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 1. 第一章 茫茫漠北,炎热得窥不到一丝秋意。 枯槁的胡杨树上,白尾的乌鸦转动头部,幽幽地盯着远处。 十六抬罩绣花绸缎软轿半截歪进沙地里,水葱鹅黄渐变的流苏上满布尘土。旁边横七竖八,倒着几个人高马大的轿夫,身上血色蜿蜒。 到处都是兵刃交接的刺耳声。 今日,是昭国公主明姝大喜之日。 早在三个月前,这支近千人的送亲卫队,便从昭国王都出发了。 一路上,队伍经过平原,小碛,高山,黄草泊,一直风平浪静,相安无事,没想到才抵达延索沙碛,就遇到匪徒。 匪徒放倒了轿子周围的护卫,不确定明姝是否在轿中,小心翼翼持刀逼近花轿。忽然,一缕烟霭溢出,滚烫的碧玺鎏金细烟管勾住了他的后颈,电光火舌间,他似被什么吸进轿子内,发出了声闷哼。 浓稠的血液顺着轿内红色的绣鞋底缓缓溢出。 鞋尖的主人轻柔向外一顶,匪徒的尸体便被踹出了轿子。 “废物。” 明姝似哀婉地叹息,朱唇重新抿住那柄鎏金嵌玉的细烟管,稍稍歪过身子,靠向了身后的绣花枕。烟斗内乌羽丝的尾辉,随着她温缓的吐息,袅袅地缭绕上升。 她的婚服已被匪徒的血溅湿,微挑的狐狸眼半睁半闭,瓷白的脸儿因星星点点的红,显出诡异娇娆的妩媚感。 罗帕慢条斯理地揩拭了血迹,洇一洇喝饱的裙摆。待那烟辉儿燃到尽头,她才揉了揉发酸的额角,摘下头顶的凤冠。 戴着笨重的饰品,是打不了架的。 雪腕上沉甸甸的金钏与玉镯,便致使她刚才倾斜时磕到轿壁,腕骨一片淤青。 高髻上这顶给足了公主门面的,嵌满各色松石、琥珀、玛瑙、金银的凤冠,更沉得她额角酸痛,头晕目眩。 褪去头面,明姝轻抒了口气。 她再也不想佩戴着数十公斤重的东西,在轿子里从天亮坐到天黑了。如果知道远嫁是一件那么累人的差事,或许会在谈价钱的时候,再跟那对母女洽谈一二。 她只是个徒有其表的赝品。 * 年初,一直驻守大漠,和王室几乎没什么姻亲牵扯的廷州新任节度使崔承嗣,突然上书请愿,求娶昭国君主唯一适龄的公主。 几番商榷,昭国的君主准了他的请奏。得闻自己要远嫁大漠,那位公主哭天抢地,竟和侍卫私通,搞大了肚子。 丑事若捅到圣上那儿,不仅是她,她的母妃也可能受到牵连。好在她母妃筹谋辗转,找到了明姝,和那位公主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明姝。 明姝是个下九流,从小跟着马帮锅头跑商。为吃顿饱饭,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什么地方都敢闯。几乎没有犹豫,她应了这桩买卖。 哪怕为了更像那位公主,需要吃许多滋腻的补品,泡让肌肤变得白皙红润的药浴,学习繁琐的宫规,以及,冒着事发株连九族的风险。 她答应帮忙,还有一个原因。 自大一统的燕王朝分崩离析后,中原就进入了一个极剧分裂、动乱的时代。江山易主如贵女更衣,四方豪杰蠢蠢欲动,视君主宝座如天下共逐的鹿。 忠君之心,君臣之礼,只是摆在人前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世家贵胄汲汲营营,暗流激涌。 上位者斗,黎民百姓受苦。驼马帮的生意不好做,四方都掩在战火下,商道阻断,暴匪流徙,民不聊生。 如今执掌中原的昭国君主,也才坐上帝位不到五年。为了保住项上人头,不得不拉拢地方豪绅,各路藩王。提出想与明姝和亲的节度使崔承嗣,就是他拉拢的对象。 崔承嗣,前任节度使崔执殳的义子,随崔执殳征战杀伐数年,因骁勇善战,在廷州的瀚海军中颇有声望。 也许是因为崔执殳的儿子们个个资质平庸,他的野心逐年膨胀,在崔执殳缠绵病榻之际,竟然发动兵变,杀了崔执殳的嫡长子崔照,自命节度使。而崔执殳,在他兵变之际,含恨而去。 如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明姝自叹弗如。奈何廷州是昭国西域的门户,若不安抚崔承嗣,致使廷州内乱不休,西域的门户就会被打开,引西域豺狼杀进中原。 为了边境安宁,商道亨通,她不能破坏联姻。 延索沙碛远未及廷州地界,崔承嗣的迎亲队伍应该还在廷州城,等着她这位新娘子。 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明姝在轿子里坐得长毛,松了松指骨,决定找两个匪徒练练手。 听了会轿子外的动静,明姝抽执双弦月弯刀,撩起帘子,边上有两个卷发碧眼的曷萨那听到动静转过身,却见双秋水潋滟的狐狸眼微弯,笑盈盈似妖精魅人,一时怔住。 “郎君啊,来生再见……” 明姝为这两个木头轻声叹息,左右手的刀在掌心打了个回旋,那两名曷萨那便瞪大眼珠,捂着汩汩流血的脖子,饮恨倒在了她如火的嫁衣下。 明姝舌尖轻舔唇边血渍,蹲下,正想看看这匪徒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宝贝,远处忽然传来急促而声势浩大的疾驰声。 整齐划一,蹄声稳健,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队伍所过处俨如夺命风暴,嚣张的匪徒竟纷纷哭喊求饶。 明姝心弦微动,极目眺望,只看到漫天黄沙、刺目鲜血和在这极致血腥与野性中穿梭的黑色暗影。 失神间,弯刀划破了掌心。 随行的婢女采苓突然扑到轿子一侧,欣喜若狂颤抖道:“得救了!殿下,我们得救了,崔太尉派人过来救我们了!” 崔太尉? 明姝忆及平日在内廷所学,恍悟,采苓说的是崔承嗣。昭国武官之首,持节度掌一方军政大权者,呼太尉。 奇怪的是,此地距离廷州近十里,前不挨村后不着店,就算队伍葬在沙漠里,也悄无声息的。崔承嗣怎么能预感到她遇险? 明姝想到什么,问:“崔太尉带了多少人马?” 采苓看到崔承嗣,高兴昏了头,这会才迷糊地数了数,“三……二,二十五六七……”越说,越没有底气。 她们的迎亲队护卫有五百人,一下就被这群匪徒冲散,死伤惨重。崔承嗣连自己才带了二十多人,有什么用呢? 但采苓还是安慰道:“别怕,殿下,太尉骑着大马,匪徒打不过他。” 兴许他有什么特殊的作战技巧吧。 明姝凝眸再望,试图在一片混乱中寻觅崔承嗣的影子。 王室中无人见过这位夺位不正的节度使的真容,只知他是个胡汉混血,十岁左右被崔执殳带回廷州。后来,崔承嗣跟着崔执殳南征北战,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成了西戎口中的恶鬼阎罗。 敌人一见他便吓得屁滚尿流,不知是不是长得像过年时贴来喝退恶鬼的门神,骇人可怖。 但明姝不图他的脸面身材。退一万步,她个下九流的贩夫,能嫁这割据一方的藩王,还有何所求? 只要她能扮好公主,稳做节度使夫人,将来借子嗣的势平步青云,将生意从廷州做到西域,得一等一的富贵,一等一的权势。崔承嗣是狗是驴,都无所谓。 她窥伺的角度不好,隐约能看到远处的一个高大的黑影在兵刃中来回,策马所过处,匪徒的脑袋如瓜果,滚得到处都是。 大抵是被他吓怕,剩下的匪徒两两对视,竟不敢上前。 正欲撤退,一把柄长六尺的斧头破空而来,没入旁边的沙地。柄上银色的鬼面浮雕森寒,晃动到静止的过程中,嗡鸣悠长。 高大的暗影缓缓逼近,像一座令人仰止的山峦,戴着鹰钩般尖锐甲套的手摁住了斧柄的末端,另一只手,沉默地攥紧一个曷萨那人的脖子。 他似乎和对方低声说了句,下一秒,便将之砸在地上,拔出长斧,劈断对方一条腿。那曷萨那人凄厉惨叫,疼得痉挛打滚。 大风扬起尘沙,将他身上残破的婚服也染成了瑰艳的血红色。比胸前佩戴的红色丝绒花,更艳丽几分。 曷萨那人吓破了胆,拖着伤患仓皇逃跑,连马匹都弃之不顾。 人走远了,他才缓缓转身,眺望明姝的方向。 明姝陡然紧张,跑向轿子,冷不丁被个还未咽气的匪徒拽住绣鞋,一时栽倒在地。 他远比她想象中凶残,身量近乎两个她那么大,远远瞧着,已极有压迫感。 一面替汉人当差,一面做出杀死义父儿子的行径。即便身上流着一半胡人的血,对胡蛮曷萨那也能下死手,难怪昭国君主忌惮他。 一匹养不熟的狼。 * 匪徒的清理已接近尾声,有人过来和崔承嗣汇报。 “……两帮人。一帮是城外流民,没活口。一帮是曷萨那,都不恋战,溜得比泥鳅还快,倒留下了几匹品相不错的西戎马……都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劫嗣哥的亲?” “欸,嗣哥,这是什么?” 沉默。不一会,明姝听到走近的脚步声。 “公主在哪?” 声音比那年轻人低沉,凉凉的,如刀锋划过明姝的心脏。她头皮发麻,尝试踹了几次,也踹不开匪徒的手。 被他发现自己在杀人,身份暴露,就完了。 风忽然扬起明姝凤冠上的缨络珍珠流苏,一双玄色牛皮靴越过她,抬起,一脚踩碎了她身后曷萨那人的头骨。 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流进了明姝的鞋袜。 明姝仓促转身,便看到双沙碛海子般凛冽湛蓝的眼,幽幽地盯着她。 他穿着朱砂暗纹翻领长袍,腰缠錾金蹀躞带,衣袍残破,隐约可见里面染血的白色中衣。侧过脸,仿佛脚下只是个破瓤的“西瓜”,身上浸着沉郁肃杀之气。 只是面孔极年轻俊美,皮肤和发色偏向胡人,呈不健康的冷调白,五官又更接近汉人,清朗柔和。 明姝眸光漾动,瑟缩着将弯刀拢进袖口,从那头骨碎裂的匪徒手中,抽回了缠着红柳的金莲绣鞋。 高髻上芙蓉簪歪,眉心的花钿带血,魅惑的秋水眸泪光点点,落魄仓皇却不掩国色。 “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她担心他留心她的袖笼,朱唇轻张,转移他的注意力。口吻也带着颤颤的尾音,宛若在这场灾祸中吓破了胆子的雪兔儿。 他不禁沉默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1. 第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第二章 明姝一时拿不定主意。 眼前的男人,并不像传闻中的恶鬼阎罗。 她止了言语,男人仍在打量她。 身后突然传来笑声。 “嗣哥,是不是汉人公主美貌惊人,看这么久?” “你看到了?” “没没没,嗣哥都没看,我怎么敢偷瞄。”都虞侯李澍闭上眼,却又偏过身,鸡贼地半睁开一只。还没瞧见什么,明姝突然感觉身体腾空,自己竟然被崔承嗣扛在了肩上。 鬓角珍珠钗落,玎玲环佩硌着他森寒浑厚的肩膀,胃都快被硌爆了。 难受得她想骂人。 李澍格外扫兴,“嗣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一眼都不给。” “匠气的花瓶,中看不中用。忙你的。” 崔承嗣支走李澍。 沉肃的声音,在明姝偷听嗡嗡盘旋。 不等明姝回神,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她已经被他搡回了轿子里。 崔承嗣凝视她,忽然伸手扣住她半张脸,拇指贴紧她莹润欲滴的唇,厚厚的茧子粗粝得像带着倒钩的杂草。明姝心中发毛,那手已经沿着她的唇往耳后方向用力地划去,把一抹血迹划开。 随即,他阴鸷地笑了下,声音又森又沉。 “废物。” 轿帘被他放了下来。 黑暗骤降,让闷热的轿子平添了丝浸骨的寒意。明姝这才揉了揉几乎被他蹭破皮的脸,心里缓缓产生个疑问。 他刚才说她……是废物? 旁边,大难不死的近侍嬷嬷、贴身侍婢都围拢过来,怯怯地对崔承嗣行礼。崔承嗣没有理睬,后退两步。 大家正猜测他要做什么,他突然一掌震向轿杆,将没入沙地的轿子拨正。始料不及的明姝再次狠狠撞向一侧轿壁,凤冠硌到脑袋。 毫无预兆,粗鲁、野蛮…… 明姝:谢谢了。 果然是狗憎人嫌的罗刹恶鬼,不解半点风情,难怪那位公主哭着嚷着想退婚。 崔承嗣未睬明姝,吩咐了十个士兵,接替轿夫的工作。 汉人喜欢讲究无用的排场,他虽觉可笑,但这顶漂亮的花轿,格外衬里面倾国倾城的新娘。 唯一不好的,是她过于娇柔怯懦,仿佛被匪徒吓傻了,一团红柳缠着脚,就绊倒爬不起身。 废物。 崔承嗣又哂了句,休整好送亲队伍,策马在前,率队再次出发。 * 随明姝出嫁的使臣一人,贴身婢女一共六人,奶嬷嬷一人,首领太监和小太监二十五人,各地的厨子十五人,护卫五百人,嫁妆亦丰厚,用十七八錾金松木箱子装着,十几匹汗血马车拉着,浩浩荡荡的。 历经匪徒□□后,人死伤过半,贴身婢女只剩三个,太监五六个。嫁妆倒是一件没少。 这些匪徒的目的不是劫财。 紧赶慢赶,队伍终于在日落前,赶到廷州城外。风吹拂道路两旁的海子,送来凉爽潮湿的水汽,将众人的干渴疲惫一扫而空。 明姝掀起帘子,发现城外竟是客舍云集,城门洞开,夹道两侧乌泱泱的全是人。 崔承嗣的马才露个头,廷州刺史、附近大小官员,瀚海军中指挥使、虞侯、十将都纷纷迎上前。 行礼后,他们七嘴八舌,和崔承嗣聊着什么。 似乎在赞叹崔承嗣料事如神,率先去沙碛迎公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后有个叫李澍的少年将军拆台,说崔承嗣只是懒得等,打算单骑接人完婚,李澍看不下去,才招呼二十几个兄弟在人屁股后面追。 众人不禁哄笑,逢凶化吉就好。 花轿被士兵们稳稳当当地抬入都护府,崔承嗣领了使臣的圣旨,再度掀起轿帘。 第二次见,他并未看明姝,神色清凛凛的。满堂的瞩目,耳畔的欢声,好似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是求娶公主的人,却对婚事不上心,始终和她保持一步距离。 明姝纳罕,还以为寂寞戍边的将军,对女人该如虎狼见到猎物,迫不及待上嘴了。 何况,她云鬓花颜,天姿国色,方才宾客见着个个都眼发直,口发干。 这崔承嗣…… 她正思索着,旁边搀着她行礼的雍容妇人忽然莞尔道—— “殿下,这是崔老太太。” 明姝回神,但见高堂主位坐着个满头银发衣着简朴的老太太。说话的,则是崔承嗣的干姨娘孙氏。 崔承嗣杀了老太太的孙子,老太太竟还愿喝崔承嗣敬的茶。这家子挺有意思。 明姝收敛自己的狐媚气,盈盈拜礼唤她“奶奶”,她却不应。 “老太太就这个脾气。”孙氏安抚明姝似的,小声道。 贵胄人家脾气臭,明姝笑也不真诚,倒不会怪罪。但忍不住腹诽,崔老太太脸这么臭,往后婆媳矛盾会不会很糟心?她好歹顶着公主的名义,老太太却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甚至鄙夷不屑,宛若见到了满身骚气的狐狸精,以为她来败坏家风,祸国殃民了。 礼毕,崔承嗣在前面酬宾,孙氏和几个贴身婢女便引明姝前往布置一新的婚房。大抵是忌惮崔承嗣,府内安安静静,并不喜庆。 每隔五十步就能看到站岗的卫兵。 才进明间,明姝便顿住步子。 不喜庆另说,屋里没有床,出乎设想的简陋。 毛毡子席地而铺,上面叠着两床整齐的红色被褥。四面墙悬着各色兵刃、弓箭。毛发蓬松、连着兽头的狮子皮松松搭在旁边高大的梨木椅上,椸上还挂着套嵌金丝软甲。 堂堂封疆大吏,崔承嗣平时睡地板吗? 和明姝一道进来的婢女采苓看到这原始的陈设,表情更皱成了桃核,一不小心撞倒狮子头,叫道。 “殿下,狮子、狮子口在流血!” 另一个婢女绿衣蹲下,指尖伸进兽首口中,果然摸到血丝。 孙氏讪笑道:“诶哟,前两日小嗣猎的新货,本想着公主会喜欢,若不喜欢,我这就叫人拿走。” “孙夫人,您说的什么话呢。”明姝却拦着她,仿若善解人意地婉笑道,“太尉大人有心,我当然高兴,千万别拿。” 她行商半辈子,不会嫁过来第一天,麻烦尚不知脾气秉性的姨娘。 “到底是你们中原的女子知冷知热,省得我跑一趟。”孙氏松口气般,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今儿就在外边,有事随时唤我。” “嗯。”明姝乖巧地点点头。 待人一走远,才嫌弃地掸了掸那身庸俗的胭脂香。 绿衣趴在窗边,盯着她的背影,不禁恼道:“茹毛饮血的胡蛮子!殿下金枝玉叶,夜里怎么能和死了的野兽睡?” 采苓不比绿衣胆大,仍自瑟瑟发抖:“崔太尉该不会是不喜殿下,刻意给殿下下马威?” 明姝不紧不慢在屋子里转了圈,发现这些弓和甲都非凡品,莞尔道: “不打紧。大家累了一日,先将就一宿,明日再作计较。” 廷州是个不毛之地,不比中原王都繁华,几个婢女没见过世面,难免一惊一乍。明姝从小在马背上讨生活,比这更古怪的,都能凑合。 何况她的嫁妆丰厚,又在外做生意,喜欢的东西可以慢慢添置。 采苓绿衣出去后,就剩她一个,依礼等新郎。明姝指尖捻了捻光洁的红木桌,还好,崔承嗣应该是个讲卫生的人。 她抻了个懒腰,坐在毛毡上,不多久便感到无聊,摩挲着袖中的细烟管,担心烟味惹人怀疑,蠢蠢欲动的指尖又缩回来。 视线飘来飘去,定在狮子头上。 明姝百无聊赖,用脚尖踢了踢。像个蹴鞠,就是不会起来咬人。 崔承嗣平时会不会也把兽首当球踢? 明姝想了会,枫色指尖捏住它一撮毛发往外拔,一不留神拔掉两根胡须,不禁担心被问责,又试图把胡须粘回去。正费力粘着,恍惚感到阵刺骨寒气,从毡子蹿进天灵盖,竟是从身下的毛毡子内透出来的。 铺了东西也不减寒意,倘若待会和崔承嗣在这里圆房,会不会冻死? 她知晓圆房是做什么,忽而想起崔承嗣魁梧的体格。他如此高大,那物什是不是也很大? 被扎死,亦或被冻死,哪一种死法光彩些...... 明姝一时间眉心跳痛,犯了怵。 * 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推开。月色也被那人带入屋内,本就阴沉的房间,渡了层霜寒的辉。 明姝豁然起身,只觉得更冷了。廷州昼夜的温差本就大,穿着繁复厚重的婚服,仍冷得她齿关打颤。 寒光照着崔承嗣的铁衣,他上下打量,明姝纯良无辜地站在那儿,两根胡须被月色掩住,飘飘落了地。 和初见时如出一辙。 仔细看,她在发抖,苍白的脸上睫羽翕动,仿佛山野间惑人捏成的精魅,美得并不真实。 怕他? 还是对匪徒劫亲心有余悸? 方才采苓不小心撞倒了狮子皮,狮子头就滚在明姝站着的地方。崔承嗣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一会,他脱了甲胄,扔在毛毡子上,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椅子很大,明姝若坐在上面,腿是够不着地面的。但他的玄色牛皮靴却得往远了伸,不然坐得拘谨。 明姝依然没有动,和他尴尬地对视。他亦不曾接受身份的转变,安静了,反倒不知如何应对屋中的女人。 他开始用手隔着一段距离丈量明姝的身高。 半晌,他道:“过来。” 嗓音沉沉的,不带感情的命令。 明姝猜不透他的想法。灰暗的房间遮住了他眸底的蓝,阴翳摄人。 但明姝很快娴熟地挤出行商待客的潋滟笑容,袅袅娜娜朝他走去。 戎马倥偬的将军都是杀人如麻之徒,不高兴了就杀人取乐。有什么端着的必要?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还没走近,崔承嗣突然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他的力气太大了,椅子太高了,明姝始料不及,竟是跪在了他大腿上。 膝盖磕到椅子,他的掌心扣着她的后脑,迫使她仰头。 那一下,明姝疼得眸泛秋水,撞进他眼底。 果然很大,大得她想哭了。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2. 第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第三章 “夫,夫君。” 明姝心如撞鹿,娇声柔气唤他,用指尖抵住他的胸膛。 他的世界里,似乎没有商量二字,俨然言语功能退化的野兽。 春宵烛暖,崔承嗣又饮了薄酒,血气方刚。明姝揣测,他抱她上来,是酒意上头,全然抛弃了规矩礼数,打算直接和她在椅子上……椅子上,这样的尺寸也是不合适的! 明姝心跳加速,更用力地抵着他的胸口。没了甲胄的保护,隔着一层滑腻轻薄的衣料,肌肉无比坚硬紧实。抵得她指甲疼。 崔承嗣低头视她,吐息微冷,未有进一步动作。 “不习惯?”他窥到她眼底的抗拒,低沉开口。 明姝笑意发僵,不知他是不是因为她的阻挠生气。 “不,不是,”明姝侧低头,临时扯了个谎,“我在深闺,久闻夫君大名,如雷贯耳。若非夫君解围,我今日恐遭歹人毒手……能嫁给夫君,高兴还来不及。” 初见便唤他夫君,没有半点公主架子。 说话时,耳尖红红的,不敢和他对视。 竟然在王室就倾慕他了?难怪如此顺从。崔承嗣微眯眼,忽地起了兴致。 那物什变化的触感,明姝能第一时间感知。她的颤栗更深切,怪自己弄巧成拙。 见她还在抖,崔承嗣又皱眉。 不过见到只死了的狮子,至于恐惧到现在?他捏起她下巴,眸光探寻。 年纪尚小,身量也不高,却长开了,茱萸色的束带束不住眼下的浑圆,勒出了一道诱人的沟。 指腹不轻不重地压在胸膛上,仿若刻意的邀请。 哪里都是好的,唯独性格怯懦。 那起了的意又熄灭。崔承嗣扣着她的腰,将她放置地上。 他一手搭在椅子把手上,沉默地解外衫的系带。 明姝的下巴还在痛,尽管他没用什么力气。他似乎又不想在椅子上做。 要换毛毡子上吗?那儿太冷了,没有床,很不舒服的。到底是第一次,明姝不想委屈自己。 思索时,屋外来了个从置上过来传讯的信兵。 “大人,婆师使臣半道被吡罗部所劫,岑太尉请您去一趟。” 崔承嗣动作稍顿。 昭国君主将公主下嫁廷州,是为了拉拢他。他得位不正,亦需朝廷认可。但王室的血脉非同小可,公主下嫁,其子嗣无条件世袭节度,代代传承,会打破廷州廷州如今立贤不立长的传统。君主想利用公主控制廷州,分化廷州与剑东的节度使势力,非他所愿。 他从未打算与此女繁育子嗣。 何况她娇滴滴的,一捏便碎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岑绍懿提醒了他,往后可以泡在军营里,有理有据地躲着她。岑是现任剑东节度使,五十多岁,和他的义父崔执殳乃故旧之交。原来,义父也曾希望他认岑绍懿做爹,促成两家亲事,就像从前一样,维系两地姻亲。 倘若不是他得位不正,兴许如今娶的,就不是明姝。 “知道了。”崔承嗣又系上系带,淡道,“备马。” 他似乎因为军务耽误良宵而烦扰,不一会,已披上玄铁甲胄。明姝庆幸了,却不能表现出来,反倒在他出门之际,委屈地勾了勾他的腰带。 “夫君,今夜你我新婚燕尔,非去不可吗?” 她的杏眼含着水雾,眼尾泛红,万分缠绵不舍。崔承嗣顿住脚步。成亲果然麻烦。 “军情紧急,不容有误。”他扯了扯衣襟。 转身,开门而去。 明姝松了口气,担心他去而复返,贴在窗边细瞧。 崔承嗣一边套手套,一边听那信兵详细汇报。昭国立国伊始,便积极接纳四方来商,甚至给予他们远超汉商的优待。婆师在昭国北部,地处高寒,盛产马匹,正好满足昭国对战马的需求。 此次婆师使臣途径廷州,本意是来与崔承嗣洽谈茶马生意,没想到竟然被几个西戎蛮子劫持。西戎如今最为猖獗的是吡罗部,在吡罗部可汗的镰刀下,曷萨那以及周边游牧部族都不得不仰人鼻息。 吡罗人也是崔承嗣最常打交道的劲敌。 信兵说着,又补充道:“大人,剑东的三公子也意外卷进去了,连带着一支百来人的驼马帮。” “驼马帮?” 崔承嗣戴上面具,暗道哪冒出来的瘪三,明姝突然从身后追出。 信兵忙向明姝行礼。 骇人的面具遮住了崔承嗣的不耐。新婚之夜,将公主晾在新房,的确不合王室礼节。 但他求之不得。 “公主,我去去就回,你不必再跟了。” 他以为她在关心她,可明姝本不想跟,只是偶然听他们提及驼马帮,方才想到,养父的驼马帮这次去到了婆师,不知是不是就在这次被劫的人质里。她在帮里长大,底下的喽啰不经事,不得不去瞧瞧。 明姝艰难攒了会,攒出两滴假惺惺的泪水,轻咬唇瓣:“今夜良辰美景,夫君如此冷落我,我好歹是一国公主,往后在府中如何抬得起头?” 话有点臊,传讯的信兵低着头,红了耳根憋着笑。 他也很好奇,崔承嗣如何应对。 那厮却不吃这套:“公主多虑了。” 崔承嗣疾步前走,明姝便在后面追,一走一追,到了垂花门下。崔承嗣赫然回身,用斧头抵住明姝下巴:“刀剑无眼,回去!” 锋刃吹毛断发,明姝堪堪顿住步子。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再跟下去,他会杀了她。 她乖觉地后退两步,似怯怯卷了卷垂花门上悬下的五色地锦,又想到个主意。 “我好不容易嫁给夫君,夫君却要上战场,我,我怕做寡妇。” 调子怯懦,软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崔承嗣嘴角抽动。 他从来没有在谁身上,体会过这种憋闷的感觉。偏偏是为他好的,他还不能苛责。憋了半天,他才喝道—— “你能不能盼老子好点?” 收起长斧,那厢,马夫牵来他的爱驹。眼看就要出发,明姝仍然亦步亦趋,崔承嗣突然揽过她的腰身,将她举到马镫上。 腾飞的感觉,让明姝低呼了声。 下一秒,崔承嗣也翻身上马。 冷淡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攥紧绳,别乱动。” 为了对付西戎,所有的战马都配备了极高的马镫。对于没有骑过马的人而言,定极难适应。明姝自己胆小就罢了,还咒他死。 他何不耍一耍这位远道而来,娇怯胆小的公主? 明姝果然像极不适应的样子,左摇右摆了会,才俯身攥紧马鬃。 让一个在马背上长大的人装作不会骑马,似乎比不会骑却非要骑更具有难度。明姝不能暴露,真正的公主连弓都拉不开。 她刻意大口呼吸,脸颊也因紧张红扑扑的。 崔承嗣忍不住轻哂,先让马慢吞吞地走。快抵达正门时,忽然发现明姝穿着格外暴/露,原是刚才她要歇了,已把婚服脱去,只剩条薄如蝉翼的烟粉罗裙,紧紧贴着肌肤,勾勒出玲珑浮凸的身形。 前面,虞侯李澍的马打着响鼻,正要朝这边过来。 崔承嗣忙解下披风,将明姝从脖子以下全都包裹住,勒得明姝几乎透不过气。 “嗣哥!”李澍策马而来,看到明姝,又急急勒住缰绳。 “嗣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便是新婚夜难分难舍,如胶似漆,也不能让殿下跟咱们去救人质吧,太危险了!” 李澍身后是瀚海军其他将领,见状纷纷附和。 李澍当真不会用词,径直给他扣了顶难分难舍,如胶似漆的帽子。崔承嗣哂道:“是你,还是你们帮我带着她?” 众人噤声。 “都不是。老子护着的人,干你们何事?” 崔承嗣打马往军营的方向,路上,觉察到明姝一直沉默,忍不住道:“害怕趁早回去,别在半道吓死。” 他果然说不出句好听的话,明姝却浅笑嫣然,撒谎不打草稿。 “刚开始害怕,现在却不了。遇到危险的话,夫君会保护我的,对吗?” 崔承嗣盯着她,半晌,又默然眺望远处。 ……废物是废物了点,笑起来却跟祸水似的。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3. 第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第四章 王室与婆师通姻。婆师使臣被劫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不至于惊动岑绍懿。 崔承嗣揣测,让剑东节度岑绍懿重视的,是被卷进来的三公子岑元深。 岑绍懿原配生了两个儿子,续弦领养了对儿女,养子便是岑元深,不涉猎军事,只管大宗买卖。岑元深面柔心狠,素有谋断,剑东军的军费,多一半是此子所谋。 廷州和剑东一衣带水,两边军营相距约三里地。崔执殳在时,崔承嗣还和他在一个营里赛过马。 只是打扰崔承嗣新婚夜,不像岑绍懿的风格。 崔承嗣和明姝单骑在前,不一会,李澍便跟上来。他细打量明姝,忍不住赞叹:“殿下果然天姿国色,难怪嗣哥先前藏着掖着。” 明姝被他提醒,才想起采苓绿衣她们临睡时都会盯着她服用玉容丸,让肌肤白里透红。 她原来底子是不好的,又喜欢抽乌羽叶,嘴唇浑无血色,和现在大相径庭。如今她和崔承嗣出来救质,回府后,采苓绿衣肯定会狠狠数落她,顶着公主的名头做混事。 明姝略感头疼,信口道:“将军折煞我了,我在王都不过中人之姿,倒是太尉大人仪表堂堂,堪比日月同辉,让我特别意外。” “日月同辉?”李澍夸张地重复了遍,没想到明姝对崔承嗣评价如此高。 商人嘴不甜,做不了生意。明姝满腹坏水,不怕捧着崔承嗣。 她又婉声道:“我在王都时,便得闻太尉骁勇,今日见他剿匪挥砍利落,果然威猛。” 近营地的火光,映得她脸颊绯红,害羞了似的。 李澍“啧啧啧”称奇,笑道:“某人乱点的鸳鸯谱,竟成全了殿下。那倒是,嗣哥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人还挺可靠。” 崔承嗣突然开口:“没什么好说的,可以闭嘴。” “咳咳。”李澍讪笑了声,“我有点事,不打扰殿下了。”他策马走远,跑到半途,又扬手道,“嗣哥,别忘了那件东西!” 白日在延索沙碛清理现场时,他们找到了单只海贝耳环。海贝在廷州是稀罕物,李澍的意思是,趁着岑家人主动找过来,可以问问他们和劫亲的匪徒有没有关系。 不劫财的匪徒,目的在于破坏他与王室联姻。 崔岑两家一直在漠北当土皇帝,岑家不希望他往后和王室勾连便罢了,只是,曷萨那人为何会牵扯进来? 从新房到这里,崔承嗣逐渐接受了明姝早对他芳心暗许的事实。不得意是假的,但……王室的人口蜜腹剑,她的话未必足信。 若是为了王室刻意讨好他,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崔承嗣突然加快速度。 明姝冷不防向后仰,脊背撞到他胸前的玄甲。寒冰砭骨的感觉,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他身上果然没有人气,挨哪哪都冷。 早在新房,明姝便隐约嗅到他身上清淡的药味了。若非常年服药的人,药味不会透入肌骨。他服的药,是否和这寒气有关? 很快,崔承嗣抵达廷州城外的军营。 远远的已有人迎出,光线昏暗,等对方走近,明姝才发现是名女子。身量高挑,穿着身较轻的软甲,长相明艳端丽。 她显然没想到明姝也在马上,“嗣哥哥”三字脱口而出。 语气雀跃,掩饰不住的高兴。 随即,目光才在明姝身上停顿了几秒,迟疑道:“殿下怎么在这?雪衣见过殿下。” 崔承嗣似乎并不打算向明姝介绍她的身份,盯着她,半晌岔开话题:“岑叔在哪?” “阿耶头疾犯了,卧床歇着呢。是我想见哥哥,叫人哄你过来的,你不会怪我吧?”岑雪衣朝他眨了眨眼。 她一点不把明姝当外人,即便知道明姝与崔承嗣已完婚,仍不掩饰与崔承嗣的亲昵。明姝暗道,漠北的女子果然豪爽,性情落落大方。 崔承嗣攥了下掌中的海贝耳环,没说什么,策马进了营地。 岑雪衣跟在两人身后,眸光幽幽。崔承嗣十岁被崔执殳从西域带回中原,她和崔承嗣一同长大,崔执殳和她父亲岑绍懿本来已经口头许了两家婚事,岂料半路杀出位公主。 偏偏是位公主。 公主下嫁,即便崔承嗣先前娶妻,原配按礼也被动降为妾。她怎甘于做妾,便是嫁,也该堂堂正正正嫁,做廷州半个主子。 * 崔承嗣未领明姝进帐。 明姝下马,松开崔承嗣勒脖子的披风,再抬头时,崔承嗣已经入营了。她的冷遇被岑雪衣看在眼里,不免得意:“嗣哥哥太不解风情了。我们待会要商议救质的事宜,戈壁夜里严寒,殿下坐我旁边吧。” 明姝穿着单薄,单一件披风确实不够御寒,欣然道:“好啊。” 岑雪衣撩起帐帘,一边走,一边介绍,她是崔承嗣的干妹妹,岑绍懿续弦的养女。 明姝暗道,崔岑两家养子养女真多。