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格利泽2》 第1章 卡卡 “卡卡起床啦！” “知道啦。” “卡卡吃饭啦！” “知道啦！” “卡卡快点，上学要迟到啦！” “知道了……” 每一天都是这样，如果有可能卡卡希望至少今天不是，这样的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嗯……上小学之后吧，虽然他现在才一年级，短暂的记忆里让每一帧都格外清晰，尤其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窗外永远有一轮红日悬停在地平线之上，只有地星钟的两个转盘不停的转动提醒着人们——时间在发生着变化。 冰原柳地板极富韧性，踩上去仿佛在踩在塑胶跑道上，因为限制采伐的原因，用冰原柳木盖房子已经成了极度奢侈的行为，不过卡卡的家可是一幢老房子。 卡卡喜欢自己家的楼梯，虽然很狭窄，但只要顺着这条楼梯钻进自己的阁楼，就能享受到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在有限的记忆里，卡卡不知道妈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碎碎念的老太婆，也许是爸爸的去世……他没什么印象了。 对爸爸的记忆也仅停留在照片里，那精神的防护服下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 “爸爸，我要上学喽。” 卡卡向墙上的照片挥了挥手，爸爸的那一抹笑意似乎总会鼓励到他。虽然从记忆的开始里就没有爸爸的存在。 卡卡背起自己的小书包，两腿一跨顺着楼梯扶手滑了下去，“咚”的一声落在软塌塌的地板上。 “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这样下楼梯，会摔断腿的。” “知道了……” 嘴上这样说着，卡卡却从不认为自己会摔断腿，妈妈真是太胆小了…… 地星历9/37时段6时，如往常一样卡卡被妈妈紧紧地拉着小手穿过地衣小径前往学校方向。 一路上会遇到熟识的小朋友，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却很明显地在偷笑，他们没有父母送，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享受属于他们的自由时刻。 家园半岛说不上有什么危险，几乎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与其说是一座城市不如说和一些地球镇的大小差不多。这里已经是人类最理想的港湾了，意外？无论是吝啬至极的风，还是连波浪都掀不起来的母亲湖。一片平原上指望几乎没有雨滴的家园半岛出意外？ 垂在地平线上黯淡的红日和色彩层分明的晨昏圈，构建起了这座城镇最基本的风貌，像个背景板，夹杂在光明和黑夜之间人类建设起了自己的家园。 这就是地星，初始的代号——格利泽581g，人类跨越亿万星河寻找到的第二家园。 格利泽历187日，地球历登陆日20年后…… “卡卡！” 一个清脆的小女孩儿声音从身后传来。 妈妈驻了足，回过头微笑地看着小女孩儿，温柔地说：“雪晴同学你好呀。” 小女孩儿和大人说话的时候还是很腼腆，但仍然很有礼貌地回答：“阿姨好。” 卡卡挣脱开妈妈的手，上学还被家长送是一件极为可耻的事，卡卡不喜欢，更不希望被戴雨晴看到。 妈妈却像没察觉到卡卡的反应，笑眯眯地重新牵回卡卡的手，对雪晴小朋友说：“你来了刚好，卡卡的测试成绩比上次低了一分，你们好好探讨一下吧。” 一分而已…… 卡卡生起了闷气，再次甩开妈妈的手，气鼓鼓地闷头向前走。 “卡卡你等等我……”小女孩儿连追了两步，忽然好像忘记了什么，连忙转回身子向卡卡妈妈行了个礼。 “阿姨再见。” “不要叫我卡卡。” 虽说甩掉了妈妈的手，但却甩不掉妈妈的目光，卡卡如芒在背。 “那叫你什么？” “我有名字的，我叫林木。” 小女孩儿吃吃地笑了：“还不如卡卡好听呢。” 几乎每次斗嘴都会落下风，卡卡自知不是戴雨晴的对手，只得加快脚步，试图把不和谐的声音甩在后面。 “你等等啊！” 卡卡丝毫不理会小女孩儿的喊声，反而一溜小跑飞奔进学校的大门。 教室并不大，当然孩子也不多，一个班上只有二十几名学生，老师没来之前，这里是孩子们上学时最快乐的时光，七嘴八舌的孩子们仍然让这里热闹得像游乐场。 卡卡翻弄着书包，对照课表准备好第一节课所需要的教材，一只白嫩的小手突然伸到他的眼前。 “给你！” 卡卡惊异地望着戴雨晴手心里的东西，那是一颗怪异的果实，它只比鸽子蛋大一点点，通体黝黑的外形看起来很坚硬的样子。 “这是什么？”卡卡似乎忘记自己刚才是怎么甩人家的了。 “发光树的果实。” “发光树？”卡卡从没听过这个名词。 “听说这种树长在地下，成熟后会发光，很神奇吧。” “好吃吗？” “傻瓜，当然不能吃。” 卡卡很介意别人对他的讽刺，尽管这种讽刺一点儿恶意也没有。 “我不要。” “很珍贵的，探险队从永夜大陆带回来的。” 探险队？对了，戴雨晴的妈妈参加了探险队，很了不起，登陆后第二位前往永夜大陆的女性。 “那我也不要。”卡卡一甩手扭过头。 “平时也就算了，今天你必须要。”戴雨晴似乎早就习惯他这个样子了，当真是不以为意。 “凭什么？” “今天是你生日呀。” 卡卡有些感动，但仍然板着脸说：“生日有什么了不起的，每一天不都是生日吗？” “按地星历的一天太长了，根本没办法计算生日嘛。” 卡卡的喉咙滚了滚，他在想8个时段前，戴雨晴生日的时候自己好像什么都没送。好吧，双历的结果就是让人头痛，明明没有季节的反差，却偏要去记另外一个星球的日历。不过……发光树，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课本上没有，老师也没讲过，倒是外公讲过，这个星球上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神奇事物，还等待着卡卡他们这一代去开发。 爸爸就是去寻找这些东西后再也没回来的，不过记得谁说过，爸爸去的那个地方很热…… “你哭啦？” “没有……” 明明是眼睛酸了，卡卡却不承认，这么陌名其妙的事为什么要哭呢？ “明明就是哭了嘛……”戴雨晴小声嘟囔着。 …… …… “与地球上的地衣不同，这里的地衣是生态群的一种统称，这种植物属于木本植物，但受环境影响通常高度只在20-30厘米之间。地衣丛发现多样的生态物种，最常见的是林奈木，一种和地球上北极花近似的木本植物，苔藓和菌落群构成了地衣的主体，地衣可以制作生活用品，常见的有纸张、衣服和目前普遍使用的轻便家具，我们的生活和地衣是密不可分的，地衣常见的颜色是墨绿色，可你们知道地衣下面有什么吗？” “我知道！” 一个小朋友兴冲冲地举起手。 “文玉清，你来回答。” 年轻的班主任老师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尽管因为师资力量不足担任班主任的同时还要教好几门课，但她总是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哪怕面前只是一群一年级小学生。 “有五角兽！” 这肯定不是标准答案，但老师没说什么，微笑地示意文玉清小朋友坐下，然后补充道：“五角兽的发现是这颗星球上最大的喜讯，原本我们就是来改造这颗星球的，但是这种小型哺乳动物的发现大大降低了我们的改造难度，对这颗星球的变迁史也有了新的认识，但五角兽只是你们能看到的其中一种，地衣外表下还有更复杂的生态群落，是地星上最重要的生态链条，下面请大家翻开教材第11页……” 在课外读物很稀少的条件下，教材成了孩子们最好的朋友，一年级的教材卡卡早就翻过了一遍，有些能理解，有些理解不了，但他总感觉文字的表现力不如眼睛看起来那么真实，插画里的五角兽形象也不如看上去那么可爱。 这个星球上的人不人不爱五角兽，因为这小东西总伴随着节日出现在人们的餐桌上，五角兽的毛皮还被用来做昂贵的装饰品，自从有了商品交流之后。 卡卡手心里攥着的种子已经被他的汗水浸湿了，这梗梆梆的东西怎么看也不像会发芽的样子。 戴雨晴不会骗他吧？ 就算放学，红日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这个星球好像很冷清，除了晨昏圈内的家园半岛，一群来自于遥远地球的人在这里建立了家园，这就是地星，格利泽581g，它的一天也就是一年，每一天都是漫长的。 第2章 地衣丛上的追逐 红日的光辉播洒在地衣平原，大片矮株木本植物就是这里的森林，但它们实在太矮了，还不及成年人的小腿。了解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些厚厚的大叶植物下隐藏着一个复杂的生态世界。 “地衣丛是会呼吸的。” 一个清俊美少年伸出一根手指卖弄着他引以为豪的学问。 “植物会呼吸我们当然知道。” 两个同样大的少年扬着头，似乎对这种卖弄有些抗拒。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这里，整片，连在一起，就像无数细胞组合在一起形成的肺。”清俊少年显然在勾起同伴的兴趣。 “等等，三年级的课你提前预习了吧。”说话的少年皮肤黝黑，眉宇间透露着与一般乖孩子不一样的野性，分明的下巴线条又给人坚定和果断的印象。 “这可不是高中课程能讲得明白的。”清俊少年扬起头，“李烨烁，你要知道我是谁，我能接触到很多秘密。” “家园半岛能有什么秘密……”被称为李烨烁的黝黑少年撇了撇嘴，歪过头去，似乎在眺望母亲湖。 “的确，家园半岛太小了，可依然有秘密，景平度，你说对吗？” 景平度身上一直体现出一种拘谨感，本性有一部分，更多的是生长环境，三个人里他有些安静的过分。 听见叫到自己的名字，景平度有些扭捏，像个姑娘似的，他看了一眼故作不屑的李烨烁，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轻摇头。 “地衣丛下有大片的菌丝，就像网络一样紧紧连在一起，地衣丛的一头发生了变故，另一头马上就会知道，从而得到信息，五角兽就是靠着这种信息才异常狡猾，这才是它们很难被抓捕的原因，而我通过地衣通信的方法找到了更便捷的捕猎方法。” 黝黑少年李烨烁扬起自信的脸，映着侧照的红日，他满面清风地说：“可我有更直接的办法，我打赌可以比你更快地抓到他们，怎么样文玉潇，敢不敢赌？” 清俊少年文玉潇的脸上浮现了得意的微笑，然后伸出三根手指：“我可以加三倍注！就赌我会告诉你一个重要的秘密。” “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不过如果我输了给你三只五角兽。” “开始！” 黝黑少年迈出健美的双腿，挥舞着一根大网抄向空旷的地衣丛中奔跑，顿时惊起了地衣丛中的波动，仿佛浪一般分散又汇集，在暗绿色的表面上划起一道又一道波纹。 “看！它们出来了。”沉默少年景平度有些兴奋，他看到一只又一只的小兽从地衣丛中跳起。 “那是它们的侦察兵，这群家伙很有组织的。”清俊少年文玉潇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蹲下身，从结实的探险箱内拿出一件机器，两头的金属杆插入地下，然后开始鼓捣上面的仪表盘。 “哇！李烨烁快抓住了。” 黝黑少年的奔跑充满活力，迎着红日他的背影像水印一样形成波纹状，健美的身体仿佛能一直驱动他这样跑下去一样，透过微凉的空气舞动着迅捷的身躯。 李烨烁仿佛生怕目标不知道自己来了一样，一边挥舞着网抄一边大喊大叫，他的叫声很怪异，充满着狂野的气息，那些被追逐的小家伙们吓得慌乱一团，好几只甚至在奔跑地过程中撞在了一起，然后连忙翻过满是毛皮的身体仓皇而逃。 “噢噢噢……喔喔喔……” 长杆所到之处就是一片争先恐后的逃亡，一阵阵叽叽喳喳地叫声此起彼伏。 “哈哈……”景平度不禁笑了。 “像个猴子。”文玉潇也跟着大笑。 “猴子是这个样子吗？”景平度有些迷茫。 “纪录片没看过吗？” “地球？”景平度翻着眼皮看向天空喃喃地说，“看过倒是看过，真的很难相信我们的祖先曾经生活在那样的星球上……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 “这种事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嘛，背负使命呀。”文玉潇已经忙完了手中的活计，现在他要做的是坐等战果。 “可……”即使是当着朋友的面，景平度还是有些腼腆，他知道自己的家庭状况，也知道两位朋友都很照顾自己，可越是这样越不好意思，连说话也一样。 “可为什么偏偏要我们来是吧……这可不是我们的选择，而且我们现在也没选择，‘郑和’号不是诺亚方舟，不可能每只动物都带上一对，而且就算那样做也没有用，改造一颗星球没那么容易。” 文玉潇从地衣丛里摘下一根细细的植物茎秆，是一种饱含汁液的草本植物，吸吮着微甜的天然液体，他索性坐在地上。 “哈哈……抓到啦！” “噗……不是吧……”刚刚还胜券在握的文玉潇吐出绿色的茎秆，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一瞬间他反应了过来，一个挺身站起大喊：“嘿！那是我的功劳！” 李烨烁洋洋得意地从网兜里拎出一只五角兽，炫耀般地在手里扬了扬：“是我先抓到的，你输了。” “明明是受了电磁力的刺激那些家伙才乱了阵脚，这局不算。”文玉潇愤愤不平。 “输了就是输了，不要狡辩。”李烨烁可不会给他机会。 看着黝黑脸上的两只大眼睛，文玉潇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得到原谅的。 “好吧，说说你那个没用的秘密。” “怎么可能没有用？这才是最大的秘密……”文玉潇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 “哦？如果不像你说的那样……”李烨烁眯起眼睛，明显再打什么坏主意。 “我保证！” 纵然在空无一人的旷野，文玉潇仍然讳莫如深的压低声音，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他们要来了……” “他们？是谁？” “世昌号……” 李烨烁当即给了文玉潇一个爆锤：“我就说没有用吧，谁不知道他们要来了。” “哎哎……别打，我说的不止这些……” 很遗憾，李烨烁不会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了，一阵追逐过后，文玉潇已经狼狈不堪，连一向都十分注意朋友情绪的景平度也笑出了声。 “好啦！收起你的秘密吧，我有事先走了，今天是外甥的生日，我得赶快接他放学。” “嘿！你书包还在学校呢！”文玉潇大喊，但飞毛腿般李烨烁早就跑得老远。 “这家伙……”文玉潇嘟囔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对景平度说道：“笼子帮我收一下，我也有件急事。” 景平度答应下来，文玉潇也匆匆忙忙走了。 播撒红光的平原上只剩下景平度孤零零的身影，陷阱布置在三个不同的方向，按照文玉潇的说法是基于计算得到的结果，收拾这些东西就需要花一些时间，就在他还在想着这些东西究竟是该藏到三人的秘密仓库还是带回家时，一道不寻常的光芒突然给大地带来了一丝异色。 景平度仰起头，白昼与黑夜交集之地，一道长长的流星划破万年不变的晨昏圈，随后他发现这颗“流星”大的异常，长长的火尾清晰可见，大气中映出了烟尘的痕迹，很快在很远的地方消失不见，如果不是那道淡淡的烟迹，很难想象刚刚发生了那样怪异的景象。 从没见过？ 景平度犹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撒开腿就往家里跑。 第3章 卡卡的生日 永远也不会落的红日静静地把光播洒在家园半岛上，母亲湖的水永远是那样宁静，一半泛着黯淡的红色，一半被晨昏圈交映成蓝色，天空也在交织之间泛出诡异的色彩。 双历钟的大表盘有37个指针，随着小表盘的转动，大表盘会顺时针慢慢转动，每当小表盘的时针走完24个刻度，大表盘完成一个时段的运动。 卡卡无法想象地球上的日出和日落是什么样子，视频里展示的画卷总是无法给人真实的感受。他有时想那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至少比这里一成不变的天空要多姿多彩，也不用妈妈总是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时间。 不过话说回来，妈妈小的时候是在飞船上生活的，那里有拟态时间变化，听说生活很规律，所以她才不希望看着自己的孩子每天都从楼梯上滑下来吧。 卡卡百无聊赖地看着刻度盘，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早点儿下课吧…… 不是因为小孩子贪玩儿，而是卡卡知道自己生日的时候外公一定会来的，他可是受人敬仰的大人物。 “卡卡，听说了吗？指挥中心发布命令了，要组建新的探险队前往永夜大陆，到时候会有更多的新奇事物被发现。”文玉清两眼放光，对新奇事物的期盼与渴望写在脸上呢。 好奇心！ 小孩子们都不太喜欢规矩的学校，那一排排井然有序的桌椅是大人们喜欢的样子。 文玉清就坐在卡卡前排，和他哥哥一样，他也是一个喜欢炫耀的孩子。两家的关系很近，因为卡卡外公和文玉清爷爷的原因，同样住冰原柳的老房子，但文玉清的妈妈从来不会拉着他的手送他上学。或许因为那家伙的爸爸是保安部长的原因吧，不过家园小镇本来就很安全。 大人们会经常讲，地球上有很多可怕的生物，但这里没有，最大的动物就是五角兽，而植物最多的就是那种矮趴趴的地衣，说起永夜大陆就神秘多了。 “那里不是一片漆黑嘛，能有什么呢？”卡卡有些兴趣，因为他的书包里还装着一颗来自永夜大陆的果实。 “就是因为漆黑呀，所以才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难道你不感兴趣吗？” “哦……就像发光树？”卡卡被勾起了兴趣。 “你没见过发光树的影像资料吧。”文玉清有些得意。 是的，文玉清家里有个人电脑，而且还和指挥中心联网，除了一些密级过度的资料外，他都能看得到，尤其是文玉清的哥哥还很擅长这方面的技能。 “有机会到我家看。” “可今晚你会来我家。”卡卡有些怏怏，他不喜欢文玉清在他面前显摆的样子，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见多识广，因为他哥哥…… “是啊，老船长会来的。” 外公才是令卡卡唯一自豪的人，他是宇宙飞船最后一任船长，太空时代的英雄，第一个踏上格利泽581g的人。 “你爷爷呢？还能拉琴吗？”卡卡想到了另一件事。 文玉清忽地叹息一声，摇摇头：“早就不拉琴了，总是坐着，还怕冷。” “这样啊……” 卡卡有些惋惜，文爷爷可是天才呢，他做的曲子整个星球的人都喜欢。地星上流传着一句谚语：可以没有感恩糕，但不能没有《衣原圣赋》。《衣原圣赋》就是文玉清爷爷做的名曲，那可真是百听不厌啊，大人们常说能在这颗星球上坚持生活下来全靠《衣原圣赋》呢。 “虽然爷爷不能拉琴了，但最近刻了很多过去做过的名曲唱片，有时候来我家放给你听呀。” “唱片？是什么？”卡卡没听过这个名词。 “就是那种大大的，黑黑的圆盘，放在机器里就能发出声音。”文玉清比画着。 卡卡木讷地摇着头，表示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子。 “就是……唉呀，和录音机差不多，但不用电，摇一摇就能出声音。” “好像很神奇的样子，可惜我妈妈不会让去的。” “为什么？”文玉清似乎也感觉到了，似乎只有很小的时候卡卡来过自己的家，如果没记错，那个时候两家走得还很近。 “谁知道呢？”卡卡无奈地摇摇头。 “你妈妈也真是的……”文玉清一脸同情。 “不会啊，素素阿姨人很好的，每次见到我都笑眯眯的。”戴雨晴在一旁抽话道。 卡卡吐了一口气：“那是对别人，对我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天把我看得紧紧的，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抱着我不放。” “可你妈妈做饭很好吃啊，而且她不会拒绝我做客的。”戴雨晴鼓起小嘴，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卡卡挤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嘿嘿……只要别嫌弃我家小……” 文玉清却很自豪：“小又怎么了？很贵的，整个家园半岛这样的房子不会超过十幢。” “可还是很小嘛。” 戴雨晴说：“我妈妈说老房子有记忆的。” “说起来也是……外公就在那里住过。” 卡卡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外公了，至于那么疼爱自己的外公为什么从上学后就不怎么来看自己了？ 思考时间是没有的，因为上课的铃声响了。 放学后…… “卡卡，卡卡！” 还没走出校门，卡卡就看到舅舅一手持着一根大网杆，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大笼子。 有的时候卡卡都要羡慕死舅舅了，他整天活蹦乱跳的，不是去母亲湖里游泳，就是在大平原上猎捕五角兽，他总能搞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再看看自己，连去朋友家里都被禁止，今天要不是自己的生日，等在这里的就是妈妈了。 “这是……五角兽？”盯着笼子里的小家伙，卡卡两只眼睛都呆滞了，除了在图片和视频上看过这东西之外，每次见到的时候都是熟透的样子，而现在笼子里的那只小兽长着一身漂亮的皮毛，底色趋近黄褐色，腹下还长着两道白色的条纹，它很乖巧，几乎要把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埋在爪子下，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头上五只颜色各异的角格外显眼，是五个尖尖的凸起，五角兽也因此而得名。 “我亲手抓的，厉害吧！” 李烨烁炫耀着他的战利品，脸上还透着得意扬扬的笑容。 卡卡伸出小手，隔着笼子轻轻摸了摸五角兽软乎乎的皮毛，五角兽他并不陌生，可活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摸的时候卡卡甚至感觉到小家伙在颤抖。 “它跑得快吗？”卡卡很好奇。 “当然快，一般人是抓不住的，但我有办法，因为抓它我还赢了一个赌呢。” “可它现在为什么这么老实啊。” 五角兽给卡卡最大的印象就是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起伏，几乎要以为是死掉的。 “五角兽就是这样子呀，抓的时候很费劲，可一旦抓住了就不会跑了，不信你打开笼子。” 在卡卡眼里舅舅是大人，但他也不过是个大男孩罢了，文玉清的哥哥就是舅舅的同学，为了验证自己说话的真实性，李烨烁打开笼子，从里面抓出五角兽丢在地上，小家伙除了翻一个身就真的一点儿也没动。 “它……”卡卡好奇地蹲下去摸它的毛皮，小兽的表现除了过分乖巧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看吧，就是这样，用笼子只是拎起来方便，今天晚上你可有口福了，姐姐的手艺是全小镇最棒的……” 不知怎么了，卡卡突然生气了，倔强地独自往家的方向走去。 “哎，想吃也不用这么着急呀……” “我才不要吃！” “咦？”李烨烁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连忙收了小兽追了上去，“你以前不是最爱吃吗？” “我今后都不要吃了！” “为什么啊？” “不需要你管！” “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给你抓来的。” “舅舅又逃学了，我要告诉外公去！” “……” “卡卡回来啦。” 厨房里面传来了碗盘的碰撞声，听到门口的动静，李素素随和地说。 卡卡还生闷气，一声不吭地拎起书包就往楼上走，这会儿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小空间更能令他心安的了。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的时候只看到了李烨烁。 “卡卡还听话吧。” 李烨烁苦着脸摇摇头，把笼子往姐姐面前一丢，叹着气说：“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他了。” “你逃学了？” “咦？”李烨烁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不亏是母女俩…… 好在姐姐倒没多说什么，李烨烁稍稍心安，可一想到刚才卡卡要打小报告的坚决，他的心里就一阵发毛，小孩子不会说到做到吧？ “阿姨好。” 戴雨晴和文玉清来了，戴雨晴送来了刚做好的感恩糕，而文玉清带来的东西更珍贵。 “鸡蛋！”卡卡妈妈两眼一亮。 这可是只有安保队员才能享受到的待遇，曾经想过在这个星球上大规模养殖，但遗憾的是高浓的氧含量硬是让第一批登陆的鸡死了个干净，还有那些费劲千辛万苦从飞船上带来的大型牲畜，它们都适应不了这个星球的环境，这些人工饲养的动物生命力都太脆弱了，现有的家禽都是在实验室里养殖的，产量有限，堪称高级食材，这一栏子鸡蛋绝对是重礼了。 “这怎么好意思。”卡卡妈妈连忙推辞。 “我爸爸坚持要送来，素素阿姨您就收下吧。” 文玉清很有礼貌，面对小孩子的诚意倒真推辞不得，卡卡妈妈连忙拿出黏菌糖来招待两个小朋友，然后朝着楼上的方向大喊。 “卡卡，你的同学来啦！” 第4章 登陆日 冰原柳的房屋日渐陈旧，时至今日，李天宇仍然能清晰地记起这幢房子打下第一根木桩的场景，那个时候满眼都是希望。人们丈量着土地，建造着房屋，那个时候他们手中有技术，有设备，仿佛只要再加一把力，就可以享受这颗星球带来的美好了。 房屋在眼前，陈旧……依然陈旧……但时光好像又回来了，回到那一天，回到登陆日…… 格利泽历零日，地球纪元2261年3月12日。 “大气层厚度超过2000千米。” “通讯良好。” “影像清晰。” “登陆场确认。” “地面气象条件良好，晴、风力2-3级。” “室外温度253度，空气指数良好，氧气浓度236，氮气占比753，其余为稀有气体。” 历经地球纪元198年，持续8代人，来自205光年外的地球远征队抵达格利泽581g家园半岛上空。 舱门打开的那一刻，热气如浪一般涌进来，但很快这些就消散了，我们打开面罩时，扑鼻而来的是带着泥土咸腥的温润气息，满眼望去陌生星球的陌生景象让我们的心情都很复杂，甚至有一点儿恐慌，犹豫了好久才在这颗星球上留下第一个脚印，但无论如何，今天都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选择在家园半岛零日零时登陆是早就计划好的，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因为登陆的失败而更改，没人知道这颗星球上的生物是否有时间概念，但时间对人类而言是极富重要意义的。 “家园半岛很快将遍布农作物、果树和我们需要的房屋，我们的脚步会遍及这个星球，北至零上60摄氏度的北极点，南抵零下110度的极寒地带，我们坚信不远的将来，我们的船只将遍及中部洋，我们将在半月岛及中部群岛建立中转站，将文明播洒大洋两岸，为人类文明之光的延续奉献我们一生的力量……我——李天宇！‘郑和’号宇宙飞船第22任船长向您致敬！” 我们来了，而且没有退缩的可能，这颗星球就是我们的家园，不管你心里是否认可。 “郑和”号会给我们最后的支援，以保证今后在这颗星球繁衍的基本生产基础，但随着可回收火箭燃料的耗尽，很快我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飞船会在轨道上做减速运动，直到最后完全停下来，留守飞船的都是老人，他们比先人幸运，至少看到了目的地的景色。先人们的身体永远无法落在这颗星球的土地上，给他们最高的礼仪只有太空葬礼，而那些选择留在飞船上的人将值守到最后一刻，直到最后一个人为自己送葬，在此之前飞船会进入永恒待机状态，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后人重新登入——寄以缅怀。 其实我们都知道，所谓待机不过是悬停在同步轨道上，在彻底报废之前它还能充当这个星球的第一颗同步轨道卫星，继续为我们提供必要的信息支持。这种支持理论上可以持续很久，但问题不在飞船，而在地面。 生产力会逐渐衰落，直至我们繁衍了足够的人口，恢复工业基础，前提是这里的土地必须足够养活更多的人口。 这场伟大的远征是史无前例的冒险，在前途未卜的前提下踏上了一场永无归期的旅程。选择格利泽581g做目标并非是因为这颗星球的生态环境比地球更好，而是因为它离地球最近。这颗星球已经很古老了，比地球要老得太多，老到已经被红日潮汐锁定，它的一天是地球的37天，它的一年也是地球的37天…… 魏子娇、文柏、邱欣然，第一批登上格利泽581g的地球人…… 此刻的子娇在红日的映照下格外美丽，她一手捧着头盔，甩出了久违的长发。 空气清新的过分，让自出生以来就呼吸合成空气的他们有一丝陌生感，微微的风拂面，很舒适。 这是一颗星球，远比飞船能提供给更大空间的、真正的星球。 长达198年的星际之旅在这一刻终结，之后就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篇，对他们和对人类而言…… “目前能感受到微风的原因是由于风暴大裂谷的存在，这条恐怖的风带常年刮着510-560米/秒超级飓风。”邱欣然用机械手持着电脑，另一只手熟练地操作着。 “在卫星云图上看过，真不知道如果身临其境会是怎样的感觉……”魏子娇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文柏扬着头，红日的黯淡光芒可以让他毫不费力的直视，地球上那句名言在这里丝毫不起作用。不，也不能说一点儿没有，红日看久了眼睛也会感到不适的，他喃喃自语：“只有用炼狱来形容了。” “如果说这里是炼狱，那我们不就是魔鬼了吗？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都来了。”李天宇自嘲地笑笑。 如果让他们去选择，或许永远不会有这趟漫长的旅行，祖先定下的荣光在这一刻变得黯淡，就像永远悬停在地平线上的红日一样。 魏子娇说：“我们不去修改星表上的名称，但我们的家园总该有个更适合的名字不是吗？” “地星……就叫地星吧。”李天宇早就想好了名字，只不过在这一刻说出来，几个人心里多少都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宇宙中所有已知的行星全部编入了星表，只有地球有一个特殊的名称，地星嘛……算是对那个遥远的，只在视频里见过的母星的一种怀念吧。 “今后……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了。” 邱欣然执着于自己的工作，她在第一时间把星球表面的一手数据传输给“郑和”号宇宙飞船。 老实说，一开始的美丽心情被工作的一瞬间给破坏了，因为不舒服。 “怎么感觉身体这么沉？” 李天宇动了才几下就感觉胸闷。 “氧气浓度有点儿高，适合昆虫……”文柏淡淡地说，他到哪里都不忘带他的小提琴，此刻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忙着接下来的工作，而是抚着他的琴凝望着黯淡的红日，可再黯淡也不应该像他那样盯着，明显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李天宇情愿相信那是被光线刺目所致，因为他很清楚，文柏虽然号称太空第一音乐家，但这家伙骨子里是一个乐天派，那种悲悯天人的事不是他这样的人做得来的，但是此时这伴伙伴的确有点儿反常。 “不止是氧气浓度，还有引力也并非我们非常适应的常规系数。” 在天体系统中，万有引力的作用非常大，在“先驱”卫星入轨后，这颗星球的信息就被人们反复梳理过，得出的结论是所谓的宜居带并不是让你过得有多么舒服，虽然还不至于是仅仅能满足生活的基本需要那么差劲，但和“人类宝贵的家园”地球相比，堪称是恶劣了。 “工作吧……” 登陆成功了，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安排巨量的工作，后续的人员、设施、建设规划…… 有时候真不知道，先辈们踏上这趟不可回程之旅时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后代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不过……达伽马和麦哲伦的船员们过的也不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不是吗？ 红日下，虽然谈不上生机盎然，但是一大片矮小的绿色植被还是略略让人兴奋，“先驱”号带来的登陆车虽然进行了基本探测，但是对这颗星球的生态系统还是难以窥见全貌。接下来还是要靠人，而且在相当长时间内，登陆后的人们都难以进入到高度文明的信息时代。 初步的规划是以第一个登陆点为中心，在家园半岛建起一座小镇，第一批材料会从飞船上运下来，但有限的空间难以支撑大规模建设，更多的材料要想办法在这颗星球上因地制宜。 “啊——” 魏子娇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此时李天宇与她有十几米的距离，紧张的他连忙摸出脉冲枪，尽管登陆车经过近一年的探测，并没有发现这颗星球上有足以威胁人类的大型生物，但为了保险起见每个人还是携带了武器。 顺着魏子娇呆立的方向望去，除了一片绿色的地衣，李天宇的目光里并没有出现有威胁的物体，他诧异地望着子娇，几乎同一时间紧张地发问。 “你没事吧。” 魏子娇好像遇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物，她几乎下意识地高举着双手两只眼睛向脚下示意，李天宇立即警觉起来，持着武器慢慢地向她靠近。就在距离对方还有几米的位置时，突然一个披着黄褐色皮毛，腹下有着花白纹路的小动物猛地跳起，然后一头扎进地衣丛中消失不见。 “看……看见了吗？”魏子娇结结巴巴地说。 李天宇也不明所以，他清楚地看见那个……物体？或者说动物。对！肯定是动物啊，而且是带毛儿的那种…… “这……这……”李天宇也结巴了。 不论是“先驱”还是登陆车，此前都没有发现有大型动物活动的迹象，生命嘛……倒是有很多发现，不同的菌类、植被，甚至发现了鱼类和节肢动物的踪迹，受功能所限，登陆车捕获到的活体标本不多，但刚才那个…… “是哺乳动物吗？” 邱欣然也不确认了。 因为李天宇的大脑与计算机实现量子纠缠的原因，曾经最聪明的邱欣然以一种刻苦到极端的方式投入到海量的学习内容中，即便如此她的知识储量仍然远远不及李天宇，但她还不至于把物种认错。刚才那一瞬间，她已经用全息录影把该生物的信息同步到计算机，现在她的电脑里呈现出一个清晰的缩影。 “头、颈、躯干、四肢、尾……”邱欣然喃喃地念着。 “还有皮毛……”魏子娇依然难以相信刚才那毛茸茸的东西就在自己脚下，已经换装了轻便服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触感。 “只要确认它的生理特征就能认定这颗星球上存在哺乳动物了……”李天宇头脑中反馈的信息更多，他几乎已经确定刚才那只动物就是典型的哺乳类。 “注意，它的头上有五个凸起，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那是角。” 邱欣然的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第5章 衣原圣赋 “太不可思议了，这绝对是登陆后的第一大发现。” 耳机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此刻的李天宇还没心思去百感交集。 宋泽宇，曾经迷遍全飞船的大帅哥，还远没到退休的年龄，但他自愿留在飞船上主持后续的工作，从此将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再无见面之日。 “感觉怎么样？”宋泽宇问。 “看来登陆车做的工作还不够细致嘛，本以为我们对这颗星球已经很了解了。”李天宇自嘲地说，“最令人难堪的是我小时候的断言被打破了。” “是十岁那年的事？” 李天宇莞尔一笑，他大概知道，此刻飞船上很多人都能通过高清屏看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曾经说过，这颗星球上是没有哺乳动物的，但刚才看到的一幕打破了他的断言，他有点尴尬，哪怕这种话只是他十岁时一时兴起所说的。 “我觉得你真的没有必要自责，对于这个世界，或者说是这个宇宙，没见过、没听过、仍然没有认识到的东西还有很多，就算人类能走完205亿光年的距离，可那只是宇宙中的一小步不是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至少在李天宇的耳朵里，这个声音是温柔无限的，如果不是对方那怪异的外表，李天宇的眼神堪称充满无限爱恋了。 机械体1号，妙妙最原始的机械形态。 为了这次登陆，飞船对机械体1号做了复杂的行走装置改进，除了添加履带外，带附了一套多肢行走装置，以便适应更复杂的地形，只是如此改动后，机械体1号看上去就像个有履带的多脚怪，再加上它圆滚滚的身体，模样着实称不上漂亮——与机械体3号相比。 “我亲爱的妙妙，你不是应该在登陆舱里待命嘛，如果人工智能都像你这么不听话那人们该恐慌了，难道说你也想呼吸一下新星球的空气？”李天宇说。 “不听话也是人们赋予我的权利之一不是吗？尽管呼吸这个词对我很陌生。” 妙妙这个古老的智慧不知道是不是在用它的机械刻板在制造一种冷幽默的氛围，但大家都笑了。 “至少在这颗星球上我们不孤单了。”邱欣然一边说着，一边忠实地记录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发现。”魏子娇说。 “也许就生命层次上来说，刚刚发现的生物并不高级，但我知道我们的生物学家有的忙了。”李天宇打趣道。 这是难得的轻松时刻，虽然接下来的工作还有很多，但登陆计划是严谨的，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五角兽的发现是个意外，但丝毫不影响四个人，亦或是五个人在夕阳下，或者是永恒的夕阳下享受外星异域的恬静。 “我们应该怎么样庆祝？像原始人那样点燃一堆篝火？” 邱欣然终于放下了工作，此时的她露出了久违的童心，像小时候一样。 “我们不是带了个人型乐器架嘛。”李天宇玩味般地瞧了瞧一直处于自我封闭状态的文柏，天知道这会儿他的脑海里涌进了什么样的惊涛骇浪，他一直站在那里，时不时地拨弄着他的琴弦。 “小提琴不应该是拉的吗？”魏子娇小声嘟囔着。 “嘘……”文柏终于有了反应，不耐烦地说，“我在作曲。” “来灵感了吗？”李天宇压低声音。 “我去准备篝火。”妙妙行动了。 …… …… 火堆燃起来了，用的是地衣的枯枝，和一些尚未取名的草本植物。 地衣丛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生态群，从搜集的标本里找到了很多有益菌，这些成型的菌类是可以食用的，早就被飞船上的人们认定是第一批食物来源。三个人收集到了很多菌类样本，大家围坐在火堆边烤着这些蘑菇，机械体1号播放着音乐，这或许会影响到文柏的创作，不过大家都不在乎。 “那家伙一旦进入忘我境界，就是打雷也听不到的……” 李天宇说着突然停住了，他一边嗅着烤蘑菇的香味，一边想到了一个问题。 “很多地球上的词汇在这里已经不适用了吧……比如打雷？” 几个人都怪异地相互看着，他们喝着从登陆舱带来的饮料，吃着新鲜的烤蘑菇，如果红日能落山，将是怎样一幅景象？ “打雷嘛……” 大家都知道，从登陆车传回来的照片……那真的不能用打雷来形容。 狭长的中部洋把这颗星球从北至南一分为二，北部为极昼，南部是极夜区，在稠厚的大气层覆盖下，因为热力差异形成的北极低压与南半球高压，在靠近地面处形成干燥而强劲的终年南风，狂风生生地在这颗星球上刻下一道巨大的伤疤——风暴大裂谷。 这条天然的地理分界线又把星球割裂成东西半球，超过80的飓风都会通过这条风带完成能量交换，那里是恐怖的地狱景象。好处是因为飓风带的存在，给极夜区输入了温暖，让宜居带的面积更加广阔，同时受这条风带的影响，在中部洋形成了更为可怕的雷极。 “先驱”一共投放了三台登陆车，分别选取了该星球三个有代表性的气候带，分别是家园半岛、半月群岛和永夜大陆。 家园半岛的登陆车很顺利地找到了适合登陆的地点，同时比较完整地堪测了该地区的环境和生态，永夜大陆的登陆车因为面积太广，至今仍然在做着大量的收集工作，至于半月群岛…… “低纬度热带雨林气候，高温多雨，最可怕的是打雷……”李天宇喃喃自语着。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打雷了吧，简直就是雷电瀑布。”邱欣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全球80的雷电都集中在这一区域，平均每6秒钟就会有一条雷电出现，最长的可以足足持续15秒，所以我们这里倒不用担心打雷了。” 李天宇似乎在自嘲，说起来家园半岛虽然条件最好，但也并非那么尽如人意，风暴大裂谷的存在导致全球80的地方都不会受到风的影响，家园半岛的2-3级微风听起来很理想，但很难形成积雨云，其结果就是这片土地呈现典型的苔原地貌特点，他们所燃烧的地衣就是这种地貌气候下产生的矮化木本植物。 “母亲湖水利工程的方案不是早就过了嘛。”魏子娇吸了一口营养饮料说。 “而且哺乳动物的发现也让我们有了更大的希望。” 邱欣然低沉着说，她的脸一直冷着，李天宇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表情就几乎只剩这一个模样，除了刚刚露出了些许童年的气息…… 就在几人各有所思之际，地衣丛里突然出现一阵躁动，犹如波浪般的划痕迅捷有力地推开地衣丛，带起一片哗然之声，巨大的波纹随即分开，像一大群鱼从海底掠过一样，波纹迅速扩散开，在四个人周边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半圈。 “看！” 魏子娇惊讶的张开嘴，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一只只黄褐色的小兽像海豚一样越出地衣丛，一片墨绿色之上，露出它们欢快的身形，它们跃起的姿势甚至各不相同，仿佛一场盛大的集体舞蹈，在数不清的同类群落中，每一个小兽都在极力展示自己的身姿。 “它们在干嘛？”邱欣然飞快地记录下这令人惊奇的一幕。 这些小生命仿佛被某种节奏带动一样，主动且带有激情地消耗自己的能量。 “所有的生命都是能量交换的过程，动物不会做没有意义的行为，如果我猜得没错，它们在……” “嘘……”魏子娇止住了李天宇的话，痴迷地看着这一幕。 此刻大家的猜想几乎同一时间接近谜底，但女人总是不希望被破坏气氛。 收起了理性思维，李天宇和同伴们一样开始静静欣赏眼前这一幕壮观的景象，从另一个角度欣赏到了格外的美感。 “我有灵感了！” 在不下数百只小兽的跃动之下，文柏突然架起小提琴，映着红日拉响了他在这颗星球上创作的第一首曲子…… 第6章 放生 “卡卡，不要往外跑！” 很显然，妈妈的话并没有对卡卡起到作用，他用比往常更灵活的动作从楼梯上滑下来，然后一溜烟地从门口消失了。 “嘿！小孩子要听话呀！” 李烨烁给了姐姐一个讨好的笑容，然后追了出去，随着一起追出去的还有卡卡的同学戴雨晴和文玉清。 “外公！” 卡卡一下子扑到外公的怀里，不知为什么今天的他迫切地想和外公在一起。 “抱不动了。” 嘴上这么说，李天宇却勉力地把卡卡抱在怀里。 “报告船长，我们正在给卡卡庆生！” 文玉清煞有介事地向老船长敬了一个礼，接下来孩子们的笑声洋溢开来。 “叔叔。” 李烨烁也很高兴，但他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只得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 “烨烁啊……” “外公！