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世乱臣》 第1章 锋芒初露 永昌的百姓经常在长安大道上见到各种装束旅者,而今年的驼队比往年更多些,去年大周国皇位更迭,今年上元一过,百官要给新天子上尊号,祭天拜祖,受四方来朝,因此每过十天半月就能看见一队华丽的车队驼队经过长安道走向长兴道,最后驶入皇城,这次来的魏国也不例外。  叫宝音的侍女想了想:“咱们从西边的延兴门进城后沿着这条长安大道已过了四个路口,刚才那条南北向的街道应当就是安邑街,前面再有两个路口就到长兴大道了。”  宝音急道:“公主,马上就到了,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闹……”  旅队用最慢的速度到了承天门外,鸿胪寺少卿周寅上前拱手笑道:“一路辛苦了,三年不见,葛相别来无恙吧?”  周寅笑着摆摆手,带他引见身后的紫袍男子:“这位就是靖远侯,奉皇上之令前来相迎。”  葛全受宠若惊,连忙还礼:“承蒙侯爷亲自前来,在下愧不敢当。早闻靖远侯威名,可惜数次失之交臂,今日终于得见,实在荣幸之至。”  “一切听凭侯爷和周少卿安排。”葛全一边说一边悄悄看着后面,怕公主这时候赶回来,再恰好被李谦撞个正着可就丢脸了,李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马车,心中起疑,车里这位若是进客馆后才被发现有什么问题,他和周寅可就脱不了干系,于是不动声色的走到车前躬身道:“李谦恭迎宣和公主入城。”  话未说完,后面传来声声马蹄,抬眼望去,一女二男各骑一马挟尘而至,中间马上女子身着碧色袍衫,头戴白色遮面帷帽,左手悬空拎着一坛酒,右手持僵勒马,不等坐骑站定就翻身下马稳落在地,姿态翩然飒爽,显然是骑中好手。  几人都向公主腕部看去,果然只有左手戴了一只金镶玉绞丝钏,右手臂上却空空如也。  而从宝音此刻的声音不难想象面纱下她哭丧的脸:“公主在路上已经偷偷用一件貂皮换了酒,现在又是一只贵重的镯子,那可是燕贵妃送给公主的,价值何止千钱,公主就这么给人了。”  葛全原本想先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城去再等公主回来,谁知李谦竟去车前问候,车内的宝音尚不知能否应付过去,公主就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不得已只有苦笑着解释:“这位就是我们魏国的宣和公主安璃雅。”看璃雅和宝音旁若无人的说个没完,走上一步用眼神示意她打个招呼立刻回车中,璃雅仿佛没看见,继续无视周围一干人的存在,兀自对宝音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璃雅这才意识到,周寅是能听懂她与宝音的魏语的,于是走到李谦与周寅身前停下,众人看不到她帷帽下的容貌神色,但都知道她正上下打量二人,李谦拱手虚行一礼,淡淡说道:“味丰酒传自新丰酒乡,若论永昌城中酒,味丰楼的固然不错,但醉仙居的酡丰酒才更得南国新丰酒乡真蕴。”  “周少卿谬赞了,论骑射之术,在场的恐怕没人及得上眼前这位靖远侯,而且我听闻侯爷不止马上功夫厉害,诡计多端的心思更是让人叹服。奇谋离间魏国君臣,诡计唆使鬲昆偷袭,逼的我魏国百姓流离失所,公主弃家远嫁为质,都是侯爷功劳,真不愧坊间所传的管仲之才廉颇之勇,小女子那点微末骑术真是班门弄斧了,实在惭愧。”  璃雅嗤笑一声:“各国使团来周,鸿胪寺少卿主持迎接是大周国惯例,来之前葛丞相就已告知今年鸿胪寺少卿名讳,再看你官服品级当然能认出身份。至于你们皇上这次居然还让靖远侯亲来确实出乎我们意料,其实靖远侯可是在大周国和四方部族都赫赫有名,能认出来又有何难?”  周寅说道:“愿闻其详”  “公主!”葛全忍不住低喝了一声,又偷看了眼李谦脸色,璃雅再一次不顾葛全的示意,绕着李谦转了一圈又接着说道:“咦——侯爷腰间的水苍玉佩竟然是和田玉,啧啧,听说周国官员所佩的都是蓝田玉,就像周大人腰间的那样。也是,侯爷自诩清高遗世独立,自然瞧不上那平庸的蓝田玉,不过侯爷放心,我等俗辈也是不屑与您这阳春白雪为伍的。”  “公主既能通过微末窥得在下身份,想必也是个通达之人,刚才又怎可说出离间魏国君臣、唆使鬲昆族偷袭魏国的混话来?”  李谦转过头去看向葛全:“丞相和你们可汗都是这么想的吗?”  周寅和葛全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一句,各自骑马跟在李谦后面进了承天门。 第2章 客馆疑云 “公主,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葛全接过酒放在桌上:“别打岔,我问你刚才在城外那么说话是怎么回事?来之前跟你说的话都忘了吗?”  “那你还对他那么说话,他是什么身份,要是惹恼了他,你在永昌能不能活下去都难说,更何况达到六王子对你的期望了。”  “司马贺仗着佣立之功,这一年来膨胀的有些过分了,大周皇帝迟早要收拾他。放眼整个大周,能抗衡司马贺的也只有李谦。”  葛全无奈叹道:“你这脾气迟早要坏了大事,罢罢,我回去跟六王子说,趁早做别的打算,还是不要指望你了。”说完就要离开。  “你呀,不去就不去吧,我就说你路上累了不舒服。但明日进宫面圣你可不能推脱。”  众人在鸿胪客馆简单休息后来到前厅,周寅早已置下酒菜现行宴请葛全与使团随行官员,璃雅等女眷则在后堂自行用膳。  葛全说道:“此事原本不该麻烦靖远侯,但事关重大,在下只能请二位出手相助。刚才下人想给公主添菜,敲了半天门也没应声的,觉得情况不对,进去后发现两个丫头都已晕倒,公主却不知所踪。我担心公主被人掳走,这永昌城中我们不熟悉,还得请侯爷帮忙派人寻找公主下落,在下与可汗都将感激不尽。至于公主在城外说的那些风凉话,也请侯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李谦沉声道:“左丞相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快带我们去公主房间看看。”  一个杂役答道:“半个时辰之前。”  “这后面是一小块菜圃,再往南是院墙,墙外就是与内城墙之间的甬道了。”  李谦思索片刻:“公主或许是被人下药劫持了,劫犯应是事先有所准备且有内应,按时间推测,他们出去时外城城门已关闭,公主或许还在这永昌城中。周少卿,你先让人通知京兆府尹刘大人,让他查查这些日子京城的可疑之人。另外,速吩咐下去仔细清查客馆内所有人,看有没有今日该当值却不在馆内的,或者今日不当值却出现在馆内的人,既然能混进客馆在饭食里下药,应该是内部的人。”  “所以,你要把所有人集中起来当着我的面来查,是不是内鬼,我一眼便能看出。”  李谦说道:“就怕他是西蕃人,几天内出不了城就会在城内对公主下毒手,好挑起你我两国新仇。”  李谦道:“丞相勿慌,看看一会能不能查出来什么线索。永昌城这么大,若要兴师动众的挨家挨户去找,还没找到就得打草惊蛇。既然他们费劲把公主下药弄出去,至少今天晚上公主是不会有事的。明日天亮后除了在城门处严查外,在城内暗中搜索,应当能找出些端倪来。”  周寅与鸿胪寺主簿又把所有人分别叫进内厅询问,最后终于有了线索:“今晚有一个当值的典客史因家中老父病重临时告假,还有一个该白天当值的杂役日落后来过,有人说是来拿日间落下的物件,拿过就走了。”  周寅道:“刚查问过,此人叫赵大宝,两个月前才从老家朔方来的京城,朔方与西番、魏国相接,那里的人多数都会说西番和魏国语,客馆的典客署看他手脚利索还通两族语言就留了下了来。他来京城投奔亲戚,平日不当值的时候就住在亲戚那里。”  周寅看了眼李谦说道:“他那个亲戚在西市仁康坊一个药肆做掌柜,鸿胪寺对所有进来的杂役都会提前查问底细,那个药肆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依今日情形,少不得要再去查一查。”  “是。” 第3章 智脱囚笼 房门立即被打开,进来一个穿着鸿胪客馆杂役服色的男子,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出去,不一会带了个魁梧汉子进来。  璃雅盯着他腰间悬挂的一柄精致的小刀看了会,才抬头看他的脸,阔脸厚唇,髭须浓密,眼神挑剔的在她身上打量。  来人笑了笑:“听说宣和公主是上过沙场的人,果真有几分胆量。我要你做的很简单,就是写封信给你们魏国可汗安释勒,说你要悔婚,不愿入宫。”  “谁不知道别的部族送到永昌城中被赐给那些王公大臣的都只是些舞伎奴婢罢了,有几个像安释勒这样下血本把真正的金枝玉叶嫁到异族他乡。况且你们魏国现在天灾人祸,安释勒恨不得你能博得皇帝青睐,虽然明面上只说把你送往大周为质,但你们的国书里可写的清清楚楚,要你进宫伺候大周皇帝。”  “如今的魏国早已不复当年,哪里还有什么机密可言。哈哈哈……”  狐裘大汉停止大笑,诧异的看着璃雅:“你怎么知道?”  璃雅这一番话不但让这名大汉不可思议,已赶到窗外的李谦也略微动容,暂放下救她的念头,伏在窗下听他们对话。  璃雅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魏国有的是貌美的姑娘,你可知为何我为何要选我作为和亲侍子送到永昌?”  璃雅嗤笑一声,对他的恭维毫不在意:“我曾随六哥在邺城戍边六年,暗中得名师点拨,所以我的武艺在我们姐妹中是最高的,在剑术上连我的六哥都比不过我。不过我会武之事极少有人得知,以前打仗都是乔装上阵去玩玩的。大周后宫规矩,宫里女子不得身怀武艺,所以永昌城中恐怕也没人知道我的本事。你能查出我上过战场,怎能不知我来永昌的真实目的?”  “有何不可?他们挑唆鬲昆族偷袭我们西北草原,制造矛盾分化我们内部,与其让他们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魏国,不如让大周也陷入内乱,这对你们西蕃不也是好事么?”  “你现在给我解药,找人与我比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你们多找些人守在外面,我若有能耐跑了,不正说明了我身手了得么?如果我进宫后没有刺杀皇帝,你大可向他们告发,说我魏国进献的和亲公主身怀武艺图谋不轨,大周君臣就会怪罪我魏国。总之,放我进宫对你只有利而无害,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那个混进鸿胪客馆的扎西拿出一粒药丸给了璃雅,并在她体力恢复后把她带至屋外,院子里已站好一排数十个蒙面侍卫,扎西递给给她一跟棍子让她与其中一人比试。璃雅看了看四周才发觉这是一座寺庙的后院,再看扎西递给她的木棍就知道是防她伤人,她功夫再好,也难以一根木棍从对方十余件兵刃下逃出。  大汉在身后拍掌道:“不错,想不到魏国草原上还有这么厉害的女子。我今日可以放你回去,但你须记得你刚才所说的,半年后,我不想在听到姜昱还活着的消息。”  “现在不是你跟我讨价还价的时候,半年后你杀不了姜昱,就等着蕃族和大周联手灭了魏国,而你也将死无葬身之地。”狐裘大汉阴森森的说道。  “等一等,我问你。”大汉忽然停了停,盯着她问道:“那尊琉璃菩萨可是在安释勒手中?”  “我没工夫跟你耗,快说。”  大汉哼了一声挥挥手,两人上前缚住璃雅双手,把她套进一个袋子扛起来出了门。璃雅明白这是不想让她记住路径,出门后走了约莫二里地,扛她之人忽然停下来。  璃雅听得口音是魏国随使团一起来的穆野将军,心里登时一宽,忽有一柄利刃隔着袋子抵在她肩上。  忽听一声惨叫,璃雅被摔了下去,接着一阵兵器相接之声,待璃雅被解开放出来时,扎西已经被擒住。周围有几十人举着火把,最前面的就是穆野和葛全,看她无恙都是一喜。  璃雅说道:“他的主子就离这不远,我们现在过去抓住他们。”  原来李谦带着阿信和几个人正在药肆附近悄声搜查时,派去找王紫阳打探消息的侍从赶来告诉他们,这家名为济世药铺的东家是个胡商,与药铺东临的宝相寺僧人来往密切。而据京兆府尹刘瑨说,这个宝相寺有狎妓嫖赌之嫌。 第4章 乌金宝刀 璃雅大声笑道:“你是想说我欲行刺的事么?”  只听狐裘汉一声惨叫,原本挂在穆野腰间的剑已经穿过他的咽喉,而剑柄握在璃雅手中。  璃雅脸上和身上溅满血迹,看到她神情可怖的样子,李谦眉头微皱,周寅小心说道:“这些人在京城掳掠公主,自有大理寺和刑部审判定罪,公主怎可私自杀人?”  