻几乎没有场合可以穿这些,他大多数时间只穿校服。 学校的校服丑丑的,但穿在他身上也别有一番风味,大概是因为个子高肩宽,最重要的是,脸好看。 这具皮囊不及他本身的十分之一,想来当初春神把这棵树养的很好。 神树化灵是因春神而化,也或许春神本来就是个颜控? 那这棵树还真是恋爱脑,为爱化身,为爱生子。 景春胡思乱想着,已经跟着他进了卧室。 他在脱衣服,脱到一半回头看,景春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景春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盯着他看了好久,于是才故作镇定侧了头:“你……多高啊!” 桑寻耳朵都红了,但看她那么淡定,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大惊小怪了,男生脱个上衣,应该……没什么? 她也没说走,他就闷着头把脏了的校服T恤脱了,换了件居家的短袖。 他一边拉衣服,一边回答:“一米八五。” 景春龇牙咧嘴片刻:“你再长下去一米九了,跟个电线杆子那么高了。” 怪不得她刚摸一下头都要垫着脚。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高呢? 她很想说,怪不得你是棵通天树,变成人了也是电线杆子。 但她憋住了,再说下去,他可能真的要神经错乱了……吧! 景春回头看他,富贵儿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去他床头的台灯上站着了。 那只鸟板着一张脸,吓了桑寻一跳,他后退了两三步,然后拧着眉看它:“你有事?” 富贵儿歪着头看他:“平板给我用用。” 桑寻觉得这世界变得有些魔幻,尤其这只鸟,他看到它就觉得自己像是踏入了什么异世界。 但大约是因为这是景春的鸟,于是他就这么平和地接受了它。 最后他还是把平板找出来递给它。 富贵儿的翅膀像手一样灵活,它熟练地拿起来,飞过去飘窗蹲着,顺便拉开窗帘,打开壁灯,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抬头问:“密码?” “……六个一。”桑寻看着它,觉得像是看到了天外来物,毕竟地球的乌鸦不长这样,不拿手机玩小游戏,也不拿平板追剧,更不会翅膀比手还灵活,也不会翘着脚瘫在墙根,甚至有一点街溜子的气质。 景春看出了他的震惊,对着富贵儿吼了句:“你回我房间去看吧!” 富贵儿拿到平板,露出一丝熊孩子得到满足的欠揍气质,翘着脚,往下瘫得更深些,懒洋洋道:“不想动。” 然后景春就把桑寻拉走了。 “我们去写作业,不理它。” 不过桑寻先带她去吃东西了,今天阿姨不在,他自己下厨煮了两碗面,景春就靠在一旁看,忍不住感慨一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他被夸得有些耳朵红,老老实实回答:“学一学就会了。” 景春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觉得他怎么可以这么好调戏。 她以前没有这么恶趣味,但她最近真的好喜欢说一些他接受不了的话,看他情绪起变化,是一件让人感到很愉快的事。 两个吃完饭才去了书房。 景春其实更想要回家去,审问富贵儿这只傻鸟到底瞒了她多少,但她实在不忍心让桑寻这会儿一个人待着。 尽管他从小到大都这么过来了,也好好长大了,没有崩溃没有疯,甚至还学习优异情绪稳定。 景春觉得喜欢本身就是一种盲目的东西,她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扶桑对春神念念不忘了。 她对他也有些盲目的关心和心疼了。 书房很大很宽敞,有一面墙的落地书架,上面摆满了书,而几乎每一本,桑寻都看过。 他人生的前一二十年,都是安安静静度过的。 景春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摊开自己的习题集和作业本,然后看了五分钟开始打瞌睡。 她想起富贵儿那句:“靠,原来你不傻啊……” 她打了个激灵,突然清醒了一瞬,瞪大了眼,努力去看题目。 谁傻啊! 数学题对于人类来说可能很难,对于神来说,那也是堪比天书。 景春清醒了几秒钟,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她好像确实脑子没有好使过,每一世的轮回,都混混沌沌的。 化神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景春侧头看了桑寻一眼,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侧头在看她了。 景春眨了眨眼睛,终于清醒了:“看……看我干嘛!” 桑寻拿笔撑了下她的下巴:“你再瞌睡下去,脑袋都要砸到桌子了。” 这话就像是一个魔咒,景春沉重的脑袋,啪一下就和作业本亲密接触了,她像是一条咸鱼,与世无争地趴在那里,面如死灰:“少年,你完了,你找了一个文盲女朋友。” 桑寻却笑了笑,把手插到桌子和她脸的缝隙里,把她脑袋托起来:“哪里不会,我教你。” 景春挣扎犹豫片刻:“如果我说我都不会呢?” 她又不是来人界考大学的,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认真听过几节课,她虽然可以用神识作弊,但伪装学霸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毕竟如果被老师拎起来提问,她的脑袋里倒不出二两智商。 桑寻的表情开始一言难尽起来,他的人生很单调,从小到大就是上学上学上学,于是大多数时间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做题,考试对他来说如同喝水一样简单。 学习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他第一次听见有人理直气壮说什么都不会的,而且看她眼神迷离随时都可能昏睡过去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装的。 但他突然意识到,他曾经很讨厌笨蛋,但他竟然不讨厌她。 人的感情,还真是复杂多变。 他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情绪便平静下来,拿起笔,抽过来她的卷子,看她都做了些什么,然后忍不住问了句:“你不是神吗?” “神又不用考大学。”景春试图让他理解这件事,换了个问法,“你会让一只猫去学算术吗?” 桑寻沉默片刻,觉得似乎有道理,于是点了下头。 “但你还是给我讲讲吧!”景春把卷子递给他,“在人界做个文盲的感觉也有点打击人的自信心的。” 桑寻看她满脸愁容,忍不住笑了下:“好。”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辅导她写作业比连写十张数学卷子还难。 她听不懂,还会盯着他看,她看人的时候直直盯着人眼睛,真诚,但是迷茫,就好像一只猫在认真看他,你明明看她那么认真,但你心里很清楚,她其实满脑子都是小鱼干。 终于,写完了最后一题,景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郑重地合上卷子,然后侧身,郑重地张开双臂拥抱了他一下:“你真的是全天下最善良最好的人,桑老师晚安!” 她拥抱了一下,就松开了,毫无杂念,礼貌而真诚。 桑寻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他扯了下领口,发觉短袖的领口并不紧,只是他有些紧张。 “晚安。”他身体有些僵地原地一动不动着。 景春看了看表,快九点了,再不回去就不合适了。 她抬手摆了摆:“我回去了。” “嗯。” 他仿佛一直在神游,又过了几秒钟,等她收拾完书包背上离开,才想起来起身,跟在她身后,看她去找她的鸟儿。 富贵儿正在抹泪,男女主要分手了,女主出国了,男主追到机场发现女主的飞机已经起飞了,男主绝望地捂着脸跪在地上,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泪流满脸。 飞机从男主的头顶飞越而过。 富贵儿拿着半包纸,擦一下眼泪,抽泣一下,擦一下眼泪,打个嗝…… 景春:“……” 桑寻:“……” 景春很想说,神界的鸟也不都是这样,但她不想再给桑寻脆弱的神经增添负担了。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看偶像剧吗?” 桑寻没有领会她缓解尴尬的意思,很认真地摇了下头:“不看,你喜欢……看吗?” 景春摇头又点头:“偶尔,我更喜欢看恐怖片。” “为什么?”桑寻不理解,“神怕鬼吗?” 景春点点头:“恐怖片里的鬼跟真正的鬼不一样。” “鬼什么样?”桑寻问她。 景春想了想:“幽都其实和人界差不多,大家鬼们像人类一样生活,然后排队等轮回,毕竟人口爆炸后,鬼口也爆炸,轮回有时候要排队很久,而且也有一些人不想再轮回受苦,就会申请延期再延期,直到到最后期限。” 桑寻若有所思点点头。 景春想了想:“我认识一个鬼界头子,改天带来给你看。” 桑寻:“……” 那郑重的语气和表情,已经让他有一种见鬼的感觉了。 他摇头:“不……不用了。” 景春呆呆看着他,以为他害怕,认真解释:“不吓人的,长得和人一样,当然她不露出本体的话。她的本体是会冒黑火的骷髅。” 桑寻适时捂住她的嘴巴:“好了,不要说了。” 景春轻“啊”了一声:“抱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我没想吓你,我就是……就是太习以为常了……抱歉!” 她有些自责,她刚刚还在反省自己不应该告诉他太多非人类的事情让他苦恼,应该多关心他现在的。 但转头她就忘了。 桑寻摇摇头,温和地说:“没关系,我没有怪你。” 景春抿唇笑了笑,踮脚亲了下他的侧脸,再次说:“晚安,做个好梦。” 她变出一朵白茶花,塞在他短袖胸口小小的口袋里。 这次真的走了。 她把客厅门关上的时候,桑寻才低头看了看那朵花,白茶花香气很淡,但新鲜的像是还挂着露珠,他把花放在床头柜,然后洗漱完去睡觉。 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做了个梦。 他一向害怕做梦,因为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什么好梦,梦境里总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这次的梦却很平静,一望无际的大海,他站在海边抚琴,琴声被风声吹散,他就那么一直弹着,一曲接一曲。 慢慢的,傍晚来临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也把海水染成橘红色,一条小鲛人从一片橘红中游过来,然后趴在礁石上,安静地看着他。 然后他就伸手递了块儿布巾,布巾里包裹着几块点心,她小心翼翼游过来,把点心拿走,又游回去,趴在礁石上,她小口吃着点心,漂亮的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身上有些旧伤,看起来在族群里日子过得并不大好,但她尾巴轻轻拍打着海面,像是挺愉快的样子。 一曲弹罢,她点心吃完了,然后游过来,把一颗滚圆的珍珠放在他身边,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转身,跃入海水里不见了。 那双眼睛真的很漂亮,只是看人的时候显得呆呆的,像是…… 像是景春写不出来数学题盯着他的样子。 他突然醒过来,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意识到那张脸也是景春的脸。 他有些哭笑不得,都是什么梦…… 春神……到底是什么呢? “神又不用考大学。” “你会让一只小猫去学算术吗?” …… 她说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倒真的像一只傲娇的猫。 她其实以前养过一只猫,但那只猫咪被他爸爸送人了,景春为此消沉了好久,有一天他路过宠物店,忍不住走进去看,她的猫咪是一直长毛异瞳狮子猫,宠物店里刚好有一只,他就盯着一直看。 店员看他一直看,忍不住过来告诉他:“抱歉啊,这个客人已经预订了,您要是想养,可以看看别的。” 他问了下价格,可惜就算是没有被预订他也买不起。 他的生活费远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多,汤乔很少给他现金,宁愿买好吃的用的定时送过来,或许干脆多付给孟姨薪水,让她负责采买。 大多数时候,他很拮据,尽管他有意把钱都存起来,也努力拿奖学金,但经常因为汤乔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的忘了给他生活费而把存下来的钱又花出去。 他走出宠物店,没有再考虑这个事,他一向不会为了自己做不到的事而伤心,所以当时就是普通地走了出去,然后回家,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瞬间。 但时隔这么久远再回忆起来,桑寻才突然有些难过。 因为他意识到,其实很早之前,他就很在意景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又感觉到困意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叹了口气,为什么满脑子都是她? 而景春的卧室里,富贵儿看景春神识一直外放,发了很久的呆了,想起她临别时候送了一朵花给桑寻,突然福至心灵吼了句:“靠,你不要脸,你偷看人家睡觉。” 神识并不能穿透墙壁看到具体的画面,类似于一种信号监测,穿透的墙壁越多,信号也就越弱。 但景春是春神,只要她神力足够,她可以连通世界上任何一株植物,来做她的眼睛她的耳朵,甚至她的手。 桑寻房间里没有一株绿植,富贵儿以为她送朵花就是小情侣腻歪的小手段罢了,没想到她这么脏。 景春回过神,“啧”一声,“你怎么这么八卦呢!他今晚情绪很不好,我看看他会不会偷偷躲起来哭……而已。” 富贵儿翻了个白眼,“他要是会偷偷躲起来哭,早几万年都咬舌自尽。” 景春:“他咬舌会自尽?” 富贵儿:“……不会,类比你懂吗?” 景春深呼吸,它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这满嘴跑火车的风格,实在是让人恼火。 “我实在很好奇,你活这么久没被人打死,到底是因为什么?” 富贵儿伸了个懒腰,晃晃脑袋:“因为他们都打不过我。” 它很得意地朝天花板吐了个火球:“老子超强的。” 它这次吐的真火球,天花板烧出一片黑。 下一刻,满屋子的滕科植物拔地而起,追着富贵儿绞杀,景春把她逼到面前,然后一把把它拽到身边,咬牙切齿:“你真的死了。” 富贵儿被掐得翻白眼,奄奄一息地举起半边翅膀:“我申请将功赎罪,我跟你讲讲扶桑生孩子的事。” 不说这个还好,说了景春更生气,她两只手掐它脖子:“我就知道你嘴里没一句实话,你到底瞒了我多少?我没找你算账呢,你还自己主动提。” 富贵儿眼珠子转了转,头一歪装死。:,,. 26. 小姑娘(一更) 母亲会喜欢我吗?…… 话说春神和扶桑的孩子,说是性格随父亲,样貌随母亲,其实并不太对,她其实既不随母亲,也不随父亲。 她既柔和又狠绝,既阴暗又光明。 不是混合态,是叠加态。 她不像父亲,天生就是双灵体,两个灵体之间甚至还会互相挤压和吞噬,引渡掉邪灵一切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她天生就是正邪一体,且不受控制。 算出她是继任天帝的同时,也算出三界晦暗的未来。 于是那三界的凋敝,便和她划了等号。 很多人猜,是因为扶桑身上那邪灵的缘故。 所以孩子才会半神半魔。 春神一直把邪灵封印在体内,相安无事几千载,天帝要求她重新引渡回扶桑身上诛杀,双灵体本为一体,相生相克,只有扶桑自己可以彻底毁了另一个灵体。 但他本身的灵体,大概也会不存在。 且需要他心甘情愿。 几乎算得上,同归于尽。 春神并不愿意,她说,既是自己种下的因,便该由自己来承受这个果。 扶桑是她种下的,他的一切,都该由她来负责。 她站在大殿下,面容平和温柔,态度却坚决。 天帝低头看她:“你不会不知道,执着只会让因果纠缠无休无止,酿成大祸之时,后悔便也晚了。” 春神拱手而拜,未置一词。 诸神之中,她一向是最为温和宽厚慈爱悲悯的。 彼时天帝也未坚持,知她一向有分寸,虽做不出杀戮之事,也不会置三界于不顾。 很快,诛神之战彻底爆发,五方天帝各自派了麾下战将,春神请战,以图将功折罪。 那时候春神在战场上,受过一次重伤,因而邪灵失控过一次,它占据主导的时候,她曾表现出毁天灭地的神力。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 但天帝彻底不相信她可以用自己的神相镇压封印邪灵。 把邪灵引渡回扶桑身上,诛之。 似乎成了唯一的办法。 她有一日站在天河边,望着缥缈银河,万千世界如云烟化散在天河幻镜里。 渺小、不值一提。 扶桑是先天神树,不死不灭,灵体抹杀,过个千百年,或许会诞生新的灵体。 只是新的灵体,就算是新的生命了。 新的生命,如果诞生新的邪灵呢? 他要死几次,要痛苦几回。 春神拒绝选这条路,她把邪灵炼化,和自己融为一体。 神相上从此缠绕了一圈黑金色的纹路,在一片圣洁的青绿里,黑金色如果杀神的烙印。 作为生命和希望象征的春神,便也染上了晦暗之色。 春天,便也不再只是温暖和希望的象征。 天罚随即而至。 却不是惩罚她,三界异动,春日染上肃杀,天雷滚滚,植物在冬天沉眠,却死在春天。 甚至焦土千里,寸草不生。 大地一片荒芜。 春神降世,她化作万千的浮光,游走在每一寸土地上,所过之处,万物复苏。 她就一个世界一个世界走,走到神相稀薄,几乎变成透明色。 天罚终止,她回天界复命的时候,像一团浮动的绿光。 神族拥有漫长的生命,先天自然之神更是与天同寿,可也并不是真的不死不灭。 天帝问她:“弃一子即可,为何要如此?” 她说:“可我一个也不想弃。” 弃一人救万人,看起来是个很简单的选择。 那若是弃万人救万万人呢? 弃万人救万人呢? 天平的砝码增减多少,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 无论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对于被选中遗弃的一方,都是灭顶之灾。 对于做选择的人来说,也是抹不去的阴影。 “妄图背负所有的愚者,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天帝说。 春神点点头:“我知道。” 但总要试一试。 而这时,扶桑诞下了一子。 那孩子生得貌美无双,实在是个惹人喜爱的孩子,一出生便引得天降祥瑞异象。 神界诞生的新生命,总是少的,因而刚出生的时候,引得不少人去看。 云崖的花鸟都喜欢她,整日里围着她转。 她有一件漂亮的云彩织成的霞锦裙子,上面开满了鲜花,风一吹,花朵层层叠叠地开放。 云崖是一片水泽地,扶桑矗立在中央,周围是浅浅的刚没过脚踝的水,春神来的时候,这里会开满鲜花,给她铺出一条路,青龙来的时候,这里就会变成波涛汹涌的大泽。 这里是扶桑的领地,他只许春神来,其他的,他都不欢迎。 至于小姑娘,她有着和母亲一般无二的殊荣,就连鸟儿也会为她叼起裙摆。 她安安静静生活在这里,扶桑给她制作了一个树屋,树屋下的枝干还绑了一个秋千,但是扶桑太高了,秋千荡起来,她就能荡到天上去。 她很害羞,常常躲在父亲身后,然后盼着母亲回来。 “母亲会喜欢我吗?”她常常问。 扶桑给她梳辫子,低垂着眉眼,并不太确信地说:“会喜欢的。” 事实上,他都不能确信春神是喜欢他的。 又或者说,是不是他要的喜欢。 他想要炽热的爱意,想要独属于自己的目光,但她似乎,只能给他和别人没有差别的温柔和爱。 她爱所有的生命。 他只是其中一个。 其实一个也很好…… 但他的贪心与日俱增,孩子便是佐证。 孩子生下来,他都不敢告诉她,女儿出生的时候,他很痛,痛得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了,他那时候,真的好像见一见她,觉得即刻死去也没有关系。 可后来,他又害怕见她,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孩子的事,那孩子长得和她太像了,又有掌控草木的能力,谁看一眼都知道这是她的孩子。 他怕她不喜欢。 可她怎么会不喜欢呢?她喜欢所有的生命。 那胆怯,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却深入骨髓,想见她,怕见她。 怕见她,又日思夜念,快要疯了。 女儿听到父亲不是很肯定的回答,扁扁嘴,有点不开心。 她不开心的时候,周围会在顷刻间变成一片死寂和灰败,扶桑就会抱住她:“爹爹永远喜欢你。” 小姑娘便又开心起来,周围恢复鸟语花香。 她第一次在出生后见母亲的时候,母亲赤足踏水而来,水面上开满了鲜花,母亲缓步走过来,连云彩都好像静止了。 父亲看到母亲,呼吸就变得乱了,他捏着掌心,安静地目视她过来。 像是等待了很久,久到生出胆怯和委屈。 父亲看起来快要哭了。 小姑娘也害怕,她躲到父亲的背后,只露出一只眼睛看母亲。 她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在后面躲着,父亲应该也很想躲在什么后面。 明明母亲也不吓人,她甚至温柔平和得过分,像是春日最温暖的风,冬日里明媚的阳光,人人都爱她,盼望她的降临。 但她和父亲,却害怕她。 大概爱让人胆怯。 母亲蹲下身,张开手臂,冲她微笑。 她鼻子一酸,扑进母亲的怀抱,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像是灌满了春天的风。 母亲亲了亲她的脸颊,她开心极了,头发上,身上,开满了鲜花,卷翘的细枝伸出来,像触角一样小心翼翼地摸母亲的脸。 母亲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跟你爹爹一样。” 父亲的脸就红了,别过头,极力克制着情绪,但藏不住扶桑树漫溢的新枝。 父亲总是用树枝去缠母亲,他是个胆小鬼,不敢用化形后的身体去拥抱和亲吻。 他又偷偷去缠母亲,母亲总是装作不在意,任由他用这种方式抱她触碰她。 但这次,枝叶朝着父亲伸过去,然后把他自己五花大绑了起来。 她看到父亲震惊的脸,突然咯咯笑起来。 春神可以掌控一切草木,当然包括父亲。 母亲以前一定从来没缠过他。 父亲闭上眼,很有些羞耻的感觉。 大概是想到了很多瞬间。 母亲拍拍她脑袋:“自己玩一会儿,我和你爹爹说说话,好不好?” 她点点头,亲吻母亲的脸颊,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 母亲和父亲消失了很久,都没有出来,她无聊地坐在秋千上。 天边飞过来一个巨大的火球,原来是三足金乌的光芒,它落在扶桑枝上,歪着头左看右看:“哪来的小鬼?” 空气变得灼热,小姑娘被烤得脸颊红红的,她下意识就想找父亲,但她答应母亲,要自己玩,所以她攥着秋千的绳子,有些拘谨地反问一句:“你不知道我是谁?” 父亲说,她不能乱走乱跑,她一走出去,别人就知道她是谁了。 金乌抖了抖翅膀,刺眼的金光逐渐淡去,它有些懒洋洋地靠在枝头:“你这张脸,倒确实是好认,但你娘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十个金乌如今只剩它这一只,它被罚天上轮值一千年不得休息,如今终于才刑满释放,也就短短一千年没回来,这世道怎么变得它都不认识了? 小姑娘不想理它,变成一片花海,把自己藏在花丛里埋起来。 金乌吐个火球,把她花烧了,小姑娘惊恐看着她,眼一眨就要哭出来。 金乌眼疾手快俯冲下去捂住她的嘴,他落地变成一个金发少年:“哎哎哎,别哭啊!你跟你娘怎么差这么多,她可从来不哭的,你别跟扶桑似的……”说到这里,金乌停顿了一下,突然骂了声,“你爹是扶桑?” 小姑娘的双腿变成树,扎根在地上,然后整个人就成了一棵树,那树长得小巧,大概只有扶桑的脚丫子大。 但却是一棵新的扶桑树。 金乌吓得跳起来,围着她左看右看,头毛都要竖起来了:“我靠,你真的是她俩的孩子啊?” “你怎么生出来的。”他戳戳她的树干,拽拽她的叶子,“出来,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小姑娘伸出枝条推他,但根本推不动,气得都快哭了。 这个人怎么都不走,她被吵得没办法,只好闷声闷气回答:“从树里……来的。” “啊?”金乌的声音响彻云霄,鸟儿都被震得往天上飞。 “他还会生啊?”金乌啧啧啧地感叹,“看不出来啊,他本事还不小啊。他俩干嘛去了?给你创造弟弟妹妹啊?” 小姑娘捂着耳朵,觉得他真的好吵。 “不知道。” 金乌变成一只鸟,围着扶桑飞了一圈,仰头发出几声鸣叫,响声震天。 扶桑撕开空间,一脸阴沉地看着它。 一根树枝直接捅穿他的身体,把它钉在树干上。 金乌突然沉默了,头一歪,翅膀颤抖,虚弱地指了指他:“你……好……好狠的心。” 小扶桑树吓得化出人形,呆呆地看着那只歪着脖子的小金乌,“不……不要。” 她觉得他虽然很吵,但不是很讨厌。 下一秒,金乌化成金光,又重新凝聚成形,他俯冲下来,捞起小姑娘飞到半空:“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好骗啊,比你爹还好玩。”:,m..,. 27. 问道石(二更) 她没有去无尽海…… 其实金乌们一直由扶桑照顾,它们整日整日吵闹不休,每天不是在树上打架,就是互相喷火球,偶尔把树枝踩得七零八落,扶桑总是闭着眼,与世隔绝般,他修炼出了独特的能力,可以在吵闹之中默然静修。 偶尔它们闹得过分,扶桑就把它们一个个捆在树上,谁也不能动。 太阳火可以焚烧一切。 但扶桑却水火不侵。 他最开始之所以存在,本来就是为了供金乌们栖息的。 金乌们太闹腾了,有一日觉得整日里待在云崖无聊,就商量着偷偷溜下界去玩。 但没想到,酿成大祸。 有人说是邪灵作祟,但其实只是他们贪玩,尽管金乌自己承认是自己贪玩,也没有人相信。 别人都以为是金乌偏袒。 以前十只一起吵,扶桑都受得了,但今日他有些焦躁,大概是好不容易换来的短暂相处被打断了。 又或者是金乌抱着女儿飞来飞去让他不悦。 春神出现了。 她悬浮在半空,操控扶桑的枝叶把金乌整个裹成一个球,然后拖到面前来,拍了拍它的脑袋:“怎么还是这么胡闹。” 金乌闹腾惯了,见了春神,却难得温顺,脑袋蹭了蹭她,翅膀攀着她的手臂,站在她肩上。 “你有女儿了。”他欣喜道,“跟你好像啊!” 金乌从生下来就住在扶桑树上,母亲只每天带他们去值日,送他们回来,其余时间都是春神来照看,在它眼里,春神和半个母亲也差不多。 小姑娘踩着扶桑枝,拽住母亲的裙摆,安静地依偎着母亲。 她有些吃醋,想母亲只关注自己,不要关注那只鸟。 春神笑了笑,挥了挥手,让金乌从自己肩上下去,然后弯腰,把女儿抱了起来。 小姑娘立马开心了起来,周围蝴蝶和花鸟飞舞,浮光如流萤。 金乌撇撇嘴,扑棱着翅膀,飞到扶桑身上站着,拿翅膀裹着他脑袋,说悄悄话:“你怎么背着我偷偷生孩子呢?咱俩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扶桑嫌弃地把他翅膀扯下来,“不是。” 金乌勾着扶桑的脖子:“口是心非,我不在的日子,你肯定很寂寞吧?” 扶桑诚实回答:“很开心。” 十个金乌一个比一个闹腾,每天吵架声能震破天门,时不时还要打一架,夜里睡不着就开始凑头交谈,说着说着又能吵起来。 有时他们母亲在寝殿都能听到儿子们的吵声,遣报信鸟过来骂他们,偶尔请出打神鞭挨个儿抽一顿才老实。 其实他们不在的时候,扶桑有时候确实不大适应,但他觉得他们不在,实在是太清净了。 金乌从左肩飞右肩,又从右肩飞左肩:“我不信,你撒谎。” 扶桑:“……” 如果他也有这份自信就好了。 金乌闹腾许久,终于觉得乏味,找了个顺眼的树枝趴着睡觉去了。 兄长们都没了,只剩他一个了,他明日还要早早去当值。 春神抱着女儿,看起来很高兴,扶桑便也忍不住开心起来,他跟在母女身后,像个影子,悄无声息,寸步不离。 但可惜,她又要上战场了。 临别时,他望着她,有些悲伤地问:“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她回望他,眼神那么柔和,却让他不敢看,他低垂着眉目,忽然凑上前,吻住她。 唇舌纠缠,她的灵体也紧紧缠拥着她,好像这样就可以离她更近些,拥有她更多一些。 她终于还是推开他,变出一片盛大的花海,她笑着说:“藏了礼物在里面,记得仔细找一找。找到了回来奖励你。” 她解了自己的发带,缠在他手腕上:“想我的时候,可以叫我的名字。” 那发带其实是她养的一条蛇灵,据说是女娲夭折的后代,灵体飘到极东之地,住在了赤木林,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每日里还是自己给自己找吃的,赤木林结一种红色的果子,果子甘甜美味,灵力充沛。 或许是吃多了,它慢慢也长出了灵智,有一日赤木林着火,它仓皇飞出去,被春神救了下来。 它灵智不高,只会找个地方盘着,春神就把它养在发尾,当个发带用,它身上坠了一个铃铛,那铃铛叫做音蛊,音蛊每日跟着春神,记录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还会模仿她说话。 春神把它送给扶桑,让他聊作消遣。 扶桑摸了摸铃铛,点了点头。 她走了。 扶桑又开始变得有些寂寞和无聊了,他经常走在花海里散步,一片一片花瓣地寻找,但可惜什么也找不到,他想,或许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她只是给他找些事干,这样他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即便他觉得大概率就是这样,但他还是会认真去找。 女儿常常跟着他,拽着他的手指,像个小尾巴。 她常常问:“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他喜欢听到任何人提起她,这会让他觉得安心,于是他笑一笑,“战争结束就回来了。” 女儿不知道战争具体是什么样的,有一天金乌带着她偷跑了,他们跑到下界去,战争十分的残忍,吓到了小姑娘。 她回来后连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害怕地抱住父亲的胳膊,愈发焦急地问:“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扶桑也开始有些着急,战况焦灼,不知道前线到底如何了。 他很想跟着去,哪怕只是做她阵前的一个前锋。 但是他不能留女儿一个人待着。 天帝很忌惮她。 隔三差五就要差人来探望,实则是监视,好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异动。 终于,还是出事了。 女儿把云崖烧了之后,天罚降下,却应在了春神身上。 据前线的人说,看到春神正在与人交手,雷劫忽至,她生生扛了四道天雷,险些命丧敌军之手。 而邪灵趁她虚弱再一次出现。 邪灵以恶念怨念为食,战争这样的杀戮杀伐之地,几乎是源源不断的能量来源,他几乎所向披靡。 春神很快把他压了回去,但这事还是传到了天帝的耳朵里。 那孩子烧了云崖倒是罪不至此,但她竟然不受天道制约,这事却让天界大吃一惊。 他们要带走女儿,扶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最后连扶桑也带走了。 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审问和高压,他们利用一切办法逼迫她凶恶的一面,试图看她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扶桑告诉她,不可以做坏事,会连累母亲,她始终都记得。 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她根本无法自控,她的愤怒失控的时候,化作巨大的弑神花,生吞了四个神。 天界万花顷刻之间全部凋零。 这次甚至没有天罚。 天帝震怒,要将她绞杀,可无论派谁去,都做不到。 她看着娇弱,神力也并不深厚,可任何术法对她来说就是像是水投入水中,火烧着火,全都是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但她并不是不会痛,甚至常常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那张酷似春神的脸上,全是迷茫、恐惧和害怕。 她和父亲被关押在一处,她后来甚至不敢看父亲,怕看到他眼里的难过和悲痛,她总是背着身,用单薄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膝盖,轻声说:“我没关系。” 扶桑的调用自己的本体,让枝叶填满了牢笼,他要去见天帝,可枝叶伸出一寸,就被砍一寸,绞杀一寸。 但他还是固执地不停生长,每一根枝叶都像是一往无前的死士。 最后,他也没有成功,女儿看到越来越虚弱的父亲,轻轻抓住了他的手:“父亲,不要。” 扶桑双目赤红,轻轻抚摸女儿的脸颊,他的眼睛像是充了血。 看女儿都看不真切了。 他就那么看着她,觉得女儿就像是他拥有的爱一样脆弱,他爱她,却什么也给不了她,什么也留不住。 “父亲,再给我听听母亲的声音吧!”女儿说。 他晃了晃铃铛,铃铛翁鸣片刻,春神含笑着问:“怎么啦?我的宝贝。” 母亲没有这样叫过她,可她觉得真正的母亲也会这样疼爱地叫她的。 她笑了笑,抹了抹眼泪,然后站起身,主动说:“我愿意去无尽海。” 流放之地,向来有去无回。 扶桑惊怒:“不可以。” 但女儿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低垂着脑袋,对看守她的人说:“走吧!” 后来…… 后来天界属于春神女儿的长命灯,很快就灭了。 扶桑痛不欲生,大闹神殿。 天帝念在他刚失爱女,未曾罚他。 他被送回云崖的时候已然没有意识了。 彻底陷入沉眠,因为不愿意面对丧女之痛,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春神,迟迟不愿意醒过来。 谁知再醒过来,就是春神陨落的消息。 但其实这中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祖神分五帝而治天下之后,就以身化万物,长眠天地间了。 只留下自己的心脏,化为一块儿问道石,矗立在云虚天。 如果有解不开的疑惑和心结,就可以去问那问道石,它是祖神的化身,便是天地的化身,也就是天道的化身。 因而它绝对正确。 没有错误,只有正确。 因为错误也是正确。 扶桑的女儿没有去无尽海,她去找那问道石了。 云虚天在天外天,通往天外天的路,也几乎全是死路。 长命灯很快灭了,便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m..,. 28. 记忆(双更合一) 桑寻,这是我的记忆…… “然后呢?”景春目不转睛地盯着富贵儿。 富贵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了句:“你其实都猜到了吧!” 景春反问:“你觉得呢?” 富贵儿觉得她诈自己:“所以你猜到了多少?” “所以你瞒着我多少?”景春也不给他糊弄自己的机会。 富贵儿抬起翅膀抱住头,烦躁地在地上滚来滚去,“你以前多温柔啊,怎么变成烦人精了!” 它有些遗憾地嘀咕了句,“你这一世竟然真的不笨。” 景春嘴角抽了抽:“你好意思说谁啊?” 难道界最强烦人精不是你自己? 富贵儿滚累了,爬起来,严肃说:“没错,你就是春神,你没死,你女儿死没死不知道,我以前一直以为是死了,但最近发现好像……”它不敢确认,也就不敢乱说,“好像有点变故。” 其实景春在密室里就猜出来了。 只是她觉得荒谬,不可置信。 哪怕终于听到富贵儿开口,她也还是有些迷茫,她想不起来关于初任春神的任何事,她无法把故事里的那个人和自己建立任何的联系,理智告诉她她就是春神,但那些故事,如同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富贵儿摊手:“我就说等你自己慢慢想起来嘛!你非要问,问了你又不信,信了你又想不起来。” 景春皱了皱眉:“他也知道?” 富贵儿望天:“你摸他第一下他就知道了,但他不敢信,他甚至害怕是梦,连话都不敢跟你说。” 景春:“……” 景春本来还想问一句:“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 但她记得自己说过好多次了,富贵儿这种无耻的鸟,是根本不会因为说谎而羞耻的。 富贵儿胆子又大起来,飞到她肩膀上站着,翅膀勾住她脑袋:“所以你让他再生一个,他很会带孩子,不行我带,我这么贤惠正直又善良。” 景春忍无可忍:“滚。” 过了会儿,问它:“你知道他本体现在怎么样吗?” 富贵儿歪了歪头:“那能怎么样呢?他本体杵在不周山,就跟喜马拉雅山长在地球上一样,难不成谁还能把喜马拉雅山搬走?” 景春咬了咬牙:“我怎么那么想揍你呢?” “靠,你真的变了,你变得好凶,我好害怕。”富贵儿捂着脸,装作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时不时还露出半只眼偷偷瞄她。 景春把它扯过来打了两巴掌,终于才解气。 “富贵儿,你有病!” “呸呸呸呸呸!”富贵儿跺脚,“坏女人。” 景春打累了,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任由它开始狂怒:“对,我是坏女人,我是毒蘑菇,是食人蚁,是巨齿兽,是哥斯拉,你咬我?” 她和富贵儿贫嘴了一会儿,竟然就睡着了。 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或者做噩梦,但其实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那故事让人悲伤,但又恍惚觉得不是自己的故事。 狗血电视剧里总有失忆的桥段,景春以前觉得挺可怜,但突然又觉得,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无知也挺快乐的。 她也有点明白桑寻听她讲故事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大概比她更觉得离谱。 景春早起去找桑寻一块儿去上学的时候,桑寻顶着眼底的青黑,有气无力地问了声:“早。” “你昨晚做了什么噩梦。”景春问他。 是肯定句,不是问句。桑寻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问了句:“你偷偷在我房间装监控?” 景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 顺便告诉他:“下次接了我的花,不要放在床头。” 桑寻觉得有些耸人听闻,但最终还是沉默应了句:“哦。” 景春笑了笑:“你接受能力挺好的。” “嗯。”桑寻想了想,“不然呢?” 倒也不是不震惊,但是事实已经如此了,质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好像都没有什么用了。 毕竟他又不想和她分开。 人生的选择题有时候没有那么难。 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拒绝。 不想拒绝又难以接受,那就全凭心意了。 “我昨晚梦到你了。”桑寻说。 人类把梦境视作一种很具玄学和奇幻色彩的东西。 但神族把梦境看作是一种语言。 一个神的梦是很耐人寻味的。 所以景春梦到前世的片段,就不会觉得那是完全虚构的东西。 于是景春追问:“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是一只小鲛人,而我在岸边抚琴,你来找我听琴,我给了你点心,你吃完就走了,临走前还送了我一颗大珍珠。”桑寻想了想,依旧觉得这梦荒诞,忍不住笑了下,“可能是把我当卖艺的了。” 景春脑袋刺痛了一下,她的记忆像是潮水般涌上来。 然后像是某个阀门被打开,她想到了那段记忆。 那一世她出生在海底,鲛人族大多貌美擅歌,也擅长织布。 但她却是个哑巴,而且眼有疾,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也不会唱歌,看不到色彩,她的眼里,世界都是一个颜色的。 那时候陆地上的贵族以豢养鲛人为乐,海中每天都有捕鲛的人。 她既不能用歌声迷惑渔人杀死,也不能织布换钱,就是个废物。 因而大家都不喜欢她。 就连父母也感到脸上无光。 她经常在外面被欺负。 没有人和她玩,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族人做些什么,唯一觉得幸福的,就是傍晚的时候岸边总有一个书生,书生穿着白衣,原来也是个哑巴。 ——有一次看到别人叫他,他用手和别人比划。 书生经常坐在岸边抚琴,琴声其实不大好听,那琴破的实在糟心。 但听久了,也别有意趣。 鲛人族的眼泪可以变成珍珠,不过可惜她天生就是个不怎么能哭出来的,每次都要很勉强才能挤出两滴,每次她都攒着,给他,可惜他一直也没能换把好点的琴,她有时候想,他是不是太笨了,笨到不知道珍珠可以换钱呢? 她不会说话,每次跟他比划,他好像也看不懂,只会呆呆地看着她,跟个傻子似的。 有一次她伸出手,把珍珠装在他的钱袋里,试图暗示他,这个,可以当钱用。 钱袋在书生怀里,她往里掏,突然被他攥住手。她吓一跳,以为他要捉她。 鲛人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不好的画面。 鲛人浑身都是宝,不是被贵族捉去制绡,就是被捉去当奴隶。 身上的油脂还可以刮去做长明灯,那油脂十分耐烧,一滴可以烧数日。 流下的眼泪还可以变成珍珠,拿去换钱。 因为如此,族人越来越深居简出。 且越来越以能力出色的为尊,像小鲛人这种什么都不会还各种毛病的,是拖累,所以在族中常常受欺负,长辈们也袖手旁观,好像觉得这样可以磨炼心智,变得更强大一些。 至于不能变强大的,本来就是该舍弃的存在。 其他的鲛人都怕岸上的人,小鲛人也怕,但她不怕书生。 书生看起来清俊文雅,是个好人。 她每次来,他都会给她带吃的,有时候是一些点心,有时候只是一块饼或者苞谷。 他自己都清瘦吃不饱的样子。 所以他抓住她的那一刻,她突然害怕,自己是不是真的轻信了岸上的人,诡计多端的人类总是试图用感情骗鲛人给自己做妻子,然后再无情地逼迫她们没日没夜地织布,弄哭她们流下珍珠去换钱。 那些长辈耳提面命字字泣泪的忠告,在她脑海里瞬间涌现。 她害怕极了。 书生却只是红着耳朵,护着自己的衣襟,问她:“你……你做什么?” 鲛人呆呆地看着他,原来他不是哑巴,会说话啊! 声音还有点好听。 但她不会说话,真可惜。 鲛人有些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襟,原来他没有穿里衣,也没有钱袋,胸口只是放了一张纸,那纸是药铺的方子。 他生病了吗? 还是家里有人生病了? 小鲛人好奇地看来看去,指了指。 书生回答:“看病的。” 小鲛人当然知道,她只是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但书生显然和她没有默契。 天要黑了,小鲛人不能再和他纠缠,把珍珠重重塞进他掌心,有些生气地走了。她这次游了两步又回头去看他,气呼呼看他,想说你怎么这么笨啊!笨死了。 可惜她真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她最后又气又沮丧,转身跃入了海中。 书生第二天又来了,这次他没有带琴,只是坐下来,用一只竹子炮制的短笛吹了一首哀怨的歌。 小鲛人挨打了,身上疼得很,她本来不想来,可又怕他看不到自己失望。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可她就是这么觉得。 她这次远远趴在礁石上,笛声幽怨,她觉得自己也快要哭出来了。 忽然,书生站了起来,他踏入水中,朝着她走过去。 小鲛人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最后,书生在她面前站定。 水没过他的腰了,他站在那里,伸出手给她看,是一瓶药,他皱着眉,瞥了一眼她的后背,低声说了句:“伤药。” 小鲛人听懂了,想说,害,这点伤算什么,鲛人的恢复能力很好的,过两天就没事了。 但看他担心的眼神,她觉得心里软软的。 没有人关心过她。 小鲛人低下头,把背整个露出来给他。 书生很轻地给她上药,然后撕了衣服,给她缠上。 小鲛人看他破破烂烂的衣裳,更闹心了,心想你都穷成这样了,怎么还乱发好心呢? 她挤啊挤,终于挤出一滴泪,然后再次递给他。 这次他没有接,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不用拿这个跟我换。” 不是跟你换,只是给你的。 小鲛人不能说话,急得想骂人。 但他已经转身走了,他拿起自己的短笛,抖了抖湿衣服,然后冲她拱手做了个揖,就转身离开了。 小鲛人第一次感到好奇,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住在哪里。 于是小鲛人上岸了。 景春站在桑寻面前,平静地叙述着这个故事。 桑寻脸色凝重,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但也没有很惊讶。 只是疑心这是一个悲剧。 桑寻问:“然后呢?” 景春笑了笑:“你知道吗?鲛人……性本淫。”最后个字,她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鲛人是个凶狠残暴又□□的种族。” 桑寻的脸色由凝重变为复杂,然后他耳朵很快就红了。 因为在梦里,那个书生就是他自己。 尽管他不觉得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 但总有种微妙的暧昧又黏糊的感觉。 他心跳渐渐变得很快,连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大早上的,他觉得屋内的空气都不大充足,他吞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清了下嗓子。 嗓子干哑。 他问:“嗯?” 景春突然就笑出来,她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是不是忘了,我能听到你在想什么。” 桑寻顿时扶额,然后沉默而又不想接受地转过身背对她。 景春没有让他转过来,也没有绕到他正面。 她站在他身后,抬手比了比肩膀的位置,她的头顶只到他后脑勺,好像和那时候一样。 她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走了很长很长很长的路。 原来他到岸边来要走那么久。 原来他每天那么辛苦。 路过点心铺,老板招呼他,说新鲜出炉了糕点,问他要不要,他摇摇头。 旁边小二悄悄扯老板的袖子:“他买不起啦!死穷鬼。” 路过琴行,琴行挂着他那把破琴,琴行的老板看到他,忙出来喊一声:“哎,书生,早点把你琴赎回去啊!放我这里也卖不出去。” 书生拱了拱手,似是十分抱歉:“对不住了。” 老板嘀嘀咕咕骂了两句,说什么就不该可怜他,看着他也不像是能赎回去的样子,指定要砸手里了。 书生住在一个草屋里,草屋很旧了,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鲛人鼓起勇气踏了进去。 她知道,走进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奶奶说,上了岸的鲛人女,就不能再回海里了。 而岸上的人,都是贪婪无耻的。 书生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但书生也有可能是坏人。 即便现在不是坏人,知道鲛人的价值,也有可能变成坏人。 小鲛人都知道,她只是觉得,死在族中,和死在岸上,没有分别。 她想还他的恩情。 鲛人是有脚的,上了岸,就会化出双腿,但不会像人类走路那么顺畅,而且很痛。 她一路走得很艰辛。 她敲敲门,有些拘谨地看着他。 她穿着单薄的纱衣,下半身是怪异的白色的须状飘带,像是从肉里长出来的。 书生有些愕然地看着她,然后满脸担忧地说:“你站着不要动。” 他去屋里,拿了衣服给她披上。 他衣服都很旧,磨得都快要破了。 但是很干净,还有淡淡的皂角的香味。 小鲛人知道自己比划他也看不懂,她干脆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跟着他,他走哪里她跟在哪里。 书生没有办法,终于找到了和她沟通的办法,他说:“我问你话,你点头,或者摇头,好吗?” “你跟着我是需要什么吗?” 小鲛人摇头。 “你是不是被族里人赶出来了?” 小鲛人犹豫了一下,摇头,虽然大家不喜欢她,但还是允许她回家的。 尽管从今天起,可能就不会了。 “那你是不想回家,所以才跟着我?” 小鲛人想摇头,但他大概会更困惑,所以她点了点头。 他有些苦闷:“你看到了,我这里什么也没有,也没办法照顾你,我也并不是什么好人,我去海边……就是无所事事,给你带点心和吃的,也只是看你很瘦弱,总是吃不饱的样子……” 他好像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语句并不是很流畅。 小鲛人看他拼命说自己不是好人,突然就笑了。 她长这么大,其实过得很寂寞,没有人和她说话,也没有族人在乎她,大多数时候,她也不在乎别人。 她有时候躲起来,把自己藏在珊湖丛里发呆,常常想,自己为什么不是一棵珊湖,那样的话,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她现在,对书生很好奇,好奇到,觉得他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她在他的草屋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掀开这个看看,撩开那个看看。 书生有些无奈,但也懒得制止,只好随他去了。 天黑了,书生有些发愁,因为家里只有一张床铺,他整理好,给她睡,自己去柴房打凑合。 小鲛人不开心,跟着他去柴房。 书生终于生气了,皱着眉凶她:“你到底要干嘛?” 小鲛人也生气,她生气的时候,浑身的须都会炸起来,眼睛会变成妖冶的红,獠牙长出来,像个凶恶的海怪。 但书生竟然不害怕,他只是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不是要骂你,你去房间睡,这里夜里冷,而且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 鲛人向来没有这个概念,小鲛人勾着他的手,把他带回了房间,她脱了衣服,露出自己漂亮的鳞片。 其实在水里更好看,她有些可惜地想。 人类的残暴和狡猾在于层出不穷的卑劣手段。 而鲛人的残暴和欲望则更直接。 小鲛人趴在他身边的时候,想的是,原来,她有点想占据他的身体。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不想他睡在他冰冷地柴房。 她躺下的时候只占据半边床的位置,然后拍了拍另一半,意思是,我们一人一半。 书生本来不愿意,但小鲛人看起来十分固执难沟通,最后他投降了,躺下来,只盖住被子一角,然后躺在最边缘的位置,那么窄小的床,两个人中间仿佛还能再睡一个人。 小鲛人就从背后抱住他,鲛人的体温天生就低,她抱着他,觉得热热的,爱欲让她的双腿又化成鱼尾,她把鱼尾卷在他的腿上,整个人缠着他。 书生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 第二天书生就跑了,小鲛人有些迷茫地醒过来,以为他又去海边了,于是就去海边找他。 可海边没有他。 她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就蹲在岸边等。 等到天黑了,他又来找她。 两个人一起往回走,书生闷声闷气:“你今晚不要再那样了。” 小鲛人蔫头巴脑地点头,有气无力的。 书生以为她饿了,路过糕点铺子,用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给她买了她很喜欢的桂花糕。 小鲛人看他数铜板的样子有点可怜,把珍珠塞到他手里。 他突然厉目道:“不可以。” 小鲛人眼珠子转了转,明白了,被人发现是鲛人,会很惨的。 她抿了抿唇,继续蔫头巴脑低着头。 两个人走了很久,他才又说:“不是要凶你。” 小鲛人点点头。 夜里,小鲛人发烧了,她烧得很厉害,但原本的体温就低,发烧了书生根本看不出来。 她很难受,夜里一直哼唧,几次番用尾巴缠他。 书生觉得,她白天答应的都是骗他的,他下了床,出去外面坐着,不打算睡觉了。 小鲛人真的难受,她没有去找他,她找到了一缸水,把自己泡在里面,整个人淹没在水缸里。 书生吓一跳,过来找她,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她是鲛人,不怕水。 他愣在原地,然后问了句:“你想家了吗?” 小鲛人摇摇头,然后把他拉进水里。 她吐了个泡泡罩住他的脑袋,然后躲在泡泡里亲他。 他好笨啊!不会接吻。 也好傻,到现在都不会用珍珠换钱。 她的尾巴不自觉地勾缠住他,她偷偷脱了他的衣裳,用鱼尾分开他的膝盖…… 第二天,书生一脸被强了的表情,坐在门槛上,双手抱着头,看起来很痛苦。 小鲛人挤进他怀里,想问他你是不是很疼啊,他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她的手指戳戳他的小腹,比划着。 书生两只手攥着她的手,羞愤地看着她。 原来他力气这么大。 小鲛人还是发烧,她烧得越来越厉害了。 她不得不每天在水里泡着。 书生也终于发现,她生病了,他不敢去送她看大夫,就每天去买药,买了药回来,一样一样给她试,但不不知道是人和鲛人有别还是这病古怪,总之无论如何都没用。 有天夜里,他抱着她去了海边,把她放进了海水里。 小鲛人以为他要赶她走,痛苦地摇了摇头。 他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你,你去找你的族人,或者只是泡泡水,都行。” 小鲛人亲吻他的眼睛,转身跃入了海里。 她回去找奶奶了。 奶奶对她还可以,她偷偷回去一趟,问问她自己怎么了,或许可以。 但她回去的时候,族人已经搬了家,她在空荡荡的海底游了一会儿,尽管她在族里不受待见,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难过。 小鲛人回到海边,书生还没有走。 他看到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问她:“怎么样?” 小鲛人不想让他难过,于是也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书生以为她找到了办法,终于松了口气。 小鲛人趴在礁石上,尾巴放在水里,泡一泡,然后跃入海中,去海底游一游,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是生病了,又好像不是。 她在海底就不难受了。 但她一上岸就感到灼热和痛苦。 她又不想丢下书生一个人,就每天游上去看他一眼,陪他在礁石上坐一会儿。 她每次上岸,书生都在那里。 …… “然后呢?”桑寻又问。 景春有些怅然地笑了笑:“然后书生就这么陪了鲛人十一年,鲛人的寿命短,也可能小鲛人的身体不好,第十一年的时候,鲛人死了,再也没上岸,书生等了她七天,然后下了水。” 桑寻转过身看着她:“他去找她?” 景春点点头:“其实他怀里的药方,是诱捕鲛人的迷药,掺杂在食物里,就能把鲛人迷晕,他本来确实是去捕鲛的,但他看小鲛人身上都是伤,就心软了。后来……” “后来小鲛人睡了他,他就把她当妻子了。” 他家中并不清贫,也曾是个清贵人家,只是奸人当道,家逢变故,抱负也难以施展。有人怂恿他拿鲛人换仕途,但他去海边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自己会遇见鲛人。 真的遇见了,又觉得心软。 她那么善良,还会主动给他珍珠。他把珍珠攒起来,想以此投石问路,可攒多了,又想着换些药和食物给她。 最后没捕到鲛人,还被鲛人夺了身心。 景春看着桑寻,他的样子和书生重叠,她有些难过地抱住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桑寻,这是我的记忆,记忆里的我,和你。” 桑寻有些迷茫,但最后却只是说了句:“那我们认识了好久。” 富贵儿受不了了,家里保姆在厨房,它直接显身骂了句:“妈的,大早上你俩演偶像剧呢!你俩何止认识了好久,你俩要是跟人一样能生,界全是你俩的孩子,多到数不清。” 桑寻:“……” 景春捏住它的嘴,感叹:“你要是个哑巴该多好。”:,,. 29. 会发芽(双更合一) 可以跟你接吻吗…… 一早上的煽情气氛被富贵儿一嗓子搅和没了。 两个人没再谈论这个话题,吃了饭终于上学去了。 富贵儿最近好像又吃胖了,天天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吃薯片吃的,怎么努力缩小都缩不回去了。 它站在景春左肩上站久了,景春有时候看镜子自己都要高低肩了。 “哎,你就不能不跟着我吗?你跟屁虫啊!” 手腕上的闻泽雨听出了一点指桑骂槐的味道,哼哼唧唧又缩紧一点,变成一条细细的手链。 景春坐在座位上生无可恋,两眼空茫地看着黑板。 物理老师正在唾沫横飞,不可置信地敲着黑板:“还没听懂?” 讲台下弱唧唧地飘出几句:“听~~懂~~了。” “真听懂了假听懂了,我怎么看诊你们都这么蔫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来找个人把我刚刚讲的复述一遍。” 大家都默契地低下了头,只有景春“自信昂扬”“气定神闲”地抬头看着老师。 老师和她对上目光,瞬间接收到了她“渴求”的眼神,“很好,来,景春来回答一下。” 作为上课不积极分子,因为常年跟在桑寻后边而备受瞩目的学渣,把物理题和化学题放在她面前她可能都分不出来是哪科的奇才,她的名字一喊出来,就有人笑。 景春迷茫地站起来。 同桌元雅捂着嘴小声说:“姐妹,爱莫能助啊!我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然后景春突然看到前排的桑寻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伸手拿过了后排同学桌子上的一颗小仙人球,微微举起,指尖扣了下陶瓷壁,冲她挑了下眉。 景春轻轻“啊——”了一声,心想不愧是学霸,早上刚告诫过他不要随便接她的花,接了也不要放床头柜,他这么快就理解并消化了吗? 景春分出一丝神力和仙人球连接,然后真的听到了桑寻正在对她说:“跟着我念。” “这道题是考察……” 景春神色坦然地跟着讲了一遍,桑寻说的通俗易通,比老师还要清晰点。 本来没听懂的一些学生也听懂了,不由十分敬佩地看着景春,一副高手居然深藏不露的神色。 物理老师点点头,十分赞许地说了句:“不错,今天听得很认真,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景春心虚地坐下来,后半节课真的听了下来。 下课的时候桑寻去洗手间,特意从后门走,绕到她位置的时候过来敲了敲她桌子,“上课在干什么?” 正常情况下物理老师不大会提问后三排的学生。 景春看他表情,也不像是质问她为什么上课不安分,像是单纯好奇,于是抿唇笑了笑:“你怎么好奇心这么重啊?” 桑寻倒是坦然,“嗯”了声,“想知道。” 发现现在很想知道她的一切,哪怕是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东西。 景春便跟着他走了出去,拉着他一起趴在走廊的栏杆上,说:“跟富贵儿吵架呢!它又吃胖了,趴我肩膀上,都趴出高低肩了。” 桑寻下意识看了一眼她的肩膀,富贵儿隐身后人眼是看不见的,他只能看到一团空气。 如果他脆弱一点,大概会觉得他找了个精神病女友。 “让它来我身上吧。”他说。 景春愣了下,她听得到他的心声,当然知道他虽然亲眼看过她变花变草,亲眼看过富贵儿变身说话,但大多时候他生活在正常的人类世界,是不太能真的理解那些的。 就像景春无论听富贵儿说多少,都没办法把自己和初任春神联系在一起。 景春摇了摇头:“算了,它话太多了,你以前没事还可以揍它,但现在你打不过它。我怕它欺负你。” 富贵儿这会儿在桌洞里睡觉,没跟出来,不然估计又要破口大骂。 “它好像一直跟着你。”桑寻说。 景春点点头,她现在已经很习惯跟他解释了,虽然不会再主动去提,但只要他问,她都会说。 “富贵儿是一只三足金乌,太阳神鸟,以前就在扶桑树上栖息,白天在天上值班,晚上回来就在扶桑树上睡。后来诸神归天之后,人神分界,时间流速不一样了,它就不用定时巡天了,它以前很受春神照顾,所以春神陨落后就跟着你了,最开始可能想报一下恩,后来大概也挺喜欢你的。” 桑寻“嗯”了一声。 “神也需要轮回吗?”他今天不停回想起那个梦,和她讲的细节。 总觉得不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他不满意。 景春摇头:“本来不需要,但你听过蝴蝶效应吗?就是亚马逊的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可能不久后会在得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风暴。这是混沌学理论的内容,是说不可测的微小变化能影响一系列事情的发展。而神作为三界里力量最强的,煽动一下翅膀,可能是更大的灾难性的连锁反应,所以天道为了平衡因果,就会出现很多惩罚,天道……就像人界的法律。” 桑寻捕捉了关键信息:“所以我和你是因为做错了什么?” 景春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下:“不是你,只有我,鬼知道你为什么也在。” 桑寻沉默一会儿:“可以是因为爱你。” 景春搓了下胳膊,有些不好意思,故作镇定说了句:“你好肉麻。” 他轻笑了下,没再多说,去洗手间了。 景春回了座位,趴在课桌上跟富贵儿说话:“富贵儿,扶桑主动进轮回不难,你说他是怎么每一世还能找到春神的。” 富贵儿高歌:“因为爱情~~” 景春手插进桌洞,攥住它的鸟脖子,“你给我正常一点。” 富贵儿咳嗽两声,懒洋洋道:“他是个大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慢慢找呗,三千世界,浮世万千……万骨林里把每一块儿骨头都摸一遍的蠢事他都干过,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景春:“……” 什么概念呢?她其实并不能理解,她的脑海里没有春神的记忆,对上古诸多的人名和地名,就跟现代人听到秦始皇的故事差不多。 只是纸上记载的文字,并没有办法形成具体的印象。 对于没有见过的东西,哪怕描述的再震撼,也无法真的触及灵魂。 富贵儿当然也知道,于是他沉默一下,告诉她,“就大概在一片沙滩里找一颗沙子差不多。” 景春沉默。 “你肯定在想,啊,这是个傻子吧!”富贵儿学她的语气。 但景春笑不出来,也懒得揍它。 因为觉得他确实很傻。 这好像确实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我也这么想,但你们一家可能都是大犟种,你呢,去无相天境找虐受,你们的女儿去天外的云虚天,扶桑就跟那个逐日的夸父、移山的愚公也差不了多少了。” 景春问了句:“无相天境真的很残忍吗?” 富贵儿每次跟她解释这些就跟她给桑寻解释他是一棵树一样困难。 它说:“就好像有人告诉一个人类被油锅炸过之后不死就可以生,你觉得她会往油锅里跳吗?如果只是一个寻常的生机,也不会千万年就春神一个人敢进去,人类克服常识和恐惧去相信并执行一件不可能的事是很困难的,神也一样。” 景春正出神,被它的形容惊得“嘶”了一声:“所以她为什么要进去?” 富贵儿吼道:“你踏马问你自己啊!” 景春想了想,莫名想到刚刚扶桑那句轻飘飘的:“可能是因为他很爱她。” 她喃喃自语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她很爱他吧!” 富贵儿听她这么说,却忍不住为扶桑打抱不平:“才没有,你对他挺好的,但你对谁都挺好,我就见过他为了你着了魔似的,但从来没见你有半点失控过。搁现在,你就是那个中央空调,温暖全世界,顺便温暖一下他,所以他经常觉得很沮丧,因为不能比别人更让你开心,不能带给你更多的快乐。” 景春:“……为什么一定要争个分量高低呢?” 富贵儿深呼吸,一副“你踏马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个渣样子”,它怒道:“所以你根本就不懂爱!爱是什么,爱是独占欲,是排他性的,是非他不可。” 景春哑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懂,你个万年单身鸟。少看点偶像剧吧你。” 富贵儿气得牙痒痒,伸出翅膀戳她的肚子。 在教室里,景春也不能怎么着它,于是警告了句:“别逼我下次把你锁家里。” 富贵儿消不了一点气,愤愤然说着:“我最近学到了一个进化论,我觉得用来形容扶桑特别合适。生物存在都要适应环境,积累和加深优势来获得更多的生存空间,而扶桑的世界只有你,他的诞生,他的存在,都是因为你而生而存在的,但你的世界却很大,就像三维空间包容了二维空间,他感受不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所以他进化出了新技能。” 景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富贵儿恨不得敲她脑壳:“生孩子啊!神族没有繁衍欲望,但却对属于自己的生命有着和人类一样的情感。尤其你是春神,天然喜爱生命。” 景春一个脑袋两个大:“所以他现在真的还会生?” 富贵儿语气严肃了点:“我觉得应该是取决于你。” 他想了想:“而且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他之前……就是在不周山的时候,他问过我,如果他产子是天道外的奇迹,所以才会诞生一个不在天道内的生灵,那奇迹一旦产生,天道就像法律的漏洞被发现后完善,那么这个漏洞到底会怎么弥补,到底是剥夺他产子的能力,还是让他生出正常的孩子,还是……” “还是什么?”景春觉得富贵儿跟上节课的物理老师差不多,突然讲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 “还是什么他也没说啊!但我总觉得他好像发现了点什么。” 景春沉思片刻,她第一次去不周山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那…… “他那时候在不周山,是算出我会去找他?”景春化神之后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天界的边缘游荡,记忆差,神力差,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去哪里,后来被引荐去做春神,完全也是意外中的意外。 富贵儿摇头否认:“恰恰相反,他是彻底找不到你了,以为你已经迷失在轮回了,意志消沉才去不周山的死地沉眠的。毕竟向天道借生机,跟死刑犯求审判长免除自己刑罚一样,除了荒谬还是荒谬。” 但谁能想到,她突然摇身一变突然化神了。 “那我们还真是有缘分。”景春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我什么记忆也没有,就为了找一棵栖身的树,还能一眼找到他。” “谁说不是呢!他看见你就好像一切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你是春神,他是你的树。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景春挑了挑眉,她好像也想到了。 “你的灵体是由碎片重新凝聚修炼的,在轮回里可以慢慢填补空缺。但化神后,你很可能永远就停留在这里,永生永世都不会再有完整的从前的记忆了。就像一块儿拼图拼到一半,被加了相框裱起来了,你是她,你又不完全是她。” 景春到这时候似乎才意识到当初富贵儿为什么猜扶桑说不定是自己砍了自己神相。 他不会为了她又干了什么蠢事吧? “听着都好累,这都不是玩游戏打到了地狱副本,这是超长通关游戏,且关关都是地狱模式吧,直接放弃才是对的。” 富贵儿点点头:“这倒是,所以我至今还留在扶桑身边,就是想看看他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死。” 景春:“……有你这么爱看热闹的吗?” 富贵儿嗯哼一句:“所以你快让他生个孩子,我想看看到底会是哪个选项,一般来说天道求增不求减,在人类的世界里,就是允许一切可以发生的意思,它只会在已发生的基础上建立秩序。” 而扶桑产子,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所以既然已经生了,那不能再生的概率是最小的,再次生出天道外的生灵次小,因为不可能这么久了天道毫无应对措施,所以你俩生一个正常孩子的概率是最大的。” 富贵儿掰着指头数了数:“但也不能保证,得生了才知道。” 景春忍不住骂了句:“富贵儿你是不是有病!!你做实验呢?” “我有,”富贵儿深沉地说,“我有看不到扶桑生孩子会死的病,求求你了,让他生一个吧!他本来就很喜欢孩子,你忍心让他孤零零一棵树吗?” “你闭嘴!!”景春头都是疼的。 富贵儿琼瑶上身:“我不,我就要说,他为了你什么都干了,折腾得死去活来,你给他留个孩子怎么了?万一你彻底恢复记忆就不喜欢他了,我都怕他活不下去了,毕竟你本来也就没多喜欢他,现在更是鬼精鬼精,一看就很渣的样子。” 景春:“……” 没话说,词穷了。 富贵儿持续输出:“他以前还跟我说过,要是孩子还活着就好了,他每天都在自责没有照顾好她,保护好她。但他再厉害也就是一棵神树罢了,他在天帝的神殿里什么也干不了,诸天大神都压着他,但他还是拼了命地护,护到枝叶都快断完了,多疼啊,跟凌迟也差不多了。” 景春深呼吸:“别说了。” “我就说我就要说,他真的好惨啊,被送回云崖就开始沉睡,丧子之痛还没缓过来,老婆也没了。他醒过来发现你陨落了,他差点把神殿砸了,他守着三界的入口,他要是堕了魔,估计三界又要大乱,但他知道你有多喜欢草木生命,他一点都不敢,他只能惨兮兮地到处找你,越找越不得不接受你是真的彻底陨落了。” 景春:“……你没完了?” “没完,你知道他这几万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他就靠着那么一丁点的信念,然后一遍一遍失望,比夸父逐日还执着,比愚公移山还苦,比精卫填海……” 景春受不了了,抱着头,痛苦地说:“生,生还不行,到底怎么生?” 富贵儿一秒收戏,笑了声:“生孩子还能怎么生,你睡他啊!他长得多好看啊,你不亏。” 景春真的很想揍它。 “他的灵体到底怎么回事?你早就知道他会这样才怂恿我的?”她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富贵儿摇头:“没有,真没有,我真不知道,但我觉得他本体反应应该更大。” 富贵儿:“你再亲他两回,他可能□□都要发芽了。估计是神相缺了一半,理智失调,本能占了上风吧!” 富贵儿:“毕竟你让向日葵不向着太阳,飞蛾不去扑火,小狗不奔向它的主人……挺难的。” 富贵儿:“他顶多也就是个成了精的小狗,遇见你尾巴都摇到天上去了,没对着你又亲又抱又舔又咬,纯粹是因为他有理智,但现在……” 富贵儿停顿片刻,声音提了两度,“啪,理智没有了。” 景春无语:“……他要是知道你把他比喻成狗,估计很想把你拔了毛炖汤。” - 因为富贵儿这只死鸟,景春之后几天都有点无法直视桑寻。 如果不是最近她爸妈排班调换,白天在家时间变多,她可以借口不出门,不然她真的有点没办法单独跟他待着,因为总想着生孩子的事。 但这周末她还是不得不跟他一块儿出了门。 汤乔那次见桑寻,第二天就给她父母发了邀请,夫妻两个周末起了个大早开始收拾自己,梳妆打扮。 徐菁恨不得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搬出来挨个儿试。 一边试一边懊悔没有再多买几件衣服。 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富豪的宴会。 当她把首饰盒里所有贵重珠宝拿出来摆了一个梳妆台,扭头看到景春穿着睡衣打着哈欠的时候,眉头紧锁:“你怎么回事呀,赶紧把自己收拾收拾,我和你爸待会儿有车来接。你和小寻一块儿走。” 这样会显得关系非同一般。 景春其实更想跟爸妈一块儿。 桑寻又不是真的回家享受追捧的,对他来说跟鸿门宴也差不多,她跟在他身边,只会害他被审视,甚至被嘲讽。 虽然景春并不在乎人界的名和利,但对于这一世的桑寻,景春知道他已经缺失和爱和家庭的温暖,那就尽可能为自己谋求一点利益和未来吧! 但看到父母那么高兴,那副已经把自己当准岳父岳母的得意样子,就知道汤乔其实早就算准了。 她想利用桑寻谋求更多的利益,但又不希望他一身清白毫无制约。 景春思索片刻,便没有拒绝,收拾收拾去找桑寻。 桑寻比她更随便,穿着居家的休闲服,正坐在阳台喝咖啡、看报纸。 报纸的一面正写着某女星多次出入知名企业家桑泽林先生在星海湾的家中,疑似又有新欢。 还挺滑稽幽默的。 景春凑过去,搬了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来,捧过他手里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原本翘着二郎腿姿态闲适少爷范儿十足的桑寻,瞬间有些拘谨似的,腿放平并拢着,抬了下手想说:我喝过的,再让孟姨帮你泡一杯。 但看她捧着咖啡杯一副自然的样子,手指又蜷缩了回来,只是问了句:“好喝吗?” 景春点点头:“还可以,有点苦。” “那给你放块儿糖?” 景春又递给他:“不用,你喝吧,我就尝尝。” 桑寻:“哦。” 他接过来,抿了一口,耳朵尖都红了。 景春有点出神,在想自己待会儿坐他的车过去,要不要下车就找个借口离开,还是跟着他? 一转头就看到他敛着眉,沉默地喝咖啡,耳朵都红了。 他这会儿内心什么声音都没有,估计在努力克制不要乱想。 但他的灵体还是疯狂地长着枝叶,如果世界上有永动机,那大概就是它灵体的样子,叶子越长越密,都赶不上凋谢的的速度,照这趋势下去,它迟早在这一世结束之前长满地球。 幸好人类看不见灵体。 不然这不就是异次元生物侵占地球么。 景春侧头看了一眼客厅,孟姨不在,这会儿在厨房准备吃的。 她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 她轻声说:“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为什么你会这么不好意思,你亲我我也没有说什么,我喝你一口咖啡你就这样,让我觉得我像个心机小绿茶。” 桑寻摇头:“没有。” 他侧头正视她,认真说:“我没有这样想,我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我都喜欢。” 景春捂了下脸,忍不住笑出声,顿时有些愧疚起来。 不该一直逗他的。 桑寻看着她笑,神色也温柔了几分。 她的眼睛很漂亮,泛着一点隐约的绿,笑起来眼尾有些微的上挑,又显出几分魅惑。 又或者是他心思浮动,忍不住心猿意马。 她的唇瓣也很漂亮,淡淡的粉,唇珠像一颗小水滴。 看起来很好……亲。 他忽然意识到,她亲过他的眼睛、鼻子、脸颊、唇角,唯独没有亲过嘴巴。 害羞吗? 还是不想?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出了神。 这心声震耳欲聋,景春听得一清二楚,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倒是桑寻突然凑近她,眼神自上而下垂视着,认真道:“既然我们在谈恋爱,可以跟你接吻吗?” 