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国驸马爷》 大金国驸马爷第1章 噩梦 刺眼的阳光,把他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恰是巳时刚过,再过一会儿,就是午时了。 张梦阳睁开眼来,但觉眼前一片花白,看不清任何东西。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已经结了疤,腹中虽说仍会偶尔觉得翻江倒海地痛上一阵,但已经不像十几天前那样咬牙切齿地难以忍受了。 耳中所听到的,已没有了前几日的嘈杂,战马来回奔驰的喧嚷,伤兵忍受不了刀剑之痛的哀嚎与呻吟,似乎都远远地退去。 周围的一切,竟是难得的温和与宁静。他能感受到的,只是身下木榻下被和风所吹拂的草地发出的沙沙声,蚊虫偶尔发出的嗡嗡声,以及草原上的人和车马所发出的平静的生活气息。 他稍微闭了会儿眼睛,调整了一下他那刚刚受到突然刺激的视觉神经,然后再微微地张开。 这一次,眼前的一切渐渐地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这片山谷地里所能看到远处的青山,白云,近处的牛羊,草场,他都不感兴趣,十几天来,他脑海中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出那个身姿娇俏的女子,以及她那清脆细腻的呼叱声。 被派来服侍他的那个仆人模样的老者,对他总是爱搭不理,态度冷淡,问他自己为什么会受伤,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是谁救了自己,是谁派他来照顾自己的,他都懒得搭理,就仿佛压根儿没听见一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所以,他也不敢向他询问他心里一直疑问着的那个女孩儿。 只是他朦胧中记得,在他被那几个恶人追杀得无路可逃,即将丧命的时候,就听见了那一声清脆细腻的呼叱声,在后来的几天迷迷糊糊的昏睡里,他似乎看到过一个容颜娇媚的鹅蛋脸女孩儿出现过,什么时间,是白天还是黑夜,却是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他猜想,自己的获救,肯定跟那个女孩儿有着直接的关系。 可是那些恶人为什么要追杀自己,他只记得自己名叫张梦阳,但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竟是一点印象也无。甚至自己是哪里人氏,都懵懵懂懂地记不起来了,一想到这些,恼人的焦躁和懊丧就折磨得他头痛欲裂。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布袋,将他紧紧地捆缚住,令他无法清澈地看到外边真实的世界。 太阳落山之前,他又被几个士兵模样的人抬回到了那个小毡帐里。 毡帐里黑洞洞的,简单地吃过了一些东西之后,才有人进来点上了那盏微明如豆的羊油灯。他知道进来点灯的这人,就是十几天来一直负责服侍他的老者。 虽然明知他十之八九懒得搭理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他一句:“大叔,求求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啊?否则,就算我不死在这重伤之下,也会被活活憋闷死的!” “好好养你的伤吧,后生。不管你是谁,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至少还死不到大辽国的前边。” “大辽国?”张梦阳吃了一惊。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的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里,但是既有的知识还是深深地根存在他的脑海里的。大辽国,那不是历史教科书上所说的,在澶渊之盟后跟北宋对峙了一百余年的契丹人所建立的国家吗? 他偷偷地朝四下里望了望,又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证实了自己并非是在做梦。“穿越!”他脑子里立刻就蹦出了这个字眼。 但他还是难以置信,因此,小心翼翼地向那老者发问:“大叔,你是说,我们目前的这个所在,是大辽国的地盘了,是不是?” 仆人模样的老者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略带忧伤地说:“嗯,现在还是。只要嗜血残暴的金人不打过来,这儿就还是大辽的地盘儿。” 他有一些莫名的紧张,朝黑魆魆的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调整了下呼吸。看来,穿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儿,真是被自己撞上了。虽然他对枯燥的历史课毫无兴趣,成绩也差得一塌糊涂,可辽宋金时期大概的历史脉络,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历史上的辽,可不就是那个被金国所灭的契丹人国家吗?金国不仅灭了辽,而且还消灭了北宋。如此说来,眼下的这时代,是金国刚刚建立没多久,国势正处在上升阶段的时期,辽国和北宋也是处在即将亡国的末代了。 那么眼前的这位老者,听口气自也应该是辽国人了。 为了进一步印证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实在在的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他又向那老者提了个问题: “大叔,听你的口气,大辽正在和金人打仗是吗?现在战局如何了?” 老者没有回答,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张梦阳又说:“大辽的南边,不是北宋么,他们是否肯对大辽施以援手?” “你是说大宋么?哼!还援手,他们连坐山观虎斗都没做到,还和金人明里暗里互通使节,准备在大辽的背后捅刀子呢!” 他再无怀疑了,有辽有金有宋,自己糊里糊涂地穿越到的这年头,可不就是历史上的那个乱糟糟的时代么! 虽然心里还存着一些疑问,比如自己是如何受的伤,如何来到了此处等等,但是今天这老者居然对他的问话有了反应,说明他并非是一个哑巴。他的心中,对眼前的这位老者,隐隐地燃起了一丝莫名的感激。 这时候,那老者在羊油灯后边拾掇着什么,一边拾掇一边说:“后生,你也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而今天下人哪个不知道,大辽的中京大定府,一个月前已经被金人拿下了。大辽的国土,一大半都落入了金人手里,燕京的秦晋王又背叛了皇上,自个儿做起了皇帝。 如今哪,皇上手里只剩了眼下这点儿草场和戈壁滩了。兵将背叛之事在各地几乎天天都有发生。你偏偏在这种多事之秋出现,难怪有人拿你当奸细,定要置你于死地了。” 张梦阳倒吸了口凉气。从老者最后的这句话里,他才意识到自己当前的处境居然颇为险恶。有人拿自己当奸细,要置自己于死地,这话可是从何说起。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里,被人扣上一顶奸细的帽子,那可着实是凶多吉少的事情。 自己到底是怎么穿过来的,穿过来之后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即使他想破了脑袋,也实在是一无所获。 张梦阳叹了口气说:“大叔,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脑袋瓜子里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虽说什么也想不起来,可是又管不住自己偏要去想,然后就头疼的厉害。 而且我身上到处是伤,如果不是拜你这些天悉心照料,我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居然有人说我是奸细,那我可浑身倒下都是嘴也辩白不清了。” 老者冷哼了一声,张梦阳能感觉到他那双在羊油灯后边的眼睛里所闪烁着的不屑光芒。 “拜我照料?我还没这份好心。要不是小郡主替你说话,硬保着你,就算你小子有十条命,也不够我们砍的。” “小郡主。”他的心里嘀咕道,大叔口中说的这个小郡主,应该就是把我从那几个恶人手里救下的女孩儿吧。 “咱营里请进了你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又赶上这么个多事之秋,真不知道小郡主是凭什么对你发善心的。今儿个还专门叮嘱几个抬你出去晒太阳,对你可是着实关心得紧哪。 照理说像你这样的身份不明之人,就算不杀,也该远远地丢掉才是。她既然救下了你还把你留下来,自然有她的用意。 她既然让我照料你,我就好好的照料你,所以你用不着感谢我,要感谢的话,小郡主才是该你感谢的正主。依着我的本意,倒是应该除掉你的,不管你是金人汉人还是契丹人。哼!”说着,眼中向他射过来一丝冷冷的光。 那老者不再多说什么了,他扭过身去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听他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这么一个花朵儿般的女孩家,如果不是赶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儿,应该正是女红针黹荡秋千的岁月,哪用得着这么在马背上舞刀弄枪的…” 老者的嘟囔声渐渐远去了,张梦阳想着他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就觉得这些话,仿佛是漫天乌云中的透出的一线微弱的天光,注入了他那一片愁云惨雾般的脑海。 这一线天光虽然微弱无力,但却远胜于这些时日中毫无希望地沉浸在无尽的迷茫里。而且,一直深感苦涩的心头,开始尝到了一缕淡淡的甜蜜的滋味。 第2章 期待 又是好几天过去了,那位小郡主,居然没再安排人来抬他出去晒太阳,任由他在昏暗的毡帐里头,从白天盼到黑夜,从黑夜盼但白天。 他想,或许,这位小郡主应该是解开谜题的一把钥匙吧。他真的很想亲眼见一见她,证实一下她到底是不是把自己从危险之中解救出来的哪位美丽的女子,并且还要问一问她,追杀自己的那几个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虽然她也不一定会知道,但至少比自己这个从将近千年以后的世界里穿回来的现代人,对眼前的环境有着更多的了解,即使从她那里得不到完全的答案,可请她帮助自己指点一下迷津,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在这几天里,他的伤势也好得更多了,已经可以下地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了。那位老者见他如此,脸上仍然是冷冰冰的,仅从他的表情,根本察觉不出他的任何心理活动。 “大叔”,他满怀感激地说:“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总是托您照料了这么些日子,总得让我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吧,将来等我十分好了,一定给您立一个长生牌位,给您消灾祈福。” 张梦阳从古装电视剧和电影当中,了解过古人有为于己有恩的人立长生牌位的说法,故而此刻心下一激动,便顺嘴说了出来。 老者冷笑了一声,说:“长生牌位什么的可万不敢当,不过贱名说给你知道也无妨,小老儿乔买驴,辽阳府贵德州人氏,祖上也是汉人,从渤海国那会儿就在辽阳谋生了。两百多年来,一直都是大辽的子民。” “哦,原来你叫乔买驴。”张梦阳心想:“这名字可有趣得紧,现代人可没这么起名法的,这样的名字别说没人叫,就算有人叫,别人也喊不出口啊。农村人为了孩子好生养,很多人都会给孩子起个贱名,猫儿狗儿什么的,可是买猪买驴什么的可就稀罕得很了。 对了,据说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名字,满语似是叫做野猪皮,努尔哈赤是东北人,眼前的这位老者也是东北人,他们所在的年代虽说相隔好几百年,但毕竟都是在同一块儿土地上生养起来的,名字上难免有些雷同之处了。 努尔哈赤的爸爸说不定是做野猪皮生意的呢,所以才给他取了那么个名字吧!眼前的这位乔买驴大叔,难道他的爸爸曾经时贩卖驴子的,或者当时家里缺少驴子,希望能卖头驴子,所以才给他起了个买驴的名儿?” 虽然心里想,嘴上可不敢问。他心里所记挂的,其实还是乔买驴所说的那个小郡主。 如果乔买驴昨天的说法成立,自己的处境看来很是凶险,人人都把自己当成奸细看待,那还了得?自己既然是在小郡主的庇护之下,那么眼前的这块儿地方,应该是属于她的势力范围,乔买驴自然也是她的属下了。 可看乔买驴的这副模样,对自己可真算不得友好,听他的口气,此人肯定也是怀疑自己是奸细的人之一了。这些天他对自己的照料,按他的话来说,是得自于小郡主的授意。心中不愿可迫于主人的压力又不得不尔,这些天来可真是难为了他。 伤势既然已经大好了,他很想出去走走,溜达溜达,感受感受明媚的阳光的滋润。反正那个老者乔买驴又没嘱咐不许出账,出去了,能碰上那个小郡主也说不定。 天可怜见儿的,就算不能近距离见到,隔着大老远儿的瞅瞅,也总比独个儿窝在这昏暗的毡帐里犯闷强啊。 这么想着,他从睡着的木板上折身坐了起来,捞过旁边的一把铜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水,然后站直身子,活动了下筋骨,这才朝毡帐的门边走过去。 他没敢直接挑帘钻出,而是先撩开了一条缝隙,把眼睛凑上去偷偷地哨望外边的动静。打开了这条缝隙,温暖舒适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直透进来,杂伴着野草在阳光熏蒸下的鲜香,还隐隐地夹杂着丝丝马粪羊粪的味道。 人喧马叫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近处的几个毡帐的旁边,只有两匹马在悠闲地啃食着地上的青草,秀发般垂下的马尾,随着这种悠闲,时而左右不定地轻轻甩动,时而在风的吹拂下,散乱着轻轻地上飏。 那几个毡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虽然深心里藏着一丝隐隐的怯意,但他在略略的犹豫之后,还是一挑帘走了出去。 站立在草地上,沐浴在阳光中。 新鲜,畅快。 他试试探探地朝前走了十来步,不见有人,也听不到有人发声喝止,胆子便大了起来。 他走近了一个毡帐,轻轻咳嗽了两声,如果其中有人的话,那么这两声咳嗽,就算是打了个招呼吧。 眼前的这毡帐里不见有人应声,不想十几米之外的那个稍小点的毡帐里,钻出了一个人来。 这人年纪不大,约摸有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身与中原汉人迥异的契丹人服饰,裤脚套在脚上的鹿皮靴筒里。 这年轻的契丹男子怔怔地看着他,那样子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很快,他就回身撩起毡帐的帘幕,朝里边大声地嚷了几句。 紧接着,从帐子里同时跑出几个人来,都和那年轻男子同样的装束。其中一个年级大点的,正是侍候张梦阳养伤十几日的老者乔买驴。 乔买驴看到他,冲他招了招手。他顺从地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买驴大叔。”一出口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改口叫了声:“乔大叔!” 乔买驴“嗯”了一声,问:“你有事吗?” 张梦阳答道:“我觉得身上的伤比前几天更好了些,行走已基本不碍事了。所以我想趁小郡主得闲儿的时候,表达一下对她感激和谢意。所以,斗胆劳动乔大叔大驾,看哪天能抽时间,为我引见一下才好。” 乔买驴说:“好吧,我也正在寻思这事儿呢,小郡主也吩咐过来着,等你的伤不碍事的时候把你领过去,有几处难以明白的地方,她要亲自审问你呢。只是今天不行,小郡主和燕王以及九爷正在口外操练战马,天黑之前回不来。 你如果气闷了,可以在就近处走走,但不要走得太远,十五里外都是我们的逻骑,看到你这模样怪异的陌生人,只怕于你没有好处。就算碰不上逻骑,十五里外就不是小郡主所属营地了,你一旦自己闯出去,是生是死,可就跟我没半点儿关系了。明白么?” 他“哦”了一声,道了声谢谢,说:“放心吧大叔,我会小心的。” 乔买驴没有再理他,撩起毡帘闪身进帐去了。那几个后生扫了他几眼,也跟着回进帐去。 乔买驴的口气仍然无礼,但没怎么训斥他,已使他感到颇为幸运了。他左右看了看,心想既然被人家允许可以就近随处走走,那就不妨四下看看吧。 熟悉一下眼前的置身环境,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里,在这个明显危机四伏的营地里,也应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应该是一个处于塞外的山谷,山谷很大很开阔,展目望去,谷地到处都是绿油油的青草,仿佛柔软的地毯一般,令人看在眼里,容易产生软绵绵的睡意。 在这碧绿的地毯的稍远处,还点缀着几十个大小各异、颜色不一得毡帐。在一个较大的白底蓝围边饰的毡帐上方,立着一根旗杆,旗杆的顶端飘扬着一面锦缎黄旗,旗子的中间绣着一个斗大的黑字。 由于距离稍远,再加上旗面不住地随风摇摆,他瞪眼看了老半天,才断定那是在历史教科书中的插图里见识过的所谓契丹字。也不知道那字念做什么,想来应该是小郡主家的姓氏字号吧。 隐隐的人喧马嘶之声,伴随着金鼓阵阵,自山谷之外传来。乔买驴说小郡主和什么燕王,什么九爷在口外演练兵马,他不知道这所谓的燕王与九爷是何许人也,但这隐隐传来的人喧马嘶和金鼓之声,看来也就是他们的杰作了,不像是两军对阵若的角逐杀戮之声。 假若是金兵大举来攻,乔买驴和那几个家伙怎还会有那份心思在毡帐中闲坐? 毕竟是重伤刚刚痊愈,走出去没多远,张梦阳就感觉疲乏气短了。无奈之下,只好回到他所居住的那个毡帐里休息去。 第二天用过早餐,乔买驴来唤他了,说小郡主今天得闲,让他过去一趟。他心里一阵激动,咽了口吐沫,立刻就跟着乔买驴走出了毡帐。 虽说几天前就一直盼着能见到这位小郡主,今天果然来了机会,内心里反倒局促和紧张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位小郡主是不是他梦中见到的那个鹅蛋脸的美丽女孩儿。 那娇媚的容颜,那在耳边挥之不去的清脆娇斥,这些天里日日夜夜地陪伴过他。也许,马上就要看到这容颜和这娇斥声的主人了,他的深心里,又怎能不泛起些许异样的波澜? 第3章 终于见到了她 其实他的心里,也同时存在着一丝隐隐的担忧,担心小郡主的样貌和那梦中女孩并不重合,而是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面目,说话也是一腔截然不同的声音,如果那样,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待在这里?可是又一想,不管怎么说,小郡主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个年代里的人,最讲究的就是知恩图报,如果自己因为小郡主并不是曾经梦到过的那个美人,而在未得报答大恩之前,骤然离去,可不是忒也叫这个时代的人小瞧了。 再说,自己被他们一部分人当成奸细,能允许自己说逃就逃吗?况且,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里,逃出去就一定安全?在这改朝换代的年月里,土匪四处横行,多如牛毛,先不说会不会碰上金兵,就算碰上一股两股的强盗,说不定都得把小命交代了。 正这么思量着,他已经在乔买驴的引领下,来到了两匹马的跟前。乔买驴把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塞在他的手里,自己一跨马蹬,翻身骑上了另外一匹。 乔买驴根本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位爷是从另一个世界里穿越过来的,更不会想到他压根儿就不会骑马。 张梦阳呢,活了这么多年,压根儿就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像古装剧里的演员一样,手揽着马缰绳骑在马背上。 乔买驴骑上马背,低着头,笔直着身子看着他,一脸的高傲。张梦阳脸上一红,感到自尊心受到了这老东西的挑战,瞧他那眼神,难道这老东西知道我不会骑马,故意的想要我出丑不成? 他把心一横,心想不就是骑个马么?难道还会比骑车更难么?虽说汽车不会开,因为年龄还小,没拿到驾驶证,但自行车电瓶车摩托车,那一样没有玩过,害会怕了眼前的一匹马吗? 你乔买驴再能再有本事,给你个自行车摩托车什么的,量你也不会骑,别说会骑了,放到你面前,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么一寻思,胸中豪气顿生,一只手抓住马鬃,抬脚在马蹬一借力,居然也像模像样地骑在了马背上。 乔买驴的马在前边跑,张梦阳稍微带了下马缰绳,胯下的马在后边紧紧地跟随着,倒也用不着他怎么操纵。只是头一次骑马难免紧张,缰绳握得紧紧的,一双大腿也紧紧地夹住马鞍,几里地跑下来,倒比不骑马用两脚跑路更觉得累,后背上所出的汗,已经把衬衣湿透了。 这么着又走向前跑了一段路,两个人两骑马渐渐地爬上了一处高地,高地的另一边,传来了阵阵喧哗与喝彩之声,紧接着又想起了一连串咚咚的敲鼓声,听阵势像是再为什么人呐喊助威。 两个人登上了最高处,立在那里往下一看,看到了下边的空地上围满了人,有骑兵有步兵,乱哄哄地排列开来,围出了中间一个半圆的场地。场地中央站立着几个盔甲鲜明的人影,从身份上来猜测应该是将军或者偏将一类的人物。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人,全身上下银盔银甲,在一众人群中显得颇为扎眼。 这几员将官每一个都身背箭囊,手握弯弓,其中一人位置稍前,正偏头侧身,拈弓搭箭,瞄准了百米外的箭靶。“嗖”的一箭激射而出。 由于离得距离稍远,张梦阳无法看清楚箭矢到底射中了靶垛的什么位置,但根据随即爆发出来的喝彩之声,想来成绩应该不错。 乔买驴并没有在此耽搁,而是策马顺着高坡往左奔驰了一阵,然后斜而向下,对着一处山坳跑了过去。在那处山坳里。正有几个毡帐静静地设着。 张梦阳在后边紧紧地跟随着。生平头一次骑马,丝毫不懂得驭马之术,他只觉得大腿内侧在马鞍子上磨得都已经有些疼痛了。 乔买驴在一个豪华的毡帐前停了下来。帐前守候着几个戎装的女子,乔买驴上前见礼,显得毕恭毕敬, 一个女子微笑着斥责道:“老乔,我们姐儿几个刚才还说你呢,看你这几日满面红光的,肯定是又在哪里踅着酒喝了,是不是?再不就是走了狗屎运,挖到了值钱的的老山参,自个儿偷偷的享用了,对不对?” 乔买驴双手连摆,赶忙说:“小姑奶奶,你可别消遣我了,你还不知道,上次从北安州突围出来到现在,我可是连一滴酒都没沾过了,被金兵撵到了倒塌岭这块儿地方,裹腹都勉强,哪里还能找到酒喝呀。再说这地方不比咱长白山,想挖到老山参,还值钱的老山参,想都别想。” 耳听着他们对答着一些闲话,张梦阳心里老大不奈,暗怪乔买驴和这几个小丫头子废话太多,他们哪里知道,就算小郡主不着急见他张梦阳,他张梦阳还着急着见小郡主呢。 他想要从马上下来,却又觉得浑身无力,而且大腿内侧火烧火燎地疼痛着,要如乔买驴那样抬腿从马上下来,自觉未必能够,因此,他灵机一动,想到如果顺着马背后滑,从马屁股处溜下去,兴许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他从内心深处,不自觉地为自己脑瓜里冒出的这个主意点了个大赞。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乔买驴和那几个小丫头片子在那儿闲话的功夫,张梦阳顺着马背往后一出溜,肚皮贴着马屁股就滑下去了。 可他却忘记了马儿惯会用后腿伤人,况且寻常骑者下马时都是从马背直接跃下,哪里会如他这般别出心裁?那马觉到臀部有人滑下,十分惊恐,或许是担心受到伤害,尥起后腿来就是一蹶子。 就听张梦阳“哎呦!”一声惨叫,胸乳部位一下剧痛,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 当他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卧在铺了一层极宽大的厚驼毛地毯上。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草药味道,左胸间传来了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就听有一个人说道:“启禀郡主,药已经上好了,也包扎好了,骨头并没有伤到,主要是左胸部位的皮肉伤,已经把瘀血收拾干净了,敷药静养几日即可。”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这使他立刻想到了那一声清脆的娇斥来。他感到自己顿时如触了电一般,一颗心抽搐着一阵发紧,连带着浑身上下的汗毛孔都在发紧,汗毛都因为这一刺激而根根直竖起来。他的脸在发烧,他的心在突突地乱跳。 “果真是她……” “果真是她……” 他趴卧在那里,浑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抬起头来,满怀希望地把目光朝着那声音寻过去。 那女孩儿坐在一架覆了张毛绒绒的纯白色羊羔皮的椅子上,上身穿着一件粉色的直领对襟衫,下身一袭虎皮裙,脚上蹬者一双浅白色的羊皮靴。虽然身躯娇小,但里里外外透露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英武之姿。水蜜桃般嫩滑的鹅蛋脸上,一双晶莹深邃的眸子,也正朝着他望将过来。 那女孩儿微微地笑说:“你骑马的功夫是谁教的?” 他的脸顿时因为羞惭而一阵火烧,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当时不知动了那根神经,居然琢磨出了那样拙劣下马方式,抱着马屁股往下出溜,就算不会被马踢,难道你不嫌臭么?就算你不嫌臭,难道不怕让被眼前的这个神仙一样的小郡主笑话么? 活该,你这个贱皮子,活该让你在美人儿面前出丑露乖。他又想到,当时顺着马屁股出溜下来的时候,确实闻到了一股马粪夹杂着尿骚气的混合味儿。 那女孩儿又问:“你那高明的下马招儿,本来确实高明得紧,听说天庭里的天蓬元帅,他手下的天兵天将,就经常抱着马屁股下马的,只不过这等高明的法子在咱们凡人间久已失传,没想到你倒会。等你养好伤之后,一定得好好的教教我,知道么,要多多的演示几遍给我看,懂么?” 说罢,她就哈哈地得大笑起来,侍立在两边的乔买驴等人也跟着哈哈地笑得不亦乐乎。整个毡帐里顿时其乐融融,只有张梦阳一个人趴在地上,臊得满脸通红。 那女孩儿问:“喂,你能做起来么?” 他不愿在美人面前示弱,咬着牙坚持着说出了一个字:“能!” “哦,那就好,来人呀,赐座。” 马上就有人搬了把椅子过来,乔买驴和另一人各驾了他一只胳膊,在他哼哼唧唧的呻吟声中,把他扶了起来,然后安安稳稳地把他扶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软弱无力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便即撒手退去。 他只是感觉胸部受伤之处疼得厉害,臀部和腰部实际上并无痛楚,但大概是神经牵扯的原因吧,他觉得除了胸部,背部、颈部的神经,也在不断地折磨着他。 旁边一个戎装的侍女呵斥道:“你这人好不懂事,小郡主慈悲向你赐座,你怎么连声谢字都不会说?何况前些天里,我们郡主还救了你的命。” 他不敢大声说话,害怕牵动伤口疼痛,但还是尽力说道:“感谢小郡主赐座,您的救命大恩,我没齿难忘!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此大恩于万一。” 这是许多古装电影或是电视剧里头用烂了的台词,所以他听到那侍女对他的呵斥,因此毫不犹豫地搬出了这句话来。 小郡主玉盘落珠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做牛做马倒是不必,我当时看到那几个霸道的家伙合伙儿欺负你,而你又被他们打得浑身是伤,一时心生怜悯而已,谁会图你的报答了?” 说到此,小郡主娇俏的脸上,漾开一丝笑意,只听她说:“就算你真的给我做马,那我也是万万不敢要的,否则我学会了那等高明的下马招式,岂不是要被你狠狠地尥上一蹶子了?” 顿时,毡帐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有一位戎装侍女都笑弯了腰,一边捂着肚子还一边吃吃地笑着。 他羞赧地垂下了头。虽然小郡主一再地开他的玩笑,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他甚至在被她调侃得语言里,似有似无地体会到了一丝莫须有的亲近之意。 第4章 有口难辨 小郡主说:“虽然你被马踢了一下,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本来这里的很多人都还怀疑你是被金人或是南朝用了苦肉计投送到这儿的奸细呢,因此不少人都劝我干掉你,要不是我千方百计的回护于你,一而再地替你开脱,你还真不一定能活到这会儿。 这一来就没事了,因为你肯定不会是金人了,是金人哪有不会骑马的道理?会骑马的人,哪有不会下马的道理?而且我听他们说了,你是在人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从马屁股处溜下去的,如果你是奸细,想要做假,这假,就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来,而且还做得像。 但你既然趁人家不注意,偷偷地展露了你那独门功夫,呵呵,可见你的目的在避免人家的注意,而不在引诱人家的注意,因此,本郡主越发地断定你不是奸细了。” 一旁的几个人听罢一迭连声地赞叹,赞叹小郡主的心思细腻,眼光独到。乔买驴也附和合着应承了几句,而且说:“这小子连马都不会骑,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记起来了,刚刚从那边过来的时候,这小子上马的时候就有些犹豫,而且上马的姿势也很是别扭,看上去拙劣得很,那份拙劣,惯会骑马的人,决计是假装不来的!照此说来,这小子应该是南朝人了,听说南朝宋人江南地面上,水道纵横,那儿得人生得文弱,出行惯于乘舟,一向很少骑马的。”说着乔买驴扭过头来看着他,说:“这小子生的细皮嫩肉的。倒是有三分传说中的江南人模样。” 小郡主说:“老乔见多识广,说得果然不错,只是,这家伙是南朝人,但却不是江南人。” 乔买驴“哦”了一声,听小郡主这口气,像是颇知道一些眼前这笨蛋的根底。 但小郡主并没有说她凭什么断定张梦阳不是江南人的,话音一转,却说:“这个家伙虽然不是奸细,虽然不是金人,但却也不是什么好人!” 张梦阳听罢她的话不由得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小郡主,一脸的无辜,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小郡主为什么会这样说自己。别人都认为自己是奸细,独独她坚持己见地回护自己,可她这时候儿却又说自己不是好人,唉!真不知道她这话是从何说起了。 这时,小郡主那双闪烁着的美目,也正在朝着他看过来。 只听小郡主一脸肃然地道:“听老乔说,你重伤之后,像是得了失魂症,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可是当真?” 他挣扎着,略略地直了下身子,郑重地答道:“启禀郡主,在下只是恍惚地记得,曾经被几个恶人追杀得狼狈不堪,几乎性命不保,但是后来如何,如何得救,还是在乔买驴大叔口中,略知得一二,详细情形却无论如何则记忆不起来了。 可是……可是在我昏沉沉的,蒙乔买驴大叔照料的那些天里,却经常有一个仙女般美丽的面孔,出现在我的意识里,抑或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我当时就想,自己的得救,必然跟这位仙女有着难以割舍的关系。 今日一见小郡主之面,才想起,时时出现在我梦境里的那位仙女,可不就是小郡主您么!梦中的小郡主,形象毕竟模糊,可现下小郡主就在眼前,真比梦中更美十倍不止,只是当时那几个恶人为何要追杀我,我……我真的是记不起来了。” 他本来不是一个惯于甜言蜜语,善于在女人面前献媚之人,只是看到这些天来一直在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女神,如今赫然就在眼前,便毫不思索地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哪里还顾忌得到措辞是否得当,被旁人听在耳中作何感想? 小郡主冷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油嘴滑舌,嘴里比抹了蜜还甜。看来追杀你的那几个人,倒还真是没有冤枉你呢。如此说来,这些天里,你倒经常把我放在心里,还在梦中见到过我。 那么我问你,你勾引人家有夫之妇,事发被那几个所谓的恶人追杀得走投无路,详细情形你倒不记得了?被你勾引的那个妇人长得什么模样,你也不记得了? 说实话,你到底和那妇人做出了什么苟且之事,惹得人家男子汉纠集族人,对你紧追不舍,非得要了你的狗命才肯干休?说!” 小郡主一拍座椅扶手,声色俱厉,花容间一时布满了杀气。 小郡主的这番话,简直把张梦阳惊得目瞪口呆,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琢磨那几个恶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对他那么下死手地追杀,他猜想到过一千个一万个原因理由,就是从未想到过居然是由于勾引了人家有夫之妇,才落得个几乎性命不保的可悲下场。 这怎么会?自己几时这么风流过了?自己在学校里一直是循规蹈矩,是全校师生公认的“好男人”,虽然在内心深处里,有时候自己其实也并不老实,但那也仅仅限于在幻想中和漂亮的女老师或者女学生搂搂抱抱,或者亲亲嘴而已,真的见了漂亮女生,紧张得几乎都要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那个胆子? 如今小郡主说他被人追杀,是因为勾引了人家老婆,这在他的幻想中给自己设计的感情戏份中,概率几乎等同于零。遑论在现实中?难道这中间有误会?就算这是误会,这误会又从何说起呢? 小郡主的话,既令他感到吃惊,也令他感到哭笑不得。他一脸的苦相,颇有些难为情地说:“启禀郡主,在下只是个未及第的书生,于世事所知甚浅,但自信还不至于做出那等下流之事。 这中间,应该有着极大的误会,可否请出那几个追杀我的恶人前来,在下与他们当场对质,相信这其中的误会,想来自可可消除!” 他高三尚未毕业,因此自称是未及第的书生,想来于美人之前算不得撒谎,口中也便坦然地如此自谦了。 小郡主冷笑道:“你倒推得干净,也不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当时我只以为他们倚仗人多欺负于你,对你心生怜悯,呼喝他们住手,他们只是置之不理,因此便命令手下人将你救下。 那几人被我射杀了一个,有两个被我的亲兵砍伤,被剩下得那两个搀扶着落荒而逃了。他们的底细我并不晓得,如今又到哪里寻他们去?” “既没有人证对质,单凭我一面之词,想来郡主难于取信。可在下敢对天发誓,有生以来,从未与任何妇人做出过苟且之事,如若胆敢欺骗郡主,任凭郡主把我五马分尸,万剐凌迟,天打五雷轰,总之是不得好死!” 小郡主一摆手,说道:“好啦好啦,用不着起这等毒誓,如果你言不由衷,起再毒的誓又有什么用。再说,你勾引人家有夫之妇,被人家追杀得几乎丢了狗命,已得了报应,于我又有什么干系了?只可惜我不问青红皂白地乱做好人,倒把人家有理的撵跑了,救下了你这么个来历不明的无理之人。” 第5章 卫王府校尉 这就是小郡主在言谈话语的末尾对他的定性结论。面对她得如此定性,他既觉得冤枉无边,细想之下可也无从申辩。对眼前的这些人来说,对眼前的这个时代来说,自己可不就是来历不明么? 总不能实话实说,直接对人家说自己是从遥远的后世穿越过来的,这样的来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漫说人家不信,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万一被小郡主认为自己不仅得了失忆症,而且精神还大大的有问题,那可极不美妙之至了。 而且,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既被人家不惜一切地往死里整,肯定是该有些实际证据的吧,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只要冒烟的地方,就必定有火,人家既指控自己勾引有夫之妇,或许,真的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 可是,面对这恼人的阶段性失忆,目下的自己真的是无处申诉也无理申诉,可不就是个无理之人么? 只听小郡主又说:“你既不是金人,那么我问你,你可曾见到过金人么,你可曾知道金人的厉害?” 张梦阳的历史成绩一塌糊涂,只知道金国兴起后灭了辽,又灭了北宋。若说他头脑中固有的有关金兵的印象,那全都是在电影电视剧的情节里得到的,记得金兵里有个大将叫做金兀术,手下有一支几千人的重甲骑兵,专门用来冲锋,名曰铁浮屠,也叫拐子马,很是厉害,最后是被岳飞的岳家军给收拾掉的。 见小郡主问,张梦阳只能用头脑中的这点有限知识回答道:“禀郡主,在下与金人一向无缘,至今还不曾见识过金人是什么模样。但听说他们军中的铁浮屠很厉害,在战场上冲锋很是披靡。” “哦,你也听说过铁浮屠?”小郡主叹了口气,说:“金人的这支铁浮屠,简直就是咱大辽的克星。有好几次战场上明显占优,都是被这该死的铁浮屠出来一阵横冲直撞,以致功败垂成。 最近一次,在奉圣州的断云岭,要不是被铁浮屠突然冲出来捣乱,父王本来可以打金兵一个落花流水的,能得一个大大的胜仗呢。现在想来都还可惜得紧。” 听她口气,很是为父王与此次几乎到手的胜利擦肩而过感到不平和遗憾,既然没把人家打个落花流水,得个大大的胜仗,那肯定是被人家打了个落花流水,吃了个大大的败仗了。只不知道能生下她这么个天仙般的女儿的父亲,长得又是个什么模样。 他记得看过的电视剧当中,岳飞对付铁浮屠的办法,是使用长把大刀,上砍敌人下砍马腿,那铁浮屠好几匹马连接在一起,只要有一匹倒下,其余的几匹即无法前进。靠这方法,郾城那一战,岳飞几乎全歼了金兀术的铁浮屠。 但是那种战法的具体布置和具体施实,可就不是他张梦阳能够明白的了。那时候的他,一到上历史课就打盹,学习内容的枯燥和老师照本宣科的授课方式,使他老早地就放弃了学习历史的信心。 在他看来,学习历史简直一点用处都没有,记住那些历史事件有个屁用?记住发生那些历史事件的年代有个屁用?根本就是在误人子弟嘛! 但是今天他可不这么认为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历史,那是经验的总结,那里边凝结着一代又一代人积累下来的宝贵得精神与经验得财富。 比如,他如果对岳飞消灭铁浮屠的那场战役了解得足够多的话,他今天,不就能向眼前的小郡主积极建言献策,博得美人的青睐了么?至不济也能让小郡主知道自己并不全然是个笨蛋,凭借着一番建言献策,多少可以遮去一些刚才那令人无地自容的“下马”之羞? 就算电视剧中演绎这一段历史细节的时候,若自己不光顾着看热闹,而用心地关注一下岳飞砍杀铁浮屠的技术环节,眼下不正可以来一番“今为古用”,把那方法介绍给小郡主知道,让小郡主也依样建起一支“岳家军”来,挫败铁浮屠可就用不着等到郾城大战那会儿了,在郾城大战发生的十几年前,就先在辽国把铁浮屠的神话给终结了。 那样,小郡主岂不成了辽国的女岳飞?那样,岂不顺便报答了小郡主的救命之恩?那样,岂不是就此而改变了历史得走向? 虽然如此,他还是决定以自己对铁浮屠现有的了解,对破解铁浮屠之方法的现有了解,助小郡主一臂之力。因此他说道:“启禀郡主,铁浮屠虽说重甲在身,寻常刀枪剑戟伤他不得,但也并非全然没有破解之法。 比如,我们可以在铁浮屠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多多地挖设陷马坑,只要他们冲锋的势头一阻,咱们的骑兵步兵就可以发挥作用了。铁浮屠人马皆是重甲防护,但听说弱点在他们的马腿上。只要咱们的刀枪剑戟有机会往他们的马腿上招呼,就会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就算仍然无法取胜,至少也能把损失减小到最低限度。” 小郡主呵呵一笑,道:“哎呦,你这个被人怀疑是奸细的家伙,居然为克敌制胜提供起妙招来啦。你这算在力证自己的清白么?告诉你,你的办法起到效果啦,因为我本来就不怀疑你是奸细,现下是越发的不怀疑你啦。哈哈……” 张梦阳脸上一红,本以为自己的建言会得到她的几句夸奖,没想到正好相反,她竟然认为自己说出的“妙招”太过无聊幼稚,从而引得她嘲笑自己,因此好不尴尬。只得吃吃地低声答道:“谢谢郡主。” 张梦阳心中暗忖:“怪不得你们大辽总在金兵手底下打败仗,原来这么听不进下边人的意见。” 小郡主说:“现在正是国家用人之际,书读不读的暂时不大紧,你不是说你是个未及第的书生么,既然未及第,看来你这书读得也不怎么样。 这样吧,既在我大辽的地面上,而且你又是个男儿汉,我打算给你个建功立业的机会。眼下大辽正是用人之时,我打算禀明父王,留你在身边做个王府校尉,你可愿意?” 张梦阳一听小郡主打算把他留在身边,而且还有官做,一时之间受宠若惊,哪里还顾得犹豫,一怔之后,赶忙一连声地答应下来,从座椅上挣扎下地,匍匐在地上表示谢恩。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在这牡丹花下非但不死,而且还给官做,那可真是幸之如何了。 至于这王府校尉是个什么官,他可就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了。 他只听说过现代部队里的军衔有校官和尉官,初级军官分少尉中尉上尉,有一个同学的表哥,军队院校一毕业就被授衔为中尉,听说熬几年资历能够晋升为上尉,混到了上尉还得再熬几年,即能晋升为少校, 可见这校官比尉官要大得多。这校官也分为少校中校上校,分别对应着营团师好几个级别呢。 只是不知道,小郡主封给他的这个王府校尉,是个什么东东。既是校也是尉?到底是校还是尉?校在前而尉在后,这一前一后,有什么说法么?有什么名堂? 张梦阳又在责怪自己荒疏学业了,随意挥霍课堂时间了。 其实他就算避免了这种荒疏和挥霍,中学的历史教科书上也极少涉及古代兵制职官一类的内容。校尉这个军职,初设于战国之末,及至汉代有八校尉之置,位在将军之下。 唐宋以后,亲王置王府亲军,亲军之内亦设校尉,然而实际管带兵卒较之汉代大为缩减,甚至只领其衔而无其职,更甚至只挂空名吃空饷者亦所在多有。 如《金瓶梅》中西门府上的奴仆来保,就曾经被蔡京抬举为郓王府校尉,即属于挂空名吃空饷之类。 小郡主冲乔买驴以及几个戎装侍女一挥手,说:‘你们几个先退下,我有一个极机密的案子,要单独审问一下这家伙。“ 乔买驴等人闻言便即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微胖身材、眼睛大大的侍女留在了小郡主的身边。看来这个微胖女孩儿虽是侍女,但和小郡主的关系可能非同一般,应该是她的类似于红娘、闺蜜一类的人物吧。 小郡主道:“梅里,把他的东西拿给他看。” “是!”那个微胖且眼睛大大的侍女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在毡帐一角的木箱子里,提出来一样东西,走到他的面前没好气地往地下一摔。 随着“嗵”地一声响,一个熟悉的书包落在了他的眼前。这是他穿越之前的使用的背包,上学放学经常背在身上。看到了它,一股难以言状的亲切感,在他的心头鲜明地涌动着。 不知道小郡主把这个书包丢给自己什么意思,小郡主所说的要单独审问自己的那个极机密案子,更是令他不明所指,因此心下突突地乱跳,生怕小郡主抓着自己所谓“勾引有夫之妇”或者“奸细”之类的确凿证据,既令自己无地自容,也会施加给自己难以忍受的刑罚。 他知道,这个时代里的刑罚可比不得现代当代,不仅名目繁多,而且也是出奇地残酷,对这类的刑罚,电影电视剧的情节里可没少演绎。 没想到,小郡主此时也来到了他的身前,蹲下身子,伸出两根葱白也似的玉指,揪住他右边的耳朵使劲地拧了一圈。疼得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泪水,已经开始在他的右边眼眶子里打转了。 第6章 慌不择言 耳朵上虽然疼痛,但绝难掩盖张梦阳心头上的喜悦。 前几天还一直出现在梦里的妙人儿啊,九天玄女一般的存在,似乎那么遥不可及的一个存在,如今却分明俏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听到了她的呼吸,他闻到了她身上醉人的幽幽的麝香味道。 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她的玉指,此时正夹着自己的耳朵,隐隐的痛感,自那只耳朵的神经末梢上传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小郡主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但依然无法阻止他醺醺然地陶醉在和她的这第一次亲密接触里。在他看来,这也算得上是肌肤之亲呢。 就觉得拧着他耳朵的玉指一松,眼前多了一张美女的照片。他顿时一呆,这……这不正是他一直暗恋着的同班女同学沈瑶芙么? 夹着这张照片的玉指晃了晃,沈瑶芙在他眼前也晃了晃。小郡主的声音问:“说,这个画像是哪里来的,你这奇怪的包里怎么会有我的画像?” 这是现代技术下拍摄的照片啊,哪里是什么画像,再说什么人能有如此高超的本事,把一个人的面孔画的如此逼真?就算现当代的超写实主义绘画,也难以企及如此逼真的写实效果。可是这些话怎好对小郡主说出,对她说出,她又怎么能够理解? 张梦阳摹地恍然,怪不得自己对小郡主一见之下便如此痴迷,怪不得迷迷糊糊的梦里和眼前的现实中觉得这个相救自己的小郡主总有几分熟悉,原来除却服装和发饰,小郡主和沈瑶芙的样貌身材几乎别无二致。 人们总是说世间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可是,眼前的小郡主和照片上的沈瑶芙,却硬核地成为了这一论断的绝佳反证。 如果非要在她们两个人的相貌上做出个区分,只能说沈瑶芙的漂亮的眉毛,是经过精心的修饰而成,小郡主的两弯眉黛,则看上去完全是天然生成,浑无后天加工的痕迹。 耳朵么,小郡主的耳朵浑圆,更像是镶嵌在脑袋上的一对小元宝,沈瑶芙的耳朵,则耳垂略大,看上去略带着几分慈祥的观音相。但整个儿的看去,一定要打分的话,他还是觉得小郡主应该略胜一筹。 沈瑶芙的这张照片,是他在和另一位女同学微信聊天时偷偷下载下来的,然后又拿到离学校较远的一个照相馆冲洗出来,一直悄悄地珍藏再书包内里的夹层里,除了他自己,向来没人知道他的这一秘密。 没想到,而今这一秘密,竟被眼前的小郡主给翻了出来,看来自己的那个在她看来“奇怪”的书包,早已经被她或者那个叫梅里的侍女,给翻了个底朝天了。也难怪,一个古怪的人,穿着一身古怪的衣服,背着一个古怪的书包,能不被人家好奇么? “对了,我原来身上的那身衣服呢?”他这才想到,自己身上现在所穿的是很乔买驴一样的斜袍大袖,早已经不是穿惯了的运动裤夹克衫了。想来自己被那几个凶徒砍成了重伤,原来的衣服也被刀剑和血污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吧。 也许是穿越的原因,也许是重伤的原因,他现在的脑筋总是迟迟钝钝,连一些简单的印象或现象,都得在脑神经偶然的触动之下,才能够恍悟过来,比如小郡主和沈瑶芙相貌身材的绝似,身上所着服饰与先前服装的迥异,也便是如此。 “膨”得一下,张梦阳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脚。“你这家伙好生无礼,不回答郡主的问话,直勾勾地盯着郡主干什么?瞧你这贼兮兮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十足的**。” 与此同时,揪着耳朵的那两根玉指也加了把劲,“哎呦,哎呦!”张梦阳一迭声地呻吟呼痛,一边思量着该当如何回答。 他灵机一动,慌不择言地开口说道:“启禀郡主,这帧画像,是在下去五台山求签之时,于观世音菩萨座前祈祷得来的。当时只向菩萨祈求能遇到生命中带给我好运之人,不想睁开眼睛一看,蒲团跟前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小画像。 于是我就知道这是菩萨显灵,就把它珍而重之地藏在了怀里,叩谢了菩萨的指点之恩。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四处寻找画中之人, 虽说画中人物美若天仙,与众不同,可是人海茫茫,要想如愿以偿地找到,也是如大海捞针一般,哪里能够这么轻易地如愿?所幸苍天眷顾,现在终于让我见到了郡主的真容,在下,在下心中万分激动,这可以说是死而无……!” 还没等他说完,“啪”地一声,小郡主已经扬起手来,在他的脸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 “胡说八道,满口子的油嘴滑舌,本郡主好好的问你话,居然敢如此戏弄于我,我看你是活的不难烦了。梅里,去叫几个侍卫来,把这家伙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看他还敢不老实。” “是”,那个名叫梅里的女孩子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张梦阳嘴里大喊着“不要,不要,冤枉啊冤枉。”匍匐着爬过去,一把抱住了梅里的腿,转脸望着小郡主,哀声求道: “请郡主千万不要生气,我的命是你所救,别说让人打我一顿,就是随时把我这条贱命取走,也是不在话下,我就是再怎么忘恩负义,再怎么胆大包天,也决不敢欺骗郡主,求郡主听我解释!” 张梦阳本来不善言辞,头脑反应欠灵敏,但面对这貌若天仙的小郡主,且面对即将加之于身的的杖刑,言辞和头脑居然瞬间变得灵光了起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他临时编造的“五台山祈祷得照片”的一通瞎话,感到惭愧,但在内心深处,却也为自己罕见的随机应变觉得沾沾自喜。 欺骗美人,固然有违于他的本心,但如若不然,他又能拿什么样的言辞来取信于她和梅里呢?告诉她这是一千多年以后的高科技产品? 别扯淡了,那于她更是无法令人相信的天方夜谭,说不定真会把他当成神经病来处理呢。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让她暂时把自己当成油嘴滑舌的轻薄之徒了,至于造成的后果,以后慢慢的纠正和补救也就是了。 梅里的右腿被张梦阳死死地抱住,她一个小姑娘家,何曾被一个男子如此亲密地接触过?不由得又羞又气又急,却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异样的电流传遍全身,令她感到浑身酥麻,软绵绵地使不出一丁点力气,感觉那一条腿就算被他如此毫不放松地一直抱下去,倒也不错。 小郡主紧跟着又赶过来,又是两根玉指拧住了他的耳朵,啧啧两声,说道:“你好没羞啊,老是抱着人家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放开!” 小郡主有令,他张梦阳不敢不从,抱着梅里的两条胳膊顿时松了,梅里乘机抽出腿来,脸蛋上绽放着两朵羞红的云霞,抬起腿来朝他身上狠狠地踢去,接连几下,腿脚却软绵绵地,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太多的力气。泪水,却已经开始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了。 “郡主,你千万不能放过这个坏蛋,你得狠狠地打他!” 张梦阳赶忙解释:“郡主,如果在下真的是胡说八道的话,那么,这一帧小肖像画是从何而来?我从来就没见过郡主,就算我请人画,又怎能画得如此丝毫不差。 再者,除了天上的神灵菩萨,请问世间哪有如此善画的画师,能够把郡主您的相貌画得与本人一般无异?” 张梦阳只能继续违心地撒谎下去了,虽然心下惭愧,虽然脸红心跳,但他以为自己别无选择。他也坚决地相信,在这样的时代里,即是最天才的宫廷画师,其写实的绘画功底为难以企及后世照片之万一。 小郡主听她他如此说,觉得并非全无道理,说不定真是他的诚心感动了观世音菩萨,才把自己的肖像赐了给他。想到此处,内心深处不由地暗自窃喜,原来法力无边的观世音菩萨,也在冥冥之中关注到了自己。 至于说能带给眼前这个男人好运,那还用说,不是自己救他,他的尸首现在兴许都被狼给吃得骨渣都不剩了呢。就在刚刚,自己不还提拔了他当王府校尉么? 小郡主“哼”了一声,嘴上仍然不肯示弱,道:“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把天底下所有的画师聚拢起来,未见得找不出如此神来之笔的人。” 她口中虽如此说,心下却已自软了。两根手指也便停止了对他耳朵的折磨。 梅里见状,知道小郡主已然信了他,虽觉得这小子未见得全然是花言巧语,但他刚才对自己的无礼,仍然不可饶恕,她觉得身上这会儿恢复了些力气,因此抬起脚来,对着张梦阳又踹了两脚,说:“就是,你也不要把话说满了,这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人才没有?” “你说我是貌若天仙,那你是没见过我姨娘,我姨娘那才真正的是貌若天仙呢。“说着,小郡主叹了口气,似乎在子自哀自怨,哀怨上天没有生给自己一副与姨娘一般美丽的相貌。 梅里见小郡主不着急惩治张梦阳,心下略觉不喜,便拿话揶揄她道:“那可不一定啊郡主,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不定在这傻子的眼中,一百个萧姨娘也及不上你呢。“说罢,梅里捂着嘴巴吃吃地笑。 小郡主回过味儿来,尖叫了一声,站起来伸手去拧梅里的耳朵。梅里却笑着躲开了。小郡主追了几步没追上她,便站在那里白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小浪蹄子,待会儿让我抓到了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张梦阳也跟着说:“我相信梅里姐姐的话不假,我不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郡主你更具仙气的女孩子。“ “啪“地一声,张梦阳一边的脑瓜上瞬间挨了一巴掌,只听小郡主的声音说:”少废话,这儿哪有你插嘴的余地。假如有一天你见过了我姨娘,兴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小郡主蹲着身子,手里又拿了一个东西问:“那么,这个又是怎么回事?这上边还有你的画像,难道也是观音菩萨赐给你的么?说!” “咦,身份证!” “身份证?” 第7章 金兵来袭 “哦,这……这个,”他实在不想再继续瞎编下去了,他活了十几年时间,这十几年时间里所说的谎话加到一块儿,也绝没有他这一时半会儿的谎话质量之高。他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一个非到迫不得已之时,绝不会撒谎之人。可是对于这个身份证,就像那张沈瑶芙的照片一样,是实话根本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稍一犹豫,他只得硬起头皮顺嘴说道:“启禀郡主,这是在下时常佩戴在身上的护身符一类的东西。是和……和那张照片同时得到的。” “照片?什么照片?” “哦,就是你的那幅小画像呀。” 小郡主“哼”了一声,说道:“这么说来,观音菩萨赐给你一张护身符,是保护着你到这里找我来着?” 张梦阳的头皮一硬,脸上一红,说道:“菩萨的深意,在下不敢揣测,但想来……想来是这样的吧。” 小郡主摆弄着那张身份证,嘴里喃喃地念道:“姓名张梦阳,性别男,民族汉,住址:山东省临清市棋盘大街……出生后边,还有那个什么号码后边是一串什么东西,是蝌蚪文么?” 其时阿拉伯数字尚未传入中土,张梦阳身份证上所标注的出生年月日和公民身份号码所用的阿拉伯数字,那个时代的人并不曾见过,因此小郡主才猜测是蝌蚪文,其实蝌蚪文她又何曾见过了。 张梦阳说:“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这个唔……护身符,一出现在我眼前,就是这样的,我一直想找到个博学多才之士请教一下,可惜至今还没人能读得懂。” “住址,应该是你居住的所在了。山东省临清市,那是个什么地方?只听说过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山东省我可没听说过。” 张梦阳暗忖:“咦,小郡主怎么连山东省都没听说过?临清市是个小地方,山东省即便在古代,那也是朝廷直辖下的一方封疆啊。哦,是了,小郡主是辽国人,山东在这时代是在北宋境内的,我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其实张梦阳也并不知道,行省建置初始于金国末年,到元代方才正式成为省一级区域建置名称。当时辽国行政区划为道、府、州、县,当时的“道”,即相当于后世明清的省,而在当时宋朝境内,省一级的行政区域则被叫做“路”。后来的山东省大致相当于北宋时期的京东西路与京东东路。而眼下的这个时代,距离以“省”作为地区行政区域的名称,尚还有一百多年的时间。 小郡主继续说:“嗯,你这个护身符,非金非石非木,我把玩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还有我的那幅画像,表面那么光华,那方硬纸又那么小,也不知道是怎么画上去的。” 小郡主看了张梦阳一眼,说:“也许你是老实的,没有说谎话,这两样东西还真的不像是凡品。” 张梦阳赶紧坐起身来,趁机发誓道:“我张梦阳如果成心欺骗郡主,宁愿受天打五雷轰,立刻被碎尸万段,不得好死。愿郡主明鉴!” 小郡主曲起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个脑嘣,说道:“好啦,信了你啦。梅里,让老乔把他带回去再养养伤,养好了伤,找人教他练习下骑射,我现在既让他做了王府的校尉,没有点真本事,总这么脓包可是不行的。” 小郡主站起身来对张梦阳道:“好好练本领,过段时间我会考较你的。练得不好,用不着我来打你鞭子,金兵过来了,一下就能摘了你的狗头。”说着,她抬起手掌来冲着张梦阳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梅里把张梦阳带出了小郡主的毡帐,临出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恋恋不舍,不由自主地回头频频观望。这一回头,发现小郡主也正在朝他看过来,他顿时感觉一股燥热冲上了脸庞。 小郡主先是给了他一个调皮的微笑,然后突然一瞪眼睛,横过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虚抹一下,做了个杀头的动作,骇得他赶紧地扭过头来,三两步便迈出了帐去。 从那天开始,张梦阳便跟着一个名叫萧野奴的人练习骑射本领。 萧野奴并不像乔买驴那样,是一个生长在辽人土地上的汉人,而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契丹人,他的祖上曾在对高丽的作战中立有极大的功勋,被封为横州节度使。 他们萧氏子孙代代承袭军职,及至他祖父这一代,因为对草原上的黑车子部的作战中,指挥不力,被今上天祚帝的祖父道宗皇帝罢了官,戴罪在寻常军户中担任了一个低级官职,家道也因此中落。 后来,金人崛起于混同江流域之后,萧野奴认为恢复祖上光荣的机遇来临,仗着百发百中的一手神射功夫,屡屡从军征讨。不幸的是,虽然他作战英勇,靡不畏死,杀死杀伤金兵众多,但对于扭转忽喇喇似大厦倾的危局,究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虽然如此,但他的英勇和箭术却博得了卫王耶律护思的赏识和青睐,被调拨到了亲军帐下,记名为近侍参军。小郡主的射术之高超,就是在他的调教下得以突飞猛进的。 小郡主让张梦阳好好练习骑射本领,好在金兵到来的时候能够杀敌自保,言谈话语之中,分明透露着一丝明显的关怀之意,他岂能听之不出?内心里除了感激,更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快意和甜蜜。 当他知道了拜为老师的这位萧野奴,竟然还是小郡主的骑射师父的时候,在训练之时就更是用功不已。 如今,小郡主不仅把他留在了身边,还把她自己的师父安排给他这样一个看起来落魄猥琐的家伙,这份恩遇真的是令他感动不已,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刻苦地学习本领,对得住小郡主的这份恩遇,千万不能让她把自己小瞧了。 萧野奴虽说是契丹人,但却不像张梦阳的那个汉人“同胞”乔买驴一样,对他冷漠刻薄。 这个人虽然言语不多,但他能感觉得到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汉子,除了教授他骑马射箭之时较为严肃甚至声色俱厉之外,平时对他倒是颇多照顾。他也对萧野奴极是敬重,时时处处以师礼事之。 一段时间下来,虽然时常累得腰酸臂痛,总感觉身子疲乏,休息不够,可骑射之术也是越来越精湛了,一个多月以后,他骑在马上,已经能够像以前上学放学所骑得自行车一样,收控自如了。 尤其令他感到惊喜和不可思议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颇有使用弓箭的天赋,萧野奴教给他握弓、搭箭、勾弦、开弓等一系列一些基本功之后,他试练了几次,便颇觉上手,一月练习下来居然颇有成绩,百米之外的箭靶,十箭之中居然能有半数上靶。 萧野奴对之也甚是满意,说他假以时日,不难成为大辽军中的神射手。 能成为大辽军中的神射手,对张梦阳来说当然是一项能令他自信心爆棚的殊荣,但他也知道,大辽已是日薄西山,国运是很难挽回的了,他之所以愿意留在这个地方,有一半的原因倒是因为小郡主。 他打听到了小郡主得芳名叫做耶律莺珠,今年十六岁,比他还小着两岁。 虽然他知道自己和小郡主的身份悬殊,倘若在和平时期,这种身份上的悬殊绝对是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但他知道面对金军的进攻,大辽的立国也是前所未有地艰难。 没有了大辽,小郡主,还有他的父亲卫王,岂不是便都与平民无异了,他自己当然也就不再是什么卫王府校尉了,而和他们一样,成为了寻常之人,那样一来,他和小郡主的身份岂不是就此扯直了? 一这么痴痴地傻想,他就期盼着金兵赶快打过来,能把辽国这盘残棋一股脑儿地收拾掉。 但他又非常害怕金兵打过来,因为战争是残酷的,两军交战,往往是玉石俱焚,哪里会单独地开给他和她一个可供逃生的方便之门?他觉得,小郡主和他自己将来的命运安危,着实令人担忧。 第8章 死里逃生 地上的掺杂着血腥的雨水一片冰凉,顿时浸湿了他的全身。不断有骑在战马上的金兵或者辽兵来来往往地厮杀,所幸一时还没有马蹄踩踏到他的身上。 他紧张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由于天黑,躲躲闪闪地来回兜了几个圈子,就再也辨不清方位了。大雨下得正紧,四下里虽然人喊马嘶地厮杀个不休,但是漆黑一片,谁还能分得清哪里是东,哪里是西,哪里是南,哪里是北? 在这一刻里,张梦阳真正地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也真正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怖。不,他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或许已经死亡,正深深地陷入到无边黑暗的地狱之中。 他曾经想要竭尽所能地保护小郡主,想要毫发无损地保护她的周全,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真是谈何容易。耳闻目睹着这一番惊心动魄的混战,他第一次亲密接触到了战争的激烈和残酷。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小郡主身在哪里,是否还生存于这个世界上。他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大军所至,玉石俱焚。 看来,今天夜里,他张梦阳的死期到了,想要冲破金兵的重重绞杀,是万万不可能的了。但是就算是死,也要很跟金兵拼个鱼死网破,电影中的英雄好汉们面临险境之时,不是经常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不就是一条命吗?有什么好怕? 深度的恐惧和绝望,此刻打碎了他求生的欲望,反倒激发出了他男子汉身上本有的那一丝血性来。 他取出弓箭,隐在一棵粗大的树桩之后,朝混乱之处盲目地射去,管他前边是金兵还是辽兵,“嗖!嗖!嗖!”地一箭又是一箭。一声声惨呼自前边传过来,也不知那惨呼之人是金兵还是辽兵,是被他的弓箭所伤,还是被那些人互相之间的刀剑戈矛所伤。 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声呼叱,一声惨叫,紧接着一束滚烫的鲜血溅到了他的半边脸上和脖颈上,竟然使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随即,一个人的头颅如一个皮球般地从一侧砸到了他的身上,砸得他的肩膀半天都抬不起来。 眼前的厮杀愈来愈是激烈。他站起身来,抽出了腰间所佩的钢刀,正准备加入战团,紧接着有一个人被从马上砍了下来,正好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又是一个狗吃屎,这一次他的脸孔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立刻鼻血横流,只觉得整个面庞都是热乎乎火辣辣地,竟然感觉不到如何疼痛。 撞击到他身上的那个人,横趴在他的身上,发出了几声凄厉的怪叫,便即不动了。 一匹失了负重的马往前激射而去。 他弓起身子,把横压在他身上的尸体掀在一边,艰难地爬了起来。 这时,那匹刚刚失了负重跑过去的马又折返回来,像是回来寻找它的已经死去了的主人。 这真是一匹好马。只是不知道它的刚刚死去了的主人是谁,是金兵还是辽兵。 张梦阳瞅准时机,见那马近了身,便一把抓住了马鬃,一个翻身越上了马背。 他把手里的长刀高高地举起来,向着厮杀声最密集的地方冲过去。还是那句话,反正今夜是难逃一死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也许,小郡主也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干着杀人的勾当呢,或许,她已经死在了金兵的刀剑之下也说不定。 一想到小郡主,他感到全身立马充满了能量,他感到小郡主的那一双会说话的妙目,此时正在某一个角落里盯着他看。 杀!杀!杀!张梦阳像一个真正的勇士那样,冲入了真正的战团里面。 …… 张梦阳现在真正的感觉到了,打仗可真的是一件力气活儿,没有充盈的体力,没有足够的爆发力,在刀砍斧劈枪刺的战团里,压根儿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幸运的是,虽然他在学校里的课堂成绩并不理想,但在体育方面的成绩还是颇为可圈可点的。 长跑短跑是他的强项,篮球足球比赛训练也经常参加。长跑练得是耐力,短跑练得是爆发力,他所欠缺的只是格杀的技能而已。但是时间一久,爆发力和技能就慢慢的退居次要地位,在战场上能坚持下来的,多是以耐力和运气见长的将士。 正所谓平时若不多流汗,战时就得多流血,在那个年代里,绝对不仅仅只是一句空话。 还不到小半个时辰,这个自以为体育成绩和身体条件还算差强人意的张梦阳同学,就已经累得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也接连地带了好几处伤。 他知道今夜是决然无幸了,自己带着这一百多斤的身体,迷迷糊糊地来到了这个一千多年前的世界里,仅仅只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没有出现电影电视剧里的那些诱人的桥段,没有出现小说里面的那些醉人的温香旖旎,他只在逐渐疲软和模糊的肉体与精神之中,在马匹不断地左右冲突的颠簸之中,看到了鬼门关前的小鬼在朝他招手。 战场上瞬息万变的风云,就是喜欢如此地捉弄人,你虽然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不一定就必然收获必死的命运。就在天色即将黎明的时候,就在张梦阳筋疲力尽,准备好做金兵的刀下之鬼的时候,他居然已经杀到了那团混战的最外围。那匹战马,也似乎下一子从血肉的泥潭里跳了出来,看到了一线生机。因此,它载着张梦阳,朝前一地里飞奔起来。 张梦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死亡的泥潭里逃脱了出来,还不知道刚才的呼叱哀嚎,断臂、短腿、断头颅四下乱飞滚动的战场,已经在他的身后渐渐地远去了。他也不知道,那些个在鬼门关前朝他招手的,也并不是什么小鬼,而是先他一步逃到某地的一些辽兵战友。 小郡主和她的父王耶律护思等人,在一众护卫的拼死保护之下,终于在黎明之前杀出了重围,仓皇躲进了这个叫做玉女关的地方。 这个关口虽说不大,但如果组织得当,一时之间还足以抵挡住金兵的冲击。他们派在关城之上哨望的士兵,惊慌失措地等了半天,没有等来凶狠的金兵,却等来了一个从头到脚全都被鲜血浸染了的“红人”。远瞧此人的着装,居然还是自己军中的校尉服色。 张梦阳经此一役,成为了辽军之中的响当当的勇士,再加上他还有着卫王府校尉的身份,卫王耶律护思也是一力地抬举,军中简直把他渲染成了如赵子龙在长坂坡曹营中杀得个七进七出的英雄人物。 可他自己却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之所以身处乱军之中而不死,几乎全是靠了运气的缘故。当然,他在那最后时刻里的亡命拼杀,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甚至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的最根本出处,也许就是根基于这样的战场上吧! 第二天晚上,乔买驴来到了他在玉女关内下榻的一所房子里,告诉他:“张校尉,卫王青眼有加,对你很是有几分赏识,想要请你过去说几句话呢。” “哦,知道了买驴大叔。需要我立马就过去对吗?”他恭敬地回答。 乔买驴说:“嗯,卫王刚刚送走了皇上派来的人,这会儿正有空闲。” “好的。”他答应了一声,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折起身来,跟着乔买驴便往外走。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身体的伤痛几乎就没有离开过他。距上次被马的后腿踢伤才多长时间,就又落了这么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他一边自艾自怨着,一边来到了卫王所占据的一所较大的宅院里。 他觉得距离上一次见到小郡主,又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了。也不知道小郡主在这次金兵的袭击中有没有受伤,或者伤的得是否严重。 张梦阳在乔买驴的带领下,来到了这所宅院的大厅上,朝着上边坐着的一个身材胖大的中年男子磕下头去。这个男子一身戎装,腰上束着明黄色的龙纹玉带,面目清秀,威武之中透露着一丝儒将的风范。此人便是卫王了。 居然没有看到小郡主,他的心下不由地微感失望。 卫王说道:“张校尉果然一副英武之相,站起身来,不必拘礼。” 正在这时,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耳边:“殿下快来,屋里刚刚请到的这个人就是昨晚从金兵的围攻中,几乎单枪匹马地杀出重围的勇士。他还是我慧眼识珠,亲自收入到王府的亲兵里来的呢。” 是小郡主的声音,而且她在朝另一个人夸耀自己,而且那人还是一个什么殿下。 想到小郡主,他脸上不由地一燥热,一颗心在胸腔子里嗵嗵地直跳。 第9章 士可杀不可辱 “哈哈哈,”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一边高声笑着,一边讨好地说:“我就知道咱们的小郡主眼光不俗,看上的人才肯定不一般,我以前就这么说着,你还说我言不由衷,这一下怎么样,你还说我言不由衷么?” 只听小郡主哼了一声,没有做声。 又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道:“如果我所猜不错,这个人,肯定是那天小郡主托着嘴巴歪着脑袋,细细品味端详着的那个什么护身符上的俊杰了,应该是叫什么张梦阳的那个,不知是也不是?”听这家伙的话里,似乎隐隐然地带着一股酸溜溜的醋味儿。 小郡主不满地道:“就你话多,你知道什么,那是我在替他相面,看他脸上能有几分福相,配不配在我王府上任职。” 刚才那个说话的男子嘻嘻地笑道:“对对对,是应该好好给这人相一下面,都已经在府上任职一个多月了,如果不配的话,那可得赶紧撵他出去!嘿嘿嘿……” 前一个男子的声音略带愠怒地说:“老九,你少说两句成不成!” 话音未落,两个年轻的契丹后生拥着娇媚可人的小郡主,已经迈步来到了厅上。 张梦阳回头一看,簇拥着小郡主的这两个契丹青年男子,一高一矮,面目都是十分的清秀。但他的眼光只在这俩男子面上稍稍地一瞬,便立刻转移到了小郡主的身上。 小郡主一脸欣喜地看着他,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虽说打了败仗,但是虽败犹荣。咱们只不过一时大意中了金人的奸计而已,不要气馁,再接再厉,有你表现的机会。” 得了小郡主的夸奖,张梦阳只觉浑身飘飘然地,从头到脚说不出的惬意,有小郡主的这句话,有她的这番认可,觉得昨天晚上的那场厮杀,就算真的横尸当场,也的确是不枉了的。 张梦阳立马向小郡主表白道:“启禀郡主,小人何德何能,只不过拼上了一条贱命,侥幸不死而已,从没想到过居然能活着冲出来。小人还一直记着郡主的吩咐呢,郡主吩咐小人说,要小人好好的练功夫,如果练得不好,金兵打过来,会摘掉我的……我的……” “会摘掉你的狗头,哈哈哈……”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瞬间响起在他的耳边。 那个矮个子的男子呵呵地笑着走过来,说:“听小郡主的话没错的吧,你好好的练功夫了,狗头这会儿可不还好好地安在头上么?有狗头就有狗命,所以啊,忠心地听从于小郡主,是决然不会有错的。” 那个高个子的男子脸上怫然不悦,以略带斥责的口吻说道:“老九莫要胡说,梦阳兄是卫王府上的人,何况昨晚又立了功,咱们可不能这么说话。” 那个被称作老九的人腰板一挺,拱手一揖,肃然说道:“殿下可误会我的意思了。虽然我是在说梦阳兄弟是狗,但可绝没有恶意。狗对主人的忠诚,可是千百年来人们有目共睹的。我说梦阳兄弟是狗,那可是真心诚意的在夸赞他呀,殿下切莫误会,更请梦阳兄切莫误会才是。” 说着,这个被称作老九的人转过身来,对着张梦阳一揖作了下去。 张梦阳心下愤怒不已,从没想过会被人当着小郡主的面如此折辱。但由于这两个人的身份甚是尊贵,而且此刻又是当着卫王的面,只好隐忍着不发一言。 原来,这个被称作老九的人,乃是天祚帝皇后萧氏的叔父、兰陵郡王、北面枢密使萧得里底的儿子萧麽撒,在萧氏的同族兄弟辈中排行第九,故而辽人多以老九称之,且因他是皇后萧氏的堂弟,朝中军中对他颇多忌惮,因而年纪不大,却养成了一副高傲自大,目中无人的性格。 那位高个子的后生更是不得了,乃是天祚帝之子,燕王耶律挞鲁,堂堂皇子之尊。张梦阳在大辽军中已经有些时日,于这两个人的身份岂有不知?面对麼撒的公然挑衅羞辱,他一个小小的王府校尉,当着卫王的面,又怎敢反唇相讥? 张梦阳只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尊贵,他不知道的是,他们俩私下里都在倾慕垂涎着小郡主的美貌。按辈分虽说萧麼撒较之耶律挞鲁还大着一辈,但他们年龄相仿,交情甚笃,虽说名为叔侄,其实比亲兄弟还更亲上几分。 两个人都对小郡主有倾慕之意,相互间也都知道对方的心思。虽然经常相比着在小郡主跟前争宠献媚,但这叔侄俩之间的感情,倒没有因此而显得生分了。 当着小郡主的面,居然被此人如此凌辱,张梦阳的内心里真的是无法忍受的。他这时已经忘记了卫王令他起身的话,仍然低着头跪在那里,双拳紧握,因为心中的羞愤,身体在微微地发抖。 小郡主不满地说:“老九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既骂人家是狗,还偏有一番歪理自圆其说。我问你,你对大辽忠不忠诚?你对皇上皇后忠不忠诚?如果忠诚?那你不也成了狗了?如果不忠诚,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了?” 老九嘻皮涎脸地说:“郡主这话差矣,你没听说南朝开封府里边供着三口铡刀么?一口龙头铡,一口虎头铡,一口狗头铡,凤子龙孙有了大罪,一律龙头铡侍候,文武公卿则是虎头铡,寻常下贱之人身罹过犯,侍候他们的就只有狗头铡了。 我乃是公卿名门之后,虽说忠诚于大辽,忠诚于自家皇上,但却属于猛虎之列。”说着一指耶律挞鲁:”燕王殿下乃是金枝玉叶,龙子龙孙,自然是龙了。你与为王殿下,那都是皇室至亲,自然也都是龙凤之属。 所以呀,能得到狗这一尊称的,目前在咱们这间屋子里,就仅只梦阳兄一人而已。”他转过头又一本正经地对张梦阳说:“梦阳兄,小郡主刚才说了,不要气馁,只要好好为大辽出力,为卫王出力,以你的忠诚,由狗变成虎,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小郡主啐道:“呸!你是猛虎?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个时候,那个身材高挑的耶律挞鲁也不再说什么了,负着手微微含笑地立在那里。 小郡主又和老九斗了几句嘴,虽有回护张梦阳之意,但被张梦阳听在耳中,竟是如同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一般,因此在羞愤之余,心上又添起了一股浓浓的酸味儿。 更令张梦阳恼火的是,那个看起来面容清秀的卫王,小郡主的父亲,居然没有一点回护自己人的表示。坐在那里笑呵呵地听着几个年轻人说话,微捋胡须,只是一味地轻轻地摇头。 “够了!”张梦阳一声爆喝,身子像弹簧一般站了起来。老九以为他不堪忍辱准备动手,吓得倒退了一步,伸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张梦阳见他那一瞬间居然害怕了自己,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心中的胆气不由地又粗壮了几分。 张梦阳心想,大不了一死,有什么了不起的。昨天深夜里在金兵的袭击中突围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准备把这条命撂在那儿了,何曾想到能活到现在?今日老九这个王八蛋既然苦苦相逼,姓张的难道就怕他了不成? 他双目瞪视着老九,向前迈上了一步,恨恨地说:“士可杀不可辱,九公子如果真的以为在下下贱如狗,不配待在大辽军中,那就干脆拔剑一剑把我杀了,不必这样一而再地以言语相逼!” 老九萧麽撒见他发起怒来,知道这个张梦阳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并非易与之辈,心下已先自怯了,但是小郡主就站在旁边,他又岂肯在美人之前示弱于这个小小的王府校尉? 老九麽撒“噌”地一下宝剑出鞘,指着张梦阳斥道:“姓张的,本公子当你不是外人,才拿几句言语相戏,没想到你小子如此不识抬举,居然跟本公子较起真来。你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难道本公子就不是了,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卫王和小郡主几乎同时呼喝道: “老九,把剑放下!” “干什么你?” 小郡主过来一把拉起张梦阳,往后倒退了几步。 第10章 心如潮水 耶律挞鲁也一脸的肃容,对着老九沉声说道:“老九,赶快把剑收起来,都是自己人,用得着这么拔剑相向么?” 小郡主的父亲,卫王耶律护思此时也站起来沉着脸说道:“都多大了,还和小孩子一般意气用事?大敌当前,你们以及张兄弟都是咱大辽的好儿郎,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有力气有本事,该当在沙场上对付金兵才是,自己人在屋里剑拔弩张的,成什么样子!” 小郡主一双妙目忿忿地盯着老九,娇斥道:“你还不把剑收起来!” 老九悻悻地哼了一声,还剑入鞘。 耶律挞鲁拱手对卫王说道:“王爷,父皇那边派人捎来了极重大的口信,有些事情,咱们还要在一起仔细相商。您看,是否可以先让张兄弟回避一下!” 卫王“哦”了一声,对张梦阳说:“既是如此,那你就先退下吧。本来有一桩小事,本王打算交给你去办的,晚一会儿我再找你。” 张梦阳答应了一声,便即退了出来。 从卫王得那所宅院里走出来,他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回头打算看什么呢?他略微地思索了一下,也觉得说不清楚。这所陌生的宅院,倒是有几分官厅的模样。但这不是引起自己对它如此关注的理由。略一犹豫,他的眼前浮起了小郡主的样貌。他不禁惊讶起来,难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对小郡主竟然已经是如此地难以割舍么? 可是,内心深处里,究竟是难以割舍小郡主呢?还是难以割舍沈瑶芙?她们俩为什么会生得如此相像呢?沈瑶芙难道是小郡主耶律莺珠的苗裔吗?还是说沈瑶芙是小郡主在千年以后的投胎转世? 又或者,她们压根儿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仅只是单纯的长得相像而已。正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起来,拿自己生命做赌注,就为了博得一个美人的青睐,值吗?生命属于每个人可是仅有一次啊!他觉得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作为很是无聊。况且,如此拼了命地积极表现,还真不一定就能获得这个美人的青睐呢。 他想,也许,一个人真正的面对生死考验的时候,或者面对一场令自己难以忍受的羞辱的时候,反倒能得到一些旁观者清的客观体会吧! 他一抬眼,又看到眼前的这宅院大门的门楣上,有一方门匾,门匾内的一行契丹大字他不认得,但从下边的一行汉字所书的小字里,他知道了这所宅院,原来是玉女关的守备所。 那个什么燕王,爵位不低,本事不大,要不怎么会让系出旁枝的卫王统领三军,独当一面?还说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相商,让我回避,呸,老子很稀罕么?一帮子废物,让金人打得半壁江山都没了,还能商量出个屁的对策来? 他想离开这里,但又舍不得离开小郡主。他舍不得离开的,到底是小郡主呢,还是沈瑶芙呢?在这样的时刻里,他还真的是说不大清楚,自己的深心里,这两个不同时代的长相相同的美人,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的最爱。或许,在自己的潜意识中,早已经把她俩混淆为一了吧。 在他的印象中,沈瑶芙像是一只高傲的天鹅,她的身边总是不乏比他帅气,比他学习好,比他家世好的俊男们的围绕,自己在她的眼中,大概连个备胎都不是,那妮子,也只是在需要自己跑腿替她买文具买饮料的时候,才会想到自己。 可是这位小郡主,相形之下,对自己倒是多了一份体贴和器重,从她刚才的表现里,从她与老九的话语之中,都可以说明她对自己的这种态度。老九说她有时候托着嘴巴歪着脑袋,拿着自己的身份证细细端详,仅只这份殊荣,岂只是沈瑶芙那妮子能够赏赐予自己的? 可是除了小郡主,这个地方真的是没有什么令自己留恋的,那个萧野奴师父,虽说对待自己还算不错,但他觉得比起普通的师生关系来,实在也强不了多少。 他本来还想留在这里,在兵荒马乱之中做一个护花使者,保护小郡主的周全,可是经过昨天晚上的那场惨烈的战役,他知道了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在大规模的两军交战之时,一个人再怎么有力量,也只是勉强能够保护得了自己而已,甚至自己都保护不了,要不每次打仗怎么会死那么多人?是他们不够拼命么?别扯淡了,不拼命,难道他们不知道不拼命没有出路?他们不知道活着比死了好? 小郡主身边有她的父亲以及那么多人的保护,实在也用不着多自己这一道子。 真的坚持到最后,小郡主不外乎几种下场:战死在沙场上,或者被金兵俘虏,再不辽国的皇帝或者卫王为了求和,把她献给金人来和亲。他记得古代的人拿女人来和亲是常有的事儿,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就是这样的和亲的牺牲品。 但愿小郡主能够战死沙场,那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吧。被金兵俘虏或是被送去和亲,那结局的悲惨简直无法想象,也是他张梦阳万万无法接受的。 他的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里,也许有着比欣赏欣赏小郡主保护小郡主更重要事情可做。金人在彻底打败了辽国之后,很快就会进攻北宋,那对中原的百姓们来说,可真是一场很难避免的浩劫。难道这一切,真的无法改变吗?。中原的百姓可不比此地的契丹人,他们可都是自己的汉人同胞呀!自己是否可以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扭转历史车轮的方向呢? 他打定了主意,他要离开此地,往南走,过了南边的大同府,往前再走不远,就是宋朝的疆域,他要走到那里去,告诉守边的将士或者封疆大吏,让他们做好防范金人的准备,金人的进攻是必定会来的。 如果能有幸到达开封,见到宋朝的皇帝最好,把自己的认识直接告诉皇帝,引起皇帝的重视,那才真正能够做到改变历史车轮的既定方向,造福一方百姓呢。 宋朝现在正在坐江山的皇帝,是宋徽宗吧,历史书上好像说这家伙是个昏君,凭自己的本事,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得动他。记得乔买驴说过,宋朝还准备要联合金国夹击大辽,共同瓜分大辽的疆土呢。愚蠢,这绝对是十足的愚蠢! …… 他回到自己的下处,感觉很累,不光身体累,心也很累。这是一个潮湿低矮的土地庙,勉强能够遮挡得住屋外的风雨。在一个破旧的土炕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他和另外三名王府校尉官一起在这张草席上打横歇卧。 虽说条件简陋,可寻常军士连这待遇都没有,大多数只能在关城下靠墙的泥地里坐靠着休息。因为败逃得仓促,帐篷等辎重都丢弃在了昨天的雨夜里。那时候。连性命都不知道能否得保,有谁会顾及到那些身外之物呢。 有一个军士烧了锅热茶汤,张梦阳舀来一碗喝了,饥肠辘辘的肚腹微微觉得好受了一些,然后就爬到那破土炕上,趴在草席上蜷曲着身体歇息。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当天下午,他们这支败军得到了天祚帝派来的粮草接济,饥饿的状况得到了暂时缓解。 晚上,卫王耶律护思果然又派人来把他招了过去。 于是,他又来到了守备所的大厅上。大厅上点着一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残烛,微明如豆,照得这间大厅勉强能够看得清楚物事。卫王仍然端坐在那里,小郡主站在他的身旁。由于灯光昏暗,他看不清楚小郡主的面貌,但他感觉到她的眼睛在看着他,因此心上微微地一紧。 还是在这间大厅里,还是面对着卫王父女,只是没有了白天带给他羞辱的那两个可恶的男人。 一阵风吹进来,吹得那一星如豆的火光颤抖了几下,屋中几个人映在墙上模糊的身影,也随之抖动了几下。 屋外的两名卫士把大厅的门关好,便远远地站开了去。 空气中透露着一股令人紧张的诡异。立脚之处,说是大厅,其实也不甚大,只不过比寻常民居内的客堂略大一点而已。因此,这厅门一关,昏暗的空气中的气氛,在张梦阳看来是如此的压抑。 第11章 机密大事 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双手在胸前一抱,口中说了声:“下官……卑职,叩见殿下!” 卫王嗯了一声,朝旁边的椅子上一指,说:“本王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委托你去办,咱们坐下慢慢说吧。” 卫王接见他,原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请他去办,顿时感到受宠若惊。可是,要他在这看上去相貌威严的卫王殿下跟前,如何敢就坐?何况殿下身旁的小郡主尚且站着,这份突然的抬举,他是万万不敢领受的。 “谢殿下赐座,王爷若有差遣,只管吩咐,卑职一定竭尽所能,可是在王爷跟前,那是万不敢坐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必拘礼。要吩咐你的这件事,不宜为外人知道,因此高声不得。这也是要你坐在本王跟前的用意了。” 小郡主也说:“父王既要你坐,那你就坐下吧。把这件事给办成了,该有的赏赐多着呢,赐你个座位,又算得了什么了。” 小郡主在他的内心里有如神一般的存在,她既然这般说了,也就不暇多所考虑,向卫王和郡主谢了坐,便赶忙走过去,在那椅子规规矩矩的坐下。 他的心中暗自纳闷,卫王手下亲信的兵将如许之多,而今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办,为何偏偏选中了自己,而且还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知他要交办的事情是何等重要。小郡主说若把这件事办成了,该有的赏赐还多着呢,呵呵,你父王舍得把你赐给我么? 他双手扶在膝盖上,上体微倾,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卫王压低声音说道:“我要交给你办的这件事,关系到咱们大辽的生死存亡,天皇帝阿保机艰难得来的偌大基业,能否起死回生,全然在此一举。” 张梦阳闻言,心中一动,他有生以来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够担当得如此重任,如果真的能够因此改写历史,使得大辽起死回生,自己这副卑贱的躯体,在世上也就不算白来走这一遭了。 他赶忙站起身来,一脸肃然,朝着卫王和小郡主一拱手,说道:“有什么任务请王爷尽管吩咐,不管是上刀山下油锅,总要尽我所能地把王爷交办的事情做好。” 说完,他不由地朝小郡主看了一眼。 卫王点点头,微微地一摆手,示意他坐下。 他坐下之后,卫王接着说:“时局发展到今日的地步,大辽可以说是命悬一线。本来若能安抚住南边的大宋,免去腹背受敌之危,凭借燕云诸州的坚城,局面未必不能有所改观。 如能不使宋人趁火打劫,与我大辽为敌,即使向他们称臣,许诺度过危机之后把燕云之地交还给他们,也在所不惜。我大辽如今只剩下两道江山,却被相互为敌的两个朝廷分别掌控。可是这两个朝廷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实力与把握重行把两道江山合二为一。” 说到这里,卫王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痛苦的忧伤。虽在微弱的烛光之中,张梦阳仍是瞧得分外清楚。 “即使他们能有此实力与把握,在金人和宋人的环伺之下,这只不过是为他人做了身嫁衣裳而已。但是现在机会来了,因为刚刚得到的消息,燕京城里的天锡皇帝已然驾崩了,其夫人德妃自称太后,临朝称制。” 卫王耶律护思说到这里,小郡主插嘴道:“这位太后就是我的姨娘,你还记得么?那次你胡说我什么貌比天仙,我怎么说来着?我说那是你没有见过我的姨娘,见过了我姨娘,你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貌比天仙了。” 经小郡主这么一提醒,他立刻想起了在倒塌岭的那所毡帐里,小郡主和梅里因为照片和身份证而审问自己的那一幕。她当初的确是说过,她的姨娘比她美过许多的话。 梅里好像还称呼她的姨娘叫什么萧姨娘,看来那位刚刚当了太后的姨娘,应该是姓萧了。对了,杨家将里面,就讲到过辽国有一位萧太后,不知道是她的这位姨娘不是。 张梦阳不知道,有辽二百余年统绪期间,除世宗耶律阮南征中原,自后唐获得过一个甄姓宫人立为皇后外,其余皇帝的后妃莫不姓萧,二百余年能称得上萧太后者,实在是不知凡几。杨家将里的萧太后,乃是辽国极盛时期的辽圣宗的生母,名曰萧燕燕,比小郡主所说的这位萧姨娘,早着一百余年呢。 张梦阳又想,既是她的姨娘,年龄总也得三四十岁了吧,容貌再美,又能美得到哪里去?小郡主的话,怕只是自谦之词,当不得真的。 只听卫王又皱了皱眉头,眼光盯着他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我们的这位天祚皇帝,担心坚守云朔诸州,一旦城破,难以于重围之中脱身,所以一意孤行地依凭北边草原大漠上的番族部落,这样一来即使失利,也可以天高海阔的草原大漠间逃窜驱驰,不至落在金兵的手上。 可是,我大辽国运如斯,实已到了君臣抛却生死背水一战的地步,单只顾着逃生,殊不知金兵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逃得今日,明日又能逃得到哪里?” “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险棋了。“卫王手捋着颔下胡须,眼光注视着高高的门楣说:”我打算把最后的赌注压在燕京城里的太后身上,把这边的天祚皇帝控制起来,重行把剩下的两道江山合二为一,依凭燕云诸州的一道道坚城,南和大宋,北拒金兵,终不使天皇帝百战得来的基业完全沦丧。 对这步险棋,我已经思之良久,始终拿不定主意。但今天挞鲁和老九带来了皇帝的口信,他打算趁着天锡皇帝病死的机会,尽起所有剩余兵马攻打燕京,以讨伐他们的不臣之罪,他令我整顿兵马,随时听候调用。哎——” 卫王叹了口气,接着说:“这场火并不管是胜是败,一旦发动,都只会于金人宋人有利,绝非我大辽之福。因此,我又想到了这步险棋,为了大辽,如今,我只有暂弃君臣小节于不顾了。 这步险棋一旦得手,急需要取得燕京城里的迅速接应,才能使忠于皇帝或摇摆不定的队伍不致轻举妄动。待大局已定,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那时便有几个不服的跳梁小丑作乱,在本王看来,也可来者不拒了。” 张梦阳便是再傻,又如何听不出卫王这番话的意思。他说要把大辽正统的天祚帝控制起来,将两道江山合二为一,全力抵御金兵的进攻。 这令他立刻想到了西安事变的一幕。张控制蒋,那是要逼蒋抗日,卫王要控制天祚帝,目的当然也是大同小异了,应该也有逼迫他停止内战的意思。至于他要把赌注压在燕京方面,那更是好理解,萧太后既是小郡主的姨娘,那卫王的老婆小郡主的妈妈,就应该是萧太后的亲姐妹了。那卫王和那位刚刚死去的天锡皇帝,岂不就是百姓口中所说的“担挑儿”了? 想明白了此节,他的胸腹之间顿觉明朗了许多。 “今日这么晚请你过来,就是想请你走一趟燕京,见了太后,把我的意思原原本本转达给她。由于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一旦所托非人,于我本人立刻便有毁家之难,于大辽的存亡绝续,更是绝非善事。 关于你的来历,我已经听莺珠说起过了。最令我放心的是,你虽在我王府中为官,但却不是我大辽的人,更不是金人,而是来自底层的宋人。” 听卫王说道这里,张梦阳吃了一惊,抬眼看着卫王,心下暗忖:他说我是宋人,难道他们又开始怀疑我是奸细了? 卫王又说:“前天晚上,我派人从皇上那边的北院林牙官手上,取来了大辽和大宋的州郡地理图,你那护身符背面的一行小字,标明你是山东省临清人。这个山东省,我虽不知所指者何,但在大宋河北东路的大名府北边,找到了这个叫做临清的地方,我这才知道你原来是大宋的人。” 张梦阳喘了口大气,心想:原来他为了得知我是否可靠,居然费了这么大的劲,把属于辽国宫廷所藏的什么地理州郡图都给借用了过来,足证其于此次行动的谋划以及用人,是何等的精细。 “助我成功了这件大事,任何赏赐,本王都是不会吝惜的。” 说到此处,他发现卫王的目中闪过来一道奇异的光,这光转瞬即逝。他的心中忽地一动,心想,我的身份证,不用说,小郡主肯定拿给她父亲看过了。沈瑶芙的照片会不会也拿给他看了? 如果他看过的话,肯定也会误会那照片上的人是小郡主吧,那样一来,他也就知道我心中实在是在暗恋小郡主了,会不会也相信了自己瞎编的什么五台山求签的鬼话呢?如果真的如此,那他所说的不会吝惜任何赏赐的话,也就特别地意味深长了,难道他的话外之音竟真的是指…… 他在内心里苦笑了一下,暗暗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局者迷,肯定是想多了。 第12章 语重心长 从守备府里出来,一阵凉风吹来,路两旁的树叶沙沙地响。虽然已经不再下雨,但抬头一看,满天里仍然看不见一颗星星。星星,月亮,都被那看不见的乌云给深深地隐藏起来了。 他拍了拍胸前的衣襟,感到了卫王交给他的那封秘信正贴身而藏,方才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幕,并非是做梦。他感到,自己正在被卷入到一个杀机重重的政治斗争的漩涡里。 害怕么?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兴奋,一想起最后小郡主对他的谆谆嘱咐,指示他前往燕京该走的道路,嘱咐他如何躲避可能遇到的危险,他的心中就会涌起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他忽然吃吃地傻笑起来,那种谆谆嘱咐,怎么在自己感觉,那么像是……像是古装电视剧里,妻子对即将远行的丈夫的关怀呢。 去他娘的吧,什么危险,什么漩涡,就为了小郡主的这一番可能算是关怀的话语,就算她关怀的更多的是她们耶律家的大辽江山,那他也不管不顾了,他一定要排除万难,努力地帮助她办成这件大事。 何况……何况她说的那位萧姨娘,堂堂大辽国的皇太后,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仙气十足,他也确实想亲眼见识一下。 这时候,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黑暗中赶紧回头观看,不想刚刚才转过身来,那脚步声来得好快,转瞬间一个人影已经冲到身前,就觉胸前一寒,一柄短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小腹上,吓得他“啊”的一声,叫道:“你是谁,干什么你?” 随着一声娇笑,抵在他小腹上的短剑撤回去了,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说:“看把你吓得,战阵时候的英雄气哪里去了?” 是小郡主。他定了定心神,说道:“那怎么能一样,战阵当中,那是抱了必死之心。可现在,刚刚领受了王爷的口谕,重任在肩,能不怕死么?” 小郡主低声说:“小声点儿,跟我来。” 说着,一把抓了他的手,拉着他又折返回了守备府,来到了第二进跨院的东厢房里。屋里头黑漆漆的,小郡主进屋之后并没有点灯,而是朝院外张望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把门掩上了。 夜色漆黑,门窗俱掩,他和小郡主共处一室。“郡主!”他的心在胸膛里噗通噗通滴直跳,不知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小郡主说:“我在想,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如果姨娘看到了父王的那封信,怀疑有诈怎么办?如果她几经犹豫下不了决心,必然会误了大事。因此,我想要你把这个带上。”说着,把一件东西递了给他。 “原来,她把我叫回来是因为这个。”他的心下微微地有些失望。至于在失望些什么,却又一团模糊地说不清楚。 他在黑暗里伸手去接小郡主递过来的那件物事。由于黑暗中瞧不清楚,他的手握到了小郡主的手上,一阵光滑与细腻的触感瞬间自手上传来,他吃了一惊,手掌赶紧下滑,这才摸到了小郡主递过来的那件物事。 他从小郡主的手中接过来的是一把短剑,也许就是刚刚她拿来吓唬自己的那把短剑吧。他问道:“郡主是要我把这柄匕首,和王爷的那封密信一块儿献给太后么?” “对!”小郡主回答说:“这柄短剑,是我周岁时候姨娘送给我的,这剑身是由高丽镔铁锻造而成,上面刻了我的生辰八字,别人是冒充不得的。假如姨娘对父王的那封信怀有疑问,你就把这柄短剑拿出来给她看,那她就决然不会再怀疑了。 ”哦,原来这柄匕首上还刻有她的生辰八字,那对我来说,可就不是寻常信物那么简单了。这么想着,那柄看似轻巧实则颇有份量的匕首,忽然在他的手上变得更加沉甸甸起来了。 “请郡主放心,我一定把王爷的密信安全的送到燕京城里,亲自交在太后手上。绝不会误了王爷的大事。” “嗯。你的命是我救下的,也是我把你带进王府里来的,父王要把这趟差事交代给一个可靠的人,也是我向他举荐了你。这件事说难也不难,归根到底就是跑趟腿而已。 但是此时到处兵荒马乱,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在倒塌岭南边的草原边上,倒还不感觉怎么,可是从这里往东,往南,市镇村落逐渐的多了起来,情况可就不大妙了,那里的百姓有的趁乱为非作歹,打家劫舍,还有的游兵散勇失了约束,很多也沦落于匪徒之列。所以,看似简单的一趟差使,也许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一帆风顺。” “既然这样,那我就专挑难走的小路走便了,避开人多杂乱的市镇村落,宁可迟到几天,也绝不敢有所闪失。” “还有,就是那次追杀你的仇家,你还没有跟我说是怎么回事呢。人家一口咬定你勾引有夫之妇,看那样子,我猜定是你和那帮人的主人的老婆,有什么肮脏事。如果说巧不巧,你又和那帮人撞上了怎么办?岂不知天底下最怕的可就是一个巧字呢。” “郡主放心,我姓张的行的正走的端,他们人说我勾引有夫之妇什么的,绝对是个误会,我还正想碰到那些没头没脑的家伙解释一番,消除误会呢。 如果他们不听解释,硬要把这个误会加在我的头上,那我也不怕,这次我有弓箭在手,又有郡主的这把短剑护身,绝不至像上次那般又被他们整得那么狼狈。” 小郡主在黑暗中“切”了一声说:“行的正走的端,这种事情如果真的没有,难道人家会吃饱撑得没事儿干,自找绿帽子戴了?” 张梦阳一时被噎住,答不上话来,一时间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小郡主说:“要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玩意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下次再惹了祸,可就没那么幸运遇到本郡主了,你小子知道么你?” 张梦阳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只得说:“多谢郡主指教,我……我定当牢记不忘。” “你的护身符也给你,跑这么远的路,这东西不能不带在身边。”她拿着他的身份证,在他胸前戳了戳。 “不用了郡主,这个护身符带不带在身上也无所谓。你忘啦,我被那帮坏蛋无故追杀的时候,身边可也带着这劳什子呢。可见它并不能护什么身。 观世音菩萨既然告诉我,你才是能带给我好运的人,这护身符,也许……就应该由你来保管才对,说不定,归根结底,这个……你,你才是它的主人。” 小郡主一时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粗听起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就说:“嗯,你说得似乎也有道理,那我就先替你收着吧。” 小郡主又说:“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你昼伏夜行,白天找个没人儿的地方猫起来,趁晚上天黑赶路,这样,不光可以免得和你的仇家相遇,也可以免去其他可能遇到的麻烦。你说呢?” “好,既然郡主想得如此周全,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这就收拾收拾,今夜就动身。” 他这么说,本来是要向小郡主表明一下坚决完成任务的态度而已,实是指望小郡主说些“何必如此匆忙”或者“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夜里动身不迟”之类的话,没想到小郡主竟一口同意了: “好,事不宜迟,你骑上我的飞云驹,立刻就动身吧。”说着,又往他的手上塞过来一包东西。“这是一些银两和干粮,你背在身上路上用。” 他又是一阵哭笑不得,看来今晚上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是没得商量了。他又强烈地感到,眼下的这一幕,怎么这么……这么像是印象里小夫妻即将分别的狗血剧情啊。 “快速地把信送到,快速地赶回来。不准在路上有什么耽搁,如若不然,当心我把你的护身符,拿刀劈开,丢到火里烧成灰!” “嗯,郡主放心,我完成任务之后,一定以最快的时间赶回来。” 这,这怎么又像是老婆叮嘱外出喝酒的老公早去早归的剧情啊。不知道这小郡主是不是成心的,反正他张梦阳是被她的话挠得心里痒痒的,仿佛一只小猫的爪子正把他的心当成了玩物,调皮地戏弄着。 第13章 识破阴谋 他骑着小郡主的追云驹,出了玉女关,便顺着东边的山道飞驰起来。这追云驹极是神骏,一忽儿便跑出了三十余里去。 本来经了昨晚上一夜的厮杀,身体极是疲惫,白天虽然简简单单地睡了个囫囵觉,但又如何能歇息得过来?可他却觉得现在身上满是力气,前往燕京递送密信,他不认为这是在执行卫王交给的差事,而是在履行对小郡主的承诺。 听女神的话,为女神做事,在他来说是最美妙不过的事情,能使他的心情愉悦,精神饱满,血管里的血液因之流动加速,身上本不发达的肌肉也似乎因之膨胀饱满。 沈瑶芙那妮子,只会让自己给她干些买文具、买饮料、买贴纸之类的说出去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勾当,何曾如在小郡主跟前受到这般的重用了?假如她和小郡主交换下位置,她会不会也把这样的重任放心地交给自己去办呢?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觉得应该不大可能。相对于那些成绩比自己好长得比自己帅的家伙,那妮子时时处处都显得对自己重视不足,似乎她觉得自己只配给她干点买买东西跑跑腿的事情。 总而言之,他觉得糊里糊涂地穿到了这个时代里,有幸碰上了小郡主,实是他张梦阳天大的造化。 单纯的精神上的支撑,毕竟不能够持久,几十里地跑下来,他就昏昏然地感到一阵倦意袭上身来。他很想找个地方睡一觉。但昨晚刚刚下过雨,地上和草丛里到处都还潮湿。几乎没有可供躺身之处。 他将骑速放缓下来,努力搜寻着看山道旁有没有草棚房屋或山洞之类的可供栖身之处。 又往前走出了好大一段路程,依然看不到有房屋出现。想来是此处离草原未远,定居乏人之故。 他想要在路旁树下的草地上将就着歇息一会儿,因此把马牵到路旁林子里拴好。蹲下来摸了摸地下的野草,不仅触手潮湿,而且一片冰凉。根本不是可以睡人的地方。 但他到底是还太年轻,困意袭来根本不克抵挡。他想道:不管了,湿就湿凉就凉,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一咬牙,他便在脚前的一块草地上侧卧着躺下了。 刚一躺下,他就觉得半边身子如同浸在了凉水之中。虽然不好受,但同时全身得肌肉骨骼却感到了一阵轻松。也就咬着牙紧挨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种冰凉的感觉逐渐减轻了,他也逐渐地昏沉起来,最后居然真的就此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他感到肚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疼痛,他听到了肚腹间传来的叽里咕噜的怪响,心想应该是着凉引起腹泻来了吧,可不要拉在裤子里才好,于是赶紧从地下爬起身来。 刚一站起来就觉得头沉的要命,一个晕眩几乎要栽倒。他感到浑身发冷。他大吃一惊,莫非是发烧了不成。他用手背触了下额头,果然烫的很。身边没有体温表可用,也就无法知道到底烧到什么程度。 这可如何是好?上次受伤拜乔买驴照料的那些天里,发没发烧他不记得了,反正那些天里一直昏沉沉的。自从来到这陌生的时代里,他第一次感到了没有现代医疗条件保护的麻烦。 腹痛仍然还在一阵阵地袭来,如何退烧暂时先不考虑,先痛痛快快地拉一泡稀屎再说。 这时候东方的天边,已经隐隐地现出了一线鱼肚之白,按现代的时刻推算,应该是早晨六点钟之前的样子吧,天就快要亮了。 他又朝这个林子深处走入了十来米,在一颗大树下边捡了个野草不是很多的地方,脱下裤子,蹲了下来。 一阵稀里呼噜的排泄,腹中的疼痛随着那些肮脏之物的外流,也在逐渐地减轻着。他听大人们说过,知道这是典型的因为受凉引起的腹泻症状,并非是食物中毒。可是烧热的症状依然不退,非但没退,相较于刚才似乎还又加重了些。 这可怎么办?跑回玉女关去找军中的郎中给开一副药吃吃?可是自己刚刚跟小郡主告别过了,而且说得那么大义凛然,若是因为这么点小小的困难就被打了回去,岂是不让她笑我不中用么。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回去!坚持坚持再坚持,说不定再往前走一段路,能碰上个人家或者村庄什么的,求个治病的方子应该不会困难。 这时候,他隐约地听到了林子深处有人说话的声音。刚开始他觉得天快要亮了,路上山上林子里有了行人,也没什么奇怪的,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嘛! 可是再仔细一听,有一个人的说话听起来非常像是乔买驴的声音。他心下疑惑,咦,这老小子也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他也是跑来拉屎的?开什么玩笑! 他从旁边薅了一把湿草,简单地擦了下屁股,慢腾腾地提上裤子,蹑手蹑脚地循着说话的声音摸过去。 这时候,天已经开始放亮,本来深陷在黑魆魆的夜色中的事物,开始逐渐地显现了出来。一个石头砌成的小庙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小心翼翼地挨到了这间小庙的后窗之下,这才矮下身来静静地倾听里面的说话声。 “老乔,你说这小子跑出来没多长时间,你派的快马就追出来了,难不成到现在还没追上?” 这是燕王耶律挞鲁的声音。 “关键是这小子到底奔着什么地方去的。是去了金营,还是去了燕京,还是跑去了童贯那里。现在咱们根本弄不清楚。” 这是老九萧麽撒的声音。 张梦阳想:听他们的口气,难道是在说我?这里边怎么还有童贯什么事儿啊。这个童贯他可知道,在水浒中的一众英雄好汉最后被陷害得死的死,亡的亡,侥幸活下来的也是七零八散,不知所踪。这罪魁祸首之一,好像就有这个童贯。 “昨天晚上,卫王把那小子召到守备府里,门窗皆闭,在厅里待了好大一会儿才出来,而且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不高,咱们的眼线根本探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后来,那小子从守备府里出来,小郡主又从府中追出来,把他拽了回去,在小郡主下榻的厢房里,也未掌灯,两个人又在里面不知搞些什么鬼,过了好大功夫,才见那小子推门出来。” 这是乔买驴的声音。从他所说话的内容里,他们口中所说的“那小子”,决然是指自己无疑了。因为牵扯到了自己,有听他提到眼线什么的,内心里一下子警觉起来,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被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阴谋。 “什么?”老九的口气中透着焦急。“你是说她和那个小子共处一室,还没有掌灯?这……这,孤男寡女的,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情来了。哎——”接着窗内传来“嗵”的一声闷响,应该是懊恼的老九一拳捶在了廊柱上。 耶律挞鲁的声音说:“老乔,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的眼线都是干什么吃的?要紧的东西一样都没有搞到,连那小子现在都跑的不知去向了。” 老九气急败坏地说:“殿下,你说那小贱人她……她真的会看上那个穷小子么?” “老九莫慌。”挞鲁略做了下停顿,说:“捉贼拿脏,捉奸拿双,咱们既然不知道她和那小子在屋里到底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但也没必要凭空猜想,也许,她真的只是向他交代一些事情而已。” 老九哼了一声,道:“交代事情?就算是有什么机密事情,开着门就交代不得了?非得把房门紧闭起来,还黑咕隆咚的不知道掌灯?” 老九恨恨地道:“老乔,如果那小贱人真的跟那小子做出了苟且之事,看九爷我不扒了你的皮!” 第14章 真相如此可怕 乔买驴惶恐地说:“九爷,小郡主和那小子?那怎么可能,你想到哪儿去了。小郡主怎会如此地不顾身份?” 耶律挞鲁说道:“不管怎么说,小郡主如果真和那小子做出了不轨之事,你老乔都是罪不容诛。本王的心思你难道不知道么?” “是,老奴知道。殿下和九爷放心,以老奴对小郡主的了解,以及平时我对他们两人的观察,他们绝不像是有私情之人。小郡主平日总是随侍在卫王身边,和那小子虽然偶有接触,也未见她对那小子如何热情,倒是那姓张的小子,见到她总是一副贼眉鼠眼,暗露垂涎的模样。” 老九插嘴道:“这就是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刚开始听他们的谈论,乔买驴像是他们派在卫王身边的卧底。他们让乔买驴当卧底是监视卫王,还是监视小郡主? 听口气,这俩家伙也是小郡主的崇拜者,他们把老乔买通或者安插在卫王身边,就为了泡个妞?似乎不至于。他们刚才猜测自己可能的去处,先是金营,再就是燕京,最后居然提到了童贯。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猜测? 他开动脑筋,略一思索,头脑一时间顿觉明朗起来。童贯代表的是大宋,不管是金营还是燕京或者是大宋,都是大辽名义上的正统天祚帝的敌对者。而燕王挞鲁是天祚帝的儿子。卫王的老婆也就是小郡主的妈妈,和燕京城里的萧太后是亲姊妹。 看来,天祚帝对卫王是既用且防,乔买驴这个卧底,不知是他们何时安插在卫王营中的。幸亏卫王父女防范周密,否则他们背叛天祚帝私通燕京萧太后的事情一旦被察觉证实,岂不立马就有杀身之祸? 即便如此,天祚帝一方也已经在起疑心了,否则昨晚黑漆漆地为什么派人在守备府监视小郡主,为什么颇费心机地追踪自己? 张梦阳心想,既已经被卷入了这个漩涡,那么是非之地不可久待,抓紧赶路把密信送进燕京才是王道。 天空虽仍然阴暗,却也无可阻止地渐渐明亮了起来,如若被他们发现自己就在窗外窃听,交代了自己的小命不打紧,耽误了卫王的大事,辜负小郡主的嘱托,那可真是罪莫大焉了。 于是,他准备悄悄地抽身离去。 就在这时,就听老九气呼呼地说:“都怪你这奴才,如果当初你下的药起作用,那小子就有十条命也都给他报销了。哪里会让他活到了今天?” 张梦阳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已经迈开的双腿,又不由自主地定在了那里。 只听乔买驴说道:“九爷,老奴已经给说过好几次了,此虽是老奴办事不利,但事情实在也是太过怪异。本来所下的药量,即便寻常壮汉也一时三刻便抵受不住。但这小子居然抵受了三天毫发无损。 当时我便奇怪,还以为是下错了药,于是又亲自把药调配好了给他服下,而且加大了三倍的药量,不曾想仍然没有把那小子毒死。老奴便又换了个更加狠戾的方子,据军中的萨满说,那种药别说给人,就是给两头牛服下了,也决无幸理。 可谁知道,被如此烈性的毒药穿肠,那小子非但没死,在昏睡了几天之后,身上的伤反而痊愈得更加快了,只是他的心智略受损伤,一些事情难以记起。” “哈哈哈”,耶律挞鲁笑道:“结果呢,小郡主因为你侍候那小子尽心,还赏赐了你,那小子也对你的精心照料感恩戴德,一场杀人于无形的妙计,就此落空,你老乔害人不成,反被人当成了恩主,真是天大的笑话。” 好一会儿,里边不再有声音,张梦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低伏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心里难过地想:“真没想到,这个让我觉得面冷心热的乔买驴,竟然如此地心肠歹毒,居然曾那么迫切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我跟他无冤无仇,他想要害我,似乎是受了老九和挞鲁那俩王八蛋的指使。可我刚刚闯到这个时代里来,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们了?“想想这个把月来自己的处境,想想这三个人的阴险狠辣,深心里不由地一阵阵发冷。 可是,老乔说的那么剧烈的毒药,为什么自己服下会竟尔没有被害?而且据老乔说,给自己灌下的毒药不但没有害死自己,反而加快了身上所受之伤的痊愈。这可又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自己何时竟变得百毒不侵起来了?是与生俱来的体质使然?还是……现代医疗条件下被各种抗生素轮番轰炸的意外收获? 哎,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此怪异之事,居然接二连三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又想到,自己第一次骑马,从马屁股后边出溜下来被马踢伤,那般痛彻骨髓地疼痛,总以为得十天半月个月才得彻底痊愈,没想到仅仅三天过去,伤势居然就好得差不多了,当时只是感觉奇怪,也并没有望深处里想。 如果不是今天如此巧合,无意之中听到了这三个王八蛋于此对话,自己就算有诸葛亮那般的足智多谋,又怎能猜想到这中间还有着如此一番曲折? 他又想到了昨天晚上……不,现在天已经开始放亮了,应该是前天晚上,在金兵的突袭之下的奋力突围,身上似乎也是多处受伤,而且还伤得不轻,第二天仅只睡了一觉,就觉伤口愈合得出奇地快,于起立坐卧似乎也没感觉什么大碍。 原来这一切,都是拜了乔买驴这王八蛋的“好心”所赐。 他心下暗忖:“他们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谋害我?我只是一个从遥远的时间段里穿越过来的一个无辜者,何曾与他们结下过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深仇大恨?” 此时,乔买驴的声音又自头顶的窗棱间传了出来:“当初,咱们被金人追赶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当小郡主在一帮陌生人的追杀中把这小子救回来的时候,不少人都认定他是金人派来的奸细,想以苦肉计的计策骗取我们的收留,然后做出不利于皇上和大辽的举动。 那时候,很多人都异口同声地要把他的性命结果掉。只有小郡主不相信他会是金人遣来的细作,一力为他开脱,记得当时殿下和九爷,也是一力赞成小郡主的见识,并未执意要把他杀害的吧! 只是后来,随着那小子伤势渐愈,把他脸上的污垢和血迹擦拭干净之后,殿下和九爷发现他原来是个眉清目秀,颇为俊俏的后生,又见小郡主对此人的伤情居然颇为关怀上心,因而滋生了醋意,这才把老奴找来,命令老奴想尽一切办法,无论如何也要结果了他,请问二位,老奴说得是也不是?” “放屁!你,你……”耶律挞鲁大声呵斥,声音里显得极其愤怒。 老九也道:“好你个老乔,你办事不力,我们责备你几句还心怀怨恨是吧?别看你追随卫王若许多年,自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可别忘了,说到底,你就是一个奴才,狗一样的东西。殿下教训你几句办事不力,你听着也就是了,哪来的这许多说辞,嗯?” “呵呵呵”,乔买驴笑得很轻松,甚至是很不屑,这笑声里殊无刚开始时对燕王殿下和九爷的恭敬之态。 “二位爷,你们的那点儿花花肠子,莫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周围的人虽说比你们下贱,可未必就比你们愚笨了。你们争着抢着讨好小郡主,上至卫王下至每一个士卒杂役,有几个不知道的?至于小郡主有没有把你们放在心上,呵呵,大概,只有你们自个儿才知道的吧。” 老九气呼呼地道:“哟呵,这么说来,郡主有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你老乔倒是知道几分的了?” 第15章 杀人灭口 乔买驴冷冷地说道:“不敢说知道,我这个狗一样的奴才,自信还没有那个本事。不过我只知道,以小郡主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会对那小子有什么情愫瓜葛的,她的内心里,只不过好奇他这个人而已。 好奇他刚开始时候穿着的那一身奇怪的装束,好奇他那令人匪夷所思的护身符。可是你们二位呢,当局者迷,却因为内心里与这么一个跟我一样下贱的家伙争风吃醋,竟致自降身份,要我为你们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耶律挞鲁冷冷地说道:“小郡主把那小子交托给你照料,你是最有机会在他的药食之中下毒的人。我们把这件事交托给你,只不过看上了你的便利而已,并不是因为你老乔本领高超,万望你不要误解才是。” “误解倒不至于。就算是误解的话,那也只有你们二位误解再先,老奴我却是误解在后了。” “哦,此话怎讲?” “殿下,九爷,你们不知道,我是一直都把那小子当成金人的细作来看待的。我之所以要毒害他,莫要真的以为我只是在给你们两人做嫁衣裳。我大辽如今沦落到了这般田地,草木皆兵,不管这小子是否真的是细作,我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过一个的。 我是想要杀他,但绝不是因为听从你们二位的吩咐。我虽然下贱,虽是一个像狗一样的东西,但我毒害他,是因为我心里装的是卫王,装的是皇上,是大辽。 你们虽有着天潢贵胄之尊,但你们心里有的只是儿女私情,相对于我这个狗一样的东西,反倒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差得甚远呢。” 就听老九气的声音发颤道:“好……好,好你个狗奴才,说话居然如此地没上没下,难道你是不想活了么?” “哼!”。 乔买驴的态度居然出奇地硬挺,朗朗地说道:“我虽是一个汉人,但我乔家世世代代长在大辽的土地上。大辽已是如此,金人到处杀戮横行,几乎已是天下无敌,无人能挡。 从阿骨打起事到今天,仅仅八年的时间,八年啊,大辽的命运已有一大半被他送入了坟墓。你们扪心自问,到了这等地步,你们可还有多长时间的天潢贵胄好当?我今天倒想问问九爷,我老乔想活怎么样,想死又怎么样?” 张梦阳听到此处,心下对乔买驴的恨意略消,感到乔买驴这番话说下来,颇觉其大义凛然,其身份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奴才,而其人格,确实比那俩所谓的“天潢贵胄”,高贵出多少倍去。 但对他在“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过一个”的见识之下,一而再地下毒加害自己的行径,仍然是难以全然谅解。 就听窗内传来“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声。 张梦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刚才他们只是撕破了脸,现下可终于动起手来啦。只是不知道是谁把谁打了,是挞鲁和老九中的一个打了乔买驴,还是乔买驴打了挞鲁和老九其中的哪一个。 只听挞鲁的声音高声斥道:“老九,干什么你,老乔不管怎么说,对我大辽都还是忠心耿耿,对这样的志士仁人,我们刚才的言语不周已是不对,怎么能错上加错,还动起手来了呢!” “殿下,凭他也配称志士仁人,这种以下犯上的狗东西,打死他都不嫌解气。咱大辽国里的仁人志士都死光了,也轮不着他来当。” “放肆,你难道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给我站远点!老乔毕竟为我们做过很多事,他在卫王身边这么多年,一直给咱们充当眼线,就算他不是忠于咱们,那也是在忠于父皇,忠于大辽,就凭这一点,咱们怎可亏待了他,嗯?” 就听挞鲁对乔买驴说:“老乔,你别管老九怎么说,在本王眼里,你始终都是我大辽忠梗的志士仁人,那小子跑了不打紧,咱们加派人手慢慢的找也就是了,相信总能把他找到,难不成他还真能飞上了天去?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亏待得了你。” 张梦阳听到这里,觉得这个燕王耶律挞鲁,倒还算是事理分明,到底是凤子龙孙,见识比寻常纨绔子弟大不相同,不像那个老九,总是倚仗自己的贵族身份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挞鲁亮明态度之后,居然没再听到老九的反驳,想来是被挞鲁义的正言辞驳斥之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理亏,深心里产生内疚了吧。 “啊——”就在这时,就听见窗内传来了乔买驴的一声惨叫,只听他声音颤抖着说:“殿下你……你,算是老奴瞎了狗眼,竟然被你们这两个小人利用了这许多年……”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嗵”地一声闷响从窗内传来,这分明是人体跌倒在地声音。 张梦阳大吃一惊,知道乔买驴已然遇害。而下手害他的人,从他的惨呼斥责声来分析,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刚才还“义正言辞”地斥责老九的耶律挞鲁了。 他的心中陡地一寒,后背上也感到有股冷气在顺着衣领“嗖嗖”地直往外冒。他的心嗵嗵地狂跳着,有一丝害怕,又有一丝伤心。 他没有想到一个人的丑恶,一个人的虚伪,竟然可以一致于斯。刚才还以为见识不凡的凤子龙孙,一下子在他的眼中变得比刻薄愚蠢的老九更加可厌起来。 挞鲁是用什么手段突然伤害了乔买驴,隔着一堵墙,他无由知道,但想来他手上所用的,应该是一种短剑之类的防身利器。如果单以拳脚论,这两个王孙贵胄,未必能是身材高大而且结实的乔买驴的对手。 想到此处,他伸手摸了摸藏在腰间的那柄匕首,那柄刻着小郡主耶律莺珠生辰八字的匕首。慌乱的心,似乎有了一点着落,在方才的狂跳之余,渐趋平静了下来。 “殿下,到底是你足智多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狗奴才给料理了。”窗内传来了老九惊喜的赞叹之声。 “这算得上什么足智多谋,只是少了和这奴才的一番打斗而已。你我是何等样人?如果真的和他厮缠扭打起来,岂不太也有失体统。”挞鲁口中得意地说着谦逊之辞。 张梦阳心想:“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天已经大亮,这个树木稀疏的小树林实是不足以掩护住他。这两个无耻之徒一旦发现隔墙有耳,他们的丑行被人全然看在眼中,岂能不杀了自己灭口?” 虽然凭这两块料真的想要杀害自己,怕是也没那么容易,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真动起手来吃亏一些,那是一定的了。 想到此处,他轻轻地转过身来,微弯着腰,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不曾想没走几步,被脚下一截裸露着的手指粗细的树根一绊,一个收势不住,“呱唧”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哎呦”。随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窗内的挞鲁和老九闻声大吃了一惊,赶紧从庙门里冲了出来,绕到屋后一看,却原来是他,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因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微的笑意。 张梦阳见到了他们二人,心里既恨且怒,赶忙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刚刚爬起身来,就被冲上来的老九一脚跺在胸口上,一声闷哼,随即仰面八叉地跌倒在地上。挞鲁跟着抢上来,对他一阵疯狂的拳打脚踢。 张梦阳忍着身上的疼痛,瞅准机会,一把抱住了挞鲁的小腿,往侧里一带一滚,挞鲁一个站立不住,被张梦阳掀翻在地上。张梦阳立即和身扑上与其撕打。一时间你来我往,你上我下,在地上翻翻滚滚地扭打做一团。 第16章 生命垂危 老九随着两个人的翻滚在地上跑来跑去,瞅准空挡,对着张梦阳的肩背脑袋狠狠地踢打那么一两下。可是这会儿的张梦阳,竟然是出奇地抗打,任老九出拳出腿如何地猛快凶狠,打在他的身上居然如打在麻袋上一般,只听到“砰砰”地肉响,竟见不到一丝奋力攻击的应有效果。 被张梦阳纠缠在地上的挞鲁,见虽有老九在旁相助,可仍然战他不下,且在又一番竭尽全力地角力之后,终究被他压在了身下,不由地心浮气躁起来,气急败坏之下顾不得其他,张嘴便往张梦阳的肩膀上咬去。 张梦阳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堂堂金枝玉叶的燕王殿下,竟也会使这种市井间泼皮打架都不屑使用的下三滥招术。只觉肩头上一阵剧痛传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呼痛,急忙伸手抓住挞鲁后脑上的头发往下拉扯。 就在这时,一旁的老九脑筋终于活泛起来,从旁边抱起来一块约尺来见方的石头,高高地举起来,对着张梦阳的脊背狠力地砸了下去。 受到重击的张梦阳,只觉五脏六腑都于一瞬间都被倒腾了个个儿,脑袋里一阵眩晕,两条胳膊也一时间也软绵绵地使不上劲来。被他骑在身下的挞鲁,趁机奋力地把他往侧里一掀,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恼羞成怒的挞鲁,冲着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的张梦阳狠踢了几脚,嘴里恶声恶气地骂道:“你这个狗杂种,下贱坯子,居然敢对本王无礼,本王打你杀你,那是本王看得起你,你个狗杂种,你能死在本王的手下,那是你小子的造化,你他妈的……” 张梦阳感觉后背上的脊柱都要断裂了开来,五脏六腑似乎都拧在了一起,说不出来的痛楚难当,脸庞憋得青紫,一口气简直都要换不上来。 挞鲁踢打了一阵,累得浑身是汗,但还觉得不解气,尖声骂道:“少给我装死,你这个狗杂种,你不是挺能耐的么,站起来,你倒是给我站起来呀……” 一脚接着一脚,每一脚都结结实实地踢到张梦阳的肩上、腰上、背上。张梦阳却趴在地上不再动弹,只弓起身来护住了头脸和腹部,连躲避的力道几乎都已失去。 老九在一旁说道:“咦,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不经打,就这么几下就被咱们给打死了么。” 听他这么一说,挞鲁也收脚停了下来。刚才趁乔买驴不备一刀捅死了他,那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可对这“狗杂种”的一阵痛打,却是费去了他的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累得弓着身子站在那里,呼呼地上下直喘,但仍然强打精神呵呵地笑道: “他……他妈的,本王的……本王的那把护身匕首,还……还插在乔买驴,那厮的胸膛里,否则,哪里……哪里用得着,费这么长力气了,呵呵,呵呵……” 老九走过来,在他的背上轻轻地锤着,说道:“殿下洪福齐天,本来还担心这小子会被卫王派出去勾结金兵或者萧莫娜(燕京天锡太后闺名)那贱人,准备加派人手四下追捕呢,这下可省事了,让殿下您奋起雷霆之威,一顿拳脚直接给报销了。哈哈哈……” 老九一言提醒了挞鲁,挞鲁赶忙吩咐道:“搜一搜这小子的身上,看看可有护思他们父女通敌的证据!” “对!”老九应了一声,蹲下身子,在张梦阳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摸索起来。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在他的怀里翻出了那封密信出来。 “这小子的身上果然有信,还是贴身而藏的呢,殿下你看。”老九一边尖叫着说,一边把搜出来的密信递给了挞鲁。 挞鲁把密信接了过来,撕开火漆封印,把信抽出来看了一遍,他先是一惊,继而脸上罩上了一层严霜,接着又露出了一丝笑意。 老九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殿下,信上说了些什么?” 挞鲁冷哼了一声,说道:“耶律淳僭号以来,由于萧莫娜的原因,父皇一直都在担心护思会明里暗里和燕京叛军来往,可见他对朝廷一向忠诚,并不忍一下便解除他的兵柄。 我们也安插了那么多眼线,也都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本来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大家还都以为父皇过于谨慎了呢,这回可倒好了,到底是让咱们掌握了他们父女私通叛军的罪证,哈哈哈……” 老九忧心忡忡地说:“殿下,一旦把此信呈送给皇上,肯定会连累到小郡主,咱们是不是……这个,从长计议?” 挞鲁哈哈一笑,说道:“老九,瞧你那点出息吧,成大事者,岂能因为一个女人畏首畏尾?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你放心吧,事成之后,我定会祈请父皇饶下护思一命的,至于莺珠妹子,我也会祈请父皇将他赐给我为妃。 不过老九你别难过。我今日在此郑重的答应你,假如有朝一日我身登大宝,一定与你共享天下,到时候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再赐你丹书铁券,天底下的名马美女任你挑选,你看可好?” 挞鲁说完之后,见老九并不答话,就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今日就当着长生天,和你击掌立誓,刚才所说将来若有半句有违,任凭五雷轰顶,万箭穿心。老九,我都已经罚下了如此重誓,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老九满脸地沮丧,无奈地说道:“殿下,你知道,我心里实在是爱极了莺珠的。不管皇上是否将她赐你为妃,我都会一力地辅佐你,协助你中兴大辽,成为一代名垂青史地中兴之主。” “好!”挞鲁在他的肩膀上一拍,说道:“就是这话,还是按咱们以前说的,虽说你我生逢乱世,但这于我们,既是不幸,也是机遇,咱们一定要齐心协力,干出一番令人瞠目结舌的中兴大业,令世人刮目相看!” 然后两人各自抬起手掌来,“啪,啪,啪”地连击了三下,然后互相对视着一笑,均觉世间知己无过你我,就连彼此地两颗心都于此刻紧贴在了一起。 老九说:“殿下,你的那把匕首还在老乔那混蛋的身上,我去取了来。” “那玩意儿还要它做甚,也难为他辛苦了这许多年,就等于送给他做陪葬了吧。嘿嘿……” 老九说:“那怎么行,匕首的刀柄可是纯金打造的呢,给那狗奴才做陪葬,岂不便宜了他?” 说着,老九就转身朝那个破庙里抢去。 转眼之间,老九便把捅死了乔买驴的那把匕首拿在了手中。那把匕首上还带着血迹,只见从树木上的叶隙间透下来的一缕晨光,照射在那带着血迹的匕首上,反射出的光芒,透露着一丝难言地诡异和鲜艳。 挞鲁手拿着卫王的密信,又心无旁骛地细细地审视了一遍。 此时,老九手持着匕首,却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的身后接近了他。待到两人相距不过两步距离的时候,老九手中的匕首对准了挞鲁的后心,龇牙咧嘴地作起势来,眼看着就要刺下。 就在此刻,他俩本来以为已经死去了的张梦阳,却忽然从地下挣扎着弓起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吓得挞鲁与老九惊叫了一声,还以为是诈尸。 挞鲁的手一哆嗦,那封密信飘扬着掉落在了地上,老九手上本来已经对准了挞鲁的匕首,竟也因此也没有刺下。 张梦阳一只手捂着胸口,脸上的表情诉说着他身上的伤痛,另一只手缓缓地抬起来,指着挞鲁身旁的老九,声音断续且微弱地说:“你……你……好卑鄙!” 挞鲁和老九一听到张梦阳开口说话,知道他原来没有死去,并非是诈尸,便立马镇静了下来。 挞鲁并哪里知道身后的老九正准备图谋自己?还错以为张梦阳口中所说的卑鄙,乃是在骂着自己。挞鲁心下不忿,一步跳了过来,揪住张梦阳的衣领,左右开弓,“啪啪”两声扇了他两个响亮地嘴巴,口上说道:“小王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骂作卑鄙呢,过瘾,过瘾,哈哈哈……” 就在他张嘴大笑的时候,张梦阳因为连伤带气,胸腹郁闷,喉头发甜,突然把嘴一张,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这时候挞鲁他们两人的两张面孔不过半尺,相距实在太也接近,张梦阳口中喷出的这股鲜血,倒有一大半喷在了正在哈哈大笑的挞鲁嘴里。 挞鲁经此一喷,得意的笑声嘎然中止,不光是嘴里,就连脸上,脖颈里,也都被张梦阳瞬间所喷出的鲜血,染得一片狼藉。 挞鲁松开紧揪着张梦阳,倒退了两步,先把吃到口中的鲜血吐了几吐,慌乱焦急之中,竟发现有一多半已经被咽到了肚子里。 他伸出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无论眼皮怎样使劲地睁开,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洞洞地,不见一物,而且火辣辣地疼痛,似有千百只小虫在一齐往眼眶子里钻。 与此同时,他的喉咙和肚子里也感到了一股灼热的赤痛。这种赤痛之感,开始时比较轻微,但眨眼间就开始加剧,片刻之后便已经痛不可当。 挞鲁哇哇大叫着倒在了地上,被浑身上下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得滚来滚去。 几片落叶沾在了他满是血迹的脸上。他的双手,时而扣向眼睛,时而摁向肚腹,时而在喉咙处揉压撕扯,这难以忍受地剧烈痛楚,使得他发出了如狗一般的嚎叫与呻吟。 第17章 是谁下的毒? 张梦阳和老九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了,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看样子,若不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挞鲁的性命只在顷刻而已。 老九站在一旁,看着地下挣扎渐渐无力的挞鲁,心中一团迷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结局。他手中攥着的匕首,看来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本来打算用它来对付的人,此刻开始蜷曲着身体抖动起来,嘴唇发黑,脸色青紫,看来生命已到了弥留之际。 张梦阳口中喷出了那口鲜血以后,倒觉得窒闷的心胸间一下子变得舒畅了起来,被老九那块大石砸出来的伤势所造成的痛苦,似乎瞬间减轻了许多。 他惊讶地看着地下的挞鲁,看着挞鲁这个时候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蜷缩成一团的身体逐渐地张开,喉咙里也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一个人生命临终之前的倒气。 老九吓得脸色苍白,手里的匕首都已经掉在了地上。他抬起惊恐的眼神,看了看站在对面的张梦阳,伸手指着他说:“是你……是你害死了殿下,从一开始,你在大家的眼中就是一个怪人,现在你终于露出真面目来了,原来你的身上……你的身上果然藏有妖法!” 张梦阳面对老九的指责,一脸的懵逼,一脸的茫然,一脸的无辜。心中暗忖:妖法?可笑,我张梦阳如果真的有妖法在身,哪里会混到今天的这种地步? 可是挞鲁的突然死亡实在太过蹊跷,看他临死时的模样,哪里是中了什么狗屁妖法?那分明是吞食了烈性毒药中毒后的应有症状。 可是,这里就他,自己,老九三个人,老九刚刚还手持匕首,准备从挞鲁的背后捅刀子呢,下毒者自然不会是他。那下毒者会是谁呢?难道真的是自己不成? 他抬起眼来看了老九一眼,神色木然地说:“你说,我是怎么害死他的?你告诉我,我是怎么害死他的?”说着,朝着老九走近了两步。 他这朝前走上两步不打紧,老九却吓得魂飞天外,脚下一叠不停地向后退着,口中一叠连声地叫嚷:“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张梦阳不管他的叫嚷,仍然一步一步地朝他紧逼过去。 老九被吓得浑身颤抖,尖叫着扭转过身来,撒开两腿朝着大道狂奔而去。 看着老九的身影飞奔地远去,张梦阳忽然想起刚才被挞鲁揪着衣领之时,自己口中喷出的那口鲜血来。他紧接着又想起乔买驴和挞鲁他们三人在身旁这所破庙里的对话。 当时,乔买驴说受了老九和挞鲁两人的指使,接连两次用很大剂量的毒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结果非但没有害死自己,自己身上所受的伤,反倒痊愈得极其迅速。 难道,乔买驴所配的毒药毒杀自己不死,药物的剧烈毒性却因此留在了自己的身体里面,并因此混入进了血液里。因为自己的血中含有剧毒,是以,自己喷出的那口鲜血,成为了毒死挞鲁的元凶? 思来想去,这事情实在也太过离奇,令人难以置信,可是除此之外,又该向哪里去寻找更加合理的解释? 他想到,若要证实自己的推断成立,到也不难。他用手指从嘴角上沾了一点血迹,弯下腰来从地上找了一些蚂蚁、蜈蚣、蚱蜢之类的小昆虫,用沾着血迹的手指逐次地点去。这些被他的血迹点中的小虫子,无不是先转着圈子挣扎几下,然后立即毙命。 他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忖道:“我的乖乖,老九那家伙说我身上藏有妖法,看来虽未说中,却也并非全然诬蔑了。” 可是自己为什么血液含有中剧毒,却全身毫无中毒症状呢?他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干脆偷了个懒,把个种原因简单的归结为上天的佑护。 反正自己眼下能吃能喝,身体倍儿棒,身体里携带着如此剧毒,将来有一天是否会有不测之虞,目前也懒得去想,得赶紧把卫王和小郡主的那封密信送到燕京城里才是正经。 一想到密信,他赶紧在衣袋里摸了摸,没有。 由于刚才命在顷刻,他慌乱中并没有注意道密信被挞鲁拿在手上,只蹲下来在挞鲁的尸身上略搜了搜,没有找到,又把目光投到了地上,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搜索了起来,也没有看到。 他心下不由地大急,如果把密信弄丢了,那可不是玩的,一旦落入了天祚帝那帮人的手上,小郡主和卫王难免会有性命之虞。 可他刚才和挞鲁老九他们就在这么一小块地方打斗折腾,密信断不会长了腿自己跑掉。难道,会是被老九抓在手上,跑回去向天祚帝告密去了? 他又重新把刚才发生的事件,凡能记起得在脑海之中捋了一遍,感到无论如何那封密信不应该会在老九的手上。 于是,他把目光又投在了挞鲁的尸身上。他走过去,一把把挞鲁的尸身掀到了一边,果然看见那封密信,被挞鲁皱巴巴地压在身子下面。 他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忖:谢天谢地,我张梦阳命大,卫王和小郡主也和我一般的命大。 加了火漆的信封已经被挞鲁撕破,已无需要的价值,他只把密信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藏在内衣袋里。然后急匆匆地向林子外边奔去。找到了小郡主送给他的追云驹,赶紧地一翻身爬上了马背,沿着向东的道路,马不停蹄地疾驰而去。 老九那混蛋这时候也不知道逃到了哪里。估计他就算再快,单凭两条腿也决计跑不出十里地去。可他自己这胯下的追云驹,本来就神骏不凡,或许在他和那俩混蛋打斗的功夫,这马可能从地下吃足了青草,养足了精神,这会儿更加地精力充沛,跑起来既快又稳,简直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过两个来小时,便已长长地跑出了七八十里地的路程。 及到中午,又向前跑出了几十里地,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渐渐落回到肚子里去。知道即使老九回去告知了挞鲁的死讯,把害死挞鲁的责任一股脑推在自己身上,想那天祚帝一时之间对自己也是鞭长莫及。 令他担忧的是,密信的内容老九也曾经看到过,他如果把这也一块儿汇报给皇上,那于卫王和小郡主定会产生大大的不利了。 好在老九手上并无证据,卫王给他来个抵死不认,想来也奈何不了他。说不定反咬一口,说他老九叛君通敌,一来二去的互相指责,饶那天祚帝绝顶聪明,一时之间又如何分辨得明白? 悬着的心既落回到了肚里,随即也便产生了饥饿感出来。他从马鞍旁挂着的背囊里取出了两块干牛肉,大口撕咬大口咀嚼着狼吞虎咽了一回。又跑到了一条小河边上,跃下马来,蹲下身子,用手鞠了两捧清水喝。 吃饱喝足,他望着清澈的河水发了会儿呆,想到了家乡的那条肮脏的河来。那条河一年四季荡漾着混浊的绿,废旧塑料袋塑料瓶和女人用过的卫生巾等物,随处漂浮,尤其是夏日里,在酷热的日晒下往往散发出中人欲呕的恶臭。 可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虽说兵荒马乱了一些,可触目所及,到处都是清澈的蓝天,清澈的河水,清澈的蓝天里漂浮的云朵,倒映在清澈的河面上,也如洁白的丝绒一般可爱。 他又鞠了两捧水喝,只觉得比后世的纯净水喝起来都还甘甜爽口,沁人心脾。 半日之前,被老九一块大石砸在了背上,当时觉得仅剩了半条命,谁知才这么几个小时的功夫,当时被砸出来的内伤和外伤,都已经对自己形不成什么妨碍了,只是深呼吸的时候,胸腹间尚还微微地有些不适,但却是绝无大碍。 他又想起乔买驴对挞鲁和老九所说的话来,他的药毒自己不死,反倒致使自己身上所受之伤出奇迅速地痊愈起来。 怎么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呢?他说不清楚,就像他的血液里含有剧毒而五脏六腑身体四肢全不受损一般,都是不可思议,更是无法解释的事情。 假如有一天能够碰到一位异人,说不定能够为自己解开这个谜团吧。 至于从哪里才能碰到这样的一位异人,那只有听天由命,视自己的造化而行了。 第18章 池鱼之殃 又往东往南奔跑了两三天,经过了一段又一段崎岖难行的山路,草原在身后渐渐地远去,市镇在眼前渐渐地多了起来。此处虽非中原汉地,但也经常会看到穿着汉人服饰的男女,在乡村市镇间出入来往。 时不时地也会看到或大队或小队的金兵骚扰村镇,干一些抢夺女子财帛的事情。他知道已经进入了被金人占领的地区,这个地方,应该就是金人嵌入辽国西京道与南京道之间的一个楔子吧。 这个楔子使得辽国的这两个地区首尾不得相顾,以便金人对其实施分而围之,各个击破的既定策略。 其实用不着金人分而围之,辽国上层自己就已经闹起分裂甚至敌对起来了,天祚帝和萧太后的两个朝廷,如今几乎已经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也幸亏两朝廷所控制的地域中间被金人嵌入了一个巨大的楔子,又分别都受到了金兵攻势的威胁,否则双方或许早就开始大打出手,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了。 张梦阳所料不错,他现在所在之处,正是被金人占据的辽国两京的中间地带。 他不敢再在晴天白日里疾驰赶路,开始按着小郡主所交代的,晓宿夜行。白天找个地方埋头睡大觉,或在山上,或在道旁的林地的深处,有时候也也在民家的柴房农舍里借住一宿。 虽说市镇逐渐繁多,但也许由于战乱的原因,镇村间很少能看到正常经营着的驿站客栈一类的物事。 又赶了一夜的路,在天即将黎明的时候,他来到了一个叫鸡鸣山的地方,他从路人的口中得知,过了鸡鸣山就到永兴了,而永兴距离萧太后的辽军把守的居庸关口,只剩下了不足百里的距离。 只要过了居庸关,那就是小郡主的姨娘萧莫娜的地盘,他的心头,升起了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又朝前走了几里地,在一条小河的边上,看到了有几户人家,他便拍马过去,在一个篱笆墙外下了马。他冲着篱笆内的土坯茅顶的小屋喊了几声,立刻就有一个曳杖的老者走了出来。他向老者说明了借宿的请求,并向老者递过去几个铜板,老者便打开篱门将他让了进去。 老人的屋子虽然不大,但里边却盘着一个很大的土炕,几乎占去了这间屋子的一半。土炕上铺着一层茅草,茅草上铺着一条满是补丁的布单。老者告诉他,如果要休息的话,就在这土炕上委屈一下吧。 张梦阳向老人道了声谢,也就不客气地在铺了茅草的布单上睡了下去。老人又从外边拿来了一条蛋饼样薄也蛋饼样油的棉被,放到了他的身畔。他也确实是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过这床薄被就盖在了身上,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大约睡到了中午时分,老人给他端来了一碗野菜汤,还有一块干馍。小郡主给他准备的干牛肉昨天就吃完了,又加上赶了一夜的路,他也确实饿了。虽然老人拿来的吃食如此粗劣,但他也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一碗菜汤一块干馍下肚,非但没有吃饱,反而比刚才更加觉得饥饿起来。他又从怀中摸出了两个铜板,请老人再给他弄份菜汤和干馍来。 老人却告诉他说:“客官有所不知,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儿,有钱也不一定能填饱肚子。非是小老儿推脱,我们这河边的几户人家,已经好几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勉强留着条命喘口气而已,每天也就是这么一碗汤半块馍的将就度日。 你刚才吃下的,乃是我老头子明日一天的口粮。明日我就得忍饥挨饿地过一天了。假如不是如此地为牙缝精打细算,能不能维持到明年开春都难说得很。客官还是忍忍吧。”说着老人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开了。 张梦阳听老人说得可怜,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揉了揉眼睛,背起弓箭,打算四下走走,看看能不能打点野味什么的,补充一下正辘辘哀鸣的饥肠。 在外面走了一遭,没有打到飞禽走兽,却意外地在河边射中了一条鲤鱼,高高兴兴地拿回来交给老人处理。 老人把鱼剖洗干净,拿到火上去烤。 令张梦阳没有想到的是,老人烤鱼的本事居然出乎意料地高明,他把鱼剖洗干净,用刀顺着鱼肋把鱼剖成两个半片,用两个生叉的木棍就着火烘烤。一会儿功夫,就把两片鱼烤得焦黄鲜香。 张梦阳把先烤好的那片鱼取过来开吃,另一片则大方地送给了老者。 他也来不及洗手,伸出脏乎乎的手直接就去撕那尚还架在木杈上的火烫的鱼。烤鱼两边的焦黄部位又香又脆,对此时的张梦阳来说,绝对算得上是天底下无与伦比的美食。 吃饱之后,他又倒在那铺了茅草的土炕上睡觉去了。 睡到日头明显西落的时候,他被一阵万马飞腾的轰鸣声从睡梦里惊醒过来,同时听到了阵阵嘈杂混乱的喊杀之声。 他在辽军中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从军经历,耳炫目染也得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军事经验,知道在离此不太远的一个地方,此时正有两支小股的敌对军兵在发生着遭遇战。 他赶忙从屋里跑出来观看。只见在那条小河对面的不远处,一支辽军和一支金军正在鼓舞厮杀,战阵的上方尘头大起。 和他一起站在河边观望的,还有那个老者,以及旁边几个邻舍里跑出来的男男女女。 看了一会儿,他逐渐发现混战中的辽军较之金军多出好几倍去,但战况却不容乐观,随着时间的推移,数量众多的辽军竟有些渐不可支起来。 战局终于开始明朗了,在金军的绞杀之下伤亡惨重的辽兵开始溃逃。然而,令张梦阳和在岸边观望的百姓们感到恐怖的是,这些败兵溃逃的方向,正是冲着自己所在的这条小河而来。 小河并不宽阔,河水也明显地不深,溃败的辽军和在后面追杀的金军眼看用不了多大会儿功夫,就能冲到小河的对岸,继而冲到河的这一边来。 岸边上寥寥可数的百姓,开始扭头往回跑。他们没有奔回各自的土坯房屋,而是直接往数里之外的山上狂奔。那老者也曳着拐杖,颤巍巍地跟在一众男女的后边,越跟越远,越跟越远。 张梦阳见状,也不敢再行拖延,他知道兵燹所过,玉石俱焚的道理。他骑上马,向前紧赶几步,将那老者拽上马背,随即便朝山上飞驰而去。 溃败的辽军很快就趟过了那条小河。谢天谢地,他们并没有逃上山来,而是顺着山下的林间和田间的小道,没头苍蝇一样拖拖拉拉地奔逃过去了。 追在他们后面的金兵,看样子并不只是虚张声势地恫吓追逐一番而已,竟是一副狂追不舍斩尽杀绝的架势。 金兵大队奔着溃散的辽军追下去了。 坠在队伍后面的十几个金兵,似乎看到了正在这边山上的躲避着的百姓,互相商议了一番之后,竟尔脱离了队伍,直向着正在山上避难的百姓们拍马袭来。 山上的男男女女一看势头不好,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呼,左右乱窜地慌乱了一阵,就又向山的更高处奔去。 张梦阳挟着老者一马当先,率先奔上了山顶。山顶处并不宽敞,被几十棵粗细不一的树木遮盖着,却哪里还更有藏身之处? 这时候,一声声的惨叫,自下边直传上来。听得人的心里面一阵阵的发怵。张梦阳回头一看,百姓中有几个男人,已经惨死在了金兵的马刀弓箭之下,剩下的几个女人,被跃下马来的淫笑着的金兵,或搂或抱地纠缠着,眼见得贞洁不保。 第19章 无辜的杀戮 女人们的哭嚷之声传入张梦阳的耳中,令他想到了影视剧中那些肆意淫辱中国女人的东洋鬼子。他心中的害怕,于此刻迅速地转变成了一股无明火焰。 大概是这十几个金兵的注意力,这会儿全都集中在了那几个可怜的女人身上,对山顶上的张梦阳,竟然未加留意。张梦阳把马和那老者藏到了林子里,自己隐身在山顶边角处的一株大树后面,取过背上的弓箭,准备教训一下这帮奸淫掳掠惯了的魔鬼。 虽然那些正在行淫的金兵距离他尚远,但由于是居高临下地俯射,他还是有把握对他们造成一定杀伤的。 “嗖”地一箭过去,一个刚把按在身下的女人裤子扒掉的金兵,瞬间被射中了脖颈,随即惨叫着滚到了一边。 这些正准备风流快活的金兵还没醒过神来,张梦阳的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便相跟着挟风射到。 此时的张梦阳,虽不能每一箭都射中敌人的要害,给敌人造成致命之伤,但做到箭无虚发还是不成问题的。 几个金兵或伤或死,剩下的又惊又怒,呼喝着翻身上马,直杀奔上山顶而来。 张梦阳本以为射倒了几个金兵之后,剩下的便会闻风丧胆,一拍而散,哪想得到金兵居然如此硬气,在看不清敌人藏身所在的情况下,冒着随时都会死伤的巨大危险直冲上来。心下不由得大惧。 但此时此刻已没有别的办法了,若任由这些家伙冲上山顶来的话,短刃相接,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现在能做的,除了开弓放箭之外,别无他策。实在不行,就骑上追云驹直重下去,仗着追云驹的神骏向下俯冲,冲开一条生路或许是不成问题的。 “啪啪啪”一排连珠箭射下,“呦呵”“哎呦”……正仰面攻来的金兵接连中箭,可是匆忙之中,竟没有一箭射中他们的要害,他们身上插着箭簇,口里发出凶狠的喊叫声,仿佛刀枪不入的铁人一般片刻不停地冲了上来。 近了,近了,更近了!他们还只剩十来步就冲到自己的脸前来了。 张梦阳再也顾不得犹豫,以闪电般的速度翻身上马,双腿在马腹上一夹,那马“呼”地一声向下狂奔而去。 剩下的金兵见这马如此高大且奔行迅猛,慌忙向一旁闪避,张梦阳得以趁机逃离危险,向山下疾奔。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个被他救上山去的老者的安全,此刻也顾不得了。生死攸关,侠义心肠不得不暂行抛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下自个儿逃得性命才是正经。 这时候,落日的余晖把漫山遍野涂抹得一片昏黄,在这本应该炊烟四起,分外宁静祥和的暮色里,却从四下里传来零零碎碎的厮杀之声,把这漫山遍野的昏黄,点缀出了些许如真似幻的诡异感。 张梦阳胯下的追云驹越奔越快,天色也越来越黑。跑下了山来之后,并没有渡过那条小河,他怕河的对面还会有金兵出没,因此沿着这一侧的河岸,马不停蹄地向前疾驰。 约摸跑出了几十里地,方才大着胆子缓缓地放慢了速度。 就这样缓缓地向前跑了不一会儿,就看见河对岸的较远处,闪闪烁烁地出现了一簇簇的光亮,凭直觉,他一下就判断出了那有可能是金军的营地,辽军新败之下,断没有胆子如此招摇地在营地里点起篝火来。 他想到,不能总这么沿着这条根本不能防身的小河奔跑了,必须赶紧找到一条路,尽量离这条河跑远一些。可令人着恼的是,这几十里地狂奔下来,根本就没有找到一条可供疾行的道路。 忽然,他隐隐地听到了河的对岸,传来一阵嘈杂的哭喊声,不知道夜色中的远处,正在发生着什么。 他大着胆子再向前行进了一些,竖起耳朵仔细谛听,分辨出了那嘈杂的哭喊声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还有人在呼喝叫骂,偶尔还夹杂这马鞭抽打在皮肉之上的脆响。 他不敢再行骑马,紧张地往四下里观察了一番,确认了四周无人,自己眼下还算安全之后,就把追云驹拴在了一块草势茂盛的树后,让它自行啃食地上的青草,自己大着胆子往哭喊叫骂声所来之处摸去。 他有时候胆子出奇地小,有时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胆子又莫名其妙地大,全不顾及或是没想到眼前的危险,将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结果。 哭喊叫骂之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很快,他就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了那哭喊叫骂之声最为响亮的岸边。 他小心翼翼地趴伏在这边岸上齐膝的草丛里,从草丛间扒开一道空隙望过去。借着月光,他看到了对面河岸上,金兵挥动着手中的马刀,在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批批地进行着杀戮。 百姓们不知怎地得罪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一批人被押到河岸边跪下,挥刀砍死,推入河中,又一批被押了上来,跪倒,砍死,推入河中。 百姓中的哭喊之声越来越小了。一会儿功夫,数百名无辜的百姓就被这些可恶的金国鬼子杀得一个不剩。 月色朦胧在粼粼的河面上,但是张梦阳,却看不清此刻的河水,究竟被鲜血染成了怎样可怕的颜色。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家乡的漳卫河水,被染料厂排出的工业废水染成了一片赤红的样子。由于群众的举报,那次事件很快就被山东电视台的小么哥栏目曝光,那家染料厂也被相关部门勒令停产整顿,老板被罚款七万多元。 由于夜色,他虽看不清此刻河水的样貌,但他完全想象得到那是一种如何可怕的颜色,肯定跟染料厂的那次杰作不相上下。 杀完了人的金兵,很快就离岸去了。 张梦阳心中纳闷,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一众百姓牵到对面的河岸上进行砍杀,难道杀人也有时间地点的原则么?还是这里边有什么说道? 他想,反正他们在明处,自己在暗处,况且又有夜色的掩护,不如悄悄地跟过去瞧瞧,兴许能有什么重大发现也说不定呢。 这个时候的河水中,满是死尸和鲜血,从水中凫水而过,那他可是万万不敢的。他只能摸索着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想要找寻到一座横架河上的小桥。 果然,有一座狭窄弯曲得木板桥,在夜色得助力之下,朦朦胧胧地映进了他的视界。接近了这座木板桥的时候,他隐伏在桥下的草丛中观察了一会儿,见桥的这边和那边都没有异常,便弓着身子,如同夜行的野猫一般快速地从桥上闪过。 过了木板桥,一个不大的村庄出现在了眼前的夜幕里。村庄的外围有士兵在巡哨,村里则到处都是灯火,不时地能够听到有金军将领在大声地说话。 看到此情此景,他的心下顿时恍然,知道了眼前的这个村子,应该是刚刚被该死的金国鬼子杀戮净尽的那些百姓的家园。 那些金国鬼子之所以要把那一众百姓牵到河边杀戮,是因为这些魔鬼要占据他们的家园住宿,在村中直接杀戮,难免会污染了村里的闲庭房舍,而且清理杀戮过后的尸体也会大费周折,何如一股脑儿地驱赶河边,砍杀之后直接推入河里来得干净利落? 张梦阳想到此处,内心里又恨又怕,对金人的凶狠野蛮既感到吃惊,更感到痛恨。感觉就算往现在的村子里扔一颗原子弹,把可恶的金国鬼子全都炸成气,也难以消解心头之恨。 一个女人凄楚的哭喊讨饶之声,和金军将领的淫笑之声从村中得一间民舍中传了出来,这两种声音把张梦阳听得头皮一紧,心头一时间涌动着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这些天杀的金国鬼子,惯于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记得教科书上就曾说过,入侵中原的金兵抢掠奸淫,无恶不作。这还没有入侵中原呢,在所占领的辽国地盘上不也是一个德行?怎么就没见教科书里讲过呢? 而且此地隶属燕云,多数都属于汉人同胞。刚才被他们残杀的那些百姓,说不定也全都是汉人,眼前正被他们奸淫的女子,想来也必是汉家女子了。 想到此处,张梦阳脑子里热血上涌,他从腰间拔出匕首来,觉得在此时刻,有必要干一些大汉子孙该干的事情了。 第20章 小郡主的舅舅 村庄外巡哨的金兵,主要是防备远处来袭的大队敌军,因此对进出村庄的大小道把守得并不严密。这也是他们与辽国开战以来,几无败仗的优良记录养成的傲气使然。否则的话,张梦阳此举简直与找死无异了。 他借着树木、篱墙等的掩映,并没有费多大事就踅进了村里。大部分得金兵士卒和高级军官都歇宿在村外不远处的帐篷里,盘踞在村里的都是些低级军官和小分队,为数不多。 村里担负护卫巡防责任的金兵,也不如想像中那般稠密,反而稀稀廖廖,这让张梦阳感到有点庆幸。如果发现此处的金兵真的满街都是的话,此时已经有点冷静下来的他,是不是会打退堂鼓,都还说不定。 