料想边境之地,到处是战难孤儿,又有战友遗孤需得抚恤,岑夫人和崔夫人心善,才领养了几个孩子。 岑雪衣的脾气秉性似乎不错,自己若想了解崔承嗣,往后可以多问问她。 帐中一张红木条桌,是崔承嗣战时议事处。 他坐在那儿,看到明姝和岑雪衣挤在男人堆里,举止忸怩不便,不禁皱眉,抄起桌前的册子指向明姝:“公主,去屏风后呆着。” 依旧是毫无敬意的命令,丝毫不给明姝面子。 明姝本可以问问他为什么,但想起他一斧头能劈断曷萨那人的腿,便极顺从地踅向屏风后。她温柔袅娜的黯影,倒让帐中的男人们怜香惜玉了。 李澍道:“嗣哥,下次跟殿下说话,不能温柔点?她跟小衣不一样。” “欸?怎么不一样?”岑雪衣奇道。 “你跟我们是爷们,殿下是女人。” “好你个李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跟你是爷们?”岑雪衣作势要打,李澍笑着求饶,“从前崔帅不就经常叫你别学嗣哥,不懂规矩不懂规矩,在汉人营里泡那么久,还是不懂规矩。” “咳咳。”有人踩了踩他的脚,示意他不要提崔执殳。 李澍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有人忙打圆场:“什么汉人营胡人营。今上视胡汉一家,都是自己人。” 崔承嗣歪头,表情寒寒的,半晌,只道了句:“啰嗦。” 他的角度正对屏风,能清楚地看见明姝在屏风后做什么。 营内四周设了炭火盆,进来没多久,明姝已经有点热。屏风后有张靠椅,椅边也燃着个炭火盆。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奇怪这群人不热吗? 左右没人在意,她便把崔承嗣的披风解开。没想到正在议事的崔承嗣突然咳嗽了声。 她才发现,崔承嗣指尖有意无意地敲打案上文牍,却盯着她。 管得还挺宽。 明姝眉头轻蹙,不好再解披风,便坐在近火铺了虎皮褥子的大理石靠椅上。他们商议的声音颇高,明姝不得不捂着耳朵。 有时驼马帮会与雇佣军合作,护着商队一起到西域。遇到吡罗部的次数多了,便也熟稔起来。吡罗部内多胡人,日渐贪婪狡诈,崔承嗣应当会先派几个人过去洽谈,暗地里安排人救质。 明姝想,他救质时,应该不会在意被困的驼马帮。 说是养父的驼马帮,并不尽然。明姝被接到宫中,养父满叔也知晓的。满叔原是驼马帮舍龙一把手,人称满锅头,舍龙帮内既有能在南诏和婆师这种陡峭高山送货的南诏马,也有能忍受长时间干旱的沙漠之舟双峰驼,当然,最多的还是吃苦耐劳的骡子。 年幼时,明姝常跟着满叔帮商人把货物从南诏运到婆师西域,沿途靠换货贩货谋利。 她一直想掌管舍龙帮,满叔却嫌弃她是女郎。直到她答应替嫁,让出公主一半的嫁妆,才换来掌帮的令牌。而今替她跑商的,是帮内二把手,班头孟疏。 舍龙帮是她的所有物。 明姝闭上眼,仍能想起那个白衣翩跹的少年,总是跟在她身后,温柔地唤她阿姐。 走一趟商,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半载。他如今是不是又高了? 想着想着,眼前突然落下片暗影,明姝回神,才发现崔承嗣隔着屏风视她。 丝质屏风让崔承嗣的表情变得影绰:“马上要出发了,现在害怕,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倒不是担心明姝跟着去会受伤,只是怕她一惊一乍,大呼小叫,会影响救质行动。 都到这里了,傻子才回去。明姝黛眉轻蹙,便泫然欲泣道:“夫君,你不在身边,我怎么睡得着呢?” 她一如既往,将夫君二字说得缱绻酥软。崔承嗣默了半晌,没再逼她。 真受不了她说话的调子,罢了,如果待会她大呼小叫,他就把她绑在树边,用马嚼子勒住她的嘴。 崔承嗣卷起马鞭,快步离开营帐。不反对就算同意,明姝忙追上去,岑雪衣却在背后唤她。 “殿下,等等!” 岑雪衣走到她身边,语气莫名欢快:“殿下,你还好吧?又不是外人,不知道嗣哥哥为什么不让你跟大家一起商议。” 坐在男人堆里不舒服,明姝并不在意。 岑雪衣只当她难过,又安慰道:“殿下别怕,待会嗣哥哥不保护你,我保护你。听说你们王都的女郎就像脆弱的花儿,我从前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见了殿下才知所言不虚。” 脆弱的花儿? 明姝抬眸幽幽地看着她,只觉得岑雪衣双目茫茫,愚蠢可怜。 她的笑意渐渐加深:“是啊,岑姐姐就像戈壁里的红柳,灿烂顽强,我万万比不上的。” 崔承嗣上马了,明姝不再耽搁,辞了岑雪衣,急追出去。崔承嗣见状,似乎有意逗她,策马往前,任她着急得脸颊通红。但下一秒,却伸出斧柄,待她攥紧斧柄,连人带斧旋上了马。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4. 第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第五章 前燕在廷州、剑东两地设置了都护府,又在其州府辖地内设置了有常备军的军镇、守捉若干,用于防备吡罗部。 只因中原内乱,兵戈不息,诸多镇戍兵力有限,致使吡罗部气焰嚣张,每逢金秋,必来掳掠。掠不走的,杀光烧光,遗毒深远。 崔执殳继任后,为了增强战力,在原有的汉军基础上,收编了诸多擅于骑射的胡兵,又加固了边防,吡罗部才安分了一段时间。兴许是探到崔承嗣兵变,廷州人心浮动,他们的胆子又肥了起来。 沙漠的夜又干又冷。 明姝跟着这支由剑东和瀚海两方军队组成的队伍前进,意外发现,他们的关系格外融洽。 李澍告诉她,长久以来,剑东和廷州就互通姻亲,他的表姐嫁给了剑东的都指挥使,做私仓参军事的大哥,又娶了廷州刺史的女儿…… 两边的关系网可复杂了,一时半会说不清。她只要知道,岑家崔家的儿女,几乎吃一碗饭长大,就可以了。 明姝打了个呵欠,复杂的东西,果然记不住。 她习惯在马背上睡觉,夜更深了,不一会就上下眼皮打架。头顶蓦然传来阵寒气:“攥缰绳前端,俯身,就能坐稳。” 崔承嗣策马疾驰,以为她疏于骑马,没法稳住身形。 明姝被他唤醒,想到什么,指尖刻意缓慢抚上他的玄甲,戏弄他,“我,我不会呢。能不能搂着夫君的腰?好叫我安心些。” 她眼波儿媚,指腹在他的甲面轻柔地打旋。即便没有碰到崔承嗣,也令他莫名起意。 他不由放缓速度。 下一秒,明姝温软馨香的躯体抱住他,脸贴向他的胸口,娴熟得仿佛和他认识了很久。 “……” 崔承嗣喉结滚动,速度更加缓慢。 身后,岑雪衣单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却烦躁地纠缠着马鬃。 早在明姝抵达廷州前,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她和崔承嗣亲密,心仍旧如刀剜割。 她和崔承嗣如何,都是名正言顺的。 岑雪衣视线调向别处,忽然看到月色下的一抹黑。 她计上心来,用软鞭卷起那只胳膊大小的毒蜘蛛,甩到明姝腿上。 此蛛毒性不强,但个头极大,遍体绒毛。若被它咬一口,定能叫明姝哭着滚下马去,看她还怎么跟崔承嗣打情骂俏。 赶路的崔承嗣并没有注意到蜘蛛,心神似乎都集中在胸口。他总是发寒,此刻那儿却似卧了轮太阳。 披风未能完全遮住轻薄的裙摆,硕大的毒蜘蛛受到惊吓,果然狠狠咬了口明姝。明姝瞪大眼儿,低头一瞥,那蜘蛛的毛脸上八只黑眼直勾勾盯着她。 岑雪衣等着她尖叫滚下马,不死也摔成残废。 但明姝只是抖了抖,把毒蜘蛛甩飞。一不小心,绣花鞋也甩飞了,马儿速度太快,夜风太急,她来不及低呼,绣鞋便直扑岑雪衣面门。 若非岑雪衣娴熟马术,这一下不仅叫她头昏眼花,也能叫她坠马而亡。 “怎么了?”李澍听到她闷哼,追过来问。 岑雪衣摁着脸上的鞋印,咬牙切齿:“没什么!” 叫她丢了鞋也好,待会下不了马,不能和崔承嗣一起行动。 * 被毒蜘蛛咬破的伤处迅速红肿刺痒,明姝暗叹自己倒霉。都跑到百米开外了,让崔承嗣停下,他应该不会同意。 鞋子丢了,腿肿了,行动必定受限制。 好在南诏多密林,到处是蛇虫鼠蚁,她知晓此蛛长得可怕,却不致命。 忍了几刻钟,队伍才停下。隔着片红柳,五十米外便是吡罗部的营地。周围都是巡逻的哨兵,篝火热烈地燃烧着。崔承嗣让李澍率十几人过去,和他们谈判。 剩下的人,在原地隐蔽不动。 他正要部署斩首事宜,却发现明姝迟迟不下马。 明姝是不高,腿抻直才能勉强够到马镫。绣鞋飞了之后,更难踩准位置。 月色下,那只雪白小巧的玉足探出纤薄裙摆,足尖在马镫周围点来点去,却踩不到实物。直到触碰到一片粗糙的茧子。 明姝讶然,低头,崔承嗣用掌心托住了她的脚。 他的手也极大,能将她的脚完全包裹。掌心往上移动,抓住她肿起的腿,另一手扣着她的腰,便将她整个儿置下。 “鞋去哪了?”声音依旧寒凛。 他并没有赶路,她却能把鞋子弄丢,够胆小的。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方才抓的是条腿,而不是斧柄。肿起的肉连着筋骨,疼得明姝眸泛秋水。 明姝暗骂,好个崔承嗣,若非你是节度使,我一刀削了你狗头。 面上却楚楚可怜:“夫君,我的腿被虫子咬了,实在太害怕,踢飞了它,这才把鞋子弄丢了。你瞧瞧,我的腿肿得厉害。” 她扶着马鞍,怯生生地撩起裙摆,露出光裸匀直的小腿。上面肿胀的五指印触目惊心。 崔承嗣看着她的小腿,喉咙发涩。 马儿似乎不满明姝的举动,往前行了几步。明姝站不稳,身段似风摆柳,扑向他。 崔承嗣下意识横臂挡着她,将她扶正:“什么时候被咬了?为什么不说?” 她眼睫上还挂着两滴泪珠儿,怯柔道:“半路。我怕耽误你们的行动。” 难怪。她不发一语,是为了不影响他行军? 崔承嗣眼底幽沉沉的,突然拔出蹀躞带别的匕首。明姝下意识后退,他却喝道:“坐下!” 地上都是粗沙砾,明姝没有动,他便把将她摁坐在地,单膝跪在她面前。不等明姝反应,匕首刺进她伤口。 明姝疼得抠住他肩膀,低婉道:“夫君,好疼……” 她知道他在给她放毒血,只是动作过分粗鲁。崔承嗣瞥了眼她无处安放的手,没有任何安慰。很快,他摸出瓶创伤药,囫囵往伤处洒了洒,便放下裙摆。他撕裂的衣缕适时飘到明姝面前,头顶传来克制的嗓音。 “用它包扎。” 仓促得不像在疗伤,甚至没有碰明姝。 只有锋刃刺破皮肉,痛感犹存。 明姝在心底又咒了遍,却轻声莞尔:“谢谢夫君替我疗伤,我感觉好多了。” 崔承嗣不语。 他向来冷静,此刻脑子却有瞬时的空白。 夜风吹送海子的潮气,仿佛在他的心底滋长什么。 “嗣哥哥。”揉了半天额头,才将将缓过明姝一鞋之伤的岑雪衣突然跑来。她已躲在暗处细瞧了阵,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反让明姝惹人怜爱了。 她假意插/入二人之间:“殿下受伤了?” 受伤了,就乖乖呆在原地,让她和崔承嗣入营救质。 明姝隐约看到她鼻骨上有道红印,心虚道:“不碍事,太尉大人已帮我处理过了。” “没事就好。待会我们到营里,你就躲在红柳后面,等我们回来。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岑雪衣叮嘱。 “我知道。”明姝本就无意掺和他们的救援,等他们走了,才能独自行动。 她这般乖柔,连岑雪衣也难忍恻隐之心,何况崔承嗣。 岑雪衣刻意贴近崔承嗣半步,支开他道:“嗣哥哥,我们也快点吧。二哥哥还在营里,我怕他有危险。” 如果不是岑元深在营地中,岑雪衣倒是能设计让明姝送死。 她有些遗憾,但想,待会她会设法通知吡罗部,这边藏着名汉公主,那群野兽一定会欢喜至极。 她对明姝报以一笑,指尖暗暗勾了下崔承嗣的腰带:“嗣哥哥,走吧。” 崔承睇了眼明姝,又环视四周,才和岑雪衣离开了。 * 过了会,明姝便见崔承嗣和岑雪衣一众,沿着海子边隐蔽的红柳,悄悄往吡罗营地北侧而去。他还算有良心,给她留了两名防身的护卫,虽然她并不需要。 吡罗人的营帐大小相差无几,方才,他们得到李澍暗示,确定了人质所在营帐,只等潜入营中,悄悄包围那可汗。 明姝暗忖,吡罗人向来喜欢掳掠而不会劫质,许是营中有胡人怂恿,利用人质和汉人交换更多的丝绸和粮食。 吡罗部的贵族应当不支持这种行为,通常情况下,他们只会抢完就杀。 这批在海子边驻营的,应当是吡罗部若干分支之一。西戎内部比中原更多支部,亦不像汉人讲礼守节,支部可汗并非全心忠于大可汗。 也许,这可汗被逼得狮子大开口,是西戎内乱的映射。 若吡罗部从西域消失就好了!商队和边民再不怕被这群戎狄掳掠。 明姝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崔承嗣留下的护卫,对岸的营地突然杀声震天。崔承嗣的人行动了。 趁乱,恰好可以溜进去看看,孟疏在不在里面。 明姝包扎好腿,便撒谎方便,离了护卫的视线。 她忍痛穿过海子,绕向营地后,割断了名吡罗人的咽喉,随即,卸下他身上的弓箭,扒了他的外衫。 * 大帐中,怒极的吡罗人杀了部分人质,几名瀚海军正和吡罗部喽啰交战。 方才李澍就和可汗在里面谈判,一支冷箭蓦然扎进可汗的肩膀,气得对方掀翻了桌案。暗箭射偏,可汗随即提刀架住使臣的脖子,和对方一道撤出营地。 里面乱作一团。 妇女孩童们胳膊挨着胳膊挤在一起,灰头土脸瑟瑟发抖。男人们便是赤手空拳,也寻觅着防身的武器,参与战斗。 唯有一人,恬淡地站在那里,似乎和这场纷乱没有关系。 他面若清俊的佛子,身着淡青纹竹的绸缎交领长衫,颈项上戴了条长及胸口的混了蓝绿松石的雪白菩提珠,手中一串核桃串,随着翡翠扳指的移动,缓慢地转着。 明姝姑且认为,他不是不怕,只是在念经求平安。 但看到他的脸那刻,明姝又匆忙躲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她见过这个人,当年她和养父满叔跑商时,曾跟他的商队打过交道。他说他姓岑,专门替剑东管理茶马贸易。 若让他认出自己,顶替公主嫁给崔承嗣的事,就暴露了。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5. 第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第六章 明姝混入营地并未惊动任何人,狐眸在帐外扫了一圈,又锁定了个在和吡罗人交战的年轻面孔。 翩跹白衣,比记忆中更高挑潇洒的身形,脸上带着未褪去的稚气,但眉宇沉肃,凭添丝不同于年纪的沉稳。 孟疏果然在人质中。 碍于那姓岑的商人,明姝未曾和他打招呼,取下背部弓箭,嗖嗖两支,夺了两名吡罗人的性命。 意识到暗处有援兵,大家的士气似乎也被鼓舞。不多时,帐中的吡罗人就被诛杀殆尽。 明姝“咕咕”叫了两声。 “阿姐。”孟疏耳廓微动,收起佩刀,到营外搜寻。 冷不丁明姝在背后拍他。看到熟悉的面容,他扬唇一笑:“阿姐,我便知是你。” 他笑起来,有个浅浅的酒窝,眼睛也弯成月牙形。像给人吃了奶皮酥,心情都愉悦两分。 他又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明姝道:“瞎猜的。”偶然听到崔承嗣和信兵交谈,不放心才来看看。 附近,崔承嗣一众还在和吡罗人交战,明姝无暇与他叙旧,只叫他再给她几支箭,她去帮崔承嗣。 明姝揣测,行动定有纰漏,局面才如此混乱。 但吡罗人不擅近战,不是崔承嗣的对手。何况他身上的戾气凛重,柄斧起落间,尸体面目全非,很快,那群吡罗人便思图逃跑了。 “嗣哥哥,你看!”与他配合得宜的岑雪衣,突然指着不远处。 明姝以为她发现了自己,暗自惊讶,顺着她指向瞥去,才发现是那劫掳婆师使臣的可汗已骑上马,朝红柳林方向逃窜。 崔承嗣眸色阴沉,那是明姝留守的地方。 他攥紧长斧,正欲翻身上马,岑雪衣突然道:“嗣哥哥,救我!” 她被几个喽啰纠缠,一时脱不开身。权衡再三,崔承嗣凛喝道:“李澍,去追人!” 李澍策马疾走,射了几支箭,都没有射中可汗。眼看对方没入密林,就要消失在苍茫大漠,一道暗影突然从身边掠过,卷来丝熟悉的香气。 夜色深沉,感觉稍纵即逝,他分辨不出是谁。 明姝入了红柳林,眸如鹰钩锁定那可汗,情急之下,拆了半把弦月弯刀平掷出去,一刀便切进对方后颈。可汗惨叫了声,和使臣滚落马去。 明姝仍想再追,身后李澍队伍的马蹄声近了。为了不露馅,只得弃马逃跑。 将吡罗人的外袍脱掉,戈壁的夜冻明姝打哆嗦。敌营那边似乎在扫尾,她不得不尽快折返。静下来走,明姝才发现,自己的小腿红肿未褪,疼得她打摆子。 踉踉跄跄,将将磨蹭到海子边,崔承嗣竟已率人过来了。 他沉着眸,看见明姝,劈头斥责:“谁让你乱跑!” 怒火之重,语气之厉,因那压抑阴鸷的气场,更衬得浑不知情的明姝柔弱无助。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明姝抱紧双臂,瞳仁黑沉沉的,心底早压了满腹诅咒。 只是面上,她却轻咬唇珠,楚楚可怜道:“我,我听到对面传来喊杀声,实在担心夫君,才想过去瞧瞧……” “担心?”崔承嗣怒甚,言语愈发森冷,“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明姝这才看到,地上躺着两具瀚海军的尸体。她离开的时候,竟有吡罗人追寻而来,杀了他们。难怪崔承嗣紧张。 她的狐眸瞬时漾起水雾,声调低婉:“我不是故意的。” 她这样,总让他觉得自己过分了,即便她犯错在先。 崔承嗣心底突然蹿起团火,泄也不是,不泄也不是。红柳林被夜风吹得披拂,拂得他的心绪缭乱如麻。 李澍插嘴道:“嗣哥,殿下没事已是万幸,何必凶她呢?” 看戏的岑雪衣甜腻笑着,走到明姝身边道:“可不是,瞧把殿下吓得,她不过担心你罢了。殿下,待会回去的时候,坐我的马,嗣哥哥脾气太差,你该晾一晾他。” 她似热络地抱了下明姝,身后的五指却拢紧,恨不能让尖利的甲刺进明姝的心。 方才追吡罗人时,她特意放走了几个,为的就是让他们发现明姝,行禽兽之行。没想到明姝不在那,反倒让两名护卫遭了殃。 可真走运……看到她和崔承嗣骑同一匹马,岑雪衣阴暗的嫉妒越发炽烈,烈得她躁狂。 *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劝了半日,崔承嗣逐渐恢复平静。 然也是没好气的。 “多此一举。”他齿关冷叩,剜了眼明姝,没有原谅她违逆命令,不论她的原因是否和他有关。 将明姝丢给岑雪衣,转身走了,甚至没过问她去了哪,有没有受伤。 明姝眼尾泛红,纤影伶仃,像极了受尽委屈依旧沉默的兔子。 那边,有人发现了可汗的尸体,以及受重伤的婆师使臣。崔承嗣疾步过去,明姝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阻止——她杀人后,忘记拔出了自己的弦月弯刀。 那柄刀,此刻被人呈递到了崔承嗣手里。 精致小巧的武器,刀柄处有暗扣,似乎是成双的,但刺进可汗后颈的只有一把。显然不是瀚海军的兵器。李澍拍了下脑袋:“嗣哥,我想起来了,刚才我追踪时,有个影子突然从我边上掠过,忒吓人。” 明姝白玉般的足尖不自然地搓了搓另一只绣鞋,貌似无辜。 李澍到底是行伍之人,追个敌人都追不上。 有人揣测,这把刀可能出自被挟持的人质,到时候问问就好。崔承嗣这才将刀还给士兵,往回走时,刻意越过明姝。 他还在生她的气。 胆小怯弱的性子,跟着他出来已是胡闹,帮不上什么忙,竟还在敌营附近乱走,更是捣乱。 一直到天亮,他们才处理完俘虏,安顿好人质。岑雪衣放的冷箭偏了,开局失误。但可汗被杀,使臣和岑元深都安然无恙,结局还算圆满。 明姝将自己裹在崔承嗣的披风中,因站不稳,已上了岑雪衣的马。这匹马矮些,更适合她。待岑元深一行人质从营中出来时,她慌忙把自己的头罩住。 从缝隙中,她看到岑雪衣亲昵地挽着岑元深的胳膊,说说笑笑。 原来他是岑雪衣的二哥。 他独处时总是恬淡,和人交流时,便和颜悦色,与明姝如出一辙。似乎是好奇妹妹的马上为什么多了个人,岑元深微掀眼皮,瞥了眼。 头没看到,看到只藕白的玉足,藏在绒雾般的粉柳中。她把披风举得太高了。 下一秒,路过的崔承嗣突然将那披风往下拽:“盖上。” 明姝的脑袋露出来,慌忙偏过脸。 她恼崔承嗣多此一举,不知岑元深有没有发现,试探着掠过一眼,岑元深的视线已经收了回去,神色平和,无悲无喜。 崔承嗣似不满她的走神,亦不满她在人前随意暴露私密的部分。 崔老头曾告诉他,中原女子保守而识礼,足、腕、颈项,容易引人遐想的部位,都不会轻易示人,只会示于自己的丈夫。 老头死了,教他的道理不作数了么? 明姝担心和岑雪衣同乘一骑,岑元深路上还会过来搭话。她惹了崔承嗣,千万不能冷落他。 尽管不情愿,明姝仍在崔承嗣要离开时,细声道:“夫君,方才我寻你时摔了一跤,腿疼得更厉害了。我害怕,岑姑娘的马坐不习惯……” 崔承嗣顿住步子。 明姝觉察有戏,俯身靠近他,嗓音愈加柔婉:“夫君,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以后我都听你的。” 红柳细密的枝条轻扫着崔承嗣的手背,却似隔着层膜,搔不去心底莫名生出的痒。崔承嗣抬头,微微吐白的天幕,让明姝的小脸白得近乎透明。 睫羽浓密的眸在看着他的时候,水光总怯怯地漾动,明明才认识不久,却勾人勾得娴熟。 他皱眉攥着马缰,低沉道:“说话便说,不要弯腰。马若跑了,我没工夫救你。” 明姝被噎住,气闷地撅了撅嘴。 再没见过比他更油盐不进的了。 她烦恼着,崔承嗣忽地又策马而来,将她抓到自己马上。 明姝眨了眨眼,不禁欢喜而亲昵贴向他,却被他凛冽的话语打断:“攥紧缰绳。” 夜里的触碰已是极限,他不能再忍受。明姝却不依,仍然靠向他。来时便靠过了,现在怕什么? 这下,崔承嗣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队伍先回的军营。 才至营地,明姝回眸,便见岑雪衣的脸色沉沉,似乎在盯她。但她的视线扫过去时,岑雪衣已经下马。 崔承嗣瞥了眼岑雪衣:“跟我来一趟。” “嗣哥哥,我不是故意射偏那支箭的,饶了我这一遭吧。”她想起什么,害怕道。崔承嗣的声音浑无起伏:“与它无关。” 他在救质前隐忍不说,只为不影响行动。 如今,到了算账的时候。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营帐。 崔承嗣突然转身,掌心放下一只海贝耳环。琉璃色的耳环上悬着水晶石,漂亮耀目。 “李澍确认过了,是你的东西。”崔承嗣眸色深沉,凛道,“岑雪衣,为何派人劫亲?”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6. 第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第七章 秋后,不少流民从附近的军镇聚集到了相对安定的廷州城外。 岑雪衣修书向岑元深借了笔银子,雇了几十名长得凶神恶煞的大汉,准备在延索沙碛偷袭明姝的送亲队伍。 流民无依,给钱什么事都敢做。但她没想到,半途会冒出近百曷萨那人,掺进这趟浑水。事后她灭了流民的口,以为死无对证,回到家就发现丢了只耳环。 崔承嗣先前没有追问,她还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 但她仍矢口否认:“物有相似,李澍认错了吧。劫亲是诛九族的罪,我可担待不起。” “担待不起?”崔承嗣的长斧扎在地里,掌心不急不徐地转摁着斧柄,“既然担待不起。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那些流民如何死的,他不是瞎子。比起劫亲的恼恨,他更恨这点。 “嗣哥哥!”没想到之前还风平浪静,这会就要和她一刀两断。岑雪衣急了,“我做错了什么,朝廷乘人之危,知道你杀了崔照,军心不稳,需要他们承认正统身份,才把明姝公主下嫁于你。若公主的血脉介入廷州,时日久了,我们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疏远。当今君主昏聩无能,明姝公主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她是个热烈骄傲的女子,被逼急了什么都说得出口。 再者,剑东从未把昭国王室放在眼里,有的话在君主面前不说,关起门,她把崔承嗣当自家人。 她依然认为,明姝下嫁,为的是兵不血刃地挑起廷州与剑东的矛盾,达到平衡两地节度使势力的目的。 而且,明姝破坏了她与崔承嗣的婚约,居心叵测,罪该万死。 “不是一路人”几个字掷地有声,沉得崔承嗣眸色森森。 从见明姝到现在,她便异乎寻常地顺从,和他所想完全不一样。尽管岑雪衣的话难听,可每一句话,都切中他的要害。 他不可能对王室俯首,也不会和明姝长远地走下去。 明姝指尖旋揉他玄甲的热度仿佛还在,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竟有些呼吸不顺。但追究岑雪衣之过,剑东节度岑绍懿定然和他翻脸,亦不是他想要的。 忖了半晌,崔承嗣松手,那耳环叮铃落地。他沉默地走向外,岑雪衣忍不住唤他:“嗣哥哥!” 崔承嗣回眸,声音骤凛:“在我改变主意前,带着你的东西滚。” 他自小这样,对周围人不冷不热。岑雪衣并不喜欢被骂的滋味,何况是自己的心上人,不禁眼眶酸涩,攥紧了海贝耳环。他怎么会知道,在他决定联姻时,父亲已经放弃和廷州结盟的想法了,是她求父亲再给他一次机会。 往后父亲举大计,他们若是一家人,她也不必和他兵戎相见。 * 崔承嗣出来时,明姝仍裹着他的披风,站在沙地上,盯着远处。 方才李澍拿着她的弦月弯刀,朝人质聚集的方向去了。她希望孟疏机灵点,认出自家主子的兵器,帮她拿回来。 至于这次跑商所得,她待会再寻他,和他聊聊。 崔承嗣路过她,明姝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禁顿住脚步,对她道:“公主,辰时已至,你回府去。” “回去了啊。”看来,只能稍后再联系孟疏了。明姝吸吸鼻子,仰头眺望远处遍布天际的霞光,才发现自己站了很久,“那我们走吧。” 他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 崔承嗣耳畔响起岑雪衣刻薄的话语,暗攥紧拳,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公主可以随李澍回去。” “什么时候忙完?” 她貌似纯澈的眸光,让崔承嗣一时无法对视。 他往后只会避免和她接触,即便不喜欢营地,也不会回府和她共枕。夜里,他已领教过了,若把话挑得太明白,她一定会哭哭啼啼,悲伤不已。但话在腹中转了几圈,说出来,也不悦耳。 “和公主无关。” 态度又硬又冷,还在生她违背命令的气吗?若新婚日便刻意和她两地分居,往后想在他枕边吹耳旁风,与他繁衍子嗣,只怕会更加困难。 明姝拢紧了披风,可怜的表情做得越发熟练:“夫君夜里才救了人质,白日亦不歇息,殚精竭虑地,我好心疼。若夫君执意留在营中处理军务,我便在屏风后陪你。” “……” 崔承嗣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窥探出一丝假意,但她看起来那么柔弱,那么单纯,干净得他觉得自己的怀疑可笑。 习惯了成人的尔虞我诈,怎么能以己之心,揣度明姝的想法。 何况,他明知道谁半道打算劫持她,却因为私人原因,掩盖了秘密。这件事就算上报朝廷,最后也是语焉不详,粉饰太平。对她不公。 “不必。”崔承嗣咽下满腹心事,见她还宝贝地裹着自己的披风,难得放缓语气,“不知会忙到什么时候,公主千金之躯,不能长留军中。” 这是坚定地驱逐她了。 明姝也彻夜未歇,根本不想陪他,可这一刻,她却试探着用柔荑握住他的大手。玄铁所制的尖锐甲套透过皮肤,传来阵阵森寒之气,冷得明姝差点放弃。崔承嗣亦不习惯别人主动亲昵碰他,但手没有回撤,又被明姝稳稳抓住。 她温软似呢喃,撒娇道:“夫君,别赶我走,别嘛,我保证不打扰你,只是不想离开你。” 极轻,极轻的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扫过人心。崔承嗣喉结滚动,却觉得半条胳膊都因她的举动,沉重得几乎不属于他自己。 可以推开,为什么不推开。 他又盯她,她就像吃不到糖就会哭的小姑娘,委屈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向下撇,眼尾似乎也要红了。已经觉察出他在躲避她? 崔承嗣眉头紧皱,半晌,仍旧撒开手。说不过她的时候,他通常会直接行动。单掌把明姝攥起,扔到马背上。明姝的腹部重重撞在马鞍上,五脏六腑都快从口腔里呕出来。 她的眸光有瞬间的阴鸷,差点便想拔刀杀人。 这时,李澍突然过来,雀跃道:“嗣哥,找到了,那把弦月弯刀,原是这次护送岑三公子的驼马帮班头的,姓孟,年纪比我还小。真是人不可貌相,年纪轻轻的,已经跑了快十年的商了。” 好消息让明姝的戾气稍散,止住了割崔承嗣喉的念想。 李澍似乎才发现她,惊讶道:“嗣哥,你这就要和殿下回去了吗?也是,你们才完婚,良宵难补……嘿嘿,剩下的事交给我。” 崔承嗣还没开口,明姝便柔声道:“李将军,那便麻烦你了。有空,到都护府里和太尉大人喝几杯哦。” “那是自然。”李澍笑道。 他们一唱一和,把崔承嗣拙劣的借口戳得全非。崔承嗣额角青筋突兀,不知如何发作,最后还是翻身上马。不愿和明姝纠缠,却总被各种原因打乱计划。 他把不安分的明姝揽正,却又听李澍追问:“嗣哥……小衣那件事,问得怎么样了?” 李澍想知道他的态度,不然如何面对岑雪衣。 崔承嗣却冷哼了声,带着长斧与明姝策马而去。马蹄卷起的沙尘拂了李澍满身,李澍莫名其妙,“呸呸呸”了半天,冷不防背后一条软鞭抽过来,若非他眼疾手快,差点被抽得皮开肉绽。 岑雪衣眼锋犀利:“臭李澍,谁让你确认,那是姑奶奶的耳环?!” 李澍叫苦不迭:“我,我只是实话实说。” 岑雪衣却恨恨地痛打了他一顿,拧着他耳朵,恼道:“老太太身体抱恙,出发之前,阿耶就让我过去陪她一阵子。你之后要再敢和嗣哥哥乱嚼舌根,我决不饶你。” 她口中的老太太,是崔执殳的娘亲。老太太原是岑绍懿续弦的婶子,一小看着岑雪衣长大。岑雪衣这次来廷州,一则为了营救岑元深,二则是为了探望老太太,要在都护府长住段时间。 陪护是假,破坏崔承嗣与明姝联姻是真。 李澍不敢再招惹她,忍着满身的伤,可怜道:“衣爷爷,我发誓,你往后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再不敢反驳。” * 巳时三刻,明姝和崔承嗣终于回到都护府。 路上颠簸时,风飒杳而过,明姝贴着崔承嗣的铁甲,冷意刺骨。但落地后,她才发现旭日东升,茫茫戈壁已开始发热了。 崔承嗣大踏步在前,到二院厢房时,明姝迟迟没到。他在正门等了会,才见她温吞惹怜地跟过来。他的视线从她的头扫到缺了只绣鞋的,已经被尘垢扑得脏兮兮的玉足上。 本以为她是因为腿短才走得慢,却是忘了,她丢了只鞋子。 他又厚又大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沿着她前进的轨迹,曳了一地的污泥枯叶。 明姝似乎在揣测他的想法,半晌,突然解开披风,弯眸浅笑:“谢谢夫君,用它给我御寒。呐,现在还给你了。” 拼命往高了递,也没能把披风举到他下巴,反倒把自己整个儿笼住了。 崔承嗣没来的挑起唇角。 似乎觉得不妥,很快又绷住表情,把她推搡进屋,又把披风拽扯开,丢向屋外。 “垃圾,不用留给我。”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7. 第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第八章 带明姝回府,不过就坡下驴,并非想与她抟朱搓粉。 明姝却是频频回眸,留恋那披风。 她用过的东西,到他口中,已经成了垃圾。 贫寒之家,谁敢这般奢侈……但转念想,公主华美的服裳,穿一次便束之高阁的不知凡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罢了。 洗一洗还能穿这种话,最好咽进肚子里。 再看崔承嗣冷肃的表情,洗干净了,大抵也不要了。不知嫌弃的是披风,还是被明姝披过的披风。 光漫过窗牖,漫过那张口涎流血的狮子皮,地上鲜红的被褥纤尘不染。浸了一夜寒尘的崔承嗣忖了会,仍坐在那张大椅上。 房间的阴冷,他的沉默,衬得明姝格外多余。 明姝受伤的小腿隐隐作痛,伤口应该在夜奔时再度崩裂了。她和他对面坐下,又感到被褥上刺骨的寒意。但也顾不得,因为血经她一再的奔走,已经浸透包扎的布条。 崔承嗣似乎也才看到,她的伤势严重。 实际不该如此严重,不过是因他放毒血时刺了一刀,留下了较大的创口。皮糙肉厚的便忍了,可她是明姝。 明姝眼珠儿滴溜,故意轻嘶了口气,温软道:“夫君,好像越来越疼了。” 崔承嗣半寐着,本不想理会,偏生她提醒。 他哂道:“死不了。” 明姝却是粉面微皱,眼圈泛红:“可是很疼呢。” 她刻意将裙底撩起,小心翼翼解开布条,指着伤处:“你瞧,流了好多血。” 想休息也不能休息,崔承嗣额角酸痛,盯着她,明明有仆婢可以使唤,为什么还要告诉他? 似乎被他阴鸷的眸光震慑,明姝瑟缩了下。 太冷了,四下无人的时候,崔承嗣身上的冷意宛如一张大网,笼罩着周围的一切。他自小就不讨人喜欢,每个认识他的人,表现都与明姝如出一辙。 也有不同,明姝从未对他口出恶言,像极了纯善怯弱的小女郎。她在王室长大,应该没有被人呵斥过吧?崔承嗣十指交叠,眸色一时深沉。 示弱最能博取同情,明姝轻咬唇瓣,愈发可怜道:“夫君……你是不是讨厌我?” 她怯怯说着,又怕招惹他似的,把腿收回去,“昨天晚上,我太担心你了,才缠着你的。” 从一开始,崔承嗣便对她不冷不热,尽管不知道原因,可不是她想要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把自己团成一团,柔软无辜,楚楚可怜。理不清楚的感觉又出现了,似烈火燎原,燎得人心焦口渴。 崔承嗣受不了,否认道:“不是。” “那夫君为何对我如此冷淡?”明姝委屈,眼圈更红。 她果然对他刻意的避讳有感觉。若是一点也不在意,反倒让人奇怪。 崔承嗣十指紧缠,如果直接告诉她,娶她不过是为了与王室交换利益,她会不会哭……他烦闷已极,几乎想不下去。 “我有病。” 他迫不及待止住话头,甚至想,无论她说什么,他承认有病就好了。 明姝却道:“生病了?要不要找大夫?” 崔承嗣额筋跳动,竟是无言。 明姝又起身,缓缓凑近他,嗅了嗅。女子似有若无的清香丝丝缕缕,水缎般顺滑的发丝垂落,拂过他的皮肤。 “夫君身上的确有股药味,病得严重吗?” 那戴着森寒尖锐甲套的手突然扼住她纤弱白皙的颈项,崔承嗣眸色陡阴:“公主,别再挨近我!” 他讨厌她毫无目的的接近,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应该不计后果驱逐她。 在甲套的作用下,即便他没怎么用力,也近乎勒断明姝的脖子。 她的脸色不自然地涨紫,泪眼婆娑。 “我……我……” 话音未落,便被崔承嗣撴到地上。 屁股差点被他撴裂了,明姝咬牙,飞快地退到褥子上。没想到,崔承嗣不仅是匹养不熟的狼,性情也阴沉不定,活该被人唾弃。 等她怀上他的子嗣,定要诅咒他早日战死沙场。 明姝自然受过伤,跑商时猛兽盗匪,恶劣天气,什么都经历过。原来身上留了许多疤,不知宫里的嬷嬷给她泡了什么药浴,浸进去钻心刺骨地疼,但褪了层皮后,皮肤便似现在这般,白皙无瑕。 她不过想利用现下的脆弱,博取他的怜悯。 屋外,等候两人一整夜,心惊胆战又不知该不该打扰他们的仆婢斟酌良久,仍是隔着门问:“殿下,太尉大人,奴婢们已备了水,在外头候着了。” 采苓的声音。 她们满脑子,仍在揣测明姝和崔承嗣是否已经圆房。 崔承嗣抵着额头的手稍微移开了点,似乎寻到个逃离的间隙,阴恻恻吩咐:“烧热些,我即刻用。” “是。”采苓不禁喜悦,躬身退下。 觉察明姝抖了抖,崔承嗣又是轻哂,怕什么?他什么都没做。 这么怕,晚上还敢跟他出去救质,和他共住一间屋子,说些娓娓动听的情话。 王室若有意派人拉拢他,至少该挑个经得住事的。 阖眸歇了半个时辰,外边便传话,水已烧热。崔承嗣起身,才走两步,又见明姝跟在身后。 “跟着我呢?”崔承嗣回眸,幽幽视她。 明姝似乎惊讶,艳腻的指尖无辜地捏紧裙衫,耳朵粉艳欲滴:“夫君,不需要一起沐浴吗?” 崔承嗣:“……” 秋水眸纯澈无辜,语气那么自然,仿佛就该如此。 是,他们如今成了亲,就该如此。 崔承嗣忽然发现,褪去披风的她,丰腴有致的胴体藏在了薄如蝉翼的罗裙下,若隐若现,犹抱琵琶。 他别过视线。在胡思乱想什么?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知羞。 还是因为,她那么干净纯善,而他欲念太深。 或许,她连圆房的意思都不知道,他碰她,不过欺负她。 “不必了。”崔承嗣生硬拒绝。 明姝追问:“为什么?” 崔承嗣暴躁:“我有病!” 通往浴房的路不长,崔承嗣步子格外急促。 似乎在用力地摒弃对明姝的幻念,却没再留意身后款步跟随的尾巴。 明姝披上了狮子皮,身段玲珑倩影娇娆,周围的府兵不自觉低下头。 大大的狮子头卧在美人背上,吓得采苓和绿衣纷纷退避。 “殿下,快扔掉它,您这是做什么?” “崔太尉说要洗澡,我也打算洗洗睡了。”明姝裹紧狮子皮,嫣然婉声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崔承嗣不想碰她。 她说不清楚是何心情,既欢喜,又为无法达成目的而焦躁。 “殿下,您身娇体贵,怎么能和崔太尉一起洗?奴婢们给你备了牛乳和丸药,昨夜儿漏吃的,今儿得一并服了。” 采苓叮嘱她。 绿衣也责备道:“殿下,昨夜事出突然便罢,往后再不能如此胡闹。您迂尊降贵下嫁到这儿,事事需得讲规矩,别叫人耻笑了去。” 她们表面上是那位公主的陪嫁婢女,实际和随行的嬷嬷们一样,都是宫里监视她的眼线。 明姝便也觉得自己不合规矩,伸出纤白柔荑,搭在绿衣胳膊上:“是不是该这样说——绿衣,伺候本宫沐浴。” 语气温缓,仪态万方,格外像那位公主了。 绿衣莞尔:“是,殿下。” * 浴房,雾气缭绕。 隔着道泥金五扇屏风,崔承嗣浸在热水中半寐,神思飘忽。 时至金秋,牛肥马膘,吡罗部又蠢蠢欲动,劫持婆师使臣一事,只是个开头。吡罗人逢岁秋,大可汗呼喝间能聚上万人,他需早做准备,以备后患。 如此,也有充足的理由待在军中,将明姝丢在后宅。 她愿意也好,不愿也罢,他不会与王室牵扯过深…… 崔老头在时,常和他说些他无法理解的话。等老头走了,他却开始反复思量那些话。君主昏庸无德,不可依附。剑东节度似虎,不可结盟。 维持四方平衡,两境安定,才是崔老头割据一方的初衷。 可人都走了,还能缠得他不安枕,又是为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滴水声。 崔承嗣豁然睁眸,长斧劈向来人,戾气倍增。 但定睛细看,才看到氤氲的雾气中,明姝婀娜的身影。白色的牛乳浸润她的乌发,紧贴她的额鬓,绕成垂顺的丝缕,延伸到细腻白皙的脖颈。 她扬起同样沾满水雾的长睫,轻咬唇珠,仿佛即刻便要殒在这把森寒可怖的斧头下。 崔承嗣攥紧斧柄,压抑道,“谁让你来的?” 他明明说过,自己洗。 明姝攥紧裹在身上的长巾,足尖不安地蜷攥着地面,另一只手伸出来,五指如花瓣缓缓绽开:“我,我可怜夫君病了,拿了些从王都运来的艾草与花椒,温中散寒,能缓解夫君身上的寒气。” 那副可怜委屈的模样,让崔承嗣倍感自己的狰狞。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8. 第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第九章 斧柄缓缓放下。崔承嗣僵视她,一时没有动作。 水汽氤氲,掩着他半截身子。搭在浴桶边缘的双臂筋肉虬结,肩膀宽阔浑厚。 只是那双眸太沉郁。和大漠上静默的海子一样,无波无澜。 他兴许在刻意收敛自己的戾气,明姝斟酌了会,胆子肥起来,轻轻走到他面前,把艾草和花椒洒进浴桶中。 崔承嗣低头,她手心能抓住的量少得可怜,零星的香料,落在热气升腾的水面,很快就散开,几乎寻不到了。 “哎呀,”明姝似乎觉得不妥,手撑在木桶的边缘,踮起脚尖朝里探头,“是不是不够呀,我再去拿些。” 她哪里像看香料,像偷看崔承嗣。 热气在桶内弥漫,不知偷看了多少,但白幼的耳朵,却浮泛出浅淡的粉。 脖子突然被他含着热意湿滑的手掌攥住,往前狠狠一推。 “没必要。” 她这样,他感到难堪。 仿佛被她刻意戏耍。 崔承嗣试图从她眼底窥伺出一丝不洁,至少是欲念,但什么都没有。无辜得他只能自我怀疑,是不是他想太多。 冷硬的斥责在腹中打了几个转,才森寒道,“北地风硬,来回拿几次,吹了头,会生病。” 明姝却似觉得他在关心她,欣喜起来,甚至没计较他先前的粗鲁,“还是夫君想得周到,那我差采苓把香料给外边的守卫,让他们呈给夫君吧。药材慢慢地泡,才有效果。” 她裹紧长巾,转身离开,足尖在大理石地上,留下串乳白的脚印。 仿佛真的只是来给他送香料。 崔承嗣微眯眼,却见一滴牛乳不知何时已经顺着他的臂弯,缓流到掌背。她……方才离他这么近。 走神时,牛乳没入水中,荡开一片青色的艾叶。 他的隐疾从不示于人前,如今相熟的,初见也觉察不出。唯有崔老头,带他回廷州不久,便让他管那个叫干娘的女人买了这样那样的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哄他喝下。 十年淬火,难温冷血。 老头死了,没有人再关心他了。 * 艳阳在短暂的临行向北的寝屋后,寝屋温度骤降。 崔承嗣浴后歇下不久,门被人轻轻推开。明姝才回,小腿已让采苓和绿衣换了新药,重新包扎过。 听说这儿都得白日沐浴,夜里碰了水的发被风一吹,就会冻成冰碴子。 但进屋时,明姝仍旧感到阵阵冷意。她发现崔承嗣闭眼躺在席地的被褥上,那柄长斧横在被褥中间,似一道无声的分界线。 对她的态度,半点没有因为她的关心改变。 他安静时,倒没有开口视人的戾气,薄唇微抿着,似乎也因热水的熏蒸而透出淡淡的色泽。 明姝跪在褥上,按捺不住好奇,朝他窸窣挪动。 她不会猜错,他罹患隐疾。光看这张脸,和阎罗恶鬼毫无联系,更想不到他会弑兄夺权。她忍不住想,他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如此不近人情? 半干的发梢扫过崔承嗣的眉目,扫过鼻尖。如兰麝的芬芳,忽远忽近,钻进他的七窍。难以安枕,无法忽视。 崔承嗣倏尔睁眼,发现她和他咫尺之距。 偏圆而黑的杏眼,透着孩童特有的天真。 他呼吸陡沉,揪住她的衣襟。 “看什么?” “我,我在看你呢。”明姝似乎被他吓到,掌心抓住揪她的手,怯生生道,“夫君,你生得好看。” 她刻意的,温软的掌心,娴熟而自然触碰他。酥软的雪脯有意无意在眼前晃动,如将崩的山峦,随时都会涌出。 “……” 崔承嗣盯紧她,思绪翻涌。半晌,却是甩开她,扯了被子蒙上脸。 “我说过,离我远点。” 冷冷淡淡,无动于衷。 明姝不禁气恼,摁着被他攥乱的衣襟诅咒了半天,才翻身钻进属于自己的被褥。 没有床,锦被却很厚。崔承嗣盖一床,明姝盖一床。 采苓和绿衣已经为明姝暖过,没有想象中冷。 明姝躺了会,总觉得不舒服。跋山涉水那么久了,以为能睡个好觉,结果这条件。 她按捺住情绪,试探靠向崔承嗣,声酥入骨道:“夫君,为什么不设张床呀?睡床上会舒服些。” 他若是不知可以睡在床上,她可以委婉提醒他。 他阖着眼,不语。 明姝又道:“宫里的床就可以了。最好用金丝楠木匠造,放在木架子上,底下延伸出二三尺,四角立柱,镶嵌雕镂芙蓉杜鹃的围栏。床前再安两扇花窗,在围栏里面放张梳妆用的桌子啊,凳子啊……如果把降色鲛绡帐放下来,就能隔绝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噪音,从晚睡到早,自然醒……” 崔承嗣依然不理她。 明姝拽了拽他的被褥,锲而不舍道:“夫君,好冷哦。” 她试了半天,他毫无反应。明姝悻悻收手,腹诽他是不是脑子有坑,还没睡,崔承嗣突然翻过身,隔着褥子将她压在身下。 举止突兀,毫无预兆,明姝近乎被他极沉的骨肉压碎。 她不禁闷哼了声,扑扇睫羽,指尖攥紧身下的毯子。 “夫,夫君……”她失措地看着他。 崔承嗣眸光灼热,拇指沿着她的腰线缓慢向上。不知怎么,明姝被他盯得不安,两条腿轻轻摩挲,仿佛想逃离他的掌控。 徒劳的。 他不需要用力,就能桎梏她,和她严丝合缝。 频繁地靠近他,目的到底是什么? 似有若无的引诱,到底有意还是无意? 为什么撩拨他时,眼神永远那么纯澈。如果是刻意的,他不过顺着她心意,稍作样子,她就瑟瑟发抖。 如果不是,他现在算什么? 层层的被褥,又能阻隔什么? 他根本不能说服自己,对她轻软的呼唤无动于衷。一忍再忍,有些念头仍如蔓草,肆意地疯长。 “够了。”崔承嗣蓦地沉道,拇指停在她微微涨红的脸侧。随即,把盖在身上的被褥,全都丢给她,自己翻身回去。 “受不了,就出去睡。” 他把胳膊搁在额头上,交领衣大敞着,尽管很冷,还是强迫自己闭眼。 明明只是片刻的停留,却压得明姝近乎窒息。她宛若溺毙之人,终于获得呼吸的罅隙,胸口剧烈的起伏。 没想到崔承嗣不仅油盐不进,还喜欢恃强凌弱。 若是从前,有人敢如此吓唬她,早被她削首。 明姝不免恼恨,为什么,她现在只能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 她不可能出去睡。去父留子,煊赫风光是她替那位公主嫁人所坚守的八字箴言。 怀揣这八字箴言,明姝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 再睁眼,已至傍晚。明姝被女人细声唤醒,瓷白的五指摸了摸身侧,崔承嗣残留的冷意仍在,但人不知道去哪了。 采苓跽坐在她面前,满含责备道:“殿下,瞧你,胡闹一夜,现下又歇过头了。赵嬷嬷今日还要教你规矩呢。” 绿衣帮她换着衣裳,又将一根细细的红绳绑住她两只脚踝,接话道:“事出仓促,殿下女德女训都没背全,更别提三礼四艺,往后千万别再偷懒了。” 明姝瘪瘪嘴,不满道,“绑着脚,怎么走?” “绑着脚才能迈小步,若跑得比老虎狮子还快,岂不和外面粗使的婆子一样?”绿衣半点也不疼惜她,将罗裙裙摆缓慢放下,遮住细绳,“对了,这几日府上有客人要来,要在二院东厢房陪崔老太太住一段时间,殿下这些日子注意,别叫人看穿破绽。” 比绕在她身边的苍蝇还絮叨。 怪只怪昭国君主重提旧燕礼教,宫中皇子公主皆习三礼四艺,涉及饮食、起居、祭祀、丧葬……方方面面,规矩冗杂。那位公主不擅骑射,却精通点茶、焚香、诗画与歌舞,巧合的是,明姝全都一窍不通。 崔承嗣求亲时,也曾至王都进奏院,应当差人打听过那位公主,知道她的脾性。 该学还是得学。 明姝听得不认真,指尖绕着织锦绸缎大袖上的穿花蝴蝶,有一下没一下,来回摩挲。 “什么客人呐?” “奴婢们也不晓得,说是老太太的外孙女。从剑东那边过来,赶明儿,我再差人打听打听。”采苓道。 “好吧。崔承嗣去哪了?” “太尉大人?大人说军务繁重,这几日不回府了。” 明姝指尖轻顿,果然还是躲着她。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单拿些浑话搪塞。 但她大约能分析出,崔承嗣躲在营里做什么。吡罗大可汗自前燕分崩离析后,再没有向中原岁贡,如此潇洒数年,随着周边诸如曷萨那的部族势力日渐坐大,及吡罗贵族对支部的极致盘剥,终于内乱频生。之前挟持婆师使臣的可汗,兴许就是叛逃的支部可汗。若崔承嗣能抓住此次机会,联合曷萨那消灭吡罗,威胁廷州边域数十年的边患,便可迎刃而解。 汉军主动征缴西戎,总归是大事。他不理她的理由,非常充分。 ……明姝想了会,突然心生一计。 “采苓,绿衣,这儿半张床都没有,崔太尉又远在军中,你们想法买块金丝楠木,再到集市上给我寻几个手艺好的木匠,帮我造张床。” 计谋自然不是造床,但她不想睡地板了。 “欸。放心,奴婢们自会给殿下办妥。”采苓欣然道,“殿下贵体,哪能和胡蛮子一样,一辈子躺在地上?” “就是。”绿衣附和,显然,对崔承嗣用狮子头吓人的事情耿耿于怀。 明姝没有应对,起身,轻掂了掂脚尖,眼眸黑沉沉的,透着丝魅惑狡黠。 一连几日,她都在府中和赵嬷嬷潜心学习宫规。又拿着木枝子在土地上划圈,揣测这几日会来都护府的客人是谁。 客人还没到,却先收到了孟疏的信。由都护府内的老仆呈递,藏在酥糖点心里,简短的几行字。 子夜,约她在都护府外的羊肉铺见。 明姝捏了捏下巴,暗忖,上次匆匆一别,还没拿回自己的弦月弯刀。兴许孟疏有什么事要告诉她,若是需要用上崔承嗣的地方,她讨好他时,还可以顺便吹吹枕边风。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9. 第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第十章 子夜,羊肉铺…… 虽说要见,明姝却头疼时间和地点。 都护府守卫森严,夜半往返风险极大。她不是天高任飞的鸟儿了。 思忖再三,她决定借给客人采买见面礼的由头出门。见面的时间,不是半夜,也不会太久。 廷州都护府下辖九州四府,军镇、守捉若干,承载抚慰诸藩,辑宁外寇之责。门庭自是煊赫,人员往来频繁。 明姝初入都护府,既要背女德女训,学三礼四艺,又要接管府内琐事,里外里忙成陀螺。 孙姨娘担心她在宫娇养多年,难以管束府内下人,厘清后宅账目,但没想到,明姝的算盘拨得比说话还利索。 三五日的功夫,垂垂老矣的王管事,各房各院的嬷嬷、婆子、仆婢,都对她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敬称声“明姝殿下”。 明姝由是发现了个棘手的问题。 崔承嗣作为廷州之主,从未按律缴税,留州部分钱物,全用于养瀚海军,后宅吃住捉襟见肘,根本匀不出多余的钱,购置所谓的金丝楠木。她若想造床,得从嫁妆里掏钱。 朝廷下嫁公主后,可给崔承嗣赏赐了不少宝贝,他竟一分钱都没有用在自己身上?明姝惊得算了又算,最后气得摔了算盘。他房内的兵器全是上乘货,对枕边人却那么抠搜。 军费账目明细,她又没机会瞧见。 晨起,艳阳高照。 明姝给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但是日日都要她伺候梳洗、早膳的崔老太太问安后,借采买礼物之名离了府。 宝马香车,尘土仆仆抵达汇宝楼二楼雅间,明姝让采苓、绿衣在外守着,自己坐在雅间外的回廊等孟疏。 兴许,孟疏此次跑商所得,能抚慰她失落的心。 摘下白纱披拂的帷帽,她终于得以解下脚踝勒得肉都快出血的红绳,掐了缕乌羽叶塞进烟斗内。 跑商最重承诺,凡应承别人,便要做到极致。她身后又跟着一票人,不能给喽啰们惹麻烦,常常压抑自己的真实感受。久而久之,便迷上了乌羽叶。 吞云吐雾,怡情养心,明姝看到辆华盖马车停在汇宝楼下,车内,走下个熟悉的身影。 素色禅衣,青白菩提珠串,身长玉立,好似从仙界踏入凡尘的男观音。明姝手中的碧玺沉鎏金细烟管“嗒”的一声,差点磕到窗槛。丝丝灰烬抖落,被戈壁的黄沙吹散。 岑元深怎么来了? “阿姐。” 孟疏跟着那人下了马车,隔着二层楼,对她比口型。仍是清亮亮的眸子,笑起来温柔亲和。 明姝暗自心惊,戴上帷帽。 岑元深在阶前顿步,也微微抬眸,却只见质朴的木色间,一条细白的藕臂轻巧地搭在围栏上,藕臂主人头罩轻纱,枫色的指尖捻一根细烟管,慵懒如猫靠坐在那儿。 面纱在烟霭中柔缓地拂摆,罗裙披膊似华美秾丽的牡丹,延伸到围栏外,仿佛要飘坠下来。 下来是不会下来的,却不会阻止男人们联想。 岑元深默了会,随孟疏上楼。 “阿姐,”孟疏快步走向明姝,恭敬地向她道安,便替她拉开圆桌的椅子,扫净上面的灰尘,“久等了,这位是剑东三公子,岑郎君。” 她并不高挑,但举手抬足间,帮派大佬的威压逼人。 自然而然坐下,声音轻哑却婉转:“怎么贵客来访,也不提前通知我?” 隔着袅袅烟丝,岑元深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转了转菩提珠,接话道:“是我偶然遇见孟班头,才起的意。上次婆师使臣劫持我的商队,幸得你的驼马帮相助,今日来,既是为了谢恩,亦是为了和锅头谈桩买卖。” 如今曷萨那部发展迅猛,对茶叶的需求极大,岑元深打算将茶马生意做到曷萨那部。知明姝熟悉曷萨那,便想让孟疏引荐。 “曷萨那?”明姝抿了口茶,睫羽纤浓垂下,心中一时翻涌。 岑元深地位非凡,生意广布西域。若有机会能与他合作,金丝楠木又有何愁? 她掸了掸烟灰,嫣然笑道:“岑郎君找对人了。那原是个凶险之地,山路如九曲羊肠九折而返,途径大片青泥地,轻则损失辎重,重则人马困顿,陷泥而亡。只有我们舍龙帮特有的南诏马,才能带你的商队抵达。” 话真假参半,不过想唬弄岑元深,看看他是否去过曷萨那。 岑元想是上了道,眉宇蹙起:“果真凶险?” 明姝笑意更深:“万分凶险。” 岑元深常年走商之地,不过剑东与婆师,此番像是找对了帮手:“若锅头能将商队顺利送到曷萨那,钱不是问题。” 乌羽叶的红烬在烟斗内忽明忽暗,明姝潋滟视他:“钱不是问题,我这更不是问题了。” 有钱的生意,都好办。 岑元深便又问了明姝关于曷萨那部的问题,她对答如流。他拇指轻叩檀桌,想到什么,忽然问:“只是不知此次,明锅头能否与我同行?” 明姝口中烟霭戛然而止。 若是从前,理当如此。但现在她的身份特殊,不得不婉拒:“孟班头与我是一体的。岑郎君,我去不去,要紧吗?” 岑郎君,咬字不轻不重,却似在耳边蜿蜒的小蛇,缠着他的颈项,似要拽下那串菩提。岑元深倏尔抬眸,能窥到的,也不过是轻柔白纱,和白纱内若隐若现的红唇。 来谈之前,他还不知舍龙帮的锅头,是名年轻妩媚的女子。 拇指轻叩檀桌,频率快促了些。 他起身告辞,半途突然回眸,浅浅淡淡地问:“明锅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明姝抿着烟管口,差点被呛:“郎君玩笑了,不曾见过。”只是那袅袅的烟气,都因片刻的紧张不再流动。 岑元深又细看,但到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转过身,谪仙出尘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转角。孟疏送他出门,回来后,才三步并作两步到明姝身边,将一方锦盒递过来。 “阿姐,你的刀,我替你寻回了。” 明姝没打开,闭着眼,仍在回味先前见岑元深的点滴。她当然见过他,不仅在敌人的营地,也在跑商的途中。义父满叔见他商队颇大,为了给自己拉拢生意,和他聊了两句,她彼时还穿着粗布衣,灰头土脸,藏在人堆里。 仅仅一眼,他还有印象? 从前,和岑元深这样的大户合作,她想也不敢想。但嫁了崔承嗣后,却觉得理所当然。 也许是身份变了,眼界也宽了。 明姝揉了揉额角,摘下帷帽,“孟疏,岑家生意遍布西域,这趟商,给我好好跑。” 白纱拂过她乌黑柔亮的发丝,声调慵懒而如烟灰轻扬。仿佛才认识她似的,孟疏恍了会神,视线不觉瞥向那根染了唇色的烟管。 好一会,才道:“我会的,阿姐。” 孟疏去岁跑商,天气险恶损失惨重,小部分获利都因之前使臣被劫的问题损失了,最后把利润分下去,剩下的交给明姝,竟只剩下两根金条。 明姝头愈发疼,没好气地把金条扔回去。 “什么糟践人的买卖,你长大了,跑完这趟便算了。等将来廷州开放茶引,你就拿我的嫁妆去买茶叶,我们自己卖。” 没能从孟疏这里得到补给,她显然不满意。 孟疏似乎觉察出她的脾气,绕到她身后娴熟地替她揉捏肩膀,轻笑道:“如今的茶全由朝廷购置,也只有和剑东沾亲带故的岑郎君能卖茶,咱们想分一杯羹,不知得等多久。阿姐不如想想,如何让那崔太尉把南诏到曷萨那的路和栈道修修,让我们的帮队驼马走得稳当些。” 他竟已经很高了,手掌能完全扣住明姝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缠绵留恋。 明姝舒服地微眯眼,抿了口乌羽叶。也是,瀚海军行军也得修桥铺路,让崔承嗣为商队同行多修些栈道又怎样? 她得和他打好关系,好好利用他。 * 明姝装模作样,买了些焉耆的胭脂回府。 守了几日冷窖,便听老太太的外孙女明日一早就过来。 廷州的天总是晴朗,艳阳炙烤大地,将水分都蒸得一干二净。明姝在那张硬得她浑身都快硌得青紫的毯子上起来,采苓端着铜盆入屋,却见她留下了两行鼻血。 “怎么好端端这样了?”采苓差点吓得丢掉铜盆,掏出绢帕替明姝仔细擦拭。 明姝夜里鼻腔便疼得拽扯脑仁,蹙眉道:“你们久居中原,不知廷州干旱,屋里不放水盆,不流鼻血才怪了。” 用帕子擦了几次也擦不干净,老太太那边已差人传话。 绿衣匆匆替她更衣,又绑上明姝最厌的细绳。 “快别绑了,我自己能走。”她着急,下意识迈大了步子,等想起脚上绑着绳子的时候已经晚了。 闷闷地一声,栽倒在院子里,才换上的茱萸粉软缎罗裙,被足底绣鞋踩住裙尾,拽扯下一大片,一抹雪脯差点跃出来。 明姝还没有开口骂,却见双熟悉的靴子在不远处顿住。 她立刻反应过来,轻抿唇瓣,挤出两滴晶莹泪珠,怯怯地把拽开的衣襟拢紧。 崔承嗣凝眸,却见风沙吹落了院内的一朵半开未开的月季。就像被他晾了几日的明姝,还未到最娇艳欲滴的时候,却染上灰尘。 很久很久,他却没有过去,转个身,往廊庑的方向去了。 倒是他之后,岑雪衣熟悉的声音传来:“殿下,你怎么躺在地上呀?” 她身边跟着不少仆婢婆子,箱子器皿。明姝含着泪,突然明白过来,最近传说来府上做客的,老太太的外孙女是谁。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10. 第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第十一章 明姝忙把足尖往裙里缩了缩,掩饰道:“走得急,不小心摔了。” 岑雪衣似是可怜她,扶她起身。 岑雪衣的掌心有微茧,指节纤长,稍用力拽,明姝软白的臂弯就蹭红了一片。饶是看外表,便知明姝袅娜风流,怯弱不胜,但真碰到那凝脂般的肌肤,岑雪衣还是惊讶了下。 难怪最近营中都议论,从王都来的明姝公主如何云鬓花颜,勾魂夺魄。岑雪衣本不屑于附和那些见女人便馋的大老粗,但和明姝近了比较,又觉得自己处处不如。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知道崔承嗣不喜欢柔弱的女人。 她窥伺崔承嗣多年,从没见过他对柔弱的女人有过好脸色,反倒是自己,常常能借骑射、狩猎之类的理由,和他搭上两句话。 岑雪衣一时得意:“嗣哥哥也真是,怎么问都不问就走了,殿下这般可人儿,就他不疼着怜着,才成亲半日,就埋头扎进男人堆里。” 明姝揉了揉被掐得发红的手臂,心底和岑雪衣一样骂崔承嗣,见了面也不知道给故奶奶你提鞋,面上却善解人意道:“西戎来犯,夫君军务繁忙,我这都是小事,不打紧。” 岑雪衣笑得灿烂:“殿下当真人美心善,回头我替你说说他。尺素,把那胡帽拿过来。” 岑雪衣此次来都护府小住,少则几月多则半载,自是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见面礼。既在厢房前遇到了,干脆直接送给明姝。 明姝绾高髻,头面繁复,这明黄色的棉质胡帽也极高极大,用金银线绣满了艳丽的狼毒和山丹,恰好能遮住明姝的发髻,透出她白皙无暇的脸儿。 岑雪衣介绍道:“化艳色的妆容时,我们廷州的女孩都时兴戴胡帽,帽子和妆容呼应,又不会喧宾夺主。” “是吗?”明姝把帽子罩上,抬眸向上瞧了瞧,嫣红的唇一弯,“确实是很漂亮的帽子,我现在就戴着吗?” 她纤浓的长睫在抬眸时也翘了上去,媚眼秋波,笑容蛊惑。岑雪衣努力不去看她:“就戴着吧,这颜色喜庆,外祖母瞧着也会高兴的。” 她口中的外祖母,便是崔老太太了。但她撒了谎,崔老太太最厌胡人的东西。 明姝不疑有他,忙吩咐追出来的采苓给岑雪衣送上之前随便买的胭脂,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在回廊前聊了会,便一同去找崔老太太。 明姝脚踝绳子勒肉,走得慢吞吞的,岑雪衣好奇问:“殿下,是不是腿伤还没好?” 明姝睫羽扑簌几欲落泪,谁脚下绑绳子不疼?身后绿衣突然咳嗽两声,她忙改口:“好多了,只是宫里规矩,行不露足踱不过寸……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岑雪衣试着小步走,最后无奈放弃。她果然和明姝完全不同。 好容易来到老太太所住的轩和居,回廊处守着两个小丫鬟,明姝正想问崔承嗣在不在里边,窗棂内却透出老太太苍老而含怨的声音:“……公主又怎么样,嫁到崔府就得守崔府的规矩,天天起迟,以为是谁在守西边的门,是我们崔家!小嗣,你别整天待在军营里,多留心管管你这不成器的媳妇。” 崔承嗣不语。似乎不习惯汉人的礼节,在老太太面前,也大马金刀坐在挂画下的檀木圈椅上,神色沉郁,透着些许不耐烦。 老太太不管他回不回答,仍在那絮叨。 明姝的周到细致,阖府上下都看在眼里。但再周到细致的人,也架不住鸡蛋里挑骨头。老太太的日常便是念经似的嫌弃她,明姝谅她是个长辈,左耳进右耳出。 岑雪衣却戏谑地瞥了她一眼,笑吟吟地走进屋里:“外祖母,好端端的,怎么发脾气了?” 她娴熟地接过女婢手里的牛角梳,替老太太梳头。 老太太见着她,立刻喜笑颜开:“好孙女,我这几日就盼着你,盼来盼去,总算把你盼来了,让我好好瞧瞧,路上有没有累着?我本想让那不成器的孙媳妇儿去接你,谁承想她这会还在睡大觉……” “殿下在外面呢。我来时就见到了。”岑雪衣替她选了支来凤金簪,哄道,“嗣哥哥这几天在营里很照顾我,一点儿也不累。只是心里惦记外祖母,想着早点来见您。外祖母,你身体可好些了?” 老太太越看越喜欢,握着她的手道,“你来了便全好了。罢了罢了,还是你知冷知热,我没那福分让她伺候。雪衣啊,给外祖母选件衣裳吧。” 岑雪衣给明姝眨眼,示意她快进来讨好老太太。明姝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进屋,和老太太问安。 老太太见到她头上的胡帽,脸色顿臭:“没诚心的东西!还不到小厨房准备早膳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明姝乐得如此,但狐眸转了圈,瞥见旁边许久未见的崔承嗣,狠狠咬了下舌尖,勉强挤出两滴悲情泪:“老祖宗,我不过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身子不爽利,才起迟了,绝不是诚心讨您不快。” 她身段婀娜,纤弱伶仃,泫然欲泣却未泣之时,最惹人怜爱。