不是简单的嘴唇碰嘴唇的亲吻。 景春有些呆滞地看着他,因为发现自己心跳有点快,而且呼吸有点乱,她甚至有点期待有点紧张,还有点想主动。 但是…… 景春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我不是不想跟你接吻,只是你可能……会发芽。” 桑寻:“……?” 他有想过很多答案,唯独没料到会是这种。 他的脑袋前,缓缓打了一个问号。 他已经努力接受了,但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忍不住去看精神科。:,,. 30. 梦里 你从哪里学的 他是一棵树。 是树都会发芽的。 发芽…… 嗯,发芽。 桑寻坐在车里的时候,还一直在想,到底发什么芽,接个吻就发芽了,那上个床不得…… 上……桑寻咳嗽了声,偏过头看车窗外。 周叔开车,景春坐在桑寻旁边,他往后视镜里瞥了两眼,看到一个拘谨、一个别扭,就知道这两个人八成是又闹了矛盾。 周叔觉得费解,这俩人明明以前关系一般,但在一起倒是和和气气挺友好的,倒是最近明显关系亲近很多,却总是看起来别别扭扭的。 他把音乐打开,体贴地把挡板升了上去,给两个人独处的空间。 景春侧头看了他好几眼,终于没忍住,拉了拉他的手。 她每次拉他的手的时候,他都下意识反扣住,景春有点喜欢这种小动作。 她捏着他的手玩了一会儿,这才小声说:“没有骗你,也不是故意搪塞你,是我觉得这件事真的有必要让你知道。” 车窗外人来人往,衍城老城区多,白天里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到了晚上霓虹亮起来,才会有一点现代繁华的样子。 但桑寻很少注意过,他始终对这个世界抱有一种疏离感,好像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也不是没有渴望过父母的爱,但没有似乎也没关系。 也不是真的喜爱孤独,但不热闹也没有关系。 从小到大,景春就像个影子一样,一直在他身边,高兴了不高兴她都在旁边,虽然两个人真正的交集并不多,可有时候也觉得有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种慰藉。 只是突然有一天两个人就变得熟悉了起来。 但这个世界也因为她,开始变得他不太认识了。 他有片刻的出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倒是突然想到,自己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很久没有出现了。 以前他因为脑子里能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而常常觉得精神出问题。 现在更甚。 但他竟然情绪还算平稳,他努力消化了一下,然后侧头看她:“发芽了会怎么样呢?” 景春没敢直接回答,只是问了句:“你喜欢小孩吗?小朋友。” 桑寻小时候就没见过几个同龄人,长大了没有亲戚家人,自然也没机会近距离接触什么小孩,唯一算得上近距离接触的,大概就是景春了。 她小时候挺可爱的,说话慢吞吞,做事也懒洋洋,那时候她爸妈就经常不在家,然后托付在他家里,她坐在客厅看电视,经常睡得乱七八糟的,小小一团,一点也不讨厌。 “还行。”他说。 景春试探着说:“你以前其实有个女儿,特别可爱,漂漂亮亮的,你很喜欢她。” 桑寻:“……” 他今天只剩沉默了。 对于十几岁的人来说,自己的少年期都还没过去多远,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你有个女儿。 景春笑了笑:“当然,你不记得了,这些其实也没必要告诉你,但是……我怕你突然要是再生一个,你会难以接受。虽然你是个人,但是你的灵体是扶桑的,本体就在不周山,如果哪天灵体觉醒,你甚至可以直接调用本源之力……” 桑寻沉默听着,忽然瞳孔颤了颤,反应过来:“谁……谁生?” 他迷茫地看着她,试图确认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景春今天把富贵儿锁家里了,因为陌生的地方,带着它不太方便,人间虽然很久没有神迹了,但也不是毫无能人,万一被发现,后患无穷。 桑寻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虽然灵体暴涨,但毫无苏醒的痕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现在觉得幸好它不在,不然这会儿能出来笑桑寻笑上半分钟。 景春看着他,缓缓握紧他的手,她知道,对于人类来说,孩子是只存在于子宫的产物。 而他是没有的。 但就像同样是地球的生物,除了胎生还有蛋生…… 人和神作为不同的种族,他一时不能理解和接受也是正常的。 但问题就在于,他和任何人在一起可能都不用担心这件事,唯独她,随时都可能会出事,而且明显已经有灵体乱长的迹象了。 她不告诉他,跟人类雄性欺骗小姑娘有什么区别。 “我真的很不想给你灌输一些你完全接受不了的东西,等你自己灵体恢复了,自然什么都知道了。但是如果我要和你在一起,尤其需要发生点什么,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你。”景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企图靠这种略带温情的安抚方式缓解他的情绪。 桑寻本来觉得一只鸟当着他的面浑身冒火的样子他都已经接受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呢? 上次富贵儿说他易受孕体质,他虽然震惊和迷惑,但其实并没有真正放在心里。 因为怎么看,好像自己都不具备这个功能。 而且那只鸟显然嘴欠,一副开玩笑没下限的样子。 后来景春告诉他,神族很难孕育,他就觉得是那只鸟开玩笑。 但大概景春给他灌输的反常识的东西太多了,他竟然开始真的思考生孩子这件事了。 “所以发芽会生孩子?”桑寻努力理清这个逻辑。 景春摇摇头:“也不完全是,树木发芽生长是本能,春风一吹,温度和湿度适宜,草木就开始发芽。你是有灵智的神树,会遵循基本的规律,但也可以不受影响。” 树生子……是开花、结果吗?桑寻默默想。 但有灵智的神树,也要开花结果吗? 花……需要授粉吧! 难不成是她,给他授粉? 太荒谬了,这真的太荒谬了。 景春看他满脸迷茫,真的都开始不忍心了。 她说:“扶桑是春神用自己肋骨打造,又亲手种出来的,它的存在本来就是合着春神的心意长出来,含着春神的期许。而草木生来就受春神影响,你现在灵体沉睡,相当于本能占上风,但凡和你谈恋爱的是别人都可能不用担心,但我就是春神,而你本能喜欢我,所以我靠近你,你的灵体就开始肆意乱长。” 所以他那点心思,就像孔雀开屏一样,藏无可藏? “你的灵体养了这么多年,虽然还没有觉醒的征兆,但到底力量恢复了不少,我是怕太过火,你的灵体可能自动借调你的本源之力,但你现在又没有办法自控,很容易出现外化症状。” 桑寻“嗯?”了声:“外化?” “就是你的□□长出树的特征。”景春捏了捏他的头发,“比如头上开朵小花。” 她又伸手捏捏他后颈的颈椎:“比如从这里长出枝干。” 枝干是树的脊梁。 景春最后握住他的手,捋了下他的指节:“你那天说你手指很难受,我就在想,末梢神经会不会刺破你的指尖长出枝叶来。” 桑寻:“……” 感觉,挺丑的。 他沉默片刻:“会死吗?” 景春摇头:“那倒不会,怎么会死呢!” “那会怎么样?”桑寻不解。 “就是……”景春额头都要冒汗,感觉自己真的跟个负心人一样,“就是你可能会怀孕,生孩子,生出宝宝。” 桑寻:“……” 他觉得他需要去看精神科医生。 他抬手摸了摸她,先是摸头发,然后抚摸她的脸、脖子、肩膀,最后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软,瘦瘦的,像是没有骨头,肌肤像绸缎。 重要的是,是温热的,真实的,存在的。 她是个存在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孤单了,于是臆想出来一个人在身边,所以她才会天马行空语不惊人死不休。 “怎么生?”他的心定了定,很认真问她。 只要她能给他一个可以相信的解释,他就愿意相信。 “也不一定,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景春也很苦恼,“富贵儿说扶桑有子的时候,会变得特别感性脆弱,神力会忽上忽下不稳,然后到了后来,灵体只能缩回本体上,只能幻化出人形,或者把部分枝干肢体化这样。” 只有那时候,他更像树一些。 “他的宝宝最开始就像个果实结在树上,但自从果子成型的时候,他的一部分枝干就会像筑巢一样把果子包裹起来,慢慢的,包裹得越来越严密,到最后谁都看不见,就像长在了扶桑的身体里,所以孩子要出生的时候,他就很痛……” 景春看着扶桑拧得越来越紧的眉毛,沉默了片刻:“就像从胎盘里剥离……那样。” 桑寻也沉默了,过了会儿,似乎是消化完了:“哦。” “他们怎么……□□?”桑寻皱了下眉头,觉得这个词并不大合适,“授粉?” 景春被他认真的表情逗笑,虽然很不应该,但她还是没能压住唇角,只好俯下身,压抑而克制地笑了十几秒,然后才直起身:“都可以,魂交,神交,肢体接触……”景春凑近他,轻声说,“我可以进到你的识海里去,就像是住在你的快感神经上,你会很舒服的……” 桑寻顿时捂住她的嘴:“好了……我知道了。” 景春笑了笑,像她这种活得久了的,就是没皮没脸不害臊一些。 说完,桑寻别过头,努力看窗外,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景春也看了看车窗外,秋日萧瑟,冬天很快就要到了。 她不太喜欢冬天。 衍城其实挺好的,古朴的建筑,街道两侧的大树长得笔直参天,枝干粗壮,存在很多年了。 她把神识放出去,嗅了嗅城市绿植的味道,空气有潮湿的水汽,像是要下雨了。 然后出神着,就听见桑寻又说了句:“我不知道你说的,但我可能更喜欢肢体接触,我希望和你拥抱、亲吻。” 甚至…… 景春回过神:“啊?哦,我没有不让。” 桑寻“嗯”了声,“所以我如果有孩子,会变成树是吗?” 景春说:“有可能,但你这种情况比较罕见,就是放在人类世界里,都可能被科学家拉去研究的那种,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一定会怎么样。” 桑寻情绪稳定地再次点头:“嗯。” 景春有些紧张,胡乱跟着也点头:“嗯。” 两个人气氛尴尬,像两个被迫相亲后互相喜欢的人,却突然发现对方都是外星人,且还不同星球一样,很难互相理解。 十分具有荒谬感。 景春靠近他,试图和他坐得更近一些,来增加一些安全可靠的感觉。 桑寻身体忍不住变得有些僵硬,或许是脑袋里塞了太多东西,反而有些空荡荡的。 大脑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时候,身体的感觉就特别清晰。 她的存在感也变得很强。 忽然,他说:“所以现在我们可以接吻吗?” 景春大概也被他传染了,浑身不自在起来,她紧紧攥着自己掌心,都攥出汗来了,她的脑子突然也空白了,几乎没有什么意识地胡乱答着:“可……可以吧!你不介意的话。” 桑寻侧头,咬住她的下唇。 景春觉得他有毛病,因为他正直勾勾盯着她。 接吻不应该闭眼吗? 富贵儿看的偶像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景春觉得他可能是不会,她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点,于是伸了下舌头。 桑寻瞳孔缩了一下,突然抬手捂住她的眼睛,然后裹了下她的舌尖。 景春被捂着眼,莫名生出一些羞耻来,不自觉往后躲。 桑寻扣住她的后颈,把她压在后座椅背上。 车厢里有轻微的水声,像是小孩子在啃棒棒糖。 景春突然惊觉,自己好像也不会接吻。 因为她有些喘不过来气,于是拼命把脑袋往后仰。 桑寻好像骨子里就对她躲避这个行为有着本能的恐惧,他的内心生出一些没来由的酸楚和愤怒,于是牢牢困住她,唇齿纠缠,就连手指都忍不住握进她指缝。 最好皮肤和皮肤长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他这样没有来由地渴望着。 景春的舌头都有些麻了,心道他早上还因为喝了他一口咖啡耳朵红得滴血,这会儿怎么就这么热情奔放了。 莫非他真的发-情了? 就像树木到了春天就会发芽,生命最原始的欲望会不受控制地激发。 景春莫名觉得,他的身体都是热的。 呼吸像是记忆里鲛人生存的那片大海。 大海总是潮湿的,她喜欢趴在礁石上晒太阳。 书生会在一旁抚琴。 后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耳鬓厮磨过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鲛人其实是人族的一种,只是有一些鱼类的特性,上了岸,就会慢慢变成真正的人。 但小鲛人没来得及变,她更多时候是用尾巴缠着他,尾巴是鲛人很敏感的地方,她的心里会涌现出很多的渴望,渴望什么呢? 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 书生应该知道,他读过很多的书,认识很多的字,但他总是躲着,有时候闭上眼,像是要把她隔绝在感官之外。 小鲛人总是很没有耐心,她会有些粗暴地用尾巴挤进他的膝盖之间,迫使他面对。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水里,水里对鲛人来说,实在是很合适的地方。 她觉得好开心,像是拥有了什么。 但其实什么也没有。 最后小鲛人到底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或许是身体太弱了,或许是得了什么怪病,她其实不大在意,但第一次生出一些不想死,想再活得久一点的情绪。 她上岸的时间越来越短,因为待在海底会好受一些,一上岸就浑身疼痛得像是要死过去了。 直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她才努力游上去,远远看了书生一眼。 她没有去找他,因为没有力气了,又或者害怕看到他哭。 他哭起来没声没响,只是红着眼,眼泪往下掉,看得人怪难受的。 小鲛人每次上岸,他都在那里,像是从没离开过。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眼皮变得很沉重,她彻底闭上眼的时候,身体缓缓往下沉,灵魂却往上飘。 她飘到海面上,走到了书生的身边。 但是他看不见她了。 小鲛人就陪着他坐在那里,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再升起来。 他不动,也不吃不喝,像个雕像。 小鲛人着急得很,围着他转来转去,想把他拉起来,可怎么也没有办法。 书生真的太傻了。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傻。 等她做什么呢?她什么也不会,还是个哑巴。 难不成看上了她的脸? 小鲛人凑到海边,去看自己的倒影,可惜她只剩下灵魂了,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但她记得自己确实长得挺好看。 可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呀。 书生好像也没有说过,他到底喜不喜欢她的脸,他总是很沉默,很少对她说什么。 小鲛人已经三天没有上岸了,书生终于急了。 以往小鲛人每天总会上岸一次的,哪怕上岸的时间越来越短。 他开始坐立不安,像是有什么被从身体里挖走了一样,他表情阴沉、焦躁,显得都不像他了。 四天、五天、六天…… 第七天的时候,书生缓慢走进海里。 他的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焦躁了,反而变得很平静。 倒是小鲛人吓了一跳,她拼命想要拉住他。 你是不是傻啊,你又没有尾巴,你在水里也不会呼吸啊! 你快回来。 书生慢慢走到了深处,海水淹没了他的头顶,他甚至都没有怎么挣扎,很快就溺死了。 他的身体慢慢平静,然后缓缓下沉。 小鲛人徒劳无功地想要拉住他。 可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下落,最后,他的尸体落到了小鲛人的尸体旁。 他们叠在一起,像是在海底拥抱了。 小鲛人悲痛地哭出来,如果灵魂有声音,整个海底大概都会为之震动。 她终于知道她拥有的是什么了。 是爱。 书生,爱她。 她也爱他。 …… 景春快要憋死的时候,终于努力推开了他。 她的嘴唇和舌头都是麻的。 她眼神有些空茫地看了他一会儿,生出一些不平衡来,说:“你从哪儿学的。” 桑寻沉默片刻:“大概是……梦里。” 景春愕然:“你经常做这种梦?” 不然怎么学得这么细致。 桑寻:“……可能我学东西比较快。” 哦,确实,毕竟成绩常年第一,景春无力辩驳。 他抬手,指腹擦下她的唇角,然后轻声说:“下次能别咬我了吗?” 景春眼神飘到一边去:“那我,看心情吧!” “你看起来很不熟练。”桑寻问。 景春:“……” 桑寻不解:“不是都有孩子了吗?难不成意念生的?” 景春:“……” 桑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好像也没发芽。” 仿佛她前面打了那么多的预防针只是哄骗他的。 景春突然捂住他的嘴:“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31. 桑洛 你清醒一点 然后两个人互相沉默了许久。 车厢里重新变得沉默,如果不是手还牵着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刚吵过一架。 景春脸色深沉,桑寻目光沉郁。 两个人各自看向一侧的车窗外,后脑勺对着后脑勺,气氛十分的微妙。 景春是觉得很丢脸,她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下自己的唇。 好奇怪的感觉。 明明记忆里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可她竟然生疏到,就连这会儿牵着手,都觉得不自在。 他的掌心好热,热得发烫,景春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很想抽出来,但他握得那么紧,抽出来他会失落吧! 桑寻只是很想再亲一次,像是一个极度缺水的人,即便刚喝掉一大杯水,也很难立刻缓解掉那种焦渴的欲望。 他活了这么多年,没有这么直白地感受过自己的欲求。 他在这个时候,才似乎有些相信自己其实是一棵树。 没有草木不爱春天。 或许真的会发芽也说不定。 骨骼和肌肉纤维化,从血管里长出筋脉,柔嫩的芽刺破皮肤,长出蜷曲的叶子…… 发了芽,会开花吗? 开花了,真的会结果吗? 他会变成树吗?会不会真的有一个生命从他身体里长出来…… 桑寻胡思乱想着,然后骤然清醒过来。 自己在想什么! 车子终于到了,景春如蒙大赦,根本不等谁来给她开车门,一下子就推门出去了。 她脚踩在大地上,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终于才觉得自己清醒了一点。 舌尖似乎还残留着酸麻的感觉,但她知道那不过是错觉罢了。 桑寻下车后绕到她身边,面对面站着,低头俯视她,像是要观察她的表情,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谁被这么盯着也受不了,景春觉得自己脑袋快要烧出烟来,她仰着头拧眉看他:“干嘛这么盯着我,亲完还要再做个研究报告?” 她色厉内荏,其实手心里都出汗了。 桑寻忍不住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以,有什么不满意可以提,我下次改进。” 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真的很不像桑寻。 景春撇撇嘴,“哪里都不满意。” 她故意道。 桑寻挑眉,“那多试试?” 景春被噎了一下,推他:“快走!” 说着,几个保镖跟着管家迎了过来。 “二少爷。”管家笑吟吟的,看起来随和礼貌,“老爷子一大早就在等着你了。” 桑老爷子住在西山别墅区的1号院, 他的身体不大好了,之前一直在疗养院住着,最近半个月回了别墅静养,几个子孙都争相照看他,但他一个都不要,别墅里只留了一个医疗团队和几个保姆佣人。 今天算个一个小型的宴会,家里人几乎都回来了,亲戚好友也邀请了不少。 估摸着是想把桑寻认回去的意思。 这会儿院子里已经停了不少车了。 景春犹豫了一会儿,没去找自己父母,还是跟着桑寻一起走了。 一楼的客厅做了布置,此时全是宴会的装扮,管家低声说:“老爷子在三楼。” 桑寻侧头看了一眼景春,而景春正一脸惊讶地看着角落里一头红毛的“男生”。 赤澜九也看到她了,举杯冲她致意,挑着半边眉毛笑着冲她打了个招呼,“宝贝~” 桑寻的眉眼几乎瞬间就压了下来。 如果他的神相还在,那瞬间的威压可能会直接冲着赤澜九过去。 管家也愣了愣,笑着解释道:“那位是周氏科技的公子,周澜,今年才刚二十出头,已经接手自家公司了,今天是代替他父亲过来的。” 景春是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赤澜九,倒也不是觉得太巧合,就是觉得赤澜九出现在人界本来就比较稀奇,而且几乎可以肯定,她出现的地方不会有好事发生。 人界没有大事,不会派她上来。 景春扭头跟桑寻说:“那你先忙,我看到熟人,去打个招呼。” 于是桑寻众目睽睽拉住了她的手。 他表情严肃地看着她,手指用力,紧紧攥着她的手,那眼神就差直接写上:“不许去。” 尽管她说过和周澜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他就是觉得十分的不爽。 那种突如其来的占有欲让他表情都显出一些固执来。 景春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个样子,这好像和记忆中的他一点也不一样,和传闻中的他也不一样。 甚至和富贵儿口中的人,也完全不一样。 景春本来就已经走了一小步了,被他拉住手忍不住回头看他,两个人形成一种拉扯的姿势,看起来像那种三流的狗血剧。 景春有些尴尬用另一只手扶了下他握着她手的那个手腕,凑过去低声说,“你干嘛,我有事找他,就说几句话。” 搞得像是她要去和人私奔。 桑寻要去三楼,本来就不能带上她。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占有欲是从哪里来的。 好像从刚刚接吻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自己内心的秩序在一瞬间起了某种剧烈的改变。 就好像有个阀门打开了,那些从前都不会有的情绪一瞬间都无师自通了。 比如会因为她接吻时候的退缩而感到恐惧和愤怒,像是害怕她随时脱离自己的掌心,然后消失不见似的。 就像现在,看到她迫不及待地走向别人,尽管他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依旧会感受到一种没来由的嫉妒和危机感。 他不想她走向任何人。 桑寻喉咙发紧,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她,低声叮嘱:“不要乱跑,不要跟他走,等会儿我来找你。” 景春觉得很尴尬,客厅里很多人,二楼的栏杆处也很多人,这会儿都若有似无往这边看,桑家的二少爷,一直养在外头,很多人都是知道的,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回家,显然是要有什么动作了。 但这位据说心性和能力都绝佳的二少爷,竟然第一次回家就带着异性,还拉拉扯扯,实在是很不像话。 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他那个花心且荒唐的父亲。 景春胡乱点着头,挣脱他的手急匆匆走了。 赤澜九坐在角落了端着香槟杯,看到她过来,咧嘴笑了笑:“宝贝,你这演偶像剧呢!” 景春长舒一口气,从长桌上夹了几块儿小点心捧在手里,然后有气无力坐下来:“我都怕他爷爷突然出现,递给我一张支票:‘给你一个亿,离开我孙子’。” 赤澜九扶额笑起来:“你有这么值钱吗?” 景春点点头:“我觉得我挺值钱的,你看他,我就说过来跟你说句话,他都要拉住我,我真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感觉他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很陌生了,我都怀疑是不是亲他一下真亲出问题了。” 赤澜九啧了两声:“你俩这恋爱谈的真有意思,不过据说他八千年开次花,但春神死后,他好像几万年都没开过花。不会憋出毛病来了吧!” 景春:“……” 她无语了片刻,然后才想起来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又出什么事了。” 赤澜九抬了抬下巴:“楼上,看那个穿白裙子的。” 二楼的看台上站着几个人,正在含笑交谈,气氛很融洽。 中间有个看起来才二十岁出头穿着白裙子的女生,被众心拱月地围着,显然是那一圈人的中心。 女生偶然一回头,景春倒抽一口气。 “桑泽林的义女桑洛,很有商业头脑,但浑身怪癖,深居简出,桑老爷子生病后,公司的事都是她在打理。” 她长得……和桑寻太像了。 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种。 不知道的甚至可能会误以为是龙凤胎。 景春好半天回不过神来,问:“她有什么问题?” 桑家人丁并不兴旺,桑泽林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哥哥桑泽恩有一儿一女,妹妹桑斯芮有一个外姓的女儿。 桑泽恩的儿子今年二十六岁,是个出了名的烧包富二代,酷爱投资,但没有一个赚钱的项目,越不靠谱的他越感兴趣。女儿今年二十二,已经订了婚,只热衷买买买,对商业毫无兴趣。 桑泽林和汤乔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只有桑洛这一个义女,当时很多人还猜过,说八成是哪个情人的私生女。 只是如果真的是私生女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这么认回来,所以猜测归猜测,都觉得不大可能。 赤澜九忽然抓了下头发,头疼道:“玛德,衍山那个项目就是她搞的,她叫桑洛,你听见没,她叫桑洛。” 景春慢吞吞吃着小零食,点点头,“哦”了声,“她也姓桑。” 既然是义女而不是养女,那有改姓的必要吗? 赤澜九一副要抽她的架势,景春才恍然大悟:“那个……那个仙人村的木雕神像?” 爱神,洛神。 桑洛。 赤澜九终于才吐了一口气,不然她真怕自己忍不住揍她。 仙人村的传说里,那个雕像是扶桑和春神女儿。 那…… 景春忽然扯了扯赤澜九,面露惊恐:“她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赤澜九摇头:“不知道,看不出来,不过我打听了一下,这个人特别怪,甚至还有人怀疑她有人格分裂,有些人觉得她和蔼可亲温善礼貌,但另一部分人说她性情暴躁乖戾,十分阴沉。所以我在怀疑,是不是她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衍山那边的煞气是从一个阵外阵中出来的,目前所有的线索都在她身上。” 景春却忽然有些迟疑地问了句:“会不会……她真的是桑洛。” 赤澜九愣了一下,旋即一脸不可置信:“你踏马脑洞怎么这么大呢!你是说她爱神显型?常年受供奉和香火,的确是有可能聚灵化神,但神籍上并没有多这么一号人啊!你自己入职的时候见过这个名儿?” 好像是没有。 但是…… 赤澜九乐了声:“你可真敢想啊!扶桑和春神的孩子死了多少年了,长命灯都灭了几万年了,她要是还能活着,现在比你们神族那个老大估计都厉害,当年毕竟是天道承认的天帝候选,出现在这儿干嘛,小蝌蚪找妈妈?” 赤澜九捏了捏景春的脸,“你要想要孩子让扶桑再给你生一个,你清醒一点。” 真正的桑洛当年是去了云虚天的,云虚天是天外天。 去往问道石的路,只有一道八十一阶的天梯。 那天梯代表着问道的虔诚和决心,每一步都充满杀机,据说就连天帝最多也就走到第十二阶。 据说走到最顶端,还有一只混沌巨兽守在那里。 和找死没有两样。 “而且据说你俩的女儿跟你长得更像,这也不像你啊!” 桑洛提了下裙摆,把酒杯递给旁边的佣人,她掩唇,轻轻咳了一声,面色露出一种虚弱的苍白来。 女佣微微扶住她的手:“桑小姐,你今天已经站很久了,我送你去休息吧!” 桑洛神色恹恹,带着几分冷淡和倦意,“好,辛苦你了。” 女佣受宠若惊地笑了笑:“不辛苦,应该的。” 他们这位小姐,哪里都好,就是身子骨弱了点。 她上楼的时候,和正要下楼的桑寻一上一下正好相遇。 桑寻低头看她。 桑洛抬头瞥了一眼他,然后轻轻颔首,便擦肩而过了。 跟在身后的管家笑说:“这是桑洛小姐,桑先生的义女,比你大几岁。” 不知为何,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类似于不安的情绪,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已经走到旋转楼梯上侧的桑洛也正低头垂目看他。 四目相对,桑洛突然偏头轻咳了声,不轻不重说了句:“幸会。” 父亲,好久不见。:,,. 32. 一家子 你们一家子都是变态 直到宴会开始,那位深居简出的桑洛小姐都没再露过面。 她今天来据说只是和几个老总碰了个面,说几句话。 但那几位却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殊荣。 于是她愿意露面,倒显得稀奇了。 “她一向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看着温和礼貌,其实骨子里傲着呢!” “不会真是桑家的私生女吧?不然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捧着她。” 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老爷子生了病,桑泽林最近埋头新公司,总部全权交给她来打理,才二十几岁,集团谁能服她,但竟然一直也没出过岔子。 “看着不像,一家子人都怕老爷子,私生儿女不让带回家也是老爷子定的规矩,但老爷子挺重视桑洛的,要是亲生的,怕是早认下了。” “她今天还挺给面子,以前这场合,老爷子都会赏个脸,她都不怎么露面,也没人敢说她。” 景春听着,忍不住一直在失神,她刚刚好像和桑洛对上目光了,那张和桑寻很像的脸上,有片刻的失神,走神的时候,就更像桑寻了。 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尽管赤澜九说不可能是春神和扶桑的女儿。 但景春莫名有着一些强烈的直觉。 富贵儿说,他也不敢确信桑洛真的已经陨落了。 …… 可是据说桑洛和春神长得更像。 景春有些迷茫起来。 出神着,忽然一只猫跳进她的怀里,她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我的妈呀,这猫怎么这么大。”景春吃惊过后心情就平复了,她还挺喜欢猫的,以前差点就养一只了,可惜被她爸送人了。 她两手插在猫咪的腋下托抱着它,重的几乎拎不起来,她四处张望了下,也没看到有人找猫,只好自己先抱着了。 赤澜九低着头一直和29处的联系人发消息。桑洛身上没有妖鬼的气息,但无论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十分的诡异。 如果她真的有问题,能完美隐藏在人群里,实力不容小觑。 发完消息,那猫已经挣脱开跑下去了。 看到景春还在出神,赤澜九搂了下她的肩膀:“干嘛啦,你不会真的想认女儿吧?这真的不可能,除非……” 景春好奇问:“除非什么?” “除非你女儿踏上了天梯,打败了混沌兽,见到了问道石,并通过了问道石的考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人类打败了哥斯拉,碰碰车干翻了宇宙飞船,蚂蚁吃掉了大象……” 景春翻了她一个白眼。 “主要这事很不合理,如果她通过了问道石的考验,不至于到现在才露面,露面就算不找她妈,也得找她爸啊!你看她看到桑寻,跟看见陌生人一样。” 赤澜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楼梯。 景春正好看到桑寻和桑洛擦肩而过。 桑寻下楼过来找景春的时候,眼神阴沉得吓人,好像能瞬间把赤澜九撕裂。 景春看到他的灵体躁动不安,像只发狂的野兽。 这……性情大变了? 景春忍不住挑了下眉。 她忙站起来,走向桑寻,拉住她的手腕,凑近说:“她真的是女生,只是在人界男身方便办事。” 上次他见赤澜九,反应也没这么大。 桑寻深呼吸了两下,才不情不愿地轻微颔了下首,垂目看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今天似乎一直都不大对劲,尤其刚刚看到桑洛后。 他的情绪……好像失控了一样。 景春晃了晃他胳膊:“桑寻?” 他缓慢地“嗯”了声,然后抿唇说了句:“抱歉。” 景春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然后说:“好,我原谅你了。” - 今天上午的天气还好,这会儿突然开始阴云密布,到了宴会开始的时候,俨然是大雨倾盆的征兆。 别墅有两栋独立的楼,中间二楼处有廊桥连着,另一边的楼里,只住了一个人。 平日里没人敢从廊桥这端走向那一端。 佣人都有些怕隔壁那位。 下雨了,那位养的猫丢了。 管家让帮忙找,在大厅找到了。一群人后怕不已,那位没什么明显的喜好,唯独这只猫,寸步不离带在身边,养得毛光水滑的。 管家看向周围几个佣人,问:“谁去给桑小姐送过去?” 佣人互相对视,谁也不敢上前。 只刚刚被夸赞的女佣迟疑上前一步,说:“我……我去吧!” 管家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他其实也有些怕那位。 女佣刚刚二十岁出头,来桑家并没有多久,只依稀听说,单独住在另一栋楼的桑小姐脾气很古怪。刚刚是她第一次面对面见这位传说中的桑小姐。 她喜欢双数,讨厌单数,所以房间里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就连吃饭,都会摆上两副碗筷。 如果佣人不小心准备了单数的东西,往往第二天,就不会出现在家里了。 能够近前伺候的人不多,她不太喜欢身边有人,所以佣人们无论打扫卫生还是准备吃食,都会尽量躲着她。 但每个近前照顾过的人,对她的评价都不大一样。 有人觉得她平易近人礼貌温和,但也有人说她性格阴郁,脾气古怪,乱发脾气,看着很吓人。 老爷子生病之前,她很少出门,老爷子生病后她接手了公司,才忙碌了一些。 每天司机来接她去公司,她去总裁办公室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然后就会离开。 她看起来很散漫,但据说对公司状况了如指掌。 并且很强硬,十分的说一不二。 女佣抱着猫,闷着头走在廊桥上,感觉去往另一栋楼的路都显得阴冷诡异了起来。 她本来不害怕的,刚刚近距离接触,她觉得桑洛小姐实在算得上是个礼貌平和的人。 但这些时日断断续续听来的传闻不停地在脑海里过,她便越来越紧张起来。 那猫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忽然开始挣扎起来。 女佣揽抱着,低声哄着顺了顺它的毛。 桑洛小姐在三楼客厅,她似乎喝酒有点醉,脸颊泛着红晕,仰面躺在沙发的靠背上。 女佣轻请敲了敲门:“桑小姐,您的猫我给您送来了。” 那只叫做甜心的猫咪很凶地“喵”了一声。 这是一只纯黑的猫咪,耳朵尖上有几根长长的白毛,体格比一般的猫要大一点,抱起来很重,感觉至少有二十斤了。 它长得特别凶,除了桑洛,对着谁都是随时要“哈”人的样子。 跟“甜心”两个字实在是不搭边。 甜心从女佣的怀里挣脱,朝着桑洛奔跑过去。 它纵身一跃,然后直接跳上桑小姐的腿。 女佣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桑小姐那看起来病恹恹的样子,感觉这只猫跳一下能把人砸死。 桑洛微微睁开眼,有些不耐烦地把它拎起来丢在一边,然后直起身,掐了下眉心,之后才抬头看了眼女佣:“谢谢,辛苦了。” 女佣忙躬身,连声道:“桑小姐您客气了,那我就告辞了。” 桑洛“嗯”了声。 女佣转身离开,下楼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隔着墙和玻璃,依稀还能看到桑小姐的影子,她正抬手,掐住猫的脖子。 猫咪呜咽一声,蜷缩在沙发一角。 女佣刚刚生出的那点“桑小姐还是挺不错”的心思顿时被吞咽下去,她的心跳剧烈地跳动着,恐惧一下子浸满她全身,她几乎是逃一般地跑着离开了。 桑洛连着咳了两声,那副身躯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了。 黑猫抬头偷偷瞄她,终于忍不住说了句:“让你妈抱我一会儿,你至于这么生气吗?我就是替你去看看她,你为了看她不还特意去了主楼一趟。” 隔着一层楼遥遥看一眼,甚至都不敢去打个招呼。 桑洛忽然倾身,再次掐住它的脖子:“你敢坏我的事,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黑猫抱着头,耳朵也压下来,警惕地看着她。 过了会儿,桑洛的情绪才变得稳定下来,她有些头疼,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躺下来。 黑猫有些狗腿地凑过去,给她踩着肩膀,轻轻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胳膊:“我错了。” 桑洛终于才施舍般,摸了下它的脑袋。 黑猫匍匐在她手下,发出一声舒服的呼噜声。 桑洛半睁着眼,有些怀念地呢喃了句:“父亲,母亲……” 忽然,她的眼睛变得赤红,像是无形的火焰在空气中燃烧,她抬手,虚空捏了一下,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在一瞬间炸得四分五裂,头顶的水晶吊灯碎成玻璃渣落下来。 她在爆裂的毁灭声中轻轻地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 黑猫吓得钻进她的胳膊下,身子紧紧贴着她。 屋子里碎片乱飞,砸在她身上,很快就渗出血来,鲜血浸湿了沙发,她躺在血泊里,从上往下看,像一副诡异的恐怖画作。 等声音都没有了,甜心才瑟瑟发抖探出一个脑袋。 屋子在一瞬间恢复如初。 就连桑洛,也恢复了刚刚的样子。 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毁灭、重建。 生,和杀。 这么多年了,她并没有变得性情稳定一点,反而变得更加极端了。 尽管知道她在破坏后还可以重建,但每次她发作,还是会让人恐惧。 “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了,再这样下去……”甜心担忧道。 桑洛冷冷说了句:“闭嘴。” 黑猫噤声不语。 跟她顶嘴没有什么好下场。 过了会儿,她才出神说了句:“母亲都没有抱过我几次。” 黑猫听出了那语气里嫉妒和酸涩。 仿佛下一句就是:你凭什么? 它忙一纵身跳远了,免得自己被她徒手捏死。 “她的灵体是完全残缺的,大概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我看她神相也不稳,大概率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又不敢靠近她,我替你看看她状况而已,你冷静一点,你再这么疯下去,迟早把自己玩死。” 桑洛的身体里,灵体飘出来,那灵体这么几万年了,仍旧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小小的一团,蜷缩在沙发上,十分可怜地抱着自己的肩膀:“我想父亲和母亲。” 仿佛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大。 这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点心疼。 黑猫觉得自己大概也被她折磨疯了,时常觉得她可恶可憎,偶尔又因为她的可怜可爱而原谅她的所有。 它缓慢走过去,释放出灰白色的雾气笼罩她,替她修补她的灵体。 她的灵体比春神的还要虚弱得多,几乎是命悬一线的状态,因而人形才会病恹恹的。 她没有神相了,但破坏力依旧惊人。 “你们一家子都是变态。”它喟叹一句。:,,. 33. 喂鱼 我就把你片成肉片 赤澜九决定离扶桑远一点,这树跟老婆亲密后简直突发恶疾,整个人精神不正常了一样。 她去查桑洛去了。 好几天都在人界游荡,毫无进展,她都有点暴躁了。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遇见能把她耍得团团转的事。 或许说遇见景春和扶桑后,一件事比一件事迷糊。 临走前赤澜九对景春说:“等我回幽都路过不周山去帮你看看扶桑的本体,我觉得他可能孕期综合征发作了。” 灵体异动这么厉害,说不定本体真的有状况。 景春:“……” 她富贵儿附体了吗? 还是全世界都知道桑寻能生了? 不过景春确实有点想知道他本体现在怎么样。 她现在也出不了人界,没法去查看。 “那……麻烦你了。”景春说。 赤澜九笑了声,挥了挥手,走了。 - 老爷子叫桑寻过去就说了几句话,问他学业如何,以后打算考哪个学校,其他的并没有提。 下楼后,桑寻直接来找景春,让汤乔有些不满,她不需要一个无能的儿子。 人有适当的弱点才好拿捏。 但倾注太多心血在儿女私情上,永远也不会有多大的出息。 “叫桑寻过来。”她侧头,吩咐管家。 管家过来亲自请,笑眯眯道:“少爷,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桑寻看了景春一眼。 景春脑海里始终回荡着桑洛那张脸,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捏了下桑寻的袖子,对他笑了笑:“你去吧!不用管我。” 汤乔大约是要和他演一些“母子情深”的戏码。 桑寻对这一切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些微的荒谬,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就该什么也不要。 他过去汤乔身边,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看起来十分疏离。 “我刚刚看到桑洛了。”桑寻突然提了句。 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他有点在意那个人。 汤乔愣了下,露出几分不明显的嫌恶:“不用理会她,也最好不要招惹她。她脾气没那么好。” 说完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了句:“也不知道你父亲和爷爷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也姓桑。”桑寻说。 汤乔没有隐瞒,直言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捡来的,没有名字,就按照桑姓取了。只是对外称是义女罢了,她也没主动叫过人,对你爷爷都不怎么客气。” 她这个名义上义母,甚至连她一个正眼都没有得过。 大约是起了亲近的意思,又或者憋了太久无人可以倾诉。 汤乔主动提起:“我是不大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但你爷爷很信,桑洛是一个寺外捡到的,那时候都七八岁了,谁能想到这么大了竟然找不到家人,报了警,没任何身份信息,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来认,问她自己她什么也不答。她身子骨弱,送去医院检查,也没见什么病。” 七八岁了,不管是走丢还是遗弃,都不大可能了。 但就是找不到家里人,也查不到行踪,成了个谜。 那会儿甚至有人提,说是山里捡的,不会是什么精怪变的吧!虽然觉得荒谬,最后还是去寺里见了一趟大师。 大师抽了一签,却说是个贵人。 老爷子上了心,就仔细养着了,养了几年,对外说是桑泽林夫妇的义女。 这么多年了过去了,桑家生意越做越大,老爷子更信她是个贵人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捧着这么个病秧子。 桑寻微微失神,大概是景春给他灌输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种程度的故事,已经不足以让他惊奇了。 只是那张和自己过分相似的脸还有离奇的身世,都让他忍不住有点疑心。 真的会是巧合吗?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比如景春化神后很轻易就找到扶桑。 扶桑出事后两个人来人界后,遇到的一系列的事,她都觉得太过密集和巧合了。 以前景春不在意这些,她也没有什么追求和抱负,但这些都和她有关,她没有办法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连富贵儿都显得奇奇怪怪。 这一瞬间,让她感觉到很不安。 她甚至怀疑自己喜欢上桑寻,也都是一种必然发生的“安排”。 景春安静地坐在偏僻的角落里,她没有去找父母,不用想都知道两个人这会儿估计不会太好受,这种场合,像她母亲那种自傲的人进来,只会因为巨大的差距而觉得格格不入。 就连景春自己这种人身神心的,都有些受不了这场合,太过于浮华了些。 她有些无聊,而且很多人都若有似无在观察她,大概是好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和桑家那位小少爷,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索性低下头,什么也不关注了,只是掏出手机看了看。 过了会儿,她登陆了三界的论坛。 相比于人界的日新月异,其他两界都有一种时间静止什么都慢吞吞的感觉。早些年神魔妖还算是一家,如今神族凋敝,各自都界限分明。 人界近几年发展得太快,一些妖魔鬼怪都很喜欢来人界。 29处如今已经全国连锁了,再过几年可能都要分配到户了。 赶杀驱逐不尽后,得出结论堵不如疏,据说已经准备开放入口了,正在落实政策和法律。 说不定以后三界就要和平共处了,这真是历史的一大转折。 论坛小红帽的头像灰着,除了一些眼熟的热帖,大多是在讨论人界开放的事。 不少神妖琢磨来人界定居。 有八卦帖说,人界其实早就管控不住了。 只是三界条例有规定,大家也都不明面上提,这会儿政策眼看要松动,大家便胆大起来,开始明目张胆地爆料。 比如某大热明星其实是条九尾狐,皮相好,又擅长魅惑之术,粉丝众多。 比如某个知名金融大佬其实原身是财神桌案上的金蟾蜍,不过因为太过于扰乱市场秩序,已经被29处盯上了。 …… 景春无聊地翻着,她还真的没怎么关注过这些,在她眼里的人界,就是一派祥和清明。 原来竟然这么丰富多彩。 看来29处也不是吃干饭的。 怪不得小青龙说天天被查户口,倒也没有真的被怎么样。 估计违法乱纪的太多了,抓都抓不过来,这条社恐小龙,倒显得纯良无害了。 翻着翻着,景春的手突然顿住了,眉头微微皱起来。 这是…… 那个黑猫? 有人拍了那只大得吓人的黑猫。 “好家伙,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口气吞掉老子一座山,老子的山头没有了,没有了!!” 是衍山神君在发脾气。 衍山,黑猫…… 景春被戳动神经,低头仔细看,像素模糊,但她还是隐约看到了猫咪耳朵上灰白的长毛。 帖子下面的回复寥寥。 没人认得出来。 “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猫吧?妖族好像没有这号妖。” “大妖都长得奇形怪状的,这只猫还有点可爱,可能就是一只猫妖吧!” “一口吞掉一座山,不太可能吧!移山填海我还是听说过,没听说哪个妖兽吃山头的,你得罪它了?” “听说衍山那边在搞旅游,别是人类连夜给你推平了你没主意。” “它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吞得下的。” …… 帖主一条一条回复,说他亲眼看见,这只猫身边还有个女人,那女人病恹恹的,看起来很不起眼,但这只猫却很听那人的话。 她说那个人长得很漂亮,灵体隐藏看不出来,也看不出来是人是妖是魔是神。 一般这种情况下,要么对方完全是人类,要么实力强到可怕,才会让人分辨不出。 帖子讨论了几条,发现一点线索也没有,但凡是三界稍有点名气的,都是记录在案的,哪个说出去特征都很明显。 这种描述完连个疑似的都想不出来的,大概就是个无名小卒了。 于是大家失去兴趣,也就不再讨论了。 帖子沉了下去。 只有景春还怀揣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时不时刷新一下。 直到有人忽然在下面提了一句。 “据说祖神诞生于混沌之间,混沌破而天地清明,后来祖神以身化万物,只剩下心脏变成问道石矗立在天外的云虚天,然后那里诞生了一种巨兽,四耳四足,背生四翼,没有七窍,因而无知无感,据说最开始是没有天梯的,五方天帝和其他众神都试过去问道石前问道,但根本过不去,因为这巨兽挡在前面不让人过,软硬不吃,而且没有弱点。” “混乱、无序、极强的破坏欲。” “这种巨兽叫做混沌,据说是混沌的化身,也是天道的使者。” 那人最后总结:“听说,混沌可纳万物。” 景春的心里像是有一根弦,被谁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几乎不受控制地,忽然站起了身。 - 女佣看到一位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客人,径直往桑洛小姐的院子里去,不由快走两步,拦住她:“抱歉,那边是我们桑小姐的住所,她喜欢清净,不喜欢被人打扰,一般是不见客的,真是不好意思。” 女佣伸手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景春的目光看向那边,两栋楼挨得很近,几乎连一百米的距离都没有。 这边热闹非凡,那边却冷清得几乎感受不到一丝人气。 她神识放出去,根本穿不透墙壁,像是被一层灰白色的雾气包裹住了,一拳砸进棉花堆了一般,无声无息地把她挡了回来。 然而她却越发生出一丝焦灼来。 好像冥冥之中觉得,如果自己不去,就会后悔。 景春变出一个铃铛颈环,抬手给女佣看,笑道:“刚刚有一只猫跑进客厅了,跳进我怀里的时候铃铛掉了,我一眨眼它就不见了,我听说是你们桑小姐的,我去给她送过去,要不劳烦您帮我送过去?” 她刚刚神识扫客厅的时候,听到角落里的女佣聊天,说这辈子都不想去隔壁。 这些人好像都挺怕那个桑小姐的。 女佣果然迟疑了一下,她说:“这样啊,我们桑小姐的猫性子最傲了,平日里被谁抱一下都要发火的,竟然主动跳进您怀里,应该是很喜欢您,要不我带您过去?说不定桑小姐会愿意见见您。” 景春点头:“好,那麻烦你了。” 隔壁那栋楼的大门是紧闭的,女佣按了门铃,退后半步守在门口。 她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没多会儿,出来一个佣人开了门,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谁似的:“有什么事吗?” 她的表情很严肃,像是不解,平日里桑小姐不主动叫人,都没有人敢来,今天是怎么了。 景春主动开了口:“我来归还猫咪的东西,可以见一见你们桑小姐吗?麻烦您帮我通传一下。” 佣人迟疑片刻,不情不愿地说了句:“稍等。” 她是不大想去请示的,平日里他们做事都要躲着那位,偶尔不小心撞面,也都迅速低头退下。 那位脾气很不好。 但作为佣人,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她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打了内线电话。 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之后,预料到的发火却并没有,桑小姐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近乎温柔礼貌地语气说了句:“请她进来。” 佣人十分意外地开门迎客:“请进。” 在景春踏进客厅又上楼的短短几分钟里。 桑洛一直用一种呆滞的目光正襟危坐着,她的手指狠狠攥着猫咪的脖子,眼神里是一种泫然欲泣的委屈。 她呢喃说:“母亲来找我。” 黑猫被掐得翻白眼,声音挤在喉咙里:“你收敛一点,别在她面前疯。” 桑洛忽然神色变得柔和,她温柔地抚摸猫咪的脑袋:“再往她怀里蹭,我就把你片成肉片喂鱼。”:,,. 34. 永远 永远喜欢我 三楼的客厅宽敞且空旷,坐在沙发上的女人露出一种少女的神态,恍惚让人觉得这不过才是个几岁大的孩子。 桑洛怀里抱着猫咪,猫咪蜷伏着身体,看起来有些僵硬不自然。 “请坐。”景春还没来得及说话,桑洛便开了口,她半仰着头,脸上是一种温和的笑意。 景春心事重重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桑小姐。” “叫我洛洛。” 肯定的语气。 景春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她。 她长得真是和桑寻太像了。 桑洛被看得焦躁,那种被母亲注视,却又无法靠近的感觉像是把她放在油锅上煎烤,她脸上的笑容很快就保持不住了。 她柔声说了句:“稍等。” 然后侧身去按了内线电话,她的脸上瞬间被冷气浸满,语气冰冷阴沉地说:“客人来了,没有一个人奉茶吗?” 她挂了电话,景春忙说了句:“没……没关系,不用麻烦。” 桑洛又恢复笑容,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那种被毒水浸透一般的思念腐蚀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她捏着猫咪的手都变得用力。 片刻后,猫咪吃痛地喵呜一声,委屈地呜咽了一句。 桑洛丢开它,扯出一个微笑:“你身上有春天的气息。” 她近乎自言自语:“很温暖,我很喜欢。” 景春从进来后就一直打量她,不怪佣人们害怕,她的情绪似乎非常不稳定,而且好像随时都要失控的样子。 明明看起来是在笑,却无端给人以压迫感。 “是吗?很多人这么说。”景春很想直接了当的问你到底是谁,但还是周旋了一句。 她有些紧张,总感觉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着心脏,有点没来由的难过和不安。 她这会儿突然很想见到桑寻。 会是他和春神的女儿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能活下来。 如果不是的话,又怎么会这么巧合。 桑洛听到她这么说,露出一点类似于失落的不悦。 她坐在那里,手指不停地拽着猫咪的耳朵,感觉那几搓长毛,都要被她拽下来了。 猫咪一动也不敢动,耳朵都平直地绷着。 “你和桑寻长得很像。”景春努力想挤出一个笑意,但她脸上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只是紧紧盯着她,“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你们是至亲。” 桑洛对这句话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专心致志低着头看猫,拽毛,微笑着,头也不抬地说:“是吗?” 景春不说话了,两个人都沉默着,气氛凝滞了一般,彼此之间都是心知肚明却谁也不先开口。 佣人上了楼,小心翼翼踏进客厅的区域,因为两个人的沉默而显得越发战战兢兢,她半跪在沙发地毯上,把茶水分别放到两个人面前。 景春说了句:“谢谢。” 佣人只是微笑,脸上的表情很僵硬,她想说不客气,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说不出话。 桑洛也并不问景春来干什么,但也并没有任何赶客的意思,过了片刻,又按了电话,让人送些点心上来,问她能不能吃甜的,然后自顾自说让厨房一样备一点。 佣人多问了一句,她脸上便露出不悦来。 强烈的直觉几乎要贯穿景春的大脑和心脏,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想要搜刮到一些记忆,哪怕是很模糊的。 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脑袋开始刺痛起来。 只记得轮回的某一世里,自己好像有过一个孩子。 那孩子是她从奴隶市场救下来的,脏兮兮的,眼神凶狠,像一头野兽。 洗干净了却意外白净漂亮。 丫鬟说:“跟小姐长得很像呢!” 那天正好是初一,就起了个小名叫初一。 那一世景春是个下肢瘫痪的高门贵女,因着身体残疾,生母病故,继母不喜欢她,她在府上虽然算得上尊贵体面,但是孤寂落寞,其实谁都看不起她。 她把那孩子带回家的时候,府里在商讨她的婚事,她路过正厅正好听到。 备选的姑爷,大多是些寒门学子,总之都是些门第出身不好的,继母高高兴兴地跟她父亲说,府里多多的添些嫁妆,到了姑爷家里,谁也不敢慢待了,比之那些贵门子弟,不知道要好多少。 可继妹却是嫁了世子爷的。 景春只是一笑置之,还没这刚救出来的小奴隶让她兴致高。 她自己住一个院子。 知道她从不留情面,平时谁也不敢来打搅她,可院里的小厮丫鬟,也不敢隐瞒多了个孩子的事,去和老爷夫人说,小姐赎回来个小奴隶,日日同吃同住,还让那小奴隶叫母亲。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身边养个丫头就罢了,却唤母亲是个什么事,哪天传出去,指不定被编排成什么私生女。 父亲遣人来痛斥她一顿,顺便叫人把这丫头发卖了。 她说:“谁敢,我现下就找根绳吊死。” 父亲拿她没办法。 父亲和继母千挑万选了姑爷,那姑爷今年刚进仕,封了个芝麻大的小官,据说是个只会读书的呆子。 叫人来请示,她连看也没有看,只说了句:“随便罢。” 婚期就这么定下了。 她说,要带着女儿初一出嫁。 父亲气得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偏过头,只是看着继母说了句:“母亲为我添了厚妆,谅姑爷家里也不敢说什么。” 继母神色一僵,知道她那天是听到了,故意寒碜她,嗫嚅说了句:“老爷,罢了。” 左右也管不住,早早物色郎婿,也不过是想打发出去,眼不见为净。 随便她折腾吧。 父亲对她生母有愧,看她执着,也便不说什么了。 话递到那呆子周郎耳朵里,对方倒是很爽快地应下了。 出嫁那天,婚仪颇俭约,继母说,那周家是普通人家,太过铺张浪费,会显得不大好看。 景春什么也没说,她是被轮椅推出闺阁的。 她知道继母其实想说的是:“这瘸腿的残疾,有人肯要已经是不错了,还奢求什么。” 轿子里,初一紧紧握着她的手,脑袋贴在她的胳膊,一声一声唤她母亲。 像是害怕她把她丢了。 她也抬手抚摸她的脑袋,仿佛这真是自己亲生的骨肉。 那周郎单名一个茂字。 长得倒是剑眉星目,俊逸不凡。 新娘子下轿是他抱下来的,小心放在轮椅上。 他转过头去抱那孩子的时候,周府门前迎亲和围观的人都沉默了。 丞相府的残疾千金,还带着个孩子。 带了便带了,还放进送亲的轿子里。 这不是成心打那周家的脸吗? 未免欺人太甚了。 周茂却什么也没有说,伸手去抱那孩子。 初一抱住周茂的脖子,脆生生叫了句:“父亲。” 周茂狠狠愣了愣。 周围人更沉默了,仿佛那两个字是块巨大的石头砸在了湖心,溅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 谁教的? 莫不是羞辱人来的。 周茂把孩子抱下来,却是应了声:“嗯。” 放下的时候,他甚至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初一高兴地抱了抱他的大腿。 就连景春都不由愣住了,侧头看了他一眼,和他对上了目光。 他的眼神黑沉沉的,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深深凝望着她。 景春心头一颤,别过了目光。 拜堂成亲的仪式很简单,因着她的腿实在不便,被人摆弄来摆弄去,很快她就摆了脸色,仿佛随时都要发火。 那夜里周茂回了房,喝了些酒,却并不算醉,进去第一件事,却是叫人打了水来给她泡脚,他亲自伺候着,跟她道歉:“今日辛苦娘子了。” 景春的下半截腿根本不能动,她只能任由她摆布,她眼神里有不解,还有没来由的屈辱和怒气:“我叫你碰我了吗?” 周茂抬起头,沉沉看她,那眼神当真幽深不可捉摸,他说:“那娘子罚我就是了。” 景春习惯了周围人对她言听计从,下人见了她,总是战战兢兢敢怒不敢言,她觉得可能自己孤僻惯了心理都生出些病态来。 所以她看到初一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她看着周茂,生出几分怒意,她的双腿并非毫无知觉,只是不能动,但还是会觉得冷觉得热,会疼痛,会难受,但此刻被他握在掌心,却是被温柔小心地擦洗着。 她心里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触来,但还是冷冷说了句:“那你今晚睡外头吧!” 他愣了愣:“新婚夜传出去怕是不大好,我睡地上行吗?” 景春不说话,他便当她默认了。 他帮她铺好床铺,兀自又抱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吹熄了烛火,睡下了,说:“娘子晚上要起来,唤我即可。” 第二日,他早早就起了,带着初一在书房习字。 好几日,景春都不大给他面子,晚上不让他睡床上,吃饭不与他同席,就连回门,都不许他跟着。 他母亲终于看不下去,偷偷来求她,说看在茂儿几次三番托媒人求娶的份儿上,便给他些好脸色吧! 她怔住:“求娶?” 周母抹着泪,说:“老身也知道是我们高攀您了,可茂儿实在是一片痴心,不曾慢待分毫,便是初一,旁人都笑话他,他也当自己孩子照看着,十分尽心尽力。” 初一跟着周茂去了街上买东西,回来满手提着玩具,见了景春,扑进她怀里:“父亲买给我的。” 景春抚摸她的脑袋:“初一喜欢父亲?” 初一狠狠点头:“喜欢。” 这夜里,周茂熟练地打地铺,景春终于开了尊口:“床上来睡吧!” 周茂似是没听懂,好半天才应了声:“来了。” 景春背对他,仍旧没法彻底放下身段,只说:“勿要挨着我睡。” 周茂应了声:“嗯。” 可他睡着了,却满手满怀从后头抱住她。 她欲要发作,扭头却见他眉头深拧,似乎是做了噩梦,并没有醒。 景春便懒得理会他,转过头装作无事发生,可闭上眼,那手臂却仿佛极有存在感,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他又是早早起,读书、习字,带着初一,顺便教她认字读书。 那孩子却并不是省油的灯,不知道从书上看到了什么,拿着各种东西添来添去,制成了火药,把院子炸了个七零八落。 惊动了巡防营的人,差点来把她和周家人都抓走审问。 景春以为周茂会发火,但是他并没有,他默默地收拾着院子,和被炸毁的半边墙,忙碌到晚上,上了床,筋疲力竭,却还是替她揉了揉腿。 躺下的时候,几乎是闭眼就睡了。 翌日早上,他照旧带初一去读书。 景春问他:“你很喜欢孩子?” 餐桌上,她吃饭,他在一旁伺候她吃饭。 仿佛他是她的下人。 他闻言只沉默说了句:“我只是喜欢你。” 转眼入了冬,夜风嗷呜作响,初一整日闹着要和母亲睡。 周茂一个人住在厢房,每天早上伺候景春穿衣洗漱,再带初一去读书。 日复一日。 景春问他,“你喜欢我哪里?” 她冷笑,“莫非你慕残?” 他表情复杂,摇头:“不知道,大约我上辈子就记挂你。” 这夜里,景春终于允许他抱自己,也允许他亲吻、亲近。 “不许弄疼我。”她说。 他小心而珍视地吻住她唇瓣,时隔半年,终于圆了房。 那或许是个不错的开始。 但很快,一场大火烧毁了两条街。 那天是元宵,所有人都去街上看灯了,景春哪里也不愿意去,也讨厌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就连身边照顾自己的丫头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下初一陪她。 初一性格越发古怪,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一会儿温和,一会儿暴躁。 她这天忽然抓着景春的手,搁在自己胸口,泪眼朦胧地说:“母亲,我这里好难受,好难受啊!” 景春抱住她,问她为何难受。 她说自己脑子里像是住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时常折磨她,她便一会儿喜一会儿悲。 景春亲吻她的额头:“不高兴了,就和母亲说说话。” 初一抱住母亲:“有了弟弟妹妹,母亲还爱我吗?” 景春说:“母亲永远爱你。你若不喜欢,也可以没有弟弟妹妹。” “真的吗?” “真的。” “母亲会永远爱我吗?” “母亲永远爱你。” “父亲也爱我吗?” “父亲也爱你,他不爱你,母亲就不要他了。” “永远永远爱我,下辈子也爱吗?” “是的。” “母亲……”她叫了一声,又叫了几声,“母亲。” 她脑袋贴着母亲的胸口,近乎呜咽地叫着:“母亲。” 火烧起来的时候,是突然一下子起来的,火苗窜起来的速度,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景春拍了拍初一,让她赶紧跑的时候,屋子周围已经被火包围了。 大片大片的火焰舔舐着木头和布料。 初一呆呆地看着,任凭母亲如何焦急地推她,她都不动分毫,终于,她绕到轮椅后头,去推母亲。 小小的身板,根本推不动,木头轮椅很快就被火吞噬了。 景春近乎是在怒吼:“快滚!” 可她还是固执地去推。 火把房梁烧掉了,朝着两个人砸过来。 在最后的一秒,小小的身躯扑到母亲的身上。 她的小手抚摸母亲的脸颊,一遍一遍叫着:“母亲。” 她气若游丝地呢喃着:“要永远,永远爱我。” 景春死后变成了一缕烟,她俯瞰着废墟,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悲伤吞没了。 她看到周茂像是疯了一样一寸一寸地去挖那废墟,他颤抖着把两具交叠的焦炭一样的尸体捧出来,仰着头,目眦欲裂,颈侧青筋暴起,然后呕出一大口鲜血。 竟是当场气绝而亡。 唢呐敲敲打打,那周家一下子失了三命,可怜可叹,像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下了瓢泼般的一场大雨。 白日宛如黑夜。 入了葬,景春的魂魄落在墓碑上。 咔嚓一道惊雷,像是劈在她身上。 她痉挛着蜷缩着魂魄,却没有人再装作无意地抱住她了。 她突然惊觉,自己竟是……竟是喜欢他的。 …… 周茂那张脸,是扶桑的脸。 初一那张脸,恍惚是眼前这个。 就好像,初一长大了,就该长这样。 客厅里,景春呼吸凝滞片刻,喉咙不自觉地发着紧,她开了口,嗓音干涩:“你和我女儿,长得很像。” 在这别墅的三楼,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对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的年轻女人,用一双悲伤的眼睛,说这句话的样子,多少是有些诡异的。 桑洛像是被什么狠狠戳中了。 她的眼睛很快变得赤红,睫毛颤动,眼神凝聚悲伤和委屈,她的身体很虚弱,频繁的情绪波动让她忍不住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 景春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她有些迟疑地走过去,近乎手足无措地想要抱住面前这个人。 但她虚虚握着拳头,竟不敢去触碰她。 佣人上来送点心,可一上楼,眼神突然变得恍惚,她迷茫地站在楼梯口,像是入定了,忽然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客厅里被灰白色的雾气笼罩。 桑洛咳嗽着咳嗽着,突然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那小孩长得十分怪异,背生双翼,一□□毛是黑色的,一半是白色的,她浑身被金色的符文覆盖,像是被人用金笔写上去,尤其那双眼睛,被两团虚火填满,一边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一边燃烧着灰白的火焰。 她的锁骨长出一根银白色的锁链,锁链从锁骨穿过去,透出脊椎,垂在身后。 她颤抖着,迟疑着,抓住母亲的胳膊,眼睛里火焰明灭,她的脸上半是喜半是悲,她不敢看母亲,低着头,看自己身上的符文,她呆呆地问:“母亲……还喜欢……我吗?” 景春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桑洛听不到回答,头低得越发狠了,灰白色的雾气像是浪潮一样疯狂卷动着,她的周身被黑灰两色的火焰笼罩,她有些委屈又状似癫狂地不住呢喃:“你说过,永远……永远喜欢我的。你说过的。你说过……” 她给母亲看自己现在样子的勇气都耗尽了,她像是觉得自己丑陋,她呼吸变得急促,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像是遭遇了爆炸一般疯狂地炸裂。 她突然笑起来,却还是不敢看母亲。 她朝着背离母亲的方向像个木偶人一样焦躁地往前走着,她抱着自己的手臂:“你不会喜欢我了。” 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它变成巨大一个,将桑洛整个圈进怀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桑洛抓住它的脖颈,她像是巨力的怪物,把它甩出去几米远。 她犹似觉得不够,瞬移过去,一拳朝着它的眼睛砸过去。 猫咪蜷缩着闭上了眼,骂了句疯子。 下一秒预想到的力量却没有落下来。 景春从后面抱住了桑洛,她有些颤抖地用双臂包裹住她单薄的身体。 像是回到了那一世,她不安地在自己怀里确认自己会不会有一直喜欢自己的样子。 景春难过极了,低声而肯定地回答着:“母亲永远、永远喜欢你。” 桑洛呆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回过头看母亲,她的手指迟疑地摸上母亲的脸颊。 她终于敢抬眼看母亲。 但她下一秒就看到母亲眼中的自己,她恐惧地捂住母亲的眼睛,呜咽着把脑袋贴在母亲的颈侧,还是不相信,确认道:“真的吗?” 景春拨开她的手,捧着她的脸,认真而又仔细地看她。 “不用害怕,你很漂亮。” 桑洛呆呆地看着母亲:“父亲也会觉得我漂亮吗?他还会喜欢我吗?” 景春不知道,桑寻现在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但是富贵儿说,他很爱很爱很爱他的孩子。 景春亲吻她的额头,这个看起来破坏欲强烈的小孩,骨子里却像是极度的没有安全感。 她捧着她的脸,很努力想要传递自己的真诚:“你爸什么也不记得了,但他一定也会很爱你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父亲和母亲的宝贝。” 桑洛终于痛哭一声,嚎啕着扑进母亲怀里,她紧紧地抱住母亲,像是抓住一根救生的浮木,她恨不得把自己嵌进母亲的身体里,或者重新回到父亲生育她时的胚胎里。 “母亲,抱抱我。”她用祈求的语气说着。:,m..,. 35. 克服 要不你克服一下 景春再次出现在宴会客厅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刚刚只是一场梦境。 她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再回神就已经出现在客厅了。 她的怀里空了,但衣服上还残留着桑洛的眼泪。 耳边似乎还有她压抑的哭泣声。 “哎,发什么呆呢!”赤澜九过来拍她的肩膀。 景春这才回过神,转了下眼珠,没有告诉她自己刚刚见了桑洛。 脑子里很乱,还理不清头绪。 她清了下嗓子:“没事,就是有点无聊。” 宴会还在继续,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聊天,汤乔带着桑寻去每个人面前露面,大概是想要他多认识一些人。 桑寻情绪一直不大好,时不时侧头看向景春,景春离开的那段时间,他更是心不在焉。 这会儿瞧见她又回来,已经看了她好几回了。 景春都知道,但却没有和他对上目光,因为很认真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 “确实无聊。”赤澜九摊手,“我刚去了隔壁那栋楼,那边看起来一点妖气魔气都没有,我很顺利就进去了,但我走进去里面是空的,上楼梯的时候,那个楼梯没有尽头,我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踏马是个幻境或者异次元空间。那桑洛道行不浅啊!29处的周队要亲自过来,让我不要打草惊蛇,不然我真想一把火把那栋楼烧了,看看她到底是人是鬼。” 赤澜九的鬼火和富贵儿的有一拼了,真烧起来…… 景春忍不住有些紧张,故作镇定说了句:“你们什么还没调查呢,确实不能打草惊蛇,万一仙人村的事和她没有关系,她也不是个坏人呢。” “怎么可能,我几乎百分百确定跟她有关系。” 赤澜九有些烦躁,对着耳麦说了句:“行了,收队。” 她带了七八个人过来,分别把别墅摸了一遍,整个别墅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连隔壁都没有什么能查的清的地方,一时之间还真的不能轻举妄动。 虽然算不上完全无功而返,但也让人很窝火。 景春失神片刻,想起桑洛变身之后,房间那一团浓重的灰白色雾气。 她发火的时候,整个房间的东西都炸了,声音巨大的几乎要掀翻屋顶,一瞬间有种炮火连天的错觉。 那团灰白色雾气估计是能掩盖掉声音和气息的。 赤澜九遇到的幻境或者异次元空间,估计也是那个的作用。 不然动静那么大,不会没有人察觉。 赤澜九很快又走了,她最近被指使得团团转,暴躁得很。 走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再次强调:“回去我帮你去看扶桑本体啊!” 景春莫名有点不好意思,轻点了下头。 赤澜九勾了下她的下巴:“悠着点,别把人玩坏了,现在多少人盯着他啊!” 扶桑留存于世这么久,神界的确是很想招揽的,但打又打不过,打感情牌更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毕竟扶桑到现在没有报复社会,纯粹是因为他心地善良,而且春神……也就是自己真的还有一丝希望。 想到这里,景春便又有些迟疑。 桑洛现在的状态真的很不好,她到底要不要告诉桑寻呢? 万一他接受不了…… 还没纠结,桑寻突然走了过来。 他今天穿着礼服,银灰色的西装,剪裁合身,戴了一副金丝眼镜,压去了身上最后残存的一丁点稚气,几乎看不出来年龄。 景春看了看他身后,汤乔不在附近,她冲他笑了笑:“你怎么过来了?” “你跟他到底有什么好说的。”桑寻敛着眉,难得露出一点争风吃醋的孩子气,“没完没了的。” 这样子着实有一点好笑,景春没忍住笑出声来:“都说了是女生,我以前在不周山的时候,你都不理我,都是她陪我玩。” 桑寻没有记忆,对于这种指控忍不住气闷。 “但我现在没有不理你,反而是你不想理我吧!”他那么高的个子,低着头看她,脸上带着几分隐忍的委屈,倒显得像是景春欺负他了似的。 他其实以前不这样,不管是在不周山,还是人界的前十几年,他似乎都是平静、安静的,就好像没有什么七情六欲,情绪稳定得可怕。 