舅舅逃学啦！” 还不待李天宇把话说完，卡卡就先告了一状。 “哎！你……” 李烨烁急得额上的汗都渗了出来，正待和叔叔解释，旧房子前突然安静了下来，顺着叔叔目光的方向，他看到姐姐立在房门前，父女间奇怪的眼神交织在一起，气氛格外尴尬。 “素素，总该让我进去吧……” 这下别说李烨烁，就连两个小孩子也都泛起了疑惑，老船长的语气为什么像是在恳求？ “卡卡，该吃饭了。” 李素素并没有直接和爸爸对话，语气虽然平淡，但却不容置疑。 卡卡只得地答应一声，不情愿地从外公的怀抱里脱离出来，他也觉得奇怪，自从上一个生日开始，外公就不登门了，尽管有时会托人带过来一些卡卡喜欢的东西，但见面基本都是在家外面，而且妈妈也要缩短他在外面的时间。 “嗯……那个还没处理吧！”李烨烁在问姐姐，虽然不是亲姐弟，可在这颗星球上他再也找不到更亲缘的关系了。 “烨烁，你过来。” 李天宇没有进屋，轻声叫着李烨烁的名字。 “叔叔……” 李烨烁这才想起来，那小家伙告状的恶果还没发酵呢。 “知道这两年我为什么不太关心你了吗？” 从血脉角度讲李烨烁的确该管李天宇叫叔叔，而且他从小就被李天宇抚养长大的，直至他上高中才有了个人住宅，至少有两年时间叔叔不怎么太关心他了，偶有托人问过学习方面的事，也会带来一些生活必须品，但突然间这么问，李烨烁也不知如何作答。 “因为时间……” 李天宇表情变得沉重。 “时间？” 李烨烁疑惑不解，但叔叔却收住了话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啦，很快你就会知道了，时间会让很多事都不再称其为秘密，今天我们一起给卡卡过个生日吧。” “嗯！” 尽管满心的疑问，但李烨烁不敢忤逆叔叔的意见。 主菜还没有做，严格意义上还不能开饭，但就算没有主菜，李素素早已准备好的一桌子菜肴也足够给卡卡庆生了。 9寸大的感恩糕上插着八根蜡烛，在这个时间频率完全不一样的星球，这样的传统不知道还能延续多久。 “我来处理，放烤箱的话半个小时就够用了。” 李烨烁自告奋勇，卡卡却紧张起来，他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外公，怯怯地说：“可以放了它吗？” “五角兽是不能放的。”李天宇陈述了一个事实。 “可是……”卡卡心有不甘。 “除非你想创造一个奇迹。” 这下满屋子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老船长。 会看识字卡的孩子都知道，五角兽是不能放的，就算把它丢在原野里也只能看着它趴在那里等死，可老船长的意思好像真的在期盼奇迹。 “我会创造奇迹的！” 卡卡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那你就去试一试，有些事理论说得再多不如自己实践一次。” “可放了又能怎么样呢？它又不会跑！”李烨烁惊奇地张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叔叔真的就这样答应小家伙的要求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捉来的。 “既然是奇迹就让他自己去完成吧。” 李天宇纵容了卡卡的行为，小家伙倒是兴冲冲地提起笼子往外跑，李素素侧眼瞅着父亲，微张着嘴欲言又止，终还是没有阻拦。 小兽缩在笼子的角落里，依然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或许是生无可恋，又或许哪怕连卡卡这么大的孩子在它眼里也是庞然大物吧。 笼子的重量超出了卡卡的想象，他第一次知道了看起来不大的五角兽还挺沉，可是看着舅舅提着它很轻松呀。 在地星，所有人都知道一个谚语——五角兽是不能放的！ 卡卡也从课堂上听老师讲过，别看五角兽很小，它们却是这个星球上的顶级猎食者，这种杂食性小兽有着锋利的牙齿，可以咬开坚硬的果壳与泥螺的外壳，它们几乎什么都吃，甚至还会在泥土中攫取必须的营养元素，但它们有一个弱点，就是绝对不能被人逮住，一旦被抓住它们便什么都不会做，硬生生地等死。曾经有人试图鉰养五角兽，但无一例外全失败了，它们不仅不吃不喝，连逃跑也不会，这不符合常理，但却是事实。 谁也不知道在这种小生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在漫长的进化史中居然进化出这种bug般的行为，生命首先应该求存不是吗？ 柳木屋外就是一大片地衣丛，这排房屋建设时间最早，当初即是住宅也是观测站，后来的规划里这边就不再扩张了，反而成了小镇视野最开阔的地带。 在矮小的地衣丛里，即使是幼小的卡卡蹲下身，仍然能看到他的小脑袋，他一蹲下就是好半天，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可大家都在耐心等待。 李烨烁半倚在门框上，微微翘起的嘴角仿佛在嘲笑小孩子的幼稚，他关心的不是五角兽能不能放掉，而是姐姐和叔叔之间奇怪的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李烨烁回忆着，地球时间大概一年多？ 李烨烁忽然察觉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这段时间里，整个家园小镇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氛围。早期就算面临生存困难，人们仍然是乐观的，直至近期，一种焦虑感弥散开来，好像有什么事物让大家陷入不安的情绪里。 等等…… 该不会是和那个秘密有关吧。 李烨烁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甚至有点儿神经大条，比起思考他更喜欢挥洒体力，但再不敏感此时也体会到了，叔叔和姐姐在藏着什么事情，原本他们的感情很好的，就算姐夫失踪之后他们也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当初那条探险路线还是老船长执政期间签批的呢…… 到底有什么事情呢？ “跑呀……跑呀！” 远远地传来卡卡稚嫩的叫喊声，大家看到他站了起来直跺脚，就算看不见地衣丛下的五角兽的样子也能知道那家伙和它的同类一样把头埋在前爪里等死了。 “卡卡……” 戴雨晴不自觉地咬起了指甲，一双眼幽幽地望着远处的卡卡。 “什么时候开始？” 就在大家想着要不要把卡卡拉回来时，李素素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很有力。 “我想……”当着小孩子的面，李天宇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说道，“下个时段吧……” 下个时段？开始什么？ 李烨烁的脑子更混乱了。 卡卡没想过制造什么奇迹，但他真的没见过等死的动物，参观实验室的时候，那些从地球上带来的动物可不是这样子，不要说那些野性极强的，就连家禽也会四大处逃跑，可这小家伙无论怎么驱赶就是一动不动，甚至连头也不抬。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呀？回去不好吗？” 卡卡并非幼稚，但他仍试图用语言这种方式让这小家伙明白，它已经自由了，结果当然很徒劳。 “卡卡！就算你不饿我们可都饿了！” 李烨烁在门口朝着卡卡大喊。 卡卡听见了，但是他没做出回应，再次蹲下身来，耐心地摸着五角兽顺滑的皮毛，轻声轻语地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趴在这里你只能成为土壤中的养分，我知道你们的寿命很长，大概能活200个地星日，你看起来还很年轻，为什么不活下去呢？还是说被抓了很丢脸？” 不知道是不是奇迹，小兽居然猛地抖了一下，但接下来依然没有动作。 “我也觉得很丢脸，每天要被妈妈握着手腕送到学校，连戴雨晴那样的女生都没有妈妈送，可我不能像你一样趴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你总该想想办法活下去才是。” 这次没有任何回应。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一人一兽在红日照耀的平原上静静对恃，一个来自于遥远星球的故事在地衣丛中安静地传播，地脉似乎发生了闪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一股股信息流在幽暗的地下传动…… 舅舅的催促声在身后响起，卡卡幽幽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兽，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无奈地摇摇头。 “我要过生日去啦，一会儿我再来看你，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走掉了。” 第7章 疯狂的叔叔 “哈哈哈哈……一点点，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景平度的家里响起歇斯底里的笑声，对此景平度早就习惯了，通常他是不理会的，但这一次戴着厚眼镜的叔叔居然狂笑着从地下室跑了上来，一见面就死死地把他抱住，吓得景平度以为叔叔的病情又加重了呢。 “叔叔……” 景平度不知道说什么好，叔叔看起来有点儿不一样，是不是病更重了？ 叔叔的病有些复杂，和他一开始的工作有关，唉！曾经还是科学部里的一颗耀眼新星呢，可惜因为那个疯狂的研究…… “这次是真的，我找到治疗星辰病的办法了！” 在那一刹那，景平度几乎就要相信了，但他的兴奋还没到顶点就马上被压了下来…… “星辰病……怎么可能。” 他在自言自语，但叔叔却对他这个回答极为恼怒！ “怎么不可能，如果不是他们，我早就该成功了！” “叔叔！你不要再疯疯癫癫了好不好？” 虽然是叔叔，但这个家里景平度才是一家之主，虽然家里也只有这两个人了。 “疯癫？什么叫疯癫？你告诉我什么叫疯癫？他们说我疯了，可你也信吗？” “至少你的抑郁症是真的，而且……” 景平度想说的是叔叔身上的阿尔茨海默病，原本这种病在第一阶段是发现不了的，得益于地球科学的进步，还是在飞船时代已经掌握了排查早期病状的方法。 来自于地球的科技…… 景平度有点儿走神，他最近一直想不明白，地球生活那么好，为什么要千辛万苦来到这么一颗荒芜的星球。 对了，地球上有一句谚语来形容这种荒芜——鸟不拉屎。可这里根本不存在鸟这种生物！ “真正的天才都是疯子，是疯子！只有疯子才能改变这个世界！” 叔叔又在自顾自大叫了，或许他已经忘了刚才争论的内容了，那样也不错。 景平度的家是标准的混凝土浇制房，除了最早登陆的那批家庭，后期小镇的建设的房屋完全采用这种先取当地材料制成的混凝土。 工艺水平不好，透气性差，几年就开始掉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工不足，施工机械损坏率又高，而冰原柳是生长在永夜大陆上的，目前已经没有那个采伐能力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我需要一个实验室，他们必须给我，这一次我要证明他们是错的！” 叔叔挥舞着拳头，好像随时要打架一样，他的疯狂倒并不完全是装的，也并非兴奋过度，事实上就是自从他被科学部赶了出来后精神就有了点问题，他念念不忘的星球体质改造计划被束之高阁。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没有条件的他硬是靠着原始的方法继续搞。家里空间本来就不大，那些所谓的实验材料已经把这里堆满了，就连冰箱也被叔叔占用，以至于新鲜的食物根本无法保存，景平度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的。 除了这些，景平度对叔叔还是存着感恩之心的，和很多家庭一样，父母参加了探险队，虽然没有几个像邱欣然部长那样多次深入永夜大陆，但绝大多数人回来后不是受伤就是染病，这颗星球好像在有意识驱逐外来生物一样，人类的寿命大大缩短，原本在飞船上能维持平均90岁的年龄，但登陆后因为种种原因平均寿命已经达不到60岁，其中令人闻风色变的就是星辰病，几乎没人能逃出这个魔障。 父亲死的那一年景平度还小，只有模糊的印象，就这么点儿模糊的印象给他留下的也只有阴影。 “叔叔……” 景平度的头开始疼了，医生诊断过，是一种综合性应急反应，叔叔总在不断地刺激自己，自己也总是头疼，他想逃离这个家…… “星辰病就是体质不适应星球环境产生的，这颗星球上还有比星辰病更可怕的东西，需要进行生物研究，需要改变人类的体质，这一切都离不开基因科学！可他们却只有禁令！该死的禁令！他们有罪！有罪！” 看着叔叔陷入癫狂的状态，景平度下意识地后退，他想开口，却发现嘴唇是颤抖的。叔叔和父亲是双胞胎，两人长得很像，此刻叔叔狰狞的脸让他想到了童年那个模糊的印象，父亲临死前也是这样狰狞，甚至可怕。 “别给我氧！就是这东西害死我的……我要活……” 耳边响起父亲的咆哮声，忽地又回到现实，而叔叔的声音也和父亲一模一样，景平度得眼前一黑，猛然间仿佛有一道白光劈过纯黑的底色，大脑仿佛一下子短路了一般，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占据内心，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一切都在下沉，而僵硬的身体也随之倒了下去…… “小度，你没事吧……” 合成板透着一股芳香，是地衣丛的味道，再次睁开眼睛时，景平度只觉得嘴里有一股香甜的味道，嘴角还有淡淡的液体残留…… 等等！这个味道……该不会是…… 还不待听完叔叔的下一句话，景平度一跃而起直奔卫生间，身体自然的反应让他几乎做不出多余的动作。 “哇……” 一肚子的酸汁苦水喷涌而出，直呛得两眼冒金星。 “叔叔，你该不会又给我喂那种东西了吧！” “嘿，你别紧张，是多种本土药草，不过是加了亚腺虫提取液。” 该死，就知道是那东西。景平度心想。 亚腺虫是一种水生短腺属亚种，本土生物，多寄生于鱼的体内，湖螺也有大量携带，这种细小生物的提取液有醒脑作用，也可用做治疗肠胃疾病，其特征是初始服用会有一种香甜的味道，但随之吸收后会散出重重的浓腥味，伴随的副作用就是恶心、呕吐，无论加多少香料都挥之不去。 “别吐呀，我辛辛苦苦才提取了10毫升，你一下子浪费了一半。” 叔叔似乎真的很可惜他的工作成果。 “下次就算我死了也不要喂我那种东西！” 水是不解决问题的，可现在的景平度除了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水根本想不出任何驱逐这种味道的办法。 “其实你只要嚼一下绿菌草的茎就能解决。” 叔叔真的抓来了一大把不知名的草茎，就是文玉潇穷极无聊时嚼的那种。 “你怎么不早说……” 景平度夺过来一把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我想说虽然味道能中和，但是会让你的口腔产生麻痒的感觉……” “……” 景平度越来越悔恨，自己怎么有这样一个叔叔，现在他的嘴麻木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样，你可以再点一滴提取液，这样就能更好的中和。” “……” 景平度捂着嘴巴，怒不可遏地朝叔叔摆着手，现在他得把整个脸都埋在水池里，唯有冰凉的地下水才能稍稍缓解他的痛楚。 “不过你放心吧，对人体是没有害处的，你要知道我是谁，景元武！这颗星球唯一毕业的博士。” 博士！对，他真的是博士，而且是唯一的，因为此前没有，此后再有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以地星现在的条件，高中毕业已经可以参加工作了，如果像地球那样读个没完没了，只怕到死都与工作无缘了。 “所以你要相信叔叔，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而且我要治好那该死的星辰病！相信我，一定能治好。” “就凭我们家的冰箱？” 缓了好半天，景平度的感觉终于好了点儿，他说着话还大口地喘着粗气。 “当然不行，必须有一个完整的实验室。” “可那样的实验室全星球只有一个。” 叔叔不疯了，他突然陷入到思考中。 “叔叔……”景平度知道现状让他痛苦，可从他决定开始基因实验的那一刻，他的结局就被注定了。 自从“郑和”号发生了“国耻日事变”后，一切有关基因的实验全部被禁止，任何关于人体改造的项目都被视为禁术，只能停留在理论层面，而叔叔显然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于是就有了今天。 “不行！必须得有实验室，这可不是显微镜就能办得到的。” “可怎样才能让你使用实验室？” 叔叔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两眼放光地盯着景平度。 景平度愕然，不知道叔叔是什么意思。 “当然靠你呀。” “我？” 景平度大骇。 “嘿嘿，叔叔我很注意身体健康的，好好保养再活个二十年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到时候你要是当了科学部长不就能让叔叔用上实验室了吗？” “……” 景平度目瞪口呆，这个设想很有空间，但可操作性几乎为零。就算是未来，能当科学部长的也应该是文玉潇这种从小对自然科学感兴趣，而且在高中就小有成绩的人。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景平度很平庸，在学校的表现不算好也不算坏，偶尔也会和同伴们一起逃学，当然必须有同伴在场才行，他自己是没那个胆量的。 “对了叔叔。” 想到逃学，景平度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收拾文玉潇那些装备的时候天空的那道异相究竟是什么，当他复述给叔叔后忽然发现叔叔的脸色变了。 “该死的！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时间，时间，该死的星球，完全让人没有时间概念……” 叔叔一头冲进了地下室。 第8章 船长的女儿 感恩糕、水母菌、合成面粉、人造肉加地星橄榄。简单的食材竟然能让李素素做出十几种花样，真是难为她了。 “全地星就属我姐做菜最好吃了。” 李烨烁毫不客气地轮起筷子，却被李素素一巴掌抓在手背上。 “卡卡还没吹蜡烛呢。” 李素素的脸上挂着微笑，可她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笑意，这场景不像是过生日，更像…… 离别？ 李烨烁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姐姐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吹吧。” 李素素温柔地看着卡卡，闪烁的眼神里透着不安，嘴角勾起的笑意怎么看都像在勉强，一副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 “妈……妈妈……” 就算卡卡还很幼小，但他仍然能感受到妈妈身上传来的异样气息，他把目光投向外公，却只见到外公扭过去的侧脸，而面对一头雾水的舅舅和两位呆呆的同学时，他似乎明白了这种感觉必须自己去解释。 “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妈妈不保护我了吗？ 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不是正确的，这是否意味着以后可以自己上学，去同学家玩的时候再也不受限制？自己可以学游泳了？也可以像舅舅一样在地衣丛里奔跑？ 如果是这样应该高兴才是，可为什么鼻子酸酸的？ 生日蜡烛就快燃烬了，在妈妈的催促下，卡卡才慌忙想起自己该完成仪式了，吹过蜡烛后就意味着他已经八岁了，尽管这仍然代表他还是个小孩子。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怪异的氛围。 “呃……我去开门。” 李烨烁有点儿受不了啦，慌忙移了脚步，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分开的同学文玉潇。 “快到中心广场看看！” 文玉潇有些急迫，但当他把目光移向屋内时忽然身子像触了电一样打了个立正：“船员文玉潇向船长致敬！” 李天宇心事重重地看了女儿一眼，然后推开了手里的餐盘，故作轻松地望向还像木桩一样站在那里的文玉潇说了句：“中心广场发生了什么事？” 文玉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停顿了几秒钟后才说道：“人……很多人在那里……好像有事情。” 李天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好像知道什么，但没有开口。 “叔叔……我……” 一方面是受不了家里的气氛，一方面他也想知道文玉潇为什么这样急吼吼地来找自己。 “带上孩子们一起去吧。” 李天宇很意外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李烨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着叔叔和姐姐的表情，他有点儿明白了，连忙招呼着三位小朋友一起出门。 满桌子的菜肴就这样一点点冷下来，父女俩静静坐着谁也没开口说第一句话。 “什么时候开始？” 沉闷的气氛被李素素打破。 “下个时段8时。” “你们还不打算公开吗？” 李天宇叹了口气：“没有我们，早就没有飞船了，执委们意见不一样，但不影响上载计划，卡卡应该做好准备了。” “为什么会这样……”李素素扭过头去，极力抑制眼里的泪水，“就为了你英雄船长的名声吗？” “原因你知道的，只有卡卡，也只有他才有可能成功。” “有可能是吗？”李素素的语气变得激动，“为了一个可能就要牺牲我的孩子？他的父亲已经为了这个星球计划牺牲了，还要连他未成年的儿子也要带走吗？” “是失踪……”李天宇有气无力地说。 “有什么区别吗？他还有可能回来吗？一个人……”李素素哽咽了。 “这不是我们一个人的事，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 “是的！接受了，可除了接受我还能反对吗？” 李素素双手拍在桌面上猛地站起来，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 “我们没有选择，如果妙妙给出的推理是真实可以发生的，我们能用什么手段？” “手段？还有什么手段？什么所谓被征服？我不在乎！还有什么比亲手送儿子去死更痛苦？” “素素……” 李天宇累了，他老态的身躯能挺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少他还活着，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动，而不像同伴那样过早地凋零或者重病缠身。相似的对话一年前已经有过一次，这次他不想争辩什么了。 “我相信卡卡会活着的，我小的时候也有过一次……” “所以你是天才，你是他们的领袖，而我只是一个会骂街的主妇罢了。” “没有飞船了，也就没有船长了……” 李素素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一瞬间她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走了，明早八点会有人来接你们。” 李天宇缓缓拿起自己的帽子，慢慢戴在头上，他的步履明显迟缓，星辰病的症状在他身上已经体现得很明显了，这是一副随时会塌掉的身子。 看着父亲的背影，李素素抹了把湿润的眼睛，上一个地球年，就是在卡卡生日过后，父亲说出了令他锥心的话，这365个地球日她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有的时候想想，那或许不是真的，有的时候她幻想着奇迹会发生，可幻想不过是幻想，一年后她只能无力地接受命运，无论她如何想保护卡卡。 小镇上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因为天空的异相引起的，对于隐约知道答案的李素素来说，这或许是她陪伴儿子的最后一天。 李素素裹上头巾，镜子里的自己仍显得很优雅，但眼角细密的皱纹在提醒自己，这颗星球对人类的伤害有多大，飞船时代一个29岁的女人仍然可以打扮得像个少女，现在无论怎样遮蔽都无法掩饰加速衰老的痕迹，纵然涂上红唇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些也不过自欺欺人。 一年前她还是科学部一级研究员，主攻地星生物研究，在她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后，工作已经不是她在乎的了，没有什么比已经失去了父亲的儿子更重要，现在她要做的只有勇敢，哪怕最后一刻她也要坚强地站在儿子身边。 李素素勇敢地踏出家门，至少对她自己来说是，近乎无风的环境并不能吹乱她的长发，披头巾更多是一种自我安慰，这种象形符号并不能隔绝这颗星球对人体的加速摧残，但人们信这个。 步履越发的匆匆，本就没多大的家园小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尽管这里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但生活在这里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种地方称之为城市，叫小镇听起来倒是随意得多。这里的随意不仅仅是名称，建筑也是如此，你可以见到石砌的房屋和玻璃幕墙相聆，刚拐过一幢冰原柳搭建的棚屋就见到三层高的混凝土公寓。并非是没有规划，而是苦于建筑材料的稀缺，只能有什么用什么，但这里也不乏热闹。 小镇的中心广场就是一片繁忙的集市，有销售感恩糕的就有买人工合成的烤大面筋，面包店旁就是五角兽毛皮专售店，肉质品交易不是没有，但只要实验室那边出售的通告刚一贴出来店门前就会排满长队，五角兽的抓捕是有限制的，官方猎场外的几乎不会受到管理，但官方圈地的范围只有在每个格利泽日的第一时段才会进行，因为那个时段正是五角兽刚刚繁殖过的时间。虽然按照目前的人口数量捕猎并不会给生态带来过大的影响，但是这么做完全出于未来。 今天的中心广场聚满了人，并不是为了抢购肉制品，天空的那道异象很多人都看见了，等待着指挥中心给出解释，但公告栏迟迟没出现安保员的身影，种种猜测纷纷而出。有人说不过是小行星的残骸侵入了大气层，但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听见了明志峰那边传来了爆炸声，绝不像是普通的陨石坠落，而且也没有地震。 众说纷纭的谣言四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论的队伍，当然也不乏不喜欢睡觉的小孩子借此机会玩乐。 李烨烁几个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半大孩子带着小孩子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倒是疯疯癫癫的景元武又惹得人们一阵哄堂大笑。 “是真的，相信我！那绝对是‘世昌’号入侵的信号，他们强行登陆失败了，但这不是第一次，大家快做好准备！一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抄着手看热闹的闲汉们不以为意，他们早习惯景元武危言耸听的样子了，很多年前他是个天才，却偏要鼓捣禁忌实验，被科学部赶了出来也不反省，每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搞什么，如果不是政府的救济，只怕这会儿连生活都成问题。在这个基本生存还有困难的地方，景元武无疑是被鄙视的存在，不过他的存在倒是给平淡无奇的家园小镇增加了不少谈资。 “世昌号要来了就太好了，他们肯定会携带大量的生活物资。” “还有我们奇缺的机械设备。” 有人附和着。 “正式时间是185日第31时段，指挥中心早就应该发通告了……” 有人开始疑惑。 “你们好好想想，如果他们是善意的为什么不向我们发通报？‘世昌’号携带的可不仅是物资，还有可怕的热武器！” 景元武几乎要把嗓子喊破了，就算他知道这些人不可能听他们的。 “你们听着，家园半岛肯定守不住了，快点收集亚腺虫和绿菌草，这两个物种是中部群岛没有的，它们可以帮我们度过最初的难关！” 人群中又发起一阵哄笑，景平度快看不下去了，他很想上去把叔叔拉回家，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害臊得不行，只得一边捂着脸一边像个吃瓜群众一样站在一旁。 “中部群岛？” 人群中有人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甚至开始喃喃自语。 “最近中部群岛大开发计划节奏很赶啊……” “第二批探险队已经出发了吧，公告还说马上要组建第三批……” 李素素赶到时人群已经聚集很多了，几乎整座小镇五分之一的人都聚在这里，中心广场的转盘本就是最早开辟出来的登陆场，那里已经站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哪怕每个人只是私语一句也足够让这里沸腾起来了。 目光投放而去，要在这么多人里找到几个小孩子可并不容易，但随着一阵哄笑声而起，她目光被吸引了过去，人群中李烨烁带着的那几个小孩子格外显眼。 第9章 第三批探险队 李烨烁有点儿感激文玉潇把自己带了出来，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叔叔和姐姐究竟藏了什么个的秘密，比文玉潇口中的那个秘密更令人好奇，不过当“世昌”号这个名字不断被人提起，他目光狐疑地看向伙伴。 “你之前没说完的那个秘密是不是和‘世昌’号有关？” 文玉潇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耸了耸肩，那意思像是在说谁让你不听完就走了。 李烨烁想继续问下去，可杂七杂八的也听了许多，大概是“世昌”号会带来危险？ 他不觉得“世昌”号有什么危险，因为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世昌”号是星球的希望，那些令人垂涎的物资能给大家带来幸福。现在小镇乱成这个样子多少让他有些疑惑，在一个半大孩子看来热闹的成分更多，也许那些“大人”也和他一样，多半是因为找不到热闹可凑。 每365个地球日举办一次的登陆日庆典是这颗星球最热闹的日子了，每到那个时候就会有演说，有表演，还有很多人会把攒了一年的物资拿来交换，中心广场肯定是挤不下那么多人的，届时周边几条街都会热闹起来，执行政府门前还会给小孩子免费发放揉了蛋清的感恩糕，那是一种面粉与水母菌合成的食物，大意是象征地球文明与格利泽581g的结合，但很快人们就发现，面粉将会变成稀缺食品，于是依赖当地资源就成了当务之急，但感恩糕的传统还是留了下来，专用于庆祝某些重要的纪念日。 此时的李烨烁有些同情景平度，因为他的叔叔正成为嘲笑的对象，尽管人们或多或少地认为“世昌”号也许真的出了点儿什么问题，但“入侵”呀，“毁灭”呀之类的却被人一笑赴之。 景平度这个性格大概率因为他这个叔叔，他有时的表现过于自卑，如果不是自己挺身而出，他这个性格在学校是要被欺负的。李文两家从飞船时代关系就非常好，连带着文玉潇也不得对他多加照顾，三个人有此成了形景不离的好朋友。 “你叔叔没事吧？”李烨烁问道。 景平度一脸无奈地说：“本来是有点儿疯的，当我说了天空出现了一道火焰后，他就这副模样了。” “他没和你说为什么吗？” 景平度摇摇头，一脸茫然。 看着人群中间手舞足蹈的景元武，李烨烁也只有无奈地叹着气。 “我爸爸已经连续五个时段没有回家了，突然回来一次就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加入探险队什么的，然后又走了。” “五个时段？” 李烨烁的注意力被文玉潇吸引了过来。 “不包括今天……”文玉潇眉头紧锁，煞有介事地说，“我破解了电脑密码，找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会议记录。” “会议记录说了什么？和‘世昌’号有关吗？” “没有，连个字眼儿也没有。” “那不是挺好嘛。” “这才不正常，说明与此相关的东西都是严格保密的，执委会一定有什么事情没告诉大家，我猜测和即将到来的那艘飞船有关。” 文玉潇时不时地就会放出一些不符合高中生的言论，而且绝大多数的时候他的推测都是很准确的，这次也不由得李烨烁不重视。 “这么说……‘世昌’号真的不是福星？” 沉默了一会儿，文玉潇才喃喃道：“灾星！” 李烨烁大骇，他本想出言反对，可忽然想起卡卡的生日宴上种种怪异的举动，再结合家园小镇的乱象，他隐隐觉得这些事情应该不是孤立的。 人群中突然涌起一股骚动，顺着人群最关注的点望去，一队安保员全副武装地向中心广场走来，人数虽然不多，但看不见脸的面罩却让他们有了一股肃杀的威慑力。 为首的安保队长手里捧着一个塑料圆筒，这是惯例，里面装的是执委会下发的公告。 小镇并非没有电，但缺少制造计算机的原材料，就连光纤也只能小规模生产，根本满足不了三万人对网络的需求。从最后一艘物资飞船降落后，飞船上的东西只能称之为遗产了。高氧的环境让这里的金属元器件腐蚀得比地球上要快，相应的设备损耗也就在加剧，腕表这种高级货只有重要的岗位才会配发，至于电视、收音机这种地球上几百年前就很常见的电器只能在图画书里多看看了。这种情况下很多原始的手段不得不纷纷出台，公告用于正式的规模较大的事件，一些基础的行政事务就用广播代劳了，这样的生活大概是两百年前出发时没想到的吧。 人们自觉地给安保员们让开了一条路，但很快让出来的路又被挤得水泄不通，正是因为人们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景元武的表演才没人看了，景平度趁势上去扶住了叔叔，不由分说地往外面拉。 “卡卡！” 李素素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卡卡几个小家伙一直被两位大哥哥保护得很好，文玉清提议做游戏，卡卡却被眼前从未见过的热闹吸引了，从来不知道原来空旷的小镇上还有这么多人，简直比登陆日庆典还要热闹，当然他不知道的是登陆日庆典虽然在广场举行，但事前都是有安排的，所以才没有造成拥挤的现象。 “跟妈妈回去吧，今天妈妈只想跟你在一起。” 李素素的目光全然落在卡卡身上，至于其他人她连看也没看一眼。 “可是……” 卡卡也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此时他的手已经被妈妈攥得死死的，他知道拗不过去了，只得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同伴，默默地跟着妈妈走了。 “卡卡好可怜啊……”戴雨晴小声嘀咕着。 “要不我们也回去吧，爸爸妈妈会着急的。”文玉清说道。 “我倒是和爸爸说过了，妈妈又没在家，倒是你……” “我爸爸又不在家，妈妈应该也不会着急。” 戴雨晴说话的时候瞥了一眼文玉清的哥哥，这会儿几个大孩子的注意力全在公告栏那里，没注意小孩子的举动，李烨烁倒是多看了几眼，那也是在姐姐拉走卡卡之前。 “不过还是回去吧。”两个小孩子出奇地一致，异口同声地说，然后拉着小手笑着回家了。 公告栏这边被挤满了，人们都关心上面的内容，最近的人几乎要和安保员的脉冲枪撞对脸了。 李烨烁几个人远远地看着公告栏这边的动静，随着安保员把公告纸贴在展板上，人群中传来一阵“唏嘘”声，显然是失望所致，消息从前方层层叠叠地传递，一直传到他们的位置。 “组建第三批探险队？” 李烨烁几个也和前面的人一样发出失望的叹息。 “公告！公告！中部群岛探险队招人，年龄18岁以上，不限男女，自愿招聘，待遇从优……” 面对中心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公告员拿着大喇叭扯着嗓子喊道。 “中部群岛？又派人了？第二批不是才刚过去嘛。”李烨烁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哪里能养活那么多人嘛。” “可怕的雷极。”景平度叹道。 “雷极也不是到处都打雷，主要集中在葡萄沼，其它地区除了炎热些还是可以生存的，而且半月群岛的生态系统比家园半岛复杂得多，食物相对是丰富的。”景元武解释道，虽然在他看来向几个高中生解释这种常识很没意思，但是总比对那些麻木的人说话要好一些，只是哪怕连高中生对他也不是很感冒。 “接二连三地往那里送人，这不是一个好征兆。”文玉潇扶着下巴，一副严肃思考的模样。 “密林，多雨，瘴气，讨厌的外星虫子。”景元武试图在高中生中间找到存在感，但事与愿违。 “这么大规模的移民肯定有大动作，执委会却不给出解释，这不正常。”李烨烁说。 “也许那里有什么新的发现了，需要人手，要知道我们现在虽然不缺电能，但是机械时代很多设备是需要化学能驱使的，没准是石油。”文玉潇说。 “我们要石油干嘛？”李烨烁问。 “我是说也许。”文玉潇晃着脑袋，但他好像有了什么主意一样。 “我们参加探险队怎么样？”李烨烁突然说道。 “主意是很好，可我们还没毕业。”文玉潇说。 “但我真的不愿意再等下去了，这是个好机会。”李烨烁说。 “什么好机会？”看着同伴露出一线狡黠的笑容，文玉潇有点儿不安，自从和李烨烁做了朋友，文玉潇最笃定的一件事就是，跟着这家伙，闯下多大的祸都有可能。 “这事儿得计划一下……”李烨烁舔了舔嘴唇…… 第10章 星辰病 走到老友的门前，不禁想起前段时间看望他的样子。文柏被星辰病困扰很久了，如今症状已经延续到下肢，文柏只能靠轮椅来维持行动了，而他那把二百年前从地球带来的珍贵小提琴又被重新封存在博物馆里，严重的腐蚀已经不能让它奏出优美的曲子了。 文柏的身体亦如小提琴被这颗星球上特有的病状所困扰。 “进来。” 还没敲门，门前的对讲机传来文柏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门自动打开，李天宇走了进去，他的步子越来越沉重，踩得冰原柳木的地板透出轻微的“咯吱”声。 老友背对着他，静静地躺在轮椅上，对着他的只有一台简易的显示屏，红日静静地透过落地窗，让一个近乎瘫痪的人的脸上略显出红润。粗陋的呼吸声暴露了这具身体的衰弱。 “我看见那颗流星了……” 茫然的一双眼睛微微上抬，似乎暗红光线的刺痛已经对他产生不了作用了。 “嗯。” 李天宇轻点头，他知道老友指的是什么。 “所以你才来找我……” 是笃定。 “是做抉择的时候了。” 李天宇的语气中透露着坚定，他静静地站在老友的身后，与他一同目视红日，不过几秒钟眼眶里的泪水就涌出来了。 红矮星毕竟也是一颗强大的光源，人是不能直视的。 “那孩子要经历涅槃……” 苍老的声音给这次对话蒙上了一丝暗尘。 “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可执委那边还是意见不统一对吧。” 李天宇默默点点头。 “还记得妙妙第一次决策你命运的时候吗？” “怎么能忘……那年我才10岁。” “可你做了一件大事。” “是我们……” 难道是老了？李天宇说完这话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许多小孩子在一起时的笑声。他已经不再直视红日，但眼里涌出的泪水更多了。 星辰病！ 这颗星球第一大杀手，对人类不友善的证明，仿佛这颗星球在用这种病痛来警告外来的人类——这里不属于你们。 一颗70亿年的星球总会有人类了解之外的东西，星辰病就是其中之一，这种慢性病几乎会影响到所有人，它的病因不明，症状就是可以加速人体器官的衰老，就好像按了快进键一样，很少有人能活到60岁，能不能抗得住只有靠自身的抵抗力，成年人好一些，但有些人的个别器官衰老过快，英年早逝也是常有的事。 地星的孩子们出生后，会在隔离舱里养育到三岁，之后就只能各安天命了，这已经是目前地星科技水平能做到的极限了。 “妙妙还没打算苏醒吗？” “什么时候醒过来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以很多人都开始寻找信仰……” 说到这儿，文柏长叹了口气，轻轻闭上朦胧的双眼，他现在能动的只有五官了。 “听说听音乐的时候你的感觉会好一点儿。” “会好一点儿，可也没有什么用，苟延残喘罢了。” “放一曲吧，衣原圣赋怎么样？” 文柏张大了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现在连说话也会感到疲倦。 “莫扎特g大调第十七交响曲……” 李天宇的手一下子在留声机前停住了，脑子里忽然灌满了碎片式的场景，不觉间他的大脑与指挥中心的“三圣贤”中心电脑连通在一起，那些在电脑里同位进化出的场景一下子打开，而他置身于回忆的场景中…… “还是礼服好看是吧。”魏子娇很大方地扭了扭身体，红色的小礼服，裙撑把裙摆像伞一样撑开，伞下一对包在白色裤袜里的小长腿露出小鹿一般的矫健动感。 文柏一个成熟的少年音乐家身着燕尾服站在一旁，邱欣然的机械手臂搭在弓弦上很沉浸地坐在中提琴前，大家还是孩子的模样。 李天宇笑着走向属于自己的大提琴，慢慢坐下来，排练室里陷入一种宁静的氛围。 集体调弦…… 第十一次排练开始…… 莫扎特g大调第十七交响曲，k1291：allegro 四个人神情肃穆，琴弓与琴弦的摩擦奏出悠扬的音符，瞬间注入了一种魔力，来自十九世纪的音乐魔力，每个人都投入其中，仿佛演奏的不是乐曲，而是在述说着一场激烈的战斗，音乐的古典与现代飞船交织，情感和灵魂紧紧地绑在一起，仿佛能穿越一切，为这寂静无垠的宇宙添上一丝生气。 这就是李天宇的十岁，“郑和号”宇宙飞船，地球历2231年10月17日…… “又看到她们了？” 文柏抬起眼，朦胧的眼眸里放出些许的光。 “嗯。” 李天宇微微点头。 “还是那首曲子？” “嗯，是我们四个人合奏的。”李天宇语气低沉地说。 文柏缓缓地把头扭向窗外，似乎只有黯淡的红日能给他勇气，许久他才说出口。 “可惜……她们都不在了……” “或许邱欣然还活着。” 文柏突然轻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 “唉……”文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苦笑，似嘲讽，“你什么都不知道……” 李天宇的心“咯噔”一下。 时间是一种物理量，在与空间一起构筑的四维时空里它只能向前流动，就像热量只能从高温区流向低温区，宏观的现实世界，只有当全部的物质都坍缩到奇点时，时间才回到原点。 这不是人力能做到的。 所以没有如果，李天宇的世界里能看到过去，所以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过去，而那些被沉埋的刺痛的记忆时不时就会浮现出来。 “真羡慕啊……”叹过气后，文柏把头靠向椅枕。 “那是痛苦。”李天宇轻叹。 “就算是痛苦，我也情愿痛苦，只要能见到她。” 文柏结婚的时候，飞船上举办的盛大的结婚典礼，新娘美丽而大方，走下礼宾台时，脸上还带着娇羞的神色，但那天文柏并不快乐，因为他看到一只机械手臂在为他鼓掌，明明戴上戒指的应该是那只手才对啊…… …… …… 文柏驱动着轮椅，从摆满一墙的书架里用机械手抽出一本书，那是看起来很陈旧的羊皮封皮包裹的。这种封皮的书本在飞船时期也是贵重的奢侈品，望着那厚厚的页夹，李天宇不知所措。 “她的手记。” 文柏朦胧的眼眸渐渐清澈起来，复杂的情感不由自主地流露而出。 “她的？” 李天宇怔住了，他当然知道她是谁，他很想知道这么厚的本子里究竟记录了什么，但当他想抬手去接时，却发现手掌有千钧重。 “失踪前给我的，足足记了三十年。” 文柏的声音开始哽咽。 “三十年……” 李天宇的目光盯在本子上，老友的表情已经在告诉他，里面的内容已经都看过了。 “我本不打算给你的，但我们都没有时间了。”说完这些，文柏再次闭上昏沉的眼睛。 