崔承嗣坐在那儿,一时听不清崔老太太的斥责了,视线停在她身上。 这几天睡不好吗? 他又记起院子里落的月季,记起那日浴房内乳白色的脚印。指腹捻起一滴,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清雅诱人。 他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这么做,烦闷地擦干了手指,可那香气缭绕不散。夜里到了营地,那双水光荡漾的狐眸,仿佛仍在无辜地看着他。 “夫君。”软糯酥骨的嗓音,绕着玄甲缠进心头。崔承嗣瞥见旁边放凉了的半盏铁观音,仰头一饮而尽。 茶果然苦,他并不喜欢。 何况放凉的茶,他从来不喝。 “夫君。”崔承嗣豁然抬眸,才意识到明姝真的在唤他。眼尾微微垂下,魅惑的眸子也似落了曾蒙蒙的雾,不知是这几日被他冷落受了委屈,还是刚才被老太太呵斥受了委屈。可看到那顶刺目的胡帽,他心底的热意又冷却了。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我便叫小厨房做去了。”明姝顺从问。 “没有。”他冷淡道。 “嗣哥哥给个硬馒头都能凑合,”岑雪衣忽然插话道,“这样吧殿下,我跟你一块去,我从剑东带了新鲜的鸽子肉,给外祖母烤西瓜鸽子吃。”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就知道我惦记你的手艺,老了,牙齿咬不动,但你的鸽子肉我没了牙也得吃。” 两人其乐融融,更显明姝多余。 崔承嗣依然沉默,明姝欲言又止,被岑雪衣拽着离开。才迈出屋子,明姝却是爽利多了。 她哪有受气的喜好,只不过希望崔承嗣知道,能替她撑个腰。但他隔岸观火的态度,令她万分郁闷。 她亦好奇,一直以为老太太会痛恨崔承嗣,但祖孙二人同坐一处,相处似乎也很平静。 盏茶的功夫后,崔承嗣才辞别老太太,去往书房。 * 这几日扬沙,遮天蔽日的黄色,扑得院内的花草都蒙了层灰翳。 书房的门扉紧闭,崔承嗣手撑着红木桌面,执一根狼毫笔,湛蓝的眸幽幽盯着宣纸。 吡罗内乱,中原安定,正是最好的平灭时机。他应该抓住机会给主君上书,请求联合曷萨那出征平叛吡罗,但铜壶滴漏滴滴答答,半个时辰又过去了,他还没有落笔。 他近来一直没有写这封信,夜里也总梦魇。 分神之际,白皙纤柔的五指忽如藤蔓延伸而来,粉腻的指尖缠住了他的手背。 浓浓的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崔承嗣赫然抽笔,明姝的身形不稳,差点扑跌在地,不得不抱住他。 “哎呀……”那懒猫儿似的婀娜玲珑身段近乎卧倒在他身上,明姝仓皇抬眸,貌似无辜,“夫君,你怎么了?” 她缠他缠得紧,似炎炎夏日的火焰山,滚烫灼热。 崔承嗣未着玄甲,一身贴着筋肉的棉质交领中衣,已经和明姝烟粉色罗裙交缠在一块,那薄如蝉翼的外裙不知用什么做的,碰到绵料子便勾连绞紧,动弹间还会发出滋滋的声响,似有无数小蚁啃噬皮肤,酥酥麻麻,隔靴搔痒。 崔承嗣心头发紧,攥住她背后的腰带,用力拽开她:“你来做什么?” 她的腰很细,稍稍一勒,便似要折断般。 明姝站立不稳,堪堪扶着他身后的书架。 “我,我方才隔着空窗唤你用早饭,你不理我,我只好进来了。” 她被他弄疼,吊梢眼尾水雾弥漫,鼻尖也红红的,纯中带着魅人的欲,仿佛稍稍用力,便会化作镜中的花,水中的月,碰一下梦便碎了。 崔承嗣攥过她腰带的手拳头紧了又松。 在空窗外唤过他? 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行军打仗,风吹草动便会惊醒,但她进来的时候,他丝毫没有觉察。是她的脚步太轻,还是他太专注了…… 她不过来叫他用饭,他又苛责什么。 崔承嗣心口焦躁,取了椸上的外袍。 “知道了,出去吧。”他冷冷道了句,披上外袍向外走。越过明姝时,偶然看到地上滚落的胡帽,眉头紧皱,一脚碾了上去。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11. 第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第十二章 方才明姝进屋,不小心被他向后拽了一把,胡帽才掉落在地。 她还没来得及捡起,却被崔承嗣踩出灰扑扑的脚印。再鲜艳明媚的刺绣,也经不住这一脚的摧残。 明姝不禁提醒:“夫君,你踩了我的帽子……” 崔承嗣单手扣紧蹀躞带,转眸视她。 不知道他刻意的? 明姝似乎要捡起来,柔荑捏着裙褶,低头时几缕秀发滑到颈侧,长卷的睫羽和碧玉耳珰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他忽而想起方才见到她,戴着它时笑容娇俏妩媚,不禁烦闷地压了压腰带上纯金的兽面纹。 半晌,愈发冷道:“丑得烦人,别戴了。” 明姝指尖稍顿,因这句评价愣住。 岑雪衣明明说,这是廷州女子时兴装扮,他竟然说丑?但岑雪衣整天跟行伍之人打交道,兴许审美不佳。 天气这么热,若非为了周全礼数,她还懒得戴。 明姝捡起它,装模作样地掸了掸上面的尘土:“若夫君不喜欢,我往后不戴便是了。” 睫羽自然垂下,软糯委屈的调子,不着痕迹地落在崔承嗣心头。他呼吸一沉,突然加快出门的脚步。 很快,把明姝甩在身后。 才扬过沙的空气扑鼻而入,胸腔似乎都被细碎的颗粒割得灼如火烧。他不知道是自己走得太急,还是因那摧心挠肝的声音。 明姝把胡帽丢给采苓,追着崔承嗣出来。 抬眼看去,却追不上了,那高大的背影已经去到回廊,明姝不禁嗔骂了声,恨不能把足下的珍珠鞋脱下砸他后脑勺。好个没礼貌的胡蛮子,竟敢当着她的面说丑? 采苓绿衣都夸她现在水灵,真正的美人是不怕被人说丑的,他肯定眼瘸。 明姝稍稍平复心绪。方才在小厨房,她旁敲侧击问了些崔承嗣的旧事,也不敢明确地问他为何弑兄夺权,只笑说老太太挺疼他。 岑雪衣倒没说什么,孙氏却将她拉到一边,小声告诉她,也许是太伤心,崔老太太脑子早就不好了,甚至忘了崔承嗣杀崔照的事情。老太太和别人不同,自小就疼崔承嗣,说他的眼睛漂亮,像她捡到的杂种波斯猫。 难为老太太七十来岁丧子又丧孙,往后就算她说得再难听,也担待点。 明姝顿时了然,如果孙氏面对崔承嗣时不敢吱声是因为恐惧,老太太却是主动忘却了不好的记忆。 崔承嗣也不是诚心回来看明姝,只是奉了老太太的命,把岑雪衣送过来,顺便吃顿团圆饭。 明姝到鱼龙居时,老太太已经到了,由贴身婢女搀着坐下,头上的来凤簪和孔雀松石头面,比明姝的更夺目三分。 若是人老了还有心气儿打扮,又何尝不是种福分。 她边上,还坐着姨娘孙氏,孙氏的儿子崔鼎崇和妻子郑氏。孙氏原是崔执殳原配夫人主动替崔执殳纳来传承香火的,没想到原配后来竟生了个儿子,夫妻俩便待那儿子崔照如珠似宝。 他们该做梦都想不到,崔照有朝一日会被崔承嗣劈死。 明姝向老太太道了声安,便要坐下,她突然咚咚敲着自己的拐杖气恼道:“我和小嗣都没吃完,你坐什么?到我跟前来,给我布菜!” 明姝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莫生气:“是,老祖宗。” 语声唯唯,似是难堪。 转眸楚楚可怜地看了眼老太太旁边的崔承嗣,他但凡不是块木头,总该为她说两句。但他依旧不语,拇指攥紧面前的瓷杯,眸色深邃难测。 老太太又让岑雪衣坐到她身边,和崔承嗣一左一右,笑逐颜开道:“对喽,这就对喽,这才是我的好孙子,好孙媳妇儿。” 岑雪衣被老太太搂在怀里,咯咯地笑了会,似乎才发现明姝站在那儿,脸颊笑得更红,抬手招呼道:“诶呀殿下,外祖母不过是瞧你生分,不习惯罢了。你快坐我我身边来,咱们这再失礼也不能让殿下站着啊。” 咱们。她是咱们,明姝又是什么。 她却不觉得自己失语,用筷子夹起一块烤鸽子肉,放到明姝旁边的彩碟内,“来,殿下尝尝我的手艺。” 廷州盛产鸽子,鸽子肉虽然鲜美但肉质紧实,容易烤老。先将鸽子炖熟,佐以各色香料放在去瓤的西瓜里面入馕坑慢烤,烤出来的鸽子便能外焦里嫩,清爽回甘。 明姝从前跑商时,尤其喜欢这道菜,此刻却要装作犹豫不决的样子。 “夫君……”她轻咬朱唇,眸光哀求。 崔承嗣终于再不能忽视,抿了口冷茶,别过视线不看她:“公主不坐,等谁三催四请?” 但过了会,他便闻到飘飘渺渺的香气,从他面上拂过。她连走路的时候,带来的香雾都是暖的,那苦涩的茶水,似乎也不那么难喝了。 崔老头曾对他说,红茶性热,绿茶清寒,他要常喝热茶。 可现在再多的寒茶,也无法压下心底的燥意。 崔承嗣忍不住又抬眸,明姝已经坐在了岑雪衣身边道过谢,滚边的袖子轻掩着檀口,慢条斯理地吃起岑雪衣喂她的鸽子肉。 那莹润的朱唇明明在吃肉,却似落到了他皮肤上,一张一翕间,触感温润,甘泽…… 崔承嗣攥紧茶杯,他在想象什么。 “夫君,你怎么光喝茶呀?快尝尝菜。” 一只纤白的手忽然将碗清炖的羊汤放在他面前,她周遭的颜色都是淡的,指尖的颜色却跃到了崔承嗣眼前。 明姝到底没有顾着自己吃,方才起身,给老太太布了菜,又来到崔承嗣身边。他似乎也才知觉,半晌没有动作。 人间的烟火冲淡了他的凛意,但那副寡淡的态度颇为赶客。 妯娌郑氏瞥了眼这边,和崔鼎崇小声聊着什么,眼尾带着细碎欢愉的笑意。 她没见过崔承嗣这副样子,仿佛有千言万语,临了轻轻放下,什么都不说。如果明姝不在的话,他估计是第一个吃完的。 半晌,崔承嗣还是拿起那碗羊汤。还没有喝,却见采苓和绿衣又呈上个红木雕花锦盒。明姝捧着拿盒子放在桌上,腕骨的玉镯子叮一声磕到了桌面。 羊脂玉也比不过白皙的肌骨,入目的感觉亦是温暖的。 崔承嗣只想吃饭,刻意不再去看了。 “岑姑娘,老祖宗……”明姝挨个念了遍,最后才缱绻低回道,“夫君,这是我亲手做的南沙果馅饼子,刚刚烤出炉的,口感最好了。” 她把饼子轻巧地不着痕迹地放在了崔承嗣最近的位置。 这饼并不普通,她从前走商途径曷萨那时,曾在那儿吃过一次。饼皮松软馅料甜腻,说是曷萨那老少咸宜的点心,小孩尤其爱吃。 之所以特别给他做,是因为她观察良久,总觉得他的胡族血统应该源于曷萨那。尽管他的瞳色比较特殊,既不像吡罗也并非完全像曷萨那,但他来延索沙碛迎亲那日,曾说过曷萨那语。 若非距离太远,她便能听清那句话了。 崔承嗣在廷州生活多年,若能吃到口家乡美食,对她的态度应该有所好转吧?天知道那些从王都过来的厨子,没一个会做胡食,面还是她费心费力指挥采苓绿衣揉的。 只是饼子落桌后,周遭的气氛突然变得奇怪。 郑氏与丈夫眼观鼻鼻观心,皆是沉默不语。岑雪衣却悄悄勾起唇角。 下一秒,崔承嗣豁然起身,一掌将饼子连碟都拂在地上,眼神阴森可怖:“谁让你做的?” 明姝惊得退了半步,不小心踩在碎裂的碟片上,咔哒一声,如春夜的闷雷,轰隆在脑海炸响。 崔承嗣却又逼近她,胸腔里似压抑着无限的怒火,语调更加骇人:“告诉我,谁让你做的?” 他一再躲避,她却不识好歹。 明姝颈项后仰,不禁轻声喘息。 “我,我以为夫君会高兴……” 她完全不知为何这饼会触怒他,白费了她这些天的精力。崔承嗣俯身盯着她,拿起块饼,咬字森然:“自作多情。” 当着她的面,那南沙饼被他揉成了碎屑。饼屑随扬沙从明姝的眼前缓缓飘散,崔承嗣错开步子,越过她走了。 好好的一顿饭,被他毁的彻底。 明姝这次真的有点儿鼻酸,为她这些日子到处找配方付出的精力,为平日孟疏甚至不敢高声惊扰她,她却在这里受窝囊气。 * “嗣哥哥!” 五里地外的瀚海军营,岑雪衣乘着快马追崔承嗣。 一顿早饭因为他突然的怒火而一片狼藉,老太太也没心情吃了,少不得痛骂明姝。她虽然心里舒服,却还是要安抚明姝。 她用布兜装了满袋的南沙饼,干脆拿到营里让大家解馋。 崔承嗣的马却越跑越快,很快就把她甩在身后。他一直一直,跑到茫茫戈壁上,跑了不知多久,直到无法控制烈马滚到沙堆里。 流沙拂面的时候,几乎能闭塞人的呼吸,崔承嗣咬掉牛皮水袋的塞子,囫囵往喉咙里灌水。 也不管水怎么兜头浇了满脸,便把水袋扔到一边,枕着头躺下,看头顶刺眼的烈日。 日头最能灼伤眼,不一会他便眸似火烧,眼前阵阵光炫。 …… “小胡贼,偷东西,砸死他!” “砸死他!” 他看着那轮日晕,恍惚又看到了那群凶神恶煞的边民。他们将他堵在土墙边,用石块砸他。 他很清楚,再砸下去会死人,只是不吭声。 他是他们口中的偷羊贼,事实上,他偷了。因为太饿。 盗窃本该扭送官府,可他们对他动私刑。大抵是因为他的样貌特征奇怪,就算不像常年犯边的吡罗人,来路不明的,肯定也不是好人。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浑浑噩噩的时候,看到崔执殳率部经过。 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和崔执殳说话,崔执殳阻止那群边民,问了他许多问题,他只是警惕地瞪他。 哪有汉人会喜欢他? 后来,崔承嗣才问他,是不是剜掉这双眼睛,他就可以不做胡人。 崔执殳却哈哈大笑:“傻孩子,没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小小年纪怎么对自己那么残忍?” “我不想回去,但他们都讨厌我。”他一一指着那些砸石头的人,他们肯定不知道,被砸得头破血流是什么感觉。 年纪小有什么所谓,小孩子才无法反抗。 崔执殳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过了会,却让他上马跟他走。 “你要带我去哪?” “死于偷羊的罪太可惜。朝廷现在重用胡兵,你想不想跟我去打仗?” “胡说。你肯定讨厌胡兵。” “你和我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我为什么讨厌你?” …… “嗣哥!” 一张饼突然遮住了崔承嗣头顶的艳阳,黑暗让崔承嗣眼眶刺疼。 “我听说你早上把殿下骂了一顿,这会又发什么疯,想把自己晒成瞎子?”李澍的声音。他在吃岑雪衣带到营中的南沙饼,边吃边道,“其实这饼子味道不错的,刚出炉那会肯定更香,你不吃可惜了。” 他实在太聒噪,又令他想起那双泫然欲泣的狐狸眼。 默了会,崔承嗣坐起身。 饼子已经不热了,但饼皮依然松软,那么干燥炎热的天气,饼皮走水很快,能做的这么软不容易。 崔承嗣拿起旁边的水袋,试图再往口中灌点什么,缓解焦躁的感觉,但水已经流进沙漠,早就蒸发了。 李澍又道:“嗣哥,不是我怜香惜玉,想想你从前背井离乡到廷州,若非有人护你,也走不到今日。殿下如今也是一个人,千里迢迢从王都来,谁都不认识。” “你要没想好怎么对她,能不能别那么过分?” “话多?”崔承嗣突然转眸。 李澍登时闭嘴,差点被饼噎着。 他不敢再面对崔承嗣,饼也不敢吃了,撒腿上和他说再见。 半张饼掉在沙堆里,红的绿的馅儿鲜艳诱人。崔承嗣攥了把身下的沙子,半晌,拿起来咬了口。 混着沙子,味道不够正宗。 不确定。 又咬了口。 不知不觉,竟然吃完了。 他攥了把沙子搓手,却不禁想……对她,过分了么?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12. 第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第十三章 日向西斜,瀚海军营中炊烟袅袅,士卒结束了集训,正等着吃晚饭。 却见一辆华盖悬铃香车缓缓驶来,停在营前。 柔雾般的纱帘被人卷起,身着藕色与碧色罗裙的采苓和绿衣依次下了马车,旋即,那涂了凤仙花汁的五指轻巧地搭在采苓的胳膊上,珍珠绣鞋悠然地踩在了跪于地面的内监背脊,明姝轻扶云鬓,袅袅娜娜地从马车上下来,头上的帷帽被风吹拂,偶然露出惊鸿仙子般的绝代姿容。守门的士兵两眼发直,竟是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明姝朱唇微弯,让采苓绿衣将消暑的杏皮水分给士兵们,权当是崔承嗣体恤他们戍边劳苦的心意。 这水用去核的李广杏杏脯文火慢熬,滋味醇厚酸爽,最宜在夏季饮用。 替崔承嗣劳军,既能收买人心,又能以正当理由过来看他,实乃化干戈为玉帛的锦囊妙计。 明姝面上是笑吟吟的,心底却厌极见这阴沉不定的崔阎罗。 只不过这几日滋润惬意,左边厢让采苓给她揉肩捶腿,右边厢让绿衣替她打理指甲,自己搬了张美人靠,躺在绿意盎然的葡萄藤下,用那柄羊脂玉玛瑙太平车,将匀在肌肤上的玉蓉膏慢慢地推开,什么恼啊气啊的,全然抛在脑后了。 孙姨娘和妯娌郑氏知她受了委屈,轮番过来宽慰。 说崔承嗣打小就古怪,不去招惹便是,娘儿们一会也能好好过日子。明姝却不是来和他过日子的,孟疏那儿还在与几只卫队、马帮博弈,争取敲定和岑元深走曷萨那的生意,她得想办法让崔承嗣出钱修路和栈道,开放茶引,伺机敛财。也要尽快怀上子嗣,在廷州站稳脚跟。 做生意还有赔本的风险,假凤凰想要上架,吃两次冷板凳又如何? 只是崔承嗣颇沉得住气,上次斥责了她,一连几日都没回府。她不得不迂尊降贵,来同他亲近亲近。 她手里除了一个盛着杏皮水的雕花锦盒,还带了件描金绣银的月白圆领织锦襕衫,私底差孟疏到外面找了个收费低廉的裁缝,特意在襕衫背后绣了威风凛凛的狼图腾。 曷萨那人拜狼神,见着她因做胡饼受委屈,岑雪衣还笑吟吟宽慰她,崔承嗣在胡地出生,又不喜汉人繁冗规矩,怎么会讨厌胡食。 这些日子三番四次冷落她,可能是想给王室来的公主立威,搓搓明姝的锐气。 明姝只信三分,因为绿衣打听过,岑雪衣表面笑吟吟的,背地里却有邪性。从前剑东和廷州的长辈都有意撮合她与崔承嗣,而今明姝与崔承嗣联姻,她这做干妹妹的竟也不生气,不避嫌,岂不奇怪? 人不犯我就罢了,若刻意给了她错误引导,让崔承嗣更厌恶她,其心可诛。 明姝忖度半晌,仍依她所言,替崔承嗣做了件兼具胡服与汉服之美的外袍,今儿一并送给他。 * 明姝来劳军的消息,不到半炷香功夫便传到了中军营帐。 崔承嗣这时通常都会在练武场练武,但这几天他每到傍晚便回了营,磨刀霍霍不知在做什么。 明姝入营时,他刚把刀放回架子上。 帐中隐隐弥漫着木屑的香气,崔承嗣似乎没想到她会过来,回身时“当”的一下踹到了帐中的炭火盆。 这些火盆是李澍、岑雪衣他们嫌待在他身边冷,摁头让士兵抬进来的。他时常因不习惯和它们磕碰。 哔剥的火星子闪烁,他默了会,才走到矮桌前坐下。 “你过来做什么?” 语气不似之前森冷。只是拿起卷书册,并不看她。 明姝将那碗色泽莹亮滋味清新的杏皮水放在案桌上,款款坐在他身侧:“暑气尚蒸,我来给夫君送消暑的水饮。先前我不知夫君忌讳,触了你的眉头,喝了这水能消些气吗?” 冶艳的指尖捻一柄瓷白的汤匙,慢条斯理地为他搅动水里的糖,依旧是娇娇绕绕的调子,缠绵婉转。 崔承嗣坐得板正,但明姝却似没有骨头的猫儿,便是搅动糖水,也似要寻到什么依靠。 温热香软的气息,不住地凑近他。 崔承嗣拿不住书册,掌心摁在桌上,僵住了一般。 明姝掀睫瞥了他,那海子般平静无澜的眸子,倒没有想象中蕴藉阴云雷鸣的感觉,稍稍放松了心情。 先前知道他怒火上头,才刻意晾一晾。等他忘却了情绪,再来哄他,脾气果然顺多了。她纤纤柔荑托举瓷盏,把杏皮水端到他面前:“夫君不言,喝了这水,就当你原谅我了。” 她微偏过脸不看他,鬓角几支粉色芍药轻轻颤动,似羞怯,又似恐惧。 李澍说,她千里迢迢远嫁廷州,无亲无朋没有倚靠。 偏偏到现在,他没听她抱怨过半句,也没有因他生气而怨怼,反倒好言好语过来认错。 他原以为自己喜欢烈火,可她温柔似水。 明姝举了会,才觉掌中一轻,回过头时,满杯的杏皮水已经被崔承嗣喝下。崔承嗣把碗扣在案上,还未开口,一方香帕忽然点了点他的唇。 温热的指腹隔着柔软的帕子,比火还灼人。 崔承嗣赫然攥住明姝的腕骨,眸色幽深。 她又似受了惊的幼鹿,眸泛秋水:“我,我只想帮夫君擦擦唇角……” 他的薄唇上沾了杏皮水。崔承嗣凝眸,不禁想,若是她再大胆点,方才碰到他的,岂止是方帕子。 他盯着她莹润欲滴的樱唇,耳根不知怎么发烫。 下一秒又把明姝无情推开,“不必了。” 他怕以后喝水,都会想起这方帕子,想起这双水雾弥漫的眼眸。 明姝是王室女。 他不该,不能做思凡的和尚。 明姝将帕子绞缠,掖在腰间,像是有点委屈。好一会,才将那件差人草草做完的襕衫取出,塞到他手里,情意款款道:“夫君,廷州夜里冷,我瞧你没有几件体几的衣裳,特意给你手缝了一件,你要不要看看,合不合心意?” 料子是极好的水光锻,防风耐寒,贴身时又滑软如女子肌肤。 针脚细密,女红精湛,似乎是费了番功夫。 崔承嗣又想起那日斥骂她的话,不觉沉道:“为什么送我衣裳?” “你是我夫君呀。我这辈子都指望夫君,自然要待你好。何况我在深闺便久闻夫君大名,如雷贯耳,能嫁给你,内心不知多欢喜……” “好了。”同样的回答,崔承嗣听过一次。 就像他骗她有病的鬼话,他总觉得不真实。 可细究,又踅摸不出什么差错。 崔承嗣想了会,将衣服铺开,打算试一试。刺目的狼图腾入眼,他脸色顿时阴沉,刺拉一声把衣服撕了条大口子,狼头面目全非。 明姝骇了一跳。 他却把衣裳扔在地上。 “以后不必送了,我不喜欢。” 如此鲜艳精致的曷萨那图腾,很难想象她不是有意为之。但她不知道,他最厌看到那些东西。 明姝似是受了惊吓,瑟缩退了两步盈盈欲泣:“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哪里又招惹了夫君,岑姑娘说,夫君穿了这件衣裳便会高兴……” 她颤颤地拿回了那件从后背便烂掉的襕衫,两滴豆大的泪珠儿坠在狼眸上,洇开片湿漉漉的痕迹。 唯唯可怜的模样,演技登峰造极。 崔承嗣的心似乎也因那两滴泪珠儿,被狠狠揪了下。 她原来什么人都倚靠不了,傻兮兮地问岑雪衣了。她一点也不知道,岑雪衣曾派人劫她的亲,他却没有告诉她。 难怪,会戴他厌恶的胡帽。 会送他厌恶的衣裳。 可他……真的那么厌恶么? 明姝隐忍着哭腔,柔弱的双肩一抖一抖,便要起身离开营帐。还没等哭脸变笑脸,却又听到背后崔承嗣冷淡的声音。 “夜幕已临,路途不安,今晚先留下。” 他走到她面前,捡起了那襕衫。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13. 第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第十四章 掌心恰好碰到被她泪水濡湿的地方。 崔承嗣的掌摩挲那件襕衫,沉默半晌,却是把它随意往边上一丢,仿佛刻意告诉明姝,捡起只是因为它挡了路。 夜幕还没有彻底降临,他却说路途不安,明姝低委着头,暗暗思量。 他是不是欲盖弥彰? 若是便可喜得很。她费心费力这么久,石头做的心,都该软一软了。 她翘起唇角,又在转身抬眸时敛住:“夫君,你说的是真的吗?” 仿佛这些日子躲避、冷待她,让她连得到一丝甜都小心翼翼。 崔承嗣回矮桌前,再次不小心踹到炭火盆。再不习惯,却是难得连续两次踹到。但面对她的提问,他依旧沉默。 明姝绕过那盆,袅娜坐在他身侧,又似先前无事发生般道。 “夫君,他们都在吃饭,你吃过了没?” 他似乎准备写密函,她便自然而然地拿过松纹墨锭,为他研墨。 她靠得实在太近了,薄如蝉翼的外衫隐约透出腻白的藕臂,有意无意地,蹭着崔承嗣的护臂。一缕乌发流到泛黄的宣纸上,恰好碰到他染墨的狼毫。 崔承嗣凝眸半晌,答非所问:“还想呆在这里,就到屏风后去。” 若非她是明姝,如此逾距的行径,他几乎要怀疑,她是胡蛮的细作。利用美色勾人,窃取他的军机。 美色,总令人心猿意马。 明姝被斥,不禁委屈地缩回手。那缕染了墨的发在空中拖曳,划过优美的弧,滴在她纤秀的锁骨下。 “哎呀,”明姝状似烦恼,黛眉轻蹙,便又坐回去用帕子擦拭。 五指微揭片缕衣襟,她擦得极慢,衣襟下沟壑若隐若现。 女子浸着薄薄香粉的清甜气息,因她撩开衣襟,忽浓忽淡。崔承嗣的指腹叩着桌案,脊背不禁僵直。有的东西,难以刻意忽略。 何况,他明明可以不忽略。 那方帕子在污渍处拭了又拭,拭出一片浅粉印记,依然不干净。 “夫君,这儿有水吗?”明姝抬眸,俏生生问他。 距离那么近,她好似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的猎物,把最柔软的一面对准他的利齿。崔承嗣攥着身下软垫,压抑心绪,试图离她远一点。 她却又凑过来,伸手去够他一侧的牛皮水袋。半个身子近乎横在他眼底。 崔承嗣向后倾,盯着她如伶仃薄背。下一秒,他突然攥住她胳膊,将她推向桌案,那力道让明姝惊诧,金簪定不住水滑的发髻,如云朵散在宣纸上。 “夫、夫君?” 她抓着牛皮水袋,因他突兀的举动,呼吸不住起伏。 那纤长的睫羽,亦颤颤的不知所措。 她又如此,无辜可怜得,好似脑子里想些不清不楚的从来是他。崔承嗣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掌扣紧她的手。 良久,却从她手里拿过了牛皮水袋,咬掉木塞,把水袋口对准那污渍处。 掌心掠过的丝滑温软的触感仍在。就任这水流下去,沾湿她的衣裳。 纤薄如云的衣料,在湿水之后,便会紧紧贴着她,勾勒出那些玲珑浮凸。 他的眸色沉沉,却隐蕴燎原星火。 一滴,水滴在了锁骨的墨迹上。 冰冷的感觉令明姝轻颤,他恍然,似乎他伸手缓慢蹂足蔺,她即刻会变成一滩温柔的水,无孔不入地裹挟他。 “明姝公主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耳边赫然有尖细的声音炸响。 崔承嗣心底的大火,霎时间熄灭。 …… “我的东西,以后别再乱碰。” 他复又冷淡甩开她,起身到一侧,把水袋悬起来。那是他喝过的水,那一滴似乎连津、液也碰倒了她的皮肤。 他攥紧水袋,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比起将来中断遗毒深远的联姻,他个人的欲望,算不得什么。 * 借着那吝啬的一滴水,明姝擦干了身上墨迹。她不知崔承嗣是不是冰做的,碰过的东西冷便罢了,她百般撩拨也像砸到了冰砖上,冷得她齿关打颤。 想是之前让她留下夜宿,都是信口胡说。 她来军营,根本没改变什么。 她悻悻依他所言绕到屏风后。这里有张特别舒服的长椅,枕着柔软的虎皮褥子,烤着温暖的炭火,倒是比在都护府里睡地上好些。 她的嫁妆有一半给了养父满叔,剩下的打算留着将来购置茶引与茶叶。一斤金丝楠木价值数两,除非她将上好的头面卖了,否则造床,只能选品质较次的红木。 那也不错,在这里睡也不错。 天色渐晚,夜风呼号。 明姝隔着屏风,本想和崔承嗣聊会天,他却执笔写起密函,随后出了营帐。营里没什么可玩的,也不知道他何时回来,明姝想偷看军费账册的心百转纠结,却是作罢了。 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非战时,军中夜里颇为闲适,除了外派做买卖巡逻的士卒,余下的大多都在修磨兵器、练武强身,抑或谈天说地。 李澍带着一支轻骑巡视回营,却见崔承嗣在月色下举斧劈砍。 旁边尽是横七竖八的木料。 “欸,嗣哥,半夜不睡觉,在这砍柴呢?” 每根木头都粗壮无比,和柴火的尺寸大相径庭。他张口就暴露自己脑子的缺陷,崔承嗣懒怠回应。 他只是沉默地劈砍,疲惫地训练,以消耗过多的精力。 李澍跃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连着几天,看你晚上叮叮咣咣,到底在干什么?” 他不语,李澍便一直追问。 崔承嗣不胜其烦:“做床。” “做床?你不是说木含火,不能睡床吗?”李澍称奇。崔承嗣表面一直排斥提及“胡”字,骨子里却和胡人无异。曷萨那人拜狼神,敬火神,从来只睡地板。 月色下,挥着斧头的崔承嗣已褪下了外甲,挽起袖口筋肉绷紧,汗水涔涔。 “汉人公主麻烦得很,给她张床,省得再闹。” 李澍却觉得并没那么简单,绕着他来回走了两圈,笑道,“是为之前捏碎殿下胡饼的事做赔礼吧?早让你对殿下收敛收敛脾气,我皮糙肉厚扛骂,殿下那身子骨,弓估摸都拉不开,又不知道你的忌讳,说两句定然眼红鼻酸啦。” 冷不防崔承嗣的斧头劈到他脸前,那湛蓝的眸色也变成了阴沉的灰。 “再啰嗦,割掉你舌头。” 李澍曾与曷萨那打过交道,他们稍不高兴,就割自己的耳朵划烂脸,和尊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汉人不同。 崔承嗣虽然没自残过,但骨子里应当是不吝做这种事的。 对自己残忍的人,对别人只会更残忍。 李澍见好就收,笑嘻嘻告辞。 其实他没劝过崔承嗣收敛脾气,但这会却觉得是该劝劝。 * 临睡前,崔承嗣照例让人把木头收起,拖着长斧回到帐中。 他来到缂丝屏风前,脱着身上的玄甲。隔着影绰的花鸟图,忽然听到声轻轻的嘤咛。明姝不知何时睡着了,侧躺在美人靠上,婀娜的身段似连绵起伏的山峦。 酡颜微醺,宛若春睡的芙蓉。 那如云雾般轻薄柔软的蝉衣,用他这双弓马娴熟、密布茧子的手,轻易就能撕碎。 看到这里,崔承嗣把长斧扔到一边,绕到她身前蹲下。 原来挥汗如雨不能缓解什么。 有的人在眼前,就像金粉流光的蛇,明知道危险,也遏制不住想触碰。但大掌才到她鬓边,她却翻了个身。 似毒蛇吐了红信,他突然惊醒。好在她只是翻身,并没有醒。 崔承嗣攥紧拳头,走出屏风,又拿过水袋灌了几口。 床弄好了,她应该就不会想来营帐了。 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吧。他已经够了。 * 明姝是被嘹亮的口号声惊醒的。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厉害。戈壁本就干旱,又在炭火盆旁睡了一夜,鼻腔牵扯着前额,连片地疼。但鼻腔内的血已经凝结了。 每日大营都会集训,崔承嗣站在南向高台上,执旗排兵布阵。他左右两边,外垒各有两名偏将,李澍面北,中垒则站着瀚海军的押牙。 训练场中左右皆有十二面战鼓、号角和五色旗帜,士卒目见旌旗,耳闻鼓角,令行禁止。 明姝远远得见,倒是难得地震撼。 从前,崔承嗣只是个存在她幻想里,别人的口述中的阎罗恶鬼,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除了性情阴沉古怪,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但阴沉不定本身,已足够让明姝唾弃。 她不明不白地睡着,一侧被火烤,一侧却冷得发僵,他回来却理也不理,连件外衫都没给她披。 冷血。 明姝轻斥了声,采苓和绿衣端着热水过来,伺候她净面更衣,又为她盛上精细的早点。 “殿下,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这儿全都是男人,奴婢怪怕的。”采苓将些白糖添在牛乳里,后怕道。 她昨夜和绿衣在外守夜,偶然看到营中一角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拼斗声。 又得闻营中秽乱,男人见了女人,便如禽兽见着猎物,眼睛都滋绿光。 她这一路,甚至不敢和士卒正面对视。 绿衣也是这么想的,恼道: “他们昨晚还私自议论,说殿下……” 有些词太靡艳,她张不开嘴。 明姝的确生得过分祸水,但她身份尊贵,他们就算想,也忌惮崔承嗣。 明姝悠然饮毕牛乳,用巾帕擦了擦嘴角。“知道了,收拾收拾,待集训后我和崔太尉说一声就走。” 她对油盐不进的崔承嗣亦有些灰心,他周围人要么不了解他,要么口风紧。她总是摸着石头过河,容易把事情搞砸。 岑雪衣让她送绣有狼图腾的衣裳,他显然是不喜的。 除非能找到一个人,和崔承嗣走得近,对她态度亦友善…… 明姝眼波流转,视线定格在阵前的李澍上。 