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美人靠读心躺赢》 万能肉酱 临州三月,春意正浓。 燕子飞过岸边的杨柳,牵起柳枝条条摆荡,漾起缱绻的春意后,也并未停留,而是径直飞向了一处民宅。它扑腾着翅膀,落在飞翘的檐角之上,又啾啾叫了两声,仿佛看起了这苏府的热闹。 今日的苏府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庆。 鲜红的绸缎从月洞门后一直延伸到长廊尽头,上面挂满了装饰,红灯笼都换成了染了金粉的样式,等到夜里点起灯来,便能亮如白昼。 丫鬟小厮们正忙着,有的在贴双喜字,有的在擦桌椅板凳,还有的在清点库房,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都盼着尽快迎接这一场喜事。 “左边高一点,对,再高一点!哎呀,右边又低了,再抬一抬!” 丫鬟青梅好不容易指挥小厮挂正了牌匾,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青梅自言自语道:“小姐方才不是还在这儿么?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小厮挂好牌匾,从梯子上下来,笑道:“方才青梅姐姐在忙的时候,小姐往后厨的方向去了。” 青梅一听,小声嘀咕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怎么还惦记着吃的呢?我去看看。” 青梅说罢,便急匆匆地去了后厨。 下人们都在前厅和偏厅忙着,后厨的院子里反而清净,青梅迈入院子,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她便顺着这股子香味儿进了伙房。 伙房中空无一人,唯有灶台上的一口大锅,咕咚咕咚冒着泡——方才那股肉香味儿,便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了。 青梅呼唤道:“小姐,您在哪儿啊?” 话音落下,只见灶台后有人抬头,露出一双清灵的杏眼。 “青梅?” 青梅微惊,连忙奔了过去,绕过长长的灶案,才见到了她的小姐—— 苏心禾正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捧柴火,她瞧着火候,一点一点往里加柴,就为了让铁锅受热更加均匀。 青梅快步过去,扶起苏心禾,道:“小姐,外面为您的婚事忙得热火朝天,您怎么还在这儿烧火呀?这点小事交给我们做不就行了?” 苏心禾笑盈盈道:“掌握火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还是亲力亲为更好。” 青梅两条细细的柳叶眉微拢,苦口婆心劝道:“小姐,再过两日侯府的人便要到了,您与其在这儿熬肉酱,不如去清点一下嫁妆?” “嫁妆单子你昨日不是已经对过了么?”苏心禾将最后一点柴火加进灶膛,又拿起旁边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道:“你办事向来让人放心,只是有一点别忘了。” 青梅以为自家小姐终于要认真对待婚姻大事了,连忙问道:“哪一点?” 苏心禾道:“我们从临州北上入京,快则七八天,慢则十日有余,我之前列的零嘴单子,你可都买齐了?” 青梅一时哭笑不得,道:“小姐放心,您的零嘴单子奴婢早就备齐了,一点没忘。” “那就好。”苏心禾一本正经道:“万一不够吃也无妨,沿途总要走走停停,到时候说不定还能遇上些别的美食,也是美事一桩。” 青梅见苏心禾心心念念只有吃,忍不住扶额叹气。 苏心禾早习惯了她这愁眉苦脸的操心模样,也不以为意,她自顾自地转过身去,揭开锅盖—— 锅里正炖着一锅肉酱,这肉酱呈棕红色,肉糜经过漫长的熬煮,已经与酱汁融为一体,看起来绵密芡实,盖子一揭,积蓄已久的香味,直冲面门而来,饶是心情胶着的青梅,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苏心禾挑眼看她,“尝尝?” 青梅方才还在想如何让小姐离开伙房,但看到这肉酱之后,便觉得尝味之后再劝,也未尝不可! 