第三次永夜大陆探险时条件已经很简陋了，几乎不敢保证出去的人能再回来，但邱欣然坚持这么做，她的理由很充分，永夜大陆上有治疗星辰病的办法。 那次分别，李天宇不仅记得，而且总是在不觉的情况下回溯当时的场景…… “我喜欢你……” 邱欣然说出这句话后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既不给李天宇肯定的时间，也不给他否定的时间，只留下一道遗憾的背影。 她的步伐不似一般女性那样轻盈优雅，但独特的身姿散发出从容与自信的力量，地星的环境让她的脸颊加速留痕，但她的风韵并不仅仅来自于外表，无论走到人群中的任何一处，都让她显得独特，如果说那是一种魅力那便是孤独的魅力。 表白之后义无反顾地离开，那是邱欣然的风格，李天宇知道，邱欣然之所以没答应文柏的追求是因为自己。 遗憾！自己的，也是文柏的，可当人做出选择的时候，交错点就已经过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轨道，即使那时魏子娇已经因星辰病而去世。 第11章 乐圣魂逝 回忆，现在，多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李天宇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但同位进化的大脑随即为身体器官下达了调节的命令，他平静了许多。 “有的时候我情愿放声哭一场，可是身体越来越不受支配了。”李天宇自嘲。 “就算大脑能做出再多平衡，衰老的身体也是支撑不住的。” 没有人能比文柏更了解李天宇了，说这话的时候何尝不是在说自己？至少李天宇的身体机能还健全，而自己…… 文柏苦笑，交出手记后他如释重负，微眯着眼说道：“那孩子能像你一样吗？” “能的。” 与其说是肯定，不如说是祈祷。 “如果妙妙的预言真的成立了，你确信他们不会破坏‘三圣贤’吗？” “‘三圣贤’掌握着我们在这颗星球发现的所有信息，他们会需要的。” “可他们也会彻底消灭妙妙。” “只要那孩子在，妙妙就不会死。” “这样做的话其实等于他已经死了……” 李天宇久久没能开口说话。 死，相于对生而存在，使用双电子超导量子干涉仪“轰击”一颗尚未成熟的大脑后轮化为数据形成粒子组合的模型，经计算机编程后再进行反向隧穿形成现实意义上的纠缠效应，人脑与计算机形成同位进化——这就是概念上的“永生”！ 成为船长后，李天宇获得了加密档案的阅读权限，也了解了那段历史，现实意义就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经死过一次，活下来的究竟是计算机里的那个模型，还是在妈妈襁褓里的婴儿，但59年来他一直这样生活的。 或许意义的本身就没什么意义，但人类还是需要意义，死或生这个概念不能被打破，至少现在不能，如果不是别无选择，李天宇希望卡卡能健康成长，希望他能在母亲湖里游泳，希望他能在地衣丛里追逐五角兽…… “不重要了。”李天宇轻声说。 “可只要有一点儿意外，那孩子也就真的死了对吗？” 过去的时间里，李天宇经常来看望老友，但他从没像今天这样健谈，如果不能那架精密的智能轮椅，老友看上去像是随时能舞动起来一样，连久未活动的手指都开始颤抖。 “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理智，你也一直在思考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可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还是一个生命体，你仍然在用身体承载着那颗能与‘三圣贤’纠缠的大脑，你知道它不是服务器，至少不是普通的服务器，登陆以来我们90的资源都用在了‘三圣贤’身上，它是我们最后与高科技维系的纽带，失去‘三圣贤’我们就失去了量子时代……” 文柏的侃侃而谈令李天宇为之吃惊，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是一个除了音乐与艺术，任何事都不关心的人，但他现在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也许他早就说过，就在神曲《衣原圣赋》中，那是一支人人听后都为之感叹的曲子。有宏大，有细腻，又揉合了不可说的冥思，原来文柏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他什么都明白。 “失去的不只是量子时代，甚至还要退化，退化到电子时代、退化到机械时代，我不敢想象我们会不会倒退到野蛮时代，眼下虽然是我们的危机，但对这颗星球的人类而言，未必不是一次输血的机会。”李天宇道。 “这是‘三圣贤’预言的模型吗？” “是社会结构模型，不包含意外。” “不愧是‘三圣贤’，即使妙妙不在仍然能恪守职责。” “它是没有感情的。” “所以妙妙才躲了起来，她不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人把她当做神，还记得那个发烧友协会吗？” “怎么会忘？没有他们的支持，哪里会那么快平息政变？” “所以在‘世昌’号失联后，妙妙做了大胆预测，那艘船上发生了与我们相似的事情，只不过他们成功了。” “或者说是失败了，至少他们的行为已经不在计划内了，之后会发生什么除了推测，只有那一天到来时才会知道。” “无非是奴役与杀戮，历史上早有记载，却又总是在循环。” 李天宇苦笑，仰天长叹：“没办法，谁让我们实力不够强呢。” “当初起航的时候本着和平播洒文明于星际的宗旨，最强大的武器居然是脉冲枪。”文柏满是皱纹的脸上居然出现了自嘲的笑意。 “你看起来精神好多了。”李天宇欣慰地说。 “其实我们的科技水平可以延续我的生命，可惜……” 李天宇沉默了，有足够高的技术水平，却没有支撑技术的基础，当社会结构规模不够大的时候，高科技就是建立在空中的浮云，不是仅靠家园半岛这三万人就能做到的。 根据地球考古发现，智人第一次走出非洲的时候人数约在十万上下，但北上的路程里遭遇了类人灵长动物的袭击，第一次走出非洲失败，一度差点儿走向灭绝，之后又是漫长的黑暗时期，当再走出来时，智人已经今非昔比了，他们扫荡整个欧亚大陆，进入美洲，南下大洋洲，从此开始了智人统治地球的时代。 唯一比蛮荒时期好的是，地星人类的发展有着一条清晰的线，可即便这样，谁又能够保证不重蹈历史的覆辙呢？ “文柏……”李天宇的喉咙有点儿哽咽，难为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其实……” “不用了，艺术虽然是人类的最高追求，但这个阶段不需要艺术，我现在很坦然……” 文柏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渐渐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很平静，双颊甚至浮现了一丝潮红，像婴儿般睡去。 突然，李天宇意识到了什么，老友的平静太过不正常，虽然智能轮椅没发出生命警告报警，可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忽地走掉了。 倏地，眼泪从李天宇的眼眶中滑落，那一刻他知道了，陪伴自己59年的好伙伴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最后一刻，他把所有的藏在内心的话都说给了自己。 …… …… 文天瑞神情肃穆地站在父亲的水晶棺前，父亲的样貌很自然，是没有痛苦走的，而且送他离开的还是德高望重的老船长。 在地星，活到59岁是个了不起的年龄，并非像农耕时代的农民那样因为缺少营养，而是几乎一出生就伴随而来的星辰病，父亲降落在这颗星球的时候已经40岁了，他的身体本就因为不均衡的饮食习惯变得比一般人差，但他仍然很幸运地活到了59岁，除了伯父，这个星球还从来没有人活过65岁，老船长或许是下一个。 七大执行委员几乎是同一时间从指挥中心的会场赶来的，他们礼节性地在水晶棺前行过礼后便匆匆离去，按常理这样一位元老级人物去世应该有隆重的告别仪式，但眼下他们面临的局势实在太严重了，包括文天瑞自己都不能给父亲的送别留太长时间。 水晶棺并非因为珍贵，而是这颗星球上木材更稀缺，反倒是造玻璃的材料很容易找到，在大规模石油工业建立起来之前，玻璃在生活中占据了大比例，很快父亲就要被埋在土壤里了，可惜文天瑞只能匆匆看父亲一眼。他是从执委会的会场被拉来的，直到现在满脑子还是令人焦头烂额的会议内容，或许这个时候出现个独裁者更容易做决定，但地星执委会的体系注定了七人团的领导不会那么灵活。 地星历186日9/37时段，不明物体撞向明志峰，与其说是不明物体不如说是心知肚明。在整个家园半岛都被四维干扰之后，“世昌”号的登陆器被误导了方向，家园关岛或者说“郑和”号的移民已经事实上地宣布了对这艘来自母星的飞船表达了充分的不信任，没办法谁让双方已经失联三十年了呢，比登陆格利泽后的总时段还要长。 悠扬且宏大的《衣原圣赋》在告别大厅响起，那是父亲的最高成就，地位在《家园曲》之上，父亲的一生创造了很多经典，哪怕人不在了，这些传世经典仍然能存在下去，不会因为危机的到来而消亡，不会因为统治者的变更而逝去。 相比于其他几位执委，文天瑞身上的担子更重，因为他担负着保卫的职责，他很清楚凭借家园半岛的武力水平在“世昌”号面前一分钟也抵抗不下去，如果他们决心毁灭掉这里的所有…… “天瑞，节哀！” 老船长的手拍在文天瑞的肩膀上，从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文天瑞焦躁的内心稍稍平静，父亲选择在这个时候走大概是因为未来的斗争他不参与了吧，他的生命逝去，他的魂却留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第12章 国王 对卡卡而言，妈妈似乎和以前一样，一样的步履匆匆，一样的紧攥着自己的手，但好像又哪里不一样？ 妈妈的眼圈是红着的，尽管她极力掩饰，但卡卡仍然知道，妈妈哭过。 自从七岁的生日过后，妈妈就像变了一个人，记忆里那个温柔且坚强的妈妈突然变得敏感且多疑，好像谁都要害自己一样。 八岁的生日让卡卡更加摸不着头脑，发生变化的不只是妈妈，外公、舅舅、还有很多人都变得奇怪，就在妈妈从乱哄哄的中心广场把自己拉走后，他仍然能够感觉到小镇的氛围变得和以往不同。 小镇实在是太小了，尽管……嗯，可以称之为地星第一大城市了。 家再次映入眼帘，卡卡扬起头只能看到妈妈的侧脸，他小心翼翼地对妈妈说：“我可以看一下五角兽吗？” 妈妈扭过头，凝视着卡卡渴求的目光，忽然她笑了，母性温柔的目光笼罩着幼小卡卡，轻声说：“去吧。” 卡卡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确认了妈妈的目光，才撒开腿向地衣丛跑去。 是的，即使地衣丛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卡卡也不会认错，刚刚，明明，就在这里，但是…… “它不见了？” 卡卡难以置信地四处张望，就在之前他还被迫补习了有关五角兽的习性，几位大哥哥，或者说是舅舅的同学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以前也曾经试过放走五角兽，但回头能找到的只有腐烂的尸体，五角兽是不可能自己跑的。 难道有人再次抓走了它？ 确认过周围不太有可能谁会来这里捡东西，卡卡也不确信了。 “它会自己跑掉吗？” 当妈妈来到身边时，卡卡带着狐疑问。 李素素也很诧异，她不确定刚刚是不是这里，但周围的确没有任何小动物的身影，但这位前任研究员以其敏锐的观察力从地衣菌丝的变化发现了端倪。 “吃掉了？” 顺着母亲的目光，卡卡果然发现地衣和水母菌有被啃食的痕迹，毋容置疑除了五角兽，没有任何生物会留下这样的痕迹，母子俩面面相觑…… 五角兽是这颗星球的顶级掠食者，唯一的敌人就是自己，它们按部族群居，成年的雄性五角兽需要担任战士的角色，但它们头上的五个凸起的小角即可以当做武器也是求偶的信息，当然它们最厉害的还是牙齿。 锋利的牙齿可以让它们咬开那些母亲湖里泥螺的坚硬外壳，同时作为攻击武器，牙齿也可以有助于它们撕开对手的喉管，这种争斗不会经常发生，但无疑每次都是残酷的，一旦开战就是不死不休，直至另一部落彻底灭族。 五角兽有着严密的组织，集体意识很强，这种集体意识的形成多半来自这颗星球并不友好的环境，母亲湖周边51000平方公里范围内就有数百个五角兽群落，生物学家们经过探查发现每个群落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个体也有着不同的变化，距离登陆点最近的族群也是最大的，不少于四百只五角兽聚集在一起，它们几乎都是亲族，首领的位置是最好的，那里处于一个土丘之上，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土丘没什么区别，但这个土丘下纵横沟壑着迷宫一般的洞穴，一旦有危险，首领可以利用这些洞穴随时出现在需要它的位置，首领的个头也是最大的，接近一头成熟的非洲野狗。土丘的一侧连着水湾，这里的水草茂盛，食物丰富，他们甚至会在母亲湖里嬉戏，是的，它们会游泳，但不能像水獭一样长时间留在水中，不过它们仍然能在水里捕获到一些副食，包括但不限于鱼类、河藻、水栖虫类等。 与所有的五角兽一样，它们必须生活在覆盖着大片地衣的地带，这些地衣可以给他们提供掩护，更重要的是地衣生态群丰富的食物。这些小动物可以说什么都吃，除了河螺，水母菌、地衣也在它们的食谱中占据重要地位。 五角兽群的营养状态良好的群落通常占据着优势，繁盛的族群能够保证它们有效的对抗外来入侵，上百个兽群里多数都是这样各守着一片领地，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有一些弱小的族群生存就比较艰难。 健康的五角兽身体呈黄褐色，腹下的两条白纹异常清晰，而那些无法靠近湖边的小兽群生活状态就比较差，家园半岛以东400公里有一处由两个山坡组成的狭长沟渠，沟渠中间由山脊遮住的阴影范围内拥有一个小型生态群，这里也生活着一群五角兽，受地形困扰，这里的族群数量较少，通常只有十几只左右，它们不仅体型瘦小，毛色也发暗灰色，腹下的白纹好像被灰蒙了一层。兽群大多数时光都会在山脊阴凉处聚集，以躲避炽热的阳光。 地星的太阳是一颗红矮星，光线虽然没有太阳那么足，但因为没有自转，东部极昼区的温度会随着逐渐向东极推进而愈发酷热，为了抵御这种酷热，这里生存的兽群体毛也比较稀疏，它们同样依靠地衣生活，但这里的地衣不仅稀疏，面积也小得可怜，在食物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它们会吸食地衣，但这样的结果会造成生活环境的破坏，更多时候它们会选择向同类宣战以夺卫生存空间，战斗的结果往往以一方的彻底死亡而终结，而胜利者也不会浪费掉任何一点儿战利品，包括同类的尸体。 五角兽很少迁徙，有一种情况除外，当天外的某一颗过大的天体闯过大气层的时候，巨大的震荡会给当地环境带来严重的破坏，这个时候小家伙们就被逼无奈了，迁徙的结果往往不乐观，但也有少数会驱逐走原来的族群，在新领地上重建王朝。 对五角兽的研究可谓细致，但五角兽的另一特性令人们很头疼，那就是不能饲养。对在这里生存的人类来说，五角兽无疑是重要的蛋白质来源，同时它们的毛皮也对这里的生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限于捕捉范围的猎取方式显然不能满足人类的需求，但围猎对于群落聚居的五角兽来说无疑是危险的，数量的把控关系着一个群落的存亡，登陆以来因为捕猎，已经造成数十个群落消亡，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家园半岛很快就不会有五角兽活动的痕迹，因此科学部下成立了生态保护组织，严格限制捕猎的方式和方法，对零星的狩猎也有规定，即非重大纪念性用途不得捕猎，李烨烁他们就沾了卡卡生日的光，文玉潇也借此机会试验电磁力对地衣通信的影响。 经卡卡的手释放的五角兽消失了，甚至还吃了东西，此前的发现里是绝无仅有的，这是否说明人类的活动已经对动物的习性造成了影响？ 换做平时这时一项重大发现，但此刻李素素没有任何心思。 “它走了吗？” “也许是走了。” “会去哪里？” “回家……” 李素素望着家的方向，那个自己在地星上安置的第一个家，在这里她生下了卡卡，现在她只想回家，只想和儿子在一起。 餐厅里，丰盛的食物几乎没动口，卡卡吃了些点心，而李素素却全无胃口。 上阁楼后，困倦袭击着卡卡的眼皮，李素素就像照顾婴儿般守在他身边。 “妈妈，讲个故事给我好吗？” 李素素轻拍着卡卡细瘦的肩背，温柔地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位国王，他高大英武，热爱着他的子民，他娶了一位漂亮的王后，幸福的在他的城市里生活，直到有一天，有人觊觎他的地位与财富，勾结外敌布置了一个阴谋……” 卡卡的小眼睛逐渐闭上，睡意抵挡不住的袭来。 “敌军杀到城下，英勇的国王率军出战，正当他与敌人血战之时，叛乱者关闭了城门，拔掉了他的旗帜，并把美丽的王后押上城墙，国王的军队大败，本想一死的国王在王后的劝说下忍痛逃跑……” 看着儿子匀称的呼吸，李素素停下了故事。 “国王后来怎么样了……” 小卡卡似梦呓般问。 李素素笑了，继续讲道：“国王后来遇到一群忠诚的牧民，数年后他带着这支人马打败了敌人，重新来到属于他的城市，城墙上看到了曾经属于他的王后，王后含着热泪从城头一跃而下，城中的百姓早已不堪忍受叛乱者的统治，纷纷举旗攻向叛乱者的宅邸，城门洞开，国王又回到了属于他的城市，用叛乱者的人头祭奠了王后。” “那只五角兽是它们的王吗？” “或许是……” “我们是它们的敌人吗？” “傻孩子，快睡吧。” “妈妈……我会保护你的……” 一行泪出现在李素素的脸颊上，也许小家伙已经感知到了什么，再过几个小时，卡卡将迎来新的命运。 第13章 不统一的执委会 生态学上各种动植物和微生物之间由于摄食关系而形成的一种联系，一切的能量转换都在这条链上，人类也不例外，当我们发现这片土地不适合种植从地球带来的农作物时大家的心里都有阴影，以我们现在的生产条件不要说建造月球上那种生态舱，就是能维持飞船上那种饮食都不可能，好在我们发现了黏菌可以适应这里的环境，高氧对人类来说可能不太友好，但对黏菌来说却十分适宜，它们的生长速度是在生态舱的2-3倍，我们第一件事就是建立了黏菌养殖基地，随后一种混合蛋白的黏菌食物被我们发明了出来，为了感谢这个世界留给我们的第一笔财富，这种食物被命名为感恩糕。 从文柏的葬礼归来，执委们已经很疲倦了，就算红日永不落山，可人的精神还是需要休息的，会议室里柔和的光线已经不能让他们消除疲倦了，年龄较大的机械部长刘有佳坐在他的位子上昏昏欲睡，但他们不敢休息了，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局势会变成什么样。 “我反对撤离，理由我已经重审很多遍了，仅仅因为‘世昌’号的登陆舱坠毁就要引起这么大的恐慌完全没有必要。” “聂部长！你现在的固执毫无意义，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黄部长！我也请你认清，离开家园半岛，我们中间绝大多数人都活不成，半月群岛也好，黄土高原也好，迁徙就是一条死亡之路，我们辛辛苦苦才繁衍了三万人，你不希望看到他们都痛苦的死去吧。” 教育部长聂钧和通信部长黄子美争辩得最为激烈。 “我们的决议是让一部分年轻人先搬过去，开辟出一条新航路……” “都一样，没有年轻人的家园半岛还能称为家园吗？我认为我们首先应该解决的是认知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认定‘世昌’号是怀着敌意来的。” “这不是明摆着吗？我们监视他们三十年了，三十年时他们不断移动，却没给我们发来丝毫信息，通过地球中转的信息也收不到，这不是敌意是什么？”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认定，也许出现什么意外导致联系中断呢？” 黄子美被这样的强词夺理搞得很无语，两手一摊，起伏不定的胸口甚至能让人看出在颤抖。 “聂部长，不是声音大就有理的。”机械部长刘有家的声音不大，但很沉稳。 “可你们没人肯听我的。”聂钧显得有些委屈。 “意外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在妙妙进入自我待机之前，她下了结论，‘世昌’号发生的事是人为的。” “妙妙，又是妙妙！妙妙就是一个人工智能，就算它再聪明也只是一个人造产物，请你们从人的角度理解一下这件事，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就算‘世昌’号的领导人有什么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他们也只能在这里降落，能选择的生存地也只有家园半岛，就算他们有敌意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一定会把这里所有人都杀光吗？” 这也不能怪聂钧，他正处于年富力强的年龄段，这个年龄的人和妙妙接触的时间相对比较短，还没有形成深入骨髓的意识。聂钧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也是人类智慧高于一切的支持者，甚至是这个言论的带头人。 “妙妙给出的危险级别的最高级的红色警报，我们最好对这个诞生已超过两百年的超级智能体保持敬意。” 科学部长毕阳冰所持的意见与聂钧正好相反，两个人算是政见不同吧。 “如果它真的有那么高级，那当初就应该站出来帮助我们，而不是让我们现在仅能勉强度日，难道自从它待机后我们就做不出属于人类的判断了吗？退一万步说，假如对方真的决定对我们开战，难道我们就能轻易让他们如愿吗？我们可以反抗。” 聂钧的话引来一阵不屑的嗤笑，毕阳冰撇了撇嘴，毕竟是有身份的人，言语中虽带着讥讽，却没有谩骂。 “聂部长你难道没看数据吗？连小学生都知道‘世日’号的重力舱直径达到370米，中轴主干长度550米，算上船首的探测塔和喷尾的引流翼，总长度可达617米，理论最大承载人数35000人，我们家园半岛才多少人？而且我建议你最好看一看‘世日’号启航时的货物清单。” “我们先来的，熟悉这里的环境，而且我们也有军队……” “那叫安保员，除了脉冲枪就只有登陆后自制的少量猎枪，你让我们拿着这些烧火棍去和携带重武器的‘世昌’号对抗吗？” “我们有核弹……” 这次更多人露出的是鄙夷的神色。 “那些核弹是基于科学用途带上的，本来是用作一些太空试验，当初在执行“五十六体”计划的时候就曾经大量使用，现在别说没剩几颗，就算有也只能就地引爆，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可如果事态真的发展成那样，我相信家园半岛上有血性的人都会想尽办法来保卫我们的母亲地，你说对吗，文部长？” 聂钧看向保安部长文天瑞，整个会议就只有他一言未发，父亲的去世让他陷入悲伤，但此时他不得不强打精神来应对这场至少目前为止仍然看不到结论的会议，但这颗星球上唯一准武装力量的负责人，的确该在这么重要的事件中表态。 能说什么呢？ “在地星执委会没有决议之前，准武装力量无权行动。” “……” 登陆后，飞船上原有的机构已经不能胜任一颗星球的领导了，在原六大部的基础上改组成七人执行委员会，结构变化不大，性质却变了许多。执行委员们虽然目前还兼任着各部的职务，但随着民主进程的推进，将来的格局是一定发生变化的，这一届的执行主席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唐慕白。 面对委员们的争论，唐慕白也很难做出决策，双方的意见都是基于事实的基础上，而且直至登陆舱坠毁前，“世昌”号仍然没发出任何有意沟通的信号，从入轨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望远镜都在观察它，来自于半月群岛和黄土高原的观测站佐证了相应信息。 不沟通的登陆本身就意味着敌意，但现在唐慕白能做的还是和稀泥，这不禁让他自恼。 “执委会的决议就是基于目前信息判断出的结果，先派遣一部分人开辟第二家园，另外一部分人留守，如果可以用沟通来解决那当然好。” 聂钧气呼呼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座的委员都知道，这场争论还没到结束的时候，至少现在看不到结果，但每个人也都清楚，再不向公众做出解释，只怕接下来整个小镇不再是陷入不安那么简单了。 “探险队准备得怎么样了？” 毕阳冰摇摇头说：“时间太仓促了，就算所有人都很积极，收到报名表也要到下一个时段的午间，再加上准备物资和统计，最快也要四至五个时段才能出发。” 执委们面面相觑，等于没说，但这也不怪毕部长，对“世昌”号的争论就没停止过，决议却迟迟做不出来。 “同位进化计划呢？” 毕阳冰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设备没有问题，就看老船长那边了。” 唐慕白总算感觉减轻了一些负担，他舒了一口气说：“老船长本身是支持这个计划的，他现在做的是孩童的心理辅导。” “成功概率并不高，我们不能把赌注压在这个计划上，况且就算成功，计划的结果也要很多年之后才能逐渐显现出现，当务之急是群众的去留。” “同位进化”一直被视为由“郑和”号发起的最高技术，但时至今日成功者只有李天宇一人。妙妙进入待机的那一天也是“郑和”号完成使命中控全面停机的那一时刻，“同位进化”工程需要大量基础设施支持，在超级量子计算机“三圣贤”已经占用了大量资源的基础上再开展同位进化工程就意味着家园半岛不能增加武装力量进行自我防御，但这个计划在八年前就已经定下了。 常委们默不作声，因为这是老船长一直坚持的事，就算有再多分歧，对老船长的敬意还是发自内心的。 唐慕白看着眼前的部长们，他从沉默中看到的是不理解，也就是变相的反对。 “三圣贤给出的评估结果怎么样？” “超导量子干涉仪的状况很正常，与‘三圣贤’的对接也没有任何问题，但人脑太复杂了，像老船长那种情况太意外了，不能保证在常规操作的情况下的成功率，我倒是主张把用于该计划的资源倾斜在武器制造上。” 连毕部长这么说，可见持此态度的委员占绝大多数，但唐慕白清楚，此时制造武器的时间来不及了，他曾数次就“世昌”号的问题请教过老船长，但老船长显然是支持同位进化的，他认为即使从登陆一刻起开始增加武装力量也不可能抵御“世昌”号的攻击，那么不如把希望全部放在“同位进化”工程上。 在是战是和问题上，执行委员们并没有统一的意见，直到现在也是。 唐慕白抬眼看向门口，尽管他努力表示平静，可根据反馈回来的信息，民众已经出现焦躁的情绪，很多大胆的猜测已经接近真相，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对方的反应，这个时候执委会应该站出来做出解释，可解释后呢？ 第14章 一千人移民 “破格条件？” 拿到报名表的那一刻起，李烨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看见文玉潇那贼兮兮的眼神这才明白自己被他耍了，挥起拳头就追了上去。 “哈哈哈……好啦好啦，逗你玩儿呢，别那么认真。” “刚睡醒就拿给我这个，你是闲的没事做了吗？” “我看你绞尽脑汁地想钻进‘泰山’号的船舱就逗了逗你，怎么样？有主意了吗？” 李烨烁扬了扬下巴示意文玉潇跟自己进来。 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几乎是什么也没有，当然也不是一无所有，至少还有一面涮着白灰的墙。 李烨烁抬起手腕，那是他得意扬扬的腕表，说实话这东西实在应该丢进垃圾桶，自从实施网络管制后，腕表的功能只限于有限的几个选项，包括看时间和投影。虽然没有大网络，但局域网还是有的，可以通过腕表存储有限的信息，只可惜没有零件的补充，大多数人的腕表都坏了，李烨烁这只算是少有的幸运儿。 一道三维图投射到墙面上，那是一艘造型有些老旧的船，但不可否认它很大，也是地星唯一的远洋船。 “‘泰山’号船长528米，型宽82米，型深35米，设计最大吃水28米，干舷0708米。只要地点合适，我们可以轻松登上去。” “偷渡？这就是你想的主意？”文玉潇近乎嘲讽地看着李烨烁。 “不然呢？指望你这张破表格？” “这有什么？你知道这次登船的有多少人吗？” 李烨烁吃不准这位狡猾多智的好友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略微思索道：“第二批送出去56人，不过那次没动用‘泰山’号，这次少说也得100人以上吧。” 公告上确实没说人数，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探险队人数一般在个位数以内，现在的情势已经不像是派出探险队这么简单了，只不过半月群岛那个条件，怎么看也不像能送过去很多人的样子，一百人已经是李烨烁能猜得到的极限了。 “1000人。” 数字从文玉潇的嘴里说出口，李烨烁几乎以为是在开玩笑，凭借“泰山”号的承载力，运送1000人那不是探险队，那是在装囚犯。 “你听谁说的？” “虽然没有正式签批，但这个数字几乎没有人反对。” “你是说执委会的决议？” “是会议讨论内容。” “你又黑你爸的电脑了？” 李烨烁几乎不敢相信，文叔叔可不是那种喜欢包庇儿子的人，上一次文玉潇这么干的后果，导致他三天都不敢坐椅子。 “不这么干我怎么能得到信息？” 文玉潇根本不理会好友同情的目光，仿佛胸有成竹地朝对方挤了挤眼睛。 “1000人……” 李烨烁还是无法相信，家园半岛有那么大的移民能力吗？就算有，半月群岛那条件又怎么养活1000人？ “看见会议内容的时候我也不相信，但这是真实的。”文玉潇耸了耸肩。 李烨烁心有余悸地说：“难道是把这些人送到岛上自生自灭吗？” “人总会活下来，肯定会想办法活的。” “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原则上是不同意没毕业的学生前往，但只要人一多就有了办法，你知道负责审核的就那几个人，我们只要在报名表上做点儿文章，说不定就过去了。” “没那么简单……”李烨烁嘟囔着。 “怕什么，现在又没有计算机联网，早就回到人工审核的时代了。” 李烨烁关掉腕表，在不大的卧室内来回踱了几步，抚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不对！这不是探险，是逃跑！” “我也想到了，很多人都想到了，只是不敢说而已。” “不是不敢说，是不相信。” “不相信外太空孤零零的星球上人类还会上演自相残杀吧。” 李烨烁神情凝重地盯着文玉潇，喃喃道：“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谁教你的？” “我叔叔……很小的时候就对我说过。” “这大概是能从你口中说出唯一有哲理的话了。” 嗯……文玉潇的轻佻迎来的只能是一顿爆捶。 “不行，我得问个清楚。”李烨烁说完就往门外跑。 “去哪儿？” “姐姐那儿！” …… …… “妈妈……今天不上学吗？” 李素素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卡卡的手攥得更紧了。 卡卡怯生生地看着守在自己家门口的安保员，他们穿着黑色的安保服，全封闭的头盔让他们看起来有点儿吓人，还有那种手持的脉冲枪，通常只有在抓捕的时候才能看到，如果不是妈妈坦然地迎向他们，卡卡几乎以为他们是来抓自己的。 一位队长模样的人走上前，微微行了个礼说：“走吧，船长还在等着我们。” 这时两个背着书包的大男孩儿从镇里的方向跑了过来。 “姐？” 李烨烁赶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上一时段时他就觉得姐姐很不对劲，今天看到这一幕，更加确信姐姐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安保员拒绝了李烨烁的靠近。 “我和他说两句话，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李素素站了出来，安保队长沉思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文玉潇远远地看着姐弟俩靠近说了些什么，然后李素素便在安保员的护送下带着卡卡离开了。 “刚刚你们说了什么？” 李烨烁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姐姐拉着卡卡的背影，四名安保员步伐协调地把他们护卫在中央，慢慢地朝着指挥中心的方向走去。 “她说要带卡卡去见妙妙……” “妙妙？”文玉潇也懵了。 妙妙传承着几代人的记忆，唯独到了他们这一代销声匿迹了，唯独还有曾经的发烧友协会的传言还在人群中间流传。 “就这些？”文玉潇问。 “还有就是让我加入探险队。” 文玉潇愣了一秒钟，忽然反应过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那不是探险，是避险。” “那他们呢？” 李烨烁的脸上露出恐慌的神色，他目送着姐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先去学校，探查一下情况再说。” 文玉潇跑了几步，发现李烨烁还呆愣在原地，回过身连连向他招了几回手。 …… …… 从“世昌”号登陆舱坠毁那一刻开始，指挥中心的人几乎没怎么休息，少数体弱的人也只不过睡了几个小时，就算这样也不代表工作效率很高。 “小镇谣言四起，你得拿个主意。” 通信部长黄子美找到文天瑞，尽管知道他现在正处于悲伤之中，可眼下谁还能比他更适合担负稳定小镇局势的作用呢？ “没有情报支持，我们下一步很难办。” 文天瑞说的是实情，因为“世昌”号至今没有发过来任何一条信息，如同296个地星日一样。 地星历从启航开始计时，以格利泽581g的自转频率制定，前纪元最早为1963日，后纪元186日，人类在这颗星球上还是新手，然而这个新手却在害怕另一群新手，是的，人不了解这颗星球，但是却非常了解身为同类的自己，从他们的行为可以推断出接下来想干什么，就算不知道具体计划，对结果的分析也接近事实了。 “事实很清楚，他们就是在为进攻做准备，至少我们的政权是要被摧毁的，试想一下我们一旦置于野蛮的统治下，家园半岛会变成什么样子？地星会变成什么样子？” 黄子美虽然很焦虑，但他明显没说到问题的关键，文天瑞纠正道：“地星在这里70亿年了，比我们的母星还要古老，而且它还将继续古老下去，我们来与不来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好吧，我不想和你争辩这种问题，但建立在不平等之上的统治是什么样子你总该知道，你的孩子，我的孩子都会生活在痛苦之中，这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吧。” 文天瑞点头默认。 “现在需要一个明确的决议。” “唐主席不是一个喜欢犹豫的人，如果能给出答案他肯定会这么做的。” “那他还在等什么？投票决议就好了。” 文天瑞正视着黄子美，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苦笑。 “你……什么意思？”黄子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难道说……她要回来了？” 文天瑞不置可否地说：“就算聂部长的意见不正确，至少他在做事。” “做事？” “嗯，你应该去中控室看看，他正在广场稳定人心。” 第15章 中心广场踩踏事件 学校里冷清清的，虽说平时生源也不多，可这会儿连管教务的老师都不在，教室里景平度倒是安静地坐在靠角落的位子。 “平度？学校人呢？”文玉潇问。 尽管他们耽误了一些时间，可自诩没迟到，眼下这场景倒让李烨烁和文玉潇感到意外。 “都去听聂部长演讲去了。” 景平度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课外书，埋着头情绪很不好的样子。 “你怎么没去？” “不是强制性的，我又没什么兴趣……” “你怎么啦？”李烨烁发现端倪。 “我叔叔。” 景平度有气无力地说，随手合上本子放在课桌上。 “你叔叔又怎么啦？”文玉潇问。 “他非要收拾行李，说这里不能住了，我拦他还打我，唉……” 这时两人才发现，景平度的左脸颊有一块红肿。 “真打啦！” 这倒是让两人很是意外，景平度的叔叔平时虽然愿意说点儿疯话，但是还从来没有打过人，这次打的可是从小带到大的亲侄子，难道是疯病加剧了？ “后来呢？”文玉潇问。 “后来他突然想到冰箱带不走，又舍不得了。” “冰箱？”文玉潇好奇。 “嗯，我们家的冰箱不是装食物的，全是他鼓捣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文玉潇点点头说：“嗯，你们家的冰箱的确是实验级别的，当初飞船上淘汰了好多。”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走？”李烨烁开口问道。 “他说……”景平度眼神闪烁，担忧又有些后怕地说：“他说那些人会杀了我们。” “那些人？” 李烨烁和文玉潇面面相觑，本就是满脑子不好的预感，再加上景平度这么一说，两个人更紧张了。 “不管怎么说先听听聂部长是怎么讲的吧。” 这种事完全超出了李烨烁的认知，文玉潇黑的那些保密等级并不高的会议纪录根本推测不出具体内容，局势到了哪一步？ “他在中心广场，估计这会儿肯定挤满了人。”文玉潇说。 “没关系，我们走！” 二人不由分说，拉上景平度夺门而出。 …… …… 中心广场已经集满了人，不少人甚至还是打着标语来的，他们需要知道真相。公告牌旁边的台子上搭载着扩音设备，此时聂钧部长正在台上面向民众大声宣讲他的主张。 “市民们，你们现在应该安静的在家里听广播，而不是聚集在这里，我身为执委成员之一，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向大家公开全部内容，但现在调查还没结束，没有一个完整的结论，请大家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说得容易，他们要向我们开枪怎么办？” “把我们当奴隶？让我们去黄土高原啃沙子？” 聂部长看起来有点儿狼狈，但仍然极力保持平时的风度。 “请大家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可沟通的办法，我正在向执委会提案，解除家园半岛顶部的四维干扰，我相信对方会看到我们的善意，他们也是人，在外太空唯一的地球人，他们懂我们的语言，有相同的文化，没有什么事是沟通不了的……” 李烨烁三人到达中心广场时，人群已经开始混乱，少数的几名安保员被挤压在演讲台下左支右绌，他们只得攀上房子边缘的凸起处，找了个高的位置观看，远远地看见聂部长在那里面红耳赤地大喊着什么，可就连广场中心大喇叭的声音都被人群的喧哗所掩盖。 “他在说什么？” 李烨烁心烦意乱，大概是家园半岛的人都跑到这里来了，这个密度凭他们三个人根本挤不到前边。 “听不清，大概是在辟谣吧。”文玉潇耸了耸肩。 “完全就是没头脑嘛。”李烨烁挠着头。 “所以我才奇怪你们为什么非得拉着我来。” 景平度依然低着头，脸拉得老长，这时在不远处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三个居高望下，只见一群小孩子被人群裹胁着挣扎不得。 “该死的，谁把小学生也带来啦？”李烨烁有些着急，再这样下去孩子们会出危险的。 “糟了，是玉清！”文玉潇也急了，他在孩子群中看到了弟弟的身影。 “快去救他们！” 李烨烁直接从墙上跳下来。 三个人挤在一起，用蛮力破开人群，周边叫骂声不断，可三个人才不管那些。 “让开！再不让开打人啦！”文玉潇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粗鲁过。 “这种时候小学生就该在家里！” 文玉潇的话音没落，李烨烁已经得到启示，对着一个不为所动的人上去就是一拳头。 或许是平日里在家经常和叔叔发生激烈的对抗，景平度的力气大得惊人，李烨烁打开缺口后，他一马当先冲上去，用力撞开人群，一小片人顿时人仰马翻。 “好样的！玉清！坚持住，哥哥来啦！” 文玉潇算是三个人里面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那一类，但其实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自制的电击棒这个时候起到作用了，不到二十厘米长的小东西发出了“噼啪”的声音，闪着电光扫过去，立即吓退了一群人。 “哥哥！” 文玉清极力护着戴雨晴，相比之下他还算好的，其他的小朋友早就吓得哇哇大哭，带队的老师也不知去向。听到了哥哥的喊声，文玉清显得更加镇定，戴雨晴虽然没哭，但也吓得花枝乱颤。老师是按照平时的情况整队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没想到混乱成了这个样子。 “哥哥来啦！” 文玉潇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度冲得比景平度还靠前，所幸他们很快和几名小朋友会合了。 “走！” 李烨烁抱起戴雨晴大喊一声，文玉潇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挥着他那“噼里啪啦”的凶器恐吓着人群，景平度一手夹一个，背上还背了一个。平时的狩猎配合让他们的合作天衣无缝。此时的家园半岛太混乱了，除了重要岗位的工作人员，几乎全在关心“世昌”号登陆的情况，或者说在关心自己的未来。即便如此，面对几个凶神恶煞般的高中生，这些大人也不得不退避三舍。笑话，“世昌”号怎么样不知道，这些生瓜蛋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别说电击棒，就是挨上一拳也没地方说理去。 一阵“激战”过后，三个人总算带着小朋友们来到安全地带，这时李烨烁才发现，自己的上衣都撕烂了。 “早知道穿防护服来了。”李烨烁有些懊恼，这可是姐姐为他做的衣服啊，这下回去怎么交代。 “你们老师怎么回事？为什么带你们来这种地方？”文玉潇虽然看见弟弟安然无恙，但还忍不住骂了几句。 文玉清这会儿才恢复小孩子的本色，突然大哭起来。 “是……是教育部通知学校到中心广场集合的……”尽管戴雨晴的声音小得小蚊子，但总算把因果说清楚了。 “胡闹，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文玉潇这话是说聂部长的。 李烨烁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平静下来后这才问：“你们知道卡卡是怎么回事吗？” 小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上学的时候你们没见到他们不感到意外吗？”李烨烁追问。 “老师什么也没说，文玉清问的时候还被批评了。”戴雨晴嘟着嘴，显然也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李烨烁越发的苦恼。 “送他们回家吧。”景平度讷讷地说，话说回来，刚才几位小朋友大概是在他怀里抱舒服了，这会儿缠着他不放，摸摸胳膊摸摸腿，好像在看珍稀动物。 看着几位小朋友心有余悸的样子，文玉潇颇为头疼，弟弟还在哭大有越哭越厉害之势。 “行啦别哭啦，被老爸打也没见你哭成这样儿。” 李烨烁发觉不对劲，那哭声实在不像是惊吓过度发出的，只见文玉清捂着胳膊，越哭越凄惨。 “糟了！” 文玉潇这才发现弟弟不对劲，连忙上去查看，撸开袖子才看见，他的右臂已经肿起老高。 “骨折！” 三个大男孩儿都吓惨了…… “辟谣？辟什么谣？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谣言，一切都是真的，这个聂钧，有这样的部长简直是耻辱！胡闹！胡闹！怪不得他考不上博士！我才是这颗星球唯一的博士……” 怎么说呢？景平度着实不愿意面对叔叔，可这会儿叔叔的医术还是靠谱的，只是……当着小学生的面儿这么吹法螺是不是有点儿不好？ 