一股股的肉香沿着村里的土路肆意蔓延,这应该是金国鬼子在什么地方煮着驴肉吧,因为闻这气味儿,明显地和他印象中熟悉的驴肉火锅的味道相同。 他循着那女人凄楚的哭叫声,摸到了一处宽敞的篱墙宅院里。这所宅院的瓦房里,燃着两支粗大的牛油灯,把满室照得通明透亮。瓦房的窗户边上,趴着两个金军士卒模样的家伙,正朝里窥看着其中正在发生的丑事,一边看还一边津津有味地小声说笑几句。 张梦阳心中暗骂了句:畜牲!握紧了手上的匕首,猫着腰顺着墙根悄悄地踅到了窗户底下,对准其中一个金兵的后心就是一刀。这匕首极其锋利,果然非同一般,那被刺的金兵来不及呼痛,就在一声闷哼声中倒下地来。 另一名金兵士卒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刚要转头,只觉后心上一凉,那匕首尖儿已经从前心窝处透了出来,也是几乎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微弱的人声:“英雄救我,英雄救我!” 张梦阳吃了一惊,自己在前边干这等大事,何曾想到身后竟然藏得有人?他回过头来,只看到庭院角落里有几棵沙枣树,其中一棵树上,似乎绑得有人。 他只恐怕树上的这个人继续发声,惊动了屋里院外的金军大队,坏了事不要紧,只怕自己这条小命也就此交代在这里了。 他蹑手蹑脚、但颇为迅速地窜到了那被绑缚在树上的人面前,抬起手中匕首就要刺下。 “英雄,英雄千万不可杀我,否则你定不会逃出这金人的营盘。”被绑缚的这人仍然低声哀求,但话声中已经明显地隐含着威胁的味道。 张梦阳暗忖,就算我一匕首下去刺死了他,这家伙临死前拼着疼痛大呼一声,引得金兵大队赶来,我姓张的再想逃离此处,实非易事。 张梦阳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那人回答:“我是辽国西北路招讨使萧迪保,当今太后萧娘娘的亲弟弟。今日与金兵遭遇不幸兵败,我见英雄来此营盘行刺,不管你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只求英雄救下了我,定当助你一臂之力,共谋富贵!” 张梦阳一听,此人原来是萧太后的弟弟,再一想,萧太后的弟弟,不就是小郡主的舅舅了么?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得赶紧救人。 他手持带着鲜血的匕首,在捆绑着萧迪保的几道牛筋绳上轻轻划拉了几下,萧迪保再轻轻一挣,就从那棵沙枣树上解脱了下来。 张梦阳说:“你我是自己人,有话先不忙说,你先帮我把屋里的这家伙料理了。” 萧迪保点头道:“此人是金兵渠帅斡离不的先锋官,名叫额鲁带,作战极是骁勇,理当杀之,为我大辽除一后患。” 张梦阳心想:你被人家打败了,为自己遮羞,自会说人家作战骁勇了。这个什么先锋官在战场上如何骁勇我不晓得,反正现下在屋里对付女人倒真的是挺骁勇的。 想到此处,张梦阳心里颇有点儿瞧他不起,也就不再搭理他,手中握紧了匕首,绕到门前推开房门直冲了进去。 那位先锋官此时刚刚完事儿,提起裤子来正系着裤带,一脸的轻松和满足。那个被糟蹋的女子赤裸着下身,伏在炕上轻轻地啜泣着,声音已经没有了适才的响亮。 这先锋官看到张梦阳闯进来,吃了一惊,一时之间目瞪口呆,居然连裤带也忘了系。张梦阳几步抢上,对准他的心窝就是一下,匕首直没至柄,这人眼见也是不活了。 先锋官额鲁带瞪着吃惊的眼睛,表情痛苦而伤心地看着张梦阳,嘴上喃喃地吐出几个字来:“杯鲁……杯鲁……驸…驸马……”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个字简直分辨不清。然后轰然一声,庞大的身躯砸在了地上。 张梦阳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地就把他给结果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此人久经战阵的经验,看到自己持刀冲上来,本应该立即有所反应才对,想想他当时的表情,似乎被什么不该出现在眼前的怪事给惊呆住了,怔在那里全然忘记了反抗。 张梦阳倒也没往多里想,只是听他临死之时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被撸,被撸”,心下不由地有气,这淫贼果然是不可救药,到临死还老想着被撸,这回好了,下到阴间自己撸自己去吧,该死的东西。 萧迪保一步迈了进来,抓住他的手说:“兄弟,是非之地不可留,咱们得赶紧走。” 张梦阳看了一眼那个尚还赤裸着下身,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女子,向萧迪保说:“这个女子,咱们该把她怎么办?” 张梦阳的意思是说,既然把这个女子救下了,是不是应该救人救到底,如果逃跑,应不应该把她也带上。哪知道萧迪保会错了意,还以为他有心趁着热乎劲,想要按住这个女人风流快活一把。 那萧迪保顿时摆出一副大哥大的面孔,肃然劝道:“好兄弟,大丈夫只要有权有势,何患没有女人陪伴。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逃离虎穴要紧。你放心,等到了燕京,只要哥哥在太后跟前一句话,保你立马荣华富贵,比这女子姿色百倍的妇人,只要是燕京城里的,任你挑选。” 张梦阳知他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一脸的无奈,苦笑着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哪个意思,现在你听哥哥的没错!赶紧走。” 萧迪保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张梦阳的手往外拽。张梦阳知道连自己都还没有把握安然的逃出村去,如果带上一个女人,那除了给自己凭空增加个累赘之外,于她于己,实在是一些儿益处都无。 终于,他狠了狠心,跟着萧迪保的脚步,虽高抬轻放,却大步流星地出了这处庭院,冲到了院外的土道上。 突然,庭院内传出了一声钝响,张梦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是不是院子里还藏得有金兵,因此甩下萧迪保快速地返回庭院,冲进了屋中。待进到了屋中一看,只见刚才那个被金人糟蹋了的女子,已然在墙壁上撞碎了头颅,自尽身亡了。 张梦阳见到此情此景,心下一阵唏嘘,慨叹乱世中人命之贱,上不如飞禽,下不如走兽,徒然地活在这世上,或许真的不如死去了的安静。但内心深处,对金人的恶感和憎恨,又深深地加重了一层。 他又迈步走了出来,见萧迪保仍还伏在篱墙之下的暗处里等他,便招呼他一声,赶紧离开了此地。 张梦阳在前,萧迪保在后,顺着来时村中的土道转转折折地往外走。不时会碰上金兵过往,他们就趁着夜色伏在柴垛边上或者架子车下躲藏。也亏得两人身处险境,反应起来一个比一个机灵,一个比一个迅速,因而每次都能侥幸躲过。 但每次这样躲避的时候,萧迪保都会自觉地藏到张梦阳的后边或里手,借着张梦阳的身躯稍微地遮蔽一下自己。 其实他这样做根本就于事无补,假如张梦阳被发现被捉住,岂有不连他一块儿拿住的道理?在张梦阳看来,他这纯粹是心中的胆小与自私使然,因此在内心深处,对他的反感与轻视又增加了几分。 但是任谁都不可能一直幸运下去的,当他们又碰上一队恰巧走过的金兵之时,刚好身边没有可以遮挡之物,匆忙之间倒伏在地上,但到底还是被一个眼尖的金兵发现,一声喝骂,三脚两步地奔走过来,把他二人一齐捉住。 第21章 脱身之计 另外几个金兵士卒也紧赶着奔过来,这些金兵们以骑兵居多,故而人人身上携带有马鞭。几个人各从腰间抽出马鞭,对着蹲在地下的两人“唰唰”地一阵狠抽。 面对着这如同雨点般飞下的鞭打,倒在地上的张梦阳和萧迪保两人无论怎样竭力地躲闪,也是无济于事,每一下鞭打,都结结实实地挨在身上,痛得他俩在地上不停地滚来滚去,嘴上“嗷嗷”地直学狗叫。 如此地挨了好一顿鞭打,方见几个金兵停手,只听其中一个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狗蛮子,不老老实实地,还想逃出天去不成?” 又一个金兵踏过来,在他们每人身上狠踢了一脚,斥道:“少他妈装死,都给我滚起来,回去好好干活去!” “干活?回去?”张梦阳心里疑惑不已,难道他们不打算杀掉自己?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干活,是一种怎样的惩罚,如果只是当个苦役的话,类似于后世的劳改犯之类,那还倒好了,至少可以暂时保得性命周全。 几个金兵押着他俩,来到了一所空宅院里,四周都是土坯的矮墙,角落里满堆着干柴,中间架着一口极大的铁锅,锅下的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着,把锅里的白汤煮得一劲地翻滚,大块大块的肉随着白汤的翻滚,按着同一种节奏有序地哆嗦着,抖动着,好像在随着白汤的节奏跳舞一般。 与此同时,驴肉的香气,在满院子里流淌,并溢出院外,在整个村子的上空中飘荡。 这一下张梦阳才明白,刚摸进村来的时候,闻到的那一股股驴肉的香味儿,原来时从此处散发出去的。 院子里有十来个穿着寻常百姓服色的人,走来走去地忙碌着,有的劈柴有的往锅里加水,颇为热闹。想来是村里的人,金兵并没有完全杀尽,留下来了这些为他们做一些粗活杂役。 几个金兵把他和萧迪保往院子里一推,斥道:“老老实实地干事,干得好了说不定放给你们一条活路,再敢开小差的话,锅里的这头驴就是你们的榜样!” 这时候张梦阳方才心下恍然,原来这些金兵把自己和萧迪保当成了他们从村里拘来的苦役。他们也是今天才占据这个村子的,对这十几个可怜的苦役哪里认得全? 再者,村里除了此处的十几个人外,全都被他们推到河里杀得一干二净,哪里还会想到他和萧迪保另有来历?因此错把他们俩当成了这些苦役当中的逃跑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有几个百姓朝他们扫了一眼,见他俩面生,显然不是自己村中之人,但看到金兵蛮横霸道的模样,却也没有吱声。就此,张梦阳和萧迪保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为金兵服务的军工杂役。 金兵中一个小头目口气的家伙,对手下的士卒吩咐了几句什么,然后就带着两名士卒去了,救下了三名士卒在这所空宅院里监视着张梦阳两人和十几个百姓忙碌着。 借着大铁锅之下的火光,张梦阳看到萧迪保本来身上穿着的辽国将官袍服,早已经被他脱去了,不知给丢在了什么地方。想来应该是在刚刚被捉住之前,悄悄地往村外踅的时候,为了掩饰身份,有意为之的吧。否则的话,他穿着辽国将官袍服被逮住,身份立马揭穿,自己和他说不定当时就有身首两处的危险。 张梦阳觉得此人虽然胆小龌蹉,却也颇有三分机智。 他又想到,就算这萧迪保侥幸跑出了村去,居庸关外围如今到处都是金人的地盘,他又岂敢再穿着辽国官服四下里招摇? 留下来的三个金兵,两个坐在矮墙下的圆木上,一个手持着马鞭叉腿站立。 张梦阳一看这架势,知道一时之间难以脱身,赶忙俯身拾起了地下的几根柴,加入了百姓们忙碌的序列。 萧迪保出身贵族,这样的贱役杂活何曾经过他手,虽觉得干巴巴地立在那里不太合适,但他面对这里的活计又不懂的如何下手,一时间左右顾盼着,不知道到底该干些什么。 叉腿站着的那个金兵见状,抡起马鞭来照着萧迪保劈头盖脸就是一下,疼得萧迪保吱呀呀怪叫,从脸颊至左胸立马多了一道血痕。 萧迪保再不敢犹豫,龇牙咧嘴地忍着疼痛,赶忙把张梦阳手里的柴火抢过来,一把丢进了铁锅下燃烧着的柴堆里。 萧迪保也加入了忙碌的队伍中,跟在张梦阳得屁股后边,张梦阳干什么他干什么,虽然笨手笨脚,一时间竟也学得有模有样。 张梦阳却在暗暗地发愁,如果不能迅速地摆脱金军的控制,被他杀死的金军先锋官和两名趴在窗外听房的金军尸体一经被人发现,就会引起金军大队的恐慌和警觉。那时候可就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可是,如何逃出去却又是个问题。眼前虽只有三个金兵,但一个个生得膀大腰圆,他们的手上不仅有马鞭,腰间还佩戴着锋利的马刀,他们既然能从遥远的松花江流域,一直打到居庸关外的长城脚下而不死,自然是久经战阵,对付他们,就凭自己和那个萧迪保,胜算简直微乎其微。 而且,就算是他们俩拼着性命不要,也绝非三招两式就能摆脱这几个家伙的纠缠。而且一旦打斗起来,势必惊动左右的大小队金军,那样一来,岂不恰与逃命的初衷大相违背? 再看那十几个百姓,一个个表情麻木,似乎已经被金兵的凶残吓破了胆。虽然他们手里有两把劈柴用的钝斧,但跟专门用以砍人的马刀相比,怕是一个回合都过递不去。 他想起了一篇曾经在网络上流传的文章来,文章里说抗日战争时期,一个班的日本鬼子闯入了一个县城,把县城里的万余百姓从东赶到西,又从西赶到东,追着屁股砍杀,直到把这万余百姓砍杀殆尽方始罢休。 从那篇文章里,他得出了一条经验:虽说有人就有一切,但没有组织起来的人群,即使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和靶子而已,根本发挥不出他们应有的能量。 假如眼前没有这三个金兵看守,对这些百姓吓唬一番,鼓舞一番,说不定也能把他们的求生欲望和战斗精神调动起来,但眼下既有他们的监视,这项工作又如何才能做得? 思来想去,若要相对安全地从这个村子里摆脱出去,只有用相对稳妥的办法把眼前的三个金兵干掉,既得干净利落,又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以免引起金军大队的警觉。 忽然,他想到了挞鲁的死,想到了自己喷出的那口鲜血,导致的耶律挞鲁显现出来的那种可怕的、痛苦的中毒惨状。 他又想起了用手指上沾着的一点血液,碰触到地下的蚂蚁、蜈蚣、蚯蚓等昆虫,这些昆虫在被血液沾试的一瞬间,无不痛苦地挣扎几下后翻身立毙。 想到此处,他的心胸间豁然开朗:既然身具如此利器,怎么就想不起来使用呢?不管效果如何,试上一试又有何妨? 第22章 毒杀金兵 大锅里的驴肉已经煮得差不多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正把一把一米多长的铁铲伸进锅中,准备搅动一番。张梦阳趁机凑上去,满脸堆笑地说:“让我来吧大叔,您烧了半天火,肯定累了,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这位大叔虽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但认定他和萧迪保与自己都同属被金兵俘虏的可怜人,头颅随时都有被金人摘去的可能,与自己那可是同病相怜,因此并不询问他们的身份,以免引起金兵的警觉。 可令他捉摸不透的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在这当口,他居然还傻乎乎地笑得出来,真是令人无可理喻。但见他肯为自己代劳,究竟算是一番好意,也就没有坚持,把手中的铁铲递给了他。 张梦阳在跟这位大叔说话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用腰藏的匕首,在手心上划了一道口子,接过那把铁铲来之后,用力在铲柄上一握,一缕鲜血,顺着铲柄流到了铲头上。 他把铁铲伸到翻滚着的肉汤里,从上到下从左至右地来回搅动了一番。顿时肉香更加浓郁,张梦阳心想,这味道别说对饥肠辘辘的人,即便是对刚刚酒足饭饱之辈,也绝对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张梦阳不知道混入汤中的这点血液,究竟能不能起到把人毒翻的作用,不由地后悔刚才没有把手上的口子划得更大一些,以便能释放更多的血液出来。 几个金兵经不起肉香的诱惑,一齐围到了锅边,看着锅里随着翻滚的白汤仍在抖动着的驴肉,不自觉地咽了几下口水。 张梦阳吩咐一旁的百姓:“赶紧找些盘子碗筷来,给几位军爷趁热把肉盛上,看看是否合口味,还需不需要再加点佐料。” 有两个百姓应承着走出去了。不一会儿,每人抱了一摞碗盘回来。 可那几个金兵每人抽出腰间的佩刀,早已经从滚烫的锅里每人插出了一大块驴肉,用嘴一边吹着气,一边试探着温度,小心翼翼地撕咬起来。 刚吃上几口,几个金兵几乎同时感到了腹部不适,可面对着插在刀尖上的美食,也并没有多想,继续张了大嘴撕咬、咀嚼。可是腹部的不适竟慢慢地化作了疼痛,而且越来越是剧烈,到后来简直是痛不可当。 几个金兵一看彼此都是如此症状,已经明白了是有人在肉锅里下了毒。心中怒不可遏,各自举起刀来便朝身旁的人砍去。可是这时候的他们,两条手臂几乎连举刀的力气都很勉强,一刀下去,又如何伤得了人? 张梦阳本来还担心混入汤中的血液太少不足成事,一看此刻几名金兵的状态,知道是自己多虑了,这几个金兵眼看就命在顷刻,已容不得半点怀疑。 张梦阳从一名金兵手上夺下刀来,把这几个已经开始惨叫的家伙挨个儿捅死。 旁边的十几个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住了,就连萧迪保也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但他很快就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虽不知道张梦阳是如何使了手段,但肯定是他在锅中下了毒无疑。 萧迪保跑过去,也在一个死去的金兵手上取过了刀来,和张梦阳站到了一起。 张梦阳手上握着还在滴血的马刀,对一众呆若木鸡的百姓们说道:“各位弟兄叔伯,金兵凶残成性,杀死杀光了我们所有的亲人。他们留下我们在此为他们做苦力,难道是发好心了吗?不是,他们利用我们给他们干些脏活累活,用完了之后,那些惨死在河边的亲人,就是我们的下场。 要想报仇,必先活命,要想活命,就必须要逃离金兵的控制。这里负责看守大家的几个金兵已经被我杀死,事不宜迟,大家若想活命给惨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就赶快跟我走。跟我走的,虽不一定能够逃离金兵的魔掌,但留在这里的,则必死无疑的。” 张梦阳说到这里,便一转身出了这所空宅。萧迪保用手上的马刀在铁锅中插出了一大块肉,也紧跟着闪身而出。 张梦阳从抗日神剧里学来的一点儿台词,在此情此景之下说出来,居然像模像样,这里的十几个百姓,听了他讲说的台词,也有点明白了眼前所发生之事的意义,本来在深心里已经捻灭的求生欲望,顿时被蓬蓬勃勃地释放了出来,纷纷拿起斧头锅铲木棍,跟着张梦阳和萧迪保,一拥出了这个肉香四溢、尸体横陈的空宅院落。 这些人都是自小生长在村里的百姓,对村里的路径自然熟识得很,而且他们也知道村里哪些地方金兵较为稀疏薄弱,有了他们的带领,张梦阳和萧迪保很快就摸着了一条狭窄、隐蔽的出村小道。 沿着这条小道摸到村口的时候,村外巡哨的一小队金兵发现了他们,喝问道:“干什么的?” 十几个百姓闻听,立马吓破了胆,呆呆地站住了脚,不敢再往前行。这队金兵见他们不说话,只木桩子似地矗在那里,更觉有异,纷纷抽出腰刀,散开队形,兜围着压迫过来。 张梦阳已经想好了台词,刚想开口答话,就听萧迪保说道:“驴肉已经煮好了,我们是来跟爷们送肉吃的,爷们也辛苦了半夜,赶紧吃点儿驴肉填填肚子吧!” 说着,萧迪保捧了一大块剧毒驴肉跑了过去,说道:“屯子里的煮了满满的一大锅,我这里带了一块出来,先给爷们尝尝滋味儿。” 张梦阳见状,心下不由地暗赞萧迪保聪明机智,看来此人虽然怕死,可也并非全无是处。能够在大辽做到西北路招讨使的高位,想来也并不全然因为是萧太后的弟弟这么简单。 守在此处的那一小队金兵,也就是十几个人,他们在村外守了半夜,也确实感觉到饿了,接过萧迪保送过来的驴肉,用刀切开,每人分了一小块,然后塞到嘴里,纷纷鼓着腮帮子大嚼起来。 萧迪保把肉递给金兵之后,就退到了张梦阳的身旁,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金兵享用美食。 一个金兵把手上的肉吃完,刚刚把嘴里的肉咽下,便走过来问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来给我们送肉的么?怎么你们的手里全都空着……” 他话还没说完,就捂着肚子叫起痛来,很快就把他痛弯了腰,嘴角上溢出了一丝鲜血,手上的马刀被他当成了拐杖,用来支撑住身体。 另外那些金兵也开始被吃进肚的毒肉折磨着,有的已经痛得在地上打起滚来。 张梦阳趁机带着萧迪保和一众百姓冲上去一阵砍杀,瞬间结果了他们的性命,然后从这些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金兵身旁、身上跨过,匆匆忙忙地消失在冷月朦胧的夜色里。 第23章 救下了一个陌生女子 张梦阳带着众人,没敢再从那座歪斜的狭窄木桥上过河,顾不得血水和浮尸的肮脏可怖,在河的较上游之处横涉而过。 他很快找到了栓在树上的追云驹,抚摸着高大的马背和鬃毛,油然地想到了小郡主耶律莺珠,再想想刚刚经历的命悬一线的凶险,不由得感慨万千。 萧迪保一看有马,高兴得心花怒放,催促张梦阳道:“好兄弟,咱们赶紧上马,金人说不定现在已经发现了那些金兵士卒的尸体,再不赶紧跑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张梦阳嗯了一声,一指跟着他们的那十几个百姓,问:“那他们怎么办?” 萧迪保瞪着吃惊的眼神,全没想到张梦阳竟会放不下这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平头百姓。有心说:“事情紧急,哪还管得了这许多,咱们自己逃命要紧。”但话到嘴边,到底觉得太过自私卑鄙,也就没有把话说出来。 萧迪保略一犹豫,开口道:“事急从权,既然好兄弟仁义为怀,那就由哥哥我担保,将他们纳入我西北路招讨使司所属军中,兵荒马乱的,既能令他们有口饭吃,也不致为金人所害,你看如何?” 张梦阳听他如此说,心下顿感安慰,答道:“那就有劳哥哥你啦,这些百姓虽说卑微,但毕竟是咱大辽的子民,他们的命运之所以被金兵迫害得这般凄惨,咱们这些做官的也有责任不是? 哥哥能将他们从死地里脱出,收入麾下,将来或许能得其死力呢。尤其是还可以给自己积攒下不少阴鸷……” 不等他说要,萧迪保就打断他道:“是是是,好兄弟你说得全都对,咱们赶紧上马吧!”说着,他就翻身跨上了马背,张梦阳也随即跨了上去。 萧迪保坐在马背上,对那些村民百姓们说:“我和好兄弟马上赶到居庸关搬取救兵接应你们,你们赶紧往居庸关方向跑,屯子里的金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动静。记住,一定要赶快。” 百姓们你声高我声低地答应了,便撒开腿朝着居庸关口飞跑起来。 张梦阳刚要打马飞奔,就听后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请好汉救救我,把我也一起带走吧!”接着,就听到从这女子口中发出了一连串的哭泣之声。 张梦阳从她的说话里并没有听出来她是谁,回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女子的穿着,正与那个被金军先锋官额鲁带糟蹋了的女人相同。 张梦阳瞬间冒了一身的冷汗。这女子是人是鬼,她怎么会跟了来?她跟在自己身后有多久了? 张梦阳待她跑到跟前,又仔细地看了看,只见她头发披散着,衣衫不整,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边哭边说:“求好汉爷发发慈悲,带我一起逃离这个火坑,小女子愿意为好汉爷做牛做马,一辈子服侍您老人家。” 张梦阳自小在无神论的社会环境下长大,本不相信鬼神之说,他断定这女子只不过是与被额鲁带奸淫自尽的那个女孩儿,碰巧了衣着相同而已。 且又听他说得可怜,顿时心软,再看她身子瘦弱单薄,胯下的追云驹神骏高大,再驼上她应该不致就影响了飞奔,因此朝她一伸手,说了声:“快来!” 张梦阳轻轻巧巧地就把她拽了上去,将她置于自己和萧迪保的身体之间。 萧迪保早就等得老大不耐了,只恨不得把张梦阳一把推下马去独个儿逃命。 他并不知那个被额鲁带糟蹋的女子已然自尽,张梦阳也没有将此事对他说知,他只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便是那个女子,十分不解张梦阳为什么对这个女人如此大发慈悲,还道张梦阳是果真看上了这女子。 此刻的萧迪保只顾着赶紧逃命,也来不及对他进行劝解,但见这个“脏女人”终于坐上了马背,便二话不说,一抖缰绳,追云驹翻开碗口大的四蹄,泼啦啦地直朝居庸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个被金兵鸠巢鹊占的村庄,在张梦阳等的身后逐渐地远去、变小,直至消逝。而位于崇山峻岭间的居庸关的高大的关楼,正逐渐地显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居庸关关城的两端连接着蜿蜒在山岭间的长城,曲折延伸的长城仿佛从关城处伸出去的一双长长的手臂,遮挡护佑着关内的山川河谷,芸芸众生。关城深处在两山夹峙的峡谷中,两边都是险峻的峭壁悬崖,得尽了地势之形胜。 追云驹在萧迪保的驾驭下,很快就奔入了居庸关门外喇叭口样的关沟里。 距离居庸关的关楼越来越近了,两边的山势也越发显得峻拔高兀,仰望过去,给人一种很是强烈的压迫感。待到更近一些的时候,张梦阳几乎已经看到了关楼的垛口处,闪烁着明晃晃的刀枪。 几声急促的“嗖嗖嗖!”之声破空传来,立刻就看见有三五枝羽箭射落在了追云驹身前的十几米之处,紧跟着关楼之上有声音传来:“来者止步,尔等已进入关城弩箭射程之内,快快报名身份,否则不得进前!” 萧迪保一见城头上射下的羽箭,已然将飞驰中的追云驹勒住。待听到成上辽兵的呼喝之声,便扬声答道:“快快通报与张觉将军,就说西北路招讨使萧迪保已到关城之下,快快打开关门放我进去,有重要军情要会知给张将军。” 关城之上,好一会儿不见有动静,萧迪保等得有点儿不耐烦,嘴上骂骂咧咧地说着粗话。又等了一小会儿,只见关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由于关门高大,虽说看起来只是一条缝,但也足有两米之宽,已经足够他们三人一骑通过的了。 待他们刚一通过,就听到身后门轴沉重的转动之声响起,紧接着“嘭”地一声闷响,守门的辽兵已将厚重的关门重新阖上。 驻守居庸关的将领张觉,乃是辽国平州人氏,年轻时参加科举,为自己挣得了个进士出身。如今官已经做到辽兴军节度副使,受萧太后差派,负责居庸关一带对金军的防务。 张觉昨天晚上就听说西北路招讨使萧迪保率领万余人马,自龙门山处的望云县向关内撤退之时,遭到了一小股金军的袭击,这万余人马被三千金军打了个落花流水,萧迪保本人也生死不明。 当时张觉就派人四处打探金军动静,幸好得知金军主力尚未开到,于是放下心来,便令人着意打听萧迪保的下落。谁知找寻了整整一夜,竟然半点消息也无。 萧迪保是太后萧莫娜的亲兄弟,此人在自己守卫的居庸关外被金兵袭击落败,而且生死不明,太后怪罪下来,实在是不好交代。正在张觉为此事甚觉烦恼的时候,没想到萧迪保这家伙自己倒突然跑到了关前。张觉大喜,连忙将他放了进来,随即命人备下酒席,为招讨使大人洗尘压惊。 酒席宴上,萧迪保倒也仗义,将张梦阳大肆吹嘘了一番,说张梦阳如何神勇,在金兵的血刀年前如何毫不畏惧,虽深陷重围,仍然拼死苦战,协助自己在金军的重重围裹之中杀了出来。 只是在说到这次战役的失败之时,一劲地大口喝酒,摇头叹息,说自己不该太过自负勇力,以致中了奸诈的金军的埋伏。否则以自己的智勇,那区区几千金军岂值得一扫。可见骄兵必败,果不其然。 说罢,他又是一劲地喝酒,一劲地摇头,装出一副痛悔自责的模样。 张觉岂会不明就里?也并不揭穿他,一边给他斟酒,一边安慰他道:“招讨大人不必自责过切,你我都是带兵之人,岂能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的道理?待养好了伤之后,整军再战,多加小心,必定能打出我大辽的威风来的。” 萧迪保见他提到自己的伤,方才想到自己身上只有些在那村子里被金兵打出的鞭伤,其他刀箭伤竟一些儿也无,至于刚才吹嘘得自己深陷在金军重围中,如何神乎其神地浴血拼杀,相形之下就显得太过虚假。 萧迪保的脸上一红,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话,把目光投向了张梦阳,带着惊奇的目光问张梦阳说:“好兄弟,你倒好得快,昨夜我还见你脸上和脖颈里有几条鞭伤,现在看过去,倒像是根本不曾被伤过的一样了。” “对了,你看我糊涂的,我只顾左一句好兄弟右一句好兄弟的称呼,倒忘了请教兄弟的尊姓大名了。好兄弟,我记得你曾对我说,咱们是自己人,敢问你可也在我大辽军中任职的么?” 张梦阳本来受小郡主和卫王耶律护思的委派,送密信与燕京的萧太后,想要联合燕京这边,将西京大同府方面的天祚帝一举扑灭,然后两京合二为一,并力对付金兵的步步紧逼,以图挽回江河日下的国运。 由于事关重大之极,他夜行晓宿,专捡僻静的道路行走,这段日子以来,确实受了不少的风餐露宿之苦,对于他这样的零零后来说,可真是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艰辛。 可是这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居庸关,已经来到了小郡主的姨娘、主政燕京的太后萧莫娜的地盘上,而且太后的亲兄弟、小郡主的亲舅舅萧迪保亦在眼前,应该到了亮明身份,以求把卫王的密信尽快呈送到太后手上的时候了。 第24章 怜香惜玉 想到此处,张梦阳站起身来,朝着萧迪保和张觉一拱手,肃然说道:“萧大人,张守备,你们二人都是朝廷的股肱,国之柱石,实不相瞒,我姓张,名字叫做张梦阳,乃是卫王府中的一名校尉。 论理本没有资格与二位大人同席共饮。只是因有要事受了卫王殿下所托,阴差阳错地途径此地,与二位大人坐到了一起。” 于是,张梦阳将受卫王与小郡主所托的经过,以及一路上行来的遭遇,向萧、张二人作了一番大致的叙述。萧迪保所说的什么深陷重围奋力冲杀等等情节,在不予揭穿的基础上,略微一提,含混带过。 听他说完,萧迪保手在大腿上一拍,一脸恍然大悟地道:“我就说呢,怪不得咱们所乘的那马跟莺珠的追云驹那么像,原来那本就是那小妮子的坐骑。张兄弟,卫王那家伙既然肯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足以见得他对你的信任。 碰上了我,绝对是你的幸运,明天我就带了你,用不着再费周折,直接带你去见太后。今天咱们先在张将军这儿好好歇歇身子,赶明儿一早就动身去燕京面见太后。” 张觉也说道:“如果张兄弟此行,乃是为了大辽中兴所奔波,若果能因此而令大势有所挽回的话,那可真是立下了不世之功了。就按招讨使大人所说,你们先在我这里好吃好喝地歇息一天,养足了精神,明晨一早就去见太后,把卫王密信呈了上去,一切听凭太后她老人家乾刚独断。来,我老张预祝两位此行成功,为咱们大辽中兴有望,满饮此杯!” 张梦阳与萧迪保心下一喜,共同举起酒杯来说道:“好,就是这话!”一仰脖,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候,有一个亲兵进来禀报,说关成之下跑来了十数个百姓,称是为金兵所迫,前来投军的。张觉冷笑道:“莫要理他,此定时金人派来的细作,赶紧把他们打发走,要不然就用弓箭射杀便了。” 萧迪保赶忙劝阻道:“张守备且慢,这十几个百姓,确然是我大辽子民不假,他们本来是与我和张兄弟同来的,只因我们的脚力快了些,他们才迟到了这许多时候。我曾答应过他们,安排他们在你的军中效力,赏他们一碗饭吃。你就卖我个薄面,把他们放了进来,好歹给他们安排个杂役差使什么的,免得他们脑袋被金兵摘去了就行。” 张觉见是如此小事一桩,一口应承下来,马上安排亲兵前往办理。 与张梦阳和萧迪保同来的那个村中女子,张觉另有房间安排,指使了一个干粗活的婆子给她烧了洗澡水,梳了头,又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衣衫。如此一番收拾下来,竟然出落得分外标致,实在是大出萧迪保所料。 “怪不得金军将领杀光了全村老幼,单把她留下来享用呢,看来这女子虽是田畴之产,假若把她绫罗绸缎金钗珠玉地打扮起来,姿色实不在那些贵族命妇之下。” 原来,萧迪保并不知道被金军祸害的那女孩儿已然殉节自尽,还道随他们前来的这个女子,就是昨夜被额鲁带所凌辱的那一个呢。 萧迪保本来想把这女子交给张觉,由他随便打发了便是,此时却因见她生得标致,就此更改了主意。他对张觉说道: “张将军,这位姑娘是我和张兄弟在金兵所围困的村中冒死救出来的,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这位姑娘,我打算把她带回燕京,在我府上给她谋个差事,也算给我的命里积点阴鸷。路途遥远,女孩子骑马不方便,就麻烦你给她备辆车吧。” 对他们两男一女一骑,张觉本就觉得奇怪,只是心下猜测此女有可能是萧迪保随身的侍妾,这时听他说是在乱军之中冒死救出来的民女,而且姿色也颇为不俗,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于是吩咐人即刻备了一乘双驾马车,把这女子扶上了车轿。 这女子上车之前,神色略微地有点儿犹豫,回过头看了张梦阳一眼,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话,但终于什么也没说,车帘一闪,便钻进了车里。 张梦阳身上携有卫王给萧太后的密信,此时应该算是重点保护对象,张觉不敢马虎,专门拨了三百精兵为他保驾护行。 张梦阳和萧迪保各自骑在马上,冲张觉一拱手,在三百精兵的护卫下,拥着那乘双驾马车,过了居庸关,蜿蜒浩荡地往东南方向去了。 由于人数众多,又要照顾着那辆马车,他们行走的速度并不太快。走了半日,也才走出三十多里路。 时近中午,萧迪保忽然嚷起头痛起来,便回头对张梦阳说道:“兄弟,哥哥我可能是染了点风寒,但不怎么严重,你也不用担心。这样吧,我到那驾车里面稍微歇一会儿,兴许就没事儿了。” 说着,萧迪保就从马上下来,钻进了那民女乘坐着的车轿里。 片刻之后,车里传来那女子的一声惊叫,随即又传出萧迪保的涎皮赖脸的挑逗声。由于他是在车子里边,说了些什么并听不大清楚,以张梦阳的君子之心猜测,应该是解释他受了风寒,需要再车里面躺躺之类的话,安慰那女子用不着惊慌。 队伍继续前去,才又走了没几分钟,就听见车里传来那女子带着哭腔的挣扎斥责之声,两匹马拉着的车轿也剧烈地晃动着。张梦阳眉头一皱,心说道:“小郡主的这个舅舅怎地这么无耻,青天白日的,就要按住人家霸王硬上弓么?” 就见车轿前的门帘突地一挑,那女子半截身子闪了出来,双手撑住两边的轿框,大声叫嚷着使劲往外挣。张梦阳看见萧迪保的一双手臂扯住她的右臂和左肩,使劲地往里拽,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道:“老子看上你那是你的福份,你还他妈的不愿意…… 那女子一双求救的泪眼向着张梦阳望过来,嘴上急促地喊着:“好汉大哥,好汉大哥快救我,他……他……” …… 张梦阳萧兄长萧兄短地连哄带劝地排解了好半天,才把萧迪保头脑中的那股邪火给压下去。但是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为,他答应萧迪保要将该女子纳为自己的妾室。 现在,他和这可怜的女子共同乘坐在这辆双驾马车之中,她缩在角落里眉目低垂,脸色苍白,不敢抬头看他,因为刚才对萧迪保所施加暴力的抗拒,耗费了她不少的体力,胸脯起伏急促。 萧迪保的话,又响起在了他的耳边:“好兄弟,你于我有救命大恩,按理说你的话我不得不听。但是,眼前的这个妞,与你非亲非故,就算今天不归我,赶明儿也得归了别人不是? 哥哥我向你保证,等待会儿把她拿下之后,绝对不会亏待她,早晚正八儿经的把她娶进我府中,做了我的第九房妾室,给她个名分,你看如何?” 听罢萧迪保的话,张梦阳看了她一眼,似在征求她的意见。那女孩儿见张梦阳向自己瞧来,赶忙把头低下,一脸痛苦地把头连摇。 张梦阳见状,颇觉不忍,心下顿时起了怜香惜玉的念头,便口气无奈地对萧迪保说道:“萧兄,男人女人在一起,如果真的想要快活的话,最起码得讲究个两情相悦才是,你说对不?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她既然不愿意,那是她傻,她没福,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的府里早有了八房嫂夫人了,真是艳福不浅,羡煞小弟我了。可别跟我说八位嫂嫂姿貌平平,没一个及得上眼前这位姑娘的!” 萧迪保嘴上哈哈一笑,说道:“好兄弟,用不着给哥哥我打马虎眼,当我看不出,你对这妞有意思,被你刺死的那个金军先锋官额鲁带,刚从她身上舒服完的时候,看你一刀捅下去的那股子狠劲儿,我就觉得有点儿蹊跷。再从她对你的眼神儿里,我也看她对你也是心有所属。 这样吧,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只要你答应娶这姑娘为妻,我决不再刁难她,你看如何?否则一切免谈,她与你非亲非故,哥哥我再要强要她,你可不许拦着,你看如何?” 第25章 左右为难 张梦阳觉着这家伙满嘴的市侩无赖口吻,哪里有半点贵族子弟的尊严气质了! 听他口气,他定是错以为眼前这女子就是被金军先锋官额鲁带糟蹋的那女孩儿了,自己之所以杀死那个额鲁带,倒是因为自己先已对这女子有意,因为吃醋戴了绿帽子才将那个什么额鲁带手刃于刀下的。 他还逼迫自己娶了这女子为妻,令她与自己从非亲非故变成了有亲有故,否则再要霸王硬上弓,自己便无权干涉。这简直是他妈的流氓市侩的混账逻辑。 可是面对他的这一番貌似有理的“慷慨陈词”,一时间又不知怎么应付才好。他并不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不漂亮,只是在他的意识里,仍然还当自己是个高中尚未毕业的孩子,娶老婆的这么大的事儿,离自己还远的很呢。 再说,他深心里念念牵挂的人,只有一个小郡主耶律莺珠而已,或者还有那个穿越之前的沈瑶芙,目前还真的没有让其她女孩子闯入自己心扉的打算。 张梦阳定了定神,对萧迪保说:“实不相瞒,兄弟我早已心有所属,心中已给喜欢的一位女子留下了位置,虽对眼前的这位姑娘并不讨厌,可却不能将其纳为妻室,还望萧兄谅解之余,不要再难为她了吧。你也说过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当做了一件善事,为自己积了一份阴鸷如何?” 萧迪保一边摇头一边不以为然地道:“兄弟这话可就说错了,男子汉大丈夫,谁没有个三妻四妾的?你心有所属,给别的女子预留了位置,这哥哥我都懂得,可我又没说让你纳她为正室,就算你想纳她做正室,她也配不上你啊? 你是什么人?你可是我萧迪保的救命恩人,我的好兄弟啊。而且还是卫王那老小子的心腹之人,在我大辽好歹也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就算你想要她做正室,哥哥我都还不答应呢。听我说,先给自己找个小妾乐呵着,不妨碍以后把你心有所属的那位放到正室里头。 不瞒你说,哥哥我在娶你那嫡亲的嫂子过门之前,早纳了两个偏房给自己压炕头儿了,其中一个都给我生俩丫头了呢,呵呵……” …… 由于经不起萧迪保的言语挤兑,又看着那女子楚楚可怜的泪眼,实在是心有不忍,为了不让萧迪保得逞,他一咬牙,便答应了先让眼前的这女子做自己的妾室。 萧迪保哈哈大笑,一拍他的肩膀,说:“就这么定了,好兄弟,以后这妞就是你的人了,你放心,哥哥我绝不会再打她的半点儿主意。” 他又扭头对那女子说:“喂,弟媳,恭喜你啦,今如嫁了我张兄弟这么一个如意郎君,真是你修行几世修来的福分。可得把眼前的这个如意郎君侍候好了,侍候不好的话,他可是说飞就飞的呀。哈哈哈……” 张梦阳没想到,这萧迪保想要风流快活,因为自己从中作梗没有得逞,还以为他会心下恚怒自己,现在看起来,倒是自己多虑了。看来这家伙不是个伪君子吧,倒应该算个真小人。 张梦阳涉世尚浅,他哪里琢磨得到萧迪保的心思。萧迪保说得什么不会亏待她,正八经儿的把她娶进府中,将来给她个名分云云,压根儿就是言不由衷的屁话。在他看来,这个被别人糟蹋了的女子,就是一团烂泥汤子,不玩白不玩,玩了也白玩。傻瓜才会娶这样的女人当老婆。 他用言语挤兑张梦阳,让张梦阳答应纳她为妾,本意也是让张梦阳知难而退,别再阻扰自己的好事,没想到这傻瓜居然答应了下来,这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虽然风流快活的打算没有达成,但成功地把这么一个烂泥汤子说合给了张梦阳,似乎比搂住这姑娘痛痛快快地玩儿一回更让他觉得开心惬意。 萧迪保连推带搡地把张梦阳推进了车轿里,说:“好兄弟,听哥哥的,好事儿既然已经定下来了,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圆房,哥哥在外头给你把着风,你在里头尽管乐呵就是了,保证没人打扰你。嘿嘿…” 张梦阳哪里猜得到他的心思?还觉得萧迪保这人看起来还不错,多少还讲些义气,为人也不是十分的好色。只是这么一瞬间就稀里糊涂地成了眼前这女子的丈夫,事情变化得太过突兀,他张梦阳还哪儿能来得及调整心态? 张梦阳倒不是嫌弃眼前这个女孩儿不够美貌,在他的眼中,她的美虽不及小郡主与沈瑶芙,但打九十分却是绝对没有问题。只是在那个没点儿正形的萧迪保强迫之下,被动地吞下了这枚果实,总有一种被人打输了的失败感。 萧迪保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态嘱咐说:“好兄弟,你两个先把房圆了,等到了燕京,哥哥我再给你风风光光地办一次喜事,让朝里的文官武将,都去喝你的喜酒,嘻嘻嘻……” 说罢,就把车轿的门帘放下,让张梦阳在车中独自面对那个被他视为“烂泥汤子”的女孩儿。 女孩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地把头低下。只听她以微弱的声音说:“好汉哥哥莫要在意那坏人的话,我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上,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只希望能多杀几个金贼,为我死去的父母兄弟姐妹们报仇。 除此之外,我只愿意做一个服侍你饮食起居的小丫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做妾什么的,我知道自己不配,是宁死也不敢奢望的。” “不不不,”张梦阳双手连摇:“刚才萧招讨提起那事,我之所以推脱,绝不是什么配不配的问题,你是个漂亮的好女孩儿,虽说家破人亡,但生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能够独善其身的又有多少?报仇什么的事情,哪里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该想的?…… 哦,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没用的。我只是想说,我的心里喜欢着别的女孩儿,如果不是这样,别说给我当妾,就是给我做正妻,也只有我配不上你,那些谁配不上谁的话只应该由我说才对……” 他说到这里,那女孩儿又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张梦阳发现她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彩。 直到这会儿,张梦阳才真正的认识到了眼前这女孩儿的美丽。她虽不及小郡主的美那样令人心动,那样令人陶醉,但放到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里,也绝对是一个女神级的人物。 她的额头相较小郡主,略宽一些,两个人的鼻梁都是一样的高挺,只不过眼前这女孩儿的鼻头稍有些尖。樱桃小口,尖下巴,相比于小郡主无可挑剔的鹅蛋脸,她的脸型则是典型的瓜子脸。 他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张梦阳。” 那女孩答道:“奴婢姓徐,名叫暖儿。” 张梦阳赶忙纠正道:“什么奴婢,咱们还和刚才一样,互称你我不是很好?可别自称什么奴婢了,难听死了。我自己都生就了一副奴才命,有人陪我说说话就已经满足的不得了了,可用不着人来侍候。” 暖儿听了他的话,心里既有激动,也有感动,实在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她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竟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而且还处处维护自己,安慰自己,为自己着想。 忽然,她的心中一动:难道是,他用这些话来有意地拉开和自己的距离,别说是做妾,自己连给他当个丫鬟,他都觉得嫌弃么?想到此处,她内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第26章 暖儿的遭遇 “老爷,”暖儿伤心欲绝地拜了下去:“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老爷。奴婢只愿终生追随老爷,侍候您一辈子,不论是做牛做马我都愿意,只求老爷收下我,不要赶我走……” 说着,暖儿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听到暖儿的哭声,在车外驭马而行的萧迪保嘿嘿地笑着说:“好兄弟,悠着点儿,反正她以后都是你的人了,想什么时候吃还不随便你,可别一次吃得太饱,撑坏了身子这地方可找不着郎中啊,哈哈哈……” 张梦阳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改口,仍然自称奴婢,还把对自己的称呼又抬高了一个档次,由“好汉爷”“好汉大哥”变成了什么他娘的“老爷”。 此时张梦阳这位“老爷”,坐在车里哭笑不得,记得课文《故乡》里的闰土,年长之后见了鲁迅,恭谨地叫了一声老爷,令鲁迅那厮十分的不舒服,如今轮到自己被人叫做老爷了,他自信这一声“老爷”在自己心中产生的不快,较之鲁迅当时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他的认识里,凡是被人称作老爷的,都是旧社会里剥削穷苦的下层百姓的寄生虫,都是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贵族地主大资本家。他是在深心里真正不愿意被人叫做老爷的。 觉得即便叫一声公子,也比老爷显得时髦受用。 张梦阳说:“暖儿妹妹,实不相瞒,我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曾经被坏人追杀,阴差阳错地被卫王的手下所救,因此投在卫王军中当差。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来到这么一个兵荒马乱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上,我发现几乎人人都在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能侥幸过了今天,谁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样子?人的命,都和猫狗的命一样的不值钱,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我想要过的,是一种自力更生的生活,天性不喜欢被人侍候。你可别再叫我什么老爷了,难听死了。看年龄,你比我还要小着两三岁吧,如果你真的愿意跟着我,就叫我一声哥哥吧。” 说到这里,张梦阳忽然想到了电视剧《西游记》里的女儿国国王,用甜腻腻的嗓音称呼唐僧为“御弟哥哥”的情节来,心里觉得如果将来让她也这么叫自己一声“哥哥”,那滋味儿应该比那个狗屁老爷强。 听了张梦阳的话,暖儿低垂着眼目把头直摇,说什么也不答应。 暖儿怯怯地说:“那怎么成,我怎么能叫你哥哥呢,那太也没上没下了。别忘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救命恩人,那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长爷娘,不管你让不让我侍候你,我在心里面,一辈子都会把你当成我的老爷的。” 马车在前进,萧迪保和车外的那三百名精壮士卒也在前进,马蹄哒哒声,车轱辘碾过地面的隆隆声,萧迪保和士卒们的说笑声,毫不间断地传入到车中,传入到他和暖儿的耳朵里。 他挑起车帘,向车外张望了一下,看到张觉拨给他们的这三百名精壮,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有说有笑,全无国破家亡的哀戚之感。 再看前边不远处的萧迪保,正歪着脖子和身旁的偏将滋滋有味儿地闲话着,时不时发出一阵放荡的笑声,瞧那股劲儿,说不定是在讲着什么荤段子呢。 张梦阳内心里暗暗地嘀咕:军队是撑起一个国家的脊梁,军队建设是维持一个国家运行的重中之重。可瞧眼下这情形,大辽之所以会屡屡惨败给金人,实在是不为无因。 很快就应该见到小郡主的那位姨娘了吧,但愿能以最快的速度促成她和卫王的联手,使垂危的大辽能在夹缝之中获得一线生机。只要大辽不亡,就能在金国和大宋之间形成一个缓冲,靖康之变就不会发生,中原的生灵就能够免遭涂炭之灾。 张梦阳放下了车帘,伸手入怀,又摸了摸那封贴身藏了很久的密信,挽救大辽危亡的信心,便经由他的手,他的臂,传入到了他的心里。 “老爷。”暖儿弱弱地叫了他一声。 张梦阳见她仍然坚执如此称呼自己,知道一时之间难以说得她动,也便无奈地嗯了一声。 暖儿说:“老爷,其实……其实…” 张梦阳道:“有什么话就说,既然你非要认我做老爷,那就得听我的话。我命令你,今后在我面前不许这么拘谨。” “是,谢谢老爷。我…我是想告诉你,那个被金人糟蹋的女孩子,是杏儿,不是我,我的…我的身子,仍然完好如初…” 暖儿最后的这几句话,其声低若蚊鸣,娇羞无限地垂下了头来。由于车内的光线暗淡,张梦阳看不清她此时已经红晕了双颊的脸庞。 张梦阳亲眼见了那个被金军先锋官祸害了的女子殉节而死,早知暖儿和那个女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只是萧迪保还懵懵懂懂地把她俩混为一人罢了。 张梦阳叹了口气说:“其实,你是杏儿还是暖儿,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既然把你救了下来,我就一定会对你的安全负责到底。就像那位萧迪保大人所说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虽然这话对他来说,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对我来说,却是对头上三尺神灵的承诺,绝不会轻易食言的,你放心吧。” “暖儿谢谢老爷!” 说着,暖儿在车中对着张梦阳弯身拜了下去。张梦阳也不谦虚,端坐在那里大咧咧地受了她这一拜,心里寻思:“既然你不听劝,非得认我做老爷不可,那我就摆一摆老爷的架子又有何妨。” 张梦阳问他:“那个杏儿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是如何跟我逃出村子的?” “杏儿是我的堂姐,我们的祖父生前是弘州节度使,数月前州城被金人攻破,祖父自觉守土有责,失去封疆,愧对朝廷,罪在不赦,因而自尽身亡。父亲在与金兵的搏杀中战死。杏儿我们两个跟着伯父逃回籍贯,在祖居的村中躲避起来。 不想我们在老家的村中才躲避得几个月,金兵就又打了过来。金兵来得很快,当他们闯进村子的时候,大多数父老都没来得及逃掉。伯父将我和杏儿藏在院中的地窨子里,然后就和几个族中的叔伯弟兄,拾起棍棒钉耙,与到处砍杀的金兵去拼命。他们打不过金兵,结果全都死在了金人的刀枪之下。 杏儿听到了伯父临死前的惨呼声,跑出去伏在伯父的尸身上大哭。我本来想要拦住她,可是那时候杏儿的力气出奇地大,我根本拦不住她。结果,刚一出去,她就落在了那个金兵狗官的手上……“ 说到此处,暖儿泪流不止,已然哭出了声来,一劲地抬起衣袖来擦拭眼泪。“我又听到了那个萧大人被他们带进了院子里,萧大人一劲地讨饶,可他们毫不理会,还把他捆到了树上,说快……快活完了,要把他的心剜出来煮了下酒。” 暖儿又伸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说:“杏儿好可怜,她被那个金人狗官糟蹋之后,大概觉得了无生趣,便在墙壁上撞破了头颅,随伯父到阴曹地府去了。我则一直都在地窨子里藏着不敢出来,也不知道在那底下到底待了多久,直到听不见地面上的任何动静,这才胆战心惊地爬了上去。 老爷,你知道吗,我恨死那些金人了,我更恨那个糟蹋了杏儿清白的金兵狗官,于是就在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出来,把欺负杏儿的那个金兵狗官的尸体狠狠剁上了几十刀,又在他胯间一阵猛砍,直感到把胯间的那脏东西给剁烂了方才罢休。” 张梦阳听她说到这里,觉得心里一阵发瘆,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娇怯怯的小姑娘,居然还是这么一个狠角色,真的是人不可貌相。他由此想到了自己胯间的那个“脏东西”,本来并着的两个大腿,不由自主地紧了一紧,”,生怕它会遭到什么不明之物的袭击一般。 “那一阵乱砍,直把我累得气喘吁吁,满身是汗。”说到这里,暖儿的声音略有些哽咽。但她调整了下情绪接着说:“在那一天之中,村子里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死了那么多的人,我本来非常害怕。 可是害怕的时间一长,知道已经发生的这些惨事无可挽回,也便逐渐地对周围的事都变得麻木不仁起来。当我看到地下躺着的杏儿的尸身的时候,只是感到杏儿可怜,为她感到难过,但我却并不感到害怕。老爷,你说奇不奇怪?直到看到了你之后,觉得有了生机,才又找到了那种害怕的感觉。 当时,我提着那把菜刀,跑出了自家的那座宅院,希望逃离出村去,逃得越远越好,哪里没有金兵,就逃到哪里去。我知道逃出村去的机会并不大,因此把手里的那把菜刀握得紧紧的,不断地提醒自己只要碰上了金兵,他们如想要像对杏儿那样非礼我的话,我就立马抹脖子自杀,是宁死也决不会令他们得逞的。” 第27章 飞鸽传书 暖儿接着说道:“还好,黑乎乎的夜里,我没有碰上金兵,却看见了老爷你和那个萧大人,带着村里的十多个父兄往村外匆匆忙忙地赶,手里还拿着刀斧钉耙等物。你们去哪里,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的命也跟我一样,随时都有被金兵取去的可能。 “看到了你们,我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我知道你们是要往村外逃的,因此我就远远的跟在你们的后边。不管最终能不能逃得出去,也总比在村子里等死强。 我跟着你们,一直跟到了村外,远远的看到你们跟一群金兵说了一些话,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然后就见那些金兵像是吃了些你们给的什么东西,很快就见他们或者呼痛或者呻吟,接二连三地倒下去了。 看着你们从他们身上迈过,又往前行,我就又跟上了,在你们过了河之后,我从后边也趟过了河,请求你带我一起逃走。” 张梦阳恍然道:“原来如此!想想那个杏儿,也真是可怜,失身又不是她的过错,何必那么想不开呢。本来也算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若是能生在和平的年月里,也是荣华富贵相伴一生,可如今……” 见张梦阳说不下去了,暖儿又拭了下脸颊上的泪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梦阳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你身上的衣服,和杏儿的几乎一模一样,也难怪萧迪保大人会把你误认做是杏儿了。若不是我曾亲见杏儿殉节,看到你肯定会吓得灵魂出窍,以为是见到了鬼呢。” “我和杏儿自幼生长在祖父的官衙里,她只比我年长一岁,所以我们自小便同亲姐妹一般,有好吃的东西分着吃,连彼此有什么样的好衣服,也会缠着各自的父母亲,照做一身同样的来穿在身上。所以我们两个,从小到大,不管是吃的穿的,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张梦阳心下暗忖:原来是这样,照此说来,她和那个可怜的杏儿,从小到大,倒像是二十一世纪里的双胞胎了。回想起来,那个杏儿与暖儿的长相之间,还真的是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张梦阳还想再向暖儿询问些事情,就听见队伍的后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混在这三百多精壮士卒安步当车的徐徐马蹄声里,显得分外清晰刺耳。 忽然,这架正在前行的车子停了下来,坐在车辕上驾驭马车的一名士卒掀开轿帘朝里说道:“张大人,后边有情况,奉萧招讨将令,队伍停止前进!” 张梦阳心里一阵发紧,问道:“什么情况知道吗?” 那士卒答道:“还不知道,萧招讨已经着人打探去了。” 张梦阳心里嘀咕:后边能有什么情况?莫不是金兵追来了?可是听那马蹄声虽然急促,可是也就十几骑的样子,看来断不会是金兵了。再说有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居庸关挡在那里,金兵哪有这么简单就飞过来的? 他看了身旁的暖儿一眼,虽然这里头光线昏暗,可仍然发觉了她脸色上的一丝紧张。 张梦阳掀开小窗上的布帘,恰巧看到萧迪保骑在马上,带着几个从人在车前一闪而过,直朝队尾奔去。那阵急促的马蹄声也已经在队尾处停顿下来,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梦阳放下帘来,对暖儿说:“别怕,金兵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进关来。应该是有其他事情,萧迪保大人已经前去应付了。” 过了约摸有十分钟的功夫,萧迪保在那几个从人的跟随下,泼辣辣地又跑了回来。萧迪保打开轿帘,满脸喜色地对张梦阳道:“好兄弟,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用不着赶到燕京就能见着太后了。” 张梦阳一听能够提前见着太后,也感到十分的兴奋,忙道:“那敢情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请萧兄赶紧给我说说清楚。” 萧迪保也不客气,从马上跳下来,手脚在车辕上一攀,麻利地钻进了车轿里。吓得暖儿往张梦阳身上靠了靠,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萧迪保嘻嘻地笑道:“弟妹用不着害怕,你既然成了我兄弟的老婆,我岂能再占你的便宜?非但不能再占你便宜,假如看到有人欺负你,哥哥我还要替我好兄弟教训他呢,你说是也不是?嘿嘿…” 张梦阳见他不答自己问话,只顾和暖儿调笑,心下很是着恼,便又开口问他:“萧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迪保面带着笑容说:“太后要跟宋国朝廷的枢密使童贯,在天开寺晤面,太后飞鸽传书给张觉,要他派一千精兵前往天开寺护驾。张觉又立马派人来告知了我,要我带领这三百精兵先行前往那里,他另外再拨一千人马随后赶到。” 对童贯其人,张梦阳倒是听说过,他在看电视剧《水浒传》的时候,通过剧情对此人多少有一些了解,这家伙和朝廷里的高俅、蔡京等奸臣里应外合,没少给梁山泊的英雄好汉们使绊子,其坏不亚于高、蔡那两个奸臣。 难道,在处理跟辽国的“国际争端”中,也轮得到这老小子一显身手不成?可惜《水浒传》中的情节只涉及到大宋的国内争端,对当时的国际关系只字未提,如若不然,还真可以给他张梦阳对眼下时局的判断,提供一些借鉴与参考呢。 张梦阳问:“萧兄,你说的那个天开寺在什么地方,离我们现在的这地方还有多远?” 萧迪保答道:“再往前走上几十里地,就是桑干河了,过了桑干河就能看到六聘山,天开寺就坐落在那六聘山里。咱哥儿俩就算慢慢悠悠地走,赶明儿天黑之前也一准能赶到。太后和童贯晤谈的时日,定在了后天午后。所以咱们只管游山玩水,再怎么慢也绝对耽搁不了时程。” 张梦阳忙道:“萧兄,既然此处离天开寺如此之近。那咱们不如快马加鞭,尽快地赶过去,也好看一下天开寺左近的山川形势,看看在什么方位布置咱们的人马。眼下确保太后的安全,已然是咱们此行的第一要务了。 听说那童贯也是个奸诈狠恶之人,咱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至于游山玩水,也不急于一时。等咱们把队伍布置停当了,那时再四下里走一走,看一看,公私两便,岂不强于在这路上耽搁?” 萧迪保一听,不由地连连点头,嘴里说道:“嗯嗯,兄弟你说得是,说不定张觉快马派人来送信给咱们,要咱们带着这几百号人先行赶去,也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呢。我出去给那些兔崽子们说!” 萧迪保又打车里钻了出去,高门大嗓地冲着一众官兵们大喊道:“弟兄们听着,事情紧急,桑干河对岸的六聘山里发现有宋军活动,需要咱们兼程赶去,天黑之前务必感到六聘山,凡有敢耽延迟误者,一律军法从事。” 别看这些辽兵提起金兵来心惊胆战,可对南边的宋军却是毫不放在心上,一听说宋军居然敢深入到大辽国土的纵深处来趁火打劫,顿时人人皆起了敌忾之心,便都抖擞起精神来,纵马提缰,飞快地向前赶去。 日暮时分,几百人的队伍便渡过了桑干河去,蜿蜒在了六聘山的山道之间。 第28章 鸠占鹊巢 当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队伍来到了天开寺的山门之外。萧迪保大咧咧地一摆手,命令两名小校上前打门,让寺里的方丈赶快带人出来迎接。 不一会儿,山门大启,寺中的方丈明济大师在十数灯笼火把的簇拥下,在山门的台阶上缓步踱了过来。 明济大师倒是识得萧迪保,一看是他,赶忙上前打个问讯,双手合十道:“老衲还以为是何方施主,原来是西北路招讨使萧大人到了,有失迎迓,望祈恕罪!” 萧迪保也冲明济拱了拱手,说道:“都是自家人,大师用不着客套。”说罢,也不用明济等寺中僧人相让,便迈步朝寺里走去。几个有职衔的偏裨将佐跟随在萧迪保身后,一同进入了寺去。 张梦阳本来也打算跟着一起走进,但不知道这寺院里允不允许女人进入,带着暖儿进去怕不合适,而把暖儿丢在外边,他又放不下心,因此略一犹豫,便决定和暖儿一起留在车上,静候消息。 过了一会儿,一个偏将从寺里奔将出来,来到车前恭恭敬敬地说道:“禀张大人,萧招讨请您进寺里品茶,说有要事相商。” 张梦阳跳下车来,把自己的担忧对这位偏将说了。这偏将听他一说,也不由得犯了难,他也不知道这寺里的规矩,不敢贸然行事,因此又跑回寺里,去向萧迪保请示。 暖儿也从车上下来了,紧紧地挨着张梦阳站立,她虽然对张梦阳了解不多,但心里肯定他必定不是个坏人。 如今,她对除张梦阳之外的周围任何人都不信任,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好像生怕他飞了似的。张梦阳知道她是被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吓破了胆,内心里,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充满了爱怜。 很快,那个偏将就又跑了回来,这回他底气十足地对张梦阳道:“禀张大人,萧招讨说了,让您尽管带着夫人进去便是,这座寺院乃是大辽皇家的香火地,太后也经常来此布施,所以寺中向来不禁女眷出入。” 张梦阳听他只说是萧招讨的话,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人家方丈的意思。虽说仍觉得不大合适,但在这深山老林的黑夜之中,总也得有个下榻的地方才好,就算自己可以将就,可是暖儿呢,周围有几百个士卒在场,她又如何敢睡得踏实? 张梦阳对暖儿道:“走,既然萧兄和方丈有情,咱们就进去喝杯茶,歇息一下吧。”说罢就由那位偏将引着,朝寺中走去。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暖儿在后边迈着碎步紧紧地跟随着。他看出了暖儿走得吃力,便伸出手去,将暖儿的手握住,携着着她快步地进入了寺中。 张梦阳一边朝里走一边在心里喃喃自语:这个萧迪保,满口子的没正经,称呼暖儿不是弟妹就是夫人,好像真把她当成了我老婆似的。暖儿被金兵的凶残惊吓过度,时时处处都没有安全感,只对自己信任,看样子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唯一的保护伞。 可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能活到哪一天心里都还没底,哪有能力护得了她的周全?哎,过一天算一天,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天开寺的规模着实不小,进了山门,前后总共有六重大殿,两厢的禅房也较寻常寺院为多,在禅房的外围,似乎还有不少的跨院,看这样子,这寺里居住的僧人怎么也得有个三百以上的规模。 张梦阳领着暖儿,在那位偏将的引领下,来到了方丈旁边的客舍。虽说只是一间客舍,但却修建得高大宽敞,装饰得富丽堂皇,看样子像是专给来寺祈福还愿的皇亲贵戚们准备的。 萧迪保正坐在客舍正中的一把花梨木太师椅上喝茶,方丈明济大师坐在小方几旁边的另一椅上相陪。几员偏将和几名僧人,各自在一旁侍立。看见张梦阳进来,萧迪保忙招呼他坐下,暖儿则站在他的身后。随即有知客僧给张梦阳奉上了茶来。 只听萧迪保说道:“既然太后早已经有旨意给了大师你,这件事情之重大,也用不着我再多说了吧。如果真能说得动宋国与我们休兵,就能摆脱我们被宋金南北夹攻的被动,实在是社稷苍生之福。” 张梦阳心想:“萧太后跟那个童贯之所以选择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晤面,果然是要跟大宋言和,全力以赴地北部的金人压迫。” 只听萧迪保接着说:“目前我们唯一要做的,也是此番大事的重中之重,就是确保太后她老人家的安全。我和这位张大人,从居庸关那里带来了三百精兵,很快还会有一千兵马随后赶到。 童贯在宋国那是何等身份?他此番应太后之约来我大辽地面上商讨大事,肯定会身随有重兵防范。我们也必须要小心从事。据太后飞鸽传书上的消息说,将要跟着童贯随身而来的亲兵,人数至少也不下两千,打算用到在外围布阵以防不测的,也足足有两万之多。 咱们这边,郭药师将军带领的两千御林军已经开拔,正朝这边星夜赶来。耶律大石将军也将在离寺二十里处布置下三万大军接应。 我的意思是,趁着童贯的人马尚未赶到,让寺里的师父们先在寺外找个地方回避一下,由我手下的三百精兵化装成寺里的僧人在此驻扎。真到了谈不拢的时候动起手来,手头上也能多有一分的胜算。” 说到这里,萧迪保端起茶杯来呷了口茶,眼皮抬也不抬地问明济老和尚道:“方丈大师,你意下如何呀?” 明济老和尚闻言双手合十道:“太后和招讨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果真办成了这件大事,实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善举,我等阖寺僧众,尽感欣慰,岂敢不鼎力相助。 距离后山十里之外的青石沟,沟中有一个炼丹洞,其中甚是宽敞,传说吕洞宾曾于此处化炼仙丹,后来亦曾用作犯戒僧人苦行思过之所。今晚,除了老衲和几名知客僧之外,其余大小僧众,我就令他们连夜搬迁到彼处便了。” 萧迪保放下手里的茶杯,手掌在大腿上上一拍,说了声:“好,就这么办!宋军随时都有可能赶过来,事不宜迟,有劳方丈,必须马上安排下去。” “善哉!善哉!”明济老和尚紧皱着眉头双手合十,然后对身后的几名僧人吩咐了几句,几名僧人便分头跑出去安排了。 阖寺经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嘈杂混乱之后,逐渐地安静下来,寺里的僧人已然全部撤离出去了,萧迪保和张梦阳从居庸关带来的三百名士卒由明济派出的僧人剃光了头,换上了僧衣,然后鹊巢鸠占地进驻到了寺里边。 张梦阳问萧迪保道:“萧兄,咱俩用不用也扮做僧人?” 萧迪保笑嘻嘻地道:“哥哥我扮了和尚倒不打紧,兄弟你却是万万不能地。” “哦,此话怎讲?”张梦阳不解地问。 “你想哪,兄弟你今天刚刚把弟妹收入囊中,正是新婚燕尔的良辰美景,你若是扮作了和尚,岂不是要我弟妹独守空房么?弟妹岂能不怪你?嘿嘿…” 张梦阳苦笑道:“行啦我说萧兄,什么新婚燕尔,你就别拿我开涮了。还什么独守空房,假如就真的是夫妻的话,难道在这佛门净地,还能双宿双飞么?” 此时明济和几名僧人已经离开了客舍,舍中只剩下了张梦阳、萧迪保、暖儿和几员偏将,萧迪保的玩笑话又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什么佛门净地,只要心中有佛,才是最大的修行。只要把佛供在心上,肉也吃得,女人也玩儿得。我姓萧的也信佛,可我向来不认那一套死理,今儿晚上你什么都不用管,好好的听我安排没错。 待会儿我就让人给你收拾出一间上房,你和弟妹只管在里头大行周公之礼。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佛祖定会保佑你玩儿个不亦乐乎地,哈哈哈…” 看着他咧着大嘴傻笑的无耻样儿,张梦阳恨不得老大巴掌扇过去。可是细想之下,如果让暖儿单独睡在一间房里,也的确不安全,相信暖儿自己也不敢睡。说不得,今儿晚上也许我还真得陪着暖儿一处下榻呢。 第29章 不能得与莺莺会,且把红娘来解馋 明济老和尚安排厨下的火工僧人们煮饭。一个时辰之后,米饭素菜先后烧好,供已经扮作僧人的三百士卒吃了一饱。 张梦阳在一溜厢房之后挑了一个小小的跨院,跨院不大,有几间青石垒就的房舍,问知客僧人,知道是寺里年老的僧人偶尔闭关修养之处,如今却是空着。他决定和暖儿今晚就在此处下榻。 有士卒给他把米饭素菜端到了这个跨院里,他和暖儿便在此处用餐。萧迪保还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壶酒。在这种佛门净地,肯定是不允许饮酒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难道是从居庸关跟来的这些士卒们身上私藏的? 他打开闻了闻,酒气中略略的泛着一股泔水味儿,虽不是什么上等的好酒,比起后世用酒精勾兑的百十块钱的瓶装酒来,自是还要好上千百倍。 暖儿找来一盏油灯点在桌上,又用清水洗净了一只瓷碗,给他把酒倒满,摆在了他的面前。然后肃然站到了他的身后。 张梦阳知道她是要以奴婢丫头自居,不敢与他这老爷同桌进食,心下颇不自然。又感觉暖儿对他如此相待,跟后世一些酒店女招待相比,倒是有几分相像。 “暖儿,坐下了陪我一起吃饭吧。” “暖儿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赶快的,听话!” “等侍候老爷吃过了,暖儿再吃。” “不就是吃个饭嘛,哪来那么多的破规矩。还当我是老爷不是,当我是老爷的话,就给我赶紧坐下吃饭。” 他既然这么说了,暖儿不好再坚持,便也在这张老旧的石桌的一侧打横坐了。张梦阳笑着说道:“这就对了。”便开始端酒夹菜,吃喝了起来。暖儿坐在那里虽然吃得有些拘谨,可好歹也算与他同桌进餐,张梦阳心下很是高兴,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几口酒下肚,腹中便活跃着一股热烘烘的暖意,脸上也微微地有些发热。就着油灯的灯光看过去,暖儿洁白的脸颊上,居然也泛着些许的红晕,她那鼻梁高耸的瑷玉也似的鼻子,在灯光的映衬下,在他看来竟泛着些半透明的光彩。长长的美丽睫毛,随着眼睑的上下而有节奏地扑闪着。 由于腹中酒力的燃烧,他感到身上有些燥热,痴痴地望着暖儿的眼睛,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又喝了口酒,放下酒碗,对暖儿说道:“暖儿,那个萧迪保大人,总是胡说八道,你不要往心里去。碰上了敌人他胆小怕事,到了安全的境地又总是大咧咧地没个正经。 你不要害怕,他这个人虽说满身的缺点,可是对待朋友,我看倒还说得过去。他既然叫你一声弟妹,我想他以后不会在欺负你的了。” 暖儿端着饭碗,羞怯地转过了半边身子,怯生生地说:“谢谢老爷,暖儿记下了。” 人常说酒能乱性,张梦阳有生以来喝酒的次数并不多,而且每次都是浅尝则止,今天一来是赶路有些乏了,二来身处在这清幽的寺院中,又有美女陪伴,心情格外地舒畅。 再一想到很快便能在这寺中见到太后、小郡主的那位姨娘了,省下了自己不少行程,可以提早地完成使命回去交差,情绪更是大好,不由自主地便多喝了几碗。 看着暖儿忽闪着的美丽睫毛,看着她那细腻的肌肤,婀娜的体态,正是血气方刚年纪的张梦阳不觉意乱情迷起来, 他想起了不知曾在那本书上看到的“不能得与莺莺会,且把红娘来解馋”的话来。胡思乱想道:“虽不能得小郡主陪伴在身边,今晚有暖儿与我厮守着,也是好的。” 张梦阳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她的身子又扳转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问:“暖儿,如果今天我也在车里…想要非礼你的话,你也会大呼小叫,抵死不从么?” 暖儿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羞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了他一眼,赶紧地又把头扭了过去,背对着他说:“老爷,你…你和他不一样,他是坏人,你是好人。你……你莫学他!” “你不要答非所问,我是想知道,如果我想亲亲你,抱抱你的话,你也会像反感他那样的反感我么?”说着,他的手顺着她的肩膀往下,在她的一条胳膊上轻轻抚过,最后把她的一只小手捉在了手里。 暖儿将那只被握住了的手挣了两挣,见挣不脱,也便只好由他握着,背对着他,声音弱弱地答道:“暖儿在没有答应……答应许身给老爷做奴婢之前,如果老爷想…想那样,暖儿一样抵死不从。可是,可是现在…” 张梦阳忽听她的声音更加弱了下去,不由地心痒难挠,急欲要知道她下面会说出什么话来。“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暖儿忽然不知哪儿来了一股勇气,回过头来正对着他的眼睛,毅然地说道:“暖儿既已许身给老爷为奴,当时就已经对天发誓,要一生一世地把老爷侍候好,老爷但有所命,暖儿…暖儿无有不从……” 张梦阳闻听此言,心下很是激动,一把将她抱了过来,置于自己的大腿上,把臂绕在她的腰上、背上,轻轻的搂着。暖儿果然没有一丝挣扎,坐在他的腿上,温顺的如同猫儿一般。 一种奇妙的电流般的感觉,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少女的温暖而柔软的身子,简直具有着一种天生的魔力,看在眼里,让人馋涎欲滴,搂在手上,让人欲罢不能。 张梦阳不是柳下惠,他可没有人家那种坐怀不乱的功夫。他感到此时的自己,不惟呼吸急促,心跳也蓦地加快了许多。 他知道如果此时想要把暖儿拿下,她是不会太过抗拒的,可是他一向自认为是正人君子,而且虽说暖儿以奴婢自居,自认为身份上较他要等而下之,但生于二十一世纪的他,可向来没有什么等级尊卑观念,只要是人,就得相互尊重,这是最起码的做人标准,何况暖儿实际上还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如果强行把她拿下,那简直就是趁人之危,再说得难听一点,那简直就是禽兽。在这乱世之中,她迫于形势而寄人篱下,信任自己,想要从自己这里获得保护与安全,自己怎么还能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行径来呢?再说这里还是千年古刹,佛门清净之地,就连有这种想法,几乎都是万分罪过而不可饶恕的。 想到此处,搂着暖儿的双臂松了下来,暖儿也坐起了身子,扭过头来,眼光略带异样地看着他,似乎在问:“怎么了?“ 他微笑着说:“我们接着吃饭吧,来,再给老爷我把酒满上。” 于是,暖儿又给他斟上了一碗酒。 不一会儿,吃饱喝足,暖儿把床褥铺整好了,他便躺倒炕上去休息,暖儿自去收拾碗筷。 僧人使用的方形枕,他感觉有点低了些,便把胳膊蜷曲过来,垫在了枕头和脑袋之间,侧着身子看着地下的暖儿劳作。暖儿把石桌上的碗筷收拾下了,把石桌用抹布抹得干干净净。 她又用发钗把那盏油灯拨弄了一下,油灯上的火苗抖动了几下,爆出了几下噼啪的响声,顿时那火苗的光亮陡地增长了一倍。 屋外,传来了木桶和井壁的撞击声,接着是水井上辘轳的转动之声。他闭上眼睛默默地听着,心想,那应该是暖儿在从井里往外打水吧。他觉得那应该是男人干的活儿才对,折身坐起来想要出去帮助暖儿,这时候就听到了哗啦啦的舀水声。 那是暖儿已经把水提上来了。 从这声音里,他体会到了浓浓的家的温暖。古代的男人真是幸福,吃饱喝足不仅什么都不用干,而且还被侍候得舒舒服服的躺倒床上。这要是在女人地位变态般狂涨的二十一世纪里,做梦也休想在女人跟前得到这般待遇啊。 此时已是深秋季节,空气中透着些清澈的寒意,暖儿给他盖在身上的那床薄被,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薄被,薄得让他想到了学校门前的摊贩在平底锅上摊出来的那一张张鸡蛋灌饼。 也许,这被子是僧人们夏天盖的吧。又或者僧人们注重苦行苦修,一年四季都使用这么一床薄被也说不定。 忽然,他闻到了一股燃烧枯枝败叶的味道。他歪着头转着眼珠辨别了一下,这味道应该是从隔壁的那所小屋子里传过来的。咦,难道会是失火了么?又一想应该不会,这整个跨院儿里一星灶火也无,更不会有电线短路的情况发生,哪里会有失火的可能? 大概是寺中别的院落在生火吧。 渐渐地,他感觉到身下的炕褥开始温热了起来,这才恍然大悟,这哪里是别的院落生火?分明是暖儿在给自己烧火炕。 除了父母,他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被人这么精心地侍候过。一时间,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真是的……这丫头可真是的……” “暖儿,暖儿!” 果然,那间小屋里传来了暖儿的回答:“……老爷,我在这里呢……咳咳…”回答的声音里,明显地带着因受了烟熏火燎所导致的咳嗽声。 第30章 孤男寡女 张梦阳赶紧地趿着鞋跑了过去,看到一股股的青烟,正从那间小屋子里往外股股地窜着。站在屋外,他就已经被枯树枝燃烧所产生的烟气呛得难以忍受了,何况是身在其中的暖儿?他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一把薅住了暖儿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把她给拽了出来。 “又不十分的冷,哪儿用得着烧炕?你瞧整得这乌烟瘴气的,给呛坏了没有?” “没事的老爷,你先回屋去暖和着,我再加两把柴,然后把炉膛一封就完事儿了。保你一晚上都睡得热热乎乎的。”小屋里燃烧的炉膛不断地吐出或大或小的火苗,就着火苗所透出的光亮,他看到了暖儿满脸的微笑,和她额头上用手擦拭所留下的一抹黑灰,以及一些亮晶晶的汗珠。 张梦阳充满爱怜地说:“傻丫头,瞧你把自己整得灰头土脸的,成什么样子?看得出来,平时在家里爹娘也舍不得让你做这些活儿对不对?” “嗯,虽然这种活计我并不亲手做,但看家里的下人们做得多了,看也都看会了。你放心吧老爷,我现在就开始学着做,以后一定会越做越熟的。” 张梦阳赶忙摆手说:“不是暖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人命不如狗的年月里,能过一天算一天,说不准哪天小命儿留不住就被别人的刀剑给取去了。将就着过得了,哪还顾得上什么精致。走,跟我回屋去!” 说着,张梦阳拉着暖儿的手就往回走。可是暖儿说什么也不依,执意要把那膛炉火烧得再旺一些。他拽着她的手臂往前拉扯,她则两脚蹬地往后使劲,还用另一只手想要掰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掌。 由于暖儿的手臂上有汗,张梦阳抓在手里有些湿滑粘腻,因此到底还是被她挣脱了开去,眼看着她提着裙摆又跑回到了那间乌烟瘴气的小屋里。 张梦阳无可奈何,心中暗忖:“这傻丫头,居然比我还犟。”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便独自一个人回屋去了,重新躺到了已经被暖儿烧得开始温热起来的暖炕上,将那床薄被,拉过来又盖在了身上。 心想,若不如此,岂不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哎,我张梦阳何德何能,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如今也能享受到这等被人侍候的老爷生活,而且还是被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侍候。在这之前,真的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暖儿忙得差不多了,把炉膛封好,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开水走了进来,对张梦阳说道:“来,老爷,你累了一天了,让奴婢给你洗洗脚。” 张梦阳万没想到还有这待遇,既为自己感到庆幸,也为暖儿感到悲哀。心中一赌气,暗忖:既然你非得要样,老子又何必非得给你客客气气的,大老爷的生活别人求还都求不来呢,我为什么要拒绝,再说了,又不是我逼迫你的。 想到此,张梦阳一打滚坐起了身子,挽起裤腿来,坐到床沿边上,把两只脚往下一耷拉,说了声:“有劳你了!”便由着暖儿过来侍候。 两只脚往盆里一放,热乎乎的水立马浸没了脚面,水面直达脚踝。“嚯,好舒服!”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般热水泡脚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久违的舒适,久违的惬意,瞬间如电流般布满了全身。他想起了在学校旁边的九龙温泉泡澡的感觉,那感觉,竟然和今晚泡脚感觉如出一辙。 暖儿蹲下了身子,伸手入水,捧起他的一只脏兮兮的脚来,用她那白嫩的小手细细地揉搓着。张梦阳舒服得闭起了眼睛,仿佛天地之大,只剩下了他和暖儿两个人,其他的一切事物,仿佛都远退到了遥远的天边。 他的脚和她的手在那盆热乎乎的水里触碰着,舒服得他产生了一种想要睡觉的感觉。时间,在此刻仿佛都停止了走动。 暖儿给他洗罢了脚,用一块粗糙的棉布给他把脚擦了个干净,侍候着他重又躺到了床上,这才用挽着衣袖的手臂,端起木盆来走到门边,把仍然还温热的一盆水“哗”地一声,泼到了院子里。 张梦阳有生以来头一次这般被人侍候,心下很是过意不去,因此对着站到门边的暖儿喊道道:“暖儿快来,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上床来休息。” 暖儿闻言,一脸的红晕,羞怯怯地说道:“老……老爷这是说得哪里话,奴婢岂敢……岂敢……不顾及自己的身份?门外的厢房里,有一块门板,我已经收拾干净了,暖儿今晚就在那里将就着睡即可。老爷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说罢,暖儿扭转身子就要往外走。张梦阳抬起手来在炕沿儿上一拍,生气地道:“回来,老爷我今晚就要你跟我睡到一个炕上,我又不会吃了你,有什么好怕?睡门板,也亏你想得出,那门板是活人能睡得么?烧得这么热乎的炕头让我一人享受,岂不是浪费资源?” 暖儿也不知道他说的浪费资源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佛门清净之地,他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睡在一个炕头上,实在是与礼教大相乖违。 而且她找遍了整座跨院,也就只找到了这么一床薄被,如今那床薄被就盖在张梦阳的身上。如果和他睡在一个炕头上,难不成,真的要把自己的身子交托给他么?自己对他并不十分的了解,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可以寄托终身之人? 暖儿的犹豫,倒不是怕会遭到张梦阳的亵渎,她的深心里,知道他和萧迪保并不是一类人,她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尊重,甚至是对女人的尊重。 她的下意识里,模模糊糊地认为他是一个可以以生命相托付的人。她既然对他肯以奴婢委身相侍,也知道自己在这兵慌马乱的世道里,也只有寄希望于他,方有生存下去的一线生机。因此,内心里也早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主子来看待了,如果他对自己真的有所非分之想的话,除了顺其自然,也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 暖儿接着想道:在这样的佛门清净之地,自己与他孤男寡女在一条棉被的遮盖之下,难保不会有擦边走火的危险。果真被他做出了事来,自己倒还罢了,如果神佛有灵竟将罪于他,那自己可真的是百死莫赎了。 人常说女人是祸水,自己这不祥不净的身子,可千万别给他造成麻烦才好。 看到暖儿还在犹豫,张梦阳跳下地来,不由分说地冲到了院外,寻到了暖儿所说的那间厢房,坐到了那门板上说:“你不上床去睡,我也不睡,咱两个就在这门板上度个通宵便了。 “老爷误会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怕这样对你不好。” “暖儿,我只是想让你今晚上暖暖和和地睡一觉,没有其他任何想法,你滴明白?” 暖儿娇羞无限地说道:“老爷……你,你这样,我,我听你的话……“ 见暖儿这么一说,张梦阳一把将她拽进了屋中,然后推到了那火热的暖炕上。 既把暖儿推上了炕,张梦阳也松了口气,他把自己脱下来的外衣折叠了几下,做成了枕头包状的物事,放到了自己一侧的炕头上,而把自己刚才枕过的那个方形枕头,推给了暖儿。 一对年轻的男女并排躺了下来,薄薄的被子盖在了他们的身上,刚好把他俩的身体遮盖住。虽然被子很薄,但由于两个人的身子贴得紧密,更由于身子底下的炕面传递过来的阵阵温暖,两个人在这漆黑的夜晚,都没有感受出一丝一毫的凉意来。 两个年轻的异性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同床共枕,对彼此来说,都是平生从未有过的经历。又因为他们彼此间都中规中矩地毫不逾矩,因此于彼此之间又在所难免地平添了几分难言的拘谨。 一开始,这份拘谨还成为他们顺利成眠的障碍,但是两天来被惊吓和疲倦拖累的身体,终究还是使他们于不知不觉间,淹没在沉沉的梦的海洋里。 大金国驸马爷第31章 萧大媒人 天还未大亮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打门声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张梦阳赶紧披上衣服,趿拉上鞋子跑过去开门,见是一个扮作了和尚的士卒,捧着两套僧衣僧鞋与两个戒箍站在门外,问道:“怎么回事?” 这士卒气喘吁吁地说:“张大人,探子来报,宋兵已经开进了山来,正向着寺里快速推进。萧招讨请您和夫人扮作了头陀,然后立刻赶过去与他相会。” 张梦阳闻听宋兵之来,倒不觉得如何吃惊,因为这早就是意料中之事,但对萧迪保这家伙一再地称暖儿为自己夫人,心下颇为着恼。 将这个士卒打发走了,他和暖儿很快地把戒箍和僧衣僧鞋穿戴了起来。穿戴好了,朝暖儿看过去,果然是一副古装剧里的头陀模样,只是相貌过于清秀了些,若是没有那个戒箍相衬,任谁都会知她是个女子。 暖儿给他打了盆洗脸水,他胡乱地洗了把脸。洗脸之前,他先就着那盆水照了照自己的形象,也是俨然一副头陀面孔,而相较于暖儿,自是多了三分刚武之气。 待暖儿也收拾利索了,他们就一起来到了方丈室旁边的那间客舍里。见萧迪保也是一身的头陀打扮,身边有十来个和尚打扮的人或坐或站,但已分不清那些是真和尚,那些是从居庸关带来的士卒所扮了。 屋里的人都不说话,明显地能感觉到气氛的紧张。张梦阳走上前去,朝萧迪保一拱手,道了声:“萧兄!” 萧迪保说道:“宋兵倒他娘的来得快,没等咱大爷们睡够了吃饱了饭,就着急着登门拜访了。好兄弟,我刚才已经跟几位将军和方丈大师等说过了,宋军到了之后,大家莫要慌张,一切相机行事。“ 萧迪保又道:“郭药师和耶律大石两位将军,安排下的人马,已经在山内外悄悄地完成了布置,宋兵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而且,据刚刚得到的确报,鄙兄北院枢密使、六军都统萧幹,率军在武清又打了宋军一个落花流水,前来进犯的宋军几乎被杀了个精光,余下不多的一些酒囊饭袋,也被乱七八糟地撵过了白沟河,龟缩在雄州霸州不敢出来啦,哈哈哈……” 张梦阳听他一说,这才知道在金兵手下连吃败仗,被打的几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的辽军,也不是全然的没有战斗力,否则宋兵怎么会像萧迪保刚刚说的那样,在辽军手下遭遇如此的溃败呢。 他感到脸上有些隐隐地发烧,不由地为自己的汉人军队如此不堪一击而感到羞愧。 张梦阳又想:也不知道萧迪保说得是否属实,说不定他只是编造个瞎话糊弄下在场的下属,提高大伙儿的士气呢。 但在内心深处,他又盼望萧迪保所说的全是实情,那样的话,将更加有利于他和暖儿从眼前的危机中顺利过关,也更加有利于卫王和小郡主结束大辽分裂,抗金拒宋大计的推行。 毕竟,自己目前所在的阵营,是属于大宋的对立面,虽说自己有心为大宋做些事情,但自己在宋军中并不认识一人,在这尔虞我诈的险恶环境中,他们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在辽国有从军经历之人会对他们心怀善意? 实际上,自打遇到了小郡主以来,他就已经身不由主地被绑在了大辽国的这架战车上了。 假如萧太后安排下的这次与大宋的和谈最终没有成功,双方动起了刀子,自己跟大宋的将官说句:“我是汉人,饶过我吧!”难道他们就会信了?就算信了,他们就会饶过我么?别扯淡了,大辽军中的汉人也有的是,忠于大辽而跟大金大宋在战场上砍杀的人多了去了。 “好兄弟,”萧迪保说:“我刚刚征求了方丈大师的意见,已经通知弟兄们把所有的刀枪剑戟全都藏在了寺后的藏经阁上。此处的藏经阁有五层楼之高,所藏经书之多,在咱大辽国那是首屈一指的。兵器全都藏到了最高一层里,还有一些藏到了第一层用来防火灭火的沙土之下。 咱们既然假扮和尚,自是不能让宋人看到这些杀人的家伙式,那岂不漏了馅?我的意思,你带领一帮弟兄守在藏经阁里,负责看守兵器。我待会儿随在方丈大师左右,与来寺的宋军相周旋。 能谈和了最好,让宋人知难而退,从此守在白沟河边境以南,不再越雷池一步,咱们便可全副精力对付金人了。如果谈不拢,那就干脆玩儿个大的,将童贯和他带来的那帮子狗杂碎们,一个不剩地全都结果在这儿。” 明济老和尚闻听此言,低垂着白眉,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张梦阳觉得真要混战起来,自己势必也要卷入其中,一方是大辽,而另一方的大宋又代表着汉人朝廷,打心里实在不愿意双方说崩了动手,再说,真打起来,暖儿怎么办呢? 昨晚上被暖儿侍候得舒舒服服,看到了暖儿对自己的忠心和依赖,他对暖儿又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眷恋和牵挂。 因此,他想了想说道:“萧兄,这是在咱大辽的地盘上,那童贯既然敢来,自然不会孤身犯险,随从而来的兵将,也必会是从他们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而且外围他们到底预备下了多少兵马,咱们现在也摸不准。小弟的意思是,就算最后谈不拢,也最好是好聚好散,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儿,别要亮刀子。 咱们此行主要是为了保护太后的周全,只要护得太后从始至终安然无恙,那即是大功一件。再说在这佛门之内,真要动刀动枪起来,也违背了修行中人的慈悲之旨,于方丈,于众位师父,岂不也是一种亵渎?” 听了张梦阳如此一说,低垂着眉目的明济老和尚,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来,默念了两声“善哉,善哉!” 萧迪保听了他的话,也是不由的点头,说道:“兄弟说得对,要是童贯那厮准备得比咱们还充分,动起手来未必能捡到便宜。如果因此令太后伤到了一根汗毛,那咱哥俩儿可真是罪莫大焉了。而且,哥哥我身上的伤,到现在还疼着呢,还真就不方便动手。 说实话,我也愿意太后跟这老小子谈出个结果来,那对咱大辽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大辽中兴有望,莫说哥哥我,就连你也必定是与有荣焉。”他指了指扮作了头陀的暖儿:“像弟妹这样的妞儿,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张梦阳听了哭笑不得,说道:“行啦萧兄,你说着说着便又开始下道儿了。” 萧迪保一脸严肃地冲他招招手,他看在眼里,以为他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吩咐,就赶忙走过去,俯身说道:“萧兄有什么吩咐?” 萧迪保把嘴凑到他耳边,笑嘻嘻地说:“哥哥看你一脸的疲惫相,敢情昨儿一晚上没睡吧!是不是把弟妹折腾得够呛?嘿嘿……” 张梦阳苦笑着说:“你别老弟妹长弟妹短的,万一让人家方丈大师听在耳中,信以为真的话,岂不怪罪?” 萧迪保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怪罪个屁!你和弟妹两个的好事儿,可是我姓萧的保的媒,正八儿经的明媒正娶,谁敢他妈的怪罪,我把他脖子上的肉球给他揪下来。 再说了,这件事儿你可得当回事儿,这是哥哥我平生头一次替人做媒,这妞儿,你可不能就这么玩玩儿就算啦,妻也好妾也好,你好歹得给她个名分,不然哥哥我可不答应,到时候儿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第32章 宋军来了 张梦阳哪里知道萧迪保的心思,萧迪保自认为暖儿就是在前天那村庄里被金军先锋官额鲁带奸淫了的女子,张梦阳不管是娶她为妻还是纳她为妾,这顶绿帽子肯定是戴上的了,但是戴得还不够结实。 如果那额鲁带一枪中的,暖儿怀上了他的孩子,张梦阳糊里糊涂地把那孩子当做是自己的孩子来养,那才是真正的好笑,那才是真正的过瘾。 可是他的这一番龌蹉心思,张梦阳就算是想破了脑袋,又哪里能够猜得着一分一毫? 张梦阳听了萧迪保所说的话,老大不以为然,但又不敢明言自己跟暖儿清清白白,只拿她当妹妹看待,那样一来的话,萧迪保再要骚扰暖儿可怎么办? 那家伙可是有言在先,除非暖儿给自己做老婆,碍着朋友妻不可欺的江湖规矩,他自会网开一面,不再刁难于她,否则他再要强要她的话,就不许自己再行阻拦。这家伙,简直就是他妈彻头彻尾的市侩。 萧迪保又嬉皮笑脸地说:“你比哥哥我耐实,好好的加把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快点儿把弟妹的肚子搞大了,明年给你生下个大胖小子,哥哥我好好的给你贺一贺。” 张梦阳无奈地笑笑说道:“萧兄莫要取笑了,别说兄弟我没这个心思,就算有这个意思,在这佛门圣地,也万万不敢做出这等事来。” “行啦,别给我卖关子了,昨儿晚上我派人偷偷地到你睡的那院儿里去了一趟,人家都把所闻所见告诉我啦,弟妹侍候你吃饭洗脚,完事儿她想要自己单独睡一间房,是你不由分说硬把人家拽到被窝儿里去的,对不对?嘻嘻嘻……还给我装呢。” 张梦阳听他这么一说,心下微微地有点儿吃惊,也有一点儿恚怒,他没有想到萧迪保居然无聊到这等地步,竟然派人偷偷地摸到自己的窗户底下去听房。 大敌当前,不好好地思索防身御敌之策,对这种事儿反倒如此上心。张梦阳暗忖这样的人竟然能在大辽官居高位,不由暗暗地大摇其头。 可是面对萧迪保的调侃,他又确实是无可分辨,昨晚上暖儿执意要往外屋睡门板,他怕暖儿着凉,再者说那门板也确实不是睡人的地方,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暖儿哄上了炕,和自己在一个被子底下睡了一宿。 现在想想,当时那么做虽说全然是为了暖儿考虑,虽说到底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但也的确拿不上台面来公然解释。 这事儿,就算在二十一世纪里,发生在未婚的少男少女身上,在别人看来都难免有染,何况在这一千多年前的宋辽之际?就算不管他萧迪保怎么寻思,别人对这事儿怎么看?暖儿对这事儿会怎么看,难道对她的感受也可以置之不理么? 自责归自责,但该解释的他以为还得解释,因此对萧迪保说道:“萧兄信也好不信也好,虽说我和暖儿……这个,同睡在一个炕上,但绝对清清白白地,我对她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做,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对苍天起誓!”说着,他站直了身子,抬起了右手准备起誓。 萧迪保赶忙站起来把他抬起的手摁下,一脸不高兴地说:“要说兄弟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好汉子,偏偏在这等值得炫耀的事儿上婆婆妈妈起来了。 好啦好啦,用不着你起誓啦,哥哥我信了你啦还不行吗?反正到了明年,大胖小子都生了出来,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我看到时候儿,你怎么跟我这个当伯伯的交代。” 说到这里,他都好像看到张梦阳的脑袋上长出了一丛丛的青草,一片绿油油地,不由咧开大嘴哈哈地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两个扮作了僧人的士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说宋军已经来到了山门之外。 客舍中诸人闻听此言,顿时起了一阵微微的骚动。刚刚只顾着闲扯淡,到底如何应对正在来临的宋军,还未形成一个最终成熟的预案。比如几百名士卒化装成了僧人,人员与兵器全都堆积到了藏经阁上,一旦发生变故,这些士卒能否快速地投入战斗? 而且,当变故发生的时候,这些在藏经阁上的士卒与萧迪保等长官隔得尚远,一旦事情紧急,如何将这紧急的信号迅速的传递到藏经阁里,给这些士卒们知道?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战术问题。 张梦阳看到萧迪保急得直跺脚,心中暗忖:这时候儿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派人偷跑到我窗下听房的时候儿,想必你不会这么着急吧! 其实萧迪保对这些问题并非完全没有考虑过,昨晚上睡觉之前,思来想去的在脑子里琢磨了好几个腹案,最后都觉得可行性欠妥,给一一的否决掉了。 张梦阳昨晚上睡觉之前,也就这问题考虑了一番,摔杯为号之类俗得不能再俗的方式,肯定是派不上用场的,童贯既然能来,身边武装到牙齿的卫士岂能少了?这一摔杯为号,岂不等于同时把动手的信息传递给了敌人? 关键是,在撕破脸之前,这三百多装扮成和尚的士兵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得藏经阁上的兵器。 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细想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张梦阳对萧迪保说道:“萧兄且莫着急,先把山门外的宋军迎进来再说。一切相机行事就是了。 太后与郭药师和耶律大石将军带来的御林军,也尽是我大辽精锐,在质量和数量上就算强不过宋军,也肯定是不相上下。 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在寺里埋伏下的一支奇兵,自古兵出奇方能制胜,到最后,决定胜负的,说不定就是我们这帮人呢。 俗话说混水好摸鱼,到时候童贯和太后带来的甲士暗地里磨拳擦掌,对我们这群假和尚,肯定会疏于防范。到时候相机行事,取得兵器应该也不会太难。只要兵器在手,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绝对有稳操胜券的把握。因此,决定胜负的关键,说不定就取决于我们这些人的身上呢。” 张梦阳本来打算说出一番应付之词,安慰一下眼前不知所措的萧迪保。不曾想他这几句应付之词说出来,不仅萧迪保觉得句句在理,就连站在一旁也扮作了和尚的几位偏将也连连点头,倒令张梦阳满心的惊讶。 张梦阳因之大受鼓舞,心下暗忖:原来追剧也未见得一无是处,如果不是看了那么多的架空历史剧、宫斗剧等等,凭我这榆木疙瘩一般的头脑,如何能说得这些领兵带将的家伙们点头认可? 他忽然记起了不知道从哪儿看来的一个段子,说当年未入关之前清军,武勇有余智谋不足,之所以能征善战,全是因为高级将领熟读了《三国演义》的缘故。尤其是清太宗皇太极,对《三国》的喜爱简直到了废寝忘食手不释卷的地步。 张梦阳想,如果现在自己手头上能有本《三国演义》,那对自己目前所处的这个时代。可真是如虎添翼了。好好的阅读一下,那效果肯定得比傻乎乎的追剧强出多少倍去。 只听萧迪保说:“好,兄弟说得对,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又转头对明济大师说:“也不知道那童贯是否在到来的这帮宋军之内。辛苦大师,到山门处把已然到来的宋军迎进来吧。最好只让他们中官阶高的人进来一些,能把他们的大队人马阻挡在寺外方好。” 明济老和尚躬身答道:“不须招讨大人吩咐,老衲明白!”说罢,带了几名知客僧人抬步便行,可他刚走到客舍门前,就见一大队盔甲鲜明的宋军,已然闯进了寺来。 第33章 童贯中计 明济大师并一众僧人走出舍外,接着了迎面而来的宋军,口宣佛号,合十行礼。头前的一众宋军往两边一闪,队中走出一个满脸虬髯的黑脸大汉,眼大如铃,也看清到底多大年纪。 这位黑脸宋将躬身还礼,自报家门道:“在下是大宋河北宣抚大使童贯童太师手下亲军马步司点检赵得胜,惊扰了方丈和众位师父们,还祈恕罪。” 看着这位黑脸将军一副毛张飞的模样,没想到说起话来倒是带着副书生口吻,比之萧迪保初来之时的言辞,显得还多了三分文气。 张梦阳在客舍里听了,不由得暗暗点头,觉得到底是自己中原汉人久被诗书熏陶,就连这一副粗俗模样的军汉,说出话来也是那么文绉绉地舒服受用。 听他自报家门,说是叫什么赵得胜,就凭这名字,在大宋那边就肯定能得重用。大宋的皇帝姓赵,这番出师与大辽为敌,启用了如此名字的一个人做军中点检,其喻意肯定有旗开得胜的意思了。 这时候,赵得胜带进寺来的两百多宋军士卒,不经吩咐,已开始从大殿到两边的厢房,逐窗逐户地搜索寺里的僧人把,所有搜出的僧人,一律驱赶到寺中东大院的高塔下待命。 只是他们不曾想到,自己已然迟来了一步,此时被他们推推搡搡驱赶到一起的所谓“僧人”,不过都是先他们而来的辽军官兵了罢了。 明济大师明知故问地说道:“原来是赵将军驾到,有失迎迓。不知赵将军今日匆忙驾临鄙寺,有何指教。” 赵得胜笑道:“原来方丈大师尚不知情,那最好不过了。实不相瞒,我家童太师与你辽国太后萧娘娘有约,要面讨军国重事,因此上欲借宝刹一用,不知方丈大师肯行个方便否?” 明济大师心下冷笑,暗忖:“就算老衲我不肯行此方便,瞧你们这阵势,能由得我么?” 于是呵呵笑道:“赵将军何必见外,童太师和萧娘娘为社稷黎民而谋大事,正与我佛门慈悲,普渡众生之旨相合,不惟鄙寺蓬荜生辉,就是我阖寺大小僧众,亦皆尽感荣宠。老衲即刻吩咐僧徒打扫房舍,备下斋饭,恭候童太师和萧娘娘大驾光临。” 赵得胜道:“打扫房舍么,自是要有劳寺里的大小师父们,至于准备斋饭,就不劳大师你费心了,在下带来的厨子杂役,虽不如寺中的师父们手脚干净,却也勉强凑合着能使。” 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辽兵所扮的假和尚们,就全都被宋兵驱赶到了高塔之下的空地上待命了。张梦阳、萧迪保和暖儿,作为给明济老和尚端水烹茶洒扫的小厮,被留在了身边。 待到把寺里寺外清理一空,自以为做到了万无一失,赵得胜方才着人恭请河北宣抚大使太师童贯进入寺来。 童贯在一众文官武将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踱到了寺中,来到了方丈室之旁的这间装饰豪华的客舍里。 张梦阳一眼望过去,看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童太师,年约五十岁上下,颔下无须,比电视剧中的形象略白略胖,头戴金色高冠,身上的衣服宽大鲜红,看上去不似官袍,一双外饰粉色花朵的素底皂靴,看上去不伦不类,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骚腥,给人的感觉极不舒服。 他又想起来,传说中的童贯好像是个太监,如今看他那光秃秃得下巴,想来此说不假。一个太监能够做到如此高位,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也算得是少有的奇葩了。 童贯落坐,随他而来的文武官员在得到他的示意之后,也纷纷落座。赵得胜恭敬地向他汇报了手下军兵控制阖寺僧众的经过,并请示被驱赶到高塔之下的数百僧人如何处置。 童贯不紧不慢地说道:“委屈了寺里的师父们,也实在是不得已的办法。我等之来,只不过是对此宝刹借用两天而已,对阖寺的大小师父们,切莫失了礼数才是。” 明济老和尚合十躬身说道:“童太师大名,老衲早有耳闻,今日一见之下,果然是神仙一流人物,能够在有生之年一睹太师尊颜,足令老怀大慰,我等阖寺众僧,亦皆尽感荣光。太师但有吩咐,我阖寺僧众必定无有不遵。” 张梦阳闻言心下暗笑,觉得这位明济大师虽是出家之人,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浅。 童贯坐在那里朝着明济一拱手,呵呵笑着说道:“大师过誉了,本官愧不敢当。不过既然大师刚才谬赞本官是神仙一流人物,这到让我想起了林灵素真人慧眼神通的一番话来。 大师不知,那林真人本是上界的仙班散卿,姓褚名慧,当他初见我朝道君皇帝之时,一眼即认出吾皇乃是九霄皇上帝长子,降生在南方,号曰长生大帝君的玉清王。就连我等一般廷臣,也被他认出皆是于上界名厕仙班的人物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张梦阳听了心下觉得好笑,这种糊弄小孩子的瞎话,没想到也会有人听信。听信也倒罢了,居然还拿来在大庭广众之下炫耀,可真够让人无语的了。 也不知道童太师嘴上说的那个林真人,是何许人物,这样的神棍大忽悠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当代社会都不乏信众,在科学暗昧的古代,想来更是大行其道了。 那个什么林真人,或许没有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本事,但他编故事的本事绝对一流。 其实细想一下,古往今来的所有大小神棍,之所以能够到处敛财偏色、兴风作浪,甚至害得人家亡国破,还仍然能使信众们执迷不悟,一如既往地膜拜与追捧,除了他们舌灿莲花的基本功而外,最归根结底的还是他们编故事的能力与众不同,独辟蹊径。 就拿这个林灵素来说,如果他不把道君皇帝说成是九霄皇上帝之子,说成是长生大帝君玉清王,不把童贯等一般廷臣,说成是挂号在上界仙班中的人物,即便他再怎么舌灿莲花,又有谁会甘心情愿地信他? 就譬如饮惯了掺毒的醇酒一般,虽明知其中有毒,也早已经丧失了自控的能力,既无法弃之不饮,只好乐在其中而不可自拔了。 明济老和尚听童贯如此说,赶忙又说了几句奉承的话,把个宣抚大使童太师哄得眉开眼笑,甚觉这老和尚值得亲近。 用过了茶点之后,童贯围绕着寺院大致转了一圈,看到东院高塔之下的一众僧人之后,传下钧旨,命将此处的所有僧人,一概驱赶入这十三层的高塔之上,在明日会晤辽国萧太后之前,不准放出了一个出来。 明济老和尚闻听童贯如此安排,知道若果真如此,萧迪保与张梦阳预备下辽兵将无法取得匿在藏经阁里的兵器,计策便无由发动。况且童贯若是要到藏经阁中一览,势必发现阁中所藏兵器,那对于天开寺这座千年古刹来说,无疑将面临着灭顶之灾。 因此,明济老和尚赶忙插口道:“童太师将阖寺僧众安排在这灵光塔上,免得他们在庭院之中受这日晒风吹之苦,原是太师爱护他们的一番美意,老衲在此先行谢过了。 只是这灵光塔内层级虽多,空间却是狭小,而且上下多有不便。依老衲之意,莫若将他们安排在后院的藏经阁上,那楼阁出自老衲半生化缘得来的施舍,并四方信众的慷慨捐赠,于十年前修建竣工,楼阁高达五层,且内部空间足够宽敞,老衲毕生所得的汉文梵文经典,俱都藏在那楼阁之上。 将阖寺僧众迁于彼处安置,一来免得拥挤,二来也可令彼等于那阁内随时翻阅经书,既可省去彼等枯燥的烦恼,也可成为彼等修行精进的机缘。不知太师能俯允否?” 童贯对这位明济大师甚有好感,再听他解释得入情入理,也就点头应允。赵得胜立即指挥手下宋军甲士,将这些在空地上或坐或立的“和尚”们往后院藏经阁里驱赶。 张梦阳、萧迪保并所有身边化装成和尚的辽兵士卒,见明济老和尚一计得售,无不欢欣鼓舞,同时心下暗赞老和尚了得。 第34章 萧娘娘人在何处? 要知道这天开寺百余年来屡受辽国皇室官府资助施舍,藏经阁、灵光塔以及诸大殿厢房之增建与夫修缮,无不是依靠了大辽皇室奉献的香火之资得以竣工,明济老和尚所说自己半生施舍以及四方信众捐赠云云,虽不能说是完全信口胡扯,但至少也是在半真半假之间。 可童贯对这处于深山之中的偏僻寺院,哪里知道得这许多,对明济老和尚所说的一番话,只能一股脑儿的信了下来。 且寺中僧侣出家前多是辽国百姓,就是明济自己,也是生于密云县的一个小官宦之家,世食辽国俸禄,对大辽那是有着很深的感情。在这社稷兴衰的紧要关头,又在这机缘巧合之下,他岂能不为延续大辽国祚相助一臂之力? 假和尚们尽都被驱赶进了藏经阁,除了如厕之外,一律不许出来。即便是如厕,也不得同时两人以上,而且每一名都必有两名宋军士卒押解。藏经阁前后,由一小队约三十名宋军把守,看守的甚为严密。 楼阁上被软禁起来的辽军士卒,知道事关重大,也尽都耐着性子,一个个地隐忍下来,暂且屈居在一层层浩如烟海的经卷之间,等待时机。 这些大兵们大多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只管把经架上的经卷胡乱翻看,遇到有图像的便多看几眼,但凡是整页整页文字的,便随手丢在一边。好好的一座藏经阁,瞬间便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更有些家伙,竟然把宝贵的孤本珍本经书由架上取下来,叠成一摞,当成枕头枕在头下,躲在角落里打起瞌睡来。 童贯与萧太后约定的会晤时间是明日午后,他既然自以为已经提前赶到,抢占了先机,而且把寺里的一众僧人完全控制了起来,心情略微得有些放松,便约同明济大师一块儿在这天开寺的周围游山逛水,品茗赋诗,颇得文人雅趣。 虽偶尔觉得那些被囚在藏经阁里的和尚们无辜,但在这紧要关头,处于安全考量,也只能让他们受些委屈了 明济老和尚陪同着这位童太师,踏青山,观绿水,闲谈一些古今轶事,佛理禅机,时不时还恰到好处地奉承一两句,把个童贯吹捧得飘飘欲仙,乐而忘返,对这明济老和尚大起相见恨晚之意。 待到第二天早上,情况开始起了变化,有两千余辽军在深夜里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摸进了山来,待到宋军将领发觉,这些辽军已经针对宋军的布防,占据了一些有利的地势,与之形成了有效战术应对。 童贯闻知大骂随他一起前来的将领们无用,白白地早到了一天,本来应有的态势,不知不觉中被辽人分去了一半,使原本占优的山中布防,而今竟与他们成了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不过好在天开寺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让童贯内心里感到一些踏实,也感到一些欣慰。 一天下来,相对于那些被软禁在藏经阁上的僧人们,张梦阳、萧迪保和暖儿的日子相对自由些,但为了掩宋人之耳目,一例的杂役粗活却也没少干。 张梦阳和暖儿倒还罢了,一些粗活干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可萧迪保贵胄出身,打出娘胎以来何曾做过这等下贱人干的活计?因此他处处显得笨手笨脚,不是摔了杯就是碎了碗,偏偏他自己还生气得要命,一张嘴巴骂骂咧咧地没个闲着的时候儿。 张梦阳害怕他骂人的话被宋兵听了去,引起他们怀疑,因此给他搬了个麻扎,让他什么都不用干,只管在厨下坐着喝大茶,方才逐渐地把他的情绪安抚住。 整整一个上午又一个中午,张梦阳都在盼望着萧太后的到来。除了想要把密信亲手交给她,不负小郡主和卫王耶律护思所托之外,他还很想看看这位太后娘娘到底是如何的一副相貌,小郡主说起她这位姨娘之美,连她自己都是一副甘拜下风、羡慕不已的表情呢。 也不知道小郡主那么说,是出于自我谦虚,还是确实觉得与她这位姨娘相比,自己确实颇有不若。反正在他张梦阳心里,对小郡主的说法是存了三分疑问的。 中午时分,他就着几根青菜吃了碗米饭,又等了好大一会儿,还不见太后到来的消息,渐渐地有些瞌睡起来,便坐在麻扎上,歪靠在厨房外的墙壁上打盹儿。 他梦见了小郡主,梦见了和小郡主一起在校门外买油炸臭豆腐吃。那个系着白围裙的老太太,把已经炸好的臭豆腐放到了便当盒里,正在往里洒着调料。 要说这臭豆腐,闻起来可真是臭得可以,隔着好几条街都能闻到它在油锅里散发出来的那股刺激性味道。可是吃到嘴里之时,却又是出奇得好吃,就连它的那种刺激性味道,都能够演变成为它所独有的诱人魅力。 他突然发现在身旁和他一起吃臭豆腐的并不是小郡主,而是沈瑶芙。可是沈瑶芙为什么穿着一身辽国契丹女子的服饰呢?她这是要唱戏吗?是要排演节目吗? 可是,她既然穿了这么一身服装,那肯定是小郡主,不是沈瑶芙了。可是……可是,小郡主怎么会和他一起吃油炸臭豆腐呢,而且还是在学校大门的旁边?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萧迪保的说话声,把他从迷迷糊糊的梦境里拉扯了出来。他揉了揉眼睛,看到外面衣甲鲜明的宋军,排成了几排整齐的队列,绕过了中间的一列大殿,整齐有序地朝山门的方向移动。 萧迪保说:“太后已经到了山门外,刚才有咱们的人进来通报,耶律大石那家伙也骑着马进得寺来,在宋兵注目之下兜了个圈子,然后又打马跑出去了。看这样子,宋军像是出于礼节,要到山门处迎接太后呢。” 张梦阳“嗯”了一声,说:“反客为主,在大辽的地盘上,太后到来反要他们大宋的人迎接,正好倒了个个儿。萧兄,你说咱们什么时候亮明身份,和太后相见的好?” “不忙,”萧迪保说:“先看看情况再说。” “那几百个弟兄被他们关在藏经阁里已经整整一天了,我担心他们快憋不住了。兵器都在藏经阁上撂着,一旦他们抄家伙闯了出来,后果一发不可收拾。 咱们的主要目的是保证太后的安全,在保证太后安全的同时,促使宋人停止对我们用兵才是根本。那帮家伙要真的忍不住闯了出来,岂不坏了太后的大事?” 萧迪保道:“兄弟过虑了,正因为被关押了一天让他们觉得憋屈,一旦放出来才能成为一支生力军。他们越能打,咱们越安全。再说了,在里边儿憋屈了一整天了,还在乎这几个时辰吗?这些居庸关的兵我了解,只要下边儿乱不起来,他们是不会硬往外闯的。” …… 宋军列队迎接进来了好几个锦袍玉带的辽国高官,却独不见传说中美艳不可方物的太后萧娘娘。 负责迎接的赵得胜等几名宋军将官还在疑惑,这几个辽国高官已朝他们拱了拱手,于是他们赶忙还礼,然后两家相互寒暄,又各自介绍了下己方人员,当这一众辽国高官问明了童太师的所在,遂在一帮侍卫的扈拥下,昂然入内。 赵得胜向前阻拦道:“各位大人且慢,我家太师在寺中恭候萧娘娘多时了,不知萧娘娘她现在何处?” 第35章 一个俊美的年轻侍卫 一位头戴七梁额花冠、身穿绯罗宽袖袍、颔下花白胡须的辽官答道:“这几日深秋骤寒,我家娘娘凤体欠安,是以委派在下前来与童太师重议两家和好之事,赵将军可听明白了么?” 赵得胜一看,回答他问话的是辽国宰相左企弓。这左企弓身材不大,但却目露精光,令人不敢逼视。童太师是一品大员,左企弓亦是一品大员,萧太后虽说未到,但派出左企弓到此,虽与她自己同来到底有所区别,但由他代表大辽朝廷与童太师共议大事,那是绝然挑不出瑕疵来的。 赵得胜忙躬身说道:“哦,原来如此,萧娘娘既然凤体欠安,由左丞相代劳也是一般。只是请列位大人在此稍微等候,由在下入内向我家太师略做禀报!”说着,赵得胜略一拱手,然后一路飞跑着径奔方丈室旁的客舍而去。 一眨眼的功夫,赵得胜便又跑了回来,向一众辽官说道:“我家太师有请列位大人,但请所随侍卫弟兄们在此暂候。” 左企弓冷笑了一声,说道:“这天开寺里里外外都是你大宋的兵马,在我们大辽的疆土上,可以说是展尽了军威。几个小小的侍卫,难道还竟入了童太师的法眼不成?” 赵得胜闻听此话,大黑脸上显出了几分尴尬,微微笑道:“左丞相言之差矣,这并不是童太师的意思,而是末将的主意。末将跟随童太师涉国远来,身上肩负着护卫太师周全的重任,因此不敢有丝毫马虎。既然左丞相如此说,那末将再有所坚持,反倒显得见外了。” 说罢,赵得胜满脸堆笑地把身子向旁边一侧,单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左企弓和辽国将官人等,便带着一众侍卫,在宋朝将官的引领下,径朝方丈室旁的客舍走去。 左企弓等进入了客舍之中,童贯立身相迎,双方拱手寒暄,然后分宾主落座。左企弓笑道:“久仰童太师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之下,太师风采犹胜传言,左某人得一睹金面,实是三生有幸啊!呵呵呵……” 童贯自谦道:“左丞相如此说,真真是愧煞老夫了。操劳国事,度日如年,十余年来不得一刻闲暇,哪里还谈得上风采二字,能为我朝圣主道君皇帝分得片许愁劳,亦可老怀大慰,其余诸事皆不在所虑之内也。” “是啊,”左企弓捋了捋颔下胡须,说道:“我等为人臣子者,须时时刻刻把为主上分忧,当做立身行事的第一等本分。即如今日,我左某人离京至此,太师更是涉国远来,你我一心之所系,亦全在为主上分忧二字而已。” 左企弓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只是我朝太后有请太师驾临我大辽疆土,太后本欲亲来会晤太师,只因凤体欠安,不克远行,故而差左某人一行,代替凤驾来此一晤太师金面。 再者,太师以及随员人等,涉国远来,我大辽君臣本应一尽地主之谊,先于太师到这天开寺中,妥善布置迎请事宜为是,不想反让太师早到一步,替我君臣内外打点。尤其不可饶恕的是,我等既已迟来,又劳太师安排一众将官列队迎请,我等即便脸皮再厚,也实在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童贯见左企弓逐渐语带机锋,不禁哈哈一笑道:“左丞相如此说,倒令童某人无地自容了呀。自得到萧娘娘传信,知道此番所谋者甚大,童某人不敢一刻耽搁,即刻安排人马启程,星夜前来,较丞相早到得一时三刻,又何足道哉? 再者,童某人既受我朝圣主道君皇帝重托,统帅一十五万大军北上,肩负着收复燕云故土的重任,故童某这本来微不足道的七尺之躯,时下乃是为君为社稷的有用之身,又岂敢不自爱惜? 以此多带了些士卒兵将,一来是为大辽专注用兵于金人,对辖下匪患疏于剿抚,童某人怕有什么闪失,出于本人安危考虑,也只好增加扈从以自重了。此外,听说金人用兵,一向神出鬼没,金人铁骑已攻到了居庸关与喜峰口外。刻下,我朝对金人难分敌友,对他们,童某人也是不得不防的。” 听他口气,带了这许多士卒兵将,竟不是为防备大辽而来,倒是因为大辽境内的匪患和金人了。 “太师此言差矣,”左企弓呵呵一笑,说道:“你们南朝与金人不是早有盟约么,要南北共同出兵,夹击我大辽,事成之后金人占有山后诸州,你大宋占有山前诸州么?既然有此盟约,怎么能说是难分敌友呢?” 童贯闻言,也不加否认地说道:“左丞相之言不假,本朝与金人确有盟约之事,但与丞相所说,稍有出入。我朝与金人相约共同与大辽争锋,事成之后,我朝要取回石晋时候割出去的山前山后所有十六州之地,并且还包括在那之前刘仁恭割让出去的营平栾三州疆土。” “是么?”左企弓满脸惊奇地说道:“如此说来,那左某人从金人处所打听来的消息,与太师所说可太过出入了。” 其实按照金国与宋朝最初的盟约,两国共同出兵攻击大辽,金国为主,宋朝为辅,金国负责收拾长城以北的辽国本土,宋朝负责进攻本属汉家的燕云十六州故地,取胜后便由宋朝将十六州之地取回。 但后来的战局发展却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态势,宋朝十五万大军在童贯的指挥下渡过白沟河,侵入辽境,但接连被耶律大石、萧幹、郭药师等辽将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又被迫退回到了白沟河边界以南,可谓是寸土未复。也将宋军兵将的无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金军则势如破竹,不仅攻占了长城以北的辽国大部,而且还接连攻下了本应由宋军取回的山后武州、新州、云州、朔州等山后诸州。 这样一来,宋金两国就面临着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即宋朝依靠自身的能力无法收回的燕云十六州,如果由金军全部拿下,金人还会不会按照最初的约定吐出来还给宋朝。 也就是说,盟约只是明确了两家的分工,但各自的活儿还得自己来干。重活儿累活儿基本上全都由金人包去了,而且干得相当出色,小活儿轻活儿宋人干不了,但又不能不干,假如金人出手帮忙把这点儿小活儿拿下了,干出来的这活儿算是谁的? 此时,金国内部已经有声音反对当初与宋朝的盟约了,主张摆脱盟约的束缚,燕云十六州谁先拿下便归谁所有,至少已经拿下的以云州大同府为中心的山后诸州,是断然不能再还给宋人的。 至于以燕京为中心的山前诸州,能不能落入宋人囊中,那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如果他们没那个能耐,燕京诸州也应由大金军拿下,寸土不给宋人。 历史,把大宋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风口浪尖上:被金兵打得已经仅剩一口气的辽国,居然成了宋军无法逾越的障碍。 这时候,萧太后向宋人伸出了橄榄枝,作为宋朝负责对辽国作战的河北宣抚大使太师童贯,也寄希望于不战而屈人之兵,因此,才有了今天天开寺的这场会晤。 童贯咳嗽了一声,眼望着窗外说道:“出入不出入的,就先不要去管它了。咱们既然来了,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左企弓道:“其实亮话,在下一直都想说,就怕太师听了之后不以为然罢了。” “左丞相那就无妨再说说看啊。” 就在这时,萧迪保、张梦阳和暖儿每人用茶盘端着几杯茶水送入了客舍里来,按照人头,每人一杯,放在双方大员座旁的茶几上。 然后,三个人并没有退出,而是站到了左企弓等一众辽国文武官员的身后。左企弓等自然认出了其中一个是萧迪保,另外两个虽然面生,但不用说也是自己人,因此人人默不作声。 大宋一方的随员及侍卫人等,大都着意倾听两位重量级人物的对话,对这三个看似身份低贱的寺中头陀,并未予以太多关注,因而这三个头陀模样的人,竟尔堂而皇之的羼入了这么一个重要场合里。 只听左企弓说道:“我等此行的目的,太后已经在送达给太师的信件里说得明明白白,金人乃是虎狼之国,既能不利于大辽,也能不利于大宋。 假如以金人铁骑之威,与太师会猎于河南河北,太师觉得手下的一十五万大军,能有几分胜算呢?” 童贯阴沉着脸答道:“金人铁骑虽说强悍,能以几万人马在护步达岗把大辽的七十万番汉大军打得大败亏输,可未见得就天下无敌了。 老夫手下十五万军兵人数不多,可都是征讨西疆平定寇乱的百战雄师,别说不可能,假如真的跟金人遭遇,不一定就能蹈了护步达岗的覆辙。” 护步达岗之战堪称金辽之间的一场具有决战意义的较量,金军以少胜多,一举击溃了七十万辽军主力,从此掌握了对辽作战的主动。此仗对金人来说是荣耀,对辽人来说可谓是刻骨铭心的耻辱。因之童贯此刻提了出来,用以羞辱在场的左企弓等辽国文武官员。 左企弓冷笑了一声说:“可是太师的百战雄师,渡过了白沟河侵入了我大辽疆土,几个月下来,像是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吧。” 童贯脸色微觉有些异样,但仍厚着脸皮狡辩道:“你懂什么,那只是我让种师道和辛兴宗派出的小股部队进行的试探而已,我主力大军一到,焉能容你等存活到今日。” 左企弓笑道:“童太师,我们今日既然坐到了一起,互相之间,其实用不着这么意气用事。我刚刚说了,金人乃是虎狼之国,为了交结这样的虎狼之国,而弃宋辽之间百余年来的兄弟之盟,诚为道君皇帝,为大宋朝廷所不取。 我今天当着两国有识之士把话撂在这儿:假如大辽真的会被金人所灭的话,那么下一个面临亡国覆宗之险的,不是西夏,更不是远在天南的大理,而恰恰就是就是与我大辽唇齿相依的大宋。” 童贯闻听此言,虽然心中一动,但表面上仍不以为然地说:“哦,是么?请道其详。” 张梦阳所站的位置在辽方一侧稍后,与几个侍卫杂在一起。对他们的口舌之争不感兴趣。他看了看身边离他最近之人,是跟随左企弓等人而来的一个年轻侍卫。 此人较自己个头儿稍矮,顶盔掼甲,面色白皙,眉目清秀,单看脸庞极是清秀俊朗,年纪大约也就在二十六七岁上下。 张梦阳忍不住朝此人多看了几眼,不由得冒出了个古怪的念头:这位兵哥,假如是个女子的话,定然也是个极美丽的女子。 旁边的这侍卫看他一双眼睛直往自己身上睃,脸上映出了不满之色,朝他斜睨过来的眼神里似乎有些恚怒,轻声斥道:“看什么看?” 第36章 私底下的花絮 张梦阳呐呐地陪笑道:“对不起,我看着兄台有几分面善,却又一时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的。” 那侍卫白了他一眼,转过了头去,没有说话。 张梦阳把嘴凑到那侍卫的耳边上说:“用不着害怕,这寺里头咱们的人比他们的多。” 侍卫眉头一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似是在问:“什么意思?” 张梦阳声若蚊蝇地说道:“后院的藏经阁里,有我和萧迪保大人藏匿的三百精兵,紧要关头,他们能派上大用场。” 那侍卫回过头去不再看他,只微微地颔了下首。 不知怎的,张梦阳心下觉得能搭讪上他,实在是有说不出的愉悦。本来藏经阁里伏兵这样的事,也用不着对一个寻常侍卫说,可自己在他跟前竟如此克制不住,鬼使神差般地想要拿出些事来向他炫耀一番,才肯干休。 “你是萧迪保手下的人么?我怎么没见过你?”这俊美的侍卫竟然开口对他说话了。 张梦阳顿感受宠若惊,赶忙小声答道:“我不是萧迪保大人的手下,我是卫王府上的人,受卫王和小郡主之托,来给太后呈密信的。”他叹了口气,然后又说:“可惜太后今天没来。” 听他如此一说,那侍卫扭过头来,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又把回转了过去,声音冷冷地问他:“那你怎么又跟萧迪保混在了一起?” 张梦阳于是极其小声地把如何遇见辽兵金兵交战,如何在那座临河的小村庄里救下了萧迪保,如何与他一起逃入了居庸关,又如何来到了天开寺等情节,简要地说与了他知道。 这间客舍甚是宽敞,舍中的大多数人都在关注着左企弓与童贯的言语交锋,于他两人在此嘀嘀咕咕地小声说话,竟是谁也没有在意。 只听童贯用手在座旁的矮几上“啪”地一拍,怒气冲天地道:“居然敢和老夫说什么和谈,可是你们萧娘娘在写给老夫的信上,明明说是要归降我大宋。” 左企弓端起茶杯来呷了口茶,然后轻轻放下,用手轻捋颔下胡须,面带微笑地说:“太师且莫动气,你我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要知道气大伤身,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划算。” 童贯“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左企弓笑着说:“左某人觉得,太师于这字眼上,也太过于执着了,先有和谈,才能有归降嘛。和谈乃是归降之因,归降乃是和谈之果。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分别了。” 童贯听他这么说,脸上的颜色缓了一缓,说道:“好哇,那我们就来谈谈,究竟如何个归降法儿吧!” 他们继续往下谈,各自手下的文官随员人等,也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局面较之方才略有些混乱,却也比方才增添了三分热闹。 张梦阳见他们之间的谈判一时半会儿还见不着眉目,微微觉得有些气闷。就听身旁的那俊美侍卫小声的问他:“你刚才说的,那个被你们救出的暖儿姑娘,她也来到了这寺里吗?” 张梦阳答道:“嗯,我们把她也带进了寺里,也扮成了个小头陀了。” 那侍卫细腻的眉头一皱,啐道:“你两个没正经的东西,也不怕佛祖发怒,折了你们的阳寿。” 张梦阳嘿嘿地笑道:“你想多了,我们跟她可无苟且之事,而且还以礼相待呢,佛祖不会发怒,也不会折了我们的阳寿的。” “是么?”那侍卫侧过头来看着他,一脸的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那个暖儿,就是那边那个小头陀么?”说着,朝暖儿所立之处歪了歪下巴。 张梦阳朝暖儿看了看说:“对,就是她。” “嗯,果然是个小美人儿,要是个寻常女子,谅你们也没这等好心。” 张梦阳被他呛得无话可说,看来他把自己当做了和萧迪保一样的人了,也难怪人家误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可是,自己跟他搅在一起,完全是阴差阳错,身不由主啊。 哎,以后还真得跟这家伙保持距离,因为交友不慎而负累了自己名声,实在是得不偿失。他又想起了在来时的途中,萧迪保钻入马车里按住暖儿,要强行非礼的那一幕,不由地暗暗摇头。 那侍卫看他并不答话,微微侧过头一看,发现他正目光迟滞、一脸沮丧地发呆,转过了头不再理他,嘴角上露出了一丝那一觉察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那侍卫的声音,又轻轻地响起在他的耳边:“胆敢把女人化了装带进寺来的,除了你俩,还有一个呢。” 张梦阳闻听此言忽地一怔,心想:“把女人化了装带进寺来?谁把女人化装带进寺里来了?暖儿进寺的时候可没化装呀。那可是萧迪保一声令下,在和寺僧侣的注视下堂堂正正地进入到寺里来的。难道这寺里平时果真不许女人进入么? 暖儿和自己并萧迪保化装做头陀,那是在进寺的第二天早上,为了应对童贯等宋人使然。可能这点我忘告诉他,他才会误以为暖儿是化装做头陀以后才进得寺来的吧。” 想明白了此节,他问:“这屋里除了暖儿,还有其她女人么?我倒没看出来。” “童太师身后的那小厮。” 童贯身后站着个小厮,那是张梦阳刚才就看见了的,那也是个女子装扮成的么?他还真没留心注意。 他向前迈了小半步,从前边两个人的脑袋中间看了过去,果然见那小厮清雅灵秀,一张白嫩的小脸上,似微微地敷着一层霜粉,衬得一张并未涂朱的一张樱桃小口,微微地泛着鲜红。 如果不经人指点,张梦阳还真不会往这些细节上注意,谁会想到,童贯来天开寺,居然也带了女人在身边。 他又轻轻地退下了小半步,对那侍卫说道:“你观察得倒仔细,你若不说的话,我还真想不到呢。” 那侍卫一张俊面毫无表情,似在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一个太监,居然也寸步离不开女人,你说,被女人起外心是不是也是意料中事?” 张梦阳凑在那侍卫的耳边说:“太监身边带个女人算什么,还有太监娶老婆的呢,你听说过么?” “太监娶老婆?你说的那是互结对食吧?” 张梦阳挠挠脑袋说:“嗯,对,好像是这么个词儿,互结对食。” 那侍卫哼了一声说:“想不到你一个寻常将官,对皇宫内廷里的事儿倒知道得不少。” 张梦阳道:“太监老婆起外心,那该是看上另一个太监了吧,呵呵呵。” “你注意下那个扮成小厮的丫头,和那个黑脸将军。” “黑脸将军?”张梦阳顺着他的眼光一扫,看到了在童贯前方一侧站立着的赵得胜。仔细一看之下,果然发现了问题。 赵得胜和那丫头,他们之间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时不时地碰在一起,像是互相交流着什么。这种眼神里所传递的话语,明明隐藏情人之间才能够解读的信息。 张梦阳这一惊吃得不小,心想童贯既然把这丫头扮了小厮带在身边,而且涉国远来,还把她带进了这天开寺里,肯定是心中爱极了她,一刻也离不开她。 而这丫头,难道背着童贯不知,竟和那黑脸粗糙如毛张飞的赵得胜有了私情不成? 可那赵得胜,实在看不出有何可爱之处,他那粗糙的黑脸,他那蜷曲浓密的圈脸胡须,甚至遮盖了他的年龄,使人辨不清他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年龄段里。 同时,他也吃惊于眼前这侍卫的眼神和心思之细腻,如果不是经他提醒,在这个以童贯和左企弓为焦点的圈子里,谁会有余暇顾及这题外的花絮? 第37章 一股异香 张梦阳暗忖:“只不知这童贯,以堂堂的太师之尊,是否已经被人戴上了绿帽子。就算他不是太监,单论他这把年纪,把这样一个年轻俊俏的小丫头梳笼在身边,就已经够危险的了,何况他还是……哎!” 张梦阳暗暗地叹了口气,转过眼睛朝童贯看去。只见这时候的童贯正唾沫横飞地大放厥词: “总而言之,既然是归降,那大辽的国号必须取消,燕京及其所属州县皆为我大宋疆土,奉我大宋正朔,国主须循我朝藩王旧例,受我朝圣天子册封。这是老夫此来最后的底线,如果左丞相和各位还要有所坚持的话,我看那也用不着再谈下去了。” 一个颔下带着三绺黑须的中年男子答道:“童太师,莫要把话说得如此绝对嘛,灭虢取虞,唇亡齿寒的道理,天底下谁人不知,那个不晓?难道太师和大宋的满朝文武中的有识之士,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中利害么? 而今金人兵威正盛,目空四海,万一我大辽果真不幸,遭遇了那亡国覆宗的危难,试想一下,那时候和大宋交壤的可就是蛮夷虎狼之国了,而不再是百年来久偃干戈的兄弟之邦。 想当初你家太祖皇帝不容他人酣睡于卧榻之旁,难道当今的道君皇帝,反倒容得虎狼于卧榻之侧舞弄弓矢刀剑么?” 张梦阳看了看这说话之人,从刚才进门之后左企弓的介绍中,他知道此人是大辽朝廷中的太常少卿康公弼。 童贯大喝一声:“放肆!说一千道一万,你们不就是想在我大宋和大金之间加个塞么!别忘了,燕云之地,乃是我中原故土,老夫此番亲帅十五万大军北讨,不惟天子瞩目,四百座军州万姓亦所瞩目,若再容你等打着大辽的旗号招摇天下,那老夫我的脸面何存?” 这时,张梦阳就听身旁的那侍卫喃喃自语道:“在我大辽将士的手下屡战屡败,难道现在的你就很有脸面了么?” 张梦阳说:“别听他的,他这是死要面子,硬撑!有个词儿怎么形容来着……色什么……,在嘴边的一个词儿,忽然想不起来了。” “色厉内荏!” “对,是色厉内荏。别管他,看这老小子能硬撑到什么时候儿。” “对了,”张梦阳把嘴凑到他的耳边问道:“和你同来的几个弟兄,是朝廷的大内侍卫,还是左丞相他们这些文武官员的侍卫?” 那侍卫把他的凑在耳边的脑袋向外推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说:“干嘛?有什么分别么?” 张梦阳答道:“如果是大内侍卫,你肯定见过太后了。” “嗯。” “哦,原来你们果真是从大内抽过来的。”张梦阳又道:“听我们卫王府的小郡主说,太后是天底下少有的美人儿,也不知她所说是真是假。 本来以为太后此次能来呢,她来的话,小郡主所说的话是否属实,便能一知究竟了,没想到太后她老人家凤体欠安,真的是不巧的很。想要见到她,看来还得再过几天了。”言下之意,颇有为没能见到太后为憾。 那侍卫答道:“太后么,远不如你们的小郡主漂亮,她就是一个老太婆。” 听他这么一说,张梦阳将信将疑,道:“可是,小郡主说太后之美,就连她自己也自愧不如。可小郡主已经称得上是沉鱼之容,落雁之貌了啊。太后……太后又怎会是一个老太婆呢?” “你刚才不已经称她是老人家了么,既是老人家,当然就是个老太婆了。” 张梦阳知他是在取笑自己,便微微地笑着说道:“那是我对太后的尊称,就像称皇帝叫做万岁爷一样,这样的称呼,岂能较真。你见古来的哪一个皇帝能活到万岁的?” 那侍卫微微地侧或脸来问他:“你说你们小郡主是沉鱼之容,落雁之貌,莫不是,你喜欢上了她?” 张梦阳一怔,没想到他只凭自己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能断定自己的心思所属,一时之间,心下不由地有些慌乱。其实,他对小郡主何止是喜欢,用日思夜想来形容怕是都不为过呢。 但他嘴上却支支吾吾地道:“你说什么呢,喜欢……那怎么会,人家是金枝玉叶,我是什么东西,我……我怎么敢啊。” 那侍卫冷笑了一声,转过了头去,不管他再说些什么,都不再理他。 这时候,一股淡雅的香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了过来,这股香气吸入体内,顿时令人感觉心胸之间无比舒畅。众人大都以为是寺院内礼佛所用之香散出的气味儿,因此辽宋双方谁也没人在意。 左企弓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舍内的所有人仍在听他侃侃而谈:“所以说,归降大宋,奉大宋正朔,我等并无异议,但归降之后,希望大宋朝廷能够效法周武王分封之制,将燕云故地,仍旧分封给我辽属君臣,我大辽天子亦取消皇帝称号,对内但称国主,世世代代,为大宋朝廷镇守燕蓟边疆。” 童贯道:“自秦汉以来,历代朝廷广设郡县,源自上古的分封之制,早已名存实亡。既然时局发展至今日,左丞相重提分封古制,其实这也不失为解决问题之一法。 但事关重大,老夫一人也做不得主,待我将此议写成奏折送呈朝廷,我朝道君皇帝至仁如天,但有一法可施,绝不肯轻动刀兵,假如朝中无人作梗,我想左丞相与老夫今日此议,陛下闻知之后倒也不难俯允。” 左企弓及在座的一众辽宋官员,听了童贯之言,都知道今日谈判虽然艰难,好在总算有了眉目,不由得都松了口气,脸上也透出了难得一见的轻松来。 就在这时,张梦阳身旁那俊美的侍卫身子一晃,用手轻轻地扶住了他。张梦阳赶忙问:“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那侍卫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手无力地抚着自己的额头,软绵绵地答道:“不知怎么,我……我感到浑身乏力,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张梦阳怕是他忽然生病,想要伸手去试试她的额头,看他是否烧热,但苦于一双手正扶持着他的身子,不方便抽出来,所以便把自己的额头探过去抵在他的额头上,略略一试,并不见有发热的症状,不觉放下心来,安慰道:“不妨事,可能是站的久了,身体吃不消了吧,好好歇歇应该就没事儿了。” 可那侍卫的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朝他投过来的眼神殊无感激之意,反倒皱着眉头,饱含着怨毒之色。 他刚说完,就见眼前站立着的其他侍卫以及双方文武官员人等,身子都摇摇晃晃地不稳当起来,有的靠在堂柱上,有的相互勉力扶持着,有的已经跪倒或坐倒在了地上,还有的已经撑持在地上开始哇哇地呕吐。 童贯和左企弓等人也不例外,好在他们本身就坐在椅上,浑身虽然疲软无力,使不出一丁点儿力道,但却不至于瘫倒在地。然而想要努力站起身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想起刚刚自外飘来的那股异香,人人都知道是遭了别人的暗算。 第38章 千里寻仇 左企弓有气无力地斥责道:“好你个童太师,我等诚心诚意邀你前来,共议两国大事,没想到,没想到你不仅反客为主,而今竟尔用这种下三滥的江湖手段谋害我等。士可杀不可辱,是英雄就给我个痛快地,否则,我左企弓就算死后做了厉鬼,也绝不会饶恕于你!” 童贯听他的语气,看他的表情,并无做伪之象,心下惊惧之余,不禁大起疑问,对左企弓说道:“左丞相,事情未弄清楚之前,请不要血口喷人,你不看老夫和随我同来之人,也已经为这烟瘴之毒所害么?” 童贯的语气和左企弓一样,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就像是被强烈的困倦袭来,即将入睡的之人口中所发出的噫语。 张梦阳看到暖儿也瘫倒在了地上,就把那伏在他身上的侍卫搀到了墙角处,把他放倒,靠墙坐着。再把暖儿搀扶过来,和那侍卫隔开一小段距离,也让她坐靠在了墙角之下。 刚才那股奇异、淡雅的香气,已经在诸人的嗅觉里逐渐地消失了,但四肢的疲软和胸腹间的烦恶之感,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这时候,就听见客舍的外边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最少也不下五六十号人。这些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起来,他们,显然是正朝着这间客舍疾速地赶来。 正在赶来的这些人是谁,他们是敌是友?宋辽双方的每一个人,此时的心中都存了这么一个疑问。随着那杂乱的脚步声的临近,每一个人也都紧张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一帮服色各异的人闯进了这间客舍。这些人一进了屋,便即朝那倒了一地的中毒者左右观瞧,待确认了所有客舍中人已全部中毒倒地之后,这些人的一张张略带紧张之色的脸上,方才现出了轻松的意味来。 张梦阳不知为何,自己竟然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四肢胸腹一如往常。他见闯进屋里的这些人来者不善,因之也不敢鹤立鸡群地站在那里,而是也假装做浑身软绵绵的样子,在暖儿与那侍卫的中间倒了下来。 来的这些人的衣着,有的似农夫有的似小贩,有的如乡绅有的如渔樵,短褐丝绸不一而足,就好像是从城乡间的集市上临时拉来的一批人一样。手中各自拿着刀枪剑戟斧钺刀叉,显是来者不善。 其中一个樵夫打扮的青年人手提一柄朴刀越众前来,向客舍里大辽一侧的文武官员以及侍卫人等抱拳作揖,说道:“大家不要惊慌,在下乃是江南圣公方腊麾下太子方天和是也,因了家仇国恨自天涯海角寻到此方,全是为了诛杀童贯这老匹夫而来。与旁人无涉。 只因这老匹夫仇家甚多,平日出警入跸,扈从甚众,在下欲寻这老匹夫的晦气,奈何无从下手。此番他踏出国门,来到了大辽的国土上,虽然仍是龙虎云从,但到底给我们逮到了机会。 列位大人列位英雄们放心,我们所释放的七毒软骨香,只会让大家一时三刻身感疲软乏力而已,于大家性命决然无碍,诸位大人英雄们且请宽心,顶多两个时辰,药效一过,每人饮下一瓢冷水,即可行动如常。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没有丝毫欺瞒。所欲剥皮抽筋以泄愤者,惟童贯一人而已,绝不愿多结仇怨自损寿数。” 说罢,方天和向左右两名大汉一挥手,命令道:“吴邦,苟顺,还不将这老匹夫从座位上给我拉了下来。” 这一下,宋辽双方尽被出现在眼前的此一变故惊的呆了。大宋的文武官员知道大事不好,眼见主帅将要有性命之忧,奈何手脚疲软不听使唤,有心上前救护却是力不从心。 大辽一方也万没有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个程咬金,关键时候竟硬生生冒出个什么方天和来,看情形他寻童贯的晦气乃是谋划已久,绝非一时的心血来潮。童贯落在他的手上,只怕凶多吉少。 但以左企弓为首的大辽官员,刚刚就风雨飘摇中的大辽的存续方式与童贯达成协议,若童贯这时被杀,那刚才费尽唇舌的一通谈判,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前功尽弃?因此他们内心里的焦灼,实与大宋一方的文官武将不相上下。 只听那两个名叫吴邦和苟顺的大汉应了声“是!”便一左一右手持朴刀跨步上前,捞住童贯的两个肩膀往回一带,一下便将童贯那胖大的身躯掼在了地上。 方天和走过去朝着瘫在地上的童贯狠踢了一脚,恨恨地道:“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老匹夫,当初你率着虾兵蟹将跟我圣公为难的时候,可曾想到你也会有今天的下场,嗯?” 童贯被他这一脚踢在肋骨上,实在是痛入骨髓,嘴上发出了一连串的闷哼,嘴唇抖动着,连额头上都沁出了冷汗来。 方天和朝屋外大喊了一声:“外边的柴火堆架好了没有?” 门外一个手持钢叉的粗衣青年听了连忙朝庭中传喊:“大头领问你们呢,柴火堆架好了没有?” 庭院当中三三两两的粗犷嗓音答道:“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就是他这寺里的油不知道搁在什么地方,厨下的油所剩无几不够用,弟兄们找了好几遭都找不到!” 那手持钢叉的布衣青年走到门口向方天和回话:“禀大头领,柴堆架好了,就是不知道这帮和尚把油藏在什么地方了。” 方天和闻听此言,把眼光在屋中一扫,眼光停在了在墙角下斜靠着的张梦阳身上。方天和朝张梦阳一指,说:“小头陀,寺里吃用的油放在何处,你出去指给我手下的弟兄知道!” 张梦阳闻言起身,刚站起了半个身子,突然醒悟过来,立刻假装中毒后全身无力,顺势往下一歪。想不到,他这不经意的一歪,却不偏不倚整好压在了那模样俊美的侍卫身上。那侍卫本来坐靠着身后的墙壁,被他倒下来的身子这么一撞,毫无抵御能力,瞬间斜栽到了地上。 张梦阳一番作假竟收势不及,脑袋往前一顿,嘴巴刚好碰在那侍卫的脸颊上,恰似不经意间的一吻。那一刹那,他仿佛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脂粉气。 心下正自奇怪,已经有方天和手下的一个汉子,三脚两步地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拖拖拉拉地把他拽出了门外。 这汉子一边把他往外拖,一边问他道:“小头陀,赶快告诉你爷爷,你们把油搁到什么地方了?” 自从童贯到了这天开寺来之后,张梦阳和萧迪保、暖儿假扮头陀做一整天的小厮杂役,厨下所用的油物存放在何处,他岂有不知? 原来古时的寺院尽是砖木结构,假如用火不慎,极易引发火灾,因此对油料的存储异常谨慎。天开寺僧人们生活所需的油料,大多存放在厨后跨院里的地窨子里。 张梦阳被此人如拎小鸡一般拎在手里,只得耷拉着脑袋假装中毒后全身乏力,以有气无力的声调指引着他,东拐西拐地直朝厨后的那所跨院里行去。 第39章 地底惩凶 一路行来,但见宽敞的院落中到处是被毒香熏倒的宋军士卒,横七竖八地歪斜在地上,也有几个拄着兵刃勉力坐着的,但看到一江湖汉子提拎着个小头陀过来,就忙把兵刃抛到一边,瞬间躺倒在地。 不说张梦阳被那汉子拖走了去取油料,只说这客舍中一个中年书生打扮之人对方天和说道:“大头领,柴堆上若布满了油物,一旦引燃,势必浓烟四起,如此一来,岂不等同于给寺外驻扎着的几千宋辽官军报了讯息? 我们只是以毒香熏倒了寺中之人,一旦那几千官军闻讯赶来,我们这区区数百人,实是不易抵挡。” 方天和一看,说话之人乃是足智多谋的吕师囊,便答道:“师囊兄不必过虑,待会儿先将这老猪狗架在柴堆上,下面灌满了油只管烧。宋辽两家的驻军最近的离此也有三四里远,待他们望见了寺中起了浓烟,只怕这老猪狗也已经被烤了个半熟了。 到那时,就算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也只有给老猪狗拾取骨灰的份了,哈哈哈……到时候我们原路返回,仍从秘道里撤退出去,两家官兵虽多,想要捉拿我们,那又谈何容易?” 苟顺上前说道:“大头领说的是,我已经命令守在山门外的那些扮作了宋军的兄弟们,让他们密切注视远处山道上的动静,一有情况,立马信号示警。” 原来,方天和及其党人早在半月之前就得到了萧太后与童贯要在天开寺晤面的消息,便立马组织人手来到这六聘山中,在距离天开寺数里之外的隐蔽处开挖地道,从地底下直挖到天开寺西围墙内的菜园里。 他们这日顺着地道摸进天开寺,从地道口处悄悄地出来,潜伏在隐蔽处四下燃烧释放毒香,直到毒香对宋辽两方的官员和士卒都产生了效果,这才敢大着胆子跳出来亮明身份。 方天和说道:“很好,事不宜迟,先把这老猪狗给我扒光了衣服,拖到外边的空地上去。找十几个弟兄,每人在他身上淋泡尿,给这老猪狗洗洗澡,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再送他上西天,也算我们这些人慈悲为怀,对得起他了,哈哈哈……” 方天和刚一说完,立马就有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自他身后抢出,三下五除二就把瘫在地上的童贯剥了个精光。 这些人正剥着时,只听童贯的口中一连声地咒骂:“方天和,你个漏网的贼寇,本太师今日不幸落在你这竖子手上,有死而已,何所惧哉?我死之后,朝廷必定放你不过,老夫就算变作厉鬼,也要亲眼看着你被碎尸万段,万剐凌迟……” 吕师囊在旁边听了喝道:“给我掌这老匹夫的嘴。” 那几个汉子把童贯打地上薅起来,摁跪在地上,一时间有拧胳膊的,有顶腰的,还有的揪住他的头发往后拉,使他的一张脸向上高高地仰起。 苟顺往童贯的身前一站,抡起蒲扇般的大巴掌左右开弓,噼噼啪啪地连打了二十几下,打得童贯两边的脸颊高高地肿起,嘴角和两个鼻孔中的鲜血,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淌。 打完之后,苟顺解开裤带,在这客舍之中当着众人之面,竟对着童贯的脸面、胸膛撒起了尿来。童贯欲要躲开,可两边几个大汉摁压着他,使他如何能够动弹?只能眼看着一泡热尿淋到了脸上。尿水和着口鼻中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一时间顺着腮帮和下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个不停。 童贯还要再破口大骂,怎奈才一开口,一股尿水竟直冲到了嘴里,于是又赶紧闭上。只听他喉咙里发出咕咕噜噜的声响,众人知是他羞怒之极,腹中一连串的骂人之语出不得口,故而化作了咕咕噜噜的声音,一直在喉咙处打转。 可怜半生作威作福,残害忠良,收刮民脂民膏不遗余力的童太师,出兵北伐未见尺寸之功,竟在天开寺中蒙受了这等奇耻大辱,一时间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那俊美的侍卫与暖儿绝没有想到这帮闯入寺来的贼寇居然如此粗鄙,折磨起人来如此不择手段,尽都把脸歪过了一边,羞于观看。童贯带来的那女扮男装的小厮,只瘫倒在地上,低首垂泪不语。 左企弓开口道:“这位方壮士,虽然你与童太师仇怨甚深,但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以如此手段折磨于他,就不怕会损及自己的阴鸷么? 就不怕大宋朝廷将来抓住了你,也以这等手段羞辱于你么?何如将他一刀杀了,既省了童太师他人前受苦,也快刀斩乱麻地了结了你们之间的一段恩怨。” 苟顺听左企弓如此说话,提上了裤子,边系裤带边朝他走来,问道:“你这老儿是谁?敢对我们头领如此讲话,想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在下左企弓!” “哦,原来是左丞相,久仰久仰!”方天和说着朝左企弓拱了拱手,道:“既然是左丞相替他说情,在下就卖个面子给你,咱们就此点到为止,其他的小手段就一概免了吧,这就直接把他架到外头的柴堆上去,待会儿油一取到,立马就举火送他归西。” 几个大汉揪着童贯的头发拖着他的腿,从屋里到门坎到台阶,一地里拖拖拉拉地把他拽到了当院空地上的柴堆旁。 再说张梦阳被那大汉提拎着,寻到了厨后的那间跨院,下到了存放油料的地窨子里。到了底下,那汉子把张梦阳往地下一掼,伸双手就去拎取油桶。 张梦阳见他背对着自己,竟然全不防备,悄悄地从靴筒里抽出了匕首,一个起跃,匕首对准那汉子的后心直刺进去。 那汉子一声惨叫,趴倒在了一摞油桶上,身子手脚不住地抽搐挣扎。张梦阳还怕这一刀不足以致他性命,抬起手来又接连几刀刺了下去。 好在此处极是隐蔽,任他如何惨叫,外边一些儿也不能听见。终于,张梦阳见他不再动弹,方才在他身上把匕首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出了地窨子。 张梦阳自厨后的跨院转出来,沿着厢房之后的一条小过道直朝后院的藏经阁奔去。 后院距离前堂较远,方天和等人所释放的毒香,虽令守卫在藏经阁下的二十几个宋军微觉异样,所中之毒却是远不如前堂众人为深。他们虽觉手脚行动莫名地有些迟滞,也只道是身子乏累所致,哪里猜想得到这竟是中毒的症状? 且此时清风徐送,早已将那毒香的气味吹散得无影无踪,对人体已形成不了伤害。 张梦阳跑到藏经阁下,对那二十余宋军说道:“前边情况有变,童太师已遭贼人擒获,你们快去搭救童太师,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一个宋军头目说:“你这小头陀胡说八道,太师身旁虎贲之士足有二百多人,怎会突然被贼人擒获?就算被贼人所袭,我们在这里怎会半点打斗声音都听不到?” 又一个宋军说:“我看这家伙是想把咱们哄开,把经楼里的那些秃驴给放出来吧?哈哈哈……” 又有一个小个子的宋军凑过来说:“太师遭贼人擒获?我看你这小子倒像个贼人!”说着,抡起手来打了张梦阳一个嘴巴。由于此人也略有些中毒,导致劲力不全,这一巴掌打在张梦阳脸上,虽然响声甚脆,在张梦阳却也不觉得如何疼痛。 但俗话说打人莫打脸,揭人莫揭短,张梦阳挨了一巴掌虽没感觉到如何疼痛,但平白被打,他又如何不气?便也抡起巴掌便那宋军打去。 没想到一巴掌下去,居然把那小个子打得就地转了几个圈,身子晃了几晃,摔倒在地。张梦阳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这平平无奇的一巴掌,居然能产生出如此大的能量来。 第40章 一场混战 他却没想到此人亦中了七毒软骨香之毒,身上的劲力虽不曾完全消失,可所剩也已不足往常时候的一半了。他一个巴掌全力打下去,他不觉得如何,被打的小个子宋兵已自经受不住。 其余的宋军一看自己的弟兄被这小头陀打倒,莫不怒气横生,纷纷提着兵刃过来要给这小头陀点颜色瞧瞧。 张梦阳一看这么多人冲自己过来,岂敢恋战,立马抽身朝后便跑。一边跑回头一边朝藏经阁高声大喊:“楼上的弟兄们听着,奉萧迪保大人将令,前方有贼人欲劫持我大辽文武官员,命你等立马取了兵器,冲下楼来前往救驾!……听见了没有,赶快下来救驾,违命者斩!” 藏经阁上的那些兵早就在里边待得不耐烦了,楼下的二十几个宋军在他们眼中岂值得一扫? 但苦于没有将令,生怕冲出去会坏了朝廷大事,那样的罪过任谁也是担待不起的,因此在楼中苦苦等候一天多,很多人都已经骂骂咧咧地唾沫星子四溅了。 这时听到楼下有人打斗,更听到有人嚷嚷着说萧迪保大人有令前往救驾云云。 有的人在楼阁的窗牖间望下去,见被宋军所追打之人,便是和萧招讨一起的那个张大人,同仇敌忾之心顿起,一下便来了精神,互相招呼着一阵纷乱,各自取了应手的兵刃,一窝蜂似地直朝楼下冲去。 他们这些人由于被关在楼阁上,所受到的毒香之害更是可以忽略不计,因此一个个手持着兵刃,罕见的生龙活虎。 由于可供上下的楼梯狭窄,楼上的几百人乱哄哄地一挤,瞬间将楼梯的几个拐角挤做了一个蛋,下楼的速度瞬间慢了许多。这可真应了那句欲速则不达的老话了。 首先冲下楼来的辽兵手持着戈矛,向着追打着张梦阳的那些宋军冲杀过去。张梦阳在和二十几个宋军兜了几个圈子后,发现他们在体力上跟自己颇有差距,略一思索,已明其理。回过头来用手上的匕首与他们对阵,居然没费多大事就放倒了几个。 后面的辽兵冲过来,砍瓜切菜一般料理了这些个宋军,然后在张梦阳的带领下朝寺院的前堂赶去。这些宋军临死都没明白,本应吃斋念佛的和尚,何以突然向发疯了一般向他们举起了屠刀。 片刻的功夫,藏经阁里所藏的辽兵,已经全部由阁楼上闯将出来,犹如开闸的水流一般直朝前堂泄去,喊杀声惊天动地。 方天和及其手下一帮人,刚把童贯架到柴堆上,见跟、拎着那小头陀去取油的大汉兀自没有回来,有几个已经骂骂咧咧地前去寻找,剩下的不耐烦再等,便迫不及待地点燃了童贯身下的柴堆。 被点燃的柴堆虽然燃烧缓慢,但火苗还是渐渐地炽烈起来,火苗之上开始卷起了浓浓的黑烟。柴堆上的火越着越大,等到张梦阳带着一众扮作和尚的辽兵赶到的时候,被铁链捆绑在柴堆上的童贯,已被烧得杀猪般惨叫起来。 惨叫的声音自天开寺的上空远远地传了开去,二里地之外都能听得到。 方天和及其手下喽啰正在享受着快意恩仇的痛快,蓦地见一大群和尚挥舞着凶器自四面冲到,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得仓促迎敌,但由于毫无防备,瞬间便被这些在藏经楼里困了整一天半的辽兵冲过来狂砍一阵,立即损失惨重,纷纷后撤。 方天和指挥着手下的几百名喽啰奋起抵抗,但是士气已为所夺,更要命的是尚不知寺内还有多少这样横眉立目、杀人不眨眼的凶僧,更不知他们是否已和驻扎在寺外的宋辽大军取得了联系,还道是中了埋伏被人包了饺子,人心涣散之下,更无斗志。 方天和见大势已去,顾不得看那柴堆上的童贯是否被烧死,只一叠连声地招呼手下人赶紧撤退,以免造成更大的伤亡。 吕师囊临退之前,还不忘对在场的宋辽双方进行一番挑拨,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左丞相,我们已经按您的吩咐,把童贯那老匹夫烧成烤全猪啦。你大辽朝廷给我们的许诺和金银,希望能赶紧兑现,咱们后会有期——” 方天和、吕师囊带领着众喽啰且战且退,退到了天开寺西围墙内侧的菜园子里,寻到了密道的入口,乱纷纷地钻了进去。追杀过来的“凶僧”从洞口处往里探看,里边黑洞洞地不知多深多长,不敢贸然进入,留下了一部分人在此看守,余下的跑回去向张梦阳和萧迪保请示。 此时,童贯已经被从柴堆上救了下来,所幸救得及时,虽被烧伤了大片皮肉,于性命却是无碍。柴堆上的火也已经被人取水扑灭了。 远处屯扎着的宋辽官军见天开寺方向升起了股股浓烟,知道情况有变,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纷纷朝这边开来。一会儿功夫,几千宋辽大军便汇聚在天开寺的山门之外,并且相互之间形成了对峙。 双方将领各派人员进入寺里了解情况。 当初在场之人都听方天和说了,这种毒香叫做什么七毒软骨香,只是暂时让人失却劲力,时间一长,每人喝一瓢冷水即可将体内之毒解去。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试上一试又有何妨? 扮作了和尚的辽兵纷纷从用水桶从井里打来了水,一瓢一瓢地喂给被毒香所害的众人。 一瓢冷水下肚,果觉四肢的疲软乏力逐渐消失,胸腹间的烦恶感也大为减轻,劲力也渐渐恢复起来。 童贯当着这么多人,遭受了如此莫大的凌辱,真是既惊又怕又气,看到自己的官兵涌了进来,胆气顿时壮了,随即命令在全寺范围内搜捕方天和贼党,但凡搜捕到的格杀勿论。 左企弓康公弼等指示,进入寺来大辽兵将也帮同着大宋官军一同搜捕。可是,同方天和一起来的贼人们,刚刚被化装做和尚的辽兵们打杀了一阵,丢下了一百余尸首,剩下的早已顺着秘道逃出寺外去了,哪里还能寻得着他们的半点影子? 一部分宋兵寻到了菜园子里的秘道入口,有几个大着胆子跳下去,试探着往里走了十来米,越往里走越是黑洞洞地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这秘道往前还有多长,更不知道前边是否尚有贼党埋伏,因此不敢深入,所以掉头回来,只说下边不见有贼党踪影。 童贯见贼党已经逃得不知去向,满腔里的羞愤难以倾泻,不觉想起了贼党撤退之时,那吕师囊所喊出的一番话来。这时他燃烧在心头的无明之火无可遏制,哪里还有功夫考虑这话是真是假?只听他一声令下:“将左企弓这老匹夫给我拿下了!” 一众宋兵轰然应了一声,便一窝蜂般地朝左企弓扑去。 周围的辽兵见那闻声而动的宋兵要拿自己丞相,岂能无动于衷?立时冲上去护卫。双方围绕着左企弓,一时间剑拔弩张,一个要拿,一个要护,口角声声,很快就便动起手来。 客舍里瞬间打得一团糟,很快波及寺内寺外的双方兵将,一时间宋辽双方兵刃相接,杀声四起。 辽方有耶律大石和郭药师每人带来的两千人马,且有居庸关守将张觉之子张进领来的一千人马,人数上较宋军占优,士卒的战力上也稍胜一筹,因此很快控制住了战场局面。 宋军又竭力拼杀一阵,见势头于己不利,就开始保护着童贯等一众大宋高官向寺外退却。此时的童贯羞愤交加,只觉得生不如死,可真要提起剑来抹脖子自尽,却又没有了那份勇气。无可奈何之下,也就顾不得斯文,只听他在众兵将的环绕下一边朝外撤退着,一边破口大骂: “左企弓,我操你的祖宗,老夫我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左企弓我操你的祖宗十八代……” 左企弓看着在大宋官兵护卫下渐渐远去的童贯,高声大喊:“童太师且请息怒,切莫听那邪妄妖人的胡言乱语,左某人与他们毫无瓜葛,绝不相识,切莫被他们离间的言语乱了咱们自家方寸……” 可这时双方士卒的厮杀声和兵刃的撞击声,已经淹没了他的呼喊,童贯的叫骂声也基本上听不到了,只能听到远处的山间偶尔随风送来一两声:“……左企弓,我操你的祖宗……” 左企弓苦笑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第41章 功败垂成 张梦阳于混乱之中,不知道如何是好,论理和童贯一起来的宋兵都是自己的汉人兄弟,要自己提刀砍杀他们,于心实有不忍。可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辽兵军官,于情于理就更不能帮着宋兵击杀辽兵了。 身份和认知上的尴尬,使得他左右为难,只好两不相帮,提着从地下的宋兵尸首旁边捡起来的钢刀,躲躲闪闪地摸进了那间客舍,想要去寻找暖儿。这一场混战,也不知她有没有受到伤害。 进了客舍一看,只见地下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不少双方兵将,有十几个宋兵宋将并不知道屋外的己方大队已去,还在和一帮辽兵侍卫捉对厮杀。那个模样俊美的侍卫,正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与宋兵将官格斗,在他身后的墙角处,是吓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的暖儿。 张梦阳绕过去,对准那宋将的脖颈挥刀斜劈。随着那宋将的一声惨叫,脖颈中的鲜血喷溅而出,身子往前栽倒,脑袋差点撞入那俊美侍卫的怀里。 那侍卫急忙朝边上一躲,宋将如山一般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张梦阳这一刀,虽未能将他的脑袋砍下,但也切断了他半个脖颈,如泉涌出的鲜血顷刻漫了一地,眼见得不活了。 这时,客舍外面的辽军官兵消灭了来不及撤走的宋军士卒,见客舍里还有杀声,便冲入来助战。未及两分钟的功夫,就将屋内的宋兵宋将料理了个干净。 左企弓、康公弼等辽国大员返回客舍里,踏着满地的尸身,来到了那俊美的侍卫跟前,单膝跪地道:“臣等疏于防范,致使贼寇穴地而入,一番胡搅,竟令娘娘的大计功败垂成。恳请娘娘重重责罚!” 见到左企弓等人如此作派,张梦阳顿时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傻傻地看着手持长剑站在那里的俊美侍卫,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在张梦阳的眼中模样极其俊美的侍卫,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后萧娘娘了。萧太后素来以美艳和强悍著称于世,在她的夫君天锡皇帝耶律淳尚未故去之时,她便已成为燕京城里统御群臣苦撑危局的核心人物。 天锡皇帝驾崩之后,面对着难以撑持的局面,萧太后曾遣人与金国皇帝接触,表示愿意称臣并削去帝号,但被金国皇帝断然拒绝。无奈之余,只好退而求其次,转而求和于宋。其实不管是求和于金还是求和于宋,都只是为了摆脱南北两线作战困局,集中兵力于一向而已。 此番与大宋河北宣抚大使童贯约在天开寺晤面谈和,萧太后极为重视,决定亲自前往与童贯交涉,但群臣考虑到太后乃是一国之母,身份贵重,不宜轻涉险地,是以皆不赞成太后移驾亲往。 但无奈于太后始终坚持,故而经过一番讨论,遂决定将君臣意见加以折中,即太后可以亲往,但须装扮做臣子或侍卫模样,掺入随行员人队中,既可保障凤驾涉于险地之后的周全,也便于太后对谈判全程的及时把握与掌控。 可偏偏天不从人愿,就在一场谈判好容易有了眉目之时,竟被一帮莫名其妙的江湖贼寇闯入来搅了局。 “难道,这真的是天要亡我大辽么?” 这时候,太后萧娘娘粉嫩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忧喜之色,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向着门外,将手中所持的宝剑慢慢还入了鞘中,口中说道:“都起来吧,所有的大小之事,都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文武百官都已尽力,本宫还有什么好说的。” 