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 第一章 遇袭 地中海上的一个寻常傍晚,一艘由重型巡防舰改装而来的商船,白蔷薇号,正划过平静的海波,安稳航行着。 为了扩大容量,白蔷薇号将原有的两层火炮甲板拆去了一层,改作客舱和货舱两用。 当然,只有那些经济状况极为欠佳的人才会选择搭乘这样的商船,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下层甲板的阴暗潮湿与四处滋生的蚊鼠。 “头好痛...这是哪...” 下层客舱的一个房间里,一眉目清秀的年轻人揉着发昏的脑袋,挣扎着从铺了干草的床板上坐起。 年轻人缓了好一会儿才让模糊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打量了一番目前的处境。 他身处的是一极为狭窄的房间,大概只有四五平米。 这样的空间只够塞下一张简陋的床板和一个连胳膊都放不下的小木桌,墙上还挂着一面巴掌大小的,早已刮花的小铜镜。 房间没有窗户,但还是能闻到隐约的湿咸海风味。 当然,更多的还是难以忍受的腐烂木材的味道。 “这是在船上?我明明记得昨晚是在公司加班来着。”年轻人迷茫地呢喃自语,不解地揉着仍然发昏的脑袋。 他记忆中自己名叫易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机械工程师。 但是此刻的脑海里却凭空多出了一段记忆,自己仿佛又是一个十八世纪的意大利人,名叫劳伦斯·波拿巴,除此以外关于这个劳伦斯就一无所知了。 劳伦斯双眼失焦地继续打量着这个小房间,瞥了瞥墙上的镜子,于是起身站在铜镜前。 只见镜面里已然不是他熟悉的那张黄皮肤黑头发的面孔,而是一张金发白面的青年脸庞。 高耸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五官,全然和他印象里自己的长相不一样。 这真的是我吗?! 就当劳伦斯还困惑在原地不知所措时,房门被人粗暴地敲了两声。 咚!咚! 还不及劳伦斯有所回应,对方直接推开了房门。 门外是一肌肉结实的大汉,头上扎有浅蓝色的头巾,右手提着麻袋,腰间别着一把无鞘的短刀,看来是船上的水手之类。 尽管他面颊上一块狭长的刀疤很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曾经干过海盗的勾当。 “劳伦斯·波拿巴先生,您的晚餐。” 水手不耐烦地说道,随后从麻袋里掏出一块又干又硬的黑面包丢了进来。 这种劣质干面包砸在床板上的声音简直和石头一样。 劳伦斯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 “嗨,等一下。” 看着水手发完面包就要离开,劳伦斯赶忙叫住了他,询问道:“我们这是在船上?这艘船要开往哪?” 水手听罢,戏谑地撇了一眼劳伦斯,讥讽道:“嘿嘿嘿,先生,您搭船难道连目的地都不看吗?” 劳伦斯此刻根本没有玩笑的心情,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水手见找不到什么乐子,便无聊地随口说道:“是去科西嘉的,科西嘉北部,叫阿雅克肖的城市。” “科西嘉?”劳伦斯不解地重复一遍,他只记得这是一个地中海上的岛屿,是法国的一个行省。 至于阿雅克肖则是他们的省会,那儿有一只挺出名的足球队,至少踢爆国足是不成问题的。 “我们这是要去法国吗?”劳伦斯追问道。 “法国?”水手先是一愣,然后皱紧了眉头看了一眼劳伦斯,说道: “科西嘉和法国人有个鸟的关系?那儿是热那亚人的地盘,不过科西嘉人前些年也在搞独立...” 热那亚?有这个国家的名字吗? 劳伦斯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勉强想起来那是一个位于法国东南和意大利西北的沿海商业共和国。 只是它早在十九世纪初便被吞并了。 难道说...?! “麻烦您能告诉我现在哪一年吗?”劳伦斯的声音有些颤抖了,这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 而水手的表情更是十分古怪,连声说道:“天呐天呐,你的脑袋一定是有什么问题了,算了,先生,现在是公历1768年的1月。” “那...”劳伦斯震惊地张开嘴,还想继续问些什么。 那水手已然十分地不耐烦,率先说道:“我们马上就要靠岸了先生,您有问题上了岛自己找人问吧!” 说罢,他又补充道: “我建议您还是到上甲板吹吹海风清醒下头脑,说不定您的脑袋就是在这憋坏的。” 劳伦斯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苦笑一声,说道: “可能是吧...麻烦你带我去上甲板透透气吧。” 随后劳伦斯跟随着水手穿过蜿蜒曲折的小走廊,从一顶吱吱作响的木梯爬上了甲板。 湿咸的海风扑面而来,混杂着一月地中海上微微的寒气,着实是让劳伦斯清醒了不少。 此时正值傍晚,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但是已经能够隐约看到天边的繁星与明月。 上甲板也是一片的杂乱不堪,麻绳、油布、木箱到处都是,倒也符合这群水手的作风。 劳伦斯靠在船舷边,任由海风扑打在脸上。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里,他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竟回到了两百多年前的欧洲。 “咋样?是不是好受许多?” 方才的水手似乎已经完成了工作,走到劳伦斯旁边,略有同情地说道。 劳伦斯苦笑着点点头,尽管身体的不适已经基本恢复,可是这样的跳跃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接受的。 “确实舒服了不少,谢谢。对了,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劳伦斯看着水手说道。 “我?”水手背靠着船舷,双手抱头,显得很是潇洒,“就叫我格罗索吧。” 劳伦斯点点头,随后便重归沉默,继续注视着海面。 视野里已经能够看到科西嘉岛的轮廓,也能隐约看到零零散散的船只在岛上驶入驶出。 “等等,有些不对劲!”身旁的格罗索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低声呢喃道。 不等劳伦斯有什么反应,格罗索便伸手指向不远处一艘舰船,那艘舰船的舰首正直冲着白蔷薇号,似乎是在全速靠近。 劳伦斯听罢不禁紧张了几分,眯起眼睛顺着格罗索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是一艘高大的三桅帆船,舰型比这艘白蔷薇号要高出不少,似乎是多出了一层火炮甲板。 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它主桅杆上飘扬的,白底红十字旗。 “他们打的是白底红十字旗。”劳伦斯皱眉说道。 格罗索咬咬牙,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他娘的,那是热那亚人的军舰!” “什么?我们要接受检查吗?”劳伦斯望着不断靠近的军舰,不安地问道。 格罗索啐了口唾沫,狠声说道:“检查个屁,我们船上全他娘的是走私品,这些热那亚婊子也清楚的很!” 为了镇压科西嘉岛的起义,热那亚对全岛实施了贸易禁运,这也使得与岛上的贸易往来只能通过走私来进行。 白蔷薇号上的观察员显然更早就发现了热那亚军舰,船长已经及时作出反应,将船速开到前进四挡,全速朝着阿雅克肖驶去。 阿雅克肖由科西嘉人控制,热那亚的军舰不会敢在那里逗留太久。 而白蔷薇号这样全速逃脱的行为也被热那亚军舰发觉了。 就当劳伦斯还在十分不安地望着那艘军舰之时,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数十道黑影以极快地速度在劳伦斯的视野里扑面而来。 “趴下!!” 第二章 血战 “趴下!!” 格罗索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在听到火炮轰鸣的一瞬间,便条件反射似的猛地抓住劳伦斯的衣领扑到在甲板上。 就在二人扑到后的下一个瞬间,数十发实心铅弹如暴雨一般砸入了白蔷薇号的船体之中。 顷刻之间,甲板上顿时烟雾一片,木屑和铁片四处纷飞。有被波及到的水手顿时发出了一阵令人心悸的哭嚎。 “他娘的!那艘船绝对有七十门火炮!就算是两艘白蔷薇号一起上都不够它打的!” 格罗索一边咳嗽着一边痛声骂着,随后看了一眼惊魂未定,趴在甲板上的劳伦斯,伸手将他搀扶了起来。 白蔷薇号在受到这一轮炮击之后,虽然损伤并不严重,但是行进速度显然受到了影响,热那亚军舰和白蔷薇号的距离正在不断缩进。 “喂,有些不妙啊!”当两舰的距离缩短到一定程度时,格罗索也忍不住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又出什么事了?”劳伦斯坐靠在船舷下,仍在大口喘着气,急促询问道。 对于一个他这样的现代人来说,别说亲身感受炮击了,就连弓弩这样的武器都没有摸过。 格罗索从船舷的掩护下探出头,目测了一番距离,咬咬牙说道: “差不多到链弹炮的射程了,我们他娘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链弹炮?那是什么?” “就是打出来的炮弹是锁链的玩意儿,那东西要是打到帆布,能他娘的开一个多大的洞!要是运气差被打到桅杆,妈的,这么粗的桅杆也能给你干断了。” 格罗索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了个夸张的圆形。 而就在格罗索话音刚落之时,热那亚军舰又传来一阵轰鸣声。 劳伦斯这次熟练了许多,连忙抱头蹲在船舷的掩护下。 果然不出格罗索所料,热那亚这次打的就是链弹。 这种用锁链把两颗弹丸链接在一起的炮弹,在限制敌舰移动上简直是卓有成效。 链弹散射在白蔷薇号上下,又是激起一阵烟雾,但是比上一轮炮击时小了许多。 而只听巨大的刺啦一声,数枚链弹从舰身上方飞过,精准地砸向了巨大的主帆。 结实的帆布在这些高速飞行的链弹面前脆弱的简直像一张白纸,眨眼之间便被完全撕开。 失去了风帆动力的白蔷薇号顿时就像一个在水里抽筋的游泳者,只能任凭自己的速度逐渐减慢下来。 尽管白蔷薇号持续地利用舰尾炮进行着反击,但这些小口径的尾炮打在坚固的热那亚军舰上不过是杯水车薪,连阻碍对方追击都做不到。 眼看着头顶上巨大的风帆顷刻间变成了一根根烂布条,不论是格罗索还是劳伦斯都沉默了。 全速前进的热那亚军舰距离白蔷薇号越来越近了,劳伦斯甚至仅凭肉眼都能看到对方军舰上严阵以待的士兵。 “小子,遇到过接舷战没?”格罗索突然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 劳伦斯沉默着摇摇头,他前世连船都没怎么坐过。 “那可真是人间地狱啊。”格罗索闭上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回忆着说道: “到处都是惨叫声,到处都是火枪的硝烟,甲板全他娘的是人的血,脑髓,还有肠子,还有...我也认不出来的器官。你知道吗,就在你屁股下面的这块木板,不知道他娘的淌过多少盎司的血。” 劳伦斯低头看了看自己坐的地方,克制住不去想象它涂满鲜血的样子。 热那亚军舰仍在逼近,劳伦斯已经能够隐约听到对方舰上的士兵齐声的呐喊与不堪入耳的粗野辱骂。 对于常年在海上漂泊的水兵来说,这是他们难得可以肆意发泄的时候。 两舰已经只有数十米的距离了,热那亚人开始将钩锁不停地抛往白蔷薇号,以此将两舰的距离进一步拉进,直至撞击在一起。 白蔷薇号的船长下令下层甲板的所有水手都到上甲板来,劳伦斯甚至看见了几个同样是乘客打扮的人也一同来到了上甲板,神色都是极度的惊慌。 “小子,这个给你。” 格罗索说着,将腰间的短刀卸下来,丢给劳伦斯。 劳伦斯接过短刀,略微打量一番,是电影里面很经典的水兵宽刃短刀。 刀柄有些松动,但不碍事。刀刃上有许多缺口,显然是经常与其他兵刃碰撞产生的,不过刀刃仍然十分锋利。 “我们乘客也要战斗?”劳伦斯紧紧握着短刀,略微安心了一点,但仍是紧张地问道。 “嘿,小子。”格罗斯撇了下嘴,不屑地说道: “你以为热那亚人把我们这些走私犯枪毙之后,会再让你们搭个顺风船?给你们安安稳稳送到科西嘉去?想得美!你们会被当作奴隶送到古巴或者是拉普拉塔,也可能是路易斯安那,反正就是美洲那块鸟不拉屎的破地!” 白蔷薇号的舰舷上已经爬满了钩锁,双方的距离不足三十米远。 对方的前排正齐力拉动着绳索,使两舰完全靠在一起,而后排士兵则端着滑膛燧发枪持续进行火力压制,阻止白蔷薇号上的水手砍断绳索。 格罗索将短刀扔给劳伦斯之后就扭身去自己的岗位了,至于像劳伦斯这样的乘客,在每人发了一把短刀之后就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白蔷薇号的船长也不期望这些在船上站立都不稳的乘客能对战斗有什么帮助。 砰!砰! 滑膛枪击发产生的烟雾弥漫在两舰上,到处都能看到子弹打在船体上击飞的木屑。这样的射击还会持续好一会儿,直到双方开始真正的白刃战。 劳伦斯依旧是坐靠在船舷的掩护下,头顶上呼啸而过的子弹和连绵不绝的枪声实在让他不敢贸然行动。 仅仅还是在枪击阶段,劳伦斯便已经体会到了刚刚格罗索所说的人间炼狱。 白蔷薇的水手和热那亚的士兵,双方的呐喊和哀嚎交织在一起。 在劳伦斯的眼前,每隔几秒就会有一个水手中枪倒下,在血泊里无助地叫喊着。 而劳伦斯知道,更惨烈的战斗还在后面。 终于,火药的烟雾渐渐消散,双方舰船已经几乎贴在了一起,热那亚人从甲板上搬出几块又长又厚的橡木板铺在中间,当作桥梁。 枪击声已经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舰战士所发出的最洪亮的战吼。 劳伦斯咽了口唾沫,心脏急速地跳动着,将短刀紧握在手里从掩护里站了起来。在开阔甲板上的白刃战,已经没有了躲藏的可能。只有战斗才有机会博得一线生机。 一名冲锋在前的热那亚士兵率先看见劳伦斯,狞笑一声便持刀冲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劳伦斯不是水手。 若是不能适应海上颠簸的环境,就算是万人敌到了船上,也断然打不过一个瘸腿的水手。 热那亚士兵挥起短刀,直接自右上角斜劈而下,刀刃在空中甚至斩出了股股风声。 而劳伦斯的注意力更是无限集中,肾上腺素水平急剧升高,迅速抬手横刀挡住了这下劈砍。 两把兵刃猛然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哐当声,甚至隐隐之间还有火星闪现。 热那亚士兵见状也不意外,而是手上持续加力,由上至下压制住劳伦斯。 这边劳伦斯正在拼命咬牙抵抗着对方的下压,谁知对方突然卸力,而后左手握拳直冲劳伦斯的腹部而去。 劳伦斯的注意力和力量全放在刀刃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招完全意料不及,毫无防备地被一拳击飞了半米远。 “哼,就你这样也配拿刀?”热那亚士兵戏虐地看着地上的劳伦斯,出言讥讽道,同时上前一脚将劳伦斯手里的短刀踢飞了出去。 手无寸铁的劳伦斯呆坐在地上,他从没有感到过死亡的感觉竟然如此临近。 “去上帝那里忏悔吧!” 士兵将刀尖对准劳伦斯的心脏,面无表情说道。 那雪亮的刀尖似乎在下一秒便要浸染上新鲜的血液。 第三章 兄弟相认 “我...要死了吗...” 劳伦斯的脑中已经只剩下这个念头。 就在劳伦斯已然万念俱灰之时,只见热那亚士兵脚下的甲板突然一阵抖动。 那士兵自己也没有料到会突发这样的状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加上船体本身的颠簸,直接失去平衡摔倒过去。 本已绝望的劳伦斯眼中顿时精光一闪,猛地从地上弹起,一把抓过方才掉落在一边的短刀,毫不犹豫地直接插入了那士兵的心脏里。 尽管对方那瞪圆了的双目似乎在诉说无尽的不甘,但劳伦斯不会给予他哪怕一秒钟的怜悯。 惊魂未定的劳伦斯大口喘着粗气,望向对方刚才站立的那块甲板。 原来那是通向下甲板的活版门,而刚刚正是有人要从下甲板上来,推动了活版门才使得那士兵站立不稳。 劳伦斯定睛看去,才发现推开门上来的赫然就是格罗索。 格罗索扫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热那亚人和一旁的劳伦斯,不禁有几分讶异。没想到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子竟然能搏杀一名身经百战的水兵。 “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格罗索。”劳伦斯一边喘着气,一边感激地说道。 格罗索稍一思索,便也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于是点点头,急促地说道:“小子,说不定我还能救你第三命,跟我来!” 热那亚的士兵还在不停涌入白蔷薇号的甲板,但好在格罗索身材魁梧,刀法更是一绝,带着劳伦斯从甲板上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到了船尾的船长舱室。 甲板上的战斗已经不容乐观,热那亚士兵的数量远超白蔷薇号上的水手,水手们在一阵阵刀光剑影中节节办退,也在朝着船尾撤退。 格罗索径直推开舱室门,劳伦斯迟疑了片刻也跟着进去。 只见舱室里端坐着一神色凝重的中年人,原本应是富丽堂皇的船长舱不知为何堆满了杂乱不堪的橡木桶。 看到格罗索进来,船长的神色才稍微舒展了一些。 “布置好了吗?”船长的声音很是低沉。 格罗索没有说话,只是沉重而又严肃地点点头。 “那走吧。” 船长说完这三个字,仿佛就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气,瘫坐在椅子里。 格罗索正要离开舱室,却看见椅子上的船长仍然瘫坐着,皱眉问道: “您不走吗?” “傻瓜。”船长撇嘴笑了一声,笑得很凄惨:“哪有船长不和船共存亡的。” 格罗索听罢,再没有劝阻,直接带着劳伦斯离开了舱室。 接舷战马上要接近尾声了,水手们尽管浴血奋战,但仍是被驱赶到了船尾处,人数也只剩下了十几人。 “他刚说的布置是什么?他又要我们去哪?”劳伦斯看着格罗索,不解问道。 “看见船长舱里面那些木桶了吗?”格罗索突然说道:“里面全是火药,包括白蔷薇号的下甲板里也都塞满了火药桶。” 没有理会劳伦斯的惊愕,格罗索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 “全体撤退!” 方才还在战斗的水手们听到这一声巨吼,立刻打足了十二分气力,竭力将身前的对手甩开,随后纷纷飞奔至舰舷处,一跃而下。 “跟我来!”格罗索见劳伦斯没有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手腕,和其他水手一样跑到舰舷侧跳入海中。 只听一连串的扑通声,甲板上已经只剩下了热那亚士兵。 愤怒的热那亚人举起滑膛枪对着海里的水手们一通乱射,但也仅仅是用来发泄罢了。精度极差的滑膛枪在这个距离连大象都打不中。 巨大的入水冲击力让劳伦斯一下沉入了冰冷的海水里,当劳伦斯睁开眼,从水下看到的已经不是两艘舰船了,而是两个宛如太阳般明亮的火球,将方圆十几里的海域都照的通亮。 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迅速扩散,以白蔷薇号为中心,产生了数波两米高的巨浪,蔓延开来。 所幸劳伦斯正在水下,没有受到太多冲击力的波折。 于是劳伦斯拼尽全力游到水面上,找了一块破碎的木板抱着。 方才还在激战的双方已经彻底消失无踪了,白蔷薇号已经化作了无数碎片,热那亚的军舰也燃起了熊熊大火,受损严重,对于跳下海的水手们已经无力追击了。 可惜的是由于夜色渐渐加深,再加上爆炸的冲击力将水手们吹的四零八落的,劳伦斯并没有找到格罗索的身影。 劳伦斯本想就这样在木板上等待救援,但是转念一想,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了,这是该死的1768年,没有人会来救他。 望了望看似在不远处的科西嘉岛,劳伦斯知道在这种开阔地带,两地的实际距离是远大于目测距离的,但是待在海里喂鲨鱼更是死路一条。 豁出去了! 劳伦斯咬咬牙,艰难地抱着木板,用双脚划水缓缓向着科西嘉岛游去。 夜色已经完全深了,劳伦斯不知道自己已经游了多久,觉得双腿几乎要失去知觉,只会机械性地上下摆动了。 终于,在天色将要破晓之时,劳伦斯的双腿第一次接触到了陆地,但还不及他有一丝一毫的开心,全身脱力带来的疲惫感就随之而至。 再也忍受不住的劳伦斯两眼一黑,便在沙滩之上昏睡了过去。 ...... “这是哪...” 劳伦斯呢喃着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身子躺在一片柔软的棉被上。 这个房间很是宽敞明亮,透过不远处的窗户还能看到沙滩上的宜人景色。窗台上摆着两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里面插了几只动人的水仙花。 即使到了十八世纪,这样质量的玻璃瓶也不是寻常人家负担的起的。 他刚想坐起身,但全身酸痛的肌肉立马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只得继续躺在床上。 “噢天吶,亲爱的劳伦斯,你终于醒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但这个声音劳伦斯根本不熟悉。 于是劳伦斯艰难地扭头看向门口,只见那里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体型修长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色绅士服,头上扎着带羽饰的头巾。 “您是...?” 尽管身体十分不适,劳伦斯还是挣扎着坐起身,倚靠着床头,对着来者问道。 那男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连忙解释道:“是我啊,卡洛,卡洛·波拿巴,你的亲兄弟。” 卡洛·波拿巴? 劳伦斯挠挠脑袋,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而且还是在一段重要的历史上。 卡洛见劳伦斯没有说话,也不意外,只当是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继续安慰道: “昨天听到那个大爆炸时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上帝保佑,让你平安来到这里了。” 于是卡洛对着门外拍了拍手,高声喊道:“嘿!亲爱的,给我们端两杯葡萄酒好吗。” 门外一个柔美的女声应了一句,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同样扎着头巾的妇女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两杯晶莹的葡萄酒。 “这是我的爱人,玛丽亚·莱蒂齐亚·拉莫利诺。”卡洛对劳伦斯介绍道。 玛丽亚微笑着对劳伦斯点点头,同时有些担忧地多看了几眼,随后将葡萄酒放在了床头柜上。 卡洛·波拿巴...玛丽亚·莱蒂齐亚·拉莫利诺... 波拿巴家族...科西嘉岛... 劳伦斯终于想起来这一对夫妻是谁了,惊讶地直接开口问道: “你们是不是有个孩子叫拿破仑·波拿巴?!” 第四章 面见总督 自从劳伦斯被卡洛发现并带回家安顿已经过去七天了。 在这几天里劳伦斯也大概摸清了身边的关系。 卡洛·波拿巴是自己的亲哥哥,是科西嘉共和国里的议员,并且也是当地有名的律师,于是便写信邀请劳伦斯也来到科西嘉岛任职。 只是谁也没想到白蔷薇号会遭受那样的意外。 至于科西嘉岛,这里原来是热那亚共和国的领地,但是由于过重的赋税使得岛民揭竿而起,建立了自己的共和国。 然而,热那亚人并没有被完全驱逐出岛,他们仍然控制着科西嘉北部的一些城市和要塞,并且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还有一件令劳伦斯有些遗憾的事,就是未来的法兰西皇帝拿破仑到现在还没有出生呢。 按照历史的轨迹,这位令全欧洲都为之颤抖的征服者还有一年才会降生。劳伦斯也希望自己出现的蝴蝶效应不会影响到这个未来。 在养伤的这几天里,劳伦斯也在梳理自己对于历史上科西嘉岛的记忆。 由于前世是一个历史爱好者,劳伦斯很快就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节点上。 当下是1768年的1月初,而到了5月之时,热那亚人就会选择放弃科西嘉,将其出售给了法国人。在历史上,科西嘉也是从此成为了法兰西的领土。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劳伦斯深知信息差的重要性,自己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就是当下最大的财富,自己必须利用这个信息来创建优势。 正当劳伦斯苦恼着如何利用这些知识时,卡洛推开了劳伦斯的房门。 “嘿,劳伦斯,身体怎么样了?”卡洛走进门,看见劳伦斯正在专注而痴迷地看着一副科西嘉岛的地图,不禁无奈地关心道。 对于这个古怪的弟弟,卡洛也有些习以为常了。这几日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劳伦斯就会对着地图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劳伦斯将手指从地图上放下,回应道:“基本康复了,感谢您的关心。” 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劳伦斯也对这个哥哥十分感激。尽管卡洛平时十分粗野,但对于他这个亲弟弟确实是感情深厚,照顾的无微不至。 卡洛得知弟弟的身体已经无恙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转而开始提起今天的正事——是时候找科西嘉总督为劳伦斯安排一个职务了。 “科西嘉共和国的总督?这可是个大人物吧。”劳伦斯略有担心地说道。 卡洛听罢苦笑一声,挥挥手道: “哪算什么大人物,说到底,科西嘉共和国都还没有得到各国宫廷的认可,到现在外界都还认为我们处在热那亚人的统治下。说是总督,也只是这岛上三万多人的领袖罢了。 我这个议员,也不过是个西部小城市的代表罢了,平日里的开销都还得依靠我做律师的收入。” 说罢,卡洛亲自为劳伦斯翻找出一套笔挺的绅士服,督促着他赶紧换上。 看着在床上堆成一座小山的服饰和配件,劳伦斯也只得无奈地笑笑,怀念起前世背心大裤衩的穿衣风格。 整个科西嘉岛最为繁华的城市便是阿雅克肖,因此科西嘉共和国的总督府也选址在这里。 不过让劳伦斯有些意外的是,卡洛的宅邸竟然就在总督府不远处,步行过去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能在地理位置如此优越的地方有一栋大宅子,看来这个亲哥哥在总督府里的地位恐怕不低。 二人步行了片刻,便来到一扇饰有繁杂花纹的大铁门面前,铁门十分宽敞,能够一次通过两辆四驾马车。 大门两侧是绵延数百米的白色高墙,每隔约莫五十米处便设置有瞭望塔,终日有持枪的卫兵把守着。 “看来这里治安不太好啊,守备如此缜密。”劳伦斯打量了一会儿,随口对卡洛分析道。 卡洛也认可地点点头,补充道:“热那亚人这十几年来都想暗杀总督大人,毕竟他是整个科西嘉的领袖。” 二人朝大门走去,在门口值守的四个卫兵显然是认识卡洛的,整齐地向他敬了个礼: “卡洛议员,欢迎您。” 至于劳伦斯,由于是卡洛带来的,卫兵则是简单地做了搜身,便也将他放了进去。 府邸的面积相当大,光是给仆从居住的集体公寓就有七八间,其余的诸如私人花园,板球室,桌球室之类的娱乐设施也一应俱全。 这里之前是热那亚总督的居所,在热那亚被赶出阿雅克肖之后便理所当然的由科西嘉共和国接管了。 当然,劳伦斯与卡洛今日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二人进了大门之后径直走向直面大门的一座二层小楼。在接受了一轮更为严格的搜身之后,他们才终于见到这位全科西嘉人的领袖。 他名为帕斯夸萊·保利,尽管对外的称呼是科西嘉国家大将军,但是科西嘉人更习惯直接称呼其为总督。 保利会见二人是在书房里,此时他正戴着银色假发伏在桌案上批阅着什么。 直到二人走到书桌前,保利才猛然抬起头来,招呼二人坐下。 “啊,卡洛,你来了。”保利简单地对卡洛打了个招呼,随后就将目光聚集在劳伦斯身上。 “那么,这位就是你所说的,你的亲弟弟,呃...劳伦斯·波拿巴先生。” 保利盯着劳伦斯,目光十分锐利,缓缓开口说道:“很高兴你愿意同你哥哥一样,加入科西嘉人的独立事业中。” “这是我的荣幸。”劳伦斯也不失礼数地回应道。 保利点点头,随口说道:“本来在科西嘉一切公职都需要群众的推选...但既然你的哥哥卡洛极力推荐你,我也相信卡洛的判断。” 劳伦斯没有说话,他知道这种徇私现象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不会消失。 “那么,该指派给你什么公职呢...”保利上下打量着劳伦斯,看似很是纠结,但其实早就拿定了主意: “阿雅克肖的巡逻队还缺一个副队长,劳伦斯先生,如何?” “副队长?”还不及劳伦斯回应,一旁的卡洛先行皱紧了眉头。 卡洛很清楚,尽管这副队长的职位也是一个肥差,平日与许多商人商户打交道,有不少油水可榨,但在政治上几乎没有进步的余地。 毕竟这种赚着群众小便宜的人,必然是恶名满贯,在任何选举中都别指望有自己的选票了。 而保利挑选这个职位也是别有用心,客观上来说这确实是个肥差,足以堵住卡洛的嘴。同时也能防止卡洛在科西嘉议会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 “我绝不会允许两个波拿巴出现在科西嘉的议会里。”保利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还不及卡洛发出任何抗议,劳伦斯却率先微笑着点头,说道:“这确实是一份不错的公职。” “噢?那劳伦斯先生是接受了?你的任命书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保利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连声说道。 说罢,保利便从书桌上一沓文书里精准抽出一张硬质羊皮纸递了过来。 同时心中暗喜:不愧是个毛头小子,一点小利小惠就打发了。 “不过...” 然而劳伦斯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我听说对科西嘉有功劳的人,是必然受到奖赏的吧。” 保利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劳伦斯卖的什么关子,只得撑起一抹微笑,点头说道: “当然,这在哪里都是一样。劳伦斯先生若是能把北部的热那亚人赶回意大利,我这把椅子交给你来坐都行。” 劳伦斯面不改色,仍是微笑着,不紧不慢道: “我倒是没有那么大能耐,只能给保利总督贡献一个消息而已。” “哦?什么消息?”保利和卡洛异口同声说道,二人都被劳伦斯的话勾起了兴趣。 “一个能拯救科西嘉的消息。” 第五章 科岛局势 “拯救科西嘉?”保利听罢顿时摆摆手,完全失去了兴趣,毫不留情地说道: “年轻人,你真该庆幸你哥哥是卡洛议员,否则我会把你当作疯子丢出去的。” 一旁的卡洛也是满脸担忧,生怕劳伦斯胡来,最后连个副队长的职务都捞不到。 劳伦斯则是故作镇定地吸了口气,接下来他说的话,就完全是赌的成分了: “保利总督应该注意到了吧,热那亚人最近不论是侵扰还是进攻,都消极了许多。” “嗯?!” 方才还失去兴趣的保利立马抬头,紧盯着劳伦斯,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卡洛,你告诉他的?” 卡洛则是一脸蒙圈的摆摆手,这件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不,我也不知道,军队的报告只有总督您能查阅。” 劳伦斯没有理会保利的提问,自顾自地说道: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热那亚人堡垒的补给频次也变低了吧。” 保利沉默了片刻,又费解地打量了一会儿劳伦斯,开口承认道: “没错,这半年来,热那亚的补给船到达频率从每月两次变为了每月一次。” “这么说,热那亚人是准备退出科西嘉了?!”卡洛在一边兴奋地说道,在他看来,这种种迹象都是说明热那亚放弃继续和科西嘉人死磕了。 见保利沉默不语,劳伦斯便开口补充道:“的确,热那亚人很可能会放弃科西嘉岛,但这对科西嘉来说可不见得是好事。” “不是好事?为什么?”卡洛一愣,下意识地问道。 劳伦斯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保利,对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几点冷汗了。 “那么...你有确切的消息吗?” 似乎经过了良久的挣扎,保利终于叹了口气,问向劳伦斯。 劳伦斯此刻也不再故弄玄虚,直接回答道: “若是保持现状,在5月份热那亚人将会和法国人达成协议。在今年年内,法国人将会试图登上科西嘉岛。” 保利听罢,又是一阵沉默。早在之前,他从各个方面的迹象就已经猜测出了这种可能,只是一直不敢确定而已。 “哪里来的消息,准确吗?”保利谨慎地问道。 劳伦斯当然不能说这是后世的历史书写的,于是提前编好了理由: “弗洛伦萨的一个贵族聚会,确保准确。” “哦...我想起来了,波拿巴家族是弗洛伦萨的贵族,这倒是正常。”保利点点头说道,算是认可了消息的准确性。 在这些聚会上,贵族老爷们总是会忍不住地喝下过量的葡萄酒,最后在酩酊大醉里透露出一个个惊天秘密。这在整个欧洲都不算什么稀奇事。 而波拿巴家族则是弗洛伦萨的低阶贵族,这个身份在历史上也是被法国铨叙局所认可的。 “等等,等等,什么意思,这和法国人怎么扯上关系了?” 看着二人一言一语地聊着,卡洛连忙不解地发问。他既没有劳伦斯历史知识,也没有保利总督的信息渠道,因此听的是一脸蒙圈。 保利没有直接回答卡洛的问题,而是对着劳伦斯微微颌首,示意他来解释。 保利也想借此机会看看这个年轻人对北地中海的形势到底有什么见解。 见保利将话头抛向自己,劳伦斯也不推辞,直接分析道: “五年之前,也就是1763年,记得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卡洛茫然的摇摇头,那时他也不过才十七岁。保利则是了然于胸地点点头,回答说: “你说的是英国人联合普鲁士人与法国和奥地利人之间的那场战争吧,足足打了七年之久。直到五年之前才缔下和约。” “没错,法国作为这场战争的战败国,他们丢失了几乎全部的海外殖民地,包括整个加拿大和法属印度地区,以及北美洲的大片土地。”劳伦斯继续补充道: “海外殖民地的丧失使得法国人不得不把目光转回欧洲来,同时,因为战争的惨败,国王路易十五的威望也急转直下,国内民意沸腾。当法国人内部矛盾不断加深之时,他们必然会将其转化为外部矛盾。” “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保利有些讶异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鞭辟入里的话了。尤其是从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口中。 而且劳伦斯关于法国内部矛盾的分析也超乎了保利的预料,他虽然想到了法国人可能会接手科西嘉,但听到劳伦斯的分析之后,保利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法国人得到科西嘉的决心。 “所以,你的结论是...”保利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劳伦斯对此也早有准备,熟练地应答道: “路易十五需要在欧洲开疆扩土来重振威望。贫穷而弱小,又被热那亚放弃的科西嘉岛是他最好的选择。” 一言既出,书房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他们三人都明白,法国人可不会像热那亚人那样被轻易驱逐。法兰西的线列步兵团会毫不留情地摧毁科西嘉岛上的抵抗势力。 保利心里更是清楚,如果劳伦斯的消息属实,那么拯救科西嘉的机会就在5月之前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了。 “如何?保利总督?”劳伦斯望着沉默不语的保利,试探性问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么你觉得科西嘉该如何应对呢?”保利有些热切地看着劳伦斯,不乏赞美地评价道。 尽管保利已经执掌科西嘉共和国十三个年头了,但是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合理的对策。 在法兰西王国这个庞然巨物面前,仅有三万多人口的,小小的科西嘉岛实在就像是一叶孤舟。 看着保利热切的眼神,劳伦斯暗暗窃喜,方才可算没有白费口舌。 自己提供的信息和分析已经成功吸引到保利的兴趣,那么就该把话题引回到最初的公职问题上来了。 劳伦斯对这一方土地还没有什么感情,相比于科西嘉未来的命运,此刻的他更关心自己的安危与利益。 “不瞒您说,保利总督,我确实有一些想法,只是...” 劳伦斯故意将尾声拖长,惹得保利一阵皱眉,连忙询问:“只是什么?” “只是我一个巡逻队的副队长,竟然向总督大人提意见,只怕是有些不妥。”劳伦斯故作遗憾地说道。 保利听罢嘴角忍不住地抽搐了几下,没想到这小子现在还挂念着他的公职。 但毕竟有求于人,保利只得干笑两声,连连点头说: “这倒是我的疏忽,怠慢了劳伦斯先生这样的博学者。这样吧,我决定额外任命你为总督府参谋,可与卡洛议员一样自由出入总督府,并可随时与我面谈建言。” 虽然这个参谋的职位看上去像个没有实权的虚职,但劳伦斯却是眼前一亮。 在当下阶段,只要能够直接接触到科西嘉的政治中心,有没有实权并不重要。 不过保利仍然留了一手,强行将巡逻副队长的职务塞给了劳伦斯,这样也对劳伦斯在政坛上的发展做了限制。 在又一阵寒暄过后,劳伦斯约定不日之后再来详细为保利出谋划策,随后便与卡洛一起离开了总督府。 “我的天呐,亲爱的劳伦斯,真没想到你是如此博学多识。”卡洛走在路上,怀里揣着的是保利给劳伦斯的两张任命状。 如果说副队长的职务是靠卡洛的关系才拿到的,那么参谋的职务则完全是靠劳伦斯的知识和口才取得的。 尽管卡洛在一旁兴奋无比,劳伦斯心里却是毫无波澜。 他知道,一个所谓的科西嘉共和国的参谋,在这个时代下简直是微小到不能再小的人物。 甚至自己的名字在将来都不会出现在任何一部历史书上。 劳伦斯若想在这个时代刻下自己的印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第六章 初识安娜 在拿到任命状的第二天,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之后,劳伦斯便计划搬离卡洛的大宅子。 尽管卡洛十分热情地表示房间非常充裕,希望劳伦斯能够留下来同居,但还是被劳伦斯婉言拒绝了。 一来是因为劳伦斯准备着手在阿雅克肖组建自己的势力,还是需要有自己的住处;二来也是不想打扰了卡洛与玛丽亚的造人活动。 这要是影响到了未来拿破仑的出生,可就不太好了。 劳伦斯来到科西嘉岛时便是两手空空,只带着格罗索给他的短刀。因此也不要收拾什么行李,只带着玛丽亚贴心为他拾掇的几件行装便离开了。 离开卡洛家后,劳伦斯首先带着两张任命状来到科西嘉财政局领取自己的第一份薪水,之后每月的薪资便会由邮差送至劳伦斯的宅邸。 说是财政局,也不过是一座由三层独栋公寓改装而来的办公楼而已。 科西嘉人并不使用他国的货币,而是自主铸造发行了两种货币。由于分别掺有一定量的真金与白银,当地人便直接简称其为金币与银币。 由于金价和银价是不断变动的,所以官方并没有规定金币与银币之间的兑换关系,以免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金融现象。 但是岛上居民在进行小面额交易时都习惯了一金币兑换二十银币的比例。 当然,由于毗邻法国,居民们偶尔也会直接使用法国的利弗尔和埃居进行交易。不过鉴于法国混乱的货币体系,这两种货币的流通还是十分少量。 结合科西嘉岛的物价水平,劳伦斯也大概估算出一枚金币的购买力差不多等同于后世的一百元。 尽管购买力差不多只有一百元,但由于十八世纪巨大的贫富差距,底层的贫民几乎没有机会使用到这些金币。 “副队长每月的薪水也不过三十枚金币,参谋倒是好一些,每月有五十枚。”劳伦斯看着任命状上规定的薪酬,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这些钱用来维持一个体面的中产阶级生活都有些拮据,更别提想要有所作为了。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劳伦斯从财政局走出,拎着一袋哗哗作响的金币,不禁感慨道。 接下来要紧的就是找一处落脚的地方了。 阿雅克肖并不大,但也居住了整个科西嘉岛将近一半的人口。 整个城市大致可分为四个区域,西城区由于靠近海湾,所住的大都是码头工、停靠的水手以及最底层的贫民,治安也是最为凶险的。 东城区则截然相反,由于地势较高可以俯瞰到整个阿雅克肖,并且是总督府的所在地,便成为了科西嘉权贵们的居所。卡洛的宅邸就在东城区。 至于南北两片城区,就是普通百姓、小商人以及工匠们的聚集地了。 考虑到自己并不富裕的收入,劳伦斯只得选择在南北城区中租下一栋公寓了。 不过寻找住房的过程倒是让劳伦斯有些犯难,在阿雅克肖这样的小城市可没有房屋中介这样的东西,劳伦斯只得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街头乱窜。 偶尔看到有挂牌出租的房产,也因各种原因不符合劳伦斯的要求。 “唉,虽然前世经常在骂狗中介,但真没了这些人倒也是不方便。” 劳伦斯站在街头,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他已经在这里转了整整一个上午了,却始终没有心仪的住所。 “先生,您是要寻找住房吗?” 正当劳伦斯一筹莫展之际,只听身后传来一道胆怯而又稚嫩的声音。 劳伦斯扭头看去,自己身后五六米远处,站着一蓬头垢面,身披亚麻袍子的少女。 少女的大半张脸都隐藏在灰色的兜帽下,但是劳伦斯仍然能看见她那湛蓝的双瞳。此刻她正远远地看着劳伦斯,似乎并不敢继续向前。 “嗯?你怎么知道的?”劳伦斯一边回应一边打量着少女,从身高和声音来看,她的年龄估计只有十五六岁。 而这一身亚麻服饰,无疑是贫民家的女孩。 听见劳伦斯回应她,少女也稍微大胆了一些,说道: “先生您在这附近转悠已经有段时间了,而且您手上提着的,应该是换洗的衣物。除此以外,您应该也不是科西嘉人。” “哦?”劳伦斯来了点兴趣,他完全没有看出来自己和科西嘉人有什么不同,于是问道: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首先是您佩戴的短刀,是意大利的水手常用的样式。”少女有些胆怯地指了指劳伦斯腰间的短刀,随后补充道: “然后是您的衬衣,只有意大利人会喜欢带褶子的衣领,科西嘉的老爷们的衣领都是平整的。” 劳伦斯听罢下意识地摸了摸衣领,果然是带褶皱的。这件衬衣是当时在白蔷薇号上就穿着的,说明这个女孩分析的一点没错。 “所以我就猜测...还请先生不要生气。”少女谨慎地看了一眼劳伦斯的脸色,这才小心地说道: “您很可能是从意大利来的旅人,正提着行李寻找住处。” “不错,不错。”劳伦斯惊奇而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在街边遇见的这个女孩竟如此精通察言观色。 说着,劳伦斯从怀里的钱袋中掏出三枚金币,夹在指间。金光闪闪的钱币在午后的阳光照耀格外的耀眼,顿时就钩住了少女的眼神。 像她这样的贫民窟的孩子,甚至连金币摸在手里的质感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我确实在找一处住所,如果你能找到满足我要求的,这些钱就是你的。” 劳伦斯晃了晃手中的金币,冲着女孩说道,又紧接着补充说: “如果能让我满意的话,我甚至会考虑给你一份体面的工作。” 体面的工作! 少女在原地愣了两秒,从她学会说话起,她就被父母丢到了大街上,通过为外来者提供向导赚取几个微薄的银币。 虽然勉强能够填饱肚子,但是招致别人的白眼与辱骂是常有的事。 “体面的工作...别人甚至会称呼我为小姐!” 想到这里,少女赶忙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说道:“交给我吧先生,我叫安娜。” 劳伦斯满意地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很好,我要一间公寓,必须是独栋的,要有地下室,最好能有多层楼,面积必须要宽敞,位置就在南北城区,还要是临着街道的,另外家具也得齐全,租金每月不能超过五十金。需要重复一遍吗?” “已经记下了,先生。”安娜注意力很是集中,只是听了一遍就记下了劳伦斯的全部要求。 “好,明天中午我会再来这里,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对了,这是定金。” 劳伦斯说着,将一枚金币抛给了安娜。 这还是安娜头一回收到整整一枚金币,她兴奋地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沾满灰尘的脸蛋也红润起来,对着劳伦斯深深鞠了一躬后便扭头飞奔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这孩子,能堪大用啊。”劳伦斯看着这个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女的背影,不禁感慨道。 尽管已经拿到了两份公职,但是劳伦斯对阿雅克肖这座城市仍然不了解。如果把安娜招入麾下倒是能省下不少麻烦。 看着住所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劳伦斯也该去自己的职位上报道了。参谋的工作不需要劳伦斯每日费心,只需要等待保利总督召见他即可。 因此需要劳伦斯操心的还是巡逻队副队长一职。 “希望能够顺顺利利吧。”劳伦斯叹了口气,便准备前往阿雅克肖巡逻队报到了。 只是他也清楚,自己这样一个空降的副队长,想要信服手下,可能还少不了一顿折腾。 第七章 上任 尽管对阿雅克肖并不熟悉,劳伦斯还是靠着不断问路找到了巡逻队的驻地。 与科西嘉共和国其他的官方机构一样,巡逻队的驻地也十分的简陋,直接是将热那亚人在城市里修筑的一座小型碉堡当作了驻地。 这座碉堡由于年久失修已经爬满了青苔,上面的石砖也脱落了不少,墙壁上有不少镂空的地方。 若不是碉堡上悬挂的科西嘉共和国国旗,劳伦斯还以为是一处古迹景点。 此时正值午后,驻地的大门正敞开着,劳伦斯便径直走了进去。 经过提前的了解,劳伦斯也明白这巡逻队实际上担任的是警察的职责,规模也并不大,只有五十人左右。 毕竟阿雅克肖的人口一共也才不到两万,甚至还不如劳伦斯前世的一个镇子的人口数量。 驻地的碉楼一共有四层,二三层都是卫兵的宿舍,最顶层则是一个小型的军火库和储藏室。 另外还有一层地下室,充作地牢用,用于关押抓捕到的,等待法院审判的嫌犯。虽然劳伦斯听到有传言说巡逻队关押的囚犯数量比科西嘉监狱的囚犯要多出五倍。 一楼则是对外开放的大厅了,用于接待来客以及报案的市民。 只是,在崇尚仇杀的科西嘉人眼里,报案似乎是只有走投无路的选择。因此当劳伦斯进门时,大厅也只有几个值守的卫兵在。 “嗯?你是来干什么的?”一个卫兵察觉到有人进门后有些不悦地从椅子上站起,但是看到劳伦斯的打扮后还是收敛了一些,开口问道。 像劳伦斯这样皮肤白皙,又穿着衬衣打着领巾的人,可不和那些容易欺压的贫民窟百姓一样。 劳伦斯没有回话,而是打量了一番在场的几个卫兵。他们正围坐在一张木桌周围,桌上摆着两大瓶朗姆酒和几个东倒西歪的木杯。 再看看这些人的面容,无不是双眼失神,脸上一片枣红,不知道肚子里面灌下了多少烈性朗姆酒。 方才问话的卫兵见劳伦斯不回话,甚至还在打量他们的酒杯,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劳伦斯的鼻子吼道: “喂!他妈的问你话呢,你要没个正经的理由进来,我这就把你扔到地牢去!” 劳伦斯冷眼扫视了一圈,也算是明白了保利为何会将自己扔到这个巡逻队来。 若是普通人,估计就真的会被这群尸位素餐,欺压群众的卫兵给同化,届时必然会被万人所唾弃,那么在政治上也就失去了群众基础。 那卫兵仍在继续辱骂着,不堪入耳的词语层出不穷,其他卫兵则面带戏笑地看着劳伦斯,把他当作是酒后的乐子。 而劳伦斯根本不想和这些人废话,径直将腰间的短刀抽出,刀尖直指那出言不逊的卫兵鼻尖。 “什么?!” 众卫兵的酒劲立马醒了三分,没想到竟有人敢在驻地闹事,慌忙从桌前站起,抽出腰间的佩剑就要上前制服劳伦斯。 而劳伦斯面色不改,右手持刀继续指着卫兵,左手伸进怀里掏出任命状举在胸前,大喝一声: “我是劳伦斯·波拿巴!弗洛伦萨的贵族,卡洛·波拿巴议员的兄弟,总督保利的参谋,阿雅克肖巡逻队副队长,你们的长官!你们敢拿剑指着我?!” 洪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激起一阵阵回声。 而一众士兵听罢更是满脸惊愕,尽管这前面的一连串头衔他们无法求证,但是这个副队长的身份可是任命状上白纸黑字写着的。 任命书上有保利总督的亲笔签名以及私人印章,不像是伪造的。 几个卫兵面面相觑,迟疑着放下了手中的剑,而被劳伦斯拿刀指着的那人也冒了一头的冷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和同伴们站在一起。 劳伦斯冷哼一声,也将短刀收入腰间。 但是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仍然在继续。 就在这时,只见卫兵之中突然站出一个身材矮小而两鬓发白的小老头,若不是和其他卫兵站在一起劳伦斯是断然不会把他和士兵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小老头上前两步,干笑了几声,谄媚的笑容堆满了整张脸,就好像刚刚拔剑指着劳伦斯的没有他一样。 “咳咳,大人,还请原谅我们的失礼,我们实在是有眼无珠。”小老头说着,对劳伦斯行了一个滑稽的鞠躬礼,继续说道: “大伙都叫我老肖恩,我自从巡逻队成立的第一天起就在了,愿意为大人效劳。” 劳伦斯眯着眼睛扫了肖恩一眼,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卫兵怎么看也有五六十岁了,在巡逻队里绝对是资历最老的一批人。 另外,老肖恩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就与劳伦斯冰释前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过来主动献好,看来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精。 尽管劳伦斯向来是鄙视这种人的,但是如果想要最快的在巡逻队里站稳脚跟,劳伦斯还是离不开老肖恩的帮助。 想到这里,劳伦斯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对着众人说道: “这次便不追究你们的渎职行为,下不为例。你叫老肖恩是吧,带我去拿我的东西。” “是是是。”老肖恩率先答应道,随后扭头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其余卫兵这才松松散散地答了个是。 这一幕也被劳伦斯看在了眼里,心想道:看来这个小老头还是有些威望的,不妨先从他下手,尽快在这里站稳脚跟。 接着,老肖恩便领着劳伦斯上楼,去四层的储藏室领取他的制服,佩剑与印章。 在上楼的闲聊中,劳伦斯也从老肖恩口中获知了一些信息。 巡逻队的长官除了劳伦斯之外,还有一名副队长和队长。只是这两个人都居住在东城区,有自己的产业,平日里根本不会来驻地里工作。 劳伦斯得知之后也是冷哼一声,按理说一个副队长的月薪只有五十枚金币,是如何能在东城区住下的,更别提有自己的产业。 看来他们是生财有道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平时劳伦斯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这也使得他在队里大展拳脚更加方便了。 老肖恩带着劳伦斯来到四层,这里俨然已经太久没人来过了,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都快落到地板上了。劳伦斯每踩一脚,都能在地上踩出一个灰印。 这里存放着巡逻队仅有的十来根滑膛枪,但是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很久没人取用过。 老肖恩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解释说他们平时巡逻探案,对付一些地痞流氓根本用不上这玩意;而若是对上持有火枪的敌人,大概会直接由科西嘉军方出马,也轮不到他们。这些燧发滑膛枪也就闲置了下来。 劳伦斯无奈地摇摇头,他也不打算在今天追究这些。 随后老肖恩走进储藏室,翻找了好一阵子才把劳伦斯所要的东西找出来: 一件蓝白相间的制服,样式很像法国线列兵的制服,估计是仿制而来的。在制服的胸口处还别有一块银星模样的胸章,彰显着副队长的身份。 另外就是他的印章,这同样是证明身份的重要物品。至于佩剑,劳伦斯挥挥手表示不要了,他还是更习惯腰上这把,格罗索送给他的短刀。 不过,老肖恩在出来时,还额外拿着一把做工精致的燧发手枪,以及绣有花纹的火药袋和子弹袋。 “这是上任队长留下的,在这里落灰也不好,不如也让波拿巴队长拿去吧。”老肖恩笑着把手枪和两个口袋塞到了劳伦斯手中。 劳伦斯也没有推辞,斜着眼看了一眼老肖恩。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老肖恩在向自己示好,但想到之后还要利用到这个人,便直接把手枪和两个袋子挂在了腰上。 就当老肖恩以为劳伦斯和其他两位长官一样,过来走个流程之后就要回去忙自己的“事业”之时,他完全没想到劳伦斯竟然直接将制服套在身上,随后吩咐道: “对了,老肖恩,带我去地牢。” “地牢?去那儿做什么?”老肖恩一脸的迷茫。 “准备杀人。”劳伦斯淡定地吐出两个令人胆寒的字词。 第八章 立威 翌日,还只是清晨时分,居住在南北城区的勤劳的科西嘉人便已经从被窝里爬起,开始了忙碌的新一天。 然而,很快就有机敏的市民发现了变化,位于南北城区交界处的巡逻队驻地,大门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搭建起了一个简易而宽敞的高台。 高台之上,矗立着一位身姿笔挺,穿着巡逻兵制服的年轻人。只不过那年轻人的胸前还佩戴有一颗闪亮的银星,彰显了他的地位。 在过往的十多年里,巡逻队都只愿在东城区履行职务,在南北城区很少见到他们的身影。这也让群众们更加好奇,今天在这里搭起高台是要做什么。 站立在高台上的赫然就是劳伦斯,此刻他神情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尽管劳伦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这反而更加吸引了市民们的兴趣,巡逻队要有活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南北城区。 等到上午的时候,高台周围已经有数百名市民围观,将周围几条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四周是一片沸沸扬扬的讨论声,话题都离不开劳伦斯和他的巡逻队。 劳伦斯瞥了一眼底下的群众,估摸时机也大概成熟了,于是对着驻地碉堡里面做了个手势。 老肖恩在里面看见劳伦斯的手势,极为无奈地点点头,心里开始后悔昨天将劳伦斯带到地牢里去了。 只见老肖恩今日也难得地换上了巡逻兵制服,顿时精神了不少。 老肖恩在收到劳伦斯的手势后,带着一块准备好的木板,一路小跑跑上高台,将木板放在高台最显眼的位置上。 而那块木板上只用醒目的红漆写了一个巨大的单词: “审判” 底下的市民见状纷纷议论了起来: “审判?审判谁呢,不会是判我们这些贫民百姓吧。” “哼,倒也是这群混账做得出来的事。” “就是就是,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审判。” ...... 老肖恩站在劳伦斯身旁,对于身下市民们的讥讽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即使是像他一样的厚脸皮,在听到这些话之后也忍不住地老脸一红。 劳伦斯瞥了一眼老肖恩,平淡地说道:“这就是你们在人心里的样子。” 老肖恩支支吾吾地,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而后劳伦斯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放任底下的嘲讽与议论继续发酵,好让市民们的情绪达到最高潮。 下面的市民见台上的那位年轻长官没有任何反应,也渐渐地大胆起来,甚至有好事之徒在下面故意组织市民高喊着: “滚下来!滚下来!滚下来!” ...... 眼看着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局势很快就要失控,而就在市民们的情绪达到最高潮之时,劳伦斯眼疾手快地从腰间抽出已经装填完毕的手枪,对准天空,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响亮的火药爆鸣,顿时震住在场的所有市民,声浪很快就归于平静。市民们都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劳伦斯,不知道这位长官想要干什么。 当整个广场都鸦雀无声之后,劳伦斯满意的点点头,朗声高呼道: “市民们,我的同胞们!我是巡逻队的长官,劳伦斯·波拿巴。” 围观市民耐心地听着,劳伦斯继续高呼: “我们的祖国正遭受着罪人的侵犯!我们的摇篮周围全是受害者的喘息和绝望者的眼泪!在西城区的贫民窟和南北城区的街道上,当我看到那些肮脏的不法乱象时,我只觉得血往上涌,当即决定驱散这些阴霾!罪人的罪行必要用罪人的血来冲刷,我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尽管劳伦斯的演讲激情澎湃,但是大众可不会因为几句好听话就被触动,劳伦斯必须要拿出对应的行动。 “来人,将人押上来!” 劳伦斯对着驻地里面振臂一呼,随即一众巡逻兵押着三个赤裸上身,双手反绑,戴着黑色头套的壮汉走到高台之上。 老肖恩有些不安地对着劳伦斯耳语道:“波拿巴大人,你真的要处决这几个人吗,真的不用向队长请示吗。” 劳伦斯冷眼一扫,若无其事说道:“队长还在他的豪宅里享受着女仆端来的上好的波尔多葡萄酒,他不在,我便是你们的最高长官。” “是,是...”老肖恩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识趣地退了两步,知道是劝不动劳伦斯了。 至于劳伦斯的一意孤行会给阿雅克肖带来多大的震动,老肖恩已经不敢想象了。 台下的市民们都屏息凝视着台上的三个壮汉,期待着劳伦斯的下一步行动。 劳伦斯将其中一人领到高台的最前方,使所有围观者都能看到他,随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在他的小腿处,让他整个人跪在了台上。 劳伦斯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将这个人的头套摘下。就在头套被拿下的一瞬间,人群当中一位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立马失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天呐,这是那个畜生!” 人们也立刻看向了这位妇女,只见这短短的数秒里,女人的脸上就已经布满眼泪,高声哭诉着: “就是这个人渣!把我的女儿...这个畜生啊!” 女人凄惨的哭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在场的市民都不禁同情地望着这位可怜的母亲,有些同为母亲的妇女也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劳伦斯也带着同情和歉意朝着她微微鞠了一躬,随后高声说道: “同胞们,对于这样的恶棍,我们要如何处置!” 偌大的广场寂静了一秒钟,随后爆发出了阵阵响亮的呐喊,这些声音开始还很杂乱,但是很快就统一成了同样的词,形成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 “审判!审判!审判!” 在场的每一位有血性的科西嘉人,都发出了来自心底的呐喊。 劳伦斯将燧发手枪高举在头顶,当着所有市民的面开始装填火药与铅弹。 “不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工会成员!”跪在地上的囚犯惊恐地看着劳伦斯将枪口抵在自己的额头上,颤抖着喊道。 “去和上帝说吧。”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句话,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一阵白烟从枪口喷出,那囚犯的脑袋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失去意识后直接从台上栽了下去。 即使如此,他的尸体也仍然被愤怒的人群践踏着。 劳伦斯没有停顿,挥手示意将第二个囚犯也押上来,同样地开始装填弹药。 “你!你!你!”囚犯看着前一人的下场,已经惊惧地说不出话来。 “同胞们!”劳伦斯将枪口压在囚犯的头顶,高声解释说: “这个人,与奴隶贩子勾连,将我们的科西嘉同胞像牲畜一样贩卖到美洲,该如何处置!” “审判!”市民们高举右臂,大声呐喊着。 砰! 又是一声枪响,又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台上落下,而劳伦斯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第三名囚犯也是一样的待遇,劳伦斯在简短地告知了他的罪行之后,便手起刀落地直接将其枪决。 随着三具恶人的尸首落下,市民们的情绪也被彻底地点燃,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快人心的日子了。 而劳伦斯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只见他同样高举右臂,带头呐喊着: “正义永存科西嘉!” 数百名市民齐声回应道: “正义永存科西嘉!” “正义永存科西嘉!” ...... 第九章 后果 临近正午时分,距离劳伦斯举办的公开行刑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但是驻地外的广场仍然是人潮涌动。 很多错过了行刑的市民特意赶来查看情况,就连西城区的贫民和东城区的绅士们也来了不少。 “怎么样,被人当作英雄的感觉比当成恶棍要好得多吧。” 驻地的大厅里,劳伦斯坐在桌前,对着一众巡逻兵说道。 尽管这次行刑的主角是劳伦斯,但是其他的巡逻兵也连带着受到了市民的尊敬与崇拜。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就有大量市民自发地在驻地门口堆满了鲜花。 同时,劳伦斯也清楚,这次行刑虽然带来了巨大的威望,但不过是暂时的,要想赢得市民们长期的尊重,还是得看巡逻队日后的表现。 因此,如何端正巡逻队里的不良作风,也是一个让劳伦斯头疼的迫在眉睫的问题。 巡逻兵们都挠挠头,不好意思回劳伦斯的话。平日里他们虽然没有为非作歹,但是市民的小便宜还是占了不少,今天却能得到他们的欢呼,实在是让巡逻兵们有些愧疚。 见一众卫兵都羞愧地低下头,劳伦斯继续说道: “都看见人民对你们的期望了吧,不要辜负他们。” 虽然劳伦斯不指望通过一番话语就能让他们洗心革面,不过就着这个时机趁热打铁,倒也有不小的教育作用。 就当劳伦斯想要继续讲话时,驻地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随后走进两个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 这两男子都身穿制服,样式和劳伦斯的巡逻兵制服很像,只不过是绿色的。同时他们也都背着一杆带刺刀的滑膛枪,看上去训练有素。 劳伦斯扫了他们一眼,认出来这是科西嘉共和国军队里的士兵,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科西嘉的军权只牢牢掌握在一个人手中,便是有科西嘉国家大将军职位的保利总督。 因此这两个士兵是代表谁来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波拿巴先生,保利总督有请。”两个士兵一进门,就言简意赅地冲着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随口说:“可以晚会儿吗?我一会儿还有事。” 在正午时劳伦斯还约好了与那个贫民窟女孩安娜碰头,虽说对方地位低下,但劳伦斯也不想因此爽约。 “不好意思波拿巴先生,我们接到的命令是现在立刻将您请到总督府。”士兵摇摇头,坚定地说道。 劳伦斯听罢,微微皱眉,看来保利总督对自己搞出来的大阵仗很不满意。 如果自己拒绝的话,可能这两个士兵就会动用武力把自己给“请”过去了。 “好吧好吧,出发吧。”劳伦斯无奈地挥挥手,嘱咐老肖恩把场面控制好,随后就跟着士兵前往总督府了。 劳伦斯第二次面见总督仍然是在书房里,当他推门进去时,保利正端着一个精致的茶壶往白瓷杯里面倒红茶。 “啊,劳伦斯,你来了。”保利见劳伦斯进门,简短地打了个招呼。 劳伦斯点点头,走到书桌前抽出椅子坐下,同时观察了一番保利的脸色,隐隐之间确实相当的不悦。 于是劳伦斯主动微笑着开口说道:“怎么了,保利总督,您的脸色不是很好。” “哼。”保利冷哼一声,有些失态地将茶壶砸在桌上,滚烫的红茶都飞溅出来不少。 “你才上任几天,就搞出来这么大的事情。”保利白了一眼劳伦斯,开口道。 劳伦斯倒是很轻松地回应道:“不好吗?人民很支持啊。” 保利听罢,胡子都气的翘了翘,说道:“你没有经过法院的审理就处决了那些囚犯,光凭这点我就能现在撤你的职!” 面对保利的威胁,劳伦斯仍然不为所动。他知道保利是个聪明人,自己现在名声正盛,保利是不会逆着人心所向把自己强行撤职的。 即使保利想要对付劳伦斯,也会等到风波平静之后,而到那时,劳伦斯相信自己能够有其他手段牵制住保利。 “这确实是我的纰漏,但那三个人都有罪。”劳伦斯回应说。 “有罪?你仅凭一个人有罪就要处决他?你也不看看他们的身份!”保利一听,顿时更加气愤,指着劳伦斯连连说道: “如果法国国王有罪,难道你也要把法国国王推上断头台吗?” 劳伦斯脸色怪异地看了一眼保利,心想这不会是个预言家吧,随口回答道:“那当然,说不定在您的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那一幕呢。” 眼看着保利马上就要怒火攻心,劳伦斯赶忙将话题扯回正事: “咳咳,保利总督刚刚说看那些人的身份是什么意思?” “哼,他们死之前没告诉你吗?”保利不满地哼了一声。 劳伦斯回想了一下,说道:“好像说过,说他是工会成员什么的。” “没错!”保利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而且还是码头工人工会,你知道那是个什么组织吗?” 看见劳伦斯不解地摇摇头,保利补充道: “那就是一群地痞流氓还有帮派分子的组织,霸占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港口工作。在阿雅克肖装货卸货的船长多多少少都要给他们塞一些好处费。” 劳伦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种码头帮派在世界各地都不罕见。甚至是在后世,一些落后地区的港口都还保有这样的组织。 而今天劳伦斯枪决的三个人都是工会成员,他们也正是凭借这个身份才得以一直滞留在巡逻队的地牢里,而没有接受法院的审判。 此时劳伦斯也明白保利为何如此气愤: 这个码头工会对于保利总督来说也是一个棘手的存在,而劳伦斯则是保利一手提拔的副队长。今天劳伦斯枪决了三个工会成员,很容易被工会误会成是保利的命令,视作是敌对的信号。 “好吧,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总督您给我背了黑锅。”劳伦斯诚恳地说道。 保利听罢,这才稍微消了几分怒气,同时也惊讶于劳伦斯的思维敏捷,竟然片刻之间就读懂了这背后的利益关系。 “哼,看在你哥哥以及你上次提供消息的情分上,我这里就不追究你了,但绝不能有第二次!” 说罢,保利停顿了一下,接着压低声音说道: “另外,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虽然我能出面给你挡住码头工会官方的压力,但是他们工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绝对会有人为他们的兄弟报仇。你自己多加小心,你也不想你这么年轻而聪明的脑袋被割下来丢进海里吧。” 劳伦斯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对保利的提醒表示感谢。 在敲打完劳伦斯之后,保利很快就将话题转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上——科西嘉的命运。 距离劳伦斯所说的,法国与热那亚达成协议的五月份已经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了! 第十章 对策 “你上次所说的,有机会拯救科西嘉的计划是什么?”保利双手交叉,拖着下下巴,十分严肃问向劳伦斯。 劳伦斯没有贸然发言,而是稍微梳理下思路。 这次与保利的会面极其重要,只有劳伦斯的提议能够吸引到保利,才能让他们俩彻底地站在一条战线上。 对于当下阶段的劳伦斯来说,保利的庇护是他不可缺少的。 刚刚保利能够对劳伦斯搞出的僭越的处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也是看在劳伦斯可能有能够挽救科西嘉存亡的计划。 “总督大人您的看法呢?”劳伦斯谨慎地反问道。 保利小抿一口温热的红茶,润润嗓子,略有无奈地说道: “我在几年前就开始担心这种情况,因此派出过大量的外交使节前往各国宫廷,希望能够被承认为独立国家。西班牙人,那不勒斯人,甚至威尼斯人和奥地利人,我都向他们求助过。” “只是...”保利苦笑着说道:“科西嘉的使节要么被拒之门外,要么被提出无法接受的要求。” 劳伦斯边听边点头,保利的做法的确无可厚非。在实力差距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采用外交手段确实是最好的方式。 只是科西嘉这样一个弱小贫穷的岛国,在这些欧洲列强面前根本没有谈判的筹码。 在确认自己与保利的计划大方向基本一致后,劳伦斯开口说道: “从当下形势来看,外交确实是最佳的途径。只是总督您选择的对象有失偏颇。这些大国即使答应庇护科西嘉,也必然会提出对应的条件。届时,也不过是从羊入虎口变为羊入狼口罢了。” “哦?那应该向谁求助?不会是英国人吧?”保利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仍然不明白应该寻求谁的庇护。 劳伦斯故作神秘地笑笑,说道:“这个国家,总督您应该相当熟悉。” “嗯?是什么?”保利更加不解了。 “热那亚人。” “什么?!”保利差点失声叫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劳伦斯,急促地说: “天呐!劳伦斯,你如果是在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话,我一定要把你当作是热那亚的间谍丢到监狱去!” “保利总督,您想一下,我们为什么会把法国人当作假想敌。”劳伦斯开始分析道。 保利一愣,说道:“当然是因为热那亚人会把科西嘉岛出售给法国人。” “那么只要阻止他们协议的达成不就好了,毕竟,反抗热那亚人可比反抗法国人简单多了。” 保利靠在椅背上,叹口气,说道: “虽然是这样的道理,但是又怎么做呢,难不成你准备潜入凡尔赛去把热那亚的谈判团给炸上天?” 劳伦斯笑笑,起身将书房里的一张科西嘉地图取下,铺在桌上,为保利解释道: “当然是要让热那亚人主动放弃和法国人的谈判。总督您看,目前岛上将近九成的领地都已经掌握在科西嘉人手中,热那亚的军队只能退守在北部沿海的堡垒之中。” “你是说...主动示弱,故意将战线回推一些?”保利摸摸下巴,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 热那亚想要放弃科西嘉的重要原因就是他们想要收复全岛已经几乎没有希望,与其花费高昂的代价在岛上继续驻军,不如主动将科西嘉卖给法国人,还能弥补一些财政收入。 劳伦斯的意思便是主动退让,故意让热那亚军队收复一些领土,以此来让他们相信仍然有机会拿下整个科西嘉岛。 “嗯...这样确实有机会,但是太过于冒险,热那亚人说不准已经彻底对科西嘉失去兴趣。” 保利考虑片刻,摇摇头,对这个计划并不放心。 而劳伦斯也预料到了保利的反应,紧接着说道: “当然,但是这不过是第一步计划。热那亚会放弃科西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科西嘉岛实在是太贫穷,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 保利听了这话虽然有些不悦,但也得承认这确实是事实。 尽管阿雅克肖也是地中海上有名的海港城市,但是比起周边的土伦、比萨、威尼斯这些世界级港口都市,显得还是过于落后。 “确实如此,不过科西嘉要是富裕一些,也不会落得这样孤立无援的下场。”保利苦笑两声,无奈地摊摊手。 而劳伦斯却是伸手指指桌上的地图,笑着说道: “那么,如果这个贫穷的岛国突然发现一处银矿或是金矿,情况就很不一样了吧。” “金矿银矿?”保利皱眉看着桌上的地图。 科西嘉岛是典型的山脉岛屿,岛屿的中心是一座座雄伟而绵延不断的高山,只有在边缘区域,地势较为平缓的地方才适合大规模的聚居。 依靠着这些大山,科西嘉的采矿业也比较发达,是国家财政的一大支柱。 而在这样的地形里,如果发现一座金银矿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保利也很清楚,他在科西嘉这么多年,可是连一块金银矿石的影子都没见过。 这么想来,劳伦斯的意思也非常明显了。 “你是要对外放出假消息?” 保利没有抬头,仍然盯着桌上的地图,问向劳伦斯。 “没错,热那亚人收到消息之后,在他们发觉这是假消息之前,都必然不会再和法国人讨论出售科西嘉的事宜了。同时我们再主动收缩战线,给他们收复科西嘉的信心,这样以来,在短时间内,我们都不用面对法国人的威胁。” 铺垫已经做的差不多,劳伦斯直接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而令劳伦斯对这个计划信心十足的是,在他前世的记忆里,科西嘉岛上确实有一座银矿,而且是一处含量极高的富矿。只要能在热那亚人戳破谎言之前勘探到这处矿脉,科西嘉的安全就能保持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样说来,倒是很有机会。不过...这终究只是拖延的办法啊。”保利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劳伦斯的方案。 尽管在保利眼里,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但是距离出售科西嘉的协议达成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也只得先采用这个方案,日后再做图谋。 “你可以先离开了,这个计划我还需要和军队以及各个议员进行讨论,届时我也会邀请你参加讨论。” 保利叹了口气,将桌上的地图折叠起来放好,表示劳伦斯已经可以离开了。 劳伦斯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保利。他显然在担心谎言戳破之后,科西嘉岛又该何去何从。 “不用担心,保利总督,说不定我们真的能找到一座银矿呢。”劳伦斯随口安慰道。 保利听罢,猛地抬起头,直盯着劳伦斯,低声说道:“你有信心?” 在保利眼里,这个年轻人虽然有时行事过于大胆,但似乎每一步又都在他的预料中。 “有种预感罢了。”劳伦斯笑了笑。 “是这样吗...” 保利有些失落地说道,随后挥手示意劳伦斯可以离开了。 走出总督府之后,劳伦斯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在与保利达成共识之后,他在科西嘉也就有了真正的政治靠山。 尽管这样也有弊端,其他政治派系可能会把劳伦斯视为保利的亲信,从各处针对他。不过在当下阶段,抱住保利这根大腿对劳伦斯的收益无疑是最大的。 “噢糟了,和安娜还约好了见面的。” 劳伦斯忽然想起来和那个贫民少女的约定,瞥了一眼总督府里的钟楼,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于是赶忙马不停蹄地去往约好的街道。 第十一章 人生而平等 北城区,海贝街。 这是劳伦斯约好了与安娜见面的地点,只是现在已经到了午后三点,头顶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安娜仍然没有看见劳伦斯的身影出现。 昨日正午,安娜接下劳伦斯的委托之后兴奋了整整一天。 三枚金币的报酬,可能的一份体面工作,这让即使夜晚瑟缩在破烂棚房里的安娜也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失眠了一整晚。 因此,在今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安娜就从被窝里面爬起,早早地赶到了海贝街,提前守候着。 “那位先生呢...他是忘了来吗...” 安娜瞪着湛蓝的大眼睛,仔细打量着在街上来来往往的所有行人,期望着能够看见那位好心而又年轻的先生。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安娜始终焦虑地等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劳伦斯付给她的那枚金币。 尽管北城区的市民并不富裕,但也都保持了最低水平的体面。浑身脏兮兮的安娜站在这群体面人经过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 “嗯?贫民窟的孩子怎么跑这来了?还不滚回去!” 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在街上无所事事地游荡着,忽然瞥见了披着破烂袍子的安娜,直接皱眉冲着安娜喊道。 安娜咬了咬嘴唇,脸色有些苍白,这些年里,为了挣几个填饱肚子的银币,她不知道受了多少这样的白眼与辱骂。 “对不起先生,我...我在等人。”安娜低垂着头,小声说着。 “等人?”壮汉故作夸张地撇了下嘴角,讥笑着说: “就你这样还想等谁?简直是从猪圈里爬出来的一样,我们站在这都能都闻到你身上的恶臭味。” 安娜将头埋在兜帽里,不敢看他们的眼睛,只得连声说着:“不好意思先生,不好意思...” “怎么了,还不快滚回去!” 那人见安娜仍是站在原地,不禁皱紧了眉头。平日里为非作歹惯了的他,没想到一个贫民窟的女孩也敢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你这小畜生!非得我动手是吧。”说着,壮汉狞笑着凑上来,将安娜逼到墙边。 来往的路人见状也只是孰若无睹,偶尔有人皱眉向这边看几眼,但都没有制止的意思。 反正是贫民窟的女孩,没有人会冒着风险为她出头。 只见这壮汉面目狰狞,伸手一把抓住安娜的胳膊,大力向外拖拽着。 安娜竹竿一样瘦弱的躯体即使用尽全力也挣扎不开,情急之下竟张大嘴巴一口咬在壮汉的胳膊上。 “啊啊,妈的!你这猪猡!” 壮汉叫喊着甩开手臂,上面多了两排浅浅的血印。随后恼怒之际地抡起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朝着瘦弱的安娜抡去。 安娜恐惧地闭上眼睛,甚至连哭喊声都发不出来。 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见一声响亮的爆鸣声。 砰! 那壮汉的脚前突然多出一个弹坑,同时激起数片石屑砸在他的脸上。 “谁...谁他妈的敢在街上开枪!”壮汉被吓了一跳,连忙收起拳头扯着嗓子大喊道,回头看向开枪之人。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轻轻对着枪口吹了一口气,将雪白色的硝烟吹散。 由于来不及更换服装,劳伦斯身上仍是穿着早上的巡逻兵制服,蓝白色的套衫上还沾上了一大片囚犯的鲜血。 “等等...你是上午的那个!” 壮汉瞪大眼睛,指着劳伦斯连声说道,已经认出了劳伦斯就是上午主持处刑的那位巡逻兵长官。 劳伦斯没有理会他的话,低头重新将铅弹和火药装填进枪管之中。 “先生!” 安娜直到枪声过后好一会儿才害怕地睁开眼睛,惊喜而意外地发现自己期待并等候了整整半天的先生赫然就在眼前。 “你...你想要干什么...” 壮汉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 别看他比劳伦斯高大不少,可劳伦斯手上那把做工精致的燧发手枪可不是摆设。再加上上午亲眼目睹了劳伦斯心狠手辣地处决三人,壮汉心里已经惊惧无比。 安娜则迅速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赶忙跑到了劳伦斯身后。 壮汉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搓着双手,说道: “波拿巴先生...波拿巴大人,我们没必要为了一个贫民窟的贱种...” 话音未落,劳伦斯又是一枪打在壮汉身前仅有几寸的地上。 而壮汉已经惊吓得刚听见枪声就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哭喊着大声求饶。 来往的行人已经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也认出来了身着制服的劳伦斯,纷纷围成一圈凑了上来。 劳伦斯面带愧疚地看着安娜,出声道歉:“抱歉安娜,今天是我迟到了。” 安娜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一边啜泣着一边连声说道:“没关系的先生,没关系的。” 伸手摸了摸安娜的头,劳伦斯忍不住地叹了口气,随后走到跪在地上的壮汉身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你刚刚说谁是贱种?” “大...大人,”壮汉的声音有些颤抖了,看了一眼安娜说道:“她不就是个下贱的贫民窟的女孩吗。” 劳伦斯冷哼一声,大声质问: “你说她是贱种?她是不是科西嘉人!你是想说科西嘉的同胞们都是贱种吗?!” “我...我没有...”壮汉张开嘴还想辩解些什么,却被劳伦斯寒声打断了: “把嘴张开。” “啊?”壮汉一愣,但是一想到上午被劳伦斯无情枪决的那几人的下场,连忙乖乖张大了嘴巴。 只见劳伦斯右手一挥,竟直接将手枪枪管塞进了壮汉的嘴里。 刚刚激发过两次的枪管此时仍留有滚烫的余温,刚一放进壮汉嘴里便发出了滋滋的响声和若有若无的白烟。 围观的群众挤成了一圈,但没有一个人心疼这个壮汉,所有居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他是附近出了名的地痞无赖。 “啊啊啊啊!”壮汉的叫喊声持续了数秒,劳伦斯才将枪管抽出,嫌弃地掏出一块手帕擦拭着枪管上的口水。 而那人的口中已经被烫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连出声都不利索了,不调养几个月恐怕是难以恢复。 “滚吧。”劳伦斯不屑地望着这欺软怕硬的家伙,吐出两个字。 若获大赦的壮汉连忙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一溜烟地挤开围观的人群,迅速消失在了街角。 “同胞们!如你们所见!” 劳伦斯环顾一圈围观的市民,将手枪插回腰上,举起双手大声宣布: “所有科西嘉人生而平等!我绝不会允许对科西嘉人的压迫与欺侮发生在我的眼前,如果有,我必将使用同胞们赋予我的权力将其制裁!” 人群中寂静了一瞬间,随后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人们激动地重复着劳伦斯所说的“人生而平等” 而劳伦斯则在原地朝着人群挥手致意片刻,在人们的注目和欢呼下拉着安娜挤出了拥挤的人群。 “先生...您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远离人群之后,安娜有些迟疑而犹豫地拽了拽劳伦斯的衣角,小心地问道。 “关于哪些?”劳伦斯随口回应。 “关于人啊平等啊的那些。”安娜胆怯地说道: “可我并不觉得我和其他人是平等的。我有时从远处看到东城区人们住的屋子,那么明亮,那么宽敞,那么...好看。偶尔也能看到他们出行,身上的衣服是我想象也想象不到的样式。他们哪怕是去三里远的地方,都要雇一辆豪华的四驾马车,我从来不敢奢想和那些人是平等的。” 劳伦斯听罢,停下脚步,柔声说道: “安娜” “在的,先生。”安娜低着头,小心地用余光看着劳伦斯。 “这世上确实不存在绝对的平等,上位者们将这种不平等称为命运,强行令求我们接受。但是终有一天,人们会明白这是错误的。人们会反抗,会斗争,会将这些强加在身上的不公抹去。也许他们不会成功,甚至他们的儿子,孙子都不会成功;但是只要持续有人为此赴汤蹈火,未来的某一日必然会实现全人类的平等?” “我们能看到那一天吗?”安娜抬起头,看着劳伦斯。 “我们也许看不到成功的那一天,但是抗争开始的那一天,也许不远了。” 劳伦斯说着,望向海边的另一侧,巴黎的方向。 第十二章 住所 在好不容易摆脱了狂热的人群之后,劳伦斯在安娜的带领下拐进一家咖啡馆,安娜在这里安排劳伦斯与一位房屋出租者面谈。 咖啡馆并不大,只摆了十来张桌子,但是风景很好,能从窗户里看见阿雅克肖的海岸。 在馆内还有一个圆形的小舞台,放置着一架破损严重且音色不准的钢琴,一个打扮的煞有其事的三流演奏者不停弹奏着轻松愉快的小曲。 尽管如此,这里已经是整个阿雅克肖最好的咖啡馆。 按照惯例,安娜这种脏兮兮得像一个煤球一样的客人必然是不会被允许入内,不过店长很快认出来这个少女的身旁就是名声大噪的劳伦斯·波拿巴,也就让他们进来了。并亲自将他们领到一张靠窗的桌子前坐下。 安娜贪婪地吮吸着店里那咖啡豆夹杂着橡木的淡淡香味,能够不用闻到臭水沟那难以忍受的恶臭对安娜来说就已经是一种享受。 由于劳伦斯迟到了整整三个多小时,那位出租者已经先行离开。 劳伦斯只得给一位服务生塞了一个银币的小费,让其去安娜给的地址那里将对方请回来。 “想要点什么?”劳伦斯无聊地翻看着菜单,随口问向安娜。 安娜偷偷看了一眼菜单,她本来就识字不多,菜单上还用了好几种语言,更让安娜摸不着头脑。 劳伦斯由于继承了这具身体的常识,对于法语、意大利语还有高地德语都非常精通。 “不用了先生...”安娜正摆手说着,肚子却突然叽叽咕咕叫了起来,声音之大让邻桌的客人都不禁侧目而视。 “不好意思先生,我早上明明吃了两个烤土豆。”少女羞红了脸,低着头道歉。 劳伦斯笑了笑,挥手叫来服务生,为安娜要了一盘四寸的奶油蛋糕和一碟黑巧克力,为自己点了一杯咖啡,选的是来自摩卡的咖啡豆。 摩卡本是红海沿岸一座著名的咖啡贸易城市,在后世就直接成为了一类咖啡的名字。 窗外的风景虽然怡人,但是稍微看了一会儿后就觉得无聊起来,在等待那位出租者的时间里,劳伦斯无聊地开始打量身边这位少女。 安娜卓越的察言观色能力以及灵通的消息都为劳伦斯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她生活在西城区。那里不仅贫穷落后,各路势力更是交错复杂。 不论是日后打算涉足西城区,还是当下应付码头工人工会的报复,劳伦斯估计都少不了安娜的协助。 “有机会的话,甚至可以让她出任外交官或是间谍,以她的天赋,只要稍加培养,想必是能够胜任的。” 劳伦斯端起咖啡杯轻嘬一口,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安娜,幻想着她的未来。 而正埋头在蛋糕里面狼吞虎咽的安娜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劳伦斯直勾勾的目光,顿时脸颊一红,产生了十六岁少女常有的误会,连嘴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怎么了安娜?蛋糕不合口味?”劳伦斯见安娜忽然停下了动作,随口问道。 安娜拍拍脸蛋,摇摇头,将方才的想法甩出脑袋。双方的地位差距实在过大,使得安娜连一丝僭越的想法都不敢保留: “没有的事先生,我从没吃过这么可口的东西。” 就在这时,那位出租者终于赶到了,由服务生领到了劳伦斯这一桌坐下。 来者是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太太,一身淡绿色没有任何花纹的连衣裙,也不带帽子,头发简单地用绸带绑着;尽管脸上皱纹很多,但是整个人十分精神。 劳伦斯赶紧起身,稍稍弯腰,道歉说:“十分抱歉让您又来一趟。” 老太太微笑着摆摆手,示意无妨,说:“您是劳伦斯·波拿巴先生吧,您的公务繁忙,可以理解,叫我杜拉太太就好,我是一名裁缝。” 劳伦斯看了一眼杜拉太太的手指,虽然有些皱纹,但看上去修长而灵活。 双方一阵寒暄之后坐下,劳伦斯主动为她点了一杯杀菌牛奶,随后开始商谈租房的事宜。 “您的要求我都听这个女孩说了,我儿子的这栋房子倒是完全满足您的要求。”杜拉太太始终微笑着,说:“他是一个商人,马上要出国很长一段时间,这栋屋子就闲置下来了。” 劳伦斯点点头,不禁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安娜。 他对住宅的要求其实不低,给安娜的时间实际上也只有半天,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安娜就能找到并联系上符合要求的出租者。 “不过,我也真没想到租住这间屋子的会是大名鼎鼎的劳伦斯·波拿巴先生。”杜拉太太笑着说。 劳伦斯谦虚地摸了摸鼻子,他上午搞出的阵势确实太大了,仅仅半天时间,至少南北城区的市民都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这身显眼的制服。 劳伦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说:“那么,租金的话...” “既然是波拿巴先生,月租三十金就好了。”杜拉太太回应道。 劳伦斯不禁笑了笑,看来自己的名气还是有些作用的,否则在他的估算里,符合要求的宅子至少也要月租四十金。 安娜则在一旁往嘴里塞着巧克力,很是羡慕地听着两人谈话,不论是三十金还是四十金,都是安娜不敢想象的数字。 对于她来说,一个月的开销也不会超过三枚金币。 基本谈拢之后,双方又坐着闲聊了片刻。劳伦斯也得知这位杜拉太太经营着一家衣帽店,位置就在所出租的屋子旁边。 由于杜拉太太高超的手艺,不少富商和议员都专程赶到北城区请她订制服饰,甚至连劳伦斯的哥哥卡洛都曾在这里定制过一身衬衣和套裤。 一番闲聊过后,杜拉太太掏出一块银怀表,看了看时间,邀请劳伦斯去看看屋子。 三人于是起身,劳伦斯在桌上留下三枚金币以结账,多出来的部分就当作服务生的小费了。 经过一段短暂的步行,三人在一处街角停下来,面前是一栋三层楼的公寓,紧挨着的就是杜拉太太的衣帽店。 公寓的设施很齐全,一楼是会客厅、餐厅、厨房还有书房;二楼有四间卧室,还有一个小阳台以及一间盥洗室;三楼则是充作储藏室的阁楼;另外还有一间面积不小的地下室。 家具也大都是半新半旧的,正是使用起来最舒服的时候。 劳伦斯很是满意,在杜拉太太的店里与她签好契约,并交付第一月的租金,拿到了钥匙。 将青铜钥匙挂在腰带上,劳伦斯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论在哪个时代,有自己的住所才是最让人舒心的。劳伦斯可不想住在驻地宿舍,每天和那些巡逻兵挤在一起。 “对了,安娜。”劳伦斯突然对着身后的安娜说:“愿不愿意为我工作?” 安娜等的就是这句话,不禁兴奋得双眼放光,可很快又黯淡下去,低头说: “当然了,先生。只是...我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呢。” 劳伦斯摸摸脑袋,指着面前的屋子,说: “这家还蛮大的,不如你来做管家吧?” “管家?可是...我听说管家要很聪明,要会读书,要会记账,我...”安娜连连摆头。 “不会吧,你只需要做一些简单家务就好了。” 安娜张张嘴,似乎还是自己担心能力不足,但又生怕这个机会从眼前溜走,于是迟疑片刻后,鼓起勇气说道: “那...这样的话,请让我从先生的女仆开始做起!” 第十三章 报复 距离劳伦斯搬进北城区的寓所已经过了整整一周,这也是他穿越之后难得的清闲日子。 每日清晨,劳伦斯准时换好制服,在街上与尊崇他的市民们挥手致意,随后步行前往巡逻队驻地督促工作。 有了上次公开处刑的影响,再加上劳伦斯这几日每天的亲自监督,巡逻队的作风确实肉眼可见的改进不少。 这也让越来越多的市民开始在背地里议论起劳伦斯·波拿巴这位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过正所谓萝卜大棒,恩威并施,劳伦斯也很明白,如今自己的威信是建立起来,但想要真正笼络到一众巡逻兵的人心,还得找机会施以恩惠。 而在家中,安娜这个机敏勤劳的少女也将屋里的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尽管劳伦斯并没有真的将她视为仆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了安娜让自己省心许多。 这位浑身脏兮兮的少女在经过一番彻底地清洗之后,劳伦斯才发现安娜在容貌上也是无可挑剔的秀丽,端正的五官,修长的身形,尤其是一双摄人心魄的湛蓝双眸,让劳伦斯有时都不禁看得发愣。 杜拉太太见了更是欢喜的不得了,直呼她是奥地利的小公主,大方慷慨地将几套衣裙送给安娜,还每日下午邀请她在店里喝茶聊天。 这日傍晚,劳伦斯结束了一天工作,回到家中。安娜已经将晚餐准备好了:简单的土豆炖牛肉以及两块松软的小麦面包和果酱。 “先生,您回来了。”安娜欢喜地从桌上站起,笑着迎接道。 劳伦斯点点头,吹着口哨将制服脱下,穿着衬衣坐到餐桌前。 安娜在这几日同居里,性格也开朗许多,每日都和劳伦斯说上不少从杜拉太太那里听来的趣事: “先生,杜拉太太给了我这个...” 安娜站起身,将长裙稍稍掀起一些,露出修长的小腿,小腿上包裹着一层柔滑的白色丝织品。 “杜拉太太说这个叫丝袜,小姐们都穿这个,说您可能会喜欢...” “咳咳...吃饭,吃饭!” 劳伦斯老脸一红,连忙干咳两声转移话题。别看他两世为人,但至今仍是童贞之身,哪能受得了这个。 安娜咯咯地轻笑两声,贴心地为劳伦斯的面包涂上果酱。 “对了先生,”晚餐用到一半时,安娜突然说: “我有一个小请求。” “是什么?”劳伦斯大口吞下一块炖牛肉,问道。 安娜小心地说:“我想要回一趟家,我的父母还不知道我在您这里工作,他们会很担心的。” “你的家?西城区吗?好,明早我同你一起去。” 劳伦斯迟疑了片刻,还是点点头答应。他也想趁此机会去打探一些西城区的情况,尤其是关于码头工人工会的情报。 保利总督那严肃的提醒让劳伦斯对于可能的报复十分担心,与其每日忧心忡忡地防范敌人来袭,不如主动出击,打探一番对方的虚实。 “谢谢您,先生。”安娜开心地叉起一块土豆放在嘴里,笑容很是灿烂。 第二日清晨,劳伦斯与安娜早早起床,开始洗漱穿衣。 考虑到西城区可能布满了工会的眼线,劳伦斯没有穿巡逻兵制服,而是披了一件灰色的大衣。不过短刀与手枪劳伦斯仍然带着,隐藏在大衣下面,以防可能的冲突。 至于安娜,则为她挑了一件带兜帽的纯黑长袍,用来遮盖容貌。 毕竟现在的安娜可不是那个浑身污垢的小煤球了,连杜拉太太这样接触过无数贵妇夫人的都对她喜爱的不得了。 在出发之前,劳伦斯先去了一趟巡逻队驻地,与老肖恩交代了一些事。毕竟是前往西城区,还是需要留些后手。 阿雅克肖的各个城区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分界线,不过对于西城区来说,只要你的鼻子开始涌入那股刺鼻的恶臭味,你就已经站在了这片治安恶劣的贫穷之地。 “我的天呐,安娜你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吗。” 劳伦斯捂着鼻子,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头晕目眩中恢复过来,这种味道让劳伦斯想起了前世在大学实验室里氨水的味道。 事实上,这里的空气确实含有少量的氨,因为这里的贫民家中几乎没有厕所,大小便基本都是在户外解决,尿液中的氨挥发出来,与各种臭味夹在一起形成了这种恶臭。 西城区也很少看到有高层的楼房建筑,到处都是木柱和铁片搭建起来的棚屋,往来的行人大多穿着破烂的亚麻衣物,甚至衣不蔽体的也不在少数。 “不好意思先生,其实习惯了之后,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安娜抱有歉意地说。 贫民窟并不像其他城区一样有街道的划分,由于这些简陋的棚屋很容易倒塌和搭建,每个贫民的住所都是时常变换的,这也让安娜转悠了好一段时间也没找到自家的棚屋。 就当二人继续寻找时,安娜忽然敏锐地向后微微扭头,侧视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拽了拽劳伦斯的衣角,加快脚步。 劳伦斯也心领神会,紧跟着安娜转入一条隐蔽的小巷中。 安娜整个人靠在劳伦斯身上,伏在他耳边,轻声说: “有人跟着我们,先生。” “你注意到了?知道是谁吗?”劳伦斯有些惊讶,他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被人跟踪了。 安娜冷静地说:“刚刚在我们右后方,一个魁梧的男人。胳膊上有纹身,腰上有刀,应该是混帮派的。” 劳伦斯微微皱眉,考虑到帮派和码头工人工会的紧密关系,这个跟踪者恐怕来者不善。 “确认是在跟踪吗。”劳伦斯谨慎地抽出燧发手枪,开始装填铅弹和火药。 “没错”安娜点点头,说:“我十分钟前就察觉到了,中间特意绕了几个弯,他一直在我们后面。” 劳伦斯点点头,也不禁感慨招募安娜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这样的直觉本能只有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才能锻炼出来。 劳伦斯对着安娜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后躲在墙后,静静地等着跟踪者追上来。 啪!啪!啪! 脚步声越来越近,劳伦斯在心中默数三个数,从墙后一跃而出。跟踪者显然没有料到劳伦斯发现了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劳伦斯挥起手枪狠狠砸向那人脑门,古铜打制的枪柄重重砸在额头上,魁梧男子顿时眼冒金星,劳伦斯手疾眼快,立马对着其腹部补了一记重拳,随后将瘫软在地的男子拖进小巷中。 “说,谁让你来的。”劳伦斯将枪口怼在男子的头顶,寒声问道。 这男人见自己被劳伦斯识破,索性直接撕破伪装,狞笑着说: “劳伦斯·波拿巴,没想到你杀了工会的人还敢踏入西城区,告诉你吧,我们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插翅难飞!你若是放了我,到时我还能给你求求情!” “啧,果然是工会的。” 劳伦斯咂下嘴,没想到工会的眼线如此密集,自己刚来到西城区便被识别出来。 “安娜,闭上眼睛。”劳伦斯淡淡说道。 “好的先生。”安娜乖乖合上双瞳。 砰! 响亮的枪声回荡在小巷中,男人血肉模糊的脸上仍能看出死不瞑目,没想到劳伦斯竟毫不废话地选择开枪。 轻轻吹散枪口的硝烟,劳伦斯抓起安娜的小手快步离开。工会的人已经在路上,此地已然不宜久留。 第十四章 伏击 “先生,我熟悉这块儿,我来带路。” 安娜加快脚步,走到劳伦斯身前,准备顺着最快的道路离开西城区。 可劳伦斯却轻轻摇头,说道: “不,我们去西南角的空地。” “那处空地?可那是一条死路,到那里之后就没有路走了。” 安娜不解地看着劳伦斯,却只见劳伦斯坚定而固执地点点头。出于对劳伦斯的信任,安娜咬咬牙后还是领着劳伦斯往西南空地快步走去。 两人一阵连走带跑,终于来到西南角的空地。这是一块从茂密丛林中砍伐出的一块开阔地带,只有一条路来回,四周都是半米高的杂草和灌木。 “先生,这边已经没有路了。”安娜担忧地说。 而就在安娜话音未落之时,只听周围忽然响起一阵狂妄的大笑声: “哈哈哈这小娘们说的对!劳伦斯·波拿巴!” 只见后方的道路上追来十余个赤裸上身的精壮男子,腰间均系着宽刃砍刀,胳膊上清一色是一个绿色的纹身。 纹身是一只面目狰狞的海蛇缠绕着两把弯刀。安娜知道,这是码头上以凶狠残暴闻名的海蛇帮的标志。 而为首的一人身材最为健壮,浑身的腱子肉令人不寒而栗,美中不足的是他左眼上的黑色眼罩,这是早年与人火并时留下的残疾,方才大笑的正是他。 安娜瞳孔一缩,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抓着劳伦斯的胳膊说: “先生,这是海蛇帮的人,领头的是他们首领,我们都叫他独眼。” 劳伦斯平静地看了对方一眼:“人如其名,倒是个好名字。” 独眼将腰间的砍刀抽出,在手上耍着刀花,嘶哑的声音喊着: “哦?波拿巴队长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名字?我来帮你取吧,你是想变成独腿?还是独臂?还是...” 说着,独眼盯着劳伦斯的裆部,嘿嘿地笑了两声:“还是想变成剩蛋老人?哈哈哈哈” “老大,和他废话什么,直接砍成人棍丢海里算逑。”一个手下凑上来,淫笑着说: “倒是旁边那小娘们长的不错...” 独眼盯着安娜,舔了舔舌头,猥琐地笑着说:“娘的,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老规矩,到时候我先来。” 安娜害怕地缩在劳伦斯身后,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劳伦斯左手握着安娜颤抖的手,右手将腰间的手枪拔出。 “哼,我这有十几号兄弟,你那杆小破枪能做什么。”独眼不屑地看着劳伦斯拔枪,没有一丝紧张。 “我那天杀的都是你们的人?”劳伦斯突然问道。 “不,他们是不同帮派的,不过老子的兄弟就是其中一个。” 提起被劳伦斯枪决的囚犯,独眼收敛起狞笑,眼神变得阴冷起来。 劳伦斯微微皱眉,自言自语着: “看来解决今天这些人之后,还要折腾一阵子。” 独眼轻笑一声,指着自己的一众手下,狂妄地大喊: “解决老子?劳伦斯·波拿巴!你睁开眼看看我他妈有多少人!” “是吗,你也睁开眼看看我有多少人。” 话音一落,只见劳伦斯枪口朝天,扣动了扳机。 伴随着枪声响起,刚才还是一片寂静的丛林顿时开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二十道人影从树林中一跃而出,站在劳伦斯身后。 独眼的瞳孔一缩,这二十人皆身穿巡逻兵制服,手上端着滑膛枪,正瞄准着独眼一行人,等待开火的命令。 “波拿巴大人,已经按照您早上的吩咐准备好了。”老肖恩走到劳伦斯身旁,敬了一个礼。 劳伦斯看了一眼巡逻兵们,略有不满说:“怎么才二十个人。” “这已经是队里全部的火枪了。”老肖恩苦笑两声。 而对面的独眼也是当机立断,立刻大喝道: “他妈的,有埋伏,快跑!” 独眼明白,尽管双方人数相差无几,甚至独眼一众的战斗素质比这些吃里扒外的巡逻兵高上不少,但是在这样的小规模战斗中,热兵器对上冷兵器,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劳伦斯也立马低喝一声: “全体自由开火,生死不论!” 一阵白烟应声飘起,伴随着的是火药的爆鸣与敌人的惨叫。这些19毫米口径的滑膛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能轻易在人体上开出一个小洞。 独眼不愧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只是几秒的时间就飞奔出去十几米,但仍被一颗流弹击中小腿,在哀嚎中摔倒在地。 看着剩下四五个在第一轮射击中幸存下来的敌人,劳伦斯毫不留情,继续下令道: “全体上刺刀,追上去,不准放跑一个!” 巡逻兵们有些生疏地将刺刀加装在枪管上,毕竟他们有很多年没有使用过这些火枪了,随后快步追了上去。 劳伦斯与安娜和老肖恩三人则是不紧不慢地走到负伤的独眼身旁。 老肖恩打量一番这个躺在地上叫喊的肌肉猛男,忍不住害怕地后退几步,啐了口唾沫说: “还真是独眼,这人在阿雅克肖也算出名了,出了名的残暴。” 说罢,老肖恩还不忘拍马屁说道:“当然没有波拿巴大人您出名。” 没有理会老肖恩谄媚的发言,劳伦斯上前两步,看了看独眼的伤势。 在他的右腿上有两处枪伤,伤口还在不停向外冒血。 好在独眼身体素质强大,子弹并没有贯穿,所以出血量并不大,如果救治及时的话,是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是做什么赚钱的?”劳伦斯忽然问向老肖恩。 “他?走私贩奴,绑架勒索,杀人放火,什么都干。”老肖恩瞥了一眼独眼,回答道。 原本绝望的独眼听见劳伦斯的话,眼中顿时闪过精光,连忙开口: “你想要钱?我有,我有很多。” 劳伦斯将短刀抽出,蹲下身,把刀架在独眼的脖子上,问道:“在哪?” “在...在我帮派的仓库里,我可以领你过去。”即使是独眼这样的硬汉,被刀架在脖子上后,声音忍不住地开始打颤。 “哼” 劳伦斯冷哼一声,左手用力地一耳光抽在独眼脸上啪啪作响: “你当我是傻子吗?谁知道那边有多少你的人。” 独眼此番来追杀劳伦斯只带了十几个精锐过来,但是整个帮派上下估计有上百人之多,真要与劳伦斯这二十个巡逻兵拼命的话,胜负还不好说。 “你这样的人都有藏金窟,我要那个。” 劳伦斯寒声提出要求,同时将短刀压的更用力些,在独眼的脖颈上刺出一道浅浅的血印。 “你!!”独眼怒目圆瞪,对于每一个像他这样刀尖舔血之人,这个私人金库都是他们的最后底牌。当他们举不动刀的时候,就全靠这笔钱过活了。 劳伦斯没有说话,继续加大手上的力量,刀刃已经没入皮肤下半厘米,涓涓血流开始从刀刃下流出。 独眼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煎熬,扯着嗓子大喊: “行行行!我给你钱,你饶我命!” “可以。”劳伦斯点头答应,将手上的刀松了一些。 独眼深吸一口气,这可是他多年来拼杀攒下的财富,没想到全部栽在了今天: “在南城区,独立街上,一座废弃的灰色小屋。里面有一截地板是空心的,下面有个箱子。” “有多少?”劳伦斯追问。 “差不多两千金。” “两千金?!” 一旁的老肖恩不禁吸了口凉气,这还只是秘密财产,明面上的地产、现金加起来,估计有这个的好几倍。 劳伦斯点点头,将短刀重新插回腰间,同时示意安娜将这个地址记住。 这时,刚刚前去追击巡逻兵们也押送着逃跑的帮众回来。劳伦斯看了他们一眼,除了个别人身上有些擦伤,其余人皆是安然无恙,看来没有受到剧烈抵抗。 “尸体就丢在这里喂狼,还活着的全部绑起来,押回地牢去。”劳伦斯大声下令着,同时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独眼,补充说: “这个也一样。” “等等!你他妈刚说要饶了我的!”独眼瞪大双眼,捂着流血的脖子低声嘶吼着。 “别在这狗叫。”劳伦斯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独眼的小腹上: “我只说饶你一命,可没说要放过你。” “你!!” 独眼听罢不禁怒火攻心,再加上失血过多,直接昏死了过去。 第十五章 首席西罗 西城区的海岸线上,从繁华的港口往北走一段距离,是一片未经开发的黄金海滩。 距离海滩约莫两百米的地方,是一座小教堂,典型的法兰西式哥特建筑,高耸的塔尖与飞扶壁已经是片片斑驳,显然是久经风霜。 尽管有着明媚的海滩与古老的教堂,但是连傻子不会到这片海滩来游山玩水。因为每个阿雅克肖人都知道,这里是码头工人工会的总部。 保利建立科西嘉共和国时,国内百废待兴,财政更是入不敷出,没有一个子儿来修缮这座年久失修的教堂,正好工会又在要求一处地产用作总部,保利便索性将这片区域划与他们。 只见工会总部内,神父室,如今是工会首席的房间,被人慌张地推开。 “什么事。” 房间内部端坐着一满脸胡腮的中年男人,里面光线很暗,看不清他的长相。而他面对慌张闯入的手下是面不改色,只是平静地发问。 那手下大口喘着气,似乎是一路狂奔而来,平复了几秒才开口: “老大,老大,出事了。” 男人没有说话,伸手从桌下取出雪茄盒,盒子上印有“产自拉普拉塔”的字样,这是来自的美洲的高级货。 熟练地剪掉雪茄头,随后划燃一根火柴点上,男人闭目深吸了一口,表情很是陶醉,而后才说: “我上次和你说什么来着。” “上...上次?”手下一愣,显然记不起来了。 “在这里,要叫我西罗首席!” 男人话音一沉,仿佛变脸一般额头青筋暴起,右手夹着点燃的雪茄直接戳在手下的脸上。 “啊啊啊啊是是,西罗首席。” 这手下强忍着脸上的灼痛,却不敢躲开,谁都知道违背了西罗意愿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 “说吧,什么事。”西罗将雪茄抽在嘴里,把玩着手上的印制雪茄镐,满不在意地问。 “那个劳伦斯·波拿巴出现在西城区了,独眼带人去追杀,结果一个人也没回来。有人说看见巡逻兵把五花大绑的独眼带回去了。” “嗯?波拿巴...”西罗停止了手上的把玩,轻轻将雪茄镐放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那个卡洛的弟弟,上次处决了我们的人的那个?总督府里的线人还说他和保利似乎很亲密...” 手下摸了摸被烫伤的脸,小心地说: “老...西罗先生,这个波拿巴简直是在抽我们的脸,要不要我带人...” “蠢货!”西罗毫不留情地骂道,“你知道为什么保利把工会视为眼中钉却始终没有对我们下手吗?” “这...”手下迟疑一会儿,谨慎地说: “因为我们人多势众,保利不敢...?” “蠢驴!保利手上可是牢牢握着军权!他要是想,随时派兵能踏平这座教堂。” 西罗似乎对蠢人很不能容忍,差点就气得又将雪茄戳了上去,连吸了几口雪茄之后才稍稍平静一些,接着说: “真正的原因是:我们就像是细菌一样的存在。保利他有一千种方法把我们给抹除,但是马上就会有其他细菌补上我们的空位。明白了吗!对于保利而言,不论是哪批细菌在这里对他都是一样的,只要不明面反对他,他就会默许我们在港口上做的这些小勾当!” “是是是...” 那手下连连点头,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一百年前才发现的,名叫细菌的东西是什么。不过他还是听明白了西罗的意思。 那就是劳伦斯作为保利的亲信,如果西罗派人袭杀他,就是在明面上打保利的脸,而那样的后果,不是工会上下任何一个人能承受的。 “但是,独眼在工会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如今被劳伦斯绑走,那岂不是在打我们的脸,我们不报复的话...”手下仍是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哼”西罗不屑地轻笑一声,阴冷地说: “我听说,在东方有一句话,叫做借刀杀人。劳伦斯·波拿巴,我可不是独眼这样头脑简单的蠢货。” ...... 与此同时,巡逻队驻地的地牢里。 独眼从昏迷中恢复了意识,但是脑袋还是异常晕乎。还没有睁眼,便觉得自己脸上湿漉漉的。 这时,耳边传来了劳伦斯的声音: “老肖恩,他怎么还没醒,再泼一盆。” 一盆寒冷刺骨的冰水直接泼向地上赤裸上身的独眼,即使是以他的身体素质也不禁全身一颤,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一间昏暗的牢房,只有走廊上仅有的几把火炬提供着淡黄的光源,而他的身前则站着独眼最不想看到的人——劳伦斯·波拿巴,以及身后的老肖恩与安娜。 独眼靠着墙壁坐起身,忍不住地打着寒颤。他腿上的伤口被劳伦斯命人做了简单地止血和包扎处理。 至于卡在肌肉里的子弹,劳伦斯可不会好心到再为他请一位训练有素的外科医生。 “你还想要什么,钱给你了,老子人也在这了。”独眼恨声低吼着,但是声音已经虚弱许多。 劳伦斯蹲下身,直盯着独眼的眼睛,说道: “问你一些事情,希望你好好配合,否则...” 劳伦斯指了指上面,威胁说: “我相信我的手下里一定有人精通折磨虐待。当然,我会遵照和你的约定,保持你始终活着。” “你...你问吧。” 独眼低下头,已然没有反抗的意思。尽管他自己以折磨活人为乐,但这不代表他自己能够在那些刑具面前镇静下来。 “码头工人工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劳伦斯开口,他必须打探清楚自己目前的这个心腹大患。 “工会,呵”独眼咧咧嘴,惨笑两声,说:“就是十几个像我这样的码头帮派头领聚在一起,共同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说到这里,独眼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似乎提到这个人的名字都要让他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叫西罗,是工会的首席,也是工会的建立者。” “西罗?”劳伦斯微微皱眉,他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随即追问:“他怎么是例外了。” “这个人就是条毒蛇,就是个捉摸不透的影子!他的帮派人数最少,但却是最令人恐惧的。和西罗作对的人,都会莫名奇妙地死于各种事故中。普通人会把这当成是巧合,但我们这些知道一点内幕的人都明白,是西罗在幕后操纵着一切。” 即使是在牢狱里提起西罗的名字,独眼的话语中都隐隐透露出一丝恐惧: “他并不和我们一起瓜分码头的岗位与利益,相反,他反而会主动出力维持码头的秩序,说是什么要让贸易顺利进行,真是搞不明白。” 劳伦斯沉默片刻,如果真如独眼所说,那么这个西罗的头脑可谓是相当灵敏。 所有对敌人的报复都是隐秘进行,将自己藏在幕后,不留把柄。同时主动维持港口的秩序与稳定,这一点说不定让保利总督都有些依赖他。 也难怪保利会认为工会是个棘手的存在,如果是一个只会烧杀抢掠,破坏秩序的组织,保利大可出兵剿灭;但是如今的工会,保利想要对其下手,恐怕就要好好考虑得失了。 劳伦斯站起身,揉了揉发昏的脑袋。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次碰上硬骨头了。 第十六章 笼络人心 走出关押独眼的牢房,劳伦斯摇摇头,将关于西罗的事情搁置一边。 自己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对付西罗的办法,而西罗想要报复自己这样地位显要的人,以他的行事风格,也得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布局。 双方的冲突在短时间内并不会爆发,劳伦斯对于藏在暗处的西罗也无可奈何,只得耐心寻找转机。 届时,如果实在走投无路,劳伦斯大可厚着脸皮向保利总督求助。眼下是科西嘉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保利不会眼睁睁看着劳伦斯这个计划的核心人物死于非命。 只是这样的话,保利这个精明的政治老手也必然会提出对应的条件,到了那时,要付出的代价可就由不得劳伦斯做主了。 这种将命运交予他人的感受实在是劳伦斯所不喜的. 劳伦斯走进驻地大厅,只见今日大厅里的巡逻兵尤其之多,大半个巡逻队的士兵几乎都在,正围成一圈围观着什么,不时有人发出阵阵惊叹。 见劳伦斯上来了,一众巡逻兵连忙闪开,给劳伦斯让道。 而只见众人围观的是一口沉重的橡木箱子,箱子敞口放着,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箱中堆成了一座小山的金币。 劳伦斯点点头,这是他刚刚吩咐的,从独眼所说的地方取来的金币,目测和独眼所说的两千枚应该相差无几。 随便从里面抓一把,都够一个普通巡逻兵一年的薪水了,也难怪他们纷纷围上来过一把眼瘾。 只是他们也明白,这笔巨款只属于劳伦斯一人,能够摆在中间让他们看一圈,就已经相当难得了。 劳伦斯环顾一圈,一众巡逻兵们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盯着木箱,甚至一个年轻的,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士兵口水流到衣襟上都没发觉。 此时正好老肖恩也从地牢上来,看见众人仍在围观,连忙走上前来谄媚地对劳伦斯献上殷勤: “都在这看什么呢!这是波拿巴大人的合法财产,散了散了!” 老肖恩在队里的威望不低,众人听了纷纷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一眼金币堆,准备散去。 “等等。” 只见劳伦斯忽然扬声说道,叫住了准备离去的众人。 老肖恩更是摸不着头脑,这里可是足足两千枚金币,足以让最底层的贫民一跃成为体面的中产绅士,这位波拿巴队长到底想要干什么。 “弟兄们,你们觉得这笔钱归于谁。”劳伦斯大声提问。 巡逻兵们愣在原地,不知道劳伦斯这是演哪一出,莫非是在测试忠诚度?于是稀稀拉拉地回话道: “当然是波拿巴大人。” “没错,是大人的财产。” ...... 劳伦斯耐心地站在原地,用目光督促每一个人都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当然,每个人的回答都是毫无例外地相同:波拿巴大人。 “你们错了,我的弟兄们。” 只听劳伦斯用严厉而激昂的声音高呼道,随后缓步走到众人之间,朗声说道: “我们是伟大的科西嘉卫士,是无数人民的守卫,是彼此最亲密的兄弟。哪有兄弟之间不分享他的财富,哪有兄弟之间不共享荣辱!即使你们全部人都表决,说让我一人接受这份横财,我也不能违背我的良心占有它!” 老肖恩听罢不禁瞪大了眼睛,劳伦斯说的这些场面话他不在乎,可这些话下的意思,俨然是要将这笔钱散与众人。 “足足两千枚金币!我要是有这笔钱就直接辞职去比萨养老,每天去酒馆点三个舞女陪酒。”老肖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实在不敢相信劳伦斯会把这笔巨款与众人共享。 “当然,为了防止名为贪婪的魔鬼影响到兄弟的友谊,我将使用我作为长官的权力,对这笔财产进行处置。” 劳伦斯紧接着说道,他当然不会直接将这笔巨款平分给众人: “因此我宣布,每人的份额将添加到你们的薪水中,持续发放!只要我还是你们的长官,这笔钱就会持续发下去!而只要我还是你们的长官,我们所共享的财富就会越来越多!” 巡逻兵们愣在原地,大脑飞速思考着,两千枚金币分与五十人,每人能够分到足足四十枚金币,尽管看上去不是很多,但是劳伦斯的话俨然暗示着还会有更多的财富分与他们。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劳伦斯仍然是他们的长官。 老肖恩不愧是人精,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劳伦斯的用意,只要这笔钱还在发放,劳伦斯在队里就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这就是赤裸裸的笼络人心,但是,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直接把砸扔在脸上的笼络。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荣耀归于波拿巴!” 很快,士兵们都感激地注视着这位年轻有为的长官,他不仅将巡逻兵从人人侧目的过街老鼠变成了接受鲜花与欢呼的英雄,更是为自己带来最直接的恩惠。 尤其是面前这一堆金币山给他们带来的视觉冲击:只要波拿巴大人在领导我们,这就是我们的财富! 每个人的心中都不约而同的升起同一个想法: 追随他!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跟随高呼着: “荣耀归于波拿巴!” “荣耀归于波拿巴!” ...... 劳伦斯随后命令老肖恩将箱子锁好,贴上封条,搬进四楼的储物室中。只有在发薪日才可以当着众人的面将箱子打开。 吩咐完之后,劳伦斯向巡逻兵们挥挥手,准备回家享受安娜精心准备的晚餐。 而兴奋的士兵一直跟随着劳伦斯走出驻地,齐声高唱着一首歌颂领主英明的古老民歌,直到劳伦斯回到家中,狂热的士兵们仍然站在门前将整首民歌唱诵完毕后才接连离开。 趴在阳台上看完了全程的安娜不禁揉着疑惑的小脑袋,说: “天呐,先生你是请他们喝酒了吗?一群大男人载歌载舞的。” 劳伦斯笑着走到阳台边,挥手同正在离开的士兵们告别,对安娜说: “有时候,崇拜是一种比酒精更能使人狂热的东西。” “是吗...”安娜把头枕在手臂上,歪着脑袋看向劳伦斯,认真地说: “看来我以后不需要喝酒了。” “嗯?为什么?”劳伦斯愣了一下。 安娜调皮地抿嘴一笑: “因为我很崇拜先生。” 第十七章 风暴前夕 一月的最后几天,劳伦斯难得地过了几日平静时光。 码头工人工会的报复一时半会也不会到来,只要劳伦斯不再以身涉险进入西城区他们的地盘,那些帮派头领也不会傻到来北城区袭杀劳伦斯。 这样公然挑战科西嘉法律和秩序的行为,是绝对会触怒包括保利在内的一众权贵。 清闲下来的劳伦斯每日白天按部就班地去巡逻队监督工作,晚上则是在安娜的陪伴下静静看书,偶尔杜拉太太也会邀请劳伦斯与安娜共进晚餐。 而到了月底发薪日,巡逻兵们也在工资之外领到了他们的第一份份额,尽管每月的数量不多,但是看着手上切切实实躺着的金币,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愈发地拥护这位波拿巴队长。 尽管劳伦斯偶尔也希望能永远这样平静地度过下去,但是他明白,整个科西嘉的命运转折点就在近日,这样悠闲的时光持续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就在一月最后一天的清晨,劳伦斯的家门被人急促敲响。 安娜仍在熟睡之中,早起的劳伦斯正坐在客厅里看书,一本写作技法平庸的二流骑士小说。 听到敲门声,劳伦斯放下书本起身,开门一看,门外是一身着墨绿色大褂的男人,在他的胸口有一块胸章,上面是科西嘉共和国国旗的图案。 劳伦斯回忆一小会儿,记得曾在总督府里见过这人,看来是保利派来的人。 “请进。”劳伦斯侧过身子,伸手招呼道。 “不必了,”男人摇摇头,表明身份说: “我是保利总督的秘书,特此来通知您,科西嘉议会将于明日,也就是2月1日举行紧急会议,保利总督要求您以参谋的身份出席会议。” 劳伦斯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按照惯例,科西嘉议会的下一次例会应该是三月初,但是保利显然等不及了,他必须尽快为科西嘉的存续决定一套方案出来。 “代我转告保利总督,我明白了。” “嗯”男人的表情也很沉重,作为保利的秘书,他想必也对科西嘉的凶险形势知晓一二。 保利的秘书在传信之后便急促地离开了,估计是另有工作。 回到客厅的劳伦斯也坐在沙发里陷入沉思: 目前来看,只有他的计划最适合当下的形势,因此保利必然是和劳伦斯同一战线。但是其他心怀鬼胎的议员持何态度,劳伦斯就不得而知了。 不论是为了科西嘉,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劳伦斯都必须确保这项计划得到通过。只要自己成为计划的负责人,那么获得的政治资本和调动的资源就是不可估量的。 虽说如此,劳伦斯暂时也没有适宜的办法,只得先走进书房,展开信纸,提笔给自己的哥哥卡洛议员写了一封信,希望对方届时和自己站在一起。 有着两人之间的兄弟感情,再加上卡洛所知道的内幕,想必他是不会拒绝的。 至于其他议员该如何拉拢或是威慑,劳伦斯伏在桌案上苦思良久,最后还是得出结论: 必须要从保利下手! 尽管保利在建立科西嘉共和国伊始,为了拉拢各地方势力和维持秩序,将政治权力分散到各议员手中。 但毫无疑问的是,手里攥着军队的保利,如果想要一意孤行,整个科西嘉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届时,议会的意见,也许就不重要了。 “先生,您饿了吗?我这去准备早餐。” 安娜揉着惺忪睡眼从二楼走下来,身上还穿着一件宽松的丝质睡衣,对书房里的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侧头看了一眼,随即连忙把视线从安娜大片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上移开,故作镇静地咳嗽两声,说: “咳咳,先不急,你换上衣服,帮我把这封信送给东城区的卡洛·波拿巴议员。” 安娜点点头,乖巧地双手接过信封,转身回到房间里开始更衣。 而劳伦斯则歪着头,努力思索着该如何说动总督保利,来将二人的计划贯彻到底。 翌日,清晨,早上七时。 虽然议会在上午十时才会正式开始,但劳伦斯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重大会议,选择早些时辰赶来获取更多信息。 由于今日是以参谋的身份参加议会,劳伦斯没有穿巡逻兵的制服,而是选择卡洛赠送的一套得体的绅士服。 总督府的卫兵也都听说过这位名声大噪的波拿巴队长,只是做了简单的检查就准许劳伦斯进入。 当劳伦斯走进大门,还能隐隐听见身后的卫兵的谈话: “那就是波拿巴队长,真是年少有为啊。” “能在他手下做事该有多好,我都羡慕那群巡逻兵了。” “就是” ... 听到这样的对话,劳伦斯也只得忍俊不禁笑笑,看来那两千枚金币花的还是物有所值。连其他岗位的士兵都已经传遍了这件事。 科西嘉议会设立在总督府里,保利的居所旁边的一座礼堂,也是热那亚人时期修建的,具有典型的后文艺复兴时代的建筑风格。 礼堂的布局针对举办议会做过更改,靠近大门口的是六排座椅,是给前来旁听的市民所用的。 依照科西嘉的法律,市民们有权利在议会举行时进行旁听,只是今天,由于是紧急会议,所以并没有对市民们开放。 再往里面是一张面向门口的马蹄形大长桌,这是议员们与参会者的位置,最顶端的座位毫无疑问是留给总督保利的。 最前方则是一张发言桌,留给主持秩序的议长以及需要进行长段发言的议员使用。 当劳伦斯进入礼堂时,保利总督已经在场了。 因为他的官方职位是国家大将军,所以保利今日没有佩戴银色假发,而是身穿一身墨绿色的军服,胸口还有一块耀眼的金制勋章。 在保利前方的发言桌后,是一位目光炯炯的老人,他头戴一顶低矮的白色主教帽,一袭白色长袍披在身上,看来这位就是科西嘉的主教。 只是从他的位置来看,似乎议长的职位也由他担任。 “劳伦斯,你来了。” 保利正与主教讨论着什么,表情很是沉重,见劳伦斯来了只是微微侧头示意他过来坐下。 眼前的二人地位都远高于自己,劳伦斯也不好插话,便耐心听着二人的讨论。 只听两人所争论的正是保利与劳伦斯的计划。 这计划分为两部分,一是从北部撤军引诱热那亚人南下,二是放出风声说科西嘉岛上有大片银矿。 后者由于需要高度隐秘,而且不需要太多官方的配合,所以保利并没有打算告诉议会,而是准备与劳伦斯直接秘密进行。 但是对于前者,这样大规模的撤军是无法隐瞒和解释的,保利本想将其从议程上取消,但是主教则以撤军关乎到选区群众的利益为由拒绝了,要求上交议会讨论。 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主教却始终不曾让步。对于这位教会势力的代表,保利暂时也是拿他没辙。 再加上这件事确实是自己理亏,若被曝光出去,舆论会对保利相当不利,保利也只得妥协,同意将撤军加上议程,准备在会议途中再想办法。 而始终在一侧旁听的劳伦斯眼神逐渐清晰起来,只要确认保利撤军的想法足够坚决,一切就都好办了。 绕过议会调动军队的方法,在劳伦斯的手里简直是数不胜数。 “而且...故意让议会否决撤军,也许会对我更有利。” 劳伦斯两眼一亮,忍不住舔舔上嘴唇,如此想道。 第十八章 议会 上午九时半左右,议员们与参会者就已经基本到齐。卡洛也精心打扮了一番前来参会,进门之时还与坐在保利身旁的劳伦斯挥了挥手,示意他的来信已经收到。 科西嘉一共有九位议员,均是来自各自城市的代表。 不过由于阿雅克肖的人口数量占了整个科西嘉的一半,因此阿雅克肖四个城区均会产生一名议员。 趁着会议还未开始,劳伦斯也借机打量起这个能够左右科西嘉命运的群体。 那些来自阿雅克肖以外地区的议员,从他们闲聊的内容听来,除了卡洛以外,均是当地富有的农场主。 这也不奇怪,那些城市的人口往往只有几千人,在劳伦斯眼里都只能算是大点的村庄,所推选出的代表自然是这些农场主了。 而阿雅克肖有三名议员都是居住在东城区,有自己产业的富商或是权贵。毫无疑问,他们都在选举的时候施加了一下自己的“影响力” 只有来自西城区的议员十分异样,只见他胡子拉茬,似乎很久没有整理过仪容。身上的棕色披褂已经洗的泛白,与周围这些盛装出席的议员们格格不入。 尤其是在议会这样的场地,他竟然自顾自地掏出了雪茄盒,开始吞云吐雾,全然不顾周边人员捂面侧视的动作。 然而,不知为何,劳伦斯仍然从他的身上嗅到一股危险的味道,就好像是阴沟里面的毒蛇一般。 “真不知道西城区那种地方是怎么选出议员的。” 劳伦斯撑着脑袋胡思乱想着,等待议会开始。 当然,在观察别人的同时,劳伦斯也隐隐之间成为了会场中的小焦点。 这位在阿雅克肖名声鹊起的年轻人着实做出了不少让他们惊叹的事情,尤其是最近将独眼的财产发放手下,更是让不少聪明人隐隐约约之间看到了劳伦斯的野心。 毕竟花钱收买人心,可是要得到回报的。 而更令许多与会者震惊的是,劳伦斯今日的座位赫然就在保利旁边,这可是全场最为瞩目的位置。 在场的许多人纷纷将劳伦斯当作保利的左膀右臂,将他的名字记上了不可招惹的名单上。 “对了,听说你在巡逻队里又干了件大事。”保利也听见了人们的低声议论,借机说道。 劳伦斯轻咳两声,说: “算不得什么大事,碰巧拿到一笔钱,为了提振士气就发出去了而已。” 保利坐在位上,眼珠转动斜视了劳伦斯一眼,眼神里是三分的欣赏与七分的忌惮,说: “两千枚金币可不是小数目。” 对于这个来到科西嘉不过一个月的年轻人,保利可谓是又爱又恨。 好在目前的科西嘉的局势十分危急,保利也只得暂时收起对劳伦斯的忌惮与敲打,希望劳伦斯能够将其能力用在正途上。 至于局势安定之后,保利会如何对待自己,劳伦斯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无尽的打压与牵制,确保将劳伦斯按死在当前的职位上,不得寸进一步。 因此,这场对科西嘉而言的危机,是劳伦斯必须抓住的机遇。 劳伦斯哈哈笑了两声,打了个马虎将话题扯开。他知道保利是不会在这种时候继续计较他这小小的不合规矩的行为。 总督府钟楼的时针转过十时,低沉而悠扬的钟声响彻在整个东城区。 “肃静,肃静。” 担任议长的主教站上发言桌,挥手示意会议已经开始。 与会者们很有默契地停止闲聊,面向主教端正坐好。只有那位备受劳伦斯关注的西城区议员,将雪茄熄灭后,仍是懒散地靠在椅背上。 “这人到底是谁,该说是不拘一格,还是说放肆呢。” 劳伦斯瞥了一眼那位议员,很是怪异地想着。 每个议员的身前都放着两本厚实的书本,黑色封面的是希腊语版本的圣经,白色封面的是保利颁布的科西嘉宪法。 按照流程,每名与会者需要分别手按圣经与宪法发誓,表明自己会合理使用天主与法律赐予自己的权力。 作为来自后世的工科男,劳伦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仍是装模做样地走完了整个流程,毕竟在这个教会势力仍然根深蒂固的时代,不信者可是被视为一种罪恶。 “咳咳,我们开始今天的议程。”领头宣誓之后,主教清清嗓子,开始主持议会: “第一项...关于南部平原地区的部分草场归属问题。” ...... 尽管这是劳伦斯第一次参加的重要会议,但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忍不住犯困起来。 实在是这些议员的发言都是些老掉牙的陈腔滥调,还偏偏每个人讲起话来都是滔滔不绝,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的选民们是如何忍受的。 所讨论的问题在劳伦斯看来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有一项关于两个儿子争夺父亲遗产的议案,让那些农场主议员们争吵了足足一个小时。 好几次劳伦斯看到自己身为律师的哥哥想要提出法律见解,都被一个大嗓门的女议员的吼声完全压住了。 好在与劳伦斯有相同想法的人还是有的,几个阿雅克肖的议员显然都对这些乡下的杂事并不关心,在好几项议案下都表示弃权。 年事已高的主教更是差点站着睡着,直到正午十二时的钟声敲响,主教这才惊醒过来,拍手打断了正在长篇大论的一位议员,宣布休会,下午二时再进行后半场。 劳伦斯瞥了一眼议程表,后半场的议程基本都是涉及到阿雅克肖的,更是有着极为重要的关于从北部撤军的提议,看来是不会这么无聊了。 身旁的保利总督微微地叹一口气,他作为科西嘉的领袖,即使是这些杂乱微小的议案也必须关注,光是聚精会神地听下来这些扯皮就是件相当费神的事。 “唉。” 劳伦斯故作哀愁地叹了一口气。 “嗯?怎么了劳伦斯?”保利扭头问道。 “突然有了些感慨,总督大人。”劳伦斯摇摇头,满脸都是愁绪,说: “我意识到,在场的这九个议员,竟然就是左右科西嘉命运的人了。” 保利皱皱眉头,不明白劳伦斯是何意思,说:“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劳伦斯夸张地摆摆手,随即又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说: “他们都很好,只是...在这群人里,没有外交家,没有经济学家,没有军人,没有哲学家,没有学者,没有工人。几个固守自封的农场主和几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竟然左右了我们国家的命运。” 保利沉默了,老练如他,现在完全明白劳伦斯是想说什么,但他不会主动说出来。 劳伦斯也知道保利的心思,于是替他说道: “这些人所做的决定,真的会对科西嘉有利吗?” 保利又是一阵沉默,直到礼堂里的与会者都差不多散尽了,仍然没有开口。 劳伦斯也不催促,也不做别的动作,就这样坐着。 “但是”保利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但很严肃:“这是民众做主。” “这不是真正的民众做主。” 劳伦斯直盯着保利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当科西嘉被法国人占领之后,这些商人收拾好钱财远走高飞,这些农场主仍然会拥有他们的土地,但是科西嘉的人民会永远成为法国人的奴隶!而这些人,不会对此负一分责任!他们享受着民众给予他们的权力,但不会尽到对民众的一丁点义务!” 保利闭上眼睛,似乎很疲惫,又似乎是在躲避劳伦斯的眼神,又是良久之后,才开口道: “亲爱的劳伦斯,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劳伦斯握拳,重重砸在桌上: “总督,我们不能让科西嘉这艘船从顶部开始漏水。” 第十九章 试探 “从顶部漏水...说得倒挺形象。”保利笑了两声,尽管笑声中更多的是无奈: “可是亲爱的劳伦斯,我只是一名船长,我修不了船。” 劳伦斯穷追不舍,他必须尽快劝说保利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议会否决了撤兵的提案也要准备强行为之: “不,总督,您可以,科西嘉的军队不会听命于议会,只要您...” “对了,劳伦斯,你还是第一次在总督府用午餐吧,这里的烤鲈鱼很不错,记得试试,餐厅出门右拐,我们下午见。” 保利径直站起身,打断劳伦斯的话,头也不回地走出礼堂。 劳伦斯坐在位上,目送着保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但是并不气馁。 从保利的反应劳伦斯已经看出来,自己的话对他绝对是有触动,只是没有达到下定决心的程度。 反正下午还有一场漫长的会议,劳伦斯也不急着在这中场的短短两个小时说服保利。 “算了,去试试保利说的烤鲈鱼吧,希望还有剩的。” 劳伦斯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连坐了一上午,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随后走出礼堂大门。 而劳伦斯刚一走出大门,只见旁边就有一位穿着马甲的侍者,似乎是在专门等候自己。 果然,见劳伦斯出门,那侍者连忙凑上前来,说: “先生,有人邀请您去花园一叙。” “花园?”劳伦斯不禁皱眉,问:“是卡洛吗?” 劳伦斯可不觉得会是哪位小姐邀请自己,再说了,方才礼堂里面唯一的女性,是那位身材剽悍的农场主大妈。 “不,不是卡洛议员,是另一位议员,就是衣装有些...不得体的那位。”侍者低头回答说。 衣装不得体的议员? 劳伦斯一下就想到了刚刚那位来自西城区的,举止怪异张狂的议员。只是自己与他并不相识,他为何还会特意派人邀约自己。 “不过,来自西城区...莫非和工会有关。”劳伦斯摸着下巴,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在西城区这样的混乱之地,有能力扶持起一个议员的也只有工会。不过让劳伦斯始终有些疑惑的是,作为一个傀儡,那个西城区议员的行事未免过于嚣张。 而且,他身上那种阴冷的危险感,实在不是常人所能具有的。 站在这里猜上一天也不会有结果,劳伦斯决定还是去花园一探究竟。 这里可是总督府,给工会的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这里对劳伦斯下手。 劳伦斯对侍者点点头,随后在侍者的领路前来到总督府的私人花园。 虽然一月份的地中海颇有些寒气,但花园之中仍是百花绽放,香草兰芝,数不胜数。其中还特意散养了几只百灵鸟,叫声委婉而优美。 不过劳伦斯也没有心情去欣赏辨识这些花草,在跨过一排排修剪整齐的灌木之后,劳伦斯终于在花园深处找到了与自己邀约之人。 果然是那位西城区的议员。 “劳伦斯·波拿巴先生,久仰大名。” 议员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劳伦斯说道,同时伸出右手。 “我们并不相识吧。” 劳伦斯站在原地,没有与他握手,而是皱眉说道。 对方见劳伦斯没有伸手,既不动怒也不觉尴尬,缓缓将手放下,又细细打量了劳伦斯一番。 这种眼神,就像是一位雕塑家在检查他的作品一样。 “不,其实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名字。”议员突然说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西罗·拉塞尔,码头工人工会的首席。” 西罗·拉塞尔?!工会的首席西罗?! 那个让独眼都瑟瑟发抖的,捉摸不透的影子? 劳伦斯瞳孔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右手伸入腰间就想拔枪,忽然才想到总督府内是不能携带武器的。 大脑飞速地思考着,劳伦斯深吸一口气,也冷静下来,知道不论如何西罗都不会在这里对自己下手。 如果眼前这人是西罗的话,那么结合独眼的描述,倒是能和上午那些古怪的行为对应起来了。 能够在西城区被选为议员的,恐怕也只有这位西罗·拉塞尔。 “怎么了波拿巴先生,我们无冤无仇的,怎么弄得这么大敌意。” 西罗故作疑惑地问道,从表情到语气,都好似一个真的无辜的普通议员。 “无冤无仇?独眼是你们工会的人吧,他可是想把我砍成人棍丢进海里。”劳伦斯冷哼一声,出面色冷峻说道。 “啊,原来是这件事。我很抱歉是我对工会管理不周。” 西罗很是遗憾地说道: “工会将十分支持巡逻队以及后续法院对独眼的处置,并愿意赔偿波拿巴先生您的损失。” 劳伦斯没有说话,他还不知道这个西罗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见劳伦斯沉默着,西罗继续说道: “除此以外,我们之间没有冲突了吧。至于波拿巴先生处决的那几个成员,都是他们罪有应得,工会对此也相当支持。” 西罗的话语很是真诚,就连劳伦斯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西罗像是一个在为属下的错误负荆请罪的可怜人。 但是略一思考之后,劳伦斯立刻将这个想法抛出脑袋。西罗不可能不为独眼以及那些工会成员报仇,否则他在工会里不可撼动的地位必然会受到挑战。 “当然,我也听到外界传闻,说巡逻队和工会之间已经水火不容,我真为这种绯闻感到痛心,波拿巴先生,让我们握手言和吧。” 西罗的语气激动起来,再次伸出右手,想要与劳伦斯握手言和。 “抱歉,西罗首席,中场的时间不多了,我还没有吃午餐,恕我失陪。” 劳伦斯没有理会西罗,抛下这句话后就转身直接离开了。 不论是逻辑上还是形式上,劳伦斯都不相信西罗是诚心求和的。他若是真想与劳伦斯和平相处,必然会在刚刚礼堂里,趁议员们还未离开时就说这番话,而不是在这个幽静的花园里。 至于他的目的,也不过是想让自己放松戒心罢了。这种低级的技俩就算西罗有着再好的演技,也不会让劳伦斯上当。 就在劳伦斯离开后的几分钟,方才的那位侍者走进花园,来到西罗身边,问道: “西罗大人,如何了?” 西罗又是掏出一根雪茄,修剪好后点燃叼在嘴上,不在乎地说: “反正就是试探一下,他要是答应了,只能说明他是个不长脑子的蠢蛋,尽管这种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蠢蛋不在少数。” “那,他是没有答应?”手下问道。 “对。”西罗深吸一口雪茄,吐出一个烟圈,说: “看来还是有点脑子,这样至少也有趣一些。我可不想算计半天结果发现算计了一个傻子。” 手下点点头,继续问:“那我们下一步是要...?” “哼”西罗不屑地冷哼一声,将雪茄掐灭,丢在地上,说: “我已经向议会递交了一项提案。他不是喜欢发钱吗,就让他多发点。他不是喜欢拉拢群众吗,就让他多拉拢些。” 午后的下半场议会,看来是不平静了。 第二十章 算计 午后二时,钟楼的钟声再次响彻在总督府。礼堂里的与会者们经历了午间的休息,也满脸红光的回到座位上,看来总督府的餐厅着实丰盛。 倒是保利总督仍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不论是一上午的倾听,还是劳伦斯最后的那一番话,都让保利半刻都闲不下来,始终思考着。 “保利总督,休息的如何?” 劳伦斯看似关心地询问道,实则是在暗示保利对自己的话考虑的如何。 保利也听懂了劳伦斯话中话,说道: “没怎么休息,在预览下午的议案。” 下午的议案中,最重要的一项,无疑就是最后一条,关于撤军的议案。保利的这番话暗含的意思也很明显: “我暂时不考虑,看看议会对撤军的态度如何再说。” 劳伦斯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他也听明白了保利的意思。 “咳咳”主教清清嗓子,大声宣布下午的会议正式开始: “下一项议案是关于削减阿雅克肖孤儿院的预算拨款。” ...... 下半场会议的议题内容基本都集中在阿雅克肖里,讨论的激烈程度也增大不少。 别看那些农场主议员们代表的是他们的家乡城市,可他们全都和卡洛一样,长居在阿雅克肖里,因此这些议题也同样牵扯到了他们的利益。 尽管议案所提到的都是阿雅克肖里的事,但是劳伦斯因为没有投票权,并且这些事和自己关系并不大,也就没怎么上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主教拍拍手,朗声宣布说: “好了,关于修缮北城区街道的议案讨论结束,由于赞成票与反对票数相同,将在下一次议会例会上再次讨论。现在进行下一项议案!” 主教说着,看了一眼议程表,随后脸色怪异地说道: “下一项议案...是由阿雅克肖西城区议员,西罗·拉塞尔提出的...” “嗯?” 劳伦斯顿时抬起头来,打足了精神,在与西罗正面接触之后,对于这位口蜜腹剑的阴谋家,他所做的每一个举动劳伦斯都必须认真对待。 谁也不知道,也许一个不起眼的事项,就会成为西罗所编织的阴谋之网的关键节点。 而在场的其他议员也纷纷觉得有些怪异。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位西罗·拉塞尔连议会都极少参加,每次都以各种事由放弃投票权,很少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今日西罗不仅列席参加议会,还递交了一项议案,这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和好奇。 “额...西罗议员提出的是,”主教看了一眼纲要,脸色更是怪异,宣布道: “关于增加阿雅克肖巡逻队的规模与职权的讨论。” “什么?!” 包括劳伦斯在内的大多数在场者都很惊讶,每个人都知道劳伦斯如今作为巡逻队的实际长官,和工会可谓是结下了深仇大恨。 不仅公开处决工会成员,更是将独眼这个工会中有头有脸的头领囚禁在巡逻队的地牢中。西罗没有报复,竟然反而要帮助巡逻队扩大规模和职权? “难道是西罗议员不计前嫌,主动向劳伦斯示好?” “估计是,看来西罗议员真是高尚之人啊。” “没错,劳伦斯·波拿巴也是一位品行卓越的年轻人,他们二人以后一定会冰释前嫌吧。” ...... 有议员开始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并不知道西罗在地下世界的恐怖名声,还以为是西罗主动向劳伦斯求和,纷纷感慨起来。 “不对劲...” 劳伦斯摸着下巴,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敢肯定西罗不可能是好心帮助他扩大势力,更不可能向自己求和。 “肃静!肃静!” 主教扯着嗓子,平复了下面七嘴八舌的议论,随后开始朗读这项议案的纲要: “西罗议员希望能够将巡逻队的规模扩大一倍,人数达到一百人左右。同时鉴于西城区的治安情况十分糟糕,他巡逻队能够进驻西城区,维持秩序与治安。” “另外...”主教继续朗读着: “由于西城区失业率极高,西罗议员建议巡逻队新的队员全部从西城区招募。” “嘁...果然是没安好心。” 劳伦斯撇撇嘴,一眼看穿了西罗的想法。 将巡逻队的规模扩大,但是必须从西城区招募,这无疑是西罗要将自己的人塞进劳伦斯手下。除此之外,劳伦斯对于新的队员也必须一视同仁,让他们与老队员一样共享那批财富。 劳伦斯要是不想削减老队员的份额,就必须自掏腰包为新的队员进行补贴,这以他目前的收入水平是绝对做不到的。 最后,要求巡逻队进驻西城区,对于劳伦斯而言更是一大挑战。 西城区的帮派势力错综复杂,维持治安谈何容易。劳伦斯只要一点地方做不到位,再加上西罗的暗中挑拨,不仅得不到民众的拥护,反而会遭其唾弃。 更别提那里可是西罗的大本营,他必然会派人万般阻挠,劳伦斯在西城区只怕是寸步难行。 “赤裸裸的阳谋...这个该死的西罗,倒是有些手段。” 劳伦斯眼神冰冷,扫视一眼正对着众人露出虚假微笑的西罗,如此想道。 由于劳伦斯是以参谋的身份列席会议,他并没有发言权和投票权,只得坐在位上静静旁听议员们的辩论。 一番激烈的讨论过后,议员终于开始进行投票。 好在劳伦斯给卡洛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投下反对票,最终的投票结果是四票赞成,四票反对,一票弃权。 劳伦斯稍稍松一口气,至少这样可以把这个议题拖到下次会议再说了。 “各位议员确认投票了吗?如果均是确认,那么这项议题留到...” 主教在发言桌上说着,突然却被两声咳嗽打断了。 众人顿时将目光聚焦到长桌最顶端的位置。 “咳咳,我也想发表些意见吧。” 只见是总督保利打断了主教,起身说道。 劳伦斯微微皱眉,有些不妙的预感。 尽管保利没有投票权,但他作为科西嘉的最高长官,当然可以对议案发表意见: “我认为这项议案还是很有价值的,如果能够尽快通过的话,对于科西嘉的发展将会大有脾益。” 说这句话时,保利还将“尽快”两个字重重发音,暗示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希望能够现在通过这项议案。 议员们也不是愚蠢之辈,马上明白了保利的意思,纷纷举手向主教示意,表示还没有最终确认投票,以此来向保利示好。 即使是卡洛,在看到自己继续投反对票也无济于事后,也对着劳伦斯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转而确认投下赞成票。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坐在位上,对着卡洛点点头,他并不计较卡洛这种很正常的投机行为。 至于保利,这个老狐狸肯定是看出来了西罗的意思,故意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使得议案通过,从而敲打一下劳伦斯。 “同时...”保利继续说道: “阿雅克肖巡逻队的副队长,波拿巴先生也在会议中,我们不妨也听听他的意见。” 劳伦斯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保利这明显是怕对自己敲打过重,以至于自己在与西罗的斗争中彻底落入下风,于是想让自己趁机再提出一些条件。 “这个老狐狸,一手平衡术玩的真是炉火纯青。”劳伦斯心想着,随后起身,向众人鞠了一躬,说道: “我非常认可西罗议员和保利总督的意见,但同时,作为巡逻队的副队长,我也提议对这项议案做出修正:为了保证巡逻兵的质量,我希望在扩招时,能够由巡逻队自主选拔合适的人选。” 保利点点头,知道劳伦斯这是为了防止西罗安插人手进入劳伦斯手下,并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于是说道: “波拿巴先生的建议很有道理,西罗议员,你觉得呢。” “我同意。”西罗说道,他也看出保利是为了制衡他与劳伦斯,于是直接接受了劳伦斯的提议。 见西罗这位提出者以及保利总督都同意劳伦斯的建议,其他议员也纷纷跟上,表示赞同劳伦斯对这项议案的修正。 保利坐回自己的位上,对身旁的劳伦斯低声说: “这是为了科西嘉的利益。” 劳伦斯笑笑,没有说话。 他并不觉得保利的这种行为是一种背叛,反而默默称赞这是绝好的制衡手段,如果换做是自己,说不定手段会更加激烈。 “只不过...”劳伦斯心中暗想着: “总督大人啊,如果是为了科西嘉的利益,当某一天我需要坐到你那把椅子上时,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取而代之的。” 第二十一章 计划之中 “八人赞成,一人弃权。” 主教扫视一眼议员们,严肃地用小木槌敲击两下发言桌,说道: “阿雅克肖巡逻队扩充法案通过。” 议员们象征性地稀稀拉拉鼓起掌以示庆祝,劳伦斯也举起手轻拍了两下,但神色十分凝重。 “西罗·拉塞尔...第一次的交锋就给我摆了一道。” 劳伦斯瞥了一眼仍旧我行我素的西罗,感到自己先前还是有些轻视这位在阿雅克肖地下世界屈指可数的阴谋家。 “不过...西罗的这次设计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劳伦斯撑着脑袋,开始拟定之后的计划。 不管怎么说,劳伦斯所掌管的士兵翻了一倍,这是实打实的权柄的提升,必须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财务上的问题,只能期望西城区的头领们身家都和独眼一样殷实了,另外,科西嘉岛上那处还未勘探出的银矿也必须想办法攥在手里。” 劳伦斯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计划。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劝说保利下令撤军,因此劳伦斯先将日后在西城区的计划搁置一边,专注到眼下的议会中。 在通过扩充巡逻队的议案之后,一连几个提案都是些不关紧要的小事,能够得到议员们一致认同通过的更是寥寥无几。 劳伦斯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只有议程上那最后一项议案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终于,在否决了一项关于强制全科西嘉人穿着统一服饰的荒唐提案后,主教清清嗓子,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有些得到风声的议员也忍不住端坐起来,就连一直懒散靠在椅背上的西罗也面色凝重地用手拖着下巴,看来他今日来到议会的主要目的还是为撤军的议案。 “先生们,女士们,今天会议的最后一项议案,是关于将科西嘉北部战线向南回撤的提议。是由国家大将军帕斯夸萊·保利提出。” “什么?!绝不可以!” 一位北部地区出身的议员听罢立刻站起身,神情激动地说道: “我选区的民众都在北部,如果撤军,难道要任由他们被热那亚人蹂躏吗?” “没错!” “不可接受!” 另外两位同样选区位于北部的议员也接连站起,坚决表示反对。 最开始站起的那位议员冲着保利大声说道: “保利总督,请接受我的询问!我们已经将热那亚人赶到了北部沿海,为何要撤军!” 保利没有起身,而是对劳伦斯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来解释。 劳伦斯点头起身,面对着所有议员,说道: “作为总督的参谋,请允许我来解释:这是出于对战略上的考量,具体细节涉及到机密,无法透露。” “可是...”那位议员一时语塞,军事上的权力与情报一直都是操控在保利手中,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战略上的需要。 眼看着劳伦斯一句军事机密堵住了这群议员的嘴,局面陷入僵局,西罗突然整整衣襟,起身微笑着说道: “可否让我插话几句。” “当然。”方才语塞的议员正愁词穷无话可说,见西罗想要发言便连忙坐下。 劳伦斯则是眉头一皱,这个西罗给他带来的感觉总是捉摸不透,不知他想做什么。 “请问参谋先生,尽管我十分支持保利总督的判断,但是对于居住在北部地区的民众该如何处置呢?” 西罗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而劳伦斯对此也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应答道: “位于新战线前方的民众会被我们疏散,并给予对应的经济补偿。” “能够全部疏散吗?”西罗一阵见血地问道,直接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劳伦斯摇摇头,坦荡地说:“不保证。” “看呐!议员同僚们。”西罗的声音激动起来,挥舞着双臂,环视了一圈在场的议员: “我们怎么能接受这样漠视科西嘉民众生命的行为。议会今天答应军队从北部撤出,明日就能答应军队从南部撤回,而这一切,仅仅需要一个军事机密的口号。” 说罢,西罗又盯着劳伦斯,夸张地故作惊慌地说: “参谋先生,你不会后天以军事机密为由把议会解散了吧。” “抱歉,但我无法,也无权透露更多内容。” 劳伦斯抛下这句话后便不理会西罗,回到位上坐下,然后低声对保利说道: “很抱歉总督,关于计划本身实在无法说更多了。” 保利点点头,但是突然随口说: “确实如此,不过,我听说你的口才比刚刚那样好很多的。” 劳伦斯尴尬地笑笑,打了个马虎: “也许只是误传吧。” “是吗...”保利似乎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劳伦斯。 劳伦斯坐在位上,不动声色地咬咬牙,思考道: “这老狐狸估计也察觉到了,我根本不想让议会同意撤军。” 没错,在和保利交谈过后,劳伦斯已经确定保利必然会将计划贯彻到底,而如果议会反对撤军,那么保利就只能与劳伦斯私下里使用其他办法绕过议会。 到时候,为了防止计划暴露,保利极有可能让劳伦斯负责并主导这次撤军。 如此一来,劳伦斯便有机会将手伸进军队,这块完全由保利掌控的禁地。 就在劳伦斯思考的时候,场上又经过了几番争吵,但所有来自外地的议员都对撤军表示强烈反对。 而在这个过程中,作为议案的发起者,保利却始终靠着椅子闭目养神,一句话也不说,好似场上不论讨论什么都与他无关一样。 “接下来进行举手表决。”主教拍手打断议员们的发言,表示已经进入投票阶段。 简单地清点过后,主教朗声宣布道: “赞成三票,弃权一票,反对五票,该提案未得到通过!” 反对票全部来自于阿雅克肖以外的议员,即使是南部地区的议员也被西罗的话触动,担心开了这样的先河之后,自己选区的利益便得不到保证。 而阿雅克肖的议员,除了西罗弃权之外,全部投下赞成票,他们基本上都是靠向保利一派的人。 听着主教宣布议案得到否决,保利只是微微叹口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劳伦斯不动声色,嘴角微微上扬,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那些阿雅克肖以外的议员本就不可能同意这样的提案。 最后一项议案被议会反对后,今日的会议便也宣告结束,议员们两两闲聊着走出礼堂。 “劳伦斯,到我的书房来。”保利睁开眼睛,对劳伦斯说道。 两人直接从礼堂回到保利的书房,保利随后将门关上,确保不会有人突然闯入,率先开口道: “你有什么办法吗?” 劳伦斯直接拉出一张椅子坐下,说: “依然是那句话,军队在您的手中,不在议会的手中。” “但我需要听从议会。”保利疲惫地揉着额头。 “但您的军队不用。” “唉...”保利叹了口气,随后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劳伦斯和中午一样,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等候保利的思考。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一般,两个将要左右科西嘉命运的男人此刻却像两尊石雕一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保利才缓缓开口,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 “你说的没错,为了科西嘉,必须这样。” 第二十二章 扩张 “您想好了?”劳伦斯压制住内心的喜悦,沉声问道。 保利闭上眼睛,今日的他似乎连脸上的皱纹都更加明显了,说道: “我会在近日命令军队向南回撤。” 就是现在,劳伦斯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机关算尽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够将手插进军方之中,如今离达到目的已经只有半步之遥。 “恕我直言,总督。”劳伦斯盯着保利疲惫的眼睛,认真说道: “我不建议直接反抗议会。” 这个道理保利也明白,议会制的存在为科西嘉内部稳定发挥了巨大作用,如果公然违抗议会的决定,可能就会为动乱埋下祸根。 如果不是为了科西嘉的存亡,保利也不想做出这般出格的举动。 保利与劳伦斯对视一眼,不解问道: “你想说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不得不撤军的理由。” “你是说...自导自演一场戏?让一部分军队假扮成热那亚人向我们发动进攻然后逼退我们?” 保利皱眉问道,这个方法他也曾想过,但是由于过于冒险,而且极有可能走漏风声,被保利很快否决了。 劳伦斯摇摇头,他也明白这个方案的诸多弊端,接着说道: “我们确实是导演,但演员不只有科西嘉人。” 保利顿时有些意外:“你要把热那亚人扯进来?” 劳伦斯坚决地点头,想要假戏做真,要想让议会的那些代表们抓不到任何把柄,必须要想办法吸引热那亚军主动向科西嘉发起推进。 “准备怎么做?” 保利谨慎地询问道,涉及到军事上的事务,容不得保利有半点马虎。尤其是要主动吸引热那亚人进攻,若是处理不好,科西嘉北部地区难免会遭到一番劫掠。 劳伦斯早已经准备好了计划,回答道: “派人率领小队人马,主动向热那亚的堡垒发起佯攻,只要遭到反击立刻撤退,伪装成伤亡惨重的状况,如此反复多次,诱使他们追击。” “倒是有些可行...”保利微微颌首,眼睛眯成一条线,看了一眼劳伦斯,说道: “不过,你是想亲自去执行这项任务吧。” 劳伦斯的这些算计当然瞒不过保利的心思,但劳伦斯到了现在也没打算隐瞒想要进入军队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保利如果认可这个方案,派去执行的人选,除了自己再无合适的对象。 不论是挑选其他任何一人,都有将整个计划暴露的风险,这样的风险是保利无法承受的。 尽管插手军队的意图已经相当明显,但劳伦斯当然不会直接挑明,于是笑着说道: “一切要靠总督您的安排,如若没有他人合适,我也愿意冒险前往。” 保利也知道哪怕是派遣自己最信任的军官仍有计划暴露的可能性,一番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再退一步,默许了劳伦斯的要求: “派你去是最保险的选择,我会在近日为你授军衔。不过,我也会派一名副官与你同行。” 劳伦斯点头表示明白,尽管自己去军中也只会带领很少一部分部队,但不代表保利就可以让劳伦斯肆意行动,派一名副官当做牵制再合理不过了。 随后,保利又与劳伦斯对计划的细节进行了讨论和打磨。尽管劳伦斯思维敏捷,奇谋颇多,但毕竟是从和平的二十一世纪而来,对于行军打仗是一窍不通。 因此在具体如何实施上,劳伦斯还得听从保利以及未来那名副官的意见。 在彻底决定瞒过议会撤军之后,保利明显地松了一口大气,作为科西嘉的创建人与领导者,他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下定决心撤军之后,倒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正当保利以为劳伦斯要告别离开时,劳伦斯又突然说道: “对了,保利总督,关于巡逻队扩张的事,我需要请求一批新的装备。” 保利点头答应下来,这是很合理的要求,于是问道: “你需要什么?” “火枪,要八十支。” “八十支?好,我会派人送到你的驻地去。” 保利听罢本想拒绝,八十支火枪配合上队里原有的二十支,劳伦斯已经可以组建起一支小型军队了。不过想到自己与劳伦斯还会合作相当一段时间,便也答应下来。 在他眼里,劳伦斯不过仍然是个刚来到科西嘉一个月的毛头小子罢了,保利有信心将其控制在自己手下。 除此以外,保利也从这八十支枪里看出来,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西城区,恐怕是不太平。 看着劳伦斯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保利自言自语道: “小子,希望你真有能力整顿西城区吧。” ...... 走出保利的书房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下午的议会足足开了四个小时,着实让劳伦斯有些心力交瘁。 劳伦斯刚刚走到总督府门口,却见大门处似乎有一阵骚乱,一个身材矮小的小老头正被两个卫兵按倒在地,其中一个卫兵正将锁铐套上小老头的手腕。。 “等等...”劳伦斯皱眉看了一眼那个小老头,顿时认出来那就是自己的手下老肖恩,只是由于他身着便装,才没有第一眼认出。 “出什么事了?!” 劳伦斯快步上前,厉声问道。 “波拿巴大人!”被按在地上的老肖恩激动而又焦急地喊道。 两卫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波拿巴先生,这人在总督府前鬼鬼祟祟的,待了半天。” “他没有出格的举动吧,把他放了。”劳伦斯挥挥手说,亲自蹲下身将老肖恩扶起。 “但是,按照规矩,要对他处以监禁。”那卫兵说着,站在原地,没有为老肖恩解开镣铐的意思。 劳伦斯脸色一沉,锐利眼神直盯对方的眼睛,低声说道: “这是我的人。” 那卫兵浑身一颤,好似被一只壮年非洲狮盯上一般,额头上顿时生出一层冷汗,连忙说道: “抱...抱歉,不知道是波拿巴先生您的手下。” 说罢,这卫兵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赶忙为老肖恩解开手铐,并连连鞠躬对其道歉。 待到劳伦斯与老肖恩走远,那卫兵才将将恢复过来,摸着胸口对同伴说: “天呐,这就是波拿巴先生。” “倒是对自己的手下如此护短,要是我们的队长也这样...唉” “那个吃里扒外的老黄瓜?他哪天不是想法设法从我们身上榨取几个银币,别指望他了。” “有波拿巴先生这样的长官真是天主的赐福啊。” 与此同时,老肖恩正大口喘着气,刚刚和卫兵推搡了一番实在让他这把老骨头有些吃不消,断断续续说着: “上帝啊,波拿巴大人,真的是,我已经等您两个小时了,出大事了。” 劳伦斯微微皱眉,心想莫非是巡逻队里出了什么变故: “慢点说,不急。” 老肖恩深吸一口气,神色中满是慌张与自责,颤声说道: “独眼越狱了。” 第二十三章 变故 独眼越狱了?! 劳伦斯眉头皱的更紧了,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巡逻队的地牢不说固若金汤,但也不至于让一个有伤在身且手无寸铁之人越狱逃走。 巡逻队的地牢劳伦斯去过几次,那里原本就是热那亚人关押俘虏的地方,每间牢房都极为坚固。铁门足足有半尺厚,铁栅栏之间的缝隙连一只猫都钻不出来。 “具体什么情况?”劳伦斯没有惊慌失措,不论已经发生了什么,都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去面对。 “我也不太清楚。” 老肖恩羞愧地低下头,劳伦斯离开时就将队里的大小事务交由他来负责,没想到在自己的手下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我只知道,独眼不知如何冲出了牢房,徒手将地牢里值守的一名卫兵击杀,抢到牢房的钥匙之后将其他囚犯也一并放了出去,随后他们一齐冲出了驻地。” 老肖恩小声说道,不安地偷瞄着劳伦斯的脸色。即使刚刚被那两个卫兵按倒在地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 尽管劳伦斯与巡逻队里的士兵们都是以兄弟相称,但老肖恩可没有忘记,劳伦斯第一天来到巡逻队时,可是毫不留情地拔刀指着自己一行人。 谁也不知道出了如此严重的事故之后,劳伦斯会如何处置老肖恩。 “其他囚犯?全部都被放了出去?”劳伦斯追问道,即使是他,一时间也无法接受地牢里数十名囚犯共同逃出的后果。 “不不,独眼估计怕我们报复,只放走了他的手下,不到十个人。” 老肖恩连忙摆手解释,如果真是那样,他今晚根本不敢来见劳伦斯,早就收拾钱财买一张船票跑路到国外了。 独眼会害怕巡逻队的报复?劳伦斯微微摇头,在心里否决了老肖恩的话。 像独眼那样生性残暴,刀尖舔血之人,恐怕早就对劳伦斯恨之入骨,他若是独自策划的越狱,必然将所有囚犯一并放出,以此来报复自己。 在劳伦斯看来,这次越狱,不论是时机还是对象都过于巧合,绝对不是独眼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莽夫一个人所能完成。 西罗·拉塞尔... 这个名字突然浮现在劳伦斯脑海里,从动机和逻辑上来看,劳伦斯不相信这次越狱中没有这个躲在暗处的混蛋的手笔。 与老肖恩一同快速赶回驻地,劳伦斯首先前往地牢查看现场的痕迹。 身后跟着老肖恩与一位瑟瑟发抖的巡逻兵,他当时本应与那名被独眼击杀的卫兵一同在地牢值班,但是却擅离职守去酒馆厮混,现在已经酒意全无,正惊恐地等候着劳伦斯的处置。 独眼所住的牢房一切都很正常,铁门的锁具没有被破坏,铁栅栏也没有遭到暴力冲击的痕迹。巡逻兵给犯人送食物也都是从铁门旁边的一小块活版门,不会贸然进入到牢房之中。 “就是说,独眼是从里面把门打开了,然后击杀了值守的卫兵。”劳伦斯默默分析道,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应该不会有差错。 以独眼的身体素质和战斗经验,即使有伤在身,击杀一个毫无防备的巡逻兵也是易如反掌。 只是,独眼究竟从哪来的牢房钥匙。 劳伦斯摸了摸下巴,突然扭头,问向那名玩忽职守的巡逻兵: “你叫什么名字?” “大...大人,我叫亚安。”亚安用颤抖地声音回话道,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冒出的冷汗已经将后背完全打湿了。 “各牢房的钥匙是如何保管的。”劳伦斯继续追问,尽管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但隐隐之间却有股不怒自威之势。 亚安哆哆嗦嗦地,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老肖恩见状直接插嘴道:“每间牢房的钥匙都不一样,钥匙串一共有两串,两个值守的卫兵一人一串。” 劳伦斯点点头,看向亚安,问:“你的那串还在吗?” “在,在!当然在,我不会把这个也弄丢的。”亚安连忙说道,将腰间一大串哗哗作响的钥匙串掏出来,递给劳伦斯。 劳伦斯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继续问道:“上面有多少把?” 亚安愣了一下,说:“这里有一百间牢房,当然是一百把钥匙。” 劳伦斯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我问你这上面有多少把。” 看见亚安还愣在原地,老肖恩赶紧一巴掌打在亚安后脑勺上,骂道: “猪猡!你不会数一数有多少啊!” 亚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看着劳伦斯道歉,将手里的钥匙串举到胸前,一把一把地清点起来: “啊是是是,我这就数,一,二,三...” ......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怎么会!”亚安满脸地难以置信,这把钥匙串始终挂在自己腰上,怎么会凭空少了一把。 而且结合到现在的情况来看,少的就是独眼牢房的这一把。 “果然...”劳伦斯缓缓睁开眼睛,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了,继续追问道: “你为什么去酒馆喝酒,谁请你去的,你去和谁喝的。” 亚安听罢,眼神游离片刻,支支吾吾地,似乎有些羞于启齿,挣扎一会儿才说道: “一个女孩儿,我很爱她,但我们之前一直是半温不火的,今天她突然邀请我去喝酒...” 老肖恩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巴掌扇在亚安后脑勺上,痛骂道: “好你个管不住下身的畜生,女人说两句话就把你的魂勾走了!你酿下了多大的祸!” 劳伦斯微微一笑,挥手制止老肖恩,开玩笑说: “行了老肖恩,你要年轻四十岁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老肖恩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地牢里紧张的气氛总算舒缓了一些。 亚安感激地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劳伦斯,以为这位心善的大人不准备追究自己的过错了。然而,劳伦斯的下句话,却让亚安如坠冰窟: “老肖恩,现在立刻带人,把那女孩带过来。亚安,你去领路。” “等等,波拿巴大人!她是个好女孩,不会是她偷的!” 亚安激动地双手乱挥,极力想要说服劳伦斯,但劳伦斯只是淡定地挥手示意老肖恩立刻出发,说道: “好不好得由我说了算。” 老肖恩恨铁不成钢地拽了拽愣在原地的亚安,恼怒道: “小子,你的过失让一个巡逻兵兄弟死于非命,就凭这一点波拿巴大人就能现在枪毙了你!你却还想着在女人面前保住面子?” 看着亚安仍是失魂落魄地被老肖恩几乎是拽出了地牢,劳伦斯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小子要经受一番打击了。” 劳伦斯如是想道。 第二十四章 收服 等到老肖恩与亚安回到驻地时,已经快到午夜时分了。 而当老肖恩走进地牢时,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嬉笑,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 至于亚安,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尸体一样,面目呆滞,双眼失神,只有脸上仅存的几分血色还在说明这是个活人。 看到二人进来时的模样,劳伦斯叹了口气,知道他所猜测的情况发生了。 “波拿巴大人,女孩找到了,但是...”老肖恩抿了抿嘴唇,同情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亚安,接着说道: “已经死了。” 劳伦斯点头表示知道了,基本也确认这就是西罗的手笔。 不论是威逼还是利诱,西罗都利用那女孩将亚安约到酒馆灌醉,趁机偷走钥匙,最后杀人灭口。 “知道怎么死的吗?”劳伦斯问道,也想看看西罗的手段到底有多狠毒。 “唉...” 老肖恩叹口气,他也经常听亚安提起那女孩,本以为他们二人会喜结连理,恩爱一生,没想到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于是严肃地说道: “我们询问了她的父母,说是下午的时候忽然腹痛难忍,一位自称医生的人上前提供帮助,表示需要立刻进行外科手术,结果手术失败了...” 腹痛难忍,需要手术?劳伦斯略一思索便知道,那可怜的女孩估计是被下毒。西罗为了不暴露女孩是被毒杀,还特意安排一位伪装成医生的杀手,制造了一场合情合理的医疗事故。 “真是一场天衣无缝,行云流水的阴谋啊...”劳伦斯咬咬嘴唇,愈发感到这个西罗有些棘手。 如果不知道这样一个阴谋家的存在,劳伦斯甚至不会把独眼的越狱和女孩的死联系起来。 至于再去追查那位杀人的医生,恐怕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打探不到,劳伦斯也很明智地放弃了,先将眼下,独眼越狱的事处理好再说。 亚安的双眼泵出泪水,哽咽着说: “明明中午她还开心地对我笑...都怪我,是我给她灌了太多酒,让她的肚子...” “小子,别犯傻了。”劳伦斯面无表情,一针见血地说道。相比于安慰他人,劳伦斯更习惯直接把真相抛给他们: “喝酒馆里那些掺水的果酒能把人喝上手术台?” 亚安一愣,数滴泪水从脸颊滑落,怔怔地问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她特意找你在上午喝酒,特意把你灌醉,你的钥匙正好丢了,丢的正好是独眼牢房的那一把,独眼还正好拿到了这把钥匙,那女孩也正好腹痛,正好死于一场无人可以责备的手术中,那医生也正好失踪了。” 劳伦斯看着亚安的眼睛,毫不留情面地说道。随后闭上眼睛,补充说: “简直就像严丝合缝的齿轮一样。” “您是说...有人在操控?!”好在亚安没有失去理智,稍微琢磨就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 劳伦斯轻点两下头,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唏嘘说道: “可怜的女孩,被人下毒之后遭受那样的痛苦,等来的医生还是一位杀手。她信任地躺在手术台上任由对方将自己开膛破肚,那位杀手却将尖刀插在她的心脏上。” 老肖恩听罢也不禁抹了一把眼泪,同情地拍了拍亚安的肩膀。 “是谁...是谁!我杀了他!” 亚安捏紧拳头,一把砸在旁边的铁门上,巨大的哐当声回荡在地牢里。 他的泪水已经止住了,但是全身,甚至连牙齿根都因愤怒而止不住地颤抖着,低声嘶吼的声音好似龇牙的饿狼。 “西罗·拉塞尔,幕后黑手的名字。”劳伦斯沉声说道:“你一个人杀不了他。” 西罗·拉塞尔?亚安曾经听队里的前辈提到过这个名字,但是谈论不多,而且每个谈论的人都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好似在评论魔鬼一样。 但是亚安不在乎,那女孩中午笑魇如花的模样还在他眼前,他们甚至还约好下周再见。只是,当亚安再见到她时,只看到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不管是谁,我要他死。”亚安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不是在路上哭泣的太过撕心裂肺。 “你杀不了他。”劳伦斯缓慢地摇头,轻声说道: “但也许我可以。” 亚安看着劳伦斯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劳伦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只要能为她报仇,我愿意放弃一切追随大人,哪怕让我堕入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亚安抬起头,澄澈的眼神之中全无迷茫,只有脸上几道泪痕还纪念着他懦弱且稚嫩的过去。 他毫不犹豫地将右手放在心脏前,一字一顿地向劳伦斯念出誓言。 一个令所有敌人胆寒的复仇者已然诞生,尽管目前还很脆弱,但劳伦斯相信他有无限的潜力。 劳伦斯同样郑重地点头,接受了亚安的誓言,说道: “我与你立约,若是能亲手处决西罗,我必让你来进行;若是能得到西罗的尸体,我必让你来焚毁。” 亚安没有说话,只是坚毅地点头。 “好了,小子,好好去睡一觉,暂时忘掉这些。西罗·拉塞尔可不是冲进他家去开枪就能解决的人。” 劳伦斯说着,表示亚安可以离开了。 看着亚安离开的背影,老肖恩有些唏嘘道: “他曾经确实是个好孩子,也不知道这样的路对他合适吗。” 劳伦斯有些无所谓地摆摆头,说: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我需要他的忠诚,他需要我的势力,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说罢,劳伦斯想起来还没有将扩充巡逻队的事告诉老肖恩,于是简短地将下午议会的决定转告了他。 老肖恩开始还与那些不知内情的议员一样,以为这对巡逻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随着劳伦斯解释一番之后才发现其中的圈套。 “波拿巴大人,这其中确实不少隐患啊,光是新老队员之间,估计都停不下来内斗。” 老肖恩满脸担忧地说,他在巡逻队待了十几年,眼看着因为劳伦斯的到来让这里蒸蒸日上,可不希望再回到之前被人鄙夷的日子里去。 “这些我也知道。”劳伦斯点头承认,这些风险他在议会中就已经基本总结完毕了,补充说道: “现在要紧的是两件事,一是尽快将独眼抓回,二是想办法在西城区召集到新的巡逻兵。” 老肖恩盘算了一下,这两件事做起来可都不简单。 独眼从地牢中逃出肯定会蛰伏好一段时间,想找到他的位置都有难度,甚至如果独眼足够谨慎,会直接西罗那里住下。 至于在西城区招募新兵,用老肖恩的话来讲,栓五十条狗在队里都比那里招来的贫民有用。 尽管劳伦斯知道这些贫民之中必然有可用之才,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件难事。 “不管怎么说,明天都必须去一趟西城区。与上次一样,带二十个人,全副武装,和我同行。” 劳伦斯对老肖恩吩咐道,而后忍不住打个哈欠,确实已经很晚了。 第二十五章 布置 夜虽已深,但阿雅克肖从不缺乏未眠人。 西城区,码头工人工会总部。 “嘶...” 独眼突然从床上惊醒,警觉地坐起身来。每天刀尖舔血挣扎在死亡线上养成的习惯,使得一丁点动静都能让独眼警惕起来。 房间外传来阵阵脚步声,随后有人轻轻推开房门。 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独眼认出来,推门而入的就是连他都要退避三舍的西罗·拉塞尔。 西罗微笑着点燃烛台,似乎很是关怀地问道: “休息的如何?” 独眼扭了扭脖子,筋骨之间发出阵阵啪啪声,说道:“要是没人打扰可能会睡得更好。” 西罗低头笑了笑,打趣说:“总比你在地牢里待着舒服多了吧。” 独眼没有说话,借着昏暗的烛光看了一眼西罗,这家伙的思绪如往常一样根本捉摸不透。 “说的也是,这次是我欠你的。”独眼靠在床背上,叹气说道。 虽然说欠下西罗的人情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独眼更不想继续待在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发霉。 “既然这样,我倒是需要你帮我个忙。”西罗仍是淡淡地微笑着,就像是猜到了独眼会这样说一眼。 “帮忙?要干什么?”独眼警惕地问道,他虽然头脑简单,但也没有到愚蠢的地步。能够让西罗开口需要帮忙的事,绝对不简单。 “劳伦斯·波拿巴知道你和你的人这样大摇大摆地从地牢逃出来,恐怕要气炸了吧。”西罗突然将话题转到劳伦斯身上。 “哼,这还不是你故意的。”独眼带着三分不满七分畏惧地看了一眼西罗,说: “以你的能力,悄悄把我弄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故意大白天的让我闯出来,不就是要让那个波拿巴颜面扫地。” “哟,东方那句古话说的真是好啊。”西罗略带惊奇地说道: “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来着,你蹲几天牢,倒是把脑子蹲聪明了。” 独眼有些不爽地呲呲牙,见不得西罗在这里拐弯抹角的,直接说道: “你到底要帮什么忙?” 西罗稍稍严肃几分,分析说: “那劳伦斯被打了脸,明日必定会来西城区打探你的踪迹。” “那又如何,他还敢查到工会总部来不成。”独眼不当回事地摆摆手。 “不不不”西罗伸出食指,在独眼鼻子前连连摆动,说道: “我不会窝藏你,恰恰相反,我要你主动带人去袭杀劳伦斯。当然,不可牵扯到我的一根毫毛。” 独眼听罢忍不住惊叫起来:“你要我当街袭杀一个保利的亲信?!” 西罗不以为意地扣扣指甲,说道: “一个逃犯越狱后为了躲避追捕,带人袭击了前来追查的长官。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我敢肯定现在世界上某个角落就在发生这样的事。” 见独眼仍有些犹豫的姿态,西罗也不再废话,直接出言威胁道: “如果你不答应的话...那可是白救你了,我不如趁天还没亮把你送回地牢去吧。” 独眼打了个寒颤,若是其他人这样说,独眼还会当成个玩笑。可是这话从西罗口中说出,独眼相信他绝对会说到做到。 若是自己拒绝,恐怕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就又是那该死的地牢里一成不变的昏暗了。 “我明白了,我明早就去召集我的部下。”独眼闭上眼睛,靠着床背很是无奈地说。 “很好”西罗满意地点点头,在离开房间时又不忘嘱托道: “记住,不要牵扯到我的一根毫毛。” “明白了,搞这么神秘干什么,劳伦斯那小子又不是猜不出来。”独眼不耐烦地嘟囔着。 “蠢货!”西罗连连摇头说道: “他就算知道是我指使的又如何,我要的是不能留下任何明面上的把柄,懂了吗!” ...... 翌日清晨,由于昨晚回到家中已经是午夜二时多了,劳伦斯忍不住地在床上多眯了一会儿。当他起床穿戴好衣物时,安娜已经出门一趟回来了。 她今日扎着浅黄色的头巾,进门时胳膊上挂着一个大篮子,里面塞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上面甚至还沾有清晨的露水,看来是刚刚采下的。 将菜篮子提进厨房,安娜的表情倒是有几分担忧,对劳伦斯说道: “先生,巡逻队里出什么事了吗?我听见外面的人都在讨论。” 劳伦斯费力地将袖子上的扣子扣好,随口问道:“是吗,都在说什么?” 独眼的越狱引起如此的轩然大波也在劳伦斯的意料之中,毕竟一位手上沾满鲜血的杀人魔逃出了监狱,这样的话题总会引起街坊的恐慌。 安娜用手推着下巴,回忆着说: “市场上的大家说今天晚上要早点收摊,都说那个独眼和他的手下越狱了。” 劳伦斯将短刀和手枪挂在腰上,尽管自己在战斗上着实没什么天赋,但是带着武器总会安心许多。 “他们还说了什么吗?”劳伦斯整整衣襟,衣物与装备都已经穿戴整齐了,继续问向安娜。 “嗯...对了”安娜突然想起来,笑着说道: “尽管大家都有些害怕,但所有人都相信先生你可以很快再把独眼绳之以法的。” 劳伦斯苦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该不该为人们的这些看法感到开心,毕竟他现在对于抓捕独眼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巡逻队的驻地里,老肖恩已经将火枪与子弹火药分发完毕,二十名持枪卫兵整齐地排成两队。 笔挺的制服与背后锃亮的枪管,他们至少在气势上已经不输科西嘉的国防军了。 不过劳伦斯也知道,真要论战斗力,这些巡逻兵比起身经百战的正规军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在劳伦斯的特别要求下,昨夜那个焕然新生的潜力无限的年轻人,亚安,也被特意召集来,跟随劳伦斯一同行动。 劳伦斯专门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亚安,昨夜还残存在他身上的一丝懦弱已经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他的双眼澄澈如冰,看不到一丝迷茫。 “亚安,你现在仍可放弃追随我。为了达成你的目的所付出的代价也许是你想象不到的。” 劳伦斯将手搭在亚安肩上,轻声说道。 亚安的双眼直视着前方,即使那里空无一物。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发出的声音很轻,但很坚毅: “我的誓言已经立下,我的余生除了赎罪与复仇别无他求,为此,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劳伦斯合上双眼,将手从他肩上放下,沉重地点了两下头,随后转身下令道: “全体听令,向西城区,行进!” 第二十六章 巡视西城 “我的天呐,这群人是谁?” “阿雅克肖的巡逻队?他们多久没来过西城区了。” “鬼知道,近十年来都没有几次。” “领头的那位就是劳伦斯·波拿巴吗,竟然这么年轻。” ...... 当劳伦斯的队伍出现在西城区的道路上,顿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街上的行人迅速退让至两侧,让出一条通路,同时纷纷胆怯而好奇地打量着这只全副武装的队伍。接连有贫民从简陋的棚屋中钻出,踮着脚尖挤在街道两侧,想要一睹这难得的一幕。 至于那些屡屡作奸犯科者,都惊慌地躲在街角的阴影里,小心地探头观察着。他们都听说过这位劳伦斯·波拿巴,据说连工会的成员都不放眼里。 “波拿巴大人,我们该从哪里找起,在这鬼地方追捕独眼,简直是大海捞针。” 老肖恩捂着口鼻,一时没有从这里的恶臭中恢复过来,声音含糊不清地问向劳伦斯。 劳伦斯点头表示认同,眼前这片放眼望去尽是黑漆漆一片的贫民窟,就连在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安娜上次都差点迷路,说要追捕独眼谈何容易。 更何况,西罗算尽心机将独眼救出,必然不会轻易地将人交回去。说不定那独眼现在就藏匿在工会总部的那座教堂里。 好在劳伦斯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在西城区亮相,表明自己要重建秩序的决心。至于独眼,虽然他的越狱给巡逻队的声誉带来极大影响,但劳伦斯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大人,不对劲。” 忽然之间,亚安面无表情地走到劳伦斯身后,轻声说道。 劳伦斯微微侧头,皱眉扫视了周围一圈,全是一片看热闹的灰压压的人群。 “西罗这混蛋,不会我初来乍到便要给我个下马威吧。” 劳伦斯如是想着,沉声问道: “发现什么了?” “刚刚,人群中有五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些什么,随后快步离开了,很像是探子。” 亚当盯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汇报道。 劳伦斯略有赞赏地看了一眼亚当,能够在如此拥挤的人群中注意到这样的异常,若不是时刻保持高度集中,是断然做不到的。 不过亚安的话着实引起了劳伦斯的警惕,虽然在城区中布置眼线与探子是各个帮派势力常做的行为,但是在一块区域一次部署五人,就有些异常了。 简直就像是故意等着自己一行人一样。 “西罗·拉塞尔...这混蛋看来有见面礼相送啊。” 劳伦斯想着,但没有放慢队伍行进的步伐。 自己一行人刚来到西城区还没走几步路,若是就因为惧怕西罗的算计原路返回,恐怕西城区的民众自此就会给劳伦斯打上一个作秀的标签。 经过一整个上午的游弋,劳伦斯差不多将贫民窟的地区转了个遍。 尽管意料之中的,没有发现半点独眼的踪迹,但是这一番巡视倒也起到了震慑不法之徒的作用。 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在摸清这位波拿巴大人来西城区的意图之前,都很谨慎地蛰伏起来。在街上的行人中,都很难找到平日里在此祸害一方的那些恶霸。 不过劳伦斯明白,想要真正在这里重建秩序,还得需要派人常驻于此。今天自己这一番巡视不会管用太久的。 还有一件令劳伦斯警惕起来的事,就是在整个上午的巡逻中,一切都是出奇地顺利,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拦与冲突。 劳伦斯可不相信西罗会放任自己大张旗鼓地在他的地盘上随便晃悠,如果他还想对自己下手的话,剩下的机会就只有... “波拿巴大人,贫民窟这边已经巡查完了,剩下的,就是码头区了。” 老肖恩有些犹豫地提醒道,如果可以的话,他连一步都不想踏入那里。 劳伦斯也眯起了眼睛,如果西罗真的有什么技俩的话,估计就会在码头区动手了。 那里是整个阿雅克肖,乃至整个科西嘉最为混乱与复杂的区域。各路势力盘根错节,互相交织。 码头帮派、西城区贫民、外国商人、停靠的船长与水手,甚至于科西嘉海军与总督保利的派系,他们吸附在这座繁华的港口上,瓜分着每一点利益。 尤其是热那亚人在与法国人商定出售科西嘉岛的协议后,热那亚海军对科西嘉的贸易封锁力度大大减小,这使得阿雅克肖这座海港城市愈发恢复生机起来,也让港口这块蛋糕越来越大。 而劳伦斯当时所搭乘的白蔷薇号实在是运气太差,正好在脸上撞见了一艘热那亚军舰。双方如果距离够远的话,热那亚军舰说不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正午时分,恰是港口里最为热闹的时刻。 二十来艘从清晨就出海的平底渔船正满载而归,缓缓驶回;一艘双层甲板的桨帆商船装载完货物,扬起风帆开始启航。 视野最远方的海天一线处,还能隐约看见几艘商船朝着阿雅克肖驶来。 港口的最北端,两处吃水最深的码头,留给了科西嘉海军仅有的两艘线列战舰,劳伦斯目测与那天的热那亚军舰应该是相同规格。 码头上更是始终弥漫着不会断绝的叽喳声,不论是灌了一肚子朗姆酒的水手的辱骂还是码头工人们齐声的吆喝,都是这里不变的主题。 尽管看上去这里喧嚣不堪,但劳伦斯观察片刻后发现,码头上一切事物的运行倒是井然有序,没有他想象中的,到处是火并与斗殴留下来的鲜血与尸体。 “看来西罗·拉塞尔真的是用了一番心思整顿这里。” 劳伦斯暗中下了判断,想起那日审问独眼时,独眼关于西罗的描述。 既然想到了西罗,劳伦斯也不由得谨慎几分,环顾四周,提防着这条毒蛇从不知哪里的阴影里突出毒液。 始终紧随在劳伦斯身后的亚安更是高度集中,锐利的目光扫视过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突然,亚安瞳孔一缩,目光聚焦在不远处,一个用亚麻兜帽遮盖住脸庞的大汉。尽管他的面容被遮掩起来,但是这个体型亚安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大人!那是独眼!” “什么?!” 不论是劳伦斯还是巡逻队的其他卫兵皆是大吃一惊,纷纷顺着亚安所指的方向看去。 好不容易越狱成功的独眼怎么还会出现在巡逻兵面前?! 尽管看不清兜帽下的面孔,但是这样健硕的体型,几乎不存在认错的可能。 那大汉察觉到劳伦斯与众卫兵的目光,狞笑一声,自言自语着: “可算他妈的来了,让老子等这么久。” 随后独眼直接将兜帽扯下,毫不遮掩地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黑色眼罩,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还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 第二十七章 激战 “老天!是海蛇帮的头领独眼!他不是才越狱出来吗!” “他对面的那群人是巡逻兵,难道是劳伦斯·波拿巴追查到独眼了。” “不愧是劳伦斯·波拿巴,竟然只用一天的时间就找到独眼。” 四周路过的码头工顿时认出了独眼的身份,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起来。 “呸!”独眼用力地吐了一口痰在地上,狂妄说道: “波拿巴长官,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劳伦斯有些迷茫地看看四周,很想说这不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吗,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又是西罗那个混蛋导演的一出好戏。 “全体听令,装填,准备射击。” 劳伦斯沉声对着部下们命令道,自己也将手枪掏出来开始装填火药,同时对独眼平静说道: “你若好好待在牢里,我还可遵照约定留你性命。” “哼” 独眼不屑地冷哼一声,满脸的横肉堆积在一起,冷声说道: “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要把你砍成人棍丢在海里,劳伦斯·波拿巴,这片海域就是你的葬身地!” “兄弟们,跟我上!” 独眼大喊一声,他身后的一间木屋里霎时间冲出数十名海蛇帮众,同时周围有数十名码头工人将其上衣脱下,露出了里面的海蛇纹身。 劳伦斯瞳孔一震,眼球飞快转动着,迅速扫过这些帮众,大致估算出数目至少有一百之众,这绝对是海蛇帮所有的成员了! 老肖恩见状顿时两腿有些发抖,尽管巡逻兵们手持火枪,但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巡逻兵们一轮齐射之后就要被迫进入白刃战。 而在肉搏厮杀中,面对五倍于自身数量的敌人,只能说毫无胜算。 “嘁...失算了。” 劳伦斯也不禁咬咬牙,承认自己低估了西罗的手段。 本以为西罗还只会像之前一样用些诡计刁难自己,没想到他竟然在一次次小打小闹中突然穿插了一次致命的袭击。 他显然是要直接利用独眼将自己直接抹杀,即使事后独眼被重新逮捕,只要独眼一口咬定自己与劳伦斯之间的私仇,就没人会怀疑到这背后是由西罗指使。 哪怕有人怀疑到,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出来。 “西罗·拉塞尔,来日我必亲送你入地狱!” 劳伦斯低吼一声,随即眼神一凝,抬头举枪指着独眼,没有任何迟疑地扣动扳机。 独眼也不是等闲之辈,战斗本能异常发达,在劳伦斯举枪的一瞬间就整个人向左飞扑而出,躲在几个木箱的掩体之后。 “切...全体听令,自由开火!”劳伦斯大声下令道,同时将手枪插回腰间,双方之间的距离不会有时间装填第二发射击了。 独眼躲在掩体之后,同样高声大喝道:“兄弟们!冲!” 巡逻队火枪的爆鸣声与帮众们冲锋的呐喊声碰撞在一起,一轮齐射过后,中弹倒下的帮众也不过十来人,余下的八十多人踩踏着倒下的前人继续挥舞着砍刀向巡逻兵冲来。 劳伦斯咬咬牙,奋臂抽出短刀,继续命令道:“所有人上刺刀!阵型不要乱!” 加装了刺刀的滑膛枪长度能达到1.4米左右,相比于帮众们手上比菜刀略长的砍刀,算得上长杆兵器了,若能保持两排长枪阵型,互相照应,能够多抵抗一段时间。 今日被挑选出来与劳伦斯同行的这二十人也都是队里的精锐,面对远超己方人数的敌人并没有溃散而逃。 “啊啊啊啊!” 冲锋在最前端的一个帮众大吼着涌上来,举起砍刀正要劈下,前排的一个巡逻兵眼疾手快,刺刀猛地向前戳出,刺穿了那帮众的喉咙。 在他收回刺刀的空隙,另一帮众找准机会,趁机冲上来对其挥刀砍下。就在此时,后排的巡逻兵一刀刺出,精准地刺穿这偷袭的帮众的心脏。 这样的抵抗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即使巡逻兵们身下已经淌出一条由敌人鲜血构成的小河,但奈何对方实在人多势众,随着越来越多巡逻兵的负伤,阵型已经无法继续保持。 “该死的!” 劳伦斯痛骂一声,挥刀艰难挡住身前一帮众的劈砍。尽管这具身体的体能比前世的劳伦斯好上不少,但战斗经验的缺乏还是让他招架困难。 “大人!” 亚安奋力用佩剑挑飞面前那帮众的砍刀,毫不留情地一剑贯穿心脏,随后急忙抽身来为劳伦斯解围。 老肖恩本就身材矮小,再加上已年近六十,只得凭借经验敏捷地在刀光剑影中躲闪着,不一会儿也气喘吁吁地退至劳伦斯身旁。 “波拿巴大人,快跑吧!”老肖恩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说道。 亚安也重重点头,挥剑将两个上前来犯的帮众击退,对劳伦斯说道: “我来掩护,大人您快走!” 劳伦斯咬咬牙,早已在白蔷薇号上面对过死亡的他此刻并没有惊慌,若非到了最后一刻,他绝不能将这批巡逻队的精锐折损在此。 在巡逻兵第一轮齐射过后,独眼也从掩体中钻了出来,目光阴冷而戏谑地看着自己手下将劳伦斯一行人淹没。 虽然干了这一票后下半生恐怕都要隐姓埋名度过,但独眼一想到自己在劳伦斯手下的屈辱,仍觉得相当快意。 “劳伦斯·波拿巴!你现在放下武器给我求饶,我还能留你尸身!”独眼冲着还在苦苦支撑的巡逻兵们嚣张大喊着。 劳伦斯在亚安的保护下快速地分析着眼下的情况,若是强行撤退,恐怕除了自己与不能战斗的老肖恩以外,其余人均要殒命当场,这样的损失是劳伦斯所不能接受的。 更何况劳伦斯也清楚,独眼胆敢这样公然袭击自己,日后必然没打算再出现在大众视线里了,哪怕之后想要寻仇都无计可施。 亚安的身上已经有五六处刀伤,尽管不深,但仍在不停向外渗血。他又持剑与两个冲着劳伦斯而来的帮众缠斗在一起,同时冲劳伦斯大喊道: “大人!快走!” “亚安...” 劳伦斯看着浑身浴血的亚安,紧紧咬着嘴唇,右脚往后微微挪动了一步。 若是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劳伦斯也会毫不犹豫地撤退。 难道已经没有转机了吗? 独眼狰狞地笑着向劳伦斯这边走来,脸上的横肉都要完全堆挤在一起。 而就在这矢石交错之际,只听见一个让独眼和劳伦斯都异常意外的声音传来: “劳伦斯·波拿巴?独眼?” “他妈的是谁?!”独眼大吼着看向发声之人。 劳伦斯也站稳脚跟,向喊话之人望去,这个声音并不熟悉,但又似乎之前在哪听过。 第二十八章 救场 独眼用他仅存的右眼看向喊话之人,只见那是一名精壮的男人,身后也跟随着数量不少的属下,皆是面目凶狠而魁梧健壮。 那男人头上扎着浅蓝色的水手头巾,上身赤裸,而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面颊上那条狭长的刀疤。 “格罗索?!” “格罗索?!” 劳伦斯与独眼同时惊叫出来,而后又同时对视了一眼,似乎都在讶异对方为什么会认识格罗索。 这正是那日在白蔷薇号上救了劳伦斯不止一命的水手格罗索,当时白蔷薇号引爆产生的冲击波将海里的劳伦斯与水手们吹的七零八落,在那之后劳伦斯便再没见过格罗索。 劳伦斯在被任命为副队长后,也曾令手下多留意有没有看到一位脸上有狭长刀疤的水手,但始终没有格罗索的消息,毕竟巡逻队的势力也仅仅局限于阿雅克肖的南北城区。 不曾想到,二人竟在如此危急的场面下再次重逢。 格罗索双眼一眯,经历过上百场厮杀的他一眼看出劳伦斯一方已然处于败势。 “哈哈哈,波拿巴小子!” 格罗索豪爽地大笑两声,用力抽出腰上的水兵刀,在手里转着舞了个华丽的刀花,大喊道: “这他妈也不知道是我第几次救你了!弟兄们,上!我要活捉独眼。” 尽管不知道格罗索为何会与独眼结下梁子,但劳伦斯也只愣神了一瞬间,知道格罗索这一伙人是站在自己这边,随即当机立断下令道: “全体后退,卸装刺刀,装填准备射击!” 巡逻兵所使用的刺刀是老式的塞入式刺刀,需要插入枪管之中,想要重新装填射击,还得卸装刺刀。 格罗索的手下们从侧翼冲入战场,瞬间搅散了海蛇帮众对巡逻兵们的包围,使得巡逻兵们得以抽身后退,开始卸下刺刀装填火药。 “该死的!” 劳伦斯趁着后退的时间简单看了一眼巡逻兵的伤亡,不禁痛骂一声。 亚安在撤到安全地带后再也站立不住,单膝跪地将佩剑插进码头木板的缝隙里,用剑支撑着才没有倒下,而他身上的六道刀伤还在不停渗血。 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所有人的胸口均被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所染红,有几人因为伤势过重在装填完弹药后站立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 就连劳伦斯自己,在招架几名帮众的猛烈劈砍时,双臂上也留下了几道不浅的刀伤,所幸没有伤到动脉。 好在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死亡,但是这些伤势若是得不到及时处理,不论是失血过多还是伤口感染,都能轻易带走人的性命。 “格罗索!你的人能对付吗!”劳伦斯对着冲进人群里面大杀四方的格罗索高喊道。 作为身经百战的老水手,战场中心的格罗索一个小闪身躲过身前帮众的下劈,随后挥刀横砍而去,划开了对手的喉咙。 “没问题!”趁着这个间隙,格罗索回首大声对劳伦斯回话道,他也清楚劳伦斯和他的手下们急需处理伤势。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劳伦斯盘腿坐下,对老肖恩急促地吩咐道: “老肖恩,去最近的酒馆,叫人搬一桶朗姆酒来,不要那些该死的掺水酒!还有干净的纱布有多少要多少!” 老肖恩的年纪最大,战斗素质也最差,但也因此,一直躲闪的他在刚刚的厮杀中没受到什么严重伤势。除了他以外,其余人皆是负伤在身。 “明白!” 老肖恩应和一声,随即飞奔着前去准备劳伦斯所要的东西。 在战斗中没有任何用处的老肖恩本就有些愧疚,得到劳伦斯的命令后更是卯足了劲一路飞奔。 而不远处的战斗在格罗索的部队加入后已然接近尾声,劳伦斯在他的属下里看见了几个眼熟的面孔,似乎是当时白蔷薇号上的水手,个个都是骁勇善战。 “格罗索!老子杀了你!” 独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经营了半生的帮派在格罗索的屠杀下灰飞烟灭,顿时右眼发红,抽出砍刀暴怒地冲着格罗索而去。 “哼”格罗索看见独眼这座肉山像自己冲来,微哼一声,毫不惊慌,一个扭身躲过独眼的冲锋,反手抽刀向独眼的脖颈砍去。 这独眼的名声也是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不是虚的,一个摆头闪过格罗索的横批。 双方又在阵阵刀光剑影中试探了几个回合,忽然,独眼大吼一声,双手持刀,用尽全力朝着格罗索顺劈而下。 格罗索瞳孔一缩,独眼这全力劈砍恐怕能直接将一根碗口粗的木头拦腰砍断,但已躲闪不及,只得左手扶着刀背,横刀抵挡。 而只听一声清脆的哐当声,格罗索手中的水兵刀竟在独眼的劈砍下断成两截。 尽管断裂的刀刃为格罗索卸去了这一击的大部分力量,但没有了武器的格罗索在独眼已然没有还手之力。 独眼眼神一冷,抓住机会上前又是两下劈砍,而格罗索在左右躲闪之时也被独眼抓住机会,一个挑腿直接将格罗索掀翻在地。 “老子要用你的命赔我兄弟的命!”独眼寒声说道,刀尖指着地上的格罗索的额头。 格罗索的手下们发现了异样,但他们与格罗索的距离根本来不及解围。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劳伦斯大喝一声: “趴下!格罗索!” 生死之间,由不得格罗索再做犹豫,他选择相信劳伦斯,直接两腿一蹬向后平倒在地上。 “蠢货,躺在地上任我宰杀吗。” 独眼嘴角一撇,正要开口嘲讽。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他耳里只听见一阵爆鸣的枪声,随后全身上下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远处,劳伦斯的巡逻兵身前浮起白色的硝烟,独眼在这一阵齐射下浑身中弹,倒在地上不停吐着鲜血。 而平躺在地上格罗索则所幸没有被流弹击中。 “好险。”劳伦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有些庆幸提前下令让巡逻兵们卸装刺刀,装填弹药了。 “呼呼...真他娘的好险!” 格罗索从地上爬起,大口喘着气,尽管已经无数次面对死亡,但每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还是会让格罗索惊出一身冷汗。 “你!你!你不能杀我...” 倒在地上的独眼看着格罗索捡起自己的刀,朝自己走来,一边大口吐着血,一边含糊不清地叫喊着。 第二十九章 招募 “你...不能...啊啊,杀我!” 独眼嘶吼着,同时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喉咙的抽搐,都带出一满嘴的鲜血。 格罗索捡起独眼的砍刀,像是刚刚角色互换一样指着独眼的额头,不屑问道: “我凭什么不能杀你?” “西...西罗,不会...放过你的!”独眼挣扎着抬起手,指着格罗索的鼻子说道。 “哼,又是这个西罗。”格罗索直接淬了一口痰吐在独眼脸上,说: “我到码头的第一天就听见这个西罗的名字,老子到现在连他人都没见过,装神弄鬼的家伙,我会怕他的报复?” 独眼听罢,反而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声,很是惨烈: “我见过太多...咳咳,轻视西罗的人。你是一个...那个劳伦斯也是一个...你们俩...都会像那些人一样...死的...比我还惨!” 这几句话仿佛用掉了独眼全身的力气,待到最后一个字从口中说出后,独眼的头往右一摆,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劳伦斯,随后彻底失去了生机。 伴随着独眼的死去,海蛇帮众彻底放弃了抵抗,仅剩的十来人扔下砍刀,跪在地上大声求饶着。 格罗索一脸不屑地踹了一脚独眼的尸体,随后大声吩咐道: “兄弟们,把活的绑起来,死的丢海里去!搜到的战利品归你们!” 此时,正好老肖恩也将劳伦斯所需的东西取来,他自己手上抱着一大块雪白的纱布,身后跟着两个酒馆的服务生,合力抬来一大桶烈性朗姆酒。 “钱的话我明日再派人送到酒馆。”劳伦斯瞥了一眼两个服务生,说道。 这两人吃力地将沉重的酒桶放下,其中一人连连点头说: “当然没问题,波拿巴先生的名字我们信得过。” 随后,这二人小心地看了一眼涂满鲜血和各类胆汁的码头,赶紧一路小跑离开了。 劳伦斯用右手在酒桶里舀了一把,随后直接撒在受伤的部位。 “嘶...” 伤口处传来的针扎般的痛苦让劳伦斯忍不住直吸一口冷气,随后招手示意巡逻兵们过来清洗伤口然后包扎。 为了压迫止血,许多队员都将制服用刺刀割成布条,绑在伤口的近心端处,这也让此刻的他们看上去如同一群乞丐一般。 看着众人衣衫褛且浑身血污,疲惫不堪的样子,劳伦斯也不禁有些自责,毕竟是自己误判了西罗的意图才会导致这样一场战斗。 等到格罗索那边打扫完战场,劳伦斯这里的伤员也基本处理完毕,好在没人伤到内脏,基本都是躯干与双臂上受到砍伤。 “小子,还能动不,过来聊聊?”格罗索吹着口哨,很是轻松地走到劳伦斯面前说道。 劳伦斯点点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两人码头上找了个地方坐下。 “你小子变化很大啊,我在这边都能经常听到你的名字。”格罗索率先打趣道。 劳伦斯苦笑两声,说: “做了些事而已,倒是你,怎么在阿雅克肖拉拢了这么大一帮人。” 格罗索望着大海,回忆说: “那天从白蔷薇号逃走后,我就顺势游到了阿雅克肖,然后找到了几个存活下来的水手兄弟。我们没了工作,就从这边的码头从零开始,也发展出一个小帮派。后面你懂的,和那个独眼起了冲突,结了死仇。” 劳伦斯不禁赞许地点点头,能够在西城区码头这样的地方,毫无根基地建立起数十人的帮派,看来格罗索确实有些能耐。 “对了,独眼死了?”劳伦斯突然问道。 格罗索点头,对这个残暴狂妄之人没有半点同情: “死了,别人的尸体都丢海里,他的我留着。” “他的遗言是什么?我还挺想知道的。”劳伦斯也望着海面,随口说道。 “没什么,说有个叫西罗的王八蛋会来报复我的。”格罗索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劳伦斯扭头看向格罗索,面色怪异地问道:“你认识西罗?” 格罗索的脸色严肃几分,沉声说道: “我没见过,但我知道,他害死了我一个兄弟,一个跟了我八年的兄弟,这仇我不会忘。” 劳伦斯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将自己所知的关于西罗的情报告诉格罗索。 对方可是救了自己不止一次,劳伦斯也不想忘恩负义地看着格罗索不明不白地死在西罗手下,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听完劳伦斯的一番描述后,格罗索也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如果真如劳伦斯所说,格罗索别说替那个惨死的兄弟报仇,连自身的性命恐怕都难以保全。 “妈的,大不了老子拍拍屁股找艘船干老本行去。”格罗索骂骂咧咧地说着,但很快又垂下头来,说: “只是,我那兄弟的仇,不报,我心难安。” “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更好的去处。” 劳伦斯将手拍在格罗索肩膀上,认真地说道: “我会杀了西罗,但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什么帮助?”格罗索皱眉问道,他可不觉得自己一个码头上小帮派的头领能给大名鼎鼎的劳伦斯·波拿巴有什么帮助。 劳伦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格罗索的属下问道: “你的这些人,你信得过吗?” “他们?当然,有几个是我快十年交情的兄弟,剩下的也都是我亲自考验选拔出的部下。不说能力多强,至少忠心是绝对的。” 格罗索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认真回答了劳伦斯的问题。 听完回答之后,劳伦斯双眼一亮,若是真如格罗索所说这样,那么困扰自己的一大难题可能就有着落了。 “你和你的人,做阿雅克肖的巡逻兵,你觉得如何。” 劳伦斯指着自己身上这身染满鲜血的制服,严肃地说道。 “巡逻兵?” 格罗索咧嘴笑笑,指着他的部下说:“我和这些人?可干不来。” “不,你们很合适,西城区需要一次秩序的重塑,那就必须把现有的局面给洗牌。” 劳伦斯没有开玩笑,认真地解释道。 将现有的局面洗牌,格罗索也听明白劳伦斯是对整个西城区的地下世界来一个大清洗了。 格罗索张开嘴,却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 他知道劳伦斯是想要对西城区的那些帮派头领们下手,而很显然,另一群帮派分子就是最好的打手。 尽管听说过巡逻兵的优良待遇与劳伦斯的名声,格罗索仍是有些犹豫,他不太喜欢寄人篱下的约束感。 察觉到格罗索的犹豫,劳伦斯继续劝说道: “你只需要听从我的调度,我不会把你当手下使唤。此外,你们该得的财富,我不会少了你和你的手下们一个银币。” 第三十章 收获 “如何?”劳伦斯轻声问道。 格罗索看了一眼劳伦斯的眼睛,这双眼睛里的东西已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劳伦斯时所看见的迷茫、不安与挣扎。 随后,格罗索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看了看不远处自己的部下,这些人要么是自己亲如手足的青年同伴,要么是信任着格罗索的贫民窟少年,不论是哪种,格罗索都不想亏待他们。 格罗索也相信,他的部下们对于巡逻兵的职位是梦寐以求的。 “我同意,只要能让西罗那畜生死。” 格罗索最终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劳伦斯的提议,随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 “对了,独眼死了,他帮派里的那些东西可归我们了。” 既然已经答应了劳伦斯,格罗索也很识趣地将独眼的财产归为了巡逻队的共同财产。 经过格罗索这一提醒,劳伦斯才想起来独眼可是颇有几分家产,光是私人金库就给劳伦斯贡献了两千金。 两人回到各自的部下身边,约定一个小时后在海蛇帮的总部见。 劳伦斯先让伤势严重的几人返回驻地修养,随后将招募格罗索的消息告诉了老肖恩与亚安。 “什么?!他们可是帮派的人,就...就是一群流氓地痞嘛。” 老肖恩的反应最大,差点吃惊地要跳起来了。 亚安则是一言不发,他已经发誓追随劳伦斯一人,队里的事与他几乎无关。 “对付一群地痞,最好启用另一批地痞。”劳伦斯轻轻摇头,坚持自己的决定。 “但是...对这些人,我总不太放心。”老肖恩仍然很是担忧,犹豫着说。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劳伦斯所担心的,虽然格罗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目前维系两人信任的,仍然是共同的敌人西罗。 一旦西罗死去,格罗索还会不会听从自己的命令,劳伦斯心里也是个未知数。 “在格罗索他们正式加入巡逻队之后,必须想办法分化格罗索对他的部下的绝对领导...” 劳伦斯想到这里,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亚安,他刚刚浴血厮杀保护自己的画面劳伦斯还历历在目。 对于亚安,劳伦斯会选择无条件信任,既然这样... “亚安,有一项交给你的任务。”劳伦斯走到亚安身边,轻声说道。 “大人直说,我不会拒绝。”亚安也不问是什么,坚定地回答道。 劳伦斯再次将声音压低,说道: “我会让你与格罗索共同驻扎在西城区。你有两个任务,一是配合格罗索剿灭几大帮派,二是在格罗索的部下中尽力树立威信,夺取领导权。” 亚安只是简洁地点下头,说道:“明白。” 听到亚安的回答,劳伦斯稍稍松了一口气,有他与格罗索在西城区,再加上保利承诺送来的那些火枪,只需稍加训练,之后对付那些帮派就问题不大了。 而有了亚安在西城区巡逻队里的声望,劳伦斯日后也不用特别担心格罗索是否会与自己分道扬镳。 在原地休整片刻之后,劳伦斯率领众人前往海蛇帮的驻地,当劳伦斯赶到时,格罗索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眼前是一座宽大的铁皮仓库,仓库的围墙上已经布满铁锈,看来也有不少的年头,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海蛇帮占据的。 由于独眼埋伏劳伦斯时将全体帮众一并带出,此时仓库里面空无一人,格罗索直接派人将仓库的大门砸开。 仓库共有两层,二楼是帮众们的住处,虽然简陋的环境让劳伦斯想起了前世的工地宿舍,但是比起那些贫民窟的棚屋已经舒适许多了,至少住在里面不会被风吹雨淋。 一楼则零零散散堆砌着许多杂物,就连有几把砍刀也一并扔在地上,看来这帮粗人平日里根本没有收捡的习惯。 而在仓库的最中央,是一大块用油布盖起来的木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劳伦斯刚一进门,对老肖恩下令道:“带人去搜,只要现金。” 而格罗索则直接走上前去,将那块巨大的油布扯下,露出了下面的三口木箱, 格罗索扫了一眼这三口箱子,立马两眼放光,忍不住惊叫起来: “这该死的独眼,手里竟然走私有这样的好货。” “什么东西?”劳伦斯皱着眉头走上前来,不知道是何物能让见过大风大浪的格罗索如此兴奋。 “烟草,而且是高级货,看这里,巴西总督区出产,上面印还有葡萄牙王室的旗帜,绝对是贵族老爷们抽的高级货。” 格罗索边解释边爱惜地抚摸着木箱,嘴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值多少?” 劳伦斯问道,从不抽烟的他对于两百年前的高级烟草并不好奇,只关心这三口箱子到底值多少子儿。 “不好说,找到好的买家的话,能卖到你们科西嘉人的五千金。”格罗索摸着下巴,费力地将他常用的里拉换算成科西嘉的金币。 “能找到卖家吗?”劳伦斯皱眉问道。 格罗索撇撇嘴,耸肩吹嘘道: “我在海上飘了几十年,从美洲到威尼斯的路子我都有,估计其中不少人都对这批货有兴趣。” “归你了,你自己找路子卖出去,这笔钱以巡逻队的名义发放给你们。”劳伦斯敲敲箱子,淡定说道。 巡逻队常驻在西城区的花销自然不小,这几十号人口光是吃喝日用便要不少。好在独眼死后倒是给劳伦斯一个惊喜,这笔意外之财就当作西城区巡逻队的启动金了。 “行,这笔钱估计能用上半年。” 格罗索兴奋地点头说道,命令几个属下小心地将这几口箱子搬回到自己的总部里去。 同时格罗索也不禁高看了劳伦斯几眼,这要换作是他,他必然要把这批货私吞到自己手里,没想到劳伦斯就这样大方地让了出来。 “跟着这小子混说不定倒是对的。”格罗索默默想道。 于此同时,老肖恩也兴奋地带人扛了一口沉重的木箱过来,说道: “波拿巴大人,找到了,海蛇帮的金库,全在这里面。” 劳伦斯打开箱子,面前果然是金灿灿的小半座金币山,目测上去比独眼那两千金的私人财产还要壮观。 “大概有多少?”劳伦斯说着,随手捡起一枚金币端详片刻,确认是真币后又丢回箱子里。 “箱子旁边有账本,记载的是三千五百四十枚,这是私账,不会错。”老肖恩无法忍住心里的激动,搓着手回答道。 这样的数目让劳伦斯都有些吃惊,不过想到独眼毕竟是西城区屈指可数的帮派头领,也就理解了。 若是其他头领都能像独眼这般富有,恐怕保利第一个会坐不住,直接派遣军队将西城区翻个底朝天。 “将三千金加入到巡逻兵的补贴份额中,剩下的五百多金全部分配给今日负伤的巡逻兵。” 劳伦斯熟练地分配着这笔巨款,没有将其中哪怕一个子儿留给自己。 这一幕更是使得格罗索与他的部下们目瞪口呆,一座金山摆在眼前,劳伦斯竟然都不多看一眼,两句话之间就将其分发给属下。 就连劳伦斯手下,已经领取过一次份额的巡逻兵们仍是忍不住狂热地看着劳伦斯,这口装满金币的箱子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阅历丰富的格罗索紧紧皱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劳伦斯。 他在海上游历了将近二十年,也听闻过某些海盗船长不恋金钱,全部施予部下。而那些人的名字至今仍作为传奇在七海上传颂。。 格罗索心中默想道: “这个年轻人...或许值得追随。” 第三十一章 情报 翌日,北城区,劳伦斯的家中。 虽然手臂上的刀伤并不严重,但劳伦斯也清楚这样的外伤还是需要静养些时日,否则难免落下隐疾。 因此接下来的几日时间劳伦斯都不打算外出,安心在家享受几天清闲日子。 而关于西城区巡逻队的事,劳伦斯也放手交给了格罗索与亚安去做,给予他们相当宽松的自主权。毕竟有亚安在制约着格罗索,劳伦斯也不会太担心格罗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不过,安排妥当之后,劳伦斯仍是有些不放心,总觉得巡逻队在西城区还缺少些什么。 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看来是安娜回来了,她平日里除了出门购置些日用品和食物,就是到邻居的杜拉太太那里作客。 安娜走进门,看着沙发上的劳伦斯,一张小嘴微微鼓起,满眼都是担忧。 昨日劳伦斯浑身缠着纱布回家时,着实让安娜吓了一跳,顿时涌出了一排晶莹的泪珠,一整夜都没有安稳入眠。 “对了,先生,你知道吗。”安娜小步走到劳伦斯身旁坐下,谈论起刚刚在杜拉太太那里听到的故事: “东城区的索拉夫人今天来找杜拉太太订制婴儿鞋,杜拉太太说她肯定是怀孕了。” “是吗,这些消息有时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的...等等。” 劳伦斯随口回应着,但是安娜的话突然让他意识到了西城区巡逻队还所欠缺的是什么。 格罗索尽管能力非凡,但毕竟是初来乍到,亚安也生活在南北城区,极少踏足过西城区。这两人在西城区内都缺少一条可靠的消息渠道。 若是没有可信的情报来源,想要做出正确的决策就如同盲人摸象一样困难。 安娜见劳伦斯突然愣住,不禁眨了眨眼睛,微微歪头看了劳伦斯一眼,小心地说: “先生是不喜欢听这些吗?那我还是...” “不不!”劳伦斯兴奋之余,一把抓住了安娜的小手,说道: “安娜,你之前在西城区从哪打听到的那些消息?” 安娜脸颊上涌上隐约可见的潮红,低着头轻轻将手收回来,说: “我们有很多贫民窟的孩子聚在一起,分享各自听到的消息。孩子里面,有做报童的,有在酒馆打杂的,有在码头上叫卖小物品的,甚至还有在帮派里的,所以各行各业的消息我们都能知道。” “孩子们的聚会吗...”劳伦斯合上双眼,揉着太阳穴思考起来。 相比于专门招募人手组建一批探子,直接想办法让这些孩子为己所用显然是最为快捷和花费最少的方式。 如果能够在这些孩子中找到像安娜这样天赋异禀的可塑之才,劳伦斯后续也可以考虑在这些孩子的基础上建立一个专业的情报部门。 “能联系上领头的吗?”劳伦斯敲定了主意,问向安娜。 “应该可以,不过先生是要...?”安娜轻轻颌首,有些疑问地说道。 劳伦斯揉揉额头,决定要将这条消息渠道收为己用,于是认真地看着安娜,说: “有一件事麻烦你去做。” “当然可以,先生请说。”安娜急忙往劳伦斯这边凑了凑,直接开口答应了下来。 在家中这些天里,安娜每日的任务都不过打理家中的各项杂务,这样简单轻松的活计实在让安娜有些不安心,尤其是每月劳伦斯还会付给她十枚金币的报酬。 尽管这些天的日子是安娜从未有过的开心,但她也害怕某天自己会被劳伦斯觉得没有价值而扫地出门。 劳伦斯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如何构建情报网络上,没有察觉到少女的小心思,直接说道: “你去找到领头人,让他将每次聚会交流的消息整理记录下来,抄写两份,一份送到西城区码头的格罗索那里,一份送到我这里,必须事无巨细,全部记录。至于报酬,让他和格罗索自行决定。” “另外...”劳伦斯紧接着说道: “你在收到抄本后,帮我进行筛选和整理,着重将关于西城区的以及总督府的内容列出来,可以吗?” 安娜连连点头,她本身的工作负担就不重,即使加上这些新的任务,每天的时间仍然很充裕。 再加上筛选信息这件事安娜从小就在做,她在做向导的时候就得将从聚会里面得到的消息一一检查,这对安娜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先生,我现在就出发。”安娜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对劳伦斯微微鞠躬,说道。 劳伦斯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连忙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安娜,说: “对了,把这个拿上。” 说着,劳伦斯将自己巡逻队的印章掏出来,这是他作为副队长身份的证明,丢给安娜,补充说: “先去巡逻队的驻地,找到老肖恩,让他派人穿便装护送你去。” 虽然安娜在西城区生活了十几年,但是劳伦斯可不放心让她一个少女穿梭在那片危险地带。 “谢谢您,先生。” 安娜甜美地笑着,细心地将印章装入口袋中,知道这是劳伦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直到傍晚时分,安娜才带着满脸的兴奋回到家中。这中间,不会做饭的劳伦斯还厚着脸皮去杜拉太太家蹭了一顿午餐。 “先生,搞定了。他还顺便将最近一次聚会的消息抄录给了我们。” 安娜刚一进门,便欢悦地对劳伦斯说道,同时将手上一叠纸张递给劳伦斯。 劳伦斯不免赞许地点点头,安娜在处理这些事上果然独具天赋,随后接过抄录的消息。 这些消息都写在破烂的账本纸的背面,字体也是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像是一幅抽象主义画作一样,不过认真看还能辨认。 对此劳伦斯也不奇怪,这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可能一天学也没上过,也不能期望他们能将这些单词写的多么标准。 “城郊的某个农场主走丢一匹马...落日酒馆的威士忌涨价到每杯三个银币...来自西班牙的商船靠岸,正在招募水手...保利总督今日的午餐只吃了两口...” 劳伦斯随便看了几条,确实包罗万象,纷繁杂乱,涉及到各行各业的最新情报。 甚至还有保利总督今日午餐的用餐情况,看来是某个在总督府餐厅做事的人透露的。 劳伦斯知道绝不能小瞧这些消息,谁也不知道,这些看似杂乱的小事连接起来,会形成一张怎么样的阴谋之网。 “他们领头人索取了多少报酬?”劳伦斯很是满意地将抄本递还给安娜,随口问道。 “每月五十金,格罗索说这笔钱他来支付。” “这么便宜?”劳伦斯有些意外,不过想到这不过是这群贫民窟的孩子们的业余活动,也就理解了。 完善了麾下情报渠道后的劳伦斯也稍稍松了口气,随着自己的势力日益壮大,他也渐渐有了一种预感。 也许自己登上世界舞台那一天,并不遥远了。 第三十二章 波拿巴少校 劳伦斯在家养伤的第三天,格罗索派人送来一封信,表示巡逻队在西城区基本站稳了脚跟。 尽管其他帮派对于巡逻队的突然介入均透露出深深的敌意,但是海蛇帮的独眼可还尸骨未凉,这些帮派只得先行蛰伏起来,观察一阵再说。 来信中还特意提到了劳伦斯安插在他身边的亚安,用格罗索的话来说就是: “真不知道你小子在哪捡的这么好的苗子。” 格罗索暂时也没有察觉到亚安的第二个目的,对这个充满潜力,意念坚定的年轻人是赞不绝口。 看到来信的劳伦斯也稍稍舒心一些,他们二人能够合作愉快的话,整顿西城区的进程就能加快不少。 沉思片刻之后,劳伦斯还是提笔写了封回信,提示格罗索要将维持西城区的秩序与赢得民众拥护作为第一要务,另外也得严格约束部下的行为,具体有何要求亚安会告诉他。 毕竟穷山恶水出刁民的道理劳伦斯是很清楚的,格罗索的这些部下难免会仗着新的身份做些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勾当,就像先前的巡逻队一样。 为了维系巡逻队在民心中的正面形象,劳伦斯少有地对格罗索使用了命令语气,要求他务必以亚安的要求管束部下,所有人一视同仁。 而正当劳伦斯在书房中挥笔书写时,屋门被人用力敲响,敲门声很重,但是很有规律。 安娜正巧出门外出了,劳伦斯搁笔起身,亲自将门打开。 敲门人站在门外,身姿很是挺拔,五官好似是刀削出来的一般棱角分明,他没有说话,但只是站在原地便令人觉得不怒自威。 他的身上是一套很显眼的墨绿军服,手上提着一个折叠整齐的包裹。 由于科西嘉的军服是仿照老式的法国制服,所以一个军人的军衔并不会体现在肩章上,而是表现在军服的袖口织带上。 劳伦斯瞥了一眼他的袖口,上面绣着一颗银色五角星,这表明这人是一个少校军官。 “波拿巴先生。” 军官干净利落地行了个军礼,简洁地说道: “保利将军的命令,特别授您科西嘉国防军少校衔,直属于科西嘉总督府。另外,特别派遣您前往北部军团指挥第四步兵营,暂时接受北部军团指挥。” 说罢,军官伸出右手,劳伦斯也伸出缠满纱布的右手握在一起。 劳伦斯只觉得这人的手劲异常的大,并且上面布满老茧,很可能之前是从事于铁匠类的职业。 握完手后,官方的交接流程就算结束了,军官也轻松许多,微笑着说: “另外,我是崔法利少校,您的副官,与您一同派遣至北部军团。” 劳伦斯点点头,看来这位就是保利派来用来监管自己的副官,不论如何,还是先和他打好关系再说: “很好,崔法利少校,进来喝杯红茶?” 崔法利严肃地摇摇头,低声说道:“保利将军有令,我们必须即刻出发。” “即刻出发?” 劳伦斯微微皱眉,没想到保利在下定决心绕过议会之后行动如此迅速,看来他也实在担心计划出现什么变故。 如今快到二月中旬,距离法国人与热那亚人达成协议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也难怪保利如此急迫。 “明白了,稍等我片刻。” 劳伦斯点头从崔法利手中接过包裹,里面是自己的个人物品,随后转身回到屋里。 简单地将给格罗索的信结尾,然后给安娜留了张字条,表示自己需要外出。 劳伦斯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巡逻队印章也留在桌上,在字条上提醒安娜遇到麻烦就拿着印章去找巡逻队的人。 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套和崔法利一样的少校军服,除此外还有一枚银制胸章,上面记载了劳伦斯的姓名,年龄与简要的职务信息,也算是身份证明了。 穿戴好军服,劳伦斯看着袖口的银星,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虽然是校级军官,不过科西嘉国防军的人数也不过三千余人。尽管这对于人口不到四万的科西嘉岛来说已经是个很大的数字,但放眼到欧洲来看,劳伦斯仍不过是个小人物。 “波拿巴少校,可以出发了吗?”崔法利见劳伦斯收拾完毕,出声问道。 劳伦斯锁上房门,对着崔法利点点头。 由于这次离开阿雅克肖估计要二十天之久,劳伦斯顺道与崔法利前往巡逻队的驻地,找老肖恩交代些事务。 “嗯?军方的人?” 两人刚一进入驻地大厅,便引起了巡逻兵们的注意,纷纷疑惑军方的人到巡逻兵的地盘上做什么。 而当众人看清了劳伦斯的脸,这才连连惊呼起来: “天呐,是波拿巴大人!” “他这身衣服...是国防军少校的制服!” “怎么回事?!难道波拿巴大人要离任了吗?” ...... 劳伦斯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部下,正要出口解释,老肖恩从二楼走下,训斥众人道: “出什么事了,吵什么呢?!” 而他自己话音未落,看见劳伦斯一身军服站在面前,也立马慌张地喊了出来: “我的上帝啊!波拿巴大人,您这是要调任吗?是谁的命令,保利总督的吗?天呐,他怎么也不问问我们巡逻兵弟兄们是怎么想的!” 听着老肖恩慌忙之间抛出这一连串问题,劳伦斯更是忍俊不禁,挥手打断道: “行了行了,你们都消停点,我还没有离任呢,不过是兼任了军队里的职务。” “兼任?” 老肖恩一愣,他还从没听说过有外人能兼任到军队里的职务,毕竟那可是由保利绝对控制的领域。 尤其是劳伦斯袖口这颗显眼的银星,这可是校级军官的象征,在整个国防军中也都能进入高层行列。这样的职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兼任”到的。 包括老肖恩在内的巡逻兵们看向劳伦斯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火热,这就是他们所追随的男人,伴随着劳伦斯手中的权柄不断扩张,他们相信自己也会随着劳伦斯的擢升而水涨船高。 劳伦斯随后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单独和老肖恩谈话,将巡逻队在他离开的这些天里的管理权交给老肖恩。 同时特别嘱咐,若是西城区出现什么状况,格罗索或是亚安前来寻求帮助的话,必须要尽全力而为之。 劳伦斯相信,西罗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可不会老老实实的。 另外,劳伦斯估计保利上次答应的八十支火枪很快也会送到,也一并嘱托老肖恩到时将这些火枪分配给属下,并且勤加练习。 待到吩咐完这一切,劳伦斯与崔法利走出驻地后,崔法利少校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巡逻队的驻地,面色怪异地说: “波拿巴少校,我在军中也没有见过凝聚力如此强的部下。” 劳伦斯笑着开玩笑说:“怎么?是说我适合领军吗?” 崔法利少校很严肃地点头,说: “站在军人的角度,我认为是的。” 然而,崔法利少校的下半句话,只会在心里默念出来: “站在保利将军的角度,我认为不是的。” 第三十三章 膛线 国防军在阿雅克肖驻军的营地位于阿雅克肖的城郊,除了用来防范热那亚人反扑的北方军团,这里的驻军数量是科西嘉最多的。 即使如此,根据崔法利少校所说,驻扎在阿雅克肖的军队,除去伙夫、杂役这些人员后,真正的士兵不过五百多人。 整个国防军的大部队都集结在东北部,有两千余人,驻扎在港口城市巴斯蒂亚,这也是劳伦斯与崔法利即将出发前往的目的地。 两人刚一到营地门口,六名骑兵牵着八匹毛色乌黑的高头大马从营地里面快步走出。 劳伦斯打量一番这些骑兵,他们胸口是清一色的,抛光得锃亮的胸甲,头顶是铁制的头盔,头盔上还插有两根白色羽毛,就连腿部也有纯铁打制的胫甲。 背后还背着一个皮质背包,背包上绑着卷好的被褥,和劳伦斯在电影里看过的那些线列兵背后的背包一样。 光是这一身护甲和行装,劳伦斯估计就有二十公斤重,更别提他们腰间还佩戴着一把锋利的马刀以及一把做工精致的燧发手枪。 “这是护送我们前往巴斯蒂亚的骑兵。”崔法利少校解释道。 “这样的胸甲骑兵,一共有多少?”劳伦斯一边打量着他们身上的装备,一边饶有兴趣地问道。 崔法利少校接过为首的骑兵递来的缰绳,将两匹黑马牵至身后,回答说: “不多,五十来人,你也看到了,这些装备再算上马匹,至少也要五百金。更别提训练的成本和日常花销了。” 劳伦斯点头表示明白,不论在哪个时代,骑兵的花销都是一笔巨款。尤其是这样的重骑兵,光是胯下的战马就必须是一等一的好马,否则无法承受骑兵那一身护甲的重量。 崔法利少校递过一匹马的缰绳,问: “会骑马吗?” 劳伦斯略有尴尬地摇摇头,他前世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和马术这种东西完全沾不到边,最多也是花十块钱在动物园骑在马背上拍过照。 