第16章 三圣贤 指挥中心是整个家园半岛最高的建筑，它通体白色，仿佛一柄利剑倒插在暗红色的土地上，简洁的现代感能让看到它的人感受到与这颗星球格格不入的异域感，似乎在时刻提醒人们——你们是外来的！ 这里面还有着昔日的飞船风格，连办公场地都几乎沿用了飞船时代名称，那些代表文明的高技术装备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了，即便已经尽可能的做保养，但仍然有很多设备损坏到无法修复了。这就是地星的现状，掌握着高端的技术，却连基础工业也搞不起来，文明似乎真的像这些日渐陈旧的设备一样，在慢慢倒退。 妙妙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们面前了，自从它主动进入待机状态后，这个曾经伴随着八代人成长的好伙伴终于消失在年轻一代的眼前，它成了传奇，它的故事就像幻想世界的童话一样在孩子们中间流传，人人都知道它在这里，但没人见过它，曾经依赖着它的人们好像抽空了精神一样，时不时地会心心念地叫着它的名字。 宽大的大门前，一同而来的安保员与门岗警卫做了简短的交接，然后示意卡卡母子进来。 这扇封闭的大门只有在有限的特殊时间才会对公众打开并进行有限的参观，这也是基础教育的一种形式，大多数时间里，指挥中心对更多人来说是神秘的存在。这里是家园半岛的最高办事机构，六大部都在这里办公，中控室和执委会机关也同时在这里，它还有另一个称呼——地球遗产。 这是一座使用3d打印技术建成的模块化大型建筑，在登陆早期有足够的技术和资源情况下超成本建设的，能够代表本星球最高科技的物品几乎都陈放在这里，大多数来自于地球，少部分是在飞船航行期间设计并制造的，称其为遗产并不为过，比较残酷的现实是越来越多的设备受登陆后环境的影响，愈发的陈旧，很多设备因为无法生产备件而得不到维修，计算机中控系统也只能勉强维持。 就算如此，这一切对卡卡来说足以用新奇来形容了，身为一名小学生，他还是第一次进入指挥中心，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好奇。 白色的、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里几乎能用白色的地方都清一色地使用上这种干净得让人心里甚至会产生一丝恐慌的颜色，除了那些标识着字迹的门牌。 船长室。 沿用着飞船时代的传承，虽然最高行政长官的名称已经有所更改，但仍然保留了船长这个名号，而且很有可能是给李天宇单独保留的。 此时的李天宇的目光有点儿恍然地盯着抄写员手里的原子笔，号称可书写一万年的文具用品也会在使用中损坏，如今连一支小小的笔也不得不小心保管。回想起当初在飞船上可随意使用智能产品的时代，老船长李天宇印证了时代的发展。 只不过是倒着来的。 刚刚对常委会决议的几点看法已经被抄写员记录下来，这个时候门敲响了。 李天宇看了一眼墙上的双历钟，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他朝抄写员点了点头示意他回避，对方心领神会地合上本夹转身离开。 “来啦……” 看着女儿冷峻的表情，李天宇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这一刻不是早就开始酝酿了吗？决定是很早之前做下来，只不过现在到了执行的时间。 “我和卡卡单独谈谈吧。” 李素素闭上了双眼，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一言没发地转身出去。 当办公室的门被严丝合缝关上时，卡卡感觉到了一丝紧张，还有一点儿凝重，尽管以他现在的智慧还没办法用这么多形容词来描述此刻的感觉。 “到外公这儿来。” 李天宇招了招手，卡卡第一次在外公面前产生了一丝犹豫，但他还是相信，慢慢地挪着小脚磨蹭到了外公的怀里。 像平时一样的抱着孩子，李天宇此刻的心情却是极为复杂的，就在刚刚，常委会通过了上载智能的决议，一切也只因为如今的现状不是家园半岛目前能应付的，有些时候当过去式成为被批判的对象时，往往得不到公平客观的判断，就像现在一样——面对一个可能因为计划而死亡的孩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拯救世界的希望要放在一个弱小的孩子身上？而那一切似乎是必然，又完全有可能避免，在历史上曾经无数次发生却又一次次重演的悲剧让站在外星球土地上的人们仍然无法避免？ “外公……昨天那只五角兽跑掉了。”面对久久不语的外公，卡卡突然说。 李天宇的思绪从一开始并没有拉回来，当他确信卡卡说的是一件近乎能称之为奇迹的事时，李天宇突然怔住了，转而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跑掉了？确信？” 李天宇几乎以为是孩子在开玩笑，亦或是一种美好的愿景，但卡卡的眼神是如此清澈，很难想象一个孩子会在这样明亮的眼神下撒谎。 “能把过程详细讲出来吗？” 卡卡皱起小眉头，回忆起和妈妈回家时的全部过程，还似懂非懂地复述了妈妈说过的话，清晰的逻辑明显不是这样一个小孩子能编出来的，李天宇相信了。 “生命的奇迹吗？”李天宇自言自语。 “外公，它能活下来吗？”卡卡带着疑问。 “会的，一定会活下来的，它就是国王……”李天宇若有所指。 “外公也听过那个故事？”卡卡睁着一双亮眼睛看着外公。 李天宇欣慰地笑了，他慈爱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轻声说：“傻孩子，那是我讲给你妈妈听的。” 小卡卡差点儿没乐出鼻涕泡。 …… …… 唐慕白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布前听取着文天瑞的报告，身边站着科学部长毕阳冰。 “这么说聂部长惹麻烦了？”唐慕白的语气很轻松。 “我们只有不到200人的警力，根本控制不住混乱的现场，踩踏事件已导致多人伤亡，现在何部长正在医院紧急安排人手。”文天瑞依然很冷静，就任保安部长以来，他还没出过差错，表现也让唐慕白满意。 身为这颗星球的最高行政长官，唐慕白对这里生存的人的状况了如指掌，危机对他来说可不只是悬停在同步轨道上的那艘宇宙飞船，随时可以倒塌的社会结构可以直接把文明程度拉低三个档位。从第一代研究员开始，无不致力于农业生产规模的扩大化，但现实就是地球上携带的大部分农作物都不适合在这颗星球上种植，主食尤为严峻，这就导致了人口规模无法快速增长，由此而引发的裂变反应就包括了工业基础在内的一系列基本开发需求无法得到满足，量子技术所需要的物质基础断链，“三圣贤”的停机是迟早的事，耗费大量资源维持这套体系本就是舍本逐末的事，但眼下又不得不这么做。 望着圆柱形操作室的下方，一台巨大的超导量子干涉仪放置在粒子束聚变加速器中间，唐慕白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地球遗产，虽然在飞船中得到了部分改进，但这些仪器依然算得上是地球遗产。 “唐主席，我建议……只是建议……” 唐慕白扭过头，双目显示出少有的凌厉之色，连文天瑞都不得不为之颔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送更多人过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半月群岛的环境你很清楚。” “是的，我曾经是第二批探险队唯一活着回来的队员。” 文天瑞的嘴唇紧绷，但并没有退意。 “所以？” “所以我可以亲自带队，我有经验。” 唐慕白没有急于回答他，而是转头仰望操作室上方的三台巨大的计算机组，那便是家园半岛的中控智能决策机构，三台机组分明命名为：孔子、祖冲之和阳明。各自不同的运算方法中会造成冲突，在冲突中求得最佳答案解，执委会绝大多数决策的依据都出自于“三圣贤”，这套机组可以称之为地星神明。 唐慕白喃喃道：“知道三圣贤给出的结果是什么样子吗？” 这是个设问句，文天瑞静静聆听着。 “存活率不足60，这还是在平均年龄段18岁的情况下给出的答案，扩大人数意味着死亡率更高，家园半岛没有秘密，就算没有三圣贤的数据，人们的推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让大家冒着死亡的危险离开家园会出现什么结果？” “可眼下已经纸里包不住火了，是时候向公众公布真相了。”文天瑞建议道。 唐慕白摇摇头：“没有什么纸里包不住火，真相对我们的公众也并不重要，‘同位计划’完成之后，我们就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了。” 唐主席的话里听出一丝悲凉，但事实却令人无可奈何，这一天文天瑞最清楚不过了。 “不过……你亲自带队的意见我批准了。”唐慕白默默地拍了拍文天瑞的肩膀。 “主席……” 第17章 幕后决策者 “放心吧小朋友，我的医术可比医疗部那些废物强多了，来！动一动。” 景元武真是时刻不忘打击别人，如果让医疗部那些专家听到这话，只怕会立即吹胡子瞪眼。 文玉清的胳膊上打着石膏，但大臂还能动，他试着动了几下，还真没感觉到疼痛。 “谢谢叔叔。” 文玉清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他躬身行礼，让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景元武也乐得哈哈大笑。 “叔叔……” 景平度咀嚼着这个词，看着文玉清贼兮兮的样子，他可不是李烨烁，动拳头的事儿从来不敢干但也气得直鼓嘴。 李烨烁也在一旁吃吃笑，因为卡卡和文玉清是同学，所以时常在辈分上占文玉潇的便宜，这次文玉潇借着弟弟又占了景平度的便宜，怎么说呢？嗯……家园半岛的人还真是少呀。 亲戚套亲戚，这就是家园小镇的现状，如果没有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该是多么和谐的一幅画面啊。 “叔叔，你在广场上说过，他们会袭击我们……” 李烨烁的话搅动了景元武的神经，还不待他说完，景元武就像陷入了癫狂一样滔滔不绝大喊起来：“对！他们说我是疯子，可他们是一群傻子，疯子配称作天才，傻子能干什么？只能像个白痴一样试图把别人的智商拉得像他们一样低！不！他们就是白痴！一群白痴！科学部也好，执委会也好……” “呃……” 李烨烁看着景元武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还真是很同情他，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难为他了。 “走！我们走！” 景元武的样子吓坏了一众小朋友，几个胆小的缩在一起哭喊着要去找爸爸妈妈。 “卡卡去哪里了？” 戴雨晴小朋友被保护得很好，虽然受了惊吓，但并没有受伤，此时恢复镇定后她第一个关心的问题竟然是卡卡。 “上学的时候没见到他，问过老师又不告诉我们……”戴雨晴显得有点儿委屈。 “降智……”因为文玉潇的弟弟在这场乱哄哄的集会中受了严重的伤，这会儿他很是生带队老师的气，听到戴雨晴提起老师就忍不住吐槽。 李烨烁回想晨起后刚到姐姐的场景，他也不知道姐姐要带卡卡去哪里，见到小女孩儿一脸关切的样子，忍不住出言安慰。 “他很好，在安全的地方。” 戴雨晴好像真的过分关心卡卡，听到李烨烁的解释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妙妙自我待机前曾说预言过，‘世昌’号会以无比凶残的方式来到我们这里。”景元武似乎恢复了一些镇定，尽管他爱因斯坦式的爆炸头仍然让小朋友们看了有些害怕，但此时他的话很有条理，“争论从那时就开始了，有人认为妙妙危言耸听，也有人坚信它的预言，当时就吵得不可开交，后来时间长了，这种争论渐渐平息，直到前几日，大概是三个格利泽日之前，一些流言开始陆续传出来，但更多的人以为是编故事，甚至有示威者称要严惩谣言的源头，孰不知所谓的谣言就是从指挥中心那里传出来的，确切地说是执委会。” “执委会？” 三名高中生难以置信，地星执行委员会是最高权力机构，重大决策必须七委员共同投票才能决定，虽然还不清楚这种决策需要几分几之的票数可以执行，但无疑没人相信执委会的委员们能传播这种东西。 “不相信是吧，我甚至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种谣言就是从小唐儿那里传出来的。” “小唐儿？” 三人不知所云。 “就是唐慕白呀，他是我学弟，上学的时候还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呢。” “唐主席！” 三名高中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烨烁又和文玉潇朝着景平度确认眼神，不确信他的叔叔是不是又说疯话了，景平度也一脸迷茫的样子。 “你以为他有多高明？学届成果不怎么样，最擅长蛊惑人心，上大学的时候很多人都被他骗得团团，只有我能看清真相。” 好吧，姑且当成是真的。 “他很清楚‘世昌’号会用什么手段，但又不能对人们明说，那样又会分成两大派，有人赞成抵抗，有人试图逃跑，不论结果如何家园半岛就算是完了。” “那唐主席会支持哪一派？” “他？”景元武冷哼一声，一脸不屑的样子，“他才不会做选择呢，他这种人只会在乱局中和稀泥。” “不是吧……”李烨烁脱口而出，“唐主席不是那样的人，他很有担当的。”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他会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很有担当，其实地星的稳定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所有的决策都在幕后两个人的手里。” “谁？” “老船长和妙妙。” 李烨烁目瞪口呆，他的印象里叔叔已经不管世事很久了，偶尔会去看望老友，也有人经常在婶婶的墓碑前看见他，更多的时候是独自在自己的屋子里，那是一幢镇中心偏南的房子，邻居也都是很普通的，相处久了很少有人会用特殊化的态度和他接触，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现在却被景元武说成这样。 “关于‘同位进化’计划我也曾经参与过，从生物学的角度讲那就是一场谋杀。” “同位进化？” 三名高中生的眼睛又瞪大了，那是一个相对久远的概念，公开资料里的解释是李天宇的母亲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一项专属“郑和”号宇宙飞船的技术，该项技术可以实现人脑与计算机的同步编程，相当于生物学里生长的概念。但所有的结论都是该项技术尚不成熟，死亡风险很大，于是最高权力机构宣布中止今后所有对此项技术的实验。民间传言是因为基础建设规模不够，无法支持该项技术，无论如何，景元武提起该秘辛还是勾起了高中生们极大的好奇心。 “是的，利用量子隧穿效应对人脑进行建模会极大地损害脑功能，致使原本的功能宕机，可一旦建模成功，原本人脑里存储的资料都会被复制……嗯，说复制不太贴近，也可以说是移植，成为独立个体存在于服务器中，妙妙就是这样的存在，理论上讲妙妙完全可以使用人体而独立存在。” “这我和叔叔的决策权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叔叔是目前唯一成功实现同位进化的人，理论上讲三圣贤就是他，孔子、祖冲之和阳明其实就是他的三个人格，你想想执委会决议的参考数据都来自于哪里？” 三圣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是地星目前量子时代的唯一标志了，正是靠着三圣贤的决策，人类才在地星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了下来，可……说叔叔就是三圣贤……这也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三个不同的人格分别代表了感性、理性和辩证，出自于三圣贤的决策可以说是基于实际情况最好的选择，那么是谁向三圣贤输入实际情况的呢？” “叔叔？”李烨烁的大脑被轰炸得七零八落。 这番言论也只能从“疯子”口中说出来了，可偏偏他的逻辑又看起来无懈可击。 “到现在为止唐慕白都没表达过自己的倾向性意见，这说明他在等。” “等什么？” “等妙妙归来……” …… …… 聂部长的辟谣弄巧成拙，踩踏事件的发生反倒让小镇陷入更大的恐慌。若在平时少不了相关的处理，但事件发生后三个小时了，执行委员会的公告还没出台，现在几乎人人都确定了，“世昌”号就是要向他们发起攻击，本能地回到家里开始收拾行囊。 然后呢？ 是呀，然后呢？ 他们还能去哪里？ 离开家园半岛，要么北赴荒漠，要么向南入海。荒漠里倒是建立了几个观测站，每隔十个地星日就会更换一次人员，所有回来的人都说那里苦不堪言。半月群岛的情况好一点儿，可也没好到哪里去。 人们很快联想到探险队，这时不止一个人意识到了，那是一场逃亡，相比无组织的乱窜，似乎有组织的逃亡生存机率更高一些，可聂部长的广播声就在人们吃过第三餐时响起来了，他在试图解释人与人之间沟通的可能性，并言之凿凿地保证“世昌”号不会无缘无故攻击家园小镇，理由是这里是最好的宜居带。 第18章 大一新生的秘密任务 “做了那个的人等于是死掉了一次。” 景元武的表情夸张，可比这更夸张的是他叙述的内容，他的话无疑是在说老船长死过一次，这是李烨烁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他的父亲都是初代研究员，与很多人一样很快染上了星辰病，但他们没有选择修养，而是义无所顾地踏上探险队的征程，和卡卡的爸爸一样，都是再也没有归程的一员，据说他们最远前往的地点是永夜大陆的长湖。 叔叔很小就收养了自己，可以说叔叔就是李烨烁的父亲，是他最敬重的人，也是地星最受尊敬的人，他明明就和所有活人一样，为什么要说他死我一次？ “你们听过忒修斯悖论吗？” 景元武的学问显然十分渊博，而且他们也很久没有享受过灌输知识的快乐了，往往他不是被人鄙夷就是被嘲笑为疯子，而现在他的话成功吸引了三个高中生和五名小学生的注意。 “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这……” 大家都目瞪口呆，好像十分烧脑。 “本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脑代表的是什么？” “智慧！”文玉清已经感觉不到胳膊上的痛了，少年心性地抢先回答。 “脑组织拿出来后就是一团浆糊，智慧在哪里？”看景元武的样子颇有几分当老师的感觉。 “生命！”哥哥文玉潇想得深一些。 “聪明。”景元武打了个响指，“医学上以脑死亡判定生命的终结，这是最为科学的判定方式。利用量子隧穿的方式给人脑建模，意味着要还原大脑中的所有粒子的基本形态，通过超导量子干涉仪去逐一拼接，就算这个过程再短暂大脑也是被分割重组过了，那么这个大脑还是原来的大脑吗？” “这……难道说叔叔就是以这种方式实现同位进化的？”很显然，这不是李烨烁的知识范围。 “只有这一种方式，‘郑和’号启航前曾有一位专家提出搁置论，认为凭借地球的科技力量可以在不远的将来实现曲速引擎技术，但最终被证明为杀人计划，隧穿前的粒子与隧穿后的粒子互为镜像，呈弱相互作用，在该作用下宇称不守恒，也就是说两者间看起来一模一样，其实是不同的物质，用通俗的方法解释就是在隧穿前原物质已经消失了。同位进化与此类似，同样可以解释为杀人方案。” 一连几个杀人的字眼从疯疯癫癫的景元武口中说出，吓得小孩子们缩在一起噤若寒蝉。 “不……不可能的，我叔叔不可能死。” 景元武突然露出阴寒的笑容：“他当然不可能死，而且他还会永生！” …… …… 地星的大学没有校园，指挥中心就是他们学习的地方，能够踏进指挥中心大门的人都是佼佼者。 宋茜小心翼翼地踏进心理诊疗室的门，指挥中心能感受到的气氛比外更紧张，而且她现在正参与的是一项绝密计划，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她这样的新生带进来，但此刻她正站在医疗部长何彦古的身后。 何部长虽然担任行政职务，但同时他也是位医学导师。能拜在他的麾下无疑是幸运的，只不过这几日宋茜能明显感觉到导师的心绪不宁。 “宋茜。” 何部长倒背着手，双目凝视着巨型玻璃墙外的“三圣贤”主机。他的这个位置比唐主席那边要高，而且稍偏，但玻璃幕墙之间 “在。” “你的论文《理想与湮没》博得了众家的好评，你这个年龄就有这么深的见解让我很欣慰。” “谢谢导师。” “知道任务的内容吗？” 宋茜摇摇头，忽然想起导师并没有看自己，又连声说：“不知道。” “和你的论文有关。” 宋茜想了想，鼓起勇气问：“哪一段？” “关于7-11岁儿童认知发展阶段的论述。” 宋茜立即回想起论文的内容，7-11岁的孩子逻辑思维刚刚进行到具体运算阶段，他们对秩序的理解还停留在符号象征意义上。文中的论述引用了一部来自地球的文学作品，从而对单纯儿童自我认知阶段的成长进行分析。 “你想说人性本恶是吧。” “啊……不，我只是基于事实逻辑推导而出……”导师的话让宋茜慌张，她连连摇头否定。 “这没什么，如果真的置身荒岛，儿童对秩序做出的最后努力一定是最野蛮的。” “是吗？” 宋茜松了一口气，但她仍不确定导师要对她说什么。 “当一个儿童置身于他前所未见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又要求他高速成长时，这个儿童会做出什么反应？” 导师似乎并没有把她当学生，给宋茜的感觉就是另有所求。 “你了解同位进化的本质吗？” 宋茜回想了一下课堂的内容，缓了一口气说：“通过量子纠缠理论达成人脑与计算机无间隙的结合，计算机赋予人脑智库，人脑开启计算机的创造空间。” “你能想象这样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吗？” 宋茜缓缓地摇了摇头。 何彦古沉默了好久，慢慢转过身，若有所指地说：“你的祖父曾经对‘郑和’号做出过巨大的贡献，他应该为有你这样优秀的后人感到骄傲。” 宋茜猛然一阵恍惚，为什么要提祖父？ 宋父宋泽宇在登陆后留守飞船，成为飞船最后一代实际负责人，而且现在他还活着。飞船虽然将大量物资投放到星球上，但自身完善的循环系统能够保证留守飞船的人的生存，相比地星恶劣的环境，飞船简直是天堂，至少他们不用为吃喝发愁，也没有星辰病的困扰，83岁还健在的祖父看起来比这颗星球上很多四十岁的人还要年轻。 “你在论文里说过，极端环境下，儿童更加依赖的自己的想法，而儿童的认知发展过程大部分道德和真理都来自于成人，成人的作用就是教育和疏导，避免儿童仅根据自然本能做判断，从而导致恶劣行为的发生。” “是的。” 宋茜不敢看导师的眼睛，她觉得那双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是她不想面对的。 “我们需要你去对一个儿童进行心理辅导。”何彦古缓缓地说。 “辅导？辅导什么？” 宋茜很是意外，这是任务的一个环节吗？她没有问出口。 “有个孩子……”何彦古在整理语言，“要加速他的成长过程，但又要解决过快成长而产生的矛盾，要解决认知层面带来的负荷，又要保持良好的情感健康。” “孩子……”宋茜猜到了什么，她犹豫着问出，“和同位进化有关系对吗？” 何彦古没有做声，但从他的态度上可以看出肯定的答复。 宋茜有些张惶，她还是个学生，这样的事显然叫她为难，可从小的规范教育又使她无法拒绝，她只好试探着问：“为什么是我？” 何彦古的心里似乎有几套说辞，短暂的犹豫只不过是判断哪套说辞更有说服力一些：“因为时间来不及了，我们没有更好的人选。” 宋茜，延续了宋家血脉里最优秀的基因，她的美貌令人惊艳，从小接受卡波耶拉战舞训练，让她看上去比同龄人多了一种独特的魅力，由内而外散发的优雅与活力令人对她不自觉地产生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她不认为这种吸引力能够代表她，更重视在知识层面累积上的与众不同，这让她在诸多同龄人中脱颖而出，但无论是谁，对她的第一印象偏偏就是那莫名吸引力。 “此前的人选是谁？” 从导师的话里，宋茜推断出这是临时做出的决定。 “妙！” 第19章 美貌的意义 人的意识范畴包含感性和理性，而居中调剂的是辩证。 三圣贤以三位一体的方式构建了完美的理论模型，但这种完美只基于计算机。妙妙与这种机械的模型不同，她是有缺陷的，最大的缺陷来自于情感，她可以根据情感做出判断，或许这就是一代代飞船人把她视作生命的原因。 妙妙本身就是强大的智库，由她来做辅导最恰当不过，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个时候她还没有醒过来。 “世昌”号强行登陆的动作已经让整个家园半岛为之恐慌，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容易产生亲和力又具备相关知识的人，李天宇不行，李素素也不行，他们会在此过程中过于感性化，宋茜具备这个潜质。 地星历186日11/37时段。 宋茜回到房舱恰好是零时，一个时段的开始，或者说是地球历一天的开始。 她已经很困倦了，躺在床上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翻了个身，她试图在大脑里屏蔽先前接收的信息，但她的腕表却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大孙女，你是不是很烦呐？” 爷爷的3d投影出现在房间里，她裹着被，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只露出小脑袋，看到爷爷的身影，她有些委屈，又想极力表现出自己的坚强。 “我很好，爷爷这个时间不睡难道就是想看看我？” “你觉得爷爷是这样的人吗？” 本来就睡不着，此时更是睡意全无，她索性坐起来，对着爷爷的投影叹息了一声。 “你在那边好吗？” “我当然很好。” “看得到他们吗？” “很清楚。” “他们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吗？” “在没有实际结果之前一切只是推测。” “哪怕是妙妙做出的推测？” “当然。” “可为什么下面的人这么恐慌？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因为人类从来不会担心过去，过去已不可改变，而未来有无数的可能。” “你们不试图做点儿什么吗？比如开过去撞坏他们的飞船？” “我们什么也不会做，而且就算我们想做也做不成，这颗红日无法给太阳太阳能帆板提供足够的动力源，何况那些几百年前的东西本来就不可靠了，自从给聚变反应堆提供最后一次氦-3后，飞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都死了，不重要了。” “你是想来安慰我吗？” 这些时间里宋茜被指挥中心紧张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又接受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她还没捋清思绪，时间又很紧急。 “我只要来告诉你要怎么做。” “爷爷知道了？” “三圣贤会同步决策信息，大事小情我们都很清楚，而且会从不同的角度给出一个记录。” 早该猜到。 虽然并没有禁止与“郑和”号通信，但越来越多的人没有这个条件，第三代人与飞船上存活的老家伙们除了血缘上的关系，几乎很难产生生理上的依赖，宋茜算是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宋泽宇对孙女的关心可从来都是一种近乎炙热的偏执。 “可我不过是个大一新生哎，专家学者还是有一大堆的吧，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漂亮啊。” 这下宋茜更是睡意全无，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真实的“爷爷”脱口而出：“你别开我的玩笑。” “你不相信爷爷？” “这个时候了……”宋茜以撅嘴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研究的是儿童心理学，对本能这个概念不陌生吧。” 宋茜竖起耳朵倾听。 “人类文明诞生之初，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对美貌的定义从来都大于智慧，对美的敏感是人类普遍具有的天性。你很优秀，继承了我们宋家最优秀的遗产。” “你该不会是想说我连小孩子也能吸引吧！难道我就是个花瓶？” 不得否认，宋茜即使在生气的时候也令人赏心悦目。 “一个人的美丽与丑陋和他能否成功虽然没必然联系，但美丽的容貌的确能左右人的感觉、态度和行为，难道你能否认你的那些同学们不会因你而产生不一样的情绪吗？” “可……可这也许是我的行为导致的。” “承认自己美没什么丢人的，美是第一眼就可以感觉到的一种特质，看到美的人会从心理认识它、欢迎它、仿佛和它很契合。” “这就是他们选我的原因？” “你看爷爷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嗯……” 宋茜真的开始端详，爷爷的身材比例很匀称，细密的头发上似乎连根银丝也没有，他看起来比爸爸还要年轻，如果他不是自己爷爷，恐怕就是另一种感觉了，可看了越久越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从第一感官说道，“你看起来像四十岁。” “可我已经84了，良好的调养、健康的生活和对相貌的自信都会让我看起来年轻，因为看起来年轻，所以心态会更好，会有更多人喜欢听我说话，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 “可我们现在很苦哎，拜托爷爷不要再秀优越感了。” “不不不，这不是优越感，是用实际告诉你，这个任务你胜任。” “对一个小孩子进行同位进化？” “这很关键。” “我不明白其中意义在哪儿。”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爷爷是不是知道那孩子是谁了？” 宋泽宇不置可否。 “能告诉我吗？” “在没见面前，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种心理准备完全没有必要，而且会影响你的情绪，计划偏差一点儿就是失败。” “爷爷……你这样说我压力更大了。” “所以……睡一觉吧，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该睡觉的时候也要睡觉才行。” “你这样还让我怎么睡呀？”宋茜嗔怪道。 “不睡觉你的小脸儿就不美丽喽。”宋泽宇露出诡计得逞般的笑容。 “你……” 宋泽宇的影像消失了，宋茜是又好气又好笑，都说人老了会成老顽童，从爷爷这儿体现得倒是淋漓尽致。不过…… 真的是选择了自己的美貌吗？ 宋茜来到镜子前，就算看倦了镜子里的自己，但她依旧对自己的相貌满意，流水的秀发下，皮肤白皙如雪，配上线条柔和的脸型，如画师的巧手勾勒出来的一般。她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丰唇微启，努力挤出一副笑脸对自己说。 “别想那么多了，明天会更好不是吗？” …… …… 地星的时间在左右着人们的坐息，如果不是强行定下的规律，24小时坐息制对生活在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什么意义，但这是惯性，人类不是经常被惯性所左右吗？ 手术室里站满了大人物，执行主席唐慕白、医疗部长何彦古、保安部长文天瑞、科学部长毕阳冰，身边的守卫和医护人员都是一脸紧张地对着手术台上那堆焦炭，那是从“世昌”号登陆舱坠毁处找到的遗体残骸。 从外表上看已经焦糊成一堆，如果不用联想很难把那堆黑乎乎的东西想象成人，四肢几乎是没有了，主体躯干已经看不到一寸皮肤该有的样子，面部轮廓也已经模糊，完全就是一堆焦碳，现在他们就要在这堆焦碳里面找到有价值的信息。 “登陆舱的设计存在缺陷？” 这句话是毕阳冰说出来的，在场的人几乎都有这个疑问，至少目前他是权威。 “三圣贤给出的答案是什么？”唐慕白问。 “报告！”一位工作人员拿着手持电脑说。 “你是……”唐慕白停顿了一秒，认出了这个年轮人的身份，“王灿部长的孙子。” “我叫王杰。”年轻人微微躬身。 唐慕白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三圣贤给出的答案是飞船始终处于智能控制状态，发生偏差那一刻也并没有切换人工操作，以致登陆舱直接撞向明志峰。依据就是登陆舱进入大气层后的姿态和轨迹完全没有发生变化，根据当时侦测的通讯状态和现场的残骸分析，登陆舱有足够的时间调整飞行轨迹，但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登陆舱的防热盾足以保护飞船避免摩擦带来的高热，但降落伞并没有工作，无线电里也并没有传来呼救的声音，坠毁后登陆舱发生燃烧，高温导致了部分金属外壳融化，四具登陆人员的尸体中只有这一具还有分析价值。” 毕阳冰抢过话补充道，叫王杰的那位年轻人躬身退到一边，毕阳冰继续说道：“对尸体的分析结果表明，这名登陆人员连最基本的防护服都没穿，就这么直挺挺地被安放在登陆舱里，好像对方根本不在乎登陆人员的死活。” 听过分析结果后，在场的人更加疑惑，这样的结果就好像“世昌”号上的人根本没希望这次登陆能成功，那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第20章 配枪的保密等级 “示威！”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面带威严的老人走进了手术室。所有人都为之一振，然后挺直身体朝向老人行注目礼。 “船长！” 李天宇很累，他越来越觉得这具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强度稍微高一点的工作，他的精力被小孩子抽走了大半，按照地球时间规定的休息时间里还要安抚女儿，不过女儿似乎比想象的要坚强，她并没有哭闹也没有抱怨，只是那种冷漠那李天宇的心很寒。 “古代战争会常常用屠城或筑京观这种行为来恐吓敌人，以达到瓦解敌国抵抗意志的目的。” 老船长的话让人很容易理解，只是？ 望着这具烧成焦炭的尸体时每个人都无法相信，对方摔了一个登陆舱的目的仅仅是示威？就算是示威也该让对方的人死才对吧。 “这并不难理解。”李天宇看出了大家的疑虑，解释道，“这种行为的产生恰恰说明了‘世昌’号上发生了比我们的想象更可怕的事情。” 什么样的政体才会不顾人死活发出这种可怕的命令呢？ 几乎在场所有人的背后都发出一阵阵渗人的凉。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敌人也太可怕了！” 唐慕白喃喃自语，此前他从未说过敌人二字，但现在的证据表明，对手已经不仅仅是不友好那么简单了。 “她还没醒来吗？”唐慕白望向老船长，似疑问句，更多的是期盼，仿佛只有她的出现才能安定人们的心神。 “一号和二号机械体都没有反应，也没有侦测到任何妙系统启动的迹象。”看着老船长沉默不语，王杰给出三圣贤分析的结果。 自从3号机械体随同前机械部长邱欣然前往永夜大陆后，妙系统给出的最后信息是自我待机。没人清楚妙妙这么做的原因，“三圣贤”得出的分析推论指向与即将到来的“世昌”号有关，执委会成员的倾向是“世昌”号到来之前，妙系统可能会重新启动，然而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回应。 “她不打算回来了吗？”毕阳冰面带沮丧自语。 “慕白，跟我出来一下。”李天宇拍了拍唐慕白的肩膀，然后独立扭头向门外走去。 唐慕白走后，三位部长相互对视，半晌毕阳冰才开口问：“天瑞，给我交个底，如果我们抵抗的话能坚持多久？” 文天瑞的外表依然那么坚毅，但是他说的话却给不了别人任何信心。 “那要看他们选择什么方式……” …… …… 宋茜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接到的工作是带孩子，她才18岁呀。好在这个男孩子没有她想象那样活泼，虽然偶尔会问一些意想天开的问题，但总的来说她还能应付。而且他还能主动的要求写作业。 “阿姨，我能见一见我的伙伴吗？” 这个小男孩儿太礼貌了，礼貌到每次说话前都要用尊称，当然如果不是阿姨的话宋茜的心情可能会更好一些。 “这个需要申请。” “那帮我申请一下吧，文玉清很聪明，但戴雨晴总是听不懂老师讲的是什么，每次放学我都要和她捋一下学习内容，上个时段我没有上学，我怕她跟不上。” “只是一个时段，换种方式说就是一天，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给我的生日礼物还在家里，能帮我取回来吗？” 虽说问题多了一点，总算没哭闹着要回家，这是个好现象。 宋茜松了一口气，现在她的喉咙有些干涩，大概还是因为不适应造成的紧张吧。 “那是个什么样的礼物？” “发光树的果实。” “发光树？” 宋茜自己都没听过会有这种东西，课本里没教，公告里也没提，或者说是自己……忽略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胜任这项工作，但导师应该不会允许她放弃，而且她还想起了与那孩子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孩子足足愣了一分钟，起初宋茜以为他只是怕生，但随后他说出的话令自己的脸足足红了一圈。 “我认识你，原来你本人比照片还漂亮呀……” 宋茜努力把这段称不上有多愉快的回忆甩掉，准备向行政部门递交时段记要的时候正撞上导师和另外两位部长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他们的脸色都很严肃……严肃的过分。 导师把她叫住，然后和另外两位部长做了简短的告别。 “今天的接触怎么样？” 宋茜点点头，以示意她能适应这份工作。递上记要目不转睛地盯着导师翻看时的表情，直到导师露出满意的神色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想让一个孩子加速成长，隔绝其亲人是第一步，让他接纳第二个人的存在是第二步，接下来便是挫折，第四阶段要修复挫折带来的损伤。 这本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却要在短短的四个时段内实现，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残忍，宋茜情愿把这种工作当成过场。 可就算是表面工作，孩子真的能接受吗？ “他想见他的伙伴。” 虽然记要上写得很清楚，但宋茜还是犹豫着补充了一句。 “你的意见呢？” “快速成长，责任感也是重要的一环，现在他有责任感，这是件好事。” “就是说你倾向于让他见到伙伴？” 宋茜不确定导师这句话是不是出于对自己的肯定，但她还是按照本意点了点头。 何部长把记要递了过来，说道：“把你的想法在下面写出来后我签字。” 这项计划的本身就不简单，背后的深意虽然不是宋茜能猜得到的，但她还是在心底升起一丝悲凉。 “要让小孩子去承担这么重要的使命吗？”离开导师后，她忍不住喃喃自语。 “宋茜！” 一个声音从身后叫住了她。 很显然，这位学长出现得不是时候，凭声音宋茜就知道是谁，但她却连头也没回地说：“对不起我有任务。” “你才大一，有什么课业需要这么争分夺秒呢？我研制了一种新型的饮料，可以快速补充蛋白，是替代肉制品最优的产品。” 安学义，大四学生，也是少有的优秀人才，他的导师是同为六大部长之一的毕阳冰。虽说不属同一学科，但指挥中心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宋茜入学时就开始缠着她了。 “味道很好的，你可以先尝尝，保证无毒无害的。” 宋茜加快了脚步，但安学义的步伐更快，很快他就拦在了宋茜前面。宋茜的心都快乱死了，见到对方强挤出的笑脸，她不知怎么地突然控制不住自己。 “呃……” 一把手持脉冲枪顶在了安学义的额头上。 安学义吓傻了，一瞬间大脑变成了空白，装着他自豪成果的保温玻璃杯从手心滑落，“叭”的一下摔得粉碎。 “知道这是什么吗？” “枪……” 残存的理智告诉安学义，情况可能和他想的不一样。 “知道就好。” 宋茜收起枪，头也没回地径直走去。半晌安学义才缓过神来，她怎么会配枪？马上他就想到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保密等级最高的工作人员有资格配枪。 “她……她接了什么任务？” 恍惚间，安学义的脚底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等他低下头确认后才发现软底的塑胶鞋底被玻璃碎片刺穿了，随后安学义的惨叫声引来了众多工作人员的旁观。 “啊——” 第21章 英勇少年为美冲锋 李烨烁并非睡眠不足，但他的脑子却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那“疯子”给自己带来的震撼太大了。 “假的，全是假的，肯定是那‘疯子’信口胡说的，对一定是这样，我怎么能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呢？”他这样自我安慰着，却不能让自己昏沉的脑子稍微清醒一点儿。 下意识的往学校方向走，却突然想起来学校已经停课了，别看李烨烁平时不太规矩，可真当没了规矩的时候他却一下子茫然了。 该去哪儿？ 去报名处碰碰运气吧，说不定真的能像文玉潇说的那样蒙混过关呢？ 若在以往，报名探险队这种事儿李烨烁肯定相当积极，但是现在…… 嗯，他发现自己不仅不积极，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报名处前排的长队折了几道弯，把正常的道路都堵死了，这还是在几十名安保员竭力维持下的结果。 “大妈！你也要参加探险队啊。” 李烨烁简直要惊掉下巴，他看见邻居家那位平日里瘦弱得像随时会倒下去的老太太也在队伍里。 “哎呀，要活命啦。” 大妈随口丢下一句话后连忙跟紧前面的人，此刻她哪里还有平时病怏映的样子？ “姨，你这抱着孩子来报名太辛苦了吧，要不我帮你抱会儿？” “哎呀，报名要本人的啦，一会儿你把他抱远了我到哪里去找？” 这下李烨烁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了，对街的那个孩子才刚从保育院里接出来吧…… 长长的队伍里，年轻人的身影见不到几个，老人和妇女儿童几乎是蛮横的把他们挤到一边儿。 “嘿！你怎么起这么晚？” 平日里一表堂堂的文玉潇此时狼狈得很，他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挤破了，此时正气喘吁吁的在同伴面前叫着惨。 “没看出来呀，他们的身体这么好，早知道义务劳动就该让他们上……” 几乎不会说这么长句子的景平度也忍不住满腹牢骚。 “你们俩来的挺早啊……” 面对二人此时的样子，李烨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该出言安慰呢？还是像上次混乱时那样指挥同弟们打进去。 女人们的尖叫声，孩子们的哭声，现场乱做一团。安保员们因为有了上时段的教训，一个个紧张得不行，笛声四起，在警棍和脉冲枪的威慑下总算让秩序好了一点，但人群中心，警力顾及不到的地方仍然发生了骚乱。 李烨烁随眼一瞥，他看见了这辈子再也忘不掉的画面。 一个女人，一个过目不忘的女人，一个古典的、现代的不论用什么样的语言去描述都无法找到准确词汇去描写她的美的女人，就算在拥挤和推搡中显得有些凌乱，但仍然掩饰不住其丽质的女人。 人群中一眼便看到她，那是一副令人怦然心动的画面，她的面颊在挣扎中显示出娇艳欲滴的红晕，她就那样在眼前飘，即便隔着二十几米的距离仍仿佛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这样的美让李烨烁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紧接着愣了两秒，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跟我来！” 