萧太后转过身来接着道:“说什么功败垂成,就算那童贯口上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允下我们列为他宋室的屏藩,他的话就一定靠得住么? 到头来,他们的朝廷还是会想方设法地吃掉我们。赵匡胤早在一百年前就说起过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话,只是他的不争气的子孙们没有他那份儿英武罢了。” 康公弼上前奏道:“娘娘,咱们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布置永清、归义一线的防御,想那童贯受此奇耻大辱,今番回去,必然迁怒我大辽,定会大起兵马来犯。我们还是早作准备的为是。” 康公弼话音刚落,一员满脸英武之气的中年将领闪身而出,向萧太后一拱手道:“娘娘不必过虑,微臣即刻带兵追袭童贯那老儿,不容他逃回宋境。将那老匹夫生擒活捉了带来献给娘娘,任凭娘娘发落。” 萧太后太眼一看,说话之人原来是太子太保、御帐北面都林牙、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便转过了脸来想了一想说:“好吧,那就有劳大石将军了。不过一定要小心,听说出了六聘山,童贯还在良乡左近预备了近两万人马接应。 尾随着童贯的败兵向南追击一阵,若真的遇着了宋军大队,不要与他们硬碰,只把他们赶过边界算了。本宫即刻从燕京、香河一带调拨三万大军增援于你,用心在永清、归义等处布防,防止童贯狗急跳墙,兴兵来犯。” “是!”耶律大石答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客舍,点起手下的三千兵马追袭童贯去了。 “康公弼!” “臣在!”康公弼躬身应道。 萧太后说:“传本宫旨意,丞相左企弓劳苦功高,军兴以来操劳国事匪有懈怠,着即加太师衔,开府仪同三司。” 左企弓跪下惶恐不安地道:“娘娘体谅老臣的一番苦心,老臣感激莫名。但老臣虽夙夜匪懈,然于国事兵事殊无起色,娘娘不加老臣之罪,老臣已经惶恐不安,不知所措了。而今娘娘又再赐殊荣,令老臣我何以克当?恳请娘娘收回成命。”说着拜伏于地。 萧太后一摆手,说道:“左丞相不必过谦。那童贯既认定是你设计羞辱于他,因之恨你入骨,本宫却偏要为你加官晋爵,好要他知道,左丞相与我大辽本是一体,让他有什么报复手段,尽管冲着我大辽来便是!” 听萧太后这么一说,左企弓不再坚持,心中感激莫名,连忙以头触地,叩谢娘娘恩典。 萧太后朝张梦阳看了一眼,冷冷得说:“你过来!” 张梦阳见太后召唤,心中一凛,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个模样俊美的侍卫,居然便是在燕京城里乾纲独断的萧太后、小郡主的漂亮姨娘。 在他的想象中,一直以为小郡主这位姨娘是一位养尊处优、心宽体胖的中年妇女,实没想到她会是这么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而且顶盔掼甲,亲历刀兵而从容自若,其姿容虽然看上去与小郡主一样般般入画,丝毫不逊于小郡主之美,但相较于小郡主,却多了份难得的成熟和冷艳。 他忽然想起,电影中的慈禧太后,在辛酉政变中清理了肃顺集团,开始垂帘听政控制朝政之时,大概也就是眼前的萧太后这般年纪。 他不知道的是,萧太后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嫁了年近五十的秦晋王耶律淳为妻,耶律淳做了几个月的皇帝便即驾崩,当时整六十岁,萧太后秉政当国,此时也就是他所猜测到的那个年龄。 张梦阳脚步机械地来到萧太后跟前,愣愣地盯着太后的面孔想着心事,一时间竟忘了行礼。 萧太后手下的一众文武官员及侍卫人等,看着这头陀打扮的青年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傻傻地盯着太后呆看,口水几乎都要流了出来,均觉此人太也惫懒且不懂礼数,年龄大一些的如左企弓之辈,心里已断定之人乃是个好色之徒,不禁然地默默摇头。 第42章 主动请缨 还是萧迪保在一旁提醒他道:“好兄弟,好兄弟,赶快见过太后啊!” 经他这一提醒,张梦阳方才如梦初醒,看到周围的人投向他的目光里或带着不屑或带着嘲笑,不由得深感窘迫,脸色顿时一阵潮红,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跪下的同时,好奇的心里还在转着念头:“刚才热火朝天地打斗的时候,不知道这个萧迪保跑去了哪里,此时却又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在耶律护思那里是做什么的?”萧太后声音冷冷地问。 “我……我叫张梦阳!我是卫王手下的带刀校尉。” 萧太后想到自己受了七毒软骨香将欲晕倒之时,他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自己揽在身畔,用他的额头在自己额头上轻轻一触的关怀,想到他假装摔倒之时在自己脸上那不经意的一吻,粉面之上隐隐地现出了一缕杀机。 可是又一想,不知者不罪,再说那在他也可能真的是无心过犯,即便有罪也是罪不至死。 “况且他还是姐丈护思和莺珠所派遣来的亲信之人,杀了他,恐怕于护思与莺珠的面上说不过去。既然他能为他们所亲信,于我而言,他也自是一个可以信赖之人了。何妨先把他留在身边,将来有些可用之处也说不定呢。” 于是萧太后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暂且留在这里做我的御营近侍局副都统好了。” “我,哦臣,谢过太后恩典!”张梦阳一怔之后,便即趴在了那里,把额头轻轻触在了地上。他心里奇怪地自问:怎地太后升了我的官了?小郡主可还在那边等着我回话呢,怕是不能在此处耽搁得太久。 他虽不知道这个御营近侍局副都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顾名思义,也猜得到是负责皇宫大内安全的一个侍卫头目,论品级,肯定比那个什么卫王府校尉高出许多了。 但他还是盼望着能赶紧地回到小郡主的身边。可抬起头来看了看萧太后那副冷艳绝美的容颜,又觉得留在太后身边也不错。要是小郡主也能来这里就更好了。一时间内心里左右彷徨,颇感矛盾。 “起来吧!” “谢太后。”张梦阳答应了一声,便即站起了身来,往旁边的人丛中一站,心里略略地感到了一丝轻松。 只听太后的声音又响起来:“萧迪保身为西北路招讨使,守土有责,兵败失地,本应重罚,但念在他与张梦阳提前赶到寺中,从容布防,为护卫本宫及朝中重臣的周全略有微劳,暂且将这一顿惩罚记下,以观后效。” 萧迪保赶忙从人丛里钻出来,趴到地上叩谢太后恩典。张梦阳知道萧迪保是太后的亲弟弟,可是在这种场合下,在这种肃杀的氛围里,根本看不出一丁点的姐弟情分来。但从太后对他的处理来看,却又能觉察出太后手下留情,对他的关爱与照顾来。 萧太后手按佩在腰间的宝剑的剑柄,神色从容地走出了客舍,张梦阳随着左企弓萧迪保等人一起,随在她的身后,也缓缓地从客舍中走了出来,站到了门外的台阶上。 从台阶上向下望去,寺中的庭院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首,有宋军的,有辽军的,还有方天和手下的那帮贼寇的。满眼的尸首,满眼的鲜血,把这座已然经历了千年风雨的佛门圣地,污染得一片狼藉。 此刻,乌云密布,遮蔽住了空中的太阳。给这日暮时分的院落,增加了一层难以言说的灰暗。到处都感觉阴沉沉地,阴凉的风吹得四面山上的树木沙沙地响成一片。一个细小的水滴砸在了张梦阳的脸上,他立刻感到有一丝冰凉的感觉,沿着面部神经四处游走。 下雨了。 康公弼感叹道:“谁能想得到,那个方天和竟然能未雨绸缪,早在童贯到来好些天前就在打他的主意了。童贯比我们早,他比童贯更早。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左企弓道:“萧迪保大人和张梦阳都统其实也比童贯那厮也到得早,只能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方天和他们的目的只为了复仇而寻童贯的晦气而已,倒不是有意要坏我们的大事。 童贯现如今铁心了要与我们为敌,方天和等又是铁了心要与童贯为敌。太后,老臣突然有个冒昧的想法:假如能够将方天和等人诏安到我大辽的麾下来,也许倒是一支颇为应手的力量。” 康公弼听左企弓如此一说,觉得此计或许能行,遂也趁热说道:“左丞相不说,我倒恰也想说来。方天和那帮人能在十几天的时间里,从寺外的山中穴地而入,想来手下肯为他效命之人,绝非我们看到的这区区数百。 从他们那帮人的衣饰来看,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无所不包,也必无孔不入,若能使用得正当,说不定果真能建立几件像样的奇功呢。” 参知政事虞仲文摇了摇头说道:“我看那方天和及其手下喽啰,行事手段阴险奸邪,不依常理,依我之见,他们未见得便肯为我所用呢。我们在战场上与金虏南蛮角逐,所当凭借者到底还是堂堂正正的战阵之师,似那等乌合之众,多是些鸡鸣狗盗的鼠辈而已,虽可兴风作浪于一时,若欲成其大事,老夫却是未见其可!” 对虞仲文的意见,左企弓不以为然,说道:“虞大人所见,老夫以为未免失之一偏。若说他们阴险奸邪,行事不依常理,那或许也是有的。可那些人虽是三教九流,应有尽有,但既被方天和一概地纳入到手下,心甘情愿地供其驱策,如今看来,竟是已经颇成气候。 但凭今日之事来看,若不是萧迪保大人和张梦阳都统在藏经阁里事先埋伏下了一支奇兵,他们心中所想之大事,只怕早已经做成了,又岂能容那童贯全身而退?” 此时的雨已经下得颇为紧密了,虽说雨细如丝,但时间略长,却也湿透了站在台阶上下望众人的盔甲衣襟。 张梦阳斜目看去,只见雨滴落在萧太后粉嫩的脸上,沿着她的面颊复又滚滚落下,仿佛一支被雨淋湿了的梨花。此刻,他似乎感觉到了萧太后内心里的孤苦和凄怆,一股怜花惜玉的心思,在他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此时,他的深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为太后做点什么了。 于是他的脑瓜子一热,冲口说道:“太后,额……微臣,愿意请旨前去诏安方天和一党,向他们晓以大义,使他们诚心归顺我大辽朝廷,也好为我大辽抗金据宋添一臂助。” 在他看来,说动方天和向大辽效忠未必就不可能,害死方腊的是大宋朝廷,是童贯手下的一众文官武将,甚至还有投降了大宋朝廷的水浒英雄们,方天和等贼人们跟大宋那肯定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 但大辽跟他们可没有这般深刻的仇恨,如今童贯在这天开寺里蒙受奇耻大辱,既迁怒于大辽,更恨不得将方天和捉住了,食其肉而寝其皮。 大辽和方天和的贼党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但童贯既与大辽撕破了脸,两者之间就有了共同的敌人了,大辽和方天和为了对付这共同的敌人,应该联合起来。对了,写在学过的历史教科书上叫做什么来着……?哦,对了,统一战线!! 共同的目标,是双方联合的基础,所以在张梦阳看来,诏安方天和一党来效忠大辽,效忠萧太后,哪里会有什么困难?只要见到了方天和跟他一说,许诺给他以官职,肯定会把他高兴得屁颠屁颠的。 萧太后向他投过来一个疑虑的眼神,说道:“那些贼党凶狠狡诈,行事手段阴险卑鄙且出人意料,你请命前往诏安他们,看似是小事一桩,实则吉凶未卜,生死难料,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一粒雨滴砸进张梦阳的眼眶里,这粒雨滴就像是泪腺分泌出的泪水一般,立刻把他的这只眼睛带进了一片模糊的视界里。 第43章 进入秘道 他晃了晃头,挤了挤眼睛,看到萧太后高挺的鼻梁两侧的雨珠正滚滚而下,看起来,那极像是她美丽的眼睛里流下的泪水。也许,那真的就是她的泪水吧。虽然身份高贵,但几乎独自一人支撑着如此艰危的时局,她,应该也算是个苦命的女人吧。 张梦阳一时冲动,顿感即便为了她深入龙潭虎穴,甚至因此搭上了这条贱命也是值得的,只要能够给她带来一些帮助,一切都可以毫不吝惜。 想到此,他胸脯一挺,昂然说道:“只要能够为太后分忧,即便是赴汤蹈火,臣也在所不辞!” 在左企弓等人看来,张梦阳之所以主动请缨干此勾当,是因为太后刚刚升了他的官职,他是急欲报答太后的恩典,主动给自己寻找立功的机会罢了。他们哪里想得到,在张梦阳的深心里面,却是隐藏着一番别样的心思。 萧太后说道:“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你知道要在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们吗?” “他们自那秘道里进来,又自那秘道里出去,我想他们应该还走不太远,只要丛那秘道里穿过去,应该不难寻到与他们有关的蛛丝马迹。” “好吧,”萧太后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有此把握,那么试上一试却也无妨。你打算带多少人前去?” 张梦阳心想,一旦真的和方天和的人接上了头,需要见机行事之处甚多,再说和这些江湖人打交道,人话鬼话可能都少不了说,带了许多人前去的话,问答之间定会多有诸多不便,倒不如自己一人空身前去方便自在些。况且独自一人把此事办成了,也可以在太后跟前显些本事。 因此他答道:“用不着其他弟兄跟随,人去得多了,反倒容易引起他们的提防,也让他们那些贼寇小瞧了咱大辽朝廷。只我独自一人去便了,一来可以示之以诚,二来也可省略了一些弟兄的奔波之苦。” 萧太后见他似乎胸有成竹,说得也颇为得体,一时间不便拒绝,于是嘱咐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前去试试吧,成与不成都无关紧要,我大辽也不在乎多这支贼寇以为臂助。一切小心从事。” 张梦阳听太后如此说,心下略觉有些后悔,本以为听了左企弓的建议,太后会很看重方天和这支力量呢,可听太后话中的意思,她对这支贼寇原来并不怎么看重,在她的眼中这样的力量似乎可有可无。 自己本来还想着为太后干成这件大事,能够得到她的赏识,乘机在她的芳心里种下个稍好一点儿的印象呢,这可倒好,听了她的话之后,自己满腔的热情被她那三言两语给泼得凉凉的,绝非只是打了几分折扣那样简单。 但事已至此,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又当着太后之面,哪里还容得他反悔?张梦阳只得强打起精神应了声:“是,太后放心,我会一切小心从事的!” 暖儿站在旁边,听到了张梦阳和萧太后的对答,只道张梦阳立刻要走,赶紧地向前移动了几步,轻轻地挪到了他的身边,生怕他会丢下自己,独自一人离开此处。 待她贴近了自己身子,张梦阳这才发觉还有一个暖儿的存在,知她不愿意离开自己,可此去和那帮贼寇打交道,实在是不能再携她一起同行了,可是如何安置她,心中却又一时想不出什么善策来。 萧太后看出了暖儿对他的依赖,也看出了张梦阳脸上的为难之色,便开口说道:“这位姑娘,就把她留在我这里吧,我把她带回宫里去,找份职事给她去做。” 张梦阳一听说太后肯收留暖儿,那可不仅仅是给自己去掉了一个负担,对暖儿来说也是无上的造化。于是示意暖儿赶紧向太后谢恩。 暖儿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得到进宫随侍太后的机会,这要在平时,可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孩儿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且今后跟着太后,也用不着担心会被萧迪保那样的大人物欺负。于是赶紧跪下,对着太后磕头谢恩不已。 只是,此后跟着太后进了宫,以后还能不能经常见到这位曾经搭救了自己,保护过自己,对自己关爱有加的英气俊朗的“老爷”,暖儿实在是心里没底,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朝张梦阳斜睨过去。 萧太后没有看到她的眼神,心中只是在想:“那些贼寇虽说无孔不入,防不胜防,但在江湖上的行踪却是漂泊不定,哪里会让人那么轻易就找得到? 这个张梦阳此行前去,未见得就能与他们遭遇上。如果他碰巧果真遇上了他们,又万一因此丧命的话,倒是不好对护思与莺珠他们交代了呢。” 想到这里,内心里感到了一丝莫名的轻松,但冷艳如霜的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 萧太后命人将寺内外的战场打扫了个干净,就带着暖儿、萧迪保以及文官武将冒雨赶回燕京去了。 现在,张梦阳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西围墙内的菜园秘道里,他坐的地方距离洞口约有十几米的样子,地面上的风雨只吹淋到洞口内两米多的地方。 菜地里的泥土松软,大部分的雨水都被附近的泥土吸收,只有很小的一部分顺着洞口蜿蜒而下,流入到了洞里,但最多也只在深入洞口三四米处,便被泥土吸收得无影无踪了。 他想到了暖儿离开之时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眼神里饱含着担忧,饱含着不舍,甚至还饱含着无尽的凄楚。看样子,她倒是真的不想离开自己呢。 真是个傻丫头,跟着自己有什么好?除了担惊就是受怕的,跟着太后住进了宫里,那可就安全得多了。 他又想到了萧迪保临去之时的奚落:“好兄弟,哥哥我给你保的这个大媒不错吧?昨儿个你刚把那妞收入了帐下,今儿个太后就升了你的官儿,看来那妞不仅长得俊,还颇有一些旺夫相呢!我给你说,你这趟奉旨诏安回来。可得好好的谢谢我,嘻嘻嘻……” 这家伙满口子的胡说八道,很少见他能有点儿正形,这话可千万别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去,他是太后的亲弟弟,给他在太后跟前先入为主地一说,岂不令我在太后那里坏了印象? 至于为什么会担心自己在太后心中的印象,他也莫名其妙地说不清楚。 下到了这黑漆漆的秘道里,他才忽然想起怀揣着的卫王密信,还不曾呈送给太后呢,不由得暗骂自己糊涂!因此又钻出了秘道,想要追赶上太后的队伍,把密信交给她。 可萧太后及其文官武将一行,去的甚是迅速,此时已根本来不及追赶了。他爬上了附近的一个山峰上朝远处望去,只能遥遥地看到细雨朦胧中,扈从着太后的队伍犹如一道灰色的细线,向着远方不停地蜿蜒移动着。 小郡主的追云驹,本来藏在藏经阁后边的松树林里,临去时他已经交给了萧迪保代为照管,将来返回西北的时候再送还给小郡主。现在想来,若是追云驹还在身边的话,说不定还有望能追的上他们。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粗心得不可饶恕,于是扬起两只手掌来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可惩罚自己又有什么用处? 只能寄希望于赶紧找到方天和及其党人,完成诏安的使命,再快速地返回到太后的身边来,把密信呈送给她。至于是否会因此耽搁了卫王的大事,暂时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他又返回了秘道里,坐在距离洞口十余米的地方发了会儿呆,又把自己狠狠地痛骂了一番,这才站起身来朝秘道的黑魆魆的深处,试试探探地走了进去。 第44章 一对荒山夜雨中的男女 这秘道宽处也就是一米多一点,但高却几乎达到了两米之多,他站直了身子走在其中,却也不觉得如何憋闷。只是四周一团漆黑,一股潮湿的泥土气味儿包围了他,令他感觉非常不适。 往里走了大约几百米的时候,秘道的地势突然开始微微地向上,平直的行走,变做了朝上的攀登。他知道此时已经进入了山体的腹部,脚下松软的泥土,也似乎为坚硬的岩石所替代。 有些地方一脚踏去,会硌得脚掌微微地疼痛。在一片黑魆魆里,他伸手朝两边的洞壁摸去,触手冰凉,却不是岩石是什么? 从入手的触觉来看,两旁的岩石凌耸凸凹,凿痕宛然,显然是新近开凿,心下不由地暗暗佩服方天和及其贼党果然了得,短短十几天时间里能完成如此工程,不仅可证其参与者之众,也可证参与者体力之坚,毅力之韧。这份能力若用在攻城战役之中,无疑是能够化作有效的攻击力量的。 突然,他被脚下的一个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向前摔了个狗啃屎,两只手臂在凸起的岩石上磕得生疼,由于黑暗之中毫无准备,鼻子也磕出了血,热辣辣地顺着嘴唇下巴往下直流。右边的膝盖也被硌得一阵钻心地疼痛,不知道是否也磕出了血。 他想起了和暖儿在那个跨院里共处一室的夜晚。暖儿把炕烧得暖暖和和的,一床薄薄的褥子,一床蛋饼样薄的被子,睡起来没有丝毫的寒意,反倒一整晚都觉得热烘烘地。 那天晚上,他把脚伸在那厚实笨重的木盆里,说不出的舒适。暖儿那双白嫩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脚掌,那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令他昏昏欲睡。 热水泡脚有助于睡眠,那天晚上,他确实是上床后不久就进入了梦乡。暖儿与他共盖一床薄被,土炕下的温热,与暖儿的体温,陪伴着他渡过了一个难以忘怀的良宵。 可是现在,他一个人在这潮湿、漆黑、气闷的坑道里,磕得脸上腿上都挂了彩,没人疼没人爱,而且前途未卜,他深悔自己的这次主动请缨的冒失。如果不是主动请缨要去诏安什么方天和,说不定到了燕京城里,仍然能在暖儿的细心伺候下享受到那舒适惬意的老爷生活。 “张梦阳啊张梦阳,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看到太后那样的漂亮女人你就浑身骨软,灵魂出窍,你这在漂亮女人跟前忘乎所以的贱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改正啊。”他一边喃喃自语地痛骂着自己,一边拖着摔伤的腿继续朝前走去。 又顺着秘道道中的地势大约走了百十来步之后,便又开始下行。脚下和两边的洞壁,又由岩石变作了泥土。如此忽而左忽而右地转折了几次之后,秘道中的地势又始朝上。这时候,他已经在秘道中行走了约四五里地了。 地势一路向上,坡度虽算不得太陡,但爬了一会儿便也觉得气喘吁吁,在这黑魆魆的深洞里面,空气稀薄,较之地势平直之处或者洞外爬山所费的体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忽然,他觉得胸腹间陡地一畅,四周虽然仍是一片漆黑,呼吸却明显地畅快起来,那种憋屈的气闷之感一扫而光。他恍然大悟,知道脚下的立足之地,已经快要接近秘道的出口了。 他加快了脚步,沿着向上倾斜的秘道手脚并用地攀爬着。果然,又朝前爬了几十米的距离,他便从洞口处钻了出来。湿漉漉的泥土的气息,被雨水浸泡的枯枝败叶的气息,立刻把他拉回到了活生生的人的世界里。 现在,他已经身在天开寺数里地之外了。 太阳已经落山了,细密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到处都是密雨下在树木草丛所发出的沙沙声。四下里已经很是黑暗了,别说是什么方天和了,此处就连一只老鼠都见不到。他便又为自己冒失的请缨举动后悔不迭起来。 突然,左手边不远处似乎有人在说话。张梦阳立时警觉起来。他支起耳朵仔细地倾听,却又半天听不到任何动静。就在他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隐隐的说话声,又透过沙沙的细雨传送到了他的耳朵里来。 这回他听清楚了,说话的,是一个嗓音粗重混浊的男子,由于隔得远了,那人似乎又是有意压低嗓音,因此很难听得清楚他说的是些什么。 他的心里不觉打起了鼓,这说话的男子是谁?他可会是方天和一党吗?方天和在天开寺里落败而逃,一旦逃出生天,急切中岂有不狼奔豕突,溜之大吉的道理?断没有在这等是非之地逗留的理由。 那么,这个说话的人是谁? 只除了那边传来了人语声而外,四周其他地方都不见有任何响动。张梦阳的心里,却因此更加疑虑了起来。 那说话的声音又开始传来,这次比刚才稍清晰了一些,可见此人正在朝自己的立身之处一步步地走来。继那粗重混浊的嗓音之后,竟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和那人对答。 张梦阳心下大奇,在这细雨迷蒙的黑夜里,有人在这深山里行路本就使人觉得不平常了,居然还有一个女子与之同行。 要知道天开寺所处的深山之中,本就十分荒僻了,在进山之时,张梦阳曾留心观察,知道周围几十里的山道上、山腰上、山肩上甚至是山顶上,并看不到有任何人家居住。 他想起了《西游记》,想起了《联斋》,内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但他毕竟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科学知识在他的头脑中产生的印象根深蒂固,知道那样离奇的鬼怪之事绝不会在现实世界里存在,心中一阵慌乱之后,很快便就又镇定了下来。 那一男一女,竟是脚步不停地朝这边走过来,他们不再说话了,但双脚踩在被雨淋湿了的枯枝败叶上的声音,却又愈来愈清晰地送入了他的耳鼓。 不知道这走来的一男一女究竟是何人,他不敢暴露自己,便一个扭身,踮起脚尖来,悄悄地又钻回了那个秘道里。 “哎呦!”只听那女子口中一声呼痛,似是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或是摔了一跤。 “怎么了,没事儿吧?”那男子像是伸手扶住了她,声音中充满了关切。 “没事,像是被树枝绊了一下。” “不是树枝,是……是一截树根。”听话声,应该是那男子蹲下身来在地面上摸索着,看是什么东西绊倒了她。 随即,“唰”地一声,张梦阳听到了刀刃出鞘的声音。又是“嚓!”地一声响过,然后是还刀入鞘。那男子的声音呵呵地笑道:“差点绊倒了我的晴儿,简直是罪该万死!你瞧晴儿,我已经斩断了它的孽根,给你报了仇啦。” 那女子的声音娇嗔道:“该死的黑大个儿,就会拿我穷开心。”话虽如此说,但她的语音之中,却是充满了幸福甜蜜的味道。 他们又移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脚下踩得湿漉漉的枯枝败叶窸窣作响。 “咦,大黑哥,看这边儿有个洞呢。” “嗯,我也看到了。咱们早一点儿发现就好了,就用不着累你淋了那许久的雨了。” 说话的功夫,他们两人就已经步到了洞里。张梦阳赶紧又向坑道的深处躲进了十来米,轻手轻脚地,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第45章 原来是他们 “晴儿,被雨淋了那么久,感觉冷么?莫要着了凉才好。可惜我身上不曾带得火折子,否则拾些干柴,在这里生一把火倒是挺好。” “你用不着为我担心大黑哥,刚才咱们躲在那么大一颗老树下面,其实淋得也不怎么厉害。我小时候也过惯了苦日子,你别看着我瘦弱,身子却也结实着呢。再说了,既然跟你跑了出来,就早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如果连这点儿雨淋都受不得,那岂不太也对不住你对我的一片真心了?” 张梦阳听她这么说,心下这才恍然,原来他们俩是一对私奔离家的小情人。只不知说话的这女子,是背着父母与情郎远飏,还是背叛了老公而与情郎私奔。 听了女子的言语,那男子十分动情地说:“晴儿,你对我这么好,又对我这么信任,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你放心,我赵得胜对天发誓,既然把你带了出来,就一定要让你过上舒坦日子。将来建立了功名,怎么也让你得个诰命夫人的荣宠,还让你给我生下七八个儿女,整天围着咱俩叫爹,叫娘。” 张梦阳心里一惊,原来在女子口中被称作大黑哥的这个人,竟然就是童贯手下的那个亲军马步司点检赵得胜。那么这个被称作晴儿的女子,应该就是在天开寺的客舍里,站在童贯身后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厮了。 那时候他通过扮作了侍卫的萧太后的提醒,发现了赵得胜与这个晴儿之间,在暗暗地眉目传情。当时也亏得太后心细,否则此刻,他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这个被赵得胜拐带出来的女子,竟会是在宋廷位极人臣的童太师的女人。 只听晴儿娇声斥道:“好你个死大黑,就会拿没正经的话儿占我便宜。给你生七八个儿女,你想得倒美,你当我是猪么?听太师府里的嬷嬷们说,女人生一次孩子,那危险就跟阎罗王打了一仗差不多,等于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再说你看我这身板,像不像是能给你生七八个孩子的人? 再说了,真的有那么多的孩子围在你我的身边叫爹叫娘,闹哄哄的,烦也烦死了。” “你别听那些老婆子的瞎白话,他们懂得什么。女人生孩子,那是给老祖宗传接香火,老祖宗们都会来保佑的。比如我妈,看上去是个干巴精瘦的小老太太,可是一口气连生了我们姐弟十个。也没听他说到鬼门关去过。” “什么?你说你妈生了你们姐弟十个?” “嗯,是啊,我排行第六,我前边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后边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 晴儿笑道:“嚯!你妈妈可真厉害!我只怕连你妈妈一半的本事也没有呢。” “是么,那我可不相信。口说无凭,那咱们现在就试试怎样?我就不信,像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生起娃娃来会那么费劲,嘿嘿……” 赵得胜说完,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放荡的坏笑。就听晴儿口里说着:“别……不要,啊呀……你个死大黑,快住手,哎呦……” 听起来,那赵得胜已经奈不得猴急,开始对晴儿动起手脚来了。晴儿身子娇小柔弱,哪里经得起黑铁塔一般的赵得胜的缠磨,推拒了一阵之后,只觉得浑身绵软,也只得一切由他了。 洞口的方向,一阵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的声音,和晴儿口中发出来的时断时续得“唔唔”声,传入了张梦阳的耳朵里来。 “他妈的,真不要脸!”张梦阳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他丝毫未曾料到,这个官居马步司点检的赵得胜,堂堂大宋朝廷命官,居然在这狭窄的坑道中,于距离自己十几步之外的地方,干起了这等下流的龌蹉勾当。 洞的深处一片漆黑,张梦阳看不到洞口处的那一派旖旎风光,但在他的眼前,却浮现出了印象中农村车来人往的街道旁,肆意匹配的土狗来。 …… 事情结束之后,张梦阳又听他们搂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无非是一些山盟海誓,海枯石烂两不相负的互诉衷情的言语。这些话在局外人听来,难免会觉得陈词滥调,肉麻做作,但对局中之人来说,却是真诚甜蜜,比之世上难得的佳酿都还要甜美许多。 只听赵得胜说:“从我第一次护送你去大相国寺进香,我就开始为了你神不守舍。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你一面,有时候夜里头抓狂睡不着觉,就独个儿跑去太师府,宅前屋后地转悠。 那时候就想,就算见不到你,能离得你近一些也是好的。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明显地瘦了许多。别人问我,我只说正在生病吃药。其实我那心里的毛病,又岂是寻常药物所能治得的?” “嗯,这话我信。记得第二次去大相国寺进香的时候,还真是见你明显地瘦了许多呢。” “当时,你可能想到我那般模样,全是被你害得么?” 晴儿嘻嘻一笑,说道:“没有,还以为你是被病给拿的呢。当时只觉得你大黑脸盘子上的两颗眼睛,比头次见你之时更觉着大了点儿。” 赵得胜却没有笑,叹了口气说:“哎,幸亏从那以后,每每你去大相国寺进香,太师经常派我给你护驾前去,要不然,我何止仅是瘦了一些儿?恐怕这条命这会儿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呢。” “大黑哥……” 然后半晌听不见他们说话,应该是两人说到动情之处,紧紧地搂抱在了一起。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就听赵得胜说:“那次在大相国寺里,你对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冲锋陷阵不能光凭打打杀杀,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就得多看些书,古来指挥得动千军万马的人,都是些胸怀大志,腹有良谋的主儿。 可我哪是读书的材料啊,从小到大,我一看见书就头疼。但自得了你的吩咐,我也便硬起头皮来,找人教我识文断句。每到读得辛苦难以为继之时,一想起你来,便是再辛苦,也觉得不算是什么了。” 张梦阳听到此处,觉得赵得胜这一点倒是跟自己挺像的,为了自己的意中人,哪怕是再难之事,也要努力为之。假如小郡主要自己去学那枯燥乏味的历史,去上那几乎全凭死记硬背的政治课,自己肯定也会甘之如饴的。莫说是小郡主,就是她的姨娘萧太后如有所命,那自己肯定也会丝毫不皱一下眉头的。 “咦,我怎么会忽然想到了太后?……难道太后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心里,已然有了与小郡主同等重要的位置了么?这……这,怎么会?” 他开始在内心深处自责起来了,自责自己既已钟情于小郡主,便不该对萧太后起心动念,一个男人见一个爱一个,那岂不成了女人们口中所说的渣男了? 虽说自责,虽明知道不应该,但他却又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美艳不可方物的萧太后,确实是已经开始在他的深心里扎下了根来。为此,他极是气恼自己,不由地抡起手来在自己的右脸颊上扇了一下。 “啪!”地一声,张梦阳使的力气不大,没想到产生的动静却是不小。他吃了一惊。挨近洞口处的赵得胜与晴儿更是大吃了一惊。 “大……大黑哥,那……那是什么声音?”晴儿害怕地问,她的声音,明显地因害怕而颤抖了起来。 第46章 窃听风流 赵得胜安慰她道:“别怕晴儿,我给你进去看看。” 接着“噌”地一声,张梦阳听到了抽刀出鞘的声音。看来这黑大个儿马上就要深入到洞里来探看了。张梦阳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开始手脚并用地往里倒着撤退,虽然撤退得缓慢了些,却是撤退得无声无息。 “不行大黑哥,我不让你下去。万一,万一里边藏得有人怎么办?”晴儿羞怯且不无担忧地说。 “哈哈哈,有人杀人,有鬼杀鬼,你大黑哥我当兵干得就是杀人的行当,难道还会怕里边藏有人不成。” “不行,万一里边藏的不是人,是老虎狗熊呢。大黑哥,要不……要不咱们赶紧离开这儿吧!” “晴儿,我到里头看看,不会有事儿的,放心吧,啊!真的有老虎狗熊那样的美食更是好了,今晚上咱就想办法生起一堆火来,给你我打打牙祭。” 赵得胜不再听晴儿的劝阻,开始试探着朝坑道里面摸索下去。这时候张梦阳已经退下了十几米远去,听了他们的对答本来已经停下,这会儿发觉赵得胜那黑厮果真进来了,便又开始继续往里退。 因为这一段坑道全是略微朝下的缓坡,张梦阳手脚并用地后撤起来,并不觉得如何费力。赵得胜由于担心坑道的下边会藏得有人或是野兽,朝里进入得竟甚是缓慢。摸索着走几步,便挥起刀来往空里虚劈几下,防备人或是野兽蓦然袭击过来。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进一个退,不一会儿功夫便分别进退了百余米。 赵得胜的背后,传来了晴儿害怕和担忧的声音:“大黑哥,你没事儿吧。你……你赶快回来。” “我在这儿晴儿,没事,这地洞竟然很深,里面什么也没有,你放心吧。” 晴儿口气焦急地说:“既是什么也没,你赶快回来!” “我再往里走一段,如果还没什么发现便就回去。” “不行,我现在就要你回来,快点,马上回来!”晴儿的口气很是坚决,几乎已经全是命令式的了。 “好的,你别担心,我这就过去。” 这个赵得胜果然听话,不再朝前探进,拎着刀转回身来,朝着晴儿快速地跑了回去。张梦阳见他去的好快,也便直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又朝洞口处摸索回来。 “大黑哥,里边什么也没有啊?”晴儿一边问,一边掏出手帕来,爱怜地擦拭着情郎额上的汗水。其时正是深秋季节,外边还在下着雨,坑道的深处也丝毫感觉不出热来,赵得胜的汗水,全是刚才入洞探看之时心情的紧张所致。 赵得胜道:“这洞竟然如此之深,往里走了将近二百多米,仍未摸得着它的尽头。” “这么说来,里面是既没有人,也没有野兽了?” “是啊,只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 “那……刚才咱们听到的那一下响,是怎么回事?”晴儿仍然不放心地问。 赵得胜说:“可能是洞的顶上落下块土坷垃呗,砸到了地上。这洞中的地面虽淋不着雨,但却也潮湿得可以。有东西自上落下,发出点响声,又有什么奇怪?” “哦,也许是吧!”晴儿略微地有点儿放下心来。 赵得胜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心里到底有点放不下,他到外边弄来了一些粗大的树枝树杈,拉回到洞里来,一股脑儿地堆在了洞深十几米的地方,刚好把张梦阳隔在了里面。 赵得胜又弄了不少的树枝树杈,密密麻麻地堆放在了洞口处,这一来,在外观上看也不会有人发觉此处有一个洞了。他和晴儿,则处在了一个前后都有围挡的“窑洞”之中。 赵得胜还要再生起一团火来,给晴儿暖暖身子,也好把身上潮湿的衣裳烘干。可晴儿害怕有亮光会被外人发觉,说什么也不同意。赵得胜身边不曾带得火折子,真要生起火来,也的确困难不小,又见晴儿不同意,便只得作罢。 “大黑哥,我这会儿觉得,就算咱俩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处洞窟里过一辈子,也是好的。” “娘希匹,又开始肉麻了。”被一堆树枝树杈隔在里面的张梦阳暗暗地骂道。 “反正大宋是说什么也不回去了。随便在大宋的哪块儿地方,童太师都可以一手遮天。要真万一落在了他手上,岂不得把我傻大黑碎尸万段?” “那怕什么,就算死,我也会陪你一起死。大黑哥,如果你真的死了,难道我还能独活么?就算太师念着先前的情分,饶我恕我,我也会决计自裁,陪着你共赴黄泉的。” “好晴儿,咱们干嘛老说死呀死呀的,咱们说活着多好?有我这一身的功夫,到哪儿不能混口饭吃?我刚刚说了,大宋咱是说什么也不回去了,咱们可以投靠大辽大金啊。” 晴儿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其实咱们也不非得投靠什么大辽大金,抛开世间的利禄功名,在这样的山里头盖上几间茅屋,种上几亩山田,不也是挺好么?出来的时候,你怀揣着那么多金银,我身上带着的贵重首饰也有一些,这已经足够咱们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了,你说是不是大黑哥?” “晴儿,你说的真好,说得连我都有些心动了呢。就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北国可不比咱大宋,到处兵荒马乱的,大辽和大金连年打得热火朝天,强人们也趁机到处立山头,这看似平静的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强人给占了。哪容得下咱们或太平日子?” “哎,你说的也是,大宋不可容身,大辽和大金又连年征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打得完。大黑哥,说真的,我有时候倒挺怀念在李师师阿姨身边侍候的时候。除了学唱弹琴,没有一些儿烦恼。你总是说我生得好看,那是你没缘见到我师师阿姨,她那才真称得上是国色天香,神仙一流的人物呢。” 张梦阳心中一动,李师师?那不是大宋开封城里的名妓么?《水浒传》中也提到过她,说她跟道君皇帝宋徽宗有一腿,还说她最后跟梁山泊的浪子燕青隐居江湖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原来这个晴儿,和李师师本是一个窑子里出来的。 赵得胜说:“她就是神仙八流的人物,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在我大黑眼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晴儿笑道:“谁知道你见了我师师阿姨,还会不会这般说了。” 赵得胜问:“晴儿,听说那李师师,是跟当今天子打得火热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东京的时候,只听街谈巷议里都这么说,真假却不知道。” 只听晴儿莺声燕语地答道:“那还能有假的,光我见到赵官家,就不下十余次呢。有时候是太师陪着他来,有时候是杨太尉陪着他来,那个高俅高太尉也陪着他来过几次呢。” 说着,晴儿“咭儿”地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一想到他们那些大男人从那地底下的窄道里钻出来钻进去得,我就觉得好笑得紧。” 赵得胜也嘿嘿地笑了起来,说道:“赵官家逛窑子,那自是不能如那帮官员们那样明目张胆的了。” 晴儿哼了一声说:“就算不明目张胆,东京城里又有几个人不知道了?他没看上师师阿姨的时候倒好,东京城里的,或是南来北往的公子王孙们,甚至大辽、高丽、扶桑的富商大贾,每天都有慕名到我们那里走动的。 自从师师阿姨被他看上了,敢到我们那楼里去的明显地少了,师师阿姨,倒像是被他霸占了一般,他不去的时候,倒有一半时间是在冷漠孤清里打发。在赵官家之前,杨太尉高太尉他们哪一个去得少了? 就是童太师,那时候也是我们那儿的常客,经常一边喝着杏仁红枣茶,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痴痴地听着师师阿姨抚琴。” 第47章 情人密语 “这个我倒知道,曾听府里翟管家的儿子说起过,太师也就是那时候见到了你。知道你将来出落得肯定不比李师师差,也便趁着天子只专注在李师师身上,花了大价钱把你赎了出来。家里有了你,他便再不敢独自一人去找你那师师阿姨了。 赎你出来时,他还和杨太尉起了争执对不对?杨太尉那时候也早就慧眼识珠,垂青于你了。是太师他又推给杨太尉十万两银子,一千两黄金,才使得杨太尉忍痛割爱,罢手于你。 也亏得太师那时为了你一掷千金,否则你若被那姓杨的取了去,我傻大黑哪有机会跟你相识?又哪里会有今晚的这等艳福?” 晴儿嘻嘻一笑,说道:“他们都没想到,当初花了那么大价钱争来抢去的,到最后竟会便宜了你这个黑厮……唔,你干什么……讨厌,你滚开!” 张梦阳一听,知道是赵得胜对晴儿肯定又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了。听赵得胜说童贯为了给晴儿赎身,单只是为了求得杨戬让步,就舍出了十万两白银,一千两黄金。不禁为童贯的挥金如土暗暗吃惊。 他曾在网络上看过一篇文章,那文章里面说,一两银子在古代,能兑换铜钱一千零几百文,而三两银子,就足够当时一家八口人吃用一年。普通人家,当时能见到的只是铜板,金银之物哪里有缘见到? 十万两白银外加一千两黄金,我的天,哪得是多少普通人家的血汗钱?如此数目的金银,就为了赎取李师师身边的一个小雏鸡?那位大名鼎鼎的李师师,又得是个什么价钱? 张梦阳隐在坑道的深处,暗暗地摇头,既为童贯舍出的那些金银感到可惜,也吃惊于他收刮民脂民膏所得的家资之巨。 也许,童贯也真的是对这个晴儿动了真心,否则怎会自离了东京,带兵北上和大辽打仗都带着她?说不定南征方腊的时候,也一刻不落地把她带在身边呢。 只是那童太师想不到,正是因为他时时刻刻都离不开晴儿,导致了他如今彻底地失去了晴儿。造化弄人,岂是人能够防范得了的? 只听晴儿又问:“大黑哥,你说太师的人,会不会还有在这山里,没远去的?还有那什么方天和的人,大辽的人,他们会不会还有在这山里没有远去的?” “放心吧,经了这么一场闹腾,任是他们哪一方也不会再待在这山沟里头了。童太师的人和红香会的人都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这会儿都已经跑得远远的了。 辽国兵将得赶回燕京向萧太后禀报今日之事,他们的大敌是金人和大宋,在这山沟子里留下人手有什么用处?所以你就尽管放宽心吧。咱们所在的这地方,目下是最安全之处。” 张梦阳暗忖:“红香会,这是个什么东东?不过听那黑厮的语气,应该是指方天和哪一干贼党而言了。原来他们是叫做红香会的。” “嗯,大黑哥,我不怕。别说这里最安全,就算这里不安全,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不怕。” 听晴儿这么一说,那赵得胜很是得意,乐呵呵地说道:“这就对了,有我在,就算外头有千军万马的重围,也能保着你冲透出去。想当初跟随朝廷大军征讨方腊贼寇,大军攻打润州之时中了贼人奸计,伤亡无数,全凭我带领着手下一支人马左冲右突,打乱了贼人的围剿部署,这才使得大军转危为安。” 晴儿问道:“这个方天和也姓方,他既然如此处心积虑地要为了那个什么方腊复仇,他是方腊的儿子啊?” “不是,听说这个方天和本是方腊的外甥,名叫翟彦龙。朝廷对江南用兵之时,方腊及其主将子侄全都被杀,少数漏网的余党也尽做鸟兽散。 这个翟彦龙也在漏网之列,他为了笼络那些余党,自个儿把自个儿过继给了他的舅舅方腊,改名叫做方天和,算是继承了方腊的香火与地位。 这个方天和,在我攻破方腊贼巢之时,曾将他捉住过。当时也不知他便是方腊的外甥,只觉得这人清秀文雅,谈吐之间更透露着满身的书卷气。 你不知道,自从听了你话学着看书以来,每见到文人,我大黑就觉着有几分亲近,因此上便觉着他是个人才,杀了实在可惜,便自作主张放了他跑路。谁想的到他竟然改名换姓,几年的功夫便闯下了偌大的事业。 这个方天和打仗的本事没多少,跟方腊相比可是差得太多了。但他很善于摇唇鼓舌,几年下来拉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入伙,弄了一个叫做红香会的邪门外道,在大江南北广募徒众。如今势力已做到了河北山西一带,就是方腊在当初起事之前,也没他做得这般兴旺呢。” “大黑哥,他们这些人整人的手段,也太下流卑鄙了些,阎罗殿上的牛头马面,怕是也比他们要好一些。” 赵得胜答道:“这种人笼络的三教九流虽众,但到底鱼龙混杂,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所立头领非是豪杰人物,往往难以成就大事。 晴儿,我现在纠结的是,咱们是去投大辽好,还是如投大金好。照理说该当去投大金国才对,大金军兵势雄强,于大辽相争鲜有落败。但对大金国而言我赵得胜的名不见经传,又不曾带得投名状,只怕人家不肯收留。 大辽么,如今童贯已然于其势不两立,若是前往投奔,兴许倒能见容。只是,大金国已经收服了辽国大部,一旦居庸关被破,大辽也便岌岌可危了。如果那样,投奔大辽,也终究不是个了局。” 晴儿嘻嘻一笑,靠到他的肩膀上说:“只要不去投奔那个红香会呀,到哪儿去否无所谓。要我说呀,咱到大辽那边儿去,兴许倒有些靠谱。 我看大辽的那些臣子,上到那个左企弓丞相,下到那些个规规矩矩的侍卫,看上去,倒都不像是什么坏人。” 赵得胜“嗯”了一声,说道:“那些个辽国文武大臣,在寺里都和我朝过相,也知道我是童太师手下的将佐。只是就这样前去投奔,未免会显得冒昧。我总觉得能有个合适的理由,或者有个合适的引荐之人最好。” 张梦阳听他如此说,不免有些跃跃欲试。心想,只要你诚心投靠大辽,诚心效忠太后,我姓张的给你做了这个引荐之人,有何不可? 赵得胜叹口气道:“若早知道机会来得这般快这般容易,提前多个心眼,在大辽朝廷里搭上条线就好了。可这临时抱佛脚,又赶上大辽与大宋撕破脸的时候儿,要让人家立刻相信咱们的投效之诚,恐怕也不容易呢。” 这时候,就听地洞的深处,在那一堆密密麻麻的横枝竖杈的后面,有人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 赵得胜和晴儿哪里会想到里边居然藏得有人,这几声笑听在耳中,于他们而言,简直有如鬼哭一般可怖。 两口儿被吓得同时从地上跳将起来。赵得胜慌乱之中倒也沉着镇定,“噌”地一声拔出了佩刀,往前迈了一步护住了晴儿,喝道:“什……什么人?” 第48章 亮明身份 只听那洞内之人答道:“赵将军,你真是好运气,想什么来什么。” 赵得胜声音颤抖着问:“你……你是人还是鬼?躲在,躲在那里干么?” 里面的那人答道:“赵将军莫怕,晴儿姑娘莫怕,你们想要投靠大辽,不是正少一个引荐之人么?所以老天爷才令在下巴巴地赶来,好给你门玉成此事啊。” “老天爷让你来的?这么说,你……你是鬼了。”赵得胜语音惊颤地说。 “哈哈哈,赵将军一个大明白人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阎王爷差派来的那才是鬼。老天爷差派来的,那只能是天使,是神仙。你说是也不是?” 晴儿听这人说话的语气,分明是个大活人,哪里会是什么鬼了?只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这么深更半夜的,悄悄地躲在里边也不知道多少时候了。但愿他别是那个什么红香会的人,或者太师派来的人才好。 晴儿忽地想到,刚才洞里那“啪”地一声响,该不会就是这人发出的吧?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那么刚才傻大黑逼迫着自己做那丑事,说那些倾诉肺肠的话儿,会不会,也全被他听了看了去。 想到此处,顿时满脸飞红,羞臊得无地自容,只恨身边少了三尺白绫,否则立刻自尽了才好,真要是由此人之口把事情传扬出去,那还怎么有脸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赵得胜此时却很快便镇定了下来,问道:“和你一起来的共有多少人,不如全都一起现身出来吧。” 张梦阳在里边答道:“赵将军,这整个坑道里边,就只你我和晴儿姑娘三个人而你,所以你用不着担心。在下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本是大辽军中的一个无名之辈,因为今儿个白天在天开寺护驾有功,刚刚被太后擢升为御营近侍局副都统。 现在是奉我家太后娘娘谕旨,前往寻访方天和等一众贼寇,准备诏安他们为大辽朝廷效力的。可巧,刚走到这里,正赶上晴儿姑娘你俩说要投效大辽的话,这可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了。” “什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满口子的疯言疯语。你怎么会鬼鬼祟祟地藏在洞里头?你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快说,如有半句不实,你赵爷手里的这把绣春刀可容你不得!” “敢情赵将军还不知道?咱们目下所在的这个地洞,就是方天和他们混入天开寺折辱童太师的那条秘道啊? 这秘道足有数里之长,这头儿在咱们所处的这儿,另一头连着天开寺边儿上的一个菜园子。我是为了寻找方天和他们才由这秘道里钻过来的。刚走到这儿,就听你俩说要投奔大辽朝廷,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赵得胜恍然道:“哦,你是说,这处洞穴,竟是红香会那帮贼党开挖的秘道?” 张梦阳答说:“那还有假,现下夜深天暗,赵将军无法看到这洞内四下里全都是新凿刻开挖的痕迹,待到天明之时你自会看得清楚。” 赵得胜听他如此说,伸手便向两侧的洞壁上摸了摸,果然全都是新鲜的凿痕,触手所及,不见有任何的苔藓灰尘,心下豁然开朗,对洞内之人的话,不由得信了七分。 晴儿也娇怯怯地问:“里边的这位大哥,照你说来,你是……你是刚刚才从天开寺那边赶到这儿的,对吗?” 张梦阳说:“没错,扰扰攘攘地乱了一下午,弄得我是既惊又怕又累,在洞的那头儿美美的睡了一觉,这才赶过来的。” 晴儿心中略觉一宽,暗忖:“亏的他在那边睡了一觉,否则,我和大黑哥的丑事和私情话,可都被这人给听了看了去啦,如果那样,可真就要把人给羞死了!” 赵得胜留心了半天,觉察到被树枝树杈阻隔起来的另一端,除了这个说话之人,果然没有其他任何的响动,渐渐地放下心来。但手里的刀仍然紧紧地握着不放。 “既是如此,那么我们就是友非敌了,都统大人,这便请出来受我赵得胜一拜吧!” 张梦阳苦笑道:“我说大黑哥,你弄来这么多的破树枝子,有的还那么粗大,横七竖八地从地面上直堆到洞顶,你让我怎么出去啊?” “这个容易!”说着,赵得胜便走上前去,挥动起手里的刀来,对着那些树枝树杈橫一下纵一下地劈砍起来。一会儿功夫,那些本来支楞着的枝杈,便都散落在了一旁。 赵得胜将其中几个较粗大的抽了出来,顺在坑道的一侧。然后站直了身子,垂下了手中的绣春刀,恭敬地说道:“赵得胜如蒙大人不弃,这就请过来一叙吧!” 张梦阳也确实在这坑道里待得憋闷了,闻言也不再顾虑,淌过那余下的横七竖八的枝叶,走到了赵得胜这边来。 不曾想他刚一过来,赵得胜立马将手中的钢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喝了声:“别动,敢动一下黑爷我把你的脑袋搬了家!” 张梦阳倒吸了口冷气,没想到着黑厮还留了这么一手。他心里知道眼前这两人处境的艰难,并不相信他真的会将自己动手杀了,因此脖子上虽然感到凉森森的钢刀在侧,心下只觉得有气,然而却并不慌张。 “赵将军,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刚才不说得好好的么?难道你还怀疑我会暗算你不成?” 赵得胜侧起耳朵来仔细地听着,半晌仍不见洞的深处有何动静,方才彻底放下了心。他将手里的钢刀从张梦阳脖子上拿开,还刀入鞘。 而后向张梦阳抱拳致歉道:“大人莫怪,小人赵得胜身在异国险境,我个人的安危可以不计,但我这个……哦,这个妹子,跟随着我流落至此,我却不得不为她的周全考虑。” 张梦阳听他如此说,心下顿感释然,同时也颇能体谅到眼前这黑厮的心境。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身临险境而不顾个人安危,已实属难得,能为自己心爱的女人留个心眼儿,更加算不上什么过错。 张梦阳点点头说道:“赵将军果然是有责任有担当的大丈夫,张某实在是佩服不已,又哪里会怪罪将军。” 张梦阳赞他“有责任有担当”,是觉得他身逢危难而能为自己的女人多所考虑,确实有大丈夫的品性,实乃是发自内心的赞他。 可赵得胜听在耳中,联想到自己趁混乱之机,为了一个女人而抛弃了前程抛弃了朝廷,哪里有什么责任担当可言?因此认定张梦阳是在有意挖苦于他,不觉羞愧莫名,两侧的脸颊隐隐地发烧。 赵得胜呐呐地说:“请问大人,您的大名如何称呼?” “哦,我叫张梦阳。”张梦阳很随便地答道。 赵得胜说道:“原来是张都统大人。小人是大宋河北宣抚使童贯麾下的亲军马步司点检赵得胜。” “知道。”张梦阳说:“在天开寺的时候,已经听你自报过家门了。否则我怎好径直赵将军长赵将军短的称呼你?” 赵得胜呵呵一笑道:“那是那是。”由于他们并未在洞中生火,天上的夜幕之中也无星月,虽在黑暗之中久处,也已经渐渐地能够暗中辨物。赵得胜近距离看过去,发现眼前的这位张都统,竟然是一身寺庙里的头陀打扮。再一细看,居然便是在天开寺的客舍中见到过的那个小头陀。 第49章 “甚合我意!” 赵得胜想到了天开寺里的那场混战,童贯被铁索绑得粽子也似,差点被身下燃起的柴堆烧死,幸亏后院里及时冲出了一对凶猛的僧兵,将红香会的那些贼党杀得七零八落,这才把童贯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 他看了张梦阳一眼,心内顿时恍然:“哎呦,不对,那哪里是什么僧兵了,那根本就是辽国兵将假扮寺中僧人,安排在天开寺里的杀手锏。那几个扮作头陀的人,包括眼前的这位张梦阳,自然就是那些辽兵和尚的将官了。 童太师一向自作聪明,自以为提前一天领兵赶到了天开寺,居然没有看到大辽的一兵一卒,当时他还嘲笑大辽朝中无人,这才使得他童太师有机会在这谈判场上反客为主。 岂不知,人家大辽君臣早就在寺里布置得妥妥当当且不着痕迹了。也亏了人家布置得妥当,否则他童太师此刻哪还能有命在?怕是早就在柴火堆中化作灰烬了。 可他气恼之下,居然听信了红香会贼党的挑拨言语,把一番仇恨记在了左企弓丞相的头上,这可是何等的昏聩?” 赵得胜叹了口气说道:“张都统,我们自以为先一步赶到了寺里,掌握了主动,哪里想的到你们大辽的人早就在寺内外从容布置妥当了,就连寺中的僧人火工,也全都由你们的官兵充任。想起来,未免使人惭愧得紧。” 张梦阳暂无心思与他说这些客套话,而是迫不及待地问:“赵将军,听你刚才说,那红香会的方天和,本名翟彦龙,是江南方腊的外甥,你曾于他有救命之恩,是也不是?” 赵得胜答道:“不错,末将曾随童太师征讨江南,在攻破了方腊的贼巢帮源洞之际,曾将翟彦龙捉在了手上,只是看他打扮好似书生,谈吐也还斯文,错以为他本是被贼寇掳掠的读书人,便有心放他一条生路,只盼他将来得了科举功名,能于朝廷于百姓,都有些益处。 哪里想得到他居然竟是方腊那贼头的至亲。为此,末将曾悔恨不已,深悔当初一时心软,错将他当做了良善之辈,竟给朝廷种下了一个祸胎。” 张梦阳一边听他说着,一边在赵得胜刚刚顺在坑道一侧的粗大树枝上坐了下来。“来来来,我们都坐下说吧,大家都辛苦一整天了,干嘛都站着?” “嗯!”赵得胜应了一声,便也在粗木枝上坐了下来。晴儿也撩起衣袍,紧挨着他坐下了。 张梦阳说:“给大宋朝廷种下的是祸胎,如今宋与金联合,要不利于我大辽,这祸胎于大辽而言,说不定能成为一个臂助呢。不瞒赵将军说,我一时心热,已经在太后跟前夸下了海口,要找到方天和他们,说服他们归顺大辽。至于到哪里才能找到他们,找到他们又如何劝说得他们动,我心里其实并没有底。 赵将军既然与方天和有这样的一番渊源,不知能否助我一臂之力。若果真能说得方天和一党来降,不仅使在下不至于在太后跟前失信,于赵将军,不也算得是一件投名状,见面礼么?” 赵得胜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方天和等人在天开寺里火刑童贯未成,被大辽和大宋的兵将一阵劫杀,死伤惨重,余下的残匪仓皇奔逃,受惊之余,谁能料得到他们跑到哪里去?于是便对张梦阳答道: “张都统,他们那些江湖人物,不比我们这些有正经出身的朝廷命官,行有所止,且又都身在明处。他们行踪漂浮不定,很难说有固定的山头和居所,临时有事,往往千里传书以相号召,要找寻他们,实在是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况且在天开寺里遭受了重创,那些乌合之众已成了惊弓之鸟,谁能料得到他们此刻远飏到了什么地方。 不过据我所知,在河北曲阳的龙泉镇,有一个姓吴的大户人家,新近刚入了红香会,我得到消息之后,本欲报请童太师知会地方官府,予以暗中监视。只是与大辽突起战事,便把此时临时搁置了下来。 眼下想来,方天和欲要加害童太师,兴师动众地想要谋成此事,发动的人力实堪比拟一支朝廷的偏师。那龙泉镇虽在大宋界内,其实与大辽相距不算甚远。 据我猜想,那龙泉镇上姓吴的大户,就算不是方天和此番谋划的巢穴,也必与此番谋划有重大的牵连。若要找到方天和一党,跟他们牵连得上,倒是可以去这龙泉镇上试一试水。” 张梦阳听他一说见有踪迹可循,仿佛在满天黑云里见到了一线阳光,一时间极受鼓舞。 “太好了赵将军,我怕的不是路途遥远,我怕的是寻不到蛛丝马迹抓到他们。你可知道去这龙泉镇的道路怎么个走法?咱们天明就动身如何,去找那个姓吴的大户探探究竟?” 赵得胜接口道:“张都统,这龙泉镇说是距离大辽不是太远,那只是相对汴梁、郑州等地而言,其实距离我们所在着六聘山,至少也得有上二三百里的路程。依在下看来,不如我们暂且先到燕京面见太后,将红香会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奏报给太后,如何招降他们,或许还要从长计议。 我的意思是,我们若是就这样只身前去,空口言诏安,何以取信于他们?莫如我们先去燕京,向萧娘娘讨一道诏安的圣旨,再取几套相应品级的官服及御酒等物。然后到了龙泉镇上,见到了那帮贼寇,将大辽诏安的意思一说,既见得咱大辽朝廷对他们的看重,也显见得咱大辽朝廷的体面。” 其实,赵得胜如此说,非是全然出于诏安方天和等人的考虑,主要还是觉得,若是就此随着张梦阳跑一趟龙泉镇,多费一些腿脚倒是不妨,可身边带着晴儿,若不先把她安顿好,未免徒然使她受这无谓的奔波之苦。 最好的办法,是先到燕京城里,能见到萧太后最好,见不到萧太后见到左企弓等大臣也行,先从他们手里讨个一官半职,把晴儿安顿下来,那时候没了后顾之忧,别说是随张梦阳去龙泉镇,就是随他远去汴梁也在所不辞。 可张梦阳涉世未深,哪里知道他的这一番心思?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又记起来电视剧《水浒传》中宿太尉前往水泊梁山诏安一众英雄好汉,确是携得有御书丹诏、金银牌面等物,且用龙凤盒装运御酒,确实是显得气派排场。因此也就对赵得胜所说深以为然起来。 张梦阳本来就对主动请缨诏安方天和众人起了悔意,很是怀念暖儿营造给他的温柔乡。再者得了赵得胜这么一员大将,而且他还与方天和有着那么一点不寻常的渊源,对将来诏安方天和十分有用。因此今晚之行已不可说是全然无功。所以一听赵得胜之言,立马就觉得处处合理,决定予以采纳。 张梦阳一拍大腿,说道:“好,赵将军之言,甚合我意!”此言一出口,顿时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个人物。电影电视剧里的那些孤王主公们,每当听到手下谋臣的建言献策之时,好像就经常会来这么一句。 “等到天明之时,咱们就取道前往燕京,面见太后,请太后降下御书丹诏,然后再前去龙泉镇行那诏安之事便了。” 赵得胜道:“嗯,如此甚好。” 第50章 义结金兰 张梦阳说:“赵将军,已经不早了,天明时还要赶路,我们还是先休息一下吧。现在夜深了,这洞口处略有些寒意,咱们不如下到洞的稍深处,那里能觉得暖和一点。咱俩还不要紧,晴儿姑娘身子娇弱,伤风感冒了可怎么处?” 赵得胜虽觉张梦阳说得有理,但内心里对他总是不能十分的放心,犹豫了一下说道: “谢谢张都统好意,不瞒您说,刚才我已经下去走了一遭了,觉得那地下很是有些气闷,远不如此处舒爽。末将觉得洞口堆了这许多树木,已经能够挡得一些风寒了。再把里边的搬弄点儿过来,或许就更好了。” 说着,赵得胜站起身来就忙活起来,几个来回,就把里边残剩的枝枝叉叉全都堆堵在了洞口地方。然后转过身来问晴儿:“晴儿,你还觉不觉得冷了?” 晴儿也乖觉地答道:“没事的大黑哥,现在已觉得好多了。” 对赵得胜的话,张梦阳也没往多里想,知道他刚才追踪着自己不经意间弄出的响声,的确往里边走了一趟,只以为他真的是感觉里边气闷,晴儿也真的是不觉得此处寒冷,也便不再坚持。 张梦阳刚想闭上眼睛养神,就听赵得胜又说:“张都统,末将心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哦!”张梦阳睁开眼来说道:“赵将军有话但讲无妨,何必见外。” 赵得胜说道:“张都统在北国为官,末将在南朝为将,咱二人今晚偶遇在此,实在是几世难逢的缘分,末将不揣愚陋,如蒙张都统不弃,愿与都统结为异姓兄弟,在以后的岁月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张都统肯俯允否。” 张梦阳听他如此一说,知他是携了童贯的爱姬私逃,如今大宋虽大,却已无他与晴儿的容身之处,想要在大辽站稳脚跟,不得不有所倚靠,因此上有心巴结自己。 可他们两口儿哪里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孤苦无依不说,在大辽朝廷里根本没有任何根基。虽说蒙萧太后恩典,赏了个御营近侍局副都统的头衔,可也未经上任,压根儿也不知道这副都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到了燕京之后,自己怕是都得由人照顾,哪里有本事照顾得上别人?因此,他便把自己的处境与心中的所想,和盘托出,尽数说给了赵得胜,竟没有一丝隐瞒。 没想到赵得胜见他说得诚恳,心下竟颇为感动,他原没想到张梦阳在这大辽的国土上,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孤苦无依的人。除了为张梦阳的坦诚所感动之外,心下也不自觉地起了相惜之感,于是毅然说道: “贤弟若有如此顾虑,那可将我赵某人瞧得小了。人活一世,富贵不过如过眼烟云一般,赵某人从未将那看在眼内,若我真的看在眼内,你我今晚也不会在此相遇了。 人生最难逢的,乃是平淡如水的知己之交。贤弟放心,我赵某人对你实是倾心结纳,绝没有丝毫的私心杂念。还盼贤弟莫要嫌弃,折节俯允为是。” 张梦阳听他说得诚恳,张都统变成了贤弟,末将变作了赵某人,顿时感觉言语之间亲近了许多,内心里一热,慨然答道:“兄长不嫌弃我,我又哪里敢嫌弃兄长?”说着撩衣下拜道:“小弟张梦阳,拜见兄长!”然后额头触地,拜了下去。 赵得胜赶紧于他对面跪倒,语气激动地说道:“我赵得胜今日沦落至此,不想能巧与贤弟结为金兰之好,实在是三生有幸!”说罢,也便朝张梦阳拜了下去。 晴儿见他二人如此,心里也是十分的喜欢,从地下捡起了三根树枝,插在地上做香,命他二人于“香”前跪下,叩拜了皇天后土,互报了姓名、年岁、生辰八字等,又说了些“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场面话,就此结成了异姓兄弟。 经过互通年岁,张梦阳得知赵得胜时年已经二十九岁,年长自己十一岁,只是他生得黑大,单凭眼观,实在是不容易断定出他的年纪。晴儿此时一十六岁,较赵得胜小着整十三岁。 张梦阳虽然年长晴儿两岁,但既已拜赵得胜为兄,论理自得称晴儿为嫂。张梦阳冲晴儿叫了声“嫂嫂!”晴儿羞得满脸通红,芳心之内却也暗自窃喜。 张梦阳自来到这个世界上,一直举目无亲,直至今日方始得了这么一个义兄,心下实是说不出的高兴。两个人又亲亲热热地叙了半天话,觉得乏了,这才靠在洞壁上打起盹来,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赵得胜便即醒来,见张梦阳和晴儿各自睡得正香,也没有唤醒他们,移开了洞口的几个叶子饱满的粗壮枝杈,悄悄地摸出了洞去。不一会儿便提了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回来。 张梦阳和晴儿也先后醒来,见到赵得胜打了野食回来,早餐有了着落,俱各欢喜。 三人将野味在溪水处剥洗干净,拿回洞口内,用传说中古人钻木取火的方式,生起了一团火来,将剥洗干净了的野味就着火焰熏烤,不一会儿便有香味儿溢散了出来。 三人美美地吃了一饱。张梦阳和晴儿都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在野外品尝这种纯天然的野味,因此兴致颇高。 填饱了肚子,他们就商议着该由哪条路取道前往燕京。张梦阳心想着不久后就可以见到太后,见到暖儿了,心里痒痒地满是甜甜的暖意。 他想着见到了太后,得赶紧向她讨个回话,卫王和小郡主那边还在等着回信儿呢。就算要留在萧太后这边为官,那也得先把小郡主交代给的使命完成了再说。话又说回来,如果能回到小郡主的身边,做不做官的,他倒也不怎么在意。 只愿能在金兵最终灭掉大辽之前,能说得动小郡主和太后,在这纷纷的乱局之中及早抽身,寻找一个安全的所在隐蔽起来,徐图再起。 其实这段时间,他内心里一直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打算找机会渡过白沟河,到大宋去一趟,告诉大宋的当政者,金国乃是虎狼之国,他们灭了大辽之后,一定会兴兵进攻大宋的。要想保得住江山,最好的办法是与大辽联手,共同抗击金军。 至于能不能见到宋朝君臣,见到了之后能不能说得动他们相信自己,内心里殊无把握。仅凭童贯那副德行,即可窥一斑而见全豹,令他对宋朝君臣实在是难以怀抱什么希望。 童贯是宋徽宗皇帝的亲信宠臣,人们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单看他使用的臣子,便可料定这位皇帝也实在好不到哪儿去,也难怪他在后世的历史上落得个昏君的骂名。 但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应该为避免自己所知道的那种悲剧的发生,尽一份绵薄之力。至于能否达成所愿,也只能付诸天命罢了。 假如既定的历史车轮果真无可逆转的话,也最好能与小郡主、太后以及暖儿几个人,一起逃奔到长江以南去。因为,在他掌握的有限的历史知识里,宋金之间的拉锯争夺,将来主要是在中原一带展开,江南似乎受到的牵连并不太大。 细细想来,如果真的能在江南的水乡里,拥有一座较大的宅院,与小郡主、太后、暖儿在那里共度余生,可也真是不枉在这纷扰的时代里走上一遭了。 第51章 神行太保戴宗 雨虽然停了,但天空中却兀自昏昏沉沉地不见开朗。张梦阳在坑道中上下左右地胡乱钻了一通,早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前往燕京该往哪个方向走,心里头丝毫没有主意。 赵得胜昨天带着晴儿也是只顾躲藏,在山里头转了几转,也早就失去了方向感。满以为张梦阳识得去燕京的路径,不曾想此刻他也是与他同样的迷茫。 看来只有先回到天开寺里向寺僧们询问去了。要回天开寺,从这坑道里再钻回去倒是条捷径,但张梦阳想到昨天在坑道中穿行的气闷,实在不愿意再行忍受一次,便与赵得胜估摸着天开寺的大致方向,沿着山坡谷道间的可下脚处,一步一步地往前赶。 虽然下了一夜的雨,但由于山间到处都遍布着枯枝败叶,所以行走起来也不觉得如何泥泞。张梦阳拄着一根木棍在前开道,赵得胜与晴儿在后边跟随着。晴儿偶尔因为脚下的湿滑身子微一踉跄,赵得胜总会及时地在旁边搭手扶住。 三个人高高低低地翻过了几个山包子,眼前仍然没有看到天开寺的踪影,才知道是选错了方向。好在从脚下站着的山坡朝下望去,已看到了一条羊肠般的小径,曲曲折折地在山脚处蜿蜒向远方。 既然有路径,就必定能碰上行人,小路通着大路,大路通着燕京。眼下这条小径的出现,使得张梦阳和赵得胜都觉得,虽然选错了方向,但这一地里行来所费的功夫力气,到底没有白费,每人的心中都是颇受鼓舞。 不一会儿,三人就已经走在那条曲折的羊肠小径上了。 没想到的是,顺着这小径走出了好几里地,居然连一个行人都没碰上,也不知道所行的方向对是不对。张梦阳见晴儿脸上略带着些疲乏,便与赵得胜商量着,如此地瞎走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在此处歇歇脚,待有乡民于此处经过时,问明了确切的路径,然后再择道而行。 他们便在道旁的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坐下身来,一边歇脚一边说话。忽然发现四周的山石草木一瞬间全都透澈了起来,虽然远处仍有一些水雾蒙蒙,但刚才的昏沉之感却一扫而空。原来是天上的太阳刺破了云层,把温暖的光芒照射到了此处的漫山遍野。 张梦阳觉得也就坐下歇息了几分钟的样子,就见小径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离此处距离约有五六里地的样子。一时间心下大慰。虽说离得远了些,总算看到了人。再歇上个十几二十分钟,总能等来他从眼前经过。 岂知那人行的竟极是神速,只一眨眼的功夫,便从数里之外冲到了眼前来。还来不及招呼一声,便又刷地一下从三人的眼前掠过。 三人都是吃了一惊,不知刚刚经过者是人是鬼,赵得胜一张黑乎乎的大脸盘子上,倒还看不出什么,可晴儿那本来就粉嫩的脸上,经此一吓,显得苍白如纸。 张梦阳受了多年的现代教育,于世上的神鬼之说向来不信。于刚才眼前所过的那个身影,更坚信其是人非鬼。只不过他行走的速度奇快而已。 张梦阳最先联想到的是文学影视作品中经常描述到的轻功。他知道轻功是传统武术当中真实存在过的一种功法,身俱轻身功夫的人不仅能够飞檐走壁,而且于奔跑、跳跃、闪转腾挪的快捷更有着不可思议的促进。 他断定,刚刚这位从跟前一闪而过之人,肯定就是这样一位具有轻身功夫的异能之士。 还没等他们三人回过神来,那位具有轻身功夫的异能之士竟又回转过来,行走极其迅速,一瞬间功夫就站到了他们三人面前。晴儿心里害怕,赶紧躲到了赵得胜的身后。 只见这人约摸四十岁上下年纪,面方口阔,身材瘦长清秀,头戴皂纱巾,一看就是个能文能武的人物。 此人向一身大宋武官着装的赵得胜打量了几眼,然后向张梦阳问道:“请问小师父,在下有要事要到居庸关走一趟,不知由这条路可去得么?” 此时的张梦阳仍是一身的头陀打扮,故此人以为他果真是你、个头陀,故口中以小师父称他。 张梦阳答道:“居庸关离此不远,只要出了这六聘山,朝西北走上百多里地也就到了。这位大哥,你可知道哪个方位是西北么?” 张梦阳最后这句话,本意是向他请教,但此人听在耳中,错以为他是想要对自己细心指点,于是呵呵一笑说道:“小师父取笑了,我虽不识得道路,方位却还不至于认不错。” 说着,此人丛怀中摸出了几枚铜钱,往张梦阳的手里一塞,说道:“在下受上峰差遣,急欲赶往居庸关,由于不曾到这北地来过,不熟悉路径,生怕走错了道儿多费周折耽误了大事,因此想请小师父指引我到居庸关走一遭,万望小师父切勿推辞。” 张梦阳答道:“不瞒这位大哥说,在下也是身有要事急欲赶去燕京,因此这个忙我真是帮不上了,请你再去找找其他人吧。” 说完,张梦阳把手里的那几个铜板又递还了给他。 那人冲他笑了笑说:“你当真不愿意随我走一遭么?” 张梦阳回笑道:“老哥,非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身上也有紧要的公事。再者我自己也是外地人,和我大哥大嫂在这山里迷失了方向,也正想找个本地人问路呢,可巧本地人没等来,却等来个同样问路的你。” 那人嘿嘿一笑说:“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相勉强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便朝张梦阳抱了抱拳。 张梦阳也朝他抱了抱拳说:“后会有期……” 没想到他这一声期字刚刚吐出一半,眼前一花,领口和腰部的衣衫一紧,已被那人不容分说地抓过去扛在了肩上。 “哎呦……你,干什么你……” 刚叫喊了一声,就觉得耳畔嗖嗖风响,直如腾云驾雾一般,张梦阳略一定神,才知已被那人置于他的右肩之上,朝前飞奔了起来。他面朝下,看到下面的碎石乱草飞快地往前蹿去,那情景就如坐在汽车上俯视车轮下的地面一般。 开始还能听见赵得胜的几声斥骂:“兀那妖人,赶紧把我兄弟放下,有话好说……”但他的声音瞬间便去得远了,几分钟的功夫便已经丝毫不能听见。 此人扛他在肩上,在这山道上奔驰如飞,窜高伏低如履平地。耳旁呼呼风响,若以现代的机动车速计算,张梦阳猜测总也得达到六十迈以上。 张梦阳口中不住地嚎叫:“你这邪妄妖人……快把我放……放下来……你这邪妄妖人……怎地……怎地毫不讲理……” 可那人自顾自地往前飞蹿,哪里有功夫听他口中叫唤些什么。 张梦阳的腹部担在他的肩骨处,时间一长便觉胸腹间受压迫得难受,呼吸困难,如果此人再不停下,怕是便要呕吐出来了。 他一时之间心中无比气恼,开始口不择言地谩骂了起来:“难受死我了,你个……你个王八蛋……赶快停下……我操你的祖宗……” 那正在飞行中的妖人听他恶骂,蓦地一个急停,一下就把身子立住不动了,在他肩上倒趴着的张梦阳,只觉与脸面朝着的地面突然静止了,继而被那妖人的一只大手抓住了后腰,猛地往旁边一掼,张梦阳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骨碌碌摔滚到了地上。 张梦阳在地上滚了几下,便即定住了身子,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挣扎着坐了起来。他一只手按住肚子,佝偻着上身使劲往前探着,嘴巴张了几张,终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张梦阳以为是自己的斥骂激怒了此人,他将自己掼到地上,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一顿皮肉之苦看来注定是要挨的了。 待他吐得够了,那人问他说:“小师父,前边的两条岔道,走哪一条可到居庸关?” 张梦阳心下恨他不经自己同意,便强行掳了自己来此,因此忿忿地骂道:“滚你大爷的,你把老子折磨成了这种模样,还想老子给你指路么?呸!实话告诉你,这两条路,哪一条也到不了居庸关。” 那人虽被他骂了,居然也不生气,乐呵呵地笑着说:“我神行太保戴宗活了几十年了,从不干强人所难之事。只是今天情形实在有点儿例外,我戴某人不得不出此下策。戴某人这里先行向小师父赔罪了!”说着便朝张梦阳深深地一揖下去。 第52章 打探军情 张梦阳听了他的话,满脸的恍然,他怔怔地看着他道:“你说什么?你是说你名叫戴宗么?” “对啊,我是叫戴宗。小师父贵姓?” 张梦阳不答他的问话,接着问:“你就是那个在梁山泊里,与宋公明等人一块儿聚义、江湖上人称神行太保的戴宗?”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说道:“哦,小师父身在北国,也听说过我戴某人的名号么?” 张梦阳激动得把头连点地说:“何止听过,简直就是如雷贯耳。怪不得你行走起来如此神速,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戴院长。真是幸会,幸会!”说着,张梦阳拉住戴宗的手,忘乎所以地使劲摇着。浑忘了他刚才对自己的无礼。 戴宗见他的表情言语之中,对自己表现出来的久仰亲近十分真诚,绝不似作伪,心下颇为得意,便也握了他的手说道:“戴宗贱名,何足挂齿,不值得小师父如此仰慕。小师父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在哪所寺院里挂名?” “什么尊不尊的,戴院长不必如此客气。我叫张梦阳,仙乡么,离这儿远着呢。我这身头陀的衣衫,也是临时穿戴,当不得真的。你还是莫叫我小师父了,就直接叫我张梦阳吧。” “哦,原来是张兄弟。刚才未经张兄弟允诺,强请兄弟为我引路,实在是多有得罪!”说罢,冲着张梦阳又是一抱拳。 张梦阳也客气道:“哪里哪里,要是那时便知道是戴院长,哪还用得着这么费事,兄弟我便不用你相请,也肯定满心高兴地给院长带路了。” 戴宗见他说得真诚,心下很是高兴,从怀里摸出了一只荷叶包裹着的烧鹅来,摊在地上请张梦阳吃,说道:“来张兄弟,刚才哥哥累得你吃苦了,就用这只烧鹅向你赔罪吧。” 张梦阳也不客气,盘腿坐在戴宗的对面,伸手撕下一只鹅腿来就往嘴里塞。他心里想:这可是神行太保戴宗请自己吃的东西,东西虽不稀罕,但意义可是相当不一般。他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己这一生,居然有机会跟水浒英雄席地对坐,称兄道弟起来。 戴宗又从腰间解下了酒葫芦来,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递给张梦阳。张梦阳接过了喝了一大口,再又递给戴宗。两个人便这样一边吃着烧鹅,一边一递一口地喝着小酒,谈谈说说,相互之间都觉得与对方甚是投机。 张梦阳问起戴宗有何紧要事如此急急地往居庸关赶。戴宗回答道:“实不相瞒,本朝童太师交付予在下一封紧要的文书,要我今日午时左右定要交到关外怀来县的金国皇帝手上。” 张梦阳闻听此言,顿时警觉起来,童贯递送急信给金国皇帝,定是要不利于大辽,不利于萧太后了。而且金国皇帝已经来到了怀来县了么?金国皇帝亲至怀来,肯定不是为了赏玩风景,那是御驾亲征来了,是对居庸关亮出了志在必得的架势。 一旦居庸关失守,燕京也就无险可守,对萧太后来说也就大势已去了。可不能就此便宜了金国鬼子,怎么想办法把戴宗的这件文书弄过来,了解一下童贯和金国皇帝下一步行动的细节才好。 当下他不动声色,神情淡然地说道:“原来戴院长此行是受了童太师的差遣,那一定是极紧要得公务了。听说童太师在白沟河一带陈兵已有些时日了,跟大辽交战数次,败多胜少。与金国既有盟约,论理应该于金兵协同出兵,方才是制胜之道。” 戴宗答道:“谁说不是来?童太师初任河北宣抚大使之时,尽起山东、山西、河北诸路精兵一十五万,意气风发,自以为燕京等地的辽兵不过是一群大金军手下的败军败将,无以言勇,只要大军前往征讨必会手到擒来。 不曾想就是这些金军手下的败军败将,令童太师丢足了面子,大宋的军兵大打大败,小打小败,几个月下来,竟然取得不了一丁点像样的战绩。哎!” 张梦阳见他叹气,也紧跟着叹了口气说:“辽兵难道真的如此之强么?可在金兵那里怎会如此地不堪一击?如果金兵灭了大辽之后再进攻大宋的话,大宋岂不是更加难于抵挡?” 戴宗听了他的话后哈哈一笑,说:“这么浅显的道理路人皆知,可是大宋朝堂上的那些食肉者却是视而不见。就比如我们的童太师,当初在圣上面前夸下了海口,对燕京及其附属诸州志在必得,哪里想的到竟会连遭失败?” 张梦阳心说:“他更没有想到,在天开寺里被红香会的贼寇给淋了满头满脸的尿水,还差点变成了烤全猪。” 戴宗接着说:“为了在圣上面前诿过,太师大人居然迁怒于无辜将士,撤的撤,贬的贬,杀的杀,致使上下寒心,离心离德,再要挽回败局,那是难上加难了。 在这进退两难之际,童太师又发奇想,想要金国出兵帮助收复燕京呢。你说搞笑不搞笑?别说他金国未必肯帮这个忙,就算答应了帮忙,替童太师拿下了燕京,又岂肯把到口的肥肉再吐出来给他?” 张梦阳问道:“戴院长,你是说童太师凭一己之力无法拿下燕京,想借金人之力把燕京拿下,然后骗宋徽宗说是他自己把燕京攻下的了?” 戴宗不解地道:“兄弟,你说什么灰中?” “宋徽宗啊。” “什么送灰中?” 原来皇帝的庙号,都是驾崩之后继世之君所追尊,用以在太庙中供奉。在世时哪里来的庙号?宋徽宗的“徽宗”这一庙号,乃是其驾崩在东北五国城之后,他的远在江南临安的儿子赵构所追尊。他在世的时候,却是没人知道的。 张梦阳不明此理,在和戴宗的言谈之中,用现任道君皇帝赵佶百年之后的庙号来指称他,戴宗又如何能够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 张梦阳见他一脸的茫然,因而解释道:“就是大宋的道君皇帝啊。” “哦,原来你说的是他。据我看来,童太师就算不把金人的功劳全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也会对皇帝说,是他和金人一块儿出兵夹击,共同把燕京给收复的呢。 我宋公明哥哥南征方腊,平定江南的功劳,当初就是这么被他欺瞒了皇上,据为己有的。而今他又想要故伎重演,金人自不会如宋公明那般好欺负,这回他可是注定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张梦阳喝了一口酒,慨然道:“哎,想当初宋公明大哥带领梁山泊一百零八名好汉北征辽国,未伤亡一人而大获全胜,那是何等的风光。没想到斯人已去,大宋的兵将面对同样的铁骑,竟是这般的抬不起头来。” “戴院长,照你说来,童太师派你前往关外递送文书给金国皇帝,那文书上的字句,就是请求金国出兵帮忙攻下燕京的意思了?” 戴宗呵呵一笑说:“这就不是我这当哥哥的能料想的了。咱们弟兄之间,胡乱猜测着说笑说笑,尽可天马行空,无的放矢,可这等机密文书上的内容,谁能猜得到写着些什么玩意儿。” 第53章 神行秘术 张梦阳笑笑说:“我见戴院长刚才说得那般真切,还以为你把文书拆开看过了呢。” 戴宗听罢哈哈大笑着说:“兄弟你可真能说笑,这文书上加盖着火漆封印,拆开即是死罪,谁敢打开来看?” 二人都觉得有趣,相互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戴院长,小弟我有一事不明,闷在心里头好半天了,一直想开口求教于你,也不知当讲不当讲。”说着,他把酒葫芦向戴宗递过去。 戴宗接过酒葫芦,大度的地说道:“这是什么话,你我都是男儿汉大丈夫,直来直去最好,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话只管说。” 张梦阳说道:“好,那小弟我就直说了。戴院长,宋公明大哥他们很多人都被这童贯、高俅等人陷害,端的惨不忍闻,你怎么还肯……这个……为他们做事?” 戴宗叹口气道:“小兄弟,你虽是北国人,中原的事情倒是知道得不少。”他举起手中的葫芦,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大口酒,抬起袖口在嘴巴上抹了一下,看着天边的云彩说道: “自从宋大哥和卢员外他们被朝廷里的奸贼所害,我便心灰意冷,纳还了官诰,誓不再入名利场中,跑到了泰山岳庙里出家做了道人,两袖清风,逍遥自在。 可皇天偏是容不得人安闲,童太师北征大辽,有那好事之人向他说起我腿脚上的功夫了得,硬将我奏明圣上,起复原官,发赴军前效用。我执意不肯,他便许我待到收复了燕京,成就了不世之功以后,上奏天子,荐我为泰山岳庙本宫提点,于仙乡之中永享清福。 如若不然,四海之大,恐怕再也无我容身之地了。兄弟,世人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真正能体会的到这句话的难处苦处的人,能有几个?” 张梦阳点头说道:“戴院长虽欲远离江湖,可是江湖无处不在,欲要抽身远离,真是谈何容易!” 张梦阳一边说着话,一边筹划着如何才能把他身上的机密文书盗过来看看。自己的血液中含有剧毒,若乘机割破手指,取些血液滴入或抹入酒葫芦中,应该是足以治其死命的。 他曾有几滴鲜血毒死十余名金兵的先例,想要弄死眼前的这个神行太保,也应该不用费什么吹灰之力。但他对戴宗本人及其神行之法一直都很崇拜与向往,实不愿就此害了他性命。 正在他犹豫不决,大伤脑筋之际,戴宗问他:“兄弟,此处离居庸关还有多远?” “不远了,沿着左边的这条道再走上四十余里即可进山,进山之后再有一个小时的脚程,那居庸关便遥遥在望了。” “一个小时?那是多少时候?” “哦,也就是半个时辰。” 戴宗呵呵笑道:“如此说来,那居庸关可以说是尽在咫尺了。我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过去。已经赶了几个时辰的路,身子实在是乏得不行,小兄弟,我先睡一会儿,你帮我守着点儿,可别让虎豹豺狼把我叼了去” 说罢,戴宗把身上背着的一个粗布行囊解下来放到一边,身子一歪,在脚前的草地上倒头便睡。 张梦阳心中大喜,看着被戴宗扔到一边的那个粗布行囊,咽了口吐沫,心里暗想:“这位戴院长也太心大了,机密文书在侧,怎能不管不顾地说睡便睡。然而对我来说,可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我得趁着他睡着,赶紧把那文书翻出来看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奸计对付太后才好,也好及时赶回燕京去向太后报知,让太后早做准备。只不知那封密信,他是贴身藏着,还是就裹在地下的这个背囊里面。” 他为了稳妥起见,并没有立刻动手,待到戴宗已然睡熟,鼾声大作,他小心地把他的身子摇了两摇,轻声唤道:“戴院长?戴院长?” 戴宗全无反应,自顾自地呼呼大睡。张梦阳心想,他身子乏得厉害,又喝了那么多的酒,难怪睡的如此深沉。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把手探向戴宗身旁的那个背囊,轻轻地抓取了过来,放在盘坐着的两腿之间。这背囊打的乃是个活结,很轻易地便解开来了。 张梦阳见背囊裹着的除了一些干粮、牛肉之类,还有一个黄布包裹着的物件,呈四方形,他猜测这其中或许就有戴宗所说的什么文书了。 将这层黄布打开,首先看到了一本早已经被翻的破旧不堪的线装书,蓝色封皮左侧的白条框,因为古旧已经变得暗黄,内中几个遒劲的黑字“神行秘术”,却银钩铁划地甚是清晰。 张梦阳的眼前一亮,“神行秘术”,这,这就是戴宗得以成名且享誉江湖的神行法的由来么?他略微地翻了一翻,见一页页暗黄的纸张上,写满了工整的蝇头小楷,记载着神行法的习练方法、步骤及窍要等等。 戴宗将此书随身携带,显见得是在他的眼中视为至宝之物的,想来他在做江州牢城的两院节级之时,在水泊梁山上替天行道之时,此书也必是须臾不曾离身的。 他拿在手上翻来翻去,颇觉爱不释手,想着自己若能练成这等神行之法,和戴宗一样奔走如飞,翻山越岭,穿州过县,那自己这一生中可真是再也别无所求了。 他看了一眼此时背对着自己正在熟睡的戴宗,心想若是把此书揣入怀中,悄悄地离去,在此处的复杂地形中转得几转,谅他也难以找到自己。 可是用如此手段将此书据为己有,未免有失君子风范。还不如待他睡醒之后,诚心向他求肯,使他答应收自己为徒来得光明正大。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万分不舍地将那本《神行秘术》拿过。 这一将《神行秘术》拿过,一封加盖着火漆封印的信封映入他的眼帘。而这,正是戴宗口中所说的呈送给金国皇帝的机密文书。 他将这信封翻过来看,见右侧一行字顶格写着“谨呈奉天承运圣文神武”,中间一行字稍大,乃是“大金国皇帝陛下钧启”,左下一行小字则是“大宋河北宣抚使童”。 他冷哼了一声,也不知这火漆加封的文书里面,到底是写着些什么样的卖国求荣的言语,想来除却一些奴颜婢膝的言辞,必也有不利于大辽不利于太后的一番筹划了。于是双手做势,就要将这封密信撕开。 忽然,只觉背上一痛,一股脚掌上的大力袭来,直将他蹬出了好几米远,连胸腔里都被震得起了一阵钝痛之感。 他毫无防备地挨了这重重的一脚,连翻了好几个筋斗,方才一骨碌爬了起来。回头再看那戴宗,正面带嬉笑、双目囧囧地看着自己。 第54章 被丢在高崖之上 “糟糕,这家伙是假装熟睡,诱我上钩来着。我觉着他身揣密信,也不至于如此大意。看来大意的倒是我了。” 他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来,尴尬地说:“戴院长你睡醒啦?那半只烧鹅我觉得没填饱肚子,打开你的背囊想寻些干粮来吃,可刚拿起一块牛肉来正想吃,你就醒了。呵呵呵。” 戴宗仰天哈哈大笑,说道:“用火漆封着的牛肉可吃不得,吃得肚痛起来,天下可没有郎中能医得好。” 张梦阳见他早已在怀疑自己,他假装睡觉之前所说的那些话,自也是言不由衷,故意的诱使自己就范,成心戏弄自己了。一想到此,一股怒气便自心头上升了起来,大声嚷嚷道: “我就是想看看童贯那老儿的文书里写些什么言语,怎么了?我张梦阳知你是水泊梁山上的好汉,上应着天罡星,尊你敬你,也不曾失了礼数。我只不过是心下好奇,想看看文书里写着些什么玩意儿,用得着你这么大力的踢我一脚么?” 戴宗嘿嘿笑道:“心下好奇,就能陷我于刀砍斧锯的境地么?私拆殿帅府的密信,那可是杀头之罪呦。你不怕死可以,可我还想后半生在泰岳庙里稳稳当当地享清福呢。 童太师刚刚在这六聘山的天开寺遭袭受辱,可巧我路过六聘山,恰巧碰上你这么个头陀打扮的小哥儿,你说我能不加点儿小心么?” 张梦阳冷哼一声道:“原来你早在疑心于我,提到大宋朝廷提到童贯之时,还假装出那么满口子的不屑,原来竟都是在诱我上当。可惜了我一直以来都对梁山好汉倾心敬仰,没想到所谓的梁山好汉,也不过都是些善于偷奸使诈,口是心非的不义之徒。” 戴宗见他如此说,仍然毫不生气,满脸笑嘻嘻地说:“你用不着使激将法,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地。虽然我疑心于你,但我却知你刚才所说的话,大都是肺腑之言。我也知道你对我们梁山之辈的仰慕,确数挚诚,否则刚才落在你背上的恐怕就不是一只脚掌了,而会是一把刀子也说不定呢。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差事,不管你是大辽的人也好,红香会的人也好,在我这趟差事走完之前,可不能容你轻易离开。否则坏了太师的大事我可担待不起。所以,还得委屈你再跟我到居庸关去走一遭了。” 说罢,他将地上的背囊收拾好,重新打了个结背在身上,又突然欺身过来,上下双手伸出,不由分说地抓张梦阳来扛上肩膀,顺着左侧的土路运起神行法来,风驰电掣般地一溜烟蹿出去了。 等张梦阳反应过来,已经被肩扛着跑出了几十米之外。如此被人当做物品般地肩来肩去,偏偏自己又丝毫做主不得,自尊心大受伤害之余,心中的怒气也蓬蓬勃勃地爆发出来,又全都变作了口不择言的谩骂。管他什么神行太保,管他什么梁山好汉,去他娘的吧! “快放下我来……你个王八蛋……老子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戴宗,我操……操你的祖宗……” 戴宗任他如何叫骂,哪里肯理会他,一发地奔行得快了。张梦阳只觉耳边的风声嗖嗖地响,直如飞行在云端的一般。 张梦阳弯在戴宗的肩上,脸对着他的脊背,戴宗的那个背囊在他的脸上蹭来蹭去,感觉极不舒服。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他背囊里的那本《神行秘术》来。 他停止了口中的叫骂,偷偷地用牙齿在背囊上磨咬起来。费了好半天的功夫,到底在他那粗布背囊上咬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来。 他把其中包裹着《神行秘术》的那块儿黄布用牙齿咬住,小心翼翼地扯出来,再把手臂弯上来接住,一套小动作下来,居然神不知鬼不觉。 他打开了这层黄布,见除了那本古旧的《神行秘术》,童贯所写的那封所谓的机密文书也仍还在内。他原以为经过刚才之事,戴宗肯定加了几分小心,会把那文书贴身而藏。哪里想到这厮居然会如此大意。这也须怪他不得,他怎会想到自己的牙齿会如老鼠一般,能在他的粗布背囊上撕出一个洞来? 他把《神行秘术》缓缓地揣入怀中,那块黄布与那狗屁文书则随手丢却,随即嘴上便又大呼小叫地斥骂起来。 翻过几座山岭之后,戴宗背负着他在一处陡峭的崖壁上攀缘直上。张梦阳脸孔朝下,只见崖壁下边的植被青石等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知道自己已随着他在不断地攀升,内心里极是害怕,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连带着自己一块儿摔跌下去,那样的话,可必然是粉身碎骨,决然无幸的了。 突然,他的脸孔在一株什么植物的枝条上剐蹭了一下,那些本来在眼中逐渐变小和朦胧的崖下植被和青石等物不见了,一些叫不出名目的草棵近距离地呈现在眼前。一怔之下,才恍然明白已在戴宗的背负之下,直上到了这巅崖的顶端。 戴宗一耸肩,把他一个筋斗摔在了地上。他未做任何提防,猛然间被直摔下来,一下子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口中惨叫声声,只觉浑身的骨架似乎都已经散了开来,眼前也金星直冒。 待到疼痛稍缓,他便龇牙咧嘴皱着眉头坐起身来,抬眼朝戴宗望去,只见他仍然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满脸都是顽童恶作剧之后的满足之感。 他的心中实在气愤不过,挣扎着站起身来,挥起拳头朝着他的面上就是一击。戴宗不躲不闪,面带微笑地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拳头。 张梦阳拳头既已被他握住,进是进不得了,可再想要把拳收回来,却也办不到。他不由得羞怒交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臂上运起力气,把被他攥住的拳头使劲回夺。 戴宗此时却蓦地一松手,张梦阳回夺的劲力一下子没了着落,一个收势不住,脚下噔噔噔地往后连退了七八步,终于一屁股蹾在了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戴宗口中发出了一阵“哈哈哈”的大笑,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有趣的事情。张梦阳心中无比气恼,抓起来脚前的一块石头,奋力朝戴宗砸了过去。 戴宗微一闪身,那块石头从他身子一侧“嗖”地飞过,直朝后面的悬崖落了下去。 戴宗道:“此地已经离居庸关很近了,现在我要到关外投递文书,就委屈你在这上边先休息一下吧,待到我办完了公事,自会来此处接应于你。” 说完,戴宗两步走到崖边,朝下轻轻一跃,霎时消失在了张梦阳的视野之中。张梦阳大吃一惊,赶忙跑到崖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朝下张望。 但见戴宗正手脚并用地攀缘着岩缝、树棵、草根等物,忽左忽右,迅捷无伦地向下滑落。他的身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转眼之间便已滑落到了崖壁的根底,然后晃了几晃,便即消失在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植被丛中。 张梦阳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忖绝对没有他这般本事,连忙倒退回身来,以防不慎跌下去摔个粉身碎骨。这时的他,虽然心中有气,却是不敢再行破口大骂,生怕那戴宗一气之从此不再回来,把他孤零零地一个人晾在这不见鸟迹人踪的绝壁之上自生自灭。 他转目朝四下里望去,见除了这巅崖之上的稀疏草木,所能看到的,便只是巅崖之外碧空里的朵朵祥云了。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挨到了高崖边上下望,在左手边,隐约地看到了居庸关那巍峨的关城,极像是一个巍然屹立的巨人,长城在它的左右两边,好似巨人伸出去的两条无边的臂膀,于崇山峻岭间蜿蜿蜒蜒地伸展开去。 想那戴宗既然身俱神行之法,能够在这高低崎岖的崇山峻岭间如履平地,自是用不着借道居庸关的关城,随便从哪一处险峻的山岭上翻过,即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关外。 金国皇帝就驻军在关外,看来守备着居庸关的张觉将军所面临的压力着实不小。燕京城里的太后及左企弓等人得到了讯息,应该也是忧心如焚,此时或许正在朝堂上大集文武商讨对策吧。 由于他站得太高,距离也太远,虽然他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极目力之所及,也根本无法看到金军营帐的踪影。 第55章 生命诚可贵 张梦阳心想,戴宗那个王八蛋,这时候儿也不知正在哪个山峰间施展着他的神行法呢。他看了看高挂在天上的太阳,推测此时应该是早上的九点半到十点之间。看来这家伙午时之前,见着金国皇帝应该没有问题。 待他见着了金国皇帝,发现童贯哪厮的文书已然不见,再见到背囊上的被撕**,定然明白是自己做的手脚,肯定会气得背过气去。这家伙紧接着就会跑回来找自己算账。 就算他不杀了自己,肯定也会把自己折腾个半死。眼下实是应该尽快逃离此处才对,可是,这四面都是壁立千仞的悬崖,哪里有可逃的地方? 他算了算时间,以他的速度从此处翻山越岭到达关外,见到了鞑子皇帝,发现身上没有了机密文书,再返回来找寻自己的麻烦,总也得在下午的两点半以后。 也就是说,自己目前还有好几个小时的闲暇可以安然度过,等过了这几个小时戴宗回到这巅崖之上的时候,等待着自己的不是灭顶之灾,便是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他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来折磨自己呢? 迫令自己交出那封文书来?可自己都不知道那鸟玩意儿被丢到了什么地方。说不定早就被一阵风给吹得无影无踪了呢。 他会把自己打得筋折骨断吗?还是会生起一把火来,把自己扔进火里面烧成烤全猪?在不就如那个苟顺一般,在自己的身上淋上一泡骚尿? “哼!士可杀不可辱,如果他真的想要用那种手段折磨我的话,老子有死而已,岂会束手受他的那种羞辱?这四面不仅壁立千仞,而且上面到处都是大石,想死的话还不容易?那厮脚下的功夫极是了得,可千万不能让他把我捉住,那样一来想死都死不成了。 待他回来之时,我只在悬崖的边上站着就是了,只要他稍微露出想要捉拿我的意思,我就一个筋斗朝高崖之下纵去,即令掉到下面摔得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他沾到我的一根毫毛。“ 他又想,他既然身上没有文书,那金国皇帝凭什么相信他是童贯所派来的信使?那鞑子狼主一声令下将他拿住也说不定。最好把他当成奸细或者刺客一刀杀了,那样一来,自己就再用不着顾虑他会回来跟自己过不去了。 可他若是不来,自己在这高崖之上却又如何脱身呢?在这个年代里,既没有求救电话也没有直升飞机,就算自己高声呼救,就算这下面有人听到了呼声想要搭救自己,又怎会有办法来帮助自己脱离险境? 看来,那戴宗若是回来的话,自己那是难逃一死。他若是不回来的话,自己将被长久地晾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之下,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一想到左右都是个死,心里立即愤懑忧郁起来。如果死在战场上那也罢了,也可称得上是死得其所。可如此糊里糊涂地死在这高崖之上,实在是无聊得紧。 又一想,自己被逼到这绝境之中,都是被了戴宗那厮所累,若不痛痛快快地骂上他几句,如何出得了胸中的这口恶气?于是他开始丝毫不留情面地大骂起戴宗来,到后来骂得起了兴,索性扯开嗓子高声阔骂,反正也只有附近的草木岩石云朵知道,何惧之有? 虽说嘴上骂得凶狠,但到底还是希望戴宗能够不脱梁山好汉得侠义本性,不与自己这样得毛头小子一般见识,把自己略微地教训一番之后,能够放给自己一条生路。 过了一会儿,骂得累了,想起了怀中还揣着从戴宗背囊里窃取来的《神行秘术》,心头一喜,赶紧拿出来翻看。 这书他曾于戴宗假睡之时翻看过,但那时做贼心虚,只不过匆匆地过了过目,何曾看得仔细了?现在戴宗已经去得远了,自己独处在这孤崖之上,时间也极是宽裕,所以一页一页地翻看,自然也较为仔细起来。 他发现,所谓的神行法,说到底其实是一些在打通了人体任督二脉的基础上,异常奇妙的呼吸吐纳以及提纵控御之术而已,大致类似于传说中的轻功。书中并没有提到《水浒传》中一再强调的绑腿甲马,更没有提到什么有助于神行的密咒之类。 他把手上的《神行秘术》简略地看了一过,心想反正闲着无事,何不按着书中记载的方法,先尝试着做一些打通任督二脉的起步工作? 于是乎他盘腿坐了下来,将两只手掌自然地置于大腿之上,两肩松垂,含胸拔背,头顶如悬,口目轻闭,两眼内视,按着秘术书中介绍的导引之法,一步一步地运起功来。 很快,真气在他的导引之下,于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他睁开眼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且精神饱满,直比美美地睡了一个自然醒的饱觉还更轻松。 他内心里喜悦不尽,觉得此书果然是个好宝贝,照书中所载练个一年半载的下来,收获肯定不小。真的丧生在此处的话,未免辜负了上天赐给的如此宝贝。上天既然阴差阳错地把这本秘术交托在了自己的手上,又怎会令自己一事无成地就此死去?便是自己的深心里面,也不甘心怀揣着这么一个好宝贝,在此世上空走一遭。 思来想去,他觉得这本《神行秘书》实在可贵,自己的生命则更加可贵,只要有生命在,就不愁实现不了自己的价值?何愁得不到价值更高得爱情相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死并不可怕,如果从今往后与小郡主、太后以及暖儿阴阳两隔,再也见不着她们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可怕之事。 还是趁着戴宗没有赶回之前,挟了此书溜之大吉最的为妙。就算因此落得个窃贼的罪名,那顾不得了。谁让他总是一脸傻笑的作弄于自己呢,还毫无道理地把自己搁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巅崖之处。这本书么,就算是他老小子对张大爷不恭所作的惩戒吧,张大爷我给他没收了。 想到此处,他把《神行秘术》重又揣到了怀里,四下里望望,然后拔起脚来在这高崖之上到处走了走。他发现这高崖的四面,皆是如刀砍斧削的壁立危崖,直如擎天柱般孤傲地插天直立,想要从此处逃离,除非背上生出了翅膀。 但他并不死心,又小心地沿着高崖的边沿察看了一圈,发现戴宗背负着他登上来那面崖壁的背面,其根底处连接着远处的一道山梁,虽然与另外三面一样地陡,几如直上直下,其高度却因之减少了几十米之多。 而且这面崖壁由于向阳的原因,植被甚是葱郁,虬枝劲杈也较其他三面为多。尤其可贵的是,有几根小儿手臂般粗细的藤状物,从崖壁的下端曲曲折折地盘旋而上,直入巅崖顶端,与崖上的岩石古木相缠绕得十分紧密,真不知在这人迹罕至的绝境里,它们之间究竟已经相互纠缠了几多风雨岁月。 此刻的他因为心中有了爱情的加持,一时间精神饱满,知道要想脱离眼下的绝境,除了依靠自身,依靠自身的勇气而外,实在是别无他法。何况他也清楚,古往今来的历史长河中,哪有不甘冒险而能成其大事英雄人物? 这些时日来经历的诸多生生死死的考验,已经把他的心智锻炼得坚韧了许多,已非昨日的那个高中生张梦阳所可比拟。 他摸了摸怀里的《神行秘术》,想到一旦戴宗自居庸关外返回,此书立即非己所有,而且还要大受其辱,说不定再也难见自己心中的女神们,于是乎咬了咬牙,狠了狠心,紧了紧裤带,挽了挽衣袖,毅然地迈将过去,伸手握住了那坚韧的藤条,尝试着一点一点地往下滑落。 开始竟然颇为顺利,殊无想象中的困难重重。一米,两米,三米……凭借了这藤条的帮助,并没有费去多少力气,一转眼的功夫,他就较为轻松地往下出溜了十好几米。 但当下到二十几米的时候,手中所攀附的藤条已然到了尽头,再往下只能在虬枝劲杈处借力方能继续下行。 他紧张地往下看了看,距离崖壁底部的山梁还有五六十米的高度,相当于近二十层楼那么高,他咽了口吐沫,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一颗心脏在胸腔里面顿时突突地跳得厉害。 他定了定心神,伸手抓住了斜下方的一株小树的根部,在其上一借力,另一只手便松开了那根藤条,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攀住,两脚也顺势向下找到了一处可以着力的地方,就此向下又行了一步。 接下来的下行可谓是困难重重,远不如方才双手捋着藤条下滑的轻松。虽然艰难,但他还是在一点一点地朝下降落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下行了多少距离,当他感到就要筋疲力尽,浑身的衣袍尽被汗水浸湿的时候,他陡然间遇到了一个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 现在出现在他脚下的,是一片平滑如镜的青岩,其上看不到一丝植被,其范围至少也有二十几个平方。 由于在这块青岩上方的岩体多有植被,因此张梦阳在上边朝下俯视之时,那些丛生的植被遮挡了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看到此处居然横亘着这么一大块无处借力的平滑岩体。 此刻,他是真正的面临着进退两难的境地。距离底部的山梁还有四十多米的高度,他抬头朝上仰望,距离高崖的顶端,更是高达五六十米之多。 此时既使后悔,想要再重行攀爬上去,却又谈何容易,何况此时他的体力已经几乎耗尽,胸中蓄藏的勇气与豪气更是消磨得所剩无多。 距离底部的山梁还至少有四十几米呀,这可是十几层楼的高度。他记得曾有专家说过,人若从四层楼的高度摔将下去,不管是身体的哪个部位率先着地,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 可现在,他被命运残忍地搁置在陡峭笔直的崖壁上,上既上不得,下又下不去,处境端的万分凶险。更加令他感到沮丧甚至绝望的是,所剩不多的体力还在一点一滴地做着无谓的消耗,用力攀附着植物根茎与岩石的手脚,越来越感觉到了疲软。 他感到死神已经在一点点朝着自己走来了,距离他已经很近了。 第56章 死里逃生 他开始后悔了,后悔当时不该徒逞匹夫之勇,在这摩天大楼般高耸的巅崖之上不计后果地往下遁逃。如此冒险,就为了得到一本都快要被人翻烂的破书么? “张梦阳啊张梦阳,你不知道财迷心窍容易使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么?你如果没有了性命,一本破书于你又能有什么价值呢?”他在心里不停地自责,不停地痛骂着自己。 他想:如果老老实实地在巅崖之上,等候着戴宗回来之后收拾自己,虽说难免会遭到一番折辱,但如果好言相求于他,也不一定就必然会被他取了性命,至不济也至于落到如此不可挽回的险恶境地中,连具全尸都难以保全。那样虽然注定与神行秘法无缘,但或许还会拥有许许多多的接下来的日子。 还会再见到丰姿绰约、芳馨满体的小郡主,还会再见到美艳不可方物的萧太后,还会再见到百依百顺、柔情似水的暖儿。可现在呢,那本《神行秘术》虽就揣在怀里,自己却转眼间就是粉身碎骨的厄运,那是再也看不到它的了。 等一会儿自己的身子坠落到下面,摔成了一滩肉酱,这本书却是摔不坏的,它将在自己模糊的血肉之中独善其身。等到哪一个有缘人从自己的尸身之旁经过,捡到它,将会代替自己成为神行法的又一个传人。 “张梦阳啊张梦阳,做善事也没有你这么个做法的。你个傻缺,你个二百五,活该你死,像你这种笨蛋如果不死的话,那才真是不死天理难容了。” 永别了小郡主,永别了太后,永别了暖儿,我是再见不到你们了,可我是多么想再见到你们啊。” 想到此处,他的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好想能拿过手来抹一把眼泪,但他已经腾不出手来了,他的手还要死死地扒住山体上的根茎与岩石,为自己的生命争取一分钟,或者半分钟的延续。 现在,他只能使劲地眨巴一下眼睛,让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滑落。他觉得自己好可怜,好悲催。 蓦地,一股求生的欲望在他的意识中烈烈扬扬地蓬**来,心想就算注定是死,也要在临死之前再作上一把最后的努力。 他再次使劲地眨了下眼睛,把眼眶中的泪水又一次地挤了个干净。他看了看周遭形势,知道只有横向地朝右侧攀行,在十几米外的一个鹊巢之处折而向下,方能绕过身下的这一方平滑的青岩。 他咽了口吐沫,喘了口气,然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正抓着一株叫不出名目来的植物根茎的左手上,蹬着一块突兀出来的岩石的左脚,也开始缓缓地用力,左腿慢慢地伸直,身体逐渐地向上升起来,右手哆哆嗦嗦地朝斜上方的一块突兀的岩石伸过去。 他成功地抓住了那块岩石,然后又把全身的力气移在了右手之上,以其为着力点,其余的手脚相配合,终于使身体又朝斜上方移动了半米。 这时,他看到靠右的一丛野草的后面,有一根小腿般粗细的松干夭矫着探出,正好可以作为下一步动作的极佳着力点。 他手脚并用地努力着,终于抓住了那根松干。他紧握着松干的手开始发力,整个身体的重量都移到了这只手上。 忽然,这根看似粗壮的松干“啪”地一声从中折断,原来,这竟是一段丧失生命多年的枯木。张梦阳整个的身体顿时失去了依凭,手中抓着半截断裂的枯木直堕下去。 一长溜的惊呼声中,就见他手舞足蹈的身体沿着崖壁,划出了一道垂直的线,朝着崖壁根底下的山梁直冲下去。半空里的张梦阳闭目等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摔碎在山崖之下的血肉模糊的肉体。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的身体坠落到距离地面十几米的时候,正撞到一枝从旁边斜伸过来的枝叶稠密的树杈上。“轰”地一声大响过后,紧接着是细枝末叶噼噼啪啪的断裂声。 他的身体在冲断了无数细小的枝叶后,在那根主杈上一弹,又被向上抛起了足有一米多高,这才又重新落下。 如此一番折腾,惊吓到了一只正在树下觅食的野猪,这只野猪不知道树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声大响过后,只吓得蹬起腿来像一支离弦之箭般远蹿了去。 只这么缓得一缓,急促的下堕之势随即被抵消了大半,从这根树杈上再往下落,所能受到的损伤就已是极其轻微的了。 “嘭”地一声,他的身子落在了树下茂密的草丛里。刚才在树的枝杈上那么一掸,后背和大腿出被撞得生疼,也不知身上有无骨折之处。一时间卧在草丛之中不敢动弹。但他知道,自己的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趴在这草丛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时而清醒时而昏沉,迷迷糊糊地浑然不觉日头西行之速。 等到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四周已是一片黑暗。此时应该已是深夜,周围除了凉风掠过山崖山坡所吹起的哗啦哗啦的树叶响动,再就是偶尔从远近之处传来的秋虫的悲鸣。 他尝试着动了下手脚,发现经过睡了这一觉,身上本有的疼痛大为减缓。他知道这是自己身上那不可思议的愈合能力又起了作用,内心里不由地为这又一次的死里逃生感到庆幸。 接着,他又尝试着坐起身来,发觉脊背上的疼痛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似有还无的淡淡一痕。 他想到,戴宗倘若自关外返回,发现背囊里不见了书与密信,又发现自己在高高的巅崖之上消失了,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定会在这高崖方圆数里之内仔细搜索。 自己若非昏倒在这草丛里,而是睡在一个较显眼的无遮蔽处,恐怕也早已经被戴宗那厮抓获了。那厮很可能已经来此处看过了吧,他或许以为自己早已被摔得粉身碎骨,四下里到处寻找自己的尸身也说不定。 可那厮哪里会料到,他张大爷我非但没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他又想到,戴宗既然多半认定自己已然无幸,搜寻不到自己尸身肯定不会轻易便去。 现在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厮说不定也正猫在那个旮旯里睡觉呢,一待天明之后目能见物,那厮再次于这山崖之下搜索起来,哪还会容我躺在此处安安稳稳地睡大觉? 他想到这里,知道必须在天明之前快速地离开此处,能逃多远逃多远,方能躲过戴宗那绝不会轻言放弃的搜捕。等到他在这山崖之下到处都寻找不到自己尸身,明白了自己并未死去,那时候,自己也早已经逃得不知去向了。 他在草丛中站起身来,虽然仍还感到浑身骨骼到处伤痛,却已经并不妨碍行走。他在一株小树上折了一根小儿胳膊粗细的枝条,用以当做行走的拐杖,托着疲惫且伤痛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脚下的山梁,摸索着朝前走去。 第57章 巧遇方天和贼党 走上一段时间,觉得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或坐或卧地休息一下,然后挣扎着起身再走。如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待到天开始蒙蒙放亮的时候,已经约摸走出了二十里许。 这座山梁也甚是曲折,时高时低时左时右,因此于体力的消耗,也绝非寻常的二十里路所可比拟。天边已经映出了一线淡淡的鱼肚之色,不仅释放给他天色即将放亮的讯息,也使他的心中明了了四周东南西北的确切方位所在。 一缕煮肉的香气,随着晨风的吹拂送入了他的鼻腔。咦,这是从哪里飘来的肉香? 自昨天上午与戴宗分食了那只烧鹅,直到现在将近一整天的时间,不仅没有吃到一点东西,就连一口清水也不曾喝到,此时闻到了空气中时断时续的肉香,顿时勾起了他腹中的饥饿。 他用鼻子嗅着这诱人的香味儿,仔细辨别了一下它所来自的方向,应该是在这山梁的下方。因此,他迈开脚步,踏着满山坡的碎石乱草和纵横交错的枝杈朝山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煮肉的香味儿越来越浓,看来他所辨识的方向果然没错。此处从山肩到山坡,从山坡到山脚下,尽被浓郁的密林所覆盖,虽然时节已届深秋,枝叶多已萎黄,但仍能于人的视线形成重重阻碍,因此,此时尽管他鼻中闻到香味儿已经很浓了,但由于缺少了视力相助,到底还不能断定香味儿之来的确切位置。 这时候,他听到了左前方有人隐隐约约地在说话。他心头一喜,心想这说话之人必然也就是煮肉之人了。在这荒山野岭间能碰得到人,总该是幸运的,就算是碰到的是坏人,也总好过碰到老虎狮子一类的猛兽吧。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出门在外的谁也不容易,自己走过去低声下气地向他们讨一块肉来吃,他们能好意思拒绝么?这么想着,也便自信满满地朝说话声所来自处,大踏步地走过去了。 只听树林之中有人问:“怎么样苟顺,肉熟得差不多了吧?” 随即一个明显在嚼着东西的嘴含混地说道:“好像还不行,嚼到嘴里还有些韧。再多煮一会儿。” 张梦阳心中一动,苟顺?那不是在天开寺中把尿水淋到童贯脸上的家伙么,怎么他会在出现在这里?和他在一起的这帮人,用不着说,必也是他的红香会同党了。这可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难道是老天知道我在太后面前夸下了海口,为了不使我在美人之前献丑,有意地安排了我在此处与他们相遇么?果真如此的话,那我张梦阳可真得好好地给天老爷磕个头了。想到此处,他便真个跪到了地下,不顾四周的草梗草叶扎头碰脸,恭恭敬敬地面朝着北面,磕下了几个头去。 磕完了头,他不由地想到:他们这些人怎会钻到了这里来?他们躲藏在这深山密林之中,又会有什么新的图谋? 刚才问话的那声音哈哈地笑道:“去你妈的吧,等到你说煮好能吃的时候,这锅肉怕是有一半得进了你的肚里。” 苟顺的声音不服气地说:“你个死老马,不信你自个儿尝尝,好像我骗你似的。你以为我愿意替你们尝这半生不熟的东西了?” 老马的声音说:“这回可真不能再信你了,老子的肚子都饿瘪了,我也捞一块尝尝。” 一听肉还没熟,张梦阳正在迈进的腿脚顿时缓了下来。心想,肉既然没熟,我何必这么早过去跟这些不相识的强盗们瞎扯淡。不如先躲在这齐腰深的草窝子里,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话再说。 忽听老马高声骂道:“你个狗东西,你不说这肉没熟么?老子怎么吃着都熟透了呢?你自顾自地填饱自己的肚子,光拿瞎话糊弄弟兄们。” 顿时人声嘈杂起来,“怎么,肉熟了么?”“我入你娘的死苟顺,占着烧火的便利,你也他娘的给大伙儿玩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把戏啊。”“我看这烧火的差事以后不能给他,得换换人了。”“吃吃吃,大伙儿都下手啊。”“哎呦,干什么,你他娘的怎么把肉给扔了。”“不是我想扔,太烫!” 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地嚷嚷了一阵,并一阵纷乱的争抢,然后就只剩下了乱七八糟的咀嚼声,和热肉入口的吸吸溜溜的吮食声。 张梦阳心中一惊,听他们刚才的嚷嚷和纷乱,人数至少也在三十到四十人之间。 张梦阳心中害怕,一时间倒不敢现身过去了。他知道红香会的这群家伙多是江洋大盗出身,鱼龙混杂,不仅在对抗朝廷方面智计百出,在打家劫舍,欺负妇孺百姓来,较之金兵可是不遑多让。 眼前他们这么多人,那一锅肉只怕还不够他们吃的,自己舍着脸走过去向他们讨肉吃,只怕肉吃不到,汤喝不着,连自己都得被他们剁吧剁吧给炖了。 真的碰上了坏人,那也跟碰上狮子老虎等猛兽的下场是没什么去别的。红香会里的这些人,江湖混混、下三滥一类的角色不在少数。想要招安他们,还真得要小心在意,如何设计说辞,说辞当从何处入手,看来还真得费一番脑筋不可呢。 这时,就听到一人一边大口地嚼着肉一边说:“老大,咱们还得在这荒山野岭里头藏多长时间啊?这两天闷在这里,已经快要把我憋疯了呢。” 有一个人回答:“才两天你就受不了啦?开挖通往天开寺的暗道忙活了那许多天,也没见你嚷嚷着气闷呀。” “咦,天开寺?暗道?”张梦阳听出来了这说话之人,正是红香会的大头领方天和。 只听先前说话那人哈哈大笑了一通,说道:“那不一样啊老大,那些天天天有活干,几乎没一刻得闲的时候。我这人不怕干活不怕累,就怕老闲着。 再者说那些天里,知道挖好了暗道是要算计童贯那老小子的,心里边觉得有趣得紧,整天好像有着使不败的劲儿,就连睡梦中都是抡捶抡锹在洞里头干活的事儿。” 方天和呵呵地笑骂:“你小子天生他妈的一副贱骨头。让你干活儿有劲儿,让你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整天吃肉睡觉享清福,你反倒不习惯起来啦?这才真正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他说完,林中的群盗纷纷大笑起来。老马的声音说道:“潘虎大哥觉得此处气闷,我猜想不光是为了两个膀子没事情可做吧,是不是下边又想着女人了?这里的野猪肥牛再好吃,又怎比得过家里头嫂夫人的一身白肉好吃。嘿嘿嘿…” 群盗之中又爆发出了一阵乱哄哄的笑声来。潘虎也哈哈地笑道:“去你娘的老马,你别说我,你这两天总也站不是坐不是地跟丢魂了似的,怕是也在思想着到哪儿找匹母马来吃吃吧。” 接下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越来越是近于下流的荤段子。涉及到这样的话题,群盗们的兴致颇高,不断地有人插话进来凑趣,也不断地爆出乱哄哄的大笑声来。 张梦阳觉得甚是无聊,想要就此走过去打断他们,亮明自己的诏安来意,又觉得在如此气氛之下,实在不适合突然转入那等严肃的话题。只好趴卧在草窝子里静待时机。 第58章 何去何从 群盗们相互之间又取笑了一回,过了一通嘴隐,才逐渐地把这个话题撂下。 只听方天和说道:“诸位兄弟,方今成大事者不仅要上得刀山,下得火海,也要能在趋利避害之时耐得住苦闷和寂寞。我深知弟兄们大都是行走江湖之人,过惯了闲散日子,在这荒山间无所事事地等待,也实在是觉得憋屈。 这回在天开寺没有做成大事,所面临的凶险,实比遂心地杀了童贯那老儿更加险恶百倍。你想,杀了童贯,朝廷中自会有人取代他,不管是朝廷还是取代他之人,或许会虚张声势地对我们大肆搜捕一番,时之一长没有结果的话,便也不了了之了。 可如今那童贯侥幸活着回去,受了我们那么大的一番折辱,他岂会善罢甘休?必然会穷思报复之计,分派爪牙齐出,在路府州县尤其是宋辽关卡遍布罗网。 我们会中的兄弟,尽多英雄好汉,自不会对他的那些爪牙有所畏惧。但我们诸弟兄都具身手,皆是有用之身,实在犯不上与那些爪牙们争一日之短长,造成那不必要的伤亡。 我们之所以要在北国的山川大泽间分散开来,有的往东,有的往西,有的往南,有的往北,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避免一网成擒,不得已而为之。咱们红香会之能有今日的兴旺,岂是容易得来的?犯不着为了对抗那些爪牙们而消耗咱们的有用之身。在两天之前,我便把这层意思给大伙儿说过了。 去往宋境的各关卡这几日稽查严密,童贯那厮必以为我们会很快退往山西,不会在北国久待。但我们偏偏要在这北国多住些日子,等他放松了警惕再回中原,也就容易得多了。” 潘虎瓮声瓮气地说:“老大,两天前你还说大辽跟大宋联了手啦,要是大辽也铁了心跟咱们为难起来,这北国岂不是也没咱们的立脚之处了?” 方天和道:“在天开寺里,大辽和大宋的确有些联手的迹象。但童贯受了如此羞辱,抓不着我们弟兄,必然会迁怒于大辽,为了他那张值钱的脸面,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调兵遣将地要与大辽干仗了,哈哈哈……” 老马的声音说道:“大头领,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径去投靠了大辽,借助大辽之力,与童贯那厮在战场堂堂正正的干他几个回合。” 方天和答道:“不瞒马兄说,兄弟我这两天也在琢磨此事。只是那萧太后既然有意与大宋讲和,虽然在天开寺里与童贯闹得不欢而散,但到底摸不准接下来宋辽之间会如何接触,如若毫不知情地冒然前去,只怕是有自投罗网的风险。” “那咱们总在这儿猫着也不是办法啊。也不知散到别处去的弟兄们怎样了。眼见着这天一日比一日凉,难不成咱们要准备在这儿过冬么?冬天怕是没有这许多的野猪狍子好杀呢。” 方天和呵呵笑道:“潘大哥放心,兄弟我是不会让你在这深山里头赏雪的。这两天我想得最多的是,既然大宋注定与我们为敌,大辽一时间又分不清是敌是友,如果有可能输诚于大金,借助金人之力的护翼,或许倒能出点儿大事来呢。” 一个声音问道:“大头领,你不是说金人跟大宋也有勾结么?他们会不会也有可能出卖咱们?” 方天和洋洋自得地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我得知的消息,金人虽与大宋有共同伐辽之约,但因童贯那厮太过无能,在高梁河等处屡屡败于辽兵手下,毫无进展,金人颇有些瞧他不起,所许诺给他的大同府等西部诸州,已然自行攻下,收入囊中。 所以,大金与大宋虽频有使节来往接触,却是貌合神离的。萧太后那娘们儿为求避免被宋金南北夹攻,想要求合于大宋,以便全力抗拒金兵,他们是有求于大宋的。既然有求于人家,几场谈判下来,就必然会有所妥协。 故此,兄弟我思来想去,觉得宁可降金,不可降辽。只是那大金兵势雄强,声威远震,北地诸夷莫不宾服,又岂会把我们小小的江湖流寇看在眼里。唉,这两天来,我真的是思前想后,好不为难。” 方天和说到这里不由地慨叹起来,还没等别人插嘴,就听较远处有一个声音高声说道:“大头领何必为这事儿犯难呢,想要效命于大金,在下倒是有一个好办法。保准管用。” 方天和与群寇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陀打扮的年轻人,正笑嘻嘻地自草窝子那边走了过来,满身的衣衫不知在何处被拉扯得满是窟窿,脸上额上也挂着彩,直如个叫花子一般。 潘虎一声爆喝:“咄!兀那化子,你疯疯癫癫地说些什么,是哪里来的?” 那头陀打扮的化子听到潘虎喝问,便在他们这群人的圈子外围站定,脸上仍是带着笑嘻嘻的灿烂表情,摇头晃脑地说:“我正愁无法找到你们,无法回去向太后复命呢,这回可倒好,在这里巧遇了你们,真是我的造化,咱们可都是三生有幸了。” 老马的眼珠子一瞪,斥道:“你这呆子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 “在下姓张,名叫梦阳,你们就叫我做张梦阳好了。我大老远的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你们,还摔了两跤,整得身上到处是伤,肚子也早饿得咕咕叫了,你们那锅里还有肉没有,给我也吃一块。” 说着,张梦阳便朝那仍被柴火烧得汤水翻滚的大铁锅走去。 一个头发稀疏、衣襟开敞,袒着油腻的大肚腹的汉子三两步抢上去,拤住张梦阳的后颈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手臂一抖,喝了一声:“去你娘的吧!”就见张梦阳的身子如皮球般地被扔出了十几米远去。 与皮球不同的是,皮球摔倒地上能够再弹起来,张梦阳被“呱唧”一声摔到了地上,却是连点儿反应都没有,腿脚蹬踹着哼唧了半天爬不起来。 被丢出来摔了这一跤倒不令他觉得如何疼痛,但被那死胖子拿手在脖颈处狠命地一拤,却把他疼得差点儿晕死过去。他拿双手捧住脖子一边揉搓一边呼痛,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如断线的珠子般堕将下来。 群盗在此山中憋闷了两天实在觉得无聊透顶,眼见这么个可供发泄的玩物闯将入来,均是既觉有气又觉有趣,登时又有数人抢上去要打。 方天和连忙将他们喝止住了,拿眼睛朝他们扫视了一圈,然后在那秃发的胖子脸上瞪视一瞬,似在责怪他行事不问青红皂白,太也鲁莽了些。 方天和为人向来精细,绝非方才喝骂动手的那些粗糙汉子之可比。他从张梦阳刚开始的话头中,听出了此人或许有些来历,正在注意观察周遭有无他的同党出没,不想那秃头袒腹的莽钟离已然动起了手来。 这方天和御下甚严,他的这一众手下平时均可与他说笑玩闹,可一当面临大事或使他发起怒来,大伙儿无不对他敬畏三分。此时众人见他神色阴沉肃穆,都不再说话。那个秃头袒腹的莽钟离更是垂下头来,悄没声地退到人群后面去了。 方天和走过去,伸手把张梦阳从地下扶了起来,又给他拍去了身上的泥土,然后抱拳说道:“我的这些弟兄们一向在江湖上闯荡惯了,全没半点规矩。又兼如今身处险地之中,难免会有些轻浮,失礼之处,万望张兄弟海涵才是!” 第59章 ?三寸不烂之舌 说着,方天和朝张梦阳躬身作了一揖。张梦阳忍了脖子两侧的疼痛,也连忙作揖还礼。他听赵得胜说起过方天和此人,知他曾有过科举功名,也算得是人中龙凤,只是被了利欲熏心,迷了心窍,这才走上了与朝廷作对的歧途。 张梦阳发觉自己的脸上竟还挂着泪珠,甚觉不好意思,却又不好抬起袖子便擦。这本是脖颈两侧的疼痛牵扯了泪腺神经,不由自主地落下的泪水,假如被这帮贼寇们看到眼中,倒好似他被那莽钟离摔了一跤觉得委屈难耐所致。 他假装打了个喷嚏,趁抬起袖子来擦抹鼻涕的功夫,把挂在脸颊上的泪珠揩了个干净。然后对方天和一抱拳答道: “大头领莫要客气,说什么海涵不海涵的,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孔子三千弟子之中,兴许也有那么几个臭虫,何况大头领与孔圣人相比,此时还略逊着一筹。” 说着,张梦阳斜着眼睛朝那莽钟离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虽然他天生没心没肺,不善记仇,但对莽钟离毫无来由的对自己出手,令自己在人前出丑,还是恨恨的难以心平,无法谅解。 方天和一笑道:“张兄弟大人大量,果然气度不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两天前在天开寺里朝过相,当时你在方丈室旁大屋的角落里坐着,我派你带了我的一个弟兄去寻油,张兄弟,我没记错吧?” 张梦阳收回眼色来答道:“大头领说得不错,可惜当时寺中之油所剩无多,否则在童贯那老儿的柴堆之下添上几滴,那他可就无论如何也休想活着离开天开寺了。” 方天和闻言哈哈大笑,张梦阳想到童贯当时赤身裸体地被铁链子锁着放到柴堆之上,再想到他被一位名叫苟顺的汉子淋了满头满脸得尿水,其形之狼狈实在难以形容,心下觉得着实有趣,便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对方才因莽钟离对自己的无礼而产生的恼恨,也于不知不觉中减却了大半。 方天和止住了笑,说道:“张兄弟不在寺里头打扫庭堂,烧火做饭,是如何寻到我们这里来的?却才你说,我们这些人若要想效命于大金,兄弟你倒是有一善策可以教我。假如所言非虚,还望兄弟赐片言以启愚昧,不吝赐教为是!” 说着,方天和对着张梦阳又作了一揖。态度显得极其谦恭诚恳。 张梦阳说道:“大头领不必多礼,实不相瞒,在下并不是什么头陀,与天开寺里的僧俗也毫无瓜葛。我乃是大辽的朝廷命官,之所以假扮了头陀混在寺中,乃是为了太后一行的安危而想出的下策。其实,不光是我,连天开寺的阖寺僧众,也大多都是大辽的军兵所扮呢。” 他想既然想要诏安方天和等人为己所用,自然要开诚布公,率先说出点实在的东西,略表达出一些诚意来,以换取对方的信任。 方天和一脸的笑意,连拍了几下巴掌说:“张兄弟痛快,果然快人快语,与我辈中人无甚分别。” “大头领知道,大辽朝廷本欲和童贯在天开寺中议和,以便腾出手来全力抗拒北方金兵的压迫。就议和的诸般事项,本已经达成了一致,不想大头领率领众位弟兄从天而降,将既成的局面搅扰了个天翻地覆,致令我太后和左丞相的一番辛苦,尽付东流,这,想来大头领也是毋庸置疑的吧?” 张梦阳说到此处,就听四下里的群盗纷纷嚷道:“置疑怎么样不置疑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害怕你来兴师问罪不成?”“你奶奶个熊的,老子们就是故意前去给你们搅局的,怎么了?” “臭小子对我们老大说话客气点,不然老子扒了你的皮你信不信!”“我们只管要杀童贯那厮,管你们议他娘的什么鸟和。”“就是,你们议不议和的关我们什么鸟事,惹得大爷们性起,连你们的什么左丞相右丞相都他妈戳几个透明窟窿。” 方天和把手臂高高地一抬,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群盗的纷嚷之声顿时消停下来。 方天和对张梦阳说:“张兄弟莫要听他们胡说,我们红香会的弟兄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还不敢同时跟大宋大辽两个朝廷同时作对。私掘暗道通往天开寺里,用意只在除掉童贯而已,其他事情,其实并未多想。” 张梦阳答道:“不管大头领除得掉童贯也好,除不掉童贯也好,只要是童贯那厮死在大辽的地面上,宋辽之间都势难再以言和。 即以目前的结果来说,童贯虽受辱而未死,大头领手下的不知哪位弟兄,临撤退之前大放厥词,说道之所以入天开寺中劫杀童贯,乃是左丞相许以金银使然,其意全属无端挑拨了。 如此小儿把戏,自是糊弄不过童贯的,可是童贯那厮却宁可信其有,也不愿信其无。你想,当着那么多人受了那么重的羞辱,他又岂肯再与目睹他被受此羞辱的大辽文武将官同殿为臣?所以我说,宋辽之间,眼见得就是刀兵相见,血肉相搏,早已经断了议和的生路了。” 方天和点点头说道:“张兄弟既点出了这一层,方某人倒也不敢否认,只是尚有些拿不准而已。我红香会数万弟兄的前程系于方某一身,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轻下决断。” 张梦阳接着说:“大头领刚才说大金国兵势雄强,声威远震,冒然前去依附,怕他们将咱们红香会不放在眼里,在下琢磨这也是这么个理儿。 大辽军中流传着这么句话:女真兵不满万,满万则天下无敌。现在的金国大军何止满万,十几万都是有的,还有臣服于它的的北地和草原大漠里的生番,也效顺纷纷加入金国大军,总数算下来,直是四五十万也怕不止呢。 这么一支大军在手,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几乎不曾吃过败仗,咱红香会投靠过去,的确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所以依在下看来,大头领以及弟兄们目前除了依附于大辽,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归宿。” “哦?”方天和眉毛一挑,说:“可我方某人不明白的是。如今的大辽已经举步维艰,现在又面临着大宋与大金的夹攻之下,能坚持多久,怕是都是个问题呢。” 张梦阳想了想说:“大头领这就多虑了。大辽虽然丢失了不少疆土,但坐镇燕京的太后萧娘娘虽是女流,然惯能运筹帷幄,所用文武官员皆能担当大任。 且北边有长城天险,居庸关、古北口、喜峰口等关隘尽是天赐险要,况皆有重兵把守,端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金兵想要从彼处越过,除非插上翅膀飞进来。 至于南边的童贯,几个月下来大辽与之接仗数次,胜败大头领想必早有耳闻,就用不着在下赘述了吧。大头领问大辽还能坚持多久?我看啊,就算再坚持个几十年一百年,都不成问题。” 他如此夸大其词地替大辽吹嘘,自觉于萧太后,于大辽朝廷,也算尽了一个做臣子的本分。管这些贼寇信是不信呢,该吹得总得吹。什么叫三寸不烂之舌,这就叫三寸不烂之舌! 张梦阳全没想到自己卖弄起口舌来,居然也能像模像样地达到这等瞒天过海的地步。想想在天开寺里的左企弓等人,摇头晃脑地大放厥词,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甚至连这种水平都颇有不如。 因此,这时的他,深觉一个人若是没有机会尝试,或者面临机会不敢于尝试的话,实在是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有多大的能量。 张梦阳见方天和一时间无话可说,便趁热打铁地道:“大头领,退一万步讲,就算苍天不佑,大辽终于为金人所灭的话,那时大头领已受了大辽的官封,以有官阶俸禄之身再择明主,依附于大金或者大宋,也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比之现在空身冒然相投,岂不好上许多倍?” 所以,窃以为大头领为了数万红香会的弟兄,为了红香会的前程,理应果断地向大辽投诚效顺,有了大辽朝廷的几十万大军庇护,童贯那厮即便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对你们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实不相瞒,在下此来,也是因为左企弓丞相觉得大头领及手下众弟兄英雄了得,有意倾心结纳,以为大辽增一臂助。而且左丞相此议,亦得到了太后萧娘娘的许可,这才有了在下今日之来。何去何从,梦阳诚望大头领三思而行。” 第60章 被邀入会 方天和在天开寺里捅下了如此大的娄子,最怕的就是大辽与大宋联手对自己的红香会进行剿捕,他带领着参与此番行动的会众,分散到居庸关、喜峰口等处的长城脚下,静观其变,只待一见势头不对,立马越境向北逃亡。 但他的内心深处,实是盼着宋辽干戈再起,以便趁乱逃回中原。至于投靠大辽云云,也就是想想而已,实在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大辽几十万大军仍还守护着长城以南白沟河以北的大片疆土,要他们这样的乌合之众有何用处? 方天和的内心里,其实还是想刺杀了童贯之后,仍然在江南或是中原的某处,发展会众,有朝一日揭竿而起,继续方腊的反宋大业。 在捅了那么大个娄子之后,与童贯和宋廷之间的仇恨,已可说是不共戴天,无法调和。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保存实力,欲要保存实力,上上之策莫过于暂且托庇于大金或大辽的翼护之下。 他本来即有此心,此刻经张梦阳一番道理游说之下,自然觉得他所说处处在理。至于张梦阳所说大辽能在金宋夹击之下坚持个几十年上百年的鬼话,他虽然不信,但于大辽此时的实力究竟如何,毕竟也不尽知。深以为暂时托庇于大辽翼护,是渡过危机的最佳办法。 方天和道:“张兄弟,兹事体大,哥哥我独自一人也全然做主不得。正如我适才所说,数万弟兄的前程系于方某一身,我还要与另外几位头领商议一下,烦请张兄弟稍待。” 说罢,方天和招呼了几个人,朝稍远之处走去,在几百米之外的一株大树之下停了下来,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议起来。一边商议,几个人还一边时不时地扭过头来,朝张梦阳张望一眼。 四周的群盗眼见着大头领与张梦阳就眼前大事已接近达成共识,投向他的眼光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敌视,他也便放心地在脚前的一根横木上坐了下来,慢慢地等候。 那个胖大秃头的莽钟离,甚至从近旁的铁锅里捞起了一块肉来,汁水淋漓地提到张梦阳面前,谄笑着说:“张兄弟……哦不,张大人请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这没用之人一般见识。” 张梦阳本来就不好记仇,加之又听不得软话,见这秃头袒腹的死胖子如此作派,心头之气顷刻之间也便消了,接过他手中的肉来,张口便咬了上去,颌骨一用力,立马撕下一块来卷入口中,鼓着腮帮子大嚼起来。 他一边吃着肉,一边对莽钟离说:“这位大哥不必如此,以后咱们就都是自己人了,方才的冲撞都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我不会记在心上的。” 莽钟离放下心来,又说了一些表示感谢与恭维的言语,张梦阳便觉得此人虽说行事鲁莽,为人倒也还不错,于是就把手上的肉反转过来,向他递了过去说:“这位大哥,你也吃一口。” 莽钟离双手连摇地说:“不不不,我刚吃过了,吃过了。张大人您慢用,您慢用。”说着便赶忙三脚两步地退了回去。 方天和另外几位头领还在商议着。 张梦阳把手上的肉吃完了,还不见他们商议出个结果来,于是继续耐心地等待。这时又有一个人捞了块肉给他送了过来,他的肚子也确实是饿了,便也老实不客气地伸手接过,道了声谢谢,继续开吃。 这时,与方天和聚议中的一个头领跑过来,向他问道:“请问张大人,您在大辽朝廷中官居何职?” 张梦阳把口中的肉咽下肚去,告诉他说:“我啊,官儿不大,原先只是卫王府上的校尉官,现在刚被太后重用提拔成御营近侍局副都统。” 那位头领“哦”了一声,赶忙跑过去回复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张梦阳将将把第二块肉吃完,方天和与几位头领便一同走了过来。 方天和朝他一拱手,郑重地说道:“张兄弟,我和几位头领反复商议过了,决定即日起归降大辽,在大辽朝廷的一致部署下,与童贯那厮周旋到底。烦请张兄弟费心,为我们引荐为盼。” 张梦阳见他说的郑重,也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来,双手在破烂的衣袍上蹭了蹭油腻,也是拱手说道: “大头领……不,诸位头领能以大局为重,在下深为感佩。如今大辽正在用人之际,以众位弟兄们好的身手来看,定能不负朝廷所望,于抗金据宋的风云中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常言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空有一身的本事,不能投效于朝廷,那是谓之自暴自弃。宋公明啸聚梁山泊,屡败官军,不也认为受诏安于朝廷,博个封妻荫子,方是大好男儿的最终归宿么? 只是他所投效的那个大宋朝廷,奸臣当道,主暗臣庸,注定了他们落不得个好下场。可是大辽朝廷则不然,太后萧娘娘知人善任,文官武将同德一心,于天下英雄无不倾心结纳。 诸位头领带领弟兄们前往投顺,绝对是弃暗投明的明智之举。在下为诸位头领的临机决断,大智大勇,深表敬佩,请诸位头领受我张梦阳一拜。” 说罢,张梦阳像模像样地一揖到地。慌的方天和与几位头领连忙还礼不迭。 乱了一阵过后,方天和道:“我和诸位头领经过商议,在正式效命于大辽之前,我兄弟们还有个不情之请,诚望张兄弟俯允。” 张梦阳不知他要说些什么,但心想作为被收编者,于被诏安之前提出些不大不小的要求,似也在情理之中。记得宋江再接受宋朝皇帝的诏安之时,好像也提出过一些条件的。 先听听他说些什么吧,假如合情合理的话,太后和左丞相想必都能予以优容。不合理的话,再想办法予以解释开导便是。因此张梦阳答道:“咱们现在都已经是一家人了,大头领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方天和肃然说道:“张兄弟,不瞒您说,虽然我们几个头领对您是十二分信得过,但只怕众兄弟们心思不一,难免会有人觉得我们几个仓促之间决定效顺大辽,失之于草率,是拿红香会数万弟兄的前程安危当儿戏。 因此,为免除众弟兄们的后顾之忧,方某冒昧请求张兄弟能加入我们红香会,与我们几个头领缔结为金兰之好,与众位弟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张兄弟意下如何?” 张梦阳实没想到他所提的要求,竟然是这么档子事儿,这对他来说既用不着征求太后的同意,也算是个合情合理的要求,更完全是自己私人可以做主决定的事儿,与旁人无关。 再者,自己自来到这个世界上,可以说一直形单影只,朋友、亲戚、同学半个也无,虽说因了种种机缘交汇,活到现在幸得不死,可是一个人怎会总是如此的幸运下去? 况且,小郡主所说的那些追杀或自己的恶人,是些什么身份到现在都没一丝头绪,自己在明,他们在暗,处境实在是不容乐观,这危机直如定时炸弹一般,说不定何时还会给自己再次引来杀身之祸。 自己前时已与赵得胜结为了异姓兄弟,使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平白地多了个黑铁塔般威武的哥哥,也多了个步履轻盈,粉光若腻的小嫂嫂。 此刻,只要答应了方天和的请求,立时更可多出无数的好兄弟来,假如自己再次落入被恶人追杀的险境之时,想来再不会如当初那般孤立无援了。 想到此,张梦阳毅然答道:“据在下看来,咱们红香会的众位弟兄皆是江湖上成了名的英雄好汉,响当当的儿郎,即便大头领不说,在下也正有此意。既然大头领先一步把话说了出来,那在下就一切听凭诸位哥哥吩咐便是。” 大金国驸马爷第61章 二头领 听了张梦阳的话,方天和与几位头领并其余的会众,心下都是十足的欢喜。当下即有人动起手来,在这山坳的林地里堆起了一个简易的土坛。堆好之后,便相请方天和、张梦阳与几位头领过去。 张梦阳与方天和并排跪在土坛之前,另几个红香会的头领跪在他们两人身后。土坛之上,排开摆着七八枚形如纽扣的半圆形状的红香,点燃之后冒着冉冉的青烟,显得甚是诡异。 方天和将一根火柴大小的木棒夹在张梦阳的耳朵上,张梦阳一脸的茫然,不明所以,但在这颇为严肃的气氛之下又不好开口询问,只道是加入红香会所应履行的必经程序。 方天和见他不明就里,因此告诉他说:“兄弟,这小小木签,乃是咱们红香会的至宝,名叫降龙木。专用以克制本会的七毒软骨香之用。在那天开寺中,你可能也听我说起过了,此香味道极淡,非是我会中之人,于诸般味道之中,即使辨别了出来,也只道是寻常的礼拜之香,绝不会想到这味道中竟含得有毒。 但凡闻见此香之人,皆会于一时三刻之内浑身疲软乏力,就连举筷提勺之力都使将不出。可只要身边藏得有这降龙木在,却是决然不会受到这七毒软骨香的侵害的。” 听他这一说,张梦阳顿时心下恍然:怪不得那天在天开寺中,宋辽的兵将皆被这七毒软骨香所暗算,红香会的群盗却是能独善其身,原来都是拜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降龙木所赐。 张梦阳朝土坛上半圆形状的红香一指,说:“这些个燃烧着的红色香块儿,就是哥哥所说的七毒软骨香了?” 方天和道:“正是,这七毒软骨香也是咱红香会的独门至宝,是用七种极难获得的毒虫毒草配制而成。咱们对外之所以叫做红香会,也便是为此而来。” 张梦阳看那燃烧着的七毒软骨香,冒出的淡淡青烟袅袅夭矫,婉曲如龙,耳朵上夹着的那根木棒却正是为克它而生,被叫做降龙木,可也算得上是名实两附了。 接下来,张梦阳便与方天和等几个头领共同叩拜了皇天后土,恭请神灵莅临以为鉴证,鉴证红香会已到未到诸头领,自今与大辽御营近侍局张梦阳兄弟,结为异姓生死弟兄,同心协力,济困扶危,上答天恩,下安黎庶,虽不同年同月同日生,惟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有违此誓,人神共诛之。 然后,诸人又恭恭敬敬的对着土坛磕了几个头,互相握手抱拳说了一番相互鼓励的言语,自此便算作是异姓兄弟了。 方天和让一位名叫钱大礼的头领将红香会的誓约简要的说与张梦阳知道,接着在场的所有红香会人众,一齐跪下叩拜后土皇天,郑而重之地举行了一番接纳张梦阳入会的礼拜仪式。 简略的仪式之后,方天和一拍张梦阳的肩膀,说道:“贤弟,我已经跟在此的几位头领都商量过了,从今日起,便由你来坐会中的第二把交椅,你此刻便已是咱红香会的二头领了。” 张梦阳听他如此一说,登时吓得手足无措,连忙慌里慌张地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千万使不得。我张梦阳何德何能,怎敢如此僭越?会中的弟兄们论本事论人望,个个高出我千百倍去。 我本来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今天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的好弟兄,心下已然是超出预想的满足了,哥哥你说的什么二头领,小弟我既做不来,也不想做。请哥哥你赶紧收回成名,切莫让我为难。” 方天和哈哈大笑,另几个头领也跟着笑起来。方天和说道:“贤弟不必过谦,我说你当得起,你就是当得起。就凭你身为大辽朝廷命官,如此瞧得起我们这些在江湖上闯荡的孤魂野鬼,就足以让我会中数万弟兄心悦诚服的了。 什么叫做本事?什么叫做人望?能对会中的每一个弟兄诚心相待,这便是本事。能公平得对待会中的每一个弟兄,这便是人望。不是哥哥我当众夸你,也不是哥哥我敢说大话,放眼我们的数万会众,除了哥哥我之外,也就只有你将来能能够成就这样的本事和人望了? 哥哥我在江南之时,曾跟随一位道人学过两年的命相之学,窃以为看人十有七八不会走眼。兄弟你不仅秉性良善,待人以仁以诚,而且还颇有女人缘呢,日后桃花运之来,必然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尤其是你的为人大度,胸怀宽广,则更不管是那些庙堂人物还是我辈江湖人物立身行事得本钱。你也不要再行推辞,我和几位头领既已决定了的事,又岂能随便更改?” 这时候,周围的几十个会众齐声喊道:“请二头领莫再推辞!” 张梦阳心中岂不知道他们的意思?他们对投靠大辽实是仍有顾虑,害怕大辽会对他们有诱降之嫌。他们之所以与自己结拜,纳自己入会,乃是想要以头上的三尺之神灵与江湖义气为约束,将自己命运与他们捆绑在一起。 万一将来局势有变,即使不能仗自己以为臂助,至少也可令自己在帮助大辽朝廷对付他们的过程中,多了一分抉择与顾忌。 可是他万没想到,这帮家伙所弄的手笔竟然如此之大,居然一下子就把自己给抬举到了在他们会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头领位置上。这表面上是对自己的笼络与推崇,实则还是在内心里对自己充满着不信任。 既然如此,莫如先答应下来,这个所谓的二头领,自己自然认不得真,他们也未必认真,未必就真的拿自己当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头领了。 如此一想,登时便放下了心头上的包袱,便也不再客气,朝方天和等人拱手说道:“既然诸位哥哥们都是这个意思,那我要是再执意推辞,就显得太也不识抬举了。这个二头领的名号,就暂且寄存在我这里,大家什么时候觉得我言语行事配不上这二头领的名号,随时可以拿去,小弟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群盗纷纷扯开嗓子嚷嚷:“二头领莫如此说,你既然是为大伙儿所公推,就永远做得数的。”“二头领如此说话,是嫌弃咱们这些江湖人物么?”“从今往后,大头领和二头领都是咱们红香会主心骨。属下等对二位头领都是一样的诚心拥戴。”“二头领莫要再说如此客气话,再如此说那可就是拿弟兄们不当自己人了。”…… 方天和呵呵笑道:“贤弟,弟兄们的推戴之诚,你可是看到的了吧。既然都已经成了自家兄弟,谦虚话和客套话就不用再多说了,说多了反倒显得外气。” 张梦阳见既成事实无可改变,只得无奈地说:“不管我此刻再多说多少话,只怕大哥和众位哥哥们,都还会认为我在客套和谦虚。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不过兄弟我要强调的是,我在太后萧娘娘的朝廷里边,可以说毫无根基,所谓的官职也是刚刚为太后所封,并没有上任过一天。在弟兄们降顺大辽之后,兄弟我能够为大家提供的帮助与照拂,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甚至等同于没有。 不过,在下既然与诸位头领一个头磕到地下,面对皇天后土发下了誓愿,就一定会与诸位哥哥及兄弟们同心同德,肝胆相照,把会中的每一人都当做自己的亲兄弟看待。 为了大头领,为了弟兄们,为了咱红香会,即使让我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我张梦阳今日所言,必定说到做到,若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于言语行事上有毫厘相差,情愿遭天打五雷轰,万箭穿心,不得好死,死后也永世不得超生!” 第62章 朝燕京进发 那时候的人,多数都相信头上三尺有神灵,且深信轮回报应之说,轻易不敢对人起以毒誓,唯恐报应不爽。完全想不到后世之人打倒了牛鬼蛇神之后,天不怕地不怕,于各种誓言根本不放在心上,随便一个毒誓出口,较之放屁打嗝还简单上许多。 因此红香会众见张梦阳不仅誓言发得毒,而且所说的话语也显得无比真诚,人人心下均是甚为感动。 钱大礼走上前说道:“二头领,不瞒您说,刚开始时我们弟兄之所以拉你入会,一致推戴于你,的确有想要托你帮衬与照拂之意。既然你对弟兄们敞开心扉,说得如此坦诚,大伙儿的心也都是肉长的,还能有什么说的? 适才大头领也说了,人在江湖走,不管本事大小,功夫强弱,最难得的,是对自己弟兄的一片赤诚之心。咱们方大头领之所以能如此服众,令上下会众铁了心的拥戴,其过人的本领自然也是原因,但主要还都是被他的赤诚之心所感。 反正从此刻起,我姓钱的是真心服了你二头领了。漫说你在朝廷里面并无根基,就算你只是一个街边的乞丐,姓钱的也把你这二头领认定了。” “对对,就是这话。钱大哥的花我也认同!”“对,我认同!”“我也认同!”……群盗此起彼伏地又是一阵嚷嚷。 方天和说:“会里的弟兄人数众多,一时三刻也认不完全,相处得时候久了,自然也便熟识起来了。贤弟,我先来给介绍这几位头领吧。这位刚刚给你讲说咱红香会三十二条誓言的钱大哥,名叫钱大礼。 钱大哥为人记心最好,咱会中的每一条会规誓约,都被钱大哥一字不落地记在肚子里,会中的每一位弟兄的出身来历,何时入会,本领所长,不管过上多长时间,他也总能如数家珍一般,一一道来。” 听了方天和的引见,张梦阳知道钱大礼是这些贼寇中少有的知识分子,可称得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连忙抱拳行礼见过。钱大礼作揖相还,恭敬地叫了声:“二头领!” “这位是褚观舟褚大哥。褚大哥自幼生长在鄱阳湖水边,不仅练得一手的好枪棒,水下的功夫更是了得。荆湖南路观察使杨立本为应奉蔡京、童贯等人的花石纲,骚扰勒索得百姓苦不堪言。 那姓杨的坐船行经鄱阳湖时,就是褚大哥带领了一帮弟兄潜入了水下,凿沉了那狗官的行船,眼见着那狗官及其家眷葬身在鄱阳湖水底。” 张梦阳一听,原来这中等微胖身材的红脸汉子,竟还是个水鬼一流的人物,便也连忙抱拳行礼。褚观舟也一样的作揖相还,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二头领!” “这一位是杜京五杜大哥。”说着方天和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边笑边说:“江湖人称杜大哥为摸金校尉。他一向对风水堪舆之学钻研甚深,可他从来不给人看阴阳辨风水,却专爱循着风水找古墓。 这些年他可没少盗取了古墓中的金银珠宝。可杜大哥却从不贪财,盗墓所获全都用来扶危济困,以及贴补会中弟兄们的吃喝用度,也算的是仗义疏财了。” 张梦阳对偷坟掘墓者本来没什么好感,但一听说此人盗墓所得来的财宝并未藏入私囊,而是尽数分散给了他人,立马就肃然起敬起来,抱拳说道:“杜大哥轻财重义,让人佩服,实在是我辈中人的楷模。” 杜京五恭谨地答了声:“让二当家的笑话了。” “哪里,哪里。” 方天和又说:“咱们前时得到了童贯与萧太后于天开寺密晤的消息,召集人手于数里之外的山林隐蔽处开挖秘道,直通到天开寺里,杜大哥是下了大功夫的。 他仔细勘察了周边岩石土地的松软硬度,选定了较为容易挖掘的一面。弟兄们按着他的指示,何处当左,何处当右,何时当上,何时当下,尽捡土质石质松散处下手,果然事半功倍,事工进展之速,远超预想。” 张梦阳心下恍然,原来那条给童贯带来莫大羞辱的秘道,竟是眼前这位杜京五的手笔?于是对那杜京五又挑起大拇指称赞了一番,杜京五相应的也是一番客套。 接下来,方天和介绍给张梦阳认识的就是那位吕师囊了,也就是他在天开寺中临撤退之时,朝左企弓喊话,将对童贯的羞辱与折磨推给了左企弓的人。 吕师囊曾于方腊江南起事之时,被方腊封为枢密使,统领三军常经战阵,因此红香会中人多称其为吕枢密。 宋江率军攻打方腊之时,吕师囊与金枪将徐宁于无锡城下交手,被徐宁一抢搠下马去,幸未伤及要害,依仗假死逃脱了性命。如今他已成为红香会中最为方天和倚重和信任的头领之一。 张梦阳与吕师囊互道仰慕,也是客气了一番。 当初张梦阳主动请缨要前往诏安方天和一党,只是为太后的美貌所醉,一时间的心血来潮,至于可行性以及将会面临到的诸般困难,却是未详加考虑。待到离了天开寺头脑冷静下来,方才暗悔一时头脑发热的冒失,深感负担之重。 好在虽然费了一番波折,先是遇到了赵得胜,后又被戴宗没来由的裹挟到居庸关左近的高崖之上,又在从高崖上冒险逃脱之时差点摔得粉身碎骨,不过好算捡了一条命在,不仅把戴院长的《神行秘术》收入囊中,更是幸运地撞见了方天和等群盗。 虽然这一行给自己增添了一些辛苦,甚至还几乎丢掉了性命,不过究竟也算功德圆满,阴差阳错地诏安到了红香会群盗,当初对太后夸下的许诺,终于没有落空。 在他的内心里,与完成对太后的许诺同样有价值的收获,实在也包括平白地多出了这么些个结义弟兄,方天和手下共有十二个头领,在此处与他一起结拜的,除却方天和外共是四人,还有八人分散在其余各处。 按照钱大礼刚才的解说,红香会的惯例,当大头领决定招收或提拔他人为新头领之时,十二个头领中只要有三人以上表示同意,大头领的决定即可发生效力。在新头领与诸位头领履行过结拜仪轨之后,便算正式成为会中的头领之一。 且由于红香会人数众多,天南海北之人无所不有,平时诸位头领能够齐聚实非易事,因此在履行接纳新头领的结拜仪轨之时,不须诸位头领尽到,只要是大头领与任意三位头领到场,结拜仪轨即可作数,未到场诸头领即使远在天边,也同时领受此新结拜誓词盟约,与新头领虽未谋面,也同样具有金兰之义。 因此,与张梦阳刚才一起行结拜之礼的除却方天和虽只有四位头领,未到场的另八名头领却同样与之有金兰之义,一场结拜下来,张梦阳总共得了出了十三位金兰之交。 前时还有赵得胜与他单独定交,如果把他也算上的话,那就是十四个人了。虽说张梦阳于结拜的誓词盟约之类并不放在心上,也不觉得一个头磕到地下,立刻就觉得这些人如何可亲,但对一直都在这个世界上形单影只的自己来说,总归是聊胜于无罢了。 此行的主要目的既已达成,下一步就要返回燕京向太后复命了。张梦阳闯到这个地方实属偶然,哪里还能辨得清东南西北的方位,只能随着红香会群盗的指点一步步向外走出。 出了山没过多久便来到了昌平县。群盗中有人带得金银,便在县里包了一家饭庄,几十个人敞开肚皮大吃大喝了一顿。吃饱喝足,稍事休息,便继续赶路。 太阳偏西时候又过了香山,于天黑之前赶到了玉河县。此处距离燕京仅剩下二十几里地里地,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先在县里找个住处歇息一晚,明晨一早再由张梦阳带领大家进燕京朝见太后。 玉河县距燕京脚程很近,因此此处人口以及市面较之昌平县更形繁华,几十人想找宿头歇息并不困难。由于人数颇多,张梦阳与群盗分别在三家客栈下榻,相距却不是太远。 入夜,大头领方天和与四位头领弄了一张席面相请张梦阳。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直至更深夜阑,方才尽欢而散。 次日一早,众人简单的梳洗了一番,算还了房钱,便与另两家客栈的弟兄聚在一起,朝燕京进发。 刚刚望到燕京城显西门的门楼,就看到前边路上有一男一女两人,也正朝着显西门的方向走着,男的膀大腰圆身躯伟岸,女的则显得娇小柔弱,体态妖娆。 张梦阳看背影,觉得好像是赵得胜和晴儿,紧追几步赶上去看,见果然是他们两个,不由得大喜。 “哥哥嫂嫂,你们怎么在这里?” 第63章 城门受阻 赵得胜与晴儿一看是他,也是喜出望外,上前拉住他问东问西。张梦阳把自己被戴宗掳去之后的情由,择要对他们说了,只略过获取《神行秘术》一节不说。 赵得胜与晴儿对他能成功脱身甚感欣慰,但当他说到于万丈高崖冒险逃脱之时,都为他感到心惊,感到后怕。尤其是晴儿,当听他说到由近百米的崖壁上直堕将下来时,差点尖叫出声来。 张梦阳问起他们两口儿怎么会到了这里。赵得胜与他备细说了。原来赵得胜眼见着张梦阳被戴宗掳去,由于脚力根本及不上他,也只有跺脚干着急的份儿。 他与晴儿商议,搭救张梦阳的唯一可行之法,看来只能是赶往燕京把情况如实对萧太后或左企弓丞相说知,依凭大辽朝廷的力量或许能使张梦阳得到解救。 因此两人便在六聘山中兜了几个圈子,好不容易才找着了大路,于是向人打听了前去燕京的走法,这才走一程歇一程地赶过来。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晴儿,赵得胜怕是一天前便能到得燕京了。不想竟能与被戴宗掳去的张梦阳在此巧遇,真的是大出意料之外。 张梦阳正要给赵得胜引见红香会群盗,就见方天和两步踏了上来,对着赵得胜翻身拜倒,称道:“在下方天和,见过赵恩公!” 赵得胜适才听张梦阳说起过与方天和等人巧遇之事,此时张眼看他,只见他一身樵夫的打扮,与初次相见时他作为伪帝方腊驾下的侯爷,一身赤红色蟒龙袍的儒雅装扮截然不同,如果不是他自报姓名,一时之间还真认他不出。 “哦,原来是彦龙贤弟。江南一别,忽忽数载。如今你已今非昔比,闯下了偌大事业,事业虽不由科举正途,但科举正途出身之人,也未见得有你今日这般火热呢?” 方天和实乃是方腊的外甥,本姓翟名彦龙,童贯凭仗着宋江等梁山泊好汉的武功,平定了江南方腊之乱,将方腊族人尽数屠灭。本名翟彦龙的方天和收罗方腊残部,自承是方腊的义子,改了现在这个名姓,创建了红香会。 方天和全没料到今日竟能与赵得胜在此相会,听赵得胜仍是称他的本来姓名,且口中说若走科举正途也未必有他今日事业火热之类的言语,也不知他是真心夸赞还是存心讽刺,也只得含笑谦逊了几句。 晴儿得知眼前这些杂七杂八的人物,就是在天开寺里想要加害童贯太师的强盗,心中很是害怕,自觉地躲在赵得胜铁塔般的身躯之后,全没了适才乍见张梦阳时候的活跃。 赵得胜携着晴儿的手,与张梦阳、方天和等人并做一队,过了显西门外的莲花河,进入了城门里。 燕京南有易州、涿州与宋朝十几万大军对峙,北有长城天险拒金兵于数百里之遥,暂时未罹兵燹之灾,因此白天并不禁止百姓正常出入,张梦阳与方天和一行人摇摆着走进城来,刚想穿过城门洞口进入城内,却不想守城的军兵见他们成员颇众,提起了警觉之心,因之将他们所有人一概拦了下来。 张梦阳与守城军兵说知自己乃是新任的御营近侍局副都统,奉了太后差遣出城干事去了,身后的一众弟兄都是自己人。 可守城军兵见他穿了一身头陀打扮的破烂衣袍,身后诸人服色杂乱不等,看样子颇多三教九流之辈,全无半点良民的模样,对他空口无凭所说出来的话,哪里肯信? 这些军兵又从城头上叫下了十数个同伴,一起将他们一行驱赶到了瓮城里,说要禀报上官前来处理。红香会群盗十分不满,内中性格暴躁的已经开始出言不逊骂骂咧咧地斥责起来。 张梦阳怕这些人在江湖上散漫惯了,被这些守城兵卒逼得紧了动起手来,到时候只怕是不好收拾,因此上前又对这些守城兵卒解释了一番。 没想到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家伙听得不耐烦,冲上来对着他“哐!哐!”就是两脚,踹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没趴地下。 红香会众人见张梦阳被打,叫骂得更凶了,有几个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方天和与另几个头领害怕事情闹大不可收拾,赶忙出言制止弹压,才不致引发混战。 方天和与几位头领这时候却觉得,这位张贤弟没来没历的,大伙儿都只凭他一通言语便信了他是大辽朝廷命官,也不知他所说到底是真是假,莫非他是个疯子,对我们说的那些都是痴人说梦?真那样的话,这笑话可闹得大了。 所以,方天和等人安抚住手下人,暗中观察事态的发展,静观其变。 张梦阳刚刚被红香会群盗推举为二头领,没想到刚到燕京就被寻常兵卒踹了两脚,感觉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况且旁边还有美女晴儿睁着一双妙目盯着他看,让他如何能下得来台? 张梦阳忍羞含愤地说道:“我说的话你们不信,自可把我带到太后或者左丞相跟前去辨认,看我说得到底是真是假,干么没来由的踹我?西北路招讨使萧迪保大人和我也一向熟识,你们把他叫过来对质也无不可。” 刚才动手的那小头目见他不服,冲上来抡起巴掌还要再打。 此刻,群盗中一个秃头袒腹的胖大身子突然由人丛中蹿出,动作麻利地揪住那动手头目的后颈,口中呐一声喊:“去你娘的吧!”再看那小头目如皮球一般被丢出了十几米远去,“咚”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地下的尘土蓬起来一米多高。 原来出手之人正是那个莽钟离,这一手摔法正与他在树林中抓住张梦阳后颈所施的那一手摔法,如出一辙。 十几个守城兵卒见这帮人中竟有人敢公然动手,纷纷挺戈横槊,准备应变。 兵卒中的另一头目眼见事情不好,连忙出声劝止,然后回过头去对一个兵卒小声吩咐了几句话,那兵卒得了吩咐便撒腿飞奔而去。这头目又扭过头来对红香会众人说:“你等不要吵闹,我已经将此事着人禀报与上官知道,由上官相请萧迪保大人来此。你们所说是真是假,待萧迪保大人一到之后便知。” 张梦阳本来还气鼓鼓地,待见到莽钟离替他出手教训了那小头目,胸中的气闷顿时消解了不少,心里本来所藏的对莽钟离所剩无几的成见,也于瞬间冰释得一些儿也无了。 等候了将近有一个多小时的样子,终于看到城内街道的尽头处出现了一哨人马,一群顶盔掼甲的士卒簇拥着一个红袍金带的贵人正朝这边赶来。 待到走近了些时,张梦阳看得真切,那红袍金带的贵人却不是萧迪保是谁?于是扯开喉咙喊道:“萧兄,是小弟张梦阳回来了。” 眨眼间萧迪保就来到了城门之下,一看果然是张梦阳,顿时满脸喜色地说道:“好兄弟果然是你,没想到从天开寺回来才几天,这么快就又见到你了。”