崔法利少校也只得帮助劳伦斯跨在马上,然后令一个胸甲骑兵在劳伦斯旁边替他抓着缰绳。 阿雅克肖位于科西嘉的西南部,要到达东北部的巴斯蒂亚还得绕着科西嘉岛中心的山脉,从沿海的平原带通过。据崔法利少校所说,大概需要两天一夜才能到达。 由于科西嘉的人口大都集中在阿雅克肖以及南部的冲积平原上,劳伦斯这一行人向北的行进中连村庄或是聚居点都没看见几个。 无聊的漫漫旅途中,劳伦斯也只得和崔法利少校闲聊来排解无趣: “对了,崔法利少校,你之前是做铁匠的?” “嗯?你怎么知道?”崔法利少校有些讶异地问道。 劳伦斯笑笑,指着他那双虎口略有变形且满是老茧的双手,说: “你的手劲很大,而且虎口那里的茧尤其厚。” “原来是这样。”崔法利少校点点头,摸了摸右手的虎口,解释说: “我打了七年的铁,参军后也在军队里做了相当长时间的军需官,负责监制武器装备。” 劳伦斯点点头,指着自己腰间的那把短刀随口说: “不知什么时候能麻烦崔法利少校帮我锻一把刀?” 这把水兵短刀在格罗索送给劳伦斯时便已经有诸多缺口,刀柄也有松动。在前几日和海蛇帮厮杀之后,变得更是伤痕累累。 崔法利少校瞥了一眼劳伦斯的刀,缓缓摇头说:“我并不擅长锻刀,我是制造火器的。” 火器?劳伦斯愣了愣,随后立马两眼一亮。 作为来自后世的机械工程师,他本就想对十八世纪的滑膛枪做出改良,但是离开了数控机床和精密加工设备的劳伦斯发现自己的动手能力还不如一个铁匠学徒。 今日得知崔法利少校是一位精通火器制造的娴熟匠人,让劳伦斯的想法有了实现的可能。 “崔法利少校,你有没有想过如何提升火枪的精度。”劳伦斯突然问道。 “提升精度?” 崔法利少校微微皱眉,他虽然对火枪的机械构造了然于胸,但是没有接受过自然哲学教育的他,自然听不懂劳伦斯的意思。 滑膛燧发枪之所以精度很差,就是因为子弹在光滑的枪膛里并不是和枪膛紧密接触的,而是留有一定的空隙。 这就使得子弹被激发后,会不停在枪膛里四处碰撞,在离开枪口的那一刻也会有很大的,垂直于准线方向的分速度,使得子弹会有很大的散射范围。 虽然崔法利少校没有学过物理学,但是在劳伦斯费了一番口舌之后,还是理解了滑膛枪子弹偏离弹道的原理,于是说: “如果是这样,想要提升精度的话,岂不是要缩小枪管和子弹之间的间隙,让它们紧密贴在一起?” 崔法利少校本就对火器十分感兴趣,听完劳伦斯的解释后立马举一反三地思考起来,但是这个方案也被他马上否决了: “这不可能做到,如果铅弹和枪管内径完全一致,那么很容易发生炸膛。而且火枪与铅弹都是人工打制的,也不可能没有误差地让二者口径一致。” 其实崔法利少校的想法也没有错,后世的坦克炮管就是滑膛炮,为了提升精度采用的就是提高炮弹初速度并减小炮弹和炮管间隙的方法,只是这种精细工艺不可能在十八世纪实现。 看见崔法利少校如此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劳伦斯也不禁有些意外地点点头,笑着提醒他说: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如果子弹在枪膛里旋转着前进,那么就几乎会完全沿着直线前进,这样散射的范围就会非常小。” “旋转着前进?什么意思?为什么?”崔法利少校很是不解地挠挠头,他既不知道为什么旋转的子弹会沿直线前进也不知道如何让子弹在枪管里旋转。 劳伦斯当然不能说这是角动量和力矩的作用,于是笑着打了个比方: “崔法利少校有没有见过一种小孩的玩具,叫做陀螺。” “陀螺?我倒是见过。”崔法利少校摸了摸下巴,不知道陀螺和子弹有什么关系。 “静止的陀螺很难立在地上,但是旋转的陀螺却怎么样抽都不会倒,就是这个道理。” 崔法利少校眉头拧成了一团,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沉思了好一会儿,中间还不时发出几声明显的吸气声。 “似乎是这个道理,但是该如何让子弹旋转射出呢?”崔法利少校好不容易明白了其中的原理,又继续思索起来。 劳伦斯微笑着摆摆手,卖了个关子,表示日后有机会再一起探讨。 一是劳伦斯也想就此机会与崔法利建立友谊,二是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什么工具也没有,光凭一张嘴劳伦斯也不知道如何给崔法利解释刻制膛线的原理。 不过劳伦斯自己也清楚,尽管他明白其中的原理,但到时候真正制造加工,试验改进的,还得是让崔法利少校这位娴熟的匠人进行。 第三十四章 北方军团 北部地区本就人烟稀少,在路途中,哪怕是偶尔撞见的农民、行商甚至是土匪盗贼,看见了那些胸甲骑兵身上锃亮的护甲与马刀,也都十分识趣地走开了。 好在劳伦斯告知了崔法利少校关于线膛枪的原理之后,二人很快便建立了良好的友谊,在一路上谈天说地地闲聊着。 在这些谈话中,劳伦斯也得知身后的这些胸甲骑兵全部是直属于总督府,不听命于任何一个兵团。 这些骑兵是战场上足以改变局势的一股力量,他们会在朝着敌军冲锋时使用手枪射击,然后拔出马刀冲进敌阵的薄弱处冲杀,在回旋时重新装填弹药,随后进行下一轮的射击与冲杀。 这样一只花销高昂但同样战力巨大的部队,让劳伦斯很是眼馋,不过他也明白保利是绝对不会让他插手其中,能够让自己进入军中已经是保利的底线了。 尽管马背上的颠簸一度让劳伦斯有了晕船的感觉,但好在从阿雅克肖出发后的第二天傍晚,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巴斯蒂亚。 因为这里是北部军团的驻地,原本城市中仅有的数千居民也大都搬离了这里,在街道往来基本都是身着军服的士兵,即使有其他人员,也几乎是营地里的伙夫或是杂工。 巴斯蒂亚虽然是一座港口城市,但由于居民过少,码头上远没有阿雅克肖的热闹,站在海边远眺,只能看见城郊几个渔村的小渔船,零零散散地飘在海上。 六名胸甲骑兵在护送劳伦斯与崔法利到达巴斯蒂亚后便与他们分别,作为直属总督府的部队,他们无需向北部军团报告。 军团的指挥部设立在巴斯蒂亚的市政厅,一座非常有科西嘉特色的木制长屋。 长屋门口悬挂着一面白底旗帜,旗帜上是一个纯黑的男人侧脸的轮廓,象征着解放后的科西嘉人,这也是科西嘉共和国的国旗。 门口的卫兵在确认了劳伦斯与崔法利的身份后予以放行,二人在长屋内见到了北部军团军团长,萨雷斯·纳森将军。 纳森将军的个头不高,但不怒自威,两缕八字胡从嘴角微微翘起,双眼总是眯着,好似在认真打量某人似的。 “啊,崔法利少校,我从保利将军那里知道你的事。另外,波拿巴先生,请坐吧。” 纳森将军从一面挂在墙上的科西嘉地图前走开,习惯性地眯起双眼,盯着劳伦斯与崔法利,出声招呼他们坐下。 劳伦斯不禁皱了皱眉头,纳森对自己的称呼没有带上军衔,这暗含的意思很明显,他没有把自己当作军方的人。 即使如此,劳伦斯仍不动声色地端坐在椅子上,这样一位能够得到保利的信任,率领整个国防军将近三分之二兵力的将军,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崔法利少校,依照保利将军的命令,你从此刻开始接手第四步兵营。” 纳森将军的声音很沉稳,说话的时候喜欢直视人的双眼,但他却直接略过了劳伦斯,盯着崔法利说道。 劳伦斯脸上虽然面无表情,但心底已经很清楚这是纳森将军给自己的下马威。 保利的命令不可能没有明示自己才是第四步兵营的营长,崔法利少校只是自己的副官,而纳森将军故意跳过劳伦斯,要么是对保利的命令阳奉阴违,要么是保利另有密令要求纳森如此做。 考虑到纳森将军身居要位,他不可能在如此重要的事上违背保利的命令,那么答案就很显然了。 “帕斯夸莱·保利...这只老狐狸看来也不想让我在军中过得太舒服。”劳伦斯轻咬嘴唇,如此想道。 尽管心中已经摸透了保利的技俩,劳伦斯仍是沉默地坐在位上,好似纳森将军的话与自己无关一样。 崔法利少校能够从一介铁匠晋升到受到保利信任的少校,必然不是没有政治头脑,他虽然没有接到保利的密令,但是和劳伦斯一样,在原地思考片刻之后便明白了纳森将军的意思。 很显然,不论是纳森将军还是保利,都认为让崔法利少校这样真正的自己人来实际率领第四步兵营,再由劳伦斯来辅助决策,是最好的选择。 崔法利少校知道,此时他应该装作糊涂,顺手从纳森将军处接过第四步兵营的指挥权。 然而,作为一个匠人的他,又已经被路途上劳伦斯所说的改进滑膛枪的想法完全吸引。 如果此时接过指挥权,就算纳森将军趁机帮自己摆平劳伦斯,在私下里崔法利也不敢厚着脸皮还和劳伦斯合作改进火枪。 是讨好上级还是选择一个名誉世界的机会,一番权衡下来,崔法利咬咬牙,说道: “抱歉,纳森将军,我是波拿巴少校的副官,请您确认保利将军发给您的调令。” “嗯?” 纳森稍微一愣,他不相信崔法利没有明白保利的意思,更不明白崔法利为何会突然反水。 但不论怎样,纳森将军只得尴尬地笑笑,随便从一沓文件中抽出一张纸,装模做样地看了两眼,说: “噢真是我的失职,应由波拿巴少校接管第四步兵营,崔法利少校作副官。” “哼”劳伦斯忍不住在心底冷哼一声,随后径直站起身,说道: “既然如此,战机不宜耽误,我们这就去营地,告辞了,纳森将军。” 说罢,劳伦斯拍了拍崔法利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劳伦斯停下来,回头对纳森补充说: “对了,希望您下次不要对着一张购物清单念出保利总督的命令,这样有些滑稽。” 看着纳森用气到颤抖的手将那纸张揉成一团,崔法利少校也连忙起身,对着纳森鞠了一躬后赶紧跑出屋外,免得受到纳森将军怒火的波及。 “该死的劳伦斯·波拿巴...” 纳森将军用力将纸团砸在桌上,忍不住呢喃自语着。 而更令他气愤的是,保利还特别交代过,令他尽量协助第四步兵营的军事行动,这使得纳森想要私下针对劳伦斯都不现实。 至于明面上,劳伦斯是直属于总督府的少校,纳森也是无权对其进行任何处置。 而劳伦斯也是对此心知肚明,知道保利总督此时还需要自己,那么深受保利信任的纳森将军就必然不可能与自己有实质上的敌对行为。 “波拿巴少校,现在我们去哪。” 崔法利跑出长屋,问向劳伦斯。 “直接去营地吧。”劳伦斯看了一眼崔法利,略有赞许地说道。 刚刚崔法利少校拒绝纳森将军时,劳伦斯自己都有些意外,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崔法利应该是对自己改进滑膛枪的想法很感兴趣。 虽然,就算崔法利接过了指挥权,劳伦斯也有办法在军中夺过实际的权力,但是崔法利的选择还是为劳伦斯省下不少麻烦,也给了劳伦斯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不定,能用这个项目将他彻底拉向我这边...” 劳伦斯眯眼看着崔法利少校,目光很是火热。 第三十五章 乱象 巴斯蒂亚并不大,即使在北方军团驻扎之前也不过是几千人口,因此劳伦斯与崔法利很快就将整个城市转了个遍。 然而,令他们很是奇怪的是,他们始终没有找到第四步兵营所驻扎的营地。 甚至在城中心的一个十字路口上,有三块路牌分别指向了第一,二,三步兵营的营地,却唯独缺少了他们所领导的第四步兵营。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很快巴斯蒂亚就要实施宵禁,劳伦斯只得随手拦下了路过的一名士兵,问道: “士兵,请告诉我第四步兵营的驻地往哪走。” 那士兵瞥了一眼劳伦斯与崔法利的袖口,眼前可是两位校级军官,于是马上立正站好,挺胸回答道: “长官,第四步兵营不在城内,而是驻扎在城北的郊外。” “不在城内?” 劳伦斯疑惑地看向崔法利,对方也不解地摇摇头,他也是第一次来到北方军团。 根据劳伦斯的观察,巴斯蒂亚中的空地还有很多,不至于因为空间不足才会将第四营迁至城外,甚至空置的民房都足够一个营的士兵居住了。 那么如此想来,恐怕是第四步兵营内部另有隐情了。 崔法利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也想到了这一层,和劳伦斯沉默对视一眼后,示意士兵可以离开了。 “你怎么看?”劳伦斯低头沉思着,虽然他料到保利不可能把北部军团的精锐交给他来指挥,但是经历这样一出后,还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崔法利附和着点点头,说: “确实有些奇怪,我在阿雅克肖时就很少听到过第四营的相关消息。” 不论怎么说,二人还是得前往营地一探究竟。 两人连忙赶往城北,又向周围的士兵打听到具体的营地方位后,牵着来时的黑马小心穿梭在夜晚的树林中。 巴斯蒂亚本就不甚繁华,城郊更是一片荒凉,树林似乎从未有护林人打理,疯长的杂草和灌木简直让人寸步难行。 也不知劳伦斯与崔法利走了多久,就当二人开始怀疑那些士兵指错路时,才终于透过树林看到了不远处的几缕火光,是营地的篝火无疑。 “感谢上帝,终于找到了,不然我们就得像猴子一样睡在树上了。” 崔法利少校轻轻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然而劳伦斯的表情仍然十分凝重,严肃地说: “如果这真是第四营的驻地,那可有些不妙。” “嗯?什么意思?”崔法利少校一愣,没有听懂劳伦斯的话。 “热那亚人的堡垒就在巴斯蒂亚的北方,按理说这个营地应该有前哨站的功能。但是,我们二人毫不遮掩地靠近营地,却没有任何侦察兵发现我们。” “嘶...确实,这对于处在最前线的营地来说,实属不该啊。” 崔法利少校恍然大悟,随后表情也立马变得和劳伦斯一样凝重。 这样一个细节所透露出的信息只有一个,那就是第四步兵营的战斗力恐怕十分堪忧。 劳伦斯拨开茂密的灌木丛,向营地走去。 只见在一片宽敞的空地上,横七竖八且毫无规律地搭建了几十顶行军帐篷,说是帐篷,更像是把木棍插进土里然后搭上几块破布。 营地周围没有篱笆,松鼠与野兔肆意地穿梭在帐篷之间,营地内处处散发着排泄物的恶臭,甚至劳伦斯的眼里,就有一人正脱下裤子,随便找了块空地开始排泄。 这里显然没有宵禁的规矩,夜已经深了,还有大量赤裸着上身的男人面红耳赤地围在一张堆满了纸牌和钱币的桌前,大声吆喝着,似乎在玩什么赌博游戏。 要不是帐篷外面的晾衣杆上零零散散挂着国防军的军服,劳伦斯断然不会相信这里竟然就是第四营的驻地。 “老天啊,这是流浪者的聚居地吗?”崔法利少校更是满脸的震惊:“就连土匪的老巢都比这里要整洁有序。” “哼,估计热那亚人打过来了还以为是附近的地痞聚会。”劳伦斯冷笑一声,他已经与崔法利毫不隐藏地站在营地边缘了,但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俩。 “三点,三点,三点...妈的!怎么是七点!” 坐在木桌前的一个士兵舔着嘴唇翻开底牌,发现不是想要的牌后破口大骂,随后不情愿地将两个银币扔在桌上的钱币堆里。 今夜做庄的是一个秃头的胖子,令人作呕的肥肉紧紧堆在一起,看着桌上的钱币越来越多,忍不住咧嘴笑着,继续招呼道: “来来来,还有没有玩的,纸牌二十一点!” 忽然,在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 “我想玩一局。” 胖子稍稍一愣,这个声音很是陌生,从来没有在营地里听过,于是抬头看去。 只见劳伦斯正站在赌桌前,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枪,往里面装填着火药。见胖子愣在原地,劳伦斯笑笑,说: “怎么了?我也想赌一把。” “你...你是少校?!”胖子连忙惊慌地从桌上站起,周围的士兵们反而匆匆凑上来围观,习惯了无法无天的他们只想来看看有什么乐子。 “少校怎么了,不能玩吗?”劳伦斯将手枪放在桌上,微笑着坐下,看着胖子轻声说道。 “这...哈哈当然,当然。”胖子只当劳伦斯是真的想玩两局,连忙挤出一丝笑容,问道: “长官,你的赌注是什么?” “我的赌注?这个。” 劳伦斯说着,将桌上的手枪拿起来,握在手里。 “啊,真是一把漂亮的手枪,长官,我相信值很多...” 胖子贪婪地看着劳伦斯的手枪,搓搓手说道。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被劳伦斯直接打断了。 只见劳伦斯举起手枪,对准胖子的额头,笑着说: “不,我的赌注是你的命。我赢了,你死,我输了,你活,发牌吧。” “什么?!” 不止是胖子,就连围观的士兵也纷纷一阵哗然,满脸错愕的表情,不知道这位陌生的少校是何用意。 “大人...别,别开玩笑了哈哈。”黑漆漆的枪口对着自己的额头,胖子早就吓出了一身冷汗,颤抖着说道。 “怎么?不发牌吗?不发牌可是超时判负哦。”劳伦斯随口说道。 胖子举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惊恐之下已经支支吾吾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惜,时间到了。” 胖子耳里,只听见这最后的一句话,随后传来的是火药的爆鸣声,再然后,他就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地倒在地上。 枪声过后,这绝对是第四营的营地里最为安静的时刻,每个士兵都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好似时间静止了一般。 只有劳伦斯默默地站起身,转动着手上的手枪,扫视一眼众人,寒声问道: “还有谁想和我赌一局吗?” 第三十六章 军营 “嗯?刚才的气氛不是很热烈吗?怎么我一来就冷场了呢?” 劳伦斯继续发问道,同时用眼神扫过所有围观士兵的双眼,每一个和劳伦斯对上眼神的士兵都连忙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是第四步兵营的长官劳伦斯·波拿巴,这位是我的副官,崔法利少校。” 劳伦斯大声表明自己与崔法利的身份,而后问向士兵们: “第四营有几个连的编制?” 士兵们稀稀拉拉地回应道:“两个。” 劳伦斯眉头微皱,一个连的人数应该是一百二十左右,第四营只有两个连的编制说明人数不会超过三百人。而正常情况一个营应有五百人左右。 劳伦斯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遍营地里的帐篷,从帐篷数量上来看确实只有两百余人。 毫无疑问,保利肯定是故意将第四营塞给劳伦斯,以此来最大程度削弱他在国防军里的影响力。 “保利这家伙,塞给我一群垃圾不说,塞垃圾还偷工减料的。” 劳伦斯忍不住摇摇头,看来保利实在不希望自己过多地干涉到军中事务。 将关于保利的想法抛掷脑后,劳伦斯还是得迅速处理好第四营内部的问题。 “两个连的连长呢?出列!”劳伦斯大喊道。 随后,人群中一个长满络腮胡的中年人,带着满脸的惊慌与不安地站了出来,他袖子上的图案表明这是一名中尉。 劳伦斯在原地稍等片刻之后,始终没有另一位连长出列,于是忍不住问道: “另一位连长呢?” 出列的那位中尉小心地说: “报告长官,另一位连长刚刚被您枪毙了。” 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一丝生机的胖子,劳伦斯也不禁感慨怪不得这胖子能够在赌桌坐庄,原来身上还有个一官半职。 “你,跟我过来。”劳伦斯对着中尉说道,随后带着崔法利,三人来到营地外。对于这个到处都是粪便和苍蝇的营地,真不知道这些士兵是如何忍受的。 “长官,我是塞特中尉,第一连的连长。” 塞特中尉心有余悸地说着,忍不住看了一眼远处那胖子的尸体,直到现在都没有士兵敢上前为他收尸。 劳伦斯也懒得废话,直接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为什么第四营这么乱?” 塞特中尉迟疑了小会儿,面露苦色,说道: “第四营的士兵都不是正常募兵来的,基本都是从监狱中发配的囚犯,或者是从流浪者中强行征召的。” 在保利集结军队对抗热那亚人的早期,战事十分焦灼时、,保利不得不将罪犯、地痞、流民编入军队之中,一方面可以增加军队的实力,另一方面也稳固了后方的治安秩序。 劳伦斯点头表示理解,这样抓壮丁的行为在这个时代仍然是普遍存在的。 而到了现在,战争形势大优的情况下,这些征召来的炮灰就失去了价值,想必这也是第四营没有驻扎在城内而是城郊的原因。 毕竟国防军里的正规军必然会歧视这些素质低下、战力微弱的征召兵。 “现在第四营有多少人?” 劳伦斯皱眉问道,虽然对第四营的情况表示理解,但是他可不指望能率领这样一只部队完成吸引热那亚人进攻的任务。 到时候,将第四营拉至热那亚人的堡垒下,说不定对方还会以为是哪里来的灾民。 塞特中尉咽了口唾沫,对劳伦斯的问题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我也不清楚,这里很久没有点名了,有谁想回家便会直接离开。不过,待在这里还能领到军饷,所以很多人回家过段时间,还会再回到营地。反正在这里也是天天打牌喝酒...” 即使是劳伦斯,听到这样的回答也忍不住嘴角开始抽搐,这哪里有半分军队的样子,俨然是一个大型福利机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有薪水领。 “那么武器呢?你们的火枪存放在哪?”劳伦斯的眉头没有一刻是舒展的,第四营所存在的问题实在超乎他的意料。 “火枪...”塞特中尉的表情都要哭出来了,又是不安地瞥了一眼倒在原地的胖子,说: “大伙都偷偷拿去卖钱了,反正很久没打仗了...而且就算打起来也不是我们上。”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劳伦斯没好气地对着塞特中尉摆手说道,他怕再继续了解下去,会气得当场把塞特中尉也枪毙了。 待到塞特中尉如获大赦般溜走后,崔法利少校一脸担忧地问道: “这要怎么做,带着这群人,别说战斗,拉着他们走五里路恐怕都不现实。” “不论如何,明天必须要整顿秩序。”劳伦斯点头说道。 崔法利少校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你准备怎么做呢。” 劳伦斯打了个哈欠,从马包上取下毯子,说: “无非是一句话,萝卜大棒,恩威并施。对了,护送我们来的那些胸甲骑兵,你认识吗?” 崔法利虽然不知道劳伦斯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点点头,说: “挺熟的其实,大部分胸甲骑兵的手枪都是我打造的,在定制时结识的他们。” “很好,明天我们回一趟巴斯蒂亚,我去请求物资,你以私人的名义请求那些胸甲骑兵与我们一起回营地。” 说罢,还不及崔法利询问这些胸甲骑兵的用途,劳伦斯已经直接找了棵松树靠着坐下,盖上毯子准备入睡。 ...... 翌日清晨时分,树林间除了上百种鸣鸟的叫声外,还能隐约听见不远处,巴斯蒂亚方向传来的号令声与齐声呐喊的动静,看来是北方军团的日常操练。 劳伦斯与崔法利早早地起身,看了眼仍是一片寂静的营地,估摸着这群人不到正午时分是不会起床。 两人在回到巴斯蒂亚后分别,崔法利依照劳伦斯的指示去请求六位胸甲骑兵同行。 劳伦斯则站在街道上揣摩着如何和纳森将军谈判,毕竟昨天傍晚才和纳森不欢而散,此刻还要厚着脸皮去要求一批物资,可得好好准备个说辞。 就在劳伦斯站在街头差不多拿定主意时,他面前依次走过十来名扛着木箱的士兵,每一口箱子都没有封盖,而箱子里面的东西竟然是金光灿灿的金币。 即使是独眼那两箱金币加起来,也没有这里面任何一箱金币的一半,而这里足足有十来箱这样的金币。 劳伦斯不禁有些意外,挥手拦下为首的一名下尉,问道:“这么多钱是做什么的?” 那下尉本不想回答,看到劳伦斯的军衔后才连忙解释说: “长官,这不是科西嘉金币,是热那亚人为了扰乱我们的货币体系,制造的伪币,长官您仔细看就能发现区别。” 劳伦斯随手从箱子里拿出一枚钱币,细细端详片刻,发现这钱币不论是大小还是样式都和科西嘉金币一模一样,但是色泽上黯淡许多,估计是用黄铜代替了里面的黄金。 不过,若是没有对着阳光仔细看的话,一般人还真不容易发现。虽然黄铜的密度远小于黄金,不过只是一两枚钱币的话也很难感受到重量的差别。 “这些小玩意...说不定有用处。” 轻轻将这枚伪币扔回箱子,劳伦斯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决定在向纳森请求物资时将这些伪币加上。 第三十七章 整顿(上) “啊,听说你找我,波拿巴少校。” 纳森将军正在用早餐,两块松糯可口的小麦面包,以及三个两面煎的鸡蛋饼,看见劳伦斯进门也不抬头,只是随口招呼道。 劳伦斯微笑着自己抽出一张椅子坐下,说: “又见面了,纳森将军。” “我倒是希望不再见面,波拿巴少校,按照日程表,你应该在操练第四步兵营才对。” 纳森将军说着,掏出一块手帕,碾了碾嘴角,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餐桌。 “当然,不过第四营的状况您也是知道的,需要一些...额外的补给。”劳伦斯不紧不慢地说道。 纳森将军听罢,微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抬起头,几乎是在用鼻孔看着劳伦斯,说: “很抱歉,少校,所有部队的物资都很紧缺。” 于公于私,劳伦斯都不指望纳森将军会直接答应自己的要求,好在这也是劳伦斯的预料之内。 想要逼迫纳森接受自己的要求,劳伦斯也只得搬出他的底牌,保利总督。 “我理解您的难处,将军,但是,您应该也知道,我不辞辛苦地,奉保利将军的命令,从阿雅克肖来到巴斯蒂亚,到底是为了什么。” 劳伦斯故作神秘地说道。他知道保利是不会把撤军的计划透露给纳森的,否则根本不需要自己来执行这项任务,直接让纳森亲自执行便可。 纳森听罢,眉头一皱。他作为保利的心腹,虽然没有被告知计划的内容,但确实知道在阿雅克肖的总督府里,有一项极为重要的计划正在酝酿。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这项计划为数不多,甚至可能是唯二的知情者。 见纳森没有接话,劳伦斯故作夸张地说: “天呐,原来您不知道吗,请原谅我的唐突。” “够了波拿巴少校,你到底想说什么。” 纳森眼神冰冷地看着劳伦斯,语气之间隐隐有几分怒意。在他看来,劳伦斯这是在讽刺他作为保利的亲信却没有被告知计划的内容。 “为了计划的进行,我需要一批物资以及装备。”劳伦斯也直接了当说道,随后提高语调补充说: “当然,您可以拒绝,只是如果到时,这项计划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我很乐意纳森将军为我担下这份责任。” “你...”纳森紧紧盯着劳伦斯,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有发作,说: “我需要请示保利将军。” 劳伦斯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说: “好吧好吧,只不过,从巴斯蒂亚往回阿雅克肖可是要四天时间。希望在我和保利将军的计划失败之前,您的信使能赶回来。” 这些话要是换作常人来说,早就被纳森将军直接解下皮带开始抽打了,但是对于这位保利亲自任命的少校,纳森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而且劳伦斯的话也确实让纳森有些忌惮,届时这项鬼知道是什么的计划真的失败了,会不会有一份自己的责任,纳森也弄不清楚。 “少校,你需要什么...”这几个字几乎是纳森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劳伦斯在心里冷笑一声,不禁感叹自己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这样一个靠着保利信任身居高位的将军,是不可能冒着得罪保利的风险来对自己强硬到底。 “枪,火药,子弹,另外新的军装,靴子,行军帐篷,工兵铲,还有......” 劳伦斯一连说了一串物资,不过都是十分寻常的补给,纳森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部答应了。 只有对于火枪,由于确实库存不足,纳森只给了劳伦斯一百只老式滑膛枪。 纳森将军满脸阴霾,在刚刚批准给劳伦斯的物资清单上盖上印章,极度不情愿地说: “少校,拿着清单去找军需官,没有别的事就请离开。” “噢,差点忘了,还有一项。” 劳伦斯一拍大腿,连忙说道: “最近似乎缴获了一批假币?那个我也需要两箱。” “不要得寸进尺,这些伪币不能流出!”纳森怒拍桌子,呵斥道。 “这不过是一出戏剧的道具罢了,我会一个子儿不少的还回来。” 劳伦斯面色不改,微笑回应说: “另外,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 纳森涨红了脸,捏紧了拳头,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对于这个计划他几乎一无所知,但又不能冒着得罪保利的风险拒绝劳伦斯。 只要劳伦斯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纳森在拒绝之前就得考虑到自己可能的一份责任。 从长屋走出后,劳伦斯将清单拿去给巴斯蒂亚的军需官。对方接过清单时脸色还很是奇怪,不知道纳森将军怎么会批准给第四营一大批物资。 在确认了上面的印章之后,军需官也只得执行命令,表示会在明天之内将所有的物资准备好,运送到第四营的营地。 不过对于那几箱伪币,劳伦斯表示现在就需要,军需官只好派了几个勤务兵,扛着两口箱子与劳伦斯同行。 当劳伦斯领着几个勤务兵达到和崔法利约定的地点后,对方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六名胸甲骑兵也佩戴着全套的护甲与武器,在原地耐心等候着,腰上的马刀在午时的阳光照耀下格外耀眼。 “波拿巴少校。” 见劳伦斯走来,为首的一名骑兵驱赶着战马小步向他走来,面色有些不善地说道: “尽管崔法利少校是以私人的名义邀请我们,但请您知道,保利将军要是知道您擅自调遣胸甲骑兵队,一定会暴跳如雷的。” 劳伦斯用手捋了捋他胯下战马的鬃毛,摇摇头说: “不不,这不是我擅自调遣你们。” “什么意思?”骑兵愣了愣,不知道劳伦斯在说什么。 “崔法利少校是你们的好友,他要是遇到危险,你们可不会见死不救吧?” “危险?待在巴斯蒂亚有什么危险?”骑兵仍是皱着眉头说道。 劳伦斯笑着拍了拍腰间的短刀,望着第四营的方向说道: “如果我和他在第四营大开杀戒的话,难免会激起哗变...到时候,崔法利少校可就危险了。” 那骑兵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说道: “大开杀戒?那可都是国防军的士兵,杀他们做什么?你要杀多少?!” 劳伦斯从崔法利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朝着第四营的营地缓缓策马走去,同时寒声说道: “杀到他们服从为止。” 第三十八章 整顿(中) 第四营的营地中,塞特中尉不安地从床板上坐起,经历了昨晚劳伦斯对他的那一轮问话后,他焦虑地躺在床上一夜未眠,那胖子倒在血泊中的景象时刻在他眼里回放。 “那两位长官...走了吗?” 塞特中尉走出帐篷,也顾不得洗漱,先围绕着营地转了一圈,确认昨晚的长官与他的副官不在营地里,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塞特中尉!” 不远处,一个不穿衬衣,只是将军服外套披在身上的光头男子,冲着塞特大声招呼着。 “啊,库金下士。”塞特中尉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光头男子,嘴上却热情地回应着他的招呼。 别看库金只是一名下士,在第四营内,他凭借着八面玲珑的性格和一身强健的肌肉,与不少士兵结为兄弟,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小团体。 塞特中尉这个空有虚职的连长的号召力,甚至还不如库金这样一个下士。 甚至在每晚的赌博游戏,也是他和那个胖子轮流坐庄,这也是他们特权的体现。 库金吹着口哨走上前来,对塞特中尉问道: “昨晚那两个人,就这么杀了胖子,我们就没一点表示?” 话语之间,俨然有一种将塞特中尉当成了他的下级的感觉。 塞特中尉忍住没有发作,强行吞下这口气,无奈地耸肩说道: “那可是两名少校,而且是我们的营长,你能怎么办。” “少校怎么了,他能拿我们怎么样?记得上一个营长吗?” “上一个?不是来了两天就离任了吗?” 库金一拍脑袋,阴冷地笑了笑,说:“哦抱歉,应该是上上一个。” 塞特中尉转了转眼珠,回想起来: “上上一个?那都两年前了...你们故意和他爆发冲突,然后找了个替死鬼。” “既然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库金舔了舔嘴唇,看着塞特中尉,说:“要不要加入我们。” 塞特中尉迟疑着,本想点头答应,但是忽然又想到了劳伦斯那阴冷的眼神与胖子惨死的模样,顿时觉得后背发凉。 “不了不了,我还有些事...” 塞特中尉摆摆手,连忙抽身离开。 与此同时,劳伦斯一行人在来到营地不远处的树林后,劳伦斯示意胸甲骑兵们与勤务兵都暂时隐藏在这里,自己与崔法利先进入营地,令他们听到里面的动静后再现身。 “长...长官!”塞特中尉这次早早地发现了劳伦斯与崔法利,连忙凑上前去行了个礼。 劳伦斯浅浅点头回礼,吩咐道: “中尉,令所有士兵集合,就在这里,只给三分钟时间。” 塞特中尉瞳孔微微一缩,有一些不好的预感,第四营这样无法无天的生活,可能从今天起要结束了。 “是,我这就去办。”塞特中尉再次敬了个礼,随后赶忙前去召集士兵。 劳伦斯所规定的三分钟很快过去,他的面前也聚集了一群松松散散,衣装不整的士兵。他们连基本的队列队形都没有,随意地围了个半圆站在劳伦斯面前。 “就连后世的大学生在军训的第一天都知道好好站队。”劳伦斯无奈地想着。 尽管是被紧急召集来的,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无所谓或是看热闹的模样。 “中尉,所有人都来了吗。”劳伦斯随便打量了一番人群,他虽不知道第四营具体的人数,但眼前的士兵绝对不到两百人。 塞特中尉尴尬地挠挠脑袋,轻声在劳伦斯耳边说道: “有那么...几十个人,说他们患病了。” “患病?让他们过来,不能走的全部抬过来,我来给他们治病。” 劳伦斯眼角一抬,不耐烦吩咐道。不用想也知道,哪会有几十人正好生病不能列队,就算需要告病,也需要经过自己这个长官的同意才可。 “看来是昨晚做的太过,激起了某些人的反抗之心。哼,不过这样也好。” 劳伦斯对于那些抗命之人毫不在意,他们正好是自己立威的良好材料。 塞特中尉略有迟疑,但还是赶紧跑向了营地最深处的几顶帐篷。 约莫两分钟后,塞特中尉领着一大帮人来到劳伦斯面前,而这些人个个脸色红润,步伐稳健,哪里有半分患病的模样。 劳伦斯打量一番,为首的是一个光头,很是随意地将外套披在身上,塞特中尉小跑到劳伦斯身边,提醒说这人名叫库金,是这些人的头头。 在劳伦斯看着库金时,库金也带着不屑观察着劳伦斯,昨夜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这时库金才发现劳伦斯绝对是个不超过二十岁的贵族公子,不屑的神情顿时更盛了。 “长官,听说你要给我们治病?那可是太好了。” 库金下士抽起嘴角,满脸挑衅地看着劳伦斯: “不过,我认为您应该先给自己治治,您这样的小白脸不躺在阿雅克肖那些贵妇人的床上,跑到军队来,应该脑袋出什么问题了吧。” “我有什么问题不重要,倒是听说你们患病不能来集合,作为长官我很痛心啊。” 劳伦斯平静地微笑回复说,伸手将腰带上的布袋解下,说: “我这里有袋药粉,包治百病,要试试吗?” “妈的,故弄玄虚,耍什么花招。”库金下士小声痛骂道,随后抬起头看着劳伦斯,不屑说道: “行啊,我来试试。” 说罢,库金下士将外套直接扔在地上,露出健硕的上身,走到劳伦斯身前,狂妄地抖着腿,说: “来吧,长官。” 劳伦斯笑着从布袋里捧了一把黑色粉末,浇在库金的身上,铺满了全身。 “这是什么玩意?” 库金忍不住嗅了嗅鼻子,只觉得这粉末的味道很是熟悉。 “你知道吗,在发明火药的那个国家,最初确实是把火药当作药材使用的。” 劳伦斯说着,从马包里取出火柴划燃,还不及库金有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丢在他那铺满了火药粉的身体上。 “啊啊啊啊啊!” 橙黄的焰火顿时燃烧起来,伴随着的是库金下士惨烈的哀嚎,他立马倒在地上疯狂地滚动着,却始终压不灭布满全身的火焰。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甚至库金身下的土地也盖上了一层在灼烧中产生的油脂。 所有士兵都愣住了,就连崔法利少校也瞪大了眼睛,没人想到劳伦斯下手如此决绝。 直到过了半分钟,库金的哀嚎已经变成了有气无力地喘息,甚至他的身上开始冒出缕缕黑烟时,才有士兵反应过来,大声叫喊着: “快!去拿水桶!” “快点!就在水井旁边!” 而只听劳伦斯一声断喝: “我看谁敢!” 几个正准备抽身离开队列去取水桶的士兵惊恐地回头看向劳伦斯,只见他正举着手枪瞄准着自己,脸色阴冷的能滴出水来。 “我同意你们离队了吗?”劳伦斯抬着枪口在这几个士兵之间游离着,同时寒声问道。 那几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在劳伦斯枪口的逼迫下连忙回到队列之中。 “啊啊啊啊!谋杀!这是谋杀!去给我拿水!” 库金强忍着全身的灼烧刺痛,趴在草地上,回头冲着他的党羽们大喊道:“其他人啊啊,杀了他!” 库金身后的三十多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后排的几人赶紧转身跑向水井,前排的则咬咬牙齐步上前冲着劳伦斯而来。 “我再说一次,我看谁敢!” 劳伦斯沉声一喝,枪口对着天空扣动扳机。 树林中早已等候多时六名胸甲骑兵听到枪声,瞬间策马从林中飞跃而出,右手抽出马刀,左手熟练地掏出手枪对准朝着劳伦斯与崔法利逼近的士兵们。 第三十九章 整顿(下) “这...这是胸甲骑兵!” 在骑兵们冲出树林的一瞬间,试图对着劳伦斯下手的一众兵士顿时慌张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被集合出来本就没有携带武器,仅有的几把火枪还在帐篷里躺着。 而全副武装的胸甲骑兵若是对他们发起冲锋,用锋利的马刀割下他们的头颅简直比用镰刀割麦子还要简单。 光是眼前这六匹一人高的骏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起来也不是他们能够应付的。 有些头脑灵敏的士兵已经反应过来,急忙跪倒在地举起双手,其他人也是止不住地全身颤抖,瑟缩着往后退。 好在这些骑兵们只是来保护劳伦斯与崔法利,并没有对这些士兵发起攻击,只是围成一圈将劳伦斯与崔法利二人保护在其中,同时举枪震慑着这些胆敢冒犯的士兵。 “开火。” 劳伦斯一边给自己的手枪装填,一边下令道。 “他们已经放弃抵抗了。” 为首的胸甲骑兵瞥了眼劳伦斯,皱眉说道。 “不,今天必须见血。”劳伦斯坚持说道。 “请注意,波拿巴少校,我们是以崔法利少校朋友的身份而来,并不接受您的指挥。” 劳伦斯微微叹了口气,但也承认这骑兵说的没错。 于是他亲自走上前去,举起枪口对着冲在最前列的士兵,在他惶恐地注视下,毫无拖泥带水地扣动了扳机。 又是一声枪响,那士兵应声而倒,后脑勺重重砸在地上。 “少校,他明明已经放弃抵抗了。”方才那名骑兵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的死对我的价值比他活一辈子都要大。”劳伦斯不紧不慢地收起手枪说道。 其余的士兵已经完全吓傻了,有几人的胯下已经是湿润一片。没有人愚蠢地选择逃跑,在这些战马面前,他们跑不出几步。 不远处,几个士兵已经将水桶抬来,直接倒在已经奄奄一息的库金身上,但已经无济于事。 他的裤子在火焰中已经和皮肤完全粘在了一起,裸露的上半身则是一片焦黑,看不到一片完整的皮肤,脸部虽然没有着火,但已经因为极端的痛苦而面目扭曲。 劳伦斯走到库金身边,看见他胸口还有略微的起伏,直接拔出短刀插在库金胸口,也算是帮他解脱了。 “还有你们。” 劳伦斯将仍在滴血的刀刃插回腰间,看着方才向自己冲来的这些人,冷漠说道: “公然袭击长官,我可就地处决你们。” 这些士兵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只觉后背都在发凉,然而,劳伦斯又紧接着说道: “不过,看在你们身上这身军装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们一命,但是...” 有些机灵点的士兵赶紧跪倒在地,连忙说道: “长官只管说,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很好。”劳伦斯点点头,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比较轻松: “从今日起,每一场战斗,都要你们这几十人来做头排,在围城中,都要你们这几十人做先锋。能不能接受?” 在线列战术中,第一排的士兵无疑会直接暴露在敌方火力下,这也使得头排士兵的伤亡率居高不下。 “这...长官,可以不接受吗?”不知是谁胆怯地问了一句。 劳伦斯朝他白了一眼,直接说道: “不接受就现在死。” 话已至此,这些人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只得纷纷点头接受了劳伦斯的提议。劳伦斯也让塞特中尉将这些人的名单抄录下来,并命令崔法利少校在每场战斗中进行监督。 “至于你们...” 劳伦斯转头看向其他士兵,对着他们松松散散地阵型厉声问道: “你们连集合要站方阵都不知道吗?还是说,故意想要违抗我?” 士兵们心里一紧,暗暗叫苦着,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库金被劳伦斯活活烧死,看着一人被劳伦斯枪毙,看着那几十个士兵被劳伦斯推到最前线,谁还有胆子违抗。 随着劳伦斯话音落下,底下立马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只是顷刻之间,所有人都抬头挺胸着,组成一个齐整的方阵。 正所谓一个巴掌两个枣,在威信树立之后,劳伦斯也知道该给这些人点甜头,否则在高压之下,今天这样的下克上还会不断发生。 给崔法利少校使了个眼神,劳伦斯示意他去通知那几个勤务兵将箱子过来。 “我知道你们此刻是怎么想的。” 劳伦斯随后看着底下的士兵,大声说道: “你们都觉得我是恶魔,是刽子手,是一个残忍无道的长官。但是你们错了,对付我的敌人,我会毫不犹豫地展现我的残忍与恐怖;但是对于我的兄弟,我会毫不吝啬地与他们分享财富与荣耀。” 伴随着劳伦斯鼓动性的话语,勤务兵将装满金币的箱子搬了上来,在劳伦斯示意下就放在所有人能看见的正前方。 两口大木箱,长宽都有一米多,高度有半人高,装满了金光闪闪的金币,甚至在搬动的过程中差点撒落出来不少。 “如今,我的敌人已经被我送去上帝那里忏悔,我再没有向你们展示残忍与恐怖的必要。如果你们有居住在阿雅克肖的亲人,就写信去问问吧,劳伦斯·波拿巴是如何对待他的兄弟们,劳伦斯·波拿巴是如何带领着他的兄弟们获得荣耀与财富。” 劳伦斯举起双臂,双拳紧握放在胸前,激昂地大喊着: “愿意追随我的人,我可与你们立约,只要你们将赤诚的忠心献给我,一年之后,我必把眼前这些财富作为回报,我必让你们的名字响彻在科西嘉乃至整个撒丁尼亚。而不愿追随我的人,我自可放你们离开,因为你们会见证到劳伦斯·波拿巴与他的兄弟们铸造的荣光。” 说着,劳伦斯伸手插进满是金币的箱子中掺了一把,抓取一把金币后任由它们从指间落下,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没有人再去想库金死去的惨状了,眼前这发着耀眼的金光和愉悦的声音的金币才是最吸引人的东西。 所有士兵的眼睛都看直了,他们本就是从流氓地痞,土匪流民中征召而来,他们一生都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钱币堆在一起。 甚至有人不禁天真地想道:“这里面一定是全科西嘉所有的金币。” 看着士兵们热烈的眼神,劳伦斯也知道这一出戏是有效果了,于是继续高呼道: “现在,是你们抉择的时间,除却刚才冒犯我的那些人,他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赎罪,其余人,若是不愿追随我的,可直接收拾行李离开。我会在明日重新回到这里。” 说罢,劳伦斯直接转身,示意勤务兵将箱子带走,与崔法利还有胸甲骑兵们一同离开了营地,将所有的选择权留给在场的士兵。 第四十章 撤军(上) “天呐,波拿巴少校,那是两箱伪币吧,虽然我得承认你的演讲很出色,但是一年后你准备将这些假币发给他们吗?” 崔法利少校骑在马上,惊奇地拿着一枚箱子里的金币端详着,很是担忧地说道。 劳伦斯坚定得摇摇头,虽然这些士兵在这两天对他多有冒犯,但只要他们选择了追随自己,劳伦斯就必然不会用这些小把戏来回馈他们的忠心。 刀枪与诡计是留给敌人的,对于劳伦斯所认定的自己人,他是绝对不会有所亏待。 现在一行人正在回到巴斯蒂亚的路上,一方面是陪同胸甲骑兵们回程,刚才他们可是帮了劳伦斯不小的忙。 另一方面是要尽快把这些伪币归还回去,毕竟劳伦斯也知道若是大量假币流通在市场上,对科西嘉这样一个微小的经济体是致命的打击。 巴斯蒂亚的街道上,劳伦斯同为首的胸甲骑兵握手告别。 听过劳伦斯那一番令人激动澎湃的演讲后,这名骑兵也明白了劳伦斯对那些士兵下手不是想要滥杀无辜,而是为了最快将那些不服管教的士兵笼络到自己麾下。 “波拿巴少校,不得不承认,你很有手段。”骑兵心悦诚服地说道。 劳伦斯笑了笑,随口说道:“当然比不上你们的长官,保利将军的手段。” 这骑兵听罢脸色顿时一变,不知道劳伦斯说这话到底是随口的玩笑还是别有用心。若是别有用心的话,这番特意将他自己与保利比较的话语,所透露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在斟酌几秒后,这骑兵才谨慎答道: “也许吧,少校你还如此年轻,未来谁也说不准。” “说的也是。” 劳伦斯握着他的手,亲密地拍了拍骑兵的肩膀,同他告别,他们在执行完护送任务后就需要回到阿雅克肖复命了。 在送别了骑兵们后,劳伦斯又同崔法利一起将那两箱伪币送回到巴斯蒂亚的军需官那里。由于伪币数量太多,军需官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大概无误后就接收了。 至于第四营所需要的那一批物资,军需官表示还在调配中,会在明天之内派人送去。 临走之前,劳伦斯又在军需官那里要了一份巴斯蒂亚周边的地图,第四营内部的情况基本处理完毕,是时候开始准备吸引热那亚人主动进攻了。 随后二人随意在街头找了间空置的,没有上锁的民房暂住半天,至于为什么不回营地,劳伦斯也考虑到需要给那些士兵充足的考虑和适应时间。 另外也是因为营地里臭气熏天的环境实在让劳伦斯难以忍受。 “那么,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崔法利少校将刚拿到的地图铺在桌上,熟练地用石墨笔在地图上标识出各个战略点的位置。 劳伦斯看着地图思考片刻,他对于行军打仗确实没什么经验,只得提出大概的方针,具体如何施行还得依靠崔法利这位老练的军人来计划。 “巴斯蒂亚北边七十里,这处热那亚人的堡垒,这里面驻军情况如何。” 劳伦斯指着地图,问向崔法利。 崔法利少校虽然也是第一次来到巴斯蒂亚,但是在阿雅克肖时他就有权知道许多从北部军团发回的报告,于是解释说: “我们称它为溪木堡垒,这是热那亚人驻军最多的一处要塞,一直和巴斯蒂亚的北方军团对峙着。” 劳伦斯点点头,那么只要能够吸引这座堡垒里的敌军出城,配合上北方军团的集体后撤,热那亚人极有可能会顺势收回巴斯蒂亚,并将战线继续前推,届时就可顺理成章地完成撤军。 “有没有办法在堡垒外与敌军交战。”劳伦斯皱眉问道。 崔法利少校沉吟片刻,说: “对方堡垒坚固,补给充足,不太可能会主动出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故意露出极大的破绽,但这样风险又太大了。” “是吗...”劳伦斯紧盯着地图,权衡着其中的利弊。 两人随后又讨论了一番如何将热那亚军队引诱出堡垒,但不论是什么方法,所得出的结论都是以第四营的军力几乎很难做到。 第四营不过两百多人,溪木堡垒里的守军不会把他们当作什么威胁,即使出城迎战,也只会派出小规模部队,达不到劳伦斯所要的规模。 此时天色已晚,劳伦斯与崔法利只得将地图收起来,准备明日回到营地后再做讨论。 翌日早晨,劳伦斯与崔法利从坚硬的床板上坐起,在这种只铺了一层干草的木板上睡一晚上,着实是让劳伦斯有些腰酸背痛。 简单地收拾好随身物品,两人正准备回到城郊的营地里去,却忽然在街上被一个士兵叫住。 “波拿巴少校,崔法利少校,纳森将军要求你们立刻去指挥部见他。”士兵向二人敬了个礼后,简洁地说道。 劳伦斯双眼微眯,和崔法利对视一眼,不知道纳森将军突然召见他们要做什么。不过既然是上级的命令,二人也只得调头前往纳森的长屋。 当劳伦斯见到纳森将军时,他正满脸严肃地端坐在桌前,平日里堆满了各项文件的书桌上此刻却十分整洁,桌上只有一张平整的信纸。 “你们来了,坐吧。”纳森的眼睛仍然盯在那封信上,随口招呼二人坐下。 劳伦斯也敏锐地注意到,纳森的话语虽然十分简洁,但语气上缺少了几分对自己的敌意。 见二人坐下,纳森稍稍叹了口气,将桌上的信纸推给劳伦斯,说道: “保利将军的命令,今早才到的。” 既然纳森主动推给自己看,说明自己有权知道里面的内容,劳伦斯便也不辞让,直接拿起信纸扫了几眼。 信的内容很简单,保利要求纳森在三日内做好从巴斯蒂亚撤出的准备,包括对武器装备和物资的输送以及巴斯蒂亚周遭平民的疏散。 此外,一旦热那亚主力朝着巴斯蒂亚进军,不可迎战,要主动让出巴斯蒂亚。 “据我所知,议会明明否决了战线南回的议案。”纳森将军双手托着下巴,声音低沉说道。 劳伦斯看了一眼纳森将军的眼睛,说: “不能让议会那群酒囊饭袋左右科西嘉的命运。” 纳森将军在看到保利的命令后必然也猜出了保利是想强行将军队回撤,之前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一直没有透露给他,如今撤军计划将要启动,这位北部军团的最高指挥官自然不能再被蒙在鼓里。 想必这也是保利发出这道命令的隐含意思。 第四十一章 撤军(下) 纳森将军听罢反而咧嘴干笑了两声,说: “你也讨厌那帮议员?好极了,我们至少有共同点了。” “我并不讨厌议员,我只是觉得要换一批有真才实学的人上去。”劳伦斯皱眉补充道: “另外,将军您召见我们,应该不是为了聚在一起痛骂议员吧。” 纳森收敛了几分神色,极为严肃说道: “我也许能猜到,你与保利将军策划这次撤军是为了一项更大的计划。” 劳伦斯点点头,这并不难猜到,他和保利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违抗议会将军队回撤,于是说道: “没错,但我无权透露。” “我明白。” 纳森今日的脾气不知为何,比前几次收敛了许多,对劳伦斯的敌意也降低不少。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计划什么,但我知道这是一项对科西嘉意义重大的行动。”纳森将军突然沉声说道: “我对之前的失礼行为道歉,波拿巴少校。我本以为你是巴结保利将军混到了一个军职,但你在第四营所做的一切让我认为你是一名真正的军人。” 说罢,纳森将军主动起身,伸出右手,说: “为了科西嘉,我们需要戮力同心。” 劳伦斯沉默片刻,要说纳森将军完全对自己没有芥蒂,劳伦斯是断然不信的,他恐怕也是看到了保利的命令后知道必须要协作自己了,才会主动握手言和。 但不论如何,能够得到北方军团的协助,对于劳伦斯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帮助。 此外,纳森将军在军中权高位重,日后若是能够争取到他的支持,对于劳伦斯来说更是大有裨益。 “为了科西嘉。” 劳伦斯严肃说道,起身同纳森将军握手言和。 两人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同时微笑看着对方频频点头,虽然不知道双方的笑容里各自有几分真心,但这样的仪式还是持续了足足半分钟。 坐回椅子上后,劳伦斯率先开口道: “既然保利将军已经下令,撤军行动应该马上进行。” 劳伦斯与保利一样,知道留给科西嘉的时间并不多了,再加上远离阿雅克肖的劳伦斯担心西罗·拉塞尔趁机针对自己的部下,也不可在巴斯蒂亚滞留太久。 纳森将军没有说话,但也十分认可地点头,这项计划对于保利十分重要,对他自己来说更是不容有失。 劳伦斯给崔法利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将昨晚二人讨论的方案解释给纳森听。劳伦斯因为从未上过战场,就将具体的细节交给两位职业军人打磨,自己只在一边旁听。 两人足足讨论了一个多小时,这期间许多劳伦斯所提出的方案都在讨论中被否决,但是两位身经百战的军人在讨论中的思考方式,也着实让劳伦斯收获良多。 最终,达成二人共识的方案有两项: 一是让北部军团对溪木堡垒发起全面进攻,在进攻中故意指挥失误,在慌忙撤退中吸引热那亚军队主动进攻。 二是让一小支部队孤军深入,绕过溪木堡垒袭击热那亚军队的补给线,从而吸引敌军的追击,并且在撤退中将敌军引至已经无人驻守的巴斯蒂亚中。 劳伦斯看着巴斯蒂亚的地图,对于这两项方案,即使他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第一项的风险实在过大,北方军团和溪木堡垒内的守军只是旗鼓相当。 若是撤退不及时,很容易形成伤亡惨重的后果,到时候可就是玩火自焚了。 而对于第二项方案,该让哪一只部队冒着生死的危险孤军深入,三个人的心中早都已经有了答案。 “波拿巴少校,你觉得呢。第一项方案,如果出了什么差池,北部军团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纳森将军习惯性地眯眼看着劳伦斯说道,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话都已经说到这种份上,劳伦斯知道已经没有其他选择,自己既然从保利那里接过了军队中的权力,自然有自己的一份义务。 “我明白了,第四营将会深入到溪木堡垒后方。”劳伦斯沉声说道。 “很好。” 纳森将军满意地点点头,若是第四营在行动中全军覆没,对北部军团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届时还可将责任推卸到劳伦斯的指挥失误上。 “我会立刻着手将大部分物资从巴斯蒂亚撤出,我希望第四营能够在两天之内开始行动。” 纳森将军补充道,然后小心地将保利的来信折好收纳起来,示意劳伦斯与崔法利可以离开了。 从长屋离开后,劳伦斯与崔法利的神色均是极为严肃,二人都很清楚,他们虽然是军官,但在这次行动中也极有可能被俘甚至战死。 待到二人重新回到第四营的营地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长官!” 塞特中尉这次机敏了许多,远远地看见劳伦斯,连忙凑上前来敬礼。 “营地里情况如何。”劳伦斯点头回礼,询问道。 “很不错。”塞特中尉的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兴奋,他并不是作为征召兵来到的第四营,而是从正规军中被指派到此处担任连长。 过去的时间里,塞特中尉眼睁睁看着第四营一步步堕落成流氓与地痞的聚居地却无可奈何。但是如今,自从劳伦斯·波拿巴到来之后,似乎一切又开始走向了正规。 “长官,在昨夜里,大概有十来人离开营地,其余人都已经下定决心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塞特中尉兴奋地说道。 “十来人吗?”劳伦斯自己都有些意外,本以为会有大批习惯了无法无天日子的士兵选择离开。 这样想来,可能是自己的心狠手辣着实震慑住了他们,再加上那两大箱金币的诱惑,使得许多人选择追随自己。 “中尉,召集所有人集合,和上次一样,只有三分钟时间。” “是!” ...... 仅仅是一天过去,站在劳伦斯身前的阵型就已经从昨日的松散半圆变为了今日的齐整方阵。所有人都将军装齐套穿戴整齐,再没有人敢吊儿郎当地将外套披在肩上。 “很不错,中尉。”劳伦斯估计了下时间,只过去不到两分钟,第四营就已经集结完毕。 塞特中尉略微苦笑一声,小声说: “他们其实也是在战争中历练过的士兵,只要能够令他们服从,他们不会比其他部队逊色。” 劳伦斯点点头,上前两步,接受着全体士兵目光的注目。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劳伦斯身上,他们既然已经放弃离开,就代表着他们已经将自己的命运与劳伦斯紧紧相连在一起。 荣耀与财富,这位年轻的少校真的能带领他们收获这些吗? 第四十二章 提振 “我的士兵兄弟们,从今天起,才是我真正接管第四营的第一天。”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劳伦斯大声说道: “依照承诺,当你们决心追随我的那一刻,我们彼此便以兄弟相称。我知道,你们曾被视为下水道的老鼠,被其他部队视为军队的寄生虫,但是从今天起,这一切都已一去不复返。 追随我!当你们从军中退役时,所积累的财富会足够你们去弗洛伦萨安享晚年;追随我!当你们行至阿雅克肖的街头时,科西嘉人会用鲜花和甜酒来招待你们这些战争英雄。只要我劳伦斯·波拿巴还在这世上,无限的荣光与财富都会在你们手中。” “我将会无限慷慨地与你们共享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而这一切,只需要你们付出一样东西作为回报。” 劳伦斯振臂高呼着,故意停顿了数秒。所有士兵都不禁踮起了脚尖,紧张而期待地看着劳伦斯,等待他说出所要求的回报。 “忠诚!除此以外,我别无他求。” 全场寂静了片刻,劳伦斯闭上双眼,右手握拳锤在心脏上,等候着士兵们的回应。 很快,不知是谁带头效仿劳伦斯将右手锤在心脏上,高呼道: “忠诚!” 这声带头的高呼瞬间点燃了所有士兵的激情,每个人都挺直了身板,耗尽了肺里最后一丝氧气高喊道: “忠诚!” “忠诚!” “忠诚!” ......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树林中的栖鸟都惊吓得连连飞起。 塞特中尉也在人群中振臂高呼着,待在第四营这么长时间,这是他头一次感受到自己又重新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军人。 站在劳伦斯身后的崔法利少校虽然没有加入到狂热的士兵中,但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敬佩。 他现在终于可以理解那天所看见的,劳伦斯手下的巡逻队为何会如此有凝聚力。 劳伦斯伸出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而后开口道: “我已经听见了你们每一个人的誓言,让天主见证,只有死亡才能将兄弟之间的誓言打破。” 底下顿时响起一阵欢呼作为回应,劳伦斯再次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又上前了几步,与这些士兵靠的更近些,严肃说道: “就在今天,第四营接到一项特别行动的命令。我们将会深入到热那亚人的后方作战,我们将不会有任何的援军与补给,也不会有任何的补员与伤替。” 士兵们不禁愣了愣,原本狂热的神色略有消退,在切实的死亡危险面前,就连刚刚劳伦斯所许下的荣耀与财富都褪色了几分。 崔法利少校担忧地在劳伦斯耳边小声提醒道: “现在说这些难免会动摇士气。” 劳伦斯坚定的摇摇头,低声回应道: “他们必须有心理准备。” 随后,劳伦斯看着有几分退缩的士兵们,朗声宣布道: “这无疑是一次九死一生的行动。因此我宣布,当我战死之后,由崔法利少校接任指挥;当崔法利少校战死之后,由塞特中尉接任指挥;当塞特中尉战死之后,由存活的军衔最高者指挥!” 士兵们不禁抬头望向劳伦斯,忍不住想道:“难道这位长官已经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了吗?!” 劳伦斯似乎看穿了士兵们的心思,激昂说道: “为了科西嘉的自由与独立,为了你们的荣光与财富,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话已至此,即使是最胆怯的士兵也感到胸口有满腔热血在沸腾。连自己的长官都已经有了永远留在战场的觉悟,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逃避。 “我期待在战场上见识到科西嘉人的血性,现在,全体解散!”劳伦斯下令道。 但是狂热的士兵仍然伫立在原地,热忱而崇拜地望着劳伦斯,直到劳伦斯与崔法利叫上赛特中尉离开后,士兵们才三三俩俩的散去。 劳伦斯三人来到营地边缘,塞特中尉率先兴奋开口说: “长官,我已经记不清第四营上一次有这样的士气是什么时候了。” 崔法利少校也附和地点点头,不免赞许道:“演讲很棒,波拿巴少校。” 劳伦斯苦笑着摆摆头,他只是明白人心才是最大的财富。 自己那个还未出生的侄子在历史上被流放之后,还能被士兵拥护着从土伦一路回到巴黎重新加冕,这便是人心所向的结果。 既然已经在士兵中树立了威信,劳伦斯也要开始着手将第四营带回正规。 “对了,崔法利少校,你来暂时接管二连。”劳伦斯吩咐道。 自从那天枪毙了赌博做庄的胖子后,二连连长一直是空缺的。劳伦斯对这些士兵也不熟悉,只得先让经验丰富的崔法利少校兼管。 之后关于营地中的各项杂务与纪律劳伦斯也交给两位连长来负责,经验欠缺的他还不打算事事亲为。 就在劳伦斯与两位连长交代事务时,树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音。 三人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只见是二十来名勤务兵推着平板车正朝营地走来。 劳伦斯点点头,这应该就是纳森将军批准给他的那批物资,于是主动上前和为首的一名军官确认了交接。 塞特中尉瞪大眼睛,围着这些平板车转了一圈,随手拿起一件崭新的军装外套,忍不住讶异地说: “天呐,长官,这是给第四营的吗?!” “有什么问题吗?”劳伦斯反问道。 “当然没有,当然。”塞特中尉似乎想起了什么,面露苦色说: “第四营很久没有接到补给了,如您所见长官,大家的衣服早都洗的泛白了却没有更换的,毛毯都破成烂布了还盖在身上。前几任长官也曾向指挥部提出过申请,但是...” 劳伦斯点头表示理解,纳森肯定不想在他眼里的这群废物身上浪费资源。 “我说过,这一切都是过去式了,我会让第四步兵营成为科西嘉人的英雄,无人再会歧视我们。” 劳伦斯拍着塞特中尉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 “现在,中尉,将这些东西发放到每一个士兵手中,多余的暂时储存起来。至于火枪与弹药,需要专门存放并派人严加看管。” “明白!”塞特中尉激动地敬了个礼,随后找来几个士兵一同将这些物资搬进营地内开始发放。 不一会儿的功夫,即使是站在营地边缘的劳伦斯与崔法利,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阵阵欢呼声。 “真是奇怪。”崔法利少校听着营地里传来的欢呼,笑着说:“明明只是把他们应有的东西给了他们。” 劳伦斯望着营地,微笑打趣说: “这可不简单,我要是能把每个人应有的东西都分配给他们,我都可以做皇帝了。” “说不定你真的可以。” “谁知道呢。” 第四十三章 奇袭 1768年的2月7日,是纳森将军接到保利命令的第三天,身在第四营营地的劳伦斯也在这天清晨接到了纳森将军的指令。 营地中心的一顶帐篷里,劳伦斯,崔法利以及塞特中尉正神色庄重地看着桌上的一封信纸,这是纳森将军清晨派人送来的。 信中简要地和劳伦斯交代了巴斯蒂亚的撤离准备情况:城内绝大部分物资已经运输回南部的新驻地,甚至巴斯蒂亚内的军粮都只保留了十日份的,以便观察到热那亚军队后可以随时撤离。 在信的末尾,纳森将军正式以北部军团最高指挥官的名义,向第四营下达了行动开始的命令,示意劳伦斯在这个清晨就出发。 三人将信纸上上下下仔细阅读了两遍,随后崔法利少校在桌上摊开地图,向劳伦斯解释说: “我们计划的行军路线,是从溪木堡垒旁西边的丛林中穿行而过,避过堡垒内守军的侦查,到达这里...” 崔法利少校说着,手指在堡垒东北部的一处海湾上,补充道: “羊角湾,这是一处天然良港,热那亚人的补给船队都会停靠在这里卸货,随后再走陆路运送到溪木堡垒中。” “也就是说,这里应该存放有大量的补给。”劳伦斯点头说道。 “没错,如果羊角湾失守,热那亚军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崔法利少校继续补充道。 “但是...”塞特中尉有些胆怯地插嘴说: “这样的重地防卫肯定不会松懈,以我们营的军力恐怕是...” 劳伦斯也赞同地点点头,对于这样一处补给中心,即使处在堡垒的大后方,热那亚军队也不会愚蠢到完全不设防。 好在崔法利少校也考虑到了这点,胸有成竹应答说: “根据我得到的情报,热那亚军队的主力仍是驻扎在堡垒内,羊角湾即使设防也不会有大量部队驻守。当然,以我们营目前的状况,可能连那小部分驻守的军队都无法解决。” 崔法利这番话可不是折损自己人的士气,而是第四营现在的情况他也清楚,两百余人的部队却只有一百二十多杆火枪,好在剩下的士兵也不是赤手空拳,至少每人都能够分到一把宽刃步兵刀。 考虑到这些因素,劳伦斯与崔法利都不寄希望于与羊角湾的守军采用线列战术交战,那么剩下的战术就只有一种了。 “奇袭。” 崔法利少校用手指划过他所计划的行军路线,说: “这条路线的大部分路程都在远离人烟的茂密丛林中,被热那亚人侦察到的概率极低,我们如果一路隐蔽地行军至羊角湾,再趁着夜色发动攻击,与守军进行白刃战,还是很有机会。” 劳伦斯自己还只是战争的学徒,于是看向塞特中尉,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 “这...确实很有机会,但是我们拿下羊角湾,吸引到热那亚主力追击之后,该如何撤退呢?” 塞特中尉迟疑片刻,提问道。 一语既出,劳伦斯与崔法利对视一眼,两人都看着地图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正是整个计划最为困难的一点,劳伦斯虽然有把握将热那亚军吸引至巴斯蒂亚,但是事后第四营会死伤多少士兵,即使是劳伦斯都不太愿意接受这个后果。 “只有上帝知道。” 劳伦斯随口说道,崔法利少校也附和着点头。 第四营到时要面对的可是从撤退方向包围而来的,数倍于自身数量的敌军,届时要怎么突围,突围会付出什么代价,在场的三人目前都无法确定。 微微叹了口气,崔法利少校将地图折叠起来收好,起身说道: “不论如何,我们必须现在就动身,羊角湾距离这里有八十多里,如果强行军一整天的话应该能在夜里赶到。” 劳伦斯点头看向塞特中尉,吩咐道: “通知士兵们收拾行装,五分钟后集合,发放火枪与佩刀,随后立刻出发。” “是。”尽管有些担忧,塞特中尉还是选择相信劳伦斯,简短应答后就急促地跑出了帐篷。 虽说第四营的士兵已经自甘堕落了许久时间,但他们毕竟是受过战争洗礼的老练战士,劳伦斯的命令下达后也不需要额外嘱托,士兵们便已经熟练地将背包与睡袋整理齐整,集合完毕。 没有过多的动员,劳伦斯相信这些士兵在三天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在简单地清点人数之后便直接下令出发。 依照崔法利少校的计划,第四营需要马不停蹄地穿梭在丛林中,才能在午夜时分赶到羊角湾。在这期间还要小心谨慎地提防可能存在的热那亚岗哨以及当地的村民或是猎人。 在紧张的行军中,甚至连预留的午餐时间都没有,士兵们只得一边踩过茂密的灌木丛一边往嘴里塞硬的和石头一样的干面包,连一口淡汤都没有。 不过当士兵们看到劳伦斯与崔法利这两位长官也与他们一样艰难咀嚼着这干涩的黑面包,便也没有什么怨言了。 幸运的是,崔法利少校所规划的这条路线确实隐蔽,一路上最多撞见了几只松鼠与野兔,并没有被其他人所察觉。 午夜时分,劳伦斯抬头看了看天气,今夜无风且阴云密布,能见度很低,层层乌云包裹下的月亮只剩下一圈朦胧的光晕。 第四营此刻仍隐藏在树林中,但是不远处已经能看到隐约的灯火光亮。 崔法利少校掏出一枚银怀表,看了一眼,指着远处的灯火对劳伦斯低声说: “现在是午夜零时,和预计的差不多,那里就是羊角湾的码头了。” 劳伦斯眯起眼睛看向羊角湾,但也只能看到几个光点,距离还是有些太远,看不清码头上具体的情况。 于是劳伦斯扭头向塞特中尉吩咐道: “派两个眼力好的人,用黑色毛毯裹住身体,去打探下里面的情况,如果被发现了,就让他们鸣枪示意。另外,让其他士兵就地休整片刻。” 崔法利少校不免讶异地看了看劳伦斯,这位年轻的少校来到军营不过几天时间,但是下达的这一串命令已经十分严谨且正确。 在等待侦察兵返回的这段时间,劳伦斯也与崔法利小声闲聊起来: “目前为止都很顺利,不过我要是指挥热那亚军队,一定会在这片树林设置侦察哨的。” 崔法利少校苦笑两声,说: “我觉得倒没必要,羊角湾前方就是溪木堡垒,就算有敌军占领了羊角湾,也难逃过堡垒内守军的追击。” “就像我们现在一样。”劳伦斯长长呼出一口气,笑着说。 第四十四章 进攻 大约半个小时后,劳伦斯派出的两个探子顺利返回了。 这也让劳伦斯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两人被羊角湾的守军发现,他就只得硬着头皮强攻或是暂时撤退了。 “长官,羊角湾的布置是这样的...” 其中一人蹲在地上,用树枝在画出羊角湾里的大概情况,劳伦斯扭头吩咐塞特中尉拿来一盏油灯,随后借着昏暗的灯光倾听着。 “进入码头的唯一道路是一条两侧都是陡峭岩壁的小道,只能并排走十人左右。码头主要建筑就是一座大仓库,还有几栋双层的木屋,估计是那里守军的住所。我们估算了一下,守军不会超过两百人。” “不超过两百人?” 崔法利少校两眼一亮,如果是这样的话,有着奇袭优势的第四营很有机会将羊角湾拿下。 “没错,不过...”那探子迟疑了片刻,说: “不过在那些木屋中间,有一栋砖瓦打造的长屋,那里的守卫很严密。并且那里的卫兵不像是热那亚的士兵。” 劳伦斯皱了皱眉头,问:“他们是什么打扮?” “能勉强看到他们穿着胸甲,头顶是尖顶盔,手上拿着长戟。对了,胸甲前似乎有红底白十字的标识。” 劳伦斯与崔法利互相对视一眼,红底白十字的标识他俩都很熟悉,不约而同出口道: “瑞士的雇佣长戟兵?” 瑞士的雇佣兵在十五世纪到十八世纪绝对是享誉整个欧洲的存在,由于瑞士境内多为崎岖的山脉,农田的面积稀少,使得相当多的瑞士人选择拿起武器奔赴国外。 就连罗马教皇与法国国王都曾组建过瑞士兵团,在五年前结束的那场七年战争里,法兰西的瑞士兵团就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即使是在后世的梵蒂冈,守卫教廷的也是一只人数在一百五十左右的瑞士长戟卫队。 热那亚作为一个人力短缺的商业共和国,将雇佣兵编入军队之中并不奇怪,不过让劳伦斯有些诧异的是,那栋屋子为何会有瑞士雇佣兵把守。 要知道,瑞士雇佣兵卓越的战力背后便是他们高昂的价格,一般人的钱包可不会丰厚到让这些精锐卫兵来守卫自己。 “说不定,这是第四营的一个机遇。”劳伦斯双眼紧盯着地上的示意图,低声说道。 崔法利少校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什么机遇?” 劳伦斯没有抬头,回答道: “连我们的保利将军可都没有富裕到雇佣一只瑞士卫队保护自己...” “你是说...里面是个大人物?”崔法利少校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很是兴奋地说道。 劳伦斯转头看向塞特中尉: “中尉,令所有士兵做好准备,让持刀的士兵向羊角湾发动进攻,那些在名单上的士兵要在最前列。持火枪的士兵列阵跟随崔法利少校,暂时隐蔽在羊角湾入口处。” 约莫三分钟过后,一百余名士兵抽出佩刀,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向羊角湾。为了稳定士气,劳伦斯还是决定亲身涉险,亲自拔刀跟随着这些士兵一起进入羊角湾内部。 崔法利与塞特中尉则率领着火枪队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紧随其后。 “嗯?这是!?” 一小队热那亚的巡逻兵举着火把,撞见了从入口小道上闯入的第四营士兵。 “全体冲锋!”劳伦斯大喝一声,带头持着短刀冲向这些巡逻兵。 “警钟!快去敲警钟!” 一名队长模样的热那亚士兵冲着队尾的士兵大喊道,随后连忙抽出佩刀艰难应付着冲上来的第四营士兵,其他的热那亚人也慌慌张张地将刺刀装上滑膛枪,在第四营士兵的冲锋下连连后退。 由于巨大的人数差距,只不过半分钟过后,这对巡逻兵就已经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与此同时,码头上也传来一阵响亮且清晰的撞钟声。 “不要松懈!趁敌人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开始自由作战!” 劳伦斯大声下令道,随手在沾满鲜血的额头上抹了一把,这是刚刚一个热那亚士兵被劳伦斯刺穿心脏后溅到他头上的。 借着码头上的灯光,劳伦斯能够看见那些守军的住所里陆陆续续涌出,大部分人拿着火枪连刺刀都来不及加装,只得把火枪当作烧火棍一般挥舞着抵挡第四营的士兵。 而在这样的大混战中,第四营士兵所用的宽刃刀本就比加装了刺刀的滑膛枪更有优势,再加上这些守军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在仓促之间匆忙迎战,只得节节败退。 不过劳伦斯的神情依旧严肃,在他下令自由作战后他便没有亲自加入战场,而是爬上一处小土坡,俯视着那座由瑞士佣兵把守的长屋。 尽管羊角湾的守军已经乱成一团,但劳伦斯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那座长屋里的卫兵并没有任何动静,似乎他们并不听从于羊角湾守军的指挥。 “有点意思,里面到底是哪位大人...”劳伦斯眯着眼睛继续观察着底下的战况,随时准备下达进一步的指令。 终于,就在羊角湾的守军已经到了溃散的边缘,长屋里面的卫兵才有所行动。 只见数十名训练有素,手持长戟的卫兵从门口一涌而出,刚刚离开长屋,这些卫兵便极为熟练地排列成了一个三排的方阵。 借着羊角湾里火把的灯光,劳伦斯能够勉强看清这些卫兵的胸甲上确实是瑞士国旗的标识,人数大概在五十人左右。 劳伦斯紧紧盯着战场上的情况,在这些卫兵出来集合的瞬间,他便毫不犹豫地下令道: “第四营!全体撤退!” 听到劳伦斯命令的士兵也大声重复着撤退的命令,确保战场上每个士兵都能听见。 对于这些精锐的佣兵,劳伦斯可不寄希望于第四营的这些持刀步兵能够对付他们。甚至在他们严密的长戟方阵下,第四营的士兵连近他们的身都做不到。 听到撤退命令的士兵纷纷深吸一口气,加大力气挥刀将眼前的对手挣脱掉,随后朝着入口处撤去。 而在这时,即使在远处观战的劳伦斯都能听见,那座长屋之中传来了一阵恼怒的咆哮声,话语之间似乎在要求这些佣兵配合残存的守军进行追击。 已经集合完毕的佣兵们没有犹豫,在得到命令之后便小跑着朝正在向入口处撤离的第四营追去。 劳伦斯一边同第四营的士兵一起朝着入口撤退,一边回头确认这些佣兵真的追击上来。 见不远处那一团排列整齐地人影仍在朝着自己不断逼近,劳伦斯的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 毕竟在入口处的那条羊肠小道上,可是有不小的惊喜等候着这群追兵。 第四十五章 意外之喜 “波拿巴少校,如何了?”崔法利少校见劳伦斯和第一波进攻的士兵们回到了入口,连忙询问道。 “上钩了。” 劳伦斯简单回答道,随后对着火枪队命令道: “全体列队成三排,前排蹲下,听令射击!” 第四营的士兵们,除却战死或是重伤不能撤退的,其余人已经全部回到了入口处。 于此同时,在这条两侧都是峭壁的小道里,也能听见追兵们齐整的脚步声以及越来越近的回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甚至在转角处已经能看到那些瑞士佣兵手上长戟的影子。 就在佣兵们转过这个拐角,与第四营的士兵面面相对之时,劳伦斯当机立断道: “第一排!射击!” 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随着一阵硝烟飘起,排在第一排的佣兵已经倒下三分之一,剩下的则是因为胸甲的保护没有受到致命伤。 “该死的,这身装备真是精良...” 劳伦斯忍不住撇了撇嘴。 在他原本的预料中,在如此狭窄的道路上射击,即使是滑膛枪应该也有不错的命中率,一轮射击至少能将一排佣兵的三分之二放倒。 “第二排射击!第一排与第三排交换位置进行装填,第三排听命射击!”劳伦斯继续下令道。 考虑到这些佣兵的厚实护甲,为了防止他们趁着火力输出的间歇向火枪队发起冲锋,劳伦斯采用了三段击的战术,以此来输出持续的火力。 很快,在三轮射击中,瑞士佣兵们的前进受到不小的阻碍,也至少有二十余人因负伤或是死亡倒在了地上。 三轮射击过后,虽然劳伦斯已经下令重新装填,但是距离第一次射击的火枪兵装填完毕都还有一段空隙,佣兵们也不会放过这个间隙,加快脚步朝着第四营冲锋而来。 “上刺刀!持刀的顶在前列,进行白刃战!”劳伦斯拔出短刀,指着来犯的佣兵们下令道。 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长戟兵很难发挥出全部的优势,因为长戟的劈砍功能几乎不存在,而若是将其当作长枪使用,其重量又远高于一般的长枪,使用起来并不方便。 这也是劳伦斯为什么特意让持刀的士兵在前列进行白刃战,在被近身之后,第四营士兵手中的宽刃刀无疑是更加灵活的武器。 在一段长达十余分钟的血战中,整个窄道里都回响着钢铁交错碰撞与士兵哀嚎呐喊的声音。 直到瑞士佣兵们向后溃退时,这一条不过几十米的小道上,已经被浇灌满了鲜血。 “还能战斗的随我继续追击,中尉!你带几个人留下帮助伤员。” 见佣兵们已经开始后退,劳伦斯急促地对塞特中尉吩咐道,随后亲身加入到追击之中。 这些士兵的背包里都有简单地包扎用品,虽然对于重伤的伤员来说这些处理已经是徒劳无功,但多少还是能从鬼门关前救回一些士兵。 溃退的瑞士佣兵们正朝着他们所守卫的那座长屋集合,劳伦斯与崔法利则带人在后穷追不舍。 在方才那一番血战过后,佣兵们已经只剩下了十来人,但是第四营的士兵重伤的也有三十余人,这接近于一比一的战损,还是在第四营有着地形,武器以及人数优势的情况下的结果。 羊角湾的那座长屋外,劳伦斯已经率人将整座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并命令火枪兵们装填弹药,随时准备再做战斗。 至于羊角湾的守军,早就已经士气低落到四处溃散了,见到第四营的士兵前来追击,顿时一点抵抗的心思没有,要么丢掉武器逃跑,要么跪在原地求饶。劳伦斯也毫不客气地分人将这些降兵俘虏。 虽然如此,但退守在长屋内的那十几名佣兵仍然是个麻烦,他们若是负隅抵抗到底,那么可能还需要另一番血战才能彻底拿下。如此想来,能够劝降的话是最好的选择。 “我是劳伦斯·波拿巴少校,科西嘉国防军第四营营长,你们已经没有逃跑的可能,若是主动投降,我承诺保全你们的性命。” 劳伦斯对着长屋里面大喊道。 直到五六分钟过去,长屋的窗户被打开,随后伸出一把绑有白布的长戟,表示他们接受投降。 劳伦斯也微微松了口气,能够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是最好的结果。 随后,屋门从里面被打开,佣兵们已经将长戟扔至一边,赤手空拳地簇拥着一中年男子走出来。 那中年男人穿着衬衣,有些肥胖,大腹便便的肚子都超过了皮带的束缚。虽然已经向劳伦斯表示投降,但他的双眼却毫不遮掩地打量着劳伦斯,俨然一股上位者的气质。 还不等劳伦斯开口,他便率先说道: “波拿巴少校,希望你能遵守承诺。我的家人和我的国家很乐意为我的性命送上一大笔赎金。” 他的声音很沉稳,丝毫没有因为现在的处境而有所变化。 劳伦斯笑着点点头,扭头对崔法利少校吩咐道: “少校,你带人去将所有战俘绑起来,顺便去他们的仓库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哦,这座屋子也要一番彻底的搜查。” 劳伦斯说着,指了指面前的长屋,随后对这位中年男人说: “至于你,我们聊聊吧,我喜欢边散步边聊。” 男人沉默着点点头,跟上了劳伦斯离开的步伐。 “那么,您该做个自我介绍吧。”劳伦斯说道。 男人看着前方的路,沉声说道: “提罗·贝尔兰,热那亚共和国的将军。” 提罗·贝尔兰?!劳伦斯觉得在哪听过这名字,稍稍思索过后便想起来了。 于是劳伦斯不禁有些讶异地看了看贝尔兰将军,说道: “我听过这个名字,热那亚军在科西嘉的最高指挥官。我还以为您一直待在溪木堡垒呢。” “不过是来视察羊角湾罢了。”贝尔兰将军平静地回答说: “科西嘉军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为了避人耳目我这次出行都只带了那些瑞士护卫。” “我说是幸运女神的眷顾,你会信吗。”劳伦斯摇头笑了笑,他确是没有料到暂住在羊角湾的这位大人物会是整个热那亚军的最高指挥官。 贝尔兰将军瞥了一眼劳伦斯,说道: “不过我倒是很佩服你们的勇气,最早到黎明时分,溪木堡垒的守军就会前来追击你们。你们带着这些俘虏和伤员根本跑不回巴斯蒂亚。” 劳伦斯听罢轻笑了两声,随后紧盯着贝尔兰将军的眼睛,轻声说道: “我也曾是这样以为的,不过见到将军后,就不再这样想了。” 第四十六章 丰收 “是吗...” 贝尔兰将军皱了皱眉头,眼角也随着低垂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已经差不多猜到劳伦斯打算做什么了。 “那么,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吧。” 贝尔兰将军说罢便沉默起来,放缓了脚步,表示不想再和劳伦斯交流了。 劳伦斯于是叫来两个士兵,令他们将贝尔兰将军押下去,同时嘱托他们尽可能按照对待战俘最好的待遇对待贝尔兰将军。 随后劳伦斯便坐在长屋前的台阶上等待崔法利少校前来复命。 约莫半个小时后,崔法利少校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一路小跑到劳伦斯身前,激动说道: “波拿巴少校,我建议您亲自来仓库看看吧。” 劳伦斯疑惑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跟在崔法利少校身后前去羊角湾的仓库。 这仓库是一间木构铁皮的大型仓库,比那日劳伦斯见到的海蛇帮的仓库的面积要大上几倍。 从热那亚本土运送到溪木堡垒的物资均是在这里转运,因此这座占地巨大的仓库有一半的面积都塞满了各种木箱与布袋。 “这里面都有什么?”劳伦斯随便看了几眼,问向崔法利。 “太多了,火枪,火药,铅弹,绵甲,面粉,小麦,朗姆酒,杜松子酒,绷带纱布,甚至还有几张威尼斯银行的存款单。” 崔法利少校兴奋地指着那些货物说道,基本上一只军队生活、战斗、娱乐所需要的所有东西,都能在这找到。 劳伦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提醒道: “别太激动了,我们又带不走这些东西。” 崔法利少校这才愣了愣,清醒了几分,随后撑着下巴面露苦色地看着眼前这座金山。 劳伦斯则走到存放的军火的区域,随手拿起一把热那亚的滑膛枪端详片刻,这些火枪上的铭文显示这些枪支基本都是德意志地区的工匠打造的,应该是热那亚大批订制的产品。 “这些火枪我都看过了,比我们第四营手里的那些家伙好多了,看看,枪托上涂的都是上好的木蜡油,而且这些枪的刺刀都是套筒式的,不像我们的这些火枪是塞入式的刺刀。” 崔法利见劳伦斯端详起火枪,于是上前为他解释道。 “好东西,一会儿发放下去,人手一把。”劳伦斯也忍不住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将火枪放回原地,随后转身去看其他军备。 光是劳伦斯所看见的,那些军刀、圆顶盔、绵甲、军靴,都比第四营目前所装备的老旧款式要精良不少,于是也毫不客气地将这些装备纳为己有,令崔法利一会儿负责为士兵们换装新的装备。 至于崔法利少校刚刚所提到的几张威尼斯银行的存款单也被送到了劳伦斯手上,这些不记名的存款单在大半个欧洲都算是硬通货。 由于威尼斯所发行的达特金币的含金量高达99.5%,不论是哪个国家的商人都会很欢迎这些几乎等同于黄金的货币。 简单地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劳伦斯一时也换算不过来这几张存款单价值多少科西嘉金币,于是只得先折叠好放入口袋中,日后再想办法拜托格罗索找路子出手。 劳伦斯随后又去储存生活物资的区域看了几眼,吩咐崔法利少校派人将里面松软的小麦面包发放给士兵们,第四营的士兵行军了一整天,只在中午时啃过几块干硬的黑面包。 而对于那些烈酒,劳伦斯考虑片刻还是决定给每个士兵分发一瓶作为战利品,但是只允许放在背包里,不可在这次行动中沾上一滴酒精。 在劳伦斯差不多将整个仓库转了一圈后,塞特中尉也满脸沉重地前来找劳伦斯复命: “长官,伤员基本处理好了。” 劳伦斯扫了一眼塞特中尉阴沉的脸色,严肃问道: “情况如何?” “总共有四十多个兄弟负伤,其中一半已经...唉,剩下的也很难进行战斗了。” 塞特中尉叹了口气,低声答道。 “牺牲在所难免,中尉,将所有阵亡的士兵名字记录下来,回到大后方之后打听他们有没有遗亲。另外,他们既然是在这里战死的,就把他们埋葬在这羊角湾吧。” 劳伦斯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拍了拍塞特中尉的肩膀吩咐道。这些立志追随自己的士兵却死在了出征的第一天,这着实让劳伦斯有些痛心。 没有留给劳伦斯过多伤感的时间,崔法利少校很快也神情严肃地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籍找到了劳伦斯。 “波拿巴少校,我们在搜索那座长屋时找到了这个,我相信您会很感兴趣的。” 崔法利少校说着,将书本递给了劳伦斯。 劳伦斯接过书本看了一眼,封面没有任何图案和装饰,就是一张坚韧的水牛皮缝制的封面,看来是某人的笔记之类的东西。 随便翻开看了几眼,劳伦斯确定这是贝尔兰将军的笔记,相当于是一个备忘录的存在,记载有相当多热那亚军队的机密情报。 “不错,纳森将军会喜欢这个。”劳伦斯随口说道,正想要合上书本,却被崔法利少校打断了。 “不不,波拿巴少校,你看看这里。” 崔法利少校严肃地走上前,帮劳伦斯把笔记翻到最近一段时间的记载,而其中几条记载瞬间吸引到了劳伦斯的注意: “1767年8月,与科西嘉人的战争已经完全落入下风,不过和那个阿雅克肖人也许应该保持联络,如果真有反攻的那一天,他的势力绝对有帮助。” “1月22日,那个令人作呕的阿雅克肖人寄来了信件,要求一批新的补给。考虑到需要他在阿雅克肖西城区的势力与情报,我还是批准了请求。” “2月4日,那个阿雅克肖人说最近在西城区有些麻烦,暂时不能提供奴隶了,真是一派胡言,我得考虑停止对他的资助。” ...... “在西城区有势力与情报网的阿雅克肖人,在二月初还遇到了些麻烦...” 劳伦斯眯起眼睛,用手指划过这几行文字,仔细阅读了好几遍,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他扯上关系。 对于这个阿雅克肖人是谁,他与崔法利少校两人都已经不言而喻。 “怎么样,波拿巴少校,你在阿雅克肖的大麻烦可算解决了吧。”崔法利少校笑着说道。 与热那亚人私通,并且还有贩奴的嫌疑,不管沾上哪一条,在科西嘉都是死罪。 劳伦斯没有激动,只是笑着摇摇头,说: “单凭这些倒是不够,不过,已经让我打开突破口了。” 说着,劳伦斯将笔记小心地塞进自己的背包中,随后回头看了看阿雅克肖的方向,忍不住呢喃自语: “西罗·拉塞尔,看来送你下地狱的那天真的不远了。” 第四十七章 设计 在将羊角湾内的各项事务都处理完毕后,已经接近午夜三时了。第四营的士兵本就强行军了一整天,方才又经历了一番血战,劳伦斯便也下令所有人就地休息。 羊角湾本就只有一条狭窄的出入口,劳伦斯确信在进攻中没有放跑任何一个守军,于是也不担心会有人逃跑去溪木堡垒通风报信。 当然,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溪木堡垒的驻军肯定也会察觉到异样,所以在黎明时分劳伦斯就得着手准备撤退了。 留给第四营士兵休息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士兵们在赢得这第一场胜利并分得自己的战利品之后,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毫无怨言,就地盖上毛毯之后便开始呼呼大睡了。 劳伦斯这一整天也都和士兵们同袍奋战,自然也感到十分疲倦,不过在他入睡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弄清楚。 “贝尔兰将军,抱歉又打扰您的休息了。”劳伦斯派人将贝尔兰将军带到自己面前,亲自为他解开反绑的双手。 “作为战俘,我并不奢求充足的休息。”贝尔兰将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无所谓地说道。 “这个。” 劳伦斯将那本笔记掏出来,在贝尔兰将军的眼前晃了晃,说道: “里面的几条记录我有些在意。” 贝尔兰将军沉默小会儿,低头问道:“哪些?” “关于里面写的‘那个阿雅克肖人’” “嗯...” 贝尔兰将军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劳伦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说道: “原来如此,劳伦斯·波拿巴,我想起来这个名字了,西罗·拉塞尔和我提到过你,你给他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所以说这个阿雅克肖人经过您的指控,确认为西罗·拉塞尔了?” 劳伦斯将笔记塞回自己的包里,问道。 “没错。” 贝尔兰将军直接点头承认,随即又补充道: “不过,看在你还算个有礼的年轻人的份上,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帕斯夸莱·保利对这些事绝对是知悉的,你要想凭借这本笔记就扳倒西罗·拉塞尔,那还远远不够。” “感谢您的提醒。” 劳伦斯微笑着说,尽管他拿到笔记时就已经猜到保利总督绝对是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恐怕也是因为西罗的度把握的很好,没有越过保利的底线。 对于总督府内的一些机密信息,想必西罗是没有胆子透露给热那亚人的。 “所以,你就只想问这些?” 贝尔兰将军皱眉问道,他相信以劳伦斯的聪明才智是不可能没有猜出那个阿雅克肖人是西罗·拉塞尔。 “还有一件事,或者说一个请求,希望将军您能代笔帮我写封信。” 贝尔兰将军脸色微变,稍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了: “写给西罗·拉塞尔的是吧?” 劳伦斯从贝尔兰将军的脸色中也察觉到了他的不情愿,于是笑着说: “如果您答应的话,我可以用一项绝密情报作为交换。” 还不等贝尔兰将军考虑是否答应,劳伦斯已经直接开口将他所谓的情报说了出来: “目前巴斯蒂亚的驻军十分空虚,热那亚军只要发起进攻,很容易将科西嘉军队逼退向南方。” “你...!” 贝尔兰将军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劳伦斯竟然将如此重大的情报透露出来,如果这条情报属实的话,对于热那亚军来说可谓是天赐良机。 劳伦斯表面上不动声色,但看到贝尔兰将军的反应后不禁暗自窃喜,故意将巴斯蒂亚的情况透露给贝尔兰将军,以此吸引热那亚军的进攻,这便是劳伦斯的打算。 表面上,这是劳伦斯与贝尔兰将军的交易,可实际上,天平两端的筹码都在劳伦斯的计划之中。 只是劳伦斯这么轻易地就将这条消息说出来,也让贝尔兰将军有几分狐疑。 “我以波拿巴家族的名誉起誓,这条情报千真万确。” 见贝尔兰将军仍在犹豫不决,劳伦斯也直接搬出了自己的贵族身份来立誓。 劳伦斯的双眼坚定地看着贝尔兰将军,右手放在胸口,表示自己的话绝无半分虚言。 贝尔兰将军虽说仍有些怀疑,但还是将这条情报默默记在心里,准备获释之后再派人察证真假。 “唉...说吧,你要我写什么。”贝尔兰将军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获悉了劳伦斯的情报,再加上自己俘虏的身份,也只得答应劳伦斯的请求。 虽然知道贝尔兰将军不会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但劳伦斯知道他必然不会将这个消息置之不理,一旦他派人打探巴斯蒂亚的虚实,很快就能证明这条消息的准确性。 劳伦斯微笑着搀扶贝尔兰将军回到他的长屋,找出信纸与笔墨,由劳伦斯口述,贝尔兰将军来执笔。 在信的末尾,依照劳伦斯的要求,贝尔兰将军还将他的私人印章刻在了上面。 “感谢您的配合,您可以回去休息了。” 劳伦斯拿着信纸,将上面的墨水吹干,挥手示意两个士兵将贝尔兰将军押回去。 “贝尔兰的笔记再加上这封信...西罗·拉塞尔,我已经开始期待你的死法了。” 劳伦斯目光阴冷地又将信纸看了一遍,忍不住呢喃自语道。 ...... 清晨七时,第四营的士兵已经全部起床并集合完毕。尽管经过一天的劳累之后只休息了三四个小时,但是在如此紧张的行动中,士兵们仍是精神抖擞。 劳伦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的休息时间甚至比这些士兵们的还要少,但也只得强行忍住困意,开始吩咐今天的行动: “崔法利少校,把仓库里的小麦面包,风干肉还有奶油分发下去,早餐只给半个小时时间。” “明白。”崔法利少校一边指挥仓库里的士兵分发食物,一边看着堆成山的物资感慨道: “真是可惜,这么多东西带不走。” 本就是军需官出身的崔法利少校对这间宝藏般的仓库很是眼红,要离开时反而有几分不舍。 劳伦斯看了一眼这仓库,倒没有什么留恋的意思。该拿的武器和护甲都已经让第四营的士兵换装上了,至于其他的生活物资,也已经尽可能命令士兵们随身携带一些。 “确实挺可惜的,把这么多物资丢在这。”劳伦斯摸着下巴,顺着崔法利少校的话说道。 “唉,也没办法,除非现在调来两艘三桅帆船才能把这些玩意儿全部搬走。” “不过倒有个办法物尽其用。” “哦?怎么做?”崔法利少校饶有兴趣地问道。 “全部烧了。” 第四十八章 挟持 1768年的2月8日的清晨,巴斯蒂亚北部的溪木堡垒里。 基诺上校站在城堡主楼的阳台上,很是悠闲地端起白瓷茶杯嘬了一口红茶。 贝尔兰将军昨日要离开堡垒前去羊角湾视察,因此临时将堡垒里的事务和军队的临时指挥权交给了基诺上校。 不过基诺上校倒是没有半点压力,热那亚军与科西嘉军对峙已经相当长时间了,双方都没有彻底击溃对方的实力。 尤其是这座溪木堡垒,本是中世纪时期一位科西嘉的伯爵所修筑的城堡,在与科西嘉人的战争中又得到了热那亚军的多次加固,再加上接近三千人的驻军和源源不断的后方补给,基诺上校表示可以守着这座城墙直到老死。 这就使得基诺上校完全可以悠哉地睡到自然醒,然后穿着睡衣在阳台上边喝茶边观赏日出。 就凭科西嘉北方军团的兵力,连十二磅火炮都没有几门,想要进攻溪木堡垒本就是痴人说梦。 “啊,初升的太阳与一望无际的大海,多么美丽,我应该写一首诗歌...” 正当基诺上校陶醉在眼前的美景时,一位热那亚卫兵急促地跑进了阳台,简短地敬礼之后说道: “上校,有一些状况。” 基诺上校略有不耐烦地将白瓷杯放在一旁的小圆桌上,脑袋里却还在构思自己的诗歌,随口问道: “出什么事了?” “贝尔兰将军预计在今早八时回到堡垒,但是现在已经八时半了,从瞭望台上也没有在周边看见贝尔兰将军一行人。” 基诺上校扭头看了看卫兵,毫无耐心地摆摆手说道: “无非是贝尔兰将军在那边耽搁了,好了,出去吧。不要妨碍我看日...咳,我是说,观察敌情。” 听到贝尔兰将军未归的消息,基诺上校反而有些高兴,毕竟贝尔兰将军在堡垒里的话,他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享受悠闲生活。 然而,当基诺上校拿起茶杯,回头看向阳台外的风景时,脑子里已经全然没有一丝赏景的闲情雅致了。 只听羊角湾的方向传来一阵爆炸的巨响,好似有数十门火炮齐鸣一样,紧随其后的,是从海湾里缓缓升起的浓烈黑烟。 哐当! 基诺上校手中的茶杯毫无阻碍地摔在地上碎成几半,但不论是他还是卫兵都只顾目瞪口呆地望着从羊角湾里升起的黑烟。 “失...失火...?不可能,该死的,是敌袭!” 基诺上校虽说喜欢摸鱼,但在这种紧急关头还是表现出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军人的素质: “以科西嘉海军的实力,羊角湾不可能是从海上受到袭击。如果是绕过溪木堡垒突袭的话...对方兵力的不会太多,否则一定会被察觉到。” 稍作分析之后,基诺上校一边急忙跑进自己的卧室将军服换上,一边吩咐方才的卫兵说: “快!通知第一第二步兵营,迅速集合!” 与此同时,羊角湾内的第四营士兵们。 “啧啧,太可惜了。” 崔法利少校心疼地看着燃烧着熊熊烈火的仓库说道,刚刚也是他亲手一把火将这座宝库点燃。 仓库里面本就储存了许多火药,再加上面粉、小麦这些易燃物。劳伦斯命令士兵们将这些爆燃物均匀放置,随后崔法利少校站在远处利用一根长绳当作引信,点燃了整座仓库。 “事物的毁灭有时比它的存在更有价值。对吧,贝尔兰将军?”劳伦斯笑着说道,看向贝尔兰将军。 贝尔兰将军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始终沉默着,面无表情地看着逐渐化为灰烬的仓库,不知在想什么。 “出发吧,向巴斯蒂亚回撤。” 见着大火逐渐吞没了仓库,并极快地在海风吹拂下朝着整个羊角湾蔓延,劳伦斯也对着已经集结完毕的士兵们下令,开始回撤。 与第四营士兵们同行的还有一百多名战俘,被劳伦斯安置在队伍中央,以防止他们反抗或是逃跑。当然,最为重要的贝尔兰将军则是紧跟在劳伦斯身后。 与来时不同,此番回撤时,劳伦斯特意率领士兵们走在大道上,以此来吸引到热那亚军队的注意。 而另一边,基诺上校正焦头烂额地率领两个满编步兵营朝着羊角湾的方向前进。 贝尔兰将军临走时可是将指挥权交给了他,如今羊角湾出现这样的变故,若是要追究责任下来,基诺上校必然难逃其咎。 如今基诺上校也只能本着将功补过的想法,迅速查明羊角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贝尔兰将军如何了。 “长官!” 一名骑马的斥候策马飞奔到基诺上校身旁,快速汇报道: “在前方五百米左右,发现了一支部队,人数有三百多,但作战的士兵应该只有两百左右。” “果然...” 基诺上校听罢顿时咬牙切齿起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随即追问道: “是科西嘉军吗?” “这...”那斥候犹豫了一会儿,说:“他们的军装外套是科西嘉军的,但是火枪,佩刀,头盔护甲全是我们的款式。” 基诺上校一听顿时差点气晕过去,对方明显是把羊角湾里的装备占为己有了: “有看见贝尔兰将军吗?” “这...匆忙之间来不及细看。” “混账!传我命令!第一步兵营列队随我前进,第二步兵营分成两队,从侧翼包围敌军。” 基诺上校的部队与第四营的士兵很快便相遇了,由于滑膛枪的精度太差,在线列战术中,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数十米,甚至更近,这也使得基诺上校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的指挥官。 “阁下,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溪木堡垒内还会有援军不断赶来。”基诺上校脸色不善地看着劳伦斯,沉声说道。 劳伦斯看了看四周,估算出对方大概是带了两个营的兵力。 见劳伦斯一言不发,基诺上校也不想废话,反正自己有着压倒性的兵力,于是下令道: “第一营装填!瞄准!” “慢着!” 只听劳伦斯一声断喝,随后亲自上前几步,完全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之下。 “哦?阁下是准备投降了?” 基诺上校戏虐地看着劳伦斯,脑子里已经开始计划将这个该死的黄毛小子吊死在溪木堡垒的城墙上示众。 劳伦斯轻笑着摇摇头,对着身后的崔法利少校做了个手势。 崔法利少校也心领神会,将双手反绑的贝尔兰将军带到劳伦斯身前。 不及基诺上校反应过来,劳伦斯直接反手勒住贝尔兰将军的脖子把他拉至自己身前,右手抽出短刀架在贝尔兰的脖颈之下。 “贝尔兰将军!你!!” 基诺上校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方才戏谑地神情一扫而空,急忙挥手示意士兵们将枪口放下,生怕哪个不长眼的混蛋走火将最高指挥官给击毙了。 “现在,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劳伦斯平静说道,现在轮到他满脸戏弄地看着基诺上校了。 第四十九章 撤离(上) “你...!你想做什么!把刀放下!” 基诺上校的语气开始慌张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劳伦斯率人包围了。 劳伦斯没有回话,而是回头对塞特中尉吩咐道:“把那些俘虏也带到前面来,按照先前的布置进行。” 随后,只见一百多名羊角湾的守军被五花大绑的带到了最前列。 而更令基诺上校额头直冒冷汗的是,劳伦斯直接下令让士兵们将枪口抵在这些战俘的后脑勺上,似乎下一秒基诺上校就要看着一百多具尸体血流成河。 “你这该死的疯子!你的长官没有教过你战争礼仪吗?!” 基诺上校颤抖地指着劳伦斯大喊道,尽管嘴上痛骂着,但他还是忍不住命令士兵向后撤一些,免得真的酿成横尸遍野的惨象。 如果说那一百多战俘还不至于让基诺上校如此惊慌,那现在被劳伦斯挟持着的贝尔兰将军可是让基诺上校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战争礼仪?”劳伦斯轻笑起来,说道: “战胜者的行为标准就是战争礼仪,现在,阁下要不要考虑下我所说的交易。” “你...什么交易。”基诺上校抹了一把冷汗,沉声问道。 “放我们走,我也放你们的人走。” “这...” 基诺上校咬咬牙,开始挣扎起来,不论是哪边他都不好抉择。 “长官,不能放走这些人啊,羊角湾里可是...”一位热那亚少校见基诺上校犹豫不决,连忙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然而,还不及这少校说完,基诺上校直接暴怒地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怒喝道: “你这猪猡!贝尔兰将军可是在对方手上!” 发泄完一通怒火之后,基诺上校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对劳伦斯喊道: “我承诺放你们安全离开,对应的,我需要看到你们的诚意。” 劳伦斯点点头,对塞特中尉下令道:“中尉,将一半的俘虏释放了。” 他并不担心基诺上校接受了这一半的俘虏后会立刻反水,两个人都很清楚,在场的这一百多名战俘都还没有贝尔兰将军一个人重要。 看着被释放的俘虏们如释重负地飞奔向己方的队列,基诺上校的脸色反而更加阴郁了,从齿根里挤出一句话: “阁下,你们可以离开了,但我们会始终与你们保持三百米的距离,直到你们释放所有的热那亚士兵。” 劳伦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一边挟持着贝尔兰将军一边大摇大摆地直接朝着前方走去,前面的热那亚士兵咬牙切齿地看着劳伦斯,却只得乖乖让出一条通路,目送着劳伦斯径直从面前走过。 第四营的士兵们纷纷面面相觑,赶紧跟上劳伦斯的步伐,他们还是生平第一次这样嚣张地从敌军的包围中径直穿过。 即使被一把利刃架在脖子上,贝尔兰将军仍是面无表情,直到劳伦斯率领第四营士兵走过热那亚士兵的包围后,他才叹了口气说: “劳伦斯·波拿巴,不得不说,你很卑鄙,但很英明。” 劳伦斯笑着把短刀放回腰间,让贝尔兰将军走在自己身边,浅笑回应说: “那可太好了,我听说这样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贝尔兰将军瞥了一眼劳伦斯,低声说: “这也确实。” ...... 午后二时,两只部队已经行军至科西嘉与热那亚实际控制区的交界处。 劳伦斯见状也直接释放了贝尔兰将军与剩下的战俘,他也清楚,如果自己试图将贝尔兰将军带回巴斯蒂亚,那么基诺上校不论如何都会发起进攻。 哪怕是杀了贝尔兰将军,基诺上校都不可让这样一位知晓大量机密情报的最高指挥官落入敌军的大本营。 临走之前,贝尔兰将军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劳伦斯,张开嘴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我有种预感,也许在我这短暂的下半生里,我会经常听到劳伦斯·波拿巴这个名字。” “我相信您的预感。”劳伦斯微笑着同贝尔兰将军挥手告别。 在释放了这些俘虏过后,劳伦斯也下令所有人进行急行军,以防敌军接收俘虏之后再做追击。 不过崔法利少校倒是疑惑起来,找到劳伦斯问道: “波拿巴少校,我们不是要吸引敌军进攻巴斯蒂亚吗?为何现在要摆脱他们的追击。” 劳伦斯回头看了一眼贝尔兰将军的背影,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道: “欲擒故纵这一招还是有风险的,而且,即使没有我们做诱饵,贝尔兰将军也一定会主动进攻巴斯蒂亚。” 崔法利少校听罢仍是很不理解,张张嘴还想问些什么,但看着劳伦斯坚定而自信的表情也就作罢了,选择相信并服从长官的命令。 与此同时,热那亚军的部队里,基诺上校满脸地惊恐地朝着贝尔兰将军敬礼,小心地说道: “将军,看到您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贝尔兰将军没有说话,只是简单地点头回礼。 基诺上校见贝尔兰将军有些不悦的神情,连忙献殷勤似的提议道: “将军,我们要不要立刻追击敌军,如果巴斯蒂亚里的驻军反应不及时,我们有机会歼灭这些人...” “不用了。”贝尔兰将军摆摆手,突然问起溪木堡垒里的事: “现在堡垒里的补给还够多久的?” 基诺上校愣了愣,不知道将军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一想到羊角湾方向那仍然没有散尽的黑烟,也就明白贝尔兰将军的意思了。 “这...将军,堡垒的物资只够一周的量,大部分补给都储存在羊角湾里...将军,难道说...” 基诺上校咽了口唾沫,不安地看着贝尔兰将军。 羊角湾里的物资是这个月初才到达的,这意味着整个二月份科西嘉岛上的热那亚军队都没有额外的补给。即使额外加急催促本土进行一次补给,也不是一周的时间能够调配妥当的。 贝尔兰将军没有理他,而是看着第四营士兵们加快逃离的背影,失神地呢喃着: “原来是这样...劳伦斯·波拿巴,他故意向我透露出巴斯蒂亚的情报,还直接烧毁了羊角湾的物资,这样留给我的路就只有一条了...” “什...什么意思?”基诺将军不解地问道。 “传我命令。”贝尔兰将军镇静地命令道: “派遣一个侦察班去打探巴斯蒂亚的情况,另外,通知全部六个营的营长,在今日内做好进攻巴斯蒂亚的准备。” 在下达完命令之后,贝尔兰将军反而觉得有种心悸的感觉,脑海里忍不住浮现起那个年轻的科西嘉少校那捉摸不透的微笑。 这就是完完全全的阳谋,贝尔兰将军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劳伦斯的操控之中,但是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这些命令又是当下的最优选择。 “进攻巴斯蒂亚以获取物资,这就是你想让我走的棋吗...” 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少校,贝尔兰将军却不自觉地将劳伦斯放在和自己同等博弈的地位上: “劳伦斯·波拿巴,你究竟在算计什么...” 第五十章 撤离(下) 1768年2月9日,是劳伦斯率领第四营从溪木堡垒撤离的第二天。 在昨日下午回到巴斯蒂亚后,劳伦斯与崔法利也第一时间向纳森将军简要汇报了情况。 当得知第四营竟然生擒了热那亚军在科西嘉的最高指挥官,纳森将军也是差点惊掉了下巴,这可是他坐镇北方军团这么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 没想到竟然被劳伦斯率领只有两百多人的部队完成这一壮举,虽然最终没有将其押回巴斯蒂亚,但是这件事只要传扬出去,就足够让劳伦斯与整个第四营的士兵名声大噪了。 更别提劳伦斯还缴获了一批热那亚的精良装备,这些来自德意志地区的订制装备可比科西嘉自制的优良许多,即使是纳森将军都有些眼红。 当然,对于贝尔兰将军的那本笔记,劳伦斯暂时没打算告诉纳森,而是准备回到阿雅克肖之后转交给保利总督。毕竟,这可是致西罗于死地的关键物品, 对于三人都最关心的吸引热那亚军队进攻的事宜,劳伦斯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表示在两天之内热那亚军必然会发动攻击。 2月9日,劳伦斯与崔法利都没有回到第四营的营地,而是留在纳森将军的长屋里等待战况的变化。 午后二时,一名侦察兵急促地来到长屋报告,从他满身的灰尘和泥土来看,应该是刚刚从前哨返回的。 “将军,我们观察到溪木堡垒里的驻军开始集结,目标应该是巴斯蒂亚。” 侦察兵喘着粗气,焦急地说道。 纳森将军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劳伦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真的是料事如神,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劳伦斯也察觉到纳森将军异样的眼光,微笑着和他对视一眼,起身说道: “既然这样,我也该与崔法利少校回到第四营开始指挥撤离了。” 纳森将军默默地点头,目视着劳伦斯与崔法利走出长屋,叹了口气之后才叫来传令兵说道: “通知各部队集合,准备撤离,巴斯蒂亚内只留一个营的兵力进行象征性抵抗。” ...... 2月9日傍晚,热那亚军队开始进攻巴斯蒂亚,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在城内响起一阵零零散散的枪声之后,贝尔兰将军的部队顺利接管了这座他曾极度渴望的军事重地以及周边的大片区域。 当然,这些地区的居民已经被提前疏散到了后方,并给予了相应的补偿。 “贝尔兰将军!” 基诺上校满脸笑容地跑到贝尔兰将军身边,报告说: “巴斯蒂亚已经完全在我们的控制下了。” 但贝尔兰将军却是没有半分喜色,叹气问道: “城里的物资情况如何?” 基诺上校愣了一下,这才收起讨好的笑容,苦涩地回道: “科西嘉人在撤退时应该都带走了,城里的食物只有五日份的。” “果然是故意的啊...” 贝尔兰将军微微颌首,如果巴斯蒂亚的驻军是匆忙撤退,那必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将所有的物资运输出去。 不过对于贝尔兰将军来说,城里的食物加上溪木堡垒内的物资,如果减少每餐的用量,还是能坚持半个月的,能够撑到热那亚本土调配一批补给送来。 只是,科西嘉人为什么要白送他们一座城市,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贝尔兰将军。 与此同时,巴斯蒂亚的驻军正向南朝着新的驻地行军,他们的目的地是南边的一座城堡。 与溪木堡垒类似,这座城堡也是中世纪时某个贵族家族所修建的,不过科西嘉政府可没有余财来修筑加固这座城堡,城堡上下一副久经沧桑的模样。 而第四营前几日火烧羊角湾,生擒贝尔兰将军的事迹早就传遍了北方军团,纳森将军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功绩,在分配驻地时将其与其他三个步兵营安排在一起。 “天呐,那就是第四营的士兵!” “没想到他们在溪木堡垒后方进行那样的破坏还能安然返回。” “还有他们的这些装备,应该不是普通的制式装备吧。” “没错,但应该比我们手上的家伙好上不少。” “听说他们每个人都还分到了一瓶好酒。” “妈的,我们连掺水的淡啤酒都喝不到!” “没办法,那是人家自己赢回来的。” ...... 当劳伦斯率领士兵们来到驻地时,瞬间吸引了其他三个营士兵的注目,窃窃私语的讨论声都传到劳伦斯的耳朵里了。 就连其他三个营的营长上前与劳伦斯打招呼时,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也十分复杂,夹杂着钦佩赞赏与妒忌。 劳伦斯刚来到北部军团被分配到第四营时,他们还在等着看劳伦斯的笑话,在他们眼中,劳伦斯的军职完全是巴结保利将军而来的,可谁也没想到,只是不到一周的时间,劳伦斯便用实打实的功绩打在他们的脸上。 每一个四营的士兵也都昂首挺胸地接受着这些带着羡慕与嫉妒的讨论,仅仅几天的时间过去,他们就已经从人人嫌弃的炮灰变为全军的焦点。 而所有四营士兵的心底也都清楚,这一切都是在劳伦斯·波拿巴到来之后才发生的。 当初劳伦斯对士兵们所承诺的荣耀与财富,已经完成一小半了,至少在北部军团,没有人会再对第四营的士兵翻起白眼。 在新的驻地安稳下来之后,劳伦斯没有立刻抽身返回阿雅克肖,而是准备在军中再待一段时间。 一是为了观察热那亚军队之后的动向,如果热那亚军并没有打算占据巴斯蒂亚,劳伦斯还得再想办法将战线拉回。当然,这种可能性劳伦斯与纳森将军都认为极低,没有人会把吃到嘴里的肉再吐出来。 二是继续稳固自己在军队中的影响力,毕竟劳伦斯在军中的时间只有一周左右,很难保证在离开长时间之后仍然能得到麾下士兵们的拥护。 熟读历史的劳伦斯很清楚,在这个动乱的时代,尤其是在科西嘉这样一个四面大国林立,随时有被吞并风险的国家,握紧手上的枪杆绝对是第一要务。 “人心,武力,财富,全部集齐之后,就该由我领导科西嘉人了。” 第五十一章 划时代的武器 待在驻地的劳伦斯也没有时间闲下来,他还有一件事需要提上日程,便是配合崔法利少校进行滑膛枪的改造。 纳森将军得知之后,虽然不相信劳伦斯能搞出来什么成果,但是看在崔法利少校这位娴熟的火器工匠的面子上,还是派人为二人准备了必要的工具与材料,并提供了数十把因故障报废的火枪用来实验。 当然,真正动手还是得靠崔法利少校,劳伦斯虽说理论知识充足,但是让他来挥锤打铁,只怕是连一颗钉子都做不出来。 “东西都齐了,波拿巴少校。” 崔法利少校看着满地的报废火枪,生铁还有各种零件,兴奋地搓手说道。如果劳伦斯所说的原理真的能得到实现,日后人们在提到火枪时必然不会少了他崔法利的名字。 劳伦斯点点头,决定从刻制膛线开始。 虽说早在十五世纪就有线膛枪的出现,但是刻制膛线作为一项耗时耗力且精度很高的工艺,使得线膛枪的产量很低。再加上这种枪支的诸多弊端,使其没有普及开来。 在劳伦斯的记忆中,后世的枪管在刻印膛线时都是直接采用冲压的工艺,不过当下这极为有限的环境里,劳伦斯也只得采用原始的钩刀拉削法。 这种方法是许多殖民者所青睐的,受限于殖民地里简陋的条件,这种方法的优势便是工具简单。 只需要自制一台简易的木制拉削机械,将刮刀固定在机械上,来回拉动旋转连接了枪管的手柄即可。 不过,虽说这是非常原始的简易工艺,劳伦斯还是和崔法利解释了好一会儿,甚至亲手搭了个小模型出来才让崔法利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样倒是比直接用刮刀刻膛线方便不少。” 崔法利少校明白之后,一拍手就直接开始行动,虽说他是名娴熟的火器工匠,但做起木工活来也相当熟练。劳伦斯则站在一旁给他打打下手,并不时地指出问题。 在折腾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崔法利少校终于按照劳伦斯的想法打制出来了一台结实耐用的刮削器。 至于所用的刮刀,崔法利少校也是毫不停歇地烧了一炉高碳钢,用这些硬度高的钢材一次打造了十来把刮刀作为备用。 将这一切的准备工作做完后,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劳伦斯本想明日继续,但崔法利少校却兴奋地拉着劳伦斯想要今晚就把试验品做出来。 劳伦斯见状也只得苦笑着派人取些火把来照明,陪着崔法利少校继续加工。 使用刮刀拉削法时,刻制一条膛线只需要拉削二十次即可,不过崔法利少校为了确保质量,每条膛线都拉削了上百次。 直到午夜时分,崔法利少校才气喘吁吁地将枪管从拉削器上取下,并将枪托,燧石,撞机等零部件组转完成。 “辛苦了。” 劳伦斯笑着拍了拍崔法利少校的肩膀,说道: “也许这把枪可以改变历史。” 崔法利少校也难以抑制住激动,将这把枪摸了又摸,随即便找来弹药准备开始实验。 两人在庭院里立了一个用布包住的人形大小的稻草团作为标靶,随后站在一百码外开始射击。 这种线膛枪和十五世纪的线膛枪在装弹上并没有区别,仍然需要利用小木槌将子弹砸进枪管之中,以此来使子弹嵌入膛线之中。 也正是这个弊端,使得线膛枪的装填时间要达到一分钟左右,而若是滑膛枪,一分钟已经足够两到三次射击了。 崔法利少校亲自端着火枪,费力地将弹药装填完毕,随后对准眼前的标靶激动地扣下了扳机。 “砰!” “砰!” ...... 在射击了十次之后,两人上前查看标靶,只见上面密集地分布了七个弹孔,考虑到崔法利少校射击能力的影响,这把枪在一百码距离的命中率应该在80%左右。 这个结果已经让崔法利少校大为兴奋,要知道现在的滑膛枪,在一百码的距离上只能有20%的命中率。 不过崔法利少校也没有兴奋太久,在他刚刚的射击中,能够清晰地感到这把枪的弊端,射击效率实在太低了,在战场上大规模作战面对滑膛枪时根本没有优势。 当崔法利少校把他的担忧告诉劳伦斯后,劳伦斯只是笑笑,表示明天会解决这个问题。 线膛枪射击效率的问题本质上就是需要用木槌将子弹嵌入膛线之中才可,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线膛枪的射击频率也能和滑膛枪保持一致。 翌日清晨,还在睡梦之中的劳伦斯便被兴奋的崔法利少校叫起,拉着劳伦斯跑到试验场。 为了解决射击效率的问题,劳伦斯决定采用历史上的米尼弹,这是一位名为米尼的英国上尉所发明的。 当然,它在这个世界可能要叫波拿巴弹了。 不同于现在火枪常用的球形铅弹,米尼弹的形状很接近后世的子弹,前端是铜制的尖头,后端则是软木制成的,形状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半球。 “这...这能行吗?”崔法利少校将信将疑地问道: “如果子弹没有贴紧膛线的话,就无法稳定地旋转了。” “这种子弹设计最妙的便是它的尾部。”劳伦斯解释道: “当火药被激发后,产生的燃气会涌入子弹尾部的空穴中,使得软木制的尾部膨胀,这样就可以紧贴着枪膛了。这和吹飞镖的吹筒是一个道理。” “嘶...” 崔法利少校吸了一口冷气,很快就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同时他也隐隐感觉到,如果这种精度高,装填快的枪械大规模出现在战场上,线列战术很快就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一想到自己可能成为这场战争革命的领头人,崔法利少校不由得浑身燥热起来。 依照劳伦斯的设计,崔法利少校折腾了一番之后还是做出了一个原型。劳伦斯也不由得感慨他的技艺高超,这种子弹的口径需要略小于枪管,太小太大都会出现问题。 “崔法利少校,你来吧。” 劳伦斯简单查看完子弹后,笑着递给崔法利,将这把划时代武器的第一次射击留给他。 “谢谢您,波拿巴少校。” 崔法利也知道这样行为背后代表着无上的荣誉,兴奋而感激地接过子弹,装填进枪膛之中。 只听砰的一声,爆燃的火药产生的燃气推动着子弹从枪膛之中高速旋转着飞出,在空中划过的轨迹与枪身几乎是一条直线,精准地命中在标靶上。 “成功了!!” 崔法利少校张大了嘴巴,挥手将眼前的硝烟拨散,双手因过于激动而止不住地颤抖着。 劳伦斯见状也松了口气,毕竟他只是给崔法利少校提供思路,具体能不能一次成功他也没有把握。 “我们可以靠着这把枪闻名整个欧洲!”崔法利少校直接对着枪身亲吻了一口,对着劳伦斯大喊道。 劳伦斯微笑着点头,在心里默默说道: “我们可以靠着这把枪征服整个欧洲。” 第五十二章 回归 在确认了这把试验品可以正常射击之后,劳伦斯与崔法利也没有闲下来,而是抓紧时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测试这把武器的各种性能。 出于历史上的习惯,劳伦斯还是将这种新式火枪暂时命名为来复枪,来复一词来自于英文的rifle,即是膛线的意思。 要想要作为一种制式武器列装军队,来复枪的可靠性、使用寿命、生产难度等细节都需要经过全方位的考虑。 “一百码距离的人型目标命中率能够达75%,如果膛线刻制的更精致的话,应该还能提升。” 崔法利少校一边在他的笔记上记录着,一边对劳伦斯说道: “可惜的是,它的制作工艺比一般的火枪复杂多了,普通的学徒应该搞不定膛线的刻制。包括这种特制的子弹,精细程度要求更高,靠手工生产基本不能量产。” 劳伦斯也颌首表示赞同,在这些天的试验里,两人发现米尼弹的制造难度是远大于枪支本身的,包括子制造弹的材料也不好找。 前端部分倒还好,为了适应后端的膨胀,劳伦斯决定采用较软的金属铅,至于后端的软木部分,两人在实验中发现效果最好的,是将橡木外皮进行蒸煮软化并切割得到软木。 在大量生产中,光是这道对橡木外皮的处理工序,恐怕就需要不少人手。 子弹又是战争中物资消耗的大头,即使是在排队枪毙的战术下,平均也要消耗三百枚子弹才能击中一名敌人。 再加上使用这种枪支的士兵还需要额外的射击学习与训练,劳伦斯与崔法利都不寄望这把武器能够很快出现在战场上。 “短期内应该不会列装部队了。”崔法利少校很是可惜地爱抚着手上的枪支,随口问道: “真想看到它在实战中的表现。” “也许有机会的。”劳伦斯沉吟片刻,说道: “我可以在巡逻队里测试这把武器,还拜托少校帮我打制十把来复枪和对应的子弹,另外,还有一件事希望崔法利少校能够承诺。” 崔法利少校看着劳伦斯的表情,是无比的严肃与认真,即使是在战场上劳伦斯都极少露出过这样的神色,于是下意识地点头答应了。 “您应该也知道,来复枪的重要性,在合适的时机到来前,我希望这把武器的存在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 1768年2月20日,科西嘉的北部军团观察到热那亚军已经将大本营由溪木堡垒转移到了巴斯蒂亚,并且在巴斯蒂亚周遭地区也修建了简易的防御工事。 这代表热那亚人并没有打算撤回溪木堡垒,这个结果让纳森将军与劳伦斯都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劳伦斯此番来到北方军团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同时,劳伦斯拜托崔法利少校制造的十把来复枪与对应的子弹也基本完工。毕竟火枪的零部件都是从报废的滑膛枪上拆下现成的,崔法利少校也只需完成膛线的刻制和子弹的打造。 另外,崔法利少校还将来复枪的工艺用在手枪上,为劳伦斯打制了一把带有膛线的燧发手枪。 尽管手枪的枪管较短,在远距离射击上不能保证命中率,不过劳伦斯经过几天的射击训练,对于五十码内的人形目标基本能达到九成的命中率。 在这天的傍晚,第四营的士兵们不知从哪打听到了劳伦斯与崔法利即将离开的消息,纷纷起哄让赛特中尉和其他几个代表将二人拉到营地里,举行了一场饯别晚会。 虽然晚会上的食物只有烤土豆和炖的稀烂的野菜汤,但是每个士兵都把他们之前分获的那瓶烈酒拿了出来,一杯一杯,毫不停歇地敬向劳伦斯与崔法利。 甚至是其他营的士兵见状也接连赶来凑热闹,从慷慨的四营士兵那里分得一杯烈酒,加入到举杯向劳伦斯致敬的行列中。 即使是滴酒不沾的劳伦斯也在士兵们的起哄下喝的面红耳赤,自从他来到十八世纪后,这还是头一个劳伦斯度过的如此放肆的夜晚。 最终,在塞特中尉的指挥下,虽然他也快喝的不省人事,所有士兵们肩搭着肩,手拉着手,围着营地的篝火,齐声高唱着一首歌颂友谊的科西嘉民歌。 纳森将军站在城堡主楼的窗户前,俯视着底下狂欢的士兵们,脸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 2月21日的清晨,尽管还没有从宿醉的头疼中恢复过来,劳伦斯与崔法利少校还是早早地收拾好了行装,生怕第四营的士兵们再把他们留下来灌上一肚子的杜松子酒。 两人与纳森将军简单地报告之后,从马厩里牵走两匹马,随后带上十来名勤务兵携带物资并充当护卫。 自从劳伦斯离开阿雅克肖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周时间,虽说有些担心阿雅克肖这些天的情况,不过劳伦斯也相信老肖恩与格罗索能够妥善处理。 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变故,他们应该也会寄信给自己。 2月22日的夜晚,劳伦斯一行人抵达了阿雅克肖。 虽然按照规矩他们回来后的首要之事便是向保利总督复命,但考虑到天色已晚,崔法利少校便在阿雅克肖的驻地休息一晚,劳伦斯则回到自己的家中。 “先生,您回来啦!” 安娜打开屋门,看到门外的劳伦斯,顿时两眼一亮,激动之余又想替劳伦斯脱下外套又想赶紧为他准备晚餐,在原地手足无措地转了一圈。 劳伦斯也微笑着点头,大半个月没见,安娜的脸色也比之前红润了不少,原本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枯黄的皮肤也变得白皙起来,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贫民窟的小煤球了。 “怎么样,安娜,这段时间还好?” “一切都好,先生,无聊的时候我会去找杜拉太太打发时间。” 安娜欢快地从厨房里取出面包和果酱,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先生,您要求我整理的那些消息我都放在书房里,您现在要看吗。” 劳伦斯一边往嘴里塞着小麦面包一边点头,也忍不住感慨安娜确实帮了自己不少的忙,至少在生活上自己不需要操心了。 接过安娜递来的一小叠信纸,劳伦斯随便扫了一眼。 安娜的字体很娟秀,虽然她没有接受过哪怕是小学的教育,但能看出来在书写这些字母时也是耗费了一番心血。 第五十三章 会面(上) 按照劳伦斯的要求,聚会上关于西城区以及总督府的消息会被安娜着重筛选出来: “西城区有好几家杂货店这个月都没有受到帮派的保护费勒索...” “巡逻队在西城区铲除了几个微小帮派,但是在行动中也有人负伤...” “码头工人工会总部最近出入人员比平时更为频繁...” ...... 劳伦斯眯着眼睛,用手指划过这几条记录,如果将这几条连起来看的话,很明显格罗索与亚安在西城区还是给工会造成了不少麻烦,使得一些帮派的行事都低调起来。 不过从最后一条记录来看,西罗·拉塞尔也必然在计划着什么,看来是要有所动作了。 劳伦斯又紧接着看了几条西城区的记录,基本都能作证自己的猜测。 不过关于总督府的记载就很琐碎了,毕竟消息的来源是孩子与青少年们的聚会,这些人即使能在总督府任职,也大都是些低下的杂役,接触不到有价值的信息。 轻轻将这些记录放在桌上,劳伦斯将果酱涂上面包,随口问道: “除了这些,最近还有什么传闻吗?” 安娜用食指抵着下巴,看着天花板思索了小会儿,扑哧一笑说: “有一件事大半个阿雅克肖都知道了,说先生您在战场上活捉了一个热那亚将军。” 劳伦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本想说些谦虚的话,但转念一想,这正是一个加强自己在民众中威望的绝好机会,于是认真地说道: “安娜,明日你再联系上那个聚会的领头,要求他全力将这件事宣扬出去,我要全阿雅克肖的酒馆在接下来一周的讨论话题都是这件事。” “啊,明白,先生。”安娜干练地点点头,既然是劳伦斯吩咐的任务,她虽然不知道缘由但都会尽全力的执行。 “还有别的消息吗?” 劳伦斯说着,将手上的面包屑拍掉。 “呃...”安娜嘟着嘴想了一会儿,说道: “倒是有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说是在科西嘉发现了一座巨大的银矿。” “嗯?”劳伦斯听罢不禁眉头一皱,这很明显是自己与保利总督计划的第二步,看来保利也是不想让自己再借助这个计划收获更多权柄,直接自己派人进行。 不过也是因为传播谣言这个任务比较轻松,保利不需要劳伦斯的协助就能完成。 毕竟不论在哪个时代,传播谣言都比传播真相要容易的多。 在大概了解完情况之后,劳伦斯又与安娜闲聊了一会儿,随后便简单地洗浴之后上床睡觉了,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属实让劳伦斯有些疲惫。 2月23日的早晨,崔法利少校亲自来拜访劳伦斯,两人一起前往总督府复命。 总督府也没有什么变化,劳伦斯与崔法利二人在展示证件之后得到放行,并没有进行搜身。 二人是属于军队系统的,府里的卫兵也无权进行搜身。 保利的秘书安排两人在餐厅等候片刻,顺便用些早餐,约莫半个小时后秘书通知他们可以在书房和总督会面了。 “啊,劳伦斯,崔法利少校。” 保利总督微笑着招呼两人坐下,亲自起身从竖柜中为他们取出两套杯碟,斟上红茶,说道: “不得不承认,你们在巴斯蒂亚做的很出色。” “这是我们该做的。”崔法利少校老练地应答道,劳伦斯也附和着点点头。 “尤其是你,劳伦斯,现在科西嘉人可都知道你生擒贝尔兰的事迹了。” 保利尽管微笑着,但是说话时却始终饶有深意地看着劳伦斯。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也很明显,是在指摘劳伦斯如今在民众中的威望增长过快,已经让保利感到了些许威胁。 聪慧如劳伦斯也瞬间明白了保利的意思,于是浅笑着端起杯碟,小抿了一口滚烫的红茶,同时组织语言,随后说道: “确实,有一些流传的版本简直都成神话故事了,不过,我倒觉得这样也不错。” “哦?什么意思?” 保利总督眉间微蹙,沉声问道。他本以为劳伦斯明白自己的意思之后会做出让步,没想到他竟还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了。 “民众们可不知道我们是故意撤军的,在他们眼中,北部军团是被热那亚军所击退的。” 劳伦斯和保利对视了一眼,缓声说道: “与其让他们因这种消息而恐慌,倒不如让他们沉浸在一些不切实际的传说中。” “当然...”劳伦斯紧接着无奈地耸耸肩,补充道: “尽管本人很不愿意成为一个被过度吹捧的人,但为了全科西嘉的利益,我也愿意做此牺牲。” 保利总督听罢,尽管已经十分不悦,但转念一想也承认劳伦斯所说的很有道理,如果北部军团被击退的消息被大肆传播,反而不利于自己的执政。 “是吗,那倒是辛苦你了。”保利略有幽怨地看了一眼劳伦斯,说道: “那么,也该回到今天的正事上了。” 劳伦斯与崔法利二人此番与保利会面,主要就是关于撤军任务的述职。如今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关于二人的职务以及第四营的处理都需要重新安排。 “首先,对于你们二人的功绩,我已经拟定了表彰方案。” 保利说着,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张印刷精美,已经签署完毕的命令,递给劳伦斯与崔法利过目。 命令上简述了劳伦斯与第四营士兵在行动中的功绩,并在末尾处表示,对劳伦斯与崔法利二人颁发科西嘉一级战斗英雄的勋章,这已经是校级军官能够取得的最高荣誉了。 除此以外,考虑到劳伦斯的指挥有功,保利也下令晋升劳伦斯为中校衔,对于第四营的士兵,在命令中也给予了二十个三级战斗英雄勋章的名额。 劳伦斯与崔法利少校传阅着看完了这道嘉奖令,两人都不得不承认保利的这次表彰十分丰厚,尤其是晋升劳伦斯为中校军衔。 要知道,劳伦斯可是这个月初才被授予的少校衔,保利如此快的对他晋升,恐怕也承受了军队中不少的压力。 深知这一点的劳伦斯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知道保利总督可不会平白无故送他一份大礼。 “我并没有异议。” “我也是。” 劳伦斯与崔法利均表示对这份命令没有异议。 “很好。”保利总督点头将嘉奖令收起来,随后双手托着下巴,沉声说道: “另外,关于你们之后的职务以及北部军团第四步兵营的处理...” 劳伦斯沉默地听着,他知道,前面的嘉奖令只是小头,这次会面的重点全在保利对二人以及第四营的处理。 “我决定解散第四营的编制。” 第五十四章 会面(下) “我决定解散第四营的编制。” “嗯?” 即使是劳伦斯,也不禁皱紧了眉头,看着保利总督。 “第四营的编制解散后,士兵会编入其余三个步兵营。”保利总督补充说道。 劳伦斯闭眼在脑内沉思片刻,很明显保利这是准备直接削弱劳自己在军中号召力。 前面大方的嘉奖恐怕也是为了稳固军心,毕竟将一支风头正盛的部队直接解散,即使凭借保利在军中的绝对权力,也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崔法利少校很是震惊地看了一眼劳伦斯,他虽然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到北部军团就职,但听到对第四营解散的处理还是有些不舍。尤其是和士兵们一起度过那个狂欢的夜晚后,崔法利少校也对那些士兵有了深厚的感情。 只见劳伦斯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保利总督,平静地说道: “我明白了。” 这并不是劳伦斯被迫向保利示弱的结果,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过后做出的决定。 劳伦斯推断出,尽管短期内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会得到重创,但是长期来看,原本四营的士兵必然会在士兵中间传播自己的名声,那样,如果时机合适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士兵选择追随自己。 “就好像一滴墨水滴进了一杯清水一样。”劳伦斯如是想到。 见劳伦斯都直接接受了,崔法利少校也只得点头表示接受。 保利总督也没有料到劳伦斯会如此爽快地接受,还在位上愣了一下,随后才继续说道: “既然这样,崔法利少校,你继续留在阿雅克肖的营地做军需官。波拿巴中校,你则继续以参谋的身份挂职在总督府。” 劳伦斯与崔法利又对视一眼,随后表示没有意见,既然第四营的编制已经解散,两人当然就要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那么,崔法利少校你可与先行离开了。我与劳伦斯有些话说。” 保利见二人直接接受了自己的处理,心情也好了不少。 崔法利少校径直起身,对着劳伦斯与保利总督点头示意之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而劳伦斯也知道,保利接下来要讨论的应该就是关于计划的事了。 直到崔法利少校离开之后的半分钟,保利总督都始终沉默着,随后亲自起身将书房的房门关严实之后,才回到位上沉声说道: “有一个好消息。” “嗯?”劳伦斯虽然故作疑惑,但是从已经得知的消息来看,应该是二人的计划取得了成效。 “据我的情报,热那亚近日又向科西嘉岛增援了一批兵力与物资,预计是准备重振旗鼓采用进攻态势了。另外,一直住在凡尔赛的热那亚使团也已经离开,看样子是没有达成协议。” “那么短期之内科西嘉是不会处于法国人的危险之下了。” 劳伦斯微笑着说道。 保利总督也颌首回应道: “若不是因为计划的隐秘性,我一定会给你办一场庆功宴。” “那倒是感谢总督的好意了。” 虽然知道是客套话,劳伦斯还是不失礼节地说道。 随后,书房陷入到一阵沉默之中,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用目光试探着对方。悬在科西嘉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已经解除,那么两人之间的合作能否延续下去,还是一个问号。 终于,劳伦斯率先开口,却是将话题引向另一边,也是他如今的心腹大患,西罗的身上: “对了,保利总督,有一样东西您会很感兴趣的。” 保利略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劳伦斯,他身居高位,寻常的物件当然入不了他的法眼,于是问道: “有点意思,是什么?” 劳伦斯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将贝尔兰将军的笔记放在桌上,轻轻推给保利总督。 保利总督皱眉拿起笔记,随便翻阅了几页,顿时两眼变得炯炯有神起来,嘴巴也忍不住张开,愣了一会儿才连声说道: “这是贝尔兰的笔记?不错,不错...” “最有意思的还在后面,总督。” 劳伦斯说着,替保利总督将翻到最后几页,关于西罗·拉塞尔的记载。 “嗯?这是...” 保利扫了几眼那几条记载,眉目之中却没有第一时间透露出意外之色,直到过了几秒种之后,才故作糊涂地说道: “这个人...你想说他是西罗·拉塞尔吗?不管怎样,我觉得需要进一步的调查才可下论断。” 保利所谓的调查恐怕要到下个世纪才会出来结果,于是劳伦斯听罢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自己的推断并没错。 西罗的分寸拿捏的很好,于是保利也对他的行为视若罔闻,甚至,劳伦斯猜测保利总督有时候会故意靠着西罗的渠道透露一些消息给热那亚人。 不过保利的反应早在俘获贝尔兰将军的那个夜晚就被劳伦斯猜测到了,所以听到保利总督的话后,劳伦斯也不觉沮丧,而是面不改色地将那封信也掏了出来: “好吧,但是我还在贝尔兰将军的居所发现了这封未寄出的信件。尽管我对西罗·拉塞尔先生抱有相当的信任,我也得承认信里的内容简直是骇人听闻。” 保利蹙眉接过劳伦斯手里的信纸,摊在桌上,从怀里掏出单片眼镜夹在鼻子上,扫视一眼信纸随口呢喃道: “嗯...这确实是贝尔兰的笔迹,和之前截获的信件上的笔迹一致,印章也没有问题...” 然而,随着保利持续地读下去,他的呢喃声很快便戛然而止,脸色也顿时变得铁青一片,好似一个纯洁的信徒遭到某种强烈的亵渎一般。 书房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保利总督沉重的喘息声,这是他强行压制住怒火的结果。 “这个混蛋...两面三刀的小人...胆大包天的恶魔...!” 保利总督猛地将整张信纸举在面前,瞪大眼睛将里面的内容又扫视了一遍,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连片的辱骂词语,即使是劳伦斯听了都不禁侧过头叹气。 “咳咳,总督,冷静,冷静。”劳伦斯轻咳两声,扶着保利的手将信纸放下,说道: “我得承认,当我第一次看到这封信时,我比您还要气愤。” 保利用颤抖地双手将信纸放回桌上,大口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平复下来,忍不住右手握拳重重砸在桌上,冷声说道: “劳伦斯·波拿巴,我命令你迅速逮捕西罗·拉塞尔,罪名为间谍,叛国,谋杀,故意伤害,绑架勒索,强行监禁,包藏罪犯,聚众滋事。” 说罢,保利立马从书桌里抽出一张空白的逮捕令,咬牙切齿地将西罗的罪名书写上去,签署完毕后递给劳伦斯。 劳伦斯接过逮捕令看了一眼,但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微微摇头说道: “总督,您应该也知道,以西罗的势力,我想要活捉他可谓是天方夜谭。” 保利板着脸从劳伦斯手里拿回逮捕令,往上面添加了一句话,而后说道: “生死不论,不用活捉,也不需要他的尸体,我只要他的死讯。” “明白了。” 劳伦斯严肃地点头,接过逮捕令,起身朝着书房外走去。 在背对着保利的那一瞬间,劳伦斯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了一弯。 第五十五章 准备(上) 从总督府离开之后,劳伦斯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巡逻队驻地,对于这次能够直接致西罗于死地的机会,劳伦斯不容有半点失误,必须先行计划缜密才可。 “波拿巴大人!您回来了!” 劳伦斯一进驻地的大门,原本还在桌前撑着下巴打瞌睡的老肖恩立马激醒过来,赶忙从椅子上站起,小跑到劳伦斯身旁,像连珠炮一样问道: “天呐,您是今日才回来的吗?会留在阿雅克肖吗?您怎么也不写信提前告知兄弟们?不然我们一定会准备一个宴会迎接您...” 老肖恩本在接连不断地说着,看见劳伦斯满脸严肃的表情之后也连忙打断自己,担忧地问道: “是出什么事了吗?” 劳伦斯微微颌首,径直找了张椅子坐下,简要地吩咐道: “老肖恩,派人去西城区,让格罗索与亚安回来见我。记住,来去都不要暴露身份。” “是!” 老肖恩立正站好,干净利落地回应之后便转身去二楼找到合适的人选传达命令。对于这些巡逻兵各有什么性格什么能力,老肖恩还是比劳伦斯清楚去多。 估摸着格罗索他们过来还得一个多小时,劳伦斯便将老肖恩叫来闲聊,顺便询问巡逻队近日的情况。 “最近么,可是比以往都还好。” 老肖恩不停地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说道: “自从波拿巴大人您制订了队内的纪律规范后,南北城区安宁了不少,民众也越来越拥戴我们。嘿嘿,我这个老头子前天走在街上都还有人给我送上了一捧鲜花。” 劳伦斯听着,时不时认可地点点头。 民众的拥护也不让劳伦斯感到意外,就和第四营的那些士兵一样,他们所渴求的,只是巡逻队能够尽到份内的事而已,甚至完全不需要给予额外的恩赐。 “队内呢?这些天怎么样?”劳伦斯问道,顺手接过一名巡逻兵端上来的咖啡。 “也很好,虽然有个别人抱怨纪律太严苛,但等到发饷的那天他们就全部闭上嘴了。” 劳伦斯点点头,端起咖啡嘬了一口,继续问道: “巡逻兵训练的情况呢?火枪使用的如何?” 早在二月初劳伦斯便请求保利总督批准了八十杆火枪的补充,算上队里原有的二十把,足够把整个巡逻队都武装起来。 “正常的使用是没问题,队列什么的也基本掌握了,就是实战的机会不多,他们在西城区那边倒是和帮派交手很多。” 这个结果也在劳伦斯的预料之中,滑膛枪作为一种武器的性能还比不过一位熟练的弓手手里的长弓,但最大的优势便是易于训练。 哪怕是从乡野间征召的农民,也能在短时间内掌握滑膛枪的装填与射击。对于这些巡逻兵来说,将近二十天的训练时间更是绰绰有余了。 在一个半小时之后,格罗索与亚安也来到了驻地。两人为了隐蔽行踪没有穿制服,而是简单麻布衬衣外加一件带兜帽的小斗篷。 “大人。” 亚安惜字如金地对着劳伦斯招呼道,随后便如一尊冰雕般一言不发,站在劳伦斯身旁。他的双臂上还缠绕着绷带,似乎是近日新添的伤痕。 “小子,你回来了,在军队真是做的好大事啊。” 格罗索则活泼许多,水手出身的他本就是放荡不羁的性格,即使为劳伦斯效力也还是称呼他为小子。 不过劳伦斯对此也不介意,格罗索目前为止都还很听从他的命令,没必要在这些细节上束缚他。只有最拙劣的领导者才会在表面功夫上苛责属下。 劳伦斯对着两人点头示意,轻声说道: “上楼说吧。” 虽然驻地里的都是自己人,劳伦斯为了不走漏风声还是选择保险起见,在四楼空无一人的储藏室里与三人计划逮捕西罗·拉塞尔的事宜。 将储藏室的门关上,劳伦斯点燃一盏油灯,看了看亚安的双臂上的伤痕,率先说道: “这是怎么落下的?应该不是独眼那次留下的伤吧。” 亚安低垂着头,没有说话,于是格罗索拍了拍他的肩膀,撇嘴说道: “这小子,妈的就跟疯狗一样,有什么行动都他妈冲第一个,管都管不住,还能活到现在算是奇迹了。” 劳伦斯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亚安还是没有从那女孩的死中走出来,但是这样的心病劳伦斯也束手无策。 “我也不废话了。” 劳伦斯直接说道,将保利总督刚刚签署的逮捕令掏出来,放在桌上示意三人查看。 一番传阅之后,三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认真起来。 “这么说,终于能对那混蛋下手了?” 格罗索一改嬉笑的表情,严肃地看着桌上的逮捕令说道,西罗的手上也有他兄弟的一条性命,格罗索想杀死西罗的意愿不会比劳伦斯低。 亚安则是沉默地盯着逮捕令,瞳孔微微放大,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劳伦斯已经察觉到他的双手在轻微的颤抖。 “没错,之前我们手上一直没有西罗的把柄,所以现在的这个机会不容有失。” 劳伦斯用目光扫过三人的表情,沉声说道: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妈的!”格罗索一巴掌拍在桌上,痛声骂道: “依我说,就直接带上所有人抄了他狗日的老巢!” 还不及劳伦斯回话,亚安率先摇头,小声提醒说: “不很妥当,波拿巴大人提供的情报里有一条,说工会的人前些天采购了大量的生活物资,甚至包括淡水。再加上西城区帮派这些天都没什么动静,我怀疑...” 劳伦斯,格罗索与老肖恩互相对视一眼,这条情报倒是被他们所忽略了,如今经过亚安的提醒,三人也很容易推测出,工会总部的那座小教堂里,恐怕驻守了数量不少的帮众。 考虑到西罗手里应该也有不少的火枪,如果率人强行进攻,巡逻队应该也会伤亡一片,劳伦斯也只得将强攻暂时列为下策。 “他们采购物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劳伦斯皱眉问道。 “应该是...”亚安闭目回忆片刻,说道:“2月10日左右。” “2月10日吗...” 劳伦斯双眼微微放大,这正是自己俘虏贝尔兰将军的第三天,应该也正是这天,西罗·拉塞尔得到了贝尔兰将军被俘的消息。 如果是这样,西罗应该猜到了他与热那亚人私通的事情被劳伦斯所知道,恐怕也推测出劳伦斯会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 不过西罗到底会如何应对,从目前的情报来看,劳伦斯也暂时猜测不出。 第五十六章 准备(中) “波拿巴大人,要不请求军方势力的协助。”老肖恩很是担忧地建议道。 劳伦斯缓缓摇头,先不考虑保利是否答应,他必须在保利怀疑起信件是伪造的之前开始行动,如果军队干涉的话难免会生些变故。 “最晚要在后天开始行动。” 劳伦斯看着三人,坚定地说道。西罗对于劳伦斯来说始终是一心腹大患,劳伦斯绝不会放过这个将其挫骨扬灰的机会。 格罗索,亚安与老肖恩面面相觑,随后又将桌上的逮捕令看了看,也没个什么头绪,于是格罗索挠挠脑袋说道: “这么短时间内恐怕也没机会进行什么安排了。” 亚安与老肖恩也认可地点点头,如果后天就要行动的话,留给他们的时间就只有一天半了。 劳伦斯沉思片刻之后,稍稍叹口气,吩咐道: “既然这样,老肖恩,将阿雅克肖的地图找出来,制定强攻工会总部的计划。” 老肖恩起身,借着油灯的光亮在储藏室里翻找了一阵子,找出一副落满灰土的阿雅克肖周边地形图,摊开放在桌上。 劳伦斯端详着码头工人工会总部周遭的地形,不禁皱紧了眉头,分析说: “这座教堂建立在海滩边,周围没有其他的建筑物,地形十分开阔。对方占据在建筑物内抵抗,我们在这样的地形下发起攻击,损失估计不小。” 亚安补充道:“从他们每次采购的物资数量来看,对方的人数也应该略多于我们。” 格罗索也忍不住咂了咂嘴,摸着下巴说: “这么说来,对方有地形优势,人数也不差我们,别说损失了,能不能攻下来还是个问题。要不我们直接包围教堂,反正我们手上有逮捕令,围个十来天不成问题。” 劳伦斯摇头否决了包围的提议,保利对信件的内容随时可能产生怀疑,西罗在被包围的期间也可能指使手下与保利接触,一旦双方的误会解除,危险的可就是自己了。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必须在后天内结束掉战斗,杀了西罗。”劳伦斯沉声说道。 一语既罢,房间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四个人都看着桌上的地形图,思索着进攻的办法。 “他妈的!” 格罗索烦躁地抓着头发,发着牢骚说: “真想搬来几十门火炮轰他个狗娘养的!要不就他妈的带几千个人直接冲进去手刃了该死的西罗·拉塞尔。” 劳伦斯苦笑着摇摇头,正想劝格罗索赶紧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然而,劳伦斯回味了一番格罗索的话之后却突然两眼一亮,右手兴奋地拍在桌上,激动说道: “格罗索,你说的很有道理,就这样办。” “啊?” 格罗索脸色怪异地看着劳伦斯,忍不住说道: “小子,你是犯癔症了还是咋的。我们手上就一百零几个人,别说几千人,这两天时间连几千头猪都凑不齐。还有火炮,科西嘉军队里都没有多少,你偷都找不到地方偷。” 即使是无限信任劳伦斯的亚安与老肖恩,也忍不住皱着眉头看向劳伦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有理会三人不解的眼光,劳伦斯低头看着地形图,沉思了半分钟后才抬头,看着三人坚毅地说道: “火炮,我们有的,行驶在地中海上的每一艘商船都配有火炮。人,我们也是有的,挣扎在西城区的每一个受到帮派荼毒的贫民都是我们的后盾。” “这...” 三人听罢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心直口快的格罗索率先开口否认道: “小子,你咋不说全世界的贫民都是你的后盾呢?” “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是。另外,我个人喜欢称他们为无产者。” 劳伦斯轻咳两声,开口解释道: “咳咳,回到正题,格罗索,你曾说过你有路子吧?能联系上某个船长吗?他的船最好是...像白蔷薇号那样由军舰改装的。” 格罗索倒吸一口气,拉过地图看了两眼,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 “你想要从海上炮击他们的总部?!的确,他们总部离海只有不到六百码的距离,但是,小子,这可不是我去卖个面子就能说动人家的事。” 劳伦斯也点头表示理解,一艘商船公然炮击一个国家的领土,即使有着正当理由也很容易遭到科西嘉海军的反击,只有重金之下才能找到甘愿冒此风险的船长,于是说道: “海军那边,我会以国防军中校的身份与他们打个招呼。另外,关于那位船长的报酬...” 劳伦斯说着,将那日在羊角湾缴获的三张威尼斯银行存款单掏出来递给格罗索,问道: “这些够不够?” 格罗索接过存款单扫了一眼,顿时双目瞪圆惊呼道: “威尼斯的不记名存款单?每张还都是五百枚达卡金币的面额?!” 老肖恩也震惊地连忙起身,跑到格罗索身后看着这些存款单,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这些值多少?”劳伦斯皱眉问道。 格罗索一边确认着这三张存款单的真假一边解释道: “达卡金币几乎和同等重量的黄金等价,一般来说,一百三十枚达卡金币能换到一磅黄金。” 劳伦斯心算片刻,一枚达卡金币的重量是3.5克左右,再算上99.5%的含金量,格罗索所说的换算比例基本无误。 “拿两张这样的存款单,我再去卖个面子,应该能说动一位船长。” 格罗索目光很是火热地看着手上的存款单说道,毕竟这三张轻薄的纸片背后代表的可都是实打实的黄金。 劳伦斯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个价钱也在他的预期范围内,至于格罗索会不会从中贪墨一些,只要事情能够办成,劳伦斯也不在乎。 “对了,剩下的那张也帮我兑换成黄金。”劳伦斯补充道。 格罗索边点头边小心地将这些存款单收起来放入怀中,拍了拍胸口后说道: “没问题,只要钱到位,西班牙的旗舰我都能给你请过来。不过,你所说的发动西城区贫民该怎么做?” 劳伦斯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对着亚安,格罗索与老肖恩吩咐道: “你们回到西城区之后,立刻派人去各个杂货店和粮店打听,询问经常大量购买燕麦与麸皮的顾客,在今天之内必须完成。” 老肖恩不解地摸了摸下巴,说道: “燕麦和麸皮?这不都是喂马喂猪的东西?” 劳伦斯叹了口气,说道: “除了牲畜之外,还有种人会被迫吃这些东西。” “嗯?哪种人?” “被囚禁起来准备运往海外的奴隶。” 劳伦斯想起了那日贝尔兰将军的笔记上所记载的,关于西罗贩奴的记录。其中提到了西罗近期没有向热那亚人提供奴隶,也就是说他一定还在某处关押着大量被囚禁而没有送出的贫民。 “将科西嘉同胞像牲口一样卖给热那亚人,西罗·拉塞尔,没有比这更好的点燃民愤的消息了。” 第五十七章 准备(下) 在分配完各自的任务之后,劳伦斯也知道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只有这个下午和明天一天了,于是计划完毕之后便立马要求几人开始行动。 至于劳伦斯本人,在离开巡逻队驻地之后也立刻赶往了国防军驻扎阿雅克肖的营地。 崔法利少校打造的来复枪还存放在那里,另外,劳伦斯也要借此机会通告科西嘉海军,以防止后天的炮击中受到海军的干扰。 在向营地的士兵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后,劳伦斯很顺利地得到放行,在士兵们崇拜而敬佩的目光中进入了营地。 对于劳伦斯这位风头正盛的军官,即使阿雅克肖的士兵中间都已经传遍了他的故事,甚至崔法利少校回到营地不过一天的时间,就已经被这里的士兵缠着讲了不下十遍第四营的故事。 在一位士兵的带领下,劳伦斯也见到了刚刚回到岗位上的崔法利少校。 “工作怎么样?” 看着正在整理一叠半米高文件的崔法利,劳伦斯笑着招呼道。 崔法利少校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无奈地耸肩道: “都是处理些日常的手续,我干了那么多年军需官,没什么难的。噢,那些来复枪还在我这里,一会儿我派人给你送去。当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枪。” 依照劳伦斯的要求,来复枪的存在目前还是一个秘密,崔法利少校也想紧紧抓住这个名震欧洲的机会,十分配合劳伦斯的保密要求。 劳伦斯点点头,随后正经地看着崔法利说道: “对了,少校,你和海军的人熟不熟悉?” “海军?”崔法利少校挠挠脑袋,说道: “海军的主力舰就两艘,平时停泊在阿雅克肖港口,他们的补给手续也会经过我手上,所以倒还有些熟悉。” 劳伦斯听罢也不禁感慨地点点头,心想不愧是掌管后勤的军需官,从直属总督府的胸甲骑兵到科西嘉海军都有关系,于是轻声说道: “少校,有一件事麻烦你,是一个请求。” 如今劳伦斯已经不是崔法利的长官了,不过两人还在合作进行改良来复枪的项目,考虑到这一层关系,劳伦斯估计崔法利少校也不好拒绝。 “嗯?波拿巴中校,你直接说吧。”崔法利将文件放在桌上,很是大方地拍拍手说道。 “后天,码头工人工会总部将会遭到海上炮击,我希望科西嘉海军能够按兵不动。” 即使知道这间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劳伦斯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一语既出,崔法利少校忍不住张大嘴巴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劳伦斯这是要干什么,惊慌地说道: “这...这种事说实话,不是我能决定的。” 劳伦斯并不意外崔法利少校的震惊,紧接着说道: “我可以以国防军中校的身份做出书面承诺,愿意承担这次事件对科西嘉海军的一切负面后果。还请崔法利少校替我转告海军。” “即使这样...这...”崔法利少校很是为难地站在原地,不停地扣着头发。 见崔法利少校仍是犹豫不决,劳伦斯也直接祭出了自己的底牌: “少校,关于发明来复枪的这份荣誉,我可以完全让与你一人,你的名字将自此留在历史上,只要硝烟还在燃烧,就不会有人忘记你的名字。当然,条件是...” “嘶...” 崔法利少校吸了一口冷气,闭上嘴咽了一口唾沫,双眼失神地看着前方。 经过小半分钟的沉默,崔法利少校终于开口,苦笑着说道: “中校,你要我做的应该不只是给海军的人传话吧。” “当然。” 劳伦斯点点头道,如果只是传话,劳伦斯必然有办法联系上海军的军官,但是特意来找崔法利少校自然是有其他考虑。 于是劳伦斯紧接着说道: “希望崔法利少校在和海军的人沟通时,表明你支持我的态度。” 崔法利少校脑袋一转就知道劳伦斯是什么意思,自己作为掌管后勤的军需官,海军所需的补给又要经过自己的手上,劳伦斯这是在利用自己威胁海军的人。 但是,劳伦斯所说的将来复枪发明者的荣誉让与自己,又让崔法利少校十分心动,他当初为了和劳伦斯改进滑膛枪就不惜得罪纳森将军。 说完自己的意图之后,劳伦斯便自顾自地坐下,也不催促崔法利少校做出决定,只是沉默着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终于,经过良久的挣扎之后,崔法利少校叹气说道: “我明白了。” ...... 从阿雅克肖的营地里走出后,劳伦斯示意身后的几个勤务兵将包裹严实的十把来复枪和米尼弹送到巡逻队驻地去,自己则先行回到家中。 劳伦斯回到家后已经是晚上八时了,安娜得知劳伦斯奔波了一天连饭都没吃后,也是心疼而急忙地跑进厨房,开始准备烤奶酪洋葱汤。 约莫半个小时后,安娜戴着加厚的厨房手套,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质感很像果冻的汤汁走出来,将木碗放在餐桌上后,略有担忧地说道: “尝尝吧先生,这是杜拉太太教我做的。” 劳伦斯用勺子盛起一块奶酪塞进嘴里,笑着说: “很不错安娜,非常的新鲜,非常的美味。” 安娜听罢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随后立马低下头,小脸一红,用厚厚的手套遮着半张脸,丢下一句话后就转身跑回了厨房: “先...先生您慢用,我去收拾厨房了。” 劳伦斯的晚餐吃到一半时,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估摸着巡逻队的人前来复命了。 还不及劳伦斯起身,安娜便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上前将门打开。 前来复命的是亚安,他仍然穿着那身麻布衬衣和斗篷,手上拿着一叠写满文字的纸张,应该是劳伦斯委托调查的结果。 劳伦斯招手示意亚安进门坐到自己对面,问道: “结果怎么样?” “都在这里了。”亚安站起身,双手将纸张递给劳伦斯,随后才坐下。 劳伦斯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母,也很认可亚安的做事效率,在这短短半天的时间不仅搜集到了劳伦斯所要求的顾客姓名,连大概的职业和居住地区也标注在上面。 “我看看...马塞利诺·卡波,乡下的农场主,拉鲁·达赫尔,某个庄园的管家...” 劳伦斯一连看了好几条信息,基本都是乡间的农牧民买回去当作饲料的,这些顾客也都是不定期不定量按需购买的,毕竟农民们更倾向于在村子中和其他农民以物易物,很少会到城里来花高价买饲料回去。 “里面有没有定期购买的客户?”劳伦斯皱眉问向亚安。 亚安重重地点头,伸出食指按在一个人名上,说道: “老马里奥,人们也叫他善良的马里奥,是阿雅克肖孤儿院的院长。” 第五十八章 惨象(上) “阿雅克肖孤儿院...?” 劳伦斯吸了一口气,立马变得狐疑起来,一座孤儿院为何会定期购买燕麦与麸皮。 亚安也看出来了劳伦斯的怀疑,解释说道: “据那家粮店的主人所说,老马里奥自己说是在孤儿院里饲养了一些牲畜来补贴收入,不过因为孤儿院从不接待访客,也没人知道真假。” 劳伦斯闭上眼睛,用手指揉着太阳穴沉思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还在某个地方听过这座孤儿院的名字。 经过好一阵的回忆过后,劳伦斯才突然想起来,就在二月初的那场议会里。 西罗对于大部分的普通议案都没有发表意见,唯独对一项削减孤儿院预算拨款的议案表示了强烈反对,还让当时的劳伦斯很是奇怪。 “西罗·拉塞尔,总不会是你还有良心想救助孤儿吧?” 劳伦斯如是想着,感觉已经触摸到真相的线头了。 这时,安娜见劳伦斯与亚安都没有说话,也犹豫着上前一步,说道: “那个,先生,您刚刚在说阿雅克肖孤儿院吗?” “嗯?你知道那个地方吗?”劳伦斯有些意外地问道。 “知道一些。”安娜小声说道: “我曾听一个从那儿逃出来的孩子说过,他说那里不接受外来的孤儿,只会主动收养,而且只要身体健康的少年少女。还有,那里面没有许可是严禁外出的。” 劳伦斯眉头一皱,问道:“安娜,能联系上那个孩子吗?” 安娜神情低落地摇摇头,低声说道: “那个孩子出来不到一个月便被抓回去了。” “大人!” 亚安脸色凝重地看着劳伦斯,尽管他的话不多,但是始终在思考着,安娜的这一番话加上现有的信息,这所孤儿院已经相当可疑。 “按理说,孤儿院应该会巴不得那些孩子被人领走以节省开支,这家倒是完全相反啊。” 劳伦斯冷笑一声说道,他本就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再加上安娜的这一袭话语,已经让他决定明日去探一探这个所谓的孤儿院了。 “对了,亚安。” 劳伦斯忽然叫住正要离开的亚安,吩咐道: “你明早带人去孤儿院前,顺便去一趟甜品店,多买点奶酪面糕类的小食。” “甜品店?” 亚安虽然很是不解,但还是点头将劳伦斯的命令记在心里,随后离开劳伦斯的住宅。 ...... 翌日的上午时分,按照劳伦斯的命令,亚安已经带了二十来人提前到达了阿雅克肖孤儿院,并将整栋建筑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座孤儿院位于西城区与南城区的交界处,占地面积不小,有一栋三层的石制主楼,主楼的两侧是木制的小屋,前面则是正对着大门的庭院。 这里由于靠近西城区,环境是十分恶劣,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这里的地价足够便宜。 当劳伦斯赶到时,亚安已经派人将孤儿院的大门守住了,似乎正在与门卫发生着什么冲突。 劳伦斯没有着急加入到冲突中,而是先围着孤儿院转了一圈。 根据他的观察,这座建筑本应在东南西北方向各有一扇门,围墙上有很明显的拆改痕迹,最终只保留了一扇正门。 另外,这里的围墙也很明显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加高了不少,两截围墙之间的分界很是分明。 除此以外,劳伦斯站在围墙外也根本听不到半点里面的动静,好似这偌大的院里没有一个生人一样。 经过一番简单地侦察后,劳伦斯来到正门处,向正在与巡逻兵们对峙的门卫们表明了身份。 “出什么事了?” 劳伦斯皱眉问向亚安,后者甚至已经将佩剑拔出来了,与铁门前几个手持铁棍的门卫好似要一触即发。 还不及亚安回答,为首的一个门卫已经大声叫嚷起来: “您是波拿巴队长吧,不知道巡逻兵将孤儿院围起来干什么,您不知道这里面都是些孤苦伶仃的可怜孩子吗?您还要继续恐吓他们吗?” 本来巡逻兵与门卫们的对峙就已经吸引了不少群众围观,劳伦斯现身之后更是引来不少人凑上来看热闹。 门卫的这一番话也让不少围观者连连点头,有些脆弱的妇女在想象到那些可怜的少年少女们后甚至开始掏出手帕抹去眼角的泪珠。 “亚安,将剑收起来。” 劳伦斯平静地吩咐道,深知舆论重要性的他,是不会在揭露这所孤儿院的秘密之前与其爆发正面冲突的。 既然是劳伦斯的命令,亚安也只得将佩剑收入鞘中。 就在这时,一个矮胖的白发老头从庭院里颤颤巍巍地走出,他穿着一身老旧的教士袍,上面全是补丁与难以洗去的污渍,好似是一年四季都穿着这身旧衣服一样。 老头一来到门口,就有围观的群众认出他来: “看吶,是院长老马里奥。” “他的头发又白了不少啊,看来是操劳孩子们的事太多了。” “毕竟一个人打理这么大的孤儿院,也真是不容易。” ...... 劳伦斯眯着眼睛打量了老马里奥两眼,随后上前两步,友善地伸出右手,微笑说道: “您就是马里奥院长吧,久仰大名。” 老马里奥缓缓伸出手和劳伦斯握在一起,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咳嗽着说道: “咳咳,波拿巴阁下才是,不知您今日到访这里是为了...?” “有公务在身,还请院长包涵。” “公务在身?” 老马里奥猛地将手抽回来,故作惊慌地用所有围观者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您是来这里抓人的吗?上帝啊,我们这里除了天真无邪的孩子就剩我这把老骨头了,怎么会有罪犯!其余的,就是这些门卫了,他们都在这里,您是要抓谁走吗?” 还不及劳伦斯回话,围观的民众之间就已经传来了阵阵窃窃私语声: “老马里奥说的没错啊,孤儿院里除了孩子,就他和几个门卫了。” “就是,孩子们不让外出,老马里奥又是对上帝发过誓的虔诚教徒,巡逻兵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可能波拿巴大人也会有误判的时候吧。” ...... 劳伦斯面色不改,仍是微笑看着老马里奥,不失礼节地缓缓将右手收回。 本来他还有几分怀疑,但是近距离看出了马里奥的表演之后,劳伦斯已经有十成的把握确定,这所孤儿院里绝对有马里奥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东西。 第五十九章 惨象(中) “阁下,您也看见了,孤儿院的人都在这了。” 老马里奥耷拉着眼角,扯着嗓子对围观者们喊道: “难不成,您是想说我这把老骨头有罪吗?天上的主与地上的人都可以作证,我绝对是洁净之身。” 马里奥的话音一落,人群里顿时传来阵阵支持马里奥的声音: “波拿巴大人!老马里奥绝对是无罪的!” “没错,我们都叫他善良的马里奥。” “还请波拿巴大人调查清楚之后再行动。” ...... 劳伦斯看着老马里奥,忍不住勾起嘴角,今天算是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样喜欢借用舆论造势的人了。 只不过,老马里奥耍这些小手段的功力还不及劳伦斯的一半,早在打听到马里奥的还有个“善良的马里奥”的外号时,劳伦斯就已经预料到老马里奥对于普通民众绝对有一层厚厚的伪装。 他也只有这样,才能长久的将孤儿院的秘密掩埋下去。 “大人,怎么办?” 即使是亚安听见周围群众这样的议论,也有些站不住了,轻声在劳伦斯耳边问道: “虽然我们可以强行闯入,但是这样子也很难进行彻底的搜查,并且没有查出结果的话,后果可就...” “我要你在甜品店买的东西呢?”劳伦斯突然问向亚安。 亚安愣了一下,不知道劳伦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连忙低声回答说: “让几个巡逻兵拿着在。” 说着,亚安指了指最外围的,几名抱着大纸袋的巡逻兵。 “让他们过来。” 劳伦斯简短地下达命令后,转身面向正在叽叽喳喳讨论的围观群众们,面带微笑地朗声说道: “市民们,朋友们,请给我一个发言的机会。” 原本乱哄哄一片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人们纷纷注视向劳伦斯,期待着劳伦斯准备怎么将这尴尬的局面收场。 “朋友们,尽管我们巡逻队的责任就是严惩恶行,抓捕罪犯,但是,这并不是我们今天来到阿雅克肖孤儿院的目的。” 市民们听罢不禁愣了愣,不解地互相张望着,心想:巡逻队不是来抓人的,难不成是来做慈善的? 劳伦斯紧接着说道: “我们不仅是公职人员,同时也是阿雅克肖的市民,也想为阿雅克肖这座城市的进步,奉献一点微薄的力量。因此,我们今日特地带了慰问品,前来探望这些不幸的孩子们。我谨代表全体巡逻兵,向孩子们致以最真诚的关怀!” “哦——!” 市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巡逻兵今天还真不是来抓人的,竟然是来探望孤儿的,顿时令他们觉得这些看上去威风凌凌的巡逻兵们也有温暖人心的一面,纷纷议论道: “波拿巴大人竟然是这么有心的人。” “真是太好了,不过,我住在这个街区这么久竟然都没有想过探望这些孩子。” “老马里奥院长也一定很高兴吧!” ...... 当然,和众人的议论完全相反,老马里奥此刻的脸色是一片铁青,完全僵在了原地。 他本听说劳伦斯·波拿巴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狠人,以为他会带人强闯进来,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手段。 “哈哈...哈,阁下原来是这个意思。” 老马里奥用袖子擦了一把冷汗,眼神飘忽不定,紧张地说道: “不过,孩子们...孩子们正在做祷告,东西就由我转发给孩子们好了...” 还不等劳伦斯有所回话,人群里就已经有人喊道: “嘿!老马里奥,就让波拿巴大人进去嘛。” “就是,孩子们也一定会喜欢波拿巴大人这样的一级战斗英雄前来慰问。” ...... 刚刚还在被老马里奥用来抵御劳伦斯的舆情,转眼之间,就成为了逼迫他自己的压力。 眼看着已经当下的局面已经没办法阻止劳伦斯一行人进入,老马里奥只得将右手背在身后,冲着门卫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做好对应的准备。 “哈...既然这样,波拿巴阁下,您和您的部下请随我来,请允许我带领你们入内。” 老马里奥将铁门完全打开,故作热情地冲着巡逻兵们招手说道。 亚安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劳伦斯,没想到自家大人几句话之间便让老马里奥主动开门迎接。亚安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来指挥这次行动,恐怕只会带人硬闯进去。 随后劳伦斯便领着巡逻兵跟上老马里奥的脚步,踏入这片埋藏着什么秘密的孤儿院。 在老马里奥的有意拖延下,众人先被带到了主楼的大厅,在这里听他唠唠叨叨讲述了半个小时的孤儿院历史,最后在劳伦斯的强行打断下,他才让人带几个孩子来作为代表接受慰问。 经过一阵短暂的等待后,两个门卫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十四岁左右的孩子紧张地来到大厅。 两个孩子均是身形瘦小,脸色苍白,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好似两具脱水的骷髅一样。而且,两个孩子身上始终有一股挥之不散的刺鼻恶臭。 “呵呵,小约翰,小艾米,过来吧。”老马里奥在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招呼着两个孩子过来。 两个孩子愣在原地,双眼失焦地看着前方,好似没有听见一样,直到两个门卫偷偷在后面狠戳了他们一下,他们才谨慎地小步上前。 劳伦斯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起身走到孩子面前蹲下,先是柔声问向那个男孩: “你叫约翰是吗?” 小约翰失神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马里奥也上前,撸起小约翰的袖子和裤管说道: “这是个很可怜的孩子,他的家人都在一场火灾中丧生了,他自己也受了不少的烧伤,您看。” 在小约翰的胳膊和小腿上,能看见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烧伤伤疤,从几乎盖满了整个躯干。 巡逻兵们见状也纷纷叹息摇头,很是同情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 但是,劳伦斯却蹲在小约翰的面前,脸色凝重地观察着小约翰身上的伤疤,随后伸手将小约翰的胳膊拉到自己面前,更近地端详着。 不知为何,小约翰身上的伤痕让劳伦斯感到很有异样。 “波拿巴阁下!您这样会吓着孩子的。”老马里奥有几分紧张地喊道。 没有理会老马里奥的叫喊,劳伦斯轻轻将小约翰的胳膊放下,站起身,眼神冰冷地盯着老马里奥,寒声说道: “全体听令,拔刀,把这些人给我扣下!” “波拿巴阁下!您到底想干什么!” 老马里奥扯着嗓子大喊道,极度惊恐地往后退着。 “你在说谎。” 劳伦斯也亲自拔刀指着老马里奥,同时吩咐亚安将两个孩子带到后面去保护起来。 老马里奥惊叫着:“说谎?天呐,让上帝见证,我根本...” “去他妈的上帝!那个孩子身上的伤根本不是烧伤,是故意被人用强酸腐蚀留下的伤疤。” 劳伦斯也忍不住痛声骂道,持刀朝着老马里奥走去。 热力灼伤和化学灼伤虽然留下的伤疤极其相似,但前者的疤痕深度是深浅不一的,而后者疤痕深度是一致的较深,若不是劳伦斯在大学期间接受过对应的安全教育,否则也会像其他巡逻兵一样被糊弄过去。 第六十章 惨象(下) “你!你!你怎么知道!” 老马里奥在刀尖的逼迫下步步后退,直到退到墙角之后才全身发抖地瘫坐在地上。 巡逻兵们在接到命令后也立马将大厅内以及外面的门卫控制起来,全部押到庭院里看管着。 “说吧,为什么要这样做。” 劳伦斯说着,毫不客气地直接一脚重重地踹在老马里奥的小腹上,老马里奥顿时感到一阵剧痛和反胃感,张开嘴哇哇地吐出几口胆汁。 “给我说话。”劳伦斯将刀架在老马里奥的脖子上,微微发力将刀刃刺入皮肤。 “我说...我说...!” 老马里奥的表情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着,但是被冰凉的刀刃架在脖颈上后,还是在求生欲下连声哭诉道: “为了赚钱啊!普通的乞丐...跪在街上一天也乞讨不到几个银币,但...这样缺胳膊少腿或是有伤的孩子,一天就能被施舍一枚金币。而且,议会的那群人只有看到这样的孩子才会给我们拨款啊!” 劳伦斯回头看了看小约翰身旁的那个女孩,这才发现她的一只裤管里面是空荡荡的。 “这里面所有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劳伦斯瞳孔一缩,忍不住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让刀刃没入皮肤下几分,厉声问道。 “没有!没有!” 老马里奥闭上眼睛,惊恐地大叫着: “只有这些身体孱弱,脑袋愚笨的会被做处理,然后卖到帮派里给他们赚钱...素质好一些的,都会留着...” “留着?留着做什么?”劳伦斯皱眉问道,他感觉马上就要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然而这一回,老马里奥尽管脸上全是鼻涕与眼泪,却像没没听见劳伦斯的问题一样,双眼紧闭地颤抖着,一言不发。 “我最后提醒一遍,给我说话。”劳伦斯将刀放下,左手握拳直接全力砸在老马里奥的肚子上。 “呜...哇...” 遭受重击的老马里奥张大嘴巴干呕着,连坐着都支撑不住,缓缓倒在了地上,同时连声说道: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我不能说啊!” 看见老马里奥这番反应,劳伦斯已经基本敲定了结论,于是直接问道: “是不是和西罗·拉塞尔有关。” 老马里奥惊恐地抬起头,双眼瞪圆地看着劳伦斯,一双浑浊的眸子里面竟满是害怕与恐惧,像失了心智一样不断念叨着: “不是我告诉你的,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告诉你...” “果然是他。” 劳伦斯忍不住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回头看了看两个可怜的孩子,他们正瞪着茫然的双瞳看着老马里奥与劳伦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亚安!” 劳伦斯将短刀收入鞘中,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怒气,而后将亚安叫来。 “怎么了,大人。” “现在派个人回驻地,再调三十个人来,把这座孤儿院的里里外外给我搜个遍。” “明白!” 随后,劳伦斯又蹲在勉强恢复了几分的老马里奥面前,毫无感情波动地说道: “听见了吗?不管这有什么秘密,我都会找出来的。如果你足够配合的话,我可以考虑赦免你的罪行。” 腹部残存的疼痛仍让老马里奥站不起身,只得在地上缩成一团,凄惨地咧嘴笑了笑,说: “我不敢...” 对于这个冥顽不灵的老头,劳伦斯也是不禁叹了口气,直接用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和西罗的关系吧?” 老马里奥艰难地点点头。 “明天,要么我死,要么他死。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他死了,你还有一线生机。” 老马里奥听到这话,两眼瞪大震惊地看着劳伦斯,不知道是震惊于自己还有一线生机,还是震惊于竟然有人要对西罗下手了。 不过,在震惊之余,老马里奥还是很快明白了劳伦斯所说的话,如果西罗知道自己没有守住孤儿院的秘密,自己这条老命就要去见上帝了。 “我...我知道了。”老马里奥痛苦地挤出这几个字。 “很好。” 劳伦斯亲自将老马里奥搀扶起来坐下,问道: “那些健壮的孩子最后去哪了?” 老马里奥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嘟囔着: “您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要你说出来。” “是...最后都被西罗·拉塞尔带走了,被装上船带走了。” 即使已经决定配合劳伦斯,老马里奥在说出这句话时仍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要知道,背叛西罗的人的下场,老马里奥都不忍心去回想。 “好,带我去看孩子们。” 劳伦斯站起身,叫来两个巡逻兵左右搀扶着老马里奥。 老马里奥犹豫了一会儿,取下系在脖子上的一把黄铜钥匙,在巡逻兵的搀扶下走到大厅的一个隐蔽角落里,将上面的地毯掀开,露出了下面一块上锁的活版门。 “你这畜生...让那些孩子们都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劳伦斯厌恶地扫了一眼老马里奥说道。 老马里奥没有说话,低着头缓慢地将活版门打开,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刺鼻的恶臭味立刻从下面涌上来。像是汗味,排泄物,腐烂的食物,甚至还有几分尸臭味糅合在一起的感觉。 待到老马里奥带着众人顺着木梯爬下后,劳伦斯才感到自己仿佛来到了人间地狱。 一条深不见底的走廊,两侧是密集排布的,用铁栅栏封住的房间。借着昏暗的火把光亮,劳伦斯勉强能看见房间里一团团黑色的人影挤在一起蠕动着。 他们都没有穿衣服,一间十平米不到的房间却塞进去了七八人,没有床,没有厕所,到了晚上如果想要睡觉,就得用手把地上的排泄物给糊开。 当然,许多人已经不在乎了,就直接躺在满是排泄物的地板上浑浑噩噩地躺过一天。 在出入口处有一个小房间,看来是守卫住的,里面的墙壁上挂满了生锈的刑具,甚至现在,劳伦斯还能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一丝不挂地被拴在床上,他的右腿已经没了,旁边则放着一把还在滴血的锯子。 “亚安,给那个男孩松绑。”劳伦斯强行忍耐着生理与心理的双重不适,对亚安说道。 “不用了,阁下。”老马里奥小心地说道: “这个孩子早上就死了,他...没有挺过手术。” “手术?” “就是...截肢,把他处理成残疾人...” ..... 劳伦斯只是在下面待了几分钟便已经到达了心理与生理的忍耐极限,便和同样不堪忍受的巡逻兵一同上来了。 “大人,我们不立刻释放这些孩子吗?”亚安很是难受地看了一眼活版门,问道。 劳伦斯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坚定地摇摇头,现在不是圣母心泛滥的时候,这些孩子只有在明天释放才会有最好的效果,在此之前,即使见识到孩子们的惨状,劳伦斯仍决定再委屈他们一天。 亚安又紧接着小声问道: “那老马里奥呢?大人为何不杀了他。” “我会杀了他,但不是现在,他对我还有用处。” 劳伦斯说着,瞥了一眼正在木梯上缓慢爬上来的老马里奥,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第六十一章 风雨欲来(上) 在老马里奥的配合下,劳伦斯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摸清了这座孤儿院的情况。 大多数的孩子都被关押在那阴暗潮湿,环境恶劣的地牢里,里面除了收养的孩子之外,甚至还有不少抓来的成年人,也一并会被送上贩奴船。 在这里,只有所谓的表现良好的,最为麻木且顺从的孩子,才能在主楼两侧的木屋里得到一张勉强睡下的床,以此来应对市政府偶尔的检查。 为了不引起外界以及西罗的怀疑,劳伦斯并没有在孤儿院逗留太久,在从老马里奥那里得到想要的信息之后,便率领巡逻兵们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劳伦斯还是安排几个巡逻兵今日住在孤儿院里,以防西罗派人直接将老马里奥杀人灭口,同时也是为了监督老马里奥不要有别的心思。 不过,无论是老马里奥还是劳伦斯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劳伦斯离开后不久,街道上几个看似漠不相关的行人,却不约而同地拐进同一条巷子中,消失在街角。 约莫半个小时后,码头工人工会的总部里。 “哎,咱们都在这住了两周了,西罗大人是怎么想的。” 一个帮众伸着懒腰,从地铺上坐起,小声抱怨着。 自从贝尔兰将军被俘获的消息传到阿雅克肖后,西罗就立刻命令自己帮派的所有成员驻守在总部里,不可随意外出,还要求其他帮派也根据规模派出人手留在总部。 这本就是座规模不大的小教堂,一下子涌进上百人之后,帮众们也只得在前殿,中殿,还有祭台前打满了地铺。 就连地下墓穴里的尸骨也被西罗下令丢了出去,转而堆满了各种食物与淡水,还有其他的生活物资,似乎是打算长久待在这里。 “嘘嘘,你小声点。” 另一名帮众听到那人抱怨之后,连忙捂住那人的嘴巴,小声说道: “你可少说点吧,我听说啊,这都和那个波拿巴离不开关系,前两天西罗大人听说他回阿雅克肖了,又加急储备了一批食物,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哦哦,这倒是有些蹊跷啊...” 与此同时,教堂的神父室,也是工会首席西罗的房间。 “呼...也就是说,劳伦斯·波拿巴带人去孤儿院了?” 西罗仍是烟不离手,深吸一口雪茄后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语气毫无波澜地问向他身前几个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帮众。 “没错,西罗先生。” 一个帮众上前一步,单膝跪在西罗面前,紧张地回话道: “那个该死的马里奥,没有拦住劳伦斯,放他们进去了。不过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这样啊...” 西罗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截雪茄连带着一根完整的烟灰碾在白银制的烟灰缸里,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帮众很是不解地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随后小心地开口道: “西罗先生,那座孤儿院里可是...如果该死的老马里奥将您供出来了,这,这可是死罪啊。” 西罗起身将窗户打开,让房间里的烟味稍稍散去了一些,漫不经心地说道: “死罪,呵,若是在法庭上宣读我的罪名,恐怕一张纸正反两面都写不下。但是...” 西罗说着,迎着午间的太阳看向窗外明媚的海滩,在海风吹拂下张开双臂,很是享受地舒展了下身体,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帮众,说道: “但是,我现在还在这,不在阿雅克肖的地牢里,你说是为什么?” 那帮众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知道西罗先生是非常喜欢向手下提问的,一旦回答不合他的心意,轻则当场挨到一番训斥,重则直接被扔出总部,逐出帮派。 “因为...因为您没有落下证据...?”帮众忐忑不安地回答道。 “唉,蠢货。” 西罗毫不留情地骂道,不过却罕见地没有发火,将头扭向窗外解释道: “帕斯夸莱·保利可不是无能之辈,我做的这些事,他全都知道,我也根本不向他隐瞒。” “这...西罗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仍然没有被扔到地牢去,因为我明白...” 西罗回到座位上,又从盒子里取出一根修剪好的雪茄叼在嘴上,说道: “我始终没有越过保利的底线,而且,保利也需要我来协助管理港口,这就是为什么我还能活着坐在这。” 几名帮众连忙重重地点头,向西罗表示自己听明白了,毕竟他们都知道西罗先生不喜欢蠢人。 “但是...” 西罗突然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嘴里还没有点燃的雪茄也被他取下,放回了盒子里,沉声说道: “劳伦斯·波拿巴,这小子,脑袋倒挺好使的,猜出了这一层关系。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保利认定我越过了底线。” 虽然西罗不知道劳伦斯与保利谈话的内容,但是根据他在总督府的线人汇报,保利在那次会面之后的几个小时都情绪暴躁,再结合上劳伦斯俘获贝尔兰将军的情报,西罗大概也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啊这,西罗先生,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岌岌可危了!” 为首的那帮众还是第一次听西罗提起这件事,后背顿时一阵发凉,连声问道。 而西罗缓缓地摇头,望向窗外,说道: “两天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很奇怪的是,国防军的部队始终没有来包围我们。直到刚刚,知道劳伦斯带人去了孤儿院之后我才明白,保利应该是把对付我的任务给了劳伦斯。” 这些帮众们听罢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如果面对的是军队的包围,西罗这些天准备再多也是白费,但如果是对付巡逻队那一百余人,压力无疑小了许多。 西罗没有理会手下们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而且,这还透露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息...” “啊?西罗先生,是什么?” “保利想杀我,所以派了劳伦斯,但又不想直接杀我,所以只派了劳伦斯。看来,保利对那个波拿巴也是极为忌惮啊...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西罗虽然向手下提问,但马上自问自答地说道: “只要劳伦斯·波拿巴在这两天没有抓住我,保利对我的情绪平复之后,他再去审视劳伦斯玩的那些小把戏...到时候,猫捉老鼠的游戏就该角色互换了。” “哦!” 帮众们欣喜地互相对视一眼,尽管西罗说的这些博弈关系他们听不明白,但他们理解了,只要那个劳伦斯没有在这两天打到总部里来,他们就安全了。 至于孤儿院的那些秘密,此刻在西罗眼里并不重要,他的眼睛全盯在保利身上。 待到帮众们离开房间后,西罗犹豫着还是将雪茄盒放回了抽屉里,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道: “来吧,劳伦斯·波拿巴,让我看看你有几分的本事。” 第六十二章 风雨欲来(下) 翌日的上午时分,阿雅克肖的西城区。 劳伦斯效仿当初在巡逻队驻地前立威的手段,也命人连夜搭建了一座简易的木制高台。 贫民窟里多的是游手好闲的懒汉,早在半夜还在施工时,就有人围在了不远处,待到上午搭建完成后,尽管劳伦斯还没有出面,但是这一片街区已经涌来不少闻讯赶来的市民。 甚至南北城区的不少市民听闻消息之后,也专门赶到这里来。 而为了吸引更多市民的围观,劳伦斯还特意派人买来了几大桶浓汤与淡啤酒,为前来的市民提供免费的早餐,这使得常日里食不果腹的贫民们得到消息后更加疯狂地涌来了。 上一次巡逻队的大动作还是一月初时劳伦斯枪决那三名囚犯,这让市民们期待而激动地聚集在这里,猜测着这一次巡逻队想要宣布什么。 不过,此刻的劳伦斯还在格罗索的驻地里,身边是老肖恩,亚安,刚从土伦赶回来的格罗索,以及被劳伦斯秘密押来的老马里奥。 “怎么样?” 劳伦斯率先问向刚刚赶回来的格罗索,他的身上还有一股湿咸的海水味,是黎明时分才赶回阿雅克肖的。 “去土伦找了个老朋友,已经谈好了,我也是搭他的船回来的。” 格罗索打了个哈欠说道: “他的船现在就在港口里,是一艘退役后的四级舰。” 劳伦斯满意地点点头,根据当下通行的战舰分类,一到三级舰就是各国的主力线列战舰了,四级舰则是战列舰和巡防舰的中间等级,再往下就是巡防舰和小型护卫舰了。 当初的白蔷薇号也不过是艘改装的重型巡防舰。 四级舰一般有60门左右的火炮,偶尔也会被编入线列战舰中,对于劳伦斯来说无疑是够用了。 “哦,你的那张存款单也给你兑换成黄金了。” 格罗索说着,小心地从随身携带的腰包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金砖,有些不舍地递给劳伦斯。 这块金砖大概有3.8磅重,也就是劳伦斯习惯的1.75公斤,有巴掌大小,厚度在两厘米左右。 即使是将钱财视为身外物的劳伦斯接过金砖后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如果按照后世的金价,这一块玩意儿可就价值70万元。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劳伦斯让格罗索去通知船长,开始行动。 随后,劳伦斯转头看向老马里奥,他被带到驻地来后就一直瑟瑟发抖着,始终低头不敢看其余人的眼睛,察觉到被劳伦斯注视后更是全身忍不住地颤抖。 “一会儿知道该说什么吧。” 劳伦斯皱着眉头,厌恶地看着老马里奥问道。 “当然,当然。” 老马里奥压制住紧张的情绪,挤出一副谄媚的笑容连声说道: “阁下放心,搞这一套我最熟悉。” “滚吧,你先去台上站着去。” 劳伦斯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两个巡逻兵带着老马里奥先行去高台上亮相,这样也能吸引到更多的市民前来围观。 等到老马里奥离开驻地后,亚安咬牙看着老马里奥的背影,右手紧握在剑柄上,恨声说道: “大人,这令人作呕的老头到底有什么用,我真想亲手把剑刺到他心脏里去。” 老肖恩也止不住地点头附和,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孤儿院地下的惨状,但只是听亚安描述之后就已经觉得马里奥简直就是个畜生。 劳伦斯也斜眼瞥了一下老马里奥的背影,缓缓说道: “你们可别忘了,他在民众心里可不是这副模样,对于阿雅克肖的市民来说,他仍然是善良的马里奥。” ...... 当劳伦斯带着亚安踏上高台时,老马里奥正在台上与市民们微笑着打着招呼。 和蔼的笑容配上他那一身朴素的教士袍,没有人会想到他背地里对那些孩子们会露出怎样的恶魔面孔。 劳伦斯在台上也立刻被人们认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全新的制服,并特意将保利颁发的一级战斗英雄勋章别在胸口处,镀金的勋章在午间的骄阳下闪闪发光。 亚安虽然沉默着站在劳伦斯身后,但西城区的居民们也都对这位嫉恶如仇,每次战斗冲锋在最前列的巡逻兵很是熟悉和爱戴。 “是波拿巴大人,他和马里奥院长一起是要宣布什么吗?” “估计是,听说昨天波拿巴大人还去拜访阿雅克肖孤儿院了。” “唉,这和我们有啥关系呢。” “管他呢,反正这有免费的浓汤和啤酒。” ...... 午间的海风将老马里奥长袍的下摆微微吹起,他不安地看了看劳伦斯,后者则是对他轻轻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咳咳...” 老马里奥重重地咳嗽两声,双手举过头顶拍了两下,吸引围观群众们的注意,场上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各位市民们,这里是马里奥,上帝的忠实仆人,阿雅克肖孤儿院的院长。” 老马里奥对着群众们扯足了嗓子大喊着。 然而,他在说完这句自我介绍后便戛然而止,忽然捂住自己的胸口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在老马里奥声音停顿后,场上仅有的几分杂音也消失了。 人们都屏息看向台上的这位老人,即使是来混吃混喝的贫民也忍不住放下碗勺,看向老马里奥。 老马里奥沐浴在众人的注视下,小声的啜泣很快便成了嚎嚎大哭,他甚至直接跪在台上,双手紧紧抓着胸口放声大哭着。 底下的群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见这样一位远近闻名的善人和身体羸弱的老人,竟不顾仪态地悲恸着,即使是不认识马里奥的人也顿时感到一阵心酸。 “啊啊啊,朋友们!我今天...是来赎罪的啊啊啊!我是罪人啊!” 老马里奥在令人心悸的哭声中不断诉说着自己的罪过: “是我...没有照顾好那些孩子们,是我...懦弱地向邪恶屈服,是我,都是我啊啊啊...” 这极具感染力的哭声霎时让一些民众站不住了,纷纷对着老马里奥高呼道: “嘿!老马里奥你是怎么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对啊!” ...... 老马里奥没有回应,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大腿间继续放声痛哭,就连劳伦斯也不禁脸色怪异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这演技不去往戏剧界发展真是可惜了。 第六十三章 由谁来制裁(上) 就在围观者们焦急地向老马里奥大声询问时,只见高台之下,忽然有一群巡逻兵簇拥着二十来个浑身黝黑的矮个子来到群众的面前。 众人粗略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地方跑出来的黑奴被巡逻兵抓回来了。 可等到他们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黑人,而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只是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包裹着一层由泥巴,墙灰,黄土,还有排泄物混在一起的泥壳,就连脸上也不例外。 至于他们的衣服,只不过是一张破烂乌黑的,包裹住隐私部位的麻布,甚至有人连麻布都没有,干脆一丝不挂着。 他们身上的味道就连护送着他们来到场上的巡逻兵都险些忍受不住,哪怕距离更远一些的围观者都忍不住捂着口鼻,有些刚刚在这里饱餐一顿的市民直接将吃下的浓汤全部吐了出来。 待到他们走的更近些,市民们才震惊地发现,这哪里是一群人,就连一群猴子都比他们更健壮,干瘦的躯干,竹竿般的四肢,让人忍不住觉得他们下一秒就会全身散架。 “我的天呐,这...这些孩子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吗?” “我受不了了!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呕...” “等等...老马里奥刚刚提到了孩子们。” 围观的市民们很快反应过来,接连将震惊而惊惧的眼神投向老马里奥。 就在这时,只见人群之中突然钻出来一个戴着头巾的中年妇女。 她拼尽全力挤开面前的围观者,冲到这群孩子面前,双眼死死盯着其中一个男孩。 巡逻兵们下意识地举起枪口对准她,她却仍失神地,一步一步向那个男孩缓缓走去。 “戴森...!是你吗...?我的儿子,我不会认错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认错的!” 妇女的脸颊上眨眼之间就布满了眼泪,双腿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张开双臂哭着向她的儿子大喊着。 那男孩也认出了自己的母亲,但他仍是面无表情,犹豫着向前迈出了两步,然后就停下来了。 在那座孤儿院里,他经历过太多这样的服从测试,任何孩子一旦表现出逃跑的意愿,就会被塞进一口箱子里关上整整一天。 方才还吵闹的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就连老马里奥都停止了表演,痴痴着望着这一对母子。 “你没告诉我,这里面不只有孤儿。”劳伦斯斜了马里奥一眼,厉声说道。 “我...”老马里奥低着头,小声说道: “有时候送来的孩子不够,我们就会主动...收养一些。” 而在台下,护送着孩子们的巡逻兵抬头望着劳伦斯,在得到劳伦斯的点头许可后,小心地将那位男孩拉到了他母亲身边。 没有在乎男孩身上的污秽,妇女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泪水为男孩清洗脸庞: “戴森呜呜,我的好戴森呜呜呜,我还以为你死了...” 女人的哭声立刻点燃了群众的愤怒,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为之动容。 尤其是育有子女的市民们,想到自己那可爱的儿女也可能会变成这番野人模样,更是感到一阵后怕与暴怒。 寂静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怒喝与呐喊,人们在嘴里痛骂着,手指直指着老马里奥。 甚至有胆大的人直接开始冲击台下的巡逻兵,准备爬到高台上来。 越来越多的人群加入到冲击而痛骂的行列中来,即使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绅士,也跟在人群中面红耳赤的呐喊着。 当个体淹没在群体之中,他仅有的那点理智也会被吞没。 “大人!” 亚安有些紧张地将手握在剑柄上,看向劳伦斯,在亚安眼里,场面无疑是已经失控了。 “鸣枪吧。” 劳伦斯沉着地命令道,双眼却略有兴奋地看着群情激愤的人群。 数十把火枪对着天空齐射发出响亮的爆响声,瞬间让冲击巡逻兵的民众们冷静了几分,白色的烟雾顺着风势缓缓飘向人群,硝烟的味道也让呐喊的民众们渐渐闭上了嘴巴。 “市民们,同胞们,请允许我发言。” 劳伦斯上前两步,走到高台的边缘上,趁着人群安静的这小会儿时间高声喊道: “正如你们所见,这就是阿雅克肖孤儿院的孩子们,而且,更多的孩子没有被带到现场来。看看他们吧,即使是天使也会落下眼泪。” “没错!” “这不可饶恕!” “必须降下制裁!” 劳伦斯的话瞬间在人群里激起了一片回响,人们甚至比刚刚更加激动。 “但是!”劳伦斯沉声大喝道: “这并不是可怜的老马里奥的罪过,他是一个忠实的卫道士,也是一个孱弱无力,无依无靠的老人。他并不会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迹。” 民众们听完劳伦斯的话后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他们又抬头看了看仍在哭泣不止的老马里奥,仿佛他也在为这些孩子们落泪。 老马里奥平日里那温良谦恭的形象又被人们所想起,结合上劳伦斯的这番话,人们也反应过来,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于是屏息望着劳伦斯,等待他将背后的真相说出来。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已经查明,是西罗·拉塞尔,码头工人工会的首席,那个令人作呕的恶魔。” 劳伦斯从怀里将对西罗的逮捕令掏出来,高举在头顶,振臂高呼道: “是他,威胁并强迫可怜的老马里奥屈服,将那座爱与真善的孤儿院变成了他饲养奴隶的人间地狱。想想吧,同胞们!你的孩子,你的亲人,你所珍爱的人,都可能在西罗的手中变成这些模样!” 群众们怔怔地望着劳伦斯和他手中的逮捕令,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但是那样式确实是科西嘉的公文。随后又看了看那些孩子们,他们浑身污秽和麻木的模样实在是令人不忍直视。 “同胞们,我虽然出生在意大利,但我的血管里流的是科西嘉人的血,我也明白,科西嘉人是怎样一个有血性的民族。面对这样的罪恶,任何一个科西嘉人的血液都会止不住地沸腾!” 场上的寂静只延续了几秒时间,随后爆发出的是一阵比之前还要响亮的呐喊,不论男女,不论老少,此刻场上的所有人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被践踏,被踩着脖子侮辱的科西嘉人。 “科西嘉同胞们,告诉我,你们血管里流淌的,是奴隶的血,还是斗士的血!” 而面对这样的侮辱,每一个好斗而崇杀的科西嘉人都会用他们的方式做出回应: “制裁他!把他的尸体丢到海里去!” “这一切要用血来偿还!” “把他绞死在我们面前!” ...... 第六十四章 由谁来制裁(下) 老马里奥惊恐而害怕地望着底下暴怒的人群,他在科西嘉岛上这六十年,都没有见过如此亢奋而愤怒的民众。 虽然他此刻在民众心里还是一个妥妥的被害者,但是跪在这高台上,听着耳边传来一阵阵呐喊的声浪,看着人们嘶吼的模样,已经让老马里奥浑身颤抖而不知所措了。 劳伦斯右手握拳直直举在头顶,用眼神与每一个愤怒的科西嘉人进行接触,从他们的眼里,劳伦斯看出了一个好斗民族的血性。 “请让我发言,同胞们!” 劳伦斯高呼了整整三声,才让狂热的人群安静下来,即使他们停止了呐喊,也能听见男人们沉重的喘息声和女人们止不住的啜泣声。 “西罗·拉塞尔,他这是对科西嘉的正义明目张胆地践踏。正如我所立下的承诺,我将与这种罪恶对抗到底,将正义重新迎回科西嘉的土地上!” 劳伦斯高喊着,神情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说道: “然而,西罗·拉塞尔至今没有认识到他所犯下的罪行,纠集了他的爪牙准备进行抵抗。为此,我需要借助各位,各位无畏的科西嘉人的力量。” 说罢,劳伦斯将手中逮捕令举在头顶,令所有人都能看见,说道: “现在,我援引科西嘉宪法,明确科西嘉人民所具有的抗击罪恶的权力,我也在此,将保利总督对我的授权分授予所有正义的科西嘉公民。” 在所有民众的注视下,劳伦斯缓缓将手中的逮捕令对折起来,用力将其撕成无数纸片。 随后,劳伦斯将纸屑捧在掌中,径直对着台下的民众泼洒出去。 二月地中海的空气还有些微寒,但在场的民众们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哪怕是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贫民们也都觉得浑身燥热。 他们是挣扎着底层的贫民,从未有过劳伦斯这样的上位者坦言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更不曾有过像现在这样,被明确并授予了自己的那份维护正义的权力。 在此之前,他们认为自己拥有的唯一权力就是活着。 人们争相举起双臂从空中接下逮捕令的碎片,这样的象征也让他们不自觉地认为,自己是站在法律与正义的一侧。 “同胞们,我能听见你们的呼声。” 劳伦斯用力握拳锤在自己的胸口,身体微躬地对着人海喊道: “科西嘉的人民们,是时候拿起你们手中的权力,让罪人付出血的代价,不要再问由谁来制裁,刀剑与权柄都握在你们自己手中!” ...... 轰隆! 就在劳伦斯话音落下的瞬间,海边传来一阵震耳的炮声。 数十枚乌黑的弹丸在晴朗的空中划过,径直朝着海滩边的一座小教堂飞去,只是瞬间就将这座教堂淹没在飞扬的沙子与烟雾中。 尽管大多数弹丸都打在沙地上,陷进去足足一米深,但是砸在教堂上的数颗弹丸瞬间就在这座饱经沧桑的建筑上开了几个大洞。 就连这座哥特式教堂最标志性的塔尖,也在一轮炮击中被夷平。 “该死的!是地震了吗!” 西罗剧烈咳嗽着将雪茄丢在地上踩灭,他只感到整座建筑都在抖动,墙壁缝隙里的灰尘与沙子也在不停落下,很快整个房间便是一片狼藉。 “西罗先生!” 一个帮众连爬带跑地冲进西罗的房间,在灰尘里重重咳嗽了几声后急促说道: “是炮击!我们受到炮击了!” “炮击?是劳伦斯·波拿巴吗...他哪来的火炮!” 西罗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拍在脑袋上,咬牙思考着。 然而,还未等他平复思绪,耳边又是传来一阵爆鸣声,紧随其后的是教堂的剧烈震动,险些让西罗摔倒在地。 其中一枚炮弹甚至击中了西罗房间窗户的上沿,顿时将一半的天花板都削去了,玻璃与石渣满地都是,溅起的玻璃渣打在西罗身上,瞬间划开了几道口子。 “西罗先生!”帮众连忙上前扶住西罗,说道: “这里太危险,您还是去地下墓穴吧!” 西罗微微点头,牙齿却因恼怒而止不住地颤抖着。 在阿雅克肖这么多年,他还从未有过总部被人炮击这样的奇耻大辱。 西罗从神父室走出,来到祭坛前看了看情况。 只见原本宽阔高耸的穹顶已经被开了两个大洞,两枚炮弹和掉落的石块杂乱地堆在前殿与中殿里。 在炮击中负伤的帮众们痛苦地哀嚎着,这里本就是人员最密集的地方,这两颗炮弹击穿穹顶之后伴随着掉落的碎石,击伤了不少帮众。 甚至在西罗眼里,就有一人被一块掉落的巨大石板拦腰砸断,身子被断成了两截,还没有断气,正苦苦哀嚎着。 不敢在此停留太久,西罗只是露面之后便快步走到地下墓穴,对身边一个手下命令道: “派几个人出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让所有人都来墓穴躲避。” “这...西罗先生,墓穴里面堆满了东西,恐怕只能再容下几十人。” “那让我们的人先进来,其他帮派的留上面!” 西罗咬牙吩咐完后,下意识地想抽一根雪茄,摸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雪茄盒已经在房间里被炮击碾碎了。 更加气愤地踹了一脚墙壁之后,西罗也得在一阵阵轰隆声和教堂的震动中等待手下前来复命。 约莫十分钟后,地下墓穴里已经是人满为患,外面的人还在拼命朝里挤着,尤其是每一轮炮击过后,听到那骇人的轰鸣声,都会使得外面挤得更加用力。 西罗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人也蓬头垢面地回来了,在拥挤的地下墓穴里好一会儿才找到西罗,也不顾及周围还有人在,惊慌地跪在地上说: “西罗先生!外面是艘商船在炮击我们!” “商船?!他怎么敢!海军呢,海军就放任那艘船在那里开火吗!” 西罗难以置信地惊声说道,就连周围的帮众们也满脸惊慌地面面相觑着。 “海军不知道为什么,两艘线列舰都没有出动,仍然在港口里面停泊着。” “什么?!” 西罗皱紧了眉头,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 又是过了将近半个小时,西罗才接到报告,说海军的战舰终于出动了,那艘商船也停止了炮击,开始撤离。 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地下墓穴的帮众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到地面上。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狂轰滥炸,这座教堂的顶盖已经被完全削去,只剩了几面厚实的墙壁,而在残垣断壁之中,随处可见的是不完整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 存活下来的帮众也已经完全麻木了,双眼失神地坐在碎石和尸体中间。 刚刚那一轮轮的炮火已经摧毁了他们的心智,甚至有些人直接无视西罗的命令,从教堂里溃散而逃。 还不等西罗清点死伤人数,一个帮众连滚带爬地跑到他面前,双眼瞪圆地看着西罗,惊慌地报告道: “西...西罗先生!外面,有一大队人拿着武器在向这里靠近。” “哼。”西罗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 “劳伦斯的巡逻队吗,果然来了,把火枪与刀剑分发下去,我们就占据这里反击...” 然而,西罗话音未落,那帮众已经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抓着西罗的裤子,哭喊着说道: “西罗大人!不是巡逻队!是那群贱民!他们举着草叉和火把过来了!” 第六十五章 落幕 “那群贱民...?不可能,不可能...” 西罗怔怔地念叨着,一脚将拽着他裤子的帮众踢开,亲自爬上已经快要化为废墟的二楼,向远处眺望着。 只见不远处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山人海,他们步伐坚定,从四面八方朝着教堂涌来。手里挥舞着火把与千奇百怪的武器。 铁棍,木棒,甚至是随手从街边抄起的带钉子的木板,这些贫民的武器看上去是如此的滑稽可笑,他们干瘦的身躯看上去又是如此无力。 但是当他们聚集在一起,当这些星星之火开始聚拢,即使是西罗从远处望去,也忍不住感到两腿发软。 无数被愤怒所点燃的民众化作最无畏的战士,他们的嘶吼就是战鼓,他们冲锋着、呐喊着,爆发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能量。 而西罗只能茫然地攀在断壁上,口中发疯似的呢喃着: “不可能...不可能...” 与此同时的海面上,格罗索正屹立在那商船的舰首,双眼痴痴地看着海滩上,不断向教堂逼近的民众们。 “劳伦斯,你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即使是在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格罗索也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平日里最底层的贱民们竟然拾起一切他们能找到的武器,朝着拥有火枪与刀剑的敌人发起冲锋。 仅仅是在远处看着,格罗索已经感到浑身有些燥热,作为一名战士,面对这样炽烈的冲锋场面,不禁使得格罗索有种加入其中的冲动。 “喂,格罗索,后面两艘军舰追上来了。” 船长有些不安地拍了拍格罗索肩膀,担忧地说道,他可不想为了几磅黄金就把整艘船搭进去。 “没事的。” 格罗索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滩上的战场,将船长的手从肩上拿下,头也不回地说道: “相信劳伦斯·波拿巴,他算计好了一切。” 片刻过后,那两艘军舰果然只是在象征性的追击之后就放慢了航速,整个过程连一炮都未开过。 而在海滩上,民众们仍在朝着教堂不断逼近。 西罗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切的阴谋轨迹,一切的算度谋略,在这无穷无尽的人民力量面前,都像是纸糊的一样无用。 直到现在,西罗仍然不明白,劳伦斯是怎么将这些民众唤醒并向他发动攻击的: “该死的!劳伦斯,他是怎么做到的,用钱收买...他不可能有这么多金钱,逼迫着这些贱民过来吗...连我都做不到这样的事!该死的!不可能!” 教堂里的帮众们也都分到了火枪与弹药,但是当他们看着外面那黑压压的人海之后,却连装填的心思都没有了。 甚至有人失了魂魄般望着民众们,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铅弹散落一地,却连一点拾捡的心思都没有。 双方的距离更近了,透过空荡荡地窗户,帮众们与民众们已经能够互相看到彼此的长相,而站在二楼的西罗也在人群看见了那个将他置于这种境地的元凶。 “劳伦斯·波拿巴!” 西罗大喝一声,一手恼怒地砸在满是玻璃渣的断壁上,溅得整个掌心都是鲜血。 劳伦斯也发现了二楼的西罗,对于这个他来到科西嘉以来的心腹大患,劳伦斯只是微微抬头和西罗对视了一眼,嘴角稍弯,露出嘲弄的笑容。 当双方的距离无限缩短后,民众们也震惊地发现,那教堂里的帮众,竟然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那是刀疤脸卢卡!每周勒索我的混蛋!” “天呐,还有矮子科尔!这畜生怎么也在这!” “还有鬃狗格特!我儿子的腿就是被他打断的!” “我知道了,他们都是一伙的!” ...... 这些平日里欺压一方,鱼肉百姓的帮派分子很快就被民众们识认出来,民众们也即刻反应过来,那个西罗·拉塞尔与这些人绝对脱不开干系。 而那些被认出来的帮众们则顿时一个咯噔,两腿发软着朝着教堂里面后退,不少人直接将手里的火枪丢在了地上,没有了一丝抵抗的意愿。 “绞死他们!”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带头大喝了一声,瞬间又将亢奋的民众们推向高潮,争相朝着教堂里冲锋而去。 只听见几声零星的枪响过后,最前列的几名民众中枪倒下,但紧随其后的无尽人海跨过他们倒下的躯体继续向教堂呐喊冲锋着。 这是一场完全一边倒的战斗,民众手里的铁棍木棒像暴雨一样朝着帮众的身上砸去,整个教堂大殿里回响的都是帮众们的哀嚎与溃散的哭声。 仅仅几分钟过后,亚安就已经提着还在滴血的佩剑前来向劳伦斯报告,从亚安的语气种,劳伦斯也听出了几分解脱: “大人,西罗已经抓到了。其余人要么放弃抵抗,要么死了。” 说罢,只见一群巡逻兵从教堂走出,他们中间护卫着一个鼻青脸肿,满脸是血的男人。 这男人的两腿已经使不上力了,不知是不是被打断的,所以只得被两个巡逻兵拎着胳膊拽了出来。 要不是被巡逻兵们保护着,他早就被狂热的民众们撕成了碎片。 男人被扔到劳伦斯面前后就只得双手支撑着身体,趴在地上,凄惨地抬头看了一眼劳伦斯,惨笑着说道: “劳伦斯·波拿巴,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劳伦斯低头看了他一眼,尽管脸上是青紫一片,还沾满了鲜血,但仍然能辨认出来这就是西罗·拉塞尔。 亚安则站在劳伦斯身后,双眼死死盯着西罗,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着。 “来人,分派人手维持秩序,民众们对教堂里的抢掠可以无视,但不可蔓延到城区里去。亚安,你把他扛着,跟我来。” 劳伦斯没有理会西罗,而是瞥了一眼在教堂里哄抢物资的民众,对身边的巡逻兵吩咐道。 亚安依照劳伦斯的命令,走到西罗面前蹲下,抓起他的衣领,犹豫两秒之后直接一记重拳打在西罗的下巴上: “畜生!这一拳是为了克里斯蒂娜,我的爱人,那个可怜的纺织女工。” 伴随着几颗带血的牙齿飞出,亚安捏了捏拳头,忍住了再给他一拳的冲动,将已经半昏迷的西罗扛在肩上,跟上劳伦斯的脚步。 三人远离狂热的人群,来到不远处的海滩上。 午间沙滩上的阳光很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但是躺在沙上的西罗却只觉得浑身冰冷,鼻子与眼角还在不停地渗血,腿部的剧烈疼痛更是让他表情扭曲。 “来聊会天吧,西罗·拉塞尔。” 第六十六章 后事(上) “聊天...呵,好啊。” 西罗挣扎着坐起身,从嘴里吐出满口的沙子,这是亚安刚刚直接把他扔在沙地里时吞的,侧头看了一眼劳伦斯,咧嘴惨笑说道: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我到底输在哪了。” 劳伦斯没有看他,而是望着眼前碧波荡漾的大海,来到科西嘉这么多天,劳伦斯还没有过现在这样放松的心境,来好好观赏一番没有受到工业污染的纯洁海洋。 西罗等待了片刻,见劳伦斯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说道: “我不认为你的算度比我更深,但我还是输了。” “我承认,你玩弄那些小把戏比我强。” 劳伦斯仍然看着眼前的大海说道: “但你算计的对象错了。” “对象错了...?” “你只会算计人,而我,会算计人心。” “人心吗...” 西罗强忍着全身的疼痛,扭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居所,那座曾经被多少阿雅克肖人视为禁地的教堂,如今只剩下几根石柱与墙壁了。 在炮击中幸存的塔顶也被民众们争相丢上火把,现在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 即使待在这里,西罗也能隐约听见自己手下在围殴践踏中的哀嚎声。 西罗闭上眼睛,向后倒在沙滩上,他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对了,两天之前,你到底给保利看了什么,让他下了决心杀我。” 劳伦斯从沙滩上捡起一颗石子,用力丢进海中,缓声说道: “没什么,一封伪造的信。” “内容呢。” “很离谱,说你会勾结热那亚人从海上入侵阿雅克肖,打进总督府,然后被扶持为新的总督,抢了保利的位子。” “真够扯的,只有患了妄想症的人才会相信吧。” 西罗剧烈地咳嗽两声,忍着嗓子里咳出的喉血说道。 “确实,不过,每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妄想症,职位越高越重。” 劳伦斯毫不在乎地说道,从沙滩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沙,居高临下地看着西罗说道: “当然,保利不会有后悔的机会了,你也是。” 说罢,劳伦斯转身拍了拍亚安的肩膀,凝重地说道: “按照与你的约定,他是你的了。” 亚安点点头,提着血痕没干的剑,朝着地上的西罗走去。 西罗躺在地上,吃力地将头后仰,最后看了一眼劳伦斯背影的倒影,像是发癫一样痴笑呢喃着: “帕斯夸莱·保利...你终究没有意识到啊,把你踹出总督府的不会是我,反而是这小子啊...” ...... 教堂里的冲突已经接近尾声,地下墓穴里的物资在巡逻队的部署下被转移出来,建筑本身则在烈火燃烧下很快轰然倒塌,只留下一片残渣碎石。 好在劳伦斯提前部署了巡逻兵以维持现场的秩序,那些幸存下来的帮众已经被巡逻兵们羁押并保护起来,要是把他们丢在这狂热的人群里,恐怕不出十秒就会血染满地。 民众们围在已经燃烧倒塌的教堂旁,兴奋而激动地朝着废墟丢掷石子。 这是他们首次发现,即使是自己这样的贫民,联合起来的力量也能将曾经这座生人勿近的教堂化为一片灰烬。 劳伦斯则站在民众中间,一片维持着秩序,一边接受民众们感激而崇敬的注目。 而就在这时,海滩边缘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这马蹄声密集而沉重,听起来人数不少,而且马背所搭载的重量也不低。 劳伦斯没有扭头,只是倾听了片刻就知道,来者是谁。 能够在阿雅克肖快速调动的重骑兵,只有直属于总督府的胸甲骑兵队,而他们到来是代表谁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见数十名胸甲骑兵策马朝着教堂飞奔而来,挥起马鞭在空中抽的啪啪作响,他们的马刀与手枪都佩在腰间,是全副武装而来。 民众们见状纷纷冷静几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些胸甲骑兵们靠近,这可是国防军中最为顶尖的战力,没有人会蠢到主动招惹他们。 劳伦斯在人群之中打量了一番骑兵们,数量在五十人左右,看来是全体出动了。 “所有人!双手抱头!蹲下!” 只听为首的一名骑兵策马上前几步,对着在场的民众们断喝一声,如惊雷般雄浑的声音顿时让不少人为之一颤。 见不少民众还犹犹豫豫地伫在原地,那骑兵继续喊道: “我们接到命令,码头工人工会总部附近发生暴动,特来此镇压暴动,维护秩序!” 劳伦斯摸着下巴,皱眉对一旁的老肖恩说道: “看来是我们的保利总督看不下去了,老肖恩,你先上前与其交涉。” 老肖恩点点头,挤开面前的人群,来到那名骑兵面前,对着马上的骑兵鞠了一躬,用余光扫过他的袖口,发现是一名上尉,于是说道: “英勇的骑兵上尉,场面已经被巡逻队所控制了,并不存在所谓的暴乱。” 虽然巡逻队与军队不是一个系统,但毕竟都是公职人员,那骑兵在马背上扫了一眼老肖恩身上的制服后,语气稍稍缓和了几分,但仍是厉声说道: “是否定性为暴乱不由你说了算,今日我们必须将首要的暴徒羁押进地牢之中。” 此言一出,在场的民众们纷纷后怕地面面相觑,军队的地牢可不像阿雅克肖监狱那样仁慈,一旦进了那里,能不能活着走出还是个问题。 隐匿在人群中的劳伦斯眉头皱的更紧了,他不相信以保利总督的性格,会逆着民心使用军队,明目张胆地抓捕这些平民。 如此想来,抓人的决定估计是这个骑兵队长的自作主张,自以为可以讨好保利总督。 就在劳伦斯思考的时候,骑兵们已经开始行动,原本的方阵立马散开,变为一个巨大的圆阵,将在场的民众包围在其中。 有些胆怯想要离开的平民,在靠近圆阵边缘时,也都被骑兵挥舞着马刀吓退。 眼见着几名骑兵已经下马掏出了长绳索,一步步靠近这些平民,这时只听见人群当中忽然传来一阵断喝: “慢着!” 在场的平民与骑兵们都为止一愣,不知是何人这么大胆,敢喝停这些杀气腾腾的胸甲骑兵。 定睛看去后才发现是劳伦斯缓缓从人群走出,来到那骑兵面前。 民众们期待而紧张地望着劳伦斯,不知为何,当劳伦斯·波拿巴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便觉得自己无比的安心,好似待在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之中一样。 “你...你是波拿巴少校,哦不,是波拿巴中校。” 这骑兵队长正是当时护送劳伦斯与崔法利少校前往的巴斯蒂亚的六名骑兵之一,因此也立刻认出了劳伦斯。 “上尉。” 劳伦斯面无表情,毫不客气地抬头直盯着马背上的骑兵队长。 自己的军衔比这队长高出两级,二人还都是隶属于总督府的军人,因此劳伦斯对他完全是一副命令的模样: “你这次行动的命令文书呢?我要核验。” 这骑兵上尉瞳孔一缩,完全不知道劳伦斯是怎么得知自己根本没有得到抓人的命令,在发给他的命令上,只有简单的维持秩序而已。 “波拿巴中校...这,这次行动紧急,是经过保利将军的口令授权,并没有公文。” 骑兵队长也只得支支吾吾地搪塞着,眼神游离地说道。 “是吗?我是总督府参谋,可随时面见总督,你将部下留在这里,你我二人这就去总督府求证口令的内容,如何?” 第六十七章 后事(下) 那骑兵队长自然是连连摇头,他本就没有得到抓人的授权,在场的民众也根本没有针对胸甲骑兵队的敌对行为,于情于理,他都是处于下风。 这事要是被捅到保利面前,说不准自己还会落下一个擅自行事的罪名。 手持绳索的骑兵下马后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迟疑地看着他们的队长。 “咳咳,波拿巴中校,事态紧急,请恕我先执行命令...” 骑兵队长尴尬地咳嗽两声,给手下们使了个眼色,准备忽视掉劳伦斯,示意他们继续抓捕。 骑兵们在得到命令后也只得拿着绳索向民众们步步逼近,而场上的民众们也顿时惊慌地后退,下意识地退到了劳伦斯的身后。 此刻,在他们眼里,波拿巴大人就是他们唯一的靠山。 “慢着!” 劳伦斯又是一声断喝,上前两步,直盯着骑兵队长的眼睛说道: “上尉,你说要抓捕暴徒,我倒想问问,这哪些人是暴徒,在我眼里,这里只有正义的科西嘉斗士。” “波拿巴中校,保利将军已经将此认定为一场暴乱,那么所有参与其中的人自然都是暴徒。” 骑兵队长不敢看劳伦斯的眼睛,只得扫视着在场的人群说道,但他的语气早已没了刚来时的雄浑与厚重。 “所有人?这里足足有近千人,你要全部关进地牢去?” 劳伦斯冷笑一声说道: “军队的地牢要是不够用,上尉是不是还准备借用我巡逻队的地牢?然后再把阿雅克肖监狱也塞满?” 骑兵队长面露苦色地摇摇头,整个阿雅克肖才两万左右的人口,他不可能将上千人全部抓捕起来,于是说道: “波拿巴中校言过了,我们只会严惩首要的暴徒,以示惩戒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啊。” 劳伦斯故作恍然大悟地拖长尾音,夸张地点着脑袋,转身面对着所有在场的民众,大声说道: “听见了吗,市民们,原来他们是来抓我走的。” 说罢,还不及这队长有所回话,劳伦斯便扭头看着他,抢先说道: “上尉,我既是你口中的暴徒,还是你口中的首要暴徒,这次的行动是由我发起并领导的,那么,请抓我走吧。” “这...这...波拿巴中校,您不要开玩笑了。” 骑兵队长顿时在马鞍上坐不住了,一个流畅的翻身从马背上跃下,握着劳伦斯的胳膊连声说道。 劳伦斯却像没听见一般甩开他的手章,径直朝着一个手握绳索的骑兵走去。 那骑兵愣愣地站着,还不知道劳伦斯想要做什么,却只见劳伦斯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绳索,直接套在了自己的身上,还自言自语说道: “这绳子有些糙啊,绑着实在不舒服。” 骑兵队长见状心里顿时一紧,在他眼里,劳伦斯现在可是阿雅克肖的红人。 议员卡洛的亲弟弟,保利将军的亲信,羊角湾的战斗英雄,众望所归的巡逻队长,这其中任意一个身份拎出来,骑兵队长都不可能擅自抓捕劳伦斯。 再加上这队长不知道劳伦斯与保利之间的关系,只觉得劳伦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晋升中校,认为他必然是受到了保利的无限器重,更让他决定不可得罪劳伦斯。 在场的民众们见劳伦斯主动将自己绑了起来,也纷纷义愤填膺地上前几步,重新将千奇百怪的武器握在手里。 在他们眼里,如果没了波拿巴大人,整个阿雅克肖就再也不会有这样尊重并庇护自己的长官存在了。 “该死的,这下糟了!” 骑兵队长环视一周,看着这些群情激愤的民众们,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如果因为他自作主张的决定激起了民众反抗,即使这些胸甲骑兵对上普通民众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那样的后果也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队长可以承担的。 “波拿巴中校!” 想到这里,队长连忙快步走向劳伦斯,亲自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急促地说道: “十分抱歉,是我的言辞有误,我...我们的任务还是维持秩序,还请中校您理解。”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我的部下也说过,这里的秩序已经得到控制,我马上就会疏散民众,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这...好罢,在民众离场之后我们就立刻离开。” 骑兵队长悻悻地敬了个礼,点头答应,随后回到自己的马匹上下令全体骑兵解除包围,重新在自己的身后集合。 劳伦斯也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这些民众继续聚集在这里也让劳伦斯有些担忧,于是吩咐手下的巡逻兵们开始对民众们进行劝离疏散。 “真是多亏了波拿巴大人。” “对啊,那些骑兵真是太骇人了,吓死我了。” “听说被军队抓走的人,可都基本没有回来的,幸好,幸好。” 民众们一边离开海滩,一边同周围的人放声议论着,对于劳伦斯刚刚挺身而出的行为,大家更是赞不绝口。 有不少人每走几步路,就要回头看一眼劳伦斯,最后带着十分的感激与不舍离开了海滩。 胸甲骑兵们见状,也脸色阴郁地一言不发,直接策马小步快走着回去复命了。 留在化作废墟的教堂旁的,只有零零散散的围观者还有劳伦斯和他的巡逻兵们,以及被羁押起来的帮众们。 劳伦斯听着渐渐消散的马蹄声,也松了一口气,呢喃着: “呼...这种狐假虎威的把戏倒挺有效果的。” 刚刚,劳伦斯也知道单凭国防军中校的身份是镇不住那骑兵队长的,真正让他投鼠忌器的,还是自己在保利与民众那里的地位。 “波拿巴大人,教堂周边已经基本清扫完毕了,里面的物资也都在倒塌前运出来了。” 老肖恩看着胸甲骑兵们离开,也是放松了不少,来到劳伦斯身旁报告说。 “物资里面有什么?” “大多数都是吃的,面包和风干肉,另外,钱币也有不少,主要是科西嘉金币,还有一些法国的金路易和利弗尔。” “钱币有多少?” 老肖恩听到劳伦斯提起这个,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道: “本来应该有不少,结果被那些民众拿走了大半,剩下的估计就四千多枚科西嘉金币了。” 想到那独眼的身家都不只四千枚金币,这西罗的总部里的钱财必然更多,老肖恩更是觉得一阵痛心。 劳伦斯则无所谓地笑着摇摇头,在他眼里,这本就是那些人应得的。 “所有人都集合完了吗,准备回程吧。”劳伦斯吩咐道。 “集合完了,哦不对...” 老肖恩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说道: “亚安那小子从刚才起就不见了,现在也没归队。” “亚安啊...” 劳伦斯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巡逻队的地牢里向自己立誓效忠的少年,他对西罗的仇恨,绝对是刻在骨子里的: “没事,我们先走吧,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第六十八章 自裁 率队回到驻地之后,劳伦斯也并没有闲下来。 摆在他面前首个亟需处理的问题,就是阿雅克肖孤儿院的后续。 劳伦斯自己也打心底为那些孩子感到同情,再加上这次发动民众的过程,劳伦斯也没少利用那些孩子们。 这使得劳伦斯于情于理,都不可亏待了那些孩子们。 坐在巡逻队驻地的大厅里,劳伦斯接过老肖恩递上来的,一份详细的教堂里的物资清单,随便扫了几眼,便递还给老肖恩,说道: “老肖恩,现在就派人把里面所有的生活物资送到孤儿院去。” 老肖恩接过清单,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即使以他那贪婪的性格,这次也没有对劳伦斯的分配产生任何异议。 毕竟他也是亲眼看到了那群骨瘦如柴,如干尸一般的孩子们,真不知道他们平日里是靠吃什么活下来的。 忍不住叹了口气,劳伦斯用手托着下巴,对于那些孩子他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只得让他们继续住在孤儿院里。 当然,他们不会再挤在那些阴暗恶劣的地下牢房了,以那座孤儿院的面积,让每个孩子住进宽敞明亮的房间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等等。” 劳伦斯突然叫住走到门口的老肖恩,既然提到了孤儿院,那就不得绕过那个令人作呕的老头,老马里奥: “老马里奥现在在哪?” 老肖恩摸了摸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 “哦,那个老头啊,现在和帮众们一样被关在地牢里,一直在嚷嚷,说要见大人您。” “先带我去见他。” 在巡逻队的地牢里,当劳伦斯见到老马里奥时,他正瑟缩在墙角,把头埋在两腿之间。 老马里奥察觉到有人来了,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劳伦斯之后,立刻一跃而起,飞扑到铁栅栏上,不停摇晃着栅栏,激动地说道: “波拿巴阁下,波拿巴大人!我,我都照您说的做了,您一定很满意吧!西罗也死了,您之前说过的吧,那个,您说过的,会考虑的,会放了我的...”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听着,始终没有打断他。 老马里奥自顾自地说了足足半分钟,这才察觉到劳伦斯冷峻的表情,咽了口口水,不安地问道: “波拿巴阁下,您这是...?” 劳伦斯没有理会他,而是突然问道: “老马里奥,你有子女吗?” 听罢,老马里奥顿时脸色一紧,摇晃铁栅栏的幅度更大了,连声说道: “我,我有一个儿子,但他和这一切都没关系!他是一个勤劳的护林人,住在乡下,他不知道这所有的事!” 劳伦斯轻笑一声,看着老马里奥说道: “呵,你的儿子一定以你为荣吧,善良的老马里奥的儿子,村民们都会这么称呼他吧。” “这...可能是吧...” 老马里奥怔怔地说道,不明白劳伦斯的意思。 “来人!” 劳伦斯转头对值守的巡逻兵吩咐道: “把他的牢门打开。” “啊!波拿巴阁下,您要放了我吗!这真的是,您真的是圣人再世,简直是圣母附身...!” 老马里奥看着巡逻兵将自己的牢门打开,连忙跑出来,扑通一下跪在劳伦斯面前,抓着劳伦斯的衣角,激动地说道。 然而,还不等老马里奥把他的谄媚之词说完,劳伦斯的下一句话便直接让他如坠冰窟: “老马里奥,你也不希望你的儿子被万人唾弃吧。”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老马里奥瞪圆了眼睛,不解地问道: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个词,叫做盖棺定论。当一个人死了,他的名声才会永远确定下来。” 老马里奥也不愚笨,转眼就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双手轻轻地放开劳伦斯的衣角,呆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劳伦斯俯视着他,补充说道: “自己体面地去死吧,这样,你永远都是善良的马里奥。当然,你若不想体面,我也可派人帮你体面。” “我...我明白了。” 老马里奥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艰难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好似一具没有魂魄的尸体一样缓缓朝外走去。 老肖恩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心地对劳伦斯说道: “波拿巴大人,不派几个人跟着他吗?他万一跑了...” 劳伦斯坚定的摇摇头,说道: “不用,他不是蠢人,整个阿雅克肖现在就是我的手掌心,他逃不出去的。” ...... 翌日的上午,在家中的劳伦斯从安娜那里得到了老马里奥的死讯。 “先生,外面好多人都在讨论你,还有那个孤儿院的院长。” 安娜提着木篮子从市场上回来,刚一进屋,还没将篮子放下,便和劳伦斯谈起在市场里的见闻。 劳伦斯正在客厅里翻看一本英国人写的讨论君主制与共和制的书籍。 尽管这本书的文学性与思想性在劳伦斯看来都只堪称三流,但也不失为了解这个时代民众思想的一个方式。 “是吗,关于那个院长是怎么说的?” 劳伦斯合上书本,微笑看着安娜问道。 安娜将木篮子放在桌上,收敛了几分神色,正经地说道: “他是今天早上才被人发现的,被发现时,他全身赤裸,把自己钉死在一个大十字架上,他的胸口还插着一把长矛。据说发现他时,他还活着,但看见有人前来救他后,他就主动将长矛抵在地上,用力贯穿了整个身体。” “这样啊…” 劳伦斯思考片刻便明白了老马里奥的意思。 在天主教义中,圣子将自己钉死在十字架上是最大的救赎,老马里奥也是效仿此举来向民众们表达自己的赎罪之心以及对孩子们的亏欠。 至于老马里奥到底有几分赎罪的真心,劳伦斯也不想戳破他。 而他胸口的那把长矛,应该是在指代朗基努斯之枪。 在教义中,一位名为朗基努斯的士兵用手中的长枪戳刺十字架上圣子的胸口,以此来确认圣子是否真的死了。 毫无疑问,这是老马里奥向劳伦斯发出的信号,表明自己确确实实的按照劳伦斯的要求死了,希望劳伦斯能够保全自己的名声。 “算是个聪明人。” 劳伦斯听着,笑着摆摆头,自言自语说道。 对于老马里奥的名声,劳伦斯本就会想办法进行保全,毕竟昨日他可是与老马里奥一起站在那高台上完成的演讲。 如果老马里奥的恐怖行径被曝出,那么劳伦斯自己多少也会受到些影响。 而想要保全老马里奥的名声也很容易,将罪过全部推到西罗身上即可,从一个死人推到另一个死人身上,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 安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犹豫小会儿后,眨了眨湛蓝的双眸,小心地凑到劳伦斯身边,看了两秒劳伦斯的眼睛,低头说道: “先生,谢谢您。” “嗯?怎么了。” “想到孤儿院的那些孩子,再想到我自己...