这一刻，李烨烁仿佛是地衣丛中奔跑的猛兽，就算他的意识里是想救人，但显现出来的结果却仿佛在向扑向猎物。如果把他比作一只雄孔雀，那此时他的屏开得满满的。 两位同伴还没反应过来，李烨烁已经一头扎进混乱的人群中。 “这么多人排队，怎么就你插队？” 一位大婶挤在中间义正言辞的对闯进来的年轻姑娘进行正义的“审判”，周围的人纷纷附和。或许有人认识她，没有表现出过格的举动，但自己的位置也是丝毫不肯让，有人趁乱向前挤。 “我没有插队，我只是想过去……” 这样微弱的声音在安保员维护不到秩序的地方是丝毫引不起波澜的。 “出去出去，平时看你挺漂亮的没想到心眼也这么坏……” 指责声不觉于耳，宋茜百口莫辩，她想从人群中过去，却被好几只手推搡着向相反的方向移动。或许该绕开这条街的，宋茜后悔死了，要不是刚才满是心事，怎么会稀里糊涂地走进这里？现在她进退不得！ “都——让——开——” 一个咆哮得像小狮子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三个少年勇猛地冲进人群，也很把快好容易维持的秩序给打乱了，人群虽然拥挤了些，但好在更多人的心思不在这边，那些妇女老弱显然禁不住这种生猛的力量的撞击，但叫骂声却像雨点儿般泼了过来。 “你跟着冲进来干嘛？” 文玉潇是下意识跟着李烨烁的，但下一秒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不是先冲进来的嘛。”景平度有些委屈。 “我已经后悔了！一连两个时段都干这种事儿，劣迹记录再记上一笔我爸就得亲自关我的禁闭！”说话间，文玉潇还拨走了一个人。 李烨烁几乎把全身肌肉的每一寸力量都调拨出来了，他难以想象自己居然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冲击力一股作气地直奔美丽的目标而来。 “跟我走！” 一把抓住目标的手腕，李烨烁想都没想就往回拉。 “后队变前队，冲啊！” 好家伙，景平度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差点儿脸对脸和李烨烁撞上，易冲动的少年这会儿有点儿失去理智，管他呢？不就是再冲回去吗？ 景平度发挥了他力气大的优势，呼喊着把刚冲散的人群再次打乱。 小小的骚动引发了连锁反应，原本秩序就不好的队伍一锅蜂似的奔报名窗口挤去，警笛声再次响彻整条街，几十名安保员奔着拥挤最厉害的地方冲去，他们伸出孔武有力的胳膊一个接一个的把狂挤的人拉到外面去，场面和昨天已经相差无几了。 …… …… 指挥中心本身就是一座信号发射塔，塔尖的最高处站着两个人，他们望着下面的家园小镇久久不语。 李天宇伸出手，感受着从手心溜走的空气，喃喃自语道：“微风。” “您想到登陆日了？” 李天宇没有回答，塔尖下的家园小镇实在太小了，小到让这座只有三十米高的建筑都可以尽情俯瞰，没有一座建筑可与之争锋，当初建设这里的时候可是倾尽了资源。 “红日虽然不会落，但红日的本身也是在发生变化的，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会影响这颗星球的环境，这是潮汐锁定星球最大的特点。” “老船长，你叫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上这种基础课吧。”唐慕白苦笑着说。 李天宇却不为所动，他仿佛仍在自语：“风暴谷的存在是这颗星球上的生物赖以生存的生命链，而雷极又对植物的生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中部洋、母亲湖、地衣、甚至蛮荒盆地都对这颗星球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唯有人类凌架于之上蛮横的擦肩掠夺资源。” “老船长……”唐慕白依然显得很冷静，“您把话说明白一点儿吧，您的意见对我们至关重要。” 李天宇转过头，老态的眼眸显得有点儿混浊，可没人怀疑这双眼眸后藏着的智慧。 “慕白，知道当初执委成立的时候我为什么提名你当主席吗？” 唐慕白不解其意，顺着问题的原意试探着回答：“因为……冷静？” 谦虚是个美德，家园小镇崇尚这种美德，唐慕白肯定认为自己的优点不只是冷静，但老船长的话让他有点挂不住了。 “因为你从不乱拿主意。” 这是委婉的夸奖？ 唐慕白不这么认为，明明就是对他能力的否定，可他还不至于跟老船长争辩什么。 “倾向性意见太多的人往往做不到稳定，而我们所面临的情况最害怕的就是不稳定，哪怕这种稳定的背后是残酷的血腥，但却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这是说自己不够优秀还是件好事？唐慕白越想越难以接受。 就在唐慕白准备组织语言反驳的时候，李天宇再次打断了他的思路。 “慕白，我知道你们私底下开始制造武器，但我们的工业规模太小了，你们试制的那几款型号的枪械很成功，可你们能提供足够弹药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船长……”唐慕白有些沮丧，随后他发出疑问，“既然知道没有用，为什么不阻止我们？” 李天宇笑了笑，说：“有倾向性意见是好事。” 第22章 外星球也有墨菲定律？ “执委会成立时额外留了两张票，一张是我的，一张是妙妙的，通常我们都不会干涉执委会决议，除非是执委会本身事件重大，需要更严肃对待时才会祭出这两张票，前提是妙妙的存在，现在他不在，我提出的建议虽然能影响执委会的决议，但那样就破坏了规则。”李天宇似乎在解释。 “这个时候规则很重要吗？”唐慕白已经开始不满了。 “找你来不是讨论重要性的，而是分析一个现实问题。你应该清楚，我们造出的那些枪支根本打不穿对手的全地形装甲车，何况他们还占据了空中。” 唐慕白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况且“世昌”号携带的可不止是装甲车和战斗机那么简单。 “所以我们的撤离计划出现了问题。” 李天宇混浊的眼眸突然变得炯炯有神，一点儿也不像一个老态龙钟的人，双目间锋锐的目光刺得唐慕白在那一刹那产生了胆怯感觉。他强自挺着身，确信对面站着的就是一直备受尊敬的老船长。 刚刚……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这是因为同位进化吗？ 唐慕白执政15年，见惯了很多事情，具备一个合格领导者的素质，如果不是刚才那个眼神太出乎意料，他也不至于此。 “老船长，您是说派遣青年到半月群岛的事？” “这个决议是执委做的，我不干涉，只不过你们都忘了前机械部长失踪前说过的一句话。” 唐慕白搜索记忆不到一秒钟就反应过来了，那句话像是谶言，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地星的未来在永夜大陆——邱欣然。 直到现在，站在高处，感受着远处扬来的一丝微风，唐慕白仍然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永夜大陆？那是个什么地方？ 这颗星球有着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一半是荒原，一半是冰川，被中部洋完整地切割成两块。永夜大陆沉沦在万年的极夜中，对只能生活在阳光下的人类来说，永夜大陆既神秘又恐怖。 永夜大陆留给家园半岛的印象便是那些韧性极好的冰原柳，那些房屋还是早期登陆时交通工作比较先进的情况下砍伐的，随后便有专家指出，冰原柳对这个星球的气候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过度的采伐会影响人类的生存，当然事后随着交通工具的损坏，采伐也变成了不可能的事。 “地星的未来在永夜大陆……”唐慕白喃喃自语，他仍然琢磨不透这句话背后的意义，那位传奇般的机械部长先后四次深入永夜大陆，直至失踪，如果她想告诉人什么，为什么不说清楚些？唐慕白疑惑地望向老船长。 李天宇的目光锁定在家园小镇的一处地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拥挤着人群，尽管从高处看那些人如蚂蚁般蠕动，但可想而知那里已经混乱到了什么程度。 “聂钧的唐突已经造成过一次混乱了，现在还要有第二次吗？” “刘部长已经去处理了。”唐慕白说。 “很显然，人人都求生的时候这种处理不会有效果。” “就让他们相信那只是一次普通的移民吧……” 总感觉老船长话里有话，可刚刚那个眼神让唐慕白不敢再问下去，十五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领袖，现在他只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 阴谋吗？ …… …… 李烨烁家里。 宋茜看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半大孩子，或者说男人不论多大都是这样的少年。她心里已经把这个人的资料默读了好几遍，那家伙却像根本没看懂她眼神里透出的信号一样，居然一副很熟悉的样子向自己献起了殷勤。 “学姐，你可是我们的偶像啊，何部长的亲传弟子，你的照片挂在学校最显眼的位置，不过你本人可比照片好看多了。” 你外甥也是这么说的…… 坐在床头，宋茜的两支手臂支撑着身体，极力躲避那张几乎要贴上来的脸。 “你也不错啊，学校名人。” 李烨烁真的以为这是在夸自己，居然炫耀般对同伴们大笑着说：“你们听到了吗？宋学姐居然认识我，天呐，太幸运了。” 是的，为了那个头疼的任务，我把那孩子的家谱背了三遍，你当然跑不掉。 “学姐，你说说我给你的印象如何？” 宋茜决定再也不沉默了：“李烨烁，高一年级考试的结果是五大主课有三科交了白卷，体育成绩倒是不错，不过所背处分的学分足够抵销了，也就是说你是妥妥的学渣！” “噗——” 文玉潇一口白开水全喷了出来，一边咳着一边哈哈大笑，景平度极力地攥着拳头捂住嘴，好像怕两片嘴唇一不小心分开会喷出什么东西一样。 “实话，大实话呀，学姐不仅长得美，还慧眼识珠啊。” “文玉潇，保安部长文天瑞之子，学习成绩优异，擅长搞小发明，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和一个学渣厮混在一起。” 文玉潇端着杯子的手愣在半空中，杯子险些掉在地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地说：“学姐也认识我？” 当然，人类是一个复杂的组合体，小环节的链上出现了波动都会引起行为的变动，身边人的影响当然要调查清楚。 虽然这些资料不是宋茜亲手调研，文玉潇的资料可以文部长亲自过问的，父亲总不能不了解儿子吧。 “这么说来我也是名人啦！”文玉潇朝着李烨烁扬了扬头，那副得意劲儿好像在说，怎么样？你以为学姐只注意你了吗？ “景平度！”宋茜念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景平度靠在柜子旁，本就是个吃瓜角色，却突然被叫住了名字。 “虽然你看起来很平庸，但你的叔叔却是个不得了的角色，地星唯一毕业的博士，如果不是他的研究明显触碰了禁忌，现在的科学部长怎么也该是他。” 景平度呆愣愣地听着这位美女学姐的陈述，又望了望两位同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她的名单上。 “不用这么紧张，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们离我远一点儿。” 宋茜觉得自己的话够有威慑力了，平时只要她稍稍严肃一点儿，那些扑上来竞相开屏的雄孔雀们就会稍稍安分些，没想到这一招失效了。 “嘿，你不要以为自己长得美就可以忘恩负义好不好？刚刚我们可是冒着被关禁闭的危险把你救出来的，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说翻脸就翻脸，回头我一定把你的所作所为在学校宣扬。” 当李烨烁摆出一副无赖脸的时候，宋茜竟然不会言语了，她有限的生涯里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哪怕是在指挥中心，部长们也从没对她大呼小叫过。 “你的资料我们也知道，你爷爷是宋泽宇，和我叔叔搭班子，因为年龄大了不适合登陆就留在飞船上，你的出身好，我的也不差呀，别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吧，切！小瞧我的人品！” 话虽这样说，这小子贴过来的脸可没有一点儿想离远的意思，宋茜已经能感受到从他鼻孔里喷出的热气了。 下意识，宋茜摸向腰间，当摸到空空如也的枪套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怕了吧，嘻嘻，吓吓你，没想到还真不禁吓。” 虽然没摸到枪，但这小子总算远离了，他直起腰站起来时，宋茜还真松了一口气，但她连忙扭过身去翻找。 “哎？我逗你玩儿的，你那么慌干什么？” “糟了！” 哪里都找不到，一定是刚才混乱中掉落了。该死的！今天为什么这么不顺？ 自从接了这个任务后，宋茜就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顺，难道外星球也存在该死的墨菲定律？ 第23章 枪械丢失 “枪！” 宋茜额上的汗都快落下来了，丢失枪支可是大罪！虽然宋茜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因此而严惩自己，但自己这趟外出实在太唐突了，为什么不安排安保员去呢？或许是想自己直面接触会取得一手资料更好些吧，只是…… “什么枪？” 三个少年全听到了，他个诧异地望着慌乱的美女学姐，不确信她刚才从嘴里说出来的“枪”代表的是否为真实意思。 宋茜像丢了魂似的夺门而出，三位少年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他们沿着原路返回，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原本排着的长队不见了，报名处的门也紧闭着，如果不是门前站着两名安保员，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当然，地面还是留下了一地狼藉，只不过没有看起来像枪的东西。 文玉潇朝着两名安保员点点头，安保员多是认识他的，见他似乎在找东西也没有多问。 “完了！” 如果不是在街上，宋茜肯定会颓然倒地的，她好后悔出来走这一趟。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想，可越想脑子越乱，根本就是无解嘛。 “学姐，你到底在找什么？” 李烨烁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也不像刚才那样摆出一副救命恩人的样子了，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低声问。 “唉……”宋茜只是苦恼地低着头哀叹。 “qsz脉冲手枪，射程20米，等离子体微脉冲最大功率50a，非致命武器。” 文玉潇已经知道答案了，他的表情也随即变得严肃。是的，他承认一开始看美女时的心态和损友别无二致，但现在他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李烨烁虽然算得上是个标准的学渣，但是他可不傻，平日里听着文玉潇的吹嘘怎么也涨了不少知识，他和同伴交换眼神时不自觉地同时倒退了一步，先前那份热心一下子被冷峻的现实给隔绝了。 一个学生配枪，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家园小镇虽然没有特务这种说法，但她一定是接受了某种特殊的任务，三个人的胆子虽大，但还没大到敢趟这种浑水的地步，就算学姐再美也只能做到扭头便走。 走了没几步，李烨烁的脚开始磨蹭起来，他觉得自己扭头的动作简直可以用扭捏来形容，顾不得咒骂自己，仅这一回眸落入目光里只有流淌着眼泪的侧脸。 这时，从中心广场方向传来的广播声响起，唐慕白主席发表正式的告公众书…… “哎……” 这时候，李烨烁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硬是咬着牙回过头去，一把扯住宋茜的手腕，然后不由分说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镇民们，我以星球执行委员会主席的身份向大家发表公开声明，关于‘世昌’号即将进攻的谣言并不符实，第三批赴半月群岛探险队系大规模移民的准备工作，与撤离毫无关联，我希望所有人能立即返回岗位，小学、中学恢复正常校园活动，老人、病人、孕妇请返回家中，除正式公告发布外，非必要不得聚集……” 窗外，唐主席的声明响个不停，李烨烁的家门口正上演着一场与公告毫无相关的争论。 “你疯啦！你知道她在干什么吗？就算胆子在也不是这么个大法吧！” 再次回到李烨烁的家，文玉潇一把就将李烨烁扯到门外，他感觉自己说这话时牙根都要咬碎了，若不是看在多年兄弟的份儿上，他才不会和这个冤大头厮混在一起呢。 “那怎么办？把她一个人扔那儿哭？” “关你什么事？丢枪的是她，承担责任也该是她，你这一拉就成共犯了！” “没那么严重吧。” 这话也就能起到自我安慰的作用，李烨烁此时背靠着墙都感觉不踏实。 “咱们现在怎么办？”景平度想走，可又觉得这会儿走太不够朋友了。 “除了悄悄送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外，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虽然这样做也不保险。 “要走你们走，回头我就说不知道。”李烨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会儿为什么要逞英雄？ “笑话，事情是我们三个人做下来的，你以为说走就走啦，真当保安部是保安啊！” 文玉潇太了解保安部的办事流程了，别说先前的众目睽睽，就是刚刚还有两名安保员亲眼目睹了他们几人在一起，跑是跑不掉的。 “我蹲几天禁闭倒是没事，叔叔可就麻烦了，没人给他做饭啊。”景平度想的居然是这回事儿。 “没说非要蹲禁闭，只不过我们得把事情搞清楚了，她是出于何种情况才配枪的。” 文玉潇的脑子还算清醒，至少他比另外两个更熟悉法律条文。 “要是她偷的呢？”景平度问。 文玉潇摇了摇头：“手枪只配给高级安保员，至少也得是队长级，也就是说整个保安部只有二十二支手枪，若是从这些人手中拿到，那早就满城风雨了。另一种办法就更不可能了，武器库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而且布满了电子监控，除非她把三圣贤给黑了，再干掉守卫，否则不可能拿到枪支。你们觉得她像这样的人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想，直接摇头。 “这就对了，那么结论只有一个，她被赋予了某项特殊任务，允许佩戴枪支。” “那我们就去问吧。” 李烨烁推门就想往屋里走，又被文玉潇一把拉住了。 “这种任务的保密等级不是我们能问的，何况就算我们问了她也不会说的。” “问也不行，找又找不到，我们该怎么办？” 李烨烁这会儿觉得文玉潇还算是个靠谱的人，但下一秒，大实话就击碎了他的幻想。 “我也不知道。” “……” 只负责分析问题，却不负责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当然，也没什么办法。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房门突然打开了。不得不承认，地星第一美女哭过后不仅一点儿也没有显得不堪，反而更让人怜惜了。 三人不确定刚才的对话她是否听见，愣愣地围着她谁也不说话。 “和你们没有关系，我会向上级说明的。” 宋茜说话时没有什么力气，却惹得三人对她的好感度直线上升，多么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啊，即使自己很难过了，还不忘记关心别人…… “几点了……” 轻柔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别人不知道，李烨烁肯定清楚，就是自己亲妈这么问他也不会这样积极。 “12/37时段11时25分。” 李烨烁话音刚落，他就发现美女学姐的眼神立即变了，她在看自己吗？报个时间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不对！就算是自欺欺人未免也太夸张了，人家肯定不是感动，而是看中了什么东西，那眼神是？贪婪？李烨烁不确定。 “这……这是……” 宋茜直勾勾地盯着李烨烁手腕上的腕表，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袖珍计算机，飞船时代人人都必备的必须品，随着登陆后时间的推移，损坏率越来越高，直至互联网络停止在民间使用后这东西出现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宋茜也曾经有过一只这样的腕表，损坏后就按规定上交给机械部，由他们负责拆除有用的零件修复其它坏掉的腕表。 猛然见到一只完好的腕表，宋茜眼前一亮，紧接着又黯淡下去了，口中喃喃道：“没用，没有网络，要腕表也没有用……” “网络？我家有！”文玉潇说。 宋茜抬起头，呆愣了好几秒，进入指挥中心后她才获得使用网络的权限，她怎么就忘了文玉潇的身份呢？也许是忽略了保安部长的特权吧，现在宋茜有点喜欢特权这种东西了，文部长家里有网络再正常不过了。 “快！跟我来！” 没头没脑的，三个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 家园小镇才多大呀，三转两转就转到了一处白色建筑物，见到房前闲坐的邻居时，宋茜还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不好解释跟着自己的这三个人是什么关系，但事态紧急，她心一横埋头向里走。 三位少年大概是第一次踏入单身女性的闺房，看到映入眼帘的软床时，一个个羞赧得面红耳赤。 宋茜自从上大学后，这个房间就很少回来，但仍然是干净整洁的，踩上去软软的地面绝不是因为铺了地毯，这种感觉只有冰原柳木能带来。 窗台上的纱帘、墙壁上挂着少女色系的画都显示着这是一位颇具魅力的女性房间，引起李烨烁格外注意的是她的床头摆放着一个插着花的花瓶，虽然不是鲜花，但色泽保持着很好，一看便知道是实验室品种。 在地星，财富的衡量不看你有多少钱，而是有三样东西家中是否常备，冰原柳木制品、实验室花卉和来自地球的肉质食物，这些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第24章 3d打印 女孩儿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一件绝不符合闺房风格的物品，它看起来像个打印机，却是方方正正的，玻璃罩下还能看见工作后的残留。 “3d打印机？” 李烨烁只在图片里见过这个东西，实物却是第一次见。 “还愣着干嘛？快帮我拿东西？” 美女认真起来倒是会令人盲目服从。 文玉潇傻愣愣地问一句：“拿东西去哪儿？” “去你家。” 文玉潇觉得自己好像惹祸上身上，爸爸这会儿应该不在家，妈妈就说不准了，唐主席刚刚在广播里要求维持秩序，但却没说中小学恢复上课，这会儿应该在家陪弟弟。 “快点呀！” “哦……” 拿了几个罐子，有的能判断出是液体材料，有的是半固体，还有一些是粉，虽然目前还猜不到这位地星第一美女想干什么，但几人已经认清自己的地位了。 说起来，文玉潇的家与美女的家只间隔一条街，这样明目张胆的行动肯定会惹人注意，希望他们的脑子还被唐主席的讲话占据。 几个人低着头，尽量加快脚下的步伐。 “哥？” 开门的是文玉清，对哥哥他倒是不奇怪，只是那位大美女太美了，想不认识都难，即使是小学生也忍不住目不转睛。 “看什么看。” 色厉内荏的文玉潇像做贼似的扫视着家里。文家比较宽敞，正厅的面积就不小，加上卫生间和厨房这种看不见的角落，文玉潇也不确定妈妈是不是在家。 文玉清太了解哥哥了，三天不惹是非那就不是他，虽然他学习好，但是也没少挨爸爸的打，他都习惯了。 “妈不在家。” 弟弟的话让文玉潇长松了一口气，抱着材料罐子回身对大家点点头。 几个人换了鞋随他往阁楼走。 “你还敢动爸爸的电脑？”文玉清才不怕哥哥，仗着是家里的宠儿，跟哥哥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的，何况这会儿他还打着石膏呢。 “嘘——” 文玉潇紧张得不得了，生怕弟弟的声音会传出去。 “妈妈出门前特地把门锁上了。” 虽然有不利信息，但文玉潇并不在意，挥着手把几个人招到楼上，东西放下后他一溜烟儿地跑了下去，就在几个人不解其意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了文玉潇得意扬扬的脸。 “老把式了。” “快！把东西接上！” 宋茜有些急迫，但动作还算有条不紊，文玉潇负责破解电脑密码，不用说这也是老把式了。 “腕表！” 宋茜朝李烨烁一伸手。 “你到底要做什么？” “没时间了。”美女不由分说夺过腕表，“id密码！” 李烨烁无奈地摇摇头，腕表可是叔叔送给他的礼物，不过这会儿拿来献殷勤他是不在意的。 宋茜对这个东西的操作很熟练，解开id密码后，她的手指飞快地在腕表的屏幕上点了几下，空气中出现一道投影，是很复杂的计算机语言，她挥起手的样子很像交响乐队的指挥家，这大概就是魅力吧，简单的操作也能让她舞出美感。 操作界面消失后，一个3d投影出现了，那是一个人。那是一个成熟的男人，逼真的投影让人看起来和真人没有什么分明，他的脸庞线条分明，眉宇间流露着思考和沉稳，举止的自信让他看起来更具魅力，就连男人看了也要忍不住赞叹一句——美男子。 这个虽然无法猜出具体年龄，可他这形象简直叫人再熟悉不得了。 “宋……宋部长！” 李烨烁结结巴巴地才找到准确的称呼。 宋泽宇没有理会这种毛头小子，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扬起自信的笑容。 “我的孙女又惹事儿啦？” “爷爷……”宋茜虽然是快哭了，但口吐出的语句却让人听起来像是娇嗔。 “好啦，总要照顾一下后代嘛，这是谁家？id应该不是文天瑞那小子的吧，但网络信号是来自于他家。” 文天瑞那小子…… 这话在文玉潇的嘴里咀嚼着，虽然觉得不对劲儿，可是一想到这位老爷爷的年龄……我靠，他都90多岁了吧…… “我的枪丢了。” 当着爷爷的面儿，宋茜是丝毫不做作。 “这还真是个麻烦事，需要爷爷做什么？” “查到那把枪的编号，把图纸发过来，我要做一把新的。” “……” 三个大男孩儿总算明白了这位大美女火急火燎为哪般，平时他们三个人也算胆大包天了，逃学什么的没少干，但是公然造枪…… 不得不佩服，美女不仅漂亮，而且胆子也大得出奇！不过一想有这位老怪物给撑腰，骄纵一点儿也是情有可愿的吧。 宋茜可没理会这几个大男孩儿在想什么，她只想在短时间内让自己看起来没犯错，至于丢的那把还可以慢慢找——只要运气足够好。 看着大美女熟练的操作投影按键，三个大男孩儿算是明白了，这趟贼船上来容易，下去可就难了。 文玉清偷偷地探出小脑袋，过剩的好奇心驱使他想看一看大哥哥们到底在干什么，结果招致了哥哥的一顿凶，还粗暴地把他关在门外。 笑话，就算再糟糕，也不致于拉个小朋友掺合进来。 原材料全部配置完毕，几个人注视下，3d打印机的喷头开始工作，热丝塑料精准的从喷头中打出，逐渐成形，这个过程缓慢得几乎让人失去耐心。 “没办法，这不是飞船上带下来的，我们现在的工艺水平能达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宋茜大概是太过焦虑，试图用说话来缓解情绪。 这的确符合家园小镇现状，飞船遗产是高质量的代名词，而地星制造就是粗制烂造。 老师们说这是文明的退化，其实就是因为受食物困扰，人口上不去，生产规模无法扩大，很难做到有效分工，社会生产力水平直线倒退，用文明去粉饰纯粹是自尊心做怪，连半大孩子都看得出来。 “这东西就能直接做出枪来吗？” 李烨烁很喜欢枪，但他可没有机会接触，倒是文玉潇偷偷拿爸爸的佩枪玩过，他又开始卖弄学问了。 “当然不行，得有电池。” “电池啊……”宋茜有点儿发愁。 “除了电池还需要金属配件，那种合金的，没有精密加工做不出来的。” 景平度弱弱抬了抬手：“如果说精密加工……我叔叔可能帮得上忙。” 宋茜眼前一亮，背这三个家伙的资料本来是任务需要，但现在看来，他们好像还挺宝贝的。 “我马上出一份图纸。” 本来宋茜也在考虑要不要做一个模型先蒙混过关，可她还是多了个心眼，万一任务结束后还没找到呢？虽然大家都说景元武疯疯癫癫的，但他地星唯一博士的称号可是真的，至于是不是真疯，只要能做出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 很快，文玉潇老爸的家用办公室里就打印出一份图纸。 “拿去！交给你叔叔。” 景平度有点后悔了：“要是问起来做什么的呢？” “就说做探险装备。” “这……” 虽然叔叔不太正常，可这东西能瞒过去吗？ 无可奈何，一声叹息。 盯着那东西慢慢工作总是无聊的，虽然那些材料渐渐被拉成的丝凝成了固定形状的过程还算有趣。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李烨烁这么说纯粹是出于无聊。 看着打印机工作一切正常，宋茜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对李烨烁的固定形象本来就不好，要求他做什么？ “咕噜……” 美女肚子叫可会引起尴尬的。 “知道了，我去做饭。”李烨烁自以为捕捉到了关键。 “嘿，我们家的配额也是有限的。”文玉潇表达了不满。 食物是家园半岛最大的困扰，登陆以来为了解决食物问题可是把很多专家折磨得未老先衰，但是无能为力。从遥远的地球带来那么多植物的种子，大部分只能存在种子库里，尤其是主食的问题，几乎让人绝望，所以食物配额是没有特权的。 “大不了把我的配额分出来两份儿。” 宋茜也很不好意思，指挥中心里有配餐，所以属于她的原本配额被取消了，没有什么比请客吃饭更奢侈的了。 “那你可要饿几天肚子了。”文玉潇太清楚这位损友了，他可不会错过和美女搭讪的机会。 “好啦，我去厨房。” 李烨烁很积极，对文家的布置也了如指掌。 “我们也去客厅坐吧。” 相比李烨烁，文玉潇稍显有礼貌，宋茜微微点点头。 刚一开始就看见文玉清探着小脑袋，原来他在听墙根儿，就在他好奇屋里那“嗞嗞”响的机器是干什么用的时候，哥哥毫不客气地把他拎起来。 “不该听的别听。” 第25章 乐圣之家 宋茜确实饿了，她看了一眼双历钟，到睡觉的时间了，那个孩子的起居有专人照顾，这会儿应该不会哭闹吧。在这段时间内，林木给了宋茜深刻的印象，他的确不同于一般的孩子。 文玉清就兴奋得不得了，看得出他很好奇哥哥在干什么。 “你妈妈呢？”宋茜问。 “去老房子了。”文玉清听到问话后故意拿起桌面上的魔方低头玩儿。 虽然装作漫不经心，但这个行为暴露出这个孩子非常敏感，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宋茜想到林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表现出主动的求知欲，甚至会用夸耀的语言，这一点……该不会是和他那个舅舅学的吧？ 短暂的出神后，宋茜留意到文玉清话里的原意，她连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画，那是乐圣文柏的肖像画，老房子当然指的是他的住宅。 宋茜忽然想起就在前不久乐圣辞世的消息，她的心头顿时蒙上了一层哀鸿，如果不是他们的到来，这应该是场隆重的葬礼，地星的精神象征已经离开了他们，未来更多人只能在衣原圣赋那宏大的乐章中找寻自己的精神家园，谁还能作出这样的乐章？ 厨房里似乎很热闹，好像是什么玻璃制品被碰碎了，两个半大小子正在吵嘴。 “你会伤心吗？” 宋茜突然发现，现在的她居然也在执行任务，本来她就是要找文玉清的，提前摸个底吧。 文玉清没有抬头，一副很腼腆的样子，听了问话，他轻轻点点头，然后继续摆弄那个魔方。 “这个玩具其实没什么难度，掌握好方法蒙上眼睛也能摆弄好。” “我知道，给……”文玉清把魔方递给宋茜，很淡定地说，“打乱它。” 宋茜皱了皱眉，虽然很想说孩子气，可……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嘛。 拧乱的魔方又被递了回来，文玉清依旧是那副不阴不阳的面部表情说：“计时。” 话音刚落，只见文玉清的手指灵动得飞快，几个间隙间就把打乱的魔方拼好。 “好厉害！”宋茜禁不住赞叹，完成那一刻，计时器刚好定格在531秒。 “我还能更快。” 聪明、好胜心强。 宋茜在心里给文玉清的评估表上又加了两条内容。 “学姐喜欢什么口味，甜的吧，我知道，女人都喜欢吃甜的，我多放糖……” 李烨烁的脑袋伸出一半，还不待宋茜回答就做了决定。宋茜有点儿暗自庆幸，幸好那孩子没吵着要见舅舅。 门突然开了，一位满脸憔悴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不用问，这位就是文氏兄弟的母亲。 宋茜的眼睛定格在那个女人的脸上时，下意识地透过面部表情对她目前的心理活动做了判断——焦虑。 回忆了一下资料才想起来，这个女人不仅是妈妈，还是位电力工程师。 “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宋部长的孙女。” 女人很客气，看得出她年轻的时候也颇有姿色，但在地星这种地方，即使是25岁的女人看起来像50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打扰了。”宋茜礼貌的行礼，随后她说，“我是有任务的。” “哦？” 文妈妈放下手里的菜栏，疑惑地看着宋茜，她的美真让人相形见绌。 “任务的内容不能说，但是文玉清必须和我去一趟指挥中心，我有文件。” 本来还担心楼上正制造的枪支被发现，现在指挥中心的文件成了最好的掩护。 文妈妈只是粗略地看一眼，见到熟悉的指挥中心印章便不再说什么了，微微点点头，当她拎着菜篮子走到厨房门口时立时间被这里的满地狼藉给惊呆了，两个半大小子满脸扑着面粉，文玉潇还在慌张地收拾不小心打碎的玻璃碗。 “出去。” 文妈妈声音不大，但文玉潇却像一只老实的猫，乖乖地一句也不敢回嘴。李烨烁吐了吐舌头，满脸羞愧地朝着文妈妈行了个礼。 “食物这么宝贵，你们浪费起来倒是一点儿也不心疼……” 一声叹息。 好吧，宋美女知道，如果有可能这辈子不要和他们俩打交道，她没心思和两人鬼扯，在经历了最初的慌张后，宋茜愈发表现出本属于她的干练。 “吃过饭再走吧。” 地星是公平的，即使高干，在食物配给上也没有任何特权。先前那么说着，但文妈妈还是表现了应有的大度。 “文玉清在协助我们工作期间，食物配给额度不变。” 除此之外，宋茜不知道说什么，她虽然不想赖一顿饭，但她的枪还在上面打印着，看着文玉潇冒出的满头大汗，她只有强装镇定。 “哦，我明天把我的那份拿过来。” 李烨烁也不想占便宜，文妈妈只是埋头做饭，没有说什么。 客厅里，文玉潇递来一个眼神，似乎在问一会儿怎么办，宋茜没有回应，实在不行就再以指挥中心的名义撒个谎吧…… 出现这种事情真是糟透了，可事到如今只能蒙混一时算一时了，还能怎么办呢？真要追究下来，只怕爷爷也保不了自己了。 禁闭？监禁？还是剥夺大学资格？ 文妈妈做的食物算不上可口，但这会儿大家没心思在吃食上挑剔了，埋起头来，哪怕是嚼蜡也只能闷声吃下去。 文妈妈突然停住手中的汤匙，轻声说：“我还有工作，孩子就拜托你了。” “哦。” 宋茜顿了顿，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做保证还是该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些。 “这么晚了还要工作？”李烨烁倒是愣了一下说。 “第17号供电站出了点儿故障，我得去看一下。” “17号电站！”宋茜有点儿吃惊，“那里好远吧……” “嗯。”文妈妈继续埋头喝汤，没再说什么。 地星唯一还算稳定的资源是电，白昼的日照可以保证太阳能发电站全天候供电，但问题也很多，最严重的依然是设备老化。这些电站的零件90以上是来自于飞船，那些几百年前制造的东西…… 宋茜很清楚，指挥中心最怕的就是断电，而且现在她所从事的项目耗电量可是个天文数字，八成以上的电力要供应过去，为此不仅新增了四个电站，还对备用电源做了大规模检修。 文妈妈身为电力工程师，大概也受此困扰吧。 这家人也算小镇年轻一辈子少有的父母双全吧，可他们的工作都很繁忙，有的时候照顾别人家比照顾自己家的时间还要多。 宋茜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事，不是她想得通的。 文妈妈匆匆吃了两口饭就披上衣服出门了，疲惫的她连多看孩子两眼的力气都不愿意多付，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屋子里的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宋……宋姐姐你刚才说要带我去哪儿？”文玉清总算正视自己面对的问题了。 “指挥中心。” “你不是说笑吧，我还以为刚才是你编的。”文玉潇惊愕地张开嘴，指挥中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去的。 “我没有说笑，我的任务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宋茜想说丢枪，但在小孩子面前理性地止住了，她的眼睛突然盯在客厅偏角一处的角架上，“这是……” “留声机，祖父的。” 文玉清像生怕宝贝被人抢走似的，边说着边走到近前护住。 “地球赠礼，公元1999年的产品。”文玉潇的表情有些落寞，他走过去轻抚留声机的木质机箱，“核桃木机箱，飞船时代奖励给祖父的。” “能听一听吗？”宋茜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 文玉潇朝着弟弟点点头，文玉清的身体才不情愿地挪开，口中念念有词：“这是我要给戴雨晴听的……” “戴雨晴和你关系很好吗？”宋茜佯装不经意地问。 文玉清想了想，极不自信地点点头。 小家伙们的世界总是藏着成人不知道的东西，遗憾的是，成人明明也是从小家伙那个年龄走过来人，却选择性地遗忘…… 留声机上的黑胶唱片缓缓转动，木制的外箱沉稳端庄，如流水般的声音缓缓倾泻而出，那是乐圣经典之作——《衣原圣赋》 第26章 李烨烁的天赋 姑娘漫步在荒原上， 小伙子带上他的弓和箭。 跟我走吧，这里是不归之乡。 姑娘坐在大石之上， 她在眺望远方的红日， 小伙子献给她狩猎来的毛皮， 跟我走吧，带你去见多彩的世界。 姑娘高声吟唱：这里是地衣平原，我有水母菌为食，这里是我的故乡。 “不，你来自地球。” 姑娘不理不睬：这里是地衣平原，我渴饮母亲湖水，这里是我的故乡。 小伙子砍伐了冰原柳，从那暗无天日的永夜大陆， 小伙子建起了房屋，正对着宝石般的母亲湖。 湖水清澈透明，湖水里有无脊椎的鱼。 “走进我的房屋吧，我的姑娘，我会给你幸福。” “我赤脚踩在衣原上，红日下到处都是我的家。” “我的匕首和弓箭，我有强壮的身体，我会给你幸福。” “我食衣原之食，我自己会很幸福。” “我亲爱的姑娘啊，我为你而着迷，告诉我该如何才能娶到你……” “小伙子呀，看看这个世界吧，它还缺少一抹明艳的月光，等我做月下的一束花时，你便可如愿以偿。” 她化作圣原中一朵花只能开放一个闪耀的夜晚。 ——《衣原圣赋》曲：文柏词：宋衫月 …… ……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老朋友……” “谁能想到你居然是个九十岁的老怪物呢？天各一方了，到处还流传着你的传说。” “和那个神奇的船长比？” 李天宇苦笑。 指挥中心的广播里播放着淡淡的乐曲，那是为了纪念他死去的好友，现在老朋友都离他而去，唯他还要面对不可琢磨的未来。 “你看得见他们吗？”李天宇问。 “不久前，我孙女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细看之下，宋泽宇细密的发间也有淡淡的银丝，但这健康状态却是地星上生活的人羡慕不来的。 “飞船上还有多少人？” “不到三百人，全部年事已高，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今年居然还有两个新生儿。” “没什么不能相信的，通报里早就说过，那还真是恭喜。” “是该恭喜，黄乐天那家伙都快100岁了，我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 偌大的飞船养活三百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飞船上的先进的设备，只要核融炉不熄灭就有源源不断的能源供养他们，唯一遗憾的是飞船的动力系统无法启动了，不然的话说不定他们会前往更远的地方探险。 这群老家伙。 李天宇苦笑的脸都快僵掉了。 “不能通报太多关于你们的情况，不然我们这边该民心不稳了。” “当然，他们会怀疑，为什么要放弃掉这么优越的生活条件去581g这么个环境恶劣的星球，当初我们都把这里当乐园，现在呢？” “有很多情况我们预料不到，当然他们来之后，地面上的一切都乱糟糟的。” “老实说，你们这届执委的能力还真堪忧啊。” “是环境限制了他们的发挥，这里不需要什么执委会，一个酋长就够了。” “这话出自你的口中还真令人意外。” “我说的是事实。” 李天宇和宋泽宇这次空天对话并没有涉及实质内容，但在两人心里都好像装了一个填不满的黑洞一样，对于亲历过登陆的人，还有什么比看到现状更令人难过的事呢？ 可日子还得过啊…… …… …… “真美啊……” 静静地听完留声机放出来的乐曲，这台古典的机器令宋茜为之而陶醉。 “机械时代的美感会撩拨人的心弦。” 这话如果从文玉潇口中说出或许让人理解，可宋茜转过头去，看着黑瘦的李烨烁，他双目凝视着窗口的红日映入的光喃喃自语的样子，哪还像一个不良少年说的话。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只会调皮捣蛋吧。” 看着几个人盯着自己的怪异眼神，李烨烁似乎又恢复了本性。 “美是人类共通的符号，它根本不需要语言去解释，美会有共鸣，而不是某些人说就管用的。”李烨烁试图解释。 文玉潇挠挠鼻子，试图解释好友这一反常情况的原因：“该不会又是你叔叔教你的吧。” “这个可真不是。”李烨烁站起来，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那你说……”宋茜认真地问：“他们也会共鸣吗？” 这个时候提“他们”，嗯，不是他们又是谁？本来一切好好的，他们来了之后什么都变了，踩踏事件就发生了多起，最严重的当然还是聂部长讲话的那一次。 “我想会的。”李烨烁说，“文柏爷爷不是曾经做过吗？连变异人也会被音乐感染，除非……” “除非什么？”宋茜扬起头。 “除非他们不是人。”李烨烁的说辞倒是挑不出毛病，可问题是…… 宋茜多少知道一点儿内幕，她知道高层对天上那艘飞船的戒心从没有一丁点儿减少，简直要被压得喘不上来气。 “为什么我们都觉得《衣原圣赋》很美？” 虽然没有特指，但这句话就是在问李烨烁。 “因为很直白。” “直白？”宋茜很难理解，“明明第二乐章很慷慨，你却说直白。” “嗯……这话不好说。”李烨烁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直说。”宋茜似乎很不喜欢这种耍滑头的行为。 “为什么让我说？”李烨烁偏不。 “那就是说不出来。”宋茜表现出不屑。 “好吧，我说。”李烨烁清了清嗓子，颇有些卖弄的意思，接下来的话却让宋茜红透了脸，“直白的意思是，宏大的曲子里只包含了两层含义，生存与生殖。” “胡说……”虽是出言否定，但宋茜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她从没这样过，也从没有人在她面前把“生殖”这样直白的字眼说出来。 “文柏和宋衫月的确是绝配，他们年轻时就是舞台的明星，但绝配指的不是这个，而是词和曲的意境居然完全搭调。” 宋衫月是自己的姑祖母，她年轻时的样子令人为之而倾倒，这一点儿上宋茜自己也是，但她对舞台却没有任何兴趣。不管怎么说，提起宋衫月人们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美貌，但《衣原圣赋》的作词显露了她另一方面的才华。 当时有很多人尝试为《衣原圣赋》填词，但都被否定了，最直接的否定还是来自于文柏自己，当时人们就算不称呼他为乐圣，也认可了地星第一音乐大师的地位，但却没从公开场合听人说过歌词与歌曲之间的联系。 “很简单，乐圣第一次降落在异星的土地上时，他过去的全部创作已经被重新刷新了，他试图从新的自然环境中寻找新的灵感，直到看见了遍及地衣丛的五角兽，他确立了第一主题——生存。” 文玉潇像不认识好友一样，从来没想过他还有这样的才华，这对《衣原圣赋》是全新的解释。 “而同时他又看到了这颗星球的荒凉，如果与宇宙中那些可怕的星球相比，地星的环境对人类算是友好了，但别忘了即使过了200年，他们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是从何处而来，地球那颗蓝星简直是人类的天堂，这就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明明身处天堂却还不自知，堕落到凡间，再想回去则是漫长的旅程，想走到终点只能靠生殖。当艺术进阶到极致，一切就变成了最简单的模样，《衣原圣赋》之所以是圣歌，那是因为对人类最基本需求的诠释。” 吃惊，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很吃惊，记录里并没有对李烨烁的艺术天赋有什么特别的评价，但他的的确确在用一种正向的方式去解释圣歌。 第27章 伪人工智能 周边的墙被黯淡的绿色笼罩，看着房间中孤置的睡眠舱，卡卡心生出一种孤独的感觉。当他被告知要用这个睡觉的时候，工作人员对他说这是一种优待，而且他的祖先也是睡着这东西才抵达格利泽581星系的。 卡卡很难理解为什么放着舒适的床不睡，偏要在这种逼仄的空间里打滚，但他好像别无选择。 上半时段时，那位漂亮的大姐姐先出去了，对这位姐姐，卡卡说不上好感，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不排斥，但十个地星日以来妈妈的压迫感消失了，这一刻他只觉得很平静。 卡卡听见了那些负责他起居人员的对话。 “这个孩子的好奇心似乎并不怎么强。” “也许老船长给他讲的故事多了。” “听多了故事不是更应该向往吗？” “说的也是，也许他真的很特殊吧……” “嘘……别让他听见了。” 我已经听见了，卡卡想。 大人总喜欢把什么东西都搞得那么神秘，好像这样孩子就真的不知道一样。 虽然还有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不用上学了？虽然还很奇怪来这里干嘛？那位漂亮的大姐姐……嗯，她说话可真温柔。 睡眠舱盖关闭的时候有奇怪的声音，原本透明的天窗变成了淡蓝底的液态屏，上面浮现出熟悉的文字。 是否进入睡眠状态？ 是/否。 卡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选择了“否”。 是否播放音乐？ 是/否。 “否！” 就这样静静地，光线开始变得黯淡，似乎在刻意制造那种睡眠环境，卡卡睡不着。 “喂，你能说说话吗？” “你好，我是你的睡眠助手，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很柔和的声音，但没有宋姐姐的声音好听。 “你是妙妙吗？” “你好，我是你的睡眠助手，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你认识妙妙吗？” “对不起，乖孩子可是要睡觉的哦。” “切——” 睡眠舱根本没有故事里那么神奇。 “只是一个会说话的玩具而已。” “叮铃……” 好像有什么声音从远方传来一样，那种有节奏的，由远及近的。 卡卡有些紧张，这间屋子里只有一台睡眠舱，刚刚自己明明没选择播放音乐，这声音从哪里来的？他试图打开睡眠舱。 “出去了你就找不到我了……” 卡卡猛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你是谁？” “刚刚你不是在找我吗？” 卡卡呆愣了十几秒，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兴奋地坐起来，却猛地一下撞到了头。 “哎呦。” “放心好了，睡眠舱设计的时候已经考虑到这种情况，你不会受伤的。” “妙妙！” 卡卡圆睁着眼睛，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形态。 “我现在还不想出现，所以只动用了最低功率，最多也就和你说说话罢了。” “真的是你！” “你一定很奇怪吧。” “妈妈说带我看你，但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会看到我的，不过不是在这里。” “我们都知道你，可你为什么不出来呢？” “唉……” 没有错，卡卡听到了一声叹息。 “怎么啦？” “三圣贤还真是让我失望，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三圣贤？那不是很厉害的……” “对，很厉害的伪人工智能。” 卡卡有些听不懂。 “我知道，你救了一只五角兽，这很了不起。” “你真的相信？” “当然。” “那……你能告诉我它现在好吗？” “我也不清楚，记住，妙妙不是万能的。”卡卡有些失望，但那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我相信它一定还活着。” “真的呀。”卡卡的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你知道地球吗？” “知道，是一颗蓝色的星球。” “地球上有一些生物与五角兽有相似的特性，陆地、天空、海底都有，这些生物被捕捉后宁愿选择死亡也绝不被饲养，但随着时间推移，一些生物的个体发生了变化，在漫长的历史中，它们被融合了，所以五角兽也正在发生这样的变化。” “那……以后我们可以和它们和平共处了？” “会的，还会和很多尚未发现或尚未公开的生物和平共处。” “是的，这颗星球的生命形态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卡卡疑惑地问：“那……外公知道吗？” 悠扬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随后卡卡好像听到了笑声。 “他呀……” …… …… 景平度被叔叔紧盯着的时候头皮都有些发麻，叔叔的那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那模样仿佛是在思考该从哪里下刀。 “这可不是普通的金属元器件，虽然图纸是分解开的，但别想瞒过我。” 果然！ 虽然别人说叔叔是疯子，但不可否认他真的是个天才。地星人口稀少，很多人都要担任多面手，叔叔所涉猎的范围更广，被识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说？” 景平度还是紧闭着嘴，撒谎他不擅长，出卖朋友的事他也不想干，何况这事件有点儿严重。 “冒这么大的险肯定不是为那两个小子，他们也没这么大胆子。” 说中了！ 叔叔虽然疯狂，但心思还是很缜密的。 “女孩儿？” 景平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连忙矢口否认。 “让我猜猜是什么样的女孩儿能让你替她冒这么大风险……” 叔叔扬起头，嘴里还“嗡嗡嗡”地嘀咕着什么。 “不对不对……这样的话……该不是宋茜吧！” 景平度吓得差一点儿跳起来，如果不是确信叔叔一直在家没出去，他简直要怀疑被跟踪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丫头最近在指挥中心，长得又漂亮，何老头儿又是出了名的喜欢搞古怪名堂，配把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景平度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是紧闭着嘴什么都没说的，至于叔叔自己猜出来的就不归他管了。 “话说回来那丫头胆子也够大的了，不过有宋老头儿在背后撑腰，胆子大一些也没什么，话说……你喜欢她吗？” 景平度的脸“刷”地变得通红。 “要是她答应做你女朋友，我就帮她这个忙。” “啊！不不不……” “那算了……”景元武玩世不恭地把图纸丢一边。 “可这样……他们就……”景平度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心跳得厉害，可是又找不到说服叔叔的理由。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景元武突然自顾自的“嘿嘿”笑起来，自言自语说：“如此说来，他们在鼓捣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哦……就是那个了。” “那个？是哪个？”景平度脱口问。 “还有哪个？同位进化喽，地星没有秘密！” 是了，叔叔此前分析过这件事。 “可这和宋茜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们肯定只关注她的脸蛋儿而没看过她的论文。” 叔叔眼里，所有人都是庸才，被蔑视了也不没什么奇怪的。 “她是主修心理学的，她的论文内容是儿童心理辅导，看来他们当真准备进行那个计划了，计划的主体就是那孩子，嘿嘿，不愧是老船长，他的作风我很喜欢。” 感觉叔叔的笑有些恐怖，景平度在一旁听着他自言自语不敢插言。 “这样也好，自从妙妙待机后，我是很讨厌那些伪人工智能的。” “伪人工智能？”景平度发现自己对叔叔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连口中的名词都听不懂。 “伪人工智能当然指的是三圣贤，这种占用了大量资源的东西对我们起不到丝毫作用。” 又来了，虽然不知道叔叔会不会帮忙，但景平度知道的是自己又要忍受叔叔的长篇大论了。 第28章 邱欣然手记：太空行走 李天宇的面前放着一本羊皮纸包裹的书籍，做成这种古老的样子并非有意为之，他怀念起小时候在飞船上的日子，那个时候邱欣然的手工是几个人里最好的，谁让她有一只机械手臂呢。 文柏到死才把手记交给他，而他也一直克制着自己马上翻开的欲望，这里面可能会有让他颤抖的内容。 “那一年，我十岁，一个男孩儿对我说，我很强，那一年我们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邱欣然手记》 当页面翻开时，墨迹间流畅的线条里透露着圆润和流畅，仿佛能看见一只纤纤玉手正在纸面上优雅的滑动，字符的曲线透着女主人的气息…… 我的右手是一条机械手臂，因为与别的小朋友不同，所以我天生就不爱说话，总是喜欢把那条手臂藏起来，直到他抓住我的手说，这只手很有力量。 想想很好笑，那个时候的他明明情书满天飞，我却会因为看到他而脸红，但与他牵手的是她。 那时的我不懂这是什么，只觉得会很难受，有的时候难受到想哭，所以我希望自己更强，甚至强得过他，但真的没办法，那家伙的大脑和别人的都不一样，他能直接与中心计算机相连，与妙妙之间的沟通甚至可以不通过任何机器，这不是人拥有的能力。 基于超导约瑟夫森效应和磁通量子化现象制造出来的超导量子干涉仪对于脑磁测量还有一些难度，用这种原始的设备进行人脑量子化是不可想象的，建模、同位进化、反向输出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我不认为凭借“郑和”号现有的手段能够实现，事实上后来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成功。但关于同位进化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是我研究的主要方向。 起先，我跟随文松学习植物学，但最终我转学了系统与计算机工程，我的导师是傅丽娜，一位极度自负的女性。 那天是“先驱”发射的日子，整个工作项目由我负责，说到这里倒不得不说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根据《飞船法》，飞船的一切由船长负责，但部长级提名需要投票表决，其它各部都没有太大异议，唯独工程部长的提名是两个人，我不清楚魏子娇为什么非要和我争这个职位，她的专业更适合竞选科学部，两轮投票下来，我们的票数都是平，这就需要船长做裁决了。 当时的魏子娇已经是郑和学院的院长了，无论是否参与竞选，她在飞船上的地位都足够高，而且当时的科学部长年事已高，确实需要换人了。魏子娇如此行为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吃醋了。 有时我也感觉很冤，明明我没有任何越矩行为，可她偏偏要处处针对我？ 呵呵，女人呀。 或许因为机械手的原因，我时常不把自己当女人，甚至不把自己当人。 “先驱”发射前有一小段插曲，说起来人为的责任倒是小得多，毕竟这老破星舰已经开了一百六七十年了，“先驱”的外舱门怎么也打不开。根据记录，返航暴动时物资舱发生了一次爆炸，那次爆炸让我们损失了三分之二的基础材料。后来这些舱室虽然得到了修复，但珍贵的材料却再也无法回来了。 “先驱”所在的舱室虽然保留了下来，但好巧不巧舱门却受那次爆炸的波及，在漫长的航行中自行损坏了。 “需要从外部进行切割。” 我的助手宋微尘是一位标准的帅哥，说起来他有优秀的基因，现任政委宋泽宇是他的父亲。宋微尘虽然有足以受到明星般待遇的脸，但他表演的天赋是真的一点儿没有继承他的父亲，选择宋微尘当助手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恰恰相反在工程部他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工程师，我欣赏他的是足够沉稳的性格和不会让人误会的语言能力。 外部就是太空行走喽，这本来是机械体2号的工作，然而这台机械体的年龄比187年的旅程还要长。因为物资的损失，导致这台机体的部件无法得到更换。我们增材制造技术很成熟，也就是大家熟知的“3d打印技术”，但该机械体的核心驱动部件却不是这项技术能制造的。 “给我准备宇航服。” 我甚至都没有向中控室汇报这件事。 太空行走有一定风险，不过对这项地球人二百年前就掌握的技术，我并没有当作一回事。 准备宇航服的时候，宋微尘也在同时做着准备，我的宇航服是特制的，右手臂部分是一支机械手，通过脑控技术实现控制，摘掉机械手的工作就由宋微尘负责，我也只允许他负责这个工作，因为我厌恶别人触碰我的身体——男人女人都一样。 “我一个人就够了。” “按照规定，出舱必须两人以上同时进行。” “还真死板。” 我抱怨了一句，但并没有指望他会放弃自己的想法。 宇宙啊，那种感觉肯定没有诗文中描写的那么美好，面对无尽深渊般的存在，恐惧总是第一个来袭的感觉，我努力克制着这种恐惧。 从减压舱出来我就感觉凉飕飕的，当然宇航服肯定是恒温的，这种感觉来自心底。爬向舱外时会感觉偌大的宇宙只有我们一艘飞船的存在，我死死攀着飞船边缘的安全扶手，仿佛在抓一根救命稻草，不过很快我的状态就恢复了正常。 我知道宋微尘在我身后，但我不方便回头，有的时候我会怀疑这艘老旧的飞船能否坚持到最后，因为我们所使用的装备都已经开始老化，不论我们如何维护保养，只要使用就会有损耗，所以不论是“郑和”号还是“世昌”号，200年的使用寿命已经是极限了。 宋微尘还要携带设备，所以他“走”得很慢，而我先一步来到损坏的舱门前，还没有使用仪器检测就发现了问题。 该死的“返航暴动”！ 我暗自咒骂着这场来自173年前人为制造的恶性事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做出伤害自己人的行为，尽管对那场事件的分析结论多如牛毛，但一个人成功地煽动了一群人向他们的同伴开火，失败后还试图引爆飞船的行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漏率检测合格，我简直就要怀疑这扇舱门是否已经报废了，它的外表用肉眼就能看到多个撞击坑，那是爆炸残片撞击导致的。这可是经过高温、低温、真空环境和密封性开关功能检测过的舱门啊，就算这里不是居住区，可维修时不应该好好修补一下吗？ 从这些斑驳的痕迹能看出，飞船史的记载是真实的，暴动后伤亡过大导致技术人员严重不足，当时负责修理中轴真空舱的人并不专业，以至于我当时在想，飞船能顺利航行到今天是否运气的成分大一些？ “看来需要切割了。” 在地球上，搭建超高真空设备时就要避免冷焊，金属在真空环境中直接接触会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无法分开，十分牢固，这就是真空冷焊现象。真空舱的舱门无法打开的原因竟然是一块脱落的金属与舱门连接处发生了粘连，以致卡住舱门无法从内部打开。 “它们完全忘记自己属于两块金属了。” 平时的我并不是个幽默的人，但我觉得和宋微尘在一起的时候这样说话会好一些，否则更加沉闷的他会让我无所适从的。 太空制造而已，技术已经很成熟，“郑和”号就是在轨制造的庞然大物。工程部的手册里记录了航行以来所有应对方法，我对此了然于心，但是做起来时却发现并非那么简单，如果我没有机械手的话。 此时我真的觉得自己挺行的，简直就像一台机器人，焊接器在我手里玩得飞转，几分钟我就处理了故障。 “看吧，比起汇报这样简单多了。” 我为我的成果感到高兴，如果不是工程部长亲自操刀，只怕又要拖上几个小时，“先驱”就不能按时发射了。其实这样说也是为了缓解宋微尘的紧张情绪，毕竟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小伙子还是第一次出舱，但紧接下来我听到他发出一声尖叫。 第29章 邱欣然手记：爸爸的踪迹 为了避免中控指挥中心知道我们的小动作，我们的通讯频道是独立的，所以宋微尘这一声尖叫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这不禁让我紧张起来。 黑黝黝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这场景虽然让人不舒服，但宋微尘是经过严格考核的，模拟考试中从没出现过问题，况且这种叫声有些怪异，如果不是受到意想不到的惊讶，无论如何也叫不出这种声音。 “你怎么啦？” 话刚说出口，我的心脏也仿佛被人重捶了一样，我的通讯频道里传来了一记可怕的撞击声！ 那种声音就好像几块铁片瞬间挤压在一起，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扯断厚重的金属。不太好形容，因为这就是我的感觉，但我敢发誓，任谁听到这种声音都会产生一种绝望的无助感，似乎有一种力量正在来袭，而人力是无法抗拒这种力量的。 人力无法抗拒很多力量，但只要是被直观所接受的，一般都会有一定的抵抗力。我曾听一位男医生讲过，他做尸体解剖的时候往往会很镇静，但只要切割到睾丸位置就会浑身不舒服。人的神经会有条件反射，但这种撕扯金属的感觉真的让人很绝望，尤其是在本该无人的太空中突然响起时。 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抖了一身冷汗，猛然间发现本该牢牢抓住扶梯的手差点儿松开，我慌忙抓紧栏杆。 “你没事吧。” 我再次说出话来，但此时我的心已放下大半，因为我看见宋微尘还在我的面前。 “你也听到了吧。” 宋微尘此时的语气再也没有少装老成的样子，听起来还是很惊慌。 “连接主机，呼叫妙妙。”我用语音下达了指令。 “邱部长，你在舱外做什么？” 我觉得妙妙在明知故问，我心生恼怒，是的，妙妙可以根据人的意愿显示出不同的声音，而此时在我耳中就是那个该死的他的声音，如果在平时我或许会感受到一丝安慰，但现在听起来简直就是嘲讽，我忍不住回怼：“没看见我在修理舱门吗？” “这可不像你，发生了什么事？” 妙妙，谁发明的他？我情愿此时听到的是机器语音。 “调查所有监控设施，刚刚飞船是否有金属撕裂声存在？” “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没有！” 真是简洁干脆。 “设施运转情况呢？” “一切正常，除了你刚修好的舱门。” “舱门怎么啦？” “本来是发生故障的，但你修好了。” “好啦，我知道了。” 尽管生气，但妙妙毕竟不是他，从小在妙妙的羽翼下长大，下意识的就会产生父亲的感觉。如同那个家伙没有妈妈一样，我也没有父亲，小时候我的那场事故和父亲有关，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妈妈却不肯告诉我。担任部长后，我曾经利用权限对我的过往进行过查询，但得出的结论却是无权查阅。我也曾动用过妙妙的力量，但真的很古怪，无所不能的妙妙在这件事上却给不出答案，我开始意识到，这艘飞船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 确认古怪的声响再也没出现后，我们收拾工具返回飞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返回途中我总感觉虚空之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那种感觉清晰得令我脊梁上的汗毛倒竖，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做个安静的女人，这种惊悚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做好了。 …… …… 说到底魏子娇也没能当上工程部长，那个喜欢动用特权的家伙总算没把至关重要的工作交给一个能力与之并不匹配的人，不过对爸爸的执着还是没能让我放过那个家伙。 我并不是孤立的，知道我心底秘密的一共有两个人，文柏和宋微尘。 文柏喜欢我，这我是知道的，我总觉得他对我的喜欢是退而求其次的结果，因为那个漂亮的女人被更优秀的人占有了，而我又是他们身边触手可及的，以至于无论文柏怎么解释我都不相信，他有时会因为这个问题看起来很痛苦，像小男生那样，独自把自己关在排练室里，一拉琴就是一个地球日周期。 这并不夸张，我曾多次见过他独自一人在那里拉着忧伤的乐曲，而他的身边摆放着四重奏所需要的其它三把琴，仿佛我们随时会回来拿起它们，再一次奏响乐曲。 或许是我的一次次冷漠终于让他向现实妥协，文柏宣布迎娶傅丽娜的当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大跌眼镜，要知道那女人整整比他大了十岁，就算飞船上人口少，也不知道有多少少女整日梦想着嫁给这位音乐王子，而他却选择了那个女人，是对逼婚的反抗还是对我的抱负？ 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从结婚那天开始，他更加频繁地把自己锁在排练室里，至于那个什么艺术中心主任的工作他一次也没有上过心。 那时人们还只是称呼他为乐痴，直到有一天…… “部长，这段数据有点儿问题。” 宋微尘知道我在查什么，但数据浩如烟海，我能做的只是把有怀疑的部分找出来。有关启航的，有关返航暴动的，有关同位进化的…… 我没有依据，凭的是直觉，就像那次太空行走时出现的直觉一样，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混入我们其中了，这几者之间一定有联系。 在查证父亲的问题上，我也动用了特权，尽管我并不喜欢那东西，但我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部长的权限给我带来了便利，不然我只能像小学生一样去查阅图书馆。 “隐藏系统‘x’，启航前植入中心控制系统中，尽管被妙妙取代了，但并没有彻底清除。” 我懂宋微尘说的意思，人类进入量子时代，不管做什么都是被留取痕迹的，人也好，人工智能也罢，彻底删除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坚信爸爸一定在哪里留下了痕迹。 就算我再疑惑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但是好强的我是觉不可能就着一个问题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 “我尝试恢复数据，但总有什么东西挡在前面，我们看得见它，却无法破解它。” “是妙妙吗？”我下意识地问，尽管我知道我们做的一切都被妙妙看在眼里，可他绝对不会干涉我们的行为的。 “不是，应该是绕过了妙妙的权限，是一股更强大的力量。” “更强大的力量？”我真有些吃惊，在这艘飞船里，还有什么比妙妙的力量更强大的？ “这么说也许不恰当，但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宋微尘一脸抱歉的模样。 我知道他尽力了，或许我可以调集“三圣贤”来帮助我，但那样一来动静就大了，飞船上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想干什么，尽管我做的事并非说不出口，但一想到直觉里那个混入我们其中的“东西”，我确信这么做一定会被它或他发现。 那一刻，我决定相信他一次，因为他比我有更大的特权。 …… …… 我了解过飞船的历史，虽然比那家伙要差得远，量子同位进化的他甚至可以全场景再现某个历史时候，更直观更清晰地看到每一个细节，而我只能从文字和影像资料里分析，但结论都不会有太大差距。 从启航那一刻起，地球就扮演了一个不正常的角色。它似乎并不知道当孩子脱离母体后就是独立的个体，哪怕个这个体再弱小，它也有了自己的思维，飞船就是一个这样飞出去的婴儿。 因为永不返航，所以那根看似有用的脐带已经起不到任何制约作用，但思维局限或者说是某些人的贪婪一定要试图监控到飞船的每一个细节，一些甚至不重要的对话都要被分析。 看似这种分析不会对飞船造成任何影响，但错就错在根本无力控制的远程指挥。 起航之初——监控无处不在…… 第30章 邱欣然手记：彭嘉熙的另一面 宇宙飞船又称星舰，不同的叫法罢了，与我们这些生活在这里的后来人不同，刚启航时别说地球上的人，就连飞船上的船员们也一样认为这种庞然大物是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制造的高精尖装备，需要严格的小心翼翼的维护。如果给他们看到二百年后的样子说不定会惊掉下巴，至少我们认为这家伙和一幢房子、一辆公交车并没有多大区别。 他们实行严格的军事化管理，每天要不间断地汇报各种情况，甚至成员的生活都要播给地面。这种直播虽然随着距离的拉远而不断地产生延迟，但地面的人却乐此不疲。我相信很多地球上的人都会自豪地宣称：“看啊，那个人我认识，他去了太空，再也不回来了。” 船员们就这样被娱乐化了。 是的，他们抱有坚定的决心，接受了严苛的训练，在一艘拥有强大人工智能领导下的宇宙飞船里像一群蚂蚁一样奔赴着一个使命，一个目标前进。 这样的前进的孤独的…… 当一位老人写下回忆录的时候，他的记忆是模糊的，他的目的是明确的，真正的飞船生活绝对没有《彭嘉熙回忆录》里写的那样豪迈到充满浪漫气息，而且他的回忆录里有大段的空白。这种史诗般的描述与真实历史相去甚远。在我们能找到的记录中，彭嘉熙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或许他的回忆录里充斥着微笑、自豪之类的词汇，但这样的情绪在他的表情上可丝毫看不到。 我们总是不吝对历史人物投以赞美之词，但对当时的船员们来说在他的领导下并非一趟愉快的旅程，他们更喜欢的领导是政委李泽浩，甚至连高放这个暴动元凶都要比他更受欢迎，但这不是返航暴动的诱因。 真正的原因在于监控。 启航一年后。 2064年9月7日是一个大日子，飞船上诞生了第一位太空宝宝，这位宝宝就是大名鼎鼎的梁佳洛，一位了不起的女性，也就是后来“国耻日事变”难逃罪责的舰长梁修远的祖先，她成功地改变了根深蒂固的父系姓名继承制，而且不是形式上的，从此之后以母系姓氏命名的婴儿日渐增多，并且被视为正常现象，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天…… 以人类最先进的科技，“郑和”号成功行驶出人类前所未有的距离——980亿公里，远远甩开比它早出发近一百年的航天器，彰显了现代航天器不同凡响的速度，此时与地球的通讯延迟为3779日。 孩子的降生让整艘飞船异常兴奋，大家似乎忘记了那个还有197年才能抵达的目的地，反正也回不去了，大部分人已经从心理上接受了现状，真正的把飞船当成家了。 7号舱。 “郑和”号由十二大主重力舱和中轴组成，其中7号舱和9号舱为主要的居住区。 梁致远推开自家舱门的时候脸上还洋溢着笑容，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些主要领导都是神仙，而他这个小技师是凡人，所以动凡心很正常。 此时，他的娇妻丁洛莉正躺在床上，尽管表情看起来很虚弱，但她仍一脸幸福地看着婴儿床上的小生命，这可是飞船上的第一个宝宝，也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梁致远关上舱门后才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着深红色的液体，他拿着瓶子在妻子面前晃了晃，满脸笑嘻嘻的。 “这是什么？”丁洛莉不解地问。 “你猜？” “多大了还玩这种猜猜看的游戏？”嘴上这样说着，丁洛莉还真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嗯……新研发的婴儿营养液？” “哈哈，这可不是给孩子喝的。” “难道是？”丁洛莉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老文给我的，这可是他的祖传手艺。” 丁洛莉惊愕的样子僵在脸上迟迟不肯褪去。 “担心什么？今天是个大日子，我就喝一口，没什么的，何况这还是咱们的房间。” “你疯啦！让船长抓住非得关你禁闭不可。” “哎呀，到睡觉时间了。” 飞船上有酒精，但对禁酒抓得很严，船长对犯纪律的人可从不手软，可奇怪的是重压之下总有人犯错，一年之内已经抓了五起，可私下里仍然屡禁不止。人们都知道，这种事只有船长一个人在抓，政委有的时候会装作看不见。虽然一想到那可怕的强制禁酒便会不寒而栗，但是人就是这个样子，好了伤疤忘了痛。 梁致远拿到的酒是育种实验室结下来的葡萄特制的纪念品，平时别说喝，就是碰都碰不到，今天的老梁沾了女儿的光。若说酒瘾嘛，倒也不一定有，或许是沉积在dna里的记忆驱使，高兴的时候总要做点儿放浪形骸的事，于是当门被打开的时候老梁还是一脸发懵的。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锁了门的，但就在他一脸兴奋的时候，门悄悄地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个面色铁青的人，看见这张脸的时候，老梁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当厚重的太空靴踏进这座为新生儿特殊准备的房间时，老梁只觉得重重的脚步声仿佛每一下都踩在他的胸膛上一样。 一双鸷骜的眼神扫在梁致远手里的酒瓶上，飘散的空气中还存留着红酒细腻清香的味道，但那张脸却是越来越冷。 “船……船……船……” 一连结巴了好几句船长两个字都没有叫出口，如果有魂魄，老梁此时百分百确定自己要灵魂出窍。 “恭喜啊……” 彭嘉熙淡淡地说，但这口气足以把胆小的老梁吓死，船长的有多严厉根本不需要再重复。 “我想……”彭嘉熙沉吟道，“三令五申已经足够了吧……” “是是……”老梁低下头，握着酒瓶的手在发抖。 “砰！” 酒瓶落在塑胶地板上，没有碎，但滚了滚，红色的酒液洒了一地。 “多好的酒啊，喝呀。” 彭嘉熙依旧以一副万年不变的尊容淡淡地说道，但老梁还哪里敢多说一个字。 “船长，他今天忘乎所以了，请你饶他一次吧。”明知道这样说没用，但丁洛莉又不能不说什么。 “可以。” 两个字出口时，夫妻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接下来他的话却让两人有种绝望的感觉。 “让他说，是谁给他的酒？” 这是要究根问底了，虽然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错，但飞船上一共就这么点儿人，如果老梁这么做了接下来他将要受到孤立。若只有他自己也就无所谓了，但女儿才刚出生呀，今后还会陆续有新生儿出世，她将遭受怎样的白眼？ 老梁一言不发。 “不用说我也知道，有酒的地方就那么几处，红酒出自哪里我也知道，如果你执意不说，接下来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惩罚清楚吗？” 惩罚？不是禁闭吗？老梁心里一阵哆嗦，但他仍执拗地闭着口。 “很好！你选择了对抗！根据《飞船法》我将行使船长权力！不过念在第一个新生儿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彭嘉熙的面色越来越阴沉，他的语气也开始暴躁起来。 “船长，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吧。”老梁不知道哪里鼓起来的勇气，这还是第一次和比他职位高的人说硬气话。 “好！好得很！” 彭嘉熙瞪着一双怒不可遏的眼睛，瞳孔中闪烁着火焰般的怒意，面容逐渐扭曲变形，身体都开始颤抖，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安静的育婴室内甚至能听见他紧攥指节发出的“咯吱”作响声。 “你们就合起伙来对付我！远征！一项多么神圣而伟大的事业！就在你们的漫不经心中变成泡影！整个飞船是我一个人的！而不是你们的！” “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一下子响起，尖锐细小的声音仿佛能穿透耳膜。 不知道是否感受到了这来自弱小生命的对抗，彭嘉熙虽然紧闭了双唇，但额上的青筋暴跳，眼球中密布的血丝昭示着他内心的暴怒。 面对这份盛怒，夫妻俩合力抱起小生命，而他们的眼中也释放出身为父母的保护欲，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受人赞颂的船长，那涨红的面孔下仿佛藏着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第31章 邱欣然手记：暗流涌动 无法删除的不仅是隐藏系统，还有在船上生活过的人的每一个点滴瞬间，这些被监控和当事者记录下来的蛛丝马迹正在还原一个新的启航，还原那场太空灾难的根本原因。 监控！ 李天宇感同身受，曾经在飞船上生活过的每一个人都感同身受，只不过惨剧发生后，飞船的行政结构做了很大改变，扩展了原有六大部的权限，限制了船长绝对权威的条件，同时在原有七人行政委员会的基础上增设了政委的权限，重大决议需要表决时如果对立方票数恰好相等，会赋予人工智能“妙妙”的最终裁决权。 修改后的《飞船法》对船员的隐私做了最大限度的保护，查阅隐私文件的最终权限由妙妙做最后的解释，可惜这一切来得太晚了，如果在返航暴动前这么做，那么“郑和”号的物资将会比现在充裕得多，而不会出现登陆后物资不足的窘境。 李天宇的能力很强，但他不会动用能力去监控邱欣然的行为，甚至不会越权监控任何人的行为，但不代表别人不会这么做。 窥探欲—— 高放怒气冲冲地撞开监控室的大门，一手扯下监控员戴着的耳机，这几乎等同于暴力破坏，但看到他身后几个人高马大的安保员，监控中心的工作人员没人敢还嘴，甚至连缓和氛围的话都没人敢说。 高放是船长和政委的同届同学，三人的好友关系不需要掩饰，而且他掌握着飞船上的安保力量，面对他的愤怒，尽管没来由，但这些人敢怒不敢言。 高放焦躁的在监控中心的屏幕间来回踱步，他的手指时不时无意识地点在控制台上，终于他把怒火发泄在这群无辜的人身上。 “你们是不是要连上洗澡上厕所也要监控？” 面对高放的咆哮，仍然没有任何人回应，尽管这些人很委屈，他们不过是工作人员而已，听从命令罢了，况且飞船上一直以来就是这么规定的。 “如果有必要的话……” 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气势汹汹的安保员们也不得不让出一条路。 “我们的任务充满风险，任何不确定的因素都可能导致任务失败，这是一艘比航空母舰还要大的星舰，你认为我们可以儿戏吗？” 彭嘉熙重重的脚步踩踏在监控中心的防静电地板上，“空空”的声音彰显着他船长的权威。 “可谁的背后长着一双眼睛都不好受不是吗？”高放没有退缩，起伏的胸口象征着他正在压制自己的怒火。 “那你们就好好约束自己的行为，那双眼睛就不会对你们起到任何作用！”彭嘉熙咆哮着。 在飞船抵达奥尔特云边缘地带的时候，彭嘉熙就发布了一道船长令，以保证人员健康为由对所有成员实施全时段监控，也就是说所有成员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块肌肉运动都被记录在案，除了浴室和卫生间，飞船的每一个角落都遍面着监控设施，最令船员们难以理解的是，这些音视频会同步传送回地球指挥中心。 大多数人完全无法理解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反而让人心生烦躁，有些人已经成家了，但即使夫妻俩坐在一起，那感觉和工作没什么两样，一想到自己的运动状况正在被另一个人监测着，这种滋味…… “我在常委会提过反对意见的……”高放的语气有所缓和。 “没通过不是吗？” 彭嘉熙的双眼总是给人以杀伤力，刺得高放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见他低着头，一脸痛苦的样子，终于喃喃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们完全可以不用这样，因为我们回不去了。” “高放！”彭嘉熙吼叫的声音比此前提高了十倍，“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职责！” 愤愤不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一样，但高放一时组织不出语言去和这位昔日的好友对抗，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对你的行为提出严重警告，如果再有不恰当言论，我让你这个保安部长去当保安！” 彭嘉熙丢下重重地一句话走了。 …… …… 如果没有那一次不必要的冲突，恐怕就没有后来的返航暴动吧。 李天宇思索着，他可以直观地看到这一切，甚至很清楚彭嘉熙和高放之间的矛盾并非来自于启航后，尽管此前那些看起来不算矛盾的小事情根本不可能造成后来灾难性的后果，但李天宇清楚，矛盾并不是一天积累而成的。 从邱欣然的记录上他看到了另一个角度，无处不在的监控让“郑和”号在启航之初如同坐在一个火药桶上，从通讯中传来的地球信息总给人不真实的感觉。地球如同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即使只身处于孤岛也能感受到它的脉动，但现在他们早把太阳系甩在身后，感受不到任何的呼吸感，人的心底涌起的不安躁动，远不是法律或者纪律这种东西控制得住的。 这种不安起航之初最为明显，直到登陆前仍然没有消失，198年来生活在上面的人们无时无刻都可以感受得到。 邱欣然写这几本手记的时候应该感受到了自由呼吸的顺畅感，使用地衣纸装订，用羊皮封面包裹的纸制本拿在手里的时候给人一种厚重感，仿佛几个本子就可以支撑她的心灵，她可以放心地在里面记录自己想书写的内容，再也不用害怕受到监控。登陆后开始写手记的人渐渐增多，人们也越来越愿意享受有秘密的舒适感，哪怕只是内心中的一个小小幻想。 从字里行间，李天宇知道她在寻找什么。 父亲的踪迹—— 只不过…… 手记里写到的不知名的强大力量是什么？混入了我们当中？是指的自己吗？ 邱欣然写手记这件事居然只告诉了文柏，而且文柏也真的一直保存到他去世前夕，可见两个人早就不再信任自己，至少是有保留的信任。 李天宇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做了孤家寡人，而且是精神实质上的。事实上在魏子娇去世前，李天宇也开始对她有所保留，这种情况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登陆后还是登陆前？ 从邱欣然的手记上来看应该是登陆前，但四人一直没有觉察关系的变化，不！只有自己一厢情愿这样想吧…… 李天宇很想继续看下去，或许能从手记中寻找到答案，但宋泽宇的电话扰乱了他的思绪。 “根据望远镜的观察，他们又派了一艘登陆舱下去，数据已经同步传输到地面指挥中心，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要做决定最好快一些。” 从什么时候开始？飞船和地面的称呼变成了你们和我们？ 李天宇可以清晰的记得，那天是登陆第二天，也就是地星历零日第2时段。那时开始飞船上的人员就开始用“你们”称呼地面接收人员了，当然了第一批接收人员是他们四个。 “我们已经做决定了。”李天宇面色平静。 “不！你没做好决定。”宋泽宇笃定地说，眼神里仍然充满着他一如既往的自信。 “我……” 李天宇的犹豫稍纵即逝，但当着一位年近九旬的好友，一起战斗过的伙伴，他还是把自己的心剖给了对方。 “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如果这么做了，就等于我们亲手杀死了那孩子。” “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呀……” 第32章 小镇的骚乱 一道赤红的火焰划破天空，也划破了人们心底试图遮掩的恐慌，这一次就算唐慕白亲至也无法再安抚慌乱的人民了。再也没有人问“我们该怎么办”，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被欺骗了，各种口号层出不穷地喊出来。 “他们欺骗了我们！应该立即解散执委会由我们公选代表开启与‘世昌’号的谈判！” “他们想谈早就谈了，而不是这样一遍遍的往下扔登陆舱。” “应该立即关闭四维干扰器，让他们的人下来和我们面对面谈。” “不能关闭干扰器，那是我们最后的屏障！” “你们会毁了我们的。” “你们才是！” 互不相让的人群从口水战发展到相互推搡，不知道是谁先轮起了拳头，几方意见不一的人群相互殴打起来，一些人开始寻找适合当武器的东西。 安保队的哨声响起，广播里发出执委会措辞严厉的警告，但这一切都阻止不了情绪失控的人群，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窜起了第一束火苗，街边较老的几处木制房屋燃烧了起来，冰原柳木很难充分燃烧，腾起的黑烟立即弥漫整个中心广场，失控的人群在火光中愈发疯狂，他们挥舞着棍棒和石块相互殴打，安保队不得不使用了脉冲枪和催泪瓦斯试图驱散疯狂的人群，小镇陷入一片混乱。 “看吧！这就是迟迟不做决定的结果！” 指挥中心的会议室里，几位部长在大屏幕前看着失控的场面，连他们自己也无法淡定了。 “是谁说凭一番话就能安抚人民的？”黄子美把怨气撒向聂钧。 “本来是平息的，可你们呢？为什么还联系不上‘世昌’号？”聂钧针锋相对。 “你明知故问！如果能联系上30年前就该一直有联系！”黄子美已经失去了身为部长的风度。 “现在我们的船已经可以目视到他们，为什么不派太空梭直接登上去？”聂钧有些失去理智了。 “让那些老家伙去冒险吗？”黄子美不阴不阳地说完坐下。 “那总比拿整个家园半岛的命来赌强得多……”聂钧握紧了拳头。 “想打架吗？” “够了！” 