说着跳下马来,走上前去握住了张梦阳的手。 张梦阳把诏安红香会之事简略地说了,但略过了邂逅戴宗和《神行秘术》一节,只说天缘凑巧,太后洪福齐天,大辽该当得比臂助。然后又说道: “我正带领方天和头领及赵得胜将军等人回来,不想在这城门口被这些个守门弟兄刁难住了,说我们人多来历不明,不允入城。我向他们解释他们也不听。 本来弟兄们守城尽责也是好事,理应嘉奖。可丝毫听不得人解释,还好没来由的踹了小弟我两脚,可就太也蛮横了,你说是也不是。 小弟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明白,眼看着方头领手下的弟兄们忍无可忍,与咱们的守城弟兄们就要动手,误会一起,难免会有死伤。两方都已经时一家人了,不管死了谁伤了谁,都是咱大辽的损失。 幸好萧兄你来的及时,否则小弟我进不得城,见不着你面不打紧,这么些人在这里一起哄,喊打喊杀的,惊了太后的圣驾我可就担待不起了。哎!” 第64章 叩见太后 被张梦阳满含怨怼地这么一说,萧迪保心头无名火“腾”地蹿起三丈高来,大声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连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好兄弟也敢如此相待,我看是他妈的活腻歪了。” 一个小兵凑到萧迪保的跟前来,对着萧迪保小声地嘀咕了点儿什么。萧迪保听罢之后朝着那被莽钟离摔出去的小头目怒视一眼,骂道:“活该!谁让他不问青红皂白,冒犯了我好兄弟来着。这就是狗眼看人低的下场。” 萧迪保即时传令,凡在城门口儿冒犯张都统的兵卒,除了刚刚向他耳语的那个小兵之外,一概重打四十军棍,包括那个已被莽钟离摔的半死的头目也不能例外。 所有在被打之列的兵卒闻听此言,登时吓得没了主意,纷纷跪下哭爹喊娘地讨饶。谁不知道几十斤重的军棍打在身上,如果打得结实了,二十几下就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三十几下过后,很有可能就得落下个终身残疾。 刚才萧迪保说要把他们每人重打四十军棍,若真的打实了的话,他们这些人哪里还有命在?于是纷纷跪在地上哭闹着讨饶。 可张梦阳哪里会知道这军棍的厉害,还觉得一帮大男人为了这几十棍子害怕成这副模样,实在不成体统,便也开口替他们向萧迪保求了个情。萧迪保看在他的面上,这才开恩把每人的四十军棍免去了半数,改做了每人二十。 张梦阳不知道,这每人二十军棍打下来,也得有半数人两个多月下不了炕,那个先踹了他两脚,后被莽钟离扔了出去的小头目,在受伤之余挨了这二十军棍之后,当天夜里便一命呜呼了。以自己的悲惨经历,为后世以貌取人者提供了一份鲜活的鉴戒。 张梦阳向萧迪保引见方天和及红香会几个头领,萧迪保略朝他们拱了拱手,说了几句场面话,脸上神色毫无亲近之意,看得出来内心里颇有些瞧他们不起。 接下来又引见赵得胜,萧迪保没想到张梦阳居然把赵得胜也带了过来。他与赵得胜在天开寺中曾有过一面之缘,也知道他在童贯那边官居亲军马步司点检,言语神态之间相对地多了几分恭敬。 但当着众人之面,也不好直接询问如何把赵得胜搬了回来。心下既存着疑惑,因此对赵得胜表面上看来也是不冷不热。但当看到赵得胜身边的晴儿之时,眼睛却顿时一亮,对待赵得胜的态度也随即多了几分亲热。 但对张梦阳,萧迪保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神态,他吩咐手下让出一匹马来给他骑上,接着两人两骑并肩入城,大概是看在晴儿的面子上,赵得胜两口儿也是各得了一匹马骑,红香会群盗则步行跟在萧迪保的士卒之后,一齐朝内城里面走去。 萧迪保好兄弟长好兄弟短地问东问西,又是向他介绍燕京城里的景致,又是向他介绍哪条巷子里得菜肴味美。 更向他小声嘀咕着说起各条花柳巷管弦楼的特色来。比如哪家的招牌曲儿唱的好,哪家的粉头琴弹得妙,何处姑娘的皮白,何处姑娘的肉嫩,一一道来,竟然如数家珍。听得张梦阳嘴上虚应其事地答应着,心里面却是不住地大摇其头。 “萧兄,”张梦阳打断他道:“听你一说,燕京城里的好去处很是不少,怕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以后咱兄弟俩慢慢探讨不迟。我想咱们还是赶紧去觐见太后,把赵将军和方头领的事情禀明给她,把他们安置下来,兄弟我也好松一口气。” 萧迪保道:“不劳兄弟嘱咐,咱这正在往宫里头赶呢。太后这段时间黎明即起来忙碌着处理朝政,有时候要忙到夜里三更才能就寝。这会儿已经散了朝会,应该在内苑歇息呢。咱们这时候儿赶去,刚好能够见着。” 张梦阳心头一喜,说道:“那敢情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听萧兄总给我介绍那些笙歌花柳之地,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往那地方领呢。” 萧迪保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兄弟你可真会说笑,哥哥我虽然胆大包天,可也不敢把你觐见太后这么大的事儿,搁在逛窑子的后头啊!”刚说到这里,立时觉得不妥,赶紧捂住了嘴不再往下说,只骑在马背上嘻嘻地笑个不停。 燕京城历来为中原王朝北部边陲重地,大辽自后晋石敬瑭手上得来之后,升格为南京析津府,成为中京大定府的四大陪都之一,历经增修扩建,其地位几与中京等同。在其后大辽一百多年的存续期间,帝后每每驾临驻跸,将宫城扩建得壮丽辉煌。 萧迪保引着张梦阳等人穿过外城进入内城,又在内城中几经转折,便即望见了雕梁画栋,俊伟峥嵘的宫城轮廓。 到了宫城门外,萧迪保与张梦阳下了马,萧迪保挥手招过来一个侍卫,让他引着赵得胜、方天和等人到宫门旁边的一溜瓦房中歇息等待,他则携了张梦阳的手,朝宫门内走去了。 宫城分外朝和内苑,其结构大致与后世北京城的紫禁城仿佛,只是占地规模略小,而且由于契丹人历来崇尚太阳,以东为尊,兼且《易经》中有“圣人南面听天下,向明而治”的记载,因之辽国帝王的宫城尽皆坐西朝东,与汉人王朝宫殿坐北朝南的格局颇有不同。 张梦阳由萧迪保引着,穿过外朝的一系列大殿,进入到戒备森严的内苑之中。萧迪保是太后的亲兄弟,进入内苑自是不须通禀,只由小黄门引着,在花园般的山池楼阁间一番转折之后,便来到了太后日常起居的康宁宫。 萧迪保先随着小黄门进去,张梦阳一人在门外等候。片刻过后,小黄门走出来告诉他太后传见,张梦阳这才跟随在小黄门的身后,步入了康宁宫里。 张梦阳垂首进到康宁宫东边的暖阁里,见到引他进来的小黄门望旁边一闪,便抬起头来,只看到如同仙子般美丽的萧太后,一身简约的素装,正极其随意地斜倚在一张靠榻上朝他望着。 张梦阳心中想看却是不敢多看,于是赶紧跪下磕头。 萧太后看他仍然还是天开寺中的那一身头陀打扮的行头,也不知道他这些天钻到哪里去了,身上的衣袍被荆棘枝条牵扯得破破烂烂,头上还粘得有两片树叶,直如个叫花子一般,忍不住抿嘴一笑,说了声:“起来吧!” “谢太后。”张梦阳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萧太后那浑如玉盘落珠般的声音随即响起在耳边:“我刚刚都听三保说了,这么快就能把那些贼寇给诏安过来,说明你还是个有些本事的人。那个叫赵得胜的宋将,你是从哪里遇见他的,莫不是他也与方天和那些江湖人物有牵扯在一起?” 张梦阳见太后说什么听三保说,微一琢磨,便醒悟了她所说的三保,自是指的萧迪保无疑了。萧迪保在他的弟兄们当中排行第三么?这个可不曾听他说起过。 可是这个三保,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啊,像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得样子。 他此时不敢多想,得赶紧回答太后的问话才是。于是就把如何遇见赵得胜的过程说了一遍,并把赵得胜随童贯在江南征剿方腊时曾于方天和有恩的话也尽数呈报给了太后。 萧太后冷笑道:“为了一个女子便能背叛主公,看来这个赵得胜于功名富贵也不如何看重,想来他不是一个好色之徒,便是一个痴情种子了。 张梦阳,咱大辽一向主张唯才是举,只要他真的肯为我大辽效力,不会别有所图,本宫倒不会吝惜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 第65章 御前争执 张梦阳答道:“太后明见,微臣也是这么认为。我大辽正当用人之际,只要是确有才能,而且愿意为我大辽效命之人,都不应该拒之门外。像赵得胜与方天和这样的人,只要用之得当,未必不能在我大辽干出一番事业出来。” 张梦阳既然与赵得胜方天和等人缔结了金兰之交,总得在太后面前说一些于他们有帮助的话来。不管太后是否会重用他们,自己的一份心力总归是尽了,以后在他们面前讲说起来,自己也好问心无愧。 萧太后道:“在天开寺的时候我便说过,咱大辽有十几万契丹健儿在疆场上效命,原也用不着他们这些来路不正的汉人凑热闹。眼下童贯是咱们最大的敌人,既然这些人已与童贯闹僵,那么不妨先把他们收留下来,兴许以后能派上点儿用场呢。” 张梦阳答道:“是的,微臣所见,正与太后相同。想这些人已把童贯得罪到了家,几乎可以说是不共戴天,对付童贯,必能得其死力。” 萧太后从靠榻上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说:“那个赵得胜,刚刚从童贯身边拐了个小丫头出来,遽然把他派到前方的大军之中,想来他也舍不得那丫头。 再者说,他正当童贯即将举兵再次来犯的节骨眼上,带着那丫头前来投奔,安知不是童贯所施的计策?依我看哪,三保——” 萧迪保忙在一旁应道:“臣在!” 萧太后说道:“就给这个赵得胜,暂且在你的城防马步军指挥司里谋个差使吧。” 原来,自萧迪保于居庸关外被金兵一阵劫杀,全军覆没之后,萧太后虽念在他是自己弟兄,又在天开寺中布防有功,未予严惩,但西北路已然尽入金军掌握,招讨之责已非他所能担当得起。 因此从天开寺返回燕京之后,便降旨免去萧迪保的西北路招讨使之职,将此职务交由居庸关守备、辽兴军节度副使张觉兼任,而改任萧迪保为燕京城防马步军都指挥使。 萧迪保答道:“太后所言极是,在这等多事之秋,用人不能不防。外城的迎春门恰巧空出来一个城防都监,我看就把他派到那边便了。” 萧太后冷冷得道:“我看呀,还是把他安置在内城较为合适。” 萧迪保略一思索,连忙点头应道:“是,太后吩咐得有理,臣弟马上去办。” “方天和及其党羽平时散处江湖,行踪不定,本宫本来也没想到张梦阳能真的把他们给招来。既然招来了,也得给他们安排个差使应付着。我琢磨着,就在京城南面增设一个琉璃河戍长司,往来巡察宋军金军得细作动静,就把方天和跟他的党羽们派过去吧,由方天和任戍长,俸禄视白沟河戍长司减半。” 萧迪保道:“太后,如今南北两方战事吃紧,一应财力物力大半都支应于南北大军,各州郡的城防军及白沟河戍长司的俸禄,半年来已经一减再减,如果比照白沟河戍长司的俸禄再行减半,会不会这个……过于微薄了些?” 萧太后道:“当今国家多难,前方将士的供给支应起来都难免捉襟见肘,京城内外的百姓也是皆有菜色。他们的俸禄能照白沟河方面的半数支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是,臣弟待会儿于王居元枢密处知会一声,这事儿就交由他去办便了。” 萧太后说:“嗯,没事的话,你们就先退下吧。” 萧迪保正欲答应,张梦阳在一旁突然跪倒说道:“启禀太后,微臣尚有一事失职,诚请太后赐罪。” 萧迪保在一旁问道:“好兄弟,你有什么事失职了,怎么哥哥我没有听你说起过?” “太后,萧兄,之前我曾与你们说起过,卫王殿下写有一封密信,派我前来上呈送给太后。哪想得到在天开寺里一通混乱,我竟然将如此大事给忽略下了。 在主动请缨前往诏安方天和等人的路上,方才恍然记起。只是料想那时太后的仪仗已然去的远了,来不及追赶,也只得硬起头皮来,想要先把诏安方天和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好在老天佑护,居然能出乎意料地很快就把方天和及其党羽找到带了回来,想来于卫王所吩咐的大事,也不至于太过耽误。” 说着,便从身上将卫王耶律护思的密信拿出来,双手呈上。一旁站着的小黄门伸手接过来,转呈与太后。 萧太后并不伸手去接,只略抬了下手,说了声:“念吧。”于是小黄门就将密信展开,咬字清晰地读了起来。 待小黄门将密信的内容读了一过,张梦阳便又把来的路上如何碰上了耶律挞鲁和萧麼撒,如何听到了他们在破庙中的对话,以及他们对话的内容,又如何被他们发现殴打,导致密信被挞鲁撕开了火漆封印等情,一一说了。 至于挞鲁之死,张梦阳只说是他自己不慎一跤跌倒在地上,摔碎了颅骨,并未说及是被自己身上的毒血所伤。 萧太后于卫王密信上所说的内容,看上去并不如何上心,但当她听到天祚帝的爱子耶律挞鲁因为和他纠缠打斗而导致丧命之时,粉嫩冷艳的脸上,顿时掠过了一抹吃惊的颜色。 这时候,一身辽国宫装服饰的少女,端了一个金色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外形做工考究的茶杯。少女将托盘放到一侧的桌案上,然后将茶杯取过来递给萧太后说:“太后,您该吃药了。” 张梦阳一听,这居然是暖儿的声音,扭过头去一看,可不就是暖儿么,他禁不住叫了一声:“暖儿?” 暖儿回头一看是他,立即一脸的兴奋:“啊……是老爷?您,您回来啦?” 萧迪保嘻嘻地笑道:“好兄弟,你这几天出门在外,太后可替你把弟媳照顾得好好的。今儿个你回来了,你们两口儿小别胜新婚,晚上可得好好的一番庆贺了。” 张梦阳没想到他当着太后之面也来胡乱取笑,生怕太后误会,赶忙说道:“萧兄,当着太后你可别再乱说了,我把暖儿只当做亲妹妹来看,暖儿也把我当哥哥一般,什么弟媳什么两口儿的,难听死了。” 萧迪保笑道:“兄弟你别不好意思,前些日子你红口白牙的答应的要纳暖儿为妾的,怎么今儿成了我当着太后乱说呢?”说着,脸色一缜道:“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能做那始乱终弃的勾当,要是那样,当哥哥的我可不答应。” 张梦阳没想到他竟如此无赖,是他当时要强行对暖儿无礼,自己于劝阻中受了他的胁迫,不得已才答应说要暖儿做妾的,可人家暖儿明明也是官宦人家女孩儿,姿色也算出众,将来嫁了如意郎君,与人做正室尚且绰绰有余,凭什么给自己做妾呢? 张梦阳当着太后,无论萧迪保如何说,只是坚执不认,弄得暖儿站在一旁好不尴尬。萧太后于他俩这等无聊的扯皮很是不耐,便开口问暖儿道:“你来说,张梦阳可曾答应过要你做妾么?” 暖儿朝张梦阳看了一眼,只觉他身上的衣袍虽然破烂,一张脸上也显得风尘仆仆地尽是灰尘,但仍然难以遮掩他眉目间的俊美,只觉若是能得这么一个郎君厮守,即便是给他做妾也不枉了。于是便回答道: “禀太后,他……他是曾答应过,可是我觉得自己配他不上,只愿意……只愿意给他做一个使唤之人,便已心满意足了。” 暖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细若蚊蝇。 第66章 这水挺深 萧迪保一听暖儿如此说,可算逮着话柄了,当即理直气壮地冲萧太后与张梦阳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萧太后一双美目朝张梦阳一张,不悦地道:“即便是寻常事情既已答应了人家,也不得随意更改,何况是这等干系人家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你一个大男人家,怎地如此没点儿担当。我看暖儿这副模样,未见得便辱没了你呢。” 张梦阳见太后训斥,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来。其实哪里是他自己没担当了,那种所谓的答应,分明是一时间被了萧迪保胁迫,为了相救暖儿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可是这话当着太后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看着太后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看着萧迪保一副望向自己的贼兮兮的笑脸,张梦阳的心下只觉半点儿主意也无,傻傻地跪在那里,扎耳挠腮地不知计之所出。 萧太后见他这副模样,更是觉得心中有气,纤纤素手一挥道:“都给我退下!” …… 萧迪保带着张梦阳,并没有循着来时的路由外朝走出宫城,而是越过康宁宫继续朝前走,出了内苑,穿过了御花园,绕过了长生殿,由宫城的后门钦安门走出。 出了钦安门就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大街。这条大街上很是安静,并不见有多少百姓的身影,可能是宫门禁地的缘故,百姓们不许或者不敢由此过往。 这条青石街的对面,即是御营近侍局的官署所在地了。萧迪保带着张梦阳来到了近侍局里,见到了近侍局都统迭里哥,把张梦阳引见给他知道。 这位迭里哥,已从朝中官员的口中听说了太后在天开寺之时,安排了一位名叫张梦阳的年轻人到他近侍局来给他当副都统,只是这位副都统另有公干,一时未便上任。 今日见这位副都统公干归来,一身头陀打扮,灰头土脸,衣袍破烂不堪,知道他这是戮力于王事使然,也知道他是由太后亲自简拔,身份不高地位高,因此不敢发笑,只是拱手说了一通辛苦久仰之类的客套话。 迭里哥给张梦阳安排了下榻之处,派给他了几个亲兵,侍候着他沐浴更衣。张梦阳里外收拾得焕然一新之后,跟着萧迪保暂时别过迭里哥,出了近侍局,沿着宫城外的青石街道绕行,走到宫城的前门处来会方天和、赵得胜等人。 萧迪保将萧太后的安排知会与枢密副承旨王居元,由王居元再把方天和等人做具体安排。赵得胜所任的城门都监一职,也在王居元处挂了号,这城门都监本属萧迪保属下,因此赵得胜对萧迪保奉命唯谨。 王居元暂将方天和等人安置在燕京城东北方向的法源寺里歇息,待明日与同僚议出了章程,再使他们出城赴任。 萧迪保嘱咐赵得胜明日到任,今晚可同方天和等人同到法源寺下榻。又执意让张梦阳到他家中,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张梦阳推以他日,萧迪保知他与方天和等人有话要说,也不勉强。 萧迪保自去,张梦阳与方天和一众人等径投法源寺而来。法源寺主持僧已得了枢密院行文,照例安排众人食宿。红香会群盗嫌寺中所奉食物无酒无肉,嚷嚷着要去外边的酒楼大吃大喝一番。 晴儿对红香会群盗很是害怕,雅不欲赵得胜同他们掺合,便与赵得胜留在寺中自用素斋素饭,虽经张梦阳与方天和一再相请,赵得胜只一再客气推辞,张梦阳无奈,也只得由他。 法源寺周边并无酒家,张梦阳、方天和一干人等走出老远才来到一家酒楼上,排出钱来,要酒要菜。 正在吃喝之间,有两个侍卫寻到此处,原来是迭里哥在近侍局官署中排下了筵宴,迎接张梦阳到任。张梦阳感觉不好推辞,便与红香会弟兄们暂时作别,赶回近侍局中应付。 张梦阳在迭里哥与御营近侍局大小头目的陪同下,一晚上也不知吃了多少肉,喝了多少酒,更不知吃到几更时候,反正第二天迷迷糊糊地醒来之时,移目望向窗外,已然日上三竿。 已经有侍卫烧好了水,见他醒来,便木盆木桶地抬进来,侍候他更衣沐浴。沐浴完毕,几个侍卫将木盆木桶抬出,另有侍卫捧进来崭新的御前侍卫的将官袍服,侍候着他穿戴起来,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张梦阳有生以来头一次享受到了当官所带来的好处,只觉得时时方便,处处舒服,怪不得古今之人全都削尖了脑袋地往上钻营,所得果然妙不可言。 张梦阳知道方天和等红香会弟兄即日就要出城到任,也不知萧太后为他们所设的那个琉璃河戍长司到底是个什么差使,心中不免牵挂,因此简单地用过了早饭,便骑上了马,由两个侍卫相跟着来到了法源寺。 进寺一看,见红香会的弟兄们都在,只不见了方天和与吕师囊二位。一问,方知是枢密院一早派了人来,将大头领与吕头领传过去吩咐公事去了。 张梦阳左右无事,便在寺中坐等,一边与弟兄们闲话。寺里的僧人见他年纪轻轻,却是一身的御营将官打扮,哪里敢怠慢?连忙将上等的好茶沏将出来与他饮用。 等了约摸有半个时辰,才见方天和与吕师囊自枢密院里返回。张梦阳问起情由,方天和说是被枢密副承旨王居元叫去交代职事去了。 方天和告诉他,此次响应刺杀童贯而北来的红香会弟兄,达一千余人,但王居元枢密裁定的琉璃河戍长司的员额,最多不许超过两百人,而且还要受白沟河戍长司方面的节制。 更令方天和大跌眼镜的是,这两百人每月可支用的俸禄米粮,其数量连白沟河方面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好在此番北来的一千余弟兄,本都是散落在四处的英雄豪杰,人人擅长打家劫舍的谋生手段,原也不指望辽国朝廷的俸禄米粮讨生活。 方天和最后说道:“好兄弟,咱红香会里的弟兄,颇有一些河北、山西一带的贩夫走卒,他们行脚经商时,也常在燕京、蓟州、香河一带往返。 据他们在这些辽国的城郡州邑打听到的消息说,这个萧太后虽有一些杀伐决断的雌威,但向来任人唯亲,不是她的族人,不是契丹人,不是她认为信得过的可亲近之人,在她底下很难被重用的。 不过话说回来,弟兄们本来也没指望着能被她重用,只要她不与童贯沆瀣一气,流落在北国的这一千弟兄就算有了生机,大家分散开来,慢慢的找机会溜回中原才是正经。” 张梦阳知他们投靠大辽朝廷,本来也是权宜之计,在他们的谋划里有着比这更大千百倍的目标,并不会甘心地在此处常受人羁縻。 但是,他昨天亲耳听到太后说方天和等人的俸禄米粮,照白沟河戍长司减半,怎么到了王居元处,变成了连白沟河方面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这中间所差出的钱粮,是被枢密院给贪没了,还是被萧迪保与王居元两人合计给贪没了? 张梦阳略一深思,觉得这其中的水还挺深,如果将此时冒然上奏给太后知道,势必要得罪枢密院或者萧迪保、王居元两人。王居元裁定给他们的员额最多两百人,想来也是骗骗这些江湖人物而已,他枢密院在造册之时,虚报做五百人,又有谁会去查究他们? 第67章 近耶远耶? 张梦阳虽不了解王居元其人,但他了解萧迪保,依萧迪保的性子,太后既然把此事交付与他向枢密院知会,他凭借着自己与太后的裙带关系,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张梦阳对方天和说道:“大哥莫要生气,我知道太后拨付与咱们兄弟的米粮俸禄,绝不是王枢密所说的那个数字,有所克扣是必然的了。待我找机会与王居元大人交涉一番,必定要他按太后所交代的原数发放。实在不行,就直接上奏太后,请太后予以定夺便了。” 方天和笑道:“兄弟何必如此认真,哥哥我刚才说了,弟兄们本来各有生道,也没人稀罕他大辽国的这碗粗茶淡饭。再说了,我看人家上上下下也没人拿咱这贼寇出身的当根葱。 他们不认真,咱们又何必跟他们认真,这所谓的差使嘛,做起来也不过虚应其事罢了。不过这段时间咱也不白吃他的饭,吃他多少俸禄,就与他出多少力。 到最后一拍两散的时候,哥哥我会让弟兄们四下散播枢密院与户部压榨与贪没的传言,甚至留一封书给那萧太后,让世人皆知我辈离去,实在是鼠辈压迫使然,务要使兄弟你的一番诏安的辛苦与功劳,不被抹杀才好。” 听方天和如此说,张梦阳心中涌起一阵感激,又泛起一抹苦涩的味道。他苦笑着说道:“等过一段风头松了,大哥如要潜回中原,只管率了弟兄们远走便是,小弟我虽勉强算是个书生,但决不是个贪恋禄位之人。 什么辛苦与功劳的,我怎会将那放在心上?我原本是卫王耶律护思府上的一个小小校尉,受差派来到此间公干,原本指望差事一了即可返回,不想却被太后留了下来,给了个近侍局副都统的差事。 虽说是太后青眼有加的一片栽培之意,但却与小弟我的本心大相违背。不瞒大哥及诸位哥哥们,现下的我,真的是很想回到卫王身边去呢。” 张梦阳这几句话,说得甚是真诚,在方天和等人听来决不似作伪,只道他忠于旧主,不是个贪图富贵的俗人,深心里对他油然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敬重之意。哪里会想到他之所以念念不忘地愿返回卫王身边,毫不贪图功名富贵,要忠于的并不是卫王,而是另有其人呢? 方天和郑重地道:“兄弟你能够不为功名所惑,粪土富贵,实在是难能可贵。但是男儿汉生于天地之间,如能轰轰烈烈闯将出一番事业来,至不济也要闹他个天翻地覆,方不负了父母所生的这七尺身躯。 依我看,兄弟你既是咱红香会的二头领,又何必给人奔走为奴,不如过些时候乘着方便之时,与会中弟兄一起潜回中原,共谋大事才是正道。同时也全了咱们弟兄的一番结义之情。” “大头领说得对,二头领应该与我们同去。”“共谋大事,二头领何必在此寄人篱下。”“对,同谋大事,也不枉了二头领与诸位头领的一场结拜。”…… 红香会群盗附和着方天和,一时间乱纷纷地叫嚷不休。张梦阳想了想,虽感激于弟兄们的相待之诚,但终究不忍就此放弃与小郡主、萧太后这两个绝色佳人接触的机会。就算命中无此艳福,一生之中无法将她们左拥右抱,可单只时时能见到她们,那也是一种生命中不可多得的眼福,焉能就此平白地丢却? 但重色轻友也不是他张梦阳的性格,顶多就是一个友色并重而已。 如今的他,很是希望通过萧太后君臣的努力,能躲过亡国覆宗的危险,保留住大辽的一隅江山,既能在宋辽之间形成一个缓冲,免得将来金军进入中原,荼毒大宋,也能使辽宋金形成鼎足而三的态势,互相制约,谁家也不能独大,就此俱各偃武修文,令天下的百姓远离眼下的这种兵荒马乱,朝不保夕的日子。 假如历史的车轮真的无可扭转,大辽果真为金人所灭,君臣的一番辛苦付诸东流,那也一定要竭尽所能,把小郡主与萧太后自覆巢之下抢将出去,不使她们于金人的淫威之下香消玉殒。 据他前时的设想,届时能将她们带到江南水乡,置买一处园林,远离战火纷飞的兵燹之灾,过起祥和宁静的富家翁的生活,最为尽善尽美。真的如能那样的话,人之一生夫复何求? 于是,张梦阳便开口对方天和及红香会群盗说:“大哥,诸位哥哥,梦阳也愿如你们所说,远离庙堂,深处江湖之中,跟我会中兄弟们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 但是如今皇天不佑,致使我们天开寺一行功败垂成,童贯那厮侥幸逃出牢笼,得以继续欺君害民,为祸世上。想那厮被辱,岂肯干休,必然绞尽脑汁,竭其所能与我红香会为敌。 而我身在大辽朝廷,或许能为对付童贯那厮预留一支奇兵也未可知。至不济,也能为我会弟兄增一庇护之所。 再者,人活世上,应知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深受卫王与太后恩典,岂能不思报效而遽然离去?我是想,暂且于北国尽力于王事,待到所付出之心血略可酬答卫王与太后恩典之时,便可毫无愧憾的离去,了无牵挂地与众弟兄相聚一处,以谋大事。此是区区方寸,实望大哥与诸位哥哥能予以体谅才是。” 说罢,张梦阳朝方天和等人深鞠一躬。 方天和伸手将他扶住,说道:“兄弟说得很是,别说是你,就是我们这些常在江湖上行走之人,谁个不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你今日能在北国忠于王事,他日也必能不负咱们弟兄结义时所发之誓言。” 方天和此时对他所说全是肺腑之言,张梦阳听在耳中也甚是感动,想到自己私下系心于小郡主,系心于太后,却冠冕堂皇地以忠于王事云云的鬼话装饰门面,未免心中有愧,脸上也一阵阵地发烧,心中颇为自责。 方天和见他脸上神色有异,还以为是他与弟兄们分别在即,心中有所不忍,因之感动于颜色使然,何曾想到他的深心里其实是别有隐情? 张梦阳待了半天并不见赵得胜,因此问:“赵得胜大哥怎么不见来?” 红香会群盗听他问起,立刻有人答道:“那姓赵的一早就带着那女的出了寺去了,想是去萧迪保大人那边报到去了。” 原来,晴儿对这些红香会中人很是害怕,心惊胆战的一晚上都不曾安心,天刚一蒙蒙亮,就缠着赵得胜出寺去了。 张梦阳知道他这个新任的城门都监不会远离,因此也并不着急着找他。他又与方天和等人说了会儿闲话,方天和等人见时辰不早,还要出城到王居元枢密指定的地方报到,便起身与张梦阳告辞,张梦阳一直送出燕京城南边的丹凤门外,方才挥手作别。 回到御营近侍局,迭里哥与他讲说了他们这近侍局所担负的各项任务,以及在皇宫内苑的哨位与兵力配置等等,张梦阳一一记下。 他以为在近侍局中任职,出入皇宫内苑必然方便,想要见到太后也应该是很容易之事。哪知道出入方便的仅只是宫城的外朝而已,内苑除了宫女和太监,如无太后的特别旨意,任何侍卫不得以任何借口擅入。 两天下来,除了见太后早上驾临外朝的保宁殿接见群臣,讨论军国大事,其余时间连太后的影子都见不到,退朝之后,她也只在内苑处理一应紧要事务,其他所有大小之事,均由小黄门负责内外传达。 张梦阳的职事,顶多只算是个侍卫头儿而已,正常情况下,他和迭里哥都是难以被列到议事群臣的范围里去的。 因此,想要一睹太后的芳容,真的是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容易。 接连两天见不到太后,张梦阳心下未免怏怏。美人明明近在咫尺,一亲香泽的机会看似犹如月水楼台之近,然而,倘若不是置身其中的话,谁又能知她对于自己来说,竟是如在天边的霞彩一般遥远? 第68章 夫人回来了 张梦阳并无心在此处为官,只是想尽快知道太后对卫王密信的反应,并把这种反应带回到西边的草原上去。在那里,小郡主与卫王也在翘首企盼着自己带给他们的消息吧。 但萧太后似乎对卫王如此郑重交代的大事并不怎么上心,两天过去了,既盼不来太后的召见,也打听不到朝廷在西北草原上有什么用兵计划。 他想起了那天随萧迪保直入内苑面见太后的情景。自己呈上密信,太后并未亲自过目展读,反让侍立在旁的小黄门朗声念诵了起来。当时在康宁宫中侍候的除了自己和萧迪保,还另有几个宫女太监。 太后如此放心地命那小黄门把密信上的内容直念出来,难道就不怕身边这些人里会有与天祚帝私通之辈么?一旦这消息泄露到了天祚帝那里,卫王与小郡主还怎能有命在? 或许自己想多了,那些宫女太监既为她贴身使用,且在她的康宁宫中应承,对她自是十分信得过之人了,按后世的话说,叫做政治上绝对可靠。但他内心里却总是觉得,萧太后对卫王郑重以对的大事,是很有些不放在心上的。 至于个中原因,他对当前的军情局势不甚了解,也不知道太后在保宁殿召见群臣所议的都是些什么大事,因此,手头上能掌握到的信息资源有限,无法推导出太后心中的所思所想。 有时候头脑发热,想要到内苑求见太后催促一下,又觉得不大合适,她既把自己留在了身边,那是她对自己的抬举和提拔,自己如果主动催促的话,反倒是告诉了她自己着急着回去,兴许会引起太后的不快也说不定。 他想起了在天开寺里,初时并不知道那个年轻俊美的侍卫乃是太后所扮,还当着她面夸赞小郡主的容貌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记得那时候她就眼神怪异地问自己说:“莫不是你喜欢上了她?” 如果现在自己露出急欲要回去的复命的样子,她说不定不会认为自己是真心的挂念于卫王的大事,反倒会误以为自己心中记挂着小郡主。 可是,自己现如今可是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小郡主,人家要是真的那么想,又怎么会是“误以为”了? 思来想去,觉得心乱无已,无奈之下,只能尽量不再花费心思在那无用的功夫上,索性踏下心来,以不变应万变,安安稳稳地静等太后的召见。 在这两天里,迭里哥听萧迪保说起张梦阳有个妾室在宫里头服侍太后,便对张梦阳更是另眼相看,能把太后身边的女人给梳笼住,就能够随时掌握准太后的喜好,那于将来的仕途无疑是大有好处的。 这可是他迭里哥一直以来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情啊,没想到这个张副都统竟有如此好的机缘,不着痕迹地就把自己的女人给送入大内里去了。有关这方面的学问,有时间还真得跟这位副都统切磋切磋。 因此上,迭里哥对张梦阳是更加地着意巴结,居然别出心裁地张罗着在距离御营近侍局不远之处,买下了一处宅院,用以供张副都统和夫人起居之用。 张梦阳听说之后哭笑不得,劝迭里哥莫要听信萧迪保胡说,自己向来都是寡身一人,何尝有过什么家室妾室了?但那迭里哥听在耳中,却是又想得多了,还以为张梦阳少年风流,暗地里与太后身边的宫女私相定情,雅不欲旁人知道。不由地为张梦阳的谨慎与本事,既是嫉妒又是佩服。 当天晚上,张梦阳便被迭里哥一再劝说着住进了那座新买下来的宅院里,他在近侍局中的那间处理公务兼可下榻的房间,则暂被侍卫寻来一把锁锁了。 张梦阳在这里外三进的宅院里,看着迭里哥送给他的几个女婢男仆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心中虽然感念于迭里哥的好意,但实在是觉得如此闹腾,纯粹是多此一举。 自己孤身一人,要这么大一所宅院有何用处?近侍局中自己所占有的那三间青砖厚瓦的抱厦,自己住在里边已经觉得是浪费资源了,如今可好,又被迭里哥给突兀地安排到了这么一个更加宽敞的所在,自己一个人可就显得更加凄冷孤清了。 莫说暖儿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什么夫人,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就是自己的枕边人,如今她在宫里头当差,又怎能陪同自己一块儿在这宅院里起居? 一边想着,一边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想,说到底,这都怪那个萧迪保,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自己与暖儿在去天开寺的路上,在天开寺的那座跨院儿里,真的做出了那种事儿来,见了面便对暖儿弟媳弟妹的乱称乱叫。 其实哪有那事? 他自己误会那也罢了,最让人忍受不了的是,他居然还在太后跟前胡说八道,把这误会又传递给了太后。而今又传递给了迭里哥,迭里哥才信以为真地送了自己这么大一份厚礼。 他正坐在第二进大屋里的太师椅上暗自埋怨着,就见一个童仆跑进来说:“老爷,夫人回来了!” 张梦阳闻言一怔,看着他愣了片刻,大惑不解地道:“夫人?什么夫人?” 还不等这童仆回答,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一阵环佩叮当的悦耳响声。紧接着,一个身着粉衣窄袖袍的女子,莲步款款地走了进来,一见张梦阳顿时满脸喜色,盈盈地拜倒在他的面前,口中说道:“暖儿见过老爷。” 张梦阳乍见之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暖儿,暖儿她在宫里头侍候太后,怎会有闲暇跑到这儿来?”张梦阳张大了口傻傻地看着她,一时间满肚子的疑惑。 他脸庞上的的表情本是疑惑,但既有暖儿往跟前一站,此时的这副嘴脸在旁人看来,纯粹是看到美女恨不得把人家吞入肚中的流氓色相。 “暖儿,怎么是你?你……你不是在宫里头么?” 暖儿跪在那里答道:“我与宫里的几个姐姐只是白天在太后跟前答应侍候,晚上自有尚寝司的姐妹们服侍太后。迭里哥都统告诉我说,老爷您在这里置买了宅院,让我以后白天了了差事,晚上就来这里陪伴你。迭里哥都统已跟从内苑到钦安门的所有巡哨侍卫都打了招呼,但凡见我出入,谁也不得阻拦。” 张梦阳又是一番哭笑不得,身为近侍局都统而如此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也算得是监守自盗了。只不知一旦被太后得知,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张梦阳笑着说道:“还不赶快起来,你老跪在那里做什么?这宅子里的其余人都当你是主母,你对着我如此长跪,人家会怎么看我?” 暖儿于是站起身来,微微笑着答道:“老爷放心,我已经吩咐他们不得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后院了。侍候老爷的活儿,他们谁也不能跟我抢。” 第69章 一举两得 说着,暖儿就走到张梦阳的身后,抬手搭在他的两肩上,十指慢慢揉捏,给他按摩了起来。 张梦阳只觉她手指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瞬间觉得全身舒适,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暖儿,没想到你还有这等高明的手法,街上的专业按摩师的水平,我看也不过如此。” 暖儿不解地道:“哦,原来街上也有这推拿解穴的,这个我倒不知。” “怎么没有,在我的家乡,沿着公园的小河边上。半条街都是干这营生的。门店里每天都客来客往,生意可是相当的火爆呢。” 暖儿嘻嘻地笑道:“老爷谬赞了,我这两下子可没人家那么好。我刚开始跟宫里的姐妹们学了才几天,手法还生疏得很,等我学得全了,学得好了,能让太后都觉得满意了,那时候再来侍候老爷,包你比这会儿还觉得享受。” 张梦阳听她一说,顿时来了精神。回过身来抓住了她手问道:“你是说,你学会了这等身手,是为了服饰太后时候用的?” “对啊,每当太后自前朝议政回来,都会让姐妹们给她推拿解乏。可惜我对这手法完全陌生,只好趁着闲下来的功夫,央求着姐妹们教我。老爷,说实话,你觉得我这两下子还过得去么?” 张梦阳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姐妹们的手法是个什么水平,没有比较,怎么好下结论。” “你就说,我给你按得这么几下子,感觉舒不舒服,解不解乏?” “那是当然,舒服得我全身软绵绵的,都快要睡着了呢。等过会儿我真的睡着了,醒来之后岂能不解乏?” 暖儿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这说明我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等我把本领学得好了,我就白天在宫里侍候太后,晚上回家里来侍候老爷。” “家里?”张梦阳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如今,我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也漂泊了有一段时间了,何曾体会过家的味道呢。经暖儿这么一提醒,这所宅院于我,还真的有一点家的感觉。 原来太后喜欢按摩,宫里的那些姐妹们的手劲肯定有限,如果换做了是我来给太后推拿的话,我肯定得比那些宫女们强吧?只是人家太后用不用我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可转念一想,兴许哪天老天爷开眼,让自己命犯桃花,果真把太后和小郡主送到自己的跟前来,让自己给她们推拿解乏呢,真要有那种机会的话,对这推拿之术,岂能不下大力气钻研?记得哪位名人说过,只要肯争取,有信心,有耐心,一切皆有可能。 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即使机会送上门来,又怎能把握得住?看来没事情可做之时,我也不能闲着。暖儿跟她宫里的姐妹学,我则跟她学,想来这玩意儿也就是认穴、识脉以及几种手法而已,还能难到哪里去? 因此,当暖儿给他把周身都捶打按摩了一遍之后,他便向暖儿请教了一些相关的入门知识,接着便让暖儿在床上躺倒,在她的指导之下,一步一步地练起手来。 刚开始暖儿还羞得面脸通红,不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待见他的一双手始终规矩,于自己并无明显的冒犯,才知他心中并无邪念,紧绷着的身体也便渐渐地松弛下来,任由他那双有力的大手在各处穴道上的按压、揉搓。 她认为张梦阳手法和认穴有误之时,也会随时出口指点,像是对她所认穴位之准极为自负,全不像一个对经脉穴位初识不久的新手。张梦阳学习起来也是极为认真,他越是接触,越是觉得这认穴识脉之道,于他扎实神行秘术的基本功夫有着不可或缺的助益。 神行秘术的修习,本是在任督二脉打通的基础上,通过运气与调息对体内的精元之气,进行的一种特殊炼化与应用的过程。既然要打通任督二脉,第一步便是要对全身经络穴位有一个完整正确的认识。 然而这第一步,于他而言却是比较陌生和欠缺的。他虽然对照着《神行秘术》书中的图示,也能够大致囫囵地导引着体内的真气上下运转,但却总是断断续续地难以连贯,所得效果也是难以尽如人意。用以解乏或者强身健体犹可,可要以之扎实神行法的基础,那可就犹如水中捞月,到底成空了。 如今张梦阳通过与暖儿切磋按摩推拿之术的机缘,向她讨教经络穴位的正确分布与走向,不仅有助于他对按摩推拿之术的掌握,更有助于为他修行神行法打下坚实的基础。 也正因此,他向暖儿学习与讨教起来,目标就不仅仅是要为将来有机会取悦于太后创造条件,而是为把自己变成戴宗那样的神行太保,孜孜以求地在修行的道路上精益求精起来了。 接连好几天,夜晚的闲暇都在这切磋与讨教中匆匆流逝。 一天晚上,张梦阳正给趴在床上指导着他认穴的暖儿按摩,忽然想起一事来,便向问暖儿道:“暖儿,我自打和这燕京的大辽朝廷接触以来,所听到看到的,都是太后在大权独揽,那些做臣子的,做百姓的,眼中也都是只有太后一人。可这皇帝到底是哪一个人在做? 是太后的儿子么?是因为皇帝太过年幼,所以才由太后来执掌朝政?你在宫里头这些天,可曾于这事情了解一二?” 暖儿答道:“我刚随太后回到宫里的头两天,也觉得这事挺奇怪,怎么偌大的皇宫内苑,只见宫女太监们围着太后一人转,而看不到皇帝的身影? 私下里向姐妹们打听才知,原来皇帝,是西北的天祚帝的第五皇子秦王耶律定,天祚帝被金人打得丢了中京,丢了上京,一路向西逃去,秦王也与他走散了,如今也不知沦落到了何方,更不知他还在不在世上。” 张梦阳听得一头雾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皱着眉头问道:“这个……这个,太后不是和天祚帝势不两立吗?怎么会立他的儿子做自己这边的皇帝?” 暖儿低声说道:“老爷你不知道,咱们太后没有儿子,她跟已经驾崩了的天锡皇帝过了十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天锡帝与他之前的王妃倒是生有一个儿子,名叫阿撒,听说那个阿撒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所以天锡皇帝驾崩之前,遗命由秦王耶律定入继大统。” 张梦阳挠了挠后脑,仍然有所疑惑地说:“可是,那……那也不能立天祚的儿子吧,大辽国脉延续了二百余年,宗室繁衍枝繁叶茂,难道就找不出一个比这个秦王定强的来?” 暖儿小声道:“老爷有所不知,听说那天锡皇帝当初,并不想做皇帝的,只是天祚帝害怕金人来势汹汹,燕京不保,仓促逃亡到西北,燕京无人支撑危局,文官武将们这才拥戴天锡为帝。 可天锡向来忠于天祚帝,执意不肯叛君自立,群臣无奈之余,只得趁着他醉酒,把龙袍披在了他身上,给他造成了个势成骑虎之局,方才迫使做了这个皇帝。 虽做了皇帝,但他仍然寄望于有朝一日与天祚皇帝握手言和,因此临终之时,才遗言立天祚之子秦王为嗣皇帝,而不从其他宗室里择立后嗣。 其实老爷你说得对,大辽宗室二百余年枝繁叶茂,岂能没几个人中龙凤可以君临天下的?就是因天锡皇帝心里始终横了一个愧对天祚的念头,才终于借着传位给秦王定,让帝位重又回到天祚一脉的手上。” 张梦阳拍了拍额头说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这样。据我看,这个天锡也未见得是心里有愧,才把秦王立为嗣皇帝的。你想,秦王早在金兵的追袭中走失了,下落不明,甚至是生死不明,说是立他为帝,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做做样子罢了,却到哪里能找得他来? 秦王找不到,整个燕京道自然就由咱太后摄国秉政了。虽然费了些周折,对天锡皇帝来说,大权到底没有旁落,而且还对播迁西北的天祚皇帝有所交代,我看这天锡皇帝不简单,这对他而言,绝对是条一举两得的妙计。” 暖儿笑了笑说:“老爷说得是,我和宫里的姐妹们倒没想这么多。” 张梦阳得意地道:“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如何能想得到这一层?” 暖儿把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微微笑着说道:“老爷莫要大声,你这么说,岂不是连太后也包括在内了?小心隔墙有耳。” 张梦阳听她一说,扭过头去朝屋外看了看,只见外边黑乎乎空荡荡地,连半点儿动静也无。回过头来,抬手朝仍还趴卧在床上的暖儿的娇臀“啪”地拍了一下,笑道:“竟敢拿空言吓唬老爷我,该打!” 暖儿浑没想到自己的臀部会突然被他袭击,“啊”地一声轻呼,慌乱着一个翻身自床上坐起。 第70章 子夜心声 “老爷,我们只顾着说话了,都这么黑咕隆咚地了,居然忘记了点灯。我去吩咐他们把灯掌上,再给你烧一盆热水洗澡。”说着,暖儿整理了下衣衫便出屋去了。 张梦阳也觉得两个人这么黑漆漆地共处一室,被前进院的男女奴仆们看在眼中,定然以为他们两人在干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心下颇为自己的疏忽而自责。 何况迭里哥所派送暖儿来此的侍卫,对那些奴仆们说她是自己夫人,本来还打算明天将那些个奴仆们召集起来,告诉他们暖儿并非自己夫人,乃是自己妹子,让他们以后以小姐称之。 这下倒好,和暖儿谈得尽兴,不觉子夜已临,两人这么昏天黑地地切磋闲话一通,再要说她是自己妹子,人家谁还肯信?非但不信,恐怕还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背地里还得骂自己始乱终弃、伪君子之类的难听话了。 不一会儿,一个老仆手里提着盏灯,另一只手里拿着火折子,脚步轻快地走进了院来,来到了屋里,把两盏油灯点亮,然后冲着他弓着身子满脸笑容地问了声:“老爷可还有什么吩咐么?” 张梦阳看到他脸上笑得有些异样,顿时恍然,知他在误以为自己跟暖儿刚才于这屋中男欢女爱,因此才会笑得那么神秘秘而又贼兮兮地。但人家既未说出什么话来,这误会自己又怎好对他解释?心中不由地气恼,暗骂了一声:“老东西!” 张梦阳冲这老仆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没有没有,你下去吧!” 这老仆“哎”了一声,打了个躬,便转身走出了屋,朝前院去了。他一边走着还一边自忖:“这大黑天的,老爷只需要夫人那样的少女嫩妇陪着,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吩咐?我刚刚就该掌上了灯就立即回转来,原不该那么多此一问的。下回可该注意,莫要惹他心烦生厌。” 很快洗澡水便烧好了,用一个大木盆盛着,暖儿指挥着两个小童歪歪斜斜地抬了进来。两个小童把大木盆撂在地下,站在那里微微地气喘。 暖儿道:“老爷,洗澡水已经调适合好了,你这就洗洗,然后准备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到近侍局和宫里头忙公务呢。” 张梦阳站起来对暖儿说道:“让他们再烧些水,你也舒舒服服的洗一个,睡觉睡得也舒坦,赶明儿好有精神服侍太后。” 暖儿抿嘴笑道:“不劳老爷挂记,我已经给他们吩咐过了,他们正在烧着呢。” 说着暖儿便走到了张梦阳跟前,伸手便要给他宽衣解带。张梦阳赶忙笑着阻止道:“我自己来就可以,怎敢劳您大驾?你现在是在宫里头服侍太后的人,我如果再让你来服侍的话,岂不有僭越之嫌?” 暖儿也笑道:“能得享服侍太后的这份殊荣,说到底,还不是拜了老爷你所赐?不然,暖儿这会儿怕是早已经成了金兵的刀下之鬼了。你莫要取笑我,服侍太后,那是在宫里头,在家里头,我只知道服侍老爷你。” 暖儿说着便给他把外面所罩的袍服脱下,又给他把上身的衣衫脱了,接着再把他的里衣褪下,他便上身光光地站在那里了。 张梦阳生怕她服侍太过周到,赶忙把拿手把裤带的打结处握住,笑着说道:“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也到前边看看水烧好了没,让那两个丫头把你侍候好了,告诉她们侍候不好,可是要拿到衙门里打板子的。” 暖儿也笑道:“不劳老爷吩咐,暖儿也只能服侍你到此了,接下来只能由这两位小兄弟替我代劳了。”说罢娇羞无限地看了他一眼,便迈步出屋,朝前进院里去了。 然后两个小童侍候他洗澡。木盆里的水微微地有些烫,一个小童到外边提了一桶冷水进来,舀了两瓢冷水掺入木盆里,方才坐得进身子。 洗完了澡,把身上的水擦拭干净,拿了一件柔软滑腻的睡袍给他披在身上,便回到里屋的床上躺卧去了。 外屋,两个小童把大木盆又歪歪斜斜地抬了出去,将盆里的污水倒掉,回过头来再把外屋被水溅湿的地面收拾得干净,方才退了下去。 外屋的两盏油灯明晃晃地,从燃烧所释放出的气味儿来看,所燃之油应该是羊油吧。他记得那时候被一帮不明身份的凶徒追杀,幸得小郡主救下,由乔买驴侍候着在牛皮毡帐里养伤,在那毡帐里,不管白天黑夜,在自己的眼前始终晃动着的,都是那盏如豆的牛油灯影。 那牛油灯的味道较之眼前的羊油灯,似乎要稍好一些。他知道,在那些个日日夜夜里,牛油灯不仅陪伴着自己,同时也陪伴着小郡主。因为小郡主属下的每一座毡帐里,使用的都是那样同款的牛油灯。 他又想到了临行前小郡主对他的嘱咐:“要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玩意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下次再惹了祸,可就没那么幸运遇到本郡主了,你小子知道么你?” 他默想着小郡主的话,嘴角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只可惜当时玉女关守备府的那间厢房里黑乎乎的,无法看清小郡主说话时的样貌,如果那时候的屋中有一盏明亮的牛油灯或是羊油灯的话,就能把她当时的音容笑貌一些儿不落地摄入到脑子里了,没事儿就从大脑的存储器里提取出来回味一番,绝对会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享受。 他又想到,那几个追杀自己的人,他们究竟是谁呢?他们下那样地重手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真的会是因为我勾引了人家的有夫之妇么? 那么,那个有夫之妇是谁?如果他们栽给自己的罪名属实的话,那自己对这样一个女人肯定印象深刻,怎会如现在这般没有丝毫的印象? 这个女人的老公又是何许人也?追杀自己的那几个人中,她的老公在不在其内? 张梦阳在脑中无数次地把这问题拿出来琢磨,参详,竟是连一星半点的头绪都理不出来。可越是理不出来,心中的疑团也就越来越大,心中的恐惧也就越来越深。 既不知仇人是何许人也,那就意味着随时随地都有碰上仇家的可能,在这样的时代里又无整容术,否则飞一趟棒子国,整出一副标准的模块脸来,任他就算火眼金睛也难以认得出来。 想着想着,不觉又烦恼起来,心想,等有机会把我的这一桩冤案说与方天和大哥他们知道,红香会的弟兄们多混迹江湖,论江湖经验哪个阶层的人士也不如他们。对于自己这样的一种尴尬处境,又常出门在外的抛头露面,如何才能防患于未然,不如听听他们的意见。 “老爷。”外屋里传来了暖儿弱弱的轻呼声。 张梦阳答道:“暖儿,你怎么又来了,还没去睡么?” “老爷没睡就好,人家还怕打扰到你呢。”接着就听暖儿说:“抬进来吧,轻一点,放到靠里屋的门边这儿。”听话声,她是在朝屋外的什么人指挥吩咐着。 张梦阳心想:“这丫头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又在搞什么鬼?” 第71章 如获至宝 于是,张梦阳趿拉上鞋子走到外屋里去看。只见暖儿指挥着几个男仆,正从屋外抬了一张小床进来。他疑惑不解地问:“暖儿,你让他们抬床进来干什么?里屋不是有床么?” 暖儿笑道:“里屋里有床,那是给老爷睡的,抬这张床进来,是给我自己睡的。”暖儿既对他说自己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照理说这官宦小姐,虽不曾服侍过别人,但从小也应是在别人的服侍中长大的,知道奴婢服侍主人之道才对。 而在这样的夜间,她的这位张梦阳老爷有什么需要,如喝水、盖被子、更衣等等,她是要第一时间赶过去伺候的。因此便指挥着几个男仆从前院里搬了一张小床过来,撂到张梦阳所睡房间的外屋里,以方便有事随时答应。 张梦阳哪儿知道她考虑得多,只道是暖儿胆小,刚刚入住这所宅院,于那几个男女奴仆既不熟识,也不知根底,因此在别处不敢安然入睡,才想到要跟自己睡到一个屋里。 那几个男仆按着暖儿吩咐的位置,把那张小床摆好,把枕头被褥也铺在上面。然后见暖儿与张梦阳再没别的吩咐,便相跟着步了出去。 张梦阳安慰暖儿说:“在这燕京城外虽说很不太平,但在城里,暂时倒还算是个太平世界。你不要担心,有老爷我在,一定能护得你周全。” 暖儿不明他意之所指,只道这是他寻常的抚慰之辞,因说道:“不须老爷交代,暖儿理会得。” 张梦阳要她睡到里屋里去,由自己在这张小床上歇息。暖儿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主人睡在外屋的小铺上,而奴婢却睡在里屋的大炕上,这是哪一门子的家法? 自己的这位老爷虽说行事不依常理,但这主仆间最起码的规矩,岂容得如此颠倒错乱?因此暖儿说什么也不肯依,执意要伺候张梦阳在里屋睡下,由自己在外屋的小床上安歇。 张梦阳拗不过她,也只好随她的便了,只问她道:“你自个儿一人睡在外边,不害怕么?要不要我也出来跟你一处睡?” 暖儿听他如此混说,虽说脸上羞怯,内心里却也极感甜蜜,因此油然想到了与他在天开寺里同床共被的那一个晚上。但那晚上实是由于被褥缺少及情势所迫不得不尔,今时今地岂能与那一晚同日而语? 暖儿笑着说:“放心吧老爷,暖儿不怕。假如做了噩梦害怕起来,我就呼喊老爷出来保护我便是。”接着又连哄带劝地把张梦阳推到了里屋的炕上,服侍他睡下,给他盖上了被子,才又回到外屋把那两盏羊油灯吹灭,然后到自己的小床上歇下。 从这天起,张梦阳和暖儿便如后世的工薪阶族一般,白天分别到宫里或局里应酬差使,夜晚便回到被暖儿称之为“家”的这所宅院里,俨然一对起居有序的小夫妻一般。 只是张梦阳虽偶尔在手脚上对暖儿会做出一些亲昵动作,但大多情况下都会以礼相待,既不像主仆,也不像夫妻,倒有几分像是后世合租房里的男女同学或朋友之间的关系。 他每天都盼着太后能有旨意给他,能令他带着那旨意回到西北的草原地带,传达给小郡主和卫王,他也能有始有终地了了这桩差事。但是一天天地过去,却始终都得不到太后的旨意。 虽说在宫里当值时偶尔能见到太后,但情况也多是在太后上朝或下朝之时的紫禁御道上,群臣或宫女太监簇拥而来簇拥而去,人多杂乱,根本不适宜奏请机密事宜。况且每当此时,太后都如高贵的天鹅一般走过,连正眼瞧都不瞧他一眼。 他也曾在太后偶得闲暇的间隙里,来到内苑门口,由小黄门向太后通禀:“御营近侍局副都统张梦阳请求叩见,”但也都被太后以体乏为由所拒。由此他便越发地郁闷起来,不知道太后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但是这段时间他也没有闲着,派了信得过的一个侍卫乔装打扮,出了燕京朝西北卫王处传递口信,将燕京城里的情况做了番大致的汇报,告诉卫王他在此处正在想办法兼且等候消息,万请卫王和小郡主稍安勿躁。 同时,他也与暖儿每日坚持对推拿之术的钻研与探讨,暖儿在宫里学到了新的手法,回来后便传授给他,两个人便互相尝试,在手法与认穴上相互切磋,由于学习起来都很认真,进步竟也十分迅速。 张梦阳闲来无事,于内城外城闲逛之时,在各街上的书铺里用心找寻与推拿按摩有关的书籍,没想到寻了半日,竟一些儿收获也无。大概是因为这时代里医道乃是旁门小术,多在父子兄弟或者师徒间口耳相传,类似推拿解穴一类的书籍,怎能如在后世的大小书店里琳琅满目,任意挑选?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一番辛苦总算有了回报,最终竟让他在法源寺左近的一家不起眼的小书铺里,得到了一部九册装订的推拿认穴书籍,在付了两钱银子之后,如获至宝地拿回了家来。 可拿回来一翻看,不觉傻眼起来。原来这部书的书封上字迹,乃是契丹与汉字两样字体,但翻开一看,里面的正文与注解文字竟毫无例外地都是契丹文,就连图形插页中诸穴位上的蝇头小字,也尽是如此。 面对这样的文字,张梦阳直如睁眼瞎一般,哪里还有刚拿到手时候的欣喜之情?他心中自责道:也都怪自己,拿到书时只顾得兴奋,竟忘记了打开来看看,这样的破书,于自己来说跟天书有什么区别? 暖儿夜里回来,他把这当做笑话与她说起,没想到暖儿高兴地问:“是么?在哪里,快拿来给我看看。” 他蓦地恍然,想起暖儿本是仕宦人家的女儿,说不定能够识文断字,对这天书一般的契丹字反倒并不陌生。他于是急匆匆地把那整部的“天书”取出来给她看。 暖儿果然识得那字,取过一本来拿在手中,一页一页翻看,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果然如此!”“原来是在这里。”“怪不得,怪不得。” 张梦阳被她这些话语念叨得心痒难挠,一迭声地问她这书上都是写着些什么。暖儿告诉他,此书是一百多年前编就的宫廷藏本,书中所说的定稿时间是在大辽圣宗皇帝开泰三年。至于如何会从宫廷里流出,又如何会出现在法源寺左近的那个寻常书肆里,他们两人实在是不感兴趣,更懒得去猜测。 他们两人并肩坐在暖儿的那张小床上边上,她从第一册开始,逐页地把书中的内容翻译给他听。张梦阳细心且耐心地听着她的译介,而暖儿的这个译介过程本身,于他就是一个很好的学习过程。他们的这种译介、切磋、探讨,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共同学习。 他知道这种知识得掌握,是他修炼神行秘术成功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要想获得戴宗那样来去如风得神行之法,就必须要把这最基本的学问与功夫吃透、扎牢。 第72章 太岁头上动土 通过暖儿的译介,张梦阳掌握了越来越多的有关人体经脉和穴位的知识。他有时候拿出那本自戴宗手上得来的《神行秘术》,结合着暖儿译介给他的经脉走向,按着秘术所载的运气之法,导引着体内真气上下周流,竟然进益奇速,于打通任督二脉的路上渐行渐快,浑身的精力也是觉得愈益充沛,仿佛浑身上下成天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 一天晚上,暖儿伺候他刚刚睡下,正欲将外屋里的油灯熄灭,一个老仆走到屋门前回禀道:“回老爷,夫人,外面有个人说有要事求见老爷,小人们把他拦在门外,说老爷夫人已经歇息下了,让他明日再来,可他就是赖缠着不肯离开,说事情紧急,一定要今晚上见到老爷的金面不可。” 暖儿走到门前问他:“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问过他是哪个衙门的?姓甚名谁?” 那老仆回答道:“看他模样倒不像是哪个衙门里的,有点儿像街上的闲汉,他说他的贱名不足挂齿,他的外号叫做莽钟离,给老爷一说便知。” 张梦阳在里屋一听是莽钟离,知道他此来定是受了方天和的派遣,真有要事也说不定,连忙从被窝里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袍子便往外跑。 这里暖儿正吩咐那老仆:“咱们老爷何曾与街上的闲汉有什么来往,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要紧事,只管把大门上了栓,让他赶明儿一早再来便了。” 老仆刚答应一声要走,张梦阳已经从里屋冲了过来,连声叫道:“且慢,且慢,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兄弟,夜阑造访,想必果真有要事。把他请进来,在前厅里看茶。” 老仆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张梦阳把身上披着的布袍紧了紧,回头对暖儿说:“你先睡下吧,我前边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说罢便朝前进院的厅堂里走去。 暖儿满心里疑惑:“一个闲汉模样的人,能跟他有什么关系。而且还有要事找他。莫非那人家里有了病人,急需用钱,到我们这里打秋风来了?” 暖儿一颗心全都牵挂在了他的身上,哪里还能有什么睡意?伸手拿过一件披风来裹在身上,又走过去把那盏油灯挑得亮了些,转过身来,一张脸儿不断地朝前院里张望。 不一刻,张梦阳便从前厅回来,暖儿忙迎上问道:“老爷,来者是个什么模样的闲汉,什么事这么晚了找你?” 张梦阳皱着眉头,一脸的郑重,瞪着那油灯的光亮发了会儿呆。暖儿见她不答,只道果真有什么机密事不便对自己说,因此就转回身去,斟了杯茶给他端过来。 张梦阳待她把茶杯触碰到自己的手上,方才猛然警觉一般“哦”的一声,移目看了她一眼,便把茶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又递还了给她。 张梦阳回身把脑袋探出门外去,左右看了看,见一切如常,便又把房门重新掩上,满含忧虑地对暖儿说道: “朝中有人想要投敌造反,此人已派人向童贯处输诚,想要趁燕京城守将不闻不备,一举拿下燕京,想要为童贯做成这收复故地的不世奇功。” 暖儿吃惊地道:“老爷,刚刚在前厅里会见的那人是谁?这消息可确切么?” 张梦阳道:“来的这个人外号叫做莽钟离,乃是红香会中的重要角色。是方天和大哥派他来送信与我的,要我提前有个打算,一旦变生肘腋,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 原来,方天和等人自到了琉璃河戍长司的任上,每日不过虚应其事,沿河打鱼射兔,寻些野味儿下酒,对枢密院差派来的文案官并拒马河戍长司方向的指令,连日来虚与委蛇,虽表面恭敬,可对这些江湖上散漫惯了的人,哪里懂得什么服从? 可巧,昨天晚上莽钟离本已睡下,但在睡中肚饿起来,梦见一手撅了酒葫芦大口喝酒,一手拎了一只肥肥的兔腿,大快朵颐。 不曾想一个翻身醒来,方知是南柯一梦,放眼望去,所看到的尽是在草棚中席地而卧的弟兄们,横七竖八,打鼾声此起彼伏,于寂静中竟显出一派昏昏沉沉的热闹。 莽钟离只觉得更加肚饿起来了,在草棚中摸索着寻找白天吃剩下的吃食,果然找到一只熏烤过的兔腿来,只是不如梦中见到的那只肥大,不过这也聊胜于无,便张口大嚼起来,吃得嗒嗒有声。 一只兔腿下肚,本该倒头继续去睡,却觉得腹中的酒虫子又做起怪来,一时间十分的馋酒,便又四下里摸索着找起酒来。 须知这些江湖豪客,平时既无生理,又无家累,除了干些打家劫舍、巧取豪夺的勾当而外,最是喜好饮酒,会众中几乎无人不饮,无日不饮,每日里鸡鸭鱼肉等吃食或许能剩下一些,但酒则往往喝得涓滴不剩。莽钟离怀着侥幸心理欲要寻些酒出来,那何异于痴人说梦? 折腾了半天,非但没找到一滴酒出来,反不小心在潘虎的肩膀强踩了一脚,惹得潘虎于半睡半醒中对他好一顿臭骂。 莽钟离知道在这草棚中已然无酒可吃,便骂了一句:“一个个真他娘的没出息,狗窝里果是藏不住一点儿干粮。” 他知道距此处十里多地有一个不小的市镇,那里应该会有酒卖。抬头望望星空,此时约摸已有三更时分了,恐怕镇上的酒肆都已经打烊,无处买酒。 他心想:“果真都打烊关门了的话,那老子就拍门令他重开,拍不开的话,那干脆就穿墙入户,直接进去寻那不花钱的酒吃。若是不巧被人捉住,大不了算钱给他,不赖他的也就是了。” 想到此他便出了草棚,沿着河水径往东行。河水汩汩地流淌,不时地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急响,但这般急响转瞬即逝。莽钟离知道,这不是流淌着的河水里突起的漩涡,便是河中的鱼儿在撒欢争抢吃食。 走出五六里远,便听到前头有一人骑着马正泼辣辣地直朝西去。莽钟离心里头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深更半夜里如此急匆匆地赶路?但他只是随心一想,对这个夜行之人并未真正上心。这时候的他,一颗心还只扑在找酒喝上。 但马上的那人似乎乘着月色乘着水光,发现了他,因此调转马头冲他直奔了过来。泼辣辣地一阵马蹄击打地面的声响过后,那人骑着马冲到莽钟离的跟前停住。 马上那人朝莽钟离喝问:“兀那汉子,你可知去新城的路怎么走?” 莽钟离见他问的无礼,也懒得搭理他,便不停步,自顾自地往前走。 马上那人嘴里“呦呵”一声,说道:“大爷在问你话,你他娘的是聋子么?”说罢挥起马鞭来,对着莽钟离的秃脑门就抽了下来。 莽钟离见他没来由地朝自己一鞭打下,心下不由大怒,冷哼一声,心想:“老子着急找喝酒,不来惹你便算你的造化,不长眼的狗东西竟然还惹起老子来了。” 莽钟离就着月光看清了马鞭的来处,斜剌里一出手,劈手就将马鞭夺过,马上之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然两手空空,再看自己的马鞭,已被地下站着的这个秃头袒腹之人拿在了手上。 莽钟离也不跟他客气,伸出手去拽紧了他的马缰绳,一手抡起手里的马鞭,对着仍还坐在马上的那人噼噼啪啪一阵狠抽。 那人左躲右闪,可马背上那巴掌大的地方,哪里有可供他闪转腾挪的余地?在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鞭打之后,又见缰绳被他紧握住了,逃脱不得,便仓皇从马上跳下身来,一跤摔在了地上。 还没等他爬起身来,只觉脖颈两侧的皮肉突然如被铁钳猛地夹住了一般疼痛,口中的一声惨叫还没止住,便被那铁钳般的大力一提一带,整个人的身子顿时腾空而起,直朝十几米外的河滩上摔了出去。 幸亏河滩上沙松土软,那人虽摔的重,可也不曾伤着了筋骨,只是脖颈处受了莽钟离那一钳之力,几乎要被折断了一般,只倒在河滩上翻来滚去,痛苦地呻吟不止。 第73章 私设公堂 莽钟离呵呵地笑着,手里握着马缰绳,心想平白地得了一匹马,这深更半夜的就算找不着酒喝,也算是不虚此行了。牵着马正想离开,忽然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映上心来:何不将这憨货的衣服尽剥下来,把他赤条条地仍在这里,就算一晚上冻不死他,等天明也让他无法见人了。 想罢觉得此计甚妙,便笑嘻嘻地走上前去,弯腰将那还在地上痛苦呻吟之人的衣服里里外外地剥了个精光。莽钟离将剥下来衣服提起来正欲拿走,谁知竟从衣袋里落出了几两碎银和一件纸质的东西,看那样子像是一帧信笺。 莽钟离一看有银子可用,心头一喜,便将那些衣服丢弃不顾,弯腰去拾取银子,把银子揣入怀中,顺便取过那信笺,撕开了来看。 那人虽被剥得赤条条地,但一看他要撕这信笺,竟然大叫着拼命般冲上来抢夺。莽钟离站起身来飞起一脚,耳听得一声惨叫,已然他那赤条条的身子骨碌碌地踢出了老远去。 这莽钟离虽说行事莽撞,可却是识得几个字的人,他将此信展开略读一遍,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竟是一封萧太后手下重臣辅国大将军郭药师向大宋河北宣抚大使童贯输款的投降信。 莽钟离知道二头领张梦阳忠心于萧太后,此事也就显得非同小可,便再也顾不上喝酒,挥舞着拳脚将眼前这人一顿好打,用褪下来的衣服将他手脚都捆缚住了,然后置于马上,拍马纵缰,奔回了值守用的那个草棚子里。 莽钟离下了马,将捉住的那人掼在地上,便叫嚷着抢入了草棚,把一地里睡着的弟兄全都折腾起来,说有紧急情况。 众人都睡得正香,不知何故被他高声大嗓地吵醒,因而心中都怪他莽撞,骂骂咧咧地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个清楚,众人都觉得事关重大,一时拿不定主意,觉得应该立即禀报给大头领方天和知道。 大头领方天和并不睡在这草棚之中,而与同来的另几个头领在半里之外的土地庙中安歇。一众弟兄们便押着那被掳的信差,吵吵嚷嚷地来到了大头领所下榻的那个土地庙。 方天和与几位头领也正睡得熟,被他们从梦中吵醒,迷迷糊糊地披衣走了出来,问明了原委之后,也觉得事关重大,立即决定就地设立问案公堂,对这被掳的信差用刑,严加拷问。 这些红香会群盗之中鱼龙混杂,亦多有泼皮无赖出身之人,整人的手段也五花八门,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炙阴、灌屎,什么刺耳、吞钉,诸般手段刚只用上一两件,这被掳的信差便哭爹喊娘地大声告饶了。 方天和搬了把椅子,大咧咧地在土地庙的当院居中一坐,群盗及其余头领两旁侍立,问喝此人姓甚名谁,受了何人差遣,前往何处干事,令他一一从实招来。 这被掳者见红香会群盗罗列的气势颇有点儿公堂的模样,可说出话做起事来,分明时下九流的作派,全不依套路,如果不从实招来,胡乱说一通的话,哪一句编得对不上茬,被他们抓了漏洞,难免又受他们那些下流手段的折磨,倒不如一一从实招来的好。当下便把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原来此人姓张名立,乃是辽东铁州汤池人氏。只因中京大定府被金人攻破,本为中京城守裨将的郭药师逃到铁州,正赶上秦晋王耶律淳受天祚帝之命招募辽东饥民,组建了一支两万余人的新军。 郭药师便被耶律淳授为新军渠帅。这张立当时便在郭药师帐下听差,由于他与郭药师皆为铁州人氏,因此于郭药师手下很快便甚受信用。 四处败逃的天祚帝将由秦晋王所募集、郭药师所率领的这支新军,赐号曰“怨军”,以示要对金人以怨报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支所谓的怨军,虽是受天祚帝下令募集,但天祚帝对这支并非王师根底的怨军并不欣赏,于郭药师本人也未见亲信。 以后郭药师随天祚帝一路转战逃到燕京,金兵逼近松亭关与古北口,天祚帝害怕燕京有失,再从燕京往西京大同方向逃窜,燕京无人主持大局,群臣遂立秦晋王耶律淳为新君,上尊号为天锡皇帝。 天锡皇帝即位仓促,深恐手下人才匮乏难以支撑危局,便对郭药师百般拉拢,赐号辅国大将军,且改怨军为常胜军,并将于九奚、兀鲁只等部所募之新军万余人付与他统带,分驻易州、涿州以防宋兵来犯。 由此,郭药师与太子太保、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萧太后之兄、北院枢密使、燕京管内处置使萧幹,辽兴军节度副使、居庸关守备张觉,一并成为燕京新朝廷的柱石人物。 而当天锡皇帝耶律淳驾崩之后,遗诏遥立秦王耶律定为帝,皇后萧莫娜被尊为太后,成为燕京城内统御群臣稳定军心民心的灵魂人物。萧太后于国事岌岌可危之中,用人谨慎,惯用契丹贵族出身的勋戚近臣,因此常被外人指摘为任人唯亲。 郭药师乃是辽东汉人出身,手下怨军又多是汉人与熟女真人所构成,加之郭药师性子粗俗,相貌丑陋,因此极不受萧太后待见。虽仍然令其驻守易州、涿州,但重大军务政务,已不再令其参与。 因此郭药师深感一朝天子一朝臣,深恐有朝一日会被解除兵柄,血本无归,便在天开寺归来之后,萌生了向童贯输诚投靠大宋的念头。 而童贯率十五万大军自北伐以来,与辽兵接战接连败北,寸土未复,又在天开寺谈判不成,遭受了一番常人难以想象的奇耻大辱,正在气闷恨极之时,突然接到郭药师有意归降的表示,如何不喜出望外?立时便决定予以接纳。 半月以来,郭药师与童贯之间书信口信往来不断,作为郭药师的亲信,张立屡屡衔命奔赴宋境的高阳关传达信息。这一日听说拒马河方向的辽兵于往来边境之人盘查得甚紧,于是打算趁月黑风高之夜绕道新城出境。 不想这一绕道,恰遇见莽钟离夜间出来胡闯。两个都是平日里在百姓间凶横惯了的,说话不合动起手来,最终才有了此刻张立在土地庙里的遭遇。 方天和见他一五一十招得还算清楚,与郭药师送与童贯的信上所说也若合符节,便不打算再难为他。 方天和与几位头领商议,应该即刻将此消息呈报给大辽朝廷,不然郭药师奸谋得逞,燕京及所属州郡落入大宋囊中,岂不便宜了童贯那厮? 按理说这样一件紧要之事理应直接呈报与拒马河戍长司与枢密院知道,但一想那枢密院的王居元对红香会一众弟兄殊乏善意,遂决定差派莽钟离火速进京,将此一消息报与二头领张梦阳,由张梦阳把这件天大的阴谋直接上达于太后御前。 至于这个张立,为了不打草惊蛇,几个头领商量之后决定,仍然由他充任郭药师与童贯的联络使。但为了不使他泄露朝廷已然知晓彼等奸谋的消息,红香会群盗连哄带骗地令他说出了家眷妻儿皆在涿州安置。 好在涿州离此处甚近,因此一到天明,便差派了十几个弟兄前往涿州,将张立的一应家眷哄骗来此。张立一见自己得父母妻儿都被这帮强人拘到此间来了,顿时后悔不迭起来。 吕师囊向张立笑着说道:“张将军,只要你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若无其事地继续办好郭药师大将军交办得差事,便算为维护大辽朝廷尽了一份力。待到朝廷设下牢笼,除掉了郭药师那奸贼,我自会向朝廷表彰你的功劳的。 当然,也定会担保令宝眷在这段时间里的平安无事。但如若你胆敢走漏半点风声,这琉璃河的河滩之上,瞬间便就是令宝眷们的曝尸之地,你可明白?” 第74章 腹有诗书的人 事情已到了这等地步,张立还能再说什么?只好先保全可家人性命,徐图后计了。于是拍着胸脯保证决然不会泄露一丝风声出去,并编造说自己跟着郭药师如何受辱,不受重用,今番遇到众位英雄,甘愿弃暗投明,为大辽朝廷效力云云。 方天和、吕师囊等人又安慰了他几句,便将马匹与信件一并交还与他,放他由新城南下,入了宋境径往高阳关见童贯去了。 张立的父母妻儿既落入这帮江湖强盗的手上,哪里还能指望得好?整日里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还时常会被抽打着做一些脏活儿累活儿。 最可怜那张立的浑家牛氏,虽无几分姿色,但到底少女嫩妇的,被群盗看在眼中难免乱动心思,况且身量苗条,因此很快就受到了群盗的格外关照,没白天没黑夜地被拘在那草棚子里,把一顶顶碧油油小帽儿,遥遥地给张立送将过去。 张立从高阳关回来经过此处,要求看下自己的家眷是否无恙。牛氏受了群盗的胁迫,不得不为公婆儿女的安危着想,因此强忍着不使眼泪流出,只是按着群盗的吩咐,劝张立尽心为朝廷办事,莫要有其他想法,以便家人早日团聚。 张立见家人们安然无恙,只是一个个地略带了些愁容,心想他们在拘禁之中,难免会心中烦恼,因此也没有多想,只盼着自己的作为能令这些贼盗们满意,使他们早些把家眷交还给自己。 可他哪里会想到,表面看上去一根汗毛也不曾折损的浑家,早已非完璧之人。 再说莽钟离驰入燕京,连夜将这一重大事变报与二头领张梦阳知道。张梦阳听说之后顿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向他询问了详情之后,知道消息是确然无疑的了,知道事关重大,应该立即进宫把这一消息报与太后知道,以便及早做出应变准备。 莽钟离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甜瓜大小的布袋与半截成人胳膊粗细的木头,递给张梦阳说:“二当家的,这是大当家的让我给你捎来的,并让我代话给你,他说这燕京城里看似太平,其实却是暗流涌动,让你一切小心在意。如果觉得这近侍局里的侍卫们不放心,就派十几个会中弟兄来此,专门保障你的周全。” 张梦阳接过那布袋和半截木头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心中只是感到一阵激动,一阵温暖。对方天和与会中弟兄充满了感激。 说心里话,以他的性子,对红香会众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当时之所以与他们结拜、入会,虽说是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多结识几个兄弟,用以摆脱孤单,但主要还是要替萧太后诏安他们,使他们能为太后、能为大辽尽一份力罢了。 想想他们在天开寺中的所作所为,想想他们对童贯的折辱手段,那童贯虽说是罪有应得,但既想要他性命,何如将他一刀杀了的干净?何必再杀他之前使用那种为人所不齿的手段凌辱于他? 再想想他们害人时所用的那种毒香,那哪里是江湖正道中人所惯用的手段了?说得好听一点那叫诡计多端,说的难听一点那叫做卑鄙下流。 本来还想着他们既然已经离开了燕京城,远到距离宋境不远的琉璃河去戍防,逐渐的不再接触,时间一长,所谓的结拜、入会云云,也便成了无人记起的一桩往事。哪里想得到,今天晚上临睡觉之前,居然又上演了这么一出。 他心中又想:虽说这红香会中鱼龙混杂,但就今天这件事来说,至少可以证明他们对自己还算是有义气的。尤其是莽钟离转述的方天和的几句嘱咐,着实令他感激了一番。 他对莽钟离说:“钟离大哥,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头领,你就说我在这里会一切小心的。近侍局里的侍卫弟兄们也都还不错,让他和兄弟们用不着惦记。” 他又想起了小郡主所说的那几个追杀自己的恶人,想要把心中的这份疑惑说出来请莽钟离帮着参详参详。但再一想此人行事莽莽撞撞,并不是什么心思细腻之人,给他说了多半也是没用,不如与方天和大哥见了面时,说给他知道,听听他的意见较为妥当一些。 张梦阳提着莽钟离递给他的那甜瓜大小的布袋与半截木头问:“这是怎么回事儿,都是些什么东西?” 莽钟离喝了一口茶,悄声说道:“禀二当家的,这是咱红香会的看家宝贝,袋中装得乃是清香淡雅,能使人浑身酥软无力的红香,这半截木头,自是旁人毕生难得一见的降龙木了。 大当家的怕你独自一人身处这燕京城里,会有什么闪失,因此命我把这两样宝贝持来交给你,万一有何不测之虞,或许能用得着。” 张梦阳一听,他们居然连这种东西都给自己送了过来,心知他们确实是没再拿自己当外人看待,心下更形感激。虽知此物正人君子所不屑使用,但究属他们的一番心意,却是不便直接予以拒绝。 将红香与降龙木收下,便命家下人给莽钟离安排酒食及下榻之处,对莽钟离说道:“钟离大哥,你先随便用些吃食,然后好好歇息一下。想你一路行来,身子也必然乏了。等我明天一早将此事奏明太后,看太后有什么话说,然后你再动身回去。” 莽钟离一躬身说道:“一切全凭二当家的吩咐。对了,大当家的还让我告诉你,他已经分派弟兄前往北国诸州郡,知会散落何处的弟兄们,这几日全部往郭药师处投军,至于下一步的行动,让弟兄们随时听候安排。” 张梦阳听他说完,高兴地一拍手掌,赞道:“大哥此计大妙,把咱们弟兄安插在郭药师的部队里,就等于在他那里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给他们造成杀伤。方大哥心思缜密,擅用奇兵,果然是能成大事的人。” 莽钟离皱着眉头疑惑地问:“二当家的,你说埋下了……定时炸弹,那是什么物事?” 张梦阳见他问,知道自己一时得意忘形说走了嘴,那种二十世纪才有的东西,想来给他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便打个哈哈道: “定时炸弹么,我也是在读兵书的时候,看到上面这么说过,也算是一个兵家术语啦,指的是在敌人心窝外安了一把刀,而敌人却浑不知觉,等到想要他性命的时候,只要在他心窝处轻轻一推,便可得手。” 莽钟离恍然大悟地道:“哦,原来如此。二当家的博览群书,果然不是我这样的莽汉所可望其项背。要说打打杀杀的,像我这样儿的还行,真要论到谋大事成大功,还得靠大当家二当家的你们这样腹有诗书的人。” 这话虽是莽钟离诚心夸赞,可被张梦阳听在耳中,怎么听都觉着像是讽刺贬损的言语,不由神色忸怩地说道:“额……钟离大哥,时候也不早了,酒饭也也应准备的差不多了,你先去胡乱用些,然后好好歇息一下。我也到后边去好好思量思量,看看明天如何向太后奏报此事。” 第75章 两人之间的私房话 莽钟离答道:“好,二当家的请便,我也确实觉得肚饿了呢。你也不要太过劳神,略思量出个头绪来,也早点儿歇着吧?” 说罢,莽钟离遂到西侧的耳房里喝酒用饭,张梦阳则回到后院里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暖儿说知。 暖儿听他说完,点着头道:“原来方天和那帮贼寇,叫做红香会。老爷,我看那帮人凶蛮霸道的,坏人多而好人少,你今后还要尽量少与他们来往才是。” 暖儿这话,若是一刻钟以前对他说来,张梦阳肯定深以为然,但此时他却说道:“你说他们当中好人少坏人多这不假,可他们不管好坏,但对会中弟兄倒还都能诚心相待,肝胆相照的。你放心暖儿,与他们相处,我会加些小心,把握好分寸的。” 暖儿道:“他们这些人既尊你为二头领,暖儿倒不担心他们会成心害你,怕只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长了,于老爷的名声有累。” 张梦阳哈哈笑道:“什么二头领大头领的,又不是什么朝廷命官,随他们胡叫去呗,我反正不拿这种事儿当真的。” “你不当真,人家可是当真的很呢,这不刚刚得到有人反叛朝廷的事儿,谁也不告诉,先就跑来告诉你呢。” “暖儿的担心老爷我理解,不过你要知道,这坏人嘛,就好比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既可以用他们来干坏事儿,也可以用他们来做好事儿。 比如今天,他们得了郭药师变节的消息,立马赶来报告给老爷我,好使得朝廷有所防范,不让他的奸谋得逞,这就是他们所做的好事儿了。” “老爷,你说的这个郭药师,我陪着太后在外朝的时候,倒是见过他两次。” “哦,那你给我说说,这个人长得是怎生一副模样。” “我听太后左丞相他们与这郭药师议事对答的话里,这人带领着他的人马,主要驻防在燕京西南的涿州和易州。那两个地方紧邻着白沟河,他要是想私通大宋,原是最容易的。” “嗯,这个我知道。听近侍局里的弟兄们说,他是籍贯辽东的汉人,并不受太后的待见。”张梦阳说。 暖儿答道:“何止是不受太后的待见啊,老爷你有所不知,太后虽然看上去冷若冰霜,喜怒令人不可琢磨,但我从她眼睛里,可分明能看出来她对那个人很腻味。” “哦,是么?是那个郭药师长得不好看么?” 暖儿笑道:“老爷你可又说错了,那人长得何止是不好看哪,简直就是个丑八怪。个头儿倒是挺高,可生就了一张又黑又长的刀条脸,一对好大的扇风耳,恨不得比兔子的耳朵还大。” 张梦阳哈哈笑道:“一张脸又黑又长,耳朵生得比兔子还大,那不就是一头毛驴么?” 暖儿听了他的话,笑得前仰后合,好容易才忍住了笑,说:“还是老爷一语中的,经你这一提醒,我还真觉得他活脱脱就像一头大毛驴了呢。就是一双贼兮兮的小眼睛,不如人家毛驴的大。 嘴巴也没有毛驴的大。不过他的嘴巴虽没毛驴的大,可也差不了多少,尤其是他那个又尖又大的长鼻子,跟他那张刀条脸可真是绝配。” 张梦阳笑道:“这么一张脸,一张嘴,一个鼻子,再加上一对贼兮兮的小眼睛,这样的五官搭配,可真说得上是天下无双了。 “可是,如果仅仅因为长相难看,就不被待见,那咱太后是不是太也以貌取人了?咱关起门来说,太后在这事儿上也不全然占理。” 暖儿急道:“你不知道老爷,太后看在先皇的面上,心中虽对他不喜,其实表面上还很过得去的。在朝堂上听政之时,把他的位子排得也很靠前,丹墀之下右边第二个位子即是他了,仅在太子太保耶律大石将军之下,还在许多老臣之上呢。 只是这人太也不识抬举,居然敢对太后动起了……动起了那个心思。” 张梦阳听她这如此一说,兴致顿时大涨,忙追问道:“哦,是么?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是怎么知道她对太后动起了那个心思的?” 暖儿撇撇嘴道:“听宫里的姐妹和太监们说,在先皇还在世的时候,童贯指挥的大军自易州方向来犯,郭药师带领他的士卒抵御之时,打了个很大的胜仗。从那以后,他就自大的很,总以为是自己替燕京挡了灾,保住了燕京的大辽朝廷。 其实耶律大石将军和萧幹将军,哪个都不比他差。萧幹将军虽是太后的亲哥哥,可也真是厉害得紧,听说他曾率领一帮饿得面黄肌瘦的新军,屡屡重挫那些兵精粮足、金盔银甲的宋人呢。” 张梦阳点点头说道:“自高自大、自以为是的人,往往都有这个毛病,自觉得到处都离不开他,离开了他什么事情也转不了。实则不然,有他往那里一站,不仅人人心里都觉得讨厌,恨不得他远远地滚蛋了才好,其实就算没有了他,各种事情不仅撂不下,兴许较之他在的时候,做得更好呢。” “嗯,老爷说得对,这也叫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呢。” 张梦阳笑道:“你也知道这句话?你去过泰山么?你知道泰山离这里有多远?” 暖儿摇头道:“不知道,我只在看过的书上见识过。泰就是大的意思,泰山就是很大的山了,应该是天底下所有很大的山,都叫做泰山吧?” 张梦阳听了哈哈大笑,拍了拍暖儿的小脸儿说:“这泰山本不在咱大辽境内,也难怪你不知了。” 暖儿瞪着眼睛问他道:“额,原来还真有叫这名字的山。这泰山不在咱大辽,那又在哪里了?老爷你可去过么?” 张梦阳得意洋洋地答道:“老爷我当然去过。那山远看过去不仅占地极广,而且山浪峰涛,层层叠叠,有若龙腾虎跃,气势极尽雄伟之态。 从山下朝上望去,只见云层,望不见山巅。头一次去爬那泰山,把你老爷我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呢。以致我第二次又去之时,再不敢和那峻拔的山势较量,坐了缆车直接上了玉皇顶。” 暖儿听了疑惑地问:“老爷,那么大的山,上边的山道爬起来都那么费劲,你怎么还能坐车上去?难道,那山道上还能走车么?” 张梦阳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由嘻嘻地笑道:“缆车不是车,没有轱辘,那是一种……怎么给你说呢,那是一种类似轿子的东西。” 暖儿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上那么高那么陡的山,坐上轿子,还不如自己两条腿登起来稳当,要是抬轿之人一个不小心摔了,那岂不把坐轿子的人也给摔坏了?不行不行,那简直太危险了,想想都让人觉得害怕。” 张梦阳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伸手在暖儿的瑷玉也似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好了,老爷我听你的劝告,以后爬山再也不坐轿子了,只靠自己的两条腿走。哈哈……” 接着,他又给暖儿炫耀起了观看日出的壮美景色,把那太阳跳出地平线之时的万道金光、红云朵朵,讲述得绘声绘色,暖儿只将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流露的眼光中既有羡慕,又有憧憬。 第76章 已动杀机 她的这番羡慕与憧憬,全都被正说得唾沫星子横飞的张梦阳捕捉在眼中,于是对她说道:“只要你好好地听老爷的话,以后有了机会,我一定会带着你去登泰山的,也会带着你去看日出。” 暖儿笑道:“难道我现在还不够听话的么?” 张梦阳也笑着答道:“听话,当然听话了,天底下最听话的就要属我的暖儿了。所以呀,老爷我是一定会带你去的。” “对了老爷,你还没告诉我,这么大的一座山,既不在咱大辽国境内,那它在哪里呢,离大辽远不远?” 张梦阳想了想,他知道眼下的燕京就是后世的北京城,略算了算从北京到泰山的距离,即使时开车的话,没个五六小时也难于抵达,估摸着距离少说也得在千里以上吧。于是便摸着下巴对暖儿说道: “要说这泰山么,说近也不算近,要说它远吧,也算不得太远,是在大宋境内的泰安府,距离燕京,大约一千多里地吧。” 暖儿的口中发出了“哦”的一声轻呼,满脸吃惊地道:“原来老爷还曾到大宋去过,而且还走出这么远。老爷,你真厉害!” “去一次大宋,登一次泰山就厉害了么?那还不容易么。等以后机会来了,我还打算带着你,带着卫王府的小郡主,带着太后,咱们一起去大宋,登一次泰山,让你们全都见识一下大宋的奇异风光。” 暖儿看着他,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满心里疑惑,问道:“那个卫王府的小郡主是何许人也,你也答应过带她去登泰山么?可是太后……太后日理万机,整日难得片刻空闲,她也跟着我们去登泰山,那……那怎么可能啊?” 张梦阳也觉得刚才那句话说得太也无脑,可是暖儿既有此一问,又不得不答,只好强词夺理地说:“正因为太后日理万机,难得片刻空闲,咱们才得想办法请她出去走走呢,爬爬泰山,看看日出,散散心也于她的凤体大有益处,有什么不好?” “可是,那里可是人家大宋的地盘,而且离燕京又这么远。” 张梦阳觉得有点儿扯不断理还乱,于是一摆手说道:“先不扯这些没用的了,你刚才不是说郭药师,贼胆包天,不识抬举,居然对太后动起了那个心思么?你是怎么知道的,快给我说说。” “这还能怎么知道的,看出来的呗。我和那些经常随侍在太后身边的姐妹们,还有几个小黄门,不止一次地见那郭药师一双贼兮兮的鼠眼,盯在太后身上呆呆地不动,他那眼光……他那眼光,怎么说呢……” 张梦阳接口道:“他那眼光,是不是像要把太后的衣服穿透,直看到里边去?” 暖儿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羞得满脸通红,冲他抬起一只手掌来作势欲打,可又不敢打下,于是半遮了脸,想先还不敢笑,一连声地说:“哎呀……哎呀,老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看我不告诉太后,论你个大不敬之罪。” 张梦阳没想到这本算不得太过分的话,说出来竟会使她如此害羞。他记得类似的玩笑话也曾对沈瑶芙说起过,虽然惹得她发笑的同时,也惹来了她的一通捶打,可她的那种害羞程度,较之暖儿如今的反应,可要明显地浅淡上许多。 他想,看来这就是古代女子与现代女子的差别。暖儿生长之地虽不属中原正统王朝所辖,礼教风化也不如汉地润泽之深,但大辽由唐及宋,久已倾心汉化,所用汉臣也较高丽、西夏等番邦为多,官民人等对汉礼汉仪可谓是久沐成习。 暖儿自幼生长在大辽官宦之家,诗书也是自幼熟读,听她说《女箴》《女论语》等汉地流传的女子训戒书籍,也是自幼便烂熟于胸。所以她虽是北国女子,实与此刻的中原女子无甚差别,听了张梦阳那等“肆无忌惮”的玩笑话,一张粉面登时涨得通红,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张梦阳嘻嘻地笑道:“这等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这旁边又没有别人,打什么紧了?况且我说的是那郭药师,又不是说我自己。” 说着,张梦阳把暖儿正捂着脸的一只手掌拿下来,说道:“好暖儿,你先别着忙害羞,你说那郭药师在朝堂之上,瞧向太后的贼兮兮的目光,到底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暖儿不敢看他,只低着头笑说:“肯定是老爷总跟萧迪保那样的人胡羼,把自己给学坏了,才能揣摩出郭药师那样浑人的心思。” 张梦阳哈哈笑道:“怎么样,我猜对了不是,” 暖儿道:“郭药师那样贼兮兮的眼光,我们这些随侍在太后身边的姐妹们都觉察到了,都看着恶心,太后那样聪慧之人,岂有不察之理。 虽然太后城府颇深,对他那令人恶心的眼光向来恍如不见,但她眼神中所透出的厌恶,又怎能瞒得过那些常年伺候她的姐妹们?” 张梦阳问:“就这些?还有么?” “还有就是,前几天的朝会散了之后,他说另有要事要单独奏报太后,他还以为太后听他这么说,会把他带到内苑里去另行垂询。哪想得到太后就端坐在保宁殿里,待群臣都退出殿外之后,方才问他有何要事要上奏。老爷,你才那蠢才说出了什么话来?” 张梦阳笑道:“你又来卖关子了,我当时又不在场,我又不是神仙,怎会知道那蠢货说出什么话来。” “看他当时的那副表情,明显地是想要和太后套近乎。他回头看了看文臣武将们都已退得干净了,方才涎着脸对着太后笑了笑。太后抬手示意他走近前来,问他有什么要说的。 那蠢货咧开他的大嘴,呲了呲满口黄牙,压低了声音对太后说,不论是宋军金军,全都不值他一扫,让太后不必为军务太过操劳,先皇虽然已驾鹤西游,不过朝廷里还有他郭大将军,只有他郭大将军在,里里外外就不会有人敢碰太后一根汗毛。” 张梦阳听到这里,鼻腔中发出了一声冷哼,说:“这蠢材,他以为太后真的是一个弱女子么?就算真的是,朝中有那么多的契丹勋臣贵戚,更何况还有萧幹、萧迪保这样的亲兄弟扶持,哪轮得到他来操这等闲心?一个外族臣子,敢在主子面前如此狂妄自大,岂不是自取败亡之道?” 暖儿又说:“那时候,太后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可那蠢货却还不自觉,以为一番忠心表下来,太后必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因此继续不知进退地说,如果太后觉着燕京城不安全,可以把他把常胜军从易州、涿州换防到京师。 先皇丢下这么个烂摊子撒手去了,太后这么一个漂亮女人,身边不能没有一个可以倚仗的男人。” 张梦阳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这个郭大嘴巴太有意思了,他这……他这算是对太后的表白么?可他心里就算喜欢太后,也没见过他这么表白的呀?哈哈哈,真笑死我了。” 暖儿攥起小拳头来在他的肩膀上擂了一下,说道:“亏老爷你还笑得出来,那么大不敬的话,你听了也不觉得气么?就算对一个民间失去了夫君的女子说出这话来,那也是无礼之至,何况是对母仪天下的皇太后?” 张梦阳止住了笑,眉头渐渐地紧皱了起来,望着桌上摇曳不定的羊油灯,缓缓地说道:“我想,太后当时肯定已经对他动了杀机。” 第77章 进宫 “可不是么。”暖儿说道:“我当时站在太后的侧面,都觉察到她眼光里的杀气了,我看到,太后扶着御座的手,都已经在微微地发抖了,显是已经愤怒已极。” 张梦阳“嗯”了一声,又问:“太后当时没有下令侍卫们把他拿下么?” “没有,太后反倒对他说了几句嘉奖慰勉的话,把他打发走了,真是令人料想不到。” “可惜那天是迭里哥当值,若是换了我的话,非得冲过去擂他一个熊猫眼。不过,太后以大局为重,隐忍了下来,这是欲擒故纵,怕他手下的两万士卒做起乱来,哪里会真的放过他了? 肯定是这些天太后和左企弓、萧幹等股肱之臣,谋算着解除他的兵柄或者以其他手段废掉他的风声,飞到了他的耳朵里,才使得他恼羞成怒、狗急跳墙,想出了投靠童贯以保住实力的下策。” 暖儿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惹的祸,如果他好好地,太后看在先皇的面上,怎会想到要解除他? 我还听说,这个人在天祚皇帝那里也并不受待见,是先皇给了他机遇,他才能做到现在这样的高官的。哼,不晓得知恩图报,反贪心不足,活该他倒霉。” 张梦阳又笑道:“相貌生得丑也就罢了,那是他爹娘的本事不济,可是心地也生得丑,那就怪旁人不得了。” 暖儿走过去,看了看他放在桌案上的红香与降龙木,问道:“老爷,这两样东西是什么,是前边那个叫做莽钟离的人拿给你的么?” “嗯,是的。”张梦阳答道:“那个袋子里装着的,就是那天再天开寺里把咱们毒倒的那种毒香,那截木头,听他们说叫做什么降龙木,劈开了切成细条状,夹在耳朵上可以不被毒香所熏害。” 暖儿听了大是好奇:“他带这些东西来给你做什么?” 张梦阳耸了耸肩膀说:“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说是这燕京城里表面风波不起,实则暗潮汹涌,让我把这个备在身边,说不定能用得上。” 暖儿笑道:“看得出,这帮人坏人对你还倒真的不赖呢。” 张梦阳呵呵笑道:“这些江洋大盗虽说行不由径,却于这义气二字看得最重,既然对着神明与我拜了把子,又奉我为二头领,自然不会仅仅说说而已。 不管他们当时怎么想的,事情既然做下了,即便事后追悔起来,他们也不会公然赖账,顶多虚应其事罢了。” 暖儿走到她面前来,满脸崇拜地看着他说:“老爷,没想到你年纪比我大不两岁,懂得的事情可真多。” 张梦阳得意地道:“那是,你老爷我肚里装着的学问还多着呢,这都是拜我以前每日里追剧的习惯所赐,各种各样的狗血情节看的多了,知道得岂能不多?” 暖儿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满脸的疑惑:“老爷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追剧?你看狗血做什么?” 张梦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觉得暖儿自跟随自己以来,最属此刻天真可爱。 张梦阳笑罢对她解释道:“追剧么,是我们家乡对读书的另一种说法,追剧就是读书,读书就是追剧,你懂了么?狗血能够辟邪,为了防止读书时候走神,不被外力内情所扰,没事儿了经常端一盆狗血看看,再读起书来的时候,也就能够专心致志了。你滴明白?” 说着,他伸出手去拍了拍暖儿的脸蛋儿。暖儿点了点头,虽对他所说的将信将疑,却也不再追问。 “老爷,”暖儿问:“你是连夜进宫将此事奏报与太后呢,还是等赶明儿一早再进宫对太后说知?” 张梦阳想了想答道:“明早再说吧,太后也辛苦一天了,让她好生歇息一晚,明早再进宫奏报与她知道便了。否则,让她知道了这样的消息,恐惹得她一晚上睡不着了呢。” 暖儿虽觉应当即刻进宫奏报为是,但见他说的也有些在理,也便只好由他,说道:“那你就赶紧歇着吧,明天进宫还要赶早呢。”又问他:“你还喝茶不喝?” “不喝了。省得喝多了晚上起夜,睡不安生。”一边说着,一边朝里间里走去,揭起被子来,钻入了被窝里躺下。 其实他所说的太后辛苦,把事情说与太后担心她一晚上睡不着觉云云,都只是他说与暖儿同时也提供给自己的推脱之词。 实则是他白天在宫里当值,午间没能赚得觉睡,此刻觉得身子困乏,眼皮打架,如果此时骤然进宫求见太后,一场已然到手的美梦肯定会被亏去大半,因此才找出了那几句托词出来。 可他一躺到床上,又觉得如此大事实在是片刻也耽误不得,别说一晚上的功夫,就是一小时,几分钟,都足以改变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一个朝廷的命运。 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时偷懒,给太后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那自己岂不是百死莫赎?对太后那样天仙般的美人儿,岂不是莫大的不敬? 翻来覆去地想了好一半天,他觉得这一觉不睡也罢,得赶紧进宫把情况奏报给太后。方天和一个贼头儿都知道事情紧急,派了那莽钟离马不停蹄地自琉璃河赶到燕京,向自己报知此事,难道自己反不如他们这些盗贼出身之人么? 于是,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冲着外面嚷道:“暖儿,赶紧伺候老爷更衣啦,老爷我决定,即刻进宫面见太后,这样紧急之事,就算扰得太后通宵难眠,那也顾不得了,想来太后也不会怪罪于我。” 暖儿在外屋的小床上刚刚躺下,不知他刚才说的好好地,因何突然又改了主意,但听他语声急促,也不再问,连忙步入里间,拾了他的衣物给他穿戴起来。 他与暖儿所居之处,离宫城本不算远,命仆人牵过马来,翻身骑上了马背,把手中的缰绳一抖,双腿在马腹上一夹,马儿便载着他一阵风般地朝宫城卷去。 来到钦安门外下马,守门的侍卫见是副都统到来,赶忙迎上前来,将马缰绳接了过去。张梦阳问他们:“迭里哥都统何在?” 一个小头目凑上来微笑着答道:“回张都统话,迭里哥大人多吃了几碗酒,觉得头有些重,暂回局里歇息去了,让弟兄们后半夜再叫醒他。” 张梦阳听了不由地眉头一皱,今晚该当迭里哥值夜,本打算就应如何向太后奏报之事,听一听他的意见,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关键时刻醉酒,跑到一边挺尸去了。 于是吩咐道:“马上去把他唤醒,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请他速到宫中与我相见。记住,无论如何也要把叫醒,莫要误了太后的大事。” 第78章 护驾 这小头目见他说得郑重,不敢怠慢,应了声是,撒腿便往对面的近侍局里奔去。 张梦阳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刚要朝里走,不想黑暗里看不真切,竟一下与急匆匆自内跑出的一个侍卫撞了个满怀,那侍卫的脸颊正磕在他的鼻梁上,他只觉鼻梁上一阵钝痛,登时火辣辣地,两屡鲜血由鼻腔中直淌出来。 那侍卫一见所撞之人是张副都统,而且鼻子都被自己撞出血来了,也顾不上脸颊上的疼痛,赶忙打躬作揖地赔不是。宫门外的侍卫也纷纷跑过来问候张梦阳,同时指责那侍卫的莽撞。 张梦阳一边仰着头,拿手指摁着鼻子止血,一边责备道:“你慌里慌张的做什么,被狼叼了还是被狗撵了?什么事值得紧张成你这副模样?” 那侍卫气喘着答道:“禀都统,辅国大将军郭药师夤夜求见太后,说有极重要军情奏报。太后传旨于令他入宫陛见,并宣迭里哥都统前往护驾。” 张梦阳一听之下,大吃一惊,心想:“这郭药师反形已露,又于这夜阑更深的当口儿求见太后,不知道他有什么图谋,难道他想在童贯面前图功,意图加害于太后不成?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张梦阳今晚就是拼得性命,也定要保护太后的周全。” 张梦阳问:“郭药师带了多少人进宫?” “禀都统,郭将军只带了十几名亲随,都已被弟兄们拦在了宫门之外,进宫来的只他自己一个。” 张梦阳听说郭药师只孤身一人进宫,不由地松了口气,向那侍卫道:“先不要去惊动迭里哥都统了,今晚上由我代他当值,你赶快随我去见太后。” 那侍卫应了一声,便引着张梦阳便内苑急匆匆地赶去。 他步着月色的银辉,与那个莽撞的侍卫来到了内苑门前。此处虽是内苑,苑门却也高大轩敞,尽显皇家气派。 门外有一班担负着警卫守护之责的侍卫,在大门的两侧来回地晃荡着,显得有些疲惫懒散。门内立着两个小黄门,负责有事之时朝里进行通禀。 见张梦阳走了过来,门前那些个显得闲散的侍卫们登时紧张起来,立即在大门之外排成了整齐的两列,如同扇翅一般向外展开。 张梦阳冲他们拱了拱手,道了声辛苦,然后走过去向门内的小黄门说道:“有劳两位小公公,去向太后通禀一声,就说御营近侍局副都统张梦阳前来护驾。” 门内的一个小黄门步到门前答道:“张都统,太后刚刚由侍卫扈驾,往前边便殿去了。” 张梦阳一听,才发现门前的侍卫比平时少了一半还多,只因为刚才一颗心都牵挂在太后身上,竟没来得及注意。于是问明了所在,便又急匆匆地朝前朝保宁殿北侧的便殿奔去。 张梦阳来到便殿之前,见一丛侍卫在门外的台阶下站成了一堆,侍卫们见他过来,纷纷往两边分开,把中间的阶梯闪让了出来。 张梦阳问他们道:“郭大将军在里面么?”一个侍卫头目回答:“郭大将军刚被太后宣进殿去了。” 按宫里的规矩,御营侍卫得不到允许,不得随便进入殿内,但张梦阳心想,郭药师已然萌生了反意,眼下已不比平时,再要墨守成规的话,岂不是置太后安危于不顾了? 张梦阳对一个侍卫头目说道:“今晚的事态比往常颇有不同,传我的命令,宫内宫外一定要严加守备,凡属无关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宫城半步。” 那侍卫头目答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张梦阳又将他唤住,吩咐道:“另外,再派人打探一下,郭大将军夤夜进京,总共带来了多少兵马,在城外驻扎了多少,带入城内来的又有多少,速去查明报与我知道。” 那头目应了,便忙忙地跑去安排。 这时,被他吩咐去近侍局叫醒迭里哥的头目已经飞奔入宫里来,先是跑到了内苑,见张梦阳不在那里,一问侍卫和小黄门,知道他已转到前边便殿来了,便又一路小跑着朝便殿这里赶过来。 刚跑到这边,举目一见张梦阳正要抬腿进殿里去,于是赶紧将他唤住,向他回报道:“禀都统,迭里哥都统今晚上饮酒过度,已醉得深了,无论怎样声唤摇晃都不见效,只兀自呼呼地大睡,这可怎处?” 张梦阳苦笑道:“关键时候掉链子,还能怎样,由他继续挺尸呗。待会儿见了太后,我只说他在外围巡查警戒便了。” 张梦阳拾级而上,然后动作轻缓地迈进了殿里。 太后召见大臣议事之时,虽说侍卫们大多时间在殿外侍候,但也知道殿内人数不论多少,皆是十分的肃穆,除了议事讨论的声音,寻常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因此张梦阳登上了台阶,不经传唤便进入了殿里,腿脚却不敢落得重了。 此虽是便殿,但从殿门处到御座前,仍有二十几米的距离,平时萧太后赐宴群臣,即在御座之前的两侧,临时摆设几垫,几垫多少视人数而定。 今晚郭药师自涿州奔回请见,言有要事奏报,萧太后对此人打从心里感到厌恶,欲要不见,又怕他果真有紧急军情,耽误了大事,便使小黄门问他,他又不肯讲,但只说事涉机密,只能见了太后面奏。 萧太后雅不欲将此人召入内苑垂询,他既言有机密要事,便打总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姿态,令她在保宁殿北侧的便殿听宣。然后宣值班都统护驾前往。 哪里想到今夜当值的迭里哥竟然喝了一个酩酊大醉,太后一时不见他来到,就由几个宫女太监陪侍着,自引了一众侍卫前往便殿接见郭药师。 便殿中的御座,其实也只是在四面不设围挡的金珠宝帐下的半尺高御榻上,安放了一张雕龙绘凤的木制矮几而已,矮几之后,放着个羊毛织就的柔软蒲团。萧太后盘腿坐在那柔软的蒲团上,宫女太监在宝帐之外分两边站定。 由于是临时召见,便殿中并未安设其他几垫,因此殿中显得甚是宽敞。郭药师站在御榻之前六七米处,高瘦的身材略显佝偻,显然太后并没有吩咐赐座。张梦阳走进来之时,郭药师正用他那刺耳的破锣嗓子对太后说着什么。 张梦阳耳听着他这说话的嗓音,联想到暖儿描述给他的郭药师的相貌,心中也是不自觉地生出了一股厌恶之感。以至于走到了郭药师的身后,竟未留意他口中到底在说些什么话。 张梦阳在他身后两米处站住了,郭药师恰也在这时把话说完,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太后看。 萧太后与旁列的宫女太监都是面朝着殿门方向,因此张梦阳自外而入,他们全都看得清清楚楚。郭药师却是背对着他,兼之刚才只顾着说话,竟没有发觉身后已然多了人来。 对于张梦阳的突然出现,宫女太监们并未出声,萧太后也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假装不见。他们仿佛心有灵犀的一般,默许了张梦阳的到来。以至于张梦阳一时间莫名其妙,还错以为自己被人施了隐身之法。 第79章 牛皮被揭穿了 只听太后开口道:“本宫刚刚已经说过了,在这殿中之人,全都是本宫素日所亲信之辈,当然也包括你郭将军在内。因此,不管是如何事关重大的机密军情,郭将军都不必顾虑,但说无妨。” 郭药师冷笑了一声,扯开他的破锣嗓子答道:“太后是被他们服侍惯了的,看着舒心,用着顺手,觉得他们人人可以信赖,这绝非太后之过。即如末将,身边也有几个粗手粗脚的小校丫头照应着,末将也是一样的觉得他们可亲可信。 可是,你我处此混乱时局之中,感情用事最是要不得的。在我身边服侍的一个小校,十天前经人检举,是旁人安插在末将身边的细作,因此末将毫不留情的将其施以车裂之刑,然后又命人从细肢解了一番,一点儿不剩的全都喂狗吃了。 因此,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你我都不能过于托大,也不可对身边服侍之人太过信任。所以,末将还是要请太后将几个宫婢黄门支出殿去,方好向太后启奏大事。” 张梦阳心想:“这厮对太后好不恭敬,什么你我你我的,敢把自己与至尊的太后娘娘相提并论,凭你这猥琐的家伙也配么。” 萧太后已听出了郭药师话中的明显不敬,但在这之前,此人却是从来不敢用这等口气与自己讲话的。尤其是听他说把那细作肢解喂狗的一番话,顿觉此人不惟相貌丑陋,心地也是残忍可恶,心中对他的恶感便又更增了一层。 而郭药师所说的那个细作,又恰恰是萧太后命自己的哥哥萧幹,安排到郭药师军中以行监听监视之用的。她前几天已从萧幹口中得知了细作被郭药师寻出由头杀害之事,当时也并未在意。 萧太后想:“今夜,郭药师当着我面公然把此事提了出来,相必他已经知道了那细作乃是由我所派,因此有意拿此话头向我示威来着。难道他仗着手上掌握的数万人马,真的起了反意不成? 先时我念在亡故的夫君面上,没有及时解除他的兵柄,到如今竟成了这尾大不掉之局,虽然我自负精明果断,但到底是犯了那妇人之仁的毛病。 如今宋兵又在白沟河与琉璃河一线摆开了攻势,金兵也在北边的居庸关、喜峰口、古北口、松亭关各处虚张声势,故布迷魂,却不知他主力到底用在了哪一方向上。 耶律大石手上虽有数万人马,但需要同时应付金兵自各方向上涌来的压力,兵力虽多,可分散到各紧要的关卡上去,便也显得捉襟见肘了。 兄长萧幹的两万来人,虽然能征善战,但既要坐镇燕京,居中调度,又要应付各处可能发生的意外之变,还要对随时可能陷入危机的关卡进行支援。 被派在居庸关驻防的张觉,已经奏报在关外发现了金兵大队的踪迹,金人如果铁了心要拿下燕京,很有可能会选择自居庸关突破进来。张觉手下的数万兵马,因此也是绝对抽调不得的。 如果郭药师在此时选择反叛,还真的是难以应付。杀掉他倒是不难,可如果因此激得他那驻扎在易州、涿州的兵马闹将起来,却也是得不偿失。 朝廷加派给他的九奚、兀鲁只等万余新兵,自不会随他造反,但那改编自怨军的八千常胜军却是由他一手带出来,也是他手下兵马的中坚。 看来,如何对付这厮,还需要把左企弓、耶律大石以及兄长等人召来,从长计议。眼前且只与他言语周旋,尽量安抚住才是。” 萧太后心上虽这样想,脸上却是另一副颜色,只见她秀眉微蹙,粉面上满溢着愤怒,一字一顿地对郭药师道:“郭大将军,本宫再给你说一遍,这几个宫婢太监,乃是本宫身边最信得过之人。你既在这夜里求见说有紧要之事,本宫迫不得已才破例在此便殿中接见于你,请你自重。有话且请直说,不想说便给我退下!”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萧太后已然是声色俱厉。 “太后,我老郭的心思,你……你难道真的不懂么?”郭药师语带愁苦地说道。 “妈的,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话。”张梦阳在心中暗骂:“难道是这个蠢货打算对太后表白了么,当着宫女太监们不好意思说出口,才要求太后把他们那些人全都支出殿外去?” 萧太后冷冷地答道:“你郭大将军的心思,本宫怎会不知,你受先皇的简拔重用,一向感恩图报,要用你那一腔热血,效力于我大辽的江山社稷。” 郭药师一怔,随即呵呵笑道:“太后所说不差,老郭我一向负报国之心,报国之才,蹉跎半世却无由施展,也亏得遇上了先皇,方才受到了格外恩遇,将我当做了柱石之臣来用,才成就了我的一番赫赫战功。” 萧太后不以为然的道:“郭大将军既然还记得先皇恩遇,本宫很是欣慰。你与诸位将军的赫赫战功,朝廷自会看在眼中,枢府自会造在册上。你所要做的,是继续努力操练士马,备御不测。 童贯自天开寺去后,常思兴兵来犯,如今已集结近十万兵马陈于境上,你郭将军还要细心备御,再接再厉,痛击来犯之敌才是。” “哈哈哈……”郭药师扯着破锣嗓子一阵肆无忌惮的笑,笑过之后说:“太后尽管放心,童贯的十几万人马看上去有若黑云压地,可是在我老郭的眼中,却是不值一扫。 只要有我在,不管童贯派了多少人来,都会杀得他丢盔卸甲,望风逃窜。上次在易州城下,童贯的堂堂十几万大军仅仅被我的八千士卒打了个溃不成军,太后须知阵仗之道原不在士卒多寡,运用之妙,全在为将者一心所系而已。” 郭药师几句话说完,颇觉得自己英雄了得,堪可与古来的一些名将比肩,不由的得意洋洋。 坐在御榻上的萧太后却冷笑道:“本宫知道,郭将军在易州城下打了一个大胜仗,西南宋兵,被压制在容城以南,数月间不敢派遣一兵一卒来犯。” 郭药师见太后夸赞自己,内心极是愉悦,只觉往日的辛苦终究没有白费,褒奖的言辞由美人口中亲自说出,自与枢府移文并朝堂宣敕大不相同,不由地有些醺醺然,飘飘然了。 可太后的话锋一转,紧接着又道:“但此处并无外人,有些话本宫也不妨直说。郭将军在易州城下所击退者,并非是宋军大队,而仅是孤军深入的先头部队而已,后续到来者见前锋已败,不明我军虚实,便也裹足不敢再进。 因此,与其说童贯的十几万大军是为我军所败,倒不如说他们是自己打败了自己来得真切。 再者,郭将军用以击退他们的,也不仅仅只是一向跟随你征战的八千常胜军,还有自九奚、兀鲁只等番族部落招来的精忠勇武之士,他们对朝廷一向忠诚,所建的功劳也很是不小吧。 童贯如若此次再来,则又与前番不同了,他在天开寺受辱而归,一心要把这怨恨算在我大辽的头上。 厉兵秣马,抱定了奋战之心而来,必定不会如上次那般草草收场,所以,诚望郭将军戒骄戒躁,切莫因一时疏忽,致为宋军所乘才是。” 张梦阳站在他的身后,心中暗笑,虽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牛皮被美人当场揭破,想来滋味儿一定不好受,此时他的那张刀条脸上,指不定什么模样呢。 第80章 谁做大元帅 张梦阳猜对了,本来还在洋洋得意的郭药师,没想到她会当场指出他言语中的不实之处,更没想到她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坐居深宫,对前方的军情竟了解得如此清楚,有如亲见一般。 郭药师不由地心中一凛,也不知道她在自己军中到底安插了多少耳目,但想来绝不会只是一两个那么简单。细一琢磨,十天前杀死了那个小校,非但得不偿失,反倒是打草惊蛇了? 郭药师尴尬地哈哈一笑,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太后既怀疑我所言有虚,我倒怀疑太后道听途说,为奸诈之人所哄骗呢。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之事了,虚虚实实的,徒然去计较也没什么用处。 我今夜此来,其实是想向太后提一个建议,当然,也可以算是一个请求。太后乍一听来,可能会觉得有些冒昧,但郭药师一腔赤胆忠心,全然是为太后和我大辽的国祚着想,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私心。” 张梦阳心想:“你个老小子胡说八道,简直无耻之尤。那边与童贯明里暗里勾勾搭搭,,这边居然还有脸对太后说什么赤胆忠心。妓女虽说口是心非,但到底还生着一副好皮囊,似似这等口是心非而又容貌丑陋的赖汉,简直是生在大辽国肌体上的一颗毒瘤。” 萧太后冷笑道:“刚才就让你说,可你这人非得东拉西扯净说些没用的。本宫还是那句话,此殿中尽是我信得过之人,你心中有话便只管说来,如果不说,时候已然不早,那就退下吧。” 郭药师背对着张梦阳,张梦阳在他身后两米之地,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太后,太后冷艳的面孔与眼神,此时也正越过郭药师,冲着他望将过来。 他此时的心情兴奋而激动,心想:“太后既然默许了我在这殿中的存在,而且刚刚还对郭药师这个癞蛤蟆说,此殿中全是她信得过之人,那自然也包括我了。 想想也是,虽然我张梦阳不是契丹人,但我是太后的至亲小郡主莺珠和卫王护思派来的人哪,我既然被他们信任而交托以大事,那么在太后的眼中,我自然也不是外人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朋友的朋友……不对,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这样的逻辑应用在此处,那便是至亲的亲信即是亲信。嘻嘻……”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得意不已,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来。目光正在盯着他的萧太后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那笑,既像是与郭药师捉迷藏竟不被发觉的得意,又像是对着自己意含轻薄的坏笑,于是冷哼了一声,便把眼光移向了别处。 郭药师的破锣嗓子开始发音:“太后,如今我大辽受金宋两国交攻,天祚皇帝播迁西北,天锡皇帝大行而去,燕京一道已然成为我大辽存亡绝续的根基,太后虽然统兵御将甚是得法,把金兵铁蹄阻在燕山以北,使其无法南牧。 又屡挫宋国北犯之师,扬我大辽国威,令天下英雄侧目,古来巾帼豪杰之中,无出我太后之右者。但是,即令太后天纵圣明,昼夜操劳之余,难免心神交悴。假令太后因为久劳国事,致使凤体稍有损伤,我大辽数十万将士将何所依凭?” 张梦阳暗忖道:“这老小子张口大辽闭口太后的,乍听一下还真以为他是个一心谋国的忠臣呢。只不知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既然他不知我就在后边站着,我暂且不拆穿他的西洋镜,看他接下来如何演戏就是了。” 只听郭药师接着说道:“为太后计,为大辽的江山社稷计,末将及驻防易州、涿州数万将士不忍太后继续如此操劳,建议太后设立大辽兵马大元帅之职,于此非常时期统领燕京一道所有将帅士卒,以替太后稍分忧劳。” 张梦阳心中一惊,暗道:“哦,这老小子原来是嫌自己官小,权力不够大,向太后要官来了。大辽兵马大元帅,光听这官名儿就够威风,够霸气,也亏他想得出。” 萧太后听罢笑了笑说:“郭大将军能够替本宫着想,替大辽江山社稷运筹,本宫甚感欣慰。不瞒郭大将军说,这些时日以来,本宫是既要管军,又要管民,宫里头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哪一样操心不到都不成。 设置兵马大元帅一职,本宫这些时日来也一直在筹划,郭大将军竟然也想到了此处,咱们君臣可真是不谋而合了呢。” 听太后如此说,倒是出乎郭药师的意料之外,本来还以为她听了之后会不以为然或是勃然大怒,断然拒绝,哪想得到她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令自己本来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应用不上了。 难道她真的会情愿把最重要的兵权拱手让人么?会是肯定不会的,想来她这是在绕着弯子反驳自己,先听听她怎么说,反正兵马大元帅一职,今晚说什么也要拿到手。兵权拿到手了,也就能把她慢慢地拿到手了,嘿嘿! 假若她坚执不肯的话,可就怪不得我姓郭的不仁不义了,赶明天一早,便传令军中尽皆换上大宋旗号,不仅手上的易州、涿州要从她耶律家投诚出去,燕京我也要趁其不备迅雷不及掩耳地拿下,到头来,她仍还跑不掉要做我的枕边人。 想到此处,郭药师的一张丑脸上带出了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笑来。 萧太后面带微笑着说道:“本宫已经想好了,这兵马大元帅一职,就由太子太保、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来出任吧!诚望郭大将军以后能与大石元帅和衷共济,同心同德,为大辽的中兴做一个有功之臣。大石若是知道此任命乃是由你所推荐,想必是要对你感激莫名的了。” 眼看着太后对郭药师的戏弄,张梦阳看不到郭药师此时的表情,心中觉得可笑之余,未免稍有遗憾。郭大将军厚着脸皮向太后伸手要权,到头来竟为他人做了嫁衣。 只听郭药师一脸肃然地对萧太后说道:“太后,由谁来出任兵马大元帅一职,关乎我大辽的存亡绝续,末将认为该当慎之又慎,人选么,恕末将直言,末将觉得大石将军并不适合出任此职。” 萧太后冷笑道:“大石那里不适合,郭将军不妨直说出来。” 郭药师支支吾吾地答道:“禀太后,大石在我大辽军中,虽然也算得上是一员能将,但当真正面临大的阵仗时,杀伐不够决断,将如此重要的任命付诸与他,恐怕关键之时会误了太后的大事。 再说大石乃是文人出身,是我大辽立国二百余年来首位高中进士的契丹人,不仅契丹人,整个大辽皇族都与有荣焉。因此,相对于冲锋陷阵,末将觉得大石更适合在翰林院做一些抄抄写写的勾当。 况我大辽能征善战的武将多多,假若让一个文人来担当这个大元帅,势必引起各方武将的郁闷,且会让金人宋人笑我国中无人,实在是得不偿失。” 萧太后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冷冷地道:“古往今来,文人带兵者可曾少了?汉人中的关云长,可算得是古来的名将了吧,本宫听说,此人精研《春秋》常常废寝忘食,手不释卷,他其实也是个文人呢。” 第81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郭药师笑道:“太后正给说着了,就是这个读书常常废寝忘食手不释卷的关云长,大意失了荆州,害得刘玄德的兴汉之业功败垂成,致使汉高四百年基业中兴无望。” 萧太后面无表情地道:“既是郭将军如此说,本宫觉得那耶律大石果然是不足以当此大任。那就由北院枢密使、燕京管内处置使萧幹来当这个大元帅吧。” 郭药师一怔,涎着脸呵呵一笑道:“萧枢相自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不惟是太后的兄长,大辽的国舅,也同太后一般,是个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全才式人物。只不过,萧枢相到底与太后连着骨肉之亲。 如今坊间已有太后任人唯亲的传言,说太后所重用之人不是亲信私人,便是契丹的勋卿贵戚,一旦将大元帅之职公然授与萧枢相,岂不是坐实了那些短见之人的无端指责?” 张梦阳心想:“这老小子满口的说辞,岂没听说过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说到底还不是想把这大元帅之职揽在自己头上。” 萧太后这次倒也没给他辩解,只是毫不犹豫地说道:“既然你认为萧枢相也不成,那就改由居庸关守备、辽兴军节度副使张觉来担此重任吧?张觉既不是契丹人,也不是本宫的骨肉至亲,这回你总该是没话说了吧?” 郭药师见她说来说去,总不提到自己,自尊心受损之余,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阴沉着脸说道:“兵马大元帅一职究竟谁属,关乎我大辽国祚的存亡绝续,末将以为应当慎之又慎,不可儿戏视之,奉劝太后斟酌再四,切莫由着性子随意指认。” 萧太后虽一直于他虚与委蛇,其实早已在咬碎银牙,暗自隐忍,这时候听他公然言语不敬,哪里还能再行忍耐,伸出玉掌在几案上一拍,娇声斥道:“混账东西,本宫用得着你来指摘错谬么?” 萧太后身旁的宫女太监听郭药师实在也太过放肆,也再顾不得规矩,纷纷对他出言指斥:“居然敢对太后无礼,你不要脑袋了么?”“太后已然给足了你面子,你怎地如此没脸?”“还不跪下向太后认罪!祈求太后免你一死!”“口出狂言,你长了几颗脑袋?” 郭药师怒极反乐,指着那些愤愤不平的宫女太监哈哈笑道:“太后娘娘训斥我,我自无话可说,就算娘娘伸出拳脚来打我几下踢我几脚,我老郭也甘之如饴。” 说着他突然脸色一沉,声色俱厉地喝道:“可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了?也敢对着本大将军大呼小叫,你们自恃有太后护着你们宠着你们,就没人能把你们怎么样么?” 郭药师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地向竟向御榻逼近过去,萧太后还以为他要犯驾,不由地大吃一惊,“嚯”地站起身来,“噌”地一声将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持在手上。慌乱之间竟忘了传呼殿外侍卫前来护驾。 张梦阳见郭药师已然惊了驾,太后拔剑在手,她那艳如桃花的粉面上,笼罩着一层惊慌之色,这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冲上前去飞起一脚,“嗵”地一下正踹在郭药师的后心上。 郭药师前时只顾着欣赏萧太后的姿容美貌,后来又只顾着与萧太后语涉机锋,且按常理,大内侍卫不得传唤不得擅自进入殿来,他哪里会想到自己的身后居然站得有人? 由于他毫无防备,张梦阳飞起的这一脚又是用上了全力,就见郭药师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哎呦,又高又瘦的身躯于瞬间不由自主往前一抢,一趴,在萧太后的御榻跟前摔了个狗吃屎。 而他的嘴巴正恰巧磕在御榻的边角上,上唇处随即感觉到了一阵剧痛。不过他到底久经战阵,应变奇速,身子刚一倒在地上,便立即往侧里一滚,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回头望去,见袭击自己的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侍卫头目,不由得大怒。 他习惯性地把手往腰间摸去,想要拔出自己的腰刀,不料一摸之下,腰间竟空空如也,才想起入殿之前连刀带鞘已俱被侍卫们摘去。 与此同时,郭药师感到了口中涌动着一股血腥,还似乎还含得有物。遂便托起来的手掌中一吐,竟吐出了两颗大大的门牙来。一时间于大怒之中又增添了一丝痛惜之感。 其实由他被张梦阳突袭到倒地、翻身、站起,只不过是一瞬间之事。他还在为两颗门牙的脱落感到痛惜之时,张梦阳冲上来又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左眼上。郭药师感到左眼上一阵钝痛袭来,登时便觉得无法睁开。 张梦阳接连两下得手,再接再厉,又是一拳下去,打在了郭药师的右眼上。郭药师顾不得再心疼他的两颗大门牙,哇哇爆叫着朝张梦阳扑了过来,张梦阳这时也正挥拳朝他打过去,于是两人在这便殿之上,当着萧太后之面,乒乒乓乓地打了个不亦乐乎。 郭药师一上来吃亏,主要吃亏在他毫无防备,张梦阳接连几下得手,也主要是靠了偷袭成功。可现在两人面对面一招一式地对打起来,张梦阳如何还能再是郭药师的对手? 不一会儿的功夫,张梦阳的脸上、胸上、腹部接连中招,虽然疼痛难忍,但一想自己乃是堂堂的近侍局副都统,当着太后之面,岂能如此认怂退开?便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冲上。 郭药师则觉得一上来便被这小小子几下偷袭得手,甚至两颗大门牙都被打得脱落,于美人注目之下太也难堪,誓要将这小小的侍卫头目一顿老拳打死,既在萧太后跟前挽回面子,好令她对自己刮目相看。 郭药师这一奋起精神,张梦阳左支右绌地再难是他对手,身上又挨了一拳一脚之后,接着又被郭药师左右开弓地扇了两下嘴巴,然后郭药师一只手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护腰,竟把他的身子高高地举了起来,朝着殿中的立柱直摔过去。 张梦阳的身子被郭药师两手推出,在那粗大的立柱上一撞,再又被立柱弹了回来,“呱唧”一声摔在了地上,疼的他左右翻滚地挣扎在地,一时间竟再难爬起身来。 萧太后见张梦阳吃亏,站在御榻之上喝令郭药师住手,但这时的郭药师如发狂了一般,口中“荷荷”连声,哪里还收手得住。张梦阳见郭药师那对被自己打得肿胀起来的熊猫眼中,射出了冷酷残忍的光芒,知道今日之事难已善罢甘休。 只见郭药师扎煞着胳膊又朝自己扑了过来,心知已然无幸,索性头皮一硬,一不做二不休,伸开四肢和身迎将上去,右臂自郭药师的腋下穿过,左臂则自他的颈旁绕过,两条臂膀在他背后合拢起来,将他紧紧抱住,两条腿顺势在他腰身上一盘,瞬间将自己的一个身躯牢牢地缠在了他的身上。 张梦阳左肩使劲地向上抵着郭药师的下巴,抵得他那既长且弯的丑陋下巴高高地仰起。 郭药师想要把他推开,可整个身子已被他的一双手脚牢牢地锁缚住,两人如此零距离地亲密接触,任他郭药师如何力大,手脚失去了距离无由蓄势,击打在张梦阳身上的力道,也顿时大打折扣。 第82章 郭大将军哭了 张梦阳刚才没来得及细想地和身一扑,本意是想要伸出手去掐住郭药师的脖子,与之拼个鱼死网破,没曾想力道、方位、速度皆判断有误,非但没掐到他的脖子,反倒与他来了个热烈满怀拥抱,这可真是始料未及之事。 张梦阳见他打在自己身上的拳掌力道不及方才的三分之一,腿脚更是因为无法挥击而完全使用不上,登时明白了个中道理,索性两腿也绕过去盘住了他的下身。 郭药师被他如此蟒蛇缠身一样地使劲抱住,不但打他不到,连呼吸也渐觉顿感困难起来,不由地粗口骂道:“你他妈的抱着老子干么?我又不是你爹你娘。” 张梦阳好不容易凭此一招省去了他许多拳脚的击打,而且还制得他缚手缚脚,哪里肯轻易松开,耳听他粗口相骂,也并不张口骂还,只是两臂两腿更加努力地收紧,令他再也无法如刚才那般肆意地暴虐自己。 郭药师见他将自己锁得越来越紧,难以推卸得开,大怒之下,扭转过身来,将他的后背对准了旁边的立柱,腿一发力“呼”地撞将过去。 张梦阳心知他的用意,把两条腿往后翘起,恰在即将撞上柱子的一刹那,两条腿猛然发力,在身后的立柱上一蹬,不但身子并未直接撞上,反倒借了这一蹬之力,推得郭药师身子“噔噔噔”往后倒退了七八步,终于收势不住,仰天一跤摔到在地。张梦阳则因势利导,趁机轻轻松松地把郭药师压翻在身子底下。 殿外台阶下的侍卫听见里边传出了打斗的声音,知道情况有变,不待宫女太监传唤,便一拥而入冲入了殿内。进到殿内一看,原来是张都统跟那个夤夜求见太后的郭大将军在御榻之前扭打了起来。 萧太后向冲入殿来的侍卫们喝令:“把他们两个给我拉开。” 此时,张梦阳的两条腿又已盘住了郭药师的下身,两人各自发力,在便殿的地板上不住地翻滚来去,侍卫们得了太后的指示,用尽了办法想要把这两人分拆开来,却哪里能够? 郭药师心中气恼已极,腾出拳来朝张梦阳的后背与后脑勺上狠擂。张梦阳两手两臂不敢松懈,无法照样还击,一急之下张口朝郭药师肩被相接之处的皮肉上咬去,只疼得郭药师杀猪般地大叫起来,整个殿堂之上一时间充满了他惨厉的嚎叫之声。 张梦阳这段时间来,除了与暖儿切磋推拿按摩之术,也每日里按照《神行秘术》中所列的吐纳导引之法修行,身体的柔韧性与耐力大幅度增加。尤其是耐力,已经达到了令他本人都感到吃惊的地步。 以前他每每飞跑几分钟便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一张脸孔涨的通红,而现在用比以前快上一倍不止的速度飞跑一个小时,都还觉得余力充沛。 他心知这都是拜了《神行秘术》所赐,兴奋之余,更加把此书当做至宝来对待,请工匠用了上等木料打制了个专门珍藏此书的精致木函。每天开读时都要把一双手洗个干净,读罢之后再珍而重之地放回到那个木函里头。 每天夜里按照书中所记的修行次第行功圆满之时,他都会觉得精力饱满身轻如燕,往往这个时候他就会一个人走出家门,在人烟稀少的街巷上尝试一番快速飞奔的乐趣。 有时觉得内城里的街巷不足以施展,便会自赵得胜看守的景运门蹿到外城,绕着外城的军校场尽力施为,其速度竟是丝毫不输于草原上奔驰的骏马。 今晚,他将如此耐力用在了与郭药师的对抗上,手脚全力施为,缠缚住了他的身体,郭药师也是手脚并用地全力分拆推卸,以求挣脱。 人过四十天过午,郭药师毕竟年龄比张梦阳大着太多,在地上翻翻滚滚地与他纠缠多时,渐渐地气力不济,浑身大汗淋漓,四肢酸软无力。 张梦阳却是越战越勇,浑身力量绵绵不绝地像是再也使不完了一般,牢牢地将郭药师一竿高瘦的身躯困在当地。 郭药师被他手脚锁住挣扎不脱,不仅累得浑身乏力,大汗淋漓,而且胸腹间被他两臂与身躯压迫得呼吸不畅,气闷难忍,口中禁不住再次骂了起:“你个不知死活的小贼,赶快给老子滚开,看老子我怎么把你碎尸万段!” 张梦阳也回骂道:“你通敌卖国,暗地里与童贯那厮勾勾搭搭,你道朝廷里人人不知么?你今夜求见太后明明是想要弑君,还敢公然犯驾,你才是该受那碎尸万段的惩罚,你才是罪大恶极,罪在不赦呢。” 郭药师见他竟然知道了自己的阴谋,而且还当着太后之面揭穿出来,不由地惊怒交加,反唇驳斥道:“放你娘的狗屁,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含血喷人。你老子我忠于大辽,忠于太后,才不会干那吃里扒外的勾当。太后明察秋毫,岂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 张梦阳恼他奸诈狡黠,手臂之上再加了一把劲道,直将郭药师勒得喘不过气来,一张黑脸看不出变化,但他的白眼仁却能明显地看出充血来。就见他脸蛋子发胀,眼珠子向外凸出,被勒得一张嘴巴最后竟致说不出话来。 突然,郭药师的大嘴歪了一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下,包括萧太后在内的殿中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万没想到这个堂堂七尺的郭大将军,看上去也没被张梦阳如何欺辱,竟如受委屈的孩童一般当着这大庭广众大哭起来。 张梦阳也是吃了一惊,本来觉得身上还尚有余力,见郭药师骂得凶狠,只怕他力大挣脱会于自己不利,于是便将所剩余之力全部使出,哪料得到郭药师竟会因此大放悲声。 张梦阳一向心软,听他哭得号啕大嗓,心中颇有不忍,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被他下死手的一顿胖揍,将紧锁着他的手脚松开,站起身来,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郭药师猛然觉得身上一松,胸腹间顿感呼吸顺畅,本应哭得比刚才更加响亮起来才是,没想到他的哭声竟于瞬间止住,忽地站起身来抬起大手,对着张梦阳就是一巴掌。打得张梦阳滴溜溜就地转了两个圈子。 他害怕张梦阳故技重施,急忙赶上去飞起一脚,正踢在张梦阳的太阳穴上。张梦阳感到右侧的半个脑袋一阵钝痛,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倒,随即人事不知。 第83章 最牵挂你的人是谁? 当张梦阳醒过来之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睁开眼来,首先看到的是暖儿的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一看到他醒了过来,这双眼睛立刻放射出欣慰喜悦的光芒。 “老爷,你醒过来了!你醒过来了!你身上还痛不痛?你饿不饿,要不要喝水?对了,我去给你倒一碗参汤来喝。” 说罢,暖儿就步伐轻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见萧迪保与迭里哥的脑袋探了过来,紧接着赵得胜的脑袋也探了过来。 “好兄弟,你终于醒了,这一整天你可把我们给担心死了。”这是萧迪保的声音。 “贤弟,你感觉好些了没有?你大嫂给你煲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你想不想喝?”这是赵得胜的声音。 “我大嫂?我哪里有什么大嫂了。”略一思忖,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指的是晴儿。想来他们已经成亲了吧,要不然怎会让我把她叫做大嫂呢。 又一想不对,这两人早在通往天开寺的那个秘道里就已经成亲了呀,那个秘道里黑洞洞地,那可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洞房了,只可惜当时没有花烛做衬,未免显得美中不足。 想到这里,他微微地笑道:“有劳大嫂了,麻烦大哥回到府上,替我谢谢大嫂。” 赵得胜嘿嘿地笑道:“咱们兄弟都跟一家人相似,哪用得着这许多客套。” 迭里哥也满脸关怀与欣羡地告诉他:“张兄弟,那天晚上你舍命护驾,得到了太后亲口褒奖,太后还将她佩带多年的宝剑赐了给你呢,这真是我们这些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大大荣耀呢。” 听迭里哥说太后亲口褒奖并将她的佩剑赐给了自己,他的精神登时一阵,油然想到小郡主送给自己的那把刻着她生辰八字的短剑来。 那把短剑他无论何时何地都不离须臾地带在身上,就好像小郡主就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一样。太后所赐的这把宝剑,他也决定要从今往后不离须臾地带在身边,希望它也能像小郡主得那把短剑一样,能够给自己带来好运,能够使自己逢凶化吉。 萧迪保说道:“好兄弟,不是哥哥我夸你,要论忠勇二字,你还真的是当之无愧,咱太后慧眼识英,当初把你留了下来,那时候我就知道太后绝对是正确的。 前天你明知不是郭药师那厮的对手,还能奋不顾身地护驾,这不是忠勇是什么?哥哥我也是如此呢,可惜当时我不在场,否则咱哥俩儿联手,还不得郭药师那厮就地打死?恐怕就不只是把他折腾得号啕大哭那么简单了。” “你说前天?萧兄,难道我已经昏迷整整一天了么?” “可不是怎的。”萧迪保答道:“你昏迷的这一整天,可把我们几个人都急坏了。最着急的人你知道是谁?” 张梦阳脱口答道:“是太后?” 萧迪保摇头道:“太后当然也急,而且还带着御医亲自驾临你这府上来看望你呢,可惜你当时人事不知,领会不到那份难得的殊荣。太后一来,朝中那帮兔崽子们谁敢不来? 左企弓,康公弼,虞仲文,耶律大石,还有王居元等人,这一天来都要把你的门槛踩破了。你要是能早醒来一刻,这些人你全都能看到。” 张梦阳道:“真是有劳太后,有劳各位大人们了。我张梦阳算是个什么东西?只不过尽了个侍卫应尽的职责,哪里值得太后与诸位大人如此关爱了。” 萧迪保又赞道:“兄弟你如此说,哥哥我可又得夸你了。你这人,最难得的就是这份儿居功不骄的劲儿。哥哥我虽然也向来如此,可却没你做得好了。” 张梦阳笑道:“咱们兄弟彼此彼此,萧兄你也用不着太谦。” 萧迪保哈哈笑道:“咱哥儿俩都是在事情上见真章的人,倒也用不着在此互赞。对了兄弟,哥哥我问你这一整天来谁为你最着急,你还不曾答出呢?” 张梦阳道:“那还用得着猜么,肯定是你萧兄最着急了。” “哈哈哈,哥哥我虽然也急得很,可与这个人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哦。”张梦阳移目看了看赵得胜,说道:“那一定是我的这位结拜大哥了。” 赵得胜呵呵一笑,心中知道萧迪保要说的是谁,便也跟着打趣说:“大哥我为你着急,那有什么说得,只是要跟人家相比,怕是连一半都还及不上呢。” 张梦阳又“哦”了一声,移目光朝迭里哥看去,迭里哥见他朝自己看过来,便微笑着双手连摇道:“张兄弟,虽然我也在时时刻刻为你担心,可却也不是萧指挥所说的那个人。” 张梦阳心中正自疑惑,暗忖:“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有话直接说不就完了?这个萧迪保,屁大点儿的事儿也来卖关子。” 正在这时,暖儿端了碗参汤自外走了进来,步到床榻前说道:“老爷,我又把参汤热了热,你赶紧趁热喝了吧,你能坐起来么?” 一听到暖儿的声音,张梦阳心下顿时恍然,于是笑着说道:“萧兄你又来取笑我了。” 萧迪保见他一笑,便知他已经明白自己想说的是谁,这关子哪里用得着再卖下去?嘻嘻笑着说:“这怎么又是取笑呢?你不知道在你人事不知的这一天里,弟妹可是一颗心全都拴在了你的身上,为你把眼泪都快要流干了呢。 任别人怎么劝也是无益,倒像是你无药可救了似的。我给你说,哥哥我能看得出来,弟妹这么伤心可不是怕你再也醒不转来,让她一世守寡,人家可是真心为你忧心如焚呢。” 张梦阳知道他虽语涉笑谑,所言却是不虚,不由地朝暖儿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暖儿的一双妙目也正朝他看过来,与他的目光一碰,立即羞红了面庞,赶紧地把头低了下去。 赵得胜从未听张梦阳说起过暖儿之事,只是这一两天才听萧迪保添油加醋地胡说了一通,到了张梦阳的府上,又见萧迪保对着暖儿弟妹长弟妹短地叫得亲热,暖儿虽不怎么应承,但从她的眼神中,从她对张梦阳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料中,却也判断得出两个人的关系果非寻常。 赵得胜由他自己与晴儿的关系,推测出暖儿与张梦阳之间的情愫也应该大致相同,眼前的这位清雅灵秀,冰肌玉骨的暖儿,毫无疑问是早已被张兄弟收用过的了。 赵得胜也笑着说:“萧指挥所言不错,贤弟有所不知,昨儿个弟妹见你沉迷不醒,把她心疼得泪人儿也似的,怎么劝都劝不住,还是我把你大嫂搬了来,好说歹说地才劝他止住了哭。 也是他们妯娌有缘,这才相识半日,便好的要不得,弟妹虽总是牵挂着你的伤势,可对你大嫂倒也是无话不谈。呵呵……” 张梦阳听他话中又是弟妹又是妯娌的,全然把暖儿当做了自己的老婆,知是他听信了萧迪保的胡诌,八成认为暖儿已然是自己的人了,这才会在言语中轻描淡写地把这称呼说了出来。 可是这个时候又怎么来向他解释呢?只要自己一开口,萧迪保肯定会在一旁捣乱,所谓的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再者暖儿还在身边,自己若是当着他们之面坚决不认,将把暖儿置于何地?岂不让她太也下不来台? 如此一想,便不再说什么,对着暖儿点点头笑了笑,表示谢意。迭里哥道:“张兄弟,弟妹把参汤端来了。你赶紧着趁热喝一口。来,当哥哥的扶你坐起来。” 张梦阳昏昏沉沉地躺了一天,也确实感觉口干舌燥,便在众人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由暖儿喂着他把一满碗参汤咕嘟咕嘟都灌进了肚里。 第84章 出大事了 张梦阳本来就伤好得快,被郭药师踢在太阳穴上,只是猛然为外力撞击,一时昏厥所致,且与郭药师盘肢较力,消耗气力也是甚多,故而睡的时间较往日长了些,再者昏睡之间又被灌下几副御医开的汤药,所谓的伤势其实已无大碍。 和萧迪保等人说了会儿话,困倦之态业已全消,再被暖儿喂了一碗参汤下肚,登时便觉得神清气爽,浑身上下似有挥洒不完的力量。 张梦阳要从床上下来,萧迪保等人问他:“不妨事么?”张梦阳答道:“哥哥们放心,我现在觉得身上爽利得很呢,在床上躺得难受,想要起来到外边走一走,坐一坐。” 几个人来到了中庭角落里的凉亭上,暖儿安排仆人端来了酒菜摆上,几个人坐在那里边吃边谈。晴儿专给张梦阳煲的鸡汤,加热之后也端了上来,张梦阳尝了一口之后赞不绝口,直夸大嫂好手艺。 张梦阳问道:“那天我昏过去之后的情形如何?那郭药师现在被关押在哪里?” 萧迪保说:“你昏过去之后,那郭药师可能也知道惊了太后御驾罪不可赦,便趴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将自己所立过的功劳表白了一通,说他平白无故地被你欺辱,定要太后将你严惩不贷。 可太后哪里会信他的,就命人把他带到法源寺里软禁,由军法司根据他所犯的罪过来量刑。太后着析津府派人看管那厮,没想到那厮的手下假扮成我府里的人,前去法源寺里提人,说是我奉了太后旨意要连夜提审他。 那析津府的看守士卒粗粗地勘验了印信,也不辨真假,竟把郭药师牵出来,由那些人给带着去了。你说可气人不气人。我把那析津府尹臭骂了一顿,又在太后跟前告了他一状,想要太后给他个革职留用的处分。 不想咱太后法外开恩,说郭药师虽说冲动鲁莽,可既无犯驾之实,也不好定他什么大罪,去就由他去了吧。” 张梦阳急道:“这郭药师与童贯暗里沟通,要以易州、涿州两地投降童贯,且要趁咱们不备奇袭燕京,给童贯献上一个大大的投名状呢。既被他逃去,祸乱只怕眼看就要到了。” 萧迪保安慰他道:“兄弟莫急,你与那厮在便殿缠斗的之时,不是说他通敌卖国么?太后倒是记得你这句话呢,因此被他逃脱之后,立马命我大哥萧幹与耶律大石做好了应变的准备,只要他敢来,必定让他讨不了好去。” 张梦阳放下心来,说道:“太后真乃女中豪杰,我们这些须眉男子,十个也抵不过她一个,燕京城里有太后在,那便是有如磐石之安,咱大辽的军民百姓也就都有了倚靠。”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闲话,话题也被萧迪保牵扯着,慢慢地转移到女人身上来。迭里哥也与萧迪保一样,一聊起女人来浑身精神,两个人又聊了个不亦乐乎。 赵得胜心中只有晴儿一个,对他们所说的勋卿命妇烟花女子等等尽皆不感兴趣,也去不插口,只和张梦阳说些围剿水泊梁山与平定江南方腊的趣事,不知不觉间便酒到杯干,到日暮时分,都已喝了个七八分醉意了。 到了次日,便有消息传来,郭药师驻在易州、涿州的士卒已然换上了宋军旗号,暂划归郭药师统辖的九奚与兀鲁只部落的人马,已在萧余庆的带领下与郭药师部脱离,在萧幹的安排下,撤退到良乡与宛平一带布防。 童贯统率十五万大军北伐,欲要收回燕云故土,几个月下来,被萧幹与郭药师打得落花流水,寸土未复,反倒被金人得到借口抢占先机,出兵一举攻下了云州大同府与所属州郡。 童贯师久无功,又在天开寺被方天和贼寇一通羞辱,再次强行用兵只怕重蹈覆辙,正苦于无法向朝廷交代,怎想得到天上竟会掉下馅饼来,郭药师自以为受了萧太后与朝臣们的排挤,派人向他表达归顺大宋朝廷的意愿。 童贯闻讯之后喜出望外,对郭药师的投诚如获至宝,在白沟河南岸大宋一侧的雄州官廨内,接见了扮作商旅自易州赶来的郭药师,对郭药师许诺,在道君皇帝面前保奏他为河北招讨使,假如能协助大军攻克燕京,更将加其爵封为曲阳侯。 郭药师对童贯的许诺甚为满意,誓言将一生追随童太师,追随大宋,竭尽全力帮助童贯的北伐大军拿下燕京。 临别,童贯赠与郭药师两大盒金灿灿的元宝并十几件上等玉器,这意外的收获越发令郭药师铁了心反水。但想到萧太后那令人馋涎欲滴的绝世美艳,他便又有所犹豫。 思来想去,他决定立即进京朝见萧太后,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尝试一下她对自己的态度,如果她对待自己还能稍存善意,肯将自己当做亲信看待的话,那么对童贯的许诺,也就把它当做是屁话了。 那两大盒元宝和十几件玉器虽说贵重,在他心目中,又怎能与风华绝代、美艳难描的萧太后相提并论?如果萧太后对待自己的态度能有所改变,那不仅得自童贯处的黄金玉器都可呈献给她,还可趁童贯信任自己、对自己毫无防范的机会,再次奇袭重创他一次,拿下白沟河南岸大宋境内的十几个州县送给她。 不曾想他这热脸蛋子到底还是贴到了人家的冷屁股上,自尊心大受伤害不说,还被那个叫什么张梦阳的小毛孩儿纠缠住好一顿折辱,末了还被软禁到了法源寺里。如果不是亲兵果断相救,能否顺利逃脱牢笼都还是未知之数。 逃出了法源寺,又用同样的方法赚开了城门,连夜奔逃回易州去了。一到了易州,立刻召集易、涿两州众将,宣布归顺大宋,两州尽都换上了大宋旗号,奉大宋正朔,接受大宋的封赐。并与众将集议如何拿下燕京之法。 前几日,萧太后得了居庸关守备张觉的奏报,说金兵已拿下了西京道大部州郡,其大队已在关外的怀来集结,且据可靠消息,金人的皇帝也已经到达了怀来,已看出了明显的夺关意向。 居庸关乃是燕京城的西北主要门户,一旦有失,金兵可在一日之内席卷至燕京城下,真到了那个时候,燕京城将岌岌可危,十有八九难保,因此萧太后与重臣决定自南线抽调两万劲兵协防居庸关。 但这一来,南线用于对宋兵的防御,就明显地薄弱了起来。 雪上加霜的是,就在这节骨眼上,郭药师前天晚上在宫中一闹,又在事后被软禁的情形之下侥幸脱身远引,这样他与朝廷的分离敌对已然形成。难以预料的,只是他起兵对燕京发难的时间而已。 而今,郭药师已经公然反水到大宋一边去了,在易、涿两州的契丹人以及忠于大辽的汉人被驱的驱,杀的杀,此两州已然落到了大宋的手上,非复是大辽的疆土。 萧太后紧急与左企弓等阁臣筹思应对之策,日暮时分,刚刚理出了个大概的头绪,正要散去各自准备,忽听殿外有人锐声报道:“启禀太后,城外有大事发生。” 萧太后面容一凛,站起身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一名侍卫跑进来禀报说:“刚刚守城的士卒来报说,郭药师张扯着宋人旗号,已经攻到城下了。城防马步军都指挥使萧迪保大人已命所有城门紧闭,三军俱都登埤守御。郭药师已在丹凤门处开始攻城,萧迪保大人正指挥守军与之展开激战。” 第85章 万全之策 萧太后君臣闻听后大吃一惊。他们倒不是吃惊于郭药师会来攻城,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来得如此之快。萧太后没有犹豫,立刻带领左企弓、耶律大石、萧幹等重臣在保宁殿外上了马,向着南边的丹凤门疾驰而去。 赶到了丹凤门,登上城楼一看,但见城上城下到处都是厮杀之声,萧迪保正指挥着官兵把滚木擂石望城下抛掷,强弓劲弩也将箭矢雨点般地朝城下的叛军射去。 此时天色已晚,夜幕四合,根本分辨不清郭药师到底带来了多少人马,呼啸攻城的是仅仅他的八千常胜军,还是另有宋军大队前来助战,在这茫茫的夜色里,很难摸得清楚。 搭着长梯往城头上攀爬的叛军,接连不断地被城上辽军官兵所抛下的滚木擂石及箭矢等物击中,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沉沉的夜幕,仿佛都在这漫天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中瑟瑟地抖动。 近侍局所属侍卫,也在迭里哥的带领下扈从着萧太后一起登城,张梦阳用过晚饭之后正在家中与暖儿闲话,得到讯息也迅速地全身披挂起来,马不停蹄地赶到丹凤门,登上城楼,与迭里哥一起随侍在萧太后与一众文武大员的左右。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叛军的弓弩手也都在藤牌的掩护中冲到了城下,与城上的辽军官兵进行着对射,以掩护顺着长梯攀爬而上的叛军士卒。 不一会儿,奉命缒城而下打探虚实的小校又缒城而上,跑到萧太后跟前回禀:“禀太后,城下攻城的叛军人马大概不足一万,几十里之外并不见有叛军的后续人马跟上。” 萧太后闻言摆了摆手,小校躬身退下。她紧皱着的眉头略微地松了松,回头向着自己的哥哥萧幹问道:“萧枢相,你看这一仗该当如何打法?” 萧幹答道:“攻城的叛军不足一万,可证只是叛军孤军深入,并无宋军大队前来助攻。我们城内目前尚有精兵强将一万余人,足以将这区区几千人的叛逆之师,尽数消灭在这坚城之下。微臣向太后请命,躬率五千人马冲出城去,全歼这群丑类,将郭药师那厮的人头提来献与太后。” 耶律大石道:“萧枢相所言甚是,那厮乘着夜色掩护大举来攻,只道我们慎重起见必不会出城与他拼争。既然虚实已打探得清楚,自是应当趁此机会将其大杀一番,诛此首恶,并乘胜一举拿回易涿两州。 太后,臣也请命率领一营人马,自显西门而出,绕到叛军背后,与萧枢相前后夹击里外合围,务要让郭药师知道知道我大辽朝廷的手段与厉害!” 萧太后看了看正在城下仰攻的叛军,在城上官兵滚木擂石强弓劲弩的打击之下,攻势已经有所减缓,刚要同意哥哥与大石的请战要求,忽听城下传来了数百人的齐声呐喊:“只要任命郭将军为大元帅,我等立即退兵,仍然忠于太后!” 这样的呐喊声一遍接着一遍,如同连绵不绝的潮水一般,伴着城上城下的喊杀声、惨叫声不断地刺激着城头上大辽君臣的耳鼓。耶律大石冷笑道:“这个郭药师脸皮也实在够厚,想当兵马大元帅,那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回过头来对萧幹说道:“萧枢相,咱们这就下去,活捉了这个兔崽子如何?” 萧幹道:“好,就按刚才你所说的,前后夹击里外合围。此一战,必要杀他个片甲不回。”说罢,都将目光瞧向萧太后,等她示下。 萧太后问道:“派出去的探子,可都曾回来了么?” 萧迪保接口道:“禀太后,派出去的九个探子,尚有两个没有回来。” 萧太后抬起素手往城下的西南方向一指,说道:“我记得那边的山丘上,密密麻麻的全为树林所遮盖吧?” 萧迪保赶忙答道:“太后所言不错,那座山丘名为鱼嘴山,山上到处都是草木。呃……太后你是怀疑,郭药师那厮,会在那山上的树林子里藏得有人?” “克敌制胜,贵在知彼知己。”萧太后伸手扶在女墙上,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透过垛口朝远方的鱼嘴山方向望去,只见鱼嘴山的轮廓,已尽数淹没在了沉沉的夜色里,相对于丹凤门处敌我攻防战的激烈热闹,鱼嘴山却那边显得出奇地宁静。 按理说,这夜色里的宁静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萧太后却总是觉得,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宁静,总带给她一丝难以言说的不详之感。更何况,尚有两个派出的探子尚未回来,这就更增加了她心中本有的疑虑。 萧幹说道:“太后,就算那郭药师在鱼嘴山上藏得有奇兵,那也不足为虑,只要咱们另派一支人马作为策应,那就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太后就只管下令吧,不把城下的叛军杀个片甲不回,微臣愿意提头来见。” 耶律大石也道:“就凭郭药师这股子猖狂劲儿,这一仗定要把他生擒活捉,将他的脑袋剁下来挂在城头上悬示三天,让所有人都看看想要当兵马大元帅的这位狗才,生着一副怎样的嘴脸。” 萧太后默默地摇了摇头道:“如果仅仅只想打败这帮叛逆,想来应该不是太难,但如果真要把这姓郭的生擒活捉,那还是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文官武将们听她如此说,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觉耶律大石方才说要把郭药师生擒活捉,将起人头剁下来于城头上悬示三天云云,只不过是为鼓舞士气说得一些场面话而已,果真要将郭药师生擒活捉得话,却是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因此,一时之间谁都不再说话。 这时候,担负警戒扈从任务的张梦阳,听萧太后说要想一个活捉郭药师的万全之策,令他忽然想到莽钟离前来报迅之时,捎给他的那一袋七毒软骨香来。莽钟离于他受伤醒来之后的第二天,便即返回琉璃河去了,但他带给张梦阳的七毒软骨香与降龙木,却一直被张梦阳稳妥地藏在家中。 此刻,他又想到红香会群盗在天开寺预谋杀害童贯,几乎得手的那一系列经过,于是一个念头,便很快地在他的脑海中产生出来。 张梦阳上前一步说道:“太后,真的要把郭药师那厮活捉,我……我倒有一个主意。” 当着这么多文臣武将的面,又是面对着如此危急大事,本来轮不到张梦阳插嘴,但群臣都知道他是萧太后亲手提拔起来的人物,又都知道他于前天夜里郭药师将要犯驾之时,与郭药师拼死搏斗,立下了不小的功勋,况且在天开寺里也表现不俗,虽然人人不知他的根底,却都知道他乃是极为太后亲信的心腹之人。 因此,当太后说想要寻一个活捉郭药师的万全之策,人人都一筹莫展之时,突然见他走上前来,说有这样的一个主意,皆不由得大感意外。 萧太后听了他的话,也是感觉有点儿出乎意料,一双美目盯着他道:“哦,你有主意?那就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第86章 谋定后战 张梦阳心中知道,在那天开寺里空间相对狭小,七毒软骨香燃烧之时所释放的气味儿不易于飘散,其作用自是能够发挥到极致,可今天却是在丹凤门内外的战场上,虽然今夜无风,可是这丹凤门外地域开阔,七毒软骨香燃放起来,就算没有风头的骚扰,这毒香的效力,也不知效用能发挥到几何。 如此一想,他的内心里便又有些不自信起来。见太后问,忽然又想到,如果能把郭药师顺利引入城里来,提前在城中的某处燃放毒香,效果说不定会较好一些。因此他便答道:“臣的主意……这个,是想要把郭药师先放入城中来。” 周遭的文武大臣听他一说,都是大吃了一惊,有几个已经大叫了出来。连一向冷漠矜持的萧太后也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怪物。 张梦阳看着大家望向他的眼神,有的好奇,有的不屑,有的吃惊,有的疑惑,还有的愤怒……嗯,愤怒?不错,是愤怒,他敢确定。为什么是愤怒呢?难道说他们是为自己的愚蠢而愤怒么? 还是,他们是在怀疑自己对太后的忠诚?以为自己是在倒帮郭药师的忙,想把城池出卖给郭药师,前天自己和郭药师的那场打斗,也被他们认为是自己配合那姓郭的演的苦肉计? 张梦阳觉得,假如真的是因为这样的误会,他们真的是因此而愤怒,那么对自己来说,可就绝不是挨顿胖揍那么简单了,此时此刻,得赶紧把自己的用意解释清楚,半点关子也卖不得。 因此,他便把自己的想法,对着太后和文武大员们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并把自己因为此处地形开阔,不同于天开寺中的地形狭窄,易于使毒香飘散的忧虑也一并和盘托出。 萧太后和萧迪保、左企弓、康公弼等人都在天开寺里经历过七毒软骨香的厉害,知道这种江湖上经常用于谋财害命的毒香确实了得,自古兵不厌诈,此计,或许倒是可以一试。 但就如同张梦阳所担忧的那样,丹凤门外地域开阔,毒香燃烧释放起来,所产生出的气体也真的是不易于聚集,且只要有一阵风来,就能把毒香的药性稀释得无可发作。 每个人都稍一合计,均觉得唯有大开城门,把郭药师及其叛军诱将进来,引入城中街巷的狭窄逼仄之处放好行得此计,竟是人人与张梦阳的主意不谋而合。 萧太后眼望左企弓,问道:“丞相,你觉得怎样?” 左企弓捋了捋颔下胡须答道:“这毒香的厉害,老夫在天开寺里亲身领教过,却是厉害得紧。张都统此计虽然略觉有些冒失,可细想起来,却倒不是全无可行之处。” 只是,城外空旷开阔,毒香所释之毒难以蓄积,听张都统的意思,是要先在城中狭隘逼仄之处把毒香熏染起来,然后再用计策将叛军诱入城中,我军于城内预先备下罗网,待到彼之入彀,便可就中取事了。 老臣思来想去,深以为张都统此计虽说离奇,但他能想人之所不敢想,用人之所不敢用,正应了兵不厌诈的那句古话了。且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张都统此计,可谓奇之极矣。今夜欲要成此大功,说不定真的就要仰仗这一条奇计了呢。” 听左企弓把话说完,萧太后微皱的蛾眉舒展了开来,点头“嗯”了一声。其余大小臣工见太后与左丞相都已然同意,谁还能再有异议?况且这条计如果精心筹划一番,做到天衣无缝的话,想要抓捕郭药师就绝非只是一句空话。 萧太后对萧幹与耶律大石说道:“那就由两位在此处具体安排布置一番吧。定要做到万无一失。本宫乏了,先回内苑歇息一下,有情况及时向我通报。” 太后既已如此表态,文官武将谁不晓得她已把张梦阳的计策,置于挽救燕京、挽救大辽的纲领性位置?虽然大多数人心中对此颇有不满,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又有谁敢与太后的意见公然大唱反调? 说萧太后见无人再有意见,便转身下了城楼,由迭里哥带领着侍卫扈从着,先行返回宫城去了,留张梦阳在此处协助两位大将军共同守城。其余不相干的文武官员,人人顾不得歇息,各司其职地连夜为守城大计忙碌起来。 张梦阳骑上马一溜烟地奔回到了住处,让暖儿拿出了七毒软骨香和那一段小儿手臂粗细的降龙木,又一溜烟地飞奔回了城头上。 然后命人将这段降龙木拿刀劈开,细细地割做牙签大小,分给在城内执行伏击任务的数百名御营亲军。张梦阳深悔没有向方天和多要一些毒香和降龙木来。 如果手上能多有一些降龙木的话,就可以让更多的官兵参与到对入城叛军的剿杀中来。细想一下,觉得也无所谓,到时候叛军皆被毒香熏倒,这几百人便可以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收拾起那些叛军来岂不如同砍瓜切菜? 再者,如果手上能多有一些七毒软骨香可用的话,就能使被诱入城中来的叛军中毒更深一些,快一些。 想到此处,他手里握着那一小袋毒香,眼中望着庭中的石榴树,心中又开始为这点儿毒香所能释放出的药量是否足用而担心起来。 但事情已然到了这等地步,已如箭在弦上,哪还允许他再行犹犹豫豫?便只得硬起头皮来,与朝中的相关文臣武将们一起,参与到燕京保卫战作战步骤的详细制定之中来。 其实这种担忧的存在,完全是他自己在杞人忧天,因为,这时候的他,毫无领兵作战的经验,根本不知道在这种的情形下,只要能将郭药师引入城中来,然后再把城门一关,就已然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就算没有七毒软骨香的威力,叛军在万余名城防官兵的围剿之下,又岂能逃出生天? 萧幹与耶律大石、萧迪保、张梦阳几人议定,由张梦阳与萧迪保在城内负责选定围剿叛军的场地,并提前将七毒软骨香点燃起来。由耶律大石率领两千精兵冲出城门负责引诱叛军入彀。 一旦将叛军引入城来,立即由萧幹率领的耳朵上夹有降龙木的五百御营亲军将接力棒接在手中,继续诱使叛军进入萧迪保与张梦阳选定的猎杀围场,而耶律大石所率领的两千精兵则撤退到外围,与燕京城防马步军一起劫杀自包围圈中企图逃脱之敌。 整个战术的中心环节,就是七毒软骨香与五百御营亲军的配合,其余所有的步骤,都是为这一中心环节应运而生,也都是为这一中心环节服务而设。 而燃放七毒软骨香的场地,又是这一中心的中心。因此,担负着这一任务的张梦阳与萧迪保不敢大意,在丹凤门内五里范围来来回回地勘察选址,最终选定了龙泉街与登瀛坊左近得一处地方。 此地街巷不宽不窄,街道两旁的房屋多是两层楼式民居,而且鳞次栉比,显得相当紧凑,毒香燃放起来,易于快速地对敌形成有效杀伤。以登瀛坊所在之处的一个广场为中心向四周辐射,方圆不足半里,在两军争锋之际,足以在最快的时间里容纳得下一支几千人的队伍。 经过一番认真细致的谋篇布局,萧幹、耶律大石、萧迪保、张梦阳皆认为,只要叛军进得城来,到得这个预定的埋伏地点,就必然会受到毒香燃烧所释放出的毒雾的或多或少的熏染。到那时,浑身绵软连兵器都拿不住手的叛军,即使人数再多,也不过是刀俎之上横陈的鱼肉而已。 第87章 攻入燕京 一切都已一布置妥当,此时城外叛军的攻势也已经告一段落,开始鸣金收兵进行休整,准备下一阶段的强攻。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恰在比时,城门忽然大开,一支如狼似虎的兵马在耶律大石的带领下,喊杀声震天地突入了正在收缩阵线的叛军之中。 正在收缩的叛军立时被攻了个措手不及,顿时一阵慌乱,郭药师见势头不好,赶紧对这乱糟糟的局面进行弹压。好容易才把局面控制住,抵住了耶律大石带出的这拨人马的冲击。 从城中冲出的这支官兵精神抖擞,挥舞着戈矛奋力拼杀。叛军在郭药师的死命令下也是毫不退让地往前争抢,一时间杀了个难分难解。 郭药师见局面已不如刚才那般危急,心中稍定,稳住心神,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看耶律大石带出来的这支兵马。只见这支兵马虽然生龙活虎,人数却是少得可怜,大概也就是两千人不到的样子,他那丑陋的刀条脸上,瞬间露出了得意的笑来。 本来郭药师对燕京城中的守备力量就甚是轻视,认为大金国各路将领统率的铁骑已逼近了居庸关、松亭关、古北口等关卡,主力到底会出现在哪里,至今还不得要领。 萧太后一介女流当此危机重重之时,将手头上的劲兵锐卒几乎全都派到了几个关口上防备金兵,南边用于防守宋兵来攻的只有自己的常胜军而已,只要自己一倒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直接攻到燕京城下。 而且他判定,燕京城内可用于防守的力量超不会过两万人,且都是不堪硬战的老弱残兵,假设自己乘黑夜直攻到城下,令守城者分辨不清人马多少,以致守在城门上的辽国君臣一时间被吓破了胆,仓皇之间做鸟兽散都是极有可能之事。 那样一来,自己一举拿下了燕京,回头去向童贯请功,自己能得到的可就不仅仅只是一个河北招讨使了,童贯许诺给自己的曲阳侯的爵位,都可以立刻伸手拿来。 而且大宋的富庶远超大辽,真的拿下了燕京,得到的决不只是官位爵位的升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类的赏赐肯定也会源源不断地到来。到时候汴梁城内的赵家皇帝一高兴,说不定还会挑几个宫中的美女下赐呢。 一想到美女,郭药师立刻就想起了萧太后来,心想:大宋之富庶难以想象,即便美女再多,也不过都是温柔驯顺的乖乖猫儿,又哪里比得上萧莫娜这样不仅美艳不可方物,而且能文能武,勇健骄骄的北国佳人气质? 郭药师心中晓得,自己之所以投靠童贯投靠大宋,是因为心羡童贯许诺的那些封赏不假,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萧莫娜这个冷艳美人儿的原因更多一些。 他听说唐朝有个叫做安禄山的大将,为了睡皇帝的女人而揭竿造反,把李唐皇室的半壁江山都给拿了下来。而郭药师如今也要把那安禄山学上一学了,为了萧娘娘这个冰雪美人儿,他把自己的常胜军全都作为赌注押上了,输赢胜负,看来就要在今晚决出了。 果然不出郭药师所料,压住阵脚之后的常胜军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很快便就取得了战场上的主动,大石的两千人马败相已呈。 于此同时,城头之上突然起了一阵骚乱,小半个时辰之前还在顽强阻击常胜军攻城的辽兵,片刻功夫便跑得无影无踪,城头上顿时显得空荡荡地。郭药师见此情景,目光蓦地一呆,不知道城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瞬间之后便即恍悟过来:难道,这竟是他们看到己方人马溃败在即,已然被吓破了胆,发生了哗变或是四散奔逃了么?心中登时一喜,脑海中首先闪现的念头是:切不可让萧莫娜那娘们儿逃了。 于是郭药师吩咐释放信号,令藏匿在鱼嘴山密林中的兵马火速出击,同时大喝一声,率领着身后的一众亲兵奋勇地朝两军鏖战的中心出冲去。 躲在鱼嘴山上的奇兵这一出来,再加上郭药师身边的数百亲兵投入战斗,大石的两千人马立时便抵挡不住,潮水般地朝城门处涌去。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的城门竟是大开着,如同要把城外混战着的两军全都吞吃了的一般。 按着往常的城下交锋惯例,出城迎战的守军一旦自城中冲出,为防万一,城门都要再行关上,以防敌方另有奇兵夺城,同时也将杀出城外的守军置之死地,迫其唯有拼着性命朝前冲杀,方有逃出生天的可能,这也是古来兵法中背城借一的遗意。 这大开着的城门,是耶律大石冲出来之后始终都没有关闭,还是关闭之后,此刻又再打开了来,郭药师已经来不及细想了,他的心中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最快速度地挥师冲入城去,拿下燕京,今晚上就把萧莫娜那娘们儿压到身子底下。 溃败的两千辽军官兵争抢着朝城门处涌入,后边的叛军紧追不舍,几乎是追着官兵的屁股赶到了城门之下,城门下的守军仓促间只把城门关上了一半,叛军的人马已然如一阵风般地卷到,片刻功夫便将城守官兵冲散得无影无踪。 叛军大队汹涌而入,在郭药师的指挥下直朝内城杀去。刚转过一个街角,便迎头遇见一哨人马冲了过来。这一哨人马全是御营亲军的服色,持戈挺槊地兜头截住厮杀。 叛军一看这前来截杀的御营亲军不过数百之众,哪里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一拥向前只管冲锋。这几百御营兵看似来得凶猛,可一经接触竟颇不耐战,稍微抵挡便撒丫子往后疯跑。 叛军在后一地里追赶,一直追进了龙泉街,来到了登瀛坊所在的那处广场上。 可这时,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刚刚还在前边没命价奔跑的御营亲军,竟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叛军追到此处,猛然间失去了敌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与此同时,人人皆闻到了一股淡雅的、奇异的香气。这淡雅的香气一经被吸入腹中,登时就觉得心胸之间无比舒畅,本来拼杀了半日累得疲惫不堪的身体,也于瞬间为之一轻。 每人均自深深地呼吸几口,以求将这淡雅奇异的香气尽可能多地吸收入腹中,以使身体的疲累得到最大的缓解。 