景春叹了口气,凑近他耳朵,小声说:“不周山挨着幽都的入口,你的本体在不周山,她说回去的时候,帮我看看你的本体。” 扶桑的本体其实是很壮观的,它喜光喜日照,而不周山现在终日阴暗不见太阳,尤其死地那块儿,简直是万物不生。 景春这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他选择把本体放在那里,真的只是巧合? 富贵儿说他在轮回里找不到春神的时候已经绝望了,如果那时候去的死地,那找到之后呢? 富贵儿说两个人见的第一次面,扶桑就认出她来了。 那为什么一直没我离开那里。 毕竟景春也并不喜欢待在那里的。 “又发呆。”桑寻闷声控诉道。 好像在说:我在你眼里一点都不重要。 景春笑了笑,突然发觉在某些方面他和他女儿还真是很像的。 “看看你的本体有没有异动,会不会已经有了身孕。”景春再次凑近他耳边说。 桑寻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难明起来,大概就是对着人类说你看机器狗生小孩了,属于白日见鬼的情况。 要么是说话人精神不正常,要么是听众精神不正常。 “只有我会生是吗?”桑寻难得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景春想了想:“神族很难孕育生命,你和我之间如果一定会有生命诞生,大概只会是你生。” 春神降世,带来温暖、希望、光明和爱,而扶桑是因她而诞生的,严格来说,他是她最忠实的信徒,为主神献上一切是他的本能,他生下桑洛也不过是因为强烈的爱、欲望和奉献精神。 桑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虽然他其实并不太能理解,也很难接受。 景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忍不住试探了句:“富贵儿说你很会带小孩。” 桑寻摇摇头:“不知道,但我应该挺喜欢小孩的。” “小孩淘气不听话呢?” “小孩需要教的。”他说。 这么问,什么也问不出来,而景春一时之间也很难说出自己真实的担忧。 因为她在担心,桑洛会不会真做出了什么天道不可接受的事。 但如果富贵儿只是隐瞒了一些信息,并没有欺骗她的话,那其实严格意义上,桑洛只是个被牵连的无辜的孩子。 所以刚刚景春看到她那样,没有一丁点害怕,内心深处涌现出的,反而是极大的痛苦、悲伤,和心疼。 尽管她现在只有碎片的不完整的感情和记忆。 直到宴会结束,景春都没有说出她刚刚去见了桑洛的话。 只是汤乔提出让桑寻回来住的时候,桑寻本来断然拒绝了。 汤乔故技重施,看了景春父母一眼:“听说景先生和景太太工作忙,也不常能管到阿春,我们小寻难得有个要好的朋友,让阿春过来一起住怎么样?当然,她什么时候想回去也可以随时回去,我只是说,这里会永远给她留一个房间。” 这话是说给景春父母和桑寻听的。 这场无声的博弈中,景春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景家父母对视一眼,十分的受宠若惊,满口应下。 这让桑寻感觉到没来由的愤怒。 他刚想出声讽刺,景春却笑着应了句:“那谢谢阿姨了,我每天蹭桑寻的车去上学,没有他我可能都不习惯了。” 汤乔愣了片刻,继而笑了:“你们开心,阿姨自然也是开心的。” 餐桌上其乐融融,桑寻无声看了景春一眼。 景春侧头看他,小声说:“桑寻,你回来住吧!” 于是桑寻虽然满腹疑问,但最后还是默认了汤乔的安排。 老爷子在三楼住,二楼整个空出来了,一间分给桑寻,一间分给景春。 老爷子对自己的子孙都不太满意,也不喜欢他们近前伺候。现在表态想让桑寻住过来,也传递了想让他继承家业的意思。 回去的路上,桑寻才终于问出声:“为什么?” 景春拉着他的手,开始满嘴跑火车:“我想跟你偷情,晚上偷偷跑你房间,爬你的床……那种,你继母不是说,二楼没有人打扰我们,不叫人,也没有佣人会上楼。多合适啊!” 桑寻:“……” 周叔默默地把音乐声音调得大了点。 几乎是在提醒两个人:我听得见。 虽然挡板合着,周叔什么也看不见,景春顿时还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对于自己这种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害臊这种情绪实在是很淡的。 “我成年了,你也成年了。而且就算没成年也没关系,你是棵树,你不是人。” 桑寻:“……”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骂人。 景春摸了摸他的手,看他手指蜷缩着,僵硬地握成拳头,好像她正侵犯似的。 似乎是觉得不够羞耻,景春忍不住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把自己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 桑寻咳嗽了声,皱着眉说了句:“别闹。” 景春低着头,脑子里一直反反复复想桑洛,轮回的记忆也不停地闪现,她的不安和焦躁化成浓稠的触碰欲,恨不得把他绑起来逗弄他。 来缓解越来越躁动的情绪。 她随口应着:“你亲我的时候,我也没让你别闹。” 桑寻觉得自己身上的每根神经都变得敏感,他很想逃,但是又忍不住心猿意马,只好微微偏过头去看车窗外,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怎么了?”他有种莫名的直觉,“你今天一直都不太对劲。” 景春“嗯”了声,并没有打算瞒他,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今天见到一个人。” 桑寻问:“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其实我不记得她了,也不认得她,脑子里关于她的记忆,只有轮回时候一点模糊的片段,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我的轮回里。” 她顿了顿,“其实你出现在我的轮回里也很奇怪,神的轮回大多是为了消除因果,富贵儿说你一点一点在每个世界找我,但那是很难做到的,即便找到了,也很难和我发生纠葛,但我现在仅存的记忆里,你和我的关系都很紧密。” 又是他听不懂的,但他还是努力消化了一下,“既然不记得,不清楚,不明白,那为什么心事重重的?” “我感觉她变成这样,很可能有我的责任,我……很心疼。” 桑寻皱了皱眉,反手握紧她的手:“为什么?” 景春眼神有些失焦,“毕竟……养不教父母之过。” 桑寻的大脑疯狂地在一秒之间运转了几千次,也没消化掉这句话,他缓慢而迟疑地发出一声:“嗯?” 父母……谁的父母? 景春忽然侧过身,扶着他的肩膀,正视他的眼睛,诚恳地说:“我见到女儿了,我和你的,她状况很不好,几万年了,还是七八岁小孩的模样,她的神相变得很奇怪,她哭着让我抱抱她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桑寻觉得自己的大脑也要碎了。 他抬手,抚摸住她的脸,想感受一下她的温度,好确认这是真实的世界,不是虚构出来的也不是梦境。 景春有些头疼,又有些心疼,凑上前亲吻了一下他微抿的唇。 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呆滞了,神情里仿佛写着:这世界真踏马荒谬。 桑洛出现在桑家绝对不会是偶然,就算景春不说,他可能也会很快知道,到时候那小孩哭着叫父亲,景春更怕他突然猝死过去。 还不如她提前说。 景春又亲了他两下,看他神情缓过来一点,才说:“你女儿很想你,很怕你不喜欢她了。” 桑寻吞咽了口唾沫,轻声说:“我觉得我可能真的需要去精神科挂个号。” 景春伸出手,手指从指关节那里开始藤蔓化,嫩绿的枝条像是有生命一样朝着他伸展过去,缠绕上他的脖子,一点点收紧。 桑寻仰着脖子,感受到了窒息的感觉。 这让他感觉到一丝真实。 荒谬的真实。 枝条尾端细嫩的叶子在他脸上游走,然后轻轻扫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唇,最后伸进的嘴里,像手指一样撬开他的牙齿。 桑寻浑身不能动弹了似的,只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景春看。 景春冲着他笑了笑,刹那间藤蔓骤然消失,景春的手指就在他的嘴巴里。 她说:“要不你……适应一下?” 桑寻呼吸变得急促,不知道是因为觉得羞耻,还是害怕。 景春知道,这对于人类来说是有点过于离谱了。 即便富贵儿说他神经粗壮,可毕竟太过密集的刺激是有点残忍的。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浑身像是流水一样扭曲、幻化,变成了一只猫。 尽管她对植物的掌控更精妙,但是变个小猫小狗这种活物可能更好接受一点。 景春把自己蜷缩在他膝盖上。 “你可以摸我。” 景春蹭了蹭他,看他一动不动,心想莫非他不喜欢毛茸茸? 也对,他喜欢春神,或许本来就更喜欢植物。 于是景春又变了一下,把自己变成一根藤蔓缠在他腰上。 藤蔓的末端向上,卷成一个爱心的形状杵在他眼前。 桑寻看着她。 景春晃了晃爱心,问他:“要不你想一个,我变给你看,你试试暂时克服一下心理障碍。”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还是以毒攻毒,让他早点习惯吧! 桑寻一把攥住那根乱晃的藤蔓,皱着眉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口腔里似乎还有她手指伸进去的感觉,他忍不住问了句:“我现在攥住的,是你的哪里?” 其实这种形态和人身是没法准确对应的,但景春看他好奇,忍不住逗了他一句:“大腿!” 桑寻顿时松开了手。:,m..,. 36. 植物 让我看看你房间里的植物 下车的时候,景春才变回原样。 推开车门走下去,桑寻的神经突地一跳,侧头看向车窗外的人,实在很难想象刚刚她变成一根植物缠绕在自己腰上。 桑寻掐了下眉心,深呼吸片刻,也下了车。 他看起来还算正常,但仔细看,其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接受认知之外的事物对于他来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难。 但也没有那么容易。 颠覆性的认知,是会让人对整个世界都变得疑神疑鬼的。 因为建立起来的对世界的认知,突然之间崩塌了。 景春都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又起了给他找神相的念头。 他的灵体一直没办法觉醒,说到底还是神相缺失的缘故。 他早点醒过来,很多事或许也就更容易搞清楚一些。 富贵儿那傻鸟,嘴里没几句正经话, 根本不靠谱。 景春一回到家里,踢掉鞋子,脱掉外套,就往卧室里跑。 富贵儿像块儿饼一样烙在飘窗上,平板里正在唱着甜腻腻的情歌。 他一个张口闭口老子爷的粗犷抠脚汉子鸟,每天净搞点少女心的东西,实在是很变态。 景春过去,把它拎起来,掐着它的脖子急慌慌问:“混沌兽到底什么情况下才会离开云虚天,扶桑女儿没死会是因为什么,扶桑的神相到底怎么能快点找到,快说!!” 富贵儿被晃得眼冒金星,愤愤然道:“踏马的,再晃给老子晃散架了,叫你带上我你不带,现在想起老子了。” 它傲娇地扭过身,一副“我不理你”的架势。 景春深呼吸,抛了一个重磅炸弹给它:“我看见桑洛了,扶桑的女儿。” 富贵儿折起身,那张鸟脸上露出几分难得的严肃:“真的假的?你亲眼看见的?” 景春扔了一颗记忆果实给它。 她本来上楼的时候怕出意外,特意种出来的。 不过记忆果实的作用有限,只有断断续续的影像。 富贵儿看见桑洛的脸的时候,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卧槽,她真的没死。” 景春便把来龙去脉又仔细说了一遍。 包括她最后根本没来得及告别,一个晃神就出现在了宴会大厅里。 “应该是那只猫,它会空间系法术,的确是混沌。不过混沌兽后来只守在问道石前,没出过云虚天。” 富贵儿出生的时候,离祖神身化天地已经很久远了,对于天外之天的事知道的也不多。 混沌这种生物很奇怪,它会去守护问道石也很奇怪。 问道石的目的几乎是为了世间解决不了的问题而存在的,就好像古代百姓去天子门前敲登闻鼓。 天道比律法更为中正一些,因而需要去“敲登闻鼓”的概率很小。 然后到达问道石之前,要经过混沌兽,它身体庞大,守在入口,它没有五感,听不到,也看不到,大多数时候只是在沉睡。 因而别人不能唤醒它,也不能同它交流。 但若是强行通过,又会受到它的攻击。 而混沌的力量来自于最初天地未开蒙时期的混沌之力,所有的力量攻击在它身上,都会尽数被它吸纳。 它囊括万物。 完全的六边形战士,进可攻、退可守,几乎是无敌的。 因而问道石自从出现在那里,根本没有人可以越过它到达问道石之前。 “她竟然能收服混沌,简直不可思议。”富贵儿呢喃了一句。 过去这么多年,可能早就没有人知道混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目前的记载里众说纷纭,但都和最初的形象大相径庭,因为它压根儿就没有现过世。 就连富贵儿自己,也是听父亲偶尔提起过,说那混沌是天道使者,若有一天现世,必是大劫。 而桑洛之所以陨世,也不过是因为算出来将来有大劫难在在她身上。 “你说她长了一对儿翅膀?身上都是金色符文?”富贵儿再次确认。 记忆果实没有到这一段,而且景春也不太想给任何人看桑洛这个样子。 景春只是口述了一下。 她这会儿点点头,“嗯”了声,“一根链条直接穿透了她的锁骨。” 那样子实在是让她很难受。 富贵儿抓了抓自己的头毛,翅膀不安地抖了抖:“其他的,她什么也没有说?” 景春摇头,“她情绪感觉很不好,随时都要失控的样子,我看她好几次差点揍那只猫,猫咪也很怕她。” 富贵儿“哈?”了声,“怎么可能!那真是混沌吗?” 它想了想,好像除了混沌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混沌是有空间能力的,可以凭空捏出三千个世界,世界之间还可以交叉、套嵌,也就是这种生物懒惰到了极致,没有任何主动攻击的欲望,后来一直守在云虚天,没有出现在三界过,不然几乎是没有任何天敌的。 而且混沌可纳万物,它是没有属性和善恶观的。 所以哪怕桑洛脾气古怪,看起来暴力失控,它愿意追随桑洛,也不奇怪。 “你和扶桑你俩可真会生。”富贵儿吐槽了句。 景春顿觉心里不是滋味,踹了它一脚,“那就当是我的错好了,为何要这么对她,既折磨她,难道还要她纯真善良没有憎怨吗?” 富贵儿沉默了一会儿,它是抱过那孩子的,小小的,柔软的一团,常常怯生生躲在父亲身后,害怕不能讨母亲欢心而做很多努力。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富贵儿颓丧地倒在窗台上,两眼死了一般盯着窗户玻璃,无声吐了一口气,“我也觉得不公平,你刚刚说混沌陪着她,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景春没有吭声。 富贵儿说:“我在想,那八十一阶天梯,她是怎么爬上去的。混沌是非常懒惰、傲慢的生物,脑子里没有善恶之分,只能被打服,不能被感化。她又是怎么收服它的。” - 桑寻这夜里没有睡,他和心理医生通了个电话,医生仍旧温和地提醒他,最好当面谈一谈。 房间里昏沉沉的,他只开了一盏夜灯,景春送他的那朵茶花,早就枯萎了。 她说他的房间里没有摆放绿植,所以她的感知伸不到这里,他让孟姨搬了几盆过来摆在四周。 又摆了一盆仙人掌,放在床头。 这大概和装了满屋子的摄像头没有区别。 而她就是显示屏后面的那个人。 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不能接受的。 他谈不上是个注重隐私的人,偶尔上网也只是看些资讯和学习资料,手机连密码都没有设过,摊开了给谁看,都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但他不会给任何人看。 除了景春。 哪怕她现在很可能通过任何一个“监控”来注视自己,他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自己还真的不太像一个人类。 他付了高昂的咨询费,医生温声地同他交谈着,问他到底在为什么苦恼。 他说:“我交了个女朋友,我好像是一棵树,而她是春神。树遇见春天,总是要发芽的,但爱上春天、拥有它,就好像随时随地都有发芽的欲望。” 说着,他又开始觉得难受,浑身的血液像是逆流了,血管里流动的好像不是血液,是绿色的汁液,和蓬勃的欲望。 每个神经末梢都像是植物的神经,痒痒的,快要刺破血管和肌肤,长出嫩青的芽了。 医生发出一声复杂的“嗯”,语调拖得很长很长,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似的。 桑寻的语气太认真了,他也没有丝毫的隐瞒。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这么离谱的事。 他只是想跟人诉说一下,说出来后,他感觉好多了。 医生委婉地问:“您这样的状况,持续多久了?” 从恋爱开始的话……桑寻突然发现,好像根本没有几天,这短短的时间里,好像发生了好多的事。 “大概有半个月了。” 医生说:“这是一种典型的妄想……” 医生后来说了什么,桑寻都记不大清了,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书房,掏出一本育儿书翻着。 至于家里为什么会有育儿书,他也不知道,书房两面墙的落地书架上摆满了书,书籍是他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布置好的,大概汤乔根本不关心他读什么书,让人各式各样都摆一些的缘故吧! 育儿专家说,教养孩子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 孩子是需要关爱和呵护的。 但他从小到大,好像从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所以他小时候过得并不大快乐,常常因为母亲不来看自己而感到难过。 景春说,他和她有个孩子。 那孩子还是自己生的。 比起他是一棵树,树会生孩子,好像更离谱一些。 桑寻掐了掐眉心,忍不住去想象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景春告诉他,他们的孩子是桑洛。 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内心涌起的异样感觉让他信了几分,可那张年纪比自己还大一点的脸,他实在觉得难以联想。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真的快要不好了。 那并不是桑洛真实的样子,她的人身也是借来的,灵体虚弱到了极点,所以人身也变得很脆弱。 医生还在问着,问他还能分得清现实和幻觉吗? 桑寻忍不住问了句:“怎么区分现实和幻觉?” 医生显然沉默了,这个病人真的很奇怪,他听起来精神和智商毫无问题,逻辑和思维表达能力也非常清晰,但又让人感觉病情真的很严重了。 医生说了很多,但桑寻还是分不出来。 比如她变成一根藤蔓缠绕在他腰上的时候,他伸手抓住了藤条的末端,那触感是那么真实,就连腰上的感觉也很真实。 她的手指化成枝条缠绕在他脖子上,窒息感也很真实。 可一个人能变成一株植物,这本身就是不真实的。 桑寻扶了扶沉重的脑袋,对着医生说了句:“谢谢医生,今天就到这里吧!” 医生再次委婉提醒他,不要讳疾忌医,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上的不健康,就算觉得自己没有病,但任何的不适,都是可以去求助医生的。 桑寻应了声好。 但他只是忽然觉得,或许医生救不了她,景春才能救她。 他挂了医生的电话之后,回了卧室,拨通了景春的。 景春刚洗了澡,坐着擦头发,问他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他靠在床头,低声说。 景春动作顿了顿,想起来自己这一天对他干的事,顿时生出一些愧疚,正襟危坐了片刻,清了清嗓子:“要不要哄睡服务?” 桑寻撩了下眼皮,迟钝地“嗯?”了声,漫不经心地应着:“怎么哄?” 他有些心不在焉,大概也并不想寻求什么帮助,他只是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人不安,却又让人安心。 景春把手机左手换右手,凑近听筒说:“唱歌给你听?” 他本来以为是什么异能,原来是他想多了,他忍不住低声笑了下。 笑自己真的变得神经质了。 景春被那笑声蛊惑了耳朵,问他:“你笑什么?我唱歌很好听的。” 桑寻表示认同,“嗯”了声,“很好听。” 他语气那么真诚,真诚得很欠揍,因为…… “我还没唱,你就夸。能不能再敷衍一点。”景春无语。 桑寻的笑声越发清晰了些,“怎么都好听。” 景春轻“啧”了声,“你这样无脑吹是讨不到女朋友欢心的,听了只会想揍你,也就是我,换个人可能要骂你了。” 桑寻却低声插了句:“不会换人,也没有别人。” 景春想说什么,顿时卡壳了。 桑寻也突然沉默了,电话里骤然安静了一会儿,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景春忍不住轻咳了声。 气氛怎么这么怪? 桑寻没头没尾地开口:“我让孟姨在房间里放了几盆绿植。” 景春“嗯”了声,旋即疑惑:“下周不是要搬去你爷爷那边吗?还折腾什么。” 今天回去的时候,孟姨和周叔都有些怅然,照顾了桑寻这么久,突然要离开这里,还有些舍不得。 孟姨和周叔都会跟过去,但老宅的佣人都训练有素,可能也不太需要多余的人,他们过去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桑寻又说:“床头放了一盆仙人掌,毛茸茸的,很可爱。” 一个巴掌大的仙人掌球。 景春“嗯”了声,心道他大概是没话说了,在想要不要想些什么话题,过了片刻,突然才反应过来,迟疑地问:“你不会是为了让我……看你吧!” 景春说过,只要她神力足够,她可以同时操控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植物成为自己的眼睛、耳朵,甚至是手。 桑寻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又大概是因为她的迟钝而生出一些不满,不愿意理她。 景春忍不住笑了声,桑寻这个人,真的有一种冷冷的幽默,迟钝的热情,别扭的可爱。 明明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却总是能做出些出人意料的反应。 “你不要看看我吗?”他问。 景春沉默片刻,反问:“那你想不想看看我?” 桑寻有些迷茫地回答:“我没有那种能力。” 景春:“……” 完了,孩子真的傻了。 她清了清嗓子,“宝贝,我给你变个魔法,让你立马能看到我。” 桑寻“嗯?”了声,似乎是不大相信,但想起她的种种行为,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于是又“嗯”了声。 下一秒,景春挂了他的电话,发送了视频请求。 桑寻接起来的时候,表情十分的无语。 那张好看的脸上表情都要一寸一寸皲裂了。 景春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可爱了吧!” 桑寻:“……” 他已经快要忘记现代科技的进步已经堪比魔法了。 景春拉了拉自己睡衣的领子,“看到了吗?高清□□。” 她手摸到领子的时候,桑寻的目光就已经挪到了一边去,喉结滚动,一副贞洁烈男的样子。 仿佛景春真的能做出隔着屏幕□□他的事。 景春双手捧着手机,“看着我,我不逗你了。” 说完忍不住又嘀咕一句,“你这么纯情也不知道孩子怎么生下来的。” 桑寻扭回头看她,眼睛眨了眨,老实回答:“不知道。” 事实上他还没有接受自己有个孩子这件事。 如果她说他上辈子有个孩子,那么或许还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但她说他们有个孩子,这个孩子还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并且很可能下周就能见到,他觉得自己已经离疯不远了。 景春没有再刺激他,只是说了句:“让我看看你房间里的植物。” 桑寻听话地把镜头转过去让她看了看。 放了四五盆,还真不少。 景春忍不住感慨一声:“你一副害怕我侵犯的样子,其实恨不得我三百六十度监视你?” 桑寻没有这个意思,但他这么做好像又的确是这个意思,他没有办法反驳,只好沉默下来。 景春便说:“那你躺下来,去躺床上我看一下。” 桑寻迟疑片刻,还是躺了上去。 他的床很大,银灰色的被褥显得有点性冷淡,但他躺上去,莫名又有一种禁欲般的色。 “衣服脱了。”景春脱口而出。 桑寻的眉头骤然蹙起来,手指抓在衣襟,却迟迟没有动:“不太……好吧!” 景春有一种只要自己坚持他就会脱的错觉,没忍住,偏头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 桑寻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 下一秒,床头的绿植却突然像是长了手,开始无限延伸着生长起来,再然后摸到床上,把他从脚踝往上,一圈一圈缠绕起来。 末端依旧伸进他的嘴巴里,抵着他的牙齿。 景春的声音出现在手机里,“看到了吧!下次不要再在房间里放乱七八糟的东西。” 桑寻呼吸急促,脸颊都泛起不正常的红,他偏过头,突然问了句:“你操控这些植物的时候,有触觉吗?” 景春挑了下眉,轻声用悄悄话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当然有,现在,它就是我的手,你已经被我摸了个遍。”:,m..,. 37. 理理我 桑寻,你怎么了? 桑寻闭上了眼,大概是有点没有办法面对。 医生的话不停在耳边绕,一瞬间,很多哲学性的问题涌现在大脑里。 于是他诡异得变得十分平静。 而在那平静之中,又掺杂了数不清的羞耻、悸动,和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撕裂般的不安和安心。 植物好像被赋予了生命,他的身体也变得不像自己。 听觉被赋予触觉的感官,这种错位感让他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心跳失序。 景春看他浑身僵硬得都快要木在那里了。 有点好笑,但又有点心疼,于是柔声说了句:“好了,不玩你了,晚安。在你可以随时窥伺我之前,我不会无缘无故随意窥探你的,你不用这样,也不用害怕。” 桑寻终于睁开了眼睛,屏幕里,她正低头看他,像是蛊惑人心的妖怪。 但又圣洁宛如神祇。 不……她就是。 “晚安。”他回答。 景春没有先挂视频,而他也迟迟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景春眼珠子都酸了,她眨了下眼,笑问:“不舍得挂?” 明知故问。 于是显得像是调情。 桑寻不回答,气氛便更微妙了。 景春往前凑了下,认真说:“那我要不过去找你吧!今晚陪你一起睡。” 桑寻睫毛微颤,对于人类来说,这是有些违背…… 违背什么呢? 他一时也想不起来的,大脑经历了严重的卡壳,只是呆望着她,发出一声智商掉线的:“嗯?” “神呢,受天道约束,天道比律法还要严苛一点,因为它无处不在,所以我们是很讲规矩的,你现在是人类,你的家是你的私人领地,虽然我可以悄无声息出现你的家里,但我不会这么做。我要么像人类一样去敲门,要么你要明确邀请我。” 桑寻的大脑已经无法处理这么长的信息了,他一字一句都听到了,但却并没有理解,于是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景春扯了下唇角:“所以如果你想要我过去,就要开口邀请我。” 桑寻再次发出一声疑惑:“嗯?” 景春的声音像是蛊惑:“你要说:‘我想你过来陪我,和我一起睡’。” 桑寻下意识要跟着说:“我想……” 说到一半,意识才终于归拢,他抿了下唇,苦笑了声:“不……不用,晚安。” “啊……”景春有些遗憾,“真不用?” 桑寻别过眼,说了句:“人类建立亲密关系不会这么快,我还没有准备好。” 景春挑眉,认真点了下头:“那好吧。” 桑寻挂了电话,做了一夜的胡梦,梦到最后,已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醒过来很久,一直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久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 半空中似乎还有虚幻的梦境。 巨大的参天的大树,看不到尽头的汪洋大泽,但其实踩上去只到脚踝。 脾气不是很好的青龙,咆哮着在云层间穿梭。 云崖上开满的鲜花,穿着浅绿色衣裙的小姑娘,把小小的手塞进他的掌心,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看到人来了,会悄悄地躲在他身后。 他好像也曾用枝条缠绕过某个人,植物的神经也很敏锐,原身比人身似乎要更敏感一些。 枝条从她肌肤穿过,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颤栗。 他喜欢她的腰,抱住圈在怀里,会让他获得短暂的安宁,那是一种亲昵和占有的姿态。 他很希望,把她据为己有。 但大多数时候,她不属于他,她属于很多人,他就只能等着,等她回来看他一眼,等那片刻的拥有,等那双眼睛只注视自己的那短暂的片刻。 或许是上天看他太孤单了,赐给了他一个孩子。 真好,长得很像她。 他在她身上倾注了无限的爱,但天道又无情地夺去她。 那夺去的,何止是自己孩子。 还有他的爱和希望。 以及他们之间,连接的那根纽带。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姨来敲门,问他怎么还不起,上课要迟了。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阿春已经在客厅等着了。” 桑寻眼珠转动,才惊觉,自己早就已经醒了,只是还沉浸在碎片一般光怪陆离的梦里。 又或者这几天对他的刺激太大,他真的已经快要分不清现实和非现实了。 甚至于不知道什么才是现实。 他应了声:“没事,现在起,稍等。” 桑寻家里的客厅里装潢其实很简单,但有很多桑寻的印记,他是个很念旧的人,很难扔掉旧东西,也很不喜欢摆放新的东西,这里大多数的东西都还是十年前的,陈设的位置都没有怎么变过。 想起来富贵儿说,他的一生都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又觉得他这喜欢一成不变的性子,到底是因为念旧,还是已经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很快就要从这里搬走了,以后估计就很难回这里了。 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可神的一生却很漫长。 这短暂的半生,景春已经开始为他难过了,那漫长的神生里,他到底又是怎么过来的? 她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富贵儿很希望他有个孩子了。 他好像,真的很孤单。 景春昨晚回去的时候,父母还没回,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各自都醉醺醺的,但脸色红润,眉眼含笑,看到她,双手抱握她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了好久的话,言辞恳切,声泪俱下。 大概就是很感动她能和桑寻走到这一步,希望她日后幸福,不要得罪桑寻,要好好地和他相处。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景春总是很难理解,就连父母的爱都让她困惑,她也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是突然想到了桑洛。 感觉大约自己是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的。 不然怎么让自己的孩子落到这种境地呢? 景春发呆的片刻,桑寻走了出来,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清了下嗓子:“在看什么?”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一看就没有睡好。 景春有意逗他开心,语调轻松说:“没什么,无聊随便看看,你再不出来,我都要在外面长蘑菇了。” 桑寻扯了下唇角,跟着她去餐厅。 孟姨正好把早餐端出来,笑着说:“今天蒸了灌汤包,还有阿春爱吃的奶黄包。” 景春笑道:“谢谢孟姨。” 孟姨看了桑寻一眼,“呀,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吗?” 桑寻侧头看了景春一眼,轻摇头:“没事,有点失眠。” “不行要去看医生的呀!或者我让赵医生来家里看看。” 桑寻从小就不太喜欢医院,赵医生是汤乔给他找的家庭医生。 桑寻摇头:“没事,不用麻烦了。” 两个人上学前,桑寻嘱咐了孟姨一句把书房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就行了,其他能不带就不用带了。 孟姨大概是已经短暂忘记要搬走的事,闻言愣了下,有些怅然地应了句:“欸。” 最近一上车,周叔就拉挡板开音乐,十分的熟练。 景春便顺势凑过去趴在他脸上看:“为什么失眠?” 她的眼神上下略微移动,目光范围大概只在他上半身,眼神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好像养了一只不会说话的宠物,在认真做研究。 桑寻抿了下唇,那种错乱感又涌上来,他带着一点怨愤低着头咬住她的唇瓣,用人类擅长的方式亲近。 但他本来以为这样会给他一点真实的感觉。 可无论他吻得多么用力,手指握住后腰多么用力,好像总是感觉缺点什么。 景春被亲着亲着,整个人都快坐到他腿上了,他真的太高了,高得坐着接吻都够不着。 她的两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时间久了就很酸。 但她只是挪动了一下,就被他狠狠地扯回去。 景春有些无奈,再这样下去,这辆车就真的彻底不干净了。 他的情绪很复杂,其实从早上看到他的第一眼,景春就觉得不太对劲,但最近他好像也没有对劲过,她也就没有在意。 但如果说早上还能解释为他最近接收了太多认知以外的消息精神有点错乱很正常,但现在的他就有点像是溺水的小狗在抓她这根稻草。 虽然景春也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是什么。 怎么突然之间变得情绪这么不稳定。 只好试探着,反客为主地去回吻他。 人类的舌头可以很灵活,那景春觉得她可以再灵活一百倍。 接吻的造诣上,她可能没有那么丰富的经验,但却有着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 桑寻眼神有些涣散,因为缺氧而觉得大脑空白。 而他似乎变得有些享受这种短暂迷失的感觉。 好像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待在她身边就好,然后什么都可以不用再考虑了。 桑寻微喘着,双手抱住她,将她固定在怀里。 景春本来是想让他精力消耗一下早点正常起来,但看他还有点来劲,于是睁开眼想跟他聊聊,但一睁眼就看到他灵体整个已经膨胀了数十倍,庞大到都足够笼罩一座城市了。 他的情绪变得异常极端,圈住她身体的手都在颤抖,仿佛只要她离开,他立马就能崩断。 景春拍了拍他的脸:“桑寻,能跟我说说,你现在在想什么吗?” 桑寻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精神状态不太好,微微偏过头,有些难堪地垂着眉眼,低声说:“我昨晚,做了很多梦。” 景春“嗯”了声,“你的灵体不是人类,其实是不会像人类那样做梦的,你应该只是回忆起了一些碎片记忆。” 桑寻不知道,只是感觉那些梦境让自己变得很奇怪。 “我快要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桑寻不想让自己变得失控,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失控是一种压抑的失控,他不会骂人,也无法通过言语和行为发泄。 他的失控似乎仅限于她,他面对她的时候,会生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景春半跪在那里,让自己的视线能和他保持在一个水平线,她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安慰他:“都是真的。” 她的语气温柔且肯定。 她往下,亲吻他的鼻尖、嘴巴、脸颊,和耳朵,然后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看,我是真的。” 她抬手,变出一根藤蔓,缠绕在他脖颈:“这个也是真的,我能操控的植物很多,我喜欢用这个,是因为你还是树的时候,喜欢用枝条做武器,是跟你学的。将来你恢复了,就能记起来了。” 景春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他看着她,半晌,颔首:“嗯。” 景春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奖赏般,低头亲吻他唇瓣:“那就不要害怕,觉得不舒服可以抱紧我。” - 晚上回去的时候,周叔说已经搬好了,问桑寻要不要回去再看一眼。 桑寻说:“不用了,直接过去吧!” 景春无所谓,她爸妈恨不得她随时跟在桑寻身后做个挂件。 她低着头,一直在看手机,赤澜九发消息给她,连发十串惊叹号。 放眼望过去满屏幕都是。 景春莫名心里一咯噔,问:怎么了?扶桑本体出事了? 赤澜九:何止,好踏马牛逼,你家那棵树这辈子都没长得这么茂盛过吧!枝繁叶茂的,在死地跟开屏的孔雀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春天就光临在他身上了…… 赤澜九:哦,好像也的确是,被你睡一睡,还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赤澜九:可惜不能拍照片,不然真想给你看一看,这简直……简直是老树回春啊! 景春:…… 景春:没别的问题吧? 但景春不能理解的是,他是因为灵体虚弱需要养灵才送到人界的,但它现在灵体茂盛,本体似乎也很强壮,为什么就是清醒不过来。 赤澜九:看不出来啊!因为我根本靠近不了,离得近就会被无形的力量推出去。强行的话,它的被动防御估计能直接把我甩飞,糊幽都的城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景春:…… 活了这么久,他几乎没有天敌,能力在他之上的也屈指可数,而且最顶上的那几位,没事也不会去找一棵树的麻烦,毕竟他实力不弱,但毫无野心,不是在沉睡,就是在找沉睡之地的路上。 谁会没事去对付一只吉祥物。 赤澜九:哎,不过你家这棵树可没有什么养护指南,天上地下就一棵,一直都是春神在照看,什么习性都没有人知道。 赤澜九:我猜啊,我只是猜测,他的被动防御是不是现在太敏感了点啊! 赤澜九:有没有可能,就是……他真的怀了? 景春:…… 如果说界真正了解扶桑的不多,那其实景春作为春神对自己都不算了解,毕竟她的记忆也不完整,富贵儿说她现在灵体残破的可能只有之前的几分之一。 所以她也不知道。 景春:我什么也没有干…… 景春都没好意思说,总不能他真的易受孕体质? 富贵儿今天不在,它非要自己去看看桑洛,一天了,也没有什么动静,不知道是已经被打死了,还是静静地在某处正作妖。 她很想问一句,它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 桑寻看她一直看手机,头也不抬,感觉到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没来由的躁动。 以及愤怒。 到最后,几乎失控似的,他狠狠攥住景春的手腕。 景春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变成浓郁的黑色,颈侧青筋凸起,凸起的青筋逐渐纤维化,像是无数的枝蔓从皮肤内透出来。 景春吓一跳,下意识抬手去捂了下他的脖子。 他的眼神逐渐清明,像是跑了一趟马拉松,浑身被汗浸透了,脱力似地把额头抵在她肩上。 “桑寻,你怎么了?” 桑寻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想你……理理我。”:,m..,. 38. 偷偷去 母亲和父亲来了 西山别墅在闹市,但闹中取静,一踏进园区就被丰茂的植物隔绝视线。 周叔还不太熟悉这边,车子开得很慢。 佣人迎出来,指挥周叔把车开去车库。 景春和桑寻下了车,管家已经带着人在门口迎接,替两个人接过书包,询问晚餐想吃些什么。 老爷子身体不好,叮嘱不必去拜会,也不会跟他们同桌吃饭。 “桑老平时喜欢清净,如非必要,平时都不见客的,也不喜欢晚辈来家里,倒是看起来很喜欢少爷了。”管家打着圆场。 不过他实在多虑了,桑寻根本不关心桑老爷子如何看他,那短暂的会面,他对这位老人的印象只有严肃、不苟言笑。 他对桑家人没有多少感情。 甚至连讨厌都谈不上。 如果不是景春,他大概根本也不会想要过来住。 想到这里,桑寻看了景春一眼,努力让自己情绪回归正常,问她用不用跟家里交代一声。 景春摇摇头,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没有说话。 桑寻也没再问,知道她父母对她和他的态度,是一种掺杂着爱和利欲的复杂的感情。 他们对金钱的渴望和崇拜,完全地投射在了景春身上。 桑寻没再说话。 尽管她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人类,但相处这么多年的父母,也不会一点感情都没有,所以他也不想多说,惹她不高兴。 景春谈不上伤心,只是在想,那孩子原本生下来就是要夭折的,现在想想,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人类很喜欢“爱”这个字眼。 它有时神圣而美好,但有时又肮脏而浑浊。 景春记得自己小时候生过一次病,神是不大会生病的,但可惜那一阵,桑寻突然去了外省,她的神力虚弱,又因为灵体备受煎熬,身体就受不住了,一直发高烧。 因为退不下去烧留院观察。 徐菁在医院当护士,那一阵科室忙,请不下来假,她就只好上完班再去病房照顾她。 熬得双眼通红,看她睡不安稳,就靠在床头抱着她,哄着说:“宝宝不难受了,很快就好了。” 后来她病好了,徐菁却倒下了,她有些自责,半夜去房间看她,她挥挥手说:“快去睡觉,明天还要去上学呢!到了学屋该打瞌睡了。” 她冬天总是没精神,天性使然,冬季是该休眠的季节。 每到冬天,她就像颗霜打的茄子,有时候手脚冰凉得像是快要死过去了。 徐菁每天到处搜罗方子,不是给她调理身体,就是让她泡脚。 有时候回家里看她煮药膳,就知道又是为她准备的。 那些琐碎的爱意是真切的,可对金钱的渴望更真切。 有时候景春会觉得,如果自己不喜欢桑寻,或者桑寻不喜欢她,徐菁女士能当场疯过去。 她每次看到桑寻就像看到了一个金元宝,她希望那金元宝是自己的,就算不是自己的,抢也要抢过来。 自己抢不过来,就让女儿去抢。 一旦有能力抢而不去抢,她大概会疯掉。 所以景春常常觉得,人类的爱太复杂了。 又或许,爱本就是复杂的。 管家玲珑心,稍一琢磨,便想明白了。 这个桑少爷似乎很得老爷子青睐,以至于甚至愿意让他带自己的小女朋友一起住。 只是但凡是个正常的父母,大概都是不会乐意的。 这和卖女求荣,似乎也没有多大分别了。 不过看起来这位桑少爷,对小女朋友还是很上心的。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既悲哀,又算得上皆大欢喜。 管家笑着说:“景小姐能来陪着少爷,真是太好了,不然别墅这边冷清,我都怕他住不惯。” 景春笑了笑,没搭话。 她和桑寻一样,对这里根本不感兴趣,她唯一感兴趣的,是隔壁的桑洛。 她原以为得知自己搬过来,桑洛会主动来找他们,但隔壁毫无动静,景春知道这边佣人都害怕桑洛,也就没有敢胡乱打听。 而且大概是那只猫的缘故,她的神识根本探知不到那边,稍稍靠近,就会被一团灰白色的雾气推回来。 桑寻住的房间和景春的在对门,隔壁是书房,还有一个健身房和游戏房,应该是特意给桑寻添置的,游戏房里放着的机器都是崭新的。 桑寻刚进房间,汤乔就打过来了电话,柔声问他还习惯不习惯。 “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和我说。”汤乔说,“跟妈妈不需要客气。” 桑寻的语气很淡漠,说了句:“我没有母亲,你不用这样。” 汤乔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语气温和地说了句再见。 景春忍不住想,自己和桑洛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富贵儿说,春神对自己的孩子,也是很关爱的,只是聚少离多,缘分浅薄,压根儿没见过几次面。 景春半躺在桑寻的床上,心事重重。 桑寻轻咳了声,说:“在想什么呢?” 实则是在提醒,她滚床的动作太熟练了,会让人误会的。 隔壁房间的书房里堆放了很多桑寻带过来的东西,一些佣人正在那边收拾,卧室的门虚掩着,尽管没有人会随便进,但桑寻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那不安大概来源于人类的道德。 白日厮混,是不大体面的。 景春在他床上滚了半圈,她刚已经换了家居服,柔软的白色T恤和灰色长裤,裤子有点长,被她卷了两三折,露出纤细的脚踝。 桑寻看着,莫名觉得,那里该有些装饰物。 至于是什么,他想不起来。 “我在想……”景春想了很多,但所有的疑惑和担忧,似乎说出来给他听都是一种徒劳,于是只好捡了一个能说的,“在想我要是晚上溜过来跟你一起睡,你会不会骂我流氓。” 桑寻深呼吸了一下,苦笑:“别闹。” 景春摊手:“我没闹,你刚刚还让我理理你呢!你那个样子,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我都怕我不理你你一个人偷偷半夜抹眼泪,拧被子。” 桑寻:“……” 他满脸写着无奈,虽然想反驳,但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那样。 他甚至连“下次不会了”都不敢说。 那一瞬间的愤怒焦灼和想要她只看着自己的心情就好像一条毒蛇咬住心脏般,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他原本还怕她因此讨厌他,看着她这样调侃他,反而让他生出一些安心来。 景春趴着往前蠕动几下,像只仓鼠一样昂着头,“哎”了声,“桑寻,我能进你识海吗?” 之前追溯过他的记忆,发现他识海里有两个灵体,识海是灵体的大脑,是意识的投射,是灵体的神经中枢,因而也更私密更不可侵犯。 按说里面不会有两个投射的灵体的。 富贵儿之前开玩笑让她趁他睡着了偷偷溜进去看看。 但景春觉得那可能跟自己主动找死也差不多。 那时候景春并不知道自己是初任春神,富贵儿说他喜欢她,肯定不会对她设防,她压根儿就不信。 但现在知道了,她虽然还是并不完全相信自己可以,但也很想去试一试。 就算不能知道里头是什么,但真的进去了,或许也可以尝试下唤醒他的灵体。 他不知道识海是什么,景春补充了句:“没事,就……相当于我进你的意识里,我就看看,我什么也不干,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的。” 但桑寻的脑海里只有…… 那天他问她扶桑和春神如何发生关系。 景春隐忍着笑意,说:“都可以,魂交,神交,肢体接触……”她凑近他,轻声说,“我可以进到你的识海里去,就像是住在你的快感神经上,你会很舒服的……” 桑寻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别过头,颈侧青筋凸起,情绪显得异常激动。 景春早就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她愕然地看了他片刻:“你……怎么回事?” 桑寻深呼吸,突然就觉得睡在一起可以接受了,“你晚上可以过来睡,但不要……那样。” 人类对于未知充满了恐惧,也因为恐惧而生出无限多的联想。 那种自己并不熟悉的方式,让他瞬间联想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场面,而且因为觉得不合理而在大脑中反复思索再否定,这样下去,他真的不确定自己的精神状态会变成什么样。 桑寻呼吸变得急促,他有些焦虑地走来走去,鬼使神差地过去关上了门。 ——大概是潜意识里一直担心会有人进来,会有人撞破。 可撞破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 只是觉得不应该,不合适。 害怕闲言碎语,害怕会伤害到她。 尽管知道她不是普通的人类。 但还是害怕。 爱是欲望、侵占。 也是胆怯。 桑寻的颈侧凸起的纤维变成褐色的枝干,那枝干若隐若现。 他情绪又开始失控了。 景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觉得再这么下去,桑寻可能要出大问题了。 本体那么敏感,不会真的…… 真的? 不会吧!她什么也没用干啊,就亲过几次,摸摸手,这样都能有孩子,那以后得生多少个…… 景春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瞬间从床上跳下去,过去拉住他的手,让他看自己,“桑寻,你看着我。” 桑寻茫然地抬头,眼底是浓郁的化不开的□□,他张嘴,咬住了景春的脖子,很用力,用力到景春觉得他突然吸血鬼上身了。 但景春没有躲,也没有推开他,毕竟如果她是个人大概会直接拍飞他,但她不是,咬一口对她来说造不成任何伤害,她可以很快自愈,于是就这么纵着他了。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怎么了?” 桑寻的眼神里有挣扎,也有痛苦和迷茫。 他甚至变得有些委屈,眼睛里好像蓄满了水雾,随时都能哭出来。 景春:“……” 不知道过了多久,桑寻终于才平静了一点点,但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他只是轻轻舔了下她的脖子,像是安抚,也像是道歉。 景春手指抚摸了一下他的颈侧,青筋微微凸起,枝干已经消失了。 她有点担心他有一天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真的像是富贵儿说的那样,有一部分特征外化。 那他不得被当做怪物拉去实验室里切片研究。 景春手指摩挲着那片皮肤,故意逗他开心:“干嘛呀,又想让我理理你?” 桑寻有些虚脱,短时间多次的情绪起伏让他感觉到很疲惫:“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了。” 景春笑了笑,“没事,那我就抱抱你。” 她张开手臂,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小小的身体抱住大大的他,看起来是有点滑稽的。 - 富贵儿作为一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金乌,已经很少能见到比自己牛逼的生物了,但它飞到桑洛窗台上落地不到一秒,被一只猫咔嚓抓了脖子咬进嘴里。 它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黑猫的全貌。 比寻常猫咪大了一倍的身形,毛色黑得发亮,眼珠是玻璃质感的灰绿色,竖瞳看起来不像猫,倒像是蛇,阴森诡谲,透着寒气。 耳朵上几根灰白色的长毛竖着,让它的邪气更深了几分。 传说中混沌的形态并不太固定,会很受身边人影响。 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桑洛久了才变成这个德性。 “放我下来。”富贵儿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自己被这只死猫卡了脖子,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屈辱。 猫咪脚步不急不缓,甚至透着几分优雅,它脖子里挂了一颗铃铛,那铃铛叮当叮当响着,显得整个房间像是什么鬼片拍摄现场。 富贵儿“卧槽”了一声,“你踏马的,要不是景春锁了我的灵,我现在早揍你了。” 虽然它可能灵力全盛时期应该也打不过,但气势不能丢。 客厅里席地坐着一个女人,二十多岁的样子,身形单薄,穿着丝质的白色睡裙,头发散在脑后,她坐在地上绣花,左手拿着绣棚,右手拿着绣花针,绣布上的底图,是鸳鸯戏水。 猫咪走过去,把这只乌漆嘛黑的鸟吐在她旁边的空地上,然后抬起爪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猫咪的力道很轻,甚至不如一片羽毛的力道更大,但女人旋即变了脸,抬了下手,一扇巨大的翅膀一下子把猫咪扇到空中,落下的时候,翅膀的尖端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地把猫咪钉在地板上。 猫咪吐出一口血,蜷缩着,抱紧自己的身子,呜咽着说:“洛洛,我错了。” 桑洛终于回了头,翅膀骤然消失,像是不解它为什么会蜷缩在地上口吐鲜血似的,赤着脚,轻盈地走过去,怜惜地把猫咪抱起来,揽在自己怀里。 她轻轻地抚摸被刺伤的地方,很快,猫咪的伤口就自动愈合了。 “甜心,下次不要让自己受伤了好吗?我会心疼的。”她天真地说着,好像那伤不是她弄出来的。 富贵儿缩了缩脖子,安详地躺在地上,大有一种就地埋了的渴望。 这他踏马的,虽然景春跟它描述过,但它实在没想到她现在变成这样了。 好踏马恐怖,好吓人,好变态。 它闭上眼: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或许是许愿成真了,桑洛抱着猫咪回到原地,盘着腿坐在地上,继续绣那个鸳鸯戏水的绣片。 她嘀咕着:“送给父亲和母亲做见面礼,你说他们会喜欢吗?” 猫咪趴在她腿上,用一种并不太舒适的姿态,但它一动也不动,它点头:“会的。” 桑洛有些惆怅:“母亲不记得我了,父亲也不记得我了。” “母亲说爱我,她说爱我。” “可是父亲还没见过我,他会不会讨厌我呢?” “甜心,我只有你了。” “你爱我吗?甜心。”她低头,轻轻亲吻它的额头。 甜心蹭了蹭她的下巴:“爱。” 桑洛笑起来,奖赏般摸了摸它的头:“乖猫咪。” 富贵儿依旧安详地躺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然后桑洛就真的好久都没有理它。 富贵儿身子都快僵直了,但大概是那只猫飞出去的姿势太震撼,它竟然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都昏昏欲睡的时候,桑洛突然抽风一般扭过头拎起它的翅膀,指尖缓缓收紧,拧着眉看它:“你身上为什么有母亲的气息。” 她凑过去,轻轻嗅了一下,然后怒火像是突然被点燃了一样,手指白骨化,像一把尖锐的刀片,插进它的身体里。 每一根骨头都错位了,富贵儿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它痉挛说了句:“桑洛,我是你妈妈养的鸟,她让我来看你。” 桑洛的脸色骤变,像是从一个恐怖的杀人魔突然变身成了懵懂小女孩,她有些羞涩地坐直了身子,无措地手指从它身体里抽出来,指尖轻点它的身体。 富贵儿很快复原了。 但它被吓得浑身发软,支棱不起来,站都站不稳。 桑洛小心翼翼捧着它,泫然欲泣:“你怎么了,小鸟,你不要死,母亲会怪我的。” 富贵儿更软了。 桑洛的身形骤然变化,黑白色的翅膀长出来,身上长出发着金光的金色的符文,银色的链子穿过锁骨从脊椎透出去。 她的眼睛是两团虚火,她的声音都变得像是被烟熏过,她浑身都在颤抖,像是害怕,又带着愤怒:“你不许死。” 富贵儿觉得自己吓也要被吓死了,它颤颤巍巍地举起半边翅膀:“我……我没死。” 猫咪见怪不怪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桑洛把鸟放在猫咪头上,她说:“帮我照顾母亲的客人。” 富贵儿趴在猫咪的头上,做了一天的吉祥物,想走不敢走,精神快要崩溃了。 终于,桑寻和景春到了。 客厅里的桑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乖巧地坐在地毯上,呢喃着:“母亲和父亲来了。” 她看着猫咪,有些害怕似的:“可我不敢去找他们。” 猫咪不说话。 桑洛有些焦躁地说:“我不敢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好办法,一抚掌:“啊,我偷偷去。” 她说:“我就看一眼好了。” 猫咪变成巨大的四翼兽,桑洛骑在它的脖子上,抓着它的头毛,她抬手把富贵儿放在身前,“小鸟,不要乱跑哦。” 富贵儿想起自己曾经抱着她飞来飞去的样子。 恍惚惊觉已经很多很多年前了。 时间真可怕,富贵儿欲哭无泪:景春,你踏马快来救救我! 混沌可以随手捏空间的,他们出现在两个人的房间里的时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察觉。 桑寻一口咬住景春的脖子的时候。 猫咪闭上了眼睛。 桑洛咬了下手:“哇哦~” 富贵儿在心里骂一声:狗情侣。:,m..,. 39. 亲亲 像刚刚那样 猫咪及时显了形,因为怕这两个人亲亲抱抱滚到床上去,虽然它不介意看个现场,但对于小孩子来说,这到底还是太刺激了。 桑洛的心智,还停留在儿童期,直到现在都没再长大过。 桑寻一抬眼,一座小山一般的猫咪塞满了他面积不小的卧室。 深黑的绵密厚重的皮毛无风招展。 像是奇幻电影里,瑰丽逼真的特效以一种裸眼3D的形式凭空出现在眼前。 桑寻眨了眨眼:“……” 嗯……是个猫。 操…… 饶是他接受能力再好,也受不了这种频繁又密集,密集又离谱的刺激。 他的内心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好像除了这个字,也没有什么言语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除此之外,他竟然半点想法都没有。 一个人形生物从猫咪头顶探出头,有些呆怯地叫了句:“父亲……” 桑洛有些不满猫咪的现身,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这样,在她的印象里,父亲和自己一样,总是待在云崖之上,孤独地等待着。 等着母亲回来。 等着一家三口团聚。 那等待像是漫长的刑期,因着欲望是填不满的空洞。 她和父亲,都渴望母亲很多很多的爱。 桑洛有些胆怯,但似乎又有一点期待,那复杂的感情让她的情绪骤然起了变化,她的翅膀从背后豁然展开,那双黑白的羽翼,展开足足有三米宽。 她突然之间不能控制自己似的,因为翅膀展开,而害怕地把自己藏进猫咪的皮毛里。 ……? 桑寻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空气中被浓重的灰白色雾气包裹,是猫咪的空间笼罩,它把这个空间单独剥离出来,这样就算谁误闯进这个房间,也什么都看不到。 桑洛看父亲不理她,把身子更密实地蜷缩进猫咪的皮毛里,她狠狠拽着猫咪贴近皮肤的毛发,忍不住呜咽出声。 “不喜欢我了……父亲不要我了。” 猫咪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像是安抚,更像是无奈。它往前一步,乖巧地趴在地上,下巴整个贴在地板上。 好像想让他们,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 景春这时候才回神,被撞破亲热的尴尬还没退散,只剩下头皮发麻的紧迫感。 桑洛情绪不稳定。 富贵儿是个碎嘴子。 这只猫又是个善恶不明的天外生物。它看起来被桑洛欺负得很惨,但又意外很听她的话。 一家三口外加俩宠物,没一个省心的。 景春也有翅膀,青色的羽翼伸展开,空气中漂浮的都是花瓣和飞舞的蝴蝶幻影。 那是她神相的一部分。 桑洛是她的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 景春把翅膀舒展开,好告诉她:你看,我们是一样的,别怕。 她操控藤蔓,把桑洛从猫咪头上抱下来。 桑洛变成小孩子,蜷缩着,有些委屈地把脑袋埋进臂弯里,被母亲抱下来,她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场所,搂着母亲的脖子,把脑袋贴在母亲的肩膀,几乎要把景春的脖子勒断了。 桑寻始终沉默,因为说不出话来。 让一个刚成年的人类接受自己有个孩子,且这孩子身上全是非人类的特征,这实在是有点困难的。 但桑寻看她哭,莫名觉得心脏抽痛,他身体的某个部分像是被人拧折了,发紧、发疼。 好像这个生命的确是和自己无形连在一起,她痛,他也痛。 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擦了擦她脸颊掉落的眼泪。 伸手触摸到的瞬间,像是有形的生命在指尖流淌而过。 她看起来怪异可怖,但又仿佛柔软而脆弱。 桑洛骤然止住了哭声,她缓慢地转过头,望着父亲的脸,那张脸和记忆里不大一样,就连神情都差很多,可她知道,这是父亲。 他望向她的眼神依旧温和耐心,充满悲悯。 桑洛缓慢地抬手,想去触摸父亲的脸,可那只手仿佛有千斤重,她害怕父亲会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她什么都知道。 黑色和灰白色的虚火在她周身燃烧着,却没有任何灼热的感觉,周围的空气像是冻结了,冷冰冰的,让人觉得骨头碴子都渗着冰。 桑寻抬手,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然后勾着唇,冲她很轻地笑了下:“我还不认得你,但一看到你,就觉得很亲切。” 周围静寂了大约几秒钟,然后桑洛的痛哭声传彻九霄,猫咪的耳朵合上,觉得自己如果没有把空间剥离,估计整个衍城都会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这是真的哭得天地同悲。 富贵儿吓得直往猫咪身体下钻,它顾不得记仇这只猫咬它脖子,焦急地问:“我靠,她疯了吗?” 猫咪把身子无限往角落里缩,无奈道:“你就体谅一下吧!她憋了几万年了。” 富贵儿往它身边挤挤,顺手从房间的零食柜里偷出来一包瓜子,塞给它:“讲讲?” 黑猫一言难尽地看了它一眼,“你真的是春神养的鸟?” 富贵儿“靠”了声,“你那是什么眼神,老子很强的好不好?” ……只是桑洛那小变态太变态,吓到它了。 以前他抱着它飞来飞去吓得她变成树的时候,好像也就在昨天,谁知道这么久没见,她变成这样了。 简直喜怒无常一小疯子。 黑猫撇撇嘴,竖瞳向下一瞥,露出几分嘲讽之意:“菜逼。” 富贵儿炸毛:“要不是景春菜得抠脚,老子用受这鸟气。” 黑猫一爪子按住它的脖子:“不许说她坏话。” 富贵儿:“……” 这踏马什么世道。 不过猫咪最后还是告诉了它。 桑洛被押送进无尽海的时候,突然反悔了,她整个人像是失控了一般,好像非要闹个天翻地覆才罢休。 天宫的人警告她:“你想要你母亲和你父亲陪着你一起送死吗?” 她终于安静下来。 带着愤怒、迷茫,和不甘心。 无尽海本就在天尽头和地归处的交界,再往外去,就是云虚天外天了。 她飞到天外天的时候,还是被追了一阵的,只是天梯太过于凶险,根本没有人可以踏上去。 从前在云崖上,没事做的时候,父亲就读书给她听。 父亲说,那天梯之上,就是祖神之心化作的问道石,可解世间万惑,没有它不知道事,没有它找不到的答案。 可是去问那道之前,要被贪嗔痴欲灼烧,很多人在天梯上就悟了,也有很多人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问的道,不值得。 桑洛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一脚踏进了幻境里,那是云崖,云崖之上,是父亲和母亲,父亲安静地矗立着,扶桑的枝叶遮天蔽日。 母亲就坐在树下,流光从她周身掠过,万千的花草树木在她脚下盛放,生命如同流水从她的发丝间流淌而过,铺撒在三界,带给世间以绿色,和希望。 她呆呆地走向父亲和母亲,可怎么走,都走不到他们身边。 遥远的天穹之上,有苍老的回音,他问:“你所求为何?” “我想要父亲和母亲。”桑洛渴望地看着父亲和母亲。 那声音笑了笑,“可他们就在那里。” 是的,父亲和母亲就在那里,只是……只是…… “我想要他们抱抱我。”她有些委屈地说。 场景变换,她踏入第二层台阶,她躺在父亲的腿上,太阳从汤谷升起,金光的日光晒在她的脸上,和父亲的头发上。 她抬手,捉住了阳光。 父亲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 父女两个同时笑出了声。 飞鸟从浮云中掠过,太阳给云彩镶上了金边,鲜花怒放着,草木葱郁地覆盖云崖的每一处,这里是春神的栖息地,这是春神眷顾的地方。 这是春神之子的领地。 桑洛每天都享受着母亲才能享受到的殊荣,所有生灵都爱她,如同爱春神那样。 她是父亲生下来的,是母亲和父亲爱的果实。 “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呢?”她问。 父亲露出幸福且怅然的表情:“应该很快。” 但等啊等,母亲总是不回来。 云崖一成不变,每一天都和昨天一模一样,就连飞鸟掠过云彩的角度,都没有变过。 桑洛终于反应过来,她在幻境里。 她变得愤怒,愤怒烧毁了幻境,云崖在顷刻间变成一片焦土,宛如死地。 “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天穹之上,有人问她。 她摇头,“我想要父亲和母亲都在。” 每往前踏足一步,都是欲望的累积,和诉求无法满足的痛苦。 但她骨子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第十个台阶的时候,她的精神已经扛不住了,就好像负重一万斤一般,那声音问她:“值得吗?” 她也并不答话,只是倔强地、疯了似的,艰难地往前走。 她只问:“只要我一直走,就可以得到我想要得到的吗?” 那声音回答她:“当然,但是欲望是没有止境的,痛苦也是没有上限的,很快,你就会忘记自己走了多久,要到哪里去,甚至忘记自己最初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孩子,这是一条通天的歧途,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吗?” 桑洛走了三万年,当她站在出口的时候,浑身被鲜血覆盖,万千的黑色雾气如同烟雾缭绕在她周身,她像是地狱里爬出来魔,她安静地站在混沌面前,问它:“我可以过去吗?” 混沌只是趴着,沉睡着,无知无感。 桑洛伸手,坚硬的骨骼化作利刃,刺破它的喉咙。 混沌醒过来,低吼着一口吞掉了她。 他们大战了三千年,她像个又臭又硬的石头,每天只是固执地和他对揍,直到有一天,她一拳把它的头打爆,喘息着,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了问道石的前面。 那就是块儿石头,石头的表面像是打磨的镜面,镜子里的人浑身都是血,眼睛没有了,被虚火填满,在某个空间里,被怪物吃掉了。她的翅膀一边是黑色,一边是白色,因为她的翅膀被拔掉了,长出来的新的翅膀,就变成了这样。 她的灵体仿佛撕裂成两半,她偶尔变得暴躁易怒,偶尔又温柔平和。 她成了半魔之体。 她的锁骨被锁链穿透了,因为曾经被当做怪物锁起来,那锁链用椎骨勾连而成,因为是从活人身上生剖下来的,含着强烈怨煞而无法从神相上剥离。 桑洛对着镜子笑了笑,然后骤然发怒,一拳砸破了石头。 石头碎了,云虚天风云巨变,天雷轰然而至,每一道劈下来,都落在她的头顶,她蜷缩着,因愤怒而咆哮:“骗子!都是骗子!” 天雷劈了不知道多少道,她的身体却像是长出了盔甲,金色的符文逐渐布满她的全身,为她抵挡了天雷。 那时候猫咪抬头去看,云虚天宛如炼狱,天空中暗蓝色的雷电宛如游蛇一般炸开,她站在最中央,金光布满全身,像是披上了袈裟的恶鬼。 祖神的幻影浮现,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孩子,向死求生,你的性子,倒是和你父亲和母亲都不一样。” 桑洛只是怒视他,她不认识他,她也不想认识他,她不在乎天道,也不在乎规则和善恶,她只在乎,她能不能回到三界内,和父亲母亲团聚。 “去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也该有你的道。” 云虚天崩塌的时候,桑洛抱住了那只猫咪。 她懵懂地说:“小猫,你还活着。” 或许是她那片刻的神情太过于纯良,又或者她身上有让它臣服的气质,它低下了头颅,蹭了蹭她的掌心,宣告:从今往后,我是你的猫咪。 混沌是没有具体形态的,它的形象不过是她内心的投射。 猫咪是柔软的生物,但黑色的猫咪是诡谲神秘的,蛇瞳是阴冷的,耳朵上的长毛是一种有别于猫咪特质的独特的符号。 她的骨子里,其实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矛盾、古怪、孤独。 富贵儿咔嚓咔嚓咔嚓嗑着瓜子,“然后呢?你俩不会是最近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正好发现,爸妈都在人界?” 甜心摇摇头:“她从云虚天下来就发现,她彻底游离在三界外了。” 富贵儿脑瓜子转了转,觉得自己智商突然掉线了,怎么都没想明白,于是:“啊?” “她变成了一个不存在的生物,看不见、摸不着,只有我能看到她,她在三界之外,变成了单独的第四界。” “我是已经死了吗?”桑洛经常问。 猫咪回答她:“你还活着。” 桑洛不明白:“可是没有人知道我活着。” 猫咪说:“我知道。” 桑洛很难过:“只有你知道,甜心,我只有你了。” 猫咪变成一个巨大的猫咪,桑洛就趴在它的肚皮上,他们依偎着取暖,寻找父亲和母亲的踪迹。 那真是……漫长又孤独的旅程。 景春紧紧地抱住桑洛,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大人们哄小孩子那样,耐心地哄着,一遍一遍叫她:“宝贝。” 她像是要把这几万年的委屈一道哭出来似的,怎么都不肯停下来。 受多少苦楚都没有关系,可得到父亲一句喜爱,就觉得委屈得像是天要塌下来了。 最后她哭累了,趴在母亲的肩上,啜泣着,去拉父亲的手。 然后就听到富贵儿那只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富贵儿实在憋不住,放声大哭,“啊啊啊踏马的老子眼泪都出来了,怎么踏马的这样!” 猫咪的耳朵再次合上,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竖瞳像是毒蛇一样冷冷瞪着它,要不是那边那一家三口,它肯定当场踩死它。 它踢了那只鸟一脚:“吵死了,闭嘴。” 景春:“……” 桑寻:“……” 桑洛:“……” 桑洛瞬间不哭了,扭头看着角落里的一猫一鸟。 忽然,她像是找到了玩具的小朋友,从母亲怀里跳下来,赤着脚跑过去,一手拎起猫咪的后颈,一手抓住富贵儿的翅膀。 她轻快地跑过来,把猫咪塞到父亲怀里:“这是甜心,它是个乖猫咪,但偶尔不听话。” 然后她把富贵儿拎到母亲面前,然后突然觉得冒犯似的,她两只手托住富贵儿,“母亲,它说它是你养的,我没有欺负它哦。” 景春看富贵儿闭着眼,两腿伸直,翅膀夹着,一副死得很安详的怂样,差点笑出声,赶忙把它从桑洛手里抢救过来:“好了,给妈妈好不好,它胆子小。” 景春把富贵儿抓过来的时候,富贵儿一下子飞到她肩膀,两只翅膀紧紧巴住她脖子,这辈子都没有觉得景春这么亲切过,带着哭腔低声说:“操,你闺女简直是个疯子,吓死老子了。” 桑寻抱着那只猫,低着头和猫咪大眼瞪小眼。 “你好。”桑寻声音干涩,精神也麻木。 猫咪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侧头蹭了蹭他,低声说:“你好,你可以叫我猫咪,也可以叫我……甜心。”这名字让它觉得有一丝的羞耻,“而且我觉得你可以不用抱我,你快把我勒吐了。” 桑寻很努力劝说自己抱的是一只猫咪,可刚刚它变成一只猫猫巨兽的样子实在是过于震撼了,那一张巨大的脸,桑寻觉得它张嘴一口能吃十个他。 所以不怪他四肢僵硬勒到它。 桑寻松手,把它放下来,“抱歉。” 猫咪跳到旁边的桌子上,优雅地坐下来,舔了舔自己的毛。 闻泽雨变成手镯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封闭了五感在沉睡,但此时她被惊动,悄悄地探出头,说了句:“千……千福咒。” 桑洛被突然冒出来的龙头吓一跳,一把攥住了闻泽雨的脖子,眼神凶狠而阴鸷。 景春忙拉住她的手腕,“这是妈妈的朋友。” 桑洛的眼神变得呆滞,呢喃了句:“妈妈的、朋友……”她加重语气,重复了句,“朋友。” 她松开手,轻轻抚摸小龙的脑袋,然后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她转身,抱住母亲,将母亲抱起来,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把母亲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她像个婴儿一样,蜷卧着,靠着母亲:“不要,不要看他们,看洛洛,好不好?” 景春心脏也突突地跳,心道这父女俩怎么一个德性。 她轻轻拍了拍桑洛的背,问道:“那洛洛今晚跟妈妈睡,好不好?” 虽然她记忆还没有恢复,但培养一下感情还是必要的。 桑洛迷茫地看了一眼母亲,突然折起身,跳下床,把父亲拖过来,塞到母亲的怀里,然后跪在那里,两眼亮晶晶的:“父亲和母亲睡。” 她满怀热忱地看着两个人:“亲亲,继续。” 像刚刚那样。 她以前,没见过。 桑寻被迫贴着景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桑寻:“……” 景春:“……” 孩子的教育……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还有补救的可能吗?:,m..,. 40. 印记 那个猫爪印记小小的 这个角度,桑寻背对着桑洛。 景春和桑寻面对面,两个人几乎要鼻尖贴着鼻尖了。越过桑寻,景春就能和他背后的桑洛对上目光。 三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待在一张床上。 被孩子和灵物撞破亲热场面的尴尬卷土重来,然后还被要求场景复现。 景春张了张嘴,又无言以对地合上。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洛洛……” 过了会儿,景春无奈说,“这样是不对的。” 虽然亲一下好像也不会怎么样,满足一下女儿的求知欲,好像也不会怎么样。 可桑洛的状态,让景春很担忧。 刚刚猫咪对富贵儿说的话,景春也听到了不少。 但桑洛的变化,还是太大了点。 这是小孩应该干的事吗? 就算只有七八岁的心智,七八岁的小孩闹着要看父母亲亲,这合理吗? 从富贵儿的描述里,景春对桑洛的想象,都是一个懵懂乖巧的小女孩,但她现在像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一下的不定时炸弹。 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作为父母应该是有直接的责任的。 