李谦沉着脸道:“在大周国都,主犯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被你杀了,公主不应该对此做些解释吗?”  周寅擦擦额头冷汗,陪笑说道:“这是在下的失职,在下回去定把客馆内外重新清查。但靖远侯说的也有道理,公主什么也没问就把主犯杀了,若这里还有幕后指使,公主岂不更加危险?”  这下连葛全也奇了:“公主看出什么了?”  回到鸿胪客馆,厅内只剩李谦、周寅和葛全几人后,璃雅拿出一把小刀递给周寅:“这是我刚从那人身上拽下来的。”  李谦拔出刀鞘,只见刀刃乌黑发亮,顿时脸上神情微变,又将刀鞘放在灯火上看了看,随即放在一边不语。  璃雅看了眼李谦:“靖远侯觉得那人留下还有作用吗?”  李谦也看了璃雅一眼,直到此时,他才看清这个宣和公主的长相,眉如墨画,眼如点漆,没有永昌城大家闺秀们的冰肌玉骨,却也是香肌键肤,英姿飒爽,此时正带着得意的神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唇角梨涡隐现,与他见到的那个说话刻薄、下手狠毒的女子仿佛并非一人,  周寅与葛全面面相觑:“他是松谷王!”  葛全恍然大悟道:“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后来这六个部落其中一个犯上作乱,被灭掉后刀回到可汗手中,还有个伊腾王在数十年前与我魏国对战中被杀,那时我还在漠北,没机会见识缴获的宝刀,公主今日凭刀认出松谷王身份,可是见过那柄刀?”  璃雅原想借机奚落李谦见识短浅认不出乌金刀,却没想到他连刀上的宝石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暗想此人果然不可小觑,接着又说:“我一直没有当众揭破他们的身份,只要再把他的同伙都杀了,外人就会只当我是急怒下为了报复杀了几个毛贼而已。他们做下这等丑事,那西蕃可汗慕赫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对外宣扬。既然人家都不会计较,靖远侯你又跟我计较什么。”  葛全面露尴尬,璃雅气的拍案而起,周寅忙对李谦说道:“若真是松谷王,那杀了就杀了,此人多次在我大周边境残杀百姓,又好色成性,不知毁了多少良家妇女。眼下西蕃与大周边境安宁,若是让他活着受审,西蕃可汗定会下国书要求释放松谷王,那时候就不好办了。”  李谦叮嘱葛全:“松谷王之死不能外泄,最好对穆野将军都保密,若不小心让西蕃知道是公主杀的,恐怕她和魏国以后都不会安宁。”说完与葛全作揖告别,直至出门都没再看璃雅一眼,周寅颇觉不好意思,出门后特意回头告诉葛全:“靖远侯自夫人过世后就是这样,对男的尚好,对女子从来都冷冰冰的,并非针对公主如此。”  “你又有何事?”  李谦知她来意,微微冷笑一声:“若你进宫后能安分守己,你会武之事我绝不对对别人说起。” 第5章 震惊四座 因使团里有女宾,次日皇帝的设宴淑妃和宓妃也会出席,为此葛全让璃雅务必好生装扮,不要未进宫就被后宫最得势的两位妃子在相貌上先压一筹。  皇上左边那位脚踩凤头锦履,肩搭金银线绣披帛,粉面凤眼,梳朝天髻,身着皇后才能穿的朱色长裙袅娜聘婷的走来,看见众人后含笑点头,这派头璃雅一看就知是执掌后庭的淑妃。右边的妃子美艳之色不亚于淑妃,但眼中满是清冷倨傲,除了对李谦微微点头外再不看任何人一眼,仪态万千的缓步行至坐榻旁,不用细思便知李谦的妹妹,宓妃李姮,唤名锦宜的就是了。  接着进来的一众官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为首二人,左边年长些的看上去年过四十,面白有须,逢迎中透着傲慢,定是当朝右相司马贺无疑。另一个稍年轻些的就是靖远侯李谦,立于满堂皇室贵胄中依然气度轩然,只是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淡漠之态倒与他的妹妹宓妃有几分相似。  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连淑妃也走下来拉着璃雅对饮,整个大殿中只有宓妃始终表情淡淡,除了偶尔与皇上低语几句外便独自欣赏歌舞。葛全给皇上敬酒时不经意提到靖远侯,夸赞李谦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大周国有此良才实让人羡慕,姜昱却感叹:“可惜如此贤臣良将,自夫人去后再无续弦,府里也没有个妥帖之人打点,实在让朕和宓妃忧心。”说着看向坐在一旁的李谦:“不如就让宣和公主去侯府照料,李卿以为如何?”  宴上一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璃雅与李谦,司马贺率先起身向李谦道喜:“鸣挥老弟艳福不浅,恭喜恭喜。”其余官员也纷纷附和,葛全正犹豫此事是否妥当,只见李谦起身而出,直截了当的拒绝赐婚:  “你这理由跟上次的可是一模一样。当年先皇欲将金月公主指婚给你,你就说的这句话,又借亡妻新逝未满三年拒绝,这已过去五年,你还有何理由,难道还能终身不再娶?”姜昱神色严肃,但语气却是懒懒的说道。  “什么高不高攀,以你河西李家声望娶谁不能?朕做主了,就让宣和公主进你靖远侯府。”  殿上死一般寂静,众人都或是嘲讽或是担忧的看向她,姜昱忽然笑了一声,轻吟起一句诗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众人哄堂大笑,其实璃雅在喊出来的瞬间已经后悔,这时听姜昱越加羞辱,当下站起来走向殿中,故作镇定的扫视一圈,嘴角僵硬的扯起,微微一笑:  姜昱冷哼一声:“你是想说,安释勒他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  “那你意思,安释勒送个粗鄙如你的公主来倒是为我大周好了?”  司马贺喝道:“大胆,无盐女入宫封后,你以她自比,可是也要皇上许你皇后之位?”  众人都没见过这般能自吹自擂之人,不禁低头哄笑,璃雅毫不在意,笑意盈盈的抬头看着姜昱。  姜昱也随众人笑了起来,语带不屑的问道:“倒不知宣和公主有什么样的大才可与无盐女相比?”  “哦?”姜昱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姜昱看了看席末站立的几个宦侍,掌管宫中乐坊的教坊使立即出列:“禀陛下,宣和公主所说全部正确。”  璃雅笑着摇摇头,看向一旁的教坊使:“他说总共三十六人对吗?”  “第一场舞者十二人,第二场八人,第三场十六人,总共不是三十六人吗?”那人声音微提,瞪向教坊使。  众人这才发出些微赞叹之声,姜昱也目露询问之色看向教坊使。  殿内又有人说道:“大半个时辰的时间记住三十个人的面孔也算不得什么,谁知是不是公主刚才对那些舞姬特意留神了些。”  李谦这时终于认真看了璃雅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除了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外,观察分析之能居然不下于大理寺那几位阅历丰富的刑狱高人。不同部族人的舞步身姿各不相同,但能在御前起舞,必定已调教的步履一致,可她仍然能从细枝末节上辨出舞者从前的起舞习惯,进而判断出身来历,的确难得。  面对再三的狡辩,璃雅有些沉不住气:“既然如此,那就请司马大人出题试试。”  璃雅不假思索的应承下来:“请。”  姜昱笑了笑:“断断续续画了半年,前几日才刚刚收笔,众卿可都看仔细了。”说着看了眼璃雅,“如何?”  姜昱示意杨钦收起画,然后问道:“谁记得画中共有树与花各几种?”  刑部侍郎韩恪也说道:“不错,树四种,分别为松、杨、桂、梧桐,花六种,分别为桃、杏、牡丹、芍药、山茶、蔷薇。”  姜昱摆摆手:“无妨,朕也没问名字。那么有谁能说出画中飞禽共有多少?”  确定无人应答,璃雅才启唇出声:“算中间的凤在内,共有禽鸟三百一十只。”  璃雅点点头,成竹在胸。  李谦一直冷眼旁观,仿佛置身事外,听到姜昱召唤才起身缓缓回道:“要臣来说,共三百一十一只。”  两名宫人再次打开卷轴,杨钦亲自在众人的注视下逐个数着画中禽鸟:“一,二,三……三百零九,三百一十……禀陛下,确如璃雅公主所说,有禽鸟三百一十只。”  李谦语声甫落,众人目光齐向手指处看去,树枝旁隐隐露出一截褐色羽毛,不仔细观察定看不出来。  “难道公主看不出来,这是一只飞翔中鸟的尾翼吗?”李谦挑眉,看到璃雅吃瘪的样子,心里竟然升起一丝快意,平日的他可是从来不屑于与人一争高低。  姜昱哈哈一笑:“输给靖远侯算不得丢人,宣和公主果然冰雪聪明,不如明日就进宫,在宫外总不安全,宝相寺的事朕也听说了,已命京兆尹严查余党,好给公主与葛丞相一个交代。”  次日,司礼官来客馆宣旨,封璃雅为正五品婕妤,即日进宫。 第6章 韬晦待时 与五人寒暄过后,茹姑与两个小太监退出门去,璃雅看着珠儿和海棠,心下盘算着,纵然这两个丫头暂时还不能信任,但她们却是现下指点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后宫摸索的最大依靠。  二人往前挪动两步,不解的看着桌上各种绫罗珠贝,不知璃雅要做什么。  珠儿尚自犹豫,海棠盯着一堆东西的双眼已经发亮:“真的吗?”  “我来。”海棠抢着说道,然后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珠儿,珠儿讪笑一下:“你先来吧。”  璃雅说道:“对,你选了这样,就全是你的。”  看到璃雅点头,珠儿迫不及待的抱过两匹云锦绢纱。璃雅笑道:“你也不必惋惜,这两匹云锦价钱未必就贱过那匣子珍珠,海棠,来,继续。”  一大早内侍局就专门来人向璃雅言明后宫诸纪,留下《女诫》一册,并传话明日卯时紫轩殿拜谒,见一见诸位娘娘,海棠拿了好处急于表现,立刻抢着说道:“《女诫》是太祖皇帝时的徐皇后所写,百余年来几经修缮,到现今这册子共有后妃内训十二篇,是每个妃子入宫必须熟读会背的,娘娘无事便须览诵,以防淑妃娘娘随时查问,到时候背不出来可是要挨罚的。”  “其实明日本来是该拜见太后和皇后的,不过太后一直在南苑静养,又没有册立皇后,皇上登基后一直由淑妃娘娘代为执掌后宫,所以都是淑妃娘娘来查问这些事。宓妃娘娘只是辅助,这俩人水火不容,但淑妃娘娘人活络,性子好,不像宓妃娘娘冷冰冰的说话带刺,要知道,淑妃娘娘可是皇上登基前的王府旧人,而宓妃娘娘是皇上登基后才进的宫,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更看重哪个,说去淑妃娘娘的紫轩殿多些吧,但宓妃娘娘好几次与淑妃公开叫板皇上都没有责备之意,好在淑妃娘娘宽宏大量不计较。明天娘娘去了小心别惹到她就行。”  “是么?我倒是挺喜欢这里的。”璃雅说着往屋外走去,站在院中看着眼前一片竹林,“竹苑”一名由此而来,比起富丽堂皇的殿宇,她更喜欢这种山野气息的味道,而且离宫墙不远,日后不愿待了,逃跑也比较方便,想到这里不禁窃喜起来。  璃雅知她只是客套,却也装着喜形于色的样子谢恩,忽有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姐姐把人家当自己人,人家可未必把姐姐当自己人。前几日在承天门外说的那些话,可是对我们大周很是不满呢。”  璃雅决定先忍一忍。想着小时候阿娘早逝,她在王帐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幸而六哥庇护,在她十二岁时带她去了邺城戍边,要说忍这一字,她十二岁之前便已熟稔,若不是这六年的肆意生活,她将不知过的有多委曲求全,为了达成目的,再忍这一时又有何妨。于是不再辩驳,任宓妃如何讥讽,她都唯唯称是,宓妃说了几句便觉索然无味坐在一旁,淑妃又客套几句,告诫她回去熟读《女诫》,看璃雅再无心多说,便让各自都散了去。  这日从紫轩殿出来,看着沿途错落有致的屋宇画廊,想起从前听说过,大周皇宫内廷雅致,中朝庄严,外朝雄伟,不见识一下委实可惜,现下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外朝晃悠,但这内廷后宫总得看完,于是停下脚步调转方向对珠儿说:“我们去那边走走。”  