李澍是廷州刺史府的三郎,尚未成家,心思单纯。明姝计上心来,扶了扶鬓角簪花。 集训毕,李澍走向中军营帐,却见明姝正和两名贴身婢女分奶疙瘩。她似乎才见李澍,笑吟吟道:“李将军,要不要尝尝?采苓她们早上在外边买的。” 纤白的五指捏着块米色的疙瘩,俏丽妩媚,任谁都无法拒绝。 李澍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拿了块。 明姝再起身,似闲聊般问:“最近营里是不是很忙呀?要打仗了吗?” 她口吻轻飘飘的,但李澍却觉得她在叹息,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崔承嗣冷落她的事。他连忙安抚道:“还没有定呢,虽说吡罗内部可能出了乱子,但毕竟没有探查清楚。何况秋天到了,西戎兵强马壮,我们孤军深入,一击不成就可能延长战时,若溃逃再遇到隆冬大雪,就太糟糕了。不管怎么样,秋天营里的训练总是忙些,嗣哥也很忙……” 她不过浅浅问一句,他却说了那么多。 明姝觉得好笑,婉声道:“李将军,你慢点说,我听着呢。” 崔承嗣正和偏将训话,远远便见明姝和李澍有说有笑。她似乎很高兴,鬓角上的芍药芙蓉也跟着笑声轻颤,明媚勾人。 他攥紧斧柄,刻意不去看。 但渐渐的,偏将的话便听不清了。 她在他面前总是畏缩柔婉,和别的男人说话,却似翩跹的蝴蝶,生动潋滟。 他不知怎么心似石堵,撇下偏将快步朝明姝走去。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14. 第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第十五章 崔承嗣身披重甲,走路时甲胄兵戈摩擦,声音隐约雷鸣。 明姝的笑容还没有收敛,远远的便觉察到股凛凛的寒意,扫兴地不再说了,慢慢地嚼着嘴里的奶疙瘩。 李澍好奇明姝为什么突然沉默,冷不防背后有人道:“巡逻回来了?” 李澍一转头,便对上崔承嗣幽深的眸子。 他打了个激灵,讪笑道:“正要去呢,马上就去了。” 他还想和明姝说再见,但联想崔承嗣吃人的目光,不敢开口,嚼吧嚼吧把奶疙瘩咽下去,匆匆离开。 崔承嗣由是看着明姝,她也在看他,手里的奶疙瘩已经掰得只剩小小的一块,粉腻的指尖缠着方帕子,狐眸唇角还挂着浅浅笑意,却没有和他叙话的样子。 他眸色愈沉。 “晌午将至……”他欲言又止,“路上已无危险,你该回去了。” 明姝还没从李澍嘴里套出什么话,就被他突然打断,心情没好气。 思量了会,明姝莲步轻移凑近他,戏谑道:“夫君,你是不是吃醋呢?我和李将军没说什么,只是关心夫君最近在营中忙不忙,累不累,可有好好休息。” 那狡黠的檀口在他下方翕张,带着丝微甜的牛乳香。崔承嗣喉结微滚:“不必和我解释,与我无关。”他转身吩咐两名士卒,护送明姝回府。 也没问昨夜她睡得如何,脸色更是向她欠了他债。 明姝悻悻腹诽,却还是故作顺从道:“谢谢夫君。” 木头真不好打动,她这次来劳军,仅仅劝他喝下了谅解她的杏皮水。 就在马车将要离开之际,明姝仍不死心,半卷车帘,芙蓉脸儿从小窗处探出,半是撩拨半玩笑道,“夫君,老祖宗总念叨你,不忙的时候,能不能多回府陪陪她?” 她话中有话,表的哪里是老祖宗惦记他,是她惦记他。崔承嗣沉默着,待那帘子放下,马车辚辚离开大营,才想起自己没有回答。 陪陪她……他轻哂,想太多。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她走了竟也没问他,吃不吃奶疙瘩。 * 明姝走商多年,遇到的人贪财者有之,好色者有之,爱慕虚荣者有之,胆小怕事者有之,唯独崔承嗣,总是冷冷淡淡,拒人千里,完全捉摸不透。 纵然有心和他好,如今也是雪打过的茄子,应付他应付得意兴阑珊。 兴许他真的是块木头,一颗木心藏在玄铁铸成的身体里,任谁都撩拨不动。她该给自己放放假,少见两日冰块脸,延年益寿好几年。 回到都护府已过晌午,天儿打晴,丹华炜烨。 明姝远远瞧见岑雪衣正陪老太太在八角亭中纳凉。北地辽阔,二院的院子也极大,工匠从外引了一道活水入院,院中遍植莲叶,此刻已快开到荼蘼。 初秋的风儿送爽,池水中金色的黑色的鱼儿因岑雪衣投放的鱼食聚了又散,祖孙二人笑声不绝。 哄老人家的办法,明姝倒是有,奈何老太太不喜她近身。但她昨夜留宿军营一事,早传入了岑雪衣耳内。 她给老太太剥着花生壳,忍不住直勾勾盯着明姝。那道风流袅娜,纤瘦伶仃的身影,从游廊处打了个转,便往厢房去了。 崔承嗣为什么让她留宿,他们夜里可有发生什么?岑雪衣掐碎壳子,吊梢眼一沉,让她诞下崔承嗣的子嗣,阻挠两地联姻的事情就难办了。 伺候老太太歇下,岑雪衣还未寻到明姝,明姝却自己过了来。 她甫一进门,便用帕子拭着微红的眼圈,半嗔半怨:“岑姑娘,我待你如金兰姐妹,你为何骗我?夫君并不喜狼图腾,更厌胡族之物,我送他襕衫,被他好一顿训斥。” 襕衫还悬在崔承嗣营中,明姝懒得拿回,看到那条撕裂的口子便心烦。唯一欣慰的是,衣裳不是她自己做的,没费什么心血,只可怜自掏了半块碎银。 被训斥? 岑雪衣脸色稍霁,少不得掩饰道:“误会了殿下,先前我与殿下说那些,想的不过是安抚殿下,才私自揣测嗣哥哥的喜恶,没想到弄巧成拙。” 明姝假意抽噎了会,半噙着泪珠抬眸。“真的,岑姑娘没骗我?” 岑雪衣接过她巾帕,替她揾泪,“若果我有半句虚言,殿下大可到嗣哥哥跟前告我的状,让他责备我。” 明姝早便说了,但崔承嗣似乎不想追究。 剑东与廷州一衣带水,岑雪衣身份特殊,不知崔承嗣是有意袒护,还是有别的顾虑。 若崔承嗣都不追究,明姝自然不能因此和岑雪衣撕破脸。 仇还是要报的。 “既是误会,我怎么能乱嚼舌根?只是夫君日日冷待我,叫我矛盾又心焦,不知如何是好。”明姝又刻意拭了拭眼角,哀婉可怜道。 “殿下勿要忧心,若你还信得过我,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嗣哥哥十岁就跟着崔伯伯打仗,整天和兵器、地图打交道,连针黹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和殿下聊什么?若是殿下会骑马搭弓,可能就与他有话题可说了。” 岑雪衣循循善诱,脑子里又攒了个歪主意。明姝弱质纤纤,若是为了崔承嗣学骑马,一不留心扭脖子摔死,责任既赖不到崔承嗣,也赖不上王室。怪只怪她自己命苦。 明姝却是美目流波,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是吗?可我不会骑马,也不知道谁能教教我。” “我陪老祖宗,在府中待着也清闲。若殿下不嫌弃,便让我教你。”岑雪衣莞尔。 明姝便似欣喜极了,握着她的手殷切道,“好姐姐,你真疼我”。 两人合计一番,敲定了教习时间、地点。岑雪衣当即飞鸽传信,差岑元深从南诏购一匹最烈的南诏马,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廷州。 廷州附近的月泉置恰好来了封急信,曷萨那的昭国使臣即将抵达廷州,她教明姝骑马的时候,崔承嗣应当在接待使臣。 便是明姝坠马死了,神不知鬼不觉。崔承嗣再气,到时候也无可奈何了。 * 这日,明姝伺候老太太用过早膳,便回到寝屋更衣。 透过雕花窗,忽见崔承嗣立在回廊处,似乎正往这边眺望。但她回眸,他又似在看院子里的花木。 明姝好奇他怎么回来了,可岑雪衣那儿正要带她去马场,她思量了会,还是决定不去迎合他的冷脸。 崔承嗣弓马娴熟,眸如鹰隼,视力极佳。 院子前倒垂的柳树枝条摇曳,却遮不住雕花窗下明姝的倩影。她袅袅娜娜地褪下外鲛绡大袖,张开纤纤双臂,采苓和绿衣便及时替她罩上翻领襕衫。革带一系,勾勒出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身。整个过程宛如行云流水,优雅动人。 崔承嗣凝神看了会,才继续向前走。 这几日,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番琢磨才发现,明姝许久没有叨扰他。 但他想,他是为了款待昭国使臣才回的府,而不是应了她的话,回来陪陪她。宴席结束后,他或可绕到厢房和她叙两句话,再把那破衣裳还她,周全周全汉人的夫妻之礼,希望她不要浮想联翩。 她临走时没有拿走衣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等他送回来,好再和他拉拉扯扯。 她竟如此狡猾? 明姝换好便宜骑马的胡服,岑雪衣已在门外候着了。两人说说笑笑,如惊鸿仙子从崔承嗣的书房掠过。 但崔承嗣抬眸时,只看到檐下两盏风灯摇曳,一条五色地锦从葡萄藤上坠下。 他有些烦躁,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半天,写不出半个字。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15. 第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第十六章 接风宴已设好,崔承嗣最终搁笔,戴上面甲,去往颂梧堂。 领兵出战时,他常覆面甲,遮住自己原本的面貌。崔执殳先始奇怪,后来却任之由之。但今日不是战时,他亦覆面甲。 堂屋前,王管事打起竹帘,崔承嗣迈步而入,正中一名着褐色锦缎圆领长袍的宦官,坐在太师椅上,怡然啜饮碧螺春茶。 昭国立国依赖宦官,宦官与宰辅之臣勾结威胁王室,为了平衡他们的势力,君主大量启用胡人将领。胡人无所依凭,唯能依赖军功与衷心。 崔执殳也是借此机会,收崔承嗣为义子,允他领兵作战。 崔承嗣对阉人没有好恶,边境亦常依赖从异国进贡的宦官维系两地关系,他时常觉得,自己的身份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一样饱受争议,一样无法融入世俗。 “崔太尉。”宦官使臣放下茶盏,笑着对他行了礼。 崔承嗣冷冷坐下,请王管事上茶点,虽不答话,亦算回应了。实际上,他有点心不在焉。论理接待来使一事无需后院妇人染指,但他一路走来,都没看到明姝的影子。 她怎么不似往常,为他接风? 使臣从曷萨那仓皇而来,事出突然。 上个月曷萨那苏合可汗嫡长子阿日松暴毙,由阿日松的小叔赛罕牵头,曷萨那内部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汗位之争。两边正喊打喊杀,西戎霸主吡罗部突然钻了空子,伺机吞并曷萨那,曷萨那危急,不得不请使向昭国求援。 使臣的意思是,如今西戎动乱不安,若让吡罗吞并曷萨那,吡罗独大,会对中原构成威胁。他们不能对曷萨那的请援坐视不理。 崔承嗣请缨出征的信还没有写完,听得使臣的话,眸色幽深,指尖在桌上不自觉叩响。 崔老头曾对他说,“远交近攻,合纵连横”,是外交常用策略。 就算他有再多的顾虑,应做的还是要做。 * 宴席结束已是晌午,崔承嗣差人送走使臣,回书房取了襕衫,才至厢房找明姝。 他边走边忖,若待会她发现这襕衫的裂口被人用蹩脚的针线缝好了,他便说是府中管事的婆子做的,他军务繁忙,无暇顾及些许琐事。 行至厢房回廊处,只见两个双髻丫鬟坐在那儿编花绳。 崔承嗣握拳咳嗽两声,王管事便替他问道:“殿下可在屋里?” “殿下一早和岑姑娘出去了,说是去学骑马。” “骑马?” “是呢,准备好些日子了。”那丫鬟又笑道,“好像是为大人学的,想让大人高兴。” 所以她这些日子不找他,是为了他学骑马?崔承嗣攥紧襕衫,眉头舒展又皱起,半晌哂道—— “胡闹。” 她手无缚鸡之力,不知岑雪衣心肠腹黑。只怪他最近过于纵容,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 瀚海军营附近是处开阔的跑马场,马厩中各色马种应有尽有。 明姝随岑雪衣下马车,举目便觉艳阳扎眼,西北的风沙呼啸,刮得人脸疼。岑雪衣的肤色稍暗,两颊酡红,想是被风沙吹奏多日之故。 穿上丹红胡服,挎着弓箭刀刃,英姿飒爽。 明姝柔荑掀起帷帽的纱幔,不禁想起自己曾经快意江湖,驰骋西域的往事。若非身上的弦月弯刀还在,她几乎要忘却了。 岑雪衣为她牵来匹雪色的南诏马,南诏马出了名的烈性,但驯服后便是匹千里良驹,高山深谷、大漠长河,来去如履平地。 ……如此烈马,明姝如何驯服? 何况此马还是岑元深精挑细选,烈马中最烈的那匹,普通男子也未必能驾驭。 岑雪衣眼底阴笑细碎,等明姝上马,她便飞颗小石子打马屁股,让马儿撒开蹄子狂奔。她真想看看明姝哭喊乱叫,形象全无的模样。 明姝指尖摸了摸马头,果然害怕道:“岑姑娘,这马儿脾气似乎不太好。” 她还没有碰它,它便在那焦躁地用马蹄搓着地上土灰,尾巴来回摆动。马眼狭窄,目光戒备。 岑雪衣却哄道:“马儿都这样,殿下见多了便习惯了。” 冠冕堂皇。士卒给它套上马鞍时,它一直扭动躯体,抗拒不已。明姝无需观察,便知晓岑雪衣在卖什么药。 “终归是第一次,岑姑娘能不能先帮我骑骑看?”她刻意委求。 岑雪衣不应不行。 道了声好,她翻身上马勒紧马腹,还没有下令,马便试图将她甩下去。岑雪衣暗叹果然性烈,凝神聚睛,试着操控它先绕马场走一圈。纵然马烈,也经过了初步训练,不至于驾驭不了。 明姝施施然站在马场的外缘,看着岑雪衣。 她答应学骑马,只是希望以后有个正当的理由在人前骑马,二一个,她要借这匹南诏马出一出岑雪衣整蛊她的恶气。 但见岑雪衣策马慢慢行至半途,越来越顺手时,明姝将袖口的弦月弯刀露出,对准太阳,将光线反射到马目上。那马即刻烦躁,开始加速狂奔。 岑雪衣始料不及,怎么呼喝拽声,马都不受控制地疾驰,她紧张之下,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喊得涕泗横流,异常狼狈。若非有士卒策马追着,用马套套住马脖子,她便要策马冲出围栏,奔进大漠里了。 等她被人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已是两股战战,双膝发软,满脸泪痕。 明姝貌似讶然,掏出绢帕欲为她拭泪,岑雪衣却烦躁地挡住自己的脸。 邪了门,她本来便要降住的马突然发疯,害得她在明姝面前丢人。 明姝柔声关切道:“马这么难驯,姑娘要不要换一匹?姑娘这样,我都不敢学了。” 出了那么大丑,岑雪衣也没法再让明姝骑这匹马,咬牙切齿道:“好吧,我再给殿下挑一匹。” 她悻悻地卷起鞭子,跟士卒去马厩挑军马。纵然挑也要动点手脚,非让明姝吃苦不可。 等她走远了些,明姝却笑吟吟地,对准备把那南诏马牵回去的士卒道:“让我摸摸它吧。” “殿下,此马性烈,还是离远些。” 明姝指尖摇了摇,柔荑轻抚马儿的脸,没想到原来还在焦躁刨土的马儿逐渐安静下来,明姝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那士卒安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上马驰骋。 她大抵是心痒了,倘若不需要迎合崔承嗣,何至于天天闷在屋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什么都不做不是她的脾性。 她挥舞马鞭,快意地在马场狂奔,红色芙蓉披膊随风延展,好似滴入水中的朱红墨迹。黄沙红裙,天然成画。 她渐渐忘乎所以,见那士卒待在原地,不禁侧下腰腾出只手,抢了他背上羽箭对准湛蓝苍穹,射/出三箭。天空中大雕哀鸣,盘旋坠落。 啪一声,砸在了一匹黑马马蹄下。 尘土四处飞扬。 崔承嗣勒马,远远眺望,却见明姝弓箭脱手,像是因意外呆住了。下一秒,她身下的烈马便失了控。 她根本没想到崔承嗣会来,不敢施展马术,落在崔承嗣眼底,却是她因无法控驭烈马,就要从马上掉下来。 “嗣哥,殿下有危险!”旁边,李澍不禁紧张。 崔承嗣眸色沉郁,在明姝随马儿过来的时候,忽地跃到明姝马上,俯身攥紧缰绳,以口令安抚烈马。 随即将明姝圈在怀里,策马兜了一圈。 原来烈性的马竟变得格外温顺,速度逐渐放缓。 明姝不禁意外,这冷面阎罗竟然舍身救她。 不是在接见使臣?她眼波漾动,刻意软若无骨地贴紧他的前胸,怯怯道:“好可怕,若非夫君过来,我便要吓死了……” 他还穿着待客时的胡服,滑腻的锻料冷得刺骨。明姝睫羽翩跹,逼自己越贴越紧。 “夫,夫君怎么知道,我有危险呀?” 崔承嗣已要下马,忽地被她温软包裹,紧了紧绳子,又继续向前。 看到明姝出事,他不假思索救人,但说出来岂不让她误会,他在紧张她?旁边李澍打马而来,却是接话道,“万幸啊殿下没事,你不知方才嗣哥听闻你来学骑马,急得连衣服都没换,就往这边赶。” “咳咳。”崔承嗣耳根陡红,沉沉咳了两声。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16. 第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第十七章 “真的吗?”明姝闻言,不禁欢喜道,“夫君原来这么在意我?我一直以为……” 她楚楚可怜,似乎曾独自咽下许多崔承嗣冷待她的伤痛。 李澍不禁道:“当然了,嗣哥他……” 崔承嗣忙用更沉的咳嗽声打断他:“南诏马最难驯服,公主与我新婚伊始,若在廷州出了事,朝廷上不好交代。” 顿了顿,他补充,“希望公主为两境安宁考虑,往后不要再危险行事。” 明姝一时无言。 原来他在意她的安危,是因为她才到廷州不久,人死了王室那儿不好交代。 她还以为,这些日子他总算有所感动,惦起她的好。 崔承嗣这番话,叫李澍之前的宽慰都作东流水。 他不禁讪笑,翻身下马。像是发现了什么,快步走到坠落的雕前,怪诞道:“殿下,方才远远见你持弓,雕是你射死的?” 崔承嗣才想起,的确有弓箭自明姝手中滑落。 她何时在马上搭弓射箭,箭无虚发?明明连马都控不好。 明姝心下暗惊,眸光闪避。刚才太尽兴了,忘记素日采苓与绿衣的提醒,脑筋转了几圈也似打结般:“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试了下,死了吗?……方才马儿受惊,我早就吓坏了,若非夫君及时赶到恐怕……” 马上射箭,一箭落雕,一个从未控过弓弦的人,根本做不到。 崔承嗣凝眸深思。李澍突然道:“那也太厉害了,殿下误打误撞反倒成巧。连我驭马时射箭都没个准头。欸,嗣哥,殿下指不定是个有天赋的,你要不要教教她?” 明姝受宠若惊:“可以吗?” 崔承嗣拽着缰绳来回走,像是拿不定主意。 明姝意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柔荑又缠上来,细腻的指尖紧贴他的坚硬冰冷的背脊,娇妩道:“其实我日日见夫君与岑姑娘在营中议事,或是在外掌兵驯马,心底羡慕得紧。如果夫君能教我骑马射箭,我不知有多高兴……” 那温热的手好似蛇,似藤,沿着脊骨缠住心脏,叫崔承嗣身下酥酥泛麻。 他喉结滚动,半晌,策马到马场上,喝令在旁发呆的士卒拿他常用的弓来。 明姝还不及高兴,又听他冷声道:“学不会,以后别缠着我硬学,武学与骑射亦需天赋。” 全然将她贬进谷底的口吻。 明姝眼波轻动,气得狠狠抠了一下他的背。 “知道了~” 倘若可以的话,她现在非把弓箭全塞他嘴里,叫他说不出半句好话。 * 崔承嗣筋肉勃发,便是穿着飘逸的袍衫,看着依旧高大挺拔,背阔腰窄。 他的目力亦佳,搭弓三箭齐发,箭箭中靶心。但这牛筋大弓落到明姝手里,却沉得她手往下坠。 明姝的力气,比普通男子强些。但非要比,仍是比不过他。 她假意拉了拉,手酸道:“夫君,我拉不开弓……” “卟喏。”崔承嗣轻哂,单臂却绕过她的肩,攥住她持弓把的手。另一只攥住她控弦的手,往后拉。如吃饭般轻松,弓弦便弯了。 他说的是曷萨那语“废物”,明姝却不恼。她哪里是想让他示范,不过刻意借此激起他的好胜心,好叫他彻底忘记落雕一事。 射了几箭后,崔承嗣才觉得不对。 她伶仃背脊贴着他坚实前胸,薄薄的料子阻隔,却似温水慢煮,逐渐烫得人心焦。 那纤柔的手指有意无意,在控弦时,在拉弓时,轻碰他的手。很快分开,又很快贴近,如此往复。 他每每冷静,又让他干渴。 崔承嗣再次握着她的手臂,拉满弓,那一下弓弦倏地绷断,断裂的弓把狠狠夹了一下两人的手。 “呀”,明姝隐忍低呼,虎口一道淡色红痕。她不禁把伤处展示出来,兔儿般无辜的眼眸又盛满泪:“夫君,你看你,弄疼我了。” 娇嗔自然的口吻,似猫儿轻挠了下崔承嗣。 他喉咙发干,声涩道:“不算重伤,养养就好。” 似乎觉得像安慰,又淡道:“怕痛的话,以后别练了。” 明姝果然被气着,不想练了。她曾以为他是木头,现在才知自己错得离谱,他分明是块千年玄铁,又冷又硬。 崔承嗣下马,悄悄把左手藏进袖口。虎口处狰狞的裂口还在淌血。方才是他分神,不小心力道过大,才拽断弓把扯断弓弦。来不及反应,只能尽力攥紧明姝的手,替她挡了一遭伤。 他不打紧,却知明姝要掉泪。 娇生惯养的公主,真麻烦。 回府再以王管事的名义,给她送瓶药。他想,他不过为此负责,而不是关心她。 * 岑雪衣牵着匹婆师马,已在棚子附近看了会。 她没想到自己挑马的功夫,崔承嗣竟然会过来。若想假借习马对明姝做点什么,已经不合适了。 她少时也曾求崔承嗣教她箭术,他却不理睬,反而挥动马鞭,一鞭子把她的马打跑,吓得她一路哭喊。 从前她觉得崔承嗣不会对动不动哭的女人心动,现在却无法确定。 妩艳的牡丹花下,最冷硬的男人,就没有沉沦的可能吗? 岑雪衣越想越乱,却见李澍手里抓着只死雕,正兴冲冲地探讨着晚上该怎么吃,她忽然又想到,刚才她挑马匹时,曾见个艳影在马场奔驰。崔承嗣他们来得晚,她看得更清楚。 明姝与她皆着朱砂锦衣,披膊如血,场中又无外女,雕应是明姝射死的。得闻明姝公主端赖柔嘉,身娇体弱,何时学会骑马射箭了? 她想不通,不愿再教明姝,悻悻把缰绳扔给了士卒。 * 明姝下马后,守在马场外的采苓绿衣得到通传,过来替她查看伤势。马场附近的屋舍里,明姝被人前呼后拥,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揉肩捶背,她娇滴滴地啜饮香茗,慵懒似猫儿坐卧着。 那边,崔承嗣叫了岑雪衣进内间,不知说了什么,岑雪衣声音尖利驳斥。 明姝隐约听得两句,是崔承嗣斥她不应带明姝习马。 明姝想,崔承嗣只责备岑雪衣行事莽撞,不该让没学过马的公主骑马,却不知岑雪衣有意害她。 她不好进去,等了会,兄妹二人才回到次间。崔承嗣瞥了眼明姝:“公主,今日便到此,我差人送你回去。” 他总是要她回去。 明姝已习惯了,放下茶盏嫋嫋起身,嫣然道:“夫君,营中可还有烦劳的事?”话到一半又停下,想到他的冷待,郁闷得演不下去。 “嗯?” 崔承嗣的视线掠过她,停在了她已经涂了药油的手上。 某些旖旎缱绻的片段,不自觉在脑海中流过。 崔承嗣藏在背后,血迹已经凝结的手攥成拳头,难得感觉到一丝异样的热意。 “没什么,我要回去了。”明姝在心底舒口气,懒怠再问他,想来问了也没结果。只让采苓为她戴上帷帽,预备离开。 崔承嗣忍不住道:“军情吃紧,我下午要练兵,公主不必多想。”她没说的,一定是希望他跟她一起回。 明姝顿住脚步——想什么?她试探探究崔承嗣古井无波的目光,却什么也探究不出来。 罢了。不管她知道什么,她只想早点回去。 崔承嗣欲言又止,颇不自得。 他方才斥责过岑雪衣,但岑雪衣矢口否认自己有鬼,咬定是明姝央求她教习马。崔承嗣不得不提醒:“近来风沙大,公主不要再来马场。” 明姝伤了手,自然也不想出去:“我知道了。”终归是不近人情,复又补充了句,“夫君夙兴夜寐,千万别太操劳,多多保重身体,别叫我担心~” 崔承嗣便似豁然开朗,凝霜的表情有了少许松动。 边上,岑雪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们,眼底的嫉妒近乎溢出来。 可惜没能让明姝死马场上,甚至连伤也不是她所伤,不知那副柔弱模样,是否又惹崔承嗣怜惜。 她不禁上前拉着明姝的手,热切道:“好了殿下,趁天色还早,咱们该走了。我那儿还有些金疮药,你要不要紧?” 用她送的药,小伤也便溃烂。 明姝莞尔道:“不打紧,很快就会好的。不劳烦姑娘。” 她纤腰袅袅,款步而出。崔承嗣目送她的背影,忽然又觉得,自己刚才应该答应她回府住。 近来营帐中炭火干热,燥得他难耐。 * 明姝回到都护府不久,便见王管事在厢房前候她。 原是崔承嗣交代他把明姝送的襕衫亲自还回去,明姝看见那衣裳便头疼,浅笑着接过了,正欲交给采苓,王管事哈腰恭敬道:“这上头撕裂的图腾,老奴已差婆子给殿下缝好了。” 明姝本想将它压箱底,这会才留意到那口子处有蹩脚的缝合痕迹。 看来王管事找的裁缝不怎么样。 她还是柔声道:“王管事有心了。采苓——”既是刻意告诉她,应当是为了讨赏银。赏银总得从崔承嗣的俸禄里扣。 采苓会意进屋拿碎银子。 明姝也进了堂屋,转手便让绿衣把襕衫塞进柜子,再不想看一眼。 * 夏末秋来,北地的夜格外森冷。 明姝独宿崔承嗣的卧房后,便叫采苓和绿衣多在地上铺了几层褥子。睡着不算硌人了,但习惯高床软枕,身量不高的明姝,总觉得躺在地上矮人一头。 沐浴后,她披上厚实的织锦描金大袖,从回廊走向卧房,正盘算着到底要不要用红木制床,却见十几个衣帽周全的小厮吭哧吭哧从假山那儿过来,肩上扛的,竟是她朝思暮想的金丝楠木拔步床。 崔承嗣便在回廊尽头,眺着院子里的旱柳出神。 不一会,他也看到了明姝。忙别过视线。 很奇怪,他已经无法像初见她那般和她对视,却又忍不住想,她方才和现在,是不是在打量他? 打量多久了? 他暗忖,自己绝不是为了她刻意回府,只是营中的炭火盆烤得越发的热,热得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床就像间小屋,到时候她睡床上,他睡地上,两不打扰各得清净。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17. 第十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第十八章 明姝停住了脚步。 “夫君,这床……” 她有点儿吃惊,没猜错的话,床应该是崔承嗣差人弄回来的。那么大一张床,俨然一间小小的屋子,流光溢彩的鲛绡纱帐轻柔似雾,和她当初描述的一模一样。但当时她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他却似两耳不闻,厌烦难耐。 崔承嗣终于无法继续回避她。 语塞片刻,他把近来因做木工而繁复受伤的手藏到背后:“公主嫌恶我的地铺单薄,我便差人给你做了张床。” 他的肤色冷白,此刻耳根和颊面却浮现出不自然的红。 明姝美目流光,想到什么,不免小步来到他身边,嫣然挑唇:“原来我说的每句话,你都听进去了呀?” 兰麝艾草幽微的芬芳,带着清凌凌的凉意,拂向崔承嗣。 他攥了攥身后的拳,还没有说话,明姝忽地又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微呵气道:“夫君,谢谢你。” 慵懒而撩人的口吻,酥如无骨。崔承嗣心弦微动,不禁克制道:“公主远道而来,来者是客,我不过聊尽地主之谊,公主勿要多想。” 语气依旧冷淡,不给明姝再说的机会,转身回了房。 明姝葱白的五指拢了拢散下的湿发,乌仁幽幽盯着他背影,半晌浅笑起来。还以为真的说千年玄铁,根本是铁树开花。 倘若真的一点不在意,怎么会替她造床?何况他刚才说话的时候,并不敢看她,还怕她多想。她可什么都没想。 明姝的心气儿稍稍顺了点,转念又思量,他以后若都回府休息,她是不是可以给他吹吹枕边风了? * 进屋后,明姝却见小厮们把拔步床装在了地铺对面的房间。两间房中隔着个明间,崔承嗣若关上门,便能完全阻隔她的视线。 明姝才扬的心绪又沉下去:“夫君,你要和我分开睡?” “我睡不惯床,也怕公主辗转不眠,难以与我共枕。”崔承嗣面色自如。 他不过与她隔着长斧睡过一次,便知她翻来覆去辗转难安? 明姝不好揣测,但从前孟疏常说,她睡着时宛如昏死,叫也叫不动,一般不会翻身。 明姝长睫下扫,抿唇委屈道:“夫君是嫌弃我睡相不好吗?那时我方到廷州,远离故土,人困马乏,并非有意影响你。” 一绺沾湿的乌发贴着她鬓角直至纤白的锁骨,睫羽上也凝结了轻盈的水汽。粉色的唇微微下撇,模样楚楚可怜。 崔承嗣一时心猿意马。 不,他撒谎了。那日他没歇多久便去了军中,哪里知道她爱不爱翻身。 默了会,他还是道:“我军务繁忙,作息不定,我们不该互相影响。” 不能再多说了,他转身进了内寝,带上门。明姝轻咬贝齿腹诽,说石头开花尚早,他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死样子。 拢了拢织锦描金大袖,明姝放松心情,打量起这空荡荡的次间。这在中原本该是间书房,但被崔承嗣悬满了兵戈,和拔步床极不相衬。但能在床上休息,对着一两件兵刃又如何? 小厮们安置好拔步床,便请明姝勘验。采苓和绿衣进门瞧得这精致华美的金丝楠木床,惊叹不已:“公主,你何时做了床的?和咱们宫里的一模一样。不,比宫里的还新,还宽些。” “崔太尉差人订做的。”明姝莞尔,粉腻的指尖抚过床柱,果然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质地光洁细腻,闻之馨香沁脾。 她又坐下,身下的绸缎衾被层层叠叠,滑软如云,衾被内填的竟是南诏最昂贵的金蚕丝。而鲛绡帐上、楠木柱上,都雕刻着繁复华美的牡丹,雍容冶艳。 确实比地铺强百倍千倍。 他能有如此心意,平日脸色冷些,似乎也能接受了。明姝还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崔承嗣的财力。 她心底又有个疑惑。若非崔承嗣盯着别人一步一步匠造,床怎么如此合她的意?他不是说军务繁重,有有时间盯着别人造床? 明姝坐到妆奁前,细看那些牡丹雕花粗糙大气,又不似能工巧匠的手笔。 只是榫卯结构、床板支架,都结实耐用,造床的人应是外粗内细,一板一眼,毫不马虎。 她心底突然冒出个想法,讶然转眸瞥向对间。崔承嗣门扉紧,没有人能回答她。 * 月上中天,明姝已散了乌发,合衣躺在床上。辗转片刻,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粗糙的床沿,上面一朵一朵雕花牡丹粗糙硌手。 工匠没有特别打磨过,想是之前没有做过木工。 明姝无端地想起件旧事。 前阵子王管事给她送还了件襕衫,那针脚走线,完全不似谙熟女工的婆子所为。 那针线,是否和这张床有关系? 那双手,分明是持斧砍人,犹如砍瓜切菜的手。扣紧她手背时,茧子似锋利的刀片,可以蹭破她的皮肤,却能静下心,为她雕牡丹,缝衣裳,又为何从来横眉冷对,铁石心肠? 胡乱地思索之际,对面忽地传来杯盏碎裂声。 砰的一下,在子夜格外刺耳。 明姝狐疑:“……夫君?” 没有人应她。 她耳力极佳,确信刚才没有听错。但崔承嗣若不想她理睬,她也不会触他霉头。欲歇下,心中却难掩异样。不是的,崔承嗣不像一个因为摸黑走路碰到杯盏的人。 她终于无法强迫睡着,披衣起身,趿拉绣鞋款步过去,隔着道雕花门问:“夫君,你睡着了吗?” 里面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安静得可怕。 明姝如是问了两次,终于听到崔承嗣的回答。 “嗯。” 声音瓮瓮的,好似牙关紧扣。明姝从前脏腑内伤时,说话也这个调子。 