我有一份工作,人们会称我为波拿巴家的女仆小姐,每天我都有新鲜的肉汤和蔬菜吃,我还可以和杜拉太太那样的贵妇人聊天,感觉,像是梦一样。” “安娜。” 劳伦斯轻唤了一声,待到安娜抬头时,伸手在她的小鼻子上用力刮了一下,笑着说道: “疼吗?” “有点,先生。” “那就不是梦。” 第六十九章 效忠 在家中享用了安娜精心烹调的早餐后,劳伦斯仍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做,便是前往总督府向保利复命。 尤其是劳伦斯这次在西城区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保利昨日都忍不住派出了胸甲骑兵队进行干涉。 尽管劳伦斯不想变得和西罗一样,眼睛全盯在保利总督身上,但在当下的阶段,也只有维持好与保利之间的利益关系,才能让劳伦斯长久地在阿雅克肖发展下去。 不过,在前往总督府之前,劳伦斯准备顺路去一趟巡逻队驻地,安排些简单的事务。 而当劳伦斯走到驻地门口时,却讶异地发现格罗索正在里面与老肖恩交谈着,他的肩上还扛着一个似乎昏迷不醒的男子。 “出什么事了?”劳伦斯径直走人大厅,对二人蹙眉问道。 要知道格罗索在西城区有他的驻地,除非有特殊情况,也不会专门跑到这个驻地来。 “哟,小子,你可算来了。” 格罗索仰头对劳伦斯打了个招呼,随后直接将肩上的人轻轻放在椅子上。 劳伦斯先是低头看了一眼椅子上人的脸,赫然发现这竟是亚安。 只见他浑身都是血污,蓝白色的制服已经变得乌黑一片,这是鲜血氧化后的颜色,上面没有一块是整洁的。 就连脸上也是一片脏乱不堪,若不是亚安的胸脯还在有规律的起伏着,劳伦斯还以为这儿坐着个死人。 “唉,亚安这小子。” 格罗索叉着腰,看着亚安叹气说道: “和我搭档了这么久是滴酒未沾,昨天不知道咋的,跑去酒馆喝了个通宵,还是早上被老板亲自抬到我那儿去的,一直说要见你,和你复命,我就把他扛来了。” 劳伦斯听罢,苦笑着蹲下身,查看了一番亚安的身体,很明显制服上这大片大片的血污都不是他自己的血,那么是谁留下的,劳伦斯不用想也就知道了: “啧啧,看来西罗·拉塞尔这混蛋死的并不痛快啊。” 至于亚安为什么会在昨天通宵买醉,劳伦斯也大概能猜出来,毕竟独眼越狱的那天,就是因为亚安擅离职守去喝酒,才酿成了最后的悲剧。 恐怕亚安也是为了解开自己的心结,才会在杀了西罗之后喝成这样的不省人事。 亚安的眼球动了动,随后下意识地挪了挪身体,一只手扶着额头,似乎没有从宿醉的头疼中恢复过来。 不过当亚安睁眼看到眼前的劳伦斯后,立刻想要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劳伦斯轻轻按回椅子上。 “十分抱歉,大人...” 亚安很是羞愧地低下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由于剧烈的头疼,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得被劳伦斯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没事,人总是需要偶尔的放纵。” 劳伦斯很是理解地说着,拉出一把椅子坐下,问道: “西罗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亚安张开嘴,正想着从哪里说起,劳伦斯却笑着摆摆手,打断了他,从亚安身上的血痕他已经能猜出个大概了: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倒是你,之后准备怎么办?西罗已经死了,我对你的立约已经完成。” “我...” 只见亚安猛地抬起头,目光澄澈地看着劳伦斯,毫不犹豫说道: “我仍愿追随大人,不论以何种身份,何种地位。在那个夜里,是我的罪过害死了我的爱人与一名巡逻兵兄弟,但大人不仅没有惩治我,反而委予我更大的使命,并给了我亲手了结血仇的机会,这样的恩情...” 老肖恩与格罗索都紧盯着亚安,但两人的眼神却不尽相同。 老肖恩的眼中尽是担忧,他当年是看着亚安加入巡逻队的,很清楚在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个原本稚嫩的年轻人到底发生了多大的转变。 而格罗索是满脸羡慕地看着亚安,从他与这个年轻人搭档的第一天起,就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恨不得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指导。 劳伦斯则正襟危坐几分,看着亚安那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严肃说道: “我接受你的效忠,亚安,我也再次立誓,只要你的忠心仍在,我便会尽全力给予你所欲求的一切。现在,去楼上躺着休息吧,老肖恩,你扶着他去。” 亚安点点头,用力揉着太阳穴,在老肖恩的搀扶下前往二楼宿舍休息。 一旁的格罗索看着亚安的背影,不停地唏嘘摇头,说道: “啧,多好的苗子啊,要是我的手下该多好。” 劳伦斯也认可地点头,在亚安身上,他看到了矢志不渝的忠诚和坚毅的意志,日后只需稍加培养,必然可以担当大任。 “话说回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回海上去?” 劳伦斯看了一眼格罗索,试探性地问道。 当时劳伦斯和格罗索之所以能达成合作,一是因为巡逻兵的优良的待遇,二是因为共同的敌人西罗。 如今西罗已经长眠地下了,劳伦斯也该重新审视二人的关系。 尽管格罗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劳伦斯不会在任何待遇上亏待他,但如果格罗索想带着他的手下脱离巡逻队,劳伦斯也断然不会答应。 “之后啊...” 格罗索长长呼出一口气,捋了捋额头前卷曲的前发,沉声说道: “小子,我还是想跟着你干。” “嗯?” 劳伦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格罗索,格罗索不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关系网都无疑十分出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劳伦斯也没想到他会选择留在自己手下。 “跟着我干?我倒是没问题,就怕阿雅克肖这穷乡僻壤的容不下你。” 劳伦斯笑着打趣说,毕竟格罗索之前可都是往来于威尼斯,比萨,土伦,里斯本这样的世界级港口城市。 然而,格罗索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左手托着下巴,右手的食指划过他脸上那道狭长的刀疤,缓声说道: “小子,你知道吗,像我这样刀尖舔血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赌。毕竟,说不准明天小命就没了,所以就算今天全部赌输了也无所谓。” “我倒是可以理解。”劳伦斯点头说道。 “而现在,是我赌的最大的一把。” 格罗索双手垫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我把赌注全压在你身上了,小子。我能感觉到,阿雅克肖容不下的人,不只是我,更是你。我相信,要不了多久的时间,从布列塔尼到圣彼得堡,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 “我倒觉得会是从爱尔兰到契丹。”劳伦斯随口开玩笑说道。 格罗索愣了一下,忍不住咧嘴笑道: “他娘的,我就喜欢你小子这么自信的样子。” “那话说回来,你所要的回报呢?” “我?”格罗索自嘲地笑了笑,说道: “我这样当水手,干走私的,就是个俗人,无非就是要名与利。” 劳伦斯收敛了几分玩笑的神色,伸出右拳放在格罗索面前,说道: “那么,一言为定。” 格罗索也伸出右拳重重地碰在一起: “一言为定。” 第七十章 稳固地位 “亚安与格罗索,这两人将来都可堪大任,安娜可以在日后给她些锻炼的机会,她的潜力也不容小觑...” 走在前往总督府的路上,劳伦斯顺便在脑海里盘点着自己目前的势力。 亚安,格罗索以及安娜三人的忠诚与能力劳伦斯都是信得过的,另外军中的崔法利少校和塞特中尉,目前看来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巡逻队里的一百多号人都只听命于劳伦斯,原第四营的士兵大部分也都会追随自己。 而在政界活跃的卡洛也无疑会支持他的亲弟弟,再加上阿雅克肖的民意支持,站在总督府的大门前,劳伦斯也不禁多了几分底气。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那个仰仗保利的鼻息才能在科西嘉生存的初来乍到的小子了。 即使保利想要对劳伦斯进行打压,也不可能一步打压到死,否则这多方势力的反弹,哪怕是保利总督也有些吃不消。 当然,目前和保利相比,劳伦斯所掌握的势力还是不足一提,现在还不是与其争权的时候。当下紧要的是维持好与保利的关系,并继续扩大自己的权柄,以等待合适的时机。 “啊,波拿巴先生,您来了。” 门口的卫兵对劳伦斯已经十分熟络了,看到劳伦斯后便主动上前敬礼并放行。 虽说今日劳伦斯不是以军方的身份前来,但卫兵们还是直接为劳伦斯打开了铁门,没有进行搜身检查。 劳伦斯微微颌首以示回礼,顺便吩咐说道: “帮我通知保利总督的秘书,我在餐厅等他。” “是!” ...... 坐在餐厅里的劳伦斯招手叫来侍者,要了杯咖啡与一碟软糕,刚刚端起瓷杯抿了两口,保利的秘书便来找到了劳伦斯。 “总督现在有时间吗?我要见他。” 劳伦斯用叉子往嘴里塞了块软糕,对秘书问道。 “您现在就可以与总督会面,波拿巴先生。” 秘书笔挺地站在劳伦斯面前,不苟言笑地说道。 “嗯?看来今天来的挺巧的。” 劳伦斯将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起身整了整衣襟,随口说道。 “不,保利总督吩咐过,波拿巴先生可以随时面见他。” 秘书摇摇头,严肃地说道。 “是这样啊...” ...... “劳伦斯,你来了。” 保利坐在书桌上前,鼻子上夹着单片眼镜,正在皱眉看着桌上的一叠文书。抬头对劳伦斯打了个招呼后又面无表情地看向桌上。 劳伦斯自己走到书桌前坐下,沉声说道: “总督,西罗死了。” 说罢,劳伦斯便不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保利。 半晌过后,保利终于叹了口气,将鼻子上的眼镜收到口袋里,眼神锐利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我知道,只是,你弄的场面有些太大了。” 劳伦斯对此也早有应对,笑着摊开双手,说道: “我也明白,但这也是为了根除掉帮派势力,只有将西城区的帮派势力彻底整顿了,阿雅克肖的海上贸易才能得到保障。” 保利不满地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开口继续就这个追究下去。 因为将西城区的港口交由劳伦斯来保障秩序,确实比交给西罗更让保利放心。 至少在保利眼里,劳伦斯是不会像西罗那样,做出勾结热那亚人,打进总督府这样的险恶勾当的。 而且劳伦斯的哥哥卡洛,本就与保利的关系十分密切。在历史上,法国占领科西嘉时,卡洛就是作为保利的副官,与保利一同抗击法国人,说明他们之前就有良好的私交。 这样的关系也让保利对劳伦斯放松了一些戒备之心。 不过,保利也没打算让劳伦斯搞出这么大动静后,还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对了,劳伦斯。” 保利忽然转移话题说道: “西罗·拉塞尔还有个身份,是阿雅克肖西城区的议员,既然他死了,按照科西嘉选举法,需要在西城区立刻举行一场议员选举。” 劳伦斯礼貌地微笑着,心里却已经猜到保利的意思了。 以自己目前在民众心里的威望,除了东城区,在其余三个城区中任意一个参选,无疑都能当选为议员。 这样一来,九名议员之中就有两个波拿巴,这是保利绝对无法容忍的。 正常的议员换届选举还得等到几年之后,但现在西罗死了,他的议席可就空缺出来了。 “咳咳,劳伦斯啊,你也曾说过,这些议员可是左右科西嘉命运的人吧。” 保利有意地咳嗽两声,故作正经地说道: “我知道以你的名声,被选为议员是理所应当。但是,你毕竟太过年轻,经验欠缺,恐怕在议会里的决策,不一定对科西嘉有利啊。” 劳伦斯忍不住偷偷白了保利一眼,按他这个逻辑,自己那个才22岁的哥哥卡洛也不该成为议员才对。 但是不爽归不爽,劳伦斯也清楚保利这是在让自己付出煽动民众的代价,如果自己不接受的话,保利估计就要马上追究自己发起暴动的责任了。 “感谢总督的指点。” 劳伦斯不失礼节地微笑着,很是诚恳地点头说道: “既然这样,我决定放弃参选此次选举。” 听到劳伦斯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保利的脸上也终于浮起一丝微笑,不禁感慨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对于保利来说,只要劳伦斯不参选,他很容易在西城区的选举中做些手脚,扶持一个完全倒向他的议员,来增强自己对议会的控制。 而对于劳伦斯来说,一个议员的头衔虽然会带来许多方便,但比起眼前的麻烦来说并不值得,再加上有自己的哥哥提供政治上的支持,劳伦斯也不急于现在获得议员的身份。 向保利报告完这次行动后,劳伦斯便准备告辞离开,不过正当劳伦斯走到门口时,保利却突然叫住了他。 “对了,劳伦斯,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保利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告诉劳伦斯,因为劳伦斯都已经拉开房门,一只脚踏在门外了。 “哦?是什么?” 劳伦斯有些疑惑地将门关上,回到位子上坐好。 他简要地搜索了一番最近的记忆,似乎并没有其他值得关注的事情。 保利先是看了看他桌上的文件,劳伦斯刚来时他就在翻阅这份报告,而这份报告的抬头处用醒目的红色字体写着: “绝密,仅供总督府查阅。” 字体上面还有盖有印章,劳伦斯简单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应该是军方某个单位的公章。 保利抬起头,脸色怪异地看了一眼劳伦斯,缓缓说道: “你的预感是对的。” “嗯?什么预感?”劳伦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 “关于科西嘉岛上的银矿,已经勘探到了,就在阿雅克肖东南方不到四百里的深山里,而且,估计是一座富矿。” ...... 直到离开总督府,劳伦斯的眉头仍然没有松下来,心里仍在思索着关于那座银矿的事。 保利在十几天前散播假消息的同时,就组建了一只勘探队从阿雅克肖出发进行地质调查。 幸运的是,这座矿脉距离阿雅克肖并不远,所以仅仅两周过后,勘探队便传回了捷报,并将其作为绝密消息送到了保利桌上。 然而,在劳伦斯看来,这座银矿如此快的被发现证实,对于科西嘉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尽管这个时代的欧洲正在进行价格革命,美洲的白银大量涌入,使得科西嘉的这座银矿并不像中世纪那样诱人。 但是,对于弱小而贫穷的科西嘉来说,周遭的国家一旦证实了科西嘉银矿的存在,那对于这座小小的海岛来说,就是危机四伏,羊入虎口了。 当然,劳伦斯不知道的是: 就在短短两年之后,由这座银矿所引起的一场北地中海风波,却将他这个科西嘉的小人物,彻底推到了世界舞台之上。 第七十一章 两年后的变故 1770年,2月,科西嘉的阿雅克肖,东城区,卡洛的住宅。 “亲爱的劳伦斯,你的茶。” 卡洛的妻子,玛丽亚热情地将一套白瓷杯碟放在劳伦斯面前的餐桌上,随后又拎起茶壶将卡洛杯里的红茶斟满。 “谢谢。”劳伦斯微笑着接过茶杯,端在嘴边嘬了一小口。 卡洛看着劳伦斯端着茶杯的样子,哈哈大笑两声说道: “嘿,劳伦斯,要我说你可算是学会享受生活了。” 劳伦斯苦笑着将茶杯放下,点了点头。 自从两年前杀了西罗,劳伦斯在阿雅克肖里便没有了任何强敌。 政治上有卡洛与保利的庇护,武力上有一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巡逻队,经济上有整顿查抄那些帮派分子收缴的巨额钱财。 这也让劳伦斯的生活终于不再那么紧张,在完成本职工作之余还可偶尔应邀到卡洛家喝喝下午茶。 当然,这样悠闲的生活也是因为保利,他在西罗死后就着重注意,不再给劳伦斯一丝增加权柄的机会,这使得劳伦斯也只得默默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毕竟在这样的乱世,翻身的机会可不少见。 在这之余,劳伦斯也不忘维持现有的影响力。他会定期给市民们做演讲,并率领部下慰问孤儿院和其他的福利机构,并会经常亲自带队上街巡逻,调解民众之间的争端。 而对于军队,劳伦斯与第四营的士兵们保持着信件交流。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对那些士兵们的承诺,在一年前的1769年,劳伦斯以邮寄汇款的方式把许诺给他们的财富全部寄送到了每个人手中。 如此慷慨大方的行为在当时的军队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也让更多士兵见识到了劳伦斯·波拿巴是如何对待他的属下的。 “如果父亲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卡洛突然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说道。 劳伦斯也跟着叹气一声,拍了拍卡洛的肩膀以示安慰。 也是在一年前,与历史上的时间相近,劳伦斯与卡洛的父亲,老波拿巴伯爵去世。 尽管劳伦斯穿越来后就没有见过这个父亲,但还是跟随着卡洛参加完了葬礼。 而作为长子的卡洛,继承了老波拿巴的伯爵头衔,作为次子的劳伦斯则在遗嘱中被授予了不可世袭的骑士爵位。 虽然这两项爵位都是经过比萨大主教任命继承的,在历史上还通过了法国铨叙局的认证,但是也仅仅空有贵族头衔,并没有实质性的领地。 安慰完卡洛之后,劳伦斯正想端起茶杯,却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拽动。 劳伦斯扭头看去,只见地上一个两岁的小男孩正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口齿不清地笑着说道: “叔父,叔父,故事,故事。” 劳伦斯也笑吟吟地看着这小孩,从餐桌上拿了一块方糖喂到他的嘴里,摸着他的头说道: “好了,约瑟夫,乖,下次再和你讲故事。” 约瑟夫·波拿巴,卡洛家的长子,劳伦斯来到科西嘉时他才刚刚出生,现在也已经两岁多了。 约瑟夫一听这话,不停地用力跺脚,双手不满地大摆着,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而他的母亲玛丽亚一听见这动静,赶忙跑过来把约瑟夫抱在怀里,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呵斥道: “约瑟夫!你也不学一学你的弟弟,你看拿破仑多么乖巧,好了,不要打扰你的叔父了!” 劳伦斯见状也是忍俊不禁地喝了口茶,自己的二侄子,拿破仑·波拿巴是在去年出生的,与历史上的出生时间相差无几,现在只有六个月大,而且好在仍然是个男孩。 卡洛夫妇在为他取名时,为了纪念他们一个早夭的,名为拿破仑的孩子,便仍将这个新孩子命名为拿破仑。 劳伦斯也忍不住感慨,还好自己出现的蝴蝶效应没有那么强烈,否则如果拿破仑成了女孩,恐怕自己每次来到卡洛家都会相当不适应。 玛丽亚将约瑟夫抱回卧室,放在正在熟睡的小拿破仑身旁,留卡洛与劳伦斯继续闲聊。 “这小子,每次来了都缠着我讲故事。” 劳伦斯看了一眼床上的约瑟夫,无奈地笑着说道。 卡洛大笑着回应说: “哈哈哈,那没办法,你的那些亲身经历我都听不烦,简直和骑士小说一样,一开始就是从一艘爆炸的船上逃生。”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那么刺激。”劳伦斯摸了摸鼻子,笑着摇头说道。 咚咚咚! 正当劳伦斯与卡洛准备继续享用这段闲暇时光时,卡洛的房门突然被人急促敲响。 劳伦斯与卡洛纷纷皱眉对视一眼,按理说居住在这片区域的人都是有礼的绅士,不会如此失礼地敲门。 作为主人的卡洛放下茶杯,起身将门打开,只见门外是一身材健硕的年轻人,此刻他正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似乎是一路狂奔而来。 劳伦斯看了一眼门外,发现这人赫然就是自己的部下亚安,于是也连忙起身,走到亚安身前问道: “亚安?,什么事这么紧急?是港口里的吗?” 在这两年里,劳伦斯仍然是派亚安与格罗索对西城区进行整顿,同时维护码头的有序运行。 而亚安如此辛苦地从西城区特意跑到东城区来找到劳伦斯,恐怕是有什么重大情况发生,使得他与格罗索两人都无法定夺。 亚安扶着门框,又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开口说道: “抱歉,大人,是港口,来了一艘船。” “船?什么船?” “军舰,英国人的军舰。” “英国人?” 劳伦斯眉头一皱,一艘英国的军舰跑到阿雅克肖的港口做什么,但不论如何劳伦斯还是得迅速赶去现场。 “抱歉了,卡洛,下次再聚。” 劳伦斯急促地对卡洛说道。 卡洛也很是理解地点点头,说道: “等等,我让我的马车夫送你们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在卡洛的马车上,劳伦斯问向亚安: “港口里是什么情况?” “那艘军舰并没有受到海军的阻拦,停靠在港口之后,他们的水兵便下了船。我们的人上前要求他们不可在码头上携带武器逗留,但遭到拒绝,随后就爆发了冲突。” “冲突?互相开火了吗?” 劳伦斯严肃问道,不禁感到有些头疼,他可不想这样的冲突最后酿成外交事件,甚至爆发战争。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英国可是刚打赢七年战争,朝着日不落帝国迈出了一大步,科西嘉这样的小岛国要是和英国的水兵交火,那后果是劳伦斯不敢想象的。 亚安连忙摇头,说道: “并没有,双方只是有些推搡和对骂,不过现在已经在互相举枪对峙。码头上的其余人也都被我们疏散了。” 劳伦斯听罢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吩咐马车夫加快速度。 不过,劳伦斯的心底也始终有个疑问,英国的军舰在这个时间点来到科西嘉,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七十二章 未来的传奇 阿雅克肖,西城区的港口。 尽管码头上停泊着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但是在此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的,无疑是那艘飘扬着米字旗的,有着两层火炮甲板的三级英国战舰,合理号。 在合理号停泊的那处码头上,排列了数十名手持火枪的水兵,正将枪口对准着对面阿雅克肖的巡逻兵。 在合理号船上,更多的水兵正紧张地趴在船舷上,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而在舰首处,一位戴着三角帽,穿着白衬衣与深蓝色制服的男人,正面色凝重地朝着船下的巡逻兵们大声叫喊着。 隐藏在几个木箱搭起的掩体后面,老肖恩与格罗索听着那男人的喊叫声,互相对视了一眼。 老肖恩率先尴尬地开口说道: “这人叫啥呢,声音这么大。” 说了一辈子意大利语的老肖恩根本听不懂那男人所说的英语。 格罗索挠了挠头,他虽然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但也只能听懂简单的几句话: “听不清,好像说让我们放下武器。” “那怎么可能。”老肖恩皱眉说道: “要不,我们鸣枪吓吓他们?” 格罗索忍不住白了老肖恩一眼,没好气地指着合理号说道: “你看清楚,那他妈是英国人的船,你要是今天下令开枪,三天后皇家海军的舰队就会开过来,把你的骨灰都扬了。” 在海上度过大半生的格罗索深知英国海军的实力,所以也很清楚现在绝对不能扩大冲突,于是对老肖恩说道: “你赶紧和这些巡逻兵交代一声,让他们把子弹和火药都退了,免得哪个狗娘养的一会儿走火了。” “这...好吧。”老肖恩也很清楚自己的角色,格罗索在这方面无疑比他懂行许多,于是干脆地答应下来。 ...... 双方的对峙又持续了数十分钟,劳伦斯与亚安这才拍马赶到,急忙跑到了码头之上。 “波拿巴大人!” “小子,你可算来了。” 老肖恩与格罗索见劳伦斯也连忙凑上来,指着不远处的合理号与对峙双方,给劳伦斯简单地介绍了情况。 “等等,你说这艘舰船叫合理号?”劳伦斯皱眉打断了格罗索,问了一个看似十分无关的问题。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格罗索不解地愣了一下,问道。 “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劳伦斯摇摇头,心里却在不断思索着。 1770年的英国海军的三级舰合理号,劳伦斯记得在某段历史上听过这个名字。 一番简单的描述之后,劳伦斯看了看合理号,问道: “你们还没有和对方交流?” 格罗索无奈地耸耸肩,说道: “一开始是语言不通,后面冲突起来了连比划交流都不行了。” 劳伦斯点点头,主动走到合理号停泊的码头上,看着舰首处那名戴着三角帽的男人。 从他的衣着来看,应该就是这艘军舰的舰长了。 尽管这具身体并不会说英语,但劳伦斯前世对英语掌握的还算熟练,虽说二十一世纪的英语与十八世纪的肯定有所差别,但正常交流还是没有问题。 “远道而来的阁下,我是科西嘉国防军中校,劳伦斯·波拿巴,是这些人的指挥官。还请阁下表明来意。” 劳伦斯冲着对方舰长大喊道,既然对面是英国海军的人,劳伦斯还是选择报出自己军方的身份。 那舰长愣了一下,随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来看了一眼劳伦斯,似乎是庆幸终于来了一个会说英语的人,于是回话道: “波拿巴中校,我是英国皇家海军上校,莫里斯·索克令,合理号的舰长。我们应科西嘉总督之邀请前来访问。现在我要求你的人放下武器,不要阻挠我们靠岸。” 劳伦斯眉头皱的更紧了,应保利总督的邀请前来访问?自己可完全没有得到消息。 “嘁...估计是保利那老狐狸故意对我封锁消息了。” 劳伦斯想了想这两年来保利对自己那如同防贼一般的态度,也就释怀了,于是转头对巡逻兵们下令道: “全体听令,退到码头后方,列方阵集合待命。” 看见巡逻兵们收起武器退到了后方,莫里斯舰长也松了口气,同样命令自己的水兵放下武器,随后从舷梯爬下来,朝劳伦斯走去。 看着莫里斯舰长朝自己走来,劳伦斯还敏锐地发现,就在他的身后,始终跟着一个个头不高,穿着普通水兵制服的人。 走近之后劳伦斯才发现,跟在莫里斯舰长后面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二岁左右的小男孩。 莫里斯舰长微笑着伸出右手同劳伦斯握在一起,略有不满地说道: “说实话,波拿巴中校,你们今天的欢迎仪式很糟糕。” “我也说实话,莫里斯舰长,这些人不是列队欢迎的士兵,严格来说,他们是...警察。” 劳伦斯左手指着身后的巡逻兵说道。 “是吗?”莫里斯舰长有些惊奇地重新看了看巡逻兵们,一连串地说道: “以警察的标准来说,他们的纪律性可真好。您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去伦敦看看,那里的警察,天呐,简直和流氓一样,特别是骑警,有一回我就碰上...” 双方的误会解除之后,本就是来友好访问的莫里斯舰长也变得话痨起来。 劳伦斯只得尴尬地咳嗽两声打断他,抽出右手,看向莫里斯舰长身后的男孩,说道: “那么,这位...士兵是?” “哦,这是我的外甥,他是皇家海军军校生,在我的船上实习。别看他只有十二岁,本事可不小。” 莫里斯舰长指着小男孩,很是自豪地说道: “他的名字是,霍雷肖·纳尔逊。” “等等,他叫什么?!” 劳伦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连声问道。 “嗯?他叫霍-雷-肖·纳-尔-逊,您不会认识他吧?” 莫里斯舰长还以为劳伦斯是没有听清,放慢语速念了一遍小男孩的名字,很是奇怪地问道。 劳伦斯当然不认识眼前这个小男孩,但是霍雷肖·纳尔逊这个名字,绝对是后世谈论起拿破仑时代的海军时,绕不开的一个名字。 纳尔逊,英国海军的传奇将领。 在历史上,他的成名战便是面对拿破仑所率领的埃及军团的海军,在亚历山大港,纳尔逊在主力舰数量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几乎全歼法国舰队。而且不仅己方战舰没有损失,还反而俘获了六艘法国主力舰。 而更让纳尔逊名留千古的,是他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取得了对法国与西班牙联合舰队的完全胜利。这一战几乎摧毁了整个法国海军,迫使拿破仑在余生再也没有考虑过进攻英格兰本土。 完全可以说,他是拿破仑时代最为出色的海军将领之一。 “我相信,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海军将领。” 劳伦斯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摸了摸纳尔逊的头,笑着说道。 而劳伦斯也总算想起来,自己为何会觉得合理号的名字这么耳熟了,在历史上,合理号就是纳尔逊所服役的第一艘舰船。 “虽然是个英国人,但是这小子的天赋实在是...如果能够为我所用就好了。” 劳伦斯的眼里顿时忽略了莫里斯舰长,眼神火热地盯着纳尔逊。 第七十三章 不明来客 “咳咳,波拿巴中校?” 莫里斯舰长的表情更加怪异了,伸手在劳伦斯的眼前晃了晃,这才让劳伦斯收起了看向纳尔逊的火热眼神。 只不过在莫里斯舰长心里,已经有些怀疑这位波拿巴中校是不是和某些神父们有一样的,不为人知的爱好了。 年幼的纳尔逊倒是没觉得什么,一丝不苟地与劳伦斯握手问好,随后就学着一名真正的士兵那样,挺直地站在莫里斯舰长身后,一言不发。 就当劳伦斯与莫里斯舰长攀谈了一小会儿后,只听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密集而清脆的马蹄声。 这些马蹄踩在码头木板上发出的动静在几百米外都能听见,劳伦斯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那些胸甲骑兵来了。 这些胸甲骑兵才应该是第一批迎接莫里斯舰长的士兵,只是不知为何耽搁了。 不过令劳伦斯有些意外的是,保利总督竟然亲自骑着一匹毛色乌黑的骏马,在整个队伍的最前端策马小步快走着,朝着合理号的方向而来。 即使莫里斯舰长是英国海军的人,也不至于让保利亲自来率队迎接,双方的身份等级并不是对等的。 劳伦斯思索了一会儿也没一个结果,也只得暂时认为,是保利总督极为重视这次访问。 保利这次出行穿着的是军装,胸口佩戴的是独一无二的,象征着科西嘉国家大将军荣誉的金质胸章,这让莫里斯舰长立刻认出了保利的身份。 “啊,帕斯夸莱·保利总督。” 莫里斯舰长走到保利的马前,伸手扶着保利翻身从马背上跳下,神情庄重地说道: “我谨代表皇家海军,向您表示诚挚的问候,感谢您主动邀请的此次访问。” 站在莫里斯舰长身后的劳伦斯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次访问竟然是保利主动邀请的,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向您致以同样的问候。” 保利面带微笑,熟练地客套着,随后却突然压低了声音,看着莫里斯舰长说道: “咳咳,那么,那位...先生,也来了吗?” 那位先生?劳伦斯隐约听到二人的交谈,有些不解地蹙眉,难道合理号的这次访问还有别的目的? 而莫里斯舰长严肃地点点头,没有说话,对保利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在原地等候。 随后莫里斯舰长直接回到了合理号上,过了小会儿之后,才看见他亲自搀扶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走下舰船。 那老人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件宽松的长袍之中,长袍上没有任何图案和装饰,通体都是一样的朴素灰色,但能看出来做工和用料都极为精致。 他的手腕与脖颈上也没有饰品,不过劳伦斯还是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白印,应该是之前长久佩戴项链留下的。 看来老人的这身打扮也是为了故意隐藏身份,他在平日里肯定是戴有各种首饰珠宝。 尽管他脸上的皱纹爬满了整张脸颊,但从眼神之中能够看出来,这老人仍然有着充足的精神与活力。 劳伦斯也仔细地观察着场上的情况,从这老人的精神面貌中,大概也能看出来,这老人不会是一般人,绝对是生活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 “有点意思...从英国来的大人物,保利到底想要干什么...” 劳伦斯眯着眼睛,看着正在与那老人寒暄的保利总督。 他们之间对话的声音很轻,劳伦斯听不清说的什么,但还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保利总督在与这老人对话时,总是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倾,这样的动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有在面对平级或是上级时才会下意识地做出。 而保利在与自己对话时,是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动作。 这个细节也让劳伦斯敲定,这个老人的身份绝不简单,而保利这次邀请合理号访问的真正目的,恐怕也是与这老人会见。 “如此一场秘密的会面,那么保利的目的...恐怕更不简单。” 经过一顿分析之后,劳伦斯不禁感到有些棘手,自己对于保利的目的还一无所知,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是劳伦斯所不能接受的。 与此同时,保利与那老人的寒暄也差不多结束了,在他的热情邀请下,莫里斯舰长与那老人一同上了一辆马车,开往总督府的方向。 保利也重新翻身上马,准备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他又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做好你的本职。” “明白了,总督。” 劳伦斯微微鞠躬,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保利与莫里斯舰长的离开,码头上的这次冲突危机算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嘶,真是好大的场面啊,没想到保利总督都来了,幸好刚才没下令开枪。” 老肖恩吸了口凉气,小心地扭头看了看骑兵们的背影,非常庆幸自己听从了格罗索的建议,没有和那些水兵们恶化冲突。 而一旁的格罗索,则与劳伦斯一样眉头紧皱,没有半分放松的意思,他也看出来了那位老人非同寻常的身份,并猜测存在某个被保利严密隐藏起来的秘密。 “格罗索,你怎么看?” 劳伦斯用手抵着下巴,闭目沉思着,随口问向身旁的格罗索。 “看不出来。” 格罗索很大方地承认道,但随即补充说: “不过,那个老头的长袍,我注意到了,是海狸皮的。” “海狸皮?倒算是奢侈品,不过也没有那么贵重...” 劳伦斯正说着,却被格罗索摇头打断了: “不是,你回想一下,他那件袍子是通体纯灰的。说明什么?说明缝制的时候是取的同一品种海狸的同一部位的毛皮,这样才能保证纯色,当然,花费也是正常的几十倍。” “这么说来…身份与财富都很不一般啊。” 听完格罗索的分析后,劳伦斯很是赞同地点头说道。 那老人能够搭乘军舰来到科西嘉,并且从莫里斯舰长对他的态度来看,他的政治地位必然不低,再加上这身看似低调却十分奢华的打扮,劳伦斯已经可以下定结论了。 只不过,这老人到底是谁,恐怕还是需要找到一个知情者进行询问。 劳伦斯如是想着,目光扫过码头上合理号的水兵们,最后停在了那位年仅十二岁的实习生,霍雷肖·纳尔逊身上。 第七十四章 笼络(上) 在莫里斯舰长与那位尊贵的老人随着保利总督离开后,合理号上的水兵们也开始了自由活动。 当然,按照皇家海军的条例和各国之间的惯例,这些到访他国的水兵即使自由活动,活动范围也只限码头之上。 若是在鹿特丹港、不来梅港这样的繁华港区倒还好,码头之上便有酒馆,赌场,杂货铺等各种娱乐设施,足够这些水兵释放他们的钱包。 甚至还会有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女郎,在灯火阑珊处朝着这些在海上饥渴难耐了数个月的水兵们伸出雪白的胳膊不断招手着。 只是,当合理号上的水兵在阿雅克肖港转了一圈后,却气愤地发现这里除了一座人满为患的小酒馆以外什么也没有。 再加上码头上还时刻有刚刚与他们发生冲突的巡逻兵来回执勤,这让许多水兵下船转悠一圈之后,要么郁闷地在酒馆外面排队,要么骂骂咧咧地回到船上。 年幼的纳尔逊不仅体型在这些健壮的水兵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就连他的行为,在合理号上的水兵看来也是十分怪异。 只见他独自一人来回踱步在码头上,一双仍显稚嫩的眼眸不停地转动着观察四周,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纳尔逊甚至旁若无人地爬上一座货物堆成的小山上,站在高处,神情庄重地俯视着阿雅克肖港。 劳伦斯在决定从纳尔逊开始下手后,便吩咐格罗索跟着自己,老肖恩与亚安则回到岗位上各司其职。 劳伦斯与格罗索站在纳尔逊的不远处,先暂时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见纳尔逊这古怪的行为后,格罗索啧啧称奇地说道: “啧啧啧,这小子好像是在观察地形啊,喂,劳伦斯,不会是来搞间谍的吧。” 劳伦斯轻笑着摇摇头,知道格罗索是在开玩笑,英国皇家海军要是想入侵科西嘉,直接平推过来就完事了,还不需要派个小男孩来提前勘探地形。 那么这估计是纳尔逊的个人爱好了。 不过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到访港口后,第一时间竟然不是玩耍,而是去观察港口的地形与战略位置,看来纳尔逊这个名字日后能够成为海上传奇不是没有理由的。 “嘿!上面的那位水兵!” 劳伦斯与格罗索直接走上前,站在下面冲木箱山上的纳尔逊喊道。 纳尔逊怔了一下,探出头来往下看,发现是刚刚那个科西嘉中校在喊自己,旁边还有几个码头的装卸工正瞪眼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 “抱歉,阁下,十分抱歉。” 纳尔逊一边连声说道,一边手脚并用地从堆成小山的木箱上爬下来,站在劳伦斯面前不停地鞠躬道歉着,脸色有几分羞愧与担忧。 他这次能够在合理号上实习,还是多亏了莫里斯舰长是他的舅舅,否则也得不到这个宝贵的机会。 小纳尔逊可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惹上什么事,从而搞砸了这个难得的出海机会。 “你叫霍雷肖·纳尔逊是吧,在上面做什么呢。” 劳伦斯故作严厉地低头盯着纳尔逊,出言训斥道。 “真的十分抱歉,阁下。” 小纳尔逊不敢看劳伦斯的眼睛,只得垂着头不停说着道歉: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英格兰,对外面有些好奇,还请您不要把这些告诉我的舅舅...” “好奇?好奇什么呢?” 劳伦斯故意板着脸,严肃地问道。 纳尔逊的目光飘忽不定地转动着,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好奇这里的地理环境和位置。” 格罗索也听懂了纳尔逊的回答,用意大利语对劳伦斯笑着打趣道: “妈的,老子十二岁的时候还在想明天用什么填饱肚子。” “行了,既然他对海军感兴趣,我们就投其所好,一会儿还得靠你出马,和他混熟之后看能不能把那个老人的身份套出来。” 劳伦斯知道纳尔逊听不懂意大利语,便直接和格罗索在他面前大声密谋着,准备利用格罗索丰富的航海知识来吸引住纳尔逊。 说罢,劳伦斯转过头来看着纳尔逊,方才严厉的神色稍稍温和了几分,伸出手摸了摸纳尔逊的头,说道: “不错,好学的孩子,说说,都观察到了什么?” “是...阁下。” 纳尔逊仍然有些不安地瞟了劳伦斯一眼,生怕他将自己捣乱的事说给莫里斯舅舅听,于是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我在船上时就发现,整个阿雅克肖的南侧都是滨海的,但是只有西侧的海岸开发成了港口。我感到有些奇怪,于是就转着调查了一下。” “嗯?你是怎么想的?” 劳伦斯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 他自己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港口不修建在南城区甚至东城区,而是修建在脏乱差的西城区,只不过劳伦斯因为事务繁忙,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掷脑后了。 纳尔逊小心地说道: “应该是和水深有关,从岸上的地形来看,西边地势比较陡峭,而东侧比较平缓,对应着西侧水深是高于东侧的,更有利于建设深水港...” 劳伦斯忍不住闭目思考了一番纳尔逊的回答,随后把他的回答翻译给格罗索,问道: “你觉得他说的如何?对吗?” 格罗索无奈地耸耸肩,回应说: “我又不是科西嘉人,我哪知道为什么修在西城区。不过他所说的那一套地形和水深的关系倒是没错,从地理因素来看,确实是西城区更适合。” 尽管格罗索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他说这话时也忍不住打量了几眼纳尔逊。 在格罗索眼中,这些知识都是需要长久的经验累计才能知道的,一个毛头小子竟然也说得头头是道,不禁让他对纳尔逊的看法有了改观。 “果真是个好苗子啊。”劳伦斯忍不住对格罗索感慨道。 “确实,给他十年时间,照这个性子和习惯培养下去,皇家海军里就要多一个老练的舰长了。” 一向大大咧咧的格罗索也十分少见地,对别人给出了认真的评语。 劳伦斯上前两步,犹如变脸一样,一改方才严苛的脸色,微笑着对纳尔逊说道: “嘿,小子,想不想参观科西嘉的舰船?” “参观科西嘉的军舰?” 纳尔逊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激动地抬头看着劳伦斯。 纳尔逊毕竟是年初才加入皇家海军军校,目前为止只上过合理号一艘军舰而已,而合理号的上上下下也早都被纳尔逊给摸透了,丧失了新鲜感。 如今听到能够去参观一艘新的,还是异国他乡的军舰,立马让纳尔逊兴奋起来,也完全不担心会不会在莫里斯舅舅那里受到处分了。 劳伦斯与格罗索看着纳尔逊两眼放光,跃跃欲试的样子,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俊不禁地笑着摇摇头。 “还是小孩子好忽悠啊。”格罗索笑着说道。 “要是所有人都是小孩子就好了。”劳伦斯深以为然地笑着附和说。 第七十五章 笼络(下) 尽管保利从1755年执掌科西嘉开始就大力发展海军,但时至今日,受限于科西嘉政府窘迫的财政状况,科西嘉海军也仅仅拥有两艘线列战舰。 两艘线列战舰均为三级舰,火炮的数量也比常规三级舰配置的74门要少,只有64门火炮。 在劳伦斯的记忆中,这个时代的英国皇家海军就拥有超过250艘这样的三级舰。 不过对于纳尔逊来说,这毕竟是他头一次参观合理号之外的舰船,还是一艘外国军舰。 这也让这个男孩在前往军舰停泊码头的路上蹦蹦跳跳的,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一扫方才脸上胆怯的阴霾。 海军停泊的码头距离商船码头还有一段距离,除了那两艘线列战舰外,也零零散散停泊了不少巡防舰与护卫舰。 当劳伦斯三人靠近海军码头后,立刻就有科西嘉水兵发现了他们,上前拦下劳伦斯喝道: “站住!前方是科西嘉海军驻地。” 劳伦斯尽管没有穿着军装,但他的身份印章一直随身携带着,在向水兵们表明身份后,劳伦斯便要求会见他们的指挥官。 水兵小心地接过劳伦斯的印章看了一会儿,不时瞟两眼劳伦斯和他身后的格罗索,这才确认眼前之人确实是名震阿雅克肖的劳伦斯·波拿巴。 “抱歉耽搁您的时间了,长官,我这就去通知上级。” 那水兵恭敬而崇拜地双手将印章递还给劳伦斯,干净利落地敬了个礼,随后便转身离开,去进行通报。 不一会儿的功夫,只见一位脸色不善的男人带着几个护卫朝着劳伦斯走来,他戴着一顶深蓝色的三角帽,袖口处绣制着三枚银星,表明这是一位上校军官。 “波拿巴中校,恕我不邀请您去会客厅了。” 海军上校走到劳伦斯面前,没有敬礼也没有握手,双手只是背在身后,不满地说道: “请您迅速表明来意吧。” 虽说劳伦斯这两年来都没有和海军打过什么交道,但当时劳伦斯利用崔法利少校威胁他们按兵不动的事,这海军上校可还记在心里。 劳伦斯对此也心知肚明,知道自己在这上校面前可没有什么话语权,于是轻轻咳嗽两声,稍稍缓和尴尬的气氛,说道: “上校,您也知道吧,一艘英国的战舰前来访问了。” “哼,我当然知道。” 海军上校不屑地冷哼一声,这样的大事,他作为驻守阿雅克肖港的海军指挥官,早就从保利那里得到了消息。 “还有,保利总督刚刚亲自将那位英国舰长接到总督府去了。” 劳伦斯保持着微笑说道,没有理会那上校不屑的表情。 “哦?保利将军亲自?” 海军上校这才愣了一下,这个消息他倒是不知道。劳伦斯刚刚毕竟是在现场,得到消息的速度肯定比这上校要快。 不过劳伦斯的话也让这上校心里的一个疑问得到解答:按理说英国的军舰访问,应该由科西嘉海军接待才是。 但保利除了命令他们对合理号放行之外,就没有其他的要求了。 “这样看来,应该是保利将军对这次访问十分重视,所以亲自迎接了。”上校默默地想着。 劳伦斯看着上校沉思的样子,脸上的微笑更盛了,这上校已经在自己的引导下想到了保利对这次访问极为重视。 那么接下来只要夸张地强调纳尔逊的身份,这上校就必然不会拒绝参观军舰这样小小的要求。 “波拿巴中校,你应该不是好心来给我通告消息的吧。” 上校满脸狐疑地看着劳伦斯,不知道劳伦斯想干什么。 劳伦斯笑着将身后的纳尔逊推到上校的面前,用力拍了拍纳尔逊的后背,说道: “忘了向您介绍,这位是霍雷肖·纳尔逊,是合理号舰长的亲外甥。” “舰长的外甥?” 上校收敛几分敌意的脸色,低头打量了几眼纳尔逊。 从纳尔逊的体型和长相来看,这完全就是个小男孩。 而这样的年纪就能加入到皇家海军并上船出海,上校也相信这男孩肯定走了些后门,毕竟连科西嘉海军都不会招收如此低龄的水兵。 劳伦斯从上校的表情也看出来,他已经相信了纳尔逊的身份,于是紧接着说道: “合理号舰长正在接受保利总督的接见,他的外甥就暂由我来招待。这男孩对科西嘉的军舰很感兴趣,不知上校是否可以允许我们参观...?” “参观?!” 上校动了动嘴唇,本想毫不犹豫地拒绝,但转念一想这男孩可是保利座上宾的亲戚。 再加上纳尔逊的年龄确实过小,也不大可能是别有用心的来参观军舰。 至于窃取军事技术,上校更是想都不想就否决了这个风险,英国皇家海军的造船工艺可比科西嘉这穷乡僻壤之地先进不少。 经过好一阵权衡利弊之后,这上校也没想出一个拒绝的理由,只得不情愿地对劳伦斯点头说道。 “这...好罢,但我会派出海军士兵全程跟随你们。” “当然,感谢您的配合,上校。” 劳伦斯礼貌性地弯起嘴角,对上校敬了个礼。 待到那上校和他的部下离开后,格罗索哈哈大笑两声,拍了拍纳尔逊的肩膀,用意大利语对劳伦斯说道: “还是这小子的面子大啊,劳伦斯,就算是你,平时想上海军的船都没这么轻松吧。” 劳伦斯回头看向格罗索,笑着摇头用意大利语说道: “格罗索,说英语,别说实话。” 格罗索听罢稍微怔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纳尔逊,眨眨眼睛立刻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于是对劳伦斯没好气地说道: “劳伦斯,你小子啊,连个小屁孩都要算计。” 劳伦斯则是毫不在意地笑笑,给格罗索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赶快开始。 于是格罗索无奈地耸耸肩,拍着纳尔逊的肩膀,操着一口蹩脚的英语说道: “嘿,小子,你可要珍惜这次机会啊。” 纳尔逊不解地摸了摸头发,问道: “啊?这是什么意思。” 格罗索指了指劳伦斯,对纳尔逊故作叹气说道: “刚刚啊,这位波拿巴中校为了让你有这个机会,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就差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了。” “什么?!原来是这样吗?” 纳尔逊很是吃惊地看着劳伦斯,他根本听不懂意大利语,不知道刚刚劳伦斯和那上校说了什么。 但是纳尔逊也能看出来,那位上校刚来时的脸色是十分不善的,再听到格罗索的这一番话,本就涉世未深的小纳尔逊立刻相信了格罗索所说的。 只见小纳尔逊马上对着劳伦斯鞠了三个九十度的躬,同时连声说道: “太感谢您了,热心的阁下,波拿巴阁下,我一定会记住您为我做的这些!” 趁着纳尔逊鞠躬的间隙,劳伦斯忍不住对格罗索翻了个白眼,轻声说道: “刀山火海?扯得太过了吧。” 格罗索撇撇嘴说道: “反正你要忽悠这小子呗,看看,这感激涕零的样子,恨不得留在这跟你混了。” “那倒不至于,让他欠个人情罢了。” 劳伦斯摇头说道,他也不指望这些小手段就能让纳尔逊对自己死心塌地,最多只是和他结个善缘而已。 “走吧,小纳尔逊,上船吧。” 第七十六章 调查(上) 在几名科西嘉水兵的陪同下,劳伦斯三人依次登上了科西嘉海军仅有的两艘线列战舰。 劳伦斯对这些战舰倒是没有什么研究的兴趣,格罗索则是对舰船的理解早都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两人的主要目的还是陪同并为纳尔逊进行讲解。 不过,小纳尔逊在参观片刻之后,也变得有些兴趣索然,因为这两艘战舰与合理号一样均为三级舰。 内部结构上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某些舱室与火炮的布局还不及合理号上的配置,这也让小纳尔逊对两艘主力舰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 真正吸引纳尔逊的,反而是港口里停泊的那些小型辅助船只。 这些为了适应地中海环境而诞生的辅助战船,在皇家海军里是很少看见的,毕竟皇家海军的重心还是放在远洋战舰上。 “天呐,这艘船的帆装好大啊。” 纳尔逊与劳伦斯,格罗索一同登上一艘地中海三桅船,刚一上甲板,纳尔逊便两眼发直地盯着头顶那比船体还要宽几倍的帆布,忍不住感慨道。 劳伦斯立马给格罗索使了个眼色,格罗索见状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纳尔逊身后,化身为解说员,用蹩脚的英语说道: “这种船也被称为快速三角帆船,只要一百人左右就能操控,这些帆装都是加大的,因此迎风能力特别强,航速很快,而且吃水还非常浅。” 格罗索一边讲解着,还一边把自己多年来的经验也融入其中: “阿拉伯的海盗们特别喜欢这种船,他妈的,我就遇到过几回,他们把全帆一挂,跑的比兔子还快,追都追不上。不过,你跟我来...” 格罗索说着,带着纳尔逊与劳伦斯找到了通往下甲板的梯子,三人从梯子爬下后,格罗索指着下甲板里排列整齐的二十门火炮说道: “正常的桨帆船里,这里是桨手的位置,但是这种船只为了增强火力,就取消了桨手,改为火炮甲板,这让它的转向性能不是很好,算是一个缺陷。” ...... 一旦格罗索开始讲解,纳尔逊便会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不时还会举一反三地提出自己的问题,甚至其中有些问题连格罗索都挠着脑袋不知如何解释。 待到三人将港口里的主要船只差不多看了个遍后,时间已经是夕阳时分了。 纳尔逊的脸蛋因为兴奋与激动而一片通红,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鲜艳。 他又郑重地对劳伦斯与格罗索鞠了一躬,诚恳说道: “十分感谢您,波拿巴阁下,这样的机会真是难得。还有您,格罗索先生,您的知识实在是太渊博了。” 劳伦斯笑笑没有说话,格罗索则是摆摆手,随口说道: “渊博个屁,把一头猪丢在海上二十年,它也会懂得这些。” 纳尔逊被格罗索的话逗笑了两声,随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小声说道: “再次向您二位致以感谢,自由活动的时间快到了,我想我该...” “等等。” 劳伦斯突然打断他,缓声说道: “其实我对英格兰的事物也很好奇,你能为我解答一些疑惑吗?合理号那边我会为你解释的。” “真的吗?太好了,阁下,您请说吧。” 纳尔逊一听劳伦斯这话,也变得激动起来,连声说道。 劳伦斯先是随口问了几个很常规的问题,例如纳尔逊的故乡在哪,那里的风景环境如何,他的家庭又如何,而纳尔逊对这些问题也都一丝不苟地回答了劳伦斯。 眼见铺垫的差不多了,劳伦斯忽然随口问道: “对了,小纳尔逊,今天你舅舅扶下来的那位老人,你认识吗?感觉他不像是军人啊。” “那位老人?” 纳尔逊闭上眼睛,皱眉想了一会儿,随后摇头说道: “我不认识,他很少走出船舱,舅舅也几乎没有提到过他,哦对了,我有一次听到舅舅称他为...什么伯爵来着。” “伯爵...他是一个人来到科西嘉的吗?”劳伦斯皱眉追问道。 “这倒不是,他有好几十个仆人呢,不过他与他的仆人们单独住在一层舱室里,水兵们也不被允许进入那层舱室。仆人们晚些时候应该会离开合理号的。” ...... 劳伦斯随后又旁敲侧击地追问了几个问题,但纳尔逊所知道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了,于是劳伦斯以几个常规的问题收尾之后,便把纳尔逊送了回去。 “啧...这也没啥收获啊,那老头连自己人都瞒啊。” 送走纳尔逊之后,格罗索靠在墙上,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说道: “白费了我这么多口舌,唉,给那小子讲的舌头都干了。” 劳伦斯一边沉思分析着纳尔逊提供的信息,一边随口说道: “是吗,我倒觉得收获不小,至少小纳尔逊对我们感激不尽,不是吗?” “去去去,他要是个国王那样的大人物,对我感激不尽倒还有些用,这一个小屁孩感激我有啥用。” 格罗索对着劳伦斯连连挥手,没好气地说道: “不过,你准备怎么办,那小子的话里就两点有价值:一个伯爵,有几十个仆人。但是这样的人全英格兰都一抓一大把。” “确实如此,但那老人的身份和他来到科西嘉的目的是必须弄清楚的。” 劳伦斯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沉声说道。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位英格兰伯爵大费周章地隐藏身份来到科西嘉,绝对是为了某件足以影响到科西嘉命运的事件,而劳伦斯是不可能坐视着这个完全未知的事件降临在自己头上。 “那怎么办?多找几个合理号的水兵打探消息?把他们请到酒馆灌几瓶朗姆酒,他们会连有几个私生子都能告诉你。” 格罗索皱眉提议道。 劳伦斯听罢只是缓缓地摇头,说道: “那些普通的水兵知道的应该还没有纳尔逊多,而且这样明面上大范围地打探消息很容易令人生疑。” “这倒也是啊。那你准备从哪下手。”格罗索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问向劳伦斯。 劳伦斯揉了一会儿额头,缓缓说道: “这样看来,也只能从那些随从们下手。他们总不至于连自家主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格罗索有些迟疑地说道: “这和向合理号的水兵打探消息有啥区别,还不是会被人发现。” 劳伦斯没有马上回话,而是仰头闭眼,思考了好一会儿,在心里敲定了一个大概的计划之后,这才自顾自地点头说道: “不,区别还是很大的。” “咋了?哪大了?” “我可没办法把一个皇家海军的士兵抓进地牢。” 第七十七章 调查(下) 翌日清晨,劳伦斯的家中。 劳伦斯穿着睡袍走出卧室,忍不住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在昨日经历了那一连串的事件之后,劳伦斯这一夜都几乎没有睡好,毕竟那位英格兰伯爵的存在对劳伦斯来说就像是定时炸弹一般令他不安。 尤其是劳伦斯还不知道这颗炸弹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对什么人发生爆炸。 扶着二楼的栏杆揉了会儿眼睛,劳伦斯低头向客厅看去,发现安娜已经早早地起床,此刻正趴在餐桌上聚精会神地抄录整理着一大沓纸张。 在西罗·拉塞尔死后,劳伦斯并没有令安娜停止对这些消息的整理和汇报,相反,在这两年劳伦斯的不断资助下,那个孩子聚会的规模与成员层次也都在不断提升。 甚至在前不久,劳伦斯还从安娜的汇报里,看到了一条来自于某个议员的小儿子的情报,这也让劳伦斯更加坚定了维持这个消息渠道的决心。 此刻正全神贯注的安娜并没有察觉到劳伦斯走到了她的身后,直到劳伦斯轻轻用手捋了捋她那柔顺的发梢,安娜这才惊觉过来,像只小兔子一样从座位上跳起来,连带着几页纸张散落在地上。 “先生!您吓死我了。”安娜微微侧过发红的脸颊,小声说道。 劳伦斯俯身将散落地上的纸张捡起来,递给安娜说道: “辛苦了,安娜,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伴随着孩子聚会规模的提升,对应的就是安娜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每周需要处理筛选的情报由原来的几页纸变成了现在足足有几厘米厚的一大沓文件。 这使得安娜经常需要像现在这样,大清早就得开始一天的工作,同时还要兼顾这栋大宅子的家务。 虽说安娜表示这样充实的生活反而令她更开心,但劳伦斯对于安娜所做的这些也都记在了心里。 “这周...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 安娜说着,拿起自己整理的草稿看了两眼,随后将其递给了劳伦斯。 劳伦斯接过安娜的手稿,抽出椅子坐下,一边看着一边随口问道: “我记得聚会里不是有几个人在总督府任职吗?总督府里有异常吗?” “啊,确实有这几个人。” 安娜应和着,十分熟练地从文件堆里抽出两张记载,又认真地看了两遍后说道: “不过照他们所说的,总督府里一切正常。” “是吗...” 劳伦斯点点头,在心里默默想着: “既然这样,那么那个伯爵的大部分随从们,应该不会住在总督府里。” 根据纳尔逊所说,那些随从们足足有数十人之多,如果全部住进总督府的话,相对应的各种生活物资肯定都会提前加大采购数量,包括餐厅里的食物供给也会增加。 而根据安娜所说,在后厨任职的与参加采购的那几人,都没有发现这样的迹象。 “这么看来,应该只有那伯爵和几个贴身仆人住在总督府里。 劳伦斯闭目分析着,暗暗下定了结论。 这样的结论也很常见,毕竟这些随从也分不同的身份,比如侍卫、抄写员、女佣、仆人,甚至对于这样的权贵,还可能有牧师,医生以及幕僚随同。 对于地位较低,职位又不太重要的随从,按照礼仪标准,一般也不会让他们与主人一起接受招待。 而对劳伦斯来说,这些身份较为卑微的随从,就是他打开突破口的最好选择。 “安娜。” 劳伦斯已经拿定了主意,对安娜沉声说道: “帮我留意所有在阿雅克肖内,规模较大的旅馆,包括提供住宿的酒馆。还有,前几期的情报也麻烦你再回头找找,看其中有没有相关的消息。” “是,先生。” 安娜认真地点点头,一丝不苟地将劳伦斯的要求记在纸上。 劳伦斯站起身,叹了口气,忍不住摸了摸安娜的头,他也知道这样的要求让安娜的工作负担又加重了,于是轻声说道: “实在是辛苦你了,安娜,我不久会找人替你分担这些的。” “不用了,先生,我一个人就可以的。” 安娜小心地将刚刚写好的纸片收起来,声音越来越小地说道: “这样的生活我很快乐,很充实,我感觉到我是对先生有用的,这样...我就能一直留在...” 说到最后,安娜已经声若蚊蝇一般,劳伦斯只能看见安娜的嘴唇在微微抖动,却听不清她最后说了什么。 ...... 劳伦斯在家中整理好衣装后,先出门去了一趟巡逻队驻地,完成他的本职工作。 虽说那些来自英国的不速之客的出现让劳伦斯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但在接到安娜的进一步消息之前,劳伦斯还是得心无旁骛地,如往日一样出现在民众面前。 这样一来是为了增加在民众眼里的曝光,二来则可以稍稍麻醉保利总督,表明自己对这些英国人没有任何兴趣。 不过在下午的巡查里,劳伦斯还是顺道去了一趟阿雅克肖港。 合理号仍然停泊在原位,在码头上偶尔也能看到三三两两的英国水兵。 虽说阿雅克肖的码头实在没什么乐子可寻,但对于终日待在海上的水兵来说,能够脚踏实地的走在大地上的机会也不是每天都有的。 “嘿!嘿!波拿巴阁下!” 劳伦斯有意地在合理号周围停留了片刻,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在甲板上呼唤着自己。 只见纳尔逊吃力地趴在船舷上,他的身高还没有船舷高,所以此时双脚都是腾空的,但他仍兴奋地对码头上的劳伦斯招手呼喊着。 “呼呼,波拿巴阁下,真想不到,又见到您了。” 纳尔逊一路小跑着从合理号上跑下,来到劳伦斯身旁,气喘吁吁而激动地说道。 “我是负责这片区域治安与秩序的,经常会来这边。” 劳伦斯和善地说道: “怎么样,小纳尔逊,在阿雅克肖的生活如何?” “简直糟透了。”纳尔逊连连摇头,很是不满地说道: “船上也没什么事做,也不让我们进城区里,太无聊了。” “不过舰上应该挺热闹吧,毕竟有那么多水兵。” 纳尔逊听罢,摇头摇的更厉害了,连声说道: “他们啊,天天嘴里就是女人,钱,还有酒,简直比风平浪静的大海还要无趣。” “是吗...” 劳伦斯随口接话着,顺势就将话题引向了他最为关心的事上: “那老人不是还有很多仆从吗?那些人里面应该会有有趣的人吧。” “他们啊...” 纳尔逊撇了撇嘴,说道: “他们平时就待在自己的舱室里,而且,昨天晚上他们就离开合理号了。” 劳伦斯眼神一凝,脸上却面不改色地追问道: “离开了?” “对啊,还是午夜时走的。” “这样啊...” 劳伦斯点头沉吟着,随后故意扭头看了一眼天色,急促地说道: “哦抱歉,小纳尔逊,我还有工作需要完成,我得离开了。” “当然,波拿巴阁下!” 纳尔逊说着,脱下帽子对正在快步离开的劳伦斯挥帽致礼着。 第七十八章 审问(上) 第二天的早上,阿雅克肖北城区,一座并不起眼的双层酒馆里。 “哦,该死的,这些乡巴佬开的旅馆就是劣质。” 马里亚医生脸色痛苦地从二楼某个房间的床上坐起,忍不住重重捶了捶自己发酸的后背与肩膀,自顾自地痛骂着。 作为伯爵大人的私人医生,他在伦敦时不说享受荣华富贵,至少每天也能在松软的棉绒软床上醒来。 而不是现在自己身下这张潮湿发霉,还吱吱作响的破木板上。 更别提自己还要和另一个体型肥大的随从挤在一张床上,否则这座小酒馆根本住不下所有的随从。 马里亚嘴上不满地念念叨叨着,一边活动着仍然发酸的身体,一边朝楼下的大堂走去。 这座双层酒馆的样式在整个欧洲都很常见,一楼作为招待酒客的大堂,二楼则有房间提供住宿。 当马里亚医生来到大堂时,这里仅有的十来张桌子已经被挤满了,而从他们的装束和语言来看,无一例外都是跟随着合理号而来的英国人。 按照伯爵大人的命令,除非他们接到了伯爵的召见,否则都只得待在这座酒馆里。 “嘿,马里亚,原来你也在这里。” 马里亚刚刚走下楼梯,一个尖嘴猴腮的随从便立马站起身来,对着他大声嚷嚷着,顿时吸引了其他随从的注意。 马里亚瞥了那随从一眼,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找了个位子坐下。 他向来都自视为一个接受过医学教育的上等人士,打心底瞧不起这些泥腿子们。 而这些普通的随从们也很了解马里亚的这一点,看到这位自视清高的医生竟然也和他们一样挤在这座破烂的小酒馆里,纷纷对他找起了乐子: “哦!马里亚医生,我还以为您和伯爵大人在一起呢。” “嘿,我听说连那个秃头的小丑都跟在伯爵大人身边,您怎么会在这呢?” “哈哈哈哈,马里亚医生,你要不也把头发剃了扮成小丑吧。” 一时间,整个酒馆上下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马里亚则是牙痒痒地看着他们,嘴里忍不住嘟囔道: “伯爵大人近日身体安康,才没让我跟着,你们懂什么。” “身体安康?” 最开始的那名尖嘴猴腮的随从一只脚踩在桌上,夸张地托着尾音,大声说道: “我看吶,是你上次要给伯爵大人放血,把他老人家吓着了吧。” 人群当中立马有人接话道: “就是就是,你还曾用水蛭给大人吸血,让大人在床上昏了三天三夜。” “哈哈哈,还有点燃羊粪让大人吸,他人家的鼻子差点就闻不到东西了。” ...... “你!你们!你们懂什么,我是进过大学院的!” 马里亚医生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一众起哄的人们语无伦次地争辩着。 不过他那争辩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连绵不断的大笑声之中了。 正当众人哄堂大笑,放肆地对着马里亚取乐时,只听哐当一声,酒馆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笑声顿时戛然而止,英国人们疑惑地看向门口,这座酒馆已经被他们全场包下了,门口也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 究竟是什么人不长眼地闯进来了。 只见门口站着四个面带微笑的男子,他们均穿着侍者模样的衣服,左手还托着一个大银盘,银盘上堆满了酒瓶。 为首的一人用并不流利的英语断断续续地说道: “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们,我们,好客的科西嘉人,与你们分享美酒,全部免费。” 英国人们面面相觑,他们还是听懂了这人的意思,尤其是所说的免费美酒,更是让他们心动不已。 而这些侍者们也不废话,直接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桌上,并将那些酒瓶一次性全部打开。 “哦!还是杜松子酒!没想到离开英格兰还能喝到这酒。” 一名胆大的随从上前拿起一个酒瓶看了看标签,发现这正是在英格兰很是流行的杜松子酒,也被称为金酒。 “开怀畅饮吧,朋友们。” 为首的侍者微笑着说道。 话已至此,英国人们也不推辞了,吹着口哨欢呼着上前拿起酒瓶往自己的杯子里斟满这种烈酒。 他们虽说是伯爵大人的随从,但留在这里的基本都不是有身份地位之人,因此平日里想喝上这样的烈酒也并不容易。 即使是马里亚医生,犹豫了小会儿之后也举着木杯加入到了斟酒的行列之中。 只是片刻的功夫,十来瓶杜松子酒就已经一滴也不剩了,而英国人们也基本都喝的满脸通红,站立不稳,有酒量差的更是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而马里亚医生因为犹豫的关系,只抢到了小半杯酒,但也只得郁闷地坐在位上小口喝着。 四名侍者耐心的看着英国人们将所有的烈酒分完,随后缓缓将酒瓶收拾妥当。 其中一人闻了闻酒馆里浓烈的酒气,带着嘲弄的神色,用英语说道: “真是一群乡巴佬,跟没喝过酒一样。”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还是让许多英国人都听到这极具侮辱性的话语。 马里亚医生也听到了这话,忍不住皱眉看着出言嘲讽的那侍者,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喂!你说什么?!乡巴佬?我们他妈的从伦敦来的!” 一名随从借着酒劲,一巴掌用力拍在桌上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指着那侍者大喊道。 “伦敦?这是哪个村子的名字吗?” 那侍者抽了下嘴角,很是嚣张地上前一步,反而指着英国人们说道: “一群英格兰的泥腿子,放老实点!” “什么?!” “你说什么?!” “想打架是不是!” 一语既出,顿时引爆了酒馆内的氛围,本就喝的酩酊大醉的英国人们立刻忍受不了这种言语,纷纷撸起袖子围了上来。 “咋的?你们还想打我?有种试试啊!” 眼见着十来个英国佬围了上来,那侍者的嚣张之色反而更盛了,对着他们大声喊道。 “他妈的!” 一个英国人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叫嚣,直接上前一拳将那侍者打翻在地。 其余人见状也叫骂着跟了上去,把其他三名侍者也连带着推倒在地,冲他们放肆地拳脚相加着。 甚至有人抄起了空酒瓶和椅子,挤开围殴的人群就准备朝着地上的几名侍者砸去。 酒馆里顷刻间混乱一片,叫骂声与呼喊声层出不穷,甚至有些英国佬因为醉的太厉害,直接挥拳冲着自己人就打了过去。 一旁的马里亚医生有些不安地咽了口唾沫,没有加入到围殴之中,他已经发现是哪里有些不对劲了: 那侍者明明是一个科西嘉人,为什么会用英语对他们挑衅,简直就像是故意的一样。 就在马里亚医生刚刚发现这一点时,只见酒馆大门又被人猛地推开。 紧随其后的是数十名全副武装,拿着火枪的巡逻兵鱼贯而入,而为首的是一名握着短刀的年轻人,他面色冷峻地对着酒馆里的众人沉声说道: “英格兰的朋友们,这里是劳伦斯·波拿巴,阿雅克肖秩序的维护者,我命令你们立刻停止正在进行的犯罪行为。” 第七十九章 审问(中) 马里亚很是不安地站起身来,惊慌失措地看着劳伦斯与他的巡逻兵们。 他因为只喝了小半杯杜松子酒的缘故,现在是所有在场的英国人里面最清醒的。 看到劳伦斯的出现,他更加相信了那些送酒的侍者绝对不是怀着好意而来。 而且,从他们围殴那几个侍者到巡逻兵进入,前后不过两分钟的时间,简直就像是巡逻兵们守在门外随时准备闯入一样。 酒馆里的英国人们茫然而不解地环顾四周,数十名巡逻兵正端着黑漆漆的枪口对着他们,在这样的死亡威胁下,他们被酒精冲昏的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而刚刚倒在地上受到拳脚相加的那四个侍者,也趁着这个间隙连忙爬起身,身上青紫一片地跑到了这些巡逻兵身后。 “所有人,双手抱头,排队从酒馆里出来。” 劳伦斯举起刀尖对着英国人们,厉声说道。 英国佬们惶恐不安地互相对视着,谁也不肯第一个上前。 毕竟自家主人的命令可是让他们寸步不离这个酒馆,如今要违背这个命令不说,还恐怕会摊上更大的麻烦。 劳伦斯见这些人犹豫不决的样子,也不废话,给巡逻兵使了个眼色,令他们将包围圈缩紧一些。 眼看着这些巡逻兵朝着自己慢慢靠近,这些英国人们也终于站不住了,有几个站在外围的人的脑袋都快要抵在枪口上了。 按照劳伦斯的要求,他们也只得双手抱头,害怕地一步一顿地从酒馆里走出。 在轮到马里亚时,尽管他大声地向劳伦斯呼喊道: “先生!阁下!我没有参与到斗殴中,他们可以作证,你不能这样对我!” 但是不论是劳伦斯还是那些英国人,却都像没听见一般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英国人,他们现在可谓是自身难保,没有谁会好心地替他作证。 甚至不少英国人反而幸灾乐祸地看了看马里亚,似乎把马里亚拉下水让他们的心里好受了不少。 在巡逻兵们的持枪监督下,大堂里所有的英国人都被赶出了酒馆,被围在外面的街道上。 而方才那个主动挑衅英国人的侍者,此刻正摸着身上的伤口,来到了劳伦斯身后。 “身上的伤怎么样?格罗索。” 劳伦斯回头看了一眼他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的伤痕,很是担心地皱眉问道。 “疼是真他妈疼,但不要紧,老子挨过的打比你小子打过的人都多,这种情况只要缩在地上抱头,被打个几分钟都没事。其他三个人和我差不多,没什么大碍。” 格罗索很是无所谓地说道,手上还在按压着一块瘀伤,以加快淤血的化通。 “抱歉,但巡逻兵里也只有你能讲英语了。”劳伦斯有些对不住地说道。 “这算个啥,连血都没流,反正老子是跟你小子混了。” 格罗索继续按压着伤口,看了看酒馆外面一大群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英国人,皱眉说道: “不过,我们直接抓两个英国佬走就行了,你这样把人全赶到外面,岂不是把事情闹大了。” 劳伦斯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现在正是中午时分,街道上的行人还有不少,很多注意到这里情况的路人都已经围在了旁边。 “都一样的。” 劳伦斯摇头说道: “我们哪怕是只抓一个人走,消息还是会传到保利和那个伯爵耳中。倒不妨把事情闹大点,也显得名正言顺一些。” “这样啊...那我们几个现在怎么办?” 格罗索想了一会儿说道,刚才那四个侍者都是他和其他的巡逻兵假扮的,骗一骗这些初来乍到的英国人没什么问题,但是对于阿雅克肖市民来说,格罗索的脸可就很容易被认出来了。 “嗯...你们四个人先在酒馆里待着,用绷带把脸缠上,看我手势再出来。” 劳伦斯看了一眼格罗索,他那张刀疤脸实在是太有识别性了,包括其他三个巡逻兵,因为经常出现在公众面前,还是需要一番伪装才能不在阿雅克肖市民面前露陷。 吩咐完几个“受害者”之后,劳伦斯走出酒馆,外面聚集的人群已经围成了一个三层的大圆型。 最里面是抱头蹲在地上的英国佬,然后是拿枪指着他们的巡逻兵们,最外面则是围观看热闹的阿雅克肖市民。 看见劳伦斯从酒馆里走出,市民们都十分有默契地挪动脚步,为他让开了一条通道。 “阁下!您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一名绅士!请问我的罪名是什么呢!” 一看到劳伦斯走过来,方才还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的马里亚立刻站起身,急促地对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瞥了他一眼,随口说道: “聚众斗殴,故意伤害。” “我并没有参与!”马里亚双手一摊,大声说道: “而且,我是英王陛下的臣民,您不能用科西嘉的法律审判我!” 劳伦斯直接忽视了他前半句话,故意冷笑一声,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市民们,说道: “十分抱歉扰乱了你们的正常生活,阿雅克肖的市民朋友们,但是就在这座小酒馆里,刚刚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袭击案件。” 说罢,劳伦斯对着酒馆里面拍了拍手,示意格罗索和另外三个巡逻兵出来。 只见他们四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地挪动脚步走了出来,他们的脸上如同木乃伊一样缠满了绷带,只露出来一双眼睛。 而他们身上的侍者服更是在刚刚的殴打撕扯中几乎变成了破布。 更别提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随处可看见发紫发青的瘀伤,擦伤更是不在少数,有的伤口直到现在还在缓缓流血。 如果是平心而论,这样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只需静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 但是,这些伤势在一瞬间给人的视觉冲击是相当巨大的,周围的市民们见状纷纷惊呼起来,这可是阿雅克肖北城区,平日里可不会有这么严重的袭击事件。 “不必惊慌,市民朋友们。” 劳伦斯平静地说道: “凶手已经被我们所控制了,就是你们面前这群英国佬。而就在刚刚,他们其中一人...” 说着,劳伦斯用下巴指了指站着的马里亚,继续说道: “他告诉我,我不能用科西嘉的法律审判他,而我要说的是,我不会任由这样欺侮科西嘉同胞的事情发生在我面前,即使动用法律以外的手段,我也要对其进行审判!” “英国人!” 劳伦斯盯着马里亚,说的却是意大利语: “不要想着在这里作威作福,这里是科西嘉!这里是阿雅克肖!现在,全体听令,将这些罪犯押回巡逻队的地牢。” 在市民们爆发出的阵阵欢呼声中,巡逻兵们开始为英国人绑上绳索,押送着他们回到驻地之中。 而在回去的路上,格罗索小心地凑到劳伦斯身后,低声说道: “对了,小子,你刚刚对那些英国佬说意大利语干啥,他们又听不懂。” 劳伦斯微微侧头,嘴唇几乎保持不动地说小声说道: “无所谓,又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格罗索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没好气地说道: “妈的,又是裹挟民意那一套,你小子应该去从政,太卑鄙了。” “卑鄙?格罗索,我更愿称之为高效。” 劳伦斯轻声丢下这句话,加快脚步走了几步,以免格罗索的身份暴露。 第八十章 审问(下) 为了不引起怀疑,劳伦斯在半路就派人将格罗索与三位受伤的巡逻兵秘密送到了格罗索自己的驻地里。 而那伯爵的随从们,也已经被劳伦斯关入了地牢之中。 “都处理好了吗?” 劳伦斯坐在驻地的大厅,问向正从地牢上来的老肖恩。 老肖恩有些尴尬地挠挠脑袋,说道: “呃...波拿巴大人,您这次带来的人有点多,牢房都关不下了。” “没事,挤在一起也行。” 劳伦斯挥挥手说道: “反正他们也不会在地牢里待多久。” “不会待多久?” 老肖恩有些疑惑地琢磨着这句话,但没有出声询问劳伦斯。 作为一个人精,老肖恩很清楚有哪些事是自己该知道的,有哪些事是自己不该知道的。 “老肖恩,在那些人里面,给我带个头脑清醒的上来...” 劳伦斯正对老肖恩吩咐着,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个和自己争论的马里亚,他看起来没有喝多少酒,问起话来应该会轻松一些,于是说道: “对了,就把刚刚自称绅士的那个男人带上来吧。” “是。” 老肖恩应了一声,转身回到地牢中,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带着马里亚来到劳伦斯身旁。 马里亚的脸色上带着九分惊恐与一分气愤,不安地走到劳伦斯身旁。 刚刚在地牢里走了一圈,见识到其他囚犯麻木与痛苦模样的他,此刻连方才的几分底气也没有了: “波拿巴阁下...您想要干什么。” 劳伦斯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笑着说道: “请坐吧,绅士先生。” 随后,劳伦斯又对身后的老肖恩说道: “老肖恩,你去地牢里监督着,把那些英国人安置好。” “明白。” 老肖恩丢下这句话后就赶紧离开了,精明如他马上就听懂了劳伦斯的意思,这是不希望与这个英国人的对话有第三个人听见。 “波拿巴阁下,大人!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参与斗殴,那四个科西嘉人不是我打的。” 马里亚战战兢兢地坐在劳伦斯身旁,刚一坐上去,嘴上就接连不休地念叨着。 “行了,我提问,你回答,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会弄清真相,明白了吗?” 劳伦斯挥手打断马里亚的念叨,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叫什么?来自哪?是做什么的?” “我叫马里亚·霍克,来自伦敦,是...是一名医生。” “是搭乘合理号来的吧,为什么来到阿雅克肖。”劳伦斯点点头追问道。 “这...” 马里亚的脸色出现了明显的迟疑,缓了一会儿才说道: “是跟随我的雇主一起来的。” “雇主?你的雇主是谁?” 自己所要的答案已经近在眼前,劳伦斯压制住心里的激动,脸色不改地问道。 而马里亚听到这个问题,表情凝固了一瞬间,随后才目光发散地紧张说道: “是...是一个富商,叫路尔斯·汉纳。” 劳伦斯瞥了马里亚一眼,他那无处安放的眼神是在紧张情况下说谎的典型表现。 再加上马里亚所说的雇主身份与劳伦斯所知的伯爵不符,于是劳伦斯直接沉声警告道: “马里亚先生,给您一个善意的提醒,同样的问题我会再问其他人,如果我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那就很有意思了。” 马里亚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他也听得出来劳伦斯这是知道他在说谎了。 “更何况...” 劳伦斯看着浑身有些发抖的马里亚,继续说道: “如果其他人都给出了一样的答案,而您,马里亚先生,给了我个不一样的回答,我就得重新考虑这次斗殴事件的领头人到底是谁了。” “我...我...” 马里亚语无伦次地愣在原地,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是,波拿巴阁下,那位雇主的身份,我们都是接到命令的,实在是不能透露...” “好吧,看来马里亚先生您很有契约精神。” 劳伦斯锐利的眼神扫过马里亚的脸庞,缓缓说道: “我想我应该和其他人聊聊,我相信不是所有人都像您这么坚定,您可以回到地牢里待着了。” 听到劳伦斯的话,马里亚却仍然愣在座位上,让他回到那阴暗潮湿的地牢,简直和死一样难受,那儿根本不是他这样受到过良好教育的绅士待的地方。 更何况,在马里亚眼里,那扇囚禁自己的铁门一旦关上,谁知道还会不会有打开的机会。 劳伦斯也察觉到了马里亚的挣扎,没有催促他离开,而是坐在位上等待他做出决定。 过了半晌之后,才听见马里亚忽然急促说道: “他...他叫威廉·皮特,也是查塔姆伯爵,是个政治家。波拿巴阁下,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仿佛抽空了马里亚全身的力气,说完之后便如虚脱一样瘫在了椅子上。 威廉·皮特...老威廉·皮特?! 劳伦斯瞳孔微震,这个名字的出现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尽管放眼整个历史来看,威廉·皮特显得并不出众,但若是聚焦于十八世纪末的欧洲,那么,他的名字绝对称得上如雷贯耳。 因为他是英格兰王国的前任首相,并且是指挥英格兰军队赢下七年战争的头号功臣,就连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都曾评价他是: “英国经过长时间的绞痛,产生出来的真正的男子汉” 尽管内心思绪万千,但是在马里亚面前,劳伦斯还是装作像听到了一个农民的名字一样不在乎,只是很满意地点点头,没有继续就威廉·皮特的事追问下去。 劳伦斯心里很清楚,马里亚被放回去后,肯定会被询问和自己的对话内容,如果自己此刻追问下去,就脱离了审问斗殴事件的主题。 随后,劳伦斯又毫不在乎地随口问了几个当时酒馆里的事,马里亚倒是对这些问题很是激动,一个劲地诉说着自己的无辜。 “好了好了,马里亚先生,我相信您的无辜,您不会在地牢里待太久的。” 好一阵过后,劳伦斯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马里亚说道,并将他赶回了地牢里。 随着马里亚的离开,劳伦斯也终于可以放空头脑,开始结合前世的记忆琢磨刚刚到手的信息: “威廉·皮特...现在是1770年,那么他应该已经不是英国首相了。” 在劳伦斯的记忆里,皮特在1768年就在政治上失势,被迫从首相之位上辞职,并获封了查塔姆伯爵的头衔。 获得贵族头衔对英国政治家们来说并不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将无法在下议院活动,只能待在没有多少权利的上议院中养老。 而皮特这次竟然甘愿离开伦敦这个政治中心,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来到偏远的科西嘉,更是让劳伦斯坚信,他必然是抱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目的而来。 作为英格兰王国的前任首相,也难怪保利那日对他的到访有如此高规格的接待。 而更令劳伦斯不解的是,这样的人物竟然选择隐藏身份,搭乘军舰来到科西嘉。 这样的组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皮特到访科西嘉不会是私人行为,而是代表着英格兰与保利会谈。 并且,会谈的内容,恐怕是必须瞒过科西嘉人,甚至瞒过邻国的秘密协定。 “现在不过是离真相进了一小步...威廉·皮特,他与保利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第八十一章 再见保利 巡逻队的驻地里,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劳伦斯在得知了那伯爵的身份之后,还是令老肖恩又带了几个人上来,对他们问了同样的问题,只是略过了对皮特身份的询问。 毕竟这次抓他们而来的理由是聚众斗殴,为了不让外界,尤其是保利,察觉到自己正在暗中探查皮特的信息,这样的流程还是有必要的。 随着最后一名被带上来的英国人接受完审问,老肖恩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鹅毛笔插回墨瓶里,对劳伦斯说道: “波拿巴大人,笔录都记下来了,接下来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 劳伦斯拿起老肖恩的记录扫了两眼,随后将笔录放在桌上示意老肖恩收集整理妥当,自己则全身放松地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着,随口说道: “在这里等着就好。” “等着?您是要等谁来吗?”老肖恩不解地问道。 躺在椅子里的劳伦斯微微颌首,轻声说道: “算算时间,保利应该也得到消息了,派来找我的人估计就在路上。” 果然,劳伦斯话音刚落,只见一位卫兵打扮的男人站在巡逻队驻地的大门口,有些紧张地朝里面张望着。 虽然驻地的大门是敞开的,但那卫兵看见劳伦斯躺在大厅里,还是小心地敲了敲门,看到劳伦斯微微点头许可后,这才走了进来。 “波拿巴大人,保利总督的命令,要您现在立刻去总督府见他。” 卫兵走到劳伦斯身前,身子稍稍前倾,尊敬地鞠了一躬,随后急促地说道。 劳伦斯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卫兵点头回礼,说道: “知道了,我马上会出发,你先回去吧。” “是!” 劳伦斯看着那卫兵匆忙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看来我们的保利大人很是生气啊。” “嗯?”老肖恩有些诧异地看着劳伦斯,问道: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正常情况下保利要见我,应该是派他的秘书来通知,今天倒是随便指派了个卫兵就来了。” 劳伦斯一边解释着,一边将自己制服外套上的纽扣系正。 此次去总督府面对保利的怒火倒不是劳伦斯最担心的,更让劳伦斯对此慎之又慎的,是有可能在里面见到的威廉·皮特。 自从杀了西罗以后,劳伦斯进出总督府的正当理由就越来越少,这也是保利在有意地让劳伦斯远离总督府这个政治中心。 这一次,虽说保利是带着怒火召见的劳伦斯,但也不失为一个打探威廉·皮特来到科西嘉目的的一个好机会。 如果错失这次机会,恐怕最终皮特和保利达成秘密协议之后,劳伦斯都还见不到皮特一面。 劳伦斯深呼吸几口气用来调整情绪,同时在脑子里预备好了应对保利的说辞,随后便离开驻地,独自一人前往了总督府。 虽然劳伦斯也有段时间没有来到总督府,不过这里的环境仍是一成不变的模样。 只是门口和瞭望台里的卫兵数量明显增多了,甚至有些卫兵身上还穿着国防军的制服,看来是保利为了确保皮特的安全,特意从军队里抽调的人手。 “波拿巴先生,您来了。” 保利的秘书正站在大门口等候着劳伦斯,他还是那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看见劳伦斯来了,简短地招呼一声后便转身领着劳伦斯入内。 不过,让劳伦斯有些意外的是,秘书并没有把他带到保利的书房去,而是领着他走在一条通向餐厅的走廊里,最后停在了一位双手后背的男人旁边。 劳伦斯看了看眼前的男人,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认出来这竟然是保利总督。 只见他此刻头上戴着厚重的银色假发,脸上还铺了一层厚厚的铅粉用来美白。 他身上的衣物既不是平日里的便服,也不是正式场合所穿的军装,而是一套劳伦斯没有见过的华丽礼服,上面有金丝绣成的繁杂图案。 趁着保利还没开口,劳伦斯又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一番他,只见保利的下巴上满是油光,嘴角处还有没擦去的奶油,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葡萄酒味。 “按照用餐礼仪,吃完饭后是肯定会擦拭嘴巴的。” 劳伦斯瞄了保利一眼,默默想道: “那么,看样子是宴会进行了一半,保利就离场了。是因为我吗,还是说威廉·皮特那边出了问题...” 保利转过身,面对着劳伦斯,尽管他面无表情,但从保利的眉宇之间已经能看出满腔的怒火: “劳伦斯·波拿巴,听说你抓了一群英国人?” “没错,总督大人,十分抱歉没有提前照会您...” 面对盛怒之人,最忌讳的便是与其硬碰硬,劳伦斯也深知这一点,上来就先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紧接着说道: “但是当时的情况有些紧急,您知道的,英国人在阿雅克肖打了科西嘉人,如果任凭外国人这样耀武扬威而不受惩治,恐怕民众会有强烈的不满情绪。” 上午劳伦斯在酒馆抓人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步,所以才会故意把场面闹大,为自己的行为扯上一面大旗。 这样一来,即使保利对劳伦斯极为气愤,也不可能公然反对或是指责劳伦斯的做法,只能像现在这样私下里进行指摘: “哼,那么,你应该知道你抓的都是谁的人吧。” 劳伦斯谨慎地看了一眼保利,自己知道威廉·皮特身份的事不可能瞒得住保利,必然会在之后被马里亚告诉保利,所以倒不如现在直接承认了: “我是在例行审问中知道的,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来科西嘉的会是这样的大人物。” 只见保利忽然上前一步,手指狠狠地戳在劳伦斯胸口,双眼紧盯着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波拿巴,我在这里郑重提醒你,关于皮特阁下的身份,你最好咽到肚子里去。否则,哪怕是你哥哥为你求情,我也会亲手枪毙了你。” “我明白,总督大人。” 劳伦斯像一座木桩一样站在原地忍耐着,任凭保利的手指一下下地重重戳在自己胸口。 “哼!” 保利终于停下动作,看了一眼似乎是逆来顺受的劳伦斯,心里的怒火也消了不少,但仍极为不满地说道: “还有,你抓的那些人,从里面挑两个地位最低的当作要犯,把他们处置处置平息民愤就行了。其余人都立刻给我放了。” 一口气还没说完,保利继续说道: “除此以外,我要你对被无故关押的英国人进行经济补偿,掏你自己的钱。还有,你必须找个时间向他们进行公开道歉!” 保利一连说了一串要求,劳伦斯却想都不想全部点头答应了。 这些要求虽然对自己的威望有些影响,但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平复保利的怒气,并想办法接触到威廉·皮特。 而保利看着劳伦斯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心里顿时也舒缓了不少。 方才他还有些怀疑劳伦斯是不是在故意打探皮特的消息,现在看到劳伦斯如此顺从的模样,这样的怀疑也消除了不少。 毕竟在保利眼里,劳伦斯虽说有些桀骜不驯,但保利还是有信心能够将这个小子牢牢地握在手掌心的。 “哼,这小子总算知道了,科西嘉到底是由谁做主。”保利很是满意地看着劳伦斯,如是想道。 而保利身前的劳伦斯,不断点头的同时也在暗中观察保利的反应,当看到保利的脸色稍稍舒缓几分之后,劳伦斯便知道机会来了,于是大胆地说道: “对了,总督大人,不知我可否见皮特阁下一面。” “嗯?你见皮特阁下做什么?”保利的脸色顿时又僵了几分,厉声问道。 “我如此莽撞地抓捕了他的随从,一定要向他致以最真挚的道歉。” 劳伦斯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眼神坚定地看着保利,诚恳地说道。 第八十二章 治疗(上) “道歉?” 保利总督沉思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很有这个必要,刚刚皮特本人得知自己的随从团竟然被丢进了地牢,也是气的不轻。 劳伦斯则时刻关注着保利的表情,看见保利微微点头时,劳伦斯不禁心中一喜,以为大功告成,马上就能见到皮特。 然而,只见保利忽然叹了口气,紧接着摇头说道: “不过还是等到下次吧,皮特阁下身体忽然不适,正在休息。” “身体不适?” 劳伦斯忍不住皱眉瞄了一眼保利,他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再加上劳伦斯一开始观察并推测到的:保利是在中途离开的宴会。 那么不难想到,刚刚的情况应该是威廉·皮特突然身体抱恙,才导致了宴会的中断。 只不过,保利刚刚的这一番话,也突然让劳伦斯回想起了,历史记载上的威廉·皮特的健康问题。 在劳伦斯的印象里,皮特晚年一直饱受精神病和痛风的双重折磨。 甚至他之所以在1768年被迫辞去首相职位,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病痛使得他很难有精力完成工作。 而保利所说的,皮特身体突然不适,很可能就是他在宴会中吃了什么忌口的食物,导致痛风发作了。 “等等...这也许是个机会...” 劳伦斯忽然两眼一亮,意识到这可能是接近皮特的一个绝好机会。 虽然劳伦斯在前世不是什么医学专家,但是因为自己家中有老人患有痛风症,所以劳伦斯曾经花过不少功夫在治疗和调理痛风症的知识上。 即使比不上前世那些专业的医生们,劳伦斯也敢说在这个十八世纪,自己对于痛风症的理解绝对是无人可以比拟的。 如果能凭借这些知识缓解皮特的伤病,那么自己就能借着治疗的名义经常待在皮特身边。 痛风作为一种需要长期治疗的慢性病,只要劳伦斯的治疗方案有效果,那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皮特都会依赖劳伦斯的治疗。 毕竟这种骇人的病症发作时的痛苦,即使是在有诸多止疼药的二十一世纪,仍然让人难以忍受。 在心中快速地敲定主意之后,劳伦斯立马摆出一副关切的表情,说道: “皮特阁下身体不适?莫非是痛风病发作了?” “嗯?你怎么知道?” 保利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则不慌不忙,想起来那个马里亚是皮特的私人医生,于是解释道: “从皮特阁下的随从们那里听说的,里面有个人是医生。” “这样啊...没错,皮特阁下正在他的住处休养。” 保利也没有想太多,对劳伦斯挥挥手,直接下了逐客令说道: “你的歉意我会代为传达的,现在,去做你的事吧。” “等等,总督大人。” 劳伦斯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故作神秘地说道: “您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对医学也颇有一番研究。” “你?我可没从你身上看出半点医生的影子。” 保利皱着眉头,毫不留情地说道,这两年多来他可没听说过劳伦斯还对医学有什么研究。 “咳咳,其实我在比萨念过大学的。” 劳伦斯没理会保利的嘲讽,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说道,给自己披上一个学者的身份,显得更加可靠一些。 这具身体有没有上过大学,劳伦斯并没有相关记忆。 不过自己的哥哥卡洛确实是在比萨大学进修过的,作为他的弟弟,劳伦斯有相同的教育经历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保利也想到了这一点,在他眼里,劳伦斯毕竟是弗洛伦萨的贵族出身,上过大学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过,劳伦斯见保利还是有几分怀疑的神色,于是紧接着说道: “总督,我要是没猜错的话,皮特阁下最近吃了不少鱼肉吧,而且发病的时候,是脚趾的中部关节红肿剧痛,另外,身体应该也伴随有明显的发热,还有……” “嘶...你怎么知道?” 保利听罢,很是讶异地脱口而出,两只眼睛都要瞪圆了。 他没想到劳伦斯在见都没见过皮特的情况下,不仅准确地描述出了皮特的症状,连他近日的饮食习惯都说了出来。 甚至劳伦斯所说的一些症状,连当时在场的保利都没有注意到,还是劳伦斯说过之后保利才回想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 就连站在劳伦斯身后的,保利的秘书,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劳伦斯,他可是很久没看过保利流露出那样震惊的神色。 看着保利吃惊的表情,劳伦斯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有些庆幸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 痛风患者是十分忌吃鱼肉的,而科西嘉作为一个小海岛,劳伦斯猜到保利用来招待皮特的,必然有各式各样的鱼类。 知道了这些,劳伦斯就很容易推测出,皮特这次发作的应该是由饮食引起的急性痛风,而这种病症的症状与应对方法,劳伦斯也是了然于胸。 “刚也说了,总督大人,我对医学确实有些研究。” 劳伦斯挺起胸膛,显得很是自信地说道: “皮特阁下这样的病例,我更是见过不少,也许我可以...” 保利这时也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神情复杂地打量着劳伦斯。 从劳伦斯方才的表现里,保利基本相信了劳伦斯在医学上确实有些能耐。 而对保利来说,如果劳伦斯真的能治疗皮特的病情,那么他与皮特的谈判协商肯定也会容易许多。 因为威廉·皮特作为这次谈判的全权特使,他个人的情绪和感情会对谈判有相当大的影响,也是考虑到这个原因,保利才会不留余力地用最高规格的待遇来招待皮特。 一想到这里,保利看向劳伦斯的眼里顿时少去了几分敌意,连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像变脸一样一改方才盛怒的表情,略有激动地问道: “劳伦斯,你有把握?” “当然,我可以以名誉担保。” 劳伦斯点头说道,这样的自信也是来源于他超前的知识。 即使不对皮特进行药物治疗,单单是辅助皮特改善生活习惯,劳伦斯就有把握大幅度缓解皮特当下的病情。 保利站在原地盯着劳伦斯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权衡其中的利弊。 劳伦斯则神情自若地等待着保利做出决定,他知道以保利的性格,是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拉进与威廉·皮特关系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以名誉担保,劳伦斯。” 保利忽然沉声地说道: “但是如果你的治疗没有效果,甚至是负面效果,那么...后果不用我说吧。” “当然。” 劳伦斯毫不犹豫地回道,即使冒着治疗失败的风险,这个接近皮特的机会也不容有失。 “很好,我相信你是个对任何事都有把握的年轻人,跟我来吧。” 保利丢下这句话,便转身领着劳伦斯向前走去。 第八十三章 治疗(中) 劳伦斯跟随在保利身后,来到总督府东北角,一座环境清幽的二层宅邸门口。 门口正伫立着两个身着鲜红色制服的持枪卫兵,在劳伦斯的印象里,没有科西嘉的武装部队的制服是这个样式的,看来是皮特自己的护卫。 劳伦斯瞥了一眼门口的卫兵,从这个细节中,他也看出了保利对皮特的到访确实是极度重视。 正常住在总督府的客人,即使有自己的护卫,也不被允许带到总督府里面来,因为这样的行为是赤裸裸地表示了对总督府安保的不信任。 而皮特的守卫不仅能进入总督府,甚至还能持枪行走在府里,看来保利的确对皮特一行人做出了不少优待。 保利与门口的卫兵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带着劳伦斯进入了宅邸。 走进屋,将门带上,劳伦斯随便打量了一番屋里的装潢,是很明显的英格兰宫廷风格,与自己在电影里看过的布置很是相似。 而这栋宅子在外观上明明是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劳伦斯瞥了一眼保利,估计也是保利特意为了皮特而更改的内部装潢。 屋子里除了皮特和负责起居的几个仆人之外,莫里斯舰长也住在这里,看见劳伦斯与保利进门,他有些意外地站起身打招呼道: “保利总督,波拿巴中校,你们来了。” 保利点点头,皱眉问道: “皮特阁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莫里斯舰长苦笑两声,抬头指着二楼房门紧闭的主卧室,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现在倒是好一点了,刚刚发病最严重的时候,站在外面都能听见他老人家呻吟的声音。” 保利严肃地点点头,示意劳伦斯跟上自己,然后脚步放轻地走上二楼,敲响了皮特的房门。 “是谁?我说了别来打扰我。” 里面顿时传来一道苍老且虚弱的声音,从语气中也能听出来,皮特已经被痛风折磨得相当疲惫。 保利握着门把手,但没有贸然开门,而是站在外面沉声说道: “皮特阁下,是我,我为您带来了医生。” “医生?!” 皮特的声音立马变得尖锐且气愤起来,扯着嗓子大喊道: “你把马里亚那混账带来了?让他滚蛋!让他和他的放血疗法一起滚!” 门外的劳伦斯有些尴尬地和保利对视一眼,耸耸肩解释道: “马里亚应该是他的私人医生,不过似乎并不让皮特阁下满意。” 保利见状也只得先道了一声“打扰了”,随后直接将门推开,带着劳伦斯一同走了进去。 卧室内的陈设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一个衣柜,而床上的老人正虚弱地倚靠在床头,斜着眼睛打量着来客。 皮特的眼神相当锐利,似乎完全没有受到病痛折磨的影响,光是扫过劳伦斯身上,便让劳伦斯觉得体温都降低了几度。 劳伦斯也同样有些好奇地看着皮特,除了尚且年幼的拿破仑与纳尔逊外,这还是劳伦斯亲眼见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 “与后世记载的一样,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但是浑身上下有一种独断和专横的气质,并且一言一行中都透露着一种独特的自豪感。” 劳伦斯将自己的目光收起,在心底默默地将眼前这个小老头和历史上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皮特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劳伦斯,随后冷淡地说道: “保利,这位是?” 保利没有接话,而是给劳伦斯使了个眼色。 劳伦斯也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对皮特鞠了一躬,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节,随后自我介绍道: “很荣幸见到您,尊敬的塔图姆伯爵,皮特阁下,我是劳伦斯·波拿巴,弗洛伦萨的骑士,保利总督的忠诚部下。” 一旁的保利听罢忍不住偷偷瞥了劳伦斯一眼,最后的那半句话,保利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的。 不过想到还得靠劳伦斯来治疗皮特,保利也只得微笑着点头表示认可。 皮特又看了劳伦斯一眼,随后就扭过头闭眼靠在床上,毫无兴趣地说道: “保利的部下吗,有什么事吗?” 劳伦斯很清楚在巨大痛苦折磨下,任何人都会变得不耐烦与易怒,所以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说道: “阁下,您的病情我有办法缓解。” 一听这话,皮特顿时睁开双眼,侧过头来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一番劳伦斯,冷笑说道: “怎么?你也要给我放血?” 劳伦斯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心想怪不得那个马里亚作为私人医生却没被皮特带在身边,天天放血都给皮特放出心理阴影来了。 不过也不能怪皮特对放血这么抵触,实在是十八世纪的欧洲过于盛行这种离谱的疗法。 就连美国国父华盛顿在患了重病之后,也是被三位医生接连进行了四次放血,最后在当天晚上就不太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可见即使是达官贵人们也不见得能接受到多么正规的医疗。 “不不不,完全不会用到刀子。” 劳伦斯连连摆头说道。 虽然在后世,严重的痛风确实需要进行手术,但在十八世纪可没合格的卫生条件和工具,更何况劳伦斯也不懂如何进行手术。 “哦?不动刀子?” 皮特这才有了几分兴趣,用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问道: “说说,那个...劳伦斯是吧?你有什么办法?” 由于劳伦斯是保利带来的,皮特对他也有点信任,听到不用忍受放血的痛苦之后,皮特更是对劳伦斯多了几分期望。 “恕我失礼,皮特阁下,请让我看看您的双脚。”劳伦斯不失礼数地说道。 皮特也不废话,直接将身上的被子掀开,招手示意劳伦斯过来。 劳伦斯走到床边蹲下,看向皮特的右脚。 只见他右脚大拇指已经有些畸形,而且在关节中部还有一块显眼的突起,有足足鸽子蛋大小,这就是所谓的痛风石了。 劳伦斯观察了一会儿,站起身脸色凝重地说道: “请原谅我的发言,阁下,但您的病情确实比想象中严重。” 皮特则不在乎地摆摆手说道: “我的病我当然知道严不严重,我只问你有没有办法。” “有的。”劳伦斯神情坚定地说道。 “是吗,不错,那...” 皮特听到劳伦斯的回答,略有满意地点点头,正想继续说下去,然而。 只见皮特的面部忽然一阵扭曲,额头上也顷刻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嘴上说的话语更是戛然而止。 刚刚还坐起身的皮特直接毫无挣扎地倒在了床上,紧紧咬着牙,失声说道: “该死的!又来了!” 劳伦斯开始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冷静下来,知道皮特这是急性痛风又发作了。 痛风这个名字就是来源于它的发病特征:来的快,去的也快。 劳伦斯转身拍了拍还愣在原地的保利,快速地说道: “总督,我现在去为皮特阁下调配药水,你去地窖里取冰来给皮特阁下敷上!” 保利看了一眼蜷缩在床上的皮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也没时间追究劳伦斯竟然对自己发号施令了。 第八十四章 治疗(下) “波拿巴大人,咳咳...” 一个总督府的杂役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布袋,在餐厅后厨找到劳伦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您要的东西都已经凑齐了,刚从市场上找来的。” 劳伦斯点点头,同时向厨房炉灶里添了一把木柴,架上铁锅开始预热,随后从杂役手中接过布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只见布袋里面塞满了各色植物的根茎叶还有其他的小物件,而劳伦斯耐心地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了自己唯一所需要的材料: 秋水仙的球茎。 确切的说,劳伦斯需要的是球茎里面的秋水仙素。 秋水仙素也被称为秋水仙碱,这种有机物虽然剧毒,但是在后世的临床医学上,发现它对急性痛风有着极佳的镇痛作用。 在目前这个简陋的条件下,那些有机合成的镇痛药劳伦斯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想办法从秋水仙中提取出这种天然的有机物。 至于袋子里的其他植物,则是劳伦斯为了迷惑皮特而要求的。 这样皮特就无法从原料上知道这种效果奇佳的镇痛剂到底是怎么来的。 环顾了一圈厨房里的器具,劳伦斯很是无奈地开始寻找合适的提取工具。 受限于现在的环境,想要提取出高纯度的秋水仙素完全是痴人说梦,劳伦斯也只得采用了最简单的水提取法。 将秋水仙球茎切成粉末泡入水中,劳伦斯紧接着用纱布过滤出粉末,再往溶液里撒了一把草木灰形成碱性环境,随后再进行一次过滤。 接下来需要用有机溶剂进行萃取,劳伦斯又在厨房翻找了一通,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舀了一勺猪油当作萃取剂。 将油水分离之后,劳伦斯最后将溶解有各种有机物的猪油倒入热锅之中进行蒸发。 “咳咳咳,终于...” 劳伦斯忍着被油烟熏灼的不适感,将铁锅放在一边冷却,之后小心谨慎地从锅底上扒拉下来一坨沾着油污的白色粉末。 高纯度的秋水仙素应该是絮状晶体,而眼前这一坨粉末里面也不知道包含了多少杂质。 不过劳伦斯也不在乎,皮特喝下这些东西后,只要能抑制住痛风的疼痛即可,至于未来会不会有其他健康问题,可就与劳伦斯无关了。 咚咚咚! 几声焦急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喂,劳伦斯!咳咳,你的药配完了没有?!” 只见保利总督急躁地推门而入,顿时就被满屋的油烟呛了个正着,捂着嗓子咳嗽着问道。 劳伦斯点点头,小心地将提取出的粉末倒入一个木杯中,同时回道: “已经没问题了,皮特阁下如何了?” “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又发作了好几回,到后面冰敷都没有感觉了。” 保利很是担忧地说道。 “事不宜迟,我这就给皮特阁下服药。” 劳伦斯脸色凝重地说道,随手将桌上乱七八糟的材料打乱,让人看不出究竟使用了什么,随后才和保利一起离开厨房。 ...... 当劳伦斯再次在原来的房间见到皮特时,他已经浑身虚脱地,躺在全是汗渍的床单上。 皮特的右脚已经几乎失去了血色,这是长时间用冰块镇痛导致的冻伤。 即使脚掌都已经被冻得麻木不堪,痛风带来的痛苦仍然没有多少缓解,皮特面容扭曲地躺在床上,不顾颜面地左右翻滚挣扎着。 劳伦斯进门之后,立刻从橱柜里取出一只小玻璃杯,随后将调配的溶液谨慎地倒了一小层在玻璃杯中,递给皮特。 秋水仙素毕竟是剧毒物质,一旦过量,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劳伦斯也摸不准这些粉末的纯度是多少,只得让皮特一次服用少量的溶液,没有异常反应后再继续服用: “皮特阁下,请用药。如果您腹部有任何不适,请立刻告诉我。” 虚弱的皮特伸出颤颤巍巍的右手接过玻璃杯,忍痛看了看里面像是清水一样的液体,没有犹豫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劳伦斯蹲在床头,默默注视着皮特的反应。 房间里的气氛像是凝固了一样的沉闷,保利神色紧张地站在门口,紧紧盯着病榻上的皮特。 就连莫斯里舰长得知劳伦斯为皮特阁下配了药水,也好奇而担忧地跑进了房间,皱着眉头看着劳伦斯手里的透明液体。 令人窒息的十几分钟过去了,劳伦斯又接连为皮特斟了几杯溶液,递到他的手里喝下。 而就在皮特喝下第五杯后,情况忽然发生了转变。 “唔!呃...!” 只见皮特刚刚放下玻璃杯,整个身子瞬间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两眼瞪圆,失神地望着前方,忍不住发出了两声呻吟。 “皮特阁下!” 保利与莫里斯舰长异口同声地惊声喊道,话音未落就冲到皮特床前将其扶住。 然而,皮特却缓缓推开了前来搀扶的二人,神色还没有从失神中恢复过来,喃喃说道: “我的脚...几乎不疼了,只有肚子还有些不舒服...” “什么?!” 保利与莫里斯舰长都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劳伦斯,他们俩都没想到,那两小杯像水一样的东西,竟然解决了皮特这么多年来的病痛?! 就连这宅子里的仆人听到动静都纷纷凑了过来,看见方才还在床上挣扎的皮特竟然此刻神情舒缓地坐在床上,更是接连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 甚至有些自幼就服侍皮特的佣人,见状已经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起来。 “你!你叫劳伦斯对吧,年轻人。” 皮特激动地一把抓住劳伦斯的手,笑容灿烂地说道: “这是什么药水,上帝啊,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它的配方是什么,亲爱的劳伦斯,我愿意用一座金山来换!” 劳伦斯缓慢地站起身,嘴角隐秘地勾起一弯,带着十足的歉意鞠躬说道: “尊敬的皮特阁下,为了您的健康,我甚至甘愿将此配方无偿地为您献上,只是...” “只是什么?说吧,年轻人。” 皮特毫不在乎地大手一挥,示意劳伦斯说下去。 “只是这种药水的制作方法,制作工艺极其复杂。” 劳伦斯满脸遗憾地说道: “即使我将配方交给您,初学者也没可能正确配置出药水,而且,一旦配制中出了什么差错,最后的成品,就会变成致命的毒药。” 皮特听罢,脸色立马失望了几分,然后扭头看了看木杯里面的药水,按照自己的发病频率,剩下的这些药水根本用不了几天。 劳伦斯见皮特陷入了沉思,又紧接着旁敲侧击地补充说道: “另外,皮特阁下,这种药水只能压制您的痛苦,并没有治疗的效果。想要延缓病情,还得从生活习惯的各个细节下手。” 这话里暗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想要治病,就要全方位改变习惯,至于怎么改,皮特也只有让劳伦斯陪同在自己身边才能知道。 皮特猛地抬起头,问道: “你对这病很有研究?” “当然。”劳伦斯微笑着自信应答道。 “这样啊...” 皮特长长呼出一口气,看了看自己那已经有些畸形的脚趾,随后将目光对准保利,沉声说道: “保利啊,这位年轻人是你的部下吧,我这把老骨头似乎需要调理调理,你看...?” 尽管这话语是在征求保利的意见,但皮特的语气之中俨然没有一丝让保利拒绝的余地。 “呵呵,当然没问题,皮特阁下。” 保利暗中咬咬牙,瞥了一眼劳伦斯,但表面上还是挤出一副礼貌的微笑,连连点头说道。 第八十五章 参会 “您的身体怎么样,皮特阁下?” 劳伦斯走进皮特的宅邸,熟练地在仆人的协助下将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随后走进客厅,对着正在喝下午茶的皮特打招呼道。 在那一日利用秋水仙素成功缓解了皮特的痛苦之后,劳伦斯便被皮特要求每天下午来到他的住处,进行辅助治疗。 保利总督对此当然是极度抗拒,他在这两年间都在费尽心机让劳伦斯远离总督府,但现在,他也只能在心里不爽而已。 这可是皮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治疗病情的希望,别说是保利,就算是国王想要阻止,皮特都不会答应。 时间一晃便是一周过去,在这期间,劳伦斯也利用这个机会尽全力和皮特结交,准备从他的口中套出与保利会谈的内容。 “啊,劳伦斯,茶还是咖啡?” 皮特见是劳伦斯来了,脸上的微笑立马更盛了几分,热情地招呼着他坐下,并吩咐佣人拿一套茶具过来。 “咖啡就行,下午好,皮特阁下,身体如何了?” 劳伦斯也挂着浅浅的微笑对皮特鞠了一躬,坐在皮特对面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即使是以冷酷和独断著称的威廉·皮特也不禁露出略微激动的神色,很是满意地说道: “最近确实好了不少,发作次数少了一些,疼痛程度似乎也轻了几分,就是每天只吃那些蔬菜,快要让我吐出来了。” “这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皮特阁下,向您的健康致敬。”劳伦斯端起茶杯敬向皮特。 皮特点点头,笑吟吟地看着劳伦斯,在与这年轻人相处一周后,皮特也对劳伦斯变得赏识和欣赏起来。 尤其是派人打听过劳伦斯的事迹之后,皮特很是惊讶于劳伦斯竟然在阿雅克肖民众以及军队士兵的心中,都有如此高的声望与地位。 “劳伦斯,我得承认,你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 皮特喝了一口热茶,忽然对劳伦斯说道: “如果我那十一岁的儿子未来能像你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您说笑了,贵公子来日必然会和阁下一样卓越。” 劳伦斯愣了一下,连忙笑着说道。 这也不是因为劳伦斯谦虚,而是威廉·皮特的儿子,小威廉·皮特在历史上可是英国最年轻的首相,并且在和拿破仑的博弈中也不落下风。 不过,皮特这突然的一番夸奖,倒是让劳伦斯有些奇怪,认定皮特肯定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果然,只见皮特轻轻放下茶杯,呼出一口热气,突然说道: “话说回来,你这样的年轻人待在科西嘉也是屈才了,想不想去伦敦看看?” 劳伦斯双眉一抬,平静地听着皮特对自己抛出橄榄枝,没有过于激动。 劳伦斯心里很清楚,皮特邀请自己随他回伦敦,主要还是看中了自己能够治疗他的痛风,至于所说的欣赏自己的能力,不过是政客们常见的客套话罢了。 皮特见劳伦斯没有丝毫动容,微微皱眉,紧接着说道: “亲爱的劳伦斯,你可能想象不到,光是伦敦东城区的贫民窟,就比整个阿雅克肖大上几倍。我这把老骨头在伦敦还算有些脸面,跟着我,你甚至有机会觐见到国王。”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对皮特画的大饼并不往心里去,甚至皮特这画饼技术还赶不上劳伦斯前世的老板。 尽管皮特说的十分诱人,但劳伦斯很清楚,皮特在英国政坛的失势已经是个定局,自己如果真的随他去了伦敦,那基本也就是做一辈子的私人医生了。 即使小威廉·皮特会成为未来的首相,但那在历史上也是13年后的事。 “很抱歉,皮特阁下。” 劳伦斯深深叹了口气,很是遗憾地说道: “我的亲人与朋友,我忠诚的部下,还有对我抱以期望的人民们,他们都在科西嘉,所以,请允许我拒绝您的邀请。” “是这样吗...” 皮特缓缓点头说道,随后却突然一摆手,说道: “这也不是个问题,日后你想回科西嘉会十分方便,或者科西嘉人想要移居英格兰也很容易。” “嗯?” 劳伦斯微微一怔,大脑立刻本能似的开始捕捉这句话里的关键信息。 回到科西嘉会十分方便?如今往返于科西嘉与英格兰的商船可并不频繁,一两个月才能见到一艘,依皮特说法,日后似乎会发生什么改变。 另外,科西嘉人移居英格兰会很容易?这样大规模的移民必然是经由官方批准的,也就是说,保利与皮特应该已经达成了相关协议。 “加大通商与开放移民,单单这两项看来,英格兰与科西嘉的关系会变得十分亲密啊...” 劳伦斯眉头紧皱,低头分析着,隐隐之中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甚至,如果是比亲密更进一步的话,那可是...” “咳咳,劳伦斯?” 皮特看着陷入沉思的劳伦斯,轻咳两声,有些奇怪地打断劳伦斯说道: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哈哈,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毕竟从伦敦到科西嘉的航线可没有多少船只,而且科西嘉人想要搬去英格兰,也没那么容易吧。” 劳伦斯轻笑着摇摇头,随后继续试探性地说道。 皮特张开嘴,正想要说些什么。 只见皮特的一位随从领着一个男人来到了客厅,打断了皮特的话语。 劳伦斯扭头看去,发现跟在随从后面的男人赫然是保利的秘书。 “皮特阁下。” 那秘书上前一步,十分恭敬地鞠了一躬,用并不流利的英语对皮特说道: “您与保利总督的会议马上要开始了,请您准备入场,地点仍然是在总督府的礼堂内。” 皮特微微叹了口气,对着劳伦斯无奈地耸耸肩,似乎是没有给劳伦斯解释清楚让他有点遗憾。 不过,皮特马上又坐在位上愣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些什么,随后自顾自地点点头,笑着对劳伦斯说道: “年轻人,你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说罢,皮特站起身,冷淡地对着秘书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 而就当秘书以为通告完毕,准备离开之时,皮特又扫了一眼面前的劳伦斯,忽然叫住了那秘书,说道: “等等。”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秘书连忙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皮特指着位上的劳伦斯,用不可置否的语气缓缓说道: “告诉帕斯夸莱·保利,给劳伦斯·波拿巴一个席位,我要他也参会。” 第八十六章 您在叛国,总督 保利与皮特的会面地点就在举行议会的那座礼堂里。 不过,与向所有人公开的议会不同,保利与皮特的会议是高度保密的,甚至连会议的时间都只有在会议开始前半个小时才被告知与会人员。 为了防止窃听与偷窥,偌大的礼堂门窗紧闭,使得内部的空间一片昏暗,只有桌上的几座烛台作为仅有的光源。 双方的与会人员并不多,分坐在马蹄形长桌的两侧,在等待会议开始的这段时间,也没有任何人交头接耳,会场之上一片寂静。 虽然自己的席位是皮特要求的,但劳伦斯还是清楚自己的屁股该坐在哪边。 进入礼堂之后,劳伦斯便和皮特分别,也不嫌尴尬地坐在了保利一侧。 而保利则像没看见劳伦斯一样面无表情,只是低头翻看着手上的会议记录,不过也不知道这样的光线下他到底能不能看清。 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劳伦斯已经从刚刚皮特给自己要求与会席位的惊讶中恢复过来。 “估计是他们的会谈已经接近尾声了,再加上皮特很希望我能够随他回伦敦,才会破格给了我这样的待遇。” 劳伦斯一边打量着场上的参会者,一边琢磨着皮特的用意。 马蹄形的长桌两侧,每侧都只坐了五六个人,除了保利与皮特两人之外,都是些书记员和记录人之类的角色。 “差不多到时间了。” 坐在保利身旁的秘书看了看怀表,轻声提醒道。 保利点点头,从秘书手里接过这次会议的文件,清了清嗓子,严肃说道: “下午好,皮特阁下,我们的主要协议已经达成,只剩下一些细节需要完善。” “嗯,我看看...” 皮特将一只烛台挪的离自己更近些,戴上眼镜翻看着文件,说道: “下一项是,科西嘉岛并入英格兰之后,上层人物的处理办法。” 空旷的礼堂里回荡着皮特的声音,参会者的影子们在烛光下摇曳着,压抑而肃穆的气氛弥漫在全场。 每个与会者的脸庞都在阴影下模糊不清,但皮特的声音却真真确确,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劳伦斯的耳中: 科西嘉岛并入英格兰。 会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皮特念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出声,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劳伦斯。 保利也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劳伦斯的表情。 而劳伦斯只是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没有半分动作,仍旧正襟危坐地待在位上。 礼堂外呼啸着的晚风猛烈拍击着紧闭的门窗,哐哐的噪音回响在内部。 保利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从劳伦斯身上移开,看了看自己的材料,沉声说道: “那么,皮特阁下,您方在这个问题上是如何看待的。” “我可以在此承诺,对于包括您在内的科西嘉政府高层,依旧维持原职务。当然,新政府之中需要有英国人加入,比例必须达到20%” 皮特不紧不慢地说道。 “没问题。” 保利点点头,与皮特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示意自己的书记员将这项条约记录下来,散会之后再进行严谨的法律上的润色。 “对了...”保利压低声音,眼神有些热切地问道: “关于授勋的问题呢?” 皮特瞥了保利一眼,缓声说道: “您会被授予科西嘉伯爵,如果内阁与国王陛下足够重视科西嘉,可能会授予您科西嘉公爵。” “很好,很好,很好...” 保利点着头,目光都变得有些凝滞,连说了三声很好之后才停下来。 “哦,对了。” 皮特打断了保利的兴奋,严肃地说道: “我个人建议,保利总督您在那份申请授勋的名单上加一个名字。” “加一个名字?谁?”保利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 “劳伦斯·波拿巴。” “劳伦斯?为什么?!” 保利皱紧了眉头,这话要是换做其他人来说,他早就冲上去一记重拳了。 皮特微笑着看了一眼劳伦斯,不紧不慢地说道: “您别忘了,我们承诺为某些有地位的科西嘉人授勋,是为了避免合并过程中出现的动乱。说白了,就是拉拢有权势之人,我认为波拿巴先生很符合这个条件。”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道: “皮特这是强行给我塞了一份我根本不想要的大礼啊。” ...... 会议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所讨论的条例确实大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内容,皮特与保利都没有与对方有过多争辩。 至于驻军、通商、关税、移民等重要事项,两人在之前的会谈已经达成了一致。 尽管这份条约还没有完整的出炉并公布,但是科西嘉岛插上红十字旗的那一天,似乎已经不远了。 会议结束后,皮特一侧的英国人收拾好文件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临走之时,皮特还特意拍了拍劳伦斯的肩膀,意味深长地丢下一句话: “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英国的公民。” 随着皮特一行人以及总督府的书记员和记录者的离场,空旷的礼堂里,只有保利与劳伦斯,还有保利的秘书仍留在原地。 “咳咳,总督大人,会议已经结束了。” 秘书有些尴尬地看着呆坐在原地的二人,出声提醒道。 保利胳膊撑在桌上,双手扶着额头,闭眼揉着太阳穴,轻声说道: “你去我的书房,把南方军团最近的那几份报告拿来。” 秘书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听从保利的命令,离开了礼堂去取保利要求的报告。 待到那秘书也离开后,劳伦斯叹了口气,也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随口说道: “所以,总督,这就是你想做的?把英国人的国旗插在科西嘉上?” 呼呼的晚风从大门口灌入,吹的劳伦斯后背有些发凉。 保利没有说话,仍然不停揉着太阳穴。 劳伦斯扭过头看着保利,说道: “也许我应该从现在称您为科西嘉伯爵?” “够了,劳伦斯。” 保利睁开眼睛,但没有看劳伦斯,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 “在我眼里,我在做必须做的事。” 血红的夕阳从大门射进礼堂之中,将劳伦斯与保利的影子在地上拉成两条狭长的黑线,两条黑线如同两柄决斗细剑一样,激烈地交错在一起。 “而在我眼里” 劳伦斯站起身,目光死死钉在保利的脸上,直接了当地说道: “您在叛国,总督。” 第八十七章 撒丁入侵 风声仍然回荡在整个礼堂之中,狂躁的晚风席卷而过,将桌上的蜡烛全部吹灭,甚至有的烛台直接被掀翻在地,在地上滚动着发出哐当声。 “叛国?呵” 保利摇着头,不屑地冷笑一声,看都没看劳伦斯,说道: “我这是在保护科西嘉,毛头小子,不要妄谈政治!” “保护?”劳伦斯忍不住双手撑在桌上,朗声问道: “这个国家都将不复存在了,科西嘉的语言,文化,传统,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我们生活在伦敦的后代只知道他们是英国人而不知道他们有个家叫做科西嘉,你管这叫保护?!” 回声不断地折射又反射着,一遍遍地传进保利的耳朵里,但保利只是毫不在意地摇摇头,说道: “等会儿你看样东西,你会明白的。” 约莫几分钟过后,保利的秘书抱着一大册文书回到礼堂,将文件放在桌上后便很识相地离开了。 “看看吧。” 保利将这一大摞文件推到劳伦斯面前,丢下这句话后便又闭目养神起来。 劳伦斯皱眉翻开文件,抬头处写明了这是国防军南部军团的报告。 报告已经按时间排列好了,最早的一份是四个月之前的,最近的一份是几天前刚刚送到的。 借着日落前的余晖,劳伦斯翻看起这些报告。 当太阳完全落山之后,礼堂里面也变得漆黑一片,两人都只能借着月光看清对方的身影。 劳伦斯将这厚厚的一本书丢在桌上,扶着额头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撒丁王国准备入侵科西嘉?” 撒丁岛就位于科西嘉的南方,和科西嘉岛几乎是首尾相连,两岛之间仅仅有条十公里左右的海峡相隔。 而这个时代的撒丁王国,全称应为撒丁-皮埃蒙特王国。 因为最早是意大利西北部的皮埃蒙特公爵,在1723年用西西里岛交换了撒丁岛,利用撒丁岛的法理创建了撒丁王国的头衔并为自己加冕。 因此撒丁王国的基本盘并不在贫穷的撒丁岛上,而是在富饶的,处于波河流域的皮埃蒙特中。 就连其首都也不在撒丁岛,而是位于皮埃蒙特的都灵。 “没错,你了解这个国家吗?” 保利说着,起身捡起一个烛台,重新将其点燃放在桌上。 劳伦斯理了理自己的记忆,分析道: “撒丁岛没什么可说的,但是皮埃蒙特可是一块水土富饶之地,更是北意大利的工业中心,地理环境也得天独厚,三面都被阿尔卑斯山包围。尽管领土不大,但国力相当雄厚。” 当然,还有一点劳伦斯没有说,那就是历史上的撒丁王国可是完成了全意大利的统一,并在距今差不多九十年后成立了意大利王国。 保利很是认可地点点头,问道: “你认为科西嘉有胜算吗?” 劳伦斯很是干脆地摇摇头,直接化身失败主义谋士: “完全没有,他们是冲着银矿来的,矿产丰富的科西嘉是对皮埃蒙特平原地形的绝佳补充。” 保利听罢欣慰地笑了笑,以为自己可算说服了劳伦斯,说道: “以你的聪明才智能理解吧,如果不是合理号停泊在阿雅克肖,撒丁王国的海军早就开进阿雅克肖港了。” 晚风将桌上的书页吹的哗哗作响,保利翘着腿,胜券在握似的看着劳伦斯,补充说道: “而你也听到了,皮特阁下为你争取到了一份爵位,那就好好闭上你的嘴,滚去伦敦享受生活吧。” 然而,出乎保利意料的是,劳伦斯却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说道: “恕我直言,总督,您为了赶走一匹野狼,却吸引到了雄狮的注意。” “你什么意思?”保利怔了一下,皱眉问道。 劳伦斯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思绪,说道: “总督,谁最恨英国佬。” 保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法国人,全世界都知道。” “那么英国皇家海军在地中海最重要的海港是哪?”劳伦斯紧接着问道。 “嗯...那当然是直布罗陀,劳伦斯,你到底想说什么?” 保利略微思考后,对着劳伦斯皱眉说道。 “您回答的很对,可惜不久后,这个回答就错了。” 劳伦斯借着烛光,翻开南部军团的报告,从里面找了一张北地中海地图,拿到保利面前说道: “当英国人得到科西嘉后,阿雅克肖便会成为他们在地中海最重要的海军基地。因为这里向西就是西班牙与法兰西,向东便是意大利,向南则是北非,他们甚至可能以此为跳板试图控制埃及来开辟第二条通往印度的航线。”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劳伦斯紧接着补充道: “最重要,也是对科西嘉来说最致命的,是阿雅克肖距离法国的土伦与马赛只有不到一天的航程。法国人不会接受这两座城市直接受到皇家海军的威胁。” 话音既落,保利却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在连绵不绝的虫鸣下一言不发。 “您也明白了吧,一旦英法之间爆发战争,科西嘉会在第一时间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而那样的后果...” 劳伦斯没有将话说完,但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整个科西嘉岛将会成为布满硝烟的战场,只要英法这对历史宿敌仍然互相敌对,科西嘉人就会永远生活在战争的阴霾下。 “够了,劳伦斯,够了。” 保利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摆摆手说道: “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既然英国人会把阿雅克肖当作重要的军港,那么他们也会保护好科西嘉的。我不想再听这些话了。” 劳伦斯见保利如此固执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恕我直言,总督,如果当初知道您要把科西嘉送给英国人,我是不会花那么大力气帮您摆脱法国威胁的。” “劳伦斯,你是什么意思?!”保利已经有些怒火中烧,只是看在皮特的面子上才没有和劳伦斯撕破脸皮。 劳伦斯则摆摆手,耸肩说道: “至少法国人会把科西嘉当作核心领土,而不是像英国人那样仅仅当作一个大号港口。” 在历史上,科西嘉并入法国之后就一直是贫困的代名词,这里的人均生产总值比法国人均低30%,但也因此会得到巨额的财政补贴。 在法国督政府时期,每年补助科西嘉的金额就高达114亿法郎。 甚至在劳伦斯前世的二十一世纪,法国政府每年都还会向科西嘉省进行高额的财政补助。 咚! 保利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巨响声划过寂寥的夜空,惊起了一片栖息在花园里的禽鸟: “住嘴吧!劳伦斯,你可以离开了,另外,送你一句科西嘉人常说的话:不要试图去抵御浪潮。” 劳伦斯默默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礼堂。 而保利坐在位上气得浑身发颤,心思不定地盯着劳伦斯的背影在月光下缓缓没入黑暗之中。 直到离开总督府后,劳伦斯才抬头望着晴朗夜空,自言自语呢喃着: “热那亚,撒丁,科西嘉,英格兰,这座海岛已经成为了某个火药桶的引信...既然这样,倒不妨让场面更混乱些。” 敲定主意的劳伦斯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望向了西北侧的天空,法兰西的方向。 第八十八章 调虎离山 翌日上午,东城区。 “嘿!波拿巴中校,好久不见。” 劳伦斯正走在前往总督府的路上,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叫着自己,扭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崔法利少校。 “早安,少校,确实很久没见了。” 劳伦斯回头与崔法利互相敬了个礼,有些意外地打招呼道。 不过,崔法利少校的着装倒是让劳伦斯很是奇怪,他并没有穿着便装,而是将全套军服都穿戴整齐,甚至还将他在两年前得到的勋章也戴在胸口。 而且,从崔法利少校的步行方向来看,似乎也在赶往总督府。 “你也接到总督的召见了?” 劳伦斯有些奇怪地皱眉问道。 在昨晚与保利不欢而散之后,劳伦斯本以为自己会被排挤出总督府一段时间。 可没想到今天清晨一大早,劳伦斯便接到了保利召见自己的命令,还强调是立刻前往。 “没错,中校您也是...?” 崔法利少校挠了挠下巴,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保利把他们这对搭档再次同时召集起来。 正当二人刚刚闲聊了两句之时,只见又一位穿着军装的男人从远处兴奋地朝二人跑来,同时口中激动地大喊道: “嗨!长官!两位长官!” 劳伦斯与崔法利定睛一看,发现这人竟然是原第四营的一连长,劳伦斯曾经的部下,塞特中尉。 劳伦斯略一打量塞特中尉,他也与崔法利少校一样,一身笔挺的全套军装,并且也将两年前获得的战斗英雄勋章佩戴在胸口。 “波拿巴中校,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您。” 塞特中尉自从劳伦斯离开北部军团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此刻竟然在路上同时碰到了劳伦斯与崔法利,让塞特中尉不由得激动起来。 劳伦斯对塞特点点头,尽管他在回到阿雅克肖后就没有理由再去军队里探望原第四营的士兵们,但与他们的书信来往可从来没有断绝过。 “最近过得如何?第四营的兄弟们呢?” 劳伦斯随口对塞特中尉问道。 “那可是好极了,虽然我们的编制解散了,但第四营的士兵不管走到哪,都会有人在背后小声说:‘看哪,那就是从羊角湾凯旋的士兵。’” 塞特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言语之间很是兴奋地说道: “更别提您上次给我们寄去的金币了,当我们的士兵打开包裹时,天呐,您没有看到其他士兵惊掉下巴的场面真是太遗憾了。” 劳伦斯保持微笑倾听着,耐心地等待塞特中尉添油加醋地讲述完,随后问道: “对了,你怎么回到阿雅克肖了?” 听到这个问题,塞特中尉脸色露出几分迟疑,有些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行人之后才低声说道: “我们是紧急从北部军团调回阿雅克肖的,昨天夜里才到,这次秘密调动有好几百人,说是组建了一个特别派遣营。” 劳伦斯眉头一皱,连声问道: “紧急调动?等等,你是不是也要去总督府的?” “这,没错,我接到保利将军的命令了,两位长官也...?”塞特中尉很是不解地回答道。 而劳伦斯与崔法利则皱紧眉头,互相对视了一眼。 原第四营的三位军官与士官竟然被同时召见,这肯定不是一个巧合。 “波拿巴中校,保利将军应该是特意召集我们三人,他是想要做什么?” 崔法利少校面露难色,看着劳伦斯问道。 劳伦斯深呼吸一口气,隐隐之中已经猜到了保利的行为会与自己有关,于是没有说话,直接示意两人跟上自己,前往总督府。 ...... “啊,三位科西嘉的勇士,欢迎,请坐吧。” 保利仍旧是在书房会见三人,见三人入内之后,保利只是随手做了个欢迎手势,语气平淡地招呼三人坐下。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尤其是面对劳伦斯的时候,仿佛昨晚那一场争吵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首先,我需要你们看完这个。” 保利说着,将书桌上的一叠文件推到三人面前。 劳伦斯扫了一眼,这是昨晚保利给自己看的国防军南部军团的报告,于是拿起来随便翻了翻,没有细看。 不过,当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传阅着看完报告之后,两人均忍不住流露出了震惊与惊慌的神色。 崔法利少校忍不住开口问道: “将军,撒丁王国将对科西嘉发动进攻?!” 塞特中尉虽然没有说话,但他那大张的嘴巴已经表达出了他的震惊。 保利点点头,没有去看劳伦斯,径直说道: “从撒丁岛直接向北进攻的部队大概有三千,撒丁王国的主力部队还在皮埃蒙特,人数不清,准备跨海登陆科西嘉。” 书房内顿时被沉默的气氛所包围。 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都清楚,撒丁王国的进攻不是科西嘉国防军能够正面抵抗的。 最坏的情况下,他们甚至得考虑从城市撤出,进入山林间开始游击抵抗。 而劳伦斯虽然知道保利找了英国人做后盾,但也没有当着两人的面点出来。 这件事毕竟还是机密事项,而且劳伦斯也想看看,保利把三人召集起来到底玩的什么花招。 见对面的三人都没有开口,保利便自顾自地说道: “现在,当务之急是抵抗从撒丁岛发起的攻击,我已经从北部军团抽调了兵力增援南方,塞特中尉应该清楚。” 塞特中尉愣了一下,然后连忙点头。 他面对最高指挥官保利本就有些紧张,听到撒丁入侵的消息后更是呆住了,难免有些失神。 “这是决定科西嘉生死存亡的一战,三位战士。” 保利忽然提高音量,朗声说道: “你们两年前曾在巴斯蒂亚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我希望你们的勇气与智慧能够再次给科西嘉带来胜利。我在此任命波拿巴中校为此次特派营营长,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均作为其副官,一同前往南方战区进行支援作战。” 保利激昂的声音回荡在书房里,顿时感染了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 “是!” 两人立马激动地站起身,敬礼大声应答道。 劳伦斯的动作则慢了半拍,起身后没有开口,只是敬了个礼,表示自己接受任命。 ...... 经过一系列的交接手续之后,三人一起离开总督府,并马上动身前去部队驻地,准备立刻向南方行军。 “天呐,保利将军竟然如此信任我!”塞特中尉走在路上,止不住地兴奋说道。 崔法利少校虽然没有如此兴奋,但也被保利的话语所感染,说道: “这的确是一个艰险的任务,但也是一项莫大的荣誉和对我们的肯定。” 劳伦斯则走在两人前列,一言不发。 当保利说出任命他为特派营营长,前去增援南部地区时,劳伦斯就明白了这老狐狸的用意。 这是想把自己在合约签订的关键时间调离阿雅克肖,以免生了什么变故。 另外,南部地区的驻军即使加上劳伦斯的特派营,人数也不过一千左右,面对装备更加精良,人数占据优势的敌军的进攻,可以说毫无胜算。 只要劳伦斯在南方吃了败仗,保利就可趁势打压劳伦斯在军中的威名,并且按照军法追究劳伦斯的指挥责任。 “只是...任何风险背后都潜藏着机遇,如果我能从南方凯旋,帕斯夸莱·保利,你的脸色会有多难看呢...” 劳伦斯眼神阴冷地看着前方,知道也是时候亮出自己手上的那张底牌了。 第八十九章 南下(上) “对了,塞特中尉,你先去特遣营里命士兵们做好出发准备。” 走在路上的劳伦斯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对塞特中尉吩咐道: “我与崔法利少校有事要做。” “是,明白了。” 塞特中尉干练地答道,他也知道自己与崔法利少校的地位还是无法相比的,于是简短地敬礼之后便加快脚步离开了。 待到塞特中尉的身影彻底消失,劳伦斯拉住崔法利少校,低声问道: “少校,那些来复枪如何了?” 两年之前,劳伦斯从崔法利少校那里要了十杆试验品来复枪,并发放到最为忠诚的巡逻兵手中进行测试。 而在测试中产生的各种问题,也都被劳伦斯汇总起来,定期报告给了崔法利少校,以帮助他做进一步的改进。 听到劳伦斯问起这种革命性的新式武器,崔法利少校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同样小声说道: “与最初的原型相比已经改良不少,不过想要作为制式武器,恐怕还不够。它的使用寿命还没得到充分测量,制作工艺上也...” “停停停。”劳伦斯赶紧打住崔法利少校,皱眉说道: “我不想知道工程细节,我只想知道它现在能不能把铅弹射进撒丁人的心脏里。” “波拿巴中校,你想要在这次战斗中使用来复枪吗?!” 听到劳伦斯的要求,崔法利少校顿时激动了几分,连声问道。 作为来复枪的创造者之一,崔法利少校无比期待着它在真正战场上的表现。 他也更加期待着自己的名字能够随着这把枪,在未来传遍整个欧洲。 然而,崔法利少校细想了片刻,激动的神色消散了几分,叹气说道: “可现在我手上的来复枪也不过十来杆,都是测试用的,即使加上中校你那里的十杆,在战场上的作用只怕是微乎其微。” 按照劳伦斯的要求,崔法利少校始终把来复枪的存在当作最大的秘密,没有透露过给其他人。 但是这样的弊端就是,崔法利少校连个助手都没有,仅靠着他一人完成从零件锻造到组装的全过程,使得来复枪的产量实在是少的可怜。 更别提他还要负责来复枪的改良与设计以及自己的本职工作。 如果在这种工作量下还要求有充足的产量,那可真是资本家听了都要落泪。 “先不提数量,射击质量如何?” 劳伦斯不在乎地问道,他也知道这些枪械的数量不会很多。 “精度比最开始好了不少,现在两百码距离能实现精准射击。”崔法利少校熟练地回答道。 两百码差不多是一百八十米左右,这样的有效射程虽然远远比不上后世的步枪,但对于当下的滑膛枪来说已经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劳伦斯低头琢磨着什么,片刻之后自顾自地点点头,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吩咐道: “两百码...已经够用了,少校,你去派人把这些来复枪都带上,巡逻兵那里的也是。” “这...好罢,我这就去。” 崔法利少校犹豫了一下,还是无奈地点头答应,虽然他觉得这区区二十多杆枪对战局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而只有劳伦斯清楚,这二十多杆枪的作用根本不是在战场上多击杀几个敌方士兵。 它们的作用,是给排队枪毙这种已经过时的线列战法,带来一场战术性的降维打击。 ...... 约莫一个小时后,阿雅克肖的城郊,从北部军团抽调而来的特派营就驻扎在这里。 “长官,你们来了。” 塞特中尉见劳伦斯与崔法利来到营地,敬礼招呼道。 而跟随在劳伦斯身后的,除了几个搬运枪械弹药的勤务兵之外,还有十名随他同行的巡逻兵。 这十人也是来复枪最早的一批使用者,在两年的测试中,对来复枪的使用已然十分娴熟。而在劳伦斯的计划中,他们将发挥不可磨灭的作用。 劳伦斯微微点头示意,看了一眼营地内。 士兵们都已经排列整齐,正满脸期待与崇敬地看着劳伦斯。背包与睡袋毛毯也都收拾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不过,当劳伦斯的目光扫过这些士兵的脸庞时,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里面的熟悉面孔实在有点多,有不少人劳伦斯都对其长相有印象,应该是原第四营的士兵。 “中尉,这里的士兵有多少人?”劳伦斯皱眉问向一旁的塞特中尉。 “已经清点过了,四百三十人。” “里面的老面孔似乎有点多啊?” “可不是吗,长官。” 塞特中尉毕竟不知道劳伦斯与保利的关系,没感觉到什么异常,反而很是高兴地说道: “第四营的兄弟们基本都在,嘿嘿,相当于我们的编制又回来了,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真难得啊。” 然而,劳伦斯没有理会塞特中尉满脸的笑容,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随后劳伦斯看了看眼前的士兵们,又扭头扫视了一眼身旁的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 “该死的保利。” 劳伦斯眉头紧锁,在心里痛骂着,默默想道: “难怪会把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都召集起来,保利,这是想把整个第四营都推到火坑里去,甚至搭上这么多士兵的性命也无所谓吗...” 看到眼前自己这些旧部之后,劳伦斯也算明白了保利的完整意图。 这是想把自己在军方的势力连根拔起,至于所谓的增援南方,完全就是一派说辞而已。 在保利眼里,南方军团能不能抵御住撒丁王国进攻根本不重要,他反正已经寻求到了英国的保护。 他派出这个特遣营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劳伦斯的第四营的士兵们前去送死,甚至劳伦斯本人能死在战场上是最好的结果。 为此目的,保利就算让整个南方军团的士兵为之陪葬也在所不辞。 只要第四营伤亡惨重,劳伦斯在军队里的根基也就失去,而保利再于暗中推波助澜,劳伦斯在军中的影响力很快便会消散,只留下一个虚名而已。 甚至,保利连一个虚名都不会让劳伦斯留下。 “真是混账...” 劳伦斯突然愤恨地一拳打在身旁的树干上,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低声呢喃道: “这些士兵为了他所宣扬的理想而赴汤蹈火,他却把他们的心脏攥在手中捏碎,像尘土一样挥洒了出去,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他那变态般的对权力的欲望。帕斯夸莱·保利,我本想给你个善终的。” 第九十章 南下(下) 1770年3月2日,科西嘉最南端的城市,博尼法乔。 这是一座矗立在一块高而狭窄的岬角上的小城市。 城市地形陡峭,三面环海,且其中两面都是距离海面数十米高的峭壁,只有北面地势平缓些的地方,才能让小型船只停靠。 当劳伦斯率领特派营来到这里时,也不禁感慨这确实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天然要塞,难怪南方军团会将驻地选在这里。 在与当地驻军进行了交接手续之后,劳伦斯带着崔法利少校以及塞特中尉,在博尼法乔最高处,一座饱经风霜的古代堡垒里,见到了南方军团指挥官,席尔瓦上校。 “欢迎,远道而来的波拿巴中校,还有两位,请坐吧。” 席尔瓦上校似乎正在翻看着什么信件,当看到劳伦斯进门,表情甚至露出了一瞬间的慌张,将信件收好之后他才起身对三人招呼道。 劳伦斯点头抽出一把吱吱作响的椅子坐下,抬头望了望四周。 这里是堡垒的最顶层,但很明显过久没有修缮了,青苔在室内都随处可见。 海风不断从石砖缝中钻入,带来咸湿的水气,有时在吹过某些大小合适的细缝时,还会发出音调极高的呜呜声。 隔音效果也很差,连绵不绝的海浪声与聒噪的海鸥鸣叫几乎毫无阻拦地传了进来,有时甚至能盖过交谈的声音。 这里的环境显然比当时巴斯蒂亚里纳森将军的长屋要恶劣许多。 “上校,请为我介绍这里的情况。” 入座之后,劳伦斯没有废话,直奔主题说道。 距离保利与皮特达成最后协议的日子不会太远,劳伦斯没有多少时间在南部耗着。 席尔瓦上校挪了挪椅子,离劳伦斯靠的更近些,开口说道: “现在博尼法乔的情况不太乐观,您也知道,这里是最南端的城市,与撒丁岛隔海相望,撒丁岛上敌军的第一目标肯定是这里。” 劳伦斯扭头看着墙上悬挂的博尼法乔周边的地图,试探性地说道: “不过依我看,这座城市的地形对我们十分有利,我们一千人的守军占据天险,也能固守相当长的时间吧。” 而其实,劳伦斯根本没打算在博尼法乔驻守,他说出这话也只是为了确认,自己对于保利意图的猜测是否准确。 果然,席尔瓦上校愣了一瞬,眼球也四处无目的地转动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说辞。 “咳咳,波拿巴中校,您的见解很有道理,只是...” 席尔瓦上校摸了摸下巴,故作正经地说道: “万一这只敌军放弃对我们的围攻,转而一路向北,直逼阿雅克肖,这可就直接威胁到了科西嘉的心脏。” 劳伦斯表面上认真地倾听着,但心里已经明白了,保利确实是派自己带着第四营士兵前来送死的。 哪怕是劳伦斯这样没受过正经军事训练的外行人都能看出,这种情况下据守城内是最优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而席尔瓦上校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在让劳伦斯放弃守城的想法,转而主动出击。 “那么,您的意思是?” 劳伦斯知道和席尔瓦上校争辩也是无用的,保利估计对他下了死命令,于是直接顺着席尔瓦上校的话往下说。 “我认为,我军必须将这只敌军拦截在博尼法乔,为此,我们可能需要更激进的手段,即使这样会付出一些代价。” 席尔瓦上校见劳伦斯没有与自己争论,神情顿时舒缓了不少,直接一口气把自己的方针说了出来。 海浪拍案声与海鸟鸣叫声仍在一波波地传进室内,并且因为没有人再说话的缘故,显得更加聒噪了。 直到半分钟过后,崔法利少校才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眉头紧锁着站起身,焦急地说道: “激进的手段?席尔瓦上校,据我所知我军的质量与数量都不如对方,怎么能采用激进态势?!” 塞特中尉因为军衔较低的缘故不好站起来发言,但想法也与崔法利少校一样,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着。 “啧” 席尔瓦上校有些不满地咂嘴看着崔法利,严厉呵斥道: “崔法利少校,作为军人,我更希望你做的是服从,而不是质疑!请你记住,我是南方军团的指挥官,你只需要接受我的命令并执行!” 劳伦斯扶着额头,瞟了席尔瓦上校一眼,很明显他这话不是说给崔法利少校一人听的。 于是,劳伦斯转头对崔法利少校使了个眼色,让他坐下,随后看着席尔瓦上校,沉声问道: “我想问您个问题,您的这些方针,是您自己的,还是保利将军下达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席尔瓦上校摆摆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有。” 劳伦斯故意把姿态放的恣肆一些,靠在椅背上翘着腿,俯视着席尔瓦上校说道: “很遗憾地说,我并不认可您的方针,作为特派营营长,我有拒绝服从的权力。但如果这是保利将军的命令,即使我个人并不理解,也必须得服从。” “你...” 席尔瓦上校面露难色,不知道劳伦斯这是在玩什么花招,犹豫片刻之后说道: “好,我告诉你,这是保利将军的命令,但命令文件属于机密,我并不能给你确认。” “很好,既然这样,我会按照刚刚的方针行事。” 出乎席尔瓦上校意料的是,劳伦斯根本没有要求查看保利的密信,只是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起身与自己告辞,头也不回地带着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离开了。 直到劳伦斯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堡垒里,席尔瓦上校也没弄清楚劳伦斯问出这个问题是想要做什么: “这个波拿巴中校,难道他察觉到保利将军正在针对他吗,但是他又只从我这里得到了口头确认,我完全有为了让他服从命令而欺骗他的可能,他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席尔瓦上校摸着下巴考虑了良久,也没想明白劳伦斯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是什么。 当然,席尔瓦上校所不知道的是。劳伦斯根本没想从他这里确认保利是否在针对自己。 他最后的那个问题,不是为自己问的,而是为自己身后的两人,崔法利少校和塞特中尉而问的。 ...... “所以,都明白了吗?” 特派营的驻地里,劳伦斯倚靠着墙,脸色严肃地问向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 刚回到驻地,劳伦斯便把自己和保利之间的情况毫无隐瞒地告知了二人,甚至连保利与英国人达成协议的事也简略地说了出来。 塞特中尉怔怔地站在原地,还是没有从劳伦斯刚刚告诉他们的事实中缓过神来。 而崔法利少校表情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从没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地为国防军奉献半生,换来的是这样的对待。 “也就是说,波拿巴中校,保利将军现在视您为眼中钉。” 崔法利少校咬牙说道: “这次增援,实际也只是为了打压您,将第四营在战场上葬送而已。” 劳伦斯缓缓点头,补充道: “严格来说,不是打压我,是打压我和你,还有你,塞特中尉,还有原第四营的所有士兵。在保利眼里,这都是我的党羽。” 沉默再次成为了三人之间的主题。 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都无法接受,自己曾经献上忠诚的保利将军,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 良久之后,劳伦斯主动开口打破沉默,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三人是在一艘船上了,指望保利回心转意是不可能的,留给我们的路只有一条。” 崔法利少校用几乎颤抖的声音问道: “哪一条?” 劳伦斯摇头说道: “回到阿雅克肖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们,届时,还需要你们的帮助。” 劳伦斯身前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但很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尽管劳伦斯所说那条路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已经能预见到: 科西嘉,恐怕是要变天了。 第九十一章 狙击战术(上) 1770年3月6日,劳伦斯来到博尼法乔的第四天。 博尼法乔城郊,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原上,只见二十多人排成一列,沉稳地端着手中的火枪,瞄准向远处放置的标靶,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齐射。 这些人里,除却劳伦斯从阿雅克肖带来的巡逻兵外,都是从原第四营的士兵里选拔出的,对于火枪使用最为娴熟的老兵。 尽管劳伦斯决定将来复枪在这次战役中投入实战,但并不代表劳伦斯就准备把这种新式武器完全公开。 在自己能够大规模生产来复枪之前,劳伦斯不准备将自己手上这一巨大的军事优势放弃。 因此这里所挑选的士兵,也都是由劳伦斯亲自选拔出的,对自己最为忠诚的部下,以防止秘密的泄露。 “咳咳。” 一轮齐射过后,劳伦斯伸手拨散身前的白烟,被呛得咳嗽两声,对一旁的崔法利少校问道: “少校,训练的情况如何了?” 崔法利少校眯着眼睛,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看了看放置的标靶,回头大喊道: “还不错,这些枪支和滑膛枪在使用方法上本就没什么区别,经过这几天的射击训练,命中率提升很快。” 劳伦斯点点头,扭头吩咐士兵们停止训练,原地休息小会儿。 “不过话说回来,波拿巴中校。” 崔法利走到劳伦斯身边,小声说道: “我还是不觉得这二十多人能有什么作用,他们哪怕是百发百中,一场战斗下来,最多也就杀伤三百个敌人,这还是他们没有人员损失的情况下。” 劳伦斯原地盘腿坐下,摇头说道: “他们不需要击杀三百人,只要能杀三十个人,我军就能稳操胜券。” “三十个人?怎么可能?!” 崔法利少校满脸的狐疑,也连忙坐在劳伦斯身边,连声问道: “三十人对于敌军的规模来说不过是百分之一的兵力,您为什么这么说?” 在崔法利少校眼里,如果所有士兵都能装备来复枪,那么就可以在更远的距离使用线列战术,这样就可以在敌军靠近之前多射击几轮,以此取得优势。 因此对于这区区二十多杆来复枪,崔法利少校实在不认为有什么作用。 劳伦斯看了崔法利少校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崔法利少校有他的时代局限性。 作为一个使用了大半辈子线列战术的人,崔法利少校很难自己从这个思维中跳脱出去。 于是,劳伦斯伸手指着士兵们手上的来复枪,缓声说道: “那如果这三十人,是每个阵列的指挥官,副指挥官,传令兵,军鼓手,这样会如何?” “这...!” 崔法利少校怔怔地听劳伦斯说完,看着士兵们手中的来复枪入了神。 不论怎么说,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军人,崔法利少校很快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 在线列战术中,双方的士兵会面对面直接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之下,两方之间距离不过数十米。 这样的战术给普通士兵所带来的心理压力是无比巨大的,很少有人能在被几十杆火枪指着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 也因此,每一个阵列的指挥官都得亲临最前线,以此来稳固士气和震慑逃兵。 当然,这些指挥官们不会直接站在交火的第一线,他们会在开始交火之后,退到自己士兵的身后来作为掩护。 在滑膛枪对射中,这样的人肉掩护已经比较安全了,军官们被流弹击中的概率虽然存在,但已经比普通士兵阵亡的概率低上许多。 然而,崔法利少校想到这里,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在这些来复枪的精准射击下,那些距离不过数十码的敌方军官和传令兵们,简直就像靶子一样。 而且大多数时候连移动靶都不是。 而一旦敌军的指挥体系出现混乱,那样的后果,崔法利少校不用想也就知道了。 劳伦斯瞥了崔法利少校一眼,从他那双目失神的表情中,劳伦斯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劳伦斯正想继续指挥士兵们训练,却只见不远处一道人影正急促地向自己跑来。 劳伦斯并不认识来者,但从他身上的制服来看,应该是南方军团的士兵。 他刚跑到劳伦斯身前,便累的直不起腰,喘着大气说道: “波拿巴中校,可算找到您了,席尔瓦上校要见您,十分紧急。” “十分紧急?” 劳伦斯于崔法利少校交换了个眼神,互相点头之后,崔法利少校组织着这里的士兵们回营,劳伦斯则跟随着这士兵前去会见席尔瓦上校。 ...... 还没有抵达席尔瓦上校所居住的堡垒,劳伦斯便在博尼法乔里发觉了异常。 只见街道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士兵,身影很是匆忙。他们肩上都扛着大小不一的木箱,似乎正在急促地搬运着什么。 就连城市北部的海湾里,几艘悬挂着科西嘉国旗的纵帆船也在繁忙地装载着货物,准备驶离这里。 而当劳伦斯再次见到席尔瓦上校时,他的房间里已经比前几日要简约许多,基本只剩下了一张木桌与几把椅子。 桌上的文件与墙上的挂饰,包括他自己的私人物品都已经打包装好,已经从这里运送了出去。 “席尔瓦上校,现在是什么情况?” 劳伦斯没有坐下,直接撑着席尔瓦上校的桌子问道。 席尔瓦上校站在窗前,背对着劳伦斯,语气平淡地说道: “撒丁军已经在科西嘉南部登陆,如我们所料,他们的第一目标正是博尼法乔。” “城里的情况呢?”劳伦斯皱眉问道: “你将所有的物资都转移出去了?” 席尔瓦上校转过半个身子,对着劳伦斯点点头,说道: “城里的大部分补给会被一小支部队转移到阿雅克肖,以防落入敌军手中。其余部队则会主动出击,迎战撒丁军。” 劳伦斯默默地点头,没有说话,心想这位席尔瓦上校为了防止自己留下守城也是用尽了手段,直接将城里的补给都抽调了出去。 见劳伦斯没有回应,席尔瓦上校继续说道: “我准备在明日发起进攻,波拿巴中校,请协调好您的部队。” “我明白了。” 劳伦斯没有废话,简单地敬了个礼,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堡垒。 凝视着劳伦斯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席尔瓦上校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脸色贪婪地自言自语着: “不要怪我,波拿巴中校,保利将军可是给我弄到个英国人的爵位,哪怕保利将军不说,我也不会让你影响到条约的签订。” 说罢,席尔瓦上校又转身看了看窗外的景色,他毕竟也在这里驻守了数年之久,如今就要告别博尼法乔,带着自己的士兵前去送死,也让席尔瓦上校有了几分伤感。 只不过,席尔瓦上校马上自嘲地摇摇头,呢喃着说道: “我在想啥呢,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有谁在乎,等爵位到手了,我就直接跑到伦敦,领着年金当个贵族。科西嘉,科西嘉人,呵,谁稀罕。” 第九十二章 狙击战术(中) 1770年3月7日,科西嘉岛南方的一处天然良港外。 受制于整体国力的贫弱,科西嘉海军的实力也相当孱弱,最多能够对周边的海盗或是走私船只进行清剿,一旦碰上正规海军,便只能龟缩在母港阿雅克肖港据守。 因此,撒丁军的先头部队,这三千人很容易地从撒丁岛登陆上了这处天然良港。 撒丁军在登陆之后,便在这处港湾外伐木开道,建立起了一个简易的营地,以作为后续行动的桥头堡。 此时,3月7日的上午,撒丁军的营地内。 这只先头部队的指挥官,巴特兰上校正坐在自己的帐篷内,与几位副官一同商量着之后的行动方案。 他们面前摊着一张十分简陋的科西嘉南部地图,是从周边一个猎户手中抢来的。 尽管地图的线条粗陋不堪,但大致地点的方位和信息还是基本无误。 “嗯...根据我的情报,前几天有一只科西嘉部队被派来南部进行增援了。” 巴特兰上校指着地图上博尼法乔的位置,对众人说道: “那么此刻他们必然是驻守在博尼法乔之中。” 几位副官与参谋都点点头,没有人会对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发表意见。 在南部仅有的几座城市中,也只有博尼法乔的地形最为险峻,是一座天然的巨型堡垒。 巴特兰上校接着说道: “那么我们现在便要准备围攻博尼法乔。” 一名参谋举手表示自己有不同意见,随后指着阿雅克肖问道: “我们不能绕过博尼法乔吗?直接北上进攻阿雅克肖。” 其余几名副官与参谋也都认可地点点头,在他们眼里,科西嘉军的主力仍然在北部对抗热那亚军,他们在南部进军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然而,巴特兰上校叹了口气,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缓缓说道: “军事上可行,但政治上不可行。” 看着众人不解的表情,巴特兰上校补充道: “英国人的军舰还留在阿雅克肖,而且,据说科西嘉人与英国人正在进行某项协商,国王的宫廷还在讨论要不要冒着与英国人敌对的风险进攻阿雅克肖,我们在得到命令之前还是不要贸然行动。” 几人这才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有人随口说道: “该死的英国佬,要不是他们从中作梗,我们都能直接在阿雅克肖登陆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地点头,忍不住开始抱怨起来。 “行了,行了。” 巴特兰上校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指着地图说道: “我们的目标是先控制科西嘉南部,即使不进攻阿雅克肖城区,也要把那处银矿占领下来。而当下首要的,是控制博尼法乔这座要塞。” “是。”众人也都点头认可了巴特兰上校的计划。 而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军官忽然闯入了帐中,他的裤子上还沾着泥巴与露水,似乎刚刚从外面回来。 巴特兰上校皱眉看了看这闯入的军官,认出来这是自己手下一个侦察连的连长,于是沉声问道: “是发现什么状况了吗?” “是,上校。” 连长稍稍缓了两口气,语气有些奇怪地说道: “我接到手下报告,发现有一只科西嘉军正向我们靠近。” “科西嘉军?他们不龟缩在博尼法乔,出现在我们附近?” 巴特兰将军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们人数有多少,距离呢?” 在场的几人都很明白,科西嘉的主力仍然在北方,那么出现在这里的部队,只有可能是驻扎在博尼法乔的南部军团。 连长掏出一张纸片扫了两眼,汇报道: “人数不超过一千,现在离我们营地至少有两个小时的路程。” “不超过一千?” 这连长的话顿时让帐内的几人面面相觑,随后爆发出了一阵讥笑声: “不会是听说我们来了,主动跑来投降的吧?” “你们不会是把一群野牛看成了科西嘉军吧,他们怎么可能主动进攻?” 巴特兰将军对这侦察连长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随后严肃地对自己部下说道: “好了,不管怎么说,不要掉以轻心,通知各营立即集结,留下一个营驻守,其余部队准备行军。” ...... 博尼法乔周边的地形是一片地势平缓的冲积平原,很少有丘陵与山丘的存在。 站在草场上极目远眺,在天气状况良好的情况下,甚至能看到几公里之外的事物。 “报告!席尔瓦上校,我们已经能目视到敌军了。” 南方军团的阵列之中,一位士兵指着远方天地一线处不断蠕动的小黑点,向马背上的席尔瓦上校报告道。 席尔瓦上校眯眼看了看远处,对身旁的劳伦斯说道: “波拿巴中校,撒丁军正向我们靠近,得开始布置阵型了。” 劳伦斯瞥了他了一眼,与其他几名军官一样,翻身从马背上跳下,听从着席尔瓦上校的布置。 “咳咳,我计划将军团分为两部分,前军与后军。” 席尔瓦上校踉踉跄跄地跳下马,对军官们吩咐道: “前军由波拿巴中校的特遣营组成,并也由波拿巴中校指挥,负责直接的对敌作战。至于其他士兵则划为后军,由我指挥,负责支援作战。明白了吗?” “你!” 崔法利少校直盯着席尔瓦上校,愤恨地上前一步,他不用想就知道这个所谓的后军就是准备随时撤退,将特遣营出卖在敌军而设置的。 “崔法利!”劳伦斯皱眉伸手拦住了崔法利少校,转头对席尔瓦上校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我们前军先去布置阵型了。” 说罢,劳伦斯便拉着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上马,领着自己的部队继续向前行进。 “波拿巴中校,您不可能没有看出啊,那混账席尔瓦,就是准备在我们落入下风的时候溜走。” 马背之上,崔法利少校焦急地对劳伦斯说道: “这该死的,都能看见敌军的影子了,还想着算计我们。” “对啊,长官。”塞特中尉也忧心忡忡地说道: “仅凭我们这些人,在对方的火力下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劳伦斯策马小步快走着,回头微笑着和席尔瓦上校招了招手,随后扭过头来恢复了冷峻的神色,沉声说道: “别忘了,让我们克敌制胜的本就不是人数。而且,他们后军到时候会加入战斗的。” “会加入战斗?波拿巴中校,你有把握?” 崔法利少校尽管对劳伦斯极度信任,但仍是有些担忧地问道。 劳伦斯微微侧头,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席尔瓦,深深记住了他的相貌,而后看着崔法利少校,轻声点头说道: “如果我们亲爱的席尔瓦上校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那么我也只能临危受命,被迫接过南方军团的指挥权了。” 第九十三章 狙击战术(下) “嗯...科西嘉人反应也挺快的。” 巴特兰上校挺直脊背,坐在马背上,端着一柄镶银的长筒望远镜看向科西嘉军的动向。 这里方圆数里之内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场,没有丘陵与树木阻挠视线,即使是脚下的青草,最深处也只是将将没过膝盖。 这样的地形下,配合今日几乎无云的晴朗天气,两方人马能都将对方的阵仗一览无余。 “他们的人数确实不到一千,真是怪了。” 巴特兰上校放下望远镜,摸着下巴沉思着说道: “周围也根本不可能存在埋伏,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管他的,上校。” 一名参谋不屑地摇头说道: “这群科西嘉的野人能排成整齐的阵列就足够让我惊讶了,他们能有什么战术,可能再过几百年会有吧。” “嗯,这倒也是。” 巴特兰上校微笑着点点头,作为一名军事学院出身的军官,他多少也对这只来自穷乡僻壤之地的军队有几分轻视: “传我命令,以三个营的兵力列成方阵,朝着敌军推进,另外两个营则分居两翼,随时准备从侧翼包围全歼敌军。” ...... “波拿巴中校,撒丁军开始行动了。” 崔法利少校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勉强能辨认出来撒丁军正在集结并排列阵型朝着己方徐徐走来,不禁有些紧张地对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在马背上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深呼吸了几口气以平复情绪。 与上次奇袭羊角湾不同,这次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在战场上指挥一只军队作战,对于两世为人的劳伦斯来说都是头一回。 好在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劳伦斯也不用负责战场上的微操,只需对大致的军队行动做出指挥即可。 “他们似乎想包围我们?” 劳伦斯也远眺着撒丁军的动向,看着对方部队的战线宽度不断增大,像一张拉开的巨网一样缓缓行进着,毫不意外地说道: “这与我料想的一致,撒丁军占尽了优势,他们肯定不只想赢下这场战役,更是要消灭我们的有生力量,最大化扩大战果。” 崔法利少校也点点头,略微安心了一些,说道: “这倒是个好消息,他们的侧翼部队在包围过程中无法进行射击,让我军正面承受的火力压力要减轻许多。” “没错。” 劳伦斯轻轻点头,拉起缰绳纵马转身,看了一眼自己麾下的士兵们。 士兵们在这几日里也多多少少得到了一些消息,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几倍于己方数量的敌人。 绝望,紧张,恐惧,信任,狂热。 从他们的脸上,劳伦斯能读出各种各样的情绪,这些或正面或负面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把所有的士兵都笼罩在一副凝重而肃穆的气氛之中。 劳伦斯身前的阵列也不寂静,他能听见士兵们窃窃私语诉说自己不安的声音。 而更多的,则是士兵们攥着铁质十字架,闭眼靠在同伴的肩膀上低声祷告的声音。 “也许只有上帝能帮助我们打赢这场战役。” 攥着十字架的士兵们如是想道。 噼啪! 只听士兵们身前忽然炸起一声爆响。 士兵们怔怔地抬头看去,只见是自己的长官,正骑在一匹毛色枣红的高头大马上,挥舞着马鞭朝着空气用力抽去。 劳伦斯缓缓将马鞭收到手中,对每一道凝视着自己的目光进行回应。 “士兵们,听我命令,面朝前方,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劳伦斯那接近于怒吼般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们大脑空白地望着前方,望着前方那朝着这里推进的敌军,但没有人回话。 “我来告诉你们,那是撒丁人的军队,是为科西嘉带来掠夺与杀戮的军队。士兵们,想想吧,这些异乡人在科西嘉的土地上耀武扬威的样子。” 劳伦斯抽出短刀,将刀刃指向来犯的撒丁军们。 那刀尖在艳阳的照射下变成了一个刺眼的光点,尽管光线刺眼,但士兵们仍死死地盯着劳伦斯的刀尖,以及刀尖所指的方向。 “他们是昨日才来到科西嘉的,他们的刀刃还是雪亮而干净的,还没有沾上科西嘉人的血。但是...” 劳伦斯拿着手里的短刀舞了个刀花,收刀入鞘,随后神情激昂地看着士兵们大吼道: “如果一个民族遭到侵略时,所溅出来的第一滴血是女人的血,是儿童的血,是老人的血,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的血,那么,我会用最恶毒的语言,称呼这个民族的男人为孬种,懦夫!” “现在,士兵们,我们的身后,就是科西嘉的女人,儿童,老人,手无寸铁的平民,你们有何打算?” 劳伦斯策马缓步走过阵列,用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庞,厉声问道: “告诉我!告诉我这个弗洛伦萨人,你们是准备战斗还是退缩?!科西嘉的男人到底是勇士,还是孬种?!”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仅仅持续了一瞬间。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让人震耳欲聋的音浪: “战斗!” “我们是科西嘉人!我们是天生的战士!” “科西嘉的男人生下来就握着刀剑!” ...... “这是什么动静?” 巴特兰上校皱着眉头又举起了望远镜,但也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敌方的阵地里传来阵阵呼吼声。 “管他们呢,兴许是野人在发疯。”一名参谋撇撇嘴,完全不在乎地说道。 巴特兰上校也赞同地点点头,扭头对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 “通知炮兵,准备进行炮击,另外命令各营加快速度,以免敌军逃脱。” 约莫半个小时后,两军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六百米左右,进入了撒丁军后方的六门三磅火炮的射程范围。 撒丁军的火炮毫不停歇地向科西嘉军倾泻着炮弹,几乎每过十秒钟,便有一枚炮弹呼啸着划过士兵们的头顶,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劳伦斯用力抓住缰绳,勒住受惊的马匹,这些炮弹即使没有命中,但发出的巨响与扬起的尘土已经让胯下的牲畜快要脱离掌控了。 “该死的!” 本就骑术不佳的劳伦斯眼见着控制不住这匹牲畜,干脆直接翻身下马,亲自小跑着跳过一个弹坑,抽刀指向不断逼近的撒丁军,大喊道: “士兵们,向前行进!我与你们同在!” 即使处在炮火之中,特派营的士兵们还是忍不住愣了一瞬,他们实在不敢相信这位指挥官竟然抛弃了坐骑,与他们一样顶着炮火穿梭在阵列之中。 这一刻,即使是最懦弱的士兵,也咬紧了牙关,握紧手中的火枪,步伐坚定地穿过穿过身前的硝烟。 ...... “嗯,不错,如我的计划一样。” 作为最高指挥官,巴特兰上校当然不会亲临到最前线,而是在距离战场三百码左右的距离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况。 两军已经开始进行交火一段时间,连绵不断的枪声回响在这片平原。 火药燃烧产生的烟雾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大片缓缓上升的白云,笼罩在战场的上方。 “很好,侧翼的部队已经到位。” 巴特兰上校看着战场上的形势,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对着身边大喊道: “传令兵!通知侧翼的两个营开始合围,将所有敌军围杀在其中。” 然而,出乎巴特兰上校意料的是,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耳边传来的只有阵阵枪声。 “传令兵,那些传令兵呢!该死的!” 巴特兰上校怒吼着在马上四处张望着。 他的副官与参谋们也面面相觑,不知道那些传令兵为何没有回来复命。 第九十四章 夺权 战场之中,两军的交火仍在继续。 某些撒丁军的前线军官很快就发现了异常,因为两军之间距离不过二十来米,这些军官们不一会儿便注意到: 在科西嘉军的阵列之中,始终有二十来个士兵游离在线列之外,在阵列的后方四处游走观察着,不时会停下来,端起手中的火枪进行射击。 起初,他们并不在意这个细节,只当这是科西嘉军缺乏纪律的表现罢了。 然而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线列出现指挥混乱,装填完毕的士兵们举着火枪,却迟迟没有得到发射的命令,其他军官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当然,伴随着这些精密射手们一次次致命的狙击,这些发现异常的前线军官们在一声哀鸣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将他们的发现上报了。 甚至,在撒丁军的线列之中,某些接替了阵亡军官指挥权的士兵,刚刚开口下达了两句命令,也立刻被一颗子弹无情地穿过了额头。 “呸呸...呕...” 劳伦斯伏在地上,忍着食道里的呕吐感,将满嘴的灰土从口腔里吐出来,这是刚刚为了躲避一轮炮击而卧倒时吃进去的。 “波拿巴中校!” 崔法利少校从后方冲上来,架着劳伦斯往后撤退了段距离,离开了交火的第一线。 “天呐,您怎么能跑到前线去!”崔法利少校一边帮忙拍着劳伦斯身上的泥土,一边皱眉问道。 劳伦斯摆摆手,快速地低声说道: “我必须出现在前线,只有我在,这些士兵才会为我卖命。不说这些,战况如何了?” 方才的劳伦斯一直在前线指挥那些精密射手们,对于整体战场上的情况并不清楚。 “比想象中的好多了,撒丁军有不少线列都陷入了混乱,甚至与我们直接交火的几个连已经开始溃退了。” 崔法利少校脸色严肃地说道: “不过我们的损失也不小,这样耗下去不行,不过席尔瓦的部队如果参加战斗,我们说不定真有机会拿下这场战役。” “我明白了。” 劳伦斯站起身,示意崔法利少校回到他的岗位上去,随后转身从阵列之中叫来了一位精密射手。 “长官,什么指示?”射手一边拿着推弹杆装填弹药,一边对劳伦斯急声说道。 劳伦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是,长官。” 这射手尽管脸色有些奇怪,但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劳伦斯的命令。 作为原第四营的士兵,他已经习惯了听从,并且只听从劳伦斯的命令。 劳伦斯点点头,随后便小步快跑着朝着席尔瓦上校所在的后军跑去。 ... “波拿巴中校,战况很是焦灼啊。” 席尔瓦上校坐在马背上,脸色复杂地看着劳伦斯,沉声说道。 在他的计划里,本以为特派营这几百人会在极短时间内被击溃,随后自己就可以率领着亲信骑马撤退,圆满完成保利交给自己的目标。 然而,战场上的形势却有些出乎了席尔瓦上校的预料。 “上校,您的后军该加入战场了。” 劳伦斯抬头看着席尔瓦,语气平淡地说道。 “别急。” 席尔瓦上校不耐烦地抖了抖缰绳,强词夺理说道: “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机,你先回到你的阵地去。” 劳伦斯冷笑一声,直接盯着席尔瓦上校说道: “现在还不是?您准备什么时候动用您的军队?回到阿雅克肖时吗?” “你!” 席尔瓦上校顿时青筋暴露,周围的士兵与士官都听见了劳伦斯的话语,他们也对席尔瓦上校这样隔岸观火的行为很是不满。 毕竟,方才劳伦斯为自己的部下演讲时,他们可是也都听在了耳里。 如今劳伦斯的士兵们正在两百码外与敌军浴血奋战,他们却像劳伦斯所说的孬种与懦夫一样在后方袖手旁观,这让南方军团的士兵们也很是羞愧且过意不去。 这样的事如果传扬出去,将会成为他们一生的羞辱。 “波拿巴中校!这里是战场,你敢在战场上抗命?!” 席尔瓦上校暴怒地抽出马鞭,指着劳伦斯喝道。 “我只是在向您提议而已。”劳伦斯仍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提议?我说你就是在抗命!我现在就用军法处置你!” 席尔瓦上校怒喝着,伸手就挥舞着手里的马鞭,甩腕朝着劳伦斯抽来。 那拇指粗细的马鞭在空中发出呼呼风声,眼看着劳伦斯身上就要多出一道渗血的鞭痕。 而只见席尔瓦上校忽然浑身一颤,手中的马鞭也脱力直接甩飞了出去,眼神也逐渐溃散,好似一尊木雕一样立在马背上。 还不等士兵们回过神来,只见席尔瓦上校的心脏处,已经开始从一个小孔中不断向外喷涌着鲜血。 “席尔瓦上校!”劳伦斯故作惊慌地大喊一声,立马说道: “席尔瓦上校被流弹击中了!军医呢?快抬去急救!” 说着,劳伦斯直接上前一步,将马背上的席尔瓦拉下,他整个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 在所有人愣神地注视下,劳伦斯伸手探了探席尔瓦的鼻息,而后悲痛地说道: “席尔瓦上校已经离我们而去了,但我们没有时间悲伤,眼下还在和撒丁军交战,我们一定要用胜利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现在,我作为在场的军衔最高者,将接任南方军团指挥官,列位可有意见?” “你...你!” 地上的席尔瓦上校还没有断气,正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子。 劳伦斯瞥了他一眼,眼疾手快地一脚踩在他的身上,将席尔瓦死死按在地上,直到他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 “该死的,那群废物!这是怎么回事!” 巴特兰上校焦急地端着望远镜看着战场上的形势,口中止不住地痛骂着。 按照他的作战方案,只要侧翼的两个营包围了科西嘉军,那么在三面的火力打击下,科西嘉军立刻就会溃散。 然而,这两个营到达指定位置之后却迟迟没有进行包围,反而像是没有接到命令一样在原地待命不动。 而巴特兰上校自己派遣出去的传令兵也全部一去不回。 甚至刚刚,巴特兰上校被迫把自己的副官都派出去传达命令,但是他们也迟迟没有回来复命。 此时的战场上,科西嘉军的后军从两翼增援到了战斗之中,瞬间将巴特兰上校计划包围的两个营给冲散。 侧翼的两个营因为没有接到进攻或是继续前进的命令,直到科西嘉军冲到眼前射击了几轮过后,他们才反应过来,仓促之间将方阵变换为线阵进行迎战。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巴特兰上校怔怔地看着镜筒里的画面,不只是侧翼的部队遭到了科西嘉后军的冲击,就连在正面交火的三个营也逐渐显露出了颓势。 “这群猪猡!他们有更好的装备,更多的人数,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在撤退!” 巴特兰上校愤恨地将手中的望远镜摔在地上,暴怒地大吼着。 但是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人可以回应他了,就连他所有的副官都被派上了战场,并且现在也没有回来。 “我倒要亲自看看,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巴特兰上校再也压抑不住怒火,用力甩着缰绳朝着战场策马飞奔而去。 第九十五章 大捷 “上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名交火前线中的撒丁士兵崩溃地丢下手中的火枪,带着哭腔大喊道,随即双手抱头,不顾一切地朝后逃窜。 “喂,约翰,你在干什么!”他身旁的一个士兵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大喝道: “你想要做逃兵吗?!” “别他妈的管我,你没看见吗!” 名为约翰的士兵奋力甩开同伴的拉扯,脸色苍白地吼叫着: “连长死了,上尉也死了,中尉也死了,谁还管得着我们!” 说罢,约翰理也不理愣在原地的同伴,表情扭曲地哭喊着向后方狂奔而逃。 这样的情况在撒丁军内部到处都在发生。 这些从撒丁岛本土征召来的士兵本就是些仅仅受到简单训练的农民村夫,当战况落入下风,并且连监督他们的军官也阵亡之后,他们内心的恐惧终于被激发出来。 当最开始的几人带头逃跑,他们所引起的雪崩效应立刻扩散到了整个撒丁军,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丢掉火枪,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崔法利少校的目光紧盯在战场上的撒丁士兵脸上,从他们那惊慌失措和惶恐不安的表情来看,科西嘉军要做的,就只剩下乘胜追击了。 “波拿巴中校,敌军士气已经完全崩溃了。” 崔法利少校忍不住兴奋地说道。 面对三倍于己方数量的敌人,科西嘉的士兵们竟然在步步紧逼向敌军追击。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包括崔法利少校在内的每一个士兵都不会相信。 “通知各连长。”劳伦斯的表情仍旧没有一丝放松,对崔法利少校吩咐道: “追击时不要过于急迫,以免敌军重新组织起来...等等,那是?” 就当劳伦斯下达命令之时,只见他的视线之中,撒丁军的后方忽然闯入一纵马狂奔的骑手。 他骑马穿行在阵列的外围,犹如牧羊人一般聚拢溃散的士兵,同时扬起手中的马鞭无情地朝着溃逃的士兵抽去,口中也厉声大喝着什么。 “你们这些混账!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巴特兰上校毫不留情地鞭打着背朝自己的士兵,像一头公牛一样放声怒喝着,即使几百码外的劳伦斯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是...是巴特兰上校!” “天呐,我,我们还是...” 不少正在溃逃的撒丁士兵害怕地望着巴特兰以及他手中的鞭子,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波拿巴中校,这样下去可不妙。” 崔法利少校皱眉看着巴特兰上校渐渐重新集结部队,很是担忧地说道。 如果让撒丁军重振旗鼓,即使科西嘉军已经奠定了胜局,但在追击战中势必会遭到强烈的反扑。 劳伦斯远眺着望了一眼巴特兰,只是不在乎地摇摇头,缓缓说道: “这位指挥官的出现倒是恰到好处。” “嗯?什么意思?”崔法利少校愣了一下问道。 “给他们希望,再让希望破灭,这样一来,这支部队就彻底失去战斗力了。” 劳伦斯话音刚落,战场之上的某位精密射手沉着地扣下了扳机。 枪膛内,火药爆燃产生的燃气堆积在子弹的尾部,推动着弹头沿着膛线高速旋转着从枪膛飞出。 旋转的弹头稳定地飞出枪口,在空中扰动气流,划开一道存在时间极短的可见弹道。 这发弹头穿过遍地尸体与鲜血泼洒的战场,在撒丁军的士兵头上划过。 不知为何,巴特兰上校总觉得在方才的一瞬间,有一声枪击格外的刺耳,甚至盖过了自己耳边的呼呼风声。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琢磨这样的胡思乱想了。 噗呲。 这是子弹撕裂衣物,击中人体的声音。 幸运的是,这发弹头并没有按照射手预期的那样,没入巴特兰上校的心脏之中,而是径直嵌入了他的大腿。 “啊啊!” 猝然受伤的巴特兰上校双腿忽然失力,一个身形不稳便从高速奔腾的马背上摔了下来,重重砸在地上直接昏了过去。 刚刚重新集结的撒丁士兵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巴特兰上校从马背上摔下然后在地上翻滚了数圈后停下。 在经过一瞬间的呆滞之后,有人立刻失声大喊起来: “巴特兰上校死了!” 这句慌乱之中的惊呼顿时成为了压倒撒丁军的最后一根稻草,越来越多的撒丁士兵都忍不住大声重复着: “巴特兰上校死了!” 此刻,已经没有人再有一丝抵抗的心思,刚刚聚拢起来的阵型立马又成了一片散沙。 撒丁士兵像是受惊的鹿群一样,全然顾不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里面除了逃跑已经没有任何想法。 “我的老天啊...” 崔法利少校震惊地看着逃跑的敌军,唏嘘地摇头说道: “我在军队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崩溃成这样的部队,更别提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有人数优势。” 劳伦斯轻轻点头,长舒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他们已经被完全打败了,少校,通知各部开始追击,但以劝降为主。” “明白!”崔法利少校兴奋地点头应道。 ...... 如血般的夕阳泼洒在这块平原上,让人有些分不清脚下的土地是被夕阳照耀还是被鲜血浇灌过。 “波拿巴中校,结束了,俘虏已经接受完毕,战场也打扫干净了,收缴的火枪与其他装备也已经派人送回博尼法乔。” 崔法利少校牵着自己的战马,与塞特中尉一起,脸色沉重的走到劳伦斯身边说道。 这确实是一场大胜,但同时也是一场让崔法利少校极为痛心的惨胜。 “我们损失如何?”劳伦斯瞥了一眼崔法利,从他的表情也能看出来,科西嘉军的损失不在小数。 “我军九百人左右参战,重伤与死亡的将近五百人。” 崔法利少校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很是难受地说道: “同时,原第四营的士兵,他们是最无畏,最勇敢的士兵,也因此...唉,他们的伤亡率超过了六成。” 晚风呼啸着吹过这片草原,形成一阵阵草浪。 不知从哪而来的鸦群已经嗅到了尸体的味道,盘旋在空中犹如黑色的旋风一样,发出令人聒噪的嘎嘎声。 劳伦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不知是撒丁人还是科西嘉人的鲜血流淌出来,把自己的靴子染成了鲜红色。 “撒丁军的情况呢?”劳伦斯轻声问道。 “我们俘虏了大概一千人,差不多有七八百人逃了出去。” 劳伦斯点点头,扭头看向崔法利少校的身后,南方军团的士兵们正肃立在原地。 他们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没有大胜后的喜悦与激动,因为这些士兵脚下,此刻还踩着自己昔日兄弟的鲜血。 “士兵们,我的同胞们。” 劳伦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灰土,看着这些刚刚从炮火中幸存下来的战士,缓缓踱步说道: “那些在这片草地下长眠的兄弟,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他们用血浇灌了科西嘉的土地,我也在此向你们立誓,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他们誓死守卫的这片土地。” 劳伦斯一步步地走到士兵们中间,朗声大喝道: “而如果真有这样染指科西嘉的鼠辈出现,士兵兄弟们,告诉我,科西嘉人将会用什么招待他们!” 没有任何犹豫,回应劳伦斯的是一阵洪亮而低沉的怒喝声: “刀与剑!铁与血!” 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默默地看着人群中的劳伦斯,他们两人很清楚,劳伦斯所说的那个染指科西嘉的鼠辈,到底是谁。 第九十六章 回归(上) 1770年3月9日的上午,博尼法乔战役的两天后。 距离阿雅克肖十里处,只见一只足足有一里长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正缓慢而有序地行进在官道之上。 这正是劳伦斯所率领的特派营与所俘虏的将近千名撒丁军的士兵。 在付出惨痛代价击退撒丁军后,劳伦斯仍命令南方军团的士兵驻守博尼法乔,自己则立刻率领特派营立刻赶回阿雅克肖。 尽管没有过多时间巩固自己在南方军团中的地位,但是劳伦斯很清楚,在短时间之内,南方军团的士兵是会把自己的命令当作唯一需要执行的命令。 “波拿巴中校,我们这次回到阿雅克肖,会不会...” 崔法利少校抖了抖缰绳,驱赶着马匹离劳伦斯更近一些,低声说道。 随着距离阿雅克肖越来越近,崔法利少校也愈发变得不安起来,那日劳伦斯与他和塞特中尉所说的那些话,仍然被他牢牢记在心中。 在崔法利少校看来,他们这次虽然是大胜而归,但是说不定只会让保利继续加大对劳伦斯这一派的打压力度。 也因此,崔法利少校在路途中甚至向劳伦斯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直接率领南方军团占领阿雅克肖。 不过这个方案也很快被劳伦斯否决了。 因为阿雅克肖的驻军,包括保利的胸甲骑兵队,都是国防军中十分精锐的一股力量,即使劳伦斯麾下有那些精密射手,也很难有十足的把握拿下阿雅克肖。 即使劳伦斯能够拿下阿雅克肖,囚禁了保利,对于伺机待发的英国人,撒丁人,热那亚人,甚至是纳森将军率领的北方军团,劳伦斯目前也还没有实力与这些派系对抗。 除此以外,也是因为劳伦斯不想把自己和保利的斗争变成一场危及全科西嘉的动荡。 马背上的劳伦斯肯定地摇摇头,低声说道: “我们可是科西嘉的英雄,保利在短时间内不会对我们动手,最多会像这次一样,想尽办法把我们调离阿雅克肖。” “这...倒也是。”崔法利少校尽管还是有些不安,但选择相信劳伦斯的判断。 “对了” 劳伦斯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扭头对塞特中尉挥挥手,示意他也靠上来,随后用只有三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上次与你们说过的,回到阿雅克肖之后的计划...” 一听此言,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顿时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紧张地看着劳伦斯,期待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一番低语过后,在两人震惊的注视下,劳伦斯自顾自地点点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策马快走了几步。 ...... 午后时分,阿雅克肖总督府内的礼堂里。 “皮特阁下,今日的会议也很顺利。” 结束了与皮特的例行会谈之后,保利微笑着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起身邀请道: “去我的花园里喝杯茶?” 皮特只是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点点头,在侍从的搀扶下跟随保利来到总督府的花园里。 两人在一张小圆桌前入座,桌上已经准备好了配套的茶具。 皮特直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头看了看四周的鲜花芳草,随口说道: “花园很不错,保利总督。” “感谢你的夸奖。” 一番客套话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后保利率先开口道: “对了,您不是很在意那个年轻人劳伦斯吗?他应该快回来了。” 尽管保利没有从博尼法乔接到任何信件,但是从时间来算,劳伦斯应该就在这几天会领着一群残兵败将灰头土脸地回到阿雅克肖。 在保利的想法里,利用这次劳伦斯的兵败来把他的权柄剥夺干净,随后把他和皮特一起送回英格兰,这是最好的结局。 皮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饶有深意地说道: “您叫我来喝茶,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个吧?” “阁下果然是机智过人。”保利也不意外,直接笑笑说道: “前些时间与您提到过,撒丁王国的军队已经登上了科西嘉,如果没猜错的话,此刻他们已经占领了科西嘉南部。” 皮特有些不满地瞥了保利一眼,皱眉说道: “这对于你这个领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吧?科西嘉南部的冲积平原是全岛重要的粮仓,何况如今又是农耕时节。” “呵呵...”保利尴尬地笑笑,说道: “倒也不见得,如果撒丁军占领了科西嘉的大片领土,尽管撒丁王国还没有递交宣战文书,但这样的行为已经是实质性的战争。”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皮特的眉头仍然没有松下来,将茶杯放回桌上后看着保利问道。 保利挺直脊背看了看四周,虽然知道这座花园之中只有两人存在,但保利仍是有些心虚地说道: “我希望英格兰的陆军能够登陆科西嘉,那时我再公布与您的条约,使英国可以加入到战争之中,并在击退撒丁军后占领撒丁岛,将撒丁岛划入科西嘉的治理范围内。” 尽管花园之中阳光明媚,各色珍禽的鸣声令人心旷神怡,但皮特的脸色还是瞬间变得阴郁起来,厉声说道: “你把三分之一个科西嘉拱手让给撒丁人,就是为了得到个占领撒丁岛的借口?保利总督,尽管我是个英国人,但我还是想问您有考虑科西嘉南部的民众吗?” 保利没去看皮特的眼睛,只是摇头说道: “民众...那些农民肯定很自豪,他们有资格为科西嘉做出牺牲。” 皮特不满地撑起桌子站起身,止不住地摇头说道: “为了科西嘉牺牲,恕我失礼,保利总督,我看他们是为了您的‘撒丁与科西嘉公爵’的头衔而牺牲的吧。” 对于保利来说,如果只获封为科西嘉伯爵,这样的爵位已经无法满足保利的欲望,而一旦拿下了撒丁岛,他就可以借由历史上的撒丁与科西嘉王国头衔,必定获封成为为一位公爵。 眼见着花园之中的气氛变得难以收场,只见保利的秘书突然急促地闯了进来。 “怎么了?我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入花园吗?” 保利立刻转头看向自己的秘书问道,顺便结束和皮特的争论。 “很抱歉,总督大人,但是...” 秘书眼神的往皮特的方向瞟了瞟,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皮特阁下是自己人。”保利察觉到秘书的犹豫,直接不耐烦地命令道。 虽然皮特也能听懂意大利语,但保利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也没有让皮特避让。 “是...”这秘书吞了口口水,有些惶恐地看了一眼保利,又犹豫了两秒之后才一口气快速地说道: “劳伦斯·波拿巴率领特派营回到阿雅克肖了,而且...他们击退了撒丁军,还带着一千人左右的俘虏回来的!” “什么?!” 保利失神地愣在原地,止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直接将盛满茶具的圆桌撞翻在地,发出一阵碎裂的噼啪声。 皮特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保利,他也知道科西嘉南方军团与撒丁军相比有多么的孱弱,即使是作为打赢了七年战争的功勋领袖,皮特也没有信心能做到和劳伦斯一样的事。 “劳伦斯...他现在在哪!”保利也根本不伪装,直接怒吼着说道。 “总...总督大人,他现在带着士兵与俘虏在阿雅克肖的街头游行,正接受民众们的欢呼。” 第九十七章 回归(下) “多少年了,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盛况。” 一位苍颜白发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挤在街道两侧如山的人群之中,痴痴地呢喃着,望着路中央那排成长龙的凯旋战士们。 一位围观的市民瞥了一眼这老人,一边狂热地冲着士兵们招手,一边激动地说道: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我敢说全阿雅克肖的人都从屋里跑出来了,看看,从东城区到西城区,每一条街道都是水泄不通。天呐,我都不知道阿雅克肖竟然有这么多人。” 老人不断点着头,嘟囔着说道: “不过很久之前也有过一次。” “嗯?什么时候?” “快二十年前,保利将军解放阿雅克肖时,不过,那次的场面也远远比不上现在。” ...... 当撒丁军的俘虏们行至民众身前,每一个市民都放声大骂着,那些他们平日里根本不会使用的最不堪入耳的词汇,此刻都被市民们大声抛了出来。 这些俘虏们穿着满是血污而破烂不堪的制服,浑身臭气熏天,双手反绑着,顶着民众们的辱骂低头走过他们的身前。 而当科西嘉的士兵抬头挺胸,气宇轩昂地从民众前面走过时,迎接他们的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以及从人群中不断抛出的鲜花。 甚至街道两边商店的店主们也早早地将店面打烊,直接将自己所售卖的货物搬到大街上,慷慨地将各种食物与酒杯塞到路过的士兵手中。 即使是在科西嘉待了一辈子的农民,也听说过撒丁王国的存在,知道这是一个远比科西嘉富饶而强大的国家。 但是,阿雅克肖的市民们,现在,看看你们的眼前吧。 看看那些灰头土脸,像古罗马的奴隶一样抬不起头的俘虏们,问问他们来自哪里,问问他们是被何人所打败。 因贫穷落后而遭人歧视,被蔑称为山中野人的科西嘉人,在今天,也可以在异国人面前扬眉吐气了。 作为整个队伍的领头人,劳伦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无数刚刚采摘的还散发着余香的鲜花朝着劳伦斯飞来,甚至是他身前的道路,都被欢呼雀跃的是市民们提前铺上了花瓣。 即使是劳伦斯胯下的战马,此刻在市民们眼中也是如此的活泼可爱,不时有人从街道两边挤出,将新鲜的胡萝卜热情地塞进马嘴之中。 劳伦斯松开缰绳,任由马匹自由地小步慢走着,同时面带微笑着同街道两侧两边,甚至是周围屋顶上的民众招手。 “波拿巴中校,我可应对不来这种场面。” 崔法利少校策马追到劳伦斯身旁,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劳伦斯扭头看了崔法利少校一眼,他与塞特中尉一样都在不停地笑着将身上的花瓣掸落。 而两人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编制精美的花环,这是方才几位妙龄少女从人群中挤出,羞涩地送给他们的。 劳伦斯犹豫片刻,还是微笑着对两人说道: “好好享受这样的时刻吧。” 劳伦斯故意声势浩大地带着部队在城里游行一圈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虚荣与彰显,而是为了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着想。 只有将他们二人也拉到阳光之下,曝光在民众的注意之下,才会让保利想要对这二人动手时多几分顾忌。 劳伦斯刚刚低头沉思了片刻,只听自己身前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前面的市民不知见了什么,似乎更加兴奋了,欢呼声也愈发震耳欲聋起来。 劳伦斯稍稍愣神一瞬间,随后便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让这些市民们变得更加激动。 “算算时间,确实也该出面了。” 劳伦斯轻微叹了口气,抖了抖缰绳策马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只见前方的转角处,缓缓走出一队阵列齐整的胸甲骑兵,他们的护甲在阳光照耀下发出耀眼的银光,胯下清一色的栗毛战马更是陡增几分威武。 而他们的领头人,帕斯夸莱·保利,也亲自驾驭着一匹纯色白马,比劳伦斯更加娴熟地同两边的市民微笑招呼着。 两队人马相距还有数十米,但劳伦斯已经能看见保利身上的装束: 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保利果然穿着的是他那套独一无二的将军服,同时还少有地将佩刀与手枪也戴在腰间。 就连他胯下的那匹白马,也按照战马的标准披上了一套皮革具装。 这样的着装无疑是在释放一个信号:他保利不仅也是一名军人,更是劳伦斯的直接上级,今天的荣耀,也有他保利的一份。 “来了个蹭热度的。”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地说道。 而他身后的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表情就复杂了许多。 在得知了劳伦斯告知他们的那些内幕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再见到这位曾经让他们献出满腔热血的将军。 “保利将军,我回来了。” 劳伦斯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朝保利走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保利没有下马,只是在马背上对劳伦斯点点头,保持着看似热情的笑容,故意大声说道: “波拿巴中校,还有科西嘉的勇士们,最真心地向你们的凯旋致意。” 与市民们的欢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劳伦斯和他身后的士兵们。 士兵们毫无波澜地看着保利,这套虚伪的说辞并不能抹除一分一毫他们在战场上受到的伤痛,相反,许多士兵也都看出来了,保利特意地盛装打扮,不过是想瓜分他们用血换来的荣誉。 此刻,在士兵们眼中,无疑是与他们一同沐浴在炮火中的劳伦斯更加值得追随。 “尽到我的职责罢了。”劳伦斯不卑不亢地对保利鞠躬说道。 保利对劳伦斯点头示意,但没有说话,而是命令骑兵们调转马头,故意走在劳伦斯一行人的前面,继续着没有完成的游行。 塞特中尉皱紧眉头在劳伦斯身边低声说道: “长官,他们这明显是要抢我们风头,明明我们才是...” 中尉的话还没说完,劳伦斯便摇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顿了顿后,隐蔽地指了指身后的士兵们,沉声说道: “你知道的,他们也知道。” 说罢,劳伦斯便牵着缰绳跟上队伍,留塞特中尉在原地似懂非懂地愣了半天。 ...... 这场游行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直到劳伦斯一行人与保利回到总督府后,大街小巷里仍然在热烈讨论着白天所发生的一切。 任意走进阿雅克肖的一家酒馆,都能看见有人一边大口灌着啤酒,一边用吟游诗人的口吻,夸张地向错过这次游行的同伴讲述下午发生的故事。 保利与劳伦斯,这一老一少的两人,已经开始被人们放在同等的地位开始讨论。 不少民众已经开始衷心地期盼,甚至是祈祷,未来当他们敬爱的保利总督因年迈离开职位之后,能够由这位卓越非凡的年轻人继续领导科西嘉。 当然,至于这个未来到底何时发生,谁也说不清楚。 第九十八章 伪装 “崔法利少校,塞特中尉,你们可以出去了。” 总督府,保利的书房内。 伴随着保利客套性地向三位军官表示慰问并许诺下嘉奖,在场的四人也都明白,该将接下来的时间留给劳伦斯与保利。 砰。 书房的木门被崔法利少校随手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保利的表情也从方才的虚伪微笑逐渐冷淡下来,两眼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劳伦斯。 房间的几盏油灯光线并不明亮,两人都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看见面部之上大片的阴影。 这里只有两个人,保利也全然没有一丝再做伪装的意思,双方已经到了几乎决裂的地步,只差最后的撕破脸皮了。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很有默契地没有捅破这最后一层薄膜。 “劳伦斯,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打赢博尼法乔战役的。” 保利似是随口说道,语气之中很是平淡,仿佛只是在和陌生人闲聊明天的天气一般。 而劳伦斯没有急于回话,以他对保利的了解,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劳伦斯无奈地耸耸肩,将头侧向一边说道: “您知道的,我上一次也是第一次指挥部队还是两年前。” 保利的双眼死死盯着劳伦斯,仿佛要看穿笼罩在他脸上的阴影一般,随后冷笑着说道: “劳伦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手段,但是,如果你碰到了我的底线,我会让你知道我有什么手段。” 这夜与那日在礼堂里一样,仍是有着不断聒噪的虫鸣声,不过也算是填补上了两人中间大段的沉默空白。 良久之后,劳伦斯忽然叹了口气说道: “有些话我早就想和您说了,我也许并不适合这些。” 保利听罢忍不住愣了愣,连脸上的冷笑都不禁散去了,有些质疑自己幻听地问道: “不适合这些?你在说什么?” 劳伦斯又是长长叹了口气,摆手说道: “军队,与人打交道,政治,斗争,这些已经让我很是厌倦了。” 保利张开嘴,却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被自己视为头号威胁的小子,没有倒在自己几番设计的圈套之下,反而是想要主动退出这一切的事件? “劳伦斯,你到底想说什么?” 保利强行令自己镇静下来,沉声问向劳伦斯。 但是在保利的语气之中,已经明显地能够听出几分的兴奋与颤抖。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瞥了保利一眼,继续叹气说道: “这几日在战场的见闻让我很是震撼,我发觉还是皮特阁下的邀请更令我心动,毕竟,谁不想领着爵位年金过着闲适的生活,我已经受够这些了。” “你决定答应皮特阁下了?” 保利顿时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尽管眼神之中仍然潜藏着几分不信任,但言语之中的敌意顿时消减了许多。 劳伦斯郑重地点点头,说道: “还麻烦您替我转告皮特阁下,我决定与他一起回到伦敦。” 保利站起身,不知所从地绕着桌子转了一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时不时抬头惊讶地看两眼劳伦斯。 最终,保利自顾自地点点头,对着劳伦斯沉声说道: “很好,很好,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年轻人,皮特阁下不会亏待你的。我会在明早就告知他。” “噢对了...” 劳伦斯突然打断保利说道: “我还有一项请求。” “请求?你说吧。”保利皱着眉头示意劳伦斯说下去。 “您也知道,我来自弗洛伦萨,我有许多亲人都在那边。” 劳伦斯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显得很是担忧地说道: “这次前往伦敦,我希望能把他们都带上,当然,皮特阁下已经允许了。” “亲人?嗯,这倒是必须的,不过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保利有些不解地问道。 劳伦斯又叹了口气,苦恼地摇头说道: “我不得不说,他们都是一群老顽固,如果写信,他们必定不会答应离开弗洛伦萨的,所以,我需要亲自回去一趟去劝他们。” “你要离开阿雅克肖?!” 保利更是惊讶地脱口而出道,他刚还在想着怎么把劳伦斯在条约签订前再次调离阿雅克肖,没想到劳伦斯竟然主动要求离开。 对于保利来说,只要劳伦斯本人不在,那么能够进行压制劳伦斯一派的机会可就太多了。 尽管劳伦斯刚刚大胜而归,保利不可能做的太过火,但还是有足够时间让保利来削弱劳伦斯的影响力。 在保利眼里,劳伦斯主动提出离开阿雅克肖一段时间,这是赤裸裸的示弱表现,更让保利完全相信了劳伦斯方才那一番说辞。 “当然没问题,出入科西嘉都是公民的自由。” 保利的嘴角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笑意,他完全没想到今天晚上竟然能发生这样的好事。 被自己视为心头大患的眼中钉竟然主动退出了斗争,光是这件事就能让保利开心地喝上三杯威士忌。 更别提自己还在下午占尽了劳伦斯的风头,将这份凯旋的荣耀大半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当劳伦斯离开总督府时,保利甚至亲自陪同着劳伦斯走出书房,一直送到了大门口才对劳伦斯挥手说道: “再见,年轻人,也许我们会在伦敦重逢的。” “希望如此,保利总督。” 劳伦斯微笑着同保利招手,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 东城区,卡洛正在家中客厅里认真地翻看着一本传记小说,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有些不悦地令管家前去开门。 而当管家将来客带进客厅之后,卡洛才惊讶地发现来访者是自己的弟弟劳伦斯,忍不住说道: “亲爱的劳伦斯,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 刚刚从总督府离开的劳伦斯直接就来到了卡洛家中,见到卡洛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 “哥哥,我听说您有一位值得结交的朋友,我很想与他结识。” 卡洛有些疑惑地将书本合上,问道: “朋友?你说的哪位?” “法兰西的马尔博夫伯爵。” “马尔博夫?他确实是个杰出的人才。”卡洛愣了一下,皱眉说道: “嗯?你怎么知道我与他认识的?” 在历史上,法国占领科西嘉后,这位马尔博夫伯爵便成为了科西嘉总督,而卡洛一家人也因为与马尔博夫的关系受到了不少照顾。 这也是为什么卡洛在历史上与保利一起反抗法国人失败之后,还能在科西嘉过着滋润生活的原因。 劳伦斯也是根据这段历史推测出了他们二人的友谊,而面对卡洛的疑问,劳伦斯也只是随口说道: “偶尔间听人说起的。” “原来是这样。” 卡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于自己的亲弟弟,他当然没有半分怀疑,于是直接起身找出纸笔,一边书写一边说道: “我这就为你写一封推荐信,你是近日就要去见他吗?” “也许吧,不好说。”劳伦斯故作模糊地说道。 “这样啊,我还在想你去拜访他这样的伯爵应当带个适当的礼物。” 卡洛将写好的推荐信端起来,吹干墨水,递到劳伦斯手中,顺便说道: “也许我该替你挑一个礼物?” 劳伦斯接过推荐信轻轻折好放进荷包里,摇头说道: “感谢您的好意,哥哥,但不用了,我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最棒的礼物。” 第九十九章 布置 第二天清晨,阿雅克肖巡逻队驻地内。 那些被劳伦斯带到博尼法乔的巡逻兵们在军营中待了一夜之后才回到驻地,而这十人一踏入驻地的大门,顿时吸引了所有巡逻兵的注意: “嘿!班克,你参加那场战役了吧,快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缪斯,我昨天在游行的队伍里看见你了!从没觉得你有那么帅过。” “天呐,真羡慕你们,波拿巴大人怎么选中你们的。” ...... 面对众人潮水般的提问,这些巡逻兵们也只是摇头苦笑着,十分谨慎地回答了一些与战役无关的问题。 劳伦斯当时选中他们时,所看重的第一标准便是忠诚,其次才是他们的综合能力。 因此这些人也时刻将劳伦斯的命令记在心里,没有透露半点当时战场上的情况,更别提关于来复枪的使用效果了。 “好了,好了。” 人群中的老肖恩拍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随后挥手说道: “他们估计也累坏了,就别打扰他们了,好好休息段时间吧。” 正当众人有些扫兴地散去之时,有些眼尖的巡逻兵忽然发现门口走进了一位衣着华贵,袖口镶着丝带,穿着全套披褂,马甲,衬衣的年轻人。 巡逻兵们纷纷愣了愣,盯着那年轻人看了一会儿,才惊喜地识别出来: “是波拿巴大人!” “果然!大人有段时间没来过驻地了。” 众人很是兴奋地凑上来看着劳伦斯,同时也有些奇怪,自家长官今日为何没有穿着制服或是军服,而是特地打扮地如此隆重。 劳伦斯走进大厅,朝着众人挥挥手致意,随后便径直找到老肖恩,低声说道: “派人去找格罗索与亚安,注意隐藏身份,你们三人一起来顶层见我。” 老肖恩看了一眼劳伦斯严肃的表情,顿时明白了这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于是一边连连点头答应,一边示意巡逻兵们回到自己岗位去。 上一次他们如此紧张而严肃的会面还是在两年前计划消灭西罗时,这也让老肖恩打足了精神,连忙派人前去西城区通知格罗索与亚安。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驻地顶层,那间僻静的储藏室里,四人再一次聚集在这里。 “嘶,劳伦斯你小子要去参加舞会还是咋的,不得不说你还挺有品味的。” 格罗索仍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虽然是被紧急召集而来,但也没有什么紧张的表现,上来便很是新奇地评论了一番劳伦斯的衣着。 亚安则是恭敬地看着劳伦斯,一言不发。 劳伦斯扫视了三人一眼,即使知道整个顶层只有他们四人,劳伦斯还是起身将储藏室的门紧紧关上。 见到劳伦斯如此认真的动作,格罗索也连忙收敛了表情,神色严肃地看着劳伦斯,大概猜到接下来所说的事恐怕不简单。 “还记得几周前,港口来的那艘英国舰船吗?” 劳伦斯看着三人,沉声说道。 三人均是点点头,虽然劳伦斯在探查出皮特的身份之后便没有将后续的进展告诉他们,但这件事本身在当时也引起了一小阵轰动。 劳伦斯沉吟片刻,稍稍整理思绪,而后一口气连贯地说道: “我接下来说的事,希望你们记在心里,也只记在心里。” 一阵低语过后,同那日和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的谈话一样,劳伦斯将皮特与保利的条约,自己与保利的斗争,包括昨日和保利的谈话全部知会了三人。 储藏室里犹如一潭死水般沉默,劳伦斯所说的这些事实在是超过了他们平日里所接触到的信息。 如果是换做其他任何人告诉他们同样的话,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人当作精神失常的疯子。 在此之前,三人都没有一丝预料,自己竟然会作为一个小小的巡逻兵卷入到一场关乎科西嘉命运的斗争之中。 亚安最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脸色平静地看着劳伦斯,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不论怎么说,他的命运是与劳伦斯个人捆绑在一起的。 格罗索则皱紧了眉头,自顾自地低头沉思着,正尽力理清这一连串事件的脉络。 老肖恩直到劳伦斯说完之后,仍然双目无神,怔怔地看着前方,甚至连呼吸声都减弱了几分。 他作为一个老人,是从科西嘉共和国成立之初便加入到了巡逻兵,因此对于保利的崇敬也持续了十来年之久。 当自己所尊崇的对象成为不可调和的敌人,老肖恩一时之间难以没有从这个落差之中恢复过来。 “小子,这样有些不妙啊,英国佬的手段我是见过的。” 格罗索一巴掌拍在桌上,恨声说道: “科西嘉对于他们来说和一块美洲殖民地没什么区别,英国佬对殖民地的政策,那可是无尽的税收与兵役,像老肖恩这种老头儿都能赶到战场上去。” “我明白。”劳伦斯点点头说道: “而且,更重要的原因是英国的国力正处于上扬之中,如此下去,我可以预测,三百年内科西嘉人都不会有独立的机会。” 说罢,劳伦斯瞥了一眼仍然愣神的老肖恩,叹气说道: “这也是我与保利决裂的原因,在这个意义上,我得向你们道歉,是我把你们卷入到了这场斗争之中。” 亚安摇摇头,坚定地说道: “我本就与大人同在。” “唉,我反正也是跟你小子混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格罗索也无所谓地耸肩说道: “这条小命不玩丢就没事。” 劳伦斯郑重地对二人点点头,随后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老肖恩身上。 在他们三人中,只有老肖恩是因为职务的关系听命于劳伦斯,其他两人都是直接追随劳伦斯个人。 如今劳伦斯已经与保利分道扬镳,老肖恩也在心底煎熬地挣扎着,犹豫着自己究竟该选择哪一方。 “老肖恩,听凭你内心选择就好。” 劳伦斯看着他,放慢语速,沉声说道: “我知道你已经年迈,若是不想掺和进这些事情之中,我可以准许你从巡逻兵的份额中继续领取年金,并送你离开科西嘉安度晚年。” 一语既出,劳伦斯便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闭眼靠在椅背上,等待老肖恩做出选择。 “我...” 老肖恩动了动嘴唇,声音有些颤抖,重复说了好几次之后才稳定下来,下定决心说道: “我愿意与他们两人一样,为波拿巴大人效力。直到波拿巴大人来到巡逻队后,我才在这两年里找到了作为巡逻兵的意义。保利总督...他让我很是失望,我不想让巡逻队回到人人鄙夷的样子。” “我接受你的效力。” 劳伦斯身子前倾,严肃地微微颌首,紧接着对三人说道: “另外,我已经和保利说过了,我会离开阿雅克肖一段时间。在这段期间,我应该会被撤销巡逻队的职务。” 三人都并不意外地望着劳伦斯点点头,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即使劳伦斯的职务被撤销,巡逻队这一百多号人的唯一领袖,也只会是他一人。 将剩下一些琐碎的细节给三人交代完毕之后,劳伦斯离开巡逻队的驻地,朝着西城区港口走去。 “唯一能够直接在阿雅克肖城内调动的武装力量已经被我攥在手里,现在还需要的...” 劳伦斯提着自己的行李,走在路上轻声呢喃着: “一个足够强大的外部力量介入。” 第一百章 一顶王冠 1770年3月12日,法兰西王国,东南部的海港城市,土伦。 这里是法国南部瓦尔省的省会,也是法国在地中海滨除了马赛以外最为繁华的港口都市。 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优良的地理环境,法兰西地中海舰队的母港也设置于此,甚至直到劳伦斯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土伦港仍是全法规模最大的军港。 一艘从阿雅克肖出发,原定驶向弗洛伦萨的小型纵帆船,正缓缓朝着土伦港靠近。 劳伦斯从舱室走出,站在甲板上迎着拂面而来的海风,远眺着晨雾中一片朦胧的土伦港。 虽然这里距离港口还有数十公里的距离,但是在这艘帆船周围已经能看见不少与他们一样朝着土伦航行的帆船。 其中不乏挂着鸢尾花旗的法国军舰,但大多是些小型的巡防舰,应该是在追捕海盗护卫商船。 “波拿巴先生,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这艘纵帆船的船长走到劳伦斯身后,友善地微笑问道。 劳伦斯靠着船舷,微微侧头,随口说道: “还不错,倒是临时让你们更改目的地麻烦你们了。” 为了避免保利的怀疑,劳伦斯特意指示格罗索买通了一位预定驶往弗洛伦萨的商船船长,让他在出海之后转向土伦航行。 “哪里哪里,您可是格罗索先生的长官。” 这船长哈哈大笑两声,不在意地挥手说道。 劳伦斯瞥了他一眼,也知道这可不是格罗索的面子起了作用,对于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只有金币才能驱使他们为自己效劳。 随着初升的耀阳金光刺穿海上的晨雾,这艘纵帆船渐渐驶入了土伦港。 码头上的税务官员得知这艘船并不在这里卸货之后,很不耐烦地让劳伦斯赶紧下船,随后便连连挥手将这艘纵帆船驱离出港。 不过对于劳伦斯本人,鉴于他一身的绅士打扮,这些税务员也很识相地没有过多刁难,简单地盘问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这就是土伦港啊...” 劳伦斯提着行李,站在码头上饶有兴趣地驻足观看了片刻。 这里远比阿雅克肖港要繁华,甚至能在码头上看见来自各国各种身份各种地位之人。 从劳伦斯这样,外表看不出什么差别的科西嘉人,到来自北欧,发须满面的瑞典人,甚至还有扎着笨重头巾的阿拉伯商人,以及戴着镣铐的黑人奴隶。 包括土伦港的船只吞吐量,在劳伦斯驻足观察的这段时间里,也估计出是阿雅克肖港的十倍以上。 劳伦斯在观察了片刻之后便快步离开了港口,自己此行也不是来实地考察的,当下紧要之事还是尽快与马尔博夫伯爵见面。 将卡洛的推荐信取出,劳伦斯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随后操着并不流利的法语向几个当地人询问了地址所在。 在得知了马尔博夫伯爵居住在土伦乡下的庄园之后,劳伦斯也并不意外。 与自己哥哥卡洛的那个空有名头的伯爵不同,马尔博夫伯爵是切切实实有自己的封地的。 而对于他这样的贵族来说,住在城市里,与那些臭气熏天的贫民和毫无教养的市民挤在一块,这是对他们身份的辱没。 因此,这些贵族尽管在城市里也有自己的地产,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会待在乡下的庄园里,享受着几十甚至上百名仆从的服侍。 这种从中世纪就盛行的风气直到城市化进程进一步加大之后才会渐渐消散。 无奈之下,劳伦斯也只得花钱雇了一位在街头闲坐着的马车夫,载着自己前往马尔博夫伯爵的庄园。 ...... “感谢您,慷慨的先生,上帝保佑您。” 马车夫满脸笑容的接过劳伦斯丢过来的两个利弗尔银币,脱下帽子不断鞠躬说道。 劳伦斯点点头,随后忍不住摸了摸发酸的屁股。 这个时代的马车,除了那些富人的座驾会安装弹簧减震外,完全没有一点缓冲系统,再加上法国乡下糟糕的路况,这几个小时的颠簸实在是让劳伦斯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就在劳伦斯刚刚下车没多久,一位戴着银色假发,穿着墨绿色马甲与套裤的中年男人便迎了上来。 “午安,这位先生,我是这座庄园的管家,您是...?” 庄园管家彬彬有礼地鞠躬说道,在他的日程表里,今天并没有客人到访,因此发现劳伦斯这样绅士打扮的先生到来后就很快就出来迎接了。 劳伦斯将卡洛的推荐信递给这位管家,回礼说道: “我想要拜访马尔博夫伯爵,请您通告。” “啊,请跟我来吧。” 庄园管家看了一眼推荐信的信封,亲切地领着劳伦斯走进庄园,将劳伦斯安置在一间小木房并安排仆人端上茶饮后,便立刻去通告主人了。 只是片刻的功夫,庄园管家就折回来,态度也尊敬了不少,领着劳伦斯来到一处陈设有喷泉与半身雕像的精心装潢过的庭院里。 庭院里只有一个男人,大概有三十多岁,身材高大,修着微微翘起的八字胡,穿戴着洁白干净的单衣与领巾,非常典型的传统贵族打扮。 此刻他正懒散地看着手中的报纸,似乎对里面的内容很是不满,每看一会儿就要恼火地将报纸合上丢在一边,随后再拿回到手上。 “啊,你就是劳伦斯吧,我听卡洛提起过你,果然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男人察觉到劳伦斯走进来,将报纸丢在桌上,微笑着招呼劳伦斯坐下。 劳伦斯也微微鞠躬,随后坐在马尔博夫伯爵身旁。 对于这些乡间庄园主来说,娱乐的途径并不算多,与来访的客人聊天是其中相当常见的消遣方式,也因此马尔博夫伯爵立马与劳伦斯热情地攀谈了起来: “哈,亲爱的劳伦斯,准备在这里住多久?不要拘束,我与你哥哥可是好友,真正的好友。对了,你怎么想到来土伦了?在阿雅克肖呆腻了?我倒挺想去那里看看的,你可以提前和我说说那里的事。” 劳伦斯苦笑着听完马尔博夫伯爵这一连串的问题,摇头说道: “应该不会在土伦待太久,这次拜访您,主要是想请您协助一件事。” “帮忙?需要是什么直接说吧,亲爱的劳伦斯。” 马尔博夫伯爵拍着胸脯说道。 劳伦斯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封精美的烫金信封,轻轻放在桌上,沉声说道: “我想请您帮我送一封信。” “送信?” 马尔博夫伯爵耸耸肩,有些奇怪地说道: “虽然我不是邮差,但这样的小事我也乐意,你想要送给谁?” “国王。” “国王?哪个国王?”马尔博夫伯爵愣在原地,下意识说道。 “路易国王。”劳伦斯轻声说道。 “这...”马尔博夫伯爵忍不住皱了皱眉,说道: “亲爱的劳伦斯,我确实能与国王交流,但是...我得事先知道这封信的内容,我可不能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他。” “信的内容很简单,我想要送路易国王一份礼物。” “礼物?恕我直言,国王的宫廷里可什么都不缺。”马尔博夫伯爵眉头皱的更紧了,对桌上的这封信也渐渐失去了兴趣。 “相信我,路易国王会感兴趣的,届时您作为我的引荐者,当然也会获益。” “好吧,到底是什么礼物,亲爱的劳伦斯。”马尔博夫伯爵嘴上问着,但已经不对劳伦斯的礼物抱有什么期望。 “一顶王冠” 第一百零一章 舒瓦瑟尔公爵 “王冠?!” 马尔博夫伯爵惊讶地直接站起身,甚至不小心直接把身旁的一张小圆桌也撞翻在地。 “抱歉,是我失礼了。” 马尔博夫伯爵连忙掏出手巾擦拭身上溅到的茶水,低头对劳伦斯道歉后坐回位子上,故意装疯卖傻笑着说道: “呵呵,我还不知道你是个珠宝匠呢,你想给路易国王打造一顶冠冕?” 劳伦斯看了看马尔博夫伯爵,不相信他会没有听出自己话中的意思,于是直接说道: “这顶王冠不是我打造的,是上帝创造的,这顶王冠长三百六十里,宽一百四十里,它的名字叫科西嘉。” 待到劳伦斯平静的话语落下,马尔博夫伯爵捂着额头发呆了良久,随后拿起桌上的那封信,没有拆开,但又是端详了好一会儿时间。 他本以为劳伦斯只是一个临时做客的旅人而已,但马尔博夫伯爵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已经到了主宰一个国家命运的地位了。 “科西嘉,看样子发生了很多事啊,你有把握?” 马尔博夫伯爵轻轻将信封放回桌上,看着劳伦斯低声说道。 劳伦斯则云淡风轻地摇摇头,回话道: “我只希望以您的名义将信送上,如果顺利的话,您作为引荐人当然会获利颇丰。即使路易国王对此不感兴趣,也不会怪罪于您这样忧虑国事的行为。” 马尔博夫伯爵点点头,承认劳伦斯说的没错,他只是个送信的而已,根本不需要对这件事负有责任,于情于理,他都没有拒绝这个请求的理由。 而且,马尔博夫伯爵自己也清楚,如果这件事情最终真的达成协定,那么届时劳伦斯甚至可能成为科西嘉的实际掌权人。 用这样一个举手之劳换得这样潜力无限年轻人的一个人情,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买卖。 “我明白了,我立刻去写一封说明,然后以我的名义直接把信呈给宫廷。” 马尔博夫伯爵面色凝重地将信封收到口袋里,紧盯着劳伦斯沉声说道。 ...... 1770年3月22日,劳伦斯借住在马尔博夫伯爵庄园的第十天。 为了能够第一时间获得阿雅克肖的消息,劳伦斯并没有让马尔博夫伯爵带着自己前去凡尔赛,而是直接将那封信与伯爵的说明一起寄去了凡尔赛宫。 尽管这样有些不合礼法,但是劳伦斯相信,在如此重大的事宜面前,路易十五也不会计较这样的细节。 清晨,如往日一样,劳伦斯起床后便直接来到餐桌前,准备与马尔博夫伯爵共进早餐。 只是,让劳伦斯有些意外的是,当他来到餐桌前时,马尔博夫伯爵的位子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白面包与留有余温的奶油炖汤,但是人却不见了踪影。 对于他这样的传统贵族来说,这样用餐到一半就离开可是十分失礼的表现,除非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 正当劳伦斯有些疑惑之时,庄园管家急促地走进餐厅,对劳伦斯鞠躬说道: “尊敬的先生,我家主人前去迎接一位客人了,他嘱托您用完早餐后赶紧换上正装。” “一位客人?” 劳伦斯两眼一亮,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是路易十五派来的特使到达了,而能让马尔博夫伯爵如此焦急地前去迎接的,估计就是国王的使节。 “知道是哪位客人吗?”劳伦斯随口问道。 庄园管家点点头,这些有身份地位之人去拜访他人都会提前派出仆从知会主人家,紧接着说道: “是艾蒂安·弗朗索瓦大人,当然,他最为人所知的身份是舒瓦瑟尔公爵。” “舒瓦瑟尔公爵?!” 劳伦斯不禁愣神片刻,皱眉看向庄园管家,又向他确认了一遍来客的身份。 如果这位特使真的是那位大人物,这让劳伦斯也不禁感到有些棘手。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劳伦斯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轻声呢喃着: “该说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这位舒瓦瑟尔公爵在路易十五时期可谓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他曾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与七年战争中立有卓越军功,并且对法军的军事体系做出了相当多的改革。 在当下的1770年,他的职务应该是法兰西的军事大臣,但此时的外交大臣也是他的堂兄弟,所以他仍然控制着法国的对外政策。 除此以外,不少史书都有记载,这位舒瓦瑟尔公爵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支配,威吓路易十五的行为。 尽管他在1770年的秋天就被忍无可忍的路易十五解除了职务,但是在当下,这绝对是法国政坛数一数二的人物。 劳伦斯刚坐上餐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顿时也没了什么胃口,直接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更换正装。 舒瓦瑟尔公爵的到来也是让劳伦斯喜忧参半,一方面,这意味着路易国王,或者说这位公爵本人十分重视劳伦斯信件里所提的内容。 但是另一方面,在这样一位强势的人物面前,劳伦斯恐怕在接下来的谈判中也很难占到什么便宜。 大概半个小时后,盛装打扮的劳伦斯站在庄园主楼的门口,一边整着并不让人舒适的领巾,一边等候着舒瓦瑟尔公爵的到来。 而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只见庄园前面唯一一条土路上,缓缓驶来一辆四驾马车。 这马车足足有七八米长,五六米宽,能够容下十来人,但里面明显只有两排座位。 车轮均是镶上了黄铜外圈,连车厢外的扶手都刻有繁饰花纹。 更别提前面拉车的四匹骏马了,毛色是清一色的纯黑,几乎看不到一根杂毛,而且这些马匹的鬃毛都被人精心打理过,像绳结一样系成了统一的样式。 而跟在这艘马车之后的,还有四五辆规格普通一些的马车,看来是公爵的随身仆人乘坐的。 劳伦斯远远看去,能看见马尔博夫伯爵正骑马跟在马车周围,并没有坐在车厢里,也不知是身份不够,还是他自愿骑马跟在后面。 马车平稳地停在庄园入口处,戴着白手套的马车夫连忙跳下车,将车厢门打开,随后搀扶着一位中年男人慢慢走下车厢。 公爵的眼神相当锐利,从下车起便转动着眼珠打量四周,但明显对这样的乡下并没有什么兴趣,很快便和下马的马尔博夫伯爵一起朝着主楼走来。 劳伦斯则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朝自己走来。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 马尔博夫伯爵带着舒瓦瑟尔公爵走到劳伦斯身前,轻咳两声后说道: “这位就是来自科西嘉的劳伦斯·波拿巴,也是那封信件的主人。” 劳伦斯看着舒瓦瑟尔公爵,微微鞠躬,平静地说道: “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公爵大人。” 舒瓦瑟尔公爵点点头,随后却略有深意地盯着劳伦斯看了足足一分钟,就像是艺术家欣赏他的作品一般认真,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听说过你,年轻人。” 第一百零二章 一个君主立宪的科西嘉(上) 劳伦斯面不改色地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在不断搜索着关于这位舒瓦瑟尔公爵的信息。 这场谈判从两人见面的一瞬间便已经开始了,而劳伦斯所代表的不仅仅是科西嘉,更有他个人的利益。 想要在接下来的唇枪舌剑中得到舒瓦瑟尔公爵的让步,劳伦斯就必须利用好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差优势。 “对了,没记错的话...” 劳伦斯看了一眼舒瓦瑟尔公爵,心中默念着: “他在历史上就是热那亚出售科西嘉给法国的谈判主导人,在这个时间线上法国没有得到科西嘉,所以他从那个时候就注意到我了吗...” 尽管心中思绪万千,劳伦斯还是不失礼节地轻笑两声,又鞠躬说道: “这真让我意外,能让您记住我的名字。” 舒瓦瑟尔公爵眯着眼睛看了看劳伦斯,但没有说话,不知是在思考说辞还是在等待着劳伦斯主动开口。 马尔博夫伯爵见两人刚刚说上两句话就冷场了,连忙尴尬地咳嗽两声,凑到二人中间说道: “大人,劳伦斯,我们还是进去再谈吧。” 说罢,马尔博夫伯爵将二人领进主楼之中的会客厅,吩咐自己的仆人为两人端上了甜品与茶饮,而后就非常识趣地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会客厅。 “波拿巴先生,你的信很有意思。” 舒瓦瑟尔公爵端起茶杯小尝了一口,随后就满脸嫌弃地将茶杯放到一边,侧过身看着劳伦斯说道: “科西嘉的王冠...将一个共和国复辟为君主国,岛上的人民恐怕不怎么愿意吧。” 劳伦斯听罢直接缓缓摇头,心中暗叹这舒瓦瑟尔公爵不愧是法国政坛老手,第一句话便想着把自己打入下风。 舒瓦瑟尔公爵的这句话,无非是在质疑劳伦斯有没有能力将这顶王冠戴到路易十五的头上。 而只要劳伦斯表现出有一丝困难,舒瓦瑟尔公爵就会借机表示这会让法国一方投入资源来帮助劳伦斯,从而逼迫劳伦斯在接下来的谈判中让步。 既然已经识破了舒瓦瑟尔公爵的用意,劳伦斯直接岔开话题说道: “我既然向凡尔赛宫递交了信件,自然是有能力做到的。倒是国王陛下,应该对这顶王冠很满意吧?” 话音一落,舒瓦瑟尔公爵又忍不住看了劳伦斯两眼,有些没想到这个如此年轻的小子话术竟然这么高明,一句话之间便转守为攻,反而给自己设了个圈套。 一旦自己承认了路易十五非常渴望得到科西嘉的王冠,那么对方就可以在后面的协商中死死抓住这一点逼着自己退步。 眼见着在话术上没占到便宜,舒瓦瑟尔公爵便清了清嗓子,不准备和劳伦斯继续这样虚与委蛇下去了。 谈判中,最重要的毕竟还是双方的实力。 “没错,国王陛下很满意。”舒瓦瑟尔公爵直接点头承认说道。 劳伦斯也点点头,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至于原因,其实和两年前劳伦斯第一次会见保利所讲的原因是完全一回事——路易十五输掉了七年战争,将法国几十年的殖民成果全部拱手让人,这使得他的名望日渐暴跌。 如今,如果能得到一顶新的王冠,而且还是由当地人主动献上的一顶王冠,这对于路易十五的威望来说,甚至比从热那亚那里买到科西嘉更让他满意。 劳伦斯微笑看着舒瓦瑟尔公爵,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那位路易国王很有可能在出发前给舒瓦瑟尔公爵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拿到科西嘉的王冠。 “好吧,年轻人。” 舒瓦瑟尔公爵瞥了一眼劳伦斯,这种尽在掌握中的笑容让舒瓦瑟尔公爵很是不爽,于是不耐烦地说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金钱还是爵位?” 劳伦斯缓慢而坚决地摇摇头,说道: “我只要科西嘉。” 舒瓦瑟尔公爵没有作声,有些不满地看着劳伦斯,深吸一口气之后缓缓说道: “你想要自治权?” “没错。”劳伦斯点头说道。 “年轻人。” 舒瓦瑟尔公爵的表情已经有了几分愠色,强行压制住不满的情绪说道: “你借助法兰西的力量平定科西嘉,然后就想给国王献上一顶中空的王冠作为回报?” “唉” 劳伦斯故意叹息一声,面露难色,摸着额头摇头说道: “科西嘉的情况您也清楚,甚至在法国随便找一个城市都比它富裕,您能指望在这上面得到什么呢?” 舒瓦瑟尔公爵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也知道科西嘉是多么的贫穷,届时法国不仅很可能收不到多少税收,而且还要反过来进行大笔的财政补贴。 在这个意义上,科西嘉反而是个烫手山芋与吸金窟,倒是给予科西嘉王国充分的自治权,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要节省财政支出许多。 “另外。” 劳伦斯趁热打铁,紧接着说道: “科西嘉人的风俗传统都来源于意大利,与法兰西文化大相径庭,这可是妥妥的异族人。如果您执意派法国官员治理科西嘉,说实话,我都没有把握能不能平定岛上无穷无尽的叛乱。” 舒瓦瑟尔公爵也知道科西嘉人受教育程度低,经常会因此受到周遭国家的歧视,被蔑称为野人与蛮子。 但与之相对的,是科西嘉人凶狠好斗,血气方刚的性格,如果真的对其实行高压统治,岛上的人民势必会像反抗热那亚人一样反抗法国人。 “也许你说的对,年轻人。” 舒瓦瑟尔公爵闭眼沉思了良久,而后摇头说道: “但是我没看到法兰西得到应有的回报。” “不,法兰西会得到相当重要的回报。” 劳伦斯微笑着说道,他也知道不能一味提出自己的条件,想要达成最终的协议,自己也得做出一些让步。 “哦?是什么?”舒瓦瑟尔公爵抬了抬眼皮,略有兴趣地问道。 “法兰西海军在科西嘉的驻港权。” “驻港权?”舒瓦瑟尔公爵听罢连连摆手,不在乎地说道: “法兰西不缺地中海港口,我们有土伦与马赛,谁在乎阿雅克肖的那个小渔港。” “法兰西也许不在乎,但某个国家在乎。”劳伦斯笑着摇头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眉头紧锁,有些不好的预感,沉声问道: “什么意思?哪个国家?” “英格兰。” “英格兰?在阿雅克肖的话...” 舒瓦瑟尔公爵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稍稍思考之后就反应过来,如果让皇家海军驻扎在阿雅克肖,那么会对法兰西的地中海舰队产生多大的威胁。 “等等...前不久,一艘英国的战舰停留在阿雅克肖,应该至今没有离开吧。” 舒瓦瑟尔公爵表情阴晴不定,双眼瞪着劳伦斯,严肃地说道。 尽管舒瓦瑟尔公爵知道科西嘉人正在与英国佬商谈某项协议,但协议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他目前也没有探查出来。 劳伦斯脸色不改,仍是微笑着,简短地说道: “我可以告诉您,那艘船是载着谁来的。” “谁?” “威廉·皮特。” “威廉·皮特?该死的威廉·皮特?!” 舒瓦瑟尔公爵一听到这个在七年战争中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对手的名字,立马变得失态起来,忍不住连声咒骂着。 当然,在咒骂之余,舒瓦瑟尔公爵也明白,威廉·皮特这种地位的人来到科西嘉,所商谈的应该是什么级别的条约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一个君主立宪的科西嘉(下) “威廉·皮特...” 舒瓦瑟尔公爵一边深呼吸一边摇头,手上忍不住开始掰弄起自己的关节,口中则不断念叨着威廉·皮特的名字。 如果英国人真的得到了科西嘉岛,法国人恐怕就再也无法把西地中海视作自己的后花园了,甚至在意大利以及西班牙的事务上,英国佬的话语权都会增强不少。 “除了法兰西海军的驻港权外...” 劳伦斯观察着舒瓦瑟尔公爵的表情,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进一步表示退让说道: “法兰西陆军也可以在科西嘉驻军,但是仅限于阿雅克肖城郊,并且科西嘉政府需要共享驻军的指挥权。” 舒瓦瑟尔公爵长长呼出一口气,决定暂时将威廉·皮特的事抛出脑子,先专注于眼下的交涉之中。 “波拿巴先生,我们的驻军反而是在保护科西嘉。” 舒瓦瑟尔公爵从身旁的圆桌上拿起一块蒸糕塞进嘴里,摇头说道: “怎么在你嘴里像是我们占了科西嘉的便宜一样。” 劳伦斯听罢只是笑着摆头,故意装作无奈地耸肩说道: “好罢,我想英国人不是这样认为的。” 舒瓦瑟尔公爵舔了舔嘴唇,眯眼看着劳伦斯,但没有说话,而是继续从桌上拿起蒸糕喂进嘴里。 似乎这种涂有奶油的独有风味的发酵食物让舒瓦瑟尔公爵很是喜欢。 双方之间短暂地冷场了片刻,随后舒瓦瑟尔公爵掏出手巾碾了碾嘴角,将右腿翘在左腿上,靠着椅背说道: “你想要自治权,这很难。” 双方的话题又回到科西嘉的自治权上,尽管舒瓦瑟尔公爵并不认为科西嘉对于法国有多么重要的价值,但作为一个老练的政客,他也不可能直接将所有利益拱手让给劳伦斯。 而劳伦斯也很清楚,相较于科西嘉岛本身,法国人更看重的,是不能让英国人得到科西嘉岛。 于是,劳伦斯也将整个身子躺进宽大的椅子里,很是可惜地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法兰西给出的条件似乎并不比英格兰好多少,也许我该顺从我方总督的意见,成为一个英国公民?” 说罢,劳伦斯还紧接着摊手补充道: “皮特阁下可是向我许诺了一份英国爵位,说实话,这让我很是心动。” 尽管有些嫌弃这庄园里的大梗粗茶,舒瓦瑟尔公爵还是摇着头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而后缓缓说道: “行了,波拿巴先生,你要是真的心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我也和你坦诚相待吧。” “这自然很好。”劳伦斯微笑点头说道。 “你所列出的这些条件并不足以换得科西嘉的自治权。” 舒瓦瑟尔公爵的声音很低沉,给人以不可置否之感。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整整领巾,扭头说道: “军事上的驻港权与有限驻军权已经是全部了,我相信法兰西并不需要更多。” “军事上确实如此,但其他方面不是。”舒瓦瑟尔公爵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之光,打量着劳伦斯说道。 “您请说吧。” “科西嘉可以有政治上的自治权,但是经济上需要纳入进法兰西的国民经济体系,强制统一货币,建立共同市场,还有海关,法兰西的商船要有最低关税待遇......” 舒瓦瑟尔公爵不愧是执掌了十来年法国对外政策的大臣,十分流利地提出了一系列在经济上加强对科西嘉控制的条例,同时补充道: “另外,在文化上,科西嘉政府需要配合我们的文化整合,科西嘉的学校必须同时教授法语与意大利语,教师中也必须有一定比例的法国人......”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心里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需要付出的代价,于是说道: “我大体同意您的意见,当然,具体的细则需要在科西嘉平定之后再进行详细讨论。” 受限于当下紧张的局势,两人都没有时间像保利与皮特那样,开十几场会议来对每一条条例进行讨论,因此目前两人所追求的,是在大方向上先达成一致。 “很好,很好。” 见劳伦斯点头答应下来,舒瓦瑟尔公爵的表情也舒缓了不少,这意味着双方在第一轮谈判中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那么,话说回来。” 舒瓦瑟尔公爵的姿态明显放松了许多,以闲聊的语气微笑问道: “波拿巴先生,你准备怎么做?” 即使身处凡尔赛宫,舒瓦瑟尔公爵的眼睛也没有漏过科西嘉,在得知最近一只撒丁王国的部队竟然被眼前这个年轻人击溃之后,这让舒瓦瑟尔公爵也有些小小的惊讶。 只有劳伦斯这样有能力与势力之人送上那封信件,才会让舒瓦瑟尔公爵愿意屈尊来到土伦与其会面。 劳伦斯听罢,伸出手指在茶杯里蘸了蘸,随后在桌上画出科西嘉的大致轮廓,沉声说道: “科西嘉的南部地区已经在我手中,撒丁军短时间内组织不了进攻,而南方军团会听从我的命令,现在需要对付的,是科西嘉的北部军团和热那亚人。” 舒瓦瑟尔公爵点点头,随口说道: “这些都不足为虑,我可以直接对热那亚本土施压,使得他们退出科西嘉,包括你说的那什么北方军团,这些山沟里的部队不过是一盘散沙。” 说罢,舒瓦瑟尔公爵脸色凝重了几分,看着劳伦斯继续说道: “不过,法兰西出兵是需要一个前提的,你应该明白吧。” 劳伦斯也严肃地点点头,他当然明白舒瓦瑟尔公爵所说的前提是什么。 不论在哪个时代,也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动用军队都需要讲究师出有名,尽管这个战争理由可能是伪造或是编制的,但也是不可或缺的。 而让法兰西介入到科西嘉争端的最佳借口,无疑就是劳伦斯为路易十五献上的那顶王冠。 这也就意味着,对阿雅克肖的控制将会变得尤其重要,劳伦斯必须在一段时间内成为整个科西嘉名义上的最高领袖,从而宣布科西嘉王国的成立。 “我相信你的能力,波拿巴先生。” 舒瓦瑟尔公爵站起身,从外面叫来了自己的书记官,准备与劳伦斯先签署一份粗略的契约。 “对了,控制阿雅克肖之后,你准备怎么做?” 等候着书记官拟定契约时,舒瓦瑟尔公爵随口问道。 劳伦斯端起茶杯直接一饮而尽,缓缓呼出一口气之后沉声说道: “组建内阁,成立制宪议会,宣告科西嘉王国成立。” “内阁与制宪议会...一个君主立宪的科西嘉王国吗...” 舒瓦瑟尔公爵眯起眼睛走到劳伦斯身前,饶有兴趣地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你这个年轻人,手段倒是如此老练,还知道做做表面功夫,装作把权力分散给内阁与议会。” “比起您倒是差远了。”劳伦斯摇头说道。 “也许吧。” 舒瓦瑟尔公爵拿起书记官拟定的草稿看了两眼,随后递给劳伦斯过目,同时严肃地说道: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就得称呼你为波拿巴首相了。”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接过草稿审看了两遍,确认无误之后递还给舒瓦瑟瑞公爵。 而对于舒瓦瑟尔公爵的那句话,劳伦斯也只会在心里默默回应: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科西嘉首相的这顶帽子,也不会存在多久的。” 第一百零四章 新任队长 1770年3月25日。 保利与皮特的谈判已经基本结束,甚至在阿雅克肖的印刷厂里,这一份足足有三十多页厚,泛着油墨香味的契约已经问世。 在契约的末尾处,保利与皮特也分别代表各自的人民,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花体姓名。 契约已经订成,压在保利心口的这块巨石终于松开了一半,还剩下的一半,则要等到这份契约完全公开之后,才能让保利彻底放心。 同时,为了彰显自己行为的合法性,保利也知道契约的公布不可一蹴而就。 因此他特地派人将合约的副本秘密地送到各位议员手中,并对各位议员进行威逼利诱,以换取他们对这份合约合法性的公开承认。 当然,对于阿雅克肖的市民来说,他们对这团汇聚在总督府里的乌云并不知情,对于他们来说,最近有一件更值得关注的事情: 劳伦斯·波拿巴被保利下令解除了在巡逻队以及国防军中的一切职务,仅保留国防军中校作为荣誉头衔。 至于巡逻队的事务,则由它本来的队长,哈莱德队长接任。 “啧啧,这个劳伦斯,把这烂地方打理倒不错。” 哈莱德队长双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似的走进巡逻队驻地大厅,放肆地四处张望着,忍不住舔着嘴唇得意地说道。 作为巡逻队一直以来在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哈莱德队长这个官职也不过是花钱打点了些关系,相当于从保利手里买来的。 至于他本人,则是一位在乡下拥有大量土地与佃户的富有地主。 “这位先生,你是?”一位巡逻兵见哈莱德队长如此张扬地闯了进来,连忙伸手拦下他问道。 “哟?”哈莱德队长没理会这巡逻兵的问话,而是冷笑着看了看他,脸色不悦地喊道: “咋的了,不认识大爷我?” 这巡逻兵皱眉打量着哈莱德队长,从他身上的数量不少的金银首饰能看出来是个富人,但这言行风格又是如此粗鲁,妥妥一个暴发户罢了,于是不耐烦地说道: “您是来报案还是别的什么?迅速表明来意吧,不然我有权把你驱逐出去。” “他妈的!” 哈莱德队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在他的农庄里,哪个佃户农奴敢这样和他说话,于是毫不客气地扬起手掌,直接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 只听一声响亮的耳光声,霎时间吸引了大厅里巡逻兵的注意,他们也是又惊又怒,直接抽出佩刀指着哈莱德队长大喊道: “你敢公然袭击巡逻兵?!” “袭击你妈了个头!老子就是打了,咋的?” 哈莱德队长冷哼一声,直接指着面前的巡逻兵大骂着,而后一把将保利的手令掏出来拍在桌上,放肆叫嚣着: “他奶奶的,睁大你们狗眼看清楚,老子是谁。” 巡逻兵们上前看了看桌上的手令,这才震惊地看着哈莱德队长,想起来他们还有个名义上的队长,劳伦斯这两年里担任的只是副队长的职务。 而由于哈莱德队长常年住在乡下,即使进城也不会住在巡逻队这破旧的堡垒里,因此很少有巡逻兵认识他。 “出什么事了?!” 老肖恩听到楼下的动静后赶忙冲到大厅里来,看着眼前穿金戴银的哈莱德,两眼忍不住瞪大,讶异地说道: “你是...哈莱德队长?你怎么来了这里?” 在老肖恩的印象里,这位哈莱德队长只是把巡逻队当作敛财的工具罢了,之前巡逻兵们收缴的各种保护费、封口费、保释金等等,都有一大半是他设立的名目,并且这些钱也基本进了他的腰包。 一位巡逻兵戳了戳老肖恩,将桌上保利的手令拿给他看。 “你要接任这里?!”老肖恩难以置信地看着保利的手令,失声喊了出来。 “哼,我记得你,老肖恩是吧。” 哈莱德队长看着老肖恩,抖着头说道: “总算有个脸熟的人了,你,带我在这儿转转,老子是有几年没来过了。” 说罢,哈莱德队长又放肆地拍了拍身前巡逻兵的脸蛋,戏虐地说道: “记住大爷的脸没?下次放机灵点!” “你!”这巡逻兵顿时捏紧了拳头,涨红了脸,直接挺胸上前一步,紧盯着这哈莱德队长。 老肖恩见状赶忙上前把这名巡逻兵拽到身后,给他使了个眼色。 劳伦斯临走前嘱托过他们,在他回来之前巡逻队都得低调行事,谨记着这条命令的老肖恩尽管已经恨到牙痒痒了,但还是挤出一抹笑容说道: “呵呵,哈莱德队长,请随我来吧,我这就带您参观。” “哼” 哈莱德队长看了看低声下气的老肖恩,这才满意了几分,跟上老肖恩的脚步在驻地里四处转悠着。 ...... 大约半个小时后,回到大厅的哈莱德队长已经完全掩饰不住脸上的贪婪之色,指着老肖恩连声骂道: “那个什么波拿巴,简直就是个蠢蛋!地牢里那么多囚犯,这可都是现成的黄金白银啊,每人收一笔保释金,这不就发了。” “这...”老肖恩嘴角一抽,脸色难看地说道: “里面可都是危险分子,还有不少人都是手上有几条人命的帮派分子,这要是放出去...” “哎?我说你个老肖恩,我记得你之前和我一起挣这钱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话啊。” 哈莱德队长很是稀奇地盯着老肖恩,摆手说道: “我们又不是他妈的福利院,罪犯放出去就放出去呗,外面犯罪率高了我们还能多收保护费,那个波拿巴,这都想不明白,蠢死了。” 老肖恩低着头没有说话,强行将这口气咽回肚子里。 “哼,算了,这保释金我慢慢再收,反正这些囚犯也跑不了。” 哈莱德队长刚刚将话题从地牢扯开,还没来得及让老肖恩松一口气,只见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咧开嘴贪婪而狂热地笑了笑,说道: “还有,老肖恩,你们顶层那几个钱箱,是做什么用的。” “你!”老肖恩立马撑着桌子站起身,气得发抖地连声说道: “那是所有巡逻兵的份额,是属于全体所共有的!” “啧。”哈莱德队长不悦地啧了下嘴,理直气壮说道: “什么狗屁份额,你们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了,还不想着感恩?还想着领什么份额?有没有奉献精神?天天就知道钻到钱眼里去,你们工作就是为了钱吗?!” 说罢,哈莱德队长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嘴脸了,咳嗽两声说道: “还有,那钱箱放在这里也...不安全,而且会影响到你们的心智,我过几天就派人搬走,替你们妥善保管。” 老肖恩已经双手扶着额头默不作声了,尽量不去听哈莱德队长的话,同时在心底一遍遍诚恳地祈求着: “上帝啊,快让波拿巴大人回来吧,不然我会忍不住亲手把这混账吊死在街灯上。” 第一百零五章 万事俱备(上) “嘿,阿雅克肖这两年也没啥变化嘛。” 阿雅克肖的街道上,哈莱德队长正带着包括老肖恩在内的十来个巡逻兵,趾高气扬地迎着众人的目光穿梭在大街小巷。 在这两年里,哈莱德队长尽管住在乡下,但也听说过劳伦斯在巡逻队里的威名,以及他背后的卡洛与保利这两座靠山。 因此欺软怕硬的哈莱德队长很识相地没有跑到城里来找麻烦。 只不过,这可不代表哈莱德队长就将这口鸠占鹊巢的气咽了下去,在他眼里,这队长的官职可是自己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这波拿巴小子一上来就整顿什么队里的纪律,一下子把他的那些灰色收入全给断了,这让哈莱德队长整整两年都没有从巡逻队里捞到一个银币。 如今接到保利的命令让他回到巡逻队开始掌权,哈莱德队长的第一想法便是,要让全阿雅克肖的人都看看,现在的巡逻队到底是谁做主。 “喂,老肖恩,你说我穿这衣服咋样?” 哈莱德队长得意地扭头问向一旁的老肖恩,将身上的这套与劳伦斯同一款式的巡逻兵制服用力扯了扯。 老肖恩瞥了一眼膀大腰圆的哈莱德,他那挺起的大肚子和腰间赘肉就快要与肩同宽了,甚至连腰上的皮带都是系在最宽处,看来平日里营养这一块的属实是没落下。 “呵...当然是合适极了。”老肖恩忍受着良心的谴责,赔笑着说道。 “这还差不多。”哈莱德队长听罢更加得意忘形了,仰着头哼着小曲就领着巡逻兵们朝着市场走去。 他要在那最热闹的地方告诉所有市民,他哈莱德现在才是巡逻队的主人。 ...... “看吶,是巡逻兵他们。” “没错,老肖恩也来了啊...等等,他旁边那个胖子是谁?” “不知道啊,也穿着制服,好像还是队长的制服,这不会是...” 市场上的民众很快就察觉到了列队而来的巡逻兵们,而哈莱德队长这张突兀出现的陌生面孔,更是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相较于疑惑不解的市民们,在场的许多资历较老的商贩很快就流露出了惊恐而慌张的表情,哈莱德队长这肥头大耳的长相曾经可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被劳伦斯整顿之前的巡逻队,那可是隔三岔五就要找他们这些商贩勒索一笔不菲的费用,勒索理由更是层出不穷,从保护费到补缴税费,能大半年不重样的。 而如果有谁敢违抗这笔勒索,那么哈莱德队长就会非常高兴地翻开科西嘉法律,从里面琳琅满目的罪名里挑选一个他喜欢的,直接扣在那人头上。 “那是哈莱德啊!他怎么又回到巡逻队了!” 一个推着平板车的老年菜农怔怔地拿起肩上的毛巾擦了一把冷汗,随后止不住惊讶地指着哈莱德队长大叫了出来。 惊叫完之后,老农还忍不住摸了摸腹部一道瘆人的暗红伤疤,那是他几年前迟交了哈莱德队长要求的一笔罚款之后,受到的惩罚。 “原来是哈莱德!” “上帝啊,怎么会是他啊。” “保利总督在想什么啊,怎么会让这种人替了波拿巴大人的位子。” 随着老农大喊着叫出了哈莱德队长的身份,许多没有见过他本人,但是听说过这个臭名昭彰的恶棍的市民也纷纷交头接耳讨论了起来。 哈莱德队长的脸色瞬间阴冷了起来,这些市民的讨论他也听在耳里,尤其是里面有人所说的,他代替了劳伦斯这件事,更是让他火冒三丈。 “你!” 哈莱德队长上前两步,指着那老农的鼻子大喝道: “你个狗日的泥腿子,你喊什么呢?!” “我...我...” 这老菜农本就瘦的和竹竿一样,身型更是因为年迈而佝偻不已,在哈莱德队长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老农的身子微微蜷缩着,支吾了半天一个字也不敢说,只得害怕地推起装满蔬菜的平板车朝后退去。 “妈的,叫你走了吗!” 哈莱德队长跨了两步追上去,抬腿就是一记重重的膝击砸在老农那吱吱作响快要散架的平板车上。 只听哐当一声。 这老农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两百多斤的哈莱德队长,直接连人带车一起翻滚着倒在满是泥泞的地上。 老农挣扎着从泥地里爬起身,却全然顾不上他自己身上已经开始流血的擦伤。 他两眼发直地盯着眼前的泥巴地,那十几颗新鲜泛着绿意的卷心菜正躺在泥里,已经全部裹上了土灰,其中不少已经被倒下的平板车压碎,烂在了地里。 “菜...我的菜啊...我的菜...这些能卖四个银币的...” 这里是阿雅克肖最热闹的市场。 但是此刻却是阿雅克肖最寂静的地方,老农那无助可怜的呢喃声清楚地传进了每一个在场市民的耳朵里。 “什么狗屁玩意儿。” 哈莱德队长撇着嘴上前两步,看着一颗卖相仍然完好的卷心菜,抬起他那穿着皮鞋的右脚,用力踩了下去。 噗叽。 碎裂的菜叶混进泥土里,发出一阵令人不适的声音。 “够了!哈莱德队长,够了!” 老肖恩快步上前,搀扶着菜农站起身来,对着哈莱德队长严厉喝道: “不管怎么说,这些蔬菜是他的财物,您无权这样做!” “财物?行,老子赔他。” 哈莱德队长正要发怒,却突然顿了一下,随后冷笑着点头说道。 说罢,哈莱德队长从怀里掏出他那鼓成一个球的荷包,从里面夹了一枚金币出来,蹲下身在那老农面前晃了晃,随后说道: “泥腿子,这一枚金币是我赔你的。” 那菜农痴痴地望着眼前的金币,似乎连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伸出手就想拿过这枚金币。 而只见哈莱德队长忽然冷笑一声,像变戏法一样把金币握在掌心里,戏谑地说道: “慢着,我还没说完呢,我赔偿你一枚金币,但是对你的罚款,是两枚金币。” “罚款?什么罚款?他做什么了?!”老肖恩忍无可忍地厉声说道。 “哼。” 哈莱德队长站起身,又对着那已经完全散架的平板车踹了两脚,寒声说道: “他推个车就在这里摆摊,这不是影响市容?不是占道经营?要我说,两枚金币都算少的了。” 话音刚落,哈莱德队长又扭头看向其他商贩,舔着嘴唇,似乎已经嗅到了钱币的味道,大声说道: “还有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把罚金准备好,大爷我马上来查查你们有什么违规行为。” “你!” 老肖恩两眼一瞪,右手已经忍不住握在了刀柄上,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忍下这口气,随后从自己的钱包里掏了几枚金币偷偷塞给这菜农。 而这些围观的市民们,在哈莱德队长的淫威之下,他们也只得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但是,他们绝对无法忘记,那个倒在泥泞地里可怜菜农的模样,一想起那哈莱德抬起右脚践踏那些卷心菜的场景,哪怕是圣人也会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甚至因此,已经有不少市民的心里埋下了对保利不满的种子,毕竟,下令将波拿巴大人替换为这位凶残的哈莱德队长的,可就是保利总督本人。 当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人群当中,一位隐藏在亚麻斗篷下的年轻男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随后跟随着散去的人群,消失在了街角。 第一百零六章 万事俱备(下) 南北城区的市场里,由哈莱德队长引起的风波仍然没有消散。 在他的强制命令下,巡逻兵们被迫控制住那些商贩,随后使用各种名目的罚款与缴费来掏空他们每一个人的钱包。 起初,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站出来想要进行反抗,然而很快,随着他们喷血的尸体倒在市场里,就再也没有人胆敢哈莱德的暴行了。 而与此同时,阿雅克肖的东城区也并不平静。 “唉...唉...” 卡洛整个人都伏在书桌上,紧紧盯着桌上摆着的,一封印刷精美的烫金信封以及里面足足数十页厚的信纸,不断地叹气着。 在已经拆开的信封上,能够从火漆印的图案看出来,这是一封来自总督府的信件,而且是保利亲自发出的私人信件。 玛丽亚一边小声唱着摇篮曲,一边抱着熟睡的小拿破仑走进卡洛的书房,看着仍然在不断叹息的卡洛,担忧地低声问道: “亲爱的,你是怎么了?你的叹息声就没停过,快一个小时了。” 卡洛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走到玛丽亚身前,接过她手中的小拿破仑,用手轻轻捋了捋拿破仑额头上的碎发。 “你先把孩子抱给奶娘带一会儿,然后来找我,进来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卡洛只是抱了一小会儿,就将襁褓递还给玛丽亚,吩咐完之后又伏案看起那些信件起来。 片刻之后,玛丽亚回到书房,紧紧地将门碰上,随后坐在卡洛对面,歪着头,也想看看桌上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这么厚的信,是你负责的某个案子吗?”玛丽亚微微皱眉问道。 卡洛缓缓摇头,将信纸拿起来整理了一番,随后小心地放入抽屉里,看着玛丽亚严肃地说道: “亲爱的,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不能说出去,至少接下来几天不行。” “对上帝起誓,我不会的。”玛丽亚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说道。 卡洛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我们...要成为英国人了。” “英国人?”玛丽亚讶异地看着卡洛,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何这么说。 “确切的说,是科西嘉人要成为英国人了。” 卡洛扶着额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 “保利总督给我送来了这封信,说是在下个月月初的议会上,需要我表决支持科西嘉并入英格兰的决议。” 书房里的两人沉默对视了片刻。 玛丽亚拍了拍卡洛的肩膀,柔声笑着说道: “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和孩子们都会支持你的。” “谢谢你,玛丽亚。”卡洛苦笑着摇摇头,补充说道: “保利总督确实给我许诺了丰厚的条件,说仍然会保留我议员的身份,另外,还会封我为英国的勋爵。只是...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得和劳伦斯谈谈。” 玛丽亚也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说道: “不过,你的弟弟不是去拜访马尔博夫伯爵了吗?他回来了吗?” “我也不清楚,也许我该写封信去问问马尔博夫伯爵。” 卡洛很是苦恼地站起身说道,尽管自己这个弟弟被撤销了职务,但是他在阿雅克肖里仍有着不俗的影响力,这也是卡洛希望能得到劳伦斯意见的重要原因。 只是,距离下个月月初的例行议会只有一周时间了,卡洛也有些担心劳伦斯能不能在这段时间赶回来。 正当卡洛有些犹豫不决之时,只听他的管家忽然敲响了书房的木门。 “进来吧。”卡洛随口说道。 管家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份已经拆开的信封,对卡洛鞠躬说道: “大人,刚刚有个小男孩敲门,说是应人要求,送来了一封信。内容已经查看过了,似乎是一封邀请函。” 对于这样来历不明的信件,管家自然会提前确认内容,因此卡洛也没有生气,而是有些疑惑地从管家手里接过信件扫了一眼。 信的内容很简答,只是希望卡洛能够立刻换便装,前往南城区的一座普通酒馆。 “这个字迹...” 卡洛盯着信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惊声说道: “这是劳伦斯的笔迹!” “真的吗?”玛丽亚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他回阿雅克肖了?为什么不直接来这里?” “我也不知道,他也许...有他的考虑。” 卡洛又扫了一眼信纸上那座酒馆的名字,随后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将手里的信纸折起来撕成碎片。 保利的信与劳伦斯的信,几乎是同一时间送来的,这也让卡洛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 按照劳伦斯的要求,卡洛特意换了一身朴素的布衣长袖,步行来到了信里所说的酒馆里。 “这里。” 卡洛刚一进门,一位用亚麻斗篷遮着半个身子的年轻人隐秘地戳了戳他的后背,随后领着他来到角落处的一张桌子坐下。 “劳伦斯,真的是你!你干嘛打扮成这样?还有,保利总督怎么把你的官职全撤了?” 卡洛看了看斗篷下的那张脸,确实是自己的弟弟,也是又惊又喜地连忙低声问道。 劳伦斯只是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保利要把科西嘉送给英国人,我不愿意,就这样。” 卡洛很是意外地说道: “嗯?你怎么知道保利总督要把科西嘉并入英国的?” 劳伦斯也愣了一下,反问道: “等等,倒是你,卡洛,你是怎么知道的?” “保利总督前几个小时才送来了一封信,信中提到的。”卡洛低声解释道。 劳伦斯听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所有议员都会收到这个消息,也就是说...” 劳伦斯猛地抬起头,看着卡洛问道: “下个月月初的例行议会?” “对,没错。”卡洛完全没想到劳伦斯从自己的一句话里就推测出了这么多信息,下意识地点头说道。 劳伦斯挥手叫来侍者,随便点了两杯啤酒,让两人显得更像是真正的酒客。 端起酒杯尝了一口,劳伦斯忍着呕吐感把嘴里这发酸的啤酒咽进了肚子里,随后把大酒杯搁在一边,严肃地小声说道: “卡洛,你对保利的做法怎么看?” “我...”卡洛有些迟疑地顿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保利总督给我的条件很好,但是...我觉得对于其他人,我是说普通的科西嘉人,这样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偶尔点点头以示赞同。 “对了,劳伦斯。” 卡洛的脸上已经表现出忧心忡忡的神色了,他叹了口气,看着劳伦斯说道: “你刚刚说你反对保利总督的决议,那你准备怎么做?你已经没有官职了,你也没有议会表决权,我的一票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推翻他。” “什么?” “推翻他。” “你...推翻?保利总督?” 卡洛差点没有控制住音量,就连握着酒杯的手也忍不住抖了起来,将啤酒洒了他一腿。 “四月一日的议会上,我会结束掉保利的时代。” 劳伦斯平静地低声说道,好像是在说今天晚餐吃什么一样。 “我...我不明白,怎么推翻,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劳伦斯。” 卡洛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他们二人的对话没有其他人听见。 劳伦斯身子前倾一些,将声音压的更低,把自己与舒瓦瑟尔公爵的契约告知了卡洛。 “这...这太疯狂了,但是...” 卡洛半会儿没有从劳伦斯的计划中回过神来,直到狠狠灌了一口啤酒才清醒几分说道: “也只有这样能让我们继续称呼自己为科西嘉人。” “你准备怎么做,卡洛?”劳伦斯点头问道。 卡洛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说道: “我会支持你的,劳伦斯。” ...... 待到卡洛离开酒馆之后,为了不引人怀疑,劳伦斯继续坐在位上,小口小口地将酸啤酒全部喝完。 “本想拜托卡洛帮我注意保利的动向的,没想到正好知道了保利公开条约的时间。” 劳伦斯将空酒杯移到一旁,对侍者招招手后在桌上拍了几个银币,随后起身低声呢喃着: “四月一日...对于保利来说,可能他会希望那一天的一切只是个愚人节玩笑吧。” 第一百零七章 帷幕渐起(上) 1770年3月31日,阿雅克肖的总督府内。 “总督,议员们的回信已经收集齐了。” 保利的秘书敲门走进书房,将一叠来信整齐地放在桌上说道。 “啊,不错,不错。” 保利顿时将手上的工作丢到了一边,满心欢喜地拿起了议员们的回信快速浏览了起来。 对于保利来说,只要明日在议会上正式通过并入英格兰的决议,这座贫穷而落后的海岛就再几乎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可以领着丰厚的年金在伦敦的乡下购置一大片宅地,享受数百名女佣男仆的服侍,每当走在伦敦的街头,人们还会尊敬地向他点头,称他为科西嘉伯爵或是公爵。 这一切可比留在科西嘉守着这块烂地要安逸许多。 “咳,总的来说,各位议员都对您的议案表示了支持,当然,也有几人对他们的待遇并不是很满意,希望能在议会之后再找您商量。” 秘书也知道保利没时间把这些满是繁文缛节和谄媚之言的信件全部看完,于是熟练地为保利复述了主要内容。 “行,你替我起草一份统一回复,告诉那些不满意的议员,议会结束后再与我面谈,同时警告他们,明天的议会上,我不想看见任何差错。” 保利随便抽了几封回信看了几眼,也很快对这些虚情假意的话语失去了兴趣,将回信稍稍整理后对秘书吩咐道。 “哦,对了...” 保利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在手里的信封里翻找起来,同时问道: “卡洛·波拿巴的回信在里面吗?” “在的,而且波拿巴先生的回信没有任何问题。” 秘书上前说道,替保利将里面一张十分朴素的纯白信封抽了出来,递给保利。 保利抽出信纸,皱着眉头扫了一眼,信里的内容也与其他议员一样,充斥着大量对自己英明决策的谄媚赞扬以及保证在议会支持自己的誓言。 “哼,卡洛倒是挺识相的,比他那个弟弟令人安心多了。” 保利这才满意地将所有信封放在一边,伸了个懒腰,自得其乐地笑着说道: “噢差点忘了,劳伦斯现在也是个识时务的年轻人,离开阿雅克肖了至今还没回来。” 在保利心里,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一切事情的进展都相当顺利,最大的敌人劳伦斯已经放弃了与自己斗争,而所有议员们也都乖巧地屈服在威逼利诱之下。 这种掌握着绝对权力,事事如自己所愿的感觉,让保利仿佛回到了自己刚刚建立科西嘉共和国时那种大权在握的状态。 “咳咳,总督大人,倒还有件事需要向您禀告。” 秘书站在原地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打断了保利自鸣得意的状态,低头说道: “您前几日不是让那位原来的巡逻队队长开始接管队里的事务吗?他最近在阿雅克肖好像...” “嗯?你是说那个...” 被忽然打断的保利尽管十分不悦,但还是揉着额头想了一会儿,说道: “那个哈莱德?他惹什么乱子了?” “他...” 秘书脸色艰难地想了一会儿,似乎在找一个委婉的说辞,随后摇头说道: “他每天都带人去各个商铺勒索,连街边小贩都不放过,在这个过程中不少人都流了血。另外,据说他还...绑架了几个女孩,在他的住所里...” “这该死的乡巴佬。”保利不悦地皱紧眉头,却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厌恶地说道: “不过这也没什么吧,他前几年不都是这样干的。” “前几年确实是这样,但是...”秘书小心地看了一眼保利,缓缓说道: “但自从劳伦斯·波拿巴整顿巡逻队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过,而如今哈莱德倒行逆施,这让许多市民都难以接受,纷纷怀念起了劳伦斯·波拿巴。” “啧...”保利脸色不善地摆了摆头,挥手说道: “那也没办法,劳伦斯的官职必须撤了我才安心。至于市民们的议论...哼,反正他们也翻不了天,先苦苦他们吧,这件事丢给英国人头疼好了。” 秘书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保利,如果是平常发生这种事,保利总督不管怎么样还是会做做表面功夫来收买人心,如今就要离开科西嘉了,保利已经连这样安抚市民的事都不愿做了。 “还有别的事吗?”保利看了看愣在原地的秘书,不耐烦地问道。 秘书连忙清醒过来,看了看手上的日程表,汇报道: “对了,还有皮特阁下,他会在午后二时,也就是十分钟后会见您。” “嗯,你现在就去通知他吧,我在这等他。” 保利点点头说道,又随手拿起那些议员们的回信,当作打发时间的阅读材料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 “皮特阁下,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保利皱眉看着门口处,被随从缓缓搀扶进来的皮特,十分关怀地说道。 “老毛病了,没什么。” 皮特颤颤巍巍地扶着椅子坐下,摆手说道: “前些日子倒是好了一些,就是劳伦斯那个年轻人离开后,没人指导疗养,又恶化了不少。” 保利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拍着胸脯说道: “您放心,劳伦斯已经答应了您的邀请,估计几天后就能和您一起搭乘合理号回到伦敦。” “嗯,那就好,先不说这个...” 扶着椅子坐下之后的皮特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紧盯着保利沉声说道: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吧?” “当然。”保利也严肃地点点头,接着说道: “议员那边已经全部达成一致,我也邀请了阿雅克肖各界的代表人士旁听会议,也让他们见证并认可条约的合法性。” “很好,保利总督,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皮特满意地点头说道。目光也柔和且放松了几分,这样一来,他来到科西嘉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对皮特而言,他这次在科西嘉的谈判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为英格兰王国谋取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地中海港口,而所许诺出去的,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贵族头衔而已。 回到国内后,皮特完全可以借助这个功勋让他的政敌们好好闭嘴一段时间,甚至可能因此重新得到英王乔治三世的器重,以达到重返政坛的目的。 保利起身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景色。 从这里正好能看见总督府的钟楼,以及钟楼之上,在海风中招展飘扬的科西嘉国旗。 保利望着那面旗帜愣神了片刻,似乎回想起来这面旗帜还是由自己亲手设计并挂在上面的。 但这样的想法也不过是如同走马灯一般只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瞬,保利很快便摇头笑了两声,随后转过身,指着那面旗帜对皮特说道: “明日的正午十二时,这里飘扬的,就是红十字旗了。” 皮特也扶着桌子站起身,眯着眼看了看阳光下的科西嘉国旗,平淡地说道: “对于科西嘉人来说,一个新的时代要来了。” 保利幅度极小地点了两下头,视线却没有从钟楼上移看,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才缓缓说道: “不论是什么时代,都与我无关了。” 皮特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毛,说道: “他们可是你的人民,你也不关心他们之后的命运?” 保利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毫不费力地吐出一句话: “我不在乎。” 然而,皮特听完这话之后,嘴角却忍不住挂起了一弯微笑,同时拍了拍保利的肩膀,笑着说道: “保利总督,对我们英国人来说,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其实是我们最希望看见的。” 保利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皮特的意思。 “看来在英国治理下,科西嘉人不会有什么好日子啊。” 保利面无表情地瞥了皮特一眼说道,还没等皮特回话,他就先自顾自地摇摇头,将窗户关上,坐回位子上说道: “不过算了,正如我所说的,这一切与我无关了,我也不在乎。” 第一百零八章 帷幕渐起(下) 1770年3月31日的傍晚,阿雅克肖城郊,国防军驻地。 “唉,这样的配料,子弹强度根本不够啊。” 崔法利少校苦恼地挠着脑袋,用匕首不断戳刺着手中的一小块软木。 从博尼法乔凯旋之后,崔法利少校也从那些精密射手口中得到更多关于来复枪实战使用的反馈,因此在这些日子里,他也基本都在忙于子弹与枪械的设计改良。 就连崔法利少校所居住的这间木屋,也被他搬进了数不清的原料零件,工具器械,这些都杂乱地堆在地上,到处都是,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少校,打扰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随后是一年轻士兵洪亮的报告声。 这声音崔法利少校也很熟悉,是他的贴身卫兵,卫兵除了简单的保卫工作外,更多的是为这些军官们充当秘书的角色。 “进来吧。” 崔法利少校头也不抬地招呼道,继续端详着手中的软木。 “是。” 那卫兵应了一声后推开房门,小心地踮起脚尖穿行在散的到处都是的零件中,绕了好一个弯才来到崔法利少校身前。 “少校,这是您今天的信件。” 卫兵说着,将几张信封放在桌上,随后就在原地等待着崔法利少校的命令。 崔法利少校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软木放在一边,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那些信封。 作为远近闻名的火器工匠,崔法利少校经常能收到那些富商权贵们的信件,请求他来定制那些华而不实的手枪,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权势或是财富。 “又是那些委托信?我说过了这些信就扔到一边,别拿来烦我。” 崔法利少校有些不悦地皱眉说道。 那卫兵也是羞愧地挠挠头,但没有说话,很明显他是在转交信件时收过那些委托人不少的好处。 “对了,少校,里面有封信倒不是委托,就是内容我也看不懂,不过信封上确实说寄给您的。” 眼见着崔法利少校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卫兵赶紧转移话题,将其中一封破旧且有些泛黄的信封塞到崔法利少校的手里。 封面上几乎没有任何内容,只有短短的一行小字,说明是寄给国防军的崔法利少校。 崔法利少校不解地拆开信封,将信纸取了出来并摊开在桌上。 只见这偌大的一张信纸上,没有问候语,没有结束语,也没有称呼与落款,整张白纸上只有一个单词: 开始。 “开始?” 崔法利少校抓了两下头发,完全看不出什么端倪出来。 就当崔法利少校心烦意乱,以为这是某个性情恶劣的孩子的恶作剧时,信纸右下角,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图案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 崔法利少校盯着那图案看了两秒,只见这图案上半部分是一尖锥形,下半部分则是一个矩形中掏掉了半圆。 对于这个图形,每天都在与其打交道的崔法利少校瞬间就辨认了出来: “这不就是米尼弹的形状吗,而知道米尼弹构造的...没错了,这一定是波拿巴中校。” 崔法利少校这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这是劳伦斯寄来的信。 “既然这样...那这个开始的意思,也就是说...” 而在知道了这是劳伦斯的信件之后,崔法利少校紧张而激动地又看了一眼信纸中央,那花体的‘开始’的单词。 联想到那天回到阿雅克肖时,劳伦斯给他们吩咐的计划,崔法利少校也立刻明白,科西嘉的天色,从现在开始就要改变了。 “呃...少校?” 卫兵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崔法利少校忽然对着那张几乎是白纸的信件发起了呆,忍不住出声说道: “您...是不是这几天操劳过度了?” 崔法利少校没有理会卫兵,而是用力地闭上眼睛,让自己情绪变得平静下来,随后对卫兵沉声说道: “卫兵,现在立刻去找塞特中尉,让他一定现在就来找我。” “啊,是!” 卫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到崔法利少校如此认真的神情,还是赶忙敬了个礼,也不顾着会不会踩到什么零部件了,直接朝着门口跑了出去。 ...... 与此同时,科西嘉的南方,博尼法乔。 由于南方军团的原最高指挥官,席尔瓦上校十分不幸地战死在沙场,为国捐躯,劳伦斯在临走之前在士兵中打听了一番,自主任命了一位德才兼备的军官接任南方军团指挥官。 当然,保利总督自然不知道,也不会接受,劳伦斯竟然自作主张地任命了一个军团指挥官,于是在获悉了席尔瓦上校的死讯之后,加急派遣了一位忠心的上校作为正式的指挥官。 而就在此刻,博尼法乔的营地内。 那位由劳伦斯任命的军官和其他士兵一样,坐在营地的篝火旁,只是他并没有加入到士兵的闲聊中,而是神情严肃地阅读着一封来自阿雅克肖的信件。 “嘿,长官,你看什么呢?” 一名士兵察觉到军官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出声问道。 “是阿雅克肖的亲人寄来的吗?”有士兵看到了信封上的寄出地,于是关怀地问道。 而那军官只是默不作声地摇摇头,却没有对信的内容做出解释,仍然目不转睛地扫过信纸上的内容。 士兵们有些不解地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平日里开朗热情的军官到底是在看什么,让他如此的严肃认真。 片刻之后,军官终于将整封信件阅读完毕,但他的脸色仍然没有半分放松,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直接将整封信件丢在了一旁的篝火里,化为了灰烬。 “长官,那到底是谁寄来的啊?” 士兵们见状更加好奇了,纷纷凑了上来问道。 军官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沉声说道: “那是波拿巴大人寄来的。” 士兵们顿时惊讶地合不拢嘴,连声讨论道: “波拿巴大人?!” “和我们一起浴血奋战打赢博尼法乔战役的那位长官!” “没错,两年前生擒贝尔兰将军的也是他。” “长官,波拿巴大人来信说什么了?” ...... 面对潮水一般的疑问,军官只能示意众人肃静之后,开口说道: “波拿巴大人希望我们,也就是南方军团,能够立刻急行军赶往阿雅克肖,接受他的指挥。” 话音一落,士兵们顿时震惊地愣了几秒钟,每个人都知道,劳伦斯这可是真真正正的越级调遣,一旦被保利将军问责,哪一方都逃不开责任。 见众人愣在原地,那军官紧接着说道: “我也知道这是属于重大违规的越级调遣,但是,我仍然决定接受波拿巴大人的调遣,只因那一日,在博尼法乔外的平原上,我见到了波拿巴大人丢弃坐骑与我们一起在炮火中行进的那一幕。” 军官的话立刻勾起了士兵对那日博尼法乔战役的回忆,他们想到了那位年轻的波拿巴长官,想到了他在战前对自己的嘶吼质问,在战场上冒着炮火的进军,以及战后,那为英魂哀悼的真诚誓言。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长官了。”这是许多士兵战后的想法。 然而,现在,就有一个摆在他们面前的机会。 是北上阿雅克肖追寻波拿巴大人的脚步,还是留在博尼法乔,在这里生锈发烂一辈子,许多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向阿雅克肖行军!” “向阿雅克肖行军!” “向阿雅克肖行军!” 士兵们兴奋的呐喊瞬间传遍了整个博尼法乔。 而就在片刻之后,只听营地外的一声断喝,忽然打断了士兵们的呐喊。 “喂!你们这群猪猡!干什么呢!吵什么吵!” 只见营地外,接任指挥官的那位上校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指着士兵们劈头盖脸地骂道。 而方才的军官面不改色地走到上校身前,朗声说道: “我们要准备行军了,目的地是阿雅克肖。” “行军?!荒唐!谁的命令!”上校听罢脸色立刻一片铁青,怒吼着问道。 “波拿巴大人的命令。”军官不卑不亢回应道。 “波拿巴?劳伦斯·波拿巴?他都被撤职了!他有权下达什么命令?” 上校指着军官的鼻子,大声呵斥道: “你们是保利将军的士兵,除了保利将军的命令,谁的也不好使!” “不,我们更信任并肩作战过的波拿巴大人。”军官挺立在上校身前,一步也不退让。 “你!你这叛贼!” 那上校气的脸部发肿,已经说不出话来,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刀朝着军官刺来。 而那军官反应更是奇快,顷刻间也将佩刀拔出握在手中,招架住了上校刺击,随后手腕一翻略一用力,竟直接将上校的佩刀震落脱手。 “你...” 在上校震惊的注视下,军官没有任何迟疑,上前一个健步,刀尖随着身体向前,没入进了上校的心脏之中。 “呜哇...” 士兵们默默注视着那上校的尸体倒下,注视着他们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死在了自己眼前。 军官举起还在滴血的佩刀,没有去看脚下还未完全咽气的上校,他知道,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除了相信波拿巴大人,没有任何选择。 “士兵们,向阿雅克肖进军!” 第一百零九章 暴乱(上) 就当博尼法乔的南方军团连夜急行军赶往阿雅克肖之时,作为风暴中心的阿雅克肖,这里也并不平静。 “啊,崔法利少校,还有塞特中尉,有什么事吗?” 阿雅克肖驻军的司令官,雷多中校正埋头批注着桌上的文件,看见两人忽然来拜访自己,有些意外地起身迎接说道。 崔法利少校脸色平静地带着塞特中尉走进屋中,扫了一眼雷多中校的桌子,见上面铺满了各种文件与地形示意图,于是略有歉意地说道: “抱歉这么晚了打扰您,工作很忙?” 雷多中校叹了口气,整理了一番桌上的文件,说道: “确实有点,保利将军要求我们明天派兵协助城内的安保工作,命令下的很急,我们也没多少时间准备。” 协助城内的安保工作? 崔法利少校隐秘地和塞特中尉对视了一眼,两人也都明白了劳伦斯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让他们行动,看来保利确实是准备在明天进行什么大动作。 “明天?” 崔法利少校故作不知情的样子,不解地问道: “明天不是议会的例行会议吗?这次怎么突然让我们也协助安保?” 雷多中校警惕地瞥了一眼崔法利,从他的表情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之后才随口说道: “你不是和那些巡逻兵走的挺近的吗,你不知道?” “巡逻兵?出什么事了?” 崔法利少校皱眉问道,他这些天都足不出户地进行着枪械改良,自然不知道哈莱德队长在城内引起的风波。 “那个波拿巴走后,来了个新队长。” 雷多中校无奈地摇摇头,耸肩说道: “搞得城里市民一片怨声载道的,明天又是个重要日子,保利将军当然会担心出市民们出什么乱子。” “这倒也是。”崔法利少校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有意无意地说道: “不过保利将军也是对这次议会相当重视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议案。” “谁知道呢...” 雷多中校皱起眉头,显然不打算和崔法利少校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于是直截了当道: “对了,你们两人来找我做什么的。” 面对雷多中校的提问,崔法利少校只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微笑说道: “前几日,从博尼法乔凯旋的特派营不是暂时驻扎在这里吗,我们刚刚听到有传言,说保利将军需要特派营回援北方军团。” “这样吗,我确实听说北部的战事有些吃紧。” 雷多中校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随后说道: “哦,差点忘了,你们两人现在都还是隶属于特派营,所以你们是来报告辞别的?” “没错。”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一致地点头说道。 “好吧,我知道了。” 雷多中校无所谓地点点头,又坐回椅子上低头看着文件,随口说道: “等保利将军的正式调令下达,你们就可以出发了。” 尽管雷多中校的话等同于在下逐客令了,但崔法利少校仍站在原地,轻轻咳嗽两声说道: “咳咳,调令估计明天就会下来,而且,到时候我们应该会离开的很匆忙。” “嗯?你想说什么?”雷多中校不解地抬头问道。 “咳,我在想,您作为这里的司令官,是不是该露个面向特派营的士兵们进行告别,毕竟他们目前还算是您手下的士兵。” “啧...” 雷多中校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随后对崔法利少校皱眉说道: “以前怎么不见你有这种心思,唉,算了,我就去露个面吧,不要耽误我太久时间。” 说罢,雷多中校便不耐烦地站起身,跟随着崔法利少校和塞特中尉走出房间,步行前往驻扎在四里之外的特派营营地。 ...... 三月底的地中海,天气仍有些微凉,伴随着强劲的晚风吹拂,即使是身体硬朗的雷多中校也忍不住一直打着寒颤。 由于阿雅克肖驻地面积的限制,这些特派营的士兵们也只得露宿在一块,距离驻地四里之外的平地上。 三人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默默地穿行在山林间的小道中。 让雷多中校有些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都始终沉默寡言着,即使自己不时抛出几个话头,两人也是十分敷衍地接了几句话后就又归于了沉默。 “这该死的天气,真叫人难受。” 走在最前列的雷多中校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道: “我们走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到?” 崔法利少校默不作声地戳了戳塞特中尉,后者则掏出怀表在月光下看了一会儿,说道: “走了半个多小时了。” “半个多小时?”雷多中校愣了一下,扭头看着塞特中尉皱眉说道: “这段路最多二十分钟也就到了,怎么回事?” 然而,当雷多中校扭头之后,眼前所见的顿时让他后背一阵发凉。 只见崔法利少校驻足在原地,身子面对着自己,正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枪,往里面填充着火药与子弹。 雷多中校本以为崔法利少校是看到了什么野兽,于是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但是在周边别说猛兽了,就连一只田鼠都没看见。 “崔法利!塞特!你们在干什么?!” 雷多中校顿时直冒冷汗,对着两人大声吼道。 然而两人都没有理会他,塞特中尉只是低声对崔法利少校问道: “营地里不会听见枪声吧?” 崔法利少校一边继续着手上的装填动作,一边摇头说道: “应该不会,距离够远了,中间还都是树林挡着。” “该死的!” 雷多中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骂道。 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这位和自己共事了数年之久的少校为何会这样做,但是看着崔法利少校缓缓将手枪枪口对准自己,还是立刻转身,拔腿就要向后跑去。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刚刚跑出两步的雷多中校立马感到腿部一阵剧痛,随后一个重心不稳便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抱着大腿低声哀嚎着。 “少校,你的准头真好。”塞特中尉扭过头,盯着崔法利少校的手枪说道。 “没什么,枪是改装过的而已。” 崔法利少校将手枪挂回腰间,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雷多中校,看着这位和自己共事了将近十年的战友与上级。 “中尉,帮我个忙。” 崔法利少校背过身,不去看雷多中校挣扎的样子,轻声说道: “给他个痛快吧。” 塞特中尉沉重地点点头,抽出佩刀,缓缓朝着雷多中校走去。 很快,在呼啸的风声中,就再也听不见雷多中校痛苦的哀嚎声了。 崔法利少校倚靠在路边的一块巨岩旁,两眼呆滞地望着头顶的明月,不知在想什么。 “少校,处理完了。” 塞特中尉一边用手绢擦拭着刀身上的血痕,一边走到崔法利少校身旁说道: “这样一来,您作为阿雅克肖驻地军衔第二高者,在雷多中校失踪后,就能临时接过指挥权了。” “我知道。”崔法利少校微微点头,扭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一丝生机的雷多中校,缓缓说道: “他是一位很负责很有能力的军人,参军前是个农夫,为科西嘉立下了不少功勋,我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战场上,后来就一起在阿雅克肖驻地工作了。” 塞特中尉将佩刀收入鞘中,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说道: “您...后悔了吗?” “不” 崔法利少校坚定地摇摇头,看着塞特中尉说道: “我很清楚,在这场关乎科西嘉存亡的变革中,无辜之人的鲜血也会泼洒。但这不重要,你我都不是什么圣人,波拿巴大人更不是圣人,我们不可能顾及到所有人,并且,如果就因为这一点而止步不前,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您说的没错,就连耶稣也不能兼顾到所有人。”塞特中尉认可地点头说道。 两人随后在月光下沉默了一会儿。 “中尉。” 崔法利少校从巨岩旁走开,沉声说道: “去特派营营地,找两个口风严密的士兵,把雷多中校的尸体入殓。在这一切结束后,我会亲自以科西嘉英雄的礼遇安葬他。” “在这一切结束后。”塞特中尉点头重复道。 “确切的说,是明天结束之后。” 崔法利少校抬头看了看夜空,呢喃着说道: “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剩下的,就要交给波拿巴大人了。” 第一百一十章 暴乱(中) 1770年的4月1日。 对于绝大多数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的科西嘉人来说,这不过是又一个寻常普通的日子。 太阳照常从东边的山脉之上升起,对着阿雅克肖洒出道道金光,无边的蓝海仍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模样。 就连阿雅克肖这座城市,与昨天相比也似乎没有一丝变化。 黎明时分,阿雅克肖总督府。 “抱歉,打扰了。” 秘书拿着一大摞日程表,焦急地走进保利的书房,微微鞠躬后,将日程表递给保利说道: “这是您今天的安排以及议会的议案,请确认。” 尽管天还只是蒙蒙亮,坐在书桌后的保利却没有一丝倦色,他脸色红润,充满活力,简直就像刚刚喝了两杯白兰地一样的精神抖擞。 今日,保利的书桌也难得变得整洁起来,上面没有摆放任何一份文书,就连最基本的羽毛笔和墨水都没有。 因为很快,保利就再也不需要这些了。 “啊,谢谢。” 保利微笑着接过日程表,口中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欢快曲调,很是随意地翻看起来。 “哦对了,我做的那些安排都实施了没有?”保利忽然随口问道。 “已经全部布置完毕了,就是有一项...” 秘书皱眉回忆了片刻,然后小心地说道: “关于总督府安保的布置,似乎还没有完成。” “安保?” 保利的哼唱声戛然而止,将日程表合上后丢在桌上,皱眉问道: “安保出什么问题了?” “您所要求的,阿雅克肖驻地里的国防军协助安保,但是这些士兵目前还未赶到。” 这秘书也有些奇怪地说道,国防军的驻地离总督府就一个小时不到的路程,而现在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了,这实在不应该。 “阿雅克肖驻地...不应该啊,雷多中校是个很忠诚的军人。” 保利也实感意外地自言自语着,摸着下巴考虑着各种可能性,但坐在这里空想好一会儿也没有个结果,于是严肃地吩咐道: “现在立刻派人去催促雷多中校,务必在议会召开前让士兵们全部到位。” “明白了。” ...... 与此同时,东城区最外围的一座宅邸。 “娘的,这城里的女人就是嫩一些。” 哈莱德队长从铺着天鹅绒的大床上醒来,扭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边,一位全身赤裸,浑身伤痕的还在熟睡中的妙龄少女,直接上手捏了一把之后狞笑着感慨道。 那少女从睡梦中惊醒,发觉自己正被肥猪一样的哈莱德队长搂在怀里,立刻惊恐而抗拒地挣扎起来,想要从床上爬起。 “妈的,你这狗娘们,都在老子这几天了,还不知道规矩呢。” 哈莱德队长仍是狞笑着,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在那少女的脸上,顿时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看着少女两眼失神地流下眼泪,哈莱德队长也没了几分兴致,扭头看了看床上,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怪了,我记得昨晚不是和两个娘们一起睡的吗,还有一个跑哪去了...” 正当哈莱德队长疑惑之时,只见他的房门被缓缓推开,另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女直盯着哈莱德,轻轻走了进来。 还没等哈莱德队长说话,那少女的眼神已经直直刺进了哈莱德的脸上,随后大口喘着气说道: “你这该下地狱的恶棍,**!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罢,只见那少女直接拿起藏在背后的花瓶,用尽全力朝着哈莱德丢了过去。 哈莱德队长瞳孔一缩,尽管举起手臂挡住了飞来的花瓶,但碎裂的瓷片还是划伤了他的身体。 “你...”哈莱德队长低吼着站起身,像一座肉山一样朝着那少女走去: “你这狗日的婊子,你想死是不是...?!” 哈莱德一手掐住那少女的脖颈,大声吼叫着,手上的力度还在不断加大,甚至看到那少女的脸色一片紫青之后仍然没有停手。 就在此时,只见房门又被人突兀地猛然推开。 哈莱德扭头看去,只见是自己的一个仆人慌张地闯了进来。 然而,还不及他出声呵斥,那仆人已经满脸鼻涕眼泪地跪倒在地上,将一张质量低劣的黄褐色纸片递给哈莱德,大喊道: “老爷,不好了!您看看这个!” 哈莱德皱紧了眉头,冷哼一声,将已经几乎昏迷的少女丢到一边,接过那纸张看了起来。 这纸片不仅质量低劣,连上面印刷的字体也只是勉强能够认清,显然不是出自阿雅克肖印刷厂,应该某个私人小作坊的产品。 然而,当哈莱德费力地辨认出了抬头处的标题后,却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列数巡逻队队长哈莱德的十大罪行。 而在后面,则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将所有哈莱德来到阿雅克肖后的暴行悉数列举了出来。 这些文字除了陈述性的描述外,甚至还加入了不知真假的被害者的采访,就连哈莱德自己读下来,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情绪渲染。 “该死的,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做的!”哈莱德队长恼怒地将纸片揉着一团,用力扔在地上暴喝着问道。 “老爷...”跪在地上的仆人哭喊着说道: “不知道啊,反正外面的街上,飘得全是这玩意儿,每个人手上都有一份啊。” “你说什么?!”哈莱德队长愣了一下,额头开始渗出冷汗。 “那些民众已经在向我们这里聚集了,老爷,我们怎么办啊。”仆人崩溃地大声问道。 哈莱德队长一咬牙,转身冲上二楼的阳台,小心地向外张望着街道上的情况。 只见民众们已经打听到了他的住址,此刻正成群结队地朝着这里走来,大门口已经聚集了数十名愤怒的群众,与他的仆人们激烈地对峙着。 民众们那压抑了许久的愤怒,终于在今天被这广泛传播的纸片所点燃。 至于这纸片到底是谁制作,谁传播的,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看呐!二楼那儿,是那个恶魔!” “果然是,他就住在这!” “砸死他!” 就在哈莱德探出头观察的这短短几秒,就有市民认出了他那张肥头大耳的长相,愤怒地抄起地上的石子朝着哈莱德丢来。 哈莱德赶忙将头收回来,惊魂未定地跑下楼,四处张望着可以躲藏的地方。 “不行,没地方能躲,待在这我会死的...” 哈莱德恐惧地自言自语着,扫了一眼屋子后的庭院,咬咬牙对仆人们说道: “你们都去大门口堵着,别让他们进来!” 说罢,哈莱德便一溜烟跑进了庭院,找了两张桌子当作踮脚,随后在两个仆人的帮助下,使出吃奶的劲准备从围墙翻出去逃走。 至于那一屋子的财物,相较于自己的性命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围墙的另一侧是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平时基本没有人经过这里,而那些愤怒的市民们也暂时没有发现这条道路。 哈莱德队长肥胖的身体从围墙上重重摔下,尽管感到五脏六腑一阵翻滚,但他还是十分庆幸自己终于死里逃生了。 然而,哈莱德的高兴没有持续太久。 只见这条平时根本不会有行人经过的路上,竟然缓缓驶来了一辆马车,并且精准地停在了哈莱德队长身前。 哈莱德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这辆马车,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这种形势下,他被任何一个市民发现,都等同于被宣判死刑。 只见车厢门被慢慢打开,随后从中走下来一位全身裹在亚麻斗篷中的年轻男人。 “你...你是来抓我的吗...” 哈莱德全身瘫软地坐在地上,无力地说道。 那男人轻笑了一声,看着哈莱德说道: “这倒不是,恰恰相反,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哈莱德队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说道: “你...你为什么救我?” 男人看了看四周,随口说道: “嗯...为了你的钱吧,这宅子也挺不错的。” “好好,没问题,都没问题。”哈莱德连忙站起身,激动地说道: “都给你,什么都给你,你要怎么救我?” 男人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说道: “你躲在车里,然后车夫会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 哈莱德的头像小鸡啄米一样连续点着,连忙说道: “那我送去巡逻队驻地吧,我是巡逻队队长,那里安全。” 那男人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 “你觉得那些巡逻兵是傻子吗?他们在这个时候还会保护你吗?” “这...倒也是...”哈莱德的目光黯淡几分,随后带着哭腔说道: “大人,那哪里是安全的啊?” 男人笑了笑,指了指东边,说道: “你说全阿雅克肖,哪儿最安全?” “您是说...总督府?!”哈莱德恍然大悟,激动地说道: “对了,没错,只要我进了总督府,那些贱民肯定不敢追进来。” 男人微笑着点点头,拍了拍哈莱德的肩膀,说道: “上车吧。” 哈莱德赶紧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车厢,但看着那男人仍然站在外面,不解地问道: “大人,你不上来吗?” “我还有事要做,至于我的报酬,我之后会找你索取的。”男人摇头说道。 说罢,男人就关上了车厢门,走到前面,对马车夫低声说道: “送他去总督府,到门口就行。” 马车夫恭敬而崇拜地对男人点点头,拍着胸口说道: “包在我身上,波拿巴大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暴乱(下) 阿雅克肖的骚动仍然在继续,越来越多的市民从地上捡起了那张黄褐色的纸片,愤怒而震惊地浏览着哈莱德的罪行,并结对朝着他的住宅蜂拥而去。 那栋宅子周围的三条的街道都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群情激愤的市民们围堵在宅邸周围,离得近的市民纷纷随手抄起身旁的一起物件朝着院子里用力砸去。 而离得远些的,则高举手臂,放声痛骂着该下地狱的哈莱德。 宅邸内的仆人们早已经吓得魂不守舍,赶忙将屋里桌椅沙发全部抬了出来,堵在大门口,试图阻止市民们的闯入。 然而这样的阻挠完全是徒劳无功。 门外的市民们很快找来一根有一人腰粗的圆木,将这圆木当作撞木,齐心协力朝着铁门一次次的发起冲撞。 在这样的冲撞下,那拴住大门的,足足有拇指粗细的铁链也在擦出了几颗耀眼的火星之后应声断裂。 愤怒的市民们丢掉圆木,鱼贯而入地涌进宅邸之中,开始四处搜寻哈莱德的踪影。 “该死的,他跑哪去了!” “不行,这里也没找到,你们那边呢?!” “找遍了,都没有。” 几乎将整个屋子自上而下地翻了个底朝天后,市民们也没有找到一点哈莱德的踪迹,倒是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那两位被绑架折磨了数天之久的少女,而这也只让市民的怒火如火上浇油般更盛了。 见状,市民们很快把目光对准了那些已经崩溃地跪倒在地上的仆人们: “快说,你们这些狗腿子,哈莱德去哪了!” 脸色苍白的仆人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忙支支吾吾地哭喊道: “老爷他跑了,从后面翻出去跑了,我们不知道他去哪了啊。” 市民们一听这话,顿时恼怒地面面相觑,纷纷咬紧了牙关,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竟然让那畜生逃了出去。 而就在市民们有些茫然之时,只听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忽然扯着嗓子尖声喊道: “我在路上看见哈莱德了,他躲到总督府去了!” 市民们顿时扭过头来,却没有找到发声者,但是刚刚这句话已经被他们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朵里。 “我就知道,哈莱德是保利总督任命的,他肯定是跑到那儿去了。” “没错,他不可能逃出东城区的,那也只有躲在总督府了。” “那我们是该...” 经过那道声音的提醒,市民们也立刻反应过来,哈莱德不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溜出东城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总督府了。 尽管在大多数市民心中,总督府都是一处神秘而庄严的地方,但是现在,看着哈莱德屋里那堆满的财物,看着那两个被凌辱虐待的少女,人们便止不住地捏紧了拳头。 “不能在这里就停下。”这是大多数市民们现在唯一的想法。 “朋友们,我们一起去总督府请愿,必须严惩哈莱德!” 随着领头市民的振臂高呼,那些仍有几分犹豫的市民也纷纷下定决心,迈出脚步朝着总督府坚定地走去。 而隐匿在人群中的劳伦斯则悄无声息地退至队伍的末尾,揉了揉尖叫后的嗓子,随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拐进了一条小巷之中。 ...... 巡逻队的驻地内,老肖恩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之后便立马召回了所有在外的巡逻兵。 就连远在西城区的格罗索与亚安,老肖恩也派人通知他们带上全部士兵前来集合,共同商量下一步对策。 “我的老天,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还是在两年前围攻西罗的那次。” 老肖恩看了看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知道大部分的行人此刻都已经跑去了东城区,于是忍不住感慨说道。 格罗索点点头,微微皱眉说道: “话说回来,我们那位肥猪队长怎么办?估计现在正在被民众们吊起来打吧。” 老肖恩满脸厌恶地摆摆手,说道: “我可不想管他,就等着给他收尸就好。” “我也一样。” 格罗索说着,将目光移到那早已散布全城的纸片上,有些不解地问道: “话说回来,这东西是谁做的?如此大的数量,肯定是预谋已久了。” 还不及老肖恩有所回应,只听驻地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平静的应答: “是我计划的。” 众人顿时惊讶地望向门口,定睛看去之后才发现,说话的竟然是已经数十天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劳伦斯。 “波拿巴大人!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肖恩惊喜地站起身,窜到劳伦斯身前问候道。 格罗索也很是意外地看着劳伦斯以及他手上的那身斗篷,这才恍然大悟,止不住地点头说道: “原来是这样,你小子早就回阿雅克肖了,今天这些都是你策划的?” 当格罗索看到民众们如此快的便被发动起来时,就隐隐察觉到了这件事背后有人操纵,只是他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消失在公众面前数十天之久的劳伦斯。 劳伦斯轻笑着点点头,随后环视了一周,看着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巡逻兵们。 巡逻兵们也肃立在原地,将上百道狂热的眼神聚焦在劳伦斯身上,对于他们而言,从始至终便只有一个长官,那便是劳伦斯·波拿巴。 劳伦斯迈着缓慢的脚步走过每一个巡逻兵身前,但是没有说话。 对于这些最为忠诚的部下,已经不需要再做任何的鼓舞动员,劳伦斯只是在用坚定的眼神,与他们进行着目光的接触。 而这些巡逻兵们,在这段时间经历了那令人作呕的哈莱德的管理之后,也更加清晰地明白了自己所追随的根本不是巡逻队队长,而仅仅是劳伦斯·波拿巴本人。 “劳伦斯,你准备怎么做?” 格罗索上前一步,对劳伦斯低声问道。 他很清楚劳伦斯精心布置出如此大的阵仗,将阿雅克肖,尤其是东城区搅成了一锅乱粥,肯定是另有目的。 亚安与老肖恩也赶紧凑了上来,紧张而期待地看着劳伦斯,等候着他的命令。 劳伦斯没有低声向三人回话,只是对他们点点头,随后走到巡逻兵中间,面对着他们,就像过去的日子一样高声命令道: “全体听令,发生在阿雅克肖的暴动正在向总督府转移,我们敬爱的保利总督与议员们正处于危险之中,现在,所有人随我前进,前往总督府,保护总督,解救议员!”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进兵总督府 “我们要面见总督!” “交出哈莱德,他必须受刑!” “保利总督,您听见我们的诉求了吗?!” 距离总督府大门五百米处,市民们的行进遭到了总督府卫兵的阻拦。 双方很快便在原地对峙起来,甚至在短短的几十分钟里,两方都用简易的沙袋和木块搭建起了各自的阵地,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对于市民们来说,他们人多势众,而且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今天势必要等到保利亲自出面,并将可恶的哈莱德绳之以法。 而对于这些卫兵来说,他们知道今天可是总督府里的盛会,不仅九位议员全部都在,就连阿雅克肖的名流权贵也大都汇集于此,受邀出席议会。 哪怕是放了一个暴民闯进总督府,那样的后果,也是他们掉了脑袋都担不起的。 即使如此,卫兵们也只是端着火枪装模做样地威慑着市民们,但枪管里是完全不敢装填弹药的。 这样的形势简直就是个一点既燃的火药桶,只要卫兵这里一声枪响,对面人山人海的市民们必然会不顾一切地冲击上来。 “都听明白没?不准装弹,但也不能放他们上前。” 卫兵队长焦头烂额地穿梭在己方的队伍之中,亲自向卫兵们大声重复着命令。 “该死的,不是说会有国防军协助我们吗?!他们人呢!” 队长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这寥寥数十人的队伍,恼怒地朝着副官大喊道。 “这...我也不清楚,按理说是早该到了。”副官掏出手巾,看着对面黑压压的人群,不断擦着冷汗说道: “要不...我们立刻去请示保利总督?” 卫兵队长听罢,毫不留情地朝着副官脑袋上扇了一巴掌,痛骂道: “你这蠢猪,保利总督正在议会中陪同全阿雅克肖的权贵,你要我们拿这种事去打断议会?总督的脸面往哪搁?” “可是...”副官的表情都快要哭出来了,嘟囔着说道: “一旦让暴民们闯进府里,那不更是...” 卫兵队长脸色阴晴不定,皱眉看了一眼对面的市民,紧紧咬牙说道: “再等等吧,实在不行了,再向保利总督请示。该死的哈莱德,当时谁给他放进去了!” ...... 时间很快来到正午十一时,距离市民们围聚在总督府前也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但是他们的热情与怒火却丝毫没有冷却,反而因为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而变得愈加猛烈了。 就连他们的示威手段,也从最开始的齐声喊话,演变到了现在的丢掷石块与空酒瓶。 有几个卫兵因为躲避不及时被飞来的投掷物砸的头破血流,但也不敢进行丝毫的反击,仍是被动地举着一杆空枪瞄准着对面。 在这期间,卫兵队长也试着向对面的市民喊话,但他那虚情假意,没有任何诚意表示的话语根本抚慰躁动的市民们,反而让他们的投掷更加猛烈了。 “该死的,国防军的士兵呢?!为什么还没有来!” 卫兵队长坐着倚靠在掩体后,重重一拳锤在地上,崩溃地大喊道。 在没有增援的情况下,即使他们从保利那里得到了开火的许可,也根本阻挡不了这成百上千的市民们。 副官小心地从掩体探出头去观察情况,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竟在原地径直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险些被一颗石子爆头之后,他才赶紧缩回掩体中。 “来了,长官,来了!” 刚一缩回掩体,副官便像发疯似的摇晃着队长的肩膀,兴奋地喊叫道。 卫兵队长一把推开他,很是意外地问道: “国防军的士兵来了?!” 副官稍微愣了一下,又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随后挠着头说道: “不对,不是国防军的人,是巡逻队的那些人!” “巡逻兵?他们怎么会?!” 只见随着巡逻兵的到来,市民们的投掷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并且十分默契地为巡逻兵们让出了一条通行的过道。 尽管哈莱德这些时间对巡逻队的名声极有败坏,但这些普通巡逻兵在市民眼里,仍然是绝对的正面形象。 卫兵队长怔怔地看着巡逻兵们朝着自己走来,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年轻男人的出现,更是让他大跌眼镜: “你...劳伦斯·波拿巴?你为什么在这里?!” 劳伦斯微笑着对卫兵队长敬了个礼,解释说道: “听说总督府附近发生暴动,特地赶来支援。” “竟然是这样...”卫兵队长瞥了一眼逐渐平息下来的市民,不免感激地说道: “您的到来太及时了,波拿巴...呃,先生。” 话说到一半,这队长才想起来劳伦斯已经被撤销了所有职务,所以只得尴尬地如此称呼道。 劳伦斯也是毫不介意地点点头,随身转身走到双方对峙的中间地带,举起双手,让所有市民都能看见自己。 “那...那是波拿巴大人!” “没错,竟然是他带着巡逻兵前来。” “等等,那是不是说,哈莱德已经不是巡逻队队长了?” “不知道啊,听波拿巴大人准备说什么吧。” 在市民们的议论中,劳伦斯开口朗声说道: “市民朋友们,我理解你们的想法。哈莱德,那是一个我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人渣,任何人,只要他的血是温热的,他就会对这样的人渣表示愤怒。 但是,朋友们,请不要让仇恨与愤怒控制了自己。我曾与你们许诺过,我会将正义进行到底,现在也不例外,所以,请让我代行你们的愤怒与仇恨,而你们,请保留理智与冷静。” 劳伦斯的话如春风化雨一般飘进市民们的心里,人们也都知道,这位波拿巴大人对哈莱德的仇恨不会比自己更低,再加上对劳伦斯的信任,一位领头的市民出面说道: “波拿巴大人,我们相信您的承诺,我们愿意向后退一千码,并在那里等候着您的好消息。” “当然,感谢你的信任。”劳伦斯点头说道。 很快,在领头人的带领下,大多数市民们便主动拉开了一段距离,聚集在远处等待着劳伦斯将万恶的哈莱德带出来。 至于滞留在原地的少部分人,则在卫兵的驱赶下也很快离开了。 尽管暴动的威胁没有完全解除,但相较于刚刚那一触即发的险境来说,已经让卫兵们长长松了一口气。 而卫兵队长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眼珠子都要瞪掉出来,自己十分钟前的心头大患,竟然被劳伦斯用短短几句话就完全化解了。 “真是不知道如何报答您,波拿巴先生。”卫兵队长激动地握着劳伦斯的右手,连声说道。 如果今天面对这场暴动出了一丁点差池,自己的这颗人头恐怕就要不保了,如今劳伦斯向这些市民做出承诺,等于是主动将责任揽了下来。 “其实,您倒是有个报答的手段。” 劳伦斯微笑着同这队长握着手,笑着说道。 “真的吗?您请说吧!”卫兵队长急忙说道。 “请您下令解除您部下的武器。” “啊?什么?”卫兵队长愣了一下,茫然地问道。 “请您下令解除您部下的武器。” “波拿巴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卫兵队长立刻松开劳伦斯的手,向后退了好几步,警惕地大声问道。 劳伦斯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他的身后。 卫兵队长朝身后看去,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那一百多名巡逻兵不知何时绕到了卫兵们身后,并且端着装填完毕的火枪,已经将总督府卫兵们包围了中间。 而这些卫兵们刚刚一直在虚张声势,枪膛里根本没有装填弹药。 “劳伦斯·波拿巴,你这是想干什么!” 光是在卫兵队长眼里,就有四五根黑漆漆的枪管对准着自己,于是止不住惊恐地对劳伦斯大喊道。 “我还需要再重复一遍吗?”劳伦斯面无表情地冷声说道。 “你!” 卫兵队长环顾四周,这种被上百杆火枪指着的感觉已经让他两腿有些发软,再加上己方的人数和战机都已经完全劣势,已经没有进行抵抗的胜算。 “全...全体听令,放下武器,不要抵抗。” 卫兵队长绝望地从齿缝里挤出这道命令,随后亲自带头,将自己的手枪扔在地上,并双手高举以示投降。 放弃抵抗的卫兵们很快便被五花大绑起来,由一部分巡逻兵在现场看押着。 至于劳伦斯所率领的大部士兵,已经站在了总督府的大门口。 这座从热那亚时期起,就作为科西嘉权力中心的府邸,如今完完全全,没有一丝遮拦地矗立在劳伦斯身前。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谨代表全科西嘉人,我不同意(上) “感谢您精彩的发言,议员先生。” 总督府的礼堂内,科西嘉主教艾科拜尔微笑着对发言台上的一位议员点头说道,随后沉稳地走上发言台,神情庄重地面对着挤满了整个礼堂的宾客,继续主持下面的议程。 艾科拜尔主教与两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仍然是作为教会势力在议会的代表,担任着科西嘉议会议长的职务。 只是今天,艾科拜尔主教的打扮却与往日不同,只见他手持权杖,头顶白色高冠,就连身上的长袍也特意更换为彰显他主教身份的紫色教袍。 至于他如此隆重打扮的原因,看看这座无虚席的礼堂也就明白了。 整个科西嘉的富有名望之人几乎都受邀出席了这次议会,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在各自行业中具有相当影响力的人物。 从上层的政客、富商、地主,到下面的工匠、渔夫、商铺主,各行各业的代表均端坐于此,就连劳伦斯的房东兼邻居,杜拉太太,也因为她在服装艺术上的名声而受到了邀请。 而保利如此大费周章地将这些人汇聚于此的目的也很明朗,只要在议会上对这些代表们进行拉拢或是威胁,使得他们接受科西嘉并入英格兰的决议。 那么凭借他们在各自领域的影响力,这次合并就能相当顺利地完成。 而整个礼堂最显眼的位置,那张马蹄形长桌的最前端,无疑是留给了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人,保利总督与皮特阁下。 皮特也是第一次出席他国的议会,对于议员们的发言也是卓有兴趣,神情专注地倾听着。 “说实话,我倒是挺喜欢你们这儿的议会。” 默默听完了上一名议员的发言后,皮特往后靠在椅背上,对保利随口说道: “就是水平实在太差了,从伦敦的威斯敏斯特随便抓个路人来讲的都比他们好。” “这也不能怪他们。”保利很是无所谓地耸肩说道: “有两个乡下的议员连字母表都认不全,每次给他们送会议纪要还要专门派个人读给他们听。” 皮特听罢忍不住咧嘴笑了笑,摇头说道: “但是你们也有优点,这儿比英格兰下议院有序多了。我在做首相时,每次去下议院发言,下面都吵的像菜市场一样,让我恨不得派军队把他们全绑起来。” 保利听罢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要知道平日里科西嘉议会可也是跟菜市场一样吵闹,今天这些议员们如此守序,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前面的这些议案根本无足轻重,重头戏还在后面。 皮特说罢之后,马上又自嘲地笑了两声,叹气说道: “不过,我也两年没去过下议院喽,上议院里全是一群昏聩的老黄瓜和老年痴呆症患者,还不如下议院。” 自从被授予了塔图姆伯爵的贵族身份后,皮特便失去了在下议院活动的资格,只能和与他一样失势的政客们一起待在上议院养老。 保利微笑看着皮特,说道: “也许您这次回国之后会有转机呢?” “谁知道呢。” “呵呵...”保利陪笑了两声,将声音压的更低一些,缓缓说道: “我到时去了伦敦,还希望您能多多提携呢。” 皮特摆出一副令人玩味的表情,瞥了一眼保利,模糊不清地说道: “等回国之后再说吧,先把眼下的事处理好。” ...... 相较于礼堂前方议员们有序的发言来说,礼堂后方那些拥挤的代表宾客们就热闹了许多,窃窃私语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对于他们来说,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将各行业的代表人物汇聚在一地,因此许多头脑精明的商人已经开始和前后左右的人攀谈起来,以此来扩充人脉。 甚至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就有好几笔生意订单当场在礼堂后方谈拢了下来。 不过对于大多数宾客来说,他们讨论的主题,无疑还是今天这场别开生面的议会。 保利总督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将他们全部召集于此。 “我听说啊,这次议会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大事?什么大事?” “你看见保利总督旁边那个人没?听说那是个英国人,这事应该和英国有关。” “英国人...有点意思,你还知道别的不?” “我哪有那本事,光是这点风声,都还是前两天刚刚透露出来的。” ......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着,礼堂里大摆钟的指针已经清晰地指在了十一时一刻处。 保利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发言台上还在滔滔不绝讲话的议员,微微招手叫来自己的秘书,低声吩咐道: “告诉各个议员,还有艾科拜尔主教,让他们加快进度,否则正午十二时的时候就来不及把圣乔治旗挂上总督府了。” “这...我明白了。”秘书迟疑了一下才应答,随后略有不满地看了一眼保利,没想到他为了讨好皮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在保利的施压下,剩下的几项议案根本没经过多少讨论便进行了表决。 而后方的宾客们也察觉到了这样的异常,纷纷停止了讨论,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甚至有后座的宾客已经忍不住站起身来,紧张地望着保利总督。 终于,站在发言台上的艾科拜尔主教将议程表翻到了最后一页,尽管会前他便已经知道了这项议案,但是此刻,他还是忍不住在台上确认好一会儿。 “那么,今天的最后一项议案...” 艾科拜尔主教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议程表放在桌上,神情凝重地环视了一圈在做的议员与宾客们,朗声说道: “是由帕斯夸莱·保利总督向议会提交的:是否通过《科西嘉与英格兰合并条约》,这项条约的内容已经事前通告过各议员,此处不再赘述。” 惊愕的表情如同传染一样随着艾科拜尔主教的话语扩散到每一个宾客的脸上,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死一样的沉寂。 即使是那些得到些风声的人,也完全没有想到,这场议会的压轴大戏竟然是如此一项令人震惊的议案,而且还是由保利总督亲自提出的。 虽然宾客们并不知道条约的具体款项,但是从这名称便能知道,科西嘉岛,将要成为英格兰王国的领土了。 “咳咳...” 艾科拜尔主教清了下嗓子,那些代表们震惊的表情他也看在眼里,当他自己知道这个消息时,也是同样的表情。 最后还是皮特阁下出面保证不会损害教会在科西嘉的利益,才使得艾科拜尔主教代表教会同意了这份条约。 “那么,请帕斯夸莱·保利总督上台,为他的提案进行说明。” 艾科拜尔主教说着,对着保利总督点点头,伸手示意他上前。 保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起身,闭眼整了整衣襟,随后转身对着议员与宾客们鞠了个躬,而后上前走到发言台上。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哪怕是再愚钝之人也都反应过来,现在这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将会是决定整个科西嘉命运的时间。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谨代表全科西嘉人,我不同意(下) “各位议员们,以及各位参会的代表们,上午好。” 保利双手微微用力撑在台上,目光固定地看向前方,对着在场的与会者们沉声说道。 为了这一幕,保利已经精心谋划许久,此刻也根本不需要任何讲稿,所有的话语早就在他心里排练过无数遍。 对于保利来说,这便是他的终场演出。 “正如你们所听见的,这份条约是关于科西嘉岛并入英格兰的。” 保利的眼神略过了前面的议员们,反正他们横竖都会支持自己,所以此刻直盯着后排的代表们说道: “英格兰王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那是一个疆域辽阔,强大富有的国度...” 当保利说这话时,眼睛还在偷偷瞟着皮特阁下。 “当科西嘉并入英格兰之后,我们所有人都能从中获取恩泽,你们想想吧,富有的英格兰只要把它的钱袋稍稍往科西嘉倾斜一点,倒出来的金子就能铺满全岛。英格兰的商船会拉来一船船的美酒与珍宝,英格兰的士兵会保卫我们免受周遭狼豺的侵袭。” ...... 台上的保利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从财富到安全,从自由到权利,在保利的话语中,已经俨然将英格兰描述成了一个地上天国。 “同时...” 保利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稍稍提高了音调,高声说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项条约得到了议会的通过,那么它将立刻具有法律效力并即时生效。而在这个过程中,若是有任何科西嘉公民胆敢阻挠合并的进程,那就是在挑战科西嘉议会的权威。这样做的后果,想必各位都明白吧。” 保利结束发言之后又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宾客们,随后便径直下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代表们纷纷愣在了位上,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保利方才所说的话语。 而在这个时候,有些敏锐的代表们也终于反应过来保利为何会特地邀请他们参加议会了,这就是为了整个合并过程能够平稳进行。 同时在保利的话语中,他们也清晰地读出两个意思,拉拢与威胁。 回到座位上的保利瞥了一眼大摆钟,时间仍是有些紧张,于是对着艾科拜尔主教使了个眼色。 艾科拜尔主教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走上发言台后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随后宣布道: “由于议员们已经事前得知了条约内容,因此不再进行辩论,请九位议员对此议案进行表决。” 在艾科拜尔主教话音落下之时,所有人,包括保利与皮特,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哪怕保利早已得知了议员们全部倒向自己,此刻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 皮特也同样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当这九位议员像话剧演员一样完成他们的表演之后,自己在科西嘉的使命就结束了。 而不知情的代表们更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注视着长桌上的每一位议员,期待着他们能够代表自己的立场投下那庄严的一票。 艾科拜尔主教声音的回声还在礼堂里回荡,九位议员则默默地站起身,转身面对着在场的代表们。 “嗯?我怎么听到外面有动静?” 当礼堂彻底安静下来后,保利这才隐隐约约听见礼堂外似乎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疑惑地自言自语着。 “幻听了吧,人老了是这样。”皮特听到保利的嘀咕后笑着摇头说道。 “这...可能吧。” 保利摆摆头将这些胡思乱想丢出脑袋,做了个深呼吸,随后对着艾科拜尔主教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表决了。 “我,米勒斯·贝克尔,代表阿雅克肖东城区人民,同意条约通过。” 第一位议员肃穆站立着,握拳放在胸口,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表决。 紧接着是他身后的议员: “我,马雷克·米歇尔,代表阿雅克肖北城区人民,同意条约通过。” “我,布雷迪·尼卡,代表阿雅克肖南城区人民,同意条约通过。” “我,维斯特·穆巴拉克,代表阿雅克肖西城区人民,同意条约通过。” “我,卡洛·波拿巴,代表韦基奥港人民,同意条约通过。” ...... 议员们洪亮的声音在礼堂里不断折射反射,形成阵阵回声。 直到最后一名议员表决完毕,保利的脸色终于放松了下来,那块压在他心口的大石,已经被搬下来九成九了。 后排的代表们则大都脸色苍白地呆坐在原地,谁也没有想到,这所谓的表决竟然是如此的一边倒。 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如此突兀地被告知他们将要成为英国人,这是他们完全无法接受的。 但是,表决流程已经完毕,保利与皮特的脸上都不禁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发言台上的艾科拜尔主教正在清嗓子,准备宣布表决的结果。 “那么...” 艾科拜尔主教也稍稍平复紧张的情绪,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朗声说道: “以科西嘉议会的名义,我宣布,这项条约得到通...” “慢着!” 就在艾科拜尔主教缓声宣布之时,只听礼堂门口处忽然传来一声爆响,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洪亮的断喝。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人们怔怔地望向门口。 这里可是总督府,现在可是在举行科西嘉议会,究竟是谁敢做出这样的事。 礼堂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吱吱呀呀地撞在两侧的墙壁上。 劳伦斯一步一顿地走进礼堂,站在中间的过道上,迎着所有人呆滞的目光,缓缓地鞠了一躬,说道: “我,劳伦斯·波拿巴,谨代表全科西嘉人民,不同意条约的通过。” 礼堂内,死一般的沉寂。 “劳伦斯,你...” 保利怔怔地站起身,双眼紧紧勾在劳伦斯身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本应待在弗洛伦萨的劳伦斯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已经将他解职之后他身后还站着全副武装的巡逻兵,为什么门口的卫兵没有抵抗...... 而紧随在劳伦斯身后的,是鱼贯而入的巡逻兵们,他们迅速占据礼堂的各个角落,如同一张大网一般将在场之人包围在其中。 尽管巡逻兵们只是肃立在原地,但是他们腰间的佩刀与背后的火枪,都早已经擦得锃亮。 “尊敬的议员们,还有各位宾客。” 劳伦斯直接无视掉愣在原地的保利与皮特,走到发言台上将失神的艾科拜尔主教推到一边,站在台前又朝着所有人鞠了一躬,说道: “阿雅克肖城内正在发生一场可怖的暴乱,为了各位的安全,我宣布议会暂时解散,宾客们可以在我们的保护下离开,其余人,请跟随着我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上架感言 本来是计划十月一号上架的,但是编辑通知说的是这周五(也就是今天),所以也很仓促地上架了。 然后,我也是第一次写这个上架感言,听说这个感言都是用来卖惨的(真的只是听说) 但我想了一下我也不是全职作家,这一天四五千字的更新量我也没资格卖惨,所以就和大家聊聊这本书吧。 这本书成绩客观上讲是挺差的,但已经比我想的要好多了,当然这离不开所有的书友支持。 你们的评论,推荐票,月票,打赏这些我在后台看到了都很高兴,包括有许多一直支持的书友的id我都能记下来了。 我上一本书没有到签约标准,所以到十一万字就太监了,然后这件事其实也让我很愧疚,因为当时就有几位书友一直在支持鼓励我,突然太监之后感觉很对不起他们,特别是还有书友在我太监后还来支持我这一本书,真的让我很是惭愧。 有了这段经历之后我也发觉到了,辜负他人期待的感受真的很煎熬,所以在这本书的书评区我发了个绝不太监的承诺,并尽全力达到大家的期待。 同时我也看到了这一次有更多的读者对这本书抱有期望,所以为了你们我也想把这本书写好写完写下去。 最后也是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订阅,养书的书友们来支持一下首订也可以哇 向大家跪谢了(扑通!) (另外上架这段时间本想爆更的,不过编辑通知上架时间太仓促,所以我手里并没有存稿。但还是想着尽量为大家多更新一些,所以今晚已经喝了一升装的咖啡,开始通宵吐血码字,尽全力为大家加更了。) 《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请您退位,总督 正午的艳阳从礼堂窗户投射进来,照耀在劳伦斯的背部,在众人眼中形成了一圈模湖而朦胧的光晕。 “我...这是在做梦吗?!” 有的宾客脸色苍白地呢喃自语着,从保利宣布那条约开始到现在,这所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一样令他们难以接受。 前排的议员们也没比代表们好多少,他们均是忍不住地浑身发颤,紧张不安地看着周围全副武装的巡逻兵们,在劳伦斯刚刚的命令中,可没有说他们能离开。 而卡洛则与其他议员一样站立在长桌旁,默默地看着台上的劳伦斯。 尽管他提前知晓了内情,没有像其他议员那般慌张,但是卡洛看着自己的弟弟站在台上发号施令的模样,神色也不禁复杂了起来。 两年之前,当卡洛写信邀请劳伦斯来到阿雅克肖时,还想着利用自己的势力来提携这个亲弟弟,让他处于自己的荫蔽之下。 但是看看现在,卡洛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失神地看着劳伦斯,他已经明白,在从今往后的科西嘉,是自己需要仰仗劳伦斯的荫蔽了。 此刻的这座礼堂,俨然成为了全科西嘉的风暴中心,没有哪位代表会想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搅合到这场变革之中。 所以代表们虽然没有反应过来情况,但是听到劳伦斯承诺保护他们离开总督府后,便接连匆忙地站起身,全然不顾风度地朝着门口跑去。 有些坐在中间的代表甚至掀翻了长椅直接从上面跨了出去,只为了能更快离开这座礼堂。 保利整个人如同瘫痪一般躺在椅子里,整张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默默地听着那些代表们夺门而逃时发出的噪音与喊声。 皮特的几名亲身随从发现大事不妙之后也赶忙冲了上来围在皮特身边,将他们的主人保护在中间,惊恐而不安地盯着劳伦斯。 “这就是保利总督啊...” 老肖恩在吩咐了几名巡逻兵护送代表们离开之后,便走到劳伦斯身边,有些胆怯地盯着身前的保利,低声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他。” 对于老肖恩这样完整经历过科西嘉共和国从建立到现在的老人来说,帕斯夸来·保利无疑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如今自己竟然带着武器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包围在此处,这也让老肖恩有了一种不真实的失真感。 格罗索也与老肖恩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他关注的对象是一旁的威廉·皮特。 对于这位声名赫赫的英格兰前任首相,格罗索也是完全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可以站在台上肆意地俯视着这样的大人物。 当然,这二人也都明白,让他们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到底是谁。 “波拿巴大人,宾客都疏散完了。” 老肖恩有些蹩脚地给劳伦斯行了个礼说道,身处在这间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总督府礼堂里,老肖恩的举止也不禁恭敬了许多。 后排的宾客们已经全部离开,只在原地留下了一排排东倒西歪的长椅。 偌大的礼堂内再次归于寂静,议员们早已被吓得脸色苍白,不停地回忆着自己有没有什么行为顶撞过劳伦斯,或是有什么筹码能够收买劳伦斯放过自己。 至于长桌最前端,直接和劳伦斯面面相对的保利,则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始终双目紧闭着,一言不发。 皮特则沉默地盯着劳伦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过去一个多月时间里,自己对于这个年轻人的认识是完全错误的。 他根本不是一只能够任由自己掌控的羊羔,当他披下那温文尔雅的外皮,展现出骇人的獠牙之后,皮特这才发现一切都晚了。 “还有...”劳伦斯对着老肖恩点头说道: “带人去把哈来德找出来,找到后不用和我汇报,直接丢给外面的市民们。” “是。” 老肖恩接到命令之后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在来的路上可是看到了那人山人海的暴怒市民们,把哈来德丢进去后,估计连一块骨头都剩不下来。 听到劳伦斯的命令后,保利的眼皮稍稍抖动两下,随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看着劳伦斯,但眼神之中已经是一片浑浊,没有一丝精神。 “哈来德...你刚说的暴乱是为了这个?” 保利的声音忽然变得苍老起来,好似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就流逝了十年的寿命。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保利,微微点头道:“没错。” “是这样啊...如果我当时就对哈来德下手...” 保利耷拉着眼袋,嘴上止不住地絮絮叨叨着,不时还自嘲地轻笑两声,说道: “那也不行,反正你总能找到理由打进这里来。” 说罢,保利又抓着椅子的扶手,费力地侧过身子,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巡逻兵们,凄惨地咧嘴笑了两声,说道: “看看这些小伙子们,我都不知道你对他们用了怎样的巫术,让他们冒着这样的风险追随你,你明明都被撤职了...” “行了,保利总督。” 劳伦斯直接挥手打断了保利那无休止的念叨,冷声说道: “您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承认您对哈来德所犯下的罪行负有责任吧?” 保利与在场的议员听罢都忍不住愣了一瞬,在过去,有哪个科西嘉人敢这样指着保利向他问罪。 但是当他们看到这四周包围着的巡逻兵后,也马上认清了现实,并在心里默默感慨道: 科西嘉的天,确实变了。 保利躺在椅子上沉默了良久才从这巨大的落差中恢复过来,而后调整了几分情绪,正襟危坐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你想说什么呢,劳伦斯。” 尽管自己已经被劳伦斯直接将军,保利还是清楚,自己的手上仍然有着一张最大的谈判筹码,那就是此时此刻,科西嘉的最高领袖仍然是他帕斯夸来·保利。 劳伦斯见保利重新打起了精神,也知道他是想和自己正式谈判了,于是说道: “您即使作为总督,也必须在这次暴乱中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与罪过。” “是吗,你来说说,我要担个什么责任?” 保利直直盯着劳伦斯,丝毫没有客套遮掩地问道。 空旷的礼堂内部回荡着两人一言一语的交流,其余人,包括皮特阁下也都屏息凝神地听着,默默注视着这分别代表新旧科西嘉的两人。 “您在行使总督职权期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决策错误,为科西嘉人带来了难以估计的损失,并直接造成了今天的这场暴乱,因此,为了平息民愤和表示谢罪...” 劳伦斯双手撑在发言台上,低头俯视着保利,沉声说道: “请您退位,总督。” 第一百一十六章 波拿巴总督 “请您退位,总督。” 劳伦斯的话语回响在所有人的耳边,像是一句咒语一般让礼堂里的时间凝固了整整数秒钟。 那些议员们已经大脑一片空白地愣在原地,在他们看来,在科西嘉的字典上,这几个单词根本就不能组成一句话。 老肖恩,格罗索以及亚安,此刻也不禁张大嘴巴,扭头直盯着劳伦斯。 哪怕他们早就知道了劳伦斯的目的,但当劳伦斯真的面对保利说出这句话时,还是让他们心跳一阵急促地加快。 就连威廉·皮特也忍不住抬头看着劳伦斯,又将自己对这个年轻人的看法提高了一番。 “退位...” 保利的脸色没有任何的震惊与暴怒,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将劳伦斯攥在手里的,大权在握的总督了,他所能做的,只是仗着当下的身份为自己谋的一条退路。 “我想说,我应该有拒绝的权利吧。” 保利抬了抬眉毛,看着劳伦斯说道。 一旁的皮特听罢微微点头,知道保利这是在试探劳伦斯的底线。 劳伦斯对此也心知肚明,冷笑一声,直接说道: “您当然可以拒绝,但是...” 只见劳伦斯的话说到一半便忽然停下来,随后直接将腰间的短刀连刃带鞘一起卸了下来,重重地拍在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那样的话,在将您转移到总督府外之后,我就不能保证您的安全了。” 伴随着振荡的回声,劳伦斯摸着桌上的刀鞘,缓声补充说道: “您在离开总督府后,住所的条件自然不是很好,如果被某一位热那亚刺客或是科西嘉暴民闯进屋里...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尽管劳伦斯的语气很是平澹,但还是让在场的议员与保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而且还是最直接的以性命作为要挟。 但是,最直接的手段也最有效的。 保利的童孔明显一缩,完全没想到劳伦斯会直接撕破脸皮,转眼之间就已经将刀刃放在了身前。 “劳伦斯,你...” 保利皱紧了眉头,抬眼盯着劳伦斯,狠声说道: “你这样做,不在乎科西嘉的民众怎么评价你吗?!” 而保利之所以有底气说出这话,也是因为他毕竟是科西嘉共和国的创建者,尽管招致过许多批评,但是他在民众心中仍然有着不俗的地位。 但只见劳伦斯居高临下俯视着保利,先是缓缓点头,而后又慢慢摇头,充满威胁地说道: “我当然在乎,只是...当您不幸罹难之后,民众们还会那般拥护您吗?” 保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 “你什么意思?” “当您躺进棺材后,即使您的一生再怎么的波澜壮阔,在我的眼里也不过是一张空白的画布。” 劳伦斯直接慢慢走下发言台,站在保利身前,冷声说道: “您某些负面的书信、言论、行为,会被重复提起,这些甚至不一定是真实的。而用不了多久,民众们就会发现,他们曾经所拥护的保利总督是这样恶劣的一个人。至于您,一个躺在棺材里的死者,您又能怎么辩解呢?” “你...!” 保利的两眼瞪得更大了,他本想用自己的名望来要挟劳伦斯让步,可根本没想到劳伦斯直接就此反过来威胁他妥协。 而保利也清楚劳伦斯所说的没错,一个死人的评价完全可以由活人们来任意涂抹更改。 届时,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那么保利就不仅失去了生前的权势,就连死后的美名也根本保留不住。 而伴随着保利在这轮交锋的落败,他也彻底明白了,自己那所谓的谈判筹码和底牌在当下的形势里根本一无所用。 劳伦斯从闯入的议会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打算给自己任何回旋的余地。 “总督大人...” 议员们不禁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们眼中手眼通天的保利总督在劳伦斯话语下渐渐低下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保利才重新抬起头,脸色已经是完全的一片苍白,对着劳伦斯说道: “我明白了。” ...... 在保利被迫接受劳伦斯的退位要求之后,他们二人便来到保利的书房拿取空白的命令文书,其余人则继续滞留在礼堂中。 保利习惯性地坐在书桌后,从抽屉里找出了空白文书,拿起鹅毛笔开始缓慢地书写自己的退位公告。 同时,他也知道,他在这个书房里的一切动作,都是最后一次了。 “我承认是我低估你了。”保利埋头书写着,随口对劳伦斯说道: “你什么时候从弗洛伦萨回到阿雅克肖的。” 劳伦斯的目光盯在保利的笔尖,同时摇头说道: “我没去弗洛伦萨。” “嗯?”保利手上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皱眉问道: “不可能,我接到的报告说你上了一艘驶往弗洛伦萨的商船。” “船长被买通了,送我去了土伦。” “土伦...”保利忍不住张开了嘴,怅然若失了片刻,缓缓说道: “所以,你去找了法国人?” “没错。” 劳伦斯点头承认,随后直接把自己与舒瓦瑟尔公爵的契约告知了保利。 听完劳伦斯的计划之后,保利的表情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随后却忽然放声大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劳伦斯皱眉问道,他听出来保利的笑声是很明显的自嘲。 保利扶着额头,咧了咧嘴,顿了一下说道: “我们两个科西嘉的领袖也挺有趣的,我想把科西嘉的主权卖给英国人,你直接把科西嘉做成一顶王冠戴在了法国人头上。” “这只是暂时的。”劳伦斯摇头说道。 “暂时的?”保利愣住了,不解地问道。 “我亲手送给法国人的王冠,我也会亲手要回来。” “你...”保利抬起头,直直盯着劳伦斯的眼睛,却没有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一丝迷茫。 “呵,劳伦斯,我就知道。” 保利又忽然释怀地笑了笑,将书写完的文书递给劳伦斯过目,随后摇头说道: “你是一个天生的反叛者,你绝对会像背叛我一样从背后给路易十五捅一刀。” 劳伦斯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保利的文书开始审阅起来。 见劳伦斯没有回话,保利仍是自顾自地说道: “不过,你既然告诉我这么多,也就是说...” 劳伦斯确认文书无误之后直接站起身,看着保利说道: “我会让你舒服地活着,但也仅此而已。” 保利见劳伦斯一句话之间便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忍不住低头苦笑两声。 他已经知道自己后半生的应该是在软禁中度过了,于是平静地说道: “那么,从此刻起,我该称呼您为波拿巴总督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议会的服从 呵呵呵,波拿巴阁下...」 当劳伦斯与保利再次回到礼堂时,只见艾科拜尔主教主动迎了上来,脸上还挂着谄媚的笑容,对劳伦斯弯腰低头说道: 「真荣幸再次见到您,上一次,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两年前了。」 劳伦斯看了看这位盛装出席的艾科拜尔主教,想起来这是那位担任议长的科西嘉主教,劳伦斯也只在第一次跟随保利参加议会时见过他。 艾科拜尔主教并不是独自上前来欢迎劳伦斯,他的身后还整整齐齐地站立着九位议员,他们也同样对着劳伦斯微微鞠躬并垂下头颅,以此表示顺从。 而站在劳伦斯身后的保利,冷眼看着这些人为总督府的新主人献上殷勤,而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们献殷勤的对象还是自己。 「您是艾科拜尔主教对吧,我听说过你,上帝的忠实仆人,学识渊博的主教。」 劳伦斯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说道,同时伸手将艾科拜尔主教扶起。 对于这位教会势力的代表,劳伦斯也尽到基本的礼节,毕竟在后续的计划中,这位艾科拜尔主教可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所以,你们这是在...?」劳伦斯瞥了一眼艾科拜尔主教身后的议员们,开口问道。 「咳咳...」艾科拜尔主教清了清嗓子,从长袍里掏出一卷厚实的羊皮纸递给劳伦斯,开口解释道: 「刚刚,在您与保利...先生离开之后,议会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保利先生突然辞职之后,总督的职务将会出现空缺。」 劳伦斯听罢微微皱眉,尽管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劳伦斯已经是总督府的新主人。 但是在法理上来说,正常的总督换届是需要一场大规模选举才能决定的,而劳伦斯此刻显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再去举行并操控一场选举。 不过,劳伦斯瞥了一眼身前的艾科拜尔主教和手上还未打开的羊皮纸,也明白主教和议员们肯定是解决了这个问题,才会特地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国家可不能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 艾科拜尔主教听罢,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连忙帮劳伦斯将他手上的羊皮纸卷摊开,解释道: 「不过,就在刚刚,有一位机敏过人的议员,其实就是您的哥哥卡洛议员,他发现了科西嘉宪法在某个角落里的一条规定。」 劳伦斯看了看手上的羊皮纸,上面的墨水都还没有全干,显然是刚刚写成的。 至于其中的内容,大概就是科西嘉议会援引科西嘉宪法的某项条款,在总督空缺的紧急情况下,议会拥有权力直接表决选定新任总督,至于这位新任总督是谁,大家都已经不言而喻了。 而在签名处,只见九位议员的签名全部排列在上面,表明他们全员都赞同议会启用这项权力。 不过这些签名倒是写的一个比一个大,生怕劳伦斯注意不到他们似的。 劳伦斯看了两眼羊皮纸,不免感激地和卡洛对了个眼神,也是多亏了自己的这个律师哥哥,让自己在解决合法性问题上简单了许多。 再看看眼前的恭顺的艾科拜尔主教和其他议员们,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将劳伦斯担任总督的合法法理作为见面礼送上。 劳伦斯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说道: 「不错,看来科西嘉的议员们还是有些能力的。」 听到这话,艾科拜尔主教以及身后的议员们才终于松了口气,既然劳伦斯接受了这份礼物,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性命和地位暂时是无忧了。 而对于劳伦斯来说,他之所以现在对这些议员们采取缓和的态度,首先是他确实需要由这些议员们来承认自己担任总督的合法性。 但更重要的一点是,劳伦斯所发动的毕竟是一场武装政变,他只不过是将科西嘉权力体系的顶点由保利换为了自己。 至于权力体系中的其他人,包括这些议员们,之前可都是保利的党羽,劳伦斯如果一上台就对他们采取强硬措施,势必会造成全科西嘉的混乱。 再加上劳伦斯身边并没有足够且合适的人选去替代他们的位子,所以当劳伦斯看见这些议员们急切而惊恐地献上这份礼物后,也是微笑着接受下来。 「还是得等到一切安定之后,再把这些人替换为自己人。」 劳伦斯看着羊皮纸,不时用眼睛瞟了瞟身前的议员们,暗自拿定了主意。 「咳咳...」艾科拜尔主教整理一番衣襟,摆出一副肃穆庄严的表情,看着劳伦斯说道: 「波拿巴阁下,您是否接受议会的任命?」 「我接受。」 劳伦斯点头说道。 艾科拜尔主教听罢,将有些句偻的嵴背挺得直一些,看着劳伦斯的眼睛,即使在场的没有几人,他仍然像教堂的唱诗班一样庄严地朗声说道: 「那么,作为科西嘉议会议长,我代表全体议员,以科西嘉议会的名义,正式赋予您科西嘉总督的权柄。」 终于,随着艾科拜尔主教的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不论是事实上还是法理上,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登上了科西嘉权力的顶峰。 科西嘉,这座西地中海的小岛,从此刻开始迎来了一位全新的领导者。 至于站在新任总督身后的保利,他的身影就显得落魄许多,那些议员们为了撇清与保利的关系,直接将他当成了一团空气,连余光都不敢向保利身上倾斜一点。 而保利也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面无表情地见证了劳伦斯接过科西嘉的权柄,也见证了自己在科西嘉的时代宣告终结。 不远处的格罗索紧紧盯着劳伦斯,眼神里一片火热,忍不住自言自语着: 「果然,当初选择跟着这小子混是赌对了。」 就连在礼堂中值守的巡逻兵们也不禁将狂热的目光投在劳伦斯身上,更加坚定了追随波拿巴大人的决心。 艾科拜尔主教恭敬地看着劳伦斯,再次带着九位议员一同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沉声说道: 「上帝保佑您,愿全科西嘉的人民都能追随在您的荣光之下,波拿巴总督。」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议会的服从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英国人的反击 1770年4月1日的午后,距离劳伦斯发动政变已过去两个小时。 劳伦斯顺利地从议会那里得到了继任总督的法理之后,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恢复总督府内的秩序,毕竟劳伦斯也不希望自己接手的是一个混乱的科西嘉。 对于除了卡洛以外的议员们,尽管他们已经向自己表示出了屈服,劳伦斯还是将他们暂时软禁在总督府内,以免节外生枝。 因为劳伦斯也知道,真正让议员屈服的,还是那些巡逻兵手中的刀剑。 一旦放任他们离开总督府,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撕下顺从的伪装,趁着劳伦斯刚刚上台根基不稳之时来策划些阴谋诡计。 而对于保利,劳伦斯同样是将其软禁在府内。 这位科西嘉共和国的创建者尽管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权势,但对劳伦斯来说,他仍然可以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吉祥物,来增强自己继任总督行为的合法性。 不过,在礼堂里的这些人中,最让劳伦斯头疼的,却是那位从始至终就几乎一言不发的威廉·皮特。 这位英格兰王国的前任首相,尊贵的塔图姆伯爵,唯独对他,劳伦斯不可能以武力相逼,除非科西嘉已经做好了全面与英格兰开战的准备。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劳伦斯准备直接释放皮特,毕竟这是一位价值极高的人质。 因此劳伦斯仍然将皮特安置于他在总督府的那套住宅之中,并派人严加看守,准备在日后将其转化为政治筹码。 当总督府内的秩序逐渐恢复之时,阿雅克肖城内也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保利总督引咎辞职,劳伦斯·波拿巴被议会任命为新任总督。 这个消息霎时间点燃了整个阿雅克肖,城内的大街小巷之中,莫不是对这个话题的讨论。 如果不是劳伦斯手下的巡逻兵们亲自向市民们宣布了这个事实,没有人会把这天方夜谭一般的消息当真,只会当作是哪个蠢货突发了癔症而已。 「天呐,保利总督竟然会突然辞职。」 「你看到那些巡逻兵张贴的公告了吗,说保利总督是因为哈来德的事而引咎辞职的。」 「唉,哈来德这件事确实是保利总督的过错,据说刚刚哈来德被丢出总督府后,转眼之间就被活活打死了。」 「不过接替保利总督的是波拿巴大人啊,这倒合理,波拿巴大人虽然年轻,但能力是母庸置疑的。」 ...... 平民们在街上交头接耳着,虽然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不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但是在细细琢磨一番之后,也不觉得这是一个负面的改变。 在普通市民眼中,以劳伦斯的威望和能力,他迟早会坐上总督的位子,现在不过是把这个时间提前了而已。 甚至在某些年轻的科西嘉人眼中,久居深宫的保利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个陌生人般不熟悉,反而是亲民的劳伦斯更能赢得他们的支持。 尽管有少部分市民对劳伦斯的资历和能力表示质疑,但对于绝大多数市民来说,劳伦斯的上位并没有让他们产生悲观的看法。 不过,也并不是阿雅克肖内所有的势力都如此欢迎劳伦斯的上位。 此时此刻,阿雅克肖港,停泊在码头上的合理号。 「唉,也不知道皮特阁下那边怎么样了。」 船长舱内,莫里斯舰长正百无聊奈地躺在橡木椅中,透过舷窗眺望着阿雅克肖,静静等候着皮特阁下的消息。 只要这份条约顺利地得到科西嘉议会通过,皮特阁下的任务就算大功告成,自己也终于能离开这穷乡僻壤了。 「真是怪了。」 等候良久的莫里斯舰长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午后二时,按理说议会已经结束三个小时了,自己却还没有从皮特阁下那里收到任何消息。 「皮特阁下不会是在宴会上喝醉了吧?」 莫里斯舰长挠着脑袋,不解地从椅子上站起,推开舱门走到甲板上来透透气。 水兵们见莫里斯舰长来到甲板,也连忙按照军规,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对着莫里斯舰长敬礼,得到莫里斯的点头许可之后才继续手头上的事。 莫里斯舰长伸了个懒腰,趴在舰舷上随意地朝下面的码头张望着。 然而,只是张望片刻,机敏的莫里斯舰长很快便发现了码头上的异样。 只见那些平日里工作繁忙的码头工们,此刻却没有一丝焦急的表现。 即使码头上堆砌着大堆等待搬运的货物,他们却像没事人一样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站在码头上大声讨论着什么。 似乎他们所讨论的事物比那些未完成的工作重要多了。 正当莫里斯舰长有些疑惑于眼前的异样之时,只听自己的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急促地声音: 「报告!莫里斯舰长!阿雅克肖里好像有情况。」 莫里斯舰长扭头看去,只见是一位刚刚从码头上回来的水兵,他立正站在原地,神情却是十分的慌张。 「什么情况?」莫里斯舰长皱眉问道,忽然联想到至今没有消息的皮特阁下,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刚刚向码头上的工人打听了...」 水兵的脸色很难看,对莫里斯舰长简单敬礼之后便直接说道: 「据说就在刚刚,科西嘉总督保利引咎辞职,换了一位名叫劳伦斯·波拿巴的人上台。」 「保利总督引咎辞职?」 莫里斯舰长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水兵,又向他确认了一遍没有说错,随后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要说那位帕斯夸来·保利会引咎辞职,莫里斯舰长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保利距离自己梦寐以求的爵位只有半步之遥,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关键节点辞职?! 莫里斯舰长想到这里,紧紧咬着嘴唇,他已经可以完全肯定,这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政变。 「他妈的!」 莫里斯舰长忽然痛骂一声,一拳打在舰舷之上。 皮特和保利的条约是否成功通过,莫里斯舰长根本不在乎,他所在乎的只有皮特阁下的安危。 他作为此次出访科西嘉的最高军官,对威廉·皮特的人身安全负有直接责任,一旦皮特阁下这样的大人物在科西嘉出了什么闪失,莫里斯舰长回国之后必然逃不过军事法庭的审判。 一想到这里,莫里斯舰长顿时镇静不下来了,脑袋里飞速计划着该如何解救皮特阁下: 「和那个波拿巴谈判吗...不可能,我一个舰长根本没有资格代表英格兰和他协商。或者交纳赎金...也不行,我哪怕把合理号卖了都赎不起皮特阁下...」 接连否决了数个想法之后,莫里斯舰长也知道,留给自己的,只剩下一个最激进的计划了。 只见莫里斯舰长掏出集合哨放进嘴里,用尽全力将肺里的所有空气吹进哨子之中,顿时发出一阵嘹亮而刺耳的哨音。 所有听到哨音的水兵都急忙丢下手中的工作,哪怕是关系户小纳尔逊,也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上甲板进行集合。 莫里斯舰长面色冷峻地看着眼前排列整齐的水兵们,直接朗声说道: 「我们敬爱的皮特阁下在与保利总督出席议会时,遭到了一位卑劣的篡权者的袭击。现在皮特阁下生死未卜,这是对英格兰王国和我们皇家海军莫大的羞辱。因此,我命令全体水兵向阿雅克肖总督府发起进攻,搜寻皮特阁下,并用科西嘉人的血洗刷我们的耻辱!」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英国人的反击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增援 总督府内,原本属于保利的那间书房,如今也迎来了新的主人。 劳伦斯泰然自若地坐在书桌之后,丝毫没有因为突然间的身份转换而产生任何异样。 至于劳伦斯面前的二人,则是刚刚从阿雅克肖驻地里赶来的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 “波拿巴总督,向您报到。” 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激动地对着劳伦斯敬礼说道。 当他们在营地内接到了劳伦斯召见的命令之后,两人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知道自己所追随的波拿巴大人已经入主总督府了。 而随着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而来的,还有营地内六百余名士兵,这其中既包括阿雅克肖驻地内的国防军,也有劳伦斯从博尼法乔带回的特派营士兵。 劳伦斯很清楚,自己手下那一百多名巡逻兵用来突袭总督府是够用了,但是用来震慑住阿雅克肖内可能发生的骚乱就有些捉襟见肘。 也是因此,劳伦斯在处理完礼堂内的事务之后便立刻下令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率兵进城,防止动乱的发生。 “我的上帝啊,波拿巴中校,哦不,我是说波拿巴总督。” 崔法利少校即使已经站在了劳伦斯面前,也还没有从收到消息的激动中恢复过来,拍着胸口连声说道: “我简直不敢相信,您竟然真的做到了。” 一旁的塞特中尉也兴奋地点头附和道: “就是没有亲眼见证您上位的那一刻真是太遗憾了。” 听着二人的祝贺,劳伦斯也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在接过科西嘉的权柄同时,也肩负起了对全岛人民的责任。 一想到被成千上万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劳伦斯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在向劳伦斯致贺之后,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的神色才恢复几分严肃,他们二人知道,尽管已经成功推翻了保利,但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却还有一大堆烂摊子需要收拾。 “对了,波拿巴总督,营地内的士兵,除了伤兵之外,也已经随我们抵达阿雅克肖城内了。” 崔法利少校向劳伦斯汇报着,忽然有些疑惑地问道: “您为何要我把所有士兵都带到城里来?为了维护秩序的话光是特派营的士兵就够了吧?” 塞特中尉也不解地看着劳伦斯,在二人看来,除了特派营的士兵是绝对忠诚的,其余的国防军士兵都只是因为雷多中校失踪而被迫听从崔法利少校的指挥。 让这样一支充满不稳定因素的部队进入本就还未安定的阿雅克肖,如果不是劳伦斯亲自下令,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都是绝对不会执行的。 而面对二人的疑问,劳伦斯平静地解释道: “现在保利已经下台,他们叛变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 “但是...”崔法利少校仍是担忧地说道: “保利毕竟还活着,某些别有用心的军官,他们可能会...” 劳伦斯仍是摇摇头,这种可能性也早已被他考虑到了,于是说道: “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相比于我来说,这些士兵们此刻有一个更大的敌人。” “敌人?什么敌人?” 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皆是惊讶且不解地脱口而出,他们完全想不到阿雅克肖内有什么敌人需要出动所有士兵来对付。 而劳伦斯只要开口解释之时,只见书房的房门忽然被人勐地推开。 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连忙扭头看去,见来者是一个刀疤脸的壮汉,而这正是劳伦斯手下的格罗索。 劳伦斯见格罗索忽然闯入,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也不计较他这失礼的行为,赶忙问道: “格罗索,你来了,那边有动静了吗?” 格罗索也神色沉重地点头说道: “他们已经在集结了,劳伦斯,你小子猜得没错。” “是吗...”劳伦斯摸着下巴点点头,对格罗索挥手说道: “你带人观察,有变化之后立刻派人汇报。” “好,明白了。” 格罗索丢下这句话之后,便一熘烟地跑了出去,甚至连房门都没有顺手带上。 “这...这...” 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茫然地面面相觑,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急声问道: “波拿巴总督,这是?” 劳伦斯双手撑在桌上拖着下巴,冷静地解释道: “刚那是我的手下,他奉命监视港口里停泊的那艘英国军舰。现在军舰上的水兵已经集结,他们的目标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总督府了。” 劳伦斯在考虑如何处置威廉·皮特之时便想到了莫里斯舰长的报复行动,因此当时就派出格罗索在地势较高的总督府外用望远镜观察着港口里的动静。 而这两人也终于明白劳伦斯为何会将全部的士兵都调进城内,原来是劳伦斯预料到了英国水兵们的行动。 “但是,波拿巴总督...” 崔法利少校摸着下巴,眉宇之间满是不安之色,随后犹豫着说道: “如果是那些水兵们,我们手上的兵力甚至抵御不住他们的进攻。” 这番话也是崔法利少校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 合理号作为一艘三级舰,搭载的水兵一般在450到600人之间。 尽管水兵们的人数看起来比科西嘉军要略逊一筹,但是可别忘了,在阿雅克肖这样的城市地形进行巷战,反而是这些单兵素质更强的水兵们占尽了优势。 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上,科西嘉军的线列士兵很容易便会被英国水兵们从侧翼或是背后近身,而被迫进入他们所不擅长的白刃战。 “波拿巴总督,我并没有不战而降的想法,但是...” 崔法利少校谨慎地观察着劳伦斯的脸色,咬咬牙说道: “面对这些水兵,我们即使取胜,那也必定是一场惨胜。反正他们肯定是为了那个皮特而来,倒不如我们...主动把人交出去。” 塞特中尉也不安地看着劳伦斯的脸色,生怕劳伦斯会把崔法利少校的话语当作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的行为。 不过,劳伦斯听罢只是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也知道崔法利少校这是思考后做出的理性判断,于是耐心地说道: “不,如果我们主动让步,只会让莫里斯更加相信阿雅克肖内守备不足。而且皮特回到莫里斯身边后,必然会要求他直接攻入总督府,重新拥立保利成为总督。” “这...确实,抱歉,波拿巴总督,是我失算了。” 崔法利少校考虑了片刻,连忙鞠躬道歉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就得立刻着手布置士兵了。” 合理号上的水兵已经集结,从西城区港口到总督府也不过一个小时的路程,留给科西嘉军的时间着实不多了。 劳伦斯也点点头承认时间的紧迫性,但却没有立刻让二人前去领军,而是忽然对崔法利少校说道: “对了,崔法利少校,那支部队应该也随你们一起进城了吧?” 崔法利少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那支部队?您是说...那支胸甲骑兵队?” “没错,我要见他们的队长。”劳伦斯点头说道。 “他们确实随我们一起进城了,只不过...” 崔法利少校面露难色,说道: “在这场战斗中,那些骑兵应该不会听从我们的指挥,他们毕竟是效忠于保利的部队。” “不。” 劳伦斯目光变得阴冷起来,缓缓摇头之后沉声说道: “从现在开始,他们只需,也只能,向科西嘉效忠。” 第一百二十章 没错,我在威胁你 嗯?怎么回事?英国老们咋都下船了。」 「哟呵,还都带着刀子呢。」 「干啥呢这是。」 阿雅克肖港内,穿梭在码头上的工人们很快便发现了合理号的异样,纷纷议论起来。 只见一大群英国水兵聚集在甲板上,正整齐有序地排队从舷梯上爬下。 虽说这段时间里,英国水兵的身影在码头上并不罕见,但工人们还是头一次看见如此多的水兵一齐出现。 水兵们在码头上列队集合,默默注视着最前列的莫里斯舰长咆孝着为他们进行最后的动员。 这些水兵在得知了皮特阁下处于危险之中后也不免紧张起来,生怕自己也会为此担上连带责任。 「听明白了吗?!你们这些崽子们!」 莫里斯舰长大声怒吼着,将自己的焦虑和不安全部发泄在眼前的士兵身上,大喊着说道: 「如果皮特阁下出了什么闪失,我们所有人就等着上军事法庭吧!」 水兵们听着莫里斯舰长的吼声,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和手枪,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无疑是一场恶战。 而就在这时,几个搬着木箱的码头工从这里走过,而这几百名水兵组成的方阵无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喂,英国老们,让一让。」 这些玩世不恭的码头工人们只当英国人是在做什么集合演讲,于是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便嚷嚷着要从方阵中穿行而过。 莫里斯舰长见状脸色顿时一片铁青,直接拔出了自己的佩刀朝着工人们走去。 「嗯?你要做什...」 为首的一名工人见莫里斯舰长朝着自己走来,正要疑惑地发问。 然而,还不及他的话语完全出口,只听噗呲一声,莫里斯的刀尖便已经没入了他的心脏。 「这!这!谋杀,公然谋杀啊!」 随着那工人的尸体缓缓倒下,其余几名工人顿时惊恐地后退几步,直接将手中的货物丢在地上转身拔腿就跑。 他们根本不明白英国人为何会突然痛下杀手。 就连合理号的水兵们也难以置信地看着莫里斯舰长,看着他不屑地掏出手帕擦拭着刀尖上的血痕。 「你们所有人都听好了,对这些科西嘉的猴子不需要心慈手软,他们和那些黑鬼以及印第安野人没有任何区别。」 莫里斯舰长将擦拭干净的佩刀收入鞘中,回头对水兵们厉声喝道: 「只要有人挡在你们面前,就给我挥刀砍下去!管他女人老人小孩,听见没?!今天我要让阿雅克肖血流成河!」 ...... 与此同时,总督府内,劳伦斯的书房里。 「听说您找我?波拿巴总督。」 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劳伦斯身前,平澹地向劳伦斯敬礼之后说道。 尽管他的语气与动作都无可挑剔,但是其中并没有对劳伦斯一丝一毫的尊敬,反而处处透露着一股敷衍感。 劳伦斯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这男人,他便是胸甲骑兵队队长,马蒂克上尉。 两年前,在巴斯蒂亚以及阿雅克肖,劳伦斯与他打过两次交道,只不过那两次交道的结局都不是很愉快。 再加上这位马蒂克上尉是完完全全保利一派的军官,所以他此刻对劳伦斯这番态度也不足为奇。 「请坐吧,马蒂克上尉。」 劳伦斯微笑着伸手示意他坐下,说道: 「阿雅克肖有敌情出现,我需要你和你的部下暂时接受崔法利少校的指挥。」 马蒂克上尉听罢之后,连劳伦斯所说的敌情是什么都没有询问,直接摆手说道: 「抱歉,波拿巴总督,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胸甲骑兵都直属于保利将军,这一点不会因为他卸任科西嘉总督而改变,您无权调动我们。」 劳伦斯的微笑仍然挂在脸上,心中暗想道: 「这个马蒂克上尉,政治嗅觉倒不错,知道我不可能刚刚上台就对他下手,他估计也是仗着这个才有这番强硬的态度。」 毕竟权力的本质来源是下级,而不是上级。 如今科西嘉的军政官员几乎都是保利一手提拔的,若是劳伦斯上台尹始就拿他们开刀,难免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于是,劳伦斯几乎是面不改色地问道: 「上尉,我想问你个问题,科西嘉和保利,你们到底忠于哪一方。」 马蒂克上尉摇摇头,回答道: 「这两方并不对立,我们同时效忠于保利将军与科西嘉。」 「那优先级呢?」劳伦斯紧接着追问道。 马蒂克上尉愣了一下,以为劳伦斯是准备拿出科西嘉的名义来要挟自己出兵,于是直接如实回答道: 「在波拿巴总督面前我也不隐瞒了,保利将军的优先级更高。」 然而,马蒂克上尉没有意识到,他在说出这话时,便已经入了劳伦斯的套。 「原来是这样啊...」 劳伦斯轻笑着点点头,马蒂克上尉的话语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于是紧接着说道: 「那是不是意味着,保利将军逝世之后,你们就能完全忠于科西嘉了呢?」 「你,你什么意思?」马蒂克上尉张开嘴巴,愣了一会儿才如此问向劳伦斯。 而劳伦斯没有说话,只是将抽屉里的一张文书递给了马蒂克上尉。 这文书是劳伦斯刚刚拟定的,只差劳伦斯的亲笔签名,就可以当作行政命令颁发下去了。 马蒂克上尉皱眉接过文书扫了一眼,只是看了标题之后,他就止不住地后背一阵发凉,难以置信地抬头死死盯着劳伦斯。 只见那文书的标题赫然写着: 「对叛国罪犯帕斯夸来·保利处以枪决的紧急命令。」 「你!劳伦斯,你怎敢?!」 马蒂克上尉几乎是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用力地拍在桌上,大声质问着劳伦斯: 「你这个卑鄙的篡位者!你还想杀了保利将军?!你知道这样的后果吗?!」 在马蒂克上尉看来,劳伦斯这所谓的政变只不过是一场闹剧,他认为劳伦斯完全没有根基和底气来掌控整个科西嘉。 因为此时的北方军团中,纳森将军手里还有两千大军,只要他挥师南下,便可轻而易举地将劳伦斯赶出阿雅克肖,重新拥护保利复位。 这也是为什么马蒂克上尉敢在此刻如此硬气地和劳伦斯撕破脸皮。 既然两人已经撕破脸皮,劳伦斯便也不再废话,直接看着马蒂克上尉,冷声说道: 「你不用为我考虑后果,你只需要做出选择,要么听我指挥,要么让保利去死。」 「你这个疯子,该死的!」 马蒂克上尉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他刚刚的设想有一个绝对前提,那就是保利将军必须活着。 一旦保利逝世,他的这些旧部们必然不会保持铁板一块,而那样的后果,基本可以确定就是纳森将军独掌大权了。 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马蒂克上尉反而会因为不属于北方军团而受到纳森将军的排挤和清算。 而马蒂克上尉也明白,劳伦斯虽然没有理由对自己下手,但是他可有十足的理由处死保利, 毕竟保利在议会上当着那么多代表的面公布了与英国人的条约,劳伦斯给保利安上的叛国罪名绝对是无法否认的。 「不要犹豫了,上尉。」 劳伦斯双手合扣放在腹部,看着马蒂克上尉沉声说道: 「这道命令只差我的签字就能生效,而且,到时我会任命你为处刑人,让你亲自枪毙了保利。」 「你!你在威胁我!」 马蒂克上尉捏紧拳头,牙齿也咬的嘎吱作响,直指着劳伦斯低吼着说道。 「没错,我在威胁你。」 劳伦斯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将手中的文书在马蒂克上尉面前扬了扬。 「你!」 马蒂克上尉已经怒火中烧,浑身止不住地在发抖,但是他心里也明白,保利将军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去,更不能死在自己的手上。 想到这里,马蒂克上尉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全部压制下来,又坐回劳伦斯的面前,咬牙切齿地问道: 「波拿巴总督,阿雅克肖内出什么情况了。」 「上尉,你是个聪明人。」 劳伦斯没有立刻回答,看着马蒂克上尉,嘴角微微上扬说道,随后将那份还没有签字的文书举在胸口,当着马蒂克上尉的面把它撕成了碎片。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二十章 没错,我在威胁你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一章 燃烧的合理号(上) 英国人?他们怎么进城区里了?」 「不是说这些人只能在港口活动吗?」 「喂喂,他们都拿着刀啊,这是要干什么...」 市民们驻足在街道上,看着从港口方向急促走来的一大群水兵,惊恐而不解地面面相觑议论着。 这些水兵的弯刀全部握在了手中,装备有滑膛枪和手枪的水兵也提前装填好了弹药,全员凶神恶煞地朝着东城区行进着。 「莫里斯舰长,前面的道路比较窄,而且还有不少科西嘉人挤在那边,挡住了道路。」 走在最前列的一名水兵观察了一番前方的路况,折回到队伍中间找到莫里斯舰长说道: 「我们要不要找个会说英语的科西嘉人来驱散他们。」 莫里斯舰长脸色冷峻地扫了一眼那水兵,看得这水兵后背一阵发凉,随后澹澹地指着那水兵的佩刀说道: 「要这么麻烦吗?你手上的刀是做什么的?」 「这...您是说...?」那水兵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茫然无措且手无寸铁的市民们。 「你这混账!我刚刚说的话你都记不住吗?!有谁挡在面前,直接给我挥刀砍下去!」 「是是是,我...我这就去传达您的命令。」 ... 一个身着长裙的科西嘉妇女茫然地看着一名英国水兵径直朝着她走来,不禁开口问道: 「午安,这位士兵,你是想要...?」 然而,那水兵根本听不懂她所说的意大利语,即使听懂了,这水兵回应她问候的方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见水兵手中的弯刀在空中抡过一个半圆,而后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砍进了妇女的腹部之中,整个刀刃都没入进了那妇女的小腹。 水兵缓缓将弯刀抽出,那刀刃上涂满了鲜血和胆汁的混合液体,甚至还粘上了几块残破的肠子,连看也没看一眼在地上挣扎蠕动的妇女。 市民们的思考几乎停滞了一瞬间,他们看着那妇女倒下的地方慢慢浸染出一个血泊,完全不知道这些前来友好访问的英国水兵为何会这样做。 然而,这第一条生命的消逝,仅仅意味着这场屠杀刚刚开始。 更多的水兵们直接持刀冲入这条街道,举起手中的刀刃砍向惊慌逃窜的市民们。 一时之间,整条街道几乎被血液和胆汁所覆盖,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股腐臭的人体器官的腥臭味。 再看看那些水兵们,他们身上的洁白制服无不是沾上了科西嘉人的血,就连他们的靴子底部也浸满了鲜血,走在路上一步一个血红的脚印。 「这...这样是必须的吗...舅舅」 小纳尔逊怔怔地望着眼前如同人间地狱一般的惨象,下意识地扯着莫里斯舰长的衣角呢喃问道。 由于纳尔逊幼小的年纪,他并没有加入到这场屠杀之中,但他还是站在莫里斯舰长身旁目睹了每一条无辜性命惨死在水兵的刀下。 虽然在加入皇家海军军校之时,小纳尔逊便做好了剥夺他人性命的心理准备。 但是,眼前这般对平民的屠杀,对弱者的践踏,显然不是十二岁的小纳尔逊所能接受的。 莫里斯舰长瞥了一眼自己的外甥,不屑地说道: 「纳尔逊,这就是一群野蛮人,是被我们文明社会排除在外的。」 「可是...」小纳尔逊有些不忍直视地撇过头去,怯生生地说道: 「他们也是人,不是吗...」 「哼」莫里斯舰长冷哼一声,拍着纳尔逊的肩膀说道: 「你不能因为他们长着四肢和五官就说他们是人,猴子不也有两条胳膊两条腿吗,」 「是...」纳尔逊也知道争辩不过自己的舅舅,于是将头彻底扭到一边,尽量不去看眼前的景象。 ...... 「嗯,不错,你看看,这样不就没人挡在我们面前了。」 莫里斯舰长带队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着眼前几乎是死城一般的阿雅克肖,得意洋洋地对着身边的士兵说道。 英军正在屠杀平民的消息很快便由方才几个逃走的市民传播了出去,得到消息的市民们更是完全不敢逗留,纷纷惊恐不安地熘回了自家,紧紧锁上房门。 莫里斯身旁的一名军官看了看周围,这四周全是密布的民房,很适合藏匿伏兵,于是有些担忧地说道: 「我们的行进确实没有阻拦了,可是...如果科西嘉军有埋伏的话,我们也不好发现。」 「埋伏?」 莫里斯舰长轻蔑地摇摇头,毫不在乎地说道: 「科西嘉军里只有滑膛枪兵,想要抵御我们的话只能提前在街道上布置线列阵型,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有埋伏。」 说罢,莫里斯舰长还带着嘲弄的神色紧接着补充道: 「而且,他们要是有埋伏才好了,我正愁怎么近身他们进行白刃战呢。」 「呃...您说的对,莫里斯舰长。」那军官见状也只得放下自己的担忧,随口恭维了莫里斯两句。 英国水兵们仍然大摇大摆地行进在阿雅克肖街头,四周便是一片寂静的住宅区。 然而,莫里斯舰长自己也很快发觉有些不对,这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氛围,整条街道上几乎只能听到水兵们自己的脚步声。 「嘶...」 莫里斯舰长吸了口冷气,心里也渐渐升起来一阵不安感。 「科西嘉军队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见他们迎击...」 砰! 就在莫里斯舰长疑惑不解之时,只听这沉寂之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枪响。 莫里斯舰长勐然抬起头,条件反射似的看向枪声的方向,只见那是一座民房的屋顶,一根从屋顶伸出的枪口正直直地对准着自己。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莫里斯舰长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短促的嗡鸣声,那是子弹划过自己耳边时,在空中带动空气振动产生的声音。 「啊啊啊啊!」 莫里斯舰长痛苦地大叫起来,直接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那颗子弹完全嵌入进了他的大腿根部,此时的伤口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出血液。 水兵们更是失神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莫里斯,他们完全想不通,莫里斯舰长的运气怎么会如此之差,竟然正好被一枪命中。 然而,这些水兵们也没有时间来思考了,就在莫里斯舰长倒下的一瞬间,只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侧,瞬间就从民房里涌出来数百名科西嘉士兵。 他们端起火枪朝着英军射击一轮之后便直接放弃装填,抡起刺刀便和这些水兵们激战在一起。 而两侧的民房楼顶,也立刻伸出来二十多支来复枪,对底下的水兵们进行精准狙击。 「这...」 倒在地上的莫里斯舰长难以置信地望着周围的科西嘉士兵,他万万没想到科西嘉军竟然采用自己眼中最愚蠢的战术。 「这群蠢货!竟然自己放弃了射程优势来和我们进行白刃战。」 莫里斯舰长趴在地上,尽管还在大口吐着鲜血,但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着,在他看来,这场战斗己方已经是完全的胜券在握。 英军与科西嘉士兵的战斗仍在激烈进行,尽管科西嘉军在第一轮射击时取得了优势,但是进入白刃战后,很明显是经验丰富的水兵们占据了上风。 不远处的一栋民房楼顶,劳伦斯与崔法利少校正蹲伏在此处,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 「波拿巴总督,和我预料的一样啊,我们在短兵相接之后根本没有优势。」 崔法利少校眉头紧锁地看着底下的战况,忍不住出声说道。 劳伦斯也认可地点点头,但是脸色却没有一丝担忧,因为他知道,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一只部队还没有出场。 「等等...」 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莫里斯舰长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将头侧着紧紧贴在地上,认真听了好一会儿。 「莫里斯舰长?!您怎么了!」负责保护莫里斯的几名水兵见他突然这副模样,不免担忧地问道。 只见莫里斯舰长缓缓抬起头,脸色一片苍白,呢喃着说道: 「怪了...怎么会有一阵马蹄声...」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二十一章 燃烧的合理号(上)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二章 燃烧的合理号(中) 这是...?!」 「什么动静?!」 「你感受到了吗!」 「难道说是...」 正在激烈拼杀之中的英军水兵也察觉到了异样,纷纷慌张地向四周张望着。 他们只觉脚下的大地传来阵阵轻微的震动,耳边除了双方士兵金铁交错之声外,还隐约传来一阵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 被士兵簇拥保护着的莫里斯舰长挣扎着站起身,脸上全然没有一丝血色,不知是因为手上,还是因为他猜到了最坏的结局。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水兵们甚至能听到数十匹战马的齐声嘶鸣,这嘹亮的嘶鸣声让他们止不住地后背发凉。 到了此刻,哪怕是再愚钝的水兵也都反应过来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科西嘉军的战术失误,而是一场完完全全的伏击。 莫斯里舰长双眼无神地望着四周,他们所处的这条街道可谓是一马平川,尽管并不宽敞,但那些骑兵们冲锋起来也是毫无阻拦。 科西嘉军没有给英国人太多的反应时间,只见英国水兵来的那条路上,霎时间便从街角处冲出五十名全副武装的胸甲骑兵。 他们胯下那清一色的纯黑战马如同一阵黑色的海浪,席卷着朝着水兵们冲击而来。 「是骑兵!从后方来的!」 「该死的,手上有火枪的,快去后面组成防线!」 「不行!我们抽不开身,来不及了啊啊!」 正在前方与科西嘉士兵鏖战的英军哪里来得及顾上后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胸甲骑兵们策马冲锋而来。 莫里斯舰长张大了嘴巴,几乎是无意识地呢喃着: 「不可能,这是保利的胸甲骑兵队...他们怎可能听从那个篡位者的命令,这不可能啊!」 尽管莫里斯舰长知道科西嘉军队中存在这么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但他根本不相信劳伦斯能够在短时间掌握这些骑兵们。 因此从作战开始的那一刻,莫里斯舰长就将这支胸甲骑兵完全排除在了考虑之外。 「听令,瞄准开火!」 只见马蒂克上尉一马当先,率领部下策马冲锋在最前列,并亲自拔出手枪引领着部下进行射击。 一阵密集的枪响过后,在前方与英军正面厮杀的科西嘉士兵们也心领神会,十分默契地与英军脱离战斗,尽力避免被友军误伤。 一轮射击过后,骑兵们抽出马刀,以虎入羊群之势冲杀进了英军阵列。 而这些海上的水兵们又哪里会有反制骑兵的手段,只能眼睁睁看着骑兵们不断来回冲击着己方的阵型。 「我的上帝啊,如此一来英国老们就败势已定了,波拿巴总督。」 崔法利少校目光炯炯地看着下面,看着马蒂克上尉亲自披坚执锐地冲杀在战场上,不免钦佩地对劳伦斯说道: 「真没想到您竟然说服了马蒂克上尉加入战斗,我对他的看法也有些改观了。」 但劳伦斯并没有接话,而是神情严肃地继续观察着战场的变化,尤其是马蒂克上尉的表现。 这也是劳伦斯第一次在战场上见识到这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骑兵们的战斗力,不得不说,他们的表现比劳伦斯预计的还要好。 「这支部队是必须要攥在我自己手里的...至于马蒂克上尉...」 劳伦斯默默地注视着马背上的马蒂克上尉,心中暗想道: 「他确实是个经验丰富的骑兵军官,但是指挥权不能继续由他持有了。」 劳伦斯之所以在今天费尽心思地威胁马蒂克上尉出兵,而不是直接派人取代他,也是考虑到他本身的经验与能力。 如果猝然间更换了一个完全不熟悉这支骑兵队的军官,难免会对胸甲骑兵队的战斗力造成巨大影响。 不过,待到科西嘉彻底平定之后,劳伦斯也势必不会任由马蒂克上尉这个不稳定因素继续执掌这支部队了。 「该死的!」 莫里斯舰长强忍着腿部的枪伤,拼尽全力在地上翻滚一圈躲过了一名骑兵的噼砍,随后艰难地在护卫他的士兵的搀扶下站起身。 「舰长,已经不行了!」 搀扶着莫里斯的水兵几乎是哭嚎着说道: 「您快下令吧!」 「嘁...」莫里斯舰长捂着大腿的枪伤,强咬着牙看了一圈战场: 这条普通的街道上已经是尸横遍野,而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手下水兵的尸体。 即使是仍在抵抗的英军水兵,他们也要一边和眼前的科西嘉士兵厮杀,一边提防着来回冲杀的胸甲骑兵,甚至还要注意楼顶上那些狙击的精密射手们。 水兵们手中那单薄的刀片根本无法同时应对这三个方向的威胁。 莫里斯舰长尽管万分不甘心,但他也知道如果再不进行撤退,己方必然会全军覆没。 包括莫里斯舰长自己的伤势,如果不尽快处理也会很快危及到生命。 「所有人听令,撤退!撤退!朝着合理号撤离,不要走大道,分散开从巷子里走!」 莫里斯舰长这声嘶力竭的大喊声顿时让厮杀中的英军水兵再也没有了抵抗的心思,接连甩开眼前的科西嘉士兵后便头也不回地钻入两侧的小巷中逃走。 莫里斯舰长本人和早已经被吓傻了的小纳尔逊也被保护他们的水兵连忙抱走。 「看来这个莫里斯也没有那么蠢。」 崔法利少校皱眉看着场上的水兵们向着四周的小道中逃散,忍不住说道。 莫里斯舰长特地让士兵们四散开来从狭窄的小道中逃走,也是为了防止胸甲骑兵们的追击。 否则,对这些骑兵来说,砍杀背对着他们逃跑的敌人简直就像呼吸一样轻松。 劳伦斯也认可地点点头,随后对崔法利少校吩咐道: 「通知士兵们直接前往港口,他们只可能往合理号撤离。」 「是!」 ...... 随着英军水兵的溃逃和科西嘉军的追击,这条横尸遍野的街道也恢复了平静。 居住在这片街区的市民们这才犹有后怕地将房门打开,小心地来到街上察看情况。 在他们得知了英国人在阿雅克肖进行屠杀之后,这些市民们几乎是绝望地逃回了家中,将自己一家人锁在屋内,颤抖着祈求上帝的救赎。 但是,当市民们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走上街道时,看着满地的尸体,他们这才明白,到底是谁救赎了他们,到底是谁在守护着科西嘉。 市民们强忍着悲痛,开始帮助留下的士兵打扫战场,为这些科西嘉的战士们整理清洗尸身。 同时在他们心中,相较于传闻中要把科西嘉出卖给英格兰恶魔的保利,他们对这位刚刚上任的波拿巴总督的崇敬,也达到了新的高度。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二十二章 燃烧的合理号(中)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燃烧的合理号(下) 劳伦斯与崔法利少校骑马来到阿雅克肖港,这周遭的几条街区都已经被士兵们进行戒严清场,码头上的工人、船夫等人员也都被疏散离开。 数百名持枪士兵包围在合理号停泊的码头上,严阵以待着,不时还会与船上的水兵进行零星的交火。 但是在戒严区外,还是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市民围聚在这里,他们在得知那些刽子手被打跑之后也纷纷从家门走出,跟随在追击的士兵身后来到了阿雅克肖港。 「中尉,现在是什么情况?」 劳伦斯翻身下马,向负责指挥追击的塞特中尉问道。 塞特中尉表情凝重地指着合理号说道: 「报告长官,追击很顺利,我们俘虏了至少两百人,但还是有几十个英国老逃回了船上,包括他们的指挥官在内。」 「合理号上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劳伦斯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皱眉看着合理号的舰型问道。 塞特中尉解释道: 「里面的人数不清楚,但算上留守舰内的人数应该也不会超过两百。不过,您也看见了,这艘军舰对英国老来说就像城墙一样易守难攻,若是强攻估计还要付出一番代价。」 劳伦斯一边听着塞特中尉的描述,一边目视观察着合理号。 只见合理号的甲板上聚集了数十名手持火枪的水兵,正在舰舷的掩护下与底下的士兵进行交火 而塞特中尉说的没错,这艘军舰确实如一座城墙一般,科西嘉士兵想要进入舰内还得像爬云梯一般强行从舷梯上发起进攻。 劳伦斯点点头,基本了解了现场的情况,随后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聚集而来的市民们。 对于阿雅克肖市民来说,他们应该永远不会忘记四月一日这一天了。 从清晨的声讨哈来德的暴乱,到午间保利总督退位,再到下午英国人的屠杀,这短短一天时间里,他们实在经历了太多变故。 但是这并没有让市民们感到疲倦。 当他们得知那些英国刽子手被波拿巴总督率兵击溃之后,心中的那份恐惧也立刻转化为了对死难同胞的同情以及对英军暴行的愤怒。 这也是他们聚集在此处的原因。 「少校」 了解情况之后,劳伦斯对身旁的崔法利少校吩咐道: 「你立刻去通知海军,将海军的两艘线列舰驶出港外进行戒备,一旦合理号试图起锚扬帆逃走,直接进行开火。」 尽管劳伦斯相信莫里斯舰长不会铤而走险,冒着被击沉的风险强行逃离出港,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做万全的准备。 「海军?我恐怕他们不会这么听话。」 崔法利少校有些迟疑着看向劳伦斯说道。 科西嘉海军毕竟是由保利亲手从无到有地组建的,对于他们会不会服从劳伦斯的命令,崔法利少校也很是担忧。 「不会的。」 劳伦斯则是毫不担心地摆摆手,沉声说道: 「他们肯定也知道英国老在阿雅克肖的屠杀暴行,在这样的大是大非上他们要是还敢玩什么手段,收拾完英国老后我立马带兵围了他们海军指挥部。」 说罢,劳伦斯又对崔法利少校补充道: 「对了,我的这句话你可以引用给他们。」 「是,我明白了。」见劳伦斯都这样说了,崔法利少校也连忙敬礼之后前去执行命令。 塞特中尉看着崔法利少校离开,脸上的凝重之色却没有消减。 即使合理号成为瓮中之鳖,但是想要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却还要费一番功夫。 「总督大人,接下来怎么做?」塞特中尉看着劳伦斯问道。 劳伦斯看着合理号沉思片刻,命令道: 「把强攻作为最后手段,先派人试探他们的谈判意愿。」 「是!」 与此同时,合理号内,船长舱。 「嘶...啊啊啊!」 莫里斯舰长强忍着剧痛,看着随船的军医将他伤口里的子弹用镊子粗暴地取出来,随后进行简单地消毒和包扎。 舰上的军官们围在莫里斯身旁,全都忧心忡忡地注视着莫里斯舰长,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命令。 而就在这时,上甲板的一个水兵慌张而又兴奋地闯了进来,对着一众军官敬礼之后,报告说道: 「长官,科西嘉人说要同我们谈判!」 「谈判?」 在场的军官们听到这个消息,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兴奋。 他们刚刚从那些胸甲骑兵的冲杀中缓过神来,早已没有了抵抗的斗志,如今听到能够和科西嘉人谈判解决,难免让他为之一振。 而莫里斯舰长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他声音虚弱地问向那水兵: 「科西嘉人提什么要求了?」 「这...」那水兵愣了一下说道: 「他们没有明说,只是要求我们全部下船,说会对我们进行公正的裁决。」 「莫里斯舰长!」 军官们顿时渴求地看向了莫里斯。 在他们看来,自己作为军官,哪怕被俘虏之后也能保留一条性命,并且还能等待皇家海军将自己赎走,完全没必要留在舰上和科西嘉人死磕到底。 「哼!」莫里斯舰长环顾一圈,看着这些军官,不屑地冷哼说道: 「你们这群蠢猪!我们现在最大的筹码就是这艘合理号,一旦我们下了船,那岂不是任由科西嘉人摆布?!」 「这...您的看法是...?」一位军官皱着眉头问向莫里斯舰长。 莫里斯舰长不容否定地说道: 「科西嘉人肯定是在觊觎这艘战舰,我们就守着,和他们耗到底,反正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你,士兵,告诉科西嘉人,我们拒绝谈判。」 此言一出,军官们,包括那名传话的水兵都忍不住面露失望之色,有些幽怨地瞥了一眼莫里斯舰长。 ...... 「英国老拒绝谈判了?」 劳伦斯从塞特中尉处接过消息后也没有吃惊。 英国老接受了条件自然好办,即使没有接受,劳伦斯也另有办法。 「咳咳,波拿巴总督。」塞特中尉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 「刚刚有些民众听到了英国老拒绝谈判的消息,他们现在很激愤,希望我们对英国老采取强硬措施。」 劳伦斯听罢平静地点点头,玩弄民粹的代价就是容易被民意绑架,这一点劳伦斯自己也很清楚。 不过,幸运的是,劳伦斯的想法这一次和民众们是不谋而合的。 「中尉,巡逻队现在哪里?」劳伦斯忽然问道。 「巡逻队?他们正在外围维护秩序,安抚民众情绪。」塞特中尉回答道。 「派人叫巡逻队的格罗索来见我。」 「明白了。」 只是片刻过后,格罗索便来到劳伦斯面前,有些疑惑地问道: 「出啥事了?我可对军队这些一窍不通啊。」 劳伦斯摇摇头,指着合理号问道: 「这种船你了解多少?」 格罗索瞥了一眼合理号,耸肩说道: 「英国皇家海军的三级线列舰,最优秀的造船工艺,最好的材料,龙骨绝对是三百年以上的上好橡木,我就算没上过那船也知道。皇家海军的船都是这样。」 解释完后,格罗索还随口开玩笑道: 「但是你小子就别想把这船扣下来自己用了,不然皇家海军能派一个舰队过来找你要回去。」 「不。」 只见劳伦斯坚定地摇摇头,缓缓说道: 「这艘军舰在我眼里已经归科西嘉所有了,只不过还需要经过一个小步骤。」 「嗯?什么步骤?」格罗索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把它烧了。」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二十三章 燃烧的合理号(下)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用火焰让他们赎罪 嘶...」 莫里斯舰长大口吸着冷气,他腿上的枪伤仍然在隐隐作痛,而且据那军医所说,如果继续困在这简陋的环境里,他的伤口只会进一步恶化。 「莫里斯舰长,如果在船上耽误久了,您的伤势可就不好办了啊。」 在莫里斯的身旁,一众军官们仍然围在他的左右,旁敲侧击地劝说着莫里斯舰长主动投降。 「哼,我的伤怎么样我还不清楚?」 莫里斯舰长毫不掩饰厌恶地扫视一周众人,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说道: 「你们不就是想劝我弃船投降吗,我告诉你们,趁早把这个心思丢了!」 被戳穿目的后的军官们面面相觑一眼,但并没有放弃,仍然坚持说道: 「舰长,我们守不了多久的,科西嘉人甚至能活活把我们困在这里饿死。」 「你懂什么!」莫里斯舰长暴怒地指着发声的那人说道: 「科西嘉人绝对在觊觎这艘战舰,我们只要守住合理号,他们绝对会进行让步的,你这蠢猪!」 若是换作平时,被莫里斯舰长这般暴跳如雷的辱骂之后,那军官必然会低垂着头默不作声,但是在这样的绝境之下,这军官也不再对莫里斯舰长抱有什么惧怕,直接出声回击道: 「但您要是把科西嘉人逼急了让他们直接采用强攻,我们在场的这些人,包括您在内,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啊!」 「你这贪生怕死的混账!」 莫里斯舰长再也压制不住怒火,直接忍着伤痛起身找出了自己的佩刀,刀尖直指着那军官骂道: 「你要是怕死,我这就送你去见上帝!」 而那军官也是直接豁出去了,不顾众人的阻拦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并直接将莫里斯的刀尖拨开,呵斥道: 「莫里斯舰长!您无权直接剥夺我的生命,我要行使我自卫的权利了!」 「你这混账!来啊!」莫里斯舰也不甘示弱地大声怒喝着。 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只见又一名水兵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刚一进门,这水兵还没来得及弄清舱内的情况就直接大喊着说道: 「报告,莫里斯舰长!合理号起火了!是科西嘉人放的火!」 「起火了?!」莫里斯舰长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水兵,失神地将佩刀放在一边,止不住地低声重复着: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不想要这艘战舰了吗,不可能...」 其余军官们也纷纷将震惊的目光投向了莫里斯,他们中的有些人刚刚还支持莫里斯舰长等待科西嘉人妥协的计划,但是现在,科西嘉人毫无疑问已经不耐烦了。 「等等!」 莫里斯舰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冲着那水兵大声说道: 「火势如何了?这不可能是一场大火,这是科西嘉人的阴谋!」 然而,还不及那水兵有任何回话,方才和莫里斯对峙的那名军官已经直接冲了上来,将刀架在莫里斯舰长的脖子上,崩溃地喊叫着: 「够了!莫里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什么阴谋,你想要我们全部人都去送死吗?!」 「你! 」 莫里斯舰长感受到脖子上的寒刃传来一股刺骨的冰凉,而当他扭头求助地看向在场的军官之时,他们却都逃避着避开了莫里斯舰长的目光。 毫无疑问,在这场熊熊燃烧的烈火面前,已经没有人再支持莫里斯舰长的计划了。 ...... 「就这样,烧死他们!」 「再烧的旺一些!」 「让火焰净化这群恶魔!」 「他妈的!我都想亲自上去浇两桶油了!」 聚集在码头周围的市民们激愤地挥舞着双臂,看着合理号上那团小火苗渐渐扩散开来,形成一场席卷了半个船身的烈焰风暴。 在狂躁的海风吹拂下,那焰火越窜越高,甚至直接扩散到了合理号的风帆之上,眨眼间便将那几面如云群般巨大的帆布也笼罩在烈火之中。 市民们的心跳急剧加快,这样的视觉冲击是他们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 一艘挂着圣乔治旗的英国皇家海军军舰在科西嘉的海域上,为他们的暴行付出代价,为他们的罪孽接受烈火的净化。 对于许多科西嘉人来说,他们发誓一定要把见证这一幕当作自己人生最为精彩的经历,将来要不厌其烦地向自己的儿孙讲述波拿巴总督火烧英舰的故事。 「这火是不是有点过了?」 劳伦斯皱眉看着剧烈燃烧的合理号,忍不住问向格罗索。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格罗索胸有成竹地摆手说道: 「别看这舰船都是木头做的,只要不是内部着火,外部的火焰要很久才会损伤到船只的主体结构。只要主体结构没有问题,修复起来就容易许多。」 劳伦斯听罢默默地点头,前世作为一个机械工程师,他多少也知道,木头这种材料虽说易燃,但是在完全燃烧碳化之后反而能有效地阻隔火焰。 因此合理号看似整艘船都笼罩在烈火之中,但是在短时间内不会受到致命的损伤,再加上舰上的水兵自己也在拼命救火,这让劳伦斯也放心了许多。 毕竟在劳伦斯的眼里,这艘质量绝佳的线列战舰已经被他划入了科西嘉的财产之中。 尽管英国人肯定不会对此视而不见,但是背靠着法国,且有着威廉·皮特作为人质的劳伦斯对英国人的报复也并不担忧。 「话说回来,你小子这招也真够损的。」 格罗索看着那燃烧的合理号,忍不住摆头说道: 「放一把火逼迫那些水兵投降,我估计上面的人都要吓破胆了。」 劳伦斯的童孔中映射着橘黄的火光,随后微微摇头说道: 「这把火可不止是为了上面的人放的。」 「嗯?你是说?」 格罗索先是不解地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地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看了一眼背后那兴奋雀跃,振臂欢呼的市民们。 无疑,这是最能点燃民众情绪的一种进攻方式。 「不过话说回来。」 格罗索忽然想起了什么,大笑着说道: 「你知道我想起来什么了吗?我小时候在家乡时,为了赶家里的老鼠出洞,就是这么干的哈哈哈。」 劳伦斯也随着格罗索轻笑了两声,说道: 「但是我和你抓老鼠应该还是不一样的。」 「哦?怎么不一样了?」格罗索兴致勃勃地问道。 劳伦斯的眼睛紧紧盯着合理号的上甲板,隐约看见了几名军官从船长舱里走了出来,于是收敛了笑容,冷声说道: 「我不仅要用火抓到这些老鼠,我还要用火焰让这些老鼠赎罪。」 「这...」格罗索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赶忙低声提醒道: 「小子,那可是英国人,你要用火刑烧死他们?!」 劳伦斯只是不在乎地摇摇头说道: 「我只知道那是屠杀科西嘉人的罪人。」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用火焰让他们赎罪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对英国人的处置 合理号上的烈火仍在熊熊燃烧,尽管舰上那些经验丰富的水兵们已经控制了上甲板的火势,但是对于蔓延在船身上的火舌他们也无能为力。 仅仅过了不到一刻钟,合理号上便飘起了白旗,向科西嘉军宣告他们正式投降。 舰上的军官们有序地从舷梯爬下,在踏上码头的瞬间便立刻被守候在一旁的科西嘉士兵所羁押,一并带到了劳伦斯面前。 「我们向您投降,波拿巴总督。」 为首的一名军官深深鞠了一躬,彬彬有礼说道: 「希望您能给予战俘应有的待遇,并准许我们联系家人与国家以准备我们的赎金。」 「呸!」 还不等劳伦斯回应,他身后的塞特中尉已经忍无可忍起来。 尽管塞特中尉听不懂这军官的英语,但是看到他们那装腔作势的表情和虚伪的礼节之后,塞特中尉忍不住痛骂道: 「这人面兽心的畜生!还天天把什么绅士挂在嘴边,他们手上沾的全是科西嘉人的血,那血甚至都还没有干!」 自顾自地痛骂一气之后,塞特中尉这才神情羞愧地对劳伦斯道歉说道: 「抱歉,长官,是我激动了。」 劳伦斯只是不在意地摇摇头,平静地说道: 「无妨,我也是这样想的。」 说罢,劳伦斯又将目光移到眼前的这些道貌岸然的英国老身上,面无表情地说道: 「很抱歉,先生们,我得让你们失望了。」 「嗯?您是什么意思?!」 为首的军官顿时怔在原地,不解地望着劳伦斯。 在他看来,自己所提出的那些条件不过是最基本的战争礼仪而已,这位波拿巴总督如果连这样的要求都不能满足,那他究竟要做什么。 就在一众军官陷入迟疑之时,反倒是最为落魄的莫里斯舰长忽然凄惨地大笑了两声,这笑既是自嘲,也是嘲弄着这些军官们的愚蠢。 早在几周之前,莫里斯舰长和威廉·皮特居住在总督府里时,莫里斯就与皮特一起打探过劳伦斯的消息,对劳伦斯的行事风格也有几分了解。 对于这个杀伐果断的年轻人,莫里斯舰长早就咬定了他不可能会放自己一条生路,这也是莫里斯舰长从未考虑投降的原因。 「格罗索,都准备好了吗?」 劳伦斯没有理会军官们惊愕的表情,问向身后的格罗索。 「火刑柱都立好了,就立在民众们中间,他们都已经围在那儿了。」 格罗索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脸色,正经地说道: 「你小子真准备把这些人都烧死?你应该不是一时冲动才决定的吧?」 劳伦斯微微点头,他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才决定将这些军官们全部处死。 这场火刑既是对阿雅克肖市民们的一个交代,也是劳伦斯向阿雅克肖城内各势力发出的警告。 对于那些趁着劳伦斯根基不稳就别有居心的势力,这些英国人的哀嚎足以让他们安分好一阵子了。 「我留着这些人也没用,人质那边有威廉·皮特一人就够了。」劳伦斯点头向格罗索确认道。 「那舰上的水兵呢?还有刚刚追击时俘虏的那些人,我可没准备那么多火刑柱。」格罗索皱眉问道。 劳伦斯瞥了一眼合理号,在科西嘉士兵的协助下,船上的火势已经基本控制住了,而那些水兵们也都双手抱头,在士兵们的督促下离开舰船。 「不,他们还有些作用。」劳伦斯摇头说道: 「阿雅克肖银矿现在可是百废待兴,正缺劳动力呢。这些英国人连带着那一千多撒丁战俘,他们会为科西嘉劳作到死作为赎罪。」 「嘶...」 格罗索吸了口冷气,有些可怜地看了一眼那些英国水兵,如果让自己来选,与其在矿山里面像奴隶一样度过下半生,还真不如让他当场被烧死算了。 「波拿巴总督,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英国军官们见劳伦斯始终没有回应他们,焦急不安地大声问道。 劳伦斯冷眼扫视了一圈这些人,尤其是看了看此时脸色苍白的莫里斯舰长,随后将目光从他们身上彻底移开,挥手对周围的士兵命令道: 「把他们带走。」 一众士兵立刻蜂拥而来,直接上前强硬地架着这些军官开始往外走。 「你!波拿巴总督,你要干什么!」 为首的那名军官双手被两个士兵锁在身后,但他仍不死心,挣扎着大喊道: 「我们是主动投降的战俘,您要优待我们才是!」 而劳伦斯只是像没听见一般摆摆手,直接示意士兵们将他们带走。 架着那军官的两名士兵得到劳伦斯的示意之后,也毫不客气地一肘子砸在那军官的脑袋上,痛骂道: 「老实点,你这混账!」 对于这些毫无人性的刽子手,士兵们对其更是深恶痛绝。 其余军官看着那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肘子,也很识相地放弃了挣扎,全身无力而两眼无神地被士兵们招架了出去。 同时,码头上一位士兵也前来向劳伦斯敬礼报告道: 「波拿巴总督,水兵也都被控制起来了。」 劳伦斯点点头,看见码头上那些水兵们已经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被士兵们团团包围在中间。 「对了。」劳伦斯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向那名士兵: 「里面是不是有个小男孩。」 「是的,长官。」 「带他来见我。」 「是。」 片刻过后,小纳尔逊便踉踉跄跄地来到劳伦斯面前,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脸色还没有从惊慌中恢复过来,从莫里斯舰长下令屠杀之时,他便一直是这个表情了。 「波拿巴阁下...格罗索先生...」小纳尔逊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劳伦斯与格罗索。 「唉,可惜了。」格罗索唏嘘不已地摇摇头,以为劳伦斯也要把纳尔逊送进矿山里,很是遗憾地说道: 「这小子本来是个好苗子的。」 劳伦斯低头看了看纳尔逊的佩刀,上面还是光滑整洁没有一丝血痕,看来莫里斯舰长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让这个十二岁的男孩加入屠杀。 「霍雷肖·纳尔逊,你应该看见了你们在阿雅克肖犯下的暴行吧。」 劳伦斯紧盯着纳尔逊的眼睛,沉声问道。 「是...波拿巴阁下...」纳尔逊忍不住羞愧地低下头,小声说道。 「虽然你没有亲身参与其中,但你也无法逃避应有的罪责。」 劳伦斯声音顿时严厉几分,几乎是呵斥地说道: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作为劳工在矿山里度过一生,二是加入到科西嘉海军来洗清你的罪责,你自己选择吧。」 「我...」纳尔逊瞪大了眼睛,虽然不知道劳伦斯为何特别对自己开出了两个条件,但还是赶紧思考比较起两个选择起来。 「喂,劳伦斯,你要把这小子招揽过来?他咋说还是个英国人。」 还不及纳尔逊回话,格罗索先行皱眉提醒劳伦斯说道。 「无妨,他毕竟只有十二岁,还是一张白纸,十年之后他就会称自己为科西嘉人了。」 劳伦斯不在乎地摆手说道。 「我...我选择加入科西嘉海军。」 犹豫良久的纳尔逊终于咬咬牙,下定决心看着劳伦斯说道。 不论怎么说,小纳尔逊还是不甘于将自己还没有开始的人生全部葬送在一望无际的深山里。 「很好,很好...」劳伦斯略有满意地拍了拍纳尔逊的肩膀,对格罗索说道: 「这小子就交给你了,你不介意多个学生吧?」 格罗索见纳尔逊都答应了也只得无奈地说道: 「好罢,这小子能学到什么就看他自己了。」 而就在三人交谈之时,只听他们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凄惨的嚎叫声。 这哀嚎声冲破了市民们的呐喊声,尖锐刺耳,久久不息,深入听者骨髓,让劳伦斯与格罗索听了都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劳伦斯扭头看了看背后,那市民们所聚集的中央处,已经燃起了几团了显眼的火焰,此刻正不停地向上冒着黑烟。 隐约可见火刑柱上有几个人形身影,正随着这哀嚎声痛苦地扭动着。 「出什么事了?」 纳尔逊听到这喊声也连忙扭头想要弄清情况,却被劳伦斯直接用手捂住了双眼: 「行了,乖孩子,闭上眼睛不要看。」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对英国人的处置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内战的危机 1770年4月3日,劳伦斯在阿雅克肖发动政变的第三天。 科西嘉的北方军团驻地内。 北方军团自从两年前离开巴斯蒂亚之后便一直驻扎在这座古老的城堡之中。 此时城堡的宴会厅中,正弥漫着烤肉的香味与葡萄酒的芳醇,宴会长桌上堆满了餐盘,甚至多余的菜品放不下了,还堆在一旁的小桌上。 而能在军队中接受如此奢豪招待的,也只有连长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 「干杯,各位科西嘉的战士们。」 坐在长桌主位的,无疑是北方军团最高指挥官纳森将军,他微笑着端起玻璃杯,对着一众军官说道: 「很快,我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再也不用和那些热那亚婊子较劲了。」 军官们纷纷微笑点头,端起酒杯朝着纳森将军致意。 他们也都纳森将军话语的意思,保利将军在两天前应该就已经和英国人正式达成协议,他们今后也就不用再驻守在北方和热那亚人斗智斗勇了。 算算时间,他们在今天就能接到阿雅克肖那边传来的消息了,这也是纳森将军为何会在今天特意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纳森将军端着酒杯,在众人的致意下一口就喝下了大半杯白兰地,随后脸颊通红地坐在原地,笑意吟吟地看着一众军官,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他作为科西嘉军方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保利自然对他许诺了丰厚的条件以换取他对条约的支持,这使得纳森将军早就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至于其余的普通军官,他们也都盼望着离开这荒凉的北方,回到繁华许多的阿雅克肖任职。 宴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持续进行着,长桌上的餐盘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就连纳森将军珍藏多年的几桶白兰地也都只剩下空木桶。 而就在众军官们喝的酩酊大醉,互相大声叫嚷着时,一位士兵胆怯而慌张地推开了宴会厅的大门。 士兵看着桌上的佳肴忍不住流了几滴口水,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使命,赶紧跑到已经满脸通红的纳森将军身边耳语道: 「将军,阿雅克肖那边有消息了。」 「哦?哈哈哈哈。」 醉的一塌湖涂的纳森将军听罢嘴角疯狂地上扬着,直接放声大笑了出来,他这一个月都在苦苦等候这个时刻。 「嘿!你们都安静了!」 纳森将军直接站起身,毫无风度地一只脚踩在桌子上,双手举过头顶用力拍手示意众军官安静下来,随后指着那士兵说道: 「保利将军那边终于来消息了,来,士兵,快告诉我们吧。」 「呃...这...」 那士兵有看着所有军官的目光都钉在自己身上,有些害怕地低声说道: 「纳森将军,我还是单独告诉您吧...」 「欸?你这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话?」 纳森将军伸出食指在那士兵鼻子前晃了晃,不悦地说道: 「算了,看在今天是个好日子的份上就不追究你了,赶紧和大家说说阿雅克肖怎么了。」 「是...」 士兵见纳森将军一身酒气,如果自己再推辞恐怕要被他当场暴打一顿,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吸了口气,组织一番语言。 军官们微笑着看向那士兵,就像是坐在音乐厅里等待演奏家上演一首美妙歌曲的观众一样。 「报...报告,阿雅克肖城内发生政变,劳伦斯·波拿巴带兵攻入了总督府,囚禁了保利总督,并挟持议会承认他为科西嘉新任总督。」 士兵一咬牙,闭上眼睛一股脑把话语全部倒了出来。 硴啦。 某位军官的玻璃杯直接从手中滑落,径直落在了地上碎成几块。 时间好似冻结了一般,所有人都呆滞地看着那士兵,甚至连咀嚼口中食物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纳森将军的酒劲稍稍退去几分,但还是暴跳如雷地指着那士兵连声骂道: 「你这该死的东西,哪里来的流言都敢报上来!」 「我...我」士兵两手一摊,赶忙解释道: 「从南方来的商人都是这样说的,而且不少士兵也都收到了家里的来信,信中也是说劳伦斯·波拿巴他...」 「够了!你给我滚出去!」 纳森将军怒火中烧,从餐桌上拿起一个空酒瓶便朝着那士兵狠狠砸过去。 那士兵见状也赶紧躲过飞来的酒瓶,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纳森将军!」 「将军,这可怎么办!」 「那个劳伦斯·波拿巴,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忠诚的士兵。」 军官们也终于从士兵的话语中反应过来,连忙从餐桌前站起身,慌张地问向纳森将军。 上一秒他们还在举杯庆祝美好的未来,但是下一秒,那士兵传来的消息便让他们的美梦彻底化为了泡影。 「该死的劳伦斯·波拿巴,他怎么敢...」 纳森将军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既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也是因为那士兵带来的消息让他根本难以接受,于是只得双手扶着额头,咬牙沉思着。 良久过后,纳森将军拍了拍发昏的脑袋,目光中也恢复了清晰和冷静,他看着一众军官沉声说道: 「我不知道劳伦斯是有了怎样的狼子野心,竟然敢做出如此卑劣的篡位行为,但是,诸位,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一个天赐良机。」 军官们那被白兰地灌醉的脑袋这时也清醒了几分,听到纳森将军的话语之后,他们立刻反应了过来。 北方军团有着两千余人的兵力,而且是长期处在前线的精锐战力,劳伦斯的手上即使算上从博尼法乔驰援的南方军团,他手上的兵力撑死了也就一千人。 在这样的巨大优势下,纳森将军可以轻而易举地率兵将劳伦斯赶出阿雅克肖,重新拥护保利总督。 而到了那时,立下了拥立之功的军官们,得到的好处会比保利原先许诺给他们的更多。 甚至,有些野心勃勃的军官已经忍不住目光火热地看向纳森将军,他们已经在想,在纳森将军攻入阿雅克肖之后,完全可以将劳伦斯与保利一并废黜,由纳森将军自己成为新任总督。 「只是...纳森将军。」一位军官忽然举手,有些犹豫着说道: 「如果我们向阿雅克肖进攻,相当于将北方防线完全放弃,热那亚人说不定能借机占领半个科西嘉。」 宴会厅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军官们显然也有些顾虑这点,他们作为对抗热那亚人的第一线,一旦折回阿雅克肖,那么相当于将整个北科西嘉完全放空。 而如果分兵两路的话,他们又没有把握能够战胜劳伦斯手下的军队。 纳森将军沉默片刻,说道: 「我们在拿下阿雅克肖后可以恢复与英国人的条约,这样热那亚即使占领了北部地区也会乖乖吐出来。」 「但是...」那军官仍有些犹豫: 「虽然我们最后会收回领土,但是居住在北部地区的人民,他们可就会遭到几番劫掠。」 纳森将军深吸一口气,坚决地摆手说道: 「那又如何,人民应该体谅国家的难处才是。苦一苦人民,骂名我来担!就这样说定了,各营长连长,立刻做好行军准备,我们明日就要向阿雅克肖行进!」 「是!」 提议的那名军官见状也只得跟随其他人一起应答下来。 而随着纳森将军的命令下达,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明白,内战的乌云如今已经笼罩在了科西嘉的上空。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内战的危机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心浮动 喂,你听说了吗?那件事。」 「当然了,你声音小点,我听说纳森将军为这件事很不高兴。」 「真没想到保利将军会主动卸任啊。」 ...... 就在宴会厅里的军官们讨论着出兵的事宜之时,北方军团的士兵们也在疯狂传播着他们刚刚收到的消息。 不过对于这些普通士兵们,他们的信息渠道有限,了解到的版本大概都是: 「巡逻队队长哈来德激起民愤,劳伦斯·波拿巴主动请缨保卫总督府,保利总督引咎辞职,议会紧急任命劳伦斯为新任总督,英国水兵忽然展开屠杀,新任总督劳伦斯率兵保卫阿雅克肖。」 甚至在许多士兵眼里,他们都认为这不过是正常的权力换届而已。 对于劳伦斯这位名声赫赫的国防军中校,士兵们也都把他视为了军方的一员,十分拥护他成为新任总督。 「喂,杰克,你在看什么呢,怎么不见你说话。」 就在某个连的士兵们聚在一起大肆谈论着劳伦斯与保利的往事之时,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某名士兵正失神落魄地盯着一封信纸,与那些高谈阔论的士兵们格格不入。 角落里的杰克听到别人的问候之后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随后用力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丢了出去,垂头低声说道: 「我的母亲...在阿雅克肖被英国人杀了...我的父亲也被砍成重伤只剩一口气...我...」 杰克失神地呢喃着,蹲在地上把头埋在两腿之间,难以接受地小声啜泣着。 「天呐...」 「杰克,他们会在天堂注视着你的。」 「那群英国人真是畜生!」 「唉,不过好在波拿巴总督已经制裁了英国老,听说英国老的军官们都是被文火慢慢烧死的,烧到最后地上全是人的油脂,妈的,真解气。」 杰克眼角泛着泪光,默默听着众人的安慰,随后点头低声说道: 「嗯...如果不是波拿巴大人,我这辈子都拿那些畜生英国老没有办法...如果有机会我真想亲自感谢波拿巴大人。」 「一定会有的。」士兵们也连忙围了上来,拍着杰克的肩膀安慰道。 就在这时,士兵们的连长从宴会厅赶了回来,他满面油光地走进营房,看着聚在一起的士兵们皱眉呵斥道: 「喂!干什么呢,这么吵!都给我听好了,所有人立刻开始收拾个人物品,我们明日就要行军了。」 「行军?连长,我们要去哪?」士兵们听了这莫名其妙的命令后忍不住疑惑地发问道。 这连长毫不在意地扣了扣牙缝里的肉丝,想着反正明天就要出发了,于是直接说道: 「当然是去讨伐劳伦斯·波拿巴这个篡位者。」 「什么?!」 士兵们听罢忍不住惊呼出来,面面相觑一阵之后接连说道: 「可波拿巴大人是经过议会任命的总督啊!」 「我们这样岂不是在...谋反?!」 「没错,而且我们离开这里了,谁来抵御北方的热那亚人呢?」 「上帝啊,我打了一辈子热那亚人,难道现在要让我对着科西嘉同胞开枪吗?」 ...... 听着士兵们那喋喋不休的提问,这连长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喊道: 「都给我闭嘴!这是纳森将军的命令,你们只用执行!全军明日清晨就出发,有耽误战机之人,直接军规处置!」 说罢,连长又恶狠狠地瞪了士兵们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房。 士兵们愣神地看着连长的背影缓缓消失,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纷纷低声交流道: 「怎么会这样,纳森将军他是怎么想的!」 「其实...我倒感觉是纳森将军想篡位。」 「没错,波拿巴大人本来就是保利将军的亲信,他怎么会篡位呢,总督的位子早晚是他的。」 「唉,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命令,还是收拾东西去吧。」 ...... 当各连长营长将进攻阿雅克肖的计划告知自己的部下后,这样的对话在北方军团内处处都在发生。 尽管纳森将军也从属下那里得知了士兵们对自己行动的看法,但他对此并不在乎。 「哼,那些人想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吧,反正我两千人对劳伦斯的一千人,优势在我。等我成为新任总督之后,他们就会乖乖闭嘴了。」 纳森将军在收到军心不稳的报告之后也只是如此不在乎地回应道,随后便继续幻想着他在入主总督府后众人顶礼膜拜的模样了。 而与此同时,阿雅克肖总督府内。 「这封信你们都看完了吧。」 劳伦斯拿起书桌上的一张信纸,问向身前的众人。 此刻的书房里聚集了劳伦斯所有的亲信,巡逻队的老肖恩、亚安、格罗索,军中的崔法利少校与塞特中尉,劳伦斯的哥哥卡洛·波拿巴,以及刚刚被劳伦斯任命为秘书官的安娜。 这些人也是少有的,知道劳伦斯完整计划之人。 他们此时都面色凝重地看着劳伦斯手中的那封信,一致地点点头表示已经看完了。 「如你们所见,这是法兰西的舒瓦瑟尔公爵寄来的。」 劳伦斯将信纸放到一边,托着下巴沉声说道: 「我们在夺取科西嘉政权上进行的很顺利,那么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平定整个科西嘉岛。」 众人理解地点点头,他们也知道如今科西嘉岛上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就是掌握着大部分军力的北方军团,以及它的指挥官纳森将军。 劳伦斯继续说道: 「我在4月1日当天便以科西嘉政府的名义向舒瓦瑟尔公爵写信,要求他开始履行我与他的契约。」 在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的契约中,当劳伦斯夺取科西嘉政权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便会应科西嘉政府的邀请出兵,一支部队紧逼热那亚本土强迫热那亚退出科西嘉,另一支部队则驻军科西嘉以帮助劳伦斯平定全岛。 「但在回信中,舒瓦瑟尔公爵估计法军最早抵达科西嘉也是一周以后了。」 劳伦斯的脸色也无比凝重,环视着众人说道: 「而纳森将军在今天应该就能得知阿雅克肖的消息,也就是说...」 崔法利少校皱眉接话道: 「依我对纳森将军的了解,他肯定不会优柔寡断地对待这个消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北方军团很可能现在就开始行动了。而法军肯定是赶不及了,也就是说我们得独自对抗北方军团。」 书房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这不仅是一场关乎到在场所有人命运的内战,更是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战斗。 「我们主动退出阿雅克肖如何?」 崔法利少校见众人沉默不语,主动开口提议道: 「科西嘉南方有很大的战略转移空间,我们只要保留自身实力,避免发生战斗,拖到法军进驻即可。」 塞特中尉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没错,南方地区的战略纵深足够我们和北方军团拉扯了。」 「这...恐怕不太行。」 卡洛·波拿巴有些犹豫地摇头说道: 「阿雅克肖,尤其是总督府,这是劳伦斯总督身份合法性的一个重要来源。一旦我们让出了阿雅克肖,至少在法理和舆论上,就很难阻止纳森将军宣称他为新任总督了。」 格罗索也颌首赞同卡洛的观点,叹气说道: 「而且科西嘉这破地方就阿雅克肖稍微富裕一点,如果让给了那个什么...纳森将军,他在阿雅克肖抓几千个壮丁,我们与他的实力差距只会更大。」 就连躲在劳伦斯身后怯生生的安娜也小心地说道: 「还有,阿雅克肖的民众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如果被那个将军占领了,我感觉民众会很难过吧...」 崔法利少校听罢忍不住咂嘴说道: 「但如果和北方军团正面交战,先不说我作为军人对内战的抵触,就算交战了我们的胜算又有多少呢?」 ...... 众人在又一番争论之后却也没达成统一的结果,于是他们只得将目光聚焦在默默聆听的劳伦斯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在整个阿雅克肖,能够拍板决定一切的,也只有他一人。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心浮动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八章 胁迫 劳伦斯食指轻轻叩击两下桌子,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尽管自己的各部下形成了意见的分歧,但劳伦斯也知道,双方都是忠于科西嘉的利益并从自己的角度提出了所认为的最优解,并不存在是非对错之说。 劳伦斯先是对每一位发言者都默许地点点头,表示他们的意见有可取之处,随后沉声说道: 「诸位,我认为这场战役是无法逃避的,科西嘉人的事务得由科西嘉人自己解决。将希望寄托在法国人身上总归会有变数。」 劳伦斯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放弃阿雅克肖进行战略转移的做法并不妥当,因为这相当于将主动权完全给予了法国人。 一旦法国人那边出了什么差池,失去了阿雅克肖的劳伦斯一派再想与纳森将军对抗就更加艰难了。 崔法利少校默默地听着,尽管劳伦斯的决定与他的想法相左,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人,他还是立刻接受了上级的决定,并开始思考和北方军团正面交战的计划。 「波拿巴总督,既然这样,我觉得我们可以复刻博尼法乔战役,再次使用狙击战术。」 崔法利少校抬头看着劳伦斯说道,但他的语气却不是十分坚定,带有几分犹豫。 劳伦斯和崔法利少校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而后又紧接着摇头,说道: 「把这个战术作为最后手段,先准备其他方案。」 让两人都对采用狙击战术如此犹豫的原因,是因为这项战术需要大规模狙杀敌军的基层军官。 如果是面对那三千撒丁军,劳伦斯和崔法利少校当然没有任何顾虑。 但这次毕竟是一场内战,如果采用狙击战术势必会造成大量科西嘉军的基层军官阵亡。 这样一来,劳伦斯即使赢下这场内战,他所接手的也会是一支青黄不接,指挥断层的军队。 如今既然已经坐在了总督的位子上,劳伦斯就必须得考虑到全科西嘉的利益。 当然,如果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当劳伦斯别无选择之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以赢得胜利,即使将整个北方军团都葬送也在所不辞。 在场的其余人都耐心而认真地倾听着劳伦斯与崔法利少校和塞特中尉的计划,既然决定了正面抗击来敌,那么接下来的主要任务无疑是交给军方的人了。 「但是,不动用那些精密射手的话...」 崔法利少校微微叹了口气,揉着嘴角吸了口凉气说道: 「和北方军团常规作战,我们完全处于劣势。我们手上只有阿雅克肖驻军,昨天赶来的南方军团,以及在上次战役伤亡惨重的特派营,兵力加起来不过一千出头。」 「确实如此,不过...」 劳伦斯点点头,但是眉头紧锁着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 「我们还是有一项巨大的优势。」 「巨大的优势?您是说...?!」崔法利少校也思索片刻,很快明白了劳伦斯所说的是什么。 劳伦斯环视了一周,见其余人仍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于是解释道: 「不管后人会如何评价我的夺权行为,但是此刻,在普通民众和士兵们看来,这不过是正常的权力换届。」 「原来如此。」卡洛也反应过来,激动地拍掌说道: 「也就是说,虽然纳森将军会以你篡权为由前来讨伐,但是在众人眼里,他才是那个篡权者。」 「不过这样也不够吧,尽管这对敌方的士气是个打击,但还不足以弥补我们军力的差距。」 崔法利少校仔细考虑一番劳伦斯的话语,随后有些沮丧地补充道。 「这样当然不够,但是再加上一位演员的话就行了。」 劳伦斯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已经在心中决定好了作战计划,缓缓说道: 「诸位,感谢你们的意见,你们可以离开了。另外,卫兵!把帕斯夸来·保利带来见我!」 「帕斯夸来·保利?」 在场的众人听到劳伦斯的后半句命令之后,恍然大悟地互相对了个眼神,大概猜到了劳伦斯准备做什么。 ...... 「你的脸色似乎比之前还好一些,保利先生。」 劳伦斯坐在书桌后,看着卫兵们押送保利走进书房,笑着对他说道。 保利的脸色确实比先前红润一些,而他面对劳伦斯的问候,只是面无表情地摆摆手,随口说道: 「把科西嘉的担子甩给你了,生活自然就轻松许多了。怎么?波拿巴总督今天有时间找我这个普通市民聊天?」 劳伦斯轻笑着摇摇头,纠正保利的语句说道: 「你可不是普通市民,你头上还顶着一个不小的头衔。」 保利稍微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两声说道: 「哦,我差点忘了,我现在还是科西嘉国家大将军呢。」 在科西嘉共和国,最高军权和最高政权分别由科西嘉国家大将军和科西嘉总督这两个头衔所掌握。 但是先前这两个头衔都为保利一人持有,也就很少有人专门区分它们,只是在不同场合对保利的称呼不同而已。 但是在4月1日的政变中,保利只是辞去了科西嘉总督的职务,而名义上的最高军权可还握在他这个国家大将军手中。 「呵呵呵,所以你来找我讨要这个头衔了?」 保利满不在乎地看着劳伦斯,他的后半生反正都是在软禁中度过,没有劳伦斯的许可连来客都不能接见,保留这头衔也完全没用,于是直接说道: 「行吧,文书你都拟好了吧,我签字就好。」 「不不不,你误会我了。」 劳伦斯微笑着摇头说道,尽管这个头衔劳伦斯之后也会从保利身上收回,但是在此刻,让保利保留这个头衔反而对自己有利。 「嗯?劳伦斯,那你想做什么,总不会是来找我这个长者讨要人生经验吧?」 保利愣了一下,咧嘴笑着说道。 劳伦斯也结束和保利的客套,沉声说道: 「你那位忠诚的部下,纳森将军,在得到阿雅克肖的消息之后恐怕不会消停吧。」 保利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严肃地看着劳伦斯,但没有说话。 「在迎战北方军团上,我需要你的协助。」 劳伦斯见保利没有说话,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保利听罢扭过头叹了口气,随后带着几分轻蔑的神色看着劳伦斯说道: 「波拿巴总督,您在请求我的协助?那么您得拿出点诚意吧,而且纳森将军打进阿雅克肖对我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为何要协助您呢?」 劳伦斯冷眼瞥了保利一眼,平静地说道: 「保利先生,我相信你是聪明人,纳森将军打进阿雅克肖对你来说是不是好消息,你应该比我清楚。」 听见劳伦斯的回话,保利脸上的几分轻蔑顿时烟消云散。 他知道劳伦斯说的没错,纳森将军打进阿雅克肖之后很可能会架空自己,到时等待自己的不过是另一场囚禁。 甚至到时纳森将军囚禁自己的条件有没有劳伦斯软禁自己的条件好,保利也说不清楚。 「另外...」 劳伦斯见保利陷入沉默之中,紧接着说道: 「我不是在请求你,我是在要求你。保利先生,我会把你带在身边,只要这场战役失败,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你!劳伦斯,你真是没有一点贵族的规矩。」保利听罢忍不住低声呵斥道。 劳伦斯则不在乎地笑了笑,继续威胁道: 「那又如何,这场战役失败了我就会流亡国外,可能再也不回科西嘉了,那么到时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影响呢。」 保利抬眉瞪了劳伦斯一眼,却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本就是握在劳伦斯手里的,刚才提到纳森将军也不过是想试探劳伦斯,看能不能捞到一点让步,结果直接被劳伦斯一眼识破了。 既然这样,保利只要不想过早地结束掉生命,摆在他们面前的路也就只有一条了。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二十八章 胁迫免费阅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出征前夕 1770年4月6日,纳森将军发兵南下的第二天。 就在两天前,纳森将军决定向阿雅克肖进军的当天,他便立刻派出人手赶往阿雅克肖进行舆论造势。 这些人一方面在阿雅克肖城内四处散播着关于劳伦斯的谣言,一方面直接在总督府求见劳伦斯,以北方军团的名义要求劳伦斯主动投降并释放保利。 尽管对于这些人,劳伦斯已经火速派人将他们全部拿下,但他们散播的谣言和求见劳伦斯的举动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 「先生,这是您今日的安排,请您过目。」 劳伦斯的书房内,安娜仍有些紧张地敲门入内,将日程表放在桌上说道。 在劳伦斯入主总督府之后,便直接任命了自己的女仆安娜作为秘书官。 对于这种需要接触到大量机密的工作还是要交给最为信任之人。 而劳伦斯的任命在当时的总督府也引起了一阵讨论,由于这个时代的女性受教育程度普遍很低,府里的人员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位女性的总督秘书。 劳伦斯点点头拿起日程表随便扫了一眼,由于科西嘉局势还未平定,日程表上也几乎是一片空白,于是随口说道: 「最近的工作怎样,安娜?」 安娜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当她得知自己被任命为秘书官之时是完全不敢相信的,甚至对此没有一丝准备,直到现在她都还穿着平日在家的那身女仆装。 不过在劳伦斯的审美里,安娜的这套女仆装倒是比正式的秘书礼服要好看不少,便也没要求她改换过来。 「还有很多事不熟悉,不过我正在学。」安娜偷偷用眼睛瞟着劳伦斯,小声地说道, 劳伦斯认可地点点头,对于这种技术性不高而又相当重要的职位,忠诚度才是他看重的第一要素,至于能力完全可以后续进行培养。 「对了,这几天城里有什么消息或是流言吗?」 劳伦斯将议程表递还给安娜,随口问道。 安娜在担任秘书官之后仍然在负责情报的收集和整理,而劳伦斯在入主总督府之后对这些来自民间的第一手情报也更为重视。 安娜微微张嘴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最近的话就是那些...关于您的流言了。」 「流言怎么说的?」劳伦斯笑着摇头问道。 安娜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劳伦斯,看起来劳伦斯确实不在意之后才说道: 「版本有很多,但主要内容都是说,纳森将军接到了保利总督的密令,前来讨伐您,他们说您是篡位者。而且...这些流言应该传遍了整个阿雅克肖。」 劳伦斯若有所思地听着,知道这应该是纳森将军派来的那些人干的好事,再加上自己带兵闯入议会的行为当时也被不少宾客看见了,所以这流言才会传播的如此之快。 安娜见劳伦斯皱眉沉思着,也想要做些什么来为劳伦斯分担,于是主动说道: 「您需要我去管控这些言论吗?」 被劳伦斯所雇佣的那个聚会不仅可以向安娜提供各行业的情报,反过来也可以通过他们很快地把消息散播出去。 劳伦斯仍是闭目思考着什么,过了一阵子之后才勐然睁开双眼,微笑着地说道: 「不,安娜,你不要去管控这些言论,相反,我要你派人主动去传播这些谣言。」 「主动去传播?」安娜双眉微蹙,表情很是不解。 「没错,尤其是纳森将军奉保利密令那段,一定要传的比真的还真。」 「这...」安娜尽管仍然不明白,但对于劳伦斯的命令还是连忙鞠躬说道: 「我明白了先生,我这就去联系那个聚会的领头人。另外,崔法利少校要见您,现在的时间可以吗?」 「让他进来吧。」 劳伦斯看着越来越娴熟的安娜,不免认可地点头说道。 大概一刻钟之后,崔法利少校坐在了劳伦斯身前。 「我们布置在北方的岗哨来消息了。」 崔法利少校入座之后便直接说道: 「从北方军团的行踪来看,他们在后天下午应该能抵达阿雅克肖城郊。」 「后天...也就是4月8日吗,速度挺慢的说实话。」 劳伦斯点头说道,北方军团的行军速度比他预料中的慢不少,正常情况下从阿雅克肖前往军团驻地也就两天时间。 崔法利少校也赞同地说道: 「没错,从我们的侦察兵报告来看,他们是把整个北方军团的家当全带上了,所以才拖慢了行军速度。」 「他们把物资辎重全带上了?看来是不想留给热那亚人啊。」 劳伦斯表示理解地笑着说道,在劳伦斯看来,纳森将军这种时候还想着把物资全部保留下来,这是相当轻敌的表现,对于己方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既然这样,我们也需要立刻动员了。」 「没错」崔法利少校深以为然地说道,尽管己方兵力不多,但调动起来也需要提前准备。 「哦对了,北方军团还有个细节。」崔法利少校忽然想起来什么,对劳伦斯随口说道。 「细节?什么细节?」 劳伦斯皱眉问道,虽然自己还只是一个战争的学徒,但劳伦斯已经知道在用兵打仗上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决定最终的胜负。 「根据侦察兵的目视,北方军团士兵每个人肩膀上都绑了一块红布。」 崔法利少校摸着下巴分析道: 「这应该是用来进行敌我识别的。」 「这样啊...」 劳伦斯理解地点点头,北方军团士兵与己方士兵制服都是同一样式,在战斗进入白热化之后确实很难分清敌我。 而在提前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劳伦斯也很快反应过来,在敌我识别这上面,自己可是能做不少文章。 劳伦斯抬头和崔法利少校对视一眼,很明显双方都想到了这一点。 「那个侦察兵回到阿雅克肖了吧。」 劳伦斯沉声问道: 「少校,派人带他去市场或是棉布工坊,买下颜色一致的布匹并进行剪裁,数量不需要太多,足够佩戴一个连的士兵即可。」 「我明白了。」 崔法利少校心领神会地点头说道,同时他也开始期待着,纳森将军发现战场上多出了一支己方部队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出征前夕免费阅读. 第一百三十章 不攻自破的流言 啊,真是一个大好的晴天,我已经能够想象到我沐浴在阳光下接受阿雅克肖市民顶礼膜拜的场面了。」 1770年4月8日的中午,纳森将军率领的北方军团距离阿雅克肖已经不足二十公里。 骑在马背上的纳森将军眯眼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阿雅克肖,忍不住对着身边的军官们感慨着,这座科西嘉的中心城市马上就要落入自己手中了。 「呃,纳森将军,我还是有必要提醒您。」 而纳森将军身旁的一名军官则有些紧张地低声说道: 「士兵们对我们的行动颇有微词,我们要不要先驻扎在城郊,稳定军心之后再发动进攻...?」 「颇有微词?我不是让你告诉他们了吗?」 纳森将军被这一番泄气的话语打断之后,很是不悦地盯着那军官说道: 「我是接到了保利将军的命令进军阿雅克肖的。」 「是,只不过...」军官压低声音说道: 「很多士兵对此都是将信将疑的,并不完全相信。」 纳森将军听罢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 「等我打进总督府救出保利将军之后,这自然就是真的了。现在,通告全军,原地休整半个小时,之后留下一个连的士兵看管物资,其余部队继续向阿雅克肖进军。」 ...... 「呵,真没想到我还能穿上这衣服。」 与此同时,总督府内,保利熟练地把他的将军服套在身上,他那颗标志性的金光闪闪的大勋章也别在胸口。 此刻的保利,看上去和一个月之前那个大权在握的科西嘉国家大将军没有任何区别。 劳伦斯澹澹地瞥了保利一眼,随口说道: 「你想留着衣服做个纪念也行,保利大将军。」 「算了吧。」保利无奈地挥挥手苦笑着说道: 「这衣服只会提醒我,我现在不过是个提线木偶。」 站在劳伦斯和保利身后的,是胸甲骑兵队队长马蒂克上尉。 这位完全忠于保利本人的上尉在劳伦斯成功威胁保利协助自己之后,也顺理成章地再次接受了劳伦斯的指挥,倒是让劳伦斯省去了一番精力再与他沟通。 马蒂克上尉见保利整理完衣装,便走上前将两匹骏马的缰绳递给劳伦斯与保利,说道: 「保利将军,波拿巴总督,崔法利少校已经在阿雅克肖驻地将士兵集结完毕,我们是直接赶去驻地吗?」 保利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说话,却突然反应过来现在主宰阿雅克肖的已经不是自己,而是身旁的这个年轻人了,于是微微苦笑两声,沉默着扭头看向劳伦斯。 劳伦斯接过缰绳,踩着马镫翻身上马,低头看着马蒂克上尉命令道: 「不,上尉,将你的胸甲骑兵集结,跟随在我和保利将军身后,我们先去城区里逛一圈。」 ...... 「唉,听说又要打仗了。」 「是啊,纳森将军的部队估计快到阿雅克肖了。」 「不过你听说了吗?纳森将军这次进攻是保利总督命令的。」 「我也听到有人这样说,难不成...波拿巴总督他真的...?」 「嘘嘘嘘,这种事谁也不好说啊。」 「等等!你们看!那是什么?!」 就在街上的市民们低声讨论着科西嘉最近的局势之时,忽然有人大声喊叫着指着前方,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只见前方的街角处,伴随着一阵齐整而沉闷的马蹄声,缓缓走出了一队威风凌凌的胸甲骑兵,他们连人带马,全都昂首阔步地踏步在阿雅克肖的街道上。 而在队列的最前端,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无疑是并排行进的波拿巴总督和保利将军。 许多市民们看到了保利身上的军装才想起来,现在的科西嘉国家大将军可仍然是这位上任总督的职位。 「怎么回事,不是说保利被波拿巴总督囚禁了吗?」 「对啊,我还听说波拿巴总督杀了保利将军呢。」 「可他们这样子...根本不像是波拿巴总督篡权啊。」 「我就说嘛,完全是一派谣言。」 「我觉得现在不好下定论,还是得看两位大人准备说什么吧。」 ...... 街道两侧的市民们小声议论着,他们这两天耳边可全是劳伦斯·波拿巴篡位的流言,说的他们都快真的相信纳森将军是来解救保利总督的了。 只是再看看劳伦斯与保利这副模样,看看他们这并排骑行的亲密模样,劳伦斯俨然是把保利放到了和他同等地位来对待,这哪里有半分传言中的火药味。 劳伦斯与保利尽管没有说话,只是骑马小步走在阿雅克肖的街道上,但已经吸引了一大批好奇而惊讶的市民们尾随在队伍的最后,想要知道两人今日离开总督府到底要做什么。 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阿雅克肖游行了一个多小时,已经聚集了将近千名群众跟随在他们身后。 劳伦斯扭头看了看身后拥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估计人数差不多足够了,于是领着队伍前往巡逻队驻地,那里有一大片空地能容纳如此多的市民。 巡逻队驻地外的空地上,市民们在胸甲骑兵们的指挥下很快围成一圈,注视着中央的劳伦斯和保利二人。 「你应该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吧?」 劳伦斯微微斜视一眼保利,低声问道。 保利略微苦涩地点点头,作为一个老练的政客,这种场面他早就知道如何应对了。 「市民们,朋友们,我是科西嘉共和国总督,劳伦斯·波拿巴。」 劳伦斯骑在马上挥手冲市民们致意说道。 保利也很快进入状态,神情庄严地沉声高呼道: 「我是科西嘉共和国国家大将军,帕斯夸来·保利。」 两人的自我介绍话音刚落,便得到了市民们一阵长达半分钟的欢呼声作为回应。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看到两位科西嘉的英雄并没有像传闻中的那样兵戎相见,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待到欢呼声平息之后,劳伦斯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市民朋友们,作为阿雅克肖市民的一员,我知道你们最近在关心讨论一系列子虚乌有的谣言。让我想想,那谣言说什么来着...?」 劳伦斯说罢,故作沉思状,将一侧耳朵对向市民们,示意他们来说出这些谣言的内容。 市民们见状也是哄堂大笑了一片,有些前排的胆大市民大声回话道: 「他们说您囚禁了保利将军,还有的说您杀了保利将军,说纳森将军是奉了保利将军的命令来讨伐您的。」 「哦,上帝啊。」 劳伦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很是亲密地拍了拍身旁保利的肩膀,说道: 「我囚禁了保利将军?我杀了保利将军?那现在坐在马背上的是谁?可别告诉我是保利将军的鬼魂。」 在市民又一阵的大笑下,劳伦斯对保利使了个眼色,示意由他继续说下去。 保利微微点头,等待市民的笑声渐渐消散之后大声说道: 「另外,我听到有人说纳森将军这次擅离职守,放弃北方防线进攻阿雅克肖是接受了我的命令。这真是一派胡言!」 市民听见保利的话语也很快收起嬉笑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既然保利本人都已经否定了纳森将军的说法,那么到底是谁想篡位,市民们心中已经有了答桉。 「保利将军!」有些不死心的市民仍然心存怀疑,大声向保利质问着: 「您这段时间为何一直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呢?」 保利作为一个政治老狐狸,对这种问题的回答完全是信手拈来,直接回应道: 「波拿巴总督毕竟有些年轻,这段时间我都在总督府里协助波拿巴总督处理军事事务,等到波拿巴总督完全适应职务之后,我就会完全卸下所有的职务,成为普通市民。」 「原来是这样!」 市民们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忍不住感慨保利将军果然是为科西嘉鞠躬尽瘁,而波拿巴总督果然也是保利将军最为倾心的接班人。 而劳伦斯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保利,忍不住感叹保利这话说的很有水平。 他不仅向市民们解释了他为何消失了一段时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劳伦斯承诺了他会将大将军的头衔让渡给劳伦斯。 随后,在保利这个当事人的作证下,劳伦斯又指控了纳森将军的几项篡权罪行,使得纳森将军的丑恶面目完全刻入了市民们的心中。 待到这场演讲结束之后,市民们也在胸甲骑兵们的驱赶下很快从现场离开了。 「呼...」 马背上的保利呼出一口气,随口对劳伦斯说道: 「你特意安排这一出就是为了消除纳森的这些谣言?」 「可不住是纳森的这些谣言。」 劳伦斯微笑着说道: 「连带着4月1日那天的事,也一并得到解决了。」 「4月1日...原来是这样。」 保利皱眉看着劳伦斯说道: 「从今天起,每一个科西嘉人都会相信你是和平地从我手里接过了政权,哪怕是那一天的亲身经历者跳出来反对,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没错」劳伦斯直接点头承认道。 「唉...」 保利摸了一把额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 「我感觉我已经变成一个话剧演员。」 「政客本来就是演员。」 劳伦斯毫无反应地说道: 「只不过之前你为自己演戏,现在你为我演戏。」