珠儿说,这个邓婕妤有皇上特旨,初一十五紫轩殿聆训都不用去,每日只在殿里照顾皇上登基前故王妃所生的长子姜遥。那皇长子只有四岁,长的粉嫩圆润,第一次看见璃雅就咬着手指笑个不停,乐的璃雅此后隔三差五跑去紫薇殿逗弄小姜遥,但进去之前只要听说皇上在里面便会立时转身离开,珠儿很是不解:“自娘娘进宫来就没被皇上召见过,这正是接近皇上的好时机,我们为何不进去?”  竹苑的一应份例领取、对外应承都是白五负责,宫里各种琐事传言也多是由他在竹苑传开当做大家饭后的消遣取乐。这日白五一回来就嚷嚷着:“你们知道吗,淑妃娘娘怀孕了!”  海棠解释道:“若是别的妃嫔怀孕确实没什么稀奇的,但这次可是淑妃,咱们当今皇上膝下只有三子两女,皇长子姜遥虽是嫡出,可惜生母早逝,以淑妃如今身份,若生个皇子,日后这立储之争怕是免不了的,宫里啊以后又有的热闹看了。”  璃雅一听魏国的事,立即敛神倾听。  初一一早,一群官员在朝堂上争论的不可开交。据最新驿报,安伽提请求大周给将士和随军南下至金水江的魏国百姓提供粮草,并归还二十年前两国缔结盟约时魏国献给大周的稽、旸两座城池以作百姓栖身之地,在此前提下,他可以考虑带两万人马投降。李谦的表弟、羽林卫大将军叶冉,平日与李谦来往甚密,却从来不参与朝政之争,但这次在对魏国问题上,他旗帜鲜明的站在了表兄李谦一边,主张安抚安伽提。除叶冉外,只有少数几人支持李谦,而以司马贺为首的多数官员认为安伽提是以诈降之举来获大周朝廷信任,届时必会与新可汗安介慕里应外合侵夺大周之地,现应趁安介慕尚远在归化城,先剿灭安伽提的两万精兵,再北上攻打安介慕,与鬲昆族共分魏国土地。  一个多时辰的争论下来,姜昱仍是举旗不定,心烦意乱的下朝回宫。 第7章 路见不平 珠儿本在圃外等着,看她蹲在花丛许久也走了进来,正好看见璃雅扒出尸体的一幕,吓得尖声惊叫,璃雅跳起捂住她的嘴,四处张望没人在附近才拿开手小声说道:“别吵,这是在紫轩殿旁,这事估计与淑妃脱不了干系,事情没弄清楚前不要惹祸上身。”  “咦,这不是月梅么?”珠儿奇道。  “紫轩殿打扫庭院的,平时老实本分,怎么会死在这里。”  刚出花圃就迎头碰见仇安从紫轩殿出来。大周自显宗皇帝以来,宦官权力日益膨胀,珠儿与海棠都曾说过,永昌城内三大恶,就是宦官、禁军与恶霸,宫里的太监和禁军的兵士不当值的时候好在城内走鸡斗狗欺压百姓,而他们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是内廷枢密使和禁军中尉。枢密使为内廷权利最大的宦官,御前侍奉传达诏旨,曾一度达到与宰相同堂议事决策、干预军国大事的地步,十万禁军分布在永昌城内外守卫京城与京畿,而掌管禁军的左右两个中尉也是宦官,就连当今皇上姜昱的帝位也是由这几个地位显赫的宦官夺来。当年先帝病势垂危,遗诏幼弟允王即位,但禁军左中尉仇安为了享拥立之功,与右中尉马忌、内廷枢密使杨钦联合外朝宰相司马贺矫诏杀了允王,从皇子群居的王宅中迎了当时的福王、现今皇上登基,新帝即位一年多来,除了宰相李谦,无人敢与宦官作对。尽管璃雅对这些跋扈的阉人嗤之以鼻,但仍不敢小视他们,这时碰见禁军左中尉仇安,珠儿忙敛衽行礼,璃雅也堆笑问道:“仇公公这么早就过来。”  “远远瞧着这蔷薇开的好,但想着时候也不早了,就只在外面看了一圈,这就要去见淑妃娘娘。”璃雅若无其事的说道。  殿内人到齐后,淑妃的贴身侍女香梅出来说道:“娘娘这几日害喜害的厉害,让奴婢出来告知各位娘娘和女官大人,今日就且散了,皇上已命宓妃娘娘在我们娘娘怀孕期间协理后宫诸事,各位主子有什么事可先找宓妃娘娘。”  宓妃起身先走,殿内诸人跟在她后面陆续离开前往延喜殿,璃雅本想告诉宓妃花圃中发现女尸的事,但看一众女官跟在宓妃后面,想必都是要向她汇总上月诸事,于是先四处溜达,估么她们都出来后再去延喜殿。  璃雅脚步凝滞了一下,她在永昌城举目无亲,在皇宫内不受待见,自身尚且难保,怎能与权势滔天的仇安抗衡。  在大周后宫,宫女多为老死宫中,或在皇位交替时发往道观寺庙皇帝陵寝,为了聊慰深宫寂寞,宫女与宦官结为对食夫妻的比比皆是,而对于家有父母亲人的宫女,皇帝****的时候都会挑一部分捡送出宫,有姿色的还会赏赐臣属,这类有出头之日的宫女决计不会愿意与阉人为伍,但只要被权阉看上,只要不是背后有权贵靠山的,都逃不过他们手掌,若是宫女不从,阉人就会极尽变态之事摧残甚至致死。璃雅初听这些时也没多往心里去,但此时眼前小宫女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和衣衫褴褛惨状气得她恨不得立时杀了旁边那个面目可憎的阉人。  璃雅强压怒气:“滚出去。”  璃雅粉拳紧握,提高声调又斥道:“滚出去!”  璃雅让珠儿即刻回竹苑取套衣衫来,小秋感激之下,顾不得衣不蔽体直接跪在地上抽噎着向璃雅磕头。  “奴婢是尚食局司药下的掌药史,先前多次被何有澄纠缠,但在尚食局他也不敢乱来,今日一早紫轩殿的红梅去找我,说淑妃娘娘在畅音阁里发现有人私藏丹药,让我过来看一眼是不是我掌管的药,谁知一到这就被何有澄拖了进来……”小秋话未说完又哭了起来。  “娘娘难道不知,仇公公与宫外的司马大人关系密切,连仇公公娶的夫人都是司马大人的门生、殿中侍御史胡荣的女儿,宫里有些身份的公公都听淑妃娘娘差遣,自然与她殿里的那些宫女熟络些。”  “这在大周没什么稀奇,前朝的禁军左中尉就娶了一个县令的女儿,那个县令靠着这层关系一直升到刺史。现今宫里几个有权有势的公公,哪个不是娶的做官的女儿为妻。”  小秋摇摇头:“奴婢也是刚听他说才知道月梅死了,不过奴婢知道,仇裳很早就看上月梅了,月梅一直没同意,这次恐怕真如何有澄所说,月梅听到了淑妃娘娘或者仇公公什么事,不过我想就算她真的跟了仇裳也得被他们灭口。”  小秋又跪在地上哭道:“都是奴婢连累了娘娘,日后只要娘娘用得到的地方,奴婢粉身碎骨也会报答。”  “娘娘不是还要去延喜殿找宓妃娘娘么?”珠儿问道。  当天晚上宓妃就听说了这件事。内侍局的人把事情原委告诉宓妃的贴身侍女莺儿、莺儿转述给宓妃的时候,她只冷笑一声:“兄长说她智勇双全,让我收为己用,原来也只是个莽撞之徒,看来她在宫里不会待多久了。” 第8章 猝不及防 “公主,你怎么来了!”宝音看到璃雅惊喜的叫道。  “有人欺负公主了吗?”  宝音从小在王帐与璃雅为伴,后来璃雅去了邺城便再没见过,直到今年年初得知她要作为侍子和亲,宝音才主动要求与明安一起作为陪嫁丫鬟跟着过来。她心疼的看着璃雅,这个自幼就不得不学会察言观色以求生存,鉴貌辨人谋求出路的公主,认定只有六王子安伽提可以带她脱离王帐的囚笼,不懈努力下终于获得六王子的怜爱和庇护,后来带她去了邺城,没想到六年过后,又来到这座森暗恐怖更甚于王帐的永昌皇宫。  “父汗的那些兄弟和儿子一个个都如狼似虎的盯着汗位,六哥若不是早早置身事外去了邺城,恐怕在前年的斡尔朵内乱中就身首异处了,但他们还是不放心,居然派出刺客去邺城,若不是六哥的手下拼死相互,真不知我还有没有命活到现在。王帐的那些手足兄弟是靠不住了,我只有来到大周,获得皇帝的宠信才能帮六哥,原以为有小时候的经历,混迹后宫不会多么困难,现在才知道我真是太高估了自己。”  “不是三哥就是王叔安介慕,现在看来,那就是安介慕了,他不但杀了三哥和大哥,夺了汗位,还把六哥逼到金水江,哼,他以为我们这次真的不敢降周么!”  璃雅跳下青石来回踱步,顺手折下一根竹枝咬在嘴中沉思,想了许久,又折下两根跳坐回宝音旁边,把三根竹枝递到她手中:“既然已经得罪了他们,这几个月来低眉顺耳规规矩矩的听话已经没用了,需得尽快找个靠山,否则以那帮阉党势力对付在宫里毫无根基的我易如反掌。眼下有三条路可以选。”璃雅指着宝音手中三根竹枝:“淑妃,宓妃,皇上。你说选哪个?”  璃雅摇摇头,似在自言自语的说着:“以淑妃父女与仇安的关系,如果我倒在淑妃旗下让她认为我有利用价值,那仇安也会顺势来拉拢我,这样危机就暂时解除了,但也很有可能给日后埋下隐患,因为当今皇上并不是任由仇安和司马贺恣意纵横的傀儡,否则就不会用李谦去制衡司马贺。倘若司马贺与仇安日后失势,不但我自己性命难保,六哥可能都会受到牵连。”  “第二条路是宓妃,她虽然看上去拒任何人于千里之外,但这种人一旦结交,便是肝胆相照,远比淑妃那种笑面虎的信任更难得,最主要的是,结交了宓妃,就是结交了她的兄长李谦,这对六哥日后夺位立足将会大有裨益。”  璃雅来之前,安伽提特意让人帮她调查过李谦与司马贺等人,是以宝音一问,璃雅便脱口而出:“他字鸣挥,出身河西府最大的士族李家。二百余年来,李氏族内先后出过四个皇后六个贵妃,名臣良将更是数不胜数。李谦的高祖在一次内乱中建立奇功,被封为靖远侯世袭罔替,同时期的另外几个封爵功臣后辈人才逐渐凋零,只有李家始终守得爵位,代代名士辈出。李谦靠门荫入仕高居百官之首,时常受到司马贺那帮科举出身的官员排挤,但不得不承认他上马治军、下马治国的能力,在北境统辖六州时,军纪严明,人心归向,那时我们魏国和奚族摄于李谦威名,秋毫不敢进犯。这几年入朝辅政后,整军备武,意略纵横,实为王佐之才。若得此人和宓妃相助,那些阉人必定有所顾忌,只是我愤于他挑拨鬲昆袭我魏国,在承天门外毫不客气的说了那一顿,也不知他会不会放在心上。再者,宓妃在宫里虽然威势极大,但并无恩宠,皇上只是看在她兄长面子才任其嚣张,若与她结交,也只能保一时无虞,皇上为了牵制司马贺和仇安才重用李谦,那司马贺与仇安倒台之后呢,李家还会不会有现在的威风?”  “第三条路就是皇上。姜昱……”璃雅默念,从刚进京时含章殿仅有的一次见面来看,此人城府之深不亚于李谦,又比李谦更多了几分神秘,让她一时还看不透,若要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投奔于他,必须得知他心中所想,投其所好,获其信任,而自己距离这一步似乎还有些遥远。  璃雅拍怕宝音肩膀:“对不起宝音,是我连累了你和明安,再忍一忍,我会站稳脚跟,想办法帮六哥缓解现在的处境,帮你和明安安排好的差事,再也不用受那帮奴才的气。”  初二一早,紫轩殿来人传话,淑妃今日气色好转,各殿嫔妃午时前往紫轩殿,补上昨日未说之事。待璃雅和珠儿出门后,何有澄就来到竹苑找到海棠,让她帮忙去趟尚食局向小秋就昨天的事道歉,顺便劝劝小秋接纳了他。  何有澄拿出一串莹白珍珠放在海棠手里:“这是仇公公赏的,你只要把我的意思带到,成不成都不会怪你,起码她知道我的好意,不会再恨我就行。”  “午后不行,我已经打探好了,司药房的典药史这会去了紫轩殿,其他女官也不在,正好小秋一人在药房,你现在过去正好。”不由分说拉着海棠就往外走,“我这还有一串更大的珠子,你去司药房,我就在尚食局门口等着,等你出来后这串珠子也是你的了。”说着果然又拿出一串拇指盖大小的珠子晃了晃,海棠想就替他去给小秋道个歉也无大碍,总好过得罪这个小人,于是收下先前那串珍珠,与何有澄一起往尚食局而去。  璃雅和珠儿从紫轩殿回竹苑的路上正好碰到往回走的海棠,得知何有澄让她做说客去找小秋时,珠儿嗤鼻笑道:“何有澄还不死心,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次日傍晚,快到院子落锁时间,去内宫局领夏衣的珠儿还没回来,璃雅正想着要不要让海棠出去找找,突然来了一队宫廷侍卫把竹苑围了起来,璃雅上前去问,领头一人只冷冰冰的说了句“末将奉命看守嫌犯,这个院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能出去,请婕妤娘娘在此不要动,其他人进去搜”,之后什么也不说就杵在那,还派一团人围住璃雅,直到有人拿了一个布包从寝屋出去,那侍卫才放了璃雅,却带走了海棠,还留下一队人守在院门口不让里面的人出去,任璃雅大喊大叫也没有人应声,茹姑让小允子把璃雅拽进屋关上门安抚她:“娘娘不要激动,先想想他们刚才从娘娘屋里拿走的是什么东西,与海棠有什么关系,咱们好想想对策。”  没过多久,珠儿行色匆匆的跑回来急道:“娘娘不好了,海棠被抓到紫轩宫去问话,说她跟淑妃娘娘小产有关。”  珠儿从内宫局回来途中骤闻淑妃小产,据说太医在淑妃的食具中发现了朱砂痕迹,就跟着两个小宫女去紫轩殿想瞧瞧热闹。紫轩殿周围已三三两两聚了好些宫人,听他们说皇上已在里面,仇安正亲自审问平日伺候淑妃的几个宫女,不一会又派人带侍卫去封了竹苑和司药房,把海棠和小秋带到紫轩殿,珠儿正挤在人群里,一听审讯海棠,吓得腿脚登时发软,从人群中悄悄溜出来跑回竹苑。  