叛军们一边享受着这奇异的香气,一边朝前后左右张看着,见以眼下的这广场为中心,前后左右各有一条街朝四下里伸展开去,刚才冲过来时所经的龙泉街,便是这四条街中的一条。 郭药师也顺着龙泉街冲将过来,冲入了这虽然淡雅,却醉人心脾的香阵里。他一心要得只是这燕京城和萧太后,于这香气并未太过留心,见本来冲锋的士卒们不再向前,竟在跟前的青石牌坊下面左右张望地不知所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把一个小校叫过来问。 这小校就把那几百御营兵逃到此处便无端消失了的怪事,对他说了。 郭药师打马奔到了青石牌坊下,四下里一看,见由此地延伸出去的几条街算不得宽敞,街旁的民宅鳞次栉比,紧凑地十分热闹,而却又是家家门窗紧闭,看不到一个人影,听不到一些儿动静,便知道那几百御营兵定是都躲到了附近的民宅之中。 郭药师由鼻孔中喷出了几声冷笑,吩咐大军莫要管他们,只管速速地朝宫城杀将过去,切莫被萧太后逃脱了去。 第88章 瓮中之鳖 刚刚才把几句话吩咐完毕,刚才闻到的那股异香所带来的清爽之感迅即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胸腹间阵阵烦恶之感的涌现。 更令他郭药师震惊的是,身子此刻竟如大病初愈的一般,浑身软绵绵地,似乎连手中的大刀也提将不住。握着缰绳的那只手,也渐感乏力。刚才还胀满全身的力道,像是一下被人凭空抽去了的一般,消失得所剩无几。 他的身子骑在马上,也开始前后左右地晃荡着,摇摇欲坠。再看眼前的士卒们,口中都在乱纷纷地叫嚷:“咦,怎么回事,怎地如此烦闷恶心。”“我也是呢,手上使不出力气。”“我的两条腿觉着软趴趴地,怕是站也要站不住了。”…… 只一会儿的功夫,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叛军,便都如没了骨头一般,东倒西歪地撞倒在地,手中所执的兵器脱手掉落在青石板地面上,“咔啷啷”“咔啷啷”地响成一片。 郭药师吃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顷刻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猜测问题可能就出在了刚才闻到的那股异香上面。童贯在天开寺中的遭遇他也曾听人说起过,正是因为遭了一种毒香的暗算,当时各人皆是浑身绵软无力,所以才会为贼人所乘,致使童贯以堂堂太师之尊,身遭难以想象的羞辱,甚至几乎因此丧命。 眼前的这一景象,与空气中洋溢着的淡淡的异香,令他立即联想到了传说中的天开寺一役。难道,大辽官兵居然也会使用这种江湖手段,难道,他们真的和那些羞辱童太师的贼寇们有勾结不成?看来童太师执意要把那笔烂账算到左企弓的头上,竟是不错的了。 他知道紧接下来就会有辽兵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自己手下的这些人眼看就要沦为刀俎上的鱼肉,想不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这才刚刚迎来生命中的辉煌,便要丧命在辽兵这下三滥的江湖手段之下。 虽然此刻实难再有生还的可能,但内心深处却仍还蓬勃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深晓此时不能再有片刻的拖延,得赶紧趁着体内尚残存着的一丝力气,寻找一个隐蔽之处躲藏起来,否则待会儿毒香的药性发作得愈深,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来把自己的脑袋割去了。 他想要从马上下来,可此时要把脚从马蹬里抽出来的都觉得费劲了。他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深感自己的大限将到。 便在此时,郭药师胯下的坐骑在无任何朕兆的情况下,突如一座小山般地轰然翻倒在了地上,马的臀部正压在一个趴倒在地的小校腿上,登时便把小校的双腿压断,口中惨叫连连。 随着坐骑的轰然倒地,郭药师也被顺势从马鞍上掀了下来,“嘭”地一声被掼到了地上。幸而身上有盔甲防护,虽经此一摔,却也并不如何受伤。 原来他的这匹坐骑,虽是身躯庞大的畜牲,可在七毒软骨香的熏染之下,时之一久便也支持不住,四根擎天柱般的长腿忽地一软,整架身躯连带着背上的郭药师,一齐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 郭药师骤然脱离了马背,连忙竭尽全力地挣扎着翻动着,从十几个倒地士卒的身旁身上爬过,最后如一只巨大的蜥蜴般,扭曲着消失在了路旁臭气熏天的阴沟里。 郭药师在黑暗里刚刚落入那肮脏的阴沟,就听见一支响箭冲上了天空,一枚花火在天空中炸响开来,似乎一下子把整个天空都照得透亮。 紧接着杀声四起,几百名耳朵上夹有降龙木的御营亲军从各民宅中破门破窗而出,把软倒在地上的叛军肆意砍杀。天上的焰火熄灭了,四周的屋顶上继之亮起了熊熊燃烧的火把,把整个猎杀场照耀得如同圆月之夜。 城门已经关上,冲入城中来的几千叛军都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冲在后边的叛军闻听前军尽多疲软倒地者,有的心思灵敏之人已约略猜出个大概来,知道事情不妙,便发一声喊,转身回撤。 此时城门早关,哪里还能逃得出去,将将奔到城门之下,见并无一个辽兵防守,人人心中大喜,以为能就此逃脱生天,便都争先恐后地前去抢门。 忽然,城头上辽兵的箭矢如雨点半射将下来,夹杂着滚木擂石纷纷投下,回撤的叛军登时死伤惨重,惨呼声惊叫骂声响成一片。这些未被毒香熏染或受熏染较轻的叛军眼见四下里已无生路,纷纷将手中兵器抛在地下,向城头上的官兵投降。 耶律大石随即命人将已投降的叛军绳捆索绑,押往安全地带,吩咐清点人数,严加看管。 御营亲军在龙泉街上与登瀛坊的猎杀进行了还不到几分钟,便觉得没意思起来,如此一边倒地砍杀,与戮尸有什么分别?萧幹遂命人找来绳索,把被毒翻在地的叛军一个个捆缚起来,也全都拖到了安全地带予以清点管束。 萧幹与耶律大石命人在被俘与被杀的叛军中逐个地搜寻郭药师,可怪的是接连找了好多遍,竟然在俘虏与尸体中都没有找见他。萧幹以为查点得粗糙,命令将俘虏站成几列,把尸体排成几行,亲自挨个儿地辨认。可逐次辨认下来,果然发现郭药师不在其中。 萧幹亲眼看到郭药师耀武扬威地领兵杀入城来,料定他此刻必定就在城中,只是躲得不知去向而已。于是冷笑了一声,命令将燕京城所有内外城门尽皆紧闭,没有他的命令,任谁也不得擅自开关,违令者杀无赦。然后传令所有城防马步军、御营亲军大索全城,务要将郭药师拿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说辽军官兵大索全城,单说那郭药师挣扎着跳入臭气冲天的阴沟里,沟中的污水臭泥顿时溅了一个满头满脸。这时候的他性命都即将不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浊臭沾身?又奋力挣扎着打了个滚,躲到了阴沟的隐蔽之处。 原来,这龙泉街住户稠密,街面本不宽敞,为了不使排污渠道对街面形成侵占,街旁的污渠阴沟全都设计做上窄下宽的壶形之状,因此郭药师朝阴沟的壶形角落里一滚,站在沟沿窄口处下望,还真不易发现底下藏得有人。 郭药师自落马之处爬到这阴沟里,短短的十几步路,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有生以来从未感到过身体如此的沉重,四肢如此的不听使唤。终于滚到了这阴沟的隐蔽处,便安然地躺倒那里再也无法动弹。 上面的那支冲天而起的响箭他听到了,被响箭带到空中炸裂开来的焰火所产生的绚烂,他也看到了。接下来的脚步声,喊杀声,惨呼声,在他的脑中混乱得如同一团浆糊,却无一例外地全都听在了耳朵里。 经此一役,他已经认定童贯在天开寺中的遭遇,是辽国君臣与江湖群盗导演的一出双簧戏,说不定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江湖群盗,那些所谓的群盗,只不过是换了套服装的辽国官兵而已。 郭药师起初听到天开寺中所发生之事,听人说当时群盗见势不妙,慌乱中纷纷自寺中撤走,临去时为嫁祸给辽国君臣,故意嚷嚷说他们此行乃是受了左企弓许诺的金银使然。 如此简单拙劣的挑拨伎俩,任是小孩子也分辨得出来,可那童贯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情愿上当,逃回去之后铁了心地与大辽为敌。 对此事,郭药师一直都觉得童贯心智昏庸,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了枢密使与太师的高位的。虽然郭药师为了富贵与女人而投靠于他,其实心中却甚是瞧他不起。 可今天,他带领着前来夺城的常胜军,在这燕京城里的遭遇,岂不与童贯在天开寺中遇到的如出一辙?看来童贯认定辽国君臣与江湖贼寇勾结陷害于他,倒不是全然因为那几句简单的挑拨之词了,可能他还有其他证据在手也说不定。 至此,他感到自己完完全全地被萧莫娜君臣给骗了,他们从来就没拿他当过自己人。 咬牙切齿的痛恨与无与伦比的凄凉,瞬间淹没了他的灵魂。 第89章 飞龙出水 上面的喊杀声、惨呼声渐渐地稀疏起来,终于一些儿也听不到了。只听到有不少辽兵还在在来来回回地走动,呼喝着拿绳拿索,把瘫倒在地上的常胜军士卒一个一个地捆绑起来。 郭药师的心中一阵阵悲凉,他赖以起家的常胜军,对他忠心耿耿的常胜军,就这么被辽兵燃放的一股毒香给打败了,没有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一决胜负,没有性命相搏的浴血厮杀,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人家给收拾了。 郭药师逐渐地适应了这阴沟底下的恶臭,沟中的污水将他的一半身子浸得冰凉,却也感到了体内气力得渐渐恢复。他记得听别人说过,辽兵和宋兵在天开寺里中毒,解毒之法竟只是一个多时辰之后每人一瓢凉水那么简单。 半个时辰过去了,又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听到萧幹下达了大索全城的命令,他知道不能在这么躲藏下去了,躲藏在此处迟早会被他们发现。时间过去了这许久,明知饮下一瓢凉水便能解毒,可在这臭哄哄的阴沟里,到哪里去弄半瓢凉水来喝? 他想到了在身下缓缓流动着的污水,侧头看了看,那水居然还很是不少,只是既黑且浊,中人欲呕。可现在这水对他来说,就是解毒的良药,想要命就得把它喝下去,不把它喝下去便很快就得没命。 郭药师牙一咬心一横,侧过头去将嘴巴一低,吸溜溜吸溜溜地把那混杂着屎尿的脏水一口一口地吸进肚里。每喝一口,便把萧莫娜君臣痛骂一句。 萧莫娜那娘们儿,如今令他真是既爱且恨。今晚带领手下的一众兵马冲入城中,满以为能够功成名就,迎来人生中的一个高峰,还能将一直令他神魂颠倒的萧莫娜收入囊中,却不想那看似手到擒来的蜜饯,竟成了镜中月,水中花,还将要把自己一条大好性命给葬送在这里,更没想到,阴沟里混杂着屎尿的脏水,还被自己心甘情愿地喝进肚里,当成是一剂解毒的良药。 他在这暗天无日的阴沟中恨恨地发誓,发誓老天如果能佑助他躲过这一劫,在辽兵的重围之下逃出生天的话,将来一定要把辽国君臣碎尸万段,以报今天夜里的这一场刻骨铭心的羞辱。 几口冰凉的污水下肚,果然体内的气力恢复的更加快了,片刻之后尝试着动了动手脚,觉得已不如刚才的那般绵软,已能稍稍地使出一些劲道来了。 于是郭药师挣扎着坐起,活动了下四肢,然后竟弯着身子直起腿来,略辨了下方向,遂猫着腰朝城门之处摸去。 郭药师对燕京城算不上陌生,他知道城中所有的排污用的沟渠,都与城外的护城河连通着,只要顺着这阴沟一点点地往前摸索,总能摸到城外去,一进入到护城河里,那就算是基本上脱离险境了。 顺着潮湿黑暗的阴沟不断地朝前走,转了几个弯之后,他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了,他在脑子里回想着刚才转过的几个弯道:先是朝南,再又朝右转,然后又朝右,再朝左,嗯,现在这阴沟的朝向,大致应该是朝着正西去的。 继续前行,弓着腰,低着头,脚步轻抬轻放,不敢弄出一点声音,因为阴沟上边的青石板路,时不时地会传来兵丁们的脚步声与吵嚷声,那是萧幹与耶律大石指挥下的健卒们在到处搜索他这个敢于公然叛国投敌的逆贼。 郭药师心下慌乱起来,实不知在此黑魆魆的阴沟里潜行,到底能不能坚持到逃出城外的那一刻。上面搜索的健卒一拨过去又是一拨,他们或许暂时还不曾想到脚下这臭哄哄的阴沟里会藏得有人,可一旦他们在其他各处搜索无果,将注意力转向这街道之下的一道道阴沟处,那么发现他并把他揪出就不再是什么困难之事。 他的心下愈加焦躁起来,脚下的步子也不由腾腾腾地有些加快。因为走的仓促,突然之间脚下一滑,“呱唧”一声摔倒在污泥浊水之中,嘴上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没想到仅仅这么一丁点动静,已然把上面的健卒惊动。他们纷纷呼喝着便这边奔来。 “沟下边藏得有人!” “沟下边有动静!”…… 又有几个健卒手持着戈矛朝这边奔跑过来,问道:“怎么,有情况么?在哪里?” “就在这沟下边,我听到有人叫了一嗓子。” “这下边会有人?你他娘的没听错吧?” “决计错不了,我亲耳听到的,怎会有假?” “呵呵,说不定你小子立功心切,把下边儿寻食吃的野猫唤春听成了人叫呢。” “都别废话了,把火把往下边照照,是人是猫不就清楚了么!” “对,用火把照照。” 郭药师耳听到上面辽兵七嘴八舌的喧嚷声,把眼睛一闭,心想:“我郭药师在行伍间厮混了半生,本想在这乱世之中干一番大事出来,不料天不从人愿,竟让我今夜毙命在一个女人的手下。” 正在绝望地想着,忽觉身畔有物蠕蠕而动,紧接着,似有一个人湿滑的臂膀搭上了他的肩头。他大吃一惊,难道今夜这湿臭冰冷的阴沟里,除了自己之外还另行藏得有人么? 他反应倒是奇速,伸手往后一拿,立即将那人的手臂捉在手上。可那只手臂竟然柔若无骨,湿湿滑滑地握个不住,直朝他的面部强伸过来。“咦,这哪里是人的手臂了,人的手臂决然没有这般的柔滑。这是什么东西了?” “蛇!”他的心中一亮,蓦地明白过来,只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大叫一声,将这手中之物猛地向外抛去。 上面的一伙儿兵丁正把两根火把朝沟底下伸进来,还未看清阴沟下面的情形,就见一条白色的弯曲如松干的东西自沟底下直飞上来,从两支火把旁倏地越过,“呱唧”一声落在了青石板上。 这一来,把那两个手执火把的健卒吓得浑身一激灵,身子一直,再也顾不得探看沟底,连忙将手中的火把向那自下飞上的东西照去。这一照不要紧,见竟是一条四五米长、浑身雪白的大蛇,正在地面上盘旋着蠕动,口中吐着长长的信子。 北方人向来惧怕此物,且很少能见到如此雪白身长还能凌空飞起的大家伙,直把一伙儿人吓得抛掉手上的火把四散奔逃。 “妈呀乖乖不得了,好大的一条蛇呀!” “出怪事了啊,蛇会飞了啊。大蛇变成龙了啊!” …… 一伙儿人远远地逃开,任凭那条大蛇在青石板街道上曲折盘旋地游动,谁还敢再跑过来招惹它? 阴沟底下的郭药师一时间惊魂未定,直吓得一颗心在胸腔子里噗噗嗵嗵地好一阵狂跳。听得上面的兵丁健卒们被吓得远远地跑开,这才强自收拢心神,迈开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阴沟继续潜逃。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由城墙的墙身之下穿过。蓦地前头一阔,一脚踏空,咕咚一声跌到了护城河里。郭药师先是一惊,继而又是一喜,知道既然到此地步,十之八九已无性命之忧了。 第90章 忧国忧民 郭药师在护城河中如落水狗般向前游了一段,好不容易才寻了个坡势较缓的岸头,连滚带爬地挣扎上去。他在岸上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朝四下看了看,看明了此处乃是显西门外,再往前就是城门外的一片旷野了。 由于萧幹、耶律大石与张梦阳等人都认定郭药师是被困在城中,只是躲的不知去向而已,但命人加派人手在城中的犄角旮旯里细细搜索,一时间尚未想到他竟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因此城内虽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城外却是连一个小校也无。 城头上虽然分布着一些逻卒,但也都被今夜城中的混乱牵扯了精力,只管三五一群地谈论着今夜的厮杀、搜索与白天的激烈城防战,哪里会想到到护城河里与更外围的旷野上,大憝已消无声息地远去了。 当叛军大队滚滚入城之时,有一小队尾随在后来不及冲入城中,被瞬间扣住的关门隔在了门外,又被城上的一阵箭雨射得死伤不少,遂远远地躲了开去。 这一小队叛军知道冲入城去的友军必然是中了城中的埋伏,料来绝无幸理,不敢在城外多所耽搁,便过了桑干河朝南撤退。一路上他们不敢经过市镇,专捡偏僻的小路绕行,半夜时分赶到了距离大兴十几里地的丛林中歇下,准备稍缓疲劳后继续朝涿州方向撤退。 说来也是巧合,郭药师在护城河里爬上来也是专捡僻道而行,惶惶如丧家之犬,一刻也不敢停留,在五更初时分便也赶到了这处丛林。刚一进去,就将其中横七竖八地躺倒着的叛军士卒惊起。 郭药师陡见之下,还以为又遭到了辽兵的埋伏,料定此番必然无幸,抽到在手正准备奋力拼杀,要在临死前拉上几个垫背之人。却有一员偏将由声音中辨识出他来,遂上前与之相认,郭药师这才明白此处躲藏者乃是自己之人。 心中大定之后略做休息,便从一名小校的手里接过匹马来,带领着这一小队士卒趁着天色微明,乱哄哄地逃往涿州去了。 萧幹、耶律大石并张梦阳、萧迪保等人在城中大索了一夜,直至天明,到处不见郭药师的踪影,正自疑惑之间,听说距离显西门不远处的街边,发生了沟渠飞龙事件,均觉得匪夷所思,遂都到彼处察看。 到了那里,所谓的“飞龙”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踪爬行的痕迹摆在那里,便明白了这“飞龙”不过是一条大蛇而已,着人到沟底下探看,见浅水之处果然有人的脚印存在,立即命人在全城所有阴沟中搜索。 又派人出了城,朝郭药师有可能逃脱的南边与西边方向上一地里搜捕。只是这时郭药师已在大兴附近的丛林里会着了那一小队漏网之鱼,奔赴在逃往涿州的路上,哪里还能搜捕得他着? 辽兵在燕京城中又搜索了一个时辰,待到辰时已过仍不见所获,便知郭药师那厮已然侥幸逃脱,无奈之余,萧幹、耶律大石、张梦阳、萧迪保等人只得入宫向萧太后禀报。 萧太后听说冲入城来的叛军已尽数覆灭,独独不见了郭药师一人,大胜之余,难免遗憾,遂下令三军不必再索,打扫城内外战场,然后登城守郫,轮番休整。 此战虽未能将郭药师生擒活捉,但仍不失为一展大辽官兵神威的极大胜利,郭药师的常胜军经此一役,几被全歼。 萧太后吩咐萧幹论功行赏。萧幹经过一番权衡,把张梦阳的名字列在有功者名册之首。 名册被呈送到萧太后的手上,萧太后也认为张梦阳于此战居功至伟,下旨将其擢升为燕京城防马步军副都指挥,加太子少保衔,赏赐白银千两,将暖儿作为内苑使女赐给他。 张梦阳并不是贪财之人,随即把这千两纹银的赏赐,尽数分赠予守城有功将士。萧太后旨意中但说把暖儿赐了给他,至于是赐给他做妻室还是妾室,还是仅仅作为使女之用,旨意中并未言明,张梦阳也乐得含混。 只是从此刻起,暖儿便用不着每天再在宫中当值,用不着再如先前那般趁着夜晚偷摸着跑回家来伺候张梦阳,只是偶尔抽出时间到宫中问候太后而已。每天只在家中操持细务,居然将婢仆宅院治理得井井有条,俨然一户人家主妇。 张梦阳升了官,成了萧迪保的副手,赵得胜的上司,几个人相聚的时间也更多了起来,迭里哥知他见信于太后,因此也常过府来走动。晴儿与暖儿很是相与,经常聚在一起谈诗论画,交流一些女红针黹之类的话题。 张梦阳在此乱世之中,享受到了一段为时短暂的宁静而温馨的光阴。只是他心中时常挂念着小郡主,一颗心不管在白天还是黑夜,总会时不时地飞回到西北,飞回到小郡主的身边去。 她派自己来给她的姨娘递送密信,本以为到了燕京见着了太后,很快便会领了回复踏上归途,谁曾想太后非但没有对密信的内容表示意见,更没有即刻将自己打发回去的意思,反在她的手下阴差阳错地立了两件功劳,做到了燕京城防马步军副都指挥的位置,还被加封太子少保衔。 “哎!真不知道小郡主看到了此刻的我,该会作何感想。对小郡主来说,我并没有忠于她所交付的使命。对太后来说,我的那两件所谓的功劳,也是侥幸的成分居多,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了?” 张梦阳时常会在夜深人静,对着桌上的牛油灯怔怔地发呆之时,这样地自责一番,越想越觉得这娘儿两个哪一个也惹不起,哪一个对不住,然后无奈地叹几声气。 暖儿问他怎么了,他怕暖儿会笑话他英雄气短,只说金兵压迫日紧,郭药师在易涿两州招兵买马,军势复振,宋兵与郭药师叛军合于一处,欲乘金兵与大辽决战之机,再对燕京发动攻袭,对此严峻形势,苦苦思索而无善策可陈,觉得上对不起太后,下对不起燕京城中的百姓黎民,因此不知不觉之中,便自艾自怨起来。 暖儿见他说得高大上,只道他果真是在忧国忧民,对他发自内心的敬重,便又多了几分,对他那因说了谎话而羞红了的脸庞,竟是全无察觉。 只觉得服侍在这样一位心怀忠义、心肠慈悲的老爷身边,真的是再苦再累也值得。于是对他的爱慕便又更深了一层,伺候起他来的时候,较之先前也更加地细致入微了。 大金国驸马爷第91章 风雨飘摇 张梦阳此刻官高位显,宫中的朝会也时常参加,于如今大辽所面临的形势之严峻,也常能近距离地听到见到触摸到。 他那晚为了遮掩自己对小郡主与太后的情思,而对暖儿所扯的那些忧国之词,于情而言虽说未必全真,内容却都是得自边关奏报的切实情形。 金军虽说故布疑阵,分别在松亭关、古北口、喜峰口、居庸关等地同时做出了增兵之态,但据大辽各边关所派出的细作探明的消息,金兵主力真正集结之处,恰正是距离燕京仅一百余里的居庸关。 得到了这一确切军情,萧太后君臣急忙从松亭关、喜峰口等处抽调劲旅驰援居庸关,由萧幹总揽对金作战全权。南边由耶律大石总负责对宋作战之事,燕京南部各州郡守城兵,以及萧迪保、张梦阳的燕京城防马步军、御营亲军,还有白沟河、琉璃河两戍长司人马,俱归节制。 随着局势的日益紧张,北边的昌平、密云、蓟州等州县城门皆只开放半日,每天日上三竿时始开,下午一到酉时便即早早地关闭。而且对进出之人的审查格外严密,凡不属关内之人,同行者在十人以上者,不仅不许入城,且要登记造册,每日备查备审。 燕京城内外较诸往常也颇见紧张,南边的开阳门与东边的迎春门发现了两拨被金人收买的细作,这两拨人总数在二十人上下,其中五人还是金人所扮的商旅。 这二十几人被押解到析津府审问。五名金人在严刑拷打之下始终不招,只说是前来关内寻求贸易的商旅,且对主审的析津府尹多有不逊之词。但其余十几名被收买的辽人细作却经不得打,连唬带吓之余,一一从实招来。 原来这些人是受了金人金银雇佣,收集燕京内外城门城墙的高度厚度,护城河其宽其深,以及其他一些如兵马布防、文武大员住处之类的情报。 析津府尹将拷问结果,命人详详细细地整理作文牍,报入宫中。萧太后惊怒之余,下旨将五名金人尽皆弃市,并将为金人所利诱的十几个辽人细作俱各夷灭三族。自此,燕京的城防也日益紧张起来,城门每日里迟开早闭,严密地排查过往行商,一副如临大敌之态。 天气日见增寒,似乎也在为这紧迫的时局增添萧条与肃杀之意的一般。张梦阳偶感风寒,向朝中告了假,一连两日都在宅内养病。 一日夜间,暖儿自宫中回来,向张梦阳告诉道:“老爷,太后今天在宫里会集萨满,向长生天献祭祈福呢。” 张梦阳打了个喷嚏,问道:“会集萨满?祈福?这长生天地生天什么的,太过虚无缥缈,向这样的神灵祈福,又济得什么事?”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道:“哎,想太后一个妇道人家,在这燕京城里独撑危局,也真是难为了她。想想也是,南北如今都面临着大军压境,咱们手里的可用之兵又是个死数,东南西北哪一处想不到防不到都足以促成大祸,除了祈求上苍神灵保佑而外,此刻,还真的是难以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解困之方。” 暖儿也忧心忡忡地道:“老爷,你说长城上的那几道关口能守得住么?咱大辽,是不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张梦阳振作了下精神,答道:“山穷水尽么,倒还不至于。凡事都事在人为,古往今来,哪里有什么绝对之事?金兵虽然厉害,可他们也不是什么天兵天将,怎么就不能战胜了? 现在最关键的,是怕人心的恐慌溃散。金兵并非不可战胜,但军民人等皆畏金兵如同猛兽,以为他们天下无敌,不可战胜,那可就糟糕至极了。” 暖儿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可是,这两天不论是在宫里还是街上,我听到的,可多是对金兵的畏惧之词呢。尤其是大街上,百姓们的街谈巷议,都把金兵说的铜头铁脑,三头六臂一般,好像金兵用不着攻城夺隘,光插上翅膀就能飞过来似的。” 张梦阳听了暖儿之言,心中暗忖:“古来坏事之人,岂止是庙堂上的那些庸臣奸臣。民间的这些愚夫愚妇,又何尝不是败事有余的蛀蠹?” 张梦阳苦笑了一声说道:“暖儿,咱不说这些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说点儿好玩儿的吧。嗯……你就给我说说今天宫里头的祈神之会吧,那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暖儿道:“宫城东南角上的祈神殿你知道么?大萨满小萨满的全都穿上了皇宫里御用的神服。参与其中者,出了耶律姓皇族,还有后姓里的萧姓一族。 大萨满带着十几个小萨满,先在保宁殿里,丛太后手中接过了御笔丹书,然后口中就念叨着一些咒语,一边念一边手舞足蹈着,说那是在跳舞吧,可又不太像,反正看上去既滑稽,又显得有些庄重。 大萨满腰间系着的小喇叭状的金铃,随着他的手舞足蹈叮当当叮当当地不住地响。小萨满则一边舞动着四肢,一边用手掌拍打着挂在腰间的羊皮鼓,嘭嘭嘭地一直响,响得让人心烦意乱。 他们在保宁殿里舞弄了得有半个时辰,才有人开了保宁殿的大门,他们就从保宁殿里出来,一边继续手舞足蹈地扭啊跳啊的,朝着祈神殿里走过去,大萨满在前,小萨满在后分成两列跟着。连太后和皇族后族的人都在后边相跟着。 到了祈神殿,他们又是献祭又是唱歌的,又是敲鼓又是焚香,别看偌大的一座大殿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却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安静。那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儿……”暖儿嘻嘻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有点儿鬼气森森的。” 张梦阳呵呵笑着,伸出手来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大胆,祭祀乃是国家朝廷的大典,太后祭的是神,又不是鬼,怎会是鬼气森森的?当心被太后知道了,扒了你的裤子打屁股。” 暖儿这些时日来跟他在一起经常说笑,闹得惯了,再听到这类的话时,已不如先前那般羞得满脸飞红,只是微微笑着说道: “老爷你是没有身临其境,假如你当时在场的话,也会觉得那场合,那气氛,真的是鬼气森森呢。整个大殿里阴暗寒冷不说,除了大殿的大门之外,连一扇小窗也无。 殿的正中有八根石柱围成个圆形,每根石柱的顶端都燃着一团火,这八根石柱的中间,是一个纯金打造的供桌,大萨满把祭品和太后的御笔丹书供在那里。 然后我们姐妹们就和那些小黄门们一起退出来了,里边只剩下了那些大小萨满和皇亲国戚们。我们站在殿外的台阶下,虽然看不到里边,但里边的摇铃声和羊皮鼓的嘭嘭声始终不断,还有大小萨满口里唱出的咒语,也是能听到的,而且连绵不绝。 老爷,你说要是长生天真能保佑咱大辽多好,那也就用不着太后整天地这么操劳了。百姓们可也用不着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你也许不知,南边北边这一封关,许多货物根本进不来,百姓们可拿来吃喝用度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少,许多人手里拿着银子,都买不来吃用的东西呢。” 张梦阳吃了一惊,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这燕京城里,难道也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么?” 暖儿点头道:“连燕京都这个样子了,其他的州郡就更可想而知。” 张梦阳立刻联想到老人们讲过的一个笑话,说青天白日党即将在大陆溃败之时,社会好像也就是这么个情景,老百姓手中的钱多的能堆成山,可能买到手的商品却是少得可怜,提了整整一网兜的钞票,也仅仅能够换回来几盒火柴而已。 这……这可是亡国之像啊。太后日夜操劳想要维系、想要中兴的大辽江山,难道,真的快要走动尽头了么? 张梦阳如此想着,颇觉心意烦乱,便拉起暖儿的手,要她陪自己到院子里走走。 两个人相携着刚走到院中,就见仆人走来告诉说:上次来的那个莽钟离又回来了,还带回十几个人来。 张梦阳见说是红香会的人,不知道他们此来又有何事,忙叫把他们请进来在前堂坐着,让暖儿自回房中歇着,自己悠悠地踱着步子走过来与他们相见。 第92章 深夜召见 一见他走了进来,十几个红香会弟兄连忙起身,拱手施礼:“见过二头领。”张梦阳也也连忙与他们拱手寒暄,请他们就坐,吩咐人赶紧沏上滚滚的酽茶上来,给诸位弟兄暖暖身子。 寒暄过后,张梦阳又跟大家说笑了几句,便问起他们今番又是晚间造访,因于何事。 莽钟离道:“二当家的,这些时日以来,金兵于关外调动频繁,对辽国的压迫日紧,燕京内外也颇不平静。大当家的担心你的安危,说你这里虽有城防军外围护卫,一旦生事,那些军卒并非自己人,只怕有些不牢靠。 因此上,大当家的派我们几个弟兄们来此护卫于你,临行前他曾交代说,一旦燕京城中有变,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二当家的与夫人救出城去。 我们弟兄今日申时就已经赶到了,在赵得胜大哥防守的迎春门处入的城。我们在后边的一条街上租了所房子,预备着白天睡大觉,入更之后便来二当家的这里值夜,院墙外围前后左右各三到四人,务要护得二当家的与夫人的周全。 来的弟兄们虽都是练家子,但在江湖上走动惯了,难免沾染会些鄙俗之气,白天来与二当家的相见,怕会惹眼,因此才趁着天黑过来告诉二当家的。” 张梦阳听他说明了来意,心下甚是感激,虽觉得如此小心未免多余,但总归是大哥方天和的一番心意,不忍推却,便容留他们在城里住了下来。 又问明了他们所租住的院落属于何人所有,于是让暖儿取出十两银子出来,命两个仆人过去交与房东,再将莽钟离他们已然交付的五两银子的租金自彼处拿回,又添上了一些还给他们,给他们在城中当做零花之用。 每当午夜过后,城防马步军司都会有人过来给防护张梦阳安全的军卒送来酒肉当夜宵食用,张梦阳也命军中给莽钟离等人另备一份送来,每天夜里用些酒肉解解寒气。 如此过了十几天,一切倒还显得平安,但任谁都知道在这平静的暗流之下,涌动着难以预测的危机,而这危机一旦卷将起来,那将会是把所有人吞没在其中的滔天巨浪。 又是两天过去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两天当中,萧太后无论是白天还是晚间,都未再召集有关文武大员到宫中保宁殿议事。 个别大臣们有事求见,也会被近侍局侍卫或者小黄门挡驾于外面,只说太后偶染小恙,暂不召见任何人。人人都感到奇怪,不知宫中内院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梦阳两天来虽也觉得奇怪,但由于有暖儿每日进宫陪侍太后,晚间准时回来,他自暖儿口中得知太后确实有些伤风,可是绝无大碍。一向勤政的萧太后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委实让人难猜。 这一天夜晚,忽然有近侍局侍卫前来传旨,太后召城防马步军副都指挥张梦阳即刻进宫,面议大事。 张梦阳听说,大出意料之外,不敢怠慢,连忙整理衣冠,命家中仆人备马,然后在侍卫和一帮马步军健卒的攒簇之下,急匆匆地进宫去了。 来到了宫城里面,侍卫并未把他引到太后往常召集大臣议事的保宁殿或南侧的便殿,而是径直把他引到了内苑门前,再由当值的小黄门引着他来到了内苑里的的来仪阁。 这来仪阁建的甚是纤巧,屋中的摆设紧凑而不显繁琐,一架西施浣纱的锦绣屏风之后,楠木书案,绿古铜鼎,尤为小筑增添静雅之气。一股细细的甜香扑鼻而来,案上列着的妆镜、玉盘之物,又分明给这室中略添着些脂粉之情。 萧太后半闭着眼睛,斜歪在靠榻的引枕之上,粉额上覆着用药熏过的脸帕。见张梦阳进来,一双略显慵懒的美目开了一开,挥手将室中服侍的两个宫女并一个小黄门支了出去,并吩咐把门关上。 张梦阳来之前还以为被太后宣来此处议事的还会有其他大臣,哪知道她仅只召了自己一人来此,入身进来,将宫女太监尽皆逐出,还又命人把门关上。这令他油然想到了在玉女关守备府厢房中,与小郡主漆黑独处的一幕来。 他预感到,太后将有十分紧要的大事吩咐于他。 张梦阳赶紧跪在地上叩头,口中道:“臣张梦阳叩见太后!” 萧太后身子不动地靠在引枕上,将手略摆,命他起来说:“此间已无外人,这些虚礼就都省了吧。坐下说话。” 张梦阳知道太后唤他夜间来此,必定是有大事要交代,因此也顾不得客套,谢了坐之后,便在一侧的楠木鼓櫈上坐下。 萧太后说道:“护思与莺珠派你前来递信,本宫没有即刻回复与他们,想必你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是吗?” 张梦阳赶忙欠身答道:“太后说得哪里话来,不管是在卫王身边还是在太后驾前,都是为我大辽效力,全无彼此之分,微臣岂敢心怀怨望?” 萧太后冷笑道:“全无彼此之分,那是最好。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立刻将你差遣回去,反把你留在这燕京城里耽搁了这许久时候?” 萧太后这一问,还真是问到了张梦阳的疑问之处。小郡主和卫王那么郑重其事地交办的事情,关乎到大辽国运生死存亡的事情,太后怎会如此地不放在心上?这个问题至始至终都在他心里存了个大大的问号。 “恕微臣愚昧,这些时日以来,也偶尔思及,虽不得其解,然不敢妄自揣测太后的圣意。” 萧太后打了个呵欠,将身子撑了一撑说道:“大定府、归化州、奉圣州等处落入金人之手以来,东西两个朝廷彼此对立,军情不通。护思但知咱东边朝廷地大粮多,看似一个足以用武之地。岂不知咱们既要面对金兵的逼迫,又要分兵抵拒南边宋人的袭扰。 这样的四围之地,又有强敌钳攻,非但不足以有为,就连防御起来也是捉襟见肘,漏洞百出。当辽西六路尽被金人夺去之时,我就知道大辽在东边的这屡国脉,是再也难以维系下去了。 先皇去后,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明知不可而为之,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本想要对金人称臣,请求他们罢兵言和,却被他们的狗皇帝断然回绝,看样子,不把大辽的疆土统统吃到口中,他们是定然不肯罢休的了。 然后,我又想与宋人谈和,想要他们罢兵于南线,以便于我们将全部劲兵用于防范北边的金人来犯,可是在那天开寺里,本与童贯谈出了个大致的眉目来,不想又被方天和出来给搅了局。这既是气数使然,也是天意使然,既是大辽的命,也是本宫的命,又能怨得谁来?” 张梦阳道:“太后为大辽国祚的延续与中兴,可谓是日理万机,倾尽了心血,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那个不晓?退一万步讲,假设长生天果真不佑,我大辽社稷难以存续,这失国之责,也主要在那天祚昏君之处。 亡国之因是他所种,亡国之果却要天锡先皇与太后与他共同承担,不仅微臣为先皇与太后不平,就是满朝文武,所有大辽的黎民百姓,无不为先皇与太后深感不平。” 第93章 一桩大事 萧太后沉默了片刻之后没有说话,然后抬头看着他道:“张梦阳。” “臣在!” “护思与莺珠在密信中说,天祚传檄天德、云内、朔、武、应、蔚等州,合诸番精兵五万骑东来攻打燕京。为了不使天祚得逞,他们要联合那边的有识之士,废黜天祚,要我派一支兵马过去作为外应。可是,如此内斗,最终获益的,只能是金人而已。 再者说,南边的赵宋欲取燕京,接连被我们几次杀得大败,童贯那厮无法向他们的狗皇帝交差,居然恳请金人替他们出兵拿下燕京。金人遂把原本开向天德、云内诸州、准备灭亡天祚的兵马,分出大半向我们这边压迫过来。 居庸关、喜峰口等地军情紧急的文书雪片般朝宫里飞来,你想在此情形之下,我哪里还能分出兵去外应于他们。” 张梦阳叹道:“太后的难处,作为臣子的早应该体谅得到才是。只是微臣愚昧,浑浑噩噩的竟想不到这一层,真是惭愧得紧。身为臣子而不能思太后之所思,想太后之所想,毫不能为太后分忧分劳,实在是罪莫大焉。” 太后笑了笑说:“你才多大,也学着左企弓那些人,说起这些中听不中用的虚话。这里也没旁人,装出这等老成模样,有什么意思?” 听萧太后这样说,张梦阳脸上微微一红,听太后这话的意思,知她已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一时间心头涌起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于是讪讪地笑着说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段时间蒙太后提拔,整天见着那些朝廷大员们,听他们说些政情军情的大事,谈些致君尧舜、靖国安民的文章,竟然也觉得有些收获。这也许就是近朱者赤吧。” 萧太后笑道:“我看未必是近朱者赤,倒是近墨者黑的多一些。” 张梦阳也笑道:“太后说得在理,跟那些老油条们学到的再多,都只不过是近墨者黑,只有在太后的身上,在萧幹和耶律大石这样文武兼备的将领身上学到的了东西,那才称得上是近朱者赤呢。” 萧太后道:“朝中的那些文武大员们,开口太后闭口娘娘,整日价说什么太后天纵圣明娘娘圣文神武,满口子的阿谀之词,在他们的嘴里呀,有时候想听到句真话都难。 我要是真的圣文神武,要是真的天纵圣明,那岂不成了太祖天皇帝阿保机了?我要是真的那么厉害,大辽又岂能沦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说到底呀,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学习的?你还这么小,真的要寻找榜样的话,那就该多读史书,多跟古来的贤臣名将们学学,必定会获益良多的。 咱大辽历朝皇帝的实录,就记载着不少这样的贤臣名将,可惜金人攻破中京之时,这些史籍典藏被劫掠散佚了大半,不然的话,你逐一读去,肯定能多有所获的。” 张梦阳欠身答道:“太后的教训我记下了,男儿汉只要立志向学,时时处处皆有进步的机会。以后定当留心披阅史书典籍,若是真能做一个太后所说的那种贤臣名将,那才真正算是拥有了一个利国利民的有用之身呢。” 萧太后点头道:“说得是。想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想为延续祖宗的基业做点力所能及之事,不愿虚度此生,何况一个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儿汉,怎能甘心于一生中庸庸碌碌,默默无闻?” 萧太后话锋一转道:“今日叫你来此,乃是有一桩大事要吩咐你去做。” 张梦阳听说,连忙肃身应道:“太后尽管吩咐,但教我有一条口气,定当不负太后所托。” 萧太后道:“你待会儿回到家里,好好的歇息一个晚上,明晨一早便动身前往云内州,护思与莺珠他们,如今都随天祚在那里驻扎。” 张梦阳闻听此言,蓦地一怔,心头一股异样的感情流过,说不清是喜是忧。他喃喃地道:“太后是让我……让我回去?” “嗯,回去吧,此前我已经使人告诉他们,咱这边暂时分不出兵力外应于他,要他们暂且隐忍,切不可轻举妄动。至于何时行动,要他们听候我的旨意。 现在,或许很快就要到动手的时候儿了。金人随时都会对居庸关发起攻袭,居庸关能坚守多长时间,实在没人能说得清楚。反正呀,我是对仅凭几个关口就以为能万事大吉的人,不敢怎么相信的。 不管居庸关、松亭关、喜峰口、古北口那一处关卡有失,燕京孤城必然无幸,那时候,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带领燕京的精壮兵马,全师而退地撤到关外去,然后在护思与莺珠他们的配合下,杀天祚一个措手不及。” 张梦阳听得目瞪口呆,说道:“太后是说,居庸关一旦有失,咱们避免与金人争锋,而尽起燕京城里的主力兵马西征,去与天祚一较高下,夺下被他盘踞在西北的地盘?” 萧太后的眼睛一亮道:“西征?对,就是西征。护思和莺珠让你送来的那封密信中,也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有些犹豫。可现在已经容不得我再犹豫了。 童贯那厮在大辽将士手下屡战屡败,如今他欲假手于金人与我为难,我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既然金兵愿意替他当这个马前卒,那我就大大方方地把燕京给他让出来,看他童贯可有本事从金人的手里再把燕京拿回去。 只要金人拿下了燕京呀,肯定不会轻易地再把它拱手相让。这样一来,金宋之间必然会在这事儿上发生龌蹉。可那时啊,我已经带着咱大辽的精壮兵马,早奔袭到了西北诸州了。” 张梦阳心下深为感佩地说道:“太后这一着可真是高明,我记得这叫做什么来着?这叫做……不与敌人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保存有生力量。总之是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萧太后笑道:“不管怎么说,还不就是打不过人家,夹着尾巴远远地逃开?这个倒是毋庸讳言。其实,我倒不是真的想到西边去跟天祚争抢地盘,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大家同属耶律氏子孙,都是大辽一脉,如果他果真能容得下我的话,我倒是愿意协助他守住西京道那边的几个州县。毕竟,他那边不像燕京这里,前有金人后有宋人的腹背受敌。 他那边背靠着很多对大辽怀有忠诚之念的番族部落,而且西夏也不像宋人那样趁火打劫,在我们背后捅刀子。 当初看似西边那里是一块绝地,远不如咱燕京这边地广人多。可现在看,如果玩儿得好了,那边倒是能真正的与金兵周旋几年。” 这时候,门外一个宫女的声音传入进来:“太后,吃药的时辰到了。” “嗯,拿进来吧。”萧太后说。 门开了,一名宫女用托盘端着一碗煎好的药步了进来,后边还有数名宫女并未随身进来,而是站在门外听候吩咐。张梦阳忙也站起身来。 那名宫女来到萧太后的靠榻跟前跪下,把手上的托盘高举过头顶。萧太后将额上盖着的脸帕取下,伸手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张梦阳。 张梦阳恭恭敬敬地伸手接了过来。一方粉色的小小脸帕上,尚带着太后的体温,它不知被什么药物熏蒸过,一股淡淡的药香自它那里散发出来,被张梦阳缓缓地吸入鼻腔里,悠然欲醉,一时间但觉神情恍惚,仿佛进入了梦境中的一般。 第94章 难以割舍 萧太后把药碗端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小口,秀眉微微地一蹙,责怪道:“怎地这么烫?” 跪在地下的宫女应道:“太医说这是新配的药,趁热喝下药效最好,凉了恐怕效果不佳,白白地让太后受苦。因此专门嘱咐了几遍,一定要让太后趁热服下。” 萧太后听如此说,便不再多讲,一双秀眉微蹙着,一口一口地把这碗药服下,然后把空碗放回到那宫女仍还跪举着的托盘上。 那宫女端着托盘立起身来,转身朝门外走去。萧太后把身子重新斜倚在靠榻的引枕上。又一名宫女走了进来,双手持着个相同的托盘,托盘里搁着一方同样大小的粉色脸帕。 张梦阳见状,忙走上前去,把那块刚刚从萧太后手上接过来的脸帕放到了托盘里,而把那块用药物新熏过的脸帕拿在手中,转过身来,轻轻地替萧太后敷在她那白如鹅脂的粉额上。 萧太后抬目看了他一眼,他的眼光也正在此时向太后瞧来,四目交接,两人的心中都是一动,不期然地同时想到了天开寺中她被毒香熏倒之时,他误以为她身体不适,因而以自己的额头在她额上的那轻轻一触。 两人的目光只这么交接了一瞬,萧太后便把目光收了回来,张梦阳也讪讪地退回到那张鼓櫈边坐下。捧着托盘的宫女转身走了出去。萧太后与张梦阳之间的那种微微的异样,甚至是尴尬,也转瞬即逝。 萧太后接着说道:“你到了那边,把我的意思说给护思与莺珠,让他们先从侧面探探天祚的口风,就说我要带领数万精兵西来协助他抗击金兵,看他有何话说。 如果他容得下我,那我就与他合兵一处,共同扶保大辽的江山社稷。如果他容不下我,或许,也只能跟他兵戎相见了吧。其实,我与先皇并无子嗣,先皇崩逝之前,遗命所立的新君也就是天祚之胤。 表面上咱们虽说废去了他的皇位,降封他为湘阴王,可咱们所立的新君,可又是他的亲子,说到底,这江山还不是又回到了他的手上?就凭这点,他也不能太过记恨于先皇与我,你说是也不是?” 张梦阳答道:“太后说得甚是。就算他自己百年之后,不也得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么?太后与先皇只不过是提前替他这么做了而已,他如果是个明白人,应该理解先皇与太后的良苦用心才是。 太后所扶保的乃是他的儿子秦王,只要他临终时遗命把皇位也传给秦王,东西两个朝廷不就能自然而然的合二为一了么?而且在秦王之后的历代嗣皇帝,也同样都是他天祚的子孙,他又有什么可记恨的呢?” 萧太后道:“明早你就出发回去吧,我这边就不修书给他们了,你只把我的口信带给他们就是。随员不要带得太多,以免在路途中惹眼。听说他们目前随着天祚在云内州东北边的渔阳岭。你在士卒小校当中寻个熟悉路径之人引着,尽快赶过去吧。再慢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张梦阳站起身来答道:“谨遵太后吩咐。我这就回去准备,选好了随员即刻出发。太后也不要太过操劳,毕竟只要太后凤体无恙,大辽便始终屹立。” 萧太后闭上了眼睛,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可以退下了。张梦阳跪在地下磕了个头,便即告辞。临出门时只听萧太后缓缓地说:“你去之后,暖儿无论早晚,仍还留在宫里吧,免得你挂心。” 听了太后的话,张梦阳下意识中觉得她的这话,透着一股淡淡的酸味儿,很像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里情人间争风吃醋的斗气言语。可要是仔细分辨的话,却又寻不出任何的不妥之处。 张梦阳转过身来看着萧太后,见她仍然闭着眼睛,额上掩着他亲手给她敷上去的脸帕,手托香腮,粉面安详,既像是上界临凡的九天玄女,又像是传说中的睡美人。单从外表上,哪里能觉察出她深心里的丝毫异样来? 张梦阳略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便只说了声:“谢……谢太后。” 回到了住处,张梦阳把进宫的情形简略地对暖儿说知,暖儿见太后有大事差遣于他,明早便要远离,心中很是不舍,怔怔落了几滴眼泪,一下扑入了他的怀中,将他紧紧地抱住。 张梦阳见她如此,也不觉有些动情起来,两臂环在她的腰背之上,把一些安慰的话儿来说给她。暖儿问:“太后派你做此公干,可给你限定了日期,多少时候能够回来?” 张梦阳听她如此相问,想了一想,却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己本是受了小郡主的差派来到此间的,如今又受太后委派返回到小郡主那里,按说小郡主那里才是自己的安身之处。可刚刚在宫里领受太后的吩咐之时,她并没限定自己返程之期,更没有交代自己回去之后,还需不需要返程。 他的心下顿感茫然起来。在来燕京之时,在来燕京之后,他的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是小郡主,整天都盼望着完成使命后尽快地回到小郡主的身边。可现在真的就要回去了,深心里却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兴奋、殷切。 萧太后与暖儿都留在燕京城里,离开了她们,她们在自己的心中,肯定又会形成新的牵挂。到了小郡主那边,还有什么理由再返回到此间来呢? 他的心中,一时间既有企盼,又有失落,更多的则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忽然间,他想到了萧太后说的一旦长城一线的关卡有失,就将带领燕京的精壮兵马全师而退地撤到关外,然后带着部队一路向西,要在卫王与小郡主的配合之下,杀天祚帝一个措手不及的话来。 他的眼前一亮,高兴地捧起暖儿的脸来说道:“暖儿莫要难过,太后说了,金兵一旦拿下了居庸关,她便不打算死守燕京孤城,要带着部分精兵远赴西北,与那边的天祚帝合兵一处,共同对抗金兵的进攻。到时候,太后一定会带着你一起去的,那样一来,太后还有你我,咱们不就又能重逢了么?” 暖儿抬起手来抹了下泪眼,笑了笑说道:“瞧老爷一脸的高兴,难道你盼着居庸关赶紧被金兵攻破么?” 张梦阳一怔,笑了笑说:“看你也这么高兴的模样,必定是也在盼着居庸关有失,好让太后带着你一块儿出走。这可是典型的因私废公了,着实该打!”说着抬起手来,在暖儿丰腴柔软的臀部使劲地拍了一下。 暖儿惊叫了一声,随即心中一喜,一双小手握紧了拳头,在张梦阳宽阔的胸脯上捶打了几下,嘴上说道:“老爷,你好讨厌!” 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张梦阳来不及向萧迪保、赵得胜以及方天和等人辞行,便让暖儿简单地修了两封书信,嘱咐天明以后派人给两人分别送去。 信上无非是说些受太后差遣,有公干需要离开燕京一段时间,事关重大,信中不便详谈,待见面后细说等语。 最后又有一信写给方天和,所写内容与另外两信差不许多,只说太后委派离开燕京,也没有告诉具体委派何事,但说要把现在燕京护卫自己周全的莽钟离等人带在身边一同前往,勿劳大哥挂念等语。 写完之后,唤来一位红香会弟兄,嘱他天明城门开了之后,将此信送给大头领,不必再回燕京等语。此人领命之后,躬身退出。 张梦阳又唤了一个城防军小校进来,让他在城防马步军中寻一位熟悉西北路径之人,将军中事务交接一番,速来此处报到,天明时分随他一同出城。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差不多已是三更天了,夜阑人静,万籁俱寂。暖儿知道他明早便行,虽说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是给他洗脚、梳头、按摩,伺候得加倍殷勤。 第95章 悬崖勒马 其实,这段时间暖儿早晚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张梦阳此时的心中,对她也是着实依赖,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把她带在了身边才好。 只是兵荒马乱的身负使命远行,路途之上吉凶难卜,带着她一个小女子随行,实在是太不方便,于她也是极不安全的。虽然他知道她内心里是极愿意跟自己同往的。 一切都收拾好了,张梦阳在床榻上躺下,暖儿给他把被子盖好,刚要替他把帐子放下,没想到张梦阳一脚把被子踢开,抓住暖儿的胳膊,一下把她给拉到了床上。 暖儿毫无防备,“啊”地一声轻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带着鞋子被他搂着一块儿滚在了床榻上。 暖儿一脸惊慌地见责道:“老爷,你……你干什么你。” 张梦阳嘻嘻地坏笑道:“明天你老爷我就要远行了,你岂能还如往常那般把我简简单单地伺候完了了事?” 暖儿长长的眼睫毛扑闪着问他:“脚也给你洗过了,头也给你梳了,耳朵也给你挖过了呀老爷。你是嫌我给你推拿得不够舒坦么?那,我再给你重新来过好么?” 张梦阳仍然贼兮兮地坏笑着说:“你个臭丫头,少给你老爷我装蒜,我到底想要怎么,你的小心眼儿里难道真的不知么?” 说罢,就伸出两手去在暖儿的身上呵起痒来。暖儿一边一边笑着一边不停地躲闪。可能是女孩子家,究竟没有张梦阳的力气大,到底还是被他牢牢地捉了住,按在了身子底下。 张梦阳很无赖地在暖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砸吧砸吧嘴道:“暖儿的小脸蛋儿可真香啊,让老爷我再来一口!” 暖儿羞笑着,把一双手使劲地推拒着他,见他的嘴巴又朝自己的脸上迫了过来,皱紧了眉头赶紧闪避,不想这一来,一双樱唇却恰巧被他逮了个正着,登时被他牢牢地吸附住。 暖儿还想要再行躲避,可双手与整个身子都已然不听使唤,只觉得浑身酥软,双唇在他有力的吮吸之下,仿佛都已经变得麻木起来,他那粗重的男子鼻息喷在自己的脸上,仿佛被火灼烤的一般。 渐渐地,暖儿彻底放弃了抵抗,撑拒着他的手臂慢慢地松了下来,接着很快又向后绕住了他的腰背,紧紧地搂着他,与他长时间地吻在了一起。 这对张梦阳来说已经不是初吻了,他记得自己的初吻是献给了沈瑶芙的。那是在一次夜自习结束后回家的路上,他作为护花使者把她送到了她家所在的单元楼下,作为对他长久以来的服从、服务与背锅的奖赏与回报,是她自己把她的樱唇主动送上门来的。但那只是四片嘴唇间即触即离的轻轻一碰,哪里如今晚与暖儿在一起的这么持久深入地缠绵。 刚开始与暖儿相识的时候,张梦阳因为心里念念不忘着小郡主,对暖儿并没有任何的绮念与想法,只是一时心软,不忍她在四处兵燹的苦海中沉沦,因此兴心想要把她搭救出来而已。 至于把她搭救出来之后怎处,他从来都没有细想过。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以她的相貌和出身,将来应该寻一个好的人家,找一个好的夫君嫁了才是,虽然萧迪保经常玩笑地把他俩说成是一对儿,还时常没正经地弟妹长弟妹短地把她来称呼,可张梦阳也并没有太往心里去。毫没正经的胡言乱语,何必去管它? 在他看来,暖儿还年幼,将来应该有一个比自己更好的郎君,有一个更好的归宿才是。只是他未曾料到,暖儿的一颗心竟然念兹在兹地须臾也离不开他的身上,对他的生活起居照顾的无微不至,就算是一个在大户人家里自幼长成的丫鬟,也绝不如她这般地能把人伺候得体贴入微。 他有时候会想,像暖儿这样一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过的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只懂得被人伺候,哪里会懂得伺候别人?但暖儿对他的伺候,时时处处周到细微得无可挑剔,仿佛经年长于此道的一般。 每当他心中存有这样的疑问之时,便会自我解释:暖儿从小被人服侍,别人怎么服侍他她,她现在便也怎样来服侍我了,有什么好怀疑的?正如俗话所说的,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如此时间一长,在暖儿的精心伺候之下,他竟在不知不觉间适应了这种被人服侍的老爷生活,心中对暖儿的爱慕也是与日俱增。明早即将与她暂别,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里面,对她已然种情如此之深。 一个男人的心里面,居然可以同时装得下好几个女人,这在他原来的认识里,几乎是不可能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可如今,小郡主、太后与暖儿,她们每一个都如此深刻地烙印在自己的心上,犹如三足鼎立。如果把另一个世界里的沈瑶芙也加入进来,那可就是四个了呀。 我的天,他居然同时爱上了四个美丽的女人,可这在如今所身处的宋辽金时代里并算不上什么,可要是在二十一世纪现代社会里的女孩子们的眼中,那可就是彻头彻尾、十恶不赦的渣男了。 要说这几个女人谁在他的心上所占的位置最重要,他比较来比较去,觉得还是小郡主的更胜一筹。要说这其中的原因么,他可是真也说不明白。 想想也是,当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时,谁能说得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男欢女爱,很多时候都是没有理由的。 就在两个人都即将失控的时候,一阵阴风忽然自窗口间卷入进来,吹得桌上的羊油灯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然后“噗”地熄灭了。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令得张梦阳心中一动,这,难道是上天示警么? 这是上天在告诫自己悬崖勒马,不可身随欲火沉沦?还是……预示着大辽的国运行将走到尽头,到底难在金兵的进攻面前脱逃灭亡的悲剧? 暖儿也是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什么不早不晚,恰巧在这即将入港的时候卷来这么一阵古怪的风。暖儿趁势把他从身上推开,折身坐起来说道: “老爷,暖儿早晚都是你的人,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一定会等你回来。只是明日早起还要远行,今晚你还是早点儿歇着吧,不要因为熬夜儿耽搁了太后交办的大事。” 张梦阳此时也觉没了兴致,怏怏不乐地答道:“嗯,你说得对,要不,那就直接睡了吧,省得明天任你吃力地摇也摇不醒,困得像条懒狗一样。” 暖儿噗嗤一笑,说道:“说得是呢,你跟迭里哥、萧迪保他们吃酒吃得多了的时候儿,哪天早上不是赖在床上,任人家怎么催促都不起来?” 张梦阳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笑道:“放心,明天老爷我绝对不会再赖床了,我向你发誓,向太后发誓,如果再赖床的话,我就不姓张!” 暖儿嘻嘻地笑说:“不姓张那你姓什么?难道想跟我姓徐?” “跟你姓徐也好,跟太后姓萧也好,跟那边的小郡主复姓耶律也挺不错的,毕竟耶律在大辽还是皇族呢不是?” 暖儿娇嗔道:“那我还是愿意让你跟我姓徐。” 张梦阳一时情动,一把将暖儿搂过来说:“好,那我就姓徐,你来姓张,咱俩换换。”说罢,又把嘴巴伸了过去,触在了暖儿那柔软的樱唇上。 第96章 两个可疑之人 两人在黑漆漆的房中,在黑漆漆的床上,倒在床上紧紧地搂在一起,又是一阵长长地深吻。直到他被自己的“脏东西”撑持得几乎要失去理智,这才一把将暖儿推开,大声地叫嚷着说:“不行了不行了,得赶紧睡觉啦,要不然大错铸成,悔之晚矣!” 暖儿见他突然把自己推开,不禁暗暗地佩服他的自控力之强,心下却也有些难以言说的失落感。便不再理他,自回到自己外屋里的小床上睡下。 暖儿的心间情动如潮,虽然已经躺下,却是久久地难以平静,一晚上承他两次深深地长吻,在他少女的芳心深处,直是惹起了喧天波澜,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他的那张俊美的面孔,就会感受到他的那双紧拥着自己的有力臂膀,就会感受到他的紧紧地压迫着自己的双唇,就会感受到他那粗重滚烫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脸上。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张梦阳躺在里屋的床上,如潮的欲火渐趋平静,困意袭上身来,终于在朦朦胧胧中进入了梦乡。 听着他那均匀的呼吸声,暖儿那涌动的情潮仍未全然平静下来,她趿上鞋子,悄悄地把羊油灯点着,然后轻手轻脚地来到张梦阳的床前,眼望着他熟睡中恬然的脸庞,情不自禁地弯下身来,在他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第二天刚刚听到鸡鸣之声,东边的天空尚未露出鱼肚之白,张梦阳及其随行人员便都结束停当,装扮做一行商旅骑马出发了。他们在城内转过了几条长街,来到了外城,在外城沿着一条笔直的大道驰至开阳门,出了开阳门,直奔良乡而去。 张梦阳自西北来燕京之时,所走的乃是经奉圣州过居庸关东来的北线,那条路线乃是从倒塌岭、云内州等地前往燕京的较为便捷的路线。张梦阳两个月之前由那条道上途径之时,金兵前锋刚刚开到居庸关左近,再加上又刚巧遇到兵败的萧迪保,因此得能从居庸关顺利通过。 而今金兵主力已在居庸关外及怀来等处大举屯集,北线已无通行的可能。燕京城防马步军都指挥司派给张梦阳的向导是一个名叫乌勒火真的兀鲁只人。 这乌勒火真早年曾作为西南转运司的军吏在西京道诸州奔走多年,对那一带的大小途径熟悉异常。因此,张梦阳的这趟回程,便在乌勒火真的引领之下,自西南的蔚州、应州,再转而向西北的云州、丰州而入云内州。 这条路线相对于张梦阳来时所行的北线,虽说要绕一个大大的弯子,但较少兵燹之灾,匪患也较其它各处要轻得许多。由于大辽各地的兵将在对金人的作战之中接连败北,导致兵员消耗过大,致使各地匪患频发,州府弹压无力,便也只能对其睁只眼闭只眼。 乌勒火真所择取的路线,尽量绕开山高林密的偏僻之处,只在人口稠密的市镇或官兵弹压力量较强的州县穿行。总结为一句话便是:宁绕远,不碰险。 第97章 大打出手 张梦阳等人分成三桌在客店的前厅里喝酒吃饭,那两个始终相随的家伙也在前厅里寻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刀羊排两壶酒,在那里不动声色地慢慢坐喝。 莽钟离看着那两人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地自斟自饮,心头上的那团火气再也按耐不住,破口骂道: “兀那两个鸟人,如此装模作样,以为你大爷们不知么?想要劫财的话言语一声,说不定大爷等一高兴,出手阔绰,赏你们两个儿,倒比你们自己动手得来的多些呢。” 那两人仿佛不知莽钟离此话乃是对他二人所说的一般,自顾自地拿手撕扯着羊肉送入口中,咀嚼几下,再拿起酒杯来凑到唇边,轻轻而抿上一小口。 莽钟离怒不可遏,快捷无论地抢将上去,倏地一伸手,掐住了左边坐着的那人脖颈,膂力到处,提起那人身体来往外只一抛,随着一长声惨呼,就见那人的身体在酒店前厅的半空里划了一道弧线,“嗖”地一声直朝门外摔去。 右手坐着的那人见莽钟离如此厉害,出乎意料地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出声斥责道:“你这浑汉,我们自在这里吃酒,几时惹着你了?干么动手打人?” 莽钟离嘿嘿地狞笑道:“你自顾自地吃酒怎能惹到你大爷我了?是我们自顾自地赶路惹上了你们才对!”说着叉开五指径朝那人面皮上扇去。 那人已见识了他的厉害,岂敢大意,急忙向后闪避,躲过了他这一掌。 莽钟离蒲扇般的大手掌再次伸出,猛地朝那人的胸口间抓去。那人把身子一侧,五指成爪形来拿他的右手手腕。莽钟离右手手腕倏地收回,同时左手猛地挥出,“啪”地一声打了那人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巴。 那人吃打受痛,“哎呦”一声,半边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莽钟离哈哈大笑道:“就凭这两下子还想要谋财害命么?劝你要命的话,还是赶紧回家买豆腐去吧!哈哈哈……” 身后的红香会众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跟着起哄: “这家伙卖豆腐看是不成的,吃豆腐还差不多。” “就他这副德行,人家谁的老婆肯把豆腐白送给他吃?” “这你就不懂了,咱钟离大哥说的是,让他把自己老婆每天摆到门外边,露着胳膊露着腿儿,卖给别人吃豆腐,哈哈哈……” 那人右颊上挨了他的一巴掌,半边脸都火辣辣地红肿起来,心中气愤不过,耳中又听到了这群不三不四之人的嘲讽言语,便再也忍耐不住,虽明知不是莽钟离对手,可还是抄起身旁的一张条凳来,对着莽钟离“呼”地一声抡了过来。 莽钟离嘿地冷笑一声,伸手迎将上去,在条凳的一条腿上一搭,把凳腿抓住顺势扭了一圈。那人抓持不住,登时撤手。莽钟离把手中的条凳往前一送,“嗵”地一声,另一端直捣在那人的胸口上。 幸亏那人见机得早,身子猛然间向后退出了一米有余,否则这一条凳捣在胸口上,必然导致胸骨断裂以成重伤。即便如此,那人受了如此一击也已自抵受不住,痛得哇哇爆叫。 在身后弟兄们的叫好声中,莽钟离抢步上去,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左右开弓重重地打了他两个嘴巴。 这时候,刚才被莽钟离丢到门外去的另一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熬过了疼痛,站起身来重新来到了前厅里。见自己的同伴被打,急忙从地上又抄起一条板凳来,照着莽钟离的后背便打。莽钟离回过身来接招。 还没等他两人交上手,就见从红香会众人所围坐的餐桌处,蓦地飞过来一个碟子,不偏不倚正打在另一人的额角上,瓷碟在他的额角上一撞,登时碎做了好几块,额角上的鲜血也瞬间在他的半边脸上溢了开来。 碟子打过来之后,一个酒盅紧接着又即射到,在他的膝窝上一撞,酸痛之余,一条腿已然嗵地跪倒在地,像是面朝着莽钟离行了个大礼的一般。 店中小二见几个酒客动起手来,不敢上前相劝,急忙跑去把掌柜的唤了来。掌柜的生怕损坏了家什,匆匆自后院赶过来劝道:“客官们这是做什么来?有话何妨好好说,所谓和气生财,出门在外的谁都不容易,什么大不了的,还值当的拉起架势来了?” 莽钟离哪里会听他的劝说,拨开了他还要上前再打。掌柜的小声劝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县城里驻得有金兵,动静闹得大了,把他们招惹来了可不是玩儿的。” 莽钟离听掌柜的如此一说,倒也不敢把那两人就此打死了,气哄哄地道:“若不看在掌柜的面上,老子非把他们每人都卸下一条腿来不可。” 掌柜的见说,冲那两人赶紧说道:“二位还不快去,再要打闹下去,在我这店里不管伤了的是谁,于在下脸面上皆不好看。” 那两人既动手吃了亏,似是知道再斗下去也绝然讨不了好去,乘着掌柜的劝说,便很识趣地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朝后院里走去。 掌柜的见和莽钟离一起的人多势众,生怕他们闯将进去再打,便又对着他们说了一通安抚的话。 张梦阳向他说道:“掌柜的有所不知,刚才的这两位朋友打我们一进城来,就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我们住店他们也住店,我们吃酒他们也跟来坐在一旁吃酒。 我的弟兄以为是他俩手头缺了银两盘缠,不好意思相借,因此便拿话来问他们,可他们竟又全不答理。你们店中的小二可以作证,是他们装傻充愣,倒不是我们不肯接济于他们。” 掌柜的见一丛人里最属张梦阳年轻,却是在中间的一张桌上居中上坐,话也说的得体,只道他是外地富商大贾的公子,众人们必都是以他的马首是瞻,因此上前说道: “少东家何必跟这等人一般见识?你也是惯常在这塞上行走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少东家有心接济于他们,那是少东家的慈悲,是他们的造化。 他们不领少东家的情,定是他们的脑袋瓜儿里少根弦儿,少东家您是富贵门庭出身,真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倒自降了咱的身价了,您说是也不是?” 张梦阳呵呵笑道:“掌柜的说得在理,我定会听你一句劝的。只要他们不再来找我们啰嗦,我的弟兄们自然也不会去招惹他们。” “哎,这就对了,大人大量,和气生财,少东家是见过世面的人,不才在您面前说这些本属饶舌,还望少东家不要见怪才是。您和各位爷们慢慢用着,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吩咐。” 说罢转过头来吩咐小二:“给这位少东家再添两斤上等的松花酒,不要记在账上,算我请客了。” 见他要走,张梦阳忙把他叫住:“掌柜的且请留步。” 掌柜的回转过身来问:“少东家还有什么吩咐?” 张梦阳问道:“刚才的那两位朋友,可常来店里吃酒么?掌柜的与他们是否熟识?” 第98章 深夜客店遇袭 掌柜的答道:“那两位爷瞧着颇有些面生,似乎不曾见过。少东家有所不知,咱这长青县里住的人本不算多,小老儿我干的又是这个营生,但凡是县里的人,或者周围十里八乡经常来赶集送货的,小老儿不敢说全都相识,可这本乡本土的,倒都还能一眼就辨认出来。刚刚的那两位,小老儿也是头一回见到。” 张梦阳朝他略拱了拱手,笑着说:“有劳掌柜的啦,没事了,忙你的去吧。” 掌柜的“哎”了一声,转身便朝后院儿里走去。 张梦阳不由得心中起疑,按理说在这大小道路上打劫过往商旅的,都是些地头蛇一类的人物,仗着对地利人头的熟识方便,每每行劫皆能有所收获。 而离乡到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域里打劫,不但风险增加,而且还会与绿林道上的同行因为地盘归属,进而产生利益上的龌龊,甚至发生火并。因此很少有劫匪为了利益公然敢到地利范围以外的地方问买卖。即便有也是极其少见。 而这两个人非是长青县本地人氏,酒店的掌柜又觉得他们面生,且敢于打十几个人的商旅的主意,不是武艺高强,便是另有帮手窥伺在侧。但看他们刚才与莽钟离动手,武艺高强自是谈不上了。难道,他们在周围还会另行埋伏有帮手么? 张梦阳把心中的疑问对莽钟离说知,莽钟离听了之后,也觉得这其中或有蹊跷。于是便命几个弟兄到后院儿的客舍里察看一番,看看住店的是只他们两人,还是另有同伙儿与他们同住。 这几个弟兄领命而去。后院的几排房屋几十间客舍,有行人入住者还不到一半,不一会儿的功夫,这几个人便跑回来复命,报说所有被客人入住的房间都找遍了,兵没见到刚刚被打的那两人。 张梦阳听罢觉得很是奇怪,方才明明见到那两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入到后院里去了,怎会没有?难道他们不是来此住店的么? 张梦阳站起身来,走到柜台前向里边的店小二问道:“你这客店的后院里,可还另有门路可供出入?” 小二答道:“回爷的话,本店只有这前厅一个门口能够出入。原先后院里也曾有个门来,因为掌柜的家里接连出了几件事情,便请了个从中原来的阴阳先生来此处相看,说了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话。 反正说来说去,就只一个意思,后院的那个门口开不得,说后院里开门,有如在人的后心上开刀,非但不吉且易有大凶灾。因此上自大前年就把后院里的那门给堵上了。” 张梦阳本是简单地问他一句,没想到他竟拉里拉杂地答得挺详细。便朝他笑了一笑,道了声:“多谢!” 第99章 身陷囹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在袋中头上脚下地被人提了起来,脚部的袋口处一紧,被人从彼处打了个结,紧接着身子悬空,已然被人扛到了背上。 把他捉住的这人力气甚大,将他背起来发足疾奔,竟是一刻也不停留,奔腾纵跃,仿佛背上不曾有他这么个人的一般。 被倒装在这么个粗糙的麻袋里,身子蜷曲,脖颈佝偻,张梦阳只觉呼吸不畅,胸腹间说不出得难受,像是非得张口大喊大叫一番才觉得舒服。可在这么个境况之下,哪里还能发出半点儿声音? 忽然,自远处传来了胡笳的悲鸣之声。张梦阳就觉背负着自己的这人身子猛然间顿住,只听旁边有一个人说道:“不好了大哥,可能是在客店中的打斗惊动了金兵,前边的那些火把像是冲着咱们这个方向来的。” “原来把我捉住的这人旁边,还另有一人帮他。”张梦阳想。 背负着他的这人哼了一声说道:“定是那店掌柜的怕弄出事来,自己担上干系,这才派人把金兵给招惹来的。早知如此,刚才就该放把火烧了他的鸟店才好。” “大哥,江湖人物打架,跟他们金人有什么关系?我看他们是怀疑在店中打斗得人里,有咱大辽的细作,这才会如此兴师动众的吧?” 张梦阳一听这人的话中提到了“咱大辽”什么的,方知这两人也是大辽的人。只不知他们是萧太后一边的人,还是天祚帝一边的人。可不管他们是为哪一方效力的,凭什么捉拿自己? 或许这中间有着莫大的误会,待会儿找个机会对他们说开,想来他们也不会太过为难自己,毕竟大家都是为大辽尽忠之人,就算有些小恩小怨的,又有什么解不开的? 忽然,他的心中一凉,想到了那个想要加害自己,最终反被自己血液毒死了的燕王耶律挞鲁来。那个挞鲁,他可是天祚皇帝的亲生儿子。而那个本想谋杀挞鲁的萧麼撒,跑回到天祚帝的身边,肯定会把挞鲁之死一股脑儿地归咎到自己身上。 难道,这些人之所以要把自己捉去,便是受了天祚帝的派遣,想要除掉自己为挞鲁报仇么?那自己这一遭可是凶多吉少,难逃劫难了。 只听那大哥道:“嗯,三弟说得有理。要真是如此,这县城里今晚看来是肃静不了啦,他们还不得把城门封住了搜个底儿朝天?” 另一人道:“那咱们怎么办?这会儿黑灯瞎火的,城门又都紧闭,咱们下榻的那个南门里的客店,怕是也不安全。” 那个被叫做大哥的人说:“金兵越来越近了,老三,咱们先躲一躲,待会儿哥哥带你去一个地方,保准安全,任金兵怎么搜也绝对搜不着咱们。” “是么?那是什么地方?” “先莫问,跟我来。” 两个人一边疾走,那位三弟一边担忧地说道:“大哥,万一金兵过来之时,这小淫贼在袋子里喊叫起来怎么办?那岂不把咱们暴露了么?” 张梦阳一听他把自己叫做小淫贼,更是满心里的疑惑,越发断定了这其间必然有着重大误会,自己一向行的正走的端,哪里是什么淫贼了?肯定是他们抓错了人,待会儿能顺畅地喘口气说话的时候,可得把这偌大的误会分解清楚。 就听“大哥”笑道:“这个容易。”说着,“ 大哥”把背上的麻袋“嗵”地往地上一丢,袋中的张梦阳脑袋直磕在地上,疼得他眼冒金星,口鼻中发出了一声闷哼,本来佝偻着的脖子几乎要被折断了似的。 紧接着口袋被解开了,他的一双脚腕被两只大手抓住了往外一拖,整个人便一下被拖到了麻袋外边。在袋中蜷曲佝偻了半天的身躯脖颈,瞬间被放平了开来。 张梦阳只觉呼吸猛然间畅达,痛痛快快地喘了几口气之后,刚要开口说话,随即又被一块从衣衫上撕下的布条堵住了嘴。布条被揉成一团强行塞在口中,整个口腔霎时被胀得满满的,再也出声不得。连手脚都被他们两人拿布条困了个结结实实。 张梦阳几乎要被气得晕过去,心里想:“这两个混蛋好没道理,不问青红皂白地把老子捉了来,这明明是个误会,可偏偏他们又容不得人开口说话,让他老子我白白地代人受过。” 被捆缚住了的张梦阳,又被他们重行装到了麻袋里,被“大哥”背在身上继续朝前走,又转过了一个弯之后,不知来到了个什么所在,“吱呀”一声门响,像是进入到了一个屋中。 张梦阳再次被扔到了地上,这次却是背部着地,虽说也摔得疼痛,却是不如刚才头部着地的那般难以忍受。 这屋中大概不常有人来,地上的灰尘被他这一摔,顿时蓬蓬勃勃地纷扬起来。灰尘透过麻袋的空隙钻入袋里,呛得张梦阳连打了两个喷嚏。两团鼻涕顺着鼻腔、上唇直挂下来。 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想要蹭一下被喷过河的鼻涕都不可得,只能摇晃着脑袋在麻袋上抹了抹了事,一时间狼狈直至。心中虽不停地大骂,可却张口不得,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外边响起了一阵人喧马嘶之声,一队人马轰轰隆隆地开过,大概是闻风而动的金兵正在朝那客店中赶去。他们自攻下了这长青县以来,金鼓不动,龙蛇龟伏,有谁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明火执仗地大动刀兵?莫非跟败退到百里之外的辽军有牵连不成?因此上不敢怠慢,立刻组织数百名精壮士卒直扑过去。 待到金兵一过,张梦阳又被他们给背在了身上,脚步声响,“吱呀”一声门开,随即出了这间房屋。他们行走在地面之上,耳听得沙沙地脚步声响,只觉这两人奔行甚速。又不知转了几个弯,忽然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耳听得几下鞋底摩擦墙面的声响,被称为“三弟”的那人的声音自头顶上传了过来:“来,大哥,给我!” 只听“大哥”悄声道:“小心接着。”顿觉自己连同这个麻袋一起被举高高地举起,上面有一双手把这麻袋牢牢地抓住,应了声:“大哥松手。” 在下面托着他的那双大手顿时撤去了,上边的这双大手猛一发力,瞬间把他给提了起来,在一个什么东西上一放。他只觉身子底下一硌,说不出的难受,似乎被搁在了一长溜的硬梗上。 他心中随即明白,自己应该是被他们给撂在了墙头上。 张梦阳所料不差,他果然是被这两个家伙给搬上了墙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那位“大哥”也攀上了墙头,他在这墙头上竟不停留,飞身一纵,直跃到墙里去了,落地无声无息。 “老三”在墙头上把张梦阳抓起来往墙里一丢,“大哥”伸手接住。“老三”也自墙头上轻轻跃下。他们两人不再说话,在这墙内的院子里或走或停,脚步高抬轻放,显见得走得极是小心翼翼。 张梦阳心中纳罕,猜测不出他们来到的这是一个什么所在,何以竟会如此地谨慎小心。又不知他们将会如何对待自己,自己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大哥”与“三弟”挟着他迈上了几步台阶,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声音。周身顿觉一阵暖意,已不似方才那般在月夜里的阴凉。他知道,这两个家伙裹挟着自己是又来到了一所屋中。 他不知道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宅院,但从刚刚落下来的那围墙边,到来至这间屋中若费的时间推算,两者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有三百来米。想来,也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或者官宦人家的宅院了。 他们再次将他抛到了地上。 “三弟”在他的身上“哐哐”踢了两脚之后,嘴里骂骂咧咧地悄声嘟囔道:“你这该死的淫贼,都是因为你做下的好事,害得大爷们有家不能回,天南海北地把你好一通找。”说着又是“哐哐”两脚,狠狠地踢在了张梦阳的背上。 第100章 辽东五虎 “好啦老三,这会儿不是出气的时候儿,莫要打死了他,回去不好交差。”“大哥”也是压低了声音劝解道。 “三弟”冷哼了一声说:“像这种专门勾引他人之妇的淫贼,打死了也是活该。反正老爷子也交代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把他给打死了,将他的死尸拖到老爷子面前想也能交得了差。就算打不死他,把他带回去交给老爷子,难道老爷子就能绕过他了?” “大哥”说道:“三弟,话不是这么说的,这小子既然狗胆包天,敢碰老爷子的女人。要说这老爷子的女人多的是,碰哪一个不好,偏偏碰了最为老爷子宠爱喜欢的那一个。你说老爷子对他能不恨之入骨么? 咱们奉了老爷子的密遣出来摘取这小子的项上人头,开始确实是办事不力,也难怪老爷子冲咱哥儿几个发火。此番咱们把这小子活捉了回去,或凌迟或车裂,全凭他随意发落,不比给他拖回去一具尸首强的多么?也可折抵咱们先前办事不力的罪愆。 老爷子一高兴,能不把家眷还给咱们么?只要家眷一到手,咱立马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在他的手下受那等窝囊气了。” 张梦阳听他们张**贼闭**贼地讲说自己,不由地想到了小郡主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来。她说自己当初之所以被人追杀,乃是因为自己勾引了人家的有夫之妇。 被人追杀的事,他倒是能模模糊糊地记起来一些,至于说什么勾引人家的有夫之妇,他竟是想破了脑袋也记不起来何曾有过这样的事。 难不成,那时候追杀自己的几个恶人之中,也有眼前的这两人在内么?他们口中说的那有夫之妇,应该就是指那个什么老爷子最宠爱喜欢的女人了。 他们所说的这个老爷子,肯定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否则他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多的是”呢?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身边的女人肯定也都是姿色上乘的珍品,最为他宠爱喜欢的,那自是珍品中的珍品了。 张梦阳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何曾与这样的女人有过瓜葛。思来想去,他还是认定这中间必然有着重大的误会,在他们允许自己讲话的时候,说什么也得把这其中的误解分解清楚了,假如真的被他们就此枉杀了,那自己岂不是比窦娥还冤百倍? 他们所说的那个老爷子会是谁呢?张梦阳百思不得其解。能逼迫得这样的几个功夫如此了得的好手替他追杀自己,权势想来极是不可小觑。他们凭空诬陷与自己有来染的那个珍品中的珍品,又究竟有着怎样的一副闭月羞花的容貌呢? “但愿如此吧!”“三弟”说。 “你犹犹豫豫的想说什么?此处就咱们两个人,有话不妨直讲,在大哥面前,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大哥”语气有些不耐地道。 “三弟”口气略带犹疑地道:“大哥,这地方,我老觉得不安全,要不,咱们趁着那些金狗还没回来,赶紧换个地方躲藏了可好?” “大哥”呵呵地笑道:“老三,你也在江湖上行走这些年了,怎么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简单道理都不懂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想想,这样的时刻里除了这长青县衙门,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此处更安全? 那挞懒与大迪乌带领着金兵攻下此城,就驻节在这县衙里。他们麾下的兵丁本就不多,又自恃膂力过人,以一敌百,把大部分兵力分派到了城守上,留在这衙门里扈卫的亲兵反倒不多。 若不是如此,你我岂能这么轻易地就溜了进来?你尽管放宽心地在这屋里待着。那些金兵再厉害,他们能把整个县城翻个底儿朝天,也绝不会想到他们主将驻节的县衙里,居然藏得有人。 就算他们连这县衙都不放过,可绝对不会连自己主将的窝而都不放过吧?所以老三你呀,就只管放宽心地待在这儿,等到外头的风声松了,咱们就逮个机会溜之大吉。你就听大哥我的,用不着害怕。” “三弟”赶忙说道:“大哥你说的哪里话来,我高保奴好歹也是在江湖上行走了这许多年,经历的风险可曾少了,你见我哪次邹一邹眉头了? 我只是想,咱们辽东五虎不管是当初行走江湖,还是后来跟随着老爷子,都是无往不胜,何曾损折过一点儿名头?可是,自在老爷子手里接了这个差事,哎……当真是不足与外人所道了。” 说罢,又抬起脚来朝倒在麻袋中的张梦阳狠踢了两脚,恨恨地道:“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这个狗娘养的。” 高保奴接着说道:“那一次咱们都已经把他弄了个半死了,马上就可以割了他的人头回去向老爷子交差了,没想到被护思家的丫头没头没脑地横插一杠子,把这小淫贼给救走了。 对老爷子来说,这无疑是一桩丑事,咱们又不敢声张着公然前去要人。以为这小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决然无幸了。 回去向老爷子交差,可老爷子见不着人见不着尸,竟是不肯干休,这才命令将咱们的家眷都给扣了起来。大哥,这事儿追究起来,你说是不是都得怨在这小子头上?” 说着,高保奴冲着麻袋又是狠狠地一脚,踢得袋中的张梦阳发出了一声痛楚的闷哼。 “大哥”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为了搜寻这小子,几个月来,咱哥儿几个可没少花费了力气。好容易才查出这小子躲在护思的军中做了官,想不到他后来又不知去向了。” 高保奴道:“这也都怪咱们先入为主,以为这小子必是活不成了,只顾着打探尸首的下落。谁知道他居然如此命大,受伤那么重,竟还能活了下来。” “大哥”冷笑道:“三弟,你是在暗怪哥哥我吧?我当时的确一口咬定这小子决然无幸,只管在护思军中暗暗地打探尸首的下落。因为战事,那段时间护思的军中倒的确死了一些人,可咱们逐个儿地把坟墓挖开,竟又全都不是。 咱们又转而打探伤者,谁知军中伤者更多,老爷子又不许公然大索,免得声张出去伤及他的脸面,只让咱们暗中行事,如此偷偷摸摸地在好几千名伤兵里,要想找出个人来,当真是谈何容易!” “大哥你莫多想,小弟可没半点儿抱怨你的意思。这都怪护思家的那丫头,瞒着别人都不知道,竟然把这小子偷偷地给养了起来。不许她的亲兵们对任何人说知,就连他的老爹护思一开始也给瞒了个严严实实,咱们再怎么费尽心思,又怎能探听得到?” “大哥”无奈地道:“这也是这小子的命,也是咱们弟兄的命。冥冥中有此安排,也是注定了要让咱们多费一些周折了。不过老天到底有眼,对我韩大虎和咱哥儿几个还算不错,漫无目的地找寻了两个多月,竟在这长青县把他给碰上了。说来还真是咱哥儿几个的运气。” 第101章 两个姨娘 高保奴道:“可不是怎的。西京道的这些个州府几乎都被咱们踩了个遍了,本已不抱什么希望,要按原计划返回夹山跟老爷子拼个……” 韩大虎一声闷喝:“老三,莫要胡说!” 经韩大虎一喝,高保奴顿时醒觉,便不再说下去。张梦阳却从他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蹊跷,知道他们再要找寻不到自己的话,没法向那个什么老爷子交差,为了解救他们的家眷,是要返回去跟老爷子拼个鱼死网破的。 这个老爷子也真是霸道,为了手下人给他卖命,竟然把人家的家眷扣起来当做人质,真是好没道理。可他若不如此,这几个什么辽东五虎,又怎肯给他如此卖命地追杀自己? 高保奴又说:“大哥,你说护思家的那丫头,既然把这小子救下了,干嘛非得把消息封锁的死死的?难道她知道这小淫贼是她姨娘的姘头,成心的要搭救他不成?” 韩打虎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还也许是她自己看上了这个小子呢。这个小白脸子,能背着老爷子不知,把他的姨娘勾搭上手,要是他真的看上了小郡主的话,岂肯白白地放过了她?说不定,在咱们把他追杀了个半死之前,他们之间已经不干不净了呢。” 高保奴口中发出了一声艳羡的啧啧声,不由自主地骂道:“这种淫贼虽说该死,可也着实他妈的令人羡慕。萧淑妃与护思家的小郡主,都是咱大辽国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儿,偏偏就都让这淫贼给弄上手了。咱哥儿几个可好,空有着一身的本事,可连那种高贵女人的一根汗毛也碰不着。” 韩打虎呵呵地笑道:“怎么了,你羡慕起这小子来了么?你可别忘了,色字头上一把刀,那种玩意儿玩起来得时候虽说过瘾解馋,一不小心可是连身家性命都会搭进去的。这小子现下就在咱们的手上,可是一个现成的鉴戒呢。” 高保奴笑着说:“要是哪天老天开了眼,能让我也把那娘儿俩玩上一玩,就算减损我许多的阳寿,我也乐意呢。” 韩打虎呵呵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儿的那副尊容,看看你自个儿的那副德行,能娶到弟妹那样的给你生儿育女就不错了,你这只癞蛤蟆,难道还想吃一口天鹅肉么?” 张梦阳蜷曲在麻袋里,把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句不落地全都听在了耳中,越听越是疑惑起来。他们说什么小郡主的姨娘,又说自己是她姨娘的姘头等等,乱七八糟地听得他晕头转向。小郡主的姨娘,那不是在燕京的太后萧莫娜么?自己什么时候和她是姘头了,虽然自己也确实很想,但那的确是根本没有的事儿啊。 又说她的姨娘是什么萧淑妃,这可又不对了,燕京城里谁不知道,太后在天锡皇帝还在世的时候,所受封的位号乃是德妃,并不是淑妃,应该被称作萧德妃才是,哪里是什么萧淑妃了? 又一想,也可能是这两人脑袋瓜子不够用,把德妃误听作了淑妃也说不定。他们既能没头没脑地把自己当淫贼给抓了起来,把太后的封号错听了,肯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听他们话中所说,难道太后在深宫之中,还养着个姘头,已与他人勾搭成奸了不成?难道那看上去美艳不可方物,如同一只高贵的天鹅一般的她,实是一个奈不得雌守而与人姘居的**么? 想到此处,张梦阳的心头上泛起了一股浓浓的酸味儿,觉得萧太后那样的神仙一流的人物,真的不该如此不知自爱地作践自己,把自己高贵的身子送给俗不可耐的淫贼白白地玩弄。 可再一想,又不对了,这俩家伙刚才说自己是因为勾引了老爷子的女人,那个有夫之妇,才会直接导致被他们追杀的下场的。可那个老爷子的女人,有夫之妇,与太后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如此看来,萧淑妃与萧德妃并不是一个人,德妃萧莫娜在燕京城里那可是一言九鼎的皇太后,在她的上边,又何曾有个什么老爷子了? 高保奴笑道:“萧淑妃那娘们儿美倒是极美,可背地里偷汉子,害得老爷子也不知道做了多长时间的王八,顶多算是个珠光宝气的婊子,她算是什么天鹅了。 倒是护思家的小郡主,头两年还是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现在竟出落得花朵儿一般地娇美了,等以后完全长成了的时候儿,这姿色我看不会在她的两个浪姨娘之下。” 她的两个浪姨娘?张梦阳从韩打虎的这句话里,终于知道了小郡主原来是有两个姨娘的,一个是燕京城里的萧太后,那另一个,自然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萧淑妃了。 韩打虎道:“护思家的这丫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货色。我后来听护思的家奴乔买驴说,耶律莺珠那小妮子时常挂念着这小淫贼的伤情,为了救活他,不仅令太医亲自为他治伤,还给他使用了军中最好的疗伤药。 要知道,大辽从黄龙府开始败起,一地里败退到这大同诸州,丢了大半的疆土不说,军粮草药也是时时接济不上,燕京那边得情况还好一些,老爷子这边的很多军士受伤之后根本就没得药用,只有痛苦呻吟等死得份儿。 你想,那小妮子用在这小子身上的,可全都是皇亲贵戚才够资格使用的上等药材,那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看上了这小子?要说她这么大也正是少艾怀春的年纪,也须怪她不得。” 高保奴道:“大哥你也有些少见多怪了,给这小子用些好药续命,说不定是要向她的浪姨娘买好,又碍着怀春不怀春什么事儿了,嘿嘿……” “你知道什么?据那乔买驴说,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倒在毡帐的草窝子里睡觉,护思家的丫头跑进去竟没看着他,以为那帐子里并没有人,就把跟随着她的使女支了出去,一个人走到这小淫贼睡着的榻子跟前,低头呆呆地盯着他端详了好半天。那时候儿这小淫贼用过了伤药正在昏迷之中,也并不知道她的到来。 那陷在草窝子里的乔买驴恰在那时候儿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看见是她,慌得急忙酒醒过来,刚要挣扎起来招呼,却见那小妮子拿出手帕来在小淫贼的脸上拭了拭,又忽然弯下身子,在被她那帕子拭干净了的脸庞上吻了一下。 当时,那乔买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了,匿在角落里的草窝子里,更加的不敢则声。直到小妮子从毡帐里溜出去了半天,他才敢从草窝子里弄出动静来。” 韩打虎的这一番话,令蜷曲在麻袋里的张梦阳先是难以置信,细想之下又觉得没有理由不信。不由地神魂飘飘,如堕五里雾中,虽然身陷囫囵,心头上却是甜丝丝地充满了旖念。 原来令自己日思夜想的小郡主,居然早就对自己有意,甚至还趁着自己昏迷期间,赠过一个香吻给自己。如此说来,自己对小郡主的暗恋,也不全然时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如果不是今天阴差阳错地遭遇了这两个恶徒,被捉在此处,怕是一辈子都听不到这样的好消息呢。这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一解吧。 可是,小郡主当时与自己压根儿就算不上相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在自己昏迷之中,赠一香吻给自己呢?难道仅仅是由于刚刚那个韩打虎所说的什么少艾怀春所致?可……可是,这太也令人不可思议了吧? 他翻来覆去地思想了半天,觉得必是小郡主认为自己身上揣了她的玉照,千里迢迢地找寻到她到此,可谓是历尽了千辛万苦,甚至连性命几乎都要赔上,有感于自己的痴情,所以她才起了投桃报李之心,纡尊降贵地俯就于自己吧? 要不,这等离奇之事,还能有其他的解释么? 第102章 细思极恐 让他纳罕的是,乔买驴怎么会和他们这些人有联系?他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仔细想了想,好像,他们刚才提到的小郡主的那个姨娘,那个所谓的被自己勾引了的有夫之妇,被他们叫做什么萧淑妃。 他突然醒悟到,既然被称作是妃,那自然是皇帝的女人了,自己在燕京待了这么久,并没有听到过已经死去的天锡皇帝耶律淳,除却太后萧莫娜还另有其他的妃嫔。 想来不是萧太后过于霸道,不许天锡皇帝选立其他的妃嫔,便是天锡皇帝爱极了她,自觉不与其他女人亲近,独独守着她一个。 难道,这个萧淑妃是大辽的另一个皇帝天祚皇帝的女人不成?那么,高保奴他们口中的老爷子,竟然就是……天祚皇帝? 想到此处,张梦阳不由地倒抽了口冷气。在两个月前,他曾在那个破庙的牖外,亲耳听到乔买驴与耶律挞鲁和萧麼撒之间的对话,知道乔买驴名义上是卫王护思府上的家奴,实则乃是天祚皇帝常年派在护思身边的卧底。 乔买驴实则是天祚皇帝的人,而韩打虎、高保奴他们所说的老爷子如果真的就是天祚帝的话,他们这些所谓的辽东五虎,自然也就是天祚帝身边的人了。如此一来,他们之间就有了产生交集的结合点。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没错,韩打虎他们口中的老爷子,肯定就是大辽远在云内州的另一个皇帝天祚帝,否则,凭他们的身手,还有何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扣押起他们的家眷来? 他已经明白,惹得自己被追杀,差点儿丧命,而今又被囫囵在这个粗糙肮脏的麻袋里受憋屈的有夫之妇,竟原来是天祚帝的老婆? 这个萧淑妃,和燕京的萧太后应该是一对亲姐妹了,他们都是小郡主的姨娘,一个嫁给了天祚皇帝,一个嫁给了天锡皇帝。 可是,在自己的脑海中,实在是不曾有那个萧淑妃的一丁点儿印象,而且自己向来胆小怕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也是万万不敢去沾惹皇帝的女人的。 这绝对是个误会,可这误会又究竟是从何产生的呢?“妈的,天下之大,黎庶芸芸,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不去误会,偏偏就误会到了我张梦阳的头上来了呢? 难道在这个世界上,还另有一个张梦阳存在这不成?此事实在是不可思议。虽然不可思议,可是除此之外,又很难找到其他更为合理的解释。” 不敢细思,细思极恐! 本来他就在那个麻袋中憋屈得难以忍受,一想到自己的冤枉与无奈,便更加觉得憋屈与暗无天日。他在麻袋中翻来滚去地想要摆脱束缚,口中虽满满地被塞上了堵物,出声不得,但鼻腔中却因为难受发出了一连串的闷哼之声。 韩打虎与高保奴生怕他出声过大传到了屋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对着他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张梦阳虽然吃打不过,但自料落在他们的手上已绝无生理,对这些许的皮肉之痛,又岂会放在心上?只管自顾自地拼命挣扎,在这所屋子的地下不停地翻来滚去。 这一来,吓得高保奴把刀尖隔着麻袋抵在了他的腰上,低声喝道:“你再敢不老实,老子他妈的立马就废了你信不信?乖乖的听话,不见得必死,如果你再要折腾不停的话,老子让你立刻横尸当场!” 他所说“乖乖听话,不见得必死”的话,只是拿来欺哄张梦阳的鬼话而已,只是想给他看到一线生机,老老实实地莫再捣乱,以免在这绝地之中给屋外的金人发觉。 韩打虎却是另一套说辞:“捉了你回去,等待你的未必就是一死,就算是死的话,临死之前,你难道就不想再见见你那姘头萧淑妃了么? 那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如果不能够再见她一面的话,那可真是无趣的紧。你离去之后,她可是对你日思夜想,时时地以泪洗面呢。” 说着,韩打虎冲着高保奴连使眼色。高保奴会意,便接着他的话茬说道:“可不是么,老爷子得到了淑妃娘娘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 你小子既得到了淑妃娘娘的人,又得到了她的心,怎么能忍心她成天价为了你以泪洗面?你一个大男人家,对待自己心爱的女人竟就是如此地没担当么?” 张梦阳听他们如此一说,果然不再闹腾了,觉得既然一切祸事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就算必定要死的话,临死之前怎能不见她一面呢? 何况他心里也确实想见见这个他们口口声声被自己勾引的有夫之妇,到底是一个何等样的女人。她既是太后的姐妹,小郡主的另一个姨娘,与她们两人相比,其容貌姿色是等而上之还是等而下之。 说不定见到了她,一经对质分辨,其间的误会就会冰消水释呢,自己所受的冤屈能就此洗白也说不定。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子没干那种腌臜事儿,难道还真的就辩白不清了么? 如此一想,登时便看到了一线生机,也便停止了不再折腾,何况还有高保奴的刀尖抵在自己的后腰上,好汉不吃眼前亏,想要看到最终的真相,又何必非得跟他们硬扛? 就在此时,外边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韩打虎与高保奴赶忙拖起麻袋中的张梦阳滚到了床下。 韩打虎极小声地说道:“小子,要想活命,要还想见淑妃娘娘的话,就老老实实地不则一声,否则被那些金狗逮到了你,他们的残酷可是出了名的,剥皮车裂点天灯随便那一样都够你死上百八十回的。” 张梦阳既打定了主意,自是安安稳稳地待在那袋子里,何劳他来吩咐?如果他自己拼上了性命定要声张,凭他这几句吓唬小孩子般的言语,又怎能唬得住他。 只听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紧接着脚步杂沓,有两个人相跟着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似乎提起了茶壶来咕咚咕咚地灌了通水,然后嗵地一声在椅子上坐了,高门大嗓地说道: “那店掌柜的连句话也他娘的说不清楚,半夜三更的,我还真以为是辽人造起反来了呢。原来只不过是走路的行商碰上了几个毛贼,大惊小怪的,平白地搅了老子的好梦。” 第103章 莎宁哥 另一个人的声音答道:“这倒也怪不得那掌柜的多事,他也是按着咱们在的全城发布的通令行事而已,且他常年在这小小的长青县里,能见着多大的世面? 见到有人半夜里动刀动枪的,自然地便往那最坏处去想了。虽说搅扰了咱两人的睡梦,但只从这分警觉劲儿来说,非但不足以受罚,倒适足以奖赏呢。” “哈哈哈,大迪乌先生这话怕是说迟了呢,那二十军棍应该早已经打在了那家伙的屁股上,怎么还能收得回来?不如这样吧,明早让全城最好的郎中带着军中上好的伤药,去到他店里给他看伤,另外再赏他二十两的官银,好让全城的番汉百姓都知道我挞懒都统赏罚分明。” 那被称作大迪乌的先生呵呵地笑道:“粘罕元帅在前往西京大同之时,曾叮嘱咱们说,对这新得的州县,定要时刻保持足够的警惕,辽兵不甘心接连败北失地,一旦收罗败卒军势复振,必要反扑的话,肯定会避实击虚,绕开大同府那样的重镇,选择从长青、怀安这样的小地方着手。 元帅所说不无道理,只要时时刻刻小心从事,不给辽兵以可乘之机,再有几场硬仗下来,这西京道所属的各府州县,全部底定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那被大迪乌称作挞懒的人嗯了一声说道:“粘罕叔叔的吩咐,咱们怎敢或忘?也正因为此,咱们才时时处处严加戒备,要不然的话,一个寻常客店里的一番打斗,他个小掌柜的岂敢大老远地跑过来扰了咱们的清梦? 只是咱们给军民们施加的压力或许太重了些,假如给人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那反倒与严加戒备的初衷相违背了。” 那大迪乌道:“嗯,都统所言甚是,我明天就派人到城内外就把我军在东西战场上获胜的捷报大肆渲染一番,只要人心一定,哪里还会生出人心浮动草木皆兵的事儿来? 只要番汉人心皆朝向我们,知道早晚是咱大金国得此天下,就算是对他们威逼压迫得重了些,他们必也都能忍得,想来也不至生出任何的大小乱子来。” 挞懒答道:“嗯,很好,就这么办。对了先生,咱们大金军已经攻破了居庸关,你说萧莫娜那娘们儿会坐守孤城呢,还是会弃城逃走继续顽抗?” 张梦阳听了大吃一惊:“怎么,居庸关失守了?看来太后所料果然不差,金军的战力果然比宋军与郭药师叛军强得不是一点半点。居庸关既然有失,看来燕京城已是岌岌可危了。” 这样想着,便不由地为燕京城与身处燕京城内的萧太后与暖儿忧心起来。 大迪乌道:“燕京本是汉人中原本部之属,向来城高池深,被石敬瑭割让给了辽人以来,中原的汉人朝廷对其始终念念不忘。契丹人为了防备宋人前来攻夺,百余年来于城防又不断增修,其坚固之程度,绝非常人所可想象。 因此照我看来,萧莫娜坐守孤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萧莫娜虽是一介女流,然而秉性刚烈,向来极有主见,不肯轻易服输,比他那优柔寡断的死鬼老公不知要强出多少倍去。我猜,她绝不会只因为居庸关有失,便放弃祖宗经营百余年的形胜之地。” 挞懒嗯了一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想萧莫娜和她的那些个酒囊饭袋的文武臣工,就算从燕京逃了出来,哪里还能有他们的立锥之地?长城以北已尽属我大金所有,燕京以南没有多远便是大宋的疆土。 东边的营平栾三州又紧傍着大海,更不会比城池高大的燕京城更为易守,逃往那里去的话,只会比待在燕京城里死得更快一些罢了,有何益处?” 张梦阳蜷曲在床底下的麻袋中,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心想:“你们这两个笨蛋,全都猜错了。我太后早就料到居庸关必然不守,燕京城不可坐困,早已谋划着带领精锐士卒撤退到西面诸州,重谋大辽的中兴之路,可以算得上是未雨绸缪。” 这么想着,心下不由地暗暗佩服起萧太后的智略来,人人都认为她会固守坚城,可她偏偏就不依常理,剑走偏锋,在纷纭复杂的乱局中走出一条旁人难以逆料的生机来。 挞懒嘻嘻地笑道:“一旦攻下了燕京,逮住了萧莫娜那娘们儿,你说咱皇上会把她赐给谁?” 大迪乌也笑呵呵地答道:“那女人可是整个契丹人的国宝,如果她侥幸不死于乱军之中的话,那她肯定属于功劳最大之人了,再不就由皇上在皇族之中任选一人,作为战利品下赐。 像萧莫娜这样的皇家女子,也只有皇家中人方才配得上她呢。将军您也是完颜宗族所属,假如再立上一件大大的功劳的话,说不定萧莫娜今后还会是你的枕边人呢,哈哈哈……” 挞懒也被他说得哈哈地大笑起来,笑罢说道:“行了大迪乌,你可不要再逗我了,你这家伙一闲下来总是那我开涮,在咱大金国里,功劳比我大的有的是。就说现今在大同府里的粘罕叔叔,和跟随在皇上身边的斡离不兄弟,不光是功劳多且大,而且论亲疏也都比我这个皇室的旁支要强。 就算我走了狗屎运,立上那么几件使人刮目相看的功劳,萧莫娜那样的女人也轮不到我来享用,你当我真的没点儿自知之明么?” 挞懒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杯鲁兄弟至今还下落不明,杯鲁兄弟不仅智计出众,而且勇力也实堪赞誉,尤其深得皇上的宠信,假如他还在的话,说不定皇上会把萧莫娜那娘们儿赏赐给他的。” “嗯,你若不说,我倒差点儿把这茬儿给忘记了呢。”大迪乌的口气似乎也随着挞懒的那一叹,显得沉声郁闷起来:“杯鲁兄弟向来对异族中的佳人兴致颇浓,这虽也不妨碍他建功立业,可有时候儿却难免使人觉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可是皇上对此却不以为意,一直对其宠爱有加,破了燕京如果能把他找到的话,咱皇上一高兴,说不定萧莫娜还真就成为他的女人了呢。” 张梦阳趴在床底下听着他们的这些话,只觉得既是好气又是好笑,听这俩家伙的一问一答,竟好像太后已然落到了他们金兵手上似的。 也不知他们话中所说的那个杯鲁兄弟是何许人也,自他们的话中听来,此人像是已经下落不明好长时间了,至今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且又说他一向喜欢异族佳人,那自是个好色之徒而无疑了,可偏偏他又能得到金国皇帝的宠信,可证那金国皇帝也并不是个什么圣明天子。 大迪乌道:“好几路军帅都接到了皇上的密旨,要大家倾力作战的同时,随时留心探访杯鲁兄弟的下落,找了这么长时间,好容易得了点儿线索,知道他被辽人劫持到了燕京城里,连皇上闻讯之下都赶到了居庸关外的怀来,谁知这会儿又突然没了消息。” “我看问题全都出在那个莎宁哥身上。”挞懒的声音道:“那个臭婊子在怀来左近的范水寨发现了杯鲁的踪迹,竟没有直接将他带回,反倒跟着他一起奔进了居庸关去。 假如她当时用强把他扭住,直接带到皇上御前,岂不是大功一件么?哪里还用得着皇上与众弟兄们再为此事如此分心?” 大迪乌道:“从后来莎宁哥派人送出来的消息看,杯鲁好像是中了什么魔怔,对以前的事儿几乎全然记不得了,她之所以不即刻将他带回,而竟随他一起跑进了燕京城去,大概是想要探明杯鲁兄弟因何得了这离魂之症,又是为何人所害吧。” 张梦阳听他如此说,心中想道:“他们所说的这个杯鲁,虽说很有些好色,不过就以前之事全然记不得这点,倒是与我张梦阳有点儿相似。 那个什么莎宁哥,刚刚被挞懒称作是臭婊子,可见她是个女人了,可偏偏名字叫的又这么男性化,非得叫做什么什么哥。” 第104章 重见天日 挞懒哼了一声道:“刚开始之时,我也是这么想来着,可如今看来,怕莎宁哥不是为了什么隐情,而是为了她心底的私情了。” 大迪乌笑着说:“看来你认定了那臭娘们儿与杯鲁兄弟有私情了。不过,这也难说得很。” 挞懒气愤愤地说:“本来斡离不那边一得到了消息,立马就派人混进了燕京,准备接应于她。刚开始还能有些消息传递出来,可后来呢?斡离不派去的线人竟然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那臭婊子向来心狠手辣,那些线人已经被她下手除掉,那是决然无疑的了。” 大迪乌道:“把别人全都除掉了,这寻找到杯鲁的功劳吗,在皇上跟前那可就得全都算到她一个人的头上了。” 挞懒道:“你总觉得那臭婊子全然是为了功劳,我猜她为了功劳只是其一,俘获杯鲁兄弟的心,把她自己变作杯鲁兄弟的老婆才是她最想要的结果。把其他的线人逐开或是除掉,最方便的是她好与杯鲁卿卿我我地培养感情。 你想想,寻找到杯鲁兄弟的功劳虽大,可她能得到的不过是些更大的官位与金银,以及为她的父兄多争取到些加官进爵的机会。可是她如果变成了杯鲁的老婆,那她下半辈子可就有了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况且杯鲁兄弟英俊倜傥,在咱女真人的年轻一辈中,人才最是出众难得。莎宁哥那娘们儿对杯鲁或许是动了真情,也都说不定呢。” 大迪乌道:“你还别说,莎宁哥那娘们儿也真是个人才,也不知她到底是修炼的什么功夫,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而且还嫁过了人,愣是驻颜有术,保养得宜,看上去竟跟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般。” 挞懒哈哈大笑道:“据刚开始派去燕京的线人回报所说,莎宁哥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在杯鲁兄弟面前温顺的像只猫儿一般,一声老爷叫出口来,都能把男人的骨头给叫酥了呢。” 张梦阳心想:“这个莎宁哥,原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为什么她叫那个杯鲁,也是叫做老爷的,倒像是和暖儿商量好了似的。可是被叫做老爷,真不如被叫一声公子或是少爷的,更能令人觉得心醉。听他们的话里,那杯鲁与莎宁哥是躲在燕京城里的,只不知他们躲在了何处,与我和暖儿居住的地方有多远。” 大迪乌笑道:“南朝妇人对自家男人多是以相公、官人、夫君等称之,她既不伦不类地把杯鲁称作是老爷,那自是以婢妾自居了。” “哼,她倒还有自知之明,知道杯鲁的正室夫人乃是多保真公主,就算使尽手段把杯鲁给笼络住了,如愿地嫁给了他,其身份也只能屈居在公主之下。想来她的内心里,那一声声的老爷叫出口来,也总不会十分地心甘情愿吧。” 大迪乌叹道:“杯鲁兄弟失踪的这些时日里,听说多保真公主时常地跑到宫里缠着皇上哭闹。皇上这次亲临大军布置攻打居庸关,也有着些躲避公主纠缠的因素。虽说那莎宁哥有些私心,但也愿她终能保得杯鲁兄弟无恙,使得他与多保真公主这对少年夫妻早日团聚才好。” 张梦阳心想:“这个杯鲁之所以年纪轻轻的便大受金国皇帝的宠信,原来他竟是金国公主的丈夫,皇帝的女婿,难怪那个名叫莎宁哥的女人要竭尽心力地讨好他呢。 能把一个公主娶到手里当老婆,那得是几世修行才能得来的缘分哪。我姓张的要能有这样的福气就好了。”突然又一想:“不对,就算他娶到了公主就一定跟稀罕么?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在我张梦阳的心里,他那公主可未必及得上我心里的郡主呢。” 一想到小郡主,心中顿时伤感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被这两个家伙捉在此间,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想到刚听韩打虎所说的小郡主趁着自己昏迷与那毡帐里没人,曾在自己的脸颊上印了一吻,心中顿感甜蜜,眼下所受的屈辱,似也在一时间被冲淡了许多。 接下来还听他们说了不少话,有军情有政情,拉里拉杂地说了许多,他一直都沉醉在小郡主于自己脸颊上的那一吻中,对他们后来到底都又说了些什么,竟是全未入心。 身旁的韩打虎与高保奴也是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间都显得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终于等到挞懒与大迪乌两人谈得累了,大迪乌起身向挞懒告辞,然后走出屋去了。 原来这间屋子是挞懒个人的居室,大迪乌在庭院里还另有下榻之处。 大迪乌去后,挞懒很大声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和衣倒在床上睡了。床板立时被他的身躯压得发出了几声吱吱呀呀的惨叫,可见挞懒此人的身躯之重,想来此人不是身材高大,便是身躯极为肥胖了。床下的张梦阳等三人虽知道他的身躯再如何沉重,也绝无把床板给压断之理,可不知怎么,心中却总是存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忧虑。 挞懒的睡眠质量很好,刚着床几分钟的功夫,床板之上就传出了响亮的鼾声。 韩打虎与高保奴在床底下又趴伏了一会儿,等到可以确定挞懒已经睡得沉了,不敢再行耽延,悄悄地从床底下爬出,然后把麻袋轻轻拖出来扛在了肩上,打开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屋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抬着麻袋,专捡僻静的角落猫着腰潜行,很快就摸到了衙门后院的菜园子里,此处几乎看不到有护卫的金兵,便从此处翻过了围墙,逃到了外面。 此时城中已然肃静了下来,骑在马上于城中的窄道上肆意奔驰的金兵也都已不知去了哪里。他们寻到了一所空宅暂且安身,待到天色微明城门大开,便飞快地溜出了城去。 溜出了城之后,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张梦阳在袋子中实在是觉得气闷,而且堵物把一个口腔撑得满满地这许久时间,只觉得颌骨腮帮酸胀得难受至极,遂又从麻袋中倒腾起来。 这次他倒没有换来一顿拳脚,似乎那两个坏蛋也觉得应该给他透透气了,便解开了袋子一抖,把他抖脱出来滚到了地上。 乍从麻袋中脱身,只觉阳光刺目,置身在天地之间,感觉着世界从未有如此时这般开阔过。高保奴走过去将塞在他口中的物事扣了出来,一股新鲜凉爽的空气顿时冲入胸腔腹腔,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高保奴说道:“你也不用再闹,看在你昨晚上还算听话的份儿上,咱哥儿俩在把你交由老爷子发落之前,不会再难为你的。不过你也要好自为之,乖乖地跟着咱们走,如若不然的话,立马就取了你的狗命!” 说罢,就又解开了绑缚在他脚腕处的带子,他那早已经麻木得毫无知觉的双脚,瞬间得到了热血的滋润,一阵阵寒凉的感觉自脚上传来,麻木的感觉也开始逐渐地消解。 “觉得得劲了没有?得劲了就赶紧上路。”韩打虎阴冷冷地喝道。 张梦阳的那双在黑暗中隔了太久的眼睛,慢慢地适应了天地间这刺眼的阳光,他的双手仍然被捆绑着,他非常地想把手拿过来揉揉眼睛,但他做不到。 他扭过头去看了看眼前的两人,一个四十多岁,紫黑脸皮,腮上颔下生着浓密的黑须,一身短衣襟小打扮的玄衣,看上去很是精干利落。从刚才的声音分辨,这个人应该就是那韩打虎了。 再看另一人,三十来岁,身材相对高瘦一些,肤色略白,颔下的胡须稀疏,眼睛不大,却是显得睛光四射,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的心思看穿似的。 他又仔细地把这两人的相貌过了遍眼,脑海中陡地一亮,这两个人,不正是昨日在长青县里一直忽前忽后地跟踪着他们的那两个人影么? 第105章 小弟去也 张梦阳一下认出了这韩打虎与高保奴,便是尾随着自己和莽钟离等人进入到长青县里,又尾随着自己一行人来到了那家客店里,捡了张干净的桌子悠哉悠哉地喝着小酒,问他们什么也不作答,莽钟离气不过而跟他们动起了手来。 当时,在与莽钟离对打的过程中间,他们显得是那样地不堪一击,好像身上的功夫极为拙劣,只三下五除二就被莽钟离料理得毫无还手之力。 当时,就连他这丝毫不懂武功之人,也在嘲笑他们以这等身手居然敢出来劫人财物,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觉得这两个人简直可笑至极。 哪儿想得到,他们之所以在那打斗中表现得十分拙劣,乃是有意为之,既隐藏了他们的真正实力,又滋生了自己一从人心中的骄气,从而放松了戒备,夜间才会在他们的突然袭击之下,仓促应战,措手不及。 否则的话,白天在莽钟离手下简直不堪一击的两人,怎会夜间突然变得那么奈战了呢?饶是莽钟离等惯在江湖上行走之人,居然也着了他们的道儿。 “大哥,前边不远处就是阳高镇了,咱门先赶到镇子上歇歇脚,在老地方等等二哥和老五。” 一听说话声音,张梦阳证实了自己所料不差,这身材高瘦的小眼睛果然就是高保奴。 韩打虎说道:“折腾了这整整一夜,也确实是该歇歇了。老二被那个贼胖子砍了一刀,也不知他伤势如何了,着实让人惦记。” 高保奴道:“凭二哥的本事,应该也不会伤得太重。再说还有老四和咱们请来的那几个帮手护持着,想来也不会落到金兵的手上。大哥,咱们这就赶过去,说不定他们已经老地方等咱们了呢。” 韩打虎叹了口气说:“但愿如此吧,如果不幸落到了金兵的手上,那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押着张梦阳朝阳高镇方向走去。张梦阳心中纳着闷,也不知道莽钟离与乌勒火真等人如何了,更不知道这两个坏蛋所说的老地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所在。 走了约摸一个小时的功夫,两人押着张梦阳来到了一个不大的市镇上,想来这就是他俩口中所说的阳高镇了。 这镇子只有东西向的一条街,在街的北头开有一家羊汤馆。 名叫羊汤馆,其实只不过临街搭了几个敞篷,敞篷地下搁了几张板桌和条凳而已。 张梦阳被他们押到此处,抬头看见悬在木杆上的招牌歪歪扭扭地写着“老地方羊汤”几个字,这才明白他们所说的老地方,原来指的是这里。 为了不引人注目,在进入镇子之前,韩打虎已经把缚在张梦阳手上的带子给解了,来到这汤馆的敞篷底下捡了张桌子,令张梦阳靠里手坐下,韩打虎与高保奴则左右打横而坐,以防止他突起逃脱。 此处地近塞外,刮在脸上的朔风,较之燕京城里明显地要寒冷许多。张梦阳与他两个人一夜未得休息,天明时候又赶了这许久的路,早已是又冷又饿,刚一落座,便唤店家端上了三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来。 羊杂汤端上来后,店家另拿一只木盘盛来了三张黑乎乎的粗面饼。 张梦阳也确实觉得饿了,喝了几口热汤之后,拿起一张黑面饼就往嘴里塞。反正不吃白不吃,这俩家伙把自己看的甚紧,想来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何不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他想,假如饿着肚子的话,岂不太也亏待了自己,就算碰到了可以逃脱的机会,腹中空空没有食物,必然也难以跑得过他们。 因此,他毫不客气地鼓着腮帮只管大嚼。只是这黑面饼做得实在是不怎么高明,看上去黑乎乎地不说,吃起来也是又硬又韧,让他那被堵物折磨了一晚上的颌骨,又经受了一番意想不到的磨炼。 张梦阳一边吃,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韩打虎两人,见他俩并不着急吃饼,只是捧着碗一劲地喝汤。每把汤喝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店家便拿瓢自汤锅里盛来滚热的新汤给他们注在碗里。 张梦阳顿受启发:“这么冷的天,光顾嚼饼那得什么时候才能把身子嚼得暖和起来?这干巴巴的黑饼,哪里有羊汤的保暖效果来得迅速与实在?” 想到此处,便把吃剩下的半块饼搁在了木盘里,捧起粗瓷大碗来,学着他们二位吸吸溜溜地只顾喝,不一会儿半碗羊汤便被喝下了肚去。身子立时觉得暖洋洋地,十分地舒服受用。 见他一碗汤喝下了一半,店家适时地舀了新汤过来,热气腾腾地给他添在了碗中。 张梦阳道了谢,俯下身子捧起碗来,继续开喝。 正在喝着,冷不防一个人倏地窜进敞篷里来,二话不说伸出手去在高保奴的脖子里一掐,爆喝一声:“去你娘的吧!” 就见高保奴的身躯腾空而起,直朝煮着羊骨的大汤锅中蹿去。 “嗵”地一声响,高保奴的身子正落在那热气蒸腾的汤锅里面,登时滚汤四溅,高保奴惨痛的尖叫之声杀猪般地响满了半条街。 韩打虎见变故陡生,端起碗来朝来人劈脸摔去,随即抽出腰刀狠扑上前,与之争斗在一起。 张梦阳先是吃了一惊,待定神一看,见来者前额与顶门上头发稀疏,身躯算不得胖大,只那大肚子向外凸出得极是显眼,却不是莽钟离是谁? 眼见莽钟离与韩打虎在高保奴的惨叫声中打得甚是激烈,他在旁想要帮忙,抄起一个条凳来端在手上,但见他们两人闪转腾挪左左右右,身法周旋之快令其眼花缭乱,他生怕错打在莽钟离身上,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处下手,只围着他两人转来转去,满脸流露着焦急之色。 莽钟离见他还不趁机快逃,心下不由地着急起来,待瞥眼间见到了他手中抓着的条凳,知道他是有心帮助自己,于是大声嚷道:“二当家的不用管我,赶紧逃走,这两个家伙我能料理得。” 张梦阳见他叫嚷得口气甚急,知道在这种高手战斗之中,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便索性把手上的条凳往地上一扔,冲莽钟离喊道:“钟离大哥千万小心,小弟去也!” 第106章 小神行太保 一个“也”字尚未落地,张梦阳身形便已抢到了篷外。 他自戴宗处得到神行秘术以来,在燕京的住宅中每日修习不辍,于吐纳呼吸之法已颇得要领,兼之夜深人静之时常到燕京外城的军校场上练习提气飞腾之术,基本上达到了神行法的第一阶:小追风。 这小追风施展开来,双腿神行能如骏马奔驰之速,半日之内于平坦的大道上可行出百里之程。 关键是这神行法的妙处,并不不在奔行之速,更在以其方法修行得来的呼吸控纵之术,能使人在长时间的快速奔跑中,始终保持平稳的心跳与均匀的呼吸,从而使双腿能够持久地发力。 如此持久地发力,又能使肌肉与骨骼也相应地得到锻炼,呼吸吐纳上的修习,能够引得天地间的精气于不知不觉间渗入身体的经脉之中,经脉通过修习打通之后,又能导引这种天地间之精气,滋养全身的肌肉骨骼,五脏六腑。 如此就在身体之内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即越是勤于修习,从天地间吸取的精气也就越多,也就越有助于经脉的打通,更有助于全身肌肉骨骼的滋养。经脉的打通与肌肉骨骼得到滋养,又翻过来作用于修习的提升。 如今张梦阳掌握到的这第一阶“小追风”,体力已能支持他半日之内飞行一百余里,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基本能达到二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前提是体力并不透支的情况下。 神行法的第二阶叫做“大追风”。大追风在速度上和小追风并无二致,它不同于小追风之处只在于,它可以致神行者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于半日间疾驰出百余里。 一个在平路上,一个在山路上,虽都是半日内百余里的距离,其间的差距却不可以道理计。单是对体力的消耗论,大追风相较于小追风就要多出一倍不止。 神行法的第三阶叫做“草上飞”。顾名思义,修炼到了这个阶段,神行者在奔驰的过程中,基本能做到传说中的“脚不点地”。 所谓的脚不点地,当然只是一个夸大其词的说法,实则乃是提气纵跃之时,身轻如燕,脚尖在地面上稍一借力,便能跨出常人的三五步之远,连贯地奔腾起来,远观如在草地上凌空飞行的一般。 神行术练到这一步,也就相当于戴宗在江州担任两院节级时候的水平。此时神行者凭借这种功夫,在世人的眼中已然是有如神助,来往奔行有如千里之驹,不管是在平路还是在山路上,体力与功法能够支撑起日行五百里的奇迹。 这个速度,相当于现代社会里四十公里每小时的车速。速度相比于小追风和大追风整整提高了一倍, 比草上飞更高一阶的,则是凌云飞。所谓的“凌云”,当然也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叫它做凌云,不如把它称作“凌檐”来得更贴切些。 那是说练到这样的水平,真正能够做到传说中的“飞檐走壁”。神行者每借力一下,能跨出常人的七八步之远,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最能够往来纵跃如飞。立者自下观之,有如在云中穿行的一般,实在是常人难得一见的轻身功夫。 神行法的第五阶,也即是最高的一阶,叫做通天纵。但凡能达到这一阶的神行者,其本领的厉害之处已不在于速度之快与日行距离之长了,而是它能使人在壁立的山崖或者高墙之上,不管是千仞还是万仞之高,只要能够找到可以借力之点,便能飞身直上,毫无阻碍。 而且每一下提纵,身体皆能够向上纵起四五米之高,所耗体力却是微乎其微,只与使用小追风时于平路间奔行所耗体力,大致相当。 神行太保戴宗在居庸关外裹挟着张梦阳轻轻松松地直攀到那高崖的巅顶之上,所使用的,就是这《神行秘术》中所载的“通天纵”了。 统而观之,神行法的这五个阶段,小追风、大追风与草上飞,都是以速度与脚程见长的功夫,凌云飞与通天纵,则是在前三个阶段以及任督二脉打通的的基础之上,分别以横向和纵向的飞腾跳跃为主。 其中的凌云飞,又可算得是两者兼而有之。 张梦阳并不知道自己已然突破了神行法的第一阶,所以他自出了燕京以来,基本上都是乘马与莽钟离等并辔而行。 及被韩打虎、高保奴两人捉住,先是被手脚捆绑着装在了麻袋里,出了长青县城又被两人严密看押着来到了这阳高镇上,根本没有一展他那神行法的机会。 此刻眼见着高保奴被扔进那滚烫的汤锅中,显然已经被烫成了重伤,如果没有人施救的话,性命能否保得住都还难说。 韩打虎被莽钟离缠斗住难以脱身,在莽钟离的大声提醒之下,张梦阳匆忙之间向外急闯,不知不觉间使用上了神行法的功夫,却没想到用力得狠了,竟直冲到道路对面的当铺里去了。 只听那当铺里桌椅板凳倒地的声音,杯盘碗盏碎裂的声音,乒乒乓乓地乱响了一阵,张梦阳倒退着身子退了出来,口中一迭声地说着对不起,然后一扭身,顺着镇上这唯一的阔道,向北直窜出去。 张梦阳提着一口气不管不顾地朝前急奔,眼角的余光只觉道路两侧的房舍树木如飞奔的火车一般向后疾驰而去。 如此毫不停歇地飞跑了约有一小时的功夫,感觉总也得跑出了二十余里的路程,方才放缓了脚步,扭回头来看了看,那座小镇早已经被自己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连一些儿踪影都难以再看到了。自分就算韩打虎摆脱了莽钟离的纠缠,一时间也不见得便能追的上来。 经过这一番毫无顾忌的疾驰,他竟并没有感到如何的心跳气喘,只觉如同平常爬了几层楼梯的一般。 他在心下暗自奇怪之余,联想到刚刚自那羊汤馆的敞篷中冲出,竟然收脚不住,撞入了人家对面的当铺里去了。难道……难道是连日来修炼神行秘术,终于获得进阶了不成?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涌起一股欣喜的同时,也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疑惑。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在略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按着《神行秘术》书中讲解的调息方法调匀了呼吸,然后提了一口气上来,运起神行之法,迈开双腿朝前方蓦地直窜出去。 这一次,他并没有刚才那阵疾行的紧张与压迫之感,不再担心韩打虎会自后面追赶上来,因此心态中多了几许从容与悠闲。 本以为这样一来,奔行的速度相较于方才,或许会稍微滞涩一些,不想这一番奔行的速度不仅毫无减缓之像,反而较刚才似乎更快了一点。 他一边朝前飞奔,一边回忆着《神行秘术》书中的文字。把自己的这两番神行的体验与书中文字一加印证,立时领悟到,这神行法在运用的过程中,按着书中所说的调息方法保持平稳呼吸最是重要,丝毫受不得外力干扰。 假如因为心急火燎想要加速驱驰,从而导致发力过猛破坏了原有的呼吸节奏,恰与书中所述的神行诀要相违背,其结果不快反慢,就不自觉地落入了通常所谓的欲速则不达的窠臼中去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更加地抛弃了外力的干扰,只以闲庭信步的心态把神行法从容地施展出来,奔行的速度于不知不觉间又是加快了许多。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二十多里地跑了下来,居然是面部红心不跳,直如在乡间的小路上散步了一段时间相似。 张梦阳的心头不由地狂喜起来,知道自己平日的辛勤果然没有白费,如今的自己,已经具备了神行法“小追风”的功阶,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神行太保”了。 第107章 惋惜心痛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此时应该是早上十点钟的样子。如今自己已经基本脱险,也不知道莽钟离与那韩打虎一番激烈的格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结局。但愿他能够毫发无损地挫败韩打虎,与自己还能再有相见之期。 在阳高镇上,他只见到了莽钟离一人,另外十几名红香会弟兄都去了哪里了呢?他想到韩打虎说的一旦落入到金军手上,必定凶多吉少的话来,心头上顿时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十几个弟兄如果真的都被金兵给一勺烩了的话,那也实在是太可惜了。想想这十几个弟兄不管是在燕京,还是随自己西来的路上,一直都对自己奉命唯谨,精心保护,胸臆间更是倍增伤感。 他回头遥望着阳高镇与长青县所在的方向,叹了口气,心中默默地向老天祈祷,祈祷老天保佑自己带出来的这十几个弟兄,能够免遭劫难,平安无事地脱离虎口。 他随身所带的包裹物事,全都丢在了长青县的客店之中,眼下身上只有不多的几两碎银子可供使用。 他心想,自己现在已经算是一个神行小太保了,在不遭暗算的情形之下,以自己的奔行速度,量那韩打虎、高保奴等人已然奈何自己不得。 现在,何不跑回到阳高镇上一探究竟,看一看莽钟离与韩打虎的那番恶斗究竟是谁输谁赢,省得傻傻地站在这里空自惦念,如果这许久仍还未分出胜负来的话,自己能隐在暗地里助他一臂之力,岂不是好? 他越想越觉合理,便顺着来路运起神行法来,一溜烟般地朝阳高镇奔去。 日头正晌午的时候,他来到了镇子之外,放缓了脚步,进入到镇子里面。 慢慢地接近了那个老地方羊汤馆,只见几个伙计在敞篷内外收拾打扫,将东倒西歪、四脚朝天的桌椅板凳扶正摆好。那个汤锅里面,也早没有了高保奴,应该是被人救了出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得性命。 他走上前去问道:“请问几位小哥,刚刚在这里打斗的那两个人哪里去了?” 几个伙计中有认得他的,知道他与刚才在此拼斗得热火朝天的两个强人有些瓜葛,只怕他也不是个省事的,因此赶忙答道: “回爷的话,那两位爷在小店里打了半天,各自身上都带了些伤,有一位爷急慌慌地把汤锅里的那位爷捞出来,抱着他跑出镇子去了。” 张梦阳一听便放下心来,知道是韩打虎着急着相救自己弟兄,落败后逃出镇子去了。只不知莽钟离伤得如何,但既然得胜,应该暂时没什么大碍。于是便问:“得胜的那位,就是顶门上光光的没有头发的,他到哪里去了?” 那伙计答道:“落败的那位爷抱着人朝南跑了,你说的那位爷在他们后边追着,也跟着一齐跑下去了。”说着朝他们奔去的方向一指。 张梦阳道了声多谢,转过身来就要离开,却一眼看见了在路旁桩子上拴着的一匹高头大马。这匹马枣红颜色,背上与腹部稍微点缀着几簇云朵样的洁白,四条腿如立柱般地修长,马鬃如秀发般偏在一边,看上去极是神骏。 “追云驹!”张梦阳的一双眼睛蓦地一亮。 他回头问那伙计道:“这匹马是谁拴在这里的?” 伙计答道:“这个倒不曾看见。” 张梦阳猜测必是莽钟离在长青县骑了追云驹来到此间寻他,恰巧遇见韩打虎与高保奴捉了自己在此,所以悄悄地把马拴在此处,又悄悄地踅进敞篷里偷袭了高保奴,将其一下丢进了汤锅里挣扎去了,立时去了一个劲敌,再转身与韩打虎单打独斗,方才稳稳地占住了赢面。 否则的话,莽钟离一个人同时对付韩打虎与高保奴哥儿俩,不但取胜困难,他张梦阳也休想那么便宜地趁机脱身。 看来那个莽钟离虽说有时候行事莽撞,在关键时候倒也颇能使些心计。 大概是那家伙着急追赶韩打虎哥儿俩去了吧,匆忙间竟把追云驹给忘在了此地。刚还觉得他粗中有细,不想他这么快就又把他性格中粗糙的一面暴露了出来。 张梦阳想想觉得好笑,将马缰绳解了开来,翻身骑上去,回头对伙计说道:“这马是我那朋友拴在这里的,我现在要去找他。他如果回来问,就说是二当家的把马骑走了,他自会明白。” 说罢,手中的缰绳往怀里微微地一带,双腿在马腹下一夹,追云驹便撒开步子,顺着道路一阵风似地卷去了。 几个伙计本打算把店里乱七八糟的桌凳收拾完后,将拴在道旁的这匹外形神骏的高头大马牵往别处偷偷地卖掉,获得的利润几个人平均分掉。 此时见张梦阳交代了几句便把那马骑着去了,心中实是难以割舍,可心中都断定他所说不假,况又认定他也是个身具武功的强人,哪个敢去拦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骑在马上泼辣辣地去得远了。每个人心中都觉得怅然若失。 如此难得一见的好马,拉到长青县的马市上,至少能卖出五百两银子的高价,眼见着这五百两银子被人骑着瞬间跑得踪影不见,人人相互责怪,深悔刚才没有提前将如此骏马藏匿起来,却去忙着收拾那些没用的桌椅板凳,真可谓是不分轻重之至。 张梦阳骑着追云驹围绕着阳高镇方圆几十里。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根本见不着莽钟离与韩打虎的踪影。 他知道凭莽钟离的身手不致遭遇太大的危险,便放弃了找寻,便想要到长青县去打探一下乌勒火真与另外十几名弟兄的下落。 主意已定,于是拍马赶到了长青县。骑在马上城内城外地转了个遍,那十几个人竟一个也没碰着,不知道他们跑去了哪里。向人打听,只说昨天晚上在那家客店中火并的凶徒,除了四五人逃脱之外,余人尽被金兵拿获,十有八九是要被砍头的。 他也不知道那逃脱的四五人里面,有几人是红香会的弟兄,他们目前逃到了何处。 被金兵拿获的人中,红香会弟兄肯定是占数不少,至于如何搭救他们,那可真不是他所敢想之事了。 他低着头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深为落到金兵手上的弟兄们感到惋惜心痛。搭救他们,那绝对是自己力所难及的事,只能在心中祷告上苍,保佑他们吉人天相,最终能够免于金人屠刀的杀戮。 如果他们真的注定要死在金人的屠刀之下,那也只能寄希望于在未来的战场上,多多地杀伤金人,为他们报此饮刃之仇了。 想到这里,他便拨转马头,朝着西边的云内州方向,头也不回地奔驰而下。 萧太后告诉过他,云内州东北边的渔阳岭,天祚帝正带着他的残余兵马在那里驻跸。卫王护思是天祚帝的近臣,他应该也在那里。他如果在那里的话,小郡主也在那里。 第108章 萧麽撒的困惑 想那刚出燕京之时,有乌勒火真引路,红香会弟兄簇拥着他一路西行,一行人虽说赶路赶得匆忙,一旦闲下来时却是谈谈说说,有说有笑地颇不寂寞。 现在可好,弟兄们被捉的被捉,逃命的逃命,莽钟离也不知追逐着韩打虎、高保奴两个跑到了哪里去了。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地骑着追云驹,在通往西北云内州的荒凉的道路上奔行着。 还好,到底还有一匹马陪伴着他,而且还是小郡主借给他骑乘的宝马良驹。 当初受小郡主与卫王的派遣东来之时,他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匹马,孤单地奔走在通往燕京的路上。 那时候,几乎每一个被金兵夺取的州县都可见到扫荡而来的金兵。而且还有劫匪四处出没,为了安全起见,他也只能昼伏夜出地稳妥行进。 而现在,金人对这些地方的控制已然稳固,四处打劫的匪帮也受到了金兵的威慑,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地四出劫掠。 如今虽然仍还只是他一人,但此时的环境,倒也用不着再如来时那般小心地昼伏夜行了。 而且他还已经摘到了神行法的第一枚果实“小追风”,凭此功法,就算没有追云驹为脚力,碰上了什么危难之事也能从容地逃避开,保得一身无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过了阳高镇再向北,几十里外便是连绵起伏的群山。高高低低地跑过了这一系列的群山,人烟逐渐稀少,草原与戈壁相交错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两天之后,他来到了宣德。这里已是塞外难得一见的大市镇了。他在这里找了家不怎么显眼的小客栈打尖,好好地休息了一天,也让追云驹好好地养了养脚力。 第二天离了宣德,再往西北行了三天,翻过了金河山,渡过了金河,进入了仍控制在大辽天祚帝手上的丰州。因为有山水与戈壁的阻隔,金兵暂时还没有打到这里。 由丰州再往西南百余里地,就到了青冢寨。 …… 自张梦阳受命东行之后,迫于金兵的压力,天祚帝与卫王耶律护思继续往西收缩兵力。天祚帝退入了丰州西北的夹山,卫王护思则在青冢寨扎营,与夹山外围的渔阳岭大营形成犄角之势。 天祚帝之子燕王耶律挞鲁被人毒死在玉女关东数十里的废庙里,此事萧麼撒一口咬定是卫王府上的校尉官张梦阳所为。 天祚帝震惊之余悲痛不已,立召卫王前来与萧麼撒对质。 卫王坚持说对此事毫不知情,当着天祚帝的面对长生天发誓。天祚帝问那张梦阳何在,卫王答说就在军中。 于是天祚帝命萧麼撒带同近侍局侍卫前往卫王军中捉拿张梦阳。那时候的张梦阳早已骑着小郡主的追云驹奔行在前去燕京的路上,哪里还捉拿得到? 小郡主安排人回话,只说张梦阳前天违犯了军纪,被责打了一顿鞭子,昨晚突然自营中消失,卫王护思的帐中还丢失了不少的金珠宝贝。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名为张梦阳的校尉实属于受杖之后盗宝潜逃。燕王挞鲁的遇害,纯系张梦阳那厮个人所为,与卫王府实无干系。 天祚帝得到这样一个回报,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心知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官竟然敢刺杀堂堂大辽皇子,必是以此功劳投降到金军去邀功去了。 更加可痛的是大辽疆土丧失大半,所有政令军令尽都局促在这西北一隅之地,难以向外伸展,假如张梦阳逃到了金人占据的地盘上去,哪里还能对他搜索抓捕得着? 天祚帝气急败坏,对卫王护思痛加斥责了一番,斥责他治军不严,御下失策,致使燕王平白地做了人家的刀下之鬼。然后派人在这个张梦阳可能逃亡的方向上,接连追索了半月之久,一无所获之后,也便不了了之了。 这时候的天祚帝,麾下亲王骁将死的死,降的降,手下信得过的人才已然无多,儿子莫名其妙地被一个无名之辈毒杀而死,虽令他无比痛心,内心里对护思深深怪罪,但当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实在是不能意气用事,随便找个罪名把护思杀掉以泄愤。 因为,他还在做着中兴大辽的美梦,还想望着集结西京道残存各州的番汉兵马,另外再向西夏借兵五万,向西州回鹘借兵三万,与夺去了他大半国土的金兵再做一次有决定意义的殊死较量。 眼下,他的手下最需要的就是人才,最需要的就是不惧生死敢打硬仗的军事人才。卫王耶律护思之所以能够引起他的足够重视,不想因为儿子挞鲁的意外身亡而把他怪罪至死,就是因为,他觉得护思勉强还算得上是这样的一个人才。 而萧麼撒是燕王挞鲁之死的见证者,他也是亲眼见到卫王写给燕京萧太后的那封密信之人,但他只是向天祚帝告发了燕王是被卫王府上的校尉张梦阳所杀,对卫王本身却是从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对那封密信也是只字未提。 因为他知道,如果真的把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那对卫王护思家来说,立马就是被诛灭三族的惨祸。 卫王护思的死活他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小郡主耶律莺珠假如因此受牵连而被杀的话,那对他萧麽撒而言,可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燕王挞鲁死后,在天祚帝的重重顾虑之下,在老九萧麼撒的刻意隐瞒之下,卫王耶律护思仅得了个被罚俸半年,降级留用的处分,本身并未受到任何的损伤,兵权也未受到任何的削弱。 护思仍然还是那个手握兵权,受着天祚帝充分信任的卫王。 对老九萧麼撒来说,挞鲁之死虽说使他在朝中失去了一个得力的奥援,但同时也给他去掉了一个强劲的情敌。 起初之时麽撒虽也略有沮丧之意,但没过几天,他便感受到了挞鲁的死去,所给他带来的方便之处。 本来一向都是他与挞鲁两人在小郡主的石榴裙边转来转去,可现在没了挞鲁,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虽也有几个其他的王公子弟流露过对小郡主的垂涎,但在他看来,那几个人论权势论相貌,哪一个都无法和他老九麽撒相提并论。 他老九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堂堂北院枢密使、兰陵郡王萧得里底的儿子,当今天祚帝正宫皇后萧夺里懒娘娘的亲堂弟。论辈分,那个死鬼耶律挞鲁还得叫他一声舅舅呢。 夜里睡不着觉之时麽撒经常会想,也活该那个挞鲁去死,仗着他是皇子之尊,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其实他有什么了不起了?再怎么尊贵,还不是被那个身份下贱卑微的张梦阳给弄死了? 令麽撒一直都想不明白的是,那张梦阳究竟是怎么把挞鲁给弄死的。在他的记忆里,那张梦阳被自己举起一块大石来狠狠地砸在了背上,那一下就算砸不死他,也足以把他重伤得只剩下半条命。 何况那一下重击之后,自己和挞鲁还对他拳脚相加地一阵照顾,当时见他趴在地上不动,还只以为是打死了他。没想到就在自己手持着挞鲁刺死乔买驴的那把匕首,准备依样葫芦地偷偷把挞鲁刺死的时候,那小混蛋居然又活转了过来,还伸出手来,朝前指着说什么“你好卑鄙”。 令萧麽撒一直都想不透的是,当时张梦阳的那一声“你好卑鄙”,究竟是在说谁?是在说他,还是在说挞鲁? 第109章 血口喷人 萧麽撒想:“他那一声你好卑鄙是在说谁?当时我就站在挞鲁的身后,想是他看到了我手中的匕首,正在悄悄地刺向挞鲁,他是说我乘人不备,暗下毒手的行为卑鄙么? 可那挞鲁当时也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他犯得着为了提醒他而仗义执言么?或许,他是在说挞鲁那小子私拆卫王密信的行为是卑鄙的? 哼哼,管他娘的是在说谁呢,反正挞鲁死了,老子还活着,还能时常见到我的莺珠妹子,这才是目下最实在的。 至于张梦阳那个小子,应该是跑了吧?可他伤得那么重,跑他又能跑到哪里去?看他吐的那一大滩血,伤得果然是十分严重,如若得不到及时有效救治的话,最终肯定是难逃一死。想要把信送到燕京去,必是他到临死都难以完成的使命了吧,哈哈……” 萧麽撒转念又一想:“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张梦阳,的确是有一些他妈的鬼门道。居然喷出一口血来,就能把那人高马大的挞鲁一下给喷死了,这可是真他妈的亘古未有的奇闻。 他这一招说功夫不是功夫,说妖法不像妖法,整件事从头至尾都透露着一丝莫名其妙的诡异。” 每当想到此处之时,萧麼撒都会感到冷冷的恐惧遍布全身,仿佛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隐伏在周围的某个角落里,时时刻刻地在窥探着他。 他有时候好希望张梦阳并没有死去,没有死在去燕京的路上,而是如其所愿地到达了燕京,把卫王护思的密信交在萧莫娜那贱人的手上。 如果那样的话,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般,时时地对张梦阳那可能会随时出现的鬼魂感到恐惧,那样的话,至少他可以确切地知道,张梦阳是在某个地方,离得他是近是远。 可是,如果他真的已经死去的话,那注定了要变作鬼魂的他,按照萨满的说法,就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他老九的面前。他用那种怪异的手段杀死了耶律挞鲁,他又会用怎样的手段来迫害自己呢? 老九萧麽撒总是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因此经常会翘首企盼地念着张梦阳能自燕京归来。 按理说,张梦阳假如不死的话,他把卫王的密信送到燕京,再从燕京返回到此,顶多也就二十来天的功夫。可现下他已经去了两个多月了,眼看就三个月了,就算是五个来回也早该回来了,可他老九时常地到护思的军中走动,却根本打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任何张梦阳归来的消息。 他又一想,张梦阳闯下了那么大的祸事,他怎么还敢再回到此地来呢?就算他长了八颗脑袋,真的被天祚帝逮到的话,那也足可以让他死一万次的。 或许,就算他没死的话,也是万万不敢再回来的,就算回来,也必会给护思与莺珠他们掩藏的严严实实,绝不容他轻易暴露。 护思对那家伙倒还不怎么样,就是莺珠那小妮子对那小子处处回护,还时常把那小子的护身符带在身上,有时候她竟还在无人之处,把那小子的护身符取出来,对着那护身符上的张梦阳头像,手托着香腮歪着小脑袋把他细细地端详。 想到此处,老九心头上的醋意陡地蒸腾上来,恨恨地道:“都被我悄悄地逮到了好几次了,每次她都不承认是喜欢上了他,只说在按着相书上的道理,学习给人看什么面相。 老子不信,那小妮子居然还理直气壮地冲我嚷,说什么我不对着他看,难道对着你看么?我这样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对着你,你愿意么?你觉得可自在么?” 哼,瞧瞧,这就是护思那家伙生养出来的臭丫头,仗着自己天生的一副漂亮脸蛋,每每冲着老子蛮不讲理! 不过,她生气起来的样子,却是别有一番动人的美丽。这样想着,老九萧麽撒的一双眼睛呆在那里,不由的痴了。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到莺珠那妮子所在的青冢寨去走走了。虽然那臭丫头这段时间时常对他冷语相向,可他仍还耐不住地想要过去看看她。 她之所以对他冷语相向,是因为他曾用在张梦阳身上所搜到的那封密信作为要挟,想要对她谈一些条件。可是小郡主莺珠却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冷言冷语地对他说: “你在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但我奉劝你,不要有泼脏害人的想法儿,真如果那样的话,你倒不如直接说挞鲁殿下是我害死的好。你倒说出去看看,看有几个人会相信你。” 听她这么说,麽撒虽然心头有气,一时间竟也觉得无可如何。他咬着牙咽了口唾沫,阴沉沉地说道:“莺珠,我的好妹子,你想到哪里去啦?我怎会有对你泼脏陷害的想法?莫说我自己从没这样想过,就是有别人要这么想,这么做,我还不饶他呢。” 小郡主俏眼一瞪,气忿忿地说:“那你为什么要编造出一封什么密信来蒙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她这么赖的干干净净,而且蛮不讲理地倒打一耙质问自己,老九的鼻子几乎都被气得歪在了一边。 “莺珠,你莫要对我这么嚷嚷,我对你的好,你难道真的不知么?从挞鲁被张梦阳那小畜生给害死之后,我可曾对旁人丝毫的提起那封密信之事? 出于对皇上对朝廷的忠心,难道我不该提起么?若不是因为你,我如此处心积虑地把这事遮掩起来,又是为了谁?” 他记得莺珠当时冷笑道:“谁知道你是为了谁,照我来看,大概有八成该是为了你自己吧!” 他莫名其妙地问:“为了我自己?这话怎讲?”但他随即有些明白过来,自作聪明地点头说道:“嗯,这话可也不错,我这么做,看似全是为了你考虑,归根到底,还不都是为了我自己,嘻嘻嘻……” 莺珠冷哼一声说:“亏你还有脸笑。” 当时他醺醺然地涎着脸答道:“明珠已如熟透的果子一般,香甜可口,实勘采撷,我笑一笑又有什么打紧了?” 当时小郡主莺珠拿起手中的马鞭来,在他的额头上点了点说:“我是说,挞鲁殿下被人杀害的时候,在场之人死的死,逃的逃,只有你一个人全身归来,我看这里边的蹊跷,大的很哪!” 当时麽撒听了小郡主这似有所指的话,心里面顿时咯噔一下,一种不安的情绪顿时充塞了他的心胸,瞪着眼睛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一个人归来,这里边就有蹊跷了?” “这还用我把话说明白吗?乔买驴死了,而且死的不明不白。张梦阳跑了,据你说也是身负重伤,十有八九也活不成了。就凭你一张嘴,说乔买驴谋反,张梦阳谋反,他们合谋害死了挞鲁殿下。 可他们合谋害死殿下的时候,你这小子干什么去了?你为什么不与挞鲁殿下齐心协力,合谋害死他们,嗯? 现在那两个人死无对证,当然就由你随便怎么说怎么是了,你的一面之词,成了张梦阳和乔买驴合谋害死挞鲁殿下的唯一证据,可那件事情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见来?” “莺珠你……你不要胡搅蛮缠,血口喷人?” “哼哼,”小郡主见他面露惊慌之色,于是赶忙趁热打铁,继续施压。“你慌什么你,我又没说出什么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瞧你这慌张着急的模样,难道,你真的做出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说到最后一句话之时,小郡主已然是秀眉紧蹙,声色俱厉起来。 第110章 小郡主的辩驳 老九吃惊地倒退了两步说道:“你……你瞎说,我有什么可慌张的?我哪里做什么亏心事了。” 在挞鲁被张梦阳一口血喷倒之前,老九确实是已对挞鲁动过杀机,就算挞鲁不死在张梦阳的手上,那也一定会死在他萧麼撒的手上的。 这事除了张梦阳以外,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但他毕竟做贼心虚,总是怀疑张梦阳已悄悄地潜回到卫王护思的军中,说不定还会把他想要加害挞鲁的图谋告诉护思他们父女。 此事一旦宣扬出去,传到了天祚帝的耳中,不管他信是不信,都将给自己带来极大的被动与不利。 因此,当他听到小郡主声色俱厉地斥责他说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时候,登时就把小郡主的这种斥责与令他心虚的那件事情联系了起来,只感觉张梦阳确实还活在世上,而且已经回到了小郡主的身边,把他曾经想要加害挞鲁的图谋告诉了他们父女。 看到老九被吓得脸都变了色的神情,小郡主也是出乎意料,原本她只想要强词夺理地与他歪缠一番,不想这样的一番言辞说将出来,竟把这个惯以牙尖嘴利著称的老九给吓在了那里,难道,挞鲁之死,果真有着不为外人知道的蹊跷不成? 小郡主见萧麼撒被吓在了那里,当即趁热打铁地继续说道:“前天晚上,挞鲁殿下向我托梦来着,你知道他都给我说了些什么吗?” 萧麽撒将信将疑地问:“托梦?他,他给你说了些什么,我又怎么能知道,我倒是想出现在你的梦里呢,可你也得把我梦到才行啊。” 小郡主切了一声,道:“想让我梦到你,那还不容易,你赶紧喝一口水把自个儿给呛死了,到了晚上也来托个梦给我,我不就梦到你了?” 萧麼撒哈哈笑道:“我的好莺珠,我的好妹子,求求你就别拿哥哥我开涮了好不好?我的一颗心都整日价只拴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你又不是不知,我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好是坏,是对是错,还不都是为了你?” 小郡主于他的话,就仿佛没有听见的一般,只自顾自地说道:“挞鲁殿下在梦中给我说,他与你老九,名义上是甥舅之亲,实则从小一起长大,相互友爱,相互提携,比之亲兄弟都还要亲上三分。” 萧麼撒咽了口唾沫,心虚地问:“那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他只是告诉我说,平日里越是跟自己显得亲近之人,越是不能够相信。能够带给自己最大伤害的人,往往都是跟自己最为亲近之人。” 萧麼撒呵呵地笑道:“这也真是好笑,挞鲁殿下托梦给你说这些干么!” 小郡主面无表情地说:“我也不知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问他,他也不告诉我。老九,你替我分析分析,他干嘛要跟我说这些呀?” 萧麼撒装傻充愣地道:“挞鲁殿下对你的爱慕,放眼天下仅次于我,想是他神魂归天,一颗心却是仍然牵挂于你,所以会有这样一番嘱咐吧!” 小郡主冷哼了一声说:“老九,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对你说。” 萧麼撒的眼神一亮,看着小郡主道:“莺珠,有话你但说不妨。” “你大概没想到吧,自从挞鲁莫名其妙地死了以后,有关于你的流言蜚语,在军中就从来没有间断过。” 萧麼撒眉头一皱,面露害怕之色,惑然问道:“有关于我的流言蜚语?那是什么?” 小郡主冷笑道:“军中传言说,是你伙同乔买驴与张梦阳,一起害死了挞鲁殿下。然后你又怕那两个家伙口风不紧,难免会走漏了消息,所以,你接着又把他们两个给弄死了。 那些风言风语还说你工于心计,心狠手毒。一转眼的功夫,就能将三条人命全都结果掉,这可真是了不起的大手笔呢。 老九,你不是总说你喜欢我么,如果你真心的喜欢我的话,那你就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手段把他们三人都弄死了的,嗯?” 萧麼撒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段话来,一时间脸色大变。但他随即便明白了小郡主这番话的用意,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小郡主手上的马鞭又伸了过来,点着他的额头说道:“我让你回答我的问话,没有让你笑,知道吗笨蛋!” 萧麼撒止住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将点在额头上的马鞭轻轻地推开了去,目光深邃地看着小郡主说: “什么挞鲁给你托梦,原来全是胡扯,你绕来绕去的,就是想拿话把我僵住,想我不敢把你父女通敌的罪证公之于众罢了。莺珠,你到底是个小女孩儿家,把如此大事,想得忒也简单了吧!” 小郡主撇了撇嘴说道:“老九呀老九,你以为这个事情很复杂么?那你就错了,它本来就挺简单挺简单的。 你如果胆敢谣言中伤父王和我,就别怪我把事情的真相抖落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杀害挞鲁的真凶!” 萧麼撒被她的胡说八道给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颤抖着指着她说道:“你……你血口喷人,你这么说有什么凭据,又有谁见来?” 小郡主看着他被自己气得铁青的脸色,俏脸之上全是满足,笑意盈盈地说:“那你说挞鲁殿下是给张梦阳害死的,你又有什么凭据?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见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的以为,你害死挞鲁殿下的事情没人知道么?只要我愿意,我随时能在我的侍卫当中找出几十个人来给我来做证,你信不信? 别忘了,挞鲁被害时的在场之人,目前能被知道的,就你自己一个而已。所以,你也很容易成为全天下人的怀疑对象?皇上之所以怀疑不到你,那是他没想到,如果他一旦想到的话,那你想过没有,那将会给你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萧麼撒的一张脸,被小郡主的一席话刺激的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最终,他的嘴巴抽了抽,发出了几声无力地的笑,然后说道: “莺珠,你用不着编这些没用的瞎话吓唬我,正像你说的,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跟挞鲁从小一块儿长大,我俩之间的交情早已非寻常兄弟可比。 就算你编的那些瞎话,真的散播了出去,真的传入了皇上的耳中,你以为他就会相信么?到时候查究起这些瞎话的来源,说不定会给你和王爷带来无妄之灾呢。” 小郡主却是嘻嘻一笑,道:“那要不,咱们就试试?看看是你编的瞎话管用?还是我们散播的事实有效力?你也知道咱皇上的脾气,他要是知道了害死挞鲁的原来另有其人,怕是根本就懒得去想合不合情理了,先把那人万剐凌迟,出了心头那口恶气再说。你好好想想晋王的下场,皇上他会不会这样做?” 第111章 第六感觉 小郡主所说的晋王,乃是天祚帝次子,文妃所生,一向贤明有人望,被大辽上下视为皇位继承的不二人选。 但天祚帝另外两个儿子秦王和许王,乃是元妃所生。元妃的哥哥萧奉先见晋王年纪渐长,日益为国人所瞩目,这个晋王若在,自己的两个外甥必然与皇位无缘,于是使人攀诬驸马萧昱跟将军耶律余睹阴谋废掉天祚帝,改立晋王。 天祚帝一向昏庸,醉酒之余听得有人要图谋自己的皇位,脑瓜子一热,哪里还管的着真假,立即传旨将文妃赐死,萧昱等数十人受牵连被杀,唯有耶律余睹见机的早,跑去投靠了金人,捡得了一条性命。不久之后,晋王也被缢杀。 此番事件,成为了大辽末年最大的一桩冤案。朝野上下无不对晋王之死感到惋惜,也无不为天祚帝的昏庸感到可悲与痛恨。 于天祚帝的昏庸,萧麼撒知道的一清二楚,假如真的有人告诉他杀死燕王挞鲁的不是张梦阳,乃是他萧麼撒的话,想必那位脑瓜容易发热的皇上,是没有耐心追究事情的真假的,他麽撒的一条小命儿,还真的是难以保全。 萧麼撒脸色苍白,拿一双眼睛狠狠地剜了小郡主一眼,于眼前的这个小妮子是又爱又恨。他喘了几口气粗气,然后愤怒地哼了一声,一扭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在他的身后,传来了小郡主爽朗的笑声,只听她说道:“不要害怕老九,看在你一向对本郡主奉命唯谨的份儿上,这件事我一定会替你隐瞒下来的,不会轻易对人说知。” 老九也不搭理他,气忿忿地爬上了马背,抡起马鞭来在马屁股上狠狠地一抽,一阵风似的跑远去了。小郡主莺珠银铃般的笑声,在他的身后追了他很远。 萧麼撒越想越觉得窝囊,本来想以那封密信为借口吓唬吓唬她的,想让她对自己有所顾忌甚至畏惧,进而慢慢地把她弄上手。 这一来可倒好,不但一些儿便宜没沾着,反被她东拉西扯地把自己给吓唬了一通。 想想她所说的那些话,也真是够让人心惊肉跳的,如果真的如她所说,硬要把害死挞鲁的罪名加诸在自己的头上,万一传到了那有些是非不分的昏君耳朵里,于自己来说还真是件麻烦事儿。 之所以会麻烦,就是因为案发之时,在场的四人只有自个儿一个跑了回来,另外三人有两个已经确凿无疑地死去了,只有一个张梦阳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以那天他所受伤之重来推断,想来也应该是死多活少了。 所有涉案的四人只有他一人还活着,他既是此案最大的见证,也是此案最大的嫌疑。只是人人都还怀疑不到他身上而已。假如真的有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他,向来疑心颇重的天祚帝,就会成为他命中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 萧麼撒郁闷地想道:“没想到莺珠这臭丫头,平时看上去没心没肺的,竟还有心机给老子玩儿这出。以她素日的行为来看,断然说不出这等机智歹毒的话来。这些话,莫不是护思教给她的? 又或者是她渐渐地长大了,心智已开,脑瓜儿也开始变得成熟与复杂起来了?假如真是这样的话,这臭丫头以后肯定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至少也跟她那一东一西的两个浪姨娘相差不会太多。” …… 打那以后,萧麼撒再见了小郡主,小郡主总是对他爱搭不理的,偶尔给他说上一两句话,也都是冷言冷语,被他听在耳中只觉还不如不说的好。 任他怎样赔礼道歉、卑躬屈膝地跪舔也丝毫于事无补。以致这些时日以来,弄得他的心中好不烦恼。只觉此刻虽然没了挞鲁与之争竞,他与莺珠妹子的距离,反倒愈加疏远了起来。 小郡主越是不理他,他越是到青冢寨卫王护思父女的营地上跑的殷勤。女人吗,就得宠着惯着她才舒服,尤其漂亮的女人就更是如此。他老九麽撒就不信这个邪了,就算那臭丫头的心是一颗冰雪蛋子,他也发誓要竭尽全力地把它给捂热喽。 令老九纳闷的是,挞鲁明明是已经死了,王公子弟当中论才能论相貌能配得上她的,舍我其谁?她对待自己,理应较诸往日更形亲近才对,怎么反倒如此疏远起来了呢? 萧麼撒心下暗忖:“仅仅是因为我拿那封密信当话柄,明明暗暗地要挟了她一下么?应该有这个原因,但细一想起来,又不全是。难道,是张梦阳那个废物没有死,活着回来了不成? 哼,就算那姓张的活着回来又怎么样?说到底,他在大辽国还不是一个身份卑微的贱种?一个癞蛤蟆样的东西,哪里配得上她了? 就算她自甘下贱看上了他,她老爹护思也不会答应的。还是那句话,能够配得上她的,放眼整个大辽国,除了我老九麽撒之外,还有谁人?” 想到此处,他决定立即动身前往青冢寨去一趟,既要见见莺珠那臭丫头以慰相思之苦,就算再次把自己的热脸贴到她的冷屁股上,也在所不惜了,同时还要仔细地探查一下,张梦阳那废物是不是果真回来了。 他的第六感觉告诉他,张梦阳那小子已经回来了,而且就藏匿在青冢寨小郡主莺珠的营中。她是因为怕自己在她的营中久待,发现了那小子的行踪,所以才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冷脸相向的,以求让自己尽快地从她哪里离开。 “哼,也不知道那个又穷又臭的傻小子有什么好,为什么她总要回护着他。难道就因为那小子怀揣着一小幅她的画像,就真的以为跟他是天作之合么? 不过想想那幅小像,也真是逼真的可以,简直比镜子里照出来的形象还真切许多。而且又是那么小,还没有一个巴掌大,表面又是那么的平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笔画上去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人间凡品。”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萧麼撒的心头都会涌起一股浓浓的醋意。难道,上天真的注定要把他俩撮合在一起么? 输给了挞鲁那还情有可原,论身份论相貌,他老九承认都与之稍逊一筹,可那张梦阳算是个什么?狗一样的东西,凭什么他既蒙上天眷顾,又得美人青睐?自己堂堂的契丹贵族凭什么反倒不如他? 老九的第六感觉一向都是很灵的,所以他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觉。张梦阳不回来还好,假如他果真回来的话,他老九绝不容那个贱种再活着离开。 于是,他命手下军卒备好了马,要到青冢寨小郡主莺珠那里去走一遭了。 …… 第112章 不知所措 自从在九十九泉遭到了金兵的夜袭,卫王护思率军撤退到了玉女关。在玉女关驻扎了约十来天,昼夜戒备,不敢丝毫懈怠。 后来,耶律护思奉天祚帝旨意,又向西撤退到了青冢寨,北院枢密使、兰陵郡王萧得里底,同知北院枢密使萧查剌护卫着天祚帝撤退到了距离青冢寨不远处的渔阳岭,此处地形险要,且两军一南一北,形成了犄角之势,金军一时间难以逼迫。 天祚帝被金兵吓破了胆,觉得渔阳岭仍不安全,遂使萧得里底与萧查剌留在渔阳岭驻防,自己率领亲军逃入了丰州与云内州交界处的夹山。 青冢寨名字中虽有个寨字,然其地却并无多少民居。传说汉代王昭君死后葬于此处,墓体形状如同覆斗,经年累月之后,墓体之上满布了青草,因此民间又俗称做青冢。 大概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世人围绕着青冢,曾形成过一个繁荣的聚落,或是从内地迁居于此的农人,或是南北行脚的商旅,他们围绕着青冢或定居或歇脚,逐渐把此地建成了一个塞北之地难得一见的村寨。 这个村寨繁荣了数百年的时间,大约在中唐时期,随着中原地区的不断战乱与塞北牧民的大量西迁,青冢寨也逐渐地落寞下来,辉煌不再。人丁也渐渐流失,最终成为了一个了无人烟的冷清所在。 又经了百余年的风雨侵蚀,这个曾经繁荣的聚落,只剩下了一堆的破砖烂瓦与残垣断壁,呜咽的西风,在空荡荡的街坊间穿过,时常响起凄厉的哨音。 及至大辽崛起,一统北方的时候,青冢寨更加残破得不堪入目,许多残垣断壁都已经倒塌,曾经的屋宇街衢轮廓几乎难以再见,只剩下了布满了黄沙青草的柱础台基,还在诉说着此地曾经的热闹。 繁荣虽已远逝,青冢寨这个名字,却在牧民农人的口耳相传间流传了下来,一代又一代,直到小郡主耶律莺珠跟随着父王护思的大军进驻到这里的时候,人们对这个落寞的废墟,都还在以青冢寨称之。 自打把张梦阳派出去了之后,护思与莺珠父女一直都在等候着燕京方面的消息。令他们感到不安的是,张梦阳去了一个多月,燕京那边都还没有一丁点消息传来。 小郡主计算着追云驹的脚程,从玉女关到燕京,顶多也就七天的时间而已。把密信送到燕京,然后再从燕京返回,这一往一还也就是半个月足矣,再把意外耽搁所费的时间计算在内,无论如何都不会超过二十天。 可这一个多月都过去了,仍不见有张梦阳的音信传来,卫王护思未免心下有些焦灼,小郡主莺珠心下则未免有些担忧与牵挂。 在这到处兵荒马乱,改朝换代的年月里,卫王倒不担心这个名叫张梦阳的小子会遇到了什么不测,像他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在他的军中要多少有多少,死就死了,又有什么打紧? 要紧的是,藏在他身上的那封密信,如果落在了他人手上,实在是大大的不妙。虽然他在那封密信的落款处并未署名,但依照那封信的内容和笔迹来判断,有心人是不难发现乃是出自于他手的。 假如张梦阳真的身遭不测,那封信落在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上,实在会给他护思带来无穷的麻烦。