但关键是景春现在完全没有记忆,她对孩子也完全不了解,她甚至都不确定三个人究竟各自都发生过什么事。 而桑寻…… 桑寻这个当爹的,甚至骨子里完全是个人类,虽然十几岁当爹也不是完全没有例子,但对于大多数人类,这个年纪当一个七八岁小孩的爹,还是过于刺激了点。 景春欲哭无泪,欲说还休…… 桑洛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许的迷茫,她呢喃,“不对吗?” 对于父亲和母亲太过于强烈的渴望和期待让她对母亲的批评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害怕自己做得不好不被喜欢。 她的睫毛狠狠地颤动起来。 景春心道,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桑洛低下头,有些难过:“我不知道。” 她一下子坐在自己的脚后跟,身子瘫软下来,像是突然之间坠入到了另外的空间里,眼神虚无缥缈地看着前方,呢喃:“没人跟我说。” 没人教她,要怎么做。 她想起那无边无际的幻境,光怪陆离的虚假世界。 天梯之上被爱恨贪痴包裹,每个幻境里面都有很多人,但都跟她无关。 其实根本没有人,只有她自己。 从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 她的眼神变得阴冷,虚火腾地一下烧起来。 空气中被森冷的火焰包裹,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发丝上结了一层冷霜,连睫毛都挂着冰。 她看着母亲和父亲,有些悲伤地说:“一个人都没有。” 虚假的爱让人难过,连虚假的恨都让人悲伤。 她抬手,陷入到某种迷思当中:“其实你们……也是假的吧!” 桑洛的手指悬在半空,不敢伸手过去,似乎害怕自己触摸到的,真的只是虚假的梦境。 “都是……假的。”她安静地垂下头,手臂也耷拉下来。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打断了,无力地瘫软下来。 “没有人爱我,没有人……需要我。”她的翅膀也垂下来,左右合拢,把她圈在中央。 在她想要拔掉自己羽毛的时候,景春的藤蔓缠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人可以偷袭她,伤害她的人都会死,但母亲可以,母亲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哪怕是虚假的……母亲。 桑洛抬起头,贪恋地看着母亲,那眼神中的迷茫还没彻底退散。 景春看到她的目光,忽然侧头,却是亲了桑寻一下。 桑寻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下意识身子前倾,却意外让这个吻显得自然而充满爱意。 然后景春朝着桑洛走过去,在她面前俯身,然后亲吻她的脸颊。 “喜爱一个人,就会想要亲近。母亲喜欢父亲,就会想要和他接吻,母亲也喜欢洛洛,就会想要亲吻你的脸颊,但亲近一个人,是私密的,两个人的事,所以洛洛不应该让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我。”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桑洛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热热的……湿湿的……” 景春摸了摸她的脸:“有人爱你,母亲爱你,父亲也爱你,猫咪爱你,小鸟也爱你。” 桑洛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抱住母亲,然后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着颤,她抬头,轻轻地亲吻母亲的脸颊。 柔软的触感,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母亲的身上有花草的香气,桑洛的眼泪啪嗒一下落下来,空气的冰消融,大片大片的花朵虚影绽放,她身上的金色符文亮起。 桑洛轻轻点了下母亲的额头,一朵猫爪的印记印在母亲的额头。 她咧嘴笑起来,然后突然浑身软下来,像片羽毛一样,缓缓倒下去。 她像是突然昏迷了。 猫咪忽然一个跃步跳过去,它叼起桑洛,放在自己的背上,说:“没事,她灵力耗尽了,我带她回去。” 景春微微蹙眉,还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紧张说:“让她留在这里吧!” 猫咪摇摇头,“她身体非常虚弱,这几天见到你们情绪起伏太过于剧烈,早就扛不住了,我带她回去,没有必要,你们最近还是不要来找她了,如果有事,我会过来带话的。” 她其实并不赞同这么早和父母相认。 但她真的太孤单了,连它都不忍心。 桑洛现在什么状况景春一点也不清楚,她本能对她有一种亲昵的欲望,轮回的一世里,她对桑洛是有记忆的,但其余的记忆她一概没有,她也不能保证桑洛有没有做过什么有违天道的事。 赤澜九最近在查的事,和她有没有关系景春也不知道。 甚至于桑寻和她出现在人界,而桑洛不仅也在人界出现,甚至直接出现在了桑家,这之间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某种不知名的联系,景春也不知道。 她不喜欢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于是她突然拽住黑猫:“现在很多事我可能没法和桑洛沟通,但我想和你聊聊,你安顿好她,过来见我一趟。” 黑猫看了景春一眼,那双冷淡阴郁的竖瞳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我很想告诉你些什么,但除了这些年她的伤痛,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而她死扛着不愿意放弃,不过是因为想要重新回到父亲和母亲身边,现在她如愿了,应该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至于其他的,我想你们想要的答案,并不在我这里。” 景春对于黑猫的回答感到一丝困惑,但似乎也的确没有什么具体想问的,那些过往的痛苦,她根本不需要去细问,只要看一看桑洛现在的样子,就能猜出个大概。 只是看着桑洛的样子,就已经让人感到痛心了。 景春脑子有些乱,于是问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答案:“我记得轮回的某一世,桑洛也在,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轮回里?” 猫咪沉默片刻,郑重说了句:“我想,您暂时不知道的好,不然你会哭出来的。她真的很爱她的父亲和母亲,请您以后务必善待她。” 猫咪把桑洛带走了。 灰白色雾气消散之后,猫咪和桑洛突然之间都不见了。 富贵儿终于抖了抖颈毛,支棱起来了,它伸了伸翅膀,中气十足地骂了句:“靠。” 它活了这么久,自诩见过各式各样的生灵,还是第一次见桑洛和她的猫这样的。 景春捏住它的鸟嘴,“所以你出门一整天只是因为被制裁了?” 她虽然天天嘲讽这只鸟,但骨子里还是相信它作为上古遗留下来的鸟,是有点真本事的。 没想到是真是个小趴菜。 富贵儿累极了,心累。 它往地上一瘫:“怪不得当初天帝那么忌惮,你俩这闺女,简直变态极了,她情绪真的反复无常,我靠,她也不知道给猫咪灌了什么迷魂汤,被她折磨惨了,竟然还处处护着她。” 简直匪夷所思。 混沌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虽然刚刚那只猫说了不少,但它还是感觉到很迷惑。 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实在是不理解。 怎么一小孩一鸟,都显得变态兮兮的。 景春却突然摸了摸自己额头的印记,那个猫爪印记小小的,印在额头上是金色的,有点微微的发烫,景春拿着手机当镜子看了看,没多会儿印记就淡了,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 有点怪异的感觉,虽然她也说不上来具体的感受。 她忍不住问了句:“这是什么?” 富贵儿撩着眼皮看了看:“赐福印记之类的吧!她好歹也是个落地神胎,虽然现在好像有点魔化。” 这印记还挺有童趣。 这么看起来,那孩子是真的几万年都没长半点心智。 神的赐福能留下烙印的不多,大多都是很厉害的赐福才有可能,但桑洛显然就是随手留下的。 富贵儿忍不住再次说了句:“玛德,这是什么怪物。” 景春瞪了它一眼:“再这么说她我就揍死你。” 富贵儿“靠”了声,“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护犊子,记忆没了,母爱倒是见长。” 景春愣了愣:“难道我以前没有母爱吗?” 不是说她对女儿也很喜爱吗? 这句话倒是真的把富贵儿问住了,富贵儿挠了挠头,说:“也……也不是,就是比起桑寻和桑洛对你的感情,感觉你对他们没有那种离不开割舍不掉的感觉。” 景春:“……” 富贵儿拿翅膀戳了戳景春:“你以为母亲是好当的啊!” 景春头大地踢了它一脚:“滚吧您。” 富贵儿也不想戳这儿当电灯泡,而且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它实在太好奇桑洛都经历了什么了,到底怎么从小可爱变小变态的。 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突然用一种英勇就义般的姿态说:“我要去隔壁蹲一蹲,看看你闺女到底在搞什么。” 景春扯了它一下:“你别去骚扰她。” 富贵儿挥了挥翅膀:“好好好,我去骚扰那只猫行了吧。” “你别被打死了。” 富贵儿也走了,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空间回归到正常,景春想把闻泽雨叫出来问问她今天在说什么,可闻泽雨这个社恐龙,显然被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儿陷入深度休眠中,怎么都叫不醒。 景春干脆给他输送了一点灵力,让她好好休眠一下。 做完这一切,景春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十分的疲惫。 她平躺在桑寻的床上,一动也不动,根本没有力气回自己的房间,也不想回去。 佣人过来敲桑寻的门,说书房整理好了,问他们要不要用饭。 桑寻的脸色苍白,至今还没能回过神,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先不用,下去吧!” 佣人知道景春在房间里,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下楼的时候彼此对视一眼,在心底八卦几句。 新来的少爷,年纪轻轻就…… 景春也无力思考别人会怎么想了。 她有些疲惫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桑寻,来陪我躺一会儿吧!” 桑寻安静地走过去,然后在她身边躺下来。 那些像是奇幻电影特效的场景尽数褪去,卧室还是那个卧室,好像突然之间回到了正常的人类的世界里。 桑寻握住景春的手,似乎是想要确认一下,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但他却突然发现:“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景春回过神,“嗯?”了声,没反应过来似的,“什么?” 桑寻骤然侧身,抬手抚摸她额头,蹙眉道:“你好像发烧了,身上真的很烫。” 像是突然之间高烧到了四十度。 她从头到脚都变得滚烫。 景春毫无察觉,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人,除非桑寻快死了,她的灵体太过于虚弱没有办法支撑这具身体,不然她根本就不会生病。 于是她迷茫地看了桑寻一会儿,抓住他触摸自己额头的手,说:“不是,你别紧张,我不会发烧的。” 但是她确实有点难受,眼前的桑寻动作好像变得特别慢,感官被放大无数倍,他触摸自己的额头的时候,她的皮肤像是有电流窜过,麻麻的。 景春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她的身体像是滚烫的岩浆,一层一层地煮开,流淌。 桑寻眼睁睁看着恢复正常的卧室,突然之间像是变成了热带花园,床上、地面、每个家具,都被密密麻麻的花草覆盖,植物像是凭空长出来,甚至景春的身体里,枝叶破开她的皮肤,无数的细嫩的枝芽朝着桑寻伸展过去。 她把他包裹起来。 很快,那些灵活的犹如手指的枝叶把他的扣子解下来。 那些枝叶刺破他的血管,朝着他的心脏伸展。 两个人像是长在了一起。 身体连着身体,血管连着血管。:,m..,. 41. 小崽子 扶桑家的小崽子 景春最初诞生于东海上,她踩浪而来,朝阳镶嵌她的桂冠,晚霞织作她的裙边,鲜花赋予她筋肉,草木添作她翅膀。 春是万物,万物为春。 青帝后来将她纳为臣子,从此她掌管春天。 她的府邸在一处山谷,山谷里开满了鲜花,草木郁郁葱葱,每天都有鸟儿排着队来她窗边唱歌跳舞。 每当春天来临,她的山谷里总是最先发芽开花。 然后春的讯息蔓向界。 有一天她心血来潮铸了一把剑,至于原因,她已经忘了,大概只是穷极无聊,又或者只是突发奇想,总之是件太过遥远的,本来不值一提的事。 起初,极东多战事,已经很少人知道,春神曾是战神了,她给自己铸过许多武器,但都不大顺手,直到有一天,她亲自锻造了一把剑。 极东多大桑,但太过于普遍,她觉得自己剑需要独特一些,于是剑身的纹路是同根偶生的大桑相扶而成,她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 至于铸剑的材料,过往都被她试了个遍,这次她选择抽了自己肋骨。 剑用太阳真火淬炼,而那至邪之物,是祖神心脏的一半。 而另一半,在云虚天。 祖神身归天地的时候,只一颗心无所归处,一半升到天外天,化作问道石。 一半埋在极东之地,由羲和族保管。 极东的那一半,邪气横生,只有太阳真火可以镇压。 景春铸剑到一半的时候,许多人来围观,说她锻造了一把好剑,此剑还没锻成,便已有灵,实在是罕见。 景春每日守在那里,剑已淬炼完全,但太阳真火却始终不灭,就连神女都无法熄灭它。 说,万物阴阳调和,这剑至纯至阳,恐怕需要一点阴邪之物压制一下。 景春便想起那半颗心脏。 那剑铸造完成,当真是神兵利器,所向披靡。 神剑谱上,它居榜首。 这把陪了她不知道多少年的神剑,因着战事止息而收于匣中,经年不见天日。 青帝收服四境,娶了羲和族的神女,景春最初是神女的女官,后来才被青帝纳为臣子。 神女降下十只金乌的时候,极东没有可以供给金乌栖息的地方。 而这世上,不惧太阳真火的,景春只想到扶桑剑。 她从匣中取出宝剑,剑身流光溢彩,翁鸣震颤,像是欢喜。 景春轻笑,抚摸剑身,有些惋惜道:“从今后,你便不是我的剑了。” 剑身微微颤动,像是也在难过。 云崖之上,扶桑神剑升空,又缓缓降下,剑身插入泥土,青绿色的光芒如波纹般荡漾开来,春神的赐福降落,它开始迸发出巨大的生命力。 剑身融化,流淌进泥土里,流光幻作根系,从地底汲取生命,然后长出枝干,枝干又长出叶子。 那神树不停地长,不停地长…… 直到春神说,好了,够了。 扶桑落地化灵,青衣的青年从枝干中走出来,他低头看她,眉眼间凝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春神笑着点他的额头:“把你闲置太久,闷出毛病来了?” 扶桑只是看着她,眼底里生出贪恋和爱慕。 他还是把剑的时候就已经有灵了,只是未开智,但那模糊的感觉,他始终都记得。 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只知道,眼前的人,让他眷恋。 扶桑被列入神籍,成了一方神君,他的领土,就是这片云崖,云崖下就是汤谷。 每天,太阳从这里升起。 太阳归扶桑管。 而扶桑,归春神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极东没有黑夜,常年都是春天。 扶桑有时候希望时间更漫长一些,有时候又会憎恨这漫长而一成不变的神生。 她来看他的时候,他就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这样的话,就可以和她待在一起久一点。 她不在的时候,他就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这样距离她下次来,就会缩短一点距离。 他有时候想,或许千年万年,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那样也很好。 直到有一次,她很久没有来。 他在等待中变得焦躁和无助,云崖没有人过来,他也无从问询。 ——谁也不敢冒犯金乌的住所,而扶桑也一向不喜欢有人靠近自己的领地。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他第一次从云崖上下去,青帝的宫殿里,住着各种神君,春神只是其中一个臣子,她刚刚从主殿和同僚商议要务,出来的时候,站在一群人中间,美得不可方物。 而其实他本来就也看不到别人,这世界是灰白色的,只有她是彩色的。 他一身青衣,青丝如瀑,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束起来,站在那里,简单而安静。 周围人窃窃私语,纷纷询问这是哪位神君。 他孤僻到了极点,从不与任何人交流,甚至落地之后,都没拜过天帝。 景春从人群中走出来,回头拱手道:“这位是扶桑神君,他一直住在云崖上,不常出门。” 众神恍然大悟,目送春神拉着扶桑的袖子,缓缓走离人群。 “你怎么来了?”景春问他。 扶桑不说话,浑身气息低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景春事忙,她还要去办差,刚想说离开,就听见他说:“你最近……都没有来。”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春才开口。 “等我从西山回来?”景春有些发愣,大约是窥见了他的心思。 从很早前她就有所察觉,只是以为,那不过是曾经并肩作战后遗留下来的依恋。 他看了她一眼,说:“我等你。” 我等你…… 这句话,他不知道说过多少遍。 而他也确切总是在等待。 等待她来看望自己一眼,等待她的垂怜。 景春开始有意多来看他,从前总是有事了才去,后来演变成,只要没事就过去,她甚至荒废了自己的府邸,仿佛把他这里当做家。 可扶桑还是觉得不够。 越是亲密,便越是不满足。 终于有一天,他趁着她睡着的时候,俯身亲吻她的唇瓣。 那一瞬间,他仿佛大彻大悟般,露出几分似哭似笑的神情。 原来,他爱着她。 景春睁开眼,神色清明地看着他,看得他无地自容。 他垂下头,心中生出巨大的难过来。 他想,或许以后她就不会来了。 那片刻的设想让他顷刻间被痛苦填满。 他用枝叶捆住她,带着几分决绝般,想要留住她。 她的衣服被褪下,枝叶顺着她的筋脉刺进她的身体里,身体交融,灵魂相撞。 就如同这一刻…… 景春的目光变得复杂,她的唇瓣紧紧地贴在他的唇上,舌尖勾缠。 一个湿热的吻。 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很微妙的感受,那感觉不知道从哪里来,好像是皮肤,又像是灵魂,或者大脑……又或者……是四面八方。 他呼吸困难,鼻尖都是草木鲜花的清香。 神经像是架在了琴弦上,她是拨弦的人。 “景春……”他呢喃。 两个字,不成音调。 景春早就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地,用最初的方式,对待他。 像是要把他那浓烈的藏得严实的爱和欲,都还给他。 “好了,再继续下去,你会死的。”景春意识回归,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在刺穿他心脏前,及时收回了一切。 她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刚刚的一切,跟酒后失德也没两样了,甚至怎么发生的,她都不大记得了。 桑寻始终没有缓过来。 他眼眶尤其红,整个人像是溺水了,哪怕浮出水面,窒息感还是没存在。 他只能仰着头,大口喘息着。 身体里异样的感觉都尽数抽离了,那些让他紧张害怕恐惧甚至不知所措的东西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可他却像是被夺走了什么东西似的,失落接踵而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垂下头,拉住她的手,将额头贴在她掌心,像是要讨一点垂怜。 景春尴尬得已经快要爆炸了。 人类的爱情从某种含义上是多巴胺的产物,而现在人类身体的他和她在一起,她几乎是在欺负人。 因为只要她想,她有太多的办法可以控制他。 但刚刚,真的不是她故意为之。 她想起了一些事情,但那些记忆也并不连贯。 景春贴近他,想要给他一点安抚。 可他却忽然扣住她的侧颈,压抑地吻住她。 - 今天桑寻和景春同时请假了。 餐桌前,桑寻和景春各坐一头,离了有八丈远。 佣人各自给两个人准备早餐,在心里嘀咕这俩人怎么一大早一个比一个怪。 别墅的另一侧,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停靠在门口,桑小姐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西装,秘书和司机还是第一次看到带着笑脸的桑小姐。 她今天不止抱了一只猫,还带了一只鸟。 那鸟被银链拴着脚踝,威风凛凛站在她纤弱的肩膀上,仔细看,甚至还能看出一点那鸟的委屈和不甘。 猫咪一如既往的乖巧,窝在桑洛怀里,一上车,就自己找了位置趴着。 秘书熟练地把电脑递给她,让她早些把事情处理完。 她一向不耐烦在公司待着,消失的时候谁也找不到。 “景区负责人说,希望您今天能过去一趟。” 桑洛今天难得心情好,笑眯眯应了句:“好。” 秘书活像白日见了鬼。 富贵儿忍不住对黑猫传音嚎叫了一句:“踏马的,你这主子到底什么毛病,它把我抓起来干嘛。” 猫咪翻了个白眼:“那你非过来招惹她干嘛?” “我这不是好奇,她到底在搞什么。还有她昨天给景春留的印记,到底是什么鬼啊!不会出事吧?” 神的赐福一般是好的,但桑洛,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实在不像个好人啊…… 猫咪打了个哈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片刻,实在是开不了口:“没事。” 富贵儿天天在景春肩膀上踩来踩去,但站在桑洛肩上,它连动都不敢动,生怕把人踩出什么好歹来。 她昨晚一秒晕倒的样子,实在是有够弱小可怜又无助的。 ……如果忽略掉她的战斗力的话。 “那她没事吧?昨晚都那样了,怎么还要乱跑。” 黑猫:“没事,她没那么脆弱,只是她灵力本来就弱,赐福消耗太大了。” 又绕到这个点,富贵儿挠头:“所以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桑洛也是落地神胎,但因为不在六道内,虽然上了神籍,但关于她的能力,却是一片模糊。 猫咪拒绝回答。 桑洛终于皱了眉,她侧头,弹了小鸟一个脑瓜崩:“小鸟,你很吵!” 富贵儿顿时噤声,一动不敢动地僵直在那里,安静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靠,这什么变态,传音术这种单向通话,她也能听见? 没有听见这只鸟发出任何声音的秘书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桑洛去集团待了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她出来的时候,一群人跟在她身后,但都默契地不说话,整个气氛就像是一个黑老大带着一帮小弟准备去哪里砸场子。 但事实上这些人只是想汇报工作,但一路上,竟然一个敢先开口的都没有。 最后就变成一群人送她上了车。 她踏入车后座。 司机替她关上车门,小鸟趴在车门,猫咪盘卧在她腿边。 忽然,有人鼓起勇气敲了车窗,司机从中控台把右后侧的车窗降下来。 桑洛缓慢地转过头,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情绪地看着那人。 徐经理的背后起了一层薄汗,桑家这位义女,总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他撑起一个微笑,低声询问了句:“小桑总,衍山那边的项目,我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其实从长选来看,它并不值得投入那么大的资金。” 桑洛歪了歪头,眉头微微拧起来,唇角压得平直。 秘书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表情,顿时警铃大作,每次桑小姐露出这种表情,都会有人遭殃。 她的狠辣程度,是整个桑家都没有的。 秘书立马开口截停了话题:“桑总做的决定不会更改,徐经理不用再说了,很多事翻来覆去说,对大家都不好。” 徐经理是被推选的代表,而事实上他也并不太敢叫板。 秘书怕事情沦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示意司机合上车窗走人。 天气巨变,乌云密布,顷刻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车子走出去很远,一群人还愣在原地,其实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么个丫头片子,会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桑洛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很烦躁,她的情绪总是突如其来,猫咪适时捏了空间挡住了她现在的样子。 不然车上的两个人类,就会看到桑洛浑身火焰腾地燃烧起来。 她的好心情只维持了几个小时。 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秘书殷勤地为她打着伞。 桑洛恢复了正常,只是神色有些恹恹。 景区的负责人来接她,悄声说:“仙人村那边出了点变故,我们也是不大懂,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 秘书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她是不太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仙人村确实还挺邪门的。 桑洛轻轻地“嗯”了声。 没走两步,一个满头红毛的人领着十几个黑衣保镖走过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喊道:“欸,扶桑家的小崽子,站住。” 听到父亲的名字,桑洛回过头,呆呆地看着那个人。 赤澜九是今早才知道这踏马是扶桑跟春神的孩子。 赤澜九像一串残影两步就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脖子,压低声音道:“你踏马对你爸妈做了什么,你爹的本体昨晚长得半个幽都的人走凑过去围观,跟踏马发-情了似的。你妈说你给她种了印记,什么玩意儿?” 桑洛不理她,自顾自跟着景区负责人去了仙人村。 有人领着他们下了地下河。 那个被锁链捆住的洛神雕像,还在那里。 桑洛忽然指了指那雕像,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意。 “你知道吗?他们供奉我为……爱神。”:,m..,. 42. 之怒 你看到他,就会知道的。…… 桑寻被请去了楼上。 三楼的露台有百来平,上面种满了植物,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花白的头发,眉眼耷拉着,像是在闭目养神。 桑家的老爷子年纪已经不小了,他还有一个兄弟,哥哥住在私人宅院里,就是上次桑寻去找过的那个,算是桑寻的大爷爷,大爷爷早些年有过一段情缘,但天不遂人愿,女方命薄,早早病逝,他也就终身没再娶,一直独居在老巷。 吃穿用度,都是眼前这位供养着。 桑寻小时候住在御珑湾,只那位大爷爷偶尔关照他,让他对桑家不至于那么憎恨。 或许是这微薄的联系,让桑寻对眼前人也没有那么讨厌。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不多时就下起了雨,空气中有潮湿的水汽,雨丝时不时飘进来,混合着草木的味道,有一点沉闷,但却让他感觉到一丝熟悉和安定。 他喜欢这种草木的味道。 像是…… 像是景春身上的。 她昨晚实在是……他不忍回想,就感觉自己像是程序失控的电子玩偶,被她控制着做出很多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恐惧混合着欲望,那种濒死的快感,让他想起一些模糊的碎片记忆。 关于草木、关于生命。 关于生命最原始的欲念。 植物的神经要比人类更为敏感一些。 又或者说,他的本体,在面对景春的时候,是会更加荒淫和无度的。 因为他就是因着欲望而生的。 碎片……都是碎片……记忆破碎得不成样子,根本拼凑不起来,以至于稍稍回想,都会头疼欲裂。 不过他也终于相信,自己或许……可能……真的曾经是一棵树。 老爷子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微微睁开眼,侧头的动作轻而缓,似乎是漫不经心似的,吐出一句:“坐。” 桑寻坐下来,离他有一米远,那是一个舒适的安全距离,他在人群中,总是保持着这样疏远的距离。 老爷子终于侧头看了他的一眼,眼睛里露出几分怅然的表情:“或许你注意到了,桑洛跟你很像。” 桑寻没有想到对方找他来,是为了说这个。 “嗯,”他应,“看到了。”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老爷子目光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锐利,倒和刚刚的虚弱判若两人了。 桑寻想起景春述说的那些,他想他知道答案,那是他和景春的女儿。 但同时他也好奇对方知道什么,于是抬眸问了句:“您想说什么?” “很多年前,我见过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他大概有二三十岁,气质倒是和你很像,疏冷,不怎么说话。他坐在血泊里,浑身都被血水浸透了,掏出一把刻刀,在血水里涮涮,继续雕刻木雕。那样子……实在是叫人印象深刻。” 那是很多年前了,但他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那时桑家还没起家,他不过是一个农户之子,每日里只知道在田间地头上胡乱奔跑,有一天跟着伙伴去了很远的一个村子,玩疯了,也走丢了,闯进一片水潭,沿着水潭岸边走,却仿佛越走越往下。 他后来一度觉得自己应该是闯进了某个幻境里。 因为无论如何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到一个山洞里的。 那山洞很大,里面有一条地下河,河水死寂,看不出是活水还是死水,只觉得阴森森的。 青年一身古时的青衣,木簪挽发,活像是从影视剧里走出来的,尚在少年时期的桑元正楞楞地看着,在这样的场景里,尽管眼前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光明和圣洁,但却无端让他感觉到一种恐惧。 他下意识想逃,可浑身像是被打了钉子,牢牢把他钉在了原地,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分毫。 青年转过身,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小孩,你不该来。” 桑元正吞咽了口唾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不敢轻举妄动。 青年扯了下嘴角,“罢了,你和她有因果。你过来,我赐你一个愿望吧!你想要什么?” 桑元正身子不受控制就到了地下河的岸边,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凑近了看,更让人震撼。 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威严和压迫感,让他不敢直视他。 青年就坐在岸边,他不知道坐了多久,浑身都湿透了,地面上都已经有了个坑,坑里的血水是他身上流淌下去的,那木雕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因着太过于逼真,而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想要什么?”青年嗓音低沉,冷冷的,像是淬了冰。 桑元正只觉得害怕,但最后还是被愿望蛊惑,说自己想要开一家小卖部。 那是他能想到的最宏大的愿望了。 因为他最好的朋友家里是开小卖部的,总是有吃不完的零食,他很羡慕。 青年愣了愣,继而宽容地笑了。 大概是因为人类偶尔简单纯朴的快乐而动容。 他抬手,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叶子的印记,那是他的赐福印记。 然后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桑元正突然就到家了,家里依旧家徒四壁,他很遗憾地没有看到自己家里凭空出现一个小卖部,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哄小孩的骗子。 只是没多久,好朋友家里有了其他际遇,要北上去投奔亲戚,家里小卖部来不及出手,因着两家关系好,低价盘给桑家。 桑元正如愿拥有了一个小卖部,那一年村子附近在修路和房子,经常有工人来买东西,小卖部为了方便村民和工人,进了不少新货,但效益不错,竟然越做越大了。 后来又赚了点钱,他爸爸就在镇上盘了一家店,开起了超市。 桑家最初的生意,也不过是一家超市。 但却为他后来白手起家,垫下了第一个垫脚石。 让他知道,做生意是可以赚很多钱的。 他的哥哥桑元明却醉心于民俗事业,他去村子采风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人,那女人长着一张姣好的面容,但却是个眼睛看不见的。 村子里的老人说,是因为开了天眼的缘故,便被收了俗眼。 女人有些腼腆,不太爱说话,深居简出。 她对桑元明也很有好感,但却始终都淡淡的,总是拒绝他。 后来问清楚,才知道原来是家里旧俗,他们村里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不能结婚的,不然会遭诅咒。 桑元明觉得荒唐可笑,他虽然是个民俗爱好者,但却是个新时代的唯物主义者。 但他也无计可施。 毕竟人是社会化的产物,民俗礼制是能制约一个人的。 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于是常年租住在村子里,试图了解她和她的生活环境。 这个村子里供奉了一尊神像,那神像却和旁人拜的都不一样,好像只有他们祭拜似的。 桑元明有时候会盯着神龛里的神像仔仔细细观察,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雕刻的工匠实在是手艺不怎么样。 村子里的人说,这是洛神像,他们给他讲这个村子的历史,经历过不知道多少代人的变迁,这个故事已经变得玄之又玄了。 村子里的人却说,洛神很灵的。 如果心怀爱意,虔诚地在她面前许下互定终身的愿望,有情人就能终成眷属。 还未找到自己命定之人的,洛神也会给予他指引。 桑元明一个不信神佛的,最后也忍不住拜了拜。 但没多久盲眼女就彻底将他拒之门外了,因为她的母亲发现他们走得越来越近,于是狠狠训斥了她。 原来她是供奉洛神的使女,使女终身不得嫁人,每一代都是从村民后代里挑选出来,在神庙里长大的。 桑元明口不择言道:“你们拜的那什么破神明,根本就不灵,不然怎么不成全我?” 盲女气得哭一场。 没多久,盲女就生病了,病入膏肓,仿佛随时都能撒手人寰。 他疑心是自己对神明不敬,后悔不已,日日长跪神像前不起。 盲女拖着病躯来找他,叹口气说:“你不必这样,跟你没有关系,其实神像早就不见了,如今摆在这里的,也不过是个赝品。早就不灵了。” 桑元明一直照顾着盲女,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女人蘸了血的手指,在他眼皮上刻画,嘴里喃喃有词,最后对他说:“仙人村的气数尽了,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个拥有神树灵体的男孩子,记得要善待他。” 桑元明侧头把耳朵贴到对方嘴巴,问:“什么?” 女人虚弱地说:“你看到他,就会知道的。” 在茫茫人海里,在滚滚的历史长河里,有些事是注定会发生的。 可许多事,又充满变数。 后来桑元明终身未娶。 他也有了天眼,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他看到,神龛里供奉的雕像是假的,但村子里的地下河里,却有另外一尊雕像。 那木雕等人高,散发着微微青绿色的光芒,那光芒有时候像是会呼吸一般,仿佛有看不见的生命在里面。 可神像却是有些诡异,被锁链捆绑身体,锁链的另一端,嵌进山洞的石壁里。 而石壁上,是密密匝匝的符文。 这里只有盲女知道,她临终前说,有一天,会有人走进来,把木雕从锁链上解放出来。 又或者,村子里的人,都会死。 “为什么?”桑元明不解。 “村子里都知道,仙人村是神的信徒。”盲女虚弱地笑了笑,“其实不是,是一群罪人罢了,为了阻止春神之怒,而自愿背负承诺,宣誓世代供奉。但从很多年前起,洛神的神像就突然不见了,春神之怒……最终还是会降下吧!” 至于什么是春神之怒,就没有人知道了。 盲女死了,仙人村没有新的使女了。 也没有人知道地下河里的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m..,. 43. 高兴就好 她高兴就好 仙人村,地下河。 赤澜九看了看雕像,又看了看桑洛。 看了看桑洛,又看了看雕像。 最后从灵魂深处发出疑问:“你说谁?” 她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问题了。 “什么神?” 把桑洛送去十殿阎罗那儿,十殿阎罗都能会看起来慈眉善目吧! 桑洛撇撇嘴,对于她的质疑感觉到非常的不爽。 她蹲坐在岸边,捧着脸,歪着头认认真真观察那尊雕像。 其实本来没有人发现这个,就连仙人村那些人,也真的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了。 上次赤澜九过来拆不掉这里,联系了29处的人,后来来了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勘察,然后才暴露了,搞得景区也人心惶惶的,怕万一是什么邪门的东西,以后宣扬出去,影响景区生意可怎么办。 29处的人暂时也破解不掉,为免引起恐慌,反而没有封锁。好告诉大家这里并没有多大事。 但景区却捂得很严实,生怕泄露什么让这里变得一文不值。 只自己人偶尔过来探查一下。 桑洛不是第一次来了,但她对这里的好奇程度大过担忧。 事实上她也很少会害怕什么。 最好世界大乱才好,哪怕三界突然开始火拼,她大概也只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嗑瓜子。 所以也不怪赤澜九惊讶。 这玩意儿还有供奉,而且以爱神之名供奉。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之所以这次叫桑洛来看,是景区的人他们最近发现,地下河的水原本黑沉沉的,现在变了颜色,昨天有人拿手电筒照了照,赫然发现水都变成红色了。 乍一看,跟血水似的。 以至于桑洛没让工作人员下来,他们丝毫没逞能,一个个捂着胸口一副得救了的神情。 这会儿地下河这里就桑洛和赤澜九,还有赤澜九的十几个烧包的保镖。 山洞、神像、锁链、符文、血水…… 这踏马的,谁看了不发毛。 赤澜九也忍不住“啧”一声,“搞得跟恐怖片片场似的,你确实你是什么爱神,不是什么爱魔?” 桑洛:“……” 赤澜九知道她是扶桑和春神的女儿之后,反而莫名有了一种安心,倒也不是觉得她肯定不是坏蛋,只是觉得,不是莫名其妙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怪物就好。 只要有来路,总是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而桑洛至少来路很正。 上古春神的地位仅次于天帝。 至于扶桑,如今三界内,也称得上是地位超然。 这两个的女儿,真的会违逆天道,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 ……嗯,也说不好。 赤澜九问她:“这些是你搞的?” 桑洛摇头,茫然而天真地说:“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出现的。突然有一天,它就出现了。” “那外面那些煞气呢?是你搞的?” 桑洛继续摇头:“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表情无辜的仿佛赤澜九才是个迫害小女孩的大反派。 赤澜九“靠”了声,“你要是爱神,我都不是鬼王,我是天使。” 桑洛贴心地告诉她:“天使是外国籍。” 赤澜九无语。 她侧头,上上下下打量她。 一进到地下河桑洛就恢复了原身,黑白色的羽翼,眼睛被虚火填满,浑身上下都是金色的符文,锁链从锁骨穿过,从椎骨透出来,垂在身后。 赤澜九扯了扯她后颈的锁链,仔细看了看,想看看跟锁神像的是不是一个东西,但看完顿时声音扬了八度:“靠,人骨?” 桑洛仰头,一副你干嘛大惊小怪的样子。 “又不是我弄的。”她捧着脸,嘀嘀咕咕的样子倒真的有点像小朋友。 赤澜九深呼吸了一下,看她的目光变得复杂了些。 人骨一向含有特殊的能量,也容易被制作成各种杀伤力极大的法器。 “你杀人放火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赤澜九在她旁边蹲下来,觉得有点傻,干脆席地而坐。 雕像看起来比上次看到变了一点。 阴阳脸,看不清真切的面容,只是一半温柔一半邪肆的神态,让它看起来…… 赤澜九骤然侧头,上下扫了桑洛一眼,“这踏马还真是你。” 景春上次说是春神之子的时候,赤澜九还怀疑过。 根据仙人村的记载,春神之子的神像是扶桑雕刻的,模样就是七八岁小孩的样子。 可这雕像看起来已经是个成人的模样了。 但这气质,倒是对上了。 “我没杀人,也没放火,我是个乖孩子。”桑洛又开始变得神经兮兮,“要听父亲和母亲的话。” 赤澜九:“……” 这踏马的更诡异了好吗? 猫咪蹭过去,轻轻拱了拱桑洛的手,桑洛抱起它,眼神变得晦暗不明,“我想把村子里的人都杀了,猫咪。” 猫咪讨好地舔了舔她掌心,“洛洛,你不能这样。” “反正他们都要死的。” 桑洛周身的火焰腾起,寒气瞬间冻结了地下河,暗红色的水面结了冰,竟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赤澜九吓一跳,摸摸自己的胸口,“哎”了声,“你这么暴力你爸妈知道吗?养不教,父之过,你小心你爸妈……” 桑洛翅膀像是鞭子,啪一声甩在赤澜九脸上,她好像是在一瞬间变了神色,表情冷漠而愤怒地看着她,“你放屁!” 赤澜九躲了一下,没打到脸,但还是打到了背,桑洛的第二次攻击紧随其后,压迫感有如实质,桑洛还没碰到她,赤澜九就感受到了一股巨力从头上压下来。 她横行幽都的时候,都是让别人头疼,这还是第一次碰上“势均力敌”的刺儿头熊孩子。 这片刻的狼狈激起了赤澜九的战斗欲望,她骤然腾至半空,长枪横于身前,她转手挽出一个枪花,朝着她的心脏捅刺过去。 速度快到极致,而且根本不留情面。 而桑洛也根本不躲,她甚至上前一步,然后露出几分轻蔑的笑意,她握着枪身,仿佛有电流在她掌心游走,暗蓝色的电光把长枪炸成烟花,桑洛的身影鬼魅般欺身赤澜九脸前,然后一拳把她轰到了山洞的墙壁上。 十几个保镖这才反应过来。 那是十几个阴兵。 鬼保镖们纷纷显出原型,呈包围之势朝着桑洛围过去,发出警告的低吼。 桑洛的怒气未消,她周身的黑白交杂的火焰顷刻间被暗蓝色的电光充斥。 闪电般的火焰当空劈下。 赤澜九身上赤红鬼火腾起,红蓝相撞,空气里都是爆炸般的巨响。 那十几个手下根本连凑近的能力都没有,纷纷被压迫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富贵儿往角落里缩了缩,它现在是个小趴菜,神力被主子景春死死限制住,上去估计一秒被劈成一缕烟。 他很想给景春打个电话,但踏马的它没有手机。 黑猫却蹙着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边,像个操心的老父亲,时刻准备在桑洛处于劣势的时候上前。 富贵儿拿翅膀戳了戳它:“你踏马这都不管?你就看着她干架?” 猫咪头也没回,缓缓吐出一句:“她高兴就好。” 富贵儿:“……” 这语气,这神情,这姿态…… 以它阅片无数的经验来看,“你踏马不会喜欢她吧?” ——阅偶像剧片。 富贵儿大惊失色,尽管自己打不过它,也还是厉声痛斥,“玛德,不可以。” 它用一种我把子兄弟的闺女就是我亲闺女的派头说。 然后猫咪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爪子把它抽飞了二里地。 煞笔。 富贵儿在撞上山洞墙壁自由落体前看到,桑洛一拳锤爆了赤澜九的头,而赤澜九一脚踹断了桑洛半边翅膀。 两个人又以一种急速的速度愈合。 地下河被桑洛的火焰冻住,又被赤澜九的鬼火融化,再被冻住,冰河飞溅,河面上开出冰花,那最中央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木雕,像是突然之间叹了口气。 富贵儿两眼怒睁。 操,我是不是精神病犯了? - 一滴水从檐角落下,砸在油绿的叶子上,叶子微微颤动,在风雨中摇晃着身子,显出勃勃的生机来。 桑寻低垂着目光,最近太多的人给他讲故事了,每一个都离谱且诡异。 但大概都没有昨晚的震撼来得直接,以至于他竟然泰然自若地听完了全程。 “嗯,所以呢?”他问。 直觉告诉他,对方铺垫了这么长,一定不会只是为了给他讲个故事? 这些事看起来和自己有关。 是的,桑洛和自己长得很像。 但景春说,其实真实的桑洛更像母亲。 但为什么又变得和他更像了呢? 那个住在老巷私宅的大爷爷,开了天眼。 桑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经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那天他心烦意乱去见他,他却笑着说他铁树开花了。 自己就是那个有大树灵体的人吧! 而桑元明,又知道些什么呢? 桑元正的目光露出几分渺远的虚空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就好像仙人村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祭拜洛神。” 那些关于村子的传说世代流传下来,是被无数人美化过的结果,然后最初的事实如何,大家却都默契地不说一语。 “而我讲这个故事,也会忍不住隐瞒掉一些关键的信息,人总是对不体面的事情闭口不言的。”桑元正弯腰咳嗽了声,他的大半生都泡在名利场里,金钱、欲望、名利,那些东西唾手可得的时候,他无数次以为自己无往不利,无所不能。 然后很多年前埋下种子的那一刻,一些东西就悄悄在酝酿了。 山洞的青年说:“罢了,你和她有因果。你过来,我赐给你一个愿望吧!你想要什么?” 他说出自己的愿望之后,青年宽容而悲悯地笑了一笑,又忍不住皱了下眉说:“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但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呆住,不知所措,年少的他就隐约觉得任何让人心动的交易都可能存在巨大的陷阱,但他还是没能忍住诱惑,大声说我不要这个愿望了。 青年思索片刻:“如果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帮我照顾一个孩子吧!大概……和我长得很相似。帮我照顾好她。” 桑元正不说话,因为眼前人的话对他来说太像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在自言自语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如果你做不到,你拥有的,所看重的东西,会一点一点,全部消失。”青年说。 少年出生于贫困,几乎等同于一无所有,在在那最初的起点,他根本不知道看重的东西一点点消失的分量。 他恍惚应下了,心里怀着对那小卖铺充满梦幻的渴求。 至于那遥远的后果,并不是值得思考的东西。 因为本来他就一无所有,又怎么会在意失去。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桑洛,那个孩子当真是和自己少年时期见到的人太像了。 他把人带回家的时候,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这孩子邪恶、暴戾,像个来索命的恶鬼。 她天真得过分,那天真中却裹着极致的残忍。 她总是试图控制他,依靠他的力量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这让他背上很多的麻烦。 他在不胜其扰的时候,终于动了邪念,他花重金请了高人,那高人说,这孩子是邪恶的化身,但又意外有功德护身,若想制服她,就需要毁掉她的功德。 而毁坏之法相当复杂,她本相是个极其丑陋的东西,因着功德加身才重塑神相,不过神相不稳,只要打散她的神相,让神相上无法剥离的锁链重新穿透她的本体,再把她钉在极阴之地,她就可以永远沉寂了。 他觉得这方法过于阴毒了,但在她又一次任性妄为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是个冬夜,寒风怒号。 他守着手机三天三夜,终于等来一条讯息:结束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但接下来的几天,他的人生终于归于平静。 然后很快,他就感受到了时运不济江河日下命运之神的诅咒降下时候那种无力和悲痛。 公司受挫,股市崩盘。 最器重的孩子爆出各种丑闻,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麻烦接踵而至。 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他在一个深夜无眠的夜里,大脑一片混沌当中,才骤然回想起青年那句轻飘飘的:你拥有的,所看重的东西,都会一点一点,全部消失。 他让人毕恭毕敬地把桑洛又请了回来。 而她竟然毫无怨憎,她只是有些疲倦地趴在单独为她准备的别墅楼里,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露出几分天真,和洞察一切的厌倦:“反正也早就习惯了。”:,,. 44. 不可战胜 越是被摧毁,越是被信服…… “反正已经习惯了。” 桑寻仿佛能想象得到桑洛说这话的语气,可那坚强的背后,包裹着的隐忍不发的委屈,之所以没有发作,只是因为她没等到那个可以让她发泄委屈的人。 因为桑寻想到了桑洛在景春面前的样子。 那悲痛欲绝的哭声。 他在这一刻,好像才能体会到她真切的委屈和痛楚。 没来由的,心脏扯痛一下。 “然后呢。”桑寻看着眼前的老人,表情始终没什么波澜。 但无端的,语气冷了几分。 他太冷静了,让人觉得畏惧。 有时候桑元正也会恍惚一下,仿佛这个有着桑家血脉的孩子,和很多年前的青年能严丝合缝地重叠。 那种洞察一切的眼神,让他所有的卑劣都无所遁形。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因果的由来。” 老人微微弯下腰,浑身像是被什么重力压着,平白又老了几岁。看起来真的行将就木,随时都要撒手人寰了似的。 又或许,人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才真的敢去回看。 桑元正认识的那个高人,住在东海边,他长着一双凌厉的眉目,身体看起来却并不太强健,但压迫感很强,他不出远门,所以那天他为表诚意,特意登门拜访。 那人瘦高的个子,戴着一顶毛线帽,口罩覆面,穿一身黑色,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心道,高人大约都有自己的个性,便没多在意。 谈起那孩子,他也是一副轻飘飘的语气,好似要解决的,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桑元正放下戒心,给了一大笔现金。 事成之后,他以为自己和这人再也不会有交集。 第二次拜访的时候,他才看到那人的面容。 那人模样看起来很年轻,但却又无端有一种苍老的感觉,他的额头上有一块糊成一团的印记,像是被什么烧灼了一般。 摘下口罩才发现,他半边脸都是蜿蜒的疤痕,看起来狰狞可怖。 他觉得怪异,一直盯着那人看。 直到离开。 他本来以为把桑洛再请回来会费一番功夫,但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似的,竟然没多问一句,只是收了钱,说了声好。 没多久桑洛就回来了。 他每日战战兢兢,把桑洛奉为座上宾,时常担心她会报复,可她始终没有作为。 直到某一天,他回乡祭祖,打算把祖坟迁了。 他在一张老旧的相册里看到他的太爷爷。 那个高人,竟然长着和他太爷爷一模一样的脸。 他的太爷爷颇有一段故事。 据说他曾经在富人家里做香师,同那家里的小姐相爱了,据说那是一段佳话,家里边不同意,但小姐最后跟他私奔,他们在遥远的衍城小镇落脚,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却一同孕育了三个孩子,幸福地过完了这一生。 这是后辈们听到的版本。 然而事实上,小姐很快就感受到了欺骗,男人已经有妻子,他的妻子看起来木讷贤惠,就连面对丈夫的背叛都显得温和而隐忍。 男人堂而皇之地把小姐带回家,想要劝说两个女人和谐共处,他说他爱着两个人,谁也割舍不掉。 小姐是最先崩溃的,她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他仍然觉得不够,想要报复他。 可身怀六甲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暂时妥协了,有一天她去一座山上,路过一个村子的神龛,瞧那神像宝相庄严,心中生畏,于是屈身跪拜了神像。 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个抱着一只小猫咪的小女孩。 母爱涌上心间的她,忍不住关切了一句:“哎,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无聊出来转转。” 小姑娘同她并排走了一会儿,突然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有些好奇地说了句:“宝宝。” 小姐被小姑娘的天真感染,露出久违的笑意,说:“是啊,你也是妈妈这样辛苦生下来的呢!” 小姑娘摇摇头:“我是父亲生的。” 小姐楞然,似乎是觉得滑稽,但又不忍心拆穿小姑娘,于是说了句:“是吗?” 小姑娘郑重点头。 小姐觉得,可能这个小孩和父亲关系更好,又或者根本已经没有母亲了,忍不住试探问了句:“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啊,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露出几分惆怅:“我妈妈不见了,爸爸去找她,他们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原来父母都不在了。 小姐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遭遇,也不知那女人是不是也是被骗来的。 但无论如何,孩子都何其无辜。 她忍不住抚摸自己的肚子,恨不得这孩子原地消失,她不想自己的孩子到这家里来,受这人世间的苦。 小姐的苦闷让她更加怜爱这孩子,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妈妈为什么不见了呢?” 小姑娘有些烦闷:“就是……不见了。” “那你爸爸去哪里找她了?” “去很多很多地方。”小姑娘有些委屈,“可母亲太难找了。” 小姐沉默片刻,忍不住道:“你很想爸爸妈妈吧。” 小姑娘沉沉地点了下头。 那模样,让人心生难过。 小姐安慰她:“你爸爸一定会找到妈妈的,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找你了。” 小姑娘却摇摇头:“他们……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 小姐因为小姑娘的表情而心生难过,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敢问出口:所以他们是把你抛弃了吗? “但他们很爱我哦,”小姑娘轻轻抚摸着猫咪的脑袋,露出一丝天真的笑意,“我也爱他们。” 小姐看了看小姑娘,甚至不忍心开口。 她的父母去哪里了,为什么抛弃这么小的孩子呢? 可小孩竟然还在述说父母对自己的爱,真是可怜的小姑娘,她想。 两个人一同走了很久,小姐扶着笨重的身子,艰难地走着,山路不好走,下了一段下坡路,小姐刚想问要不要送小姑娘回家去,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小孩子本来就爱跑跑跳跳,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她苦闷无聊的时候,都会捡些香火贡品去祭拜神像,每次回程的路上,她都能看到那个小姑娘。 两个人说会儿话,每次过了那个下坡路,她就不见了。 有次小姐特意留意了一下,可只是一晃神,人就又不见了。 下次遇见,小姑娘依旧是在老地方。 她很好奇问她:“你每天都在这里吗?” 小姑娘说:“对呀,我每天都在这里,我没有家了,只能待在这里。” 小姐问她住在哪儿,她指了指后头,“那边。” 神像在的村子。 小姐有些上了心,想问她家具体的位置,她抽空可以去照看一二。 但一转身,人就又不见了。 很快,她快要生产了,再也没去过小姑娘的村子。 她生下自己孩子的那一晚,下了瓢泼一般的大雨,村子里接生的婆婆不在,小姐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求男人去隔壁村请接生婆。 男人披了蓑衣,在鬼魅一般的夜色中,出门不到五分钟就打了退堂鼓,他脚步虚滑了一下,心惊肉跳回了家,期期艾艾说,下了暴雨,山路不好走,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他说:“你再坚持坚持,天一亮我就去。” 小姐撕心裂肺地痛哭,除了生产的阵痛,还有莫大的悲哀。 雷电炸响,在忽明忽暗的雨夜中,小姑娘卷着裤管,背着猫咪,啪嗒打开了女人的窗子,她灵活地从窗口跳进来,抬手抚摸了一下女人的肚子,她拧着眉,呢喃道:“他不爱你。” 女人悲哀地笑着,她早就不奢求爱不爱了。 她在剧痛中忍不住担忧地问:“你怎么大半夜乱跑。” 小姑娘露出一个单纯的笑:“你是我的信徒,我会保护你的。” 女人神情陷入恍惚,意识迷乱了不知道多久,再醒过来的时候,孩子躺在她身边,窗外晨光从窗户透进来,小姑娘捧着脸坐在窗边的长凳上,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外面窗户上的两只小鸟。 两只小鸟叽叽喳喳,互相凑头像是在聊天。 晨光给小姑娘镀了一层金边。 女人虚弱地睁开眼,问:“昨晚是你帮了我吧?” 小姑娘点点头:“你的丈夫是个坏人。” 女人苦笑:“是我遇人不淑。” “你想离开这里吗?” 贫穷落后的小村庄,而她的家在千里外,和父母决裂后亲情似乎也被自己亲手斩断了,外面到处是战乱,她能去哪里呢? 她还能回去吗? 女人犹豫着,抿着唇,拳头攥得死紧。 小姑娘说:“按理说我不能插手你们的事,我也不能离开衍城,所以我无法直接带你回家,也没有很多钱给你,但你如果要离开,我可以保证你一路顺遂,也不会有任何人可以追上你、阻止你。” 女人吞咽了口唾沫。 小姑娘又问了句一次:“你想离开吗?” “想。”女人回答。 她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了这个村庄,小姑娘告诉她要走哪一条路,路上会遇到什么人,可以对谁求助,到什么时间和地点搭乘什么样的交通工具…… 她完全按照小姑娘的指引离开了这里。 她终于回到了家。 父母仍然爱着她,既恨她不听话,但也不忍心苛责她,她的余生在父母家里度过了一个幸福的晚年。 她在晚年的时候还回归过衍城,去神龛前上了香。 只是没有再遇见那个“神明”一般的小姑娘。 小姐离开的那天,男人也见到了小姑娘,小姑娘坐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洗脚,猫咪趴在她的身边,诡异的竖瞳紧缩成一条窄窄的线。 男人绝望地问:“你把我老婆和孩子弄去哪里了?” 他昨晚,亲眼看到这个小姑娘在他妻子的房间。 然后一大早老婆和孩子就不见了。 一个刚生产的孕妇,怎么可能连孩子都消失不见。 可他找遍了房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小姑娘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迷茫地说:“可是你又不爱她。” 男人愤怒地说:“是她告诉你的吧?我不爱她会千里迢迢带她回来,会为了她吃苦受累,什么都愿意做?” 小姑娘撇撇嘴,似乎是不大认同:“我父亲对我母亲,才是什么都愿意做,可他们还是不能在一起,你又凭什么?” 小姑娘似乎在一瞬间变了样子,天空在一刹那乌云密布,云层低垂,压迫感十足,这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浑身骤然腾起黑灰色的火焰,巨大的翅膀从她背后舒展开,她整个人膨胀数倍,整个人如同邪神降世,金色的符文遍布她全身,她低下头,居高临下看着他。 “你该死。” 她手指轻点他额头,留下一个猫爪一般的印记。 她近乎天真地说:“本来是为了父亲和母亲才学的,便宜你了。” 爱神的印记,它会让爱意涌动,热情翻涌,所有混沌的朦胧的好感无处躲藏,会让相爱的人更相爱。 但也会让虚假和谎言变成烧灼灵魂的印记,日日夜夜,无休无止。 男人既不爱小姐,也不爱妻子,印记烙下的那一刻,就瞬间变成一缕黑灰的火焰灼伤了他,他手指奋力地去挠抓,可无济于事。 他没多久就疯了,消失在村子,不知所踪。 男人的发妻在男人消失后生下了一个孩子,因为家境贫寒,又遇饥荒,那孩子差点饿死。 一个黑猫每天会跑来家里,有时候叼来几颗山果,有时候叼来一只野兔野鸟。 女人和孩子终于挺了过来。 那时候,山里流传着爱神的传说。 说爱神庇护相爱的男女、女人、孩子。 如果背叛爱和婚姻,残害妇女和儿童,是会被黑猫咬断脖子,扔进断头崖的。 以至于有一阵,决定厮守终身的男女,都会去断头崖上,对着爱神和猫咪起誓,宣誓永远相爱,永不背叛。 而桑元正就是那个差点饿死的孩子的后代。 青年说的因果,便是这一遭。 而他的太爷爷,也并没有疯,有一天,一个仙人村的男人找上他,告诉了他一个洛神——也就是爱神的秘密。 那就是,她是个罪神,很多很多年前,要被诛杀的六道外的怪物。 她本来已经没有灵体也没有神相了,是仙人村数万年的供奉让她重塑了法身,她才能在三界游走。 只要毁掉神像,再毁掉信仰,直到没有一个人再供奉她,她很快就会消失。 - 桑寻下楼去找景春,看见她的一瞬间,紧紧拥抱住她。 他沉默地把下巴搁在景春的肩上,脸上满是沉重和疲惫。 “所以他毁掉了神像,也毁掉了信仰吗?”刚刚,他问桑元正。 桑元正苦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毁掉了,但是他发现,有好几尊神像。而且越是被摧毁,越是被信服。他发现,即便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打散她的神相,她依旧无坚不摧,仿佛不可战胜。” 桑寻很想说些什么,可脑子里很乱,喉咙也发堵,只好就那么抱住她。 突然,一只黑猫凭空出现,猫咪一爪子把俩人薅开,皱着眉说:“你俩别亲热了,快去管管,桑洛跟一个红毛互殴俩小时了,没完没了的。” 富贵儿从猫咪头上探出脑袋,疯狂点头。 那表情分明写着:玛德,好踏马吓人。:,,. 45. 不怕疼 你打我吧 赤澜九一拳砸在桑洛的面门,桑洛依旧是不闪不避的风格,拳头硬接赤澜九的拳头。 砰—— 巨响,音爆轰炸耳膜。 骨头都错位了,赤澜九后退半步,转了半圈肩膀,吐出一口血沫。 好久没打得这么爽过了,但也好久没人让她这么想揍了。 踏马的。 “今天不揍得你回家找妈妈,老子跟你姓。” 这什么破小孩,一言不合就发飙,简直是个暴力狂。 桑洛歪了歪头,若有所思:“那你姓赤,还是姓赤澜?” 赤澜九:“……” “桑九。”桑洛嫌弃地拧了下眉,“难听。” 说着,赤澜九已经被气得冒烟,团了个巨大的火球,整个人弹跳向上,再借着惯性猛往下砸,火球当头砸向桑洛头顶。 那一瞬间的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赤澜九知道她躲不开。 桑洛抬头,眯了眯眼,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她的耳朵突然动了动,她嗅到了父亲和母亲的气息。 她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又像个可怕的疯子,突然之间完全放弃抵抗,抱住头往下蹲。 巨大的火球朝着她砸下来,炽烈的火焰瞬间吞没她。 她瘦弱单薄的身影刺痛了景春的眼睛和桑寻的心脏。 尽管知道她战斗力不弱,可那瞬间还是生出一种慌乱。 下一秒,整个山洞被拔地而起的植物塞满,密密麻麻的绿色分解吞噬掉火焰。 柔软的细嫩的枝叶像是拥抱一般包裹住桑洛,然后把她拖到母亲的怀抱里。 小小的身体像片叶子飘过来,景春抱住她,怜惜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不怕,没事了。” 桑洛呆呆地看着母亲,她受过很多次伤,吃过很多苦头。 每一个被撕碎的瞬间,被疼痛、绝望、痛苦填满的时刻,她想的只是:我要对方去死。 然而事实上,能让她受伤的不多,而占据下风的时候,每一次都是灭顶之灾。 她甚至有时候会贪恋那种千钧一发的紧迫,就好像痛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有可能激发一种别样的快感。 她不怕死,她只是胸腔始终有一团愤怒和不甘的火焰燃烧着。 好多年了,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抱住她。 对她说,不怕。 她不怕的。 她只是……只是突然有一点……难过。 桑洛纤细的脖颈像是缺了水的枝条,突然软趴趴地折在母亲的肩上。 她的眼睛眨了眨,缓慢地流下两滴眼泪,她用一种细若蚊呐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说:“妈妈,好疼。” 景春心脏莫名一痛,更紧地把她抱进怀里。 拥抱真是件奇妙的事,尽管她还有产生多少母爱,但拥抱的瞬间,这个生命贴进自己胸膛的时候,她会忍不住生出一种柔软的爱意来。 桑寻站在景春和桑洛的身后,脑海里还回绕着桑元正的话,那个垂暮之年的老人,认为他会是一切的终结,希望他能早日解决这一切,结束桑家的厄运。 而老人眼里可怕的邪恶的存在,也不过是个趴在母亲怀里讨宠的可怜的小孩。 到底谁才是因,谁才是果呢? 尽管被寄予厚望,但桑寻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每个人都给他讲了一个复杂又曲折的故事。 可他不是那个桑元正记忆中的青年,甚至不是这个看起来邪恶又单纯的小女孩记忆中的父亲。 但他也隐约感觉到,这背后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尚且看不到边际的局。 他很想想起些什么,比如自己曾经作为一棵树的感受,那样或许景春会好受一点。 爱情的诞生有时候是很莫名的,但爱不是瞬间的感受,是一段跌宕的旅程,在相爱的路上,最好两个人的步调能一致。 他也很想想起自己是如何孕育一个生命的,那样或许这个可怜的小孩,能获得一点来自父亲的真切的爱。 她看起来那么悲伤和委屈。 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是出于某种心底模糊的不安和心痛,抬手轻轻擦掉了桑洛的眼泪。 这是他的孩子,他试图劝说自己,可尽管他理智上已经接受了,在感情上还是缺乏一点慈爱。 可桑洛抬起头的时候,眼神里的委屈越发明显了,似乎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让她有了莫大的触动。 她抬手,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指,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从无声流泪变成哽咽,好像要把自己几万年的委屈,都一并哭出来。 赤澜九从半空飞下来,抓了抓自己满头的红毛,原地愕然三十秒,突然叉腰怒吼:“我靠,有爹妈了不起啊!老子没欺负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误入什么煽情片现场了。 搞搞清楚,她才是差点被打死的那一个。 富贵儿摇头啧啧两声,正看戏看得感动,心道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 额……嗯,其实有点诡异。 那俩人顶着人类不到二十岁的身体,实在是缺乏一点父母的威严。 听到赤澜九的怒吼,富贵儿突然飞过去,蹲在她肩上,抬起翅膀用一种哥俩儿好的姿态搂住了她的脖子,然后翅膀绕过她的脑袋,捂住她的嘴:“害,九殿下,她还小,您大人有大量让让她?” 赤澜九刚想说算了不跟小破孩计较,片刻后陡然反应过来,声音扬了八度,“她小个屁。” 赤澜九今年堪堪九百岁。 如果仔细算起来,桑洛跟她老祖宗差不多大,三界都没有几个比她年纪大辈分高的吧! “她的实绩年龄确实比你大多了,但她从神界除名的时候应该不到两百岁,虽然某种原因没死透,但她心智就停留在那时候了。”黑猫缓慢走过来,蹲在一边,给那一家三口留下空间。 这个解释倒是让赤澜九真的闭嘴了。 但她还是非常不爽,“她是个疯子吗?我怎么着她了,她突然发什么疯!” 黑猫低了低头,声音也低沉:“因为你说要告诉她爸妈,谁家小孩会喜欢被告家长。尤其她……”猫咪停顿片刻,“她格外在意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那是她这几万年来活下来的唯一支撑。” 作为幽都第一熊孩子,赤澜九瞬间就理解了,但是……“谁家小孩几万岁了还没断奶。” 富贵儿“害”一声,“这不就见着了。活得够久,你就什么都能看到。像我,你不知道吧!你小时候叔还抱过你。” 赤澜九扭头看了一眼富贵儿,这金乌她当然知道,说是扶桑的鸟,其实俩人更多像好兄弟,能和扶桑平起平坐的鸟,神界也找不出第二只了。 它早些年在西王母那里当过值,后来…… 后来干了什么也很少人知道。 但自己小时候被它抱过,赤澜九的表情寸寸龟裂,大有一种“什么鬼”“我是谁我在哪”“我俩怎么扯上关系”的诡异感。 富贵儿劝解她:“你小时候比她还熊,拿火烧你爹胡子,偷你大姑的武器,嚷着要给自己纳个童养夫,你爹不让,你偷偷半夜翻窗去偷亲人家,还给人做标记……” 赤澜九死死捏住它的鸟嘴,气急败坏道:“闭嘴,你这鸟怎么这么没礼貌,什么都往外说。” 富贵儿挣扎着含糊不清道:“我只是在劝你,熊孩子何苦为难熊孩子,实在不行,你找她爹妈算账吧!” 赤澜九撇撇嘴:“你倒是挺护着她。” 富贵儿深沉地叹了口气:“毕竟她小时候,我也抱过她,叔叔我啊,这一碗水端不平了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赤澜九一巴掌拍飞它:“神经病啊!” 富贵儿扑棱着翅膀飞到猫咪头上站着,“啧”一声,“没大没小,你爹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你这小孩,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你碰到桑洛可真是碰到知己了,你俩指定能熊一块儿去。” 猫咪始终沉默着,无声地望着那边。 如果她曾被这么小心地呵护过,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可怜了。 可如果她曾经被这么小心地呵护过,在每一次快要被抹煞掉的瞬间,是否还会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赤澜九最后决定不跟小屁孩计较,去探察雕像了。 她这次请了外援,29处花高价请了一个三眼怪。 据说也是个逆天小孩,她是个人族,但是半神之体,生下来就有三只眼睛,据说是个天生的预言家,她的第三只眼睛可以看到过去未来现在发生过的所有事。 但比较可惜的是,她尚且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第三只眼睛,也就是说,并不是什么都可以预言。 而且她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事。 她因为在人界无法生存,在幽都也无法生存,在神界也没有办法立足,最后被29处招安之后,一直独居在一座小岛上,由重武力把守,因为她的战斗力为零,完全的人身,但却知道这世上发过过和没发生过的所有事。 她打电话问29处的人,到底来不来了,怎么这时候还没到。 “别急嘛!这孩子没出过岛,来的路上闹着要吃肯德基,吃完肯德基又想去抓娃娃,费了一点劲,马上啊,马上就到。” 赤澜九:“……” 这群小破孩一个比一个烦人。 景春在路上就已经从桑寻那里得知了他和桑元正的谈话内容,她不是桑寻这种目前还是纯人类的,对很多事的了解都更深一些。 她记得猫咪说过,桑洛顺利从云虚天回来的代价是,她彻底从三界除名了,她还存在,但就像是透明人生活在人世间,所有人都看不到摸不到她。 所以后来又能显身,大概是仙人村的供奉重新为她重塑了法身和神相? 她本来是落地的神胎,出生就带神相,但从某种意义上,她确实已经“死”了,从自然神变成了愿力神。 ——如果凡人有巨大的愿力和足够的供奉和祭祀,神界就会诞生新的神。 但这样的话,随着供奉和愿力的减少和降低,神的力量也会削弱。 所以那个所谓的“高人”得知她的神力来源于仙人村的神像和供奉的香火之后,才能对她造成伤害。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桑洛的神像被摧毁,神相真的被破坏的话,为什么又没事了? 可如果那个人掌握的信息是错的,桑洛的神力并不来源于神像和供奉,那她又为什么会受到伤害? 景春虽然没有确切的记忆了,但她也知道,桑洛的力量甚至在所有人之上,如果不是力量足够毁天灭地,也不至于连天帝都忌惮。 