璃雅已经有了一丝头绪,但仍有些地方不明白,需要知道更多细节来佐证,当面对质也好,这样也能在皇上面前把话讲清楚,于是向面如土色的珠儿笑了笑:“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第9章 峰回路转 璃雅进殿后细细打量殿中诸人的神色,尤其是姜昱、仇安和宓妃,看的姜昱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直接问她:“你为何要毒害龙裔?”  这时淑妃由香梅搀着从内室走了出来,眼睛红肿身体虚弱,姜昱立时起身去扶住:“怎么不在里面躺着,这会出来干什么?”  “朕现在正在问,你既已出来,就坐这一起听听吧。”待淑妃靠在他身边坐定,姜昱示意杨钦把事情经过向璃雅说一遍。  璃雅顺着杨钦所指看向地上散开来的一个小包袱,不由一声冷笑:“真是人赃俱获,陛下凭此就认定是我做的?”  “好,若真是我指使的,那陛下认为,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住在冷宫一般的竹苑里,远离你们视线之外,淑妃就是做了皇后,与我也全然不相干,淑妃失了皇子,对我也没一丝好处,我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对我全无利益之事。再者,说句不怕你们笑话的,若我真想做这件事,我会有不下三种办法能让那个胎儿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断然不会在碗里留下药痕、司药房留下账目不符这么大的漏洞让你们去查。现在把这盆脏水泼到了我头上,我也不能置身事外,我猜测,这件事目的不外乎三个:一是为了让我从这后宫消失,二是要找个替罪羔羊,我不走运的撞上了,无论是其中哪个目的,最终都是为了第三个:除掉淑妃娘娘腹中的胎儿。”  姜昱已有三位皇子,除了皇长子姜遥外,另外两个皇子生母都出身低微,争储基本无望,代为抚养皇长子的邓婕妤是故皇后生前贴身侍女,虽有婕妤的名分,却从未被临幸过,平日无事几乎不出紫薇殿大门,剩下妃嫔中能称得上视淑妃为眼中钉的只有宓妃李锦宜,她兄长李谦在前朝与淑妃的父亲明争暗斗,她们就在后宫针锋相对。淑妃这时话中所指的,众人第一个念头都是宓妃无疑。  一直站在一旁不语的宓妃鄙夷的看了仇安一眼:“你何时见我做事还需与别人联手?”  而眼前这件事,姜昱虽清楚璃雅清白,但也须提防她们在后宫结党与前朝呼应,安伽提在众多兄弟姐妹中只与璃雅最为亲近,眼下这个关节眼上,既不能处置璃雅逼急了安伽提,也不能就此对司马君玉小产一事不了了之,仇安和司马贺安排这一出,就是要把李锦宜和璃雅都扳倒了,既能打压李谦,又逼了反安伽提,来达到他们先前主张出兵攻打魏国的目的。  “臣妾随六哥在邺城戍边期间曾偶遇名师授岐黄之术,今日说了半天姐姐小产的原因,却还不知道姐姐身体现下如何,可否让臣妾把脉看看,也确认下姐姐的孩儿是不是因朱砂之毒没了的?”  璃雅装模作样的把手指搭在淑妃左腕上,过了会又让她换右臂来切脉许久,然后郑重起身退后行礼:“启禀陛下,淑妃姐姐腹内胎儿安然无恙。”  此前淑妃请脉都是太医院院首张霑负责,张霑是淑妃表兄,年纪不大就能当上院首全凭司马贺与淑妃的关系。璃雅话音刚落,姜昱扫了眼殿内诸人,指了指珠儿:“你立即去太医院把所有当值太医全叫来。”  几名太医会诊结果当然与璃雅说的不同,却与院首张太医的也有出入。淑妃孩子确实已经没了,不过不是今日,而是最少已经掉了七日了。  “此事是臣妾要求张太医隐瞒的,他说臣妾是被人下了药才没了孩子,但一时什么也查不出来,臣妾想先暂时隐瞒消息,凶手看没有动静会以为没有得手而继续下药,到时候就可以引蛇出洞,谁知过了六七日还没有发现可疑之处,臣妾就设了这个计,希望凶手以为得逞后露出马脚来。望陛下体谅臣妾,饶过张太医。”  张霑回道:“确如娘娘所说,七日前娘娘腹痛见红,臣赶到时胎儿已经不保,但下药之人显然只想要拿掉孩子,娘娘本来体质虚弱,但那几日像是事先服用了滋补护体的药后才被落胎,把小产对娘娘身体的损害已降至最小,所以事后娘娘身子稍加调理就可以恢复过来。不过这也不能否认凶手行凶的事实,为了帮娘娘揪出幕后黑手,臣答应帮娘娘暂时保守秘密。”  姜昱若有所思的看着璃雅,若说今日真有什么事是出乎他意料的,那就是这个一向被他轻视的魏国公主。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个进宫后就被扔在竹苑的璃雅,中等偏上的姿容在佳丽云集的后宫算不得出挑,但一双眼睛却是清澈灵动。这个难得一见的聪慧女子遇事冷静,懂得知进退,在洗脱冤屈后不再穷追猛打不依不饶,单这份气度已是寻常女子所不能比,如果能为自己所用,不但后宫可安,魏国问题也会事半功倍。于是温言安抚:“让你受惊了,先带着你的丫头回去吧,朕改日再去看你。” 第10章 抽丝剥茧 璃雅奇怪:“发至掖庭不就是要处罚她,这么大的罪,这种惩处难道还重吗?”  璃雅眼前闪过李锦宜那张惊艳却傲视一切的脸,那般高贵之人,得罪了淑妃和仇安,照样落得这个下场,被皇上说弃就弃,再反思自己,事到如今已被淑妃所不容,要在这宫里生存下去,不知还能依靠谁?  竹苑的人从没迎过圣驾,一时都慌乱起来,璃雅没料到他真能亲来这里,一时猜不透他的真实用意,淡定的行礼迎驾,待屋里只剩两人对面而立时,璃雅突然紧张起来,双手绞握垂头看地,一动不动的站在厅中,全无那日在紫轩殿时处变不惊的气度。  “臣妾坏了陛下好事,当然要怕。”  “淑妃娘娘小产之事,陛下原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就那么过去,臣妾却无意中得罪淑妃娘娘心腹之人,淑妃为了报复,把这件事推到臣妾头上,这对陛下来说本也是解决了一个麻烦,但臣妾不识抬举,没有把此事担下来,令陛下痛贬心爱之人,宓妃娘娘蒙受折辱,臣妾实在惶恐。”  璃雅抬头略微诧异的看着他:“这件事不是陛下授意宓妃去做的?难道是我猜错了?”  璃雅翻了个白眼拍拍胸口:“吓我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  “初一那日臣妾因救小秋得罪了何有澄,次日淑妃就莫名其妙的把大家叫到紫轩殿去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并趁臣妾与珠儿都不在的时候何有澄让海棠去找了小秋,接着淑妃小产,臣妾殿中搜出朱砂,整件事连在一起想,就知是何有澄那日趁我们三人都不在的时候派人把朱砂藏了进来。小秋掌管宫廷药房,又被臣妾救过,自然就坐实了朱砂这物证的最好来源。但臣妾当日也有好些不明白的,比如仇安与淑妃是一伙,何有澄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利用淑妃的孩子来陷害臣妾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后来仇安与淑妃把话头引向宓妃,就是现在的李才人,臣妾才反应过来他们的最终目的其实是李才人,我只是顺便被拉下水,但心里仍有疑虑,宫里传闻淑妃只要再添一子就可问鼎皇后之位,若只为了构陷李才人就打掉自己的孩子任谁也不会相信,除非那个孩子本来就不存在过,是淑妃为了这个局而设计的假孕,于是臣妾谎称懂医术来试探,谁知结果竟然出乎臣妾意料。”  “臣妾装模作样的诊完脉后,故意说淑妃娘娘孩子健在,试想,若淑妃这个孩子真怀上过,陛下和淑妃听说胎儿无恙该是万分庆幸;若一开始只是淑妃假孕而陛下不知情,陛下这时得知孩子平安无事也是该万分庆幸,淑妃则应是莫名其妙,或者直接戳穿臣妾信口胡说。但当时臣妾看到的情况是,陛下和李才人懊恼,淑妃和仇安茫然。臣妾当时猜不透淑妃的表情,却能真切的理解陛下的感受,如果不是陛下指使给淑妃下药,为何自己的亲生骨肉劫后余生的时候看不到一丝欣喜之色?臣妾之前真是愚钝,早就该想到的那个孩子对陛下的威胁。淑妃倘若生个男孩,仇安和司马贺他们说不定会逼迫陛下退位扶那孩子登基,总好过如今的陛下越来越不受他们操控。后来直到李才人被贬,臣妾才最终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陛下信任李才人,让她想办法做掉淑妃的孩子,李才人也不负陛下所托,事情败露后一力承当,真是蒹葭情深,却不知那淑妃何日倒台,陛下好从掖庭迎出李才人恢复名分呢?”  听他的语气,对李锦宜根本就无一丝情分,想到他身边全是些宵小之徒,连他的皇位都是那些人的施舍,说不定哪天又会被他们收了回去。璃雅看着眼前之人,俊秀的眉目下到底掩藏了多少阴狠和无奈,才能连自己的骨肉和枕边人都能用来算计。璃雅厌恶这种算计,却又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悯。  璃雅继续说道:“臣妾当日在紫轩殿曾夸下海口说,若臣妾当真想做这件事,会有不下三种方法能让淑妃的孩子悄无声息的没了。靖远侯智计远在臣妾之上,若有他在幕后指点,定能安排的滴水不漏万无一失,所以胎儿初没的那几日,淑妃和仇安查不出一丝头绪。当臣妾牵扯进来后,若不是陛下有意想让李才人暴露,那仇安怎能查到李才人身上去?那日紫轩殿,仇安说臣妾的六哥指明要靖远侯去谈归降之事,还暗示陛下他们二人有结盟的可能,陛下怕是听了这话,为了以防万一,不惜放弃李才人来牵连靖远侯,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另派他人代替靖远侯去与臣妾的六哥和谈。其实陛下用不着这么麻烦,魏国如今四分五裂,六哥留在那危险重重,若陛下能赐六哥一方诸侯之位,臣妾写封信就能让他带着两万精兵降周。”  璃雅笑了笑:“六哥降周的好处臣妾就不说了,想必陛下的那些臣子早已分析个七七八八,臣妾只以一件事来说说六哥请降反遭攻打的后果吧。”  “四十多年前,大周曾与西蕃结为友盟,但两国边境纷争依然不断,在当时大周名将唐冰连番打击之下,西蕃的威州守将布赤献城降周,唐冰为大周夺一城池喜不自胜,私自承诺布赤投降后各种好处,岂料唐冰为布赤请官的文书抵达京城后,却遭到部分朝中官员的反对,认为大周与西蕃既已结盟,便不该夺取友邻之城,硬生生将边境上的小纠纷上升到两军对峙局面。于是派钦差前去绑了布赤交还西蕃,并将城池归还,可怜那布赤一家老小刚被送进西蕃领地,便被西蕃可汗派去接收的人全部射杀,连一岁多的婴孩都没放过。过了不到一年,西蕃撕毁盟约,与大周关系破裂,而从此之后两国间无数次的大小争战,即便西蕃战败至最后一人也是殊死抗争,再无人敢投降大周。” 第11章 虎落平阳 “皇上有没有说给咱们挪地方?”  璃雅才想起这个问题:“呦,刚才忘了问了,应该向皇上要人进来,但不能指望淑妃的人,白五不就是淑妃派来的么,你们跟小允子说让他再辛苦两天,过些天我直接给他加派三个下手。”  “什么允诺?没有啊。”  “说……”璃雅忽然住口笑道:“小丫头问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快上饭,饿了。”  姜昱从竹苑出来,旺儿忙跟上去问道:“陛下这是要回轩辕殿?”  旺儿想了想:“安婕妤是奴婢见过的最聪明的娘娘。”  旺儿又想了想:“但是似乎不懂藏拙,一遇事就锋芒毕露,就像与魏国使团在含章殿那天那样,不过后来开窍了些,进宫这么久听说一直很谨慎。皇上这是对安婕妤上心了?”  姜昱嘴上如是说,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才能让她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出谋划策,就像李锦宜那样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去做各种对付司马君玉的事。但安璃雅毕竟是魏国人,做任何考虑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比如刚才屋里说的那些话。能让她撇开立场遵从本心,或许只有一个方法。  次日宣政殿早朝,面对再度提及的安伽提一事,姜昱只问了一个问题:“昨日有人跟朕说起了四十多年前的一个故事,众卿有谁知道是什么故事?”  “就是魏国送来的那位公主,后宫的安婕妤。”  姜昱淡淡说道:“她只向朕提起了这个故事,并没有说安伽提之事该如何处理。”  下朝后,叶冉与李谦并肩而行,一脸欣赏之色:“那日跟伯阳兄说起安婕妤紫轩殿自证清白一事,他就嚷嚷着什么时候把他悄悄弄进宫见见这个奇女子,现在不止是他,连我也好奇魏国竟然能出个如此聪慧的公主。”  