不管那人是辽人也好,金人也好,吏民也好,盗匪也罢,若是果真用那封密信以做要挟,向他护思来恐吓敲诈的话,还真的是不好对付。 小郡主莺珠的担忧却是与之不同,她主要是担心张梦阳本身的安危,只生怕路上的盗匪与金兵会坏了他的性命。至于那封所谓的密信,她倒不怎么担心会落到别人的手上。 在她看来,假如张梦阳真的命运不济,不幸为他人所害的话,害他之人也必是图他身上所带的钱财与他胯下的追云驹,岂会对一封寻常模样的书信感兴趣? 再说路上可能遇到的那些个兵匪盗匪之类,能有几个识字的?就算把那封信抻开来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中能有几个看得明白的? 退一万步讲,真的如父王所担忧的那样,那封密信落到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上,呈送给了天祚帝或者拿来军前恐吓要挟,那就给他来个坚不承认不就完了?只说这是有人离间陷害也就是了,他还能拿我们父女怎么地? 天祚帝身边能征善战的将领,在与金兵的浴血拼杀中死的死降的降,可用之人已然屈指可数,她就不信,仅凭一封没头没脑的书信,他天祚帝就能忍心自断股肱不成? 况且关键时候,天祚帝的身边还有整天与他并肩叠股的淑妃姨娘可做奥援。他们父女私通燕京的密谋虽不敢让淑妃知道,但如果她见到有人要想陷害他们的话,又岂能坐视不管? 凭天祚帝对淑妃的宠爱,小郡主相信一封看似寻常的书信,绝不会对他们父女构成多大的危害。 再者说了,他们父女麾下的数万人马可也都不是吃素的,大不了不等燕京那边德妃姨娘有消息来,就凭这数万兵马举事,如果筹划得宜的话,未见得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就是他天祚皇帝果真因那封密信对他们父女起了疑心,在小郡主看来,他也不得不顾虑一下他们手上的这几万兵将。 最令她担心的,其实是张梦阳那个小子本身的安危。 自从把他从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坏人手中救了下来之后,自从在他的书包里翻出了自己的那一小幅画像之后,小郡主耶律莺珠的心头,先是吃惊,继而是愤怒,几次三番地想要把那小子揪起来问个明白。 可那时候那小子伤重的厉害,在内服外敷的药力作用下,总是昏昏沉沉的,偶尔清醒过来,看上去也是目光呆滞无神,虽然睁着眼睛,可看上去仍如在梦中的一般。 不管问他什么,他也总是痴痴呆呆地答非所问,真个是要把人给气死了。那时候真的想一宝剑下去,在他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直接把他这个勾引别人老婆的小色狼送上西天去。 再到后来,想到他身上藏有自己的玉像,或许是他在偷偷地喜欢着自己,再看看睡梦中的他,眉清目秀地甚是俊美,她的内心的深处,竟是微微地起了些异样的感觉。 也是在那次,她左右看了看帐子里没人,竟情不自禁地在张梦阳的脸庞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跟年轻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而且还是她主动地亲吻了人家,以至于令她颇有些心神不宁、慌里慌张地走出帐子,看到梅里那丫头的时候,竟然满脸红晕,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仿佛偷了别人的东西被逮到的一般。 梅里那丫头,仿佛也发现了她有些什么地方不对,瞪大着一双眼睛怪怪地看着她。看得她内心里有些发毛,不由地恼羞成怒,美目一瞪斥责她说:“看什么看,不认得我了吗!” 梅里见她生气,连忙把目光收回来不敢再看她,低着头说道:“不是的郡主,我是觉得你脸色有些不对。”然后怯怯地抬起头来又看着她说:“郡主,你不会是生病了吧,你可觉得身上可有什么地方不适么?” 小郡主被她这么一说,正好借坡下驴,答道:“昨晚上睡觉有些着凉,早晨起来便觉得头有些痛。刚在他的毡帐里又觉得十分气闷,满帐子的霉味儿与草药味儿,熏得我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梅里转过脸去,低着头努着嘴说道:“郡主不是我说你,既觉着那帐子里气闷难闻,就该赶紧退出来才是,干嘛又在里边待了那么许久?” 被她这么一说,小郡主的一张俏脸红得更厉害了,恨恨地骂道:“你这臭丫头偏就喜欢胡说,我只在帐子里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哪里待得许久了?再说我不是有话想要问他么?叫他又叫不醒,我只略等上一等,有什么错了?” 梅里一脸无辜地道:“我……我没说你错呀。” 小郡主心情烦乱地道:“不要跟我说话,我这会儿不想理你。”过了一会儿又说:“哦,对了,回头吩咐老乔,让他找几个人把他抬出来晒晒太阳,别让他老在里头闷着,里头又霉又臭的,他的伤,怎么能好得快起来?” …… 第113章 终于又见到了她 到了张梦阳离去两个多月的时候,到了卫王护思与小郡主已经基本断定他已然无幸的时候,一个牧民打扮的人,一路打听着寻到了青冢寨。 这个打扮做牧民的家伙,告诉他们说,他是自燕京城的皇宫里赶来,受张梦阳都统的派遣,前来报告燕京城里的讯息的。 原来,那个被小郡主一直担忧一直牵挂着的张梦阳,之所以迟迟没有回来,竟是因为被她的德妃姨娘留在那里升了官了。 小郡主心头上这气便不打一处来,自己当初之所以会向父王建议由他来充当这个差使,就是觉得他是一个知道感恩图报的人,自己把他从那几个恶人的手中救下,又竭尽所能地给他疗伤,这才保得了他的一条狗命不致被小鬼勾了去。 哪想得到他,一到了燕京便找不着北了,把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把自己交给他的特殊使命,全都跑到了脑瓜儿后面,大模大样地留在姨娘身边做起官来了。还“张梦阳都统”,我呸,狗披上张人皮,就算得是人了么?真想让那个牙尖嘴利,尖酸刻薄的老九再狠狠地损他,痛痛快快地骂他一顿才好。 听那个牧人打扮的侍卫说,那个臭小子之所以会被德妃姨娘升官,是因为他在天开寺里护驾有功。 护驾有功,可以赏金赏银,干嘛非得要升他的官?而且还是什么近侍局副都统。这官职虽算不上是什么大官,可是却能在皇宫里自由出入。难道,是德妃姨娘有意要把那臭小子留在身边? 一想到此处,小郡主莺珠的深心里,就会泛起一股不易觉察的酸酸的味道。德妃姨娘与淑妃娘娘不同,凭她那高傲得性子,才不会看上那个傻东西呢。 可是那个小子,既有着勾引人家有夫之妇的前科,想来他的身上,也自会藏得有一些迷惑妇人的手段了。花言巧语么,在小郡主看来,张梦阳倒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德妃姨娘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而把他留在身边呢? 小郡主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在她的内心里,一想到张梦阳便是极大的不快。早知道他如此不忠的话,当初就不该救他,任由他被那些恶人们砍死算了。 再就是那个德妃姨娘,太也拿父王密信中所说的大事当儿戏了,这分明就是对自己和父王的不尊重嘛。难道,她觉察出了那封密信中,父王和自己的真正图谋了不成? 小郡主想到这里,便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心虚,再心底里默默地升起。 可是一想到他,就越想越觉着心中有气,甚至决定再见到张梦阳的时候,非得好好地打他一顿鞭子出出气不可。他的命是自己给他救回来的,他的伤也是自己派人给他医治好的。 “他如果不听话,敢对我不忠心的话,当初本郡主给他的,随时都有权力再给他拿回来。哼!反正他的护身符还在我手上,实在不行,就把他的护身符用剪刀给他铰一个稀烂,再不就丢到火力给他烧成灰。看看五台山上的神灵,到哪里给他护身去。” …… 这一天晚上,小郡主正准备就寝,突然侍女梅里一挑帘走进了帐子里来。 “咦,梅里?有事么你?” 梅里脸色苍白,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慌里慌张地走上前来叫了一声“郡主!” 小郡主见她的脸色不对,知道有事情发生,心情顿时也便紧张了起来。 “你怎么啦梅里?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梅里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回头朝门帘处看了看,然后转过脸来低声道:“郡主,我……我猜测,张……张梦阳那家伙,可能回来了。” 小郡主听她一说,心中大奇,一张俏脸登时变得凝重起来。“他回来了?你怎地知道,你见到了他么?怎么不带他来见我?” 梅里无奈地答道:“郡主,我并没见到他。我刚才和月里姐姐走到帐子外面去解手,感觉走一道人影突然从我们的面前一晃而过。由于那人的身法太快,我还以为是看花了眼。 我一问月里,她也感觉有一个东西在眼前闪过,还以为是黑暗里的一只野兔呢。我们方便归来,回到了帐子里,就在月里的案子上,看到了这个。” 说着,梅里将一把精致的匕首递在了小郡主的面前。 小郡主接过来一看,这把匕首不是别个,正是两个多月之前张梦阳临行之时,害怕德妃姨娘见到了那封密信难以相信真假,自己交在他的手上以为信物的。 她把匕首从刀鞘里抽出验证,果然不假,高丽镔铁打造的刀身,泛着清冷的寒光,刀身之上,刻着自己的生辰八字,正是她周岁之时德妃姨娘送给她的宝物。 小郡主把匕首插回了鞘内,迈步来到了帐子的外面。到了帐外一看,见她的另一个侍女月里正手握护身宝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月里见小郡主出来,忙向她靠近过来,叫了声:“郡主!” 小郡主看了看她,又把目光朝四下的黑魆魆里扫了一扫,哪里见有张梦阳的半点影子?中军的各个营帐,只有父王的牛皮大账与旁边的两个毡帐里还见透出灯光,其余各处并看不到一点儿光亮。 只在中军外围,偶尔能听到前后左右各军营中的逻卒的口令声与巡防的脚步声。 小郡主不由地扳起了俏脸,扬声喝道:“张梦阳你这混蛋,本郡主命令你赶紧给我滚出来,再给我装神弄鬼,瞧我不把你大卸了八块才怪!” 小郡主刚一说完,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郡主莫要高声,王爷此刻正在秉烛夜读,莫要惊扰了他。” 小郡主与梅里、月里同时吃了一惊,一齐转过身来观看,只见月下一个身材瘦长,眉清目秀的家伙,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冲着她们微笑,却不是张梦阳是谁? 小郡主平白地吃了他的一惊一吓,心下好生着恼,抢上前去就是一个耳光,嘴上斥骂道:“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深更半夜的装神弄鬼,成心的吓我们不是?” 张梦阳眼看着她一巴掌打下来,拥有了神行法“小追风”功阶的他,此时的身法已是颇为迅捷,本可轻易地躲开了她的这一巴掌,可他却是立在那里毫不躲闪,心甘情愿的受了她的这一巴掌。 耳听得“啪”地一声脆响,小郡主这一巴掌直打得他的脑瓜歪在半边,力道竟是颇重,张梦阳只觉眼前金星乱冒的同时,受力一边的耳朵也在嗡嗡作响。 张梦阳晃了晃脑袋,揉了揉耳朵,浑没想到小郡主下手居然如此地毫不留情,一时间心下颇为后悔。 这两个多月来一直对她日思夜想,好容易见到了她面,见她伸手要打自己,只觉给她打一下也算的是肌肤之亲,躲开了岂不惹的美人怪罪?因此不躲不闪地站在那里净挨了她这一下。 可他哪里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小郡主对他的怨恨,这一巴掌之中,实是使上了十成的力道。 小郡主自幼练习骑射搏击之术,身材虽甚是苗条,筋骨却是秉承了契丹人的强健之质,浑不似汉家女子的柔弱。这一巴掌全力打去,心理准备并不充足的张梦阳,怎能禁受得住? 还不等他在这一巴掌的疼痛中摆脱出来,小郡主的玉指一伸,利落地揪住了他的耳朵,像牵着一匹小马驹子般把他揪进了帐子里。 第114章 再遭审讯 侍女梅里与月里见小郡主动手,便也老实不客气起来,随在后边一递一脚地往他的大腿与屁股上招呼,踹得张梦阳大呼饶命。 两个多月来,张梦阳时刻都在盼望着回到小郡主的身边,包括被萧太后的美艳惊得意乱情迷的日子里,他都没有中止过这种盼望。 谁知今日果真回来了,回到了她的身边来,所受到的待遇竟是如此出乎意料地隆重。 小郡主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拖进了帐子,往前只一搡一带,张梦阳便一跤跌倒在了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小郡主娇声喝道:“不许趴着,给我跪好了!”张梦阳不敢怠慢,一边呼痛一边爬起来跪好。 小郡主往胡床上一坐,高声吩咐道:“梅里,去把我的七节鞭取过来!” 就在这时,帐外有一队逻卒听到动静奔了过来,哨长在外边问道:“郡主,我们刚听到你喊话,可是有事情发生么?” 小郡主坐在里边没好气地答道:“没事。刚有一只野猪闯了进来,现已被我们拿住了,正准备剥皮开宰,煮夜宵吃呢。” “哦,原来是一只野猪。”那哨长答道:“没事就好,我们去巡哨去了,我在这里留下几个哨卒,郡主有事尽管吩咐他们便是!” 小郡主道:“不用了,把你的人都带走,别以为金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就放松了警觉。如果你们果然做得好,怎么一只野猪跑到了中军大帐来都没发现!” 那哨长听见小郡主口气像在发火,便不敢再说什么,只一迭声地答应着,赶紧带着他的人走开,继续巡哨去了。 被小郡主训斥了几句,他们这些人整整一夜都不敢再生丝毫的懈怠,生怕再有一只野猪跑进来惊扰了王爷,惊扰了郡主,那可就说什么也吃罪不起了,被打板子那肯定就是意料中事了。 令他们想不明白的是,在这中军大营里边,怎么会有野猪出没?他们平时做梦都想打到一只野猪山羊之类的打打牙祭,可自进驻到青冢寨以来,周围所有的野味儿被他们打来打去,都快要被他们扫光了,如今连野兔也是再难寻找到一只,莫说是野猪野羊这样的大家伙了。 可一只野猪居然有本事跑到中军帐里来,还恰巧被小郡主逮到,真是奇哉怪也。心想再有一只野猪的话,可不能再落入她手了,这大冷天的,巡夜的弟兄们也要补充点儿夜宵不是? 那哨长对手下的逻卒们吩咐道:“今天夜里都给我打起点儿精神来,都别他娘的把眼睛搁到屁股上,惊了郡主受训斥不说,一顿大好的夜宵也给他娘的泡汤了。” 一众逻卒轰然答应了一声,便分成了几队,全都抖擞起精神来四处搜索,想要再捉到一只野猪,整点儿夜宵填填肚子。 可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地只把小郡主的话信以为真,却哪里能够找到什么野猪?这中军大营前后左右四周都有重兵驻扎,别说是一只野猪,就算是老虎狮子也不敢轻易到这种地方来走动。 而张梦阳之所以能够不被发觉地闯将进来,乃是凭借着夜幕的掩护,况且他又对卫王护思的安营之法毫不陌生,更有他那“小追风”功阶的神行法相助,凭借着夜色,往往只在一队队巡哨的逻卒眼前一晃,便即穿行而过。大部分逻卒见此情景都以为是自己眼花,并不放在心上,但只揉揉眼睛便继续巡哨,哪里想得到一个大活人,早已在眼前闯将进去了。 其实,仅仅凭他这“小追风”的功阶,虽然身法较只常人要快上许多倍,可要想达到快得使人产生眼花错觉的程度,却还是远远不能,要想达到那般效果,至少要练到“草上飞”功阶以上,甚至是“凌云飞”。 假如张梦阳没有黑夜的掩护,假如巡哨的逻卒毫不麻木懈怠的话,假如他在大白天里施行起这“小追风”功法来的话,即使他的速度再如何迅疾,也绝对不会令人错觉到以为眼花的程度。 梅里转眼间就将七节鞭取到,递在了小郡主的手中。小郡主接在手里往空中一甩,“啪”地一声净响,宛如在半空里响了个爆栗一般。 张梦阳心中一劲地叫苦,口中一劲地讨饶,本想趁天黑与小郡主开个玩笑,万没想到竟会惹她生这么大的气,因此不住口地讨饶。 “少给我摇尾乞怜的做这等可怜相,我还没打你一下,你皱眉苦脸地干么?” 张梦阳苦笑道:“求郡主开恩,我知道这趟差使完成得不好,可这其中实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求郡主先不要打,听我慢慢地给你说。” 小郡主黛眉一蹙,冷哼了一声道:“你给我少来,谁问你差使的事儿了?我先问你,既然回来了,干么不大大方方的着人通禀进来,为什么非要这般鬼鬼祟祟地,你是不是觉着本郡主胆小,是想来吓唬我么?” 说着,手中的七节鞭又是往空里一抖,“啪”地一脆响,只吓得跪在地下的张梦阳起了一个激灵,赶忙答道: “郡主容禀,自燕京回来之时,太后告诉说咱们的大军正驻扎在云内州南部,我在燕京的城防马步军司里找了一个熟识路径之人当做向导,一地里往西寻来,路上的辛苦遭逢难以尽说。 今晨自丰州启程,黄昏时分才来到了此处。我见这里有大军驻扎,规模与排布很像是咱们王府的队伍,心中极是高兴,当时就想问进来与郡主相见。 但当时天黑看不清旗号,唯恐认错了会生出麻烦,因此就把咱们的追云驹远远地拴在了一个隐蔽之处,趁着夜色,孤身一人偷偷地踅了进来,想要探查清楚此处驻扎着的到底是不是咱们的人马。 我躲避着巡哨的逻卒,接近了中军大帐,这时候碰巧看到梅里和月里两位姐姐出来净手,于是我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听他说到此处,梅里和月里顿时满脸羞红。梅里一向对他没有好感,愤怒地抬起脚来朝他踢去,嘴上骂道:“呸,流氓,你好不要脸!”月里也指着他骂了几句。 小郡主大怒,手上长鞭一抖,“啪”地一声抽在了他的身上,从肩头自胸口处,登时添出了一道血痕,疼得张梦阳龇牙咧嘴,呼痛不已。 小郡主骂道:“你这家伙好没羞耻,人家女孩子净手,你个大男人家跟过去干什么?” 张梦阳忍着疼痛解释道:“郡主,两位姐姐,你们都误会了,这也都怪我嘴笨没说清楚。我当时是看着走路的姿势有些像两位姐姐,但又不敢确认,于是悄悄地跟了过去,想要从说话的声音里辨别一下。 及至发觉两位姐姐乃是去行私事,便不敢再跟,只回过头来默默地潜入她们的帐子,把郡主借给我的那把匕首悄悄地地放到桌案上,想要通过她们回来之后看到匕首的反应,来确认她们到底是否梅里月里两位姐姐。 待到她们回入帐子里以后,果然发现了那把匕首不对劲,因此把它拿了来此惊动了郡主。我既见郡主跑出帐子来发声,哪里还更有怀疑,所以赶紧现身出来相见。 没想到这一番小心,竟惊吓到了郡主与两位姐姐,实在是万死莫赎。求郡主明鉴,我可不是有意要这么鬼鬼祟祟地吓到你们的。” 小郡主冷哼一声,说道:“没把本郡主借给你的匕首弄丢了,还算你小子识相,就凭着这一点儿微功,你这装神弄鬼的过犯,我这里先给你记下,以后有机会了再给你算! 我再问你,派你去燕京之前,我对你怎么说的来?让你一路上小心谨慎,快去快回。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怎去了这么久才见回来?德妃姨娘给你什么好处了,说!” 第115章 大表忠心 张梦阳忙道:“禀郡主,到了燕京之后,我也是想尽快的领了太后的回复,赶紧地回到郡主身边来。可是太后自有她的想法,并不着急对王爷的密信做出回应。 我也是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几次三番地想要到皇宫内苑去朝她催问,可是内苑戒备森严,没有太后的特旨,任何人都进去不得。 我也是实在没法儿,想要就此离开燕京,又觉得回来无法向郡主与王爷交代,也只好无奈地在燕京城里蹉跎下去了。” “胡说!”小郡主娇声斥道:“德妃姨娘不是封了你个近侍局副都统的官儿么?近侍局专门担负整个皇宫大内的警卫之责,内苑虽说戒备森严,难道说你这个堂堂副都统,也不可以自由出入么?” 张梦阳苦笑道:“郡主明鉴,内苑中除了宫女太监之外,如无太后的特别旨意,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入!” 小郡主于这宫中的规矩,本来也并非不晓得,只不知在这纷纭的乱局之中,燕京那边的皇宫禁苑,是否还如先前一样规矩谨严罢了。 待到从张梦阳口中得知禁苑的谨严一如既往,尤其是得知了张梦阳虽在近侍局中任职,却并不能随意进入内苑之后,不由地心下一宽,说道: “照你说来,本郡主怪你是怀错了的?你之所以不能尽快地由燕京返回,也都是德妃姨娘的不是,对不对?” 张梦阳赶紧道:“郡主说笑了,我张梦阳再怎么糊涂,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又怎敢怪到郡主与太后的头上?” 小郡主听他说罢并不答话,把手上的七节鞭丢在地下,往胡床靠背上一歪,叹了口气,然后把一只玉手托了香腮,在那里怔怔地出神起来。 张梦阳不知她何故如此,心里毛毛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转过头来看了看一旁立着的梅里月里。梅里对着他怒目而视,抬起手来做了个要打的动作。月里却是朝他暗暗地摆了摆手。 他知月里是要他暂不要说话,也只好没情没趣地跪在那里,老老实实地不再言语。小郡主既把鞭子丢在了地下,显然是没心情再打他,这一时半会儿,他倒也不再担心会有挨打的可能。 只觉得这个月里与梅里相比,对自己的成见没那么深,性子相对也较温柔随和,因此心中对之颇有好感。 过了一会儿,只听小郡主悠悠地说道:“想想这事,也须怪不到你头上,在那个处境里,你能有什么法子?要是换作我的话,无非也只是等待罢了。” 张梦阳浑没想到,刚才还蛮不讲理的她,突然一下变得这么通情达理,替人换位思考起来。这个小郡主,还真的是喜怒无常呢,这一点,与那个沈瑶芙可又有些相似了。 “我们娘儿两个让你两头为难、受气,你生我们的气不生?” 张梦阳立即跪直了身子发誓道:“没有,断然没有,我张梦阳如果敢生郡主和太后的一点儿气,任凭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小郡主白了他一眼,幽怨地说:“我只是随便问问,谁让你发这等毒誓了?听说青冢寨这边的神灵可是很灵验的,当心天上的雷公把你的话当真,果然丢下一个霹雳来赏你。” 张梦阳讪讪地笑道:“有效验那最好不过了,我所说的全是真话,又怕他何来?” “其实德妃姨娘早有信来,说了燕京那边的形势不容乐观,暂时难以腾出手来和我们默契,要我和父王暂且隐忍,切不可轻举妄动的话来。” “是的郡主,”张梦阳应道:“临来之时,太后也曾对我说来,她早已经把这层意思派人告诉过你们了。” 小郡主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说道:“什么差使不差使的,我又怎会真的放在心上。只要知道你对我忠心,没有忘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那便可以了。” 张梦阳见有如此可以大表忠心的机会,岂肯轻易放过?赶紧应声答道:“世人常言,大丈夫行走在世上,须知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滴水之恩尚且如此,何况是救命之恩? 生我者父母,是父母给了我最初的生命,把我带到了这个世上。而今,却是郡主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出来,给了我重生的机会,给了我第二次的性命。 所以说生我着父母,重生我者小郡主。俗话说大恩不言谢,小郡主的深恩厚泽,我张梦阳这辈子就算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得完。别看我虽嘴上不常说,但却时时刻刻都铭记在心上,不敢片时有忘。” 小郡主听他这么说,不由地俏脸一红,啐道:“你这家伙就喜欢抛些个奇谈怪论,谁要你做牛做马了。我救你也是事有凑巧而已,见你年纪轻轻的,若是死在那些没来没历之人的手上,实在可惜。谁承望你报答了?还什么生呀养呀的,难听死了。” “梅里,月里。” “奴婢在!” “郡主,有什么吩咐?” 小郡主咽了口唾沫,脸颊微红地道:“我现在有些机密事情,需要单独审讯这小子。你两个到帐外去给我看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 “是!” 梅里与月里两人答应着闪身出账。两个人心下都觉得奇怪:“天都这么黑了,还能有什么人会来打搅?郡主让我们到外边守着,真的是多此一举。” 见梅里月里都走出帐去了,小郡主从胡床上下来,走到张梦阳的面前说:“起来吧,用不着跪着了。” 张梦阳笑道:“我没办好郡主交给的差事,刚才又无意中吓到了郡主,实在是罪不可赦。在这地下多跪上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小郡主黛眉一蹙,抬脚便在他身上踢了一下,斥道:“罚你罚错了,对我有意见不是?让你起来便起来,哪来这许多废话!”说着便又是一脚踢去。 张梦阳见小郡主虽然假作生气,面上实则已毫无怒意,也就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一连赶了好几天的路,实在也是累坏了,站着的力气都快使不出了,要不,我就坐在这儿吧,这羊毛地毯白白净净的,又这么软和,坐着肯定舒服。” 一边说着,张梦阳便一边笑嘻嘻地盘腿坐了。 小郡主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看着他道:“这趟燕京走得虽不顺利,但到底还算平安无事。就算你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说实话,我刚刚那么对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过分?” 张梦阳听了她这几句柔声细语的话,只觉得心头上顿时涌起了一股暖意来,只觉两个多月将近三个月的辛苦,全都没有白费。 细想起来,自己之所以毫不畏惧地、拼了性命地要把这趟差事办好,归根结底,不就是想听到她的这几句柔声细语么? 张梦阳心中感动地说:“我本想光明正大的着人通禀进来,但想到燕王殿下的死,老九那家伙在王爷跟前必定没垫我的好话,若是莽撞着进来,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所以才乘着四下漆黑,偷偷摸摸地溜进来的。” 小郡主似乎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柔声问道:“刚才我打在你哪里了?现在可还痛么?” 张梦阳笑道:“刚一打的时候,感觉痛的厉害。现在只觉火辣辣地,不妨事了。” 小郡主白了他一眼,道:“伤到了哪里,把衣襟揭起来给我看看。” 第116章 终于得手了 张梦阳听她这么吩咐,也便毫不客气地把上衣褪去了一半,袒裸了半边上身给她观看。 小郡主一眼看去,只见一道赤红的血痕自他的左肩斜劈而下,尤其肩头所伤之处,还泛着青紫之色,虽说是皮肉之伤,想来他也必是疼得厉害。因而深悔自己刚才那一怒之下的出手过重。 于是,她转身在帐子一角的箱笼里,取出了瓶疗伤药来,缓缓地倾了一些出来,倒在他的伤淤之处,以纤纤玉指替他轻轻地涂抹,擦拭。 这疗伤药乃是一种透明的膏状液体,味道颇有一些辛辣的气息,但涂抹在伤处,却是感觉不到如何的刺激,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感,隐隐地在伤痛处蔓延,很快地便把那种火辣辣的灼热痛感给遮盖住了。 小郡主一边给他擦药,一边悠悠地说道:“本郡主还以为,是你这小子见到了我那德妃姨娘,被色迷了心窍,再也不想回来了呢。” 张梦阳苦笑道:“郡主你可太也把我小瞧了,我张梦阳虽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丈夫,可也绝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小人。萧太后虽然和你一样,也是神仙一流的人品,但她于我又没有救命之恩,在我心里,又怎能和你相提并论?” 小郡主这时刚给他擦完了药,听他这么说,抬起手来轻打了他一个嘴巴,冷哼一声道:“假如我对你没有救命之恩,在你心中,德妃姨娘就能与我相提并论了,是不是?” 张梦阳见说,方醒悟过来说错了话,赶忙改口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太后本不能与你相提并论,何况又加上了一层救命之恩,那可就更加无法相比了。”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你与你那德妃姨娘都是极美的女子,都是国色天香的极品人物,可谓是各擅胜场,实在是难分轩轾。 可我张梦阳对你情有独钟,又怎会一见其他女子,便色迷心窍到把你忘记的地步? 我今天这么说,他日若是传入了太后耳中,不知她听了又会作何感想,想来也是要对她费一番唇舌,才能把她哄得高兴起来吧。看来再怎么地位高的女人,都摆脱不了小心眼儿的毛病,尤其漂亮的女人就更是如此。” “你给我少来。”小郡主不依不饶地道:“你这家伙因为勾引有夫之妇,曾被人家往死里打,我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被你引诱的那女子,究竟是个何等样人。偏偏你这臭小子嘴巴又紧得很,任怎么说都是死不承认。 你别以为我就没办法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等到被我查的一清二楚的时候,瞧我怎么要你的好看。所以,我现在奉劝你,还是一五一十地与我招来的好,免得到时候又要皮肉受苦。” 张梦阳见她又提起这茬来,心里一急,便赶忙发誓道:“这件事我早就给郡主说过了,真的是毫无半点儿隐瞒,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我也极盼望郡主能把这件事调查清楚,还我一个平白。我也很想知道那个所谓的有夫之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请郡主相信我,只要能见着她面,由我当面与她对质,误会立马就能冰消水释,真相也就能露出水面来了。” 小郡主揪住他的耳朵笑道:“你小子倒想的美,只怕与她当面对质之时,并不是什么冰消水释,而是你两个再续前缘,水乳交融呢。” 一句话出口,小郡主登时觉得不妥,但想要把话收回却已不及,一时间不由地羞生双颊。 张梦阳此前在韩打虎处听说了小郡主曾在无人之时,在自己的脸颊上印过一吻,此时看到她脸上红晕乍现,说不出的娇美无限,情动之处,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竟不自禁地把双臂伸出,将她搂住,也在她红晕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小郡主浑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如此大胆,趁自己毫无防备之时搂抱轻薄自己,随即大怒道:“好大胆的贼子!”立时便想要挣脱他双臂的搂抱。 张梦阳对她日思夜想了好几个月,今日好容易有机会一亲香泽,岂肯轻易放手,也不理会她如何挣扎,只将双臂把她楼的更紧了些。 小郡主有生以来头一次被男子这样地紧紧抱住,而且这个男子,还是那个据他说是被神灵指引着才寻找到自己的人。 他虽然看上去有些傻乎乎地,但却也不无可爱之处。他虽然有些来历不明,但对自己倒也忠心,而且目光与神态之中,也是时时地掩饰不住对自己痴迷。 小郡主羞红了满脸,一颗芳心也是突突地跳个不住,只觉张梦阳的一双手臂牢牢地控制着她,遍布全身的异样的感觉,也在牢牢地控制着她。 他那粗重的呼吸喷在自己的后颈之上,只觉得那气息滚烫撩人,一时间心神荡漾,全身酸软,竟是说不出的快美难言。虽然意识中还想要挣扎,四肢却哪里还使得出半分力气? 小郡主有气无力地对他说道:“你……你个坏蛋,我命令你赶紧把我放开,要不然……要不然我可要喊人了。那,那样一来,你会……你会死的很惨。” 张梦阳一边搂着她,一边对着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道:“想要我死的话,你就只管喊人吧。要我放你,那是决计不会的。我的命是你救的,你完全有权利拿回去。只要能死在你的手上,不管多惨,我都愿意。” 说罢,他又把自己的嘴唇凑过去,毫不客气地吻在了她的樱唇之上。 小郡主嘤咛一声,把头一偏,躲过了她双唇的纠缠,一双美目满含羞怒,急得几乎都要哭了出来,“你个死人,还不赶紧放开我,你真的想死啊,若是被梅里月里他们看到,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耳听着小郡主的话,能明显地感觉出她的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对自己的担忧。张梦阳顿感心中满足,便依言放开了她,脸上含着一抹得意的笑。 小郡主一眼瞥见了他脸上的笑来,不由地大怒,甩手就赏了他一个嘴巴。 就在小郡主抬手还要再打的时候,突然帐外传来梅里的声音:“启禀郡主,九公子夤夜造访,说有要事要求见郡主。见还是不见,恭请郡主示下!” 小郡主与张梦阳闻言都是一惊:老九萧麼撒这么晚了赶来,能有什么要事?真有要事的话,为什么不径去与王爷商议,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郡主与张梦阳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事出蹊跷,不知这老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小郡主转头对着帐外说道:“就说我已经睡下了,给九公子找个下榻的地方,有什么事明早再谈不迟!” 却听得萧麼撒在外边打了个哈哈说:“郡主休要蒙人,你如果真的睡下了,这俩丫头怎么还会站在帐外听差?看在我大老远儿赶来的份儿上,你就赏脸见我一见,又有什么打紧?” 紧接着,就听见萧麼撒与梅里、月里在帐外喧哗,定是萧麼撒执意要往里闯,梅里、月里执意拦阻以致产生了龌蹉。 小郡主知道这老九萧麼撒曾在天祚帝面前拨弄是非,把害死燕王挞鲁的罪责一股脑儿地推在了张梦阳的身上,此事真假到底如何,她还没来得及向张梦阳询问。这个时候,可万不能让老九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否则他哪里还有命在? 小郡主知道梅里、月里决计拦老九不住,这该死的老九闯进来只是瞬息间事,想要把张梦阳藏匿起来,左右看看,却不由地叫苦起来,这帐子虽大,却找不出一个可以把人藏得严实的所在。 张梦阳也是焦急万分,感觉实在不行,就躲到门帘一侧,趁萧麼撒挑帘进来之时,使用小追风身法快速地蹿出账去。 可这时候,老九的声音已到了帘外,小郡主情急之下,看到了搁在帐子一角的盛放自己衣物用的箱子,便朝那箱子一指说道:“快躲到那里边去!” 张梦阳飞快地窜将过去,把箱盖一掀,悄无声息地跃了进去。小郡主跑过去刚把箱盖阖上,老九萧麼撒便笑呵呵地挑帘钻进了帐来。 第117章 老九萧麽撒的喜事 张梦阳往那口箱子里一藏,扑鼻闻到了一股淡雅的熏香之气,接着感觉到身下到处软绵绵地,触手一摸,竟然尽是柔软顺滑的衣物之类。 随即醒悟,这所箱子乃是小郡主的衣箱,从触手摸到的衣物手感来看,温凉柔滑不等,显是各种织品不一而足。有些特别顺滑柔软的,说不定还会是她贴身穿用的亵衣。 怪不得她刚才顾盼这个衣箱之时,神色有所犹豫,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想到此,张梦阳的心神荡漾,一层层的涟漪在心湖之上荡了开来,顿时绮念纷呈,不能自已。 隔着衣箱,只听小郡主口气冷峻地说道:“深更半夜的,人家本来都要歇着了,你冒冒失失地跑来干么?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不可么。” 萧麼撒口气有些轻薄地笑道:“咱们的郡主娘娘若是果真睡下了,我又怎敢有这个胆量前来打扰?况且前些时惹得你生气,令你对我总是冷言冷语相向,我的一颗小心肝儿呀,早就怕的跟个什么似的。 如果真的没事儿的话,没有天大的喜事儿的话,我又怎敢在这个时候,大老远的跑来触这个霉头,你说是也不是,我的郡主娘娘?” 小郡主冷冷的道:“乌鸦的嘴里要是能报出喜事来,那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罕了。我看你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萧麼撒又是嘻嘻地一笑:“这回呀,太阳可不止是从西边出来那么简单喽,说不定,还是打北边儿出来的呢。” “少废话,”小郡主娇声啐道:“有话就赶紧说,说完了赶紧给我滚出去,不要耽搁本郡主养乏。你不要脸也就罢了,本郡主还得避些嫌疑呢。” “我的郡主娘娘,好郡主娘娘,我这不是都给你赔了没二十回,也有十八回了,你可怜见儿的,就不能赏给我一两句好话听么? 以后咱们长期相处了,莫说我受不了,没的还要惹外人笑话咱们。就好像我没本事,没能力把郡主伺候好了似的。” 小郡主口气不悦地道:“你这人说话总是着三不着两,有话就直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像要使人猜闷儿似的。什么长期相处,你这没头没脑的,到底想要说什么?” “呵呵呵,这对我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对郡主你来说嘛,也算不上是什么坏消息。家父兰陵郡王与你的父王殿下已经上奏皇上,请皇上出面保媒,将郡主你许配与我萧麽撒为妻,难道王爷没有将此事对你说知么?” 卧在衣箱中的张梦阳闻听此言,不觉吃了一惊,心头上迅速被一层饱含着酸味儿的忧虑所笼罩。老九这话虽来得突兀,但细一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小郡主在大辽属于皇族宗室,萧麼撒家族则是大辽国世袭罔替的勋臣贵戚,他们之间的结合,端的是门当户对,令人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出来。 而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郡主已经十六岁了,萧麼撒像是此自己稍大一些,但总也超不出二十岁去。而且萧麼撒虽无十分的相貌,却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仅以客观的眼光来看,不管是论家世,还是论相貌论年龄,他们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一些儿瑕疵也无。燕王挞鲁倘若还在世上的话,他与小郡主则都属于辽国皇族,按照古时同姓不婚的原则,却未免显得稍有妨碍。 况且论辈分,小郡主比之挞鲁似乎还高着一辈,挞鲁应该把她叫做姑姑才对。 可能他们契丹人对这种事情的认识,不如汉人那般认真、讲究,。听说比契丹更早得匈奴、鲜卑等民族,儿子继承过世的父亲的小老婆,都被视为约定俗成,顺理成章之事,并不如汉人那样将此类事当做乱伦看待那般严重。 可在张梦阳的眼中,一个做侄儿的把姑姑娶做老婆放到家里,无论如何都是令人觉得怪异与不可接受的。不管他们之间血缘上的亲疏如何,是否已出五服,都是让人无法理解的事。 而对萧麼撒来说,他与小郡主假若要缔结婚约的话,则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卧在衣箱里的张梦阳听了萧麼撒得话大吃一惊,可他哪里想的到,外面的小郡主闻听此言,比他吃惊更甚。 只听小郡主满含怒意地啐道:“我看你是喝酒喝多了吧老九,这么深更半夜的,跑我这里来说什么胡话!” “没错,我承认,今儿晚上是喝了不少酒,天上掉下来个这么大的馅儿饼砸到我的头上,你说我能不喝点儿酒以示庆贺吗?” “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少在我这儿撒酒疯,这种事儿,我怎么没听父王对我说起过?我劝你还是弄盆冷水洗洗脸,先醒醒酒再说吧。实话对你说,就算天下的男人全都死绝了,也莫想我会嫁给你。” 耳听得小郡主这么说,张梦阳那悬在半空的一颗心,顿时觉得安稳了许多。 萧麼撒的嘴上醉意熏熏,但却得意洋洋地说道:“郡主莫要把话说的如此绝对嘛,这可不是我白日做梦地瞎说,不信你可以问问王爷去。 我父王前天与王爷在皇上跟前议事之时,当着皇上的金面,对王爷提及了咱俩的亲事,是王爷满心愉悦地答应下来的。 连皇上闻听此事都是龙颜大悦,亲口许与两位老人家,说要给咱俩担保这桩大媒呢。你想想君无戏言,这可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么?” 张梦阳虽没见过那个天祚帝,但心中一直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此时听说他还要为小郡主和萧麼撒保媒,一时间心中难免怪他多事,对这位皇帝更是充满了恶感。 他只觉世人的传言果然不假,这个天祚皇帝确实是昏庸的可以,难怪一个大好的花花江山,会在他的手上残破成这般模样。 小郡主心中暗忖:“老九这家伙在皇上面前,一口咬定挞鲁是被张梦阳所害,而张梦阳事发之时,身份又是我卫王府校尉。父王一直担心老九与萧得里底会以此为借口,将罪责攀扯到我卫王府的头上。 这次,说不定趁着萧得里底提亲之机,父王对他们着意巴结笼络,就此答应了下来也说不定。不管父王心中是如何打算的,想要拿本郡主作为筹码安抚这个老九,那是想也休想。” 小郡主既打定主意,于是冷笑道:“老九,我劝你先不要得意忘形,我说过不会嫁你,就绝不会改口的,就算父王答应了你也无济于事,皇上答应保媒,那是他的事,只要我请淑妃姨娘出面帮我说几句话,皇上答应过的任何事,都会随即撤销,你信不信?” 这回萧麼撒倒是没得说,只好讪讪地笑道:“郡主你不要意气用事嘛,我岂不知皇上是你的姨丈,淑妃娘娘对你又是疼爱有加?可你想想,论到对你的好,对你的忠心,所有大辽国的公子王孙当中,可还有哪一个比我做的更好的? 可怜挞鲁殿下不幸死在张梦阳那厮的手上,他如果还在世上的话,说不定倒是可以和我比上一比。不过眼下嘛,可真没有比我更配得上你之人了。呵呵呵……” 小郡主冷笑道:“你怎么又突然提起挞鲁来了?挞鲁被人害死的时候,你明明就在现场,你没有本事阻止他被杀,居然还觍着脸活到了今天。提起他来的时候,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么?” 萧麼撒打个哈哈说道:“郡主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档子事儿我不提也就罢了,你偏偏又提起它来干什么。 你放心,那件事儿咱就当它没发生过,打从今日今时起,那封密信的事儿我也绝口不提就是了,郡主娘娘也莫要往我身上胡赖。 所有的不是,咱就都一股脑儿地推到那张梦阳的身上便了。张梦阳那小子,当时把挞鲁骑在身下意图加害,被我举起块斗大的石头朝他的背上只一砸,当时就砸得他口吐鲜血,只剩下半条命了。 想想他那种出身低贱杂种,居然敢跟我们这金枝玉叶的王孙们动手,我这心呀,到这会儿都还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心头上的这气儿呀,就不打一处来。” 接下来,小郡主没有答话,萧麼撒也不再言语,似乎在有意观察小郡主听到这些话之后的反应。外面的空气,一时间像是静止了不动的一般。 第118章 最美的花朵 片刻过后,小郡主悠悠地说道:“照你说来,挞鲁的命,果然不是为你所害了。被你所害的,倒是张梦阳那个小子了。” “不错,当然可以这么说。当时我举着那块大石,居高临下地朝那小子的后背上一下狠砸,你想想那力道可得有多猛恶?那小子被我砸了一下之后,当时便禁受不住,一口黑血猛喷了出来。 说来也怪,挞鲁被他喷了一脸的黑血之后,仿佛被人施了巫术一般,当时便抽搐起来,片刻之后就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这小子可当真邪门儿,他虽不是萨满巫师,身上却也真的有一些鬼门道儿。本来是他受了重伤,挞鲁揪住他的衣领左右开弓地给了他两个嘴巴,最后反倒凭了一口血,把挞鲁给喷死了,真是奇哉怪也!” 小郡主冷冷地道:“原来是你两个合起伙儿来欺负张梦阳呀!说起来你们俩人也真够无耻的,他都已经伤得那么重了,居然还揪起衣领来打他的嘴巴。” 萧麼撒呵呵地笑道:“我的郡主娘娘,你心疼了不是?当初听到挞鲁死讯得时候儿,虽然你满脸的吃惊,可却决然没有此刻的这般动容。 只是听到那小子挨了两巴掌,就令你如此芳心见怜,挞鲁咱们仨可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对挞鲁,可从来没见你这么关心过。” 小郡主怒道:“老九,你这家伙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两个合起伙儿欺负他一个,心里为他鸣不平而已,怎么就是心疼他了?” “被我说中了心事,郡主就恼羞成怒了不是?我老九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洞彻心扉的眼光,倒也还自信是有一些的。尤其是对我所心爱的女孩子,就更是如此了。” 小郡主冷哼了一声说:“你要是真有这个本事,也还算你有点儿能耐,可惜却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罢了。” “莺珠,你不要老对我这个态度还不好?你是咱契丹人中最美的花朵,咱大辽国有的是能征善战、英俊潇洒的凤子龙孙,哪一个不比张梦阳那条汉狗强?那家伙,实在是不值得你如此错爱。” “请你不要老把这个那个的比做是狗,咱契丹人中的狗东西,难道比汉人的还少了?你倒放眼看看那些投靠了金人,为金人东征西杀流血卖命的狗东西里,既有姓耶律的,也有姓萧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大辽哪里会沦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张梦阳心想,小郡主并不直接应答老九的问话,却把话题又给他扯得远了,这是不是等于是在回答,我张梦阳是值得她如此错爱的? 可他随即又自轻自贱起来,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自忖道:“呸,你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家错爱了?也不撒泡尿来照照你的那副德行。老九说得原也不假,和那些世袭罔替的凤子龙孙比起来,你张梦阳可不就是一个乞丐一样的狗东西么。” 萧麼撒的声音又响起来:“我知道,我说张梦阳那个小子你心中不乐意,那小子对你,或许还算忠心。可是,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那小子此刻应该已经是九死一生了。” 小郡主半天没有答话。 萧麼撒也是半天没有说话。 张梦阳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内心里不禁然地有一丝焦急。本来还打算再等一等,可一颗心实在是放心不下,便把手托住箱盖,微微地向上抬,眼睛透过箱盖下的缝隙朝外张望。 只见小郡主背对着老九,一张俏脸上写满了不屑。萧麼撒的表情则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把手搓了搓,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张梦阳看到了这副情景,一颗悬着的心也便放了下来,悄悄地又把箱盖掩上了。眼前一黑,便又回到了刚才那一片淡雅清香的世界里。 “张梦阳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吧?”终于,老九萧麼撒开口问道。 “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那怎还会有什么消息传来。” 萧麼撒讪讪地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想他当时伤得那么重,在那方圆几百里之内,也不见得能找到个郎中,可挞鲁死在他的手上,他又绝不敢回到营中求救,所以我才断定他九死一生了。 可是,当天晚上,我与朝中的文武大臣、夷离毕院(辽国的刑狱断案机关)的左右夷离毕以及敞史、掌狱等人赶到了张梦阳杀人现场之时,却只见到乔买驴和挞鲁的尸首。张梦阳的尸首,却是怎么找都没找到。 到了第二天天色大亮之时,皇上又加派了人手四处搜寻,可在方圆几十里之内,根本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考虑到他身受那样的重伤,根本不可能走得太远。夷离毕院也就没有再扩大搜寻范围。 又考虑到这草原大漠交替之处,常有狼群出没,众人都猜测那小子拖着重伤疲惫的身子,可能已被狼叼了去,说不定早就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一些儿了呢。郡主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萧麼撒本意是要拿张梦阳的死来刺伤小郡主,好使她绝了对张梦阳的念想,可小郡主早知道张梦阳安然无恙,何况此时他就躲在自己的衣箱里,萧麼撒的话又怎能伤得到她? 见小郡主还是不理他,萧麼撒甚觉无趣。没话找话地说道:“张梦阳那条……哦,张梦阳兄弟如果平安无恙的话,怕是早就该从燕京回来了吧?郡主不妨给我说句实话,梦阳兄弟是否已经回到了你的营中?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声张。” 小郡主黛眉一挑:“你是怀疑我把他藏起来了么?” “呵呵呵,郡主如果真把他藏起来的话,我倒是放心了。如果不把他藏好,任由他随处乱走的话,不仅于他个人绝无好处,就是于咱们卫王府,也是大大的不利。 所以,我只是想劝劝郡主,假如梦阳兄弟真的回来的话,可千万得让他深居简出,小心在意才是。” 听萧麼撒如此说,小郡主心中一动,还以为张梦阳归来的消息已被他知晓了,美目之中不易觉察地掠过了一丝忧虑,但随即镇定下来,芳心暗忖: “老九这么说,是果真知道他已经回来了,还是毫无根据的试探?张梦阳那小子天黑之后才刚刚赶到青冢寨,而且一到此地就直接奔我寻来,论理,绝无被让人知道的可能。我且试老九一试,看他的这番话到底有无根据。” “老九啊老九,你如果没话说了,就给我远远地滚开好不好?你明知道张梦阳那小子被你害得重伤毙命,还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别说他再也回不来了,就算他回来了,也是一个无所依傍的孤魂野鬼而已。” 萧麼撒笑道:“放心吧我的郡主,他怎么着都不会是孤魂野鬼的,连年征战,在这草原的边缘上,不知有多少官民死在金兵的屠刀之下,金兵死在我们刀下的,也很是不少。 这么多的鬼魂聚在一起,那得是何等的热闹啊,恐怕比燕京城都还要热闹几分呢,梦阳兄弟又怎会是孤魂野鬼?至不济,也还有挞鲁的鬼魂与他做伴儿呢不是? 他们哥儿两个生前,可都跟我一个德行,一门心思都只拴在你一人的身上。他们两个做了游魂野鬼,怕也会经常地光顾到郡主你这里来的吧。” 小郡主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道:“你用不着在这里吓我。他们两个的鬼魂,只会纠缠住杀害他们的人不放,我这里么,他们倒是从没来过。” 第119章 无耻之徒 同时,小郡主心中暗忖:“这个老九,果然是没有根据的瞎猜,他哪里知道张梦阳已经回来了。” 忽然,她的心中一动,想到梅里与月里说过的张梦阳那来去如风的诡异身法,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心下一阵恐惧的慌乱。可再一想到他搂着自己之时那双有力的臂膀,亲吻在自己脸上与唇舌时感觉到的那两片温热,立马就又放下了心来。 “他们不来,不恰正说明他们心里没有你么?如果换做了是我啊,早就跑来粘在你身上了。” “空口无凭,谁知你说的是否真心话,我看呀,必得等你死了以后化作了鬼魂,那才能知道是真是假。你要是听我的话,就赶紧去死吧,也好让我知道你所说的是真情还是假意。” 听了小郡主的怨怼,萧麼撒毫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答道:“莺珠,我的好妹子,不对,现在该改称是我的夫人才是。” 小郡主口气冷若冰霜地道:“你少在这儿给我添恶心,天下的男人全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成为你的夫人。” 萧麼撒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为你去死,诚为我心之所愿,何况你还是我未来的夫人,为你牺牲我一条性命,我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可是,为你去死,也总得有个由头才是,也总得在一个十分危机的关头,以我性命的赔付,换来你一身的平安,方才显得价值连城。 假若如现在这样,郡主在大队兵马的重重护卫之下,里里外外平安得紧,只凭郡主你的一句吩咐,就想让我去死,那却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小郡主冷哼一声,满脸厌恶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就先不让你去死了吧。我让你立马给我滚出去,不要在这里给我添恶心,更不要妨碍我歇息,这你该不会有什么话说了吧。” 萧麼撒呵呵笑道:“都马上要成夫妻了,就算到了深更半夜,我赖在这里不走,谁又能说什么来?莺珠妹子,自从上次你把我怼走,这么些天不见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小郡主怒道:“看来你是真的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不是不走,是我想在你这儿多待一会儿,多看看你。” “梅里,月里,去给我叫几个侍卫进来,把这个混撒酒疯、没皮没脸的家伙给我轰出去!” 梅里月里应了一声便要转身出账。萧麼撒喝住他们道:“我看你们谁敢出这帐子一步。很快我就要成为郡主的夫君了,到时候,我就是你们卫王府上的郡马,也算是你们的主子。我看你们哪个敢不听我话。” 萧麼撒又回过头来看着小郡主说:“再者说了,我自幼便是这卫王府上的常客,府里的狗见了我都不会叫一声,王爷身边的侍卫亲军,也尽都对我熟识,你就算把他们都喊进来,他们又有谁个敢动我一根指头?” 小郡主被他这一席话,气得俏脸泛青,紧咬银牙,恨恨地说道:“萧麼撒,老九,我见过不要脸的人,可我还没见过似你这般不要脸的人!” 忽然,“唰”地一声,软鞭破风之声自外传入了衣箱里。张梦阳知道,这是小郡主气恼已极,要手持七节鞭对萧麼撒动起手来了。 紧接着就听到萧麼撒脚步错动的声响,紧跟着又是“唰”“唰”“唰”几下鞭声破空响过,居然全部落空,没有一下着落在萧麼撒的身上。 卧在衣箱里的张梦阳心想:“萧麼撒这个家伙,嘴上信誓旦旦地说可以为了小郡主去死,可连她的几下鞭子打下来都舍不得挺身去挨,可实在是口是心非之至了。 哪如我张梦阳,见她一鞭子抽下来,直挺挺地跪在那里都不动,像我这样的,如果对小郡主说甘愿为她去死,说不定她倒能信上几分。” 他又一细想,她的那一下鞭子,可也真没有白挨。想想她那葱白也似的玉指,沾了疗伤药之后在自己鞭伤之处的轻轻抹擦,清清凉凉的,还略有些麻丝丝的感觉,当时心里的那种美醉了的体会,此刻想来,都使人如飘在云里雾里的一般,说不出的畅美难言。 又想到大着胆子把她拥入怀中之时,那种温香满怀的柔软,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麻醉得窒息了。长久以来的倾情相思,竟会在那斗胆的一刻突然得到了回报。回想起来,令他此刻都还如在做梦的一般,很难相信这竟然会是真的。 而且,他还亲吻了她那两片娇嫩的红唇。想想当时的情景,他禁不住地为自己当时的大胆感到吃惊。虽然到底还是被她赏了一个嘴巴,但她那一巴掌打在脸上,似乎也不如何的疼痛。 是因为被当时醺醺然的绮丽之感给醉得麻木了,还是小郡主并未使足全力,对自己有心垂怜?此刻他卧在衣箱里反复地回味,却是怎么也难以分辨得清楚。 这时候,乒乒乓乓地接连几声脆响,茶壶茶杯破碎之声传入了张梦阳的耳鼓。这些茶壶茶碗,不知是被小郡主的软鞭扫中,还是被萧麼撒无意间碰撞而掉落在地上。 小郡主娇斥连声,萧麼撒则围绕着帐子游走躲闪。梅里和月里两人焦急万分,一会儿劝小郡主不要太过冲动,一会儿又斥责萧麼撒不该欺负小郡主,惹了小郡主生气。 听到外面乱个不止,张梦阳的心中也不禁焦躁起来。这个萧麼撒仗着皇帝给他保媒,自认为是吃定小郡主了,又仗着肚里有了酒,大晚天的在这儿撒酒胡缠,自己怎生想个办法儿,帮小郡主把这个无耻之徒撵走了才好。 直接出去和他对打?那肯定不行,那岂不是把自己给暴露了?而且与小郡主藏匿自己的初衷相违背,被萧麼撒看在眼中,倒像是她金屋藏娇似的。 而且,卫王府上藏有杀害燕王挞鲁的凶手,这话若是被老九传扬出去,于卫王和小郡主也是极为不利。说不定萧麼撒从此更有了要挟逼迫小郡主的把柄。 他略想了一想,觉得若要赶跑这个无耻之徒,除非……吓他一吓。 …… 小郡主手上的七节鞭又是接连几下挥出,萧麼撒左躲右闪,可到底因为酒后晕眩,脚下反应难免迟钝,一个躲闪不及,额角蓦地被鞭稍扫中,疼得他“哎呦”一声,连忙倒退出好几步去。 小郡主下手却毫不留情,眼见一鞭击中,第二下随即挥出。萧麼撒听鞭风又至,顾不得疼痛,慌乱之余抬手挡格。这一下挡格不要紧,那一鞭却正打在他的小臂之上。 萧麼撒又是一声“哎呦”,火辣辣的痛感在小臂之上陡地漫了开来,较之额角上挨的那一下,似乎更加痛的厉害。赶忙要将这只小臂放下,却发现软鞭既中之后,余势不衰,竟在他的小臂上缠绕上了好几圈。 萧麼撒趁机反手握住了鞭绳,咬着牙忍着疼痛,将一根软鞭使劲往怀里夺。小郡主见他想要夺鞭,也把玉手紧握了鞭柄,用力地回带。 可小郡主毕竟是女孩儿家,劲力有限,眼见着鞭子一点点地朝萧麼撒一边移去,俏脸不由地微微变色。梅里与月里见状忙赶过来,伸出手握住了鞭身鞭柄,协助小郡主奋力回夺。 三个女孩儿,六只雪白的小手,在这场别开生面的“拔河”比赛中,终于与萧麼撒斗了个势均力敌的持平之局。 就在此时,帐子角落里的衣箱蓦地被一股大力撞了开来,“哐当”一响,旋即,一个人的身影从里边跳跃而出。 帐中的几个人都是一惊,同时撒手,那条七节软鞭“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第120章 野猪跑了 只听自衣箱中跃出的那个人,口中嘻嘻哈哈地发出了一串古怪至极的笑来,身体僵直着,一蹦一蹦地朝萧麼撒迅速移近过去。 萧麼撒见这古怪的人影朝自己靠近,不知他是人是鬼,不由地头皮发麻,心里发怵。 待这人影蹦到了油灯可以清晰照射的范围以内,几个人才看清楚,此人披头散发,嘴歪眼斜,袒着半边身子,一条红中泛紫的鞭伤,从肩膀的一侧斜划向下,直冲着胸口去了。 小郡主与梅里、月里,自是知道此人乃是张梦阳无疑,只不知他从衣箱里藏的好好地,干嘛突然这副模样地跳了出来。 张梦阳忽然僵硬地抬起了左右的两条手臂,嘴里哈出了一口长气,以极其古怪的声音说道:“九——公——子,我张梦阳——,死的冤——枉——啊——” 几人听这声音全不似生人口中所出言语,语音顿挫之处拖音极长,仿佛是自幽深的地狱中隐隐传来,又仿佛是自遥远的天边飘忽而至,空灵之中,透露着一股难言的诡异与可怖。 其实张梦阳的这套演技,全是从以前看过的鬼怪与灵异影视中学来,初学乍用,难免学得不伦不类,但对萧麼撒和小郡主、梅里、月里这些人来说,他们从未经过现代灵异影视等狗血情节的洗礼,张梦阳的这一番作派,实在是把他们吓得目瞪口呆。 小郡主与梅里、月里三人,虽明知张梦阳是在有意吓唬老九,可还是被他这闻所未闻的扮相唬得花容失色。 张梦阳本意是要把萧麼撒吓得抱头鼠窜而去,避免与他发生肢体接触,以防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而有所察觉。可他都快要蹦到了萧麼撒的跟前了,还见他张口结舌地傻站在那里,毫无想要转身逃窜的迹象。 原来,这萧麼撒于鬼神之说向来迷信,再加上他本就觉得张梦阳是个怪人,先前见张梦阳一口血竟能喷得挞鲁倒地毙命,认定他身上必是藏有妖法。从那时起,便已对他心存畏惧。 此刻,见他披头散发的一副丑怪模样,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早已被吓得心惊肉跳,再加上他那闻所未闻的“鬼语”,绝不似人的口中可以发出,骇得萧麼撒三魂丢了两魂半,呆在那里竟忘了逃跑。 见他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并不逃走,张梦阳知这老九是彻底被吓懵了,一时间倒感为难起来。 他既忘记跑路,蹦到他的面前的话,接下去又该当如何呢? 影视中的鬼怪行凶,出除了各色的超能力以外,多以吸血杀人为主,有时候也能以一双僵尸手插破活人的胸膛肚腹致人死命。可他张梦阳何德何能,哪里会使那种手段? 总不成跳到老九萧麼撒的面前,还如活人打架那般,对他拳打脚踢一番不成?那样可就太容易露馅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略一犹豫的功夫,张梦阳已然蹦到了相距萧麼撒不足一米之处,平伸出的双手,已能够着他的左右肩膀。 萧麼撒一脸惊怖地看着他,如同被猫吓得一动不动,失去了逃跑能力的老鼠一般,乖乖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看着他这副白痴模样,张梦阳只恨得牙根痒痒,怒其不争,怒其不逃,心底深处,居然升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古怪心态。 萧麼撒既不敢跑,难道就与他在此地互相僵持着,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下去不成? 张梦阳心中气恼已极,灵机一动,把两只手一翻,掐住了萧麼撒的双肩,对着他的脖颈处张嘴便咬了下去。 萧麼撒登时疼得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直到此时,他方才如还了魂一般的醒悟过来,两手揪住张梦阳的头发使劲地往外拉扯,想要从这吃人的“厉鬼”口中挣脱出来。 张梦阳想起他刚才对小郡主的纠缠,对小郡主恬不知耻地以夫人相称,想起他仗着有天祚帝保媒便自以为大事已定,更想到他刚才当着小郡主之前居然骂自己是“一条汉狗”,这句话可不仅仅是针对自己了,竟连所有汉人全都骂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单凭此一句话,就足够定他死罪的了。 张梦阳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上下颌骨猛一发狠用力,竟然从他腮帮与脖颈的交接之处,硬生生地撕咬了一块皮肉下来。 萧麽撒顿时疼得杀猪般嚎叫起来,只见他的脖颈与前胸处,一时间鲜血淋漓,伤口极是惨酷。 再看张梦阳,披头散发,怪眼圆睁,嘴上还叼着刚刚从萧麼撒身上撕扯下来的一块血肉,模样更是说不出的怪异可怖。 萧麼撒从“厉鬼”的口中挣脱出来,知道再不赶紧远远地逃开,性命定然不保,哪里还敢在此多所停留?尖声哭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到帐外,撒开两条腿,没命般地朝营外跑将下去了。只一会儿的功夫,他那凄惨的哭叫之声便即渺茫,终至全然不闻。 萧麼撒的惨叫哭嚎之声,很快便引来了中军大营里的巡班士卒。众逻卒闻声来到了小郡主的帐门之外,纷纷出声询问出了何事,郡主可曾受到了惊扰,是否无恙。 大金国驸马爷第121章 送他到淑妃姨娘那里去 小郡主回到自己帐中,看了看身边的月里,然后对着衣箱扬了扬下巴。月里会意地跑过去,把衣箱盖子抬起,对张梦阳说道:“出来吧你。” 张梦阳长身跳了出来,来到小郡主身前一揖到地,笑道:“谢郡主遮掩之劳,如若不然,我张梦阳恐怕立马就有杀身之祸了。” 小郡主一摆手道:“用不着谢我,保护你,我就是在保护我自己。如果真的被老九那家伙跑出去胡说一通,说杀死挞鲁的坏蛋张梦阳还被我们卫王府包庇在军中,那给父王与我,肯定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忽然,小郡主眼光变得极其怪异地看着他,把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又绕着他转了几圈,前后左右地打量了个遍。 张梦阳被她一双美目盯着看来看去,不知她在打些什么主意,心里不由变得拘谨起来。 小郡主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问他说道:“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人是鬼?” 张梦阳听她如此一问,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刚才假扮鬼魂,竟把她也给吓到了。于是嘻嘻一笑说道:“郡主说我是人,我便是人,郡主说我是鬼,我便是鬼。绝不敢有违。” 小郡主粉面一肃,不悦地道:“我在认真的问你话呢,少给我打哈哈!” 见小郡主一本正经,张梦阳便也肃然答道:“禀郡主,张梦阳命大,虽受了卑鄙之徒的偷袭,受了重伤,可想到郡主所交托的重任没有完成,不敢便死,到底还是硬撑着活了下来。所以你眼下看到的张梦阳乃是人,不是鬼!” 小郡主听他答的有趣,俏脸上微露笑容,又听他亲口承认果然不是鬼魂,当即放下心来,说道:“见你刚才扮鬼扮得那样吓人,把我和梅里月里都吓坏了。” 小郡主又问他挞鲁所以丧身的详细情形,以及燕京德妃姨娘的打算,张梦阳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小郡主叹了口气,说道:“金人打破了居庸关,我们也是前天才得到的消息。燕京乃是个四围之地,既无险可守,那便不如不守,与其坐困孤城,何如带领人马撤出来,为以后大辽的中兴保存些实力? 姨娘的打算果然是极高明的,如果父王所料不差的话,德妃姨娘这会儿应该已经撤到了关外。”她转过脸来问张梦阳:“你临来之时,姨娘可曾说过她要带多少人马了吗?” 张梦阳想了想道:“太后说,要你和王爷先设法探探天祚皇帝的口风,就说她打算带领燕京方面的数万精壮兵马,来与他合兵一处,共抗金兵,看他有何话说。 太后既说数万,那肯定不包括各府州县的驻防兵了,应该也就是燕京御营亲军以及城防马步军,再加上一些关卡上的劲卒,应该也就在两三万人之间,这些全都是燕京方面的精锐士卒,太后真的把这些人马带到此地的话,那天祚帝只怕还真的不易抵挡。” 小郡主道:“姨娘手下的耶律大石将军,本来是极能打仗的,本领比萧幹舅舅犹有过之。可惜在居庸关城破之时,被金兵俘去了,至今还生死不知。哎——” “什么,大石被金兵给抓了?”张梦阳惊讶地问道。 “嗯,前天得到的军情奏报里是这么说的。德妃姨娘派他带一支劲旅协守居庸关。关城即将被攻破之时,守备张觉带着他的人马逃之夭夭,大石独木难支,被重重金兵所困,最后竟被金兵给生擒了。” “哦,原来如此!” 居庸关守备张觉,张梦阳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去燕京的路途上,救下了萧迪保与暖儿,和他们一块儿骑乘着追云驹,逃入了居庸关关城。由于第二天便即离开,所以,他对这个张觉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但耶律大石他却是熟识的。在燕京城里为官之时,除却萧迪保、赵得胜与迭里哥,他对这个耶律大石最有好感。大石虽是大辽宗室,可却全无半点皇族的架子,对萧太后也是忠心耿耿,与张梦阳也很是谈得来。 没想到,大石居然落到了金兵手里。大石与萧幹乃是萧太后的左膀右臂,没有了大石,萧太后的西来之师,其战力想必会打上一些折扣的了。 “只愿大石被俘到金军营中,不会有性命之忧才好。”张梦阳在心中默默地祝祷。 …… 追云驹被张梦阳藏在了青冢寨东北方向的一处林中,小郡主向他问明了那树林所在的位置,便派人到营外去把马牵了回来。 张梦阳的身份暂时不能暴露,小郡主让月里把一架存放兵器与马具的小帐篷收拾了一下,让张梦阳先过那边去休息了。嘱咐他除了方便之外,暂且不要出来走动。 小郡主的谨慎是对的,张梦阳毕竟曾在卫王营中待过一段时间,营中也有不少与他熟识之人,如果抛头露面的次数过多,难免会有暴露之虞。 而且,这青冢寨大营,也暂时容不得他在此长留。如果就此把他留在营中的话,怕是很快便能被认得出来,到时候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来,说不定还会令他有性命之忧。 如何能寻一个既远离本营,又能时常与他相见的所在呢?小郡主黛眉微蹙,不觉犯难了起来。她接连想了好几个注意,都觉得不大可取,便向梅里月里两人问计。 梅里道:“就这么个人,值得郡主为他伤脑筋么?我看直接把他捆起来交给王爷,听凭王爷处置。” 小郡主白了她一眼,道:“把他交给父王,怕是八成会送了他性命。真的要杀他,哪儿用得着请示父王。” 月里比小郡主和梅里都大着两岁,心思也较梅里细腻些,她倒是看出了小郡主与张梦阳之间,似乎存在着点儿什么。此刻听小郡主所说,更是觉得自己所料或许不差。 月里应道:“郡主,要保证张梦阳的安全,不见得非把他送到咱们大营之外去,奴婢有一个计较,或许能行。” 小郡主瞪着一双美目看着她道:“哦,你倒说说看。” 月里道:“我看张梦阳那小子扮鬼扮的那么像,比咱军中的萨满不遑多让。何不给他一身萨满装束穿戴起来,就说是从偏远的番部里请来的萨满巫师,这样,他不就可以留在咱们军中了么?” 小郡主摇头道:“就算他能装到了十分像,可相貌终究不可改变,总不成一直都把脸涂抹的花花绿绿的不成,那样我倒情愿让他离咱们远点儿好。” 忽然,小郡主的脑袋瓜中灵光一闪,喜道:“有了,不如先把他送到淑妃姨娘那里躲上一阵子,待我和父王商议出了办法,在皇上面前把他跟挞鲁的死撇清开来,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安心地在咱们营中待着了。” 小郡主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当即便定下了主意,与梅里、月里各自安寝,准备明晨一早便把张梦阳装扮成侍卫,送到淑妃姨娘那里去。 第二天一早,小郡主命梅里、月里给张梦阳弄来了一身侍卫的服装,命他结束起来,掩饰身份。 一切准备停当,正要出发,突然自卫王护思的大账中跑出一个人来,来到小郡主跟前拦住说道:“禀郡主,渔阳岭那边金源郡王派人来,说九公子昨晚在咱们营中撞鬼,被一鬼物咬下了脖颈处的一块皮肉去,伤得着实不轻,想要问知详细情形。故而王爷有请郡主过去一趟。” 金源郡王乃是北院枢密使萧得里底,萧麼撒的父亲。小郡主早知他会派人来了解情况,没想到竟来的如此之快。于是对梅里、月里一使眼色道:“你两个带人先去,按着我吩咐给你们的,赶紧把事情办妥当了,不得有误,我随后便到。” 梅里月里答了一声“是”,便带着张梦阳各乘一匹快马,离营去了。 小郡主眼见着他们渐行渐远,慢慢地松了一口气,转身朝着父王的中军大账走去。 …… 第122章 淑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梅里、月里骑马在前,张梦阳骑马跟在后面,三人三骑如同一个不规则的品字形般,奔驰在青冢寨以北的草地上。 小郡主只告诉他说要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稳妥的所在,并未明确地告诉他目的地是在哪里。一路上,他心中觉得纳闷,开口向梅里与月里询问。 月里本来想要告诉他,梅里没好气地抢先训斥他道:“郡主说要把你送到一个安全所在,只是一心为你好罢了,你问个什么,难道你以为郡主会害你么?” 张梦阳伸了伸舌头,不再言语。可巧此刻梅里正回过头来看他,恰把他伸舌头的怪模样看在眼里。梅里不由大怒起来,大声道: “你这家伙,做这等怪相干么?郡主能打得你,我就打不得你么?”说着挥起手里的马鞭来作势欲打,吓得张梦阳把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了。 月里在一旁看在眼里,莞尔一笑,并不说话。 大约接近晌午的时候,他们到达了渔阳岭大营。这里是萧麼撒的父亲萧得里底与同知北院枢密使萧查剌驻军之处。整个渔阳岭远远近近,到处都被各色军帐点缀着,看上去气势磅礴。 三人距离渔阳岭大营还有好几里地之时,便即折而向西,自大营之旁绕过,直奔入夹山里去了。 有卫王护思与萧得里底、萧查剌等人在外驻防,天祚帝只带领数千御营亲军躲在夹山里行围打猎,饮酒唱歌,乐得逍遥自在。虽也做着中兴大辽的梦,也曾派人向西夏与谟葛失、白达旦等草原大漠上的番部借兵,但对如何反攻复国,心底内实无任何可行的谋划。 殊不知以若所为,行若所欲,何异于南辕北辙?所谓反攻复国,中兴大辽云云,始终也都是水中花,镜中月,不着一些儿实际之处。 夹山乃是阴山的一个小小支脉,其中有山谷有沟壑,是一个颇为险要的所在,端的易守难攻。天祚帝之所以相中此处。主要也便是这个原因。 梅里与月里引着张梦阳,在夹山的沟壑间转了几个弯,通过了几处御营亲军把控的关卡之后,便来到了一个较为平坦的山坳处。 这处山坳的尽头,是一片较为浓密的树林。张梦阳跟随着梅里、月里直朝树林奔去。待到了树林跟前,方才发现右侧有一条仅容一人一骑通行的窄道,离得稍远的话根本不易发觉。 逐渐地,树林的阴暗处,现出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半圆状石坟。三人来到石坟之前下了马。张梦阳心中疑惑重重,不知她们带自己来这种地方是何用意,这是要给谁上坟么? 梅里在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再那古旧的石坟之上击打了三下。不一会儿,自石坟的正中裂开了一道缝,一个年轻女子在其中探出头来。 张梦阳见那石坟裂开了一条缝,本已骇异不已了,不知这俩丫头将要如何整治自己。待见在这缝隙中居然探了个人头出来,更是吃惊的无可如何。 “原来是你们,怎么小郡主没跟你们一起来?”说着,石坟上的缝隙被她开得更大了些,双手扳着两边的石板微一用力,便从坟里弹身跳了出来。 张梦阳见这女子笑靥盈盈,身体柔软,膝关节也会打弯,知她原来并非女鬼,于是便放下心来。 只见这女子约十七八岁年纪,见到梅里、月里十分高兴,脸上笑意盈盈,与她们两个咭咭格格地说个不停,显见得三个人非常熟识。 梅里、月里说明了来意,并说小郡主可能一会儿就到。 那女子听她们说小郡主的一个侍卫被人冤枉陷害,想要把他寄存到淑妃娘娘这里暂避一时,便张目朝他们身后的张梦阳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那女子顿时惊恐地说道:“怎么……是,是你?”一时间,只见她一张脸被惊得煞白,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来。 梅里奇怪地问:“咦,月理朵姐姐,你认得这家伙么?” 月理朵一时回过神来,摇头说道:“不……不认得,是我看错了,认错人了。” 梅里坏笑地揶揄道:“月理朵姐姐是不是想情郎想疯了,把我们带来的这个小子,错认做了日思夜想的情郎了吧?” 月理朵粉面一红,笑骂道:“你这妮子专会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便作势要打。梅里嘻嘻笑着躲开了。 月里趁机稍稍地凑近了他,低声说道:“这里是淑妃娘娘的行宫所在,你要小心在意,切不可乱说话。” 张梦阳答道:“谢谢姐姐交代,我记下了。” 刚说完,内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淑妃!” “淑妃娘娘!” 张梦阳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在长青县官衙里,无意中听到的韩打虎与高保奴之间的对话。当时他们说自己与那个什么淑妃娘娘有染,而所谓的淑妃娘娘,就是他们认为被自己所勾引的那个有夫之妇了。 淑妃,是一个被他们称作老爷子的人的女人,他当时推断,那个所谓的老爷子,应该就是指的天祚皇帝而言。 自己之所以被他们追杀,之所以被害得只剩下了半条性命,之所以被小郡主救下,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得救活转来,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自己勾引了这个所谓的有夫之妇了。 这个淑妃,究竟是何许人也?自己因何被人指说与其有染?待见到了她,或许就能分辨得明白了。 那个月理朵,想来应该是淑妃的婢女了,她刚才见到自己之时,听她的话里,应该是对自己不陌生的,可她为什么又是一脸的惊恐之色呢。 虽然梅里问她之时,她否认与己相识,并说是认错了人,但那明明是欲盖弥彰的遮掩之词,是她竭力地想要隐藏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想要隐藏,她到底想要隐藏些什么东西呢? 他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隐隐的不安来。心中极欲看看这个淑妃,这个别人口中与自己有染的有夫之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从那石坟打开的空隙中钻进去,是一道下行的石质阶梯。 沿着石阶向下走了约十几米后,便是一溜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又是一道可供上行的石阶。 由于石坟之上的那道空隙已被重新阖上,整个甬道中没有一丝光亮,张梦阳全凭三个女子的脚步声引领,才走到了这可供上行的台阶之前。 月里对他说了声:“小心台阶。”他这才发觉该要拾级而上了。于是伸出手掌,在月里的小手上轻轻一握,表示谢意。 黑暗之中,月里低着头没有出声,脸蛋儿却悄悄地红了。 沿着石阶上行了十几米后,月理朵把一堵石门往两边一分,一道阳光霎时射了进来,几个人便由这刺眼的阳光中钻出了甬道。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被周围的山梁围起来的小小山谷,山谷中布置着一座静雅清幽的庄院,一道小溪自远处的山间蜿蜒而来,由这庄院内曲曲折折地潺潺流过。清澈的小溪之上,一远一近地架设着两座木桥,木桥栏杆上的雕刻,简易而不失精雅。 每座桥的两侧岸上,各起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屋。一些叫不出名色的花草,点缀在石屋的前后,使得这座寒冷季节里的庄院,处处洋溢着春天般的色彩。 张梦阳不自禁地口中赞道:“好清幽的所在!” 月理朵回头看了他一眼,目露惊慌,左右看了看,然后把手指竖在唇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梅里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话多!” 张梦阳莫名其妙,暗忖道:“怎么这地方还不能随便说话么?” 第123章 淑妃娘娘 月理朵领着他们由庄院边缘的小树林中兜转着走了一段,然后往右一转,转到了庄院的边角处。这里,另起着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屋,石屋门上上着锁。 月理朵从腰间摸出钥匙,开了锁,把门推开,扭头对张梦阳说道:“进去吧。不要喊人,不要说话,不要弄出任何声响来,知道么?时候长了,自会有人给你送水送饭。一切都等我回明了淑妃娘娘再说。”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在他肩头上只一推,把他推进了屋里。然后又重新把门关好,锁上。 张梦阳傻乎乎地立在屋中,内心里空荡荡地一片茫然。不知道这个月理朵为什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不让自己说话,不让自己弄出声响,难道怕有老虎来吃了自己么?真是怪事。 耳听得外边几个女子有说有笑,不再理他,他的心中一时生出了些愤愤不平之感,“不许我出声,偏偏你们几个臭丫头就能随便说笑,哼!” “月理朵姐姐,上次你那荷包中所放的香草,就是在东边山梁上采的么?” “是,那东西本来就稀少,这半月来寒气又重了,不知还能不能采的到。” “反正闲着也没事儿,那就上去看看呗。” “你们小郡主什么时候来,咱们该不该再等等她?” “想来已经在路上了吧。要不咱先去你屋里喝喝茶,说会儿话,等她一等。” “我也是这个意思呢。正好西夏国进贡来了几十斤上好的茶叶,全是从宋国成都府采办的绝品呢。” “那太好了,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咱们正好尝尝。” 几个女子一路咭咭格格地说着,渐渐地离得远了。 张梦阳眼看置身的这所石屋,虽然在整座庄院中并不醒目,以致他进来之前还以为是堆放杂物的闲置之所,可一眼望去却见布局精美,铺设华丽,更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一看便知是一个用心讲究的女子的闺房。 壁上挂着一张不知出自哪位文人手笔的“仕女游春图”,两边是用契丹字所写就的一副五字对联。 他在燕京时曾随暖儿辩识过一些契丹字,因此能认出上联的头两个字乃是个“春梦”,下联的后边三个字乃是“逐水流”。其他的字却是认不得了。 张梦阳看了看四围放着的椅榻桌案,看上去倒也干净,用手揩抹了一下,竟不见有一丝灰尘在上,内心中微觉惊讶,知道这间房屋常有人来,不知为何却把门锁着。 小郡主说要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稳妥的所在,想来这里应该就是了。可既曰安全稳妥,那个月理朵,何以仍然嘱咐自己不可说话,不得发出任何声音? 既然如此小心翼翼,那与在小郡主的营中有什么分别了?张梦阳百思不得其解,遂想:“或许是那淑妃娘娘性耽沉静,不喜为杂音所扰吧。” 他在这所屋中百无聊赖,这里坐坐,那里看看,最后在床榻上的鸳枕之旁,看到了一本汉字的线装小书。 他把这本书拿在手中,随便地翻了翻,见里边所写的全是一些汉文诗词。他对诗词之类本无兴趣,但闲极无聊,便也挑了一两首来看看,连其中有一首《懒画眉》写着: 别后谁知,珠分玉剖。忘海誓山盟天共久,偶恋着山鸡,辄弃鸾俦。从此箫郎泪暗流,过秦楼几空回首。纵新人胜旧,也应须一别,洒泪登舟。 张梦阳虽看不大懂,但一遍读下来,也大致能明白这首词中的洋溢着的离别之意,心头上也不禁然地笼上了一层凄凉之感。 又翻了下去,见是一首《柳梢青》: 有个人人。海棠标韵,飞燕轻盈。酒晕潮红,羞娥凝绿,一笑生春。为伊无限伤心。更说甚、巫山楚云。斗帐香消,纱窗月冷,著意温存。 这一首读了下来,也觉得满口生香,琅琅上口,可也仅仅是领略了个大意,隐隐的知道又是一首男女相思情愁的伤感文字而已。 张梦阳实在是读不下去,便把此书重又放回了鸳枕旁边。心想:“要是能有一本小说看就好了。” 可他也知道,历史上的第一部章回小说《三国演义》产生于元末明初,距离现下的金辽时代还要晚着两百多年的时间。在《三国演义》之后,方才陆陆续续地有了《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演义》《东周列国志》等等书籍。 这些后世中学生课堂上的必读书目在他来说,本是枯燥无聊得很,可眼下却令他觉得,此刻要是有一册在手的话,都不会似此刻这般的无聊透顶。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慵懒地在一张红木椅上坐了下来。谁知屁股才刚刚挨着椅面,就听到了屋外传来环佩声响,隐隐地听到一个女子的娇柔声音,在低声说着话。张梦阳忙屏息静听,只听那女子细弱蚊蝇的声音传入耳来:“你可确定,带他进来之时,没有被任何人看到么?” “放心吧娘娘,我领着他从边上的小树林中穿进来的,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这是月理朵的声音。而刚才向她问话的那个女子,想来应该就是那个淑妃娘娘了,那个平白地令自己惹了一身骚的“有夫之妇”。 张梦阳的一颗心,登时在胸腔里面“咚咚”地跳得厉害,手心里,也不自觉地沁出了汗来。 “那几个小丫头小太监当时在干什么?”淑妃娘娘又问。 月理朵答道:“当时我在安排他们吃饭,只我一人在门口处守着。说来既是万幸,也是凑巧,偏偏那个时候,梅里和月里两个小妮子就带了他来了。娘娘,你说我们可有多幸运。” “哎,说什么幸运不幸运呢,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只要他没被那天杀的给害了,我……我……”说到此处,这位娘娘喉头哽咽,下边的话竟是再没说出来。 那环佩声和脚步声,也于此时来到了屋门之外。接着便是开锁的声音。张梦阳心中怀着紧张与好奇,按着椅侧的扶手站起身来,目光怔怔地盯着那扇即将被打开的门。 门打开了,张梦阳的眼前陡然一亮,一个身着粉色绸衫的极美女子步了进来。月理朵跟在她的身后。 张梦阳一看之下,心神蓦地一荡,太后萧莫娜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张大了得嘴巴半天合不拢来,半晌才讶然道:“太……太后。” 这粉衫女子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他手,眼眶中珠泪盈然,颤声问道:“果然是你,真的是你!”说着便抬起手来,在他的额上,脸颊上,由上至下地抚摸了一过。 然后,她用手上那洁白的巾帕,沾了沾美目中的珠泪,幽怨地说道:“你个死人,你可知道,人家这段时间都快为你担心死了。” 距离近了,张梦阳这才看得清楚,眼前的这女子,看上去与太后萧莫娜极其神似,实则还是略有不同。相比于萧太后,眼前的这女子下巴略尖,嘴唇略薄,耳垂略小,尤其眉眼之间透露着的那股妖媚的味道,更是萧太后所无者。 张梦阳讪讪地道:“你……你就是,淑妃娘娘么?” 眼前的这女子听他如此一问,蓦然一怔,随即抬起手来,在他的左胸上轻轻擂了一拳,娇声慎怪道:“干什么你,莫非,是生我气了么?” 张梦阳被她一拳轻轻打在身上,非但丝毫不觉得痛,反倒觉得心里痒痒的,仿佛有一只小兔子在胸腹间不停地抓挠的一般。 第124章 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娘娘,”一旁的月理朵笑道:“可能是咱们这位爷这段时间一直和燕京的德妃娘娘泡在一起吧,被德妃娘娘迷的神魂颠倒的,眼中把什么人都盛不下了,自然也便认你不出了,你没听,人家刚刚还在叫你太后呢。” 张梦阳尴尬地道:“月理朵姐姐,我……我确实在燕京,在太后那边刚刚回来,可我……可我……” 眼前女子娇俏地一笑,说道:“还真被月理朵给说着了,你果然是跑到我德妃姐姐那边去了。当初你对我说,你是寻着我身上的香味儿才找到我的,你现在不会又对我说,你是寻着我姐姐的香味儿才跑到燕京去的吧?” 突然,她俏脸一肃,犹如瞬间笼罩上了一层严霜,抬起一只玉手来只一推,把张梦阳推得坐回到了那把红木椅上,一双美目好似朝他放射着冷箭一般,口气冷冷地道:“你,是不是跟我那德妃姐姐已经做出了事来?说!” 张梦阳坐在那里,目光惑然地看着她,咽了口唾沫,然后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和太后……这个,她是君我是臣,仅此而已,其他的……其他什么事都没有。” 月理朵在后边笑着揶揄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一旦领略了淑妃娘娘的魅力,那是你可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啦。我可没说错吧?秦晋王的德妃娘娘虽和我们淑妃娘娘相貌一般,可她哪有我们娘娘的这份天仙气质?” 张梦阳暗忖:“你说她是天仙气质,我看倒是狐媚气质多一些呢。” 淑妃娘娘笑了笑,把一只恍如透明般的玉手搭在他的肩上说,微一俯身说道:“呦,堂堂的大金国驸马爷、龙虎卫上将军,怎么跟我那德妃姐姐成了君臣啦,是不是见了她忘乎所以,迷了心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张梦阳愕然道:“娘娘,你说什么驸马爷上将军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淑妃娘娘白了他一眼说:“瞧你那恶心样儿,你可别跟我说,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仍还没有全然康复。月理朵又不是外人,干么加这等多余的小心,很有必要么?” 月理朵笑道:“娘娘瞧你说的,人家杯鲁驸马未必是这个意思呢,我看,是你想要撵我出去了吧?还绕这么个弯子来提醒我。那我就出去好了,很稀罕你们么?” 说罢,月理朵便扭身朝外走去。 淑妃娘娘笑骂道:“你这个小蹄子,成天就这么鬼精灵的。”又吩咐道:“不要跑远了,万一老爷子来了,记得咳嗽一声。” 月理朵应道:“放心吧娘娘,不劳您嘱咐。”说着回过头来,冲着张梦阳一脸坏笑地扮了个鬼脸,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他和淑妃两个人。她把一双香喷喷的玉手捧在他的两腮上,美目脉脉含情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爱怜。 张梦阳眼中看到的,是淑妃那娇媚的容颜,鼻中闻到的,是她身上那如兰似麝的馨香,整个人,直如饮下了醇露一般醺醺然,神魂飘荡,不知是身在人间,还是在天上。 就在他神魂俱醉的时候,淑妃的一双红唇不知如何又印在了他的唇上,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长长的香吻。 张梦阳乃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正是对女性尤其是美丽的女性充满着神秘之感的年纪,在萧淑妃如此这般的撩拨之下,正处在钟情怀春岁月里的他,哪里还能自制得住?一时间意乱情迷,情不自禁地把双臂伸过去,环在了她柔软的纤腰上。她也把两条玉臂自他的左右肩上探过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张梦阳在朦朦胧胧的意识中,恍然间好似把太后萧莫娜拥入在了怀中,任情地搂抱,任情地亲吻,只感觉到淡淡的花香袭人,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两个人,一男一女,就这样在这间简洁雅致的石屋中,在双方心灵与身体渐渐燃烧起来的爱欲的烈火中,慢慢地迷醉,慢慢地沉沦。终于抛弃了一切顾忌,突破了那道无比严肃却也无比脆弱的防线。 …… 爱欲的潮水来时汹涌,当其退去的时候,却也把满足和清醒留给为它所戏弄之人。 张梦阳怀中搂着萧淑妃的那一身温香软玉,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一侧的粉壁发呆。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十几年的童子之身,竟会终结在这偏僻的山谷中的一个小石屋里。既没有献给小郡主,也没有献给太后萧莫娜,更没有献给那个时常作弄自己,令自己既爱不释手又恨不起来的沈瑶芙。 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次,竟是给了这个相貌与萧太后相似却又不是萧太后的妖媚女人。这样的艳遇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但对此时的张梦阳来说,却总感觉失去了点儿什么似的。 想到此处,张梦阳抬起手来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心中暗道:“张梦阳呀张梦阳,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人家女孩儿家的第一次值钱金贵,你个臭小子的第一次又值得什么钱了? 有这样天仙般的女子投怀送抱,那是你积了八辈子的德才修来的福分,不知道感恩庆幸,反倒在这里东呀西呀地胡思乱想,世间身在福中不知福之人,简直无出你之右者。” 萧淑妃却不知他为什么平白地打自己一巴掌,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腻在他怀中笑问:“怎么啦你?没人打你是不是皮痒了,自己打自己起来了。” 张梦阳讪讪地道:“不是,感觉有蚊子在咬我脸,就随手拍了一下。” “这种时候还会有蚊子,真是笑话。” “淑妃娘娘,我说一句话,你可不要生气。”他说。 “你怎么啦,干嘛这么叫我,显得好生分的样子。干嘛不像以前那样叫我莫娴。” “莫娴?” “对啊,萧莫娴,这是我的闺名,你又不是不知,你以前不都是这么叫我的么?” “可是……可是,这个……” “可是什么?有话直说,干嘛吞吞吐吐的。”说着,她在他的胸脯上拍了一下。 “我是想说,你……你敢确定,你真的认识我么?”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萧淑妃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仿佛看到了只怪物的一般。“你到底是怎么啦?你这次来,怎么总是神经兮兮的,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张梦阳不由地脸现尴尬之色,讪讪地答道:“我是说……这个,在我的记忆中,我以前并没见过你,今天……咱们俩是第一次相见。” 萧淑妃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盯着他的脸庞打量了好半天,抚摸着他的脸说:“你到底是怎么啦?难道,真的是他们把你给打傻了不成?还是果真没有完全康复起来?” 张梦阳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脸庞上拿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说道:“也许是吧。这些时日来,我每天都是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说不定还真是傻了呢。那你就帮我回忆一下,咱们第一次相见,是在什么时候,那几个凶徒,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 萧淑妃动情地看着他说道:“我情愿你这么一直傻下去,也不愿意你离开我。” 张梦阳冲她笑了笑说:“一个傻子跟着你有什么好?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萧淑妃悠悠地叹了口气说:“看来,你是真的记不起来了呢。”她半晌不语,一会儿又问他道:“那,我就暂且当你说得全都是真的吧。既然不记得我,那么,会宁府的你那个正室夫人,你总该记得吧?” 张梦阳茫然道:“我……我还有正室夫人?”心中想道:“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我张梦阳连婚都没结过,哪儿来的什么正室夫人了?侧室夫人或许倒有一个,不过那也是萧迪保那厮强加给我的。” 他问道:“我的……我的那个正室夫人你可曾见过么?会宁府又是在哪里了?” 萧淑妃冷笑道:“你那夫人如此尊贵,我哪有眼福见她的金面哪。会宁府么,不就是你们大金国的上京城么。我的杯鲁大驸马,就算你装的像,可也像得太过了点儿吧。” “杯鲁?你说我的名字叫做杯鲁?”张梦阳一时讶然地怔在那儿了。 第125章 离奇得没边儿了 杯鲁这个名字,他在长青县官衙的床底下,好像曾听挞懒与大迪乌那两个家伙提起过。更早之时,好像也有人提起,不过那是在何时何地被何人提到过的,却是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他看着萧淑妃那对黑葡萄也似的大眼睛,说道:“照你说来,我竟是金国人了?我既是驸马,那所谓的正室夫人,难道……难道竟是金国公主?” 萧淑妃面无表情地答道:“是啊,你那正室夫人多保真公主,可是你那死了的伯父的掌上明珠,大金国有名的美人儿呢。可是你这个人哪,家里放着如花似玉的娇妻不爱,却大老远地赶来纠缠于我,真不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知你以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的心底里头,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她所说的多保真公主,张梦阳似乎也在长青县官衙听听挞懒与大迪乌提到过。只是,当时只把那话当做无意中听到的闲谈,何曾想过那竟与自己有着绝大的关联? 可是,多保真公主,怎地又会是伯父的掌上明珠了,我那死了的伯父是谁?张梦阳愈听愈觉着混乱。 “莫……莫娴,我听不明白,怎么这里头,又有我伯父的什么事儿了?我伯父是谁?” “你的伯父,就是手创了大金国的阿骨打皇帝啊。你的多保真公主,就是他的女儿呢。” “那,我的父亲又是谁?”张梦阳眉头紧皱,一脸茫然地问道。 萧淑妃坐起身来,捋了捋额前的秀发,答道:“你是说你名义上的父亲呢,还是问你实际上的生身父亲?” 张梦阳一怔,愈听愈觉得乱了,不解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竟还有两个父亲不成?” “不知你是真痴呆,还是假痴呆,既然你问起,我索性一发对你说了吧。你父亲呀,乃是阿骨打皇帝手下的爱将纥石烈谋罕,作战极其勇敢,听说在宁江州之战中,他被飞石打碎了头颅,毙命归西了。” 说罢,萧淑妃扭过头来看着他,注视着他面上的表情。 张梦阳笑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成了孤儿了?” “不,你不是孤儿,你不过是那纥石烈谋罕替别人样的螟蛉之子罢了。其实你的生身之父,乃是金国现在的皇帝吴乞买。” 张梦阳越听越觉得她像是在编故事,不由觉着好笑,心道:“我张梦阳乃是自千年后的现代社会穿越而来,这一点我记得清清楚楚,怎会是金国皇帝的儿子了。若不是我脑子里还有这点儿记忆,怕是真的就被她这些话给糊弄了呢。” 张梦阳把手托起她的下巴来,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道:“你的这张可爱的嘴,可真会说笑,把我说的都几乎要信了你呢。照你说来,我那正室夫人多保真公主,岂不是我的堂妹了?” 萧淑妃一双美目盯着她,脸色不悦地道:“你这个家伙,是你莫名其妙地来问我,我说给了你听,你却又不信。”可看他脸上至始至终的表情,又全不似作伪,仿佛是真的不知的一般。 萧淑妃的心中,也不由地纳罕起来,心道:“莫非,他真的不是杯鲁?或者竟是杯鲁的同生兄弟么?我得派人去打探一下,探听探听那个杯鲁可有无兄弟。” 她又把张梦阳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果然发觉他的五官眉眼虽与记忆中的杯鲁别无二致,年龄是却是稍显得年轻一些,心中又想:“这或许,是他与那雪火灵蛇交气充血的缘故呢。许是那灵蛇的气血太毒太猛,致令他忘记了许多过往之事,同时却也令他面容起了些许回春之效。”想到此,她的脸上不由地微微一红。 “他问完了我,我不妨也来问问他。”萧淑妃不露声色地道:“你觉得我是在给你编故事么?这可是大辽军中与夷离毕院同时探听到机密,岂会有假?” “机密?” “是啊。我的那皇帝老公,在把临潢府给丢了的时候,曾想要与你那死鬼伯父休兵和谈,你那伯父派来和谈的官员中啊,就有你这个小家伙。 我的皇帝老公为了那次和谈,可是倾注了不少的心血,命三军与夷离毕院派出去的谍报,把包括你在内的所有金国官员的官阶身份,全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就知道,你这小家伙,竟还是吴乞买那厮借别人老婆的肚皮所生的儿子呢。” 说罢,萧淑妃抿嘴一笑,一张俏脸顿时洋溢出无限的娇媚。 张梦阳咽了口唾沫,觉得她所说之事太过离奇,但心下细一分析,又觉得处处若合符节,不像是假话。于是,那个曾经在他心底冒出过的念头,此时便又在他的心间冒了出来:“这个世界上,或许还有一个与我长相绝然相像之人,就如同小郡主与沈瑶芙一般。只是,那个人不叫张梦阳,而是叫做杯鲁?” 可是这个猜测如果成立得话,那可真是离奇的没边儿了, ……不会,绝对不会,世事哪有这么个巧法儿?既有两个沈瑶芙,又有两个沈瑶芙,而他们得命运,偏偏又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产生了交集? “就是在那次和谈的宴会之上,你这个小子,一双贼眉鼠眼老是给我暗送秋波。”萧淑妃继续说道:“我自从嫁了我这皇帝老公,眼中看到的男人有哪一个敢不对我恭恭敬敬的?偏偏是你这个小家伙,居然敢如此放肆。” 张梦阳耸了耸肩,苦笑着暗忖道:“哪有此事?”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你这家伙竟然色胆包天,几天之后,派人摸清了我的住处,趁着我的皇帝老公不在之时,偷偷地踅到了我的内室里来,你可还记得么?” 此时的张梦阳,不感觉她是在说他自己的事,因为她所说的与他自己的经历相比较,实在是太过悬殊了,哪有一丝一毫的重合之处? 他现在把她所说的话,只当做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不再以为与自己有何密切的关联,如此一来,反倒被她所讲的故事提起了兴致,于是问道:“记得什么啊,我现在能记起来的,只是被那几个坏蛋追杀,几乎被要性命而已。” 萧淑妃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也都怪我们太不小心,被他发现了,惹得他大发雷霆,派出人去,非要把你……非要把你……”说着,萧淑妃声音哽咽,面带凄楚之色,几乎又要堕下泪来。 张梦阳搂着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香肩,柔声安慰道:“不要难过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先不忙着说这些,快给我说说,我当时是怎么跑到你的内室里去的。” 萧淑妃答道:“谁知道你是使了多少鬼点子,花了多少金银买通了里里外外的侍卫宫女,这才如一只偷食的猫儿一般钻到了我的内室里去。 你当时打扮做了个侍卫,蓦地跑到我的内室里来,倒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真的是哪个侍卫如此大胆,擅自闯入到行宫内苑里来,正要出声呵斥,你这家伙,突然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求我救你的性命。” 萧淑妃在他的胸脯上拍了一下,说道:“当时你那副泪流满面的死德行,你可还记得一些儿么?” 张梦阳笑道:“我若是还记得一丁点儿,天打五雷轰。”心里却道:“事情本不是我做的,我怎会记得。” 第126章 另攀高枝儿 萧淑妃道:“你既忘记了,那我也不说了吧。你不害羞,我还替你臊得慌呢。” 她这么说,倒勾起张梦阳的好奇心来了,缠着她说道:“好莫娴,好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就给我说说呗,说不定哪个细节触碰了我,还能助我把那些事儿都回忆起来呢。” 萧淑妃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么?只说那次见了我一面之后,回去便如害了病的似的,茶不思饭不想,就连睡梦中都是我的身影。这才十几天便被我害得瘦去了一整圈,只怕这样下去,时之一长,连性命都得搭进去呢。 你还说,既然敢来我这里,就早做好被我那皇帝老公给万剐凌迟的准备了,若是我没有慈悲心,不怜惜你,就只管大声喊人,反正与我是前世的冤家,这条命注定要死在我的手上了。 那时候,听你说的可怜,又看出了你就是那个曾参与和谈的金国小驸马,怕闹大了不可收拾,我心肠一软哪,竟果真没喊人进来。” 张梦阳笑道:“如果你当初喊人进来,那可不妙的很,被你的皇上把我大卸八块儿,后来也就用不着那几个凶徒恶狠狠地追杀我了。” 萧淑妃道:“你当他不想啊,他何止是想把你大卸八块儿呀,简直是想把你碎尸万段。他只怕直接杀了你会坏了他的和谈大计,引来大金兵的疯狂报复,这才派出了几个侍卫高手,假扮做江湖人物,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除掉。而他,却可以置身事外,令你大金国朝廷丝毫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 张梦阳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呢,他一个堂堂的大辽皇帝,想置一个人于死地,本用不着那么鬼鬼祟祟的。” “你这小子,这也忘那也忘,不会把当初答应过我的事儿也忘了吧?” “莫娴,我的好姐姐,你所说的这些个,我真的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至于记得或是忘记,那更是无从谈起了。” 萧淑妃嗔怪地打了他一下说:“少给我赖,你没印象了,我可是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呢。要不要我再帮你回忆回忆?” 张梦阳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这坏东西,有什么好笑?”萧淑妃不满地道:“那时,我可怜你,让你得了好事,曾对你说,很多人都知你虽生在纥石烈家,实则乃是金国当今之子。假如你有幸做了金国皇帝,封我做什么? 你当时啊,还不好意思承认是纥石烈家所养的螟蛉之子呢,只说那乃是世上无聊之人的风闻传言,不足为信。后来被我逼问得紧了,你方才说,若是自己一朝有幸,果真成了大金皇帝,就封我做大金国皇后,正宫娘娘。” 萧淑妃说着之时,把一双美目含情脉脉地盯在他的脸上,捕捉着他表情中对这句话的反应。 张梦阳望着她笑笑:“如果我真的这么答应你,可未免有些愧对远在会宁府的那位多保真公主了。” 萧淑妃轻叹了口气,说道:“要不我就说你是坏东西呢。当时我就猜到你是随口应付我来着。可想想那大金国皇后的地位呀,也的确是令人眼馋得紧。 我这人啊,打小就很是自负,相信自己不论家世,还是相貌,绝不会输于任何人。长大后,虽有幸列在辽宫贵妃之选,但相对于正宫皇后,到底还是差了一步。 我的心中,便一直装着个遗憾,怕是这一生,再也与皇后之位无缘了。当秦晋王耶律淳在燕京称帝,姐姐萧莫娜被立做皇后之时,我心里那个羡慕啊,真的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张梦阳也轻叹了口气说:“你心里羡慕她,你可知她为了支撑那样一个危局,操劳得怎样心力交瘁么?在外人看来,她虽顶着皇后、太后的光环,可在那光环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无奈和凄苦么?” 萧淑妃任性地道:“那我不管,只要能当上皇后,所有的大事难事,都是小事。” 张梦阳心道:“你这个萧莫娴,虽与你姐姐萧莫娜有些同等上乘的美貌,可与之相较,却显得太也小女人了。” “杯鲁。” 张梦阳没有答话,不知她要说什么。 “我在叫你,为什么不应?” “嗯?哦,你说!”张梦阳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的那一声杯鲁,原来是在叫自己。心中暗自苦笑道:“我明明是张梦阳,怎么这时候倒变成杯鲁了。” 萧淑妃道:“其实,只要你真心对我好,就算当不了皇后,我也不会太难为你。毕竟,还有个多保真公主横在你的心里,我没她年轻,况且她还是你们皇室的金枝玉叶,有她在,我也自知那皇后啊,没有我的份儿。 只要能跟着你,如现在这样当个贵妃,能时常见到你面,不似现在这么偷偷摸摸地,我也便心满意足了。” 说着,萧淑妃把半边粉面贴在他的胸口上,缓缓地听着他心跳的声音。 “你现在都已经是贵妃了,你的皇帝老公又那么宠着你,何必要再换一个国家当贵妃呢。” 萧淑妃心想:“这大辽国眼见着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这混小子怎地一点儿也不为我考虑。” 心里虽这么想,但她嘴上却说:“这都是当初他硬要把我纳进宫里来,我岂有过半分愿意了?进宫之时,我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可他呢,当时都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半老头子了。虽然我不情愿,可在他的淫威之下,我又能有什么选择? 嫁了他这十多年来,我的一颗心,从没有一刻拴在他的身上过。可自见了你之后,你这小冤家啊,就总让我神魂颠倒地想着,念着。虽然你当初半乞怜半用强地占了我,可我却一点儿都不恨你。我知道,你才是菩萨为我命中安排的亲老公。” 张梦阳心想:“什么话?还半乞怜半用强地占了你?难道是说老子强奸过你不成?哼哼,再说了,西门庆勾引潘金莲的时候,不也是半乞怜半用强地把她给占了么? 那潘金莲又何曾恨过他?还一点儿也不恨我,这还用得着你说么?大辽国眼看就要玩完了,我看你是想要跳槽另攀高枝儿才是目的。” 张梦阳低下头来问她道:“假如大辽还有起死回生的希望,假如天祚皇帝最终竟能反败为胜,把金人逐回极北之地的话,你还愿意到金国去当贵妃么?” 这样浅显的话,萧淑妃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便幽幽怨怨地看着他道:“好你个小杯鲁,你……你是在怀疑我对你的真心么?我不早就对你说过么,就算你他日成为了乡野村夫,我也仍然愿意无怨无悔地跟着你。” 萧淑妃一双美目满含憧憬地道:“想想那种桑田野趣的生活,有时候也真是挺让人想往的。在一个与世无争的村居里,你耕田,我织布,东篱采菊之时,悠然见南山之落日,何其的逍遥快活。” 张梦阳笑道:“你会织布么?我可不信。” 萧淑妃也笑应道:“这你可就想不到了,我和我姐姐莫娜,虽是出身在大辽的士族之家,可这女红针黹的功夫,相较于寻常的仕女可也是不遑多让呢。倒是农田里的活计,你未必拾得起来呢。” 第127章 她娘儿俩一个毛病 张梦阳哈哈笑道:“咱俩可真是说的有趣,刚才还在说着当皇上当娘娘的事儿呢,这会儿却又考较起耕田织布来了。” 萧淑妃俏脸一肃,轻声斥道:“少给我打趣,你当我听不出么,你刚才的话里,是在暗说我萧莫娴看着大辽这棵树要倒了,想要高攀你这金国皇子呢。纥石烈杯鲁,我可提醒你,是你当初跪到我面前软硬兼施,我才被迫委身于你的,我可从来没有想要上赶着巴结于你。” 张梦阳拿手抚着她背上的如云秀发,柔声轻慰道:“放心吧,那杯鲁当初既下了如此大的功夫把你弄到手,想必他对你果是动了真心的。他一定不会那么想的,或许,有朝一日,他果然有幸做了大金国皇帝的话,说不定他还真的有心要扶你做正宫皇后呢。” 张梦阳此话,本是以“梦阳”之心,度“杯鲁”之腹,只是随口对萧淑妃说出的安慰话罢了。可萧淑妃却误把他这番话当做了另类表白,听在耳中实有不胜之喜,便又情不自禁地献给他了一个香吻,说道: “这样的话,你也只是说说,我也只是听听罢了,我萧莫娴再笨,岂不知多保真公主的地位是根本撼动不得的?莫说你不舍得废她,就算你为了我狠心把她的正室废去,大金国宗室朝野上上下下恐怕都没一个答应的呢。到时候我这个外人哪,非但做不成皇后,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 只要你心里有我,哪怕只让我在你身边做个寻常的侍女,我也会心满意足的。只要能时常见到你就好。你可知道,为了你,我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把耶律延禧(天祚帝,萧淑妃皇帝老公的姓名)豢养了十年的雪火灵蛇,都拿来给做了药引子呢。” 张梦阳问道:“雪火灵蛇?那又是什么东西了?” “这个么,你可能就真的不知道了。”萧淑妃道:“咱们每次的幽会之期,都会定在耶律延禧每月外出狩猎的那几天里。那些被你收买到的太监侍卫们,会适时地给咱们传递信息,提供方便。 可那次也该着咱们倒霉,一向把狩猎饮酒等事看得比国务还重的延禧,本还在白水泺行围,不想却突然被西京大同失守的讯息给刺激到了,竟连夜赶回了大营里来。 “那时候,延禧的行宫还远在宣德,他突然赶回,恰又是在深夜里头,给我们传递信息的侍卫太监等全都睡的睡了,醉的醉了。及至我们听到了动静,躲藏已然不及,他刚把前门推开进来,你也同时撞破了后窗逃了出去,他看到了你的背影。” 张梦阳“哦”了一声,心道:“这回杯鲁可是要在劫难逃了。” 萧淑妃接着说道:“看着那尚在摇晃的窗子,他暴躁的像被射伤了的狗熊一般。你知道吗杯鲁,当时我以为自己已然死定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反倒是平静得很。一颗心就只是担心你,为你而牵挂忧虑。 他大骂了我一声贱人,狠狠地扇了我两个耳光,然后便传呼侍卫捉拿刺客。顿时,整个行宫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嚷叫着捉拿刺客的声音。 那时候,我真的是害怕得不行,害怕你被他们抓住,指不定会受到怎样惨酷的虐待。那天夜里,我的泪,一直都在为你流,也不知究竟流了多少。 直到天快亮之时,月理朵悄悄地跑来告诉我说,你已经在化装做契丹士卒的金国武士们的保护下,安然地逃离远去了,我那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到了肚里。” 张梦阳忧心地道:“那延禧,后来有没有再难为你呢?” 萧淑妃幽怨地道:“你说呢,就他那么个傻暴脾气,你以为他能轻饶得了我么?她打了我两个嘴巴还不算,还逼我脱光了衣服跪在地上,拿鞭子抽我打我。” “哦,真是太可怜了,那个坏小子杯鲁,可真把你害惨了。” 萧淑妃在他肚皮上拧了一下,啐道:“既然知道自己坏,还算你有良心。我那一顿鞭子,也算没有白挨。” “你这羊脂玉般的身子,也真亏他下得了手。”顿了一顿之后,张梦阳问她:“他打了你一顿鞭子,然后就放过了你么?” 萧淑妃冷哼了一声说:“不放过还能怎么着。我打小就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何曾被人打过一下?他打了我几鞭之后,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索性豁上性命地站起身,跟他对打起来。 他没想到我居然敢反抗他,一时倒被我弄得愣怔在那里,我对着他是又抓又咬,却也把他的身上弄出了几处伤来。他最后气恼已极,一发狠把我给推倒在了地上。 我当时也是恨极,想到了他会杀我,却没想到他会下手那么狠地鞭打我。心想反正最后也逃不脱一死,何必要多活这么一时半会儿地被他凌辱呢,还不如自己死个痛快的算了。 于是我就爬起来,直对着门框撞将过去。他见我寻死,竟然害怕起来,抢步上前把我拽住,恶狠狠地说,只要我发誓以后不再做这丢人现眼的事儿,她就饶我不死。 他这么一说,倒把我给惊得呆住了,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自己在他的心里有多重要。他这人向来心狠手辣,其他的妃嫔宗亲杀起来毫不手软,甚至连他的亲生儿子都说杀就杀,毫不怜惜。 可我做出了让他一个皇帝那么伤面子的事儿,他居然说让我发个誓,就能饶过我。我当时简直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当时使劲地抓着我的肩膀摇晃着我,歇斯底里地问我说:他是谁?他是谁?杯鲁,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么?” 张梦阳笑道:“你当时肯定是说:有种的就把老娘我杀了,想要我供出他来,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 萧淑妃嘻嘻一笑,说:“嗯,你猜的差不多吧。当时我并没有直接答他,而是啐了他一脸唾沫,告诉他说,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的,因为我怕说出来会吓死你。我劝你还是干干脆脆地把我杀了吧,省得我活着继续给你丢人现眼。 他见我毫不怕他,似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却也真的怕我寻了短见,便派了一些宫女太监日夜看着我,说只要我有个三长两短,就把他们全都杀了殉葬。” 张梦阳“哦”了一声,道:“照此说来,你那个皇帝老公,对你倒还真的不赖呢。” “可是不错呢,把我软禁起来,便对那些侍卫宫女太监们严刑拷打,有许多个都被他给活活打死了呢,就连月理朵,都被打得遍体鳞伤,要不是我以死相挟,月理朵的一条小命儿怕也是难保。 不过,到底有一个小黄门熬不住打,经不住利诱,把你的名字给吐露了出来。” 张梦阳道:“这个小黄门既知道内情,那也是让杯鲁给重金收买过的了。” 萧淑妃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两根玉指轻轻玩弄着他的耳垂,柔声说道:“明明是你做出来的事儿,干嘛说起来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倒像跟你一些儿也不相干似的。” 张梦阳只好无奈地笑道:“好好好,是我做出来的事儿,怎么不与我相干?” “延禧从那小黄门的口中,得知了给他戴绿帽子的人就是你这个堂堂的大金国驸马爷,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的私生子,他当时那个气呀,当即下令把那小黄门剥皮实草,又跑到我的屋里把家什器物干一通狂砸,口口声声非要把你们父子碎尸万段呢。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恼羞成怒地组织人马对你们大金军进攻了好几次,可皆是以丢盔弃甲的惨败而告终。所以呀,他才又派出了什么辽东五虎,想要偷偷摸摸地把你干掉。” 张梦阳点了点头道:“这也难怪,自己老婆被别人给上了,换作寻常百姓也非动刀动枪不可,何况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呢。” 萧淑妃听他一说,正轻揉着他耳垂的一对玉指突然加劲,顺时针一扭,疼得张梦阳连连呼痛。心道:“这个淑妃娘娘,跟她的那个宝贝外甥女儿一个毛病,动不动就揪人耳朵。” 萧淑妃娇声斥道:“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当初那么涎皮涎脸的跪求人家老婆来?” 第128章 雪火灵蛇 张梦阳一边呼痛,一边嘻嘻地笑道:“淑妃娘娘饶命,这件事儿可真的是冤枉死我了。” 两个人又闹了一回,见张梦阳一迭声地告饶,这才真的饶了他。 张梦阳揉了揉被她拧红了的耳朵,说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道正题上。那个雪火灵蛇,又到底是个什么了?” “你听我慢慢给你讲啊。”萧淑妃换了个姿势,在床栏杆上躺好说道:“咱俩的事儿既已被耶律延禧给撞破了,我本来想你必会远远地逃开,回到你的金军大营里去。纵然那辽东五虎有些本事,我倒也不怎么为你担心。可是有一天,我派月理朵往小东沟庙里进香,在她回来的路上,竟发现你晕倒在一个破旧的祭台旁边。” “哦,”张梦阳也觉得惊讶,问道:“想是杯鲁逃回去之后,想你想得厉害,所以又偷偷地跑回来想要见你了吧?” “我哪儿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月理朵趁着没人,急忙找来一块被牧民丢弃的破毡毯,手忙脚乱地把你裹了,又费了好大力气把你搁在马上,在一个隐蔽之处躲到天黑,这才悄悄地把你带回到行宫里来。” “如此说来,月理朵还得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要不是她把我裹回来,一旦被那辽东五虎逮到,说不定早就得受那凌迟之苦了。” 萧淑妃“切”了一声,道:“那还用得说。要不是月理朵,都用不着那辽东五虎动手,由着你在那地上昏死着,你都不一定能醒的过来。” 张梦阳忽然想到一事,心中一动,问道:“你可还记得,当时我身上穿着的是什么衣服么?” 萧淑妃听他一说,也顿时来了兴致,翻起身来说道:“你不说,我还正想问你呢,那天,你怎么穿了那么一身古里古怪的衣裳?背上还背着个古怪的包?” 张梦阳寻思:“这回可差不多了,这个是我张梦阳,可不是杯鲁。”便问她道:“我当时所穿的衣裳,怎么个古怪法儿?” 萧淑妃便把印象中所记他当时的穿着,大概的说了一过。张梦阳一听,觉得应该就是自己了,但为了完全确认,他下了床趿着鞋子,拿起旁边案上的纸笔,把他记忆中曾经穿过的服装都画了下来:一个学生休闲夹克,一个韩版学生工装裤,一双阿迪休闲鞋。 他不善用毛笔,而且画技也十分拙劣,画在纸上的这套行头也是显得不伦不类,但大致的模样还是有的。 他把画好的这张纸拿到萧淑妃眼前,问道:“你仔细看看,当时的我,可是穿成这样的?” 萧淑妃搭眼一看,毫不含糊地答道:“对,这就是你当时所穿的衣裳。”随即伸过腿来踢了他一脚,嗔道:“这身怪衣裳你倒记得,咱们之间的事儿你却忘的一干二净,可见你是胡说八道,有心消遣我来着。” 张梦阳挨了一脚,嘻嘻地笑道:“我这记忆嘛,本来就差劲的很,尤其是这段时间,总是时灵时不灵的,娘娘你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可别跟我这坏了脑子的凡人一般见识,没的气坏了您的玉体,那我可就真的万死莫赎了。” 萧淑妃飞给他一个白眼,然后悠悠地道:“假如你不是假装,你这脑子果真是出了问题的话,说不定与那雪火灵蛇的确有些关系呢。” 张梦阳一听又是雪火灵蛇,心里实在是想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觉得微微有些冷,便又上到了萧淑妃的床榻上,钻入了她的被窝里,问道:“问了你半天,你还没给我说过这雪火灵蛇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呢,它的毒性很大么?我是被他咬了么?” “那个雪火灵蛇呀,乃是河湟大雪山上的绝产,听说向来只在大雪山上的峰崖绝壁上游走飞行,世人一千年都难得遇见一条。” “这种蛇浑身雪白,长到最大的时候,能达到十几尺长呢。河湟之地的唃厮啰国被宋人攻灭了,他们的宰相哈巴温携带了亡了国的少主逃亡到了大辽,想要请延禧出兵帮他们恢复国家。” 张梦阳心想:“哈巴温?堂堂一国的宰相怎么起这么个名字?倒像是哈巴狗的同胞兄弟似的。” “为了让延禧允诺,那个哈巴温把从他们的京城鄯州逃出来时带出的奇珍异宝,全都贡献了出来。在所有的宝贝中,最让人觉得眼亮的,便是这从唃厮啰国的大雪山上捉到的雪火灵蛇了。 据那个哈巴温说啊,这雪火灵蛇最喜食毒,天下不论毒性如何厉害的毒虫,到了它的口中,也都变作了食之不厌美味佳肴。可怪的是,这些毒虫被他吃进肚里,却不会带给它一些儿的伤害。 哈巴温说,拿毒虫给这蛇喂食十年,它的身子会渐渐地由雪白变做赤红,到了这时候,必须有人把它拿来缠在手臂之上,与之进行交气冲血,它才能继续活下去,否则,十年来所食的毒质所积蓄的热量,足以致它死命。” 张梦阳奇道:“什么叫做交气冲血?这东西十年食毒,身上的毒性定然厉害得紧,把它缠在手臂之上,那怎么得了?若被它咬到了,岂不是当时便得中毒身亡?” 萧淑妃道:“这就是雪火灵蛇的好处了。它身上的气血虽然剧毒无比,触碰它的人却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它的气血传输到人的身上,还能使人百毒不侵,百病俱消。甚至对已然咽气之人,偶尔还有起死回生之效。” 张梦阳“哦”了一声,笑道:“如此剧毒的东西,原来还有这等奇效。不过想想被如此大的一条毒虫盘在手臂上,吓也吓死了,就算真有那种奇效,我也是不敢尝试的。” 萧淑妃也笑道:“你这话可说的有点儿晚了,我呀,早把它当做灵丹妙药,在你的身上试过了。” 张梦阳大骇,便身边床下左右看了看,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地不知道?” 萧淑妃嘻嘻一笑,说:“都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了,你这会儿却又害怕什么来。” 张梦阳扭过头来看着她,眼神中满是迷茫。 “当时你穿着那么一身怪异的服装晕倒在路旁,月理朵把你驮了回来,悄悄地把你藏到了一个地窨子里,生怕再让那天杀的给发现了,如果那样,可就真要断送你性命了。 当时见你昏迷不醒,也不知你到底是种了何种病因,我和月理朵察遍你的全身,也看不到有何伤肿瘀痕之处,更不敢请太医前来给你诊脉。急得我们两个不知道如何是好。 又过了两天,见你一直也不醒来,也不知你能否保得住一条性命,我和月理朵到底都只是妇道人家,面临这样的大事能有什么主意?唯有相对垂泪罢了。” 张梦阳暗忖:“怎么月理朵对我也如此用情之深,难道,她和淑妃一样,也已经……”想了想月理朵刚才掩门出去之前做的那鬼脸,还有那颇含深意的一颦一笑,张梦阳越觉自己所料不差。 第129章 高兴得飞起来 萧淑妃接着说:“恰巧那时,唃厮啰国的那个亡国宰相哈巴温找上我来,送给我一副象牙与一对犀角,还有一瓶极其珍贵的百花露,其目的,是想让我劝说延禧出兵河湟,打败宋兵,助他复国。 这个哈巴温也真是好笑,耶律延禧的大辽国都快要被人家逼得走投无路了,他居然还做梦想要延禧腾出手来助他复国。” 张梦阳道:“想是他国破家亡,仅带着幼主仓皇来投,所带出的金银珠宝都在大辽君臣身上用尽了,在大辽这里得不到一丝回报,内心里必然有所不甘,不得不在此孤注一掷吧?” “听说这些年,他为了复国可没少奔走,不光是在大辽,在西夏与吐蕃,也没少花钱游说,只是他手上的那点儿钱财,不足以让那些国家与大宋撕破脸来大动刀兵。 而大金与大宋两国现在正联手与大辽作战,关系着实打的火热,更不会相助他与大宋为敌。还听说他打算在大宋的朝臣中,寻找肯为他仗义执言的人,以便劝说宋国的道君皇帝放弃河湟之地,好使他唃厮啰借机复国。 他也不想想,要宋人把到口的肥肉吐出来,那可能么?所以这个哈巴温,绕了个大圈子,便又找回到耶律延禧这里来了。也不知是谁告诉了他,延禧常到我这里来,于是,他便尝试着想要请我在延禧跟前替他说几句话。” 张梦阳叹了口气,说道:“当局者迷啊,这个哈巴温满脑子里都是复国的念头,难免会病急乱投医了。” “虽说是病急乱投医,可他说出的话来,却着实动听。” “怎么个动听法儿?他当着你面夸赞你的美貌了么?” “去,讨厌鬼,你想哪儿去了,像他那样怀中揣着抱负的人,未必会像你这样满脑子里装的都是女人。我所说的动听,是指他准备给延禧听的一套说辞。” “哦,大概是吧。”张梦阳嘴上应着,心中想道:“说我没抱负么,倒也不差。至于满脑子里装的都是女人,似乎也说得过去,在去燕京来回的路上,在燕京城里,我脑子里可不常装着小郡主与太后两个人么。” “他想让我劝说延禧,想要打败金国,短期之内怕是没有希望的了。大辽的兵将对付金人虽说败多胜少,但对付宋人却是绰绰有余。 他想要让我告诉延禧,与其拿剩下的大辽兵将与金人在此做无谓的消耗,不如借道西夏,挥军河湟,在他唃厮啰国的故地上打出一片新天地来,待以后时机成熟,再挥军北上,与金人角力争鼎不迟。” “这个哈巴温鬼点子倒是不少,”张梦阳道:“他嘴上说得好听,似乎全是在为大辽打算,还不是想要借着大辽的兵力帮他打败宋兵,助他恢复国家么。” “那时候,你无知无觉不吃不喝,都已经又过了两三天了。你不仅面无血色,身体也已经慢慢地变凉起来。我只道你的性命已无可挽救,伤心之余,都已经在和月理朵商议着给你准备后事了。 “杯鲁,你不知道,那个哈巴温,虽然相貌凶恶丑陋,可却是个多才之人。不仅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而且对医卜算命之道亦有相当造诣。他既因复国之事求我,我当然不会那么轻易便应承下来,因此便对他说:听说你是唃厮啰国的第一有才之人,你胸中的才学可称得上是包罗万象,就连对医卜之道,也钻研精深,不知道此话可确切么? 那个哈巴温,说话倒也谦虚,只说世间传言多是以讹传讹,不可尽信,不过单说这医道,我钻研了二十余年,倒也略有些心得。 我对他说,我有一位朋友,数日来昏迷不醒,不察是何病因,如今竟现出了将要下世的光景来。我素知你医术精湛,堪有起死回生之能,你若能救得我这位朋友不死,你所求我之事,自当尽力而为。 他听了我说这话,面上并不动声色,只是说,就算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能,那也要看患病之人有无此等缘法,有缘之人,即便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亦常有回生之运,无缘之人,即便留得三分气在,亦难保究竟无虞。 我听他说得玄玄乎乎,心里头忐忑不安,也不知你会是他口中所说的有缘之人,还是无缘之人,便与月理朵,一同带着他往隐秘之处探视于你。 哈巴温把了把你两手的脉象,又拨开你的眼皮看了看,脸上却有了犯难之色。我见他如此,以为你果真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一颗心,就如一下子被丢到了冰窖里一般。 不料,那哈巴温却说:此人体内温热已流失了大半,乍看起来,确如娘娘所说,明显地是呈出了下世之像,但从其脉象上来看,虽极其微弱,可也均匀有迹,又迥异于将死之人的体征。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中,登时又燃起了一些希望来。我对他说道,只要哈丞相能救得他活转来,你所交托之事,必然不敢相负。 哈巴温说,这位朋友的症状实在太过怪异,以我经验之丰,几十年来亦从未遇见,要救他不死,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入药才是。请娘娘给我三天时间,好使我搜肠刮肚,对照所学番汉医典,看能否寻出对应之法可供尝试。 他既然如此说,我还能再有什么意见?便即照准,交代他说:还望哈丞相不辞劳苦,多多费些心力才是。他答道:娘娘吩咐,不敢懈怠。说完便径自去了。 这个哈巴温也真是了得,我无时无刻不在焦急地想望着他的消息,哪里有耐心等到第三天?第一天便派太监假扮做侍卫,到他的住处去暗中打探去了。这个太监回来报说,哈巴温整日水米不进,不是冥思苦想,便是翻看他那满屋子的唃厮啰文典籍,不知他在搞些什么。 听太监如此回报,我知哈巴温确在努力搜索救你之方,本来那悬着的心,便又放下了几分来。一连三天,哈巴温皆是如此,都是水米未进。” 张梦阳道:“为了就我,这个哈巴温倒也是煞费苦心了。如此说说来,我倒是应该好好地感谢他一番了。” 萧淑妃冷笑道:“要真是这样,他那就不是苦心,而是为佛心了。他如此殚精竭虑,归根结底,还不是要达成他的复国愿望?” 张梦阳笑道:“虽说如此,毕竟人家为我操劳过,对这人,倒也不能全无感恩之念。” “那你对我,可也有一些儿感恩之念么?”萧淑妃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问他。 “有,怎么没有。”张梦阳毫不犹豫地答道:“受人滴水之恩,还当以涌泉相报呢,何况人家萧莫娴救过我的性命,为我流过那么多的泪,假如我连对她都无感恩之心,那我还算是个人么?不光对她,就连月理朵,今生今世,我都当常存感恩之心呢。” 萧淑妃笑道:“那来生来世呢?” 张梦阳道:“来生来世也是如此,生生世世都是如此,你说怎样?”说罢,在她挺展平滑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萧淑妃笑道:“待会儿我把你这话去对月理朵说,她肯定会高兴得飞起来呢。” “她高兴,你高兴么?” “嗯,我也高兴。” “你高兴怎么没见你飞起来,你赶紧飞一个,给我瞧瞧。” 萧淑妃嘻嘻一笑,道:“我要是会飞,早就不在这牢笼里待着了。” 张梦阳笑道:“你要是会飞,肋下先得生出翅膀来才行,让我看看你的肋下生出翅膀来了不曾。” 说着,张梦阳便伸出手朝她肋下摸去。萧淑妃连忙笑着躲闪开了。张梦阳却不依不饶,动手动脚地定要在她身上寻出翅膀来不可。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顽了半天,这才罢手。 第130章 交气充血 张梦阳问:“哈巴温一连三天水米未进,最后想出了个什么办法儿来?” “三天后他来见我之时,我见他面容憔悴了许多,脑袋上也现出了丝丝白发。这人虽五十岁上下,相貌凶恶丑陋,但我三天前见他之时,他那一头散发上并未有多少白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可见这三天来,他为了想出救你之方,确是穷思竭虑的。 他向我行过了礼,我向他道过了辛苦,便直接问他可想出了救命之方。他对我说,娘娘的那位朋友之病,实在是太过怪异,在下翻过了所有的医书脉案,都不见有此等病症的施救之法。 我不悦地道:这么说来,以丞相你之博学,也是治不了他这病的了?他却回答我说:本来是治不了的,不过眼下机缘凑巧,倒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勉力一试。就看娘娘肯是不肯的了。 我说但有一法可施,我岂有不允之理,你只管说来。他说,以这位朋友目前的怪异症状看来,寻常药草之力,不论如何搭配佐使,用下去之后,短期之内都恐难以奏功,只有对其施以奇剂猛剂,方能即刻还其魂,定其魄,醒其麻木,回其离心。于是,他便对我提到了那雪火灵蛇。” 张梦阳听到此处,轻“哦”了一声,道:“就是你刚才对我所说的,他是想用那灵蛇,与我交气冲血不成?” 萧淑妃笑道:“你真聪明,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他说,那雪火灵蛇已用各类毒虫饲养了十年,通体已呈赤红之色,如果再无人与之交气冲血,加以利用,怕是十余年的心血,便就此白费了。 我问他,你从河湟之地将如此神物带来,不就是想要把它养得通体赤红,进献给皇上的么?你怎么还没把它送给皇上? 他对我说,他已经对延禧提起好几次了,可延禧一见到通体赤红的雪火灵蛇,便为它体内所含的剧毒心惊胆颤,哪里还有与之亲近的勇气? 我又问他,这东西用许多毒虫喂养了十年,体内所集毒素之多,实在是难以计数,你所说的交气冲血,于人之性命果真无碍么? 他说,雪火灵蛇乃是河湟地区所产的神物,体内血肉既具毒性,又具药性,两相中和,于冲血之人,不惟无碍,反倒大有助益。更加上我专门为充血提炼的冰灵雪魂丹得内服外用之效,于人之性命,决然无碍。 人若与之冲血之后,能使人身百毒不侵,但遇外伤内伤,痊愈得极其迅速。尤其是对将亡之人直有安魂定魄,起死回生之能。 他还说,也是娘娘的这位朋友与此神物有缘,何不就借此机会成全了他,人蛇两便,何乐而不为? 我问他,如果以后皇上问起这蛇来,我们该如何答他。他却说,天祚皇帝乃是个不识货的人,既害怕此神物会于他性命有碍,自会对它敬而远之,想来也不如何放在心上。 只对他说此物已过了交气冲血之期,浑身燥热而亡,已令人把它埋在郊外山下,想来皇上也不会如何追究。 当时我看你若再沉迷不醒下去,必定也是一个死,何不按他说的,把这灵蛇取来试上一试?于是,这雪火灵蛇啊,就成了你命中的灵药,它救了你,你也救了它。 不信你看看你的肘部上方两寸之处,还有雪火灵蛇缠在你手臂之上与你交气冲血之时,哈巴温给你埋下雪魂丹时候的疤痕呢。” 张梦阳听说,连忙把手臂翻过来看视。萧淑妃笑着打了他一下道:“是左边的。” 张梦阳“哦”了一声,忙又把另一臂抬起来翻看,果见距离肘部两寸处,并排着两个黄豆粒大的疤痕。想来萧淑妃所说不假。 如此说来,这萧淑妃对自己果然也是有救命之恩的了,还有那个月理朵,如果没有她们的话,真的难以想象自己现在是死是活。 他想,自己的血液中之所以会含有剧毒,想来也是拜这雪火灵蛇所赐了,自己身上受伤之后,之所以会有那么奇异的痊愈速度,也都是与这家伙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没有那灵蛇,自己就算不死在萧淑妃所说的那地窨子里,及至后来,也必定会死在耶律挞鲁与萧麼撒的殴打之下。 正是因为他们想要加害自己,而且几乎马上就要得逞之时,自己喷出来的一口鲜血,在眨眼之间便毒死了挞鲁,吓得萧麼撒狼狈逃窜,才使自己捡得了一条命,活到了今天。 哎,世事的变幻,上苍的安排,真的是令人难以捉摸,更加难以逆料。假若大宋没有出兵灭掉唃厮啰国的话,假若哈巴温不来大辽请兵复国的话,假若天祚皇帝对哈巴温的话深信不疑,对那雪火灵蛇不存丝毫畏惧之心的话,那与之交气冲血的机会,便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天祚帝的儿子耶律挞鲁,也不会被自己的一口毒血喷死,死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张梦阳的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萧淑妃在他的耳边又说了些什么,竟全然没听进去。 可是,自己怎么会晕倒在月理朵进香的道路之旁呢?按淑妃所说,自己晕倒之地乃是在一个叫做宣德的小城里,宣德离大同应该不算太远,自己的脑海中,对大同似乎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但这印象是起自于何时呢? 那个名叫宣德的小城,却是在脑海中没一点儿印象,也不知在二十一世纪的时代里,那个小城是否如在大辽的时代里一样,仍被冠以宣德之名?宣化倒是听人说起过,那是张家口境内的一个地方,远在后世的河北北部,与这个所谓的宣德,绝对八竿子打不着。 随着体内各器官对血液中的毒素逐渐适应,脑子里时常会出现的眩晕之感也越来越轻,越来越少,思路与记忆在这些日子里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因此,现在他基本上能够肯定的是,在穿越之前的二十一世纪里,他确曾到大同去过,而且在大同周边的一些地方还有过些许游历。 “听那个哈巴温说,与这雪火灵蛇经过交气冲血之人,还会有一个附带的绝大好处呢。” 萧淑妃的话,把张梦阳从遥远的思绪中拉扯回来。他问道:“绝大的好处?那还用说么,都起死回生了,捡了一条命回来,可不就是绝大的好处呗。” “不是,”萧淑妃纠正道:“他所说的这绝大的好处,乃是附带的,不是起死回生本身。” “哦,那是什么?” “哈巴温说是绝大好处,可我却不觉得,而且还觉着吓人的不得了呢。” 张梦阳越听越觉得好奇,问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赶快说给我知道。” 萧淑妃笑道:“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他说,与之行过交气冲血之人,沾染上了雪火灵蛇的灵性与气味儿,会被灵蛇引为同类,甚至当做主人,一生都会不离不弃地相跟相随。 而且这灵蛇颇有灵通,惯能忠心护主,若是有谁要对它的主人不利,即会立刻遭受到它的攻击,把它凶狠毒恶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张梦阳倒吸了口冷气,拍了几下胸脯说道:“我的乖乖,我宁可时常被人欺负,也不愿意让这样的毒物来忠心护主。” 萧淑妃嘻嘻一笑说:“你以为那是毒物,在人家哈巴温的眼中,可把那看做是神物呢。若不是他想要我在延禧跟前替他说话,若不是延禧胆小舍不得让这灵蛇亲近,这交气冲血的好事儿啊,说不定哈巴温就自己笑纳了,哪里还轮得着你?” 张梦阳笑了笑说:“用这神物来起死回生,救我之性命,那还让我心中稍存感激,若说让它跟随在身边一生一世,那可着实瘆人得紧。” 第131章 皇帝老公来了 “哈巴温可不就是这么说的么。他说这雪火灵蛇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能寻着你的气味儿把你找着。” 张梦阳笑道:“你可拉倒吧,我身上的气味儿有那么大吗。你能闻到我身上有毒蛇的气味儿么?” “我只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当然闻不到,可那雪火灵蛇可不是凡物,那是灵蛇,哈巴温还把他看成是神物呢。它要想找你的话,那还不简单?” 张梦阳笑道:“你别幸灾乐祸,你这会儿跟我在一起,等它找到了我,也便找到了你。” 萧淑妃嘻嘻一笑说:“你莫要担心,我早就未雨绸缪了呢,正因为怕他找上了我,所以呀,看到你性命已然无碍,我便命人把那灵蛇,远远地丢到千里之外的谟葛失部大草原上去了,省得出现在咱们眼前怪吓人的。” 张梦阳挑大拇指赞道:“淑妃娘娘果然是人间的活菩萨,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这样我可就放心了,那蛇就算再怎么灵,我才不相信它真能从千里之外把我寻着呢。” 萧淑妃也道:“哈巴温这么说,想来也只是他们唃厮啰国的百姓们,口耳相传的轶闻罢了,再怎么珍奇也不过是个条畜牲而已,岂会真的那么灵验了。” 不知怎么,张梦阳忽然想到了郭药师攻打燕京之时,士卒们口中所说的那条自地沟中飞腾而出的大蛇来。据说那条大蛇浑身雪白,成人小腿粗细,数米之长。还有的说十数米之长,而且那不是蛇,乃是一条会飞的白龙。 当时只觉那说法太过怪诞离奇,在中国的北方地区,还从没听说哪个地方能产出那么长的大蛇? 至于指其为会飞的白龙,则更是无稽之谈了。想来是那些无知无识的下级士卒主观臆想的产物,岂足凭信? 只是,那哈巴温曾说,雪火灵蛇能于千里之外,闻到与其气血相同之人的气味儿,并且追随而至。如果他的这话果真的话,那条在燕京城中出现的所谓的“飞龙”,会不会就是哈巴温所说的那条灵蛇呢? 如果是它的话,也就是说,它是从遥远的谟葛失大草原感应到了自己的存在,然后不辞险远地千里爬行,一路追踪到了燕京城里? 想到此,张梦阳背上顿感湿漉漉地,浸满了冷汗。 他问萧淑妃道:“在与我交气冲血之后,那雪火灵蛇的通体赤红之色,可起了变化没有?” “怎么没有。”萧淑妃答道:“经过那样一番冲血,它救了你,你也救了它,它身上的通体赤红,明显地暗淡了许多。哈巴温说,只要不再以大量的毒虫喂他,它体表上的赤红便会一天弱似一天,过不了一个月,即会回复到它雪白的本色。” 听萧淑妃如此说,张梦阳愈觉吃惊害怕,抬眼紧张地朝床榻的四周扫视,唯恐那条通体雪白的大蛇会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虽说按照哈巴温的说法,这雪火灵蛇会对自己以主人相待,并不会伤害自己,甚至还会竭其所能地护佑自己的周全,但他打小怕蛇,实不愿以后再与它产生任何的瓜葛。 “咚”“咚”“咚”! 门上响起了几下轻微的敲门声,接着就听门外月理朵压低了的声音说道:“娘娘,皇上已把那几个凶巴巴的客人打发去了,赶紧收拾一下,怕是一会儿他就要过来了。” 萧淑妃与张梦阳同时“哦”了一声,赶紧坐起身来,把衣裳穿好。萧淑妃穿好了鞋子,坐在梳妆镜前把凌乱的头发重新盘好,张梦阳则现在地下,有些慌乱地不知所措。 萧淑妃回头看了他一眼,张梦阳发现她的那一双美目之中,也隐隐地透露着一丝紧张。萧淑妃朝床下扬了扬下巴,说道:“床下有一块可移动的石板,掀开来下边有一间小室,你赶紧到下边去躲躲。我不唤你,切莫出来。” 张梦阳来不及细想,着地一滚便滚到了床下。 这时,月理朵急促的声音在外说道:“皇上过来了。” 张梦阳赶忙摸到了那块青石板的提手,微一使劲,把它慢慢地推到了一边,然后跃入露出来的洞穴里面,然后又站在底下把石板托在手中,轻轻地将洞口盖上。登时,张梦阳便被吞没在一片漆黑之中。 不一会儿,屋外隐隐传来传来月理朵的叩拜之声:“奴婢叩见皇上。” 随即,一声男子的响亮的说话之声响起:“罢啦!娘娘在屋里么?” 月理朵答道:“这几日天凉得厉害,娘娘凤体小有不适,正在房里将息。” 那男子便不再说话,推门步了进来。 张梦阳心想:“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天祚皇帝了,被自己一口血喷死的耶律挞鲁的父亲,妖媚迷人的萧淑妃的皇帝老公。哎,祖宗的基业被他玩儿的所剩无几,濒临亡国之境,也不知此人生得是怎样一副模样。” 萧淑妃见自己的皇帝老公进来,从梳妆台前的鼓櫈上直起身来见礼。天祚帝上前扶住,柔声慰道:“月理朵那丫头说,你身体不适,可传御医看过了不曾?” 萧淑妃以慵懒的声音答道:“只是略有些着凉,哪里用得着传太医了。那些太医与别的后妃皇子们都在渔阳岭大营,来去六七十里地,何必让他们受那奔波之苦呢。” 天祚帝嘿嘿一笑道:“说到底,他们都不过是供咱们支使的狗奴才,你跟他们客气得什么?他们能被召来给你瞧病,那是他们的福气。” 萧淑妃口气不悦地道:“要论福气,我哪儿能与皇后皇子与其他妃嫔姐妹们相比呀。太医就在近旁随侍,微有小恙招手即来。可不像我,在这深山沟子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偶染小恙还可,一旦有个急病大病啊,只怕等不得太医来,便就一命呜呼了。” 张梦阳在下面想到:“听她的话,天祚帝的后妃皇子们都不在此处,而是在那个渔阳岭大营里。天祚帝在这地方,只带她一个人在身边,不恰说明对她用情之专么!” 天祚帝道:“渔阳岭大营虽说无忧,可哪里能有此处的磐石之安,他们是羡慕你都还来不及呢,你却还在这里说这些个风凉话。” “是啊,他们羡慕我被你关在这个牢笼里,被皇上你小心翼翼地带在身边,生怕我再被哪个野男人偷了去,让你不知不觉地再吃一个大亏。” 天祚帝半晌不说话,隔了一会儿才沉着声音说道:“那件事儿既已经过去了,朕也不再追究,你又提它做什么?” 萧淑妃冷笑道:“你不追究了,可我还得追究呢!我早跟你说过,那个人我根本就不认得,说不定哪只是金人或宋人派来的刺客,想要结果了你,寻你不到却误打误撞地跑到了我的房里,你却始终一口咬定我与那人有什么奸情。耶律延禧,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天祚帝冷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觉得能自圆其说么?朕恰巧自外归来,正碰见刺客行刺。你是不是还想说,若不是朕回来的巧,说不定你还身首异处了呢。” 萧淑妃不依不饶地道:“事情巧到一起去了,自是难以让人相信,我也不来怪你,可你凭什么仅凭一两个太监宫女的话,认定那人就是我的奸夫,是金人皇帝的私子纥石烈杯鲁? 皇后和元妃、文妃她们,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嫉我恨我,在我身边收买安插耳目,你又不是不知,你怎么就知道那小黄门所说的话,不是受了皇后元妃她们的指使,有意的诬陷于我?” 天祚帝闷声道:“就算果真是她们离间中伤于你,不过也没怎么妨碍你么,虽说朕那段时间有些错待于你,可你宠冠后宫的地位,不是半点儿也没被动摇了?” 张梦阳心中一动,突然悟到:“她的这些话,像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 第132章 斗室中的风光 “哼,宠冠后宫,说出去好有面子啊,说不定,皇后她们也是这么以为呢。可是,我的一颗心里,却是知道自己不被皇上你信任,你是生怕我再做出让你没面子的事儿来,所以才寸步不离地把我带在身边的吧?” 天祚帝道:“话虽如此,可我也是真的宠你爱你,离不开你,如若不然,以朕的脾气,你又怎能活到今日。” 萧淑妃冷笑道:“这个道理,我岂能不懂?我只是想再一次的提醒你,事情本不似你想的那样,更没有那个纥石烈杯鲁的什么事儿,你莫要只听那些人胡说。那杯鲁实是金主的儿子,你若真要杀了他,再想要与金人谈和的话,怕是想也休想了。” “啪”地一声,天祚帝抬起手来在身旁的桌案上一拍,只震得案上的茶壶茶碗都跳将起来。就听他恶狠狠地说道:“说到底,你还是想让我放过那小杂种不是?” 萧淑妃面对暴怒的天祚皇帝,似乎一点儿畏惧也无,语气轻缓地说道:“随你怎么说去,反正我问心无愧,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之事。你本是一条龙,可非得成天把自己想象是成一只王八,这是你自作孽,可与旁人无干了。” 张梦阳听她对皇帝说话居然如此口不择言,全无半点尊崇之意,心里头不禁然地吃了一惊,暗暗地为她捏了一把汗,生怕天祚帝恼羞成怒之余,会猛然间甩她两个嘴巴。 同时,他也惊讶于她心止如水的撒谎本领,明明她是理亏的一方,出轨在先,就是刚才还在床榻上与自己颠鸾倒凤,共效鱼水之欢,此时却还能在老公的面前如此理直气壮地说话。一个女人善于隐藏的功夫竟然一致于斯,实在是让人既惊且畏。 他记不清是哪部电影中的台词曾说:“女人的心,就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看这萧淑妃的所作所为,果不其然。 既与萧淑妃有了那层关系,张梦阳的内心深处,也自然而然地对她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愫,因此,当萧淑妃当面怒怼她的皇帝老公之时,心中自然而然地对她生出了一丝担忧与牵挂。 没想到他的这份儿担心倒是多余的了,天祚帝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怒。 更令张梦阳没有想到的是,他一个堂堂的皇帝,大辽国的九五之尊,被骂之后竟然涎皮涎脸地对着萧淑妃嘻嘻嘻地贱笑起来,笑罢之后说道: “真不愧是我的好老婆,在身受委屈之时,还能想到咱大辽与金人的和谈,想到国家大事,延禧在此谢过娘娘了!” 说着,天祚帝竟然对着自己的老婆深深地一揖。萧淑妃伸出葱白也似的玉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谁稀罕你做这副死样子,只要你以后对娘娘我多些敬重,别老怀疑这怀疑那的,也就算对得起我了。” 天祚帝又嘻嘻笑着对萧淑妃说道:“好吧,那我就从此以后不怀疑这怀疑那的了,对娘娘你多些敬重,来来来,现在就来让我把你敬重一回。” “你……你这歪厮,干什么你……大白天的,也……也没一点儿皇帝的样儿……” 萧淑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自上面传入张梦阳的耳中。听她这声音,似乎是天祚帝缠住了她有甚亲昵举动。 张梦阳的深心里面,掠过一缕淡淡的酸味儿。上边的这个美丽女人,刚刚还被自己搂抱在怀里享用过,现在,她却被另一个男人搂住、纠缠住,在他的怀里不情不愿地挣扎着、推拒着,自己却只能在这下面躲藏着听之任之,心中的醋意与不甘,折磨得他呼吸急促,面部充血,使得他产生了一种想要推开头顶上的石板,抢出去把他暴打一顿的冲动。 可是令他感到无奈的是,她是他的女人,他对这个美丽的女人拥有着完全的支配权。反倒是自己,在这其中扮演了并不光彩的角色。 很快,萧淑妃的推拒声便弱了下去,窸窸窣窣的衣服剥落之声,开始撞击着张梦阳的耳鼓。他双拳紧握,呼吸急促,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不到了,此刻,他能听到的,只剩下了自己粗重的喘息之声和“噗通”“噗通”的心跳之声。 忽然,一丝细微的鼻息拂到了他的脸上,他一时间大骇,无论如何也想到这间地下的斗室里,除了自己居然还藏的有人。而且还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人是畜,真是吓得他灵魂出窍,张大了嘴几乎要大叫出声来。 就在他将叫未叫之时,一个柔软又香喷喷的小手伸了过来,适时地捂在了他的嘴上。 “别说话,是我!”声音极轻极柔,张梦阳一辩,原来是月理朵。 月理朵的声音,迅速平抚了他那因吃惊害怕而狂跳的心。“是月理朵姐姐?你……你怎么在这里?”他以极其微弱的声音问。 “这间斗室,除了上边的这块石板,还另有一道窄门可供出入,我是从那边进来的。” 张梦阳轻“哦”了一声,脑中一大团疑云,却没有说话。 “皇上这么对她,你是不是吃醋了?” 听她这么一问,张梦阳怔在那里,只觉得一颗心里面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属于自己的物件丢失了的一般。 但他仍然没有说话。 月理朵道:“离不开她,就赶紧想个辙,带上她逃离这里。” “逃离这里?”张梦阳有些呆呆地问:“逃到……那里去?” 月理朵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嗔道:“你们金人把大辽的地盘儿都给夺去啦,还能没个地方把她安置下?上京,中京,东京,会宁府,黄龙府,还有刚刚被你们攻下来的燕京,随便哪个地方都能供你金屋藏娇,何必冒着偌大的风险,几次三番地跑这儿来与她私会。” 张梦阳为难地道:“月理朵姐姐,这个……你不知道,我,我真的……” 月理朵见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心头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轻声斥道: “瞧你这拖泥带水的样儿,当初下那么大的力气,撒了那么多的钱,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把她勾搭上手的那股贼劲儿跑哪儿去了。” 月理朵不容他分辨,接着道:“是不是害怕你的公主婆娘容不下她?” “月理朵姐姐,事情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其实我名叫张梦阳,我跟那个杯鲁并不是一个人……” 月理朵拿起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诧异地道:“驸马爷,一场交气冲血下来,你的脑子不会是被雪火灵蛇的毒血给烧坏了吧?” 月理朵口气一凛,冷冷地道:“不会是……你这小子,是想要始乱终弃吧?你可知,自从被你得逞之后,淑妃娘娘的一颗心可是全都系在了你的身上。连你的命也都是她救的。你沉迷不醒的那些天里,你可知她为你流了多少眼泪?” “不是的月理朵姐姐,我对自己所做过的事情,绝对会负责到底,杯鲁是杯鲁,我是我,你和淑妃娘娘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你们数月前的搭救,我早就死翘翘了,哪里还有命在。我定会竭尽全力报答你们的深恩。可杯鲁却不必这样,我跟他,我跟他……” 他心情激动,一时间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看着他头一句脚一句的狼狈相,月理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这么说,还算你小子有良心,也不枉了当初我用毡毯把半死的你,从路旁捡了回来。” 此刻,上边传来了天祚帝渐趋粗重的喘息声与萧淑妃柔柔的呻吟声。黑暗中,张梦阳受着这声音的撩拨,便又开始面红耳赤,喘息粗重,心跳加速起来。 他听到,一旁的月理朵也渐觉呼吸急促起来。忽然,两瓣柔柔的少女嫩唇在无任何朕兆的情况下,暖暖地帖到了自己的双唇上。 此刻的张梦阳已情难自制,立即热烈地回应着这突然袭来的吻。 月理朵双臂环绕着他的脖颈,他的双臂则紧紧地搂在了她的纤腰上。在火热的爱欲的汪洋里,他与她渐渐地迷失了自我,在这漆黑的地下斗室中,渐渐地交融,渐渐地沉沦…… 在这短短的一晌午的时间里,张梦阳先是与萧淑妃有了他人生里的第一次,在自责了一番之后,觉得自己这童子身相对于女神的温柔乡,实在也谈不上不如何的金贵。 此刻,在与月理朵的亲密接触里,本在血气方刚年纪里的他,更是将自己一直以来努力压抑的青春能量,尽情地释放了出来。 …… 在上面的天祚帝结束大约十分钟之后,下面的张梦阳也结束了。他仍然与月理朵紧紧地搂在一起,沉浸在了狂潮退去之后的解脱与宁静里。 “淑妃,朕觉得这屋里,似乎有些声音。”上边的天祚帝疑然问道。 “咱们两个大活人在这屋里,没声音那才怪了。”萧淑妃答道。 “不是咱俩的声音,像是从犄角旮旯里发出来的,这会儿又没有了。” 萧淑妃嗔怪道:“你这堂堂的一国之君呀,总是这么疑神疑鬼的,难怪咱们大辽在你手中被弄成了这般模样。告诉你吧,这两天,咱这香草谷中,不知从哪儿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天祚帝一怔,挑了挑眉毛问道:“不速之客?是谁,他在哪儿?” 萧淑妃冷笑道:“只是一只黄毛野兔而已,时常在这屋前屋后里跳动,吓得我没事儿倒不敢到这屋里来了。我说,你赶紧让那些个没事儿的小黄门,把这野兔给我撵走了,要是过两天还见这东西在我眼前跳来跳去的吓我,让他们仔细自己的皮。”说着萧淑妃站身来,竖起一根玉指在天祚帝的额上轻轻一点,道:“也仔细你的皮!” 萧淑妃此刻的声音,极尽蛊媚妖冶的味道,不仅身临其境的天祚帝听在耳中顿觉骨头都酥了,就连躲在下边的张梦阳,也被她这媚人心魄的声音搅扰的神魂不宁。 天祚帝“嘿嘿”笑道:“咱们淑妃娘娘有旨,我这做皇帝的岂敢不遵。” 萧淑妃哼了一声说:“这还差不多。” 月理朵不知天祚帝几时才会离去,再呆在下边,怕会不小心弄出什么动静来被他察觉,便牵着张梦阳的手,跨过了一道石门,沿着一条仅容一人穿行的窄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了。 顺着狭窄的甬道转过了几个弯,走出了约摸几十米的距离,张梦阳方才敢出声说话:“月理朵姐姐,这条道是通到哪里的?” “通到我住的小房子里,你放心,没人会找得着你的。” 张梦阳“哦”了一声。 “原来你的房间跟太后的房间相通着,在这地底下钻来钻去的,倒也有趣得紧。” “呸!你觉得好有趣么?如果不是害怕你们金兵厉害,以皇上他的野性儿,才不会躲到这小山沟里来呢。为了以防万一,还在此处费力地掏出了这许多地道用以逃生,这全是迫不得已,你居然还觉得有趣。” “你是说咱们这地方,有很多这样的地道么?” 月理朵道:“皇上怕青冢寨与渔阳岭两处大寨万一保不住,会被你们金人捉住,才命人在这小山沟里掏了这些地道出来,有两条还能直通到山外,端的万无一失。” 忽然,月理朵回过头来笑道:“我把这么重要的讯息透露给你,你回去把你们的人带来,把皇上一举活捉了,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你说你拿什么谢我?” 张梦阳一怔,咽了口唾沫,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呐呐地道:“姐姐说笑了,这对金人来说,果然是件天大的功劳,可惜我没福,命中注定与这等大功劳无缘。” 月理朵笑着打了他一下说:“口是心非!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城府还挺深的。反正我告诉你,假若你果真成了这等大功,可得在你的皇帝老子跟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多给我讨些封赏。” 张梦阳调侃道:“没问题,等我建成了这件大功,一定替你在我皇帝老子跟前多多美言,让他娶你当媳妇儿。” 月理朵笑着啐道:“呸,没个正经!你想让我给你当妈么?你倒是先叫一声妈让我听听。” 张梦阳笑道:“别说你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吃这个亏呢。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给他当儿媳妇吧。” 月理朵不知他是在拿话儿调侃,还以为他是在向自己承诺什么,一时芳心窃喜,便把他的手更握紧了些。 此刻,他们又走进了一间斗室之中,月理朵对他说:“这上边就是我的房间了。” 说罢,月理朵抬起手来把头顶上的石板推开,一方光亮照射进来。月理朵从斗室的一角搬来一个鼓櫈,然后踩在上面,攀住洞口的边沿爬了上去。张梦阳也学着她的样子,由洞口处爬出。 月理朵的这间小房,相对于淑妃所在得那间则要小上许多了,不过四壁洁白,除了一张小床而外,桌椅的陈设也极为简洁干净。 张梦阳想到了在燕京城里的时候,自己与暖儿名义上以主仆相称,暖儿每每都睡在自己里间卧室的门外,以方便随时答应召唤。这月理朵与淑妃也是主仆,怎地她与淑妃不是下榻在一处么?怎会单独有一间小房给她使用? 张梦阳便道:“月理朵姐姐,你这间小房收拾的可真干净,我还以为你是跟淑妃娘娘在一处下榻呢,没想到你还单另有一间屋子。” 月理朵笑道:“原先在中京大定府皇宫里的时候,我们这些做宫婢和黄门的,确是每人都有一个单房。可自从中京被你们大金兵马攻破,我们跟随着皇上与娘娘们一路西逃,哪里还能享受到那待遇?” 张梦阳挠挠头道:“这小屋不就是你的么?” 月理朵低声道:“这是淑妃娘娘为了你之来,早就准备好的。” 张梦阳听了这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呐呐地道:“这明明是你的小房间,怎么成了为我准备的了?” 月理朵笑道:“就算你再怎么聪明,量你也猜想不到。” 张梦阳嘿嘿笑道:“何况我本不聪明,必是猜想不到的了。” 第133章 比黄金还要珍贵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么,皇上为了保险起见,早就在地下开凿了好几条地道,这是借用的狡兔三窟的遗意了。兔子再狡猾,也才只三窟而已,可是皇上他,还另备了两窟,直通到谷外的秘密之处去呢。” 张梦阳点头道:“是,刚听你说起过了。” “皇上把这四面八方的牧民纠集到此处,为他开凿地道之时,娘娘触类旁通,想到了你之所以会被皇上派人四处追杀,就是因为当初被他撞破了你们之间的事。 所以她想,若是当初在宣德的时候,有这样的一个地下通道可供隐藏,就不会有后来的许多麻烦了,你也不会遭遇到凶险,让娘娘我们两个没日没夜地替你牵挂着。” 说到最后两句话时,月理朵的声音略有些哽咽,看样子,也确实是牵动了她内心里的情感。 张梦阳嘴巴张了张,一时间想要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叹了口气,伸手拉住了她手,把她揽过来,搂在怀里,用手轻抚着他的后背说道: “我现在不也挺好的么,吉人自有天相,人的命天注定,可不是任何人想拿救拿得去的。” 月理朵偎在他的怀里,“嗯”了一声,说道:“所以,娘娘暗地里嘱咐那管工程的人,要他们在她的那间屋子底下,掏出了那间斗室,以备等你再来之时,一旦被人察觉,仓促间也好有个藏身之所。” 张梦阳“哦”了一声,道:“那么说,娘娘认定我必会再来的了?” “娘娘说,她相信,只要你没遭了那些凶人的毒手,你为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张梦阳叹了口气道:“原来那间斗室,是娘娘专门为我而备下的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张梦阳话到嘴边,觉得不好说出口,于是便讪讪地笑了笑,把话又咽回去了肚里没说。 月理朵从他怀里挣出来,在他胸上拧了一下说道:“你个坏东西,你以为什么了?你是不是以为娘娘是为了与其他男人幽会而准备了那个方便之所?” 张梦阳“嘿嘿”地笑道:“瞎说,我怎么会那么想。” 月理朵又踢了他一脚说道:“还说没有呢,瞧你这笑都不是什么好笑。实话告诉你,淑妃娘娘她可是个眼比天高的奇女子,你以为她随随便便什么男人都能看得上么?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假如不是遇上了你,假如不是被你下那么大力气地舍命勾搭,她这一辈子,说不定就只有皇上一个男人呢。” 张梦阳一脸坏笑地道:“那你呢,你要是不碰到我的话,你这一辈子会有几个男人?” 月理朵被他如此没正经地调侃,不由大怒,抬起手来便一巴掌朝他打去。张梦阳忙嘻嘻笑着躲了开去。 月理朵怒道:“亏得我们把你从鬼门关前抢夺回来,早知你把我们想象得如此不堪,当初就该不管你,听凭你死在路旁便了。” 张梦阳听她如此见责,登时觉得玩笑开得过了,再怎么说,自己的一条命确然是为她们主仆所救,不管她们出于何种动机,如此大恩岂能儿戏视之?便连忙躬身赔礼道: “月理朵姐姐切莫生气,我之所以那么说,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以为,地下的那间斗室,是淑妃娘娘用来藏私财的。你和淑妃娘娘对我的好,我心知肚明,你们在我心中都是神仙一流人物,我岂会把你们想象成那等样人?” 月理朵眼圈微红地道:“淑妃娘娘那样的,才配称是神仙一流人物呢,我只是个丑八怪而已,用不着你把我抬举得那么高。” 其实,月理朵相貌较淑妃自是不如,但却眉清目秀,绿鬓朱颜,眉宇之间英气隐然,自有一股契丹少女的天成丽质,哪里是她所说的丑八怪了? 张梦阳满面谦然地道:“我的好姐姐,你要是丑八怪的话,那些真正的丑八怪,可还有活下去的勇气么?莫要再生气了,要不,我给你跪下磕头还不成么!” 说着,张梦阳便做势要跪,月理朵破涕为笑,踢了他一脚斥道:“谁要你跪了,只要你心里没有那个意思就成。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君亲,跪我一个小丫头,你可真没出息。” 张梦阳笑道:“在我的心中,月理朵姐姐就是我的黄金,不,比黄金还要珍贵,只要能换得你开颜一笑,我便就跪上一跪,又打什么紧了。” 月理朵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些话若是被淑妃娘娘听到了,看她不老大耳刮子打你。说不定连我都得受你的连累呢!” 这时候,屋外传来了梅里与月里的说话声。 “这两个小妮子从山上下来了,说了这一会子的话,还没问你怎么会成了小郡主的侍卫呢,又有谁冤枉陷害你了。哎,这些话等把她们打发去了,咱们慢慢的再说吧!” 梅里与月里两个各捧了一束花草步进了屋里,见张梦阳立在屋中,梅里问:“咦,你这家伙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被月理朵姐姐锁在那边的屋子里么?” 