桑洛终于不哭了,抱住妈妈的脖子,乖巧地亲了亲景春的脸,有些高兴但又故作低沉地小声说:“我会听话的,母亲不要骂我。” 景春摸了摸她脑袋,她其实心里很清楚赤澜九的战斗力,赤澜九之所以能在幽都横着走,也不是因为她有个牛逼的爹,而是因为她实力足够强,幽冥实力为尊,所以她从小就乖戾嚣张一些。 猫咪说这俩人互殴俩小时。 尤其是她闯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赤澜九用火球砸她,她当时心跳都慢了半拍,是因为她太知道这一个火球砸下去威力有多大。 但她用神力化解掉火焰之后,一边庆幸桑洛没事,一边又震惊,她根本就没有抵抗,但竟然毫发无损。 猫咪说她灵体虚弱,她都不敢想象,她全盛时期有多强。 如果这种战斗力还会受伤害,那到底是什么伤了她?又是什么救了她? 还有桑元正见过的青年,如果是扶桑,那是不是意味着,扶桑很早就知道,他的女儿还活着? 一瞬间,景春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 但她知道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现在比较急的是,她……真的不会养孩子。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骂一顿,还是哄一哄? 她都知道错了,骂完孩子会不会抑郁啊! 可打架互殴俩小时,打完了再哄哄,会不会以后更熊啊! 但是真的要教训她的话,她又觉得好心疼…… 不教训的话,这当爹妈的是不是不称职啊? 怎么办,很急。 景春无声地看了一眼桑寻,那一秒的眼神里包裹着磅礴复杂的情感,她真的很希望桑寻能看懂。 ——救救我,你不是很会带孩子吗? 然后桑寻更加无能为力,以人类的寿命来说,他甚至都不算个大人。 终于,景春一咬牙,表情严肃地看着桑洛:“所以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打架?” 桑寻凑过去,抚摸了一下桑洛的脑袋:“妈妈不是要怪你,但小孩子打架是不对的。” 两个人倒真的兢兢业业扮演起父母来了。 桑洛眼珠子在爸妈身上逡巡几遍,嘴角下压,掌心朝上,“洛洛错了,你打我吧!” 她眨眨眼,眼泪好像要流下来似的:“我不哭,我不怕疼。”:,,. 46. 小红 请看大屏幕 她都这样了,景春还怎么忍心责备她。 她的单纯并非来自于无知,相反她对这个世界有着充足的认知。 她的单纯是基于她对自己的力量有着绝对的自信,以及不惧怕任何后果的无畏。 所以她才会看起来既单纯又邪恶。 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或者神,本身就充满邪性。 景春沉默着,只是拉住她的手,看着上面细密的伤痕,就知道她那句“我不哭我不怕疼”是故意惹她心疼的。 一个故意讨宠撒娇的小孩。 景春明知道她的心思,可还是心疼了,她抓住她的手,问她:“怎么这么多伤疤?” 她现在顶着原身小孩身体,手上有新伤,可更多的是旧伤,能在本体上留下伤疤的伤,不知道当时该有多激烈。 桑洛低下头,低声回答:“我没有武器,只能用拳头。” 神族的小孩,第一把武器都是父母给的。 而春神和扶桑,都还没来得及给她。 这么多年,她固执地不用武器,固执地赤手空拳,是在等自己的父母吗? 景春觉得,这小孩真的是太知道如何扎父母的心了。 她像是真的停留在了和父母分别的那时候,几万年的时光,对她来说大概都是空白的,她保留着那时候的形态,保留着对父母的称谓…… 她明明活在现在,却仿佛整个人都还困在过去。 桑洛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沉默了会儿,忽然抓起桑寻的手,再抓起景春的手,把母亲的手塞进父亲的掌心,看着他们手拉手,肩并肩,露出幸福的微笑。 她眯着眼,抬手施展法术,片刻后,桑寻就发现自己松不开景春的手了。 两只手像是长在了一起。 景春也发现了,她无奈地戳了下桑洛的脑袋,“别闹,快松开。” 赤澜九在查探那个雕像,富贵儿在一旁嚷着它看到刚那个雕像动了,赤澜九骂它精神失常了吧!俩人都快吵起来了。 景春想去看看。 以前她还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现在她不能了,这事和桑洛和桑寻似乎都脱不开关系。 桑洛原本耷拉着翅膀,忽然一下子展开了,像是有点高兴,忍不住忽扇了两下,眯着眼笑:“不能哦,这个是心咒,除非你们互相有一方不喜欢对方,不然就会一直牵着手。直到……直到法术消失。” 桑洛这么多年,没事就喜欢研究这种小玩意儿。 她的法术就像是精密的仪器,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连她自己都解不开。 “放心啦,以我的经验,最多十二个小时。” 景春:“……” 桑寻:“……” 她的咒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这法术的功能……这个概念就像是拿大炮轰蚊子差不多。 桑洛抱住头,蹲下身:“洛洛是不是又做错事了,可是我……我只是想你们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说完才无声说了句,“不要丢下我了。” 景春听到了。 “算了,昨晚的印记也是你的杰作吧!”景春无奈地把她从地上扯起来,“你没事就研究这个?” 桑洛贴着景春的大腿,抱着她的腰,轻轻点头,“我可是爱神。” 景春感觉到一种荒谬的滑稽感。 桑寻握着景春的手,听到她提昨晚的事,莫名耳朵又有些发热。 他看不到自己的灵体,但景春和桑洛都能看到。 桑洛突然抬头,呆呆地看着父亲的灵体树,抬手摘了片虚幻的叶子,踮着脚跟景春说:“母亲,你们昨晚……那么……凶吗,父亲他……”小桑洛是个看人当面结合都能看得眼睛不眨的人,她昨晚看父母亲亲那么惊讶,并不是因为她不懂,她只是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那个样子。 很新奇。 那种感觉就好像重新认识了他们一样。 她小声用气声说:“发情了。” 草木到了季节发芽生长是自然规律,可神树非季节性生长显然不是因为青春期紊乱。 桑寻瘫着一张脸,对于自己这种毫无隐私的状态已经不想发表任何意见了,只是礼貌提醒一句:“宝贝,我听得见。” 桑洛趴在母亲的腰侧,害羞又腼腆地自我重复一句:“宝贝……” 父亲叫她宝贝。 景春并不觉得牵手是件了不得的事,以她比桑寻厚实些的脸皮,当众接吻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但牵住的手疑似十二个小时不能松开,她顿时就觉得羞耻起来。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羞耻,但就是莫名很羞耻。 大约是因为他的灵体真的很不正常。 而他本人并不知道。 他一边表面淡定,一边内心又疯狂暴露。 这真的很难让她装作完全看不见。 他这会儿情绪还算平稳,但现在稍微情绪波动,他就会有特征外化的可能,景春真的有点怕他突然真的长出一截树枝来,被拉去切片研究。 景春脑子里天人交战,但面上还算淡定,轻轻你了桑洛的脸颊一下,说了声“嘘”。 再说你爹可能要把自己煮熟了。 她故作淡定地轻轻扯了桑寻一下:“我们过去看看?” 赤澜九那边快和富贵儿吵起来了。 猫咪事不关己地趴在一旁角落里,它的眼里好像只有桑洛。 而桑洛眼里只有爸妈,高高兴兴跟在爸妈身后,表情开心得仿佛随时能跳一段踢踏。 赤澜九远远就看见桑洛那一家三口朝这边来。 冰面还没融化,一群人都站在暗红的冰面上,赤澜九重踏了冰面一下,溅起一层冰碴,然后朝着桑洛踢过去:“小破孩,我警告你离我远点,我看见你过敏。” 桑洛刚刚打架的时候很有一种不要命的狠劲和疯劲,现在突然装起可怜和柔弱,软软地拽住景春的衣摆,脑袋藏在妈妈身后,小声说:“对……对不起。” 景春下意识地护了她一下。 除了景春和桑寻,在场的人都亲眼看着俩人互殴全程,尤其那群黑衣保镖,被压迫得趴地上根本起不来,这会儿看她这样子跟看见鬼了似的。 赤澜九深呼吸,然后伸手死死掐住人中:“行,你牛逼。” 她嘟囔了一声,“操,我也想我爹了。” 富贵儿捂住她的嘴:“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满嘴脏话。” 它站在赤澜九肩膀上,很有一种当叔的范儿。 赤澜九掐在人中的手再次用力,“你要点脸?” 明明它才是污言秽语的那个吧! 富贵儿说了句:“我们金乌一族不看脸。” 十分有一种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自信和洒脱。 说着,忽然惊愕地探了下头,满鸟脸都是不可置信,翅膀朝着桑寻和景春指了指,“你俩干啥呢,倒也不用这么亲热吧!” 景春瞥它一眼,“我迟早揍死你。” 下一秒,黑灰的火焰化作巨大的手掌一把攥住富贵儿的脖子,桑洛的眼神变得冰冷和嗜血,“那我帮你杀了它。” 景春心惊肉跳,一把攥住桑洛的手,急切道:“宝贝,不要。” 虚幻的手掌消散,富贵儿一瞬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它从没有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尽管它现在和景春有契约在,只要她不死,它就有无限重生的能力,但它还是有一点后怕。 它躲在赤澜九的背后好一会儿,才探出头去,看到景春拽着她,才忍不住说了句:“哎,你这小孩脾气怎么这么爆,亏我小时候还抱过你,你就记得你爹妈了是吧?” 桑洛有些迷茫地看着景春,似乎终于意识到,她只是开玩笑。 她有些难过地把脑袋靠在她的身上,轻声说:“如果我一直跟在妈妈身边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连你的朋友和敌人都分不清了。” 赤澜九扭头跟富贵儿说:“我给你翻译一下:妈妈别打我,我只是个从小没有爸妈孤独漂泊在外的可怜小女孩。” 富贵儿捂住她的嘴:“你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赤澜九被捂着嘴也要说:“打啊,来,谁怕谁。” 景春忍无可忍地打了个响指:“好了,都闭嘴!” 她抬手指了指富贵儿:“你别到处撩闲了,回来。” 又看了看赤澜九:“对不住了,孩子疏于管教是我的错,改天我亲自给你赔罪,你也行行好消停会儿,你俩打起来真的没人能劝架。” 最后看了桑洛一眼:“小孩子不要动不动打打杀杀的,下次再这样,我就要揍你了哦。” 幸好这边山洞的禁制级别似乎非常高,不然这会儿怕是整座山都要移平了。 赤澜九撇撇嘴,嘀咕了句:“有妈疼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待会儿我也要跟我爹打个电话,谁没有了似的。” 说完冲桑洛比了个小指,“休战,谁也别惹谁。” 桑洛因为她一句“有妈疼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反而心生愉快,对她的挑衅毫无感觉,反而真情实感地冲她笑了笑,紧紧抱住景春的腰。 甜甜叫了句:“妈妈。” 人类的小孩都这样叫母亲,她每次看到,都很羡慕。 景春左边被桑寻牵着手撒不开,右边被孩子抱着腰,抬手扶额,然后又垂下来揉了揉这小孩的脑袋。 算了,虽然怪怪的,但当妈还是要有当妈的责任。 桑洛雨露均沾地又绕过去抱了抱桑寻,桑寻个子高,她只能抱住他的腿。 她抬头,叫了句:“爸爸。” 比起被叫父亲,叫爸爸的感受似乎更直白一点,像是一个只存在于过去的人,突然一下子出现在了他现在的生命里。 而作为人类的这一世的桑寻,是个只有十八岁的学生。 这么大一孩子实在很考验人的接受能力。 但景春都认了,他也怕自己不认对孩子的心灵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于是他沉默片刻,也低头揉了下她的脑袋,“嗯。” 桑洛的头发末梢像是枝叶一样长出蜷曲的枝条,然后开出白色的小花,她的开心明晃晃地写在脑袋上。 “咳——”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突然被一声咳声打断。 一个穿着粉裙子的女生出现在洞口处。 那女生约莫十四五岁,身上就是纯人类的气息,但眉心处竖着长了一只眼睛,眼睛闭合着,只有窄窄的几乎看不出来的一条细缝,如果不是在场的几个人都听到赤澜九打电话,估计都不会意识到她有第三只眼睛。 29处的魏副处长亲自带人过来。 魏鸣宇笑吟吟上前两步,对着赤澜九伸出手,“九殿下,幸会幸会。人我给你带来了。” 赤澜九烦得要死,但还是应付似的握下握手,“昂。” 魏鸣宇冲粉裙子招了招手,“小红,来来来,认识一下,这是幽都来的代表,赤澜九,九殿下。”然后对赤澜九说,“这是我们29处的最小的在职员工,马小红。” 赤澜九“啊?”了声,“这名儿起的真够敷衍的。”说着,她对着粉裙子抬了下下巴,“叫我周澜就行。” 粉裙子径直走过来,没看任何人,只是朝着雕像走过去,中途抽空说了句,“你好,叫我小红吧!” 魏鸣宇呵呵笑了声,“哎呀,你们这些小孩,都很有个性,很有个性。” 马小红抬手,闭着眼把手放在雕像身上。 空气里都是沉默,所有人不自觉屏气息声。 这雕像确实很诡异,被锁链封锁在山洞里,像是某种禁忌的仪式,但其实不管墙上的符文还是山洞的禁制,虽然有锁灵的意味,但同时有养灵的功效,所以一时也难分辨这到底是恶意还是善意。 可不管是恶意还是善意,外头的煞气都真实存在,甚至找不到源头,也无从阻止。 只能推断出,大概是和这尊雕像有关系。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小红不说话,其他人也都沉默着不吭声。 只富贵儿突然说了句:“我刚真的看到它叹气了。” 赤澜九刚想捂它的嘴。 马小红“嗯”了声,“我也看到了。” 魏鸣宇急切问了句:“能看到多少?” 这孩子虽然是很厉害,厉害起来仿佛全知,可那能力时灵时不灵的,指望她跟买彩票中头奖的概率差不多。 马小红扭头看了桑寻一眼:“都是关于他的,很多,但我现在只能看到,并不能解释看到的具体含义,至于推演未来,我需要对他有足够多的了解。” 赤澜九听得烦,“捡个最重要的先说说。” 外头的煞气不除,她别想回幽都了,这倒霉玩意儿她以为很容易就能破解,但实在没想到会费这么大劲。 马小红背了个粉色的斜挎包,包包里鼓鼓囊囊的,她打开从里面掏了掏,掏出一个十六边形的盒子,那盒子是透明的,里头放了很多彩色的珠子,她双手抱握,拿起来在脑袋边晃了晃,彩色的珠子慢慢亮了几颗,光线越来越强,然后在半空中投射出影像。 赤澜九抬头:“牛逼,真先进啊。” 这……全息投影? 马小红十分冷幽默地配合她做出一副伸手“请”的姿势:“请看大屏幕。” 影像里,就是这片地下河,黑漆漆的河面漾着幽沉的波纹,一身青衣的扶桑把自己的灵体和神相剥离,用一把剑直接将神相一分为二。 生劈神相,跟人类自己把自己一刀劈两半差不多,看着都要疼死了。 然后一半神相回归自己的身体,另一半,被他塞进了神像里。 那神像雕刻的本来是和景春差不多的样子,那是他想象中女儿长大的样子,可神相注入的瞬间,神像慢慢变了样子,一张脸变成阴阳脸,翅膀一半扬起,一半垂落,仿佛一边光明,一边黑暗。 他久久凝望,眼神里都是哀伤。 扶桑身上的气息和桑洛身上的很像,毕竟是父女,所以景春根本没有意识到,扶桑的一半神相会在他女儿身上。:,m..,. 47. 心怀希望 总是好的 “如果,我和一万个人同时站在天平的两端,我死,或者那一万个人死,你会选择救他们?还是救我?”云崖上,扶桑望着远处缓缓移动的云层,忽然问道。 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个瞬间。 春神正站在云崖边,透过浮生镜观察三界。 这个问题,后世有一个很出名的衍生问题,就是我和婆婆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而春神作为战神和守护生命的神,这个问题对她来说确实刁钻了一些。 扶桑问完垂着头,眉眼露出一些微微的难堪。 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会太开心。 根本原因在于,他不应该问出来。 春神笑了笑,拂袖一挥,浮生镜里显出几段类似的场景,各个世界的情侣们,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扶桑没有等她回答,甚至于有点害怕她回答。 他说:“我希望你救那一万人,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想你为难。” 而他心里却想:那么到了那一天,即便你没有选择我,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他在这片刻,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但他其实知道,只是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已经彻底忘记自己是出于怎样的心态问出这句话的。 春神的脸上露出片刻的错愕,然后抓住了他的手,“不用怀疑,我很爱你。” 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让人信服。 他低头吻住她,觉得那一刻自己拥有全部。 他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么一句。 哪怕是骗他的,也好。 “扶桑,克制自己的欲望很辛苦吧?”天帝曾这样问他。 他低头,不答,内心却满是慌乱。 “说起来,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因为欲望而诞生的低劣东西,能克制自己的贪婪、冲动、自私和占有欲,实在是很难得了。” 他的语气平缓而威严,仿若是一种羞辱。 带着夸奖意味的羞辱。 低劣的……东西。 不过好像也没有错。 她有很多要紧的事,要保护很多生灵,爱着万物。 而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他尽管努力装得像她那样宽容平和博爱,可其实他不关心任何人,不在乎任何人是死还是活,是好还是坏,是幸福还是悲惨。 甚至他根本不在乎那“一万人”的死活,他选择他们活下去,完全不是因为他有高尚的情操,有悲悯众生的慈悲心,他只是为了讨好她罢了。 因为她是高尚的,所以他是高尚的。 可如果她想要世界毁灭,那么他也会是她手里最忠诚的刀。 他只关心她,关心她的一切,从上到下从头到尾从里到外。 “你知道,祖神为什么把心脏一分为二吗?” 一半化作问道石。 另一半却留在极东的荒海,被太阳真火镇压在海底。 “那是他大道圆满之时,从心底剥离的一缕邪念。” 那缕邪念,许多年里都是以一种温和的姿态存在于海底。 春神锻造神剑,缺了一味阴邪之物中和,于是想起它。 它看起来那么“孱弱”、不值一提,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是在扶桑拥有双灵体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那东西的邪性。 它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控。 “双灵体,一个至纯,一个至邪。”天帝低头看他,“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才是那个邪灵。” 天钟敲响,一声一声撞击在他脑仁。 他恍惚抬头,诸天神佛,全都低头审视他。 “伪装得很好呢!是不是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像是代表审判的闸刀当头而下,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嗡鸣。 他常常坐在云崖上发呆,一呆就是很久。 女儿握住他的手,也不怎么说话,偶尔问他,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他总是说,快了。 “你能诞下春神的孩子,实在是天道的恩赐,但是显然,被诅咒的东西,带来的生命都是肮脏的,真是可怜。”那声音一度像是魔音,但其实他的声音平缓而低沉,甚至带着一丝怜悯,“我是说那孩子,真是可怜。” “听说,天帝想要把春神的孩子接到身边教养。” “其实是□□吧!教养是假的,看管才是真的。” “六道外的魔物,会被抹杀吧!界大乱,死一个两个,估计也没有人会在意。” “春神还在战场上,现在除掉她是最好的时机。” …… 云崖下住了一群人类,他们议论着。 桑洛听到了,天族的士兵也确实时不时在云崖徘徊,她惊恐万分,拉着父亲的手,战战兢兢。 然后她失控了。 云崖变成一片焦土,她的怒火将东方仙境化作炼狱。 尽管她用回溯之术将一切又回归原样,但她还是被带走了。 只是那时扶桑并不知道,这不过是一场阴谋。 桑洛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就连天道都似有容忍。 但天帝以为,本性邪恶贪婪卑鄙的神族,经不起一点挑拨和煽动。 那不过是引诱她犯错的一种手段。 也是后来春神之怒的由来。 几万年里,扶桑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为什么要惩罚春神和他的孩子呢? 又或者,对于一个欲望诞生的他来说,这便是一场漫长的刑罚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愿意忍受。 千年万年,被思念和孤独侵蚀,这是他应得的。 桑寻的灵体剧烈地颤动着,神相震颤,在叫嚣着回归,然后被锁链捆绑着,不得挣脱。 桑寻想起了一些过往,本能地,后退半步,似乎想要离远一些。 他在拒绝神相的回归。 他有一半的神相就能活。 即便是死了,也没有关系。 他本来就是卑劣的不堪的,活了这么久,都是为了她活着罢了。 投影下面,一群人看着桑寻,像是要看看他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就像一个人被砍掉一条胳膊也不会死,但没有人会自己把自己胳膊砍掉。 景春还和他拉着手,他的掌心里这会儿都是汗,手指紧紧蜷缩着,如果可以,他大概很想松开,他甚至不敢去看她。 只有桑洛脸色惨白,她刚刚生出的一点愚昧的幸福和快乐顷刻间烟消云散。 那些过往以为孤身一人的每个瞬间她都没有真切地悲伤过一次,可在这一刻,得知在濒死的某一个瞬间,父亲曾经为了她被痛苦煎熬,她感觉到极致的痛苦和悲伤。 那一瞬间,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爸爸……”她呢喃,她骄傲的脊梁弯下来,锋利而力量巨大的翅膀像一片羽毛软坠在地上,她摇着头,说,“不要。” 你不要这样。 - 闻泽雨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的爷爷和哥哥。 她很久没有梦到爷爷了,也很久没有梦到哥哥了。 他们一族世代守护着的秘密,和翘首以盼的回归,终于被她等到了。 春神还活着。 等待是值得的。 如果爷爷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过或许就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她来这里,是为了找哥哥的。 当然,她不是忘了,她只是渐渐意识到。 哥哥才是对的。 “魔神或者邪神并不存在,小雨。” “但人心底的魔,永远存在。” “只要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一切美好都会分崩离析。” “这是问道石背后的谶言。” “爱并不美好,它是邪恶而且野蛮的。” 闻泽岷离开山谷的时候,是被强行破开结界带走的。 青龙一族世代守在山谷的大泽里。 周乐乐说,他们守着的,是春神的埋骨地,春神的埋骨地是空的,哥哥是监守自盗。 她当时说了句:“你放屁……” 因为她知道,不是。 就连爷爷都不太相信春神会回来,他说这世上愿意愚蠢相信并等待的,只有扶桑。 “但这也不错,心怀希望,总是好的。”爷爷说。 无论是神还是人,生命都是有很多个瞬间组成的。 而值得铭记的瞬间,其实很少很少。 他说他龙生里没有什么多少个值得纪念的瞬间,一个大概是遇见春神的那一天,那时他还是一条幼龙,和妹妹相依为命,极东的春天,真的是繁华富丽,美不胜收,但他却快要饿死了。 春神问他:“你要不要跟着我?我还缺一个坐骑。” 一个大概是和扶桑相爱相杀的那些日子,他其实遇见扶桑的时候不多,因为扶桑讨厌他。 或者换言之,扶桑讨厌任何会占有春神的东西。 他也很讨厌扶桑,可讨厌着讨厌着,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没有人比他更傻,他的爱真的很愚蠢……他整个人都很愚蠢。” 愚蠢地爱着、等待着。 “但愚蠢到极点的时候,也很难让人不动容。”爷爷感叹。 一个大概就是把扶桑的一个废弃的肉身带回山谷。 “那棵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身是一把剑缘故,总喜欢自己伤害自己,他真的太喜欢自虐了。”爷爷摇头,满是烦躁,“蠢死了蠢死了。” 把雕刻而成的春神的心脏塞进去,也不能复活春神。 那只是一个愚蠢的错误证明罢了。 排除掉一个错误答案对他来说就是值得的,尽管或许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 爷爷世代守在山谷里,并不是为了守住什么春神的埋骨地,他们守护的,只是一个关于扶桑的可能很小也可能很耸人听闻的秘密。 那个所谓的邪灵,其实从来都没有随着春神的陨落而陨落,因为扶桑就是邪灵本身,春神炼化的,只是他的一部分。 所谓的双灵体本来就是一个虚假的骗局。 至纯至邪,都是他。 “或许该死的是我。”扶桑曾经说过。 “上天有好生之德。”爷爷曾经安慰他,“天道包容万物,你自有你的因果。” “可我只想和她在一起。”扶桑颓然说。:,m..,. 48. 不确定 有些事问太清楚就没有意思了。…… 闻泽雨从沉睡中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在场的人已经从投影里看到了她的梦。 琐碎的,都是关于青龙的回忆。 ——刚刚看完扶桑的过往,大概是因为是和扶桑有关联的梦,透明十六边形盒子自动捕捉了闻泽雨的梦境。 她从景春的手腕下下来,看到许多的人,有些害怕地瑟缩了几下,险些再次缠回景春的手腕。 她颤颤巍巍地说了句:“桑洛身上的千福咒,应该也是……也是扶桑求来的。” 这是一则古老的传说了,是说以已故之人的名义行善事,将功德转嫁给对方,以求抵消罪业、功德护体,求得来世之福。 但神族陨落之后,大体就是神魂俱消,不入轮回的。 所以这不过是又一件蠢事罢了。 但没想到,误打误撞真的让桑洛拥有了功德金身。 闻泽雨那天看到的时候就很震惊,她本来也不确定,不过她沉睡的时候又想起了很多关于爷爷和哥哥的事。 除了那个东西,应该也不会有别的长这个样子了。 “这个……很难的,一个字符,就是一件完整的功德。想要咒术生效,需要很多很多的功德,且中途不能有丝毫的邪念和恶念,否则前功尽弃。” 而且……给自己修都不见得有这份毅力,况且是给别人求。 自古以来就没有几个能修圆满的。 对于扶桑本身来说,就更不可置信了,没有人知道桑洛还活着,从本质上讲,桑洛是没有来世的,求了也没有用。 于是所有人去看桑洛,她身上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似的,闪烁着金光。 那是来自父亲的绝望而沉重的爱。 猫咪其实也一直困惑这件事,按说在云虚天的时候,桑洛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机会能活下来的样子,她身上的金色符文是突然出现的,犹如突然获得了一具不死之身,替她扛下了雷劫。 而所有的困惑,竟然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似乎情理之中,但又的确意料之外。 马小红作为“全知者”,长到这么大,已经很少有什么能让她吃惊的了,但此时还是忍不住挑了下眉,“哇哦。”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实在是没有言语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气氛太沉重了,就连富贵儿这种目睹扶桑干了不知道多少傻事的鸟,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再次吃惊了一下。 它抬起翅膀戳了戳景春,企图缓和气氛:“唉,要不你亲亲他吧!快抱抱他,这么傻的少见了。要我说这都是你的错……” 桑寻蹙眉看向富贵儿,近乎警告地说了句:“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本能的慌乱,拿自己的一厢情愿来要求对方回以同等的爱,是一件让人羞耻的事。 他害怕自己的爱变成一种廉价的负担。 他从来没有责怪过她分毫,也不允许任何人这么说。 富贵儿:“……” 吓一跳。 “我错了。”富贵儿非常识时务地闭了嘴。 这气氛真的难缓和。 景春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谈不上多痛苦,也谈不上毫无触动,只是觉得心脏沉甸甸的,像是一块儿海绵被浸饱了水。 桑寻垂目,捏了捏握着的掌心,“反正都已经忘记了,你不用……在意。” 不管如何,从爱人那里得到怜悯,是一件比不爱还要悲伤的事,他不想要怜悯。 声音很低,只说给她听的。 也说给自己听。 遗忘有时候真的是好事,没有过去,没有痛苦,没有那些不愉快的瞬间,只保留现在。 “好。”景春回答,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如此的词穷。 不过,景春还是感觉到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她的目光骤然看向富贵儿,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带着审视。 她总觉得它还隐瞒了什么。 富贵儿心虚地别过脑袋。 - 从山洞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衍山黑雾缭绕,煞气冲天。 扶桑的神相并不能直接给桑洛,这个法阵只是让神像和神相融合,短暂地给桑洛做个栖身的媒介,就像景春靠着扶桑的本体才能维持神力。 一家子破破烂烂,没想到最后都是靠扶桑在维系。 那些煞气是神像吸引来,但又被锁灵的阵法隔绝在外,但神像存在一天,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煞气。 他的灵体确实至纯又至邪,如果说他还能隐藏得很好,那桑洛就是直白写在明面上的正邪一体。 他把神相给了女儿一半,导致她的邪性越来越大了,几乎到了不能平衡的地步。 “我哥是被谁带走的,我到现在也还没有眉目,但跟仙人村应该脱不开关系。”看大家都不说话,闻泽雨突然开了口,“他一直不相信邪灵存在,并且一直在调查。” “如果桑元正说的不假,那就意味着他太爷爷至今还以某种形态活着,”马小红刚刚在山洞已经把所有信息都整合了一遍,“而他最初想要报复桑洛,就是仙人村的某个人提供的信息……” 但仙人村都是凡人,即便是供奉爱神的使女,所谓的开天眼,也就是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并没有丝毫灵力。 “甚至是邪神,应该也只是仙人村的假想,他们觉得春神融合了邪灵,而春神陨落后,邪灵并没有消失,并且一直存在,所以才会试图抢夺春神的遗骨。” 所以他们想要得到的,其实是邪灵? 马小红皱眉思索,“这一切的前提是,促成这一切的人到底是怎么劝说别人,让邪灵现世,是一件值得冒险的事。” 魏副处长作为有异能的人类,觉得自己是有些发言权的,“人类短暂的生命反而激发了进取心,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开始拼命抢夺资源,包括但不限于金钱、权柄、力量……但不管如何,无利不起早才是人性。当然,如果对方是人类的话。” 同样是人类的马小红点点头,“所以桑元正的太爷爷可能是出于报复的目的。仙人村世代供奉春神的孩子,是为了避免春神之怒降临,他们想要跟所谓的邪神合作,可能也是为了摆脱世代供奉的命运。” “这些人的动机和目的都很充足,但问题是,邪神传说,到底是谁搞出来的?” “你真是个蜡烛啊,燃烧自己,照亮别人。”马小红走在桑寻边儿上,忍不住感慨一句,然后好奇追问,“我能采访你一下吗?我刚看你神色有异,是因为想起了些什么吗?” 那只鸟说雕像动了,大概是因为神相感知到另一半的存在短暂地拥有了生命力。 桑寻的灵体沉睡,没有记忆,也是因为神相缺失,刚那神相一直冲撞,试图回归本体,桑寻后退的动作太明显了。 他肯定是想起了点什么。 桑寻又恢复那种冷冷的疏离的表情,好像感情淡薄一样,长了一张薄情的脸,偏偏是个史诗级的恋爱脑。 他没有否认:“想起了一点。” “那我能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马小红看了他的过去,他并不是只雕刻了神像,他每一步路都走得很小心和谨慎。 仙人村的神像丢失之后,桑洛的供奉逐渐变少,神力是在快速流失的,但他在地下河雕刻神像给桑洛,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让人供奉。 他把自己的神相砍去一半的时候,看到雕像的变化,有一个很长的沉默时间,他眼睁睁看着神像变成阴阳体的时候,大概就已经料到,她身上本来还算正邪平衡的状态,被他强塞过去的神相打破了。 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布置法阵,整个山洞的阵法都是他一个人布置的,一层套一层,复杂,但是精巧。 这让桑洛的神像被禁锢也被保护。 马小红甚至觉得,他连这里会吸引煞气都想到了。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诡异地预感到,他的转世,桑洛的义女身份,包括春神临世,他应该都计算到了。 那么问题就是,他到底想做什么? 桑寻摇了摇头:“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马小红的第三只眼睛突然打开了一瞬,她沉默片刻,突然说了句:“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在撒谎。” 赤澜九抬腕看了看表,追上来,皱眉对着景春说了句:“我不管你们要搞什么,我最多只能争取一周的时间,到时候你让你家那倒霉孩子把这神相吸收了,或许你身边这位把神相收回去,不然我就只能上报神界实行强拆了。” 人神两界虽然有条例,交涉起来比较困难,出了事,29处甚至宁愿去幽都请人,都不愿意去神界交涉,但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的地步,还是要请那边出面的。 但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景春可能会很被动。 她转世是带着记忆和能力的,这不合规。 29处的魏副处长看了景春和桑寻一眼,脸上是客客气气的笑意,但也隐隐有一点威胁和警告的意味,“毕竟影响民众安全嘛,到时候出了人命,惹上因果,对神君的修为也不好。” 景春心事重重看了桑寻一眼,他的表情看起来毫无破绽,仿佛因为没有记忆,所以对后果一无所知。 但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直觉。 他太沉默了。 那沉默本来就不寻常。 因为事情没解决,最后赤澜九大手一挥要去跟着景春他们去西山别墅去。 谁也没有提出异议,十几辆黑车在晦暗的天色里,排成长队驶去西山。 桑寻和景春一辆车,但车上谁也没有说话。 路途很近,沉默的片刻,车子就到了。 桑家的佣人看到这么多车吓坏了,管家亲自出来迎,惶恐问怎么了。 桑洛从一辆保时捷上下来,她的表情冰冷而阴沉,挥了挥手,似乎是非常疲倦,“不用管,我带几个朋友回来小住。” 没有人敢违逆桑小姐,佣人沉默地退回去。 一群人往桑洛那栋房子去。 就连景春和桑寻也过去了。 富贵儿从车窗飞出来,站在车顶抖了抖颈毛,舒展了一下翅膀,一抬眼就看到对面楼上的窗户边,桑元正正满面愁容地看着这边。 或许他也意识到,什么事正在悄悄酝酿着。 天气真的太差了,阴沉沉的,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富贵儿飞去闻泽雨身边,勾着头怂恿她:“去,小龙,下场暴雨。” 闻泽雨缩了缩脖子,想反驳,但旋即还是闷闷点了点头。 云层里,突然咆哮着发出一声龙吟,旋即暴雨倾盆而落。 压抑得到释放,爆裂的雨声反而让人的神经也得到片刻的舒缓。 景春始终扯着桑寻的手,在这样沉重焦灼的氛围里,两个人手牵手没法松开,竟有一种荒谬的喜感。 她本来想找个机会偷偷审问一下富贵儿,但根本无法单独行动,可又实在等不及,最后当着桑寻的面把富贵儿拽过来。 “你早就知道他神相是自己弄丢了对不对?”景春冷着脸,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富贵儿也严肃了起来,点头:“不确定,但大概猜到了。” “他灵体异动你也早就有预测吧?” 从一开始它频频怂恿她去泡他,她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富贵儿苦笑了一下:“景春,有些事问太清楚了就没有意思了。” “所以你知道他想干什么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他尽力了,他能做的事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我希望不管他想做什么,你都不要责怪他。” 景春掐住富贵儿的脖子,“说清楚。” 富贵儿第一次冷冷看她,“你自己有眼睛,自己看。”:,m..,. 49. 依靠 试着依靠一下她 或许是想到景春根本没什么记忆,富贵儿觉得自己这脾气发的实在窝火。 “其实也没什么,可能你俩……确实没缘分吧!” 富贵儿整个鸟从紧绷状态中松懈下来,觉得挺没有意思的,“他不让我提,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一只好鸟。可能你本来也没多喜欢他,他又太喜欢你,这本身就是个悲剧吧!” 景春沉默看着它。 桑寻似乎想制止富贵儿,但下一秒被景春用法术堵住了嘴。 富贵儿深深看了桑寻一眼,最后还是没忍住。 “当然,我不是怪你,也没资格怪你,你挺好啊!哪儿都好,就是太好了,就显得很可恨。” 富贵儿一展翅膀,它身形在这个空间里延展到无限大,翅膀抵住两边的墙壁,好像伸开手在比划:你看,你有这么好,可惜分给扶桑的就那么一点。 其实就算是一点,也比分给别人的多了。 扶桑总是安静地等着她,等着她那一点垂爱。 他就奢求那么巴掌大点的爱意,为此可以付出自己的全部。 可就连那巴掌大点的爱,似乎也总是充满着不易。 天帝不喜欢他,春神作为天帝的重臣,承担着重要的职位,她拥有至高无上的神力和权柄,必须要足够的纯洁和强大而稳定的心性。 而扶桑就像个窃夺别人明珠的小人,试图把皇冠上的顶珠偷偷揣进自己的怀里。 所以理所当然的,被讨厌了。 尤其他身上有着邪灵这种不太稳定的因素。 邪灵那种东西,不管会不会造成影响,拥有就是一种罪过。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但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她身上出现的所有不好的不稳定的因素,都变成了他的罪过。 扶桑像是一个污点,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身上,又或者像是一场不痛不痒的疾病,时不时就会发作一下,尽管发作的机会很少,也很少造成后果,但原本纯洁无垢的水里,撒上再淡的一滴墨,都很刺眼。 他诞下一个生命,那本该是一件喜事,可因为孩子身上那与他相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邪性特质,而让一切都蒙上了另一层阴霾。 就好像他带来的一切都是不详的。 尽管他那么爱着他们的孩子。 扶桑能感觉到春神的宽容和慈悲。 她从来没有责怪过他,甚至总是沉默地替他处理掉一切不好的言论,接受惩罚,弥补罪业。 甚至不惜陨落自身,来换取某种意义上的平衡。 ——春神不能是一个随时可能魔化的东西。 而以她的力量,竟然除了陨落,也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你进了无尽海的无相天境,灵魂被碎成无数片,他就陪着你一世一世轮回,一片一片找,他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害怕不是为了他,更害怕你是为了他。因为太痛了,你最开始的时候,灵体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经常在轮回里迷失,有时候一迷失就是很多年,他作为人类陪你轮回,就看不到你的灵体,可作为扶桑参与你的轮回,就会害你染上因果。” 景春模糊的记忆动了动,虽然记不太清,但这几句确实勾起了她一点回忆。 似乎在某个瞬间,他曾经满是悲哀地看着她:“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我有时候也觉得很唏嘘,我也觉得你太苦了。你可是春神,青帝在的时候,极东之地没有人不尊敬您。但不是我偏向扶桑,我觉得他也很痛苦,从头到尾,他都是最清醒的那个,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在他面前发生,但他无能为力。” 清醒地爱上她,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爱她,也不配得她的爱。 所以当一切变得不可控的时候,扶桑本能地意识到,问题在于,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觊觎她。 “情爱一事,哪有什么对错,你肯俯身迁就他,并不是因为他手段了得,也不是因为你过于心善,毕竟如果谁的愿望你都要满足,这世上又何止一个扶桑等您垂爱。他喜欢你,你至少曾经,也是喜欢他的吧!” 富贵儿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如果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我觉得那他真的太惨了,可如果你曾经喜欢他,那他的痛就更真实了。” 他的爱太卑微了,甚至于连被爱都像是罪证。 “所谓因果不休,你还活着,他也没死,邪灵还是存在,几万年了,什么都没有变,你让他怎么办?继续陪着你痛苦,看着女儿受虐,再经历下一场因果?就像他问过你,一万人和他,你选哪个,其实没得选,选一万人,你会愧对他,选他,余生你也会在愧疚中度过。你是春神,你不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自然孕育你,而你代表春天的万物,你若心生邪念,邪恶的种子会播散到界。” 景春这时有点庆幸自己并不记得前事,所以她短暂地把自己从春神的身份上抽离出来,问了自己唯一的疑问:“如果觉得春神很厉害,为什么不试着依靠一下她。如果觉得她很无能,为什么要把属于她的责任扛下来,却连一点爱都不敢奢求。” 她扭头,看了桑寻一眼,“不要给自己加苦情戏。”她的不安堵在喉咙,声音都有些发颤,“一棵树,尽管发芽生长,生机勃勃,其他的,跟你没有关系。” 桑寻被堵住了嘴,但却听得到,看得到,他没有去看景春,反而看着富贵儿,眼眶灼红,像是祈求它闭嘴。 听到景春说话才回头去看她,她的眼神里有浓重的担忧,她说:“春神失去了记忆,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但景春说,她很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啊,这棵树真是特别。”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甚至充满了祈求:“这世界上那么多的树,我一眼就找到了你。” 窗外电闪雷鸣。 桑洛自从回来后就一言不发,这会儿坐在窗户上,面朝着外面,双脚悬空,手撑在窗台,猫咪蹲在它身侧,试图安慰她,但感受到她身上浓重的戾气,垂下了头。 这栋楼里所有的佣人都被赶出去了。 马小红去厨房烧水喝,顺便好心给所有人都沏了茶。 虽然大概率端出去也没有人喝。 刚刚山洞里所有人都在……哦,不,魏副处长回29处了,临走时留了两个保镖给她,但两个壮汉被拦在大门外。 桑洛的领地意识非常强,她能容忍这些人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父母。 但能赶出去的,她一个都不会多留。 赤澜九那群保镖也都被拦住了。 而他们,只能乖乖听话。 因为桑洛这个小怪物,既没有人打得过,她也不讲理。 这其实是个很危险的讯号。 太厉害的东西都是被忌惮的。 马小红在29处处于被严密保护的状态,其实换一种说法也可以说是□□,自古以来知道太多的都没有好下场。 好在她是个人类,寿命只有百来年,有优势,但也有弱点,不至于被忌惮。 马小红的预言几乎没有走空过,于是深知,命运有时候本身就是悲剧书写的。 但这世上糟心的事那么多,哪里烦恼得过来。 她出来的时候扬声说了句:“不要这么沉重嘛!活一天赚一天咯。” 富贵儿重新恢复懒洋洋没正形的样子,“当然,亲爱的,大不了就是死,但在座的各位,谁怕死呢?” 赤澜九在吃薯片,无视现场凝重的气氛,把薯片嚼得嘎嘣响,“爱情,真是麻烦。那两位,别演苦情戏了,人生很多的烦恼都是自寻烦恼,或许你们可以上个床,大家都不会介意的,欲望的纾解有助于情绪的稳定,嗯。” 她点点头,似乎是在肯定自己的言论。 阅片无数的富贵儿附和道:“没有什么是一张床解决不了的情侣问题,如果有,那就换张床。” 赤澜九被戳中笑点,搂住富贵儿的脖子,刚俩人还恨不得打起来,现在又变成了志趣相投的好朋友。 马小红把茶水分给大家,顺便端了两杯蜂蜜柚子水给两位偶像剧男女主:“喝点甜的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烦恼不好吗?” 桑洛变成了原型,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自己身上的符文。 金色的复杂的字形仿佛记录了父亲几万年无法宣泄的爱,她抱着镜子,似乎很想抱一抱自己。 但她觉得自己更应该抱一抱父亲。 可是父亲和母亲互相望着,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不知道要互相看多久。 桑洛缓慢地走过去,她硕大的翅膀这会儿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忽然,她一把把自己的灵体拽出来。 那场面着实有些诡异,就像是僵尸拖着自己的魂魄。 她走到父亲和母亲身前,把自己虚弱的灵体塞进母亲的怀里,把自己的身体挤进父亲的臂弯。 她天真地笑起来:“让妈妈把我的灵体吞噬了,把我的身体还有神相都还给父亲,就好啦!” 猫咪暴怒,以一种巨大的形态闪现过来,叼住她的灵体塞回她的身体。 原本就虚弱的灵体被她折腾一下,变得更加虚弱了,灵体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摇晃了一下,倒在猫咪的脚边,但她暴起的翅膀还是刀刃一般刺进它的喉管,鲜血淋漓地流出来,滴落在她纯白的翅膀上。 猫咪却只是低着头,舔了舔她翅膀上的血液。 桑洛冷漠而又怜惜地看着它,“猫咪,你不乖了。” 猫咪叼起她,沉默地说了句:“小孩子要学会把事情交给大人去解决,你也很不乖。” 它转头,带她走了。 “小猫,你要带我去哪儿?”桑洛问它。 猫咪走进虚空里,眨眼就消失了。 它说:“我生于混沌,可以穿梭在任何的空间里,也能徒手捏出很多很多的空间,你知道的。” “我知道,可是你要带我去哪儿?”桑洛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她其实并不在乎它想去哪儿,她只是想听人说话。 猫咪说:“带你去时间的裂缝里,只有你和我。” “那我就见不到爸爸和妈妈了。”桑洛呢喃。 “人生总是要失去很多东西的。”猫咪说,“但你得到了我。” 桑洛呼吸起伏了一下,不知道是不认同,还是没组织好语言。 猫咪继续说:“我会永远陪着你,你要是离开我,我会永远把你囚禁在时间缝隙里。” “猫咪,你今天……很不乖。”她的声音也渐渐弱下来。 “你乖一点,我就会很乖。”:,m..,. 50. 天亮了 第一次见这么亮的天 猫咪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房间里的人都听到了。 大概那只猫本来就是故意说给所有人听的。 没有人可以牺牲桑洛来解决问题,她自己也不行。 马小红最先反应过来,忍不住发出今晚第二声惊叹:“哇哦。” 她看着尚且状况外的诸位,打了个响指,对着景春和扶桑说了句,“哎,你俩,醒醒,女儿早恋不管管?” 景春确实在状况之外,脑子里很乱,大概被桑洛吓到了,那孩子真是有点不顾人死活的疯劲儿。还好,猫咪还能管她。 就是桑洛对猫咪太凶了。 片刻才反应过来:“?” 桑寻顿时蹙眉,那猫咪看起来一直都是温吞沉默和隐忍的,好像桑洛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还是第一次暴露出一点强势的占有欲。 富贵儿和赤澜九对视一眼,各自咬了一下薯片,喀嚓声惊醒了大脑,富贵儿顿时弹跳起身:“我靠,我就说这猫不是很能耐,怎么这么听桑洛的话。” 赤澜九满脸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真是活得够久什么都能看到啊!” 景春试图用植物追踪猫咪的踪迹,但行踪断断续续连不上。 加上富贵儿模棱两可的话和一些不好的预感,她忍不住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焦躁,她几乎要榨干自己所有的神力去捕捉桑洛和猫咪的踪迹。 富贵儿拦了她一下,“算了,它要想伤害桑洛,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还是先想想怎么把雕像的事解决了吧!这件事……总归要解决的。” 但它看了一眼桑寻,露出几分凝重来。 它其实有一句话没说。 或许从头到尾,扶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这一切的悲剧都是从他诞生那一刻开始的。 因为他是错的,所以不管怎么努力,都不会有好结果。 所以他能想到的解决这一切的方法,大概就是……让自己消失吧! 至于怎么消失,扶桑没对富贵儿说过,但富贵儿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了。 它没告诉景春,因为这句话才是说了也毫无用处。 尽管它甚至努力地在帮扶桑促成这件事,但它还是没来由的愤怒。 但它不知道该愤怒谁。 或许是愤怒扶桑太不争气,实在没有做祸国妖姬的潜力。 还没他闺女活得恣意,虽然那小变态看起来太疯了,但它甚至有点钦佩她。 又或许愤怒春神太博爱,但从春天诞生的神灵,她本来就是悲悯慈爱的,她太好了,陨落后的千千万万年里,还是有人记得她。 就连它因为知道扶桑这次大概必死,因而对她生出怨气和指责,都会很快陷入愧疚当中。 但富贵儿还是很愤怒,它变成一只尾羽上插满彩带的乌鸦在半空毫无章法地飞来飞去,像个精神病发作的鸟儿。 赤澜九非常配合地鼓鼓掌,夸赞道:“彩衣娱亲啊小鸟,不错,真孝顺。” 富贵儿飞过去踹了她一脚,赤澜九伸手拽掉它的彩带,然后将它五花大绑,顺便扯了一根它的真毛。 “玛德,你要死啊!老子的每一根毛都很珍贵。” 俩人扭打成一团。 马小红从背包里掏出面膜给自己护了个肤。 被赤澜九和富贵儿表情惊愕地看了一眼后,她呵呵笑了声:“美少女是这样的,哈哈,哈。” 她的面膜纸是自制的,甚至给自己的第三只眼睛也剪了个洞。 赤澜九趴过去看,凑近了会发现她的第三只眼狭长,感觉眼皮下的眼珠子是她下面俩眼珠的一点五倍。 “帮姐看看姻缘。”赤澜九勾她的下巴,“我爹一直催我找个老公,但我不喜欢鬼,我喜欢人,把人掳去幽都犯法,我长时间居住在人界也犯法……” 她满怀悲痛,“愁啊!” 马小红摸了摸赤澜九的脸,顺便捏了捏,鬼王原型的赤澜九长着醒目的红头发,吊梢眼,眼睛很大,额头宽阔,只有嘴巴长得符合人类审美,樱桃小嘴,红润饱满。 ……但笑起来满口尖尖的獠牙。 她没见过鬼王级别的,这还是第一次见,第一次摸,她很不想说,找个人老公,估计没几年就变鬼老公了。 吓死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久了,竟然还有点吸引人。 马小红的第三只眼睛突然开合了一下,在山洞里待了那么久,她的第三只眼都没能打开哪怕一刻,所以除了看到一点过去,别的也没什么进展。 她的第三只眼睛长得跟恶魔之眼似的,打开的那一刻,吓了鬼王一跳。 赤澜九“豁”了声,“你到底什么品种混出来的,真踏马吓人。” 马小红翻了她一个白眼,冲她优雅地比了个中指。 “你未来男人还真是个人类,啧,不可思议。” 赤澜九本来就是闲扯淡,闻言也忍不住惊叹一声,“长得帅吗?” 马小红摇摇头,在看到赤澜九表情露出惊恐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下,“我是说我不能告诉你。” 她捋了捋自己的面膜,嘴巴小幅度地开合:“这玩意儿折寿啊,我想多活几年。”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很快,三界条例会重新拟定,说不定很快你就可以定居人界咯。” 这个之前就有风声,但大家都还是保持不乐观的态度,没想到还真的要推行。 闻泽雨始终缩在角落里,这会儿突然鼓起勇气凑过来,“可以帮帮看看,我哥哥什么时候能、能回来吗?” 马小红抬手抚摸闻泽雨的脸,“亲,你哥哥会没事的亲,不要担心。” 小龙心情很不好,大概从小听爷爷讲春神的故事,她总在想,春神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神,因此就算是继任的春神,她都忍不住生出很多好感来。 最后得知这就是春神的转世,于是更加心生好感,但是没料到,还没看扶桑和春神谈几天恋爱,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于是她也难过起来。 她总是很容易难过,爷爷去世的时候她就很难过,但其实爷爷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算是青龙一族最长寿的龙了,但爷爷临别的时候很遗憾,他一生就认定了一个主人,然后用毕生去等待,他虽然不相信春神还能复活,但大概因为扶桑的执着,他总也抱有一丝期待。 只是最终还是没等到。 但等到了又怎么样呢? 爷爷已经老态龙钟,晚年的时候都不大能飞起来了,再也不能作为坐骑侍奉主人了,但是每个生灵存活的意义,就在于那点期盼。 闻泽雨看了看桑寻,他的表情很平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记忆的缘故,他看起来情绪的波动还没有自己大。 但闻泽雨突然意识到,或许有些时候,几万年的等待,早就已经过了撕心裂肺的阶段了吧! 等了那么久,是为了等着能再续前缘吗? 或许不见得。 在漫长的无望的等待里,连得知对方存活都是一种奢望的时候,可能也不过是像爷爷一样,为了再见故人一面。 如今见到了,便满足了。 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后果,都可以坦然接受吧! 闻泽雨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让外面的雷暴更强烈了一些。 她忽然显出原型,硕大的头颅缓慢从半空中低垂下来,她不想看两个人相对无言了,她低声说:“我爷爷说,如果时间、时间能倒回,他不会再讨厌、讨厌扶桑了。可以到我的背上来、来吗?我想替爷爷完成一个心愿。” 再载着春神到云层里穿梭一次,哪怕带上最讨厌的扶桑也没有关系。 爷爷其实早就接受,扶桑是春神的恋人、自己的半个主人这件事了。 她低下头颅的瞬间,让景春想起了公交上的那个幻境,硕大的青龙匍匐在地上,缓缓在她面前低下头颅。 原来真的是故人。 “要不要上去?”景春扯了桑寻一下,法术还没有失效,牵握着的手还松不开。 桑寻沉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之间古怪的氛围也被打破。 青龙的身影飞出窗户,消失在夜色里。 闪电咔嚓一声,照亮半边天,青龙穿梭在云层之上,脚下踩着雷电,社恐胆小的她却在爬上天空的时候仰头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 客厅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马小红拆掉面膜,按摩吸收着精华,感叹道:“人生乱套我睡觉,精彩。” 好像谁都忘记眼下的烦恼了。 富贵儿站在窗台上,突然笑着说了一句:“以前有青龙的地方绝对没有扶桑,有扶桑的地方,青龙是不会靠近半步的,他们都觉得自己才是春神最亲近的生灵,所以讨厌对方分走了春神的注意力。春神呢,偶尔敲打一下,偶尔安抚一下,她好像天生就有一种亲和力,没有人会不喜欢她,也没有人忍心真的责怪她。” 赤澜九凑过去,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西山别墅区周围是荒郊野岭,安静得很,云层里青龙的身影若隐若现。 赤澜九好奇感叹一句,“那扶桑就没有恃宠而骄的时候吗?多牛逼啊,她明明有那么多选择,最终却选择了一棵树,要我我走路都得扭起来,老子超有魅力的好吗?” 富贵儿:“……” 这红毛脑回路…… 富贵儿突然勾住赤澜九的脖子,“兄弟你很有前途,老子也是这么说的,但你知道,木头脑袋就是不大会转的。” 赤澜九“啊”了声,遗憾地说:“那太可惜了。” 富贵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其实还是有过一次的,他把春神捆起来不让她出去,就刚怀那会儿,可能孕期综合征吧!超黏人,还会掉小珍珠,他哭起来可有心机了,不掉眼泪,就眼眶发红,然后不说话,开始开花,开完花,那花簌簌往下落,春神可是生命神,哪看得了这个,看完就开始抱他,亲他,他还要矜持一会儿,亲个十几下才回嘴,啧……那真是他最有出息的时候了。” 赤澜九:“……” 过了会儿,她捂住它的嘴,“你怎么知道,你趴人家床底下了啊!” 富贵儿理直气壮地“啊”了声,“怎么,那本来就是我房子,我偷看两眼怎么了。” 赤澜九给它竖了个拇指,“你这鸟,怎么什么都往外抖落。” 说完,耳朵凑近它,低声说,“不过我喜欢,来,我给你倒点儿瓜子,多说点。” 马小红也凑过去,一人一鬼一鸟一盘瓜子。 夜已深,谁都没有睡意。 好像末日快来了似的,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气氛从紧张变得温吞吞的。 - 赤澜九是在凌晨接到消息的。 她离开幽都的时候派了几个人盯着扶桑的本体。 今早突然有消息,说本体开了满树的白花,不周山的死地本来阴暗潮湿毫无生机,这会儿因为扶桑本体膨胀了无数倍,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死地一夜之间亮如白昼。 幽都离死地本来还有一段很深的距离,但经过上次和这次,根系都快蔓延到幽都大门了。 “好离谱,有没有人管管,一觉醒来天亮了,幽都的鬼们都不敢出门了,第一次见这么亮的天,眼睛都睁不开了。”那边吐槽说,“而且根本没有人能靠近,本来想找人查看一下,刚出幽都大门,直接被甩飞到城墙上,吓死鬼了好吗。” 赤澜九抓了抓自己满头红毛,呢喃一句:“靠,那鸟是不是说他上回怀孕也这样来着?” 她顿时瞪大眼:“玛德,真怀了啊!” 神树就是不一样,踏马的说生就能生。 她掀被子从床上跳下去,一脚踹开了景春和桑寻的门:“你俩有二胎了好像……怎么办啊!” 这到底谁能管,谁敢管扶桑,幽都就算她爹来了也不敢管啊!而且据说而且这么大动静,神界肯定要知道了,这这这…… 赤澜九再次抓了抓满头红毛,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脑子宕机的感觉。 这是真的……离谱。:,m..,. 51. 天河边 扶桑神树又叫通天树 桑寻和景春同时折起身。 昨晚因为咒术的原因,两个人不得不在一张床的睡觉,这会儿赤澜九嚷着二胎什么的,倒跟捉奸现场似的。 桑寻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迷惑地发出一句:“嗯?” 景春却顿时警醒:“本体又有异动?” 赤澜九点点头,刚刚那边传消息过来,她就第一时间让对方说仔细点,这会儿一边看手机上繁杂的信息一边回答:“昨天下午就有了一点波动,晚上开始疯狂抽枝,凌晨左右开花,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开,那花冒白光,本来很微弱,但架不住他一直开啊!这会儿跟个人工太阳似的。我们幽都就没见过这么亮的天。” 扶桑的本体大多数时间也是收着长的,不然完全释放,太显眼了。 不周山在幽都大门口,但山体巨大,死地离幽都大门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但扶桑这会儿已经长到幽都墙根儿了。 它又发光,跟月亮倒在千平的大别墅窗边的效果差不多。 景春不用看都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景春深呼吸一口气,什么二胎不二胎的。 一胎都是逆天而为,桑洛的诞生并不是因为扶桑本来就能生,那纯粹是个意外,虽然富贵儿天天忽悠他能生一回就能生第二回,但从天道平衡的基本规律讲,就算他有这个能力,天道也不会让他轻易再生下一个孩子的。 “不可能。”景春沉静回了句,然后思虑重重地从床上下来,一边穿外套和鞋子,一边往外走。 赤澜九跟在她屁股后头,“那不然是什么,他在不周山待的年头比我岁数都大了,一直都没有动静,遇见你之后,不是神相丢了,就是灵体受重创,要么就是本体异动。” 她掰着指头算:“神相是为了给女儿续命,灵体受创是神相缺一半的原因,那现在本体异动呢?什么毛病啊,还又开花又增防御的,它现在放在游戏里就是那种bug型的npc怪,谁碰谁死,靠近半步直接给抽墙上扣都扣不下来那种,你别告诉我它变异了。” 景春刻意了解过扶桑生桑洛的全过程:“我不知道,但不会这么快,就算他真是要生二胎,那……”那也不至于亲亲抱抱摸摸就能隔空生。 “那他这体质,一年得生七个八个吧!” 桑洛生了几千年才生下来,开花期都是很缓慢的过程,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马上要生了个孩子的样子。 明知道不可能,但景春确实有点烦。 不管到底是什么,总之现在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让她很敏感。 赤澜九终于从震惊中回复点理智:“哦,也是噢。” 三界之中,人类的繁衍最为繁荣,但寿命却最短。 其他两界都不大有新生命诞生,每诞生一个都很稀奇。 “我去替你看看吧!你现在连不周山的入口都过不去,桑寻甚至都看不到,但我觉得我去了也没用,我让我爹去察看了,他靠近不了。你知道的,你还还没陨落的时候,神界是正繁荣的时候,扶桑或许看起来并不算太厉害,但神界凋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整个神界加起来可能都没人能撼动他,除非天帝亲自下来。” 景春却是摇头,“你想想办法,让我去一趟。我必须去看一眼。” 赤澜九有些嫌弃地伸手上下指了指她:“你清醒一点,你的灵体拼凑起来,连从前三分之一都不到,强行破界都能把你灵体再撕碎,话说你这么着急化神干什么,好歹把灵体再拼一拼。” 她的其余的碎片大概还在轮回里散落着,或许附身在一把剑上,或许落在没有灵智的植物或者动物身上,然后慢慢衰弱,消失不见,也或许永远沉寂在轮回里。 她已经没有什么办法收集那些碎片了,轮回是唯一的渠道,除非她神力恢复到巅峰时期,但失去灵体三分之二的完整,本来就无法再修炼到最初了,所以这当然是个伪命题。 她为什么提前化神了呢? 她也并不知道,或许是意外吧!毕竟天道机缘,总是一刹那间。 “不知道,我对过去的印象很模糊,虽然慢慢想起来了一些,但很难拼凑成一条完整的轨迹。”景春回答。 就是说,她的记忆是片段式的,但前后关系她并不能确定,就像她轮回的记忆她已经想起来了不少,但先后顺序她都搞不清。 “因为跟你一道陨落的邪灵,又随着你的复活一道复活了。其实算不上复活,邪灵就像是一颗种子,从它诞生的时候,它就恒久存在了,你可以理解为,祖神创造万物的时候,因为对爱产生了疑惑,而生出的杂念,被剥离后压在了海底,但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之后就已经不可控了。” 粉裙子少□□雅地打开了隔壁的房间门,今天的她第三只眼全开,甚至随着她的呼吸,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的第三只眼睛看人的时候和下面两只眼睛并不同步,眨眼的频率也不一样,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马小红走到两个人面前,安静地站着,过了会儿才又说:“这就是你提前化神的原因,你的轮回,因为扶桑的强行参与不合规,因而每一世都是悲剧,扶桑大脑里的邪念在不断增长。” 因欲望而诞生的生命,因为爱着春神而长久保持着谦卑和温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每一个欲望不能满足的瞬间,嫉妒、占有、愤怒……种种负面的情绪都在暗地里发芽。 “他在仙人村住了很久,有一天他甚至种出了一棵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树,那时候他就在失去理智的边缘了,那其实是他的一部分,他把自己不能宣泄的情绪分离出来,然后压制在了自己识海里,就像埋下了一颗种子,从此千年万年一直跟着他。”马小红又捧出自己的十六边形盒子,给景春看了几个画面。 一个是仙人村扶桑“邪灵”诞生的画面。 那是个个扶桑一模一样又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他满脸邪气地对着扶桑说:“我就是你啊!” 像是一个深渊,伸着黑暗的触角,要把他拖进去。 “嗯……”马小红感慨一句,“这个概念,从人类角度来讲,就像你是一个天生反社会的分子,经历了种种的毁灭性打击之后,每天都有人在你耳边说,去干翻世界吧,人类糟糕透了,全世界都该死,都欠你的,而你竟然还没发疯。” 扶桑就是在这种状态里陪着春神走了一个又一个轮回。 而春神的灵体逐渐凝聚之后,终于发现了他那肆意滋生的邪念快要冲破他的识海占据他的意识了。 而每一世的悲剧都是邪灵的养料。 所以她选择,结束轮回。 残破的灵体化神应该是她没料到的?她化神后,前尘尽消,俗世的记忆本来就会变淡,而她因为灵体的残破,记忆更是消散得干净。 她甚至迷失在天河边,每天漫无目的地沿着河岸游荡,千万年沉寂的天河,嗅到了一点故人的气息。 她走过的地方,鲜花和草木竞相开放。 于是神族的人发现了她,春神职位空缺,便请她填补了这个缺。 她入职的时候,名字写在神谱上的那一刻,整个神殿的绿植和鲜花盛放。 没有人知道春神归位。 因为她这三分之一的灵体,早就在千百次的轮回里,被打磨成了另外的样子。 而且,她真的太弱了。 弱小到灵体化神,连尊法身都没有,神相也稀薄,感觉随时随地都能溃散回归大地似的。 为了让自己能自由行走天地间,她不得不去找一具临时的“法身”。 她找了很多地方,最后在不周山短暂落脚的时候,看到了一棵树,那树长得真是合眼缘,清秀挺拔,气质卓然,她一眼就看上了。 马小红又放了另一个画面,她轮回的最后一世。 景春的脑袋像是撕裂了一样痛。 她想起那最后一个轮回里惨烈的过往,他们是一对儿从小被迫分离的双胞胎亲兄妹。 一个有情人终成兄妹的烂梗。 在森严的人伦观念里,扶桑试图为两个人争取,他什么也不想要,只想着哪怕隐姓埋名厮守余生也好。 可他的心愿,反而害她被毒杀。 父母骗他说送走了。 他找了她两年,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只找到一具棺材。 他不信,开了棺,尸体早已经腐败,只剩下白骨,棺材上都是凌乱的指甲印。 原来没毒死,草草下葬后,她在棺材里醒了,最后窒息而亡。 那一世里,他是个世子,景春是个孤儿,小时候被送走的原因也不过是算出她命硬克亲,不详转世。她被秘密安置在寺庙,企图靠佛祖来压制她身上的不详,可她从小就因为不敬神佛被赶出寺庙,流落在外,跟着江湖艺人学巫毒之术。 巫医不分家,其实是一些含了毒理的医术。 因而后来辗转和扶桑相遇,生父母知道后更觉得当初送走她是对的。 可死的时候,棺材里抠出的指甲印,却是几句祈愿。 妄图神佛保佑他。 她甘愿喝下毒酒,也不是因为,他们的父母说:“现下已酿成大祸,你和他,必须死一个。” 扶桑恨到极点,喉咙里溢出腥甜,他开了杀戒,险些当场手刃父母,他让人把他也活埋了,他在那具棺材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灵体归位之后,仍旧不能释怀,他开始分不清轮回里的自己和真实的扶桑。 景春的灵体迟迟没有进入到下个轮回,最后看着扶桑的样子,她放弃了轮回之路。 她不想让悲剧再一世一世重演。 扶桑本来就对这场爱情充满各种悲观的念头,而每一世的轮回似乎都在否定他的付出和爱,他不想放弃救她,可越付出越无望。 那么绝望而沉重的爱,而识海里还有个灵魂一直在煽动他,那灵体像是个恶魔,一会儿告诉他他的爱那么伟大,一会儿告诉他他的爱多么可笑,连他自己都快要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有些怎么样的意义。 就像是命运的齿轮在卡死一次之后,又一次走到了绝路。 而且化神也不是偶然,景春用了最古老的办法。 扶桑神树又叫通天树,从前人神还没分家的时候,人类甚至可以攀着通天树到达神界,以达到飞升的目的。 于是景春就沿着扶桑的本体,一直爬,一直爬,爬到了天河边。 她本来就不太稳固的灵体,因为过度的消耗而变得更加虚弱,因而到达神界之后,就变得意识不清了。 但她最终还是抵达了神界。 然后灵体化神,回归正位。:,m..,. 52. 懂了吗 现在,你懂了吗 “现在,你懂了吗?”虚空里,有苍老的回音,不知道从哪里来。 这声音她在天梯上听了一遍又一遍,出了云虚天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了,没想到现在又出现。 她记得自己离开云虚天的时候,他问过:“你在寻找什么呢?” 她说她不知道。 她想,她在找回家的路。 可好像也没有那么迫切,她只是不甘心,只是愤怒,只是没来由的想要打破这一切。 桑洛蜷在猫咪的脊背上,她不想离开父母,但猫咪又不想她回到父母身边,于是在空间和空间的罅隙里,创造了一个空间。 她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透过裂缝听到爸妈房间的吵闹声。 他们在说父亲的本体开花了。 又要生小宝宝了吗? 那她就是不是唯一的宝贝了。 但她已经失去了愤怒的能力,她只是有点酸涩地想,果然,她的存在是多余的。 作为一个六道外的怪物,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地,父亲那么努力,也没能让她拥有一个完整的身体。 “不懂。”桑洛闭着眼,故意唱反调,“爱情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东西,丑陋、肮脏、一无是处。” “是吗?”那声音却仿佛染上一点笑意,“孩子,或许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诞生么。” 桑洛转了转眼珠,生出一点好奇,“为什么?” “这世界创造之初,是没有爱情的。男欢女爱,不过是繁殖欲作祟。然后你父亲诞生了……” 东海海底镇压着的一缕邪念,其实不过是祖神创世之初的困惑。 他曾经试着把爱放在至高的地位,认为爱是一切美好的集合,它会指引人们到达彼岸。 但在世界的推演大盘中,他看到的却是无数的悲剧,以及假借爱之名的伤害、背叛…… 他不由感觉到困惑,爱真的是一件“美好”的事吗?或许它只是披着鲜美外衣的丑陋的怪物。 正直、善良、勇敢……等一切美好的品德已经可以约束和照耀世间,爱这种无根之萍,或许并不需要存在。 扶桑的诞生就很有戏剧性。 他本来是春神的一把剑。 说是因欲望而诞生,或许并不准确,他是因“爱”而生的。 他爱着春神。 但它本性之初,认定“爱”不存在,欲望是低贱的,因而对自己的存在便产生由衷的困惑。 他的两个灵体,实则是两个对抗的自己。 ——我爱你 ——可爱是虚假的 桑洛感觉到巨大的荒谬,于是她朝着天空竖了个中指。 玛德,有病。 那声音发出一声笑:“所以你懂了么?” 桑洛还是不说话。 “你不是因错误而生的,你是因爱而生的。” 因为不知道如何去爱,所以迫切地想要证明爱,想要一些切实的存在的东西,来证明它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一旦需要证明,爱就是不存在的。 爱是理智外的东西,它从不可能中诞生,因而包含了无限种可能。 扶桑诞生了一个生命,有着和春神相似的眉眼,有着和自己相似的神态,仿佛一条线,把两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所以这有什么意义呢?”桑洛问。 父母一团糟,猫咪拦住了她,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消失才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于父母都还是不能在一起。 “孩子,存在即为意义,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本来想赐你云虚天之主,以得永生,但好像你父亲为你挑了另外一条路。我很期待这一切,再会。” 桑洛撇嘴,谁要跟你再会。 “命运的齿轮走到了绝路,但绝路上又开出了花,这一切是你父亲的功劳,也是你母亲的功劳,继任天帝的位置虽然你没有坐上去,但兜兜转转,还是送你到达了这条路。” 回音太重了,桑洛没有听清。 “猫咪,他在说什么?” 猫咪垂下头颅,轻轻蹭了蹭她的脑袋,“在说,你是这世上,最宝贵的生灵。” 桑洛呢喃:“骗人。” - 东海边的渔船打捞出一具有些年头的神像。 那神像被一黑一白两条蛇环绕,透着一点诡谲。 “这是什么邪神像吧!看起来怪吓人的。” “不过雕得是真好,你看这两条蛇,栩栩如生的,跟活的似的。” “哎,听说这一片曾经有个仙人村,世代供奉爱神的。” “怎么可能是爱神,你看这神像一半阴一半阳的,诡异得很。” “怎么不可能,多形象啊,爱可能带来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 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透过人群看到那尊雕像,露出几分阴沉来。 真是阴魂不散。 他的眉心还有黑色的烙印,至今仍还有灼痛。 那是个耻辱的印记。 他恨桑洛,爱欲这种低贱的东西,也配诞生神明。 爱本来就是虚假的。 欲望和利益才是真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爱,他承认他对小姐有算计的成分,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凭什么他就要接受惩罚。 