见青梅忙不迭地点头,苏心禾便舀起一点肉酱,放到碗里,顺势递给了她。 青梅瞧着碗里的肉酱,方才的焦虑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她用筷箸挑起一点儿,放入口中—— 这浓浓的荤香,瞬间点亮了青梅的味觉,丛咸到鲜,不过片刻,滋味从舌尖流入了胃腹,虽然化为无形,但依旧唤醒了腹中馋虫。 苏心禾盯着青梅的神色,问:“如何?” 青梅正要开口,但肚子却“咕咕”两声,抢先回答了。 青梅一脸窘意,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小姐的手艺,自然是没得挑。” 苏心禾也挑起肉酱尝了尝,道:“再熬半炷香的功夫,滋味更好,这肉酱里加了不少江南独有的香料,也不知入京之后,还能不能买齐。” 青梅听了这话,才压下的焦虑,又涌了上来——【小姐如今在府中,还能照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子,日后嫁入京城的平南侯府,只怕不能这般自在了……这平南侯世子也真是的,要娶小姐为世子妃,却不亲自来迎,这算是什么道理!?】 这些话,她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却被苏心禾听得清清楚楚。 苏心禾前世是个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穿越到宣朝之时,不过三岁,因为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所以从七岁起,她便主动跟着父亲苏志学起了掌厨。 后来,苏心禾惊讶地发现,只要有人刚刚吃下自己烹饪的食物,她便能听见对方心里的声音。 苏心禾自然不敢把这秘密告诉旁人,故而听到青梅的担忧,也只能侧面安慰,“无论那侯府如何,总不会短了咱们吃穿,我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明白么?” 青梅听了这话,心中郁结也解开了几分,“嗯,小姐到哪里,青梅就到哪里,青梅不会让旁人欺负小姐的!” 苏心禾笑笑,“好了,你去忙吧。” 青梅听话地转身离去,可才走出几步,她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灶上的铁锅。 苏心禾有些好笑,道:“别着急,这肉酱是做了带在路上吃的。” 青梅闹了个大红脸,“奴婢、奴婢去清点聘礼了!” 说完,青梅便一溜烟地跑了。 苏心禾拿起大圆勺,轻轻搅着热腾腾的肉酱,勺子在铁锅里划出一道道圆弧,很快又被蜂拥而至的肉酱添平,这画面让人惬意之极。 肉香萦绕在伙房之中,久久不散,历经漫长的熬煮后,留下的都是精华。 苏心禾手中圆勺一勾,便舀起一大勺肉酱,倒进了罐子里,一来一回,共填满了三个肉酱罐子。 到了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将肉酱罐子封好,一齐带回了云苑。 “禾儿。” 苏心禾才到云苑门口,便听得一声呼唤,她下意识回过头来,却见自己的父亲立在廊上,正笑着同她招手。 苏心禾将肉酱罐子交给青梅,便快步向苏志走去,“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苏志笑着捋了捋胡须,道:“女儿都要出嫁了,当爹的哪能日日待在酒楼里呢。” 一旁的管家也忍不住笑道:“是啊,小姐,如今老爷整日里都想着您的婚事,恨不得送您上京城呢!” 这话一出口,苏志的面色却顿了下,他只道:“禾儿,你跟爹过来。” 苏心禾听话地点点头,便随着苏志到了书房。 苏府的书房很不一般,里面收藏的大多是历年的烹饪秘籍和各地的美食良方,苏心禾小时候最喜欢待在这里,只要在书里看到了感兴趣的食物,便要立即去伙房里试验,苏志本就是厨子出身,所以对苏心禾行庖厨之事,也十分支持。 直到两年前,收到了平南侯府的婚书,他才犯了难。 平南侯掌管着宣朝三分之一的兵马,地位之显赫可想而知,平南侯世子李承允,亦是年少成名,人中翘楚,但堂堂平南侯世子,为何会对一位厨子的女儿下聘? 