偌大都护府府卫将阖府上下护得密如铁桶,莫说刺客,蚊子也飞不进来。便算真的有异族奸细混入了都护府,混进了两人的寝屋,肯定打不过崔承嗣。何况她方才没听到外面一点响动。 明姝不放心,还是开门朝外探了探头,月圆如盘,银辉漫洒,采苓绿衣坐在回廊下打盹,安静宁谧。 她确定自己的设想都是无稽之谈,可崔承嗣说没有事,她只能回去睡了。才走到拔步床边,又听得对面“咚”的闷响,沉沉地砸在她心上。 骨肉触地的声音,有人跌倒了。 明姝思索再三,推开了崔承嗣的房门。月华透过窗棂,映照在崔承嗣的猿背上,他却是极痛苦地趴在褥子边,脚下杯盏碎裂,似乎割破他的脚,到处都是血。 他没想到明姝会进屋,不禁攥紧被褥冷斥道:“出去!” 明明想森冷地警告她,偏偏没什么气势,就像受了伤的狮子,无论怎么吼都威慑不了敌人。 明姝静在门前,一时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发抖。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18. 第十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九章 “出去……” 崔承嗣咬牙切齿,再次喝退明姝,偏偏她思索了会不走了,反而款步走向他蹲下,轻盈的指尖捻了滴地上腥湿的液/体。 “哎呀……夫君,你的脚流血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貌似关切,温软的手掌又握住了崔承嗣的胳膊。此刻他肌肉绷紧,肉硬得和石头似的,可见用尽了全力,在忍耐什么。尽管隔着曾单衣,明姝也能触到一股直抵心魂的冷意。 灯盏已熄,阴惨惨的月色照不出人的颜色,但明姝总觉得,崔承嗣的脸灰暗不正常。连那素日里没有血色的薄唇,也浸了层妖冶的釉。 崔承嗣试图驱逐她,无孔不入的冷意却让他发颤,甚至无法分心对付她。那只覆在他背脊上,触感明显的手,比平日更滚烫了。他恨不得它再贴紧他,和他亲密无间。 他攥紧拳头,警醒自己,明姝是王室女,接近他应是为了替王室维持与廷州的关系,对他的情谊未必是真的。他们绝非一路人。 指尖几乎掐进掌心的肉,脑子才清醒了点,半撑起身体道:“我让你出去,别打扰我休息。” 他高大的身影宛如乌云压顶,若是平日,明姝真的不管了。 可明姝方才仔细观察了会,确定崔承嗣绝非偶然摔倒,而是中毒。 明姝在西域走商时曾听说,外出做生意,千万不能得罪曷萨那人,因为曷萨那的萨尔希黑山上有一种名为“哈尔草”的植物,色清无味,却是致命的毒药。 若惹恼他们,吃了他们混在茶里的哈尔草,五脏六腑都会如坠冰窟,寒彻肌骨。若服用过量,还会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明姝原以为这是种致幻的草药,会让人产生寒冷的错觉,但她摸到崔承嗣的皮肤,又觉得不尽然。哈尔草生长在千年不化的雪山之巅,背阴之地,吸收了天地至阴之气,所以吃进体内寒气便会渗入人的骨血,久久不能散发。 崔承嗣身上流着曷萨那的血,症状又与中那寒毒如此像,明姝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别人或许没有办法,明姝却是个见多识广的。她的妆奁里备着些从天南地北搜集到的丸药,有些专门用来解虫草之毒,那瓶炽阳丹,恰好与此寒毒相克。 明姝莞尔,温软的柔荑从他的背婉转到他肩膀,又替他拢了拢衣襟:“夫君都受伤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你送我的拔步床真暖和,这儿染了血腥气,不如先到我那儿歇息,让我照顾你……” 夜色冥冥,巨大的痛苦笼罩着崔承嗣。他抬起手,想像平时一样掐她的咽喉,逼她走开,却在碰到她瘦削的肩膀时,力气一软。 热。 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热。 比他拼命往身上叠加的被褥还热。 明姝睫羽轻扫,顺势倒向他的臂弯,温软馨香的身体,如滚烫的汤泉倾向他。崔承嗣脑子空白,下一秒,臂弯竟是穿过她,紧紧锁向自己。 尽管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大,差点勒得她喘不过气,但明姝稍稍整理鬓发,极自然地接受了,还故作娇嗔:“夫君……你,你突然这样,我有点不习惯……” 她试着握住他扣紧的十指,但那臂弯牢牢圈着她,根本没有分开的余地。 寒彻肺腑的坚冰,似乎在这一刻,开始慢慢地消融。 崔承嗣已经不清醒了,凭本能做着自己最想做的事。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让明姝离开。 唇齿无论开合几次,也再说不出半句让她走的话。他太冷了,想要拥紧这轮太阳。 明姝本还想去给他拿药,现在却被他当成了御寒的衾被,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他抱了会,又卷着她躺在地铺上,连着衾被和她,一起卷进怀里。层层叠叠的褥子,明姝和他紧紧贴着,呼吸都变得逼仄。 “夫君……”明姝挣了下,换来的却是更紧的桎梏。 呼吸的罅隙都要被剥夺。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暖和了,但她快断气了。 “不要说话。”半晌,他毫无情绪的命令。 那么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本来差点停止跳动的心脏,在逐渐焕发生机。只是鼓点越来越快,似乎又在紧张。 但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用湛蓝的眸盯着她,将她锁在胸膛上,不允许她离开…… * 圆月渐高,屋色渐明,不知过去多久,崔承嗣臂弯的力道终于松了些。 明姝已经被他拥得胳膊发麻,身上的温度似乎也全都渡给了他,冻得打了个寒噤。 “夫君?”明姝试探着唤他,他没有回应。 “崔承嗣?”明姝又唤了几次,他依然阖着眼,只是眉宇凝重,长睫轻抖,似乎已经入了梦魇。 明姝终于松口气,从他身上起来。地上沾血的瓷盏仍旧四分五裂,猩红刺目。 她揉了揉被他勒得酸痛的腰身,散散乌发,才有力气去给他取炽阳丹。 捻一枚丸药回到他身侧,明姝轻轻地掀开被褥,钻到被褥里,半撑着手肘支起身体。 她捻着炽阳丹的指腹轻抚过崔承嗣的面庞,停在他唇上。 老实说,论外貌,他倒是出乎明姝意料的好看。明姝替嫁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要喜欢他。所以不论他生得如何,她也不在乎。 他好看些,她钓起来倒是不抵触。如今,她对他又多了些好奇。 都说他是个弑兄夺权,猪狗不如的东西,对人也冷冰冰的,永远没有好脸色,但偏偏会送她拔步床,知道她习马有危险,毫不犹豫就从自己的马上跳到她的马上。 那样的马术,便是明姝也不敢轻易尝试。 不论是为了护住他九州四府十万轻骑的荣华,还是为了给他回礼,她都应当救他。 明姝正想着该如何将药丸送进他嘴里,他突然低低梦呓。 “老头,是他要杀我……” “他要杀我……爹,他要杀我……” 口一张,明姝手里的炽阳丹便滑进了他嘴里。他突然的梦话吓了明姝一跳,但缓了会,他又不再说了。 明姝秀手拍了拍胸口,不知道他睡着了也能吓人。半晌她又想到什么,指腹捻了些唇上透香的胭脂,抹在他的薄唇上。 “崔承嗣啊……”明姝指腹揉着他的唇,不禁想,他哪儿都硬,唯有这张嘴还算软。 指腹停在他唇珠上,明姝又凑近了些。 她其实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 从前在话本里倒是看过许多旖旎的野史,抑或是避火图,但她觉得那都是成亲以后自然而然就能发生的事。 可…… 现在他如果醒了,肯定要拒她千里。 明姝这么想着,看着他平静的脸,心不知怎么突然跳得快了些。 突然,那双眼在明姝面前睁开了,明姝讶然,连停在他唇上的指尖也匆忙往背后缩。 “夫、夫君?” 明姝心虚,呼吸略显急促。她和崔承嗣的距离太近了,以至于他醒了一会,仍僵直地躺着。 如果明姝不做点什么,一定会让他浮想联翩。搓了搓胭脂滑腻的指尖,明姝计上心来,又装模作样地别过脸:“夫君,你醒了呀?” 崔承嗣身上的寒气已散了大半,沉默地坐起身。 明姝掩住芙蓉面,越发的羞涩,不敢看他。 但那柔荑却怯怯地,似乎要替他更衣。 崔承嗣攥紧她的腕:“做什么?” 有些事他记不太清楚了,但不论是睡着之前,还是此时此刻,他看到的都是明姝。但下一秒,明姝的脸色绯红如霞:“夫君,难道你忘了,昨夜你……” 她轻咬朱唇,欲言又止。 崔承嗣的心陡然一沉,拇指抚过自己的唇,抚过一片胭脂香。再看明姝鬓发散乱,微红点点,头不禁剧烈地疼起来。 他昨晚,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十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章 明姝刻意不把话说全,叫他误会。 他昨夜只顾拥着她,把她当成火炉子,抱着抱着便睡着了。两人脸对脸,身子对着身子,竟跟和尚尼姑似的。 但有一才有二,共了枕,还能永远对她不动如山? 明姝再替他理衣裳,指尖在他身前游走。 崔承嗣尚未缓过神,唇上的胭脂淡香,叫他心绪缭乱。每逢月中,他体内未清的毒便会发作一次。往日都记得避开人群,今日不知为何只记得给明姝送床。 冷到极致时,根本顾不上所谓的礼义廉耻,虽然他本身也不是个讲礼的人。 崔承嗣揉了揉额角,又觉得奇怪,为何享用了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倒是汗湿了被褥,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人昏沉沉的,没有精神。他的目光转向明姝,却又听她在挥抬胳膊时娇嗔了句:“夫君未免力气太大了些,弄得我浑身酸疼……” 心不禁一紧,呼吸停滞了片刻。如此看来,昨夜的确对她用了强。 他盯着明姝的脸,那睫羽微微轻颤,樱唇莹润甘甜。他什么都做了,怎么连那唇是何滋味都不知道…… 她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看她,怯怯飞了他一眼,柔荑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脚上:“夫君脚上还扎着碎瓷片,不取出来伤口好不了,我来帮你吧。” 她正要俯身,崔承嗣忽地扣住她伶仃的肩膀,将她推倒在褥子上。 墨发如云铺散,将明未明的天色,清晰地照出那双秋水潋滟的眸子,如此无辜,又如此诱人。 崔承嗣拇指将她脸上的乱发抚到耳后,眸光灼灼。或许再试一次,能回忆起什么…… 他缓慢俯身,门外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嗣哥哥,你在休息吗?” 崔承嗣惊醒,沉眸看着明姝。她也睁大眼和他对视着,两人几乎唇齿相抵,心跳清晰可闻。 他不禁放开她,紧了紧缭乱的衣襟。他实在是被明姝三言两语唬得糊涂了,倘若真的已经对明姝做了什么,也不该上赶着再试一次。 屋外天色尚未清明,算算时辰,应该是寅时到卯时之间。 岑雪衣半夜不睡觉,从老太太那儿绕远路到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崔承嗣没有说话,岑雪衣又道:“嗣哥哥往日月中都要喝药,今日是不是忘了?我适才取小厨房给你煎了药。” 崔承嗣十岁被崔执殳带回廷州,每逢月中寒毒都会发作。崔执殳也曾让大夫给他看过,但大夫说他中哈尔草毒的年纪太小,伤了根本,没法彻底根治。索性毒不死人,吃一剂药就能熬过去。 除了崔家人,岑雪衣也知晓此事。 她夜里翻来覆去,才记起今日月圆,匆匆起来煎药。守在灶台边一个多时辰,打着呵欠紧赶慢赶地过来。 等了会,却见是明姝推开了房门。她鬓发微乱两颊酡红,只穿着件束胸及地的纱裙,披着绰约的大袖衫,一副刚从崔承嗣怀里醒来不久的样子。 那翦水秋瞳上觑她,纤白的柔荑接过岑雪衣手中的食盒,貌似欢喜道:“岑姑娘来得巧了,我还奇怪夫君夜里为何不安枕,嚷着冷得厉害。这药里可加了安神的酸枣与合欢?廷州的药不像中原齐全,若是没有,我下次差人从宫里送些来。” 她一边说,一边顺着自己及腰的长发,将它们绕到身前,似乎在努力掩盖和崔承嗣欢好的痕迹。 原本冷如雪洞的寝屋,因为她的举动变得旖旎生香。 岑雪衣指尖微微发颤,眸色陡然阴沉。 她来得着急,全然忘了崔承嗣已经成亲。就因他成了亲,她的眼才要受此凌迟之罪吗? 全怪明姝,好端端的为什么从王都来,如果她不来,自己便会成为这封疆大吏的正室,外可与崔承嗣戎马倥偬上阵杀敌,内可为他洗手羹汤温柔小意。 岑雪衣热切地想着,恨意又在这一刻变得汹涌,指尖掐着食盒阴笑道:“有的,不需要殿下麻烦了。” 明姝莞尔,便要拿走药碗,岑雪衣却不肯放。那药碗在两只手指尖僵持了半天,明姝倏尔挑眉,“岑姑娘,你怎么了?” 她似乎才回过神,松开了手。 明姝转身走了两步,复又回眸嫣然一笑:“天色尚早,姑娘回房歇着吧,辛苦了。” 下一秒,她的柔荑带上雕花门,把岑雪衣隔绝在了外面。 岑雪衣僵在原地,只觉得心气难平,她为什么会觉得,刚才明姝那一回眸,带着丝轻蔑的挑衅。她明明只是个愚蠢、柔弱的公主而已。 * “夫君,要不要喝药?”明姝将药碗放在地上,跪在崔承嗣面前。 他还不知道自己吃了她喂的丸药,不需要再吃什么了。 但岑雪衣送的,她倒是好奇他什么态度。其实她一直不太清楚,崔承嗣如何看待岑雪衣的,只知道他们从小相熟,岑雪衣排挤她。崔承嗣脸色已恢复如常,淡漠瞥了眼那药,并不答话。 他掌心摁着胸口,奇怪自己身上的寒意为何会散了。 不冷的时候,任何药都是累赘。 他沉默,明姝便又挪过来,柔声问:“夫君,脚上的伤,还是让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崔承嗣眸色幽沉,抵住了她伸过来的手:“不必。”想到什么,又补充道,“我只是个粗人。” 她金枝玉叶,他伤惯了,没那么矫情。 明姝却噗嗤笑了声,眼睫上掀,眸光楚楚:“夫君在怕什么?” 见他犹疑,明姝又道:“不怕,为什么攥我的手腕攥那么紧?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不免松开她,她笑意却更盛:“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夫君动不动碰我这,掐我那,是讨厌我,还是故意触碰我?” 她三言两语娇嗔婉转,却撩得他本来平静的心思纷乱如麻。 若是从前,早就斥她自作多情了。 崔承嗣喉结微动,压下纷乱的心思,抢在明姝面前拔了脚底的瓷器,又从椸上取了酒囊,咬开盖子淋在伤口上。烈酒浸着伤口,他却如没事人般,眉头也不皱一下。 明姝婉跪在那儿,忽然发现,他其实不是一个懂得怎么照顾自己的人。 胡闹似的处理完一切,他已不打算在寝屋里呆着,只想到瀚海军中寻个清净。 崔承嗣正要披衣,明姝却如藤蔓缠上来:“夫君,天还没亮,你又去哪里呀?” 那纤白的指尖捏着他的外袍,央浼的姿态万分可怜。 是了,再渣滓的人也不会在和人圆房后马上就走,曷萨那男人没有这种习惯。崔承嗣默了会又坐下,仍然无法确定昨夜做过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抬起手摁在她肩头,掌心收紧,掐她的肩膀,像是想发泄。但力道不轻不重,明姝唤了几声,他也不说话。 她被他折腾半夜,倒是有点倦了。崔承嗣坐在那里,见她无措了半晌,便又收了手:“我暂时不走。” “真的吗?”明姝欢喜,脸蹭了蹭他的腿,又起身坐到妆奁前梳妆。她似乎很高兴,把如瀑的长发绾起来,后颈有一滴微红的痣,似雪中一点艳色,盈盈诱人。 崔承嗣扯了扯衣襟,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夫君能陪我,我实在高兴,但我只在这里眯一会,就得给老祖宗请安去了。你也再休息会吧。”她叮嘱着,绕到了对面的拔步床侧躺下。 体态婀娜,腰肢纤细。 崔承嗣看了会,不禁盯着自己掌心的厚茧子。 她似乎变成了只妖精,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她的影子。他向着空气挥了一拳,试图把明姝的幻影打碎。 * 天才亮,岑雪衣又从轩和居出来,招呼崔承嗣到回廊叙话。 而拔步床上,说要给老太太请安的明姝还在睡觉。崔承嗣心底暗哂,也没有叫她,披衣出门。 “嗣哥哥,昨夜是不是殿下救了你?”岑雪衣问。 通常崔承嗣不说话便是默认,岑雪衣又道:“嗣哥哥,你可欠了殿下一个人情啊。马上就要打仗了,你要不要在出发之前,送她件礼物报答她?” 崔承嗣扫了岑雪衣一眼:“你有这份好心?” 这时采苓端着药碗出来,往花圃里倒了。岑雪衣的心骤然跌入谷底,咬牙道:“先前都是我不懂事,欺侮了殿下。现在后悔死了,特别想赔礼。” 曷萨那遭吡罗围追堵截,形势危急,但顾念时值金秋,不是合适的出战时机。崔承嗣便先派使臣去与吡罗斡旋,延缓吡罗对曷萨那的攻势。再遣使到曷萨那,与曷萨那谋划一个万全的作战计划,待来年开春再发兵。 若真的发兵,少则三五月不还家,多则…… 崔承嗣回看内寝,不禁想到明姝那双婆娑泛红的泪眼。 离开他半步都依依不舍,到时连个念想都没有,岂不日思夜念,对镜垂泪? 他便应了岑雪衣,又回了寝屋。 * 明姝正睡得香,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崔老太太派人过来了,吓得睁开眼。 虽是应付差事,但嫌弃的话听多了脑仁疼。 但她看到的却不是崔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而是崔承嗣。他坐在拔步床边,似乎在审视她。 她以为他可能趁半夜就去军中了,不确定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却听背后的岑雪衣笑道:“殿下,今日天气好,你要不要嗣哥哥带你出门逛一逛?”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二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一章 原来他真的不声不响坐在她床边好一阵了。 想邀她?明姝面颊蓦然绯红,手背掩了掩自己的脸道:“夫君有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哎呀,我这样,先梳洗梳洗吧。” 她嗔他偷看她睡觉,难为情的模样。崔承嗣不免别过脸,漫无目的四处瞟。他为什么会觉得这样是好看的,会忍不住走神? 岑雪衣笑吟吟地:“好,我和嗣哥哥在外边等你。今儿给外祖母请安的事免了吧。” 那太好了,明姝点点头。 * 一个时辰后,明姝终于收拾齐整。穿了条月白纹竹丝织纱裙,臂环淡雅帔帛,又戴了顶淡青色攒花帷帽,乌发高绾,雪肤花貌。 采苓和绿衣搀明姝上马车,那副卧倚璧人肩,人并花可怜的模样,岑雪衣在旁悄悄模仿了会,倒像东施效颦邯郸学步,悻悻地不学了。 不过她的嫉妒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她将给明姝准备一场好戏,让她轻则毁容重则殒命,不论如何,今日都不得好果。 岑雪衣硌硌冷笑,低声吩咐随身丫鬟尺素,不一会才跟着明姝上马车。 崔承嗣并不上车,自己策马走在前面。 便是整个廷州最奢华的马车车厢,此刻对他来说也太过狭小。让他在这样狭窄的地方和明姝在一起,他不知如何自处。 晨起时他用冷水敷面,搓掉了唇上胭脂。 搓了又搓,与明姝唇齿相抵的感觉犹在。 他闭上眼,脑海心底,都是她微张的莹润唇畔。军中士气开放,他夜巡时什么牛鬼蛇神的戏码都见过,只是从前不以为然。但他发现,闭上眼睛联想到自己和明姝纠缠的画面,比那些人所做的禽兽得多。 他甚至还想更禽兽一点。 * 廷州是西域边境最繁华的州府,街衢交错、屋舍林立。集市上多的是来廷州做生意的胡商,他们用所携的玛瑙、宝石、象牙、香料等,来换取中原的丝绸、瓷器、竹制品、铜铁器皿…… 有叫卖累了的,坐在边上三三两两吃午饭,头盖骨上盛放着洒满香辛料的羊汤肉饼,还有人啃着馒头就西瓜吃。走累的骆驼坐在地上歇息,骡马在旁咀嚼着干草料。 对于送明姝什么礼物,崔承嗣已有了盘算。 眼看他转了一个弯又转一个弯,明姝打起车帘微探头:“夫君,你想带我去哪儿?” 崔承嗣不知怎么,想起平日明姝泪水涟涟,娇容失色的模样,刻意放缓了速度。待马车近前,他才转头对她道:“你曾担心自己在都护府上会受到欺侮,这儿有狮子、野豹、蜥蜴和蛇……你想不想挑一只做伴宠?” 明姝:“……” 他在逗她? 眼看明姝脸色变了,崔承嗣纷乱的心情却好了点。岑雪衣忍不住笑:“殿下,你别听他胡说,西域使臣来朝时才会上贡狮子,这儿哪有啊。便是豹子也不一定有的。” 说完,她的脸色也变了。她有没有听错?崔承嗣在和明姝开玩笑?他不是对谁都一张冷脸? “等一等。”还没有抵达目的地,明姝却唤了声。方才不打起帘子便罢了,一打帘倒让她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两个南诏来的驼马帮在街上相遇,气氛剑拔弩张,孟疏也在里面。帮派火并在廷州及西域商路上是常见的事。她的舍龙帮在南诏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方才和孟疏对峙的那个人,却是玉鹤帮的班头。 近年中原相对安定,边境仍然动荡不安,商队和马帮的生意经常因为兵戈战乱而涩滞。玉鹤帮帮众上万,缘起于一个杀人越货的□□势力,又背靠南诏贵胄。得知孟疏搭上了岑元深这条线,有心把他们的生意抢过来。 莫说那班头觉得诡吊,明姝也觉得岑元深找她诡吊。大商队出行,除需驮货的骆驼骡马,还需配备装备精锐的卫队,以岑元深的地位,完全可以从剑东军和刺史府里挑选人手。 他为什么亲自上门找她? 她还没有想好该做点什么,远远的又听得那班头刺耳谩骂——“听说你们的锅头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哈哈,是不是夜里靠了不三不四的手段,才勾搭上那岑家三郎?” 下一秒,他被孟疏踹了一脚。 白衣雪靴的玉面少年,刀柄拍了拍那班头的脸,语气凉淡:“若你再说半句阿姐的不是,便是全尸,也留不住了。” “好大的胆气。”对方不怒反笑,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不过个清俊少年,敢和他们叫板? 明姝蓦然摁着自己的心口,呼吸都急促起来。岑雪衣好奇问:“殿下,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我,我……”明姝咬了下唇,咚的一下软在车壁上,“我突然心慌恶心,头晕目眩……岑姑娘,莫如你和夫君先往前挑看挑看,我在马车上歇息一会。可能昨夜受凉了。” “不要紧吗?要不要叫大夫?”岑雪衣貌似殷切道,“廷州寺里有个名声不错的医僧,就在这附近,我带你去看看。” 马上便到目的地了,她还等着明姝入坑。但明姝婉拒道:“没事的,我休息会就好了。夫君好不容易带我出来一趟,待会还想和他到处逛逛呢。” 岑雪衣劝不动她,颇不自得地叫停马车,和崔承嗣说了情况。 崔承嗣透过车帘,隐约见明姝脸色绯红,唇色燥白,又听她说自己恶心发软,眉头不禁深锁。 昨夜受凉了么……会不会是因为他昨晚神志不清用力过猛? 她纤瘦伶仃,再吃胖些,也远不及他健硕。他没有试过,若是如此叫她腿软了,着凉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崔承嗣沉默下马,就近寻了间客栈。不一会,他又撩起车帘上了马车,卷起袖口伸手探明姝的额头。她正装病,冷不丁的被他掌心的茧子硌到。但他很快收了手,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明姝身上是不烫的,没有发烧。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昨夜的确折腾她折腾得狠了。 那些不愿面对的记忆纷涌而来,崔承嗣默了会,才吩咐采苓和绿衣:“看好公主。” * 他下了马车快步往前走,似乎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岑雪衣在身后喊了好几声,他充耳不闻。 倘若明姝因此怀了他的子嗣,作为将军,他要保家卫国。作为丈夫,他却要护着自己的妻儿。 有一天他与明姝的父亲,那位昏庸的君主意见不合,瀚海军和昭国王师兵戎相见,他该怎么面对她? 接受她涕泗横流替王室求的情,还是自此后臣服于王室,再不想这些有的没的? 退一万步……他还不知道该给自己和明姝的孩子起什么名字。 如果是男孩,阿什那合不合适?如果是女孩,也当像花一样漂亮灿烂。 他念及王室的昏庸,又联想到明姝抱着孩子对他婉笑的温馨情景。一把匕首蓦然破空飞来,在距离他眸间半寸的地方,被他攥住。 透过指缝向下滴淌的血,他看到有个少年人被人抡了一拳。 前方两个驼马帮之间的口角之争,已经激化为械斗。 被孟疏暴踹了脚的玉鹤帮班头盛怒之下拔刀相向,几个人合围孟疏,将他打倒在地,匕首脱飞。 就在他挥刀准备砍死孟疏时,有个妙龄女子莲步踏来。 指尖一点,那刀便顿住了,班头也踉跄后退两步。 “阿姐?”孟疏惊讶出声。明姝用丝绢遮着脸,披了件不合身的宽松襕衫,手中弦月弯刀在掌心打旋,一个来回,削了对面几个喽啰的脖子。 她掀起长睫,怪嗔对孟疏道:“光天化日之下,打打杀杀多危险呐。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千万别再冲动了。” 她又伸手,将孟疏拽起来:“怎么几日不见,就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孟疏看着她:“也许……是太久不见阿姐了。” 被无视的班头盛怒,挥刀劈向明姝。明姝避过,盯着那划断她颈前锋刃的眼眸阴寒,叮的一声用刀抵住他的攻势,下一秒,她出肘推着他撞向身后的马厩柱子,直至柱子折断,将他半截身子插进断裂的柱子里。 班头闷哼了声,便扎悬在柱子上喋血,当场惨死。 明姝信步走过去,割断了他舌头:“嘴里不干净的东西,下了地狱,也该做个哑巴。” 她扔了那脏东西,用丝帕仔细地擦拭弯刀,却见崔承嗣和岑雪衣不知何时绕道回到这里,远远看着她。 她的笑容一时僵硬,刀都掉了。 ……他们之前不是向前走的吗,怎么会绕回来?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二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二章 “阿姐。” 孟疏见她呆滞,唤了声。他捡起弦月弯刀,顺着她的方向,才看到崔承嗣两人。 明姝深深吸了口气,拿回刀,强迫自己镇定。 她知道自己出面帮衬孟疏行事冒险,所以下马车时从暗匣里取了身备用的襕衫,蒙了脸,距离又远,他们应该认不出来吧? “孟疏,我们快点离开这里。”明姝低声吩咐。 她杀死了班头,也吓破了玉鹤帮剩下喽啰的胆。见她要走,都不敢责问,只把自家班头的尸体扛起来放狠话:“冤有头债有主,咱们走着瞧!” 走便走,明姝无暇和他们纠缠。火并的人马很快散了,明姝还没走几步,却被崔承嗣叫住。 她肩膀悚然一抖。孟疏却是警惕地挡在明姝面前,清润的眸子深深凝视崔承嗣。 比起崔承嗣对他的了解,他更了解崔承嗣。之所以如此了解,似乎是从某一天,他得知明姝要嫁给崔承嗣开始。 他长大了,不再是阿姐眼底的毛孩子,而是一个男人。 崔承嗣盯着明姝的背影,半晌,却只是把掌中匕首交还孟疏。 他不知道如何称呼孟疏,径直越过了名字:“之前劫持婆师使臣的可汗,是你用弯刀所杀。这东西,是你的么?” 孟疏上下打量他,继而淡笑:“是的。” 他没有向崔承嗣解释,接过那沾血的刀,又对崔承嗣露出个貌似友善的笑容,“太尉大人,谢谢你物归原主。” 崔承嗣依然不走。 孟疏食指中指夹着刀刃,抹过上面的血迹:“怎么,太尉大人要追究我阿姐方才杀人的事?” 笑容是温煦的,但口吻阴凉。 崔承嗣没有说话,孟疏盯着他转身:“阿姐,走吧。” 一直走到僻静无人的窄巷,明姝悬着的心才落地。 她不禁回眸眺望,崔承嗣还在那儿,凝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她应该庆幸,他没有开口询问她。 刚才距离实在太近了,再完美的伪装都会露马脚。 明姝忍不住责备:“孟疏,打不过就跑的道理,还要我教你?什么时候到廷州的,也不通知我一声?” 孟疏浅浅笑道:“阿姐在这里,我何时离开过?只是今日恰好想去找你,却被那群腌臜缠上。” “找我?” 孟疏拍拍手:“阿姐,你看谁来了?” 明姝抬眸,才见一老一小赶进巷子里。他们刚才一直在人群里观战,却始终不敢露面。老的有五十来岁,穿短褂裈裤黑棉鞋,皮肤黝黑,身板挺正。小的二十多岁,比明姝略高点,但眼冒精光,吊儿郎当的,一双鼠眼止不住在明姝身上逡巡。 他嘿嘿猥笑:“好妹妹,公主做久了,快把你爹和大哥都忘了吧?” 明姝看见他,忍不住靠向墙壁,掏出那碧玺细烟管,燃了些乌羽叶。她早不想见他,义父满叔的亲儿子曹勇,从小不学无术,见她生得乖巧美貌,曾趁着满叔不在的时候,对她上下其手。但被她剁了根手指后,安分了很多年。 她把做公主一半的嫁妆都分给了他们,让他们拿去做生意,交换了舍龙帮掌帮令。本以为从此后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他们成了狗皮膏药,又来黏上她。 乌羽叶青烟袅袅,明姝捻着烟管磕了磕墙,不耐烦道:“长话短说吧,我没时间和你们兜圈子。” 她出来也有阵子了,若是被崔承嗣她发现不在,只会更麻烦。 “妹妹当真是贵人事多,我就开门见山了。”曹勇笑眯眯地竖起根手指,“爹把驼马帮给了你,我彻底没了生计来源,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如今风光,再给我点钱不是问题吧?” 明姝掀起上睫:“怎么,之前的嫁妆花完了?” 曹勇别过视线:“我打算开个铺面,卖些粮油米面,那点钱怎么够?” 明姝抿了口烟嘴,泠泠浅笑。她晓得曹勇什么脾性,开什么铺面,分明是之前给的都被他拿去赌坊败光了,知道她如今富贵,讹到她头上。 见她不太乐意,曹勇补充道:“妹妹,你不是公主这件事天知地知,我和爹也知。你可不要自己享了福,便忘了祖宗。” 满叔就一个儿子,溺爱成瘾,养成这副德性。明姝眼波儿定在满叔上,他满脸羞赧,却没有驳斥。明姝便知道,他又要护着曹勇。 也是,当初买她是因为义母的面子,等他有了亲生儿子,分给她的疼爱便更可怜了。只是什么祖宗不祖宗的,她又不是满叔亲生女儿。 