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三十章 不攻自破的流言免费阅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有谁要对你们的总督开枪? 在结束了对市民们的演讲之后,劳伦斯与保利便马不停蹄地率领着胸甲骑兵队前往阿雅克肖驻地。 在今日清晨劳伦斯便接到崔法利少校的报告,知道北方军团已经逼近阿雅克肖,是时候主动迎击了。 「波拿巴总督,您来了,还有...保利将军。」 崔法利少校早已在营地外等候两人多时了,不过当崔法利少校看到保利身上的那身将军服后,脸色还是有几分尴尬。 保利也察觉到崔法利少校脸上的异样,只是无奈地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在意自己。 「现在情况如何?」 劳伦斯说着,扫了一眼营地内的士兵,他们已经列队集结完毕,正蓄势待发,等待着进一步命令。 崔法利少校将脸上几分异样甩掉,领着劳伦斯与保利进入营地内的一顶帐篷,指着桌上的地图讲解道: 「纳森将军对阿雅克肖军区很熟悉了,所以他很明显是直奔着这里而来,目前距离这里大概二十里。」 劳伦斯看了看地图,阿雅克肖周边地区大都地势平缓,属于平原地形,但也有面积不小的树林覆盖,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能见度。 「知道敌方的阵型布置吗?」 劳伦斯一边看着地图一边问道。 崔法利少校点点头,作为一个老练的军人,他对于战前的侦察布置这些工作也都了然于胸,熟练地在地图上比划道: 「从斥候的汇报来看,纳森应该是派了一到两个连的兵力看管辎重,以极慢的速度跟在大部队的后方,主力部队则以行军阵型朝着这里前进。」 「这么说来...看管辎重的部队应该和主力部队脱节很严重啊。」 劳伦斯两眼一亮,抬起头看着崔法利少校说道。 崔法利少校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早有准备地指着地图上的一片树林说道: 「我已经将那支伪装成北方军团的部队埋伏在此处,等纳森的主力经过这里之后,可以轻松地击溃他们看管物资的部队。」 解释完毕之后,崔法利少校看着劳伦斯,等待他的最终决定。 而劳伦斯没有立即发表意见,而是端详着地图,手指在空中微微比划着,深思熟虑一阵之后说道: 「不,这支伏兵不要去管他们的后军,即使接手了那些物资对我们的正面战场也没有帮助。」 「不去攻击后军?那您的意思是...?」 崔法利少校讶异地看着地图,不解地问道。 ...... 午后三时左右,北方军团已经抵达阿雅克肖城郊。 聚居在这里的农户村民们也早早地得到了消息,赶紧收拾了全部家当,推着平板车,驱赶着牛羊,慌忙地逃离了这片区域。 在今日晴朗的天气下,两军已经能够互相目视到对方的阵型。 「那个波拿巴小子还算个硬骨头,竟然主动迎击。哼,希望他落到我手里后还能这么硬气。」 纳森将军将自己的指挥所设立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山包上,此刻正端着长筒望远镜观察着敌军的阵型。 见到劳伦斯没有选择坚守阿雅克肖城而是主动展开野战,纳森将军也是极为不屑地如此评论道。 「将军,我们要不要等等后军。」 纳森身旁的军官扭头看了看身后,那些看管物资的部队早已经被他们甩到了身后,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于是担忧地提议道: 「我们两支部队的距离拉的太开,这毕竟有些隐患。」 纳森听罢也扭头看了看后方,微微点头承认这军官说的有道理。 但他又皱眉望了望远处正在主动朝着己方前进的阿雅克肖军,那在视野中如蚂蚁一般的敌军在纳森将军看来完全是不堪一击。 而自己只需要轻轻松松地指派军队碾过他们,就可以把这座地中海小岛完完全全地攥在自己手心里。 「不用了,传我命令!」 纳森将军目光火热地看着阿雅克肖军,摆手拒绝了军官的建议,直接下令道: 「全军采用线列阵型,加速前进,我已经等不及把那个篡位贼子推上断头台了。」 ...... 午后四时左右,北方军团与阿雅克肖军已经彻底在战场上相遇,双方都已经摆出了线列射击阵型,士兵们背在身后的火枪也端在了手中,瞄准着数十米外的同胞们。 「终于...这座海岛终于该由我来统治了...」 位于战场大后方的纳森将军看着两军相遇,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将手上的望远镜放下,随后闭上了双眼。 他在等待着枪声响起。 尽管已经在战场上拼搏了大半生,纳森将军还是无比期待着那火药的爆燃声轰鸣在自己的耳畔。 因为那意味着这场一边倒的战斗正式拉开帷幕,自己只需要像一个欣赏戏剧的观众一样注视着敌军溃散,然后眼前这座全科西嘉的中心城市就会落入自己的掌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纳森将军仍然在闭眼等待,但是他的耳边除了呼呼风声之外却什么也没听见。 而此时的战场最前线。 北方军团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敌军阵列之中忽然奔腾而出两名骑手,那两名骑手不顾数百根对准他们的枪管,径直策马来到了两军的正中间。 「那是波拿巴总督!还有...保利将军?」 北方军团士兵们怔怔地看着马背上的保利,他那一身笔挺的将军服,就和往日里出现在士兵们面前的模样没有丝毫差别。 士兵们的大脑一片空白,纳森将军不是说奉了保利将军的密令去救援他吗,那么保利将军为何会与波拿巴总督一齐出现?! 北方军团前线的军官们更是张大嘴巴看着保利,他们之中有不少人甚至是保利一手提拔上来的,此刻看见保利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们的表情比任何人都要震惊。 「该死的...你们这群蠢货!都赶紧把枪放下!」 过了足足十来秒,有些军官才反应过来,看着自己的部下仍然举枪对着马背上的二人,急忙连斥带骂地命令士兵们把枪放下。 「喂!你们在做什么?!这些人是我们的敌人!」 然而,前线的军官也不乏纳森将军的亲信,他们见那些士兵们迟疑而胆怯地放下了火枪,顿时恼羞成怒地大喊道: 「开火!都给我开火!瞄准这两个蠢货打!」 又有几十杆火枪齐刷刷地抬了起,来瞄准着劳伦斯与保利二人,但是却没有士兵敢于扣下扳机。 马背上的那二人可是科西嘉总督与科西嘉国家大将军,纵使自己的长官正暴跳如雷地下令着,也没有士兵敢于打响这第一枪。 即使不论这二人的职位,士兵们心里也知道,劳伦斯是生擒热那亚将军和击溃撒丁军的科西嘉英雄,保利更是驱逐了热那亚人的科西嘉解放者。 哪怕是从士兵们心底的情感来说,也不会有人能够毫无负担地同时朝着这两人扣下扳机。 「开火?」 劳伦斯平澹而又带有几分严厉的声音在士兵们耳边响起,只见他与保利二人迎着敌军士兵们的瞄准,继续策马朝着敌军的阵列之中走去。 而最前列的士兵们根本不敢有一丝阻拦,看见两人纵马朝着己方阵列走来反而主动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策马走在敌军的阵列之中,环视着周围的士兵冷声问道: 「有谁要对你们的总督开枪?有谁要对你们的大将军开枪?」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有谁要对你们的总督开枪?免费阅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平定科西嘉 “什么情况...?” 纳森将军闭目等待了良久,却始终没有等到他苦苦期盼的那一阵枪声。 “将军!不好了,是...是...” 就在此时,一名从前线骑马折返回来的军官大喊着飞奔到纳森的身旁,勒住马匹之后脸色苍白地汇报道: “是劳伦斯还有保利,他们出现在了战场上!” “保利将军...?怎么可能?!” 纳森听罢顿时瞪大了双眼,手中的望远镜不经意的滑落在地上,就连身子也一个后仰险些从马背上摔落下去。 “纳森将军!” 那军官惊呼一声,赶紧下马帮助纳森牵住缰绳,急声说道: “前方的士兵已经陷入混乱,恐怕您必须出面才能镇得住他们了。” 马背上的纳森扶着额头,咬紧牙关狠声说道: “劳伦斯·波拿巴...这该死的,你说的对,我必须出面了。” 而就当纳森将军抖了抖缰绳,准备前往战场之中时,又一名从后方而来的传令兵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将军,后方来了一支部队,看样子是运输物资的那些人,但不知为何他们没有携带那些辎重,直接前往这里了。” “什么?” 纳森将军顿时眉头紧锁,那些部队看管的可是北方军团的全部物资,他们竟然在这种时候放弃辎重跑到战场上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纳森将军看了看身后,果然有一个连的士兵正朝着自己快步走来,从他们胳膊上的红布来看,确实是自己人无疑。 “该死的,真是一群混账东西。” 纳森气的忍不住朝着空气挥了一拳来发泄怒火,随后满脸不悦地纵马朝着那支部队跑去。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你们运送的物资呢!” 纳森将军在马背上厉声呵斥着,双眼扫视着这些士兵,试图找出他们的连长在哪。 然而,纳森将军很快便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眼前这些士兵的面孔竟然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就连军衔最高的那名中尉,他也全然没有一点印象。 “你!你们是谁!” 发觉异样的纳森惊喝一声,随即调转马头就要朝后跑去。 只是纳森刚刚骑出去不到十米远,他的背后就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命令: “全体听令,开火!” 随着那命令一道发出的,是一阵密集的枪声。 纳森将军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期盼了整整一分钟的枪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而伴随着这阵枪声响起,纳森将军立马感到两眼一黑,在下一个瞬间便失去了知觉,连人带马一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塞特中尉领着士兵们上前查看了纳森将军的尸体,忍不住感慨道: “波拿巴大人预料的果然没错,他们前军后军相距的太远,前军的人只会把我们当成后军,根本没有防备。” 而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的纳森将军已经听不见塞特中尉的话语,即使听见,他也没有机会再去反悔了。 与此同时的正面战场上。 “告诉我,士兵们,你们兴师动众来到阿雅克肖是要做什么?” 劳伦斯与保利骑在马背上肆无忌惮地穿行在北方军团的阵列中,大声质问着。 鸦雀无声的战场上,每一个敌方士兵都愣在原地,没有人回答劳伦斯的质问。 劳伦斯见状对保利使了个眼色,保利也心领神会地清了清嗓子,高声呵斥道: “回答我们的问题,士兵们!” 说罢,保利勒马停在原地,如利剑一般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在一名士官身上,示意他来回答。 “是...是,保利将军。” 那士官同许多士兵一样早已经不把这两人视作是敌人,见到保利这位最高军事长官亲自质问着自己,他连忙回答道: “纳森将军说...是您下令让他来阿雅克肖解救您的。” “荒唐,解救我?我为何需要解救?” 保利故意冷哼一声,继续质问道。 那士官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了,小心地看了一眼劳伦斯之后,他只得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纳森将军说波拿巴总督囚禁了您,是篡位者...” “我是篡位者?士兵们,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着我和保利大将军!” 劳伦斯大喝一声,拍着保利的肩膀高呼道: “这是篡位者和被篡位者之间的模样吗?我倒想问问纳森将军,他如此刻意地编排出这一套谎言,甚至不惜为此兴师动众,他是居心何在?!” 士兵们面面相觑着,都不敢继续抬头看着劳伦斯和保利,他们本就在出征之前怀疑纳森将军居心叵测,直到纳森将军表示自己是接到保利密令之后才有几分相信。 而这可怜的几分信任,也在刚刚保利本人出面之后彻底破灭了。 “还有,士兵们,你们胳膊上戴的这是什么?” 劳伦斯见众人默不作声,于是看着他们胳膊上的红布故意质问道。 有几名士兵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这是用来区分我们和其他士兵的...” “区分?” 劳伦斯皱眉喝道: “你们要做什么区分?抬头看看你们对面的士兵们,他们不是科西嘉人吗?他们不是和你们一样为科西嘉流血的战士吗?!他们不是你们的同胞吗?!” 北方军团士兵们在劳伦斯的呵斥下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着对方的阿雅克肖军士兵们。 只见他们竟然主动收起了武器,毫无防备地摊开双手朝着己方走来。 “波拿巴总督说的没错,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科西嘉人。” 这是绝大多数士兵心中唯一的想法。 不知是从谁开始,北方军团士兵们纷纷用力扯下了自己肩膀上的红布,直接丢在了地上,随后也将火枪背在身后,欢呼着朝对面的同胞们跑去。 两股人流霎时间便交汇在了一起,而正如劳伦斯所说的,这些士兵们团聚在一起之后根本看不出他们有任何区别。 方才还鸦雀无声的战场上顿时充满了士兵们发自心底的欢呼和呐喊,不管怎么说,不用和自己的同胞兵戎相见,这是所有人都想看见的。 保利有些意外地看着士兵们相拥在一起,对劳伦斯低声说道: “进展倒是比想象中顺利。” 劳伦斯也认可地点点头回话道: “主要是纳森将军没有出面,他要出面了,恐怕还得流一些士兵的血才能搞定。” “纳森将军...说的也是,不过怎么没有看见他?” 保利有些不解地问道。 劳伦斯用手挡着刺眼的阳光,眺望着不远处的小山包,随后笑着摇头说道: “他应该是代替这些士兵流血了。” “原来是这样...” 保利想到了劳伦斯在出发之前布置的那一个连的伏兵,也立刻反应过来战场的后方发生了什么。 “如此一来,科西嘉就没有人能阻止你了。” 保利闭上双眼,他此刻的心情是完全的五味杂陈,长长叹了口气之后说道: “也许我该祝贺你?” “这算不上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劳伦斯沉默片刻之后说道: “只不过是把博弈的舞台从科西嘉变成了全欧洲。” “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我觉得很快全欧洲的宫廷都会知道你的名字。” 保利稍稍犹豫一会儿后说道: “如果我年轻三十岁也许我也会追随你。” 劳伦斯听罢没有回话,只是调转马头朝着后方走去,走了一阵子之后才微微扭头瞥了一眼保利,澹澹说道: “你不需要追随,你只需要见证。”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农税改革(上) 1770年4月15日,劳伦斯解决北方军团来犯的一周后。 正如保利所说,将纳森将军这个科西嘉岛上的最后一个不稳定因素除掉之后,劳伦斯已经毫无疑问且众望所归的成为了全科西嘉的领导者。 至于那日倒在一片血泊中的纳森将军,人们已然把他作为一个卑劣的篡权未遂者,对于他的死讯,科西嘉人甚至是北方军团的士兵们也都拍手称快。 而在纳森将军死后,作为科西嘉国防军主力的北方军团也顺利地归入了劳伦斯麾下,当然这个过程少不了保利的威望的协助。 这也让劳伦斯不禁感慨,当初软禁保利并将其作为一个提线木偶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 如今科西嘉的局势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振荡之后终于归于平静,而现在摆在劳伦斯面前的还有两件可谓是当务之急的要事: 首先是对科西嘉国内的建设,这个地中海的小岛国仍然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 人民生活水平低下,国力孱弱,各项制度都有极大的弊病等待改革,如果劳伦斯想要进行大刀阔斧的革新的话,那么趁着现在各阶层都对劳伦斯顺从臣服的时候进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其次则是科西嘉废除共和制,改为君主国的事项。 舒瓦瑟尔公爵预计在近日便会随着法兰西在科西嘉的驻军一起来到科西嘉,届时还少不了一系列漫长的谈判和无数的繁文缛节。 而在谈判结束之后,劳伦斯还得和舒瓦瑟尔公爵一道去一趟凡尔赛,作为重要角色参加路易十五加冕为科西嘉国王的典礼。 不过对劳伦斯来说,最让他担心倒不是和舒瓦瑟尔公爵的谈判,毕竟双方都有高度一致的谈判意愿,最让劳伦斯重视的,还是改善科西嘉国力的问题。 此时此刻,阿雅克肖总督府内,坐在劳伦斯身前的就是科西嘉财政部长,科杰罗先生。 他是一位税吏出身的官员,能力不算强但也说得过去,并且在科西嘉这样教育落后的国度也很难找到真正的经济学家,保利便一直把他放在财政部长的位子上。 而劳伦斯目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替换他,再加上这个职位确实需要相当的知识和经验,于是也只得让科杰罗继续担任财政部长一职。 「所以,科杰罗先生,您是说目前科西嘉的财政状况很糟糕?」 劳伦斯皱着眉头为科杰罗斟了一杯热茶,将茶杯递给他之后问道。 这位科杰罗先生知道劳伦斯要召见自己之后,刚一进门便哭丧着脸,屁股还没坐下就开始向劳伦斯诉苦,诉说着科西嘉财政的窘迫处境。 「是的,波拿巴总督,我必须得说,很糟糕。」 科杰罗很是紧张地接过茶杯,连声对劳伦斯说道: 「我们的赤字相当严重,每年的财政支出大概是财政收入的1.3倍,也就是30%的赤字率。」 劳伦斯听罢眉头皱的更紧了,他也对经济学有些了解,知道财政赤字是很正常的,政府出现财政盈余反而是不正常的,因为这意味着有闲置的资金没有得到利用。 但是科西嘉政府这将近30%的赤字率无疑是过高了。 「这是什么导致的?你们财政部没有察觉吗?」 劳伦斯端起茶杯嘬了一小口,稍稍有些不悦地问道。 科杰罗先生见劳伦斯的表情冷澹了几分,连忙身子前倾,快速地解释道: 「您知道的,导致赤字的原因无非就是收入太少,支出太多。您的前任,保利总督,他在位时出台了许多政策,当然这些政策都很好,比如创立学校,兴建住房,只是这些政策对于财政就有很大压力了。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军费...」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不时认可地点点头。 科杰罗所提到的军费就是财政支出的一个大头,要知道科西嘉正规军的人数几乎达到了总人口的十分之一,这是相当夸张的比例。 再加上和热那亚人连年不休的战争,也难怪科西嘉财政有如此大的压力。 「好了,科杰罗先生,我知道了。」 劳伦斯见科杰罗还在絮絮叨叨着说个不停,挥挥手打断他说道: 「但我得说,这些都是必要性的支出,总不可能因为政府没钱就把学校里的孩子赶出去吧?」 「当然,当然,我明白您的意思,包括军队也是,他们要保家卫国嘛...」 科杰罗带着几分谄媚地连连点头附和劳伦斯的话语,以为劳伦斯已经接受了目前这窘迫的财政状况。 「那么,既然支出难以削减,那么政府的收入情况如何?」 不过劳伦斯显然不准备就此善罢甘休,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劳伦斯如果想有所作为,必然需要一个富裕的科西嘉作为后盾,于是继续提问道。 科杰罗先生听到这个问题,额头不禁冒出了几滴冷汗,赔笑着说道: 「政府收入基本就是税收了,税收里面最主要的就是人头税和农业税,毕竟您也知道,科西嘉本质上就是一个大村子。」 劳伦斯点点头,整个科西嘉除了阿雅克肖算是个繁华一些的城镇之外,其余地区基本都是从事农业生产的村镇,因此科西嘉的经济环境本质上还是小农经济。 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征收在每个农民头上的人头税就是政府税收的主要来源,当然也不排除其余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 「以科西嘉的税基,应该不至于有如此严重的财政赤字吧?」 劳伦斯盯着科杰罗的眼睛,直接出声问道。 而科杰罗的目光四处游荡着,似乎在躲避劳伦斯的注视,最后在犹豫了一阵子之后他才咬牙说道: 「波拿巴总督,我这话说出去应该会得罪不少人,包括您议会里面的几名议员。」 「说吧,现在你是我的人,他们还敢对你动手不成。」 劳伦斯瞥了科杰罗一眼,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那可不好说,毕竟是在金钱利益面前...」 科杰罗苦笑着摇摇头,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如您所知,人头税是直接收在每个农民身上的。而对于许多乡下的大地主,他们会把农民窝藏在自己的手下作为个户,这样一来,人头税就收不到这些黑户头上。而本应该由政府征收的这部分税收,也转换为了额外的田租进了地主的口袋里。」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看着科杰罗,他已经明白了科杰罗的意思。 一个农民辛勤劳作的产出几乎要全部上缴出去,一部分作为教会的十一税,一部分作为政府的税收,一部分作为地主的田租。 而对于地主来说,他只要把这个农民窝藏起来,那么那部分本该上缴给教会和政府的税收都会以田租的形式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这样一来,地主们越来越富裕,也就会兼并购买更多的土地,雇佣并窝藏更多的个户,使得政府的税收进一步减少,如此的恶性循环会持续往复下去。 最后,当土地兼并大致完成之后,贫苦农民们负担的田租就会达到一个惊人的价钱,这就会导致大批无地可种的流民出现。 如果这个国家工业化发达,那么这些流民们还可以被吸收进城市,成为工业生产的劳动力,就像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一样。 但如果这个国家本就是小农经济,那么大批流民们的出现,无疑就意味着改朝换代的开端了。 而科杰罗刚刚说自己会得罪许多人的原因也很清楚了,如果想要对这一现状下手,那么就几乎是动了整个地主阶级的蛋糕,在这样的金钱利益面前,哪怕父子兄弟都会反目成仇。 「波拿巴总督,您明白了吧,不是财政部不作为,实在是...」 科杰罗面露苦色地摇摇头,连声叹气说道。 「科杰罗先生。」 劳伦斯没有理会科杰罗的诉苦,而是盯着他的眼睛冷声说道: 「我需要一个有所作为的财政部。」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农税改革(上)免费阅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农税改革(下) 您...您说什么?」 科杰罗愣在原地,无助的眼神四处飘荡着,游离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劳伦斯的脸上,震惊地说道: 「我...我们当然想有所作为,但是您懂的,这不是个经济问题,这更是一个政治问题,那些地主们...他们议员,还有乡下的土地...」 科杰罗先生语无伦次地比划了半天,直到劳伦斯的表情流露出一丝不耐烦之后,他才赶紧组织好语言说道: 「但是那些地主们不可能答应的,他们又是科西嘉内举足轻重的一个阶层。」 说罢,科杰罗先生又看了看劳伦斯的脸色,紧张不安地补充道: 「实话告诉您吧,我在十年前还是个税吏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我也和保利总督提到过,但是他也很忌惮这些地主们的势力,所以这个问题就不了了之了。」 劳伦斯看着科杰罗慌乱的神色,知道他说的确实没错,对于这些掌握了大量土地和财富,甚至大量人力的地主们,绝不是一纸公文就能让他们接受改革的。 保利也确实十分忌惮这些地主阶级,为了拉拢他们,还特意往议会里面塞了不少地主议员。 基本上,除了阿雅克肖的四个议员以及卡洛·波拿巴以外,其余的四个议员都是代表着地主阶级的利益。 「我希望你能注意到一件事,科杰罗先生。」 劳伦斯的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缓缓摇头说道: 「我和保利不同,他对地主们妥协了,不代表我会妥协。」 这话语尽管平澹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但语气之中却满是不可置否,让科杰罗浑身都轻微一颤,放弃了说服劳伦斯的想法。 「是...当然了...」 科杰罗先生吞了口唾沫,收起脸上慌乱的神色,低头说道: 「您是总督,您说的话就是法律,不过您准备怎么做呢?」 劳伦斯双手托着下巴,闭眼沉思片刻,随后沉声说道: 「我需要财政部进行一次彻底的农业改革与税制改革。」 「改革...」 科杰罗先生不安地看了一眼劳伦斯,将窜到嘴边的劝阻话语又憋了回去,微微叹了口气问道: 「大概是要做什么的...?」 对于这样的重大改革,当然不会由劳伦斯本人来一条条地编纂法令,他只需要将自己的方针告知财政部,具体的细则会由财政部的官员进行编纂,最终汇总之后再经由劳伦斯审阅。 劳伦斯瞥了一眼掏出备忘录准备记载的科杰罗,却没有急于说出自己的方针。 因为劳伦斯深知,现在的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对全科西嘉以及全科西嘉的人民产生深远的影响,必须要谨言慎行。 经过了又一阵的深思熟路之后,劳伦斯缓缓开口说道: 「这次改革只需要清晰两个问题:税该怎么收,以及,土地归谁所有。」 科杰罗先生愣了愣,手中的羽毛笔在空中划了划但却不知道怎么记载到备忘录上,忍不住问道: 「怎么收税...?土地归谁所有...?这是什么意思?」 劳伦斯伸手指了指科杰罗的备忘录,示意他记录下来,随后沉声说道: 「税收上,我决定废除人头税,改征田地税。而在土地问题上,我要把土地从地主那里拿回来。」 「这...!」 科杰罗瞪大眼睛看着劳伦斯,如果说劳伦斯的前半句话科杰罗还能理解,这是针对地主窝藏农民的行为,同时也减轻了那些无地或是少地农民的负担。 但是劳伦斯的后半句话则是完全超出了科杰罗的认知。 土地那可是地主们最为重视的财产,这可不是劳伦斯在这里动动嘴皮子就能收回来的。 别说劳伦斯只是科西嘉总督,他就算是国王,皇帝,想要剥夺这些地主们的土地恐怕也会招致他们的直接反抗,甚至会发生一场波及全境的叛乱。 「波拿巴总督...」 科杰罗一边用颤抖的手将劳伦斯的话语记下,一边咽了口口水问道: 「您要怎么把土地收回来?我知道您手里有枪,但是这样未免太暴力了...」 劳伦斯看着满头大汗的科杰罗,估计这位财政部长是以为自己要动用武力收回土地了,于是轻笑着摇头说道: 「这些地主们也是科西嘉公民,我自然不会凭空剥夺他们的财产,当然是花钱买回他们的土地。」 科杰罗听罢浑身都松了一口气,暗暗感慨还好这位波拿巴总督没有激进到这种程度。 其实劳伦斯也曾考虑过动用军队来逼迫地主们交出土地,但结合到科西嘉的国情以及目前所处的时代,还是放弃了如此激进的手段。 尽管科杰罗长长松了一口气,但他又立马变得疑惑不解起来,吸了一口凉气之后看着劳伦斯说道: 「您要花钱买回土地?这...恕我直言,您就算把国库里的钱全拿出来买地,恐怕连阿雅克肖城郊都买不下来。」 「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会有人给我们送来的。」 劳伦斯不在乎地摇摇头说道,关于如何筹措到这样一笔巨额资金,他心里已经有了个方案。 「送来...?您是说法国人?」 作为科西嘉政府高层,科杰罗也知道科西嘉共和国很快就会承认路易十五为科西嘉国王,于是仍然担忧地说道: 「法国政府也不可能给科西嘉如此大的一笔财政补助,您真的有把握吗?」 面对科杰罗的质疑,劳伦斯只是摆摆手说道: 「谁告诉你是法国政府给我们送钱来了?」 「不是法国政府...?」科杰罗变得茫然起来,完全不知道还有哪方势力能够拿出如此大的一笔资金交到科西嘉人手上。 正当科杰罗茫然不解之时,书房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只见是安娜缓缓走了进来,对着劳伦斯微微鞠躬之后说道: 「抱歉打扰了,先生,但是舒瓦瑟尔公爵和法兰西的船队就快抵达阿雅克肖了,您需要提前准备去迎接他们吗?」 劳伦斯点点头,随后和科杰罗先生同时站起身,两人互相握手以示这次会面暂时结束。 握着科杰罗的右手,劳伦斯低声对他说道: 「土地的问题可以暂时搁置,但是税制改革的草桉我希望财政部能尽快拿给我。」 科杰罗先生听罢赶紧严肃认真地点头答应下来,尽管劳伦斯的用词是「希望」,但是话语之间无疑是对自己下了死命令。 走出总督府后,科杰罗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刚刚和那位强硬的波拿巴总督交流实在是有一种窒息感。 「只是...」 走在半路的科杰罗忍不住掏出了自己的备忘录又看了两遍,随后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总督府,自言自语着说道: 「如果这项改革真的能成功,科西嘉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贫穷了。」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农税改革(下)免费阅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舒瓦瑟尔公爵来访 一望无际的大海总是让人心安,对吧,少校。」 地中海上,一支悬挂着鸢尾花旗的舰队正朝着阿雅克肖平稳航行着。 舰队的旗舰,一艘高大的三桅帆船上,舒瓦瑟尔公爵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蔚蓝的大海,对他身旁的一名少校军官感慨着。 对于常年深居在凡尔赛宫的舒瓦瑟尔公爵来说,这样出海的机会确实难得。 少校军官则一丝不苟地点点头,望着远处朦朦胧胧的阿雅克肖城的轮廓,随口说道: 「公爵大人,我们马上就要抵达那处小渔港了。」 这军官的语气中毫不掩饰对落后的科西嘉的鄙夷,同时也夹杂着几分厌恶,因为他将作为法国在科西嘉驻军的指挥官长久地待在这蛮夷之地。 「小渔港...呵呵」 舒瓦瑟尔公爵听出来了少校军官的抱怨,挥挥手笑着说道: 「如果把阿雅克肖交给英国人,要不了多长时间那儿可就不是小渔港咯。」 「是,我明白。」 军官严肃说道,知道舒瓦瑟尔公爵这是在劝告自己好好接受这份职责,毕竟科西嘉对法国来说是一处地理位置相当重要的战略要地。 「不过说起英国老...」 舒瓦瑟尔公爵的表情凝重了几分,看着阿雅克肖的方向说道: 「那个波拿巴倒是搞出来不小的动静,难怪前几天英格兰特使一直邀请我共进晚餐,看来是想试探法国对科西嘉的态度。」 少校军官在先前也得知了劳伦斯·波拿巴在阿雅克肖对英国人的处置,不论是火烧英军舰还是处死投降军官的行为,都让这军官很是震惊。 不过作为一个法国人,尤其是法国军人,这军官还是在暗中对劳伦斯的行为很是赞赏,毕竟能看到英国老吃瘪就是一件大好事。 这也让少校军官对那位还未谋面的波拿巴总督有了几分好感。 「那您是怎么表态的?」 军官顺着舒瓦瑟尔公爵的话语问道。 只见舒瓦瑟尔公爵不在意地哼了一声,似乎想起了那位英国特使的嘴脸,摆手说道: 「我直接和他说了,如果他想和那个波拿巴坐上谈判桌,我会相当欢迎。但如果英国军队想要登上科西嘉,那就等着和法军交火吧。」 少校深有顾虑地看了一眼舒瓦瑟尔公爵,几乎每个法军军官都知道这位陆军大臣可是积极主战派,他可不会对英国老有丝毫妥协。 英国人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没有直接对科西嘉发动报复进攻,而是先行让驻法特使试探法国人对科西嘉的态度。 尽管此时的英国也不怕和法国再来一场七年战争,但是大国博弈毕竟不是过家家,如果没有直接的利益驱动,英国人也不愿意再次陷入战争的泥潭。 「话说回来」 舒瓦瑟尔公爵忽然眯起眼睛,看了看科西嘉岛的方向,舔着嘴唇说道: 「劳伦斯·波拿巴估计是算准了法兰西会成为科西嘉坚实的后盾才敢对那些英国人下手。」 「也就是说他利用了我们。」军官皱着眉头说道。 「无妨,无妨」 舒瓦瑟尔公爵并没有对劳伦斯的这些小算计恼怒,而是不在意地缓缓说道: 「他从法兰西身上赚得的好处,只会在之后的谈判中全部吐出来。」 「原来是这样。」 军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舒瓦瑟尔公爵算是帮劳伦斯解决了英国人这个大麻烦,那么在谈判中劳伦斯必然会因为这个而做出让步。 当然,舒瓦瑟尔公爵没有想到的是,关于这项让步的内容,劳伦斯早已经准备好了。 ...... 4月15日的下午,劳伦斯率领着胸甲骑兵队等候在阿雅克肖港,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能够隐约看见法兰西船队的桅杆。 码头上的欢迎仪式规格很高,周遭的街区都被列为了管制区域并装饰上了科西嘉国旗与法兰西鸢尾花旗,劳伦斯也亲自率领着巡逻队的众人前来迎接。 马背上的劳伦斯注视着海面上的船队缓缓朝着这里靠近,随口对身旁的老肖恩打趣道: 「现在我倒是能理解保利当时迎接威廉·皮特时是什么心情了。」 老肖恩尴尬地笑了笑,挠着脑袋说道: 「您当然和保利不同,他那是出卖国家与人民,您...您不一样。」 劳伦斯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如果把时间定格在1770年,恐怕历史书也会把自己列为谋权篡位、把国家出卖给法国的小人。 不过劳伦斯也不在乎这些后人的评价,那毕竟是身后之事。 对他来说,如何保全科西嘉的存在以及提高科西嘉人民的福祉,这才是目前最为要紧之事。 ......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法兰西的船队终于在阿雅克肖港靠岸。 舒瓦瑟尔公爵在随从的簇拥下从甲板走下,扭头看了看荒凉的四周,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如果这里就是全科西嘉最繁华的城镇,那么舒瓦瑟尔公爵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科西嘉的贫困水平。 「好罢,至少这里没有想象中的恶臭味。」 舒瓦瑟尔公爵耸耸肩,如是安慰着自己。 「很荣幸再次见到您,公爵阁下。」 劳伦斯露出一副无可挑剔的微笑,翻身踩着马蹬从马背上跳下,走上去微微鞠躬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眯着眼睛看了看劳伦斯,以平等的礼节向劳伦斯鞠躬回礼,微笑说道: 「差点忘了,现在得称你为波拿巴总督了,对吧?」 劳伦斯笑着摊摊手,早在两周之前的那场政变过后,他就写信告知了舒瓦瑟尔公爵有关科西嘉的现况。 两人经过一阵寒暄和客套之后,舒瓦瑟尔公爵对着身后的那名少校军官招了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随后对劳伦斯介绍道: 「这位是…应该说即将是,法兰西在科西嘉守备部队的指挥官,让·马蒂尔·菲利贝尔·塞律里埃。」 军官走上前对劳伦斯敬礼,用流利的意大利语说道: 「波拿巴总督,您叫我让·塞律里埃或是塞律里埃就好。」 「塞律里埃?」 劳伦斯很是讶异地看了看眼前的军官,实在没想到能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 让·马蒂尔·菲利贝尔·塞律里埃,历史上法兰西第一帝国的二十六位帝国元帅之一。 尽管比起贝尔蒂埃、达武、缪拉这些战功赫赫的帝国元帅,塞律里埃显得十分平凡,但他也有着不俗的过人之处:那便是良好的管理才能与敏锐的政治意识。 历史上的塞律里埃直到大革命之前都只是一位普通的上尉,在投身大革命之后,因为他在一系列的政治站队中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很快便晋升到了准将,并在追随拿破仑的过程中被晋升为帝国元帅。 劳伦斯低头看了看塞律里埃袖口上的缎带,上面图桉表明他此时是一名少校军官。 而在劳伦斯的记忆中,历史上的塞律里埃就是在1770年被调往科西嘉守备部队任职,只不过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中尉。 在如今的时间线里,塞律里埃又以守备部队少校指挥官的身份来到了科西嘉,在劳伦斯看来这不仅仅是个巧合,应该是塞律里埃确实符合这个职位的要求。 至少因为他说的那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就比其他军官更具优势。 「向你致以热烈的欢迎,塞律里埃少校。」 劳伦斯微笑着等待塞律里埃敬礼完毕,随后同他握手说道。 相较于一个完全陌生的驻军指挥官,劳伦斯当然更乐于看见一个自己所熟悉的历史人物来到科西嘉。 因为这意味着自己与其沟通,交流之时都会轻松许多。 甚至,凭借着对这些人的了解,当劳伦斯想要控制他们之时,事情无疑也会变得容易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舒瓦瑟尔公爵来访免费阅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国家白银公司(上) 塞律里埃少校在和劳伦斯敬礼问好之后便很识趣地退到了后方,将中心位置留给舒瓦瑟尔公爵和劳伦斯两人。 而站在劳伦斯身前的舒瓦瑟尔公爵则继续扭头观望着四周,但他的目光很快就停留在了港口里的一艘舰船上。 只见那舰船的船身上满是乌黑的伤损痕迹,只有极少块的面积上露出了正常的深橡木色。 就连甲板上本应耸立着的三根桅杆也因烈火灼烧被拆卸了下来,导致甲板上光秃秃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在这样的损伤下,甚至让人觉得它还能漂浮在海面上就是个奇迹了。 「啧啧...这就是那艘英国军舰吧。」 舒瓦瑟尔公爵看着如同一块大号焦炭的合理号,唏嘘不已地摇头说道。 劳伦斯也把目光聚焦在合理号上,微笑着点点头。 别看合理号表面上受损的如此严重,但是格罗索在亲自检查了它的内部结构之后,还是确认主体结构没有受损,因此修复起来并没有特别困难。 当然,鉴于科西嘉目前入不敷出的财政状况,再加上暂时也没有提升海军实力的刚需,劳伦斯也只得将修复合理号的事宜搁置下来,把这艘战舰封存在港口里准备日后再议。 「多好的一艘战舰呐,在三级舰里也是典范一般的存在。」 舒瓦瑟尔公爵摇着脑袋,似是有意而又无意地说道: 「英国老损失了这样一艘战舰以及还有上面那些经验丰富的水兵,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呐。」 劳伦斯听罢,面不改色地瞥了一眼舒瓦瑟尔公爵,暗暗感慨这位公爵果然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一上来便给自己下套,来了一个下马威。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劳伦斯敢于火烧合理号并处刑英国军官的行为,本质上是一种狐假虎威,正是有着法国在背后给科西嘉撑腰,劳伦斯才会做出如此激进而又得民心的决策。 而舒瓦瑟尔公爵的这番话语无疑就是在找劳伦斯讨要回报了,毕竟法兰西愿意为科西嘉挡下英国人的大部分压力可不是因为好心。 「我想也是,英国老估计气炸了吧。」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道,这句话也是暗示了自己接受了法国人的好处,会在后续的谈判中进行让步,随后补充说道: 「公爵阁下,这里喧闹,还请随我前往总督府,我为您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舒瓦瑟尔公爵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但却摆了摆手,笑意吟吟地说道: 「宴会就免了罢,相较于用食物塞饱肚子,还是和波拿巴总督这样开明优秀的年轻人交谈更能让我的精神得到满足。」 劳伦斯瞥了一眼舒瓦瑟尔公爵,感慨他果然和历史记载一样是个急性子,这才刚刚抵达科西嘉就急着和自己进行谈判。 不过既然舒瓦瑟尔公爵如此要求了,劳伦斯也乐意奉陪,在吩咐完老肖恩和亚安接待好其余的法国来客后,两人便坐上马车前往总督府。 回到总督府后,由于这场会面只有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二人,并且不是一场有书记官记录的正式谈判,所以就直接在劳伦斯的书房之中进行了。 两人在入座之后都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先心平气和地品尝着安娜端进来的热茶,同时在心中默默准备着接下来的交锋策略。 尽管这不是一场正式谈判,但是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都很清楚,后续的那些繁琐的谈判所讨论的,都不过的是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真正的重大问题,反而是会在这场私人会面中得到解决。 「咳咳...」 舒瓦瑟尔公爵端起茶杯将所剩无几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将茶杯放到一边,清了清嗓子说道: 「波拿巴总督,趁着这个机会,不如我们聊聊科西嘉王冠的事吧。」 「当然,您想聊什么呢?」 劳伦斯彬彬有礼地伸手示意舒瓦瑟尔公爵继续说下去。 「上一次我们会面时,也就是在马尔博夫伯爵的庄园里的那次...」 舒瓦瑟尔公爵揉着太阳穴回忆着说道: 「我记得我们在科西嘉的自治权问题达成了一致,只不过...路易国王对这项决议并不满意,您能理解吧,作为国王当然需要或多或少地治理这个国家才可以。」 「自治权...」 劳伦斯皱眉看着舒瓦瑟尔公爵,路易十五不满意的事多半也只是个说辞而已,本质上还是舒瓦瑟尔公爵想趁着英国人与科西嘉结仇来逼迫劳伦斯让步。 「我当然能理解路易国王的想法,那么路易国王需要什么呢?」 劳伦斯尽管是在询问舒瓦瑟尔公爵,但其实这个答桉劳伦斯自己早就猜出来了。 法国人对于科西嘉这样一块教育落后,语言文化不通的烂地,短时间内都不会有直接统治的意愿,那么法国人想要什么就很清楚了。 「钱财。」 舒瓦瑟尔公爵笑着说道: 「或者是税收,科西嘉的税收需要有一定比例上交给国王,以彰显国王对这片土地的统治权。」 劳伦斯默默地看着舒瓦瑟尔公爵,心中暗叹果然是来要钱的。 尽管科西嘉已然十分贫穷,但是法国人反正给予了科西嘉充分的政治自治权,说白了,就是让科西嘉人自生自灭。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法国人对科西嘉人民的剥削导致了什么问题,法国人也不需要为此付出额外精力来治理,因为烂摊子都会丢给劳伦斯来收拾。 「我得告诉您,就在刚刚我还在与科西嘉财政部长讨论税收的问题。」 劳伦斯严肃地看着舒瓦瑟尔公爵说道: 「科西嘉的人民承受不起这又一笔的赋税负担。」 「也许吧,但是民众嘛,那些农民们省吃俭用一段时间就能把这部分赋税省出来了。」 舒瓦瑟尔公爵无视了劳伦斯的直视,不在乎地说道: 「每个科西嘉人每天少吃一个面包,也就仅此而已嘛。」 「大部分科西嘉人每天都吃不到一个面包。」 劳伦斯沉声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耸了耸肩,但没有说话,很明显他并不接受劳伦斯的这个理由。 书房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舒瓦瑟尔公爵的脸色也僵了几分。 眼看着双方的谈判陷入僵局,劳伦斯忽然抬头盯着舒瓦瑟尔公爵说道: 「或许我有另一个方案。」 「另一个方案?」 舒瓦瑟尔公爵皱眉问道,他可不觉得科西嘉岛上除了税收还有什么能为法兰西提供钱财。 「您可能知道,阿雅克肖东南方的深山里,有一座银矿。」 劳伦斯起身将挂在墙上的科西嘉地图取下,指着阿雅克肖东南方对舒瓦瑟尔公爵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来劳伦斯是准备用这座银矿的部分收益代替上交的税收,于是略有满意地说道: 「我确实听说过,而且是一座富矿吧,撒丁王国想入侵科西嘉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只不过...」 舒瓦瑟尔公爵说着,脸色出现了几分迟疑,补充说道: 「我还听说那座银矿开发的极为缓慢,周边的道路设施很差,科西嘉的劳动力也不足,估计大规模开采还需要很久吧?」 劳伦斯点点头,舒瓦瑟尔公爵也不愧是掌控着法国的对外政策之人,对于偏远的科西嘉的银矿情况都如此清楚。 「您说的没错,但这确实是一项相当划算的投资。」劳伦斯用手划着地图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来了几分兴趣,舔着嘴唇问道: 「波拿巴总督,您准备怎么做?」 劳伦斯正视着舒瓦瑟尔公爵,对于这个问题他早有准备,于是沉声说道: 「我会以阿雅克肖银矿成立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由科西嘉政府持有51%的股权,剩下的49%股权由法兰西王室持有。」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国家白银公司(上)免费阅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国家白银公司(下) 成立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 舒瓦瑟尔公爵皱眉看着劳伦斯,尽管劳伦斯提出的股权对半分配瞬间吸引了舒瓦瑟尔公爵,但是在科西嘉这样的贫困之地成立一家公司还是让舒瓦瑟尔公爵感到非常奇怪。 受限于传统且落后的生产关系,全科西嘉就没有几家公司存在,仅有的那几家公司也都是位于阿雅克肖且从事海外贸易,为了与贸易对象接轨才成立的。 尽管感到很奇怪,舒瓦瑟尔公爵还是细细揣摩着劳伦斯的提议。 劳伦斯所要求的科西嘉政府持有51%的股权无疑是想要绝对控股,以达到对银矿的完全经营权。 对此舒瓦瑟尔公爵并不在意,法兰西只要能拿到一半的利润就行,参与银矿的开发反而需要额外的投资来帮助科西嘉人。 而如果只是瓜分利润的话,法国人只需要派出少许的审计人员进驻国家白银公司即可。 「有点意思。」 舒瓦瑟尔公爵不停摸着下巴,显然对劳伦斯的提议很感兴趣,但还是有几分顾虑地问道: 「不过有必要在科西嘉成立公司吗?以科西嘉的国情,当然是让农民们来矿山服徭役更为经济可行,你总不至于雇佣专门的矿工吧?」 「倒不是劳动力的问题。」 劳伦斯掰着手指说道,他手下可还有一千多英国和撒丁王国的战俘,尽管这两国肯定会试图与劳伦斯谈判以赎回这些士兵,但是只要谈判流程拖得够久,他们就能为科西嘉工作很长一段时间了。 舒瓦瑟尔公爵揉了揉脑袋,对于财务上的问题他也并不精通,想了一会儿之后也没个答桉,于是直接问道: 「那你是为了...?」 「您刚刚也说了,银矿目前开发的极为缓慢,甚至连矿井都没有几道。」 劳伦斯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在地图上银矿的位置画了个圈,说道: 「包括在深山里伐林开路,建造房屋,为工人运输物资,甚至还有矿山里驻军的维持,这可都是一大笔先期投入。」 「嗯...没错。」 舒瓦瑟尔公爵瞥了一眼地图,那处银矿确实处在深山之中,想要进行开发无疑要先把周遭的基础设施进行完善,这确实需要一大笔启动资金。 而靠着科西嘉政府本身自然是拿不出如此大的一笔钱财了。 「也就是说,波拿巴总督,你想要一笔投资?」 舒瓦瑟尔公爵点点头,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但却摇头否决道: 「但是,在连一块矿石都没看见的情况下,我想王室不会很乐意进行投资的。」 劳伦斯笑着点点头,他本来就没想从法国王室那里得到启动资金,而且即使王室愿意投资,数额也不会太高,反而还会改变劳伦斯所设计的股权结构。 于是劳伦斯早有预料地说道: 「当然,我能理解,毕竟将大把的利弗尔银币丢在科西嘉的深山里,这听起来就不很明智。」 「哦?那你想要从哪里得到投资?」 舒瓦瑟尔公爵见劳伦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禁好奇地问道。 劳伦斯看着舒瓦瑟尔公爵的眼睛,缓缓说道: 「巴黎证券交易所。」 「巴黎证券交易所?嘶...」 舒瓦瑟尔公爵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劳伦斯的目的,以及为何要特意成立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了。 巴黎证交所成立于1724年,是法国人在认识到世界最早的证交所,阿姆斯特丹证交所对金融业发展的巨大助力之后选择设立的。 在这几十年时间的发展下,巴黎证交所也俨然成为了巴黎乃至于全法国,每日财富流量最大的一处设施。 而这个时候舒瓦瑟尔公爵也终于明白了劳伦斯的用意,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一旦在巴黎证交所上市发行股票: 凭借着它科西嘉官方政府以及法兰西王室的股东背景,再加上阿雅克肖银矿这个实打实的固定资产,没有人会怀疑它的经营稳定性,这会是一支风险极低的股票。 更别提阿雅克肖银矿现在可是处于一片百废待兴的状态,几乎没有得到开发,这意味着国家白银公司的股价还有着相当大的上涨空间,国家白银的股票也无疑会成为一支看涨股票。 巴黎证交所里那些头脑精明的投资者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一点,届时,不论是寻求高额利润的投机分子,还是寻求资产保值的商人们,甚至是手中有大笔闲钱的贵族和教士们,他们都会加入到争相竞购股票的队伍之中。 「原来如此,巴黎里面可有不少富得流油的人,只要他们聚在一起给国家白银投资...」 舒瓦瑟尔公爵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劳伦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除了政治军事之外,还对财政涉猎如此之深。 「不过,公爵阁下,我虽然对巴黎不甚了解,但是一家公司想要在巴黎证交所发行股票应该是有严格的规定限制吧?」 劳伦斯忽然笑着对舒瓦瑟尔公爵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皱眉点头表示没错,巴黎证交所成立的时间毕竟只有四十多年,对于各种金融行为也都采取了比较保守的措施和态度。 劳伦斯又故意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说道: 「而且,国家白银公司严格来说可是一家外国公司,甚至是刚刚在我们两人之间口头成立的,想要在巴黎证交所上市估计困难重重啊。」 舒瓦瑟尔公爵眯起了眼睛,将身子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露出一抹微笑看着劳伦斯,说道: 「确实如此,如果按照流程走,还需要先和银行达成协议,银行与证交所又有一大堆程序要走,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波拿巴总督,你是想要...?」 劳伦斯也同样露出微笑,耸肩说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对于大名鼎鼎的舒瓦瑟尔公爵来说,对巴黎证交所施加一下影响力不是什么问题吧?毕竟法国王室也攥着半个国家白银公司呢。」 舒瓦瑟尔公爵的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这时他也知道劳伦斯为何会如此大方地直接将49%的股权直接送出来了,国家白银公司想在法国的金融市场活动,自然是需要一些额外代价的。 于是舒瓦瑟尔公爵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 「哦,巴黎证交所的规矩确实有些死板了,偶尔的变通我想是没有问题的。」 见舒瓦瑟尔公爵干净利落地答应下来,劳伦斯也满意地笑了笑,暗自感慨着: 「这种事如果放在后世,那便是妥妥的金融丑闻了吧。」 而舒瓦瑟尔公爵说罢便主动站起身,很是轻松地抖了抖衣物,洋溢着笑容说道: 「啊,和您这样的青年才俊交谈真是让我心情愉悦,希望您的宴会还没结束,一起去喝几杯白兰地?」 「当然。」 劳伦斯微笑看着舒瓦瑟尔公爵,看着他那满脸的笑容,不禁暗暗想道: 「希望这位公爵阁下在几个月后还能笑得出来吧。」 除了劳伦斯本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想在巴黎证交所得到的,根本不是阿雅克肖银矿的启动资金。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国家白银公司(下)免费阅读.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教权须于公权之下 1770年4月20日,舒瓦瑟尔公爵到访的第五天。 随着舒瓦瑟尔公爵以及法兰西驻军的到来,科西嘉不论是内部还是外部的局势也都安定了许多。 劳伦斯在昨日接到北方军团的报告,说热那亚人已经在着手进行撤退,看来是准备彻底放弃科西嘉了,估计是法国陆军在热那亚本土施压的结果。 除此之外,由于热那亚的本土几乎是包含在撒丁王国领土里面,所以法军的这次威慑行动无疑也影响到了撒丁王国。 劳伦斯之前在博尼法乔击溃的那支撒丁军,他们在重整旗鼓之后就一直留在科西嘉南部等待机会,如今也十分干脆地撤出了科西嘉岛。 至于英国人,尽管塞律里埃少校率领的科西嘉守备部队只有两千多人,但也形成了不小的威慑,使得英国人这段时间也没有直接来科西嘉找劳伦斯的麻烦,看来是准备日后在谈判桌上解决问题了。 虽然这样的安定环境是来源于法国人的保护,但劳伦斯也清楚,这样仰仗法兰西庇护的状态不能长久下去,必须趁着目前稳定的环境尽快提升科西嘉自身的国力。 至于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的谈判,在4月15日,舒瓦瑟尔公爵抵达的当天,他便与劳伦斯就国家白银公司的事宜达成了一致,对于他来说,这无疑是这次来到科西嘉的最大收获。 在舒瓦瑟尔公爵看来,只要劳伦斯在巴黎证交所的融资顺利进行,那么阿雅克肖银矿很快就能走上正轨,这样法国得到的收益可比他原本预想的那些微薄的税收好上许多。 双方在这件要事上达成一致之后,接下来的数天里所讨论的便是十分常规而琐碎的,关于成立科西嘉王国的流程了。 而在这些事项上,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早在土伦之时就在许多根本问题上形成了协议,现在所商讨谈判的,大都是些礼仪和法理上的东西。 比如路易十五加冕为科西嘉国王的典礼该在哪里举行,需不需要设置一个象征性的科西嘉王宫,劳伦斯该以什么身份出席加冕典礼等等这一类问题。 真正涉及到国家大事的问题,由于舒瓦瑟尔公爵已经答应给予科西嘉人自治权,所以这些问题也不会由法国人来指手画脚。 ...... 「波拿巴总督,很高兴我们在加冕地点上达成一致,届时应该会在凡尔赛宫,也可能是杜尹勒里宫内举行加冕典礼。」 总督府的礼堂内,舒瓦瑟尔公爵提笔在议程表上划了几笔,表示这一项议程得到解决,随后开口说道: 「那么接下来要讨论的,是为路易国王加冕的人选了。」 劳伦斯点点头,尽管法国经常被称为天主教大孝子,但是在加冕王冠这种仪式性极强的事项上,还是需要一位教会的代表人物为其加冕。 「那么您的人选是?」劳伦斯直接问道。 「虽然说以路易国王的地位,为其加冕的应该是一位枢机主教...」 舒瓦瑟尔公爵翻看着手上的文件说道: 「但既然加冕的是科西嘉王冠,我想还是需要由科西嘉大主教为其进行。」 「科西嘉主教...」 劳伦斯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艾科拜尔主教的身影,他至今仍然与其他议员一样被劳伦斯软禁在总督府内。 在科西嘉王国正式成立之前,劳伦斯都不准备解除对议员们和艾科拜尔主教的软禁。 「科西嘉主教就在总督府内,您需要见他吗?」 劳伦斯对舒瓦瑟尔公爵问道。 而舒瓦瑟尔公爵看了看大摆钟上的时间,皱眉摆手说道: 「算了吧,您帮我通告他就好。除了教皇,没有哪位神职人员会拒绝给法兰西国王加冕,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舒瓦瑟尔公爵说的确实没错,这个时代的教士可不是什么清心寡欲,潜心向圣之辈,教士阶级在三十年战争之后就逐渐丧失了神权地位,但是世俗地位却在逐渐提高。 他们也十分乐意且积极地参与到国家的经济和政治之中,比如艾科拜尔主教就担任着科西嘉议会的议长,甚至在路易十五年幼时,法国的红衣主教弗勒里就曾以摄政的形式控制法国政治将近二十年之久。 对于艾科拜尔主教来说,为路易十五加冕可是一个把自己曝光在法国上层社会面前的绝好机会,他如果想脱离科西嘉这片落后贫穷之地,这个机会是必须要抓住的。 而劳伦斯听罢,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既然舒瓦瑟尔公爵不准备直接和艾科拜尔主教沟通,那么留给自己的操作空间可就很大了。 「当然,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劳伦斯微笑着点头应答道。 ...... 在与舒瓦瑟尔公爵的谈判结束之后,安娜凑到劳伦斯的耳边轻声说道: 「先生,财政部部长科杰罗先生说要见您。」 「科杰罗?让他去书房见我吧。」 劳伦斯听到科杰罗要见自己,大概猜到应该是自己要求财政部编纂的税制改革草桉完成了,于是和舒瓦瑟尔公爵打了个招呼后就先行离开了。 几分钟过后,劳伦斯在书房里见到了精神不振,皮肤枯黄的科杰罗先生,看来他这几天为了编纂那草桉也是没睡上几天好觉。 「波拿巴总督,午安。」 科杰罗咧嘴笑了笑说道,将手上一份厚重的文书递给了劳伦斯,文书上还附带了一页纸的摘要,方便劳伦斯快速 劳伦斯也不免赞许地点点头,能够在短短五天时间内就把草桉提交给自己,这位科杰罗先生还是有些能力的。 随后劳伦斯直接拿起那张摘要看了起来,尽管那文书编纂的很是厚重,但大多数都是复杂的法律条款。 而劳伦斯对科杰罗的指示其实很简单,就是取消人头税改征田地税,这与东方历史上为人所知的摊丁入亩很是相似。 「嗯...不错。」 劳伦斯看着那页摘要上,满满一页纸都是科杰罗根据科西嘉国情所计算出的新的税率和税基,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科杰罗见劳伦斯面露满意的神色也连忙松了一口气,试探性地问道: 「那么您要把这项草桉提交给议会讨论吗?」 「没那个必要。」 劳伦斯摆摆头说道: 「我需要它立刻在某个地区进行实验性的施行,在试验的结果中进一步修正这部草桉,等到这部草桉完全成熟之后再推向全科西嘉。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你组织人手进行全科西嘉的土地丈量以及人口清算,为日后推进改革做准备。」 科杰罗先生很是意外地看着劳伦斯,心想这位波拿巴总督原来还是很理性的,没有上来就冒进地把这项草桉在全科西嘉实施,这一套连续的措施已经十分缜密了。 「那么您准备在哪里施行呢?」 但科杰罗仍然有些犹豫地问道,在他看来,不论在哪个地区实施,都无疑会受到那个地区地主们的强烈反对。 而对于这个问题,劳伦斯也早有答桉,直接说道: 「阿雅克肖城郊的东部区域。」 「城郊的东部...?」科杰罗愣了愣,随后赶紧说道: 「可是那里大部分都是修道院的土地啊,教士们本就不用交税的。」 「从现在开始,他们需要纳税了。」劳伦斯像是诉说着既定事实一般坚定地说道。 「但...」 科杰罗还是很不放心,继续劝阻道: 「他们是教会,教会本就有权力不交税的。」 「但我说了,他们现在没有这项权力了。」 劳伦斯瞥了一眼科杰罗说道: 「请你记住,科杰罗先生,我们是公权,他们是教权。在科西嘉,公权是凌驾于教权之上的。」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教权须于公权之下免费阅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上的神与地上的国,哪个更重要? 公权凌驾于教权...」 科杰罗先生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劳伦斯的决断中缓过神来,如果劳伦斯这话是在中世纪说出来,那么第二天早上就能接到教廷的绝罚判决。 虽说十八世纪末的教廷早已经没有了这种生杀大权,但是教士作为一个相当具有影响力的阶层,也不可能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由劳伦斯宰割。 这也是为什么科杰罗先生始终先要劝阻劳伦斯,作为这项草桉的编纂者,科杰罗可以说是和劳伦斯的改革紧紧绑在了一起。 他可不希望自己因为劳伦斯的激进行为而受到教士与地主们的敌对。 只是当科杰罗看到劳伦斯那不容置否的表情之后,也只得无奈地放弃了说服劳伦斯的想法,咬咬牙把自己和劳伦斯放在了同一艘船上。 「我明白了,总督大人...」 科杰罗先生叹了口气,熟练地安排道: 「本来在四月份是有一次征税,但是因为您的...继任行为,导致这次征税只能延迟到五月初了,我想可以在这次征税中试验新的税制。」 劳伦斯微微点头,现在距离五月初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向教士们还有阿雅克肖东城郊的地主们推行新的税制了。 「好的,我会尽快安排完毕,另外您所说的丈量土地与清查人口的事,我认为需要先在财政部内做一次可行性研究,之后再向您汇报。」 在接受了自己完全加入到劳伦斯的这次改革中后,科杰罗先生也立刻变得干练起来,一边在自己的备忘录上飞速记载着,一边对劳伦斯说道: 「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劳伦斯低头沉思片刻,考虑着这个过程中存在的纰漏。 如果说还有哪里让劳伦斯心存顾虑,那便是财政部官员执行自己命令时的行政效率了。 尽管作为部长的科杰罗先生无疑会全心全意地听从自己,但是他的手下,他手下的手下,在执行这些命令时难免会出现政策变形的问题。 甚至,在面对那些地主与教士们的时候,这些基层的税吏和公职人员也极有可能受到他们的威胁或是贿赂,导致劳伦斯的这些改革在执行层面变成一纸空文,甚至反而成为基层小吏牟利的工具。 「真正的实务改革可不像游戏里那样点一下鼠标就完成了啊。」 劳伦斯自顾自地苦笑两声,随后对着科杰罗说道: 「科杰罗先生,请您告诉您的属下,这次征税行动将会有巡逻队的士兵陪同,请他们做好准备。」 「巡逻队的士兵?」 科杰罗脑子一转就反应过来了,哪个阿雅克肖人不知道现在的巡逻队可以说是波拿巴总督的私人武装,那么劳伦斯派出巡逻队随行的意思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当然,我会告诉他们的,保证这次征税万无一失。」 科杰罗将额头上的几滴冷汗擦去,随后连声对劳伦斯保证道,同时下定决心回到部里之后一定要让那群税吏崽子们把手放干净点。 毕竟在先前十几年的征税中,那些负责税收的官员的双手可都是沾满了油水。 待到科杰罗先生离开之后,劳伦斯先是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扶额思考了良久。 他这次忽然拿教士们开刀自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综合考虑到了教士与地主两个阶层的现状之后所做出的决定。 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早在今天舒瓦瑟尔公爵指定艾科拜尔主教为路易十五加冕之前,劳伦斯便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艾科拜尔主教对这次加冕机会也必然是极为渴望,在他的眼中,相较于这个宝贵的机会,劳伦斯所推行的税制改革无疑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只要他这位科西嘉大主教站在了劳伦斯一侧,那其余教士们的怨言也就不足为虑了。 「安娜!」 劳伦斯对着自己的秘书高声喊道: 「让卫兵把艾科拜尔主教带来见我。」 ...... 「哦呵呵...波拿巴总督。」 几分钟后,艾科拜尔主教便满脸陪笑地坐在了劳伦斯面前,以为自己终于能脱离软禁了。 由于从4月1日起就没有离开过总督府,他身上甚至还穿着那身象征着主教身份的紫色教袍,只是脸上的表情早已没有了当时在议会里的那般庄严肃穆,反倒是挂着讨好的笑容。 劳伦斯也微笑着和艾科拜尔主教对视了一眼,没有与他废话,直接将桌上的那份税制改革草桉的摘要递给了他。 艾科拜尔主教有些疑惑地接过摘要,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夹在鼻子上,认真地看了起来。 「哦...上帝呐。」 艾科拜尔主教一边吸着冷气,一边连连点头说道: 「这可真是一个有魄力的改革方案。」 在这个时代能当上主教的,神学知识不一定有多深厚,但必然有着不错的经济头脑和政治嗅觉,毕竟他们管理教区和经营一家公司实际上没什么两样。 这就和劳伦斯前世里,某些成为商业集团的寺院是一个道理。 艾科拜尔主教因此也很快看出来劳伦斯这项改革的目的是什么了。 只不过让他非常不解的是,劳伦斯为何会把这份摘要给自己看,毕竟税收制度再怎么变化,也收不到他们这些上帝的忠实仆人的头上。 劳伦斯从艾科拜尔主教手里接回这份摘要,然后保持微笑地说道: 「这项改革将会在某个地区进行试验性施行,我决定将这个地区定为阿雅克肖东城郊。」 「东城郊?」 艾科拜尔主教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几分,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陪笑说道: 「波拿巴总督,那里大部分都是修道院的田地,没有多少是农民的,您在那儿试验的话恐怕收不到什么效果啊。」 「哦?为什么收不到效果呢?」劳伦斯紧盯着艾科拜尔主教,笑意不变地明知故问道。 「呵呵呵...那里属于农民和地主的田地都很少嘛。」 艾科拜尔主教强撑着说道: 「至于修道院的田地,上面的收成都是要供奉给上帝的。您知道的,上帝为我们带来作物的种子,让我们的作物萌芽,让我们的作物丰收。那些收成是卑微的我们作为仆人为我们的主献上的一点可怜的回报而已,千百年的规矩都是如此。」 「给上帝的供奉是吗?」 「没错。」艾科拜尔主教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点头说道。 「那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劳伦斯渐渐收敛了笑容,靠在椅背上睥睨着艾科拜尔主教,缓缓说道: 「天上的神与地上的国,哪个更重要?」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上的神与地上的国,哪个更重要?免费阅读. 第一百四十章 教会的服从 天上...地上...呃...」 艾科拜尔主教茫然地看着劳伦斯,一时间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全然不知道劳伦斯突然问起这种棘手的问题是何用意。 不过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老主教,艾科拜尔还是很快冷静下来,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紫色教袍,对劳伦斯沉声说道: 「天父赋予了我们生命,我们都是他的子民,哪有孩子不优先侍奉父亲的道理呢?」 「也就是说您认为天上的神更重要。」 劳伦斯把玩着手上的鹅毛笔,似是不在意地随口说道: 「也许我该送您去见上帝,让您可以亲自侍奉我们的天父?」 一语既出,艾科拜尔主教霎时间脸色便一片苍白。 对于这个行事强硬的波拿巴总督,谁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行为。 尽管嘴上一直喊着侍奉上帝,但艾科拜尔主教可还没有准备好放弃他在人间的这些荣华富贵,恰恰相反,他这把老骨头可还天天想着如何更进一步,包揽更多的权势与财富。 「开个玩笑,您不用如此紧张。」 看着艾科拜尔主教苍白的脸色,劳伦斯轻笑着摆手说道: 「不过我倒是觉得,人间的事务也不比天堂的分量更轻吧?」 艾科拜尔主教揉着胸口,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加速的心跳平静下来,如劫后重生一般看着劳伦斯,喘着大气说道: 「天呐,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劳伦斯默不作声地看着艾科拜尔主教,又将那份摘要推给了他,沉声说道: 「鉴于科西嘉目前的财政处境,我需要各个修道院的土地一并适用征收田地税。」 「这...这怎么可以?!」 艾科拜尔主教连声惊呼道: 「您这样可是坏了千百年的规矩,如果主知道了科西嘉人连这点供奉都不愿意为他献上,他一定会为科西嘉降下惩罚!」 劳伦斯微微眯眼看着艾科拜尔主教,对于那些田地上产出的作物最后上了谁的餐桌也没有直接指出来,而是故作痛心地叹息说道: 「好吧,我早就知道主教您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一个不渝的上帝仆人,一位全心全意侍奉我主的门徒...」 艾科拜尔主教听着劳伦斯对自己一连串的溢美之词,虽然不明白这位总督到底想做什么,但还是满意地点起了脑袋。 只不过,劳伦斯的后半句话却让艾科拜尔主教瞬间愣在了原地: 「我想我也不应该拿那件世俗凡事来叨扰您侍奉上帝了。」 「那件世俗凡事?你说的是什么?」 艾科拜尔主教皱眉问道。 「哦,天呐,我差点忘了。」 劳伦斯拍了一下巴掌,露出一副愧疚的表情,连声说道: 「您应该也知道法国的路易国王将要成为科西嘉国王吧?」 「这...我确实知道,虽然是小道消息。」 艾科拜尔主教说着,顿时童孔一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段时间里劳伦斯也派人通过非官方的渠道将科西嘉王国即将成立的消息放了出去,同时也在民众中间隐秘地进行舆论引导,以使得民众们先行有心理准备。 也只有这样,当劳伦斯正式公布科西嘉王国成立之时,才不会引得有强烈的民意反弹。 如果保利与威廉·皮特谈判时也采取了这种做法,以他的威望配合大量的舆论引导,说不定还能赢得大部分民众的支持。 所以艾科拜尔主教知道这件事也并不奇怪,尽管他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一直抱有怀疑。 「法兰西那边想要指定您为路易国王加冕。」 劳伦斯看着艾科拜尔主教,很是可惜地叹气说道: 「不过您既然一心向圣,我想这种世俗事务就不要打扰您了,还是让法国人自己的枢机主教来吧。」 「等等...您说什么?!」 艾科拜尔主教的目光变得凝滞起来,一时间没有从劳伦斯的话语中反应过来。 而当他恢复过来之后,艾科拜尔主教立刻不顾礼节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劳伦斯的右手,激动地说道: 「您是说给法国国王加冕?我的天呐,一定是在凡尔赛宫吧,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全法兰西岛的公爵们和伯爵们都会出席,他们的夫人们也会打扮的花枝招展。哦对了,还有王家乐队,他们会不停地奏乐。而我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为路易国王涂圣油,最后把王冠戴在他那大脑袋上。」 艾科拜尔主教语无伦次地说着,已经沉浸在了一片幻想之中。 在这场仪式上,自己能见到法兰西最上层的名流们,甚至还能和那些枢机主教们坐在一张餐桌上用餐,只要能得到他们任何一人的一点提拔,自己就能永远离开这该死的科西嘉了。 「甚至更进一步的说,如果路易国王对自己很是赏识呢?他要是在教会里对自己美言几句...」 艾科拜尔主教想着,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紫色教袍,开始想象它变成红色的模样。 「咳咳...」 劳伦斯毫不留情地咳嗽两声打断了艾科拜尔主教不切实际的幻想,刻意强调说道: 「您说的没错,那场典礼绝对会是一番令人作呕的铺张和浪费,全是根部不必要的奢华布置,更别提还要和一群毫无教养的贵族们待在一起,您作为一个清心寡欲的教徒,厌恶这种场合很正常。」 艾科拜尔主教愣了愣,连忙在脸上堆满了笑容,舔舔嘴唇说道: 「等等,波拿巴总督,我是说...」 「唉,您不用说了。」 劳伦斯摆出一副「我能理解你」的表情,也站起身握着艾科拜尔主教的手说道: 「您不用担心我在法国代表那里说不过去,放心吧,我会帮您拒绝这个差事的,不用感谢我。」 「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艾科拜尔主教紧紧抓住劳伦斯的手,眼神在四处无助地游荡着,飞快地思考着该如何让劳伦斯答应自己前往法国为路易十五加冕。 就在这时,艾科拜尔主教瞥到了书桌上那份关于税制改革的摘要,也顿时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 「哈呵呵,波拿巴总督...」 艾科拜尔主教轻轻放开了劳伦斯的手,重新坐回座位里,嘴角都要弯到脸颊上了,笑意吟吟地说道: 「其实呢,我觉得作为上帝的仆人,也不能漠视人间的疾苦。毕竟我主是慈爱的,那么作为我主仆人的我们怎么能冷漠呢?」 「嗯...有道理。」劳伦斯看着艾科拜尔主教的表演,止不住地点头说道。 「关于您刚刚说的那个...对修道院征税的事。」 艾科拜尔主教主动将那份摘要拿过来,装模做样地看了一遍,用力地点头说道: 「税收嘛,就是将钱财聚集起来以为大家创造福祉,这可是典型的行善呐,我们教徒怎么能不参与这样的善事呢?哈哈...您说对吧?」 劳伦斯靠在椅背上翘着腿,很是满意地看着艾科拜尔主教,出声问道: 「这是您个人的见解呢?还是整个科西嘉教会的见解呢?」 艾科拜尔主教脑袋一转,立马严厉地回答道: 「哦!您这话说的,这些都是来自圣经的见解,每一个教徒都会这样想的。」 「那如果有教徒不这样想呢?」劳伦斯的脸色冷澹了几分,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那...」 艾科拜尔主教面对劳伦斯的追问,只得咬咬牙说道: 「那这位教徒一定是信仰不坚定,我必然会把他逐出教会,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人混进我们的行列之中。」 「好罢,艾科拜尔主教。」 劳伦斯微笑着伸手从他那里取回摘要,点头说道: 「既然你如此热忱于为大众造福,那么就得麻烦你为路易国王加冕了。」 「哦,当然,当然,我可乐意了。」 艾科拜尔主教难以抑制激动地连声答道。 「卫兵!送艾科拜尔主教回到他的住处。」 劳伦斯高声叫来门外的卫兵,同时最后对艾科拜尔主教警告道: 「哦对了,距离加冕典礼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您可得好好准备一下。」 「是是,我明白的。」 艾科拜尔主教深深地点头说道,明白劳伦斯这是在说:典礼开始之前的这段时间他随时可以把自己替换掉。 走在回住所的路上,艾科拜尔主教已经开始构思如何给各个修道院的院长写信,要求他们务必配合劳伦斯的征税工作。 而对于劳伦斯来说,在路易十五的加冕典礼完成之前,科西嘉岛上的教会势力已经是完全倒向自己一边了。 为您提供大神喜欢吃肥牛的《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四十章 教会的服从免费阅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国家秘密警察(上) 1770年4月16,阿雅克肖乌云密,连绵不断地下着牛毛细雨。 尽管乡下的农民们对这场如期而至的春雨都不禁喜笑颜,但对于阿雅克肖西城区的贫民们来,这场雨可就令人心情郁闷了。 大多数居住在贫民窟的市民们都没有固定的工,只能在阿雅克肖的大街小巷接些杂活体力活来维持生,这场终日不停的春雨无疑让他们少了一日的收入。 无所事事的贫民们闲坐在铁皮棚,百无聊赖地听着雨水拍打在铁皮上发出的啪啦声。 “嗯?你们看那是什么?” 一个靠在墙角打瞌睡的贫民无意瞥了一眼对面的街,连忙一下子坐起,拍醒了身边的同伴说道。 只见对面的街角缓缓走出一位打着黑伞的少女。 尽管她全身都裹在朴素的黑袍之,但从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和兜帽下若隐若现的姣好容颜来,她在魅力上甚至能超过大多数哈布斯堡的小公主。 “,这是哪里来的贵族小姐。” “,要是能把我家那老婆娘换一换该多好。” “妈,看的我都...” “嘘嘘嘘!你们可小点声,没看到她后面的人吗?!” 听着同伴们的讨论声越来越,那名贫民赶紧示意他们嘘,指了指那护卫在少女背后的那几人低声喝道。 只见那少女的身后紧随着六名严阵以待的巡逻,虽说由于天气原因他们没有携带火,但是雨水冲刷只会让他们腰间的佩剑更加寒光摄人。 谁都知道现在的巡逻兵可谓是波拿巴总督的亲,而那少女能在巡逻兵的护送下来到这,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嘶...那一定是安娜小姐吧。” “没,我前几天还看见了她的父母,这姑娘这两年真是完全变了样。” “吃的喝的变好了,以前可是瘦的能看见骨,皮肤都是枯黄的。” “只不过安娜小姐回到贫民窟做什,她父母也早都不住这边了。” ...... 安娜没有理会街边众人的议,而是熟练地在这块街区搜寻,很快便在一座毫不引人注目且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棚子面前停下脚步。 冬冬。 伸手轻轻敲了两下锈迹斑斑的铁皮门之,安娜便耐心地在原地等候着。 过了好一会儿之,才隐隐听见棚子里面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动,随后从里面传来一道有些稚嫩但很坚强的女声: “谁?!” “是,安,安娜·赛莉丝缇雅。”安娜轻声回应道。 铁皮们被微微打开了一道细,里面的少女谨慎地打量着屋外的安,确认是本人之后才将门完全打开。 门内是一位与安娜年龄相彷的少,穿着一身破布衫。 而且她脸色枯,脸颊内,看上去便很虚弱且严重地营养不,大腿甚至还没有正常男性的小臂粗。 ….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是你,安,快点进来。”门内的少女似乎很不想暴露在街坊的视线,伸出手抓着安娜的胳膊就要把她拉进来。 “,夏迪亚姐姐。” 安娜站在原,有些兴奋且带着发自内心喜悦地说道: “波拿巴总督想要见你。” ...... “那,你就是夏迪亚小姐吧?” 总督府的书房,劳伦斯意外地看着被安娜带进来的那位身形枯藁的少,连忙招手示意她坐,同时也让安娜留在书房,毕竟她与夏迪亚熟识。 夏迪亚面无表情地点点,随后又紧接着摇摇,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我是夏迪,但不是什么小,我就是贫民窟的夏迪亚。” “哦?” 劳伦斯更加意外地看了看眼前的少,虽说自己几乎不以权 势压,但是看见夏迪亚在面对科西嘉最高统领之时仍是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样,还是让劳伦斯很是惊讶。 “夏迪亚姐姐!” 坐在夏迪亚身旁的安娜赶紧用胳膊肘戳了戳,生怕她的态度引起了劳伦斯的不满。 “好,我就直接叫你夏迪亚了。” 来自后世的劳伦斯本身对贵族礼仪的条条框框并不看,于是毫不在意地说道: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但这两年里你为我做的那些工作我都很满意。” 早在两年之,当时的劳伦斯为了对抗西,便指派安娜联系上了她曾经所属的那个孩子聚,并由劳伦斯出资从这个聚会中定期获取情报。 在西罗死,劳伦斯也并没有放松对这个聚会的支,反而随着聚会规模的扩大提高了对他们的资助数额。 在前不,劳伦斯打探威廉·皮特身份之,来自聚会的情报就为劳伦斯省去了不少麻,包括威廉·皮特的随从们所居住酒馆的地址就是由聚会提供的。 而就在最,劳伦斯向外界放出科西嘉王国即将成立的消息也是通过这个聚会向外传播的。 只不过劳伦斯也是在今天才知,操持着如此大规模的情报组织的领头,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瘦弱不堪且不拘一格的女孩。 “拿钱做事罢了。” 夏迪亚微微摇,很是简短地说,对劳伦斯的肯定并不放在心上。 劳伦斯坐在椅子上等待片,见夏迪亚完全没有主动开口的意,于是自顾自地笑着说道: “好吧好,和我聊聊你那个聚会,那个...” “面包会。”夏迪亚打断劳伦斯说道: “这是它的名字。” “面包会?我得说这是个奇特的名字。”劳伦斯好奇地说道。 “它创立的初衷是希望能让每个与会者都能吃面包吃到饱。” 夏迪亚看了看劳伦,低头沉默了片刻说道: “在您的资助,这个初衷基本实现,从这个意义上我得感谢您。” 劳伦斯皱眉看着夏迪亚那如木柴一般瘦弱的胳,显然夏迪亚所说的吃饱肚子并不包括她自己。 安娜看出了劳伦斯的疑,于是小步走到劳伦斯身后俯身轻声说道: “先,您给面包会的那些,只有很少一部分会留给她自,我也劝过,但...” “是吗...” 劳伦斯一边点头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少,不管夏迪亚这样的行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利,都比那些见钱眼开的蠢蛋要明智不少。甚至和劳伦斯自己在巡逻队和军队之中散发钱财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也让劳伦斯觉得自己选择见她一面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劳伦斯的手上可还有一个重要职位仍然空缺着——科西嘉国家秘密警察的首脑。 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 喜欢吃肥牛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期待精彩继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国家秘密警察(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国家秘密警察(下) 科西嘉国家秘密警,这个机构是劳伦斯正在考虑设置,因为不论是马上来临的科西嘉王国成,还是日后进行更深的改革。 这些事件无疑都会在国内遭到相当的阻,而劳伦斯尽管在明面上已经控制了全科西嘉的武装部,但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使用直接的暴力解,这样反而会得到一个人心惶惶且动荡不安的科西嘉。 因,一个在暗处为劳伦斯做脏活累活并解决一切的机构便很有成立的必要了。 而当劳伦斯开始构思这个计划之,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个一直以来为自己效劳的面包会。 他们为劳伦斯所做的工作其实已经有秘密警察的雏形了:搜集并整理全社会的情,以及在社会中进行秘密的舆论引导和消息传播。 这也是为什么劳伦斯第一时间想到了他,毕竟要从零开始建立一个情报组织那所花费的时间和资源可比利用现成的面包会多多了。 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那便是面包会的成员普遍都是年龄较小的青年,尽管这意味着他们可能会有经验不足的问,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的思想还未成熟。 这样劳伦斯就能更容易地培养出他们的忠,对于这样一个手握巨大权力的机,劳伦斯考虑的第一点就是如何确保他们是在自己的授意下使用权力。 至于秘密警察首脑的职,劳伦斯在见到夏迪亚之前就有意任命她来担任。 毕竟能够赤手空拳地在贫民窟建立并发展起来如此规模的一个情报组,就已经让劳伦斯对其有些赏,而在正式见,发现面包会的首领竟然是一个年少的女子之,更是劳伦斯有些意外。 当,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夏迪亚手中可也握着劳伦斯的一些秘,所以将她收入自己麾下也是最保险的选择。 安娜见劳伦斯饶有兴趣地看着夏迪,也不禁松了口气。 作为夏迪亚多年的好,安娜早在两年前还在阿雅克肖大街上做向导,就受到了她很多照,再加上安娜也清楚夏迪亚的能,所以也很是希望她能得到劳伦斯的赏识。 “你不用感谢,这是对你们的正常回报。” 劳伦斯对安娜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随后继续看着夏迪,笑着说道: “我倒是有个问,你似乎对科西嘉总督府里的一切都不在,包括我在,这对于一个科西嘉市民来说可有些奇怪。” 夏迪亚抬头瞥了一眼劳伦,随后又与安娜对了个眼,她也知道安娜肯定为自己来到这里做出了不少努,但夏迪亚还是选择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因为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什么意思?”劳伦斯愣了一,好奇地问道。 夏迪亚停顿几,似乎在考虑怎么解,随后对劳伦斯问道: ….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波拿巴总,您在西城,或者说贫民窟待过吗?” 劳伦斯微微皱眉说道:“当,我带兵去那里巡逻过很多次。” “,不是那种作秀一样的巡逻。” 夏迪亚直盯着劳伦,缓缓摇头说道: “是真正地融入进那个环境里,像一个无依无,一无所有的贫民那样生活。” “那样我确实没有过。”劳伦斯干脆地点头承认道。 “您可以想象一,当您早上起床吸到的第一口空气就是臭水沟飘来的恶,您还来不及犯恶心就感到肚子里的饥饿感在蠕,您甚至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就要开始考虑如何活着度过这一天。” 夏迪亚平静地诉说着: “更别提他人是怎么对您,那些官吏们一脚踹开您家摇摇欲坠的房,冲进来便把您的父亲往外拽并说把他征召入伍了;紧随其后的是税,他们闯进您,贼眉鼠眼地打量着您家中所有可能值钱的东,如果您一穷二,税吏还会抓着您的脖子怒吼说您 是不是把财物都藏起来了...” “我可以理解。” 劳伦斯叹了口,缓缓闭上双眼说道。 夏迪亚说,似乎想起了什,忍不住低下头长长叹了口,而后才继续说道: “您刚刚问我为什么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在,就是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今天是波拿巴总督坐在这,昨天是保利总,明天也许是杰克总,后天就也许是丹尼总,总督府里的大人们来来去,但是贫民们的生活会有变化吗?” “天,夏迪亚姐,您不要再说了。” 安娜听罢顿时花容失,连忙跑到夏迪亚身旁轻摇着她的肩,同时对沉默不语的劳伦斯连连鞠躬说道: “十分抱歉先,她不是有意说这些,请您相信我。” 劳伦斯在沉思片刻之后重新抬头看向夏迪,对于她的话语并没有一丝愠,因为自己在面对保利总督时就说过类似的话语。 只是现在角色互,当劳伦斯自己成为这一番指摘的对象之,才感觉到有些别样的想法。 “所,夏迪亚小,哦抱,夏迪亚。” 劳伦斯神情凝重地看着,缓声说道: “你想改变这一切吗?” “改变?” 夏迪亚愣神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只是碍于劳伦斯的面子才微微苦笑了两声。 平民阶层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许还有些可,但如果想要改变整个阶层的命,在夏迪亚看,这无异于痴人说,贵族与教士就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跨在他们眼前。 “我可以先告诉你我的答桉。” 劳伦斯直直看着夏迪亚的眼,径直说道: “我必将去改,这是我对你的承,也是我对科西嘉人的承诺。” ….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您...” 夏迪亚愣在原,直到这,她才感觉到眼前这位波拿巴似乎和印象里的那些权贵不同。 劳伦斯继续说道: “为,我需要你和你属下的协助。没有人是一座孤,夏迪亚。” 夏迪亚的嘴唇颤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如果您的承诺为,我想我可以考虑。” “当然。” 劳伦斯站起,知道夏迪亚的犹豫是正常反,只要认真考虑过,她必然不会拒绝,不论是为她自己还是为了面包会里的那些,于是点头说道: “总督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你可以离开了。” ...... “唉...先,她说的那些话真不是有意的。” 待到夏迪亚离开之,安娜还是有些担忧劳伦斯为夏迪亚的那一番话语恼,于是连忙解释道: “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她的父亲在三年前就被抓去服兵役,在去年接到了战死的消息。她的母亲也瞎了一只,还得靠着做针线活维持生计...” “是吗...” 劳伦斯若有所思地点,随后吩咐道: “把她的母亲接到总督府来,安排一个轻松的活,薪水付三倍的。” “真的吗?太好,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安娜喜出望外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先,您真仁慈。” 劳伦斯苦笑着摆摆手说道: “安,这可不是仁,这也是为了...” 不,劳伦斯说到一,看着安娜那犹显稚嫩的脸,还是把下半句话憋了回去。 毕竟把夏迪亚的母亲接到总督府实际上是做人质这件,劳伦斯还是觉得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 “没,安,有时我们还是需要一颗善心的。” 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 喜欢吃肥牛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 期待精彩继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国家秘密警察(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夏迪娅的效忠与见面礼 “所,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翌日的清,劳伦斯便接到了卫兵报,说有一位衣衫褴褛且浑身污垢的女孩要见自,便知道这是夏迪亚已经做出了选择。 浅笑着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夏迪,劳伦斯对她的抉择并不感到意外。 仅仅是从她个人的利益出,接受劳伦斯的招揽对夏迪亚来说就是百利而无一,更别提她的肩上可还担着面包会里将近两百名成员的利益。 能够接受官方的正式资助几乎是每一个聚会成员都乐意看见的事情。 在这些因素的驱动,劳伦斯完全笃定夏迪亚会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 “,您所说的那些确实很吸引我们。” 夏迪亚的表情比昨日镇静了许,但从她那憔悴疲倦的神态来,估计是一整宿都在考虑劳伦斯的提议。 劳伦斯不免赞许地看了看夏迪,看来环境对人的成长确实是决定性因,能够在贫民窟那种地方拼搏出自己的势,这女孩着实是个聪明人。 而在与安娜的交谈,劳伦斯也大概明白,这位夏迪亚确实是个重情重义之,那么自己将她的母亲接到总督府之,在相当长时间内都不用担心她的忠诚问题了。 不过对于劳伦斯来,虽然已经将这个情报组织正式纳入自己麾,但距离真正成立秘密警察可还有一段路要走。 他们的忠心与能力都还得经过时间的培,在他们成熟之,劳伦斯也不可能直接将那份至关重要的暴力执法权与直接调查权交给他们。 因,夏迪亚与她的属下们目前的重心仍旧是帮助劳伦斯搜集并整理各种来源的情,而且在招揽他们之,面包会也可以按照劳伦斯的指示来特地收集某一方面的信息了。 “我能看出你身上的潜,夏迪,这个面包会将来是容不下你,好好干吧。” 劳伦斯语重心长地看着夏迪亚说,尽管没有明,但话语之间已经暗示了会在将来给予她更重要的职位。 而夏迪亚尽管从未在政治场上活动,但机敏如她也立刻听出了劳伦斯暗示的意,于是连忙脸色凝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见夏迪亚如此快地明白了自己的意,劳伦斯也愉快地点点,认为是该给予他们一项正式的任务了。 “很,夏迪,在你回去之,我需要你收集一切关于这四个人的消息。” 劳伦斯沉声说,同时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名,这四人便是议会中除了卡洛·波拿巴以外,来自阿雅克肖外的议,他们都是地主阶层的利益代表。 劳伦斯提前打探他们的信,也是为自己的税制改革以及日后的解决田地归属问题进行准备。 包括在最近五月份的那次试验性征税,尽管被劳伦斯拿来开刀的是教会势,但地主们不可能不得到风,他们也必然会有殃及池鱼的危机感。 ….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为了防止他们从中作,劳伦斯决定先将这四个最直接的利益代表的情况拿捏在手中。 然,出乎劳伦斯意料的,只见夏迪亚接过纸张扫了一,出声问道: “这是那几位议员的名字对吗?” “哦?你还知道他们的名字呢?” 劳伦斯有些意外地说,毕竟这些来自阿雅克肖外的议员并不在城内进行选举和演,所以比起阿雅克肖的四名议,他们在公众面前的度就低许多。 “事实上...” 夏迪亚微微点,随后将她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裹拿了出来放在劳伦斯的桌,低声说道: “我给您带了见面礼。” 劳伦斯皱眉看了看桌上的包,直接将其拆,只见里面是一大沓质量很差的草,但是纸张上面都密密麻麻的记满了文字。 “这是什么?”劳伦斯更加意外地看着夏迪亚问,隐隐之间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少 女的能力。 “科西嘉议会九名议员的信,或者说黑,大部分都能确保真实。” 尽管书房之中只有劳伦斯与她两,但夏迪亚还是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你们在之前主动调查过议员的信息?”劳伦斯讶异地问道: 夏迪亚沉默了片,这种事如果在今天之前被传扬出,那么他们这个小小的面包会顷刻间就会覆,但如今既然已经归顺了劳伦,夏迪亚还是如实回答道: “是,我很早就发现,如果面包会只是被动地接受信,成为一个普通的情报互换组,那么它不可能发展下,所以我决定主动收集情报。那些权贵们尽管高高在,但他们也有仆人与属,从仆人与属下嘴里我们听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权贵们...” 劳伦斯眯起眼睛把手上的文件放,看着夏迪亚说道: “也就是说关于我的情报也有?” 夏迪亚低下,刻意避开了劳伦斯的目,随后轻轻点了两下,说道: “没,但您的黑料...说实话比起其他权贵来说已经少很多,而且几乎没有生活上的。并,您的属下真的很忠,我们关于您的情报基本都是直接得来,很少能通过您的属下得来。” 对夏迪亚来,她也是在昨天回去之,又仔细查看了劳伦斯的情报之后才下定决心加入到他麾下的。 “是吗?我还挺想知道的。” 劳伦斯笑着说,对夏迪亚打探自己消息的行为也不在,毕竟作为科西嘉总,本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 “是...” 夏迪亚犹豫片刻之后才说道: “您几次委托我们夸大宣传您的战,包括羊角湾,博尼法乔的;另,您杀死西罗·拉塞尔那,和孤儿院院长老马里奥一起的那场虚伪的演,我知道老马里奥可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还有最近您让我们宣传科西嘉王国的那些事...” ….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劳伦斯仍是笑意吟吟地听,并没有丝毫恼,因为这些事与他自己所总结的所谓黑料相差无几。 劳伦斯反而觉,没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黑料是一件好事。 “那么这些情报...?” 劳伦斯微笑看着夏迪亚问,尽管他自己对这些黑料不在,但可不意味着劳伦斯可以容忍这些情报泄露出去。 夏迪亚急忙说道: “您放,关于您的情报在昨天晚上都已经化成灰了。虽然还有几个人知,但他们空口无凭也没人会相信的。” “你真是一个聪明,夏迪亚。” 劳伦斯听罢先是愣了,随后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说,同时在心底也更加确定了要把秘密警察首脑的职位留给夏迪亚。 说,劳伦斯又将注意力转到了桌上这一沓文件,津津有味地拿起翻开起来。 “哼...有意思。” 几乎是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完这些文件,劳伦斯若有所思地将文件放回桌,随后直接思考起来。 毫无疑,这些受着众人瞩目的议员们都有着或多或少的黑点。 包括劳伦斯自己的哥哥卡洛·波拿,文件上就记录,他作为律师为了打击同行业的竞争对手使用过一些相当不光彩的手,以及可能在某些诉讼中存在贿赂法官的行为。 这些事情就属于是不上秤没有四两,可要上了,一千斤都打不住。尽管私下里人们都知道,以他们的地位干出这些事几乎是无可厚非,但只要宣扬出,必然就会留人把柄了。 而对于劳伦斯来,想要对那四名已经被软禁控制的议员下,所缺少的也就仅仅是个把柄了。 劳伦斯将桌上的文件仔细地整理起,并将那四名代表地主阶层议员的情报着重放在最上,随后笑着问向夏迪亚: “很不,夏迪, 不过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把这些作为见面礼。” 夏迪亚仍是有些迟,还是在考虑到已经倒向劳伦斯一侧之后才敢张口说道: “因为我知道您让财政部做的那件事。” “嗯?” 劳伦斯的眉头顿时皱紧,实在没想到自己税制改革的事竟然也泄露了出,忍不住厉声问道: “这是从哪知道的?财政部泄露的?” “不,并不是。”夏迪亚连声说道: “是阿雅克肖印刷厂的一个劳,他是我们的,在印刷财政部的那份草桉时偷偷带了一份出来。” “是这样吗...” 劳伦斯不免感到有些头,虽说如今税制改革的事泄露出去也无关紧,但夏迪亚所说的这种情况还是让劳伦斯不禁感慨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难怪后世的许多国家都会设置名为保密局的机,如果不刻意地进行秘密保,整个行政体系都会漏的和筛子一样。 ….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默默地将保密工作列入改革日程中,劳伦斯舒了一口,又重新看了几眼夏迪亚送上的见面,随后严肃地说道: “不管怎么,你确是一个很有能力的,我会考虑为面包会调整一个合适的拨款数额。同,我也希望你记,从此刻起你是为科西嘉工作了。” “当然。” 夏迪亚深深点头说,至于所谓的为科西嘉工作究竟是向谁效,她这样的聪明人不会不知道。 目送着夏迪亚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劳伦斯也微微松了口气。 不得不,面包会的情报能力确实超过了劳伦斯的预料。 不过这也有很大部分因素是来源于劳伦斯掌管着巡逻,由于科西嘉本就没有正经的情报与反情报机,阿雅克肖巡逻队作为实质上的警,也就肩负着大部分反情报的责任。 如果不是劳伦斯对面包会的发展睁一只眼闭一只,他们也很难成长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当,劳伦斯也并不担心面包会过于壮大之后会反噬自,先不说自己手上握着夏迪亚的亲人作为人,单单是他们打探议员们情报的行为被抖露出,恐怕都会招致全科西嘉权贵的一致封杀。 以夏迪亚的聪明才,是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的。 在夏迪亚离开之,劳伦斯又将那份文件看了两,而后叫来了卫,将刚才递给夏迪亚的那张纸再递给卫,要求把上面的四个人带过来。 ...... 不一会儿的功,四名议员便齐整地出现在劳伦斯面前。 而当这四人怀着不安与紧张的心情进入书,互相面面相觑了一番之,他们也顿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作为同样来自乡下的议,他们四人互相之间也都十分熟,当发现他们竟然一齐被带到劳伦斯面前之,一个不好的想法立刻出现在他们心里。 “请坐,几位。” 劳伦斯轻笑着伸手示意他们坐,扫视了一圈他们脸上略有不安的神色之,直接沉声说道: “我接到了一些消,对你们可能不太友好的消息。” “不太友好?” 几名议员脸上的不安更重,互相对了个眼神之,才有人赔笑着问道: “啊呵,波拿巴总,您所说的消,只关于我们四个人?” 劳伦斯轻笑着看了看说话的这,看来他也是个玩弄话术的高,这一个“只”字就是在试探劳伦斯的态度了。 “当然。”劳伦斯耸耸肩说道。 “嘶...” 四名议员都忍不住吸了口冷,他们能爬到这个位子上自然都不是傻,都明白劳伦斯怎么可能恰巧只拿到他们四个人的黑,这肯定是有意要对他们四个人下手。 “呵呵...那您所说的不好的消息是...?” 说话的那名议员脸上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但还是强撑着问道。 ….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关于你们四人的一,可能的犯罪行为。” 劳伦斯说,语气也低沉了几,变得严肃起来。 那名议员尽管知道今天他们几个人可能都没有什么好下,但还是挣扎着说道: “这...我们可都是遵纪守法的科西嘉公民。尽管我没有冒犯的意,但您的消息真的准确吗?” 劳伦斯冷哼一,直接说道: “我想提醒一下四,你们作为万众瞩目的议,为了防止不好的公众影,即使我手上的消息不能确保百分百准确也要对你们进行严格的调查。” 几人听罢顿时面露苦色起,能够坐到他们这个位子上,有谁敢说自己的手是完全干净的。 “不过嘛...” 劳伦斯又紧接着说,脸上也恢复了笑容: “如果你们的地位没有这么显要的,那可就没有进行调查的必要了。毕,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资源来为每一个科西嘉人的每一条空穴来风的消息都展开调查。” “您是说...?” 几人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劳伦斯的话语已经说的十分清楚,要么接受调查然后被爆出黑料关进地,要么放弃议员身份以换得劳伦斯对那些黑料的既往不咎。 而在几人看,劳伦斯既然敢对他们做出这样的威,必然是掌握愣了相应的证,如果他们真的冒着侥幸心理接受调,那绝对是一查一个准。 四人煎熬地坐在原,尽管他们的理智告诉他,此时立刻放弃议员身份才是最佳选,但是猝然之间要让他们把自己最大的政治地位完全放,这也不是一时间能接受的。 劳伦斯也知道这种心理作,于是也不催促他,只是装作无意地提醒道: “,我差点忘,议员辞职得需要一个正式的书面声明,也许你们可以回去之后准备准备?” “当然...波拿巴总督。” 四人垂头丧气地说,如丢了魂魄一般在卫兵的监护下走出房门。 劳伦斯连看也没看走出去的四,在劳伦斯眼,这四人从这房门走出的一瞬间就已经丧失了议员身,他们也就不值得再被自己了。 “那么...是时候把自己人塞进议会了。” 劳伦斯眼中闪过一道精,开始默默地考虑起人选。 而不论被劳伦斯补充进议会的是哪四个,算上本来的卡洛·波拿,这意味着劳伦斯已经在议会中掌握了一半以上的席位。 更别提剩下的那四人本来就有倒向劳伦斯的趋势。 如今的科西嘉议会已经被劳伦斯完全攥在了手,而地主阶层也就此失去了他们在政治上的最大依靠。 喜欢吃肥牛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期待精彩继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夏迪娅的效忠与见面礼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到巴黎去 4月18日的上午,四封装饰精美,措辞严谨的辞职信便整齐地躺在了劳伦斯的书桌上,每一封辞呈的末尾处,都有对应的议员所签下的大名。 昨日将那四名议员送回住所之后,劳伦斯为了打消他们最后的一点侥幸心理,又额外派人将夏迪亚送上的关于他们四人的情报抄录了几份送给他们。 毫无疑问,当他们目瞪口呆地看到那记录着自己罪行的纸张之后,就连忙惊慌失措地找出笔墨纸张开始书写自己的辞呈了。 尽管劳伦斯送来的记载上有少部分是和真实情况有出入,但能够证实的那部分就已经足够把他们全部打入地牢之中了。 “不错,不错...” 劳伦斯满意地将四封辞呈过目了一遍,随后便指示安娜派人将这些辞呈公示出去。 同时,关于议会中空出来的这四把椅子,劳伦斯心里也已经规划好了它们的归属: 作为陆军代表的崔法利少校与作为巡逻队代表的老肖恩,他们作为目前劳伦斯手中最为重要的两股势力的代表,自然值得两个席位。 劳伦斯如此安排也是为了激励基层的巡逻兵与国防军士兵们,提高他们对自己忠诚。 另外,对于格罗索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劳伦斯也有意将他从巡逻队中拿出来,作为自己的心腹放进海军之中,因此劳伦斯也将他作为日后海军的代表而给予了他一个席位。 当然,对于被授予席位的这三人来说,他们也很清楚这个议员的身份更多的是象征与荣誉意义,因为如今的科西嘉议会完全是劳伦斯的一言堂,几乎成为了虚设。 就连那极为重要的税制改革草桉也是完全没有经过议会表决,在经过劳伦斯一人授意之后便可以开始施行。 至于最后的那个席位,劳伦斯在委托卡洛·波拿巴查阅了科西嘉宪法之后,发现宪法并没有对总督成为议员做出限制,于是便当仁不让地将这个席位留给自己以加强对议会的控制。 虽说产生新的议员还得经过正式的选举,但对于现在的劳伦斯来说,操控这些流程也不过是稍稍施加影响力的事,这些席位的分配已经是板上钉钉。 在瓦解了地主们在议会的政治依靠之后,虽说在进一步的改革中还会遭到他们的强烈的反弹,但至少在五月份的试验性征税中,他们是没有太多反对的力量了。 在解决了科西嘉内部的政治问题之后,便劳伦斯准备将精力全部放在和舒瓦瑟尔公爵的谈判协商上了。 只不过,就是在4月18日的下午,舒瓦瑟尔公爵那边倒是给劳伦斯带来了一个相当突兀的消息。 ...... “啊,真高兴我们又在一项事宜上达成一致。” 总督府礼堂内的舒瓦瑟尔公爵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看着对面的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也不失礼貌地笑笑,随后有些头疼地看了看手上足足有十几公分厚的议程表,要把这些繁琐的细节全部沟通完毕,恐怕还需要几周的时间。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劳伦斯扭头扫了一眼摆钟上的时间,将议程表合上之后说道: “我也是同样喜悦的心情,不过今天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我们明日上午九时继续,如何?” “当然...噢不对。” 舒瓦瑟尔公爵下意识地点点头,但又紧接着想起了什么,连忙笑着摇摇头,对劳伦斯说道: “我们的协商得搁置一段时间了,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更重要的事?”劳伦斯不解地看向舒瓦瑟尔公爵,他可不觉得自己与舒瓦瑟尔公爵之间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们需要去一趟凡尔赛。” 舒瓦瑟尔公爵见劳伦斯露出疑惑的神情,微笑着解释道: “路易国王对你主动带领科西嘉人向他臣服的事情感到非常愉悦,在正式的加冕典礼之前就想为你举办一场宴会,就在凡尔赛宫。” “路易国王为我举办的宴会?” 劳伦斯听罢着实有些意外,但又很快归于平静,说道: “这可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嘿,亲爱的劳伦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一种荣誉,但你也别想太多了。” 舒瓦瑟尔公爵看着劳伦斯,轻笑着摇头说道: “路易国王他...怎么说呢,对宫廷生活相当热情,这样的宴会几乎每个月都有,有时设宴的原因甚至只是因为他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好。” 劳伦斯稍微愣了一瞬,随即就反应过来,历史上的路易十五确实是一位宫廷生活相当糜烂的国王。 在凡尔赛宫每几天就会举办一场宴会、化妆舞会、甚至是纸牌赌博会或是桌球会,路易国王本人十分热忱于参与到这些活动中,尤其是带着他的情妇参与进去。 而路易十五特地举办这场宴会,估计就是正好缺了个设宴的理由,再加上听到了科西嘉主动向自己臣服之后心情大悦,便顺手把劳伦斯设为了宴会的中心人物。 尽管科西嘉是一块贫穷落后的不毛之地,但是任何一位统治者听说某地的人民竟然主动归顺于他自己之后,无疑都会洋洋得意好一阵子。 另外,远在科西嘉的舒瓦瑟尔公爵既然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此时路易国王肯定已经开始筹备宴会并邀请其他宾客了,作为中心人物的劳伦斯也就不好拒绝了。 “毕竟是国王的特别的邀请,我可没有拒绝的理由。” 劳伦斯苦笑着说道,今后很有一段时间里他恐怕都要将路易十五奉为自己的国王,所以也不好在第一次交际时就给路易十五留下个不领情的坏印象。 舒瓦瑟尔公爵并不意外地点点头,他也知道劳伦斯这样精于算计之人是不会冒着得罪国王的风险拒绝出席的。 “宴会的时间大概是在六月上旬,我们这几日就要准备动身了。” 舒瓦瑟尔公爵将议程表搁置在一边,随后压低声音说道: “另外,对你来说还有一个去巴黎的必要理由,波拿巴总督。” 劳伦斯微微皱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国家白银公司的事,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必要的理由。 不过,劳伦斯在思考片刻过后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舒瓦瑟尔公爵所说的是什么,于是也沉声问道: “英国人?” 舒瓦瑟尔公爵有些惊奇地看着劳伦斯,连连点头说道: “劳伦斯,你真是机智过人。没错,英国人可还对你做的那些事耿耿于怀,尽管他们基本上放弃了武力报复,但是在谈判桌上可还得有一番纠缠...” “而在这种情况下...” 劳伦斯紧接着舒瓦瑟尔公爵的话语说道: “相较于在科西嘉和英国人谈判,巴黎无疑是一个更好的谈判地点。” “完全正确,波拿巴总督,和聪明人说话真是轻松。” 舒瓦瑟尔公爵情不自禁地拍着手掌说道。 劳伦斯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看来这一次前往巴黎可不只是去赴宴享乐的,与英国人的谈判再算上刚刚想到的国家白银公司的事,以及可能发生的其他状况,这一番出行恐怕要忙活好一阵子了: “我明白了,我最迟在后天就会准备完毕,与您一道前往巴黎。” ...... 1770年5月25日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舟车劳顿,劳伦斯一行人终于顺利抵达巴黎。 从劳伦斯一行人登陆的土伦到巴黎的直线距离就有六百多公里,更不用说中间还要弯弯折折地绕过不少山脉丘陵。 好在这一行人仰仗着舒瓦瑟尔公爵的尊贵身份,在路途中几乎没有受到阻挠和耽搁,最终在六月之前到达了巴黎。 劳伦斯此番出行并没有带多少随从,只是将巡逻队的格罗索与亚安,以及自己的秘书安娜带在身边。 除此之外,鉴于劳伦斯怎么说也是一国首脑,舒瓦瑟尔公爵也允许他携带少量侍卫进入巴黎,劳伦斯经过考虑之后还是将自己手中的二十名精密射手一并带在了身边。 在人数受限的情况下,这些精密射手所能发挥的作用无疑要高于其他兵种,不过劳伦斯也希望在这次旅途中不要有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 至于其余人则被劳伦斯留在科西嘉以维持国家的正常运作。 虽说自己会离开相当一段时间,但劳伦斯也不担心科西嘉会出什么乱子,毕竟当初在挑选心腹之时劳伦斯所看重的首要因素便是忠诚。 而对于劳伦斯极为关心的税制改革的事情,在劳伦斯得到教会的妥协并铲除了四名地主阶层的议员之后,他也相信科杰罗能够在巡逻队的帮助下顺利地将这次试验性征税完成。 不管怎么说,科西嘉的事务得被劳伦斯暂时抛掷脑后了,眼前的这座世界性都市中,可还有不少麻烦等着自己。 ...... “嘶...这就是巴黎,感觉这他妈的就是世界的中心呐。” 坐在马车里的格罗索将几乎半个身子从车厢里探出,舔着嘴唇四处张望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安生地坐回位上,忍不住感慨说道。 格罗索虽说游历过不少繁华的港口城市,但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巴黎这座久负盛名的都市。 而格罗索对面的劳伦斯则默默地倚靠着窗框扫视着外面的街道,对格罗索的感叹也只是微微点了两下头。 虽说坐拥六十万人口的巴黎无疑是西欧乃至全欧洲的一颗明珠,但比起同时期,东方的那些超过百万人口的巨型都市来说,就显得有些逊色了。 “但不管怎么说,巴黎的人口相当于三十个阿雅克肖啊...” 劳伦斯面露苦色地思考着,忍不住将思绪飘回了科西嘉,科西嘉人口不足的问题也已经被劳伦斯列入了必须解决的心头之患。 而就在劳伦斯为此而深思熟虑之时,舒瓦瑟尔公爵的马车队在一栋宅邸前缓缓停了下来。 劳伦斯扭头透过车窗看了看这宅邸,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建筑,带上庭院占地应该有将近两千平;在进入宅邸的小路两侧还精心摆设了大理石的半身凋塑作为装饰,庭院里甚至还有一座四层喷泉。 更别提这座宅邸还坐落于巴黎的中心地带香榭丽舍大街,站在宅邸的门口几乎可以直接看到不远处的卢浮宫与杜尹勒里宫,就连是后世由拿破仑修建的凯旋门也坐落于这条大街上。 不过确实也只有这样的府邸才配得上舒瓦瑟尔公爵这样拥有大片实权封地的领主以及他那丰厚的钱包。 舒瓦瑟尔公爵在随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几乎没有多说什么,便很是大方地表示将这座宅邸借与劳伦斯一行人暂住。 “虽说作为东道主我应设宴欢迎你们。” 舒瓦瑟尔公爵把劳伦斯他们引进宅邸之中,并将宅邸的管家和仆人们介绍给劳伦斯,之后便抱有歉意地说道: “但是我得立刻去一趟凡尔赛,你知道的,国王还在等着我。” 劳伦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舒瓦瑟尔公爵作为法国重臣却在科西嘉待了如此久的时间,回来之后也必然会有一大堆事等着他来处理。 “那么,在国王宴会的时间确定之后我会派人通知你的,波拿巴总督。” 舒瓦瑟尔公爵掏出怀表看了看,说的很是急促,随后又将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拉了出来介绍道: “哦对了,这位是我的侍从官鲁奇·伦德,你有任何关于巴黎的疑问都可以向他询问。好了,我真的得离开了,再次向您致歉,波拿巴总督,希望你在巴黎过得愉快。” 说罢,舒瓦瑟尔公爵便在又一次致歉之后急忙离开了这栋宅邸。 侍从官伦德看着自家主人仓促离开的背影,也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对劳伦斯深深鞠躬说道: “十分抱歉,但是公爵大人他确实...很受国王信任,有许多工作等着他呢。” 劳伦斯听了伦德的话也只是不出声地笑笑,路易十五可能确实很信任舒瓦瑟尔公爵,但他也对舒瓦瑟尔公爵操控朝政以及鼓吹战争的行为很是不满。 在历史上的今年秋天,舒瓦瑟尔公爵便因为试图鼓动法国介入英国和西班牙之间的冲突而被忍无可忍的路易十五直接赶回了封地。 只不过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改写这段历史以及舒瓦瑟尔公爵的命运,劳伦斯现在也还说不清楚。 “或者说...是顺应历史让舒瓦瑟尔公爵倒台对我有利,还是帮助他维持现有的政治地位对我有利呢...” 劳伦斯站在窗边默默注视着舒瓦瑟尔公爵的马车驶离香榭丽舍大街,他心里知道,如今既然来到了巴黎,那么自己就会不可避免地卷入到许多大人物的命运之中。 由于自己所具有的信息优势再加上历史的蝴蝶效应,劳伦斯甚至可以仅凭几句话就能改变一个历史人物的最终结局。 现在摆在劳伦斯面前的问题已经不是能不能改变历史了,而是要不要去改变。 而对这个问题,劳伦斯也早就在心里有了答桉: “尽管听起来很世俗,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以利益为准绳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意外的来访者 5月26日,劳伦斯来到巴黎的第二天。 不得不说,舒瓦瑟尔公爵借与劳伦斯暂住的这所宅邸确实是佘豪至极,包括宅邸里的佣人也接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与培训。 清晨,劳伦斯刚刚从床上爬起准备穿衣之时,早已在门外守候多时的几名女佣听到里面的动静之后便径直走了进来,很是习以为常地帮助劳伦斯穿戴。 不过这种无微不至甚至有些过度的侍奉倒是让劳伦斯有些苦笑不得,几乎是强忍着不适接受完了这些女佣们的服侍。 难怪有人说区分贵族女性和贫民女性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观察她们早起穿衣时被佣人服侍的反应,这种情况下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服侍的无疑是从小就习惯了的贵族女性。 “他奶奶的,大早上的真给我吓了一跳。” 早餐桌上,格罗索往嘴里塞了一块黄油白面包,显然他也被女佣们无微不至地关怀吓到了,口齿不清地说道: “还以为是法国娘们要来给我投怀送抱呢,我还在想我哪来那么大魅力。” 亚安与安娜这两个年轻人也同样羞涩地点头附和着,他们在阿雅克肖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舒瓦瑟尔公爵的侍从官伦德见状也只得无奈地笑笑,耐心地解释道: “这也是公爵大人要坚持保留这样的传统,你们在大多数贵族的庄园或是府邸里可享受不到这样细致的服务。”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舒瓦瑟尔公爵尽管在政治上相当激进,但在个人生活上还是保留了许多传统贵族的习惯。 就在众人用早餐时,府邸的管家,一位身着黑色礼服的老者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老管家尽管已是苍颜白发,但看上去仍然精神抖擞,整个人从服装到发须都打理的一丝不苟,伦德说他在这座宅邸服务了超过四十年。 “早安,波拿巴先生。” 老管家鞠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躬,声音沉稳地说道: “这里有您的一些信件,您需要现在过目还是先送到书房中去?” “一些信件?都是哪些人寄的?” 劳伦斯不解地问道,自己可是前脚才到巴黎,在这里可谓是人生地不熟,怎么会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一堆来信。 老管家没有去看手中的信封,直接昂首挺胸背诵道: “这些全部都是拜访函,分别来自埃温尔爵士、达内尔男爵、白金花商会的克斯克先生...” 劳伦斯听着老管家熟练地念出一连串低阶贵族和小资产阶级商人的名字,也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想要做什么了。 自己昨天可是和舒瓦瑟尔公爵一齐回到了巴黎,还入住了舒瓦瑟尔公爵的宅邸,这件事肯定很快在巴黎的某些圈子里传开了。 对于这些急切寻求地位晋升的小贵族小商人来说,能攀上舒瓦瑟尔公爵这条大腿无疑是最便捷的终南捷径,而在他们眼里,受到舒瓦瑟尔公爵如此礼遇的劳伦斯说不定就能帮助他们搭上线。 揣测清楚这些拜访者的想法之后,劳伦斯也只得无奈地苦笑两声,毕竟舒瓦瑟尔公爵给予自己这样的待遇纯粹是因为自己在身份上好歹是一国之主。 再加上路易十五这段时间也因为劳伦斯准备献上的王冠而高兴不已,才使得舒瓦瑟尔公爵对劳伦斯的态度如此友善。 劳伦斯可是很清楚自己与舒瓦瑟尔公爵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私交,两人实际上的地位差距也是相当之大,那些想要拜托自己牵线的人估计要失望了。 只不过要怎么应付这些一股脑涌上来的拜访者倒是让劳伦斯有些头疼。 一旁的伦德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看见劳伦斯稍稍面露苦色之后便连忙建议道: “您如果不想接见这些人,只要给他们回一封统一的拒绝信就好,宅邸里的下人会帮您搞定的。当然,我个人建议您还是将这些信件暂时搁置一段时间,不用急于拒绝。” 劳伦斯理解地点点头,明白伦德的意思,毕竟说不准哪天自己就需要其中某人的协助。 “好吧,请你帮我把这些信件存放好,在两周之后进行统一的拒绝。” 劳伦斯对老管家吩咐道,同时从他手里接过信封随便翻看起来。 然而,其中一个名字却很快吸引了劳伦斯的注意。 “等等,这封信要单独拿出来。” 劳伦斯正随意地翻看着,忽然将里面一张相当普通的信封挑了出来,认真地看了看信封上的落款,随后有些讶异地将这封信交给老管家说道: “我需要你帮我拟写一封回复,说我会在...三天后的下午会见他,就在这里。” “哦?” 伦德听见劳伦斯的吩咐有些诧异地站起身,凑到老管家身旁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字。 他也知道劳伦斯是完全的初来乍到,于是很是好奇地想看看劳伦斯为何特别接受这封拜访函。 “嗯...一位巴黎皇家科学院的院士?” 伦德对落款处的名字并不熟悉,但是对于这个头衔还是非常熟悉的。 巴黎皇家科学院就坐落于塞纳河畔,与卢浮宫隔岸相望,它的前身是皇家图书馆内的一个学会,后来在接受了路易十四的资助之后便更名为了皇家科学院。 这个声名赫赫且实力强劲的学会也是后来法兰西科学院的前身,而这位拜访者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无疑也说明了他在自然哲学领域内的造诣。 不过伦德还是有些奇怪劳伦斯为何会特地接受这人的拜访,在他这样的政治人物看来,即使是皇家科学院的学者,地位与前面一连串的小贵族和小资产阶级也是相差无几的。 “您想接见一名学者,好吧,不过我得提醒一下您。” 伦德以为劳伦斯是看重了那人的学者身份,于是带着几分偏见和善意地提醒道: “可不是每个科学院的院士都称得上学者,里面有些人知识很贫瘠,钱包倒是很鼓胀,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坐上那个位子的。这些人发表的文章几乎没有一滴墨水是他们自己写上去的。” 劳伦斯只是不在意地点点头,微笑说道: “也许吧,不过这个名字我是认识的,他倒不是那样的人。” “这样啊,很抱歉波拿巴先生,是我多虑了。” 伦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带着歉意微微鞠躬说道,同时又看了一眼信封上的那个名字: 安托万·洛朗·拉瓦锡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杜巴利赌场 在吩咐完老管家处理完那些拜访函并用完早餐之后,劳伦斯还是不准备宅在家中等候舒瓦瑟尔公爵的通知。 现在距离路易十五的宴会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劳伦斯也想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摸清巴黎内的情况。 虽说自己对这个时期巴黎的各项数据都还大致记得,但这些冰冷的数字显然不能让劳伦斯对这座巨型都市有全面的了解。 由于是第一次出行,劳伦斯也只带了格罗索与伦德两人同行,而那些作为侍卫的精密射手们,劳伦斯为了不显得过于招摇还是令他们在府邸待命。 至于亚安与安娜两人,在劳伦斯了解到这座府邸竟然还配备了私人家庭教师之后,便让他们俩人留在家中并跟随着家庭教师开始学习法语。 毕竟作为劳伦斯的心腹,他们在日后可能也会有相当长的时间待在法国,掌握最基础的语言还是十分必要。 而格罗索则是本身就能听说读写一些简单的法语,再加上他也确实不是能静下心来学习的那块料,劳伦斯也只得把他也带在身边了。 “呼,这该死的领巾就快给我勒死了。” 格罗索刚一出门便抱怨起他身上这套里三层外三层的巴洛克风格正装,作为一个老水手,实用主义才是格罗索心中最合适他的。 不过当格罗索站在风景秀丽的香榭丽舍大街之后,他很快也就不计较这令人不适的衣装了。 三人顺着塞纳河畔闲逛了一段路程之后,伦德扭头问向劳伦斯与格罗索: “那么,二位先生,今天准备去哪里?” 伦德也知道劳伦斯与格罗索对巴黎可是两眼一摸黑,便主动充当了向导的角色,再加上他作为舒瓦瑟尔公爵侍从官的身份,也能让两人在巴黎行走方便许多。 劳伦斯本身就是出来随意逛逛的,没有什么目的性,于是直接看向格罗索征求他的意见。 格罗索还没等劳伦斯看向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兴奋地搓起手掌了,随后舔了舔嘴唇,兴奋但又带着几分隐晦地说道: “咳咳,劳伦斯啊,你不是想尽快了解巴黎嘛,我用多年的经验告诉你,只用去两个地方就行。” 劳伦斯听罢就知道格罗索说的是什么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伦德倒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兴趣浓厚地问道: “哦?格罗索先生,我倒是愿闻其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呢。” 格罗索压低声音,猥琐地笑了两声说道: “妓院和赌场。” 劳伦斯无奈地叹了口气,甚至发现格罗索对这两个词的发音都比其他法语词汇标准不少。 不过他也知道格罗索估计是在阿雅克肖憋的太久了,毕竟阿雅克肖里可没有什么上档次的场合适合格罗索去纵情享受。 但劳伦斯不得不承认的是,格罗索说的确实也有道理,这两个地方的确是消息流通十分频繁的地点。 “呃...” 伦德尴尬地笑了笑,似乎觉得在香榭丽舍大街这样的地方说出这样的词汇不太文雅,但是看劳伦斯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也只得保持微笑说道: “其实我们不直接称呼它们为...算了没关系,既然您二位乐意的话,想要去哪里呢?” 劳伦斯瞥了一眼跃跃欲上的格罗索,直接抢先说道: “那就麻烦你带我们去一家赌场转转好了。” 毕竟劳伦斯也不想染上什么奇奇怪怪的病症。 ...... 由于赌博作为一项下至贫民乞丐,上至路易国王都十分喜闻乐见的活动,巴黎中的赌场数量也不在少数。 伦德尽管作为侍从官跟随着舒瓦瑟尔公爵出入过不少顶级赌场,但是今天凭借他自己的身份当然是没有资格入场了,所以他也只得为劳伦斯安排一个中产阶级与小贵族常去的赌场。 在决定目的地之后,伦德很是娴熟地在路边招手叫来马车夫,考虑片刻之后对马车夫吩咐道: “去杜巴利赌场,在蒙特吉尔街的那个。” 在经过了马车的一阵颠簸过后,三人来到了伦德所说的杜巴利赌场。 赌场的招牌很大,上面用醒目的红色花体字母写着: “杜巴利第四赌场。” “杜巴利...第四,这是什么意思?这赌场还不只一家呢?” 格罗索瞥了一眼招牌,有些奇怪地问道。 伦德笑着解释道: “当然,这赌场是一位姓氏为杜巴利的先生的财产,他名下可还有好几家赌场。” 劳伦斯微微点头,只不过觉得杜巴利这个姓氏配合上赌场,隐隐之间让他觉得很是耳熟。 格罗索倒是完全没想这么多,兴高采烈地率先走了进去,劳伦斯与伦德也只得紧跟着进入。 门卫从三人的着装也能看出来他们的身份不低,于是也没有进行阻拦。 赌场的面积很大,有一半的面积甚至是用来当作酒馆和咖啡厅的。 里面也没有劳伦斯想象中的人声鼎沸、互相拥挤的场景,牌桌与牌桌之间的间隔都很宽敞,有许多人来到这里似乎也不是为了赌博,而是三三两两的端着咖啡站着闲聊着,把这儿当作成一个社交场所。 这里的赌场当然不会承认格罗索身上的那些科西嘉钱币,不过幸好劳伦斯身上还随身携带了一些威尼斯金币,这些还是两年前在羊角湾缴获的。 几乎和黄金等价的威尼斯的达卡金币在整个欧洲都是硬通货,在这家赌场自然也不例外。 “哦,老天,这是达卡金币吗?我还是第一次收到。” 赌场的侍者接过劳伦斯递来的一小袋金币,取出几枚端详了片刻,有些激动地说道: “但是...无意冒犯,先生,我无法确认这些珍贵的金币的真伪,我想我得把经理找来。” “好吧,尽快吧。”劳伦斯不在意地耸肩说道。 片刻的功夫过后,一个身着裙裤和衬衫的男人走了出来,在检查了钱袋里的金币之后,对劳伦斯微微低头说道: “让您久等了先生,您的金币基本上没有问题,但是我得知道您从哪里拿到这些金币的才能完全放心,除非您有时间让我们更细致地检查这些金币。” 劳伦斯微微皱眉看着这经理,他当然不想花上几个小时让赌场的人完完全全地检查这些金币,但是对于自己的身份劳伦斯也尽量不想暴露。 伦德见状,还没来得及让劳伦斯阻拦,他便直接上前一步说道: “我是舒瓦瑟尔公爵的侍从官鲁奇·伦德,我们总不会拿假币来到赌场吧?” “舒瓦瑟尔公爵的...?” 那经理听到伦德自报家门之后愣了一下,但是目光之中却没有丝毫的崇敬或是胆怯,有的只是单纯的惊讶。 紧接着,他又偷偷打量了几眼劳伦斯,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劳伦斯眉头皱的更紧了,这经理的小动作当然没有逃过他的观察,而经理的这一串动作总让劳伦斯觉得有些怪异。 “啊,当然当然,我相信您,伦德先生。” 经理很快就结束了对劳伦斯的打量,随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收下了劳伦斯的金币,并将对应的筹码递给劳伦斯。 “感谢您的解围,伦德先生。” 劳伦斯隐秘地瞥了几眼正在朝赌场外走去的那名经理,同时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比较好,说不定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哦,波拿巴先生,你这是第一次来巴黎才会这样想。” 伦德则并不在乎地挥挥手说道: “我们是舒瓦瑟尔公爵的人,我们不去找别人麻烦就算好的了,谁还会找我们的麻烦。” “希望如此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让·杜巴利的提醒 “黑桃a,黑桃a...喔嚯!老子猜的还真没错。” 杜巴利赌场内,纸牌桌上的格罗索毫不克制地大喊着,喊声几乎能掩盖住所有其他客人的交谈声,惹得与他同桌的三名赌徒好一阵尴尬。 而劳伦斯本身就对赌博行为不怎么感冒,再加上伦德带他们来的这家赌场其实更偏社交性质,玩法几乎只有纸牌一种,劳伦斯又对这个时代的纸牌玩法一无所知,便也没有参与进去。 他与伦德二人在赌场另一侧的咖啡厅要了两杯咖啡之后便坐下闲聊起来,劳伦斯也想趁着这个机会从伦德的嘴里获知更多关于舒瓦瑟尔公爵以及巴黎的事情。 “伦德先生,你服侍舒瓦瑟尔公爵有很久了吧。” 劳伦斯一边无奈地看了一眼大吼大叫的格罗索,一边嘬了口咖啡,随意地问向伦德。 伦德的脸上浮现出几丝羞愧,摇摇头说道: “其实并没有,我虽然之前也是在公爵大人手下做事,但成为他的侍从官也只有三年的时间。而且公爵大人在许多重要场合也不会带我出席。” 劳伦斯微微皱眉,看来这位伦德先生对舒瓦瑟尔公爵也不会太过了解,于是随口安慰道: “我相信以你的才能终有一天会被舒瓦瑟尔公爵赏识的。” “但愿如此吧。”伦德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 两人的对话中止了片刻,劳伦斯在得知伦德对舒瓦瑟尔公爵了解也不会很深之后就放弃了从他那里打探舒瓦瑟尔公爵的消息。 而现在让劳伦斯很是在意的,是刚刚在兑换筹码时,那名赌场经理的反应。 “他当时那个表情...似乎是从伦德的身份认出我来了,不过他一个赌场经理怎么会关注这些事呢,而且他认出我又想做什么呢...” 劳伦斯回忆着当时伦德自报身份之后,那名经理看着自己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费解地思考着。 按理说一个赌场经理本人应该不会对那些政治传闻过于上心,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受了上级的命令来留意这些事。 不过思索了好一会儿之后劳伦斯仍是没有个定论,毕竟他现在关于巴黎以及凡尔赛的宫廷的情报都太少了。 思来想去之后,劳伦斯还是决定先从伦德那里打听一些关于这座杜巴利赌场的消息。 “对了,伦德先生,我得说你挑选的这家赌场环境确实不错。” 劳伦斯扭头望了望四周充满古典风格的装潢,对伦德问道: “这家赌场的持有人就叫杜巴利对吧,你对他了解吗?” “杜巴利先生啊...” 伦德扶着额头回忆着,随后带着歉意说道: “抱歉,我只知道他的产业扩张很快,尤其是这两年。有传闻说他是找到了什么靠山,但我也弄不清楚。关于他本人我更是一无所知。” “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吗?”劳伦斯问道。 “是的。”伦德摸了摸后脑勺说道: “我并不常去赌场,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杜巴利名下的赌场。” 劳伦斯听罢有些无奈地瞥了一眼伦德,看来这位伦德先生也不是一个特别靠谱的人,知道是第一次来还直接把自己的身份给暴露了出去。 不过伦德的那句话说的也没错,他们现在是舒瓦瑟尔公爵的人,倒不会真有人对他们不怀好意,只是劳伦斯担心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在得知伦德对自己所关心的两个问题都知之甚少之后,劳伦斯也只得和他随便闲聊一些巴黎城内的杂闻以打发时间。 时间飞速地流逝着,时钟上的指针很快指到了正午十二时。 在牌桌上鏖战了一上午的格罗索也终于变得筋疲力尽起来,不再像开始那样大声嚷嚷了。不过从他那满脸的红光来看,估计在牌桌上收获颇丰。 而劳伦斯在与伦德闲聊的同时也在旁听周围客人们的谈吐,从他们那里着实听到了不少夸张离奇的八卦绯闻和不切实际的宫廷传闻。 “那么也是时候离开了。” 劳伦斯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说道,随后就起身准备叫上意犹未尽的格罗索离开。 然而,就在劳伦斯起身的同时,只见一位早就守候在他身旁的侍者连忙凑了上来,诚恳地说道: “波拿巴阁下,您是要离开了吗?” 劳伦斯瞥了这侍者一眼,暗叹他们果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是不知道特意叫住自己准备做什么了。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劳伦斯语气冷澹地问道。 侍者将姿态放的更低了,说道: “有一位先生想要见您,他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先生?哪位先生?”劳伦斯皱眉问道。 这侍者稍稍犹豫几分,随后说道: “让·杜巴利,这座赌场的持有者。” “让·杜巴利?” 劳伦斯忍不住咂了下嘴,从这侍者的语气听来,这位杜巴利先生应该是从那个经理那儿得到消息,随后就专程赶来这座赌场要见自己。 既然这样,劳伦斯也不得不卖人家几分面子了。 只不过,让劳伦斯有些疑惑的是,这位让·杜巴利在巴黎经营着数量众多的产业,并且在传闻中也有着相当稳固的政治靠山,他可与早上那些想要求见自己的小资产阶级不同。 甚至如果不讨论法理地位,仅仅说在巴黎的实际地位的话,让·杜巴利应该比自己还要更胜一筹。 这样的人物为何专程赶来和劳伦斯会面,这属实让劳伦斯有些费解了。 但不管怎么说劳伦斯还是决定与这位杜巴利先生见上一面。 劳伦斯在侍者的带领下走出赌场,只见赌场的门口停着一架通体漆黑的马车,车厢上没有任何图桉,十分的朴素,透露出一股典雅的韵味。 马车夫戴着白手套,正肃立守候在车厢旁,见劳伦斯走出赌场便立刻迎了上来说道: “波拿巴阁下,杜巴利先生在车上等候您多时了。” 说罢,马车夫走到车厢旁,彬彬有礼地替劳伦斯打开了车门。 车厢内只有一个身形削瘦的男人,他正倚靠着厢壁闭目养神,身上盖着一件纯黑色的羊毛风衣。 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后这男人才睁开眼睛,眼神之中透露着一股浓浓的精明,任何人见了这样的眼神都会下意识地认为他是个绝好的商人,而他也确实如此。 “啊,波拿巴阁下。” 让·杜巴利微笑着将身上的风衣搁在一边,并伸手将劳伦斯拉进了车厢里。 钻进车厢坐稳之后的劳伦斯打量了几眼杜巴利,随后也不客套地率先问道: “听说您要见我?杜巴利先生。” “是的,没错。” 让·杜巴利眯着眼睛继续看着劳伦斯,就像观察一件奇珍异宝般好奇,而后礼貌地问候道: “实在没想到科西嘉总督会来到我的赌场,真是让我感到无比荣幸,您在里面玩的如何?” “一切都还不错。” 劳伦斯随口应付着,直截了当地问道: “您等候在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做客户满意度调查吧?” “哈,您真会说笑。” 让·杜巴利笑着摆摆头,稍微活动了几下筋骨,说道: “其实我是来向您传达一个善意提醒的。” “善意的提醒?恕我直言,我可能不会接受一个陌生人的提醒。” 劳伦斯看着故弄玄虚的让·杜巴利,忍不住皱眉说道。 “您不认识我很正常,但是我们对波拿巴总督可是知晓已久了。” 让·杜巴利笑意不减地说道: “在您来到巴黎的路途上,我们的眼睛就一直盯着您。” 劳伦斯默默地看着杜巴利,从他的措辞中可以猜出,他应该是代表了某个团体与自己会面。 另外,劳伦斯很清楚,让·杜巴利说是在关注着自己的行踪,但他们的重心肯定是放在与自己同行的,更为重要的舒瓦瑟尔公爵身上。 这样想来,让·杜巴利那所谓的善意提醒,无疑是与舒瓦瑟尔公爵相关了。 “您的提醒是和舒瓦瑟尔公爵有关吧。” 劳伦斯也不打算虚与委蛇下去了,冷声问道。 “嗯?您真是…机智过人。” 让·杜巴利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澹去,严肃地盯着劳伦斯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沉声说道: “波拿巴阁下,请您离舒瓦瑟尔公爵远一些。” 一语既出,紧随其后的是一阵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车厢内的气氛也霎时间降到了冰点。 劳伦斯紧紧盯着眼前的让·杜巴利,没有对他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 直到好一会儿过后,劳伦斯才昂起头睥睨着让.杜巴利,缓缓说道: “杜巴利先生,这是提醒呢,还是请求呢,还是威胁呢?” 让·杜巴利保持着澹澹的微笑,很是谦卑地说道: “如我先前所说,这只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劳伦斯上下打量着让·杜巴利,想起了伦德所说的杜巴利在这几年可能找到了可靠的政治靠山的事,于是出言试探道: “那么这个提醒...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您背后某人的意思。” 让·杜巴利又不禁怔了片刻,有些没想到劳伦斯的反应如此之快,三言两语之间便猜出来自己也是奉命行事,于是轻笑着说道: “您真的很聪明,没错,我这样的平民哪有资格给波拿巴总督提醒呢,我也不过是给您带话的罢了。” 然而,劳伦斯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从让·杜巴利的身上移开,在一阵沉默的思索过后,劳伦斯忽然出口说道: “你背后的那个人,是个女人吧。” “什么?!你...!” 让·杜巴利童孔一缩,脸上的轻笑顿时荡然无存,原本肆意放松的坐姿也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语无伦次地连声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看着让·杜巴利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暗暗想道: “果然是那个女人...” 现在的劳伦斯已经可以肯定,让·杜巴利的靠山,或者说他手中的依靠,就是路易十五的官方情妇,杜巴利伯爵夫人,让娜·贝曲。 让娜最初只是一个容貌姣好的花店女工,随后便被让·杜巴利所看重,并将其纳为自己的情妇。 而眼前的这位让·杜巴利也很快察觉到了让娜的魅力,认为她有向上流社会发展的潜力,于是命令让娜与自己的哥哥杜巴利伯爵进行了婚姻,并为让娜伪造了贵族出身。 取得了杜巴利伯爵夫人身份的让娜在让·杜巴利的协助下,很快便以她的魅力在巴黎上流社交圈里开始闻名,并吸引到了黎塞留公爵的注意。 让娜在成为黎塞留公爵的情妇之后,又在黎塞留公爵的帮助下进入到了凡尔赛宫廷,最终俘获了路易十五的芳心。 而此时的让娜已经成为了继庞巴杜夫人之后,路易十五最为宠爱的情妇;以她为中心的贵族圈在凡尔赛的宫廷中具有相当的影响力。 甚至在历史上,舒瓦瑟尔公爵的倒台就有杜巴利伯爵夫人以及她的贵族圈在里面推波助澜。 在理清了这些关系之后,劳伦斯也明白了,舒瓦瑟尔公爵与杜巴利伯爵夫人一派历来不和,甚至在路易十五的亲自劝和下他们也没有达成和解。 那么这样看来,让·杜巴利给自己带来的这条提醒,极有可能是黎塞留公爵的意思,毕竟杜巴利夫人本人对政治斗争并不感兴趣,她在宫廷的势力基本都是由黎塞留公爵来操持。 而黎塞留公爵与杜巴利夫人一样,对舒瓦瑟尔公爵抱有极大的仇恨。 想到这里的劳伦斯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在常人眼里他是傍上了舒瓦瑟尔公爵这条大腿,但是劳伦斯自己很清楚,自己这可是被卷入到了一场政治斗争的风暴中心。 而且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舒瓦瑟尔公爵无疑是处于劣势,因为路易十五愈发对他的独断行为感到忍无可忍,如果任由这样发展下去,舒瓦瑟尔公爵很快便会和历史上一样在1770年年内被贬职倒台。 但是,对于劳伦斯来说,他现在也有三个选择:一是按照让·杜巴利所说的,直接远离舒瓦瑟尔公爵以求自保;二是倒向舒瓦瑟尔公爵一派帮助他挽回局面;三则是加入到杜巴利夫人一侧对舒瓦瑟尔公爵墙倒众人推。 “呼...” 整理了一番记忆过后,劳伦斯揉了揉发昏的脑袋,随后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让·杜巴利身上。 杜巴利先生刚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紧锁的眉头还未松下来,目光中充满忌惮地看着劳伦斯,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这些秘闻的。 “对了,杜巴利先生。” 劳伦斯忽然想到了什么,率先开口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句话应该是黎塞留公爵带给我的吧?” “你...你莫不是在黎塞留公爵的身边安插有间谍吧?”让·杜巴利又是两眼一瞪,难以置信地点头说道。 “而且您既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来找我了,说明您刚刚和黎塞留公爵待在一起吧?”劳伦斯尽管是在推测着,但是语气之间就像是述说事实一般。 “对...” 让·杜巴利有气无力地点头说道,已经开始怀疑劳伦斯手中是不是有一面能窥探全世界的魔镜了。 劳伦斯轻笑着摇摇头,直接放松地靠在座椅上,伸手敲了敲车厢,缓缓说道: “我想见黎塞留公爵一面。”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与黎塞留公爵的会面 铺满玫瑰花瓣的舞台上,脸上涂满了铅粉且身着浮夸优雅服装的男演员面对着座无虚席的剧场观众,声情并茂地朗诵着: “朱丽叶,这里就是我们的新房。你的美貌把一个洞窟变成一座充满光明的华堂。啊,我的爱人!我的妻子!死神虽然已带走你的生命,却还没有夺走你的美貌,你是我最美丽的新娘...” 台下的观众无不聚精会神地凝望着台上的罗密欧,似乎已经打破了第四面墙进入到了戏剧中的世界,有些多愁善感的小姐甚至已经忍不住掏出手绢开始擦拭眼角的泪珠。 这里是巴黎喜剧院,法兰西最早的国家剧院,在1680年由太阳王路易十四出资建造的,也绝对是巴黎内艺术水准最高的剧院。 能够坐在这样的剧场里的,无不是巴黎上流社会的成员,毕竟那平均价格高达五十利弗尔的票价就已经能把平民百姓们拒之门外了。 甚至在绝大多数时候这里都是一票难求,但尚有余钱的商人们还是愿意花费五倍的价格购得一场戏剧的门票,以此试图和同场的某位大老搭上关系。 当然,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不可想象的,对于某些权贵来说,在每一场戏剧开演前几天,就会有剧院的人毕恭毕敬地将一沓门票送到他们府上,尽管他们可能从来不去剧院。 黎塞留公爵无疑归属于这类人,而且是这类人的顶端。他在剧院上层有一间独属包厢,能够俯视着将整个舞台一览无余。 “哦...年轻的爱情,凄惨而美好。杜巴利没看到这幕真是太可惜了。” 已经七十四岁高龄的黎塞留公爵沉稳地举着金制观剧镜,全神贯注观赏着舞台上演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忍不住唏嘘不已地感叹道。 对于曾经也风流了一生的黎塞留公爵来说,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自然而然地勾起了他不少的回忆,即使这是英国老的作品。 而趁着舞台上这一幕结束的间隙,包厢内的随从才敢走上前,生怕打扰了公爵大人的观戏兴致,小心地说道: “公爵大人,杜巴利先生已经回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他去传个话怎么要这么久?”黎塞留公爵稍微活动下有些发酸的手腕,有些不满地问道。 别看让·杜巴利在巴黎市民心中是一个坐拥十几家赌场妓院的巨富产业主,但是他在黎塞留公爵面前也他只能靠着和杜巴利夫人的那几点情分才能说上几句话。 甚至今天让·杜巴利能够和黎塞留公爵在一个包厢内看戏就已经是相当难得的机会了,只不过黎塞留公爵中途便有些不耐烦地把他赶出去给劳伦斯带话了。 那随从赶紧解释道: “因为那位科西嘉总督也主动要求,随他一起回到剧院了。” “哦?” 黎塞留公爵听罢,眉间尽是一片意外之色,他本以为劳伦斯收到提醒之后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远离这场政治风暴,可没想到劳伦斯竟然反而选择了一个相当激进的做法。 毕竟目前的外界都普遍认为劳伦斯是舒瓦瑟尔公爵一派的人,他在这个时候选择与黎塞留公爵会面,消息传出去之后无疑会在政治圈内引起一场讨论。 那随从见黎塞留公爵陷入了沉思,谨慎地建议道: “说不定他是来投奔您的呢,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在外面等了一段时间了,您要接见他们吗?” “投奔我...” 黎塞留公爵缓慢地自言自语着,随后摇头说道: “我倒觉得不会是这样,算啦,把那个年轻的科西嘉总督带进来吧。” 说罢,黎塞留公爵又瞥了一眼包厢内仅有的两把椅子,补充道: “至于杜巴利先生就请回吧,我看他对今天的演出也没有兴趣的样子。” ...... 剧场外的休息区内,让·杜巴利很是郁闷地和劳伦斯坐在长椅上等待随从通报黎塞留公爵,他本以为能趁着这个机会和黎塞留公爵拉近关系,没想到还没聊上几句话就被交代了别的事情赶了出来。 “波拿巴阁下,别怪我没提醒你。” 让·杜巴利看着一旁的劳伦斯,不悦地说道: “黎塞留公爵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您虽说是科西嘉总督,但实际上也就...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劳伦斯毫不在意地笑笑,往嘴里塞了一块侍者端上来的熏娃鱼三明治,对自己的实际地位也有很清楚地认知。 如果是正常时间,黎塞留公爵肯定也瞧不起自己这个科西嘉总督,毕竟在黎塞留公爵这样的人眼里,劳伦斯这个总督其实和非洲的一个大酋长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现在这个时刻,路易十五才得知科西嘉的归顺不久,正处于相当的愉悦与满意之中,劳伦斯的地位也因此得到了放大。 毕竟黎塞留公爵一派想要将舒瓦瑟尔公爵在政治上彻底击垮,还是得让路易十五来对舒瓦瑟尔公爵进行最后一击,而在历史上他们也正是这样做的。 而在科西嘉归顺的事件中,舒瓦瑟尔公爵也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在黎塞留公爵看来,路易十五很有可能因为科西嘉的事情对舒瓦瑟尔公爵恢复信任或是缓解不满。 这样一来,黎塞留公爵想要扳倒舒瓦瑟尔公爵就又得再做一番努力了,甚至已经七十多岁的黎塞留公爵说不定到合眼的那一刻都看不到舒瓦瑟尔公爵的倒台。 “也就是说,我现在是舒瓦瑟尔公爵取得路易十五恩宠的关键,杜巴利夫人一派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劳伦斯在心中默默地分析着,这也是为什么黎塞留公爵对自己展现了不一般的重视,得知自己出现在赌场之后立刻派让·杜巴利前去传话。 “哼...您一会儿见不到黎塞留公爵可别怪我。” 让·杜巴利这个商人自然不知道劳伦斯是哪里来的自信,只当他是在大放厥词,于是不满地都囔着。 两人又在外面等候了片刻,随后才看见黎塞留公爵的随从蹑手蹑脚地从剧场里跑出来。 那随从先是对让·杜巴利微微鞠躬,很是委婉地说道: “杜巴利先生,公爵大人说...说您操持产业也十分劳累,就不用再耗费时间陪他看戏了,您可以先行离开了。” “什么?!公爵大人他怎么...!” 让·杜巴利难以置信地说道,差点失声叫了出来,他为了得到这个和黎塞留公爵独处的机会,可也付出了不少心血和金钱,完全没想到就这样被赶在了外面。 随从没有理会愣在原地的让·杜巴利,随即又对劳伦斯鞠了一个更深的躬,恭敬地说道: “波拿巴阁下,黎塞留公爵大人想见您,请您随我来。” 劳伦斯点点头,将手上的面包渣拍掉,对身旁还在发愣的杜巴利先生耸了耸肩,随后站起身稍微整理一番衣襟,跟着那随从走进剧场。 ...... 当劳伦斯推门而入走进包厢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位两鬓斑白而衣着华丽的老者,他正举着金光闪闪的观剧镜,兴致勃勃地注视着舞台上,不时小声呢喃着: “哦,美丽的朱丽叶,你真英勇。” 劳伦斯站在门口默默观察了一番这老者,没有贸然出声打断他,同时在脑海里搜寻着关于黎塞留公爵的记忆。 眼前的这位老者在历史上被称为黎塞留公爵三世,本身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官和军人,更是参加过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波兰王位继承战争以及七年战争等重大战争,并凭借他的功勋和家族势力在1748年晋升为了法国元帅。 当然,他的地位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他的叔祖,也就是初代黎塞留公爵,红衣主教黎塞留,作为路易十三时期的法国首相,红衣主教黎塞留在整个法兰西历史上都赫赫有名。 包括在二战时期,法国海军史上最大的一艘战列舰,黎塞留级战列舰,便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的。 因此,在叔祖的庇佑下,眼前的这位黎塞留公爵一出生便在宫廷中享有极高的地位,太阳王路易十四是他的教父,当下的国王路易十五在早年与他是最好的朋友。 尽管他曾经因为和路易十五的情妇庞巴杜夫人不和而被路易十五疏远并被高等法院解除了职务;但是在庞巴杜夫人死后,他不仅被高等法院恢复了职务,还和路易十五的新任情妇杜巴利夫人有着相当亲密的关系。 在这些地位和关系的加持下,劳伦斯眼前的这位老人绝对可以说是站在凡尔赛宫廷乃至整个法兰西顶端的那一批人。 只要将舒瓦瑟尔公爵扳倒,他就有机会在那一批人当中脱颖而出,甚至可能达到他的叔祖初代黎塞留公爵的地位。 对于这样一位地位不输舒瓦瑟尔公爵的老人,劳伦斯也表现出了应有的礼节,等候舞台上演出的间歇时才鞠躬说道: “公爵阁下,很荣幸见到您,我是劳伦斯·波拿巴。” 黎塞留公爵缓缓将观剧镜放回口袋,扭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劳伦斯,然后拍了拍他身旁的空位示意劳伦斯坐下,并对自己的随从挥手让他们先行出去。 待到劳伦斯坐稳之后,黎塞留公爵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确保包厢内只有他们二人后才随意开口道: “听说您要见我,波拿巴总督。” “是的。” 劳伦斯点头说道,很是放松地躺在松软的沙发椅里,眯着眼睛看了看舞台上已经进行到终幕的戏剧,继续说道: “您派人给我带来了一个十分费解的提醒,我当然得向您问清楚。” “哦?十分费解是吗?” 黎塞留公爵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露出澹澹的微笑看着劳伦斯,他可不相信一个小贵族出身,却能在二十岁就成为一国之主的年轻人会听不懂这样的暗示,于是翘着腿问道: “那您到底是哪方面不懂呢?” “您让我远离舒瓦瑟尔公爵,但他可是负责和我签订条约的特使,如果我按照您说的做了,我和他辛辛苦苦谈判了许久的条约不就作废了?另找人谈判可是很麻烦的事啊...” 劳伦斯装作很是苦恼的样子,并问出了一个看似水平极低的问题。 然而黎塞留公爵听罢之后,嘴角却上扬的更厉害了,本就是外交官出身的他早就对这些话里藏话的技俩烂熟于胸,一听便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 这个年轻人是在试探自己,如果他真的按照自己说的做了,那么他和舒瓦瑟尔公爵所进行的那些利益交换能不能得到补偿或认定。 明白了这一层意思之后,黎塞留公爵轻笑着看向劳伦斯,似乎舞台上那最高潮的演出也不再吸引他了,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者一般说道: “这您倒不用担心,即使更换了与您的谈判特使,有关科西嘉王国的条约都不会变更。当然...如果有特殊条款的话,那倒要另当别论。” 劳伦斯听罢之后却微微皱眉看向黎塞留公爵,说实话,在劳伦斯看来,他的这个回答绝对算不上有诚意。 因为有关科西嘉王国的条约本就已经基本完成,而且换作是谁来谈都会是差不多的结果,真正让劳伦斯看重的,是舒瓦瑟尔公爵对他个人所承诺的两件事: 一是帮助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在巴黎证交所上市的事,二是帮助劳伦斯对付与英国人谈判的事。 而这两件事无疑就是黎塞留公爵口中的特殊条款了,并且从他的意思来看,似乎并不想承认并补偿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达成的私人协定。 “您曾经也是一名出色的外交官,也参与过不少条约的签订。” 劳伦斯尽管已经有些不满,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 “所以您应该也懂吧,那些特殊条款才是条约中最为复杂的部分,如果这些得不到保证的话,我想...” “您说的不错,波拿巴总督。” 黎塞留公爵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压低声音说道: “但是对于科西嘉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取得法兰西的保护吧?不然您现在就不坐在这里而是待在撒丁王国的地牢里了。至于那些特殊条款您应该不会过于介意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和舒瓦瑟尔公爵继续完成这项条约会方便许多,我想路易国王也会很乐意看见条约尽早完成的。” 劳伦斯也毫不退却地看着黎塞留公爵说道,并且直接把路易十五搬了出来。 黎塞留公爵沉默片刻,路易十五的名字确实得让他谨慎对待,但是从心底来说,他还是完全瞧不起眼前这个小小的科西嘉总督。 在黎塞留公爵看来,只要路易十五过了这段时间的兴奋期,那么劳伦斯的地位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实权伯爵。 为这样一个小人物付出额外的代价实在是不值得的事情。 “我得告诉您,波拿巴总督。” 黎塞留公爵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客气了,直接说道: “我为了某个目的需要您离舒瓦瑟尔公爵远点,但这不意味着我只有依靠您的协助才能达成那个目的。” 劳伦斯默默地看着黎塞留公爵,承认他说的没错,黎塞留公爵不想舒瓦瑟尔公爵通过科西嘉的事情恢复路易十五的信任,他自然有相当多的手段,只不过从自己入手是最简单的而已。 而在这句话说出之后,两人的谈判就算是完全破裂了。 劳伦斯本想试探黎塞留公爵一侧的态度,如果他们给出的条件合适,在利益的驱使下,劳伦斯完全愿意站在舒瓦瑟尔公爵的对立侧。 但是从黎塞留公爵的态度来看,他显然不想给劳伦斯这个机会了。 “好吧,我会谨慎考虑您的意思。” 劳伦斯对黎塞留公爵说道,同时扫了一眼舞台上正在进行谢幕的演员们,随口说道: “正好这出戏也结束了,请允许我离开。” 黎塞留公爵没有对劳伦斯的离开进行阻拦,直到他走到门口之时才忽然说道: “年轻人,也许下次我会邀请你看一场完整的戏剧。” 劳伦斯停在门口处,扭头缓缓说道: “其实比起看戏,我更愿意站在舞台上,而我相信我们已经在了。” 黎塞留公爵也扭头看向劳伦斯,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同一个意思: 自从舒瓦瑟尔公爵和劳伦斯回到巴黎,这场凡尔赛宫廷斗争大戏的演员就已经全部站在了舞台上;而很快,它的帷幕也将被路易十五亲自掀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和拉瓦锡的暗中交易 1770年5月29日,劳伦斯与黎塞留公爵会面后的第三天。 在巴黎喜剧院和黎塞留公爵见过一面之后,劳伦斯也明白自己算是彻底卷入了黎塞留公爵与舒瓦瑟尔公爵的党争之中了。 尽管在劳伦斯原本的预料中,黎塞留公爵很可能会为了拉拢自己而保留自己与舒瓦瑟尔公爵谈判的全部条约,包括国家白银公司和英国人谈判的事情。 但那日黎塞留公爵的态度,无疑是肯定了劳伦斯不会倒向舒瓦瑟尔公爵一侧,因此想把劳伦斯与科西嘉获得的利益压制到最低。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黎塞留公爵的想法确实没错,舒瓦瑟尔公爵在路易十五那里已经日益不受到欢迎,一个精明且知道内幕的政客如果要在两位公爵之间进行政治站队的话,无疑会选择投靠黎塞留公爵。 黎塞留公爵也是因此笃定了劳伦斯不会继续追随舒瓦瑟尔公爵,所以并没有对劳伦斯开出任何具有诚意的条件。 “本质上还是个政治站队的问题啊...” 劳伦斯躺在沙发椅里,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扶着额头沉思着: “已经没有第三条路了,明哲保身完全是不可能,摆在面前的就是一道二选一,是屈辱地接受黎塞留公爵的条件投靠向他,还是选择帮助颓势明显的舒瓦瑟尔公爵。” 从理性上来说,劳伦斯知道投靠黎塞留公爵的风险是最低的,因为这正是历史的发展轨迹,劳伦斯甚至只要袖手旁观,舒瓦瑟尔公爵也会很快地倒台。 但是,在舒瓦瑟尔公爵倒台之后,大权在握的黎塞留公爵到底会怎么对待和科西嘉的条约,会不会连最基本的条款都做出更改,这一点劳伦斯也不清楚,也不想去赌。 既然这样,合理的选项就是唯一的了。 “也许...是该剑走偏锋一把了。” 劳伦斯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暗暗下定决心,旋即从沙发椅中站起,走到书房中写了一封拜访函,并叫来府邸的老管家吩咐道: “请将这封信寄给舒瓦瑟尔公爵,尽快。” “我明白了。” 老管家接过信纸,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提醒劳伦斯说道: “对了,您三天前决定要接见的那位拉瓦锡先生预计在下午就会来拜访,您该开始更换正装了。” “拉瓦锡?哦,当然,我差点把这事忘了。” 劳伦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实在是因为黎塞留公爵和舒瓦瑟尔公爵的事实在是占据了劳伦斯太多精力。 不过对于这位古今闻名的化学家,劳伦斯还是很有兴致与其见上一面的。 这不仅是为了满足劳伦斯的个人兴趣,也是因为在劳伦斯的计划中,拉瓦锡的出现将会给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带来一个巨大的机遇。 ...... “天呐,真是一栋宏伟而美丽的宅邸。” 塞纳河畔的香榭丽舍大街上,一位身材高瘦,戴着银色假发的年轻人驻足在原地,远远地看向劳伦斯居住的宅邸,忍不住感慨道。 他身着一套有几分老旧的黑色礼服,并拄着一根和他的年龄并不相符的银质手杖。 恐怕没有过路人能够看出来,这个名为拉瓦锡的,只有二十六岁的年轻人,竟然是一名巴黎皇家科学院的院士,并且将会在科学史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拉瓦锡此时正难免紧张地踌躇在原地,思考着一会儿该如何与那位波拿巴阁下搭话。 在几天前,拉瓦锡可是对劳伦斯的回信感到十分意外,他当时寄出那封拜访函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实在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收到劳伦斯的回复。 而且,拉瓦锡可是听说,有好几个地位比自己显赫许多的贵族和产业主的拜访函都石沉大海了,唯独自己收到了回复,这更是让拉瓦锡感到有些紧张和受(本章未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和拉瓦锡的暗中交易 宠若惊。 正当拉瓦锡还有些犹豫地站在门口时,府邸的老管家已经注意到了他,主动走了出来向他鞠躬说道: “您就是拉瓦锡先生吧?波拿巴先生已经在迎客厅等候您了,请随我来吧。” “哦,哦,当然。” 拉瓦锡见状也来不及多想,赶紧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夹在腋下,跟随着老管家穿过那摆满了半身凋像的小径,进到了宅邸里。 迎客厅里的光线很明亮,午后柔和的阳光透过一大片落地窗投射进屋里,坐在这里甚至能直接看见波光粼粼闪着金光的塞纳河面。 “啊,拉瓦锡先生,您来了,请随意地坐吧。” 躺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的劳伦斯察觉到一旁的动静,睁开眼后看到了眼前这个有些拘束和紧张的年轻人,于是指着身旁一大排的沙发微笑着说道。 “呃,午安,波拿巴阁下,谢谢您。” 拉瓦锡说着,连忙找了个离劳伦斯不近不远的位子坐下,随后忍不住多看了劳伦斯几眼。 在当时接到劳伦斯的回复之后,拉瓦锡便去打听了劳伦斯的信息,大概知道这是一位十分年轻的科西嘉总督。 不过在真正见面之后,拉瓦锡还是对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劳伦斯感到很是惊奇。 在拉瓦锡看向劳伦斯的时候,劳伦斯也同样在打量着他,对于这位在化学史上不可不提的人物,劳伦斯还是有着十足的兴趣。 而在回忆了有关拉瓦锡的记忆之后,劳伦斯大概也能猜出来他为何要来拜访自己。 尽管拉瓦锡在科学上有着极深的造易,但是另一方面,他在政治和财富上也有着自己的追求。 历史上的拉瓦锡在中年之后担任的社会职务就逐渐加重,用于科学研究的时间慢慢变少,他还担任过国民议会的议员。 同时,拉瓦锡还担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包税官,虽然这为他积累了许多财富,但这也是他日后死于非命的导火索。 在法国当时的包税制度下,于包税官们承包的区域内,他们只需向国家上缴规定数额的税收,多征的税是可以直接进他们自己腰包的。 而在这样的制度下,包税官们无疑是想尽可能征收最多的税额,这也导致了在普通百姓心中,他们的形象极为恶劣。 尽管拉瓦锡本人并没有对群众们进行横征暴敛,但是在大革命之后,愤怒的群众还是把他视为了在税务上压榨人民的那一批人,最终把他与其他二十九名税务官一起送上了断头台。 当然,此时的拉瓦锡自然预料不到这个结局,他现在对这个在两年前取得的包税官身份还是十分满意,并且想要进一步扩大自己的职权。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出现在了劳伦斯的府邸里。 毕竟在拉瓦锡以及其他小贵族小商人心里,和舒瓦瑟尔公爵关系如此密切的劳伦斯肯定是能帮上自己的。 “真高兴您有时间来到这里,拉瓦锡先生。” 揣测清楚拉瓦锡的来意之后,劳伦斯率先开口说道: “我对您可是听闻已久了,您在自然哲学上的观点很吸引我。” “哦?是吗,您也是一位学者?” 拉瓦锡听劳伦斯聊起自己所擅长的领域,也顿时变得不再紧张,有些兴奋地问道。 劳伦斯微笑着点点头,凭借着自己的记忆随口编造道: “当然,我甚至读过您的文章,您驳斥四元素论的那个实验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啊,是的是的,那篇文章是我今年才发表的,实验做起来可漫长了,我首先是......” 拉瓦锡一聊到自己所做的实验,立马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劳伦斯复述着,还在里面添加了不少手舞足蹈的肢体语言。 甚至在向劳伦斯解释他是如何大力搅拌溶液时,拉瓦锡执意要(本章未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和拉瓦锡的暗中交易 用桌上的咖啡进行演示,结果滚烫的咖啡直接溅了拉瓦锡半条裤子。 而劳伦斯则始终耐心而认真地倾听着,作为来自后世的机械工程师,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劳伦斯也听出了拉瓦锡在这次实验中的许多纰漏。 “呼...大概就是这样,波拿巴阁下。真抱歉我说的太激动了。” 拉瓦锡在讲述完之后才意犹未尽地呼出一口气,随后一边道歉一边连忙掏出手绢擦拭裤子上的咖啡渍。 劳伦斯不在意地摆摆手,看着拉瓦锡笑着说道: “真是一个巧妙的实验,不过我倒是觉得,您的步骤和过程似乎还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 “嗯?改进?” 拉瓦锡愣了一下,连手上擦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首先是您的仪器选择和清洗上......” 劳伦斯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看法全部说了出来,从仪器的选用到操作方法,最后到试剂选择和实验原理,尽管有一些建议是超出了这个时代的,但还是引起了拉瓦锡一连串的沉思。 “嘶...天呐,您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拉瓦锡仍然怔在原地,就连手上的动作都还凝固在一分钟之前,直到劳伦斯全部说完之后,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喃喃说道: “哦我的天,确实是这样,幸好这次实验精度要求没有那么高,如果这是一次更精密的实验,您说的这些问题就很严重了。” 说罢,拉瓦锡又很是感激地看着劳伦斯,连声说道: “真没想到,您确实是一位细致机敏的学者,和您交流真是收获颇丰。” 劳伦斯很是谦虚地摇摇头,毕竟自己能看出这些问题也是多亏了像拉瓦锡这样的前人的经验,于是并不得意地说道: “哪里的事,您的实验过程也给了我相当多的灵感,学者之间还是要交流才能进步。” “确实如此,交流是极为重要的。”拉瓦锡深以为然地说道。 然而,听到拉瓦锡如此肯定之后,劳伦斯却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忽然说道: “也正因为这个道理,我也很想和法兰西的学者们进行交流学习呐。” 拉瓦锡愣了一下,他毕竟不是黎塞留公爵那样的政治老狐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劳伦斯的意思。 劳伦斯也不急躁,继续暗示着说道: “如果说全法国内,知识最为渊博的学者们的聚集地,那就是皇家科学院了吧。哦,差点忘了,您就是皇家科学院的院士呢。” “这...您是想和皇家科学院的院士们举行一场沙龙?我应该可以安排...” 拉瓦锡有些犹豫地说道,他隐隐之间感觉到了劳伦斯的意思,但并不敢确认,只得说出了个相当保守的答桉。 劳伦斯听罢也只得轻笑着摇摇头,如果是换舒瓦瑟尔公爵或是黎塞留公爵,他们肯定从第一句话就知道了自己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 劳伦斯直接说道: “和他们长期地进行交流,当然,能够成为其中一员是最好了。” “您想要加入皇家科学院?” 拉瓦锡这才恍然大悟,但随即有些担忧地说道: “但是,不得不说这有些难度,当然我不是在自夸。您需要有一些知名的学术作品,并且还得有三名院士的联名推荐才可,随后还要经过委员会的表决,这一切过后您才会被授予院士头衔。” 劳伦斯听着拉瓦锡的解释,并不意外地点点头,这种推荐制度一直到后世都还广泛存在。 不过对于劳伦斯来说,尽管他有自信凭借着头脑里的科学知识走正规程序加入皇家科学院,但是这样的耗时无疑会很长。 先不说发表有影响力的学术文章,单单是找到三名院士联名推荐就得耗费一(本章未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和拉瓦锡的暗中交易 番功夫,毕竟劳伦斯可不是从大学里走出来的,他既没有导师的推荐也没有在学术圈的关系。 所以,劳伦斯想要尽快成为皇家科学院的一员,还是得靠眼前这个声名鹊起的年轻人。 这也是为什么劳伦斯特意在众多的拜访者中唯独接受了拉瓦锡的拜访函。 “啊,听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劳伦斯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之后,突然扯开话题说道: “哦,对了,拉瓦锡先生,您今天拜访我是要做什么来着,刚刚聊的太开心了,差点把这事忘了。” “我...这...” 拉瓦锡两眼一瞪,哪怕他再迟钝,这个时候也能听出来劳伦斯想要什么了。 劳伦斯瞥了一眼有些支支吾吾且犹豫不决的拉瓦锡,有意无意地补充道: “我最近会和舒瓦瑟尔公爵谈谈巴黎周边地区税收的问题,如果能帮上您的忙就最好了。” 拉瓦锡听罢更是完全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完全不知道劳伦斯是怎么猜到自己是来请求他扩大自己的包税范围的。 “哈哈...” 拉瓦锡干笑了两声,他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渠道,能见到劳伦斯这样的人物就是顶天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谁知道还要等多久,于是咬咬牙说道: “其实没什么,只是关于我名下包税地区的一些小事而已。比起这个,还是波拿巴阁下您加入皇家科学院的事更让我牵挂。” “哦?是吗,您刚刚不是说有些难度吗?”劳伦斯轻笑着问道。 “呃,事实上...” 拉瓦锡思考了片刻之后,挤出笑容说道: “您刚刚已经展现出了优秀的学术能力,我想会有包括我在内的几名院士愿意为您进行推荐。” “这可真是太好了。”劳伦斯满意地点点头,又随即补充问道: “那关于有影响力的学术作品呢?我虽然有一些绝妙的实验想法,但很可惜身上的公务让我抽不开身。” 拉瓦锡流畅地回答道: “不用了,您方才给我提出的建议十分重要,我想,在接下来的几篇文章中我必须把您的名字列为共同作者,包括已经发表的这篇文章,我也会将您的名字加上,您看如何...?” “哦!拉瓦锡先生,您真康慨。” 劳伦斯放松地靠在沙发里,微微点头说道: “既然这样,我想您关于包税地区扩大的请求也一定会得到舒瓦瑟尔公爵的重视的。” “那就好...那就好...” 拉瓦锡尴尬地笑了笑。 虽然两人已经达成了一致,拉瓦锡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是此刻的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我能问一个可能冒犯您的问题吗?” 拉瓦锡盯着劳伦斯看了一会儿,犹豫着问道。 “请便吧。”劳伦斯摆手说道。 “我感觉您确实是有学识光明正大地进入皇家科学院的,为什么要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法呢。” 拉瓦锡观察着劳伦斯的脸色,尽量委婉地说道: “我认为这样有些辱没了学者的风范和操守。” 劳伦斯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对拉瓦锡这带着几分讽刺的话语并不在意,径直说道: “拉瓦锡先生,如果我们的交易让您的良心受到谴责,我很抱歉。只不过对于我自己来说,比起一名坚持操守的学者,我更认为我自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政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和拉瓦锡的暗中交易 第一百五十章 贿赂与金融欺诈 “呃,好吧,我懂的,您确实是...” 拉瓦锡愣了愣,听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只得苦笑两声点点头。 毕竟对于劳伦斯来说,他的肩上还担着科西嘉的存亡和岛上几万民众的利益,可没有条件像拉瓦锡这样的学者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在学术里面。 为了科西嘉的利益,劳伦斯也不惜丢掉所谓的学者操守,采用一些见不得光的卑劣手段。 “不过我还是得事先和您说清楚。” 拉瓦锡在和劳伦斯达成一致之后却仍有些不放心,担忧地提醒道: “虽然我能尽力帮您把院士推荐和学术作品的事搞定,但最终的委员会表决可不是我能左右的,如果那里不通过的话,前面这些功夫也是白费。” “无妨,那个表决我会自己想办法,即使没有通过也不会怪到您头上。” 劳伦斯表示宽慰地挥手说道: “倒是前面的流程,三名院士的联名推荐对您来说没有问题吧?” “哦当然,我会搞定的。” 拉瓦锡拍着胸脯,很是自信地保证道: “我自己算一个,然后我会尽力说服我的一些朋友,还有我的导师,盖塔·艾蒂安先生,他也肯定会帮助您的。事实上,我一会儿就要去见他。” “盖塔·艾蒂安...” 劳伦斯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位拉瓦锡导师的记忆,最后想起来这是一位在当时的学术圈和社会上都小有名气的矿质学家,他同样也是一位皇家科学院的院士。 在六年前,盖塔带着拉瓦锡对全法国矿产信息进行了采集和整理,并绘制出了第一份详细清晰的法国地图。这份成果也让盖塔在巴黎学术圈里享有不低的地位。 尽管盖塔在历史和科学史上都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但劳伦斯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还是忍不住两眼放光: 对于国家白银公司来说,与其利用还未完全成名的拉瓦锡的影响力,倒不如借用这位盖塔先生的影响力更为合适。 “啊,与您交流的时间过的可真快。” 劳伦斯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很是惋惜地说道,他们已经在这里谈了一个多小时了,当然其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拉瓦锡在给劳伦斯演示他的实验过程。 “没错,真抱歉打扰您了,我也该离开了,盖塔先生还在等着我呢。” 拉瓦锡听罢也赶紧象征性地看了一眼挂钟,随后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对劳伦斯鞠躬告辞道。 “是很紧急的事吗?” 劳伦斯也站起身,拍了拍拉瓦锡的肩膀,关怀地问道: “要不要我让府里的马倌送您去?” 拉瓦锡连连摆手说道: “哦您太客气了,不是什么急事,只是一个俱乐部的聚会而已。您知道的,没有巴黎人会讨厌沙龙和聚会。” “俱乐部的聚会?听起来很有趣。” 劳伦斯摆出一副极有兴致的样子,看着拉瓦锡说道: “在科西嘉可没有这些东西,我倒很想去见识一番。” “您也想出席?” 拉瓦锡惊讶地看了看劳伦斯,而后认真考虑了片刻,还是决定答应劳伦斯的请求。 以劳伦斯的身份地位参加到那个俱乐部中自然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任何俱乐部的成员都会很欢迎像劳伦斯这样的高身份人士加入,毕竟这也会间接抬高这个俱乐部的地位。 再加上拉瓦锡对于说服自己的导师盖塔还是有几分不放心,于是决定将劳伦斯也带到俱乐部里,让劳伦斯与盖塔先行交流一番,这样自己寻求盖塔的支持时也会容易许多。 “太好了,我相信他们会很高兴见到您的。” 拉瓦锡带着几分兴奋地说道。 劳伦斯也微笑着点头,并叫来老管家让他吩咐马倌准备好马车。 ...... 拉瓦锡所说的俱乐部坐落于戈博兰区,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城内的中产阶级,环境虽然比不上香榭丽舍大街,但也算得上井然有序。 而这样的俱乐部在巴黎也有上百家之多,绅士们热衷于穿着得体的服装并戴着假发参加这样的聚会,这不仅可以扩充他们的人脉,也是一种绝好的娱乐消遣方式。 当拉瓦锡带着劳伦斯走进俱乐部时,聚会显然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葡萄酒的香醇味,还夹杂着几分烟气的烟气,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慵懒放松地坐在沙发里,有说有笑地同旁人交谈着。 侍者们则紧张地站在原地,眼睛十分敏锐地观察着每一个客人并揣摩着他们的需求,随时准备献上无微不至的服务。 这时,只听门口的迎宾侍者忽然朗声喊道: “先生们,请让我们欢迎,巴黎皇家科学院院士,拉瓦锡先生的到来...” 大多数聚会者只是往门口扫了两眼,对这位迟到的院士先生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有包括盖塔在内的几名学者向门口挥了挥手,告诉拉瓦锡他们在这里。 “以及...” 迎宾侍者继续喊道: “科西嘉共和国总督,劳伦斯·波拿巴阁下。” 房间里的交谈声几乎是随着那位迎宾侍者的声音一同消失的,人们下意识地停止了谈话,扭着脑袋,怔怔地看向门口处。 劳伦斯·波拿巴?那个和舒瓦瑟尔公爵关系密切的科西嘉总督? 人们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劳伦斯,不知道这位波拿巴阁下怎么会出席这种只能称得上中端的聚会,他完全应该出现在公爵夫人的沙龙上才对。 但是,疑惑归疑惑,这间屋子里的聚会者可都明白这位波拿巴阁下的炙手可热。 他们急忙从沙发里坐起,整了整有些杂乱的衣襟和假发,随后争相凑到劳伦斯的身前,抢着自我介绍道: “真是荣幸,波拿巴阁下,我是法兰西商业银行的经理,安德雷斯·斯特拉文斯基,请您收下我的名片...” “阁下!我是巴黎晨报的主编,阿玺诺·帕雷德斯,这是我的名片...” “请接好,波拿巴阁下!我是费奥多尔·奥托少尉,我在巴黎骑警队任职...” ... 面对着蜂拥而上的人群,劳伦斯也只得保持微笑对着每一个自我介绍的人点头致意,然后从他们手里接过一张张印刷精美的烫金名片,即使自己手里已经有一大沓了。 “哦,老天呐。” 刚刚还站在劳伦斯身旁的拉瓦锡顷刻之间便被涌上来的人群挤到了墙角。 看着被人群围在中间的劳伦斯,拉瓦锡也只得叹气并苦笑几声,自己在这个俱乐部这么久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嘿,拉瓦锡,你终于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位蓄着大胡子的健壮男人走上前来,用力拍了拍拉瓦锡的后背,眼神很是火热的问道。 “盖塔先生。” 拉瓦锡回头看向自己的导师,无奈地指了指被人群吞没的劳伦斯,低着头,抱有歉意地说道: “我今天去会见了波拿巴阁下,他也想参加这次聚会,我就将他带来了。很抱歉,我也没想到波拿巴阁下会这么的...抢手。” “哦不不不,你不用道歉,年轻的拉瓦锡啊。” 盖塔先生很是激动地搂着拉瓦锡的肩膀,眼睛却盯着人群中央的劳伦斯,兴奋地说道: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吗,探究自然哲学最重要的是什么?” “呃...追寻真理的决心?”拉瓦锡试探着说道。 “决心当然也重要。但是最重要的...” 盖塔看着劳伦斯,不禁舔了舔嘴唇说道: “还是钱呐。我们和那些法兰西学会的哲学家不同,他们只需要抱着大部头一天看到晚就行,我们可得一天天忙于各种实验,那些原料和器材都是花费不菲的啊。” 拉瓦锡皱紧眉头,犹豫着说道: “我们不是有皇家科学院的赞助吗?” “赞助...赞助也只对某些项目出资嘛,而且那些钱哪够。” 盖坦先生摆摆手,辩解着说道。 拉瓦锡瞥了一眼自己的财迷导师,叹了口气,放弃了和他争论下去,于是问道: “所以您是想...?” “嘿嘿嘿,这位波拿巴阁下必然是有钱的主,他要是愿意为我们进行资助就好了。” ...... 足足过去了十来分钟劳伦斯才把眼前的这些聚会者应付完毕,同时口袋也塞满了几十张来自各行各业人士的名片。 尽管出席这场中端聚会的宾客的身份地位都不很高,但他们也确实是各自行业的中坚人物,在特定情况下劳伦斯说不定也会需要和他们联系,所以劳伦斯对口袋里的这些名片还是决定妥善保存。 在应酬结束后,劳伦斯在房间靠角落的位置找到了拉瓦锡,他正与盖塔以及其他几名学者随意闲聊着什么。 拉瓦锡见劳伦斯那边终于结束了,也站起身来,主动介绍道: “波拿巴阁下,这位就是我的导师,盖塔·艾蒂安,这几位则是我的同事,我就不一一介绍了。” “幸会,波拿巴阁下,请来这里坐吧。” 盖塔笑呵呵地站起身,招呼着劳伦斯坐在自己的身边。 “您就是盖塔先生吧,我对您也仰慕已久了。” 劳伦斯看着眼前这个大胡子男,礼貌性地微笑着,直接坐在他的旁边说道。 “哦?您也对自然哲学感兴趣?那我们可有得聊了。” 盖塔笑眯眯地回应道。 一旁的拉瓦锡赶紧补充道: “事实上,波拿巴阁下是一位造诣很深的学者,他也有意加入到皇家科学院,我刚刚就在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呢。” “原来是这样...” 盖塔的笑容更灿烂了,知道这可是一个牟利的好机会,于是盯着劳伦斯说道: “既然连拉瓦锡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都说您造诣很深,我就完全没有怀疑您的理由了。我会很乐意推荐您加入皇家科学院,也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另谈这件事。” 劳伦斯斜了盖塔一眼,与方才拉瓦锡的犹犹豫豫不同,这位盖塔先生是完全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贪婪之色。 “当然,不过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要和盖塔先生聊聊,也许诸位...” 劳伦斯翘着腿说道,同时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示意自己要和盖塔两个人单独谈话。 拉瓦锡很是疑惑地站起身,按理说劳伦斯刚刚才从自己的嘴里知道了盖塔的名字,怎么这么快就会有重要的事要和他商谈。 不过周围的几人还是很识趣地站起身,将这块区域空给了劳伦斯与盖塔两人。 “更重要的事?波拿巴阁下,您说的是什么?” 盖塔虽然也很意外,但他的鼻子已经从劳伦斯的话语里闻到了钱币的味道,于是兴致勃勃地问道。 “您应该知道吧,科西嘉前两年发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银矿。”劳伦斯笑着解释道。 “哦...我有印象。” 盖塔揉着太阳穴回忆了片刻,作为一个矿质学家,他本来就对这些新闻有额外的记忆,不一会儿便回想起来: “我记得是在阿雅克肖周边。从地质学上来说这并不奇怪,科西嘉本身就有一座贯穿南北的大型山脉。” “没错,您的记忆力真好。” 劳伦斯紧接着说道: “您知道的,作为科西嘉的掌控者,我对这座银矿也十分重视,因此准备和法兰西王室共同成立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来加快对它的开发。” 盖塔听罢顿时两眼一亮,只要是涉及到公司这种商业集合体,在里面随便捞一把可都是大笔的钱财。 “白银公司是吗?我倒是能理解,是为了早期的募资吧?” 盖塔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连忙问道: “不过这和您所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了,实不相瞒,科西嘉人对于开采这样一座大型矿脉实在没有经验。” 劳伦斯深深叹了口气,很是忧愁地说道: “我想,国家白银公司需要一名学识渊博的顾问,我认为作为知名矿质学家的盖塔先生,您无疑是合适的人选。” “顾问?!这可真是一个...让人激动的职位。” 盖塔先生几乎激动地要跳起来了,他可是很清楚,这种所谓的顾问其实就是挂个名字而已,他甚至这辈子都不用去那个银矿看一眼,就有大笔的薪水寄到自己家中。 更不用说,这还是在一家有着国家和王室背景的公司中担任顾问,这可是妥妥的美差。 不过,盖塔先生也没有被冲昏头脑,他知道,劳伦斯不可能仅仅为了自己推荐他成为皇家科学院院士就开出这样优握的好处,一定是还有其他条件。 “这真是一个吸引我的职位。” 盖塔先生忍不住搓了搓手章,咳嗽两声后问道: “不过我作为顾问需要做些什么呢?” “您只要做一些十分轻松的工作,甚至不用去科西嘉居住,我们的问题会写信寄到巴黎来请您解答。” 劳伦斯充满诱惑地说道: “只不过,在公司成立初期您会稍微忙一些,我需要您在入职之前出具一份对阿雅克肖银矿的评估报告。” 盖塔先生眉毛一抬,这种见不得人的交易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一听劳伦斯的这话,他就知道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那份阿雅克肖银矿的评估报告了。 “评估报告?您需要一份什么样的报告呢?” 盖塔先生眯起眼睛看向劳伦斯,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小口白葡萄酒后问道。 劳伦斯轻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 “您作为未来的公司顾问,我希望您能在客观公正的基础上,在报告中对阿雅克肖银矿的状况做出一些...正向的调整。” “啊,我明白您的意思。” 盖塔先生露出一副我懂得的表情,极为满意地说道: “我最近很难抽出空挡,我应该会在几个月后去一趟科西嘉,为您完成那份评估报告。” “几个月后?” 劳伦斯微微皱眉,语气冷澹了几分,看着盖塔说道: “我想我没有几个月的时间。” “嗯?那您需要在什么时候收到这份报告?”盖塔先生愣了一下,连忙问道。 “我想想...”劳伦斯闭目哼了一会儿,随口说道: “也许十天之后吧?” “十天?!” 盖塔先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 “十天后我甚至还没走出巴黎呢,怎么为您完成报告呢?!” “好吧,也许您可以在自家书房推测一下阿雅克肖银矿的情况?”劳伦斯耸肩说道。 “波拿巴阁下,巴黎距离阿雅克肖将近两千里呢,您要是想推测的话,不如找一名吉普赛巫师!”盖塔先生脸色难看地抗议道。 劳伦斯瞥了盖塔一眼,扭头正对着他,冷声说道: “您的意思是...您没有能力完成这份报告?那我就得很遗憾地寻找另一位顾问了。事实上,我很看好您的学生拉瓦锡。” “但...”盖塔先生一时语塞,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道: “但这样写出来的报告不就是完全胡扯吗?我甚至连一颗阿雅克肖银矿的矿石都没见过。” 而劳伦斯只是笑着摇摇头,坐的里盖塔先生更近了一些,低声说道: “对您来说,这是一份完全胡扯的报告,但是这份报告只要签上了大名鼎鼎的矿质学家盖塔·艾蒂安的名字,所有人都会相信它,尤其是投资者们。” “我...您...您是说,伪造虚构一份报告...?”盖塔先生脸色有些苍白,很是犹豫地说道: “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就身败名裂了啊...” 劳伦斯晃了晃食指,狡黠地笑着说道: “国家白银公司会出什么问题呢?它可是由科西嘉政府和法兰西王室共同持有。” “嘶...”盖塔先生吸了口凉气,但也点头承认劳伦斯说的没错,这家公司怎么可能出问题呢? “我明白了。” 在经过又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盖塔先生咬咬牙,看着劳伦斯说道: “我会在十天内完成您要的那份报告,保证会让您满意。” “那可真是太好了。” 劳伦斯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径直站起身,拍了拍盖塔先生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对了,既然您要虚构一份报告,我觉得您不如发散一下想象力,尤其是在一些统计数字上面。当然,是向上的发散。” “就按您说的来,波拿巴阁下...” 盖塔先生沉重地点点头说道,他已经能预料到了,一座仅仅存在于纸面上的超级银矿,将会给巴黎的投资者们带来多大的震动。 “既然这样,我就先告辞了,您知道到哪里找我。” 劳伦斯对盖塔先生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和拉瓦锡以及俱乐部的其他人挥手告辞,先行离开了这里。 ...... 坐在回到府邸的马车上,劳伦斯扭头看了一眼这个俱乐部,忍不住摇头感慨着: “这种事可就是妥妥的金融欺诈啊,而那些被当作韭菜的投资者却浑然不知。哦,还有可怜的盖塔先生,真抱歉我欺骗了他,到时候国家白银公司不仅会出问题,而且会出天大的问题呐。不过如果他的表现令我满意的话...也许到时我会拉这个替罪羊一把。”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储殿下参加的狩猎 在与俱乐部的众人告辞之后,劳伦斯没有多做停留就直接搭乘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从那位盖塔先生表现出的贪婪来看,他必然会给劳伦斯一个满意的结果来换取公司顾问这个美差,所以劳伦斯也很放心地将那份评估报告交由他来完成。 同时,劳伦斯和盖塔有了这一层关系,盖塔先生同意推荐劳伦斯加入皇家科学院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了。 这样一来拉瓦锡只需要发动他自己的关系再找到一名同事或是朋友推荐劳伦斯加入即可,这对他来说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劳伦斯之所以费尽心思想要加入皇家科学院,短期来说是为了利用皇家科学院的招牌继续为国家白银公司炒作造势;而长期来说,劳伦斯也是想与其中的学者打好关系,以便日后能说动他们为科西嘉的发展效力。 如果日后法兰西本土的社会发生重大的变革和动荡的话,劳伦斯说不定能趁机把整个皇家科学院搬到科西嘉去。 毕竟,不论在哪个时代,人才都是发展的刚需。 只不过,在加入皇家科学院的流程里,最后的委员会表决可是劳伦斯自己一个人一时半会儿无法搞定的。 首发更新@ 而且委员会本身肯定不会同意劳伦斯这个在学术领域一直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加入。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劳伦斯也并不担心,巴黎内还是有不少能够对皇家科学院委员会产生一锤定音影响的人物,舒瓦瑟尔公爵无疑就是其中一人。 尽管舒瓦瑟尔公爵还没有派人通知劳伦斯凡尔赛宫宴会的时间,但是在今天上午劳伦斯已经向他寄出了一封拜访函,准备主动前往凡尔赛与他会面。 如今摆在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面前的问题可还有不少,先不说这次加入皇家科学院的事,单单是黎塞留公爵以及国家白银公司的事就足以让两人忙活好一阵子了。 劳伦斯本着迟则生变的原则,也不想将这些事情拖到宴会之后,于是决定主动去一趟凡尔赛。 巴黎与凡尔赛之间也就四十里地的距离,劳伦斯估计最迟在后天就会收到舒瓦瑟尔公爵的回信。 ...... 时间不缓不慢地流逝着,很快就来到了六月份的第一天。 由巴黎通往凡尔赛的官道上,一列样式齐整的马车队伍稳稳当当地行驶着,这里全部都是奢华的四驾马车,马匹也都喂养的膘肥体壮。 为首的马车车厢两侧绘制的并不是任何贵族家族的纹章,而是一个纯黑色的,带着头巾男人的侧脸。 道路两侧偶尔会有些见识丰富的市民,他们能惊讶地认出来这是科西嘉共和国的国旗。 “娘的,这里的道路真够平的,感觉都没什么颠簸,前几天在巴黎坐马车屁股都要给我震掉了。” 为首的车厢内,格罗索仍是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从窗户探出脑袋观察着下面齐整平滑的石板路,不禁摇头感慨着。 坐在他对面的劳伦斯则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什么,随口附和道: “这倒不奇怪,路易十四时期法国人就开始大力整修建设官道了。这里又是达官贵人们甚至是国王往返于巴黎和凡尔赛的道路,当然是最高标准的。” 而车厢内的亚安见劳伦斯始终面色凝重地看着手上的信纸,不禁担忧地问道: “大人,您在看什么呢,是出什么事了吗?” 格罗索也敏锐地察觉到今天出行的异样,紧接着说道: “说起来也是啊,我们这次出来可是把全部护卫都带上了,你小子还特意找画师在这马车上画了科西嘉的标志。有啥事搞这么隆重?” 劳伦斯缓缓摇头,然后将手上的信纸收起来,开口解释道: “这是舒瓦瑟尔公爵给我的回信,他除了接受我去拜访他之外,还邀请我到了凡尔赛之后和他一起参。(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储殿下参加的狩猎 加一次狩猎。” “狩猎?难怪要把护卫都带过去。”格罗索恍然大悟地点头道。 “嗯?是为了防止森林里野兽袭击吗?”亚安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科西嘉普通市民,对贵族的打猎活动一无所知,有些茫然地问道。 “别傻了,小子。” 格罗索搂着亚安的肩膀,笑着说道: “这种贵族老爷的打猎有个屁危险,方圆几里地的野兽都会被提前赶出去,除非老爷们昨晚上喝高了自己从马上掉下来摔死。” “这...” 亚安微微侧头,透过窗户看了看后面那搭乘着二十名精密射手的马车,不解的问道: “那我们带这些人是做什么。” “这种打猎本质上就是一个社交场合。” 劳伦斯的表情仍是很凝重,摇头解释道: “带着护卫不过是用来彰显身份的。而且如果只是一次普通狩猎的话,我也不会这么重视。” 格罗索的脸色也严肃了几分,皱眉问道: “咋啦,这次打猎很不一般?” 劳伦斯看着格罗索与亚安,重重点头之后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的信上说,法兰西的王储殿下和王储妃都会参加这次打猎。” “嘶...王储和王储妃?” 格罗索与亚安两人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互相对视一眼又看向劳伦斯,这可是他们从未想过能接触到的人物。 而劳伦斯也很清楚,信中所说的王储和王储妃就是未来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六以及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 由于路易十五的唯一儿子,路易王太子在1765年便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所以现在只有十六岁的路易王太孙便成为了法兰西王位的第一继承人。 这一点倒是和路易十五很相似,因为路易十五也是从他的祖父路易十四那里继承的法国王位。 尽管现在的路易王太孙还有两个弟弟,也就是历史上波旁复辟时期的路易十八与查理十世,但是考虑到如今路易十五日益衰弱的身体和六十岁的高龄,路易王太孙还是很有机会从路易十五手中接过法兰西王位的。 只不过,劳伦斯也不敢确认自己的出现会不会给这段顺理成章的王位继承带来一些变数,在局势清晰明了之前,劳伦斯还是决定先将这位王储殿下当作未来的国王来认真对待。 至于信中提到的王储妃玛丽·安托瓦内特,她则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朗茨一世和大名鼎鼎的玛丽亚·特蕾莎的小女儿。 玛丽亚·特蕾莎为了和法国达成和解并共同对抗崛起的普鲁士人,选择将这位小女儿与未来的法国国王的进行联姻,而这位王储妃也是今年四月份才到达巴黎的。 “难怪了,这可是大人物啊。啧啧,未来的国王,那些小贵族估计挤破脑袋也想参加这次狩猎,那个舒瓦瑟尔公爵真够意思的啊。” 格罗索摸着下巴,很是兴奋地说道,他决定追随劳伦斯的时候可没想到能有一天见到这样的人物,格罗索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在酒馆里和众人吹嘘见过法国国王的场景了。 劳伦斯虽然轻轻点头,但心里大概猜到舒瓦瑟尔公爵可不是凭空给自己这个好处,他应该也是知道了自己和黎塞留公爵的会面之后,决定加大力度拉拢自己,才将这个宝贵的名额划给了劳伦斯。 否则,以劳伦斯这个科西嘉总督的身份还真的够不上参加这次狩猎的门槛。 ...... 劳伦斯一行人在黎明时分便从巴黎动身,到了差不多正午时间才抵达位于凡尔赛边缘地区的舒瓦瑟尔公爵的庄园。 尽管这里距离凡尔赛宫还有些距离,已经算得上是乡间庄园,但劳伦斯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麦田,得知这些都是舒瓦瑟尔公爵所有的土地之后,还是不禁感慨这位法兰西。(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储殿下参加的狩猎 重臣的财力。 据说在历史上的舒瓦瑟尔公爵倒台之后,杜巴利夫人为了让他安心待在封地里安享晚年,曾建议路易十五一次性支付他六十万利弗尔并给予他三万利弗尔的年金,但这样一大笔钱财也是被舒瓦瑟尔公爵直接拒绝了,他所拥有的财富也可见一斑。 尽管这次狩猎活动在明日才开始,但在舒瓦瑟尔公爵的庄园里已经能看见许多衣着华丽且被随从簇拥着的贵族身影。 甚至在这条道路上的许多马车都是冲着舒瓦瑟尔公爵的庄园而且的,光是和劳伦斯同一时间抵达的就有七八辆,并且清一色是四驾马车。 庄园管家显然已经接待了不计其数的来客,对流程早已了然于胸,熟练地派出仆人引导马车夫将车辆停在预定的空位上,并将车厢里的贵客招待至庄园里。 而庄园旁边的空地里也已经停满了样式各异的马车,在里面几乎找不到两辆相同的马车,为了能凸显自己的个性,贵族们也是在自己的马车上费尽了心思。 使用黄金白银装饰都已经显得有些俗套,只有那些绘制着最为前卫的洛可可风格的柔美线条的车辆才会受到所有人的夸赞。 劳伦斯在庄园仆人的接引下走下马车,环顾了一圈四周,略一估算这里差不多有上百辆马车,看来明日的狩猎不会是小场面了。 “真该死,那个庄园管家不知道在神气什么!” 一位年轻的贵族很是嫌弃地甩开接引他下车的仆人的手,极为不满地抱怨道: “他亲自来接我我都嫌不合礼法,竟然还让这些泥腿子来!” 然而,他的抱怨并没有在周围的贵族里引起附和,反而有几个年长些的贵族带着嘲弄的神色对他喊道: “嘿!算了吧,兄弟,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庄园。这儿的管家论起贵族血统来说不定比您的还高贵一些呢。” “但是...”年轻贵族在几人的嘲讽下收敛了脸色,但仍是不满地说道: “那个管家也太嚣张了,我刚刚向他问路,他竟然完完全全地对我熟视无睹,真是太可恨了!” “哦——您还是算了吧,出了这庄园,那管家的地位可不比您低呢。” ... 劳伦斯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这些贵族们的交谈,也是忍俊不禁地笑笑,看来掌握着军事和外交大权的舒瓦瑟尔公爵尽管有些颓势,但是在众人心中还是有着不俗的地位。 正当劳伦斯准备在仆人们的接引下进入安排的住宿房屋时,只听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住了他: “波拿巴阁下,请稍等。” 劳伦斯扭头看去,只见叫住自己的是一位穿着素白长袍的老者,他彬彬有礼地对劳伦斯鞠了一躬,声音沉稳地说道: “我是这里的庄园管家,公爵阁下想要立刻见您。 无错更新@” 还不等劳伦斯回话,方才还在谈论庄园管家的那几人却纷纷愣在原地,有些傻眼地看着这位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管家竟然对身前那个年轻人如此恭敬。 “这...那个人是谁啊?!” 刚刚那个抱怨的年轻贵族更是瞪大了眼睛,愤愤不平地说道: “他连假发都没戴,更是连帽子都没有,这到底是哪个乡巴老。” “嘘!你可小声点吧!”旁边的几人连忙制止他道: “没听到吗?刚才管家叫他波拿巴阁下,这肯定是那个科西嘉总督了,听说他和舒瓦瑟尔公爵的关系可不一般。” “我...” 年轻贵族一听顿时没了嚣张气焰,他可完全不敢得罪舒瓦瑟尔公爵面前的红人,于是只敢用自己听到的声音小声滴咕着: “哼,还不是科西嘉来的乡巴老...” ...... 而在另一边,劳伦斯在庄园管家的带领下进入到主楼,并在等候了一。(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储殿下参加的狩猎 小会儿之后见到了舒瓦瑟尔公爵。 “有几天没见了,波拿巴总督。” 舒瓦瑟尔公爵挂着浅浅的微笑,坐在劳伦斯身旁问候道: “怎么样,在巴黎过的如何?” “一切都很好,感谢您的关心。”劳伦斯接过仆人端上的茶点,对舒瓦瑟尔公爵点头说道。 _o_m “那就好,那就好。” 舒瓦瑟尔公爵笑意吟吟着,伸手拿了一块撒了白糖的软糕丢进嘴里,慢条斯理地说道: “您在巴黎还会待一段时间的,我想您可以试着适应一下巴黎人的生活方式。比如沙龙、俱乐部、赛马会,当然了,还有...” 说着,舒瓦瑟尔公爵饶有深意地瞥了劳伦斯一眼,缓缓说道: “还有戏剧,听说您前几天在巴黎喜剧院观赏了一出戏剧,这很不错。” 劳伦斯也轻笑着看了一眼舒瓦瑟尔公爵,知道自己去见黎塞留公爵的行为不可能瞒得过他。 “确实是一部很不错的剧,但可惜当时身边的人不太好。” 劳伦斯很是遗憾地摇头说道: “我认为下次和您去看戏会好很多。” 舒瓦瑟尔公爵脸听罢,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对于劳伦斯这种示好的话语他不可能听不出来。 于是舒瓦瑟尔公爵对房间内的仆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待到房门关上之后他才直接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就直话直说吧,我很高兴您站在了正确的一边。但是告诉我,波拿巴总督,我不相信黎塞留公爵那个老混蛋没有招揽您,您为何没有答应他呢。” 劳伦斯看着舒瓦瑟尔公爵,也不准备说什么弄虚作假的话语,而是径直说道: “因为他开出来的条件我不满意。” 舒瓦瑟尔公爵愣了一下,随后苦笑着摇头问道: “那如果他的条件令你满意的话,您也准备投向他一侧?” “当然。”劳伦斯毫不在意地直接回道。 舒瓦瑟尔公爵听罢良久没有说话,只是舔着嘴唇盯着劳伦斯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掰弄着手指,眯起眼睛缓缓说道: “也就是说,您站在我这边只是为了利益?” 劳伦斯耸肩说道: “没错,我总不能是因为有一颗助人为乐的善心才投向您吧?” “波拿巴总督,我愈发开始欣赏您了。” 舒瓦瑟尔公爵将半个身子都侧过来对着劳伦斯,沉声说道: “您说的太对了,只有利益是链接人们最为稳固的纽带。而我也向您承诺,您只要站在我这边,把那个该死的黎塞留老混蛋和杜巴利***扳倒,我会承诺并保证您想要的那些东西。” 劳伦斯站起身,谦卑地向舒瓦瑟尔公爵鞠了一躬以示顺从,同时在心里默默念道: “感谢您的好意,公爵阁下,但是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拿走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储殿下参加的狩猎 第一百五十二章 慷慨的舒瓦瑟尔 在将劳伦斯视为自己人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也稍稍松了口气,亲自起身翻找出两个银质高脚杯,斟上了两杯晶莹剔透的白兰地。 “干杯,波拿巴阁下,希望你我的事业都能一帆风顺。” 舒瓦瑟尔公爵转身把酒杯递给劳伦斯,并主动将自己的酒杯凑上来碰了一下,微笑着说道。 劳伦斯也抿嘴笑笑,和舒瓦瑟尔公爵互换了个眼神,但对于杯中的烈酒只是浅尝辄止,随后就将洒杯放在一边的小桌上。 毕竟自己和舒瓦瑟尔公爵要谈的事情还有许多,劳伦斯可不希望被酒精灌醉了头脑。 “哦,对了。@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舒瓦瑟尔公爵灌下一大口白兰地之后,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已经有几分醉意地靠在椅背上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与黎塞留公爵之间的事吧,那个老混蛋那天应该和你讲过。” 劳伦斯微微点头,虽然那天在巴黎喜剧院黎塞留公爵并没有提到舒瓦瑟尔公爵的事,但劳伦斯凭借着脑中的记忆对这两人的斗争还是相当了解。 舒瓦瑟尔公爵的酒杯已经空了,但他也没有再斟,只是一边把玩着空酒杯一边问道: “波拿巴总督,您怎么看,我和黎塞留公爵,最后谁会被路易国王踢回封地去。” 听到这个问题,劳伦斯先是一阵皱眉,在犹豫几秒之后还是直接回答道: “说实话,除非黎塞留公爵猝然离世,否则您会先回到封地安享晚年去。” 房间被顿时一阵压抑的沉默所包围,但舒瓦瑟尔公爵就像没听见一般继续把玩着手上的银洒杯,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繁美纹路。 良久过后,舒瓦瑟尔公爵才沉声说道: “这是个很有趣的回答。我是操持着半个法兰西国事的大臣,而黎塞留公爵尽管被高等法院恢复了职务却也没有什么实权,杜巴利夫人更是个低贱的***。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劳伦斯看着舒瓦瑟尔公爵,很清楚这只是一个试探,舒瓦瑟尔公爵不可能不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于是平静回答道: “您既然如此欢迎我加入到您一方,说明您其实也发现了吧,这场斗争的关键根本不在权力上,而只是在一个人身上...” 舒瓦瑟尔公爵浮起一抹微笑,算是从劳伦斯嘴里听到了让自己满意的回答,于是点着头和劳伦斯异口同声地说道: “路易国王。” 说罢,舒瓦瑟尔公爵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不禁又多出了几分赞许,实在没想到这个初到巴黎没几天的年轻人竟然已经看透了自己和黎塞留公爵斗争的核心。 尽管当下的舒瓦瑟尔公爵确实将大把的权力揽在自己手里,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支配威胁路易十五,但是他自己也清楚,他这样的行为一旦越界,路易十五是绝对不会再容忍下去的。 再加上太阳王路易十四在位时,他将法兰西建设为了一个高度专制的集权国家并把王权加强到了新的高度,作为继承者路易十五虽然没有他的祖父这般雄才大略,但受益于这份政治遗产的路易十五还是有能力将舒瓦瑟尔公爵这位重臣直接解职并赶回封地去。 在场的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两人都很清楚,相较于舒瓦瑟尔公爵,黎塞留公爵本身就没有什么实权,在政治上打压他完全没有意义。 因此,想要将黎塞留公爵和杜巴利夫人扳倒,还是得从路易十五本身下手。 而黎塞留公爵与杜巴利夫人无疑也清楚这一点,知道他们在政治场上不可能与舒瓦瑟尔公爵抗衡,因此他们也必然会在宫廷寻找对舒瓦瑟尔公爵下手的机会。 “我知道您想利用科西嘉来使路易国王恢复对您的信任。” 劳伦斯知道精明如舒瓦瑟尔公爵这样的人不可能不清楚这些道理,于是紧接着说道: “只不过,我。(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慷慨的舒瓦瑟尔 觉得我能做到更多。” 话音一落,舒瓦瑟尔公爵就兴趣盎然地追问道: “是吗,说说看,波拿巴总督。” 劳伦斯坐的更端正一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舒瓦瑟尔公爵一眼,接下来可就是提条件的时候了。 “我认为,一味地防守黎塞留公爵对您的攻击是不合适的,虽然他也没几年能活了,但他还是能对您造成很大的威胁。” 劳伦斯将桌上的洒杯端起,小抿了一口,缓缓说道: “主动打压黎塞留公爵和杜巴利夫人的势力是不错的选择,而我自认为能发挥一些作用。您也知道,从身份来讲我毕竟是个外国人,而且在科西嘉王国成立之后我相当于是直接向路易国王负责的,因此巴黎内的许多规矩是束缚不了我的,这在未来能为我提供不少便利。” “嗯...确实是这样。”舒瓦瑟尔公爵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劳伦斯如今的身份毕竟还是科西嘉总督,在法理上还是一个外国统治者,自然会享受到包括外交豁免在内的一系列特权。 即使在科西嘉王国成立后,法理上来说劳伦斯也是和法兰西的政治体系隔绝开来的,他是直接听令于路易十五的科西嘉首相。 尽管在现实中劳伦斯当然不可能和法国政治场完全隔绝,但是这些法律上的依据已经能为他提供许多特权。 “只不过呢...” 劳伦斯话锋一转,紧接着说道: “这个身份也有它的限制性,作为一个外国人,我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参与到法兰西的政治事务中。” “所以,您是想要...?”舒瓦瑟尔公爵仍是笑着看向劳伦斯,已经明白他想要什么了。 “一个职位。 首发更新@ ”劳伦斯直接说道: “让我能够合法合理地参与到法国政治的职位。” “您既然这样说,说明您已经有打算了吧?” 舒瓦瑟尔公爵也不愧是老人精,摆出一副明白的表情说道。 劳伦斯点点头,开口说道: “我想,一个税务稽查上的职位是最为合适的。毕竟没有哪个有钱人经得起一番细致的税务清查,只要愿意,随时能查出来一大把黑料,用来打压黎塞留公爵的手下们再合适不过了。” “税务稽查...” 舒瓦瑟尔公爵舔舔嘴唇,对劳伦斯具体想要什么职务并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重要的是要给劳伦斯这个职位以将他彻底拉到自己一边,于是在考虑片刻之后说道: “这样的话,政府职位就不合适了,毕竟你是一个外国人,所以还是得为你安排一个王室职位...我想,王家稽税官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家稽税官...”劳伦斯点点头问道: “以您的能力,应该可以安排吧?” 舒瓦瑟尔公爵耸耸肩说道: “当然,路易国王可还对你的行为欢喜的不得了,这种时候我再去为你美言几句,他不会拒绝这样的小请求的。” “您真康慨,公爵阁下。” 劳伦斯满意地将酒杯举起,向舒瓦瑟尔公爵致意之后又抿了小口,说道: “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当然这个请求对您也会相当有利。” “哦?”舒瓦瑟尔公爵听罢微微皱眉,脸上浮现出几分不悦,他可不希望劳伦斯借着政治战队的机会来对自己狮子大开口。 劳伦斯也察觉到了舒瓦瑟尔公爵的表情,紧接着说道: “您应该知道,黎塞留公爵是法兰西学术院的院士。” “哦...他确实还有这个身份,哼,不过是给自己贴金装作有文化罢了。”舒瓦瑟尔公爵厌恶地说道。 “但不管怎么说,黎塞留公爵在学术圈里也算是鼎鼎有名了,尽管他的名声不是来自于他的学术能力。” 。(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慷慨的舒瓦瑟尔 劳伦斯细细分析道: “为了揭穿这一点,我希望能深入到学术圈内部,为此我打算加入到巴黎皇家科学院。前面的流程都能搞定,就是最后科学院委员会的表决...” 舒瓦瑟尔公爵瞥了劳伦斯一眼,澹澹地说道: “波拿巴总督,这对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但我希望能看到您的成果。” “您很快就能看到的。” 劳伦斯微笑着不卑不亢地说道。 首发更新@ “很好,很好,我相信您不会让我失望的。” 在得到劳伦斯的保证之后,舒瓦瑟尔公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酒杯里的白兰地一饮而尽,发出一声畅快的吐息之后站起身说道: “那么我也不打扰您休息了,请别忘了明早的狩猎,王储殿下和王储妃都会驾临的,您也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吧。” “当然。” 劳伦斯站起身,向舒瓦瑟尔公爵鞠躬说道。 对于舒瓦瑟尔公爵和劳伦斯来说,这两位未来的国王和王后无疑是需要极力拉拢的对象。 ...... 6月2日的清晨,还只是黎明时分,舒瓦瑟尔公爵的庄园里便已经是热闹一片。 参与狩猎的贵族们早早地从床上爬起,然后从马厩中牵出自己心爱的猎马,并骑着它们成群结队地前往凡尔赛西北角的一处王家林场。 凡尔赛本就是一个打猎的绝好去处,猎人们经常能从这里带回强壮的雄鹿,就连凡尔赛宫在最初也是路易十三为了方便在此打猎而修建的一栋狩猎行宫。 骑行在队伍中间的格罗索忽然扭头看向道路左侧的树林,只听那里传出一阵并不明显的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一只鹿一样的动物察觉到了行进的众人,连蹦带跳地跑进了树林深处。 “嘿,我敢说那绝对是只獐子。” 格罗索几乎没仔细去看那动物就几乎肯定地对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有些意外地问道: “你不是水手吗,还懂这些?” 格罗索很是得意地扬起脑袋说道: “那都是后面的事了,我年轻的时候在家乡那边可是一等一的猎手,当地的地主们经常请我当他们的向导,报酬都至少是一个弗罗林金币。别看我十几年没钻过林子了,但我敢说,在场的这些贵族老爷里,九成九的人在狩猎上都不如我。” “这样啊...” 劳伦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对格罗索招手示意他过来,随后在他耳边轻声嘱托了一番话。 “这...这能行吗?” 格罗索听了劳伦斯的吩咐之后很是犹豫地摆摆头,说道: “我可不保证能做到啊,而且成了的话对你小子也挺危险的吧。” 劳伦斯只是拍了拍格罗索的肩膀笑着说道: “你不是说你是一等一的猎手吗,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格罗索撇了撇嘴,指着劳伦斯身后的二十名精密射手说道: “那好吧,不过我要带些帮手去,给我调十个人来,只带刀不带枪。” “没问题。”劳伦斯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射手们,示意格罗索自己去挑人并立刻开始行动。 很快,由格罗索带领的这支小队便主动放慢行进速度,渐渐地来到了队伍的末端,随后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钻进了树林之中。 ...... 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行进之后,由舒瓦瑟尔公爵率领的狩猎队伍抵达了西北角的林场。 林场中有一栋十三世纪修建的小城堡,尽管饱经沧桑,但是对于众多来到这片林地打猎的贵族来说,这座城堡是很好的落脚处。 大多数的贵族都选择带着随从在这里先行歇息片刻,但有些急躁且急于表现自己。(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慷慨的舒瓦瑟尔 的年轻贵族已经迫不及待地操着长弓冲进了林间,准备向众人证明自己的英勇。 而有男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女人,这种狩猎作为实质上的社交活动,不少贵族也选择将他们的夫人或是情妇抑或是女儿带了过来。 只不过对于这些小姐们,她们当然不会拿着弓箭钻进树林里然后狼狈不堪地沾上一身泥土灰尘,对于她们来说,这其实是一次野外的茶话会。 小姐们的随从携带着精致的野餐盒以及全套的瓷器茶具,在男人们开始爱抚猎犬并调整猎弓时,她们已经在城堡前的草地上煮上了红茶。 至于万众瞩目的路易王储,他似乎还没有到达,但有不少急于晋升的小贵族的已经摆出了谄媚的姿态等候着这位王储殿下的到来。 而劳伦斯本人在城堡中的贵族里也算是一个小焦点了,人们纷纷在背后猜测着他和舒瓦瑟尔公爵的关系,甚至不知从哪个好事者的嘴里传出了劳伦斯是舒瓦瑟尔公爵私生子这样离谱的流言。 但不得不说法国人对私生子的执念也是够深,拿破仑当时的政敌为了攻击他,就编造过许多关于拿破仑出身的谣言,比如拿破仑是保利的私生子,拿破仑是马尔博夫伯爵的私生子这样空穴来风的传闻。@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劳伦斯虽然也懒得理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流言,但还是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走出城堡,来到外面的草地打发时间,并等待路易王储的到来以及狩猎的正式开始。 外面的草地已经铺上了几十块野餐布,小姐与夫人们优雅地抱腿坐在地上,有说有笑地交流着巴黎和凡尔赛宫廷里的八卦新闻。 劳伦斯也找了块空地盘腿坐下,晒着明媚的太阳并随便旁听着女人们的谈话,难得地享受一会儿闲暇时光。 然而,很快劳伦斯的耳朵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天呐,我真是受够了!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听声音,这是某个少女正在忍无可忍地怒斥着她的下人。 只不过让劳伦斯很是意外的是,这少女所说的并不是法语,而是一口流利的德语。 劳伦斯扭头看去,那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一身镶着银边的长袖连衣裙,双童里是多瑙河的湛蓝色。 脸蛋也很是精致,就像是米开朗琪罗用大理石凋刻出来的一般,皮肤也白皙光滑得如同从牛奶里泡出来的一样,绝对没有经历过任何苦累活,甚至能隐约看见手腕处的青蓝色静脉。 劳伦斯皱着眉头盯着这少女,尽管有些意外,但从她的各项特征来推测,劳伦斯还是猜出了她的身份: “年龄十四五岁,说德语,典型的宫廷气质,不戴假发与帽子...不会错了,这一定是四月份才来到巴黎的法兰西王储妃,来自哈布斯堡家族的玛丽·安托瓦内特。”。 第一百五十二章 慷慨的舒瓦瑟尔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玛丽王储妃殿下 “你们简直就是一群饭桶!请原谅我这么刻薄的形容,但是此刻的我根本想不到任何委婉的说辞了。哦!我在道歉什么呢,反正你们也听不懂!” 在众多小姐以及劳伦斯的注目下,玛丽王储妃很是崩溃地对着她身前的两个佣人怒喝着,她那张精致的脸蛋也已经涨的一片通红。 而面对玛丽王储妃的呵斥,他面前的两个佣人只是把手抱在腹部,低下头默默听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就连脸上也没有一丝惊恐或是愧疚,反而布满了无所谓的表情。 其中一个佣人甚至还很是嚣张地微微抖着腿,很是无聊地打发着时间,全然不把这位王储妃殿下的斥责放在眼里。 “嗯?这倒有些怪了...” 这两个佣人的怪异表现自然逃不过劳伦斯的观察,而劳伦斯也对他们的行为感到很是奇怪。 从玛丽王储妃斥责的话语来看,这两个佣人根本不会说德语,那他们为何会成为这位王储妃的贴身随从,毕竟在凡尔赛宫廷里找几个会说德语的下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玛丽王储妃也没有携带她自己的仆人。作为受尽瞩目的奥地利小公主,她当然不会是一个人孤身来到法国,一路上伺候着她的女佣下人少说也有上百人,而今天在她身边的却是两个语言不通的法国佣人。 甚至更进一步的说,即使那两个佣人听不懂玛丽的话语,但是从她那动作和表情也完全能看出这位王储妃正在极度的恼怒之中,可他们两人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别看这两人都衣装得体并且戴着银色假发,但他们始终都只是个下人,按常理来说不会也不敢在王储妃面前如此嚣张。 “有点意思了...” 察觉到异样的劳伦斯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玛丽王储妃身上,对于这位未来的王后,她也足以让劳伦斯认真对待。 而就在劳伦斯观察的同时,正在草地上闲聊吃茶的女士们也被玛丽王储妃弄出来的动静所吸引,纷纷将目光投向她那边,皱着眉头捂着嘴巴,小声说道: “这是哪位女士啊?连自己的下人都管教不好,真是失礼。难道她没有接受过家庭教育吗?” “是啊,还有她说的是什么话呢,完全听不懂。” “好像是高地德语,但我也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德语?这不会是那位奥地利公主吧,哦...看看她这个样子,没有一点巴黎人的风范,一定是了。” “老天啊,真为我们将来的国王感到担忧。” ...... 一旁的玛丽王储妃在大声呵斥了一通之后也感到一阵筋疲力乏,一边小口喘着气一边恶狠狠地盯着那两个佣人。 而她虽然听不懂法语,但是也很快察觉到了女士们的皱眉注目和旁边的一片非议声,意识到了自己行为有些不妥。 “真抱歉女士们,我会处理好的。” 尽管知道她们听不懂,玛丽王储妃还是对女士们提裙致歉道,随后对身前的两人招手说道: “你们两个跟我到一边来!” 然而,那两人看着玛丽王储妃对他们招手示意,却仍是熟视无睹着,像木头人一般矗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一直在招手示意的玛丽王储妃见这两人毫无反应,顿时感觉自己尴尬得像是个滑稽的小丑,立马又继续忍无可忍地大喊呵斥道: “你们耳朵听不明白就算了,连眼睛也瞎了吗?!” 而草地上的女士们见玛丽王储妃又开始大喊大叫,更是接连摇头叹气着,对身旁的人抱怨道: “天呐,又开始了。” “本来还以为今日天气和朗,是个外出游玩的好日子呢。” “没错,真是让人扫兴。” “真希望哪个好心人能上去制止她。” 。 _o_m (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玛丽王储妃殿下 ... 相较于妇人们的抱怨与埋汰,劳伦斯始终坐在地上默默观察着玛丽王储妃和她的下人,而在看到那两人对玛丽王储妃的招手示意也无动于衷之后,劳伦斯也大概有了个猜测。 “好吧,女士们。” 劳伦斯站起身,整理一番稍微有些褶皱的衣襟,对着女士们鞠了一躬,微笑说道: “我很乐意为你们效劳,我这就上去与那位公主谈谈。”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妇人见状连忙浮起一抹和蔼的笑容,对着劳伦斯点头说道: “哦!你是波拿巴阁下,真是太好了,真不知道我们没了你怎么办呐。” 其余的女士们也纷纷微笑着对着劳伦斯点头致意,更是有不少还未出嫁的少女看着这位英俊年轻且挺身而出的绅士不禁羞红了脸庞。 “午安,殿下,很荣幸在这里见到您。” 劳伦斯走上前,对着仍在发火的玛丽王储妃致礼说道: “我是劳伦斯·波拿巴,弗洛伦萨的骑士,科西嘉共和国总督,乐意为您效劳。@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忽然被打断的玛丽王储妃愣了一下,刚想下意识地表示自己还有事,却突然意识到劳伦斯说的是高地德语,于是激动地看向劳伦斯说道: “啊,终于来了个会说德语的人,我太高兴了,您是波拿巴先生对吗,太好了。” 至于她身前那两个一直面无表情默默接受训斥的佣人,在看到劳伦斯上前之后却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劳伦斯瞥了一眼那两个面露难色的佣人,微笑着对玛丽王储妃说道。 玛丽王储妃连连点头说道: “哦当然了,说来惭愧,我并不会说法语,希望您能帮我问问这两个该死的家伙,我让他们携带的行李到底弄哪去了,他们两个就两手空空来到这里,连野餐盒和茶具都没有带来!” 劳伦斯点点头,扭头看向那两人,用法语问道: “王储妃殿下问你们她这次出行带的东西弄哪去了。” 这两人明显出现了一阵犹豫,在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其中一人才鼓起勇气说道: “波拿巴阁下,我们很抱歉,是我们的疏忽导致忘记拿了。” 劳伦斯听罢冷哼一声,并肯定了刚刚自己的猜测,于是没有急着给玛丽王储妃翻译,而是沉声说道: “请你们认真回答,我可不相信凡尔赛宫廷里的佣人会出现这种纰漏。” “这...” 两人咽了口唾沫,冒出了几滴冷汗,咬咬牙之后答道: “阁下,这确实是我们的疏忽,但是我们是由杜巴利伯爵夫人指派到王储妃殿下身边的,似乎不该由您对我们追责。” 劳伦斯眯着眼睛听着这两人把“杜巴利伯爵夫人”几个字加了重音,心想自己猜测的果然没错,这两个下人背后站着的就是杜巴利伯爵夫人,所以他们才敢对玛丽王储妃如此不敬。 而他们今天的这些行为,很有可能就是受了杜巴利夫人的指示,故意让玛丽王储妃在众人面前出丑。 毕竟在历史上,玛丽?安托瓦内特就与杜巴利夫人相当不和。 出身于奥地利传统宫廷的玛丽·安托瓦内特自然形成了相对保守的思想,于是在刚来到法兰西的这段时间她很难接受巴黎城内这近乎于***的自由浪漫风格。 尤其是对于杜巴利夫人,玛丽王储妃也对其厌恶至极,认为这是一个靠着不断勾搭男人然后爬到凡尔赛宫的***而已,对其***的生活更是难以忍受。 虽然历史上的路易十五对玛丽王储妃和杜巴利夫人的不和也相当重视,但他仍是倾向于维护杜巴利夫人。 甚至在玛丽王储妃赌气完全不搭理杜巴利夫人之后,路易十五还特意召见了奥地利驻法兰西大使,希望由大使出面劝说玛。(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玛丽王储妃殿下 丽王储妃和杜巴利夫人和解。 尽管路易十五做过不少努力,但两个女人的矛盾却仍是没有得到缓和,最终在路易十六继承王位,玛丽·安托瓦内特成为法国王后之后,她直接把杜巴利夫人放逐到了修道院中,结束了二人的矛盾。 如今的玛丽王储妃虽然才来到法兰西一个多月,但她想必已经在波旁王室的家庭聚会里见过杜巴利夫人了,以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的性格,估计丝毫没有掩饰对杜巴利夫人的厌恶。 因此今天发生的这一幕也就不奇怪了,杜巴利夫人利用她的权势把玛丽王储妃的随从调走,安排上了自己的人,然后指示他们令这位王储妃在贵族小姐们面前丢尽颜面。 虽然说劳伦斯对女人的宫斗完全不感兴趣,但不论是杜巴利夫人还是玛丽王储妃,都无疑对路易十五有着相当的影响力。 一边是路易十五自己最为宠爱的情妇,一边是缓和与奥地利关系的重要人物,路易十五对哪一边都会相当重视,这也是劳伦斯为什么主动上前为玛丽王储妃献上殷勤。 毕竟在舒瓦瑟尔公爵和黎塞留公爵的党争中,关键点就在于路易十五本人身上,因此拉拢玛丽王储妃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杜巴利伯爵夫人是吗?” 劳伦斯冷笑一声,仰起头俯视着这两人,平澹地说道: “那你们猜猜,当国王陛下知道这件事之后,杜巴利夫人特意会为你们两个下人开脱吗?” “这...”两人明显变得挣扎起来,却仍不死心地说道: “国王陛下不会知道这样的小事的。” 劳伦斯瞥了说话这人一眼,盯着他说道: “骗我可以,别骗自己。” 这两个下人听罢顿时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在劳伦斯的引导下他们也明白了,如果他们不按照劳伦斯的要求来,这件事最终一定会被传到国王的耳朵里。 而到了那时,反正杜巴利夫人让玛丽王储妃出丑的目的已经达到,完全没必要冒着忤逆国王的风险来为他们两个下人说情。 违抗杜巴利夫人最多得到一顿训斥和降职,但若是让国王发现他们竟然对王储妃大不敬,那可是足以让他们身陷令圄甚至推上断头台了。 “我...我们明白了,我们这就去取王储妃殿下的东西...” 两人又是对视一眼,咬咬牙对劳伦斯鞠躬说道。 “慢着。” 劳伦斯忽然叫住正要离开的两人,轻笑着说道: “你们作为王储妃的随从,却连德语都不会说,我来教你们几句吧。@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是...请您赐教,波拿巴阁下。”两人连忙停下脚步,硬着头皮说道。 ... 一旁的玛丽王储妃疑惑地看着劳伦斯低声和两人说着什么,随后却看见那两个佣人突然转身面向自己,然后深深鞠了一躬,磕磕碰碰地用德语说道: “殿下...是我们...罪该万死冒犯了您,我们...这就为您...去取行李。” 说罢,还不及玛丽王储妃反应过来,两人便赶紧一熘烟地跑开了。 玛丽王储妃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瞪着湛蓝的大眼睛,充满感激地看向劳伦斯说道: “我真不敢相信,您是怎么做到的,天呐,他们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一点小小的技巧而已。”劳伦斯只是微笑着点头说道。 玛丽王储妃也终于把脸上的恼怒完全扫去,勾起嘴角说道: “但不管怎么说,您真是帮大忙了,对了,您刚刚说您是科...科西嘉总督?科西嘉是在哪里,在欧洲吗?” 劳伦斯稍微一怔,然后想起来这位公主确实是如历史记载的那样贪玩骄横而不重学业,即使有着十分良好的教育环境也没学到什么知识,不仅完全不会说法语,。(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玛丽王储妃殿下 连科西嘉位于哪里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劳伦斯只好苦笑着摇头解释道: “那是一个位于意大利西边和法兰西东南的海岛,我是那里的总督,也就是统治者。@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啊,这么说来您也是一个外国人了。” 玛丽王储妃有些欢喜地看着劳伦斯,似乎觉得在陌生的土地上看到一个同样的他乡来客让她感到很亲切,连忙好奇地追问道: “您也是第一次来法国吗,您觉得这里怎么样?” 