这便要从十四年前的一桩旧事说起了。 十四年前,大宣与邑南族交战,平南侯领兵路过临州之时,中了邑南族的埋伏,上万名士兵被围困在城中,前线战事胶着,粮草又逐渐消耗殆尽,无奈之下,平南侯便开始在城中征粮。 起初,当地官府和百姓还有余粮能供给军队,但到了半月之后,城中便闹起了饥荒。 平南侯身经百战,知道这样下去只有两种选择—— 第一,便是等待王军驰援,但王军当时被背面的鞑族拖着,从北到南少说也得十日之久,到了那时,城中定然饿殍遍地,惨不忍睹。 第二自不必说,便是打开城门,缴械投降,但平南军乃是大宣的脊梁,若是折断脊梁,大宣的国运何以为继? 平南侯进退维谷,几乎愁得一夜白了头。 就在穷途末路之时,一名男子前来求见平南侯,称自己有办法解临州之困。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志。 说来也巧,苏志虽然是个厨子,却颇有经商头脑。 当时,他不但开设了一家苏记酒楼,还做起了米粮生意,两军交战之时,他恰好有一大批米粮运至城外,镖局因为害怕被敌军抢夺,就及时藏了起来。 因为城门封闭,苏志便与镖局断了联系,多日之后才收到镖局的飞鸽传书,得知了米粮就在城外,距他们不过半日的脚程。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平南侯当即便差人护送苏志出城取粮。 经过一番周密的部署,一队将士掩护苏志杀出重围,但邑南骑兵哪里会轻易放过他们?将军韩忠带着苏志边跑边躲,足足两日过去,确定甩掉了追兵,才到了约定地点取粮。 取粮之后的下一个难题,便是要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送粮食入城。 于是平南侯在城内,韩忠将军在城外,两人上演了一出声东击西,这才让苏志瞧准了时机,指挥士兵们将粮食送入了临州城。 平南侯靠着这一批米粮,又强撑了一段时日,终于等到了援军。 后来,援军与平南军一起内外夹击邑南族,重创了邑南族的主力军,这才为大宣赢得了数年的安宁。 只可惜就在苏志外出寻粮的那几日,他三岁的女儿却突发疾病! 他发妻早逝,家中唯有一个婆子和两个小丫鬟,婆子起初不知疾病利害,只以为孩子是饿得狠了才哭闹,便延误了救治的时间,待到苏志回来,年仅三岁的苏心禾已经不省人事了。 苏志急得在城中遍访名医,但大夫们看过孩子的病症后,都说已经药石无灵,只能听天由命。 经过献粮一事,平南侯十分敬重苏志为人,得知此事之后,心中更是愧疚,不但派遣了自己的医官去帮忙,还承诺若苏家女儿能好起来,定要与苏志结为姻亲,好好补偿他们。 苏志那时消沉至极,每日只顾着照料女儿,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几天里,苏心禾好几次闭气不出,就连苏志都以为她挺不过去了,可某夜过后,苏心禾却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事后,他细细思量起婚约一事,权当是平南侯在安慰自己,不能当真。 毕竟平南侯府乃钟鸣鼎食之家,他就算于平南军有功,也不过是一介布衣,如何能与平南侯府攀亲家?故而再未提起此事。 自临城一役之后,城中百姓都知道了苏志献粮的事迹,对他赞不绝口,于是苏志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待到苏心禾及笄之时,苏家已经成了临州数一数二的富户。 这些年来,苏志已经将姻亲之约抛诸脑后,但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苏心禾及笄之后,平南侯府竟然如约送了婚书来。 苏志感叹平南侯重诺之余,却也为苏心禾的婚事捏了一把汗。 毕竟临州与京城相距千里,将女儿嫁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嫁给平南侯世子——李承允。 苏志心中跟明镜似的,李承允虽好,但却与苏心禾的身份太过悬殊,如此婚约,恐怕会惹来嫉妒与非议。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宁愿让她嫁得寻常些,也比入了侯府日日受委屈强。 