他出钱,从渔民手里买下这尊神像。 “两百万,看这做工,这精细度,还有这年代感,一看就是个好东西。”渔民说。 他皱了皱眉。 对方立马撇嘴,“你不想要我还不想卖呢,改天找个专家鉴定一下,指不定还能翻好几倍,我这也就是不想折腾,不然我都不在这儿跟你扯皮。” 自私、贪婪,这就是人性。 这种人都活得好好的,他却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人生真的是不公平。 “好,二百万,成交。” 混沌乃天外之物,因为太过强大,反而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它不能下海,只要毁掉所有的神像,打散桑洛的神相,将她法身囚禁封印在海底,它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除了地下河之外,你确定她只剩下这个神像了是吗?”桑云生打电话问那个人。 男人“嗯”了声,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威严和沉稳,“地下河的神像靠扶桑的神相维系,但很快就要消失了,你的大仇就能报了。” 就是这个人告诉自己,混沌的弱点的。 他说自己是仙人村的,但桑云生其实偷偷去过好几次仙人村,根本没有这个人。 他本来也将信将疑,但他几乎无所不知,每次都能验证是对的。 但桑云生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帮我?你和她也有仇?” 这话他并不是第一次问,但每一次对方都不会理会他,他身上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他以为这次也会被忽视,但对方突然说了句:“没有,只是她这种怪物,不该存在罢了。” 桑云生很认同:“哼,本来就是怪物,装什么神明。” - “靠,我知道了,找你女婿啊,那只猫可以无视任何屏障,自由穿梭任何空间,让它带你和桑寻去。”一筹莫展之际,赤澜九突然灵光一闪。 富贵儿翘着脚,歪在沙发上,拍拍翅膀做一副鼓掌的样子:“很好,真是个建设性的意见,但是你也知道,它随便蹲在哪个空间里,你找一辈子也找不到,它在哪儿你知道吗?” 马小红从自己的粉粉小包里翻出一个七彩骰子,“要不我给大家算一卦?” 景春有些懊恼,早知道应该问一下怎么联系桑洛和猫咪的。 不止是因为猫咪能带她去死地,而且她也有点担心桑洛。 “在这儿。”半空中,一只猫咪凭空走出来,不大情愿地趴在地上。 桑洛从猫咪背上坐起来,她还是很虚弱,甚至比昨晚上更虚弱了,就连猫咪都没有办法给她输入灵力。 不然猫咪根本不想带她出现。 景春有些心疼地把她从猫咪背上抱下来,像抱婴儿一样,把这个虽然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但体型严重超标的孩子抱在怀里。 桑洛搂住母亲的脖子,忍不住再次难过起来。 母亲身上香香的,像是最美味的糖果,母亲软软的,仿佛春天万物的集合…… 这世上,存在无缘无故的爱的,哪怕她是父亲生的,父亲养的,她依旧爱着母亲,像是父亲那样爱着母亲。 “妈妈,我也想去,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父亲的本体了,那也是孕育我的地方。”她有种直觉,这场意外应该和自己有关。 桑寻走过来,忽然伸出手,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出于人类的道德和礼仪,桑洛知道父亲并不记得她了,而且还是个人类的思维,所以她很少要求和父亲亲近,但她也真的,很想念很想念他。 桑洛点点头,朝着桑寻伸出手。 桑寻把她抱过来的瞬间,只觉得心头震荡。 他的眼眶迅速变红,于是不得不偏过头。 这是他的孩子,曾经在他的身体里待了三千年。 她从一颗果子,慢慢长出四肢和脑袋。 她每天从他身上汲取养分,她其实从果子时候就很暴躁易怒了,她像是对这个世界不满似的,总是莫名其妙发脾气,灵力乱窜。 扶桑不得不把她层层包裹起来,他的枝叶无限地压缩,编织成绵密的网,把她藏在自己身体的最深处。 他每天都在观察她。 她长得很慢,力量却越来越大,像是他那汹涌的无处安放的爱意,破开他身体流出来了。 他把她包裹得更紧了,害怕别人不喜欢她。 最害怕的,是春神不喜欢。 他把她藏得太严实了,她像是长在了他的血肉里。 她出生的时候,要破开层层的屏障。 太痛了,痛得像是末日要来临了。 他恍惚觉得自己会死。 但是没有,她落地的瞬间,就化了神。 云崖的鲜花盛放,所有的鸟儿都来祝贺,盘旋在周围,载歌载舞。 那真是……好遥远的事了。 桑寻颤抖着手,拍了拍桑洛的后背,微笑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猫咪带着众人去不周山,可是路上赤澜九就得到消息。 “完了,神界派人去查探,咱们还是避一避吧!”赤澜九指了指春神,“偷渡犯。” 然后指了指马小红:“人神两界密切监视的高危分子。” 又指富贵儿:“偷渡犯+1。” 最后指了指猫咪:“高危分子+1。” 最后一鼓掌:“很好,到时候一锅端,全抓起来。不知道谁下来了,要是地位低一点,还能让我爹去威慑一下,要是地位高,可就没辙了。唯一有资格叫板的桑寻现在是个人类。” 大约神族越来越凋敝的原因,反而滋生了傲慢和自负,十分有一种高高在上自诩三界老大的意味。 不过其他两界能力有限,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所以赤澜九根本不可能相信,人神两界能撤销管理条例让三界大融合。 难道是因为涉及扶桑的缘故吗?这次竟然跑这么快。 景春犹豫片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不安。 “还是去看看吧!”她说。:,n..,. 53. 推波助澜 陛下出了不少力吧…… 桑寻回望自己的一生,常常觉出一种难言的悲哀。 但那悲哀里,也夹着几分甜蜜。 或许是因为,一切痛苦的来源都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她,又因为短暂地拥有过,于是原谅了所有的不愉快。 但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呢?他想,会的。 所以他告诉自己,痛苦也不算什么。 但还是有些遗憾的,他孜孜以求了几万年的,也不过是再见她一面,可真的见到了,又生出很多的贪心来。 “痛苦吗?”识海的声音冒出来,这次显得更鬼魅一些,大概是感受到他的记忆苏醒了,也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再次试图瓦解他,“毁灭这一切不好吗?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绞杀掉所有人,没有人能拦得住你了,扶桑。” 扶桑很少和它搭话,任凭它如何激动。但这次却忍不住说了句,“那她也会死。” “不能一起生,那就一起死啊!连女儿也一起死,全都去死,那不是就圆满了吗?反正万物的尽头都是毁灭,生存才是短暂的,毁灭是永恒的。很快,你们就都能获得永恒了。不然你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别人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或许要不了多久,她会找到一棵新的树,然后把你忘了,生另外的孩子,你一点都不特殊,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你这几万年的努力,只是个笑话。” 扶桑听完愣了很久,呢喃着:“是啊,什么都没有了。” “你真是可笑,可怜。”邪灵说,“让他们都去死不好吗?” 过了会儿,扶桑却笑了,“我也想过的,很多次。以前她忙着公务不去云崖看我,我就想杀了所有人,让她只能关注我。但她是春神,哪怕我脑海里有一万个恶毒的念头,只要一想到她会不高兴,我就会打消所有念头。” 邪灵发出一声嗤笑。 扶桑说:“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我喜欢的是一个坏蛋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毁灭世界。如果我喜欢一个普通人或者神,或许我们也能长相厮守。但我偏偏就喜欢她,除了她,别人都不行。” “所以你蠢。” 扶桑笑了笑:“所以我觉得,我配得她的爱。我以前不敢想,不敢说,不敢奢求。但现在,我想说,这一生之中,从我诞生起,我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全心全意地爱过我的妻子和孩子,我的爱,坦荡且清白,没有杂质。” 因为,他快要死了。 人在最后一刻,才有资格总结这一生。 - 扶桑的本体真的太壮观了,很远的地方,天上地下围观的群众很多。 赤澜九的老爹和几个哥哥正恭敬地站在一个白衣金冠的神族人面前。 那人长着一张威严神圣的面目,让人不敢直视。 景春却直视他,表情露出几分古怪。 青帝的侄儿。 景春最后一次见他,是几万年前诛神之战后,她从战场上回去复命,得到的却是女儿陨身的消息。 她其实先回了云崖的,沉睡中的扶桑,枝叶蜷缩起来,枝干像是干裂了一般,透着死气。 她的手抚摸上去,也没能唤醒他,他受了很重的伤,受的打击应该也很大,第一次沉睡得这么深,像是和周围彻底隔绝了。 天将来请她去神宫复命,她见到了天帝,五方天帝分治的局面从诛神之战前就陆续破了,之后陨身的陨身,剩下的皆都大道圆满陷入沉眠,人神划分了界限,新的天帝只有这一位。 据说按辈分,是青帝的侄儿,春神没见过几次,但因着青帝的情分,她也多了几分敬重。 述职的过程并不漫长,天帝留下她,先表了功,又提了青帝的情分,最后才是治罪。 景春精神恍惚着,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什么裹住了,闷闷的,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什么才透进来。 她在战场上失控过两次,或者是三次,她记不清了,她觉得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时候也有,算不上失控,但天帝说,春神是不可能杀红了眼的。 春神,象征着生命和希望。 但是…… 但是什么呢,她已经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了,也不想辩解,只是觉得很愤怒。 她的女儿没有了。 小小的一团,只到她腰,上次见她的时候,她怯生生地躲在扶桑后面,然后才小心翼翼抱住她的腰,叫她母亲。 她把她抱在怀里,还没来得及多抱几次。 “她犯了杀孽,火烧云崖,尽管她有逆转之术,但静物可以还原,生灵却无法回转,那些因她入轮回的生灵,因果会永久地纠缠在她身上,但她跳出六道,那因果已经有一部分转给你了,你是春神,你出事,三界怎么办?”天帝的声音威严中透着沉重。 “你没有任性的资格,她是自愿殒身的,前尘尽消,因果散去,于你于她,都是一件好事。”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敲在景春的耳膜。 她知道,她明白,她理解。 但她还是愤怒。 她耗尽了毕生的神力去控制每一株相关的草木,试图看到女儿临终前的一切,来寻找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可却意外地看到,那些多嘴多舌的村民,特意挑选桑洛独自出没的时候散播谣言和恐慌。 那是桑洛情绪失控的根源。 她降下春神之怒的时候,一个懵懂无知孩子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是看到春神降世,跪在地上,怯生生地对着她行了祭拜之礼。 于是她心软了。 她说,要他们供奉扶桑来换取春神之怒的降下。 村民同意了,约定定下,历代开天眼的使女,能看到每一个后代的身上,都有一片叶子的痕迹,那便是春神之怒了,如果违约,它还是会降下。 但其实,最开始要供奉的是扶桑。 而扶桑兜兜转转将供奉换给了女儿。 景春因战时的过错,被判决囚禁千年,但她自请下了无尽海。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无相天境。 天帝告诉她的。 “祖神的谶言,妄图得到爱的人,都会被爱惩罚,除非她能从无相天境里走出来,那么命运的齿轮会转到最初的起点,无相即万相,万相既出,万象更新。” “但没有任何人能从无相天境里走出来。” 他说,“万骨林已经是森森白骨,无相天境更是死路一条,春神,吾知道你心思纯善,任何与你有关的生命都要挂心,但即便是神,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你并不是万能的,要学会接受逝去。三界不能没有你,你知道你的任性,代价会有多少人为你承担。” 春神静默地站在大殿里,很快,大殿的花都开了,吸引了一群神鸟在穹顶盘旋,藤蔓不知道从哪里爬进来,密集地生长着。 大殿里生机勃勃。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神笑了笑,注视着其中一朵花,那花开得真是漂亮。 美不胜收。 她眷恋每一份的生机,但她并不执着。 “我因万物而生,而非万物因我而生。没有神是不可或缺的,天地自有法则。即便没有了我,也会有新的春神诞生。陛下,既然一切因我而始,那就让我来扭转这一切吧!希望我们有再见的一天,那时我或许不会是春神,但我应当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春神缓缓拱手而拜,然后朝着无尽海的方向而去。 天帝派人一路阻拦,但终究还是没能拦住她。 时隔几万年,这一刻的重逢显出几分苍凉。 这几万年里,在天帝的治理下,神界越来越凋敝,不过景春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对视的几秒钟,景春似乎从天帝的眼睛里看出几分戏谑:几万年过去了,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吗? 赤澜九捂住嘴:“卧槽,太踏马离谱了,天帝竟然亲自下界,你家树多大的排面啊!” 桑寻不说话。 猫咪皱了皱眉。 桑洛敌意迸发,莫名感觉到讨厌天帝。 只景春这个曾笃定自己不会输的人,在这种场面里,仍然保持着一种反常的冷静,她说:“他曾经并不太看得上扶桑,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手下越来越没有可用之神,也试图几次招揽扶桑入神职,可惜扶桑不想理他,而他也无计可施,不像以前,他可以掌控一切,三界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天地自有法则,没有谁是永远的霸主。以扶桑现在的神力,他亲自下界也只能在旁边围观而不能插手。” 什么排面,不过是旧日神宫的威严给他镀了一层金光,但如今的他,什么也不是。 春神说完,周围人神鬼都在看她,像是在说:这么大逆不道,你疯了? 景春扯了扯唇角,恍惚反应过来,自己或许还挺记仇。 扶桑为救女儿被枝叶被砍,受重伤加上伤心过度陷入死一般的沉眠,她到现在都记得,想起来还是会心脏抽痛。 如果当初是因为春神的职责而不得不表现得得体,那么被俗世轮回打磨过无数遍的她,愤怒更显得直白一点。 一群人站在虚空里,猫咪帮忙捏了个虚假的空间。 但景春摆了摆手,“出去吧!他看得到。” 尽管天界衰败,但作为三界之首,天帝的确是天地法则的代行者,他有掌控空间的能力。 半空中,出现一只巨大的猫咪,猫咪背上坐着的几乎都是人类,还有幽都的鬼王和六道外的怪物。 但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 天帝远远站着,身后一字排开围着许多幽都的掌权者和神使。 恍惚像是某种对峙。 片刻后,天帝嗪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春神,好久不见了。” 景春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终于严丝合缝归位,她扯了下唇角,“陛下似乎操之过急了。” 天帝背着手,比之从前,似乎威严了不少,很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势。 “我只是好奇,这场闹剧里,爱卿会否得到圆满。” 他将这一切,比作一场闹剧。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不过仔细算来,在场的所有人里,似乎只有景春有资格这么同天帝说话。 作为青帝的左膀右臂,春神地位最盛的时候,在极东之地几乎和青帝平起平坐。 跟了青帝,又辅佐他的侄儿,在位的十几万年,春神对得起所有人。 天帝有些遗憾地说:“几万年不见,爱卿似乎对我多了很多敌意。” 景春闭了闭眼:“事已至此,陛下倒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扶桑布了这么大一个局,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不少次吧!不然他应该想不起来再把桑洛生一次来让她重新入六道,她神相没了,只有灵体,被扶桑的神像养了几十年,如今正好是好时机。” 而春神正好陪着扶桑一起转世,让他感受到了春神的气息,得以模拟当年生桑洛的情状,为桑洛造出一个孕育它的壳来。 一切都太巧了。:,n..,. 54. 因果 计算好的 景春所有的不安终于在看到扶桑本体的那一刻,有了模糊的猜测。 天帝的表情显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态,但景春还是从那微妙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是的,但我并没有强迫他,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带着傲慢,和难以察觉的炫耀。 他大概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尽管看似是桑寻谋篇布局策划好了一切,但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景春回头看向桑寻,他这十几年里,眼神也总是疏离的,但大多数时间很干净,是一种透明的玻璃一样的质感,只这一刻,景春一眼就看出了不一样。 幽深,冷寂,哀伤,像是被冻了一万年的冷湖。 他的灵体彻底苏醒了,记忆恢复。 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在他的计算之内。 景春的眼眶变得赤红,轻声说:“扶桑,你长大了,都会骗我了。” 桑寻怀念地看着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气息,他等了几万年才等到的爱人,守护了几万年摇摇欲坠的爱情。 他笑了笑,想说,我不难过,可眼睛还是酸涩,于是垂下头,只是轻轻颔首:“嗯。” 对不起。 但是…… 我爱你。 要从哪里说起呢? 不是从不周山的死地,她意外找到他,对他说“你好,大树”开始的。 也不是最后一个轮回里,那场撕心裂肺的悲剧开始。 应该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最初,扶桑诞生的那一刻开始。 他是祖神心脏的一部分,所以刚化灵的时候,还保留着和祖神共通心神的能力,祖神问他:“你爱她吗?” 他点头:“爱。” “你爱她什么呢?” “她……很漂亮,而且生机勃勃。” “那只是欲望。” “她宽容慈悲,待万物都很好。很厉害,既有慈悲心肠,又有雷霆手段,和别人都不一样。” “那只是欣赏。” “她……” …… 他说了好多,说来说去,都是些琐碎的看起来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们好像谁也说服不了谁。 “你决定好了吗?”祖神最后问它。 “嗯。”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 “无论什么样的结果。” 那时他一腔爱意,单纯而赤诚。 他以为,爱是很简单的事。 比如夸赞她,陪伴她,给予自己拥有的全部。 但爱真的又很难,没有人告诉他,自己给的东西,可能会变成刺向她的利刃。 那比扎在他身上还痛。 桑洛的天罚降落在春神身上的时候,他很想杀了自己。 桑洛陨落的时候,他也很想杀了自己。 他以为,这就是最痛苦的时候了。 然后桑寻从沉睡中醒来,得知春神陨落了,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坍塌成废墟。 这次他反而不想自己死了,因为死亡像是一种奖赏。 他不配这样的奖赏。 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找。 想要找到一点她还存在的蛛丝马迹,然后饮鸩止渴一般,在一遍遍的失望和绝望中品尝被孤独和思念侵蚀的感觉。 那种自虐是能获得快感的。 他有时候甚至沉迷其中。 直到,知道她的灵魂碎片被碎成无数片投入轮回。 那真是一件令人心生绝望的消息。 可绝处那一点微缈的希望又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在想,或许呢? 人总是被这种幻影一般的希望吊着。 他一世一世地找,陪她走过一场又一场的轮回,她真的太痛苦了,灵体被锤炼千百遍,无数次的迷失,他记得,有一世她轮回后,灵体太轻太破碎,找不到轮回的路,于是只好附身在剑上,那把剑,长得同他的本体好像。 不知道她是不是模糊地在本能中想起了什么。 他只知道,她的灵魂困在剑中,被杀孽和血腥折磨了很久,又被暴雨和日晒摧残。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奄奄一息,靠着一点本能维持着意识。 他闭了下眼,悲伤地看着她,他那么希望她活,可突然之间就释怀了,只忍不住在想: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你即便是要死,也应当死在万花丛生,仙兽神鸟为你歌唱,草木亲吻你的皮肤,被你庇佑过的万物为你默哀。 你不该这样被摧折。 可她始终没有放弃。 于是他陪了她一世又一世,尝遍了痛苦。 他灵体尚且完整,都觉得痛不欲生,而她应该比他痛千万倍。 最后那一世过后,他找不到她了。 他几乎把轮回镜一寸一寸探寻了,可无论哪个世界,都没有她。 是彻底消散了吗? 恐慌,悲痛,到最后甚至说不清是悲伤更多一点,还是解脱更多一点。 这么久,还是不行吗?他悲哀地想。 可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他这样劝自己。 他再次陷入沉睡,他选在了一块儿死地,青帝是在不周山达到圆满身归六道的,这个最开始器重春神的人给了春神父亲一样的关爱,可终究哪怕神生漫漫,离别也终是常态。 现在,他也要和她彻底说永别了吧! 他很想问一问青帝,天道究竟是什么。 她生于万物,心怀天地,又困于俗世。 是不是因他而获的罪。 他真的,是个罪人吗? 他陷入沉眠,在亘古的虚无中,他看到万千虚幻的梦境,很多年里,他每次陷入沉眠,都会尝试在虚无中构建一个美好的结局。 可就连这虚无的幻境,他都想不到一个完美的结局。 也或许,是不相信会有美好的结局。 一颗心被苦水泡透了,快要分不清甜蜜究竟是什么味道了。 有时甚至觉得,爱欲本就是炼狱。 他身囚苦海,早已经堕入深渊。 或许爱真的是假象,痛苦才是永恒的。 直到有一天…… 那天大概是很寻常的一天,死地一片寂静,周围的植物都泛着沉寂的幽光,死气沉沉的像是混沌虚无之境。 她提着裙摆,赤着脚踩过沼泽地,低矮脆弱的小花努力在死地盛开,为她铺出一条干净的路,她仰着头,抬手抚摸他笔直挺拔的枝干,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大树,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黑暗里,植物悄无声息抽着芽。 她的眼睛像是一簇烟花,点亮了他快要枯萎的灵魂。 他不敢触碰她,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动一下。 像是被一只蝴蝶光顾的小花,害怕惊走了自己的美梦。 她记不起他了,常常对着他喋喋不休,是从前不会有的样子。 鲜活,明媚,像太阳。 可她的灵体残破不堪,感觉并不能支撑太久。 她很努力地修炼,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一点。 可扶桑根本不敢告诉她,她不是因为神力低微才灵体虚弱的,她只是灵体遗落在了轮回里。 没有轮回,她无论如何,也修不出完整的灵体了。 他是在一百五十七年后的某天,在她短暂回天宫述职的时候,去人界找桑洛的。 那不是扶桑第一次去人界,每次景春不在,他都会去一趟,尽管希望渺茫,没有她的灵体做引,他很难找到其他的碎片。 但他向来习惯做那些本就不可能的事,品尝过太过的无望,还有能尝试的可能,总也不算太糟糕。 扶桑是意外发现桑洛的,他发现桑洛的时候,桑洛已经很糟糕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这个创造了这个生命的始作俑者,却没有能好好地护住她。 痛苦和无望几乎要砸穿他,他在愤怒之中,险些被邪灵控制。 “你看,这一切多么的糟糕。” “你像一个笑话。” “毁灭这一切不好吗?” “你完全有理由杀光所有人,他们都欠你的。” 他又听到了祖神的声音,他说:“孩子,我并不能插手这世间的一切,否则整个三界都是灾难。但你的存在是因我一念之差,所以我不能放任不管,桑洛的存在并不是过错,相反,她很了不起,她生来坚韧、不服输,在天梯的无尽幻境里,她绝路求生的勇气,是你带给她的。你是爱的本源,哪怕世间被背叛和谎言填满,你还相信,她就不会失控。” 这大约,是天道某种维持平衡的程序。 略显荒谬,但让他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原来,他也不算毫无用处。 他靠着那一点不知真假的安慰,获得了短暂的理智。 他想把神相换给女儿,可尽管两个人同根同源,他依旧做不到。 于是只好用自己的本体雕出一个桑洛的神像,以比为媒介,让桑洛灵体暂时稳住。 可这当然不够。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方式,让桑洛重新拥有神相。 可那也不够。 最好能让她重新入六道。 给她换一具,新的身体。 她那累累的伤痕,都像是他的罪证。 桑云生种下的因,结成的恶果最终降在了桑家的后辈身上。 桑家的后代,注定要还了桑洛的这个恩的。 扶桑遇到桑元正的那天,就看到了因果,他提醒桑元正要善待桑洛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看到了未来。 他那时是真的希望,桑元正能善待洛洛的。 那样他转世的时候,因果可以到来的慢一些。 或许他和景春,能度过一段美满些的时光。 也算是为大家,画上一个稍许圆满的句号。 那是他的一点贪心。 因为,他根本没想过让桑元正来还这个因果。 这个因果,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景春一直以为,她和扶桑转世为人是巧合。 扶桑受伤了,他的灵体需要放到人界吸收天地灵气。 可它是神树,神树怎么会需要到人间才能吸收天地灵气呢? 景春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从来没有质疑过,大概是因为,这想法是他故意植入她的意识里的。 原来就连他变成桑寻,都是计算好的。 桑寻变成桑家的后代,这个因果他来替桑家还。:,n..,. 55. 秩序重建 他们都是天道的眼睛 扶桑的本体发出刺目的白光,枝叶突然朝着某个方向伸展着。 桑洛的身体像一片落叶,摇摇欲坠地朝着父亲的方向飘过去。 她看到很多白光的小花,那其实是淡淡的青绿色,只是看起来很像白色。 花蕊是粉色的,很可爱,也很漂亮,可惜不会有人看到,因为父亲开花的时候,会变得格外的敏感,方圆百里都不能有任何生灵靠近。 当然,除了母亲。 母亲可以做任何事。 哪怕母亲杀了父亲,他或许也会笑着问她:“你的手痛不痛?” 父亲总是没有出息的。 但其实也不是,因为他知道,也绝对相信,母亲是一个很值得的爱人,所以无论母亲做什么,他都会觉得,她有她的道理。 桑洛的身体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她看到虚空里,有一根极淡的青灰色的线,把父亲和她绑在了一起。 那是被父亲强行抽出来的因果。 父亲没有办法把两个人的灵体连接在一起,亏得他找出这么刁钻的方式。 靠着那微弱的感应,桑洛被父亲一点一点拽了进去。 父亲模拟了最初孕育她的状态,给她造了一个壳。 桑洛的身体不受控地朝着父亲的本体过去。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父亲开花的样子了,因为这是孕育她的地方。 扶桑结果的时候,花往往还没败,桑洛还是个果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意识,那时她就观察过父亲。 他总是很沉默,看起来像个稳重、可靠的大人, 其实很幼稚呢! 会因为母亲不看他而搞出一些动静。 会在母亲回来之前细心给她梳辫子,像在展示一件礼物。 …… 桑洛身体完全没入扶桑本体的时候,人类桑寻的身体慢慢地闭上眼,了无生气地歪倒在地上。 桑寻的灵体从人类身上抽离,它变得巨大,悬在本体上,俯瞰着景春,他的肩膀微微垮下来,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 他也很想有退路,但可惜找不到,无论怎么计算,总有什么要失去。 他扯动唇角,轻声解释:“孕育新的生命,没有那么容易,所以……”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直接说出那个残忍的答案。 谁都知道,桑洛如今并不是一个可以从无到有慢慢生长的胚胎,她已经是个完整的茁壮的生命了,想要供养她一个新的身体,长出新的神相,只能……燃烧扶桑的生命来换取。 可惜桑洛的本体太强大了,她很快就会吸干桑寻所有的生命力。 桑寻对着景春笑了笑:“老树用自己的身体给小树做养料,这很常见的是不是?我不会消失的,顶多变成一棵没有灵智的树,但你偶尔还是可以来看我。不过我更希望,你把我重新炼化成剑,我找了很久,真的找不到你的灵体碎片了,你可能永远需要一个躯壳,炼了我,契约生效后,我就会是你最忠诚的壳。” 他的灵体越来越稀薄,他很努力地思考着,害怕遗漏些什么,最后想来想去,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了:“我把桑洛的这段记忆封存了,等她醒了,让她做一次开心长大的孩子吧!她其实……真的挺乖的。” 景春只是看着他,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桑寻垂下眉目:“已经很圆满了,不要伤心。” 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劝慰自己。 然后他的灵体彻底隐没进本体,桑洛重新生长需要太过庞大的灵力,他必须要很节约。 刺目的白光逐渐消失,本体缩回沉寂的死地。 咔哒—— 仿佛有一个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合上了。 幽都的大门口,白光散去,恢复往日的幽暗,半空中悬挂一轮冷白的圆月,寒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 原来这撕心裂肺的离别,竟然如此平静。 天帝站着的地方,比在场的所有人位置都高。 高高在上,神鬼莫测。 没有人看到,他微微闭了下眼睛,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完成了某种旷世的壮举。 他把一切都抹平了,万事万物都回归到应有的秩序上,那些被时间隐藏的东西,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春神,你也该清醒一些,做你该做的事了。”天帝居高临下看着她。 景春竟然也无比平静,她抬头,问:“那我该做什么呢?” “春神归,万物生。” 景春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可是陛下真的在乎吗?” 谁都来不及做任何情绪反应,周围安静得像是只是发生了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 他们也听不懂,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你叔父对你很严格,小时候总是很苛刻地要求你,那时候你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坐上天帝之位,而他正是以天君的规格培养你,所以你总是对你叔父又恨又畏惧,做错事了也总是不敢承认。”景春仰着头,看向他。 天帝则静默地俯视着她,倏忽开口打断她:“我知道你伤心,但多说无益,不要让情势变得更糟糕,三界如今混乱不安,你已经缺席几万年,致使春意萧条,不要再增添霜雪了。” 他语调威严,低沉含怒。 这个充当过自己半个母亲的春神,有一种沉静而温和的威严,他其实对她一直有种莫名的畏惧和依赖,因而得知她为了那棵树和那个怪物要背叛自己的时候,他简直感觉到不可理喻。 而事实证明,她确实大错特错。 爱是这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景春听出了警告的意味,但她并没有理会,只是冷冷看他:“我是在某个轮回里才意识到,我可能遗漏了些什么。” 那一次她的灵体太轻,迷失在了轮回里,死后没有找到下个轮回的路,而是附身在了哥哥的佩剑里。 她好像变成了一把剑。 杀戮、血腥,被罪恶涂满全身。 她渐渐灵魂困在佩剑里,不能自由出入了。 这便是剑灵的宿命,一生杀孽,最终永困苦厄。 当初扶桑神剑造成的时候,春神就害怕扶桑的剑灵杀孽太重,因此总是在战争结束之时,顺便度化亡魂。 它出生就带剑灵。 只是那时并没有开神智,就像人类养了一只不会说话的猫猫狗狗,景春只能模糊地感觉到,他单纯、干净、一尘不染。 一柄剑,竟然有如此纯粹的灵,实在罕见。 她也是在那个轮回里,终于意识到,扶桑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双灵体,而她一开始就被骗了。 而让她产生这种错觉,大概也是因着对扶桑的私心。 关心则乱。 一念之差,因果已经造就,她已经品尝够了苦果。 最初的最初,去极东玩耍的青帝的小侄子辛旸偷了春神的剑出去玩,给大海劈开了一道裂缝。 ——后来被继位后掌握了权利的辛旸偷偷藏进了无尽海的尽头的无相幻境里。 海水倒灌,无数海底的生灵死在剑下、裂缝里。 他没想到,扶桑剑的威力这么大,尚且年幼的辛旸吓坏了,不敢告诉叔父,也不敢告诉春神。 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引起天罚,但大海悲鸣,东海降下暴雨。 他为了躲过即将到来的责骂,小心翼翼处理掉所有知道这件事的随从,把剑偷偷还回去,又设法掩盖掉了裂缝。 再然后,称病躲回了中州。 他惴惴不安,直到确定,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辛旸慢慢忘记了这件事,他渐渐觉得,自己也没有太大的过错,他杀掉的,都是些没有灵智的低等生物。 他并不是故意的。 但他没有想到,扶桑剑被春神种了出来,变成了扶桑神树,扶桑化神了。 他开始害怕,他会不会记得还是剑时候的事。 他会不会告诉春神? 他会不会告诉叔父? 辛旸经常感觉到害怕,有时候春神叫住他,或者叔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他都会觉得,他们一定是知道了。 这种古怪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继位。 但疑虑还是没有完全消除,他十分倚重春神,这是叔父的肱骨重臣,心怀苍生,悲悯天下,因被世间生灵敬重而神力无穷,好像没有比她更完美的神了。 可她偏偏就喜欢那棵树。 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那女儿和春神太像了,但性格又很像扶桑,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体里也有邪气。 有神官算出她是继任天帝。 这让她感觉到无比的荒谬,且愤怒,他觉得扶桑简直就是在克他,那种隐藏的不安在心底一点一点放大。 …… 景春缓慢地述说着,阴风阵阵,周围冷寂得像是只剩下他们两个。 天帝面不改色:“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并不能更改已经发生的事实,春神,你该清醒一点了。” 强大的威压自高处而来。 金色的圣光缓缓荡漾开,天帝的仪仗将幽都和死地之间的空隙,衬得像是天宫一样辉煌光明。 那威压落下的时候,扶桑已经缩回去的枝干突兀地伸过来,挡在景春的身前。 景春心脏拧了一下,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他。 呢喃:“笨蛋,是我创造了你,可你永远也学不会向我求助。” 他总是沉默和顺从的,像是对一切都毫无要求,像是无论加诸在他身上多少伤害似乎都没有关系。 景春没有爱过人,她自认对他还算体贴,可那一世又一世的轮回里,她偶尔神智清醒的时候,会忍不住回忆起从前。 或许她一直都不够了解他。 那份因卑微而踟蹰隐忍的心。 一股淡绿色的光芒将扶桑的枝叶托回去,然后半空中显露出一根巨大的泛着青绿色光芒的藤鞭,朝着天帝狠狠甩过去。 天帝的护体圣光被撕碎的瞬间,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帝星黯淡,闪烁着衰败的光。 怎么会这样? 每个人的心中都带着几分惶惑,就连天帝本人都感觉到一丝不可思议。 “这一鞭,替你叔父教训你。为了掩盖错误,而犯下更多的错,你愧为天帝。”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威严,仿佛两三道声音重叠在一起,虚空中,消失已久的实体的春神神相重新凝聚。 景春和天帝两相对峙,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扶桑消失了,春神的灵体已经拼凑不起来,桑洛回到六道内被压制力量,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天帝的神情终于起了一点变化:“你怎么……” 闻泽雨化作巨大的青龙仰天一声龙吟,然后盘旋片刻,匍匐在景春脚下。 猫咪并没有对扶桑的行为表现出喜或者恶,它只是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马小红。 马小红的第三只眼睛,发出亮光。而她本人的眼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 猫咪是天道的神界使者。 马小红的全知之眼是天道的人界使者。 他们都是天道的眼睛。 自从人神决裂之后,这两个就几乎不会同时存在,但一旦同时出现,就代表人神两界再次出现冲突,会触发审判,如果有重大的秩序失衡,就会使六道秩序重建。 “你以为我这一世一世的轮回,是在求生吗?”景春笑了笑,“是,也不是,我在弥补我犯下的过错,是我失察导致海底生灵无辜枉死,因我一念私心,私自藏下扶桑的邪灵,才让你心存侥幸,以为可以把自己的过错推托到扶桑身上,以至于一切越来越失控。辛旸,我的罪赎完了,轮到你了。” 闻泽雨低垂着目光,她想起哥哥的话。 “魔神或者邪神并不存在,小雨。” “但人心底的魔,永远存在。” “只要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一切美好都会分崩离析。” “这是问道石背后的谶言。” 她或许直到现在,才有了答案。:,n..,. 56. 回来 很快就回来了 三个月后,衍城三中。 高三总是最苦逼。 “寒假只有六天,六天,布置了十六张卷子,平均一天近三张,学校是魔鬼吗?啊?” “靠,哪位大佬数学卷子借我抄抄,救命,啊啊啊啊!” “笔尖都快擦出火星了,但我觉得我抄不完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会不会被老班从三楼扔下去。” …… 寒假过后的开学第一天,教室里热闹极了。 突然,教室前门进来一男……和一男。 是已经消失了三个多月的学霸和一个生面孔。 在高三这种关键的时候,请假了几个月的实在罕见。 自从去年国庆过后没多久,那位年级第一的大佬桑寻竟然和他的青梅一同请假消失了。 当时校园论坛的帖子已经进行到了非常魔幻的地步。 比如点赞最多的是:所以他俩私奔了? 于是大家编玛丽苏狗血都编了好几版,有富二代为爱放弃学业家业的,有全世界阻拦的少男少女勇敢挣脱牢笼的……总之一个比一个扯。 前段时间的衍城新闻里,桑家的事业一落千丈,据说一家人都陆陆续续倒了霉,被抓的被抓,破产的破产,新闻狠狠热闹了一阵,都有人猜是不是豪门宫斗把桑寻这个私生子暗杀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小道消息,慢慢就偃旗息鼓了。 当时有人问过班主任,说是请假休学了,没办退学也没转学。不过时间久了,大家都快忘记班级里还有这两号人了。 因为今年可关注的事太多了,比如今年冬天的气温格外反常。 新闻里也时不时出现一些匪夷所思的新闻。 比如衍城发生了不到四级的地震,但衍山那边震塌了一个地下岩洞,清理的时候发现一具雕工精细的神像,牵涉出一个传说,狠狠火了一阵,衍山那边还没彻底开放,但游客已经很热情了。 景区把神像捐给了博物馆,据说在做保护性的研究,短期内应该不会拿出来展览。 高三的都去过那边,甚至早早听过那个传说,狠狠得意了一把。 他们听说过爱神的传说,不过也都没见过神像。 去年国庆没多久,包括衍城的好几个城市就飘起了雪花,堪称史上最早的第一场冬雪,衍城也迎来了最冷的一个冬天。 网络上也热闹很多,最近几个月流行风向实在是混乱,有一些堪称行为艺术。 因为新闻都太过离奇,多到大家都快要记忆混乱了,经常张冠李戴记不清事儿,天天都有人因为这个吵架。 比如前几天,有人在山里拍到一棵巨大无比的树,那树太大了,跟几十层楼那么高,和山峰平齐,但没多久就搜不到新闻了,根据一些描述,有行动派再次探访了网友们记忆中的山,无人机扫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什么巨大无比的树。 尽管很多人都信誓旦旦说自己看到那则新闻了。 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找到新闻原稿或者截图。 堪称群体性记忆偏差,太奇怪了。 总之这几个月大家都像是突然进入了一个新的次元,每天都在见证“不可能”,过得忙碌混乱又充实。 以至于一班的同学看到桑寻跟着一个生面孔,都有种混乱感。 难不成大佬的青梅也是假的,其实记忆中的景春其实是个男的? 刚还忙得像是打仗的一群人,顿时停下了手中的笔,大有一种我可以死,但死前还想八卦一下的精神。 景春以前的同桌元雅最先回过神,扬声道:“正在朝我们走来的这对俊男和俊男,请问你们是回来上课的吗?” 跟在桑寻身边的男生没睡好,耷拉着眼皮,表情像是上坟一样凝重,他摇摇头:“不是,我来替诸位炸了学校,大家就不用赶作业了。” 他有一头很惹眼的金毛,双手自然打开,作出一个摊手的动作,表情三分厌倦三分痞气,配上那张正太脸,很有一种视觉冲击感。 愣了几秒,周围爆发一阵哄笑。 “好好好,英雄受我一拜。” “我靠,虽然是假的,但我竟然热血沸腾了一下。” “别贫了亲爱的兄弟姐妹们,赶紧写吧!” 一群人如梦初醒,继续笔尖擦火星,但还不忘问一句:“兄弟你跟学霸来凑热闹还是转校生啊?” 因为看他也背着个书包。 背景音依旧混着众人的崩溃。 “啊啊啊啊啊救命我真的抄不完了。大家都写完了吗,要不我们都不写了吧!” 周围纷纷附和,认命道:“要不别写了吧!大不了一起罚站。” 在一片哀嚎和退堂鼓声中,同学们的笔尖依旧毫不停歇。 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金发男生终于笑了下:“我是少爷的跟班、陪读,我叫金富贵,大家可以叫我富贵儿。”说完,他做作地右手转了两圈,绕过身体,放在左胸前,弯腰做了个无实物脱帽礼,“很高兴认识大家。”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好几个人不知道被戳中了什么笑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兄弟你不要太荒谬。” “你好搞笑啊!” 富贵儿挑眉,满脸写着:过奖过奖。 元雅看桑寻在打量座位,提醒道:“随便坐,班长说新年新气象,大家自行选座位,这学期老班估计不怎么调座位了,一定要慎重啊!” 说完有点可惜地说,“景春是不是也要回来了?早知道我给她留一个了,我也没想到你们还会回来。” 这么关键的时刻,请假几个月,就算回来大概率也直接等复读了。 景春和桑寻俩人都相当高冷,出了校门几乎联系不上,就连元雅都没景春的手机号。 没想到还真的能回来上课的。 她说完这句话,桑寻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好像突然变得焦躁起来。 元雅顿时愣了,迟疑地问:“景春……还回来吧?” 富贵儿赶在桑寻暴走之前,按住了桑寻的肩膀,趴在他耳边小声说:“祖宗,她没事,她真没事,你清醒一点,你冷静一点。” 说完抬头冲着元雅说:“当然,她过几天就回来了。再不回来她家这位考清华北大,她只能去烤地瓜了。” 元雅这才松了一口气,周围人忍不住笑起来。 “帅哥你可真逗。” 富贵儿回头拉住桑寻,小声说:“咱俩一起坐。” 桑寻没有反驳。 两个人选了倒数第二排中间的座位。 坐下来的时候,仔细看会发现桑寻的动作很缓慢,像是怕惊到什么似的。 他表情也显出一点苍白和脆弱。 仿佛大病初愈。 富贵儿狠狠按住自己的嘴角和眼角往下扯,不要他真的要憋不住笑出来了。 他歪着头干咳一声,然后才回头凑近他,小声说:“你是不是被赤澜九给你看的孕期养护指南荼毒了,你不是孕夫,不用这么紧张。” “可是……”桑寻呢喃,“可是她在我肚子里。” 富贵儿:“……” 不行,不能笑,他的手指死死按着嘴角,有点后悔来人界了。 来人界就算了,竟然陪他来上这个破学。 早知道让那只猫来了,但他太在意桑洛,把他跟桑寻放一块儿,谁知道会不会干起来架。 “放心,你没有那么脆弱,她也没有那么脆弱,你不要一直注意力在她身上。” 富贵儿实在憋不住,只能捂住脸。 桑洛还在桑寻身体里孕育。但他现在不是单纯的人类,尽管失去了庞大的身躯,没有大树做庇佑,但他真的并不脆弱,不会被人碰一下就“流产”。 桑寻拧了拧眉,他知道,他就是……不习惯。 “你当人当久了吧!”富贵儿看他依旧面露难色,忍不住评价道。 说完,低头看了一下他的肚子。 他又不是人类,也没有子宫那种东西,把“果子”藏在任何地方都是可以的,但人类这种身体构造,孩子好像只有藏在肚子里最合理。 看不太出来,但他那小心翼翼的架势,跟真怀了也没两样。 谁来救救他。 第一节数学课,老丁一上讲台就开始收卷子,他敲敲桌子,用一种“我看谁没写寒假作业”的眼神,两眼激光一样咔咔扫向台下的人,在一片哀嚎声中毫不留情地开始收作业。 富贵儿捧着脸看向老丁,以前总跟着景春偷偷来上课,不过那时候他是只鸟,而且谁也看不见他,他不是蹲在景春头上肩上就是瘫在桌洞里,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坐在这儿,还挺新奇。 来了个新生,但老师完全没有分心,收完卷子就开始讲期末考试的试卷,开学第一节课,一点缓冲也没有,用行动告诉大家:你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桑寻以前就冷冷的,现在更沉默了,反应都有些迟钝,上课老师有意提问了他几个问题,他的功课看起来似乎没落下,但反应速度慢了不少。 一下课桑寻就被老丁叫走了,毕竟曾经的年级第一,几个月没上课,老师们都还是关心也担心的。 桑寻看了富贵儿一眼,富贵儿只好拍拍他胳膊,意思是:没事。 桑寻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中。 幽都那场变故后。 尽管景春竭力阻止了,但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才解决桑寻和桑洛的共生关系,那时候桑洛对他的消耗已经很大,所以他现在整个都非常虚弱。 也更迟钝。 本来桑洛就不是个胚胎,其实如果按照桑寻的设想,差不多这时候都该出世了,但如果那样的话,他大概已经被吸干了。 现在景春大半的神力都封印在桑洛身上,截断了她消耗桑寻灵力的渠道,也延缓了她生长的速度。 所以桑寻现在差不多就是正常孕育生命的状态,等到了时间,让桑洛自然分离。 就是不知道会多久,毕竟也没有什么先例,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三五年? 目前来看,三五年的概率更大。 所以他必须自己慢慢适应。 老师问了什么,桑寻一一回答了,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老师外口头检查了下他的水平,看他顺利回答,得知他功课并没有落下,欣慰地松了口气。 然后顺便问他:“景春不是跟你关系很好吗?她是不打算回来上课了?”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然后抬了下眼皮,涣散的眼神似乎这时候才对上焦,他肯定地说:“回来。” 他说:“很快就回来了。” 那语气,像是跟老师解释,又像是在劝慰自己,听起来怪可怜的。 老丁呵呵笑了两声。 “啊,嗯,好,那你提醒她早点回来,现在怎么好这么耽误的。” 桑寻出去的时候,富贵儿靠在栏杆上正在等他。 富贵儿抱着胳膊:“靠,你别魂不守舍的,你跟揣着遗腹子守寡似的,景春真没事,真的没有事。” 他手举到脑袋前,“我发誓行不行?” 桑寻深深看了他几眼,好一会儿才轻声应了句:“嗯。” 但显然还是半信半疑。 富贵儿扶额,仰天悲叹:“景春你踏马赶紧回来啊啊啊啊,他真的快疯了吧。”:,n..,. 57. 对不对 她会回来的对不对 第一天的课程结束,富贵儿累得要死。 因为不能看电视剧,也不能磕瓜子。 学习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它当然也不是鸟儿干的事。 然而他的同桌,“身残志坚”的桑同志,不仅能一边刷题,还能一边深沉想老婆。 时不时抽风一般问他:“你真的不是在安慰我吗?” 他从醒过来就没有见过景春,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 因为在他无数次的设想里,他不死,那就总要有人出事,他无法想象是如何破的死局。 富贵儿第一千零一次回答:“我骗你干嘛,等你发现我骗你的时候打死我?” “或许是因为害怕桑洛不能顺利出生呢?”他呢喃。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怕孕妇情绪波动太厉害,只好谎称另一半没事,好让孩子能平安出生。 富贵儿抓狂,狠狠拽了下自己的头毛,近乎咬牙切齿道:“老子再说一遍,她没事!天宫出事了,她去扫一下尾,免得大乱,要不了几天就回来了。还有,你踏马真的不是孕夫……好吧,就算你踏娘真的是,你死了桑洛都没那么容易出事,它比你生命力顽强多了,你清醒一点!!!” 他抓着桑寻的脑袋,狠狠晃了晃,像是要把里面的水晃干净。 而桑寻只是护着自己的肚子,皱着眉,躬起腰,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皇嗣”的样子。 富贵儿掏出手机,咔嚓拍照:“等她回来老子一定给她看看。” 第节班主任魏大师的课,魏老头每天神神叨叨的,说话声音有一种独有的腔调,像是剃度出家了似的,所以大家叫他魏大师。 魏大师是个笑面虎,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翻脸无情,所以大家都还是挺怕他。 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开放自由包容且民主的班主任。 他亲切地问候了新同学:“这位金……富贵同学,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他看过档案,新同学父母都不是外国人。 富贵儿土生土长的国内鸟,假档案也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外国鸟。 但在魏老头变脸之前,他一脸无辜地说:“老师我这真头发,你看我眼睛,红色的。” 魏老头仔细看了看,好像真是暗红色。 “你祖上有外国血统啊?” 富贵儿摊手:“我不知道啊老师,我是我爸妈捡来的。” 大师仿佛有点愧疚,“没……没事,老师就问问。” 然后问桑寻:“桑寻脸色怎么这么差,一直捂着肚子干嘛,生病了?” 桑寻沉默地直了直身,摇头。 富贵儿下课的时候跑去卫生间门打电话给赤澜九:“小鬼,求你个事,能不能来替我上课,我踏马快受不了啊!” 赤澜九沉默秒钟,骂道:“小你个大头鬼的鬼。” “好好好,那大鬼?”富贵儿能屈能伸,“求求你嘛!这傻子把自己当孕夫,动不动就捂肚子,走路慢吞吞,胡思乱想时时刻刻在瞎猜,也不知道景春以前怎么受得了他的。” 赤澜九隔空竖了个中指,大你个大头鬼的鬼。 “没空,景春把天捅个窟窿,界一派混乱,幽都最近特别多暴动,我可是我爹的定海神针。” 鬼界第一战力不是开玩笑的。 富贵儿又打给猫咪,诱惑道:“甜心宝贝,你想不想来看看你老婆,她最近长势喜人,要不了五年就能出生了。” 猫咪和马小红都被29处开界座谈会了,商量新时代下界相处的和平条例,就探寻新界关系的边界做努力。 “那你来替我开会?”猫咪也踏马很烦,人类多少有点病,谁发明的开会? 富贵儿打了个寒颤,搞笑,上课他都受不了。 “再见,祝愿会议圆满成功,界和平,友谊万岁。” 他一秒不停歇地挂了电话。 还能打给谁呢? …… 上课铃响了,富贵儿垮着一张脸,他好想逃,但逃不掉。 一直到放学,他回答了八遍景春到底出事没有的问题,提醒了他十八次不要一直捂肚子很变态。 最后已经放弃挣扎了,前桌热情邀请桑寻体育课打球的时候,富贵儿搂着桑寻的肩膀,深沉而严肃地拒绝了:“不行,他最近不适宜剧烈运动,会动胎气。” 桑寻脸色确实不太好,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前桌愣了几秒:“哈哈哈哈同学你真逗。” 富贵儿摊手,打不过就加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发疯。 终于熬到放学,富贵儿的心情比刑满释放还激动。 他豁然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差点就发射升空了,十分努力才能按捺住心情,扭头递了自己的手臂:“陛下,回宫了,老奴扶着您,小心别动了胎气。” 桑寻收拾完书包站起来,翻了他一个白眼,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然后他自己缓慢起了身,一米九的彪形大树,他走路慢吞吞的跟老太太遛弯似的,遇到障碍物会下意识护一下肚子。 富贵儿抱头,痛苦呻-吟:到底谁才是神经病。 - 桑家到底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至少西山的别墅保住了,桑老爷子力排众议,把桑寻安置在了桑洛原来住的那栋楼里。 尽管桑家人都不理解,但当桑元正知道他那得了“仙人之力”得以长生的太爷爷,最终惨死在东海边的破旧宅院里,一座海底打捞出来的神像端正立在桌面,而桑云初七窍流血,身体呈现一种极度惊恐下的痉挛之状,他就清楚,因果报应不爽,该来的总会来的。 有天春神入梦,说借给桑云初力量的人已经被天道惩杀,所以本不属于他的长生自然也被暴力收回,他死后下地狱,该偿还的一笔都不会少。 桑寻替桑家抵消了一部分因果,不然桑家下场只会更凄惨,劝他不要再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端正心态,好好做人。 他深信不疑,恨不得把桑寻当祖宗供起来。 周叔依旧在给桑寻当司机,他来接桑寻的时候,忍不住打量富贵儿,“虽然没见过,但总觉得看到你很眼熟。” 富贵儿一抓自己的头发,凹了个帅气的造型,叹口气:“没办法,帅气的人总是相似的,可能我太帅了。” 周叔:“……” 更熟悉了,在哪儿见过呢? 但他无论怎么联想,都不会想起来这是景春那只暴躁易怒有多动症且话痨的鸟儿的。 一切好像都还和以前一样。 周叔礼貌周到,富贵儿话痨且欠揍,等回到西山的别墅,虽然家里佣人遣散了大半,但孟姨还在,她会像在御珑湾那样每天准备好他的一日餐。 猫咪白天去29处开会,尽管忙的不可开交,但晚上还是会抽空回来,变成一只小猫趴在桑寻的腿上,脑袋贴在他的肚子上,好像能隔空感受到桑洛的存在才会安心。 桑寻这时候总是很敏感,很讨厌任何人靠近他,就连富贵儿也不能靠近他卧室和书房,如果不是能感受到桑洛的情绪,桑寻甚至都不会允许一只猫趴在他腿上。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忙碌着,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只有景春不在。 其实几万年她不在的日子,他也习惯了,习惯思念,习惯孤独,习惯怀揣着希望等待。 但他们都说,她没事,只是去神界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了。 他们说界秩序重建,审判降临,春神手握青帝遗留下来的功过书,亲自审判了天帝。 她没有资格审判帝星照耀的神格,靠着猫咪和马小红才最终打开功过书,最终将他囚禁在他罪恶之初的无尽海尽头。 她受了很重的伤,又把剩余的神力封印在扶桑身体里的桑洛身上,防止桑洛灵力暴走伤了他。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很虚弱了,但她蓦然把天帝囚禁在无尽海底,界震荡,幽都有鬼帝和赤澜九在,人间门有29处,只有神界这些年一直低迷又混乱,景春必须出面稳住局面。 她不想界大乱,引来不必要的浩劫,而最终罪过又落在她的爱人和孩子身上。 很久很久之前,扶桑问过他救一人和救万人之间门,她会如何抉择。 天帝也问过她。 而她的答案始终都是,灾难来临的瞬间门,往往是没有选择的机会的,预设一种极端的情况来考验人性和神性,答案并不在回答者的口中,因为提问者早已预设了答案。 比如扶桑问出这个问题,其实是一种矛盾的心态,他感情上希望景春能选他,但理智上知道景春不会选他。 所以景春回答他:“不用怀疑,我很爱你。” 可惜他提出问题的时候就假定了,景春并没有那么爱他。 又或者说,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值得被她喜欢。 所以她的真心话,被他当做了一句安慰。 桑寻出神地坐在书桌前,发了很久的呆,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他走出去,问在客厅打游戏的富贵儿:“她真的会回来吗?” 他总在想,他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 又或者这一切都是大家给他编织的假象。 或许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富贵儿痛苦地闭眼,走神片刻,游戏界面变灰,队友激情辱骂他菜逼,而他竟然连互喷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站起身,噗通一声跪坐在地毯上,双手举过头顶,做出一副仰头望苍天的求饶姿态:“我的老天爷啊,谁来救救我,你醒过来也就天,天,她走了也才一周,她安顿好你才走的,她说了,最多半个月,她就回来了,但顺利的话说不定明天就回了,你问了十万次了,老子耳朵都被你磨出茧子了,你踏马再问我就杀了你。” 桑寻自动自动忽略掉不重要的:……她走了也才一周……安顿好你才走的……最多半个月……顺利的话说不定明天就回了…… 桑寻眉眼低垂,安静而悲伤:“所以她会回来的对不对?” 富贵儿泄气,呈大字平躺着瘫在地上,把自己摊成一张煎饼,气若游丝地回答:“对对对。” 桑寻“嗯”一声,好像这样不断地确定,才能抵抗内心巨大的不安和惶恐。 富贵儿捂住心脏,在地上滚来滚去:“景春,你欠老子的,拿什么还!!!”:,n..,. 58. 夸张 完了,好像这次真的比上次严重 三天后的晚上。 月亮安静地隐没在云层后,冬天还没过去,夜又黑又冷。 这本来就是春神力量最薄弱的时候,她又受了很重的伤,奔波好几日,如今很有一种精疲力尽倦鸟归巢的感觉。 从她踏入无相天境开始,到现在,度过的每一天都恍然若梦。 如今终于算是短暂地尘埃落定了。 辛旸那天问她:“为了他,值得吗?” 她说:“我不仅为了他,也为了自己,人总是要做出选择的,我从不考虑值不值得,只要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我问心无愧,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 就像轮回里,扶桑说:“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大约也是觉得为了一个希望渺茫的结果,备受折磨并不值得。 她那时没来得及回答他,春神诞生于春天、生命、希望之中,所以也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哪怕微渺的希望。 她也问辛旸:“你后悔吗?” 辛旸尚且年幼的时候,是个虽然有些顽劣,但却怜贫惜弱悲悯众生的孩子,他也曾以身护佑子民,被青帝夸赞有担当。 景春从未想过,他会因为想要遮掩自己年少的过错,而被内心的裂缝一步一步吞噬殆尽,以至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会杀了我吗?”辛旸看着她,将她视作长辈,妄图得到宽容。 景春只是悲悯地看着他,“你该谢罪于三界。” 她失望于他的执迷不悟。 辛旸似乎因她的狠心而失望,突然冷冷笑了下:“你杀不了我。” 他从未亲自动过手。 春神是自愿踏入无相天境的,扶桑永远在自苦,就连那位不在六道的小爱神,也是自己受了蛊惑,犯下过错得到惩罚…… 就算天道秩序重建,功过书重新书写,他也罪不至死。 景春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轮回没走完,如今又完整地站在这里?” 许多事,并不是没有人发现,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他确实没直接出手做过什么,不然早就被天道绞杀一百次了。 辛旸凝视她,似乎想从她以及她身后那些人之中看出些什么。 景春只是摇摇头:“没有很复杂,在我爬上通天树之前,我给青龙托过梦。” 青龙世代守护的,不是春神的埋骨地,也不是扶桑那具骸骨。 他们只是在守着自己,守着“记忆”,只要还有人记得她,她就不算消失于天地。 她抽了自己的一根肋骨炼制了扶桑剑,但没有人知道,青龙的原身也是两把剑,她喜爱成双成对的东西,扶桑的造型是两棵扶抱的大桑。 而青龙是双剑,景春截取了自己两根尾指,做了这把双剑,但这两把剑,过于慈悲,饮血便悲鸣,景春不忍心,便只当坐骑用了。 因为它俩悲鸣的声音太难听,景春还当笑话跟扶桑讲过。 那时候这棵树也正怀着桑洛,敏感且多疑,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最特别的那个,他觉得自己的诞生就带着一种浪漫的宿命感。 但原来春神只是单纯喜欢用自己的骨头炼剑罢了。 他一难过,就闷着不说话,然后折腾自己。 景春出门办事,回来的时候,他献宝一样,献上两个骨笛,他用自己的指骨做了两把骨笛,吹起来跟青龙的哭声差不多,他要她把这骨笛送给青龙。 她苦笑不得,实在不懂这是什么奇怪的念头,但也应下了,送给青龙的时候,两条龙都十分抗拒,甚至觉得羞辱,因为吹起来实在太难听了。 他们将这个视作扶桑的羞辱。 “连您也帮着他欺负我们。”青龙生气了,甚至有点委屈,觉得她偏心。 景春忍不住笑,说扶桑并不会那样。 他是一棵单纯的树。 大概只是想要更多地占据她,包括她身边的东西。 景春说:“那我给你们加持一个阵法吧,当你们吹某个特定的频率,就能召唤我。” “可是你召唤我们就好了啊。”青龙觉得这实在是件很没有必要的事。 但景春还是制作了法阵,并不能召唤出她的本体,只是积聚植物的力量,召唤她的分身。 青龙预感到自己死亡的时候,把骨笛传给了闻泽岷。 而闻泽岷是被天帝带走的,所以闻泽雨才始终找不到。 辛旸的背后,缓缓走出一个少年,少年长着和闻泽雨七八分像的脸,他的脖子里挂着一根骨笛,微微拱手看向天帝:“陛下,只要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人心中的恶念就会像雨后的春笋一样疯长。” 辛旸几乎瞬间就懂了,发出一声悲哀的笑意,那张波澜不惊又威严深沉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憎恶:“你做局骗我?” 正如闻泽雨所听说,骨笛是邪恶的东西,只要吹响它,就可以和邪灵做交易。 辛旸听说的也是如此,闻泽岷抵死不认,但最后还是在天帝的威压下承认,骨笛确实和邪灵有关。 辛旸猜测,骨笛是拿来控制邪灵的。 春神造出来这东西,显然是压制用的,但他若用来煽动,似乎也并不是不可以。 他试着操控扶桑识海里的邪灵,没想到真的可以。 扶桑识海里的声音,一半是天帝在操控。 辛旸脸色骤变:“他若心志坚定,那这不过是寻常的考验,而且他也没有失控。” 她并不能靠这个来审判他。 景春没有否认,但其实她最初只是想让青龙协助她找回记忆,骨笛的法阵可以短暂地凝结春天的力量为她塑身,她可以从草木的力量中提炼出自己过往的记忆,虽然不会太完整,但能拼凑出百分之八九十。 但因为辛旸的插手,而让事情起了变化,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比预想更顺利。 只是以扶桑为代价,她心中愧疚更深了,对辛旸的失望和恨意便也更深了。 “重要的并不是这个,或许陛下忘了,我曾经把他的灵体融合了一半,所谓双灵体当然是谎言,但分离出的一半,确实是邪念为本源的邪灵,我缺失的灵体……陛下帮我补全了。” 辛旸一直试图让邪灵茁壮起来,盼望有一天他会彻底失控,那样他就有理由绞杀他。 但茁壮的邪灵并没有能控制扶桑,只是养出来的这一半灵体,倒是正好可以填补景春灵体的缺失。 闻泽岷走向景春,躬身长拜,“幸不辱命。” 闻泽雨从景春的的手腕上爬下来,她呆呆地看着闻泽岷,眼泪纵横:“哥哥……” 闻泽雨和闻泽岷化作青龙双剑,被景春执于手中。 春神是希望和生命之神,但最开始的时候,她是个战神,再后来,她有了怒身相之后战力更是惊人。 “辛旸,这一剑,我替你叔父教训你。”景春双手持剑,悬于半空,浑身散发着青绿色的光芒,草木有灵,生命之力源源不断地环绕在她周身,“他曾将你托付于我,我愧对于他。但我从不亏欠于你,反而是你欠我,今日就一并清算了吧!” 她挥剑的那一刻,似乎所有人才意识到,这位看起来温和悲悯的春神,真的曾经是个战神。 那一剑仿佛劈开了天地,在刺目的光芒里,周围人都默契地退到很远处,那是一场其余人都没有资格插手的一架,就连富贵儿都只能缩在角落里,感叹一声:“过了好久了,久得我都快忘了,她以前是这样的。” 永远顶着一张淡然温和的脸,好像天底下并没有什么值得她放在心上的麻烦。 她永远是从容的,高贵不可侵犯,扶桑那么高,却总是似乎仰着头在看她。 她在他眼里,完美到没有任何瑕疵。 因而他总是忍不住生出许多的卑怯。 - 景春最近真的太累了。 天帝伏罪,被囚禁在无尽海尽头的裂缝里。 天界一团乱,景春回去维持了一下秩序。 曾经她熟悉的那些神族,早就不见了身影,如今都是些生面孔。 春神彻底归位,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看见她大气不敢出。 她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因此也让她维持局面变得容易了不少。 天帝褫夺封位被囚禁后,帝星竟然兜兜转转还是落在桑洛头上,只是桑洛如今在桑寻肚子里,帝星微弱,还未到达正位,天界现在群龙无首,不过好在本来就低迷,辛旸这些年也不怎么有心力管事,大家自食其力惯了,倒也没有方寸大失。 新的帝星虽然微弱,不过看时间,到达正位应该不会太久。 那就意味着,桑洛在桑寻肚子里也不会待太久。 安置好那边一切,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于是急匆匆赶了回来。 这会儿推开窗,从露台翻进去,富贵儿蹲在那儿看电影,这会儿正看到紧要处,男主要跟女主说分手了,bgm悲惨决绝,他眼泪还没酝酿出来,先被冷风吹乱了头毛,一转头看到景春,他一下子弹跳起身,“啊啊啊”乱叫起来。 场面十分失控。 景春怕吵醒桑寻,他睡不踏实,现在身体又弱又因为怀着桑洛敏感,经不起折腾,她特意选了露台进,就是想偷偷进,谁知道这傻鸟蹲这儿摸黑看电影。 她瞬间抬手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地压着声音说:“闭嘴,瞎叫什么,你一鸟儿怕进贼还是怕见鬼?” 真是服了。 富贵儿在春神灵体完整之后,终于解除了禁制,可以变人了,这会儿一头金毛,穿着粉色拖鞋,粉色的hellKitty上衣,还有棉质的粉色长裤。 一边啊啊叫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实在很辣眼睛。 景春一副眼要瞎了的表情,“你这是什么造型?” 富贵儿抽噎着,还不忘捍卫自己的审美:“闭嘴,你踏马根本不懂欣赏。” “行,”景春点头,决定不评价他的时尚,只是问,“他最近怎么样,没事吧?” 说起这个富贵儿就悲从中来,差点又要嚎起来,一把扑到她身上,眼泪鼻涕蹭她一身,“他没事,老子有事,你再不回来,老子迟早把他剁吧剁吧扔河里喂鱼,他比唐僧还能念经,比林黛玉都多愁善感……” 景春继续捂他的嘴,有些嫌弃地把他推远些:“别闹,你现在这么时尚,我有时尚恐惧症,你离我远点,而且你顶着这个身体往我身上蹭合适吗?” 富贵儿一下子蹦出去一米远,“靠,我对你可没有企图,你在我眼里跟我妈差不多,要不我以后叫你妈吧!” 景春换成人类的身体,真是亲切多了,以后还是别变身了,压迫感太重,也不知道扶桑是怎么敢心生邪念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实在也是个很牛逼的树。 景春:“……” 这鸟儿多少有点精神问题。 “闭嘴,别跟我讲话,我听你讲话头疼,要不你还是变成鸟儿吧!至少我能劝自己乌鸦就是嘴碎。还有,你冷静了没有,冷静了就放开我,看你的电视剧去吧。” 顶着这张脸满口屏蔽词,她实在觉得很违和。 就跟看到唐僧手拿加特林,林黛玉蹦迪一样违和。 富贵儿痛不欲生,满腔愤怒无法表达,追着她控诉:“我不冷静,我冷静不了,老子差点被他念经念死,你不知道他多过分,平均每小时问我八次你到底是不是出事了,问我是不是骗他的,其实你已经不在了,你知道这多恐怖吗?你不知道,你根本不懂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多严重的伤害。” 那简直是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摧残。 景春:“……” 她知道他这时候确实会比较敏感,但有这么夸张吗? 富贵儿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根本不相信,不禁再次悲从中来:“老子一点没夸张,不信你问他,你问他,我耳朵都快被磨出茧子来了,心脏病高血压都被逼出来了。我真的快疯了,你要补偿我。” 景春担心桑寻,想去看看他,嗯嗯啊啊地一边敷衍着一边轻脚往桑寻卧室的方向去,“哦,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富贵儿得意一笑,亲切地抱住景春的胳膊:“给我装个游戏房。” 游戏机都不能满足他,直接要游戏房? 景春皱眉,震惊看他,一脸看逆子的表情:“你真当我是你妈啊?” 富贵儿晃她的胳膊:“老子勤勤恳恳跟着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 话没说完,一下子卡壳了,他看到楼梯拐角处,桑寻脸色近乎惨白地看着这边,眼眶微微发红,指骨捏着栏杆,都捏得发白了。 他的卧室在楼上,这会儿应该是听见声音了下来看。 但这表情…… 富贵儿下意识地松开景春,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看他脸色还是很差,干脆抱头鼠窜,小声嘀咕:“靠,怀孕真踏马可怕。” 这要是闹起来可不赖他,他们金乌一族的审美只喜欢内部消化,不喜欢跨物种之恋,他绝对对春神没有半毛钱企图。 景春仰头看他,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谁也没有先动。 景春有点尴尬。富贵儿那蠢鸟搞得像俩人偷情被抓包一样。 于是她轻咳一声,关心一句:“最近心情很不好?” 不说还好,一说感觉他都要掉眼泪了。 景春:“……” 完了,好像这次真的比上次严重。:,,. 59. 想什么 这个树到底在想什么! 富贵儿去而复返,趴在景春耳边说:“对了,你记得去一趟29处,猫咪要你务必主持一下大局,那边一锅粥。” 景春胡乱点了下头,眼睛看着桑寻,暂时没心情听这个。 桑寻的脚步仿佛钉在了原地,很努力想走到她面前去,可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了,只好就那么站在那里看她。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气息。 是她。 她回来了。 真的是吗? 他又忍不住想。 他最近总是觉得很多东西都像是被一层虚幻的泡沫裹着,看什么都不真切。 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都是假的。 只这一刻,他喘息了片刻,感觉到心脏的闷滞和疼痛,仿佛才找到了一丝存活的证据。 “你……回来了。”他锈住的嘴巴终于张开了,看着她的目光深沉而悲痛。 景春恍惚有一种自己抛夫弃子三千年,回来还带了个情夫气他的既视感。 她觉得自己也没干什么吧! 他怎么把自己委屈成这样了? 她甚至都没有一步一步走上去,移形换步,心念动的那一刹,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凑近了看,眼眶显得更红了,凝视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怕一不小心把她眨走了似的。 景春抬手,指腹按在眉骨下方,踮着脚凑到他脸前看,用一种哄小朋友的语气说:“谁惹我们小树生气了?” 桑寻低着头,眉眼压得更低了些,喉结滚动片刻,想说什么,可嗓子也像是被封印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不敢眨眼睛,眼眶红得要命,眨一眨眼泪就要掉出来了。 他的身体伸出无数拇指粗细的枝干,然后枝干像是藤蔓一样朝着她伸过去,把她一圈一圈缠起来。 仿佛无声在说:抓紧你了,不要再丢下我。 景春其实很轻易就能挣脱,但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她都没有做什么,只是对着他笑了笑,拉长声音“哦”了声:“原来是我惹的啊?