月理朵应道:“哦,本来是把他锁在那里的,皇上见客罢,与淑妃娘娘一起过那边喝茶去了,我又赶紧把他领到了这里来。” 张梦阳心中一阵迷乱,默默地嘀咕道:“是喝茶去了,还他妈喝的花茶呢。” 梅里道:“谷中这所庄院,大屋小屋那么多,怎么你们淑妃娘娘偏喜欢边角上的那间屋子?我陪小郡主来了好几次,都见娘娘在那里,对那间看起来不起眼的石屋,娘娘她倒是情有独钟。” 月理朵笑道:“你知道什么呀,皇上与娘娘初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打算在那边另起一间屋子,是大悲奴丞相带来的一个懂阴阳的先生,说那里整好处在整个庄院的艮位上,结合山谷与庄院的前后左右地形相了相,说艮位乃是此处宝地的龙眼,卜居于此者,心想事成,逢凶化吉,都将要从那龙眼上来。 所以,淑妃娘娘才恳请皇上,在那看似毫不起眼之处,添筑了那么间不大的屋宇。皇上也不常到那里去,只是淑妃娘娘在这谷中觉得烦闷了,便到四处的山坡上走走,累了的话,便去那间屋子里坐一坐歇一歇,还能够想想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儿。可巧你们几次来,都碰上娘娘歇在那里。” 说着,月理朵偷偷地便朝张梦阳翻了翻白眼。张梦阳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月里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淑妃娘娘把旁边的那间大屋舍了给了你,自个儿躲到一边享清闲去了呢。” 梅里道:“大屋送给了她不打紧,前提是得让皇上知道,假若皇上不知,晚上黑灯瞎火的摸了进去,把她当成了淑妃娘娘,那可要命的紧。” 月理朵笑着举手便打,嘴上骂道:“小浪蹄子,就你爱整这些没用的调调儿,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梅里笑着躲到了月里身后,几个丫头顿时说笑着打闹做了一团。 第134章 妙哉!妙哉! 闹得够了,月理朵问:“你们小郡主还没来么?” “已经来了,”月里答道:“我们从山上下来时,碰见了小郡主,告诉她娘娘在那边屋里,她已经朝边去了。” 梅里道:“月理朵姐姐,刚刚只顾得往山上采香草去了,你说的西夏国进贡来的上好茶叶,我们可还没来得及尝呢,赶快命人泡了来给我们解解渴。” 月理朵笑道:“一听你这话就外道,好茶泡了来是让你解渴的么?” 说着,月理朵就步到门外,唤过来一个使女,让她去烧一壶开水提过来。然后打开茶盒,倾出一些茶叶来,分在几只白羊玉瓷杯中。只见这茶叶外形壮实匀整,白毫显露,芽叶嫩绿油润,果然不类寻常凡品。 待得泉水烧开,热气腾腾的滚水注入杯中,立即觉得鲜香扑鼻,汤色黄绿鲜亮。 又待得茶水稍微冷却,端起杯来品上一口,顿觉醇郁浓厚,滋味无穷。 张梦阳与她们一起坐下喝茶。对饮品,他向来只对雪碧、奥德利一类的东西感兴趣,茶之一道,所知极为有限。可是与这几位年轻的女孩子围坐在一起,就算所喝的是白开水,也绝对胜过那些碳酸饮料的滋味多少倍去。 梅里、月里啧啧称赞,都说跟在皇上娘娘身边,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什么外国番部进贡的好东西,皇上娘娘都来不及享用,自己却先能品尝,比之王府中可又好得多了。 几人说着话,一个年龄较小的使女又端来两盘梅花香饼,酥酪点心,摆在桌上。张梦阳与梅里、月里自早饭之后,至现在晌午已过,也确实有些肚饿了,便一边品茶,一边拿了点心来吃。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小郡主来,梅里便说:“许是淑妃娘娘那里有什么好吃的,留下小郡主款待她了吧,这么大会儿了,还不见来。” 月里道:“就算娘娘哪儿有好吃的,这么大会儿也该吃完了,我猜啊,郡主一定是在与娘娘谈大事了。”说着,朝张梦阳这边瞟了一眼。 梅里指着张梦阳笑道:“你说的那个大事,就是有关于这个小子的么?” 月里点头道:“差不多吧,小郡主要找淑妃娘娘帮忙护他周全,总不会把他留在这香草谷中的,必得把他改名换姓地安置在谷外的近侍局军中才行。 如此一来,就得恳请皇上俯允了,想要皇上点头,那还不得淑妃娘娘发话不可么?如此一来二去,肯定得多耽一些时间了。” 经她一说,梅里登时也恍然道:“还有呢,皇上答应金源郡王与咱们王爷,为九公子和小郡主主婚之事,小郡主心中既不愿意,要想吧这事儿解决了,想来也得着落在淑妃娘娘身上呢。” 月里快速地暼了张梦阳一眼,然后朝她使了个颜色说:“看来小郡主一时半会儿该不会回来,要不,咱再到山上去玩一遭如何? 刚才没有月理朵姐姐相陪,咱们那几株香草可采的吃力得很,有的还似是而非,这回咱们拽了她一块儿去,跟她好好学学辨识之法。” 梅里心领神会地道:“也好,来一趟不容易,咱们整好借此机会请教请教月理朵姐姐,采一些上好的香草回去。” 梅里看着张梦阳说道:“其实,有些话当着这小子说也无妨。省得他心里痒痒的,不知道天鹅肉会落到谁的口中,闷也会把他闷死了。” 月里拍了她一下说:“你少要刺激他了,咱赶快出去玩儿吧。” 说着,两个丫头就要拉着月理朵出去采香草。可有张梦阳在此,月理朵实不愿陪她们出去,只愿她们自去跑着玩一回,别来打扰她与张梦阳独处时间才好,可推却了一番委实推脱不掉,到底还是被她们缠着一起去了。 临出门月理朵嘱咐张梦阳道:“这所庄院所在的香草谷,乃是行宫禁地,不许男子随意进入,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你在此处,那可大大的不便。若有人来,你就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说着,月理朵朝她的床下扬了扬下巴,然后就随着梅里、月里一块儿出去了。 月理朵所暗示的床下,正是连通着他与淑妃刚才发生故事的那间石屋的地道的出口,他与月理朵刚刚顺着地道行来,来到了属于她的这间小室,也正是在那出口处爬出的。 看着三个女孩子渐渐地去的远了,张梦阳回身坐在凳上,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顿觉清香满口,回味无穷。 “原来茶水也能这么好喝的!” 他砸吧砸吧嘴,又品了品那股清香的后味儿,仿佛刚才饮下的,并不是一杯看似普通的茶水,而是天上的仙子所颁赐的甘露一般。 他又自斟自饮地喝了几杯,暗自赞不绝口。不由地暗暗想到,自己有生以来阅女无数,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真正品尝到了女人的滋味,而且,有生以来听见过看见过的茶叶也是无数,也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真正品尝到了茶叶的芬芳馥郁,回味悠长。 内心深处,竟不期然地把萧淑妃与月理朵这两个女人,与现在正品尝着的上等香茶做起了对比,张梦阳的心中,一时间连叫了两声“妙哉!妙哉!” 他又喝了两杯香茶下肚,忽然想到小郡主还在地道另一头的那间房里,与她的淑妃姨娘讨论着大事。也不知道她们娘儿两个在说些什么体己话儿,是不是真的会如梅里、月里所说的那样,把有关于自己的事情,当成一件大事来谈。 想到此处,顿觉与其自己一人坐在这里纳闷,何如顺着下面的地道过到那边去听听?既然她们的谈话或许会涉及到自己,那自己也算是当事人之一,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来一番窃听,也就与道德、素质等等因素全不沾边儿了。 于是,在如此给自己做了一番解释开脱之后,他便又钻入到床底下,掀开了青石板,毫无声息地自入口处钻了进去。 顺着曲折的地道走了约有三百多米的距离,就来到了地道的另一头,穿过了那个狭窄的小石门,站到了那间斗室之中。斗室的上边,就是他与萧淑妃颠鸾倒凤的那个温软喷香的床榻了。而她与她的皇帝老公,也刚刚在那上边行过一次好事。 没想到,眼前置身的这间斗室,在半小时之前,竟也成了自己跟月理朵欢爱的温柔之乡。听月理朵说,当初那位大悲奴丞相引来的风水师,说这间石屋正处在整个香草谷的龙眼位置,卜居于此者,可以心想事成,逢凶化吉。 “如果我能在淑妃与月理朵的遮掩下,在这间石屋里住上几天,不知道能否逢凶化吉,心想事成。 不过,只要有淑妃与月理朵在此处相陪伴着,这温柔乡里的艳福肯定是有的享了,就算逢凶化吉、心想事成之类都是骗人的鬼话,我又怕它何来?“ 想到这里,张梦阳情不自禁地喜上眉梢,心头上,一丝甜蜜的旖旎之情一掠而过,就像刚才饮过的那上等香茶一般,满腹生香。 所有这些念头,都只是电光石火般的刹那间事,实则他刚一踏进这间斗室,就听到小郡主的说话声自上边隐隐传来:“反正要我嫁给老九那个家伙,我死也不会答应!” 萧淑妃充满爱怜地柔声说道:“莺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嫁人,你难道想跟着你的父王母妃过一辈子么?萧麼撒那家伙虽然还未见怎么成器,不过将门虎种,将来也未必就与他的父兄们逊色许多。” 第135章 女人面孔之多变 小郡主不服气地道:“姨娘,你不知道,那个老九可有多猥琐,我以前竟然没发现他。他昨天晚上喝醉了酒,深更半夜地跑到我的帐子里去,对着我说了一大通的疯话,我困得不行,想要撵他走,可这个家伙好死皮赖脸,不仅说什么也不走,还说有皇上跟元妃娘娘给他撑腰,就算你父王亲自来撵我走,我也是不走,说着说着还就要动手动脚。姨娘你说,他可有多欺负人。” 萧淑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么?这小子竟如此大胆么?” “那还有假的,梅里和月里当时都在场,从头至尾,她们都目所亲见,都可以给我作证!” “哼!”萧淑妃不悦地道:“虽然元妃是他的堂姐,可他若敢给你一分一毫的气受,姨娘也一样敢剥了他的皮。” 张梦阳听在耳中,不由地暗觉好笑,当时老九在小郡主帐中胡缠的时候,他也算是在场,老九说过的话他都记得,偏就没那句有皇上与元妃娘娘给我撑腰,以及就算你父王亲来也不能把我如何如何之类的话。显然这是小郡主有意使的激将法,明知她姨娘淑妃与元妃不睦,故意的把元妃抬将出来,好令淑妃与她站台。 这时候,天祚帝在旁打了个哈哈道:“依我看哪,小孩子家打打闹闹的,当得什么真了,等回头儿我下道旨意,让萧得里底把他的儿子好好管管,下次再这么胡闹,朕也不会给他面子的。” 张梦阳一怔:“咦,这老家伙怎地还没走?” 小郡主道:“皇上姨父,这事儿还能有下次么?他现在就这么猖狂,这次如果纵容了他,那以后还得了么?” 天祚帝道:“莺珠,你说让朕怎么处置他你才能出气,你只管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萧淑妃也道:“你的皇帝姨父都发话了,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不光他给你做主,姨娘也给你做主呢。” 小郡主道:“要想让我出气,除非两个方法。” 天祚帝与萧淑妃都道:“哦,你说说看。” “第一个么,就是请皇帝姨父给我做主,别要把我嫁给老九。” 天祚帝两手一摊,道:“你这小孩儿家,这不等于没说么?朕那天在渔阳岭大营,当着满朝文武,亲口许诺给萧得里底和你父王,要给你们两个主婚的。君无戏言,当着那么多人都说出去的话,怎么好再行反悔?” 小郡主不悦地道:“那你们干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凭什么把我当成个物件一样,说给谁就给谁!” 张梦阳在下边暗赞道:“说得好,我张梦阳的眼光果然不差,小郡主果然是个奇女子,现在距二十世纪还有一千多年呢,她的内心里,就已然产生出了现代女性才有独立自主思维,实在是了不起。” 天祚帝道:“这真是孩子话了,大人们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况且你父王从小把你疼到大,他还能把你往火坑里推么?萧得里底和你父王都是咱大辽的柱石之臣,两家结亲,这可算得是咱大辽国空前的盛事,从此君臣一心,将相团结,打败金兵何愁无望?待得将来老九那家伙在疆场上建功立业,你这丫头感谢我们还来不及呢,哈哈哈……” 张梦阳暗忖道:“说得倒好威风,还将门虎种,萧得里底那老家伙被金兵打得惶惶如丧家之犬,那老九么,将门或许不假,是不是虎种就难说的很了。” “建功立业,就凭他?”小郡主嘴巴一撇,不屑地道:“他都快二十岁的人了,不论是骑射功夫,还是排兵布阵,哪里有过人之处了,我看寻常的王公子弟都比他强!” 天祚帝被她一顿抢白,顿时语塞,无奈地道:“那你要说的第二,是个什么?” “第二么,皇帝姨父要实在觉得第一个方法做起来为难,那就请姨父降一道圣旨,替我杀了他!” 听了小郡主此话,上边的萧淑妃和下边的张梦阳同时笑了出来。天祚帝却是把旁边的桌案一拍,怒道: “胡闹!你这丫头,太也不知好歹,朕登基这几十年来,你去问问,皇亲贵戚当中,你见朕给哪一个主婚过,这等荣耀,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这件事真要依了你,朕的脸面何存?不行,朕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和老九门当户对,那是天作之合,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萧淑妃见天祚帝斥责小郡主,怒声道:“她一个小孩子家,你凶巴巴的吓他干么?你的脸面虽重要,就非得葬送毁了她的一生么?” 天祚帝气道:“这本来是一桩大喜事,让你们娘儿两个你说杀人她说葬送的,这是哪里有的事。” 见小郡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天祚帝只觉得心绪从未有过的烦乱,甩手就要出门,回头对萧淑妃道:“你再好好劝劝她,如此一桩金玉良缘,莫要被她的任性给毁了。” 萧淑妃怼道:“什么金玉良缘,要真的是杀了她也不情愿,我看毀就毁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若是为这事儿委屈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你……” 天祚帝见淑妃此刻也站到外甥女一边,公然顶撞于他,只气得浑身发抖,真恨不得抬起手来甩她一个嘴巴。可一想到这一巴掌打下去,又得惹得她寻死觅活,甚至半个月对自己爱答不理,回回都得吃她的闭门羹,夜里想碰她一指头都不可得,便无奈地冷哼了一声,忿忿地道: “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朕懒得管你们家的破事儿!” 说罢,天祚帝便悻悻地迈步去了。 萧淑妃不依不饶地道:“是萧得里底那老东西求着你管的,我们谁求你来?” 张梦阳见天祚帝在萧淑妃面前,竟然抖不起半点儿皇帝的威风,心下暗觉好笑的同时,也惊讶于女人在人前面孔之多变。想萧淑妃在自己面前,那是何等的温柔多情,可在她自己的老公面前,却又表现得如此霸道蛮不讲理。人都说女人是感情动物,由此亦可见其一斑。 只听小郡主跺着脚说:“姨娘,皇帝姨父跟我父王一个说法,一个态度,这可让我怎么办呢?” 萧淑妃道:“也不怨他们说你,你自个儿想想,咱大辽国上上下下,老九也算得是小一辈儿中的才智之士,若你看不上他,莫不是瞧上了其他王公贵戚的子孙不成?” 小郡主语气含羞地道:“姨娘你别乱猜,哪儿有的事儿。” “有也不妨,这会儿又没旁人,你不妨对姨娘直说了,相中了哪家的公子王孙,姨娘给你做主,我看萧得里底和你父王这两个货哪个敢拦。” “哎呀,真的没有,姨娘。”小郡主无奈地道:“以前挞鲁还在的时候,老九他们两个没事儿就老缠着我,骑马射猎的只觉着有趣好玩儿,每天见不着他们,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其实那只是我幼小贪玩而已,哪里对他们有什么想法儿了。有些人便混说我跟他们青梅竹马什么的,其实我对他们,压根儿就没朝那方面想过。 可最近一段时间,我仿佛忽然长大了一样,对以前的那等玩闹之事,提不起半点儿兴致。姨娘,咱大辽国这些年来多灾多难,本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时候,挞鲁和老九他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心里一点儿也不装着家国大事,一味地胡闯瞎闹,岂不是太也没心没肺了?” 萧淑妃冷笑道:“没心没肺地胡闯瞎闹的,又岂止他们,连你这个皇帝姨父不也是如此么?祖宗的基业在他手上都快要败尽了,他还每天只想着吃酒田猎,再不就伺弄那十几只又脏又臭的海东青,我一看见他就烦。” 第136章 丑八仙 小郡主道:“那兴许是姨父烦心于战事没有起色,只好借此消愁散心也说不定,和挞鲁老九他们相比,则又当另作别论了。” 萧淑妃不以为然地道:“什么另作别论,我看他们原本就是一丘之貉,大辽落在他们这些男人的手上,也是长生天赐给金人的造化。 就说你这个皇帝姨父吧,整天正经事儿不干,却忙着派人追杀一个小毛孩子,还成天价为这事儿着急上火的。 这不,这两天又结交上了中原来的一帮子怪人,指望着这帮子怪人帮他把那个小毛孩儿除掉呢。” 小郡主奇道:“姨父追杀一个小毛孩子,那是为了什么?” “他呀,觉得这个毛孩子偷了他的东西去,想要把这个毛孩子置于死地。可又觉得本属于自己之物被一个毛孩子偷了去,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就不敢为这事儿大张旗鼓地张扬,于是他呀,就偷偷摸摸地从侍卫中派出了几个手底下有些功夫之人,前去追杀这个小毛孩儿。却没想到这几个蠢材办事不利,迄今也没要了那毛孩子的性命。” 小郡主笑道:“那这几个侍卫手底下的功夫,也实在差劲儿的很。” 藏在下边斗室里的张梦阳却听了出来,萧淑妃此话,实施指的天祚帝派辽东五虎追杀自己而言了。只不过他的心底里头,至今仍还迷茫,自己被那雪火灵蛇交气冲血之后,当时还被萧淑妃与月理朵藏在宣德的行宫之中,怎么会被天祚帝发现,因而导致辽东五虎对自己的追杀呢? 只听萧淑妃回答小郡主说:“谁说不是呢,所以他才又想到借这几个中原来的怪人之手,继续寻找那个小毛孩儿,铁了心地要取了他的性命不可。” 小郡主道:“也不知道姨娘你说的这个小毛孩儿是何许人也,姨父堂堂的一国之君,能被他一个小孩子家牵扯出这么大的精力来对付,倒也本事不小,想来他所偷之物,定是姨父视逾生命的无价珍宝吧!” 萧淑妃冷笑道:“什么珍宝不珍宝的,对堂堂的大辽皇帝来说,还能有什么比祖宗传下的江山社稷更宝贵?本末倒置而不自知,想要中兴大辽,重整祖业,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场空梦罢了。” “对了姨娘,你说姨父想要利用这几个中原来的怪人追杀那个小毛孩儿,那这几个怪人,是他专门派人去中原请过来的么?” “这倒不是,这几个怪人是受了他们的朋友之托,到云内州一带来找人的。不知怎么,他们竟没头没脑地找到了这夹山里来了。 御营亲军发现了他们,想要把他们驱逐远离,不曾想这几个人仗着有些功夫,说话极是不恭,和御营亲军几句话说的不对付,竟动起手来了。 没想到这一场架打下来,几十个亲军竟被这几个怪人打死打伤了大半,余下的逃了回来,纠集了整整一个百人队的御营兵,又从近侍局借了几十个人,重行杀了回去,这才勉强找回了面子,捉住了其中的两个,却被另两个腿快逃得远去了。” 小郡主吃惊地道:“这么说,是咱们一百多个人,对打他们的四个人,结果还被他们跑了两个么?” “可不是怎么的。”萧淑妃的语气有些酸溜溜地说道:“要按你这皇帝姨父往常的脾气啊,肯定要把抓住的这两个人万剐凌迟,以泄他心头之愤,可是他居然出乎意料地没这么做,反而喜出望外,对被抓到的这两个人每日好酒好菜地款待着,有如上宾一般。你猜他这么做,打的是什么注意?” 小郡主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答道:“可能是姨父觉得这些人手底下的功夫硬朗,想要把他们收入麾下,为咱大辽朝廷所用?再不就是想要以这两个人为诱饵,把逃去的那两个也捉住,一并杀掉?” 萧淑妃冷笑道:“他要是真这么想啊,也算他的心里装着点儿正事儿。” “哦,那姨父这么做,是所为何来?” “他呀,是嫌一开始的那几个人不中用,想要借这两个家伙,把他们的同伙儿一起招来,为他除掉那个小毛孩儿!” 张梦阳听到此处,一时间又惊又怒,没想到这天祚帝派出了辽东五虎追杀自己而不得,竟还另找人来与自己为难。看来以后可得要更加小心了。 可淑妃口中所说的这几个怪人并不认得自己,天祚帝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在人海之中,将自己一下辨认出来?难道竟如影视剧中所说的画影图形么? 小郡主听姨娘如此一说,咭地一声笑了出来,“这几个怪人能受到姨父的如此赏识,那也算是他们的幸运了,只不知这几个怪人,是如何个怪法儿?” “这几人虽说武艺高强,相貌却是奇丑无比,而且说话行事不依常理,除了对你姨父稍存恭敬之外,对其他人向来都是高门大嗓的,动不动就拍桌子砸板凳,有个侍卫口气稍有不逊,便被他们其中一人手起刀落,硬生生给劈做了两片。” 小郡主听姨娘说道这里,不由地倒吸了口冷气,道:“这几个人怎地如此强横霸道?姨父也不管管他们么?” 萧淑妃哼了一声道:“他们之所以如此强横霸道,还不都是被他给纵的。他们答应为他追杀那个小毛孩儿,作为回报,他也答应为他们寻找他们想找的那位朋友。既然求人家给他办事儿,在这些个小事儿上,他便也不与他们太过计较。” 张梦阳在下边的斗室里伸了伸舌头,暗忖:“都一刀把人劈成两片了,还说是小事儿。寻常士卒的性命,在他们这些契丹贵族的眼中,直是如此不值一提。” “姨娘,你见过这几个怪人么?他们到底生得一副怎样的相貌?” 萧淑妃道:“我成天呆在这所庄院里面,足不出谷,哪里能见得到他们?就算能见到啊,我也懒得见他们,没的脏了我的眼睛。” 萧淑妃又道:“听说这几个人的外号,叫做什么丑八仙,总共是八个人,来到这里的只是四个,头一个叫做铜拐李,第二个叫做侯国舅,第三个叫做麻仙姑,是个女的,还有一个叫做孙采和。 被捉住的那两个人,是侯国舅与孙采和。这两个人受到了你那混账姨父的礼遇,便又把铜拐李与麻仙姑招了来,现在都成了你姨父的座上宾。” 小郡主道:“看来这些个丑八仙,果然是有点儿门道,如果他们没有些真本事,姨父怎么能如此地礼遇他们,对辽东五虎,我就从没见过他对他们这么好过。” 萧淑妃笑道:“老虎虽然厉害,可在仙人的眼中,说不定连个坐骑都不是呢。” 娘儿两个又说了会儿闲话,话题便又转到了老九萧麼撒身上来。萧淑妃又劝了她几句,见她执意不从,不禁黛眉微蹙,暗忖: “莺珠这样的年龄,正是少女怀春之季,出众的契丹青年才俊她看不上,说不定,小妮子心里果真是有了意中人呢。我且拿话儿来试她一试。” “莺珠,姨娘听说你曾经救下了一个人,那个人身上藏得有你的一帧画像,还有自五台山寺观中得来的护身符,不知此话确否?” 张梦阳心中一动,心想:“说到我了。” 小郡主问:“咦,姨娘你也知道了,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是听谁说的,你就回答我有没有这回事儿?” 第137章 杯鲁乎?张梦阳乎? 小郡主语气有些忸怩地道:“是……是有这回事儿。那还是几个月前,姨娘与姨父驻跸在宣德之时,我随着父王大军驻扎在金河山外的牧场上,有一天出去练习骑射,无意中碰到的。” 萧淑妃“哦”了一声,接着问:“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景况?” 小郡主一边回忆着,一边答道:“当时那个人脸色苍白,浑身是血,在一个树林子里奔逃躲闪着,在他的身后,有五个人拿刀持剑不停地追赶他。” 萧淑妃的心中一动,美目闪烁着问道:“五个人,你确定他们是五个人么?” “对呀,是五个人,他们五个人追打一个,我实在是看不过眼,这才拈弓搭箭,射杀了追在最前边的那个。” “莺珠,那五个人,都是个什么模样,你可看清楚了么?” 小郡主摇摇头道:“当时离得太远,没怎么看清楚。姨娘,就是离得他们近,也是白搭,当时他们都用黑布蒙着面,只露着两只眼睛,谁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鬼。” “你不是射杀了他们一个么?可曾揭下他的蒙面察看过?” 小郡主又摇了摇头,道:“一个死人,我怎愿去揭他蒙面,没的脏了我的手。只让手下的几个军健过去看了看,他们说并不识得此人,我便也没放在心上,让他们扒了个坑,胡乱埋了了事。当时只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之间有什么恩仇,等问问这个被追杀之人,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萧淑妃忙问:“可问明白了么?” 小郡主又摇摇头道:“没有,当时那家伙没命价地逃命,也不知他跑出多少路了,累的他像一条半死的狗。身上又伤得严重,见有人搭救于他,猛一放松,便即昏晕过去了。待醒来之后问他,他竟如得了离魂症一般,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离魂症?”萧淑妃听了莺珠此话,心中砰砰直跳,心想:“这个被莺珠所救之人,难道,竟会是他不成?”于是又问:“那么,他长得是怎么一副模样,他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小郡主道:“他说自己叫做张梦阳,他的那张护身符上,写的也是这个名字。模样么,倒是眉清目秀的。据我们那儿的老乔说,那家伙生得细皮嫩肉的,还有三分江南人的模样呢。姨娘,听说江南离咱们大辽很远,我也不知江南人长得是个什么样子,你见过江南来的人么?” 萧淑妃道:“江南,那是属于大宋的地面,听说是在中原的南边。那地方人杰地灵,山清水秀,到处是细雨轻柔,水波荡漾的鱼米之乡。” 小郡主笑道:“咱大辽多的是青山、湖泊和牧场,那样的鱼米之乡,可不是和咱大辽有得一比么?” 张梦阳在下边听了,顿时发起呆来,埋藏在心底下的那缕遐想,又浮起在他的眼前来。他的心中默默地想:“我会尽力让你见到的,不光让你见到,还想要让你不受惊扰,安安稳稳地生活在那里。哎,也不知能否办得到。” 本来他在心中计划的江南生活,陪伴着他的只有小郡主、萧太后与暖儿,看来,现在还得再加上萧淑妃与月理朵了。虽然淑妃与月理朵把自己误当成了什么杯鲁,但她们于自己确实有着救命之恩,这是不容忽视的事实。因为,受了雪火灵蛇交气冲血馈赠的,无疑是自己而不是杯鲁。 而这馈赠,归根结底是因为她们主仆二人对自己的关怀而致。不管她们当初的动机是什么,是为了谁,自己都是最直接的获益者,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个他们所说的杯鲁的话,那他张梦阳,真诚的希望杯鲁能像自己一样,发愿好好地照顾她们一生一世,在大辽国最后关头的覆巢之下,把她们丛兵燹之中拯救出来。 如果世界上没有杯鲁其人,凭自己的本事,目前还真没有实力保证她们每一个人的安全。凭借自己目前的这点儿微末的神行法,要在乱军之中救得她们一个两个,或许还能办到,况且,那也得看时机和险情的大小。 假如五个女子同时身陷险境,那么先救哪一个的是?就算自己的神行术已然练到了最高阶的“凌云飞”与“通天纵”,那也难免会有顾此失彼之嫌。 又或者,自己本身就是萧淑妃所说的那个纥石烈杯鲁呢?可细一想,又觉得这太过无厘头,简直是绝无可能之事。 随着他记忆的渐次恢复,他对所经历过的二十一世纪里的家庭、校园、城市、乡村等等,印象无一不是由模糊渐渐地走向清晰。但对萧淑妃所述的杯鲁的经历,他便是想破脑袋也难以得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印象。 由此,他断定,淑妃口中所说的那个杯鲁,并不是自己,而是与自己同时同世并存着的另外一人。 可是这个杯鲁,到底是何等样人呢?目前他所能知道的只是,杯鲁姓纥石烈,他的父亲是大金国第一任皇帝完颜阿骨打的爱将,名叫纥石烈谋罕,在阿骨打起兵之初,攻打辽国的宁江州之时,被城中射出的石炮打碎了头颅,不幸牺牲。 然而,这个纥石烈谋罕,还只是杯鲁名义上的父亲,他的亲生父亲,实乃是大金国的第二任皇帝,也是现任皇帝完颜吴乞买,阿骨打的亲弟弟。按萧淑妃话说,就是:吴乞买那厮借别人老婆的肚皮,所生的私子。 而吴乞买那厮借别人所生的这个儿子,却又娶了他哥哥阿骨打的闺女完颜多保真为妻。这在现代社会人的眼中,可又有点儿乱伦的味道了。然而,说不定这是老天对吴乞买那厮奸占人妻,胡作非为所做的惩罚呢。 想到此处,张梦阳耸了耸肩,心里道:“乱七八糟的。” 令张梦阳感到困惑的是,这个纥石烈杯鲁好像是走丢了,眼下并不不在大金国朝中,更不在大金国军中,从他在长青县官衙的床底下,耳听到的挞懒与大迪乌的对话里,他了解到杯鲁其人已然下落不明有些时日了,不知这家伙为了什么原因,躲藏到了哪里去了。 听挞懒与大迪乌的对话里,因为找不到这个杯鲁,多保真公主还时常跑到宫里去跟她的皇帝叔叔哭闹,她的皇帝叔叔吴乞买也向各路军帅都下达了密旨,要大家在倾力作战的同时,随时留心探访杯鲁的下落。 也许这会儿,杯鲁已经被那些金人给找到了吧。也许这会儿,杯鲁已经回到了多保真公主的怀抱了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的身份可就再容不得别人怀疑了,杯鲁就是杯鲁,张梦阳就是张梦阳,岂可混为一谈?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在得知了自己以他的名义睡了他的情人萧淑妃时,他会与自己拼命么?说不定以他在金国的权势,把自己捉住了五马分尸,或者点了天灯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他的心中,既盼着杯鲁尽快出现,或者盼着他赶紧被找到,以防自己别再被人误认追杀下去。同时也在盼着这个这个杯鲁尽量晚些时候现身,因为他不想萧淑妃与月理朵营造给自己的温柔乡,才开始享用便又迅疾地离去。 哎,要是萧淑妃与月理朵知道了自己不是纥石烈杯鲁,乃是平平无奇的张梦阳的话,不知她们会作何感想,会不会懊恼得拿刀把自己碎尸万段。 第138章 要露馅了 他又觉得,自己冒充他人而去占女人的便宜,实在是不够厚道,于美人来说也似乎是绝不可饶恕侵犯,不过令他稍觉安慰的是,自己事先已对他们言明,对她们说了自己并不是她们所认为的那个人。只是她们自己不相信而已。 再者,被月理朵从路旁救回到宣德行宫里的那个人,他可以确然地断定就是自己,是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里穿越时空来到宋辽金时代里的自己。至于为什么会导致这次穿越,他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他可以肯定,被月理朵救回去的那个人,肯定就是自己。 因为,从淑妃描述给自己的那身所谓古里古怪的衣服来看,那就是自己平时最喜欢穿的学生休闲夹克、韩版学生工装裤,阿迪休闲鞋,而且他还把这套服装用笔画了下来,拿给淑妃看过,也得到了淑妃的确认。 因此,被月理朵救回到宣德行宫里的那个人,如果不是自己还能是谁呢?被哈巴温施法与雪火灵蛇交气冲血之人,如果不是自己还能是谁呢?耶律挞鲁被自己的血液毒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误会既然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那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继续下去吧,反正自己给她们解释了她们也不会信,反而会使她们觉得自己始乱终弃,是想要抛弃她们呢。徒然地惹得她们不满、生气、伤心,那又何必呢? 如此一想,压迫在他心头上的负罪感,便油然地减轻了许多。他想:“只要那个杯鲁一出现,那么我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最好退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要给淑妃和月理朵心上留下阴影才好。” 他又想了想,叹了口气暗道:“到时候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听萧淑妃说道:“有一首汉乐府,就单道那江南得好处: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首乐府诗,看着虽甚浅显,可却把江南人采莲的勤劳闲适,都写尽了呢。” 小郡主道:“听姨娘念来,我也觉得好呢,还真像到了江南,看到那些江南人撑着舟子,在田田的莲叶间捉鱼儿。” 萧淑妃笑道:“小妮子就会打岔,人家明明是采莲歌,你怎么就看见捉鱼儿了呢。”接着又说道: “十几年前在上京临潢府的时候,跟随你姨父接见宋国来的报聘使,曾见到过他们江南来的人,说是苏州吴江人氏,姓名我倒是忘了,是他们那一行人的报聘副使,只是上了年纪,也看不出他如何细皮嫩肉,身材不如咱大辽人显得魁梧硬实,而是短小精致,谈吐也斯文得体,不像咱大辽的男子,总是粗声大气的。” 小郡主点头道:“我说的那个张梦阳,个头儿么,倒是也挺高大的,说话虽不是粗声大气的,可也算不上谈吐斯文。对了,我刚把他救下来的时候,他还穿着一身古里古怪、不知是什么料子的衣裳,还背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包。” 张梦阳心里一紧,暗道:“坏了,要露馅了,但愿淑妃口风紧些,别要把我卖了才好。更不要把我和她之间的事给说了出去。” 转念又一想,自己的担忧未免有些多余,像这种丑事,淑妃岂会对别人说,好光彩么?男人或许会觉得此等事儿在友人面前是项炫耀之资,女人则只会竭力遮掩,生怕被别人看破或打听了去,于自己名声有损。 闺蜜么倒或许会另当别论,可小郡主是她的外甥女,是她的晚辈,家事心事偶尔会对她说得多一些,这种私密情事,则断不会对她泄露分毫的。 如此一想,张梦阳便松了口气,暗暗地嘲笑自己当局者迷,居然会杞人忧天地担心起这种事儿来,实在是蠢得可以。 果然不出张梦阳所料,萧淑妃听了小郡主的话之后,心下已知自己的这宝贝外甥女所说的张梦阳,其实就是那个小杯鲁。只是她却猜不透那个杯鲁究竟是在捣的什么鬼,干嘛要编造一个假名字欺骗于她。 萧淑妃暗忖:“莺珠说他的那张护身符上,写的也是张梦阳这个名字,难道说,他的那张所谓的护身符,也是假的?如果是假的,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是他又看上了莺珠,编造了一些花言巧语想把她也弄上手?可惜当时月理朵我们两人只顾着为那小子的性命忧心忡忡,不曾把他的衣兜与那奇形怪状的包打开来看看,说不定当时那张所谓的附身符,已经在里边了。” 这么一想,萧淑妃心头醋意陡生,瞧了坐在对面的莺珠一眼,只觉得这小妮子一张俏脸美如乍放的桃花,黑葡萄也似的大眼睛顾盼生辉,与自己成熟的美艳相比,明显地多了一份令人爱怜的稚气,心头上的疑虑和醋意便又更盛了一些。 萧淑妃又想到:说不定那小子的被人追杀,是他为了勾搭莺珠故意使的苦肉计。 可是略一推想,却又决然不像。 萧淑妃暗忖:“想那小子当时气若游丝,仿佛命在顷刻,倘若不是自己请教了唃厮啰国的哈巴温,用雪火灵蛇交气冲血的办法救得他活转过来,他那时哪里还有命在? 而且,在交气冲血之后,那小子的身体还很是虚弱,若不是我和月理朵每日以参汤灌养他,也未必就能那么快速地复原起来。 在那么一种境况之下,连性命都刚才捡回来的他,怎会有精力有机会出去给莺珠上演什么苦肉计?而且追杀他的人,毫无疑问地就是辽东五虎,这怎会有假?看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真的把我给气糊涂了。” 萧淑妃又回想了一下,五虎确实是在外面执行公务之时,被人给杀掉了一个。只是当时谁也不知五虎所执行的到底是什么任务罢了。 她记得当时交气冲血之后的杯鲁,似乎被那灵蛇的毒血冲坏了脑子,仿佛得了失魂症的一般,迷迷怔怔的,又仿佛魂魄全然丢却,仅剩了一具行尸走肉。 当时觉得杯鲁的一条命虽然救了回来,但处在浑浑噩噩状态中的一个杯鲁,救回来与救不回来又有什么分别?因此她还曾把哈巴温找来,将他痛骂了个狗血淋头。 哈巴温却耐性很好,对她的痛骂表现得若无其事,可见其修养功夫之深。听说他们唃厮啰国历来崇佛,哈巴温本人虽未出家,却对佛家典籍涉猎良多,堪称是佛学精湛。现在想来,当时因为杯鲁的失忆,对他那样一个满身学问之人如此相待,实在是有失礼数。 她记得,在她的一通发作完了之后,哈巴温才说,患者在交气冲血之后,会有一个短时期的失忆过程,是很正常的,但也是暂时的,劝她不必过虑,多则半月少则十天,杯鲁的记忆必然会逐渐大好起来。 当时的她,对哈巴温的话除了相信之外,实在也是别无他法。可还没等那小子的记忆开始恢复,在参汤的灌养之下,他的体力倒是恢复的挺快,一天早上,居然发现他不见了,他所睡的那间地窨子里的卧榻之上,空荡荡地,只剩下了尚还残留着他体温的被褥。 第139章 萧淑妃起了私心 萧淑妃清楚地记得,那时她急得了不得,忙把月理朵唤来,问她可知道他的去向。月理朵一听也是吓坏了,在他们所住得那个小院子的里里外外找了一圈,竟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那所谓的宣德行宫,其实只不过是被天祚帝的皇室眷属占据了的宣德县衙而已,虽然屋宇院落颇为不少,但占地到底并不如何广泛,很快月理朵便打听到杯鲁是被近侍局的侍卫给拿了,给当做刺客关在了大牢里。 幸而拿住他的近侍局侍卫中,并没有认得他就是杯鲁的,把他拷打了一顿,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见他魔魔怔怔的,不类常人,且并未惊了圣驾,当时便想把他拖出去杀了了事。 她便指使月理朵,联合以前被杯鲁收买过的两个侍卫,用蒙汗药酒把牢里的狱卒麻翻,这才把杯鲁给救了出来。 但这宣德行宫是再也容他不下了,便只好拿出一些贵重的金银首饰,赏了那两个侍卫,委托他们把杯鲁送到金军大营里去。 本来把他们打发走了,正想松口气呢,不想事情却又起了波折。两个侍卫各乘快马护持杯鲁东去,居然意外地被一个曾与杯鲁朝过相的太监给认了出来。 这太监也曾是被杯鲁重金收买过的,因为盗窃行宫里的金碗,被打了一顿板子,然后就被贬去饲养天祚帝的海东青去了,成天与拿些个畜牲相伴,被啄伤抓伤也不敢言语。 也是这个太监当时鬼迷心窍,竟想着把杯鲁在宣德现身的消息上报给皇帝,好换来个将功折罪,令皇帝对他刮目相看,进而让他免于和那些畜牲为伍,重拾以前的清闲差事。 结果呢,生性多疑的天祚帝延禧恼他先前对此事的隐瞒,把他一顿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令他很快就将收受杯鲁贿赂的事情都招了出来。天祚帝大怒,当时还在殿堂之上,便命侍卫将其金瓜击顶,惨死当地。 然后,天祚帝立即悄悄地唤来辽东五虎,命他们即刻追上前去,将杯鲁击杀。并且下给他们以死命令:“此番若不能提杯鲁头来见朕,勿相见也!” 后来,不知怎么的,那耶律延禧又把五虎的家眷亲属全都软禁了起来,可能是要以此威胁五虎,告诉他们若是杀不了杯鲁,他们的家眷也将全然无幸吧。 想到此处,萧淑妃叹了口气,暗忖:“那时候,可真让我为他担心死了。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始终也没见那五虎回来,我就知道他们并没有如愿地把他给杀掉。可一颗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来。直到今天,莺珠这小妮子居然把他送上了门来,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之事。” 第140章 打破砂锅问到底 小郡主笑道:“这事儿我保密得紧,只有梅里和月里那俩小蹄子知道,姨娘能知道,肯定是从她俩的嘴里传出来的。我猜想,是她们闲的没事儿,把这当做奇闻说给了月理朵听,月理朵又对姨娘说知的,对不对?看我回去怎么收拾这两个多嘴的小浪蹄子。” 萧淑妃道:“你莫要瞎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知道的人只怕都有一堆了呢,只你还错以为别人都不不知道罢了。你今天就老老实实地给我说说,你的那一帧小画像,还有那个张梦阳的护身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张梦阳在下边听了,纳闷地想:“这个淑妃,怎么非得对这两样东西有兴趣?看样子,她是想在小郡主的口里套出什么话来吧。我且听听小郡主是如何答她的。” 小郡主道:“把他救下来之后,见他一直昏迷不醒,就把他安置在了个不起眼的帐篷里,我觉得这是小事一桩,便也没对父王他们说,只叮嘱老乔他们那些下人们好生照料他。 可是等了好几天也不见他醒转来,我又好奇他的身份,便命老乔他们吧他身上的古怪衣衫全都换下了,用药水给他擦拭了一遍伤口。另找了一件寻常士卒的干净衣衫给他穿上。 当时老乔还有军中不少人都说他或许会是金人派来的奸细,劝我莫要可怜他,直接把他杀了,或是听凭他自生自死算了。照他们这个说法,张梦阳就是在给我玩儿苦肉计的把戏了,这倒与姨娘刚才的怀疑不谋而合呢。” 萧淑妃笑道:“因为你曾亲眼见到了那几个蒙面人追杀他时候的狠厉样儿,所以你不相信他们是在上演苦肉计对么?” 小郡主道:“可不是么,持有那种见解的人一多,把我几乎都给绕进去了,惹得我都曾一度怀疑他是否在给我玩儿苦肉计的套路。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那些人呀,就是被金兵给打怕了,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起来,稍有点儿风吹草动,便把那和金兵牵扯到一块儿,说得好听呀,那叫谨慎,说得不好听呀,那就叫神经病。” 萧淑妃听她这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咱们大辽国的男人们哪,从皇帝到士卒,都变成了这种谈金色变的软骨头,口头上都把血染沙场、报效国家喊得震天响,其实呢,早没有了祖宗们提了头颅舍命拼杀的血性了。” 萧淑妃又想:“便是小杯鲁为了我,胆敢只身潜入敌国行宫里,下死功夫地来把我勾引的这份勇气,放眼整个大辽朝野,有哪一个能有他这般智谋和胆略?” 小郡主接着说:“他的那个奇形怪状的包,和从他身上换下来的衣裳,我都让老乔拿到我的帐子里去了。我和梅里,把他衣裳的口袋里和那奇形怪状的包里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其中就有我的那帧画像和他的护身符在里面。 姨娘你不知道,那帧画像还没我的一个手巴掌大,可是啊,竟把我的形象画的比镜子里照出的人影还真切。当时我便觉得古怪,可那小子又一直昏迷,无法向他问个明白。姨娘你还记得我派人找你借用宫廷画师的事情么?” “嗯,记的,当时你是派月里来对我说的,怎么了?” “你知道我把画师借去干什么了?” 萧淑妃道:“莫不是你把他叫去,察看分析你的那副小像去了?” “不是,我是把他叫去给我画像去了。我把宣纸铰成了和我那副小画像一般大一片,让他展进平生本事,再那上面给我画一副肖像。” “哦,原来是这样,那时我只以为你又再变着点子胡闹,也就没放在心上,那画师回来复命之时,我也没怎么问他。” “听了我提出的要求,那画师皱着眉头直摇头。但耐不住我再三催促,他也便硬着头皮在那张纸上画了一幅。可他作出的画来,根本不能与张梦阳身上搜出来了那幅相提并论,如果不加解释,都没人辩得出他所画的是我。” 张梦阳在下边暗笑:“宫廷画师的画技再怎么高明,哪里能与二十一世纪里的照相技术一较高下?照片乃是将实物直接摄入画面,其写实性就是后世的超写实主义绘画也无法企及,何况是这年头儿的宫廷画师?” 小郡主又道:“我命他接连又作了两幅,居然更加的不像了。我不禁心头有气,把张梦阳身上的那幅画像给他看了看,问他,人家是怎么画上去的,人家怎么能画得这么像? 那画师看了那画儿,都傻在那儿了,看看那画儿,又看看我,看看那画儿,又看看我,然后给我说了句:这绝不是人间笔墨所能为。” 萧淑妃吃惊道:“那葛剌里乃是大辽最负盛名的画师,曾在宋国的翰林书画院与当世名家切磋十余年之久,其画技实已出神入化,就连宋国的道君皇帝都对他的画作赞不绝口。 高丽国与西夏国朝贡之时,都曾点名相请葛剌里入国为他们的国王述制御像。他这般的画师,人间已是难有,连他都口称那副小画像绝非人间笔墨所能为,难道……” 难道什么,萧淑妃却没有说下去,她转眼间,看到小郡主神态忸怩,脸色泛着红晕,心中大起疑惑,问道:“那个张梦阳醒来之后,他可曾对你说起过那帧画像的来历么?” 小郡主讪讪地道:“他说倒是说起过,就是……就是听起来像是胡说八道,应该……应该做不得准。” 萧淑妃黛眉一挑,道:“他是怎么说的?” “他……他胡说什么,是到五台山上求签之时,于观世音菩萨座前祈祷得来的……他还说……” 萧淑妃急欲知道杯鲁那小子到底给这小妮子说了些什么,见她吞吞吐吐,心下老大不耐,斥道:“有话就爽爽快快说,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讲的了?” “是,姨娘。他跟我说,当时他只是向菩萨祈求遇到生命中能带给他好运之人,没想到睁开眼睛一看,他跪着的蒲团跟前,就出现了我的那帧小像。” 萧淑妃脸色微变,神情间显得甚是不愉,冷哼了一声道:“这样的欺骗女孩子的花言巧语,怎能令人信得过?你可莫要上他的当。”心中却想:“只怕杯鲁那小子说得是真的也未可知。不然,连葛剌里都觉得莺珠的那小幅画像绝非人间笔墨所能为,他又是自哪里得来的?” 张梦阳藏在下边不由地苦笑摇头:“当初随口诌出来的瞎话,不想今日借小郡主之口,又传入到了淑妃的耳朵里。想来这瞎话编的也太过玄乎,难怪她们娘儿俩全都不信呢?” 小郡主点头道:“你放心吧姨娘,我当时便没有信他的话,还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嘴巴呢。”心中却想:“虽然打了他,我心里却是……不怎么怀疑呢。” “活该!一巴掌打死了他才好。”萧淑妃这句话说的甚是高声,仿佛有意要让藏在下边的张梦阳听得清楚似的。 张梦阳藏在地下斗室之中,耳听到萧淑妃的这话,只能无奈地苦笑,深悔当时不该对小郡主如此轻薄,更不该把谎话编得如此粗糙。 第141章 仅三天时间 “除了这些,那小子还对你说了什么?”萧淑妃继续问。 “他还说,得到了我的画像以后,知道是菩萨显灵,就把它珍而重之地藏在了怀里,并叩谢了菩萨的指点之恩,从那以后,就一直四处寻找画中之人。” “他说的寻找画中之人,其实就是说在找你了。” “是……是的吧!他说虽然画中人物美若天仙,与众不同,可是人海茫茫,要想如愿以偿地找到,那也是如在大海捞针的一般,所幸苍天眷顾,最后终于……终于找到了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是语声细微,几不可闻。 听小郡主把话说完,萧淑妃脸上如罩了层寒霜的一般,口气冷冷地道:“这简直是不着边际的满口胡说,专门用以哄骗你这样年纪幼小的女孩子,你可莫要上他的当。” “嗯,姨娘放心,那家伙想让我上当,可也没那么容易。” 小郡主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并没有上他的当,他的话也并非全无可信之处。萧淑妃听在耳中,只认为这小妮子乖觉听话,浑没听出她话中的弦外之音。 身处下边的张梦阳可不知道这娘儿两个语音中各带玄机,只道萧淑妃的那些话,乃是想要保护她的这位外甥女不被外人引诱欺骗的金玉良言,何曾想到她那些话,实乃是心头醋意大发之际的离间之语。 张梦阳知道待会儿小郡主离去之后,萧淑妃肯定会拿小郡主转述的自己的那些“胡说八道”来质问自己,因此他的心中,此刻已在合计着如何来应对萧淑妃的责问了,因此对她们娘儿俩接下来所说的话,就没怎么留意去听。 直到打定了主意,心中再无杂念,才又开始听到上面传来的声音—— “那个张梦阳,就先留到我这儿吧,待会儿我去给你姨父说,就说是你的孝心,从青冢寨大营那边推荐来了一位既忠心又本领高强的武士,就让你姨父先把他安插到近侍局里就是了。” “又是近侍局!”张梦阳想:“我与近侍局这三个字还真是有缘,在太后那边的时候,她把我安排到近侍局里做了个副都统。现在又跑回了这边,这个淑妃娘娘,她的姐妹,也要把我安插到这边的近侍局里。她们两姐妹不仅长相神似,做起事情来,也都是如此的手法儿一致。” 小郡主道:“谢谢姨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小子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们总也不能看着他被别人冤枉致死不是么?说不定害死挞鲁的,还真的就是那个老九呢。” 萧淑妃厉声斥道:“莫要瞎说,就算你想要替张梦阳开脱,也没必要非得把老九牵扯进去,不管怎么说,老九也是你父王为你选好的夫君,你姨父也答应下来要亲自为你们主婚,姨娘可不能放任你去做那糊涂之事。” 小郡主急道:“姨娘,怎么这会儿你也如此说起来了?我说过我不嫁老九,就是不嫁!” 萧淑妃道:“不嫁老九,你想嫁谁?是想嫁给张梦阳么?我告诉你莺珠,从你刚才所说的话里,我就听出了那张梦阳不是什么好人,姨娘可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小郡主急得直跺脚:“姨娘你别乱说,我哪里说过想嫁他了?他只不过是我们府里的一个小校尉,哪里配得上我了!” 萧淑妃暗暗地冷笑了一声,想道:“小校尉自然是配你不上,不过大金国皇帝之子、龙虎卫上将军要和你匹配的话,那可就绰绰有余了。” 张梦阳心里也在为小郡主着急,他知道如果连淑妃也支持她嫁给老九的话,那她可就真的是势单力孤了,她一个小女孩儿家,如果真的面临家庭内外多方面的压力的话,只怕最后真的会耐受不住,竟致做出妥协。那样一来,岂不便宜了老九那混蛋? “不行,我得想个法儿,让淑妃站到她的一边,支持她抗拒这桩婚姻才好。” 其实在小郡主的心里,只是铁了心不愿嫁与老九麽撒,至于是否是想嫁给张梦阳,她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此时经淑妃姨娘提起,心头上瞬间掠过一个念头:张梦阳那小子除却出身低微而外,论相貌论忠诚,可都要比那牙尖嘴利的讨厌鬼老九强得多了。 萧淑妃道:“当着你姨父我护着你,那是因为你是我的外甥女,我的外甥女,哪里轮得到他来说了?可是我心里清楚,不管是你父王,还是你的皇帝姨父,都是真心的在为你着想,说实话,我也觉得你跟老九很是般配呢。” “般配个屁!”张梦阳心中骂道。 “姨娘——”小郡主一脸的不满意,“本来我是找你求救来着,到头来连你也来逼迫我吗?” 萧淑妃深吸了一口气说:“要想不嫁老九也行,那你就在其他的公子王孙中选个中意之人,以为佳婿。要不然,我就是想帮你也帮不成。” 小郡主呐呐地低声道:“那……那你也得给我点儿时间呀,公子王孙那么多,我一下子哪儿能那么容易就挑到了个中意的?如果随便挑一个,那可就是劣婿了,可不是什么佳婿。” 第142章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梦阳心想,如果萧麼撒对小郡主来说是个如意郎君,她自己心甘情愿地要嫁他,我的心中虽然会很痛,但也只能抱着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伤心与遗憾,深深地祝福于她,并把对她的恩情与爱恋,深深地埋藏于心底。 可是,小郡主的态度很明确,她曾经说过“宁死也不嫁他”的话,那对他张梦阳来说,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想到了昨夜刚刚回到青冢寨的那一幕,她令自己跪到地上审问自己的情形。她审问起自己来虽然声色俱厉,她手中的软鞭打在自己的身上虽然毫不留情,但当她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出了胸中的恶气之后,所表现出的那难得的温柔,却是让他如饮下了甘露一般,一回忆起来便香甜盈胸。 她在为自己的鞭伤擦药时,那柔声细语,吐气如兰,使他浑然忘记了她乃是一个行事干爽利落、英武豪气的契丹女子,仿佛在他身边的,实是一个心思细腻、软语温存的汉家女子一般。 又想到当时情不自禁地把她搂在怀里,不由分说地吻在她的唇上,她在自己怀中的那份挣扎与推打,以及在那挣扎与推打之时,那种瞬间布满全身的电流般的异样感觉,张梦阳的一颗心,真的是比掉到了蜜罐里还甜。 只是那一吻持续的时间太过短暂,被老九萧麼撒的突然到来给打断了,使得他尚在柔情满怀、意犹未尽之时,就仓惶地躲入了小郡主的衣箱里,使得他于慌乱之间未能尽情,犹如吃饭只吃得了个半饱,便被人把饭碗给强行夺去了一般,半半拉拉地分外败兴。 他突然好想再次把小郡主拥入怀中,用自己这粗糙的嘴巴,再次迫在她那柔软的樱唇之上,来一次长久地、不受干扰地深沉的吻。 …… 忽然,一根手指伸过来在他的背上捅了捅。他心知必是月理朵无疑,所以也并没像上次的那般惊慌,他伸出手臂去把她揽了过来,把嘴巴凑过去在她脸上香了个吻。 月理朵把他的头脸推开,轻声问道:“我说找不见你呢,原来跑来这里偷听来了。这回又听到什么了?” 张梦阳答:“什么也没听到。”便又鼻息粗重地将嘴巴伸过去,捉住了她的樱唇深吻起来。 这时候,他只把跟前的月理朵当做了小郡主,把一腔的爱慕与渴求全都释放了出来,一股脑地拿出来献了给她。 月理朵扭着头推拒躲闪着,却总也躲不过他那张嘴巴的纠缠,最后只好缴械投降,停止了躲闪,由着他那张贪得无厌的嘴巴尽情地吸吮。 终于,发觉他渐渐地亲吻得够了,月理朵便即顺势推开了他,说道:“她们用膳去了,我得过去看看,看娘娘有什么吩咐没有。” 张梦阳“嗯”了一声,便跟着她沿着地道返回了她的那间小屋。他们刚才喝茶用的那张小桌案上,现正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酒,月理朵对他说: “刚才吃茶之时用了些点心,知你或许不饿,因此也没多准备酒菜,这些你先慢慢地自用着吧,待会儿我再过来。” 说罢,月理朵跨出门槛,转过身来将门掩上,又拿锁锁了,这才离去。 张梦阳见他把门锁上了,便低头看了看月理朵给他准备在桌上的菜蔬案酒,虽不如何丰盛,但他却知道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多产牛羊以及野味之类的肉食,菜蔬果品则极为稀缺,何况还是在这四方纷扰,兵荒马乱的年月,商旅难通,时鲜菜蔬在这种地方尤不易备办。 他记得很是清楚,从燕京一路西来,自打过了紫荆岭口、蔚州,农耕田地多已荒芜,本与草原牧民的牧场犬牙交错的耕地,多已成为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场。 从那往西一路走来,打尖所住的客栈,所能供应的蔬果愈渐稀缺,及过了弘州与长青之后,时鲜蔬果则更成了民间百姓难以企望的奢侈品。 而今,在这小小的香草谷,在这天祚帝避难偷安的偏僻所在,月理朵以一个侍女之微,竟然能随随便便地置办起一桌像样的蔬果案酒,可见大辽皇室虽然落魄,但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物资再如何稀缺,苦的也只是那些底层士卒与寻常百姓而已,皇帝后妃,王公贵戚们的奢侈生活虽很受减损,但相对来说,仍还算得较为充裕的。 他想起了语文课堂上曾经学过的元代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前边的句子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末两句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只觉得这两句话,实在是写尽了古往今来底层百姓的悲哀愁苦,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人物,则正与之相反,不管是兴还是亡,哪里能体会的到真正的愁苦滋味? …… 小郡主来找她的淑妃姨娘,本是奔着两个事情,一个是想要淑妃干预解除父王和天祚帝对他的婚姻逼迫,再一个是想要把张梦阳改名换姓,安插到御营亲军之中,暂时避一避外面风头。 可从结果看,两件事情都办理得不尽如人意。想要指望她的淑妃姨娘给她撑腰,毀去萧得里底家联合她父王与皇帝逼迫而来的婚事,看来是没得指望了。 淑妃姨娘虽然答应把张梦阳留在这里,可看她的言谈话语和眉目神情,眼见得她对张梦阳殊无好感,甚至明显表现出了厌恶,将那个小子交托给她,实不知是福是祸。 当她带着梅里、月里从香草谷中走出来之时,已是下午申正时分,月理朵把她们送到了石墓形状的出口外面,小郡主没情没趣地叹了口气,从一旁的小黄门手中接过了马缰绳,月理朵把马踏搬了过来,扶着她骑在了追云驹上。 月理朵安慰她道:“郡主莫要苦恼,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再探探娘娘的口风,旁敲侧击地替你说些有利的话,看看娘娘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梅里也说:“依我看呀,娘娘那么说,只不过想让你做好最坏的打算,在皇上面前,她肯定还是会为你争取的。” 月理朵笑了笑说:“还是梅里这小妮子说到点子上了。这婚姻大事,可比不得郡主为了其他小事来求她。言谈话语之中,她岂能不慎之又慎?” 小郡主冷哼了一声,道:“什么慎不慎的,我才管不了那么多。真把我逼得急眼了,大不了躲得他们远远的,给他们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她与梅里、月里自幼一起长大,她们两个对她而言,虽名为侍女,实则如无话不谈的亲姐妹一般,月理朵也已经伺候了萧淑妃许多年,与萧淑妃最是体己相知,和小郡主也早就混得熟了,因此在她们几个跟前,小郡主想到什么说什么,从来都毫不遮掩。 刚出来之时,几个小丫头见她黛眉紧蹙,神色甚是不愉,便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小郡主心中不爽,就把心中的烦恼对着她们吐露了一通,所以都各自拿话儿来劝慰她。 但当听她说到“大不了躲得他们远远的,给他们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的话时,也不以为意,只当是她一时气闷说的赌气之言,哪里想得到此刻她的心中,早已经做好了远走高飞的打算。 第143章 长久之计 月理朵又叮嘱她们道:“你们在路上倘若碰到了几个怪模怪样的人,尽量别去招惹他们,他们倘若来寻你们生事,你们就说自己乃是行宫里的人,想来他们也不敢怎么为难你们。不过最好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小郡主“哦”了一声,答道:“我刚才也听姨娘说起过有这么几个怪人,说他们是被皇帝姨父从中原请来寻那盗宝贼的,本领虽然很是高强,但却有些蛮不讲理。也不知这几个怪人是何等模样,月理朵姐姐,你见过他们吗?” 月理朵摇摇头道:“他们来这香草谷中,皇上只许他们在半山坡处的抚云亭相见,从不许他们涉足庄院的其余地方。” 梅里笑道:“珍奇之物,不可使见贪婪之人,皇上这么做,原是不错的。” 其他三个女子皆知她意之所指,都不由嬉闹着指着她笑骂了一回。 小郡主道:“我听姨娘说来,咱皇上命他们去追杀那个盗宝贼,作为回报,皇上负责给他们寻到那位他们要找的朋友。” 月理朵笑道:“说得可是呢,那个盗宝贼,把咱大辽国最贵重的宝贝给盗去了,也难怪皇上誓要杀他。” 小郡主奇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如此贵重了,惹得皇帝姨父如此震怒?” 月理朵神秘地笑了笑道:“这可只有皇上自己一人知道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可不敢妄自揣测,胡言乱语,可是要惹来杀身之祸呢。我只听说这几个怪人要找的他们的那位朋友,是中原的一个什么帮会的二头领,他们也是受人之托,与这所谓的二头领并无直接的牵连。” 小郡主喃喃道:“中原帮会的二头领,不在中原呆着,跑咱大辽的地盘儿上来干什么?莫不是受了宋廷的差遣,要有什么不利于咱大辽的举动?” 月理朵道:“应该不会吧,郡主莫要多心,假如真的要不利于大辽,和皇上接触这么多次,岂不早就做出了弑君的举动来?皇上又怎还会用他们做事?” 小郡主点点头道:“也是,看来他们与宋国朝廷,是没有什么瓜葛的了。” 月里道:“郡主,我以前听老乔说起过,中原的帮会,以啸聚山林的土匪贼寇为多,又被称作响马,多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或逃脱了死罪的配军,他们专一与宋国官府为难,很少会听从朝廷的差遣的。” 梅里应道:“对,你一说,我好像也记起来了,老乔果是说过那样的的话。他还说,那些啸聚山林的响马,大多也都是有些真本事的人,只是不被朝廷所用,长期沉沦在底潦,不光是杀人越货,有时候还能攻州夺县,戕杀许多朝廷命官呢。” 小郡主若有所思地慢慢地点头说:“要是不被宋国所用的这些个有本事的人,都能为咱们大辽所用的话,那咱们就不怕金人的侵袭了,说不定能直捣黄龙,扫了他们金人的老巢呢。” 梅里笑道:“行啦郡主,你的想法儿虽好,可中原那么大,那些个盗寇土匪又那么多,哪有办法儿让他们一齐都聚了拢来?况且那种人不服管束惯了,又怎肯那么轻易地为咱大辽效命?” 小郡主似乎没听见她的说话一般,仍还在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老乔虽是我们卫王府上的奴才,可见多识广,未见得不是个人才,对我和父王也忠心耿耿,父王若是用他为将的话,他说不定也会是个独当一面的将才。” 月里在旁提醒她道:“郡主,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要不然王爷又得担心了。” 小郡主冷哼了一声说:“以前他只是担心我一人,现在除了担心我以外,还在担心我不允嫁老九那惫懒货,会失去一个好女婿呢。”她叹了口气,蓦地只觉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知心之人。 “可惜张梦阳那小子身份太过卑微,如果他也是个王公子弟的话,哪怕他只是个番族部落酋长的子侄,此刻我也不至如此为难。” ……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张梦阳就这么一直待在夹山香草谷的这座行宫里头。 萧淑妃并没有如对小郡主所说得那样,去求天祚帝给他在御营亲军或近侍局中安插个位置,而是就把他留在了自己和月理朵的身边。 后来,为了方便起见,也为了安全起见,萧淑妃心生一计,拿来宫婢侍女的服装把张梦阳给打扮了起来。 还别说,张梦阳本就长得眉清目秀,甚是英俊,这一穿上宫婢服装,化上了女妆,挽起了婢女特有的双丫髻,看上去还真像是个美貌的小丫鬟。把个萧淑妃与月理朵两人,看得忍俊不禁,且又爱不释手,果真每天把他当成个宝贝般宠爱着呵护起来。 萧淑妃本想问问他有关小郡主的画像与他的护身符之事,又一想:“不管那小妮子转述他的话是真是假,我自此总不让他们两人见面,那小妮子又能有什么手段把他从我的身边夺了去?” 自此以后的十几天里,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他都与与萧淑妃和月理朵厮混在一起。 萧淑妃除却每天陪侍天祚帝的时间之外,几乎都与张梦阳、她所认为的杯鲁耳鬓厮磨在一块儿,几如新婚的小夫妻一般,好得如胶似漆,蜜里调油,除了天祚帝,任是谁也分拆不开。 月理朵也时常趁萧淑妃陪侍天祚帝之时,与“杯鲁”互尝禁果。那种在紧张而又仓促的气氛里偷偷摸摸地得来的快感,令他俩都觉得分外地刺激与香甜。张梦阳既知月理朵于己有恩,至始至终也不拿她当宫中婢女看待,对她也如对萧淑妃那般,同等的知恩与敬重。 萧淑妃心里非常明白,自己虽是喜欢他不假,但如此下功夫地用自己的温柔来融化他,归根结底,还是想在大辽亡国之后,能使自己和月理朵有一个好的归宿。 现在她已经攀上了杯鲁这颗大树,自己不仅于其有恩,如今更加于其有情,只要杯鲁惦念着她们主仆,等将来到了大金国,哪怕只给她一个妾的名分,那也比在这将亡的行宫里上当一个贵妃好上一百倍。 可要想实现这一目的,把他长时间地牢笼在此处可不是长久之计。 最好的策略便是,在保证他内心里对自己情根深种的情况下,促使他尽快地返回到金国去,这样,在风雨飘摇中的大辽一旦油尽灯枯,天祚帝无法再给自己提供荣华富贵与安全保障,她萧淑妃在大金国那边,也好有一个得力的奥援。 这半个月来,萧淑妃暗中观察这个杯鲁,见他在自己营造给他的温柔乡中虽然表现得乐不思蜀,但他偶然间表露出的魂不守舍神态,眉宇间时而闪现的焦虑与忧愁,却是难以逃过她的法眼。 在萧淑妃看来,这是她的“小杯鲁”在惦念着他故国的荣华富贵与功业勋名,是他在自己花容月貌的温柔乡与征战疆场的英雄气之间,难以取舍的矛盾心态的体现。 因此,她决定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氛围里,以一个深明大义的妻子劝夫君事业为重的口吻,劝他返回金国那边去,虽然他肯定舍不得自己,自己也舍不得他,但为了更好的明天与之能够长相厮守,这一暂且分别的短痛,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免的了。 第144章 陷入到深深苦恼中去 而且,她的“小杯鲁”虽然男扮女装,看似掩饰过了他的真实身份,其实也不能让他在这小小的山谷之中随意走动。 因为,在这小小的香草谷中,可比不得中京与上京大内里的宫婢侍女众多,鱼目混珠难以被人认出,此处宫婢侍女总共加起来也不过才三十来人,如果突然冒出个面生的小宫女,就算侥幸能瞒得过天祚帝,被其他的太监宫女发现了的话,也会成为一桩极大的危险。 男扮女装,只不过是以防万一的一种应对而已。他如果在屋中过地下待得闷了,也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出来四处走走,而且还要避免被庄院围墙外面山坡上与山肩上的近侍局官兵察觉。 因此,单只是为这小杯鲁的人身安全考虑,萧淑妃也不能将他长久地滞留此地。 萧淑妃果然观察得细致,这段时间,张梦阳的确是在这温柔乡的甜蜜之中陶醉甚深,刚刚步入血气方刚年龄的他,骤然间得到了两个如花美眷,其中一个还称得上是国色天香,任他就算是段榆木疙瘩,也难免会在这芬芳的花香里迷醉、沉沦。 何况他还是个对情欲的把控尚不成熟的少年男子。 只是他心中所藏的隐忧,并不是萧淑妃所想的什么功名富贵,疆场荣名,而是小郡主面对内外如许之大的逼婚压力,她能否抵挡得住。 和萧淑妃在一起之时,张梦阳偶尔也会提到卫王护思与天祚帝强加给小郡主的婚事,并委婉地表示出了希望她干预并支持小郡主对这场婚事的抗拒。 但萧淑妃似乎不为所动,每每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言辞来应付搪塞,或者说此乃是卫王家事,外人不便过多干预等等,甚至顾左右而言他。 殊不知这样一来,萧淑妃更加认定他和小郡主之间情愫暧昧,醋意愈增之余,更加坚定了她迫使小郡主匹配老九萧麼撒的决心,而且愈快愈好。 在萧淑妃的一力运作之下,小郡主与萧麼撒的婚事最终被确定了下来,而且大礼之期便定在下月之初。 由于老九萧麼撒那天夜里,在青冢寨被张梦阳的鬼魂硬生生地咬去了一块皮肉,伤得颇重,金源郡王萧得里底与卫王耶律护思次日亲到现场勘察,并约同夷离毕院干吏会同察查,见不到一丝人为行凶的线索,排除了是刺客暴起伤人的猜测。 于是,萧麼撒在渔阳岭大营那边养伤的同时,青冢寨大营这边却是请来了四方僧众与番部萨满,大做了整整七天的驱鬼法事,磬鼓钹铙,经声神语,香烛缭绕,端的热闹非凡。 小郡主在心焦愁苦之余,见外边如此喧阗扰嚷,折腾瞎闹,也不禁觉得有趣好玩儿。 可是婚期日见临近,眼见着萧得里底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等仪礼按部就班行来,算到萧麼撒前来亲迎的时日,恰正是下月初一日。 小郡主既惶急又无奈,与梅里、月里合计着想要从大营中逃出去,躲避一段时间,可父王偏偏又防到了她这一着,增派了不少的亲军侍卫与丫鬟婆子内外戒备,漫说这青冢寨大营难以逃脱出去,就是这整个大营的中军营盘也是寸步难离。 萧淑妃对卫王护思嘱咐:“莫要依着她小孩儿家的性子,自古婚姻之事,尽由父母做主,无论番汉,皆循此理。莺珠与老九麽撒自幼相处,友爱甚笃,一时赌气想不明白,时间久了,自会体谅得到父母长辈的良苦用心。” 卫王耶律护思乃是个爱女成魔之人,既然是女儿不愿嫁与老九其人,他的心中实不愿意逼迫于她。但一想到老九萧麼撒曾经看到过自己写给燕京萧太后的密信,心头就总会被一团阴影所笼罩。 所幸者,萧麼撒自始自终都没有把密信之事抖落出来,这令护思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感激。虽然女儿一再声称已拿言语把萧麼撒吓住,谅他无论无何也不敢将密信之事说出。 但她所说的,终究只算是孩子话,这种事不论真假,一旦传入皇上的耳中,事情的发展肯定难以逆料,十之八九将是件祸及三族的大罪。 而且今上天祚帝生性多疑,又向来喜怒无常,护思内心深处,实是不愿令此事被他知晓。 萧淑妃,这位护思王妃的亲妹妹,她在任性的皇上跟前向来受宠,说一不二,但她若是知道了自己父女曾打算背叛他的夫君,而暗地里引她的另一个姐姐燕京的萧太后为奥援,不知她心中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儿,不知她还肯不肯在皇上面前替自己说话。 因此,经过再三权衡利弊,为了整个卫王府家族的安危,他只好硬气心肠,接受金源郡王萧得里底的彩礼,也依从于皇上的主婚与淑妃的敦促,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萧麼撒为妻。 在耶律护思的心中,萧麼撒的身躯虽然没有契丹儿郎的伟岸,但模样倒还算得上俊朗。令他感觉不足之处,就是这家伙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时常显得轻浮惹人厌,莺珠不喜欢他,大概也就是由于这个原因。 护思心想:“萧麼撒的这个性子,可跟他老爹萧得里底的深沉内敛截然相反,可不知为什么萧得里底那老家伙浑身本事,怎地却把自己好好一个儿子调教成了那副模样,待得他和莺珠成了婚之后,我可得慢慢地训导于他。否则着小子早晚得吃亏在他的这张嘴上。” …… 天祚帝每天接见群臣,都是在香草谷外三里多远的一座寺院里,自从他来到夹山之后,寺院里的几十个僧人尽被逐出,这里暂时地成为了他处理公务的外廷。而建在香草谷中的那所庄院,则成了他的行宫内苑。 每当天祚帝身处外廷之时,张梦阳与萧淑妃便能获得一些彻底放松的黄金时段。虽然他在萧淑妃身上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滋味,但每当激情去后,一颗心,总还是念念不忘地牵挂在小郡主的身上。 虽然他有时候也会骂自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心无专属,既愧对小郡主,也愧对萧淑妃,偏偏这两个天仙一样的女人还都于自己有恩,哪一个也让他无法割舍得下。 再加上一个月理朵,也时常地与他缠绵缱绻,使尽浑身解数地取悦于他,更令他感到自己简直渣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自责归自责,可每当他清醒下来的时候,深思熟虑一番,又感到任何一个男子处身在他这样的境地,这都会难以避免地沉沦,真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何况柳下惠也不过是传说中的人物,历史上是否真有其人,那也还难说得很。 令他颇有些心安理得的是,自己虽然陶醉在萧淑妃和月理朵的柔情蜜意之中,其实心灵却并未出轨,对小郡主的念念不忘,就足以证明自己的用情之专,始终如一。 他从月理朵的口中,得知了那些人给小郡主选定的出嫁之期,乃是下个月的初一日。现在是月中,据下月初一还有十来天时间。因此,张梦阳心中的焦急,实是到了食不甘味,夜不能眠的地步了。 在这个世界上,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一个在青冢寨大营,一个在夹山香草谷行宫中,不约而同地为了一桩被他们视为仇雠的婚事,陷入到深深苦恼中去。 第145章 偷偷地溜了出去 一天夜里,萧淑妃被天祚帝招去侍寝,张梦阳由月理朵陪着共度良宵。例行公事完毕,两人又说笑着打趣了一回,月理朵困意袭来,渐渐地眼皮沉重,便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听到月理朵呼吸均匀,已然睡得熟了,张梦阳想到,与其如此焦灼苦恼地等下去,何如趁着夜色溜去青冢寨大营里一趟,看看小郡主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看看她是否还如半月之前那般对跟老九的婚事那么抗拒,毫不妥协,还是她已经在内外的强大压力之下,萌生了屈服之念,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 “要是她初衷不改,我便是冒着风险携着她远逃,也不能看着她好好一块肥肉落到狗嘴里去。要是她已屈服于他们的压力的话,事情可就难办得很了。” 张梦阳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就算她无奈之余愿意听凭命运的摆布,内心里终究也是有所不甘,我定要想尽办法,说动她与我一起远走高飞。 燕京已然落入金人手中,按着太后的计划,她应该已经带领精兵撤退到了燕山以北,现在应该已经带领着人马行进在西来的途中。 只要能把小郡主带出青冢寨大营,立刻就携着她往东跑路,迎着太后的人马而去。只要会着了太后,萧麼撒梦想中的婚姻大事嘛,就算是彻底泡了汤了。” 想到此处,张梦阳再也没有了一丝睡意,他悄悄地从被窝儿里钻出来,回头看看月理朵睡的正沉正香,便给她把被子掖好,穿好鞋披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推门走出屋去。 把门关好,转过身来,张梦阳吁了口气,感觉到全身轻松。 这些半个月以来,他常留心于这香草谷中的地形,对其中的房屋分布与大小路径早已做到了了然于胸。 谷口外面那掩藏于树林中的墓室,以及由墓室延伸进来的地道,是作为出入香草谷的唯一通道而存在的。这样设置,主要是为了谷口的隐蔽与安全。 除了这唯一的通道,香草谷的四围皆为或高或矮山壁山体所遮围,真称得上是一个天然的隐蔽之所。山体的半坡或是山肩之上,建有高大坚实的围墙,御营近侍局的侍卫亲军便守御在那里,其戒备森严的程度,与以往在中京或上京的宫廷里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西面半坡处的围墙上,开得有一个小门,随行来此的宫女太监偶尔上山采摘野菜和香草,便由这个小门通过,近侍局侍卫对他们不加阻拦。月理朵带同梅里月里二人登山采集香草,也便是由这个小门里出入的。 张梦阳这段时日里,修习神行法始终不懈,书中所指教的呼吸吐纳功夫,掌握得日益精熟,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往往不自觉地如法施为,因此很快便接近了突破第二阶大追风的临界点。 他此时行走奔跑,更加感觉到身轻如燕,耐力也较之先前更为持久,他自信如果乘着夜色翻越那面半坡上的高墙,几乎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虽然轻松,但他却不准备花费那点儿力气,因为他不知道在那堵高墙之后,御营近侍局的士卒们是如何分布守御的,一旦被他们察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来,那是极容易坏事的。 以他现在的身法,黑夜里在平地上全力施为,那速度之快,是不容易被人察觉到的。但在山坡上施为起来的话,速度难免要被打上些折扣,效果是否能如在平地上一样,实在是不好说,为保险起见,他决定由另一条通道出谷。 原来,当初天祚帝把这座行宫建成之后,出于安全考虑,还另外凿通了两条隐秘的地道直通到谷外,以防万一大战失利,行宫不保,也好带着淑妃有一个退身之地。 两条地道隐秘而曲折,一通西北,一通西南,凿成之后天祚帝曾把参与开凿的侍卫与征用来的牧民,全都用毒酒赐死,因此知道有这么两条秘道之人,整个香草谷的行宫之中,也只天祚帝、萧淑妃和月理朵三人而已。 两条秘道的入口处,各置有一扇厚重的石门,门上有特制的锁钥,只能够自内向外推开,由外向内即使有千军万马一齐发力,都休想撼动得它分毫。 两扇石门的钥匙,分别掌握在天祚帝和萧淑妃的手中。 掌握在萧淑妃手中的那把,自然就由月理朵保管。月理朵与张梦阳两人闲极无聊之时,曾拿这把钥匙偷偷地打开了那扇秘道入口的石门,顺着秘道曲曲折折地前行了约半小时的时间,在一道悬崖的山壁之外,到达了另一头的出口处。 这处出口所在的位置,正在悬崖峭壁的下方,临近出口处,便听到轰隆隆的水声扑面而来,原来,这出口的下面,乃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出口处布满了草木枝叶,从外面去,根本不会想到这里居然藏得有一个洞口。 在洞口的左手边,有一道隐蔽在树木间的石阶,通向下边的河岸。河岸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山石,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极是难行,直待要走出五六里地,才有一片密林,可通到距离渔阳岭二十里地的一个番族部落。从哪里向东南,也可直奔青冢寨。 张梦阳把那扇秘道石门的钥匙取在手中,偷偷地潜入秘道之中,打开石门,直朝着另一头的洞口行去。 行不多时,出了洞口,走下石阶,他展开神行法,在遍布各种奇形怪状的山石的河岸上,纵跃如飞,然后穿过了那片密林,直朝东南方向的青冢寨大营疾驰而去。 大约到了三更初时分,他便跑出了百余里地的路程,来到了青冢寨大营的外围。 他左右看了看,实难相信从香草谷来到此地,竟然是这么的轻松,早知如此的话,真该前几天就跑出来与小郡主一会。 这青冢寨大营,他既然来过一次,也知道小郡主的帐子所在的位置,因此脚下毫不停留,在灯笼火把闪烁明灭的辕门处一闪而入。 由于他身法实在太快,兼之有夜色的掩护,两旁及瞭望塔上的守军均是感觉一阵风来,眼前蓦地一花,竟没发觉一个大活人已然闯入了营去。 在连绵不绝的营帐中或藏或进,躲避开守夜巡查的逻卒,虽然七转八折,却也没费多少功夫,便即来到了中军营盘的所在之地。 他看到中军营盘的周围,有不少的侍卫在火把之下来回走动。小郡主的帐子里则一团漆黑,显然,她已经睡下了。 张梦阳看到小郡主帐前的侍卫们守护得严谨,简直比卫王护思的牛皮大账的侍卫们都还谨慎,心中不由疑惑起来,不知小郡主身边的所配备守卫,缘何增加到了这等程度。 此处人多,且灯火也较辕门之处明亮,若要再施故伎,恐怕难以奏效。张梦阳朝四周看了看,看到了半月前他曾睡过一晚的那架储满了刀枪军械的帐篷。那帐篷距离小郡主的毡帐约百余米,帐旁有个支在木架上的火盆,盆中火团团滚滚地燃烧得正旺。 张梦阳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计较。 第146章 可爱的月里 这一夜,小郡主像往常一样,早早地便没情没趣地睡下了。 那些监视着她的讨厌的丫鬟婆子们,个个被她的软鞭抽打得遍体鳞伤,再不敢接近她的门前半步。 护思见状也是无可奈何,见女儿并没有表现出寻死觅活的态度,便也放下心来,不再让那几个丫鬟婆子每日紧盯着她,而改由梅里与月里日夜陪侍着她。只是派在她营帐周围的侍卫,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稍加裁减。 小郡主这天睡到半夜,突然被外面的一阵嘈杂所惊醒。只见外面火把通明,人影晃动,不知是出了何事。 月里也在旁边的榻上醒来,只梅里还暖在被窝儿里边,睡得正香。月里叫了一声:“郡主!” 小郡主吩咐她:“到外边看看,是怎么回事。” 月里披衣下地,朝帐外跑去。不一会儿,便跑回来说:“郡主,是盛放军器的那间帐子走了火了,侍卫们都忙着灭火呢。” 梅里这时也醒了过来,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说:“着火了?着得大不大?” 小郡主道:“别管它了,横竖有人灭火,我们只管睡觉便是。”说着便又躺下了。 月里“嗯”了一声,也准备到榻上躺卧。 就在这时,帐门处的门帘一阵晃动,一个人影蹿了进来。月里喝了一声:“谁?”紧接着便从榻旁的案上抽了把宝剑出来。 小郡主和梅里也瞬间惊觉,同时折身坐了起来。 只听蹿进来的那人说道:“郡主,莫高声,是我!” 小郡主听他说话,又是一惊:“你?张梦阳?” “是我,我从夹山御营里偷跑回来看你来了。” 小郡主松了口气,心头上蓦地一喜,但随即又肃声问道:“黑灯瞎火的,你跑回来干么?要是让外面的人发觉了,你还有命在么?” 梅里啐道:“你一个大男人,黑更半夜的摸进女孩儿家的帐子里来,你也好意思么?你是安的什么心?” 与此同时,月里把剑还入鞘中,走到帐门处朝外看了看,见外边还在乱糟糟地灭火,不见有何异常,便放心地把门关好,又走回到榻旁坐下。 张梦阳没想到梅里、月里也在小郡主的帐子里睡着,被她们一问,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只得呐呐地答道:“我……我听说金人又要大举来攻,心中……心中实是惦念郡主的安危,郡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心里实在是这个……好生放心不下。” “什么?金人大举来攻?我怎么没听说?”小郡主疑然问道。心中暗忖:“或许是父王整日忙着当岳父,倒把傍午军情给疏忽了么?那怎么可能?” 梅里道:“少来胡说八道,金人大举来攻,那是多么大的事,怎么军中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王爷又怎还会安心地操办着郡主的婚事?你到底是惦念郡主的安危呢,还是惦念郡主?” 张梦阳对这个向来对自己恶声恶气的梅里殊无好感,但又不敢得罪于她,默默地冷哼了一声说道: “惦念郡主的安危,与惦念郡主有什么区别吗?就算我既惦念郡主的安危,又惦念郡主,那又怎么了?郡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心中惦念于她,又有什么不该的了? 实话对你说,梅里姐姐,我的心里不仅仅是惦念着郡主,连你和月里姐姐两人,我也都一并惦念着呢,这也许就是常人所说的爱屋及乌吧!” 梅里脸上一红,又是“呸”了一声道:“谁稀罕你惦念了。” 小郡主心下已然明了,张梦阳所谓的金军大举来攻的话,只不过是他随口胡诌的说辞,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必定是有话要说。 小郡主问道:“你深更半夜的放着觉不睡,大老远地跑了来这里,别告诉我你只是心里惦记我。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张梦阳把心一横说道:“郡主,我听那边的月理朵说,你与九公子的婚事,已然定在了下月初一日?” “嗯”,小郡主点了点头,目光呆滞地盯着他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我大喜的日子了,你为我高兴么?” 张梦阳苦笑道:“高兴,能不高兴吗?我粉身碎骨难以报答的大恩人摊上了这么大的喜事,我高兴的可是连晚上睡觉都睡不好呢,高兴的食不下咽,整天地都在跪拜感谢上苍,感谢他赐给了你这么一段大好姻缘。” 小郡主冷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你这家伙,果然是个有良心的人。” “是的,郡主,”张梦阳答道:“我的一颗心,确实是凉得很了。这段时间,你在这边高兴,我在那边高兴,咱俩共同为了一件事而高兴,这足可以显见得我对郡主的忠心,也可以显见得,咱俩人心有灵犀吧!郡主你说,我把这称作是心有灵犀,是不是有点儿太勉强了?” 小郡主怔怔地不答。梅里却呵斥他道:“你这个小子,今晚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说什么为郡主高兴得食不下咽,夜不成眠,人家都说难过痛苦才会那样儿,你高兴怎么也那个样儿?你又说跟郡主一块儿高兴,你离得她那么远,你怎么知道她高兴不高兴了?” 梅里是属直肠子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无心机,一时间也没听出张梦阳的话外之音。 可月里虽然话不多说,却是个见事极明的人。她早就觉察出小郡主和张梦阳之间,似乎并不只是恩主与怀恩者那么简单。 月里还感到,张梦阳对小郡主的忠诚,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主人或者将帅,他的那种忠诚,似乎隐隐约约地隐藏着一种暧昧的味道。 而且小郡主对他隐藏在忠诚里的这股暧昧的味道,居然还不怎么拒绝。可月里内心里却又认定,他们两人互相好感,但身份上的巨大落差,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无论如何都不可逾越。 在月里看来,他和小郡主,是一对终将结不出果实来的可怜人。 月里拽了拽梅里的衣袖说:“我看着外边的火烧得越来越厉害了,咱俩也就去跟着一起灭火吧!” 梅里扭头朝外探了探,答道:“月里姐姐,你没搞错吧,我怎么看着火势比刚才小得多了呢。” 月里笑道:“小得多了不更好?咱们正好赶过去抢功劳。”说着便拉了她朝外走。 “等一等你别急,让我穿好衣服。” 月里拽着梅里走出帐外去了,门也被小心翼翼地掩好。 见月里如此识趣,张梦阳心中暗生出一缕感激来,深觉这个丫头虽然话语不多,但却着实聪明得紧。与梅里的无脑和叽叽喳喳地乱说,另具着一种明显的可爱。 见梅里和月里已经出去,张梦阳一步迈将过去,跪在小郡主的榻前,捉住了她的小手说道:“郡主,我……我……” 他的一时激动,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小郡主把手从他的把握里抽出来,幽怨地说道:“你惦念着我干么?我好好的,又不曾生病,每天吃饭睡觉没有一些儿妨碍。你想说什么话,就只管说吧,说完了赶紧出去,被外边的那些丫头们知道了,报到了父王那里,他可会不放过你的。” 张梦阳心中疑然暗忖:“被那些丫头们知道了?梅里和月里刚刚就已经知道我来过了呀,小郡主怎么又这样说,该不会是苦恼过度,伤到了脑子吧。”又一想:“不至于。难道外边守护着的那些侍卫,都是小郡主带过的那些女兵?” 张梦阳苦笑了一声说:“既然来了,我就不怕,怕的话,我也不会来了。” 小郡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披好衣服,趿上鞋子,走到帐外看了看,见那些侍卫仍然只忙着灭火,别无异状,才又迈步走了回来, 第147章 卫王的本意 张梦阳说道:“郡主,我今天此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商议。” “什么大事,你说吧。” “此前,你不曾派我去燕京城里见德妃娘娘么?请求她派兵西来,前来接应我们所谋的大事。” 小郡主在床沿儿上坐下来,应道:“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这会儿又提它干么?” 张梦阳道:“现在,德妃娘娘已经带领数万精兵,离开了燕京,摆脱了金人的劫杀,朝我们这边杀了来了。你忘了吗?在我刚刚回来的那天夜里,我曾经给你说起过的。” “是吗?好像听你说起过吧。当时只顾着对你发脾气了,还打了你一记鞭子,你说的什么,我也没全都听进心里去。紧接着又发生了这么些事儿,我哪儿还能记起你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对了,被我打出来的那记鞭伤,可好的差不多了吧?” “嗯,谢谢郡主挂念,早就不痛了,我的体质与别人不同,身上一旦有了伤,比别人好的都快。现在连一点儿痕迹都看不见了呢。不信你摸摸。” 说着,张梦阳解开了胸前衣襟的扣带,拿住小郡主的手,往他曾经的鞭伤处摸去。 小郡主的纤纤玉指由他的左肩,倾斜着往下直到胸口处,轻轻地抚摸一过,果然是肌肤平滑,连一点儿疤痕都感觉不到。想想当初在他身上打出的那道赤红的血痕,自左肩处斜劈而下直至胸口,还泛着明显的青紫之色,着实是伤得不轻。 她记得,当时怒气发作完了之后,用疗伤药给他擦拭伤处时,看到自己这一鞭下去竟把他伤得如此厉害,心中还颇感歉疚。没想到这才十几天的功夫,当初的那伤,竟就好得如此爽利了。 自己给他所敷的疗伤药,自是没有这等神奇的功效。或许,竟真的如他自己所说,这乃是他天生的体质使然吧。 “我当时也没想到,那一鞭子下去,竟把你打得那么厉害。可能是当时真的动了气了。” 张梦阳笑道:“这有什么打紧,只要你觉得心里快活,把我再怎么打得狠,我都不会生你气。” 小郡主听他一说,心中一时感动,鼻子微微地有些发酸,想起这些日子来所受的委屈,美目之中似乎要堕下泪来,便连忙控制住,提起小拳头来在张梦阳的肩上狠狠地打了一记。 张梦阳笑道:“觉得解不解气,不解气再打?” 小郡主扭过头去,在黑暗中抬起衣袖悄悄地拭了下眼泪,说道:“你又没惹我生气,我打你打得着么!” 张梦阳半晌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郡主,我想东去迎接德妃娘娘的队伍,更想让你陪我一起去。大辽在天祚皇帝手上已经是很难再有起色了,要想中兴大辽,只有依靠德妃娘娘。 在燕京的那段时间里,我见识到了德妃娘娘手下的兵强将勇,也见识到了德妃娘娘乾纲独断、雷厉风行的手段,你和王爷当初盼望得来的机会,现在已经来临了。” 小郡主岂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陪她一起东去迎接德妃姨娘,说得好听点儿,是为了大辽的中兴,其实还不就是让自己随了他一起私奔? 下月初一日就是父王他们为自己选定的吉期,自己在这个时候随他一起投奔去德妃姨娘那里,刚刚好能躲开这个日子。细想起来,这也是能够摆脱这场无聊婚事纠缠的最好办法了。 小郡主转过头来看着他,心中想到:“他深更半夜大老远地赶到这里来,原来是为了要带我远走高飞。” 小郡主答道:“我也很想念德妃姨娘,很想去见她。可是,如果我在这么个时候离去的话,他们……他们肯定不会放过父王的呀。” “不会的郡主,你悄悄地离开这里,有没告诉他们任何人你去了哪里,他们又不是神仙,谁能算得到你会跑去了德妃娘娘那里。说不定,你这一走,对王爷也是一种解脱呢。 他们能把王爷怎么样,在他们的一力搅和下,自己的女儿都被迫离自己而去,下落不明,甚至生死不知,说不定王爷还能以此为借口,向萧得里底那老家伙问罪呢。” 小郡主冷笑道:“你这个家伙,算得倒是挺清楚的呀。跟我说实话,你谋划这条计策已有多长时间了?” 张梦阳连忙矢口否认道:“郡主你这么说可真的是大错特错了,这是我今天晚上刚刚冒出来的想法儿。自从在月理朵的口中知道那些人逼迫于你,我是日夜焦灼,茶饭不思,夜枕难眠。 我知道德妃娘娘的大军一到,势必如摧枯拉朽一般,将天祚帝和萧得里底的人马扫荡净尽。萧得里底作为助纣为虐的帮凶,必然会得到夷灭三族之诛。 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嫁给了他的儿子,岂不是把自己的一条性命交在了他的手里?我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张梦阳明明是想要携带了小郡主私奔,可为了不让自己的这一想法儿表现得太过露骨,也害怕会引起小郡主的反感,所以在把自己的想法儿表露出来之前,很为如何措辞伤了一番脑筋。 现在他所说出来的话,听上去显得处处是在为小郡主着想,甚至还把此事与大辽的中兴牵扯了起来,把他的真实愿望遮掩得冠冕堂皇,就连他自己听起来,都在心中暗暗地为自己点赞。 小郡主道:“我知道你这家伙的心思,可我就算跟你逃离了此地,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再见父王母妃吧。我们跑得了一时,却跑不了一世,怎么也得再想个两全的计策才好。” 张梦阳听她言语中已有了要跟自己逃脱的意思,深心里瞬间涌起一股兴奋之情,随着这股兴奋之情一块儿涌出的,还有一股蓬勃不可遏制的豪气。 张梦阳笑道:“我说的就是跑一时啊,谁说要跑一世了?那显得多没出息。咱们是要跑出去帮助德妃娘娘,杀它个回马枪,把耶律延禧从皇位上给拉下来,共同扶保王爷登基坐位,做咱大辽的皇帝,到时候,你可就不再是郡主了,而是升格成公主了,你喜欢不喜欢?” 小郡主“咦”的一声,问道:“你……你知道父王派你去燕京联络德妃姨娘的目的了?谁告诉你的?” 张梦阳听她一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疑然道:“目的?临行前王爷不都给我说了吗?不就是想要把耶律延禧推翻,请德妃娘娘共领燕京和西京两道,复兴咱大辽的基业么?” 小郡主叹了口气道:“都这个时候了,跟你说了也无妨。父王的本意,是想要把当今皇上取而代之,自己做大辽皇帝。这虽未告诉于你,也未在写给德妃姨娘的密信中提及,但想来,德妃姨娘应该猜想得到的吧。 只是父王这么想,可不是贪恋那皇帝的宝座。你想想,大辽的三万里江山,到如今被金人打得还剩了多少?而且百万主力骑兵也丧失了大半。说句不当说的话,咱大辽,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这么个处境,即使当上了皇帝又有什么好?反倒是把自己竖成了金人的靶子,有百害而无一利。父王和我的身体里,流淌的都是天皇帝阿保机的血液,我知道他这么做,真的只是想拯救大辽,保住祖宗的江山,而别无他意。” 第148章 郡主问计 张梦阳听小郡主说完,心下顿觉恍然。他一直以为自己到燕京,只是简单地充当了一次信差而已,实想不到这背后,还隐藏着她们父女如此大的一番动机。 一时间,他的内心里升腾起一股被欺骗了的感觉。可回过头仔细一想,彼等大事,也实在是没有让自己一个无名小卒知道的必要。 毕竟这种阴谋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说不定,整个卫王府极其属下大军,也仅仅只他父女二人知晓实情而已。 想到此,张梦阳口中“哦”了一声,然后笑道:“原来如此!刚刚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给说中了呢。” 小郡主道:“德妃姨娘可能也猜到我们的用意了吧,所以她才会对我们给他的密信置之不理。其实也难怪,事情明摆着,一旦废去了延禧的皇位,自是不能再如德妃姨娘那边一样,立延禧的儿子继位为新君。德妃姨娘自己又有没儿子,皇位自是会顺理成章地由父王来做。” “嗯,你说的有理。我也一直在奇怪,怎么王爷如此郑重其事地大老远地寄去的密信,太后怎地如此不放在心上。兴许,她真的是猜到了王爷想要自己为君的打算呢。不过,我可从来没听她说起过。” “德妃姨娘与我淑妃姨娘不同,她不仅精明有手段,而且智略深沉,一般人很难看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儿。她一定是发觉了父王的真实用意,所以才会表现得那么冷淡。” 张梦阳道:“其实德妃娘娘也是太过计较了,就算是咱王爷有做皇帝的想法儿,又有什么错了?当此危急存亡之秋,只要是耶律氏子孙,谁能拯救大辽江山于不坠,谁就有资格做皇帝。” “话是这么说,可是别人又都不是神仙,谁又能揣测得到父王的真实用意?” 张梦阳道:“郡主,说实话,你想不想让王爷做皇帝,你又想不想当公主?你要是真的想的话,我倒是能帮你遂了这个心愿。” 他心中暗忖:“只要卫王提前做好准备,我在香草谷中轻而易举地结果了那天祚帝耶律延禧,卫王当皇帝,小郡主升格成公主,岂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小郡主冷笑道:“就算当了公主,不早晚也得要嫁人么!” 张梦阳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是当前需要尽快解决之事,简直一刻也拖延不得。咱们得想一个两全的计策,要想两全,除了让王爷他自己当上了皇帝,不必再看延禧、淑妃娘娘和萧得里底他们的脸色而外,再一道圣旨颁下,便能取消允诺给萧得里底家的婚约。” 小郡主抿嘴一笑,道:“再给那老家伙编造个罪名,把个老小子叛个点天灯的极刑,再把他全家抄斩。” 张梦阳也笑道:“就是,谁让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这样的极刑,正适合他。” 突然,他灵机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儿升起在他的心头。“你说,我拿刚才咱们所讨论的话儿,去劝说王爷,他会很高兴么?” “你敢!”小郡主急道:“你不想活啦?父王最担心的就是密信之事被萧得里底父子抖落出去,所以才不得已迫我嫁给老九。要是知道你还活在这世上,他岂有不杀你灭口之理。你莫要自作聪明,我了解父王,你真敢这么做的话,绝对是死路一条。” 张梦阳听她这么一说,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么,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可就只剩下远走高飞一条路了。” 小郡主默默地半晌不语,好一会儿才说:“要不,先就按你说的试试,把下月初一日先躲过去再说。” 张梦阳心中一喜,连忙点头道:“这是目前仅有的办法,也是最好的的办法。等在外边避过了两个月或者三个月,等萧麼撒的新郎梦凉了下来,王爷也无可奈何了,那时候再派人来和王爷讲条件,他也就能听得进去了。” 小郡主啐道:“讲什么条件?把你招赘到卫王府既放郡马么?别做梦了你。你要真有这个心,就赌气干出一两件大事出来,令父王对你刮目相看。那么着,就算你出身低微,他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到了这个地步,小郡主把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虽然他张梦阳身份卑微,但只要他努力地争气,想办法干出点儿令人刮目相看之事,让她老爸知道他也是个奇男子,非世间泛泛之辈可比,将女儿下嫁给他,便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梦阳此刻的心花怒放,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好想扯开嗓子大叫几声,或者跑到大营之外的原野上,展开神行法,以他目前最快的速度飞奔宣泄一番。 小郡主问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黑暗之中,小郡主并没有看出他溢于言表的得意之情,还以为他在为她所说的那种令人刮目相看的大事感到为难,于是便把手伸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说: “一个大男人家,也得有点儿志气,在这乱世里,只要有了志气,再稍微加上点儿机遇,何愁不能出人头地?就算有了志气,机遇不给力的话,那也是没法儿的事情,别人又怎会与你计较得许多?” 张梦阳连忙点头道:“郡主说的,我都记下了,你放心,这虽是一个纷纭扰攘的乱世,但乱世恰也是有志男儿大有为之世,我一定用心寻找机会,努力干成几件像样的业绩出来,把那些公子王孙们看看,我张梦阳到底是何许人也。” 听她这么说,小郡主心中很是高兴,道:“我刚才说了,有志气只是一方面,没有机遇,你纵有想法儿,又能成的了什么事?我的意思,只是让你不要平庸自视,莫甘心于碌碌无为罢了。” 小郡主又问:“上次你那么一闹,装神扮鬼地把老九咬得那么厉害,父王担心营中再闹鬼,会把我和母妃伤到,在这中军大营中布置得里里外外都是人,你能用什么办法儿把我弄出去?” 张梦阳道:“要想摆脱牢笼,远走高飞,当然得要趁着月黑风高夜了。我的办法儿,是要梅里和月里两位姐姐配合一下,用蒙汗药或是毒药把外头这些人麻翻,再凭着追云驹的速度,逃出这座大营想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郡主点点头道:“我再想办法把父王的腰牌偷过来,混出营去应该不会太难。” 张梦阳喜道:“只要是逃离了这青冢寨,咱们可就是蛟龙入海,猛虎归山啦。咱们往东去迎上德妃娘娘,先找个落脚的所在,把自己稳住了再说。接下来的事情,再慢慢地计较。” “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好?”小郡主问。 “我恨不能现在就动身,只是不耐心地准备准备,难以保证顺利成功。” “废话,那还用得着你说?你身上了带的有蒙汗药没有?” “没有。”张梦阳答。心中却想:“我身上的血液,毒性可胜过蒙汗药十倍百倍呢。那可是花了十年时间,用了不可计数的各类毒虫喂养起来的剧毒。” 他忽然又想到了萧淑妃说给他的那条雪火灵蛇,不由心虚地朝四下看了看,生怕那浑身雪白的巨蛇,会怀着感恩之心猛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就算吓不死自己,把小郡主吓坏了,岂不是太也唐突美人? “那你打算怎么让梅里、月里配合你,你可曾对她们说知了没有?” 张梦阳又摇摇头道:“没有。” 小郡主伸手过去朝他脑袋上打了个爆栗,啐道:“这也没有那也没有,现在动身那不是找死么?再说要把父王的腰牌弄到手,那也不是顷刻间可以办到的事。” 第149章 参见卫王 小郡主低头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我在这里也想想办法儿,咱们暂且以后天晚上为期。假若情况有变的话,我再让梅里、月里他们通知于你。” “嗯,你说的不错,”张梦阳点头道:“这事儿也跟打仗一样,需要谋定而后动,仓促行事,只怕也是败多胜少呢。” “嗯,就这么说定了。两天之后,你趁天黑赶过来。这两天里,你也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尽量谋划的更周密些,保证万无一失,否则一旦败露被父王警觉,再想逃脱牢笼的话,怕比登天还难。” “嗯,趁着外边还乱着,你赶紧走吧,待会儿一静下来,再想走就不容易了。”小郡主叮嘱道。 张梦阳张开手臂,把她搂在怀里抱了抱,这一次,小郡主竟然没再把他推开。 张梦阳也确实不敢多所耽搁,在把这昼思夜想的温香软玉搂了片刻之后,便即万分不舍地松开了手,对小郡主说了声:“保重。”然后,他便转过身来,毅然走出了帐去。 小郡主见他出去,想了想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本来沉甸甸的心里,顿时感到了些许轻松。她虽不完全相信张梦阳能有什么妙计良谋,但他今夜此来,却给她孤寂凄楚的一颗心,带来一丝暖暖的安慰,至少使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看着帐子外边的嘈杂混乱之声弱了许多,她不由地为他担心起来,生怕他不能在这重重叠叠的大营里全身而退,于是趿上鞋子,走到帐门之处,掀开门帘朝外观望。 但见百米之外的火势已基本被扑灭了,只剩下几处零星的火苗还在垂死挣扎。纷乱的形式已多少有了些平复,有几个侍卫聚在不远处看着那即将熄灭的火势,正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夜空里,月亮不知道躲去哪里了,沉沉的夜幕上看不见一点星星,只有营中各处的火把在或明或灭地闪烁着光辉。哪里还看得到张梦阳的半点儿影子? 小郡主心中暗忖:“这个家伙,倒还真不是个笨蛋,能在这重重围裹的大军营寨里来去自如,且还不被发觉,单凭这份本事,我大辽军中的将士,怕是就没一人能做得到。” 小郡主走出身来,对不远处那几个聚在一起的侍卫们说:“那些人都干什么去了,怎么只剩下了你们几个?父王让你们看押着我,你们怎么如此地不尽心?” 那几个人听见小郡主说话,赶紧地跑过来应道:“郡主说的哪里话来,我们都是向来忠心于郡主的,谁敢平白地把郡主看在这里?都只是奉王爷的谕令,在这里保护郡主罢了。” 还真让张梦阳给猜着了,这些奉了卫王的谕令在帐外守护着小郡主的侍卫,全都是曾经跟随小郡主练习武艺和骑射本领的军中女卒。 她们本来都与小郡主交好,现如今被了卫王护思的胁迫,无可奈何地被派到这里,一方面守护着小郡主莫被厉鬼伤到,同时也负责着对小郡主的软禁之责。她们为了自己,更为了家人们的平安,不得不违心地忠于这份被强行分派的职守。 听了她们的答话,小郡主冷笑道:“那可真要感谢你们啦。亏得你们对我忠心,否则这些日子里啊,我早就被鬼怪给欺负得寸步难行了。” 听她这么说,那几个穿盔带甲的女子无不面露愧色,浑身都感觉不自在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郡主也知道她们都是被胁迫来此的,内心深处也实在是无可奈何,父王定是拿了她们和她们的亲人性命相胁迫,其实她们跟自己一样,也都是任随命运摆布的可怜人罢了。 梅里和月里这时候也回来了, 小郡主在她俩和这几个女军的陪同下,左左右右地看了看,待确定了张梦阳并未被营中的士卒拿获之后,方才和梅里、月里回到自己的帐子里,重新在榻上躺好,准备睡觉。 …… 令小郡主没想到的是,此刻的张梦阳,并没有疾行在返回夹山的路上,而是面无惧色地站在她的父亲、卫王耶律护思的牛皮大账里。 今天晚上的张梦阳实在是太高兴了,小郡主居然答应要跟随他远走高飞,而且听她的话中,还隐隐然地有着以身相许的味道。他似乎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给冲昏了头脑,醺醺然地如饮了几杯草原牧人自酿的烈酒。 他知道小郡主舍不得离开她的父王母妃,也怕一走了之会让父王和母妃太过难堪,让他们没法对皇上和淑妃姨娘交代。 她之所以答应和自己暂时离开此地,实在是迫不得已,只要还有其他不必离开也能令其父回心转意的办法,她是绝不会委屈自己行此下策的。 因此,张梦阳从小郡主的帐子里摸出来之后,又想到了他给小郡主提到的那个建议:前去劝说卫王护思接应萧太后正在西来的大军,与萧太后共同推翻天祚帝。 条件么,是把天祚帝拉下马之后,由卫王护思来做这大辽皇帝。而且,他当初派自己去燕京的目的,不也正是要把这皇位拿在自己的手上么? 现在机会已然来临,他图谋皇位的大愿可望实现,面对这样的诱惑,张梦阳不相信他会不动心。 所以,他一时间心血来潮,顿把小郡主的告诫抛到了九霄云外,竟没顺着来时的道路掠出营去,却大着胆子迈开脚步,直奔着卫王的中军大帐而来。 此时的卫王护思,也早已经睡下,耳听得帐外喧哗扰攘,问帐前亲兵发生了何事,亲兵答以营中某处不当心走火,士卒们正奋力扑灭。 护思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翻转了个身去,继续睡着。 忽然,外面的亲兵报说:“禀王爷,帐外有人求见!” “有事明早再说,不见我睡下了么?”护思答道。 一个声音在外面答道:“王爷,小人是从香草谷来的,受了淑妃娘娘的差遣而来,有要事要连夜对王爷说知。” 这个声音,卫王听在耳中并不熟悉。但听说是为淑妃所遣,心中顿觉莫名其妙,也不知她这么大晚上的派人来此,有何要紧之事却又不敢不见,于是吩咐:“让他进来!” 帐门开处,有亲兵进来把羊油灯点上,随即有一个人影也跟着走了进来,来到他的榻前一躬身,说道:“小人请王爷安。” 卫王在榻上略欠了欠身子,拉过一件皮袍来披在肩上,嗯了一声,问道:“这么晚了娘娘差派你来,有什么事这等要紧?” 来人朝旁边的亲兵看了一眼,说道:“事关机密,娘娘特地嘱咐要把事情单独说与王爷知晓。” 卫王朝侍立在旁的亲兵摆了摆手,道:“你退下!” 亲兵应了一声,便转身出账去了。 卫王护思看着立在眼前之人,闪烁的火光之下,觉得此人颇为面善,似从什么地方见过的一般,还以为他是天祚帝与萧淑妃身边的一小太监,于是开口问道:“你这小家伙,在行宫里担任何职?本王看着你有点儿眼熟,应该是在皇上和娘娘哪儿见过你的吧。” 来人呵呵一笑说道:“王爷,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在皇上和娘娘跟前什么时候儿见过我?咱俩人在玉女关的守备府里头,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哦,是么?” 第150章 千载难逢的良机 卫王护思听他如此说,蓦地一怔,知道他这话中有话,忙从榻上把身子坐直了起来,问道:“玉女关守备府?本王在那里倒是驻节过一段时间,可本王并不记得皇上曾派遣过内侍到过那里。” “王爷,小人乃是张梦阳啊,几个月前,是小郡主把我举荐到了你的跟前,受到了您的重用和委托,让我带着一封信去了趟燕京,这么重要的事儿,你可还记得么?那天晚上,您把差事交给我的时候,就是在那玉女关的守备府里头。” 卫王护思刚听他说了一半之时,便从枕下一把将护身宝剑抽了出来,“腾”地从榻上跳下地来,将明晃晃的宝剑横在身前,目光瞪着他冷冷地道:“你是人是鬼?老九麽撒那晚被咬伤,可是你干的好事么?” “我是鬼,不是人。王爷,我可死的冤枉呀,我今晚来找你,就是想要你为我做主,请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说罢,张梦阳心中暗笑,把一双眼睛盯在卫王的脸上,看他会对自己所说的话做出什么反应。 卫王冷笑道:“少给本王在这儿装神弄鬼,既会说话还会走路,看起来可是像人的更多一些。说吧,你是何时丛燕京回来的?既然回来了,自应赶快来见本王回报此行所获,可又为什么胡说是受了皇上和淑妃娘娘所遣?” 张梦阳呵呵笑道:“既然戏法儿被王爷拆穿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那我就实话对王爷说了吧,我今晚来见您,既是对您所交代的差事的复命,也是受太后德妃娘娘的委托,向您报告一件大好消息的。” 卫王护思虽然嘴上说他像人的更多一些,但内心里对他到底是人是鬼也实在是将信将疑,不敢太过确信。待得听他亲口承认“戏法儿”被拆穿了,这才确信他果然是在装神弄鬼,不禁哈哈大笑道: “既然是大好消息,干嘛又要装的鬼鬼祟祟的,非得说是受了皇上和淑妃娘娘的差派而来?” 张梦阳道:“王爷明察,我若是直承来自太后萧娘娘之处的张梦阳,怕是连中军大帐的边儿都还没看到,就被五花大绑地押进死囚牢了。” 卫王冷冷地道:“既然明知道会有这个下场,那你又为什么敢来呢?” 张梦阳答道:“没有其他,我之所以敢来,刚刚也已经说过了,只不过是忠于王爷交办的差使而已。男儿做事,最善有始有终,当初既受王爷差派到燕京走了一趟,自然也要将此行的成果回来对王爷报知。 再者,我在燕京回来之前,也确曾得到太后萧娘娘的面谕,其中关系到王爷的切身利害,如能将此事办得成,对王爷来说,绝对是一件难得的大好消息。” 卫王不冷不热地道:“那么你就先说说这个大好消息吧,复命什么的,倒也先不必着忙。” 张梦阳道:“王爷,燕京的天锡太后萧娘娘已经尽起三军,自古北口突出,摆脱了金军的前后堵截,带领着精兵猛将现正朝着云内州方向挺进而来。” 听了张梦阳的好消息,卫王似乎不为所动,往虎皮交椅上一坐,提起酒壶来斟了一碗酒,端起来仰脖喝下。 “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么?” “王爷,我来之前,曾受太后的面谕说,她之所以提兵西来,乃是要杀天祚帝一个措手不及,把他从皇帝的宝座上给拉下来。王爷,这不正是您当初派我去燕京之时想要得到的结果么?” “不错,那时候本王派你到燕京去,确曾对你交代过这样的话。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战场上军情瞬息万变,眼下的局势,已经非复当初了。” “王爷,燕京处在金人和宋人的交攻之下,失陷乃是早晚的事儿,不落在金人之手,也会落在宋人之手,这完全在太后的预料之中。 所以,居庸关失守之后,太后屯聚在燕京及其各处州府的大军,并未受到丁点儿损伤,她带领这些大军西来,如果能有王爷相与配合的话,那天祚帝耶律延禧,绝对能让他一鼓成擒。” 卫王护思又斟了一碗酒,这回只端起来喝了一小半,便将酒碗放在了案上。 卫王不答他的话,反而说道:“你本是我卫王府中的校尉,论道理是我护思的人才对。可我听说你在燕京城里,当上了萧莫娜的近侍局副都统,可见德妃对你可是器重得很哪。” “王爷,太后之所以如此器重于我,还不都是因为我是您派去的么?自从那边的天锡皇帝驾崩之后,太后一个女流之辈,统领三军独撑危局,她的身边文臣武将虽多,但能够信得过之人,实在是也没有几个。 您既然能在这么多人中选中我前去递送密信,在太后看来,自是极得你的信任了。你和郡主都是太后的亲人,亲人派去的人,能为亲人所信任的人,太后能不多加几分亲爱与信任么? 况且,俗话说得好:朋友的朋友,还是朋友。我既然能忠诚于王爷,在太后眼中看来,自然也是能够忠诚于她的。太后把我留在身边,提拔我做了个小小的官儿,归根到底,还都是看在王爷您的面子上啊!” 卫王呵呵笑道:“你小子倒是会说。”接着脸色突然一肃,喝道:“可是我问你,我既然在她眼中有这么大的面子,那她怎么又对我的计策置之不理呢?” 张梦阳道:“王爷此言差矣,太后她何曾对你的计策置之不理了?我曾听太后说过,她派人给你送来过一封信,里边说得明明白白,其时燕京城腹背受敌,正当金宋交攻的危急存亡之时,实在是分不出一点儿兵力来援应于我们,要我们暂且隐忍,至于何时行动,要我们听候她的旨意。这哪里能说得上是置之不理?” 卫王冷笑道:“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之所以让我暂且隐忍,不过是因为她的一点私心在作怪罢了。到底是女人家,面临大事之时,难免计算得过于精细了。 燕京腹背受敌不错,危急存亡之秋云云,也有些道理。至于说分不出一丁点儿兵力来援应于我,怕是就言不由衷了吧。 据我所知,燕京那边的粮草本就告罄,几十万大军龟缩在那么几个州里,对她的小朝廷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负担。 那时候,我这边的粮草倒是绰绰有余,虽说那是要她派出几万人马前来助我一臂之力,其实,那又何尝不是我在帮她消去一些不必要的负担和隐忧? 可是她呢,宁可把那几十万大军都饿死在那里,宁可他们为了无粮草而哗变甚至去投奔金人宋人,也不愿便宜了我这个亲人。说到底,还不是怕我把延禧拉下马来,自立为君么? 秦王现在是她扶保的傀儡皇帝而已,而且秦王眼下也不在她的手上,而在百里之外的渔阳岭那边。虽说秦王这皇帝当得有些名不副实,但她到底还能以太后之尊乾纲独断。 可若是我护思如愿地除掉了延禧,身登大宝,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又一个天祚帝而已,绝不会受她一个女人的辖制摆布。如此一番折腾下来,于她来说一些儿好处也无,或者还会于其有害!张梦阳,你给我说实话,她的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张梦阳笑了笑说:“禀王爷,我也不是太后肚子里的蛔虫,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哪里能够得知。你的王妃与太后乃是一母同生的亲姐妹,你与死去的天锡皇帝也是未出五服的兄弟,论理,你们乃是至亲。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我本人还糊涂得紧,你们各自是如何想的,凭我这点儿微末本事,实在是猜测不透。不过,我知道的只是,王爷您若要成就个人的功名事业,眼下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大金国驸马爷第151章 一个可行的办法儿 “本王知道你小子想说什么。”卫王慢吞吞地道:“我刚才说了,战场上的军情,瞬息万变,眼下的局势,已经不再是三个月之前了。如今,金兵已经拿下了燕京,营平滦三州也尽被他们收入囊中。 他们已经可以腾出手来对付我们这西边儿的几个州了。在这个时候儿跟延禧火并,那岂不是让渔人得利?再者,西夏国主李乾顺乃是延禧那厮的女婿,他派来的三万铁甲军也已经在开赴夹山的路上了。 在这么个节骨眼上,你说说,我又怎么能轻举妄动?不管是胜是败,于本王来说,都是得不偿失。就算胜了,一举将延禧拿下了,如你所说顺利地当上了大辽皇帝,那也不过是代他被上了个亡国之君的恶名而已。于大辽实无半分好处可言。 如果败了的话,依延禧的心胸狭窄和狠厉无情,他也必会诛灭我的三族以泄愤。所以说啊,你所说的那什么大好消息,什么千载难逢的良机,于此时的我来说,无异于促我速死地的毒药。我劝你再也休提。” 张梦阳听他如此说,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心知他于信息的掌控和局势的把握,远较自己为高,自己仗着一股热情鲁莽地撞到他的大账里来,看来颇有些孟浪冒失了。 本来他想好的一套言辞,以为说出来必能将卫王打动,勾起他建功立业和登基坐位的雄心壮志,哪想到卫王的眼光和洞察力远较他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孩子为高,几句话说出来,登时把他辩得哑口无言。 张梦阳呵呵地傻笑了几声,有点儿泄气地说:“时局虽说不容乐观,不过古来救亡图存,力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业绩也颇为不少。 想太后以一介女流,尚且明知不可而为之,想要力挽大辽皇基于不坠,王爷乃是着天皇帝的直系血胤,难道自分还不如一个她女子么?” 卫王听他一个小小的不入流官儿,说话竟如此没上没下,居然教训起自己来了,不由地动了无名火焰,把桌案一拍,“啪”地一声,直将案上的酒碗震得跳将起来,碗中的酒水溅得满桌案都是。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是谁给了你这么大胆子,竟然教训起本王来了,你就不怕我让人把你拉出去碎尸万段吗?” 张梦阳也是心中有气,心想:“我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东西了?不过就是个要拿自己的女儿换性命的的无能王爷而已,我又怕你何来?” 他索性把心一横,冷笑道:“王爷,我怎能不怕,我都已经怕得后悔今夜不该来见你了。但出于对你的忠诚,我还是要说,作为天皇帝阿保机的子孙,你不能坐视大辽的江山沦落,你应该与太后萧娘娘联手,为祖宗基业的存续尽一份力。” “你小子都已经死到临头了,你还在想着给她当说客吗?三个月前,她既不肯为我所用,今天,她的燕京老巢已然陷落,我又为何要甘心受她的威逼利用?” 张梦阳此刻,确实是感到了害怕,他看到了卫王护思眼中所释放出的杀气来,因为自己知道那封密信的内容,今夜,他是断然不肯容许自己活着离开此地的了。 他真的有些后悔刚才不听小郡主的劝,不赶紧回香草谷去斟酌完善带着她远走高飞的计划,却硬要冒冒失失地来此游说她的父王,这可真的是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了。 大概是幸福来得太快,小郡主刚刚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感到激情四溢,但同时也被这种激情冲昏了头脑,致使刚从小郡主帐中出来之时,感觉自己好运连连,无往而不胜,醺醺然地好似微醉了的一般。 正是那种微醉了的感觉,现在,已经把他置于了这极其危险的锋刃之上。 但他的脸上还是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他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王爷,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咱们就暂且放下太后的话题吧。我来问你,你膝下仅只郡主这么一个女儿,她既不愿嫁给老九,你又何必难为于她?难道你真的忍心逼着她嫁给一个她满心讨厌的男子么?” 一提到小郡主,卫王眼光中的杀气骤敛,他从案上端起碗来,把那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不以为然地道: “满心讨厌?不至于吧!她和老九自小熟识,虽算不上是青梅竹马,但也说得上两小无猜,把他嫁给老九,未见得就十分委屈了她。” “王爷,我知道老九亲眼看到过那封密信,想必,你也并非对此全然不知。老九至今都没有在世人面前提到过那封密信,更没有让皇上知道你曾经写过这么一个东西,也难怪你要对他心存感激了。 其实可以笼络住他的办法儿有很多,不一定非得要拿郡主的一生来做牺牲。你以为把郡主嫁了给他,把他变成了你的女婿,他就能够始终都守口如瓶么?事情哪有这般容易!要想让他守口如瓶,只有一个办法儿最有效,你是不是也考虑过?” 卫王冷笑道:“我当然考虑过,但为了莺珠考虑,我还不能让他就此死去。至少就凭他对莺珠的那片痴情,我也不能就此害了他性命。 如果连他都配不上莺珠的话,我大辽的公子王孙之中,能让莺珠看得上眼的,怕是连一个也没有了呢。留着他不杀,倒也不是全然为了笼络,那也是为了莺珠的终身,通盘考虑的结果。” 张梦阳听了卫王此话,不知触动了什么玄机,一个在心中从未产生过的想法儿,突然间冒昧地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立即不假思索地对卫王说道: “王爷,说一千道一万,把郡主嫁给老九,还不就是想要买得你一时的平安么?让郡主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来换得的平安,未必就来的长久。 要想平安得长久,我倒是有个可行的办法儿,既用不着除掉老九,也用不着拿郡主的终身来当筹码。王爷,您想不想听?” 卫王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一旁燃烧着的灯火映了过来,在他的眸子里摇摆跳跃着,仿佛是两团杀机在瞳仁中闪烁。 张梦阳又道:“王爷莫要多疑,我这可是以一个卫王府校尉的身份,设身处地地为你着想,一番忠言,肯定逆耳,但于卫王您,于小郡主,于您的全家来说,却未必就没有半分好处。王爷若是不想听,那我不说也罢。” 卫王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煮熟的鸭子,我不怕你能飞出我的手心里去。想说你就说吧,用不着给本王在这儿卖关子。” 张梦阳道:“王爷,就算您把小郡主给了老九那家伙,所换来的,也不过是您一时的平安。如您刚才所说,金人已拿下了燕京,主力兵马即将全力西来与天祚帝延禧为难。 你就没想过,一旦金兵全力朝这边杀来,咱们这边将会是一个何等样的局面么? 你真的以为天祚帝延禧有了西夏国的几万援军,咱们收缩在青冢寨和渔阳岭两地的残兵败将,就能挡住气势汹汹,乘胜而来的大金兵马么?” 卫王面无表情地道:“你这小子,到底想说什么?” 张梦阳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只是想告诉王爷,既然你把小郡主当筹码来赌平安,那么把她送给老九,何如把她径自送给金人更来得实惠?” 第152章 情急智生 卫王听罢这话,眼睛中虽然跳动着火花,却是电射出了两道寒芒,看得张梦阳浑身一阵发冷。但他仍还硬着头皮说道: “金人大军之中,有一个名叫纥石烈杯鲁的少年将军,我不知道王爷听说过此人没有。听说这人不仅英雄了得,而且还生得是一表人才。更要紧的,听说他还是大金国皇帝吴乞买的私生之子。 如果能把小郡主下嫁给此人,王爷,不比白白地送给老九麽撒强得多么?与大金国皇帝和亲,不必你跟那个老狐狸萧得里底和亲更来得实在么? 王爷,小人与这个杯鲁殿下,倒是有些熟识,算得上是一个要好的朋友吧。如果您有此意的话,小人我愿意不辞劳苦,为您和大金国皇帝成此姻亲,而穿针引线。” 张梦阳心想:“人人都说我就是杯鲁,搞得我自己也是晕头转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杯鲁。既然卫王这老糊涂执意要把女儿送给人,以换回平安,那何如把她送给我张梦阳? 不管张梦阳到底是杯鲁,还是杯鲁到底是张梦阳,都暂且不去管它,先糊弄着护思答应把女儿下嫁与杯鲁,我再慢慢地想办法儿,在半道儿上假冒杯鲁,用个计策偷梁换柱,把小郡主夺去便了。” 卫王护思一向忙于戎务,数月之前天祚帝与金人所做的和谈之事,卫王并未参与,因此他虽然听说过杯鲁其人,但并不知杯鲁生就着一副何等模样,是否一百人才。当然更猜不透张梦阳这番话的真实用意。 卫王听罢他这话,猛地抓起案上的酒碗来,朝他劈头盖脸地直摔过来。张梦阳见状慌忙低头闪避。由于卫王的这一举动事前毫无征兆,张梦阳即使反应再快,也终究难以全然避过。 那碗擦着他的耳梢掠过,“啪”地摔在他身后的立柱上,登时碰得粉碎。 卫王随即抢上来飞起一脚,踹在张梦阳的胸膛上,张梦阳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踢了个仰八叉。 张梦阳但觉胸上一痛,卫王护思的一只大脚已然踏在了他的心口上。 卫王冷笑一声,把宝剑指在他的脸上道:“我刚才还以为你是被萧莫娜给笼络住了,替她到我这儿来做说客的,原来,你竟是金狗派到我这儿来做卧底的。” 张梦阳被他踏在脚下,只觉胸口被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的一般,前胸与后背上的皮肉都快要挤开胸腔抵在了一起,就是想吸一口气都极其困难。 “王爷……你,你误会了。” “实话告诉你,假如有一天,我耶律护思果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宁可把一身赤血流得净尽,也绝对不会对金人摇尾乞怜,说一句软话。” 张梦阳躺在地下,吃力地道:“王爷,你岂没听说过越王勾践的故事?勾践以亡国之君,侍奉敌国之主,百般忍让最终得以复国,成就了一番霸业,名垂千古。 你为了大辽,为了天皇帝的基业,难道连这点儿屈辱都忍受不得么?再说了,这也未见得是什么屈辱,用和亲之法以休养生息,求得东山再起,古已有之,汉高祖刘邦一世英雄,犹有献公主和亲匈奴的举措,王爷您为了大辽江山,难道就不能委屈着学一学汉高祖么?” 卫王不答他的话,目光冷峻地盯着他道:“我听说,莺珠在刚刚把你救下来的时候,不少人都在怀疑你是金人用苦肉计打入进来的奸细,不少人主张要直接把你处死。是莺珠的一力开脱,才侥幸让你活到了今日。看来莺珠到底是看走了眼,你小子,果然是金狗派来的人。” 说着,卫王将手中的宝剑往前一递,就准备要结果了他的性命。 “王爷……”张梦阳被他踏在脚下的时候稍长,胸中略觉缺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也有些发青,但眼见着性命就要不保,还是奋力挣扎着说道: “你……你不能,不能杀我……我死了,会……有人把太后……给你的密信,呈给天祚……” 听他一说,卫王护思心里面咯噔一下,虽不知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到底不敢置若罔闻,这样的危局里,听到这样的话,任谁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萧莫娜给我的密信?那是在谁的手上?” “是在……一个叫铜拐李……的手上。” 其实他在燕京临来之时,萧太后只是让他带个口信给卫王父女,何曾有什么密信了?但眼下命悬一刻,情急智生,信口诌出了个什么密信来,果然把卫王护思给唬住了。 卫王曾有密信命张梦阳带去燕京,此刻听他说燕京的萧太后亦有密信交他带来,自是信了八分。待又听他说这密信是在什么铜拐李的手上,便又更加信了两分。 对这个铜拐李,护思虽不曾见,但也听渔阳岭大营那边来的人说起过。据说这个铜拐李武功高强,与他的几个同伴颇受天祚帝的待见。 这几个恶人倚仗着皇上的纵容,从不把侍卫官兵们放在眼里,一言不合便要打人骂人,甚至把士卒打死了都没人敢予追究。 这几个人,并没人知道他们的根底,只听说是从中原来的,谁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卫王护思总觉得这几个人来得奇怪,曾劝天祚帝对他们疏远一些,以防不测,但都被天祚帝笑呵呵地摆手拒绝了。 张梦阳曾在香草谷石屋中的地下斗室里,听萧淑妃与小郡主娘儿俩对答之时提到过丑八仙、铜拐李的名号,心中实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只知道他们是来自中原的几个怪人,既不是契丹人,也不是天祚帝身边的辽廷命官,卫王护思或许听说过,却未必与他们几个熟识。 现在,张梦阳情急之下的随口胡诌,说萧太后交给他的密信是在铜拐李的手上,竟令护思的心头大起疑云: “这个小鬼头,居然跟那几个怪人也有勾结。莫非,那几个怪人并不是自中原而来,而是金人所派来的内应?” 卫王护思越想越是觉得,张梦阳与几个怪人勾结在一起,必定是有着重大的图谋。况且,他们还掌握着萧莫娜送给自己的密信,那么萧莫娜,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莫非,萧莫娜实则已经投降了金人,她之所以带兵西来,诱我为助,乃是想为金人从速扫平云内诸州?那几个怪人骗得了延禧的信任,也是想在金人到来之时,突然控制住延禧,唱一出擒贼先擒王的把戏?” 想着想着,踏在张梦阳胸口处的哪只脚,不由地撤回了几分力道。张梦阳躺在地下,也顿感呼吸顺畅了许多。 张梦阳见他神情犹豫,知道自己胡诌的话起了作用,便赶紧趁热打地铁道:“王爷,你再想想,你这青冢寨大营里三层外三层地有多少人马驻扎,凭我一个人的这点儿微末本事,哪里能一个很人便闯入到您的中军大帐里来?” 卫王冷哼一声,把踏在他胸膛上的脚抬了起来,手上所持的宝剑,也收起来还入了剑鞘中去。 张梦阳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这条性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他从地下爬起来,对着卫王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口里说道:“谢王爷不杀之恩。王爷乃是天潢贵胄,原不该跟我这出身卑贱之人一般见识才是。” “你刚才拉里拉杂地说了那么多,什么才是你最想说的?你今夜此来的目的,到底为何?” 张梦阳心想:“我真正的目的,就是不想你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老九那混蛋,哪儿还会有别的目的了。” 但他这层意思却是对卫王不敢有一丁点儿透露,以免打草惊蛇,若真让他因此有了戒备的话,自己携带小郡主出逃的计划,那可就再也休想达成了。 第153章 卫王竟如此不顾身份 张梦阳略一思索,便即笑道:“王爷明鉴,我今夜此来的目的,可全然都是为了王爷的前程着想,哪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了?在我的心中,实在是想让王爷在这纷纭的乱世之中,成就一番别样的功业。 但王爷既认定时局已非复昨日,不愿意替延禧背负这亡国之君的恶名,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所谓人各有志,这种事情,只要自己心里不想,别人再怎么鼓励催促,也是半点都勉强不来的。 王爷没有做皇帝的心思,那或许是王爷识时务,可是,难道你就不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了么?延禧把祖宗二百年的基业闹腾得尽都葬送,实乃是耶律家族的第一不肖子孙。 对这样一个人,您又何必非得要对他忠诚到底?把您自己和您卫王府一大家子人全都陪绑到他的战车上,您最终究竟又能得到什么呢? 延禧的小朝廷,目下可正如同停在悬崖边上的战车,只要被金兵过来稍微那么撞上一下,立马就得摔落万丈悬崖,化作齑粉。王爷,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您还把自个儿跟延禧绑在一起,何必呢?” 卫王把手一摆,肃然道:“不要再说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天皇帝阿保机的子孙,劝我投靠金人的混话,我劝你再也休要提起。 我的女儿,也是天皇帝遗留在世的金枝玉叶,岂能匹配与那混同江边打鱼狩猎女真贱种,况且那杯鲁还不是嫡出之子。这样的话,劝你在我面前休要再行提起。如若不然,本王虽认得你,我手中的宝剑可认你不得! 看在你为我到燕京去长途奔波了这一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的罪过么,本王也就不再予以计较了。 你现在就从我的营中滚出去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也劝你把你的嘴巴给我管严紧些。如若不然,真让本王我给你撕破了脸,可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张梦阳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始终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肚里,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儿算是保住了,暗暗地松了口气,心想如果就这么答应了他灰溜溜地跑出去,难免会被他看出自己的心虚,刚才对他所说的恐吓之言,自也被他辩出多有不实之处,那样一来的话,只怕被他看出了破绽,因此要生出结果自己性命的念头来。为今之计,只有以进为退,或许才能顺利地逃脱生天。 张梦阳打定主意,所以并不立即就告辞离去,而是冲着卫王笑了笑说: “今夜来到了王爷这里,我曾对几个朋友夸下了海口,说必定要劝说的王爷弃暗投明,率领大军跟天祚帝延禧划清界线。 今夜咱爷儿俩既把话谈到了这个地步,我若是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在朋友们面前,岂不是太也没有面子了? 所以我斗胆向王爷讨要三百两银子,只说是王爷见赐,虽不能够让他们内心中信服,却也可稍微让我挽回些颜面。万请王爷不要悭吝才是。” 说着,便朝着卫王护思又是一揖到地。 卫王听他语含敲诈之意,禁不住心头火起,怒骂道:“你这小子,我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本王手上玩儿这等花样儿。” 说着,卫王护思竟不顾身份,空手扑了过来,抡拳对着张梦阳便狠击下来。 张梦阳见他挥着铁锤般的大拳头朝自己狠砸而下,连忙朝旁边躲闪。 卫王一拳打空,随即转过身来挥拳再打。张梦阳运起神行法,倏地朝左边一侧蹿了过去,身法之快如鬼似魅。 卫王一拳冲过去本也不慢,却不料竟倏忽不见了张梦阳的身影。正自惊疑,却听见张梦阳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王爷忒也小气了吧,不就三百两银子吗,您不给就算了,用得着发这么大火儿吗?” 卫王大吃一惊,急忙回转过身来,只见张梦阳正立在距自己四五米之外,满脸不屑地对着自己说话。 “好小子,你躲得再快,还能跑的出这间大账么!” 说罢,卫王十指箕张大吼着又朝张梦阳猛扑过去。 张梦阳又是朝侧里一闪,卫王只觉眼前一花,本来立在前边的张梦阳竟又凭空地消失了。 张梦往经过这些天来的修炼,神行法功夫又已大进,除却耐力有了明显的增强而外,奔驰纵控也较先前越发熟练起来。 这神行法主要修炼方向虽在“神行”二字上,但究其根底,实属古来轻功功法之一种。随着修炼程度的加深,不仅可以大幅提高奔跑速度,同时也于跳跃、闪转腾挪等能力亦有着极大的助益。 张梦阳在香草谷的这段时间,白天觉睡得太多,晚上精神便十足难以成眠,除了与萧淑妃和月理朵昏天黑地地瞎折腾之外,其余时间,便乘着夜色在谷中跳来纵去,闪转腾挪,体验着身轻如燕给他带来的新鲜刺激。 有时他玩儿过了头,还会纵跃到行宫高墙的外边,利用夜色的掩护,以风驰电掣的身法,跟近侍局的侍卫们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惹得值夜的侍卫们每每疑神疑鬼,以为撞到了幽灵鬼魅,而从不敢一个人离出人群太远去。 每当戏弄得侍卫们惊疑不定之时,张梦阳都会心中暗笑,大觉有趣。 正所谓熟能生巧,闲来无事习练得多了,自然就摸到了许多跳跃腾挪所必须的经验和技巧。今番把这技巧对着卫王护思施展开来,果然大见其趣,如此身法在护思看来,简直是形如鬼魅一般。 卫王护思又是一下扑空,明明就在眼前的一个大活人,竟于一眨眼的功夫倏地不见了。心下正感怪异,却听到张梦阳的声音,又在他的身后响起:“王爷,银子我不要那么多了还不成,我跟你商量商量,咱减去一百两如何?你只给我二百两便罢了,怎样?” 卫王听出他口气意存嘲弄,只气得哇哇爆叫,转过身来顺手抄起两旁桌案上的笔墨杯盘,接二连三地朝他脸上摔去。 张梦阳左躲右闪,在卫王摔过来的诸般物事的击打下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而那些摔过去的物事,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打在牛皮幕账上,还有的击中帐中的立柱上,连张梦阳的衣裳都没沾着一些儿。 卫王浑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留有这一手功夫,在自己的军中竟隐藏的如此之深,怪道他能在金人夜袭九十九泉的营盘之时,能够侥幸不死,就凭他这手如此快速的闪转腾挪功夫,也能令他在千军万马的厮杀里增加不少生机。 因此,卫王更加认定他和那几个武功高强的怪人有牵连。听说那几个叫做什么铜拐李、麻仙姑的怪人,在伤起人来之时,出手就是这般快捷迅速。 大账外边的侍卫们听到帐内传出摔打呼叱之声,像是王爷已然与人动起手来,纷纷拥入帐来一探究竟。 卫王见侍卫们闯入,手指着张梦阳命令道:“将这个胆敢犯上的狗才给我拿下了!” 众侍卫轰然应了一声,各执兵刃,一齐朝张梦阳扑了过来。 第154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张梦阳毕竟根基甚浅,修为有限,即使身法再快,又如何能在这么多人的纷纷围拢中寻得空隙?没纵跃几下便被侍卫们捉了住按倒在地上。 经过这一通折腾,卫王也是累得气喘吁吁,心下十分着恼,吩咐道: “把这个狗才给我拖了出去,狠狠地打他二十鞭子,然后逐出营门,今后没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私放此人入营,违命者斩!” 侍卫们轰然应了一声,拖着张梦阳,如拖一只被猎人打倒的野猪一般,拉拉扯扯地牵出账去。 这里,卫王护思喘了几口大气,恨恨地骂了一声:“这个小王八羔子!”想要喝口酒润润喉咙,可转目朝桌案上瞧去,竟是空空如也,酒壶杯盘之物,刚刚已尽被他当做了攻击张梦阳的武器,摔成了一地的碎片残渣。 …… 张梦阳被一众侍卫从卫王的大账里牵出,绑缚在帐外的一根木柱上,用马鞭狠狠地抽打了一顿。疼得他只“嗷”地叫了一嗓子便即住口,生怕给小郡主听到,平白地惹她为自己担心。再者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在美人之前更要表现得硬气些不是? 因此,二十鞭子打下来,除了第一下失口叫出声来之外,直到最后一鞭挨在身上,张梦阳始终咬牙坚持,竟出奇地没再叫唤一声。连身在一旁的侍卫,也在心中为他暗竖大拇指,赞他是个不多见的硬汉子。 挨完了鞭子,侍卫们就按着卫王的吩咐,将他拖出了青冢寨大营去。临去之时,他看到在营中火把的映衬下,小郡主的帐子的门帷处,正掀开着一页小角,一个小脑袋正自那页小角处探出来,朝外边张望着。 由于距离较远,光线也较弱,张梦阳分辨不清那个探出来的小脑袋,究竟是小郡主,还是梅里或者月里。 一众侍卫把他拖拖拉拉地牵扯到辕门之外,朝他的屁股上狠踢了一脚。张梦阳一个立脚不定,朝前“噔噔噔”地抢出几步,一跤摔倒在地,跌了个狗啃屎。 他之所以要对卫王张口要那几百两银子,目的只在要向卫王表明自己胸无大志,让他对自己心生轻视,因此不会有太多的防备之心,好让自己顺利地实施与小郡主私逃的大计。 可是平白地挨了这一顿鞭子,却是他始料未及之事。 把他丢在辕门之外的空地上,侍卫们便回去向卫王复命去了。只剩了张梦阳一人趴在地下哼哼唧唧地呻吟了半天,方才爬起身来。 本来他想要带着小郡主私逃,心中对卫王护思还颇有几分歉疚,可这一顿鞭子挨在身上,可将那一丝歉疚抽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了,使他更加铁了心地要把小郡主从这青冢寨大营中救出去,逃得远远的,让护思和萧得里底的攀亲计划彻底泡汤。 一想到婚期将到,而新娘子却跟着自己远走高飞,不知去向,卫王和萧得里底、天祚帝等人给气得毫无措手处,只有着急干瞪眼的份儿,张梦阳的心头就涌上了一丝带有报复心理的得意。 他的嘴角带着微笑,扭过头来朝辕门之内的营盘看了几眼,然后神情蓦地一肃,“呸”地一声,朝辕门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回过身来,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 走出不远去,忽听得背后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响。 “咦,难道是有人追了过来?会是小郡主么?”他当即听下了脚步,回转过身来等候。 此处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丛林,就算来人不是小郡主,而是卫王临时后悔,又想要派人来追杀他,他自忖也足能应付得了。 只要他朝两旁的密林中一躲,来人骑在马上,一入林中便难以疾驰,若要下马步行而追,那是无论如何也追他不上的。 马蹄声泼辣辣地越来越近了,在这空旷的黑夜中响得分外清晰。 很快,马蹄声响到了他眼前。张梦阳喝了一声:“来者何人!” 来人似乎于黑暗中并没看到前面有人,经他这么一喝,登时吃了一惊,急忙把手里的缰绳一勒,胯下正在奔驰的骏马瞬间慢了下来。 那马走到张梦阳的身前停住。一个军健嗓音嘶哑地在马上欠身问道:“请问阁下可是姓张的么?” 张梦阳答道:“不错,在下姓张!” 来人道:“王爷有一包物事让我交给你。并让我转告爷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过之话,各相谨守,否则于大家皆无好处。”说着,将一包东西递了过来。 张梦阳伸手接过,但觉入手沉甸甸地,用手摸了摸,似乎是金银细软之物。这才知卫王虽然着恼自己要挟勒索于他,但究竟还是怕自己把他与萧太后交通之事抖落出去,这才派人又追赶上来,将自己对他索要的银两如数送来。 张梦阳对来人说道:“请这位兄台回复王爷,就说我姓张的感谢他的馈赠。今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诚望王爷多多保重。姓张的虽说没什么本事,但还自视是一个言必信、行必果的君子,王爷的嘱咐,我一定记下。” 来人也不多说,应了一声便即拨转马头,沿着来路又泼辣辣地跑回去了。 张梦阳掂量着这一包金银细软,只觉沉甸甸地,三百两之数只多不少。不由苦笑了一声,心道:“银两虽好,但和你的女儿比起来,与路边的碎砖烂石又有什么区别了?” 既然他本就不打算把卫王交通萧太后之事揭露出去,那么这一包金银,他也就不觉得受之有愧了。真要带上小郡主出走的话,这包金银说不定还有大用处呢。 他将这包东西背在背上,施展开神行法,夜色之中,如风驰电掣一般顺着来路朝香草谷奔去。 青冢寨大营里,刚刚送金银与张梦阳的那人从马上跃下,将蒙在脸上的黑布揭了下来,转过脸朝辕门处望着。木柱上架着的火盆,闪烁着照亮了他一侧的脸庞,他的脸庞上,写满着懊悔、伤心和愤怒。 一个侍卫头目走上前来说道:“王爷,您身上的衣衫单薄,还是进账去吧,莫要伤了风。” 卫王护思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走了回去。 此时的气候已是初冬了,这塞上比之中原更能强烈地感受到这初冬节气的肃杀。 张梦阳由于奔行速度太快,只觉迎面而来的寒风刮得脸面和两耳生疼,因此不得不将速度减缓了一些。 饶是如此,当他绕过了那个番族部落,穿过了那片密林,沿着布满山石的河岸寻到那处连接着香草谷地道的石阶之时,也不过才五更两点左右。 他顺着秘道回到了香草谷,将那扇石门重新锁好,悄悄地潜回到了月理朵的房间里。 …… 月理朵被他的推门声惊醒,迷迷糊糊地问他道:“你干什么去了?” 张梦阳答道:“哦,我撒了泡尿。” 月理朵埋怨道:“尿个尿去了这半天才回?是陪娘娘搞事情去了吧。你俩呀,整天见面还嫌不够,夜里也还这么不省心,被皇上撞破了你们就不闹了。” 说罢,月理朵没再理他,翻了个身又即睡去。 张梦阳松了口气,这才知原来月理朵早发现他不在了,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大老远地跑去了青冢寨会小郡主,可不是忍不住了去跟萧淑妃搞事情。 张梦阳打了个哈哈,暗笑了一声,便随便找了个地方把那包银两藏好,爬到床上,紧挨着月理朵躺下。 他身上有刚刚被打出来的鞭伤,生怕被月理朵察觉,不敢还和她钻一个被筒,便另拉了一条被子来盖在身上。 身上又累又痛,刚一着枕,便即沉沉睡去。 …… 第155章 眼下的烦恼 张梦阳醒来之时,已然日上三竿。扭头见旁边没了月理朵,而房门也正掩得紧,便知道月理朵醒来之后,见自己还睡得正香,猜测自己夜来辛苦,便也没有吵醒自己,而穿好衣服悄悄地走出去,把门带上,锁好,由自己从容自在地在屋里睡着。 睡了这一觉,觉得身上的鞭伤仍然热辣辣地,但相较于昨晚却是好得多了,心中暗赞雪火灵蛇果然是个神物,论理新受之伤本应于第二及第三日受到炎症的干扰,该当越发疼痛的才对。 由于有了灵蛇气血的运行滋养,他所感受到的疼痛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大有痊愈之势,张梦阳随即给这种现象起了个形象的名称:跨越式痊愈。 他看到盆架上,月理朵已给他准备下了浴面和漱口用的净水,桌案上也已备下了一碟酥皮果馅的小点心,一壶滚水冲泡出来的清茶,还在冉冉地冒着热气。 他的心头,顿时涌起了一股甜蜜的温暖来。这半个月来,萧淑妃和月理朵不仅让他饱尝了温柔乡的销魂乐趣,而在她们无微不至的关怀中,也体会到了古来王公贵族,在妻妾照料之下的舒适和惬意。 在燕京城里的时候,暖儿对他的伺候虽然也称得上是无微不至,但暖儿对他始终以丫鬟自居,使得他们两人之间更多地像是主仆,还有一些像是兄妹,至于说到夫妻的感觉,那就更加浅淡得很了。 但和萧淑妃与月理朵在一起的这段日子,由于和她们同时保持着那种关系,她们所施与的关心与照顾,和暖儿相比,就明显地令他感觉到了毫无隔阂的亲密之意。 说实话,现在的他,在她们营造给他的温柔乡里,非常地快意自适,甚至一想到两天之后就要从这里离开,他的内心深处,便油然地生出了强烈的流连之意。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耳鬓厮磨,在他的深心里面,虽然对萧淑妃与月理朵两人爱的也很真切,但他又分明地感觉到,这并没有妨碍到他对小郡主的那种难以割舍的爱恋。 他穿衣下床,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斟了一杯月理朵给他沏好的清茶,凑到唇边喝了一口,虽还略微地感觉到烫嘴,但却不妨碍饮用。 两杯热茶下肚,登时将爬出被窝之后所感到的凉寒之意,驱除了大半。然后就着清茶,将月理朵准备在桌上的点心吃了个干净。 他来到窗边,将窗子轻轻地打开了一抹缝隙,透过缝隙偷偷地朝外张望。外边的景物,这些日子来已经看得熟了,透过梅花的掩映,一座座的石屋,或大或小,似无规则地点缀在梅菊草木之间。 石屋皆是因地取材构建而成,虽然外形简陋,但墙体宽厚,冬暖夏凉。 天祚帝与淑妃的各个居室更是布置得华美温馨,令张梦阳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西游记》中写到的蜘蛛精的盘丝洞,外表看去尽是草户蓬窗,内里却又是另一番奢侈景象。 山间有几处泉眼,自西边的崖石上汩汩地冒出,顺着崖石流淌而下,滋养着这小小的香草谷内的草木鱼虫,而今也滋养着逃难来此的大辽国皇帝与他的宠妃,以及服侍他们起居的几十个太监宫女。 此泉甚是甘甜养人,怎奈其流虽绵绵不绝,但水量却不足以供应太多的人,因此外围担负警戒之责的近侍局侍卫等,便只能在谷外的那条湍急的河流中汲取河水饮用。 几道泉水在谷内形成了一道道曲折有致的小小溪流,溪流之上,也筑着一些玲珑小巧的石桥。溪流的几曲转折之处,翼然点缀着几座静雅的凉亭,颇为这隐藏在香草谷中的庄院增色不少。 现在,有两件事情最令他感到伤神,一个是两天之后,到底应该取何种计策把小郡主从那团团的青冢寨大营里救出去。 按他初始的计较,是要趁天黑混入青冢寨营中,用自己身上的毒血,加诸在看守小郡主的一众侍卫的饮食中,将他们一时全都毒杀了,然后好趁机行事。 至于下毒的人选么,自然要劳驾梅里、月里两个丫头了。 只是这条计策太过狠厉,这几十名侍卫本与自己无仇无怨,他们也只是奉了卫王护思的命令,不得不尔,并无十恶不赦的过犯,尽杀了他们,未免显得过于残忍了。 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另一个是,在香草谷的这十几天中,他和萧淑妃与月理朵相处的极是融洽,甚至可以是如胶似漆,对她们实已产生了难舍难分的依恋之情,如不是焦急于小郡主婚事上的压力,他实在是不忍和她们就此分离。 他虽不愿离开,但和淑妃、月理朵一直这么偷偷摸摸地,总也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他的内心里是绝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小郡主嫁做为他人妇的。 萧淑妃是天祚帝的贵妃,世人公认她是他的老婆,但每当天祚帝来她的居室临幸她,或招她前往他的宫室里侍寝,张梦阳都难免要受到一番妒火中烧的煎熬。 但张梦阳的心中十分明白,她是他的女人,自己所扮演的,才是那个插足进来的第三者角色,自己没有理由嫉妒,没有理由恼恨于他。 正像月理朵说的那样:“离不开她,就赶紧想个辙,带上她逃离这里。” 他倒真的是想带她逃离这里,不仅仅是带着她,还要带着月理朵一起逃离这里才好。可是这天下之大,哪里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归宿呢? 带着小郡主离开,他只能选择投奔正在西来的萧太后。至于萧太后目前走到了哪里,自哪条路上而来,却是如同瞎子一般,毫不知情。 既如此选择,也只能是与小郡主一道摸索一道打听,只希望尽快的能与太后相会才好。 假如再要带上淑妃和月理朵,全都投奔去太后那里,那可就太也不成样子了。萧太后与萧淑妃,那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而她们又都是小郡主的亲姨娘,自己与她们娘儿仨的关系,细想起来也真是够难以对人启齿的。 而月理朵的身份则是伺候萧淑妃的婢女,萧太后既曾答应会替自己照顾暖儿,如今既率大军撤出燕京,她肯定也会带同暖儿一块儿西来的。 我的天!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可都够几个女人了? 张梦阳一想到要把这样几个珍珠宝贝样的女人,置于混乱飘摇的江湖之上,就禁不住连连摇头。 他想:“把她们留在此地,说不定她们还都能活下去,还都能有一个丰衣足食的生活。可真若是跟着自己跑啊,光那份颠沛流离,就够让她们苦不堪言的了。那哪里是她们想要的生活了? 一个男人不能给他心爱的女人她们想要的生活,那么,她们离开他,那也应该是迟早的事儿吧!”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深深地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时代中,是一个身份卑微男人而苦恼,为自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男人而苦恼。 假如他真是萧淑妃与月理朵所认为的那个大金国驸马爷纥石烈杯鲁的话,说不定,他就不会有眼下的这种烦恼了。 有大金国那么个强大的靠山做后盾,想要保护几个女人,那岂不是太也轻松了?甚至轻松得让人都感到有些无聊。 他甚至会想,那个杯鲁可真是够幸运,能投生在大金国那么个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国度里,而且还有着那么显赫的出身,真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 尤其令人羡慕的是,那个杯鲁,他还能得到萧淑妃和月理朵这一对主仆女人毫无保留地赠送给的缱绻深情。 “而我呢,在她们的眼中,其实只是一个不为人知得替代品而已。” 想到此处,张梦阳的深心里面,渐渐地涌上了一层莫名的悲凉之意。 第156章 地堂刀法 他又想:她们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好,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她们错将自己当做杯鲁了?她们爱的人其实是杯鲁,而并不是自己。甚至可以说,她们爱的其实是杯鲁在大金国的显赫出身。 “哎!”张梦阳叹了口气,没情没趣地自言自语道:“大概只有小郡主,对我这个实是张梦阳而并非杯鲁的家伙,才称得上是真心的吧!” 又一想:“可她们用雪火灵蛇救活之人,可的的确确是我,而不是那个杯鲁了。照此说来,她们岂不是跟小郡主一样,同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可是……可是……”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此刻着实乱得很,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考虑下去,索性躺到床上,胡乱地拽过一条被子来盖在脸上,想要摒除脑子里一切的胡思乱想,好好地静上一静。 然而,盖住脸的被子上面,尚残留着月理朵身上的幽幽的体香,这幽幽的香味儿,顿时搅扰得他的心里又不平静起来。 最让他感到为难的是,自己想要离开此地,离开她们,这话该怎么对她们说才好?最省事儿的莫过于给她们来个不辞而别。可真要那样做,岂不显得太也不近人情了? 再也么说,她们也跟小郡主一样,属于自己的救命恩人,既然离开,无论如何也要给她们个开诚布公的交代才是。 可是这话该如何说呢?或者说,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来告诉她们,自己要离开此处呢? 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直懊恼地扇了自己两个嘴巴。 闲极无聊,便把卫王送他的那个包裹拖了出来,打开来看里边到底有多少银两。 羊皮包袱打开来一看,张梦阳不禁呆住了,原来里边包裹的不只有大块儿的金银,还有许多的玛瑙翡翠夜明珠等罕见的贵重珍宝饰物。 张梦阳深吸了口气,看着这满目琳琅的金珠宝贝,他感觉到自己有些晕眩,自有生以来,他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价值连城的稀罕之物,更令他无法想象的是,这些东西竟然是属于他的。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在面临被杀的那一刻,所编出来的瞎话对卫王护思产生了何等样的震慑。自己张口给他讨要的只是三百两银子,可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其价值总在一起不知得多少个三百两啊。 他想:“看来,卫王是真的信了我的话了,真的以为我手上有太后复给他的回信,想要用这些金珠宝贝来堵我的嘴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应该是月理朵回来了。他赶紧将这包物事重新裹好,匆匆忙忙地藏回了原处。 几下开锁的声音响过之后,月理朵推门进来。 “今天皇上出谷赴宴去了,娘娘命人置办了一桌简单的酒菜,歇好了你就过到那边去吧。” 不知道怎么,听月理朵说话的语气中,略含着些黯然之意。 张梦阳心想:“天祚帝出谷了,应该是咱们三人自由自在地玩闹的时候了,怎么听月理朵的口气却是没情没趣的?” 张梦阳问:“皇上去哪里了?今晚上可还回来么?” 月理朵笑道:“你想得倒好,他哪里有不回来的理儿?有咱娘娘在这儿牵挂着他,就是再晚他也要赶回来的,何况渔阳岭大营离这儿又不是太远。” “哦,原来他是去渔阳岭了,用不了天黑,怕是就能赶回来。” 月理朵说:“大漠里的谟葛失部,给皇上贡来了几担上好的马奶酒,他命人留下了两担在,剩下的都让人搬到渔阳岭大营里去了。” 张梦阳呵呵笑道:“看来今天中饭,我们也有得马奶酒喝了。” 月理朵也笑着说:“你先从底下过去吧,娘娘已经在那边等着你了。我忙完了事情,就从上边直接过去了。” 张梦阳奇道:“皇上不在谷中,娘娘又在那边的宫室里,你还有什么可忙的?不如也跟着我从底下钻过去便了。” “你不知道,刚刚又有一头野猪从山上蹿下来了,侍卫们怕追赶得急了,野猪四处乱跑,把一座好好的行宫给弄脏了,因此还是决定用老办法,用含有蒙汗药的吃食引诱它,把它麻翻之后再拖到外边去宰杀。” 张梦阳听她一说,蓦地眼睛一亮,问道:“怎么,咱这谷中还有蒙汗药么?” “有,怎么没有!只不过咱这药都是用来对付瞎闯入行宫里的禽兽的,可不是用来谋财害命的。” 张梦阳恍然道:“哦,我说呢!” 月理朵把床上地下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便出门自去了。 张梦阳刚才还嫌用自己的毒血,把守护着小郡主的侍卫统统毒杀的话,未免太过残忍,可巧恰听见月理朵说这谷中原来还备得有蒙汗药,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了。 他又坐在床边上想了半天,心里计较已定,便钻入床下,揭开地道的盖子,跃入其中。 顺着地道来到了萧淑妃常在的那间处于龙眼位置上的石屋。那间石屋,是他来到香草谷之后,和萧淑妃初试云雨的所在,也是他这些日子来闲常与萧淑妃偷偷欢好的所在。 如果算上那间石屋地下的斗室,还会让他想起跟月理朵的第一次来。 香草谷,那间石屋,在他的生命历程中,简直具有着里程碑一般的意义。或许,任他今后走得再远、再久,都不会忘记这个处在夹山腹地里的小小山谷,更不会忘记处在这小小山谷龙眼位置上的这间石屋吧! 他置身在石屋地下的斗室里,想到很快就要离开此地,离开这两个带给他无数甜蜜难忘的记忆的女人,心头便再升起了些许遗憾与闲愁。 他又默默地伸出手去,抚摸了下这间狭小斗室的冰凉的石壁,回忆着第一次与月理朵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内心深处,暗自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敲了下斗室上方的石盖。这是他与萧淑妃之间传递信息的暗号。如果敲击了一下之后没有动静,那么他就略过片刻,再行敲击一次,如果仍还没有动静的话,他便顺着地道再悄悄地溜回去。如果没情况的话,萧淑妃在第一次敲击之后,便会出言回应。 这次敲击了一响之后,只听萧淑妃在上面媚声应道:“出来吧,我的小老公!” 张梦阳移开头顶处的石盖,在上面的洞口边沿处一撑,身子便攀进了龙眼石屋里。然后一滚,滚到了床榻的外面。 萧淑妃见他从床底下滚出来,掩口笑道:“我们的大金国驸马爷、龙虎卫上将军,现在滚得可是越来越熟练啦!” 张梦阳站起身来笑道:“你知道什么,有一种武功叫做地堂刀法,在战场上专门用来砍杀骑兵的马腿的,主要就是靠的这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功夫。” 萧淑妃笑道:“跟我说这些个打打杀杀的啊,我可是不懂,反正我就是看着你呀,现在是滚得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好看了。” 萧淑妃一边调侃着他,一边弯下腰来给他拍打着沾在身上的尘土。 张梦阳抬眼一看,只见屋里的靠窗处,多了一张不大的方形春台,春台上面摆放着几个齐整精致的小菜和两副金樽,金樽之中,满盛了微微有些泛着乳白色的酒浆。 不用说,这便是刚在那边月理朵所说的番部新进贡来的马奶酒了。 “我每天都让月理朵把床下擦拭干净的,怎么还是会看到有灰尘沾在身上!” 张梦阳笑道:“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灰尘中,就连我们吃的用的,那一样不是自灰尘泥土中得来?何必计较得这许多。” 萧淑妃道:“嗯,这也说得是。可我还是愿意见你干净些,才配得上你这副俊美的样貌。” “哈哈哈,我这段时间也够可以的了,被月理朵你俩给收拾的呀,里里外外自有生以来都从没这么干净过。” 第157章 他到底为了哪些事愁烦 萧淑妃嘻嘻一笑,说:“今天呀,我还让你尝尝有生以来从没喝过的谟葛失佳酿呢,就是在你们大金国的皇宫,怕是也没尝到过如此香醇的马奶酒。” “哦,就是这个么?”张梦阳走过去,端起其中的一只酒樽来,看着其中所盛的微微泛着乳白色的酒液,疑然问道:“这马奶酒嘛,头两天咱们还一起喝过,看色泽与这杯也差不了多少,难道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么?” 张梦阳把金樽凑到唇边,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奶香的味道,比之寻常马奶酒略淡。微微地抿了一小口,只觉除了酒香之外,此酒还暗藏这一股淡淡的酸爽味道,令他不自觉地想到了后世的酸酸乳饮料。 一樽酒全部喝下,只觉把冰与火同时吞到了肚里,而且满口生香,比之寻常酒水果然颇有不同之处。 张梦阳不由赞道:“果是难得的好酒,没想到这个谟葛失部不仅对大辽忠心耿耿,竟还有着这般的酿酒奇才。” 萧淑妃笑道:“越是好酒,越是容易醉人,劝你可莫要贪杯呢。” 张梦阳道:“这几天骤然变得冷起来,多吃几杯,正好去去寒气,大不了喝多了搂着你睡,怕什么?” 萧淑妃的小拳头伸过来打了他一下,说:“听月理朵告诉,你个懒虫睡到老晚才起床的,睡得这样饱,就算多吃那么三五杯,我不信就能吃困了你。” “呵呵呵,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说,吃三五杯不成,得吃上它八九杯才管用么?我可告诉你,要是真的把我吃得醉了,直吃得烂醉如泥,待会儿就是滚到了床上,也没法儿陪你说话了。” 萧淑妃啐道:“呸!谁让你陪我说话了,真的以为你自己很美么?” 张梦阳一边喝酒,一边和萧淑妃打趣着说笑,还一边琢磨着该当如何告诉她自己想要离开之事。可他接连地想到了好几个理由,都觉得不够圆转,每到想要开口对她说的时候,便又觉得不妥,于是忍住不说,只心下默默地暗自摇头。 萧淑妃看出了他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心事,便微微地叹了口气,说道:“杯鲁,这段时间来,你我在一起两情相悦,看似无话不谈,可是,你到底是为什么事感到不快活呢?” 张梦阳一怔,答道:“不快活?怎么会。与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快活似神仙,简直是我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体验。你怎么会这么问?” “莫要瞒我了,虽然你对着我眉目含情含笑,我岂看不出你掩藏在这满足惬意之下的忧虑来?” 张梦阳一惊,暗忖道:“这淑妃不愧是萧太后的胞妹,果然心思细腻,我把牵挂小郡主之心隐藏的如此之深,竟还是被他察觉了出来。” 转念又想:“千万别是我跑到小郡主那里的事,或者和小郡主的远走高飞的计谋被她知道了,借此饮酒之机,向我兴师问罪来了。” 再仔细想了想,在青冢寨大营小郡主的帐子里商议对策之时,除了自己与她两人之外,并无第三人在场,而且当时与她对答声音甚低,断无被他人窃听去的可能。 自己绝对没有对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说知,而她呢?除了梅里、月里之外,自然也是千方百计地守口如瓶。 而梅里月里两人,是她从小就贴身使唤的丫头,对她而言那是绝对信得过。而且在自己带她出走的计划中,梅里月里两人,实是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莫说她此刻未必会将这计划说给她们知道,就算说了给她们,也是绝无泄露之虞的。 如此一想,张梦阳的心中顿时镇定了许多,但仍还略微地有点儿心虚,于是他开口呐呐地道:“你莫要胡猜,跟你在一起,我除了欢喜,便只还是欢喜,哪里有什么忧虑了?” 萧淑妃冷笑着哼了一声说:“杯鲁啊,虽然你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可是你呀,太也不了解女人了。你知道么,女人对她所在意的男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休想要逃脱过过她的眼睛的。 你说跟我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快活似神仙,这话原也不假,可是,被你隐藏在心底里的烦愁,又怎能瞒得过我。” 张梦阳灵机一动,答道:“莫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再瞒你了。在我的心底下,的确是隐藏着一股难以宣泄的烦愁之感。”说着,张梦阳端起眼前的金樽来,将樽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萧淑妃持过酒壶,适时地把淡淡的乳白色酒液,缓缓地给他注入樽中。“你倒说说看,到底是为了哪些事愁烦,也测测我心中猜测的可准么。” 