此时,苏志坐在案前,手边的一盏茶晾凉了都没喝,只低声问道:“禾儿,你老实告诉爹,到底想不想嫁入侯府?” 插入书签 上菜 就算不用读心术,苏心禾也明白苏志为何有此一问。 平南侯此举原是好心,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对于苏家而言,却有不小的压力。 接到婚书之初,苏志也想过要上京拜谢平南侯,婉拒他的好意,但平南侯却一直在外征战,后来婚期临近,反而不好提了。 换而言之,若他真的拒绝了平南侯府的婚事,还有谁敢娶苏心禾呢? 苏志面上不表,心里却始终有些忐忑,唯恐自己亲手将女儿推进了火坑。 但苏心禾的心态却好得多,她淡笑着道:“爹不必担心,只要是正经好人家,能顾好一日三餐,女儿就满足了,其余的事,我不关心,也不在意。”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她就没有期盼过获得平等的感情,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谁有空管那些臭男人怎么想呢? 苏志见苏心禾神色从容,便也放心了几分,道:“爹原本还怕你陷于后宅之争,没想到你如此豁达,也好!平南侯虽然有些严厉,但也是位真英雄,你到了侯府,若真遇上了不平事,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若是你当真在侯府过得艰难,也不要怕,想法子让人送信回来,爹豁出性命不要,也会将你接回来的,咱们苏家虽然比不得平南侯府,但靠着那些酒楼铺子,也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苏心禾听得感动,“爹爹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苏志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头,“想当初,你不过才那么大一丁点儿,三岁的时候还差点……其实,爹总觉得,你病好之后,性子变了不少,三岁之前特别腼腆,就算见到爹娘也不肯开口叫人,可病好之后,却变得活泼爱笑,开朗多了。” “说实话,爹有时候甚至在想,你到底是不是禾儿……” 苏心禾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惊。 苏志是个宠爱女儿的慈父,苏心禾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他的亲生女儿很可能在三岁之时,便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自己也是阴差阳错之下,才转世到了原主的身体里,与他成了父女。 苏心禾心头有些挣扎,也许,该在离开之前告诉他实情的。 于是,苏心禾启唇道:“爹,其实我不是……” 苏志却摆了摆手,道:“罢了,禾儿不说了。” 苏心禾一愣,“爹?” 苏志宠溺地看着苏心禾,道:“这世上缘分何其玄妙,你既然来到这里,那便是上天的安排,就是我的女儿……” 苏心禾的前世,父母早早离婚了,她自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故而很早便学会了做饭,无论什么时候、去到哪里,都有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 到了这一世,是苏志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和宠爱,才让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苏心禾眼眶微红,道:“爹,女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苏志笑得慈祥,“好孩子,这两日侯府的人就要来了,你早些收拾好东西罢。” 苏心禾乖巧应声。 - 昨夜的雨下得大,到了黎明之际才逐渐停下,露水沿着树叶的脉络,徐徐下滑,悄无声息地滴入了泥土里。 