把我绑起来要揍我吗?” 当然不是,他怎么会舍得,她竟然说这种话。 桑寻脸上明明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可景春却感觉他的委屈都要透体而出了。 他不说话,只是又把她缠了一圈。 生闷气。 景春闷哼了声,无奈又好笑:“要不你行行好,松开点,我有点疼。” 她内伤严重,亏空得厉害,如今就是个瓷娃娃,外强中干罢了,在外人面前还勉强维持点样子,见了他也就不想装了。 桑寻一下子就收了所有的枝条,拉着她的胳膊察看,声音在抖:“伤哪儿了?” 他模糊地想起来,富贵儿说她受了不轻的伤,只是她看起来太正常了,他都没有察觉到,于是瞬间被懊悔填满,手指都在发颤。 景春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这儿,心疼。” 她钳住他两只乱动的手,让他冷静点。 桑寻很是沉默了一下,抿着唇,仿佛又带了点气愤。 可能生气他这时候还不忘跟他开玩笑。 景春轻轻拍了下他的脸,想说什么,终究也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而且她现在确实有些疲惫。 于是牵着他往楼上去,边走边说:“好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是我不对,但你也不用这么伤心吧?我还特意跟富贵儿交代安抚好你,就知道不能指望他。” 她故意转移矛盾,“猫咪也不中用,说好让它保护你的。” 桑寻深呼吸了一下,终于咽下那股悲伤,“不怪他们,是我不愿意相信。” 看不到人,别人说什么似乎对他来说都没有用了。 他声音闷闷的,景春大约是心疼过头,反而有一点想欺负他,扯了他一下,“那现在相信了吗?” 他握着她的手更紧些,手是温热的,真实的。 “嗯。” 景春忍不住笑了声。 真傻。 真的是木头脑袋吗?怎么会这么呆。 景春其实从很久前就开始疑惑,他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安。好像总是小心翼翼。 “你在怕什么?” 两个人的脚步声重叠,楼梯上铺了厚重的地毯,吸音的同时也好像放大了某些声音。 寂静的时候耳朵总是格外灵敏,他的脚步变沉了,呼吸也乱了。 又在不安。 他忽然像是被问住了,过了许久才回她:“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怕你真的消失了,可本来我已经做好了永别的准备。我也在想,我是不是怕独活,可其实我也独活了好多年了……” 他其实也分不清自己在怕什么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能确实怀孕让人多思多虑吧!” 景春:“……” 他好像已经完全代入自己是个孕夫了。 去卧室很短的路,到了。 推开门,卧室里都是绿植,暖气很足,床上放着许多玩偶,全是粉色的。 景春再次沉默了:“富贵儿给你弄的?” 这审美实在别致。 桑寻“嗯”了声,说完似乎有些不快,“你走的时候把事情都交代给他,回来也先去见他。” 连这些玩偶是他挑的,她都知道。 景春:“……” 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的语气太平静,以至于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我只是觉得这么丑的玩偶只有他能挑出来,一只鸟的醋你也吃?” 他低头,闷声说:“我也只是一棵树。” 景春掐了一下眉心,这树真的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你不是一棵普通的树。” 桑寻好像突然变得很固执:“可富贵儿也不是一只普通的鸟。” 三足金乌,太阳神鸟,鸟中贵族了。 景春:“……” 她有点理解富贵儿的崩溃了,这招数,连她都很难招架。 景春开始回想以前在云崖的时候,他第一次怀桑洛的时候,也很敏感,但那敏感是沉默的,他总是不说话,默默一棵树自闭,周围所有生灵都不能靠近他。 云崖到处是鲜花草木虫鱼和飞鸟,漫山遍野地长着。 可他有桑洛那会儿,整个云崖光秃秃的,只春神光临的时候,会有鲜花簇拥着欢迎她,其余时间都离他远远的。 景春那时候只是以为他领地意识作祟。 景春分神的片刻,倏忽想起一种可能:“你把本体放在不周山的死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死地一片荒寂,等他生桑洛的时候,就不用再费心清理周围的生灵了。 桑寻觉得她在岔开话题,坐在床边,背对着她,低落地“嗯”一声。 景春问他:“为什么?” 很多事,好像是一种本能,但真的追根究底,又好像解释不清了。 他想了想,尝试告诉她:“我其实对这个世界毫无兴趣,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孕育生命的时候,可能精神薄弱,更接近本性,就会不由自主地抗拒除了你一切的所有东西。” 景春轻轻地“啊”一声,感觉自己摊上事了,这棵树不仅敏感脆弱,还一根筋。 “乖,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桑寻不说话,只是沉默。 景春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这时候才想起来回答刚刚的问题:“其实每个生灵都很特别,也都很普通,就像你喜欢我,觉得全世界只有我值得你待在身边,但假如是对于猫咪来说,我就是个掌管春天的神,和其余任何神族都没有什么差别。就像你对我来说,也是很特别的树,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而是因为你。至于那只鸟,他或许也很特别,但跟我没有关系,我只喜欢你,所以你是特别的。” “真的……吗?”他侧头看她。 景春点头:“真的。” 她打了个哈欠,“我真的好累,我们睡吧好不好?今晚我陪你睡。” 桑寻闷闷地点了点头。 景春去洗漱,他也跟着,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眼睛直白而专注地看着她,像是在观察自己一样自然。 其实他确实有了些不同,他以前很少这么直白地盯着她看。 景春怕他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刚刚握手的时候就忍不住追溯他的记忆,除了上课,就是吃饭睡觉发呆,什么事都没有。 看起来这么委屈可能真的是怀孕的原因。 ……景春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似乎也接受了他是怀孕了这个人设。 景春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肚子很平坦,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而且应该也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但他可能孕期指南看多了,硬生生给自己巩固人设到富贵儿每天拿这个打趣他。 桑寻忍不住摸了下肚子。 他有些难过地说:“我能感觉到她,在沉睡。” 生命重新构造,其实和重新生一次确实也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因为拥有过一次生命,不需要从无到有的过程,就会很快,但景春为了桑洛不把他吸干,只能这么封着她,让她慢慢长。 目前还没有长出意识,生下来可能也会像小孩一样小开始长,只是比其他小孩当然会长得快很多,可能几天就能长大一截。 景春过去摸了摸他的肚子,手掌透过他的灵体,触摸到内核里那个小小的果子一样的东西,果子像是感受到了母亲,轻轻地晃了晃,朝着她的手掌轻轻地蹭。 景春弹了它一个脑瓜崩,果子又变得气呼呼的。 果子和桑寻的身体相连,景春的触摸,和果子的晃动,他的身体都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因为孕育变得格外敏感,他觉得像是有人凭空攥住了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 一瞬间,他额头都是汗,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人像是脱力了一般,脑袋一垂,砸在她的肩上,隐忍地说了句:“……不要。” 景春回过神来,手从他身体里拿出来,顺便抱了他一下,感叹,“反应这么大?” 她把他扔到床上去,趴在那儿看他,好奇问:“上次感觉没这么严重,是因为这次情况不同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桑寻有些难为情,他拉起被子,盖过头顶,非常不想承认,但还是说了出口:“其实是一样的,只是那时候……”他想起那时候,都还是会觉得失落,“你不常回来,我怕我表现得太……你讨厌我。” 好委屈的样子,像是一种迟来的控诉。 景春:“……” 他说完,干脆翻了个身,背对她,他神力恢复了点,这会儿都学会自我保护了。 咔嚓,所有的灯都被他隔空关了。 景春捧着脸趴在那里,过了许久,十分安静地吐出一口气,“哪怕我没有眼睛没有嘴巴,甚至没有意识,但只要我想,你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我的感知下,小树,你好像是总是忘记,我是春,而你是树,所有的草木归春神管,你也归我管。” 灯啪又开了,他胳膊横在眼眶盖着眼睛,浑身因为羞赧而泛起粉色,他在羞耻、害怕,夹杂着委屈和期待…… 情绪十分的复杂。 他在期待什么呢?景春也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是毫无隐私一棵树之后,竟然一秒学会了掩耳盗铃,只要捂上眼睛,就可以做一棵自闭的树。 景春觉得好笑,她也实在是虚弱,笑着笑着躺了下去,和他肩并着肩,看着天花板吊顶。 她一时没有说什么,只是手摸索着,找到他的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握住。 “我以前觉得我太了解你了,很多事情都是显而易见的,我就总以为你也会懂。但其实你一点都不懂。世间万物,每一株花每一棵树,都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在我每一个呼吸之间,他们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但你大概是长在我心脏的树,你很特别,你也很重要。” 桑寻再次问:“真的……吗?” 景春故意逗他:“……假的。” 可她刚真情剖白一大段他不信,一句假的他就毫不怀疑。 桑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他再次背对她,把自己狠狠蜷缩起来。 景春:“……” 他趴在他后背掰他的脸,“不是吧!你这么这么呆,什么都信?我说假的你应该捂住我的嘴,威胁我让我说爱你。” 桑寻自闭中,不吭声,呼吸都发沉。 景春心道,自己这是玩翻车了? 这都信啊!这树的脑袋实心木的吗? 她只好继续轻声哄他:“因为我真的爱你,你可以做一切事,不用担心说错话做错事。你已经很会付出了,你要学会索取,向爱人索取爱,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他终于开口,说的却是:“你不用哄我,我知道,我没有很重要,也不特别,我也一直不太会讨你欢心,生孩子是我自愿的,你不用因为这个迁就我。” 景春:“……” 这树以前就这样吗?还是几万年的磋磨,终于让他性情大变了? 灯再次熄灭了,他在黑暗里,终于折起身,替她展好被子,把玩偶都清理到一边,然后放好枕头:“睡吧!” 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晚安。” 景春觉得自己也很需要一棵养树手册,莫非她以前真的忽略他太多? 他这性子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一晚上,她都在想这个,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下楼的时候,客厅里人不少。 猫咪正在中岛餐厅吃早餐,桑寻也已经起了,坐在院子的廊檐下看雨,顺便看报纸。 赤澜九和马小红约见,赤澜九不愿意去29处,最后把人约在这儿了。 现在景春这儿简直三界免检地,号称最安全的地方。 结果俩人一碰面就各自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最近太累了。 只富贵儿穿着一身少女粉趴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抱着平板看视频。 景春凑过去,非常深沉地问了一句:“昨晚哄了一晚上也没哄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我不喜欢他,你觉得我做过什么对不起扶桑的事吗?我对他很冷漠?……” 景春还没有说完,富贵儿已经狠狠点头。 景春:“……放屁。” 富贵儿满脸惊恐地看着她:“靠,你变了,你以前很高贵优雅的。” “你以前也没有这么时尚。”景春扯了扯他粉色上衣,“男孩子穿粉色也没什么,但你踏马的这八十年代的印花实在是很辣眼。” 景春很暴躁,开启攻击模式。 富贵儿气得捂她的嘴:“你踏马不许说。” 景春像一片流光,唰一下就飘到对面去了,撇撇嘴,嘲讽地给他竖了个小拇指。 富贵儿浑身冒金光,一对儿翅膀唰一声展开三米宽。 战争一触即发。 富贵儿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来俩人刚在谈论什么,又续上,“你完全没有对不起扶桑,都是他自愿的,他也心甘情愿,但你情绪太稳定了,太游刃有余了,就给人感觉有很大的余地,很多的保留,你喜欢他,但也没有那么喜欢他,给他的也可以随时给别人。” 富贵儿点点头,觉得自己总结的真踏马好,“所以他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总是很沮丧。”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害”一声,“我那矫情敏感又脆弱的树兄啊!” 景春:“?” 她觉得她需要一个树脑解读器,她一生没有遇到过多少难题。 她现在觉得桑寻的脑回路比奥数题都难解。 他到底在想什么? 富贵儿一拍手,“这踏马就是爱情。” 景春冷冷看他一眼。 富贵儿忍不住出馊主意,“既然他感觉不到你的爱,不如让他感受一下你的冷酷无情。” 景春:“……你有病?” 富贵儿抓了下头发,一脸爱情导师的高深莫测:“有对比才有伤害嘛!说不定他反而知道你其实对他有多好了。” “比如?”景春问。 “比如不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跟他一辆车上学,去学校不跟他坐同桌,他牵你手你就甩开,他跟你说话你就转头,他问你为什么,你就让他闭嘴!” 景春肯定:“你真的有病!” 富贵儿乐不可支,“然后他说不定能把长城哭断,哈哈哈哈哈哈。”:,n..,. 60. 剧本 他到底拿了什么剧本? 景春当然不会那么做,知道一个人脆弱,却还用他的脆弱来打击他,这违背她的准则。 何况,她是爱他的,爱一个人,总是会更心软一些,她虽然偶尔也觉得他闷着难过的样子挺可爱挺好玩,幻想一下欺负他的样子。 可真的让她去做什么,她又怎么狠得下心。 她因为辛旸曾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就已经够自责了。 从始至终,他都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却经受着比谁都惨烈的折磨。 甚至于前一阵子景春总在想,如果换做是自己,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心,她竟然无法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从某种意义上,他的确爱得更纯粹更极端一些。 富贵儿看她表情严肃,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终于才收了翅膀,安静片刻。 他有些怅然地说了句:“你看,你太好了,他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其实我以前有时候也挺恨你,他为你做了那么多,只是希望你多看他两眼,可你总是不是在忙这个,就是在忙那个。” 说这个,的确是有点无理取闹了。 富贵儿叹口气:“可是你本来就很忙,不是跟他在一起之后才开始变的。况且感情的事,本来就是个你情我愿,你做得挺好了,要说……只能算他倒霉吧,谁让他喜欢你呢!” 他摊手:“所以爱上你这种人可能注定就是折磨。” “我以前也劝过他,别只盯着你看,偶尔也看看别人,或者哪怕只是多看看自己。他就不,榆木疙瘩,我有什么办法。其实我也觉得你对他的心态跟养宠物差不多,开心了可以一直养着护着,不开心了可以换一只……” 所以辛旸说他配不上她,说她其实根本没有多喜欢他。 换做他,他大概也是会信的。 不是经不起蛊惑,是因为,人都有弱点,有些东西,本就是隔着一层窗纸罢了,只是有人强行帮你戳破了,那一瞬间被戳穿的慌乱和惊痛,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 景春皱眉:“不是。” 富贵儿适时闭了嘴,故作轻松地笑着,“那更好。” 但他眼底的担忧还是藏不住。 扶桑的爱太执着太决绝了。 富贵儿实在很不希望他等了几万年,换来一个惨淡的结局。 对他这种树来说,她不爱他,可能比他死掉,更让他痛苦。 - 景春回去上学第一天,一进门就被元雅扑了个满怀,“呜呜呜宝儿你终于回来了,你可想死我了。” 元雅上上下下把她摸了个遍,小声说,“你瘦了。” 景春也回抱她,学着她的语气说:“呜呜呜我也想你。” 然后两个人哈哈大笑。 喜欢是件挺奇妙的事,人们会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见如故心生好感,然后又会因为长久的相处而更加喜欢或者变得讨厌。 有时候似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这个人恰巧出现在这里,就觉得足够幸福了。 有些人生来好像注定就会与你有瓜葛,哪怕相处不多也会始终惦念。 元雅一个谈不上多亲厚的朋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桑寻。 景春觉得,自己跟他在一起几万年,说她不够爱他,实在是一种毁谤。 只是她可能还没有找到他想要的那种方式。 敏感脆弱又自卑的小树,想要什么样的爱? 说实话景春实在没有头绪。 富贵儿把位置让给她了,自己去后排的空位坐,班上霎时起哄了片刻。 “我说学霸怎么最近魂不守舍,原来是因为老婆没有来。” “瞧瞧,一坐下就给景春收拾桌子,学霸的高冷人设果然都是假的。” …… 景春被调侃几句本来也没觉得怎么,毕竟相比于这些人类,她的寿命早就让她可以免疫掉绝大部分情绪,比如羞耻心。 可声音断断续续,竟然被人调侃了好几分钟,最后她忍不住扶额,然后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无奈地笑了下,意思是:饶了我们吧! 一群人嘻嘻哈哈闭了嘴。 景春看着桑寻,察觉到昨晚到现在,他似乎始终都没有从低落的情绪中缓过来。 她微微挑了挑眉,真想揍他两拳。 让他清醒一点。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景春让周叔开车去东城区新南路43号。 那边是个看起来挺荒凉的街道,尽头是一个看起来装修久远的办事处,挂着一张白底黑字的牌子,门口两棵大槐树,把建筑遮起来七七八八。 富贵儿歪在副驾上睡觉,来之前就表示自己不下车。 景春扯了下桑寻的手,“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桑寻只是看着她,“我可以去吗?” 这个问题大概约等于:我有资格陪着你去参加这种场合吗?我的身份需要掩盖吗?我们的关系可以放在明面上吗? 孩子都生第二次了,这棵树竟然还在讨要名分。 景春无奈笑了下,推开车门下车,然后绕过去打开他那一侧的车门,“下来。” 桑寻便乖乖跟着她下去了。 车就停在路边,办事处的前门开着,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往里看一眼,好奇这是个什么部门。 其实绕过前厅才能看到人,但地面上本来就不是正经办事处。 白天还没有很冷,这会儿傍晚突然天色暗沉下来,气温也骤降,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 景春咳嗽了两声,瑟缩了一下,然后把手塞进他口袋里,“给我暖暖。” 桑寻认真握住他的掌心,低声应着:“嗯。” 像是得到了一种至高的指令。 景春偏头看了他一眼,内心轻“啧”了一声。 这棵树…… 景春踏进办事处前厅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倏忽响了两下。 后厅的门自动开了,里头什么也没有,只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画,那是地下通道,可以直达地下真正的办事处。 这里就是29处衍城办事处了。 地下的会议室圆桌前,本来正在吵架,突然有人呢喃了句:“好强的气息。” 说着,办公桌上因为天气寒冷蔫头巴脑的绿植倏忽像是突然活了过来,肆意地舒展着枝叶,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青绿色微光,虚幻的花朵绽放在墙上,层层叠叠竞相开放,整个空间像是突然陷进了某个热带雨林的一角。 无声宣告着来人的身份。 头顶的石门吱呀一声,似乎有冷风灌进进来,地下办事处的幻境逐渐消失,所有人也终于回过了神,看清楚来人,纷纷都起了身。 景春和桑寻始终手牵着手,她不松开,他也就坦然握着,隐约觉得不合适,可又贪恋这种明目张胆的接触。 仿佛在告诉每一个人:我是她的。 景春还是人类的模样,但灵体几乎完整之后,已经变得很不一样了。 她拢了拢衣领,因为虚弱而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弱不禁风,好像随时都能被冷风吹倒似的,但身上来自古神的压力,几乎没有人扛得住。 尤其是神族,这会儿低垂着目光,大气不敢出。 “神君。”和她打过交道的魏副处长率先拱手一拜,打着官腔,“怎么劳驾您亲自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景春微微颔首,抬了抬空着的左手,“都坐,不用拘礼,听说你们吵得不可开交,我来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她谦虚道:“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说着,她看了旁边的桑寻一眼,突然又说了句:“这是我爱人,扶桑。” 扶桑只觉得自己脑袋嗡了一下。 她……她第一次这样介绍他。 以前他几乎没有出过云崖,更没有什么机会跟她一起出去。 经常见到的好像只有天帝,但他不喜欢他。 其余云崖的生灵,都闭口不提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是一种默认的怜悯:被春神眷顾是他的荣耀了,多一天都是赚的。 没有谁会真的觉得,他是她的伴侣。 就好像现在,她带着他过来,所有人都看到她牵着他的手,但听到她介绍他,还是会感到惊讶。 没有谁会不认识扶桑,这么多年,他始终神出鬼没不露脸,都以为他高傲、目中无人,但今天见到了,又觉得他看起来似乎非常和善。 当然,没有人在春神面前还能摆得起架子。 不过他的注意力只在春神身上。 联想到上古的一些关于春神和扶桑的传闻,以及前不久的死地之战,众人心中不禁感叹:怪不得是能诞下爱神的男人。 手腕了得啊! 赤澜九和马小红对景春投去复杂的目光。 真的不怪扶桑自卑,谁在她面前都会不由自主低头。 顺便感慨一下她现在气场好强,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刚还窝里横的几位,现在老老实实安安静静。 三界条例需要重新拟定,人族先天限制,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出现在其他两界,但幽都和天界近些年都对人界有着莫大的向往。 且各族其实已经偷偷跨境很久了,屡禁不止。 所以29处各地的分处扩张再扩张,每天都在处理人类和各种非人生物的矛盾。 如今局势复杂,鉴于各种复杂的因素,大家一致认为堵不如疏,既然已经泛滥成灾,加强管理才是要紧事。 但人类向来是弱势方,一直以来一旦有纠纷,受到的伤害也最大,现在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轻易答应新协定。 并且对人与其他种族的力量悬殊感到由衷的担心。 说是三界条例,其实主要是一些约束其他两界对人界造成伤害的新条例,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条例显得那么脆弱,人类当然会担心。 这确实无可厚非。 所以景春也无法劝大家乐观向前看,只是说了句:“扶桑可以代表神族永久驻守人界,挂职29处。” 会议室突然沉默了下来,全都看着桑寻。 桑寻却看着景春。 然后景春笑了笑:“他在哪儿,我就会在哪儿。所以你们可以理解为我和他一起镇守人界,我不挂职只是因为夫妻做同事……太腻歪,影响夫妻和睦。” 她半开玩笑地说着,其他人也配合地笑了笑。 不过倒也不全是,扶桑比她更合适,她消失几万年,大家对她并不熟悉。 她前段时间刚用扶桑的灵体填补自己空缺的另一半灵体,那灵体里掺杂了太多邪灵的意味,不见得会被信任。 她力量越强,大家反而会越畏惧。 所以她不管事,对谁都好。 扶桑却不一样,他这些年实在把一根筋和恋爱脑展现的淋漓尽致,这么多年的磋磨都没能黑化,可见本性纯良,且实力只在春神之下。 他如果愿意驻守人界,挂在29处当吉祥物,那神族造次的几率会大大减少。 最大的担忧解决,会议室各自互相对视,反对的声音弱下来,这么多天的商议下来,竟然第一次基本达成共识。 之后再抠一下细节,大概就可以敲定了。 桑寻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他脸上却仿佛刻着:我都听她的。 出了办事处,上了车,景春才问一句:“我这么安排你,有没有不高兴?” 桑寻摇头。 “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景春觉得好笑。 桑寻点头。 “那你骂我。”景春抓住他的手,“快,狠狠甩开我的手,然后骂我:你很烦。” 桑寻迟疑,似乎不能理解似地盯着她看,看到她认真的眼神,更疑惑了。 最后他还是摇了头:“我做不到。” 景春抬手弹他脑门:“看来还是会拒绝的。” 说完捧着脸看他,“笑一笑,不然胎教不好,洛洛以后也会变闷葫芦的。” 桑寻下意识按了下肚子。 桑洛安安静静团在那里,还没有意识,缓慢地从他身上汲取着营养。 他抿唇,露出一个像是被人用枪顶着脑袋被威胁的微笑。 他笑得跟哭似的,倒是景春弯着腰笑得直不起身。 两个人等赤澜九马小红还有猫咪,过了会儿,三只才一起走出来。 马小红作为人类坐副驾,免得吓到司机。 猫咪被赤澜九抱在怀里,爬到景春那边坐着,然后在那只猫冷酷的眼神中,丢掉烫手山芋一样丢给景春。 猫咪对景春还算尊重,轻手轻脚越过她,蹲在桑寻腹部,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着,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富贵儿变成鸟蹲在景春肩膀上。 马小红上了副驾,周叔本来想把挡板升起来,好让几个人好好说话,却突然被马小红按住了手:“周叔不用理他们,您开车就好。” 说完还体贴地把音乐声又放大一点。 周叔应了声好,侧头的时候却无意看到她的第三只眼睛,虽然只有细细的一条缝,紧闭的时候像一道疤,但周叔还是吓了一跳,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都抖了抖。 三界条例就人类是否有知情权这个问题就讨论了很久。 现在看来,人神鬼能否和谐相处,确实有待商榷。 路漫漫啊…… 马小红忽悠了句:“小时候淘气磕到桌子上了,直直一道疤。看起来很诡异吧?” 周叔十分愧疚地说了句:“没有没有,其实都看不出来了。” 马小红只是笑了笑,她其实支持三界新条例的,那样,或许她可以作为普通人类去上学、工作,不用被一直半囚禁状态。 景春戳了猫咪一下:“她再出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生长期,会短暂没有之前的记忆,你到时候别乱来,不然我告你欺负未成年。” 猫咪翻了个白眼,闷声说:“我从来不欺负她。” 景春学它说话:“我从来不欺负她~你最好是。” 说完,景春歪着头看桑寻,看他不说话故意逗他说话:“我欺负过你吗?” 桑寻点点头,然后迟疑了一下,又摇摇头,“……没。” 表情之隐忍,言辞之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景春:“……” 在他的内心世界里,他到底是拿了个什么剧本啊!:,n..,. 61. 求什么 你想要什么 景春挺头疼,觉得自己跟桑寻压根儿不在一个频道。 她偶尔会忍不住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总是很迷茫看着她:“嗯?” “就是……”景春自己都觉得很抽象,所以很难描述,但那种直觉越来越强烈。 她觉得他在追求一种她始终没能领悟的东西,以至于两个人之间门始终谈的两个恋爱。 她思忖片刻,找了个勉强合适的词,“就是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情?” 有人求安稳。 有人求刺激。 有人渴望平淡,也有人盼望轰轰烈烈的。 扶桑呢? 他看起来好像只是爱她,不求回报。 他甚至愿意为了她去死。 可如果真的不求回报,又怎么会把自己憋屈成林黛玉? 可景春觉得,自己并非没有回应他的爱,也没有辜负他,更没有伤害他,但他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这很不应该。 除非他想要的,她从没能满足过。 桑寻摇摇头:“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他说得楚楚可怜的,“我只想要你。” 景春却骂了句:“放屁。” 桑寻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和从前很不一样,至少以前她从不会说这种话。 但他还是爱她,觉得她说脏话也很可爱。 那喜欢滚烫得都快要把他的心脏融化了。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爱像岩浆一样从他心脏流淌出去,他紧紧捂着,生怕烧到她,她就不要自己了。 桑寻抱住她,唇齿贴在她颈侧,啮咬着,像是要把她一点点吃进身体里。 或许他想要的,就是吃掉她。 那样,她就永远完全的属于他了。 景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什么,可以告诉我,虽然我也不一定什么都能满足你,但很多事你说出口,才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预设我不会给,等我去猜,那我可能这辈子都猜不到,也不会给你,懂吗?我的小树。” 她拍了拍他的背,疑心他只是怀着桑洛敏感情绪低落,但又隐约觉得自己真的忽略了什么。 桑寻嗓音低沉地应了声:“嗯。” 沉默许久,还是什么都没说。 得……白说。 景春也懒得追问了,树的心思,的确不好猜。 不过反正,未来时间门还很长。 三界新条例推行前期一派混乱,天天都有离谱新闻,比如两条龙打架导致局部地区雷暴天气像渡劫,天空中的云都是龙的形状,还被民众拍到了。九尾狐直播露尾巴上热搜,一群人追问这是什么特效还是黑科技,怎么这么逼真…… 29处比以前还忙,忙着处理违反规定的各族妖魔鬼怪,忙着删帖删新闻,辟谣:这世界没有妖怪也没有鬼。 马小红终于从□□状态里放出来,但戴了追踪环,上头要时刻定位她的位置,谨防她被任何权势方私下逮捕利用。 她看到猫咪来去自由,每天都要骂一句29处欺软怕硬,怎么不给这只猫上追踪环,它难道不比她更危险? 可惜她没有猫咪的能力,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但却无所不知的预言家。 所谓怀璧其罪。 而这只猫每天就黏着桑寻,没事就趴在他肚子上,好像那地儿已经成了它的固有资产。 景春看它越来越不顺眼,有一种自家宝贝自己还没能好好疼爱就已经被别人绑定的郁闷感。 她没事就把它拎起来,鼓励它和自己打一架。 可惜它就是不接招。 桑寻却已经习惯它了,偶尔还会抚摸下它的脑袋,因为他和桑洛情绪相通,他能感知到桑洛对猫咪的感情,不是单纯的喜欢,两个人相依为命许多年,感情是很复杂的,桑寻心疼女儿受过的那些苦,也就忍不住爱屋及乌,对猫咪心生感激。 不过桑洛看起来毫无生长的痕迹,什么时候能生出来看起来遥遥无期,猫咪都有些急躁了。 学校的课业越来越重,景春灵体完整后,智商也突飞猛进,不作弊的情况下,也可以考出不错的成绩,老师纷纷夸赞她,希望她能保持住,争取考个重本。 景春却在琢磨和桑寻考一所大学,于是每天很努力地学习。 桑寻思索片刻:“不用那么辛苦,到时候我跟着你报。” 三界条例新规定,各族在人界,老师作弊犯法,不能用任何灵力来辅助考试。 景春一愣,不得不说他思路是开阔的,无法向上兼容,就向下兼容。 她考不上去,他可以滑下来。 她冲他竖了下大拇指,“很好,搁在人界,你这恋爱脑也是相当骇人听闻的,你应该跟着王宝钏去挖野菜。” 桑寻说:“我又不用……靠考学改变命运。” “怎么不用?以后咱俩是要定居人界的,不好好赚钱,孩子生下来奶粉都吃不起。” 桑洛:“……” 他知道她在逗他玩,因为桑洛根本不需要喝奶粉,她喝露水都能长大。 不过万一孩子喜欢喝奶粉呢?那倒确实需要考虑到。 桑家破产了,虽然还有些资产,但以后积累财富就要靠自己了。 “那我教你。”桑寻闷声说。 景春看他沉思半天,得出这么个结论,忍不住笑:“我真是好奇,你的脑袋瓜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桑寻并不承认自己想得多,摇头:“没……没想什么。” 她说什么,他都会认真想。 每句话都会放在心上,哪怕是开玩笑的。 他也觉得这样不好,可他就是无法自控,会忍不住关注她的一言一行,尽管只是一个微小的情绪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景春想到一个主意,凑过去说:“这样吧,给你布置个作业,你每天睡前跟我谈半个小时心事,说什么都行,不拘形式,不拘话题,想到什么说什么,好不好?不许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桑寻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但景春说什么,他总是会听的。 半晌,他点头。 两个人明目张胆睡一间门房,但谁也不会做什么,桑寻怕伤到桑洛,景春怕伤到他。 纯洁得像是亲兄妹。 哦……虽然亲兄妹不会睡一张床。 约定好的这一晚,躺在一起,关了灯。 景春先问:“你有没有很讨厌我的时候?” 桑寻摇头,怎么可能。 并且因为她竟然会问出这种话而忍不住生气。 想到景春想听自己说心事,他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但他显然不擅长剖白自己,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可能讨厌自己更多一点,喜欢你,越喜欢,越讨厌自己。” “讨厌什么呢?” “很多。”他想了一会儿才说。 景春不愿意听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于是问:“比如?” “比如……”让他刻意去想,还真的很难。 他沉默想着,景春也不催他,只是捏着他的手心,一下一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 他有时候像个大型的玩偶,随便她怎么摆弄,他都安安静静地配合,好像怎么玩他都不会生气。 他从来没跟自己生过气,顶多也就是自己闷着不开心,但是个生物都会有脾气的,这么憋着不会心理憋变态吗? 景春提醒他:“有没有特别讨厌我对你做什么?像这样捏你。”她的手搭在他腰侧。 桑洛在他身体里,他其实这时候是很敏感的,他在死地的时候,幽都的鬼靠近他会被他抽墙上,那不是单纯的心情不好,他应该是讨厌一切的侵入的,允许她靠近,大概是出于某种偏爱,但应该也不是毫无反感。 但桑寻却摇了摇头,“喜欢。” 他想起她说不许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努力解释,“喜欢你碰我,很喜欢,喜欢到……” 他侧过头,微微蜷缩着身子,像是很难为情,半晌才低声说,“想和你长在一起。” 景春:“……” 这也喜欢,那也喜欢。 “那为什么觉得我不喜欢你。” “你有没有……特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的时候?”他忽然问。 景春沉默了片刻,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啊! 桑寻看她的反应,就知道没有。 他有些沮丧地背过身,掐着时间门说:“半个小时了,睡吧!” 景春把他掰回来:“好好说话,别逼我揍你。” 桑寻第一次没听她的话,沉默说了句:“我只是觉得,我很多余。” 景春:“……我真揍你了。” 根据偶像剧定律,一遍一遍的自虐式发言,其实本质是变相的求救:能不能看到我的不安,能不能多爱我一点。 但问题是,景春并不觉得自己不爱他,也没做过什么凉薄的事。 他灵体沉睡的那段时间门,她短暂获得过读懂他心事的能力,大概是因为灵体虚弱,又对她不设防,所以才会这样。 自从他灵体苏醒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了。 但那时候他表面冷酷,其实内心深处不安又渴爱的特征就有了。 这会儿景春忍不住把自己的灵识抽出来一部分缠绕在他灵体上:“让我进你识海。” 桑寻只是沉默片刻,然后大门敞开,随她进出的意思。 这感觉就像是,她如果想要,他可以把心脏挖出来给她玩。 识海就像是人潜意识的具象化,包含了意识里那些不为人知的欲望和心事,可他的识海里很干净,就一棵树,树下摆着棋盘,他安静坐在那里下棋,左手黑子,右手白子,左手打右手。 显得有点……寂寞。 他看到她,手顿了顿,轻声说:“你回来了?” 景春点点头,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来,接过白子,执子落盘。 五步之内,他已经输了。 “我太笨了。”他说。 景春笑了笑:“要那么聪明干什么?又不要你拯救世界。” “世界不用需要我,你需要我就够了。”他笑了一笑,可是顿了顿,又问她,“你需要我吗?” 景春愣了一下:“我当然需要你。” 他低垂着眉目,呢喃:“骗人,你根本不需要我。” 景春:“……” 这孩子到底什么毛病。 “再下一局吧!”他问。 景春点点头:“行。” 这一局他赢了,但他看出来,“你让我也太明显了。” “既然都是输,为什么这么喜欢跟我下棋。”景春觉得好笑,他棋艺不差,但比她差点儿,她不放水,他可能一辈子也下不赢她。 他垂眸:“不下棋,可能你就走了。” 跟他待在一起,确实挺无聊的,她有很多的事要忙,每一个都很重要,可他不重要,也没有什么值得她惦念的,唯有一点爱,也不值钱。 景春点点头,恍然:“你在责怪我不陪你。” 他又摇摇头:“我在怪我留不住你。” 景春:“……” 他声音明显低落:“下次还会来看我吗?” 这并不是他,只是他的潜意识,还停留在从前在云崖的时候。 那时候他每天的日常就是,给金乌提供休息的地方,然后其余时间门都在等她来,送她走,时时刻刻思念着。 景春抬头看他:“来看你就高兴了吗?” 他点头:“嗯。” “不来了呢?” 他难过抿唇,“那就等你来。” “一直不来呢?” “那就一直等。” 景春:“你没长腿?等不到就自己去找。” 桑寻迷茫了片刻,然后像是打开了新思路:“哦?哦。” 他问:“可以吗?” 景春点点头:“有什么不可以,山不来就我我就山,被抛弃了就去追,得不到就去抢,抢不到就去偷……虽然死缠烂打不可取,但如果是我,你可以试一试。” 桑寻沮丧:“我打不过你。” “嗯,所以你更不需要畏惧,如果你招数用尽了都还活着,已经证明我对你心慈手软。就像那盘棋,正常情况下,你永远都不可能赢,但我每次都会陪你下,这已经是你的胜利,懂吗?小树。” 景春拍拍他的脑袋,“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62. 不掉叶子 你学的倒是挺快 对于扶桑来说,春神的陨落是一场灭顶之灾,是绝望和痛苦凝结成的重击。 可是当她又回来后,那段分别,并不是恋人间的诀别,就像是她又进行了一次漫长的旅途,他终于等到她回来了,可又担心下次离开。 因为她总是在离开,而他也总是不敢确信,下次她一定能回来。 景春彻底从他的识海里退出去,抬手抚摸他的脸颊:“你想要我怎么办?” 桑寻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能不能,说爱我。”他恍惚着,发出请求。 景春从不吝啬,她说:“我爱你。” 可他觉得,心脏像是有一个填不满的空洞,因为得到了一句爱,又想要更多。 “能不能抱紧我。”他看着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梦境似的。 ——他觉得这很像是某种不真实的梦。 景春的身体像流水一样淌出枝叶和嫩芽,然后将他包裹起来,拥抱太浅,植物生长和绞杀的本能更直白和有力。 他渐渐有点不能呼吸,但还是说:“可以再用力一点吗?” 景春用尖利的丝线一样的藤条刺破他的心脏,穿过他每一根筋脉和血管,占据他身体的每一寸。 “可以……” 他好像还是不满足,又或者提出这些要求,只是来对抗那种不满足,而他内心深处的缺失,却一点也没有被填满。 这饮鸩止渴的愿望,只是在加深痛苦罢了。 可越痛,越有种被爱的感觉。 他眼角泛红,像是痛得要流眼泪了,可却挣扎着贴近她,像某种被驯服的灵宠。 景春打断他,骤然从他身体里撤出来,然后踢了他一脚:“我看我就是太惯着你了,什么毛病!睡觉。” 桑寻转过身,蜷着身子把额头抵在她的肩上,手臂搭在她的腰上,乖顺地应一声:“好。” 然后似乎有些委屈和不安,轻声说,“对不起。” 景春忍不住“嘶”了声,觉得十分牙疼。 白瞎了长这么大个儿。 那感觉就像是养了一只哼唧唧的巨型犬,弱小、可怜,但大只。 而且那弱小全是装出来的,他在外人面前气场十万八千米,不高兴了把人抽墙上,给桑洛铺路,能把她都算计进去。 ——没她跟着一起,他不可能开花那么快。 想到这儿,景春忍不住眯了眯眼,扭头用两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头,“其实你很明白我对你的喜欢,你只是不满足我的喜欢程度,但又不敢去试探我的底线,所以才这么闷着自闭,是不是?” 桑寻思索了片刻,没有否认:“或许是,我很害怕……你会讨厌我。” 景春严肃地看着他,“讨厌又怎么样呢?” “你会离开。” “那不就还是刚刚的问题,离开了就去追。况且没有人可以做到完全不被讨厌,讨厌你我又不是一定不要你。就像富贵儿,他那么吵,废话那么多,我也没有赶他走,因为他除了嘴碎其他还凑合。” 桑寻抿了下唇,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胸腔里像是有团火在烧,他痛苦,迷茫,不知所措,他像是快要爆炸的气球,像是压力快要爆表的阀门,像是喷发前的火山口,躁动不安,但又无能为力。 她是唯一的解药。 可他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也有点恨自己。 “不用苛求自己完美,你也很特别。”景春其实很久就注意到了,“辛旸找过你很多次,你都没有告诉我,是觉得他说的对,是吗?” 桑寻沉迷片刻,应声:“嗯。” “你醒过来到现在,也没问过他一句,好像根本不关心他,哪怕知道他有意挑拨,你不恨他吗?” “恨,但又觉得,他不重要。” 桑寻只是更在意她。 “你不是觉得他不重要,你是觉得你自己不重要,所以不在乎自己受过什么伤害,但你也很重要,你很特别,因为你是我亲手打造的小树。”景春放软了声音,捏着他的手一下,“睡吧,睡之前告诉你个秘密。” 桑寻抬眸看她。 “人族有个传说,说人类的祖先是天神创造的,取其中一个的肋骨,化作他的爱人,他们相爱,然后人类繁衍生息,这其实是个美丽的误会。但我锻造扶桑剑的时候,取自己肋骨的时候,曾经想过,我会有怎样的爱人。” “我是你想象中的爱人吗?”他有些发愣,似乎是觉得她不该会是有这种杂念的人。 景春摇摇头:“其实不是,你和我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但我慢慢发现,我总是格外关注你。总在想,这小树怎么不说话,这小树又在委屈什么,这小树今天好像有点开心,今天似乎有点不开心,他怎么偷偷看我,装作不经意拉我的手,睡着了还偷亲我,竟然还妄图拿枝叶捆我……” 桑寻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发红,“很……明显吗?” 他以为自己藏的很好的。 也以为她根本不会注意他。 “当然。”景春笑了笑,“你不知道你有多透明吗?一点点心思,全摆在眼神里。” 桑寻不说话。 景春继续笑,“你看我的眼神,都能把我烫出个洞,我就想,这孩子是不是动心了。又怀疑,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太关注,才害你心思不稳。” 她……也关注过自己吗?桑寻有些不敢信,好像印象里,只有她来去如风,淡然从容的样子。 “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云崖待了一百年,忘记了吗?近距离观察观察这棵小树在干什么,在想什么,看看这棵小树还有没有救,然后发现,完了,没救了,他每天就想着拿枝叶捆我,而我也懒得动,这小树好乖啊,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被亲了摸了也不吭声,我问他,跟别人也这样吗,他就摇头,我问他是只喜欢我吗,他就点头,我说那以后就跟着我吧!他也点头。” 桑寻拿被子盖住脸,闷着声音说:“我以为……你有很多……这样的。” 景春:“……” 她以为他就是单纯,想得倒还挺野。 “谁跟你说的?”景春脑子嗡嗡响,“你不会问,长嘴干什么用的?” 桑寻摇头:“不敢,怕你觉得我不懂事。” 而且觉得不重要,她是春,万物都会爱她,会有很多人愿意献身,被她垂爱是一种赐福。 景春撇撇嘴,“那你可真大方。” 她甚至拍拍手,“伟大的爱。” 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嘲讽,内心却涌出无限的欢喜来,他拉住她的手,抵在唇边,小心翼翼地问:“所以只有我,是吗?” 景春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 “是不是?”他含着她的手指,舔吻着。 景春烦躁得想要世界毁灭:“是啊,早知道你不介意我就多找几个了,也不知道别的小树听不听话,乖不乖……” “别……”他掐着她的手腕,细细密密吻她,从掌心,亲到小臂,“不要,求求你。” 景春被又咬又亲,亲得心烦意乱,她抓起被子盖过他头顶,“睡觉。” “你不能也亲我一下吗?”他扯下被子,垂着眼睫,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可怜,“亲一下,可以吗?” 景春:“……” 她莫名有一种后宫八千人,翻牌子翻了三十年没翻到过他,他临死前只想被她关注一次的感觉。 她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又觉得太敷衍了怕是这树又要敏感又要躲着偷偷难过,于是舌尖探进去,吻得投入了些。 很好,会回应了。 不太好,他亲得有点久。 好了吧!没完没了的。 你干脆亲三个小时算了。 嘴巴都要亲破皮了。 咬他一下,警告他适可而止。 他没懂,也咬她。 这不是情趣啊小树。 还没完,树的肺活量就是好,因为浑身都可以有氧呼吸吗? 景春开始走神,她不喜欢闭眼睛,接吻的时候喜欢看着,他倒是闭着眼,很虔诚的样子。 突然,抬手捂她的眼睛。 他心跳的好快。 这棵树或许什么都知道,就是故意扮乖扮柔弱的。 “我真是,太惯着你了。”最后,景春说。 灯都熄灭了,夜深了,连月亮都要睡了。 桑寻问:“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景春把一只巨大的粉红玩偶塞进他怀里,“适可而止。” 他嗓音有些低沉:“哦。” 显然,略有些失望,但语气却有一种“没关系,即便这样我也很满足了”的隐忍和坚强。 能把一个字说出这么丰富的层次,恐怕也就他了。 她闭着眼躺着,可怎么也睡不着。 他也没睡,黑暗里,一直安安静静盯着她,还当她不知道。 她什么不知道?什么都知道。 唯独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她总是觉得,很多事不用说,很显而易见。 可显然他的确懂了,但不知道歪哪个方向去了。 周围的一切都在暗示他他不够好,没有那么有资格得到她的爱,他的付出一文不值,他的等待、煎熬、痛苦,只是奢求一份不属于他的爱应有的代价。 可大约都忘记了,最开始,是她俯身、弯腰,说:那你以后就跟我在一起吧! “别人说都没用,因为跟你在一起的是我,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我说你值得,你就是值得。我希望你相信我,然后勇敢告诉全世界,你们错了,这样我才觉得我给你的爱被你接住了。我不要你相信外人,用他们的刀来扎你自己,你不是在虐你自己,你也是在否定我的爱。”景春有些严肃,“或许我给你的还不够,但现在起,相信我,好吗?从今天往后,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否则我会很失望的,小树。” 桑寻低声应着:“好。” “我们没有天地为证,因为我就可以证,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求,向我求就足够了。我们连孩子都有了,某种意义上是夫妻,不是谈恋爱,不是搞暧昧,你也不是我养的情人。” 黑暗里,景春的声音低缓但却认真,“所以,你想干什么就干,我不想就直接推开了,再问来问去,我就揍死你。” 桑寻沉默片刻,扔掉粉红玩偶,牢牢把她抱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嗯,知道了。” 景春:“……” 你学的倒是挺快。 好热,想推开。 算了,这树第一次这么机灵,推一下又推自闭了怎么办。 景春快睡着的时候呢喃一句,“我这么惯着你,如果这都不是爱,那是什么?” 桑寻虔诚吻她:“谢谢。” “所以,少给我作,以后再胡言乱语,我就亲你,亲一百年,把你叶子都亲掉光。” 桑寻:“……那我觉得还有点……喜欢。” 景春掐了下眉心,“你这心理多少有点变态了吧?” 闷太久闷出毛病来啦? 桑寻觉得:“亲一百年,把叶子都亲掉,好像也不是很正常。” 他闷声反驳。 很好,还学会顶嘴了。 “而且,我不掉叶子。”他说。 景春忍无可忍把他捆了起来:“快睡!再不睡我把你敲晕了睡。” 桑寻声音带着点愉悦:“嗯,晚安。”:,,. 63. 还有吗 还想我做什么 衍城在经历了一个寒冬之后,迎来了一个盛大而灿烂的春天。 而春神本人,在课堂上昏昏欲睡。 每次她的额头要和课桌亲密接触的时候,桑寻都会抬手把她脑袋撑起来,敦促她:“认真一点。” 景春困得睁不开眼,拿手指撑着眼皮,感叹:“你好精神啊!” 他说:“嗯,春天到了。” 万物复苏的季节。 或许对于人类来说,是春日好眠,但对于植物来说,正是生发的季节。 景春侧头,“啧”一声,“虽然这是个事实,但你说的好涩情。” 桑寻再次点点头,“因为春天到了。” 植物的发情期。 景春:“……” 不用强调了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干了什么。 这节答疑课,教室里吵吵嚷嚷的,两个人说话,别人也不会注意。 景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表情这么无辜,但我怎么总有一种你在故意调戏我的感觉,我不在的时候,你春天也这样?” 桑寻转了下笔,沉默了几秒钟才说:“你不在的时候,没有春天。” 他也没有发情期。 他现在这样,只是因为她在。 她能在,真好。 景春头栽下去,终于还是没扛住睡着了,桑寻手托在她额头,这次却没有把她撑起来,只是安静地让她枕着,好让她能休息片刻。 后座的同学怪声怪气地咳嗽,然后凑在一起笑,感叹这俩人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明明他俩什么也没做,但我总有一种他们已经相恋三十年,老夫老妻的感觉了。” 何止呢!那已经是几万年的事了,桑寻想,别人都说,时间久了,爱会变得淡下来,会开始对身边人的存在习以为常。 但他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感觉无论过去多久,哪怕他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小树,可以冷静地面对很多人处理很多事,可看到她还是会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她就像是一个特定于他的漩涡,无论过去多少年,依旧会把他搅得稀巴烂。 景春做了个梦,依旧是云崖的时候,梦里太安静了,这棵小树总是不说话,她那时想,不爱说话就算了,要允许小树不爱说话。 沉默寡言又忧郁也没关系,生命又不是非要生机勃勃。 他只会在亲热的时候变得主动、强势,但稍微过分,他自己先自责。 桑寻其实更多对自己狠心,他好像很喜欢疼痛,也很擅长忍耐,她有次咬了他一口,咬出血了,他的自愈能力很好,她就没管,隔了好久,没想到伤痕还在,她就想,是不是自己太用力了。 一转头,却看到他自己控制着,不让伤口愈合。 这不是梦,这是从前发生的事。 只是当时忽略了。 她从前,并没有发现。 她那时候的确忙,很多事情都有点奇怪,但她没有深究。 因为她看到地是平缓的河流,而他内心是惊涛骇浪。 景春睡了会儿,踩着下课铃清醒了。 她揉了揉脸,顺便给他揉了下手:“傻不傻,不累啊?” 桑寻摇摇头:“不累。” “那把你手剁了吧!”景春以手作刀,在他小臂上比划一下,“咔嚓,从这儿剁。” 桑寻笑着点点头:“好。” 景春抬手弹他脑瓜崩:“我怎么感觉你故意的?” 装纯卖乖的。 桑寻挺诚实,点点头:“你不会伤害我,如果有一天那么做,一定有那么做的理由。” “挺好,自己洗脑自己,”景春点点头,“也是一种愚钝的幸福。” 只要不没人戳穿,哪天被砍了估计也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景春用神识去探他的身体和大脑:“让我仔细看看你脑子里到底装了点儿什么。” 上课铃还没响,但老师进了教室,同学们一下子安静下来,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 神识突然进入身体让桑寻有点难受,但他没有动,低着头,掩盖自己有些紧绷的神色。 身体里像是有一把无形的手在触摸、游走。 它摸进了他的识海里,在这种紧绷的状态下,在很多人的场合里,他是没有办法放松的。 像是被触摸到了最敏感的神经。 又像是叶子被人抚摸的感觉。 仿佛有人沿着他的脉络用一把小刀轻轻地剐蹭,有点疼,又有点痒。 想伸手制止,可也不知道从哪里制止,不知道是哪里,酸酸胀胀的,他头埋得更低,鼻尖有她身上地味道,又或者是根植于大脑的记忆,被她的神识唤醒了。 好像听到她的呼吸,但其实是没有的。 她的牙齿在撕咬他的神经,但其实也是没有的。 他不由闭上眼。 他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假,分不清是灵魂还是□□。 他只是觉得很难受,喘不过气来,而那东西还在往更深处钻,似乎想要探知更多。 潜意识在抵触,可他理智在放行它,他像是和自己进行了一场搏斗。 进去了。 像是把自己摊开来,随意给她观看。 他像是变成了一本书,她一页一页地翻,翻来覆去地看,看累了,把书折了个页,身体压在书上。 书不能呼吸了。 “别……”他终于恢复一点意识,抓住她现实里的手,央求:“别在这儿,回家再看,行不行。” 景春这才发现,他浑身都是汗,肌肉紧绷地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张了张嘴,怕被人听到,传音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强了你,这么敏感吗?” 神识完全退出去了,她当然可以借此来挑逗他,但她这次并没有,桑寻自己也意识到,是自己太敏感。 他察觉到她离开,才沉沉吐出一口气,小声说:“可能是因为桑洛,加上春天到了,我……有点难受。” 景春只好捏着他的手指,输送一点灵力给他。 因为这个,桑寻躲了她一天,回家都躲在书房不出门。 他在难为情,因为强烈的身体反应而感觉到羞耻和不安。 他的身体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风一吹就会盛放了。 她就是那阵风,再微弱都能挑动他的神经。 桑寻闭着眼,鼻尖好像还是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好像能听到她的铃铛响…… 那好像已经变成了固定的场景记忆。 他心浮气躁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不喜欢他缩着,有次他感觉自己弄疼她了,自责得把自己蜷起来,她会捆住他的四肢,把他整个抻开。 他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拉他的手腕,他浑身都开始发抖。 像是骨头缝里在痒,又像是疼,酸胀麻木的身体发出濒死的求救,神经在无缘无故地跳动,心脏被重重挤压着。 呼吸…… 一棵树,竟然不会呼吸了。 好渴,想喝水。 想要把触角伸向雨露,想把根系插进泥土。 想…… 想亲吻她,把把身体贴在她的皮肤。 或许那样就不难受了。 她的呼吸总是很浅,像是没有,撒在脸上的时候像是雾,又像是露水凝结在叶片。 好舒服。 景春敲了半天门没人开,懒得去找钥匙,直接穿过门走了进去。 书房一片漆黑,还以为他在里面学习。 她听到急乱的呼吸。 心里一紧,这树不会生病了吧! 虽然他大概率不会生病,但桑洛还在他身体里,万一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情况呢? 她有些急切,根本没去找开关,控制着灵力打开了所有的灯。 然后就看到他蜷缩在桌子底下,背靠着墙,曲着半条腿。 脸是红的,呼吸乱着,额头沁着汗。 被灯晃了眼,他把自己蜷起来,有些难堪地遮住脸。 景春叹了口气。 灯又熄灭了。 她的身体靠过来,却没有做什么,只是陪他坐着,然后握住他的手:“很难受是吗?” 他点头:“嗯。” “因为我吗?” 他迟疑着,但还是摇头,他觉得是他自己不对劲。 “想让我摸摸你吗?”景春问他。 他仍旧不敢也不愿意抬头看她,但他沉默很久,还是难以抵抗内心的渴求,他点头,声音几乎从嗓子深处挤出来,短促而模糊:“想。” “还有吗?”景春满足他,“还想我做什么?” 他咬着牙,额头青筋都在跳动,感觉一整片海洋掀起的巨浪都在往他身上打,他仰着脖子,好让呼吸顺畅些,他好像已经顾不得难堪,牢牢地抓着她的手。 “想你……吻我……”他终于说出口。 …… 景春拧开水龙头洗手的时候,桑寻十分沮丧地靠在卫生间的门框。 即便这么难为情,还是要跟着她。 她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是不解:“你自己没有过吗?为什么这个反应,欲望不丢人,小树。” 她洗完手,随意擦了擦,用略湿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脸,调侃他,“已婚已育的纯情树?” 桑寻低着头,或许是她的态度化解了他内心强烈的羞耻和不安,他闷着声音说:“不是,就是觉得在你面前……不对。” 这太荒谬了。 景春哭笑不得看他:“所以你把我们两个人的关系看做你取悦我?然后你自己取悦自己就是不对的?我取悦你你更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桑寻摇头,但也说不出更多反驳的话。 景春给他鼓鼓掌:“我以前还真是太不了解你了,你这棵树真的长得清奇,脑回路弯得找不到北。” “要不以后给你布置作业,让你每天自己摸自己给我看。”景春忽然凑近他耳边,小声说。 桑寻的耳朵瞬间红透了,抿着唇,抗议:“不……不行。” 他无法想象那个画面,他觉得自己会羞愤而死。 景春学着他辅导她功课的语气:“不用害怕,多做几次就应对自如了。” 桑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别指望我强迫你,我要看你主动。”:,,. 64 我生气了 看你太闷了,给你找点刺激…… 桑寻沉默很久, 挡着脸,像是要逃避。 好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景春也没催他,心道沉疴顽疾还是得慢慢解决, 也不能逼太紧了,真逗得自闭了可怎么办。 这小树, 以前也这么害羞吗? 好像也没有。 只是确实拘谨被动很多, 或许那时候不敢, 把自己当个养在家里的灵宠,目的是为了哄她高兴,压根儿也没想过男欢女爱, 是两个人的趣味。 “嗯。”她出神的时候, 桑寻突然应了这么一句。 景春回神, 疑心自己听错了:“愿意?” 他深呼吸了一下, 似乎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然后认真回了句,“嗯。” 他总觉得, 欲望就像是一只肮脏丑陋的野兽,而他心里那只,格外的不堪,于是总想压制它, 把它藏起来, 最好她一点都窥探不到。 即便她却说,欲望是无罪的。 但枷锁戴了太久, 他已经摘不下来了。 而他现在在做的, 无异于在凌迟自己,把自己片成碎片,把羞耻碾碎在她眼前, 把那些肮脏的不堪的东西摊开给她看,把罪恶涂抹在她身上。 因为他想要得到她。 完整的,肉身,和灵魂。 景春觉得他的眼神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变得幽暗了很多,像是湖水变成了井水,从清澈干净,变得深不可测。 那眼神里是一种带着罪恶感的欲望。 显得沉重和压抑。 但至少,学会外露了。 景春凑过去,亲了下他的眼睛,像是某种奖赏。 桑寻睫毛颤了颤,忽然扣住她的后颈,侧头吻住她。 灵巧的舌头搅弄她的口腔,而手正沿着后颈插进她的头发,牢牢固定住她的后脑。 景春有点想骂人,但她还是给了他一点回应。 以前两个人好像不常接吻,亲吻是人类喜欢的方式。 所以她也讲不清,到底是他本来就喜欢,还是在人界待久了。 “还亲吗?”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察觉她有一点分神,语气是询问,眼神却带着几分控诉:你不专心。 景春觉得,猜测他的心思,哪怕再明显都可能猜多,因为他的脑回路的确不太正常,于是她直接开口问:“感觉你很喜欢接吻,是突然觉得这样很亲密,还是以前就喜欢但不敢?” 桑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很享受这种亲密,他喜欢触碰、抚摸、亲吻……一切亲密的行为。 “不敢。”他诚恳回答。 “为什么?”更亲密的事也没见他不敢。 桑寻想了想,回答:“大概是因为你接吻不闭眼睛。” 景春:“……” 这是什么理由?就算她闭着眼,她也看得到,根本不需要靠眼睛才看得到他。 “我感觉自己……见不得光。”像是长在沼泽地的苔藓,想要光,又清楚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被注视会有一种被审判的感觉,我怕你看着我,我表现更不好。但我在脑海里,模拟过千万遍。” 甚至细致到舌尖进入的程度,手指放在哪里…… “我真的很想揍你。”景春掐住他的脸,“想太多是一种病。” 桑寻看着她:“可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了?” “我不就在这儿吗?”景春拍拍他的脸,喟叹,“你确实没救了。” 桑寻轻轻啄吻她:“你在这儿也想,脑子里都是你。你……救救我。” 最后三个字,他是贴在她耳朵边说的。 景春觉得痒,捂住自己的耳朵揉了揉,顺便捂上他的嘴:“你想怎么救?” “吻我。”他看着她,“我也想你主动,很多次。” 景春想了想,点头:“那你主动摸自己一次,我亲你十分钟。” 桑寻觉得可以,但这并不公平,于是他提出:“我多久,你就亲多久。” 景春的沉默震耳欲聋,这棵树刚还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会儿倒是顺杆爬得起劲。 “那你先把答应我的做到再说吧!” - 春末,29处地下三层的临时监狱,逮捕了一只作乱的饕餮,十分的暴力不服管教。 这种大型的上古凶兽,29处就算逮捕也很难处理。 根据联合条例,至少要关押三百年。 “你们没有资格扣押我。”它一下一下撞击着防御法器,临时监狱感觉在它面前脆弱得像是纸一样,仿佛随时都要被撞开了,“什么狗屁律法,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子饿了就是要吃东西。” 景春被请去的时候,正在附近买东西,或许是那场大战消耗了她太多的力量,神力又封锁在桑洛那里,她今年的春天格外的嗜睡且困顿。 而且发现,桑洛长得特别慢,她暂时也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那只猫咪快要暴走了。 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问:“它怎么了?” 它差点把一个摩天轮给吞了,而摩天轮里都是游客。 景春:“……” 不同种族的人生活在同一片天地,的确是很麻烦的,比如实行神界管理条例,还是妖怪治安法,又或者幽都通用法、人类法律,都是个问题。 联合律法很难达成统一。 之前猫咪、马小红他们参与讨论的,也是这个。 目前能能达成的共识是,三界条例分别管三界民众,但要兼顾其他族的合法权益。 “我去看一眼。”景春看了看表,桑寻今天也不舒服,他蔫儿了吧唧的,也不知道还在害臊,还是真的不舒服。 都没跟她出门。 这很不对劲。 她说:“找辆车来商场接我。” 然后等车的间隙,发消息骚扰桑寻。 景春:小树小树小树! 桑寻:…… 虽然他可以理解为爱称,但叫一棵活了几万年且三界第一大的树叫小树,她这样的情趣实在是很让人费解。 景春:我去一趟29处,晚点儿回去。在家乖乖的,不要想我。 桑寻:……好。 或许是最近自己的身体反应让他经历了太多次难为情的瞬间,以至于她说的每句话都让他觉得很羞耻。 景春:再发省略号你今晚给我跳脱衣舞。 桑寻发了个抹脖子上吊的表情包。 或许真的不只是他的问题,他想。 景春笑得不能自已。 真是个傻子树。 一辆上世纪遗留的古董方壳桑塔纳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来,魏副处长亲自来接她。 “您好。”魏副笑了笑,“辛苦您跑一趟。” 他歪头敲了下方向盘,忍不住安慰:“委屈您凑合一下了,处里抠门得很。” 主要是总是用来押送犯人,29处的犯人又特殊,加了防御法阵和法器,也常常被损害,只能省着点了,虽然预算还算充裕,但也经不起造啊! 景春面容温和地应了句:“不用这么客气,本来应该桑寻来的,但他最近身体不适,我来替他跑一趟。” “人界能有您和扶桑坐镇,是我们的荣幸。”魏副还是十分客气。 景春笑了笑,“我很喜欢这里,热闹,富有人情味儿。而且,维护和平,以及万物的平衡和延续,是我的职责。” 魏副此时忍不住松了口气,神族的承诺,一向受天道制约,因此他们愿意做出承诺,就一定会遵守。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我能问一句,为什么让扶桑做名义上的守界人吗?” 他有点害怕是春神有其他的打算。 景春扯着唇角,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不用那么严肃魏副处长,也不用担心,我只是觉得,扶桑太黏人了,给他找点儿事做,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是他是我都一样。” 魏副张了张嘴,尴尬地呵呵笑两声,他这不是怕两个人有一天闹掰了。 扶桑虽然也很厉害,但毕竟春神在才更让人安心。 景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说:“不会有分开的那一天。” 她如今,非常确信。 饕餮看到春神,有一瞬间的恍惚,“您还活着……” 景春朝他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神创造万物的时候,的确并不是很公平,你也辛苦了,但这不是你作乱的理由,老实服刑,出来好好做妖。” 巨兽低着头,闷声应了句好。 景春是被注目礼送出去的,因为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神族少女,身上并没有很重的威压,没有强烈的戾气和杀气,只是说了几句话,就震慑住了饕餮? 魏副抽了根烟,哼笑了一声,“都在琢磨什么呢!蛮荒时代的战神,开天辟地时候就拿剑征战四方的存在,她露个面足够了。” 不过也是因为饕餮见识过春神在战场上的样子,知道自己还是不惹她为妙。 景春从29处出来,司机又把她送回刚刚的商场,她想起饕餮的反应,就忍不住想起扶桑,他好像看到她也这样。 这种等级压制下的天然臣服心态,的确很容易误把爱意当恩赐。 景春想了想,突然打电话约他出来:“出来约会,小树。” 桑寻来商场的时候,景春正靠在休息区假寐。 她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神情也憔悴。 桑寻忍不住皱眉,走过去,小心探了下她额头:“你受伤了?” 尽管知道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到她,但还是犹豫了,因为她大战后状况真的不好。 只是她太云淡风轻,总是让人忘记。 景春摇摇头,但还是有些虚弱的样子:“没事,事情有些棘手,我身体有些扛不住。” “那你怎么不叫我。”他有些生气,又气自己听到29处怎么就没有警醒。 景春笑了笑:“下次叫你。我们去看电影。” 桑寻看她这样子,一点都不想去,但他不想扫了她的兴,只好心事重重点了下头。 随机挑了最近的场,一部科幻片,特效炫酷,但景春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桑寻全程就抱着她,直到影片结束,他叫了她两声叫不醒,疑心她昏睡过去了,只好弯腰很轻地把她从情侣座上抱起来。 下午场没什么人,桑寻抱着她出门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算找猫咪给他开一条通道直接回家,他心里很不安。 可这时,景春突然神色如常地从他身上下来,搂住他的脖子,把他压在墙上亲了下。 “骗你的,看你太闷了,给你找点刺激。” 桑寻皱眉看她,半晌憋出一句:“我生气了。” 65 睡吧 我做错什么了吗 景春凑近了, 盯着他的眼睛,拉长声音:“哦——” 那眼神仿佛在说:所以呢? 桑寻盯着她,眼神冷沉冷沉的, 可眨了下眼,眼眶分明开始泛红, 气的。 倏忽眉眼一垂,冷气变郁闷, 近乎赌气道:“你怎么这样。”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她生气, 说“我生气了”大概已经耗尽了他毕生所学。 景春轻声说:“我就这样。” 语气轻飘飘的, 故意气他。 桑寻别过脸,不说话了,额头青筋直跳, 看起来很想辩一辩, 奈何憋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在脑海里奋力搜刮, 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相应的解决办法。 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 景春忍笑忍得辛苦,扯他一下,也不哄,只是问,“陪我去逛街?” 桑寻很生气, 明知道他最在乎她, 最害怕失去她,还拿这个开玩笑,可她一开口,他又忍不住应声:“嗯。” 没出息, 他自己都觉得。 又觉得她明知道他生气也并不理会,很郁闷。 桑寻,你被她牵着鼻子走。 嗯, 他自己回答自己。 那又怎么样? 手牵着手,从电影院出来一路往下,沿着楼层一层一层往下转。 谁也不说话,只有商场客人的吵闹声、两个人的脚步声,还有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明明很闹,可却觉得世界安静极了。 突然很想抱她,她的身体像是有一种温柔但蛊惑的拉扯力,漩涡一般,把他一点一点往里拖拽。 可现在在外面,他只好握住她的手更紧一些。 亲密固然很好。 可这种光天化日之下,隐秘浮动的心思也很让人着迷。 怎么会这么喜欢她。 着了魔。 或许本来就是因她而生的? 他出神着,漫无目的地瞎想。 她的手掌比他小很多,冬天握起来很冷,春天就刚刚好,温热而柔软。 突然,细密的丝线一样的东西从她掌心涌出,然后穿透他的掌心,沿着血管和筋脉爬到他的心脏,在他心脏收拢,像是有个手掌捏了那里一下。 他闷哼一声,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推开她,更不会质问。 只是低着头,默默承受。 好像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怎么欺负他他都是应该受的。 景春歪着头凑近他:“我装病你就生气,我这样对你,你也不生气?” 桑寻点点头,不生气。 景春说:“你可以生气。” “生气了,又怎么样?”他不明白,就好像刚刚,他真的很生气,可好像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如果我是你,我刚刚就不会生气,把你按在墙上亲得喘不过气,你想走我不让你走,反反复复亲你,亲得你面红耳赤急于逃走,还走不掉,堵着问你还敢不敢了,不回答不让你走。”富贵儿看的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桑寻慢慢瞪大眼,满脸写着:可以这样吗? 但他还是诚实回答,“我不敢。” 对她实行暴力,那差不多是一个小孩要打泰森,蚂蚁要踹翻大象…… 没有人会在了解她之后还想挑衅她。 她的力量表面看起来好像并不强大,但那种温柔但全面的力量,几乎是毁灭性的,让人连反抗都无能为力。 景春想了想,好像也是,她配合演戏也挺累的。 “生气了可以理论可以争执,甚至可以吵架,到最后也不能解决问题还可以分手。” 桑寻眉心顿时皱起来,浑身肌肉紧绷。 他对这个话题向来敏感。 景春掐了下他手心,“当然,我不许你这样。我只是说,你有表达一切情绪的权利,不要担心有些话说了没用,有些事做了没用,只要你去说、你去做,你总能离自己想要的更近。” 桑寻侧头,看着她。 景春笑了笑:“如果对象是我,你会发现,你不开心我会哄你,或者陪你一起不开心,你生气了我可能会哄你,可能会比你更生气,也可能看你生气更惹你生气。