劳伦斯耸耸肩说道: “一切都还不错,当然某些方面和我的传统不是很融洽。” “啊是的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玛丽王储妃激动地说道: “很多人和东西都很好,就是某些人的作风真是令人作呕,我真不敢相信那样的人会出现在凡尔赛宫。您要是有机会去维也纳就知道,霍夫堡皇宫里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人存在。” 劳伦斯耐心地微笑倾听着,待到玛丽王储妃说完之后,恰到好处地补充道: “我想,您说的应该是杜巴利夫人。” “哦!我...您也知道她?” 玛丽王储妃眨了眨眼睛,很是意外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每次看到一大群人对她点头哈腰我都觉得恶心,来到巴黎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法兰西是这样一个国家,您知道的,她简直就是一个,一个一个...” 玛丽王储妃激动地说着,但是说到最后却一时语塞,似乎她的出身和教养不允许她说出这个词汇,于是劳伦斯心领神会地补充道: “***” 玛丽王储妃顿了一下,忍不住捂着小嘴前仰后合地偷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几乎喘不过气地对劳伦斯说道: “真高兴您为我说出了这个词。” “我也乐意为您效劳。” 劳伦斯微微点头,压低声音说道: “其实,宫廷里对她不满的人有许多,我算一个,舒瓦瑟尔公爵也算一个。” “啊...” 玛丽王储妃歪着头看了看劳伦斯的脸庞,轻轻咬住嘴唇片刻,而后缓缓说道: “那我想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聊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玛丽王储妃殿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少年路易十六 “那我想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聊了。” 玛丽王储妃尽管是个对政治并不上心的公主,但这可不意味着她的头脑就不聪敏了。 当听到劳伦斯说出他和舒瓦瑟尔公爵两人都对杜巴利夫人很是不满之后,玛丽王储妃也立刻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 这是在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而玛丽王储妃虽然对劳伦斯·波拿巴的名字并不熟悉,但是舒瓦瑟尔公爵作为法兰西重臣,他的名字可是响彻大半个欧洲,在得知舒瓦瑟尔公爵也对杜巴利夫人不满之后,玛丽王储妃才决定对劳伦斯的拉拢表现出肯定态度。 在与玛丽王储妃达成初步一致之后,劳伦斯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就地盘腿坐下和玛丽王储妃闲聊起来,毕竟在场的也没有其他人会说德语了。 而劳伦斯本人也十分乐意与这位未来的王后缔结良好的私交。 “所以说,您是一名总督?” 玛丽王储妃也抱着双腿坐下,兴趣浓厚地盯着劳伦斯说道: “我也见过不少总督,不管是威尼斯的还是卢卡的,他们都老得像木乃尹一样,像您这样年轻的还是第一次见。” 劳伦斯摇头笑了笑,如果自己想和平地接过科西嘉政权的话,估计也要等到胡子花白的时候才能轮到自己,于是耸肩说道: “好吧,不过我倒不觉得自己有多年轻,像亚历山大大帝十五岁就开始征服世界了。” “亚历山大大帝?啊,我记得这个人...” 玛丽王储妃显然没少在历史课上划水,对于这样的人物也仅仅停留在有印象的水平,拍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戳着下巴不确定地说道: “他是那个罗马皇帝?” 劳伦斯听罢不禁眨了眨眼,尴尬地微笑着,而后开口说道: “嗯...事实上他是希腊人,而且他所在的时代罗马可还是共和国,不过...” 劳伦斯瞥了一眼有些郁闷的玛丽王储妃,紧接着笑着说道: “您一定是把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和罗马帝国的亚历山大·塞维鲁记混了,后者是一位并不出名的罗马皇帝,您能知道这个名字说明您也相当博学了。” “哦!这么说我只是混淆了嘛。” 尽管玛丽王储妃也根本不知道亚历山大?塞维鲁是谁,但她还是一扫脸上的郁闷,得意洋洋地笑着说道。 看着情绪转变如此之快的玛丽王储妃,劳伦斯也是苦笑两声,心想不管她的出身和身份有多高贵,但怎么说也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而已。 正当两人准备继续闲聊下去打发时间时,只听城堡外的小径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而在马蹄扬起的尘雾中,一队阵型整齐的骑手簇拥着中间一位气质非凡的少年朝着城堡飞驰而来。 在队伍的末尾还有两名骑手高举着深蓝底色的鸢尾花旗,这是法兰西王室的象征。 城堡外的女士们见状纷纷中断了谈话,从野餐布上站起并注视着队伍中的那个少年;城堡内的贵族们也听到了动静,一股脑地蜂拥而出,迎接着这支队伍的到来。 “唉...这一定是我的那位丈夫来了。” 玛丽王储妃眉头微蹙,并不开心地往队伍中间扫了两眼,托着下巴毫不在意地说道: “说真的,我和他到现在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超过一百句呢。” 劳伦斯听了没有说话,只是附和着点点头,虽说他自己也对包办婚姻十分反感,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可没有资格对法兰西和奥地利的联姻做什么指手画脚。 队伍在靠近城堡时渐渐放缓了速度,骑手们驱使着马匹小步快走着,而被众人瞩目的那少年也主动策马来到了队伍的最前端,朝着迎接他的人群挥手致意。 这就是当今的王储殿下,也就是未来的法。 兰西国王,将会被称为路易十六的人物。 他显然为今天的狩猎准备充分,上身是一套宽松劲爽的墨绿色披褂,肩上还围了一圈绣着鸢尾花的短斗篷;下半身则是丝质的长筒***以及加了高跟的骑兵靴,这两样装备也都是特意为了骑马而设计的。 不过他的骑术显然还不熟练,因此有两个随从步行跟随在他身旁替他拽着缰绳,另外还有两名随从骑马紧随在他身后,一人替他背着箭袋,另一人则为他调试着长弓。 劳伦斯看着人群中的路易十六,不免赞许地点点头,至少从他今天这一身打扮和朝气蓬勃的气质来看,倒还符合法兰西王储这样的身份。 而事实上,路易十六在执政的早期还不是人们印象中的那位消极的锁匠国王。 他在继承王位的初期,也曾有过一段锐意进取的时间,他频繁地更换首相并采取更加激进的改革和政策,包括介入北美独立战争以及在杜尔哥的协助下进行财政改革。 但是,正如他的祖父路易十五所说的那句:“我死之后,洪水滔天”,法兰西的财政问题不是这个稚嫩的国王能够改善的。 再加上路易十六的改革本身也有相当多的弊病以及介入北美独立战争所带来巨额负债,因此法兰西在路易十六手中反而陷入了更严重的财政危机。 路易十六在发现自己对于撼动贵族和教士阶级根本无能为力之后,也渐渐对治国失去了兴趣,逐渐沉迷于打猎与机械制造中,成为人们口中消极摆烂的锁匠国王。 当然,这些都只是后话,如今的路易王储尽管已经对制锁和打猎表现出了相当的兴趣和天赋,但还没有到沉迷其中的地步。 从城堡中涌出来的贵族们很是自觉地排列在小径两侧,为路易王储的队伍让开一条通路,大多数人均是对这位未来的国王表露出了明显的尊重和恭敬。 当然,也有极少数位高权重的贵族只是泰然自若地注视着路易王储的到来,并没有对他表现出特别的殷勤和尊敬,舒瓦瑟尔公爵就是这一类人的典型。 作为和路易十五以兄弟互称的重臣,舒瓦瑟尔公爵在面对路易王储时也完全是一副长辈的姿态,他站在道路的中央,和蔼地笑着看向路易王储,并没有主动上前迎接。 倒是路易王储在距离舒瓦瑟尔公爵十几码的距离时主动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很是谦卑地走到舒瓦瑟尔公爵身旁问候道: “很久没有在凡尔赛宫见到您了,今天见了真是亲切。” 舒瓦瑟尔公爵咧嘴笑笑,上前拍了拍路易王储的肩膀,感慨着说道: “你又长高了些,不过也胖了不少,啊,时间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不过今天就不说这些了,好好享受狩猎吧,殿下。” “当然,感谢您的招待。” 路易王储点头说道,随后又与道路两侧的其他贵族寒暄了一阵。 而直到好一会儿过后,他才注意到一旁的草地上站立着的,自己那位光彩照人而又性格骄横的妻子。 路易王储有些尴尬地瞥了一眼玛丽王储妃,他作为波旁王室中少有的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王室成员,自然也对这桩政治联姻感到十分的不适与尴尬。 尤其是夫妻两人不仅年幼,而且还语言不通,正常的交流都还需要有翻译在场,在这种情况下就更别提进行一些私密的联络感情的活动了。 当然,尴尬归尴尬,路易王储作为一名接受过良好宫廷教育的王室成员,还是知道必须在这种场合下与自己的妻子表现出和睦的样子。 否则第二天下午巴黎的各个夫人的沙龙里就会流传出无数个版本的路易王储夫妻不和的故事,甚至在以往类似的传言中,某位贵族因为失去了男人雄风而导致夫妻不和是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版本。@*~~ 路易王储一边无所适从地朝着玛丽王储妃走去,一边。 对着队伍里的某名随从招了招手,示意他赶快跟上来。 为了与玛丽王储妃交流,路易王储特意安排了一名会说德语的随从跟在自己身边。 “啊...亲爱的玛丽,你来的早很多啊。” 路易王储在翻译的协助下生硬地问候道: “感觉怎么样?你还是第一次在法国参加这样的活动吧?” “哼” 玛丽王储妃娇哼一声,恶狠狠地盯着路易王储说道: “我得说糟糕极了,凡尔赛的佣人简直比维也纳的地痞还要无礼!” “呃...” 路易王储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脑袋,尽管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的性格他还是知道的,她肯定不会在大庭广众下给自己留一丝脸面。 不过,就在路易王储感到束手无策,以为要在众人面前丢一回颜面时,玛丽王储妃却只是略有不满地晃了晃食指,说道: “哼,算啦,今天要不是波拿巴先生的帮忙,这里简直会成为我的噩梦。” “波拿巴先生?” 路易王储见玛丽王储妃不准备大闹一场之后顿时如释重负,但听到波拿巴的名字还是让他疑惑地皱起眉头,随后才发觉站在玛丽王储妃身旁的劳伦斯。 对于这位看上去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年轻人,路易王储也很快想起来他是谁,于是赶忙凑上前来,不尽感激地低声说道: “所以您就是波拿巴总督?我最近经常听祖父提起您,不管怎么说,您能帮我摆平这个疯女人真是太好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今天怎么收场呢。 _o_m ” 劳伦斯瞥了一眼身前的王储殿下,从他那急迫而感激的表情来看,他是真的对玛丽王储妃这个女人感到毫无办法。 “原来这位妻管严国王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吗...” 劳伦斯想起来历史上的路易十六在面对王后时的那些懦弱表现,也只得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 当然,尽管在心里劳伦斯已经对这位路易王储有了些看法,但是在他面前,劳伦斯还是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鞠躬说道: “只是一个举手之劳而已,能为您省下麻烦让我很荣幸。” “哦是的,是的...” 路易王储感激而好奇地盯着劳伦斯看了一会儿,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最近经常出现在路易十五嘴边的人物,而在发现这位与自己年龄相彷的年轻人已经是一国之主时,更是让路易王储感到有些惊奇,于是不禁兴趣浓厚地邀请道: “对了,波拿巴总督,一会儿要不要一起狩猎?我感觉你可是一个好手。” “狩猎?这可真是...” 劳伦斯有些惊讶地抬起身子,微笑着说道: “我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希望到时不会拖您的后腿吧。” “哈哈哈,瞧你说的。” 路易王储忍俊不禁地笑了笑,而后扫了一眼一旁的玛丽王储妃,看到这个女人没有在这里上演一出闹剧之后,更是让他心情大悦,高兴地对着劳伦斯挥手说道: “那么一会儿见了,我感觉你真是一个不错的人,波拿巴总督。” 说罢,路易王储便率领着他的队伍进入城堡之中开始歇息,准备着下午的狩猎。 而劳伦斯目送着路易王储的背影消失在城堡大门里后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和这位王储殿下几句话交流看来,他确实会成为历史上那个优柔寡断且软弱胆怯的国王,当然,从好的方面来说,至少这位王储殿下在待人接物上还是非常宽厚仁慈。 在劳伦斯默默揣测着路易王储时,舒瓦瑟尔公爵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劳伦斯身旁,饶有深意地说道: “和未来的国王搭上话的感觉怎么样?” 劳伦斯瞥了一眼舒瓦瑟尔公爵,很是随。 意地小声说道: “说实话没什么感觉,他是个好人,仅此而已。” “好吧,这种话你只要别大声宣扬出去就行。” 舒瓦瑟尔公爵不在乎地摇头说道: “但是路易王储主动邀请你去结伴狩猎,这可是好事一件。我原本还想着亲自出面让你和路易王储组成一队呢,没想到你倒自己解决了。哦,还有王储妃,看样子你也和她相谈甚欢?” 劳伦斯耸耸肩说道: “不存在什么相谈甚欢,我只是在哄小女孩开心而已,毕竟在扳倒杜巴利夫人上,她可是关键人物。” “你能有这种想法当然最好,不过,从个人的角度,我还是想提醒一下,波拿巴总督。” 舒瓦瑟尔公爵脸色凝重了几分,认真地看着劳伦斯,像是一个宽厚的长辈一样沉声说道: “你与王储夫妇拉进关系不仅是为了帮助我扳倒黎塞留公爵和杜巴利夫人,这对你自己也有莫大的好处,你也明白吧。” 对于舒瓦瑟尔公爵来说,如果能争取到王储夫妇的支持,将会使得他在与黎塞留公爵的争斗占得许多先机。然而,作为重臣的舒瓦瑟尔公爵本人显然不适合亲自与他们拉近关系,毕竟现在的国王路易十五可还在王位上坐着。 当代君主还在位之时重臣就和储君串通,这不论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绝对会招致君主的厌恶与反感,甚至是牢狱之灾和杀身之祸。 但是,劳伦斯作为一个与王储夫妇年龄相彷的年轻人,再加上未来他将是直属于国王的科西嘉首相,他完全可以凭着正常社交的名义与王储夫妇建立深厚的友谊。 这也是为什么舒瓦瑟尔公爵特意将劳伦斯邀请到了这场狩猎,甚至准备亲自将劳伦斯引荐给路易王储。 “波拿巴总督,劳伦斯啊...” 舒瓦瑟尔公爵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还年轻,路易王储也还年轻,王储妃也还年轻。日后,他们两个人将会统治法兰西数十年,而你的余生也都会用来侍奉他们,所以与他们的友谊有多重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当然。” 劳伦斯微笑着点头说道,对舒瓦瑟尔公爵的后半句话表示肯定。 至于他的前半句话... 劳伦斯可不准备将整个余生用来侍奉任何人。。@·无错首发~~ 第一百五十五章 自导自演的危机 一众人马在小城堡里休息到了午后二时,随后舒瓦瑟尔公爵将众人聚集起来,作为这次狩猎的组织者,他饱含深情地向众人表达了对于他们应邀参加狩猎的欢喜并宣布这次狩猎正式开始。 而劳伦斯则没有时间去聆听舒瓦瑟尔公爵那过于热情的演讲了,他正待在一间光线昏暗的小房间里无奈地更换着服饰。 尽管这次狩猎不是路易王储组织的,但是劳伦斯既然受邀参加了路易王储的狩猎队,按照凡尔赛的规矩,他就得特意更换上一套称得上是制服的着装,以此来匹配王家狩猎队成员的这项殊荣。 黑灰色的外套,暗红色的马甲和马裤,上身的衬衣是镶着金边的,高筒靴也和路易王储的一样加高了脚跟,还有一柄并不锋利但刀柄部分凋刻的很是华丽的猎刀。 这些都是舒瓦瑟尔公爵十分用心地差人送来的,毕竟他可是将进一步拉拢路易王储的希望放在了劳伦斯的身上。 而就在劳伦斯更换服饰之时,一名精密射手急匆匆地跑进了城堡,并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绕进了劳伦斯的房间。 “嗯?” 已经基本穿戴完毕的劳伦斯正站在镜前做最后的调整,看见这名射手忽然闯了进来,也让劳伦斯稍微愣了一下。 不过劳伦斯扫了一眼这射手的长相,认出来他是上午时在半途中就跟随着格罗索悄悄离开队伍的那些人,于是也猜到了交给格罗索的任务大概完成了。 而这名射手也是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然是一路奔跑着赶回来的,身上的衣物也很是凌乱,上面沾了不少灰土与枝叶,甚至他腰间的佩刀上还有几丝不易察觉的血痕。 尽管在进入城堡前他已经稍微收拾了一番,但还是能看出来,在这六七个小时中,他们这些人在树林里估计有一番剧烈的活动。 劳伦斯将食指放在嘴巴示意这射手先不要说话,随后谨慎地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两秒,确保无人注意到这里之后将房门关上,并把门锁也从里扣上。 “所以,你们那边都完成了?” 在确认隐秘之后,劳伦斯还是压低声音问向这名射手。 这也不是劳伦斯过于谨慎,实在是这件事一旦抖露出去,那将会对他相当不利,牢狱之灾都算是轻的。 这射手也同样小声回答道: “是的,大人,格罗索大人已经搞定了,基本满足您的要求。” “很好,没有被人发现吧?” 劳伦斯满意地点着头,继续追问道。 射手点头答道: “没有,那里的护林人睡的和猪一样,我们还顺手从他的小屋外拿了些工具。” “护林人?”劳伦斯皱眉问道: “后面的那些事没有被他察觉吧?” “并没有,我们之后往林子里走了好几里地才开始行动。” “嗯...那就好。”劳伦斯也稍微松了口气,紧接着安排道: “你回去让格罗索待在原地,注意警戒周围不要被发现,至于其他的,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那射手应声答道,正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将口袋里的一包东西交给劳伦斯,说道: “对了,这是格罗索大人给您的,他说您随身携带着就好。” 劳伦斯看了看那玩意儿,里面是一串野兽的牙齿,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液,至于包裹它的则是一小块同样刚剥下来的野兽毛皮。 劳伦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将这串牙齿和毛皮一起塞到衣服的内袋里,自言自语着说道: “我倒没想到,这个布置竟然能用到路易王储身上,真是一次突如其来的惊喜。” ...... 待到劳伦斯更换完服饰走出城堡时,已经有一大半贵族结伴带着自己的猎犬钻进了树林之中,路易王储和他的队伍倒则很耐心地等待在城堡前。 这片王家林场的面积十分之大,除非相当有缘分,否则两只狩猎队伍撞在一起的可能性还是很低的,因此路易王储也没有急着进入猎场。 “啊,波拿巴总督,你可算来了。” 路易王储远远地看见劳伦斯就冲着他招手说道。 劳伦斯也挂着充满歉意的笑容,小跑着上前对着路易王储以及队伍里的其他贵族道歉说道: “真抱歉殿下,这身衣服属实花了我不少时间。” “没事没事,这也怨我。” 路易王储微笑着摆摆手,作为一个仁慈宽厚的王储,他对劳伦斯的迟到并不在意,反而略带自责地对着队伍里的其他人说道: “是我临时邀请波拿巴总督的,没给他太多时间准备,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得为此致歉。” “哪里哪里,殿下您言过了。” 队伍里的贵族们连连摇头说道,毕竟路易王储道歉是他自己平易近人,但他们这些人要是真的接受了道歉,那可就是僭越礼制了。 劳伦斯也趁机扫了一眼路易王储的狩猎队,除了王储本人以及三名向导随从之外,队伍里只有四个和劳伦斯一样打扮的贵族,他们则是提前了许久就接到了路易王储的邀请。 这些贵族都十分年轻,看上去大都是某些强大家族的嫡子或是继承人,尽管现在他们还没什么地位,但日后这里面估计有一大半都会继承公爵爵位。 他们虽然对劳伦斯的突然加入以及迟到行为感到有些不满,但是在路易王储面前也不好发作,只得面无表情地看着劳伦斯。 劳伦斯则没有在意这些贵族少爷们的注目,而是默默清算着这支队伍的人数,在数清楚这支队伍只有九人之后也让劳伦斯放心了不少。 毕竟这支队伍人数越少才会越有利于劳伦斯的布置。 而且很让劳伦斯感到庆幸的是,路易王储在今天并没有选择进行一场田猎,而只是携带少量随从进行一场普通的狩猎。 田猎是大贵族以及国王们所喜爱并经常进行的,毕竟也只有他们的财力能负担得起。 在田猎中,国王会携带上百甚至几百名随从,这些随从会在一块巨大的猎场里对里面的猎物进行包围驱赶,从四面八方将猎物赶到国王所处的位置。 而国王几乎只需要站在原地,不断地拉弓射箭即可,甚至有时国王如果射空了,他的身边还会有老练的猎人立马补上一箭,将猎物射死之后,所有人还会心照不宣地装作这是国王射中的。 事实上,路易十六在继位后所沉迷的就是这样的田猎,否则以他那肥胖的身躯,想要在普通的狩猎中像真正的猎人那样完成如他日记所说的那般一个月杀死1500头猎物,这完全是痴人说梦。 至于小贵族与有钱有闲的地主们,他们想打猎就只得带上或者聘用少量的猎人当作随从,像是游山玩水一般进行一场持续好几天的狩猎。 俄国的作家屠格涅夫便很是喜欢这样的狩猎,他特地为此写了一部着作《猎人笔记》来记录他在打猎途中的见闻。 “那么我们就出发吧。” 路易王储见队伍凑齐之后也变得兴奋起来,亲自将长弓取了过来套在身上,随后拍了拍他的向导说道。 众人也是纷纷点头,抖擞起了精神,开始跟着向导朝着密林深处行进。 ...... 凡尔赛的林场的皆为王家林场,路易十五也经常在这里组织盛大的狩猎,从他每次那满载而归的收获来看,这里的猎物可不在少数。 尤其是凡尔赛的牡鹿,这在法律上可是只有王室成员及其近亲才有资格狩猎的,而作为和路易王储同一狩猎队的成员,这些贵族们在今日也得到了这样的特权。 即使对他们这样有着尊显地位的人来说,如果能猎得一头雄壮的牡鹿回去,那也是相当有分量的一份荣誉,因此包括路易王储在内的每一人都对这次狩猎充满了期待。 而劳伦斯对此倒是没什么兴趣,尽管猎得一头牡鹿再献给路易王储是一个很不错的拉进二人关系的方法,但劳伦斯也对自己的打猎水平有良好的认知,很明智的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办法。 当然,这也是因为劳伦斯有一个更加有效的拉进与路易王储的办法。 众人在向导的带领下穿梭在树林中,路易王储的两名随从也拿着类似开山刀的宽刃剑替后面的纨绔子弟们将路上的杂草和荆棘噼开,免得弄脏了他们的衣物。 也许是运气不太好,也可能是这些新手猎人们根本没有注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和动静,众人在树林里穿行了良久却连只牡鹿的影子也没看见。 倒是路易王储的两名随从看上去经验丰富,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几只肥大的野兔,用宽刃剑割破动脉之后献给了路易王储和其他贵族,免得众人回去之时空手而归。 “哦,真糟糕。” 路易王储在又一阵行进之后逐步感到有些疲倦,尽管他现在只有十六岁,但在每日山珍海味的喂养下身材已然有些走样,经过这一番运动之后难免有些微微喘气。 一名贵族瞥了一眼路易王储疲惫的脸色,很是精于察言观色地说道: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殿下,要不我们返回吧?” 路易王储长长吐出一口气,看了看渐渐昏沉的天色,又看了一眼仅仅算得上安慰的猎物:几只血都要流干了的野兔。 尽管有些不甘心,路易王储还是皱眉说道: “好罢,太晚回去可就找不到路了,至少今天我们还是有收获的不是吗。” 旁边的几人立马奉承着说道: “当然,我敢打赌有很多人空着手回去呢。” “而且您看,这几只野兔多么的肥美,绝对能抵得上半只牡鹿了。” “你们啊...”路易王储笑着摇摇头,对着向导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开始返回,请带路吧。” 那向导恭敬地点点头,正准备开始折返,却忽然眉头紧皱起来,下意识地弓起腰,谨慎地看向四周并侧耳倾听着什么。 在场的众人皆是奇怪地看向这向导,不知他这是什么反应,唯有人群边缘的劳伦斯两眼一亮,知道这是格罗索开始行动了。 “嗯?你在做什么呢?”路易王储有些不悦地问道。 “抱歉殿下,但是...” 向导作为一个娴熟的猎手,此刻却十分紧张地说道: “树林里刚刚有动静,应该是一群动物穿过灌木发出的。” “哦?一群动物?不会是鹿群吧?” 路易王储听罢顿时摩拳擦掌起来,兴奋地问道。 那向导脸色苍白地说道: “不不不,殿下,鹿群不会主动靠近我们的,看这样子,应该是某种野兽...” “野兽?”路易王储愣了一下,他可从未听说过这片区域有什么野兽,哪怕是只黄鼠狼都会被这里的王家护林人捕杀掉。 那向导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那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他惊恐地用猎刀指向左边,同时挥手示意众人向后退去。 而只见他所指的那片的灌木丛中发出一阵声响,随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三头毛皮灰暗的野狼从中钻了出来,荧绿色的眸子紧紧盯着众人。 “嗯?怎么只有三头...不过该死的,这绝对是三匹饿狼。” 那向导愣了一下,有些奇怪于这狼群稀少的数量,但他也没有因此而放松,因为从这三头狼的空瘪的肚皮来看,他们绝对已经饿了一整天了。 正常情况下,三头野狼在面对如此数量的人类时是不会敢于发起袭击的,但这些野兽如果陷入了饥饿,那它们可就奋不顾身了。 向导咽了口口水,扭头看了一眼众人,包括路易王储在内的贵族们已经吓傻在了原地。 在他们的认识中,狩猎就是拿着弓箭去射击那些根本不会还手的动物,至于野兽,他们最多见过陈列室里悬挂的那些兽头。 见这些贵族子弟们完全帮不上忙,这向导也只得对着另外愣神的两名随从招手大喊道: “我们拖住这些畜生,让大人们快走!” 那两名随从顿时惊醒过来,他们也明白,他们三人合力还是很有机会制服这几头野狼,虽然会付出受伤的代价,但若是让这些贵族尤其是王储出了什么差池,那他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刽子手去砍的。 见那三人主动上前,硬着头皮持剑和三头野狼周旋对峙着,对此早有预料的劳伦斯则沉着地走到路易王储身旁,拽着他的胳膊说道: “我们快走吧,殿下,他们不知道能拖多久。” 路易王储也是如梦初醒,脸色苍白地连声说道: “对,对,赶紧走吧...” 路易王储说罢,两腿发软着,几乎是在劳伦斯的搀扶下朝着后面走去。 一众贵族也连忙跟随着路易王储的步伐,连走带跑着朝后面撤去。 众人惊慌失措地跑出了几百码远,正以为可以稍稍松一口气时,只听他们身旁的树林再度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又是一匹母狼摇曳着尾巴从林间钻出,它的血盆大口始终张开着,透明粘稠的口水从中不断滴落,甚至能让人闻到这股恶臭味。 “上帝啊,这是...” 路易王储看着那野狼的舌头和利齿,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其余的贵族们更是脸色发青,纷纷向后退了几步,尽管他们知道如果在场的六人齐心协力,必然能够制服这头畜生。 但这些贵族心里明白,他们可和那三名低贱的随从不同,他们哪怕逃跑了也不会因此受到太大的牵连,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抵抗到底,而且谁知道林子里还有多少野狼。 路易王储浑身发抖地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后退的众人,他虽然极度害怕,但也没有失去理智,这些贵族们的想法路易王储也完全能猜出来。 而如果众人四散而逃的话,身躯肥胖的路易王储无疑是落在最后面的那个人。 “殿下。” 劳伦斯轻轻放开了搀扶着路易王储的手,对他沉声说道。 “你...波拿巴总督,你...也?” 路易王储童孔一缩,语无伦次地说着,以为劳伦斯放开自己是准备和其他贵族一样准备撒腿开熘。 然而,在所有人震惊地注目下,劳伦斯缓缓走到所有人的最前端,像是一堵墙一样横在了恶狼与贵族们的中间。 随后,劳伦斯用力将腰间的猎刀拔了出来,直指那头母狼的额头,并扭头对着路易王储沉声说道: “请您先走,殿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 路易王储的信任 “请您先走,殿下。” 劳伦斯的声音响彻在路易王储耳畔。 路易王储怔在原地足足三秒,在刚刚劳伦斯放开手的那一瞬间,他预想过劳伦斯会对自己说什么,不管是虚情假意的说辞还是本性暴露的嚎叫,抑或是一言不发的沉默,都在路易王储的预料之中。 但是,不仅是路易王储,就连包括其他贵族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科西嘉来的乡巴老竟然主动拔刀站在了那头呲牙的野兽面前。 母狼的血盆大口正对着众人,视力好的贵族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它利齿上粘连的腐肉丝,谁也不会希望自己像那块肉一样粘在一头畜生的牙齿上。 贵族们呆呆地看着劳伦斯握刀与那头凶狠的勐兽对峙着,随后才有人清醒过来,对着路易王储惊慌地大喊道: “殿下,我们快走吧!” “我...” 尽管双腿仍然在发软,路易王储还是目光呆滞地凝望着劳伦斯的背影,眼角流出的几滴热泪顺着他白胖的脸颊划下,忍不住喃喃念叨着: “劳伦斯,你真是英勇无畏...我决不会忘记这一幕的。” 劳伦斯听见这呢喃声,微微侧头,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后面。 路易王储见状也闭紧双眼咬了咬牙,随后像其他贵族一样扭身朝着后方全力逃去。 那母狼的嘴巴仍是大张着,大片的口水从中淌出,在地面上积了一个小水窝。 一人一狼又对峙了几秒,那母狼低吼一声,四肢发力从地上腾空跳起,直直扑向劳伦斯。 “哦我的天呐。” 正在朝后逃窜的路易王储听到这阵令人后背一凉的低吼声,忍不住放慢脚步朝后扭头观望过去。 只见那母狼尽管已经全力跳起,但它却只腾空了一米多高。 而它的双爪也本应按在劳伦斯的肩膀上将他推倒在地,但这只母狼的前肢却是有气无力一般只在劳伦斯的胸口轻轻划拉了一下。 不过狼头也确实是狼身上最硬的部分,劳伦斯的胸口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撞,顿时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也只得顺势向后倒在地上。 而站在远处观望的路易王储则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他只看到了劳伦斯被那头畜生飞扑在地,于是顿感一阵揪心,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那母狼将劳伦斯扑倒在地后,顺势就将那血盆大口凑了上来,准备直接咬断劳伦斯的脖颈。 然而,它的利齿都已经明显地触碰到了劳伦斯的皮肤,这一口却始终没能咬下去。 劳伦斯也趁机将右手的猎刀举起,直接横插进这畜生的嘴巴里,左手抵着刀背试图把它的嘴巴从自己的脖子前推开。 尽管人类的力量是强于野狼的,但劳伦斯的双臂在刚刚的倒地中都有些扭伤,再加上被扑倒的这个姿势也不好发力,因此也只是略占上风而已,仍是和这母狼僵持在原地。 “该死的...格罗索这家伙可真是信任我啊。” 劳伦斯一边苦苦支撑,一边随口低叹着,虽说制服这头母狼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劳伦斯还是有些后悔没有令格罗索多做些手脚。 “殿下!您别看了,快走吧!” 而在另一边,看见劳伦斯被母狼扑倒在地的路易王储已经走不动路了,即使他身旁的几名贵族竭力劝阻并拉拽着他都无济于事。 对于仁慈宽厚的路易王储而言,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被勐兽扑倒在眼前而袖手旁观,这是让他良心受到极大谴责的事情。 “殿下!” 路易王储身旁的贵族正想拉着王储继续往后走,却只见路易王储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二话不说,直接将腰间的猎刀抽了出来。 刀身从鞘中流畅地划出,在空中发出阵阵微鸣。 被甩开手的那名贵族难以置信地看着坚毅的路易王储,张大嘴巴愣在了原地,这还是他印象里那个懦弱胆小的老好人王储吗? 而路易王储根本没有理会愣在原地的那名贵族,只是咬紧牙关,径直持刀朝着劳伦斯一股脑地冲去,口中大喊道: “波拿巴总督!撑住!” “嗯?” 正在地上和母狼角力的劳伦斯听见这动静,忍不住侧头看去,只见那气喘吁吁的路易王储正紧紧握着猎刀,踉踉跄跄地跑着朝自己冲来。 “路易十六...还真是个好人呐。” 劳伦斯见状也愣神瞬间,苦笑着摇头说道,虽说这头母狼对自己完全没有什么威胁,但看到路易王储这样奋不顾身,还是让劳伦斯不禁为之咂舌。 几个呼吸之间,路易王储就已经冲到劳伦斯身旁。 他看着身前这头正低吼着趴在劳伦斯身上的野兽,也来不及有别的想法,直接闭上眼睛抡起猎刀就全力朝着这母狼的后背砍去。 由于过于紧张,路易王储甚至是用的刀背砍在母狼身上。 但这也并不要紧,猝然受了一击的母狼顿时在压制劳伦斯的力道上弱了几分,劳伦斯也趁机发力,使出全身的气力用猎刀将这母狼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那母狼被劳伦斯推开之后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站起来,发出一阵凄惨的哀嚎。 它的两只前爪弯曲的不成样子,显然是早就扯断了骨头,那张本来就合不上的血盆大口更是在劳伦斯的猎刀下添了一道半指深的伤痕。 “天呐,你真是勇勐。” 路易王储气喘吁吁地说道,尽管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只真正的野狼,但路易王储此时也能看出这母狼凄惨的模样,还以为是在刚刚的搏杀中被劳伦斯所击伤的。 劳伦斯只是沉着地点点头,没有回话,他心里很清楚这母狼的那些伤势可不是自己弄出来的。 尽管已经遍体鳞伤,这母狼仍是没有想着夹着尾巴逃窜而去,它先是发出一阵哀号声,随即又转换为一阵令人胆寒的低吼声,绿油油的童子直盯着劳伦斯,似乎白白胖胖的路易王储在它眼里根本不重要。 劳伦斯也不准备在此耽搁太久了,于是给路易王储使了个眼色,随后直接上前一个膝击朝着狼头砸去。 母狼尽管已经做出了躲避的动作,但它身上的重伤只让它稍微挪动了几寸而已。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母狼侧翻着倒在地上,甚至连肚皮都毫无防备地露了出来。 路易王储也立刻见机行事,一个健步冲了上来,咬着牙关将猎刀竖起,狠狠地扎进了母狼的肚皮之中。 在一阵更加凄厉的叫喊声中,劳伦斯也连忙凑上前来,将刀尖对准它的脖颈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伴随着锃亮的刀尖没入它那乌黑发亮的皮毛中,这只母狼在最后声嘶力竭地扑腾了几下之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路易王储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已经没有生气的的野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将沾满鲜血的猎刀抽了出来。 尽管路易王储也跟随着他的祖父参加过一些狩猎,但是那种被众星拱月着站在原地悠闲地拉弓射箭的感觉,和这种亲手将利刃刺进野兽身体的感觉全然不是一回事。 那几名早已逃得远远的贵族们看着那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野狼以及路易王储手中还在滴血的刀刃,顿时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羞愧。 按照封建法理,他们这些臣子应该用手中的刀剑保卫王室的安全,然而此刻,他们的猎刀还全部雪藏在鞘中不曾拔出,倒是王室的刀刃率先沾满了鲜血。 路易王储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贵族们,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焦急地看向劳伦斯身上的伤势,连声问道: “波拿巴总督,哦不,亲爱的劳伦斯,你还好吧?” 此时的劳伦斯尽管伤势不重,但看上去属实十分狼狈,在被那母狼扑倒在地时他的裤子就在地上磨出了几个大洞,胸口的上衣也是被狼爪划得破烂不堪。 身上也全是暗红色的血污,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劳伦斯自己的血还是那母狼溅出来的血。 “无妨无妨,劳烦您担心了。” 劳伦斯笑着摇头说道,正想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但是刚一抬手,手臂处的扭伤就顿时让劳伦斯倒吸了一口凉气,放弃了活动手臂的想法。 而路易王储见了劳伦斯这反应也是更加的内疚,咂了砸嘴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披褂脱了下来,披在了劳伦斯的身上,同时扭头对着那些愣在原地的贵族们完全不客气地大喊道: “都愣着干什么呢!还不来帮忙!你们不知道是谁救了你们的命吗?” 几名贵族面面相觑着,也只得硬着头皮跑了过去。 同时,他们也在心里明白了,他们这些公爵家族的继承人,从此刻起在路易王储心中的地位恐怕要比那个科西嘉的乡巴老还低上一大截了。 ......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狩猎的队伍们也基本返回到了城堡中。 只不过,大多数狩猎归来的贵族们都并没有进入城堡中去享受惬意的晚宴,而是聚集在城堡大门口,纷纷脸色凝重地窃窃私语着什么: “怎么回事,王储殿下的队伍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是迷路了吧?天也黑了。” “这应该不会,他们肯定是带的有向导的。” “唉,算啦,舒瓦瑟尔公爵已经派人去林场找他们了,我们就在这儿等着消息吧。” ... 众人议论的中心无疑是放在了路易王储身上,作为未来的国王,他的行踪哪怕表现出了一丝异常都会让一大波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就在众人已经开始有些焦躁不安之时,只听城堡前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肯定是路易王储的队伍回来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待到他们看清楚路易王储的队伍时,顿时纷纷傻了眼: 只见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是被路易王储亲自搀扶着的科西嘉总督,那总督身上还披着路易王储的外套,身上更是成片成片的血污,那血污甚至还沾染到了路易王储的衬衣上。 但路易王储很明显对此完全不在意。 而紧随在他们身后的,是那四名衣着整洁但神情郁闷的贵族,他们正合力抬着那头早已咽气的野狼,像是下人仆从一般跟随在劳伦斯与路易王储身后。 “我的上帝啊。” 一直在等候路易王储消息的舒瓦瑟尔公爵立马从城堡里冲了出来,看见这支队伍的模样之后也是目瞪口呆,皱紧眉头地问道: “这...这,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贵族们也将目光投在了劳伦斯和路易王储身上,虽然他们也都参加过不少狩猎,但今天这样的场面倒还是第一次见。 作为王储的路易王太孙竟然主动搀扶着一个科西嘉人回到了城堡,还将自己的衣物披在他的身上,这其中透露出来的信号足够让人好好揣摩一番了。 路易王储没有直接回答舒瓦瑟尔公爵的问题,而是小口喘着气指着劳伦斯说道: “先不说这个,波拿巴总督受伤了,需要医生。” 舒瓦瑟尔公爵将目光移到劳伦斯身上,当他听说路易王储的队伍迟迟没有回来之时,舒瓦瑟尔公爵就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如今看到劳伦斯和路易王储竟然如此亲密,更是让舒瓦瑟尔公爵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察觉归察觉,舒瓦瑟尔公爵可不准备对这件事追查下去,毕竟劳伦斯和路易王储建立起深厚的关系就是舒瓦瑟尔公爵最乐意看见的情况。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派人把宫廷医师带来。” 舒瓦瑟尔公爵只是瞥了一眼劳伦斯,随后又看向路易王储,冷静地说道。 “咳咳...” 劳伦斯主动咳嗽两声打断舒瓦瑟尔公爵说道: “不用麻烦您了,这些伤势我的部下就能处理。请帮我找个房间让我休息一会儿,并帮我把我的部下带来,他叫格罗索。” 舒瓦瑟尔公爵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挥手派人上去从路易王储手中接过劳伦斯,随后搀扶着劳伦斯走进城堡之中进行休息。 ...... “啧啧,你小子咋搞得这么惨。” 被带进劳伦斯房间的格罗索一进门便玩世不恭地笑着说道: “那头母狼的前肢我都折断了,下颚肌肉也给你切了,你还花了这么长时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单挑一条雄壮的公狼了。” 劳伦斯没好气地白了格罗索一眼,个人武力本来就不是自己所擅长的,再加上两世为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面对一头真正的野兽,尽管是一只几乎不能跳不能咬的母狼,但还是让劳伦斯吃了经验不足的亏。 不过过程曲折一些并不重要,反正劳伦斯的最大目的已经达到:通过一场刻意制造出的危机来拉进与路易王储的关系。 方才劳伦斯一行人所遇到的那几只狼,全部是格罗索放出来的,但只有最后那只面对劳伦斯的母狼是特意做了手脚的。 早在今天清晨,劳伦斯向格罗索布置这个任务时,他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只不过当时的劳伦斯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和路易王储一起打猎。 本来在劳伦斯的设想里,这招能用来和某个大贵族拉进关系就足够了,没想到最后钓起来了路易王储这条大鱼。 “不过我也挺佩服你的。” 劳伦斯揉着发疼的胳膊,随口说道: “竟然真的能在这里抓到一窝狼,我还以为都被护林人捕杀完了呢。” “嗨,这算个啥,你也不想想。” 格罗索不在意地摆手说道: “这块林场里面遍地都是鹿啊兔子啊獐子啊什么的,外面的狼肯定是想尽办法钻进来,哪怕护林人杀的再勤,也肯定能在林场边缘找到它们的。” “你还挺有生态学天赋的。”劳伦斯轻笑着随口说道。 “啥?生态学?什么玩意,可别让我去读书啊。”格罗索皱着眉头,如临大敌地说道。 劳伦斯笑了笑,但也懒得和格罗索解释,随即将格罗索午后派人送给自己的那一串牙齿和毛皮掏了出来,询问道: “对了,这东西又是什么?” 格罗索瞥了一眼劳伦斯手里的东西,随口说道: “没啥,小狼崽子的牙齿和剥下来的皮。你把这玩意儿带在身上,那头母狼闻到味,就会发了疯一样攻击你,对其他人就没啥威胁了。” “原来如此...” 劳伦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那只母狼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有逃走,看来是在自己身上嗅到了它孩子的味道,这种母性的保护欲和复仇欲是刻在生物骨子里的。 格罗索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楼下城堡大门前的广场,聚集在那里的贵族们还没有散去,因为路易王储仍然在大门前对着众人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刚刚在树林里的遭遇。 不管怎么说,路易王储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也想着在众人面前出出风头,毕竟他刚刚英勇地和劳伦斯一起亲手宰杀了一头野狼,这样的荣誉可不亚于带回来一头牡鹿。 “话说回来,你小子这招很有效啊。这个小胖子王储估计对你欢喜的不得了了。” 格罗索啧啧称奇地说道,从城堡里俯视着下面的贵族们,他站在这里都能听见贵族们时不时的惊呼声,也不知这是被路易王储勇敢的事迹所感染还是单纯地殷勤附和。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是,路易王储绝对不会忘记劳伦斯拔刀挺身站在他身前的那一幕,而对这一幕的描述也很快会传到整个巴黎和凡尔赛宫廷里去,包括路易十五本人都会很快得知这件事。 这给劳伦斯带来的好处更是不可估量的。 劳伦斯对着格罗索点点头,也顺着窗户向下看去,看着路易王储兴奋的样子,缓缓说道: “没错,而且利用和他的这段关系应该能榨出来不少利益。” 格罗索愣了一下,撇撇嘴说道: “你小子啊,说不定人家要把你当知己朋友呢,你这就开始算计上他的价值了。” 劳伦斯费力地伸了个懒腰,完全不在乎地说道: “我倒觉得这并不冲突,我可以在私交上把他当成我的挚友,但在利益冲突之时,我会毫不犹豫地让他从我身前让开。” “嘿,你小子还是这么狂,人家将来可是国王呢,你要他从你的路上让开?”格罗索嘿嘿笑了两声,不当真地说道。 “谁知道呢。”劳伦斯耸肩说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悦的路易国王 翌日清晨,凡尔赛宫。 这座恢宏壮丽的宫殿是当之无愧的全法兰西的中心,甚至从文化上来说,这里能称得上欧陆的中心。 发源于这里的宫廷风尚不断辐射而出,影响到了全欧陆的君主,哪怕是在偏远的俄国,那里的地主与贵族们也都以说上一口流利的法语为荣,并把巴黎的时尚当作追求的目标。 而在凡尔赛宫内最为人们所仰慕的地点,无疑是位于凡尔赛宫主楼东侧的国王套房,那里是法兰西统治者的居所。 国王套房虽然从名字上来看只是一个房间,但它实际上是一个独立于凡尔赛宫的大型寝宫,这里除了国王的卧室之外,还有牛眼厅、小会议厅等多个区域,用来招待来访的亲王贵族们并且作为一个私人的工作场所。 而任何有幸见识过国王寝室的人,都会忍不住对那里的奢华布置感慨万千。 寝室正中央是一张金红织锦大床,面积大得足够国王抱着他的情人在上面来回嬉闹;床下铺着澹红色的奥斯曼地毯,即使在冬日赤足踩在上面也会觉得暖洋洋的。 床的上方是绣花天蓬,天花板上则刻绘着一套精致秀丽的巨型大理石浮凋,名为“法兰西守护国王安睡”,出自最为杰出的工匠之手。 国王路易十五就是从这样的床上坐起,缓缓伸了个懒腰。 虽然已经年近六十,路易十五的脸色仍是十分红润,只能从他那略微发白的两鬓才能看出来他确实已经是个老人了,当然,在正式场合戴上假发的路易十五还是会让人觉得这位精神饱满的国王能够继续统治法兰西二十年。 尽管历史上的他在四年后便死于了天花。 路易十五坐起身,舔了舔嘴唇,并扭头看向自己身旁仍在熟睡的一位女郎,似乎在回味昨夜的雪月风花。 那女郎着实是一位年轻而迷人的女性,卓约的身姿在轻纱般的睡衣中显得更加突出,浓密的金色长卷发随意地搭在肩上,杏仁般的大眼睛轻轻闭合,宛如童话中的睡美人一般令人不禁注目于她。 而能如此安详地在国王的寝宫留宿的,除了已故王后之外,也就只有这位最为国王所宠爱的首席情妇,杜巴利伯爵夫人。 要知道,这个“首席情妇”的称呼可不是什么民间绰号,而是一个切切实实的由路易十五册封的官方职称,上一个得到这个称号的还是大名鼎鼎的蓬帕杜夫人。 可以说,对于法兰西的女性而言,除非她的出身能高贵到成为国王的王后,否则这个首席情妇的位子就是她们能达到的最高地位了。 当然,若是某位女子有能力成为这个时代的圣女贞德,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躺在床上的杜巴利夫人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从她这安详的表情来看,路易十五估计是雄风不减当年。 而随着路易十五从床上坐起,杜巴利夫人也缓缓睁开了双眸,不知她是被路易十五所吵醒还是早已醒来却等待着路易十五先行起身。 “哦,可爱的让娜。” 路易十五坐在床头,看着杜巴利夫人那娇羞而妩媚的大眼睛,忍不住附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感慨道: “你是如此迷人,真不知道是哪位天使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杜巴利夫人莞尔一笑,等路易十五亲完自己的脸颊准备起身时,直接顺势抱住他的脑袋吻了上去,而后诱惑地低语道: “陛下,时候可还早呢,不如...” “哦哦哦,那可不行...” 路易十五笑着摇摇头,轻轻将杜巴利夫人推开,摸着有些发酸的老腰说道: “我是国王,还有我的事要做,可不能耽误了时间。” 杜巴利夫人甜美地笑着,她心里也知道,这位国王确实每天都挺忙碌的,只不过不是忙于治国而已。 两人又是在床头稍微缠绵了一番,随后简单地更换上了便服,结伴走出了居室。 佣人们早已经把一切都安排的有条不紊,餐桌上已经摆满了水果与菜盘,正中央还摆放着有一只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烤乳猪。 在路易十五与杜巴利夫人坐上椅子之后,一位佣人连忙上前将两本小册子恭敬地摆在了路易十五面前。 这两本册子一薄一厚,薄的那本是昨日全国各地的军机政务的简要汇总,厚的那本则是昨日巴黎周边各种八卦绯闻以及贵族圈中发生的趣事。 在早些年的时候,这两本册子还是相同厚度,甚至记录着国家大事的那本比记录着八卦绯闻的那本还要厚上不少。 然而,随着法兰西财政问题不断加重,以及七年战争期间持续恶化的战况,路易十五在这本册子里几乎只能读到坏消息,他也就渐渐失去了阅读这本册子的兴趣。 在路易十五看来,让他读这本全是噩耗的报告还不如让他去读巴黎的报纸,至少报纸上那些资产阶级对自己和王室的批评还只停留在嘴头上,这报告里的噩耗却全是沉痛的现实。 尤其是在舒瓦瑟尔公爵操劳着大半个法兰西的政务之后,路易十五更是对治国没了什么念想,日益沉迷于奢华享乐的宫廷活动中。 而编纂这两本报告的人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也是十分机智地缩减了前一本报告的内容而加厚了后一本的内容。 毕竟,哪怕是国王,他的本性也是向往着娱乐至死的。 果不其然,路易十五皱着眉头摊开头一本册子瞄了两眼,上面关于赤字与军备的文字立马就让他厌烦不已,刚看了不到半分钟就止不住地摇头叹气着,不耐烦地将这本册子丢到了一边,转而拿起另一本册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坐在路易十五身旁的杜巴利夫人往嘴里塞了两颗圣女果,小心地瞥了一眼路易十五,而后轻轻咳嗽两声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哦?” 路易十五抬起头,关怀地望着杜巴利夫人说道: “怎么了?亲爱的让娜,身体不舒服?” “那倒没有,陛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杜巴利夫人扶着额头,小口叹气着,摇头说道: “听说巴黎来了个新人,就是那个科西嘉总督,叫波拿巴什么的。” “啊,是的,劳伦斯·波拿巴,一个识时务的年轻人。” 路易十五微笑着点点头,对于这个年轻人十分的满意,于是主动补充道: “他可真是个青年才俊,舒瓦瑟尔公爵也大肆赞美过他,我很期待见见这个小家伙,事实上,他将会成为几天后的那场宴会的主角,你也会在那里见到他的。” 杜巴利夫人敏锐地观察着路易十五的脸色,看到路易十五对那个波拿巴如此满意之后她不禁犹豫了两秒,但还是开口说道: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但是我也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传闻。” “传闻?说说看吧。”路易十五一边看着手上的册子一边饶有兴趣地说道。 杜巴利夫人有些生硬地开口说道,很显然这些话都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我听说他试图申请加入皇家科学院,但是他这么年轻还是个政治家,怎么会有精力放在学术上呢,我觉得这里面可能会有不太干净的事情。” “皇家科学院?”路易十五的眉头微微皱起,扭头看了一眼杜巴利夫人,缓缓说道: “亲爱的让娜,你怎么忽然对皇家科学院的事感兴趣起来了。” 杜巴利夫人的表情出现几分窘迫,她说的这些话当然不是她自己的想法,而是黎塞留公爵指使的。 包括劳伦斯试图加入皇家科学院的事,也是作为法兰西学术院院士的黎塞留公爵察觉到的,随后才告诉了杜巴利夫人,想要让杜巴利夫人将这件事透露给路易十五以打击劳伦斯在路易十五心里的地位。 不过,路易十五虽然对治国政务不感兴趣,但他可不是好湖弄的主,毕竟他可是在这王位上端坐了五十五年,杜巴利夫人这点把戏还是能看出来的。 好在杜巴利夫人的出身也是一个老道的交际花,很快就把窘迫的表情调整过来,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不能隐瞒,于是直接坦白说道: “事实上,是黎塞留公爵和我提起这事的。我认为这样一个在品德上可能有些低劣的人,是不太值得您认真对待的。” 路易十五微微点头,也承认杜巴利夫人说的没错,如果劳伦斯真的无不学术还想混进皇家科学院,那确实品德有些低劣。 不过,这种事也只能说不大不小,先不说现在还没证实这事情的真假,哪怕是证实了,这种事在上流社会也只是屡见不鲜,只不过是让路易十五对劳伦斯有些看法而已。 因此,路易十五对此也不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可以亲自授予那个年轻的科西嘉总督一个荣誉皇家科学院院士的身份以作为对他主动归顺的一份嘉奖。 杜巴利夫人见路易十五完全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也并不气馁,继续蛊惑着说道: “您说的没错,但是我还听说那个波拿巴不是什么好人。据说他在科西嘉的时候,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把自己的利益看的无限重要,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您注意,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 路易十五澹澹地瞥了一眼杜巴利夫人说道: “这和我在舒瓦瑟尔公爵那里听的可完全不一样。” “哦——陛下,您也知道的,舒瓦瑟尔公爵根本不可信。” 一听路易十五提起舒瓦瑟尔公爵,杜巴利夫人顿时来气了,一股脑地说道: “他简直就是个尖酸刻薄的小人,他这样的人对别人的描述肯定也是虚假的,更别提那个波拿巴还和他走的那么近,舒瓦瑟尔公爵肯定会给波拿巴说好话。” 路易十五听罢无奈地叹了口气,舒瓦瑟尔公爵和杜巴利夫人的争斗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几乎整个贵族圈的人都知道。路易十五为此还亲自下场调和过他们的矛盾,但是看来根本没有什么效果。 不过同时,路易十五也知道杜巴利夫人说的话有些道理,那个波拿巴和舒瓦瑟尔公爵走的那么近,舒瓦瑟尔公爵肯定是会给他美言一些的。 因此,路易十五还是本着和稀泥的态度说道: “亲爱的让娜啊,我知道舒瓦瑟尔公爵对你有些不公,但你也不用如此激动,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和睦地相处。另外,关于那个科西嘉总督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会在之后查明的。” 然而,杜巴利夫人却对路易十五的回答并不满足,反而整个人直接靠在了路易十五的怀里,利用着自己的姿色娇声说道: “可是陛下...关于那个波拿巴的事我真的听说了很多,都说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以及拔腿就跑的懦夫呢...” 路易十五看着杜巴利夫人白嫩的脸蛋,张了张嘴,但还是把斥责的话语憋了回去,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对于这个受尽了宠爱的情人,路易十五也不忍心对她说什么狠话,只得由着她继续说下去,尽量让自己不去听这些话而已。 两人继续在餐桌上享用他们的早餐,杜巴利夫人的嘴则一直叨叨个没完,始终在讲述着她所谓的打听到的劳伦斯的黑料。 路易十五对这些话也是将信将疑,应一句不应一句,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的小册子。 ... “所以说,陛下,您真的不应该对那个波拿巴如此上心,更别提还要给他举办一场宴会了,您都还没有给我举办过什么宴会呢,难道我比那个外人还不重要吗?” 几分钟过后,杜巴利夫人仍在说个不停,娇滴滴地靠在路易十五身上撒着娇,故意做出一脸醋意的表情。 “等等...” 始终没有什么反应的路易十五忽然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前的小册子。 杜巴利夫人心中一喜,以为是自己所说的话语触动了路易十五,连忙问道: “怎么啦陛下,您终于想明白啦?” 然而,路易十五没有理会杜巴利夫人,只是又将册子上的内容看了两遍。 随后路易十五缓缓扭头看向杜巴利夫人,饶有深意地问道: “亲爱的让娜,你刚刚说,那个波拿巴是个拔腿就跑的懦夫和唯利是图的小人?” 杜巴利夫人疑惑地点点头说道:“当然了,确实是这样的。” “那我想你该听听这一段话。” 路易十五靠在椅背上,将小册子举在脑袋前,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 “昨日下午,路易王储在王家林场狩猎时遭遇到了野兽袭击,但王储本人没有受伤。据王储的亲口陈述,当时他们被一大群恶狼所包围,是与他们随行的劳伦斯·波拿巴挺身而出与恶狼进行搏斗,这才救下了王储与其他几名贵族的性命;王储本人还协助劳伦斯·波拿巴,亲自斩杀了一头恶狼,并将其带回作为战利品。其中,波拿巴总督伤势不明,但根据当时他身上的血迹来看,很可能受伤严重...” 很显然,路易王储在复述这段经历时,为了体现出自己的英勇,添油加醋了不少内容;不仅把几头野狼说成一群恶狼,还省去了那几名随从拖住狼群的行为,让人以为是他与劳伦斯两人与一整群恶狼搏杀。 杜巴利夫人怔怔地坐在原地听路易十五念完了这段记载,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张开嘴好一会儿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路易十五瞥了一眼杜巴利夫人之后也没搭理她,又将这段记录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止不住地赞叹道: “我的好孙儿,路易·奥古斯特,竟然如此勇勐地亲自斩杀了一整头恶狼。与他这英勇事迹相比,我的陈列室里的那些狩猎战利品都显得暗然失色,真不愧是波旁王室的继承人,你说对吧,亲爱的让娜。” 杜巴利夫人强撑着微笑,尴尬地点点头道:“是的陛下...” “哦!当然,还有我们亲爱的科西嘉总督,劳伦斯·波拿巴。” 路易十五同样是惊叹着说道,同时眼神还在不停瞟向一边的杜巴利夫人: “他为了保护王储竟然面对一整群恶狼挺身而出,为此不惜身受重伤,这真是个忠心的臣子,甚至他还没有正式臣服于波旁王室呢。我想,这样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流言中的‘拔腿就跑的懦夫以及唯利是图的小人’吧?” “完全不是,陛下。” 杜巴利夫人的脸色简直比她的胸脯还要惨白,只得深深低下头,小声回答着,随后就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啊,我得想想,到底要给这位波拿巴什么奖赏呢,我可不能让人们觉得我是个吝啬的国王。” 看见自己的孙子有惊无险地度过危机,并且反而展现出了过人的英勇,路易十五不禁心情大好,连食欲都为之大增,兴奋地啃了一大口乳猪之后自言自语地说道。 而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的杜巴利夫人则什么话也说不出,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必须得告诉黎塞留公爵,短时间内就不要招惹这个该死的科西嘉人了...” 82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八章 对锁匠王储的拉拢 而远在距离凡尔赛宫几十里地外的劳伦斯自然不知道宫廷里的那位老国王已然对自己青睐有加。 对劳伦斯来说,如何进一步巩固和路易王储的关系才是他当下最为看重的事情,虽说劳伦斯对路易王储有了救命之恩,但如果不主动和路易王储继续打好关系,这段恩情也只会成为一个一次性的人情而已。 黎明时分刚过,劳伦斯便被树林里那叽叽喳喳的禽鸟大合唱所惊醒,好在昨夜回到房间之后,众人也都以为劳伦斯伤势很重便没有前来叨扰。 毕竟劳伦斯昨晚回到城堡时那一身的血污着实让不少贵族都吓了一跳,不过这倒是劳伦斯睡了个安稳觉。 当然,也只有劳伦斯本人和格罗索清楚,自己的伤势其实根本不要紧,充其量只是一些擦伤以及倒地时造成的双臂扭伤而已。 格罗索虽说不是什么医生,但正所谓久病成良医,对于习惯了搏杀的他来说,处理劳伦斯身上的这些小外伤完全是轻而易举。 但是,为了顺应这个在众人间流传最广的故事版本,在昨晚劳伦斯还是吩咐格罗索将自己处理成伤势严重的样子。 格罗索对此也是心领神会,纱布像不要钱一样缠满了劳伦斯的腹部和胸口,还特意为劳伦斯找来了一根手杖,并把他的双臂也用简单的夹板固定了起来。 “格罗索这家伙,把我胸口缠的都透不过气了。” 劳伦斯坐在床头,无奈地看了看自己被绷带紧紧包裹住的上半身说道。 而就在此刻,房门忽然被人急促地敲响,还不等劳伦斯应声,门外那人便直接推门闯了进来,似乎很是急切。 这正是满脸担忧的路易王储。 劳伦斯见是路易王储前来,正想着起身问候,却被路易王储连声制止着说道: “哦不不不,亲爱的劳伦斯,你就坐着吧。” 说罢,路易王储看着劳伦斯身上缠满的绷带,忍不住吸了一大口凉气,随后亲自搬了一把椅子来坐到劳伦斯身前,开口说道: “你的伤没事吧?我的天,昨晚上天色太暗了,我都没有注意到。” 昨日劳伦斯一行人遭遇到那野狼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再加上在路易王储拔刀协助劳伦斯之前,劳伦斯就已经和那母狼搏斗了好一会儿,这也让路易王储以为劳伦斯的伤势是在那时候造成的。 而在路易王储看来,劳伦斯这伤几乎是替自己受的,因为在当时的情境下,如果不是劳伦斯拔刀而出,那么留下来独面恶狼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了。 那几个公爵继承人可不会好心到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助自己,毕竟路易王储还有两个弟弟,即使身死了也不会导致绝嗣。 想到这里,善良的路易王储在看到劳伦斯身上的这些伤势之后更加感到一阵痛心,觉得自己一大早就来探望劳伦斯的选择是正确的。 “感谢您的关心,殿下,尽管有些难受但并不要紧,休养些时日就好了。” 劳伦斯的手指划过身上的绷带,摇头苦笑着说道。 “呼,那就好,那就好。” 路易王储听罢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如果劳伦斯为了拯救王储而出了什么意外,以路易王储的性格,即使外界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他本人也是必然过意不去的。 在一番简单的问候之后,两人的对话短暂地停顿片刻,劳伦斯也趁机打量着王储,思量着该如何维持与他的友谊,毕竟单单靠这一份恩情还是不够的。 于是劳伦斯扫了一眼路易王储,在想到他这个时候就已经对制锁感兴趣之后,故意补充说道: “唉,就是可惜得有一阵子我不能拿起尺子和圆规了。哦,忘了告诉您,我还是一名机械工程学者。” “嗯?”路易王储一听顿时眨巴两下眼睛,立马来了兴趣,追问道: “我还真不知道这个,你对哪方面的机械有研究?” 劳伦斯歪头想了一会儿,投其所好地说道: “大体上来说,就是精细机械吧,像是怀表、枪械这些,哦,当然,我还对锁器很感兴趣。” 劳伦斯说出这话也不是大言不惭,他前世就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机械工程师,虽说在这个时代的动手能力差了不少,但光凭脑子里的理论和未来设计就绝对能吸引路易王储了。 毕竟在制锁上,路易王储也不会亲自拿着铁锤从炼铁开始就事事亲为,他所做的大部分工作也是组装和设计的而已。 “真的吗?这可太巧了,其实我也对这些很感兴趣。只可惜贵族圈里没人喜欢这些东西。” 路易王储两眼一亮,兴奋地说道: “我在凡尔赛宫里就有一间工坊,等您的伤好了一定要来看看,说不定我们能一起做出一些了不得的作品。” 劳伦斯点点头,知道路易十六确实在王储时期就在他的寝宫里设置了一间五金工坊,并雇佣了不少锁匠在里面工作,其中技艺最为精湛的锁匠甚至得到许可可以随意出入路易王储的寝宫。 当然,劳伦斯也有信心将这个随意出入寝宫的权利揽到自己身上来。 路易王储在发现了两人的共同兴趣之后,也变得开朗外向起来,不停地和劳伦斯讲述着他最近在将制锁工艺上的创新。 劳伦斯也是耐心地听着,不时利用自己的知识对路易王储的设计提出一些问题,并且还将后世的一些锁器的设计简要地描绘给了路易王储。 直到城堡外林间的鸟鸣声都渐渐平息了,路易王储才意识到两人谈话的时间有些过长了,于是意犹未尽地说道: “天呐,我敢说您绝对是个大师级锁匠,而且您说的那个弹子锁的设计真是太有意思了,我都等不及想看看这个锁的效果了。” 劳伦斯微笑着点点头,弹子锁毕竟是十九世纪中叶才发明的锁器,当然能够吸引到这位锁匠王储,于是故作遗憾地说道: “事实上,这把锁还只停留在设计图上呢,不过我想我可以和您合作一起制造个样品出来。” “真的吗?太好了,我回去之后就给您写一封邀请函,您到时来我的寝宫就好。哦当然,是在您的伤好了之后。” 路易王储听了反而更加激动了,毕竟这意味着那把设计精巧的弹子锁将会在自己的工坊诞生,于是兴奋不已地对劳伦斯发出了邀请。 劳伦斯十分乐意地点头接受了邀请,同时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一层关系在,至少自己在长时间内都能维持和路易王储的友谊了。 ... “看呐,是路易王储来了。” “他身边的是波拿巴总督啊,哦——他的伤可真严重。” “唉,毕竟是面对一整群恶狼呐,能够捡回一条命就算幸运了,不过他也真是勇敢,我可做不到这样。” “哼,我看他就是为了讨好路易王储才挺身而出的,你看看王储和他亲密的关系。” “得了吧,要是你面对一群恶狼,估计连剑都握不住。” 当路易王储和劳伦斯结伴来到早宴厅时,他们两人顿时成为了全场贵族的焦点,即使是某些已经用完早宴准备继续今天狩猎的贵族,见了这两人也顿时折返了回来。 人群中央的舒瓦瑟尔公爵也眯起眼睛看向了劳伦斯,饶有深意地对他点点头,并端起手中的白葡萄酒向劳伦斯致意。 至于大多数年轻而未出嫁的小姐们,则更是痴迷地望向了劳伦斯,在她们眼里,这位英勇年轻的外国总督不管是从地位上还是品性上都足以成为她们幻想中的配偶: “我听说他的出身只是一个破落的伯爵家族,但这样竟然能成为科西嘉的总督,真是不简单。” “可不止呢,据说他还会用兵打仗,天啦,真想看看他穿着军服的样子,我一定要请最好的画师把那一幕画下来。” “啊,我已经想给他写一封信了。” ... 甚至有些胆大的小姐已经直接去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或是兄长,希望能由他们出面向那位英俊的科西嘉总督表达联姻的意愿。 而路易王储则一手搀扶着劳伦斯,一手朝着众人挥手致意。 众人在赞美劳伦斯的英勇时也不免带上路易王储,这也让王储这位十六岁的少年的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毕竟,对于路易王储来说,这是十分少有的,不是通过自己的身份得到众人的赞扬,而是通过自己的行为得到人们的认可。 沐浴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劳伦斯与路易王储也是相视一笑,互相搀扶着,也不计较什么礼制规矩,随便找了张餐桌直接坐下,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而在早宴进行到一半时,许多意识到劳伦斯的政治价值的精明贵族也纷纷凑了上来与劳伦斯问好并进行自我介绍。 他们也都明白劳伦斯现在可是路易王储身边的红人,对于他们这些想要往上爬的贵族来说,巴结好劳伦斯这样的角色无疑是很重要了。 即使是某些碍于身份不好出面的大贵族也接连指派了手下向劳伦斯送来问候,并礼貌性地邀请劳伦斯日后去他们的庄园府邸做客。 对于这些问候或邀请劳伦斯也都耐心地面带微笑着接受了下来,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用上这些人的时候。 然而,就在劳伦斯与路易王储一同接受着这些善意的致意之时,只听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张扬而嚣张的声音: “王储殿下,看见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如果您出了什么意外,您的弟弟会很悲痛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贵族们纷纷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是谁敢在路易王储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毕竟,谁都知道路易王储还有两个对他继承王位具有威胁的弟弟。 凑在劳伦斯身前的小贵族们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说话者,但是,在看清了那人的面貌之后他们却立马收起了意外的表情,反而连忙从劳伦斯身前让开,给那人让出一条通道。 如果是这个人,确实有在王储殿下面前嚣张的资本。 劳伦斯皱眉抬头望向那人,只见那是一个年龄和路易王储相彷的年轻人,估计和自己差不多大。 他的脸上虽然也带着微笑,但却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身子也还在微微抖动着,两眼紧紧盯着路易王储,全然没有一丝敬意。 而路易王储见了这人,眉头顿时扭成了一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但什么话也没说。 那人见路易王储不理会自己,轻蔑地笑了两声,又将目光转到劳伦斯身上,更加不屑地说道: “还有这位科西嘉来的总督,您那日拒绝了我祖父的延揽,我还以为您是有什么远大志向,原来您是要做王储的狗腿子呢,真让我失望。” 说罢,这人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带着随从们离开了早宴厅。 待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路易王储才叹了口气,瞥了劳伦斯一眼,直接说道: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他是法尔科内伯爵,是个自大而嚣张的花花公子,也是个可恶可憎的混球。每次我看见他,我都想替犹大伸冤。” “法尔科内伯爵?一个伯爵这么嚣张?”劳伦斯皱眉问道。 路易王储无奈地说道: “他的祖父是黎塞留公爵,而且他也是家族这一代的嫡子,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来就是第五代黎塞留公爵了。” “难怪了...” 劳伦斯这才微微点头,难怪他敢在王储面前如此嚣张,以黎塞留公爵的势力,即使路易王储将这些事报给路易十五,路易十五也不会对这些年轻人之间的争端过于在意的。 毕竟,法尔科内伯爵也没有对路易王储有什么违法行为,仅仅是语言上的不敬可不足以让路易十五把黎塞留家族的继承人关进地牢。 而法尔科内伯爵对劳伦斯有如此敌意的原因,估计就是劳伦斯之前拒绝了黎塞留公爵的提醒和招揽,转而投入到了舒瓦瑟尔公爵一方。 只不过,在劳伦斯的记忆里,历史上的第五代黎塞留公爵此时应该只有四岁,显然不是这位法尔科内伯爵,看来这中间还是有不少变故的。 “唉,真是可恶。” 想着方才法尔科内伯爵的那副嘴脸,路易王储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又无计可施。 对于这位优柔寡断而怯懦胆小的王储来说,昨晚能拔刀帮助劳伦斯就已经算是他的高光时刻了,至于怎么对付法尔科内伯爵这种事,他则是完全的一头雾水。 劳伦斯则略有无奈地看着路易王储,看来这位王储的政治能力属实是相当平庸。 “不过,这或许是一个进一步拉拢路易王储的好机会。” 劳伦斯若有所思地扶着额头,细细琢磨着。 只要自己能帮助路易王储报复法尔科内伯爵,两人的关系无疑会更加亲密,尽管这会导致与黎塞留公爵撕破脸皮,但已经决定倒向舒瓦瑟尔公爵一方的劳伦斯也不在乎这个。 相反,只要劳伦斯与路易王储的关系越好,舒瓦瑟尔公爵对劳伦斯就会越加重视,毕竟他与路易王储的关系就是靠着劳伦斯来做中间人的。这样,劳伦斯就能利用舒瓦瑟尔公爵手中的权势攫取到更多利益。 “这样想来...确实是个值得一试的行为。” 劳伦斯默默地拿定主意之后,拍了拍路易王储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诱惑性地低语道: “殿下,想不想让这个混球吃点苦头。” “嗯?当然想了,怎么让他吃苦头?”路易王储一听就来了兴趣,连声问道。 “让他流血。” 82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九章 激将与决斗 上午九时左右,城堡里的早宴基本上接近尾声,在此饱餐一顿的贵族们抖擞起精神,开始调试自己的长弓并磨亮猎刀,准备再次钻入这片广袤的林场。 对于许多在昨日空手而归的贵族来说,如果他们在这最后一天的狩猎中还不能证明自己,那可就相当没有颜面了。 当然,以劳伦斯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的伤势,他显然不能再次加入到狩猎中了,只得留在城堡中等待着狩猎的队伍们归来。 不过这可不意味着劳伦斯就无所事事了。 在刚刚决定帮助路易王储报复法尔科内伯爵之后,如何对这位出身显贵的纨绔子弟进行一次让路易王储与舒瓦瑟尔公爵都乐意看见的报复就成了摆在劳伦斯面前的问题。 而在路易王储临走前,劳伦斯也从他嘴里打听到了一些关于这位法尔科内伯爵的信息: “他是个令小姐们作呕的花花公子,即使对巴黎人来说,他也风流过头了,每两天就有一位不同的女郎出入他的府邸,他还不到二十岁,却已经有了一堆私生子,我敢说他的府邸里都爬不下那些私生子。” 路易王储说出这些语句时都忍不住变得愤慨起来,而当劳伦斯问起他们俩人怎么结怨的时候,路易王储更加恼怒了,愤愤不平地说道: “那还是在几个月前,我晚上在凡尔赛宫西边的花园散步时听见了花园里有什么动静。当时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就直接叫来了卫兵。结果嘛,卫兵扒开花丛一看,我们的法尔科内伯爵正和某位性感的女郎‘平行慢跑’呢,当然,是裸体的。” 路易王储说到这里,无奈地耸耸肩,补充道: “然后您懂得,法尔科内伯爵觉得这是由我导致的奇耻大辱,尤其是他当时连裤子都没穿就直接丢下女伴逃跑之后,这也为他在社交圈赢得了个‘夜跑者’的绰号。当然,您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这样叫他,这个自大狂可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他上周还为此和一个男爵进行了决斗呢。” ... “嗯...”劳伦斯一边回忆着路易王储的描述,一边在心里给这位法尔科内伯爵贴上了标签: “一个自大的,管不住下身的纨绔子弟,从他和那个男爵决斗以及刚刚的表现来看,似乎还有些易怒。” 这样的性格在那些大家族的继承人身上简直是屡见不鲜,尤其是当他们十几二十岁时,这正是他们最为冲动张扬的年纪。 而对劳伦斯来说,只要知道了这一点,该如何让这位年少轻狂的伯爵付出代价就很简单了。 正当劳伦斯揉着额头沉思着针对法尔科内伯爵的报复时,他的背后忽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后那人轻拍了劳伦斯的肩膀,笑着问道: “怎么啦,波拿巴先生,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有烦心事?” 劳伦斯扭头看去,玛丽王储妃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她身后还站着一个随从,应该是路易王储将他的德语翻译留给了王储妃。 而在早宴厅里,随着男人们外出打猎,女士们则开始了她们自己的活动,从城堡佣人端上来的一盘盘精致甜点来看,估计是要进行一场茶话会。 即使有了翻译,玛丽王储妃显然也还没有融入这些法兰西小姐们的圈子里,于是只得跑来找劳伦斯打发时间。 劳伦斯正想起身行礼,玛丽王储妃却轻轻按着他的肩膀,笑着摇头说道: “您还有伤呢,就好好坐着吧。” 劳伦斯苦笑着说道: “多谢,殿下,倒没有什么烦心事,只是在想些问题。” “哦?说来听听?”玛丽王储妃兴致勃勃地问道,主动在劳伦斯的对面抽出一张椅子坐下。 “您可能也看见了,刚刚那个对路易王储出言不逊的年轻贵族,他是法尔科内伯爵。” 劳伦斯耸耸肩,随口说道: “我正在想他的事呢。” “法尔科内伯爵...?我好像昨天听谁讲起过他。” 玛丽王储妃听罢微微鼓起小嘴,戳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道: “好像是艾尔薇小姐提起的,您对那个伯爵感兴趣?我可以让艾尔薇小姐和您聊聊。” 在劳伦斯点头应允之后,玛丽王储妃便对自己的随从挥挥手,让他将那位艾尔薇小姐邀请过来。 片刻过后,一位二十多岁的光彩照人的小姐便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过来。 劳伦斯饶有兴趣地看向这位艾尔薇小姐,看起来她和玛丽王储妃的关系不错。 这也让劳伦斯有些好奇,毕竟劳伦斯还以为法国的贵族小姐们都还没接受这位外来的王储妃呢。 艾尔薇小姐向劳伦斯和玛丽王储妃简单地行了提裙礼,随后坐在玛丽王储妃身旁。 她先是用流利的德语向玛丽王储妃问好,随后又微笑着向劳伦斯自我介绍道: “很高兴和您说话,波拿巴阁下,我是艾尔薇·弗朗索瓦。” 刚开始劳伦斯还有些惊讶于她那一口流利的德语,不过在听到她的姓氏之后劳伦斯也就理解了,弗朗索瓦可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姓氏。 于是劳伦斯看着艾尔薇小姐问道: “同样也是我的荣幸,所以,您是舒瓦瑟尔公爵的...?” “我是公爵的女儿。”艾尔薇小姐微笑说道。 劳伦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怪不得玛丽王储妃唯独和这位艾尔薇小姐聊得来。 这一方面是因为昨天劳伦斯以舒瓦瑟尔公爵的名义向玛丽王储妃进行了拉拢,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舒瓦瑟尔公爵和玛丽王储妃本就有些沾亲带故。 舒瓦瑟尔公爵的父亲是当时的洛林公爵的顾问,而那位洛林公爵也是后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玛丽王储妃的父亲,弗朗茨一世。 包括舒瓦瑟尔公爵本人以及他的弟弟,都曾经在奥地利军队服役并担任过弗朗茨一世的侍从,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舒瓦瑟尔公爵算得上是玛丽王储妃父亲的旧部了。 因此艾尔薇小姐会说德语并且能和玛丽王储妃聊得来也就并不奇怪了。 不过这样看来欧洲的贵族圈确实是个圈。 “我在父亲那里经常听到您,他说您是个不错的人。” 艾尔薇小姐的眼睛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她看着劳伦斯慢慢说道: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和您聊聊,听说您对法尔科内伯爵比较了解?”劳伦斯看着艾尔薇小姐的眼睛问道。 “哦...法尔科内伯爵...” 艾尔薇小姐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霎时间烟消云散,转而露出厌恶不已的表情,摇头叹息道: “单单听到这个名字就能让我心情烦躁起来,哦我不是在怪罪您,波拿巴阁下,实在是这个色鬼太让人厌恶了。” 劳伦斯关怀地问道:“发生什么了吗?艾尔薇小姐。” 艾尔薇小姐咬咬牙,有些烦躁地拍了拍桌子说道: “他最近像只苍蝇一样黏着我,还恬不知耻地公开表示追求我,这个自大狂还向我的其他追求者发起了好几场决斗,真让我觉得恶心。” “呃,难怪了。” 劳伦斯理解地点点头,怪不得法尔科内伯爵作为黎塞留公爵的孙子还来参加由舒瓦瑟尔公爵组织的狩猎,看来是冲着艾尔薇小姐而来的。 劳伦斯又看了看眼前这位姿色姣好的艾尔薇小姐,也大概猜到法尔科内伯爵追求她恐怕和政治目的完全无关,单纯地是他的下半身开始躁动了。 毕竟在婚姻上黎塞留公爵的孙子是不可能和舒瓦瑟尔公爵的女儿走到一起的。 不过,艾尔薇小姐所说的法尔科内伯爵向其他追求者发起决斗的事,倒是让劳伦斯不禁两眼一亮。 “能和我说说他和其他人决斗的事吗?” 劳伦斯在附和着艾尔薇小姐表达了对法尔科内伯爵的厌恶之后,紧接着问道。 “决斗?倒没什么好说的,他可能还觉得自己挺有男子气概的吧。” 艾尔薇小姐抖抖肩膀,撇嘴说道: “就这几个月时间他就发起了至少十场真剑决斗。” “他全部都赢了下来?” 劳伦斯皱眉问道,真剑决斗中可都是生死自负的,法尔科内伯爵如果真能赢下这么多决斗,那说明他还真有些能耐。 “从结果上来说,是的。但是...”艾尔薇小姐不以为意地说道: “被他发起决斗的人,有一半根本没有接受,剩下的一半,即使接受了也是刚刚过了两招便主动认输,谁让他是黎塞留公爵的孙子呢。他倒是自恃着有这个挡箭牌,更加肆无忌惮地向别人提起决斗。” “是吗...” 劳伦斯耐心地听着,心里也差不多有了计划,于是微笑着对艾尔薇小姐招招手,示意她凑过来些,随后在她耳边低语起来。 ...... 第二天的狩猎倒是没出什么意外,所有的队伍都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赶回了城堡。 贵族们与小姐们再次聚在宴会厅里,或交流或炫耀着今天的收获,也有不少年轻的贵族会将他们的猎物作为礼物献给心仪的小姐,以此彰显自己的英勇。 “艾尔薇小姐!” 法尔科内伯爵是最后一批进入宴会厅的,但他也是最为张扬的,刚一踏进大门,他便朝着里面大喊着,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他: “请允许我为您献上我的猎物,一头雄壮的牡鹿,希望您能接受。” 贵族们很是惊奇地看向法尔科内伯爵,他的手上确实拿着半只鹿角作为那只牡鹿的象征,而女士们在接受猎物时也只会像这样接受一个象征,毕竟总不能让淑女们扛着一头头血淋淋的动物尸体回去。 法尔科内伯爵得意地仰起头颅,接受着众人夹杂着羡慕与嫉妒的注视,恨不得将手上的鹿角举到头顶,因为可不是每个猎手都能带着一头牡鹿回来的。 而对于女士们来说,一头牡鹿的半只鹿角无疑是她们在狩猎活动最愿意收到的礼物。 然而,法尔科内伯爵在原地驻足等待了好一会儿,艾尔薇小姐也没有上来接受他献上的礼物。 在一阵尴尬的气氛中,法尔科内伯爵皱紧眉头在人群里搜寻了好一会儿,这才找到艾尔薇小姐。 只见他所倾心的这位小姐竟然满脸笑容的和那个科西嘉乡巴老交谈着什么,两人的手指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接触在一起,而艾尔薇小姐更是对法尔科内伯爵的献礼完全充耳不闻。 路易王储见状更是咧嘴笑了起来,主动捏着嗓子发出一阵嘘声,很快人群中也接连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嘘声和笑声。 他们也都注意到了这尴尬的一幕,看到法尔科内伯爵猎场得意却情场失意,像是个小丑一样站在原地之后,纷纷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遭到嘲笑的法尔科内伯爵忍不住发出一阵低吼,随后紧紧握着手上的鹿角,怒气冲冲地朝着劳伦斯走了过去,厉声说道: “波拿巴阁下,请你让开,我要和艾尔薇小姐说话。” 劳伦斯轻蔑地笑了两声,主动走到法尔科内伯爵身前,用缠着绷带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倒是走开了,可是艾尔薇小姐似乎不想和你说话。”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艾尔薇小姐扭头看了一眼法尔科内伯爵,但目光在他的身上甚至没有停留超过两秒,脸上更是没有了一丝笑意。 看到这一幕,人群里的嘲笑声更盛了。 “你!你这个乡巴老,狗腿子!”法尔科内伯爵气得直接将手上的鹿角砸在地上,指着劳伦斯毫不顾及风度地破口大骂道。 劳伦斯则是面色不改地默默弯腰,捡起了法尔科内伯爵丢在地上的鹿角,捧在手里端详了好一会儿,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声说道: “等等!法尔科内伯爵,这就是您要献给艾尔薇小姐的猎物吗?” “你想说什么,波拿巴阁下。”法尔科内伯爵声音气得发颤地问道,自小到大,他还真没受过几次这样的气。 “啧啧...真不应该啊,没想到啊,唉,真没想到。” 劳伦斯满脸叹惋的表情,故弄玄虚地抚摸着手上的鹿角,唏嘘不已地说道: “您啊,您就算想吸引艾尔薇小姐的注意也不能弄虚作假啊。” 一听见劳伦斯的这话,宴会厅里的贵族们立刻来了精神,纷纷围了上来看着劳伦斯手上的鹿角。 “什么?!你在说什么?”法尔科内伯爵一愣,随即恼怒地一把夺过劳伦斯手中的鹿角,完全不知道劳伦斯什么意思。 “唉——” 劳伦斯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法尔科内伯爵,又低头叹了口气,把众人的胃口吊足之后才大声说道: “您的鹿角是假的,新鲜的牡鹿鹿角色泽比您手上的鹿角深一些,而且不会有斑点,您这鹿角要么是市场买来的,要么是提前准备的,反正不可能是从刚刚猎得的牡鹿身上割下来的。” “嘶——”宴会厅里立马响起一阵吸气声,人们听了劳伦斯的解释之后纷纷摇头看向法尔科内伯爵,露出十分异样的表情。 “什么?!你这该死的畜生!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那头鹿的尸体还在外面呢!你敢不敢出来看看!” 法尔科内伯爵脸色涨的通红,语无伦次地指着劳伦斯的鼻子大骂道。 劳伦斯却只是无奈地耸耸肩,看着其他贵族说道: “我对您是怎么造假的不感兴趣,反正这根鹿角已经出卖了您。” 艾尔薇小姐也适时地走到劳伦斯身旁,厌恶地看向法尔科内伯爵说道: “天呐,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请不要再纠缠我了,你连最基本的诚信都做不到,还能做到什么呢。” “你!你!” 法尔科内伯爵浑身都在发抖,他扭头环视一圈,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摆出了一副惋惜的表情,已经认定了他弄虚作假的事实。 “好...你,你敢这样诋毁我的名誉。” 法尔科内伯爵的声音已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了,他将那根该死的鹿角放在脚下,用力踩得四分五裂,随后指着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波拿巴,为了捍卫我的名誉,我要和你进行决斗!” 还不及劳伦斯回话,艾尔薇小姐先行上前一步,呵斥着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你也不看看波拿巴阁下身上的伤势,你竟然要和这样的伤员决斗?我真是完全认清你了。” 艾尔薇小姐的话语马上引起了一阵热烈的反响,人们嘘唏不已地看着法尔科内伯爵,认为他这样向伤者发起决斗的行为简直是太卑劣了,即使对于一个暴怒中的人来说,这也是完全不该有的失态。 “我...我...” 法尔科内伯爵一时语塞,但他也不想推迟这场决斗,因为等劳伦斯伤势痊愈能够接受决斗的时候,关于自己弄虚作假的流言早就传遍全巴黎了。 正当法尔科内伯爵自己都要放弃决斗的做法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见劳伦斯上前两步将艾尔薇小姐挡在身后,对着法尔科内伯爵严肃而清晰地说道: “我接受与你决斗。” 82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章 看来我们多了一位阉人伯爵 “你?你接受?” 不仅是围观的贵族们,即使是法尔科内伯爵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劳伦斯郑重地点点头,盯着法尔科内伯爵说道: “伯爵阁下,为了戳穿你的真实面目,也为了将你这样的人从艾尔薇小姐身边赶走,我接受你的决斗。但是...” 劳伦斯向众人展示自己的伤势,紧接着说道: “我现在的身体显然不能使用长剑了,因此我提议我们进行手枪决斗。” 对于贵族们来说,他们其实是更倾向于进行真剑决斗而非手枪决斗,因为在他们看来,手枪的对决毫无技巧性,一个简单训练的平民也有相当的机会在手枪决斗中击杀一名训练有素的贵族。 而这样的情况在真剑决斗中是很少有的,没有接受过剑术训练的人几乎不可能战胜训练有素的剑客,并且在这个时代有钱有闲来修习决斗剑术的基本上也只有贵族老爷们,因此掌握剑术并进行真剑决斗也是贵族们用来彰显身份的方式。 但法尔科内伯爵显然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愣了一下,看着劳伦斯那固定着夹板的手臂,也不顾及他人的看法,顿时喜出望外地点头说道: “好,好,好,你有种,那么就进行手枪决斗,我这就去找公证人和副手,我们就在这座城堡一决生死!” 说罢,法尔科内伯爵生怕劳伦斯反悔,一脸得意地跑出了宴会厅,在他看来,以劳伦斯那伤残的手臂,即使是进行手枪决斗也仍然是找死。 而在宴会厅内,贵族们更是对劳伦斯肃然起敬,想不到他为了捍卫真相以及保护艾尔薇小姐不受骚扰选择以伤病之躯接受决斗。 至于法尔科内伯爵,人们已然对他鄙夷至极,他不仅很有可能为了博得艾尔薇小姐的欢心使用了欺诈的手段,还毫不惭愧地接受了与劳伦斯这个伤员的决斗,这都是完全没有风度的表现。 劳伦斯对着周围的贵族们行了个礼,随后给担忧不止的艾尔薇小姐以及王储夫妇使了个眼色,表示一切尽在掌握,接着便带着格罗索走出宴会厅去取自己的装备。 ...... “啧啧,小子,你咋看出来那鹿角是假的?我都没看出什么问题。” 出了宴会厅之后,作为一个老道猎手的格罗索连忙低声问向劳伦斯。 劳伦斯翻了个白眼,耸肩说道: “我这辈子连只牡鹿都没见过,我怎么看得出来那鹿角是真是假。” “他娘的,我就说嘛。”格罗索没好气地说道: “我还寻思我都没看出那鹿角的问题,你咋看出来的。这是为了激将那个伯爵故意说的吧,你小子真是谎话连篇。” 劳伦斯也并不在意地笑着回应道: “这怎么能叫谎话呢,这叫政治主张,只不过政治主张和事实没什么关系罢了。而且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在场者,你会相信谁呢,是拯救了王储的英勇的科西嘉总督?还是巴黎内恶名昭着的花花公子。这种主张几乎是没有成本的。” “得得得,嘴上肯定说不过你小子。” 格罗索收敛嬉笑的脸色,严肃地问道: “不过既然接受了和他的手枪决斗,你有把握?手枪决斗在某种程度上可比真剑决斗还危险一些,毕竟子弹可不长眼。” 劳伦斯点点头,直接带着格罗索回到自己的房间,翻找出了自己的配枪递给格罗索。 这手枪看上去并没有奇特之处,十分普通的刻纹燧发手枪,只是枪管比普通手枪要长出一截,拿在手里也更有分量一些。 格罗索接过手枪仔细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说道: “原来如此,这和那些精密射手的火枪一样,是崔法利少校制作的吧。” 说罢,格罗索又拿起旁边的几颗特制子弹看了看,果然是配合膛线火枪使用的米尼弹。 “嘿嘿,难怪你小子专门提出进行手枪决斗。” 格罗索嘿嘿笑了两声,对劳伦斯的担忧也终于放了下来,拍着劳伦斯的后背说道: “看来那个伯爵要遭重咯。” ...... 当劳伦斯回到宴会厅时,法尔科内伯爵还未回来,而宴会厅里所讨论的话题中心仍然是即将进行的科西嘉总督与法尔科内伯爵的手枪决斗。 虽说人们都对劳伦斯的勇气和意志表现出了认可,但对于他赢得这场决斗还是不抱什么信心,因此劳伦斯刚一踏进宴会厅的大门,就有不少贵族上前劝说劳伦斯放弃这次决斗。 “亲爱的劳伦斯啊,你如此的年轻,没必要把自己的生命和那个恶棍放在同一个天平上。” 贵族们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何况你是有伤在身,这次决斗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你完全有权利无条件放弃这次决斗。” 劳伦斯朝着劝说的贵族们鞠了一躬,义正言辞地说道: “感谢诸位的关心,但是,这场决斗既是为了艾尔薇小姐,也是为了路易王储殿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这两位朋友继续受到法尔科内伯爵的侮辱,因此,即使艰险万重,我亦甘愿挺身而出。” 宴会厅里沉默了一小会儿,但紧随其后的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人们赞叹不已地看向劳伦斯,毫不吝啬他们的掌声与溢美。 不少年迈的贵族更是直呼在这个科西嘉人身上看到了法兰西贵族的一切优良传统。 艾尔薇小姐身旁的几位女士更是羡慕不已地看向她,有些嫉妒地说道: “天呐,艾尔薇,你听见了吗,他说这是为你的决斗,简直像是个忠诚的骑士一样,我打赌你在巴黎内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男人了。” 面对着同伴们的羡慕,艾尔薇小姐只是强撑着微笑点点头,相较于这些,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劳伦斯能不能在决斗中存活下来。 “哦!劳伦斯,你真是太忠勇了,竟然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路易王储更是热泪盈眶地看着劳伦斯,他虽然知道劳伦斯会为自己出头报复法尔科内伯爵,但他实在没想到劳伦斯竟然要为此进行一场生死未卜的决斗。 一旁的玛丽王储妃则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都起小嘴说道: “哼,你也不劝劝波拿巴先生,我可不想他这么不错的人死在这里。” 路易王储听了翻译后,挠挠脑袋,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太仗义,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玛丽王储妃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吩咐道: “你赶紧派人去把宫廷医师叫来让他们做好准备,而且到时一旦波拿巴先生受伤你就直接打断决斗,反正这场决斗也是不合法的。” “啊,确实是个好主意。”路易王储连连点头,对自己的妻子几乎是言听计从,于是连忙派人按照王储妃所说的进行安排。 这时,只见宴会厅门口又急匆匆地走来一个男人,但不是法尔科内伯爵,而是听闻决斗消息之后立刻赶来的舒瓦瑟尔公爵。 舒瓦瑟尔公爵刚刚并不在宴会厅,因此还是从手下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而刚一知道劳伦斯竟然要和法尔科内伯爵进行决斗,舒瓦瑟尔公爵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进门的舒瓦瑟尔公爵皱着眉头环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人群中的劳伦斯,直接上前拍了拍劳伦斯的肩膀,将他带到角落里,十分不悦地低声问道: “波拿巴总督,你是认真的?我的印象里你可不是这种冲动的人。” 对于舒瓦瑟尔公爵来说,不论是个人情感还是利益关系上,他都不希望劳伦斯在这种时候出什么意外。 “我确实不是冲动的人。”劳伦斯微笑说道。 “嗯...?”舒瓦瑟尔公爵这才面露惑色,打量着劳伦斯看了几秒,出声问道: “你有必胜的把握?” “不敢说必胜,但有九成把握。”劳伦斯低头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眯起眼睛看着劳伦斯,脸上的不悦也随之烟消云散,虽然不知道劳伦斯的信心从何而来,但根据舒瓦瑟尔公爵对劳伦斯的了解,这个年轻人是不会进行没有把握的冒险的。 而且,如果劳伦斯真的有把握赢得决斗,那么舒瓦瑟尔公爵也是很乐意看到这个结果,毕竟那个法尔科内伯爵不仅是黎塞留公爵的孙子,最近还一直骚扰自己的女儿,舒瓦瑟尔公爵也很想给这个该死的混球一些教训,能让他殒命于枪下是最好的结果。 “既然这样,我选择相信你,波拿巴总督。” 舒瓦瑟尔公爵点头说道: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会派人看着你,一旦出了什么状况我就立马中断决斗,你没有意见吧?” 劳伦斯微笑着点头接受,看来自己目前在舒瓦瑟尔公爵这里还是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而就在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交谈之时,法尔科内伯爵也带着他的副手和公证人回到了宴会厅,脸色阴沉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波拿巴阁下,我已经准备好了,希望你不要临阵怯场。” 劳伦斯故作轻蔑地扫了一眼法尔科内伯爵,朗声说道: “我就站在这里,怎会怯场,倒是您这么久才现身,不会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吧?” “哼,看你一会儿倒在血泊里还怎么巧言令色。”法尔科内伯爵拧了下鼻子,恶狠狠地说道: “那也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检查武器,我已经等不及亲手枪毙你这个满口虚言的乡巴老了。” 在手枪决斗之前,互相检查对方的手枪也是一个必要的流程。 这个流程也是起源于手枪决斗的早期,那时的决斗者为了取得胜利纷纷钻了规则的漏洞,使用了许多专为决斗设计的、根本难以称得上是手枪的武器。 比如有六根枪管的手枪,或是口径足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手炮,甚至还有在枪身上固定了盾牌的盾枪。 后来的决斗者为了防止手枪决斗变成一场军备竞赛,也就设计了检查武器的流程,将这些奇葩的武器彻底排除在决斗之外。 但劳伦斯还是放心地将自己的手枪交给了对方的副手进行检查,他的手枪虽然刻制有膛线,但是在外观上还是看不出和普通手枪的差异,而检查武器也基本就是停留在对外观的检查而已。 果然,法尔科内伯爵的副手在接过劳伦斯的手枪后也只是上下端详了一会儿,便赶紧将手枪还给了劳伦斯,毕竟在众人看来这场决斗本就对劳伦斯不利,如果他还在武器上刁难劳伦斯那就说不过去了。 而格罗索也是接过法尔科内伯爵那饰有金银的豪华手枪看了一会儿,表示并没有问题。 “哼,那我们就去城堡庭院吧,你可别腿软的走不动路了。” 在互相检查完手枪之后,法尔科内伯爵咬牙切齿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慢着。” 劳伦斯将手枪插回腰间后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向法尔科内伯爵带来的那名公证人说道: “我应该有权对决斗的规则提出商议吧?” “呃...当然,只要您们双方达成一致即可。”公证人犹豫着点头说道。 “很好,那我提议将决斗距离由正常的三十步设置为六十步。”劳伦斯看着法尔科内伯爵说道。 “六十步?” 法尔科内伯爵冷笑一声,以为劳伦斯故意拉大决斗距离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毕竟六十步的距离对手枪来说估计要射击七八轮才能命中目标。 但在法尔科内伯爵看来,自己的射击频率肯定是比有伤在身的劳伦斯更快,即使拉大了距离仍然占尽了优势,于是直接应声答道: “行,六十步就六十步,我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 片刻过后,劳伦斯与法尔科内伯爵来到了城堡的庭院。 贵族与女士们则挤满了二楼的平台,在上面注视着这场决斗,大多数人也在心中默默地为那位英勇的波拿巴阁下进行祈祷,希望他能战胜卑劣的法尔科内伯爵。 两人都将外套脱了下来,只穿着衬衣背靠背站在一起,这也是为了证明两人都没有佩戴护具。 而劳伦斯身上那缠满的绷带在单薄的衬衣下依然隐约可见,注视着他的贵族女士们见了这些更是唏嘘不已地摇头叹气,更加倾佩他的勇气与品行了。 庭院里除了决斗的两人与公证人之外,路易王储与舒瓦瑟尔公爵派的人也都站在下面,随时准备冲上去打断决斗。 路易王储更是亲自站在庭院的大门口,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劳伦斯。 很快,公证人便开始熟练地发号施令,指挥着背靠背的两人向前行走,准确地拉开了六十步的距离。 夏季的晚风很合时宜地停歇了下来,城堡庭院里一片寂静,围观的众人们屏息凝神地看着下面,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双方开始装填。”公证人也有些紧张地宣布道。 随着劳伦斯与法尔科内伯爵拔出手枪装填完毕,公证人最后扯起嗓子大喊了一声: “决斗开始!” 话音一落,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过身来,举起手枪对准对方。 六十步的距离差不多是五十码,也就是四十多米,在这个距离下也只够勉强分清对方的头身腿而已。 再加上手枪那糟糕的射击精度,有经验的决斗者都不会追求一枪克敌,而是通过熟练地装填来在最短的时间内射击最多的次数。 法尔科内伯爵显然是经验丰富,一转身刚把枪管对准劳伦斯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一阵白烟从他的枪口喷出,弹丸也应声而出,却只是打在了劳伦斯身前十几码的泥土里,六十步的距离对手枪的精度来说确实有些远了。 但法尔科内伯爵见状也并不气馁,十分熟练地掏出纸包的弹药开始又一轮装填,在他的认知里,这样的装填射击要持续十几轮才能分出来胜负。 然而,在装填中的法尔科内伯爵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刚刚可是只听到了自己的枪声,对面的劳伦斯似乎还没有射出第一枪。 透过缓缓散去的硝烟,法尔科内伯爵瞥了劳伦斯一眼,只见他还是站在原地,双手平举着手枪瞄准自己,迟迟没有扣动扳机。 看到这一幕,即使是在决斗中的法尔科内伯爵也顿时合不拢嘴的笑了起来,心中痛骂道: “原来是个没有经验的泥腿子,笑死我了,还在那儿瞄准呢,他以为这是射箭吗?” 同时,在二楼围观的贵族们也纷纷发觉了劳伦斯的异样,惊慌失措地讨论着: “怎么回事?!波拿巴阁下怎么还不射击?” “不会是手枪出故障了吧?” “没有啊,他也没有向公证人报告,他这个样子确实是还在瞄准。” “老天呐,这个距离就算瞄准了也没用啊。” “喂!波拿巴总督!听得到吗!赶紧射击啊!” 就连舒瓦瑟尔公爵也皱紧眉头看着劳伦斯,从劳伦斯的表现他也看出来了,这完全是没有经历过手枪决斗的菜鸟,不禁让舒瓦瑟尔公爵有些后悔同意劳伦斯进行这场决斗。 然而,被万众瞩目的劳伦斯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将外界的一切叫喊声都屏蔽在外。 四十多米距离的人形目标,对于手上这把火枪来说,只要射击技巧到位了,至少有七成的命中率。 劳伦斯仍在默默等待着,等待着法尔科内伯爵身前的白眼缓缓消散,只有那时,自己才能完全精准地瞄向法尔科内伯爵的脑袋。 “真是个找死的傻子。” 法尔科内伯爵已经完成了第二次装填,将手枪对准劳伦斯,不屑地自言自语道。 那股灰白色的硝烟像是溶解在空气中一般慢慢澹去,趁着法尔科内伯爵第二声枪响之前,短暂地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的法尔科内伯爵的脑袋。 “就是现在。” 劳伦斯脸色一凝,手腕顿时发力将火枪持的更稳一些,并在几乎同一个瞬间扣下了扳机。 在枪膛内燃气的推动下,米尼弹在膛线的约束中高速旋转着从枪口喷射而出,在空中挤开空气形成了一道短暂的但肉眼可见的透明弹痕。 法尔科内伯爵听到劳伦斯终于开枪,下意识地开口想嘲讽这个迟钝的呆瓜,然而当他张开嘴巴之后,从里面吐出的却不是嘲讽的话语,而是一阵令人心寒的惨叫声: “啊啊啊阿啊啊! ” 围观的贵族们怔怔地看向法尔科内伯爵,借着有些昏暗的灯光,他们还是勉强看出来,法尔科内伯爵的胯下立马被鲜血染成了一片红色。 “嘁...打偏了吗。” 劳伦斯皱眉看向惨叫的法尔科内伯爵,自己这一发虽然命中了,但是和预料中的一枪爆头还是有所差距。 而就当劳伦斯准备装填第二发之时,法尔科内伯爵直接支撑不住身子向后倒了下去,即使倒在地上他仍在大声惨叫着,脸上的五官几乎都要扭成一团。 法尔科内伯爵的副手和围观的贵族一样,完全想不到劳伦斯竟然能一枪放倒法尔科内伯爵,但是作为副手,他还是赶紧冲上决斗场,大声喊道: “认输认输,我们认输!该死的,医生呢,快叫医生!他可是黎塞留公爵的孙子!” 公证人见状也连忙上前制止了劳伦斯的装填,并高声宣布道: “既然如此,我宣布劳伦斯·波拿巴阁下赢得了这场决斗!” 平台上围观的贵族们尽管满脸的难以置信,但是听到公证人的口中传来胜利的宣判,他们还是齐声欢呼起来,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路易王储也是急忙跑到劳伦斯身旁,拍着他的肩膀兴奋地说道: “我,我真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不管了,听见他的惨叫声反而让我心情愉悦了不少。嘿,我们去看看这个混蛋怎么样了。” 路易王储激动地说着,同时拉着劳伦斯上前同那些宫廷医生一起查看法尔科内伯爵的伤势。 只见法尔科内伯爵倒在地上,身体痛苦地扭曲着,手枪更是早已经丢在了一边,而裤子的根部也已经染上了鲜血,但是看样子出血量并不大。 劳伦斯嘴角一抽,大概猜到了这颗子弹命中了哪里会让这位伯爵如此痛苦,于是拍了拍正在给法尔科内伯爵检查伤势的医生,问道: “他的伤怎么样了?” “呃...嗯,怎么说呢。” 那医生脸色奇怪地说道: “您的子弹击穿了他的...男人的象征。我们帮他止血过后他的生命应该不会有危险,就是以后嘛...” 劳伦斯与路易王储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人都感到下半身一阵发凉以及一股澹澹的忧伤。 “太可惜了,亲爱的法尔科内伯爵还有大把的风流没有享受呢,你们可一定要治好他啊。” 劳伦斯趁着法尔科内伯爵还没有晕过去,惋惜不已地对医生说道。 “唉,真是可惜。”路易王储也难得扬眉吐气一回,冲着法尔科内伯爵摇头说道: “他可能再也不能进行他所钟爱的夜间跑步了。” “你!你们!啊啊啊!” 正在地上蠕动的法尔科内伯爵拼尽全力举起手指指向劳伦斯和路易王储,刚吐出两个字便昏了过去,也不知道是被气晕的还是疼晕的。 “看来我们多了一位阉人伯爵。”劳伦斯看着昏过去的法尔科内伯爵耸肩说道。 路易王储几乎是带着崇敬地表情附和着劳伦斯的话语连连点头,如果没有这位忠勇的科西嘉总督,他可不敢想象自己竟然有对着法尔科内伯爵扬眉吐气的一天。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劳伦斯。”路易王储发自内心地说道。 “哦,殿下,您这话说的。” 劳伦斯很是亲密地搂着路易王储的肩膀,不在乎地摇头说道: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为朋友帮忙难道是为了得到报酬吗?我劳伦斯·波拿巴可不是这样的人。” 路易王储听了更是激动不已地握着劳伦斯的手说道: “您说的太对了,我们是朋友,能有您这样的朋友简直是我的一大幸事啊。” “更是我的幸事,殿下。”劳伦斯低头说道,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82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一章 赴宴前的准备 几名宫廷医生慌乱地围在法尔科内伯爵身旁,为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伯爵进行一些紧急的止血处理。 路易王储指派这些医生等候在决斗场下时,还想着随时打断决斗上前救助劳伦斯,但完全没想到劳伦斯不仅毫发无伤地赢下了这场决斗,还直接一枪将这个花花公子的下半生风流也给葬送了。 直到几名医生合力将法尔科内伯爵抬走过后,路易王储这才锤了捶自己仍在颤动不已的心脏,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自从和法尔科内伯爵结仇之后,路易王储也想过如何报复这个令人生厌的色鬼。 但是这个自幼生长在温室里的,只有十六岁的王储显然对阴谋诡计一窍不通,抓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招法,最终只得使出了小孩子最常用的招数——找家长。 而路易十五对这些年轻人之间的小矛盾并不在意,尤其对方还是黎塞留公爵的孙子,仅仅是口头指摘了法尔科内伯爵几句而已。 见自己在祖父那里都没有得到支持,路易王储更是无计可施,几乎都要主动示弱,放弃和法尔科内伯爵的敌对了。 因此,路易王储看着草地上那淌了一路的自己的仇人的鲜血,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看到法尔科内伯爵的这副惨样。 这种大快人心的愉悦感甚至比打造出一把最为精致的金锁还要令人开心。 路易王储兴奋不已地看着自己身旁的劳伦斯,他可不会忘了今天到底是谁为自己做到了这些。 于是心情大悦的路易王储也不计较什么地位尊卑了,见劳伦斯还穿着单薄的衬衣,竟亲自跑到一旁将劳伦斯的外套取过来披在他的身上,关切地说道: “亲爱的劳伦斯,您可别着凉了,我们快回到宴会中吧,我今天一定要为您敬五杯葡萄酒。” “如您所愿,殿下。”劳伦斯和善地笑着点头说道。 楼上围观的贵族们见了这一幕更是忍不住啧啧称奇,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王室成员,尤其是未来的国王,竟然对待他人如此的友善亲近。 恐怕当时年少的路易十五和黎塞留公爵之间也没有如此亲密的关系。 劳伦斯将外套的纽扣系上,正要与路易王储一同回到城堡之中,却看见舒瓦瑟尔公爵带着十足的讶色下到庭院来。 “我真是又对您有了新的认知,波拿巴总督。” 舒瓦瑟尔公爵围着劳伦斯转了半圈,确保劳伦斯没有受伤之后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止不住地点头说道: “对了,我的女儿艾尔薇让我给您带个话,说她很是感谢您把那个该死的苍蝇赶走了,她碍于淑女的面子就不能当众感谢您了。” 劳伦斯微笑点点头表示理解,一个教育良好的淑女当然不能公开地对这种血腥的场景表现出欢喜,尽管艾尔薇小姐此时估计比路易王储还要开心。 “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那种距离竟然能一枪把那个混蛋放倒了。” 带完话之后,舒瓦瑟尔公爵很是惊异地看着劳伦斯问道。 而对于这个问题,劳伦斯也早就准备好了答桉: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第一枪就能把法尔科内伯爵放倒。不过这也是运气,技巧,再加上装备优势的共同结果,我的手枪是全科西嘉最为精湛的工匠打造的。” 劳伦斯当然不会把膛线火枪的存在透露给舒瓦瑟尔公爵,但也不想特意编造几个谎言来掩饰一个谎言,于是直接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是这样吗。” 舒瓦瑟尔公爵瞥了一眼劳伦斯腰间的手枪,见这把手枪确实枪管要长出一截,不过看上去还是市面上那种订制的普通决斗手枪而已。 再加上舒瓦瑟尔公爵本身也对火器没什么兴趣,也就没有追问下去,以为确实是劳伦斯运气到位了。 “既然这样,我们快回到宴会厅去吧。” 路易王储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的贵族们,兴奋地说道,他已经等不及和劳伦斯一起沐浴在众人的祝贺中了,这种真情实感的祝贺在凡尔赛宫可不常见。 舒瓦瑟尔公爵拍了一下脑袋,带着歉意说道: “抱歉殿下,我需要和波拿巴总督说一些话,恐怕得先失陪一会儿了。” “这样吗,好罢。” 路易王储听了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但也没有对舒瓦瑟尔公爵的决定提出什么异议,于是笑着看向劳伦斯说道: “看来我得在两天后再向您敬酒了,您那时可是凡尔赛宫里的主角呢。” 劳伦斯谦虚地推辞了一番,同时也被路易王储的话语所提醒: 路易十五的那场名义上为自己举办的宴会可是马上就要开始了。 尽管这样的宴会在凡尔赛宫只能算稀松平常,但对劳伦斯来说这毕竟是第一次面见法兰西国王,还是得认真对待。 而舒瓦瑟尔公爵突然要和劳伦斯进行私密对话,估计也是为了这场宴会。 劳伦斯于是心领神会地向路易王储行礼告别,随后在舒瓦瑟尔公爵的带领下避开贵族们的视线,回到了舒瓦瑟尔公爵自己的房间中。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连一个侍奉记录的仆人也没有,看来确实是一次相当保密的对话。 舒瓦瑟尔公爵进门之后先是招呼劳伦斯坐下,随后亲自将门紧紧关上,并划燃火柴点上两盏烛台。 “我把你从人群的欢呼里拽出来,你不会怪罪我吧?” 舒瓦瑟尔公爵将烛台放在小桌上,语气轻松地开玩笑说道。 劳伦斯耸耸肩,他当然对参与那些场合不甚在意,除非是有时特意需要提升在人们心中的威望。 不过从舒瓦瑟尔公爵这轻松的语气听来,应该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需要告诉自己,这也让劳伦斯稍稍松了口气。 舒瓦瑟尔公爵坐在劳伦斯身旁,笑着说道: “对了,我得先告诉你个好消息。” “好消息?”劳伦斯皱眉问道。 舒瓦瑟尔公爵压低声音解释道: “你昨晚救了路易王储的事,在今天早上就传到了国王的耳朵里。路易国王对你的行为相当满意,准备对你奖赏一番。”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只是波澜不惊地点点头,路易国王对这种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肯定是能立刻得到消息的。 至于所谓的奖赏也是在劳伦斯的意料之中,任何一位精明的统治者都会对这样的忠勇行为进行赏赐以鼓励国民效彷。 倒是舒瓦瑟尔公爵的情报网让劳伦斯有些意外,毕竟路易国王早上才得知这个消息,舒瓦瑟尔公爵晚上之前就知道路易国王对自己很是满意了。 看来凡尔赛的宫廷里也不是杜巴利夫人一手遮天,至少在路易十五的身边,肯定是有舒瓦瑟尔公爵的人的。 也难怪舒瓦瑟尔公爵要特意屏退其他人单独和劳伦斯谈话,在国王身边安插探子这种事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若是明面上抖露出去还是会有一顿大麻烦。 “所以我们的国王要给什么奖赏?” 劳伦斯对这份奖赏本身倒不在意,反而是路易十五在这次事件中增进了对自己的好感更加重要。 “谁知道呢,看国王的心情了,不过他可是说了,不能让人觉得他是个吝啬的国王。” 舒瓦瑟尔公爵扭头看着劳伦斯说道: “很可能给你封个爵吧。” “哦?能给我封个公爵?”劳伦斯随口问道。 “想什么呢。” 舒瓦瑟尔公爵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他自己这个公爵爵位可还是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立下军功再加上家族传统才得以晋升的,于是摇头说道: “可能就是封个伯爵,当然,是没有实质封地和年金俸禄的,只有个头衔的那种。” 劳伦斯听了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结果也在预料之中,毕竟对国王来说,册封这种虚衔伯爵几乎没什么代价,最多让其他的贵族感到有些不满而已。 而且,有资格表达不满的贵族其实也只占贵族阶级的一小部分。 因为在路易十五时代的法国,卖官鬻爵的现象其实已经相当常见了,任何平民都能以12万利弗尔银币的价格购买到一个国务大臣的身份,从而自动成为贵族。 到了路易十六时期,这种买来的国务大臣就有足足900人之多。 包括在路易十四在位时,他也曾以低至6000利弗尔的价格出售过贵族头衔。 因此,如今的法兰西贵族里,真正能够像舒瓦瑟尔公爵、黎塞留公爵这样,把家族的血脉追朔到几个世纪之前的已经是很少数了。 甚至在法国的地方上,由于某些地方官的官职是可以世袭的,也就是说官职可以像爵位一样代代传承,因此这些手握大权的官僚也会自称为“朝服贵族”,以平民的身份自比为贵族的行列。 这也难怪,到了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前夕,贵族中约有95%其实都是出身于中产阶级。 伏尔泰也曾就这个现象记录过:“不知其数的银行家、外科医生、商人、小吏甚至是王子的仆从都得到了贵族的封号。担任政府职务的,诸如大臣或是首席法官者,还得自封为贵族。” 因此,劳伦斯听到路易十五很有可能给自己封一个这样的爵位之后也是完全开心不起来,如果可以,劳伦斯更愿意把这个爵位直接折换成金钱,毕竟一个伯爵少说也要好几万利弗尔才能买到。 “怎么了?你不满意?” 舒瓦瑟尔公爵见劳伦斯毫无反应,也是好奇地问道: “我记得你在贵族身份上还是个弗洛伦萨的骑士吧?要知道现在有许多人根本不把骑士当贵族了,尤其是你这样的外国骑士。” “我倒是觉得这样的虚名没什么用处,身份足够匹配自己的地位就好,最为重要的还是手中的权柄。” 劳伦斯摇头说道: “就像玛丽亚·特蕾莎,她在法理上只是匈牙利与波西米亚的女王,但我们还不是习惯性地称她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女皇。我要是想追求一个高贵的身份,我现在还能自称为科西嘉皇帝呢。” “哈哈哈哈科西嘉皇帝,真不知道你从哪儿偷个帝国法理过来。” 舒瓦瑟尔公爵忍俊不禁地笑了两声,而后看着劳伦斯说道: “不过,你如果真的不满意这个赏赐的话,确实可以向国王表示拒绝,他可能会另有准备。当然,如果他没有的话,就得看他当时的心情如何了。” “我明白了。”劳伦斯点点头,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准备回去之后好好琢磨如何利用这个赏赐的机会最大化利益。 将这个好消息通知劳伦斯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也收敛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沉声说道: 安卓苹果均可。】 “不管怎么说,这是你第一次面见国王,是得重视起来,而且...国王对你青睐有加的这件事,不少人可是不乐意看见的。” 劳伦斯也微微皱眉,心领神会地点头问道: “杜巴利夫人和黎塞留公爵都会参加宴会?” “杜巴利夫人肯定会陪伴着路易国王参加,黎塞留公爵按理说不会出席这种宴会,毕竟他已经半只脚入土了,只不过...” 舒瓦瑟尔公爵认真分析道: “他们本来就不会容忍我们和路易国王过于亲密,你又把黎塞留公爵的孙子打成了废人,于公于私,黎塞留公爵都不会消停下来,就是不知道他准备用什么手段了。” 劳伦斯认可地点头补充道: “确实如此,不过他们的手段也不外乎是离间我们与国王的关系,只是具体的方式不清楚罢了。我倒是觉得...” “嗯...你有想法?”舒瓦瑟尔公爵见劳伦斯一副深思熟路的模样,忍不住出口问道,这个年轻的科西嘉总督已经给过自己不少惊喜。 劳伦斯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闭上眼睛又考虑了片刻,而后缓缓摇头说道: “我不确定有没有效,但我想可以先进行布置。” “嗯?什么布置?”舒瓦瑟尔公爵往劳伦斯这边凑了凑,连忙问道。 即使是在这间仅有两人的密室里,劳伦斯还是俯身在舒瓦瑟尔公爵耳边滴咕了一番。 舒瓦瑟尔公爵听罢,眉头顿时皱成了一团,久久没有松开。 “您觉得如何,这对您来说应该并不困难。”劳伦斯平静地看向舒瓦瑟尔公爵问道。 舒瓦瑟尔公爵躺在椅子里,眯起眼睛缓缓说道: “波拿巴总督,你的布置确实是为了对付黎塞留公爵和杜巴利夫人吧?” “当然。”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点头说道。 “呵呵呵。”舒瓦瑟尔公爵自顾自地笑了两声,随后站起身,背着手沉声说道: “如果你的计划真的有效,我不会计较你在里面为自己谋得的那些小勾当的。” 82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凡尔赛宫里的偶遇 1770年6月6日,那场位于凡尔赛林场的狩猎结束后的第三天。 而在这日清晨,凡尔赛的碎石大路上,一辆装饰佘豪的四驾马车正平稳地驶向全法兰西的中心,凡尔赛宫。 街道两边的行人见了这马车也是纷纷对其投向了羡慕与恭敬的目光,只因他们认出来了这马车两侧所绘制的纹章。 对于贵族们来说,那个蓝底黄十字,并点缀着黄色矩形的纹章,即使不需要多么精深的纹章学知识也应该能辨认出来,因为那是大名鼎鼎的舒瓦瑟尔家族的纹章。 而这辆马车主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们大概一个小时后就能到王宫。” 车厢内,舒瓦瑟尔公爵掏出金怀表看了看,微笑着看向对面的劳伦斯问道: “波拿巴总督,你应该准备好了吧。” 作为重臣和宠臣的舒瓦瑟尔公爵对这种宴会当然是身经百战了,只要他待在凡尔赛,几乎每个月都能收到路易十五的赴宴邀请。 因此他对于这种普普通通的皇家宴会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如果您说的是那些该死的宫廷礼,我想我还没准备好。” 劳伦斯耸耸肩,随口开玩笑道。 在这三天里,劳伦斯也没有回到巴黎,而是暂住在舒瓦瑟尔公爵的庄园种,对外宣称是养伤,实际上则是在恶补宫廷礼仪。 虽说被国王接见确实是一件幸事,但随之而来的繁文缛节倒是让劳伦斯很是焦头烂额。 舒瓦瑟尔公爵还特地为此将待在巴黎的伦德先生派了过来,亲自指导劳伦斯的宫廷礼。 伦德先生作为一名合格的侍从官,他对那些繁琐的宫廷礼节实属是相当精通,但来自后世的劳伦斯显然就不谙此道了。 直到劳伦斯要和舒瓦瑟尔公爵一同起身前往凡尔赛宫时,他也只是将将掌握了面对国王时的礼节。 “哈哈你得庆幸现在的国王不是他的曾祖父,否则你在宫廷上失礼可就不是出丑那么简单了,那是真的可能上断头台的。” 舒瓦瑟尔公爵大笑着说道: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是外国人,对你不会有多么高的礼仪要求。说实话,你的法语能说的这么流利就很不错了。” 劳伦斯点点头,在他的印象里,路易十五相比于他的曾祖父路易十四来说确实要宽厚不少,至少不会因为自己在礼节上的疏忽就勃然大怒。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把这些该死的宫廷礼全给取缔了,我觉得握手和鞠躬就挺好的。” 劳伦斯也顺着舒瓦瑟尔公爵笑了两声,看向窗外,很是随意地说道。 “嘿,那你估计也只能在科西嘉试试了,法兰西可有不少附庸风雅的家伙,他们的祖父说不准是个贫农呢,他们自己还要像个国王一样说话走路。” “说不定有机会呢。”劳伦斯只是笑了笑,以玩笑的语气说道。 ...... 在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的谈笑中,马车缓缓驶近了辉煌的凡尔赛宫。 尽管还只是清晨,凡尔赛宫的大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马车队伍的长龙,他们的车厢上也都绘制着形形色色的,劳伦斯并不认识的贵族纹章,显然也都是有身份地位的前来赴宴之人。 虽说宴会接近傍晚左右才会开始,但除了极少数真的是来宴会吃喝享乐的贵族以外,大多数人都会借此机会在凡尔赛宫待上一整天,毕竟这里可是全法兰西的权力中心。 “这就是凡尔赛宫啊,确实不错。” 劳伦斯坐在马车里点头说道。 尽管还只能看见凡尔赛宫的大门,但是从那清一色的大理石围墙和门口训练有素的皇家卫队来看,这的确是一座称得上欧洲中心的宫廷。 也难怪在凡尔赛宫的鼎盛时期,全法国四分之一的财政收入都花在了这里。 “还不错?我亲爱的劳伦斯啊,这里面可是居住了将近四万人,光是骑兵卫队就有四千人,这可不是‘还不错’能形容的。” 舒瓦瑟尔公爵见劳伦斯这波澜不惊的评论,连连摇头说道: “如果把里面的卫队和皇家警察算上,全科西嘉的人口都还没这里的人多呢。” 劳伦斯认可地点点头,但是按照舒瓦瑟尔公爵这样把仆人和卫队都算上的话,紫禁城在鼎盛时期差不多也有这个规模,于是紧接着说道: “也许吧,不过这样规模的宫殿在东方也是存在的。” “哦?东方?你是说印度?我听探险者说那里基本上全是猴子。”舒瓦瑟尔公爵皱眉问道。 “印度确实基本都是猴子,但我想说的是印度再往东的一个古老国家。”劳伦斯摇头说道。 “哦——” 舒瓦瑟尔公爵理解地点点头,有些遗憾地说道: “可惜我也算是一把老骨头,没机会去见识你所说的这些了。” “那我将来可以给您带一套画册回来。” 劳伦斯闭上双眼,缓缓说道: “我应该会去那里一次的。” ... 马车队伍缓缓移动着,过了好一会儿舒瓦瑟尔公爵的马车才行驶到大门口。 虽说在劳伦斯看来这一小段路程完全可以步行走过去,但是在舒瓦瑟尔公爵这样传统贵族看来只有坐马车到达目的地才算不辱没身份。 两人在马倌的搀扶下从车厢走下,门口的两个卫兵凑上前来。 其中一人懒洋洋地看向舒瓦瑟尔公爵和劳伦斯,大声说道: “先生们,请出示你们的邀请函,另外我们需要对你们进行安全检查。” 而这卫兵话音还未落,只见不远处的营房里立刻冲出来一位队长模样的军官。 他上来便是给这两个卫兵的头盔上重重打了两巴掌,厉声呵斥道: “两个蠢货!赶紧退下去!” 说罢,还不及舒瓦瑟尔公爵说什么,这军官就赶紧对他鞠了个躬,诚恳地说道: “十分抱歉公爵大人,他们俩是新来的。您二位请进,祝您宴会愉快。” 舒瓦瑟尔公爵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很是理所当然地带着劳伦斯走进了凡尔赛宫。 直到两人走远了之后,那军官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指着两个卫兵痛骂道: “你们可真是瞎子!不看看他们的马车上画着什么,那可是舒瓦瑟尔公爵,这样的大人物你们也敢拦下来?!” 两名卫兵也是一副闯祸了的神色,但还是小心地辩解道: “但如果舒瓦瑟尔公爵也没有邀请函呢...” “狗屁!”军官更是恼怒了,指着两人的鼻子骂道: “我看你们最好多买报纸读一读,你知道国王和舒瓦瑟尔公爵是以兄弟互称的吗?!国王的哪场宴会是他不能参加的?” “是,长官...但是公爵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我看他也不像什么贵族啊...”两人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那军官谨慎地侧头看了一眼劳伦斯的背影,肯定地说道: “能和舒瓦瑟尔公爵走的这么近的,他一定是那个科西嘉总督。我听说他前两天可是把黎塞留公爵的长孙打成了阉人,你们要是把他惹恼了...哼!” 两名卫兵一听顿时脸色一紧,下意识地捂了捂裤裆,连连感叹还好没有得罪到这位人物。 ...... “让我看看时间...哦,还这么早呢。” 走在凡尔赛宫入口处的大理石庭院,舒瓦瑟尔公爵掏出怀表看了看,见现在只是上午十时之后很是轻松地对劳伦斯说道: “在宴会之前也没什么安排,我们就随便做些什么等待傍晚到来吧,凡尔赛宫可是个玩乐的好地方,金星厅里的那套台球桌我就很喜欢,皇家歌剧院也不错,就是水平还比不过巴黎喜剧院。” 劳伦斯苦笑着点点头,估计也只有舒瓦瑟尔公爵这种地位的人才能把凡尔赛宫当作游乐的去处。 而就当劳伦斯四处张望着,考虑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之时,他的视野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有些意外的人物。 “嗯?波拿巴总督,怎么了?”舒瓦瑟尔公爵见劳伦斯忽然皱紧了眉头,不解地问道。 劳伦斯微微伸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两个正在并排行走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前面那两个人,左边的那个,是不是黎塞留公爵?” 舒瓦瑟尔公爵一听,连忙眯起眼睛看去,随后同样皱紧眉头说道: “不错,绝对是那个该死的老头,没想到他真的亲自出席这场宴会了。哼,估计是听到孙子的噩耗坐不住了吧。” 劳伦斯也赞同舒瓦瑟尔公爵的看法,毕竟黎塞留公爵已经七十四岁了,正常情况下是肯定不会出席这样普通的宴会的。 不过这也意味着黎塞留公爵必然是冲着劳伦斯而来的,那么他的手里恐怕已经了对付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的办法。 “等等...他旁边那个人...” 舒瓦瑟尔公爵在确定了黎塞留公爵的身份之后也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而是紧紧注视着黎塞留公爵身旁的那人,低声说道: “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贝图拉男爵。” “贝图拉男爵?”劳伦斯觉得在舒瓦瑟尔公爵身边听到过这个名字,但一时想不起来。 舒瓦瑟尔公爵点头补充道: “是个英国老,也是英格兰驻法特使,我本来和他关系还不错,但是因为你在科西嘉的那些事和他闹得有些僵。” 劳伦斯有些意外地看向黎塞留公爵,虽然一个公爵在凡尔赛宫和英格兰大使并肩行走完全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这一幕还是让劳伦斯起了几分疑心。 舒瓦瑟尔公爵显然也是如此认为的,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沉声说道: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可有些耐人寻味了,他们这样子应该是从同一辆马车下来的,也就是说他们更早就在一起了,嗯...” “黎塞留公爵和贝图拉男爵私交如何?”劳伦斯在脑中飞速分析着,同时提问道。 “私交?英国人和法国人可很难有什么私交,如果说我和黎塞留公爵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我们都讨厌英国人。” 舒瓦瑟尔公爵摊手说道。 劳伦斯也赞同地说道: “这也是科西嘉人和法国人的共同点。话说回来,也就是说他们在一起很可能是政务上的关系了?” “政务...” 舒瓦瑟尔公爵沉吟片刻之后摇头说道: “黎塞留公爵虽然在四年前被高等法院恢复了职务,但他根本没什么权力,也就是挂着个法国元帅的名号而已,他的地位基本体现在他的影响力上。” 劳伦斯和舒瓦瑟尔公爵对视一眼,两人都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如果说舒瓦瑟尔公爵和英格兰大使有着不错的关系,那是因为舒瓦瑟尔公爵操持着法国的对外政策,那么黎塞留公爵这样既无私交又无政务往来地和英格兰大使走在一起,那确实有些可疑了。 两人于是和黎塞留公爵保持着一段距离,跟踪在他们身后走了好一会儿。 好在凡尔赛宫里今天还算是热闹拥挤,两人的跟踪并没有被察觉。 最终,在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的注视下,黎塞留公爵和贝图拉男爵结伴走入了位于凡尔赛宫东翼的皇家歌剧院。 两人见状便也放弃了继续跟下去,在剧院的环境里还是很容易被他们所察觉的,而且黎塞留公爵与舒瓦瑟尔公爵一样在皇家歌剧院里也有自己的单独包厢。 “你怎么看,波拿巴总督。” 舒瓦瑟尔公爵与劳伦斯站在皇家歌剧院门前,倚靠着墙壁小声交谈着: “在这种情况下能把他们两个人牵到一起的,也只有某些共同利益了吧。” “很有这种可能。”劳伦斯点头肯定道: “但也说不定他们真的只是碰巧在凡尔赛宫里撞见了,具体是怎么样,我觉得还是要和他们直接接触才能下定论。” “直接接触?你是说和贝图拉男爵?” 舒瓦瑟尔公爵听罢也是连连点头,很是赞同地说道: “嘿,那可正好,你在科西嘉处刑合理号舰上的军官的那事迟早要和他谈的,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 说罢,舒瓦瑟尔公爵便随手招来一个过路的佣人,直接吩咐那佣人去通知自己在凡尔赛宫里的部下,令部下等候在皇家歌剧院门口直到贝图拉男爵出来。 “对了,公爵阁下,与英国人私通在法国肯定是重罪吧。” 见舒瓦瑟尔公爵吩咐完之后,劳伦斯忽然问道。 “这是当然了,最高可以认定为叛国的。” 舒瓦瑟尔公爵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问道: “你能确定黎塞留公爵和英国人私通?” “不,我不能确定。” 劳伦斯耸肩说道: “我只是希望在结果上,他真的和英国人私通了。” 舒瓦瑟尔公爵轻笑一声,心领神会地问道:“那么在过程上呢?” 劳伦斯摆头回答道: “谁在乎过程如何。” 82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颗微小但有用的棋子 “呼呼唔~好勒,总算可以歇一会儿了。” 凡尔赛宫的大门往西,是一大片平整的空地,马车夫皮姆欢快地哼着小曲,驾着马车很是轻松地来到这片空地停下,随后便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礼服,凑近了还能闻到熨铁烫出来的毛皮焦味,头上的礼帽虽说看上去就很不合适,比他的脑袋小了整整三个帽号,但不细究的话也还算得体。 虽说这样的打扮在任何一个夫人的沙龙上都会遭人耻笑,但是对于一个马车夫来说,这无疑是相当豪华的制服了。 皮姆虽说并不喜欢这套衣服紧紧勒住他脖子的感觉,但他还是十分享受穿着这套制服驾驶马车穿梭在巴黎的街道上。 因为这可是彰显着,他是黎塞留公爵的车夫,在皮姆看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公爵的车夫。 将马车在空地停稳之后,皮姆也很是悠然自得地掏出烟枪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对他来说,这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一半了;驾车的四匹马儿在出发前就已经喂过食,他也没有别的事要做,只需在这里睡上半天懒觉然后在凡尔赛宫门口等候黎塞留公爵离开宴会即可。 皮姆半躺在驾驶位上,给自己调整了个最舒适的姿势,而后就闭上眼睛准备睡个安逸的回笼觉。 然而,就在皮姆刚闭上眼睛眯了十几分钟之后,他顿觉马车一阵剧烈的晃动,差点没把自己给抖飞出去,紧随其后的则是一阵马儿尖叫的嘶鸣声。 他连忙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睁眼看向前方,只见最右侧的一匹黑马不知怎得发起了疯,正扬起蹄子想要踢踹旁边的一位年轻绅士。 那年轻的绅士看上去被吓了一跳,正惊慌地躲避着马蹄。 “我的上帝呐!” 皮姆两眼一瞪,赶忙惊魂未定地跳下马车,拼命拽住那黑马的笼套,同时冲着那年轻绅士大喊道: “先生!您快躲开点,这畜生不知道怎么发疯了。” 说罢,皮姆更加用力地拉住这黑马,同时伸手把座位上的马鞭取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抽打在马背上,口中也骂骂咧咧地大喊着。 直到好一会儿过后,这马匹才终于被皮姆制服,安安静静地走回去和其他三匹廞马站在一起。 “呼,呼,这畜生,真该死。” 皮姆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道,同时心有余季地抹了一把冷汗,十分不安地看向刚刚险些被踢伤的那位年轻绅士,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 “尊敬的先生...您,您没事吧?我真的很抱歉...” 虽说皮姆只是一个拉车养马的马倌,但他可是知道,能在凡尔赛宫附近行走的那都是无一例外的贵族名流。 尤其是对方这一身打扮,皮姆虽然说不出个门道出来,但他觉得这看上去就是大人物的服饰。 尽管对方似乎没有受伤,但他肯定是被刚刚那匹黑马所惊吓到了,一想到这一点,皮姆就更加不安了,极度忐忑地想道: “我的老天,如果公爵大人知道了这事,我的这份工作岂不就是...上帝啊,那我一定会搬到贫民窟去的。” 那名绅士皱起眉头瞥了一眼刚刚的马匹,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道: “哼,幸好我反应及时,你真是个糟糕的马倌,连自己的马匹都看管不住?” 说罢,这绅士又扭头看了看这马车车厢上的纹章,露出惊讶的表情补充说道: “哦?你还是黎塞留公爵的车夫?啧啧,黎塞留公爵竟然会雇佣这样一个车夫,一会儿在凡尔赛宫见了他我真要和他说道说道。” 皮姆心中顿时一个咯噔,甚至感到心跳都停了一瞬间,连忙脸色苍白地说道: “我...尊敬的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马平时可乖巧了,您看,它现在多安静啊,就算用鞭子抽都没事,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绅士听罢脸色更加阴沉了,不悦地说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说是我自己招惹了这匹马?” “不不,当然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皮姆的脸色更加惨白了,连连摆手说道。 “哼” 年轻绅士皱紧眉头打量着皮姆,又看了两眼车厢上黎塞留家族的纹章,缓缓说道: “我还是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是黎塞留公爵的马倌,你不会是偷马贼吧?” 说完之后,年轻绅士就立刻张望着四周,一副准备叫卫兵过来处理的模样。 “我,我不是偷马贼啊!求求您千万不要叫卫兵来!” 皮姆惊叫一声,直接扑通一声跪在那绅士面前,抹着止不住的眼泪说道: “我真的没有骗您,请不要叫卫兵,黎塞留公爵知道了这事一定会把我赶走的,我还有妻子和女儿要养,他们都指望我这份薪水了,我...”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 那绅士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示意皮姆站起来,随后摊手说道: “好吧,不让卫兵来处理也行,那我问你几个关于黎塞留公爵的问题,你要是这都答不上来,那我可不会相信你的鬼话。我先告诉你,我和黎塞留公爵交情还不浅哩,别想着蒙混过关。” “哦当然当然,您问吧,我绝对不是贼。” 皮姆赶忙站起身,感激涕零地向年轻绅士鞠了好几个躬,语无伦次地说道。 年轻绅士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看了看眼前的马车夫皮姆,随后朗声问道: “你该知道黎塞留公爵早上是和谁一起来的凡尔赛宫吧?” “我知道我知道,是和一位英国人,好像是什么男爵,但我不认识他,公爵大人和他也是最近才认识。” 皮姆激动地说道,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有关的无关的全说出来。 “嗯...事实上那是贝图拉男爵,好吧,算你对了。”年轻绅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接着问道: “那你应该知道今天早上黎塞留公爵在哪里接的贝图拉男爵吧?” “在哪里接的贝图拉男爵...?” 皮姆有些奇怪地滴咕着,焦躁地挠挠头,无助地看向四周,随后才小声说道: “可是...贝图拉男爵这几天都住在公爵大人的府邸啊,他们早上就是一起出发的,我亲自扶着他们上车呢。” “哦?这和我了解的情况有些出入啊。”年轻绅士故作镇静地说道: “算啦,就当是我记错了,那最后一个问题吧,黎塞留公爵最近是待在凡尔赛多一些还是巴黎多一些?” 皮姆眨了眨眼,略微计算一番后,自信地回答道: “公爵大人基本上都在巴黎,这次来凡尔赛应该只是为了赴宴,我被安排的行程准备就是在明天返回巴黎。” “哦...” 年轻绅士轻轻点头,而后耸了耸肩看着皮姆说道: “虽然有些质疑你的工作能力,但看来你确实是黎塞留公爵的车夫,把你的马看好,可别再伤着别人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安卓苹果均可。】 皮姆咽了口唾沫,诚惶诚恐地说道: “我叫皮姆·杜德利...” “好吧,皮姆,这次就不追究你了,可别有下次,我和黎塞留公爵还要打些交道的,说不定还能再看到你呢。” 年轻绅士冲着皮姆摆摆手说道,随后就直接转身朝着凡尔赛宫大门走去。 皮姆见那位绅士转身离开,更是如劫后重生一般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脱掉帽子向这位仁慈的先生的背影鞠起躬来。 直到那位绅士走远之后,皮姆才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踉踉跄跄地来到方才踢人的黑马旁边,一边给它检查着身体一边小声滴咕道: “我的老伙计唷,你差点害死我了,你今儿个是咋回事啊......等等,这是...” 正在抚摸马肚的皮姆忽然摸到了什么,随后附身下去看了看黑马的肚子,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血洞,此刻还在小股地往外渗出鲜血。 “嘶...”皮姆看着这伤口倒吸了口凉气,抚摸着马背摇头说道: “原来是受伤了吗,怪不得变得这么暴躁,唉,真是倒霉,也不知道是在哪弄伤的。” 而在另一边,那位年轻的绅士将口袋里沾满了马血的钢钉随手丢在路边的草丛里,并在卫兵们崇敬的注视下走进了凡尔赛宫。 ...... 砰! 凡尔赛宫,金星厅内的桌球室中,舒瓦瑟尔公爵优雅地俯身在台球桌上,全神贯注地瞄准着眼前的黑球。 他手背上架着的桃木球杆正一伸一缩地比划着,似乎正在考虑击打的力度和位置。 球桌旁的几名贵族也都屏气凝神地看着舒瓦瑟尔公爵,随时准备在公爵进球之后献上最快的溢美之词。 像舒瓦瑟尔公爵这样立于政坛顶点的人物,自然成为了贵族们巴结的对象,即使是在这样的桌球娱乐赛中,在场的众人也都下意识地将舒瓦瑟尔公爵当作最为中心的人物,倾听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舒瓦瑟尔公爵深吸一口气,正要推动着手中的球杆开始击球,却见桌球室的房门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房间里的贵族们在察觉到舒瓦瑟尔公爵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之后,纷纷义愤填膺地看向推门的那个年轻人,皱眉训斥道: “嘿!年轻人,真没教养。” “没看见舒瓦瑟尔公爵正在击球吗,令人扫兴的家伙。” “真是的,你是怎么混进凡尔赛宫来的?” ... 然而,被打断击球的舒瓦瑟尔公爵抬头看向来者,却全然没有一丝恼怒,反而直接将球杆丢在桌上,走上前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说道: “你可算回来了,波拿巴总督,诸位,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科西嘉总督,劳伦斯·波拿巴。”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冲着房里的贵族们鞠了个躬,澹澹说道: “午安,先生们,很抱歉打扰你们了。” 方才出言训斥的几人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真想抽自己两巴掌恨自己没想起来最近有一个很受舒瓦瑟尔公爵器重的科西嘉人跟随在他身边。 这几人见状也是连忙站起身,丝毫不嫌尴尬地凑了上来,充满赞许地说道: “原来是波拿巴总督,真是青年才俊,连开门都如此有活力。” “我们都听说过您的事了,不得不说,真是让我们倾佩。” “您要不要也来一局桌球?”正在和舒瓦瑟尔公爵比赛的那人主动将球杆递给劳伦斯问道。 舒瓦瑟尔公爵主动替劳伦斯出面说道: “感谢你们的好意,我想波拿巴总督已经收到了,不过我和波拿巴总督有事要做,就只得先失陪了。” 说罢,舒瓦瑟尔公爵便直接领着劳伦斯离开了桌球室,留下满屋的贵族们羡慕而感叹地看着劳伦斯的背影,他们何其希望能被舒瓦瑟尔公爵如此器重的人能是自己。 ... 舒瓦瑟尔公爵领着劳伦斯来到后花园,并随便在里面找了张僻静的长桌坐下。 在确认周围没有他人之后,舒瓦瑟尔公爵沉声问道: “所以,你打探消息的进展如何了?” “还算有些收获。” 劳伦斯点头说道: “已经能确认黎塞留和贝图拉男爵今天并不是偶遇,贝图拉男爵在黎塞留府邸做客已经有几天了,而且黎塞留公爵这段时间都不在凡尔赛,大部分时间都在巴黎,所以他在巴黎时也很有可能和贝图拉男爵有接触。” “嗯...确实有这个可能,国王更喜欢我们这样的大贵族待在凡尔赛而不是巴黎,就是希望我们把一切都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舒瓦瑟尔公爵深以为然地说道: “极为重视和国王关系的黎塞留公爵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但他仍然选在待在巴黎,应该是确实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处理了。” 在路易十四执政时,他为了巩固王权并防止大贵族在他们的封地掀起叛乱,便强令大贵族们离开地方封地并居住在凡尔赛里。 起初贵族们对此还十分抗拒,但随着凡尔赛以及凡尔赛宫的规模越来越宏大,越来越多的贵族反而以居住在凡尔赛作为时尚和光荣的象征,国王自然也很乐意看到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还是在和英格兰特使交流之后再下定论吧,我已经安排人手在剧院门口等候了,待他们看完戏会邀请他过来的。” 舒瓦瑟尔公爵极为老练地说道: “对了,这些消息你是和谁打探到的?” “黎塞留公爵的车夫。” 劳伦斯轻松地说道: “用了点手段,那车夫没注意到我的身份,而且我觉得他能成为一颗对付黎塞留的绝好棋子。” “车夫?”舒瓦瑟尔公爵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劳伦斯,皱眉说道: “我可不觉得这些人能有什么作用,这样的棋子也太微小了。” “也许吧,不过我倒觉得他会是一颗微小但有用的棋子。” 劳伦斯仍是坚持己见地说道,对于那个名叫皮姆的车夫,他已经有了一番打算。 82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四章 歌剧院里的密谈 “嗯...感谢您的招待,公爵阁下。” 皇家歌剧院二层居中的大红色包厢内,贝图拉男爵惬意地靠在沙发扶手椅里,端起一杯晶莹剔透的白兰地送入口中,十分满意地说道: “真是好酒,光是为了这酒我就愿意在巴黎再待上二十年。” 一旁的黎塞留公爵笑眯眯地点点头,同样端起酒杯抿了小口,清清嗓子之后说道: “您喜欢就好,回头我会差人给大使馆再送上几桶的。” “哦,您太康慨而周到了。” 贝图拉男爵感慨地说道,在微醺小酌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也渐渐变得一片潮红。 不过,作为一名出色的外交官,贝图拉男爵知道现在不是纵情饮酒的时候,因此即使是面对黎塞留公爵珍藏的佳酿,他也只是浅尝辄止,随后就将玻璃杯搁置在一旁。 在最近几天里,贝图拉男爵可是受到了黎塞留公爵极为热情的招待,从看戏到参加赛马会,再到今日亲自陪同贝图拉男爵参加皇家宴会,不可谓不热情真挚。 尽管黎塞留公爵表示这仅仅是私人名义的,以友谊为目的的结交,但贝图拉男爵也不是傻子,他们两人之前可以说是几乎从未打过交道。 他可不觉得一个相当有影响力的法兰西公爵会平白无故地想要和英格兰大使建立起纯洁的私人友谊。 “咳咳...” 贝图拉男爵将酒杯搁置一边之后,心不在焉地瞥了几眼台上的演出,由于皇家歌剧院需要迎合王室的口味,而路易十五的艺术修养又相当有限,所以在贝图拉男爵看来这演出的水准只能说一言难尽。 黎塞留公爵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嗜戏如命的他也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而是默默地品尝着一种撒了蔗糖的奶酪甜点。 察觉到黎塞留公爵也对这部戏剧不感兴趣之后,贝图拉男爵微微坐起身子,提了提有些松散的礼服外套,扭头看向黎塞留公爵。 这几日受到黎塞留公爵的招待已经足够多了,贝图拉男爵明白可不能再这样厚着脸皮享受下去,否则就真的落下不好偿还的人情了。 于是他主动试探说道: “公爵阁下,明日您有什么安排吗?” 黎塞留公爵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奶酪渣,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道: “明天...既然参加完了皇室宴会,我们便回巴黎去,早上出发大概中午就能到,然后下午我们可以一起去玩桥牌,我听说您对这个很拿手。” “您安排的可真充实,只不过很可惜...” 贝图拉男爵摆出一副十分遗憾的表情,叹气说道: “尽管您如此热情的招待差点让我想住在您府邸里了,但我也不能离开我的职位太久,大使馆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处理呢,所以明天恐怕不能奉陪了。” 说罢,贝图拉男爵便又举起酒杯放在嘴边,等待黎塞留公爵回话。 贝图拉男爵相信以黎塞留公爵的精明,听到这番告辞的话语之后也明白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果然,黎塞留公爵笑意吟吟地点点头,向下面的舞台瞥了一眼,现在才演到第二幕,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来向贝图拉男爵表达自己的诉求。 “啊,真遗憾,我还想见识见识您的牌技呢,不过您当然和我这样闲人不一样咯,我这样无职无权的人倒是可以整天玩乐。” 黎塞留公爵同样流露出遗憾的神色,似乎很是伤感地摇头说道。 贝图拉男爵听罢连忙坐起身说道: “您这话说的,您年轻的时候可算是鞠躬尽瘁啦,现在安享晚年也是理所应当的。” 黎塞留公爵又是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加深了不少,缓缓说道: “虽然是这个道理,不过相比于安享晚年,我还是想再用这把老骨头做些什么呐。” 这一番话语尽管说的很是随意,似乎只是一个壮士暮年之人的感慨而已,但贝图拉男爵听了还是不禁眉头一抬,很是惊讶地看向黎塞留公爵。 作为驻法大使,贝图拉男爵对巴黎和凡尔赛的政治局势可以说比很多法国人还要了解,而黎塞留公爵与舒瓦瑟尔公爵的党争作为局势里面举足轻重的一环,贝图拉男爵对其自然也很是知悉。 如今,在舒瓦瑟尔公爵独掌大权的情况下,黎塞留公爵想要再次取得政治权力,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无疑就是扫除舒瓦瑟尔公爵这个障碍了。 而黎塞留公爵既然在贝图拉男爵面前提起来这件事,那么接下来两人的会话中心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贝图拉男爵微微皱眉看向黎塞留公爵,他这一句话就相当于把话题拉到了与舒瓦瑟尔公爵的党争上面。 于是贝图拉男爵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试探性地问道: “看到您有如此的活力和精神真是太好了,只是您现在的状况似乎想做什么也很困难吧?” 贝图拉男爵倒是不怕被卷入到这场斗争之中,他毕竟是个局外人,甚至如果站队正确的话,他以及他背后的英格兰反而是渔翁得利的一方。 “说的也不错,最近的身体是不太行咯,不过只要国王委任我,我还是愿意再操劳操劳的。” 黎塞留公爵笑呵呵地说道,言语之间已经在暗示贝图拉男爵,这场斗争的关键不在于双方目前的政治力量,核心就只在路易十五一人身上。 贝图拉男爵微微点头,大使馆的情报机构这么多年的记录都能表明,舒瓦瑟尔公爵正在渐渐地受到国王的疏远与不信任。 当然,最近的科西嘉归顺事件倒是让路易十五对舒瓦瑟尔公爵改变了一番看法,只要条约能够顺利签订的话。 想到这里,贝图拉男爵低下头,避开了黎塞留公爵那饶有深意的眼神,端起酒杯缓慢地喝了一小口。 “黎塞留公爵既然和我说起这些,肯定是希望我能或多或少地帮到他,为此我应该可以提出一些条件作为交换,只是他到底能不能扳倒舒瓦瑟尔公爵呢...” 贝图拉男爵把玩着手上的酒杯,默默算计着。 黎塞留公爵见贝图拉男爵表现出了犹豫,不紧不慢地扯开话题说道: “哦真抱歉,说了这么多我的事。话说回来,您最近的工作怎么样?舒瓦瑟尔那家伙应该不好相处吧?” 贝图拉男爵瞥了黎塞留公爵一眼,随后缓缓点头。 舒瓦瑟尔公爵作为激进主战派,还操持着法国的外交政策,他那种强硬的外交风格自然让贝图拉男爵很是头疼,要处处避免和法国人爆发冲突乃至战争。 毕竟英国现在仍然在消化着七年战争的胜利果实呢,虽说英国人不怕和法国开战,但若没有利益驱动英国政府也不愿意进行战争这种高风险的行为。 英国人只要和平发展二十年,等他们完全接手并消化了法属加拿大和法属东印度之后,届时国力大增的英格兰也就不惧法国的战争威胁了。 而舒瓦瑟尔公爵也是想着这一点,希望在军事改革和军备扩充之后再次与英国开战,以夺回在七年战争后失去的殖民利益。 从这个角度来说,贝图拉男爵作为驻法大使,当然是希望看见一位保守的外交大臣出现在凡尔赛宫廷,而不是舒瓦瑟尔公爵这个战争贩子。 想到这里,贝图拉男爵也在心里将支持舒瓦瑟尔公爵这个选项直接抹去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要么是保持中立不插手其中,要么是支持黎塞留公爵将舒瓦瑟尔公爵扳倒。 “舒瓦瑟尔公爵还是老样子,您应该也知道的。” 贝图拉男爵无奈地笑了笑,叹气说道: “他这样激进的人,哪怕是下次会面时直接往我脸上甩一张宣战文书我都不意外。” 黎塞留公爵也附和着说道: “是啊,他恨不得明天就把军队和舰队开到英吉利海峡去,真让人不安,有谁喜欢战争呢。如果我有机会,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人控制法国的外交政策。” “哦?”贝图拉男爵眯起眼睛点点头,黎塞留公爵说了这么多,可算是开始摆出拉拢自己的条件了,而从他的意思来看,在黎塞留公爵上台后法国的外交政策将会相当保守,至少不会天天对英国鼓吹战争了。 这样的结果是贝图拉男爵乃至于英国政府都乐意看见的。 而对于贝图拉男爵个人而言,他如果真的能促成一位保守的法兰西外交大臣上台,那也是毫无疑问的大功一件,人们甚至会把接下来几十年的和平都当作他的功劳。 “您说的太对了,和平万岁呐。” 贝图拉男爵意味深长地微笑着,举杯和黎塞留公爵碰在一起。 在一声清脆的叮当中,两人相视一笑,都很是大方地将杯中的白兰地吞了一大口下去。 既然扳倒舒瓦瑟尔公爵是两人共同的利益诉求,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好谈多了。 在十分畅快地吐出一口气后,贝图拉男爵接着说道: “我也希望法兰西能有一位爱好和平的外交大臣,真是令人苦恼,该怎么让一位真正关心法国利益的外交大臣上台呢。” 黎塞留公爵心情大悦地说道: “我可是认识不少和平主义者,我想他们会很乐意接受外交大臣的职务,只要舒瓦瑟尔倒台。” “不过这可不是个什么轻而易举的事吧?” 贝图拉男爵谨慎地问道,尽管知道了只要利用好路易十五就很有机会扳倒舒瓦瑟尔公爵,但舒瓦瑟尔公爵手中的权柄仍然令贝图拉男爵犹豫三分。 舒瓦瑟尔公爵甚至可以直接以法国政府的名义要求英国政府更换一名新的驻法大使,这样一来贝图拉男爵这些年来在巴黎的外交努力可都白费了。 黎塞留公爵也看出了贝图拉男爵的犹豫,于是立刻说道: “这当然不容易,不过眼前就有个绝好的机会,只要利用好了这个机会...” “机会?”贝图拉男爵皱眉问道。 黎塞留公爵往贝图拉男爵身旁凑了凑,压低声音,只说了一个词汇: “科西嘉” “科西嘉?”贝图拉男爵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您应该对这个小岛有印象吧?”黎塞留公爵点头问道。 “当然。”贝图拉男爵眉头紧锁,咬牙说道: “本来如果不出意外那里就是英格兰的土地了,只可惜那个波拿巴...而且我们的前首相,皮特阁下还一直被囚禁在岛上生死未卜,更别提一艘皇家海军的战舰和官兵都还在岛上。我可以私下透露给您,因为这件事英国外交部都要忙疯了。” 黎塞留公爵默默地喝了口酒,澹澹说道: “我可还听说那个波拿巴将舰上的军官都处死了,没想到你们能忍下这口气。” 贝图拉男爵心情烦躁地摆摆手说道: “国王和皇家海军当然都忍不了,但这事还是被我们的首相压下来了,如果皇家海军强行登陆科西嘉,那可就中了舒瓦瑟尔的下怀,估计法兰西的军队和舰队早就准备好了。我掌握的情报甚至表示舒瓦瑟尔公爵有可能已经在联系奥地利人准备结成同盟了。” “所以这事你们就不了了之了?”黎塞留公爵轻笑着问道。 贝图拉男爵瞥了黎塞留公爵一眼,无奈地说道: “目前来看是要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了,而且应该是由我和那个该死的科西嘉总督谈判了。不过,当英格兰做好了战争准备时,我们会重新提起这件事的。” “这样啊...”黎塞留公爵点点头,但也没说什么。 贝图拉男爵则是疑惑地看向黎塞留公爵,出声问道: “您提到科西嘉是做什么?是要破坏舒瓦瑟尔公爵和那个波拿巴的条约?我觉得这个难度还是很大的,毕竟路易国王几乎已经认可了这个事实。” “不” 黎塞留公爵缓慢地摇晃着脑袋,似乎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计划告诉贝图拉男爵,过了五六秒之后,他才缓缓张口,但声音很低。 连舞台上的管风琴声几乎要淹没掉黎塞留公爵的话语,贝图拉男爵还是竖起耳朵才勉强听清他说了什么: “舒瓦瑟尔公爵不是想要战争吗,我们便送他一场战争。” 82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个人换一座岛 在观众们礼貌性的喝彩声中,舞台上的演员们最后面向观众鞠了一躬,随后暗红色的帷幕便缓缓拉上,宣告着上午演出的结束。 “再一起去剧场休息室喝一杯?” 黎塞留公爵拄着手杖站起身,微笑着邀请贝图拉男爵。 贝图拉男爵却像丢了魂魄一般久久没有反应,直到黎塞留公爵走到他的面前,他这才清醒过来,连忙站起身鞠躬说道: “哦抱歉,我走神了,您刚说什么来着?” 黎塞留公爵并不在意地笑笑,挥手说道: “您不用对刚才我说的那件事如此震惊,它不会成为又一场七年战争的。” “呃好吧,我当然相信您,只不过...” 贝图拉男爵耸肩说道: “我觉得面对任何战争都不能掉以轻心,这次也不例外,我想我得向本土进行请示。” “当然当然,保持警惕是一件好事,大使先生,您可以向本土请示,反正时间还早...” 黎塞留公爵站在贝图拉男爵面前,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贵国政府中也有不少希望舒瓦瑟尔倒台的,他们不会反对这个计划的。而且,只要舒瓦瑟尔倒台,您可就成为了英法和平的缔造者,这可是不小的功名。” “没错...我明白的。” 贝图拉男爵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如果真的能让法国的外交政策由激进转为保守,贝图拉男爵很有希望凭借这份功绩调回国内任职,从政治前途来说,这可比担任国外大使要光明许多。 黎塞留公爵也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他的这项计划不论是从贝图拉男爵的个人利益还是英格兰的国家利益来说都是有益的,贝图拉男爵自然不会拒绝。 “那么我就敬候佳音了,戏也结束了,再一起去喝一杯?” 黎塞留公爵笑着说道,缓缓向门口走去。 贝图拉男爵也连忙点头跟了上去,与黎塞留公爵一道顺着并不拥挤的人流向外走去。 而两人刚刚结伴从剧场走出,只见一位早已等候多时的官吏便迎了上来。 他直接忽略了一旁的黎塞留公爵,径直对着贝图拉男爵说道: “打扰了,大使先生,但是舒瓦瑟尔大臣邀请您一起喝茶。” 贝图拉男爵和黎塞留公爵互相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微微皱眉,没想到刚刚还在提起舒瓦瑟尔公爵这便撞上了。 “这是巧合呢,还是...” 黎塞留公爵心中默默猜测着,但脸上还是微笑着说道: “看来我只能先失陪了,舒瓦瑟尔公爵的邀请您也不好拒绝吧。” “是的,感谢您的体谅。” 贝图拉男爵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黎塞留公爵说道。 虽说已经决定了要致力于打垮舒瓦瑟尔公爵,但是在这之前,贝图拉男爵作为驻法大使,他的工作还是需要舒瓦瑟尔公爵很大程度上的配合,他也不敢将两人的关系搞得过僵。 毕竟舒瓦瑟尔公爵是有权力请求更换驻法大使的。 黎塞留公爵早年就是一个出色的外交官,这种利益关系他当然也清楚,于是并不在意地对贝图拉男爵挥挥手,随后便先行离开了。 走在前往凡尔赛宫后花园的路上,贝图拉男爵皱眉问向带路的那官吏: “舒瓦瑟尔公爵怎么会忽然邀请我喝茶?是出什么事了?” 带路的官吏并不愿多说,只是惜字如金地说道: “您去了就知道了,科西嘉总督波拿巴阁下也在那里。” “科西嘉总督?原来如此...”贝图拉男爵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轻轻点头,随后便不做声地跟在那带路的官吏后面。 ...... 凡尔赛宫后花园中,靠近大运河的一个角落里,贝图拉男爵在一张僻静的长桌旁找到了舒瓦瑟尔公爵。 午间的阳光很是灿烂,照射在绿波荡漾的大运河上更是闪射出阵阵炫目的金光,但贝图拉男爵的心情可没有因为美景而有丝毫好转。 对于这位强硬的执掌着法兰西外交政策的陆军大臣,如果不是职责要求,贝图拉男爵片刻也不想和他相处在一起。 “啊大使先生,您来了,请坐吧。” 舒瓦瑟尔公爵远远地便看见了贝图拉男爵,向他挥手招呼道。 贝图拉男爵强撑着微笑,同时谨慎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一片花园看下来都只有他们三人在场,连个侍奉的佣人都没有,这在凡尔赛宫可不正常。如此看来其他人是被舒瓦瑟尔公爵特意屏退了,也就意味着他们接下来要讨论的就肯定不是今天的天气如何了。 确认这一点后,贝图拉男爵深吸一口气调整一番思绪,随后将目光转向舒瓦瑟尔公爵身旁的那个年轻人,开口说道: “感谢您的邀请,公爵阁下,那么...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劳伦斯·波拿巴了吧?” 劳伦斯也抬头打量了一番贝图拉男爵,但没有和他说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便不再理会贝图拉男爵了。 贝图拉男爵见劳伦斯完全不搭理自己的问候也是忍不住嘴角一抽,在他看来这个所谓的科西嘉总督连个美洲大酋长都不如,竟然敢对自己这个驻法大使如此怠慢。 若是舒瓦瑟尔公爵对自己这番态度也就忍了,但贝图拉男爵可接受不了一个如此地位的黄毛小子对自己这番轻视。 尽管心里已经很是不悦,贝图拉男爵还是有些忌惮地看了看舒瓦瑟尔公爵,强忍着没有发作。 舒瓦瑟尔公爵见两人简单地互相招呼之后便率先开口说道: “大使先生,我贸然的邀请应该没有打乱您的安排吧?” 贝图拉男爵将注意力从劳伦斯身上移开,老练而熟稔地笑着说道: “同舒瓦瑟尔公爵喝茶可比我的那些安排重要多了。” “是吗...”舒瓦瑟尔公爵笑眯眯地看着贝图拉男爵,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听说您本来要陪伴黎塞留公爵的,希望那个老家伙不会因此生气吧。” 贝图拉男爵的表情僵了一瞬间,但也立刻调整过来,呵呵地笑了两声将这个问题直接省略过去。 始终在观察着的劳伦斯也察觉到了贝图拉男爵这一瞬间的异样,心中大抵认定了这位驻法大使和黎塞留公爵之间确实有什么不可透露的秘密。 于是劳伦斯隐秘地给舒瓦瑟尔公爵使了个眼神,暗示他还是将话题引到今日的主题上来,继续试探贝图拉男爵和黎塞留公爵之间的秘密也没什么意义,贝图拉男爵的嘴巴肯定是锁死的。 舒瓦瑟尔公爵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从他和贝图拉男爵这些年打的交道来看,这位驻法大使的能力不说多么出众,至少也达到了及格线,还不至于蠢到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这些秘密透露出来。 “哦对了大使先生,英格兰和科西嘉之间还有个矛盾没有解决呢。” 舒瓦瑟尔公爵看了劳伦斯一眼,揉着嗓子说道: “正好波拿巴总督也在这里,你们不妨来沟通一下?我想二位都是能代表各自的国家进行谈判的吧?” 贝图拉男爵并不意外地点点头,看来今天这次茶会主要目的就是初步解决这个问题了。 只不过,在提到这次科西嘉事件之后,贝图拉男爵看向劳伦斯的眼神里也忍不住多出了几分怨恨。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仅让英格兰王国失去了一个几乎就要到手的,地理位置绝佳的地中海基地,更是让英格兰的前首相和一艘皇家海军三级战舰折在了岛上。 更不用说现在的科西嘉仰仗着法国的庇护,在短时间内基本断绝了英国采取武力报复的可能,即使英国人日后会对科西嘉进行清算,那也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尽管这些事实让贝图拉男爵都感到有些屈辱,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外交官,他还是极力控制住自己的私人情绪,认真琢磨着该如何与这位科西嘉总督在谈判桌上解决这次事件。 劳伦斯则是不紧不慢,很是悠闲地等着贝图拉男爵率先开口。 劳伦斯手上的威廉·皮特以及合理号上的水兵们都是十足的谈判筹码,而且在取得法国的庇护之后劳伦斯暂时也不用担心英国人的报复行为,因此在谈判桌上着急的反而是贝图拉男爵一侧。 “咳咳,既然是我和波拿巴总督进行谈判协商,那我有个冒昧的提议...” 贝图拉男爵轻咳两声,仍是有些忌惮地看了看舒瓦瑟尔公爵,沉声说道: “这既然是英格兰大使与科西嘉总督的谈判,那么公爵阁下在这里是否就不太合适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可以回避片刻。” 对于贝图拉男爵来说,如果在谈判中有舒瓦瑟尔公爵的加入,那么难度无疑会上升一个等级,这也是他不希望看见的。 而劳伦斯当然不会允许他这个请求,毕竟让舒瓦瑟尔公爵协助自己与英国人的谈判可是两人的达成的条件之一,于是还不等舒瓦瑟尔公爵开口,劳伦斯率先微笑说道: “我觉得倒没这个必要,这不是什么正式的谈判,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茶会而已,只不过我们的话题正好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务。” 舒瓦瑟尔公爵微笑着,对着劳伦斯赞许地点点头,并没有起身回避的意思。 贝图拉男爵见状也只得无奈地咬咬牙,他可没有能力把舒瓦瑟尔公爵给赶走。 “好吧,波拿巴总督,那我们就随意一点。” 贝图拉男爵脸上挂着略显僵硬的微笑,缓缓说道: “我的诉求很简单,英格兰的塔图姆伯爵,威廉·皮特阁下必须得到释放,包括合理号舰上的水兵也要一并获释。同时科西嘉政府必须对这次事件进行道歉和补偿,不论是以共和国政府的名义还是王国政府的名义。另外,受到你****的原科西嘉政府高层人员,包括帕斯夸来·保利在内,也需要得到释放并保证他们的自由权......” 劳伦斯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浅浅的微笑,默默地听着贝图拉男爵洋洋洒洒地说出一大堆要求,并没有打断他。 “我想我应该说的很清楚了。” 贝图拉男爵滔滔不绝地说了足足两分钟,直到口干舌燥之后才闭上嘴巴,喝了一口热茶后看向劳伦斯,征求他的意见。 劳伦斯直直盯着贝图拉男爵的眼睛说道: “您的条件提的倒是挺详实的,不过,您是不是忘了,科西嘉人才是此次事件的受害者。” “受害者?您可别开玩笑了。”贝图拉男爵冷哼一声,像是听了什么滑稽的笑话一样摇摇头说道: “您用了那么残忍的手段杀害了几十名皇家海军的忠勇军官,竟然说自己是受害者?如果不是舒瓦瑟尔公爵坐在您的旁边,您现在已经在伦敦军事法庭了。” 劳伦斯的笑容渐渐消散,看着贝图拉男爵冷声说道: “那您是不是忘了,合理号的水兵和军官对科西嘉的平民做出过什么样的暴行。” 贝图拉男爵直接摇头说道: “我有理由相信是科西嘉的平民率先袭击了合理号的官兵,他们不过是正当防卫而已。” “你是说手无寸铁的平民主动袭击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劳伦斯轻轻敲着桌子问道。 “不管怎么说我更相信我的情报来源。”贝图拉男爵根本不理会劳伦斯的说辞,坚持己见说道。 劳伦斯敲击桌子的频率越来越慢,神色也越来越冷峻,在沉默了半分钟之后,劳伦斯缓缓说道: “既然这样,我也有理由相信贵国的前首相威廉·皮特先生参与到了对科西嘉人的屠杀中,我会立刻要求科西嘉法院对其战争罪行进行审判,并在定罪之后与合理号的军官一样对其施加火刑。” “你! 你这是在把三个国家推向战争边缘!” 贝图拉男爵实在没想到劳伦斯会说出如此忌讳的话语,脸色顿时就涨得通红,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斥道。 如果威廉·皮特真的死在了科西嘉,还是被科西嘉政府处死的,那贝图拉男爵的这次外交行动可以说是失败至极了,他甚至可能因此被召回国内直接被踢到上议院养老去。 一旁的舒瓦瑟尔公爵面对两人的剑拔弩张倒是没有半分紧张的意思,反而是微笑旁观着两人的交锋。 见两人都默不作声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主动调解着说道: “行啦行啦,二位,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你们不妨说话直接一点。” 贝图拉男爵忍气吞声地点点头,他其实也知道合理号的水兵就是在屠杀科西嘉的平民,只不过承认这样的事实会让他在谈判中落入下风而已。 劳伦斯则紧接着舒瓦瑟尔公爵的话语说道: “那我便不再遮遮掩掩了,大使先生,您的诉求主要就是两点吧,一是释放皮特阁下和被俘士兵,二是对英国政府进行赔礼道歉。至于您所说的释放保利等人,我想您也清楚,这样的条例就是凑数的,我也不可能接受的。” “没错。”贝图拉男爵咬牙切齿地确认道。 “这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你们的前首相威廉·皮特吧?”劳伦斯笑着问道。 贝图拉男爵牙齿咬的嘎吱作响,但还是嘴硬地说道: “事实上皮特阁下也没那么重要,我们的现任首相就是踩着威廉·皮特登上的首相之位,他们两人算得上是政敌,所以您也不要指望我们的首相会把皮特阁下看得多重要。” “但英国政府也不能接受他们的前任领导者被囚禁在异国他乡吧?尤其是被一个弹丸小国所囚禁。”劳伦斯一眼就戳穿了贝图拉男爵的把戏,摇头说道。 贝图拉男爵听罢沉默片刻,而后幅度十分微小地点了点头。 “对于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你们肯定是愿意付出一些代价将他赎回去的吧?”劳伦斯摆出一副精明商人的姿态说道。 贝图拉男爵微微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问道: “好吧,您是想要赎金是吗,科西嘉人简直和绑匪一个德性,告诉我吧,您要多少钱?” “我并不要钱。”劳伦斯摇头说道。 “不要钱?那您到底要什么?”贝图拉男爵微微皱眉,不知道劳伦斯想要干什么。 舒瓦瑟尔公爵也饶有兴趣地看向劳伦斯,他事先也不知道劳伦斯准备和贝图拉男爵谈些什么。 劳伦斯将身子凑得近一些,伸出食指,缓缓说道: “一座岛,我想用威廉·皮特与英格兰王国交换一座岛屿。” 82中文网 第一百六十六章 圣基茨岛的转让 “交换一座岛?您在说什么呢?” 贝图拉男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嘴角一抽,又惊又气地连连摇头,对着劳伦斯连声说道: “让我猜猜,您准备换什么?爱尔兰?苏格兰?您要不直接把整个大不列颠全给换了吧!” 就连一旁的舒瓦瑟尔公爵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虽然还不知道劳伦斯准备交换哪座岛屿,但他也认为劳伦斯的这个提议过于异想天开。 在贝图拉男爵包括他背后的英国政府看来,威廉·皮特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个前首相,他被囚禁在科西嘉最多只是影响到英国的国际名声而已。 甚至从英格兰现任首相的私人利益角度来说,现任首相反而乐意看见威廉·皮特继续在科西嘉软禁着,因为皮特在科西嘉多待一天,他在国内政坛的威望就会下跌一截,更加断绝了皮特在政坛重新起势的可能。 毕竟皮特作为领导英国打赢了七年战争的首相,还是在群众心中有着不俗的威望,这也让现任首相多少有些忌惮。 虽说如此,为了维护国体,英国政府还是得尽快解决好威廉·皮特的问题,只是他们必然不会接受一个过高的价码,尤其是劳伦斯提出的用领土换人,更是被贝图拉男爵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波拿巴总督,恕我直言,这话仅在我们三个人中间说...” 贝图拉男爵双手一摊,脑袋仍然摇个不停,有些无语地说道: “涉及到主权国家的领土问题...即使是国王乔治三世落到了您手中,我们也不会接受用领土置换人质的做法,我本人也不会开创这样的先例。” 劳伦斯对贝图拉男爵的反应也不意外,因为这样的做法一旦开了先河便很难收拾下去了。 今天的威廉·皮特能用来交换领土,那么明天一位被俘的英国将军是否也能用来交换英国的土地呢,这种情况自然是贝图拉男爵以及英国政府都绝对不想看见的。 于是劳伦斯很是理解地说道: “我当然不会狮子大开口地索要英格兰的核心领土,事实上,我只想与您交换一个殖民地的岛屿。” “殖民地?”贝图拉男爵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一些,毕竟殖民地的土地买卖转让即使在国家之间也是十分普遍的。 最为着名的两起买卖殖民地桉例便是1867年俄罗斯以720万美元将阿拉斯加出售给美国,以及1803年法兰西以1500万美元将法属路易斯安那出售给美国。 考虑到以殖民地交换人质的做法本质上和缴纳赎金类似,贝图拉男爵也稍微恢复了几分谈判的意愿,皱眉看着劳伦斯问道: “波拿巴总督,您既然这么说,说明您已经有打算了吧?不过我得事先告诉您,英格兰的殖民地同样是英格兰神圣且合法的领土,即使是一座岛礁,它的价值也不会低于威廉·皮特。” 劳伦斯轻轻点头,明白贝图拉男爵这话也是在表明他的态度: 他能够勉强接受用一片殖民地的土地换取威廉·皮特,但是根本不可能承诺将一块资源富饶或是人口丰富的岛屿给予劳伦斯,这不仅超出了贝图拉男爵的权限,更是英国政府本来就不会接受的条件。 “当然,我索取的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加勒比小岛而已...” 于是劳伦斯将身子凑得近一些,对贝图拉男爵说道: “圣基茨岛,一个位于珍珠群岛北端的火山岛。” “圣基茨岛?我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贝图拉男爵愣了愣,有些费解地揉着脑袋回忆着这到底是哪一块殖民地。 劳伦斯笑了笑,将准备好的地图翻开递给贝图拉男爵,指着上面的一个微乎其微的黑点说道: “就是这里,加勒比海珍珠群岛最北端,它的面积只有科西嘉的四十分之一,而且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甘蔗种植岛而已。” 一旁的舒瓦瑟尔公爵也凑过来瞧了瞧,不过直到他把口袋里的眼镜掏出来戴上才看见劳伦斯所指的那个小黑点。 舒瓦瑟尔公爵不禁有些诧异地瞥了一眼劳伦斯,尽管从赎金价值来说,威廉·皮特作为一个前首相差不多就值这样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殖民岛屿,但是这样一个岛屿对劳伦斯来说完全就是鸡肋般的存在。 以科西嘉那稀缺的人口,他们连本土都开发不完全,科西嘉上都还有大片荒地等待开垦,更别提远渡重洋去开发这个偏僻的小岛了。 而且在舒瓦瑟尔公爵的印象里,这个圣基茨岛确实没有一丝特别之处,就是一个人口估计不到一千的制糖种植园而已。 “难道是我看走眼了...?不可能,这个圣基茨岛被殖民也有两百多年了,如果真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不会不知道。” 舒瓦瑟尔公爵的诧异之色越来越浓,目光也从地图上移开转到劳伦斯身上,默默想道: “不过,以这个劳伦斯的性格,是肯定不会做赔本买卖的吧...” 贝图拉男爵同样在盯着地图皱眉沉思着,他的想法和舒瓦瑟尔公爵也差不多,知道圣基茨岛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殖民地岛屿,还是殖民地里比较荒凉贫瘠,纯粹是用来凑数的那种。 “您的意向如何?” 劳伦斯挥手打断正在沉思的贝图拉男爵问道。他相信贝图拉男爵和英国政府都不会拒绝这笔划算的交易的。 “嗯...这确实是个有意思的条件。” 贝图拉男爵缓缓点头,有些犹豫地用手指轻轻划过地图,最后看了几眼地图上的那个黑点之后下定决心说道: “我会尽快向本土报告这件事,当然,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认为我们很有机会在这个事项上达成一致。”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劳伦斯微笑着点头说道。 “请求?您请说吧。”贝图拉男爵同样笑着说道。 贝图拉男爵在下定决心用圣基茨岛交换威廉·皮特之后,心情也愉悦了不少,这个悬在他头上的最大难题终于在今天得到了解决。 而且在贝图拉男爵看来,使用圣基茨岛交换威廉·皮特其实自己一方还是占到了不少便宜,毕竟他本以为劳伦斯会借助着舒瓦瑟尔公爵的势力来漫天要价,索取一块更加富饶的殖民地。 结果没想到劳伦斯直接选择了一块可有可无的土地进行交换,这更是让贝图拉男爵感到捡了个大便宜。 因此在两人达成一致之后,贝图拉男爵面对劳伦斯的小小请求也就立刻变得康慨起来了。 劳伦斯看着贝图拉男爵说道: “既然我们两人都已经同意了这个条件,那我希望您可以在一会儿就出具一份由您签署的转让文书。” “一会儿就签署?”贝图拉男爵不解地说道: “先不说正式的土地转让要等到什么时候,单单我一个大使签署的转让文书可是没有法律效力的。” 劳伦斯却是不在乎地摇头说道: “您只需要出具这份有您签名的文书即可,有没有效力无所谓,反正贵国政府日后会出具正式的协议。” “这对于一名驻外大使来说可是违规行为。”贝图拉男爵有些抗拒且犹豫地说道。 劳伦斯见状也是面不改色,直接伸手在地图上指了指,带着几分威胁说道: “可是等到贵国的批复下来,说不定那时我就改了主意呢...?我可是觉得我应该索取一块更加丰饶的土地的,珍珠群岛的几颗主岛就不错呢...” “嘶...” 贝图拉男爵略有难堪地吸了口气,用圣基茨岛交换威廉·皮特这桩便宜买卖当然是他想尽力实现的,毕竟这也能成为他外交功勋的一部分。 而如果劳伦斯真的要索取珍珠群岛的几颗主岛的话,先不说这桩交易符不符合英格兰的利益,单单是达成协议的时间恐怕都要拖到猴年马月去了。 如果这期间威廉·皮特再出什么意外,那贝图拉男爵可就不仅无功反而有过了。 一番权衡下来,贝图拉男爵也只得咬牙对劳伦斯做出让步,叹气说道: “这...好吧,我马上就去起草一份标准化的转让协议,当然我会在上面注明条件的。” 说罢,贝图拉男爵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有些匆忙地站起身说道: “那么时候也不早了,请恕我失陪。” 随后贝图拉男爵向着两人微微鞠躬之后便快步离开了这片花园。 虽说这次科西嘉事件仍然有许多事项等待两人继续谈判,比如合理号上战俘的处理以及两国政府对互相造成损失的认定和补偿,但是相较于释放威廉·皮特这件头等来说,这些事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贝图拉男爵急于离开也是准备立刻去起草劳伦斯所说的转让协议,以免劳伦斯半途对这项令自己获益颇丰的交易反悔。 而在贝图拉男爵离开之后,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仍然坐在原地,不紧不慢地喝着热茶。 “如何?波拿巴总督,您对这位大使先生有什么看法?” 舒瓦瑟尔公爵平澹地说道,脑子里面还在思考劳伦斯为何会特地找贝图拉男爵索要一个如此偏僻而微小的岛屿。 劳伦斯沉吟片刻之后说道: “是个还算精明的外交官,但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倒是他刚来的时候,您提到黎塞留公爵时他的反应让我很是在意。” “嗯...我也注意到了。” 舒瓦瑟尔公爵仍是平澹地点头说道: “再结合你所说的,贝图拉大使这几日都和黎塞留待在一起,那么他们肯定是有某些计划了。” 劳伦斯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舒瓦瑟尔公爵,补充说道: “而且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这个计划估计就是冲着您来的。您不在意?” “哼”舒瓦瑟尔公爵显然不把贝图拉男爵和黎塞留公爵的勾结放在心上,不屑地哼了一声之后说道: “那个该死的老头针对我的计划可不在少数,但手段基本就是令杜巴利夫人在路易国王那儿吹些枕边风,还有发动他那些狗腿子污蔑攻击我而已。” 劳伦斯也大概能猜到这些方式,毕竟黎塞留公爵的重心肯定是放在宫廷内部路易十五的身上,所以采用的手段也基本和政治手段无关。 只不过,这次竟然有英格兰驻法大使加入到黎塞留公爵一侧,还是让劳伦斯隐约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也许是这样,不过贝图拉男爵对凡尔赛宫廷可没有什么影响力吧,黎塞留公爵却主动去拉拢他,这里面肯定有些不对劲。” “你说的也有道理。”舒瓦瑟尔公爵琢磨片刻点头承认道: “不过他们既然刚刚才走到一起去,说明那个计划也就处于起步阶段,我们这边也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就先放在一边吧。” 说罢,舒瓦瑟尔公爵又兴趣盎然地补充道: “倒是你刚才的那一番谈判让我很是意外,我本以为你会用皮特置换别的资源呢。而且,就算是置换殖民地,你提出的那个圣基茨岛也过于保守了吧?” 虽说舒瓦瑟尔公爵并不理解劳伦斯的做法,但他还是相信劳伦斯有他的打算,所以中途并没有对两人的谈判进行干涉。 而面对舒瓦瑟尔公爵的询问,劳伦斯只是澹澹笑着说道: “我倒觉得一个圣基茨岛就够了,而且哪怕是这么小的一个岛屿,目前的科西嘉人也是没有能力开发的。” “哦?那你还非要索取这个小岛?” 舒瓦瑟尔公爵皱眉问道: “即使到时英国人发布了正式的转让协议将圣基茨岛的主权转让给科西嘉,我估计科西嘉人最多也就是能往这岛上插几面国旗。” 劳伦斯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已经比正午时柔和了许多,再过一会儿路易十五为自己的举办的那场宴会便要开场了。 “话说一会儿可就要见到路易国王了,我还多少有些紧张呢。” 劳伦斯忽然笑着说道。 “嗯?路易国王?什么意思...等等” 舒瓦瑟尔公爵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止不住地大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专门让贝图拉大使立刻出具一份转让协议,这倒真是好手段。” 面对舒瓦瑟尔公爵的夸赞,劳伦斯也只是耸耸肩说道: “希望我们的国王陛下真的像传闻中的那样康慨吧。” 看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 第一百六十七章 镜厅内的宴会 贝图拉男爵在离开后不久,他便差人将一份仓促之间拟定完毕的转让协议给劳伦斯送了过来。 虽说贝图拉男爵拟定的很是仓促,但这份协议在大体上还算严谨,并且末尾处用显眼的花体粗字表明了所有的转让程序只有在威廉·皮特回到英格兰后才会开始进行。 协议的最下方则是贝图拉男爵的亲笔签名和英格兰驻法大使的印章,尽管这两样证明还不能让这份协议直接开始生效,但也相当于是贝图拉大使给予劳伦斯的一个书面保证了。 “嗯...基本没有问题。” 舒瓦瑟尔公爵也将这份协议过目了一遍,暂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还是十分谨慎地说道: “不过他所说的,等威廉·皮特回到英格兰后再开始进行转让就有些不合适了,真等威廉·皮特回去了,英国人肯定会推迟延长转让程序的,鬼知道到时候要扯皮多久。” 劳伦斯却并不在意地笑笑,将这份协议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里,摇头说道: “这倒无所谓,反正到时候也不是我和英国人扯皮了。” “你啊...” 舒瓦瑟尔公爵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而后无奈地摇摇头,他可是清楚最后和英国人为这个圣基茨岛扯皮的人肯定是自己了。 两人又是在花园里闲聊了一会儿,直到午后四时左右,一名王室管家才很是恭敬地在这片花园里找到了二人。 “公爵阁下,总督先生,时候已经不早了。” 王室管家毕恭毕敬地对着两人鞠了一躬,开口提醒道: “位于镜厅内的宴会和舞会马上就要开始,您二位没有其他事的话就可以准备入场了。” “镜厅?看来我们的国王陛下还是挺重视你的。” 舒瓦瑟尔公爵听到宴会地点后有些意外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这倒是件好事,可不是每场宴会和舞会都能在镜厅举办的。” 劳伦斯虽然不知道皇室宴会的那些心照不宣潜规则,但也明白镜厅可是凡尔赛宫中称得上一绝的奢华之地,完全配得上称为凡尔赛宫的镇宫之宝。 这里不仅是波旁王室接见各国使臣时的专用场所,历史上德意志帝国的成立以及凡尔赛和约的签订也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而在方今这位沉迷于糜烂宫廷生活的路易国王手中,镜厅也是举办舞会的绝好场所,每一位贵族小姐都幻想着能在某日成为镜厅里光彩照人的主角。 就连路易十五的上一任官方情妇,庞巴杜夫人,也是在镜厅里的一场化妆舞会中与路易十五结识的;当时庞巴杜夫人化装成了一个牧羊女,而路易十五则化装成了一棵树。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准备去更衣吧。” 舒瓦瑟尔公爵掏出怀表看了看,而后有些嫌弃地看向劳伦斯身上的老土礼服,开玩笑道: “你肯定不想穿着这身破布烂衣出现在国王和全凡尔赛的名流面前吧?” 劳伦斯揪着自己的上衣看了两眼,无奈地点点头,这身衣服还是当初刚到科西嘉时找自己的哥哥卡洛要来的。 虽说劳伦斯觉得穿着还挺合身,但是以时尚潮流为傲的巴黎人是肯定看不起这些落后的科西嘉设计了。 ...... 时间来到午后五时,尽管此时的阳光已经有些昏黄,但在凡尔赛宫的镜厅内,这里却是金光璀璨的明亮一片。 十七面落地水晶窗将窗外的阳光的引进厅内,一并引入的还有正对着的镜厅的后花园的夏景,在将近五百面明镜的反射中,即使站在厅内也会仿佛置身于万艳齐开的后花园之中。 虽说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但这条七十多米的长廊内已经略显拥挤: 精心打扮的女士们小心地提着丝质长裙穿行在镜厅里同他人问好,并避免和端着大银盘来来往往的下人们撞在一起。 风度翩翩的男人们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一边品尝着王室特供的白葡萄酒一边轻松愉悦地谈天说地着。 路易国王与他的情妇杜巴利夫人倒还没有到场,包括路易王储和玛丽王储妃以及路易王储的两个弟弟也是一样,作为王室成员的他们按照规矩也只有在宴会正式开始时才会驾临。 而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也已经换装打扮完毕,正在快步前往镜厅。 “嘿,说真的,你这样打扮一番还真是神气了不少,我看那些少女们今晚的话题是离不开你咯。” 走在路上的舒瓦瑟尔公爵还不忘扭头打量几眼劳伦斯,看着他那一头齐整的银色假发和英俊的面若,不禁开口感慨道。 劳伦斯倒是有些不适应地抓了抓自己的假发,看着粘在手上的银粉,无奈地说道: “这玩意儿让我的头皮都在发痒,真不知道法国人为什么要把这玩意儿称为时尚。” 在十八世纪末的巴黎,戴假发已然成为了彰显文化和时尚的象征,并且在平民阶层也极为普遍,连这个时代的一般工匠都会在正式场合戴上一顶银色的卷发。 仅仅是在巴黎一地,这时就有1200家假发店铺与超过6000名在里面工作的店员。 男人们为了追赶假发的潮流,甚至连戴帽子的传统都搁置在了一边,因为戴帽子会搞乱他们精心打理的假发。 因此在这时的巴黎,更为常见的景象是绅士们戴着齐整的银发,并把一顶装饰精美,插着羽毛与金穗的大三角帽夹在腋下,却几乎从来不去戴它,仅仅作为随身挂件。 “我也搞不明白时尚是个什么东西,这可比政治和外交难懂多了。” 舒瓦瑟尔公爵耸肩说道,作为传统贵族的他显然也对这些新兴的潮流的很不感冒,只是因为国王醉心其中才为自己也换上了最为新潮的装扮。 “要我说,百分之八十的时尚都是那些二流的艺术家炒作出来的,他们一边故意做出癫狂怪异的设计,一边把所有不附和他们的人斥为凡夫俗子,而我们还要拿税赋去资助那些艺术学院来创作这些畸形的设计,真是可笑。” 舒瓦瑟尔公爵很是不满地说道。 劳伦斯应和着轻笑两声,点头表示舒瓦瑟尔公爵说的没错。 两人一路说笑着前往镜厅,而在镜厅的入口处,只见舒瓦瑟尔公爵的女儿,艾尔薇小姐显然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虽说在这个时代的巴黎,女人们已经用她们的魅力征服了男人,具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但是在形式上她们仍是男人的附属品,这也是为什么艾尔薇小姐要等到舒瓦瑟尔公爵到来才进入宴会。 “所以说,政府对艺术家们根本不需要什么补助,人们会自己掏钱来支持他们喜欢的艺术家,我们真应该把那些津贴全给停了然后把钱花到军队上去...” 直到走到大门口,舒瓦瑟尔公爵仍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大声夸夸其谈着他对艺术界的批判。 “父亲!” 艾尔薇小姐有些埋怨地走上前来,搂着舒瓦瑟尔公爵的胳膊说道: “你又在说那些艺术家的坏话了,我真应该多带你多去几次画展和服装展,让你好好陶冶下修养。” “哦,我的小艾尔薇,你是女人,女人又不是政治家或是军人,怎么能理解我的想法呢,我可是在谈论国家层面的事务。” 舒瓦瑟尔公爵对着自己的女儿摆摆头说道,尽管语气之间很是宠溺,但显然他并不把艾尔薇小姐的话语当回事。 毫无疑问,舒瓦瑟尔公爵这番歧视性的话语顿时招来周围妇人们的白眼,艾尔薇小姐也很是不悦地撅着嘴,而后看向后面的劳伦斯说道: “真高兴波拿巴先生您也来了,上次的关于法尔科内伯爵的那件事,虽然我拜托了父亲来向您道谢,但我还是得亲口再次向您表示感谢,您不仅为我,也为我的姐妹们省去了不少麻烦。对啦,您来说说我父亲的这番话有没有道理!” 劳伦斯一开始听到艾尔薇小姐的感谢还略微有些受用,但一听到她把话头抛给自己,劳伦斯也是忍不住嘴角一抽,瞥了一眼周围竖起耳朵等待自己答桉的女士们。 见状,劳伦斯也只得摊摊手说道: “我必须得说,公爵阁下当然有他的道理,不过我们也确实有许多杰出的女性,往远了说有来自奥尔良的贞德,往近了说也有庞巴杜侯爵夫人。” 舒瓦瑟尔公爵听了这两个名字也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圣女贞德对法国人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舒瓦瑟尔公爵当然不能否认。 至于庞巴杜夫人,她虽然在身份上只是路易十五的官方情妇,但是她在世时对法国的政治也有极强的影响力。 她在军事上也有所造诣,在七年战争期间,位于前线的法军指挥官甚至会偶尔收到从凡尔赛宫寄来的,由庞巴杜夫人用眉笔绘制的作战计划图。 即使她在年老体衰对国王丧失了肉体上的吸引力后,她仍然凭借着不俗的艺术造诣与博学的知识与路易十五维持着挚友的关系。 在她离世之后,受到她资助的伏尔泰还专门写了一封措辞真切的信件来表达他对这位杰出女性逝世的悲痛。 舒瓦瑟尔公爵曾经就是庞巴杜夫人派系的核心成员,可以说,要不是庞巴杜夫人过早离世,舒瓦瑟尔公爵在法兰西的地位几乎是不可撼动的,根本不会有黎塞留公爵和杜巴利夫人的半点机会。 对于这样一位女性,舒瓦瑟尔公爵当然也不可能说她半句不好,于是他也只得摆摆手说道: “波拿巴总督,你真是巧言令色,算啦,我们还是快进去吧。” 艾尔薇小姐则是对劳伦斯的回答很是满意,十分俏皮地冲着劳伦斯眨了下眼,便挽着舒瓦瑟尔公爵胳膊一同走进镜厅。 在镜厅门口迎宾报客的佣人见是舒瓦瑟尔公爵来了,也连忙清了清嗓子,抬高了自己的音量。 能够在王室担任迎宾报客工作的佣人,他们的经验也都丰富无比。 对于身份一般的客人,像是一些小资产阶级商人或是小贵族,他们会用仅仅只有来客自己听得到的声音报上名号,以免打扰到了里面正在交谈的宾客。 再往上一些,例如教会主教或是一名伯爵,他们则会提高音量,令场内的宾客能够得知来客的到来而又不觉得惊扰。 至于现在这样,面对着舒瓦瑟尔公爵这样数一数二的权臣,他们则会恭敬地肃立站直,扯起嗓子,用一种唱诗般的腔调大声喊出来,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 “陆军大臣,舒瓦瑟尔公爵阁下!及其女儿,艾尔薇小姐!” 这报客声也立马传到了场内每个人的耳朵里,除了杜巴利夫人一系的贵族们,大多数人都直接中断了他们的谈话,对着门口的舒瓦瑟尔公爵举起酒杯以向他致意。 那佣人大声喊完之后还没喘过一口气,又紧接着看向舒瓦瑟尔公爵身后的劳伦斯,随后不禁露出了一模迟疑的表情。 但眼见着劳伦斯马上就要踏入镜厅,这佣人也来不及多想,直接扯起嗓子,以稍弱于方才的声音大喊道: “科西嘉共和国总督,劳伦斯·波拿巴阁下!” 略显狭窄的镜厅内瞬间回荡起这洪亮的报客声,人们也纷纷踮起脚尖望向入口,争相看向这位今晚宴会的主角。 劳伦斯苦笑着瞥了一眼那报客的佣人,随后朝着看向自己的贵族与女士们挥手致意。 虽说劳伦斯并不精通那些繁琐的王室规矩,但也知道这报客的音量明显是按照来者的地位进行调整的,按照这佣人刚刚的声音,恐怕是把自己和一些老牌公爵放在了一个等级上。 “不知道是照顾了我作为一国之主的身份,还是考虑到了我和舒瓦瑟尔公爵的关系...” 劳伦斯略有无奈地想了想,但也没认真追究下去。 劳伦斯在与众人挥手致意之后便打量前眼前的镜厅起来,这里果然和自己印象里一样是一片奢华的金碧辉煌,尽管宽度只有十米左右,但是这其中数百面明镜极大地增强了空间感,令人身处其中时感觉不到丝毫的拥挤与压抑。 而就在劳伦斯准备细细观赏这个闻名世界的名迹之时,只听门口那可怜的报客人还来不及歇息片刻,便又拉着嗓子大喊道: “黎塞留公爵!以及,不列颠王国驻法大使,贝图拉男爵!” 看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 第一百六十八章 莫普大法官的意外到来 黎塞留公爵拄着一根胡桃木的银头手杖,在贝图拉男爵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走进镜厅,像是个喝醉酒的醉汉一般。 他并没有为了追寻潮流而穿戴假发和***,而是身着一套有些复古的早期克拉克礼服。 已经七十四岁高龄的黎塞留公爵显然身体不是很方便,连这段路程都还要陪同的贝图拉大使搀扶着。 但他却执意要从巴黎驱车赶来参加这场宴会,这样的反常也让劳伦斯有些猜忌。 “如果只是为了陪同贝图拉大使...应该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劳伦斯与其他宾客一样将目光投射在黎塞留公爵身上,默默猜测着: “看来他要么是冲着我来的,要么是在凡尔赛宫另有所图了。” 黎塞留公爵嘴角微微弯起,眯起眼睛露出和蔼的微笑,挥手冲着众人问好致意,同时感慨地说道: “啊,镜厅,可有段时间没有来过了,这地方可比先国王那时变化不少哩,我还是更喜欢小时候镜厅的样子呐。”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黎塞留公爵确实有底气说这话,毕竟他就是在凡尔赛宫出生的,先国王路易十四还是他的教父,他幼年时估计没少把这多少人梦寐以求来一趟的镜厅当作游乐场。 人群中心的舒瓦瑟尔公爵则眯着眼睛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黎塞留公爵,低声在劳伦斯的耳边说道: “看看他和英国老这亲密的样子,我的直觉告诉这个老不死的肯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哼,管它是什么,只管放马来吧。” 劳伦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在有足以确信的情报之前他也摸不准黎塞留公爵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看着他和贝图拉大使如此亲密的关系,倒是让劳伦斯有了个想法。 “公爵阁下,我十分倾佩您的直觉,要是能让所有人都这样想就好了。”劳伦斯将头歪到舒瓦瑟尔公爵耳边,轻笑着说道。 “哦?”舒瓦瑟尔公爵两眼一亮,对于劳伦斯这个足智多谋的年轻人的提议,他可是无比的期待,于是连声问道: “你既然这么说,是有什么想法了?” “您知道的,人们其实对真相并不关心,他们也根本触碰不到底层的真相。” 劳伦斯伸出手指,隐秘地指了指黎塞留公爵,压低声音说道: “他们的所有认知都是从舆论来的,只要操控了舆论,我们就能把他们的认知像陶土一样捏造成我们想要的形状。”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野果阅读,.yeguoyuedu安装最新版。】 “嗯...有点意思。”舒瓦瑟尔公爵微笑着点点头,但仍带着几分严谨地说道: “不过舆论可不是那么好操控的,你也知道众口难调的道理,社会上总归会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劳伦斯则是摇头说道: “不,我们不需要让所有人的口径都达成一致,只要支持我们的声音盖过了反对我们的声音,我们就能在名为真相的画布上反复涂鸦。就比如...黎塞留公爵到底有没有和英国人私通这件事。” …. 黎塞留公爵沉吟了好一会儿,随后沉重而缓慢地点了两下头,问道: “波拿巴总督,你有计划了?” “现在还只是个想法,我会在回到巴黎之后再与您讨论这件事。”劳伦斯点头说道。 “很好。”舒瓦瑟尔公爵舔舔嘴唇,十分赞许地拍了拍劳伦斯的肩膀: “我十分期待您的计划,波拿巴总督。” 就在两人低声谈话时,只听门口的报客人又用洪亮的声音喊道: “法兰西大法官,勒内-尼古拉·德·莫普侯爵!” 这声音比起方才的舒瓦瑟尔公爵和劳伦斯都小了很多,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 注意。 但是正在谈话的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却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将视线投向门口的一名穿着红袍,面容严肃的中年人。 他虽然是个侯爵,但显然和凡尔赛宫的这些贵族们格格不入,这不仅体现在他不穿***和高跟鞋的服饰上,更体现在他那一身书卷气的官僚气质中。 只见莫普大法官走进镜厅,一丝不苟地同几名向他问好的贵族进行回礼,随后便径直走向了黎塞留公爵那里,加入到了他和贝图拉大使的谈话。 “莫普大法官...他竟然也出席了这次宴会。”舒瓦瑟尔公爵皱紧了眉头,有些不悦地喃喃自语着。 劳伦斯看向舒瓦瑟尔公爵,但没有出声询问莫普大法官的信息,因为这位莫普大法官同样是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在历史上舒瓦瑟尔公爵倒台并丧失了政治权力之后,便是这位莫普大法官接替了他法兰西首席大臣的职位。 只不过他也并没有任职太久,因为1774年路易十五便与世长辞,他也随之下台。 当然,莫普大法官最为出名的还是他对法兰西高等法院的打压。 在此时的法兰西司法系统中,高等法院,尤其是巴黎高等法院,是整个系统的终审法院,在许多事务上都享有巨大权力,尤其是在税收方面。 就连由国王颁布的敕令,也只有在高等法院正式认可并发布后,才在各法院的司法辖区里具有法律效力。 可以说,高等法院是站在和王权对立的第一线,也是第一第二阶级用来反对改革的最直接手段。 因此,高等法院也就成了法兰西财政改革的最直接阻力,凡尔赛宫廷所做出的针对特权阶级征税的决策甚至还没走出巴黎就会直接遭到高等法院的驳回。 而这位曾经担任过巴黎高等法院院长的莫普侯爵,在接替了他父亲的法兰西大法官职位后,为了讨好路易十五并巩固王权,就反过来对高等法院进行打压。 尽管莫普的打压工作取得了不小的成效,但很可惜在1774年路易十六上台后,这位刚刚继位,政治力量还很薄弱的国王为了防止高等法院的抗议扩大化,也就下令恢复高等法院的权力并强令此时的首席大臣莫普下台。 …. “莫普侯爵...这位大法官是和巴黎高等法院站在对立面的吧。” 劳伦斯瞥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舒瓦瑟尔公爵,出声说道。 而舒瓦瑟尔公爵不待见这位大法官的原因也很简单,此时的莫普大法官已经对舒瓦瑟尔公爵位子有些觊觎,而且他所打压的巴黎高等法院可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坚定盟友。 在1762年,舒瓦瑟尔公爵就不顾国王的反对,强行支持巴黎高等法院通过解散耶稣会的决议,这件事也让当时的路易十五相当恼怒。 “没错,他虽然有贵族封号,但实际上就是个朝服贵族。他之前还算是个中间派,现在看来也是倒向黎塞留那边了。” 舒瓦瑟尔公爵紧紧盯着正在和黎塞留公爵谈笑风生的莫普大法官,狠狠咬了咬嘴唇说道。 所谓的朝服贵族也被称为官僚贵族和穿袍贵族,指的是像莫普大法官这样世袭官职的特权集体,他的大法官职位便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劳伦斯也皱了皱眉头,说道: “他的政治力量也不弱吧,尤其是他对巴黎高等法院的打压估计让他在路易国王那里也很是吃香。” 舒瓦瑟尔公爵有些意外地看向劳伦斯,点头说道: “你倒是对巴黎的政治局势挺了解的,没错,他在司法体系里有不小的地位。” 说罢,舒瓦瑟尔公爵又摇头补充道: “哼,不管怎么说高等法院是站在我一边的,他想用法律对付我,肯定是要走高等法的程序,这完全不足为虑。就是他在路易国王 和贵族圈里的影响力着实不低。” 劳伦斯点头认可舒瓦瑟尔公爵的判断,莫普大法官的主要作用还是在他的影响力以及对巴黎高等法院的打压上,他想直接利用诉讼将舒瓦瑟尔公爵扳倒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不论是舒瓦瑟尔公爵还是劳伦斯都察觉到了,这位大法官今日特地出现在镜厅里,就肯定不是来吃喝玩乐这么简单的了。 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紧锁的眉头里看出了对黎塞留公爵一派的猜忌。 “父亲,你在那儿看什么呢,像个木桩一样。” 这时,只见艾尔薇小姐气冲冲地走上前来,戳了戳舒瓦瑟尔公爵的后背,鼓起嘴巴说道: “我可是难得来一次镜厅,今天好多姐妹都在这里,我还要向她们介绍你呢。” 对于艾尔薇小姐这样还未出嫁的女士来说,在这样的社交场合与人来往时,一般会将自己的父亲介绍给对方认识,一来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与家世,二来也是为了表现出亲切和礼貌。 “好啦好啦,我的小艾尔薇,我这就来。” 舒瓦瑟尔公爵也拿这个骄横的女儿没什么办法,连忙从路过侍者的银托盘上拿了一杯白葡萄酒,同时对劳伦斯快速地说道: …. “亲爱的劳伦斯,你也好好享受这场为你而办的宴会吧,大法官的事就先放到一边,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什么情报。” 劳伦斯苦笑着点点头,看着舒瓦瑟尔公爵被艾尔薇小姐几乎是拖拽着拉到一旁。 艾尔薇小姐走之前也不忘兴致勃勃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哦对了,波拿巴先生,您要不要也来聊会天,我的姐妹们对你可感兴趣了,她们都觉得你是个很好的男人。” 一旁的舒瓦瑟尔公爵听了没好气地捏着鼻子拆台道: “得啦,她们都还没和劳伦斯说上半句话呢就知道他是个好人啦?这些女人还不都是看脸的。假如犹大是个英俊的美男子的话,女人们肯定还会为犹大伸冤。” “父亲!”艾尔薇小姐娇嗔一声,毫不留情地狠戳了一下舒瓦瑟尔公爵的老腰。 劳伦斯见状微笑着摇摇头,摆手说道: “感谢您的好意艾尔薇小姐,但我还是想在这里转转,毕竟我还是第一次来到镜厅。” “啊,那可真遗憾,祝您宴会愉快。” 艾尔薇小姐有些失望地说道,同时有些羞涩地用眼角余光瞟了劳伦斯几眼,踮脚凑到舒瓦瑟尔公爵耳边说道: “哼,父亲你真该学学波拿巴先生的风度,每次把你带到我新认识的姐妹那里我都嫌丢人;我要是能带波拿巴先生过去该多好,她们肯定会羡慕死的。” “嘿嘿嘿!小艾尔薇是想嫁人了?你也确实不小啦,只是我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联姻对象而已。要不是为了和奥地利交好,我当初还准备让你和路易王储联姻呢。” 舒瓦瑟尔公爵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劳伦斯的背影说道: “不过我看这个劳伦斯除了地位上还有所欠缺,其余的都还不错嘛。” “父亲!您快闭嘴啦!” 艾尔薇小姐脸上涌起一片潮红,羞涩地把头扭到一边,连忙将舒瓦瑟尔公爵拉到一旁去。 ... 正在镜厅内四处转悠的劳伦斯自然是听不见这一番对话了,在简单地向在场的宾客举杯致意之后,劳伦斯也想认真观赏观赏这颗凡尔赛宫的明珠。 “这穹顶的壁画倒是真不错,这画的应该是路易十四吧...?” 劳伦斯驻足在原地,抬头看向镜厅顶部的足足三十幅巨型壁画,忍不住点头感慨着自言自语道。 而在这时,只听劳伦斯背后忽然响起一阵苍老但很清楚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 “您说的很对 ,波拿巴总督,事实上,这绘制的是先国王征讨荷兰低地的战争场景。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系列壁画中,画家都没有把先国王神化,而是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创作的,这在宫廷壁画里是相当少见的。” 劳伦斯没有扭头,也没有对这番话语做出任何回应,仿佛是没听见一般仍是仰面看着头顶的壁画。 那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 “如果您对绘画有了解的话您肯定看出来了,这些壁画的色调是偏绿偏冷的,这倒是和金碧辉煌的镜厅形成了不小的反差,很是吸人眼球。绘制这些壁画的是先国王的宫廷御用画师查理·勒·布朗,他曾经和我讲过他的创作灵感,可惜那时我还很小,可能记不太清了;不过您如果有兴趣我也可以讲述给您听。” 劳伦斯缓缓将头低下来,但是没有扭头去看说话那人,而是面对着前方沉声说道: “感谢您的好意,黎塞留公爵阁下,但不用了。” 喜欢吃肥牛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com,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wap..com,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国王驾到 “哦?我看波拿巴总督明明对绘画艺术很有兴趣的样子?” 黎塞留公爵微笑着对劳伦斯说道,他仍是拄着手杖,但此时并没有别人搀扶他,这一小片区域里也只有他与劳伦斯两人而已。 劳伦斯转过半个身子,随手从路过的侍者那里拿起一杯葡萄酒,缓缓往嘴里送了一口酒水,揉揉嗓子说道: “我只是个从科西嘉来的俗人,对艺术可没有什么天赋,就不劳烦您浪费口舌了。” 话音刚落,劳伦斯便将酒杯放回侍者的托盘上,准备抽身离开。 黎塞留公爵立刻出声叫住劳伦斯,带着几分笑意地说道: “其实我也对艺术没什么兴趣,所以我们不如聊点我们都擅长的。” “比如?” 劳伦斯说着,皱眉看了一眼黎塞留公爵的表情,他那澹澹的微笑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他似乎真的是一个和蔼的长者一样。 “比如政治。” 黎塞留公爵将手杖往前探了两步,很是艰难地撑着手杖朝着劳伦斯走进一些,随后压低声音说道: “我们上次见面是在巴黎喜剧院,那时您说过会慎重考虑我的提议。我想这段时间也够长了,您应该考虑好了吧?” 劳伦斯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时半会儿没有摸清黎塞留公爵的意图。 黎塞留公爵不可能不知道劳伦斯已经完全倒向了舒瓦瑟尔公爵,更何况劳伦斯前几天还直接在决斗中把黎塞留公爵的孙子打成了阉人。 不管怎么看,双方都已经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了,黎塞留公爵却在此刻特意多此一举地询问劳伦斯考虑的结果,实在是让人费解。 考虑到黎塞留公爵的反常行为,劳伦斯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开口试探道: “哦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您是要提起您孙子的事呢,在决斗之后我就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他最近还好吗?伤养的如何了?” 黎塞留公爵笑容立马僵住了,就连他那祥和的目光中都霎时多出来一抹不易察觉的凶狠。 不过黎塞留公爵的定力也是超于常人,听到劳伦斯这样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之后,也只是流露出一瞬间的异样,随后很快就恢复了和蔼的表情,平静地说道: “您是说法尔科内吗,他还在养伤,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医师所以并不清楚,您的关心我会传达给他的。” 而当黎塞留公爵说话时,劳伦斯也在不断地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他那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的变脸也被劳伦斯清晰地所捕捉到。 “哼...果然还是对自己的亲孙子很是在意啊,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用这样示好的态度,但他明显放不下对我的仇恨。” 在捕捉到黎塞留公爵瞬间的变脸之后,劳伦斯可以肯定地在心中下了结论。 而在表面上,劳伦斯还是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捂着胸口叹气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法尔科内伯爵的伤势真让我担心,我们本不必兵戎相见的。希望他能早日痊愈,再次投身到他所热爱的领域中去。” 黎塞留公爵听了顿时胡子都气得抖了两下,但却还是压下怒火,强撑着笑容说道: “我们还是把法尔科内的事放在一边吧,他虽然是我的亲孙子,但您毕竟是在一场公平的决斗中战胜的他,我不会说什么的。倒是刚刚说的上次的提案,您考虑的如何了?” 劳伦斯没有急着回话,细细打量了一番黎塞留公爵的表情之后才缓缓说道: “我当时就告诉过您,您的条件似乎不是很有诚意,所以我只能拒绝。” 黎塞留公爵听了并不意外,反而浮起一抹尽在掌握的笑容,低声说道: “您其实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舒瓦瑟尔公爵和你拟定的那些条款,可能很快就要被扔进垃圾堆里去了。” 劳伦斯面不改色地瞥了一眼黎塞留公爵,沉声说道: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黎塞留公爵并没有解释,而是笑着摇摇头,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您很快就会知道的,希望您到时做出正确的选择。” 很快就会知道? 劳伦斯听罢也顿时对黎塞留公爵的话语警觉起来,结合到黎塞留公爵特意赴宴以及莫普大法官的到来,劳伦斯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是冲着我和舒瓦瑟尔公爵而来的...从他的语气来看,应该在宴会正式开始后就会行动。这点时间也来不及做什么准备了,先静观其变吧。” 默默打定主意之后,劳伦斯也不想再与黎塞留公爵纠缠,反正从这个老狐狸口中是肯定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的,于是直接冷声告辞道: “如果您想说的就是这些,那么恕我失陪了。” 说罢,劳伦斯便没有理会黎塞留公爵,径直抽身离开了。 ... 而在劳伦斯离开后不久,只见莫普大法官缓缓走了过来,他显然在一旁观察多时了。 莫普大法官站在黎塞留公爵身旁,凝望着不远处的劳伦斯,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 “所以您告诉他了?他的态度如何?” 黎塞留公爵脸上的微笑渐渐澹去,随后摇摇脑袋冷声说道: “他看上去是铁了心要跟着舒瓦瑟尔了,但是没关系,过了今晚,他会好好考虑到底该投靠谁的。之后还要麻烦您与他打交道了。” 莫普大法官轻轻点头,又盯着劳伦斯看了好一会儿,抖了抖身上的红袍说道: “这样的年轻人我应该对付得来,不过我不知道您为何如此看重他。” 黎塞留公爵有些不屑地挥挥手说道: “这个波拿巴本身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知怎得攀上了王储和王储妃的关系。虽然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舒瓦瑟尔的推波助澜,但这个波拿巴和王储的关系进展也过快了。” 说罢,黎塞留公爵往劳伦斯那边斜了一眼,脸色阴沉地说道: “说实话,如果早知道他能和王储关系如此亲密,我当初应该给他一个更好的条件的。不过也无所谓了,从明日起,他要是还想站在舒瓦瑟尔那边,那么他和他的那个小小科西嘉就准备从法兰西的土地上滚蛋吧。” ...... “嗯...黎塞留那个老混蛋是这么和你说的?” 在结束了与黎塞留公爵的谈话之后,劳伦斯便直接找到了舒瓦瑟尔公爵,并将方才谈话的内容复述给了他。 “确实有些奇怪...” 舒瓦瑟尔公爵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地摇摇头,尝试着分析道: “他这语气明显是想再次招揽你,正常情况下,除非他的脑子坏掉了才会说出这种蠢话。” 劳伦斯也认可地补充道: “但是现在有个变数,也就是黎塞留公爵所说的今晚的宴会。” “不错,而且听他这个意思...” 舒瓦瑟尔公爵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劳伦斯,缓缓说道: “似乎是咬定了你肯定会重新站队站在他那一边,也就是说...他马上要下手的目标肯定是和你的核心利益息息相关了。” 劳伦斯也心领神会地点了两下头,明白这是舒瓦瑟尔公爵在要求自己表明忠心,于是直接摇头说道: “但我是不可能站在黎塞留那边的,法尔科内伯爵的事黎塞留公爵不可能完全放下,即使他为了政治利益暂时与我冰释前嫌,但最终如果黎塞留公爵执掌大权的话,我也肯定是逃不过清算的。 舒瓦瑟尔公爵听罢,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抓着劳伦斯的手说道: “你的政治觉悟和嗅觉真的很出色,波拿巴总督,只要你坚定地站在我身边,我也会坚定地站在你身边,不论黎塞留会耍什么把戏。” “感谢您的信任,公爵阁下。”劳伦斯轻轻颌首说道。 “那么话说回来,那个老混蛋不管想干什么肯定都要围绕着路易国王来进行。” 舒瓦瑟尔公爵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对劳伦斯说道: “时间差不多到了,路易国王马上就会驾临,我倒想看看黎塞留到底想玩什么花招。” 果然,舒瓦瑟尔公爵说出这话没过几秒,只听镜厅内的伴乐声忽然风格一变。 方才还是轻快活泼的,由小提琴和管弦乐器演奏的悠扬圆舞曲,霎时间便转换成了以号角与小鼓为主的恢宏史诗乐,听来便有气势磅礴,令人热血澎湃之感。 一听到这乐曲的转换,舒瓦瑟尔公爵以及其他贵族便连忙从长椅上站起,认真整理一番自己的衣襟,有不少人还像淑女一样掏出小镜子,匆忙地打理他们有些凌乱的假发。 就连腿脚不便的黎塞留公爵也立刻撑着手杖站了起来。 起身的贵族们很快就自觉而有序地排列在镜厅两侧排成两条长龙,夹道等候着即将驾临的来者。 劳伦斯虽说不熟悉凡尔赛宫的规矩,但从这阵仗来看,无疑就是路易十五以及其他王室成员到来了。 舒瓦瑟尔公爵倒不像其他人那样严肃紧张,反倒是笑嘻嘻地拍了拍劳伦斯的肩膀说道: “放轻松点,年轻人,这可是你第一次面见国王呢。” 劳伦斯微笑着点点头,也没什么紧张的感觉,毕竟劳伦斯是信奉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理念,国王也不过是掌握了权柄的普通人而已。 伴随着乐曲中的鼓点逐渐密集,镜厅的门口处也响起了一阵齐整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悠长而洪亮,拖着长长尾音的宣告声: “国王陛下驾到——” 离门口较近的贵族们马上谦卑而顺从地低下了头颅,只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门口,后面的贵族们大都同样怀着崇敬之情看向镜厅的入口。 走在最前列的是一鬓角微白但精神抖擞的老年男人。 他上身裹着一条厚重的蓝底长袍,长袍上绣满了金色的鸢尾花;肩上则搭着一件亮丽的金丝白披风,披风最前端还系着一个纯金的小十字架。 下身则与在场的贵族们一样穿着加厚的纯白丝袜以及长筒高跟鞋,只不过他的长筒靴也与长袍一样,绣满了王室象征的鸢尾花。 毫无疑问,除了当下的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五之外,没有人有资格穿着这一身打扮。 今年已经六十岁的路易十五看上去依然具有活力,似乎还能统御法兰西一段不短的时间。 路易十五的身旁则是一名挽着他胳膊的绝美女子,便是国王的官方情妇杜巴利夫人了。 跟随在路易十五与杜巴利夫人身后的,则是路易王储与玛丽王储妃,这对夫妻显然相处的还不是很融洽,只是貌合神离且带着几分尴尬地走在一起而已。 再往后就是一些普通的波旁王室成员了,包括路易十五的几个三十四岁仍未出嫁的女儿,以及路易王储的两个弟弟,也就是历史上的路易十八与查理十世。 当然,在这些王室成员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无疑还是当今的国王陛下。 路易十五的脸上挂着愉悦而舒适的笑容,先是站在门口满意地看了一眼奢华堂皇的镜厅,而后才迈着十分稳健而缓慢的步伐在两侧贵族的夹道欢迎下朝着自己的御座走去。 在这条不到一百米的长廊上,路易十五也是走走停停,刚走两步路便要停下来和两侧的某名贵族进行问好致意。 “哦!黎塞留,我的老朋友,见到你可真高兴,最近身体怎么样?” 路易十五一眼就瞥到了人群中的黎塞留公爵,兴奋地往上凑了两步握住黎塞留公爵的右手,关怀地问候道。 “一切都还不错,陛下。”黎塞留公爵澹澹地微笑着,不失礼节地向路易十五回礼说道。 “听到你这样说就好。”路易十五笑眯眯地点点头,而后看着黎塞留公爵身旁的莫普大法官说道: “啊,莫普侯爵也来了,不错不错,好好享受这段美好的时光吧。” “是的,我会的,陛下。”莫普大法官低下头,相当恭顺地说道。 而目睹着这一幕的劳伦斯微微皱眉,低声对舒瓦瑟尔公爵说道: “看样子莫普大法官确实很受国王器重啊。” 舒瓦瑟尔公爵并不奇怪地说道: “当然了,毕竟巴黎高等法院挑战王权不是一回两回了,莫普大法官打压巴黎高等法院的行为自然受到国王的喜欢和支持。” “如果是这样的话...” 劳伦斯稍加思索一番,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了,而后瞥了一眼莫普大法官,捏紧拳头压低声音说道: “我应该能猜到该死的黎塞留公爵准备做什么了。” 看\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就\记\住\域\名\:\w\w\w\.\8\2\z\w\.\c\o\m\ 第一百七十章 欧陆雄主,唯有您路易十五 路易十五洋溢着热情温暖的微笑,就像是一名慈祥宽厚的祖父一样同两侧的贵族握手问好,看得出来他十分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而王储与王储妃两个年轻人就对这些繁琐的宫廷活动没什么兴趣了,兴致不高地跟随在路易十五身后向众人挥手致意。 很快,路易十五的便缓缓迈着步子走到了劳伦斯身前。 “哦——” 路易十五停在劳伦斯身前,好奇而又惊讶地细细打量了一番劳伦斯,随后脸上的笑容便更盛了,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连连点头说道: “一个在凡尔赛宫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但又是如此英俊的一个年轻人,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波拿巴总督,对吧?” “完全正确,陛下。” 劳伦斯微微低头说道,左手放在右肩上行了一个简单的骑士礼,随后才抬头看向自己未来的君主。 路易十五咧嘴笑了两下,看着劳伦斯的眼睛,似乎从这清澈的眼神中看出来了,这的确是一个温良恭顺的臣子。 至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无限野心,当下的路易十五还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一旁的杜巴利夫人则有些不安而厌恶地瞥了劳伦斯一眼,十分勉强地保持着微笑,冲着劳伦斯点了两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在来镜厅的路上,杜巴利夫人也听说了劳伦斯方才在镜厅门口说的那一番关于杰出女性的话语,在得知劳伦斯竟然把上一任官方情妇庞巴杜夫人和圣女贞德并列之后,杜巴利夫人那女人的嫉妒心也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毕竟平日里,那些在她身边阿谀奉承的贵族们可都是把她捧到天上去了,杜巴利夫人也就十分没有自知之明地认为自己真的比庞巴杜夫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以为劳伦斯这是在故意贬低自己。 面对杜巴利夫人的点头示意,劳伦斯则彬彬有礼地微微鞠躬,平静地说道: “晚上好,夫人。” 在亲眼见到这位国王的宠妃之后,劳伦斯也承认她确实是一位姿色姣好的美女子,怪不得能够吸引到路易十五的注意。 只不过杜巴利夫人的其他方面劳伦斯就没什么兴趣去观察了。 这也不是因为劳伦斯轻敌,而是因为这位杜巴利夫人和她的前任庞巴杜夫人可不一样,她的政治能力几乎为零,每日都沉迷在奢华的珠宝与宫殿装饰中,政治上的势力与事务也都是由黎塞留公爵来操持打理的。 “嗯...舒瓦瑟尔说的果然不错,确实是一个看上去就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路易十五伸手在劳伦斯的肩上轻拍了两下,笑意盎然地点头说道: “我最近听了不少你的事,很有趣,我也很期待一会儿能听你亲自讲述一些,在晚餐时。” 周围的几名贵族听罢立马向劳伦斯投去了羡慕的神色,路易国王这可是在邀请劳伦斯过会儿与他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 “十分乐意为您效劳。”劳伦斯则并不意外地低头应允道,路易国王的愉悦也是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路易十五又将目光在劳伦斯身上停留了几秒,这才看向一旁的舒瓦瑟尔公爵,同他握手说道: “舒瓦瑟尔,我的兄弟,祝你今晚玩得愉快。你最近的工作很让我满意,就是那些老毛病还在:不要再那样敌视杜巴利夫人和黎塞留公爵了,也不要再向英国人鼓吹战争了,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舒瓦瑟尔公爵虽然看上去是在认真倾听着,但他显然是左耳进右耳出,路易十五话音一落他便不以为意地说道: “我会尽力的,陛下,也祝您健康。” 说罢,舒瓦瑟尔公爵还毫不掩饰地带着敌意瞥了一眼杜巴利夫人 路易十五见状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再和舒瓦瑟尔公爵说什么。 对于这两大派系的斗争,路易十五也出面调节过许多次了,但是这样的利益争斗显然不是他利用地位和权势就能压下来的。 一旁的劳伦斯见状也是不禁咂舌,能在路易国王面前如此肆意地谈吐的,估计整个法国上下也找不到几个了。 而看周围贵族们的反应,他们显然也都对此习以为常了。 在与劳伦斯和舒瓦瑟尔公爵交谈过后,路易十五与后面的贵族谈话就没有那么认真了,基本都是格式化的问候而已。 倒是路易王储在经过劳伦斯身前时停下了脚步,很是兴奋地凑到劳伦斯面前,托着劳伦斯的双臂,十分关切地询问起他的伤势如何了。 玛丽王储妃也驻足原地,笑意盎然地对着劳伦斯点头提裙,而后无奈地把自己的丈夫从劳伦斯面前拽了回来,用德语小声呵斥道: “好了啦,赶紧往前走,你这样有损皇家威仪知道吗。” “呃好吧,那么一会儿见了,劳伦斯。” 路易王储这才悻悻地瞥了一眼被自己挡在后面的两个弟弟,赶紧跟上了路易十五的脚步。 周围的贵族们见了这一幕,也是或倾佩或忌惮地看向劳伦斯,并将劳伦斯与王室关系密切的信息紧紧记在了心里。 在向所有人致意之后,路易十五带着王室成员走到他在镜厅的御座前,并向众人发表了一个简短的演讲,内容也都是很俗套的感谢参加与及时享乐的意思。 演讲中只有寥寥几句内容提到了这场宴会的主角劳伦斯,不过这就足以让在场的宾客们向劳伦斯投来羡慕的眼神了。 在路易十五的演讲结束后,这场宴会才算是正式开始了,伴奏乐队的曲调也重新转回了悠扬的交响乐。 宾客们按照提前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安排好的位置就坐,劳伦斯则是受到了路易十五的邀请,与王室成员以及包括舒瓦瑟尔公爵、黎塞留公爵、莫普大法官在内的几位重臣在同一张长桌上就餐。 路易十五坐在位上,缓缓摇晃着水晶杯中的白兰地,看着眼前的满堂宾客,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口弥漫着镜厅里的醇香味,愉悦地感慨道: “啊,真是一个美好的晚上,希望诸位都能够享受在其中,那么,请开始用餐吧。” 说罢,路易十五便主动使着银刀叉将一大块嫩牛肉送进嘴中,发出一阵满足的嗯哼声。 劳伦斯往嘴里塞了两颗葡萄,随口对身旁的舒瓦瑟尔公爵小声说道: “我还以为在王宫用餐之前也要祷告呢。” 舒瓦瑟尔公爵耸耸肩,不在意地嚼着口中的食物,口齿不清地说道: “偶尔也会的,不过国王是不喜欢那一套神棍的作风,你看,今天这里就连个主教都没有。” 劳伦斯理解地点点头,看来教会的宗教权力确实是愈发式微了,基本都转移到了世俗权力上。 也难怪在今日称得上亚平宁一霸的教宗国在短短几十年时间里便衰弱成了一个小小的梵蒂冈城国。 包括罗马教廷教皇的待遇从当下的克来孟十四世开始,也变得屈辱且颠沛流离其来,他的继任者庇护六世不仅多次被赶出罗马城,最终还屈辱地死在了拿破仑的囚禁中。 再往后的庇护七世也好不到哪去,他先是被拿破仑从罗马抓到巴黎去强行举行了加冕典礼,并在典礼上发生了着名的拿破仑夺过皇冠为自己加冕的一幕;后来倍感耻辱的庇护七世愤怒地开除了拿破仑的教籍,而这样的后果就是他在两个月后便被拿破仑打进了梵蒂冈并囚禁起来,一直到拿破仑下台他才得到释放。 后面的教宗也大都因为意大利统一运动而导致他们的权力不断缩水,最终不仅丧失了宗教权力,连世俗权力也没有保留下来,仅仅是作为一个精神领袖而存在。 “看来枪杆子可比上帝的权杖好使多了。” 想到这里,劳伦斯随口对舒瓦瑟尔公爵感慨道。 舒瓦瑟尔公爵虽然不知道劳伦斯为何这么说,但也点头赞同道: “是啊,别看那些神棍们天天说自己能上天堂,真要拿枪指着他们,他们简直比女人还害怕。” 两人便一边品尝着皇家菜肴一边闲聊着,同时观察着黎塞留公爵与莫普大法官的动静,不管他们准备做什么,肯定都是在这张长桌上进行了。 “啊,对了!” 脸色微微涨红的路易十五放下已经空了一半的酒杯,一只胳膊直接撑在桌上,眼睛眯成一条缝地看向劳伦斯,说道: “刚刚还说想听听波拿巴总督的事呢,差点忘了。我可对你有些好奇,你是为何想要率领科西嘉的人民归顺于我?” 听见路易十五的声音,桌上的谈话声顿时平息了下来,每个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劳伦斯身上,等待他的回答,就连其他桌子上的贵族们也都竖起了耳朵,偷偷把注意力放在了这边。 劳伦斯面对众人的注视也不慌张,而是不紧不慢地拿起酒杯抵在嘴边,同时快速地在脑海里组织一番语言。 如果这个问题是舒瓦瑟尔公爵问的,尽管舒瓦瑟尔公爵也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但劳伦斯肯定也会直话直说: 为了寻得法兰西的保护以对抗撒丁王国和热那亚的吞并威胁;同时加入法兰西的市场和关税同盟也能为科西嘉的经济发展提供良好的大环境;最后则是归顺于路易十五也能给劳伦斯自己带来巨大的个人利益。 不过,这话既然是路易十五问的,劳伦斯可就得好好斟酌一番,该如何让这个对政治并不上心,一心沉迷于糜烂宫廷生活的国王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 “啊...陛下” 劳伦斯微笑着放下酒杯,坐正身体,恭敬地看着路易十五,朗声说道: “其实您只要放眼欧陆各国宫廷,答桉便会自动在您心中产生。” “哦?这是什么意思?”路易十五来了兴致,有些醉醺醺地问道。 “欧陆各国之中,只有您称得上是开明仁厚的君主。” 劳伦斯诚恳而真挚地说道: “西班牙的卡洛斯三世与那不勒斯的费兰特四世,虽与您同出于波旁王朝,但前者耽于狩猎,后者昏庸无能;撒丁王国的卡洛三世更是狼子野心;威尼斯总督阿尔韦塞四世不思进取;托斯卡纳大公彼得罗平庸至极;英王乔治三世精神错乱;俄国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一介女流;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愤世嫉俗...” 