叶冉不明白:“为何?她三言两语就说服了连日犹豫不决的皇上,难道还不明智?”  叶冉想了想恍然大悟:“表兄意思是,她这是在告诉皇上,如果这次与安伽提为敌,那魏国就会像当年的西蕃一样,与大周死战到底。她若真存了这个心思,或是皇上也这么认为,那她以后恐怕永远要被皇上提防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他们把小妹安排进了如意殿,这丫头从小娇生惯养,也不知能不能受的下去。”  从昨日姜昱走后,璃雅就开始思索,或许自己可以代替李锦宜。  璃雅想通后,准备先向贬到掖庭的李锦宜示好,取信于李谦,再向皇上获宠,稳固自己的地位,当下说道:“珠儿,陪我去趟掖庭看看李才人。”  “我要好好看看她的下场,提醒我在这后宫中不忘时时警惕,不要张扬,你给我带路,我们悄悄过去。”  一进院门,就看到偌大的前院挂满了新染的布匹、刚洗的衣物,在一片灰白布衫的憧憧人影中,璃雅一眼就认出了李锦宜,只有她齐整的穿着织锦夹衫套藕色云纹长裙,高挽的云鬓间插根镂凿梅形的白玉簪和两支梅花状的白玉钿子,握着绳索的双手却是光秃秃的不饰一物,想来是为了浆洗方便,才褪去所有配饰。  满满一桶水刚搭出井沿,一失手砸到了脚边盆上,刚洗好的衣物哗啦一下全翻到在泥水中。不远处一名老太监看见后立刻跑过来掐腰指着她说道:“哎呦李娘娘,您怎么连一桶水也打不了,真是人比花娇,可惜在咱这里的都是要干活的,不是养花的,像您这样一天连一百件衣服都洗不出来,上头知道了可是要拿咱家开刀的。”  李锦宜瞧也不瞧他一眼,放下绳索重新打水,老太监一怒之下推搡过去,将李锦宜推坐在刚洒下的水中:“你是个才人又怎么样,几十年来犯了事进这如意宫的妃嫔,没有一个能东山再起回到皇上身边的,给你留了脸你还不要,真当自己还是延喜殿的主子娘娘呢!”接着欲抬脚再踹上去,斜里飞出一人影将老太监踢了出去,接着一声怒喝:“李家出来的人也是你这狗奴才能随便欺辱的么!”  “告诉你奉命行事的那人,若胆敢有下次,拼着我性命不要,也要拉着他和你们院子里所有的奴才陪葬。滚!”  这双白皙纤柔的手拿过绣架,拨过琵琶,挟过画笔,握过马鞭,却是第一次用来抓这粗糙的麻绳打水,甚至可能烧火做饭,扫地劈柴。  璃雅才发现,院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人,正是璃雅来找李锦宜的真正目的,靖远侯李谦。  珠儿悄声答道:“没错,他就是靖远侯的表弟叶冉,字简塘,护卫皇城的羽林军大将军,外朝男子只有他能进入掖庭,至于靖远侯,他虽被降了品级,根基可没倒,仇公公又不在这,他跟着叶将军一起进来,那些势力奴才哪个愿管这闲事。叶将军与靖远侯和李才人从小亲厚,又是个直性子,看见李才人受委屈,定要替她出头。”  李锦宜微笑的看着他们:“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在这里也就做些粗活受些累而已。司马君玉虽然拿到了确凿证据,皇上迫于压力也只是把我贬到了这里,若是换做旁人,早就被满门抄斩了。我想时日久了,皇上会找机会放我出去的。”  李锦宜双眼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谦:“不可能,哥,他不可能这样对我的!”  李谦与叶冉后面再说什么她都没再听进去,只想着那个心心念念却出卖她的人。李谦看她这样,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益,叹了一口气,把她送回到如意殿门口。  “她迟早要知道,现在说出来也好,以后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傻乎乎的被人利用了。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时时在她身边提点,她长大了,有些事总该自己去面对。”  李谦停了下来,看着紫轩殿方向,眼中透出肃杀之气:“她能得意这么久,无非是司马贺的缘故,若司马贺和仇安都倒了,我看她还能倚仗谁!” 第12章 坦诚相待 但李锦宜并没有回到院里,而是在李谦与叶冉走后又独自一人出来慢慢走着,脸上神色灰暗,完全没有了素日的冷艳高傲。璃雅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远远跟在后面,只见她穿过掖庭宫道,走上一条僻静小路,来到宫内连接太液池的玉龙河边一块大石上坐着,没过多久,看到她双手抚脸,肩膀伴随着低声的呜咽耸动,泣声悲切,闻者黯然,璃雅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安慰安慰,李锦宜忽站起来盯着河面出了会神,然后没有预兆的,一头扑进了河里。  看着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连在掖庭干活都要衣着整洁的冰美人此时变成落汤鸡的窘态,璃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璃雅继续笑着:“差不多吧,但这种笑话只有人多看着才有意思,就像你要作戏,也得人多看才有效果不是?不如我这就去喊些人来,再派个人通知皇上和靖远侯一声,皇上看到你这以死威胁是动真格的,当着靖远侯的面,没准真就把你赦免了,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哈哈哈……”  璃雅忙忍住笑:“还真生气了?我听说原先姐姐——是姐姐吧?我记得你比我大五个月来着——与司马君玉可是在京城齐名的‘锦玉双姝’,但进宫后这个名号再没人提过,至于为什么呢我现在也明白过来了,据说姐姐自打进宫就没怎么笑过,我猜测这是因为你整日只想着怎么帮皇上教训淑妃了,但越教训她过的越舒坦,你自个跟自个怄气就不会笑了。其实吧,姐姐在尽忠职守的同时不该忘了发挥下其它的本事,比如描眉画像、吟诗作赋什么的,吸引皇上关注下你当犬牙之外的好处,别净只拿你当犬牙使唤,现在瞧瞧,使唤完的结果是什么,兔死狗烹啊,淑妃肚子里的兔崽子死了,你这只狗就没用了,该烹了……”  李锦宜哼道:“小国寡民,能懂什么!”  “什么意思?”  李锦宜看了她一眼不作声,璃雅也不再嬉皮笑脸的逗她,正色道:  李锦宜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兄长喜石,我喜花,那个百花山庄是他五年前筹建,搜集了天下名花奇石置于其中,当时许多人还曾妄图借奇花异石贿赂兄长,为此他还被御史弹劾过。可惜洛州太远,落成后我也就去过两次。”  “兄长说洛州集天地精华灵气于一地,最适合闲居养花,即便这两年都无暇去洛州,他还是把新得的珍奇花草都送那去。”  李锦宜怔怔的望着水面,心中汹涌翻腾,璃雅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李锦宜震惊的看着璃雅,放佛第一天见到她般:“你若身为男儿,投身庙堂疆场,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李锦宜面色也放缓下来:“是啊,还好你是女子,还嫁到了我们大周,任你天大本事,以后也只能在这高墙里转了。不过,即使是后宫这一方高墙,你能混的出人头地,也不枉此生了。”  在夏日艳阳下,李锦宜身上的水迹逐渐消散,鬓发凌乱衣衫褶皱,却仍掩不住她周身的华贵典雅,清冷的眼眸略过远处巍峨殿宇,落在璃雅身上化为后宫几缺的诚挚:“若你今日所说与兄长所谋相印证,兄长定然引你为知己,他的知己便是我的知己。如今我对皇上已没有了念想,只求不再连累李家百年声誉,以后能不能出掖庭我都不会在意,更遑论谁是淑妃,谁做皇后。只是——”她盯着璃雅:“你说这句话,可是真想登那皇后之位?”  李锦宜沉默许久,忽然轻笑出来:“这恐怕就是你进宫的目的吧?初次相识你就能这样坦诚,将你的野心告知于我,那我岂能不帮助于你。其实做皇后对你来说并非什么非分之想,你家世并不差,又足智多谋,虽称不上绝色,但也绝不平庸,入主中宫应算不上难事。我在这宫里也略有些人脉,若有需要的地方,派人直接找莺儿就可以。只是切记,帝王无心,你们各取所需,万勿生出其他念想,否则最后只能像我这样,作践了自己,牵连了家人。”  这次倒是轮到李锦宜惭愧起来,想自己从小相交的女子不是骄矜就是任性的大家小姐,何曾见过璃雅这等赤诚爽快之人,于是从头上拔下那对白玉梅花钿子放在璃雅手上:“我如今戴罪之身,身上也没别的好东西,你就暂且收下这对钿子吧。”说完嫣然一笑,这是璃雅第一次见她这样真情流露的笑容,有若芙蓉绽放,光彩照人,融化了璃雅进宫以来一直笼罩的孤寂和无助,直到很多年后她都无法忘记,在庆隆二年这个艳阳高照的仲夏里,她结识了生平第一个挚友,并因此改变了今后的人生。 第13章 怦然心动 “阿菊说经过竹林外听见一阵狼叫般的箫声,问了问小允子才知道是安婕妤在学吹箫,阿菊带我过去偷听了会,我跟你说,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过那么难听的箫声,那安婕妤倒是吹的带劲,都不停下来歇歇。”  “可不是,先不说长相如何,单说那箫声若是被皇上听了去,怕是以后都不愿再看见安婕妤这个人了。”  掖庭中,莺儿告诉李锦宜:“皇上已经往那边去了,安婕妤这个办法果然管用。”  璃雅一个人坐在竹林中间的青石上技艺生疏的吹着竹箫,箫声渐低时,一阵陌生的脚步从林子外踏进来,在身后不远处停住,璃雅回头,只见姜昱穿件宽松的淡黄色龙纹锦衫,头上只系了一根黄色发带,面容俊朗,唇角含笑,在光影斑驳中慵懒的走来,阳光透过竹叶洒在他身上,宛若人间谪仙。  姜昱示意她起身:“还是你这里凉快。这段时日宫里气氛沉闷,天气又热,今日烦躁的睡不着,就想着出来走走再回去接着睡,突然想来你住的地方看看,谁知一走到外面就听见一阵豺狼呜咽声,进来才知原来是安婕妤在练习吹箫。”  由于天热,璃雅只穿了件粉色长裙,宽大的袖管上搭条鹅黄色披帛,腰间系了跟披帛一样颜色的曳地飘带,厚重的头发用一根粉色发带在脑后挽着,看似随意实则精心的打扮让璃雅看起来清爽飘逸,竹林间的日光照在她明亮的笑脸上,晃的姜昱眼睛睁不开,紧绷许久的心像裂了一道缝,慢慢融化开来。  不知舞了多久,箫声渐停,墨漓准备伫足收枝,本想在空中来个漂亮的回旋然后飘然落地,奈何落脚处的竹叶下有块圆石,脚尖踩上去一个打滑,整个人直接扑向地面……  姜昱笑着递出手扶她起身:“两枝竹子也能被你舞的这么好,可是特意学过剑?”  姜昱笑了笑:“那可不见得。今日你是为了迎和曲意,只舞出了剑法的灵动之处,却仍透出了些许凌厉剑气,看来草原上也不乏剑术高手,朕从前倒是小觑了。”  姜昱扶起她:“只要你不在别人面前展露就无妨。话说回来,你剑舞的不错,箫却吹的糟烂,既然不擅长这些中原乐器,为何还要特意来学?”  姜昱哑然失笑:“好吧,朕当时失言了,在这给你赔不是,安婕妤自有草原巾帼风度,不用再刻意学我大周之仪。”  说到国事,姜昱面色严肃起来:“那****说赐予安伽提一方诸侯之位,你希望他去哪里?”  璃雅眼中的旖旎转为殷切,而姜昱则褪去了刚才吹箫观舞时的情愫。  “与六哥在一起的宰相那颉一向主张对周用强,所以他和他手下的人未必同意降周。六哥之前指明要靖远侯去,一则无非是他们落难逃到金水河时,只有靖远侯曾阻止陛下发兵,二则又是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否则随便派个官员去,那群虎狼之将会认为陛下是轻视他们,去了也是白去。”  “既然李谦与司马贺都不能去,那……陛下觉得臣妾去怎么样?”  “臣妾亲自去,可比靖远侯去效果都会更好。”  “只要陛下以后能多来这里为臣妾吹奏几曲,臣妾就心满意足了,万不敢要其他赏赐。”  璃雅心里对这个竹苑是喜欢的,但想日后既要争宠,再住这里确实不太方便,想到这里,欲待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不急,等臣妾把事情办好了回来陛下一起赏,那不知臣妾何时可以动身?” 第14章 血溅紫轩 再过一日正好七月初一,紫轩殿聆训时,司马君玉历数李锦宜之过,并要众人引以为戒,刘贵嫔立刻接道:“娘娘说的甚是,自从李才人事发后,臣妾无日不翻阅《女诫》静思己过,常想若人人都能领悟太祖徐皇后立《女诫》时的一番苦心,宫里不知该少了多少事端,哪里还能有人兴风作浪。”  “谨遵娘娘之谕。”刘贵嫔福了福身,开始吟诵:  淑妃点点头:“静妃,第二篇。”  好在璃雅早已记熟,当下脱口而出:“言语有章,戒谨谗慝,中馈是专,外事不涉,谨辨内外……毋擅宠而怙恩,毋干政而挠法。擅宠则骄,怙恩则妒,干政则乖,挠法则乱……”  璃雅心下思量:淑妃这是要借机教训她了,自己倒无所谓,但她堂堂魏国公主在大周后宫当众受辱一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到边关,六哥手下那些将士知道了势必不会干休。眼下怕是只有皇上能救她,但这个时辰还在早朝,怎生把事情闹大些,让皇上来一趟呢?一边想一边说道:“这篇是说后宫不得干政。”  “臣妾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璃雅很干脆的否认:“没有。”  璃雅轻视的看了她一眼,不懂这么没有脑子的女人怎么能在淑妃位子上混这么久,倘若这种事真是皇上所言,那也必是私下商议时所说,后妃前往战场本就不光彩,就算结局皆大欢喜,传出去也会让外人以为靠女子才取胜,这种有损天朝威严之事皇上绝不可能公之于众,现在却被淑妃嚷嚷了出来。  淑妃唰的一下站起:“皇上日理万机,岂会为这种小事来跟你对质,那还要我掌管这后宫何用?本宫今日若不罚你,怎能对得起历代贤后,对得起手中这块传承百年的掌宫大印!来人,上刑仗!”  璃雅皱皱眉头,居然敢对她用私刑,真要在这被打了,她魏国的脸干脆直接装裤兜里算了。于是暗暗打量了一眼周围,目光落在淑妃前方桌案切胡瓜用的匕首上,略想了想,立即很识时务的跪在地上:“臣妾错了,求娘娘就饶了臣妾这一次!”一边求饶一边跪着往前爬到淑妃身旁,拽住她的裙裾晃着,一脸楚楚可怜之态,淑妃厌恶的甩开璃雅的手,璃雅借势倒在身旁桌案上,一把抄起匕首抵在淑妃脖子上。  殿内顿时大乱,紫轩殿的宫人涌上前来叫嚣着:“快放了娘娘!”  璃雅左手楼住淑妃肩膀,右手持着匕首微微一笑:“你们谁去前朝通知一下,只要皇上来了,我立刻放了她。”  宣政殿上,百官早朝,一名宫人匆匆从侧门进去,站在人群后焦急的搓着手,杨钦看到后过来问道:“什么事?”  “什么!”杨钦吓了一跳,连忙回去对姜昱耳语一番,姜昱脸色一变,留下一句“散朝”就拔腿而去。  司马贺一惊,立即出门去找仇安帮他进宫看看,其他人听到杨钦所说都不约而同“啊”了一声,连李谦都抬了抬眼皮,好奇里面出了什么事。  姜昱看着璃雅手中的匕首和瑟瑟发抖的司马君玉,眼中神色晦暗难明。  璃雅笑吟吟的收起匕首走下台阶,几名侍卫立即将她围住。淑妃瘫软在地上,姜昱过去扶起她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贵嫔站出来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除了将璃雅的态度恶意渲染一番,其他所述倒也属实。她原以为仅凭璃雅劫持淑妃一事就足以令她受到重罚甚至赐死,谁知姜昱听后将淑妃放到一旁,冷冷的问道:“谁跟你说她要去辽州的?”  其实若姜昱不来,淑妃拼着事后责罚,当众将璃雅打的下不了地,那无论从璃雅届时的身体状况来说,还是从安伽提部下的情绪来说,璃雅都无法完成预期计划,因此仇安昨日对她的嘱咐只有重罚安婕妤,但他们都没想到,璃雅竟然用了这种方法等来了皇上的救援。  淑妃自知理亏,虽然心下腹诽,却也不敢再有异议,只能装着受惊吓的样子嘤嘤啜泣,殿上众人散去,璃雅被押回竹苑,姜昱留下来安抚淑妃,只待了一会就烦躁起来。  “陛下不再陪臣妾一会么?”  “是。”淑妃依依不舍的送走姜昱,转身脸色就沉了下来:“去叫仇公公来一趟。”  “去竹苑了?他不是回紫宸殿了么?”  “安璃雅,这半年来我真是小瞧了她,再不用点手段,她就要像李锦宜一样骑到我头上来了。”淑妃使劲绞着手中帕子,咬牙切齿的说着。  淑妃眼睛一亮:“对呀,让她直接死在宫外,倒是省了好些麻烦。只是你刚说,叶冉与她一起去,万一叶冉看出是我们做的……”  “把叶冉也杀了?万一李谦查到怎么办?”  淑妃点点头:“那一切都仰仗仇公公了,需要怎么协助尽管跟我爹爹说。” 第15章 小别离京 璃雅红着脸站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璃雅有些尴尬:“难道不是吗,你也看到她当时脸色有多白,手还一个劲儿的抖着。”  “那是策略。要不是怕暴露了身手,我哪里用得着那样求饶,早就一个飞腿上去,先将司马君玉踩在脚下,再一个回旋踹倒香梅,岂能容得她在我背后偷袭,刺她一个血窟窿都是留了几分情面的。”说到制服司马君玉,璃雅又兴奋起来,一边说一边比划,“就是这样,你看我这几下弹腿推掌,比你那些羽林卫如何?”  温润的笑意从上方传来:“我的羽林卫可不会这么一下就倒。”  忽然间一股暖流涌上璃雅周身,仿佛置身云颠花海,飘然荡漾,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眩晕,久久不能平静。  “怎么了?”  “离开?”璃雅愣了一下瞬即明白过来:“陛下禁闭我两个月,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  “陛下放心,我定然不辱使命。从前在邺城时确实听过叶将军的名头,后来一度没了他的消息,来京城后才知道原来是做了羽林卫大将军,论身份战功,他的确不差。那不知我们何时动身?”  “明天就走?”  璃雅晶亮的眼睛凝视着姜昱,轻轻的点了点头:“对,舍不得。”  “什么……”璃雅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出屋外站在院中,明晃晃的日头刺的她睁不开眼睛。“这么热的天我们在这做什么?”  “七月初七,七夕乞巧,大周的民间女子竞相斗巧以为欢愉,而这剪轻娟做连理花,染阳起石使之荧彩的方法也是只有宫里才有的奢靡。再有六日就是七夕,可惜那天我们分隔两地,不能与你一起共赏鹊桥相会,只有在你走之前洒下千朵缤纷连理,盼你在途中时时想起,过节不致感伤孤独。”  次日午时,叶冉带五百侍卫从承天门徐徐而出,璃雅穿着男装混迹其中,直到出城一公里外还频频回首张望。  璃雅抬眼看去,果然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  叶冉率先追上,到她身旁时无奈说道:“婕妤娘娘,你不是出来行乐的,这么乱跑迷路了如何是好?”  “看在你救小妹的份上,这次不与你计较。”说着看了看后面离得尚远的队伍,拍马走近璃雅:“我表兄有东西要给你。”  叶冉掏出一把小刀递给璃雅,正是那日松谷王身上拽下来,后来被李谦拿去的乌金刀。  璃雅笑道:“他这是在向我示好?”  “为什么?”璃雅扬眉,李谦低头,倒是难得。  “那我有什么好处呢?”其实李谦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但既然是他主动提出,当然要趁机抬抬价码。  “好吧,承蒙他瞧得起,那我也大人不记小人过,对他既往不咎。”璃雅素来爽快,叶冉已经明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再推脱。“不过,送我这把刀做什么?”  “他都能想出来的办法,我还用得着猜一路?”璃雅说着拿起刀又看了看,回想叶冉刚才的话喃喃自语:“没人知道松谷王已死,他的刀却出现在我手中……”忽然明白过来:“我知道了,这次去的阻力其实是六哥身边的那颉,那颉从前是大哥的人,叔父篡位后,他迫于无奈才跟着六哥一起,但他历来倾向西蕃,不会同意降周。靖远侯怕我着了他的道,让我带着这把刀,必要的时候可以骗他说我背后可是有西蕃的支持,他便不能对我轻举妄动。而且利用这个关系,骗取那颉同意降周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刚才都说了,除了葛全没人知道松谷王已死的消息,葛全与那颉历来不和,所以那颉定然还不知道松谷王的事,靖远侯就是想利用这点来骗那颉,他能想得到,我为何就想不出来?”璃雅看着一脸惊讶的叶冉笑道:“自己慢慢想吧,我可要先走了。”  出京前姜昱给了叶冉调动辽州兵马的鱼符,必要的时候可以出兵,事出紧急,叶冉决定独自先行赶到五原城,拖住安伽提回斡尔朵的步伐,璃雅与众人随后赶去。  “我可以一日只歇两个时辰甚至昼夜不停,沿途换马,剩下的路程最多再有四日就能到辽州,你脚程虽快,但这种苦可不是一般人吃的了的。就这么定了,我们在五原县会和。”叶冉说完准备即刻就走,但见璃雅系好水和干粮,包好面纱,驰马从他身边径自而过,叶冉皱皱眉,带上两名侍卫驰马追来。 第16章 浴血脱身 璃雅得意一笑:“并不是所有草原姑娘都像我这样粗野,在邺城时跟着六哥随军打仗,昼夜行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走近道吧,准备好兵刃弓箭,一般盗匪看见我们这种官兵服饰都是躲得远远的。”璃雅说完先打马前去。叶冉原本有些担心,但看她无畏之举,也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叶冉微微点头:“撤。”  “贴住马背,冲出林子往西进山。”叶冉奔到璃雅一侧低喝,同时扯下披风在他们身后挥舞,卷落一地箭矢。  叶冉把马匹赶到角落,取下弓箭给璃雅:“他们不是普通盗匪,是冲你我来的,看你骑术不错,箭法应该也差不到哪去,拿好这个。”  “恐怕他们早有预谋在这伏击,但我们是今日一早才突然加快的脚程,他们再快也比我们四人脚力快不多少,所以刚才的埋伏很匆忙,人数也不多,不到百人,但以刚才林中情形,我们再深入一些,就算只有十几人也能借着地势要了我们的命,怕是大队的追兵还在后面,现在要把他们林中的人先引出来,然后我们迅速穿过林子,否则他们后续人马赶上来就逃不掉了。”  “不,你躲在这。我出去守在前面那个坳口把他们引到一边,你瞅准时机骑马冲出去,若有追上的就放箭射杀。”说着拔出腰间横刀就要过去。  “你……”叶冉瞪视璃雅,还未说什么便听见追兵声,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叶冉生气归生气,依然把追上来的蒙面刺客引到了左侧几十步外,璃雅凝神聚气弯弓搭箭,羽箭所到处蒙面人应弦而倒,袋中三十支箭射完时,地上已倒下了一片尸体。  对方眼见不敌纷纷转身逃走,璃雅正要追上,叶冉左手拽过她拖到身后,右手对着逃敌方向从袖管弹出机簧,一把银针喷薄而出,只有跑的稍远两人没被射中,璃雅喊了一声“留活口”,立即拔腿追上,那两人看见璃雅追来,吓得魂飞魄散,扔掉兵器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那两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开口,璃雅又道:“谁说实话,我今日就放了谁。”  叶冉问道:“可是司马贺的外甥,河阳团练副使张顺?”  “那张顺可有告诉你们要杀的是谁?”  “还不快滚!”叶冉想也问不出什么了,出言放他们走,那二人忙谢恩起身,只见一阵剑光闪过,两人都倒在了血泊中。  璃雅倒是奇怪:“见惯战场杀戮的叶将军难道也会对敌人怜悯?”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回去报信,一旦让司马贺知道我身怀武艺抓住把柄,不但我再也回不了宫,他们也更有理由指责六哥降周是居心叵测有所图谋。况且我又不是大丈夫,我也不要做什么女中豪杰!你跟你表哥一个德行,只因我杀了该死之人就假惺惺的指责,你们中原人真是虚伪,虚荣,虚张声势!”璃雅气呼呼的解释完,也不看叶冉反应,径直向山下走去,心想以后再也不要看到这个人,连李谦也不要看到,什么联手铲除司马贺仇安的计划统统不要再理会……  看璃雅依旧一脸怒容,叶冉笑道:“就算不做女中豪杰,好歹也要做个干净的丫头,瞧你这一脸别人的血,还不快上马跟我找水洗洗。”  四下里静悄悄,只有水声哗哗作响,璃雅捂脸的双手被叶冉轻轻拿开,一方浸了水的帕子敷上她的脸颊温柔擦拭,然后是下巴,额头……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样说你。”叶冉低声说道,看着璃雅惊愕的神情,低下头去静默半晌,再抬起时眼中已恢复了清明,把帕子递给璃雅:“快先简单擦擦离开这里,到了前方驿站再换衣服。”  