你不一定会得到想要的反应,但你会发现,无论我给出怎么样的反应,我都是爱你的。” 心脏好像有根弦,被轻轻地拨动着,桑寻呢喃一句:“你是……爱我的。” 景春捏住他的耳朵,附耳说了句:“是的,我爱你,笨蛋小树,听到没。” “听到了。”他轻声回答。 嘴角不自觉扬起来,甚至带着一点骄傲。 两个人转到书店。 景春下午来还要买书,还没开始挑就被叫去29处了,这会儿扯着他一起进去,顺着书架一排一排闲逛,间或低声说句话。 商场闹哄哄的,这家位于拐角的书店却安安静静,似乎进来的人都自动安装了消声系统。 景春突然看到一本珍稀树木养护指南,抽出来指给他看,低声说:“再过几年,我也能写出来一本,只写你一个,指不定比这个还厚。” 而且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能研究明白了。 这棵小树心思多到可怕,脑回路也不正常。 桑寻:“……” 景春说着,掏出来手机,改自己的微信昵称:001号珍稀树木研究员 然后又从他口袋里摸出他的手机,给他改昵称:编号001 桑寻沉默片刻,明知道但还忍不住问:“情侣名吗?” 好像猜得到,和亲耳听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景春点点头:“不明显吗?” 桑寻忍不住笑了下。 是满足感。 他问:“所以你研究出来什么了?” 景春装模作样掰着指头数了数:“太多了,数不清,比如最近在研究小树的发情……” 小树自己摸自己的成就还没达成,他不好意思,她也没强求,说好让他主动的。 桑寻笑容顿时僵住,捂住她的嘴,“好……好了,别说了。” 耳朵又红了,还真是纯情。 要是求欢被拒绝,那不得直接难过到自闭。 仔细想想,她好像真的没有拒绝过他,从前就没有,或许是见面的时候并不算太多,他也并不是太重欲——至少表面上不是。 因此她总是很纵容他,偶尔胡闹一下她也由着他。 还真没让他碰过壁。 只是随便脑补了一下。 没想到没多久就真遇上了这种事。 景春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垮了,她觉得体内像是有一个黑洞,在不停吞噬她的灵力。 以至于她这么久了,伤没恢复一点,反而更虚弱了。 她每天都很困顿,仿佛随时都要陷入沉睡。 这天一回家,桑寻就自己去写作业了,景春待在客厅的沙发上拿平板看新闻。 富贵儿坐在另一边打游戏,时不时瞥她一眼:“你这嗜睡得也太离谱了吧!难不成也怀了?” 景春翻了他一个白眼。 富贵儿眼珠子转了转,自我否定:“你生不出来,天道择定扶桑生育,就不会再允许你孕育新生命。而且人类怀孕才嗜睡。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景春放下平板,掐了掐眉心:“我可能需要把桑洛的封印打开一部分了,她在疯狂吸纳我的力量。” 她把神力封印在她身上,一方面保护桑寻,一方面给她提供养料,但她没想到,她连她身体里的都在吸纳。 富贵儿游戏也不打了,顿时坐直了。 其实扶桑最开始的计划就是桑洛吸收他的力量,然后长出新的躯体。 是复活,也是新生。 因为他这种能力是逆天而为,谈得上禁术,基本是一换一。 而景春说是用神力把桑洛封印在他体内,其实不过是做一个嫁接术,原本靠着吸收桑寻身体的力量,改成吸收她的。 她现在等于在用自己养着桑洛。 之所以她可以做到不被吸干,是因为她是春神。 但好巧不巧,她刚跟辛旸大战过一次,身体亏损得厉害。 富贵儿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 “她进入快速生长期了?”富贵儿难得严肃,“你能不能行,不行我帮你想办法,你踏马不能再出事了,不然扶桑都不是自毁了,我感觉他真的能暴走毁灭全世界。” 桑寻最近的变化真的太明显了,尽管他自己不觉得,但富贵儿觉得他幸福得都要冒泡了,景春有意引导,他似乎开始真正感受爱和被爱同样重要。 桑寻以前并不觉得自己得到爱,也并不配,付出爱是他全部的使命,他可以把自己当做蜡烛,燃烧到最后一滴。 他可以枯等三万年。 可以在轮回里陪她经历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的痛。 他可以设定好一个状似圆满的结局,然后慷慨而死。 但这短短几个月的幸福之后,富贵儿却觉得他不可能再经受一次失去了。 但凡景春出一点事,他都可能当场崩断。 景春抬了抬手:“冷静,慌什么。” “我能不慌吗?连老子都觉得天要塌了。”他一下子扑到景春身边,“你说实话,还能撑多久?” 景春嫌弃地把他扯开,“放心,我至少死你后边儿。” 金乌一族寿命以亿计算,富贵儿松了口气,可还是担忧地看着她。 景春懒得看他一副等着哭丧的嘴脸,起身回房间去。 她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堆里,摇摇晃晃,世界颠倒晃动。 她一头栽在床上。 桑寻进来的时候,她正如坠梦中。 他低头亲她,以为她做噩梦了,安抚她。 景春回吻的动作几乎出于本能,可更多的意识,已经没有了,只内心深处焦灼地告诉自己,不能让他发现了,这小树对她的事高度敏感且不理智,万一做出点什么就不好了。 他门就那样吻着,吻得天昏地暗意乱情迷。 桑寻企图进入她身体的时候,被她打断了,她挣扎着最后一丝清明,亲吻他额头,说了句:“睡吧!” 桑寻沉默地收回流泻而出的旖旎和欲望,缓缓地穿上衣服,背对她躺着,有些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而小心翼翼:“我……做错什么了吗?” 66 大树 今天你是大树 景春并没有听到, 她的意识像一朵凋零的花,碎成无数的花瓣,每一片都朝着不同的方向飘去。 她好像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 又好像经历了第二次的陨落。 可神的陨落, 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泯灭。 灵魂归于虚无,肉身泯灭成尘。 而她并没有, 她还有意识,她像是魂归万物了,这一刻,世上的每一株草木都附着着她的意识。 “春生万物,万物为春。” 很多年前, 青帝这样告诉她,她笑了笑:“万物是万物,它们是它们自身,我也是我。” 青帝笑着点点头,像个慈父, 温和地注视她, “你这样理解, 也没有错。但你是你, 可你又不是你, 万物从无中有, 从有而无,是流动而变化的。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是谁,不取决于你自己, 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最终都会回馈于你自身,这世界就像是一面镜子, 你给它什么,它就给你什么。时间会给你答案。” 景春在这一刻,倏忽想起这句话。 或许,这就是因果吧! 她俯仰无愧天地,唯独是个不大称职的母亲,和不太体贴的爱人。 桑洛出生的时候,她在战场上,并没能亲眼看到,她抽取了云崖生灵的记忆,目睹她是如何落地的,天降异象,是个不凡的征兆。 可惜她抱她的机会都很少,第一次见面,桑洛怯生生躲在父亲身后,警惕又渴求地看着她,既欣喜,又胆怯。 渴望母亲的爱,又害怕不被喜欢。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呢!那时她只当相处少。 后来想想,大概是她给扶桑的印象就不好,扶桑的心态,直接影响到了桑洛。 以至于桑洛像父亲一样,都害怕不能讨她欢心。 那么小的孩子,却要承受那么多,最后竟然去爬天梯。 如果人类有十八层地狱,那通往云虚天的路,大概是神族的地狱。 每一层都是极致的折磨,景春后来没追问,但不代表她没有想过,痛过。 她其实理解扶桑打算给她第二次生命的决定。 没有人可以看着自己的孩子经受这样的折磨,游离在三界之外,做个无法和周围调和的矛盾体。 恢复记忆之后,景春替三界除了害,替扶桑报了仇,和桑寻又谈了一场还算美好的恋爱。 她对女儿的辜负,最终又回报在自己身上,如果桑洛借着她的力量重生,应该也算是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她好像听到谁在叫她,声音悲切。 是小树。 真让人不省心。 他会很难过吧!景春一想到他低垂着目光,闷着不说话的样子,就觉得心脏针刺一般的疼。 她亲手养大的小树,却没养好,她对万物都足够耐心和宽容,对他却缺乏一点关注。 她掌管天下的树木,可亲手养大的这棵,却没管好。 这算不算一种失职呢? 她刚教会他自渎,学会欲望和爱一样正当,她要是出事了,他恐怕又要自闭了。 说不定富贵儿说的会成真,他会发疯,变成一棵失去理智的树。 ——它的灵体本身就带着几分邪性。 - 富贵儿睡到半夜,发现一整个别墅都崩塌了,巨大的树木刺破天穹,枝叶像是利刃一样生长,劈开阻拦的一切障碍物。 巨大的力量像是水波一般向四周扩散,周围所有的生物都被压得奄奄一息。 猫咪从睡梦中惊醒,骤然跃出窗户,夜色顿暗,血一般的圆月挂在中空。 它咆哮着化作混沌巨兽,然后撕开一个足够的空间将他塞进去。 或许差一点,扶桑就能把周围的空间全部绞碎。 陆地上的别墅已经彻底坍塌救不回来了,如果桑洛在,或许可以复原,但现在谁也无能为力。 扶桑彻底失控了,大概才会把本体完全释放在人界。 富贵儿飞到半空,落在猫咪身上,有些担忧地说:“今晚景春有点不对劲,我正担心她会不会出事呢!但看她的反应,应该不会这么快才对。不会真出事了吧?” 猫咪拧着眉沿着扶桑树身往上跳,企图找到景春在哪里。 但它生长的速度太快了,而且能量越来越强,它在对周围一切的生物表达不满和排斥,就连猫咪也爬得越来越艰难,最后被甩出来十几公里,撞在一堵墙上。 “他现在身上有桑洛和春神的力量,基本无敌,我都近不了身。”猫咪从地上翻身爬起来。 猫咪身上的力量来自于混沌之力,非三界的力量,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人可以匹敌的,但它现在面对扶桑都有点力不从心,甚至真的无法靠近了。 “我靠,景春不会真的死了吧!”富贵儿嚷了句,这要是真的,岂不是三界又要大乱。 猫咪皱眉,耳朵上几撮白毛抖了抖:“应该不会,春神没那么容易陨落,你太小看她了。” - 花、草、树木…… 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呼吸,植物的生命也很坚韧和热烈。 景春的灵体散落各处,她望着这夜色,俯身面向大地,发出谦卑的请求:“请赐予我一点力量。” 大地在嗡鸣,纤弱的草茎,从灵体上撕下一片绿色的微光,虔诚地贴在春的身上。 “大地祝福你,春。” 那声音逐渐汇聚成千万声。 微光汇聚成绿色的海洋。 “大地祝福你。” 祝福你…… 伴随着古老的吟唱,像是回到了古战场,夜晚静寂的荒野,篝火随风飞舞,她浑身浴血,扶桑神剑插在身旁的土地上。 生灵从泥土里探出头,在战争的阴影下瑟瑟发抖,但大家都不怕她。 她身上,总有种温和而坚韧的生命力。 “您为什么而战?” “我为生命而战,为了大地、子民,万物可以繁衍生息。” 春生万物,万物为春。 这盛大而灿烂的春天,为景春重塑了不死之身。 她睁开眼的时候是扶桑失控之前。 扶桑正双目赤红地抱着她,他跪坐在那里,输送灵力完全输不进去,看着她的灵体一点点溃散,他也终于逼近崩溃。 他的身体开始疯狂的长出枝丫,枝丫长出叶子,枝丫再生枝丫,他把她捆起来,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枝丫穿透她的身体,像是要分食掉她的血肉,然后长在她的身体里,从此筋脉连着筋脉,生连着生,死连着死。 他眼神涣散,本体逐渐显露,显然已经失去理智了。 景春试图控制他,第一次发现这小树浑身蛮力。 固执、暴躁、蛮横。 不过好在,他排斥一切靠近的生物,破坏了所有的障碍物,唯独攥她攥得紧,不舍得丢开半分。 景春放弃挣扎了,就那么看着他变回本体。 她试图跟他交流:“小树,注意胎教。” 她储存的力量还没彻底转为自己的,而且她也不想浪费,怕桑洛的出生不够消耗,这会儿控制住一棵发疯的上古神树,对她来说竟然很吃力。 “好吧!今天你不是小树,你是大树了,怎么这么暴躁,一会儿没注意,你就搞破坏。”景春有些懊悔,晚上应该先告诉他的。 哪怕真的要走,也需要一个正式的告别,或许能安抚到他。 “小树?刚不是故意拒绝你的,我只是很疲惫,怕你看出端倪。”景春想起来了,他低声问她是不是做错什么了的语气不停在她脑海里转。 “我其实很喜欢的,春天是躁动的季节,春神也是。” 这傻树,怎么这么呆。 - 当他是桑寻的时候,他的眼里好像只能看到她。 可当他变成本体的时候,三界都匍匐在脚下,他的眼睛里好像还是只能看到她。 他太喜欢她了。 怎么会这么喜欢呢? 天道讲究平衡,万事万物相辅相成相生相克,或许他的爱太极端了,所以不被允许。 可很多事都能控制,唯独爱藏不住。 他很努力地藏过,藏起自己蛮横的占有欲,装得像个正常树一样面对她,站在云崖上,沐浴天光和雨露,守望着她回家的路,那时候在打仗,三界在经历一场巨变,沧海顷刻被填平,高山蓦然夷为平地,天降流火,地面塌陷…… 他无能为力,只是静默地看着。 那是他唯一关心三界安危的时候,他由衷祈祷和平,只是因为盼望她能平安。 爱是最无力也最没有的东西。 他记得自己有一次对她说:“能不能,让我重新做你的剑。” 他想陪着她,是生是死都没有关系。 但他身上有邪灵,她不许,就算她允许,别人也不会允许。 好像,总是这样差一点,总是事与愿违。 他恨过吗? 大约是恨过的。 可即便最恨的时候,也记得她说过的话。 她说:“我这一生,俯仰无愧天地。” 她说那句话时微笑的面容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永远,也不会去做她神生里的污点。 好想和她在一起。 什么也不做,就看着她就好。 想和她一起上学,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逛街,絮絮叨叨说无聊的话。 想一起看着孩子长大,哪怕总有一天孩子会离开。 离开父母是每个孩子的使命,而学会放手,是每个父母的使命。 他想他会目送孩子离去的背影,在孩子受挫的时候,随时准备接住她。 他可以做到那些,却做不到,少爱她一点。 更做不到不去爱她。 不爱她,他可能会死。 他的爱是不理智的。 可不理智也爱,枯等三万年也爱,被轮回折磨千百遍也爱,粉身碎骨,神魂俱裂也爱。 太难过了。 浑身像是被撕裂了。 好疼,疼得感官都模糊了。 突然,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 好熟悉的动作,又疼又闷,可莫名让人安心。 因为是她,所以痛也是甜蜜的。 是她…… 春神的翅膀大开,她很少展开自己的翅膀,青色的羽翼悬在半空。 景春低着头,俯瞰他,她抬了手,虚空拽住他庞大的灵体,然后用翅膀包裹住他,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了,小树,没事了。” 扶桑的神智终于回笼一点,笔直的树干朝着她倾倒,密集的树叶托住她,像是回了她一个拥抱。 沉甸甸的压着她,像是抓住了溺死前最后一根稻草。 “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别怕。”景春告诉他。 桑寻的不安此时根本无法消弭,他把她团进身体里,完完全全包裹住,然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抱紧你了。” 景春决定不跟一棵蛮力树计较。 她干脆闭了眼,趁着在他身体里,放出神识去察看桑洛。 桑洛被团成了一颗果子,此时周围除了包裹着的纤维,还有漩涡一般的灵力潮。 她的确正在快速生长期。 可能桑寻失控除了景春,还有桑洛的原因。 - 空间边缘,闻讯赶来的一群人正在发愁扶桑的自动防御太高,根本近不了身也探查不到分毫情况。 姗姗来迟的赤澜九迈着骚包的步伐,扛着一架天文望远镜款款而来:“法术到达不了的地方,科技帮您抵达。” 富贵儿:“……这踏马也行?” 赤澜九撇撇嘴:“死马当活马医咯,春神不在他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谁能治得住。” 天文望远镜架上去,上上下下来回扫一遍,正好捕捉到他把景春团进身体里的场景。 “这树看着乖巧无害,其实就是一变态吧!我终于知道桑洛遗传谁了,这踏马一个明着变态,一个藏着变态,”赤澜九嘟囔了一句,“祈祷春神没事,寿与天齐,感觉这样才能三界太平。” 猫咪说景春不会有事,但富贵儿听到赤澜九说看到景春了才彻底松了口气。 只要景春没事,都是小场面。 神经放松下来,他忍不住调侃一句:“天道对春神也算是偏爱了,他们一家子简直因果闭环了。” 扶桑身上的邪灵因为春神根本不可能发挥出任何作用,桑洛因为父亲极致的爱而生,她虽然喜怒无常,但只要春神和扶桑还在相爱,她就不会失控…… “这是她万世功德应得的。”马小红托着自己的十六边型球球,感叹了句。 67 如今朝 (正文完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不稳定的灵力波动谁看谁紧张。 那种恐怖的灵力潮,跟人类面对十二级台风,十级大地震, 没多大差别。 一群人寸步不离守着,生怕出一点儿差错。 三界各派了人来问,守在那里, 眼睛都不敢眨。 没人可以对付失去理智的扶桑,但猫咪把空间隔绝开了,只想想办法把灵力潮控制在空间内就不会酿成大祸。 只是大家也只能盲目预估一下, 这棵树谁也无法靠近, 更别说探知他内部的情况。 只猫咪对桑洛有一点感应,说桑洛可能是要出生了。 她还在快速生长期, 离真正能出生还差一点时间才对。 “可能是因为她爸妈状态不稳定的原因。”猫咪有些担忧地说, 比起那两口子,她更怕桑洛会出变故。 富贵儿总结:“早产啊?” 猫咪:“……” 也……算是吧! 桑洛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爸爸妈妈很相爱, 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朋友,她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被爸爸和妈妈的爱包裹着,像是躺在柔软的沙滩上晒着太阳, 安稳而幸福。 梦太美好了,以至于她快要分不清, 到底曾经是梦,还是现在是梦。 又或者生命本就是一场虚无, 无论是幸或者不幸,都是没多大意义的,一切都是虚妄, 根本就没有桑洛。 桑洛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她宁愿相信,幸福是真的。 她太想念父亲和母亲了。 太想他们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她仿佛跋山涉水千万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可梦突然开始震荡,妈妈快要灵体溃散了,爸爸也快要崩溃了,他的本体蛮横地刺破天穹,像是一把孤直的剑,想要劈开这虚无又悲惨的命运。 她好慌,好害怕。 平和的心境再次被愤怒填满,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想要的那么少,却那么难。 她开始拼命地吸纳周围的灵力,疯了一般地急剧增长,像是要把这世界都吞噬掉,把一切都毁灭。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之间,一团青绿色的光隔着一层罩子包裹住她,柔软的、清新的,想像天的花园,或者潮湿的青草地。 像是母亲的怀抱。 可是她和那团光中间始终隔着那层壳,于是她奋力地挣脱,从壳子里钻出去。 青绿色的光托住她,心疼地说:“宝宝不怕。” 宝宝…… 是母亲的声音,她紧紧地抱住那团光,呜咽着哭起来。 - 疼,好疼,灵魂和□□像是被一同撕裂了。 桑寻终于在疼痛中找回一点理智,清醒了片刻。 他看到洛洛从身体里挣出,觉得像是有一个器官被生生挖出来了一样,有一点难过和怅然,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终于…… 他伸出叶子触摸她,怜惜地叫了句:“宝宝。” 桑洛觉得,这一刻一定是梦吧! 肯定是梦。 爸爸的妈妈一起迎接她的出生。 爸爸怕妈妈离开,把她紧紧团进身体里。 而妈妈怕爸爸疼,一直用灵力撑着桑洛,防止她太蛮横。 爱让残缺变圆满。 她想起自己在天梯的时候。 爸妈不知道,每一个幻境里,其实都是父母的悲剧,他们相爱,却总是没有好结局。 而她在其中更是无论如何都插不进去,像个多余的累赘。 幻境是她内心的投射,因为她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样子的。 爱是什么? 爱仿佛是一场无望的大火,它烧灼一切,痛才是爱的代名词,结局总是以满地的灰烬做结束。 她幻想了无数的甜蜜过程,却总会戛然而止,然后留下一个惨烈的结局。 她没有见过完满和幸福,也想象不到,不知道感情该如何收尾,她总觉得,爱是一种注定要走向悲剧的绝望的东西。 可她不愿意否定爱存在,如果爱不存在,她也不该存在。 后来,她变得越来越暴躁,她开始被仇恨吞噬,开始怀疑自己。 可她不甘心,她始终愤怒,无处宣泄,不愿意投降。 她想只要还有路,只要还有那一点光,她就可以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走到毁灭,走到连灰烬都没有的最后。 哪怕只是抓住父亲和母亲的一点影子。 可是…… 她获得了新生,灰烬里开出了新的芽。 爱神归位。 - 富贵儿考上了衍大,这简直是光耀门楣的大事。 景春和桑寻这俩倒霉催的一道复读了,因为他们在高考前又消失了,生孩子的过程足足持续了六个月,等桑洛彻底落地,桑寻解除防御的时候,已经是深秋已至,快要入冬了。 桑洛大多数时间在沉眠,沉眠的时候会变成树,景春把她种在盆栽里,每天抱着去上课。 有时候她待在景春桌子上,有时候待在桑寻桌子上。 路过的同学都忍不住想摸了摸,每次都被景春用笔杆子敲掉手,宝贝得不行,谁也不能碰。 那是一棵极精致的小树,如果谁认得,大概会惊讶,这真是扶桑的翻版。 小树的小树,是个小小树。 小小树喜欢在母亲摸她的时候用叶子勾住她的手。 景春就会忍不住笑:“你怎么跟你爸一个德性。” 小小树会很高兴,因为妈妈喜欢爸爸,自己像爸爸,那妈妈肯定也喜欢自己。 桑洛只有晚上回家会化形玩一会儿,她化形落地只有两三岁的样子,她提前出生,因而记忆暂时无法恢复,她只认识爸爸和妈妈,说话不利索,像个人类的小朋友。 猫咪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富贵儿提醒它,“你别靠近她,她现在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熊孩子,小心被她折腾死。” 可是,它很想念她,于是它摇摇头,径直走向桑洛。像从前那样,低下头,轻轻蹭她的手,等着被她甩出去,或者掐住脖子。 但偶尔的时候,她也会轻轻地抚摸她。 两岁的小朋友只到他爸爸大腿,走路还不是很稳,一晃一晃的,她每天只闹着要爸爸抱,要妈妈抱,蛮力无限大,一巴掌能把富贵儿扇飞。 因为富贵儿缺心眼揪人家小辫子。 那是爸爸刚给她梳好的头发。 这是她第一次出生后,猫咪第一次靠近她。 它轻巧地走过去,安静地低头蹭她,那种久违的感觉,让它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原来思念是这么痛苦的东西,哪怕近在眼前,也如毒蚁噬心。 但预料之中的暴力却没有到来。 小姑娘弯腰,像是感觉到新奇,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戳了下猫咪柔软的皮毛,发出一声惊叹:“呀~” “你可以……抱抱它。”虽然景春有点很不情愿,但这猫看起来有点可怜。 桑洛有些吃力地把这只巨大的猫咪抱进怀里,笨拙地抚摸它的脑袋,她本来没什么分寸的,可像是极珍惜这个新玩伴似的,动作很轻,然后用脸颊蹭它的头,发出一声幸福的笑意:“猫咪,我的。” 景春逗她:“洛洛的呀,那妈妈想要怎么办?愿意给妈妈吗?” 桑洛呆呆地看着妈妈,迟疑地把猫咪递过去,可递到一半,又收回去,抱紧了:“可以……不给吗?” 景春有些惊讶,问:“为什么呀?” 桑洛不知道,拧着眉,有些纠结地抱着猫咪,只是喃喃说着:“我的。” 她的眼神变得迷茫,像是有什么情绪藏在里面,可她分辨不出,于是紧紧地攥住猫咪。 猫咪感觉到疼痛,可连那疼痛它都是熟悉的,它近乎纵容地低头拱了拱她的手臂,安慰她,仿佛被弄疼的不是自己。 景春不逗她了,引导她:“洛洛很喜欢猫咪是不是?” 桑洛像是找到了合适的答案,重重点头。 “很喜欢很珍贵的东西,是不可以和别人分享的。”景春摸摸她的头,“宝宝做得很好。” 桑洛又眉开眼笑了,低着头,捧住猫咪的脸,额头抵着它的额头蹭了蹭,“猫咪~” 猫咪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可,它抬头,轻轻舔了下她的脸颊。 然后桑寻顿时给了它一巴掌:“干嘛!” 猫咪委屈地趴进桑洛怀里,桑洛有些无措地摸了摸它,跟爸爸说:“猫咪,痛,爸爸,坏。” 桑寻:“……” 他忍不住拧起眉,恨不得把这只猫就地掩埋了。 景春忍笑,叮嘱桑洛去睡觉,然后拉着桑寻的手回了卧室。 桑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自从他恢复神智后,就总是这么看着她,眼神呆滞、出神,像是陷入了某种迷思里。 景春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产后抑郁啦?” 现在谁见了都说他生了生了生了,生了个闺女,马小红还问他需要不需要坐月子什么的。 景春已经懒得反驳,非常自然而然地随波逐流跟着起哄了。 桑寻摇摇头:“我就是怕一眨眼,你又没了。” “哪儿那么容易没,”景春笑着抓住他的手,让他摸自己,“你不要被害妄想症。” 桑寻低垂着眉眼:“那我想在你身体里睡,或者你进我身体里。” 景春:“……你能再变态点吗?” 桑寻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他的眼睛是深邃的深墨绿色,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难言的深情和哀伤,看久了,景春也招架不住,只好应一声:“那你别太过分。” “好。”桑寻声音终于轻快了些,抱住她去床上的时候,浑身已经抽枝发芽,将细嫩的叶条伸进她的身体里。 那感觉并不太好受,像是心脏贴着心脏,呼吸连着呼吸,感官被放大,她偶尔能感觉他涌动的潮水一般的欲望。 睡不着,她控制着他的身体移开些,又被他更深地裹进去,他低着头,轻声说:“让我挨着你,不然这一切圆满的,像是假的。” 景春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好,我不动你了,睡吧!” 后来持续半个月,她终于受不了,半夜醒过来浑身浮汗,说:“你故意的吧?” 桑寻亲吻她的眼睛,低垂着眉眼:“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如果是两个月前,她或许会很心疼地抱住他,说你是最好的小树,不要自责。 但现在她只是抬起一根手指提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眯着眼,拆穿他:“道歉、认错,然后坚决不改?” 桑寻看着她,仿佛笃定她不会怎么样他,认真而缱绻地告白:“我爱你。” 如果有人能看到,大概会清楚地分辨,那眼神里分明写着恃宠而骄。 景春气笑了,起身去看女儿,桑寻寸步不离跟在身后。 桑洛睡在隔壁,她侧身蜷卧着,猫咪就团在她怀里,脑袋枕在她的左手臂,她的右手搭在它的肚子上,呼吸频率一致,睡得安稳香甜。 猫咪醒了,但没有理会两个人,只是把脑袋插进桑洛怀里爪子紧紧勾着她,生怕自己被拽走似的。 桑洛察觉到它的不安,小手摸到它的脑袋,轻轻抚摸了下,呢喃着:“猫咪,不怕。” 景春歪着头跟桑寻小声说:“这是你徒弟吧?” 桑寻忍不住笑了,抱她回卧室睡觉。 “不关我的事。” 夜还长,时光温柔而寂静。 惟愿岁岁年年如今朝。 (正文完) 68 番外一:大学 新生报到 衍大大一报道那天, 桑寻半道被校园记者拦在半路采访。 学姐问她开学第一天什么感受,对学校印象怎么样。 “抱歉,我在找我老婆。”他很有礼貌地抬手挡了下镜头,眼神往远处张望了一下。 景春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她根本不在校园, 明明刚刚还在的, 他只是去给她买了瓶水。 桑寻有点着急。 学姐看他表情认真、态度诚恳, 带着那么一点认真的搞笑, 没忍住真的笑了, 她说了句抱歉, 含着笑意解释:“学弟不要紧张,我们就是随机抽些新生随便聊聊,你去哪儿,我们可以边走边聊, 或者我们帮你一起找?” 新生报到是两天,这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们采访的素材也够了, 本来已经不打算折腾,但这学弟外形实在出众, 发出去肯定吸引人。 桑寻不太会拒绝人,抿着唇,说:“我去校外。” 他往外走,学姐和捧着相机的学长就跟在他旁边。 “你是自己来的吗?还是和家长一起来的呢。”他并不是很排斥,学姐对付这种沉默内向的采访对象一向不气馁,从最简单的寒暄开始,慢慢打开话匣就行了。 首先是要降低对方的防备心和抵触心理。 “跟我老婆一起来的。”他回答,抬眸往后看了眼, 又往前看,显然还在搜寻目标,回答问题也显得心不在焉。 有一种不是很着急找人但又很着急的感觉,莫名有点逗。 学姐忍不住又笑:“你跟女朋友感情很好啊!” 桑寻点点头,就沉默了。 学姐继续寒暄:“你好高啊!远远看过去,肩宽腿长,这比例也太优越了。” 其实有点不太想理会,但景春说,融入人类社会就需要基本的礼貌、礼仪,和对人情世故有那么一点学习和运用。 于是桑寻回答:“谢谢,你也很漂亮。” 景春说,这是标准回答。 学姐一愣,这学弟一看就是有点冷淡的类型,这突然的夸奖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受宠若惊,她笑了笑:“谢谢谢谢,你女朋友肯定也很漂亮。” 桑寻点头,发自内心地承认:“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学姐被他的认真再次逗笑,见过夸自己女朋友的,没见过这么夸的。 真的要被这学弟笑死了。 “那学弟这么说我就很好奇了,很想见一见呢!” 桑寻微微蹙眉:“我也在找她。” 学姐提醒他:“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这么瞎找怎么能找得到。可惜景春消失是连着信号一起消失的,所以桑寻才会这么急。 他没有办法解释这种现象,只好说:“她不接我电话。” 这语气……带着那么一点焦急和委屈。 学姐看他又这么着急,同情道:“和女朋友吵架了?” 桑寻不说话,只是眉毛皱得更深些。勉强算是默认了。 学姐也不好意思再寒暄了,只是问从哪里消失,有没有说去哪里,她和旁边的学长对学校和周围都熟悉,说不定可以帮忙。 走了大约七八分钟,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桑寻。” 桑寻扭过头,突然大步走过去,旁若无人地紧紧抱住她,低着头,带着点隐忍的委屈:“你去哪儿了?不告诉我。” 即便生活平静而美好,他们之间几乎没有摩擦和阻碍,提前过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但她突然的消失,还是会让他像个惊弓之鸟,但他此时的惊恐又带着点霸道和强势,他锁着她的身体,勒得她骨头都要断了,好像在说: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锁起来。 景春笑了声,拍了下他的后背,安慰道:“对不起嘛!刚刚看到一只流浪猫,应该是个在逃犯,我怕打起来引起骚乱,打了29处电话,让猫咪过来了一趟,它突然抓我过去问问题,我没来得及。” 猫咪现在任职29处,顺便带孩子。 两个人没来得及说什么,学姐和学长走了过来,礼貌问了句景春,愿不愿意接受采访,随便聊两句。 学姐盯着景春看了两眼,似乎理解了学弟说的:“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她身上好像有一种……生命力。 景春点头,笑了笑:“当然。” 学妹比起学弟“开朗”多了,话没有那么少,聊起来也让人很舒服。 结束的时候,学姐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们感情很好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景春愣了愣,旋即点点头,“差不多……算是。” 自己养大的小树,四舍五入算是一起长大……嗯。 …… 学校资讯台的公众号和微博都发了采访剪辑出来的纪录片,总长度一小时零二分,精彩版十九分钟。 采访按采访顺序排了,桑寻和景春的在最后,占据了足足五分钟的长度。 没想到突然小小地火了下。 起因是有人提:“最后那对儿学弟学妹好养眼啊!这身高这脸蛋,是真实存在的吗?女娲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然后才有人注意:“没人觉得这哥们儿身上有一种冷幽默的气质吗?全程都在神游太虚,三句话不离我老婆。” “打听到了,叫桑寻,这姓还蛮少见的。” “哈哈哈哈哈桑寻,寻老婆的寻吗?” “前面没找到他女朋友的时候,他感觉都要六神无主了。他女朋友一来,他瞬间就高冷矜贵起来了,但全程握着她女朋友的手,看着特体贴,但结合前面半段看,有一种生怕他老婆再把她丢下的感觉。” 然后那条评论下面叠了好高的楼,全都在哈哈哈哈。 然后不知道哪个人才重新剪辑了,搞出来一个鬼畜视频。 “跟我老婆一起来的……她不接我电话……我在找我老婆……没有人不喜欢她……我在找我老婆……我在找我老婆……” 然后鬼畜又加各种bgm,甚至还有人剪伤感小视频。 那段时间各大高校都在新生报到,各种笑料一箩筐,衍大这一届桑寻当选笑料精选了简直,剪新生趣闻必有他。 以至于开学没多久,连富贵儿这个大二生,都知道大一那则著名的“寻妻记”。 以及桑寻的新称号:老婆哥。 ——那位老婆脑的小哥哥。 富贵儿搂着桑寻的脖子,恨铁不成钢:“你踏马的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桑寻想也没想地摇头:“不能。” “没有她你会死?” 桑寻点头:“我会死。” 富贵儿狠狠吸气,然后又吐出来,冲他竖了竖大拇指:“你牛逼。” 景春早就见怪不怪,歪着头评价一句:“你俩真够无聊的。” 新生宿舍景春和桑寻都没有申请。 两个人在附近租了一个公寓,复式的小公寓,两室一厅一卫,空间挺小。 景春嘀咕了句:“你说,怎么说服猫咪把洛洛送过来。” 桑寻沉默片刻,提醒她:“那只猫觉得除了它谁也带不好。” 富贵儿狠狠点头:“你上次给洛洛剪指甲,差点剪到肉,它那牙呲得,比亲爹还紧张。” 景春叹口气,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洛洛这小崽子,也叛变了,她对猫咪的喜欢都快要超过亲爹妈了。 “说好最爱我们呢!”景春蜷在沙发上,闷闷不乐。 桑寻凑过去,把她抱进怀里,亲她的鼻子和嘴巴:“或许是因为爱爸妈,也被爸妈爱着,所以才并不执着和父母待在一起了,因为不必再担心没有家,可以随时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景春楞了楞,好像觉得有点道理,点点头:“好吧!那你这么黏着我,是觉得不被我爱吗?” 桑寻笑了笑:“父母和子女注定是要越走越远的,但我和你,是注定一辈子在一起的,我黏着我老婆有错吗?” 好吧,无法反驳。景春点点头,“小树从不犯错。” 桑寻很受用她哄自己,黏黏糊糊地捧着她脸细细啄吻。 富贵儿变回鸟形,蹲两人脸前的桌子直勾勾盯着两个人看:“我靠,当我不存在是吗?你俩要点脸?” 景春变出一片叶子,遮住了他的眼睛:“你一把年纪不谈恋爱,整天打扰人二人世界还有理了?” 富贵儿抽了平板自己滚去楼上,自觉封闭听力:“好好好,你俩随意,你俩把楼干塌我都不带下楼的。” 景春还想吐槽他两句,他已经跑了。 扭过头,想和桑寻说点什么,却再次被他吻住。 他最近很喜欢人类亲热的方式,接吻,拥抱。 还有交合。 他抱景春去卧室。 她盘腿挂在他腰上,是个婴儿抱的姿态。 景春鼻尖贴着他鼻尖,接吻的间隙问他:“不会是你忽悠猫咪把洛洛带走的吧?” 好方便他随时随地干点什么事。 桑寻笑了下,摇头:“虽然我想过,但真不是。” 景春撇撇嘴:“你最好是。” 桑寻低头看她,突然神色凝重起来:“老婆,你……不想和我单独在一起吗?还是不想和我做?” 景春:“没有,再乱想打死你。”能把这种问题问得真的直白真诚的,估计就他一个了。 “那你也亲我一下。”他请求。 “你亲我和我亲你,有什么区别吗?” 接吻还讲先后顺序?他也没少亲她,她拒绝过吗?从来没有,但他表情委屈得像是自己从来不让他碰,他渴望一个吻已经渴望得望眼欲穿了。 “有区别。” “什么区别?” “就是……有区别。” “……好想揍你。” “我又惹你生气了吗?”桑寻讨好的时候喜欢亲她的锁骨,大概是觉得低头的姿态像是在表达臣服。 景春现在已经完全分不清他是在害怕还是在卖惨了。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吃这套,于是把手指插进他发缝,轻轻揉了下:“进来。” 69 番外二:春天 春天到了 每年的春天, 桑寻都很难熬。 那种躁动和不安,就像是动物到了发情期一样难以自控。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痛苦,就连景春都不能。 因为他们都不明白,景春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每年的春天, 景春都有一种自己如果不管着他, 他甚至可能把她锁在家里二十四小时不要出门的感觉。 但融入人类社会, 规律的作息, 规律的生活是很必要的。 首先就是不能经常请假, 更不能无故旷课。 闹钟响了, 桑寻抱着景春不撒手, 嗓音低沉地说:“能不能不去。” 景春严词拒绝:“不能,起床。” 她已经可以冷漠应付他了,毕竟心软的代价她已经尝过好几次了。 “我还想抱你一会儿。”他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带着明显的委屈和难过。 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说:“我觉得这个时候我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我。” 景春摸摸他的脑袋:“没关系, 这很正常,就像人饿了想吃饭, 渴了想喝水, 春天的小树想发芽,又有什么错呢?” “但你讨厌我这样。”他闷声说。 景春反驳:“绝对没有, 但你也不能让我惯着你为所欲为。” “我们又不是人类,不需要担心时间被浪费,为什么不可以一整个春天都……” 景春捂住他的嘴:“我劝你适可而止。” “你看,你就是讨厌。”桑寻丧气。 景春:“你在偷换概念。” “我只是感觉到伤心,我的心脏,像是被掰成了一千块才能抵抗我的欲望和思念,可哪怕碎成一千块,每一块都在想你。”桑寻说。 这小树……语文没白学。 就连景春都有点被他绕进去, 半晌才说:“我们不是人类,但选择融入人类生活当中,就要遵从规则,留在人界是你答应的,而且是在你觉得春天难挨之前,既然已经约定了,那我们就要克服小小的困难,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我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懂吗?但不代表我不爱你,我很爱你。” “老婆……”他说不过她,开始抱着她委屈,整个人像是丧了吧唧的大型犬,挂在她身上,一副我虽然说不过你但我就是很委屈的样子。 景春继续申辩:“我也花了很多时间陪你,我甚至牺牲了睡眠,你数数,从立春开始,我有睡过一天觉吗?” “我知道……”桑寻已经彻底不争取了,只是抱着她,“对不起,可我没办法控制,我知道你爱我,但就像一棵快要渴死的树,一杯水是没有办法救他的,我错了,我只是,太想和你在一起了,我不是想为难你,只是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像是身处悬崖,只有你拽着我,我就想时时刻刻拉着你,你消失一秒,我就觉得我要死了。” 那可怜见的,景春真的都要妥协,全天候陪着他了,可他根本就是个不满足的,如果陪着他,他就要求牵手,牵手不满足还要拥抱、接吻。 把自己埋在她身体里,仿佛要在她身上生根发芽。 谁能接受得了。 景春深知无底线的纵容,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对付一只不知节制的小树,就要教会他适可而止,保持饥饿。 景春侧身紧紧抱了他一下:“好了,抱过了,快起来。” “你很敷衍。”他控诉。 景春起床穿衣服,今天满课,一天都不能回来,晚上还有个社团的聚会,她选了一套舒适的衣服和鞋子,然后随手挑了他的衣服给他,顺便警告他:“迟到我今天一天都不会理你。” 每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就是认真了,桑寻闷声应了句:“哦。” 但他还是为自己谋求了福利:“可以帮我系扣子吗?” 衬衣扣子景春也觉得麻烦,但她还是走过去帮他系了扣子,知道他只是故意制造机会接触罢了。 但虽然他的小心思明晃晃,景春在适当的情况下,还是很愿意满足他的。 毕竟被需要也是一种乐趣,付出和索取同样让人快乐。 景春喜欢从下到上系扣子,系到最后一颗,她揪着他的衣领,踮脚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不要太过分,小树。” 他抱着她,贪恋地又亲了几秒钟。 然后老实低着头默默穿衣服,空气中都是她身上的味道,像是蜜蜂嗅到了花蜜,快要渴死的鱼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湖泊,那简直是对他自制力的极大考验。 一同出门的时候,桑寻还在闷闷不乐:“三界联合会应该给我颁发一个最佳忍耐奖,你就像是把骨头放在一条饿犬的鼻尖,告诉他,你不能吃。” 景春被他牵着手,戴上口罩和耳机默默告诫自己,生闷气的小狗不能打,因为会自闭,讨宠卖乖的小狗也不能惯着,不然会变本加厉。 她的耳机里放着大悲咒,用来洗涤灵魂,陶冶节操。 但他的声音还是隐隐约约钻进脑袋里,她的脑仁里似乎有两个声音一直在吵架。 好可怜的小树,快抱抱他吧! 这棵树已经不是哄哄就能乖的小树了,不能惯着他,他会得寸进尺的,今天的课还没上。 可是他真的感觉快要自闭了,他的本体在不停抽枝,叶芽甚至偶尔从他身体里长出来,这种低级的错误,最普通的小树精都不会犯了。 要抱抱他吗? 可是不能,满足他一次,他会要求更多的,他真的会浪费一整个春天和她腻在一起的。 他的芽片从头顶长出来了,虽然很快被他压回去。他应该真的很难受。 没有人可以为所欲为的,神也不能,娇惯一棵小树是不应该的。 可是得到春神的小树,确实承受了任何一棵草木都不会有的压力。他确实很难挨,这本来不应该是他的错。 …… 桑寻封闭了自己的感官,可触感还是很清晰,她就像是个小孩儿口袋里那颗最甜最美味的糖果,时刻在引诱他品尝一口。 哪怕看不见,哪怕他拼命想忽略。 “真的不能亲我一下吗?”他丧气道。 大悲咒和脑内小人还有他的声音,三道声音重叠了似的,景春忍无可忍摘了耳机,在揍他和妥协之间,选择了妥协。 她突然化作一根藤条,缠在了他的腰上,然后分出来一根往上缠,分出另一根缠绕在他腿根。 她说:“就一节课,告诉老师我身体不舒服请假一节课。” 桑寻闭着眼,感受她附着在自己身上的灵体。 他的身体越来越热,像是一块儿烧红的碳,烫得藤条都蔫吧了。 景春在他身上游来游去,传音告诉他冷静点。 桑寻说:“你在强人所难。” “下次我绝对不可能惯着你了。”景春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桑寻沉默片刻,低声说:“好,没关系,反正也就是难受而已,大不了我就躲起来自己摸自己,虽然也没办法解决什么。” 说起这个,他又忍不住提,“我以前怎么做,你都喜欢的,我现在摸自己,你都不想看了,虽然你总说喜欢我,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了吧!” 景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桑寻没完没了:“没关系的,我怎么都行。只要你不抛弃我,我都愿意。虽然我真的很难受,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是不是很烦?你其实很烦我吧!我知道了,我尽量不烦你,我会自己躲起来的。” 景春在衣领下,勒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说了句:“闭嘴。没人要抛弃你,没人烦你,你安静会儿,我帮你,不许出声,认真听课,下课我要检查笔记。” 桑寻露出一抹微笑:“好。” 下课的时候,旁边的同学敲了敲他的桌子:“嗨,桑寻,你没事吧?看你脸很红,都出汗了,感冒了?” 桑寻清了清嗓子,喉咙干哑,他表情平静地点点头:“嗯,没事,有点……发烧。” “那你还是请假吧!发烧成这样,做笔记还这么认真,真是佩服。”男生冲他竖了下大拇指。 桑寻扯了扯唇角,说:“回去给女朋友看,她要检查的。” 男生哈哈笑了两声,只当他冷幽默:“怕她落下功课啊?你对女朋友可真好。她今天没来,也生病了?” 桑寻点点头:“可能……被我传染了。” 景春从他身上下去,又找了个角落现身,再从后门进去。 她在桑寻的身边坐下来,揉了揉头疼的脑壳。 桑寻献宝一样把笔记本递给她:“都记好了。” 景春不自在地“嗯”一声,已经懒得骂他了,只沉默地翻开笔记本看了两眼。 大约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话见不得人,传音道:“字迹有一点抖,抱歉,我很努力了。” 景春扶额:“嗯。” “你生气了吗?你要是觉得看不清,那我再誊抄一遍。” 景春:“不用。” “很舒服,老婆,好喜欢你。”桑寻的声音还是带着一种惆怅的低沉,像是在表达喜悦,又像是在遗憾不够尽兴。 景春:“……不许说话,从现在起,到这节课下课,听懂了吗?”她抬起手,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厉目警告他。 桑寻垂下眼睑:“知道了。” 他这回真的很安静,一节课都没有说话。 景春一节课也没有看他。 突然,不知道谁惊讶了一声:“谁扯了这么多叶子扔垃圾桶啊。” 没人回答,那人惊讶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只景春回头看了一眼。 桑寻的叶子。 一棵树,扯掉几片叶子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但景春侧头看了一眼桑寻,拧着眉问:“你干嘛?” 桑寻摇摇头,“我在转移注意力。” 景春叹口气:“不然我离你远一点好了。” 桑寻像是听到了什么“我要抛弃你”“我不要你了”“我讨厌你”之类的宣言,脸色苍白,紧张地抓住她:“不要。” 他那个表情和反应,让景春恍惚觉得,自己现在要是走开一步,他都要碎掉了。 景春沉默了片刻。 桑寻像是做了莫大的错事一样看着她,“对不起。” 他扭过头,低头做笔记,肩膀狠狠垮下去,像是无能为力一般,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小树不应该为了自己的欲望道歉。 可景春本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忽然又有种自己大错特错的感觉。 她捏了捏他的脸:“不是你的错,不要道歉。” 桑寻握住她的手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他的身体还是很烫,睫毛濡湿,像是有什么要从身体里流淌出来了。 他抓着她的手,很想多触碰她一点,可他只是抵在唇边,克制地轻吻了一下,又放回去。 景春终于还是妥协了:“好了,别丧了,我明天跟老师请一周病假。” 桑寻睁了下眼,感觉世界都亮了。 70 番外三:猫咪x洛洛 能不能…… “我是谁?”它问桑洛。 桑洛抱住它:“你是我的猫咪。” 是的, 那它就是一只猫咪。 ——我是你的,我被你定义。 在很多记载里,混沌是无耳无眼无识的东西。 但它,是一只猫咪了。 它第一次见桑洛的时候, 是云虚天的入口, 它守在那里, 已经守了不知道多少万年了。 没有人可以从它身体里穿行。 除非驯服它。 但它是不可驯服的。 只是, 那只是他以为。 这世界上, 有些人的出现, 就是要打破不可能的。 它被她驯服了, 是自愿的,或许是她的眼神,或许是她身体流淌的不屈和倔强让它着迷。 她身上有一种野蛮蓬勃的生命力。 “你不许离开我。”她总是说。 猫咪就蹭蹭她:“我不会离开你。” 它喜欢被她命令,那是一种强烈的被需要的瞬间。 不许、不能、不可以…… 好的, 我不会。 它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总是很暴戾, 也总喜欢揍它, 拳拳到肉,血腥味浓郁。 它经常被打得头晕眼花, 对一只成年的混沌来说,这种程度的暴力并不足以致命,但还是很疼。 疼痛是一件让人烦躁的事情,它偶尔也会因为这个对她生出一些埋怨。 但它的埋怨也只是不去蹭她。 ——我生气了,请来哄哄我。 它传递这样的信息给她,可大多数时候她是看不懂的,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快乐和悲伤都是自己的, 她需要它,但就像需要一件不需要说话和感情的玩偶,高兴了可以捧在手里□□,不高兴了就随便丢在哪个角落里吃灰。 “你对我真的很残忍。”它把自己依偎在她手臂,近乎喟叹地说一句。 桑洛轻轻地抱了抱它:“我不能没有你,猫咪。” 她说的那么真挚,它当然相信了。 “我会永远陪着你。”它投降。 桑洛亲吻它的额头:“你最好了,猫咪。” 他们像是在说情话,可它知道她不是,她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只是固执地想要保留一个心爱的宠物或者玩具,天真地希望心爱的东西可以一辈子属于自己。 所以她总是会用绝对的字眼来强调它属于她。 但是,它喜欢这种绝对的占有欲。 所谓,天生一对,它觉得它天生就属于她,而她生来就该驯服它。 “你不能化身吗?猫咪。”桑洛问过它。 它说:“可以。” “但你从来没让我看过。”她埋怨,像是不满它对她竟然有所保留。 猫咪只是沉默地舔了舔她的手心:“等你长大了。” “为什么要长大了?”她不解,然后生气,“你知道的,我长不大了。” “那我就永远这样陪着你。” “回答我。”她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大约是觉得他不够听话了,她的翅膀毫无预兆地穿进他的胸膛,鲜红的汁液流出来,是它的血。 猫咪已经习惯了,只是垂下脑袋表示臣服:“我怕我会忍不住亲你、抱你,侵犯你。” 桑洛深情款款看着他:“你可以那么做。” “我不可以。”它垂下眼睑,“你还不懂。” “我懂。”桑洛的翅膀抵在它的胸口,像是有些气急败坏,“我什么都懂。” 它没有再反驳她,但也没有化身给她看,它永远是一只猫咪。 猫咪影形不离陪了她很多年,一起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东西,也受过很多伤。 大部分的伤,都是她给的。 它不怪她,也很少要求她什么。 它只想这么陪着她,哪怕她永远也不懂,爱是怎样的甜蜜,又是怎样的痛苦。 喜欢……像是被天火烤了九九八十一日,又被放进极寒的冰川冻上七七四十九天,只留下一口浑浊的气,可只要听到她的声音,还是会忍不住说一句:“我在。” “猫咪,你是我的。”她常常这样宣示主权。 它点点头,低头蹭了蹭她的手,不厌其烦地重复:“是的,我是你的。” “你要乖乖的。” “我会的。” 直到有一天,她找到父亲和母亲后的某天,扶桑把神相分了一半给她,因为她不能直接用,那神相锁在神像里,她再通过神像借用。 神像需要拆除,而扶桑需要神相。 好像怎么看,都是牺牲桑洛最合适。 她一把把自己的灵体拽出来,拖着走到爸妈身边,灿烂而无所谓地笑一笑:“让妈妈把我的灵体吞噬了,把我的身体还有神相都还给父亲,就好啦!” 它第一次失控,被嫉妒冲昏头脑,即便那是她的父母。 它嫉妒她那么爱他们,甚至愿意去死,明明她那么用力地挣扎了这么多年,想要活着。 她可以那么轻易放弃掉自己的生命,完全不在乎它会不会痛不欲生。 他暴怒,叼住桑洛的灵体塞回她身体去,然后撕开空间把她带走。 没有人可以牺牲她。 她自己也不行。 “猫咪,你不乖了。”她冷漠地看着他,翅膀化作利刃无情地刺穿它的心脏,然后又怜惜地看着它。 它想,爱的确是一桩悲惨的祸事,她那么冷漠、无情,又阴晴不定,可它竟然还是爱她。 它低头看着她,表情平静来掩饰失控:“你乖一点,我就会很乖。” 那是他在她面前第一次化身,可惜她昏过去了,没有看见。 她在他怀里那么瘦弱,像只伶仃的小兽,他可以很轻松把她裹进怀里,他低着头,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那一刻,他才是那个伶仃的小兽,卑微地想要祈求一点怜爱。 请你注视我,请爱我,然后,不要抛弃我。 “我会永远陪着你。”他说,“所以你不能不要我。” 第二天,它还是把她送回给了她的父母。 然后它眼睁睁看着她被父亲重新放回身体里孕育。 它的宝贝要重生了,那一刻它不知道自己难过更多一点,还是释然更多一点。 她那么渴望父母的爱,那么想要父母的关怀,她得到了,甚至加倍地得到了。她有很好的父亲和母亲,父亲为了她可以牺牲掉生命。 她好像获得了圆满,只是不在乎它罢了。 “我也愿意的。”它低声跟自己说。 可是,不重要。 它不重要,所以做什么都是徒劳。 但徒劳,它也愿意。 后来春神打败了辛旸,然后把剩余里神力封印在桑洛身上,于是扶桑得以保住性命,一切都很圆满,但它很孤独,因为桑洛,重新变成了胚胎,藏在父亲的肚子里。它在周围一直守着,寸步不离。 它留在了29处,这样可以陪在她身边。 思念那么强烈,啃噬着它的神经,后来它常常趴在扶桑的肚子上,它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也能感受到,她不排斥它。 这样就足够了,它想。 可是不够,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他清楚地知道。 春神和扶桑都误会他们是恋人,但它没有解释。 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是,它只是个卑微的求爱者,还没得到她的垂青。 她那一点缱绻的爱意,大约只是习惯了他的存在。 或许他们也并非不知道,只是桑洛对爱一窍不通,但桑洛那么需要它。 或许需要也是一种爱。 而它心甘情愿被俘虏。 因为父母的异动,她提前出生了,变得更小了。 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记得它。 但她看到它的时候就抱住了它,轻轻地抚摸它,开心又怜惜地叫它:“猫咪,我的。” 是的,是你的。 它低头,轻轻蹭她的手。 它没有办法怀揣着照顾小孩子的心情去照顾她,它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卑劣,独占欲几乎吞噬她,它变得自私、偏执,偶尔甚至想要把她圈禁在身边,谁也不要抢走她。 她不像人类,大概一年半的时间,就长到了成年。 她也终于想起了它,脾气好了很多,像从前一样每天抱着它,有时候发呆,有时候做自己的事,但没有再揍过它,它却觉得有一点哀伤,仿佛不被她需要了。 她会给猫咪戴上项圈,像人类对待宠物那样。 它出神看着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下了头。 帝星落在正位的那天,漫天的金光,太阳像是洒下了满人间的金辉。 她的神相也被渡了金光,黑白两条大蛇化为秩序之剑隐没在她的椎骨里。 他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但她踏进天宫的时候,弯腰把它抱起来,悄声说:“你永远是我的猫咪。” 他们在天上待了三个月,用来整顿秩序,桑洛很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她一点都不会处理这种事。 “天道大概是昏了头了。”她一边看奏报,一边吐槽,“它可能是老了吧!三界要完了。” 猫咪无奈地叹口气,告诉她该怎么管理这些事。 桑洛捧着脸看它,抬手戳戳它的脸:“或许天道早知道我什么都不会,所以送你来我身边,你是我的小福星。” 猫咪第一次真正在她面前化身。 桑洛有些发呆地看着他,他和想象中很不一样,眼神很凶,气质很冷,皮肤接近古铜色,高大,显得很有力量感。 她觉得它的猫咪应该是温和瘦弱的,甚至有点木讷和呆板,她一时有些不敢认似的,就那么盯着他看。 猫咪坐过去,挨着她,低垂着眉目:“我不是,我只是爱你。” 桑洛说:“我也爱你。” 他皱眉:“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桑洛不明白。 “我对你是想要亲吻拥抱和占有的爱。”他说。 桑洛拧着眉:“我经常亲吻你拥抱你。” 他似乎觉得有些沮丧,又有些头疼,“那不一样。” 她的亲吻和拥抱像是是主人对宠物的。 他不是…… 桑洛突然侧头,吻住他的唇,她睁着眼看他,眼神带着点缱绻和温和,好像在说:“你看,我们在接吻。” 又仿佛在告诉她:我可是爱神,怎么会不懂呢? 她的舌头灵巧地探进他的口腔,他的心脏一瞬间几乎要爆裂开了。 狂乱跳动的心脏和紊乱的呼吸让他浑身紧绷。 桑洛觉得不习惯,她的猫咪变得太大了,她跪在他的双腿上,抱着他的脖子,双臂环在他的后颈,抬起一只手抓他的头发。 她跪在那里,几乎呈现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他仰着头,怕她倒下去,双手环抱住她的腰身。 他完全把她裹进怀里,像是揣了一只猫咪。 体型完全反过来了,桑洛跪得笔直,才觉得舒服些。 “你不高兴吗?”接吻的间隙,她捧着他的脸,似乎在审视他。 他微微启唇,无声地又咬住她的唇瓣,像是拖拽了一片美梦在身边,他双手钳住她的腰身,将她固定在那里不知厌倦地吻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着声音说:“高兴。” 再也没有比这更高兴的时候了。 桑洛把他推倒,食指抵在他嘴唇,又捂住他的眼睛,她把翅膀打开,将两个人笼罩在翅膀下。 “我不让你动,你不许动。”她命令他。 他吞咽了口唾沫,额头已然沁了汗珠,喉咙艰涩地挤出一句:“你要做什么。” 桑洛轻笑了声:“猫咪,你明知故问,是在害怕吗?” 他坦诚:“是。” “不许害怕。”她不高兴道。 “好。”他习惯性服从。 …… “你把我的腰掐得很疼。”桑洛抱怨。 他忙松手:“对不起,我太难受了。” 藤蔓凭空抽出来,捆住了他的手。 “我可以动了吗?洛洛。”他声音颤抖,恳求。 桑洛笑了笑:“不可以哦。” 他闭着眼,眼神慢慢变得赤红、幽暗,最后像是短暂地失去了理智,张开獠牙,咬住她的脖颈。 桑洛的翅膀狠狠颤动了一下,身体被贯穿的瞬间,他的心脏也被她的翅膀贯穿。 然而痛感并没有浇灭快感,他又继续了几下,伸手擦掉滴落在她胸口的血渍:“抱歉,那你弄脏了。” 桑洛抬手按在他的胸口,只是问他:“疼吗?” 他摇摇头。 她说:“那我也不疼。” “洛洛,给我取个名字吧!”他抱着她,细细亲吻,声音像缥缈的雾气,仿佛怕惊扰美梦。 桑洛懒懒地躺着,转了转眼珠:“你知道的,我不会取名。” 她给他取名叫甜心,可惜他一直不喜欢。 “没关系,我只是希望,我的名字是你给的。” “叫桑遇吧!”过了会儿,桑洛才开口,“你是我的,跟我的姓。” “嗯,我是你的。” 他问:“能不能再说一遍爱我?” 桑洛捧着他的脸:“我一直都爱你,可是你不信,我该惩罚你的。” “好,你想怎么惩罚?” 桑洛把项圈给他戴上,“不许摘下来。” “上面应该写上你的名字。”他说。 桑洛点点头。 “我永远是你的了,不要抛弃我。”他不厌其烦地重复。 第 71 章 番外四:赤澜九 人间百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景春和桑寻,每隔几十年,就要调整一下身份。 两个人都不太喜欢挪动,只好做一些幻化,然后注册新的人界身份。 天界形式稳定后,桑洛和猫咪也来人界定居了,桑洛还是想和父母在一起,尽管她知道自己会当个巨大无比的电灯泡,但她也愿意。 她有猫咪,他们可以互相做电灯泡,嗯。 景春当然高兴,她心里其实一直都觉得亏欠,因此她虽然不太看好她和混沌,但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桑洛拥有的东西挺少的,比起他们这两个不称职的父母,或许猫咪才是对她更重要的东西。 她早就听说猫咪化身了,如今真的看到,还是吓一跳,这孩子长得挺……人高马大的。 往那儿一站,怪吓人。 其实论起年龄,春神的诞生还要晚一点,不过如果从猫咪有意识时开始算,那景春确实担得起一句长辈了。 “你叫我……”景春想说,你叫我名字好了,可觉得不合适,于是僵在那里。 猫咪十分乖顺地叫了一句:“妈。” 这一声平淡从容,但宛如平地一声惊雷。 景春:“……” 他叫得这么爽快,她却莫名有点不爽是怎么回事。 桑洛和猫咪注册了身份证,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中学生,景春和桑寻注册成了两个人的父母。 开启了一家四口的生活。 高中生的父母,年轻一些也要三十多岁了。 但两个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不过这也没多大关系,现在的人类精通化妆和保养,看起来也不算太夸张。 桑洛和猫咪很喜欢学校,认认真真学习,勤勤恳恳不及格。 这俩经常上课走神,灵体躲进空间裂缝里偷偷亲嘴。 景春和桑寻一把年纪了,还要陷入到纠结当中,思考要不要抓孩子早恋问题。 桑寻迟疑问了句:“这……还算早恋吗?” 这问题把景春问住了,育儿问题她实在没有经验。 景春开了一家花店,因为可以不用去进货,土里长什么,本来就归她管。 无本万利。 不过她也要留心不能让人类看出破绽,不然即便是她,也会被吊销营业执照的。 桑寻在29处上班,在编公务人员,福利多多,奖金多多,还有各种优待条件,但现在29处实行早九晚五打卡制,桑寻老大不愿意了,不过也没办法,景春说:“你不想去,那就我去。” 反正两个人,总要去一个的。 桑寻不想去的原因就是他想黏着景春,如果不能,那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只好接受,每天板着一张高冷男神脸去上班。 惹得大家都以为他这个万年老树,非常的古板冷漠不近人情,每天对着他战战兢兢。 三界融合越来越深,29处要处理的事也就越来越多。 今天有妖怪利用妖法侵害人类利益啦,明天人类欺诈迫害家仙啦,还有什么人神鬼各种三观不合闹出来的纠纷…… 29处快成片警大队了,每天乌泱泱的,不过桑寻是镇宅吉祥物,轻易不会让他出手的,他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满脑子都是老婆老婆和老婆,怎么还不下班,想回家,想老婆…… 每天都是如此,循环往复。 不过今天来了个男生,一张略显苍白清冷的脸,身形瘦削单薄,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身上却有着与年龄不大相符的沉稳内敛。 秋雨总是湿冷而缠绵,男生穿了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裤子,皮带勾勒出窄瘦的腰身,他站在29处接待厅外的门廊下,长柄雨伞抵在地面,他的掌心握在伞柄处,骨节分明的一双手,略显用力和紧张。 桑寻看了一眼他的手,目光上移,和他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睛有点怪异。 身上的气息也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好,需要帮助吗?”桑寻第一次主动询问。 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 男生迟钝地转过头,看向桑寻的方向,略一颔首:“我需要帮助,麻烦您。” 他在这里站了了很久了,桑寻并不是第一个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但他都只是略微摇头,没有回应。 “跟我进来吧!”桑寻作势要扶他,男生摆了摆手,“没事,我眼睛天生这样,能看到。” “抱歉,我误会了。”桑寻挑了下眉,这男生的眼睛呈现一种冷灰色,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他本来以为是个盲人,但竟然能看到,大约是非自然现象。 三界并没有那么界限分明,人类有时候也因为各种原因拥有一些特殊的来自于其他界的能力。 “没关系,”男生笑了笑,没等到接待厅,他有些难为情地说,“我被……一个鬼,始乱终弃了。” “嗯?”桑寻的木头脑袋不太能理解这种复杂曲折的故事,“一个鬼?” 男生平静地点了点头。 “可以具体说一下。”桑寻分神开了神识互通,把景春的神识拽了过来。 她老觉得无聊,喜欢一些曲折离奇的八卦。 他觉得这个挺离奇的。 两个人到了桑寻的办公室,男生坐下来,略略低头,露出一丝苦笑,他有点不知道从哪里讲起,于是只好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手腕上缠了几根红线,那是魂线,可以把两个魂魄绑定在一起,这玩意儿极其霸道,因为完全的利人损己,也就是说魂线的主人几乎是把自己半副魂体搭在这男生身上了。 “她看起来对你很好。” “嗯。”男生的声音并没有迟疑,但有些惆怅。 因为很好,所以她突然消失,他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你是想要找她?” 男生点点头。 景春通过他触碰了一下男生的手 腕,细枝缠绕过去,一触即离,却已经看到了他的记忆。 赤红色的火焰,红头发的少女,执着骨鞭,凶神恶煞的。 ?想看北途川的《春神》吗?请记住[]的域名[( 景春正在花店给玫瑰剪枝,喝口水的间隙顺便看个八卦,顿时一口水喷出来。 那分明是赤澜九。 她叫桑寻把人带回来,不多会儿,两个人就出现在花店里,景春抬头看了男生一眼,微微挑眉:“体质弱命格弱,但开了阴阳眼的人类,你家里人也是够心狠的。” 他这种先天的阴阳眼,是人为干预的结果,所以眼睛看起来像是有隐疾,而且也确实视力会差一点,极度畏光。 世代传下来的捉鬼秘术,到他这一辈,就只剩他一个了,父母把一切都压在了他身上,或许是逆天而为损阳寿,很小地时候父母就相继过世了,他一直一个人住。 哦不……还有那个小鬼。 他体质阴寒,极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而他偏偏又能看到,她第一次来他家的时候,翻窗跳进来,蹲在她床头摸他的脸,他睁开眼,表情麻木:“再摸我可就生气了。” 她一头栽下来,表情精彩纷呈:“你看得到我啊?” 他看出来她不是恶鬼,翻了个身无视她。 然后第二天第三天她还来,每次来了,就坐在窗户边,问他这个问他那个,尽管他不搭话,她可以自己聊得挺开心。 有一回他发烧了,没人管他,还是她去给他买的药。 他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他旁边,揪他的眼睫毛,十分稀奇说一句:“你眼睫毛怎么这么长。” 他觉得吓人得很,但面上竟然一点表情也没有,麻木地问一句:“鬼还会买药吗?” 她说:“对啊,鬼什么都能干。” 她语气轻佻,看起来很不正经。 后来,她来得就不是很频繁了,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来一次,有时候两三个月见不到一面,最长的一次,一年都没来。 她来得越来越少,他却越来越容易想起她。 等下次见面,他终于问了她的名字。 红头发小鬼,突然凑近他:“只有我夫君才能知道我的名字。” 他心跳猛地一跳,心虚退后半步,偏过头:“哦,那算了,我不问了。” 少女兀自抓住他的手,笑说:“赤澜九,赤澜是地名,九是我的排行。” 鬼族起名可真奇怪,他礼尚往来:“我叫闻人御。” 姓闻人的不多,他这个名字在衍城,也很出名。 因为闻人这一脉,只剩下他自己了。 而他……是个驱鬼师。 赤澜九听了他的名字,认真点点头,然后十指交握握住他的手,郑重说:“好的,交换完名字,我们就是夫妻了。” 闻人御露出惊骇的表情,赤澜九弯腰,笑得前俯后仰,好像逗他是件极大的乐事。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频繁以老婆自居,每天以把他逗恼了为乐。 就这么 过了几年,十八岁的时候,或许是他终于习惯了,在苦苦等她无果后的某一天夜晚,她突然出现的那一刻,他靠在床边,叫了她一句:“老婆。” 赤澜九吓到了,整个鬼一头从窗户上栽下去,半晌才又浮上来,趴在窗边瞳孔地震地看他:你叫我什么??[(” 他的羞耻感涌上来,偏过头:“没听见算了。” 赤澜九却高高兴兴钻进他被窝里:“回去我就跟我爹说,我要娶老公了,你们人类的礼节都有什么?八抬大轿吗?” 闻人御无奈:“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那夜里,她非要挨着他睡,他被冻得直打喷嚏,但也没有推开她,甚至做了个梦,梦到赤澜九解他的衣服,他拽着自己的衣摆,眉头紧锁:“你要……干嘛。” 赤澜九亲他,悄声说:“做夫妻做的事。” 他觉得这样不应该,但他竟然也没有再反抗。 后来,她睡在他旁边,他就经常做这样的梦,以至于他都有点害怕和她一起睡,觉得自己无耻。但她每次去找他,都是半夜,如果不让她睡,她恐怕要坐一夜,尽管她说鬼不需要睡觉,他也不忍心。 “你一个驱鬼师,跟鬼王同榻而眠,你这是擒贼先擒王?”景春听完,忍不住笑了笑,“她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估计是被什么绊住了脚,你运气好,正好我跟她有点交情,我替你找找她吧!” “有劳。”闻人御的脸色清冷而苍白,身形却挺拔,透着点倔强,像是极悲伤,但又莫名坚韧,仿佛是雪下一棵松。 简直跟个弃夫似的。 景春点点头,心念微动,所有的门窗霎时紧闭,藤蔓拔地而起,又向下刺破土地,枝蔓循着地脉,找到不周山的一处悬崖,那还是曾经扶桑居住的悬崖,这会儿多了个小院儿,赤澜九躺在悬崖边拽着一只乌鸦玩,边儿上趴着一个小豆丁,那红毛小娃娃,长得跟赤澜九有六七分像,生得唇红齿白眉眼生动,一点都不像地府的人。 桑洛和猫咪正好放学,凑过来看热闹,问母亲:“怎么了?” 景春收回枝蔓,呆呆地眨了眨眼,抓着桑寻的手把记忆传给他。 桑寻也微微睁眼,表情古怪地看着闻人御。 桑洛不爽,揪了老爸一片叶子,抽取了一点记忆,然后也一脸八卦地看着闻人御。 哇哦。 只猫咪事不关己地盯着桑洛看,变出巨大毛尾巴,圈住她,秋意渐浓,冷得很,她最近特别臭美,只穿一件薄薄的丝质衬衣,因为这件衬衣领子上绣了一个猫猫头,她特别喜欢。 闻人御不明所以,求助般看向景春,不安道:“她……怎么了?” 景春想抓他的手臂,被桑寻无声挡了回来,十分不满地扣住景春肩膀,景春只好作罢,只身子微微倾过去,小声说:“你喜欢小孩儿吗?” 闻人御:“……嗯?” 他不是很明白。 “或者,你喜欢她吗?”景春问他。 闻人御想起很多 个瞬间,他其实并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体质特殊,身体也弱,加上父母早亡,他总是独来独往,身边好像只有她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甚至于这十几年来,她是他唯一亲近的人。 但是景春这么问他,他好像不需要慎重去考虑,就可以给出答案:“嗯。” 很喜欢很喜欢。 “想要结婚或者说永远在一起的那种爱吗?” “嗯。” “好的,恭喜你,你要当爸爸了。”景春一拊掌。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尤其闻人御,他好像已经被震得魂魄离体了。 景春贴心地解释:“她应该是怕你接受不了。” 闻人御终于回过神一点,茫然道:“可是我们没……”他突然抿了下唇,反应过来,难道那些……并不是梦? “我想见她。”他看着景春,声音干涩。 景春一向是觉得逃避没有用的,她点点头,冲猫咪示意了一下,猫咪点点头,撕开空间,直接卷着一群人一起去了不周山。 富贵儿被赤澜九扯得头疼,破口大骂她,小赤澜九凶凶的,拿叉子叉乌鸦:“不许骂妈妈,你坏。” 富贵儿勾着翅膀尖去挑小孩儿的下巴,好笑道:“哎哟你还挺凶。” 赤澜九半躺在悬崖旁的石头上,晃着脚,骄傲道:“我生的,当然随我。” “就没一点随她爹?”乌鸦还没见过她那个人类的老公,当初小红算出她未来的爱人是个人类的时候,她还不屑一顾,但转头就自己偷偷去找。 那会儿人还小,可怜又倔强地一个人住在老旧的小区里,她一个没忍住,翻窗进去了。 那人类体质极阴,周围不干净的东西都想往他身上附,或者吞食他的魂魄。 赤澜九给他画了个阵,甚至把自己半副魂体化作魂线缠绕在他手腕,骗他说那是月老的红线,以后就是她的人不能跟别人好了,他十几岁就被各种邀请去驱鬼,虽然年纪小,但无往不利,从不失手,人送外号鬼见愁。 都说闻人家这个小子,是个天纵奇才。 他这一脉早就脱出本家了,人丁稀薄,人才凋零,因为他,又被本家派人亲自来拜访,想要照应他。 哪里是他术法精湛,分明是身上沾染着浓烈的鬼王的气息,没有哪个鬼敢招惹他,见了他都绕道走。 赤澜九她爹知道了,把她揪回来好一顿收拾,说她荒唐,她低着头装乖,转头又去找他。 她觉得她这人类的夫君特别乖巧懂事惹人怜爱,怎么看都顺眼,心肝儿宝贝似的,恨不得天天陪着他,可惜她公务在身,并不能总是去陪他,有时候忙了太久,再去的时候看他眼巴巴等着,心软得一塌糊涂。 只是她也没想到,她突然就生了个闺女,新一代的鬼王,落地就在鬼王殿里得了长生牌,封地在赤翎,赤翎挨着边界,红月长升不落,赤澜九给她取了个名叫月,赤翎月。 小月突然扭头,她从阿公那儿刚得了一把武 器,是一把弯镰,她对着飞落的叶子就是一镰刀,却没想到景春一行人正好到。 闻人御站在最前头,桑寻挨着他,他还没来得及出手。 赤澜九闪现过来,镰刀将她劈成两半,闻人御刚落地就受到这么大一惊吓,脸色都苍白了,虚空抓她,绝望喊了句:“阿九……” 她抖了抖身子,便又凝聚在一起了,她心虚,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转头先凶了赤翎月一声:“你以为自己力气很小吗?” 这一镰刀下去,就算没有景春他们突然出现,这半边悬崖都要被她劈开了。 赤翎月怕怕的,躲在乌鸦后头,又被赤澜九突然拎起来。赤澜九僵硬地转过身,塞到闻人御怀里:“你的,你……抱一抱。” 闻人御和赤翎月四目相对,赤翎月搂住她爹的脖子,觉得她妈的眼光实在不错的,她凑过去,啪叽一口,丝毫不认生地叫了句:“爸爸。” 赤澜九心虚的时候动作就很多,话也多,兀自拽她小辫子:“你就不能先矜持一下。” 内心各种慌乱,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了,更不知道他突然得知这件事能不能接受。 过了会儿,闻人御看着这个几乎缩小版的赤澜九:“你……你好。” 赤翎月笑眯眯弯着眼睛,比她妈还热情,她两只小手捧着闻人御的脸:“你要叫宝贝好。” 赤澜九一把把她薅下来扔肩上了。 她低着头,说了句:“没想瞒着你,但怕你消化不了,我们鬼族的孩子都是天道的馈赠,不受我控制。” 谁知道她跟人类还能生一个。 闻人御张了张嘴,带着一点恳求:“我……挺会照顾孩子的,能回家了吗?” 虽然他一个大学生……对于一个纯人类来说,确实有点难接受。 赤澜九和赤翎月同时眨了眨眼,赤翎月振臂欢呼:“好耶,不用吃树叶子了。” 赤澜九捂她的嘴。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北途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