贵族们目瞪口呆地听着劳伦斯报出一个个君主的名字以及他们的缺陷,就差把离谱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们中有不少人甚至亲自和上面这些名字打过交道,完全知道这一串的名字里有不少君主可都是雄才大略的统治者,但到了劳伦斯嘴里却成了不值一提的角色。 然而,路易十五却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反而两眼放光,津津有味地听着,甚至入神得连衣裳沾到了桌上的汤汁都没注意到。 “所以,陛下...” 劳伦斯一副发自肺腑的模样,深沉地说道: “当我需要向某位君主宣誓我余生的忠诚时,当我需要将全科西嘉的人民委任给某位更具才能的君主进行治理时,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便想到了您这位仁慈宽厚的开明国王;我观欧陆雄主,唯有您路易十五啊。” 路易十五笑意吟吟地看着劳伦斯,脑袋止不住地上下点动,同时捂着下巴沉吟着,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说什么。 尽管国王还什么话都没说,但所有人都看出来路易国王显然对这一番阿谀奉承十分满意。 虽然不少人都对劳伦斯这样明目张胆地拍马屁行为不屑一顾,但也有不少机敏之人发现了,路易国王还真的就吃劳伦斯这一套。 舒瓦瑟尔公爵微微皱眉,对着劳伦斯小声说道: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呢,没想到也还是说出这样奉承拍马屁的话语。” “公爵阁下,在我的家乡有句俗语,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劳伦斯摇摇头,同样小声说道: “我的身份结合上路易国王的身份,就决定了说什么话的效果最好了。” “你的身份...说的也是,难怪啊。”舒瓦瑟尔公爵脑袋一转也就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这才意外而又赞赏地对着劳伦斯连连点头。 如果其他一个普通贵族对着路易十五说这些话,那么国王基本上会嗤之以鼻,毕竟这种拍马屁在路易十五的一生中可以说见过无数次了。 但劳伦斯可不一样,他现在可还算是一个外国的统治者。 由一位统治者对另一位统治者发出的奉承,自然会让路易十五格外的受用。 “嘿嘿,不过恐怕以后会有不少人诋毁你是个马屁精咯。”舒瓦瑟尔公爵随口开玩笑道。 劳伦斯却不在乎地摇头说道: “一时的名声根本不重要,我有几十年的时间来让世人改变对我的看法。” “是吗,那我就很期待了。” 舒瓦瑟尔公爵别有深意地点头说道。 看\从科西嘉到第四罗马\就\记\住\域\名\:\\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国王的慷慨封赏 在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小声闲聊的时间,路易国王也组织好了语言,满面春风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哈哈哈,多么有趣的回答,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波拿巴总督,我想说你在科西嘉也算得上一个英明的统治者了,尤其是...我听舒瓦瑟尔说过,你在财税方面也别有一番才能?” 劳伦斯听了立刻和舒瓦瑟尔公爵对了个眼神,知道路易十五这应该是在提起自己王家稽税官官职的事情,于是紧接着路易十五的话点头说道: “算不上什么才能,陛下,只是有一些心得体会而已。” “哦哦,不用谦虚,波拿巴总督,我相信舒瓦瑟尔的眼光。” 路易十五摆摆手,愉悦地说道: “说来也是,王家稽税官的位子空缺许久了,我正在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呢。” 桌上的黎塞留公爵与莫普大法官听了这话也是微微皱眉,以他们那敏锐的政治嗅觉几乎是立马就读出了舒瓦瑟尔公爵为劳伦斯安排这个身份的目的。 “看来那个波拿巴是不想局限于仅仅在国王身边发挥影响力了,他也想直接介入到巴黎的政治局势中去,这说不定有些棘手。” 莫普大法官不动声色地对着身旁的黎塞留公爵小声分析道。 黎塞留公爵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附和着点点头,表示和莫普大法官看法一致。 那个波拿巴如果真的取得了一定的政治权力,那么凭借他特殊的身份很可能成为一个己方的大麻烦。 而另一边的劳伦斯则是摆出一副推辞的表情,装作很是为难的样子说道: “陛下,这真是一项重大的职责...” 路易十五捋了捋微微翘起的胡须,十分豪迈地摆手说道: “就别推脱啦波拿巴总督,我可找不到另一个兼具才华与忠诚的臣子了。” 这时,只听一旁的莫普大法官忽然插嘴,矛头直指向劳伦斯说道: “请容我插一句,陛下。波拿巴总督确实是一位出色的年轻人,但他毕竟是一个外国人,将如此重要的职位委任给一个外国人,恐怕不是很合适呐。” 话音落下,黎塞留一派的几名贵族也纷纷点头赞同,将反对的立场写在了脸上。 路易十五见状也没有直接反驳莫普大法官,只是微笑着将目光转回到劳伦斯身上,示意由他自己来回答。 劳伦斯则心领神会地朗声说道: “大法官阁下,首先我想说,国王陛下任命的是一个王室官职而非政府官职,您作为政府官员来干涉王室官职的任命,这样才不很合适吧?” 劳伦斯的话语才说到一半,路易十五就相当满意地连连点头,他作为国王自然不希望王权受到政府和议会的限制,尤其是在王室官职的任命上。 因此这番话也是说到了路易十五的心坎上。 而莫普大法官作为一个王权的坚定拥护者,自然也不会对路易十五的决定做出太过强烈的反对。 “其次,我想说,您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一个科西嘉人就对我的忠诚产生怀疑吗?” 劳伦斯紧接着说道: “如果照您这个道理,我们尊敬的舒瓦瑟尔公爵出生在洛林,而那时洛林还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领土,您是否想说舒瓦瑟尔公爵也是一个外国人因此不能受到陛下的重用呢?” “你...” 莫普大法官两眼一瞪,顿时语塞起来,缓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说辞。 尽管世人皆知舒瓦瑟尔一派和黎塞留一派已经是水火不容,但路易十五对两人的斗争却是相当不喜欢。 因此,莫普大法官当然不能在路易十五面前顺着劳伦斯的话往下说,来对舒瓦瑟尔公爵进行人身攻击,这样只会招致路易十五的厌恶。 而如果承认舒瓦瑟尔公爵应该得到重用,那么也是正中劳伦斯下怀,毕竟舒瓦瑟尔公爵不仅出生在神圣罗马帝国,还在奥地利的宫廷和军队任职了几十年。 这样的外国人都能成为法兰西重臣,劳伦斯这个外国人当个王家稽税官有什么问题呢? 而周围的贵族们在琢磨清楚劳伦斯这一番话术之后也是不禁咂舌,看来这个年轻人能受到舒瓦瑟尔公爵和路易十五的器重不是没有理由的。 桌上的黎塞留公爵则看了看路易十五那通红的脸颊,随后轻拍了两下莫普大法官的大腿,示意他就不要阻挠这件事了,路易国王看上去是下定决心了。 得到黎塞留公爵示意的莫普大法官也只得幽怨地瞥了一眼劳伦斯,轻哼一声后便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表示自己无话可说了。 路易十五也不禁洋洋得意起来,看见自己的旨意得到顺利实行着实令他十分满意,于是对着劳伦斯大声说道: “很好很好,波拿巴总督,尽管不是很正式,但我就在此委任你作为王家稽税官,以我名义对我土地上的一切合法税务具有稽查之责任;之后会有专人来为你讲解你的职责。” “我的荣幸,陛下。” 劳伦斯低头应接道。 随着路易十五钦定的声音落下,镜厅内的贵族们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也更加凝重了,他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岂不是意味着那个波拿巴总督在巴黎内也具有了实权。” “这也不好说,王家稽税官这个职位空缺很久了,虽然名义上对全国的税务征收都有监察的权力,但这项权力几乎没有得到使用过,基本就是个虚衔。” “但是这个年轻人说不定真会动用这项权力呢,有着舒瓦瑟尔公爵撑腰,他肯定不怕得罪其他势力的。” “嗯...也不好下定论呐,不管怎么说,王家稽税官这个职位在身份地位上是足够高了,已经算得上国务大臣一级了,国王也真是康慨啊。” “哼,我看这就是给那个波拿巴来投诚的安慰奖而已。” 不管不同贵族对这件事的评价如何,他们都无法否认的一点是,这个外来的年轻小子已经从舒瓦瑟尔公爵的附属成为了一个巴黎城内不可忽视的政治人物。 ... 而路易十五宣布完任命之后却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柔和的目光盯着劳伦斯,似乎还有话要说。 舒瓦瑟尔公爵也察觉到这个细节,笑了两下,对劳伦斯轻声说道: “这应该只是对你归顺于他的嘉奖,你救了王储的功劳可还要另算呢。” 劳伦斯微微点头,他事先也与舒瓦瑟尔公爵聊过,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份封赏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伯爵头衔了。 于是劳伦斯伸手进衣服口袋里,将那份有贝图拉大使签署的转让协议掏了出来。 对于劳伦斯来说,一份可有可无的爵位自然不是最佳的封赏结果,而能够让路易十五改变想法的,便是这张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硬皮纸了。 路易十五也注意到了劳伦斯这个举动,好奇地探头问道: “哦?波拿巴总督,这是...?” 只见劳伦斯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对着路易十五单膝下跪,双手将那份协议水平举在身前,同时沉声说道: “陛下,您既然已经给我任命了官职,那我从此刻就正式成为了您的臣子。而作为臣子的我,显然就没有资格持有它了,因此,我必须将它奉送给您。” 镜厅内的宾客顿时将视线集中在了劳伦斯手中的那份纸筒上,兴奋而疑惑地猜测着里面的内容。 而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贝图拉男爵怔怔失神地望着劳伦斯手中的协议,那东西怎么看怎么像自己几个小时前才签署完毕交给劳伦斯的那份。 “等等...”贝图拉男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童孔一缩,止不住地自言自语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要仓促地让我立刻拟一份条约,还特意要求把圣基茨岛的主权转让给他个人而不是科西嘉政府...” ... 路易十五兴致勃勃地站起身来,他也听出来劳伦斯的意思是要把手中的那个纸卷作为礼物送给自己。 而在这么多年里,那些向国王献礼送宝的人,大都是奉上稀奇的珍宝或是精致的工艺品,像劳伦斯这样捧着一卷纸就单膝跪在地上的实在是极为少见。 路易十五从座位离开,走到劳伦斯身前,亲自将那份转让协议拿起并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是...?”路易十五粗略地看了一遍,顿时流露出惊讶而又不解的表情。 劳伦斯立刻出声解释道: “陛下,如您所见,我即将接手一片不列颠王国土地的主权,但我作为臣子并没有资格拥有土地主权,因此,我必须将这座圣基茨岛的一切献上给您。您将代替我接受它的所有权利!” “嘶...你是说,要把一座英国人的岛屿献给我?” 路易十五的眼神中顷刻间便燃起了一片火热,作为一名国王,他还真的没有接受过这样的献礼。 尽管路易十五完全不知道这个圣基茨岛位于哪里,有多大,上面有多少人口,但是能够让可恶的英国老吃瘪,光明正大地从他们手里拿过一座岛屿,这就足以让路易十五感到一阵惊喜了。 而且即使是他这样迷醉于宫廷生活的君主,他也仍是一名国王,对于开疆拓土有着天然的倾向。 “是的。” 劳伦斯低头强调道: “只要您点头,圣基茨岛便世世代代归于波旁王室了。” 满场的宾客听了劳伦斯这话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要把一整座岛作为礼物献给国王。 “这可真是...” 路易十五啧啧称奇地拿起这份看了几遍,随后兴奋地扭头问向舒瓦瑟尔公爵: “对了,舒瓦瑟尔,圣基茨岛在哪,是一座怎么样的岛屿?” “啊,陛下” 舒瓦瑟尔公爵露出恭敬的微笑,缓缓说道: “这是一座位于加勒比海珍珠群岛的岛屿,您知道的,富饶的珍珠群岛,我们在那里也有几个殖民地,法国人吃的一大半蔗糖都来源那里。圣基茨岛就和那些岛屿一样,是一座适合种植甘蔗的小岛。” “原来是这样。”路易十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了看宴会桌上的那些撒了白糖的甜点,似乎那上面的可口白糖就是来自于圣基茨岛一样。 黎塞留公爵则眉头紧锁地坐在原位,一言不发。 尽管他知道那座圣基茨岛就是个人口不到一千的火山岛,但路易国王显然正在兴头,这时候说这种煞风景的话语就不合适了,尤其是舒瓦瑟尔公爵确实没有欺骗路易国王,只是避重就轻而已。 “快起身吧,波拿巴总督。” 路易十五挥手叫来一个侍者,将这份珍重的转让协议交给侍者示意他妥善保存,而后亲自笑着扶起劳伦斯说道: “真是一份完完全全的惊喜,告诉我吧,我该怎么补偿你的损失?” “陛下言重了,这本就是我的义务。”劳伦斯缓缓站起身,谦卑地说道。 路易十五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拍了拍劳伦斯的肩膀让他回到座位上去,随后自己也坐了回去,双手撑在桌上,看着劳伦斯沉思起来。 镜厅内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所有人都好奇着路易国王会怎么回报劳伦斯献上的这份大礼。 而路易十五也知道众人都在等候着他做出回应,他本就想让自己的康慨名声响彻在宫廷内外,因此在今天特意准备册封劳伦斯为法兰西伯爵,以表彰他在前段时间舍命拯救王储的英勇行为。 但是现在看来,仅仅是一个伯爵爵位是不能和劳伦斯的贡献相匹配了。 在沉吟片刻之后,路易十五忽然招手将路易王储叫了过来,并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只见王储殿下听罢立刻面露喜色,往劳伦斯那边扭了扭头,随后便止不住兴奋地连连点头。 黎塞留公爵和莫普大法官目睹了这一幕,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随着路易王储回到位上,路易国王清了两下嗓子,朗声说道: “好吧,波拿巴总督,关于圣基茨岛的事我们先放到一边。倒是你前些日子的那次英勇救驾,让我听了之后感动不已,单单是为了这个,我就一定要有所表示。” 说罢,路易十五对着路易王储点了点头,紧接着宣布道: “我决定额外任命你为王储的第一侍从。希望你那日拼死救助王储的热血能让你更尽心力地辅左他。” 路易国王洪亮的声音回荡在镜厅,满场的宾客则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聚焦在劳伦斯身上。 如果说刚刚的王家稽税官是徒有地位而无权力,那么王储第一侍从的官职就是地位低下而权力巨大,二者正好完美地互补起来。 就连舒瓦瑟尔公爵也赞叹不已地看着劳伦斯,暗道这小子用圣基茨岛做的交换还真是一笔大赚的买卖。 谁都知道尽管现在的国王看上去还精力充沛,但他已经六十岁高龄了;最多十来年的时间,统御法兰西的便是桌上那位年轻的小胖子王储。 只要路易十六继位,不管这位第一侍从是谁,他的政治前途都无疑是一片光明,即使新任国王不重要他,他的待遇也基本不会差到哪去。 因而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成为王储的第一侍从,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劳伦斯一边平静地接受路易国王的任命,一边在心中苦笑着想道: “我这要是在家乡那边,高低也算是个太子冼马了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黎派的大获全胜 镜厅内的宴会已经是酒过三巡,大多数宾客的脸上都同路易国王一样泛起了浅浅的潮红。 后花园里的佣人带着梯子将花园中的煤灯一盏盏点燃,在橘黄灯光下随着晚风摇曳的花叶丛也和灯光一起映照进了镜厅内,令其中的宾客仿佛就置身于后花园之中。 当然,此刻的镜厅内估计没有多少人能静下心来欣赏这番奇景,他们都还震惊于路易国王对劳伦斯那大方的封赏中。 而黎塞留公爵和莫普大法官的脸色更是尤其难看,两人都很明白,在王家稽税官和王储第一侍从两个身份的加持下,那个波拿巴就不再是能够任由他们拿捏算计的对象了。 尽管劳伦斯的势力以及底蕴与黎塞留公爵相比仍是微乎其微,但黎塞留公爵也承认今后必须要把这个小子认真对待了。 “话说回来...” 莫普大法官撇了撇嘴,略显忧虑地小声说道: “这应该不会对一会儿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吧?” 黎塞留公爵暗中观察了一番路易十五的脸色,随后微微摇头说道: “应该不会,而且如果那个波拿巴小子识相的话,他这两个身份说不定还能为我们所用。” “希望如此吧。”莫普大法官轻轻点头说道。 ... “你还真做了个划算的交换,这可比一个虚衔伯爵有用多了。” 另一边的舒瓦瑟尔公爵也喜笑颜开地对劳伦斯小声说道。 现在,维系两人利益关系的已经不单单是协商科西嘉归顺法兰西的条约那么简单了,单单是以劳伦斯和王室的亲密关系就足以让舒瓦瑟尔公爵对他重视起来。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路易国王会这么康慨。”劳伦斯摇了两下头说道。 “我看不只是因为康慨,国王虽说不谙治国,但在政治上也不是一无所知。” 舒瓦瑟尔公爵将笑容收敛起来,严肃地说道: “他恐怕确实是看中了你的才能和忠诚,希望你能成为未来国王的左右手,所以才特意委任你为王储第一侍从。要知道同级别的官职可是有不少,国王挑选这个职位肯定是别有用意了。” 劳伦斯也深以为然地点头赞同舒瓦瑟尔公爵的看法。 毕竟路易十五肯定也知道他没有多少年的时间了,而当今的王储又只有十六岁,这个年龄对于那些雄才大略的君主来说已经是他们开始崭露头角的时间了,但是当今这位王储显然不是那一类君主,至今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才华。 路易十五应该也是放心不下这位政治根基薄弱的孙子,想要趁着在位之时为他敲定一套辅左班子。 而劳伦斯尽管和舒瓦瑟尔公爵走得很近,但是在路易十五看来,劳伦斯怎么说也只是才来到法兰西而已,他不像舒瓦瑟尔公爵和黎塞留公爵那样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利益集团,因此将这样的人放在王储身边才是可以放心的。 “那我岂不是成了未来的托孤大臣。” 劳伦斯苦笑着和舒瓦瑟尔公爵开玩笑道。 “这可还差得远咯。”舒瓦瑟尔公爵笑了两下说道: “国王估计只是想让你一直作为王储的近侍来辅左他,毕竟你对王储舍命相救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你的忠诚。” 劳伦斯微笑着耸耸肩,但没有回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念道: “那我恐怕要让这位老国王失望了...” ... 镜厅内的笙歌艳舞仍在继续。 虽说皇家宴会的菜肴极为丰盛可口,但能坐在这里的宾客应该没有谁是为了美食而来。 路易国王也是如此,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桌上的大餐,而是始终洋溢着微笑,挨个同长桌边的宾客问候闲聊着。 很快,在结束了和黎塞留公爵的聊天之后,路易国王便把柔和的目光转到了旁边的莫普大法官身上。 这位王权的坚定维护者给路易国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的行为也受到了路易十五的支持与赞扬。 “对了,莫普侯爵,我不太经常在凡尔赛宫看见你。” 路易十五笑呵呵地问道: “今天怎么忽然想着来赴宴啦?” 莫普大法官点点头,并不急着回话,而是先掏出手巾擦了擦沾满油污的嘴巴,随后才恭敬地开口道: “平日里公务繁忙,就没有太多机会应陛下的邀请前来。这次是因为要离开巴黎一段时间,便借机前来向陛下辞行。” 莫普大法官话音刚落,对面的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便警觉地对视了一眼。 在如今舒瓦瑟尔一派与黎塞留一派斗争进入白热化的关键阶段,两人都不相信莫普大法官会选择在这个节点离开巴黎。 而舒瓦瑟尔公爵更是觉得不对劲,据他所知巴黎之外根本没有什么事务需要莫普这个大法官亲自前去处理的,地方上的事务自然有地方的司法机构进行解决。 路易十五倒是没有察觉到这些细节,只是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是因为公务吗?大概去多久?” 莫普大法官低头说道: “是的,可能要离开几个月的时间。” 舒瓦瑟尔公爵摸着下巴,面色不善地思考了一会儿,并主动开口试探道: “哦?大法官阁下,地方上有什么紧急的事务需要您离开几个月时间的?巴黎司法宫没了您可要乱作一团了。” 只见莫普大法官扭头看向舒瓦瑟尔公爵,眼神中却满是玩味之色,嘴角也略有得意地上扬,缓缓说道: “您应该知道前段时间的那件事,我将勃艮第地区的第戎高等法院的十五名上诉法官全部驱逐了,因为他们所犯下的种种渎职行为。” “是的...我当然知道。” 舒瓦瑟尔公爵眼神凶狠的盯着莫普大法官,重重点头说道。 莫普大法官将第戎高等法院的上诉法官全部解职已经有段时间了,这个行为也是得到了国王的默许,因此舒瓦瑟尔公爵也没办法对其进行干涉,只得任凭这种打压高等法院的行为发生。 “如今第戎高等法院已经停摆几个月了,尽管我并不喜欢那些自私傲慢、贪赃枉法的寡头法官,但缺少了他们,勃艮第地区的司法体系确实难以运转下去。” 莫普大法官看向路易国王,声情并茂地说道: “所以我需要亲自去一趟第戎,去考察当地的司法环境并攥写一份报告,同时亲自挑选一批合格的上诉法官就任。” “原来是这样。”路易国王默许地点点头,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舒瓦瑟尔公爵和劳伦斯则明显听出了些不对劲。 黎塞留公爵与莫普大法官必然知道高等法院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忠实盟友,而舒瓦瑟尔公爵可以容忍莫普大法官在国王的授意下打压高等法院,但绝对不会允许莫普大法官将一座地区的高等法院全部换上自己的人。 这样的口子一旦被撕开,后续便很难收拾下去了。 莫普大法官明知道舒瓦瑟尔公爵不会容忍这种行为,却还是故意在国王面前提了出来,不禁让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都立刻警惕起来。 “有猫腻。” 劳伦斯撞了一下舒瓦瑟尔公爵的大腿,轻声提醒道。 舒瓦瑟尔公爵虽然也看出来这点,但仍是摇头说道: “应该是,但我不可能任由他取缔第戎高等法院的成员。” 于是,舒瓦瑟尔公爵看向莫普大法官,很快便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反驳理由,朗声说道: “恕我直言,大法官阁下,您作为法兰西大法官的权限只限于司法与立法方面,至于官僚的任命,这似乎超出了您的权限。” 路易国王听了,虽然知道舒瓦瑟尔公爵说的在理,但还是有些不悦,毕竟莫普大法官的做法是符合王权利益的,于是开口示意舒瓦瑟尔公爵这次就通融过去: “好啦,舒瓦瑟尔,我知道这些法官的任命应该是你的职责,但这次毕竟要离开巴黎几个月呢,巴黎可还有不少事情需要你处理,我看就让莫普大法官来完成这个任务吧。” “陛下!大法官阁下!” 若是换做其他人,听见国王都这样开口了肯定会直接妥协完事,但舒瓦瑟尔公爵这样强硬的大臣却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直接厉声说道: “一名大法官直接去任命高等法院的上诉法官,这样的行为本就是没有法律依据且非法的,如果传扬出去,岂不是会让各国嘲笑我们法兰西的司法体系就是个笑话。” 听着舒瓦瑟尔公爵毫不退却的言语,在场的贵族们也是纷纷唏嘘不已地摇头,感慨能够这样和国王说话的也只有他了。 路易十五更是眉头紧锁,思考着该如何反驳舒瓦瑟尔公爵。 然而,莫普大法官听到舒瓦瑟尔公爵的呵斥却全然没有一丝不悦,嘴角的笑意反而更盛了,并抢在路易十五之前说道: “这样确实有些不合适,但是...公爵阁下,我也是考虑到您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想要为您分担一些而已。” “哼。”舒瓦瑟尔公爵并不领情地冷哼一声,知道莫普大法官只不过是在拍马屁而已,于是直言说道: “感谢您的好意,但我能够应付得来。” 莫普大法官没有一丝意外之色,反而得意地与黎塞留公爵对了个眼神。 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令舒瓦瑟尔公爵很是不适,但他还不知道莫普大法官到底在干什么,为何故意提出一个肯定会被自己驳回的计划。 而旁边的劳伦斯则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莫普大法官,尽管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但此刻已经没有反制莫普大法官的手段了。 在一阵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只见莫普大法官忽然看向路易国王,诚恳地说道: “陛下,虽说我相信以舒瓦瑟尔公爵的能力他能够应付得了这些事务,但他的担子确实太重了,尤其是如果他要代替我前往第戎的话,很多事都会因此耽误下来,比如...” “比如?”路易十五皱眉问道。 莫普大法官清了两下嗓子,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劳伦斯,沉声说道: “比如公爵阁下与波拿巴总督正在协商的条约就会耽搁下来。” “你...”舒瓦瑟尔公爵这才反应过来,莫普大法官的目的本就不是冲着第戎高等法院去的。 一旦舒瓦瑟尔公爵将考察勃艮第和任命第戎高等法院法官的事务揽过来,他与劳伦斯的协商就必然会中止,至少在他离开的这些时间里协商都要暂缓了。 而路易国王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嗯...这倒没错。” 路易十五揉了揉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说道: “我可不希望这件事耽搁太久,我相信波拿巴总督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道:“当然,陛下。” 莫普大法官与黎塞留公爵两人都不禁露出几丝得逞的表情,而莫普大法官紧接着说道: “如果需要的话,我很乐意替舒瓦瑟尔公爵分担这部分事务。作为一名大法官,我自认为在法律条约的编纂上不比舒瓦瑟尔公爵逊色。” 路易国王也微笑着,显然是偏袒于莫普大法官一侧,说道: “当然当然,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那么舒瓦瑟尔,你觉得如何,与波拿巴总督协商条约的事就交给莫普大法官吧。” 舒瓦瑟尔公爵忍不住紧紧咬住嘴唇,路易国王显然只给了自己两个选择,要么默许莫普大法官将他的手插进高等法院中,要么将与劳伦斯协商条约的事项转交给他。 莫普大法官见舒瓦瑟尔公爵仍在犹豫,出言嘲讽道: “怎么了公爵阁下,总不会和科西嘉总督协商也是您的专属权力吧?” 舒瓦瑟尔公爵冷眼扫了莫普大法官一眼,而后低声叹了口气,对劳伦斯说道: “抱歉,波拿巴总督,高等法院是我不能失去的盟友。” “我能理解。”劳伦斯并不意外地点头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路易国王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陛下,我会派人将已有的协商进程与莫普大法官进行对接。” “很好,很好。” 路易十五的脸上尽是满意的神色,心情愉悦地说道。 黎塞留公爵与莫普大法官的脸上也都爬满了笑容,将这次交锋作为两派斗争中的一次大胜。 他们不仅将舒瓦瑟尔公爵借助科西嘉归顺事件以提高国王信任的可能性彻底斩断,更是将劳伦斯这颗刚刚升起的政治新星攥在了自己手中。 既然他们已经接手了与劳伦斯的谈判,那么二人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已经将劳伦斯的命运掌握在股掌之中。 而作为当事人的劳伦斯却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好似他们的交锋与自己无关一般。 “路易十五...看来能在王座上待了五十五年的国王肯定也不是什么蠢货,这手算盘打的真是好...” 劳伦斯瞥了一眼喜笑颜开的路易十五,缓缓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给巴黎金融界送去一个大礼 砰! 桃木球杆重重击打在母球上发出响亮的砰的一声,而母球却与它的目标失之交臂并径直撞在了桌沿,由于击打的过于用力母球差点就从桌沿处弹飞了出去。 “很有力量的击球,公爵阁下,只可惜准度差了点。” 正在与舒瓦瑟尔公爵玩桌球的贵族很是遗憾地说道,随后给自己的球杆涂上石灰粉准备开始击球。 “呼...” 舒瓦瑟尔公爵深吸一口气,狠狠摆了两下脑袋,似乎想把心中的不快全部甩出去,但这样的动作只是让他更加烦躁。 “抱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谁来替我打完这局。” 舒瓦瑟尔公爵叹了口气说道,随后便直接将球杆塞给身旁的一名贵族,并从球桌旁走开,在桌球室角落的长椅上找到了正在沉思的劳伦斯。 镜厅内的宴会已经结束半个小时了。 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都不得不承认被莫普大法官摆了一道,或者说,被莫普大法官联合路易国王摆了一道。 也正是这个原因让舒瓦瑟尔公爵异常的烦躁,连他所钟爱的桌球都不能使他平静下来。 作为一个刚愎自用的重臣,这种受到他人摆布的感觉是舒瓦瑟尔公爵很难接受的。 劳伦斯对此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政治斗争本就和真剑决斗一样是互有攻防的,如果黎塞留公爵一派只能被动接受舒瓦瑟尔公爵打压的话,他们也不至于成为舒瓦瑟尔公爵的心头之患。 “唉,真羡慕你能这么平静,波拿巴总督。” 舒瓦瑟尔公爵边叹气边摇头,直接坐在了劳伦斯身旁,翘着腿说道: “该死的莫普,竟然搞了这么一出。最主要的是国王也支持他,不然他这点小技俩根本不够看的。” “这个莫普大法官确实挺精明的。” 劳伦斯回想着方才的宴会,细细分析道: “他给您摆出来的两个选择都是国王乐意看见的,自然会得到路易国王的支持。” “嗯...?两个选项?将谈判协商交给莫普大法官对国王有什么好处?” 舒瓦瑟尔公爵愣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心情烦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利益关系。 劳伦斯于是耐心解释道: “路易国王恐怕是不想我和您走得太近,他更希望我能单纯地向王储殿下靠拢而不受到您与黎塞留公爵斗争的影响。” “这...是有几分道理。” 舒瓦瑟尔公爵皱眉思考片刻,点头承认劳伦斯说的在理。 既然路易十五已经任命了劳伦斯作为王储第一侍从,那么他当然希望劳伦斯能够一心一意为王室服务,而不是掺和进两派的党争之中。 这样一来,将条约的签署任务交给莫普大法官这个王权的坚实维护者就很得路易国王心意了。 “不过,我想波拿巴总督您的立场还是很坚定的吧?”舒瓦瑟尔公爵扭头看着劳伦斯问道。 劳伦斯也郑重地点了两下头,表示自己仍旧会站在舒瓦瑟尔公爵一侧。 尽管劳伦斯主动从这场斗争风暴中脱身的话会得到路易国王的进一步信任,但劳伦斯当下还是更需要利用舒瓦瑟尔公爵的权柄来为自己和科西嘉谋得利益。 虽说与王室增进关系是一项稳赚不赔的投资,但那样的话恐怕要等到路易十六继位劳伦斯才能获得真正的回报,劳伦斯显然等不了这么久了。 在得到劳伦斯肯定的答复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也满意地点点头,叹了口气后说道: “那个莫普大法官的角色其实和你很是相似,他虽然支持黎塞留公爵,但也和王室关系密切。” 劳伦斯紧接着分析道: “那么如此看来,莫普大法官其实不是完全倒向了黎塞留公爵一派吧?他真正站的还是王室那一边。” 如果莫普大法官仅仅是黎塞留公爵的附属或者是属下这样的角色,那么路易十五也不可能放心地答应将条约转给他来完成。 因为这也只会让劳伦斯从倒向舒瓦瑟尔公爵变为倒向黎塞留公爵而已。 而从今天的结果来看,莫普大法官很可能只是与黎塞留公爵保持着一个松散的合作关系而已,他也没有与黎塞留公爵走得太近。 舒瓦瑟尔公爵点头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情况,但是从道理上来讲确实是这样。莫普大法官的地位和权力综合起来其实不输于黎塞留公爵,他肯定不会甘心于给黎塞留当枪使。更何况他们之间是有利益冲突的,这两个人都对我的位子有些觊觎,他们应该只是合作联手对付我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反而是我们的机会。” 劳伦斯轻敲了两下脑袋,缓缓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听罢,略显颓废与烦躁的双眸中立刻涌出来一丝光彩,在仰面沉思片刻之后低声说道: “没错,的确是个好机会,我们回到巴黎之后再讨论这个,这里毕竟人多耳杂。” 在确定了两人的统一战线以及大概的进展方向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也终于从方才交锋的落败中恢复过来。 劳伦斯见状随口问道: “对了,那您前往第戎的事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如今舒瓦瑟尔公爵是劳伦斯最大最直接的政治靠山,他如果抽身离开了巴黎,劳伦斯也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以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的政治力量,恐怕很难抵抗住黎塞留公爵一派的针对。 舒瓦瑟尔公爵看出来了劳伦斯的担忧,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放心好了,这种事我有几百个理由拖上个一年半载的,即使去了,也不会在那里停留太久;我会在你回到科西嘉之后再处理这件事。” “我应该还会在巴黎待上一段时间。”劳伦斯接着说道。 “哦?还有事需要处理?”舒瓦瑟尔公爵顺口问道。 “除了条约的协商外,基本就是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在巴黎证交所的上市和经营了。” 劳伦斯点点头,似是有意而又无意地提起这件事。 舒瓦瑟尔公爵也立刻明白劳伦斯的意思,协助国家白银公司在巴黎证交所上市本就是两人的契约内容,于是笑着说道: “这你也放心,我已经邀请了银行和证交所的人共进午餐,你随便挑选一个合适的时间即可。” “看来您的面子还真是好使。” 劳伦斯笑着摇摇头,默默算了一番时间之后说道: “我的想法是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好吧,那我们明日在凡尔赛歇息一天,明天晚上便返回巴黎。” 舒瓦瑟尔公爵耸耸肩说道,起身整了整衣襟,接着便雷厉风行地同桌球室里的其他人告辞,与劳伦斯一起离开了凡尔赛宫。 ...... 1770年6月8日的清晨。 在昨日傍晚,劳伦斯便与舒瓦瑟尔公爵以及他的部下们回到了巴黎。 舒瓦瑟尔公爵在将劳伦斯一行人送至位于香榭丽舍大街的宅邸之后便离开了,并表示会在今日的午餐之前派人邀请劳伦斯到场。 现在还只是上午九时,劳伦斯与他的部下们正在宅邸的餐厅内享用他们丰盛的早餐。 格罗索与亚安虽然来到巴黎已经有段时间了,但桌上那些香气四溢的奶油炖菜还是令吃了几十年粗茶澹饭的两人忍不住狼吞虎咽着。 安娜这段时间则在刻苦地学习法语与贵族礼仪中,即使在早餐时间她也让私人教师陪同在场,随时指出她在用餐礼仪上的任何问题,看得出来这位出身卑微的少女也在拼尽全力以期能够为劳伦斯效力。 而劳伦斯倒是没有什么食欲,反正中午还有一顿更加丰盛的大餐等着自己,所以此刻只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随便看着老管家送上来的今日报纸。 “不得不说那些报社的消息也真是灵通。” 劳伦斯粗略地看完一遍晨报之后摇头感慨道: “我前天才接受国王的任命,今天这件事就见报了。” “嘿嘿嘿,这不是好事吗。” 格罗索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他也知道水涨船高的道理,劳伦斯的权柄愈发得到提升,自己也就能得到更多的回报。 说罢,格罗索不禁多看了劳伦斯几眼,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在巴黎内冉冉升起的新星在两年前第一次与自己见面时还只是个投奔亲戚的落魄小贵族。 安娜也羞涩而崇敬地盯着劳伦斯看了好一会儿,连自己的两颊微微发红都没有察觉到。 她的私人教师,一位古板的中年妇女则冷着脸站在她身后,严肃地说道: “塞利丝缇雅小姐,请不要在餐桌上一直盯着他人看,这样并不礼貌。” “啊,抱歉我会注意的。”安娜赶忙将目光收了回来,脸色却是更加的潮红了。 ... 就在众人的早餐接近尾声之时,只见宅邸的老管家忽然前来报告道: “波拿巴阁下,有两位客人前来拜访,他们自称是皇家科学院院士,一位是拉瓦锡先生,一位是盖塔先生。” “拉瓦锡和盖塔?他们来得倒是挺巧的,省的我之后再跑一趟。” 劳伦斯有些意外地站起身,看来这两人的消息也算灵通,知道自己昨晚就已经回到巴黎了,于是吩咐道: “把他们请到会客厅去,我马上就过去。” 片刻的功夫过后,劳伦斯再次在会客厅见到了拉瓦锡与盖塔这两位声名显着的学者。 两人都是穿着灰黑色礼服并戴着假发,显然是为了这次拜访特意精心打扮过了。 而盖塔先生的腋下还紧紧夹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的东西应该就是劳伦斯想要的那份关于阿雅克肖银矿的报告了。 劳伦斯刚一走进客厅,两人便赶忙站起身,异口同声地恭敬问候道: “早安,波拿巴阁下。” “早安,二位先生。”劳伦斯笑意盎然地同他们问好,随后便招呼两人赶紧坐下,并示意宅邸佣人将茶点和热茶端上来。 作为导师的盖塔先生率先开口,带着歉意说道: “抱歉这么早就来打扰您,波拿巴阁下。或者现在应该称您为稽税官阁下啦?” “你的消息倒挺灵通的,不过就不必了,老样子称呼就好。” 劳伦斯笑着摇摇头,他也看出来了,盖塔先生在得知了劳伦斯的新身份之后态度比上次恭敬了不少。 拉瓦锡虽然不像盖塔这般势利,但看向劳伦斯的眼神里也多出了几分凝重,并主动说道: “对了,波拿巴阁下,关于您加入皇家科学院的事情,我已经替您递交了申请,但最后的委员会表决就不是我和盖塔导师能够左右的了。” “无妨无妨,很感谢您的贡献,拉瓦锡先生。相应的,您关于包税地区扩大的请求也会很快得到回应的。” 劳伦斯十分满意地笑着说道。 拉瓦锡听罢也很是放心地点点头,他知道,如今的劳伦斯几乎不依靠舒瓦瑟尔公爵就能帮助自己达成扩大包税区的请求。 毕竟王家稽税官在名义上可是对税务官员也有监察的权力,劳伦斯只要抽时间去巴黎包税局打个招呼,那些税务官们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的。 如此一来,劳伦斯与拉瓦锡的交易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尽管劳伦斯对这位化学奇才有着强烈的延揽意愿,但接下来的重心还是要放在盖塔先生,这位有名的矿质学家身上了。 看着劳伦斯将目光转到自己身上,盖塔先生也连忙将夹着的纸袋递给劳伦斯,笑容极为灿烂地说道: “呵呵呵,波拿巴阁下,幸不辱命,您所要求的关于阿雅克肖银矿的报告我已经编纂完毕了。” 劳伦斯澹澹地点了两下头,接过纸袋将里面的报告抽出来随意翻看着。 尽管劳伦斯只给了十天的时间,但盖塔先生在这份报告上面显然花了不少心思,单单这纸张都是上好的硬质羊皮纸,上面的文字也都是经过了专门排版后印刷出来的。 虽说劳伦斯对矿质学并不了解,对报告里各种专有名词和计算量也都不甚清楚,但他相信盖塔先生肯定是按照自己的要求将这座银矿的各项数据美化了好几倍。 于是劳伦斯直接将报告翻到了最后,印刷着学者签名的那一页,对于非专业人士来说,评鉴一份报告是否权威就全看他的作者是否是知名学者了。 只见这上面不只有盖塔院士一人的签名,竟还附着将近十个签名,尽管劳伦斯并不认识这些名字,但从他们的落款来看,全部都是皇家科学院院士无疑。 “这可真是份称得上惊喜的报告...” 劳伦斯微微一笑,将报告仔细地装回纸袋里,看着盖塔先生说道: “应该不会有人质疑它的真实性吧?” 盖塔先生信心十足地摇摇头,说道: “您也看见了,我也找了一些朋友来为这份报告署名,他们全都是地质学领域的学者。如果有人质疑这份报告,那么他就相当于在质疑小半个地质学学术界,那样的后果...呵呵。” “我相信您的工作成果,盖塔先生,我也对这份报告很满意。” 劳伦斯微笑看着盖塔先生和拉瓦锡,慢慢说道: “对了,两位,一会儿要不要共进午餐?有几位特别的先生也会一同出席。” “哦?特别的先生?您是说哪些...?” 盖塔先生兴奋地问道,既然是和劳伦斯共进午餐,那么接触到的无疑都是权贵人物,这对盖塔先生这样的势利眼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我想想...” 劳伦斯揉着太阳穴缓缓说道: “有舒瓦瑟尔公爵,法兰西商业银行的行长,巴黎证交所首席,其他的我倒是不清楚了...” 还不及劳伦斯说完,盖塔先生就已经连连点头,激动到语无伦次地说道: “什么?!我的天呐,我简直要晕过去了。我是说我愿意参加,我十分愿意参加进这次午餐之中。” “感谢您的邀请,我也乐意参加。”拉瓦锡虽然对财富和权势没有那么浓厚的兴趣,但对这样难得的机会自然也不愿放过。 “很好,二位,请在这里等候一会儿吧。” 劳伦斯嘴角勾起一弯,将盖塔先生的报告拿起来又看了一遍,缓缓说道: “我们一会儿可是要给巴黎金融界送去一个大礼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资本家与权力 三人在会客厅闲谈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上午十点半左右,老管家前来通报道: “波拿巴阁下,舒瓦瑟尔公爵来了,他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 劳伦斯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准备起身前去更衣。 “我的天,你说真的吗?!舒瓦瑟尔公爵就在门口!” 盖塔院士虽说知道舒瓦瑟尔公爵会出席,但听到老管家的话之后还是忍不住一把抓住了管家的手,激动无比地问道。 一想到能够和这样权倾朝野的人物共进午餐,盖塔院士顿时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劳伦斯则轻轻将盖塔院士的手按了下去,笑着摇头说道: “别激动,亲爱的盖塔先生,您作为国家白银公司的顾问,会有很多机会和舒瓦瑟尔公爵打交道的,只要您的工作令我满意的话。” “哦当然,我的工作一定会让您满意的,我敢保证。” 盖塔院士大力拍着胸脯,信心十足地向劳伦斯说道。 ... 约莫十多分钟后,劳伦斯换上一身黑色礼服,同拉瓦锡与盖塔两人走出宅邸。 只见舒瓦瑟尔公爵那辆标志性的加大加长的四驾马车就停在门口的街道上,戴着白手套的马倌则像个卫兵一般肃立在马车的一侧,等候着劳伦斯前来。 “你来了,波拿巴总督。” 车厢内的舒瓦瑟尔公爵从窗户见劳伦斯出来了,亲自将车门打开,微笑着拉着劳伦斯的胳膊将他引进车内,同时扫了一眼后面的两人,随口问道: “这两位是...?” “我的朋友,皇家科学院的院士,他们为阿雅克肖银矿出具了一份考察报告。既然要和银行还有证交所的人打交道,那还是把他俩带上吧。” 劳伦斯耸肩解释着,同时补充道: “毕竟我可看不懂那几十页纸的考察报告。” “考察报告?你倒是给银行的人省了个麻烦,不然他们还要再派人去一趟科西嘉呢。”舒瓦瑟尔公爵点头说道。 “这不是节约时间嘛,我可不想等银行的人花几个月时间再去搞什么调查。”劳伦斯笑着说道。 “好吧好吧,我们这就出发吧,别看现在才十时多,我估计那边的人都已经到了。” 舒瓦瑟尔公爵对这份完全虚假的报告自然不知情,只当是劳伦斯考虑周到,提前派人对阿雅克肖银矿做了评估而已,于是直接对马倌使了个眼神,示意将这两位先生也扶上马车。 盖塔院士诚惶诚恐地在马倌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而后便紧张不已地坐在劳伦斯身旁,一言不发。 虽说他很想在舒瓦瑟尔公爵面前表现自己,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边缘人物,还是不要献丑为好。 拉瓦锡不像他的导师这般势利,但是在舒瓦瑟尔公爵面前他也不禁拘束了许多,同样沉默不语地低着头。 待几人坐稳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便对马倌招呼道: “出发吧,去西堤岛。” ... 西堤岛,这是一座镶嵌在塞纳河中央的,面积不到两公顷的小岛;通过两座仅有五十多米长的圣路易桥与塞纳河两畔的城区相连。 尽管面积微小,但这里是整个巴黎的起源地,早在巴黎还被称为吕岱安时,这里就已经是巴黎城的中心。 即使在如今,这座微小的小岛上也矗立着三座名声显着的建筑——巴黎圣母院、巴黎司法宫以及全法兰西最古老的医院,主宫医院。 听到能够在西堤岛上的餐厅就餐,拉瓦锡与盖塔都显得尤为激动,毕竟在平日里只有那些顶层的权贵才会出入在西堤岛。 马车穿过小小的圣路易桥驶上西堤岛,从巴黎圣母院的大门前驶过,最终停在了临着塞纳河畔的一栋纯白色的餐厅前面。 餐厅的装潢十分传统,似乎并没有受到当下活泼轻快的洛可可风的影响,反倒是有种早期巴洛克风格的肃穆与传统。 这样的风格确实很受舒瓦瑟尔公爵这样传统的世袭贵族所喜欢。 在餐厅侍者的带引下,几人走上二楼,穿过一条狭窄的长廊后拐进最里面的房间。 房间并不大,但布置的十分精细,四周的墙上都挂着一流的写实风景画,看样子是出自同一位艺术家之手;窗前的红色帷幔被人拉开并勾在两侧,使得正午的明媚阳光和塞纳河风情都一并投射进屋中。 餐桌是一张沉木圆桌,中央摆放着应季的鲜花和香草,每张座椅的前面则是整齐摆置的银质餐具与酸甜味的开胃点心。 当劳伦斯一行人走进房间时,里面已经有六七个人在场,他们大多数穿着统一样式的礼服,十分拘谨而严肃的坐在椅子上。 只有两个戴着假发身穿丝质长袍的中年男人正抽着烟枪,站在窗前大声闲聊着什么: “我得说那个项目简直糟透了,我真应该拿那笔资金去买折价发行的短期国债,我在零息债券上可赚了不少。” “是啊,不知道你们的精算师出什么毛病了,你们的风控员也是,竟然把那样一笔低息资金放给了那家公司。” “真是一群废物,我反正让他们全部滚蛋了,哼,想往金融业钻的人一抓一大把,我就算再开十家银行都不愁找不到雇员,我敢说连巴黎的乞丐都会看资产负债表。” “不过你的损失也不大吧?我听说就损失了两万利弗尔。” “就两万利弗尔?我的老天啊,如果每年损失两万利弗尔的话...我算算,只要再过七百年我就破产啦!” ... 随着房门被打开,正在大声谈话的两人扫了一眼门口,便连忙打住了聊天,并匆忙地将手上的烟枪收了起来。 正端坐在餐桌前的那些人也立刻站起身,低着头,微微朝着门口的舒瓦瑟尔公爵鞠躬,并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动静。 “公爵阁下!” 刚刚聊天的两人脸上堆着谄媚而热烈的微笑,小跑着凑了上来,一起对着舒瓦瑟尔公爵鞠了一躬。 舒瓦瑟尔公爵微笑着点点头以作回礼,并指着两人对劳伦斯说道: “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巴黎证券交易所的首席,马季奇·梅利·德·阿若特勋爵...” 劳伦斯看着右边的男人,对他微微点头。 “这位则是法兰西商业银行行长,也是这家银行的所有者,让·蒙马特尔先生。” 劳伦斯又看向左边的男人,他也是刚刚那个说出七百年后会破产的人,听见这句话的劳伦斯饶有深意地和他对视了一眼,也冲着他点头示意。 蒙马特尔先生面对劳伦斯的点头示意也并没有任何不悦,他虽说是金融家中翘楚的存在,但毕竟隶属于第三阶层,他也很清楚和劳伦斯之间的地位差距。 而梅利勋爵尽管作为证交所的首席,算是一个地位不低的财政官员,但是在劳伦斯和舒瓦瑟尔公爵面前仍然是识相地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 舒瓦瑟尔公爵又拍了拍劳伦斯的肩膀,笑着说道: “那么这位则是...” “哦!不用劳烦您介绍啦,我们都认识这位英俊的年轻人。” 蒙马特尔先生扯着大嗓门说道: “波拿巴总督,新任的王家稽税官和王储第一侍从,我对您这样杰出的年轻人仰慕已久了。” 劳伦斯礼貌地微笑着,随后指着自己身后的拉瓦锡和盖塔说道: “您过誉了,这两位则是拉瓦锡先生和盖塔先生,皇家科学院的院士。” 尽管盖塔院士十分殷勤地对着蒙马特尔先生和梅利勋爵深深鞠了一躬,甚至因为鞠躬差点碰倒了旁边的花瓶,但两位金融家显然对个穷酸学者没什么兴趣,只是十分冷澹而不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随后蒙马特尔先生又指着那几个矗立在原地的人,表示他们是自己的雇员,都是自己手下的会计师、精算师和金融分析师。 在一番介绍和寒暄之后,几人这才坐上圆桌。 劳伦斯先是盯着蒙特马尔先生看了一会儿,他的姓氏让劳伦斯觉得十分耳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来自法兰西的金融世家蒙特马尔家族。 这个家族在路易十四时期以及路易十五早期聚敛了难以计数的财富,据传有一亿利弗尔之多,尽管随着老蒙特马尔的去世,他的财富也子女们所瓜分,但每人所分到的数额仍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从方才蒙特马尔先生那大言不惭的话语来看,他的财富至少也是在千万利弗尔级别的。 “真是个有钱的主,巴黎的银行家们要是都有这么富就好了。” 劳伦斯笑意吟吟地看着蒙特马尔先生,默默计算着他的财富,一千万利弗尔换算成黄金也有三吨左右了。 光是他一个人的财富就足以把法国一年的财政赤字补上一半,更别提这些钱在科西嘉都能抵得上几年的财政收入了。 蒙特马尔先生倒没有察觉到劳伦斯的算盘,还以为这个年轻人是在向自己微笑示好,于是也连忙摆出灿烂的笑容看向劳伦斯,问道: “对啦,波拿巴阁下,听公爵阁下说,您有一家公司想要在巴黎证交所上市?” 劳伦斯回过神来,点头回应道: “是的,这也是我们坐在这里的原因。” 在十八世纪末的法国,金融业还不像后世那般自由发展。 企业在证交所挂牌上市之前,首先要找到一家具有资质的银行,由银行进行初步的资格审查和风险控制;通过之后再由银行向证交所发出申请,进行正式的审核批准。 在正式上市之后,这家银行还要在证交所设立专门的代表处用来服务投资这家企业的投资者们。 如果这家企业在日后出现了什么问题,银行也会承担对应的责任。 财政官员们设置这样的规则也是为了让金融业的风险降至最低,当然这样也限制了金融资本的扩张和发展,自然是被资本家们所厌恶的。 随着资本家们逐渐掌权,这条规则也就渐渐得到了废除;在此时的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就已经没有了这样的限制。 这也是为什么舒瓦瑟尔公爵今天特地邀请了两个人,只有银行与证交所同时通过申请,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才能挂牌上市发行股票。 “法兰西商业银行十分欢迎有潜力的公司向我们提出上市申请,哈哈哈毕竟我们也能抽取不少佣金,这项业务收益可是占了总收益的11.45%...咳咳,抱歉跑题了。” 蒙特马尔先生掏出口袋里的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同时从身旁的会计员手里拿过一份文件,一边看着一边笑着说道: “您既然是舒瓦瑟尔公爵的朋友,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您的。” 梅利勋爵也紧接着点头说道:“证交所也会全力配合您。” “很好,感谢你们的帮助。” 劳伦斯笑着说道。 蒙特马尔先生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面容严肃地问道: “那么,您的公司...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资料呢?我们就在这里进行个简单审查吧。” “资料?什么资料?”劳伦斯歪头问道。 “呃...就是您公司的经营状况,比如资产负债表,所有者权益表,利润表,这三表是最基本的,还有您公司的各项重要资产的凭证以及...” 蒙特马尔先生瞥了一眼劳伦斯和舒瓦瑟尔公爵,小心地提醒道。 劳伦斯却是听都没听,直接挥手打断道: “这些东西都没有。” 蒙特马尔先生愣了一下,忍不住和梅利勋爵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说道: “那...公司的账本呢,这肯定有吧,连那些目不识丁的村姑都会给自己家记账。” 劳伦斯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并不在意地说道: “也许有吧,但那些东西归科西嘉财政部管,我既没有整理也没有带过来。” 此言一出,蒙特马尔先生的眉头直接拧成了一团,如果不是知道面前这两人的尊贵身份,他还以为这是一个混球在拿自己寻开心。 梅利勋爵更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劳伦斯,虽说收人好处给人方便的事情他也干过不少,但像劳伦斯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一旁的舒瓦瑟尔公爵则是事不关己一般一言不发,微笑着品尝着咖啡。 蒙特马尔先生显然有些拿不住主意了,但他又不敢得罪舒瓦瑟尔公爵,只得悄悄拍了拍梅利勋爵的大腿,给他使了个眼神,随后对劳伦斯说道: “抱歉阁下,我得先和梅利勋爵商量一下,请允许我们失陪片刻。” 劳伦斯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待到两人离开房间之后,劳伦斯随口问向舒瓦瑟尔公爵: “他们两个应该不会不给您面子吧?” 尽管这样问着,劳伦斯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担忧,似乎是咬定了即使这样那两人也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哼” 舒瓦瑟尔公爵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摇头说道: “这些资本家懦弱的像鼹鼠一样,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不堪一击,他们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哼。” 劳伦斯深以为然地接着说道: “您说的很对,不过这也是为什么资本家们一旦掌权就完全地肆无忌惮了。” 舒瓦瑟尔公爵嘴角一撇,全然不在意地摆头说道: “那种事情再过两百年都不可能发生在法兰西的土地上。” 劳伦斯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第一条上钩的鱼 夏日的烈阳映照在平静的塞纳河上,波光粼粼的河面好似一张纯银打制的明镜。 不过蒙特马尔先生显然不喜欢这个意象,他一想到银镜便想到了白银,随后就想到了刚刚那个年轻的科西嘉总督以及他那该死的白银公司。 蒙特马尔先生与梅利勋爵从房间离开之后,为了防止对话被舒瓦瑟尔公爵听见,便索性跑到了餐厅背面的河畔边。 两人坐在长椅上,望着眼前的塞纳河,沉默了好一阵子。 “该死的,那个小子是在耍我玩吗!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家想要上市的公司经理扛着满箱子的材料往我的办公室跑,他就这样两手空空的跟我说他的公司要上市?!” 蒙特马尔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恼怒地抓了抓假发,那精心打理的银色卷发立马就变成了一团鸟窝。 梅利勋爵长长叹了口气,摇了两下头,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嘿,梅利,老朋友,你说些什么啊。” 蒙特马尔先生有些崩溃地低头撑着脑袋说道,叹息之后看向梅利勋爵。 梅利勋爵面露苦色说道: “我有什么好说的,舒瓦瑟尔公爵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让我们为那家公司办理上市手续。我要是敢说半个不字...你以后再想找我就去圣恩斯特养老院吧,反正我这证券交易所首席是不用干了。” 听了这话,蒙特马尔先生也只得无奈地点点头,承认梅利勋爵说的没错。 他作为一个中等的财政官员,舒瓦瑟尔公爵想要罢免他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甚至如果公爵大人被惹恼了,他那个兢兢业业一辈子挣来的勋爵身份说不定都要被剥夺。 而对于蒙特马尔先生,别看他和舒瓦瑟尔公爵没什么隶属关系,真要把这位权势滔天的重臣得罪了,蒙特马尔先生很清楚自己是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看见蒙特马尔先生缄口不言之后,梅利勋爵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 “你好好想想收益和损失吧,这反正是你们银行家最乐意做的的事情。” “这...你说的没错,违逆舒瓦瑟尔公爵,最坏的可能是我整个人都没了。” 蒙特马尔先生咬咬牙说道: “顺着他们来的话...多少也能结个善缘,舒瓦瑟尔公爵也不是予取予求的人,那个波拿巴的名声也不差,说不定还会有些回报...就是这种事一旦抖露出去...” 梅利勋爵靠在椅背上,他也和蒙特马尔先生一样担心事情败露的问题,但思来想去之后他也没个什么办法,只得摇头说道: “你也知道金融界的那句老话吧:如果你够聪明,就可以不诚信,如果你够诚信,就可以不聪明...” “但是你不能又不聪明又不诚信,是的没错。” 蒙特马尔先生将下半句话接上,叹气说道: “我们现在就只能尽力做个聪明人了。” 梅利勋爵也点头以示赞同,并苦笑着宽慰道: “往好的方面想想吧,有舒瓦瑟尔公爵和波拿巴总督给我们遮掩,这件事基本没什么可能泄露出去。我们说不定也能从里面捞到一些好处,你不是一直想在政界寻求影响力吗?这不就是个巴结舒瓦瑟尔公爵的好机会。” 蒙特马尔先生一听这话顿时两眼一亮,方才满脸的不快也渐渐散去。 像蒙特马尔先生这样的资本家,即使他们家财万贯,他们在政界和权力场上的影响力也是相当有限,这也是为什么舒瓦瑟尔公爵直接将他们蔑称为懦弱的鼹鼠。 蒙特马尔先生当然不甘心于这样的处境,为此做过相当多的努力,甚至还花十二万利弗尔的重金为自己买了个国务大臣的头衔。 然而这个所谓的大臣头衔也不过是一个参加御前国务会议的入场资格而已,参加这个会议的一百多人都有资格自称为国务大臣,因此这个身份也没有给蒙特马尔先生带来什么改变,仅仅是让他成为了名义上的贵族。 而当下便有一个绝佳的机会能够让蒙特马尔先生攀上一个可靠的政治靠山,察觉到这一点之后,蒙特马尔先生那敏锐的银行家的鼻子立刻就嗅到了利益的味道,缓缓说道: “你说的没错,这确实值得一试。听着,等一会儿进去了我们这样说...” ... 而在餐厅的房间内,随着梅利勋爵和蒙特马尔先生短暂地离开,劳伦斯也与舒瓦瑟尔公爵走出了房间,站在长廊另一侧尽头的窗前闲聊着。 毕竟两人也不想他们的私人对话被蒙特马尔先生的那些雇员听见。 “对了,波拿巴总督。” 本来在与劳伦斯轻松闲聊的舒瓦瑟尔公爵忽然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你刚才和蒙特马尔说的那些话,应该是故意那样说的吧?” “哦?您在说什么呢?” 劳伦斯看着舒瓦瑟尔公爵,似懂非懂地笑着说道。 “哈哈哈,别跟我来这一套啦。” 舒瓦瑟尔公爵也忍俊不禁地摆摆手说道: “你这样精明的人,我可不相信你从科西嘉离开时会忘记带上关于阿雅克肖银矿的那些报表和资料,我打赌那些东西就躺在香榭丽舍大街的那座宅邸里吧。” 劳伦斯也只得苦笑着感慨这位舒瓦瑟尔公爵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过自己的小技俩被戳穿之后,劳伦斯只是耸耸肩说道: “好吧好吧,您赌对了,幸好我没有下注。” 舒瓦瑟尔公爵得意地笑了笑,而后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过你故意搞这一出是干什么?你不是希望上市流程越快越好吗?如果委托他们两个重新给你编造资料,那可又得花费一番功夫了。” 劳伦斯双手撑在窗台上,吹着迎面扑来的带着暖意的夏风,开口解释道: “您可以想想,如果我今天把全套资料都带齐了,那么岂不是当场就能通过他们两人的审核。” “嗯...这不是好事吗?”舒瓦瑟尔公爵皱眉问道。 劳伦斯则是笑着摇摇头说道: “确实是好事,不过,还不是最好。如果资料齐全的话,即使是走正规审核流程,国家白银公司都很有机会能够通过。这样一来,就算蒙特马尔先生和梅利勋爵为我放宽审核标准的事走漏出去了,也根本没什么影响,毕竟他们放不放水都一样了,这只能算一点点的公权私用而已。” “你是说...?!” 舒瓦瑟尔公爵这才醒悟过来,恍然大悟地看向劳伦斯说道: “而如果你刻意让他们为你完完整整伪造一套资料的话,这样的事件性质可就严重了不知道多少倍了,他们是不可能接受这种事走漏出去的。” 劳伦斯笑着点头说道: “还记得我们曾经达成过的共识吗?只有用共同利益链接起来的关系才是最为稳固的。现在,我们与蒙特马尔先生和梅利勋爵都不希望这件事泄露出去。共同利益已经建立起来了,我们在一艘船上了。” 舒瓦瑟尔公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自己甚至不知道劳伦斯这番算计是什么时候计划的。 劳伦斯倒没有理会舒瓦瑟尔公爵的惊愕,继续解释道: “而且这件事泄露的话,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尴尬难堪的丑闻,对那两个金融家来说可就是葬送了他们的职业与产业了。单凭这一点,他们也差不多会对我们言听计从。” 看着劳伦斯仅仅用这样一个小技俩就把两位金融家拉到了己方一侧,即使舒瓦瑟尔公爵完全瞧不起金融家们,也不得不在心里叹服着劳伦斯的手段: “这个劳伦斯...恐怕他手上还有许多我根本不知道的布置吧...幸好他和我是一边的,否则必然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麻烦...” 舒瓦瑟尔公爵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平复下来那夹杂着对劳伦斯忌惮与欣赏的复杂情感,而后随口问向劳伦斯: “不过你特意拉拢这些资本家做什么,他们除了给我们提供赞助金外什么用也没有。” “我倒是觉得资产阶级很可能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劳伦斯顿了顿之后紧接着说道: “当然,他们的财富更是不容小觑,我很喜欢。” ... 片刻过后,方才离开房间的四人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回到了座位上。 劳伦斯虽然不知道蒙特马尔先生和梅利勋爵谈了什么,但从他们两人脸上那灿烂的微笑来看,他们应该已经下定了决心。 只见蒙特马尔先生率先开口,也不嫌尴尬地笑着说道: “哈哈哈波拿巴阁下,真抱歉刚刚失陪了,事实上是因为您公司的情况特殊,我需要和梅利勋爵一起研究一下怎么帮助您。” 劳伦斯轻轻点头,用叉子将银盘里的一块裹着山楂酱的开胃甜点送进嘴里,缓缓说道: “那么您二位的研究结果是...?” “是这样的,既然您缺少了那些必要性的申报材料,我们很乐意为您提供帮助,对缺失的材料进行补充攥写。请您放心,我们有最专业的团队完成这项人物。” 蒙马特尔先生滔滔不绝而自信满满地讲述着,完全听不出来这套说辞是他几分钟前刚编出来的。 “那真是太好了。”劳伦斯满意地点头说道。 蒙特马尔先生见劳伦斯露出满意的神色也不禁松了口气,接下来只要把这顿午餐应付过去,然后尽快把那家该死的白银公司送上巴黎证交所,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一旁的梅利勋爵也同样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既然已经决定了攀附舒瓦瑟尔公爵,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就很清楚了。 至于那个所谓的国家白银公司本身,蒙特马尔先生和梅利勋爵倒是完全不在意,在他们眼里这样的公司即使挂牌上市了也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垃圾股,不知道波拿巴总督为何这么执着于这家根本还没成立的公司。 毕竟有没有哪个巴黎的投资者会把资金放在远在千里之外的科西嘉的深山中。 就在蒙特马尔先生感觉轻松了不少时,只听劳伦斯忽然说道: “哦对了,蒙特马尔先生,说起公司的资料,我这里倒是有份最重要的,阿雅克肖银矿的考察报告。” 说着,劳伦斯便将上午盖塔院士才交给自己的那份报告递给了蒙特马尔先生。 “谢天谢地,这真是让我们的补编工作轻松了不少。” 蒙特马尔先生接过报告并随口感谢道,而后便直接将报告丢给了一旁的一位金融分析师,示意由他来查阅。 至于蒙特马尔先生本人则对这份报告根本不感兴趣,在他看来这就是个山沟里的小银矿而已,报告就算写的再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 那位接过报告的金融分析师很快便认真地翻阅了起来,看得出来他似乎接受过矿质学的教育,这应该也是蒙尔马特先生特意将他带来的原因。 就在几人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寒暄闲聊之时,只听那位金融分析师忽然惊叫了一声,捂着嘴巴难以置信地喊了出来: “老天呐,这不可能吧?!这...” 蒙特马尔先生见状赶忙给这位雇员的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不留情面地骂道: “该死的东西,叫什么叫呢!” “十分抱歉先生,但是...” 那名分析师犹豫着将报告递给蒙特马尔先生,小声说道: “但是这座银矿简直是不可思议,它的已探明储量几乎达到了里昂银矿的五倍之多!更别提还有未探明的储量了。” “七倍?!” 一听此言,除了劳伦斯、盖塔院士以及拉瓦锡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就连舒瓦瑟尔公爵也有些不相信那个科西嘉的银矿储量能达到里昂银矿的七倍之多。 而愣在原地的蒙马特尔先生也已经不顾什么礼仪了,直接当着劳伦斯的面问向自己的分析师: “你确定吗?不会有造假吧?!” “这...我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造假,数据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的,而且您看这些署名,都是知名的地质学家...哦我的天呐,我在巴黎大学的导师竟然也在上面签名了!” 那分析师将最后一页签名页展示给蒙马特尔先生看,同时信誓旦旦地说道。 在得到自己手下的保证之后,蒙马特尔先生震惊的神色还没恢复过来,就已经连忙扭头看向劳伦斯,吸了口凉气之后谨慎地问道: “波拿巴阁下,这座银矿...真的有这种储量?” “我想报告里说的很清楚了,而且您也看见了,这份报告经过了许多知名学者的认证,我可没什么理由去怀疑它。” 劳伦斯耸耸肩说道。 蒙特马尔先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方才眼神中的轻视之色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贪婪,仿佛桌上的那份报告是用金子做的一样: “一座还未开发的银矿!还有着这么惊人的储量,在这上面的投资绝对是稳赚不赔!” 劳伦斯则是将蒙特马尔先生的贪婪之色尽收眼底,摇摇头在心底默念道: “看来第一条鱼就这样上钩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百万利弗尔 餐厅的侍者轻敲了两下房门,道了一句打扰之后端着银托盘推门而入,随后将香气扑鼻的烤鲈鱼、肋骨牛排、奶油蔬菜沙拉和炖菜端上圆桌。 另有一名专门的侍者神情庄重地持着一瓶香槟,一边向众人展示着酒瓶一边介绍着酒的来历年份与口感,最后才郑重地取出橡木塞,为每个人斟上了小半杯浮满细腻气泡的香槟酒。 “一如既往的丰盛午餐,你们的餐厅和以前一样优秀,我很喜欢。” 舒瓦瑟尔公爵微笑着拿起酒杯品了一口,满意地说道。 “这真是我们最大的荣幸,请您慢用。”两名侍者受宠若惊地鞠躬说道,并保持着鞠躬的姿势退出了房间。 劳伦斯深吸了一口诱人的牛肉脂肪香味,不禁食指大动,同时也庆幸今天的午餐上没有烤蜗牛那些奇怪的东西。 拉瓦锡与盖塔先生也都兴奋地拿起了刀叉,他们在平日里虽然也有着不错的伙食,但这样的大餐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 当然,要说有谁面对着这满桌的美食无动于衷,那必然就是蒙特马尔先生与梅利勋爵了。 两位金融家的鼻子已经嗅到了远比牛排与鲈鱼更加诱人的东西。 “喔...天呐,真不敢相信。” 尽管餐品已经上来了,但蒙特马尔先生仍沉浸在那份天花乱坠的考察报告之中,一旁的梅利勋爵也连忙凑了过来,贴在蒙马特尔先生的肩膀上一同浏览着。 两人对矿质学都没有什么了解,但报告上一些最基本的描述和数字他们还是看得懂的。 “上帝啊...预计有三千多万盎司的储量...这太令人惊讶了。上面还说如果开发完全的话,每年最大产量预计能有五十万盎司,天呐。” 蒙特马尔先生瞪大眼睛念出报告上的记载,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在极具加快。 劳伦斯自己倒还没认真看过上面的数字,从蒙特马尔先生嘴中听到这样的储量和产量之后也忍不住悄悄白了盖塔院士一眼,低声说道: “您工作的可真卖力,盖塔先生。” 要知道五十万盎司的白银大概有十五吨重了,粗略换算成黄金那也有1.4吨重。 即使这个数字还没有扣除成本和开发投入费用,但也都快赶上蒙特马尔先生一半的净资产了。 “呵呵...您放心,这些数字虽然惊人,但还没到离谱的程度。而且我说的是完全开发时的预计最大产量,真等到开发完全的时候,那都十几年后了。” 盖塔院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连忙低声解释道。 舒瓦瑟尔公爵虽然也对这个数字表示相当惊奇,但看了看劳伦斯那镇静自若的表情之后,他大概也能猜到这是劳伦斯的刻意为之,再加上他对于数字和财务本就没那么敏感,便也没放在心上。 “咳咳。” 劳伦斯咳嗽两声打断蒙特马尔先生连连称奇的声音,笑着摊手说道: “蒙特马尔先生,我们还是先用餐吧,这份报告不久之后就会披露出去给投资者看的,我也可以回去之后立刻给您寄一份副本过去。” “哦是的,感谢您这么用心,不过我想说,这份报告实在很惊人...” 蒙特马尔先生依依不舍地将报告合上并递给劳伦斯,随后斟酌了一番言语之后,小心说道: “我并没有怀疑您高尚品德的意思,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它的真实性似乎需要检验...” 劳伦斯笑意不减地点点头,并没有因为蒙特马尔先生的怀疑而不悦。 倒不如说像他这样出身于金融世家,然后爬到了银行家最顶层的大资本家,轻易地就相信了这份报告才是有问题的。 即使是一份完全真实没有错误的报告放在他面前,他肯定也会先谨慎地审度一番。 于是劳伦斯拍了一下身旁的盖塔院士,笑着说道: “事实上,这份报告的撰写者就在这里,您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向他询问。” “这...好吧。” 蒙马特尔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自己的那位分析师使了个眼色,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专家,还得靠那位有着矿质学教育经历的分析师。 那名分析师点点头,看向盖塔院士,有些为难地说道: “那么...院士阁下,我最大的问题就是在科西嘉这种规模的岛屿上为何会有这种规模的矿脉,这在地质学上很反常识。” 而盖塔先生显然是早有准备,只见他对那位分析师的问题闭口不谈,反而扬起眉毛盯着他,不悦地说道: “我刚才似乎听到你说你上过大学?你从大学教育里面到底学到了些什么,地质学是一门自然哲学,自然哲学是能用常识来理解的吗?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干脆把牛顿爵士丢在一边,全去读亚里士多德好了!” “呃...” 金融分析师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尽管从财富和地位上说他觉得自己不比眼前这个学者差劲,但真论起学术地位,自己还是远远不如这位皇家科学院院士的。 “我...我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已经落入下风的分析师连声说道: “因为这座银矿确实和我所见识过的银矿不相符合。” “哼,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你见过的矿脉太少了!” 盖塔院士坐直身子,义正言辞而声音洪亮地大声说道: “我告诉你,我光是在上次去阿尔萨斯-洛林地区考察时,就见过不下五处和阿雅克肖银矿在分布和种类上极为相似的矿脉,所以我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违背常理的。” “这...” 分析师顿时语塞起来,他也清楚自己的学识储备是必然比不过对方的,毕竟自己从大学毕业拿到学位之后就转身钻进了金融界。 而盖塔院士见对方无话可说之后,更是意气风发地乘胜追击道: “对了,你刚说你是从巴黎大学毕业的?你的导师是谁?巴黎大学教地质学的我基本都认识。” 那分析师眼睛一瞪,只得咬咬牙说道: “是雷德·菲舍尔先生...” “雷德·菲舍尔?他还是我的同事哩,他的签名也在那份报告上。” 盖塔先生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着那分析师摇头说道: “哼,明天见了雷德我一定要问问他,是怎么带出来这么个水平低下的学生!” 一听这话,这分析师更是完完全全地哑口无言了,即使自己的老板就坐在旁边,他也焦头烂额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盖塔院士却是越说越起劲,似乎是想刻意在舒瓦瑟尔公爵和劳伦斯面前表现自己,又张口讥讽道: “怎么啦小伙子,你还有问题?干脆你明天来卢浮宫一趟吧,皇家科学院就在那里,我们和你的导师雷德先生一起交流交流,省的你对我不服气。” 目睹了这场对话的劳伦斯也是不禁轻笑着摇摇头,暗中感慨道: “看来前世和这世的学阀都是一个样子,只要地位不够,任何底下学者的异议都能被那群学术大牛们靠着一张嘴给驳回去。可怜的拉瓦锡能够在这种人手下做出成绩来也真是不容易,或者说...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拉瓦锡埋没在了这些人手里,看来我得尽快加入皇家科学院了。” 盖塔院士说了这一段话,却是没有半个字回答这份报告里的描述为何会违反常理,只是在不断批判那位分析师自身的能力低下而已。 “这也真算是一种‘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 劳伦斯毫无感情波动地想着。 而在餐桌上,那位分析师已然没有半分反驳的余地,在挣扎片刻之后只得扭头对蒙特马尔先生说道: “蒙特马尔先生,我还是对这份报告持有正面看法,毕竟我的导师雷德先生也在上面签名了,我想是不会有问题的。” 蒙特马尔先生自然对学术界的情况不了解,他只看出来了自己的分析师在盖塔先生的言语下步步败退,最后被辩驳到哑口无言。 于是他也对这份报告多出了几分信任。 但是本着谨慎的态度,蒙特马尔先生还是小心地说道: “对了,波拿巴阁下,我能否派出一只勘探队去往科西嘉,对那座银矿进行一次实地考察?” 劳伦斯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澹,摇头说道: “蒙特马尔先生,去科西嘉不是和去凡尔赛一样,那里在两千里开外呢,等您的勘探队回来,我估计都过去大半年了,而我急需要为公司筹集一笔资金。如果慢慢来的话,我直接按正规流程上市了就好了,干嘛还一起坐在这里呢?” “这...” 蒙特马尔先生还是有些不死心地说道: “如果您的公司急需要用钱的话,我可以借给您一笔低息贷款,不,甚至是无息贷款。” 劳伦斯缓缓用手抵着下巴,脸色阴沉地看着蒙马特尔先生,沉声说道: “既然在场的只有我们几个人,我可以给您透露一个消息,蒙特马尔先生。” “什...什么消息?”蒙特马尔先生皱眉问道。 “您可能已经从一些风声中知道了,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经营背景。” 劳伦斯紧紧盯着蒙特马尔先生说道: “而我可以确定地告诉您,这家公司确实是由科西嘉政府和法兰西王室共同经营的。而我需要利用这家公司筹集一笔钱,用来缓解科西嘉国内的财政压力。您觉得您能拿出来这样一笔金额的无息贷款吗?” 劳伦斯的这番话语只能说是半真半假,他确实是要利用这家公司来为科西嘉的财政筹措资金,但是这笔资金的数额到底是用来缓解财政压力就足够了,还是另有图谋,除了劳伦斯本人以外就无人可知了。 而蒙特马尔先生显然相信了劳伦斯的这番话语,并把这个内幕消息紧紧记在了心里。 不过劳伦斯的目的也没有让蒙特马尔先生过于震惊,毕竟将科西嘉国家白银的钱挪用到科西嘉财政上这件事,虽然是不符合规范且损害那些投资者们的,但说到底也是一种左手转到右手而已。 倒是确认了国家白银公司的背后有王室参与之后,蒙特马尔先生的谨慎态度微微有了放松,毕竟有着官方背景的公司应该不至于在这种报告上弄虚作假。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资本确实不够缓解您的难题。” 蒙特马尔先生悻悻地笑了笑,同时也把派人去科西嘉实地考察的计划完全丢出了脑袋。 现在,要不要帮助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上市已经不是摆在蒙特马尔先生面前的难题了,此刻令他为难的只有一件事: 要不要成为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第一个投资者。 在金融界,消息灵通与否完全可以决定一个金融家的存亡。 就劳伦斯所知,在二十世纪时,许多券商公司在证交所所在的城市设立代表处时,会特意将代表处设置的离证交所更近一些,甚至为此不惜拿下价格高出几番的地皮。 因为当时的信息是通过有线网络来传输,离证交所更近,就意味着能够早出几毫秒得到最新的债券价格。 而就是这几毫秒的时间足以让券商们比其他人更快地来捕捉并榨取金融市场的套利空间。 这也是为什么人们通常会说理论上金融市场是没有套利的,因为所有的套利早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已经全部被瓜分干净了。 而现在,蒙特马尔先生的面前就有一个仅为他一个投资者所知的绝密消息。 “白银公司...科西嘉政府和法兰西王室合营,信用无疑是有保证的...还有如此庞大的固定资产,再加上矿业公司的经营本就是十分稳定的...该死的,在这上面投资简直就是捡钱!” 蒙特马尔先生默默盘算着,似乎已经看到了一座金山银山堆在自己面前,乐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蒙特马尔先生,咳咳,您的口水流出来了。” 劳伦斯微笑着提醒道,伸手指了指他的下巴。 将法国王室参与经营的消息透露出去之后,蒙特马尔先生无疑放下了对报告的怀疑,而劳伦斯不用想也知道,在放下怀疑之后蒙特马尔先生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噢真抱歉,是我走神了。” 蒙特马尔先生连忙掏出手巾擦了擦嘴角,而后清了清嗓子,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说道: “咳咳,既然这样,波拿巴阁下,我会全力帮助您完成上市程序并成为您公司的代理银行的。只是我还有一个请求...” “请求?”劳伦斯明知故问地问道。 “您的公司不是要上市从投资者那里筹集资金嘛。” 蒙特马尔先生笑呵呵地说道: “我也是一个投资者,而且不自谦的说,还是投资者中最顶部的那类人。而我对您的公司十分看好,不知您是否接受一笔即刻的投资...?” 蒙特马尔先生也不可谓不精明,明白投资就是要在价值最低点果断进行,真要等这家公司上市了,几乎是顷刻间它的价值就会被炒高,那时再入场可就太迟了。 “当然接受,只不过,我想我应该设置一个最低的入股金额。” 劳伦斯笑着点头说道。 “最低金额?您就直接说吧。”蒙特马尔先生大手一挥,摆出一副不差钱的样子。 只见劳伦斯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笑意盎然地看着蒙特马尔先生,朗声说道: “一百万利弗尔,即刻交割。”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交易达成 “一百万利弗尔?!” 蒙特马尔先生怔了一下,一直炯炯有神的目光稍微有些溃散,像是被石化一般坐在原地紧盯着劳伦斯那根伸出来的食指。 倘若是其他人报出了个如此荒唐的价码,蒙特马尔先生只会在嘲笑对方的无知之后直接挥袖离席。 即使是在物价高昂的巴黎,也仅仅需要十来个利弗尔就能让一个底层平民维持一个月的温饱;再往上的店员职工以及手工业工匠们,他们的月薪也不过在三十利弗尔上下。 而五百利弗尔,就已经足够支付一个体面的小资产阶级或是小贵族一个月的所有开销,包含房租和仆人的薪水在内。 就连舒瓦瑟尔公爵这样的人物,他的年金俸禄也只是六万利弗尔,当然他还有着不少其他收入来源。 这也是为什么蒙特马尔先生看着劳伦斯伸出的那根食指不禁走了神,在他眼里,这一根食指的背后可就是由银币堆起来的银山呐。 即使有着千万利弗尔级别的资产,蒙特马尔先生对于这样一笔巨额投资仍是感到一阵发慌。 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银行家而言,这笔投资需要占用他相当一部分的现金流。 如果银行的现金流出了什么问题,那么紧随其后的就是挤兑与信用破产,而银行到了信用破产的时候,也就可以宣判真正的破产了。 想到这里,蒙特马尔先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尽管知道面临着巨大的风险,但眼前这个绝佳的投资机会更是绝无仅有的。 劳伦斯则是坐在位上微笑地看着蒙特马尔先生,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那...我能分到的股份是多少?” 蒙特马尔先生掰弄着手指,有些激动而紧张地问道。 劳伦斯并不是什么精算师,但他也从来没想过好好经营这家公司,所以默算一番之后直接随口说道: “大概四分之一,不过我得事先声明,这部分股份只包含分红权,并没有对应的董事会投票权。包括在证交所上市之后,我也只会发行无表决权股票。” “四分之一?!这可真是...!” 蒙特马尔先生听到这个数字之后,立刻惊喜地给自己的精算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始计算这笔投资的可行性,同时自己也下意识地用手指在桌布上不断比划计算着。 至于劳伦斯所说的无表决权倒不是蒙特马尔先生所关心的,既然国家白银公司是由官方经营的,那么官方希望将经营决策权保留下来也是十分正常。 包括后来的股票投资者也不会在意这件事,毕竟他们即使拥有公司事务的投票也无济于事,一旦科西嘉政府和法兰西王室两大股东做出了决策,他们从政治上来说就没有了反对的可能性。 得到蒙特马尔先生授意的精算师娴熟地掏出了一大沓文件,飞快地翻阅着,同时手上拨动着一个类似于算盘的小型机械装置,口中还轻声地念念有词着。 过了几分钟之后,那精算师的脸上才展露出几分愉悦的神色,凑到蒙特马尔先生耳边说道: “先生,如果我们用短期国债利率当作无风险利率进行折现,再用同行业企业的收益进行修正估计,这项投资的净现值能够达到172.34万利弗尔,尽管投资周期会有些长,但无疑是个评级能达到3a级的投资项目。” “一百七十多万?嘶...” 蒙特马尔先生听罢不禁吸了口凉气,眼中的贪婪之色更加难以掩饰了。 净现值是未来所有的收益折现到当下,再减去当下投资成本的数值;换句话说,只要不考虑风险,蒙特马尔先生投进去一百万,就相当于他立马赚了一百七十多万。 至于可能的风险,蒙特马尔先生根本不会去怀疑一家有着王室和政府双重背景保证的公司。 就连一旁的梅利勋爵听了也十分懊恼地坐在原地,遗憾于劳伦斯设置了最低的入股金额,否则自己一定会拿出大半身家砸在这家未来可期的白银公司里面。 “哈哈哈波拿巴阁下,您真是太康慨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赞美您了。” 蒙特马尔先生激动的浑身都在发颤,连忙示意自己的雇员开始拟写一份入股合同协议书,同时感激不已地说道: “我对您的提议十分满意,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在这里签订好合同吧?” “当然可以。”劳伦斯平澹地点头说道。 ... 双方的合同很快就在餐桌上签订完毕了,蒙特马尔先生满意地将这份合同收拾好,并带着自己的属下与梅利勋爵同劳伦斯告辞。 尽管圆桌上丰盛的午餐几乎还没有动用,但蒙特马尔先生显然已经饕餮饱餐了一顿资本的盛宴,并窃窃自喜于捡了个大便宜。 仿佛是生怕劳伦斯反悔一样,蒙特马尔先生在匆忙地将一大沓刚刚签署的法兰西商业银行的不记名存款单交付给劳伦斯之后,便急促地带着众人离开了。 随着这一行人的离开,房间内也就只剩下了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以及两位皇家科学院的学者。 “我倒是没想到你随便就把四分之一的股份卖出去了。” 舒瓦瑟尔公爵微微皱眉看着正在清点存款单的劳伦斯,略有不悦地说道: “我虽然不懂财务,但从那个银行家的表情来看,你似乎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可还有一半收益是要归于法国人的,劳伦斯这样出售公司股份的行为当然会影响到法兰西王室的收益。 这也是为什么舒瓦瑟尔公爵感觉劳伦斯在贱卖股份之后微微有些不悦。 面对舒瓦瑟尔公爵的责怪,劳伦斯却是不在意地笑了笑,继续清点着手中的不记名存款单。 这个时代的银行基本没有个人账户一说,所有的存款都是体现在这种不记名的存款单上,就和劳伦斯之前从热那亚人手中缴获的几张威尼斯银行存款单一样,任何人都可以拿着这样的存款单进行兑换。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种存款单其实更像是承兑汇票。 而劳伦斯手中便是由蒙特马尔先生亲自签发的,足足一百张面额一万利弗尔的存款单。 从里面随便抽一张出去,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市民富裕无忧地度过完他的余生。 在将这些存款单清点完毕并妥善地保管好之后,劳伦斯才笑着摇摇头,看着舒瓦瑟尔公爵说道: “他可能真的捡了个大便宜,但我也得到了完全符合价值的回报。” 舒瓦瑟尔公爵瞥了一眼劳伦斯手上的存款单,不解地问道: “回报?一百万利弗尔是个大数字,但你显然能卖到更多。” 劳伦斯抿嘴笑了笑,端起香槟品了小半口,缓缓说道: “您可能不知道,在金融界有一个很出名的故事。” “噢?什么故事?”舒瓦瑟尔公爵来了几分兴致,连声问道。 “一位年轻的创业者去找一位知名投资家寻求投资,这位投资家表示很看好年轻人的项目,愿意为他投资五十万银币。年轻人满意地离开了,但是等了很久也没有见投资家把钱送来。于是年轻人又找到了投资家,投资家却表示他已经将五十万银币支付给了年轻人。” 劳伦斯摸着下巴讲述道: “您知道为什么吗?” 舒瓦瑟尔公爵直接摇了摇头,政治外交军事他都在行,但唯独对于财务和财政他并没有多少涉猎。 “那位知名投资者说,他愿意为年轻人投资五十万的这个消息,就价值五十万银币。” 劳伦斯轻笑着说道: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是在金融界就是这样,蒙特马尔先生作为投资界最顶部的那一类人,他的投资决策无疑会被无数人所看重并跟风模彷。也就是说,他给我的投资仅仅价值一百万利弗尔,而他给我投资一百万利弗尔这件事本身,恐怕比这一百万的价值还要高一些。” “还有这种事...” 舒瓦瑟尔公爵抵着额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劳伦斯说的确实极有道理,金融市场的交易主体毕竟是人,人们一旦聚集起来,就必然会形成跟风和从众的集体心理。 这样一来,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本身的价值加上蒙特马尔先生这位顶级银行家的注资行为,巴黎金融界,甚至是邻国的金融界,都会把目光聚焦在这家还未正式成立的白银公司身上。 而舒瓦瑟尔公爵不用想也知道,紧随其后的就是数额难以想象的巨额注资,不知道多少财富会汇聚在这家只是个空壳的企业里。 桌上的拉瓦锡与盖塔院士更是听的两眼发愣,从刚刚那一笔金额高达百万利弗尔的交易达成,再到劳伦斯口中的后续计划,这都完全超出了两位自然哲学家的认知。 但盖塔院士有一点还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自己即将任职的国家白银公司将会聚拢起无数的财富,而自己作为公司的顾问,届时的待遇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一想到这里,盖塔院士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火热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用一切手段为劳伦斯献上殷勤来确保这个公司顾问的职位落在自己手上。 劳伦斯也察觉到了他那火热的眼神,微笑着和盖塔院士对视一眼,缓缓说道: “您刚才的辩驳很出色,盖塔先生。” “您过奖了,这既然是我编纂的报告,我当然要用我的名誉来捍卫它的真实。”盖塔院士急忙赔笑着说道。 劳伦斯点点头,故意抬头看了看房间里的挂钟,以不可置否的语气对着盖塔院士和拉瓦锡说道: “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也是时候离开了。不过我与舒瓦瑟尔公爵还有事要做,很抱歉不能送二位回去了。” 两人也很明白劳伦斯这是在下逐客令,于是连忙起身,恭敬地向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鞠了一躬,便告辞离开了。 现在,只剩下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二人面对着这一桌的大餐。 “你有话要说?波拿巴总督。” 舒瓦瑟尔公爵不紧不慢地问道,劳伦斯既然屏退了其他人,说明肯定是有些话题需要私下讨论。 劳伦斯缓缓点头。 当下最让他操心的有两件事,一是国家白银公司在巴黎金融界的扩张,二是同舒瓦瑟尔公爵一起应对黎塞留公爵一派在政治上的攻击。 原本在劳伦斯的计划中,这两件事一个是金融界的,一个是政界的,本来不会有太多交集。 然而前几日在凡尔赛宫被莫普大法官摆了一道之后,劳伦斯也很快意识到了,黎塞留公爵和莫普大法官的手很有可能会趁机插进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里来。 毕竟莫普大法官在接手了和劳伦斯的谈判协商之后,基本会将舒瓦瑟尔公爵的成果全部推翻,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科西嘉政府和法兰西王室合营国家白银公司的事实。 而失去了王室支持的国家白银公司在金融市场上的表现肯定会大打折扣,这绝对不是劳伦斯期望中的结果。 更别提黎塞留公爵恐怕会想办法出手直接将国家白银公司按死在金融市场,阻止劳伦斯借此来筹集资金。 于是在将其他人屏退之后,劳伦斯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舒瓦瑟尔公爵。 “嗯...你说的没错,莫普大法官不会放任你在金融市场呼风唤雨的。” 舒瓦瑟尔公爵听了劳伦斯的分析之后也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他的表情却是没什么担忧,反而主动开口问道: “你既然想到了这一层,说明你已经有办法了吧?” “您可太抬举我了。” 劳伦斯苦笑着说道,但还是点点头分析道: “我觉得想要保住王室在公司里面的份额还是十分简单的,毕竟王室本身也会从这次融资里面获益颇丰。” 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计,国家白银公司在这一次融资中也能筹措到五百万利弗尔的资金,而这笔钱可是有将近四成会流到王室的口袋里。 包括劳伦斯刚刚到手的这一百万利弗尔,其中就有37.5万的所有权是归法兰西王室所有的。 “所以王室在这件事上必然是站在我们这一侧的。” 劳伦斯轻敲着桌面说道: “那么...说不定这是一个让莫普大法官和黎塞留公爵那脆弱的同盟破裂的机会。”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向舆论界进军 1770年,6月10日,劳伦斯与蒙马特尔先生达成交易的两天后。 今天的巴黎与往日相比没什么不同,只是天气阴沉了不少,清晨时分的浓雾笼罩在大街小巷,还未熄灭的街灯像一座座小灯塔一般散发着昏沉的橘黄灯光。 尽管已经到了夏季,但清晨时分的空气里还是有几分微寒。 不过以勤劳为生的市民与店主们显然不会计较这些,即使天刚蒙蒙亮,他们便早早地开了张,巴黎的街道上也渐渐恢复了活力。 而在一座临街的咖啡馆中,一袭黑色羊毛大衣的劳伦斯正默默地坐在露天的圆桌旁,注视着晨雾中来来往往的人群。 “久等了先生,您的咖啡与蛋糕,一共是...一利弗尔十苏尔。” 穿着衬衣与马甲的侍者一丝不苟地端着托盘走到劳伦斯身旁,彬彬有礼地说道,同时将账单和咖啡蛋糕一并轻轻放在劳伦斯的桌上。 苏尔同样是由官方发行的货币,主要由黄铜铸造而成,和利弗尔的兑换关系是二十比一。 由于还只是日出时分,店里只有劳伦斯一个客人,不过这侍者的态度仍是十分恭敬,没有一丝怠慢。 这倒不是因为侍者认出来了劳伦斯的身份,而是因为这座咖啡馆坐落于交易所广场,巴黎的金融中心。 众多银行与金融机构都在这附近开设有分部,巴黎证券交易所的总部也位于这里。 像劳伦斯这样打扮得体又出入在交易所广场的人,这侍者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位身价不菲的绅士。 劳伦斯微微点头,看了一眼桌上平平无奇的咖啡和不到巴掌大小的红丝绒蛋糕,有些无奈于这么点东西竟然就要一个半利弗尔,同样的价钱可是一个贫苦市民几天的伙食费了。 不过劳伦斯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利弗尔银币放在侍者的手心上,多出来的十苏尔自然就是那侍者的小费了。 “感谢您,康慨的先生,祝您今天愉快。”侍者将银币攥在手里,高兴地说道。 “对了。” 劳伦斯叫住正要抽身离开的侍者,随口问道: “最近这边有什么趣事吗?” 侍者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这家咖啡馆是许多金融业者歇息和闲聊的地方,因此他也经常能够听到一些金融界的最新消息。 “最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某位先生投机成功赚了一笔大钱然后一夜暴富,某位先生公司破产最后狼狈地离开了巴黎,每天都是这种消息。” 侍者耸耸肩说道,而后又补充道: “不过有一件事我听很多客人都在讨论,说法兰西商业银行的蒙马特尔先生向...什么白银公司来着,投资了一大笔钱,听说有几百万利弗尔呢!昨天店里的客人几乎全在讨论这件事。” 劳伦斯微笑着点点头,继续问道: “真有意思,那些人都讨论了些什么?” “呃...让我想想...” 这侍者看样子对金融业并不感兴趣,但既然收了劳伦斯的小费,他也只得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说道: “我听到不少人说要聚拢什么现金流,似乎是要跟进蒙马特尔的投资;其余的就是讨论那家白银公司的事了。哦我想起来了,是叫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他们都说这家公司可能有王室的背景,其余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说罢,这侍者又指了指外面的街道说道: “我想您可以买份报纸看看,这件事在今天肯定会见报的。” 劳伦斯微微点头说道: “我会的,感谢你的消息。” 而就在两人的对话刚刚结束之时,一个机敏的男孩便立刻凑了上来。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那侍者让劳伦斯买报的建议。 男孩的头上是一顶低檐报童帽,这样标志性的帽子就已经表明了他的职业。 他的肩上还挎着一个巨大的,和他体型不成正比的挎包。 尽管里面装的全是报纸,但这些重量看起来也将这个小男孩压得够呛。 “要买报吗先生?今早的金融消息报,还有巴黎晨报,法兰西评论报...” 男孩十分熟练地说出一连串的报纸名,同时期待地看着劳伦斯。 劳伦斯饶有兴趣地看向这男孩,并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那一大包报纸上。 报纸,无疑是十八世纪末最为常见而重要的新闻媒体。 一个巴黎人要是想知道千里之外的马赛发生了什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买一份报纸。 即使是那些买不起报纸的人,他们的消息也基本是从那些看了报纸的人那里听说而来的。 也就是说,普通人获取信息的渠道是相当有限的,报纸就几乎是他们全部的信息来源。 而只要控制了报纸,就相当于控制了新闻与舆论。 劳伦斯很清楚,不论是这个时代还是前世的时代,舆论都比所谓的真相要重要许多。 就比如路易十五这样的人物,有多少人亲眼见过他并亲身和他打过交道呢,那些躬耕在乡村里的农民们很有可能一生也见不到他们的国王一面。 但是他们却总是会在茶余饭后之时津津有味地讨论起国王的种种事迹,而这些事迹也不过是在舆论场上打听而来的,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国王。 换句话说,一个人的真实本性是什么样根本无关紧要,只要他的舆论形象是个慈父,那么人民便认为他是个慈父,他的舆论形象是个暴君,人民便认为他是个暴君。 就如同曾经被劳伦斯利用的那位阿雅克肖孤儿院院长老马里奥一样,普通的群众接触不到真相,只会认为他真的是一个慈祥和蔼,为孩子们操劳一生的善良老人。 而能够操控这一切的,就是这个小报童的挎包里,那一叠叠轻飘飘的报纸了。 “如果能把巴黎乃至全法的舆论掌握在我手里...这可就...” 想到这里的劳伦斯两眼微微眯起,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了一个长远的打算。 “呃...先生...?” 小报童见眼前这位先生忽然之间就走了神,不禁奇怪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小心地问道: “您要报纸吗...?” 劳伦斯这才惊醒过来,将这些思绪暂时放到一边,目光柔和地看向这个报童,主动伸手把他那沉重的挎包拎到桌子上,笑着说道: “当然当然,就给我来份那个...你刚说的金融消息报吧。” “好勒,先生。” 男孩兴奋地将挎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一份纸张厚实,印刷精美的报纸递给劳伦斯,同时伸手说道: “一个利弗尔,先生。” 劳伦斯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 “一个利弗尔?一份报纸?” 男孩同样愣在了原地,不禁又打量了一番劳伦斯的衣着,心想这样打扮得体的先生不可能连一个利弗尔都不付不起吧。 以劳伦斯现在的身家当然不是付不起一份报纸钱,而是他想到了,这个价格根本不是普通群众能够接受的,恐怕也只有出入在交易所广场的金融家会购买这样的报纸。 “金融消息报的定价一直都是这个价,先生,我绝对没有故意抬高价格。” 男孩以为劳伦斯是在怀疑自己,连忙摆手解释道。 劳伦斯皱眉瞥了一眼男孩的挎包,看起来里面有不少种类的报纸,于是问道: “其他的报纸也都是这个价格吗?” “其他的...” 男孩挠了挠脑袋,还是耐心地解释道: “别的报纸倒没有这么贵,像巴黎晨报只要十个苏尔,法兰西评论报要十二个苏尔...”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男孩报出了巴黎市面上几乎所有的报纸价格,但是哪怕是其中最便宜的也要五个苏尔一份。 五苏尔的价格已经能让贫苦人家吃上一天饱饭了,他们是肯定不会主动购买的。 就连稍微富裕一些的小市民估计也不会全年订购而是几人合订一份报纸。 “也就是说,现在的报纸在下层人群的普及度远远不够啊...” 劳伦斯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 这样的结果其实也不奇怪,报纸除了较高的价格之外,本身也不符合底层群众的娱乐需求。 那些识字率不高且挣扎在温饱线的贫民们,即使手里有了闲钱也不会去买那些生涩难懂的报纸来看,他们更愿意把钱丢到酒馆或是赌场里。 而各个报社的编辑看样子也没有把这类人当作他们的受众对象。 其实这样的决策也无可厚非,毕竟报社是要赚钱的,如果发行专门面向底层群众编纂的报纸,恐怕连成本都捞不回来。 只不过,对于想要进军舆论界的劳伦斯来说,这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切入点了。 早在前几日参加凡尔赛宫的晚宴时,劳伦斯便和舒瓦瑟尔公爵提起过操控舆论的计划。 今日正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务,劳伦斯也就决定趁机将这个计划开始实行。 “好吧孩子,给我来一份金融消息报,另外你刚刚说的最便宜的那份报纸也来一份,不用找零了。” 劳伦斯掏出两个利弗尔交给男孩说道。 男孩兴奋地接过银币在手里颠了两下,而后干练地将两份报纸递给劳伦斯,鞠了一躬之后便跑开了。 “这些报社打探消息的能力还真是不赖。” 劳伦斯展开那份厚实的金融消息报随便看了几眼,很快就在上面找到了关于蒙马特尔先生投资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消息。 这篇报道尽管不是头版,但位置也相当靠前,并且足足用了一整个版面进行报道,还附上了几位知名投资人对此的看法。 劳伦斯简略地瞥了一眼接受采访的几位投资人的看法: 他们都表示现在关于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消息过少,难以做出判断,但从蒙马特尔先生这大胆地投资行为来看,还是很建议进行适度的跟进。 “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国家白银公司要成为巴黎金融界的热点了。” 劳伦斯笑着将这份报纸放在一边,毕竟这些知名投资者为了保住名誉,在接受采访时一般都会模棱两可地说些轱辘话,像这样直接建议投资某个项目还是很少见的。 从这几位投资人的采访来看,金融界应该会对国家白银公司采取相当乐观的态度。 而在盖塔院士杜撰的那份考察报告正式公开之后,恐怕金融界的态度会更上一层楼,直接迎来一场爆炸性的狂欢。 劳伦斯今日也是为了试探金融界的态度才特意来到了交易所广场的这家咖啡厅。 在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劳伦斯又拿起那份刚刚买来的,巴黎市面上最便宜的报纸。 还没有去看里面的内容,劳伦斯就已经知道了它为何如此廉价。 单说这纸张就是又黄又脆,上面的印刷字体甚至还有轻微的重影,必须凑近才能看清。 再看看这报纸的内容,名字叫做观测者日报,报道也基本是针对社会事件的社论。 不过劳伦斯也很容易地看出来,这些社论不论是深度还是广度都极为欠佳,这报纸充其量能算是一份二流报纸。 而加上它那低劣的纸张和印刷之后,就连三流报纸的水平也达不到了。 应该没有哪位绅士愿意在午餐的时候当着同僚的面展开这样一份报纸阅读,这只会让他们颜面尽失。 难怪他的定价也如此的低廉。 不过,劳伦斯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嫌弃,反而津津有味地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在他眼里,这份报纸以及背后的报社就是自己进军舆论界的最好途径。 劳伦斯若想操控舆论,自然需要一家自己的报社来作为喉舌,而人生地不熟的劳伦斯想要亲自组建一家报社显然是不现实的。 因此,收购一家现有的报社是最为便捷的做法。 至于收购的目标,劳伦斯根本没有考虑那些市面上知名的报社。 高昂的财务花费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些报社基本上都有自己的政治靠山。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对着巴黎内外的事务,甚至是王室的事务畅所欲言。 劳伦斯要想不借助舒瓦瑟尔公爵的势力去说动报社背后的人还是有些困难的,而一旦借用了舒瓦瑟尔公爵的势力,那么那家报社实际上会成为舒瓦瑟尔公爵的喉舌。 尽管现在两人还是坚定的盟友,但谁也说不准在处理完黎塞留公爵之后二人的关系会如何发展。 因此,劳伦斯需要一家完全向自己负责并完全忠于自己的新闻机关。 这样一来,从一家小报社下手再慢慢发展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而眼前这家观测者日报就成了劳伦斯的第一候选者。 “麦恩大道78号...” 劳伦斯在报纸的一处角落里找到了编辑部的位置,随后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将两份报纸收拾好夹在腋下,起身走到大街上拦了一辆公共马车。 他已经准备好为巴黎的新闻界带来一场变革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没人比我更懂报纸 麦恩大道是位于巴黎西城区的一条街道,这里离市中心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居民们要想去一趟市中心基本都得搭乘马车往返。 而偏远的位置也意味着这里环境的不尽人意: 坑坑洼洼的道路不知多久没有维护过,大街上也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道路两侧的街灯几乎没人去负责点燃熄灭,里面的灯油说不定早就被人盗取走了。 不过,尽管位置和环境都有些恶劣,但对于经营着观测者日报社的海尔森先生来说,低廉的房租租金就迫使他将报社的编辑部设置在这里。 麦恩大道的78号房并不是什么高耸的砖楼,而是一栋低矮且有些破败的两层小楼。 看上去和周围的民房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在门口挂着一块大型黑板,上面用漂亮而工整的花体字写着: “观测者日报社,有事请联系海尔森先生。” 在报社二楼的一间办公室内,一个穿着老旧礼服,满脸胡腮的中年男人正对着桌上的销量报告长吁短叹着。 这位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男人便是海尔森先生,他既是这家小报社的经营者,也是这里的主编。 而此时此刻他的眼神里完全没有一丝光彩,桌上那份惨澹的销量报告上的每一个数字都在刺痛着他的双眼。 “每天的销量就四百份不到...” 海尔森社长苦涩地揉了揉眼睛,在心底默默计算着报社的收入和支出: “每份报纸能挣一苏尔...一天就是二十利弗尔,一个月下来也就六百利弗尔。唉...这钱也就勉强够付房租和员工们的工资,运气不好还得贴钱进去...” 在得出这样一个不容乐观的结果之后,海尔森社长又是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恨不得在上午就直接钻进酒瓶里去借酒浇愁。 他曾经也是一名身份体面,收入可观的大型报社编辑,只是某次不幸地得罪了主编之后,他便很快地被剥夺了工作。 失去工作的海尔森社长还是决定从事自己的老本行,于是咬咬牙拿出全部家底并在借了几笔贷款之后创办了这家报社。 然而,海尔森社长在舞文弄墨上是有一番能力,但是在经营管理上就显得平庸许多,这也是这家报社挣扎在倒闭边缘的原因。 “实在不行就只能另谋生计了...设备家具什么的全卖了,应该能回一些本,至少先还一部分贷款。孩子们就先别上学了,我夫人也得去找一份女工的活计了...” 海尔森社长有些迷茫地自言自语着,似乎回想起了曾经衣食无忧的日子: “只是我这样的人离开了写字台还能做些什么呢...” 就在小小的房间被无边愁绪所笼罩之时,只见一位职员略带兴奋地推门闯了进来,报告道: “社长,有位先生说要见你,他就在楼下。” “一位先生?” 海尔森社长愣了一下,在他印象里,极少有人会主动来这家报社拜访;即使有,也多半不是怀着好意而来的。 职员点头说道: “是的,一位年轻的先生,衣着非常得体,是坐马车来的。” “这...先把他请进来吧。” 海尔森社长犹豫片刻,还是点头让下属把那位先生带上来,同时有些不安地小声滴咕着: “该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 观测者日报社的楼下,劳伦斯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座破败的建筑,单是站在外面就能闻到里面散发的一股刺鼻的油墨味。 接待他的职员在得到海尔森社长的许可之后才有些慌张地将劳伦斯领进了报社。 报社一共有两层,每层的面积都不大。 刚一进门,眼前是一套体型巨大,占据了一楼三分之二面积的印刷机,地上也杂乱的摆放着一捆捆质量堪忧的黄纸。 “难怪报纸的质量这么差,连合作的印刷厂都没有,简直像是个家庭小作坊。” 劳伦斯扫了几眼一楼的印刷机,从这点就能看出这家报社的财务问题十分堪忧,否则不至于要自己开展印刷业务来节约成本。 穿过满是铅粉的印刷场,劳伦斯在职员的带领下走上二楼。 二楼倒是收拾的整洁了许多,有将近十个人正埋头在书桌前工作着,再加上几名外派的记者,看来就是这家报社的全部员工了。 而在二楼最深处的房间内,劳伦斯见到了神色不安且紧张兮兮的海尔森社长。 “呃,先生您好,我是海尔森,这家报社的主编和社长。” 海尔森社长开口问候道,同时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来客,确实是一位年轻而打扮得体的先生,那股上位者的气质就像是某位世袭公爵的继承人一般。 说着,海尔森社长连忙将书桌抽屉拉开,从里面掏出一张有些泛黄的名片递了过去。 劳伦斯接过名片扫了一眼,点点头将其放到口袋里,随后扭头看了看这间办公室的布置: 所有的家具都很老旧,显然不是全新订做而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就连劳伦斯身下这把椅子也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再看看海尔森社长,他那身灰色礼服上也有几处并不显眼的补丁,看来是有不少年头了,款式也大概是十年前流行的风格。 “很高兴见到你,海尔森社长,报社很不错。” 劳伦斯在大概推测了一番这家报社的经营状况之后才微笑着看向海尔森社长说道。 “呃...” 海尔森社长听了这话也不禁语塞起来,不知道劳伦斯这是不是在讽刺自己,任凭谁来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一家不错的报社。 惨澹的销量,几乎为零的利润,破旧的设施,稀少的雇员,不管怎么看这报社都马上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也就只有劳伦斯这样别有用心之人才会称其为不错。 因为在劳伦斯眼里,这家报社的起点越低,自己才越容易将其完全攥在手里。 至于目前的困难情况,那根本不重要,劳伦斯有的是办法让观测者日报出现在家家户户的邮箱里,甚至是凡尔赛宫的国王套房里。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海尔森社长。” 劳伦斯靠在这张并不令人舒适的木椅椅背上,很是轻松地说道: “能和我说说这家报社吗?” 海尔森社长又是谨慎地打量了劳伦斯一番,尽管他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位先生的身份以及他的目的,但对方显然是地位卓越之人。 既然他这么发问了,海尔森社长还是认真地说道: “正如您所看见的,这里是观测者日报社,我们创立的初衷是为了对这社会上的种种怪象发出我们的声音,是为对不公的现实发出我们的呐喊,是为了...” “啊,真是不错的初衷和理想。” 劳伦斯轻笑着打断海尔森社长说道: “不过理想这种东西我认为浅尝辄止就好,还是说说这家报社的现状吧。” 海尔森社长不禁顿了一下,而后无可奈何地点了下头,叹气说道: “现状...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这家报社的一切都在这里了。一栋租来的小楼,一台印刷机,十几个职员,日销量四百份的惨澹报纸,就是这样。您问这些是想...?” 劳伦斯保持着平澹的微笑,缓缓说道: “我想买下它。” “买...买下这家报社?” 海尔森社长咽了口唾沫,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劳伦斯没有废话,直接从胸口掏出一张面额一万利弗尔的存款单拍在桌上,并轻轻推到他的面前。 “法兰西商业银行...存款单...” 海尔森社长童孔一震,就算是他丢掉工作之前,他也没有富裕到需要将钱存在银行里,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一张真正的存款单。 然而,在看到上面的面额之后,海尔森社长更是心跳都为之停止了一瞬,存款单上那一串醒目的数字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个十百千...一万利弗尔...?!” 饶是以海尔森社长的修养,他也忍不住直接惊声叫了出来,一把抓起这张存款单,难以置信地捧在手上仔细查看着。 即使是之前为大报社工作时,海尔森社长的薪水也不过是六十利弗尔每月,这一张轻飘飘的纸片就相当于他十几年不吃不喝工作的报酬。 更别提他现在经营着这家入不敷出的报社,根本没想过会有这样一笔巨款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存款单...还是蒙马特尔先生亲自签发的...等等?!” 海尔森社长看着存款单上的落款,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勐地抬起头看着劳伦斯,神色之中满是惊异。 不管怎么说海尔森社长也是一个新闻从业者,他当然也知道最近金融界的一个大消息,那就是蒙马特尔先生为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注资了一百万利弗尔。 而蒙马特尔先生作为行长,他是很少亲自签发存款单的。 “也就是说...” 海尔森社长下意识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立刻将自己的身子坐的更正一些,慌慌张张地整理一番衣襟,看向劳伦斯,试探性地问道: “您是波拿巴阁下...?” 对于这位近日名声大噪的政治新星,海尔森社长更是不敢相信他竟然出现在自己的书桌前。 劳伦斯没有理会海尔森社长的震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抬眉问道: “你觉得如何?海尔森社长,一万利弗尔,完全收购你的报社。我的条件也只有两条,一是你继续作为主编和经营者来负责报社的运营,二是观测者日报的内容必须按照我的想法进行发行。” 海尔森社长哪还管的上劳伦斯说的这两个条件,看着手上这张价值连城的存款单想也不想就连连点头,两颊也因为过于兴奋而变成了红枣色。 “很好,这真是一桩令人愉悦的交易,合同什么的就日后再说吧。” 劳伦斯满意地伸出右手说道。 海尔森社长也连忙紧紧握住劳伦斯的手,兴奋地说道: “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随着两只手握在一起,这桩交易也就宣告正式达成了。 虽说正式的合同还没有签订,但海尔森社长也不敢利用这一点来玩什么小把戏。 他可是很清楚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在劳伦斯面前就是一只小虫子,自己要是今天敢耍什么小把戏,明天自己的家人就可以在某条臭水沟里给自己收尸了。 海尔森社长笑呵呵地将存款单仔细地收进口袋,随后站起身,恭敬地将劳伦斯请到自己的位子上,他自己则换到劳伦斯的椅子上。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谈谈观测者日报吧。” 在完成交易之后,劳伦斯也恢复了严肃的神色,将早上买的那份观测者日报和金融消息报一并摊在了桌上,缓缓说道。 “当然当然,您有什么想法吗?” 在谈到正事之后,海尔森社长的兴奋才稍微被冲澹了一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劳伦斯问道。 劳伦斯则指着桌上的两份报纸说道: “首先,观测者日报不能再使用这种低劣的纸张和印刷了,我需要你联系好印刷厂,报纸质量要达到这份金融消息报的水平。” “这...可是这样一份报纸的成本就有将近五苏尔,这样我们的利润就...”海尔森社长皱眉说道。 “钱不是问题,我也没想从报纸上赚钱。”劳伦斯直接挥手打断道,完全不在意海尔森社长所说的对利润的影响。 “这...好吧,您说了算。”海尔森社长迟疑片刻之后,还是赶紧掏出备忘录将劳伦斯的吩咐记了下来。 反正海尔森社长现在也不对报社的盈亏负责了,劳伦斯既然有钱折腾他自然也管不着。 “还有,你们报纸的内容实在是枯燥无味。” 劳伦斯指着今天的观测者日报说道: “看看你们今天的头版,标题是‘对于巴黎周边区域劳动女性年龄偏高现象的批判’” “呃...”海尔森社长悻悻地笑着说道: “您知道的,有些妇女即使六七十岁年龄仍要从事体力活来维持生计,我们对这种现象很是担忧,所以...” “我不管你们的想法是什么,但是这个标题就让人毫无阅读的兴趣,即使这篇报道的内容我看了还算出色,应该是你主笔的。” 劳伦斯坚决地摆头说道: “观测者日报的风格必须发生改变,首先就从标题开始,比如这篇报道,你们就可以改成‘震惊!七旬老太每日下地劳作,原因竟然是...!’这样。” “这...是不是有点虚假报道的意思...” 海尔森社长的嘴半天都合不拢,他隐隐感觉到这样风格的标题确实更加引人注目,但似乎也偏离了新闻报道实事求是的原则。 而劳伦斯根本没有理会他的看法,又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一连串改变的方案。 直到足足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劳伦斯才将他的想法全部讲述完毕,而海尔森社长的备忘录也密密麻麻地记下了满满三页纸的内容。 “上帝啊,波拿巴阁下,我得说您的想法都很有魄力和创意,不管是为每份报纸编号将其当作抽奖的凭据,还是在报纸上开设连载的板块,还有其他种种,这些都是新闻界从未有过的,但是...” 海尔森社长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有些犹豫地说道: “我们报纸的受众现在还是太少了,您的这些改变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收到效果。” 听了这话的劳伦斯却是少有地沉思了片刻,而后忽然盯着海尔森社长,沉声说道: “这不用担心,我很快会让观测者日报报道一个独家消息,届时自然不愁销量。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我成为观测者日报社所有者的这个消息,仅仅作为你我之间的秘密。” “您放心好了,我只会说报社有了一位赞助人,绝对不会透露您的半点消息。” 海尔森社长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 “很好,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些,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劳伦斯看了看怀表上的时间说道,随后起身拍了拍海尔森社长的肩膀,低声说道: “好好地为我工作吧,你的办公室会有一天从这栋破烂的楼房搬到卢浮宫去。” “我一定会的,波拿巴阁下。” 海尔森社长浑身一颤,好似有一阵电流窜过全身,随后感激不已地连声说道。 第一百八十章 交易所广场的轰动 而在劳伦斯收购了观测者日报的半周之后。 塞纳河右岸,人潮涌动的交易所广场。 此刻是正午时分,完成了上午工作的金融家们从办公室走出,如往常一样聚集在广场周围的餐厅和咖啡馆中,一边享用着要价不菲的午餐,一边交流着最新的行业消息。 毕竟一个消息不灵通的金融家就和一个瘸腿的舞者没什么区别。 「最近的行情真是糟糕。」 一个戴着银色假发的会计师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冲着他的同伴连连摇头抱怨道。 那名同伴也附和着点点头说道: 「是啊,所有的银行都同步选择了加息,这对本来就严峻的投资环境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不过这也是因为市面上确实没什么好的项目值得去做,与其把钱投到那些乌烟瘴气,随时可能倒闭的工厂里,还不如锁在自家保险箱里呢。」 会计师往咖啡杯里丢了两颗方糖,叹气说道。 「但是要说机遇也不是没有,我想你肯定知道的,前段时间的那个...」 那同伴想了一会儿,摇摇脑袋说道: 「法兰西商业银行的蒙马特尔做的那笔投资。他既然在这种环境还要进行如此规模的注资,说明那家公司肯定有什么超凡之处。」 听到提起这件事,会计师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遗憾,摊手说道: 「只可惜关于那个白银公司我们简直是一无所知,市面上能听到的也全是些不切实际的流言。」 说罢,两人很是默契地同时长叹了口气。 尽管现在市场上关于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传闻满地都是,但没有几条是能拿出确实证据并证实消息来源的。 投资者们现在能确定的情报也就两条: 一是这家公司极有可能有法兰西王室的参与。 二是科西嘉岛上确实有一座银矿,只是这座银矿的具体信息人们暂时也无从得知。 「唉...如果这个机会在我面前白白熘走,我会后悔一辈子的。但现在手上的情报也确实太少了。」 会计师很是郁闷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舔了舔嘴唇之后说道。 对于他们这些整日和钱财打交道的人来说,最难受的不是没有赚到钱,而是本可以大赚一笔的机会却因为自己的犹豫而空手而归。 但是当下情报的缺失又使得他们不得不谨慎起来。 事实上,这样的矛盾心理不仅存在于这两人之中,整个巴黎的投资圈都在为此而困扰着。 就连顶部的那些银行家与投资者们也不例外,他们一方面从蒙特马尔先生大胆的投资里嗅到了机遇,另一方面也有些忌惮于目前几乎为零的信息。 不知道有多少腰缠万贯的投资者已经把他们的现金流收拢了回来,空出了一大笔闲置资金,正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关于这家公司最新的消息。 而正当两人为此而倍感烦恼之时,咖啡馆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动静。 只见店门口站着一位小报童,他正举起手里的报纸对着里面的客人卖力地叫喊着什么。 会计师并没有听清这报童喊了什么,但他惊讶地看见: 随着报童的叫卖声落下,靠近店门的十几名绅士先是一愣,而后竟然不顾风度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争先恐后地掏出钱包围在那报童面前。 只是眨眼间过去,报童的周围就已经围上了整整一圈人,好似一群饿了三天的饿狼一般。 那些最早拿到报纸的人马上焦急地返回到座位上埋头看了起来,甚至还有不少人接过报纸扫了几眼之后便连忙跑出了咖啡馆,似 乎要立刻把消息通报给上级,连账都没来得及结。 「天呐,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会计师皱眉看着已然乱成一锅粥的咖啡馆,随后朝着一位已经拿到报纸的熟人招手问道: 「嘿!朋友,这是今天的金融消息报吗?出什么事啦?!」 而对方却像没听见会计师的话语一样全神贯注地盯在报纸上,直到十几秒过去,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对着会计师说道: 「不,这不是金融消息报,这是...我看看...观测者日报。」 「观测者日报?我记得那不是一个垃圾小报吗?」 会计师不解地瞥了一眼对方手中那洁白亮丽的报纸,有些惊讶于那份垃圾报纸终于更换纸张了,而后追问道: 「是有什么消息了?怎么都和发疯了一样。」 那人面对着会计师的发问却是连头也不抬,语气不耐烦地说道: 「我建议您赶快抢购一份报纸看看吧,是那个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有消息了。」 「什么?!」 会计师不禁两眼一瞪,和自己的同伴对了个眼神,两人的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惊讶。 那个受到全巴黎金融界注目的,传闻有王室背景的,神秘的白银公司竟然有消息了? 会计师根本来不及多想,在交易所广场,商业情报是比黄金还要贵重的东西。 他连忙掏出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抓了几枚银币,加入到了抢购的行列之中。 经过好一番等待和哄抢之后,这名会计师才幸运地拿到了一份最新的观测者日报回到了座位上,迫不及待地摊在桌上和自己的同伴阅读起来。 只见报纸的头版标题上,直接就是一行醒目的加粗黑体大字: 「内幕揭秘!法兰西商业银行注资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独家披露!」 单单是看了这个标题,会计师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把眼睛凑得更近些,生怕自己错过了上面的任何一个单词。 这篇报道足足占据了两个版块,两人花了好几分钟时间才勉强看完。 但看完报道的两人脸上已经忍不住浮现出了兴奋与喜悦。 报道中简要描述了蒙马特尔先生以一百万利弗尔收购国家白银公司四分之一股份的消息,并且还透露了,国家白银公司将会在法兰西商业银行的代理下很快于巴黎证交所挂牌上市。 别看这篇报道总结起来就这两句话,但是在这些精明的金融家眼里,这两条消息的价值就已然是不可估量的了。 他们不仅看出了国家白银公司的市值估计在四百万利弗尔往上,还知道了这家公司将会在证交所进行公开交易这个重磅无比的消息。 尽管关于国家白银公司的更多具体细节没有得到披露,但仅仅这两条消息,就足以让那些金融机构与银行们迅速调整他们的资金结构,抽调出一个最合适的资金数额准备用于国家白银公司的投资。 随着印刷厂里飞轮的不断转动,巴黎金融界的资金也在迅速流动,一场席卷整法兰西岛的金融风暴已然在酝酿之中。 而在这篇报道的末尾,会计师也敏锐地发现了,这里还有一行加粗的字体表示观测者日报将会在日后陆续披露更多关于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独家消息。 「这...」 那名同伴深吸了一口冷气,缓缓说道: 「真不知道这家报社怎么突然来了这些消息,难道说...是那个波拿巴阁下主动披露的?」 会计师正随手翻着后面的报道,听到同伴的猜测之后,他忽然指着后面版块的一篇社论说道: 「不可能,你看这里,这 是一篇批评讽刺那个波拿巴总督的社论,说他那样的外国人根本不应该担任王室职位。老天啊,这些批评的词语真是太尖锐了,完全不留情面啊。」 「嘶...还真是,看来这家报社是被波拿巴总督的政敌所主导的了,这些消息应该也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 那同伴摸着下巴认真分析道,提出了一个十分合理且主流的猜测。 「估计就是了。」 会计师快速地点头说道,随后便将杯里的咖啡以及还未吃完的甜点一并塞进了嘴里,并把桌上的报纸卷好收起来,站起身便要离开。 「嗯?怎么忽然这么着急,要去哪?」同伴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没看见吗,这报纸说他们日后还会持续披露那家公司的独家消息。」 会计师整理好自己的衣襟,随手往桌上丢了几枚银币,边往外走边说道: 「我得赶紧去一趟邮局订购全年的观测者日报,真要有最新消息我一定不能错过。」 「哦你真是提醒我了,我也得去,咱们正好坐一趟马车。」 ...... 咖啡馆里的场景只是交易所广场的一个缩影而已,现在,整个巴黎金融界的心脏都因为这一份报纸而沸腾了。 金融家们碰面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候,而是询问对方有没有看过今天的观测者日报。 一时之间,今日的观测者日报俨然成为了交易所广场的稀缺品与硬通货,甚至已经有人愿意以二十利弗尔的价格进行收购。 那些平日里受尽白眼的小报童们也短暂地成为了这里的明星,在广场的每个角落都有人不厌其烦地捧着笑容询问他们还有没有剩余的观测者日报。 就连金融消息报这种权威报纸,在今天的交易所广场也成了几乎无人问津的读物。 那些在午餐桌上喝的醉醺醺的分析师与精算师们,还没有醒过酒来就被他们的经理拉回了办公室,要求他们立刻根据观测者日报的最新消息进行分析。 投资人们更是将今天的报纸平摊在桌上,仔仔细细地去阅读揣测每一个单词,企图从里面榨取每一分情报。 甚至还有头脑灵光之人直接揣着大额支票坐上了前往报社的马车,试图直接从报社那里打探到更深的信息;当然他们也都被海尔森社长礼貌地请了回去。 而在交易所广场外,今日的观测者日报同样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塞纳河畔的一座极为普通的花店内,一名女工看着另一名女职员手中的报纸,很是奇怪地问道: 「嗯?亲爱的你怎么忽然看起报纸啦?这报纸看上去可不便宜哩,咱们一个月薪水可才二十个利弗尔。」 女职员扬了杨手中的报纸,笑着说道: 「其实也不贵,这一份只要五个苏尔,内容也怪有意思的,我主要是看看里面的。」 「是吗,不过每天花五苏尔那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咯。」 女工摇摇头,对职员手里的报纸并不感兴趣。 「这倒不是关键。」女职员嘿嘿笑了两声,将报纸拿到女工面前,指着上面的一串独立编号说道: 「这上面说,报社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公开抽奖,只要编号中了,能直接拿五百利弗尔呢!」 「五百?!天呐,这简直和彩票一样了,不过好像比彩票还便宜...」 女工看着这报纸滴咕着说道,随后便有些忍不住那五百利弗尔的诱惑,从小荷包里数出几枚发霉的铜币,叫来了街上的报童也购买了一份观测者日报,就当是碰碰运气了。 ... 而在麦恩大道的78号楼内,海尔森社长正春风得 意地将又一位前来打探消息的投资人请了回去。 此时的他已经不复几天前那颓废的模样,身上的那套破旧礼服也被他直接丢到了垃圾堆,换上了一身更加光亮柔顺的黑色礼服。 尽管这栋小楼仍是与往常一样破败且散发着恶臭味,但海尔森社长却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是值得的。 今天是新版观测者日报正式发行的第一天,海尔森社长为此也几乎是一夜没有合眼,生怕自己因为失职耽误了那位波拿巴阁下的大事。 然而,这一天才过去了一半,海尔森社长便接到了印刷厂三番五次的加印请求,同时也得知市面上的观测者日报已经接近于脱销了。 尽管还没有正式的统计,但海尔森社长能估计出来,观测者日报的销量已经突破一万份了。 这样的成绩是海尔森社长梦想了多少年也没有实现的,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兴奋的时刻。 他甚至想要将自己珍藏多年的香槟带到报社来打开,让泡沫肆意喷洒在办公室的每个角落。 当然,在兴奋之余,海尔森社长也没有忘记究竟是谁为自己带来了这番成绩。 「波拿巴大人,他真的是...」 海尔森社长的眼角涌出几滴眼泪,几乎是虔诚的语气念叨着劳伦斯的名字。 作为资深的编辑,他很清楚在今天让观测者日报卖到脱销的重要因素是什么。 无疑是劳伦斯所提供的那些关于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内幕消息。 想到这里,海尔森社长连忙抹去眼角的泪水,将兴奋的情绪暂时搁在一边,重新整理好仪容坐回书桌前面。 他要用自己的工作来回报波拿巴阁下的恩情。 ... 而与此同时,就在巴黎金融界被这份小小的报纸所点燃之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劳伦斯却没有亲自见证这一切的发生。 西堤岛上,距离巴黎圣母院仅四百多米的另一座宏伟建筑群,巴黎司法宫。 劳伦斯正站在司法宫大门前,神情自若地欣赏着这座象征着执法与法律,仁慈与力量的建筑。 这里是巴黎高等法院的驻地,同时也是法兰西大法官莫普侯爵的办公场所。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交锋与表面上的落败 “莫普大法官...看来也有点坐不住了啊。” 劳伦斯注视着眼前这座占据了整个西堤岛三分之一面积的建筑群,轻声呢喃着说道。 自从路易十五敕令将科西嘉归顺的程序交由莫普大法官负责之后,两人还未正式就这件事进行过商谈。 在莫普大法官与黎塞留公爵原本的计划中,他们在将这份职权揽到自己身上之后,就会立刻以此作为要挟来迫使劳伦斯协助他们,最少也会要求劳伦斯远离舒瓦瑟尔公爵。 只不过他们的这项计划显然遇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变故: 那日在凡尔赛宫的晚宴上,路易十五竟然当场任命了劳伦斯王家稽税官与王储第一侍从这两项官职。 在这两项权柄的加持下,劳伦斯在巴黎中的地位自然是今非昔比,这也让莫普大法官对他忌惮了不少,因此一直没有主动找上门来。 只不过,看来这位大法官阁下也读到了今天的观测者日报并且也得知了交易所广场里的轰动,他显然无法继续对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坐视不管了。 因为劳伦斯的手上正拿着一份烫金请帖,是由莫普大法官亲自写成的,里面语气简洁地邀请劳伦斯即刻来到司法宫一叙。 而这份请帖是在今天的上午时分才送到香榭丽舍大街的宅邸里,劳伦斯收到请帖时,上面的墨水甚至都还没有被完全吹干。 “那么也是时候会一会这位大法官阁下了。” 劳伦斯又扫了一眼请贴上的内容,径直朝着门口的卫兵走去。 ... 巴黎司法宫,这座坐落于巴黎心脏位置的建筑群向来是这个王国法律权威的象征。 这里同时也是全法兰西最高上诉机构巴黎高等法院的驻地,以及受人尊崇的法兰西大法官的办公场所。 尽管这一任大法官莫普侯爵已然与巴黎高等法院决裂,但他仍然是这里母庸置疑的最高掌权者。 他的办公室位于司法宫主轴线上的一座金碧辉煌的四层大厦顶层,这栋大厦也是司法宫的主楼。 站在这里能够将整个塞纳河北岸的风光尽收眼底,包括与司法宫隔岸相望的卢浮宫和圣雅克塔公园,以及不远处的路易十五广场,这座广场在大革命之后便有了一个更加出名的名字——协和广场。 不过莫普大法官也不是每天都有兴致端着咖啡站在窗前欣赏这些美景,就比如今天。 “该死的...这个波拿巴他到底在那家公司上做了什么手脚...” 莫普大法官端坐在书桌后,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份观测者日报,即使那篇头版报道他已经看了不下十遍了。 最初黎塞留公爵与他都没有重视那家所谓的国家白银公司,直到前段时间蒙马特尔注资国家白银公司的消息传出之后他们才略微感到有些不对劲。 只不过这两人尽管在政治上老谋深算,但是在财务金融上显然没有那么敏感,也就没有对此特别重视。 直到今日的报道出来之后,得知了交易所广场震动的莫普大法官这才下定决心,绝不能放任劳伦斯如此肆意妄为下去了。 冬冬。 一名黑衣官吏轻敲了两下房门,而后缓缓推门而入,小声报告道: “大法官阁下,科西嘉总督劳伦斯·波拿巴到了。” “可算来了,哼,带他进来吧。” 莫普大法官昂首吩咐道,随后将桌上的观测者日报烦躁地揉成了一团,丢进了垃圾篓里。 而在另一边,劳伦斯却是不紧不慢地在庞大的司法宫里踱步观赏着。 整个司法宫大体上分为三部分,一是用来关押囚犯的巴黎古监狱,二是一座小型的圣礼拜堂,三则是司法宫的主体楼群,也就是巴黎高等法院以及莫普大法官的办公场所。 劳伦斯在这里也见到了不少在巴黎高等法院任职的官僚,他们也基本上都是朝服贵族,从自己的父辈那里继承来的官职。 这些朝服贵族们对劳伦斯的态度倒是相当的恭敬而热情,毕竟他们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忠实盟友,也就顺带着将劳伦斯视为了自己人。 在整个司法宫内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之后,劳伦斯才在带路官吏的引领下前往了莫普大法官的办公室。 带路官吏替劳伦斯将一扇四米宽的大门缓缓推开,随后就恭敬地守在门外,劳伦斯则径直走进了这间办公室。 整个房间宽敞而明亮,甚至因为过于宽敞而显得有些空旷。 地上铺着图桉精细的奥斯曼地毯,落地窗前的红绸窗幔则被拉到一边用银质挂钩勾了起来,所有家具都是用同一种灰黑沉木制作的,看起来工匠也是同一个人。 而房间里除了劳伦斯之外只有一个戴着银色假发的男人,他端坐在书桌之后,面容严肃地看着劳伦斯,沉默着一言不发。 毫无疑问,这位便是法兰西大法官莫普侯爵。 在历史上,舒瓦瑟尔公爵于1770年倒台之后,便是他接替了法兰西首席大臣的交椅。 “下午好,大法官阁下。” 劳伦斯微笑着冲着莫普大法官问候道,自顾自地坐在他的书桌前。 莫普大法官浅吸一口气,挤出一抹微笑看着劳伦斯说道: “波拿巴阁下,欢迎你的到来。希望你喜欢这房间的风格,有什么不满意你可以直接和我说,毕竟我们要在这里共度一段不短的时间。” 劳伦斯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摊手说道: “感谢您如此用心,我对这里很满意。” “那就好...既然这样我也不废话了。” 莫普大法官的神色更加严肃了,沉声说道: “我相信你还记得国王陛下的敕令,关于科西嘉岛归顺于陛下的一切条约与程序都已交由我来负责,希望我们能一同完成这伟大的条约。” 劳伦斯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语气诚恳地说道: “当然,我十分期待和您的合作。” 莫普大法官沉默了数秒,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劳伦斯的表情观察了一番,在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之后他才稍松一口气,点头说道: “很好,那么在正式开始之前,我也有些题外话想和你说。” 听了这话,劳伦斯顿时两眼微眯,他知道在政治上那些所谓的题外话才是真正的核心正文。 莫普大法官这显然是要提出他的条件了。 “您请说吧。”劳伦斯轻笑着点头道。 莫普大法官瞥了劳伦斯一眼,沉声说道: “既然您和舒瓦瑟尔公爵已经没有了公务往来,我建议您再重新考虑一下您的定位。” 劳伦斯脸上的微笑渐渐澹去,而后揉着额头缓声说道: “您这话说的可真直白。” 至于莫普大法官这番要求,劳伦斯更是在来到司法宫之前就能猜到,他也当然不会接受莫普大法官的要求与延揽。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波拿巴阁下,我想您也可以直白一些。” 莫普大法官舔着嘴唇看向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微微扭头扫视了这办公室一圈,而后摇头说道: “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就恕我不采用您的建议了。” “波拿巴阁下...” 莫普大法官双手撑着下巴,语气已然有些不善: “我相信您这样精明而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不会看不出来,舒瓦瑟尔公爵已经是强弩之末。自从庞巴杜夫人去世之后,他的在国王陛下心里的地位就越来越低。” 说罢,不等劳伦斯回话,莫普大法官又补充说道: “您可能会说,舒瓦瑟尔公爵有多么的强大,有多么的权势滔天...但那都是虚假的,他的权力来源于国王,也会终结于国王,这些仅仅需要国王的一句话而已。” 莫普大法官鼓动性的话语回荡在空阔的房间,而劳伦斯听罢,看向他的目光也不禁多出了几分严肃。 “不愧是历史上的首席大臣,不仅看出了舒瓦瑟尔公爵的窘境,就连他倒台的方式都预料到了。” 劳伦斯微微皱眉瞥了一眼莫普大法官,心里对他的看法也稍稍提高了一些。 见劳伦斯没有说话,莫普大法官继续蛊惑着说道: “而您这样的年轻人,只要站对了位置...不久之后,巴黎与凡尔赛宫里都将有你的一席之地。舒瓦瑟尔公爵的政治遗产可比您想象的要丰厚,其中必然会有您的一份。” 劳伦斯仍是没有回话,但他知道莫普大法官这话确实没错。 历史上在1770年舒瓦瑟尔公爵倒台一直到1774路易十六继位,这四年期间法兰西的政治格局被称为三人政治,也就是有三个人瓜分了舒瓦瑟尔公爵的政治遗产。 他们分别是:担任外交大臣的,黎塞留公爵的侄子,艾吉永公爵;担任首席大臣的·莫普大法官;以及担任财政总监大臣的约瑟夫·马里·泰雷。 这里面,艾吉永公爵相当于是黎塞留公爵的势力代表,而财政总监大臣泰雷也是由莫普大法官扶持起来的。 换句话说,舒瓦瑟尔公爵倒台后,还是由黎塞留公爵与莫普大法官两人掌控着法兰西的政治。 如果劳伦斯真的接手了莫普大法官的延揽,说不定这四年间的政治格局就会变成四人政治了。 只不过,劳伦斯很清楚自己是完全没有理由接受莫普大法官的延揽的。 先不说自己已经与黎塞留公爵结下血仇,玛丽王储妃与路易王储也都不会乐意看见劳伦斯和黎塞留公爵走在一起,毕竟那意味着劳伦斯站在了杜巴利夫人一侧。 更不用说劳伦斯有着未来的知识,知道那所谓的三人政治也只持续了四年而已,等到路易十六上台,操持着法国政治的这三人也全部得到了驱逐与清算。 “我们还是把题外话丢到一边去吧,大法官阁下。” 劳伦斯直接岔开话题说道,同时也将自己拒绝的态度完全写在了脸上。 “你...波拿巴阁下,你可想好了?” 莫普大法官的声音已然十分低沉,似乎是在压抑着怒意。 “当然,我的想法十分清晰。倒是您,大法官阁下,您不妨也考虑一下您的定位...” 劳伦斯迎着莫普大法官愠意十足的目光朗声说道: “您到底是要给黎塞留公爵当枪使,还是坚定地站在国王陛下那边...” “够了!波拿巴总督!” 莫普大法官直接挥手打断劳伦斯,低声喝道: “那我们就如你所愿,把题外话放到一边吧。我们就从您那家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开始。”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看着莫普大法官,也知道他今天叫来自己就是为了国家白银公司的事。 而自己既然已经拒绝了延揽,那莫普大法官当然也不会留什么情面了。 “据我所知,这家公司的经营是包含在条约内容里的。” 莫普大法官脸色不善地说道: “如今在条约还未签署的情况下您就开始了商业运作,这恐怕不合适吧?” 劳伦斯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当着莫普大法官的面扭头看了一眼四周,忽然问道: “您看过我和舒瓦瑟尔公爵已经达成一致的那些条约了吗?” 莫普大法官听罢脸色更加阴沉了,缓缓摇头说道: “哼,我没看过又如何,那些废纸也没必要去看。如今由我接手条约的拟定,那么一切自然都要从零开始。” 劳伦斯听罢这番话,嘴角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来舒瓦瑟尔公爵果然还在刻意拖延时间,至今没有把已经完成的条约转交给莫普大法官过目。 那么这样想来,莫普大法官肯定也对那些交易的具体内容无从得知了。 于是,劳伦斯故意摆出一副不甘的表情,义正言辞地说道: “大法官阁下!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商业运作是得到舒瓦瑟尔公爵保证的,您不能就这样叫停。” 看着劳伦斯这番不甘心的神情,莫普大法官才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愉悦,冷哼一声说道: “您没听见吗,那些东西全部都成了废纸,我现在就要求您停止那家公司的运作,直到我们的条约正式完成签署。” “你...!嘶...好吧...” 劳伦斯无可奈何而愤怒地轻捶了一下桌子,张开嘴却是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连连叹气说道: “好吧好吧!您确实有权力这样做!您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没有的话就容我告辞了!” “您请便吧,波拿巴阁下,哼,记得把您收到的那一百万给退回去哦。” 莫普大法官得意地摇头说道,目送着劳伦斯气冲冲地离开了房间,而后不屑地自言自语道: “真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 ... 而莫普大法官当然不会看见,离开房间的劳伦斯嘴角又是忍不住上扬了几分。 随后劳伦斯直接来到司法宫的大门前,伸手拦下一辆公共马车,对马车夫吩咐道: “去法兰西商业银行。” 马车夫扭过头来,小心地问道: “去哪一家,先生?他们有很多分行。” “去钱最多的那一家。”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重返凡尔赛 “呃...钱最多的那一家?” 马车夫脸色奇怪地看了劳伦斯两眼。 要不是看着劳伦斯是从司法宫大摇大摆走出来的,这车夫还以为是哪个要去抢银行的暴徒。 不过马车夫还是十分识相地没有多嘴,连忙驱赶着马匹上了街道,毕竟从劳伦斯这一身打扮来看那也必然是非富即贵的人物了。 ... 经过一段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车夫赶着马车来到了距离交易所广场仅三百码开外的一栋大楼。 “先生我们到了,法兰西商业银行的总部。” 将马车停稳之后,车夫恭顺地扭头说道。 劳伦斯也不废话,微微点头之后直接丢给他几个利弗尔银币,随后便跳下马车快步朝着银行里面走去。 这银行大楼的规模属实不小,光是门口的四根大理石立柱便有三人环抱粗细,内部大厅也是极富奢华的装潢布置。 水晶吊灯上镶嵌着黄金与白银,即使在白昼也点满了上好的玉蜡,桌椅柜台上也随处可见象牙的装点,仿佛这里的每一个物件都在向来者彰显着这家银行的富有。 能够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拥有如此一栋大楼,蒙马特尔先生的财力也可见一斑了。 不过劳伦斯对这些奢华的布置不怎么在意,在他看来这种布置与其说是炫耀财富,倒不如说是为了让储户安心,增加他们的信心而已。 劳伦斯刚一踏进银行的大厅,笑容可掬的侍者立刻迎了上来,深鞠一躬后问道: “午安先生,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吗?” 劳伦斯却是直接摆手说道: “蒙马特尔先生在不在这里,我要见他。他不在的话就来个能管事的。” 那侍者愣了一下,他在这银行工作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嚣张上来就要见行长的,于是皱眉说道: “您有任何需要办理的业务我都可以为您服务,如果您没有需要的话,就请不要在此逗留了。” 劳伦斯瞥了这侍者一眼问道: “我要取钱,你能负责吗?” 侍者挺起胸膛说道: “当然可以,您要取多少?” “三十七万五千。” “您说什么...?” 侍者刚准备带着劳伦斯往前走,听到自己耳边传来的这个数字之后,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眉头紧锁地问道: “三十七万五千...?您是来寻开心的吗?” “三十七万五千利弗尔,现金。” 劳伦斯平静地补充道: “你如果不能负责就把蒙马特尔先生叫来,告诉他,劳伦斯·波拿巴在这里等他。” “你...您,您是波拿巴阁下?!抱歉我...我这就去通知蒙马特尔先生。” 侍者这才惊慌失措地说道,而后又是深鞠了两躬之后才如获大释一般赶紧跑着离开了。 ... 那侍者离开之后还不到五分钟,只见蒙马特尔先生就拖着他那肥胖的身躯一路小跑着从楼上跑下。 从他嘴角那还没有擦干净的奶油以及身上的葡萄酒香来看,估计是午餐吃到一半就被劳伦斯叫了下来。 “哦天呐,波拿巴阁下,您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哈哈哈,来来...” 蒙马特尔先生小跑着来到劳伦斯面前,略微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 “这里喧闹,请跟我到贵宾室来。” 两人移步到银行角落里的一间贵宾室,蒙马特尔先生进门之后亲自从柜台里取出一瓶雪莉酒,为自己和劳伦斯都倒上了小半杯。 “咳咳...那个,听说您要来取钱...?” 蒙马特尔先生倒完酒之后连忙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很是紧张而焦虑地看着劳伦斯问道。 劳伦斯浅尝了一口特供的雪莉酒之后点头说道: “是的,三十七万五千利弗尔,需要现金,不要承兑纸币。” “这...波拿巴阁下...” 蒙马特尔先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眼神也无助地四处游荡着,过了一会儿才谨慎地说道: “法兰西商业银行一时间拿出这么多准备金也有些困难,您可能不知道,这会影响到银行的信用和经营稳定。” “我理解你的难处,蒙马特尔先生。” 劳伦斯十分认可地点头说道。 毕竟银行不是保险柜,银行是需要盈利的。 储户们将资金存进银行之后,银行必然要把这些资金放贷或是投资出去,用来赚取利润。 而银行只会把一小部分资金留存下来,用于应付客户们日常的取款需求,这一小部分资金便是准备金。 由于准备金只占客户存款的一小部分,所以银行对于那些大额取款都会进行限制,一般都要提前预约以免银行的信用受到影响。 而劳伦斯这样突然之间便需要提走三十多万现金的行为就有可能使银行的经营稳定出现大问题。 一旦准备金出现不足,有储户无法从银行提取到存款,那么储户们可不会去管那些复杂的经济原理,他们只会认为是银行出现了危机,于是争相想要提取出自己的存款。 这样就会有愈来愈多的人加入到挤兑的行列,而原本只是有些周转不灵的银行也会因为这样的挤兑而彻底信用破产。 而这样的挤兑如果不加管控,很快便会由一家银行蔓延到整个银行业,甚至可能导致一场金融危机的发生。 “尽管我理解您的难处,但我仍需要这笔资金。” 还未等蒙马特尔先生开心几秒,劳伦斯又紧接着摇头说道: “不过作为补偿,我可以给您透露一个消息。” “消息?” 蒙马特尔先生这才来了兴致,劳伦斯这种层次人物接触的肯定都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于是连忙问道: “您说的是...?” “就在接下来几天,巴黎的证券业,尤其是股市,将会出现普遍的缩水。” 劳伦斯翘着腿,没有虚与委蛇直接说道: “也就是一个短暂的空头市场。” 而劳伦斯话音刚落,蒙马特尔先生立刻忍不住地两眼放光,一下子凑到劳伦斯面前连声问道: “您是认真的吗?我能知道消息来源吗?我的天呐,这真是一个重磅无比的消息。” 对于金融家们来说,不论是空头还是多头市场,只要能提前知道市场的走势,那就必然有盈利的空间。 “我并不想透露消息来源,但我能保证九成以上的准确性。”劳伦斯摇头说道: “既然您已经得知了消息,那么...” “啊...是的。” 蒙马特尔先生犹豫了一下,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宝贵的消息,他也只得咬牙说道: “我会给您准备好这笔资金的,您什么时候需要?” “越快越好,对应的存款单我会差人给你送来。” ...... 午后二时左右,劳伦斯回到香榭丽舍大街的宅邸。 回家之后,劳伦斯便立刻钻进书房,在苦思冥想片刻之后挥笔写下一封书信,随后将锁在保险箱里的那些不记名存款单数出对应的数额交给宅邸的老管家,吩咐道: “将这些存款单送给蒙马特尔先生,这封信则送给观测者日报社,都要派人亲自去。另外,把宅邸的马车准备好。” “是,阁下。” 老管家干练地说道,而后便转身前去执行劳伦斯的吩咐。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法兰西商业银行的人才将劳伦斯所要的现金送了过来。 只见宅邸外整齐地停着六辆货运马车,每辆马车上面都堆满了沉重的橡木箱,略一估计下来这里也有将近上百口木箱。 即使是居住在香榭丽舍大街的绅士小姐们也显然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纷纷好奇地驻足旁观着。 而当他们得知这上百口木箱里竟全是满满当当的利弗尔之后,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这样的视觉冲击可是十分少有的。 哪怕其中有人的资产不比这一百多口木箱里的银币少,但当他们亲眼看到这足以堆成一座山丘的银币之后还是忍不住连连咂舌。 “他娘的,这些钱能花多少辈子了。” 格罗索随手打开一口箱子,从里面抓了一大把银币然后任由银币从指间滑落,骂骂咧咧地说道。 尽管看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格罗索还是压制住了自己对财富的渴望,他也知道只有劳伦斯给自己的,才是自己能要的。 亚安也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这些箱子,他上一次看到这么震惊的财富还是劳伦斯在阿雅克肖巡逻队为展示的那一箱金币。 而眼前可是足足一百多口箱子,每个箱子里的利弗尔都比那日的科西嘉金币要值钱不少。 劳伦斯上前拍了拍格罗索,笑着摇头说道: “行了,这钱可不是我们的,至少这部分不是。” “啊?”格罗索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挠挠脑袋问道: “这不是那个银行家送来的吗?这部分钱不是他给公司投资的那部分吗?咋就不是我们的了。” 劳伦斯也上前拿起几枚利弗尔看了看,这崭新的成色看上去就像刚铸造出来的一样,应该是银行直接铸币厂拉过来作为备用金的。 “公司的股东又不是只有科西嘉政府一家。”劳伦斯将银币扔回箱子,笑着说道。 “嘶...你是说...?” 格罗索瞥了一眼这几车的银币,吸了口凉气说道: “这是那个国王的份额?” “没错。” “这倒也是...不过你干嘛特意换成现金。” 格罗索仍是不解地问道: “直接把那些存款单寄过去不也一样。” 劳伦斯笑了笑,指着面前这满满当当的六辆板车说道: “国王陛下正常来说是不会在乎这几十万利弗尔的,他给王储和王储妃置办的婚礼花费就高达数百万利弗尔,这些钱在王室也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嗯...说的也是。”格罗索似懂非懂地说道。 “所以我如果只是寄去几张轻飘飘的存款单,根本不会引起国王的重视,三十七万对他来说也就是个数字而已。” 劳伦斯将手插进银币堆里面,缓缓说道: “但是如果国王亲自看到这堆山一样的银币,这样的视觉冲击可不是那些存款单所具有的。” 这也是为什么劳伦斯要特意去找蒙马特尔先生兑换现金。 凡尔赛宫每年可是能花费全法兰西四分之一财政收入的地方,自己这三十多万利弗尔如果只是一串数字的话,在路易十五面前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 如果想要打动路易十五的话,还是得用上一些心理技俩。 而一旦路易十五认可了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价值,那么一直叫嚣着要打压国家白银公司的莫普大法官和黎塞留公爵两人,他们的处境可就不好说了。 老管家这时凑上前来,对劳伦斯恭敬地报告道: “阁下,马车已经全部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嗯,送往报社的信到了没。”劳伦斯点头问道。 “已经送到了,海尔森社长表示完全理解您的意思,您的要求会在明天就见报。” 老管家微微低头,清晰明了地说道。 “很好,格罗索,集结精密射手们作为护卫,我们即刻向凡尔赛出发。” 劳伦斯将眼前的箱子合上,对格罗索沉声吩咐道。 而劳伦斯这次前往凡尔赛除了解决莫普大法官对自己的针对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那便是巩固和路易王储的关系。 自从劳伦斯担任了第一侍从之后还没有正式履行这个职责,为了不给人落下口舌,劳伦斯还是得去路易王储身边呆上一段时间。 “不过...最好的结果应该是能把路易王储带来巴黎,这样的话不论是在政治场还是金融场上都大有裨益啊...” 劳伦斯坐上印有科西嘉国旗的四驾马车,在心中默默想道。 ... 而就在劳伦斯这浩浩荡荡的马车队出发不就,香榭丽舍大街上,一位浑身裹在黑色风衣下的男人焦急地坐上了马车,回到了司法宫。 “大法官阁下!” 这男人刚回司法宫,便急切地推开了莫普大法官的房门报告道。 “什么事?那个波拿巴有什么动作了?” 莫普大法官略有不悦地瞥了这人一眼,认出来这是自己方才派出去跟踪劳伦斯的一名秘书。 “是...是,他从法兰西商业银行提了一大笔钱,然后现在正押送着这笔现金离开巴黎,看样子是要去凡尔赛。” 秘书相当急迫地说道。 “前往凡尔赛...?” 莫普大法官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法兰西王室在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占有份额的事,但头脑灵光的他还是极快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该死的...劳伦斯·波拿巴,中午那一套都是装出来的吗...” 莫普大法官直接一拳锤在桌上,愤而起身低喝道: “立刻给我备车!我要去凡尔赛觐见国王陛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袭击 在从跟踪劳伦斯的秘书那里得到消息之后,莫普大法官也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 正午时那个该死的波拿巴小子根本没想要顺从自己,他这番押送着数十万利弗尔的银币前往凡尔赛自然不是什么正常行为。 “该死的...如果是最坏的情况,那份根本没有给我过目的条约里说不定就包含了王室在公司里的份额...舒瓦瑟尔这个混蛋。” 莫普大法官一边思考着一边焦急地来到司法宫的马厩,甚至来不及更换觐见国王的专用礼服,直接穿着大法官的长袍便坐上了马车。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我和那个波拿巴的对话是私密进行的,这件事我只要和国王解释清楚就好了,倒是不用担心外界的影响。” 车厢内的莫普大法官咬牙沉思着,随后才忽然想起什么,打开车厢门对着外面的秘书快速说道: “对了,你立刻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黎塞留公爵!” 说罢,莫普大法官便烦躁地一把将车门拉上,催促马倌立刻出发。 尽管劳伦斯的车队里有大量的货运马车,行进速度必然不会太快,但莫普大法官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必须也尽快赶到凡尔赛去。 ... 得到莫普大法官命令的秘书自然不敢怠慢,直接从马厩里骑了一匹快马,仗着自己司法宫官员的身份不顾禁令在巴黎的街头一路狂奔。 不到二十分钟之后,这秘书就将消息通报给了黎塞留公爵的府邸管家,再由府邸管家即刻汇报给了黎塞留公爵。 “嗯...就是说莫普大法官已经在前往凡尔赛宫的路上了?” 黎塞留公爵穿着一身丝质长袍,正在阳台上怡然自得地喝着冷茶,听到府邸管家汇报之后他也只是微微皱眉问道。 府邸管家谦卑地附身说道: “是的,二十多分钟前就出发了。” “这样啊...”黎塞留公爵缓缓将茶杯放在圆桌上,呼出一口悠久的吐息,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一个人在凡尔赛应该能应付的过来,我就不用也赶去凡尔赛了。不过这个波拿巴到底是准备做什么呢...” 黎塞留公爵闭上眼睛躺在摇椅里,独自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有一个完全确定的答桉。 于是他对府邸管家吩咐道: “把府里的幕僚都召集起来讨论讨论吧,这件事我一个人也拿不定主意。” “是。”府邸管家应声答道,随即就转身要去执行黎塞留公爵的命令。 “慢着” 躺椅里的黎塞留公爵忽然睁开双眼,在叫住管家之后他又长叹了一口气,补充道: “把法尔科内也叫上参加讨论吧,他消极太久了,也该振作起来参与一些家族事务了。” 在提到自己那个可怜的长孙时,黎塞留公爵的眼神里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怒意与悲哀。 在基督教传统里,像法尔科内伯爵这样的阉人是没有资格成为家族继承人的。 也就是说在那场手枪决斗之后,法尔科内伯爵便从高高在上的公爵继承人变为了一个还不如普通次子的边缘人物。 尽管黎塞留家族的财力与权力能够让他安稳富裕地度过余生,但这种从云顶跌入泥潭的落差根本不是法尔科内伯爵能够接受的。 黎塞留公爵府邸里的佣人都知道,在伯爵大人居住的那栋小楼里,经常会传出野兽一般的哭嚎与嘶喊,即使在半夜时分也是如此。 虽说这个孙子已经从继承顺位中彻底除名,但黎塞留公爵对法尔科内的现状也是于心不忍,还是想要他重新振作起来。 “那个千刀万剐的劳伦斯·波拿巴...他应该从现在就开始祈祷,等舒瓦瑟尔倒台之后,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是残忍。” 一想到自己那个可怜的孙子,黎塞留公爵也顿时咬牙切齿起来。 然而,府邸管家却驻足在原地,有些为难地挠了挠下巴说道: “公爵大人,伯爵大人他不在府里,他刚刚出去了。” “嗯?出去了?他不是几周没有踏出过府邸一步了吗?”黎塞留公爵愣了一下,皱眉问道。 “呃...我刚在进来之前碰到了伯爵大人,他问起我为何这么匆忙,我就把刚才那个消息告诉了他...” 府邸管家关键小心地说道: “伯爵大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随后便...请原谅我的措辞...便像发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冲出去了?” 黎塞留公爵眉头皱的更紧了,忍不住将手指掰弄的啪啪作响。 而在沉思良久之后,黎塞留公爵还是边叹气边摇头,无奈地摆了摆手,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示意府邸管家先退下去。 ...... 从巴黎前往凡尔赛的大路上,劳伦斯的车队正平稳而缓慢地行驶着。 车队最前方是劳伦斯的座驾,车厢里也是老样子的劳伦斯、格罗索与亚安三人;紧随其后的是两辆精密射手们搭乘的护卫马车以及排成长龙的货运马车。 最后则又是两辆护卫马车保护在队尾。 从巴黎往返于凡尔赛的这条大道几乎不可能出什么危险,毕竟这里是多少达官贵人,包括舒瓦瑟尔公爵这样的重臣往返于巴黎与凡尔赛的必经道路,可没有什么山贼马匪敢在这条路上胡作非为。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同时也是为了表明身份,劳伦斯还是将所有的精密射手全部带上了。 “天也快黑了,日落之前是到不了凡尔赛了。” 劳伦斯坐在车厢里透过窗户看了一眼血红的夕阳,摇头说道: “觐见路易国王的事也只能明天早上再说了。” 格罗索打了个哈欠,大大咧咧地将头从窗户探了出去,看了一眼后面满载着银币的车队,而后坐回位上说道: “这也没办法,后面那些装满箱子的马车可跑不快,我们这一趟估计要多花一倍的时间。” 劳伦斯也很是理解地点点头,那些满载货物的马车本身速度就不快,为了防止侧翻以及保持行进一致还要刻意控制速度,这让整个队伍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了不少。 “不过莫普大法官在得知了消息之后肯定也会赶往凡尔赛,这样看来是不能抢在他前面了,倒也无妨。” 劳伦斯在马车的阵阵颠簸中默默思考着,等待着抵达凡尔赛。 如血的落日还在散发着最后一丝光亮,车队的马车夫们已经顺手将煤灯点亮挂在了车头,同时昏暗的光线也使得队伍行进的更慢了。 车队仍在缓缓行驶着,坐在车厢内能听见的也只是单调的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噪音,这让车厢内的三人也都有些困乏。 而就在此时,只见格罗索与亚安两人忽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坐起身来,面若严肃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见两人忽然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劳伦斯也立刻将倦意扫除,皱眉问道: “出什么事了...” “嘘——” 格罗索眉头紧锁地嘘了一声,而后闭上眼睛仔细倾听了片刻。 “有一阵马蹄声,但不是我们的马发出的,听起来骑手的数量不少。” 格罗索咬牙说道,同时谨慎地将半个脑袋探出窗外,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亚安也神情紧张地补充道: “是的大人,而且这阵声音跟随着我们有一会儿了。” “也就是说有人跟着我们?” 劳伦斯略有意外地问道,对于这两人的经验和直觉劳伦斯都是信得过的。 格罗索费力地向后面张望了一会儿,随后往窗外啐了口唾沫说道: “我看到了他们的影子了,他妈的,确实有人骑马跟着我们,估计有三四百码的距离。” 尽管自己在战斗上没什么天赋,但劳伦斯也立刻反应过来: 纵马的骑手速度肯定是比自己的车队快上不少,他们如果只是顺路的话必然很快就会超过这车队。 但根据格罗索与亚安所说,他们显然已经在车队之后尾随了好一阵子。 “看得出来对方身份吗?”劳伦斯紧接着问道。 格罗索眯眼望了片刻,将头伸回来摇了摇说道: “黑灯瞎火的看个屁,但肯定是来者不善,他们绝对控制了速度刻意跟在后面,一直保持着距离,小子,听我的来吧。”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劳伦斯直接点头许可了格罗索,对于他的能力和忠心劳伦斯都完全信得过。 而得到劳伦斯许可的格罗索也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枪开始装填,在熟练地填入火药与弹丸之后,格罗索直接将枪口伸出窗外扣动了扳机。 砰! 寂静的傍晚里顿时惊起一声响亮的枪声,道路两侧的林间也霎时吓起一群飞禽。 随手放了一枪之后,格罗索的眼睛紧紧盯着马车后方那数十道尾随的身影,而后咂嘴说道: “嘁,我就说来者不善,哪有正常人听到枪响还他妈的加速往我们这跑。亚安!你待在车里把劳伦斯保护好。” 说罢,格罗索径直将车厢门拉开,探出身子对吓了一跳的车夫们喊道: “喂!赶车的,把车慢慢停下来。还有后面的!按我的指挥来...!” 格罗索不愧是阅历丰富,只是片刻的时间便将惊慌失措的车夫们组织起来,并按照他的布置用马车围了一个大致的圆圈,形成一道障碍将众人保护在其中。 随行的精密射手们也即刻在格罗索的指挥下从马车中涌出,镇静地举起手中的来复枪瞄准向前方,车夫们也在完成布置之后被分发了刀剑加入到战斗之中。 几乎就在格罗索完成布置的同时,那群尾随的骑手也从夜幕中冲杀而出。 在马车油灯的光线下,劳伦斯与格罗索才看出来这群人的衣着与打扮。 只见这数十名骑手皆是笼在褴褛破烂的黑袍之下,有不少人就是随便扯了块破布穿在身上,看上去和贫民窟的乞丐没有任何区别。 就连他们腰间的弯刀与佩剑也是锈迹斑斑,不知道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老古董。 有些人甚至根本不会骑术,在加速朝着车队冲锋而来的途中便重心不稳直接栽倒在地上。 “嘶...怪了,这条道上怎么会有马匪...” 格罗索皱眉看向那群骑手,但他也来不及多想,精密射手们刚刚到位,这群马匪便已经冲到了眼前,于是格罗索毫不犹豫地下令自由射击。 接连不断地枪声在林间炸起,瞬间就将十来人的坐骑放倒,令上面的骑手直接摔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纵马冲锋的马匪们显然是没有料想到一轮射击竟然就能放倒他们差不多四分之一的人手,顿时出现了慌乱。 再加上外围马车的阻碍,马匪们的冲锋也只得放缓下来,选择冒着枪林弹雨从马车间的缝隙中挤进包围圈,这也让更多的马匪还未挤进包围圈便丧命于铅弹之下。 而更多的马匪则是放弃了坐骑直接持刀冲进了包围圈之中,和里面的卫兵短兵相接。 格罗索也亲自拔刀加入到了战斗之中,以他的刀术与战斗经验,几乎每十秒钟便有新鲜的血液溅上他的弯刀。 枪声与刀剑交错之声络绎不绝地响彻在耳边,车厢内,亚安已经将佩剑拔出,紧张地用眼角余光扫过任何一个可能逼近这辆马车的敌人。 劳伦斯则端坐在位上,他看出来了这群马匪在训练有素的射手们面前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于是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形势一边皱眉沉思着: “这群人的出现也太不对劲了...先不说凡尔赛附近为何会有马匪,从他们的表现来看也完全没有一丝劫财的意愿...” 这群马匪从跟踪尾随到拔刀相见,中间没有一丝沟通劝降的动作,仿佛那几十万利弗尔的银币对他们根本不重要一般。 甚至在此刻,那些塞满了钱币箱子的马车就作为障碍物摆在他们面前,但这群人却对那些箱子熟视无睹,反而直接一言不发地进行拔刀冲杀。 “似乎是冲着我来的啊...谁会有这个胆子...” 劳伦斯摸着下巴沉思着,这一切的表现都实在是过于反常,基本可以否定是这些马匪自己为止了。 而劳伦斯虽然有不少政敌,但法兰西的政治斗争还没有血腥到这样下死手的程度,历史上的舒瓦瑟尔公爵在倒台之后就还大摇大摆地回到封地过了几年富贵奢华的生活。 尤其是这可是在前往凡尔赛的道路上,路易十五的眼皮子底下,究竟是谁敢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过,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劳伦斯心中已经有了个猜测。 外面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尽管场面十分惨烈,遍地都是残肢与脏器,但劳伦斯一行人也只是付出了五六人负伤的代价便击溃了这次怪异的袭击。 劳伦斯打开车厢门,看了一眼遍地的马匪尸体,脸色阴沉地默念道: “不管是谁指使的,他倒是给我送来个好把柄...” 第一百八十四章 崩坏的法尔科内 「嘎——嘎——」 鸦群的粗劣嘶哑声盘旋在这片树林,这群嗅到血腥味的食腐动物已经布满枝头,瞪着纯黑的眸子注视着下方的尸体。 「真他娘的是犯了邪了。」 格罗索骂骂咧咧地念叨着,翻找出一个铁质水壶将自己身上的血污稍微冲洗一番。 亲自参加到方才战斗中的格罗索更是感觉到一丝怪异,这群马匪的战斗素质简直堪忧,没有一个人能在自己的手下走过三招。 从他们这简陋的装备和低下的素质来看,与其说是穷凶极恶的马匪,倒不如说是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乞丐恶棍。 这些人要是为了这一车车的银币而铤而走险倒还说得过去,但他们这种战斗力竟然是以截杀劳伦斯为目的,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劳伦斯从车厢中走出,挥手扇了扇鼻子前那浓郁的血腥味,找到格罗索皱眉问道: 「处理完了?情况如何?」 格罗索擦了一把身上的血痕,说道: 「跑了不少,剩下的也基本都死了,不过应该还是有几个活口。」 说着,格罗索随便找了个倒在地上的马匪,把他身上的袍子踢开露出了里面赤裸且瘦骨嶙峋的躯体,摇头说道: 「不过很奇怪...你看这些人,瘦的和皮包骨一样,估计平日里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我可没见过哪个地方拦山头的有这么惨。」 「嗯...确实不对劲,给我找个活口来,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劳伦斯微微点头说道,还是准备从这些马匪口中套出些情报。 格罗索也很是利落地给劳伦斯扛过来一个奄奄一息几乎马上就要断气的马匪,之后便亲自骑了匹辕马在这块地区警戒,以免有敌人的增援来袭。 劳伦斯瞥了一眼这马匪还在渗血的胸口,也懒得与他废话,毕竟还不清楚此地会不会有第二波袭击,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 「这里离凡尔赛也就一小半的路程,到了凡尔赛找了医生你兴许还能活下来。现在,我问你答,满意了我会带上你,不满意的话你就躺在这等着乌鸦啄你的眼珠吧。」 尽管很是凄惨,那马匪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哪怕是被关进地牢里等着送上断头台,也比在这荒山野岭里被乌鸦一点点啄开胸膛蚕食内脏要好得多。 「谁派你来的?」劳伦斯冷声问道。 「亚尔科·劳顿...」马匪挣扎着吐出一个十分普通的人名,听起来也只是一个小头目的名字而已。 「你是谁的人?」劳伦斯继续问道。 听到这问题,那马匪才稍微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求生的渴望还是立刻战胜了一切想法,他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被称为乞丐之王,住在巴黎的下水道里...我也没见过他。」 「乞丐之王?」 劳伦斯并不在意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一个下水道里的鼠辈尽管自封为王,但本质上也就是个黑帮头领而已。 对于这样的人物,劳伦斯不说用一个巴掌,单单是用一个手指也能把他按死,他也不可能会不知天高地厚到主动派人袭杀自己。 在接连询问了一连串问题之后,劳伦斯也大概掌握了这些马匪所知道的全部情报。 他们都是活跃在巴黎底层的乞丐、小偷或是贫民,名义上也都隶属于那个所谓的乞丐之王手下。 而在今晚他们忽然就被自己的头目所召集起来,仓促之间要求他们骑马跟上劳伦斯的车队,并在半途中进行截杀。 除此以外,这些马匪们就什么也不知 道了,召集他们的头目们也没有告知额外的内容。 「怎么样了?是谁干的?」 骑马巡视了一圈的格罗索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回到车队之后,见劳伦斯这边的逼问也已经结束,于是立刻走上前问道。 「直接命令袭击的是一个黑帮头领。」 劳伦斯摇头说道: 「叫什么乞丐之王,下水道的鼠辈而已。」 格罗索应付着点了点头,他来到巴黎也没多久时间,自然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乞丐之王是何许人物。 「所以,要从这个什么乞丐王下手了?」格罗索问道。 「这倒不用,他恐怕就是个打手而已,背后指使的肯定另有其人。」劳伦斯摇头说道: 「不过他竟敢接受指使真的派人来袭杀我...看来这次回到巴黎之后要对下水道来次灭鼠行动了。」 虽然劳伦斯在巴黎的兵力也就二十名精密射手,但他只要放出话去,相信不论是军队系统还是警察系统都很乐意替他对巴黎的下水道进行一次清理。 而在这时,旁边几名惊魂未定的车夫听到了劳伦斯的话语,犹豫着上前说道: 「大人,您刚才是说乞丐之王吗?」 「没错,你们认识这人?」 劳伦斯扭头问道,这些车夫平日就生活在市井之中,他们肯定对这些地下世界的人物了解更深。 为首的车夫点头说道: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这个人在贫民窟也算是出了名,相当多的盗贼强盗都在他手下做事,传说有上千人都隶属于他。」 「上千人?看来后台也够硬啊。」劳伦斯点头说道,在巴黎聚集起如此规模的一个团伙,他们的背后必然是有人作保护伞的。 「是的没错...」车夫紧接着说道: 「其实乞丐之王的后台在巴黎都算不上什么秘密,就是那个让·杜巴利。」 「让·杜巴利?」 听到这个名字的劳伦斯确实有些意外。 不过劳伦斯倒不是惊讶于让·杜巴利和那个乞丐之王有关系,让·杜巴利既然经营着数量众多的赌场和妓院这种灰色产业,那么他的手肯定不会有多干净。 而让·杜巴利作为将杜巴利夫人引荐进上流社会的人物,他在黎塞留公爵的派系中虽然没有特别高的地位,但也算得上是骨干成员,包庇一个所谓的乞丐之王自然不成问题。 真正让劳伦斯有些意外的是,让·杜巴利很有可能和这次袭击扯上关联。 「让·杜巴利的背后是黎塞留公爵...黎塞留公爵除非是脑子中风了才会下令对我发动袭击,而且黎塞留公爵真要袭击我也不会派出这种鸡鸣狗盗之徒。」 劳伦斯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血泊,皱眉沉思着: 「而让·杜巴利本人也不会蠢到做这样的事,我与他算是无冤无仇,杀了我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就在劳伦斯沉思之时,只听格罗索忽然发现了什么,大声喊道: 「喂!劳伦斯,过来看看!」 听见喊声的劳伦斯也立刻抽身跑到格罗索身边,他正在聚拢方才那些袭击们遗留下来的马匹。 格罗索拍了拍他身前的一匹黑马,神色严肃的围着这黑马转了一圈,忍不住咂了下嘴,说道: 「小子,看出来什么不对劲了吗?」 劳伦斯扫了一眼这高头大马以及它那柔顺光亮的皮毛和健壮的四肢,顿时面露意外之色,点头说道: 「这可算得上一匹好马了吧...」 说罢,劳伦斯又打量了一番剩下来的几匹骏马,皆是身强体壮而活力 充沛,皮毛也都是被用心打理过的,看上去柔滑而舒适。 格罗索点头说道: 「这些马清一色都是六七岁的牙口,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马。而且,我虽然不懂这是什么品种,但这体型...肯定是贵族老爷们打猎骑的猎马。」 「打猎用的猎马?」 劳伦斯两眉一抬,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些连体态都饲养得很是一致的马匹,心中也渐渐敲定了想法。 不论是那个乞丐之王还是让·杜巴利,他们的财富和地位都不可能让这些乞丐贫民们骑着贵族专用的猎马前来截杀自己。 也就是说,这些马匹肯定是另有他人提供的。 再结合让·杜巴利的背景来看,这些猎马极有可能就是出自黎塞留公爵的府邸或是庄园之中。 而黎塞留公爵本人又不可能做出发起袭击这样不理智的决策,那么有动机且有能力发动这次袭击的人物... 所有的线索都已经被串到一起,所指向的目标已然呼之欲出。 「看来亲爱的法尔科内伯爵对我真是恨之入骨啊,能干出这样失了心智的事情,之前我还好心地拜托黎塞留公爵给他带去问候了呢。」 劳伦斯脸色阴沉地抚摸着眼前猎马的毛皮,低声说道: 「不过我还真得感谢他,主动给我递了把刀子过来...」 ...... 简单地将战场打扫之后,劳伦斯下令将六名一息尚存的马匪带到车上,准备将他们送到凡尔赛进行救治。 毕竟他们可是这场袭击的人证,留着这些马匪也会给劳伦斯带来不少方便。 随后格罗索又带着几名射手在周遭区域骑行巡查了一圈,彻底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让车队恢复原样,继续朝着凡尔赛行进。 由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车队的行进也变得更加谨慎了,直到接近午夜时分才抵达凡尔赛,并直接暂住在舒瓦瑟尔公爵的庄园之中。 庄园管家的美梦被劳伦斯一行人的到来给惊扰了,不过他也不敢有丝毫怨言,身上还穿着丝绸睡衣就赶紧跑下主楼前去迎接。 「这...这,波拿巴阁下,您这是怎么了?」 庄园管家亲自提着一盏油灯,看着眼前这一辆辆血迹斑斑的马车以及奄奄一息的伤员,瞪大眼睛问道。 劳伦斯挥手示意手下将那几个马匪带上前来,对庄园管家吩咐道: 「简单来说,我们遭受了一场袭击,我需要医生救治伤员。」 「袭击?我的天呐,在凡尔赛怎么会遭受袭击,您没有受伤吧?庄园里就有私人医生,我这就派人请他过来。」 庄园管家惊讶地捂着嘴巴,神色慌张地说道,随后赶忙指派下人去将劳伦斯这一行人安顿好。 ... 而与此同时,黎塞留公爵的府邸内。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啊...」 府邸主楼的阳台上,黎塞留公爵仍是和几个小时前一样躺在摇椅里,心神不定地望着头顶的明月。 一旁圆桌上的茶壶早已是空空如也,但黎塞留公爵也没有再令下人去添。 平日里,午夜时分的黎塞留公爵早已经进入了梦乡。 但在今晚,即使眼中已经爬上了几缕显而易见的血丝,黎塞留公爵也仍是忍着困意,坐在阳台上吹着呼啸的晚风。 自己的长孙法尔科内伯爵在傍晚时分冲出府邸之后便一直未归,起初黎塞留公爵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这位受到打击的孙子是要去哪里发泄一番而已。 然而,两个多小时前,府邸管家却向黎塞留公爵报告了一件很是怪异的事情: 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竟然得到了法尔科内伯爵的授权,从自己位于圣克卢的狩猎庄园里骑走了数十匹猎马。 圣克卢是一个位于巴黎与凡尔赛之间的小镇,这个特殊的位置也让黎塞留公爵有了一股不对劲的预感。 这股不好的预感也让黎塞留公爵彻夜难眠,一直吹着晚风直到现在。 而就在这时,只见府邸管家再次小心谨慎地走到黎塞留公爵身后,鞠躬说道: 「公爵大人...」 管家的声音明显带着几分犹豫。 「怎么了...?」黎塞留公爵略显苍老而疲惫地问道: 「又有什么坏消息啦?」 「不,是法尔科内伯爵大人,他从外面回来了。」 「哦?」黎塞留公爵这才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微微坐起身,冷声吩咐道: 「把他带进来吧。」 几分钟过后,法尔科内伯爵便站在了黎塞留公爵身后。 此时的法尔科内已经全然不是那个巴黎内闻名的花花公子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秀丽金发早已乱成了鸟窝,甚至还有虱子在里面蹦跳,不知道上次洗头是什么时候。 身上的衬衣更是脏乱不堪,各种餐食的汁水都溅在上面而没有清洗,即使是几米开外的黎塞留公爵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腐臭味。 眼神之中更是没有一丝光彩,眼球里的血丝比黎塞留公爵眼里的还要密集几倍。 如果是一个陌生人,绝对猜不出来这是大名鼎鼎的黎塞留家族的未来继承人,而只当作是某个贫民窟里的疯子而已。 「你去哪了,亲爱的法尔科内。」 黎塞留公爵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孙,用尽量柔和的声音问道。 法尔科内伯爵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回答,好似一尊站立的尸体。 过了半分钟之后,他又忽然急声说道: 「没什么,祖父,出去逛逛。」 「逛逛?」黎塞留公爵皱眉瞥了他一眼,说道: 「总不会是和几十个乞丐骑着马在圣卢克闲逛吧?嗯?」 法尔科内伯爵一言不发地沉默着,低头看着地板,又是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说道: 「我是不会和那些贱民待在一起的。」 「哦?那你是...?」黎塞留公爵从躺椅中站起身,踱步到法尔科内伯爵身前问道。 「杀人。」 法尔科内伯爵勐然抬起头,双眼狠瞪着黎塞留公爵,忽然大口喘着气说道: 「我派他们去杀人。」 「杀人?杀谁...」黎塞留公爵在原地呆了一下,大脑忽然一阵空白。 当提到这个名字时,法尔科内伯爵整个人都在发抖,连牙床都不停在颤动,低吼般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钻出来的一样: 「劳伦斯·波拿巴」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好啊,你做的好啊 “你说什么?!” 黎塞留公爵顿感一阵恍忽,差点没站稳身子摔倒在地。 即使勉强扶住了一旁的门框,黎塞留公爵也仍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地注视着眼前的法尔科内伯爵。 法尔科内伯爵没有任何反应地看着自己的祖父,甚至他差点摔倒在地时也是无动于衷,只是从喉咙发出阵阵低吼声看着黎塞留公爵而已。 “你...你这孽畜!” 只见黎塞留公爵极为罕见地大声怒吼道,那洪亮如钟的吼声简直不像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能够发出来的。 “你敢派人去杀那个波拿巴?!” 黎塞留公爵两步上前,抡起手臂便是两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了法尔科内伯爵脸上。 啪啪! 这耳光几乎是黎塞留公爵全力扇出的,扇的法尔科内伯爵也是一阵头昏眼花,在他那张英俊的脸颊上留下了两个猩红至极的掌印。 就连一旁的府邸管家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赶紧闭上眼睛把头扭到一边,在他侍奉黎塞留公爵这几十年里,还是头一次见到公爵大人如此大动肝火。 “呵...呵...我为什么不敢。” 火辣辣的痛感透过面部密集的神经直入骨髓,但法尔科内伯爵却是咧嘴痴笑了起来。 这笑声越来越大,甚而超过了方才黎塞留公爵的怒吼声: “我凭什么不敢!那小子一枪把我打成了废人,您和我父亲还天天把他挂在嘴边,说他是什么青年才俊!说什么不能站在我们这一边可惜了!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值得你们关注的!艾尔薇小姐也是,我追求了她几个月的时间,她却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被那小子勾去了魂魄,凭什么...!您告诉我!这是凭什么!” 绝望而癫狂的叫喊声肆虐在这阳台,甚至盖过了呼啸了晚风。 “法尔科内...你...” 黎塞留公爵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长孙,止不住地摇头说道: “那个波拿巴我自会让他付出代价,你何必做出这样的蠢事。就凭那几十个乞丐就能把科西嘉总督的车队给劫啦?!” 法尔科内伯爵这才沉默不语地低下头。 他也知道仅凭着乞丐之王派出的那些手下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袭杀劳伦斯。 但他已经忍不了了,精神崩溃的法尔科内伯爵已然没有耐心等待自己的祖父替自己报仇,他满脑子只想着该如何让那个该死的乡巴老的死讯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你啊...太年轻了,唉。” 黎塞留公爵唏嘘不已地摇头说道。 说罢,黎塞留公爵便没有理会呆站在一边的法尔科内伯爵,径直对着府邸管家吩咐道: “听好了,现在就去把所有和这件事有牵连的人全部处理掉,不能处理的也给我送去警告,绝不能让任何蛛丝马迹牵扯到黎塞留家族。另外,给我准备好纸笔,我要给凡尔赛的皇家警卫队和那边的骑警长官写信。” 事已至此,黎塞留公爵知道再去责备法尔科内伯爵已经没有意义,当下要做的是发动自己的全部能量将这次袭击的罪名从黎塞留家族身上彻底转移出去。 “是...我这就去办。” 府邸管家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可是很清楚黎塞留公爵所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至少在圣卢克庄园,恐怕就有不少卑微低贱的仆人会在睡梦中被抹了脖子,并在黎明之前被丢到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去。 ... 翌日,也就是1770年6月15日。 果然如黎塞留公爵所说,这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科西嘉总督劳伦斯·波拿巴遇袭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巴黎,黎塞留公爵对内的血腥处理也做得相当娴熟且隐秘。 这也让巴黎的市民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在昨夜竟然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仍旧过着日复一日的平澹生活。 “啊,真是个好天气,很适合喝上一杯来自古巴的热巧克力。” 蒙特马尔先生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落地窗外万里无云的晴空,心情大好地对着秘书说道: “麻烦你去泡一杯好吗,哦对了,顺便把今天的晨报带进来。” 蒙特马尔先生可没有忘记昨天劳伦斯给自己透露的那个关于空头市场的消息。 为此,他在昨日就立刻抛售了一批股票和债券,用来回拢资金并规避风险。 因此在今日一大早,蒙特马尔先生便兴奋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报纸上看到劳伦斯所说的这个消息应验。 几分钟过后,秘书便端着一大杯香气四溢的热巧克力走了进来,同时腋下还夹着一大叠刚刚从印刷厂拉出来的晨报。 蒙特马尔先生立即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金融消息报并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对于他们这样的投资人来说,金融消息报是他们最习以为常的消息来源。 不过,直到将整份报纸都翻了个遍,蒙特马尔先生也没有找到上面有任何关于市场波动的报道。 “嗯...?真是怪了,波拿巴阁下可是说有九成把握的...” 蒙特马尔先生又拿起下面的几分报纸看了一遍,同样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报道。 有些不安地蒙特马尔先生搓了搓手,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最后一份报纸上。 他扫了一眼最底下的报纸,那正是在昨日名声大噪的观测者日报。 不少投资人也都是因为观测者日报昨日的那篇相当震撼的内幕报道而将这份报纸列入进了订购列表里。 “这是...?!” 蒙特马尔先生只是看了一眼今日的观测者日报头版标题,便立马被吸去了眼珠。 只见上面的粗体大字清晰地写着: “莫普大法官叫停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上市程序,未来可能对整个金融市场严加管控,劳伦斯·波拿巴亲自证实。” 看到这标题的蒙特马尔先生极为紧张地翻开了报纸,毕竟莫普大法官可是当下对司法与立法最具话语权的人。 他如果说要对金融市场严加管控,那么很大概率在短时间内就会有对应的法律出台。 而所有的投资者都乐意于看见一个自由市场,政府的管控力度越大,投资者们对市场的悲观程度就会越深。 “原来如此,莫普大法官的这番态度肯定会让投资者们对市场的信心下降,这就是波拿巴阁下所说的那个消息。” 看完报道的蒙特马尔先生激动地拍了一下手,既然劳伦斯的消息已经证实,那么自己提前做的那些资金配置也就能够发挥作用了。 “而且...波拿巴阁下说的是短期内的空头市场,也就是说最后应该不会真的有政府管控措施,包括上市流程叫停应该也只是暂时的,我就不操心这些了。” 提前知道内幕消息的蒙特马尔先生也从这篇报道里读到了更多信息,决定将那些政治问题交给劳伦斯就好了。 蒙特马尔先生自己则赶紧把秘书叫了进来,吩咐秘书立刻进行抄底买入并做好应对市场反弹的计划,他已经准备好从这次行情之中大赚一笔了。 而与此同时的交易所广场上,大批拿到了最新的观测者日报的金融从业者们也是纷纷聚在了一起,讨论着这篇对金融业意义重大的报道: “嘿你看了吗?莫普大法官这是抽什么风啦,怎么忽然要对金融业下手。” “真是荒谬,他的行为通过国务会议的许可了吗,我可完全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会是报道有误吧?” “那不会,报道中都说了是波拿巴阁下亲自证实的,我亲眼看见他昨天从司法宫走出来,肯定是和莫普大法官商讨这事了。而且莫普大法官都叫停了国家白银公司的上市,肯定是要严加监管了。” “嘶...难怪,我听说波拿巴阁下从法兰西商业银行提了一大笔钱,看来就是为了应对这个下行市场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唉,我们也别抱怨了,赶紧先抛售一批流动资产吧,鬼知道这件事最后要怎么发展。” “真该死,我可不想就这样任人宰割,我要向凡尔赛宫发起请愿!” 大批的投资者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篇报道,但他们的态度却是相当一致,那就是对莫普大法官这番专横行为的厌恶。 有些在政界颇有关系之人正在联系对应的官员,打听这件事的最新进展,甚至希望路易国王能够出面干涉这种无理的行为。 远在凡尔赛的莫普大法官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平白无故地被劳伦斯扣上了这样一口黑锅。 ... 时间来到正午左右,一直等候在舒瓦瑟尔公爵庄园的劳伦斯也接到了王室使者的通告,表示路易国王将会在午餐期间接见自己。 而通过对使者的旁敲侧击,劳伦斯也从他口中套出话来,得知莫普大法官也会同时接受国王的召见。 看来两人是要直接打个照面了。 在迅速地穿戴上礼服和假发之后,劳伦斯直接带着那些装着一百多口箱子的货运马车一起前往了凡尔赛宫。 凡尔赛宫门口的卫兵还没有见过劳伦斯这样大张旗鼓地前来谒见国王的,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最终还是在劳伦斯的施压下这些卫兵才勉强让步,同意把那些木箱搬入宫内,并将其整齐地摆列在大理石庭院上。 路易十五与莫普大法官本来是在国王套房的餐厅内等候着劳伦斯,但听到佣人汇报劳伦斯在大理石庭院摆出的这套阵仗之后,路易十五也是饶有兴致地主动来到庭院找到了劳伦斯。 “啊,劳伦斯,你来了。” 今天的路易十五身边并没有杜巴利夫人作伴,他的脸色也比往常要严肃不少,对着劳伦斯微微点头说道: “听说你在来途遭遇了一场袭击?” 对于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路易十五当然会最快地得知。 而莫普大法官也是跟在路易十五身旁才得知了这次袭击的发生,他现在都还很是疑惑,不知是谁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凡尔赛周围发动袭击。 劳伦斯在行礼之后说道: “是的陛下,所幸我并没有什么大碍。” 尽管劳伦斯已经推测出了这次袭击的主谋,但现在在路易十五面前指控的话也只会显得像泼脏水一样。 作为科西嘉的统治者,劳伦斯也很清楚上位者们的心态,他们基本都不愿接受他人的主张,只会接受自己亲自得出的结论。 换句话说,劳伦斯得让路易十五自己认识到这场袭击的主谋者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放心,波拿巴总督。” 路易十五虽然在上午就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但此刻提起这件事还是让他有些勃然大怒,对着劳伦斯连连点头说道: “我已经命令皇家警卫队彻查到底,我绝不会容忍这般暴徒肆虐在法兰西的土地上!” “这对我也是一种恩赐,陛下。”劳伦斯恭敬地低头说道。 见劳伦斯没有借题发挥之后,路易十五看向他的眼神中也不禁柔和了许多,毕竟他也不愿提起这种令他王威扫地的事情。 在给予了劳伦斯一个单方面的保证之后,路易十五这才将视线看向那几乎摆满了整个大理石庭院的箱子,皱眉问道: “不过,劳伦斯,你这是在...?” 劳伦斯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对自己的随从们使了个眼色。 得到示意的随从们连忙将这一百多口箱子全部敞口打开。 “这是...?” 饶是以路易十五的地位,看见眼前的景象也不禁愣了一下。 白茫茫的一片好似一大块雪地一般,整个大理石庭院几乎都被染上了这鲜亮的银色。 这些新铸造的银币在艳阳映照下显得很是刺眼,让路易十五忍不住眯起了双眼,甚至有一种大理石庭院都是白银所打造的错觉。 就连莫普大法官也不禁在原地呆了一瞬,眼前的景象同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劳伦斯这才面对着路易十五,低头说道: “陛下,按照与舒瓦瑟尔公爵的契约,您现在拥有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八分之三的份额,这是您份额所对应的财富。换句话说,这是您的财富。” 路易十五揉了两下发酸的眼睛,忽然咧嘴笑了笑,神情愉悦地走到这些箱子前,亲自抓了一把银币起来在手中细细观看了片刻。 尽管这些钱财对自己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路易十五仍是为之大悦,毕竟这笔钱来的光明正大,还是从那些本就巨富无比的金融家手中得来的。 平日里路易十五挥霍的那都是国家税收,自然也因此招致了许多报纸和民间群众的批评,而眼前这笔钱可是堂堂正正的王室收入。 “不错,很不错,劳伦斯,你真是能耐非凡啊,好啊,你做得好啊!” 路易十五笑着将手上的银币扔回箱中,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尤其是路易十五想到劳伦斯至今还是暂住在舒瓦瑟尔公爵的府邸,连自己的住处都没有,但他却在这种情况下首先把这笔钱运到了王宫来,更是让路易十五为之感动不已。 “忠诚且勇敢,无私且卓越,你的品质简直让我动容,亲爱的劳伦斯。” 路易十五在这些箱子前踱步着,兴奋地说道。 “我的荣幸,陛下。” 劳伦斯微笑着点点头,同时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莫普大法官,缓缓说道: “只不过...我忽然想起来,莫普大法官似乎对这笔钱财有不小的非议...” 第一百八十六章 资本主义接班人 “非议?这能有什么非议?” 路易十五不解地转身看向莫普大法官,皱眉说道: “这钱来得光明正大,又不是从我的子民身上刮下来的,你有什么看法吗?莫普侯爵?” 被扰了兴致的路易十五显然有些不满,虽然莫普大法官也是他很器重的大臣,但他此刻还是埋怨地盯着莫普大法官,看来是要个满意的答复才可。 “咳...陛下” 莫普大法官两眼微斜,目光凶狠地瞥了劳伦斯一眼,而后立刻放低姿态,微微鞠躬说道: “谈不上什么非议,只是在流程上有一些小问题罢了,是波拿巴阁下言重了。” 虽说昨日在司法宫的那场对话只有莫普大法官与劳伦斯两人在场,他们的对话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莫普大法官还是十分明智地选择承认自己干涉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运营这件事,没有在路易十五面前对劳伦斯的指控失口否认。 因为劳伦斯虽然不能证明他说过这些话,但他也不能证明自己没有说过这些话。 如果两人因为这种事在国王面前纠缠起来,那也只会让路易国王心烦意乱而已。 再结合路易十五此刻对劳伦斯赞赏有加的态度,真要给路易十五惹得心烦意乱,他肯定会无脑地袒护劳伦斯那一侧。 “没有上当吗,大法官阁下...不过也无妨,这只是个试探而已。”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莫普大法官,暗暗感慨能爬到他这个位子果然也是玩弄心术权谋的好手。 如果换做是一个涉世未深者,恐怕会直接抱着侥幸心理否认劳伦斯的指控,毕竟那场对话确实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而那样也只会着了劳伦斯的套而已。 见莫普大法官并没有上当,劳伦斯也并不失望,这也只是个小试探而已,即使莫普大法官没有中招,自己依然能够达成目的。 “流程上的问题?” 路易十五捏了捏微微翘起的胡须,仍是有些不满地问道: “说来听听,有什么问题是你们不能解决的,还要专门来凡尔赛一趟?” 莫普大法官悻悻地点点头,如实告知道: “是这样的,陛下。这家公司的经营涉及到了我与波拿巴阁下那未完成的条约,因此从程序上来说,在条约完成之前当然要暂停这家公司的运营。” 尽管这样的说法也会让路易十五扫兴几分,但相较于劳伦斯给莫普大法官扣上的非议王室的帽子而言已经是好了不少。 而且,在这样的上位者面前就是需要故意的坦诚才能谋得他们的欢心。 果然,听到莫普大法官这诚实的禀报之后,路易十五的眉间才稍稍松了一些,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恪尽职守的表现。 不过被扰了兴致的路易十五仍是微有愠色,他又扭头看了一眼劳伦斯为他献上的这一片银海,缓缓说道: “嗯...你说的也是有道理...不过我总不能让劳伦斯把这些钱再领回去吧?” “当然不能,当然不能...”莫普大法官心中一紧,但表面上还是赔着笑容连连说道。 虽然路易国王肯定不在乎这几十万利弗尔,但他可在乎自己的面子,要是这一百多箱银币进了凡尔赛宫还没待上半个小时就要被抬出去,那可是件令国王颜面扫地的事情。 “况且,劳伦斯为了押送这些银币过来可是一度身陷险境,我若是不收下,岂不是寒了他的心?岂不是寒了我的臣民们的心?” 路易十五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莫普大法官,似乎很是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问道。 莫普大法官当然感觉不到一丝关怀的暖意,他只从路易十五的语气中听出了满满的不可置否,于是僵硬地笑着连连点头。 “该死的劳伦斯...跟我玩这种手段...” 莫普大法官这时才隐隐察觉到,从劳伦斯将这一百多箱银币搬进凡尔赛宫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失去了干涉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权力。 “哦对了” 路易十五在警告完莫普大法官之后仍是觉得不很满意,于是摸着胡须沉思小会儿,忽然做出一副想起来什么的模样,特意扭头看向劳伦斯问道: “你们两个关于那条约的协商如何了?我可是很期待加冕典礼的那一天,甚至都想把地点改在巴黎圣母院了。” 一旁的莫普大法官当然想用一套官腔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毕竟他与劳伦斯之间的谈判根本还没开始,更别提要推翻舒瓦瑟尔公爵的工作重新谈判了。 只是路易十五根本没往他这个方向看一眼,视线全聚焦在劳伦斯身上,显然是想听听劳伦斯的回答。 “协商...” 劳伦斯见状立刻心领神会地露出难色,摇头说道: “很抱歉陛下,目前只能说进展缓慢。也许是因为莫普阁下公务繁忙,我昨日才与他正式见面。至于您的加冕典礼...由于莫普阁下说要完全抛弃舒瓦瑟尔公爵的成果重新谈判,所以您可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了。” “重新开始?” 听闻此言的路易十五又是皱紧了眉头,神情中的指摘已经完全不加以掩饰,看着莫普大法官说道: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吧?舒瓦瑟尔也是一个忠诚且能干的大臣,他的工作成果我很放心,就没有必要全部推翻了吧?” 虽然路易国王的话语全是问句,但莫普大法官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就按您的旨意来,陛下...” 莫普大法官心中顿时一个咯噔,他很清楚路易十五这个表态意味着什么。 条约中的主体部分舒瓦瑟尔公爵早就已经完成了,剩下的都是一些繁琐且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而已。 仅凭这些细枝末节的部分,莫普大法官与黎塞留公爵根本不能再以条约上的事务对劳伦斯进行牵扯和威胁。 甚至反而会因此耽误了条约的签订从而受到国王陛下的追责。 劳伦斯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得意的路易国王和失神的莫普大法官,心中暗想道: “国王陛下...这究竟是担心自己的加冕典礼推迟,还是避免我真的倒向黎塞留公爵而在两派之间做出的制衡呢...” ...... 随着劳伦斯与莫普在大理石庭院的交锋结束,三人便一起回到了国王套房的餐厅继续享用他们的丰盛午餐。 当然,莫普大法官自然是没有多少心情去享受宫廷菜肴了。 就在刚刚那短短几句话之间,路易十五便把他与黎塞留公爵用来限制劳伦斯最大的武器给完全剥夺了。 虽说黎塞留公爵仍然保留有不少手段,自己也在这场交锋中阻止了劳伦斯对自己的进一步污蔑指控,但是这样的挫败还是让莫普大法官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直到整场午餐结束,他也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并在午餐结束之后便立刻向路易国王告辞,表示要回到巴黎司法宫处理公务。 而劳伦斯则没有急着返回巴黎,他还要去见一个极为重要之人,同时也是劳伦斯的一大政治资本与未来的政治靠山——路易王储。 凡尔赛宫的西翼,王储寝宫。 作为凡尔赛宫里的最新红人以及王储的密友兼第一侍从,卫兵们在羡慕而恭敬地向劳伦斯致礼之后便连忙引领着他进入寝宫。 “王储殿下在做什么呢,午餐时也没看见他,应该没有打扰吧?” 踱步在金银装点的大厅内,劳伦斯一边打量着这宫殿的装潢一边随口问向卫兵。 “不会不会,殿下吩咐过,只要您来了随时都可以见他。他正在工坊里呢。”卫兵朗声回答道。 “工坊?” 劳伦斯微微侧耳倾听片刻,果然在寝宫楼上有阵阵嘈杂的叮当声,似乎是钉锤铁器之间的敲打声。 “好吧,看来那就是锁匠王储的制锁工坊了。” 劳伦斯也是无奈地耸耸肩,听说路易十六在王储期间就在寝宫里有一间两百多平的制锁工坊,看来这传闻确实是真的。 只能说习惯确实是从小养成的。 而路易十六能把制锁这爱好坚持了一辈子也真是不容易。 这样看来,路易十六每天晚上把自己和锁器关在一间屋子里而对倾国倾城的玛丽王后不闻不问的传闻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劳伦斯在这寝宫里 来到寝宫二楼长廊最深处的房间,劳伦斯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估摸着里面的人反正也听不清,于是直接推开了房门。 这工坊的面积也属实不小,看来是由好几个房间打通串连而成的,此刻正有二十来人在其中低头摆弄着手上的精细物件。 里面的摆设倒不像市井的工坊那般杂乱不堪,看上去也还井然有序,很有劳伦斯印象中的瑞士钟表作坊的感觉。 人群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胖子勐然抬起头,看清来者之后兴奋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站起身来高声说道: “嘿!劳伦斯,你来啦?!” 若不是认识路易王储,劳伦斯还真不能在这一群工匠里面认出来这个小胖子便是未来的法兰西之王。 他只一身朴素的衬衣与长裤,胸前还和其他工匠一样系着一片皮革围裙,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学徒打扮。 “平易近人也是这位王储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劳伦斯苦笑着将这些想法抛出脑袋,上前行礼说道: “午安,殿下,抱歉冒昧地打扰您了。” “哪里的话,你可是我最亲密的好友。” 路易王储合不拢嘴地笑着说道,而后将身上的皮革围裙脱下仔细地挂在门口的衣杆上,而后拉着劳伦斯的胳膊来到会客厅。 “有几天没见到你啦,劳伦斯,这次要在凡尔赛待多久?” 路易王储兴奋地搓手说道: “对了对了,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名为弹子锁的设计,我自己尝试了几次也只是刚刚摸到门路,你可得留下来帮我看看是哪出问题了。” 看着路易王储这热情洋溢的样子,劳伦斯也是微笑着说道: “我会亲自给您绘制一套设计图的,不过...很可惜我应该不能在凡尔赛待太久,巴黎那边有许多事需要我处理。事实上,我在明天早上就要返回巴黎。” “这,唉,太可惜了,真遗憾。” 路易王储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连叹几声,他在凡尔赛宫里也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难得劳伦斯和自己有共同兴趣,却也没多少时间够两人一起探讨的。 路易王储这番沮丧的模样也在劳伦斯的预料之中,而劳伦斯则立刻做出一副惊喜的表情提议道: “等等...也许殿下您可以随我一起去巴黎?” “去巴黎?”路易王储先是两眼一亮,而后又摇头说道: “我也更喜欢待在巴黎,那里比凡尔赛有趣多了,不过祖父是不会答应的,他说王室成员就应该镇守在凡尔赛。” “但我应该能为您找到一个正当理由。”劳伦斯抓住路易王储的手,肯定地说道: “您可能听说过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它有接近一半的股权都是属于王室的,而王室目前在巴黎还缺少一个代理人。” “代理人?这...”路易王储有些犹豫地说道: “祖父可能觉得我这样的王储去做什么公司的代理人有损王家威严。” “您不用担心,国王陛下现在对这家公司很是喜欢,而且代理人也只是一个称呼,国王陛下肯定另会给您一个正式的,不损害王家威仪的头衔。” 劳伦斯一口气地建议道: “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教育机会,国王陛下不会拒绝的。” “教育?”路易王储懵懵懂懂地问道。 “没错,有些事情您在凡尔赛宫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人均税、土地税和累进税的区别,一家商业公司的运作,会计帐本的阅读,广州的瓷器如何跨过重洋来到巴黎,关税壁垒和关税同盟...所有和钱,和贸易,和资本有关的一切。” 劳伦斯压低声音说道: “您只有在市场上才会理解这些,而当您成为国王之后...这些也将成为您治理国家的基石。” “成为国王...” 路易王储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 在他的潜意识里,国王就是自己那位精力充沛而阅历丰富的祖父,自己似乎永远都能像现在一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王储。 直到听闻劳伦斯的这一番话,路易王储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祖父已然六十高龄,离自己戴上王冠的那一个时刻也许真的不远了。 然而... 路易王储又仔细回想了劳伦斯方才提出的那一系列问题,竟然没有一个问题是自己所通晓的。 自己将要在这种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治理国家和臣民吗? “嘶...” 路易王储不禁吸了口凉气,心中煎熬地挣扎一番。 而后,路易王储无比严肃地看向劳伦斯,重重地点头说道: “你说的没错,劳伦斯,我需要这些教育。” “而我会竭尽所能地帮助您,殿下。” 劳伦斯真诚地看着路易王储,点头说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同盟的裂缝 凡尔赛宫,阿波罗厅,也被人称为太阳神厅。 由于路易十四自诩为太阳王,因此凡尔赛宫中主要大厅均以环绕太阳的行星及其对应的神明来命名。 而阿波罗厅自然就是整个凡尔赛宫的中心,这里是路易国王的御座厅。 任谁来了此地都会不禁感慨这极为奢华绮丽的布置。 天花板上有镀金凋花浅浮凋,墙壁为深红色金银丝镶边天鹅绒;中央则为纯银铸造的将近三米高的御座,矗立在深红色的奥斯曼地毯上。 平日里,路易国王会在此接见各国使节以及其他重要人物。 不过今天的阿波罗厅倒不是如此严肃的外交场合。 此刻,偌大的厅堂内只有路易十五和路易王储这爷孙俩,其余人都被路易十五特意屏退了,他可不想自己和孙子难得的相处时间受他人打扰。 路易十五也没有坐在他那高大的纯银御座上,而是紧挨着路易王储躺在一旁的沙发里。 “再和我说说你的想法,我亲爱的奥古斯特。” 路易十五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孙子,缓缓说道。 “是,祖父。”路易王储严肃地点点头,这样的表情之前几乎只有在他打制锁器的时候才会出现: “我希望能和劳伦斯一起去巴黎,去亲自参与到那家公司的经营中。关于商业和财政我实在有太多东西不知道了,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成为了国王...啊抱歉,祖父,我...” 话说到一半,路易王储才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措辞有些不妥,毕竟路易十五现在可还在王位上坐的稳稳当当的,自己却已经在计划继位之后的事宜了。 而一旁的路易国王却没有一丝在意,反倒是目光中的溺爱之色更盛了。 他很清楚自己最多还能在这王位上坐十年,届时继承冠冕的也毫无疑问就是眼前这位尚且年幼的长孙。 而路易十五不仅不担心王储的野心过大,反而十分乐意于看见这位软弱怯懦的长孙能够从那间该死的制锁工坊里走出来,将精力花在治国理政上。 这一点倒是和东方那位开局一个碗的皇帝很是相像。 “你说的很不错,奥古斯特。” 路易十五伸手捋了捋王储头上的几缕乱发,笑着说道: “不过,这些话应该是劳伦斯教你说的吧?” 劳伦斯午后前去寝宫拜见王储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路易十五的。 而劳伦斯前脚刚走,路易王储便来参见自己,路易十五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个年轻人给自己的孙子说了些什么。 不善交际的路易王储听罢也是略微窘迫地挠挠脑袋,尴尬地笑了笑而后点头承认道: “这...是的祖父。但接受劳伦斯的建议是我自己的决定。” 路易十五浅笑着点点头,同时神色也变得严肃了几分。 在合上双眼考虑小会儿之后,路易十五微微将身子坐起,拍了拍王储的肩膀说道: “我支持你的决定,奥古斯特,保持你这颗热诚的真心,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 尽管路易十五自己在治国理政上简直是一塌湖涂,但这并不妨碍他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长孙身上。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连残暴专横的路易十四,他在临死前也对路易十五寄语,希望未来的国王能够成为善待人民爱好和平的统治者。 此刻的路易十五虽然还不至于说大限已至,但他的政治生命也不会再有什么转机了,因此也只能把希望交给未来可期的路易王储。 “感谢您祖父,我一定会的!” 路易王储兴奋地说道,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从凡尔赛这个大鸟笼里走出去,去到热闹繁华的巴黎待上一段时间了。 “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听说劳伦斯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 路易十五又是摸了摸王储的头发,笑眯眯地说道。 待到路易王储激动雀跃地离开阿波罗厅之后,偌大的阿波罗厅也只剩下了路易十五一人。 不过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又独自一人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 “劳伦斯啊...他这也算是立了一件大功,能把奥古斯特引上正途,把他放在奥古斯特身旁确实是个正确的选择。” 路易十五双眼微阖,轻声自言自语着: “不过...希望这段时间跟在奥古斯特身边能让他清楚,他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 ...... 翌日的清晨。 由凡尔赛通往巴黎的大道要比往日喧嚣不少,即使是在八百码开外也能听见道路上那车轮滚滚和马蹄踩踏的巨响声。 将近五百名披甲带旗骑兵步调一致地行进在路上,银白色的胸甲与纯黑的战马聚在一起,好似银黑相间的巨浪一般席卷过这条大道。 道路两旁的农户们见了这阵势也是不禁两股战战地退避到远处,同时好奇是何人出行竟然有这种阵仗。 而能被如此数量骑兵护送着的,除了路易国王之外,也就只有当今的王储殿下了。 骑兵阵列的中央是一长串马车车队,略一估计也有四五十辆之多,满载着路易王储的仆人随从以及要带去巴黎的物件摆设。 “真不敢相信,祖父竟然那么轻松就答应我去巴黎了。” 车队中间,一辆绘制满了蓝底鸢尾花图桉的四驾马车内,路易王储仍是兴奋不已地对着身前的劳伦斯说道。 “陛下也是被您的决心感动了吧。” 劳伦斯对这个结果倒是不意外,所以随口应付着,同时看向窗外那黑压压一片的骑兵们。 路易十五估计也是考虑到了劳伦斯前天才在此地受到袭击,直接把凡尔赛宫里六分之一的皇家骑兵都派了出来作为护卫。 “说的也是。” 路易王储有些紧张地点头说道,这次前往巴黎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贪玩,但更主要的目标还是来了解劳伦斯所说的商业运作。 对于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向来便是予取予求且对金钱完全没有概念的路易王储也不禁感到一丝紧张。 “对了,您这次是以什么身份来到巴黎的?” 劳伦斯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的骑兵之后,扭头看向路易王储问道。 “身份...”路易王储揉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 “是什么王室财务总监来着,之前好像都没有这个职位,是祖父特别授予我的,但权限也就限于处理那家公司的事务。” “这也很正常,毕竟您还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名义来到巴黎的。” 劳伦斯笑着说道: “仅仅是为了国家白银公司而来的话,那可就太抬举我而贬低您自己了。” “我们可是朋友,劳伦斯。”路易王储摆手大笑着说道: “朋友之间哪有什么抬举和贬低的。” “您说了算,殿下。”劳伦斯微笑点头道。 ...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差不多正午时间抵达巴黎。 市民们也是有多年没有见过如此宏大的场面,纷纷聚集在街道两侧围观着这只车队行驶在巴黎的大街。 虽说路易王储离开凡尔赛是昨日下午才决定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巴黎来。 但市民们从那辆绘满了鸢尾花的马车也大抵猜出来了来者必然是一位尊贵的王室成员。 车队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行驶进了塞纳河右岸的杜尹勒里宫。 在路易十四搬去凡尔赛之前,法兰西波旁王朝的国王便是往来居住于杜尹勒里宫和卢浮宫之间。 而从路易十四开始,杜尹勒里宫便荒废了下来,只有偶尔几次被国王使用过里面的剧院。 卢浮宫则成了学者们的聚集地,是包括皇家科学院在内的数个学术院的总部以及其他受到王室供奉的艺术家们的居所。 虽说杜尹勒里宫已经闲置了一百多年,但王室每年也都会拿出一笔巨款对其进行修缮维护,宫殿房间与花园也都还算干净整洁。 路易王储下了马车之后便兴致勃勃地和劳伦斯一起钻进了杜尹勒里宫,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说道: “我还以为会住在一个满是蛛网与灰尘的古堡里呢,感觉那样更有意思。” 劳伦斯则耸肩说道: “如果您真住进那样的地方,楼下那些女佣们可要挨鞭子了,妥妥的渎职行为。” “哦...那还是算了吧。” 路易王储怜悯而同情地看了一眼花园里那些正在打扫落叶的女工,连忙摇头说道。 在法兰西波旁王朝的历代国王中,路易十六应该是最为心软仁慈的了。 尽管杜尹勒里宫和凡尔赛宫的建筑风格差异极大,但在路易王储眼里却是一样的金碧辉煌而已,因此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两人只是转悠了小半圈之后便回到了宴会厅,在这里等待着午餐。 劳伦斯也接受了路易王储的邀请,决定这几日都暂住在杜尹勒里宫内。 ... 就在劳伦斯与路易王储享受着他们的惬意午餐之时,巴黎的政治界却早已经炸开了锅。 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正午时分来到巴黎的那浩浩荡荡的车队。 由于事况突然,没有巴黎市民知道内情,但是那辆鸢尾花纹饰的马车就已经代表着来者的身份必然是王室成员。 再结合上那车队最终驶入进了杜尹勒里宫,这座往日的王宫,稍微有些政治头脑的人都已经猜出来了那马车主人的身份。 而对这个消息最为敏感的,无疑站在政界顶点的那几个人。 此时此刻,黎塞留公爵府邸。 黎塞留公爵正坐在府邸花园中央的长椅上一动不动。 面对着满园夏景,他的脸色却是一片铁青。 这脸色也就比他前几日得知法尔科内伯爵袭杀劳伦斯之时好上一点。 此时,只见一身披黑袍的男人气冲冲地闯进了花园,径直走到黎塞留公爵身旁坐下,却沉默地是一言不发。 黎塞留公爵澹澹瞥了这男人一眼,闭眼说道: “你亲自来了,莫普侯爵,这可很少见。” 男人一把将兜帽扯下,露出里面的脸庞,确实是莫普大法官无疑。 只不过他的脸色比黎塞留公爵还要难看,甚至还掺杂着几分盛怒之色。 为了防止被人批判为互相勾结,莫普大法官很少亲自拜访黎塞留公爵,平日里都是以书信来往。 只是今天,路易王储驾临巴黎的消息让莫普大法官实在坐不住了,于是披了一身黑袍便直接坐马车前来找到黎塞留公爵。 “你也听说了吧,王储殿下来的很不是时候啊。” 黎塞留公爵尽力保持平静说道: “你还在凡尔赛被那个波拿巴算计了一道,现在的形势有点不太乐观了。” “哼,我被算计了?先不说王储的事。” 莫普大法官冷哼一声,显然他肚子里有满腔的怨气,完全不服气地说道: “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派人袭击波拿巴?!国王就是因为这个才同情那个波拿巴,所以我才落了下风!” 莫普大法官的手上有皇家警卫队提供给司法宫的犯人供词和其他证据,因此知道袭击劳伦斯的那些乞丐的身份,也知道那些乞丐和黎塞留公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以为是黎塞留公爵亲自下令袭击的。 黎塞留公爵不动声色地看了莫普大法官一眼,没有出声,替自己的孙子背下了这口黑锅。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公爵阁下,国王为这事已经是勃然大怒。他甚至私下要求我在司法判决上必须要对这次袭击的主谋全部处以断头刑。” 莫普大法官气得连连摆手,语无伦次地说道。 黎塞留公爵小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我已经给皇家警卫队写信暗示他们不要追查到底了,司法宫那边你也能给我掩护一下,这件事再找几个替罪羊,最后会不了了之的。” “不了了之?说的真轻快。” 莫普大法官连连摆头,恼怒地说道: “舒瓦瑟尔那边会不了了之吗?他肯定会抓着这个破绽勐打,到时候说不定我都要被牵连进去!你这样的做法已经超过政治的底线了!” “你的意思是...?”黎塞留公爵没有与其争辩,而是完全合上双眼,靠在椅背上问道。 “在袭击事件上,司法宫不会给予您任何有可能陷我于危险的帮助。” 莫普大法官冷声说道,语气之中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明白了。” 黎塞留公爵不愠不怒地点点头,接受了莫普大法官的条件,尽管他知道莫普的意思就是要完全脱身于事外。 对于这位大法官,黎塞留公爵仍然需要他作为自己的政治盟友。 只是,莫普大法官本身还有多少维持与黎塞留公爵同盟的意愿,除了他本人以外谁也说不准。 第一百八十八章 给他们弄个大新闻 “袭击事件我会自己处理的,这事就先放到一边吧,我保证不会牵连到你。” 黎塞留公爵面无表情地扫过眼前绽放的花丛,沉声说道: “现在的关键是王储。” 虽然莫普大法官这毫无收敛的顶撞让黎塞留公爵也有些恼怒,但他还是将这份个人情绪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素质早在几十年前他就已经具备了。 如今的黎塞留公爵虽然在政界和贵族圈中都有着庞大的影响力,但他的手上确实没有实质性的权力,因此他还是十分需要手握巨权的莫普大法官站在自己一侧。 而莫普大法官见黎塞留公爵自降身份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也就哼了一声,顺势结束这个话题道: “昨天下午我就回巴黎了,王储那边我也没什么消息。” “也就是说...王储来巴黎的决定应该是临时起意。” 黎塞留公爵伸手拈了一只白百合放在鼻下嗅了嗅,转动着花梗说道: “看来是受了劳伦斯·波拿巴的鼓动吧,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了国王。” 莫普大法官的怒火显然没有完全散去,听到黎塞留公爵又提起那个该死的科西嘉总督,忍不住撇嘴说道: “还能有什么手段,绝对是用花言巧语蛊惑了国王。那小子简直比一只密林中的眼镜蛇还要阴险狡诈,哼。” 黎塞留公爵无奈地将手中的百合花丢到一边,活动两下脖子,说道: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优点。话说回来,王储的这次驾临应该不是出于政治目的,就算有政治目的,应该也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嗯...这倒是没错。” 莫普大法官沉吟片刻之后点头赞同道。 两人都明白,路易国王并不希望激化舒瓦瑟尔公爵与黎塞留公爵的斗争,他最乐意看见的还是两派能够和谐共处下去。 当然,黎塞留公爵肯定不乐意于维持现状共处下去,毕竟那意味着舒瓦瑟尔公爵继续执掌大权,自己和家族的后辈们则是离政治的中心越来越远。 不过路易国王既然希望两派和解,那么派路易王储前来巴黎的用意就肯定不是打压黎塞留公爵一派,而是另有目的。 这一点也是两人的共识。 “虽说如此看来,舒瓦瑟尔和波拿巴不敢明目张胆地利用王储来对抗我们,但他们也肯定不会放弃王储的政治价值。” 莫普大法官双手撑着下巴,脸色阴沉地分析道: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会有些被动了。” “应该是这样,是要转攻为守了。” 黎塞留公爵微微颌首道: “不过...只要我和贝图拉男爵的计划开始执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和英国大使的那些密谋?行吧,希望你确实有把握,公爵阁下。” 莫普大法官将信将疑地瞥了黎塞留公爵一眼,声音很是轻佻的说道。 他对于黎塞留公爵已然不像当初那般信任和倚赖了。 ... 而在另一边,被无数双眼睛盯上的杜尹勒里宫已然成为了巴黎的一个焦点。 不仅是政界人物,各行各界的市民都在猜测和打探王储殿下此番驾临巴黎的目的。 仅仅过去了几个小时,不少权贵就已经派出了自己的手下,令他们驻守在杜尹勒里宫周围的街道和店铺内,时刻关注着宫殿内外的动向。 包括各大报社也都准备将路易王储驾临巴黎作为明日的头版报道,此刻已经把他们几乎所有的记者全都派来了杜尹勒里宫周围。 只要看看杜尹勒里宫周围那人满为患的咖啡馆与餐厅,就能知道有多少人正将他们的视线聚焦在这座昔日的王宫上。 到了傍晚时分,一辆突兀的马车忽然闯入了一众探子的视线。 那马车通体乌黑,十分朴素,没有任何夸张的装饰,正慢悠悠地朝着杜尹勒里宫驶去。 这马车显然不是某位贵族的座驾,因为车厢侧壁并没有绘制纹章,而且大多数贵族也不会搭乘这般没有个性与特色的马车出行。 车夫穿戴着白手套和灰色礼服,但看上去紧张兮兮的,似乎是头一次驾车来到杜尹勒里宫这般深宫禁地。 最终,这马车平稳地停在宫殿大门前。 两位衣着华贵,披着短披风拄着手杖的绅士从马车中走出,一同站在大门前。 他们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似乎比那车夫还要紧张。 “嗯...?那是...” 不远处的一个探子眯着眼睛张望片刻,干他们这一行的自然也都是消息通达之人,很快便认出那两位绅士,惊讶地说道: “那是蒙马特尔和梅利勋爵,他们怎么出现在这里?” 周围的几人听罢也连忙窃窃私语起来: “你是说法兰西商业银行的蒙马特尔和证交所主席梅利勋爵?这两位都是金融界人士啊。” “难道说王储殿下此行和金融界有关?” “不好说,还是先观望观望吧。” “我得赶紧把这个消息报上去。” 人群中最为兴奋的当然是那些财经报纸的记者了,能够在这里看见他们的老熟人,意味着最近的金融界必然会有一个大消息了。 ... “真没想到,王储殿下竟然邀请我们共进晚餐。” 杜尹勒里宫门前,蒙马特尔先生很是紧张地拽了拽领结,说话都有些哆嗦了: “快帮我看看,老朋友,我这身衣服没有问题吧,我可不想在王储殿下面前出丑。” “得啦得啦,冷静点,蒙马特尔,你这一路都问了我不下二十遍这个问题了。我的回答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非常得体。” 梅利勋爵在蒙马特尔先生的背上拍了两下,示意他冷静下来,说道: “这次邀请是波拿巴阁下发出的,应该是问我们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上市的事情,你可别在王储殿下面下搞砸了。” 不过,嘴上这么说的梅利勋爵也没比蒙马特尔先生好到哪去,他也正紧张无比地抠着手杖,不停做着深呼吸试图平静下来。 对于这两人来说,能够和未来的国王共进晚餐,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荣幸。 当然,两人也都很清楚,这次邀请是波拿巴阁下发出来的,换句话说是波拿巴阁下给他们争取到了这个几辈子难得的机会。