本是一个静谧的早晨,但苏心禾却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 “小姐,小姐!”青梅趴在卧房外面,一下不停地叩着木门,声音听起来十万火急。 苏心禾好梦被扰,秀眸惺忪地坐起身来,蹙眉道:“一大早的,发生什么事了?” 青梅忙道:“小姐,平南侯府的人到了!” 苏心禾披衣起床,穿上丝履,才打开了门。 “到了便到了,先找个地方安置他们便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青梅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道:“小姐去看看就明白了!” 苏心禾见她神色有异,便快速收拾妥当,随青梅出了云苑。 苏心禾走到外院也不见人的踪影,便问:“他们人在哪儿?” 青梅道:“还在大门口站着,奴婢让他们进来,他们却不肯……” 苏心禾听得奇怪,便只得加快了步伐往大门口走去。 苏府大门敞着,管家石叔立在一旁,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见苏心禾过来,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迎了上来,“小姐,您可来了!今日一早老爷便有事出去了,谁知道老爷前脚刚走,平南侯府的人后脚便到了,这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说什么都要先见到小姐……” 苏心禾听了个大概,心领神会之后,便上前几步,迈出了苏府大门,她抬起眼帘,往外瞧了一眼—— 嗬,黑压压的三排士兵,列阵在苏府门口,他们个个身材高大,又穿着铁色甲胄,寒光凌厉,杀气逼人,将并不宽敞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知道内情的,便清楚他们是来接亲;若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苏家犯了什么大案,要被抓走了。 苏心禾稳步上前,问道:“请问哪位管事?” 一身材魁梧的男子赫然出列,他看着约莫二十多岁,生得一张四方脸,肤色因常年行军黝黑至极。 男子一手扶刀,浓眉紧皱,道:“在下吴桐,乃是平南侯世子麾下副将。” 苏心禾点了下头,道:“原来是吴副将。” 吴桐神情严肃,说起话来也一板一眼,声如洪钟:“末将奉侯爷之命,前来临州迎苏小姐入京,但大雨难行,故而比预计时间晚了半日。” 吴桐说着,忽然“噌”地一声,将身上的长刀卸下,呈到苏心禾面前,“还请小姐责罚!” 此言一出,士兵们齐声应和,请罚之声如雷贯耳,饶是苏心禾这般淡定的性子,都惊得怔住了。 她垂眸看去,只见吴桐与士兵们个个靴子泥泞,只怕已经在冰冷的雨水中泡了许久。 苏心禾道:“吴副将言重了,雨天难行,晚到半日也是人之常情,诸位一路辛苦,不如先进来休息片刻罢。” 但吴桐却跪着不动,只道:“苏小姐不罚我等已经是宅心仁厚,末将等无颜入府,在门口候着便是,待回京之后,吴桐自行向世子请罪。” 苏心禾瞧了他一眼,只见吴桐面色郑重,薄唇紧抿,一看便是个认死理的性子。 传说平南军治军甚严,果真名不虚传。 苏心禾想了想,道:“近日府中事忙,收拾好的箱子,都还未经装车。既然吴副将心中过意不去,不如请诸位入府来帮我搬运行装,如何?” 吴桐听了,低吼一声,“得令!” 石叔见状,连忙领着吴桐等人入府。 所谓搬运行装,苏心禾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谁料吴桐等人只花了片刻的功夫,便将十几只沉甸甸的大木箱都搬到了马车上,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吴桐办完事,立即前来复命,“苏小姐,木箱已经全部齐备,请问现在可能启程出发?” 苏心禾从外院回来,凳子都没坐稳,听了这话,差点儿被茶水呛到了,她定了定神才道:“吴副将,目前离婚期还早,为何要这么急着出发?” 吴桐吐出四个字:“雨大难行。” 当真是惜字如金。 苏心禾道:“我知道吴副将急着回京复命,但眼下时日尚早,且我还未与家人告别,可否多容一日,明日启程?” 