明姝垂睫呼出口烟,低低笑了两声:“好啊,阿勇哥,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她眸光妖娆觑他,也许时间太久,他已经忘了,当初被她剁下根手指的时候,是如何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祈求原谅的。 * 大风吹过,卷起黄沙遮蔽眼目。 客栈里的小厮战战兢兢地出来处理凌乱的械斗现场,马厩棚柱塌了,上面鲜血犹在。不过那白衣郎君方才踅回赔了银子,作风倒不像玉鹤帮那群暴匪。 小厮也不敢看面前久立的崔承嗣。他神色淡漠,似比方才械斗的两拨人更沉郁可怖。 崔承嗣在这里有一会了,翻过掌心看着上面割裂的伤口,仍在回忆那名襕衫女子的身影。 是不是他与明姝纠缠日久,认错了? 为什么方才一眼,便恍惚她在眼前? “嗣哥哥。”岑雪衣的声音唤醒了他。崔承嗣攥了攥血迹未干的掌心,背过手。岑雪衣又道,“果然是下九流的暴民,光天化日下行凶。我合该替官府教训教训他们。” 岑雪衣嘴上逞能,却心有余悸。她以为自己已是厉害的女郎了,但和那位女郎相比,小巫见大巫。 襕衫女郎看似身段婀娜怯弱不胜,但飞刀杀人如凌波仙子月下曼舞,若非亲眼所见,岑雪衣万万不敢相信,她是个凶狠的刽子手。 即便蒙着脸,也该是倾城绝色,不然自己怎么会因她的出现,便被迷了眼? 岑雪衣想着,又嘀咕道:“身量和殿下差不多高,但殿下若遇到方才之景,早就吓得不敢走了吧?嗣哥哥,也不知殿下有没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崔承嗣默然,往客栈的方向去。 * 崔承嗣与岑雪衣回到客栈的时候,他却突然加快脚步来到马车前,撩起帘子。 绿衣靠在车壁内小憩,不忙起身:“太尉大人?” “公主何在?”崔承嗣的血不知为何热了起来,脑海中冒出一个从前从未想过的,但极其疯狂的念头。 可就在那瞬间,他听到有人在背后娇怯地唤了声:“夫君,你回来了?” 崔承嗣转身,采苓正搀着明姝走过来。她的脸色仍不大好,弱柳扶风行步温吞。 崔承嗣上下细审她:“怎么不在马车里?” 明姝用帕子抵着唇,低低咳嗽了两声:“我方才坐了会,胸口气闷得厉害,便想下来透透气。咳咳,这会已经好多了。” 她睫羽翩闪,不敢和他对视,反倒更增两分病弱的韵致。 岑雪衣却是喜道:“好了便好,不然今日白出来逛了。”她当真害怕今日的计划泡汤。 “没事,我正想等夫君回来,和你们再走走。来廷州这么久,还没有和夫君出过远门。”明姝说着,羞赧地飞了眼崔承嗣。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好似突然间什么热望都没了。默了会道:“既休息好了,我再和你逛逛。” 他转身,明姝袅娜地来到他身侧。 崔承嗣忽地顿住脚步。刹那间,他似乎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烟气,混杂在她素日淡雅的脂粉香中。他曾在接待苍兰的商人时见过,苍兰毗邻南诏,盛产名为乌羽叶的香叶。此叶燃烧所产的香气,嗅之令人翩然忘忧,尤其受南诏人喜爱。 “夫君,你怎么了?”明姝仰头看他,怯怯不安问。崔承嗣凝眸睇她,忽而俯下凑到她鬓发间。 大掌攥紧了她的手,半带讥讽问—— “公主,你有没有发现,有的味道胭脂是盖不住的?”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二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三章 明姝睫羽轻颤,不免错开半步:“夫、夫君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她粉腻的指尖纠缠着帕子,惶惶失措。很快她便知道了,他说的是她身上乌羽叶的味道。每当心情烦闷时,她便忍不住犯瘾。 他还是怀疑了。何况她回来得仓促,里衣还沾着血腥气。 为今之计,只能死不认账。 崔承嗣盯着她,她任何的慌乱都是佐证他揣测的证据。可是这个想法过于荒诞了,以至于他无法设想下去。自己娶回来的公主,为什么会和一个驼马帮的锅头扯上关系? 他没有回答明姝,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客栈附近的窄巷里,有几个人聚在一起吞云吐雾。其间有个白衣少年,正给那戴帷帽的曼妙少女递乌羽叶。 少年曾接过他递还的刀,少女和明姝身形差不多高。 明姝貌似无辜:“夫君,你怎么又不走了?” 雁过留痕。便是经过那些人,明姝身上也会染上味道。如果明姝就是那女郎,窄巷里的少女又是谁? “没什么。”崔承嗣拂去纷乱的思绪。 明姝远远瞥了眼巷子,孟疏也回眺她一眼。孟疏到底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找了个人假扮她,欺瞒崔承嗣。她便又似娇娇怯怯的模样,嗔道:“夫君近来总是如此,没来的叫我心乱……” 她咬唇低低说着,似欢喜羞怯。崔承嗣背脊僵了一下,是了,他方才嗅她鬓发的动作又算什么,她本就是个不经逗弄的。 岑雪衣始终沉着脸色跟在两人身后,什么都看在眼底。崔承嗣如何俯身攥紧明姝的手,如何与她隅隅私语,她都看在眼底。 * 往前二里地是个野物集市,贩卖的大多是北地特产的家禽、牛、羊、花蛇…… 大型凶悍的兽类被商贩关在坚实的铁笼子里,懒洋洋趴坐在地,似乎对外面的一切不感兴趣。 崔承嗣说的是实话,他打算送明姝一只宠物。 他常年戎马倥偬,明姝又是个缠人的小性子,也许有了只宠物,便不会这么惦着他。 明姝环顾四周,兴致缺缺。她这人只爱珍馐佳酿,金银财宝,和南诏特产的烈马。那温柔的猫儿,咕咕叽喳的鸟儿,性情乖戾的黑犬,总会让她想起走商时遇到的凶悍猛兽,只想退避三舍。 见明姝忽地停在马厩边,看别人修马蹄,钉马掌,崔承嗣若有所思:“连马缰都攥不紧的人,想习马?” 为了她安全考虑,他绝不会给她买马。他希望明姝记得,上次若非他及时赶到,她就从马上摔下来了。 但说完,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女锅头手起刀落,嗜血娇冶的模样。 ——之前她在马场张弓,射死了一只雕。李澍说那是因为她天赋异禀……她弱质纤纤胆小可怜,他当时也没有再深究。 现在却忍不住深思,她到底是本身喜欢马,还是为了取悦他而想买马? 岑雪衣贴身婢女尺素忽地从小路上过来,对着岑雪衣耳语。明姝狐眸漾动,不知她们主仆在卖什么关子,只见岑雪衣弯起唇角,阴恻恻斜觑她一眼。 太阳炙烤着大地,明姝眼见这些动物伸长舌头喝着水,自己却在这里忍受干旱,已经萌生了回去的想法。既然崔承嗣不允她买马,无论他让她买什么,她都答应。 崔承嗣却在否定了她买马的念头后,站在一处,等她挑选。 他不曾陪人逛过街,只是在眺看青空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里。 各国各部使臣向他进贡了各色奇珍异宝,堆在府库内。他随便挑一件,都足够让明姝高兴。为什么要废脚程,陪她走一段长长的路?重要的是买礼物,还是想陪她买礼物? 明姝等着他下决定,他也等着明姝下决定。两人左等右等,都见对方不吭气。 明姝热得用香巾擦了擦颈项间的薄汗,问崔承嗣:“夫君,日头这样烈,你热不热?” 她香腮被太阳蒸得红彤彤的,碎发在雪白的颈项服帖,似醉后海棠媚态动人。 崔承嗣竟也觉得渴了,解下腰间的牛皮水囊。明姝纤细手指却攥住那水囊,嗔怪他:“夫君,不给我先喝一口吗?” 她几乎没有用力,就把他的水囊拿了过来,崔承嗣心念微动,替她拔了木塞。但又想到那是自己喝过的,忍不住想拿回。已经晚了,明姝已经抿了一口。 晶莹的水珠浸着润泽的樱唇,她睫羽上掀,眸子水光盈盈。 崔承嗣便看着她,什么血腥,什么乌羽叶,此刻都化作一片空白。他忽然不敢再拿回水囊,只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对她做点什么。 * 水囊还是回到了崔承嗣手里。 他的拇指抚过水囊口的胭脂,瞥了眼明姝还沾着水珠儿的唇。 明姝又笑吟吟问:“夫君不是渴了吗,怎么不喝了?” 她不知道?崔承嗣拇指摁着那木塞,又看向她——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喝了?崔承嗣心下焦燥,不禁仓促灌了一口。 女人的唇似乎也在这一刻贴过来,惊得他恍神,呛水闷闷咳嗽两声。 看到明姝递来方帕子,他才发现,那根本是自己的幻想。他只是喝了口她喝过的水,沾上了她的胭脂印。 明姝睫羽上扫,又羞怯别过脸。他不禁想,吻过胭脂印便过瘾了么?他这样便满足了么? 崔承嗣忽地攥住明姝的手腕,眸光灼灼,一只脱了笼子的草原狼,在两人毫无防备之际扑了过来。明姝诧然失色,“夫君小心!” 她下意识抱住他,被那狼爪一爪子抓了背,勾坏大片上衫,一时跌扑在崔承嗣怀里,疼得眼睫轻闪,轻嘶了口气。 狼没有罢休,一跃跃到明姝身上,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咬断她脖子。 要命的当口,明姝全然忘了身份,攥了捧黄沙砸它,在它迷神之际,拔了崔承嗣蹀躞带上的匕首,在掌心打了个花刀,刀刃横抹过狼的颈项,四溅的猩红血液顺着明姝瓷白的脸汩汩而下。 她正要转头查看崔承嗣伤势,却见他神色复杂看着自己。 她耍花刀的手势,像极了马厩边的嗜血娇女。 为什么平日弓都举不起来的明姝,竟能在面对凶狠的恶狼时,如此镇定? 明姝眸光一悚,匕首脱了力,软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夫、夫君,救我……”狼已经元气大伤,崔承嗣单臂将她揽到一侧,攥紧那匕首,很快割断了它的喉咙。 刀回鞘,崔承嗣只觉得自己的臂弯越来越沉。 明姝被抓伤的背仍在向外渗血,被撕破的上衫遮蔽不住肌体,雪白的肩臂明晃晃勾人眼。可她在确定狼死后,忽然再没有力气遮掩,腕也沉沉垂了下去。 “公主。”崔承嗣唤了声,明姝口吻翕张,无声回应他。 “明姝!”崔承嗣终于意识到她伤势的严重,掩不住心慌,砍断马厩里一匹马的缰绳,带着她驰往附近的廷州寺。 她从来都娇气,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却第一时间为他挺身而出。 他怎么能失去她。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二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四章 崔承嗣不打招呼抢了贩夫的马,老板匆匆追了几步,不禁望着他的背影喟叹。 他说什么也不让岑雪衣走。 岑雪衣嫌恶地避开他,让尺素给他补贴银子,自己却蹲下来检查狼的尸体。刚才她让尺素买通狼贩子,故意把这匹狼放出笼子,本以为明姝必死无疑。没想到她竟然差点杀了它。 狼颈的刀口平整,深可见喉,一看便是练家子所为。但凡她有一秒的犹豫,或是力道太小,都不可能留下这样的创口。 明姝这样厉害?在岑雪衣印象里,她明明是个上马车都要人搀扶,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岑雪衣偶然想起那日马场上驰骋的霞帔艳影,虽然怀疑过,但那怀疑过于荒诞,她根本没有深思。 尺素见她盯着狼尸体,忍不住道:“姑娘,我方才看得真真的,殿下拔刀杀狼的时候,动作娴熟得很。” “你也看到了?”岑雪衣眸光幽幽,“难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在骗我?” “可传闻中,明姝殿下不通骑射,只谙诗画歌舞……奴婢有天起夜,倒是偶然听到殿下的奶嬷嬷让她好好学三礼四艺,你说有意思不,宫里的殿下,不该早会那些了吗?” “你怎么不早说!”岑雪衣懊恼。 她抚过苍狼难以瞑目的眼,吩咐道,“尺素,即刻给阿娘修封信,阿娘当初不是和贤妃娘娘一起入宫选过妃吗?她肯定知道,真正的明姝殿下是什么样的。” 岑雪衣从前只想着如何谋害明姝,但如果明姝根本不是王室那位公主,这场联姻岂不就是个笑话? 若崔承嗣知道自己被骗了,一定会恼火杀了明姝,和王室彻底翻脸,她什么都不必做。 想到这里,岑雪衣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泠泠刺耳,颇为猖狂快意。 * 明姝在崔承嗣的臂弯里颠了一路,终于被他送到廷州寺。 廷州是西域门户,来往传教的僧侣众多,寺庙云集。廷州寺是前燕开国君主修建的大寺,一比一还原了王都的国寺。但明姝没有机会欣赏,就被崔承嗣抱到了后院客房。 伤口虽疼,也不至于叫明姝疼晕过去。她只是流了很多血,又没有吃午饭,身子发软。 想到方才自己手起刀落,差点杀死一匹狼,怕崔承嗣追问,便乘势往他怀里倒了。 待明姝再睁眼,发现他竟坐在床榻边,一直守着她。 她身上还披着他的翻领外衫,松针冰雪间,是淡淡的草药味。 客房中人来人往,喧闹嘈杂,明姝又困又倦,刻意把手搭在了崔承嗣的手上,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安全。她的手很软,很滑,像一条蛇缠绕他。 “夫君……我害怕……不要走……”口吻翕合,宛若哀求呢喃。 崔承嗣凝视她,半晌,攥紧了她的手。 医僧说明姝的伤口很深,未来一段时间要好好静养。小小女郎的眼尾似乎也因为疼痛而噙满泪珠,睫羽颤抖着,苍白而惹人垂怜。 她在呢喃之后便又睡着了。崔承嗣唤了两声,也没见她醒来。 确定她听不到,他方默默俯下身,抱了抱她:“我不走。” * 三五日后,崔承嗣派人把明姝接回了都护府。她命大,没有高热,伤口也结痂了,只是仍需要敷药。 才进寝屋,便见明间檀木圆桌子上堆着各种各样的补品。 采苓扶着她坐下,绿衣在那清点:“殿下因祸得福了,听说太尉大人跟老太太说了您的事,老太太半天没反应,最后叫嬷嬷过来传话,让殿下伤好之前,不用去轩和居请安了。” 明姝抿了口茶,好奇问:“这些东西也是老祖宗送的?” “还有刺史府和参军府那边的夫人姑娘,殿下受伤了,她们不得表示表示。”绿衣点着点着,忽然狐疑地端详手里的木娃娃,娃娃腹中空空,填满了南诏特产的野核桃,“殿下,这是谁送的?” 礼物没有署名,也没有像样的装饰,凭空混在贵人们的礼物中。 明姝一眼便看出来,那是孟疏的手笔。她们走商之前,总会从家乡的果树上打下许多核桃,晒成核桃干带上身上,用来充饥。 小时候,都是她爬上树替孟疏摘核桃。 没想到现在换他送她核桃了。 他应是知道她受了伤,但没有办法进都护府,便混在别人的礼物中送进来。明姝细瞧着那和自己格外相似的木娃娃,雕工比崔承嗣好得多,不免叹口气。她嫁进都护府,不过是希望能让自己和他能过上好日子,但将偌大驼马帮交给他管,不知他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多少欺侮。 可孟疏对她总是笑的,从来不给她报忧。 每次见他都太匆匆了,也没时间和他多说两句。 绿衣见她盯着木娃娃出神,眉头不禁紧皱。 “殿下,不管您之前做什么的,但您这些日子未免逾距了些,又是装病又是杀狼,奴婢都替您胆战心惊。您要千万注意自己的言行,别再和外头那些人纠缠不清。” “哦。”明姝被她说得扫兴,把核桃塞进嘴里,嚼吧嚼吧,不理她。 “采苓,水备好了吗?我换完药便想歇下了。” 当时情况紧急,她不杀狼,狼便会杀了她和崔承嗣。虽然事后她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凭崔承嗣的能力,怎么会让她受伤。 但事情已经发生,她只能以后更小心点。 采苓正往屋里洒水,笑着道:“好了。奴婢给屋子里添点湿气,就陪您过去。” * 北地干旱,连日无雨,不只是明姝,采苓和绿衣也抵不住,夜里在屋里放了几盆水,还要往唇边抹些水才能歇下。 但得益于这旱,明姝的伤口愈合得很快。 她解了外衫,玉足没入满是牛乳与草药的浴桶中。温热的牛乳漫过伤口,伤口便似重新被人撕开一样,疼痛难忍。 明姝咬牙忍着,可怜的不是自己受伤,而是当初自己为了消除身上疤痕,在宫里遭的罪。 贤妃娘娘驻颜有术,却不知那药浴能灼坏人一层外皮。 她钻心刺骨疼了好些日子,到现在仍心有余悸。可惜才不到半年,背上又多了些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交叠双臂搭着浴桶边缘,试图闭目养神时,浴房窗外忽地窸窣响动。 门外,也有走近的脚步声。 她正犹豫应该留心哪一边,门被人推开了。一个高大的暗影缓缓靠近。 明姝惊讶,身子没入牛乳中:“夫、夫君?” 崔承嗣墨发半拢,仅穿着件鸦色交领禅衣。广袖宽袍,遮不住分明的锁骨,海子般湛蓝的眸在她面上逡巡。 采苓和绿衣对视一眼,行了礼后识趣退了下去。 他这才拿起浴桶旁的外伤药,“你受伤了,需不需要我替你上药?” 明姝的手抠着浴桶壁,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当初她小腿受伤时,他不由分说一刀子扎进去,可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 但想想,这几日他也不在寺中,也不在府上,今日应该是刚忙完,才过来看望她。 主动来探望她,也令她诧异了。 上药的借口可以理解,但从前都是她主动,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日变成主动的那个。 明姝想到什么,指尖甚不安地剐蹭浴桶,轻咬唇珠:“夫,夫君,伤口在背上,你不介意吗?” 崔承嗣上下打量她,眸光微凉。 “难道我没有见过?公主,你不是说那夜我和你已经……”他欲言又止。 实际这几天,无论他怎么回想,对那晚的事都没有印象。而明姝也没有明确告诉他,他做的是那种事。 他送明姝去了寺庙,事后回去处理狼的尸体。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忽视明姝手起刀落的模样。 假如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明姝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他是不是该确认一下? 王室为什么会骗他? 派人去王都打探,一时半会没有消息。他倒是调查了下那支名为舍龙的驼马帮,听说这支马帮的锅头姓满,年前才由满锅头的养女接管。那小女郎天生怪力,心狠手辣,但她接管帮派后,不怎么在帮里现身,大小事都交由一个她少时领养的男孩打理。当然,男孩如今也已经长大了,终日一袭白衣,表面光风霁月,实际和小女郎一样,杀人不眨眼。 年前,小女郎还随舍龙帮去过一趟王都。 也就是那之后,帮里才有的这些变故。 崔承嗣回忆着,走到了浴桶旁。明姝愈发不安了,指尖几乎陷进浴桶的梨木里,试图拿件外衫遮着自己。可她的手在牛乳中比划了会,才想起自己没有依凭。 耳尖和脸颊因为升腾的热气,红扑扑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前总希望他对她做点什么,他突然这样,她反倒手足无措。 “夫、夫君……”明姝难为情地将身子下沉了些,“你,你要不要……” “要什么?”崔承嗣视线定在她脸和耳尖的粉色上,拿起了舀牛乳的水勺。他像是故意问她,沉郁的眸光中,带着丝戏谑的意味。 明姝别过视线,又咬了下唇畔,他不知道吗? 轻轻地呼吸了会,明姝稍稍平复心情,潋滟的眸子弯弯,粉腻的指尖抵住他的水勺。 “我是说,不要等我浴后再上药吗?” 她面上是笑吟吟地,心却莫名微颤。 牛乳从她雪色的臂弯上滴答流下,没入纯白的液体中。 太白了,完全遮住了里面的旖旎光景。 崔承嗣不免舀了一瓢牛乳,缓缓淋在她滑腻的香肩上,凑近她,低道:“公主知道么?其实我这个人,根本不是你们汉人敬仰的,所谓的正人君子。”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二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五章 他突然这么问,明姝一时捉摸不透。 狐眸湿漉漉的,看着他。 怎样的人?明姝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他。但她知道,他恶名在外,沉默寡言,不守礼教,和所谓的君子相距甚远。不守礼教……明姝猝然睁大眼,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此刻出现在这里害/臊,更不提等她沐浴完毕,才给她上药。 她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又听崔承嗣道:“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一起氵木氵谷,怎么,现在反倒害怕了?” 温热的牛乳自他手中水勺缓缓淌下,滴在明姝的肩膀上。 就像火焰,一滴一滴,灼着她。 她抬眸,他的眸子依然幽沉,像在压抑什么。 明姝指尖抠了会浴桶,强迫自己镇定,雪色柔荑从牛乳中浴出,攥住了他的手腕,笑容嫣然:“夫君关心我,我喜不自胜,怎么会害怕?” 湿润的五指温热灼人,带着牛乳与草药的清甜味,崔承嗣舀牛乳的动作稍顿。 他企图拔开她的手,可能她的手太滑了,他觉得自己拔不开。 任那手攥着自己,任心底那点欲望滋长。 如果她不是昭国的公主,他为什么要克制? 没有人能够彻底抹掉从前的痕迹,何况一个在马背上长大的小女郎。她的身上,应当留着浅浅淡淡的痕迹,他只需要趁此机会看清楚,便知她是否说了谎。 明姝的指尖攥着他的手腕,眸光盈盈注视他。下一秒,崔承嗣突然将她拽起,明姝轻呼了声,桶中牛乳哗啦作响,顺着她瓷白的肌肤汩汩而下。她下意识抱着双臂,却发现手反被他桎梏。 崔承嗣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 那乌发贴着她雪白细腻的肩颈,勾勒出玲珑身躯,妩媚的粉霞在她的身上大片大片的蔓延,连那随着她轻颤的水珠儿都变得可怜可爱起来。 崔承嗣也仿佛静止了一般。 他看清楚了,只有几株靡丽的血色山茶顺着她修长右腿外侧盘旋至根部,绽放得娇冶诱人。此外什么疤痕都没有。皮肤宛如新生的婴儿,什么疤痕也没有。 任谁看到,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从小和驼马帮打交道的女郎。 他不禁松开她,却见她还是怯怯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模样。崔承嗣的耳根滚烫,水勺失神掉进牛乳里。 溅起的液体又吓得明姝颤了一下。 “夫君……”她眼尾水雾弥漫,委屈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肩,“夫君这又是怎么了?” 崔承嗣喉结滚动,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将她摁回牛乳中,掌心抵在她肩膀上,似乎能感觉到她肩膀柔软的余温。 “没什么。”他声音压抑,心底的热望却像潮水一样褪去,茫茫然不知所以。 他环顾四周,才见这浴房热气熏蒸,熏得人心下焦渴。便是寻的上药的借口,也无法再呆下去。 他要逃,明姝却用二指捻住了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捋着自己湿滑的发丝,嗔怪道:“夫君不是说要替我上药?就走了吗?” 她说的是,对她做完这种事,就走了吗? 崔承嗣低头,果然,药膏还在他手里。 但他的腿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离开的冲动,绕到明姝后背。她还要转过来,他忙扣着她脑袋,不许她再动。 明姝唇角微挑,适才把如瀑的长发从背后绕到身前,露出光洁细腻的颈项,浴着牛乳而出的纤背,几道鲜红抓痕森森刺目,在那刺目之间,一只粉色的蝴蝶翩然于飞。那原是她身上的胎记。 她双臂把着浴桶边缘,塌下月要窝,仿若刻意邀请:“夫君,上药时能轻一点吗?” 那道窝弧优美而灼人眼,崔承嗣的呼吸沉郁。可他找不到她不是公主的证据,一丝一毫地触碰,都可能是引起燎原烈火。 她却像完全不知道危险的小动物,坦诚地将魅人的伤口展示出来。 崔承嗣囫囵揭开药膏盖剜了一大块脂膏,在掌心攥了攥,抹过她温烫的背脊。 只是一瞬,他便抹不下去了。 他能感知到,那薄薄的背丝般顺滑,余温灼手。 明姝双臂搭在桶边缘,塌着月要,看似云淡风轻,却也因他的触碰而颊面绯红,睫羽轻漾,好似要羞出泪水。 她本还想出言激他,但自己的心不知为何,也在那一刻怦然跳动。 她不禁抿了下粉润的唇,轻声问:“夫君,好了吗?” 等待她的不是回答,而是一条厚实而宽大的巾帕。那巾帕覆盖住她的后背,没入了她身前的牛乳中。 崔承嗣试图说点什么,但声音已经涩住了。 他像个铩羽而归的霸王,没有办法再在明姝面前维持素日的淡然,忍不住走到窗边,只等明姝自己处理剩下的事宜。 明姝将巾帕掖进身下,秋水眸子盈盈看着他。方才一点感觉没有是假的,她甚至担心他在试探什么,觉得自己好似在刀尖走过了一遭,足尖血迹点点,没来的心慌。 如果把崔承嗣当成她的客人,也一定是最难琢磨的那个。 明姝略有些惫懒地垂下长睫,忍不住想,或许自己不应该想当然,觉得可以一直扮好这位公主。 他这些日子对她态度有所缓和,她是不是也该见好就收?若能叫他开放茶引,自己再想办法离开廷州,好好做生意,也比在崔承嗣身边费心费力,胆战心惊好些。 * 浴房外花木扶疏,岑雪衣便躲在那芍药花丛后,眼底却因为嫉妒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才得到阿娘回信,说明姝公主背脊上有一个蝴蝶胎记,便打算趁此机会偷看,没想到会看到崔承嗣为明姝上药的旖旎之景。 而方才,明姝脊骨上一滴红艳胎记,也如无声的巴掌,打碎了她所有幻想。 * 花丛窸窣,岑雪衣悄悄移动。 崔承嗣正待细究,肩上突然一热。他转过身,却见明姝已经穿上了妃色织锦绣蝶芙蓉裙,披了件掐金丝大袖衫,腰肢婀娜,眼波妩媚。 “夫君,在看什么?” 她极自然地贴紧他,柔荑撑着他肩膀,踮起光洁的脚尖,也朝窗外看。 氤氲水汽裹挟兰麝芬芳,幽幽袭来。崔承嗣不禁把住窗槛,怕自己会被她逼倒下去。 可他没有办法再看外面有什么了。明姝忽道:“夫君,前阵子李将军说,你们要打仗了,是吗?” 崔承嗣转眸看她,不知她为何提及此事。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又嫣然道:“说起来夫君别误会,只是我从王都来的路途上,发现从摇仙镇到曷萨那有一段路山高谷险,水流湍急,若能修好那条路,远比现在去曷萨那方便多了。夫君若要出征,可以考虑一下,那应该是一条不错的行军路线。” “你对行军感兴趣?”崔承嗣敛眸,犹疑不定。 “也,也只是知晓自己要嫁给夫君,才开始关心,”明姝睫羽轻闪,避开他的视线,“不止行军路线,我还知道廷州的军费收入有一部分源自和婆师的茶马贸易,只是此事由朝廷全权掌控,这么多年了,难免有官员以权谋私,刻意压低茶农价格,又高价抛予茶商。其间浮费冗杂,收进廷州军库的利润反倒少了。不少茶商见无利可图,还勾结异族,走私贸易,遗毒可谓深远。” 昭国王室那些贵女,镇日只知拈花烹茶,盛装打扮,她居然会关心廷州政务弊病。 崔承嗣若有所思,却是来了兴致:“公主有何对策?” 他竟没有怀疑,明姝眸光微亮,口吻一时殷切,“自然想过的。若夫君能效仿盐引制度,开放茶引,让有财力的商人接手茶马贸易,岂不比养着那些中饱私囊,尸位素餐的官员更好?” 他若同意,她攒着的嫁妆便有用武之地了。 崔承嗣端详她。他原本已放弃幻想了,她偏偏提及修桥铺路,开放茶引——桩桩件件,都与做生意有关系。 修桥铺路,到底是为军队,还是为马帮?开放茶引,是为了他增加收税,还是为了她能做茶马贸易? 崔承嗣心底忽地又生出热望来,双掌扣住了明姝瘦削的肩膀。 明姝,明姝,他默念着她的名字,几乎要笑了。 再聪明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啊。 只是她曾缱绻含情对他说,久在深闺便久闻他的大名,如雷贯耳。一声声唤他夫君,口吻中藏的情谊,又是真是假?他这么想着,眸底的火焰炽热起来,抠着她肩膀的力道,愈发沉重了。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二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六章 “夫君,你怎么了?” 明姝能明显感觉到,此刻崔承嗣胸腔里好似裹着一团火,随时都会迸出来,缠着她一起燃烧。 可就在明姝觉得肩胛骨都快被他抠碎,忍不住提醒时,他又缓慢松了力道。 “没什么。”他微掀眼皮,仿佛已看透她,“你方才跟我说的那些,我得考虑考虑。岁逢金秋,吡罗牛肥马膘,军中诸事繁琐,若要变更茶马贸易旧制,还得向你父王请旨。待来年春后凯旋,我回朝复命,可以顺路捎你。” “当真?”明姝一时喜悦,嫣然红唇弯弯,流露出两分小女郎的憨态。 她果然非常在意两境贸易,俨然一个趋利的商人。 崔承嗣转过身,但眼前已不是窗外的芍药芙蓉,而是明姝大腿的血色山茶。 方才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山茶是南诏国花,圆润冶艳的花瓣层层叠叠,在明姝白皙光滑的腿上绽放,延伸到他梦里几度想要探索的幽密处。曷萨那喜嫠面割耳,南人好纹绣,但中原却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是王室的公主,如何有纹绣的喜好? 当初又是谁,能在她腿上刺下这山茶? 崔承嗣转眸盯着明姝,血液却是要因这联想沸腾起来。 他从前只顾着将她往外推,现在才发现,他似乎并不了解她,甚至是,不认识她。 * 银月如钩,满屋清辉。 明姝浴后便回屋歇下了,迷蒙睁眼,才发现沙漏已至酉时。奶嬷嬷知道她受伤疲倦,没有要求她温习三礼四艺,采苓和绿衣也在廊下玩笑。 她撑着拔步床床沿坐起,脚尖寻着绣鞋,想给自己倒一盏茶。 找了会又觉得自己可以吩咐采苓绿衣,但她还是习惯自己来。足尖点了点拔步床下的横木,好似碰倒了什么滑腻的东西,不一会,那物什便缠上她的脚尖,缓慢蜿蜒而上。 明姝暗惊,抓过纱幔前的蜡烛,低头细看,才见条腕骨粗细的蟒蛇蜷在她的脚上,朝她吐红信子。 它的蛇鳞被烛光烘得宛若流光溢彩的橘色晚霞,虽是冷血之物,但目光幽幽,高贵娇冶。 明姝头皮发麻,不承想戈壁大漠,睡个觉也不得安生,俯身攥住了那条蛇的七寸,便要捏死它。 “公主,不喜欢吗?” 崔承嗣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响起。 明姝惊得掉了蜡烛,不知所措地去捡,崔承嗣却是沉步过来,先她一步。 “走水就危险了。”他半举着烛火,眸色阴翳视她,提醒道。 他应是才练兵回来,甲胄还没脱。