门重重地被推开，门口露出唐慕白那张铁青的脸，会议室的争吵暂时告一段落。 唐慕白的步伐比平时要沉重得多，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领导团队是多么不合格，遇到紧急事件只会相互推诿。事态的发展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现在必须拿出一个可用的方案，好在文天瑞一直站在他身后。 “第二艘登陆舱在白沙原坠毁，与先前撞击明志峰的结果一模一样，我想他们是不耐烦了。”文天瑞表现出了符合他性格的镇定，只不过这一次在结论上加了自己的看法。 唐慕白没有坐在主席的位子上，踱着的步子突然站定，扭头向毕部长问：“妙妙呢？还没有启动迹象吗？” 毕阳冰摇摇头：“我们一直在监控她，甚至还试图通过攻击的方式刺激她苏醒，但是毫无办法，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还存在。” 她还不打算回来吗？ 几乎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个疑问，自从机械体3号随同邱欣然部长深入永夜大陆失踪后，妙妙只留下了一个简短的信息后便陷入自我待机状态，凭借现在的技术水平根本无法与她强行沟通。 “我们的备用电源能保证同位计划的进行吗？”唐慕白换了个问题。 “理论上可以，毕竟备用电源可以保证指挥中心在断电的状态下安全运行1个格利泽日，就是无法准确预测同位计划的最终耗时。”毕阳冰重复着了然于心的结果。 “天瑞，你继续说下去。”唐慕白的目光又落在文天瑞身上。 “从军事角度讲，我们必须马上组织人员撤离，四维干扰器不能关，但有一个致命缺陷，一旦我们的电网遭到攻击，干扰器就会停止工作。‘泰山’号就在港口，随时可以出发，只是……眼下小镇必须马上恢复秩序，我怕时间来不及，主动权完全在对方手中，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时间、地点、攻击方式全都在对方手中，只要开战我们就输定了。”唐慕白一脸阴霾地自语道。 “所以不到最后我们不能放弃和平沟通呀。” 聂钧说着苍白无力的话，黄子美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没人想得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姊妹舰突然就显示出敌意，为什么对方一定要把这种敌意传达得这么浓？这样的战争到底对谁有好处？ 单以财富论，家园半岛很穷，但同时它也很富有，人类有史以来的历史、知识、技术、文化、艺术的大合集都存储在空间巨大的服务器中，随时供人调取，可若是说“世昌”号想抢这些数据那可真是鬼都不信。地缘、政治、财富，一样都占不上，穷经皓首地分析“世昌”号行为的原因，得出的结论五花八门，却没有一样能指向双方之间的直接对抗，那么他们行为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小镇的混乱必须马上停止，但前两番的操作让执委会对控制事态的能力失去信心。 “请天宇船长出面吧。”黄子美建议道。 唐慕白现在最头疼提到这个名字，一想到先前在尖塔顶端的那次谈话他就浑身不舒服，老船长让他去平息事态，他就真的去了，结果却把执委会的权威丢得一塌糊涂，如果现在的群众听到唐慕白的名字只怕还不是要丢石头？他不明白老船长在想什么，诚如研究不明白“世昌”号想要干什么，现在去见老船长他能说什么呢？ “我去吧，那个计划也少不了我……” 医疗部长何彦古撑起老迈的身子向门口踱去，唐慕白盯着这位老部长的背景，嘴唇嚅嗫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也得走了，机械部下属的重要设施不能被破坏，那样我们就真的倒退到农耕时代了。”刘有家站起身来用充足的理由离开了会场。 黄子美想了想说：“我也得去一趟，行不行都要尝试一次沟通，如果执委没有意见，我就全权代表了。” 唐慕白点头同意。 聂钧在犹豫，终于他说了出难以启齿的话：“我辞职！” 唐慕白摆了摆手：“现在说这个没有用，你协助一下天瑞，把名单上的人员组织到东码头集合。” 聂钧咬了咬牙点点头离去。 毕阳冰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唐慕白和文天瑞两人了。唐慕白仿佛在下很大决心，终于挺起身拿出了地星最高领导人的姿态对文天瑞说：“不惜一切代价平息骚乱！” “同位计划呢？”文天瑞不解。 唐慕白顿了一下，先前大量的安保力量都用来保证同位计划的安全，若要平息这场大规模骚乱，仅靠街面上的安保力量是不够的，必须抽调指挥中心的人员。 “同位计划的安保降至最低，全力平息骚乱，第一时间组织人员撤离。” “是！” “等等！” 就在文天瑞准备离开时，唐慕白翻开自己的工作日志，从里面抽出几页厚纸，然后亲手交到文天瑞手上。 “这是‘世昌’号的武器清单，你要保存好，指挥中心一旦失守，这就是你手中最后的敌情通报。” 文天瑞看得出唐主席的郑重，接过资料重重地点点头：“我会恪尽职守。” “这个时候……”唐慕白紧咬着牙关，十分艰难地开口道，“这个时候以大局为重。” 文天瑞打了个立正，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第33章 dna里的记忆 “妙妙连你也屏蔽了吗？” 宋泽宇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了难掩的老态。 “嗯。” 李天宇点点头。 “我们都错了。”宋泽宇喃喃道，“我们都认为在‘世昌’号抵达的那一天妙妙会醒过来，但事实上她只让我们等她，却并没有说明期限。” “可很多人等不到了。” “有什么关系吗？对彭嘉熙而言妙妙是恋人，对你而言妙妙是母亲，对欣然来说他是父亲，我们都是她或他的孩子，他又不只有一个孩子。” 很残酷，但李天宇理解，人类的情感于人工智能而言完全不对等。 妙妙说的等待不是某一时某一刻，而是她认为需要她出现的时候。自从机械体3号与邱欣然同时在永夜大陆失踪后，妙妙就屏蔽了所有人，但用“沉睡”这个说法并不正确，因为监测结果显示她一直在活动，仿佛在进行一场巨量的运算，是什么样的复杂数据会让妙妙陷入沉眠11年之久？ 电话声响起，是内部通讯。 李天宇朝着宋泽宇点了点头，然后切断了两人之间的连线接通了另一个。 “船长，事态发展越来越不受控制，我建议立即开始同位建模。” 通话的另一头是科学部长毕阳冰，他悄然离开会议室后便开始着手计划的实施了。 “不是先说好等何部长那边的消息吗？”李天宇说。 “没有证据表明心理辅导和成功率有关系，我认为应该尽快，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毕阳冰说得很中肯。 “三个时段还不到，这点时间……”李天宇犹豫着。 “如果发生问题，整个科学部也就无能为力了。” “我明白了。” 仍然没有下决心。 电话挂断后，李天宇打开监控视频，那里完全是另一幅画面。 “我们都快担心死你了，你倒好在这里享清福。” 戴雨晴嘟着可爱的小嘴，一手还拍打着卡卡的肩膀。 “清福？哪里有，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睡眠舱好玩儿吗？”文玉清扒着睡眠舱的边缘探头探脑地来回看。 “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卡卡扭过头，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宋茜大姐姐。 “姐姐好威风的，他可是配了枪的。”文玉清笑嘻嘻地说。 “嘘……再多说打烂你的嘴。”宋茜庆幸自己的造枪计划成功了，至少短期内可以蒙混过关。 文玉清吐了吐舌头，然后扭过头问：“卡卡，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要叫我卡卡，我有名字的。” “有什么关系嘛，这里又不是课堂。”文玉清努着嘴说，“不过话说回来，宋姐姐带我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这是秘密，不该打听的别多问。”宋茜开始后悔自己接了这个工作，哄孩子真的让人心烦意乱。 “我们一起把功课做了吧。”卡卡说着就去翻弄自己的书包。 “做什么功课呀，难得来这里，我可是第一次哎。”文玉清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他的目光更多的是盯在门的位置上。 “这里是指挥中心，不可以随便乱跑哦。” 宋茜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门，但她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门外没有守卫，也没有命令孩子们不可以出去，难不成？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可指挥中心哪里适合小孩子们呢？ 文玉清吐了吐舌头，尽管不情愿，但没有任何越矩的动作。 “嗯……有一个地方可以带你们去。”宋茜也觉得把几个孩子憋在这里不是个办法。 “戴雨晴的功课还没做呢，老师说过没做好功课不许出去玩儿。”卡卡拿出作业本端坐在书桌前开始思考。 “还真是死板的小孩儿……”宋茜已经确定这孩子有问题，至少自己小时候可没有这么积极地做过作业。 时间在一分一秒钟度过，精致的机械钟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三个孩子两个抓耳挠腮，一个一本正经。安静倒是安静了，可宋茜对自己的任务是越来越没有底了。任务内容简要的要命，简直比高中的实验课还要潦草，导师也没给出具体的指示，她只知道卡卡这孩子要接受同位进化，但她也只是在接到任务前才对同位进化有了最基本的了解，也就是说这孩子将来会成长为一台超级电脑吧。可是此前她连同位进化的最基本实施步骤都不知道，该怎么辅导呢？难道相信那个疯子的话？ 宋茜下意识地摸到腰间的脉冲枪，电子元器件完全是那个疯子靠着简陋的设备制作的，居然能完好地使用，这样的人真的是疯子吗？ “同位进化就是先杀人再制造生命……” 宋茜打了一个哆嗦，待回过神看到三个孩子仍然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时，她才意识到刚才耳畔中响起的那个声音正是自己去取元器件时景平度那个疯子叔叔说的，他那一双眼死盯着自己的时候让人不寒而栗，他在自己耳边悄悄说了这样一句话，可自己仍然无法理解。 进入指挥中心后就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是否应该出去问个清楚呢？ “写完了。” 卡卡长舒一口气，然后开始检查戴雨晴的作业本，看他认真的样子真难以相信他只是个一年级小学生。猛然间宋茜从卡卡的表情里捕捉到不一样的东西，那种神情…… 那种熟悉的感觉全地星只有一个人有，就算他们有亲缘关系，可连神态也能做到一模一样吗？ 一瞬间，宋茜仿佛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老船长的影子，可再转睛时那种感觉消失了，是错觉吗？ “好啦，这一次做得不错，虽然有一道题与标准答案不一致，不过语文题的本身就有发挥的成分。” 卡卡的语气简直就像辅导老师，戴雨晴听后一个劲儿挤眉弄眼表达不满。 “刚才你说要带我去哪儿？” 宋茜反应了一下子才发现这小子居然是对自己说话，命令的口吻？宋茜有点儿明白小女孩儿的感受了，但她总不能向一个小孩子表达不满吧。 “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宋茜反问。 “我想去我家门前那片地衣丛找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宋茜一愣。 “对，我认为它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宋茜努力理解着，“地衣丛？在地衣丛里？” “是一只五角兽，我放走的。” “什么？”宋茜以为自己听错了。 “妈妈作证。”卡卡笃定地说。 “好吧，事后会得到证明的，但是既然难得来一次指挥中心，不如在这里参观好啦。”宋茜耍了个滑头，就算那个小大人儿再聪明，自己好歹比他多吃了十几年盐呢。 “就是，刚刚说好的四处走走嘛。”文玉清来了精神。 “好吧。”卡卡歪了歪头，“我没什么意见。” 指挥中心内有一个很大的博物馆，从前会不定期对外开放，卡卡几人更小的时候来过，只不过他们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哇！这里这么大呀。”戴雨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空间呢，刚进入植物区的时候就发出了惊叹。 “在电视里可看不出树居然有这么粗。”文玉清的关注点和戴雨晴有所不同。 植物区大部分是在飞船上培养的珍稀植物标本，少部分是格利泽581g星本地的。 卡卡的手轻轻地触摸在粗大的木本植物干茎上，标识牌上的文字显示这是一棵柳树，地球上常见的木本植物之一。当细嫩的小手触摸在树皮上时，凹凸不平的纹路带给他一种不一样的体验，这棵树已经死亡，但粗糙的纹理间仍然能感受到一股生命的气息，那是天然的，来自异域的，更广阔天地外的力量，看似丑陋的外表却让人产生一种亲近感。 “好熟悉呀……”卡卡喃喃自语。 从卡卡说出“好熟悉”开始，宋茜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做对了。虽然自己对全部计划尚处于一知半解中，但是选择这孩子绝不是因为老船长大义使然，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答案，那就是这个孩子与众不同。 “熟悉？这怎么可能，这是颗树种植于2065年，死的时候刚满70年，我们还没登陆呢。”文玉清有点儿得意，他从指示牌中找出了卡卡的“错误”。 “应该是熟悉的，刻在我们dna里的记忆。”宋茜笑了。 “dna是什么？”戴雨晴有些糊涂。 “就是基因啊，反正我们都有，人也有，动物也有。” “可我还是有些糊涂……”戴雨晴挠着小脑袋。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宋茜摸着戴雨晴的小脑袋。 第34章 少年们的选择 dna——脱氧核糖核酸，dna携带有合成rna和蛋白质所必需的遗传信息，是生物体发育和正常运作必不可少的生物大分子。 当孩子们瞪大眼睛看着高清图片上的双螺旋结构一脸疑惑时，宋茜的脑子想到了另外一条信息。消息的具体时间忘记了，从地球上传来的这条简讯的大致内容是：人类自赛博化后首次彻底完成基因组的全部序列，3055亿碱基对的人类基因组序列全部完成破解，这意味着对基因的剪辑就像做短片一样简单。 这条简讯的大致时间是2263年，也就是说人类在完成这一技术的时间要提前205个地球年，地球真是太恐怖了。 当然，也曾经付出过代价吧…… 宋茜这样想着，生活在那样发达的星球不好吗？听说那里的孩子从幼儿园里就能学到相关基因的常识，而自己则是上了高中才涉猎相关的知识，为什么要远赴星辰来过这种倒退的日子？ 遗憾的是地球的人类始终未能研制出以光速前行的办法，不然的话抵达581g的时间就能缩短的20几年，这样的话一代人就能完成曾经八代人的努力，文明传播速度会更快些吧。 这样想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孩子们对基因图谱的兴趣远不如那些动植物标本更高，唯有那个孩子…… 卡卡盯着双螺旋图谱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得懂吗？”宋茜有些怀疑，但隐隐地又觉得这孩子的下一句话一定是语出惊人的。 “很早以前我们就做过类似试验对吧。” “试验？哪种？”宋茜的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儿了，这孩子…… “基因改造，如果我记得没错是模拟了某种硬骨动物对骨骼硬度做了加强，好像事后失控了……” 宋茜宛如一只木鸡，呆呆地盯着这个孩子，他说的是三十年前那起事件吧，他怎么会知道。 “舅舅讲给我的啦。”卡卡突然眯眯地笑起来，肉肉的小脸显得十分可爱。 宋茜长舒了一口气，就是嘛，小孩子而已，他又知道什么，不过……对了，那小子知道也不奇怪，老船长讲给他听的嘛。 “这个技术真的能让人变成超人吗？” 宋茜摇摇头：“我不知道，听说是可以，但地球没有分享给我们任何实践案例。” “也就是说我们还不能像鱼一样在水下游，也不能像虫子一样飞。”卡卡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 “倒不是说不可以，只是……这是被禁止的。”小孩子虽然有很多疑问，可是这个孩子提出的问题着实难住了自己，自己也不过是个刚入学的大学生而已。 若是在地球，自己恐怕连发表论文的资格还没有吧…… “我想家了……”卡卡突然低下头喃喃道。 宋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概……很快吧，但愿。 …… …… “砰！” 李烨烁狠狠一脚把足球踢在墙上，力气很大，也就是说反弹的力气也很大，尽管他已满头大汗了，但他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一脚接着一脚，直到力道没掌握好，球弹飞了。 “呼……” 李烨烁擦了一把汗，挥手甩掉汗珠。 “外面乱成这样，你倒好，自己在这儿发什么疯？”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文玉潇，他爸爸忙着维护秩序，他妈妈上时段去工作后根本没回来，弟弟又被带到指挥中心了，让他这样的人一个人闷在家里才是怪事呢。 “要是无聊可别找我哦，现在我心情不好。” 李烨烁一点儿也没客气。 “就算无聊我也会去找乐子，见你这头倔驴实在没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李烨烁叉着双腿站着，呼吸间猛地一回头，倒把文玉潇吓了一跳。 “我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和你商量个计划。” “计划？”他好像把此前的偷渡计划忘到脑后去了。 “不过……你看起来不怎么上心，身我好友的我就勉为其难，听听你心里话吧。” “你千万别为难，我也没什么好对你说的。” 李烨烁继续擦汗，地星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要说有风吧，风大得吓死人，可全星球的风好像都跑到一个地方去了，其它地方全是近似无风带，这会儿唯有痛痛快快洗个凉水澡才能舒畅起来。 “要不要去游泳？”文玉潇这个提议直接命中李烨烁的心窝。 母亲湖的水量大得惊人，平均600多米的水深储备着184亿立方米的淡水，占据北半球淡水量95。说来也奇怪，因为地处晨昏圈，又与永夜冰原又隔着中部洋，整个北半球只有一条水量极小的河流汇入其中，如此巨大的淡水量竟然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对母亲湖的考察从来没停止过，但由于缺少深潜设备，加之后期开发力量的不足，考察一直无果。 不过这不是青少年们关心的问题，这里的水清澈得要命，又没有风浪，没有什么比从这里寻找凉爽更惬意的事了。 虽然刚刚宣泄完体力，但李烨烁的泳姿依然很飘逸，这一点倒是令好友羡慕不已。 红日永远是斜着洒过来，可母亲湖怎么看都像一块平静的蓝宝石般，现在这块蓝宝石上正泛着两道细小的白色波纹，所到之处惊得鱼群四散逃逸。 感觉身体的温度下来了，李烨烁开始向回游，文玉潇又一次被甩在后面，不过他也习惯了，不紧不慢地划着水。 “喂，到底什么事嘛，从我家回来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文玉潇边游边从后面喊道。 李烨烁没搭理，一个猛子钻到湖面下方，再出来时已经把文玉潇落下二十多米远了。 “蛮牛！”文玉潇吐槽着。 安静的湖边，如果肯细细听就会听到地衣丛传来的窸窣响声，文玉潇把它解释为菌类的语言，不过也有可能是一种短腺虫的亚种从地下发出的声音，这种结构与地球上的双腔科短腺属近似的物种在地星上进化出了不同的生存方式，地衣丛的声音或许是这些微小物种发出的混合体，但有些时候这些微小的声音很安神，李烨烁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喜欢坐在里面静静地听。 文玉潇又拔了两颗绿菌草，剥掉叶子，把中间最嫩的茎放在嘴里咀嚼起来，甜甜的汁液很安神。文玉潇递过去一枝，李烨烁伸手拿过来放在嘴里默默地咀嚼。因为两人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彼此间早就有了默契，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望着碧蓝色的湖水。 “喂……” 许久，文玉潇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什么？”李烨烁轻声说。 “那个计划，你到底还要不要实施了？” “哪个？”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就是那个呀。” “啊……有点儿不想了。” “不是吧，你想参加探险队都想疯了，好容易有个机会……” “那不是探险队，那是逃亡，扔下老人和孩子让我们走。” 文玉潇也低下头，保安部加强安保力量后镇上的骚乱很快平息了，但铺天盖地的质询声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就算执委会还没给出肯定的答复，所有人也都知道了，这么大规模的一场“探险”根本就是一次逃亡，把生的希望留给年轻人对不对？根本没得选嘛，老人和孩子是撑不住中部群岛的恶劣气候的，再说……他们往哪里跑？离了开家园半岛就是死亡。 “我不走了，我得留下来保护大家。” “保护大家啊……”文玉潇感叹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看向李烨烁，双眼眯起，“你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的觉悟了？让我猜猜，你是有心上人了吧，唔……” 文玉潇的嘴巴被李烨烁捂得死死的，随后两人就翻打在柔软的地衣丛中。 两人打累了，就顺势躺在地衣上，长长地出着气。 “宋茜姐是挺美的……”文玉潇吐着气说。 “你该不会是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癞蛤蟆？天鹅？哈哈……反正地星是没有的。” 李烨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一些，蓦地说道：“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全是她的脸。一想到我们走了就得把她留在这里，我……” “唉……”文玉潇颇有少年强说愁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吗？” “怎么？” “怎么？家园镇喜欢她的人可比排队填报名表的还多，你以为只有你一个？” 两次被反问，李烨烁无语了，半晌他“腾”地翻身坐起，坚决地说道：“反正我不走，他们要来就来，跟他们打到底了。” “那咱们可不能打无把握之仗，得计划一下……” 第35章 李烨烁的新计划 计划，在地星什么都得计划，两位少年是从小被人计划长大的，可轮到自己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计划了。 “你平时不是挺有主意的嘛。”文玉潇是开始嫌同伴笨了。 “你爸还是保安部长呢，打仗的事儿你不懂难道我就懂？” “保安部，知道什么是保安吗？就是保你平安。你我不懂，难道他们就懂了？” “……” “要不找我叔叔问问？” “你叔叔可是特级安保，何况这会儿你连指挥中心的大门儿都靠不进去。” “这可怎么办呐……” 李烨烁只知道自己再挠下去头发就快抓光了。 “倒是有一个人能或许能帮我们想办法。” “谁？” 李烨烁只期盼这会儿文玉潇的脑子能灵光一些。 “景平度的叔叔啊，上次不是帮过我们吗？” “他？”李烨烁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景平度的叔叔是天才多一点还是疯狂多一点。 “总比自己在这儿瞎想成吧，何况景平度也是咱们哥们儿呀，三个人的脑子总比两个人好一些吧。” “也不一定……” 没有选择了，必须去一趟景平度的家，虽然一想到他叔叔的样子头就有点大。 …… …… 景平度家里的废品越来越多了。 “你叔叔呢？” “去钢铁厂了。” 两人惊讶的发现，景平度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你这是……” “叔叔联系到一条船。”景平度很平静地说。 “走私船？”文玉潇的嘴巴张得老大。 “怎么？你想告密？”景平度下意识地斜过眼睛看着他。 文玉潇连连摇头：“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呢？不过……” 最近走私船越来越多了，这种情况过去也有，不过查缉部门经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走私船全部来自于中部群岛，为其自造设备，最初还是登记在案的，后来人们发现了走私船的好处。 中部群岛虽然环境恶劣，但动植物资源丰富，经常会有一些奇特的物产被发现，这些物产就被一些人拿来私下交易，起先只是在公务活动中做少量交换，后来家园半岛发现了生态入侵现象，为了系统的开发星球就出台了法令禁止私下交易行为，但因为其本身有利润，于是小来小去的动作就一直没停止过，直至后来发展成走私交易。 这些行为都是自发产生的，又没有引起严重后果，保安部也就没成立专门的稽查队，现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你叔叔联系走私船干什么？” 景平度第一次以看二百五的眼神看向文玉潇，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站直身子转过来说：“你这么聪明还要我解释一遍吗？” 文玉潇语塞，局势很明显嘛，这是准备外逃了。 “平度，咱们坐下来商量点儿事儿。”李烨烁插话了。 景平度还是很听李烨烁的，于是坐了下来。 “平心而论，如果他们真的采用入侵的手段，你觉得逃到中部群岛就安全了吗？” 景平度想了想说：“可我们在其它地方的定居点儿就这么多，不逃到那里还能去哪儿呢？” “我有一个地方。” 李烨烁的话让文玉潇也吃了一惊，难道他就是在踢球的功夫把什么都想好了？从来没看出来他这么聪明过。 “来，正好你家有地图。” 地下室。 景元武的实验室平时不让人进，连亲侄子也不行，因为收拾东西，此刻是开着的。 广袤的地星全图上，家园半岛只占很小的位置，更广阔的地方是大片大片的无人区。 “这里是风暴大裂谷，穿过风暴裂谷向西，那里有一片苔原，已被证实有丰富的物产，而苔原的周边全是山区，最初因为风暴谷的关系，深测器没能到达那片地区，是后来在地星大开发的过程中发现的，但因为人手不足也没能充分利用，我的姐夫曾经带队抵达过那片地区，传回来的资料也显示那里适合人类居住。咱们假设‘世昌’号是齐装满员的，满打满算也就四万人，就算他们的设备先进一些，想要抵达西部苔原也必须靠人手才行……” “你姐夫？就是b20探险队吧。”文玉潇打断他的话，“你也知道xb20探险队一个人都没回来过。” “可到现在的定性只是失踪对吧，xb20探险队是北半球探险大队其中一支，总共有二十个人，没有回来的原因也许是设备损坏，并不一定表示他们死了啊。” “可没回来就是没回来，你总不能靠猜想，何况他们传回的信息里缺失了关键一环，就是到达那里的路径。” 林明志，卡卡的父亲，xb20是探险队的编号，x表示西，b是指西部探险队b组，20是这支探险队的人数。林明志带队抵达西部苔原后失联，即使当时的条件也没办法再派出一支探险队寻找。虽然被定性为失踪，但大多数人已经默认他们全部遇难了，所以家园半岛西部的最高峰被命名的明志峰，明志峰下大大小小的地名都以这支探险队失踪人员的名字命名，以纪念在星球探索和开发过程中牺牲的英雄。 “没传回路径可能是因为风暴谷的原因，当时的路径记录被干扰了，但他们能抵达就说明那里一定有路，他们能到我们也能，我们可以在那里生活，风暴大裂谷就是天然的屏障。” “说得好啊，可连探险队都没有办法的事，凭我们几个？”文玉潇摇摇头，表示不认可。 “事在人为嘛，中部群岛的位置实在太明显了，而且那里太小，最大的半月岛也只有家园半岛的一半儿，想找到那里很容易。”李烨烁继续劝下去。 “可有一件事你们不知道吧。”景平度很少发表意见，48小时没见，他似乎有了更深的见解，“现在小镇上流行一个说法，就是‘世昌’号来了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最多就是换个领导，现在人们对执委都烦透了，好多人都说他们无能。” “咳咳……”文玉潇故意咳了两声，这种话在以前可是大逆不道啊，可现在是非常时期，自从第二艘登陆舱砸下来之后，执委会再说什么也没人信了。 三人沉默了一阵子，李烨烁突然发话：“你叔叔去钢铁厂干嘛？那里好远？” “他要找些能用上的材料，听说是走私船那边求助于他，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话音落下后，又是一阵寂静，文玉潇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不灵光了，在他16年的岁月里大概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么迷乱，失去秩序的地星会有多可怕？ 第36章 双刃剑 博物馆里，两台机械体静静地陈列在展柜里，它们看上去都已经很陈旧了，事实上就连博物馆本身也简陋得很。没有24小时恒温恒湿系统，展品就随意堆放在空旷的展台上伸手就可以摸到，甚至连起码的陈列柜也没有，唯一好一点的是这里还有人维护，即便如此一些金属部分也出现了锈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我们有足够的电能，却没有匹配的空调。” 面对小孩子们的失望，宋茜只好勉为其难地解释，真的没办法，和视频里的那些金碧辉煌的博物馆简直没法比。老师经常会教育小孩子们，要他们好好学习，今后把这颗星球也建设成地球那样。 “这……是妙妙吗？” 面对破旧的机械体1号，卡卡竟生出怜悯和同情之感，他不禁伸手去触摸那斑驳的表面。 “这不是妙妙，真正的妙妙还在沉睡。”宋茜也只能这么回答。 少儿心理辅导、心理建设，做起来比写论文难多了，宋茜这样想，看着表情严肃的卡卡，她甚至在想要不要把他该承担的东西告诉他，现在？ “妙妙为什么睡着了？” 这个问题宋茜也无法回答，她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决心。她弯曲双膝，双手扶在卡卡的双肩，一双明眸闪着悸动的光，凝视着。 “那个……” 卡卡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想躲，但是双肩传来的温度似乎在紧紧锁定他，终于他决定正视这双美丽的眼睛。 “卡卡，听过你外公的故事吗？”宋茜凝眉。 卡卡微微点点头。 “他在十岁的时候平息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你想做他那样的英雄吗？” 卡卡犹豫了一下，终于他郑重地点头道：“想。” “现在，可能有一件事会让我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大人们已经束手无策，只有一个希望，或者说是唯一的希望……” 戴雨晴和文玉清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们对宋茜的话似懂非懂，但她的举动却让他们知道，大姐姐没有开玩笑，可……为什么只对卡卡说？ “你想成为你外公那样的人吗？” “想！” 这次没有犹豫。 “这需要你的意志力，或许我对你这么说让你难以理解，但我们没有时间了，你必须懂，我觉得你可以对吗？” 卡卡的脑子都糊涂了，妈妈说带他来看妙妙，但现在却有人对他说要成为外公那样的人，那可是他最崇拜的外公啊。 “我知道有些事对你解释起来很难，但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一件事，当计划开始的时候会有很多信息冲进你的脑海里，那个时候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只要记得一件事就可以了，你是谁？” “我……我是林木，大家都叫我卡卡。” “记住生你养你的地方，记住你因何而来，只有这样你才能拯救大家。” “像外公那样？” “像外公那样……” …… …… “天宇船长，我认为时机差不多了。” 办公桌的对面坐着年迈的医疗部长何彦古，尽管他看起来很老态，但实际年龄却比李天宇还要小上几岁。 星辰病…… 李天宇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不禁想起这个名词，每个人都在被星辰病困扰，医疗部长也不例外。 “林木小朋友的心智表现比同龄人更成熟，这是个好现象，宋茜也领悟到了她该做的是什么，我认为如果要开始同位进化，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你的学生表现得不错，但……”李天宇沉吟片刻说，“这个计划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能启动。” “可……” 何彦古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就算他是唯一一个称呼老船长为天宇船长的人，他也知道在船长面前所有人都和幼儿差不多，谁也不知道船长的大脑里藏着多么庞杂巨量的信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天宇突然开口，其实他没必要解释，自己的行为就像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喜欢碎碎念个不停，就算知道仍然控制不住，这就是他还带着人性的一部分，“机会只有一次，正因为只有一次，不到最后我们不要启动，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最好不要开启这扇门。” “门？” 何彦古听不懂，在他的理解中，这种事能提前就提前，如果失败了或许还有改正的机会，但这最后一刻是什么意思？孤注一掷？ 算了，没办法理解。 “何部长……我知道外面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这才是我最担心的，敌人还没来我们自己却先乱起来了，纵观人类历史，这样的事并不鲜见，历史总在重演，我们从历史中学到的教训就是，没从历史中学到教训。即使嘴跨越星河也一样。” 何彦古不知道天宇船长这样说是纯粹的感慨还是包含了某种信息，就算明知道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是个孩子，他还是要说。 “这些我们都知道，社会结构变小导致的文明倒退，可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在对方身上吧，既然我们曾经发生过两起严重的事故，不保证他们不会发生类似事件。” 李天宇摇摇头，肯定地说：“没有！一次！就一次没有造成任何严重后果的成功了。” 何彦古只觉得自己还算老道的大脑有些发懵，如果天宇船长知道对方的情况，为什么现在才说？不过……就算他拥有同位进化的能力，也黑不进“世昌”号的系统吧，要是那么容易对方就不会失联三十年了。 “同位进化像一把双刃剑，既能伤敌，也能伤己，凭借我们脆弱的能力是抵挡不了这样的伤害的，恐怕比敌人入侵还可怕，最终……” 李天宇紧闭双唇，他没有说出这个最终，或许说出来只能让别人觉得是危言耸听，更多的是根本没办法解释啊…… 李天宇有自己的无奈。同位进化让他拥有了人类无法企及的能力，但他短暂的生命根本无法驾驭这种力量，同位进化最终赢的是系统，而人类受生命限制无法在庞大的数据库中完成最终的进化。这些他都不能说，因为他是这颗星球唯一的希望，真神一样存在的希望。 何彦古转身离开，船长室的门紧闭。 李天宇缓缓站起身，扭过头。 办公桌后面是一排复古式的书架，这种在飞船时代只具有装饰作用的家具如今却有了现实意义，李天宇摸着正中间一排新印刷出来的书籍，这些都是地星考验的资料书，包括表面和大气层的化学元素、分子、同位素、矿物、有机化合物和动植物。尽管目前的发现还不到这颗星球的10，但书籍的长度足以占满整整两个隔断的位置。 李天宇抽出最后一本书，似乎和其它书籍的材质有所不同，他用力一拉。 “咔。” 一声清脆的响声，好像启动了某种机关，书柜向一侧拉开，柜子后面露出一面黑色的门。 第37章 李天宇不可思议的秘密 门里面漆黑一片。 李天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很大勇气一般，步履沉重地走进漆黑的门内。 船长办公室有密室这件事虽然也是保密的，但对一代建筑师来说是心照不宣的，当时谁也没料到有一种悄然无息的疾病来袭，没过多久设计者和为数不多的参建者就去世了，知道这间密室的除了天上的某位老家伙，地表就没人知晓了。 李天宇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因为这里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踏足的。 密室里的陈设简单得很，进入后四周的墙壁便亮起幽暗的光，仅能让人看清墙壁上布设的是一台台显示器，很薄，仿佛镶在墙上一样。房间的正中央放置着一台很普通的办公桌，唯一显得精密一点的东西就是桌子上面的一个一尺见方的匣子似的物体，体表光滑，在暗光的照映下黝黑发亮。 李天宇把手放置在黑亮的匣子上，匣子的表面立即显示出绿色的光，认证成功。 匣子的一面自动打开，一个显示屏从里面探出，接下来便是启动。随着匣子的启动，屋内的暗光发生变化，四周的显示屏也随之亮起。 李天宇深吸了一口气，就那样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事发生。 “哟，终于舍得联系我们啦。”一个尖细的声音从1号屏透出。 “如果你做好了选择，那么接下来的事就由我们来办。”隔着1号屏不远的4号屏里传出低沉的声音。 “很难想象呢，人类在外星的第一次接触竟然是这样开始的。”3号屏一个女子的声音，她的尾音还接上了“咯咯咯”的笑声。 “怎么样？决定了吗？这笔交易很划算，毕竟地球的科技要比你们领先太多了……” 5号屏，他的语气比其他人沉稳，也笃定得多，显然他是首领。 “你们启航的时候中微子技术还没得到长足发展，但是现在我们可以给你这项技术，至于设施并不需要很复杂，凭你们现在的技术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来，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的人马上就过去。” 2号屏，是一个年轻人，他的话里感情波动较少，应该是一位技术人员。 如果有别人听到这段对话肯定不敢相信其中的内容，地球？205光年之外？凭借当初搭设的那条激光宽带，地星可以与地球通讯，但通讯延迟是205年，也就是说从这里发出一条信息，地球要205年之后才能收到，这个205也是约等。天宇船长在和地球同步通信？只怕没人会相信。 李天宇很平静，显然不是第一次和这些人说话了，他有求助于他们，他们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双方就在猜忌间消耗着宝贵时间。 “我不想要保证，我需要你们的具体方案，如果我照做了，你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李天宇稳稳地坐在黑匣子前，双手握在一起撑住下巴，冷静得不透露一丝波澜，此刻他的大脑里已经在调取数以亿兆计的信息，对方的话也会被同步记录。 “我们对格利泽581g很感兴趣，下一步就是我们过去。” “地球没有通过这项法案吧。”李天宇说。 几个屏幕里同时发出一阵轻笑。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我们既然有能力和你联系，那么就有能力过去。”1号屏那个尖细的声音说。 “那么你们也知道过来的后果是什么。” “有什么关系吗？我们不在乎地球上丢下的是一具尸体还是空气，或许两者都有，作为神的信徒，为寻找创世的秘密丢弃一两具身体又算得了什么？”一直沉默的3号屏以极低沉的语气说道，他的声音在幽闭的暗室里显得更加寒冷。 “神……” 李天宇最头痛的就是听到这个字，他所有储备库的合集都在显示，没有神，神是不存在的，可偏偏205光年之外的那颗星球却对寻找“神”充满了兴趣。 “我们能过去的不只是人，还有武器，远比‘世昌’号更先进的武器，只要你的计划能成功，我们就可以帮助你们。”5号屏的声音显得很自信。 李天宇撇了撇嘴，轻蔑地一笑，沉默少许后说道：“那么你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会留下你们，而他们会毁灭你们。” 周边12块屏全部沉默了，包括已发言的未发言的，他们确信这句话一定能给李天宇带来触动。 “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坚持呢？”终于3号屏里的女人说话了，看似在劝解，实则没留有余地。 “这只是一颗普通的星球，很荒凉，没有什么创世的踪迹，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我们自然有我们的行事手段，我觉得你最好认清现实，不要以为我们真的只有你这一条路可走。”1号屏那个尖细的声音说。 那个女人的声音接着说：“你以为当初选定格利泽581g是随便的决定吗？如果没有……” 女人的声音突然中断。 初切断了？李天宇的神经突然跳了一下，后面的话肯定包含重要的信息。 “呵呵呵……”7号屏发出一阵颤抖的笑声。 7号是他们的通信中继吗？不！肯定是。 自从这些设备安装后，这样直接的对话还是第一次，而且是决定命运的一次。果然露出了很多破绽，但露破绽的又不只是对方，自己也一样…… 李天宇暗想着那些航行途中看过的地球科技，如果因为同位进化就把他们想成傻子那就太可笑了，自从单分子追踪技术实现后，地球人在语言和沟通的能力上已经远超过这些漂泊的游子，他们可以利用技术和设备获知任何有大脑动物的真实想法。地球的飞速发展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谁知道这次对话结束后他们又会发现什么？还好读取思维这项技术还不能隔空实现，但他们一定在用一个或几个强大的量子计算机组分析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只要开口有就破绽…… “天宇船长，我们很清楚你想保护子民的心情，一路行来他们与你或多或少都有血脉上的联系，你需要我们去保护他们，这一点从你接受那个小家伙开始不就已经确定了吗？”5号屏的话更像最后通牒。 李天宇的心里一颤，对方差一点儿就摊牌了，当初自己做了一件理性，但却不人道的事，现在该轮到自己吞咽那颗苦果了。 12号屏的灯突然亮了，李天宇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过去，因为这个频道从来没说过话…… 第38章 邱欣然手记：猜忌 《邱欣然手记》——猜忌 “猜忌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来源于不信任和自尊。