吴桐面色挣扎了一瞬,终究是点了点头。 但他又开了口:“不过,还有一事,需请小姐配合。” 苏心禾问:“什么事?” “江南距京城甚远,虽然末将等会誓死护卫小姐,但也唯恐宵小之徒趁虚而入,故而这一路上,还是隐藏身份为好。”吴桐说完,神情纠结了一瞬,但还是沉声道:“还请苏小姐莫要以婚嫁之礼出行……” “什么!?”苏心禾还没说话,青梅便瞪大了眼,“花轿和礼乐都要免了么?” 为了能风风光光地送苏心禾出嫁,她可是筹备了一个多月啊! 吴桐面不改色答道:“是。” 青梅虽然有些害怕这冷面煞神,但此刻怒气却占了上风,“成亲可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我们小姐远嫁京城,世子不来迎便罢了,若是连一路的婚嫁之礼也免了,成什么体统?你们这哪里是娶新妇,分明是绑架!” 吴桐甚少与女子争执,一时间有些局促,脸蓦地就涨红了,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此举并非怠慢,而是……” “好了。” 苏心禾站起身来,笑道:“吴副将不必解释,我相信你这么打算,自有你的道理。” “青梅,按照吴副将所说的做。” 青梅无法,只得干瞪吴桐一眼。 吴桐置若罔闻,俯身告退。 青梅气不过,小声嘟囔道:“小姐,他们这般行事,那不是欺负人么?” 苏心禾却道:“这一路上要走那么多日,每日吹吹打打也吵得慌,不如听他们的,彼此都行个方便。” 青梅叹气,“小姐是觉得,这样更方便在路上觅食吧?” 苏心禾轻咳了下,道:“我可没这么说,方才不是吴副将提的么?对了,将士们方才忙完,你为他们安排些吃食罢,就按咱们临州的特色菜式招待。” 青梅心道,那些人跟着吴桐那样的榆木疙瘩,只怕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于是便点了点头。 - 士兵们搬完了箱子,便整齐划一地立在廊下,等候差遣。 士兵胡勇趁人不备,用胳膊戳了戳右边的张猛,道:“你听说了么?世子为何娶这苏家小姐?” 张猛人如其名,生得五大三粗,听到这话,便横了他一眼,道:“世子的婚事,也是你我能置喙的?” 胡勇生得尖嘴猴腮,外号“狐狸”,一贯是个机灵八卦的主儿,见张猛不搭理他,便又寻了左边的金大栓说话,“栓子,你呢?” 金大栓摇摇头,道:“我只知道这婚事是侯爷定下的。” 胡勇嘿嘿一笑,低声道:“我知道!” 金大栓是个老实人,一听胡勇这么说,便不由得起了好奇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正中金大栓的下怀,他神神秘秘道:“我听说是因为这苏老爷曾经在临州一战中,为了帮咱们侯爷凑粮食,差点导致女儿病死,咱们侯爷可怜苏家小姐,便允了这门亲事……” 张猛不说话,但也悄悄地竖起耳朵听。 金大栓“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娘说,娶媳妇要门当户对,我本来还有些奇怪,为何世子会娶这苏家小姐做世子妃呢!” 胡勇连连点头,道:“这苏家虽然看着不差,但离咱们侯府还是远了些,要不是有这份情义在,只怕咱们世子早就娶了京城的高门贵女了!” “何止高门贵女。”张猛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话进来,道:“以世子之能,就是公主也娶得!照我说,这苏家说不定就是挟恩以报,侯爷才勉强答应的,听闻这位苏小姐不爱诗书,只爱庖厨,又比那山野村姑好得了多少!?” 张猛一向崇拜李承允,总觉得这商贾之家的女儿,实在配不上高高在上的平南侯世子。 “挟恩以报倒是不至于,咱们侯爷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人。”胡勇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道:“那苏小姐虽然出身不高,但好歹是个美人儿!比京城那些目中无人的世家小姐们好看多了!” “好看有什么用?”金大栓皱了眉,道:“我娘说了,娶妻要娶贤……” “你娘你娘!”胡勇忍不住嘟囔,“你几岁了?还什么都要听你娘的!” “嚷嚷什么!?”