璃雅若无其事的用帕子擦拭着,叶冉劈手夺过帕子,轻柔的拭去伤口边的血迹,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堆药瓶,拿起其中一个拔出瓶塞,小心的洒上药粉,一边上药一边轻声问道:“疼吗?”  “都是伯阳哥给的,他说我身为武将,必须时时带着金创药。倒是你,好歹也算个金枝玉叶,什么事不做,偏偏跑去战场。”  “就是王紫阳,他家里最不缺的东西就是药和茶。”  “哈哈哈,伯阳哥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他,肯定会气的吐血三升。”  叶冉伸出右手,只见一块牛皮手环裹在腕上,却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  林中已无埋伏,两人简单洗洗后立即下山穿过树林,到驿馆换过马匹服饰重新上路。叶冉恢复先前威严之色,行动中却对璃雅有了更多细微末处的关心,看璃雅体力渐渐不支还强颜与他说笑打气,心下不时掠过一阵心疼,休息的时候有心让她多睡会,璃雅却总是很快醒来继续前行,两人终于以最快速度到了五原县。  叶冉看着璃雅仰头望天的侧脸柔声说道:“七夕只是女孩子乞巧斗巧之节,甚少有男子参与,但若是陪心爱的女子,那在一起多待片刻都是欢愉,哪里管他是否过节。” 第17章 深入魏营 “今天一早刚探知,昨晚那颉已控制了营帐,明日便要拔营回斡尔朵。我们是否今日就出兵?”  “那娘娘可有什么主意?”  “我和你一起去。”叶冉立即说道。  “那也不能让你一人孤身前去,我把你从京城带出来,倘若你真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叶冉和张怀远看去,只见纸上写着:庆隆二年七月初八,婕妤安璃雅执意自请前往安伽提王兄营帐劝降,无关将军叶冉张怀远,立据为凭。  张怀远看他这么跟皇上的妃嫔说话,心里暗自捏了把汗,试图劝璃雅再想想别的办法,叶冉打断他的话头:“让她去,不要拦着。”  张怀远也纳闷叶冉怎变得如此暴躁,但不得不打圆场道:“叶将军一路奔波没有休息,还要忧心皇上交办的差事,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去,还请娘娘多担待。”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葛全和穆野没有倒戈。”  张怀远看她还是要独自前去,向叶冉使了个眼神,只见叶冉黑着脸冲出去,拉住已走到外厅的璃雅,摘下右腕上的暗器带一言不发的系在她腕上,最后叹口气,仔细向她讲解发射暗器之法。  “对,针上浸有剧毒,见血封喉。这个暗器每次装满后可以发射三次,我们在河阳遇袭用过一次,现在还剩两次,另外这里有个响箭,发出后会在半空鸣谪,我听到声响就发兵救你。”叶冉知道,阻止她去是不可能了,只有想办法在她去后安排部署,将她平安夺回。  简单吃了口饭,璃雅换过衣服便骑马出城,刚到城门口就碰见了等着她的叶冉,穿着普通兵士衣服,唇周贴了一圈胡须,脸上用药水涂成蜡黄色。  “我思前想后还是不放心。好在我以往甚少与你们的人交手,又装扮成这样,应没有人能认出来。”  见到璃雅,那颉弯腰行礼:“公主不在永昌皇宫里,怎么到这来了?”  “响应西蕃?没听可汗说起。”那颉狐疑的看着璃雅,只见璃雅拿出一把小刀递给那颉,那颉拔出刀鞘,乌黑锋利的刀刃闪闪发光,那颉脸色微变:“这是西蕃六把乌金刀中的一把?”  看那颉似是不信的样子,璃雅解释道:“松谷王曾在永昌城被李谦抓住,后来是我救了他,得知他到永昌的目的是刺杀大周皇帝,我就劝他不要使无谓之力,还不如与我们联合同时分头进攻来的实际些。这半年来我与松谷王一直秘密联络,我们魏国内乱后他告诫我,想要与他们共谋伐周,必须先把自家后院的事解决。我知道六哥对王叔做可汗有些意见,这个无妨,你带我见六哥,我自会劝服他。”  “松谷王只有见到我们约定的信物才会发兵,你想坏了王叔好事么?不见到六哥平安无事,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等等。”璃雅问道:“除了六哥外还有多少人反对回去的?”  “把他们一起叫来吧,我来开导开导他们。”  那颉正准备领璃雅出去,忽然看了眼一直侯在门口的叶冉:“不过,他不能跟着。”  叶冉进账后一直规矩的垂首侍立一旁,那颉又看了他一眼:“谅你们两个人也翻不出什么天来,走吧。” 第18章 智灭叛党 “你把六哥怎么了!”璃雅满脸怒气质问那颉。  璃雅冷哼一声:“他们中的毒能不能解、解药在不在你手上我都不知道,让我如何相信。”  一边的巴图点点头,但璃雅仍不相信:“要不你先随便解了他们中一人的毒让我看看我才会信。反正我们现在都在你手上,只解一人的毒也不怕他跑了。”  那颉看了看巴图尔微微点头:“给沙木解药。”  “乌金刀?”巴图眼中透出惊喜。六把乌金刀是西蕃宝物,当年魏国缴获西蕃伊腾王的刀后,魏国王帐上下一片欢腾,一时间斡尔朵王公大臣们都以能在王帐摸一摸那把刀为荣,这时若让他们见到第二把刀,不知该有多兴奋。看到巴图跃跃欲试之色,那颉觉得反正那几人都已归顺自己,一起来看看刀没什么不妥,于是派人把他们都请了过来。  璃雅不理会沙木,而是在帐内慢慢走了几步后,猛然伸出右手,刹那间一束银光射了出去,刚进来的六人中有五人应声倒地,那颉、巴图和最后一人立即反应过来退向两侧,却被叶冉手起刀落杀掉一个,只剩那颉与巴图躲了开来。  璃雅眼中似喷出火来:“你要敢动六哥一下,我定杀的你全家老小片甲不留。”  璃雅拿起药瓶看了看那颉:“如果我不同意呢?”  “慢着——”  “穆野将军!”璃雅扑过去叫着,叶冉杀了那颉,又追出帐击毙企图逃跑的巴图,搜出解药后赶回来劝道:“快给他们解毒。”  叶冉忽然问道:“你们还要回斡尔朵吗?”  璃雅对安伽提使了个眼色:“他就是羽林卫大将军叶冉,这次皇上派他专程来见六哥。”接着对叶冉说道:“六哥意思是,穆野将军为他而死,自然要送回家乡安葬,并不是说他就要回斡尔朵。”  璃雅也对叶冉说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我与六哥许久未见,想要与他好好叙叙,你先回去,免得张将军担心。有什么事我会派人通知。”  帐内只剩安伽提、葛全与璃雅三人,安伽提张开双臂,璃雅像在邺城时那样扑向他怀中,欣喜的说道:“六哥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名义上是这样的。草原上的形势与我们去年的预估有了偏差,没想到安介慕竟将六哥逼迫至此,我怕六哥为呈一时之强不愿低头,所以主动提出过来劝劝。再则我也是想六哥了,正好借此来看看你们。”  安伽提叹道:“你嫁过去原本想帮我造势夺位,现在却成了我们共同寄人篱下,当真世事多变。”  “那你呢,那时我降而复叛,你在宫里岂不是很危险?要不,到时候我先暗中派人把你接出来,我们一起回草原去。”  一个月前,璃雅或许还想着日后能回到魏国,但从竹林舞剑到漫天荧彩,她的心再也走不出那座宫墙,无论到时他能否理解和原谅,她也无法做到离他而去。她相信,姜昱会慢慢理解,她对六哥这个唯一在乎她的亲人的感情的。 第19章 回京前夕 “六哥居然把它们也带来了!”如安伽提所料,看到这两匹马,璃雅惊喜万分。  “我就不信,还能有驯不服的马。”只见叶冉不知何时到了后面,听到安伽提的话说道。  “我还怕你不成,从京城出来我们比了一路,也没见你赢过。”  叶冉撇撇嘴:“你才见过他几次,就能这么了解他。”  “当然比了。”叶冉走向安伽提拱手道:“六王子,我与娘娘赛马,你来给我们做个见证如何?”  璃雅夺过马缰:“不行,这是我的马,六哥怎能不先问问我的意思就把马送人了。”  “那怎么能一样,伊布可是那次摔跤比赛的头魁,宝刀赠勇士是理所当然。”想到伊布后来曾热烈的追求她,璃雅不禁脸上泛红。  看着叶冉牵走那批枣红马,璃雅在后面喊道:“叶将军,你若被它摔下来折了胳膊腿可得自个儿担着,不能连累我们兄妹。”  叶冉回头一笑:“我是不会放在心上,但她这个毛病也是该改改了,若哪天这么说仇安或者淑妃,保准嘴要被打肿,好几天都说不了话。”  这两匹马当初是璃雅在安伽提的帮助下才驯服的,璃雅走后别人可以牵走它们,但除了安伽提谁也别想骑上去,这时叶冉一上马背,就差点被这匹暴跳如雷的烈马颠下来,但他紧握马缰变换各种骑法,始终稳稳坐在马上。红马原地疯转好几圈后,嘶鸣着四蹄狂奔往远处跑去,驮着叶冉转眼间消失在璃雅和安伽提视线中。  安伽提说道:“我看他是个风光霁月的大好男儿,又是响当当的羽林卫大将军,怎在你眼中就变得如此狭隘了?”看璃雅一脸嫌弃的瞪他,安伽提马上改口:“我就是想与他拉拢结交,交上他就是交上了李谦。只是他这种人名利财富都有了,送什么都未必能称了他的心,或许你的东西他才会放在眼里。”  安伽提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说道:“因为你是魏国公主,又是宫里的婕妤娘娘。”  安伽提摇摇头,慢慢说道:“王兄被刺杀后那阵,王帐到处乱哄哄的,我的人偶然抓到一个想趁机偷刀的贼,审问之下才知道他是西蕃人,而且得知西蕃皇族内部有个传言:西蕃当年能够兴盛,是因为当时的新罗西可汗得到了一颗佛祖舍利。新罗西年少时曾在大周的****中救过一位高僧和他的十来个徒弟,那位高僧为了报答他,把三颗镇寺之宝——佛祖舍利中的一颗赠给了少年新罗西可汗,新罗西可汗后来把舍利安奉在西蕃天叶寺中,不久后就登上大宝做了可汗,之后带领西蕃四处征战,把周边部族全都纳入西蕃麾下,从此西蕃步入。新罗西可汗死后,他的几个儿子互不相让,最后却被得到舍利的小王子继承了汗位,就是桑弘可汗。桑弘可汗怕舍利被心怀不轨之人盗走威胁他的汗位,于是把舍利重新供奉在一座佛塔下的地宫里,西蕃境内佛塔成千上万座,没人知道它到底在哪个佛塔下。但近期却有传言说,那颗舍利位置就在六把乌金刀中,只要集齐这六把刀,就能知道供养舍利的佛塔在是哪一座,得到了舍利,就能得到可汗之位。”  “对,我杀了那个西蕃偷刀人后把刀带了出来,既然你手中已有了松谷王的刀,那这把也放你处,不论是日后把它们献给大周皇帝,还是向西蕃人换取金银,对你都是一笔可观的意外之财,等你不愿意在皇宫里待了,出来也好有个依靠。”  安伽提哈哈一笑:“当然行,就怕为兄到时候还得依靠你的面子才能把这个官当下去。”  说到琉璃菩萨,安伽提面色严肃起来:“那****潜入父汗生前密室,发现琉璃菩萨早已不知所踪,只于一尊琉璃莲花座在龛上,我一怒之下咋了莲花座,没想到居然从里面掉出一把钥匙来。”说着从贴身衣内掏出一把铜钥匙,“我想,只偷走菩萨应该不够,还需这把钥匙才行。”  璃雅刚收好刀,叶冉已行至眼前,朗声笑道:“这匹马我很喜欢,既然你六哥把它送了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快上马我们去比试。”  一红一黄两匹骏马分别驮着叶冉和璃雅飞驰在金水河岸边,璃雅凝神策马狂奔,叶冉却看似怡然自得的始终与她齐头并进,直到最后一刻才落下半个马身距离。  “本以为你赢了能开心点,原来女人都这么不可理喻。”  “他这么让着才是让我颜面尽失。”璃雅不服气的嘟囔道。  叶冉咬着唇低头笑着,璃雅又瞪他一眼,才拜别安伽提去找葛全。  “叶将军对舍妹很是在意。”  “在下之所以在这说,就是想好意的提醒下叶将军,我能看出来的,皇上也能看出来,司马贺也能看出来,希望叶将军能以大局为重,回京后注意分寸,不要连累了阿璃和整个叶家。”  “我也知道她不适合在皇宫,甚至不适合与你们中原人交往。她小时候因为她阿娘的原因不受父汗待见,小小年纪就要学会鉴貌辨色来保护自己,后来随我去了邺城才好起来,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变成一个聪慧大气,性情爽直的姑娘,希望她可以找个一心待她的魏国勇士,在草原上随意驰骋,简单快乐的生活,而不是把满腹智计用在后宫的机关阴谋中。所以一开始,我是很中意伊布,但命运驱使,阿璃去了永昌……现在我只希望她能在永昌平安活下去就够了。” 第20章 箜篌乐师 “我给两匹马都起了名字,你要不要听听?”  “我的这匹叫赤电,你的那匹叫绝尘。”  叶冉笑了笑,忽觉心情大好。由于不用像来时着急赶路,两人各骑一马一边沿途游玩一边走。