明姝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在他面前杀死这条蛇,悚然从床上滑落,凋萎在地怯懦地攥住了他寒光凛凛的铁衣,“夫、夫君,哪来的蛇,快把我吓死了……” 三分柔弱,七分可怜,瘦削的身形似乎根本抵不住这蛇一张血盆大口。 如果不是崔承嗣在暗中看到她捏住蛇的七寸,便真信了。 他忽地觉得,她的另一面有点意思。大掌卷起缠着明姝足尖的蟒蛇,眼底带着轻哂:“怕什么,上次带你逛集市,被发狂的狼搅了局。这条火蟒,算作那日给你买的。” 原来这条蛇是西域某部酋长派使臣进贡廷州的贡品,他借花献佛,送给她。 明姝稍松了口气,但忍不住想,他怎么会觉得她会喜欢蟒蛇? 她暗暗嫌弃,面上却笑吟吟道:“夫君体贴我,叫我见识了西域这等好物……它可温顺?” 崔承嗣看着她,半晌道:“无妨,你能驯养它。” 他好似一语双关,明姝睫羽轻颤,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对她的态度有点古怪。 明姝刻意攥着他的玄色甲胄,贴着他起身。绫罗绸缎裹不住温软的身体,比这火蟒还软几分,本以为他会推开,却不想他忽地揽了下她的腰,将她带起来,眸色深深俯视她:“只是一条玩赏的蛇,便吓得腿软了?” “有,有点儿。”明姝感觉到那臂弯的力道,几乎快把她摁进玄甲里,禁不住轻声道。 下一秒,却又感觉到那大掌贴着她的大腿外侧,缓缓探进去。 “既然如此,我抱你上去。”那粗粝的茧子似乎刻意摩挲了下她腿根的山茶花绣,转而摁住她的圆软的地方,将她揽抱起来。 明姝身子一僵,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早惊得忘了自己为何下床。 崔承嗣问她:“公主这几日有何安排?” 他破天荒关心起她,更让她意外。实际明姝准备外出见孟疏,听说他和岑元深已谈妥了,只待来年商道复通就整队出发。二一个,她打算和孟疏到赌坊会一会满叔的儿子曹勇,报一报被讹钱的仇。 但明姝却是嫣然而笑,温婉道:“夫君知道的,逢年过节阖府上下最是忙碌,我虽在养伤,到底是这宅子的女主子,也不能全交给孙姨娘和郑嫂子两个人忙。这两日正打算到外面联系联系酒家,采买点过节的吃食。” “女主子?”崔承嗣将她放到床上,暗哂,她倒是会以女主子自居。若身份都是假的,怎么还有心替他操持后宅,口口声声爱慕他? 身份是假的,情有可能是真的么? 明姝看到那火蟒沿着崔承嗣的手臂爬下来,凛凛冷光,和崔承嗣的存在一样,叫人难以忽视。她忍不住道:“夫君,这蛇实在可怕,能不能拿走?” 崔承嗣探寻视她,“我可以替你找个笼子,装进去。” 他仍不觉得礼物不妥,默了会,起身将甲胄挂在椸上。明姝呼吸一时急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连他当初梦呓的原因都弄不清楚,又怎么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许只是她把他想复杂了。 罢了,等他开放茶引,她再考虑要不要离开这儿。 崔承嗣还是去明姝对侧房休息,却又在临了,替明姝放下悬挂帐幔的鎏金花钩:“公主,早些休息。” 他不着急踩住她的狐狸尾巴,只是想更了解她,想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到底是何模样。 恰好最近吡罗部的奸细冒充汉人混进廷州,他正好要带兵巡查。她出发的时候,应该不会知道,他在背后跟踪。 在明姝心有余悸中,崔承嗣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带上了她对面的屋门。 * 夜里明姝并不安枕,竟梦到了崔承嗣。梦到他眸无波澜站在她面前,用送她那条火蟒将她悬吊起来,吊得高高的,将她的身子作弄得七零八落。 等她猝然惊醒,才发现自己被魇住了,发了薄汗。 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怪梦。 明姝指尖拢了拢发,才发现那条火蟒已被装进铁笼里了。里头还铺了木屑,放了水和食料。 采苓和绿衣正围在它旁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她顿感头痛心慌,不想看它半眼,吩咐道:“把它拿远些,平日别叫我看见。” 她还要外出,草草吃过早饭,便坐马车出了门。 根本不是为了采买礼物,叫车夫挑了个头,便折进了集市尽头的“百鑫赌坊”内。 百鑫赌坊的老板实际也是岑元深,更主要的是,曹勇最近成了这赌坊的常客,所以明姝叫孟疏约他在这儿碰面。 她着一身浮光锦石榴裙,戴着黑纱帷帽,才从赌坊侧门下马车,孟疏已疾步迎了出来。 看到孟疏,明姝的心情稍松快了些:“孟疏,你怎么知道我到了?” “我与阿姐心有灵犀,岂能不知?”孟疏看了下窄巷左右,确定没什么人跟踪,方替她撩起侧门的帘子,“岑郎君已候着了,阿姐,随我来。” 孟疏自小随她长大,如今却是成了她另外的手眼,行事处处皆合她心意。 在他面前,明姝总算能做自己。 她夜梦魇,犯了头疾,还没走几步,五指便抵住门槛呼吸不顺。孟疏见状,从香囊中取了乌羽叶放进烟管中,送进她唇边,明姝含住了。 两人配合娴熟,红裙白衣,恍若壁人。 崔承嗣率队策马,在窄巷尽头停下。眸色深深远眺,不禁攥紧马缰。她果然对他撒了谎。 早听闻那小女郎小时候领养了个男孩,如今对她马首是瞻。两人对外姐弟相称……果真如此么? 她嫁他之前,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另有所衷?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二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七章 孟疏在前,引明姝上赌坊二楼。 在两人之后,一对铁骑也悄悄进来了。 红木楼梯转角,明姝缓步停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只瞥见眼人堆中的曹勇。他着一身锦缎翻领蛇皮纹胡服,脖子上戴了条金链子,右耳坠了个纯金大耳环,因这阔气模样,就站在赌桌前最显眼处,血脉偾张盯着荷官手里的描漆骰盅。 眼底尽是血丝,也不知在赌坊没日没夜待了多久。 明姝掐指一算,他拿走自己价值千金的头面也有三五日,看现在这胡子拉碴的落拓样,估摸这几日有盈有亏,彻底陷在了赌桌上。 南边的赌场远比中原腹地多得多,曹勇沉迷此道,明姝并不奇怪。 但他三番两次不知餍足,以她非公主身份讹诈她,明姝便忍不得了。 明姝抿了口乌羽叶,收回不安的视线,复又款步上楼。推门而入时,嗅到轻微的香气。岑元深正将一线檀香放入桌上的鹤嘴描银铜香炉,鹤嘴烟雾袅袅,满室缭绕。 他木簪绾发,穿着竹青交领广袖袍衫,拇指的玉扳指和颈项间的清白菩提串剐蹭,转珠子的声音分外明显。 听到脚步声,看向明姝。 “岑郎君,久等了。”明姝忙攒着浓稠笑容,向他问安。听说岑元深生意黑白通吃,没想到面上一副观音相。 黑色的帷帽仍遮住了明姝的脸,岑元深细究了会,方颔首回应:“明锅头。” 生意上的事情,他已和孟疏谈妥了。只是来年开春,崔承嗣预备联合剑东与曷萨那兵犯吡罗,或恐商道不通,所以他们还可以再商榷一二。 岑元深亦是上次偶然发现。明姝对曷萨那的了解,远超他的想象。 小到曷萨那人饮食偏好,习俗信仰,大到部族内部势力划分,周边威胁,她如数家珍。 红口白牙,珍珠贝齿,每向外吐的一个字,都能落到他心底。 西域三十六部落,岑元深最感兴趣的,只有吡罗与曷萨那。 岑元深凝了会她戴着纯金臂钏的皓腕,枫色指尖捻着细烟管,姿态慵懒松弛。 他亲自替她斟了杯茶,说了些有的没的,才道:“明锅头,不知曷萨那如今在位的汗是哪一个?我久居中原,对西戎不甚了解,只怕到时候遇到突发情况不知所措。” “岑郎君还担心这些?” 明姝掸了掸乌羽叶的灰,嫣然视他。他开赌坊收利钱,会怕死?说不定叫人讨债的时候,也是站在黑暗中,像个地狱修罗,阴惨惨摄人心魂。 但他终日转普提珠,一副虔诚模样,明姝也不戳穿他。 她有段时间没去曷萨那了,脑子里的内容不甚新鲜,只道:“在位的还是老可汗苏合,本来是要传位给他亲儿子阿日松的,但你应该知道,阿日松三月初暴毙了。可敦原是前燕的公主,阿日松继承娘亲的美貌与才德,高大俊秀,为人亲善。苏合受到他的影响,也喜欢中原文化,不过苏合骨子里还是个西戎,更崇拜信念坚定,力量强大的人。若郎君不甚被苏合抓了,千万不要害怕,在他面前射两只大雁,他肯定好酒好菜招待你。” 她说得很轻松,岑元深却笑了下。 “我不会骑射。” 明姝颇为意外。半晌,她枫色指尖撩了缕碎发到耳后,又上下扫视他,戏谑道:“要不要我教你?” 秋水眸水光点点,娇媚蛊惑。她原是打趣他,看他左右为难的样子。 但他深深深看了眼,却道:“可以。” “哎呀,折煞我了。骑射好的师傅一抓一大把,”明姝别过头去,嫣唇含住烟嘴儿,笑得鬓角簪花流苏轻颤。可她忽地想到什么,媚眼如丝转向他,“倘若岑郎君有心,我也愿献丑……只是郎君,我不要你另外的价钱,你卖我个人情可好?” 郎君,郎君,缱绻多情。岑元深转了转普提珠,眸子平静看着她,再道:“可以。” 得到他的肯定,那环佩玲珑婀娜身段终于起来了,青烟袅袅兰麝芬芳,拂过他鼻尖。 岑元深抬眸,看到的是明姝魅人的笑意。 * 明姝与岑元深商定,便与孟疏离了雅间,款步下楼。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崔承嗣正坐在桌边,隔着森寒玄铁指套,转着桌上的象牙牌九。 吡罗奸细恰好蹿到赌坊内,也不知道算不算天意。 崔承嗣把腿搭在长木椅上,单手撑着颌部,命几个部下在赌坊内悄悄巡视着,自己则盯着明姝。 那玲珑纤弱的身段,和嘈杂喧闹的赌坊格格不入。 “孟疏,你有多久没见过我玩骰子了?”明姝忽然问孟疏。 “阿姐不喜欢博戏,让我也别碰。应是很久了。” “有的东西沾了身,就像蚀骨的毒药,没有半点好处。但我今天,却得让你在这腌臜地方走一遭了。”明姝指尖点了个地方,“孟疏,待会你就在那,给我当半天荷官,好不好?” 孟疏淡笑道:“阿姐要我做的,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我怎么会要你死。”明姝嫌他小题大做,帷帽遮了脸面,来到曹勇的赌桌前。他赢了两把,正是最风光的时候。看到眼前来了个袅娜风流的女子,不作他想:“哪家的小娘子,怎么来这种地方?” 明姝掩唇轻笑:“奴家方才见郎君赌技出神入化,才想和郎君玩两把。” “你?”曹勇哈哈大笑,一点也没听出明姝的声音。 明姝柔婉道了句:“怎么,不敢吗?” 牡丹花下,鬼也风流。 “这有什么不敢的?”曹勇大手一挥,应了。 明姝坐在赌桌上,拿起描漆骰盅,交给了荷官扮相的孟疏。 * 曹勇凭的是运气,明姝却知赌桌上猫腻颇多。她听着孟疏摇骰子的声响,判断骰子点数大小,与他配合无间,不一会,便把曹勇耍得团团转。 曹勇赢一把,她楚楚可怜,求再来一把。 曹勇输一把,她便柔声宽慰,缠他继续。 直到曹勇一输再输,连脖子上的金项链都赔了进去,才觉察到不对,嚷嚷她耍诈,楼上,岑元深吩咐了句,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从人群中走出,很快把曹勇的牙齿都打断了。 有人抓起曹勇抹了红印泥的手,摁在欠条上,明姝接过欠条,绣鞋碾过曹勇的脸,笑意吟吟。 “好哥哥,人要愿赌服输。” 她旋身,和孟疏击掌庆祝,笑着笑着,几乎要和他闹作一团。 崔承嗣眸色深深,看在眼里,却已几乎将掌中牌九捏碎。他不知道,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玩这么野。 五指抵着额头,他禁不住低沉地笑。 耳边回荡的,是明姝素日温柔入骨的情话。 他简直被她当成了傻子,以为她怕匪徒,怕狮子,不会骑马,不会挽弓……还一再因此嘲笑她。 她会的东西,远比他想象中更多吧。 笑了会,他又抓过随身的长柄斧,起身。 明姝和孟疏正点着从曹勇身上赢回的钱物,却听到一阵仓促脚步。喧闹的人群被两列瀚海军分开,为首的将领高喝“抓奸细!”,勒令赌坊内所有人留在原地。 明姝抬眸,隔着及地的黑色帷幔,乍见崔承嗣从人群中走来。 他戴着面罩,拖着初见那柄长斧,一步一步走向她。阴沉的眸光,如冬日过境的冷风,让在场诸人遍体生寒。 明姝不自觉后退了半步,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和他偶遇。但崔承嗣还是逼近她,她一时紧张,攥住了孟疏的衣角。 孟疏突然揽过她,将她头摁进他胸膛,低声宽慰:“阿姐,别怕。” 原来他已那么高了,她如今踮起脚尖,也不过到他胸口的位置。 崔承嗣顿步,寒眸微眯,定格在明姝与孟疏身上。明姝此刻背对他,腕手松松垂下轻颤,像极了被惊吓的小女郎,寻求夫君的羽翼庇护。 孟疏清润的眸子平视崔承嗣,神色云淡风轻。 “好巧,太尉大人。” “她是谁?”半晌,崔承嗣涩声开口,明知故问。 那么多人,他单问明姝一个。明姝的心骤然悬吊起来,指尖捏紧那衣料。孟疏却淡然笑了下:“醉花楼的妓子浮樱,没见过这阵势,在我怀里抖得厉害,让太尉见笑了。” “太尉,你莫不会以为,她是你要找的奸细吧?” 崔承嗣蓦地一哂,大掌径直将明姝从孟疏身上拽到自己面前,攥住她遮脸的帷幔。 孟疏皱眉:“崔太尉!” 崔承嗣不语,便要掀开帷帽,明姝却软了身子,臂弯缠上崔承嗣,唇吻抖擞求怜:“大,大人莫要杀我,我真的不是奸细……” 声线比平日更媚三分,细三分,若听声音,当真听不出半分明姝的影子。 崔承嗣喉头滚动,掌心摁住她的腰背,明姝更软了,几乎要挂在他的玄甲上,热得像一团火。 “大人……可怜可怜我……” 她贴着他,不住地呢喃。 他攥着那斧柄,胸腔的沉怒,几乎要被这一声一声酥软的呼唤,冰消瓦解。 “浮樱?”崔承嗣捏住明姝下巴,迫使她仰头。隔着薄薄的帷幔,他低头审她,却是阴鸷低笑了声,“好名字。” 他抬眸回视孟疏,亦把明姝摁进自己的胸膛,揉了揉明姝的纤腰。 明姝被他揉得又燥又热,忍不住腹诽,却不敢轻举妄动。 孟疏攥紧拳头。 不一会,部下竟揪出了真细作。崔承嗣狠掐了明姝一把,才推开她,揪住那细作的衣襟拖出赌坊。 闹剧就此落下帷幕。明姝却差点撞到赌桌桌角,撑着桌子边缘,不住地喘息。 太吓人了。 她差点便露馅了。 “阿姐,”孟疏剜了眼崔承嗣离开的方向,过来道,“你没事吧?” “没有。”明姝揉了揉额角,“你方才怎么想到,唤我浮樱?你是不是去过醉花楼?” 她最不喜孟疏不学好。 孟疏却道:“不过道听途说。世上除了阿姐,别的女人怎么入我的眼?” 明姝心骤顿,抬眸看他。他剔透的眼神却叫她有点烦闷。 孟疏又道:“阿姐,崔承嗣暴虐阴沉,脾气古怪,不像个好糊弄的角色。你当真打算和他繁育子嗣,分治廷州,演一辈子公主吗?” 明姝从前的确这么想的,但近来发生的事,已经让她萌生退意。 “至少让他答应开放茶引,让我先赚一票大的。孟疏,姐姐的事轮不到你操心,好好保重自己。” 明姝宽慰了他两句,却也开始盘算,到时候必得离开都护府,且不伤朝廷与廷州的和气。 * 明姝把从曹勇处赢回的票据、首饰交给了孟疏,便乘马车去了集市。 她近来总是在外遇到崔承嗣,惶惶不安,思索片刻,到灵春堂买了两剂药,和采买的吃食一并装进木箱里。 傍晚,崔承嗣从府衙回到了二院。 明姝坐在茜纱窗下,葱白的手指滚着一枚熟透的鹌鹑蛋,似乎在钓那笼子里的火蟒。 他沉默地进了屋。 王室送了个赝品过来与他联姻,他是不是也应该找她挑明,好知道她和王室耍他的原因? 崔承嗣稍稍闭眼,满脑子都是她在赌坊和孟疏击掌庆贺,语笑嫣然的模样。 不过是个骗子,他在恼什么? 身份是假的,情自然也是假的。她今日可以是明姝,明日也能是浮樱。 今日对他笑了,明日也能对旁人笑。 他恼什么? 他这就去和她挑明。 明姝回身看见他,却是款款迎上去,伸手便要替他解玄甲:“夫君,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等得辛苦。” 崔承嗣攥住她腕,哂道:“等我?” “嗯。我今晨到灵春堂给你买了些药,想着等你回来用过饭便服下。日日见不到夫君几面,心中自是想念。”明姝眉头轻蹙,作势委屈道,“夫君,往后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崔承嗣稍稍松了力,见榻上竟有一桌精致小菜。雕花食盒内,装的大约便是那碗药。 “为什么突然给我买药?” “夫君忘了,那夜夫君将拔步床送回,半夜突然犯病。我事后才听岑姑娘说,夫君自小体寒,便想趁着今日出门问问大夫,能不能给夫君开剂药。滋补的药是甜的,不难喝。” “滋补的药是甜的。” 和崔老头的话一模一样。 崔承嗣放开明姝,坐到榻边。却未管那一桌子的菜,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叠抵着下巴,打量明姝。 “你曾说在王都深闺中,便得闻我的大名。几岁闻的?” 他口吻凉淡,不知是在审问,还是信口一问。 明姝睫羽轻颤,胡诌:“还未及笄。” 崔承嗣便幽幽盯着她:“那有没有人告诉你……我不仅杀敌,还杀了我的义兄,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滓,一匹养不熟的狼?” 明姝暗惊,没想到他自己会提及此事。她想了会,款步来到他身前,又卧在他身侧,捧起他的手贴向自己的心:“也听过的。先前有点儿怕,但这些日子,我见夫君治下的廷州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更不会这么想了。” 崔承嗣低头:“如何?” 她真软啊,说的每一句话,都似甜美的鼓点踩在他心尖。 “夫君身上流着胡人的血,却替汉人守西域门户。如果没有夫君,西戎铁骑早已踏破廷州,直逼中原腹地。不仅仅父皇器重你,我更感激你。父皇曾说,他之所以重用胡人,是他相信两境虽疏,情谊如一。彼国缯彩,皆为我国之物。我之牛羊,皆为尔之牲畜。不论夫君为胡还是为汉,只要对百姓有利,我便全心支持,怎么会认为,夫君是一匹养不熟的狼?” 明姝又撒谎了,没有人认为他不是。 可认真地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却有点动容。 真真假假,假的难道就没有一丝真意? 崔承嗣在这里,西域的大门就守得住,她的商路便通达。 “……你和我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我为什么讨厌你?”崔承嗣恍然,似乎又听到了崔执殳的笑语。 他抚上她的侧脸,又挑起了她的下巴。 她妩媚多情,眸光如水,远比他未见她时猜想的还要美丽。 退一万步……身份是假的,为什么感情不能是真的? 她定是爱他。 才会替了那公主,嫁给他。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二十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八章 崔承嗣看着明姝,大掌忽地托住她的臀,将她从塌下抱到腿上。 “夫君……”明姝心弦跳动,捏紧他的衣袍,一时不知所措。 那无辜的面容如此娇艳欲滴,楚楚动人,崔承嗣素来平静无澜的眸,光亮奇异,某种情愫呼之欲出。 他没有说话,双掌摁着她的头,唇口勿撬开她齿关。 举止仓促而突兀。 明姝脑海嗡鸣,指尖下意识陷进他的腿肉,闷声挣扎,却被他堵着话口。他的口勿带着掠夺性,像大军过境,攻城略地,叫她毫无招架之力。就在她被亲得迷迷蒙蒙,气息缭乱时,他的掌心沿着她瘦削的肩膀,摩挲至她身前,攥着她上衫的系带。 再没有比这更令他惊异的巧合了。身份是假的,情却是真的。 他不用再顾忌她的身份,甘心接受这份感情。 可就在他准备做点什么的时候,明姝忽然夺得了一丝呼吸的罅隙,忙不迭喘息:“夫,夫君,要不要先用饭?” 她长睫微掀,润泽微肿的唇扬起温柔的笑意,可笑不达眼底,身子反倒发颤。 赌坊中,她和孟疏在一起时,分明不是这样笑的。那时的她更明媚,发髻间流苏漾动,不带一丝谄媚讨好。为什么在他面前,一切都变了? 崔承嗣也想让她对他那样笑,张了张口,莫名生出恼意。 “我吃过了。” 明姝还是笑吟吟的,可指尖却本能地去寻找小几上的雕花食盒:“那便喝了药吧,药快凉了。” 她偶然想起孟疏那番话。崔承嗣本性阴郁、暴虐、喜怒不定,若哪天发现她身份是假的,也许会杀了她。她死不足惜,可假联姻一事被捅破,定会破坏两境安定,带累孟疏。 她只要能在他手下活到来年春后,他变更茶叶贸易制度,就不该留在这里了。 她不能给他。 明姝唇齿发干,冶艳的指尖越过他宽厚肩膀,胡乱地寻找着食盒,指甲不时剐蹭描漆的檀木,声响刺耳。崔承嗣眸色沉沉看着她。 但最终他只是揪着明姝的衣襟,将她拎到一侧。明姝鬓发散乱,面颊绯红,最是让人想采撷的时候。但她的抵触让他发闷,似乎他先前的猜测已摇摇欲坠。 他压抑着心绪,转过身坐起,翻开食盒的盖子。捏紧那药碗,把药一饮而尽。 许多复杂的感情,也随着药一起灌进了咽喉里。说是甜的药,却那么难以下咽。 他把碗重重叩在小几上,阴鸷地看着她。明姝理了理自己缭乱的碎发,坐在他对面,似乎不知他为何发火。为了缓解眼前的气氛,试探问—— “夫君,苦吗?” 崔承嗣轻哂。 明姝还没吃过饭,满桌子的菜却因为他的举动凉了,恹恹地没有挟菜的心思。 她用汤匙舀了些蜜糖放进茶盏中,又找补似的,岔开话题问:“夫君,你知不知道,其实那天晚上你说梦话了。说什么‘老头,是他先杀我’,‘他要杀我’……夫君,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 崔承嗣心绪稍顿,颇有种脆弱被明姝窥见的窘迫感。 “你想知道?” 明姝怯生生的:“夫君自来不喜和我说话,问的很多问题都没有回应。但我也不想问姨娘和嫂子她们。” “为什么?” “是我与夫君朝夕相处,还要从别人口中了解夫君吗?”明姝嗔怪,轻巧地把茶盏推到崔承嗣面前,“这桂花甜茶很香,你尝尝,可以去药的涩味。” 她先前不知崔承嗣有这样那样的避讳,总触他霉头。但如果她去问孙姨娘、郑氏或者是岑雪衣,都可能落下话柄。不如直接问他。 崔承嗣攥紧那茶盏,上面金桂点点,蜜糖飘香。心底的闷气消了些。 “以后可以慢慢了解。”话说的倒有三分撩拨之意,可语气是平淡的。明姝抬眸看他,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茶香回甘,却不及方才舌尖纠缠交溶的滋味。 有些事若真从他口中说出来,反倒像在奢求她的可怜。 他更好奇,若哪天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站在他那边。 他不敢尝试,更不希望知道自己被人厌弃。 何况被她厌弃。 明姝问不出什么,只好拿起那生鹌鹑蛋,塞进铁笼子里。火蟒闻着味儿蜿蜒而来,张口囫囵吞下蛋,缓慢地吞咽。这冷血之物就像她眼底的崔承嗣,虽则寡言少语,但危险摄人。 怪人送怪礼。 明姝又想起他之前退回的襕衫,本想捉弄他,问问那裂口是不是他缝好的。可忽然想到他方才口勿得她气息缭乱,不免噤了口。 她从前总是为了一己私利讨好他,可却忘了,自己的心也是肉长的。 她还记得他蓝色眼眸沉静看着她,侵略她的滋味,脸慢慢地热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二十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九章 铁笼中的火蟒将明姝送来的蛋吞入腹中,艳丽的腹鳞被撑得薄薄的,不一会,又成团吐出了碎裂的斑驳蛋壳。 它的头远比身体小,颈部时常曲折扬起,吐着信子四周观瞧。 明姝喂了一个鹌鹑蛋,余光不看崔承嗣,又从托盘内拿起一个鹌鹑蛋。枫色指尖在蛋壳表面缓慢地滚动,再待喂食。 她的舌尖仍残留浅淡的酥麻感,后颈也因为方才被迫持久地仰起发酸。 周身都是崔承嗣身上清苦松针的气息。 崔承嗣喝完甜茶,看了她半晌:“它不常吃东西,不必每日都喂。喂多了,反倒会吐出来。” “是吗?”明姝眼睫轻眨,忙把鹌鹑蛋放回托盘,“我也是第一次养,怕它咬我,又怕它渴着饿着,心里很是紧张。” “第一次养?”崔承嗣盯着明姝的脸,那绯霞自漫上她脸颊,便愈演愈烈,酡颜媚人。 明姝被那目光灼得燥热,心尖发颤,又别过视线:“是啊。其实我不喜欢蛇,但夫君送我的东西,我得爱惜。” 她囫囵说着,一道暗影突然落在她面前,下巴再次被崔承嗣捏起。 唇没有消肿,粉润的色泽,远比上了胭脂更纯诱。崔承嗣缓缓俯身,明姝下意识睁大眼,但下一秒,却听到他微不可察的一丝哑笑。 崔承嗣终于松开她下巴,离开了寝屋。明姝捏了捏被摁疼的颌骨,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脸竟更热了。 * 崔承嗣审了一下午,没能从细作的口中探出一二。细作却已被折磨致死。 只是不知来年春的联兵计划,会不会已经传到吡罗部。 白日的热气将散不散,崔承嗣停在二院假山池畔,明姝的两名贴身婢女采苓和绿衣正捏着饵料喂食池鱼。青衫绿裙双丫髻,年纪不大。绿衣胆大爽利,性情刁钻。采苓却是个柔顺胆怯的性子,心思纤细敏感。 崔承嗣平日从不和她们打交道,想了想,招呼王管事寻个理由,把采苓叫到书房。她原以为自己是来帮王管事搬两幅字画,没想到刚进屋,门就被王管事从外面带上。 崔承嗣撑首坐在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方纸镇,没有看她。 尽管他已换了常服,周身凛寒的气息,和他随意立在书架旁,逸散着森森腥气的长柄斧,仍让采苓哆嗦了下。 “太尉大人。”她怯怯问安,模样比明姝演绎的更畏缩怯懦。 崔承嗣指节轻叩纸镇,稍稍调整坐姿:“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出了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别让我再从第三个人的口中,听到你我对谈的内容。” 他的口吻并不严厉,但结尾时,薄薄的眼皮微掀,湛蓝的眸在采苓身上掠过,她竟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奴、奴婢明白。奴婢绝不敢往外说。” 她下意识捂着自己的嘴,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不明白崔承嗣单独找自己,能问什么问题。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觉得可亲的崔承嗣,突然变得可怖骇人。 崔承嗣视线定在她脸上:“真公主去哪了?” 一句话,吓得采苓差点吐出来。 “真,真……”她支支吾吾,即刻想否认,但又怕撒谎会被砍死。她甚至不知道明姝什么时候暴露的。 “回答我。” 电光火石之间,采苓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殿、殿下身染重疾,圣旨已下,不,不得已出此下策,绝非存心欺瞒大人……” 齿关发抖,快抖成糠筛。但她还是撒了谎,不敢说真公主和侍卫私通,怕崔承嗣怒极之下割了她们的头下酒。 但若崔承嗣真的捅到昭国君主面前,明姝和她也难逃一死。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前阵阵发灰,快不能思考了。 崔承嗣默了会,却轻飘飘道了句:“不是她主动威胁你们?” 她,指的应该是现在在都护府里的明姝。 送亲队伍那么多护卫,明姝哪有本事劫持真公主,自己坐上花轿? 采苓瑟瑟发抖:“不,不是。殿……殿下是在贩售丝绸时,被嬷嬷招到宫里的。她和公主生得特别像,像同父同母的亲姊妹。” 崔承嗣似乎不太高兴,又问:“她可曾说过,早便认识我?” “不……啊,好,好像说过,大人镇守西域门户,商贸通达,庇佑百姓什么……”采苓想不起来了,找了别的内容补充,“但殿下在宫里也很认真地学宫规,学女训,生怕怠慢大人……大人,大人,娘娘不是诚心欺骗您,求求您网开一面,便是让真殿下换过来也可以……” 她开始口不择言,涕泗横流地求饶。 崔承嗣突兀地笑了声。 桀桀低沉,让采苓悚然一抖。但他没再看她,动了动手指:“出去吧。” 采苓犹疑不定,却见崔承嗣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忙不迭连滚带爬,捏紧裙摆离开书房。她也是第一次看见崔承嗣笑,明明是张清朗的相貌,偏生有种罗刹鬼差的气场。 * 采苓惴惴不安了几日,府上无事发生。 崔承嗣依旧每日到营中练兵,到府衙处理政务。 虽则采苓大多时候想对明姝说点什么,念及崔承嗣的交代,吓得止了口。 这日,明姝外出采买过年所换的窗纱,偶然在街角土墙下看到了舍龙帮帮众留下的标记,撇下采苓和绿衣,独自寻到窄巷。 曹勇跳了出来,作势要揍她。 “那日是你不是?”他被人打掉的豁口漏风,脸上身上淤青血痂犹在,一双牛眼瞪得犹如铜铃。 想是刚被人扔出赌坊,就回过神了。 明姝抵住他的手,淡淡笑道:“阿勇哥,输了钱而已,怎么那么大火气?” 曹勇细想那日被明姝耍弄,越想越气:“快把钱还给我。” 明姝却摸出那张借据,掸了掸:“这可是百鑫赌坊岑郎君给你立的借据,若你放我一马,借据我替你一笔勾销。若你不肯,就等着被赌坊打手讨债,断胳膊断腿……到时候,妹妹我可救不了你。” 那日他被打得牙齿脱落,手骨折断,被迫在借据上留了手印。 没想到这借据转手到了明姝这里。他便知明姝一早和岑元深串通好了。 “你——”他又气又急,只恨不得惩罚她。明姝复又掀起长睫觑他,眼神阴柔凉淡,“阿勇哥,你的小指还疼吗?” 曹勇顿时想起,当初如何被明姝剁了根手指头。再看明姝这张娇冶妩媚的面庞,吓得咽了口口水。 明姝将借据攥进手里,这才露出嫌恶之色:“以后没什么紧要事,别来劳烦我。若再来,你我之间所剩的情分,便不是剁根手指,掉两颗牙齿能了的了。” 曹勇忍不住道:“你若不给我,我定会让你后悔!” 明姝轻笑了声,毫不理睬他的假威风。 看着那离开的倩影,曹勇啐了口唾沫,满脸气闷,却又见窄巷那儿立了个身段纤长,五官浓艳的女子。她手里攥着根带倒钩的长鞭,凤眸上挑:“喂,你和殿下是什么关系?” “哪家来的小娘子,给你曹爷寻开心?”曹勇嘿嘿笑,眼光眯瞪起来。 岑雪衣长鞭飒杳生风,抽在他身上:“我问你话呢。” 那鞭子抽得曹勇皮开肉绽,趴在地上。 他诶哟叫唤两声,反应过来,岑雪衣刚才看到他和明姝聊天了。不过距离太远,她不确定,才过来问询。 * 明姝是王都的公主,怎会和曹勇扯上关系? 看起来还是旧识。那日见明姝背上蝴蝶胎记,岑雪衣已放弃不切实际的猜测。今日偶然又见,不禁计上心来。 既然是伪装,肌肤也能伪装。远远的,在背上画个胎记罢了。可她接触过的人,是不会说谎的。 岑雪衣看着疼得满地打滚的曹勇,笑吟吟踩在他背上:“小子,你若说实话,我便答应你一件事,这买卖你做不做?” 为您提供大神 张部尚书 的《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二十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