吴桐一声呵斥,吓得众人浑身一僵,连忙站好。 吴桐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道:“别以为离了军营,便没有军法了,谁若再造次,决不轻饶!” 三人面色一凛,“是!” “吴副将。”青梅入了中庭,对吴桐一福身,不冷不热道:“小姐在花厅备了饭食,请诸位过去用饭。” 吴桐刚想拒绝,可一见青梅不悦的脸,又不自觉将话咽了下去,沉声道:“有劳青梅姑娘带路。” 青梅便依礼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众人带去了花厅。 苏府的花厅不小,吴桐带来的三十多人,正好分了三桌坐下。 青梅让到一旁,苏心禾便进来了。 众人见到苏心禾,正想起身行礼,但却被她制止了,苏心禾对众人一笑,道:“诸位远道而来,冒雨行军,实在是辛苦了,我们略备薄酒,以表心意,还望各位尽兴。” 说罢,丫鬟们便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士兵们见到桌上的菜肴,不禁深吸一口气,胡勇更是没忍住,夸张地“哇”了一声! 插入书签 东坡肉 一碗丰润酱红的东坡肉,被切成了八到十块,就这么摆在桌面上,泛着油光,一顷刻之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除了东坡肉以外,桌上还有油焖春笋、清汤鱼圆等,但凡是能叫得出名字的临州特色菜,基本都摆上了桌! 吴桐领兵甚严,这一路上又风餐露宿,士兵们都瘦了一圈儿,此时看到一桌子美味佳肴,个个两眼放光,就等着吴桐发话了。 吴桐见到桌面丰盛的佳肴,也微微愣了下,随即道:“多谢苏小姐美意,但侯爷常言道‘君子不重口腹之欲’,尤其对于边关将士而言,不可为美食所迷,更不可为美色所惑,更不可被权势所俘……” 苏心禾眼角抽了抽,忍不住道:“吴副将所言有理,但眼下左不过一顿饭而已,应当也不会堕了平南军威名吧?” “这……”吴桐正想反驳,苏心禾却道:“东坡肉凉了就不好吃了,诸位开动罢。” 士兵们对这桌美味垂涎已久,一听到这话,再也顾不得吴桐的意见,便迫不及待地夹起菜来,吴桐看看自己这桌,再看看隔壁两桌,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侯爷教诲,末将不敢忘,这桌佳肴虽好,但末将无福消受,只取馒头充饥即可。” 说罢,吴桐拿起了手边一个大馒头,狠狠咬了一口,以示忠心。 苏心禾哭笑不得,便也只能随他去了。 胡勇早就瞅准了那盘东坡肉,他眼疾手快地扒拉了两大块到自己碗里,张口一吸,浓郁的酱汁,瞬间入侵唇舌,又香又鲜,激得他“唔唔”点头。 张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饿了八辈子的鬼么?没见过为一块肉吃到脸变形的!” 胡勇顾着吃肉,也懒得与他争执,只含糊不清道道:“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张猛“哼”了一声,他拿起筷箸,伸向了东坡肉的碗里,里面却只有两块肉了,目光转了一圈,才发现这桌几乎人人都在大快朵颐地吃肉。 张猛半信半疑地将东坡肉放进嘴里,轻轻一咬,肉皮随着牙齿抖动,酱汁徐徐渗出,落到口腔里,让张猛顿时呆住了。 肉皮之下,肥瘦参半,肥肉入口即化,丝毫不腻,瘦肉则存着三分劲道,让人越嚼越有滋味。 张猛细细品味着东坡肉,一块吃完,再想去夹时,碗已经空了! 他紧急搜索这仅存的那块东坡肉,却发现这块肉早已到了金大栓碗里,因为是最后一块,金大栓舍不得吃,只敢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口东坡肉,再就一大口白饭,吞下去之后,再谨慎地咬下一小口肉,接着扒饭,如此循环往复三个汇合,一碗白饭便见了底。 而金大栓却还嫌不过瘾,他见东坡肉的碗虽然空了,但里面仍有沉底的酱汁,便伸手捞碗,谁承想,碗的另外一边,却被张猛摁住了。 金大栓虽是个老实人,却也有些倔,“这是我先拿到的!” 张猛梗着脖子道:“我只吃了一块肉,这酱汁当归我!” 金大栓:“你不是不吃么?” 