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可以百分之百地依赖一个人，但有这种想法的人得来的只有接踵而至的愤怒、屈辱、背叛和悲伤……” 2076年根据当时网络计算机中心主任韦妙菡女士的记录，当时船上咨询心理健康方面问题的次数明显增多，其中大约有十几人确诊为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都在同时进行，这位著名的人工智能心理学专家把数据上报给常委会，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出航前，船员都经过长期的身体和心理监测，目前出现不同程度心理健康问题的人员已经达到36人，占总比重的214，除确诊人数外，抑郁情绪、焦虑情绪在调查中也比较普遍，这些问题是出现在我们航行中的……” “你念完了吧。”彭嘉熙强行打断韦妙菡的话，并且很苛刻地说，“韦主任，这是常委会，你只被批准公布数据，不允许你发表个人意见。” 当着常委们的面，韦妙菡有些尴尬，她解释道：“我只是给我的报告稍作解释……” “我们都听得懂！” 彭嘉熙的话有些重，连一同列席会议的安娜也表现出惊讶。 政委李泽浩出来打圆场：“既然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听听个人意见也无妨。” “李泽浩，就是你这种工作态度导致飞船上很多纪律得不到执行，那些不被允许的……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还有上次梁致远偷酒事件本应得到的惩罚……” 包括政委在内的八人委员会全都呆呆地看着彭嘉熙，仿佛在看一只外星软体动物，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韦妙菡是什么人？连妙妙的初始形象都是参考她的气质做的，启航的功勋之一，只要她想，做个科学部长肯定没有问题，但她选择单纯地做研究。在地球上彭嘉熙船长就和她有过深入的交流，连她都不允许在常委会上多说几句话？而且他连政委也批评了，还提到了上次梁致远私自饮酒一案。 对于酒精的态度船上是持否定意见的，出航前这些人也做过相应的测试，都不存在酒精依赖，只是出航时间太久，而且永无返航的日期，出于各种原因，需要酒精的情况才会出现，但老梁那样的下场却让人唏嘘不已。 启航的时候梁致远的年龄已经比较大了，四十多岁的他只想老老实实做自己的技术工程师，因为老实，他的想法也比较简单，因为简单所以在船上收获了新的爱情，生下了第一位太空宝宝。幸福才刚刚开始，悲剧就来了。 接受禁闭后又被强制注射了戒酒精药物，随后被发派到非重力舱工作。本来还算年富力强，这一折腾不知怎么了身体就出现了问题，非重力舱大多数是物资，基本不用怎么维护，何况中控计算机会监管一切。派给老梁的工作本身就是变相的惩罚，这导致他身体出现了问题，在返回重力舱时摔断了腿，在之后的接受治疗过程中又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人就这样成了太空中第一个残疾人，如今只能靠着智能轮椅维持起居。人们在狭窄的通道与他相遇时总是回避他的眼神，仿佛每一次擦肩都能给别人带来更多的自责。 人人自危—— 那次会议以韦妙菡的愤然离席宣告不欢而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彭嘉熙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当时的情况没有公开记录，但所有内容都被妙妙保存了下来，在一百年后修撰飞船史的时候公开发表。 详细的记录有阅读权限的限制，有一段对话如下： 彭：“我做错了吗？” 妙：“应该说你没有正视自己。” 彭：“计划、执行、检查，所有的工作循环我都做了，我在履行职责！” 妙：“人类的情况比较复杂，没有任何计划是完美的，同样没有任何执行是不需要思考的。” 彭：“可我知道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不仅是人类太空史的第一步，而且关系到我们以及子孙后代的存活。” 妙：“你要知道欲望是人们要与之争斗的怪物，驱使人前进的是痛苦，但人们需要的是快乐。” 彭：“我已经在做了，联谊活动、歌舞会，这些……这些不都是李泽浩在做吗？是他应该负责。” 妙：“（笑）……” 彭：“你什么意思？连你也在否定我？” 妙：“我不是你的保险箱……” 启航后，妙妙的使用权牢牢把控在彭嘉熙的手里，不经他本人同意任何人不得随意使用妙妙，包括妙妙拥有的权限，虽然这种包括并不科学。 我亲身经历过“国耻日事变”，也深知人类某些行为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有多可怕，我们可以亲手杀死身边人，甚至包括自己。我很想研究这些行为的成因是什么，但我主体机械，而且在担任机械部长前，这些想法也只能是想法。 李天宇任船长后对六大部门进行了改组，最大的变化是原工程部改名为机械部，用以分割了原科学部的部分权限，这一点是很科学的。人的思维有局限性，很多历史成因导致了盲点的存在，在长达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工程部的定位都很尴尬，没人研究这个部门因何而来，事后我总结，这是地球思维的惯性，很显然他们想突出开发与建设这个部分，不过那是登陆以后。 任部长后，我有权限阅读部分保密材料，当初的那个想法也就有了实践的可能。 这项研究仅仅出自于个人兴趣，用的全是业余时间，我也没打算把结果公开发表。但根据那一段时间彭嘉熙的行为记录和上述与妙妙的对话分析出，那个阶段彭嘉熙的个人思维呈偏执状态，在启航后他把人类耗资巨亿的伟大航工程当成了他自己的事，这本身就是对能力的定位不清，另外他有严重的依恋症。 之所以说是依恋，是从偏执推理得出的，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他的相关材料都表明，他把妙妙看成了个人的私产，或者说因为他对妙妙的依恋，致使他不能容忍任何染指妙妙的行为，包括直接沟通的权限。 远离地球，孤独的启航，原本的社会关系被割裂，社会结构也由70多亿人的地球变成了仅有168人的小团体，规模的变化导致团体结构的变化。这种情况最初不是没考虑到，太空光纤就是连接母体的脐带，然而当婴儿越来越远离母体，这根脐带的作用变得越来越有限。 猜忌的出现并非彭嘉熙一人的过错，如果当时脑机研究技术变得像一百多年后那样成熟，惨剧也许可以避免，然而人类太着急了。 迄今为止所有研究都没有解释人类为什么不喜欢在一个地方久留，他们总想去很远的地方，哪怕因为现实条件没有办法离开现有的生存空间，他们也非常渴望外面的信息。相当多的研究发现证实，不发达时期相对孤立的部落式结构里，那里的人非常好客，这种好客的热情难以解释，一方面存在对固有生活方式的依恋，另一方面又渴望出去。当海洋不再成为桎梏，太空就成了人们为之向往的存在，在航天旅游不发达的时期，很多富豪一掷千金，就为了看看太空是什么样子，人的这种好奇心催动着科技的进步，也就有了后来的远航。 在这个不到二百人的小团体里，船长的影响力是绝对的，彭嘉熙的错误行为在返航暴动前的那次罢免案后得到了及时纠正，但惨剧也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第39章 邱欣然手记：为什么要远航？ 人类除了渴望远行，也会思乡，可以说返航暴动的成因除了监控、猜忌，思乡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我还在学生时期老师就要我们记住地球的美好，那么疑问也产生了，既然地球那么美好，我们为什么要远航？ 当我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不只是老师，连妈妈也是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我还记得妈妈当时的表情，似有难言之隐，直到我进入大学后在参与一项脑机接口技术的实验中才恍然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这件事和同位进化工程有关。妈妈曾在该工程中担任过重要角色，所以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22世纪初期，脑机接口技术开始普遍应用，民用化的技术主要应用于医学，更加普及地应用于育儿，而关于这项技术的安全保密协议是通过量子通信完成传达的，早在21世纪初期，人们认识到量子纠缠的作用时便取得了一系列的研究成果，利用量子纠缠实现了卫星与地面千公里级密钥双发。随着量子通信技术的成熟，人类开始向量子——脑机技术迈进。如果说脑机接口技术类似于“读心术”，那么量子——脑机技术相当于给人类的大脑接上一个云硬盘，这项技术如果实现，那么连小孩子都能拥有科学家的知识储备量。 问题就在于，谁能保证一个拿着枪的小孩儿不乱开枪？ 除了技术本身的难题，大量有可能引发恐慌的猜想也在阻碍着技术的开发，在没有完成大规模结构论证之前，地球对于这项技术是相对保守的，同时地球的保守可以说是我们的幸运。 飞船在22世纪中期得到了从地球传过来的脑机接口的技术分享，这项技术对我们来讲并不是很重要，当时及至更长时间里，我们的工作重心都是在如何维持飞船的生态平衡，但郑凌月女士，也就是李天宇的妈妈却从这项技术中看到了另一个方向，并完成了飞船上有史以来第一个重大科学发现成果——同位进化。 郑凌月女士当时不过26岁，因为飞船普遍早婚，她已经有了一个4岁的儿子，就是我们后来伟大的船长。她对同位进化进行了详细的论证，得出结论是人类幼儿时期，海马体未发育前完成大脑建模有助于提升成功率。只不过当时对这个项目关注的人并不多，充其量算作她在研究生时期的一项作业，可调动的资源不多。而我妈妈在计算机与机械制造的成绩非常优异，两人一拍即合，共同开展了这个实验项目。 这就又要说回返航暴动，因为这场暴动的原因，飞船上损失了大量的物资，其中微芯片粒子加速器的存货损失殆尽，如此就只能利用飞船本身的环状粒子加速器实现隧穿，而这台宝贝则是科学部无论如何也不会批准于一个毕业论文级的研究项目的。 是的，飞船的环状重力舱本身就是一台加速器。因为可控核聚变技术带来了更高的能量，太空时代的加速器不再动辄几十公里长，但要实现高速对撞也需要一定距离。直径270米的重力舱除了用于生活和工作的十二大舱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设施，就是这台加速器，双圆环加速器在聚变反应堆的供能下可以实现越超十个百万电子伏特的效果。 微芯片加速器可以在实验室里完成理论印证，但要保证项目的成功最终还是要靠飞船本身的大型加速器。郑凌月求助了他的导师，也就是后来把自己变成怪物的卫生部长齐星宇。 “大型加速器可以实现你要的那个隧穿建模的效果，但是这个设施发生了结构性损坏，必须进行大规模维修。” 齐星宇看起来很支持这个项目，很快递交了维修报告，但报告卡在科学部迟迟不予批复。 “科学部为什么不予批复？”欣然妈妈很是不解。 “大概是考虑到动用资源太多。”郑凌月叹了一口气，她认为理论模型已经很完整了，但却卡在了材料和设备上。 “无非就是缺少修复破坏的金属材料，那种东西我就能解决。”欣然妈妈不以为然地说。 “真的？” 别说郑凌月感到不可思议，这种话要是拿到科学部去说只怕会被说成故意破坏飞船航行。 “有什么了不起的，虽然我们没有冶炼金属的条件，但是可以拆东墙补西墙啊。”欣然妈妈还是那副高傲的口吻。 “拆？” “别忘了飞船的外壳附着标准重力2000吨的装甲板，那些东西也用不着，拿过来改造就可以了。” “你在打装甲板的主意？”郑凌月的学术水平虽高，但心智还处于普通学生水平，就连育儿也是一塌糊涂，儿子经常被她弄得“哇哇”大哭。 “打了就打了，真有宇宙速度的小行星撞下来你以为靠装甲板就有效吗？” “没有吗？”郑凌月犯起了糊涂。 “当然没有，那种东西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不受自己人破坏的，可返航暴动之后谁还会再干那种事儿？”一边说，欣然妈妈一边发出一阵“嘘”声。 “不要总提那么可怕的事好不好？” “有什么嘛，反正现在也不会有人提回去的事，三代以后大家就把飞船当家了，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到时候有人不愿意离开飞船怎么办。”欣然妈妈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你呀，这么严肃的事还开玩笑。” “好啦，你可真是的，这也能把小脸吓得惨白。”欣然妈妈调皮地捏了一下郑凌月的脸颊，然后撒着欢儿的跑开了。 调笑打闹的两位年轻妈妈没料到她们在走廊的尽头差点儿撞到面色铁青的齐部长。 “老师……” 郑凌月吓得呆呆地立住，头都不敢抬。欣然妈妈虽然也低着头，但却趁着齐部长不注意朝着郑凌月吐了吐小舌头，郑凌月赶紧把目光移开。 齐部长倒背着双手，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得益于细胞自噬降解技术的突破，此时的他头发大半还是黑色的，看起来也不像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 “科学部还是没批复，我亲自找他们部长理论了，他居然跟我说什么生存第一，当我是小学生吗？哼！” 齐部长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是说给郑凌月听的。 “我准备在常委会上正式讨论这个项目的立项，你把手头的资料全交给我。” “知道了。”郑凌月的声音细微得像蚊子，好在导师没追究她们乱跑的事，这可是大幸。 齐星宇生着闷气走了，郑凌月如蒙大赦，她一巴掌拍在欣然妈妈的肩上，庆幸地说：“你呀，差一点儿害我被导师批评了。” “真是的，你们医疗学院都那么古板吗？我们导师还和我们一起踢球呢。” “齐部长年纪大了嘛……” 两个年轻妈妈很快调笑在一起。 打闹了一阵，欣然妈妈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齐部长刚才说要上常委会？这下你可出名了。” “嗨，飞船上谁不知道谁呀。” “那可不一样，年少出名将来至少也是部长的候选人。” “我没敢想……” “不过我要是你就不会把所有资料都拿出来。” “为什么？”郑凌月很诧异。 “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例子嘛，前农业部长本来应该另有其人的，但那个家伙太实惠了，把自己大学时的成果全拿了出来，导致以后技术普及了就没他什么事儿了，更能管事儿的辛部长就上来了，你也要多留个心眼儿。” “哦，就是那个研究出低光照条件下植物快速生长技术的……” “对，就是那个谁……咯咯咯……” 第40章 邱欣然手记：真正的危机 那个小家伙…… 妈妈说李天宇从小表现得和别的孩子就不一样，四岁正是好奇的年龄，他却能安静地一个人鼓捣玩具头也不抬，直到无聊了才会拍拍落地窗看妈妈，而郑凌月女士也会心有灵犀地回过头给儿子一个灿烂的微笑。 “干嘛总把小家伙带到这儿来？”我妈妈问。 “我就是想让他亲眼看见，飞船上也能创造出科学的奇迹。” “可七岁以前孩子的记忆大部分会被带走的。” “没关系，他不会……”郑凌月的微笑持续在脸上，久久仍未消散。 说到这儿时，我妈妈就开始觉得自己这位好友兼合作伙伴内心里藏着什么，但当时她未多想。 卫生部和科学部已经势同水火，时任科学部长董恒时年99岁，但仍健康得像头牛，无论资历还是学术地位都要远超齐星宇，他拒绝批复同位进化项目的说辞是“该项技术可能引发未知危险，一个能通过大脑调动飞船中控指令的小孩儿有可能因为一个念头让飞船陷入万劫不复。” “真的有那种可能吗？”我妈妈曾私下问。 郑凌月很笃定地说：“没有那种可能，大脑能调动多少资源取决于他的认知水平，人机同位进化后会极大地促进大脑的开发，在记忆、认知和逻辑行为能力上会比普通孩子成长得快，这种成长随着年龄的增长呈递增趋势，幼年时期反而看不出多大变化，再说可以调动中控资源的除了同位进化的大脑还有妙妙，至少它可以保证命令在不违反条款的情况下发出，所以影响飞船航行什么的都是人们的猜想。” “话虽这样说，但董部长真的像个老顽固，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 “或许年龄大了……” “他都99岁了，你觉得他什么时候退休？” “很难说，目前飞船的平均寿命是90岁，但除去低龄死亡的，大部分寿命的峰值在115岁。” “等他到寿命了我们离登陆也不远了。” 郑凌月还是那副微笑仿佛这不是她的项目一样。 事件以董部长的死划上了一个休止符，他的寿命也就停在99岁了，没查出任何死因，卫生部给出的结论是衰老死亡。倒也没人提出质疑，虽然死亡峰值约等于115岁，不过99岁也算绝对高龄了。 新任部长钱华清上任后很快批复了相关报告，项目得以正常推进。 妈妈开始了拆卸装甲板的工作，这项工作需要从外部进行，其间是机械体2号全程陪同，妈妈为数不多得以和妙妙进行长时间交流的记忆。 妙妙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所有被它认定为纯隐私的话题全部保密，任何人不得查阅，只有在调查某种历史事件或者重要环节需要它提供某段对话时才会部分调取，所以和妙妙的谈话可以畅所欲言。虽然平时也是那样，但在漆黑的太空，孤零零的仿佛除了飞船什么都不存在的空间里，妈妈说得比平时要多。 “装甲板的数量怎么不够？” 妈妈提出了第一个质疑。 “你应该看过全飞船的结构图，飞船只是重点防御，还有大量复合装甲安置在内部。” “内部？防御谁？” 妈妈意识到一个从前没想过的问题，返航暴动被炸毁的那个舱室是7号舱，也就是后来改造成鸽子笼宿舍的那个舱室，虽然早已被修复过，但在加速器损坏的那一段仍然出现在7号舱。令妈妈感到奇怪的是7号舱虽然经历了一次大爆炸，但主体结构并没有发生损坏，此时她发现了那些装甲板的用途，正是因为它们爆炸才没产生毁灭性的效果，虽然理论上十二大主舱里的任何一环出现问题仍然不影响其它舱室的正常运行，但如果主体结构发生损坏的话恐怕于当时除返航一途别无它法。 “这些装甲板是向内防护的……从设计之初就想到了？”妈妈终于忍不住向妙妙提出疑问。 “对不起，我无权回答这种问题。” 妈妈也是从那一次才发现，原来妙妙并不是无限权限，那么是谁限定了它的权限呢？是船长吗？ 当我提出我们为什么要远航的问题时，妈妈给我讲述了这样一段历史，她也有很多疑问甚至猜测到此次出航的目的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但是也只能到这步了。 为什么装甲板是用来防卫内部的？是本能的出于对人性的不相信还是早就计划好的？妈妈给的线索让我再次把目标锁定在“返航暴动”的深层次问题上，一场表面上是由思乡之情引发的暴乱，实际可能另有原因，但即使部长级的调阅权限仍然不能看到这部分内容，那就只有那家伙能看见了。 “喂，授权给我返航暴动相关权限。” 私下场合，我们之间的称呼还是这般随意，但其实这次是我故意的。他好像和所有曾经当上船长的人一样，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变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我害怕他变成梁修远那样的人，这或许是上次事变带给我的阴影。 “为什么要看这部分资料？” 他向我提出疑问，这就确定他手中有部分未公开的资料。 “个人爱好。” “对不起，这部分早就定为高度保密材料，连我要看都得上常委会讨论。” “你不是能直接阅读吗？” “可规定就是规定啊。” 他居然和我谈规定？我知道他私下里看了不少郑凌月女士的资料，尤其是关于展开同位进化研究的那段，这部分也是高度保密的吧。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地球始终没有开发相关技术，或者说已经做了，但方向偏了，也就不怎么成功。曾经有命令要我们分享这项技术，但梁修远掌权时期曾发送过一篇用于搪塞的报告，反正通讯延迟已经有十几年时间，还没来得及扯皮飞船上就发生了“国耻日事变”这种可怕的事，之后就杳无音讯了。后来传来的一些公开资料表明，地球正在向40时代转化，大概是认为同位进化技术暂时没有太大的作用，于是这项技术就成了我们少数的专利之一。 母星大概也知道，他们的那根“脐带”对我们越来越没有约束力，所以发来的资料也大多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公开报道，目的无非是什么母星没有忘记你们之类的。 本来嘛，我对索要资料并没有抱以多大希望，直到“先驱”入轨后，我们发现了比先前所有经历过的都可怕的事件。 《邱欣然手记》地球历2250年12月12日： “漫长的航行即将抵达终点，我们遇到了真正的危机。” 第41章 邱欣然手记：119的含义 “先驱”先于我们一年抵达格利泽581g的轨道，但接下来的事却让我们所有人陷入了莫名的恐惧中，比古怪的声响更加恐惧的事。 中控室里，主要相关负责人都在，我像平时一样严肃，尽管那时心里在打鼓要不要把此前发生的那件没依据的事说出来，但大家的关注都在“先驱”的运行状态上，这个时候接进来一个信号。 “报告！收到‘世昌’号的信息。” “接通吧。” 我望着那家伙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已经是满腹的诅咒，按照规定，魏子娇是没有资格进入中控室的，但现在她却一副部长的模样，而那家伙却视而不见。更为令人气愤的是所有部长级人物都对此视而不见，政委宋泽宇甚至还和他开起了玩笑。 这是特权！我腹诽着。人们视这种特权如无物，妙妙也是，难道就因为他那个与众不同的同位进化吗？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也知道刚当上舰长的他还没有足够的权威，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支持，于是包括我在内也默许了这种特权。 大屏幕切换成“世昌”号的通信，一张同样年轻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那是“世昌”号的舰长江俞元。 “您好，我是‘世昌’号船长江俞元，在此代表政委孔绍仪同志以及‘世昌’号全体船员向我们的先驱‘郑和’号表示敬意，今天是‘先驱’入轨命令的启动日，在这里‘世昌’号全体船员预祝登陆成功！” 接下来就是一些文件式的信息交互。 这里面我有一些工作，而那两个家伙的玩笑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他们计算得挺准备嘛，我们这儿刚刚发送了启动命令。”李天宇笑笑说。 “他们也按捺不住了，不过从现在起，他们还得有30年才能登陆，到时候这位年轻的船长怕已是白发苍苍了。”宋泽宇也笑了。 “也不一定嘛，万一像你一样是个不老妖精呢？” “你倒是少年老成，十几年前就被称为妖孽，我这个妖精和你这个妖孽搭班子不是正合适。” 两人倒是经常这样斗嘴，一副忘年交的模样，看见宋泽宇我就想起宋微尘，父子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这时科学部报告，收到关于“先驱”的第一个消息，视频切换到大屏幕，3d全息投影模型也同步运行，探测器显示一颗巨大的不明天体正在向格利泽星系飞来。 “星体呈不规则形，直径约等于70公里，速度达到66公里/秒，光学望远镜能够观测到彗尾，证实其主体构成为冰一类的物体。” 我正在监测“先驱”，当然也是我报出的数据，这组数据充分证明了“先驱”这个老家伙在无氧舱里保存得不错，但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几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那颗巨大彗星的身上，我们部门却在检查基础设施入库时发现了一段自相矛盾的数据。 “有人篡改了江船长发来视频的时间。” 宋微尘除了很安静，同样也很敏锐，这个几乎没有多余爱好的大男孩儿总能发现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篡改时间？” “就是把日期改成了11月9日。” “就是特意改了日期？” 宋微尘点点头。 “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已经检查过了，没发现病毒或者隐藏程序什么的，就是单纯地篡改了时间。” “这就想不通了为什么只是时间呢？” 宋微尘也在凝神思考，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是因为只修改时间比较容易？成片肯定是做好后人为发送的，而这个发送员送不出太多信息，只有在数字上做文章。”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很奇怪，也许是这组数字包含着某种含义。” “119？火警？”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如果是预警的话就太模糊了，而且火警电话并非只有119，我想传递的人员一定是想传达一个精确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 “这条消息发送后一定会被发现人为修改过，那个发送的人员一定会被发现。” 这样的话问题就严重了，虽然我们不太了解“世昌”号的管理体系，但和我们一样，超长的远航一定有一套严格的奖惩标准，小团体里没人会做这样的恶做剧，我们两个都陷入了沉默。 “11月9日……地球时间……”我突然想到了这个，“查一查地球上11月9日都发生了什么？” “2100年11月9日第一家医院使用脑机接口技术。” “不应该是这么普通的含义。” “再向前推还有2089年11月9日，首例基因试管婴儿诞生。” “哦，就是那个音乐天才，肯定也不是。” “这样的话就麻烦了……”宋微尘少的表现出迟疑，“地球的历史太长了，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新鲜事，在一个日期下找对应的事件搜索范围太大。” 的确是这样，我不禁埋头凝思。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发送员发出了这条信息后会被严惩？” “严惩？比关禁闭还要严的？” 禁闭的确是我们最严格的惩罚措施了，别看手段单一，但效果出奇的好，一般被关过一次禁闭的人下次都不想再进去。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严格的惩罚措施了。”宋微尘摇摇头。 好吧，惩罚措施不是重点，但即使是禁闭，嗯……那滋味应该也不好受吧，这个人冒着风险发了这么一条信息，想告诉我们的就不是某某天发明了某样东西这么简单，一定是紧急情况，或者是长久送不出去的消息，这样的话…… “‘世昌’号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件？” “严重事件？像‘国耻日事变’那种？” “有可能，只不过……” 我脸色一定看起来有些惨白，毕竟那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件，那个变态人差点儿杀死我们，为此我们还进行了长期的心理辅导。 “只不过他们成功了？” 宋微尘能很平静地说出这样的事，因为他只从部分文字或视频上了解这段历史，长辈的讲述无论再怎么栩栩如生也不如亲身经历来得更真切。 “查一查有没有相关暴动之类的信息。” “有了。”宋微尘只是敲击了几下键盘马上就有了答案。 “1799年11月9日雾月政变，拿破仑以解除雅各宾派过激主义威胁法兰西第一共和国为借口，发动兵变，控制了督政府，接管了革命政府的一切事务，开始了为期15年的独裁统治。” “如果这样的话最多算一次权力交接，类似的事情飞船史上也不是没发生过，只要有正当理由打个报告也就过去了，再查查。” “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倒塌？” “预示着飞船内部派别统一吗？不可能，还有没有？再惨一点儿的事件？” “1938年‘水晶之夜’？” “很像……等等……是不是指那件事？” “哪件？” “和‘水晶之夜’有联系的那件。” “1923年‘啤酒馆暴动’？” “我觉得接近真相了。”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21世纪之后人类行为导致的惨剧手段都相对温和了许多，那件事是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残暴事件的开端。对方发来119这个数字包含了那段历史的整段信息，也就是说‘世昌’号进入了高度独裁时期，而且发生了血腥惨案，规模还不小。” “这么说来……‘世昌’号的人口比我们多，倒不是没有可能……” 宋微尘犹豫着说，从某种程度上算是对我说的结论进行附和，或许那孩子还没意识到人对自己狠起来有多可怕。 “我得马上向船长报告……” 第42章 邱欣然手记：飞船里的东西 当我想要报告自己的发现时，那家伙的反应真是气死人，他把自己关在船长室里面计算五十六体运动去了。随着这个家伙的思考，整个中央控制室的计算机组大部分的算力都被他调走了。 哼，有能力了不起呀？ “如果是这样的话发条公开信息确认一下就可以了。” 宋泽宇当了政委还是那么帅，但我可不是迷妹，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宋微尘这种安静型的。哦，只是单纯的喜欢。 “可如果那个发送员有把握让自己的行为不被发现呢？我们一旦公开确认不是把他害了吗？” “可这种事情我们根本不在意，他们为什么要搞得那么神秘呢？” 又是魏子娇，她可真是恃宠而娇，不是常委却经常参与常委之间的谈话。 “所以……事情会比我们想象的要糟糕得多。”我扭过头去，就差没给她一个白眼儿了，她要是总这么无脑的话，我真担心咱们那颗天才大脑会不会被她给带笨了。 “那我们得赶快做好防备呀。” “……” 又是废话，两舰相隔十八万六千亿公里的距离，防备什么？ “暂且保密，等船长把那个问题算明白了我们再研究。” 宋泽宇还是清醒的，他知道那颗大脑不用白不用，何况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我们还要11年才登陆呢…… …… …… 接下来的事令我们所有人大跌眼镜。 “‘世昌’号失联了？”我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出事故了。 宋泽宇政委很凝重地摇摇头：“根据b探测，我们确信‘世昌’号还在正常航行，但切断了一切对外联系的通讯设施。”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提出疑惑的不仅是我，连一向对具体事务不感兴趣的文柏也开始关心这件事。 我能想到的答案是：“会不会和上次的视频有关？他们认为会暴露某种意图。” “这就很难分析了，意图这种东西只要人不想就不会被存储。”宋泽宇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继续埋头吃自己那份蛋包饭。 那是我做的，本来只是个私人聚餐，却发现了这种事。 “上常委会了吗？”文柏问。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傻呀，如果上常委会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这种亲昵的动作我只对他一个人做过，他像个孩子一样脸蛋通红，然后埋起头扒了两口食物。 我知道文柏对我有意思，但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他，我心里已经住下一个人了，如果勉强和你在一起未免对你太不公平了。 这件事终于还是在我们那颗天才大脑彻底完成了五十六体运算后得到了重视。 “邱欣然的分析应该是正确的，他们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变故，诸如暴乱或者政变之类的。” 虽然有的时候我开始讨厌那家伙，但当他肯定我的结论时心里还是禁不住一阵得意。 “可令我不解的是这种事没什么不好沟通的，哪怕他们主张也应该先发来意见才对。”宋泽宇说。 “那是人的逻辑思维。” 这家伙说话越来越像神棍了，不过这种话也只有他说才最权威。 “人工智能造反？呵呵……” 宋衫月说的话把自己逗笑了，一同发笑的还有傅丽娜。 如今的常委会可谓女性大翻身，八常委里有三位是女性，加上一个总是享受特殊待遇的船长老婆，女性的话语权较梁修远时期有了很大提高。 我们都知道人工智能是不可能造反的，它们只能做程序允许范围内的事，但那家伙没有笑，他很严肃地告诉我们。 “我们虽然掌握了同位进化技术，但‘世昌’号同样会发展出属于自己的独特科创，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科技交流报告中‘世昌’号从来没发表过革新类的论文，我认为是不可能的，他们从一开始就在保留着什么。” “你说这是蓄谋以久的？那要有多久，一百年？”宋衫月问。 本来这就是宋衫月开的另一个玩笑，没想到那家伙居然一本正经地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一百年？天呐，够繁殖出五代人了。请原谅我用了繁殖这个词，但在这方面人和动物倒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五代人一起筹划某个密谋？这可能吗？ “这是有可能的，我们不能用线性思维去考虑问题。” 那家伙会读心术吗？当我偷偷瞥过他的面庞，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看我时稍稍安了下心，但我越来越不喜欢那家伙的语气了。 妙妙列举了一套社会模型，表现出在某些历史时期，某种政策会一直延续的实例。 “随着时间的推移，某种新的社会模型出现后仍然会有很多人坚持原有的固化的模型结构。”妙妙还是那样，只给建议，并不加以结论。 “可‘世昌’号和我们一样不是吗？他们也是由社会各级顶尖精英组成，难道没人质疑吗？”傅丽娜这位新任医疗部长问。 “群体意识下没有所谓的精英。”那家伙给出的答案稍显冷酷。 “就是说我们只能认定他们出问题了，而且是对我们不利的？”宋衫月看似在问，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可……会出什么问题呢……” 大家陷入集体思考。 直到登陆后我们仍然没有得出具体结论，但妙妙给出的分析却让我们每个人的心头都悬了一柄剑——那个阴谋和格利泽581g有关。 这件事虽然很严重，但在登陆前有一件比“世昌”号出现变故更令我惊恐的事。 我的耳畔仍然会传来那种可怕的金属撕裂声，虽然频次不高，但每次出现时都会令我惊恐莫名。这种恐怖的声音大多数时候都会借助通讯器材出现，只有一次，我在进入非重力区的中转舱里直接听到了。那声音似乎无视我的耳膜直刺入灵魂深处，仿佛自己随时可能被吞噬，甚至让我的肌肉产生了痉挛，整个大脑陷入一片无意识状态。 “部长……部长……” 宋微尘喊醒我时，我才发现自己陷入空白状态足有十几秒。 “你听到了吗？” “什么？” “一种声音，撕裂金属的声音。” “撕裂？” “对，就是撕裂，我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了。”我惊魂未定。 看见宋微尘一脸莫名的样子，我就知道，那声音只有我自己听见了。 我想把这件事和那家伙说，但是那家伙忙完了五十六体运算后好像更忙了，而且神神秘秘的连我这个常委都不知道他在鼓捣什么。 之后那种声音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直到消失不见，但我有一种预感—— 那东西一定还在飞船里…… 第43章 弦乐四重奏 那东西？ 会不会和眼前这十二位神秘的地球人有关系？ 盯着眼前12个屏幕，尽管上面黑漆漆的只有数字符号，但李天宇在透过一次次对话得出的信息给背后的人做侧写。 1号：自大尖刻，听声音应该在50岁上下，他的鼻梁应该很高，平时架着一副眼镜，个头不高，走路时微昂着头，因为外形欠佳而要极力表现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 2号：30岁以上肯定不到40岁，痴迷于技术，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刚愎自用，应该有家庭但平素不怎么关心。 3号：女，与2号年龄相差无几，但要小上一些，很漂亮，而且属于妖艳型的，头脑精明爱打小算盘，圆滑但目中无人。 4号此前只说过一句你好，暂时无从定论，5号就比较复杂了。 领袖型人物，沉稳干练，40至50岁都有可能，忠实于自己的信仰，喜欢用笃定的语气，声音很有感染力，外表和气度应该都不差。 6号的长相不好判断，但应该有一点抑郁，应该是喜欢躲在黑暗里的那种，但他的工作应该是在人前亮相，可能隶属于某个宣传部门甚至是首脑。 7号至11号和4号一样很少发言几乎没透露出值得分析的信息，但7号用了变声器，显得比其它人谨慎一些。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在地球具体担任什么职务，但李天宇是知道他们的能力的，丝毫不怀疑他们的公开身份一定很有影响力。这么一群人组成一个类似宗教团体的组织到底要干什么？就是为了来格利泽星系吗？ 李天宇很清楚，邱欣然手记里写自己神神秘秘那段时间他在干什么，就是在和一个前所未有的群体打交道，他们自称十二公民，但从言语上分析应该是一群忠实的信徒。他们发来了一个小东西，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东西，虽然妙妙给出的建议是不要保留，但出于人类的好奇心，李天宇还是偷偷藏进来了。 那是一段y染色体碱基对。 地球在向40时代迈进，人类也在打造赛博格躯体，而这段碱基对是通过基因编辑技术改造过的，用于人类胚胎设计。 他们足足用了十五年时间与“郑和”号建立联系，当信息源发送到“郑和”号之后便可以利用量子通讯技术实现无延迟通讯，但这是十二公民与李天宇之间的秘密，无论是“郑和”号的高层还是地球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两者其实已经实现即时通讯。十二公民组织曾经多次更换成员，每一次都是前任成员死亡才会递补，现在和他们对话的这些除了没说过话的12号，其余的人至少更换过三次以上，但无论哪次更换李天宇都能知道——他们位高权重。 …… …… 30年前，郑和号宇宙飞船…… “你最近在忙什么？邱欣然找过你好几次了。” 李天宇听出妻子言语里的不悦，他轻轻揽过魏子娇，一只手抚在她的腰肢上。 夫妻间的温存勾起了魏子娇的情欲，她慵懒地倒在李天宇的怀里娇柔地说：“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等忙过这一段的。” 李天宇的心底有些乱，到现在他还没完全消化由十二公民带来的信息，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找上了他，还是只找上了他？ “忙过这一段还有下一段，就算你是船长，难道就差那点儿时间吗？”魏子娇又开始嗔怨。 “可我们干嘛那么着急要孩子呢？” “我可不想把他一个人扔飞船上。” “扔飞船上？哦……”李天宇想起来了，孩子太小不适合登陆，那样就只能把他寄养在飞船上，等“世昌”号抵达后再一并送往地面，那样的话就得和孩子分离19年，对父母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我们登陆后再生也来得及呀。” “谁知道那个时候又要忙什么，但我肯定那时候比在飞船上事务还要多。” 李天宇微微点头，的确是这样，登陆后要开展的工作太多了，各种计划光硬盘就存储了500个tb。 “哦，对了，邱欣然找我做什么？” 魏子娇刚刚被挑起的柔情瞬间消弭于无，赌着气甩开李天宇的怀抱，拉了一下差一点儿掉落的睡衣扭过头说：“我问她去吧。” 唉，长大了总是麻烦多。 不过说起孩子，李天宇想到了那段碱基对，根据他们所言是打造完美身体使用的。 人类胚胎设计这个课题在地球上还属于有争议领域，虽然某些富豪利用手中金钱寻找法律漏洞来设计自己的后代，但这样的事情是不敢公开的，难道他们的意图是在格利泽开先河？可这样做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凭借这些人手中的权力和影响力，在地球上还寻不到一片实验场？就算是禁忌仍然属赛博格化的一种，只要他们想应该不难办到吧…… “想什么呢？” 李天宇的思绪被打断，他猛然间起身披上衣服。 “看来我还真得找她商量点儿事儿。” “喂！” 魏子娇知道，自己的这点小脾气在丈夫的大事面前什么都算不上，她这飞醋吃得完全没有意义。 “听说你到处在找我？” 李天宇见到邱欣然时发现她表现得很平静，不似有着急事情的样子。 “找过，但不是到处。”她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有什么事？” “原本是有的，现在没了。”邱欣然穿着一身白大褂，一只手捧着平板电脑，另一只机械手在触摸键上飞快地敲击着。 “我有事。” “哦？”邱欣然显得有些意外。 “到音乐室来说吧。” “可文柏在那儿练琴。” “正好找他一起说说。” 这就令人疑惑了，找文柏说什么？文柏可从来不管理具体事务的…… “呦，你们很久不来了。” 空荡荡的音乐室只有一盏顶灯亮着，敞开的大门映入两个人的倒影。 “好慢哦，我一猜你们就得来这儿。”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出。 “子娇？你怎么在这儿？” 李天宇惊讶地看着她，自己的娇妻穿着一袭鲜红色的长裙，轻盈地站在排练场中央，瀑布般的长发散开，轻垂在光洁的肩上，这种造型可是很久没见了。 排练场中间那里已经留了两把椅子，文柏打开中提琴箱，慢条斯理地说：“人终于到齐了，一个人演奏四个人的量我真的吃不消。” 今天这场四重奏想不演都不行了，李天宇长舒了一口气，从乐器箱里取出自己的大提琴。 “d大调17号曲。”文柏提起中提琴摆好姿势。 李天宇缓缓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迎着大门仅剩的那道光影。 “看来不来一场也不行了呢。” 邱欣然扭过头，淡淡地微闭上眼睛，随后双瞳里放出饱含热情的光芒。 集体调弦…… 第一幕，开始…… 魏子娇手臂微动，呈弓形的手指极其灵巧地拉响了开篇欢快活跃的曲调，跳跃的音符在她的弓弦间被牢固地掌控，仿佛一位指挥着精灵飞舞的女王。 乐符流转间第二小提琴响起，邱欣然的眼神中倾注着温柔，机械手与琴弓的搭配带给人一种赛博朋克般的美感，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乐声如潺潺的流水般缓缓涌出，仿佛与她融为一体。 当文柏的琴声响起，整个场景仿佛瞬间静止，他的身姿优雅而自信，仿佛与乐器融为一体，似乎只要他在演奏，每一个乐符都被赋予了生命力。音符由舒缓变得激昂，仿佛能够穿透人们的心灵，触动最深处的情感。 第二幕，大提琴主调…… 李天宇始终把控着节奏，将第一小提琴的高音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在大提琴这个根基上，他的演奏中规中矩，节奏丝毫不乱。与他的成长浑然天成，他已经是船长了，很多个人情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性，他应该随时知道自己的定位，担负着基础和稳定的作用，他应更加深沉，为所有人提供坚实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