张梦阳把一双眼睛看着她,见她也正拿着一双含情脉脉的美眸注视着自己,想起她对自己的好来,想起自己在她身上所得到过的快乐,一时间,心头上涌起浓浓的感激和爱慕之意,真情流露地说道: “莫娴,你和月理朵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你两人同样都是又敬又爱。但是对你,爱得却是更深更切。每当我看到耶律延禧前来陪伴你之时,或是他把你招去伴驾之时,我心中的苦楚,真的是难以言说。 可你又是他的女人,他这么对你,谁能说有什么错来?虽然我内心里感到委屈、苦楚,但在长生天的面前,真正该感到委屈、苦楚的,或许倒应该是他。只是他对我们的事毫不知情而已。 虽然我对你爱的深切,难以割舍,但在这香草谷中,我却越来越感到我实是个多余之人,越来越感到我是那么的无能与猥琐,自己所爱之人被他人占有,而那个男人竟才是她的亲老公。 莫娴,面对这么个境况,你知道我的心可有多痛么?” 萧淑妃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道:“那么,你打算如何做呢?” 他对萧淑妃所说的话,并非是纯粹的花言巧语,在他的深心里面,确实对她存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眷恋,但这种眷恋与对小郡主的感情相较,却又是明显的颇有不若。 他在心里面比较来比较去,觉得对小郡主、萧太后、暖儿和淑妃、月理朵,都怀着一种大概相似的感觉,正因为有着这种感觉,所以每当想起她们来的时候,心头都会沁出些甜蜜蜜的滋味。 大概这种滋味,就是后世人们常说的爱情吧。 本来呢,在这几个女人里面,小郡主在他的心中自然是占据着无法撼动的地位。剩下的四个女子,在他心中所处的地位,当然首推萧太后了。 可是经了与萧淑妃这段时间的柔情缱绻,使得他对萧淑妃的情意大增,就连对月理朵的情意,也都隐隐然地攀升到了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诧莫名的地步。 面对萧淑妃的询问,他该做出怎样的回答呢? 他眼睛盯着萧淑妃,顿感柔情万种,在心中不停地自问道:“我打算如何?我打算把你们全都带到一个世外桃源里去才好,那里没有兵燹浩劫,没有铁马冰河,那里有的只是柳桥水市,有的只是河港湖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可是,如果你知道了我这个杯鲁其实是个冒牌儿货的话,可会愿意随我同去么?” 萧淑妃见他不答,只以为他两相权衡,感到十分为难,便柔声安慰他道:“你身为大金国的重臣,又是多保真公主的夫君,想我到头来,终不过是一个亡国宠妃,如何措置,也却是令你为难。” 说着,萧淑妃便低垂了眼目,轻轻地叹了口气,美眸之中,泪光莹然。 第158章 心有灵犀 张梦阳见她面上满带着哀戚之色,看在眼中顿觉其楚楚可怜,便把手伸过去,将她的手握住,心想:“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我为了莺珠已誓要离去,何必非要把真相对莫娴说知,徒增她心中的烦恼?莫如且将虚言应付于她,好使我离去之后,令她不致因我而太过悲伤。” “莫娴,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杯鲁虽算不得什么当世英雄,却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世俗男子。我杯鲁今天当着长生天之面,给你把话儿撂在这儿,你生是我杯鲁的人,死是我杯鲁的鬼。 我杯鲁就算拼着一条性命不要,也要把你萧莫娴娶做老婆。如果不能对你负责到底,宁愿我杯鲁遭受天打五雷轰,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口一个“我杯鲁”如何如何,心中想得只是“我是张梦阳,迫不得已之下,代杯鲁所发之誓,可是与我无干。” 又想:“诚愿那杯鲁也能如我一般,对莫娴百般体贴呵护,我与莺珠就算走到了天涯海角,也不用再为她牵挂了。” 萧淑妃听她发下如此重誓,心内感激之余,也甚是有所不忍,连忙抬手按在他的唇上,道: “我不许你这么说,只要你心中有我,名分什么的,我又岂会把那看在眼里?皇贵妃的名分,难道还不够贵重么?你以为我会把这看在眼里么?杯鲁,我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难道到今天,你还没明白?” 张梦阳笑道:“明白,至少到今天,我总算是明白了。” 萧淑妃白了他一眼,给他端起了樽中酒来,媚声说道:“陛下,来,让臣妾敬你一杯!” 张梦阳被她这一声陛下,给叫得心悸神摇,如坠入五里雾中一般。当初在燕京之时,被人叫上一句“张都统”,便觉得浑身颇不自在,毕竟有生以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如此尊崇过。 可今天,萧淑妃的一句“陛下”叫出口来,几乎令他不知所措。以她的贵妃之尊,这一声“陛下”自是平常叫惯了的,只不过往常那是对着她的皇帝老公所发,然而今日的这一声“陛下”,可是明白无误地对着自己叫的,而且叫得是那么的娇媚动人,又怎能不让他陡然心动呢? 张梦阳把酒樽接在手中,说道“莫娴,我不是皇帝,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做皇帝。你还是叫我杯鲁吧!” 萧淑妃道:“我听说,你那皇帝老子,对他帐下的那些儿子,闲常管教甚严,动不动就横眉竖目地训斥,唯独对你,却是发自内心的钟爱喜欢。谁能料得定,将来你终究与皇位无缘呢?” 张梦阳苦笑道:“莫说皇位注定与我无缘,就是这龙虎卫上将军,也是得来的侥幸,在我的深心里,也时常地为这封号的名实难符,暗自惶愧,可不要再跟我提什么皇位不皇位的了。” 萧淑妃柔声道:“你距离皇位如此之近,而却能不为所诱,自甘平淡,这等高风亮节,可比那些使用各种阴谋诡计,苦心积虑地要把皇位赚到手的人,难能可贵得多了。 杯鲁,不管你将来是不是皇帝,也不管你将来心中是否有我,我都始终把你看成我心中的皇帝。陛下,臣妾敬你的这酒,你就把他干了吧。” 又是一声陛下,又是一声臣妾,直叫得张梦阳心里痒痒地,这樽酒即便不饮,也已是醺醺然地满是醉意了,可当此情景,他又怎好拒绝佳人的这一番美意? 将她递过来的樽中就一饮而尽,张梦阳口中喝着她所敬的美酒,鼻中闻到了她身上散过来的淡雅的体香,再加上刚刚被她又是陛下又是臣妾地叫得心痒难挠,一时间情难自已,便再也控制不住,拽住她的小手轻轻往怀里一带,萧淑妃便乘势乖觉地扑入了他的怀里。 一时间,两人好似扭股糖般地粘在了一起,口舌交缠,鸣咂有声。爱到情浓之处,张梦阳便抱起她来,到那鲛绡帐中,鸳鸯被底,共赴那巫山云雨去了。 完事之后,两人并不起身,继续在锦被中缠绵亲吻,软语温存。 正当张梦阳为难如何把那分别的话说出口之时,萧淑妃抚摸着他的脸庞说道:“杯鲁,有一句话,几天来我一直想要对你说,只怕你听了之后,心里面会不高兴。” 张梦阳道:“有什么话但说不妨,你见我何曾对你不高兴过了?” 萧淑妃面含忧色:“我是想说,我俩老在此处偷偷摸摸地,终不是个长久之计。况且此地虽说偏僻,但太监宫女之中,延禧的耳目也并非没有,你在这里多耽一日,便多有一日之忧。 我是想……咱俩在一起虽然快活,可总不能为了这快活,而将你置于这等于性命有碍的危险之地。如果再如上次那般,被辽东五虎把你迫害得几乎要命丧黄泉的话,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缠绵在悔痛之中了?” 张梦阳听她这么说,眼睛突然一亮,似乎看到一条宽阔的坦途出现在眼前。 张梦阳抓着她手说道:“你说的很是,上次险些丧命在辽东五虎之手,至今思及,犹然心有余悸。前车之鉴,可不能让它再次重演。如果真的命丧黄泉,此后再也见你不到的话,那我也是要和你一样,经常地缠绵在悔痛之中了。” 说罢,想到此番一别,实不知何时再能与她相见,更或者终生不能与之再见,心头上瞬间被一种浓郁的伤感之情所笼罩,眼神之中,也是相应地写满了离别的凄楚之意。 两个人四目交对,两双手掌紧紧地相握着,一时间百感交集,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半晌,萧淑妃方才幽幽地道:“杯鲁,好男儿理当志在四方,况你又有着个这么好的出身,又生在这么个建功立业的时代,不该把如此的大好光阴,都耽延在我的身上。” 张梦阳心内伤感之余,又暗自庆幸她今天竟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刚才还在为如何对她说出自己的离别之意而伤脑筋,这一来,可不给自己省去了一节筹策之苦了么? “莫娴,你是想让我离开你么?” “傻小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恨不得此生此世,一刻也不离开你才好。为了长久的相聚,就必得忍得下这暂时的离别。 我只愿你在大金国那里创建下属于自己的功业,能把我和月理朵从这牢笼之中解脱出去。那时,我们再来陪伴在你的身边,那可就真正的无忧无虑了。” 张梦阳想到那个所谓的杯鲁,未必是对她真诚相恋,说不定只是个生性风流,惯拿甜言蜜语把女人哄骗上手的浪子,与她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并无什么与她长相厮守的打算,否则,那小子如今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至今不再露面与她相见? 如此一想,心内便不由地沉重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暗忖:“杯鲁啊杯鲁,不管你这家伙此刻是在哪里,都望你不要忘记了在天祚帝的身边,还有一个时刻在牵挂着你的女人,愿你不要忘记她才好。” “莫娴,你说的很是。”张梦阳微一愣神之后答道:“为了长久的相聚,就必得忍得下这暂时的离别。不瞒你说,我这两天也正有此意,只不知该当如何对你开口说才好。这会儿听你一说,才知咱俩原来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可不恰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第159章 室内温暖如春 萧淑妃嘻嘻一笑,说道:“不是心有灵犀,便是你这小子嘴甜会说话儿。既然你也这么想了,那么,在你的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说到离去,我心里真真的很是舍不得。这个香草谷虽然不大,又僻处在阴山腹地,但却承载着令我铭记一生的幸福时光。莫娴,我想在此再多待两天,再好好地陪着你说说话儿。” “两天之后呢?” “两天之后,我打算趁天黑,悄悄地溜出谷去,到西京大同府去找西南路都统粘罕叔叔。” 他曾听挞懒和大迪乌的对话中,称杯鲁为兄弟,而称粘罕则做叔叔,料来杯鲁和挞懒平辈,因此对着萧淑妃,便径直把粘罕叫做叔叔了。 萧淑妃道:“嗯,西京离此地有好几百里,我让月理朵提前为你准备好快马,给你备足了干粮银两。在路途上可要千万小心,莫要再被延禧的人给碰上。” 张梦阳点头应道:“你放心吧,我会一切小心在意的。现在的张梦阳……不对,现在的杯鲁,可不是几个月之前的杯鲁了,就是没有快马做脚力,谅那什么辽东五虎也休想抓得到我。” 萧淑妃并不知他闲来无事便修炼神行法,只道他这么说,是指他的身体已不似数月前那般孱弱,因此又惇惇嘱咐道: “你可莫要大意,延禧那天杀的,又雇请了中原来的几个怪人,外号叫做什么丑八仙的,听说他们身手着实了得,单只一个人,十几个近侍局侍卫便近不了身,较之那辽东五虎的本事,可又高出了许多去。” “延禧雇请他们来,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 萧淑妃道:“你以为呢。” 张梦阳挠挠头说:“可这些什么丑八仙,他们怎么能知道杯鲁藏在哪里?外号里有个仙字,难道他们就真有神仙一般的本事了?” “听说这些人能来到此处,也是受了朋友所托来寻一个人的。他们既名丑八仙,总共有是有八个人的,来在此间的仅只四人,另外四人,听说是被分派在其他地方打探你的下落。” 这些话,张梦阳本已听她说过,但此刻听来,仍还觉得心头有气。明明是那个杯鲁惹出来的祸事,凭什么让自己来替他背这个黑锅?那个杯鲁,如今又躲到哪里去了? 自己之所以倒霉,就是因为和这个杯鲁长得太过相似,以致许多人都错把自己当成了他来对待!如果不是他胆大妄为,色欲熏心,竟敢对天祚帝的宠妃下手,自己又何至于差点儿丧命在辽东五虎之手? 可转念又一想:如果不是他如此地胆大妄为,我又怎会得到萧淑妃这样国色天香的女神级人物,一亲香泽?又怎会得到月理朵私底下的投怀送抱? 想到此,不由地暗自苦笑了一声,心想:“有句成语叫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用在此处,怕是要改做:败也杯鲁成也杯鲁了。” 他本来还在为以杯鲁的身份,周旋在萧淑妃与月理朵之间感到心怀愧疚,既愧疚于杯鲁,又愧疚于萧淑妃和月理朵。 但现在他已经有些释然了。既然自己因为那杯鲁受了那许多的委屈,受了那么惨的伤害,曾经几度性命不保,以他的名义享受一下由他采摘而的温柔果实,又有什么大不了了? 而对萧淑妃和月理朵,他自以为对她们实以真情相待,对她们曾经对自己的救助,也一直心怀感恩,他自信那个所谓的杯鲁,对这两个女人绝对不如自己对他们用情之深,用情之真。 他虽然从没见过那个纥石烈杯鲁,但他总觉得那人不过是个出身高贵、胆大妄为的采花大盗而已,那种家伙对女人所付出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热情一过,往往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浑不在意。 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又真诚的祈望杯鲁不是这样的人,毕竟萧淑妃并非寻常女子,对她这样一个女神级的人物,他当初冒了那么大的风险,付出了那么多的财力,应该不会仅只是想要玩玩而已吧? 毕竟如果那个杯鲁有一天回转过来,能像自己一样善待萧淑妃和月理朵,给她们一个好的归宿,自己的心中,也便没有什么牵挂了。如若不然,就算自己和小郡主终能喜结连理,琴瑟和鸣,那也难免在深心里面落下遗憾。 可是那杯鲁,到底是跑去了哪里?在长青县的时候,听挞懒和大迪乌的对话,这个家伙走失应该已有一段时间了,按照小郡主、韩打虎、挞懒、大迪乌以及萧淑妃等人口中所言所透出来的信息,杯鲁失去音信的时间,恰正是自己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此的时间。 事情,怎么会有这么个巧法儿? 他那边享受够了,刚一失去音信,我这里就懵懵懂懂地来到此处,代他受那不白之冤,上天如此安排,真的是太也不公平了。 还听那大迪乌说过,金国皇帝曾对好几路军帅都下达了密旨,要他们在倾力作战的同时,随时留意打探杯鲁的下落。还说杯鲁失踪之后,多保真公主时常地缠着金国皇帝哭闹,金国皇帝竟因此借口御驾亲征,远避到居庸关一带去了。 念及此处,张梦阳蓦地想到,以金国皇帝地位之尊,得人之众,占地之广,权力之大,想要找一个人居然用了这许久都没找到,看来事情远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难道,杯鲁出事了么?他既然能捅下那么大个娄子,惹得天祚帝派出了辽东五虎这样的高手执着不已地追杀于他,那么,他必也会在其他地方捅下娄子来,惹来另一些人对他的追杀。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里的追杀躲避起来,或许相对简单,可是对头若使用其他的阴谋诡计来令他自投罗网,那可就真的是防不胜防了。 “哎,但凡好色之徒,用情必不能专,若是如杯鲁这般大胆,连敌国皇帝的宠妃都敢下手勾搭,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如此胆大妄为,不计后果地胡闹,又岂能一再地保证他情浓事败之后的安然无恙?” 或许,那杯鲁果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已然凶多吉少了也说不定。 否则以大金国皇帝之手段,怎么会寻他寻了好几个月,连一点儿结果都不见有? 张梦阳暗忖:“但愿他吉人天相,能够逢凶化吉,能够代我照顾好淑妃和月理朵的后半生才好。也莫要使远在会宁府的多保真公主日复一日地独守空房,毫无结果地把他悬想。” 他望着萧淑妃得俏脸,点点头道:“嗯,我会小心的。我如今身强体健,意识清楚,他们再想要如上次那般一边倒地追杀于我,绝对不再会那样容易了。那什么狗屁辽东五虎,就算他们不来找我,我还想要去找他们算账呢。” 随着神行法功阶的提升,他对自己身法的闪转腾挪越来越有自信,尤其是昨晚上在青冢寨大营里对卫王护思的一番捉弄,更使得他对神行法的自信心爆棚。 当时,他只是想要躲避开卫王的击打,可没想到这功法用在临敌之际,竟然有着这等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 卫王护思的武功在军中那也是有口皆碑的,本来凭他张梦阳的本事,是根本没资格与之放单捉对的,一旦真正的交上手,怕是连三个回合都过不了就得落得惨败,而他之所以能如耍耗子一般地戏耍于他,胜就胜在他自神行法中化用而来的快捷无伦的趋避进退之法。 萧淑妃道:“那我也不想你去招惹他们,毕竟咱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你呀,还是如刚才说的那样,尽快地赶去西京大同,会着了粘罕元帅,到时候出入皆有军健护卫着,且又手握雄兵,辽东五虎、丑八仙这些不入流的角色,就算再怎么好身手,又怎能近得你身?” 张梦阳应道:“好,我都听你的便是!” 两人又互吐衷肠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说道情浓之处,难免又搂抱纠缠在一起。萧淑妃知他即将离去,更是加倍地施展出手段来逢迎于他。 他也不知此一去后,在往后的岁月中还能否与她再见,因此也是加倍地珍惜与她在一起的这剩余时光。 这一日,处在这香草谷中龙眼位置上的石屋里,真是说不尽的被中恩爱,描不尽的枕上绸缪。屋外虽是寒风席卷,室内却是温暖如春。 …… 第160章 依依惜别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张梦阳除了应酬于和萧淑妃、月理朵两人的恩爱之外,便把主要精力都用在了营救小郡主逃脱牢笼的准备上。 他先是以防身为借口,央求月理朵给他弄来了一包蒙汗药,以备麻翻看护着小郡主的那些侍卫之用。 他已经想好了,这件事情,就由月里配合着自己来完成。梅里对自己一向鄙视,而且经常一惊一乍,请她来配合自己的话,难保不会误事。 另外,他还把在燕京全歼郭药师叛军之后,萧太后赐他的那把柄佩剑取了出来,轻轻地划破了指尖,将流出的鲜血,轻轻地涂抹在剑身之上。 如此一来,他的血液中所含的剧毒,便沾染到了剑身之上,一旦遭遇不测,这把满含剧毒的大杀器,便能带给敌人以最大的杀伤。 临行事的前天晚上,他又到青冢寨大营去了一趟,把自己心中所做的谋划对小郡主做了告知。 小郡主觉得把蒙汗药搅在饮食中,麻翻侍卫的做法不大妥当,理由是:把侍卫们都麻翻了,倒满在地上如死尸一般,如此场面岂能瞒得过营中士卒,岂能瞒得过父王? 张梦阳听她一说,低着头略做沉思,也觉得有欠妥当,与她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由梅里在这段时间里,想办法把卫王护思的令牌偷在手上,届时乘着天黑,由小郡主换上月里的衣裳,假扮做月里悄悄地溜出帐去,然后小郡主再换作普通侍卫的服色,依靠卫王的令牌,快速地混出大营去。 如此商定之后,两人都觉得此计可行,便就此决定下来。 接着,张梦阳和小郡主又对实施的细节做了些增减,让月里在第二天的下午,把追云驹和另外几匹马,偷偷地牵到离营十几里地的一片密林中藏了,以备晚上脱身之时使用。 从小郡主之处回来,见萧淑妃又被招去陪侍天祚帝去了,他便如往常一般,到月理朵的房间里去歇卧。月理朵对他自然也是百依百顺,曲意逢迎,重演一番与萧淑妃一起时同样的被底恩爱。 甜蜜的时光飞逝般过去,紧张的时刻如期来临。 这天晚上,萧淑妃早早地将天祚帝用酒浆灌了个昏天黑地,酩酊大醉地睡得如死猪一般,只有那如雷的鼾声,证明着他只不过是睡过去了而已。 张梦阳已经用过了酒饭,萧淑妃与月理朵又给他把随身携带之物检视了一遍,把几身洁净的干衣与得自卫王护思处的金银,打做了一个背囊,给他背在了身上,支开了不相干之人,亲自将他送到了坟形的谷口处。 在通过那一节甬道之时,月理朵趁萧淑妃不注意,把嘴凑在张梦阳的耳边叮咛道:“路上千万仔细,我会日夜都盼着你的。” 张梦阳没有回答,只把她的小手握住,使劲地捏了一捏。 来到了谷外,两个女人还要把他送出一程。可张梦阳担心这谷口之外虽然寂无人声,但她两个弱女子在这黑魆魆的夜里,出谷太远难免令自己担心,因此执意要她们就此止步,与她们在这口外就此相别。 萧淑妃将红唇凑在他的脸颊上,柔声说道:“陛下一路上千万保重,臣妾……臣妾……”两个“臣妾”说出口来,萧淑妃的喉头竟哽咽住再难继续下去,两行清泪,已沿着她的粉面滚落下来。 张梦阳笑道:“你看你,这是做什么,我此去乃是蛟龙入海,到大海中建功立业去了,又不是平白无故地去送死,干么这等伤心。” 萧淑妃拿起粉拳来,在他的胸膛上轻捶了一下,仍还只是以手拭泪,并不答话。 张梦阳笑着安慰道:“你是在担心那什么五虎八仙的伤害到我么?那我就变和戏法儿给你们看看,看他们可有本事再伤害到我。你俩可看好了。” 说着,张梦阳便调整好了呼吸,运起了神行法,在萧淑妃和月理朵的注视之下,往前只一冲,便迅捷得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她们的眼前。 其时天气虽寒,但空中明月朗照,地面上的一切虽然昏暗,但远近的事物都还大致看得清楚。张梦阳一个大活人,刚才还明明立在两人的面前,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如离弦的箭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 萧淑妃和月理朵吃惊之余,暗暗地为他的这一出众的本事钦佩不已,只觉得大金军中果然人才济济,只这么个看似纨绔的小皇子,本领便已如此了得,更别说其他的功名赫赫的战将了,看来他们金人能在大辽的土地上横行无忌,果然不是无因的。 萧淑妃与月理朵伫立在当地等待了半天,不见他回转来,还以为他就此别去,心下难免失落与惆怅,没情没趣地转回身来,想要返回谷去。 没想到这一转身,却见一个人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正冲着她俩吃吃地笑。 两人同时认出了这便是张梦阳,一时间心中都是又惊又喜。 张梦阳笑着说道:“怎么样,凭着这一手功夫,虽不足以手刃五虎八仙于剑下,想要摆脱他们,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 说着,他的双手同时伸出,每只手上各擎着一支梅花。 两人伸手接过一看,不由地心下同时一怔,互相对看了一眼,粉面上各自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 这样的梅花叫做虬龙梅,枝杈夭矫如龙,于这荒凉的夹山腹地,只在离此香草谷十里之外的蟠龙岭上有生长。而在香草谷内外,却是很难见到此种梅花的。 如今,张梦阳将两枝梅花递在她们的手中,意在告诉她们,他刚刚于这眨眼的功夫,已然到那蟠龙岭上去跑了一遭。 这般风驰电掣的神速,即便是跨马而行,也几乎是难以办到之事,而他仅凭着两条腿,竟然片刻即回,这也难怪萧淑妃和月理朵要惊讶莫名了。 “这回你们可放心了么?”张梦阳看着她们那惊讶略有些合不拢来的红唇,脸上不禁然地颇有得色。 时间已然不早,他不敢将太多的时间耽搁在此地,与她们做无谓的缠绵。既然分别的话已说了千百遍,与她们分别也是势在必行,不可逆转之事,那就不如表现得比较男人一点,走得干脆爽利一些吧。 想到此,张梦阳先后搂抱着她们二人,在她们的脸颊上各香了个吻,便毅然决然地抛下了那份难以割舍的缠绵之情,转过身来,调整了呼吸,运起了神行法,如同离弦只之箭一般朝东南方向的青冢寨射去。 那是青冢寨的方向,也是西京大同府所在的方向。 萧淑妃与月理朵怅然地朝他逝去的方向呆望半晌,知他终于远去,不会再如刚才那般复又转来,便各自暗叹一声,转身折入谷口处的甬道中。 …… 约摸一个小时之后,他便在漆黑的夜色掩护下,形如鬼魅般地闪入了青冢寨大营的辕门之内。 以他目前如此迅捷的身法,没费多大功夫便摸到了中军大营。他躲藏在隐蔽之处,朝小郡主所居的毡帐处张望不已,看着那些戒备严谨的侍卫亲军们,正在筹思应对之策,忽然有人在背后伸手拍了他一下。 张梦阳毫无防备,陡地一惊,朝前蹿出丈许,回过头来观看,原来拍他者非是别人,正是平日里对他颇有成见的梅里。 第161章 逃脱牢笼 “梅里姐姐。”张梦阳笑着打了声招呼。 梅里这次倒没有对他疾言厉色,只小声地对他说:“郡主已经混出营去了,在大营东南二十里处的鱼尾坡树林里等你。” 张梦阳笑道:“你们行动得倒快,倒是我显得拖沓了。” 梅里道:“你先去和郡主会合,从王爷处窃取得令牌还在我手上,我和月里马上也赶过来找你们。” 梅里、月里也要与他们同行,张梦阳倒是始料未及,瞪着眼睛问道:“怎么,你和月里姐姐也要随我们同去么?” 梅里眼睛一瞪,伸过小拳头来便在他胸膛上擂了一拳,轻声斥道:“我俩奉王爷之命看着郡主,你这一把郡主拐跑,让我俩怎么跟王爷交代?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难饶。 所以我们早早地就商量妥了,郡主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就算跑出十万八千里去,我们也一直守护在郡主身边,说起来也不算违背了王爷的令旨。那不比留在这里等着被责打强得多么?” 张梦阳觉得她也说得有理,只是说自己把郡主拐跑什么的,未免太也难听,这分明是自己冒着风险救小郡主脱离苦海,怎能说成是拐跑了呢? 可这时候儿他也没功夫跟她在这字眼上多所纠缠,一颗心早就飞到小郡主身边去了。他向梅里问明了鱼尾坡的所在,又嘱咐她俩快来,便把身形一晃,直奔向辕门而去。 他这快逾闪电的身法,直把梅里惊得瞠目结舌,浑没想到这个在她看来色胆包天的傻小子,居然还有着这么一手帅气的功夫。 梅里咽了口唾沫,拍了拍胸腔里的那颗被惊得噗噗乱跳的小心脏,微定了定神,便急匆匆地朝小郡主所居的帐子里奔去。 …… 张梦阳奔出了辕门,辩明了鱼尾坡所在的方位,便即风驰电掣般地赶过去了。大约三更初时,他便来到了梅里所说的鱼尾坡的那处树林里。 鱼尾坡上的树林一丛丛地甚是浓密,也不知宽广几何,况又当这三更半夜的时分,哪里能够辨别出小郡主身处何方? 他虽然身法迅捷,但在这坡上的树林中却是不易发挥,因此沿着树林的边缘走了两遭,并未见着小郡主和追云驹的踪影,心下不由焦躁起来。 他迈步走进了树林里,扯起嗓子呼叫道: “郡主,你在哪里?” “郡主,你听到了没有!” “我来找你啦郡主,听到了赶紧出来啊!” …… 随着他一声声的呼喊,脚步也是逐渐地进入到树林的深处去了。可始终没见到小郡主和追云驹现身。 他的心下大急起来,自忖道:“小郡主跑去了哪里?难道是我听错了,梅里说的小郡主并不是在这里等待?” 他又把刚刚在青冢寨大营里梅里对他所说的话,从头至尾地回放了一遍,认定她确凿无误地就是说:大营东南二十里处的鱼尾坡树林里。 张梦阳着急得都快哭了出来,既为小郡主的安危而担心,又害怕青冢寨大营里的护军发现了小郡主私逃而追踪前来。 如果真的惊动了卫王护思前来的话,不仅功亏一篑不说,还会打草惊蛇,使得卫王多了分警惕,再要如法炮制地想要救小郡主出来的话,那可真就难比登天了。 而且,还听说那些什么丑八仙尚在渔阳岭与青冢寨两大营一带出没,如果当真遇上他们的话,岂不糟糕? 张梦阳心中一急,居然不计后果地在这密密麻麻丛林里运起神行法来。这神行法一旦施为起来,那速度实何等的迅疾?遇到障碍之时岂能来得及收束? 因此,刚行出十几步路去,便接连撞中了好几株树,额上脸上或擦伤或肿胀,两行鼻血更是滴得胸前衣襟上一片狼藉。 他正在一连声带着哭腔地呼唤着,小郡主的声音竟出人意料地响起在林中的某处:“我在这里。” 乍听见小郡主的答应,张梦阳的心头骤然涌起一阵狂喜,左右张望着寻问:“郡主,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郡主?” “我在这里呢,黑灯瞎火的,都差点儿找不到你了呢。” 这一次张梦阳听得清晰了,小郡主的声音,是自林中的左前方传来。他不顾一切地抢扑过去,终于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地看到,小郡主手里牵着追云驹,正在树木之间左右穿行着朝他走来。 张梦阳迎将上去,伸手把住她的双臂,激动地道:“你跑到哪儿去了,你都快把我急死了你可知道?” 小郡主听出他语带哭腔,知道他因为见不到自己竟焦急成了这副模样,心内很是感动,答道: “此地甚是空旷,我刚开始听到你在唤我,竟辨错了方向,迫不及待地朝向那边寻去了。在那边怎么也找你不到,我便开口唤你,谁知竟连你的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了。我就知走错了路,便又摸索着走了回来。” 张梦阳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可把我吓坏了,要是让你有个闪失的话,那我可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小郡主笑道:“你可千万不能死,你死了的话,这世上可让我到哪里再找你这样的傻瓜蛋去。” 张梦阳心神渐定,听她这么说,便也笑道:“怕你找不到,我可不敢这么轻易地便死。” 小郡主问:“那两个丫头没跟你一起来么?” “没有,但听梅里说,她同月里两人随后便到。” “哦,那咱们朝外走走,过去等等她们。” 张梦阳应了一声,从她手中接过马缰绳,扶她骑在马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缓缓朝林外挪动着。 “郡主!” “郡主!” …… 右前方处,传来了梅里和月里的呼喊声。小郡主面上一喜,兴奋地道:“她们来了!” 张梦阳苦笑着暗忖:“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回路上可有得热闹看了。”一边想着,一边牵着马朝她们的喊声处寻去。 “梅里,月里,我在这里!” 小郡主的话声刚落,就见梅里月里两个小丫头蹦跳着在树丛中穿了过来。 小郡主见着她们忙问:“你们出来的时候,没有被他们知觉么?” 梅里道:“放心吧郡主,我们出来之时对侍卫们说,郡主今天心情不好,早早地睡下了,你们都不要大声喧嚷,触了她的霉头,可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小郡主笑道:“您这妮子惯会狐假虎威,可也不知这么说,能否把她们吓住。” 梅里道:“吓不住又怎么着?难道她们还敢闯进帐去看个究竟不成?那还不反了天了!” 小郡主笑道:“不经我允许便闯进帐去,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只是,明晨一早,那些侍候我起床洗漱的婆婆妈子们进去不见了我,那还不得炸了锅了?所以呀,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跑得越远越好。” 说罢,小郡主低头对张梦阳道:“我们仨从小到大,都独自没出来跑过,你曾到燕京去过一趟,咱们到底该怎么个走法儿,你就赶紧拿个主意吧。” 张梦阳应道:“太后离了燕京已有些日子了,也不知她的大军现已到了哪里。从青冢寨往东到丰州,往南到振武,还都是咱大辽的地盘,过了丰州东南的金河山,便全都是金人占领下的土地了。 太后既然是出古北口西来,我猜她必定会绕开金人兵力分布较密的南面各州府,而在有利于骑兵快速行进的北面草原戈壁上进军而来。 以我之见,咱们不如先到丰州,由丰州再到玉女关和九十九泉一带,那地方咱们都熟悉,从那里再沿着我去燕京的途径东行,应该不难碰上太后他们。” 第162章 芳心之中大是感动 小郡主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动身便了。”接着问梅里、月里道:“你们出来之时,带了几匹马来?” 月里答道:“我们俩只各骑了一匹出来,多了怕被那些人警觉,。” 小郡主道:“咱们四个人,仅三匹马怎么够用?” 张梦阳道:“不妨事的,我腿脚快,马前马后的紧跟着你们便是。” 小郡主并不知他神行法的功夫有多骇人,见他说得轻巧,以为他在胡吹大气,不禁黛眉一蹙,张口斥道:“你腿脚再快,也不过是个两条腿的家伙,还能快过四条腿的牲口去?这追云驹甚是高大,你便暂时与我同乘一骑便了。” 张梦阳没想到她竟会这么爽快,心想她到底是番邦女子,性格中隐含着豪爽的一面,不似汉家女子那般忸怩腼腆,心中一喜,便脚尖点地,弹身一跳,跃上了追云驹的马背,坐在小郡主的背后,一只手从她手里接过了缰绳,另一只手从她身子一侧伸过去,轻轻揽在了她的纤腰上。 随着神行法功夫的修行日深,他也日益体会到了什么叫身轻如燕的感觉,往往随意地一纵一跃,便能拔地一两米高。因此,追云驹虽然身躯高大,但对此时的他来说,也已用不着借着踩踏马蹬以为助力,便能飞身而上。 小郡主和梅里、月里见他如此轻松地一跃,即便端端正正地骑到了马背上,心中都是暗自赞叹,实未料到这个数月前还被人追杀得只剩下半条命的家伙,身手竟还会如此地敏捷。 三个女子互相对视了一下,梅里和月里又朝张梦阳看了看,一时间竟是谁都没有做声。张梦阳两腿在马腹上一夹,追云驹便迈开四蹄,在林中的树木间来回穿插着朝外缓缓而行。梅里和月里各自驾驭着自己的坐骑,在后边慢慢地跟随。 待得跑出了树林,三匹马这才甩开了马蹄,一路飞奔着朝丰州方向疾驰而去。梅里、月里的坐骑虽然脚力也颇为不凡,但和小郡主的追云驹相比,却又是大大的不如了。 追云驹即便是驮载着小郡主和张梦阳两个人,却是四蹄翻飞犹如凌空飞行的一般,每跑出七八里地,便将梅里、月里的坐骑遥遥地甩在后边,因此张梦阳与小郡主总要在跑出一程之后,就得放缓速度,或者停在当地等她们一等。 这样一来,追云驹本身的迅捷效果便大打折扣,速度减低成为了另外两匹马的平均速度。 饶是如此,经过了一夜的不停疾奔,待到东部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三骑马也已经奔出了一百多里地去。 小郡主自幼便没有离开过父母的护翼,再加上这段时间被父王逼婚所致的束缚,如今跟着张梦阳远远地逃了出来,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自在,内心深处极感兴奋。 梅里和月里自幼便侍候着小郡主在卫王府,也是一直生活在卫王府势力所及的范围内,何曾想到会有今夜随着小郡主私逃的一幕发生?此刻雏燕凌空,心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新鲜和刺激,因而也是兴致颇高。 三个女孩儿一路上追逐玩闹着,咭咭格格地说个不停,浑没想到前途上的危险和艰辛。 等到天色微明的时候,几个年轻人看到了出现在眼前的丰州城城墙的轮廓。三个女孩儿骑在马上跑了整整一夜,颇感身子疲劳,精神不济,便想要进丰州城去找个客栈歇息一下。 这丰州城尚在天祚帝的大辽朝廷控制之下,虽然天祚帝和文臣武将都远在有险可守的青冢寨、渔阳岭等地,但丰州一带的文武官员,却都还是由天祚帝的小朝廷任命和管辖。 一旦卫王发现了女儿趁夜出走,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力图把她捉拿回去。如此一来,这样的丰州城,他们几人进去投宿的话,岂不是自投罗网? 三个女孩儿以为没人会认得出来她们,即便进城也是无妨。但张梦阳可不愿冒这个险,他深知煮熟的鸭子也可能会飞的道理,他可不愿意即将到手的心上人,因为无谓的草率而被人半道给劫回去。 因此,张梦阳对她们详陈进城的利害,坚持绕过丰州城向东南方向继续疾行,待过了六七十里地之外的金河,再寻找隐蔽之地休息。 小郡主见他说的郑重,也觉得没必要因为贪图一时的安逸而以身犯险,便决定按着他的所说,先绕过丰州,渡过了金河再说。 于是,几人绕过了丰州,径向东南而行。终于在天色大亮的时候,来到了波光粼粼的金河岸边。 此时太阳已然高悬在东面天空的云霞之上,光芒四射,照得河水中金蛇乱舞,几个年轻人觉得此河名为金河,果然名下不虚。 金河的两岸甚是空旷,左右远近,并不见有桥梁横卧,只在斜对岸约数里开外,有一个不大的木船泊在那里。 几人顺着河岸跑到了那所泊木船的正对岸,张梦阳扯开喉咙喊了一声,船上有一个人影晃动,便见船身徐徐侧过,双桨摆动,缓缓地离了那岸边,对着几人所立之处横涉过来。 由于隔岸较远,张梦阳本还担心那船太小,无法将他们几人和马匹渡过。带得那船驶得近了,方才辨清船身足有五六米长,虽不能将人马同时渡过,但每次一人一马或两人一马还是不成问题的。 见那船渐渐地靠过岸来,张梦阳对船家说道:“这位大叔,麻烦你渡我们过岸去,价钱随你开。” 他背囊里面的金珠宝贝甚多,说起话来既显得大方潇洒又显得底气十足。 讲定了价钱之后,船家说道:“你们人多马也多,船小一次盛纳不下,那匹红白相间的马甚是高大肥壮。得先渡那两匹小些的马和两个人过去,再将那匹大马和另两人渡过去。” 张梦阳满口答应:“好好好,全凭大叔安排。” 他口中所说的那匹高大肥壮的马匹,就是指小郡主的追云驹而言了。 讲好之后,便由船家先把梅里和月里并她们所乘坐骑渡过,再回过头来把张梦阳和小郡主并追云驹渡过去。 小郡主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同张梦阳同乘一骑,她在前而张梦阳在后,并不知他昨晚在树林中碰撞得有伤,待到在这金河岸边下得马来,看到张梦阳的脸上和前襟满是血迹,大吃一惊,问道: “你是怎么搞的,怎地脸上胸前这许多血迹?” 张梦阳忙跑到水边,蹲下来就着水面照了照,待看到自己的那副狼狈尊容,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便把昨夜在鱼尾坡林间如何找不到她而心急,如何不计后果地快速奔行,而在丛生的树干上撞的头破血流的经过简单说了。 小郡主听他说完,知他是因为心急自己而搞成了这副模样,芳心之中大是感动,对他说道:“就知道在河水上照照你那副怪模样,就不知洗洗干净么?一个大花脸摆在我眼前,难看死了!” 张梦阳笑着蹲在河边,撩着河水洗了把脸,把干在脸上的血迹全都洗得干净了,小郡主又给他递过来一块手巾,他接过来在脸上胡乱地擦抹了一下便算完事儿。 这时候,船家已把梅里、月里以及他们的坐骑渡了过去,摇摆着船儿又划了回来。张梦阳把追云驹牵到船上,又扶着小郡主上了船,船家便把船只从岸边上荡开,慢慢地朝对岸划去。 第163章 忧心忡忡 没用多大功夫,他们四人三骑全都被船家渡到了对岸,张梦阳自背囊中随便摸出了一锭银子,抛给了船家说道:“谢谢你大叔。” 那船家两这锭银子接在手中,只觉沉甸甸地,没有十两也有七八两之重,便面现难色地道:“公子莫要消遣我,我本是个打鱼为生的人,偶尔为来往商旅行个方便罢了,哪里见过这么大银子?你把这么大个东西丢与我,我可找还不起。” 张梦阳笑道:“谁说要你找还了?只是有个事情需要麻烦大叔一下。我有个朋友跟我没在一条路上来,在上游六十多里的地方,上次在那里经过之时,好几天都找不到人为他摆渡。故而,这次专门央求我代他在此寻找个摆渡之人,价钱都好商量。” 小郡主与梅里、月里听他这么说,都是觉得奇怪,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船家一听之所以给他这么多钱,原来是另有差遣,心想这乃是小事一桩,何须如此大的一块儿银子以酬谢?有这么大一锭银子,就算两三年什么事儿不干,也足够他吃喝用度的了。 船家听他话中并无消遣之意,心头一喜,知道是今天好运,遇上了出手阔绰的公卿贵戚家的公子小姐,连忙奉承着问道:“敢问公子,您这位朋友是打算在何处过河?” 张梦阳道:“我只跟他从那里走过一趟,地名记不清了,反正离这里约有六七十里地,你就沿着这条河往上划去,划到六十几里处便小心看着河岸,他们共有三个人七匹马,你把他们从那里渡过河去,他们还会另有酬谢呢。他们都是大方惯了的人,给你的钱,只怕比我还要多出两三倍去。你这就赶紧去吧。” 张梦阳给他的这一大锭银子,已经是他平生仅见的大钱了,听说那边还有比他更大方的人,愿出几倍的价钱,条件竟只是要过一条河,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难以相信。 欲待不信,可手上的这块沉甸甸、白花花得大银,又是所自何来?这样阔绰的公子小姐一辈子碰上一回都要几年吃喝不尽,何况还蒙他指点另有来钱之处?这样的好事,那是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了。 船家打定主意,向张梦阳小郡主等人道了谢,便荡开双桨,奋力地朝河水的上游划去。 张梦阳和小郡主等四人则骑上马背,复又登上了东去的路程。 小郡主在马上问他道:“你干么要对那个船家说,你有几个朋友在上游等着?你是随口说来骗他,还是真的约了几个朋友要路过那里?” 张梦阳笑道:“我在这地方哪来的朋友?我只是害怕一旦王爷发现咱们逃了出来,假如派兵朝这方向追来的话,到了河边向船家打听,他看到那金戈铁马的阵势,必定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咱们供出那是意料中事。 我给了他一大锭银子,把他哄骗到上游里去,王爷派来的人马赶到河边,便见不着那船家,见不着他,自然就用不着担心他会把咱们的行踪供出去了。” 小郡主笑靥如花地道:“嗯,你这条计策用得好,这叫做调虎离山呢,还是叫做无中生有?” 张梦阳得意地道:“这两个兼而有之,缺一不可。先有无中生有,才能有的调虎离山,如果无不能生出有来,那用什么来引诱得老虎离开此山?无中生有是因,调虎离山是果,两者本是一个整体之两面,千万不可分割来看。” 小郡主见他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抬胳膊肘便朝后捣去,张梦阳毫无防备,被她一袭之下肚皮瞬间吃了一痛,呵呵笑道:“你问我这条计策该叫什么,我告诉了你听,非但不奖赏,还要平白地挨你打,真是好不讲理。” 小郡主冷哼了一声,道:“夸了你两句,便即自吹自擂起来了,在本郡主面前一点儿也不知谦虚,便是该打!你可知在丰州的港汊里,泊得有金河戍长司的好几百艘大小船只,父王假如认定了咱们是由这条道上过河去了,想要渡个千百人过来,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张梦阳笑道:“我这么做,便是要王爷认不定咱们何去何从,就算他金河戍长司的船只再多,我们又怕他何来? 两人一边说笑着打闹,一边自金河东岸的一片空旷的草场上奔驰而过,约摸一个小时之后,他们一行便奔入了连绵起伏的金河山。 小郡主和梅里、月里感觉到身体困乏,都嚷嚷着要在山道边歇歇脚再赶路。张梦阳四下里望望,见此地毫无隐蔽之所,山上的植被甚是稀疏,即便是跑到山坡上躲起来,也难以收到遮掩之效。 再回头望望,从青冢寨到丰州,从丰州再到金河,所经道路虽说蜿蜒曲折,但大致还算平坦。 过了金河之后,即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场,除了宽阔水深的金河,从头至尾未经过一个堪称险要之处,如果卫王发现小郡主已然不在营中,认定这个方向追来的话,是不会费太多的时间便能追到的。 张梦阳在心中设想了一下,假若卫王得知了小郡主已然逃离营中的话,他会判定小郡主跑到哪里。 首先,他必定会以为小郡主跑去了萧淑妃那里。 一想到萧淑妃,张梦阳的心头随即沁出了一丝淡淡的甜蜜来,还有月理朵,也不知这两个女人此刻在做什么,近二十天来,她们给予他的销魂荡魄般的温柔甜蜜,回想起来,仍还会令他心潮起伏,精神中满盛着对她们的眷恋与回味。 如果不是倚仗了自小郡主之处得来的金刚般若般的力量,只怕他真的就想沉醉在那温柔乡中,永远不再醒来。 卫王护思素知小郡主亲近她的淑妃姨娘,当他发现女儿已然逃脱之时,定然首先会猜想到她跑去了淑妃那里。因此,当他派出人马四出寻找追捕之时,必定会着重派人去夹山香草谷去探看,甚至极有可能他还会亲自带人前去。 其次,他还会猜测到小郡主会一路向东,迎着她的另一个姨娘德妃萧莫娜的方向前往投奔。虽然小郡主和卫王护思他们惯称萧莫娜为德妃,但张梦阳不管是口上还是心上,都还是习惯以太后称之。 张梦阳以卫王护思的心思忖度,只要小郡主向东逃出了天祚帝的大辽朝廷控制的范围,进入了金人控制得地面,再想要把她追回,就不能大张旗鼓地动用军兵公然抓捕了,而只能够派出辽东五虎一类的爪牙低调地寻索追拿。 所以,当卫王察觉女儿出逃之后,定然会派出几路甚至十几路兵马在小郡主可能逃跑的方向上,迅速地追踪搜索。而只要有一路绕过了丰州,追踪过了金河,然后闯入金河山发现他们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所以,张梦阳断定此处绝不是可以放松歇息的场所,必须继续快马加鞭地朝前再猛赶一程,然后在两旁的没有路径可循的地点,寻得一个不易为人所发觉的隐蔽所在,方能够安然地养一养精神。 如若不然,前功尽弃那是意料中事。 第164章 喝鹿血 他记得从燕京返回时途径此地,曾在一个山洞中歇息过一晚。那个山洞处在山坳之中,洞前有丛生的草木遮挡。 当时天正下雨,天地间一片阴寒,从宣德进入金河山的一路之上,极少能看到人居,晚上通常都是在地下的草窝子里,或在枝干虬龙的树上睡上几个时辰,天一明便匆匆忙忙地继续赶路。 可那天眼见日暮,整个天地间细雨弥漫,冻得他连打了几个喷嚏,不由地为夜间宿歇之地犯起愁来,本想找一个枝叶茂密的大树下将就一晚,不想一来二去地竟发现了那处足有百十平米的山洞。 当时浑身尽被细雨淋得透湿,心下隐含着一股莫名的怨气,既怨天也怨地,更怨这场连绵不绝的细雨带给他的苦楚,便也不细想这洞中是否藏有野兽,擎着萧太后赐给他的那把佩剑便闯了进去。 他在洞内大致地走了一圈,并不见有什么禽兽藏匿,便即放下了心来。 他在外边捡回了些枯枝,在洞内架设了个简易的衣架,把身上的湿衣脱下来搭在上面,从包囊内取出干衣来换上。 那一次,他在洞内迷迷糊糊地睡到天明,见外面的天空已然清朗,这才又攀伤上背继续赶路。 离了那山洞跑出去也就是一个时辰,便自层叠的山峦间冲出,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场上。在这片草场上穿过,涉过了水流量甚大的金河,便来到了天祚帝小朝廷下辖的丰州地面。 他没想到,从那将就着歇宿了一夜的山洞到丰州,距离竟然如此之近,早知如此,昨夜便用不着费尽心机地在那看似深邃的山坳里找寻憩息之地了,多费些功夫跑到丰州来寻个客栈下榻,岂不是更好? …… 张梦阳此刻见小郡主及梅里、月里身子困乏,心想怎么也得找到那个曾经躲雨的山洞,才能稍缓口气,卫王的兵马随时都有可能追过来,此处山道虽然狭窄,但却绝非隐蔽,无论如何都不是歇乏之处。 她们三个女孩儿家从没有经历过江湖上的奔波之苦,只以为此地已然远离青冢寨大营,且又隔着一条看似波涛汹涌的金河,已是暂时脱离了险境,再加上她们的精神疲倦,因此自然而生懈怠之心,毫无此地依然属于险地的危机意识。 面对此种情况,张梦阳除了解释和鼓励,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来。 在他的耐心劝说和鼓励之下,三个女孩儿又即打起了精神,拍马朝前赶去。 顺着山谷间的小道七转八弯,果然来到了张梦阳印象中的那处山坳。张梦阳又循着记忆,没费多少时间便找到了那个草木掩映之下的洞穴。 小郡主不无担心地道:“这个洞穴里面,可住得有野兽么?” 张梦阳道:“这里边别说是野兽了,就是老鼠也见不着一只。要是有野兽,我那晚在里边呼呼大睡,岂不早被野兽给吃尽肚去了。” 小郡主点头道:“那也说得是。” 梅里笑道:“要是你那会儿做了野兽的晚饭,这会儿怕是早变成大粪被拉得到处是了。” 梅里向来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当着小郡主和月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浑没意识到此刻当着张梦阳这个男子,一个女孩儿家实在不宜口出这样的粗言鄙语,待到她发觉不妥,那话都已经说出,哪里还收得回来?一时间小脸涨的通红,连忙拿起胖乎乎的小手来捂在嘴上。 小郡主斥道:“你这妮子总是这么大大咧咧,不知羞臊,这种话,也是个女孩儿家说得的么?” 月里低着头抿嘴微笑不语。 张梦阳却觉得梅里说得有趣,于是嘻嘻地笑道:“要真的进了野兽的皮肉棺材,变成了大粪被它们拉得到处是,来年可能滋养不少的草木繁荣呢,那对我而言,说不定反倒是一件功德。 你们不知,在东部的大海中,生活着一种体长达几十米的鲸鱼,当它们死了之后,就会在海中慢慢地下沉,变成许许多多的小鱼小虾们的吃食,他提供的肉量,能供鱼虾们吃上好几年甚至十几年以上。 即便剩下的骨架沉入到海底,那骨架上也附着着许多的残渣剩肉。就是这些残渣剩肉,也能供很多你们从没听说过的微生物食用一百多年。爷爷吃了爸爸吃,爸爸吃了儿子吃,儿子吃了孙子吃。 这样的一具鲸鱼骨架,能够供这些小生命吃上好几十代,你说这得算是一件多大的功德?就算被吃得一点儿皮肉都不剩的骨架,还能成为许多鱼虾们的庇护之所呢。这就叫做一鲸落,万物生。 梅里姐姐说我变成了野兽的大粪,被拉得到处都是,须知来年的草木茂盛,可就必须得有我的一份功劳了。变成了大粪的我,滋养了那么多的草木,那些草木又结了种子,被吹散到远近各地,年复一年地滋生下去,那我的功德岂不是和鲸鱼一般,也是大大的了?” 梅里白了他一眼说:“你这家伙,就喜欢胡说八道,大鱼我见过的多了,最大的也就是两米多长,这世上哪有什么好几十米长的大鱼了?你编的这故事,只好去骗骗被你勾引的有夫之妇去,本姑娘我可不信。” “梅里!”小郡主怒喝一声,回过头来瞪着她斥道:“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你的嘴!” 梅里不解小郡主因何突然动怒,只吓得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言语了,见小郡主回过头去,便偷偷地瞪了张梦阳一眼,攥起拳头来朝他比划了一下。 张梦阳嘿嘿地一笑,便不再理她,紧跟几步追上了小郡主,分开丛生的草木,当先迈步踏进了那处洞穴里。 小郡主和梅里、月里正要跟进,忽听得张梦阳大叫一声“啊也!”声音中充满了意外与恐怖。 小郡主三人知道洞中情况有变,毫不犹豫地从身上摘下了弯弓佩剑,可还未等她们拉开架势,就见一头肥大的梅花鹿突地自洞中窜了出来。 三个女孩儿尚未回过神来,又一头小鹿紧跟着母鹿飞窜而出,蹦跳着穿过丛生的草木逃开去了。 小郡主和梅里、月里见不是虎豹熊罴之类的猛兽,只不过是两头梅花鹿而已,心头上的惊惧便一闪而逝,代之而起的是狩猎者发现猎物时的满怀欣喜。 契丹人本是崛起在潢河上下的游牧民族,几千年来向以游牧狩猎为生,狩猎的本能乃是根种在他们基因里的天性,即便是女子亦不例外。 小郡主和梅里、月里身上流淌的都是契丹人的血液,何况她们自幼便生长在军中,久被狩猎尚武之风的熏陶,看到猎物自然心生惊喜,随即手持着弓箭掠过草木丛,拈弓搭箭,对准跳跃奔逃的母子两鹿便放箭射去。 耳听得一声悲鸣,母鹿应箭倒地。小郡主的一箭射中了母鹿的肚腹,月里的一箭射中了母鹿的后腿。 梅里的一箭本是射向那头小鹿的,可稍稍偏失了些微角度,竟被那头小鹿敏捷地一闪,跃入一簇杂草丛里逃脱去了。 三个女孩儿一声欢呼,蹦跳着跑了过去。就见小郡主抽出腰间宝剑,一下斩断了母鹿的喉咙,鲜血顿时从它的血管中突突地直冒出来。 梅里跑过来跺着脚说道:“真是可惜,我们出来时不曾带得杯碗,要不然这么多鹿血,可够我们几人吃一个饱的了。” 小郡主道:“这种时候,哪还讲究得许多,还不赶紧吃!” 梅里听她一说,便也顾不得许多,跪下身子来,把嘴俯凑在母鹿伤口的血管处,便大口大口地喝起鹿血来。 梅里喝罢,小郡主和月里也都跪下来俯就着喝了个饱。 张梦阳看着她们喝完鹿血之后,嘴唇和下巴上满是殷红的鲜血,流露着一股说不出的恐怖。尤其是小郡主,美若天仙的小脸上,被嘴巴上淋漓的鲜血,映衬出了一种惹人心动的美艳的诡异。 第165章 他真是个馋虫 喝饱了鹿血,三个女孩儿随即感到了肚腹中暖洋洋地,而且这种暖洋洋的感觉,迅速地朝着四肢百骸分散过去。浑身说不出的舒坦受用。 月里喝完鹿血之后,母鹿的血管中流出的血液明显地缓滞下来,月里笑着对张梦阳说:“真是不好意思,刚要轮到你来喝了,这鹿血竟像是快淌干了。” 张梦阳连忙把双手连摇地答道:“不用不用,只要你们有得喝就成,我待会儿把鹿肉烤熟来吃就行了。”内心里却苦笑着想:“这北国的番邦女子,果是有些生猛之处,连我这须眉男子见识了之后,实在都自叹不如。” 张梦阳忙走过去抓住了一只鹿腿,把鹿尸拖拽到了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 只听梅里在身后高兴地说:“这回可有的吃了,好几天都用不着担心会饿肚子了。” 小郡主向张梦阳斥道:“你不是说这洞里连只老鼠都没有么?这两只鹿是哪里来的?” 张梦阳挠了挠头,嘿嘿地笑道:“想是那时候我在洞里睡觉之时,它们怕打扰了我的清梦,不好意思回家吧。” 一道泉水自远处的山间崖壁上飞流下来,在这山坳间形成了一道弯弯曲曲的溪流。溪水清澈,正好用来宰割剥洗鹿肉。梅里立即便高兴地忙碌了起来。 张梦阳见状,忙也过来添把手。没用多大功夫,几个少男少女便把鹿肉洗剥得干干净净,用匕首切做条状或块状,插在树枝上,生起火来,慢慢地烧烤。 鹿肉在火焰的熏烤之下,逐渐滋滋地冒出了油来,肉香也开始飘散在火焰的周围。 正在这时,一声幼鹿的嘶鸣在几人的身后响起。回头一看,竟是刚才逃脱了的那头小鹿,试试探探地又走了回来。 原来,是这头小鹿回头找妈妈来了。而它的妈妈,却已经快要变成几个青年男女的口中餐了。 张梦阳心头顿生怜悯之意,觉得这头小鹿年幼丧母,命运实在悲惨可怜。 梅里笑道:“坏啦郡主,人家回来找妈妈啦,这可怎生是好?” 小郡主叹口气道:“这小东西虽说可怜,没了母鹿照顾,肯定也会成为别的野兽的腹中食,就算没有野兽吃它,其他的大鹿也会欺负它,不如给它来个痛快地,令它与母鹿同去的好。” 梅里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呢。” 说着,梅里从地上薅下了一丛茅草,半蹲着身子,伸着手里的这束茅草慢慢地接近了那头目光闪闪,神情有些害怕犹豫的小鹿。 小鹿在那束茅草的引诱之下,试试量量地挨近了梅里,见无异状,便把嘴就在那束茅草上,开始试探着品尝起来。 梅里此时却突然伸出手去搂住了小鹿的脖子,身上一使力,便把它按在了地下。小鹿腿脚蹬踹着发出了一声声的悲鸣。 梅里一面使劲地把小鹿压在地上,一面笑着说道:“这小东西,力气还倒不小!” 月里从小郡主手中接过匕首,跑过去按住鹿首,一刀下去便将它脖颈处的动脉切断,鲜血汩汩地向外直冒。 梅里回头冲张梦阳嚷道:“快点儿,该你了,别浪费!” 张梦阳看了看被梅里压在身下不停嘶鸣与挣扎的小鹿,心头上怜悯之意大盛,再看它脖颈处的血管中汩汩的热血,实不忍这头小生命就此了结,更不敢张口凑上去便喝。 一想到要喝下这殷红的血液,张梦阳便感到了一阵反胃,腹腔内耸了几耸,几欲作呕。 但他不想在几个年轻姑娘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妇人之仁,更不愿小郡主因此而小看了自己,于是朝硬起头皮来迈步过去,跪在地上,一闭眼睛,下定了赴死的决心一般,将嘴巴凑在了幼鹿的伤口处大口吞咽了起来。 他不敢细辨味道,只是闭着眼睛狂吞猛咽。待到鹿血咽下了肚里,感觉到了暖暖地十分受用的时候,他心中的惊惧排斥之感才渐渐地削弱了下来。 感觉喝得够了,便直起了上身,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砸吧着嘴品尝滋味儿。但觉口腔中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而已,并无想象中的那般难以忍受。 低头再看那头小鹿,已经瞳孔散开,腿脚也基本停止了挣扎,内心深处不由地暗自惶愧,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便不敢朝它再看。 几人蹲在溪边,用手撩着清澈的溪水,将嘴唇上和下巴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又回过头来看那已被烤得呲呲冒油的鹿肉。 张梦阳这回奋勇当先起来,伸手拿过一块插在树枝上的鹿肉,说了声:“我尝尝熟了没!”然后便尝试着热度,小心翼翼地撕咬起来。 小郡主深看了他一眼,笑着轻嗔道:“真是个馋虫!” 她不知张梦阳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抓起鹿肉来吃,实是想尽快地用这熟肉味道,来把口腔里的血腥味儿遮过,以防万一不小心一个反胃,把刚刚喝进肚子里鹿血呕吐出来,没的惹小她们几个笑话。 小郡主和梅里、月里也各拿了一块烤熟的鹿肉来吃。这香喷喷的熟肉,比之刚才直接饮用的生血,滋味儿自是又有一番不同。 吃饱喝足之后,又在溪边掬了几捧泉水喝下,便一齐到那较之外边略微温暖一些的洞中休息。 年轻人气力恢复得快,只约略歇息了十来分钟,就觉得困乏之意顿消,危机意识随即又占据了他们的心头。 小郡主揉了揉眼睛说道:“得赶紧离开了,可不能耽搁得太久。” 梅里、月里闻言站了起来,伸手过去扶小郡主起来。张梦阳也是一跃而起。 几人才走到洞口,就听见外面遥遥地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响。听声音马匹竟颇为不少,足有五六百之多。几人心头都是一惊,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暗叫了一声:“糟糕!不该来的果然来了。” 张梦阳道:“郡主莫慌,来人未必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再说这洞穴外面草木丛生,隐蔽得也较为严实,就算有人来,也不见得就能一下找着咱们。” 小郡主点头道:“那就先不忙走了,赶紧把马牵进来藏好。” 张梦阳和梅里、月里急匆匆地自草木丛中穿过,将拴在外面的三匹马儿牵进了洞来。 几个人待在昏暗、温暖、略有些潮湿的山洞中,警惕性十足地倾听着自外面传来的动静。 轰隆隆的马蹄声逐渐由沉闷变得清晰起来,整个地面,甚至整个山洞都在因为这轰鸣的马蹄声而震颤着。 张梦阳和小郡主都从腰间抽出了佩剑,梅里、月里也都弓箭上弦,眼睛全都一瞬不瞬盯着遮掩在洞口处的草木丛,心中都企盼着洞前的这一丛草木,能遮挡住外面来人的视线,不让他们发现这里的洞穴才好。 轰鸣的马蹄声近了,更近了,终于,雷鸣般地响起在了这狭小的山坳之中。几个人的心都在嗵嗵地剧烈跳动着,尤其是小郡主和张梦阳,一颗心都直要从喉咙中跳了出来。 第166章 危急关头 谢天谢地,外面的这些奔腾的马匹并未在在这山坳中停留,而是由这山坳跟前穿过,复又轰鸣着朝远处去了。 等待在洞中的几个年轻人,也终于松了口气,紧张的神经暂且松弛了下来。小郡主和张梦阳也将手上紧握的宝剑还入了鞘中,梅里、月里手上紧握的弯弓,也慢慢地垂了下来。 张梦阳道:“郡主,不管这些人是不是追着我们来的,我们都得慎重起见才好。” 小郡主道:“肯定是父王派来追咱们的人,用脚丫子想都能想到,还用得着怀疑么!” “既是如此,咱们就趁此良机,给他们来个声东击西可好?” “什么意思?” “这些人骑着快马一路朝东追去了,咱们干脆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跑,兜一个大圈子,从别处的道上再择路东行,躲开他们这一队人马,你看如何?” 小郡主道:“嗯,眼前也只好如此了。这里不是久待之地,得赶紧设法离开的才是。” 商量已定,几人便同时朝洞外走去。 来到洞外,刚要举步由遮蔽着洞口的草木丛中穿出,就听见外边有人说话:“你们几个到那边去看看,我们到这边搜搜,没情况就撤!” 几人大吃一惊,没想到那群人马的大队去后,居然留得有人在此处搜索。 突然,草木丛之外传来一声惊叫:“啊——你们快来看!” “怎么啦,有情况么?” “发现什么啦?” …… 顿时,乱纷纷的询问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在外边响起,向着那声尖叫声响起的地方围拢过去。 “有人刚刚在这里宰杀过一头鹿,只剩下鹿皮和残骸摆在这里。” “这里还有一滩灰烬,底下的炭火还在烧着,还未完全熄灭。” “这儿还有一头小的,被割破了喉管,还不曾被吃过。” 起初发出惊叫的那人说道:“看样子是有狩猎的牧人刚刚到此来过,射死了两头鹿烤着吃了。” 另一个声音说:“不对,如果是狩猎的牧人,怎会把鹿皮和那么些好肉都丢在这里?还有那头幼鹿,怎么不扛回去?” 又一人说:“你怀疑是小郡主她们刚刚在这里了?” “你不觉得很有可能么?这或许真就是她们宰杀烧烤鹿肉留下的。” “嗯,那咱们再找找。” 接着,就听到这些人的脚步又四散了开去,在这山坳中细细地搜寻起来。呼喊招呼之声也此起彼伏: “郡主,你在这里么?王爷让我们来寻你回去,说有事情好商量啦。” “郡主,你在哪里?这里常有狼虫虎豹出没,莫要被它们伤着了。” “王爷已经派出了二十几路人马处追踪你们,你们跑不掉的,赶快回去向王爷认罪吧!” “对,王爷他老人家只郡主这么一个女儿,肯定不舍得难为你的。” 小郡主越听越怒,骂道:“这些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我看他们是反了天了,竟真敢领了父王的令旨来拿我。” 梅里道:“郡主,要不要开弓放箭,先射死一两个,让他们尝尝厉害?” 张梦阳压低声音道:“可千万别,一旦放箭岂不就把咱们给暴露了?咱们在此只管好好地藏着,理他们做甚?” 此时,忽听得外面一个军卒警惕地叫道:“这边好似有人说话,大伙儿都过来!” 于是,脚步声和嚷嚷声乱纷纷地由远及近,朝着他们几人所藏身的洞口处聚拢而来。 没想到,他们压低了声音对答了几句,竟还是被外面耳尖的家伙给听到了。 张梦阳心中暗叫不好,听他们的嚷叫声和脚步声,来人少说也得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如果不能将他们一股脑儿全杀了的话,被他们跑出去唤来大队兵马,小郡主必定难以逃脱。 可是凭自己几人,想要把来者全都杀掉谈何容易?自己靠着有神行法在身,想要脱身或许不难,可若不把小郡主带将出去,自己便是侥幸逃去,那也是前功尽弃,如此折腾一回,又有什么意义?小郡主被抓回去,还会他们逼迫着嫁给萧麼撒的。 小郡主也在跺着脚后悔,悔不该不听从张梦阳的劝告,而在此地耽搁了这许多时候,致令眼前的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当初她和梅里月里只以为青冢寨的人马未必会跟踪至此,就算他们料得到自己一行人跑来了此地,兴师动众的也未必转瞬能至,当时心里还在暗怪张梦阳过于小心谨慎了些。没想到他们还真就来得很快。听刚才外面那士卒说,父王为了追回自己居然派出了二十多路人马,如此大动干戈,足可见父王对自己私逃出营的焦急。 也不知父王是焦急自己的安危呢,还是焦急无法向天祚帝那个主婚人和淑妃姨娘交差。 此时,有一个士卒已经探入了草木丛中,张梦阳朝三个女孩儿打了个手势,几人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洞穴深处去。 …… 一个士卒从草木丛里透出,见眼前一时出现了一个黑魆魆的洞穴,既不知这洞穴有多深,也不知这洞穴中是否藏得有怪禽猛兽。 他持槊立在洞门外,扯开喉咙便洞内咋呼了几声,见里边一无动静,心下微觉坦然,但仍然不敢冒然进去。 很快,后面的士卒接二连三地穿过了草木丛,来到了洞口之外。他们不敢便进,纷纷摘下弓箭来朝里边一通乱射。箭矢射完,听不见里边有人受伤之后的呻吟和野兽受伤后的咆哮,便认定此乃一空荡荡的闲置洞穴。 于是,这些士卒一声招呼便要退去。 不巧就在此时,月里所骑乘的马匹红马隐在洞穴的角落里喷了下响鼻。这一来,本来打算退去的几名士卒一惊,复又转过身来。 一个士卒呼叫道:“什么人在里边,想好的便赶紧出来。” 又一个恭恭敬敬地道:“请问是郡主在里边么?我等奉王爷将令,前来恭请郡主回营。” 见洞中仍然无任何反应,其中一个性急士卒不觉焦躁起来,持槊在手,说了声“得罪”,便直朝洞里闯入。 张梦阳早就藏在洞口的一侧,两那把涂抹上了毒血的宝剑握在手上,单等着应付胆敢贸然闯入之人。 眼见着这士卒冒冒失失地闯将进来,张梦阳毫不客气,横过剑来对着他咽喉处轻轻一抹,只见这士卒闷哼了一声,倒地毙命。 梅里、月里猫着腰手脚轻快地跑过来,无声无息地把他的尸身拖过。 外边的士卒见同伴进去半天不见出来,还以为这洞穴很深,便也迈步进去探看。 张梦阳如法炮制,也干净利落地将他结果了。 接着,又一个士卒满怀着疑惑,小心翼翼地进洞。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凭他怎样小心,又怎躲得过暗处之人悄无声息的加害? 如此,接连三个士卒进入洞去,全都如被眼前这黑乎乎的洞口给吞噬了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见他们出来。 这一来,剩在洞外的两个士卒觉察到了事情不妙,只在洞外扬声呼喊,却哪里还敢再进?叫唤了几声之后,见毫无反应,于是互相对视了一眼,扭身飞快地跃入了草木丛中,狂奔着逃窜去了。 洞内的小郡主、张梦阳等人听见了他们逃窜的脚步声音,飞快地自洞中蹿出来,掠过洞前的草木丛,搭起弓箭来朝着两人的背影便射。 由于放箭放得匆忙,加之山坳中丛生的草木于视线有碍,故几支羽箭射出,除将一人射中当场倒毙而外,另一人只肩部中箭受伤,一面忍痛大声呼叫着,一面不顾一切地飞奔远去,箭矢再也伤他不到。 此人的叫声,很快便惊动了散处在山坳其他地方搜索的士卒。他们从此人的叫声中得知情况有变,瞬即将几支响亮的鸣镝射向空中,招引大队人马来援。 第167章 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张梦阳几人知道事情已经坏了,只好赶紧跑回洞里,将三匹马牵扯出来,骑乘到马背上,准备趁大队人马赶回来之前赶紧逃离此地。 他们几人跑出山坳之后,便沿着来时的道路往回疾奔。 还没跑出一里地去,就见前面尘头大起,不知又从何处钻出了一支兵马来。张梦阳和小郡主见状,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拨转马头来想要再往回跑,竟看到这一面也是一样的尘头大起,原来是刚才越过山坳远去的那支兵马,已然听到了鸣镝之声飞速地赶了回来。 张梦阳和小郡主四人被两支兵马夹在了中间,已经无路可逃,慌乱之中只好拍马朝山坡之上躲避。 两支兵马很快便汇合在一处,将他们躲避的这座山头合围起来。 张梦阳带着三个女孩儿很快便跑到了山顶,已经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处境极是尴尬。 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是插翅难飞了。 张梦阳心下极感遗憾,也极感为难,想要带领小郡主远走高飞的梦想,至此是彻底泡汤了。不仅小郡主和梅里、月里注定要被捉拿回去,自己的这条性命,看来也要在此处划上个句号了。 就算他有着神行法在身,想要在这重重合围的兵马之间脱身,那也是千难万难。 眼看着四下里兜围而上的兵将越来越近,张梦阳的一颗心,仿佛掉落到冬日的冰窟里的一般,眼看都要凉透了。 他的眼中满含着忧虑和无奈,扭头看了小郡主一眼。小郡主的一双美目,恰于此时也正朝他看了过来。 “郡主!” 小郡主冷哼了一声,傲然道:“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在,看他们谁敢伤你一根汗毛!大不了我和你一块儿死在他们的刀枪之下便了,多大个事儿!” 他看到小郡主的粉嫩俏脸之上,此刻显露着一股勃勃的英气,毫无恐惧与悲观之意,不禁在心底里暗赞了一声,心想她到底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直系血脉,身处危境,果然大具凛然之色,颇有乃祖的英武之风。 联想到到自己心中的惧怕和伤感,张梦阳心中暗叫一声惭愧,自己已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儿,也算是个堂堂须眉男子了,比之小郡主还要大着两岁,心中所藏的智略与豪气,和她相比起来,竟是如此的差距之大,如何不令他羞赧汗颜? 又听她刚才说“大不了我和你一块儿死在他们的刀枪之下,多大个事儿!”知她有意与自己同生共死,心下感激之余,也大觉快慰。 一时间,张梦阳只愿她平安地渡过这一番波折,安然地回到她的父王身边,就算自己一生娶她不到,甚或她终于嫁了老九萧麼撒,只要她一生中平平安安地,远离兵燹之灾,疾病之苦,自己的深心里面,也便再无其他的奢求了。 眼见攀着山坡漫上来的士卒们越来越近,已到了弓箭的射程范围以内了,小郡主说了声“放箭!”,当即弯弓搭箭,“嗖”地一声朝冲在最前边的一个偏将服色之人射去。 小郡主的箭法果然通神,一箭射将过去,不偏不倚,正自那员偏将的喉咙中穿过,只听那偏将一声闷哼,一头栽倒在地。 张梦阳和梅里、月里见小郡主已经动手,便也不再客气,也都手持弯弓,从箭壶中取出羽箭来,朝着围拢上来的众士卒激射而去。 一时间,围山的队伍中有十数人中箭倒地。而这些人由于顾忌着小郡主的安危,又不敢冒然放箭反射,无奈之余,连忙乱纷纷地后撤到射程范围以外去。 小郡主见他们的队伍后撤,便也命令张梦阳和梅里、月里暂停放箭。他们出来之时每人只携带了一壶箭矢,相对于这将近千人的围山队伍,无异于杯水车薪。因此,对于少得可怜的箭支,他们不得不节省着使用,如果箭支全部用完,那将会对这些围山的士卒缺少了一个极为有力的威慑。 一些带队的军官害怕他们四人弓箭的厉害,不敢直接上来拿人,便只好派人火速去通知卫王护思,使其赶紧前来处置。 张梦阳和小郡主她们从山洞中冲出,沿着来路向西撤退之时所撞见的那支兵马,乃是金源郡王萧得里底得知小郡主走失了的消息之后,从渔阳岭大营派出的数支追踪搜索队伍中的一支。这些人眼见着将小郡主一行人困住,已无逃脱的可能,便也着人飞马回去报与萧得里底知道。 剩下的人轮流着对小郡主喊话,小郡主对之毫不理睬。于是他们又尝试着想要派人上来给小郡主送吃送喝,算被小郡主一概地拒绝,并且警告他们,胆敢上前一步得话,必然免不了箭镞穿心之祸。 下面的兵将知她说得出做得到,于是乎纷纷咋舌或者摇头,哪里还敢裹足向前,只好静待卫王和金源郡王到来再做计较。 小郡主和张梦阳见四围的军兵不再试图上山,竟如商量好了一般在弓箭得射程范围之外等待了下来,微一合计,便猜到了他们的用意,必是已经派人回青冢寨大营,搬请父王来此对付自己。 小郡主黛眉微蹙,心下着实犯难起来。眼前已无退路,这山顶只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和他们如此对峙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们畏惧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冒失上来拿人,已是万幸了,总不成凭自己这几个人直冲下去,妄想杀开一条血路吧,那岂不是痴人说梦? 就算他们顾忌自己的身份和父王的虎威,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可梅里、月里还有张梦阳,他们三人怎么办?小郡主略一思忖,认为他们三人在这个世界上,可算得上对自己最忠心不二的人了,无论如何不能令他们白白地丧命在此。 可眼前的危局怎么了结?小郡主合计再三,实在是殊无善策,无奈地望了望下边重重围裹着的军兵,暗自摇了摇头。 很快,小郡主和张梦阳望见蜿蜒在山谷中的道路上,泛起了一道烟尘,眼见得又有一哨人马在朝此处奔驰而来。 张梦阳心中料定逃脱无望,反倒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如此一来,心中也不再觉得如何害怕和慌乱,惟愿临死前多杀伤一些这些跟自己过不去的士卒,好令自己在奔赴黄泉的路上,多一些伴当说话,以解长途之寂寞。 张梦阳心想:“只要莺珠再往后的日子里无忧无虑,不管她到头来是嫁给了谁,只愿那人能像我一般的对她忠心,爱她护她,那就算是让我再死一万次,我在这世上也便毫无半点儿遗憾了。 只愿她和她的丈夫享受美满安宁的生活之时,只愿她与她的儿孙们享受令人羡慕的天伦之乐之时,能够时常地记起我,记起我这个曾经深爱着她、对她忠心耿耿的无名之辈,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想着想着,居然鼻子一酸,泪水自眼眶中涌出,盈盈然地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生怕被小郡主看到了误会,以为是自己贪生怕死而被吓成了这副德行,因此趁着三个女孩儿不注意,偷偷地抬起衣袖来把滚动在眼眶中的泪水,擦拭了个干净。 新来的这一哨人马很快便到了山脚下,围在山上的士卒慌乱着往两边一分,一个亲王穿戴的将领在他们闪让出来的道路上,在一从校尉的簇拥之下拍马直赶上来。 困在山顶上的张梦阳几人一看便知,这是卫王耶律护思亲自赶到了。 第168章 同生共死 卫王上得山来,看到地下躺着的十几具尸首并众多被射伤的士卒,抬头看了看正站在山顶上朝自己俯视的女儿一眼,没好气地斥道:“莺珠,你胡闹些什么?” 小郡主看到父王来到此间,美目中泪光闪烁,泫然欲涕,说道: “父王,这都是你逼我的,我怎么胡闹了?我本来想一死了之,得亏了梅里、月里和张梦阳把我劝住,这才随他们出来散散心,躲上一躲,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的来擒拿我么? 我犯了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了,你把我像犯人一样囚禁了这许多天?你见过谁家的父亲这么虐待过自己的女儿了?” 卫王一步一步地向着山顶上走来。他身后的亲兵不得他的吩咐,并不敢便跟在他的身后,都乖乖地和一众士卒们站在一起。 卫王来到了山顶上,朝着他们几人挨个儿看去。梅里、月里一接触到王爷的目光,便赶紧怯生生地低下了头去。当他的眼光掠到张梦阳的脸上之时,鼻孔中冷哼了一声,恨恨地道: “你这个小子,临去之时向本王索要三百两银子,本王送给你的金珠宝贝加在一起,足抵得上白银千两。可你仍还是不放过我的女儿,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说到最后一句之时,卫王护思简直都要怒吼了起来。 张梦阳心中既怀了必死的念头,也便始终气平如常,面对卫王的怒喝也丝毫没有惧意。 他顺着小郡主的话茬接着说道:“王爷,我只是看你把郡主欺负得可怜,内心里打抱不平,仗义援手罢了。再者说了,郡主被你软禁了这许多日子,出去散散心有什么不可?又不是一去不归,用得着你动这么大的肝火么?” 卫王见他拐跑了自己女儿,居然还如此地振振有词,一时间怒不可遏,抽出腰间宝剑来就朝着他夹头夹脑地劈去。 张梦阳连忙一纵身躲了开去。卫王将宝剑端平,待要再刺,小郡主却不失时机地挡在了张梦阳的身前,肃然说道: “父王,你用不着怪罪于他,是我自己执意地要跑出来的,跟他有什么相干,你要杀的话,就杀我好了。只盼父王莫要错怪了好人。” “什么,他是好人?骗了我的金银又骗了我的女儿,这样的好人,我直欲将他碎尸万段。” 说着,卫王挺剑又要朝张梦阳刺去。 小郡主见状,忙从腰间将自己的佩剑抽出,看准父王宝剑的来路,迅捷地自下而上用力一挑,卫王手中佩剑经这一挑往斜里一偏,便刺了一空。 卫王怒道:“你这丫头,成心要气死我么?” 与此同时,山下又是一哨人马赶到,却原来是金源郡王萧得里底和九公子萧麼撒,也得了手下士卒的讯息,带领侍卫亲军匆忙地赶过来了。 他们父子一早便得了小郡主自青冢寨大营脱身的消息,吃惊之余,认为此事非同小可,关乎他们家族的颜面,无论如何也得要把小郡主寻回,因此当即就点齐了三百名侍卫亲军,三百匹快马,飞速地赶到了青冢寨来,企图与卫王护思晤着了面,共同商讨对策。 不想卫王护思前去夹山香草谷询问女儿下落未归,便只好暂且把亲军们安置在护思大营左近,静候卫王归来。 哪知卫王刚一回到青冢寨,便被手下人告知在金河东岸的金河山谷地里,发现了小郡主的踪迹。他还没来得及听说萧得里底已经来到此间,便带领人手马不停蹄地直奔丰州而去。 丰州的金河戍长司以为军情紧急,刚刚用军备的木船排筏等舟具先后渡过了两拨兵马过去,随即见卫王护思亲来,更加不敢怠慢,几个来回便把卫王和他的亲军们全都渡过了河去。 待到金源郡王萧得里底得到消息,已然比卫王护思晚了小半个时辰。他立即与儿子萧麼撒带着自己的亲兵整队出发,渡过了金河以后,直向着小郡主和张梦阳遭困的山头疾驰而去。 萧得里底和萧麼撒赶到之时,正值卫王护思在山顶上挥舞着宝剑对着张梦阳劈刺,小郡主则为了不使张梦阳受伤,接二连三地将父王刺向张梦阳的剑路格挡开来。 此时,围在射程之外的士卒见小郡主已无暇放箭伤人,便呐一声喊,一拥而上,密密麻麻地将他们围在了山顶垓心。 梅里、月里到这时深恐会受到涌上来的士卒们的报复,哪里还敢放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黑压压地围裹上来。 卫王见女儿为了张梦阳这臭小子,竟然挥舞着佩剑公然地跟自己作对,如同鸿门宴上为了沛公安全,与项庄拔剑对舞的项伯一般,心中恨得牙根痒痒,对张梦阳的恨意不觉又增长了几分。 卫王生怕伤到爱女,索性收起剑来,朝周围的士卒一声令下:“来呀,给我将张梦阳小贼拿下了!” 前后左右的士卒轰然应声,几乎同时涌上来拿人。小郡主手持着宝剑护在张梦阳的身边,娇声斥道:“我看你们谁敢过来!” 张梦阳冲着小郡主笑道:“郡主,到了这个时候,咱们哪儿还能逃脱得掉?我张梦阳这一生,能得到郡主这样神仙一流的美人青睐,已是莫大的荣幸了,更为幸运的是,我对郡主的这份忠心,竟还能得到郡主的体察垂鉴,我张梦阳今日一死,夫复何求?” 说罢,张梦阳把身上背着的弯弓与箭囊往地下一掼,以示不再抵抗。但腰间所悬佩剑乃是太后萧莫娜所赐,在他心中极是不凡,决定即便要死,也要让这把佩剑陪伴在自己身边。 他回过头来对卫王护思说道:“王爷,郡主之所以不辞而别,全是我一人教唆的结果,与其他人无干,更与郡主与干。只盼你回到大营之中,不要难为梅里、月里两位姐姐,更不要难为郡主。所有的罪责,所有的刑罚,均由我张梦阳一人承担便是。” 他的这番话虽然说得不急不徐,语调平和中正,但在别人听在耳中,却是颇有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之概。 卫王冷笑道:“用不着你说,本王便也知道是你弄得鬼,你当众承认出来,是最好不过了!” 小郡主黛眉一挑,也即凛然说道:“父王,你要绑他只管绑,要杀他也只管杀。可是你要知道,只要他性命不在了,女儿也绝不独活!你看得了我一天两天,你总不能月月年年的看着我,只要我一得机会,便即自尽而死,说到做到!” 卫王浑没想到女儿当着这么多人,居然肆无忌惮地说出这样的话来,顿觉大失颜面,不由恼羞成怒地爆喝一声:“莺珠,你乃是大辽的皇族血脉,怎么如此地不知自重身份,这小子算是个什么东西了,值得你为他这样么?” 正在此时,刚才出现在山下的那一哨人马已然冲上了山来,片刻后即达山顶。萧麼撒的声音嚷叫着说道:“莺珠,你跑出来干么不说一声,看把我们都急死了。” 小郡主冷哼一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更没有搭理他。 萧麼撒见未婚妻当着这许多人,对自己甚是冷漠,感觉颜面有失,又见张梦阳站在她的身侧,不觉一怔,心怀恐惧地低头朝他脚下看去,见地下映得有他的影子,随即恍然大悟,知他并没有死去,那天晚上在青冢寨大营里出现的所谓的鬼魂,纯粹是这小子假装了来作弄自己。 再想到他下了那么大狠劲咬了自己的那口,导致那伤口至今都未愈合,时时地疼痛难耐,心头的火气直窜起三丈高,手中握着佩剑,哇哇爆叫着朝张梦阳猛扑过去。 第169章 不论生死,携手共进退 张梦阳见萧麼撒势同疯狗般扑向自己,心想:“卫王是莺珠的父亲,他要伤我,我自是只能躲闪,不敢还手,对你萧麼撒我又何必如此客气。” 他眼见着萧麼撒冲到跟前,身法迅疾地往旁边一闪。倏地蹿到了他的身后,抬起脚来往他后背上猛力地一踹,萧麼撒口中“啊也”一声,一个收势不住,身子栽倒之后,如同皮球一般骨碌碌地直朝下边滚去。 刚刚爬到山顶上来的金源郡王萧得里底,看到自己的儿子吃亏,直气得怪叫连连,呼喝连声地命令手下人将张梦阳捉住了碎尸万段。 张梦阳看着萧得里底的手下军健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要拿自己,一时间颇为后悔将麽撒一脚踢了下去,若是当时把他打倒了捉在手上,当做人质要挟于卫王护思和萧得里底他们,使得他们投鼠忌器,说不定局面便不会有这般的被动了。 虽然局面被动,但如果就这样不做丝毫抵抗地束手就擒,如果在就擒之前不努力地给他们这些人造成足够的伤害,那岂不是太也窝囊? 张梦阳心念电转,猛地自腰间抽出了佩剑来,对着那些军健刺过来的长枪便向外挡格。 但听得“唰”地一声响,剑刃扫过之后,几杆长枪的枪头一齐离了枪身,“叮叮当当”几下金属声响过,再看那枪头,已然掉落在了地下的岩石上面。 四周的人群一看张梦阳手中这把剑竟是把削铁如泥的利器,脸色都是一变。张梦阳也才知这佩剑竟是把货真价实的宝剑,心中蓦地一动。 他自燕京临来之时,萧太后将这把佩剑赠送与他,当时只把它当做太后垂青赏赐之物,珍而重之地佩戴在身上,实未曾料到这把佩剑的本身,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至宝。 单凭手中的这把利器,也足证萧太后对他的赏识与垂青了。 一时间,张梦阳心头上的感激与甜蜜并至,刺激得胸中的勇气暴增,将手中宝剑接连不断地挥出,把攒刺过来的长枪枪头尽皆削落。 本来寒光闪烁、凌厉无伦的一杆杆长枪,此时全都变成了其貌不扬的烧火棍,威力登时大损。张梦阳再鼓勇气,挥舞着宝剑竟朝着那一个个手持着烧火棍的金源郡王的亲兵们劈砍过去。 他这把宝剑上涂抹得有他身上的毒血,本来剑刃削在亲兵们的手腕上、胳膊上、甚至是面庞脖颈上,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轻伤,这时却是沾者立毙。只不过转眼之间,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十几个亲兵,已有一半躺倒在地,生死不明,剩下的也纷纷退下,不敢再与张梦阳近距离接触。 忽然,下面传来几声弓弦响动,几支雕翎羽箭先后奔着张梦阳激射而来。张梦阳暗叫一声不好,赶紧蹲身闪避,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被一支箭矢射中了肩头。 萧麼撒被张梦阳踹了一脚丛山顶处滚了下去,很快便被下面的士卒接着,所幸并未受伤。 他当着心上人之面落得如此狼狈,自认为实奇耻大辱,安有不恼羞成怒之理?从身旁的士卒手里抢过一杆大枪来,再次和身扑上,要来跟张梦阳拼命。 小郡主见张梦阳受伤,又见老九萧麼撒势同疯狗地再次冲了上来,赶紧横身遮拦在了张梦阳的身前。 萧麼撒眼中直欲喷出火来,直勾勾地盯着小郡主道:“莺珠,事已至此,你还护着这小贼干么?你以为他还能活着离开此地么?” 小郡主娇斥道:“他是我卫王府的人,要打要杀,也得由我们卫王府来处分,哪里用得着你来横插一杠子?” “莺珠,求你不要再闹了。”萧麼撒用祈求的口吻说道:“这小子又不是咱契丹人,没来没历的混入咱大辽军中,谁知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今天的这场风波,全是因为这小子而起,只要杀了他,便一切都会风平浪静。 为了这小子,折腾得咱们全家都不得安生。父亲和岳父全都撂下了军国大事跑来此间,一旦金人来袭,岂是闹着玩儿的?莫要为了咱们的家事,致令两位老人家背上不忠得恶名,咱们两个也背上不孝的恶名这是何苦来着?” 小郡主呸的一声啐道:“你家是你家,我家是我家,谁跟你是一家人了?”她突然抬高了声音说道: “今天当着三军将士之面,我给你把话挑明了,我和张梦阳,私底下早已经结成了夫妇,从今往后,诚望你萧麼撒不要再纠缠于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两不相犯。 只要你不伤害我夫君,咱们就还是好朋友,只要你执意不从,咱们有死而已,只要他没命了,我耶律莺珠也绝不独活,我夫妻不论生死,都誓要携手共进退。你看着办吧!” 小郡主的这一番话说出来,周围之人无不张大了口,惊诧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张梦阳明知她这么说全是为了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乃急中生智,不得已而为之,但她以自己一个女孩子的贞洁做赌,这赌注也未免押得太大了些。只觉自己一条微不足道的贱命而已,实不必令她为己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张梦阳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一时间激动莫名,竟不知从何说起是好。 卫王浑身颤抖着指点着女儿说道:“莺珠,你这是成心气父王来着是不是?你这些话,只好去骗骗三岁的小孩子,你当在场之人全都是傻瓜么?” 卫王护思嘴上虽这么说,但心底里实在是没什么底,自己这个女儿向来任性,只怕她真已经和张梦阳做出事来,也未可知。 令护思想不明白的是,女儿究竟为什么会看上这个平平无奇的张梦阳,他除却长相还差强人意之外,不管是论出身还是论才能,他哪里配得上自己女儿了? 护思不论治军还是理政,一向杀伐决断,毫不拖泥带水,今日遇上了女儿的任性胡为,既感到尴尬至极,又感到束手无策,心中不由地渐渐暗自叹息起来。 金源郡王萧得里底冷笑道:“卫王殿下,既然事已至此,咱们两家的好事,我看就这么算了吧。令千金既然姻缘早定,那倒是老夫平白地多事了。 令千金既然看不上犬子,那自是犬子有配她不上的地方,那是他小子无福,须怪不得旁人。你与令千金和这位仪表堂堂的乘龙快婿,想必还有不少话说,我们父子就不便在此打扰了。”回过头来对萧麼撒道:“老九,咱们走!” 说罢,萧得里底把手一挥,他属下的那几百军健士卒便乱纷纷地准备下山。 卫王一摆手,扬声喊道:“萧金源留步,小女一时糊涂所出之言,做不得准,你我都是出将入相之人,可莫要被他们小孩儿家的胡闹给伤了和气。” 萧得里底仿佛没听见一般,并不答话,爬上了马鞍之后,便在一众亲兵的扈卫下朝山下走去。 站在一旁的萧麼撒,对父亲和卫王护思的对答全未听见,他听了小郡主的话,真是醋到了极点,也是气到了极点。伫立在那里发了会儿呆之后,猛地抬起头来看了并肩站在一起的小郡主和张梦阳一眼,双睛中直欲喷出火来。 “好,好,好!”萧麼撒连说了三个好字,悲痛欲绝而又斩钉截铁地道:“既然如此,咱们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起死了,共赴黄泉便了!” 说罢,萧麼撒挺起手中的长枪,咬牙切齿地直刺过来。 小郡主抢上一步挡在张梦阳的身前。张梦阳大叫一声“小心!”复又抢上一步,迎着萧麼撒长枪的来路一剑挑将过去,“唰”地一声,长枪一尺多长的枪尖连带着一段木制枪杆,“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第170章 笳鼓悲鸣 萧得里底怕儿子被张梦阳伤到,命令亲兵赶紧将他拽了回来。 萧麼撒被心中的苦痛折磨得几乎丧失了理智,手脚从亲兵们的把持之下挣脱开来,挥起手中已被张梦阳削成了烧火棍的半截枪杆,哇哇哭叫着对着周围军健士卒狂抡乱打。 被打的士卒们见他如发了疯一般,纷纷后撤,有哪一个敢对他还手? 萧得里底冲上前来,一脚将他手中的枪棒踢飞,然后揪住他的衣领,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怒声斥道:“公卿贵戚家的好女子多的是,为了这么个贱人,值得什么?” 卫王护思听他出言辱及自己女儿,心中甚是不快,说道:“萧金源,事情尚未清楚之前,咱们身为长辈者,还是谨言为是。” 萧得里底回头看了看他,冷笑道:“你的宝贝女儿亲口说出来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令千金与我儿虽尚未成亲,但传说出去,总是有辱我家门庭的丑事。我说她一句贱人,难道还说不得么?” 卫王怒道:“也亏你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小孩儿家一时斗气说出来的混话,也值得你拿出来说嘴?我女儿是好是坏,我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来编排!” 萧得里底口中“呦呵”一声,回身走了过来说道:“照你说来,倒像是我平白无故的信口雌黄了。这里的三军将士都有眼睛有耳朵,你卫王殿下倒是问问,我说的话可右一句过分么? 如果不是看在你卫王的面上,如果不是看在皇上和淑妃娘娘的面上,我还要再骂她一百句一千句的小贱人小**呢,难道我这么骂她骂得不对么?” 张梦阳心中骂道:“去你妈的,你个老不死的,你妈妈才是贱人,你奶奶才是**!” 卫王护思怒喝一声,手中宝剑冲着萧得里底往前一递,瞪着眼睛说道:“姓萧的,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萧得里底竟也毫不示弱,“噌”地一声自腰间抽出了把弯刀来,冷冰冰地说道:“耶律护思,我说了怎样不说又怎样?难不成你还能把我这把老骨头撂在这儿不成? 虽然你是皇上的叔叔,淑妃娘娘的亲姐夫,但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就算把这场口角争到皇上和娘娘那儿去,我姓萧的也绝对不会怕了你!” 见他二人如此地刀剑相向,他们各自带来的亲兵也纷纷涌到他们的两侧里,各出兵刃对峙起来。他们各自所派遣出来的那数百军健士卒,也从刚才合围之势开始改变成了相互地敌对、防范,混战似乎一触即发。 山顶上正在乱着,只见两人两骑自西边的金河方向飞奔而来。待离得近了,方才看清来人一个是近侍局侍卫,另一个是行宫内苑的黄门官。 “难道,是皇上派人来了么?”卫王护思和萧得里底都是疑然心动。 来的两人乘在马上,沿着山坡直奔上来,众军健士卒自觉地为他们闪让出一条通道出来。侍卫和黄门官转眼之间便上到了山顶。 两人滚鞍下马之后,黄门官来到护思与萧得里底跟前,笑着招呼道:“原来两位王爷都在。” 卫王问道:“请问小公公,你们两人来到此间,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么?” 小黄门呵呵一笑,道:“皇上倒没什么旨意,是淑妃娘娘派我前来对殿下说知,那张梦阳乃是近侍局里的侍卫,逃出来之时,曾窃去了香草谷行宫中的不少珍宝,因此娘娘特意命我前来,叮嘱殿下如果拿住了此人,莫要伤他性命,还叮嘱一定要把此人带去,由娘娘交付夷离毕院严加拷问。” 卫王护思答道:“那张梦阳就在这里,且已经成擒,本王马上就把他绑了,交由公公带去。” 张梦阳见萧淑妃派人前来索要自己,知是她昨夜刚刚送自己离了香草谷,翌日便传来了小郡主私逃之事,判定自己必然参与其中,害怕自己被卫王捉住了之后,性命不保,因此才急急地派人来要把自己提走,以免卫王在盛怒之下杀害自己。 张梦阳苦笑了笑,暗忖道:“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看来她的那个淑妃姨娘,还真的是挺在乎我的。” 卫王随即吩咐:“来人,把张梦阳给我绑了!” 卫王手下的一众亲兵应了一声,拿出绳索走上前来就要把张梦阳绳捆索绑起来。但看到小郡主正横眉冷目地瞪着他们,便又犹犹豫豫地不敢下手。 小郡主对着那刚才说话的黄门官道:“这位公公,张梦阳窃取行宫中的珍宝,乃是我指使他干的,我是主谋而他是从犯,恳请公公也把我绑了,一并交给淑妃姨娘发落便是。” 这黄门官听她一说,不觉为难起来,一来淑妃娘娘只交代他要把张梦阳其人带回去,并没提及卫王家的小郡主什么事儿。 二来古今犯了罪责之人,不管是主犯从犯,都害怕事发累及自己,推卸还唯恐不及,这位小郡主可倒好,竟大包大揽地把主谋的罪责当中认取,实在是令人莫名其妙。 再者,这小郡主乃是卫王的千金,淑妃娘娘的外甥女,一向为淑妃娘娘所钟爱。真的把她也捆绑了回去,不知娘娘心中会怎么想,那样一来,岂不明摆着是让淑妃娘娘下不来台? 因此,这黄门官打定主意,只带张梦阳一人回去交差,至于小郡主的这番话,回去悄悄地说给娘娘知道,她们自己家里的事儿,让她自己去想办法儿处置得了。 于是黄门官笑着说道:“启禀郡主,淑妃娘娘洞察秋毫,此事的来龙去脉,早就被娘娘探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请郡主先随卫王殿下回青冢寨大营里去,如何发落郡主,等我回去禀明了娘娘,再做决断。” 小郡主道:“哼,既然姨娘已经查探清楚明白了,还不如把我捆到姨娘跟前来得直截了当,你让我随父王回青冢寨大营,末了还得再费事把我解到夷离毕院去,岂不是平白地折腾我一趟么?” 卫王此刻的脸上如同罩了层严霜一般,忿然道:“莺珠,你今天已经闹得够了。你如果再不听话,可别怪父王对你不客气了,你真的以为我不舍得打你么?” 那边,萧麼撒仍然还在鬼哭狼嚎地叫嚷着,誓要追过来跟张梦阳拼命,被萧得里底手下的亲兵们拉扯劝解着阻住。萧得里底走过去“啪”地又打了他一下耳光,喝道:“那小妖女做了丑事出来,是万不能再进咱家的门了,你还能有点儿出息么?” 卫王护思与萧得里底,两人一个教训女儿,一个训斥儿子,一时间山顶上乱得不可开交。 …… 就在此时,山下的较远处却又尘头大起,左右各有一哨人马正疾驰过来。 这两支人马奔行甚速,倏忽之间便到达了山脚之下。 顿时,还在山坡半腰处的卫王护思与萧得里底的一部分兵马,闹哄哄地一阵骚乱—— “是金人!金人来啦,金人来啦!” “果然是金人,他们从哪里来的?” “不是说他们远在大同府么,怎地突然到了这里?” “他们围山啦,咱们怎么办。” …… 山上的辽军士卒乱纷纷地陷入了恐惧之中,像一大群苍蝇一般乱窜乱嚷。 卫王护思与金源郡王萧得里底心下都是暗自纳闷:“此处距离被金兵占领最近的宣德,也有好几百里地,怎地毫无朕兆地一下子出现在了这金河山腹地,有如神兵天降的一般?” 还没等护思与萧得里底思量出对策,只听得山下笳鼓悲鸣,迅速摆开阵势的金兵已然开始攻山。 第171章 阿果是谁? 首先发起攻击的是金兵阵中的弓弩手,他们突出到阵前,架起神臂弓对着山坡上的辽兵一通狠射。 密密麻麻的箭矢自下而上,如雨点儿般洒向辽兵队中。霎时间,辽兵的惨号之声此起彼伏,一排排地不断地中箭倒在山坡之上。 卫王护思与萧得里底派出来的队伍,旨在搜寻小郡主的下落,何曾想到会遇到大队的金兵在此?因此出来之时都不曾带得强弓硬弩,无法与山下的金兵形成对射,致使得局势极其被动,一时间毫无反击之力。 在箭雨的攻击之下遭受重大伤亡的辽兵,队形不断地朝山顶上收缩,围山的金兵则步步紧逼,包围圈不断地缩小,逐渐地自山脚下兜裹上来。 待到双方距离渐次接近,辽兵死伤惨重,气为之夺,足可以短兵相接的时候,金兵弓弩手便即隐到阵形之后,手持长枪大戟的军健一马当先,对着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剩余辽兵展开了最后的杀戮。 众辽兵已然退到了山顶,将卫王护思、萧得里底、张梦阳、小郡主以及萧麼撒等人紧紧地围裹在垓心。众辽兵都知道已经退无可退,想要保住性命,只有并力向外冲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但那些冲上来的金兵每一个都如入海的蛟龙一般,手里的长枪大戟勾挑戳刺,每一下都稳、准、狠地招呼在辽兵身上的要害之处。 再者,这山顶上前后左右方圆极狭,残剩的辽兵却还有三四百名,被金兵紧紧地压做了一团,手中的兵器无法大开大阖地施展,对抗效果便又大打折扣。隐身在阵后的弓弩手且乘间隙不断地发射弩箭,屡屡对想要顽强抵抗的辽兵士卒造成致命的杀伤。 因此,金兵虽是自下而上地仰攻,但对辽兵却自始至终都形成着一边倒的杀戮。 喊杀,怒喝,惨叫,哀嚎,交织成了这片战场上的主旋律。 金兵踏着辽兵士卒的尸身,踩踏着辽兵士卒的血迹,终于杀上了山顶。 这时候,卫王护思和萧得里底带到此地来的亲兵和士卒,已经被屠戮得干干净净了,现在把他们围在垓心里的,已经换作了这些好似从天而降的金军士卒。 一个将官模样的金人分开士卒,迈步走上前来,朝着卫王护思、萧得里底、张梦阳、小郡主以及萧麼撒等人逐个地看过去,目光在小郡主的脸上驻了一瞬,然后停留在卫王护思的脸上。 这名金将见护思身上的亲王袍服与众不同,便上上下下地把卫王打量了一遍,问他道:“你就是辽人的皇帝阿果么?” 张梦阳暗道:“辽人皇帝乃是天祚帝耶律延禧,这个金人怎地问是不是阿果?” 他只知道天祚帝名字叫做延禧,却不知他还有个字号叫做延宁,更不知他小名叫做阿果。金人世世受辽人压迫,私底下多以小名小字称呼历代辽国皇帝,这习惯延续到阿骨打、吴乞买时代仍是如此,故他们口中向来以阿果称呼天祚帝,难怪张梦阳对这称呼要觉得疑惑迷茫了。 虽然手下士卒亲兵尽被屠戮,卫王护思倒是昂首挺胸,凛然不惧,听了眼前这金人的问话,昂然答道:“非也,我乃是大辽兴宗神圣孝章皇帝之孙,南院统军使卫王耶律护思。” 那金人听他说不是阿果,便不再理他。扭过头又朝萧得里底望去,抬起手中的马鞭来朝他一指,喝问:“你呢,你是不是阿果?” 此刻的萧得里底面如土灰,浑没了刚才的嚣张跋扈,见这金人喝问,才知他们是专程为了拿获天祚帝长途奔袭而来。 只不知他们从何处得的消息,认为皇上会在这金河山一带现身。看来这散布消息之人,不是上当受骗便是对所捕捉到的信息解读有误。 萧得里底答道:“我皇上乃九五至尊,向来不会轻涉险地,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金人回过头对另一人说道:“阿里剌,这两个人都说不是阿果,难不成咱们被那婆娘给耍了不成?” 被唤做阿里剌的那人应道:“当时我就觉得那婆娘的话不大牢靠,有这么大的立功机会,她不直接跑去大同报给粘罕元帅,却来宣德说给咱俩知道。不管是我阿里剌还是你撒鲁浑,与她向来没什么交情,她为何平白地把这一桩好事儿便宜了咱俩?” 第172章 你们可知他是谁? 身旁的阿里剌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向外急扯。撒鲁浑的胸膛终于躲过了一劫,但左侧琵琶骨处却代胸膛承受了这凌厉的一剑。 张梦阳手上所持宝剑,乃是把削铁如泥的利刃,撒鲁浑的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挡得?剑身由他的肩膀下侧刺入,穿过了琵琶骨,由他的后肩直透出来。 撒鲁浑只觉肩胛之处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一声惨叫,骇得护思、萧麼撒、梅里、月里等几个契丹男女脸色大变。 四下的金兵见主将被敌人刺伤,登时便跳过了七八个人来,各自持着长枪大戟往张梦阳身上招呼。 萧麼撒见机不可失,从地下捡起一把弯刀来,举起来就要朝张梦阳的背上砍落,心想:“今天就算大家都要死,也得让你这个贱种死在我萧麼撒的手上。” 小郡主想要援手已是不及,惊惧之中大声提醒道:“当心后面!” 张梦阳得到提醒,挥起手中剑来猛地一个转身,闭着眼睛朝身后扫去。 宝剑随着他手臂的抡转,在半空里划出了一道圆弧,正迎着萧麼撒自上而下地劈来的弯刀。 “嚓”地一声轻响,剑刃自弯刀刀身的半截里划过,将一把好好的弯刀给切成了两段。 这时候,几个金兵的长枪大戟已几乎就要刺到了张梦阳的身上。张梦阳此刻就算身法再快,也是无论如何躲闪不及了。 小郡主的心中一痛,连忙闭上了眼睛不忍再视。梅里、月里也是连忙扭过了头去。 小郡主想道:“罢,罢,罢,他既然死了,我也随他一起去吧,省得落到金兵手里贞洁不保。”又想道:“也都怪我,一直把他的护身符藏在自己身上,要是早点儿交还给他,也不知能否护他躲过这一劫。” 就在小郡主绝望地胡思乱想的时候,耳中忽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呼叱之声,心中一动,睁开眼来观看,只见几个金兵的头颅淋漓着鲜血,齐刷刷地向高空中飞去,仿佛有人抓住了他们脑袋上的发辫同时向上抛去的一般。 再看刚才还平端着戈矛刺向张梦阳的几个金兵,霎那间全都变成了无头僵尸,即将刺入张梦阳身体的几杆军械,也都“咯朗朗”地掉落在了地上。随后,几具无头尸身也先后摔倒在地。 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蒙面女子,手提着一把在阳光的照射下恍人眼目的长剑,英姿飒爽地站在那里。鲜血,沿着剑身和剑刃,缓缓地向下流淌、汇聚到剑尖上,然后一滴又一滴地落在脚下的岩石上。 后面的金兵见这女子看上去瘦弱单薄,没想到她出手如此凶悍狠厉,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队形严谨的三军阵中。 众金兵见她出手不凡,都不敢冒然上前,只回头呼喝隐在队伍后面的弓弩手过来准备,想要将这女子射杀在当场。 阿里剌把手一挥,命令道:“谁都不要动,胆敢妄动者,以军法处置。” 那蒙面女子冷笑道:“算你聪明!” 那撒鲁浑伤得颇重,金军队中已经有人过来给他止血包扎。 “莎……莎宁哥大人,这些人里边,并无辽人皇帝阿果。”撒鲁浑语音略有些颤抖地说道。 “莎宁哥?”张梦阳的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曾经在长青县里听挞懒和大迪乌提到过,只说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至于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在挞懒和大迪乌的对话中,却听不出丝毫头绪来。 对了,在挞懒和大迪乌的对话中,似乎还说到这位莎宁哥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愣是保养得宜,驻颜有术,看上去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总之,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位莎宁哥,对当时的他来说,充满着神秘感。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却有着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的面孔,这听起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而现在,这个女人就站立在眼前,她的身手,的确称得上是鸷击狼噬,快捷无伦,也不枉了女魔头这个称谓。可惜她以黑纱蒙面,不能见得她的真容,也不知这个已然三十多岁,令人感觉却如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的她,究竟生就着怎样的一副惊人的面貌。 只听莎宁哥说道:“没有便没有,有什么好稀罕的了。” 撒鲁浑道:“可是你却说,那阿果是在……是在……” 看撒鲁浑和阿里剌的神态,似乎他们对眼前的这位莎宁哥很是惧怕。 “不错,我是说过阿果会现身在这里了。我当时得到的讯息也确是如此,至于这些人中为什么没有阿果,我也说不清楚。难道说,你们凭此便想要对我兴师问罪么?” 撒鲁浑与阿里剌赶忙答道:“哪里哪里,我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不敢心怪莎宁哥大人。” 小郡主和卫王护思等都是心中暗怪,看不出眼前的这位语声轻柔,身量苗条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为什么这两个相貌丑陋,如同凶神恶煞般的金兵将领竟对之如此畏惧。 莎宁哥冷哼了一声,慢慢地踱步到他们的跟前说道:“你们嘴上不怪,内心里怕是早就将我怪罪一千遍了吧!” 撒鲁浑虽然身上有伤,但听到莎宁哥如此发话,便也顾不得疼痛,连忙朝着她与阿里剌俯首躬身,一迭连声地答称“不敢!” 莎宁哥冷冷地说道:“虽然阿果并不在这里,但你们此行却不白来,所立下的功劳,在皇上眼中看来,或许并不比抓获得了阿果更小呢。” 撒鲁浑和阿里剌不明她意之所指,只听得一头雾水。 莎宁哥回转过身来,伸出手朝张梦阳一指,向他二人问道:“你们可知他是谁?” 撒鲁浑和阿里剌二人先看了看张梦阳,然后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茫然不解地摇了摇头。 莎宁哥并不理会他们,而是走到了萧麼撒跟前。她那黑色的面纱之上,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放射着两道寒冷的光芒,使得萧麼撒顿时感觉像被一团冰雪给围裹了起来一般。 萧麼撒见那两个凶悍的金兵将官对此女如此畏惧,刚又见她手刃几名金兵士卒的狠辣手段,对她所逼视过来的寒芒实在是从心底里感到惧怕。 萧得里底声音颤抖着说道:“今日之事,归根结底全都是因老朽一人而起,千刀万剐老朽认了,只求莎……莎大人放过我儿。” 莎宁哥仿佛没听到他的说话一般,眼睛紧盯着萧麼撒不放地说:“不要老说他是贱种,他的出身,实则比你高出十倍不止呢。要不是看在小郡主的面上,今天必定要让你的脑袋搬家,你可记下了?” 第173章 满头雾水 萧麼撒听了她的话,如蒙大赦的一般,连忙把头连点,接连不自觉地应出好几个“是”来。 莎宁哥又走到小郡主的身前,一双大眼睛在她的脸庞上仔细地端详着,又把手伸过去把她的下巴托起。小郡主见她举止无礼,心下很是闺恚怒,抬起臂来将她的手打到了一边,忿然斥道:“干什么你!” 莎宁哥非但不怒,反倒哈哈一笑说:“果然是个美人坯子,怪不得,怪不得!” 小郡主和众人也不知她所说的“怪不得”指的何意,只觉这个女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种说不出的怪异。 最后,莎宁哥来到了张梦阳的面前。她抬起手来在他的脸上腮上摩挲着,看着他的眼神,也充满着慈母般的爱怜。她的举动,令张梦阳心中感到害怕之余,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她为何如此对待自己。 “怎么生出了黑眼圈来,是晚上休息得不好么?” 张梦阳万料不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一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愣怔了片刻才呐呐地答道:“没……我休息得很……很好!” 与她近距离对视,张梦阳才发现在她蒙面的黑纱之下,她的嘴上不知还蒙着一块儿什么物事。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使她说出的话来有些闷声闷气,使人无法察辨出她本来的嗓音到底如何。 张梦阳的脑海中再增一片迷茫,实不知这个莎宁哥如此遮掩,又是出于何意。 她的手在他脸庞上摩挲了几遍之后,便向下抓住了他的手掌,神不知鬼不觉地朝他的手心里塞进了一团物事。凭手感,他知道那是一个小小的纸团。 这莎宁哥既把纸团悄悄地塞到他手上,自是不欲让旁人知道,他便也乖觉地毫不声张,只把她递过来的那纸团默默地攥住。 莎宁哥转过头去,对着撒鲁浑和阿里剌一挥手,吩咐道:“你们跟我来!” 说罢,她便大踏步沿着另一面山坡朝下走去。聚拢在那里的金兵纷纷给她闪让出了一条道来。撒鲁浑和阿里剌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过去了。 此时,小郡主和梅里、月里,还有萧麼撒父子、卫王护思等人全都扭过头来朝张梦阳看着,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一般。 他皱着眉头,抬起手来挠了挠脑袋,一脸孔的莫名其妙,心中实在是猜不透这个名叫莎宁哥的女魔头,在金人那边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身为将官的撒鲁浑和阿里剌如此怕她,她又怎么会突然来到了这里,她又为什么对自己显得异常关切? 这些都实在令他想不明白,就像他当初想不明白辽东五虎为什么要追杀他一样。 忽然,撒鲁浑与阿里剌从金兵士卒中穿过,飞快地跑到了张梦阳的跟前翻身拜伏在地,口中说道:“我二人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万望大人莫与小人等计较,饶恕我二人性命!” 张梦阳没想到刚攻上山来之时他们还杀气腾腾,这会儿却突然又这般作派,实在搞不明白他们会何以如此。 蓦地,张梦阳心中一动:“莫非,他们也把我当成了那位金国驸马纥石烈杯鲁了不成?那位莎宁哥在哪里,她给这两人说了些什么?” 张梦阳朝前跑了几步,站在这山顶之上朝下俯看,只见四下里密密麻麻尽是围山的金兵,哪里还有那个黑纱蒙面的青衣女子? 不知为什么,看不到那个莎宁哥,张梦阳心中竟有点儿怅然若失的感觉。想想她那双注视着自己的大眼睛,略觉些熟悉的感觉,似曾在哪里见过的。可仔细一想,脑海中却又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印象。 他回转过身来,见撒鲁浑和阿里剌仍还跪在那里,正扭过身来望着他看。 张梦阳忙说道:“二位将军请起,我张梦阳何德何能,怎敢受得二位将军的如此大礼。” 撒鲁浑和阿里剌转过来正朝他跪着,叩下头去说道:“大人不饶恕我等过犯,我等宁死不敢起身。” 张梦阳无奈地道:“好好好,我饶恕你们了,你们赶紧起来吧。” 他二人闻说,登时脸带喜色,立起身来冲张梦阳一抱拳,恭恭敬敬地道:“不知大人眼下将欲何往?我二人愿意一路追随护送大人。” 张梦阳刚才见识了他们和他们手下的这些士卒们攻山之时的残忍和不择手段,内心里实不愿意与这些煞星们多所纠缠,只希望他们赶紧走掉了才好,哪里还敢麻烦他们追随护送? 于是,张梦阳“哦”了一声说:“这个嘛,倒不必了,你们走你们的吧,我还有事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朝他俩一抱拳,口气和举止间已有送客之意。 撒鲁浑道:“不瞒大人您说,莎宁哥大人刚才吩咐下了,要我们一路上照料护送着大人,我们岂敢不听招呼,擅离职守?再者说,就算没有莎宁哥大人的吩咐,我们知道了大人您身涉险地,也必当跋山涉水地护送大人到安全之地的。” 张梦阳问他们:“莎宁哥大人怎么突然不辞而别?她去了哪里?” 撒鲁浑摇了摇头道:“她只说还有要事要办,故而得要先行一步,要我们俩人好自为之。” 张梦阳点点头道:“你们带领人马,暂且先退到山下去,我和这里的几位要谈些事情,稍后便会赶来。” 撒鲁浑与阿里剌一齐躬身应道:“遵命!” 随后撒鲁浑一声令下,山上的近千名金兵整齐地朝山下退去,霎时间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地的辽兵尸体和伤残人员横七竖八地倒满了山坡。 山顶上的卫王护思等人,对金兵的阵形有法、纪律整肃,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的作风,内心深处实在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张梦阳来到卫王护思身前,朝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道:“王爷放心,郡主只不过想到外面散心走走,玩够了之后便即回来。我一定不离左右地随侍在她身边,将来也必定完璧归赵地把她奉还给你。” 卫王护思鼻孔中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没搭理他。 张梦阳又来到小郡主的跟前说道:“郡主,咱们总算是虚惊一场,既然大难不死,不如这就去吧。” 小郡主美目一瞪,俏脸一扬,冷冷地问他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给我说清楚了?” 张梦阳苦笑着道:“我自己心里都不清不楚的,又如何能给你说的清楚?” “你少给我打哈哈,”小郡主厉声斥道:“这些金人为什么对你奉命唯谨,那个叫什么莎宁哥的女人,又是你什么人?” 张梦阳一脸无辜地道:“我对这些金人压根儿就不认识,那个什么撒鲁浑,刚才我还想一剑把他刺死呢,你又不是没瞧见? 至于那个莎宁哥,我以前只是听说过金人那边有她这么一号,却从来没见过其人。今天头一次跟她碰上,她又戴着一副面纱罩住了脸,我怎会知道她是什么人?” 小郡主道:“那她怎会平白无故地救你,又让这些金兵保护你。” 张梦阳挠挠头道:“这……这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儿,怎么会整得这么乱七八糟的。对了,”张梦阳朝萧麼撒一指,说道:“她不是还说,之所以要放过九公子,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么?那你跟她又是怎么认识的?” 这回该轮到小郡主一脸的茫然了,她摇了摇头说:“我在金人那边,一个朋友也无,怎会认识她?何况她这么心狠手辣,一剑下去,把好几个人的脑袋都给削飞了起来,我才不愿意跟这样的人相识呢。” 第174章 对天起誓 月里道:“郡主,这个莎宁哥,杀死那几个金兵来毫不见手软,应该……应该不是金人吧?” 萧得里底这时候从旁答道:“你这小丫头子懂得什么,这个莎宁哥不但是金人,且还是海东青里的头号人物。” 小郡主道:“海东青,那不是凶悍至极的鹰隼么?她怎么是海东青里的人物了?” “金人皇帝卑鄙阴险,手下专有一批为其行刺探杀人勾当的海东青提控司。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个专门豢养海东青的卫所,实则到处刺探敌情,安插细作,杀人灭口,无所不用其极。不光咱大辽朝廷深受其害,就是他们金人自己,也是闻之色变。” 小郡主讶然道:“难道说,这个海东青提控司,连他们自己的人都要监听刺探么?” 萧得里底冷笑道:“金人那边,上到文武将官下到平头百姓,无不谈之色变,你以为呢!” 卫王护思也道:“听说金人谋攻用间,多得这海东青提控司的助力,对这提控司的头脑莎宁哥,为父也屡屡耳闻,传说她头脑极是精明,行事手段也是出人意料地狠辣。 即使在金人朝中军中,私底下议论起她来,也都以女魔头称之。只是想不到今日一见,莎宁哥竟然会是这么个年轻女子。” 小郡主笑道:“父王猜猜,假若这莎宁哥把遮在脸上的面纱揭了去,你说她会是个美人儿么?” 卫王笑道:“这个我怎知道,等下次再见了她,给她揭下来瞧瞧。” 萧得里底实不愿意与他们父女在这山顶上多待,欲要带上儿子一走了之,但看到山脚下的金兵尚未撤去,心中又禁不住发毛。 萧得里底想到刚才那两个金兵将领所说的话,他们要对张梦阳行追随保护之责,想来要让他们离开,只有张梦阳先行离去才行。 他看了看张梦阳,默默地思忖猜测着,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这个张梦阳到底是个什么人物,那个女魔头莎宁哥,因何出手救他,又因何对他显现的那等巴结与关爱。 萧得里底暗想:“这张梦阳明里是他护思帐下的亲兵,他的亲兵和海东青提空司的人有勾结,此事说起来可大有推敲之处。 我儿在张梦阳和耶律莺珠这一对狗男女的手上受辱太甚,岂能与他们善罢甘休?不如回去把此事秘奏给皇上,给他护思安个勾结金人的罪名,先把他除掉便了。 至于张梦阳和耶律莺珠那臭丫头,只要待会儿护思能把他们带回去,就一定想办法将他们一勺烩了。如果这对狗男女一意私逃,那也得慢慢地想办法要了他们的小命儿!” 这时候,卫王护思的脸盘突然一肃,沉声说道:“莺珠,你这就跟我回营去,外边岂是你这小女孩儿家闯荡得的?今日之凶险,你也见识过了,以后可莫要再如此胡闹了。” 小郡主道:“既然出来了,干么那么着急着回去?我觉得那个莎宁哥挺厉害的,这么年纪轻轻的,估计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就能坐上他们那海东青提控司的头把交椅,我倒还真想跟他学学呢。 我若有了她那样的本事,在咱大辽也搞这么个提控司,说不定能给咱大辽带来不少好处呢。只是她那杀人的手段我可不学,一剑下去劈飞了好几个人的脑袋,只剩得几个无头尸站在地下,想想都觉得瘆得慌。” 张梦阳心道:“你觉得她比你大不了几岁,其实她年过三十了呢,只不过驻颜有术,保养得宜罢了。” 他在长青县官衙里曾无意中听到挞懒和大迪乌谈论过莎宁哥其人,知她看上去如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般,实则都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只可惜今日一见,却被面纱遮去了他的真容,不曾领略了她的保养功夫,殊为憾事。 只是这话却也不急于说与小郡主知道。事已至此,本来他还在担心小郡主还是否愿意继续随自己去投奔她的德妃姨娘。这时候听她如此说,心下登时一宽,便移目朝卫王护思看去。 卫王一脸的阴沉,朝张梦阳一指说道:“这个人底细不明,你跟了他去,怎能让父王我放心得下。” “他怎么底细不明了?他的底细,全都在他的护身符上写着,明明白白的。父王放心,我在外头少则一月,多则两月,一定回到你和母妃的身边去。我只担心这时候儿回去,你又要迫我嫁给老九了。” 萧得里底冷冷地道:“郡主娘娘请放宽心,你如今都已经是名花有主的人了,再过不到几个月,说不定连小娃娃都生了出来。早知如此,我儿麽撒就算一辈子成不了家,也不敢涎皮涎脸地向你高攀。”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觉得他一个堂堂的郡王,且对小郡主来说又是长辈,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有失身份。萧麼撒意怀不满地朝他喊了声:“父王!” 萧得里底看了看他喝道:“到这时候,你还不对这个贱人死心么?” 萧麼撒辩解道:“莺珠刚才说的是气话,那怎么当得了真。” 小郡主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气话?几个月之前我就已经是他的人了,不信你问他。”说过扭过头来,一双美目朝张梦阳示意了一下,说道:“告诉他,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张梦阳会意,连忙接口道:“不错,我张梦阳能得郡主垂青,那是我几世修行得来的福分。今天机缘凑巧,我当着诸位之面向长生天起誓,愿这一生中与郡主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始终把郡主放在我心中第一的位置上。 如违此誓,让我在世时被厉鬼缠身,下半生不得安宁,亲生父母终生为疾所扰,本人死后不得安葬,神魂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口中说着誓言,目不转睛地瞧着小郡主,看似在做戏给旁人看,实则乃是对小郡主发自内心的的情感表白。 小郡主知他的心意,嘴角上露出了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来。 卫王听他俩一对一答,还以为自己女儿果真已经失身给了张梦阳。听那莎宁哥的话里说,这家伙的身份比萧麼撒还高贵十倍不止,萧麼撒在大辽国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比他还高贵上十倍,那究竟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出身了? 卫王经过一番暗暗的分析,认为这个张梦阳根本不可能是汉人,他很可能是金国皇室里的成员。要不然,那莎宁哥凭什么对他如此关心,撒鲁浑和阿里剌凭什么对他如此敬畏? 事实明摆着,可女儿还执意要跟此人同去,显然她是被这臭小子的花言巧语给糊弄住了。 卫王护思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指点着女儿说道:“你……你非把我气死不可……” 小郡主不以为意地道:“谁让你把我软禁了那许多天来,你知道那滋味儿可有多苦么?我现在好容易得了自由身,这回不在外边玩得够了,休想让我回去。” 卫王护思只气得一张胖脸通红,忿然说道:“我那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既然你不想回去,想在外头疯,吃了苦受了委屈可别后悔!” 小郡主应道:“父王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到外面去吃点儿苦,长长见识,也未见得没什么不好。等我玩得够了,自然会回来的。你回去告诉母妃一声,有梅里和月里跟着我呢,一路上也有张梦阳照顾着我,让她不必为我担心。” 卫王哼了一声,并不理她,连马都不上,迈开大步叉子便朝山下走去。萧得里底和萧麼撒,以及萧淑妃派遣来这里的那个黄门官、近侍局侍卫,还有两位王爷残余的十几个亲兵,也都相跟着朝山下去了。 朝下走了能有百十来步的样子,卫王又回过头来对着张梦阳喊道:“莺珠没大离开过家,望梦阳兄弟多多照看,小王感激不尽。” 慌得张梦阳赶紧答礼道:“王爷尽管放心,晚辈就算自己性命不要,也一定要护得郡主周全。” 第175章 莎宁哥的纸团 卫王护思不再说话,转过身继续朝山下走,一边走一边想:“以张梦阳在金军中地位之尊崇,如果他真的对莺珠好,那倒也让人放心。就怕此人居心叵测,有着其他的什么险恶用心,那可就麻烦得紧了。” 萧麼撒也回过头来朝小郡主看了看,眼光中充满了不舍,但扫向张梦阳的眼光,却充满了嫉恨与杀意。 但他知道,今天若是不计后果地继续与他纠缠,那是绝对讨不了好去。山下的那千余金兵,如今全都奉他的号令,只要他一声令下,以那些金兵的狠厉劲儿,自己不被剁成肉酱,也得要万箭穿心。 令萧麼撒感到奇怪的是,有如此良机,那张梦阳居然不伤自己性命,还肯轻易地放自己归山,真不知道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如果换作了是我,岂能容情敌活着回去?可见这张梦阳也是个心慈手软,成不了什么大事之人。” 萧麼撒一边想着,一边跟随着父亲、卫王护思等人朝山下去了。 山顶处又只剩下了张梦阳和小郡主以及梅里月里四人。 小郡主问张梦阳道:“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金人?” 张梦阳赶忙起誓说道:“龟儿子才是金人,王八孙子才是金人。我如果敢对郡主说半句虚言,让我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日夜痛苦哀嚎而死。 只是那个莎宁哥,虽说只露着两只眼睛,但我总觉得他那眼神似曾相识,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见过的。她让这些金兵扈卫于我,应该是她个人的意思,可不是因为我是金人。” 小郡主道:“那她说你的身份比老九还高贵着十倍不止,那又是什么意思了?” “想是她认错了人吧。”张梦阳道:“我倒想是金人呢,可上天只把我生成个微不足道的汉人。郡主,我对你说句话,你能依得我么?” 小郡主俏脸一扬,不屑地应道:“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了。假如你让我跟你去金国,从此做个金国女子,难道也想让我依你么?” 张梦阳嘿嘿一笑,道:“郡主说得哪里话,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是汉人,乃是堂堂正正的炎黄子孙,在血统上可真的是与金人没有半点儿牵扯。 我想要对郡主说的,其实也正是指此而言。郡主,今后不论遇到什么事,不管别人把我当做是哪国人,把我当做是谁,我希望你都要始终坚信我那护身符上的身份,是我唯一的真正身份。” 小郡主冷冷地道:“老九总说你这家伙奇奇怪怪的,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从来不信他。可据今天之事看来,你这家伙果然是让人觉得有些不清不楚,奇奇怪怪的。 今天我把丑话给你说到前头,假如有一天让我拿到了你是金人的确据,这辈子都休想要我再理你,你听清楚了么?” 张梦阳听她说得斩钉截铁,立即毫不犹豫地应道:“郡主放心,假若有一天郡主查证得我是金人的话,不劳郡主动手,我自己便就挥剑自尽,用以赎去我对郡主的欺瞒之罪。” “还有,”小郡主接着道:“你立马让山下的这些金兵给远远地我滚开,他们伤亡了我这么多的大辽将士,我真恨不得把他们全都剁碎了丢到金河里去喂鱼。虽说我暂时动不得他们,可也不愿看到他们老在我眼前晃悠,让我心里添堵。” 张梦阳道:“郡主,这个我看倒不必忙在一时。有他们护送着咱们,咱们不正好可以安安稳稳地离开此地么?等由他们扈卫着走出个几百里地,再随便找个理由发付他们也就是了。” 月里也插话道:“对啊郡主,我觉得张公子说得有理。刚才我看九公子下山去的时候,看向你和张公子的神色甚是不善,要让这些金兵随即就去的话,只怕他还会故伎重演,又带着些兵纠缠着追来。” 小郡主点了点头,然后扭头问张梦阳:“你打算让他们把咱送到哪里?” “有了这些金兵的保护,我想王爷和萧麼撒他们这关,咱们算是闯过了的。下一步,咱们便是要搞清楚太后和她的队伍如今到了什么地方,得着了他们的确切方位,才好前往与其相会。” 小郡主叹了口气道:“父王和萧得里底他们肯定是知道的,前段时间燕京被金人拿下的时候,听说皇上还招他们前往香草谷外寺庙里议事呢,其中就讨论到德妃姨娘的去向。 事后,他们派了不少细作到东边去,专门打探德妃姨娘的下落。可惜刚才没想办法套问他们一下,现在咱们却去哪里打听?” 张梦阳道:“想要得知太后他们的下落,倒也不难,这事情嘛,还得着落到山下的这些金兵们身上。”说着,张梦阳转过身来,便山下的金兵队伍望将过去。 …… 忽然,一个金兵士卒骑着马自山下飞奔上来。那匹马跑得四蹄翻飞,得得有声,转瞬间即来到了张梦阳跟前。 那士卒翻身下马,单腿跪在地下朝张梦阳行了个胡礼,说道:“启禀大人,辽人的卫王耶律护思、金源郡王萧得里底等数人在山下吵闹,嚷着要我等放他们西去,撒鲁浑和阿里剌两位将军派我来请大人示下,是否容他们就此离开。” 张梦阳昂然道:“当然让他们离开,把他们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下去告诉他们,马上放人,如果留下他们有用,刚才莎宁哥大人离去之时,岂有不吩咐的?他们那些人,只许卫王一人骑马回去,其他人就让他们两条腿走着回去吧。另外,再给我送两匹马和一盒金创药过来。” 这金兵士卒领命而去。 月里所骑的马匹马在刚刚的混战中被弩箭给射死了。小郡主的追云驹前腿上中了一箭,左臀部被长枪搠中,可也没什么大碍,奔跑还是不成问题的。梅里所乘之马侥幸未曾受伤。本来四人有三匹马可供骑乘,而今只剩下了两匹了。 所以,张梦阳才让那金兵士卒下去传话,送两匹马并一盒金创药上来。 马送上来了,金创药也送上来了,梅里、月里拿金创药给追云驹擦在伤处,给它止血止痛。 然后,他们便上马出发。 虽然现在是每人一骑,张梦阳用不着再如早上那般与小郡主挤在一个马背上,虽看似宽松了许多,但在他感觉却是远不如与她同乘追云驹之时惬意,那种一手揽握着缰绳,一手轻揽着她纤腰的温香满怀的体验,真的是让他想想都还觉得陶醉。 出发之前,张梦阳想到了莎宁哥临去之时塞给他的那个小纸团。于是便悄悄地拿出来观看。 把纸团展开,上面以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小字:“萧太后前军已到白水泺。” 第176章 到宣德去 张梦阳看罢恍然大悟,原来莎宁哥递给他这纸团,是告诉他萧太后大军方位所在的。听萧得里底说,这个莎宁哥乃是金国方面的什么海东青提控司头脑,她如此费尽心机地来相助自己,自然也是误把自己当做纥石烈杯鲁来对待了。 从莎宁哥与撒鲁浑、阿里剌二人的对话中,张梦阳听出了撒鲁浑二人之所以会引兵来此,乃是被莎宁哥透露给他们的虚假情报所诱。 根据莎宁哥提供给他们的虚假情报,他二人以为天祚帝会现身这金河山处,因此急急地带领轻骑兵赶来,想要把天祚帝俘获在手,给大金国立下一件不世之功,也好给他们今后的仕途升迁奠定下一块坚不可拔的基石。 而莎宁哥之所以诱使他们来此,分明是想着要他们带兵前来救助自己脱困。 可是问题来了,莎宁哥怎么会知道自己会在这金河山中受困?撒鲁浑和阿里剌是金国派驻在宣德的守将,也不知那宣德距离此地有多少路程。想来总要比青冢寨大营远得多吧。 也就是说,莎宁哥提前预知了自己会在此地受困,然后告诉撒鲁浑他们说辽国皇帝会在自己的受困之处现身,然后这俩人立功心切,带领着一哨轻骑兵以最快的速度飞赶过来,正巧赶上了卫王护思和萧得里底围住了这座山头向自己发难。 这时间拿捏得如此之准,地点计算得如此之精,真的是令人叹为观止。可见这个莎宁哥虽是一介女流,但绝对称得上是金国方面极厉害的人物之一。 她既然透露信息给自己,说太后已然到达了白水泺,想来应该是不会错的。可是这个白水泺又在哪里? 他把心中的疑问说给小郡主知道,小郡主一听说德妃姨娘到了白水泺,便问他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于是,他便把莎宁哥塞给她的那团纸条递给她看。 小郡主看过了之后,又觉得怪异起来,实在捉摸不透这个莎宁哥如此相帮的目的。若说她怀有阴谋诡计吧,却又不像。 如果不是她,自己这几人还有父王、萧得里底他们,早就被眼前的这些金兵杀得只剩下一堆尸骨了。可她明明又是金人中的厉害角色,为什么一而再地相帮自己这伙儿辽人? 很明显,那莎宁哥主要是在帮衬张梦阳。小郡主回想起来,在山顶上的时候,莎宁哥用手摩挲着张梦阳的面孔,脸上写满了爱怜,还问他:“怎么生出了黑眼圈来,是晚上休息得不好么?” 想想她的那眼神,想想她的那语气,分明是对张梦阳用情很深的样子,毫不似作伪。那张梦阳和莎宁哥之间,又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是姐弟,还是情人? 一想到莎宁哥和张梦阳之间有可能是情人关系,小郡主的心中便醋意陡生,斜着眼睛狠狠地剜了他几眼,心道: “为了他,我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连父王母妃都不要了,只要这家伙稍微流露出一点儿对我的不忠来,那我就一剑下去捅死了他!” “虽然,他或许真的有过勾引人家有夫之妇的经历,到如今他既然跟我好了,还向我宣誓大表忠心,从今往后就得只对我一人好,再不能对别的女人三心两意。” 不过,令小郡主感到欣慰的是,张梦阳瞧向莎宁哥的眼神里,除却吃惊害怕,更多的却是疑惑与迷茫,根本不像是与她熟识的样子。难道是那个女魔头对他单相思,偷偷地暗恋于他? 想到此,小郡主看了看张梦阳,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傻东西有什么好了,除非我瞎了眼睛看上他罢了,哪里还会有别人要他?什么暗恋呀单相思呀,这都是从何说起,我怎会想到这些。” “你笑什么,你怎么不说话了?”张梦阳问道:“那白水泺离咱们这地方有多远?” 小郡主“哦”了一声,从思绪中摆脱出来,应道:“白水泺离这里有多远?”小郡主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鸳鸯泺离宣德比较近。皇上和淑妃姨娘前往夹山之前,就曾在宣德驻跸过一段时间,那时候皇上还常到白水泺去行围打猎呢。 这些金兵不是从宣德赶来的么,咱先跟着他们到宣德去,到了宣德我就知道去白水泺怎么走了。” 她这一说,张梦阳也想起了一事来,他记得萧淑妃曾对他说,当初纥石烈杯鲁下死功夫向她求欢之时,自己无缘无故地昏倒在小东沟庙外的一个破旧祭台上,为月理朵所救之时,那地点,就是在宣德。 而且,月理朵把自己救起之后,是悄悄地把自己背回到宣德行宫里去的。为了不被天祚帝发现,听淑妃说,她们是把自己藏到一个地窨子里的。 这么说来,那个所谓的宣德行宫,就是纥石烈杯鲁与自己产生交集的地方。与萧淑妃行苟且之事的本是纥石烈杯鲁,他们的丑事被天祚帝撞破了,纥石烈杯鲁越窗而逃。从此,那杯鲁就再也没在宣德现身过。 然而不久之后,自己昏倒在宣德与小东沟之间的道旁,被月理朵错认为是杯鲁给救了回去。这,应该就是那往后的一系列误会产生的原因。 包括萧淑妃与月理朵对自己的悉心救治,包括辽东五虎对自己的追杀,全都是由此而起。 那么,那个纥石烈杯鲁,如今跑去了哪里?按理说他应该逃回到金国方面去才对,可据挞懒与大迪乌所说,他并没有回去,而是凭空地消失了,以致于金国皇帝下旨要各路军帅留心察访他的下落。 张梦阳叹了口气,觉得事情实在是太过巧合,也实在是太过诡异蹊跷。就像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是专为他当替身而来的,而那杯鲁本人却隐藏得毫不见踪迹。 幸好,自己一来到这个世界上便遇到了萧淑妃和月理朵,并且为他们所救,更在香草谷与她们结下了一段绮丽缠绵的雾水情缘,否则自己这冤大头实在是当得太过委屈之至。 况且,如今还取得了小郡主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抱得了美人归,他的心中对那个纥石烈杯鲁的怨恨之意,也渐渐地消弥于无形了。 只是有机会见到了杯鲁的话,他还是要批评他几句的:一个大男人家,怎能如此地不负责任,家也不要了,国也不要了,让他的老婆整天因为他而与公婆哭闹,惹的他的叔叔远离了金国的京城,亲自到居庸关外督导攻城,致使居庸关失守,太后萧莫娜离京出逃,你这乱子惹得可有多大? 张梦阳打定主意,决定先到宣德走一遭,去看一看他自己与纥石烈杯鲁发生交集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然后再把这些金兵稳在那里,然后偷偷地带同小郡主和梅里、月里前去白水泺投奔萧太后。 他把想法儿说与小郡主知道,小郡主表示赞成,说道:“这些金兵本来就是在宣德驻防的,把他们打发回宣德,正是得其所哉。” 于是,张梦阳便命人把撒鲁浑与阿里剌唤过来,告诉他们自己要前往宣德,命令队伍即刻转向,全速前进,若要被辽兵大队自身后追来,那可麻烦得紧。 撒鲁浑与阿里剌听他如此吩咐,实是正中下怀,岂有不允之理?立即传令全军直朝宣德行进。 这千余金人皆是骑兵,他们前后拱卫着张梦阳和小郡主、梅里、月里四人,马不停蹄地翻过了金河山,第二天正午时分便即赶到了宣德。 第177章 对淑妃和月理朵的思念 撒鲁浑和阿里剌驻节的宣德县衙,被腾让给了张梦阳和小郡主他们居住。他二人则于县衙左近另寻了一处宅院安歇。 张梦阳不知萧淑妃口中所说的宣德行宫,是否就是指的这座县衙而言,便问小郡主:“当日皇上和淑妃娘娘在这里驻跸之时,可是住在这座衙门里么?” 小郡主答道:“可不是怎地,你倒看看这座勉强可称得上县城的地方,可有一处比这座官衙更像些样子的宅邸么?” 张梦阳把这座县衙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觉得此处较之大同府东边的长青县官衙还略有不如。院落的占地铺排,与房屋的大小数量,都明显地要等而下之。 通过小郡主之口,他知道了这是由于宣德比长青县更接近于塞北的草场大漠之故,在大辽立国迄今的二百年间,此处主要是作为军镇而存在的。 城内居住的也多是从军官兵的父母妻儿,时之一久,人口便也滋生繁多,与原住牧民间也多有通婚贸易,逐渐地形成了现如今的宣德县城的规模。 张梦阳问小郡主:天祚帝和淑妃娘娘在这里时,是住在哪一间院落。小郡主告诉他,是在官衙正厅后边的那一左一右的两所大房子里,皇帝姨父在左,而淑妃姨娘在右。 张梦阳笑了笑,心想:“在这小小的县衙里面,这两口儿还仍然不减皇家气派,每人都是单门独院,难怪那纥石烈杯鲁会有可乘之机了。” 可是又一想:“这可也怪不得天祚帝,别说是他皇家,就是寻常大户之家,又有哪一个不是如此了?所以他们那深宅大院里的故事,千百年来总是说不完道不尽地热闹,直到飞机满天飞,汽车满地跑的二十一世纪,犹还是寻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实在是让人不胜唏嘘。” 撒鲁浑、阿里剌两人陪着他们用过了酒饭,张梦阳便把他们打发出去了,留在衙门里的士卒女使,又把他们四人伺候得体贴周到。 张梦阳看着梅里、月里服侍着小郡主歇下了,便独个儿踱着步子来到了萧淑妃居住过的那处院子里来。 他把这所内院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发现室内的布置,院落里的花草,都还隐隐地透露着些女主人特有的精致和诱惑。 他询问了在此处当值的金兵士卒,问他们这处院落现下可是由撒鲁浑或者阿里剌将军的家眷居住么?那位士卒答说没有,平时只阿里剌将军一人在此处下榻。 张梦阳心下了然,看来自己在这所院落中体验到的那份精致和诱惑,果然是萧淑妃在此处生活过的遗留。他便又踱到了室内,在几间抱厦之中来来回回地踩踏、欣赏,满脑子都是萧淑妃那充满魅惑的娇美容颜。 他甚至从几个房屋中隐隐地扑捉到了些似有还无的脂粉气息。这,当然还是萧淑妃在此处生活过的遗留吧。当然,这其中也肯定也包括着月理朵。 无论怎么说,萧淑妃和月理朵都在他的感情经历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分量,甚至可以说是具有着里程碑般的意义。虽然他对小郡主的忠丝毫不改,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萧淑妃和月理朵的感激和眷恋。 这里,也就是那纥石烈杯鲁花尽力气把萧淑妃勾搭上手的地方了。也不知脚下的这处被阿里剌占据的地方,是否就是萧淑妃原先的闺房。 张梦阳到那内寝中看了看,并不见有铜镜、妆奁一类的女性专属物件,却是多出了一个插放刀枪的军械架子和搭挂盔甲的撑具。 想来是阿里剌这粗蠢的军汉到来之后,把原先萧淑妃的那些带有脂粉气人文气息的用具,全都给清理了出去,换了个军械架子不伦不类地摆在这儿,使得整个卧房之中空落落地,哪还有一丝得紧凑温馨的感觉? 张梦阳摇了摇头笑道:“除了会打仗一窍不通,名副其实的粗蠢汉子。” 他来来回回地走了几遭,欣赏了几遍,除了勾起他对萧淑妃与月理朵的思念来,更没有其他的一丝收获,便没情没趣地叹了口气,自几间抱厦中踱了出来。 他问院里侍立的金兵士卒道:“听说这处庭院中还有个地窨子,你可知是在哪里么?” 士卒答道:“回大人,那地窨子和咱女真人常用的地窨子并不相同,上边并没有起着尖顶,只覆盖了些茅草之类。” “哦,是么?带我去看看。” 这士卒便带着他转到了几间抱厦的后面,穿过了几十棵点缀成林的垂柳,在一个极不起眼的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地窨子。 士卒打开门,张梦阳下到了里面。 这地窨子里黑乎乎的,只从入口处透进一些光线来,由于空气不怎么流通,此处泛着些让人的鼻腔感觉不爽的霉味儿,然而,却是比地面之上显得格外地温暖一些。 透过暗淡的光线,张梦阳看到靠里边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木架子撑起的小床,小床之上空荡荡地一些儿东西也无,只能看到一张光光的床板。 张梦阳问道:“这张小床之上,本来就这么光光的,没有被褥铺陈在上面么?” 士卒答道:“禀大人,这张床上,本来有着两床锦缎的被褥,做工精细而柔软,只不知在这种下人所居之处,如何会有那种贵人所用之物。” 张梦阳眼睛一亮,问道:“那被褥都被搬到哪儿去了?” 士卒笑道:“是小人我觉得那种好玩意儿放在这里,实在是有些不般配,就捧出去给阿里剌将军铺盖去了。” 张梦阳冷笑道:“你这家伙倒是会拍马屁!” 他朝小床的下边看去,看到一个专门用来盛便溺之物的盆器放在那里,便知道这是自己当初昏迷不醒,蒙萧淑妃和月理朵照料之时所用之物了。由此可见,淑妃在香草谷中对自己所说的话,也都是不虚的了。 细想起来,她们都是花朵般的女子,尤其是淑妃,甚至称得上是国色天香,自己昏迷之中蒙她们悉心照料,就连这肮脏得便溺之物都得由她们帮助料理清理,想想真是太也让人难为情了。 张梦阳想道:“她们虽然把我错当做了杯鲁,但这救命之恩究竟是领受在了我的身上。对她们,真的是应当徐图报答才是。” 他这么想着,一时间内心深处竟产生了一种思念的感觉,是对萧淑妃,也是对月理朵。他又叹了口气之后,随即想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到她们。” 晚上用过了膳食,撒鲁浑和阿里剌一同过来给张梦阳请安,一口一个大人,神色语气间显得极是恭敬,倒弄得张梦阳有些不好意思来,随便地与他们攀谈了几句,便寻了个由头把他们打发回去了。 小郡主白天睡的足了,晚上精神头甚好,张梦阳和梅里、月里便陪着她秉烛夜谈,谈论着明日何时离开此地,由哪条道路前往白水泺去投奔萧太后之事。 都快到三更时候了,还不见小郡主露出困倦之意,张梦阳也不好拂了她的兴致,忍住困倦陪她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使女的通禀声:“启禀大人、郡主,阿里剌将军于院门外求见!” 第178章 将军献宝 张梦阳与小郡主对视了一眼,心道:“这么晚了,他又来干什么?”欲要不见,却又好奇他此来的目的,于是便吩咐请他进来。 由于小郡主所在院落的房间,此刻暂做了她的闺房,阿里剌来到门前,不敢便进,只站在廊下打了个问讯。 张梦阳打开房门迈步出来,朝他略一拱手,问道:“将军这么晚了尚未歇息,来此不知有何见告?” 阿里剌呵呵笑道:“禀大人,末将在此宣德城中,偶然得了块玉佩,听识货的人讲,此乃是极为难得的和田美玉制成。末将与将军一见如故,无以奉献,今将此物呈上聊表寸心,万望大人笑纳为盼。” 一边说着,阿里剌一边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过一块晶莹碧绿的玉佩来。 张梦阳伸手接过,只觉这块玉佩质地滑软,触手温和,虽在黑暗中瞧不太清,却也知此确是美玉中难得的上乘珍品。 张梦阳手中握着这块玉佩,不知他将此物送给自己是何道理,于是说道:“将军太也客气了,你我只算是初识,遽然将一份如此厚礼送我,让我何以克当?将军还是快快拿去,此物虽然珍贵,于我却是毫无用处。” 阿里剌哪里肯应,说什么也要将此玉佩交在张梦阳的手上。来回推拒了几次,张梦阳迫于无奈,只得收下。 阿里剌见他将宝物收了,如释重负般地道了声谢,便兴冲冲地告辞去了。 张梦阳把玉佩拿在手中,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看来这些人,还是离他们远点儿的好,否则误会会越来越深。” 他回到屋中,顺手把门带上。 小郡主问他:“深更半夜的,这家伙来找你干什么了?” 张梦阳走过去把玉佩递给她看,说道:“是这么个东西,他说是什么和田玉,也不知道真假。你倒来辨辨看,这到底是块什么玉?” 小郡主不屑地道:“就他这么个粗蠢的东西,识得什么是和田玉了。”可将玉佩一拿在手中,脸色却是一变,只觉这块玉握在手上既觉温润滑软,又觉凉爽舒适,果然不是凡品。 小郡主把这玉佩托在掌上,凑在灯下察看,见这玉佩的上端系着一根火红色的璎珞,下端一个用红绸丝线编结而成的坠饰。玉佩上镂空雕刻着一对戏水的鸳鸯,活灵活现,似乎要顺着画面中的溪水游了出来。 小郡主的美目中放出了异彩,“嗯”了一声说道:“果然是件宝贝。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阿里剌这样的粗人,也懂得拿这好东西来孝敬你。” 张梦阳笑道:“既然是件宝贝,那就送给你吧。” 小郡主道:“拉倒吧,这我可不敢收。这一看就是人家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也不知阿里剌这傻东西是从哪儿得来的,竟拿来不伦不类地送给了你。他既然给了你,那你就留着吧,我对玉石一类的宝物向来不稀罕。” “那好!”张梦阳笑道:“那我就先替你收着,等什么时候你稀罕了,随时问我取就是。” 他们又围绕着玉佩和玉佩画面上的内容说了会儿闲话,张梦阳便要向小郡主和梅里、月里告辞,打算回到自己下榻的那所宅院里歇息。 恰在此时,门外使女的声音又响起来:“启禀大人、郡主,撒鲁浑将军求见!” 张梦阳“咦”了一声,朝房门处望了望,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小郡主和梅里、月里,梅里道:“这一个,怕也是来给你送孝敬的吧?” 张梦阳道:“那就把他叫进来问问,看你猜得准是不准。”接着扬声对门外的使女吩咐:“让他进来吧。” 张梦阳站起身来,又走到了门外的廊下,站到刚才立着接见阿里剌的地方。 撒鲁浑见了张梦阳,躬身施礼,说道:“末将深夜前来,扰了大人的清梦,实在是罪过。”说着又向张梦阳施了一礼。 张梦阳应道:“将军有话只管说,何必如此见外?况且我也尚未歇息。” 撒鲁浑道:“大人,末将刚到这宣德城中之时,在一个侍候辽国皇帝的太监手上,得了条镶金嵌玉的蹀躞带,见到上面所镶嵌的玉饰环扣多达十二枚之多,知道此物乃是亲王郡王所佩戴之物,如末将这般,是万万用不得的。 可巧今番大人到此,可不是与这条蹀躞带有缘么?如此宝物空落在我这样身份之人的手上,岂不太也浪费?故将它拿来奉献给大人,万望大人笑纳才是。” 张梦阳看他手中的这条所谓的蹀躞带,只不过是条装饰精美豪侈的腰带而已,在这腰带之上镶嵌了十二块儿洁白的美玉,美玉之下是十二个金灿灿的挂环,挂环上各坠着一条稍细的牛皮饰带,饰带上也是镶金嵌玉地华贵多采。 凭直观判断,这条蹀躞带的价值当更在阿里剌的那块儿玉佩之上了。 由于有着刚才应付阿里剌的教训,张梦阳知道如果不收下此物的话,这撒鲁浑定然纠缠着不肯离去,而且还要与他多费一些无谓的唇舌,便也不跟他客气,伸手将蹀躞带接了过来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谢过撒鲁浑将军啦。” 撒鲁浑本来还怕他不肯收纳,已经事先想好了一番说辞,待见他如此爽快地便把东西留下,还道杯鲁大人拿他没当外人,高兴地道了声谢,便即告辞去了。 张梦阳笑嘻嘻地回入屋中来,将一条缀满了珠玉的蹀躞带托在手中递给小郡主,说道:“这一条东西,肯定比那块玉佩值钱多啦。” 小郡主伸手接过来,在桌灯下展看一遍道:“那也未必,这条腰带胜在做工精细,其上所嵌饰的金银珠玉,却是皆属寻常的宝物,真的要以价钱来论的话,那块儿玉佩未必便输了。” “哦,是么?”张梦阳有点儿将信将疑。 小郡主道:“刚才那个撒鲁浑所说不假,这条腰带上玉饰金环之数,属于亲王郡王规格,他竟拿来送你,莫不是把你则当成亲王郡王了?” 张梦阳笑道:“我何德何能,哪里有那么好的命?我真要是成了亲王郡王,那岂不是就能和挞鲁、萧麼撒他们比肩了?” 可他心中却想:“杯鲁实乃是金国皇帝的儿子,如今被撒鲁浑他们把我错当成了杯鲁,在他们看来,我可不就是亲王郡王么?” 小郡主疑然看着他说:“也不知那莎宁哥对这俩蠢东西说了些什么,竟然令他们对你如此的恭谨巴结,真是奇哉怪也。” 张梦阳忙遮掩道:“郡主何必管那些,现在咱们有吃有喝,有人保护有人巴结,不比咱们昨天上午刚由青冢寨里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之时强得多了? 至于莎宁哥到底给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因何如此这般对待于我,咱们慢慢走着瞧就是了。只要咱们提高警惕,又怕他何来?” 月里插口道:“咱们不管她们有何用意,只在明天就远远地离开这些金人最好不过。金人向来阴谋颇多,何必平白无故地与他们多缠!” 小郡主小手在桌子上一拍,说道:“月里说得对,与其多费精力跟他们瞎耗,还不如干脆把他们甩得远远的,咱们惹不起躲得起。” 又对张梦阳说:“这条带子本郡主看上了,就归了我了。那条玉佩你自己收着吧。不过你可小心地收好了,说不定本郡主哪天突然又对那块儿玉稀罕起来,问你要的时候儿,可不许你说没有,听到了么?” 张梦阳高高兴兴地答道:“是是是,郡主娘娘吩咐,我张梦阳定当全力服从。从今往后就算我自己少了条胳膊少了条腿,也决不敢让这块玉有丁点儿损伤。” 小郡主道:“好了,天这么晚了,你也用不着在这儿贫嘴了,回去睡觉吧。明儿一早咱们就往白水泺去会德妃姨娘去。” 张梦阳听了她吩咐,虽然口上答应着,却也不立即就去,仍如晌午那般,看着梅里、月里伺候着他睡下了,这才踱着步子回到他所在的那处跨院里来。 …… 第179章 到白水泺去 第二天,张梦阳刚刚听到了鸡鸣之声,便即穿衣起来。 被撒鲁浑和阿里剌指派来服侍他的使女却比她起得更早,听到他已然起身,赶紧便把沏好的一壶热茶提了进屋,服侍他用过了茶,又给他打来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 张梦阳梳洗过后,问她那边郡主几人可曾起身。这使女就朝那边跨院里来探视。一会儿便回来报说:“郡主几人都还睡着。”张梦阳摇头笑了笑说:“这几个懒虫。” 既然小郡主她们还没有起身,张梦阳也不打算催促他们,便背负着双手,在这所衙门里,即天祚帝与萧淑妃的行宫中不疾不徐地溜达起来。 他发现,在这衙门里执勤的金兵们,在夜间的寒气中都已经捱过了好几个时辰,但看上去仍还精神抖擞,不见有丝毫的疲惫松懈之像。这在燕京或者夹山、青冢寨那边的辽军士卒中,都是难以见到的景象。 他在心中暗暗地为这些金兵竖起大拇指,心想:“金辽自开战以来,之所以连战连捷,令辽军吓破了胆,以为其不可战胜,看来果是有些名堂。” 他又从衙门里走出去,在宣德县城的街道上慢悠悠地闲逛。 见他出了衙门,立即就有几个金兵士卒跟随了上来,一路上护卫着他。张梦阳见他们执意要跟着,也便不加拒却,回头朝他们很有风度地笑了笑,便自顾自地沿着街道踱了下去。 他发现,城中的百姓大多都还在睡梦之中,但金兵士卒却大多都已经起来开始忙碌了。虽说忙碌,却是处处井然有序,丝毫也不显得杂乱无章,更加没有高声喧哗之人。总而言之一句话,在这清晨雾气笼罩下的宣德城里,说话的人少,干事儿的人多。 他已经醒来的消息,早就被衙门里的士卒通报给了撒鲁浑与阿里剌两人。这两人跳下床来之后急匆匆地赶到衙门里,准备向张梦阳请安,可衙门里的士卒告诉他们说大人已经走出去闲步去了。 他两人问明了张梦阳所去方向,便一路追赶了下来。 与张梦阳见了面,撒鲁浑与阿里剌打躬问安。张梦阳摆摆手命他们免礼。然后他两人便陪同着张梦阳在街道上悠闲地散着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闲话儿。 在和他们的闲话中,张梦阳得知他们两人并不是一开始便跟随着太祖阿骨打起兵的将领,他们本是辽东一代的熟女真,在辽东的沈州、银州一带担任辽兵将官。 后来都统娄室兵临辽东,招降各路编入辽籍熟女真人,他们二人见辽兵屡战屡败,大势已去,便就顺势投降了大金军,从此为大金国东征西讨,流血卖命。 张梦阳以杯鲁的口气对他们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最后告诉他们说,等天大亮起来以后,自己就要离开宣德了,前往北边的草原上去干一件大事,就不必他们派兵跟随了。 还说让他们在此好生驻防,此地距离辽国君臣所在的丰州并不太远,若不是有着戈壁和金河山的阻挡,可以说的上是朝发夕至,因此绝对不可轻忽。 撒鲁浑与阿里剌听他如此说,只得诺诺连声,想问他去北边做何大事,又怕事关朝廷机密,像他们这样的熟女真出身的下级猛安无权过问,便只好闷葫芦一般地不再发声。 张梦阳还叮嘱他们:“根据可靠消息,最近辽兵会在白水泺或者九十九泉一带布置疑病诱惑于我军,欲要给我军以极大的创伤。二位将军若是听到白水泺和九十九泉一带有辽兵出没的消息,万不可贪功心切,轻举妄动,致令全军有倾覆之虞。” 当撒鲁浑与阿里剌追问应如何应付才是的时候,张梦阳略想了想,随便地答道:“用不着理他们,咱们只按兵不动,严加戒备就是了。过个一年半载,等得他们不耐烦了,松懈了,那时候再筹划进兵之策也还不迟。” 撒鲁浑与阿里剌听了他的吩咐,连忙躬身应答,口称若不是大人得到了辽兵动向并指授机宜,我等冒然进兵必致大败亏输。心中却都想: “听说这位驸马爷一向风流自适,行不由径,这次他从辽营处拐带出了几个契丹小女子,不知接下来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既然他如此吩咐,我们就只管听着就是了,惹得他不爽的话,将来怕是没我们什么好果子吃。” 张梦阳马上就要带着小郡主和梅里、月里前往白水泺相会萧太后,他生怕到了白水泺之后会受到这些金兵的袭扰,那将对太后西征天祚帝的大计产生极大的干扰。所以才编造了刚才那通谎话忽悠撒鲁浑与阿里剌两人。 萧太后如今驻兵在白水泺,由白水泺再往西北就是九十九泉,由九十九泉再折向西南,过了玉女关就能到达丰州。 等到了丰州,如果卫王护思的青冢寨大军肯为内应的话,攻破渔阳岭与夹山,变天祚帝为阶下囚可就是易如反掌之事了。 张梦阳想,小郡主在太后的营中,想来争取卫王护思为内助,应该不会是太难之事。 待到天色逐渐大亮起来,他重新回到了衙门里。 小郡主和梅里、月里都已经起床梳洗过了,张梦阳与她们一块儿用过了早餐,便准备要离开宣德,北去白水泺相会萧太后了。 第180章 “德妃姨娘在那里!” 跑了一整天,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分,他们胡乱在一个牧民家里借宿了一宿,第二天继续赶路。大约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他们一行便望到了白水泺的涯涘。 可是在此处找寻了半天,也没见到有任何大军驻扎的踪迹。 向岸边的牧民打听,牧民们只说原先大辽皇帝经常带大军来此围猎,后来金兵攻占了宣德,皇帝西逃,此处便再无大军来过了。 张梦阳只急得抓耳挠腮,莎宁哥明明告诉说太后已到达了白水泺,找了一大圈下来,怎么连个穿盔带甲的士卒都看不到? 张梦阳还以为是被莎宁哥给骗了,不由地着急上火,骂骂咧咧地怪罪莎宁哥平白无故地消遣人玩儿。 可是又一想,凭她的本事,杀自己一百次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她又干么要消遣自己?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小郡主道:“莎宁哥那纸条上的字迹写得甚是潦草,不会是咱们看错了,人家写的怕不是白水泺吧。” 张梦阳听后把头连摇地说:“就那么几个字,咱们还能看错?怎么会?” 他口中虽如此说,但还是又从怀中把那团纸条摸了出来,打开来看了看,又递给小郡主说:“你自己看看,明明写得就是白水泺,哪里有什么错了。” 小郡主接了过来,把这张小小的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最后,见在这团纸背面的角落处,以极小的笔画隐隐约约地写着三个字:鸳鸯泊。 小郡主把纸条递还给他道:“我说什么来着,你看这纸团的背面写的是什么字?” 张梦阳好奇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来一看,可不是怎么的,在这张纸条背面的左下角处,用极淡的墨色写着三个极小的字,不仔细看,根本就难以发觉,也真难为她是怎么写上去的。 又一想,她那海东青提控司平时所行的诡异机密之事多了去了,这点小小的手段在她而言,自是稀松平常得几乎可以忽略。 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为什么把“白水泺”三个字以清晰的笔画写在纸条的正面,而把“鸳鸯泊”三字隐隐约约地藏到了不易为人所察觉的背面? 他和小郡主、梅里、月里三人,就此事讨论了半天,最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莎宁哥其人必无欺骗咱们的道理,假如太后真的就在鸳鸯泊的话,她以这纸条引咱们前往投奔,应该也无恶意。” 梅里插嘴道:“没有恶意,难不成她真的对咱们全是一团好意了?” 张梦阳道:“你们想,她如果对太后的兵马不怀好意,直接通知金兵大队开往鸳鸯泊,四面包抄,乘其不备一举消灭不就得了,干嘛非要拐着弯地告诉咱们?” 大金国驸马爷第181章 萧太后的心病 与萧太后分别已有一个多月时间了,在燕京城里的皇宫内苑中,临别的那天晚上,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还牢牢地记在心中,没想到,才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再次与她相见,竟已是这塞北腹地的鸳鸯泊边上了。 张梦阳看到,在战场的最边缘处,一位盔甲鲜明的大将正挥舞着弯刀,骑在马上来来回回地指挥着将士们对敌人的剿杀。张梦阳从那副气宇轩昂的姿态上,认出了马上之人正是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 张梦阳心中奇怪:“咦,这家伙不是被金军打破居庸关的时候给俘虏了么。怎么此刻又在这里出现了,难道传闻竟是假的不成?” 张梦阳暂时顾不得琢磨耶律大石之事,只将两腿在马腹上一夹,便和小郡主、梅里、月里直冲着远处高埠上的萧太后飞奔而去。 奔到距离高埠约有三百米远之时,便有负责警戒近侍局侍卫发一声喊,将他们拦截了下来。 张梦阳曾是萧太后亲口御封的近侍局副都统,近侍局中的侍卫们哪个不认得他?待他们到了近前,发现原来竟是他们的张都统,于是不少人都欢呼了起来,嚷嚷着叫道:“是张都统,张都统回来啦!” 张梦阳虽知道就此前去拜见太后,这些侍卫弟兄们必不会阻拦,但碍于皇家和军中的规矩,他仍然微笑着向一众弟兄们抱拳说道:“麻烦弟兄们为我通报一声,就说卫王府郡主耶律莺珠,以及钦命燕京城防马步军都指挥使司副都指挥张梦阳,并卫王府上梅里、月里两位姑娘求见太后。” 有两个侍卫头目应了一声,便朝高埠上飞奔着去了。 梅里、月里只不过是卫王府上侍候小郡主的丫头,虽说身份不高地位高,但在这种文官武将们云集的场合里,从没有人把她们的名字连同着小郡主之名一起通报给人知道。 现如今见张梦阳请人向萧太后通禀之时,竟连她俩的名字也一同报了上去,内心里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显见得他深心里并没拿她们当丫头看待,于是不约而同地向他投来了感激的一暼。 小郡主的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暗自想道:“这家伙不是被德妃姨娘封做了近侍局副都统么,什么时候又得了个城防马步军都指挥使司副都指挥的头衔? 如今燕京城都没有了,德妃姨娘给他的这个副都指挥,还能指挥个什么?看他刚才往外报头衔儿时候的那股洋洋得意的样儿,真是欠修理。” 很快,就有几个人从萧太后身旁控马飞快地跑了下来。一人还边跑边喊:“好兄弟,你可回来啦,哥哥我可想死你啦。” 一听声音,便知是萧迪保。 张梦阳心中一乐,也拍马迎了上去。待得跑到近前,一看另外两人也不是别人,一个是近侍局都统迭里哥,另一个是他的结拜大哥赵得胜。 三个人在马上拱手相见过了,萧迪保随即便撇了张梦阳,来到了小郡主的跟前满脸堆欢地说道:“莺珠,这么长时间不见舅舅,可想念舅舅了不曾?” 小郡主笑道:“为什么要想你,你很香么?” 萧迪保哈哈大笑道:“香倒是不香,不过可也不臭,舅舅在这泊子旁边,每天都洗个凉水澡,把个体格锻炼得倍儿棒,百病不生。来,把手伸过来,让舅舅抱抱,看你这段时间又长胖了没有。” 小郡主依言把手伸了过去,递给了萧迪保,萧迪保手上劲力一发,小郡主两脚同时在马镫上一蹬,便借势跃到了舅舅萧迪保的马上。 萧迪保在马上把她横抱在手,高兴地说道:“嗯,比先前略微沉了一些,不过可也看不出胖来。可不能再闭着眼睛狠吃了,看出胖来,那可就不好看了。” 张梦阳在一旁苦笑着暗骂:“这个没正经的东西,竟然连自己外甥女儿的豆腐也吃。” 小郡主咯咯地笑道:“就算再怎么胖,这辈子怕也是撵不上舅舅了。” 萧迪保道:“一个小女孩儿家,撵上舅舅那还得了,那岂不成了个老妖婆啦,还怎么找婆家,人家谁还愿意要你?” 小郡主笑道:“不跟你闹了,我要去跟姨娘说话了。” 说着,小郡主便跃下地来,重新跨上了她的追云驹,两腿在马腹上一夹,那马便四蹄翻飞,泼辣辣地朝萧太后所在的高埠上奔去了,梅里、月里也在后面跟随着她。 张梦阳笑着对萧迪保道:“萧兄,那天早上从燕京离得匆忙,来不及向你当面辞行,还让一位弟兄在你家的马概里把郡主的追云驹强牵了出来,还望你不要怪罪。” “这是什么话,哥哥我岂会那么小家子气?”萧迪保一脸正经地道:“太后派你外出公干,那是何等的大事?别说是莺珠的追云驹,就是把我马概里的马全都牵了去,那哥哥我也是高兴得紧。” 张梦阳笑道:“既然萧兄你这么想,那显得小弟我狭隘了。我实在是怕手里没了马,见到令外甥女没法交差,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 转过头来,张梦阳又对赵得胜道:“大哥一向可好?” 赵得胜应道:“好,怎么不好,跟了咱太后这么一位明主,萧迪保大人这么一位智勇兼备的上峰,哥哥我也算得上是一只善于择木的良禽了,心情一好,万事都好。哈哈,哈哈。” 张梦阳想,把萧迪保这样的货色说成是智勇兼备,那可是实实在在地过誉他了,怎么听怎么觉得赵得胜这话是在有意讽刺,也不知萧迪保听出来了不曾。 不过好在萧迪保向来喜听奉承之言,真假都无所谓,来者不拒,张梦阳便也就一笑而罢。 接着又与迭里哥简单地叙了几句话,几个人便一同奔上了高埠,来到了萧太后的跟前。 张梦阳连忙滚鞍下马,拜倒在了萧太后的坐骑前面。 萧太后冷艳的面孔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冲着他一摆手说道:“起来吧,听莺珠说,你们能到这里来找到我,是拜了一位高人的指点呢。” 张梦阳立起身来答道:“正是。我和郡主还有梅里、月里两位姐姐从青冢寨大营里出来,在金河山被金兵攻击,幸亏那位贵人从天而降,把我们救下了。” 小郡主笑道:“姨娘你不知道,那个贵人主要是要救他,我和梅里、月里只不过跟着他一块儿沾了点儿便宜而已。” 萧太后说:“什么贵人,你们小孩子家或许对这人不怎么听说过,她要是想找一个人的晦气,就算是那人躲到了天涯海角,也休想逃脱了她的魔掌。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人怎会对咱们的张指挥慈悲援手。” 说道这里的时候,萧太后把眼睛看着张梦阳,眼神中写满了疑惑与问询。 张梦阳赶紧答道:“回太后,我和郡主在来的路上,也曾就此事不断地探讨过,可不论如何探讨,也难探讨出个所以然来。” 小郡主说道:“会不会是她想要拉拢于你,想要借你之手做些不利于咱大辽的事情?” 萧太后道:“傻丫头,你也不想想,论身份论实力,咱大辽的文臣武将中比张指挥值得拉拢的人可多了去了,凭什么非得选中了他? 听说这个莎宁哥行事不惟不择手段,而且也向来出人意表,使人防不胜防。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你们以后再见到她最好敬而远之,若是被她缠上了,那可麻烦得紧。” “知道了太后!” “知道了姨娘。” 萧太后的美目,在张梦阳的脸上略注视了一瞬,便感觉深心里涌动起一丝丝别样的绮念,由此忽然间想到与他在燕京分别之时,在来仪阁中,与他之间的那意味深长的四目交投。 她不由地吃了一惊,顿觉脸上有些发烧,头脑中也一阵晕眩,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地望着他方说道:“本宫觉得有些头晕,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萧太后便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沿着山坡往下逃去了。一众女兵士卒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着她。 第182章 赌注竟是这个 张梦阳问萧迪保道:“萧兄,我在路上,曾听说大石将军在居庸关和金军作战之时不幸失踪了,原来那果真是道听途说的瞎话。大石这不正好好的么?” 萧迪保道:“什么道听途说,这家伙在关城陷落之时,已经落在了金军的手上,是哥哥我拼着性命不要,这才把他给解救出来的。” 张梦阳一听,便知道他在吹牛,却也不随即点破他,哈哈一笑说道:“我一猜就知道是萧兄的大手笔,咱们大辽军中,除了你,原也没有能和他比肩之人了。” 小郡主见张梦阳和自己舅舅以兄弟相称,心中只感觉有些奇怪,倒也没觉得是张梦阳有心要占自己便宜。 原来在契丹人的风俗中,辈分的高低向来不是族群之间婚嫁的障碍,只要是两情相悦,不属同族,不管是相差一辈或者数辈,皆所不禁。 既然这一层障碍没有,那张梦阳是舅舅的兄弟也好爷爷也罢,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了?他们之间想要称兄道弟,那就由他们去吧。 张梦阳问:“萧兄,下面被大石指挥兜剿着的是些什么人?这些人明明注定败没,非但不缴械投降,反倒顽抗得厉害,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真收拾他们不下。” 萧迪保答道:“他们本是远在漠北草原上的黑达旦部落,乘着我大辽式微,居然也大着胆子向南迁徙,游牧到咱大辽腹地里的鸳鸯泊来了。” 赵德胜在旁接口道:“兄弟你有所不知,这黑达旦部本是给咱大辽进贡的部属,如今看到金人势盛了,受了金人的笼络,竟然明着给咱们做起对来了。 头几天太后领着咱们到了这里,看到此处水草丰足,就想在这里歇上几天,没想到这些黑达旦人,咱们不去招惹他,他们倒平白无故地过来招惹咱们,被咱们打了他一个落花流水。 他们这帮混蛋们不服,趁着深更半夜的又跑来劫咱们的营盘,杀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死了好多个弟兄。幸好萧指挥和大石将军处置得宜,将士们武勇,这才逐渐地反败为胜的。” “哦,原来如此!”张梦阳道:“这黑达旦部乘人之危,见风使舵,不仅讨厌,也实在是该杀。” “可不是么!”萧迪保又道:“我和得胜、大石,带领队伍把他们成三下里分割了开来。那两个部分已经都被我和得胜剿灭杀光了,就剩下了眼前这些。” 小郡主道:“舅舅,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既把你的那份杀光了,就该去帮助大石将军剿杀剩下的这些敌人,怎么反倒在这里坐山观虎斗起来了?” 萧迪保哈哈笑道:“你这小丫头子懂得什么,率军厮杀,那靠的是将才,舅舅我最擅长的是运筹帷幄,在这山头上横刀立马,指挥大石他们奋勇厮杀,这依仗的主要是帅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