张猛:“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吃!?” 两人一手把持着大碗的一边,谁也不肯放手。 胡勇眼珠一转,干脆站起身来,将自己碗中遗留的半碗饭,直接倒进了酱汁里。 金大栓:!!! 张猛:!!! 两人顿时同仇敌忾,都对胡勇怒目相视。 胡勇干笑两声,道:“都是兄弟,何必为了一口吃的伤了和气呢?” 金大栓气鼓鼓道:“谁跟你是兄弟!?” 张猛也道:“噎不死你!” 抢食东坡肉败下阵来之后,张猛和金大栓便将注意力转向了别的菜—— 张猛夹起一块油焖烟笋塞进口里,这道菜取的是春笋上最嫩的部分,过水之后,要用质地上好的荤油翻炒,荤香与素味结合之下,便造就了这一道爽口小菜,恰好解了方才吃东坡肉的腻味。 张猛吃了一口,便趁人不备,多捞了几片放到自己碗中,毕竟,同样的错误怎么能犯第二次呢!? 金大栓还沉浸在错失东坡肉的懊恼里,他舀起一勺鱼圆汤,“唰”地倒入碗里,白白嫩嫩的圆子,便浮了起来。 金大栓好奇地问了一句,道:“这是什么丸子?怎么是白色的?” 青梅恰好听见了,便答道:“这是鱼圆子,是用鱼肉做的。” “鱼肉还能做丸子?”金大栓十分惊讶,他自幼在北方长大,那里不兴吃鱼,就更没有吃过鱼圆子了。 且金大栓本人也不大爱吃鱼,因吃鱼要吐刺,实在太过麻烦,一个不小心还可能卡住自己,哪里有吃鸡肉猪肉方便呢? 若早知道这是圆子是鱼肉做的,金大栓就不会舀了,可这吃食都到了碗里,也不好浪费,于是,他便用筷箸,夹起一颗不太规则的鱼圆子,硬着头皮放到了嘴里。 他先咬了一小口,这丸子里的汁水便溢了出来。 起初,味道是极淡的,当汁水逐渐滑入喉咙,鱼圆肉被嚼碎后,鲜味一触即发! 这鱼圆里,居然没有刺!? 金大栓不敢相信,他盯着筷箸上的半颗鱼圆,看了又看,最终心一横,全部送进了嘴里! 鱼圆的肉质,细嫩柔滑,不同于东坡肉的强势,而是细雨润无声般地给金大栓带来了咀嚼的满足感,一颗鱼圆下去,再配上一口热腾腾的鱼圆汤,简直美极了! 苏心禾笑盈盈地看着众人吃喝,士兵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简直像极了现代的吃播呀! 东坡肉是苏心禾亲手做的,她见三桌的肉都迅速光了盘,心里也高兴起来,毕竟,对一名资深吃货来说,投喂别人也是一件骄傲的事! 众人风卷残云般扫光了桌上的菜肴,苏心禾便立即让青梅加菜,末了,还嘱咐道:“记得再把我腌的酸萝卜也拿来,给大家解一解腻。” 青梅应声而去,很快便抱回来一个大坛子。 这大坛子里的酸萝卜,是前不久腌的,如今正是好时候! 青梅揭开坛子盖儿,这股酸味便引得不少人侧目看来,她索性取出几条酸萝卜,当着众人的面切开,那水灵灵的萝卜,片片卧倒在盘子里,晶莹剔透,可爱极了! 有了前面的菜做铺垫,酸萝卜一上场,自然也被席卷而空。 众人吃得好不惬意,与此同时,苏心禾脑中也响起了士兵们此起彼伏的心声—— 张猛:【这苏小姐虽然出身不怎么样,但没想到厨艺还有两下子,高门大户的小姐也不一定好,还不如会做菜来得实惠,希望她入侯府之后,能让世子一饱口福吧……】 金大栓:【刚刚的东坡肉没抢到,真是可惜啊!没想到这苏小姐的菜,做得比我娘还好!也不知道娘会不会生气?】 苏心禾嘴角抽了抽,还没缓过来,又听到了胡勇的心声。 胡勇:【苏小姐真是人美厨艺高!还好有她在,不然又要跟着吴副将吃白馒头了!也不知这样的饭还能吃几顿,唉……】 苏心禾听罢,下意识看向了吴桐。 吴桐依旧沉着脸,但面前的馒头已经消耗了半盘子,白水也已经续了一壶。 众人酒足饭饱,便纷纷起身告辞,先后回了苏心禾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苏心禾也不喜约束他们太多,简单打过招呼后,便也离开了花厅。 就在即将迈出房门之时,脑海中又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声音—— 【只吃一片酸萝卜,应当……不打紧吧?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侯爷和世子的栽培……】 苏心禾眼皮一跳,下意识回头,却见花厅之中,只有吴桐一人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