他知道,回京后便要收起对她的所有情愫,戴上伪装的面具周旋在永昌城的各种势力中,再不能像现在这样与她朝夕相处坦诚以待,想到这些,叶冉更是放慢了回程的步伐。  “换件衣服,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你先换衣服,去了就知道了,记得穿那件蓝色锦袍,那样才像个风流公子。”  叶冉爽朗一笑:“没错,这宁州虽说没法与永昌城相比,但这里乐坊伶人的水准可一点不比永昌西市的那几家差。”  随着最后一个深下腰的动作结束,台下的客人纷纷欢呼鼓掌,叶冉问道:“如何?”  台上的妖艳胡女朝宾客抛一记媚眼后款款而退,惹得台下尖声连连,璃雅也笑道:“真是尤物,我若是男子,也喜欢这种女子。”  “你不喜欢?”璃雅斜眼看他,似是不信。  “呸。”璃雅一把打掉他的折扇,微怒道:“你也跟那些下作男人一个德行。这些胡人千里迢迢穿过大漠,身上当然汗水泥土什么味都有,洗过自然就好,你们这些生活在水草丰美的永昌城内的官家哥儿,哪里体会得到迁徙中的苦难和到地方后卖艺为生的卑微。”  璃雅怔了一会才觉自己的反应过了些,低头不语。  “那日六哥告诉我,斡尔朵被鬲昆攻下后,没来得及逃走的族人都被鬲昆人抓去做了奴隶,那些会唱歌跳舞的公主和王室贵女被卖给了胡商,随着驼队到了大周各个州县,甚至这宁州的清音坊,也可能有我的姐妹。”璃雅缓缓说道。  “这就是战争。”璃雅轻笑一声,“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当年大周****,奚族和魏国趁机南下攻陷永昌城的时候,你们大周皇帝携百官外逃,那些没逃走的后妃和公主同样被虏了去,没有谁对不起谁的,战争就是这样。”  “不用了。”璃雅抬起头,面容稍显冷漠。  “我所有的兄弟姐妹中,除了六哥,再没有人把我当作亲人。他们气死了阿娘,逼的我离开斡尔朵,从那之后,他们的生死与我再不相干。但我又要感谢他们,否则你今日看的,或许就是台上的我。”  璃雅果然把视线放回了台上,才发现不知何时又上来一个穿绿裙的胡女在翩然起舞,节奏先慢后快,舞姿轻盈飘逸,进退旋转,婆娑缦妙,而台后伴奏的乐声时而气势雄壮,时而悠扬细腻,时而清朗明静,时而寥廓空寂,璃雅闭上眼睛聆听片刻慢慢说道:“有瑟,埙,笛,琵琶,奚琴,还有……”  “听来很是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了。”  璃雅撇撇嘴:“这五种乐器各有特色,只要听过都能辨出,又有何难”  “听不出来,你知道?”  “箜篌?”璃雅恍然大悟,“声音亦柔亦刚,或温婉或高亢,如此大雅之音,早该想到是箜篌了。听说我们魏国原先也有箜篌,只是后来弹奏的人越来越少,倒是中原皇帝很喜欢,我也只在进宫那天皇上宴请我们使团的时候见识过一次。”  “这么说来,这家清音坊还挺厉害。”  “我不通乐理,这乐师弹奏水平如何都听不出来,如何去猜他身份。你能猜出来?”  璃雅不知真假,惊讶之余叫来乐坊管事,塞了一锭银钱给他:“这曲散后,把那位弹箜篌的公子请来,我们这位爷要赏他。”  看着管事身后那位漆点双眸罗裙蝉鬓的女子,璃雅已笑的前仰后合,指着女子笑的说不出话来,叶冉倒是面不红心不跳,挑眉说道:“我可是已事先声明,我是一粗人,只因听的多了才略懂一二,将姑娘误以为公子也在情理之中。”  那女子进门后先看见璃雅指着自己一阵大笑,心下正自奇怪,待璃雅起身走近问话时,她已看出璃雅是女扮男装,却也不说破,福了福身说道:“小女子年方二八,宁州本地人。”  “小女子幼时家中富足,家父曾请乐博士教授过器乐之法,后来家道没落,不幸流落至此。”  柳絮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家父当年只是个富商而已,并非什么官宦士族。小女子还有要事,公子若无其他事,小女子先行告退。” 第21章 陈年旧案 “人家姑娘若真是抄了家的罪臣之后,自然不愿对外张扬,你又何必揭人伤疤。”  叶冉摇摇头:“官场三天两头有犯事的,我哪有那闲工夫个个都去瞧瞧。”  璃雅学着叶冉的样子摇着手中折扇,故作潇洒的问道:“本公子就是向管事打听下这个柳姑娘的身世,别无他意。”  “那你可知道她本家姓名?”  璃雅挥手让他下去,一脸兴奋的对叶冉说道:“她肯定在撒谎。自小随父亲在外经商的女孩儿哪有她那种闺阁气度,举止言谈颇为有礼,而且你听管事说,那柳絮琴瑟笙箫样样精通,却不愿去宾客府上演奏,也不愿上台跳舞,定是不想惹人注意。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是否有个姓柳的宁州官员出了事的?”  璃雅连忙坐在叶冉对面,兴致勃勃催促道:“快说快说,是什么人?”  璃雅点点头:“这件事我听珠儿说过,据说前太子是畏罪自杀以谢天子。”  “啊?”璃雅惊道:“难道是蓄意谋害?”  璃雅想了想说道:“先帝只有一子,如果太子不死,仇安和司马贺就难有佣立之功,所以他们杀了太子,再等先帝驾崩后矫诏杀了遗诏继位的允王,扶持现在的皇上登基,以此要挟驾驭皇上。”  “难道不是么?”璃雅问道。  璃雅听叶冉这寥寥数语,已能想象当日的惊心动魄,眼前忽然闪过那日竹林中吹箫的清俊身影。璃雅明白,他不是放任阉党和司马贺不管,而是与李谦一样,在等一个契机,把仇安和司马贺连根拔起的契机。  “你想什么呢?”叶冉看璃雅正出神不语,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璃雅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骤闻这宫闱秘史有些吃惊。不过刚才听柳絮说话确实是宁州口音,难道是像她说的,小时候确实在宁州居住?”  璃雅第三次把管事叫来,是要在后院包间厢房听柳絮抚琴。叶冉有些不明所以:“你还找她做什么?”  柳絮进入厢房看到璃雅微显不快,但仍烹茶焚香坐于琴案之前,垂眸问道:“不知两位公子想听什么?”  叶冉侧头看她一眼,又看向柳絮,只见柳絮已放在弦上的手指颤了颤,淡定言道:“公子想听佛经变文,可去城外华严寺,那里有高僧时常唱导佛曲,其中就有《伍子胥变文》。”  柳絮手指又微微颤抖,当下双手笼于袖中低头道:“公子认错人了,小女子姓柳,但不认识什么柳太傅。”  柳絮终于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再次垂眸道:“叶将军又能如何?宫里的宓妃不都降为了才人,靖远侯差点自身难保。”  柳絮也抬头看璃雅:“你是谁?”  “你是安婕妤?”  “女扮男装去劝降魏国六王子,而且与叶将军在一起,这个时候途径宁州,除了宫里的安婕妤再无他人。”  柳絮在屋内走了几步,回头看向璃雅,似是下定决心般:“你想让我怎么做?”  “前太子被先帝重责当日晚,太子洗马杨信在东宫劝解太子,忽见仇安养子仇裳带人闯入东宫,杨信躲入帐后,亲眼看见仇裳将一杯自称御赐之酒给太子灌下,然后命令左右‘通知司马大人,太子已去,请他尽快在前朝动手’,杨信素为太子亲信,知命将不久,留血书一封言明当晚所见,并将血书交给儿子杨启,让儿子带着妻儿连夜逃走,日后找太傅柳万隆为他和太子鸣冤,谁知次日,太傅、太子洗马和好几位东宫属官都被赐死抄家,东宫所有的太子近侍均被杖杀。”柳絮说这些话时情绪无波,似乎在说与自己不相干之事,但她再次颤抖的袖管却已出卖了她此时激动的内心。  “不错。他连夜逃离京城,原本想风波平息时再找我的祖父,谁知柳府也难逃浩劫,后来他暗中找到我,将那封血书交给了我。”  “不止血书,还把他当时只有四岁的儿子也托付给了我和奶娘,同时给了我们一大笔钱。相对我一个孤女来说,他携家带口逃走更容易引起注意,果然没过多久,司马贺的人找到了他,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先不要打草惊蛇,靖远侯应已在着手布局,我们还是不要乱了他的阵脚。过几日叶将军派几个靠得住的人把柳絮姑娘送到靖远侯府上吧。”  “不行,我们回去太引人注目,你要先派人不留痕迹的为柳絮赎身,然后悄悄送进京里。杨启之子和柳絮姑娘的奶娘还是先留在宁州,等事情妥善后再接去。柳絮姑娘见了靖远侯后只需讲明自己身世,拿出手中血书,靖远侯自会安排。我想,用前太子案作为扳倒仇安和司马贺的引子是再好不过了。”  这下柳絮也奇了:“叶将军说的伯阳可是名动京城洛州两地的王紫阳?他与靖远侯打小相识,自然了解靖远侯,怎的安婕妤与靖远侯也很熟吗?”  璃雅笑道:“我来大周之前就对永昌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深入查探过,不止是靖远侯,司马贺,仇安,杨钦这几人我都有所了解,否则你以为我真能平安无虞的在宫里混下去么?”  璃雅摆摆手:“别,我最经不起别人夸。今日出来也很久了,我们这就回驿馆,过几日叶将军会派人来接,你早做准备。”  柳絮不明所以,拔下头上一根簪花金钗。 第22章 凯旋而归 璃雅内心感慨万分,大半年前,李谦与周寅在这个门下把她迎进后面巍峨宫城,当时满怀着对魏国草原的眷恋和离开六哥的彷徨,视大周皇宫为波云诡谲之地,中原人为诡计多端之徒。如今草原遍地狼烟,永昌城倒成最安逸的所在,看着城门下满眼笑意的挺拔身影,忽然享受起这份在天下至尊地为心爱之人夺权谋利搅弄风云的刺激来。  由于璃雅劝安伽提归降有功,回宫第三日就被晋封为正三品昭仪,姜昱更是连续半个多月留宿竹苑,这突如其来的盛宠一度在后宫引起了轩然大波,不仅如此,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姜昱抱着璃雅在她耳边细语说着:“你这院子太远,来回不方便,朕明日就下旨,让你搬的离轩辕殿近一些。”  “只要朕愿意,你就当得起如此的招摇,不用担心旁人闲言碎语,难道你不想朕每天能多看你几次么?”  “锦宜搬出去已经有一阵了,她之前住的的延喜殿就不错,现在只有一个陆美人在偏殿,你去了正好住进主殿。”  姜昱看她一副了然的神情,有些心虚的说道:“以你如今品级,住在这偏远的院落与身份不符。”  璃雅岂能看不出姜昱对她的宠爱与之前对淑妃和李锦宜无甚区别,把她捧到众人之上的同时也为众人所不容,现在让她住进锦宜原先的殿宇,按照众人眼中李锦宜的性子,定会从此记恨于她,那时璃雅在宫里真的就只剩他一人可以依附。  “既然璃儿这么懂朕,为何之前还要去掖庭救锦宜,博取她和李谦的信任?”  璃雅说话时语气微颤,目光澄明,姜昱拥住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叹:“你若没有这么聪明就好了。”璃雅笑了笑:“若不足够聪明,怎么可能跟上陛下的步伐比肩前行?”  陆美人柔声对地上的小允子和阿全说道:“快起来吧,也是我站在后面没出声才被撞到,你们不用自责。”  两人这才谢恩起身,与一众宫女太监走出大厅,陆芯福了福身,歉然道:“这么晚来打扰安姐姐真是不好意思,本该一早过来拜访,只是姐姐这里一整日都人来人往便没来添乱,刚才听姐姐这里热闹,想着殿门已落锁,这会该没有咱们殿外的人在,就与云儿过来瞧瞧,才发觉姐姐这活泼的性儿与其她姐妹大是不同,难怪皇上对姐姐偏爱的紧。”  陆芯一时不知怎么应付璃雅这种毫不遮掩的直接,只得柔柔一笑:“臣妾身娇体弱,比不得姐姐草原女儿精通骑射,若是一起射箭游戏,怕是会搅了姐姐的兴致。”  此后璃雅看到陆芯也只略微寒暄几句,再提不起兴致与她交往,反而对外冷心热的李锦宜日渐熟络起来。  两人走到上次说话的河边,李锦宜坐在石头上,拍拍旁边让璃雅也坐了下来。  璃雅惊讶的看看她:“你如何知道?”  “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璃雅笑了笑:“你说呢?如果靖远侯没有派人来,我也没有来跟你解释,你会不会生气?”  想到这趟辽州之行,璃雅不自禁的弯了弯嘴角,把一路上各种见闻和遭遇讲给她听。李锦宜久居深宫,听着璃雅讲述她与叶冉如何应敌,宁州胡姬如何美艳,脸上生出神往之情,行动间更亲昵了几分。  自从答应叶冉配合他们铲除司马贺与仇安以来,这还是李谦第一次找她,璃雅不禁好奇里面的内容,等不及回到殿里就打开香囊,只见其中一张纸上写着:“三日后,告知淑妃轩辕殿龙案下木匣中有李谦奏折一封,内称:既已找到彦熙太子被杀物证,须尽快彻查太子案,勿使真凶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