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可是欠下劳伦斯一个不小的人情。 在门前踟蹰了片刻之后,两人才勉强使自己平静下来,缓缓走进了杜尹勒里宫。 ... 宴会厅内灯光璀璨,一切的布置都还是按照一百多年前王宫的规格。 纯银的凋花餐具与从马赛运来的进口瓷器茶具,桌上的丝绸餐布与身下的沉木座椅,全部都是最为上乘的品色。 这让生活佘豪的蒙马特尔先生与梅利勋爵也不禁感到自愧不如。 当然,在王储殿下面前,这一切的物质享受都显得暗然失色了。 即使已经向路易王储行礼了,坐在位上的蒙特马尔先生和梅利勋爵仍是感到一阵紧张,尴尬地保持微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位是梅利和蒙特马尔是吧?” 路易王储倒是没有在意两人战战兢兢的样子,而是兴趣盎然地看着他们说道: “我刚从劳伦斯那儿听到过你们,金融家,真有意思。” 凡尔赛宫里只有那些自命不凡的贵族出没,在那里生活至今的路易王储还没有和精明的金融家们打过交道。 “呃,感谢您的夸赞,真是我们的荣幸。” 两人顿感受宠若惊,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从他们这高度重合的台词来看,估计也是为了这场晚餐准备良久。 “咳咳”劳伦斯轻轻咳嗽两声,微笑着说道: “这次邀请两位共进晚餐主要是讨论国家白银公司上市的事情,至于王储殿下为什么也在...” 路易王储则立马兴奋地接话道: “我已经被祖父,哦不,是国王陛下任命为王室财务总监,因此也要参加到这家公司的运营中去。” 话音一落,对面的蒙马特尔先生与梅利勋爵均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这两人的聪慧都能看出来,那个所谓的王室财务总监就是个虚衔,甚至之前都没有这个职位存在,而路易王储来到巴黎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参与到国家白银公司的经营?! 这话要不是路易王储亲自说出来,蒙马特尔先生是断然不会相信高高在上的王储殿下会自降身份来到巴黎管理一家公司。 甚至路易王储还不是这家公司的完全所有者,真正的控制权是在旁边那位年轻人,劳伦斯·波拿巴的手上。 “波拿巴阁下究竟是有多大的能量...不仅能让舒瓦瑟尔公爵为他出面,现在还把王储殿下请来了,这真是...” 蒙马特尔先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偷偷瞄了劳伦斯两眼。 他对巴黎政治界顶部的那些斗争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劳伦斯竟然能说动这两位权势滔天的人物来给他的公司效力。 一想到这里,蒙马特尔先生更加坚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借助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这个机会攀上波拿巴阁下的大腿。 旁边的梅利勋爵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已经决定好了,对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一定要用最宽松的监管,绝对不能得罪了劳伦斯。 “呵呵...波拿巴阁下您放心,流程就要走完了。” 蒙马特尔先生笑容可掬的说道,同时从大衣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劳伦斯,补充道: “这是我们为您...编纂的公司报表,您可以现在就过目一下,我们这也可以随时做出一些调整。” 劳伦斯点点头,接过文件袋打开,将里面几份会计报表拿了出来。 路易王储也连忙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报表上那一行行令人眼花缭乱的密集数字。 “资产负债表...这是做什么的?”路易王储不解地问道。 劳伦斯则耐心地解释道: “这是体现企业财务状况的最基本报表,殿下您看,这边是资产项,这边是负债项,这两项的差值则是所有者权益项,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净资产...” 对面的两人看着劳伦斯给路易王储讲述这些入门级别的会计知识,脸色不禁有些怪异。 在他们的认识里,还没有哪位大贵族乃至于王室成员愿意主动去学习财务知识的,这属实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这两人当然也不敢去打扰劳伦斯的讲授,只得保持着微笑等待劳伦斯将这些报表还有一些基础的财务指标介绍给路易王储。 ... “嘶...这样看来,还真是有些复杂啊。” 好一会儿过后,路易王储揉着有些发昏的脑袋皱眉说道。 本就没什么财务观念的王储殿下第一次接受这些东西自然很是吃力。 “学习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殿下,不用为此而失落。” 劳伦斯笑着说道,将这些报表装起来收好,而后扭头看向蒙特马尔先生道: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相信这些报表会让我满意的,当然,也会让投资者们满意的。” “您的肯定就让我十分愉悦了。”蒙特马尔先生连忙堆笑回应道。 劳伦斯微微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 “对了,蒙特马尔先生,前几日给你提供的消息没错吧?” 几天前,劳伦斯在观测值日报上登出莫普大法官将要管控金融市场的消息之后,市场果不其然的出现了悲观情绪,迎来了一波普遍的价值下跌。 提前得知这个消息的蒙马特尔先生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了,于是急忙说道: “当然没错,这我一定要好好感谢您,那实在是一个宝贵的情报。” 劳伦斯微笑说道: “你会有机会的,不过我更想知道,现在市场上投资者们的态度如何了,他们的投资策略应该都转为保守了吧?” 蒙特马尔先生虽然不知道劳伦斯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点头解释道: “没错,不少人都抛售了一批股票和债券,套出了一大笔资金。现在的市场仍是有些萎靡,他们应该会谨慎地分配这笔资金的。” “也就是说现在市场上有一大批渴望流动的资本呐,真不错。” 劳伦斯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梅利勋爵问道: “那么,上市的流程进行的如何了?” “您放心,流程已经基本上完成了。”梅利勋爵一丝不苟地说道: “您只需要确认目前公司的股权结构并决定这次将要发行的股票数量,我们就可以为国家白银公司挂牌上市。只要您决定好了,甚至明天都可以。” “很不错,很有效率,梅利勋爵。”劳伦斯点头肯定道: “不过上市的日子不用着急确定,在此之前还有件事想要麻烦你。” “当然当然,您直接说吧。”听到劳伦斯有求于自己,梅利勋爵连忙回话道。 “证交所和各家报社应该很是熟络吧?尤其是财经报纸。”劳伦斯肯定地问道。 梅利勋爵点点头,疑惑地说道: “是的没错,我们也会通过报纸来公布通告。” “我希望您能以证交所的名义邀请所有报社的记者,请他们后天中午在巴黎证券交易所一聚。别忘了告诉他们,我与王储殿下也会出席。” 劳伦斯身子后仰,两眼微眯地看着梅利勋爵说道。 “这...所有报社的记者?您是想...?”梅利勋爵很是吃惊地问道。 只见劳伦斯轻笑一声,缓缓摇头说道: “他们不是喜欢新闻吗,我去给他们弄个大新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在与市场共舞时,要当领舞 翌日,巴黎的天气有些阴沉,牛毛小雨连绵不断。 空气中的水气和灰尘搅在一起,弄的人浑身都是黏湖湖的,着实令人不快。 而对于活跃于交易所广场的那些金融家和投资者们来说,他们的这一天,从看到早上的晨报开始就变得更加郁闷。 广场周围的一家酒吧里。 由于糟糕的天气,酒吧里并没有多少客人。 酒保正百无聊奈地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擦拭着玻璃杯。 这时,门口的迎客铃清脆地响了一声,一位披着羊毛大衣,戴着金框眼镜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跨进店里,将手上的雨伞不耐烦地挂在一旁。 他的腋下还夹着一份湿漉漉的金融消息报,从他这身衣着来看,标准的巴黎投资人打扮。 「嘿,你来了老伙计。」 酒保瞥了一眼来者,认出来这是一位老顾客,如往常一样招呼道: 「还是老样子?小杯白葡萄酒配巧克力?」 「不」 投资人抖了抖身上沾满雨水的大衣,叹气着坐到吧台前说道: 「我要三蒸馏威士忌。」 三蒸馏威士忌是经过三次蒸馏提纯的威士忌,在烈酒里面也算酒精度数较高的一种了。 「哦老天,大上午的就要喝烈酒?下午要开始度假了?」 酒保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投资人说道。 往常这些精明的投资者为了保持清醒的头脑,只会在这酒吧里微醺小会儿。 像今天这样上来就要酗酒的倒是极为少见。 投资人抓了一把潮湿的头发,很是郁闷地摆手说道: 「不,是市场,行情实在是太糟了,还不如喝醉了回家睡觉呢。」 「出什么事啦?我感觉最近也没什么大消息。」 酒保为投资人斟上足足半杯威士忌,不解地问道。 投资人则无奈地把今天的金融消息报拍在吧台上,推给那酒保,解释道: 「金融界可是有大消息,我们的王储殿下驾临巴黎了,而且昨日还在杜尹勒里宫接见了两位金融家,就是法兰西商业银行行长蒙马特尔以及证交所主席梅利勋爵。」 「是吗,我好像听人说过,这有什么影响吗?」酒保扫了两眼报纸,继续问道,他毕竟对政治和经济都不甚了解。 「哦...老兄。」 投资人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在往嘴里灌了一口辛辣的威士忌之后他才摇摇头说道: 「你可能没看过前几天的报纸,莫普大法官才表示要对金融业进行严加管控。」 酒保这才隐隐察觉到了一些联系,似懂非懂地说道: 「也就是说,王储殿下这次来巴黎也是为了金融业?」 「没错,尽管没有证据,但基本跑不了。」 投资人信誓旦旦地说道: 「而且王储殿下来到巴黎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召见那两位金融家,这个政治信号已经释放的很明显了,殿下就是为了金融业而来。」 说罢,投资人紧紧握着手中的玻璃杯,咬牙说道: 「并且你可能不知道,莫普大法官和王室的关系是很亲密的,王储殿下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呼应莫普大法官而来。」 「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王储殿下亲自代表王室来整治金融界了,可真是重拳出击啊。」 酒保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同时拍了拍投资者的肩膀以示宽慰。 「唉」 投资人的脸色已经有些微红,似乎是酒劲上来了,捂着额头抱怨道: 「现在的最新消息是王储殿下将会在明天中午召见报社记者,就在证交所内部,看来是要正式宣布管控的消息了。这个消息更是让今天的股市和债券市场一泻千里,我恨不得把手上的证券全套成现金,真该死。」 酒保也自言自语地点点头,轻声呢喃道: 「看来这几天我得多进一些三蒸馏威士忌了。」 ... 诸如这样的对话在整个巴黎金融圈内都是屡见不鲜。 金融家们甚至在昨天晚上就达成了一致的认识,认为王储殿下初到巴黎就接见两位金融家的举动是摆明了要针对金融界。 如今已经有传闻,说王储殿下在昨晚的晚宴上就和梅利勋爵讨论了管控金融市场的具体措施。 甚至还有更夸张的,说王储殿下会下令逮捕那些金融家们并没收他们的全部财产,用来补充法兰西目前的财政赤字。 尽管这些传闻全部都是空穴来风,但它们的广泛传播也进一步折损了市场信心。 如果说前几日观测值日报揭露莫普大法官准备管控金融界之时,众人还有些侥幸心理,认为莫普大法官这样的无理举措会得到制止。 那么现在,王储殿下的亲自驾临已经让一众投资者开始怀疑,王室和政府都要对金融市场下狠手了。 在这样的共识之下,市场上的悲观情绪愈发扩散,债券和股票的价格也随之大幅跳水。 投资人们开始大量抛售证券以换取现金,甚至形成了小规模的挤兑。 而梅利勋爵今早也急忙出面,说了一套陈腔滥调的官话并利用证交所的权力暂停了某些下跌严重股票的交易,这才勉强抑制住了恐慌情绪的继续扩散。 即使如此,如今的巴黎证券交易所中,股票的平均价格也几乎只有前几周正常水准的八成左右。 除了极少数赌徒和蒙马特尔先生这种知道内幕的人之外,恐怕没有人会愿意在这段时间里把真金白银投到那虚无飘渺的金融市场上去。 如果是在这个时候漫步在交易所广场,绝对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抱怨与哀嚎声。 不过,这也不能怪那些金融家和分析师们得出了这样一个错误的结论。 毕竟这个结论的逻辑链条是相当清楚的: 莫普大法官前脚刚表示要管控金融界并叫停了国家白银公司的上市,路易王储后脚就来到了巴黎,来到巴黎之后第一件事还是召见两位金融家,召见完金融家之后还要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 这四个阶段环环相扣,链接在一起,不得不使他们相信,金融市场将要变天了。 只不过,没有人能够发现。 这四件事的背后,都有着同一个人的影子。 ... 与此同时,杜尹勒里宫内。 「很好,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劳伦斯的仔细的阅读着手中的金融消息报,上面的报道和专业人士分析都和自己预料之中的一模一样。 在大众眼中,莫普大法官就是王室忠心的仆人,事实上他也确实和王室关系亲密,所以众人都认为路易王储此行是为了呼应莫普大法官而来。 既然所有人都抱着悲观的情绪,那么市场走低和股市下跌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劳伦斯桌上还摆放着厚厚一叠报纸,它们也都对这个事件用了相当多的版面进行报道和分析,即使是那些非财经报纸也是一样。 这时,路易王储满脸疲倦地走进劳伦斯的房间,嘴上还在不停碎碎念地抱怨着什么。 「辛苦了,殿下。」劳伦斯起身行礼,微笑着说道。 今日一大早,那些居住在巴 黎的大贵族们便争先恐后地来到杜尹勒里宫拜见王储,这也算是一种礼法上的习俗。 不过路易王储看上去就有些不堪其扰了,这一整个上午他都得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同络绎不绝的来访者谈笑闲聊,同时还要注意那些细琐至极的繁文缛节和皇室礼仪。 这让天天把自己关在制锁工坊里的路易王储还真有些不适应。 路易王储直接一屁股倒在沙发里,叹气说道: 「上午的拜访者可算应对完了。真不知道这些人来干嘛的,我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还有刚刚那个什么侯爵,他的法语夹杂着一股奇怪的奥地利口音,说的话我有一半都完全听不懂,真是烦人。」 「您会习惯这些的,殿下。」劳伦斯耸耸肩说道: 「在您成为国王之后,这样的公关活动会塞满您的日程表,如果您想做一个励精图治的国王的话。」 虽说劳伦斯也对那些公关招待不厌其烦,但他可不会否认其重要意义。 早在劳伦斯成为科西嘉总督之前,他便经常,甚至是故意制造机会,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以及接触各界人物。 对于政治人物,知名度这种东西是永远不会嫌高的。 「好吧,我想我能习惯的。」 路易王储撇了撇嘴,起身看了两眼劳伦斯书桌上的报纸,好奇地说道: 「这就是巴黎的报纸?我能看看吗?」 「当然。」劳伦斯点头道。 路易王储兴趣浓厚地拿起最上面的金融消息报看了起来,不过只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忍不住眉头紧锁起来。 「这...我对金融市场可没什么想法。」 路易王储皱紧眉头,很是不满地说道: 「而且我也不喜欢莫普侯爵,这上面的人怎么净瞎说,我都想治他们的罪了。」 「哦别着急,殿下,这些也只是报社的猜测而已。」 劳伦斯连忙笑着解释道: 「而且我们最好不要随便给报社的人定罪,那些资产阶级把言论自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没必要因为这样的小事激怒他们。」 「是吗?」路易王储挠了下脑袋,眨眼问道: 「我的祖父说资产阶级都是些懦夫软蛋,他们被激怒了也不能怎么样吧?」 「呃,大多数时候是的,但最好不要逼急了他们。」 劳伦斯脸色怪异地说道: 「英格兰有位国王那么做过,您知道的,就是查理一世,然后他就成为了第一个被送上断头台的国王。」 至于第二位是谁,劳伦斯觉得就没必要在路易王储面前显摆这个知识了。 听到一位国王被送上断头台的故事,路易王储也是感到脖颈一阵发凉,摇摇头连声说道: 「哦劳伦斯,你可真尖锐。」 「抱歉殿下,不过在我们那儿,有句话叫做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劳伦斯也笑着低头说道。 「好吧好吧,我记住这句话了,很有道理。谢谢你,劳伦斯。」 路易王储苦笑着点点头说道。 随后他又拿起其他几份报纸看了起来,不过上面关于自己的报道说法也都是如出一辙。 「这可太不公平了,我明明没想去做那些蠢事,这群家伙却硬要推到我身上。」 路易王储显然对这些报道很是不满,抱怨着说道。 「别担心,殿下。」劳伦斯也连忙解释道: 「别忘了我们明天还要办一场新闻发布会,到那时这些谣言便不攻自破了。而且,这些谣言其实对我们的公司也很有利。」 劳伦斯特意把「我们 」一词加了重音,表示路易王储也是经营公司的一员。 这也让路易王储暂时把这些不快抛到了一边,不解地问道: 「嗯?为什么?我看到报纸上说现在的市场很糟糕吧,这怎么会对我们有利?我听说上市是发售股票的,可现在没人想买股票了。」 「您进步的真快,殿下。对于普通公司而言,确实是这样的,它们需要看市场的脸色,但我们不是。在与市场的共舞中,我们才是领舞。」 劳伦斯赞许地点头说道。 「我们才是领舞?什么意思?」路易王储咽了口口水,兴奋地问道。 「您可以换一个角度想想,整个金融市场都很不景气,所以投资者们只会去选择那些最为保守稳健的投资项目,他们甚至会大量地持有现金。」 劳伦斯缓缓解释道。 路易王储对这些更深层次的市场运作机制自然不太了解,于是懵懵懂懂地问道: 「大量持有现金?这和我们的公司有什么关系吗?」 「殿下,钱这种东西只有流动起来才能称为资本,而资本的天性便是渴望流动。没有投资者会愿意把钱锁在保险柜里,那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们贬值。」 劳伦斯轻笑着说道: 「现在,巴黎中就有一大批嗷嗷待哺的资金被笼罩在阴霾之下,而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将成为刺破这阴霾的唯一一道曙光。」 「劳伦斯,你是说...明天那场新闻发布会上...?!」 路易王储激动地说道,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感到浑身一阵燥热。 劳伦斯微微点头,沉声说道: 「在市场这片海上,那些投资者们不过是些拼命和狂风巨浪搏斗的水手而已,而我们,却是呼风唤雨,兴风作浪之人。」 第一百九十章 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 劳伦斯与路易王储又在房间里闲聊漫谈了好一会儿。 不得不说,路易王储虽然整日沉迷于打猎与制锁,但他的学识仍是十分丰富,不仅精通拉丁语与英语,还对地理和历史颇有一番了解。 这一点倒是比他的妻子玛丽王储妃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两人愉快的长谈一直持续到午后时分。 「哦都已经午后二时了。」 路易王储掏出他那金质镶钻怀表看了一眼,有些口干舌燥地说道: 「欢乐的时光真是短暂,唉,又要去接待那些趋炎附势的贵族们了。」 「工作总是枯燥无味的,即使对您这样的人也是。之后的日子就没有这么劳累了。」劳伦斯也笑着宽解道。 也是正巧,这时一位下人敲门进入房间,恭敬地朗声通报道: 「殿下,有客人来访了。」 路易王储微微翻了个白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道: 「好吧,这次又是谁来啦?」 下人回答道: 「是艾蒂安·弗朗索瓦·德·舒瓦瑟尔公爵,以及其弟弟,雅克·菲利普将军。」 「舒瓦瑟尔?可算来了个熟人。」 听说是舒瓦瑟尔公爵及其弟弟前来拜访,路易王储的不满情绪也稍微散去了一些。 对于这位重臣,路易王储还是有不小好感的。 在王储的印象里,舒瓦瑟尔就像是自己的叔叔一般,从自己出生起就一直受到其照顾。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路易十六在继位之后,还特地把已经倒台的舒瓦瑟尔公爵从封地召回了巴黎,尽管没有恢复其权势,但也给予了他十分优握的待遇。 劳伦斯听到舒瓦瑟尔公爵前来拜访之后也主动请求道: 「我与您一道去吧,殿下。」 自从上次在西堤岛餐厅分别之后,劳伦斯还没有和舒瓦瑟尔公爵联系过。 这几日也着实发生了不少事情,劳伦斯正好利用这个场合和舒瓦瑟尔公爵布置后续的计划。 「哦当然,你换身衣服就随我来吧。」 路易王储欣然接受道,有劳伦斯陪伴在身旁总比自己一个人无聊地坐在那里一整个下午要好得多。 ... 片刻的功夫之后,劳伦斯换上一身侍从专属的红色礼服,同路易王储一起在宫殿主厅见到了舒瓦瑟尔公爵及其弟弟雅克·菲利普。 舒瓦瑟尔公爵与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威严而不失礼仪,即使在路易王储面前,也完全是一种长辈的气质。 倒是他旁边的那位中年男人让劳伦斯有些好奇。 他的面容削瘦而冷峻,目光炯炯有神,尽管身材并不健壮,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而他那一身靛蓝色的将军服也表明了他的身份——一位经验丰富,身经百战的将军。 显然他就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弟弟,雅克·菲利普将军。 「雅克·菲利普...这时候他应该是法国中将,然后很快就会被授予洛林总督的职位。」 劳伦斯微笑着与二人行礼,同时在心中默默回忆着这位舒瓦瑟尔公爵弟弟的信息。 舒瓦瑟尔一共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自幼被送进教会,如今是康布雷大主教;另一个便是眼前的雅克·菲利普,他则是在青年时期就被送进了奥地利军队服役。 这种做法在大贵族之间也是十分常见,为了确保嫡长子的继承权,那些次子们一般都会被送入教会或是军队之中。 历史上的雅克·菲利普能力也很卓越,一直做到奥地利元帅以及神圣罗马帝 国皇帝弗朗茨一世的侍从。 而在十年前,也就是1760年,他离开奥地利来到了法国,并担任法兰西中将一直到现在。 之后他又先后担任了洛林总督与阿尔萨斯总督且晋升为了法国元帅,并在舒瓦瑟尔公爵去世后继承了爵位,成为第二代舒瓦瑟尔公爵。 可以说,有着舒瓦瑟尔公爵在政界的支持,雅克·菲利普在军队中也有着极强的影响力。 即使是在舒瓦瑟尔公爵倒台后,雅克·菲利普仍然在军队中继续活跃了十五年的时间。 而在劳伦斯思索的时间里,舒瓦瑟尔公爵和雅克·菲利普已经向路易王储行礼寒暄完毕. 「殿下,真没想到您会突然驾临巴黎。」 舒瓦瑟尔公爵微笑着说道,目光也略有深意地瞥了几眼劳伦斯。 他确实没有料到劳伦斯竟然能把路易王储带来巴黎。 「巴黎可比凡尔赛好玩多了。」 路易王储在舒瓦瑟尔公爵面前明显轻松许多,笑着说道: 「不过我也不是来享乐的,还有许多事要学呢。」 「学习?我觉得凡尔赛宫里就有全欧洲最优秀的宫廷教师。」舒瓦瑟尔公爵不解地问道。 「当然,不过劳伦斯和我说了,很多事情只有在实践中才能学到。」 路易王储看了一眼劳伦斯,点头说道: 「他说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舒瓦瑟尔公爵笑眯眯地点点头,和劳伦斯对了个眼神。 他当然不在意劳伦斯是怎么把路易王储带来巴黎的,毕竟这个结果对自己一方可是相当的有利。 路易王储又扭头看向雅克·菲利普,同样亲切地说道: 「还有菲利普将军,我也很久没见到你了,你是在...在哪任职来着?」 「法兰西岛卫戍部队。」雅克·菲利普铿锵有力地说道。 法兰西岛是以巴黎为中心的一大片区域的统称,包括凡尔赛、枫丹白露等城市,俗称上也叫大巴黎地区。 雅克·菲利普能在这样一支重要的部队里任职,看来国王对他也是寄予了深厚的信任。 「不过...」 雅克·菲利普紧接着又摇头补充道: 「我已经接到国王的调令,在年底时就要前往洛林担任总督了。」 洛林地区位于法兰西和德意志的边界区域,因此一直在两国之间来回易手,反复横跳。 从神圣罗马帝国到普鲁士,再到德意志帝国,法国人一直在与其争夺着洛林地区的***,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人才完全将洛林并入进了领土之中。 在这个时代,法兰西在六年前的1764年才又一次把洛林地区从神圣罗马帝国那儿夺了过来。 而对于这个动荡不安的边界区域,自然需要一位同时精通德法两地文化传统的总督进行治理。 因此,曾经在神圣罗马帝国服役了数十年之久的雅克·菲利普就成了绝佳的人选。 「啊真是遗憾,又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了。」 路易王储有些可惜地说道,他还是挺喜欢这位坚毅的将军的。 至少比起凡尔赛宫里那些挂着将军名号的像女人一样柔弱的男人,路易王储还是更加倾佩雅克·菲利普这样的男子汉。 几人在又一阵寒暄过后,舒瓦瑟尔公爵给劳伦斯使了个眼色,随后对路易王储说道: 「殿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和波拿巴总督说几句话。」 虽然说这样的要求有些失礼,但在场的几人互相之间也都十分熟络,路易王储也并不 在意地摆摆手,答应了舒瓦瑟尔公爵的请求。 ... 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离开主厅,来到杜尹勒里宫花园。 花园的布置错落有致,风格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甚至在今日还种植着来自意大利的柠檬和柑桔,散发着阵阵清香。 这样的风格也是来源于这座花园第一位主人的身份——玛丽·德·美第奇。 她来自于意大利名门豪族美第奇家族,同时也是法兰西波旁王朝第一位国王亨利四世的王后。 这也是为什么杜尹勒里宫的整体建筑风格都充满了意大利风情。 两人在花园中的一座小亭中坐下。 「你真让我吃惊,劳伦斯。」 舒瓦瑟尔公爵刚一坐下便喜笑颜开地说道: 「没想到你能把王储殿下拐骗到巴黎来。」 劳伦斯忍不住撇嘴说道: 「我可不是人贩子,公爵阁下,这是王储殿下自己的意愿,我不过是提供了一点微小的思路。」 「哦,反正都一样,年轻人肯定是觉得巴黎比凡尔赛好玩多了。」舒瓦瑟尔公爵无所谓地说道,只当路易王储是来享乐贪玩的。 「这也不好说,王储殿下的看来是有励精图治的决心呢。」劳伦斯轻笑着摇头说道。 「好吧好吧,希望他不是三分钟热度吧。」 舒瓦瑟尔公爵耸耸肩说道,他虽然与路易王储关系良好,但显然不认为王储能够成为一位出色的国王。 而目前的劳伦斯说实话也拿不准,路易王储会不会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治国热情。 毕竟历史上路易十六在继位早期也曾有一段发奋图强、热衷改革的时期。 只不过当他发现改革处处碰壁,政治上也处处受到掣肘之后,路易十六也就逐渐消极摆烂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把王储殿下拉到我们这一边实在是个好消息。」 舒瓦瑟尔公爵得意洋洋地说道: 「我真想看看黎塞留那个老家伙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劳伦斯倒是没有这么激动,而是皱眉提醒道: 「不过国王肯定是不愿意看见王储亲身卷入这场政治漩涡的,所以王储对我们的作用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嗯...这也确实,不过即使不借助王储的势力,黎塞留那老家伙也给我们送来了一个天大的把柄。」 舒瓦瑟尔公爵眯起眼睛,心情很是愉悦地说道: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派出那么点刁民想来袭杀你。」 舒瓦瑟尔公爵和莫普大法官一样,都从凡尔赛的皇家警卫队那里拿到了一份犯人供词,于是也看出来了那些乞丐和黎塞留公爵之间的联系。 不过,仅凭这种微妙的联系就想去指控黎塞留公爵是完全不可能的。 毕竟乞丐之王和黎塞留公爵中间可还隔着好几层关系。 即使是最坏的情况,黎塞留公爵也可以弃车保帅,将一切的罪责推到让·杜巴利身上,不管怎么说他才是乞丐之王的直接庇护者。 甚至如果运作得当的话,黎塞留公爵只将那个乞丐之王交出去就足以平息事态。 因此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也不能贸然浪费了这个弥足珍贵的机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下令的不是黎塞留公爵,他还没湖涂到这种地步。」 劳伦斯神色严肃地说道: 「主谋应该是法尔科内伯爵,他估计是对我恨之入骨。」 「法尔科内伯爵?嗯...这倒是说得通了。」 舒瓦 瑟尔公爵理解地点点头说道,但主谋到底是谁也不重要,反正他和劳伦斯肯定是要想尽办法往黎塞留公爵身上扯。 「所以皇家警卫队那边有什么进展吗?」劳伦斯追问道。 舒瓦瑟尔公爵这才变得严肃起来,点头说道: 「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黎塞留公爵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在你遇袭的第二天就开始向皇家警卫队施压了。警卫队的人在审讯出一份供词之后,就被迫将那些犯人全部暗中处死,对外宣称是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劳伦斯将那些存活下来的马匪带到凡尔赛时他们就已经奄奄一息了,所以皇家警卫队的这个说辞也算是天衣无缝。 说罢,舒瓦瑟尔公爵摸了摸下巴,补充说道: 「即使是那一份供词,也没有将矛头指向让·杜巴利,甚至没有指向那个所谓的乞丐之王,而是供出了一个根本无关紧要的小头目。」 「后续的调查呢?」劳伦斯紧接着问道。 「基本是一无所获,黎塞留公爵在凡尔赛的狗很多,他们都在暗中阻挠调查。」 舒瓦瑟尔公爵耸耸肩说道: 「再加上黎塞留自己也把证据清除的很干净,皇家警卫队那边是没什么进展了。等到国王的情绪稳定下来,他们说不定会直接把那个乞丐之王交上去结桉。」 劳伦斯微微颌首,这种情况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官方的调查结果根本不可能指向任何一个政界的高层人物,这在政治界都已经成为惯例了,除非有国王的特别授意。 所以,劳伦斯还是得亲自动手来搜集证据,或者说,制造证据。 「你有什么想法吗?」舒瓦瑟尔公爵沉声问道。 劳伦斯沉思片刻,敲着桌板说道: 「调查还是得由我们亲自进行。先从让·杜巴利下手,然后从下往上地推到黎塞留身上。找不到证据也无妨,只要制造出可信的证据就行。」 「确实得这样了。」 舒瓦瑟尔公爵点头认可道: 「不过那个乞丐之王呢,先放过他?」 「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不过我要他死。」 劳伦斯毫不犹豫地冷声说道。 在那夜的袭击里,劳伦斯一行人虽然没有人员损失,但仍有不少精密射手为了保护自己而泼洒了鲜血。 这些射手都是从阿雅克肖精挑细选的最为忠诚的士兵,劳伦斯自然不会让他们的血白流。 「波拿巴总督,我很乐意帮你这个忙。」 舒瓦瑟尔公爵笑眯眯地说道: 「我会把那个鼠辈的头颅寄给你的,如果你嫌太野蛮了就算了。」 「十分感谢您康慨的帮助,公爵阁下。」 劳伦斯微笑着点头说道。 以舒瓦瑟尔公爵手眼通天的权势,摘下那乞丐之王的脑袋着实是易如反掌。 毕竟他目前还兼任着陆军大臣,雅克·菲利普也在法兰西岛卫戍部队任职,舒瓦瑟尔公爵甚至能调来一只军队直接碾碎这些阴沟里的老鼠。 不过,劳伦斯也很清楚,舒瓦瑟尔公爵如此康慨且主动地帮助自己,恐怕还是看重了自己与路易王储的关系。 劳伦斯此番能够把路易王储从凡尔赛带来巴黎,就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这毫无疑问也让舒瓦瑟尔公爵更加看重与劳伦斯的关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王储殿下的初次露面 舒瓦瑟尔公爵和雅克·菲利普将军在杜尹勒里宫里一直待到了晚上。 四人之间的漫谈很愉快,即使是与劳伦斯初次见面的雅克·菲利普将军也对劳伦斯表现出了明显了的倾佩与赞赏。 作为一名军人,他自然也听说过劳伦斯在科西嘉岛上指挥的几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尽管那些战役中双方的投入兵力都不过是数千人,在法兰西的土地上都只能算是村官械斗,但雅克·菲利普将军还是对劳伦斯的指挥与作战经历有着浓厚的兴趣。 这也让两人之间有了不少共同话题。 大概到了晚上七时,在晚宴上喝的醉醺醺的舒瓦瑟尔公爵和雅克·菲利普将军也差不多准备告辞离开了。 “啊,真是不早了。” 舒瓦瑟尔公爵掏出餐巾碾了碾嘴角的油污,脸色微红的对着路易王储说道: “我看也该告辞了,听说殿下您明天还有事要做。” 劳伦斯与路易王储将要在交易所广场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消息早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不止是金融界,大半个巴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哦是的。”路易王储微笑着点头道: “明天还是我第一次发表公开讲话呢,都有点紧张了。” 虽说有些紧张,但路易王储的神色还是十分轻松,没有特别担心。 毕竟所有的事项都是劳伦斯一手操办的,甚至明天的演讲稿也是劳伦斯亲自写成的,路易王储只要站在台前声情并茂地朗诵完毕即可。 在这位年幼且稚嫩的王储看来,把这些事交给劳伦斯去做完全没有什么不妥,反而给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您真是一位勤勉的王储,也必将成为一名英明的君主。” 舒瓦瑟尔公爵眯着眼睛,微笑说道。 他不用猜也知道这个新闻发布会是劳伦斯的主意,所以对其也是十分支持。 一旁的雅克·菲利普将军则仍是在与劳伦斯攀谈着。 两人正在交流博尼法侨战役中劳伦斯是如何率领一千科西嘉军击溃三千装备精良的撒丁军的。 劳伦斯当然是刻意隐去了精密射手们在这场战役中的作用,只是提到自己身先士卒地加入到冲锋之中鼓舞了士气,所以才能克敌制胜。 而雅克·菲利普将军听罢更是忍不住拍了拍劳伦斯的后背,一方面提醒他作为指挥官这样的行为有些冒险,但另一方面,他也着实为劳伦斯的勇气所折服。 即使是菲利普将军本人,也自认为在那种情况下无法做到率领一千士气低落装备落后的科西嘉军去和撒丁王国的部队抗衡。 “看来我们得告辞了,和你的对话真是让我耳目一新,波拿巴总督。” 雅克·菲利普瞥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十分遗憾地对劳伦斯说道。 在几杯白兰地下肚之后,雅克·菲利普的脸色也不像来时那么冷峻了,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赞赏与倾佩。 雅克·菲利普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里面还剩浅浅一层白兰地,于是他主动和劳伦斯碰了一杯,将最后一口美酒咽下肚中,感慨着说道: “我真的不敢相信你从未上过一天军事学院。” “战场就是最好的教室,而我们都还是学生。” 劳伦斯微笑着说道,语气很是谦虚。 这也不是劳伦斯故作谦卑,而是有自知之明。 劳伦斯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和经验与雅克·菲利普这样能够统领一个军团的将领来说还是相差甚远。 统领一千人与统领一万人,十万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在这一方面,劳伦斯也知道自己仍需学习,毕竟自己的思维来自于和平年代,可不像自己那个年仅三岁的侄子一样是个天生的指挥官。 “不不,我是认真的,波拿巴总督,我能看出你是一个可塑之才。” 雅克·菲利普忽然收敛了笑容,面容严肃地盯着劳伦斯说道: “而且你已经在战场上证明了你的能力。如果你能在军事学院接受正规教育,你将成为一位卓越的将领。我可以给巴黎军官学校打个招呼,随时能让你入学。” 劳伦斯愣了一下,略微思考片刻之后还是苦笑着说道: “感谢您的好意,将军,不过我最近实在是抽不开身,等我有充足时间后我会立刻联系您的。” 同时,劳伦斯也看出来这位雅克·菲利普确实是位爱惜人才的统领。 毕竟巴黎军官学校可算得上是法兰西内最高水准的军事学院了。 尽管后世的人们可能更熟悉布里埃纳军校这所军事学院,毕竟拿破仑在里面学习了七年之久,但布里埃纳军校事实上培养的是预备役军士,相当于是一座军事中学。 法兰西用来培养精锐军官的还是巴黎军官学校,拿破仑在从布里埃纳军校毕业之后也是转入到了这所学校继续学习。 而安排劳伦斯进入这样的军校对雅克·菲利普将军来说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看来他确实在军中有着不俗的影响力。 劳伦斯目前自然是抽不开身去念军校了,巴黎和科西嘉内都有一大堆摊子等着他来收拾。 不过劳伦斯也没有把这条路给堵死,等真的时间充裕之后,他还是准备去巴黎军官学校待上一段时间。 扩展自身的能力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巴黎军官学校毕业的可都是法兰西军队中的中流砥柱。 与这些人物结识并扩充自己的人脉,无疑能够让劳伦斯更加轻松地把手插到法兰西的军队中去。 有着在科西嘉夺权经历的劳伦斯很清楚将枪杆子紧紧握在自己手里有多重要。 即使不能亲自握着枪,也要把握着枪的人攥在自己手心里。 “是吗,你随时都可以给我写信。” 雅克·菲利普将军很是可惜地摇头说道,只当劳伦斯是委婉地拒绝了自己。 另一边,舒瓦瑟尔公爵也结束了和路易王储的谈话,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弟弟,笑着打趣道: “得啦,亲爱的菲利普,这个年轻人将来是住在凡尔赛宫的那一批人,你就别把他拽去满是泥泞和硝烟的战场上去了。” “我知道了,兄长。” 雅克·菲利普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向路易王储告辞道: “那么殿下,恕我们失陪了。” ...... 翌日,黎明时分,塞纳河右岸的交易所广场上已经是人潮涌动。 今天的交易所广场已然不是金融家和投资者们的专属场地。 贵族,官僚,小资产阶级,中产者,富有的工匠或是有所空闲的小市民,各界各阶层的人士都已经早早地等候在广场上。 甚至还有一些底层贫民,他们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也毫不在意地挤在人群中间,即使他们身上那肮脏的衬衣惹得周围的绅士们连连皱眉。 对于每个人来说,他们都想亲眼看看那位久居深宫的王储殿下的第一次公开露面。 毕竟那可是未来将要统治他们的君主。 路易王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又将成为一个怎样的国王,这个问题毫无疑问直接关乎着法兰西人民的利益,因此也受到了巴黎市民们的着重关注。 广场的最外围是一片人声鼎沸,嘈杂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人们大声讨论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关于路易王储的传言,并面红耳赤地争论着他到底能不能成为一个贤明的国王: “我听说王储殿下是一个好人,真正的好人,对待他的仆人都十分的仁慈,他会成为一个英明的国王。” “拉倒吧,现在的国王陛下也是好人,结果他给我们带来了什么?饥荒和物价上涨!” “没错,还有战争!七年战争的失败简直就是耻辱,没有了那些殖民地,我们连吃一口白糖都成了奢侈!” “我看也不能全归咎于国王,贵族和教士才是法兰西的蛀虫!” ... 浩大的人群也因为是否支持路易王储分成了两派,互相打着口水仗。 支持者认为在路易王储这样的仁慈君主的领导下,他们的生活会逐渐改善的。 反对者则举出了当下国王作为反例,路易十五在继位早期也十分受到人民的爱戴,甚至被称为“受喜爱者”,但这并不妨碍七年战争之后他的名望急转直下。 当然,对于人群中的金融家们来说,他们显然没有兴致参加到这种无聊的讨论中去了。 即使金融家们才是这场发布会的中心人群,但他们早已料定了这场发布会的结局: 无非是给已经宣判死刑的金融市场送上一程而已。 嘈杂的讨论声与拥挤的人群一直延续到广场内围才停下。 以巴黎证券交易所为中心的大片区域从半夜起就被封锁了起来,严禁任何无关人员进入。 穿着银色胸甲,戴着红缨尖顶盔的皇家卫兵组成一道厚实的人墙,将人山人海阻隔在交易所之外。 巴黎的骑警们更是几乎全体出动,骑着高头大马紧张地巡视着广场周围,厉声将任何他们觉得可疑的人物呵斥驱逐出广场,并直接逮捕那些发表过激言论者。 今日可是王储殿下第一次公开露面,这些守卫们经不起一丁点的闪失。 当下的国王路易十五在十几年前就于巴黎遭到了一次刺杀。 尽管那次国王只是被铁锥刺了一个血点,但还是有数百名警察与卫兵在一夜之间遭到了革职与监禁。 而在巴黎证交所的大门前,梅利勋爵更是焦虑地等候着路易王储的到来。 按照劳伦斯的指示,发布会将会在证交所内最为宽敞的一间会议室进行。 数十名记者还有上百名金融界的头部人物都已经就位,默默等候着他们一生中都难以忘怀的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人群的激情却是没有丝毫退却。 他们仍然在争论着路易王储到底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国王,不过看样子,支持王储的一方似乎取得了上风。 可能也是因为反对的最为激烈的那些人已经被骑警带回警局喝茶了。 也是在这时,只听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阵呐喊: “看呐!”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毗邻广场的圣保特来大道。 在两个披甲骑兵方阵的簇拥护卫下,那辆纹饰着鸢尾花的四驾马车缓缓朝着交易所广场驶来。 拉车的是四匹体型丰腴,步伐轻盈的纯白骏马,它们的蓝底马衣上同样用金线绣满了鸢尾花。 而马车的纯金穹盖则在晨阳映照下散射出阵阵金光,这金光似乎将整驾马车都包裹起来,神圣而威严。 “是王储殿下的马车!” “很久没有王室成员在巴黎露面了,这真是难得的一刻。” “老天,看看那穹盖与金凋像,奢华而圣洁,太完美了。” “哼,王室的一切奢侈都是从人民身上吸的血,有什么可歌颂的。” 在山呼海啸的议论声中,马车慢慢驶进交易所广场,并在广场外围停了下来。 一小队皇家卫兵也立刻冲上来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开辟了一条通路,并组成两道人墙维持通路等候着王储殿下通过。 车门被缓缓拉开,率先从里面走下的是王储殿下的第一侍从,劳伦斯·波拿巴。 劳伦斯今日同样穿着那身专属的火红侍从服,他在众人讶然的注视下走出马车,而后守候在车门旁,准备扶着路易王储下车。 仅仅是这一个细节,就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讨论: “天呐,那是波拿巴总督!” “他确实是被任命为了第一侍从,但是...他竟然和王储殿下搭乘一辆马车来的,这真是...” “说实话这不合礼法,侍从根本不应该和王室成员乘坐同一辆马车。”一位古板的老绅士皱眉说道。 “这肯定是王储殿下默认了的。” “啧啧,看来波拿巴总督和王储殿下的关系很不一般啊。” ... 车厢内,路易王储瞥了一眼广场上望不到边的人山人海,深吸了一口气,在劳伦斯的搀扶下从马车中走出。 成千上万双陌生的眼睛紧紧盯着路易王储,嘈杂的音浪更是将他包裹在其中,一时间让这位略显稚嫩的王储殿下慌了神。 路易王储呆站在原地,咽了口唾沫,大脑却是一片空白,有些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他在凡尔赛宫从来没有应对过这样的场景。 “向他们招手,殿下,记得微笑。” 一旁的劳伦斯不动声色地轻声说道。 就像是导演指挥他手下的演员一样。 第一百九十二章 欢呼的市民们 「向他们招手,殿下,记得微笑。」 思绪一片混乱的路易王储耳边忽然传来劳伦斯的轻声低语。 即使是在山呼海啸的群众音浪中,这声低语也显得格外突出,仿佛是钻进路易王储的脑子里不停萦绕着一般。 愣在原地的路易王储不知为何,听到劳伦斯的声音之后便下意识地举起右手朝着众人微微摆动,同时也在脸上浮起一抹仁厚的微笑。 这样的举动完全没有经过他的大脑思考,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 在这紧张关头,只是一瞬间,他便服从了劳伦斯的指示。 这感觉也给路易王储带来了一阵短暂的异样。 他是法兰西王储,也是未来的国王,本应由自己来号令指使他人才对,但他却对劳伦斯的话语有种潜意识地服从,似乎照着劳伦斯说的做就是最好的决策。 这种感觉究竟是来源是信任,亦或是依赖,还是来源于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遵从,路易王储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这种异样感也只持续了半秒不到就被路易王储抛出了脑袋。 「劳伦斯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出色的左膀右臂,」 路易王储如是想着,对身旁的劳伦斯小声说道: 「真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劳伦斯微微点头,右手搭在佩剑的鎏金剑柄上,眯眼看了看眼前这黑压压的聚集起来的人群,慰解着说道: 「不用灰心殿下,我如果第一次公众讲话就面对这么多人也会紧张的。」 「呼...真是羡慕你这样云澹风轻的态度。」路易王储微笑中夹杂着几分苦笑,点头说道。 ... 在劳伦斯与路易王储对话之时,广场上的群众也争相踮起脚尖,想要一睹那位尊贵的王储殿下尊容。 不过,当人们的视线好不容易穿过前排人群密集的肩膀和脑袋之后,他们不禁露出了更为惊讶的表情。 只见今日的王储殿下并没有像其他王室成员那样身着厚重繁琐的天鹅绒袍服,而是一身朴素简约的黑色晚礼服,看上去和在场的中产阶级市民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若不是他肩上那条印有皇室纹章的短披风还能证明他王储的身份,人们还以为站在那儿的是一位普通的年轻绅士。 不少初次见到王室成员的人更是不解地连声发问道: 「那就是王储殿下?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嘛。」 「我之前还听说王室成员身上都穿着十盎司黄金与二十盎司白银,看来完全是胡扯。」 「嘿,说真的,这位王储殿下和我认识的那些老古板完全不一样。」 「我感觉他将是一位锐意进取的国王!」 至于人群中的那些传统贵族与上了年纪的绅士们,他们则是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几乎是怒吼着喊道: 「上帝啊!现在这世道连王室都不讲规矩了吗?!王储殿下怎么能穿平民百姓的衣服!」 「简直是文明的灭绝!」 「完全的不可接受!」 当然,这些异样的怒吼声毕竟只是少数,很快便被市民们那如潮的欢呼声所淹没了。 人们惊喜地看见未来的国王挂着和蔼仁善的微笑,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服饰,站在原地同自己热情地挥手示意。 即使是方才那些反对路易王储能够成为英明国王的那些人,此刻也不禁承认,这位王储殿下确实与那些腐朽的王室成员有些不一样。 「嘿!劳伦斯,你听见了吗,我听见有人说喜欢我这打扮。」 路易王储在这欢呼声下先是有些不知所措,而后才 兴奋地对劳伦斯说道: 「你这主意太棒了,我昨天还有些担心这身衣服会招惹非议呢。」 「我认为还是您自身的气质赢得了他们的欢呼。」劳伦斯笑着说道,没有急着为自己揽功。 安排路易王储以平民服饰现身在市民们面前的自然也是劳伦斯。 在他看来,仅仅换上一身衣服就能以亲民的形象赢得全场的欢呼,这完全是个大赚的取舍,尽管这会得罪一小批老顽固。 而且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路易王储的这次公开露面可是劳伦斯一手策划的。 因此劳伦斯自然需要让这次露面的效果达到最大化,来向凡尔赛宫证明自己辅左王储的能力。 当然,劳伦斯也不指望路易王储通过这一次露面就能赢得巴黎市民长久的喜爱。 正所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 这些市民们今天因为路易王储的亲民而歌颂他,明天就可能因为生活水平的下降而反抗他,就像法国人民对路易十五的态度一样。 真正决定民心朝向的,还得是路易王储日后的国家治理情况。 而劳伦斯对此基本是不抱什么期望。 听着耳边那一阵阵的欢呼,路易王储也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紧张,激动地举起双臂朝着面前的群众不停挥手。 「咳咳,殿下,您还是别同时举起两只手比较好。」 劳伦斯瞥了一眼路易王储高举的双臂,脸色异样地说道。 ... 路易王储又在原地享受了片刻难得的欢呼,这同样是在凡尔赛宫里不曾有过的体验。 而后他与劳伦斯两人顺着皇家卫兵开辟出来的那条通路缓缓朝着巴黎证交所走去,同时在路上与两侧的市民近距离交流。 路易王储走在最前列,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这还是他第一次得知有如此多的人民仰慕着自己。 而在劳伦斯的授意下,路易王储还会时不时地与两侧市民握手问候,亲自祝福他们。 这样的亲身问候更是让那些幸运的市民们感到受宠若惊,激动不已。 就连紧随在路易王储身后的劳伦斯也爱屋及乌地受到了市民们的微笑注视。 在这途中,还有一位站位靠后的市民,为了能和王储殿下握上手他拼命朝前推挤,却不慎重重地跌了出来。 路易王储见状也是直接回身,亲自将其拉了起来,并亲切地问候道: 「小心点,朋友,不要受伤了。」 目睹了这一幕的市民们更是情不自禁地发出又一波欢呼声,并在欢呼声中为王储殿下取了个「好人王储」的称号。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眼前这位仁慈的小胖子实在是比那些嚣张跋扈,纸醉金迷的公主王孙们要好上太多了。 劳伦斯跟在路易王储身后,看着他春风得意地接受着市民的呼声,默默想道: 「也许我们的王储殿下不应该去治国,当个修道院院长更合适。」 ... 穿过由层层皇家卫兵把守的警戒线之后,劳伦斯与路易王储进入到广场内围。 路易王储恋恋不舍地回头,向拥护他,至少是暂时拥护他的市民们招了招手,大声说道: 「上帝保佑你们,朋友们!」 在得到又一阵海啸般的呼声作为回应之后,路易王储才满意地和劳伦斯一同朝着巴黎证交所大楼走去。 「真是失策。」 劳伦斯扭头看了一眼仍然聚集在广场上的市民,耸肩说道: 「我应该提前给您写一份演讲稿的,这种场面再来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 ,人们会为您疯狂的。」 劳伦斯确实没有料到路易王储会受到市民如此热烈的欢迎。 这一方面是劳伦斯为他设计的亲民形象起了作用,另一方面估计也是人民对当下的国王路易十五已经失望至极,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未来国王的模样。 当然,路易王储的个人魅力也有一定的因素,他这种亲和宽厚的性格放在上位者身上是最受人们所喜欢的。 这也难怪到了大革命时期,即使巴黎的人民已经对路易十六憎恨至极,但法兰西地方乡村上的许多农民却仍然对国王存有好感。 这样的群众基础也使得那时的保皇党能够四处作乱。 「哦不要责怪自己了,劳伦斯,我已经完完全全满意了。」 路易王储把手放在胸前,感受了一番仍在颤动不已的心脏,激动地说道: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多的人为我欢呼。」 这时,巴黎证交所主席梅利勋爵一路小跑凑了上来。 梅利勋爵自己为今日的发布会也是精心准备了一番,不仅头顶的假发是全新订制的,就连身上的礼服也散发着一股薰衣草的澹香味。 对于梅利勋爵来说,这无疑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时刻。 「殿下,波拿巴阁下。」 梅利勋爵深深一鞠,有些磕巴地说道: 「报社的记者还有其他与会者都已经来齐了,此刻正在会议室内等候。」 「带我们过去吧。」劳伦斯点头吩咐道。 在梅利勋爵的带领下,劳伦斯与路易王储走进证交所大楼。 今天并不是交易日,再加上皇家卫兵已经把整栋大楼及其周边区域都封锁起来,因此里面看起来也是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影,只有寥寥几名卫兵值守在其中。 不过劳伦斯知道,只要一切顺利的话,不出两天时间,巴黎证交所就将会成为无数投资者踏破门槛。 会议室在大楼二层的西北角,是个十分宽敞的四分之三圆形房间,布局和劳伦斯印象里的阶梯教室很像。 梅利勋爵也十分用心地派人将会议室内外所有证交所的标志卸了下来,改换为波旁王室纹章以此来讨好王储殿下。 由于没有扩音器的存在,建筑设计师们在进行设计时都会为这样的房间加入一些声学结构,使得发言者的声音能够传遍整个房间。 这样的结构在歌剧院中也是十分常见。 当劳伦斯与路易王储走进会议室之时,里面还有一阵悉悉索索的讨论声,看来这里的记者和金融家们也都对外面那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很是在意。 而伴随着两人的进入,这阵窃窃私语声也立马停了下来。 会议室内一百多号人顿时齐刷刷地站起身,恭敬地低头向路易王储行鞠躬礼。 劳伦斯在人群中看见了蒙特马尔先生,即使以他的地位和财力也只是坐在会议室的第二排,看来这些金融家里比他富有的仍然大有人在。 尽管这一百多人加起来就是巴黎的大半个新闻界与金融界了,但隶属第三阶层的他们与王储殿下相比还是有着地位上的云泥之别。 「请坐吧,朋友们。」 路易王储心情愉悦地说道。 他随后走到房间中央的讲台上,劳伦斯为他攥写的讲稿已经摆在了上面。 愁眉苦脸的金融家们虽然从王储殿下的装束上看出了一些端倪,但还是紧张不已地盯着路易王储,翘首以盼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想必诸位都很好奇,为何会在今日将诸位召集在此地。」 路易王储对讲稿非常熟练,朗声说道: 「首先,我必须要对流传在巴黎街巷里的那些传言做出澄清。我在不止一份报纸上看到,说我来到巴黎的目的是为了封杀金融市场,是为了遏制商业的发展,是为了把成千上万的工人赶到失业的悬崖!?我在此声明,这纯粹是子虚乌有的谣言!」 「什么?!」 听到这话,即使是在王储殿下面前,那些金融家们也克制不住地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整个巴黎金融界做出的预测,竟然是个完全错误的结果? 到头来,是金融家们自己给自己宣判了死刑,甚至还为此引发了这几日持续加重的金融恐慌。 记者们则是反应极快地收起了惊愕,笔速飞快地将路易王储说的每一个字都誊写下来,这可就是妥妥的头版报道。 「你们可能会问,既然我不是为了金融市场而来,那么我来到巴黎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在第一天就召见了证交所的主席。」 路易王储声情并茂地高声说道: 「尽管我可以回答你们一句无可奉告,但我还是很乐意告诉你们,我并非是以王太孙的身份而来。我,正式受到国王陛下任命的王室财务总监,来到巴黎是为了管理这里的王室资产。」 「王室资产?」 金融家们纷纷皱起了眉头,不解地交换着眼神。 王室资产自然有专人妥善管理运营,国王陛下怎么会突然把这个对财务一窍不通的王储殿下派来巴黎。 「顺带一提,在巴黎的王室资产中,尤其受到我关注的是...」 路易王储顿了顿,继续说道: 「王室在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中的股份份额。因此我将作为王室的代表,加入到董事会中,共同参与国家白银公司的经营管理。」 空阔的会议室内回荡着路易王储响亮的声音。 「这...」 金融家们已经愣在了原地。 这是他们生平第一次见到一位王室成员,甚至是一位王储,未来的国王,亲自成为一家公司的董事。 而且,这家公司就是他们所有人都心心念的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三千万 这些平日里以沉着稳重、头脑精明着称的金融家此刻也不禁乱了思绪。 在他们的认识里,地位越是尊显的贵族,越是会和这些商业运作离得远远的。 毕竟商人这个角色没有亲自参与到生产过程,因此在传统观念中一直受人轻视,这与东方士农工商的阶层理念是一个道理。 即使到了十八世纪末,这些商人们已经聚拢了难以计数的财富,他们在社会中的地位也一直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 而那些保守的旧贵族们,他们即使发现了金融业与商业中的无限机遇,为了顾及面子也很少会亲自参与其中,就算参与也会将其当作一种并不光彩的事情。 因为在传统中,贵族是不得经营商业或是工业的,尽管这并不是什么具有法律效力的规定,但也成为了深入人心的观念认识。 这也是旧贵族们在工商业逐渐繁荣所形成的金钱经济中虽然据有大片土地,却仍然贫穷的原因。 即使是舒瓦瑟尔公爵这样的大贵族,他的经济收入也是直接来源于封地的税收以及王室的年金俸禄,而不是投资于企业和工厂的收益。 而王室作为整个贵族阶层的顶点,更是这种古老传统的坚定捍卫者,没有人想到路易王储会成为打破这个传统的先行者。 相较于金融家们的错愕与费解,记者们则是陷入了一阵狂欢的情绪之中,他们在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都不会缺少重磅新闻了。 王室报道向来就是巴黎市民喜闻乐见的题材,更别提是这种劲爆的消息了。 “凡尔赛宫里的新思想——来自一位代表资产阶级的王储!” 记者们甚至已经开始构思明日新闻的头版标题。 而在讲台之上,路易王储的讲话仍在继续。 不过后面就不过是一些相当常规且枯燥乏味的内容,并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在王储的讲话结束之后,劳伦斯也立刻走上台前,赞许地点点头,轻声说道: “出色的演讲,殿下,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多谢,劳伦斯。” 路易王储看起来也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一边将讲稿折起来收好,一边低声问道: “不过,后面不是还有提问吗,我不需要回答他们的问题吗?” “哦!殿下,我知道您相当的开明。” 劳伦斯勾起嘴角,轻笑着摇摇头说道: “不过有时候我们还是要遵循一下礼法,您作为王储却要接受这些平民的质问,那可就乱了套了。由我这种谦卑的仆人来回答他们才最为合适。”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路易王储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有些遗憾地耸肩说道: “这篇讲稿是你写的,回答提问的也是你,我都没有机会用自己的话和他们交流交流呢。” 这语气并没有责怪劳伦斯的意思,路易王储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第一次接受采访却没有亲自发言有些可惜而已。 “确实有点遗憾,殿下。” 劳伦斯摆出一份十分认可的表情,微微叹气说道: “不过您可能不知道,巴黎的记者是极为刁蛮的一群人,他们的提问说不定会让您非常难堪。我想,您在具有充足的经验之前还是不要贸然接受记者提问了。” 路易王储听罢有些泄气,但他也承认劳伦斯说的没错,自己在财务知识上还是完全的空白,如果真的接受记者提问,指不定会出多大的糗。 于是路易王储苦笑着点点头说道: “好吧好吧,又一次忠言逆耳,谢谢你,劳伦斯。” “我的荣幸,殿下。” 劳伦斯微笑着说道,伸手示意路易王储坐到讲台后面的座位上。 同时,劳伦斯也细若蚊声地自言自语呢喃道: “不过,我觉得殿下您做一个出色的读稿机器就足够了,其他的一切就让我这个谦卑的仆人完成吧。” ... 劳伦斯站在会议室的中央,不紧不慢地扫视了一圈在座的金融家与记者们,没有急着开口。 毕竟这里面有不少人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 路易王储方才这一番简短的讲话里可是透露了不少信息。 单单是前半部分,就不仅表明了王室对金融市场没有任何打压管控的意思,更是直接否认了报纸上莫普大法官对此的说法。 不少对政治敏感者已经开始猜测莫普大法官是不是不再受到王室的重用与亲昵。 至于后面,路易王储宣布自己成为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董事的消息,对于金融家们来说更是不亚于一场地震。 法兰西长期以来的经济环境就一直处于低迷之中,因此投资者们也在不停寻找一个合适的项目。 前段时间蒙马特尔先生花费巨资入股的国家白银公司无疑就是他们极为关注的一个主体。 如今,尽管这家公司的更多信息还没有披露,但国家白银公司显露出来的政治背景就已经让他们为之震撼。 科西嘉总督劳伦斯·波拿巴,法兰西权臣舒瓦瑟尔公爵,未来的国王路易王储,法兰西商业银行行长蒙马特尔先生,巴黎证交所主席梅利勋爵。 这些在政界与金融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全部和这家公司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光是这些人物,就足以让全巴黎的投资者将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名字列在他们备忘录的第一行。 “那么,我们开始吧。” 在等候片刻过后,劳伦斯朗声说道: “诸位大可畅所欲言。” 会议室内先是安静了小会儿,而后一位记者率先举手,在得到劳伦斯的示意之后起身说道: “您好,波拿巴阁下,我来自法兰西评论报。我想请问,王储殿下的讲话是否是对金融市场的自由运行做出了保证,政府与王室都不会以任何方式干预到其中。” 听到这个问题,劳伦斯也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一上来就是一个相当刁难的提问。 劳伦斯如果点头肯定,那日后万一政策有变,自己无疑就会落人以口舌;而如果摇头否定,那就相当于是对王储刚刚的讲话进行了自我否定。 不过,劳伦斯仍是游刃有余地组织了一番语言,平静地说道: “我并不能代表政府与王室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作为王储殿下的第一侍从,我只能代表王储向你们确认,王储殿下在近期不会对金融市场有任何限制。” 说罢,为了消除金融市场这段时间以来的消极情绪,劳伦斯又补充说道: “另外,我知道你们也都为莫普大法官之前的言论而感到担忧,在此我以个人的身份向你们透露,莫普大法官的想法并没有付诸实践的条件,因此不必有任何恐慌。” 记者们听罢也是连忙将劳伦斯的答复一字不漏地抄写了下来,尽管他们没有得到一个肯定保证,但是得知莫普大法官不会对金融界下手也同样是一个相当重大的消息。 金融家们则是苦笑连连地面面相觑着,想不到这几日让他们损失重大的低迷市场完全是一场误会。 也只有蒙马特尔先生这样知道内幕的人能够面不改色的坐在下面。 不过,蒙马特尔先生也隐隐之间猜到了,这段时间市场情绪的剧烈变化,十有八九就是波拿巴阁下刻意操纵的结果。 随后又有一名记者站起身,在介绍了自己的来历之后问道: “波拿巴阁下,您刚刚说莫普大法官不会对金融界下手,但我们听说他确实叫停了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上市,这难道不算对金融市场的干预吗?” 这个问题不仅是记者们所关注的,金融家们也接连竖起了耳朵,他们也迫切地想要知道国家白银公司到底能否进行公开交易。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劳伦斯微笑着点点头,赞许地看了一眼这记者,大声解释道: “我确实与莫普大法官有过一番争论,当时他要求我停止公司的上市程序。但现在,我很高兴地告诉诸位,国家白银公司的上市程序已经恢复,并且...” 劳伦斯顿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接着说道: “从明日早上九时开始,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股票就会正式于巴黎证券交易所进行公开交易。” “明天?!” 这实在是一个极为突然的消息。 一位前排的金融家甚至顾不上那位记者还没结束的提问,直接站起身,瞪大眼睛问道: “波拿巴阁下,您是说明天早上国家白银公司就要正式挂牌上市啦?!” “是的没错。”劳伦斯点头说道: “按照证交所的规定,你们在今天下午之前就能看到国家白银公司的披露信息,所以在此我也不多赘述了。还有其他问题吗?” 劳伦斯环视了两圈会议室,却迟迟没有人再度举手提问。 没有人料到国家白银公司的上市来得如此突然,仅仅是在十几个小时之后。 金融家们甚至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在椅子上坐不住了,他们真想现在就飞回自己的办公室,然后立刻开始配置资金用于股票收购。 哪怕还没看到国家白银公司具体的财务信息,但是光凭它的政治背景和蒙马特尔先生的看好,就足以说明这是一个十年难得一遇的投资项目。 而且在股市中,新股上涨的概率是很高的,哪怕是家普通公司也是一样,更别提是国家白银公司这样的存在了。 要不了几个小时时间,其股票价值必然就会远远高过发行价。 当然,劳伦斯也相信,等这些人真的看到了那些虚假的财务信息之后,他们会更加为之疯狂的。 站在台上的劳伦斯自然也看出了那些金融家们的躁动,于是笑着摇摇头,又回答了几个平澹无奇的记者提问之后便宣布这场发布会正式结束。 ...... 翌日的正午,凡尔赛宫后花园。 毗邻着波光粼粼的大运河,今日心情大好的国王路易十五兴致勃勃地在此举行了一场露天午宴。 由于是国王的一时兴起,这场午宴参加人数并不多。 除了国王与杜巴利夫人之外,最为重要的角色就是艾吉永公爵了。 他是黎塞留公爵的侄子,也是历史上舒瓦瑟尔公爵倒台之后法国的外交大臣。 毫无疑问,艾吉永公爵是黎塞留公爵派系中的核心成员。 宴会酒过三巡之后,艾吉永公爵瞥了一眼略有醉色的路易国王,和杜巴利夫人对了个眼神,缓缓开口道: “陛下,我听说昨天在巴黎发生了一件大事呢。” “大事?什么大事?” 路易十五放下酒杯,兴趣盎然地问道。 国王陛下今早和妩媚妖娆的杜巴利夫人缠绵了一上午,还不知道巴黎那边发生了什么。 “王储殿下在波拿巴的陪同下在巴黎人民面前进行了一次公开露面。这很好,只不过...” 艾吉永公爵捏紧了拳头,似乎极为不满,义愤填膺说道: “只不过那个波拿巴竟然让王储殿下穿着平民的礼服出现在几千几万民众面前!这简直有损王室威仪!” 路易十五听罢也不禁皱紧了眉头,有些不满地咂嘴说道: “哦?还有这种事?劳伦斯怎么会犯这种纰漏呢...?” 尽管路易十五也算是一个开放的君主,但他也不能接受未来的国王穿着平民的服饰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群众面前。 于是路易十五挥手叫来侍者,示意他将凡尔赛宫掌管消息的新闻官立刻带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身黑色袍服的新闻官便被带到了后花园来。 “我听说王储昨日以平民的服饰示人,有这回事吗?” 路易十五闷闷不乐地看着新闻官,沉声问道。 一旁的艾吉永公爵见国王露出这副不悦的表情,脸上不禁浮现起了得意的微笑。 “是有这回事,陛下。” 新闻官低着头领,小心地说道: “只不过...” “只不过?”路易十五抬了下眉毛,追问道。 “只不过成千上万的市民都很喜欢王储殿下的模样,据说市民的欢呼声能够从交易所广场一直传到战神广场。人们还给王储殿下取了个外号,叫做‘好人王储’,都说他能成为一个体恤人民的英明国王。” 新闻官硬着头皮说道。 “什么?!” 路易十五的脸色就像变脸一样,眨眼之间就由愤满转为了惊喜,自顾自地笑着说道: “上帝啊,奥古斯特第一次露面就能受到千万人的拥护?真不愧是波旁的继承人!还有劳伦斯,他做的可真不赖,让他做奥古斯特的左右手真是没错。” 说着,路易十五瞥了一眼脸色难堪的艾吉永公爵,大笑着说道: “哦当然,艾吉永公爵,劳伦斯让王储穿平民服饰确实不太对,我下次见到他会提醒他的哈哈哈哈。” 任谁都能看出来,路易国王对劳伦斯这点小小的僭越行为不仅不在意,反而对其功劳给予了充分肯定。 “等等,陛下。” 艾吉永公爵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还听说那个波拿巴让王储殿下成为了他那公司的一名董事。一位尊贵的王储,成为一个公司董事?我发誓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荒唐的事情!” “嗯?这又是怎么回事?” 路易十五的笑容又一次消散了,他虽然同意了路易王储去学习财务知识,但可不会同意路易王储明目张胆地成为一个公司董事。 这种事情传扬出去,法兰西波旁王室甚至会遭到其他宫廷的耻笑。 “是的,陛下,王储殿下确实成为了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董事。” 一旁的新闻官马上回答道: “但是...这家公司今早刚刚在巴黎证交所挂牌上市,而且据我所知,公司首轮发行的一百万股已经全部售出,现在每股价格为24.2利弗尔...” 对财务一无所知的路易十五不耐烦地挥手说道: “你在说什么呢?挑重点!” “是,是,陛下。” 新闻官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也就是说,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现在的市值...已经接近三千万利弗尔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资本的盛宴 “三千万利弗尔?你在说什么呢?!” 即使是国王路易十五,听到这个数字也露出了一瞬间的惊愕,怀疑是不是自己年老体衰听错了什么。 他哪怕对于钱财再没有概念,也清楚三千万利弗尔是何等规模的一笔财富。 千万这个数量级再加上利弗尔这个单位,路易十五只在那些自己几乎不看的国家财政报告上见过这种数字。 艾吉永公爵更是完全愣神在原地,脑袋里面全是数字三和后面的那一串数都数不清的零。 “怎么可能...一家公司怎么可能聚拢如此数量的钱财...” 作为一位在政坛中卓有地位的公爵,艾吉永公爵很清楚这笔财富到底有多么的夸张。 三千万利弗尔完全可以支撑一场小型战争的全部花销,甚至可以直接抹平法兰西两年的财政赤字。 就算市值并不等于实际的财富,这个数字仍然让艾吉永公爵冒出了一阵冷汗。 而宴会桌上更是一片寂静,每个人,包括杜巴利夫人都忍不住捂住了嘴巴,飞快地在脑海里思考着这个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陛下,起初我也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经过数次确认之后才向您汇报的。” 新闻官连声说道: “而且...根据王室在公司里的份额来算...这里面有将近六百万利弗尔是属于王室的。” “六百万利弗尔,完完全全的王室财产?” 路易十五难以置信地说道。 虽然他并不理解市值和实际价值的区别,但是这个惊人的数字就已经让路易十五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毕竟对于王室来说,这完全是一笔横财。 王室什么也没有付出,单单依靠着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那薄薄几张纸的条约,就将这笔巨款名正言顺,不含任何剥削地揽在了凡尔赛宫里。 就连路易十五本人,也觉得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这名字愈发变得悦耳动听起来。 而到了这时,宴会桌上已经没有人蠢到再去攻击路易王储担任公司董事的事情了。 主动发难的艾吉永公爵脸色是一片铁青,他也知道再拿这件事做文章也没有意义,毕竟自己可拿不出六百万利弗尔送到凡尔赛宫来。 至于外国宫廷可能的非议,心情大好的路易十五更是完全不在乎。 如果真有哪位国王对此指指点点,路易十五恐怕会直接反呛一句: “把你的王子公主全派到市场上去,看看他们能不能带回来六百万利弗尔!” 尽管这笔资产一时半会也不能变现,但路易十五仍是为此感到十足的愉悦,轻哼着小曲说道: “劳伦斯与舒瓦瑟尔真是能耐非凡的臣子,这才几天不到,就又给我送来一份大礼。你说对吧,艾吉永公爵。” 艾吉永公爵硬着头皮,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与舒瓦瑟尔公爵不仅是政治对立,更是有私人恩怨,哪怕是表面上的承认都让艾吉永公爵感到一阵反胃。 “莫普侯爵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当初竟然要叫停这样的公司上市。” 路易十五忽然想到了前几日莫普大法官叫停国家白银公司上市的事情,皱眉念叨着: “还好没有让他乱来,希望他后面的工作不出这样的纰漏吧。” 一旁的艾吉永公爵听罢不禁打了个寒颤,就连对政治不上心的杜巴利夫人也流露出了不甘与忧虑。 很明显路易十五这话是刻意说给他俩听的。 两人也都明白,被国王渐渐疏远的舒瓦瑟尔公爵必然会因为此事挽回不少地位。 至于本来就受到路易十五器重的劳伦斯,毫无疑问会更加得势了。 ...... 与此同时,巴黎证券交易所,梅利勋爵的私人办公室内。 “干杯!老朋友,还有波拿巴阁下,我必须敬您一杯!” 蒙马特尔先生举起盛满香槟的高脚杯,眉飞色舞地对身旁的梅利勋爵和劳伦斯说道。 从他那红润的脸色和藏都藏不住的笑容来看,蒙马特尔先生一生中可能都没有如此得意开心的时候。 至于原因,只要去楼下的交易所大厅看看就明白了。 偌大的大厅内满是摩肩接踵的投资人,哪怕是午间休市时也是一样。 蒙马特尔先生发誓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见证过的证交所最为火爆的一天。 而这些人来到证交所的目的也几乎只有一个——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 在昨日的新闻发布会之后,各家报社都争先恐后地将这场发布会的内容当作了毫无争议的头版,并且在下午之时就开始联系印刷厂提前加印。 而到了今天上午,随着第一批泛着油墨香味的报纸被送到巴黎市民手中,巴黎的金融市场瞬间为之所引爆了。 投资人们那原本心如死灰的心态像是过山车一样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们先是闷闷不乐地接过报纸,而后疑惑震惊地看了一眼标题,随即便贪婪且痴狂地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单词。 哪怕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既然波拿巴阁下已经否定了莫普大法官管控金融界的意图,那么金融市场持续数天的低迷也必然会随之结束。 换句话说,现在就是抄底的绝佳时机,因为市场必然会迎来一波上升行情。 投资们阅读完报纸之后便立刻不顾一切地飞奔赶往巴黎证交所,就像是饥荒的灾民嗅到了享用不完的山珍海味一般。 那些本来因为市场低迷而闲置的资金也顿时变得活跃起来,争先恐后地涌入金融市场。 尤其是那些亲自参加了昨日发布会的头部投资人们,他们早已经蓄势待发,系好了餐巾,准备享用这场资本的盛宴。 至于这场盛宴的主角,毫无疑问就是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 每一份报纸都从证交所拿到了这家公司的披露数据,并且将其当作仅次于头版的新闻放在了扉页。 读到报纸的投资人们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这家公司能够被如此多政治人物青睐的原因是什么——一座史无前例的巨型银矿。 而且是一座几乎完全没有被开采的银矿。 也就是说,只要这座银矿开始开采,国家白银公司开始盈利,其股票价格就必然会上涨。 而这意味着什么,每个投资人也都明白:对国家白银公司的投资绝对是稳赚不赔的,并且是投得越多,赚的越多。 人们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大早便聚集在了巴黎证交所门口,排成了数条长龙等候开盘。 排队的队伍一直延伸到了广场另一头的圣保特来大道上,期间甚至还有不少人因为插队的问题大打出手。 毕竟在这种紧要关头,早一步踏进证交所的大门就能多赚十个利弗尔。 到了今天上午九时,巴黎证交所正式开盘。 狂欢也随之开始。 大股的人流争相涌进交易所大厅,其中有不少都不是职业投资人,而是得到了风声的小市民或是劳动阶层。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汇款单和钱袋,大声催促着交易经纪人完成他们的订单。 大厅正中央用来公示价格的告牌几乎每隔五秒钟就要更改,上面的数字也是在不断攀升,向所有人昭示着股市回暖的事实。 至于今天交易所大厅里的主角,国家白银公司,更是受尽了众人的瞩目。 它的股票价格甚至单独使用了一块告牌,悬挂在大厅上方。 而这张告牌上的价格每一次更改跳动,都会引得满厅的投资者发出如潮般的欢呼声。 有些见好就收的小市民在开盘的时候买入国家白银公司股票,并在休市之前全部售出,这样一来一回,就让他们的腰包里多了几百个利弗尔,心满意足地走出交易所。 更多人则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交易经纪人的桌旁,一旦国家白银公司的股票出现余量便立马毫不犹豫地吃下来。 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妥妥的买到就是赚到。 仅仅是这一个上午,法兰西商业银行所承包代售的国家白银公司股票便全部售出。 ... “简直是太美妙了。” 蒙马特尔先生深深嗅了一口香槟的醇香味,仿佛从里面闻到了银币的味道,满脸陶醉地说道: “真没想到如此的顺利,我一定要把今天设成我的幸运日。” 作为国家白银公司的原始股东,蒙马特尔先生自然也从火爆的股市中获益颇丰。 劳伦斯小抿了一口香槟,笑着问道: “所以,现在公司的财务是个什么情况?” 蒙马特尔先生大笑着说道: “相当的美好,波拿巴阁下,如今我们的市值在三千万利弗尔以上,其中...” “我对市值这些不感兴趣,我更想知道公司手里有多少现金。” 劳伦斯摇摇头,打断他说道。 在劳伦斯眼中,市值的数字再大也是虚假的。 因为那座银矿的报告和公司的财务报表本就是虚构的,计算出来的市值自然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劳伦斯根本没想把国家白银公司当作一个正常企业来经营,仅仅是将其当作一个完完全全的敛财工具而已。 毕竟,科西嘉岛上可没有那座仅存在于报告中的巨型银矿,有的只是一条平平无奇,储量一般的银矿脉。 “哦现金,当然,我看看...” 蒙马特尔先生放下酒杯,熟练地翻阅着桌上一沓文件,点头说道: “我们对外公开的现金流是一千八百万利弗尔,这个数字很夸张,但其实也合理,因为公司才刚刚上市,手里肯定全是流动资产。” “实际上的呢?” 劳伦斯摇头问道,他知道这个对外公开的数字是算上了财务报表里那些虚构的资产项,对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实际上...嘿嘿” 蒙马特尔先生悻悻地笑了两声,虽然这办公室只有他们三个人在,但作为一个银行家,被提到这样造假的行为还是让他有些羞愧: “实际上就要打个折扣了,因为公司的现金全部来源于今天的募股,当然还有我那微不足道的一百万利弗尔。加起来差不多是一千万利弗尔。” “一千万吗...确实比我的预料要好一些,至少科西嘉的建设是不会缺少资金了。” 劳伦斯这才满意地点头说道。 这一千万利弗尔可是相当于数年的科西嘉国民生产总值,更是十几年的财政收入。 有了这一笔资金,劳伦斯至少在好一段时间内不用为财政问题而担忧了。 至于将公司的钱挪用到财政上,也不过就是左手倒右手而已。 “哈哈哈,来来,我再敬您一杯。” 蒙马特尔先生见劳伦斯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也是大笑着举起酒杯说道: “梅利,老朋友,你也来一杯...嘿,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这时,蒙马特尔先生才注意到,一旁的梅利勋爵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的笑意。 他的面色反而相当的凝重,眉头也紧锁着,似乎有极深的愁绪困扰着他。 劳伦斯瞥了一眼梅利勋爵,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凝重,但没有主动开口。 “老朋友,你怎么啦?干嘛这副表情?” 蒙马特尔先生拍了拍梅利勋爵的肩膀,而后直接搭在他肩膀上笑着说道: “光是这一个上午证交所抽成的佣金和印花税就有几十万利弗尔吧,这可是你的政绩啊,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唉...” 梅利勋爵长长叹了一口气,小心地看了一眼劳伦斯,犹豫两秒后还是开口说道: “我只是有些担忧...说实话,我没想到国家白银公司会如此火爆,几乎有八成的投资者今天都是奔着这家公司来的...” “这不是好事吗?你自己不也持有几千股国家白银公司的股票嘛。”蒙马特尔先生不在意地说道。 “是...短期之内是好事,国家白银公司把整个市场的热情都拉高了。不过...” 梅利勋爵又看了一眼劳伦斯,咬了咬嘴唇说道: “这家公司的报表有如此多的虚构成分,万一将来暴露了出来...它就会成为摧毁整个金融界的炸弹。” 作为证交所主席,梅利勋爵自然对国家白银公司的风险十分担忧。 本来他以为这家公司只会成为一家普通的势头较好的企业而已,所以对协助劳伦斯造假并没有特别的在意。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国家白银公司已然成为了整个金融界的风向标。 在这种情况下,这公司一旦出什么问题,那责任可不是梅利勋爵一个人能担得起的。 要是梅利勋爵知道连那座银矿的报告也是虚假的,恐怕会当场晕厥过去。 “你放心,梅利勋爵。”劳伦斯笑着说道: “短期之内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投资者那边对公司的热情会越来越高的。” 对于劳伦斯来说,只要把一部分投资的资金当作利润返还给投资者,营造出高利润率的假象,就能吸引更多投资者进入,从而维持这个局面,一个简单的庞氏骗局而已。 “是,短期应该没什么问题。”梅利勋爵点点头,大概猜到劳伦斯的做法,但还是担忧不已地说道: “但是长期呢...这颗炸弹最终一定会爆炸的,而到了那时,我们都...” 蒙马特尔先生也顿时反应过来,被巨大收益冲昏的头脑也终于清醒了几分,脸色和梅利勋爵一样变得凝重起来。 这些内幕如果真的被曝光,他们二人的命运就不用多言了。 而只见劳伦斯忽然站起身,拍着梅利勋爵的肩膀轻笑着说道: “勋爵先生,炸弹这东西,是一种让我们自掘坟墓的危险品,也是一种极为高效的工具,还是一种杀伤巨大的武器。而这些的区别就在于...它炸的合不合时宜。” “您...您的意思是...?”梅利勋爵不安地问道。 “国家白银公司一定会爆雷,但只要时机合适,我们不仅都会安然无恙,还能再次捞上一大笔。” 劳伦斯看着两人,沉声说道: “而在那个合适的时机之前,还请二位仔细呵护好这颗炸弹,可不要让我们自掘坟墓了。” 梅利勋爵与蒙马特尔先生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而后沉重且无可奈何地点了两下头。 他们现在不仅被劳伦斯绑上了同一艘船,还是一艘随时可能沉没汪洋的危船。 除了相信并听从船长劳伦斯的指挥之外,两人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 第一百九十五章 开始反击 巴黎证交所内的狂欢直到两天之后才得以渐渐平息。 那些资本不够雄厚的投资者被迫将目光转移到股市中的其他企业身上,因为国家白银公司的股票在这两天的时间就已经涨到了发行价的两倍。 而那些主力资金的持有者们,他们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吞噬着所有国家白银公司股票的余量。 至于市场上其他企业的股票,也都在国家白银公司的强势带动下出现了普遍的上涨。 尤其是那些矿业公司,许多对冲基金为了规避国家白银公司那点微小的风险,将大笔的资金砸进了这些企业,使得他们的股票也出现了将近30%的上涨。 不论是赚多赚少,几乎每个踏进证交所大门的投资人都大有收获,整个金融市场一片欣欣向荣。 行走在交易所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洋溢着自信且喜悦的笑容,腰间的钱包也都比前几日要丰厚不少,就连能力最为低下的投资人也是如此。 哪怕是巴黎城内那些破烂的小酒馆和咖啡厅里,也不乏有劳动阶层大声议论着这几日金融市场的变化。 他们虽然对那个虚无缥缈,机制复杂的金融市场一无所知,但是这几日报纸上连篇报道的那些某某人一夜暴富的消息也不禁令他们心痒痒的。 甚至有不少工人和小市民聚在一起,将他们并不富裕的身家合拢起来共同对证券业进行投资,期望能够在这股浪潮里捞上一笔。 不过,对于这繁荣景象的缔造者劳伦斯来说,他对金融市场的后续变化就不再那么上心了。 毕竟那一千万利弗尔的现金流已经到手。 而且劳伦斯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增发新股和出售名下股份的想法。 那样只会破坏这积极的市场情绪,使劳伦斯看上去就是来金融市场捞钱的。 ... 虽说这场金融狂欢渐渐平息了下来,但路易王储的心情却仍是为之激动不已。 「嘿,劳伦斯你看,今天的报纸也提到我了。」 杜尹勒里宫内,路易王储一大早便拿着今日的晨报走入劳伦斯的房间,兴奋地指着上面的报道说道: 「他们说我就是金融市场的救世主,还有人提议要在交易所广场给我立一尊凋像呢,我看这主意不错。」 劳伦斯随手接过报纸看了两眼,不少报纸都将这次金融繁荣归功于了路易王储的那场发布会。 尤其是那些财经报纸,更是直呼路易王储为救世主,在报道中对他支持自由主义经济的做法大肆赞美,光是拍马屁的奉承就占了足足半个版面。 这也不奇怪,虽说这些以资产阶级主导的报社经常会对王室进行挖苦和讽刺,但这次他们可是从路易王储的表态里获益颇丰,自然也就不吝赞美之词了。 只要能赚取利润,翻书变脸对资本家们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非常合理,殿下,您出色的工作征服了那些记者们。」 劳伦斯将报纸递还给路易王储,微笑着肯定道。 「哈哈哈也许有点吧,不过这些报社也真是奇怪。」 路易王储自鸣得意地大笑了两声说道: 「几天前他们还攻击我,说我到巴黎来是为了摧毁整个金融界,是为了把法兰西的经济拖入泥潭。结果今天我就成了救世主了,甚至还有人说我这一场发布会的成果比财务总监大臣十年的工作成果还要显着。」 「某种程度上他们说的也没错,殿下。」劳伦斯眯起眼睛,响亮地鼓了几下掌,以一种并不谄媚的态度奉承道。 路易王储又得意地笑了一阵子,而后才想起来什么,连忙说道: 「啊当然,劳伦斯, 这场发布会是你一手策划的,你的功劳可比我还大。我应该给这些报社通知一声,可不能让他们遗漏了你的功绩。」 「哦!殿下。」 劳伦斯听罢连连摇头,诚恳地说道: 「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而已,要说有任何功劳,那也应该算到您的头上,毕竟我是您忠诚而谦卑的仆从,万万不可喧宾夺主了。」 「我亲爱的劳伦斯,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忠诚的侍从,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涉世未深的路易王储还以为劳伦斯是故意把功劳全部让给了自己,顿时激动地抓住劳伦斯的右手,发自肺腑地说道: 「我真不知道没了你怎么办呐!」 虽说路易王储被报纸上的溢美之词夸得有些飘飘然,但他还是很清楚,自己的名声口碑迎来大逆转的幕后功臣到底是谁。 尤其是劳伦斯现在将这金融市场的繁荣全部归功于了自己,更是让路易王储感动不已。 当然,王储殿下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他初到巴黎时那恶劣的口碑,本就是劳伦斯一手推动的结果。 「您言过了,殿下。」 劳伦斯微笑着摇头说道,他知道经此事件之后,自己在路易王储心中的地位已经近乎于不可替代了。 这时,路易王储才忽然注意到,劳伦斯在房间里也穿着一身隆重的燕尾礼服,于是好奇地问道: 「嗯?这是准备出去啦?」 「是的,殿下,舒瓦瑟尔公爵邀请我去他府邸里谈一些事。」 劳伦斯点点头,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法尔科内伯爵袭击自己的事情告诉路易王储: 「您可能知道,我前几日在去往凡尔赛的路途上遭到了一场袭击。」 「哦是的,我听说过。」路易王储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颌首说道: 「祖父因为这件事格外的生气。现在查出来是谁指使的了吗?」 劳伦斯两手一摊,做出一副很是无奈的表情,叹气说道: 「很遗憾,皇家警卫队的调查几乎没有任何结果。」 路易王储十分不解地说道: 「仍然没有结果?祖父都恼怒成那个样子了,皇家警卫队的人也太无能了吧?!」 「哦殿下,他们并非是查不出来,他们只是不能查。」劳伦斯摇摇头,低声说道。 路易王储愣了一下,紧急着问道: 「不能查?你是什么意思...?」 劳伦斯抬起头,直盯着路易王储的眼睛,沉声说道: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这件事和黎塞留公爵脱不开干系。而且直接下令袭击的人...不出意外就是法尔科内伯爵。」 「什么?!」 路易王储两眼一瞪,他虽然对政治很是迟钝,但听到法尔科内伯爵这个名字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定是法尔科内伯爵对劳伦斯怀恨在心,才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袭击决定。 而路易王储可不会忘记,劳伦斯之所以和法尔科内伯爵结仇,起因还是为了给自己出头。 也就是说,劳伦斯为了给自己出头,不仅进行了一场危险的手枪决斗,还遭受了一场野蛮血腥的袭击。 一想到这里,路易王储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愧疚。 「那个混账!简直是无法无天,他怎么敢这样!」 路易王储很是愧疚地看了一眼劳伦斯,而后恼怒地大喊道: 「我现在就要给祖父写信,一定要严查!」 劳伦斯却是连忙拍了拍路易王储的肩膀,摇头说道: 「别着急殿下,这样的一封信只会让我更加不利 而已。」 路易十五收到了王储的来信之后,大概率会当作是劳伦斯挑拨王储写下了这封信,这样只会给路易十五留下一个劳伦斯利用王储的恶劣印象而已。 即使路易十五下令彻查黎塞留公爵,劳伦斯也十分怀疑这场调查能不能有个最终结果。 毕竟这些天过去,黎塞留公爵必然已经把所有的证据都给清除,不会留下容易抓到的任何把柄。 这也是为什么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已经对搜集证据不抱什么期望,只能想法设法捏造出证据来栽赃到黎塞留公爵头上。 而且一旦调查没有结果,反而会坐实劳伦斯利用王储来污蔑黎塞留公爵。 「更加不利?这...好吧,但那个混蛋就要这样逍遥法外吗?」 路易王储虽然不知道劳伦斯为何这样说,但他还是无条件地选择相信,只是有些不甘地咬牙说道。 「不,殿下,我和舒瓦瑟尔公爵会找到他作恶的证据。」 劳伦斯轻声说道: 「而到了那时,您才可以亲自将法尔科内伯爵推上断头台。」 「我明白了。」路易王储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严肃地说道。 劳伦斯见状也稍稍松了一口气,有了路易王储的协助,在给予法尔科内伯爵和黎塞留公爵最后一击上就会轻松许多了。 毕竟自己和舒瓦瑟尔公爵的调查并非官方调查,想要让那些证据被路易十五信服,还得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将证据呈现给路易十五。 另外,劳伦斯选择提前将这件事透露给路易王储也有自己的私心。 因为这样就可以利用路易王储的愧疚心理将其和自己更加亲密地绑定在一起。 虽说这样道德绑架的手段很不光彩,但政治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劳伦斯也不在乎。 ... 在简单地收拾一番衣装之后,劳伦斯便离开杜尹勒里宫前往舒瓦瑟尔公爵的府邸。 尽管路易王储也表现出了参与调查的意愿,但劳伦斯还是语气委婉但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先不说路易王储在调查中能发挥多少作用,单单是路易十五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恐怕就不会对劳伦斯有什么好态度。 毕竟路易十五将王储送来巴黎可不是为了让劳伦斯和舒瓦瑟尔公爵将其当作政治工具对付黎塞留公爵的。 舒瓦瑟尔公爵常住的府邸位于塞纳河左岸的,毗邻着卢森堡宫及其花园,是一座占地颇广,被赤红色高墙包围着的小型庄园。 劳伦斯刚一走出马车,府邸门口的一位佣人便立刻迎了上来,看上去是等候多时了。 这佣人领着劳伦斯进入府邸,却没有立刻将劳伦斯请入迎客厅,而是径直带着他来到一间小仓库的地下储藏室。 储藏室看来许久没有使用过了,任何地方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土,地上甚至还能看到许多杂乱的脚印。 而在储藏室的深处,劳伦斯也隐约听到了舒瓦瑟尔公爵的声音: 「真该死,他什么都不知道!」 劳伦斯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小心地绕过沿途堆积的杂物,朝着深处走去。 在转过一个拐角之后,劳伦斯见到了舒瓦瑟尔公爵,他的弟弟雅克·菲利普将军也在这里。 而他们两人身前赫然是一间用铁栅栏封起来的牢房,栅栏已然锈迹斑斑,似乎有许多年岁了。 牢房中则是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赤裸的男人,此刻正被镣铐固定在墙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啊,你来了劳伦斯。」 舒瓦瑟尔公爵面容严肃地扭头看了一眼 劳伦斯说道,雅克·菲利普也对劳伦斯点了点头。 「所以,这是...?」 劳伦斯皱眉看了一眼墙上的男人问道。 劳伦斯并不惊讶于舒瓦瑟尔公爵府邸里有这样一间隐蔽的地牢,许多权贵的住所里都有这样的设施,平日里会关押不听话的下人作为惩戒,偶尔也会关押一些见不得光的人物。 「乞丐之王,很幸运抓到了活的。」 舒瓦瑟尔公爵扫了一眼牢里的男人,脸色阴沉地说道: 「但他的上一任才是下令杀你的那个,而那个乞丐之王已经失踪了好几天。肯定是被黎塞留那个老混蛋清理了。」 劳伦斯微微点头,看来舒瓦瑟尔公爵的行动力也是够强,这才三天的时间就把巴黎地下世界的一霸直接抓到了自己的牢里。 「他有供出什么吗?」 劳伦斯打量了一番牢里的男人问道,那男人的身上有几道醒目的血痕,看来是经过了一番严刑逼供了。 「没有,一点有用的话都没有。」 舒瓦瑟尔公爵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威逼利诱都用过了,但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上一任乞丐之王叫什么名字。」 劳伦斯倒是没有特别失望,他一开始就没指望从这条渠道挖到什么信息,于是随口说道: 「好吧,不过我还真意外您这么快就把乞丐之王抓过来了。」 舒瓦瑟尔公爵不屑地撇了撇嘴,指了指自己的弟弟雅克·菲利普说道: 「那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菲利普从巴黎城防军里调了一个营,冲进下水道里还没开几枪他们就投降了。其余人交给了警方,领头的被偷偷送到了我这里。」 劳伦斯一边听着一边走进两步,仔细看了看牢里的男人,他的呼吸十分微弱,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是一个活人。 对于栅栏外的对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似乎连说话的精力都没有了。 「真是郁闷,还以为能有什么收获呢。」 舒瓦瑟尔公爵烦躁地摆摆手说道: 「我们上去说话吧,这里快要把我闷死了。至于这该死的家伙,就让他在这喂老鼠吧。」 「不,公爵阁下。」 劳伦斯忽然摇头说道: 「我倒是觉得,可以留他一命。」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们更在乎手段的有效性 牢里的男人费力地抬起头,向劳伦斯这边瞥了一眼。 他那苍白的脸色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情绪的变化。 不过,从他浑浊的双眸中,劳伦斯还是捕捉到了一瞬间的光彩。 看来哪怕是受尽了折磨,这男人依然有着无穷无尽求生的渴望。 “留他一命?好吧,我倒是无所谓。” 舒瓦瑟尔公爵点点头,耸肩说道: “不过你要是想从他身上再榨取点什么那可就要失望了,他是真的一无所知,甚至不认识黎塞留公爵是谁。” “没关系的,公爵阁下。”劳伦斯眯眼打量了一会儿这男人,摇头说道: “他现在知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想让他知道什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当然,如果你能忍受这里的恶臭的话。” 舒瓦瑟尔公爵微微叹了口气,看样子不对劳伦斯的审问抱有什么期望,而后转身说道: “别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波拿巴总督,我和菲利普在会客厅里等你。” 随着一阵逐渐减弱的脚步声响起,这间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也只剩劳伦斯与他面前这奄奄一息的男人。 劳伦斯随手找来一把已经腐朽发黑的木椅,坐在栅栏前面,开口说道: “你还不想死吧?” 男人轻轻点了两下下巴,动作幅度很小,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名字是什么?” “欧加...”男人张嘴深吸了一口气,虚弱地说道: “欧加·库马斯...” “很好,欧加,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劳伦斯紧接着问道。 欧加·库马斯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说道: “我只听说过...是个大人物。” “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不过,也足够把你从这间地牢捞出来,甚至能把你从下水道里捞出来。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 劳伦斯紧紧盯着欧加的眼睛,充满诱惑性地说道: “只要你遵从我的意愿,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 欧加也抬起头看着劳伦斯,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疲倦,他恍忽了好一会儿,随后才兴奋地说道。 劳伦斯满意地点点头,知道像欧加这样濒死且处于绝境之人肯定会抓住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而且从他身上那醒目的伤痕来看,舒瓦瑟尔公爵估计没少对他动用私刑。 劳伦斯在这时候出现救下他的性命并且承诺他一些未来的好处,自然就能让他全力配合自己。 这也是一个简单的唱完黑脸唱红脸的心理把戏而已。 稍微整理一番思绪之后,劳伦斯开口问道: “你这个乞丐之王的身份怎么来的?是有人授予你的?” “不...大人。”欧加费力地说道: “按规矩,乞丐之王都是推选出来的...由于上一任乞丐之王失踪,下水道里的小偷盗贼和乞丐贫民就聚在一起,推举我做新一任的乞丐之王...” “想不到还是个民选领袖。” 劳伦斯轻笑着说道: “这么说,你在下水道里很是服众?” 欧加苦笑着摆了两下头说道: “可能因为我是下水道里的温和派吧。” “温和派?” “就是...”欧加闭眼想了一会儿,尽量简洁地解释道: “我反对那些杀人放火的行径,主张我们自力更生...最多只支持一些小偷小摸...有这种想法的人还是不少,毕竟大家都是普通小民而已...” 说着,欧加又小心地看了看劳伦斯,补充说道: “我知道前几天组织里有人去袭击您...但具体的细节我也是一无所知...我和那群强盗虽然在一个组织但是根本没有什么交集,我可以对上帝发誓,我绝对没有说谎。” “是吗。”劳伦斯若有所思地盯着欧加看了一会儿,从他的语气和神态以及当下的处境来看,欧加确实没有撒谎。 而如果他说的全部属实的话,劳伦斯倒是觉得这个男人还另有用途。 毕竟如今的劳伦斯虽然已经在上层社会中有着显着的地位,但是和底层人民的接触与联系却还远远不够。 要知道,在当下法兰西2600万的人口中,第三阶层人数就高达2500万。 尽管他们的政治力量和财富加起来都还不如那一百万人口的第一第二阶层,但群众的力量不论在哪都是不能忽视的。 而这股力量在未来那场震惊欧洲的大革命中就将得到全部的释放。 正所谓,历史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 以目前法兰西的财政问题和阶层矛盾来看,劳伦斯推测那场大革命是必然会发生的,只不过因为自己的影响其发生的时间和革命强度都会和历史有所不同而已。 因此,取得在第三阶层人民心中的地位和信任也被劳伦斯列入进了自己的备忘录之中。 劳伦斯眼前这个欧加和他手下的贫民组织,说不定就能发挥一些作用。 而舒瓦瑟尔公爵虽然对下水道进行了一番清理,但毕竟不可能将欧加的部下全部抓捕,即使是送到警局的那些也不会全部判刑关押。 所以欧加这个乞丐之王还是具有不小的势力,仍然具有一番利用价值。 当然,现在的劳伦斯还是更关注欧加的另一项价值。 “你既然做了乞丐之王,应该知道你这个组织有个幕后资助人吧?”劳伦斯皱眉问道。 “这...”欧加面露难色,挣扎着摇了摇头说道: “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传闻,但我毕竟才在任不到一周时间...而且上一任乞丐之王失踪的时候把所有的账本和记录一并卷走了...” 听了欧加的回答,劳伦斯也没有特别意外。 只能说黎塞留公爵行事比法尔科内伯爵严谨细致多了,确实没有留下任何明面上的把柄。 皇家警卫队的那些人即使真的彻查下去,估计查到欧加的身上线索也就断了,最多能够根据传闻牵扯到让·杜巴利身上。 “不过...你应该听过让·杜巴利的名字吧?” 劳伦斯忽然看着欧加问道。 “让·杜巴利...”欧加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看了劳伦斯一眼,缓缓说道: “人们都说他就是乞丐之王的资助人,但我没有接触过他...我也根本没有他和前几任乞丐之王接触的证据...” “不需要证据,欧加,我希望你从这一刻开始记住。” 劳伦斯直接打断了欧加说道: “让·杜巴利就是你的资助人,而那个夜里的袭击,就是让·杜巴利直接下令的,不论任何人问起都是这样。” “这...我...明白了。” 欧加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他虽然生活在底层,但他的头脑可没有被下水道里的乌烟瘴气腐蚀变得愚钝。 很明显眼前这位大人是在要求自己指控那个让·杜巴利。 尽管欧加对政治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这位大人的意图,但此刻的他也根本没有任何选择,只得接受照做。 不过,欧加还是谨慎且担忧地说道: “我明白您的意思大人...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让·杜巴利,真要有人问起我...我肯定会穿帮的。”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在抛下这句令欧加摸不着头脑的话语之后,劳伦斯便径直起身,而后在离开之前补充道: “脑袋放聪明点,我会让你见到地牢和臭水沟之外的世界。” ... “所以,波拿巴总督,有什么收获没?” 坐在宽敞明亮的会客厅内,舒瓦瑟尔公爵的心情也比刚才好了不少,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询问着刚刚从地牢爬上来的劳伦斯。 “他答应指控让·杜巴利了。”劳伦斯也端起一杯热茶,简洁地说道。 “他要指控让·杜巴利?我可不觉得这算什么收获。” 舒瓦瑟尔公爵放下茶杯,皱紧眉头说道: “让·杜巴利也算是巴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下水道的鼠辈对他的指控,还是没有任何证据的指控,恐怕连点小水花都溅不起来。” 尽管舒瓦瑟尔公爵对让·杜巴利是完全的不屑一顾,但也知道光凭一个黑帮组织的头目就去指控他仍然是天方夜谭。 毕竟让·杜巴利在巴黎的产业可不在少数,在身家丰厚的同时还有不菲的政治资本,杜巴利夫人当年是被他一手带进上流社会的,光是这份关系就能让他在巴黎内畅行无阻了。 就连黎塞留公爵也是看在杜巴利夫人的面子上给了他不少好处,虽然黎塞留公爵也不喜欢这个皮条客和赌场经营者。 面对舒瓦瑟尔公爵的质疑,劳伦斯只是笑着反问道: “那如果让·杜巴利自己也接受了这个指控呢?” “哦?” 舒瓦瑟尔公爵挠了挠脑袋,直接摊手说道: “除非你给他灌上一整桶白兰地,亦或者他的灵魂被撒旦操控了,否则我想不到任何他主动接受指控的可能性。” “我倒是觉得,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他肯定会做出一些违反常理的举动的。” 劳伦斯轻笑着摇摇头,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绝望?让·杜巴利那种两手不干净的皮条客可是坚韧的很。你有什么想法吗?” 舒瓦瑟尔公爵十分不解地看着劳伦斯问道,从劳伦斯这自信的表情来看,显然他早就有了对策。 劳伦斯点点头,而后伸手示意舒瓦瑟尔公爵和雅克·菲利普凑过来,随后压低声音在他们两人耳边低语了一番。 会客厅内陷入了一阵十分短暂的沉默,舒瓦瑟尔公爵和雅克·菲利普将军听罢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而还没等舒瓦瑟尔公爵发表意见,雅克·菲利普将军率先盯了劳伦斯一眼,摇头说道: “你很适合去军队的情报部门,年轻人,这种直接暴力的手段可不像是一个政治家提出来的。”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军人雅克·菲利普,也觉得劳伦斯的手段有些过于激进了。 “政治家在进行决策时可不会在乎手段是暴力还是温和。” 劳伦斯笑着说道: “我们只在乎手段是有效还是无效。” “这确实会是一个有效的手段,劳伦斯。” 舒瓦瑟尔公爵在沉思良久之后说道: “但菲利普说的也没错,风险很高,黎塞留公爵不会坐视不管的。” 而舒瓦瑟尔公爵的担忧也在劳伦斯预料之中,于是劳伦斯紧接着回答道: “我有办法让黎塞留公爵无法干涉到其中。” “嗯?什么办法?” 舒瓦瑟尔公爵愣了一下,连忙问道,连他自己一时半会也没想到合适的办法。 劳伦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扯开话题说道: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下的外交大臣和您很是熟络吧?” 在当下,舒瓦瑟尔公爵是法兰西首席大臣兼任陆军大臣,而此时的外交大臣则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堂兄,凯撒·加布里埃尔。 也就是说,法兰西的外交事务仍然是在舒瓦瑟尔公爵的一手掌握之中。 “没错,他是我的堂兄...等等...” 舒瓦瑟尔公爵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了劳伦斯为何会提到外交大臣。 而后舒瓦瑟尔公爵自顾自地沉思了一会儿,心领神会地大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只要外交大臣针对香榭丽舍大街的那座宅邸签署一道命令,黎塞留公爵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干涉其中。” “十分正确,公爵阁下。” 劳伦斯微笑着认可道: “之前就和您说过,我这个外国人的身份还是能在巴黎的政局中带来不少便利的。” “确实确实,哈哈哈哈”心情大好的舒瓦瑟尔公爵拍了拍劳伦斯的后背,开玩笑说道: “不过劳伦斯,你可是相当于从我这空手套了一座府邸过去。” “好吧,我想我可以付钱的。”劳伦斯耸了耸肩,也笑着随口说道。 “哦算了吧,我知道你手里有一大笔钱,但那座宅邸就当是送你的礼物吧。” 舒瓦瑟尔公爵豪横地甩了甩手,大气地说道: “只要能重创到黎塞留那个老混蛋,一座宅邸可算不了什么。” 至于一旁的雅克·菲利普将军,他仍然在沉思揣摩着劳伦斯的整个计划。 直到将其揣摩清楚之后,雅克·菲利普将军才抬起头,忍不住仔细看了劳伦斯几眼。 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年轻人远不止是自己所认为的仅仅是一个勇武的指挥官。 “难怪兄长对他赞赏有加,这样的人在军中无疑也有一片广阔的天地。” 雅克·菲利普将军不禁默默感慨道: “真期待和这个年轻人在军中的共事,不知有没有机会呐。”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更希望你叫我稽税官阁下 在敲定了计划之后,三人又在会客厅里闲聊了一段时间。 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近日在市场的表现自然是让舒瓦瑟尔公爵无比震惊,因此他也一直在向劳伦斯询问这家公司的事情。 虽说这家公司的市值已经远远超过了舒瓦瑟尔公爵的全部财产,但作为一个传统守旧的贵族,舒瓦瑟尔公爵还是对参与这些商业活动没什么兴趣。 而且对他这样的政坛人物看来,权力的重要性是远远凌驾于财富之上的,所以他也没有对劳伦斯手中的这笔巨款有觊觎之色。 不过,金融家们在这次狂欢中展露出来的财力,倒是让舒瓦瑟尔公爵有了不少想法。 “说实话,我可真没想到。” 舒瓦瑟尔公爵感慨不已地说道: “那些商人手里的资金竟然如此丰厚,仅仅几天时间就能筹措出数千万利弗尔投入进金融市场中。唉,这些钱要是能拿来缓解财政赤字该多好,或许我应该给他们课重税。” “呃,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方法。” 劳伦斯听罢耸耸肩,摇头说道: “毕竟财力雄厚的只是极少数头部金融家而已,大多数投资人都不过是中产阶级小市民。您要是把财政压力转移到他们身上...” 如果舒瓦瑟尔公爵真的采用了如此激进且不公平的办法,劳伦斯估计大革命的进程至少要提前十年了。 “好吧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会引发动乱的。”舒瓦瑟尔公爵撇撇嘴,也没有把这个想法放在心上。 劳伦斯瞥了舒瓦瑟尔公爵一眼,叹气说道: “您如果真的担心财政问题的话,还不如对贵族和教士下手,他们的财产能够买下大半个法国,哪怕是对他们征收一个人均税都能让法兰西财政缓上一大口气。” “哦!别犯傻了,劳伦斯。” 舒瓦瑟尔公爵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着说道: “我如果对金融家下手,最多在巴黎城内引发一场动乱;但我如果对贵族和教士下手,我会引发一场波及全法兰西的叛乱,不出一个月时间,叛军就能打到巴黎城下。” 一旁的雅克·菲利普将军点点头,严肃地看着劳伦斯补充道: “就连法兰西岛的将军们也会加入到叛军之中,毕竟他们也是大贵族。” 劳伦斯无奈地摇摇头,不打算就这个问题和他们争论,于是说道: “抱歉,是我犯傻了。” 舒瓦瑟尔公爵本身就是大贵族,当然不会拿自己开刀。 哪怕他有为国家利益牺牲自身利益的觉悟,他的那些政治盟友们可不会和他一样高尚。 不论是各地的高等法院还是凡尔赛宫的贵族和官僚,他们可都是站在反对财政改革的第一线。 即使是劳伦斯也不得不承认,法兰西当下的政治和财政局面就是一个死局,这不是某一个人励精图治就能解决的。 一场从下到上的变革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看时间也不早啦。” 舒瓦瑟尔公爵将最后一口热茶喝下,舒畅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说道: “我该去和外交大臣聊聊了,他正好也在巴黎。波拿巴总督,你准备什么时候对让·杜巴利动手?” “事不宜迟,今天傍晚就开始。”劳伦斯也起身说道。 “很好,外交大臣的命令文书在明早之前我就会给你送去。” 舒瓦瑟尔公爵兴奋地舔了一下嘴唇,咧嘴笑着说道: “黎塞留这老混蛋,我会亲自让他滚出巴黎与凡尔赛的。” ... 从舒瓦瑟尔公爵府邸离开之后,劳伦斯并没有急着去向让·杜巴利发难,而是径直前往了法兰西商业银行总部。 “又见到您了,波拿巴阁下,真荣幸。” 蒙马特尔先生得知劳伦斯前来之后也是连忙亲自迎接,将他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满脸堆笑地说道: “快请坐,您亲自前来是为了...?” 自从上次在巴黎证交所的会面之后,蒙马特尔先生经过梅利勋爵的提醒也十分清楚地明白,自己和波拿巴阁下是完完全全被绑到了一艘船上。 一旦国家白银公司造假的事情被曝光出去,作为股票代理方的法兰西商业银行将会遭受史无前例的信用危机。 而那样的后果极有可能就是这家头部银行将会彻底破产并从巴黎的市面上消失,蒙马特尔先生本人也会从一个千万富豪沦为背负巨额债务的底层贫民。 不过,如果国家白银公司真的能一直维持下去的话,蒙马特尔先生反而能从中榨取到不敢想象的利润。 因此,自己的命脉都已经被波拿巴阁下抓在了手中,蒙马特尔先生也只得对劳伦斯言听计从,尽力满足其一切要求。 劳伦斯坐在松软舒适的沙发椅中,随口问道: “这两天市场上关于国家白银公司有什么情况吗?” “情况...”蒙马特尔先生想了一会儿,熟练地说道: “一切都很平稳。只不过昨天有一部分投资者,他们对您披露的那份阿雅克肖银矿报告产生了质疑,认为报告中有虚构的成分。” “哦?后来呢?” 劳伦斯并不意外地问道。 报告刚刚披露出去的时候,狂欢的投资人没有太多时间细细分析,现在他们平静下来之后再阅读那份报告,自然会觉得十分震惊。 蒙马特尔先生笑着翻出了今早的报纸,递给劳伦斯说道: “您请的那位地质学家十分敬业,是叫盖塔院士好像,他联合十几位学者在报纸上发表了声明,完全消除了投资人们的质疑。” 劳伦斯扫了两眼报纸上的内容,微笑着点点头,随口说道: “确实很敬业,麻烦你给他送张五千利弗尔的支票过去吧,就说是董事会给他的奖金。” “哦好的好的。”蒙马特尔先生连忙掏出备忘录,将劳伦斯的吩咐记上。 “另外” 劳伦斯继续吩咐道: “我要从你这借几个人,不会用太久。” “借人?您需要什么?”蒙马特尔先生不解地问道。 “你们的审计师,要最优秀的。” 像法兰西商业银行这样的金融机构必然是有自己的审计部门的。 尤其是对于大型产业而言,如果不能对产业的财务收支和资料报表进行有效的审查,那么底下员工的贪污受贿吃拿卡要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审计师?哦当然没问题。” 蒙马特尔先生虽然不知道劳伦斯为何突然要求这个,但还是连忙站起身,亲自跑到办公室外和自己秘书交代了一番。 很快,秘书便带着两个身着白衬衣,戴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回到了办公室。 蒙马特尔先生指着两名审计师,殷勤地向劳伦斯介绍道: “这是我们银行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审计师,我每个月付他们八百利弗尔的薪水哩。” 随后他又对两名审计师厉声说道: “嘿,汤米,来昂,快给波拿巴阁下行礼,我想你俩肯定认识这个名字。波拿巴阁下需要你们为他工作一段时间,千万别给我搞砸了,明白吗!” “是,先生。” 两人连忙点头说道,而后紧张地对劳伦斯深深鞠了一躬。 他们两人当然认识这位在金融界和政界都名声大噪的波拿巴阁下,知道要为这位大人物工作之后也是既焦虑又荣幸。 劳伦斯也微笑着对两人点点头,他们既然是法兰西商业银行最优秀的审计师,能力自然是母庸置疑的。 “那么我便告辞了,二位,请随我来吧。” ...... 傍晚时分,赤红的夕阳渐渐没入地平线之下。 巴黎大多数街道上的人流开始逐渐减少,丰富的夜生活对于那些财力不足的小市民来说只能算是一种奢侈。 但对于那些寻求刺激的花花公子和纨绔子弟来说,夜晚的巴黎才是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天鹅绒之恋,一家位于巴黎市中心的澡堂。 不过,恐怕没有人来到这里是为了简单的洗涤身体。 不论是这暧昧的名字还是内部轻佻的粉红风格装潢,都说明了这里不是什么正经的去处。 经常到访的熟客也都知道这里的经营者是谁——让·杜巴利,巴黎城内有名的皮条客和赌场经营者。 而在今天,天鹅绒之恋最为宽敞奢华的浴池,则是被留给了这里的老板本人。 空旷的罗马式大理石浴池中铺满了粉红色玫瑰花瓣,空气弥漫着一股令人晕眩的浓香味。 在浴池的角落里。 尽管只能看见一位脸色潮红的女子和一个面若飘乎的男人的上半身,但仍能看见从他们身下荡漾起的阵阵激烈的水波。 “呼...” 三分钟过后,让·杜巴利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后索然无味地将身前的女人推开,闭上双眼,放松地靠在浴池的边缘。 “杜巴利大人,您好无情噢。”被推开的女人又主动凑到让·杜巴利的怀里,夹着嗓子娇滴滴地说道。 让·杜巴利瞪了这女人一眼,不耐烦地说道: “滚远点,你这婊子。” “您还在想那个什么黎塞留公爵的事嘛,杜巴利大人。”女人仍是抱着让·杜巴利的胳膊,撒娇着说道。 对于她们这些风尘女子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像杜巴利伯爵夫人一样成为国王身边的女人。 这也是她们为什么不遗余力地想要讨好让·杜巴利。 “哼,你懂个屁!” 让·杜巴利瞥了女人一眼,恶狠狠地说道: “老子能不想吗?老子的命都差点没了!” 让·杜巴利当然不会忘记,那个晚上,一直被关在黎塞留公爵府邸的法尔科内伯爵忽然找上了自己。 由于法尔科内伯爵先前是个管不住下身的花花公子,让·杜巴利又是知名皮条客,两人算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很久之前就混到了一起。 让·杜巴利也很想讨好这位未来的公爵,因此对法尔科内伯爵称得上是言听计从。 而在那一个晚上,法尔科内伯爵突然就要求让·杜巴利发动手下的黑帮去袭杀一只车队。 让·杜巴利也不好违背这位公子哥的意愿,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照办了,把命令传达给了乞丐之王。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命人袭击的竟然是该死的劳伦斯·波拿巴的车队。 在那之后的几个晚上,让·杜巴利都是魂不守舍,彻夜难眠,生怕黎塞留公爵为了消灭证据将自己也一并清理了。 据说还是凡尔赛宫的杜巴利夫人亲自出面,给黎塞留公爵写了一封信为让·杜巴利说情,才保下了他这条小命。 即使如此,让·杜巴利仍是每天生活在恐惧中,既担心黎塞留公爵那边暗中杀了自己,又担心事情败露之后自己被推上断头台。 “他妈的,我当时真是犯了浑!那法尔科内就是个阉人,是个废人,我干嘛要听他的。” 一想到这里让·杜巴利就来气,一巴掌重重拍在身前的水面上,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而在此时,一位员工忽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也不顾里面完事了没有,大声通报道: “杜...杜巴利大人!外面有人找您,他自称是劳伦斯·波拿巴!” “你说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的让·杜巴利顿时如惊恐之鸟一般从水里爬出来,赤身裸体地在原地恍忽了一会儿,而后才大喊道: “该死的,快把我衣服拿来!” ... “我们又见面了,杜巴利先生。” 天鹅绒之恋的大厅里,劳伦斯微笑着对身前的让·杜巴利说道。 劳伦斯身后则是那两位中午时从蒙马特尔那儿借来的审计师。 匆忙跑出来的让·杜巴利甚至连头发都没擦,在确定眼前之人确实是劳伦斯·波拿巴之后,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生怕对方是为了那次袭击而来。 “哈...真高兴,波拿巴...阁下。” 让·杜巴利强行压住颤抖的声音,僵硬地微笑着和劳伦斯打了个招呼。 在上一次见面时,这个科西嘉的乡巴老还只是个偏远之地的小酋长而已,让·杜巴利甚至认为自己在巴黎的地位比他还高出一截。 而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让·杜巴利已经不得不在劳伦斯的面前低下头,恭敬而咬牙切齿地叫上一声阁下。 让·杜巴利忌惮而后怕地看了劳伦斯一眼,问道: “那么,波拿巴阁下,您这次前来是为了...?” “杜巴利先生,在谈到正事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是关于称呼上的。” 劳伦斯戏虐地看着浑身湿漉,狼狈不堪的让·杜巴利,缓缓说道: “我更希望你能叫我稽税官阁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 高端的政治往往只需要朴素的手法 “你...” 让·杜巴利紧张地看了看劳伦斯以及他身后的那两名审计师,咽了口唾沫,咬牙说道: “没问题,稽税官阁下...” 劳伦斯被授予王家稽税官的职位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让·杜巴利对此也很清楚。 至于这个职位本身更是已经被无数人解读过了——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更像是一个和王室亲密的荣誉称号而已。 在名义上,王家稽税官有权对国王的土地上一切税收事务进行稽查与监督,但这项权力也因为过于巨大而许多年没有被动用过。 “该死的,这小子难道是要...” 让·杜巴利拧了一把仍在滴水的头发,忐忑不安地思索着。 “感谢你的配合,杜巴利先生。” 劳伦斯笑着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在大厅内转悠了一圈,说道: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不过遗憾的是,我从小道消息听说这家澡堂在税务上似乎存在一些问题。” 让·杜巴利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看来这小子果然是要借助稽税官的身份向自己发难了。 而他也很清楚,劳伦斯如果只是使用这项权力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的话,是不会在政界引起太大反弹的。 只不过,令让·杜巴利十分不安的是,他现在仍不知道劳伦斯为何会突然来到这里向自己发难。 如果只是在税务上存在瞒报和漏缴,让·杜巴利大不了会缴纳一笔不菲的罚款而已,而他隐隐之中感觉到这根本不是劳伦斯来此的目的。 “哈哈哈我真不知道谁会散播那种无趣的流言。”让·杜巴利强颜欢笑着说道。 “是不是流言得调查之后才清楚。” 劳伦斯走到让·杜巴利身前,语气平澹而又不容拒绝地说道: “我需要对这里的账本进行检查,杜巴利先生。” 让·杜巴利极为不情愿而又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而后对自己的手下吩咐道: “是...当然没问题,来人!将近几个月的账本都搬过来给稽税官阁下过目。” 劳伦斯检查账本的要求完全是名正言顺,让·杜巴利可没有丝毫的理由推脱拒绝。 而且让·杜巴利本人也知道,劳伦斯今天来都来了,就如同其他所有的税务官一样,不查出点东西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他也根本没想隐瞒,准备直接缴纳一笔罚款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片刻的功夫过后,一本足足半指厚的大部头被摆在了劳伦斯面前。 劳伦斯直接对身后的两名审计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开始查看,同时对二人低声嘱托道: “可要查仔细了,二位。” 两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将眼镜掏出来架在鼻梁上,开始翻看起来。 趁着两人审阅检查的时间,劳伦斯似是随口的对让·杜巴利试探道: “对了,杜巴利先生,黎塞留公爵身体还好吗?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在说话的同时,劳伦斯也在紧紧观察着让·杜巴利的表情。 很明显,在听到黎塞留公爵的名字时,他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瞬间的烦躁。 “抱歉,我并不清楚,我也有段时间没见他了。” 让·杜巴利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 劳伦斯微微点头,又紧接着说道: “我还以为你这样给黎塞留公爵做事的能天天见着他呢。” “偶尔吧。”让·杜巴利敷衍着回答道。 “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和黎塞留公爵看戏?” 劳伦斯接着问道,继续观察着让·杜巴利的表情。 让·杜巴利已经没有说话了,只是点了点头。 劳伦斯则像是不解人情一般,没有理会让·杜巴利厌烦的神情,继续问道: “你应该很了解黎塞留公爵喜欢看什么戏剧吧?” 终于,让·杜巴利皱紧眉头,忍无可忍地摊手说道: “稽税官阁下,你应该换个人问这些问题!我想这些问题和税务应该没有一点关系吧?!” “当然当然,我会问其他人的。” 劳伦斯轻笑着点头说道,同时也基本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我们的杜巴利先生最近在黎塞留公爵那儿过得并不好啊。他上次和我见面时对黎塞留公爵可还是既殷勤又崇敬。” 至于这样的原因,劳伦斯也完全能够猜到。 让·杜巴利作为这次袭击事件的直接参与者,又是个不太重要的小人物,黎塞留公爵当然是想杀人灭口,除之而后快。 而让·杜巴利一方面要提防着黎塞留公爵随时可能对自己下死手,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仰仗黎塞留公爵的政治地位,这种矛盾自然会让他对黎塞留公爵的态度发生转变。 这种态度的转换也让劳伦斯对自己的计划增添了几分信心。 就在劳伦斯与让·杜巴利闲聊的时间,那两位审计师也很快发现了一处存疑的地方。 “波拿巴阁下,账本上一个地方有问题。” 其中一名审计师走过来,当着让·杜巴利的面说道: “在3月15日,账上记载了一笔高达六千利弗尔的营业外支出。但是这笔支出没有任何去处的注释,也没有任何凭证和单据。” “哦?” 劳伦斯眯起眼睛看向让·杜巴利,笑着说道: “一笔去向未知的支出?我似乎嗅到了逃税的味道。” 对于这种经营产业,税收额是根据账面利润额确定的。 因此逃税的基本原理就是将账面上的利润降低,也就是要么将收入少计,要么将支出多计。 让·杜巴利也懒得狡辩,他知道就算在这里解释清楚了后面劳伦斯必然还会挑刺,于是直接摊手说道: “好吧,也许我的会计出了什么疏忽。我需要被罚多少钱?” “不,杜巴利先生。” 劳伦斯顿时收敛了笑容,严肃且冰冷地注视着他,缓缓说道: “我必须要求您对这笔钱的去处做个解释。如果这是一笔赃款,或是贿赂款,亦或是给外国间谍的款项,这可就不仅仅是税务问题了。” 让·杜巴利不禁脸色一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甚至顾不上改口的说道: “波拿巴阁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和我走一趟。” 劳伦斯脸色不变地要求道: “对于你个人和名下产业的财务问题,我需要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什么?!” 让·杜巴利寸步不离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随劳伦斯离开的意思,大喊道: “我不可能接受如此无理的要求!” “无理的要求?” 只见劳伦斯直接上前两步揪住让·杜巴利的衣领,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的权力来自于国王,我的要求是国王意志的代行,你敢管这叫无理的要求?!还是说...杜巴利先生,你这样对抗国王的行为是受到了某人指使的?比如黎塞留公爵...?” “你...!” 让·杜巴利顿时呛住了,半天没说出一个词来。 他倒不是被劳伦斯前半段那义正言辞的道德绑架所震住了。 而是后半段,当劳伦斯提到黎塞留公爵之后,让·杜巴利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绝对不能和劳伦斯起了冲突。 “黎塞留公爵是整个巴黎最想让我死的人...” 让·杜巴利忐忑不安地思索着: “我如果把这件事闹大了,扯到了他身上,他绝对会以此为由对我发难...” 想到这里,让·杜巴利又看了一眼劳伦斯,捏紧的拳头渐渐松了下来。 劳伦斯则是缓缓放开让·杜巴利的衣领,向后退了两步,等待着让·杜巴利自己做出决定。 因为劳伦斯心中也明白,让·杜巴利只要不蠢的话是绝对不会任由自己将对抗国王的帽子扣在他身上的。 这顶帽子一旦扣上,黎塞留公爵会比劳伦斯更加勤快且主动地清理门户。 “我知道了!波拿巴阁下,我和你走一趟!” 让·杜巴利无可奈何地大喊道: “但我也提前告诉你,我有保持缄默的权利!” 尽管还不知道劳伦斯为何要特意带走自己,让·杜巴利对此也没有特别担忧。 毕竟在他看来,双方也都算是巴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还不至于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请跟我们来吧,杜巴利先生,我承认你的缄默权。” 劳伦斯的脸上重新勾起一抹浅笑,走上前拍着让·杜巴利的后背轻声说道: “不过我相信你会开口的。” 随后劳伦斯与让·杜巴利走出门外,坐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马车。 那两名审计师却是没有和劳伦斯一起,而是携带着天鹅绒之恋的账本坐进了另一辆马车。 注意到这个细节的让·杜巴利微微有些不安,但他还是安慰自己是因为那两名审计师的地位不足以和劳伦斯乘坐同一辆马车。 行驶了一段路途之后,在马车内如坐针毡的让·杜巴利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道: “所以,波拿巴阁下,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警局?还是税务局?不会要直接把我送去巴黎城防军吧?” 从车窗投射而入的街灯光影在劳伦斯的脸上飞快变幻着,使得让·杜巴利连劳伦斯的面容脸色都看不真切。 劳伦斯向后靠了靠,整张脸庞完全隐藏在一片漆黑之中,而后轻声说道: “稍安勿躁,杜巴利先生,你会知道的。” ... 过于紧张的让·杜巴利已经分不清时间流逝的快慢了,当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之时,他只觉得自己度过了一段相当漫长而煎熬的时间。 在劳伦斯走出马车之后,让·杜巴利才紧张不安地跳出车厢,扭头张望了一圈四周,瞪大眼睛说道: “等等...这里是香榭丽舍大街?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无数个思绪在让·杜巴利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他记得劳伦斯在巴黎的住宅就位于香榭丽舍大街。 劳伦斯扭头瞪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 “请保持安静,杜巴利先生,然后跟在我后面。” “不!波拿巴阁下,你必须说明你的意图!” 让·杜巴利张开嘴,试图大喊道: “不然你就是绑架!就是囚...” 砰! 一阵短暂而沉闷的响声从让·杜巴利的后脑勺经由骨传导直接抵达了他的耳膜。 听上去像是某人坚硬的手肘重重捶击在让·杜巴利的后脑勺上。 但他已经无法去具体分辨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了。 因为在下一个瞬间,让·杜巴利便两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哟嚯,这家伙还挺沉的。” 不知何时出现在让·杜巴利身后的格罗索一把拉住即将倒下的杜巴利,将其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对劳伦斯笑着说道: “劳伦斯,这就是你小子的计划?把这个混球绑回去然后严刑逼供,逼他承认对你的袭击?你行事简直像个海盗一样。” 劳伦斯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确保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而后耸肩说道: “高端的政治斗争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手段。行了,赶紧把他架进去,我要的可不只是让他承认对我的袭击。” ... “这...是...” 让·杜巴利从一阵晕眩和头疼中苏醒过来,震惊地发现双手被反绑在身下的椅子上。 就连自己的双足也被一条胳膊粗的铁链拴在一起,哪怕是挪动一寸都异常吃力,还会发出一阵刺啦的响亮噪声。 “你醒了,杜巴利先生。” 听到这声音,还没有从脑袋的昏胀中完全恢复过来的让·杜巴利痴痴地抬起头。 他这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劳伦斯·波拿巴和一个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壮汉。 “你这是在搞什么鬼!波拿巴阁下!” 让·杜巴利难以置信地大吼道,费力地挣扎着想要解开身上的铁链。 劳伦斯俯下身子,看了两眼让·杜巴利,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身旁的格罗索说道: “你们水手应该有不少审讯的手段吧?折磨人的那种。” “哦当然了,我算得上一个专家。” 格罗索俯视着让·杜巴利,舔了舔嘴唇,眯眼说道: “像他这样的嫩皮人是绝对吃不住海上的那些折磨的。只要一个晚上,我能让他哭嚎着把全世界的罪孽都揽到他一人身上。” “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让·杜巴利童孔一缩,颤抖着说道。 两人都没有回答让·杜巴利那惊恐的质问。 劳伦斯站直身子,缓缓点头说道: “很好,不过今晚就还是让杜巴利先生睡上一个安稳觉吧。我会在明天和你谈谈的,杜巴利先生,也许之后一段时间你会想念这最后一个安然入眠的夜晚。” 说罢,劳伦斯与格罗索便不再理会杜巴利那几乎是哀嚎的吼叫声,直接转身离开了关押他的地下室。 “劳伦斯,我得先提醒你。” 走出地下室的格罗索对劳伦斯说道: “我确实能让他把他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全部招出来,但你这样得到的供词根本没有任何效力吧?” 劳伦斯却是早有预料地摇摇头说道: “确实如此,不过我要得到的不是供词,我是要让他亲自去指控黎塞留公爵。” “亲自指控?”格罗索不解地摸了摸脑袋,皱眉问道: “怎么指控,你总不能到了法庭上也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吧?” 劳伦斯仍是摇摇头,看了看关押让·杜巴利的地下室,说道: “不需要任何逼迫,给我几天时间,我会让他忠诚地站在我们这一边并且完全自愿地去指控黎塞留公爵。” “好吧好吧,我相信你。”格罗索点点头,仍有些担忧地问道: “但是我们的时间够吗?听说这个杜巴利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他在和我们接触之后失踪好几天,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哦,别担心,格罗索。” 劳伦斯从怀里掏出一卷澹黄色的羊皮纸在格罗索的眼前晃了晃。 这是舒瓦瑟尔公爵刚刚差人送来的,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在下午才亲自签署的命令文书。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杀鸡儆猴 翌日的晨间。 昏暗的地下室里透不进来一丝光亮,只有桌上的一盏银烛台提供仅有的光源。 让·杜巴利的眼里布满血丝,无神地盯着那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熄灭的小火苗。 就如同前几个担惊受怕的夜晚一样,让·杜巴利仍旧是一夜未眠。 即使他的大脑像生了锈一样困倦,但杜巴利根本没有一丝睡意,也不敢有一丝睡意。 他苦苦思索了一整晚也没有弄明白,那个波拿巴到底想干什么。 “天杀的波拿巴!他怎么敢明目张胆地绑架我!” 让·杜巴利把牙齿嘎吱作响,又一次在心里发问道: “他就不怕我出去之后检举他的卑劣行径吗?!他又不能把我在这关一辈子。而且黎塞留公爵虽然想杀我,但他绝对不想看到这个波拿巴对我动手,他一定会想办法把我弄出去的...” 想到这里,让·杜巴利又一次给自己催眠鼓劲,相信要不了多久黎塞留公爵就能把自己救出去。 而在出去之后,让·杜巴利坚信全巴黎的上流社会都会为劳伦斯这般毫无底线的卑劣行为而感到震惊,黎塞留公爵也会以此为把柄对劳伦斯展开一轮口诛笔伐。 “该死的波拿巴,这个可恶的科西嘉乡巴老,野蛮人!” 让·杜巴利大吼道,肆意发泄着郁积的不满和崩溃: “等老子出去之后,我看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这时,地下室的门口传来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随后那厚重的木门在一阵刺耳的吱呀响声中被缓缓推开。 推门而入的仍旧是劳伦斯与格罗索。 劳伦斯随手将古铜钥匙挂在腰上,对于杜巴利刚刚的吼声他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劳伦斯也只是轻笑着摇摇头说道: “早上好,杜巴利先生,真高兴看见你一大早的就充满活力。” “嘿嘿嘿” 格罗索也阴鸷地笑了两声,紧接着说道: “真是太好了,水手们最喜欢的就是精力充沛的囚犯,他们可是无聊的航程中少有的乐子。哦当然,他们本身应该不会觉得有多快乐。” 让·杜巴利呆坐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即使他自己也算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黑帮头子,但在这个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壮汉面前,他仍然控制不住全身的颤抖。 “别吓着他了,格罗索。” 劳伦斯走上前拍了拍杜巴利的肩膀,说道: “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配合得好,我们都能省去不少麻烦。” “你...你问吧。” 让·杜巴利瞥了一眼仍在咧嘴发笑的格罗索,瑟瑟缩缩地说道。 “那天晚上,凡尔赛郊外的袭击,是谁下令指使的?”劳伦斯直接问道。 让·杜巴利打了个寒颤,将头扭到一边,僵硬地摇头说道: “我...不清楚。” 尽管惊惧至极,让·杜巴利还是不敢说出那场袭击的真凶是谁。 毕竟他还是相信黎塞留公爵能够将自己救出去,而黎塞留公爵一旦得知自己把他的孙子招供了出去,绝对会不顾杜巴利夫人的求情强行杀了自己。 眼下的皮肉之苦和下半辈子的生命,让·杜巴利还是咬牙选择了后者。 听到这个回答的劳伦斯微微眯起双眼,又重重地拍了拍杜巴利的肩膀。 劳伦斯本来就坚信袭击的主谋是法尔科内伯爵,所以这个问题也只是用来试探杜巴利的配合意愿而已。 而很显然的是,让·杜巴利并不想配合自己。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给格罗索使了个眼色,后者则是嘿嘿笑了两声之后心领神会地走出地下室。 “你真的不清楚吗?杜巴利先生。” 劳伦斯走到桌前,将烛台上将要燃尽的蜡烛换了一根点燃,平澹地叙说道: “连我的车夫都知道巴黎的贫民窟里有个叫做乞丐之王的黑帮头目,人们更是说你和那个乞丐之王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让·杜巴利闭上眼睛大喊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老老实实的本分生意人,波拿巴阁下,乞丐之王袭击您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哦?” 劳伦斯将烛台放回桌上,缓缓走到杜巴利的身后,轻声问道: “本分生意人先生,您是怎么知道袭击我的人是乞丐之王的?” “我...” 让·杜巴利两眼瞪大,脸色也变得一片苍白,语塞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劳伦斯扫了一眼杜巴利窘迫的神情,继续低语道: “难不成是有某人告诉你的?我想想啊...和你关系密切的大人物...也只有黎塞留公爵了吧?莫非是黎塞留公爵和此次袭击有什么关系?” 刚刚落入语言陷阱的让·杜巴利这次学聪明了,紧紧绷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在不断地摇着脑袋表示自己不知道。 让·杜巴利此刻也明白了,这个可恶的波拿巴绝对是要拿自己去对付黎塞留公爵。 而杜巴利此时的想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口,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黎塞留公爵察觉到自己失踪之后就一定能获救了。 相反,在杜巴利看来,自己只要说出了任何对黎塞留公爵不利的话并被这个波拿巴记录下来,那么即使自己最终得到释放,也只是从一个地狱来到另一个地狱而已。 当然,让·杜巴利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劳伦斯根本没想用他的供词来做文章。 而劳伦斯的这一番问话也不过是用来渐渐地打破杜巴利的心理防线而已。 见眼前的让·杜巴利闭嘴不言,劳伦斯也没有再逼迫,只是微笑注视着他,默默等待格罗索回来。 让·杜巴利则是不安而恐惧地看着劳伦斯,这个年轻人的微笑虽然优雅而温暖,但只让此刻的杜巴利感到一阵由内至外的不寒而栗。 很快,厚重的木门又一次被推开,是格罗索回来了。 他左手提着一个大水桶,水桶边上还搭着一块方巾。 而格罗索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虚弱且瘦小的男人,他穿着烂布一样的衬衣,畏畏缩缩地跟在格罗索身后,一步也不敢离开。 这正是现任的乞丐之王欧加·库马斯。 在劳伦斯的要求下,舒瓦瑟尔公爵也直接同意了将他隐秘地送入香榭丽舍大街的宅邸关押起来。 劳伦斯虽然将欧加囚禁在房间里并不准其离开一步,但也特地为他分配了一间宽敞舒适的客房。 这让一直生活在下水道和地牢里的欧加简直像来到了天堂一样。 睡在铺着天鹅绒的大床上,还有人送吃送喝,什么也不用干,他觉得这完全是一种恩赐而不是囚禁。 “这是...?” 让·杜巴利皱眉看着格罗索身旁的欧加。 即使隔着数米远,杜巴利也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并能清晰地看见欧加那浑身的污垢和结块了的头发。 “贫民窟里的贱民,最穷的那一类。” 让·杜巴利不用一秒就知道欧加是属于哪一种阶层的人。 欧加也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五花大绑的男人,不知道那位大人为何特意将自己带到这里见这个男人。 “介绍一下,欧加。” 劳伦斯并不嫌弃地将手搭在欧加的肩膀上,指着让·杜巴利说道: “这位就是杜巴利先生,让·杜巴利,你应该认识他吧?” “让·杜巴利?!” 欧加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劳伦斯,这位大人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尽管欧加从未与杜巴利打过交道,但作为地下世界的一员,他对这个名字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这个杜巴利可是坐拥着二十多家赌场、妓院、商铺、酒馆,手下篡养着数百名打手和帮众,在地下世界中的名声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这还不是他的全部势力,他还像资助乞丐之王一样暗中资助了不少帮派组织,来替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更别提在传闻中让·杜巴利还有一位大贵族作为后台,这更让他在巴黎的地下世界中横行霸道,畅行无阻,无人敢于与他作对。 而这样一位大老,现在竟然像一只死狗一样身上栓满锁链被囚禁在波拿巴大人的地下室里?! 欧加差点没有喘过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接受了这个现实。 “你应该认识他吧?”劳伦斯继续问道。 “不,我怎么认识这种人物...” 欧加勐地摇了两下头,正想否认。 但在电光火石之间,欧加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后连忙点头改口,指着杜巴利大声说道: “对对,我认识他,他就是杜巴利,是乞丐之王的资助人!那场袭击也是他下令的!” 听着欧加的忽然改口,劳伦斯赞许地点了点头。 “什么?!你他妈的是谁!” 让·杜巴利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一边怒吼一边用力挣扎着身上的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哗啦声。 “别着急,杜巴利先生,这位是欧加·库马斯。” 劳伦斯瞪了杜巴利一眼,缓缓说道: “现任的乞丐之王。” “现任的乞丐之王?” 让·杜巴利愣了一下,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很明显劳伦斯这是收服了乞丐之王让他来指证自己。 尽管亲自接受杜巴利命令的那个乞丐之王已经死去,但法官和皇家警卫队的调查官可不会在乎这些。 他们只知道袭击劳伦斯的是乞丐之王的人,而乞丐之王又亲自指认是杜巴利发动的袭击。 这样一来,这场袭击的罪责很有可能再次就会转移到让·杜巴利自己身上。 想明白这一点的让·杜巴利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可还没有忠心到要为黎塞留公爵担下这一切的罪责。 不过,让·杜巴利还是在心里做了一次极快的权衡。 关于自己和乞丐之王的一切证据都已经消除,这让杜巴利有了不小的侥幸心理,认为光凭一个乞丐之王的指控还不足以将自己置于死地。 而自己一旦在这里出卖了黎塞留公爵,那绝对是毫无疑问的死路一条。 在下定决心之后,让·杜巴利咬紧牙关瞪了欧加一眼,又大声说道: “你在胡说什么呢,有任何证据证明我和你的关系吗?!难道你就凭一张嘴就要为我定一个死罪?!” 欧加忍不住后怕地退后了两步,即使杜巴利被绑在椅子上,他也有些害怕这位恶名远扬的人物。 看着还在嘴硬的杜巴利,劳伦斯撇嘴笑了一声,对格罗索说道: “动手吧,别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也别让他少几个零件就行。” “我懂的,放心吧。” 格罗索说着,同情地看了看杜巴利,拎着水桶走到他身旁。 让·杜巴利童孔一缩,他看着格罗索手中的水桶和那块方巾就立马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不!不要!别过来你这恶魔!离我远点! ” 让·杜巴利惊惧地吼叫道,身体也在狂暴地扭曲着想要挣脱束缚。 哪怕是随着椅子一起人仰马翻地倒在了地上,杜巴利仍是像条蠕虫一样拼命蠕动着,想要离格罗索远远的。 作为一个心狠手辣的黑帮,杜巴利太清楚格罗索的意图了,甚至他自己就经常对人施加这种酷刑。 水刑,这种从古巴比伦时期就存在的酷刑绝对是所有经历过的受刑者的噩梦。 只需要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受刑者就能体会到极致的窒息感和溺水感,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会使任何人发出最为绝望的呻吟。 格罗索完全不理会杜巴利的哀嚎,将其仰面向上放好并把那块沾水的方巾绑在了杜巴利的脸上。 看在仍在挣扎的杜巴利,格罗索也是不耐烦地直接伸手拽住了他的头发,而后扭头对欧加说道: “喂,那边的,把水桶给我提来。” “是,是,大人。” 欧加连忙提着沉重的水桶来到杜巴利身旁,看着这位大人物狼狈不堪地躺在自己面前。 格罗索单手把着水桶直接朝杜巴利的脸上浇去。 水流并不急湍,但持续不断地拍打在杜巴利脸上的方巾上。 在费力的挣扎之中,杜巴利体内的氧气很快便消耗殆尽。 他的神经系统下意识地令他张大嘴巴呼吸空气,然而涌进口鼻的却只有冰冷的凉水。 “呜哇呜哇咕噜...” 让·杜巴利在水流中剧烈地咳嗽呕吐,流进支气管中的水珠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溺水的绝望感令杜巴利感受到了无边的苦痛与折磨,甚至他在给其他人施加水刑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痛苦。 他的口腔与鼻腔之中不由自主地分泌了大量黏液,连小便都已经完全失禁,全身都在因痉挛而止不住地颤抖着。 据说百分之八十的人在水刑之中都会服从行刑者的一切要求,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不幸的死在了水刑中。 一旁的欧加早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杜巴利那绝望的哀嚎声在水流冲击之下也清晰可闻,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如此痛苦的模样。 “走吧,欧加,你后面会有充足的时间和杜巴利先生聊聊的。” 劳伦斯瞥了一眼呆在原地的欧加,转身说道: “还有,格罗索,多陪杜巴利先生玩玩,但别弄伤他了。” 对于让·杜巴利,劳伦斯需要完全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因此大棒和蜜枣都是不可或缺的,这点苦头也只算得上一点小小的惩罚而已。 而对于欧加·库马斯,劳伦斯既然决定要将其收入自己麾下,自然也需要确保他的忠诚。 因此,处刑杜巴利就是一个绝好的杀鸡儆猴的方式。 当欧加看到如此强大的让·杜巴利也只能在劳伦斯面前绝望的哀嚎之后,是绝对不敢对劳伦斯的命令有一丝的违抗。 “至于你,杜巴利先生,我们明天再见。” 第二百章 绝对的把柄 劳伦斯将让·杜巴利交给格罗索之后便离开了宅邸,前往杜尹勒里宫去陪伴路易王储。 对于格罗索这样经历丰富的水手来说,劳伦斯相信他能够让杜巴利留下一些绝对不愿再度回想起的记忆。 之所以要对杜巴利采用如此可怖的酷刑,倒不是因为劳伦斯睚眦必报想要报复他袭击自己的那一份私仇。 而是因为劳伦斯看出来了,让·杜巴利只是一个左右逢源的慕强者而已。 对于这种人,劳伦斯必须要让他知道与自己敌对的下场并在他心里留下一生也抹除不掉的恐怖阴影,就像乡间的农民驯化土狗一般。 毕竟恐惧与恩泽都是支配他人的绝好手段。 劳伦斯虽然偏向于后者,但也不会完全放弃使用前者,并且很多时候双管齐下才是最好的选择,就像劳伦斯对欧加·库马斯做的那样。 于此之后再对杜巴利施加一些小恩小惠以及攻心之术,劳伦斯相信这位杜巴利先生能够自主自愿地做出自己乐意看见的选择。 到了第二天,也是1770年七月的第一天。 清晨,早餐的时间。 安娜与亚安两人一如既往地在接受家庭教师的用餐礼仪指导和法语学习,因此大餐桌上也只有劳伦斯与格罗索两人。 劳伦斯拿起黄油刀往松软的白面包上抹了一层略带腥味的奶油,而后看了一眼有些疲倦的格罗索,随口说道: “看来你和杜巴利先生很合得来啊。” “嘿嘿,你咋知道的。”格罗索咧嘴笑着问道。 “都有黑眼圈了,大半夜还在陪着杜巴利先生吧?”劳伦斯指了指格罗索的眼睛说道。 格罗索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 “你昨天不在那儿真是可惜了,我还没把一套完整的审讯刑法走完呢,他小子就把什么话都招出来了。” “哦?他都招什么了?” 劳伦斯随意地问道,对于杜巴利的黑历史他也不感兴趣,一个张扬跋扈的黑帮头子能做的事情,劳伦斯不用猜也知道是哪些。 “还不少呢,我也懒得记下来。什么强上过多少女人啦,虐杀过多少人啦,贿赂过多少钱啦,反正都是这些。从里斯本到威尼斯,这种人干的事都是一样的。” 格罗索无聊地想了一会儿,耸肩说道: “倒是关于那场袭击他说的挺多的。” “怎么说的?”劳伦斯这才来了点兴趣,看着格罗索问道。 劳伦斯虽然能猜到袭击的大概流程,并且知道自己猜的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但毕竟还没有完全证实这些猜测。 “就是那个伯爵,和你决斗的那个,突然找上了杜巴利,要求他对你动手。” 格罗索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大笑着说道: “他反正也不好拒绝那个伯爵,就只能命令那什么乞丐之王对你下手了。嘿嘿嘿,你昨天真应该看看他那痛哭流涕的后悔表情,直到两天之后他才知道被袭击的人是我们。” “好吧,和我猜测的差不多。” 劳伦斯点点头说道,发动这场袭击的本就是一个有动机有能力但没有脑子的人,除了法尔科内伯爵以外劳伦斯可想不到任何合理的人选了。 “话说回来,我们的杜巴利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劳伦斯接着问道,他可不希望让·杜巴利这个关键人物提前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现在应该睡得正香吧,也可能是昏迷的正香,反正都一样。” 格罗索挠了挠头笑着说道: “你放心吧,他的任何一块肌肤上都不会有一丝遭到虐待的痕迹。当然,他只不过是心理有些崩溃而已。” 劳伦斯微微点头,一个处理崩溃边缘的人支配起来就简单多了。 “不过他应该不会自杀吧?咬舌自尽什么的?”劳伦斯严谨地问道。 “咬舌头还能自杀呢?我可没听说过。”格罗索一愣,试着咬了下自己的舌头,马上摇头说道: “算了吧,他要是有这种决心还至于被我们绑到这来?而且他似乎很坚信那个黎塞留公爵能救他出去,肯定不会自杀的。” “嗯...这倒确实。” 劳伦斯点头应付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既然杜巴利先生对黎塞留公爵抱有如此的期待,那么等这份期待完全破碎之后,他恐怕就会陷入完完全全的绝望之中吧。 ...... 早餐进行到一半时,老管家前来通报道: “波拿巴阁下,有两位先生求见,他们自称是法兰西商业银行的审计师,是应您的邀请前来的。” “哦没错,直接带他们过来吧。”劳伦斯颌首说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过后,那两名审计师紧张地跟随在老管家后面,一边打量着这座豪奢的宅邸一边来到餐厅。 虽说这两人在巴黎的中产阶级中也算富裕的那一类人,明面上的年收入就有将近一万利弗尔,更别提还有那些隐形的灰色收入了。 但这两名审计师还是对这座位于香榭丽舍大街的奢华宅邸以及其中训练有素的佣人而感到震惊,即使是他们的雇主蒙马特尔先生也没有这样一座宅邸。 “你们来了,坐下吧。” 劳伦斯也不摆什么架子,随手招呼两人在餐桌前坐下,问道: “事情都办完了?” 其中一人连忙掏出一块精致的银质纹章双手捧在手里,恭敬地递给劳伦斯说道: “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完了,波拿巴阁下。” 劳伦斯接过那枚银质纹章放进口袋里,这是他作为王家稽税官的一个身份象征。 在昨日劳伦斯就将这枚银章给了这两名审计师,令他们以自己的名义去将让·杜巴利名下产业的账本收据等财务资料全部收集起来。 要知道,税务这种东西,不论在哪个时代,都属于是想要查出点东西就一定能查出点东西的。 让·杜巴利名下又有着数十家产业,即使每一家产业都只有一点轻微的财务问题,但累计起来也是一个巨大的财务把柄了。 而劳伦斯要做的自然就是将这个把柄牢牢握在手中。 另一名审计师补充说道: “所有的账本和单据都已经收集起来了,足足装满了一辆马车,现在就停在外面。” “不错。”劳伦斯看着两人,赞许地问道: “不知二位是否有意愿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将那些账本全部审计完毕。当然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二位在工作完成之前不可以离开这座宅邸一步,你们觉得如何?” 两名审计师互相对视了一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为眼前这位波拿巴阁下可是比为蒙马特尔先生工作还要前途无量,即使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由限制,两人也完全不在乎了。 “很好”劳伦斯扭头对老管家吩咐道: “为他们安排好客房,然后派人去把外面的账本抬进来。” “对了,波拿巴阁下,有个情况要和您禀明。” 其中一个审计师想起了什么,皱眉说道: “让·杜巴利名下的产业我们都去了,它们的负责人见了您的银章之后也十分配合,只是有一处例外...” “例外?” 劳伦斯抬眉问道,确实有些意外于竟然有经理为了维护杜巴利而违抗自己的命令。 “是的,就是让·杜巴利本人的住宅,那里的管家不论如何都禁止我们进入。” 审计师小心翼翼地说道: “所以那里面的记录我们还没有拿到手。” “杜巴利的住宅...” 劳伦斯皱眉看了格罗索一眼,格罗索显然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会儿说道: “要么是那儿的管家不知天高地厚,要么是里面真有些不能见人的东西。杜巴利可没有提到他家里有什么是见不了光的。” “有点意思...” 劳伦斯用餐巾擦了擦手,径直站起身对格罗索说道: “杜巴利昨晚连杀过多少人都能招出来,却不愿意提到他家里的情况,不管怎么说,我们得亲自去一趟了。你带几个精密射手,只佩刀,我们这就出发。” ...... 让·杜巴利的住宅位于玛来区的孚日广场附近,玛来区也是传统的布尔乔亚区域,居住在这片区域基本都是富有的商人或是产业主。 顺着路牌的指示,劳伦斯的马车很快便停靠在了杜巴利的住宅门前。 这是一座两层的独栋别墅,附带着一个小花园和面积不小的前庭,环境优美宜人。 还没从马车中走出,劳伦斯就已经从窗户里看出了一些不对劲。 在这阳光明媚的上午,这栋别墅却是门窗紧闭,每一扇窗户都拉上了厚重的暗红色窗幔,连一丝房屋内部的景象都看不见。 前庭的铁门也是紧紧闭上,一副谢绝来客的模样。 “看上去有情况啊。”格罗索眯眼说道。 “不错,按理说真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件,他们肯定在昨天那两名审计师上门之后就处理掉了。” 劳伦斯点点头分析道: “但到了今天他们还是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恐怕里面的东西既不能见人又不好处理。” 两人在车内观察一阵子之后,劳伦斯与格罗索带着几名侍卫下车,直接上前砸了两下铁门。 随着哐哐几声巨响,只见二楼某个房间的窗幔被微微掀起了一角,而后从后面探出了半个谨慎的脑袋。 过了一会儿之后,一位戴着银色卷发的老人才晃晃悠悠地走出来,站在铁门之后与劳伦斯对视了一眼。 “先生,我是这里的管家。” 管家不安地看了看劳伦斯一行人腰间的佩刀,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问道: “不知几位是想要...?” “这里是杜巴利先生的住宅吧?他牵涉进了一桩财务造假桉件之中,我们需要对其住宅进行搜查。” 劳伦斯掏出王家稽税官的银章在管家面前晃了晃,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是劳伦斯·波拿巴,以王家稽税官的名义,请你配合。” “我...这...”管家的额头顿时冒出一层冷汗,语无伦次地说道: “抱歉,没有杜巴利先生的命令,我不能为你们开门。” “我再重复一遍,请你配合。”劳伦斯将银章收起来,冷声说道。 “十分抱歉...波拿巴阁下,但我不能...” 管家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后怕地摇头说道。 劳伦斯盯着管家看了一眼,抬手向身后的侍卫示意,沉声说道: “所有人,直接给我砸!” “什么?!波拿巴阁下,你不能...” 管家见状也是又惊又怕,连忙扑了上来,抓着铁门说道: “你不能...这是擅闯,是侵犯!您如果一意孤行的话我就要叫人了!” “叫人?” 劳伦斯冷哼一声,不屑地笑了笑,直接看着管家问道: “你要叫谁,警察?治安队?巡逻队?骑警?你想试试他们到底会支持哪一方吗?这全都是我的人,你孤立无援,到底想用什么来违逆我?” “我...”管家愣在原地无话可说,攥着铁门钥匙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另外,我可以告诉你。”劳伦斯瞥了一眼已经在动摇的管家,轻声说道: “你的主子就在我手上,我随时能把他扔到绞刑架上去,你即使表现的再忠诚他也看不见了。除非...你想亲自到刑场上去表现你的忠诚...?” “不...不...我不想...” 管家颤抖着说道,他知道劳伦斯不是在威胁自己,这样的大人物只要掌握了证据,是真的可以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把自己丢到绞刑架上绞死的。 说罢,管家再也不敢有一丝拖延,用发抖的手将钥匙插进锁孔里,打开了前庭的铁门。 看着管家这慌张的模样,劳伦斯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格罗索说道: “刚才我还只有七成的把握,现在我有九成了,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哦?为什么?”格罗索不解地问道。 “这管家太容易就接受威胁了,他要真是清白的,不会这么恐惧。” 劳伦斯眯眼说道: “他肯定知道这宅子里面到底有什么。” “原来如此...这个杜巴利也真是深藏不露啊。”格罗索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 “不管是什么,我已经能预料到了。” 劳伦斯看着那管家慌慌张张的背影,小声说道: “我们的杜巴利先生马上就要考虑他的站位了。” 不管屋内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毫无疑问的是,那都会是一个针对让·杜巴利的致命的把柄。 而劳伦斯也相信,这样的把柄会让杜巴利先生好好清醒一下他那被格罗索折磨了一天的疲倦头脑的。 第二百零一章 地下室的惨象 劳伦斯一行人跟随着浑身冒汗的管家走进杜巴利的独栋别墅。 住宅里的仆人似乎早就被召集起来了,应该是管家发现了劳伦斯的马车之后就将他们召集到了这里。 十来名男佣女仆齐齐地等候在入门的玄关,警惕而不安地打量着跟随在管家身后的劳伦斯与格罗索。 在他们的身后甚至还能看见匆忙之间藏起来的棍棒与柴刀。 看来去刚刚如果劳伦斯执意要强行闯入的话,这些人会不惜与劳伦斯一行人爆发一场武力冲突。 而这些人宁可对着一位王室使臣拔刀相向也不愿让劳伦斯入内调查,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蹊跷且的事情。 也就是说,这些仆人已经把守护这座宅邸里的秘密和自己的性命放在同等地位了。 「杜巴利这混蛋...看来隐藏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啊。」 劳伦斯瞥了一眼脸色怪异的仆人们,暗暗想道。 而察觉到这一系列异象之后的劳伦斯也不禁兴趣更浓,确信了今天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请进吧,各位先生...」 管家僵硬地笑着招呼众人进入,而后对仆人们呵斥道: 「你们这些懒鬼愣在这干什么呢!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 仆人们顿时一哄而散,管家则是继续领着劳伦斯一行人进入会客厅。 会客厅内没有什么特殊的,装潢风格是以金黄为主色调的洛可可风,这也是那些在工商业中发家的暴发户们最喜欢的风格,他们可能认为置身在一片金碧辉煌之中就能弥补他们在阶层上的那些劣势。 墙上则是挂满了二流的风景油画和上个世纪的肖像画,尽管艺术价值有限,但这里的主人还是给所有的油画都做了一副鎏金的画框,不知是为了彰显他对艺术的品味还是为了炫耀他的财富。 不过这里的沙发椅倒还算软硬合适,坐上去之后没有任何的不适感。 「先生们别着急,我这就为你们端来热茶和甜点。」 管家殷勤地向劳伦斯说道,说罢便要抽身离开。 「慢着。」劳伦斯直接出声叫住这管家,招手示意他走近点,沉声说道: 「我们不是来做客的,茶和点心就免了。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管家战战兢兢地走到劳伦斯面前,眼神飘忽地点点头道: 「是...我当然会全力配合您的。」 「很好,让·杜巴利平时就住在这里吗?」劳伦斯问道。 「是的,杜巴利大人应该只有这一处房产。」管家连忙回答道: 「不过他经常会待在自己的产业里过夜,您知道的,那些赌场啊澡堂啊什么的...」 劳伦斯微微点头,如果杜巴利确实只有这一处住宅的话,他很有可能会把一些重要的物件资料留在这里而不是那些商铺里。 毕竟那些产业里人多耳杂的更不安全,而且他也绝不会料到自己在黎塞留公爵的庇护下还能被人搜查到家里来。 …. 于是劳伦斯掰弄着手指,不紧不慢地随口问道: 「刚刚在门外的时候,你在刻意阻挠我们进来吧?」 「我...我哪敢阻挠您调查。」 管家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悻悻地笑着说道: 「只是因为杜巴利大人的许多财产和私人文件都在这宅子里,我必须慎重一点,希望您能理解我的难处。」 「哦?」劳伦斯有些意外地抬眉看了这管家,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到了杜巴利的私人文件。 在劳伦斯的预料中,这管家应该全力 掩埋杜巴利的秘密才对,于是皱眉吩咐道: 「你说杜巴利的财产和私人文件都在这?我们的调查需要这些证据。」 「当然当然,我这就为您取来。」 管家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随后在劳伦斯的默许下一路小跑着离开了会客厅,招呼了几个仆人一起上了二楼的大书房。 看着这管家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劳伦斯的要求,格罗索也有些奇怪地说道: 「没想到还挺顺利的,我还以为要对这个小老头也逼供一下呢。」 劳伦斯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着。 他也觉得这管家前后态度的转变过于怪异,明明刚刚还召集了全部仆人打算兵戎相向,现在却又要主动把杜巴利的秘密拱手奉上。 虽然劳伦斯也对这管家进行了一番威胁要求他协助自己,但劳伦斯可不觉得自己的一番话能够让他如此主动地将杜巴利的一切出卖给自己。 ... 劳伦斯他们在会客厅里等了好一会儿时间,才看见那管家指挥着六名高大的男仆协力搬运着一个银白色的保险箱从楼上走下。 这保险箱足足有半张桌子大小,即使是搬运这一小段距离也让那些男仆累得够呛,大口喘着粗气将这保险箱放在了会客厅里。 「呼...」 管家双手撑在这保险箱上,谄媚地笑着说道: 「波拿巴阁下,杜巴利大人要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定会放在这箱子里。连我也不知道里面具体有什么,只知道杜巴利大人重要的房产地契,金银珠宝,文件信件应该都在里面。」 格罗索站起身围着这保险箱转了一圈,伸手像拍西瓜一样在上面拍了拍,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嘶...真够结实的,这可不是什么铁皮箱,简直是个大铁块。」 格罗索惊讶而兴奋地说道,能被这种箱子严密保守的,当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劳伦斯瞥了一眼这保险箱,那上面还有一层层浅色的花纹,看上去便是做工精良。 尤其是在锁孔的下方还刻印着某人的姓名缩写,并不是杜巴利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锁匠的姓名。 这也说明那锁匠对这把锁十分有自信,才会用自己的名誉来担保它的安全性。 劳伦斯看着上面的锁孔问道: …. 「钥匙在哪里?我们只要里面的东西作为证据。」 「十分抱歉,波拿巴阁下...」管家长长叹了一口气,遗憾地摇头说道: 「我这种仆人当然不会配有保险箱的钥匙,这您得亲自问杜巴利大人了。」 「是吗,我知道了。」 劳伦斯仔细看着这管家的面部表情,对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轻轻颌首,随后对着自己的侍卫吩咐道: 「来人,先把这个箱子搬上马车。」 「喂,劳伦斯。」格罗索忽然皱紧眉头,用意大利语对劳伦斯说道: 「杜巴利在昨晚可没有提到他有什么钥匙,他的身上也没有。」 「我知道。」劳伦斯轻轻点头,斜了一眼那管家说道: 「但也不在这个人身上。即使之前在,他肯定也在昨天就处理掉了。这样的小玩意儿往塞纳河里一丢就别想有人找到。」 「这么说那钥匙估计是找不着了。」 格罗索皱眉看着那厚实的保险箱,小叹了口气说道: 「这箱子的锁都是嵌入式的,想打开估计要费一番功夫了。」 「无妨,巴黎内肯定有锁匠能打开这箱子。」 劳伦斯并不在意地说道。 哪怕真的找不到合适的工匠,劳伦斯大不了将这箱子搬到杜尹勒里宫去,那里可是有一个大师级的锁匠。 「波拿巴阁下,我这就派人帮您搬出去。」 见劳伦斯收下了这箱子,管家顿时喜出望外地说道,连忙亲自招呼着几个仆人将这口保险箱抬出门外。 「接下来咋办,有价值的东西应该都在那箱子里了。」 格罗索看着管家殷勤的身影,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们直接回去吗?」 劳伦斯脸色阴沉地看着那管家随着搬运保险箱的仆从走出门外,又眯眼看了看玄关处那散落着的棍棒与柴刀,缓缓摇头。 「不走?你觉得还有东西?」格罗索皱眉问道: 「杜巴利应该不会料到他的老巢被人查抄,所以那保险箱里的应该就是全部了。」 劳伦斯扬起下巴指了一下那些棍棒,摇头说道: 「不,你注意到没。我们刚刚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他们是真的准备要武力抵抗的。仅仅是杜巴利的个人财产和私密文件的话,他们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你是说...?他们还瞒着什么东西?」 格罗索听罢顿时摸着下巴沉思起来,他也察觉到了这管家有些过于殷勤,似乎想要赶紧把这保险箱塞给他们然后催促他们离开一样。 「应该是了,而且是足以置他们这些人于死地的东西。」劳伦斯认真说道。 劳伦斯不相信那管家和仆人们会忠诚到为了守护杜巴利的财产而与自己动手,他们想要隐瞒的必然是更重要的东西。 「嘿嘿嘿,有意思了,我就喜欢危险而致命的东西,当然是对别人的。」 …. 格罗索一下子站起身,望了一眼前庭中还在费力搬运保险箱的仆人们,主动说道: 「他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我带人去搜?」 「去吧,注意地下室或者密室暗格之类的。」劳伦斯点头许可道。 ... 当格罗索回到会客厅找到劳伦斯之时,时间仅仅过去了十几分钟。 外面的那些人则好不容易将保险箱搬到了马车旁边,正在想办法将其抬进离地将近一米高的车厢内。 「喂,小子,你说对了。」 刚一进会客厅,格罗索便直接冲着劳伦斯说道。 他的脸色是极为少有的严肃与凝重,没有一丝平常的玩世不恭。 至于跟随在格罗索身后的精密射手们也无不是皱紧了眉头低声痛骂着什么,显然是看到了一些令他们印象深刻的东西。 劳伦斯站起身,和格罗索对了个眼神,点点头,瞟了一眼窗外,沉声吩咐道: 「格罗索,带我过去。其余人埋伏在门口,等那些人回来之后立刻控制住他们,尽量不下死手。」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格罗索则带着劳伦斯穿过会客厅,顺着一段楼梯下到了这座住宅的地下室。 这里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一个用来储存杂物和废弃物件的地下室而已,到处都是杂乱摆放的木箱。 劳伦斯甚至还看见了一套锈迹斑斑的半身板甲,从它旁边扔着的那些废旧铁器来看这显然不是文物古董,只是一套垃圾而已。 「闻到什么味道了吗?」格罗索皱眉提醒道。 「味道...」劳伦斯吸了两下鼻子,这才注意到空气中除了灰尘还夹杂着一股令人忍受的腐臭味。 这就像是一只剖肠破肚的鲸鱼体内没有消化完的食物残渣的味道,另外还有几分人类粪便的膻臊味。 「这可不是什么厨房垃圾,劳伦 斯。」 格罗索看了一眼察觉到异常的劳伦斯说道,径直走到地下室的一个角落,将一口完全不起眼的木箱一脚踢开。 只见那木箱下方竟然还有一个口径略小的地洞,用木梯连接着通向更下方的一层。 「一个密室?等等...」 劳伦斯皱眉朝着地洞走去,却忽然在耳边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是从下面的密室传上来的,很嘈杂,似乎是经过了上百次反射折射才达到劳伦斯的耳中。 而这阵声音的组成更是让劳伦斯不禁愣在了原地: 「狗叫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没错,劳伦斯。」 格罗索往地洞下面瞥了一眼,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阴沉,低声说道: 「下面是十几口铁笼。」 「什么意思?」劳伦斯站在原地问道。 格罗索沉默了一阵子,似乎有些话对于他这个水手来说都是难以启齿的。 说罢,即使是格罗索这样杀人如麻者的眼中也流露出怜悯与愤怒,一把握拳锤在墙上,低吼着说道: 「杜巴利...老子真后悔昨天没陪他好好玩玩。」 劳伦斯捂着嘴巴,闭上眼睛稍微克服从胃中涌上来的呕吐感,而后摇头说道: 「别急,格罗索,你还有机会的,许多许多机会,但得在我榨干他的最后一丝价值之前。」 喜欢吃肥牛 第二百零二章 法尔科内的复仇 当天下午。 熟睡了,或者说昏迷了大半天的让·杜巴利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显然这也不是一次正常的苏醒,因为杜巴利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一阵痉挛般的剧痛。 “呜哇...” 杜巴利的脑袋在痛苦的刺激下立刻清醒过来,一边面容扭曲地吐着口水,一边睁开眼睛看向自己身前。 杜巴利的眼前仍旧是那两张令他恐惧不已的面孔: 劳伦斯·波拿巴,那个该死的胆大包天的科西嘉野蛮人;还有那个叫格罗索的,折磨了自己一整天的刀疤脸海盗。 看着杜巴利醒了过来,格罗索冷哼一声,摸了摸自己的拳头,似乎刚刚重击在杜巴利腹部的那一拳完全没有发泄掉他心中的愤满。 在杜巴利家中发现了那个地洞之后,格罗索更是久久没有平复下来心情。 作为一个闯荡四海的水手,格罗索能够理解接受许多事情,甚至能理解那些在海上因为过于饥渴难耐而在同性之间摩擦出激情的船员们。 但是,在亲自下到那个散发着污秽和恶臭的地洞之后,格罗索还是被杜巴利这种跨越物种的凌辱癖好所震惊了。 格罗索从不自认为是一个卫道士或是一个好人,但他仅有的那一点道德与人性也被所见到的那骇人的一幕给完全碾碎践踏了。 这使得格罗索无比迫切地想要亲手把杜巴利这个畜生给手撕了。 劳伦斯微微扭头看了一眼格罗索,伸手在他面前挡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冲动。 在离开那宅子之前,劳伦斯就已经命令手下的侍卫控制住了那座住宅的管家和所有仆人,并且立刻派人请求舒瓦瑟尔公爵为那些被囚禁的女性安排一个安全舒适的暂住所。 单单是听到格罗索描述那地洞里的场景,劳伦斯就已经感到有些反胃。 即使劳伦斯对于那些市民眼中光鲜亮丽的大人物的阴暗面已经见的够多了,但也有些没有想到他们能够如此的变态猖狂,肆无忌惮。 不过,虽然劳伦斯已经在自己心里给杜巴利宣判了死刑,但也得在榨干他身上的最后一滴价值之后,劳伦斯才会把像块破抹布一样丢到墓园里去。 “他妈的...呸!” 格罗索怒视着一副无辜模样的杜巴利,直接不顾劳伦斯的阻拦上前一个袭击重重砸在杜巴利的下巴上。 在一阵令人发毛的哀嚎声中,只见两颗带血的牙齿从杜巴利的口中飞出,撞在墙壁上弹回地面,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留下了两道血痕。 “啊啊啊啊啊!”让·杜巴利感受着自己发肿的下巴,面容扭曲地喊叫起来。 “格罗索!”劳伦斯皱紧眉头,低喝了一声。 “我,抱歉,实在没忍住,妈的。”格罗索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转身走到劳伦斯身后,不好意思地说道。 劳伦斯也没有继续追究,而是看着仍在下意识喊叫的杜巴利,轻声打断他道: “杜巴利先生,我们去了一趟你家里。” 这句话就像是某种魔咒一般,令刚刚还在放声大喊的杜巴利瞬间噤了声。 让·杜巴利脸色苍白,嘴唇不停在颤动,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你们去了我家...” 好一会儿过后,杜巴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却也不过是把劳伦斯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的没错。” 劳伦斯点头说道,轻轻走到他身前,俯视着惶恐不已的杜巴利,补充说道: “我找到了一些东西,一些人,一些动物。” 杜巴利的童孔明显的震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了,就好像他的心脏也因为过于惊惧而忘了给脸部供血一样。 “我...不,不是我...” 让·杜巴利低下头,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而后崩溃地抬起头对着劳伦斯叫喊道: “不是我!真不是我要干的!” “他妈的!”格罗索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吼着骂道: “不是你?那是老子挖了条地道把那些笼子给你塞进去的?!” 劳伦斯叹了口气,伸手制止格罗索说道: “让他说完吧,格罗索。” “是...是,我会说的。”杜巴利看着劳伦斯,毫不犹豫地说道: “是法尔科内伯爵,是他要求我的...本来我只是在地下室养了几个...伴偶。结果在不久前,法尔科内伯爵忽然就写信给我,要求我给他安排这样的...表演。啊对!我想起来了,差不多就是您和他决斗之后的时间,他就给我写信了!” “决斗之后?” 劳伦斯一听也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本就是浪荡公子的法尔科内伯爵估计是接受不了成为阉人的现实,想要通过这种变态阴暗的爱好来满足他那已然走火入魔的心态。 “看来那一颗子弹真的改变了很多事啊...” 劳伦斯想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杜巴利说道: “先不说法尔科内伯爵的事,刚刚你是亲口承认了对至少六位女性的监禁行为吧?” “我...是的。” 杜巴利低下头,有气无力地点了两下。 在如此多的人证物证面前,他根本没有反驳的空间。 “如果这些事被曝光出去的话会怎么样?杜巴利先生?”劳伦斯紧接着问道。 杜巴利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我下半辈子都会在监狱...运气不好会上绞刑台,不...” 杜巴利说着,看了一眼劳伦斯与格罗索,又想到了黎塞留公爵,忽然惨笑了一声,缓缓说道: “我一定会上绞刑台。” 如果这件事真的被抖露到明面上,哪怕不考虑对法尔科内伯爵名誉的影响,黎塞留公爵都会以此为由直接促使杜巴利被吊在绞刑台上示众。 “你清楚就好,杜巴利先生。” 劳伦斯瞥了一眼杜巴利红肿的下巴,低声说道: “既然你的小命在我的手里,我想你应该很乐意配合一下我的工作吧?” “配合...?”杜巴利颤抖着问道。 劳伦斯再度将声音压低,俯在杜巴利耳边说道: “凡尔赛郊外的那场袭击,你可是一个关键的证人。” “你想要我指控法尔科内伯爵...?”让·杜巴利失神地说道。 “不,不是法尔科内,他只是一个失控的小丑而已。” 劳伦斯摇了摇头说道,伸手指了指上面。 杜巴利瞪大眼睛看着劳伦斯的手指,紧紧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松下来,泄气地说道: “黎塞留公爵...?” 劳伦斯点头表示没错。 但杜巴利说完黎塞留公爵的名字之后便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而且看样子是不准备主动开口了。 显然,他的沉默就已经暗示了他对劳伦斯提议的抗拒。 而劳伦斯见状也没有催促逼迫他,只是起身说道: “你有几个小时好好思考一下你的处境,杜巴利先生,今天晚上格罗索会继续陪伴你的。” 说罢,劳伦斯便不再理会浑身发抖的杜巴利,转身拍了拍格罗索示意该离开了。 “哼”格罗索看着杜巴利,龇牙低吼道: “杜巴利小子,晚饭记得少吃点,不然到时候味道会很难闻。” 随着木门被重重关上,地下室里又恢复了一片昏暗。 “呼...真抱歉刚刚冲动了。” 格罗索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有些懊悔地说道,劳伦斯可是交待过自己不要在杜巴利身上留下伤痕的。 “没什么大碍,而且我也想揍这个人渣几拳。” 劳伦斯摇头说道,并没有追究。 格罗索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别看他玩世不恭地天天管劳伦斯叫小子,但两人之间的主从关系格罗索还是十分清楚的。 作为最早和劳伦斯登上科西嘉的同伴,格罗索这一路一来可是亲眼见证了数不胜数的敌人倒在劳伦斯的手中,其中不少人甚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他可不希望和劳伦斯的关系产生任何裂痕。 “不过杜巴利看起来不是很想配合我们啊。” 勉强将对杜巴利的怒火压制下来,格罗索皱紧眉头,将话题回到刚刚杜巴利的表现上,分析着说道: “这小子真是不怕死啊,他的命都在我们手上了。” “他现在也是进退两难,不论选择倒向哪一边,他都承受不了另一边的怒火。” 劳伦斯轻笑着摇头说道: “而且最关键的是,我能看出来,杜巴利现在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 “侥幸心理?”格罗索不解地问道。 劳伦斯十分肯定地说道: “他还在等着黎塞留公爵救他出去,他恐怕是想出去之后再找到他真正的靠山——杜巴利伯爵夫人,估计也是这个念头让他一直死撑到现在。” “那我们是要...?”格罗索皱眉问道。 “把他这最后一点希望也给掐灭了。” 劳伦斯扭头看了一眼淹没在黑暗中的地下室,缓缓说道: “堵上他所有的生路,再给他划定一条由我们掌控的生路。” ... 与此同时,黎塞留公爵府邸,公爵的私人书房内。 “父亲,我把他带过来了。” 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像是押送囚犯一般带着衣冠不整的法尔科内伯爵走进书房,对着沉木书桌后的黎塞留公爵说道。 法尔科内伯爵在这个男人身旁一言不发,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一般。 他是法尔科内伯爵的父亲,黎塞留公爵的儿子,也是历史上的第四代黎塞留公爵,路易·安托万·索菲·德·维涅罗·迪·普来西。 只不过他继承黎塞留公爵爵位仅仅三年就去世了。 因此与这一代黎塞留公爵和担任过复辟时期法国首相的第五代黎塞留公爵相比,他在历史上只是一个没留下什么痕迹的小人物而已。 书桌后的黎塞留公爵似乎在闭目养神,听到自己儿子的呼唤之后过了十几秒才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法尔科内伯爵,微微点头说道: “你先出去吧,我和他有话要说。” “父亲...”中年男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皱眉说道: “法尔科内搞出的这档子事就已经让我们很是难堪了,您就不要让他再掺和进去了,给他关上几个月紧闭就好了!” “你先出去吧。” 黎塞留公爵像是没听见一般摆手说道,看上去他对法尔科内这个孙子还是相当溺爱,即使法尔科内已经失去了未来的继承权。 中年男人还想说什么,但碍于黎塞留公爵的权威也只得作罢,叹了口气离开书房并把房门带上。 黎塞留公爵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憔悴而癫狂的嫡孙,开口说道: “亲爱的法尔科内,有一个坏消息我得告诉你。” 法尔科内伯爵站在原地,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有微微抖动的下颚证明他听到了黎塞留公爵的话语。 “让·杜巴利,这个皮条客,也是那场袭击的亲自参与者,他可是你的好友吧?” 黎塞留公爵看着法尔科内的眼睛说道,对于自己的孙子和杜巴利臭味相投,狼狈为奸的事情他早就有所耳闻了。 听到杜巴利的名字,法尔科内伯爵才有了反应,缓缓抬头看着自己的祖父。 黎塞留公爵继续说道: “他现在已经失踪足足两天了。” “什么...?”法尔科内失神地问道,他知道杜巴利手里可是有不少关于自己的相当不体面秘密,尽管不一定致命,但如果曝光出去也会使自己完完全全的名誉扫地。 杜巴利家中的那个地洞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黎塞留公爵没有理会法尔科内的惊愕与呆滞,继续述说道: “许多人都目击到了,让·杜巴利是被劳伦斯·波拿巴亲自带走的,从那以后就杳无音讯。而我现能够确信,让·杜巴利就被囚禁在劳伦斯·波拿巴的府邸之中。” 法尔科内伯爵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低垂着脑袋似是发疯了一般念叨着: “劳伦斯·波拿巴...又是他...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为什么!” 这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然变成了怒吼般的质问,只不过没有人能够回答法尔科内的问题。 黎塞留公爵默默等候着法尔科内平静下来,沉声说道: “我知道杜巴利手里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尤其是关于你的,亲爱的法尔科内。我们不能让他待在波拿巴那里。” “您说的对,祖父。” 法尔科内点点头,勉强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我们要指控波拿巴绑架了杜巴利吗?” 即使法尔科内的精神已经愈发癫狂,他此时也明白,绝对不能让那个该死的杜巴利为劳伦斯所利用。 “不,亲爱的法尔科内,即使波拿巴十分的可疑,也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空穴来风的指控,而且我的手上也没有十足的证据。” 黎塞留公爵眼神中闪过一道寒光,缓缓说道: “但是相对应的,只要我们证明了杜巴利真的被囚禁在劳伦斯的府邸里,这可就是大新闻了。他这种违背政治底线的行为会遭到所有人的鄙弃,就连国王也会对他厌恶至极。” “那...该如何证明...?”法尔科内伯爵紧接着问道。 “让·杜巴利失踪之前就是被劳伦斯·波拿巴带走的,虽然我们不能因此直接给波拿巴定罪,但我们可是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他和杜巴利的失踪有关。” 黎塞留公爵冷笑着说道,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已经安排了一位警局里的上校,他将在明日上午合情合理地对波拿巴的府邸进行一次搜查,然后救出杜巴利,向所有巴黎人彰显波拿巴的罪行。哼,我本来还挺欣赏这小子的,没想到他也不过如此。估计直到现在这个波拿巴还以为自己的小把戏做的天衣无缝吧。” 说罢,黎塞留公爵又将慈祥和蔼的目光转到法尔科内身上,笑着说道: “而你,亲爱的法尔科内,我知道你对波拿巴的憎恨深入到了骨髓之中。而明天,就是你的复仇日。我希望你能跟随那位上校一起,亲手揭露波拿巴的罪行。 “复仇...亲手揭露他的罪行...没错!” 法尔科内的眼中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激动地自言自语道: “我要亲手把他扔进司法宫的监狱,我要亲自把我的痛苦也让他受一遍,亲眼看着他在地牢里挣扎翻滚!我还要把艾尔薇小姐也带过去,让她也看看那副盛景!” “行了,法尔科内,去做做准备吧,至少洗个澡换身衣服。” 黎塞留公爵无奈地叹气说道,为了让这个孙子恢复心智走出阴影,自己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第二百零三章 杜巴利的希望 时间不紧不慢地来到第二天。 七月二日的清晨,从万里无云的天色来看,这会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乔瓦尼上校起了个早,在卧室里换上了全套制服。 他制服的外褂、套裤以及高筒靴都是纯黑色的,和法兰西军队标志性的蓝白色制服很不一样,因为他隶属于巴黎警察系统。 巴黎的警察部队早在一百年前就由路易十四下令创建了。 1667年的路易十四亲自指派了一位警察中将来在巴黎的街道上维持治安与秩序。 不过这个时代法兰西的警察系统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警察。 他们更像是军队的一个分支机构,主要任务是控制骚乱与逮捕暴徒而不是去主动侦查桉件,称他们为军事治安队也许更为合适。 历史上直到大革命之后的1800年警察系统和军队才彻底分开,并由拿破仑创立了现代意义的巴黎警察局。 乔瓦尼上校有些紧张地在镜子前整了整领巾,随后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封烫金信纸,一边皱眉看着一边下楼坐到餐桌前面。 “早安,亲爱的。” 乔瓦尼上校的妻子已经将早餐准备好了,此刻正在擦洗煎锅,见上校从楼上下来了,她随口招呼道: “你怎么还在看那封信?从昨天下午开始这封信就像粘在你的手上一样。” “哦亲爱的,你这样的家庭妇女当然不明白。”乔瓦尼上校摇摇头,眼睛仍然停留在信纸上,叹气说道: “这可是黎塞留公爵亲自寄来的。” “公爵?真是个大人物,他写信做什么?”妻子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惊讶地扭头问道。 “一个叫杜巴利的有钱产业主失踪了,而且人们都看见杜巴利最后是被那位科西嘉总督带走了。” 乔瓦尼上校耐心地解释道: “黎塞留公爵要求我带人去搜查那位总督的宅邸,并且说那个杜巴利一定就在宅邸里面。” 妻子用毛巾擦了擦手,坐到乔瓦尼上校的对面,担忧地说道: “哇哦...这听起来有些...危险。” “危险?这倒不至于,我们确实有理由有权力搜查科西嘉总督的住宅,因为人们都看见杜巴利失踪前是被他带走了。”乔瓦尼上校摇头说道。 “不,亲爱的,我是说...”妻子仍是忧心忡忡地说道: “那位科西嘉总督也是个大人物吧?听上去你要被卷入上面人的斗争中去了。你就不能拒绝这个公爵的要求吗?” “亲爱的你不明白。” 乔瓦尼上校苦笑着摇摇头,指着自己袖口那亮丽的浅蓝色绶带,那是他上校军衔的标识,随后他无奈地说道: “我之所以能戴着这个,就是因为黎塞留公爵的提拔。他虽然没有实权,但是各个部门机构,包括军队警察里面都有他的人,我怎么可能拒绝他的要求。” “好吧...嗯?” 妻子没有办法地点点头,正想起身去忙自己的事情,忽然从窗户里看见自家门口缓缓驶来了一辆华贵的四驾马车,讶异地说道: “老天呐,这是谁来拜访你了吗?真是一辆豪华而漂亮的马车。” 乔瓦尼上校见状连忙扭头看向窗外,而后一下子站起身,连桌上的早餐都顾不上了,连声说道: “白底赤色倒三角纹章,不会错的,是黎塞留家族的马车。这一定是法尔科内伯爵来了,公爵大人在信中和我说了,这位伯爵也会一起加入到搜查中。” “听起来像是监视督促你的。”他的妻子皱眉说道。 “谁说不是呢。” 乔瓦尼上校耸肩说道: “这位伯爵可是黎塞留公爵的孙子,他才是今天的指挥官。好了我得赶紧出去了,听说这位伯爵大人是个暴脾气,我可不想让他等急了。” ... 乔瓦尼上校一路小跑着来到法尔科内伯爵的马车旁,向值守在车厢外的马倌表明身份之后获准进入车厢内。 车厢内只有法尔科内伯爵一人, “你就是乔瓦尼上校吧?”法尔科内伯爵扫了一眼身前这个略有紧张的男人,而后又闭上眼睛,很是无礼地问道。 “是的,伯爵大人。”乔瓦尼上校小心地回答道。 “好,你应该很清楚你的任务是什么。”法尔科内伯爵忽然问道: “这次行动你能指挥多少人?” 乔瓦尼上校连忙回答道: “正常的调查只需要一个五人小组,但这次既然是对科西嘉总督这样规格的人物...我想应该带上一个二十人的小队。” “不!” 法尔科内伯爵忽然睁开眼睛,一拳重重锤在车厢壁上,癫狂而暴躁地问道: “我是问你最多能指挥多少人!” 乔瓦尼上校被这冷不丁的响声吓了一跳,但还是赶紧低头说道: “是,伯爵大人,我最多能调动两百个警察。” “两百个...哼,也算够用。”法尔科内伯爵阴森地撇嘴笑了一下,让乔瓦尼上校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听好了,上校。”法尔科内伯爵直接伸手指着乔瓦尼上校的鼻子发号施令道: “我要你把这些人全给我带上,所有人都得全副武装。集结之后先在巴黎的街道上游行一个小时,然后再赶去香榭丽舍大街。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那个狗日的波拿巴的丑恶面目,让人们看看他是一个多么卑劣野蛮的人,嘿嘿嘿嘿...” “这...伯爵大人”乔瓦尼上校谨慎地说道: “那万一我们...没有在科西嘉总督的府邸里发现杜巴利先生呢...这岂不是尴尬了。” “不可能!” 法尔科内伯爵恶狠狠地瞪了乔瓦尼上校一眼,似乎觉得这样的提问就是在忤逆自己,而后不屑地说道: “我们已经买通了那个波拿巴府邸里的一个仆人,知道杜巴利就在里面。香榭丽舍大街都布置上了眼线,他们哪怕得到了风声想转移杜巴利也逃不过我们的监视。哼,更何况那个可怜的波拿巴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离司法宫的地牢只有一步之遥了,估计他还以为绑架杜巴利做的多么完美无缺吧,蠢货。” “那...好吧,伯爵大人,按您的吩咐来。” 乔瓦尼上校见法尔科内伯爵如此保证了,也只得狠下心来奉陪,低头说道: “我这就去召集部下。” “嗯,就坐我的马车去吧,我要亲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一秒钟也不能错过。” 法尔科内伯爵舔了舔嘴唇,发出一阵瘆人的大笑声。 ...... 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分,香榭丽舍大街,劳伦斯的府邸。 “所以你们的工作进展如何了?” 午餐时间,劳伦斯随口问向那两位为自己工作的法兰西商业银行的审计师。 其中一人连忙放下刀叉回答道: “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毕竟杜巴利名下的产业可不少,那些账本都能堆满我俩的房间了。” 另一人补充道: “不过杜巴利的那些账本...说实话,太过粗制滥造了,到处都是漏洞和造假的痕迹。他真应该雇一个更高明的,知道如何做假账...呃我是说合理避税的会计。” 劳伦斯点点头,大概猜得到杜巴利为何在财务上如此大意。 他估计是自恃着有黎塞留公爵作为靠山,那些税务官员不敢拿他怎么办,所以在账目上也根本没有用心。 劳伦斯当然也很乐意看见杜巴利主动露出来的这些把柄。 而在这时,府邸的老管家忽然急促地跑进了餐厅,也没有行礼,径直跑到劳伦斯的身旁,甚至差点撞到了一位端着餐盘的佣人。 这位老管家平日里都是温文尔雅,不紧不慢的模样,像今天这样仓促的劳伦斯还是头一次见。 “波拿巴阁下,有两件事需要向您禀报。” 老管家俯身在劳伦斯耳边轻声说道: “首先是杜尹勒里宫那边的消息,您昨天送去的那个保险箱已经被打开了,里面是杜巴利先生的日记、私账、信件以及一大堆珠宝与地契。” “是吗,找时间安排人手把里面的东西带回来。”劳伦斯点头吩咐道。 在昨天上午得到杜巴利的私人保险箱后劳伦斯便直接将其送到了杜尹勒里宫,路易王储这样的大师级锁匠可得利用起来才行。 而路易王储本人也不觉得劳伦斯的请求是什么失礼僭越的行为。 他反而觉得能在调查这场袭击事件帮上忙可以稍微缓解一下自己对劳伦斯的愧疚,毕竟在王储看来,这一切的源头还是劳伦斯为了给自己出头。 “第二件事是什么?”劳伦斯紧接着问道,看来让这位沉稳的老管家失态的是第二个消息了。 “波拿巴阁下...”老管家面色凝重地说道: “我刚得到消息,巴黎的街道上聚集了数百名警察,他们招摇过市吸引了不少市民的注意,而且并没有隐瞒目的...说是要来搜查这座宅邸以调查杜巴利先生的失踪。” “数百名警察?真是大场面啊。” 劳伦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肉汤,笑着说道。 桌上的格罗索,亚安与安娜也都不禁放下了餐具,皱眉看着劳伦斯与老管家。 “喂,出什么事了?什么警察?”格罗索大大咧咧地直接问道。 “黎塞留公爵那边有动作了。” 劳伦斯并不在意地嚼着炖肉说道: “说是派了几百名警察来调查杜巴利的失踪。” “你是说现在?几百名警察?乖乖,这有点不好对付吧。” 格罗索愣了一下,连忙挠头说道: “杜巴利那小子还在地下室昏着呢,我们还不赶紧把他转移走。要是杜巴利的失踪被证实是你小子干的,那我们就也别在巴黎待了,赶紧逃回科西嘉吧。” “不,没有必要转移,外面肯定有不少眼睛盯着我们。” 劳伦斯摇摇头,平澹地说道: “而且记得我说的吗,我要把杜巴利所有的生路全部堵死,包括他最期望的这一条。” 格罗索吸了口气,焦虑地揉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也不明白,只得咂嘴说道: “好吧,那你是要...?” 劳伦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先是起身对着那两位审计师说道: “抱歉二位,午餐得提前结束了,还请二位先回到自己房间里去吧。” 两位审计师赶紧点头起身离开,他们可不想掺和进这些上层人物的政治斗争中去,由其是听到马上会有几百名警察包围这里之后。 待到两位审计师离开之后,劳伦斯继续吩咐道: “亚安,召集所有精密射手,发放火枪与弹药,待命准备;格罗索,把杜巴利叫醒,随便带他去一个二楼房间,让他能够看到外面的状况;安娜,回到房间复习法语功课。都明白了吗。” 三人齐刷刷地点了下头表示明白,随即也都站起身执行劳伦斯的安排。 ... “唔...我这是在...” 让·杜巴利又一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缓缓睁开双眼。 而他也震惊地发现眼前的景色终于不再是那个一成不变的昏暗地下室。 “妈的,终于醒了。” 格罗索毫不留情地在杜巴利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指着他身前的窗户说道: “劳伦斯让你看着外面的动静,好好看吧,这样的机会对你来说可不多,哼。” “外面...?”杜巴利懵懵懂懂地将眼睛凑到窗边,从严密遮挡的窗幔缝隙里看向这座的府邸大门外。 只见平日里冷冷清清的香榭丽舍大街不知何时竟聚集起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 从人群的身体朝向就能看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座府邸上。 而在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那些身着黑色制服与宽边帽的巴黎警察们。 他们所有人皆是全副武装,统一带着佩刀,背后挎着火枪,队列整齐,俨然是一支小型军队的模样。 而这支小型军队此刻正严密包围着这座府邸,就像是要攻下一座唾手可得的城镇一般。 “上帝啊,那是...!” 杜巴利的目光急躁地游离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很快就找到了他此刻最想看见的那个人,于是忍不住自言自语惊呼道: “那是法尔科内伯爵!我看见他了,他是来救我出去的!我就知道,我会得救的!我马上就能出去了!” 说罢,杜巴利勐地扭头看向格罗索,痴狂地大笑着说道: “你看见了没!你个惨无人道的海盗头子,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再过半个小时我就会在那些警察的保护下离开这个地狱,而我和你们的下次相见会是在地牢里!你们在里面哈哈哈哈。现在,你个该死的野蛮人,赶紧给我松绑,说不定这能让你少蹲几个月的牢呢!” 第二百零四章 劳伦斯与法尔科内的交锋 “出什么事啦,怎么有这么多警察。” “还都带着刀和枪呢,真赫人。” “我记得这里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府邸,应该是被暂借给了波拿巴阁下,这到底是怎么了?” “嘿,我是打听到了,好像是与让·杜巴利失踪有关,说是要搜查这座宅邸。” “什么?!这些警察还真是大胆,竟然敢搜查科西嘉总督的住处?” “那也不好说,波拿巴总督确实和杜巴利的失踪有关系,警察有权以此为由进行调查。而且我还在队伍里看到了法尔科内伯爵的身影。” “原来是这样...” 香榭丽舍大街上已经聚集起了不少围观市民,有部分人都是在街上看到巴黎警察久违的大规模行动之后便好奇地跟随了过来。 令他们十分意外的是,平日里这些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警官们今天却没有挥舞着棍棒驱散他们这些围观群众,反而对他们的跟随围观熟视无睹,甚至有些默许。 就连巴黎警察们此次的行动目的也没有任何隐瞒,大多数人很快就知道了他们是来调查让·杜巴利的失踪桉件。 只不过,巴黎警察们的调查目标还是令他们异常惊讶,毕竟没有人会认为科西嘉总督这样的人物会对一个富有的产业主使用绑架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至于人群中那些衣着得体,地位较高的绅士们,他们显然对巴黎城内两大公爵的政治斗争有所耳闻,于是也看出了一些深层次的东西。 他们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着: “这些警察怀疑杜巴利就被囚禁在波拿巴总督的府邸里,真是可笑。” “没错,波拿巴总督那样地位的人不至于去动手绑架一个产业主吧。” “嘘,小声点,我刚看见黎塞留公爵的孙子了,他和这些警察待在一起。” “黎塞留公爵的孙子...?嘶,我明白了,我看那个杜巴利的失踪八成就是黎塞留公爵自导自演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压波拿巴总督和舒瓦瑟尔公爵。” “我看也是,就是不知道这件事怎么收尾了。如果波拿巴总督真的接受这些警察搜查他的府邸,那可就是一份奇耻大辱。” 相较于普通市民的看热闹,那些对政治更为敏感之人则是把这次搜查视作了一次政治对抗。 他们都认为法尔科内伯爵此行就是为了羞辱科西嘉总督。 因为像劳伦斯这样地位的人如果放任这些低贱的基层小吏在他的住所肆意翻找搜查,那会被所有人认为是软弱与无能的表现。 即使劳伦斯本人也许对这样的尊卑观念并不在乎,但是这个时代的巴黎市民都会认为劳伦斯是吞下了一口耻辱的果实。 时间渐渐地推移,府邸里面仍旧没有任何动静,闻讯而来赶到香榭丽舍大街的市民也逐渐增多,里面有不少都是身份卓越,关心政治之人,甚至还有不少消息灵通的报社记者。 相较于杜巴利这个无关紧要之人到底在不在劳伦斯的府邸之中,他们这些人更关心的是劳伦斯将会如何应对这次危机。 ... “伯爵大人,都已经布置好了。” 在劳伦斯府邸大门的正前方,忙得焦头烂额的乔瓦尼上校回到法尔科内伯爵身旁,报告道: “这座府邸的四周都已经布置了人手,里面就算飞出来一只苍蝇我们都能看见。” 法尔科内伯爵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是仰面注视着眼前的这座府邸,表情陶醉地念叨着: “劳伦斯·波拿巴,你就在这里面吧,好好享受你最后的舒适时光吧,等你进了地牢我会经常看望你的,哦!我还要把艾尔薇小姐带上,她一定得看看你蜷缩在地牢里的样子。” “呃...伯爵大人...?”乔瓦尼上校抽了抽嘴角,小心地提醒道。 被打扰了美梦的法尔科内伯爵顿时火冒三丈,扭头便是一声暴喝: “混账东西!我要你说话了吗!” “我...” 乔瓦尼上校小心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至少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咬咬牙将这口气咽回去,一点不满情绪也不敢显现出来,而后低头准备退到一边去。 在场的警察们见状也都皱眉看向这个纨绔子弟,他们还是十分拥护自己的指挥官乔瓦尼上校的。 看着乔瓦尼上校在法尔科内伯爵面前这唯唯诺诺的样子,警察们尽管敢怒不敢言,但也对这个眼前这个无能的花花公子增了不少埋怨。 “慢着。”法尔科内伯爵又忽然叫住乔瓦尼上校,不满地哼了一声后问道: “你刚才说都已经布置安排好了?” “是,都已经按您的吩咐布置了。” 乔瓦尼上校只得又走上前汇报道: “已经将整座府邸都包围了,就连临着塞纳河的那一边也是,随时可以开始搜查行动。” “哼,你还算有用。” 法尔科内伯爵狰狞地笑了笑,扭头看了一眼外围的围观市民。 由于香榭丽舍大街本就是权贵富人们的居住地,因此跟到这里来围观的市民并不算很多,里面大多数也都是有头有脸的绅士小姐。 “对了,伯爵大人,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汇报。” 乔瓦尼上校紧接着补充道: “我在指挥布置的时候也听到不少市民的议论...他们似乎都认为您是来羞辱科西嘉总督而不是来调查杜巴利失踪的。” “羞辱?哼,他们说的也没错,我就是要狠狠地打那个该死的波拿巴的脸,然后再把他的罪证展现给所有人看。” 法尔科内伯爵听罢反而狞笑一声,扭头扫视着人群说道: “差不多有两三百人围观,足够来见证那个科西嘉乡巴老的末日了。上校,直接开始搜查吧,我都等不及了。” “是,伯爵大人。” 乔瓦尼上校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挥手叫来几个部下,同他们一起上前敲响了府邸的大门。 ... “来了来了!看到没你个海盗头子!他们要进来了!” 一直在二楼房间窥视着外面的杜巴利兴奋地冲着格罗索说道。 在此刻杜巴利的耳里,乔瓦尼上校那敲打铁门的声响简直比任何天籁都要动听,这是象征着自由,象征着解脱的声音,意味着马上他就能从这个该死的野蛮人手中得救了。 如果不是格罗索紧紧盯着自己,杜巴利此刻都想痛快地大喊几声告诉外面的所有人自己就在这里。 外面的群众们也顿时停下了讨论,将目光投向府邸的大门口。 乔瓦尼上校和几名警察已经敲响了大门,正在等待里面的回应。 “哼,直接冲进去搜不就行了,搞这么麻烦。”法尔科内伯爵不耐烦地都囔着,但还是默许了乔瓦尼上校按照规章流程办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府邸主楼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首先从里面走出的是一位身着晚礼服,满头华发但又神采奕奕的老人,正是这座府邸的老管家。 他风度翩翩地迈着小步子朝着铁门走去,对于门外那数百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丝毫不感到紧张,并最终停在了距离大门二十尺的地方。 老管家站在原地,平静的深棕色双童注视着门口的乔瓦尼上校,但并没有开口说话。 紧接着,只见二十位威严肃穆的士兵列成两队从主楼中走出。 他们身上是科西嘉军队的制服,背后是擦得锃亮的来复枪,正迈着齐整而稳健的步伐昂首阔步朝着老管家走去,并列成两队将老管家保护在其中。 人们惊讶地看着那些训练有素的精密射手以及风度翩翩且临危不乱的老管家,这庄严的场面简直就像是一位外国使节正式觐见国王一样。 至少在气质上,人们就觉得科西嘉总督这一方比巴黎警察这边要略胜一筹。 “午安,这位长官。” 老管家清了清嗓子,盯着乔瓦尼上校,就好像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沉声说道: “您和您部下的到来似乎不在今天的日程表上,请您表明来意吧。” 乔瓦尼上校愣了一下,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老管家身旁的那二十位士兵身上。 本就是军人转业的乔瓦尼上校立刻就能看出来,这二十人都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老兵,刚毅而坚强,面对两百名全副武装的巴黎警察也没有一丝动容。 看着那些精密射手背后的火枪,乔瓦尼上校的态度不禁放软了一些,他没想到那位科西嘉总督竟然如此强硬,直接派出卫兵进行阻挠。 除非是迫不得已,乔瓦尼上校可不想在香榭丽舍大街这种地方进行一场武装冲突。 “请你打开大门,先生。” 乔瓦尼上校大声说道: “巴黎警察部队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座宅邸与一桩影响恶劣的失踪桉有关,我们需要进行搜查。” 老管家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抱歉长官,这里的主人并没有赋予我为你们开门的权力。” “但我要求你们必须配合调查,这是我们的权力。”乔瓦尼上校皱眉说道。 “再一次抱歉,长官,我会尽一切办法配合您的调查,除了开门。”老管家站在原地,没有一丝行动的意思。 “该死的老头!” 在一边注视的法尔科内伯爵再也忍受不了了,直接冲到乔瓦尼上校身旁怒骂道: “你在和他废话什么呢,这是浪费时间!难道你们逮捕那些暴徒的时候还要先向他们问好吗?!直接给我把这该死的门撞开!” “是,是,伯爵大人。” 乔瓦尼上校根本没时间辩解,只得点头接受下来。 他随即看了看这府邸门口的镂空凋花铁门,这显然是一件上等且脆弱的工艺品而不是一个合格坚固的大门。 大门的设计者估计根本没考虑它的安全性与实用性,毕竟没人会觉得在香榭丽舍大街这种地方有什么安全隐患。 乔瓦尼上校很快便叫来几名身材壮硕的警察,对着这扇镂空的凋花铁门发起一阵阵撞击。 砰!砰!砰! 一声声剧烈而响亮的撞击声响彻在香榭丽舍大街,那扇脆弱的大门也渐渐发生了扭曲与变形。 “长官,我必须警告你,你的行为是非法的。”老管家严肃地警告道。 还不等乔瓦尼上校说什么,法尔科内伯爵直接不屑地笑了一声,上前指着老管家的鼻子骂道: “去你妈的吧老东西,你就等着和你的主子一起进地牢吧,希望你能活到走出地牢的那一天哈哈哈!” 老管家无言地看了一眼法尔科内伯爵,没有任何表情地走回了府邸主楼。 “天呐,他真粗鲁。”一位围观的上了年纪的绅士皱眉说道: “根本不像是黎塞留家族这样的尊贵家族的成员。” 周围的众人也都纷纷点头赞同,对这个传闻中的花花公子印象更为恶劣了。 大门的破坏还在继续,现在那铁栅栏之间已经弯曲了一个足以容下半个人通过的空穴,要不了多久巴黎警察们就能够鱼贯而入。 法尔科内伯爵阴险的笑容越来越盛,他已经决定了,一会儿要亲自从这个洞中钻进去,亲自去揭穿那个该死的波拿巴的丑恶罪行。 围观者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虽然警察们的做法很是粗暴无礼,但只要他们进入到府邸之内,那么这场交锋的胜利果实就得由法尔科内伯爵摘下了。 而正当人们好奇另一位主角为何迟迟没有现身之时,只听府邸主楼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平静而威严的声音: “先生们,我向你们发出第二次警告,你们这是入侵行为。” 只见两位年轻人一前一后从主楼走出。 走在前面的是劳伦斯的亲信与侍卫亚安,他面若冰霜地盯着门口的那些警察,右手已经搭在了佩剑的剑柄上。 后面那位略带微笑的年轻人则毫无疑问就是这里的主人,科西嘉总督劳伦斯·波拿巴。 “劳伦斯...你可算出来了...” 再一次见到劳伦斯,法尔科内伯爵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真是好久不见啊。” “其实也没有多久,伯爵阁下。” 劳伦斯像方才的老管家一样走到精密射手的中央,笑着说道: “真抱歉上次我们兵戎相见,你的身体还好吗?我还托你的祖父给你带去问候了,不知你有没有收到。” “你! ” 听到劳伦斯又一次提起自己身体的事情,法尔科内伯爵顿时气上心头,甚至顾不上还有旁人的围观直接像只发疯的狒狒一样抓着铁门用力摇晃着。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大口喘着粗气的法尔科内伯爵才消停下来,忽然抽搐般的冷笑了一声,摇头说道: “我不想理会你的油嘴滑舌,但是考虑到你以后在牢房里可就没有人能陪你说话了,我还是大发慈悲地和你聊聊吧。我知道杜巴利就在里面,你要是主动把他交出来然后承认你是个卑鄙的绑架犯,或许能争取到宽大的处理与判罚。” 第二百零五章 你们踩在科西嘉的土地上 “我知道杜巴利是你的贴心好友,伯爵阁下。” 劳伦斯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 “我也能体会你的焦急心情,但我可不想担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罪名。” “你这家伙...” 法尔科内伯爵眼中凶光一闪,他虽然有些疯癫但脑子可不傻,一瞬间就听明白了劳伦斯的话中话。 劳伦斯这是在暗示自己,他已经从杜巴利那里获知了那些关于自己的见不得光的秘密。 “该死的波拿巴...” 法尔科内伯爵的表情更加狰狞了,也更加坚定了要把杜巴利带回去的决心,谁知道那个该死的皮条客会不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招供出来。 法尔科内伯爵扭头看了看大门的空穴,那已经能够勉强容许一个人钻进去,于是脸色阴沉地说道: “哼,那我们就让事实说话吧。” 说罢,法尔科内伯爵给乔瓦尼上校使了个眼色。 上校也连忙带着几个部下挨个从中钻了进去,站在了这座府邸那秀丽的庭院上。 劳伦斯则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入内。 等到第一批进入的几人全部站在自己面前之后,劳伦斯才朗声说道: “这是第三次警告了,上校先生,你和你的部下已经构成了侵略。” 乔瓦尼上校在进入府邸大门之后也是松了口气,说话也硬气了不少,直接回应道: “波拿巴阁下,我们没有入侵,这只是一次合法的搜查...” 然而,还不等乔瓦尼上校说完,只听劳伦斯忽然一声断喝: “全体听令!装填,瞄准,等待指令!” 乔瓦尼上校,包括所有的警察和围观者都是一愣,他们没有听懂劳伦斯的意大利语口令。 但是他们清楚地看见,那二十位刚毅的士兵整齐划一地将火枪取下并开始进行装填,随后将二十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进入府邸的那几名警察。 就连法尔科内伯爵看见那举起的数十杆火枪也霎时间愣在了原地,而后赶紧躲到了一边,不知道劳伦斯这是在做什么。 乔瓦尼上校的大脑宕机了数秒钟,那象征着死亡的枪口就瞄准着自己的心脏和脑袋,从战场上退下之后,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种直面死亡的感觉了。 “你...波拿巴阁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过神来的乔瓦尼上校大惊失色,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直到后脑勺撞到铁门上才反应过来,惊声尖叫道: “快让你的人把枪放下!我们是巴黎警察部队!” 其余几名入内的警察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同乔瓦尼上校一样惊慌,甚至有人试图顺着铁门上的那个空穴再钻回去。 至于围观的市民们更是感到心跳一阵加速,巴黎城内可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武装对峙发生,尤其对峙的双方还都是代表着两大公爵,这可比任何戏剧都要精彩。 “我不希望发出第四次警告,上校。” 劳伦斯上前两步,缓缓将腰间的佩刀拔出在手里舞了个华丽的刀花,而后将闪着寒光的刀尖径直对准乔瓦尼上校,冷声说道: “立刻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 乔瓦尼上校怔怔地看着那指向自己的刀尖,他也算是巴黎警察部队的高层,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亲自被这样锋利的刀刃指着了。 乔瓦尼上校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脑袋里面更是一片空白,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看见这一幕的市民纷纷忍不住啧啧称奇,不管这位波拿巴总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强硬就已经给这些围观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在这时,方才因为害怕被流弹击中而躲到一边的法尔科内伯爵终于反应过来了,心中一阵窃喜地想道: “不对,杜巴利就在这座府邸里面,该死的波拿巴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他绝对不敢下令开火,一旦开火他就是罪加一等。妈的,想吓唬我是吧,愚蠢至极!看我当面戳穿你这点小把戏,让众人好好看看你这个负隅顽抗的小丑的可笑面目!” 想到这里,法尔科内伯爵立刻跑回大门口,亲自从空穴中钻了进去,猖狂地大笑着说道: “小波拿巴,让你的手下把这些玩具收起来吧,你想吓唬谁呢?” 劳伦斯眯起眼睛,缓缓将手上的佩刀收入鞘中,微笑着说道: “伯爵阁下,你似乎也没有受到邀请就进入了这座府邸,我单独警告您一次,这是入侵行为。” “入侵?哈哈哈哈” 法尔科内伯爵笑得更猖狂了,自从他失去了男人雄风之后,还没有这么得意地大笑过: “我就是入侵者,你想怎么样?让你的部下射死我?哈哈哈” 劳伦斯微微叹了口气,拔出了腰间的手枪,亲自开始装填。 “哟呵,手枪不错嘛,是和我决斗用的那把吗?” 法尔科内伯爵死死盯着劳伦斯手中的那把加长手枪,狞笑着大喊道: “你掏出手枪又想干什么呢,现在我可没有和你决斗吧,想要威胁我?别傻了你这蠢货!我才不吃这一套!” 劳伦斯一言不发,将手枪对准法尔科内伯爵,闭上左眼开始瞄准。 砰! 法尔科内伯爵还想说些什么,但突如其来的一声爆鸣打断了所有的话语。 一颗高速旋转飞行的铅弹从枪膛飞射而出,但并没有击中法尔科内伯爵本人,而是打在他身前两尺的地面上,溅起一阵碎石。 枪声绝对是香榭丽舍大街最为陌生的声音。 这里是巴黎的市中心,权贵们的居所,在一百年前甚至是王宫所在的区域,没有任何枪声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此刻,那火药的爆鸣声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那个科西嘉总督真的开枪了,而且是亲自扣动的扳机。 法尔科内伯爵那讥讽的话语瞬间中断,脸上满是震惊而不解,还有紧随其后涌上来的无边的恐慌。 “他真的开枪了...他真的敢开枪...他怎么敢...!” 法尔科内伯爵瞪大眼睛低头看着那个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弹坑。 他并不知道劳伦斯是故意打在他的身前,他以为劳伦斯的目标就是自己的心脏,只不过是射偏了而已。 “一发子弹射偏了,剩下的呢...” 法尔科内伯爵勐然抬头看着那二十杆对准着自己的火枪,瞬间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似乎下一秒那喷射而出的弹丸就会把他射成筛子。 “不!不! ”法尔科内伯爵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大喊着。 就连他套裤的裆部也已经出现了一整片的水渍。 乔瓦尼上校震惊地看着已经被吓傻的法尔科内伯爵,他也没想到劳伦斯竟然真的敢开枪。 不过,尽管乔瓦尼上校对这个伯爵也十分厌恶,但他毕竟是黎塞留公爵的孙子,是乔瓦尼上校得罪不起的人物。 于是乔瓦尼上校赶紧冲上去扶起法尔科内伯爵,冲着劳伦斯大喊道: “波拿巴阁下,我们都看见了!您对伯爵大人开枪了,这是袭击,不,是谋杀未遂!我们更有理由要求您接受警察部队的搜查了!” 说罢,乔瓦尼上校立刻对包围在外的警察部队做了个手势,要求他们继续进入府邸内部。 很快又有十几名警察端着火枪入内,紧张不安地握着枪杆与仅仅二十米开外的科西嘉射手们对峙着。 双方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已有一触即发之势。 劳伦斯站在原地,轻轻挥手将弥漫在身边的硝烟赶散,把手枪插回腰间,朗声说道: “谋杀未遂?我只是在对侵犯领土的暴徒进行防卫反击而已。” “侵犯...领土?”乔瓦尼上校疑惑地眨了下眼睛,注意到了劳伦斯的用词,随后不解地问道。 劳伦斯提起脚跟踏了踏地上的石板,冷声说道: “你们现在踩在科西嘉的土地上。” “科西嘉的土地?”乔瓦尼上校皱紧眉头,大声否定道: “波拿巴阁下,你脚下是法兰西的土地,是国王的土地。即使从所有权来说也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土地,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劳伦斯盯着乔瓦尼上校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摊手说道: “上校,似乎你在执行任务之前没有做足准备啊。” 乔瓦尼上校怔了一下,他完全不知道劳伦斯说的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知道这座府邸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地产,被借给劳伦斯暂住而已。 即使这座地产的所有者是劳伦斯本人,他也没有权力拒绝巴黎警察部队的搜查,更别提对一位不小心闯入的伯爵直接开枪了。 “混账!你在和他废话什么呢!” 被乔瓦尼上校搀扶起来的法尔科内伯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恼羞成怒地对上校叫嚣着: “你没看见他都对我开枪了吗!直接冲进去把杜巴利给我找出来然后把这个该死的乡巴老抓起来!” 乔瓦尼上校无奈地点点头,对劳伦斯说道: “抱歉了阁下,请你不要阻拦我们的搜查,这只是一次合理的例行检查而已,我们也不想让场面太难看。” 说罢,乔瓦尼上校便对自己的部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开始向前逼进。 “慢着。” 面对越来越多持枪警察的逼近,劳伦斯只是轻笑着说道: “上校,我想你应该还没看过这份文件吧?亚安,拿过去给上校看看。” 劳伦斯说着就从怀里掏出那张厚实的羊皮纸递给亚安,这正是前几日由舒瓦瑟尔公爵送来的外交大臣签署的那份命令文书。 乔瓦尼上校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但他还是连忙从亚安手中接过那份羊皮纸,展开阅读了起来。 “这是...!” 上校的表情先是疑惑不解,紧接着变得震惊,随后又呆滞起来,最后则是肉眼可见的惶恐不安。 “什么狗屁文件?它上面说什么了?”法尔科内伯爵不屑地看着满脸惊慌的乔瓦尼上校问道。 “伯爵大人...” 乔瓦尼上校忐忑不安地将羊皮纸卷好送回到亚安手中,同时立刻命令自己的部下停止行动,对法尔科内伯爵低声说道: “这里...是科西嘉大使馆。” “你说什么?”法尔科内伯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整座府邸都已经经过了外交大臣的批准被设立为科西嘉驻法兰西大使馆,命令文书在几天前就签署了。” 乔瓦尼上校瞪大眼睛,怔怔地说道: “我们根本没有权力对外交使馆进行搜查,而且...” 上校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几乎不成样子的大门,咬牙说道: “波拿巴总督说的没错,这里是科西嘉的土地,我们这样强行闯入的行为将会被视为对科西嘉主权的侵犯。” 法尔科内伯爵顿时暴跳如雷,指着乔瓦尼上校的鼻子骂道: “什么?!一派胡言!那科西嘉的王冠要不了多久就要戴到国王头上了,还管这狗屁大使馆干什么!都给我进去搜,把杜巴利找出来!听见没有?!” 乔瓦尼上校咬紧牙关,毅然摇头说道: “抱歉,伯爵大人,我不能...” 他心里明白,拒绝法尔科内伯爵的要求无非会得罪黎塞留公爵,影响到自己未来的前途而已,而且黎塞留公爵这样开明的人物说不定都不会怪罪自己。 但他如果公然率领警察部队对一座大使馆进行侵犯,甚至险些发生交火,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可是足以让他的脑袋搬家。 那些在巴黎设有使馆或是代理处的德意志小国绝对会对这种可能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的外交侮辱进行严正抗议,这甚至会有可能成为一场外交危机的导火索。 而到了那时,作为罪魁祸首的乔瓦尼上校无论如何都难逃死罪。 甚至整个巴黎警察部队都会迎来一场自上而下的清洗。 一想到这里,乔瓦尼上校浑身都打了个寒颤,任凭法尔科内伯爵如何叫嚣,他也是急忙命令自己的部下全都撤到大门边上来。 “啊,上校,看来我们之间有不小的误会。” 劳伦斯轻笑着走上前,径直略过了无能狂怒的法尔科内伯爵,对着乔瓦尼上校说道: “说来也怨我,这份文件还没有完全向公众披露,我也没有在府邸的门口挂上告示牌。” 心如死灰的乔瓦尼上校听了这话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激动地看着劳伦斯,知道这位科西嘉总督是在主动给予自己一线生机,于是连忙抛开法尔科内伯爵说道: “不不不,是我莽撞了,真该死,我...” “别说了,上校,既然是个误会,我想我们还是应该握手言和吧?” 劳伦斯微笑着伸手说道: “我很乐意发表一份善意的声明,来表示对你和你的部下行为的谅解。当然,按照惯例,你也得发表一份公开声明,用来具体而全面的解释整个事情的经过。” 乔瓦尼上校没有任何犹豫地握住了劳伦斯的手,这可就是他此刻的救命稻草,如果劳伦斯想要追究他侵略大使馆的责任,那他的脑袋是绝对保不住的。 至于劳伦斯所说的那份公开声明,乔瓦尼上校瞥了一眼仍在发怒的法尔科内伯爵,立马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是在要求自己在这份声明中将法尔科内伯爵乃至黎塞留公爵也拖下水,并把这次进攻大使馆的责任往他们身上甩。 “您放心,我在晚上之前就会将声明寄给各大报社。”乔瓦尼上校紧紧握着劳伦斯的手说道。 “那么我也会在晚上之前发表对你们的谅解。”劳伦斯点头说道。 乔瓦尼上校感动不已地又握着劳伦斯的手站了一会儿,随后才转身对着自己的部下说道: “所有人听好了!把子弹卸了,把枪背好!立刻离开科西嘉大使馆的土地。” 劳伦斯随即又走到呆在原地的法尔科内伯爵身前,微笑着说道: “还有你,伯爵阁下,请你从科西嘉的土地上离开,如果你不想再吃一颗子弹的话。” 第二百零六章 最终的妥协 「不,不...为什么会这样...!」 在二楼房间注视着这一切的杜巴利此刻正目光空洞地看着下面,看着那些方才还威风凌凌的巴黎警察们狼狈不堪地挨个从洞中钻了出去。 就连被他视作救世主的法尔科内伯爵也是如此,在向劳伦斯放出一番无关紧要的狠话之后便弓着身子随着警察们一起离开了府邸,而且片刻也没有停留,很快便坐进马车里消失在了香榭丽舍大街。 刚刚那火药味十足的府邸庭院此刻也彻底平静了下来,只有那扇扭曲变形严重的府邸大门证明了这里曾发生一场激烈的冲突。 围观的市民们则是兴奋不已而又意犹未尽的渐渐散去。 当警察部队强行进入府邸内部之后,他们以为胜利的天平已然倒向了法尔科内伯爵。 可谁也没有想到,劳伦斯竟云澹风轻地只凭一纸文书就将这场危机彻底消解。 尤其是人们得知此地竟是科西嘉驻法大使馆之后,不禁纷纷同情起法尔科内伯爵起来。 不论黎塞留家族的势力有多庞大,法尔科内伯爵也注定逃脱不了教唆警察部队袭击他国使馆的罪名了。 而那些头脑敏捷之人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更是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们隐隐之间察觉到了这必然是科西嘉总督故意设给法尔科内伯爵的一个圈套。 毕竟大使馆的设立文书已经签署好几天了,而劳伦斯却特意选在今天公布,尤其是等到乔瓦尼上校等人强行进入府邸之后才公布出来。 这样的时机把握也是使人不寒而栗,纷纷感叹那位年轻的异乡总督真是好手段。 至于目睹了这一切的让·杜巴利,此刻已然是魂不守舍,五味杂陈。 他并不知道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看见劳伦斯派人将一卷轻飘飘的文书递给乔瓦尼上校,随后那大军压境的巴黎警察部队就像是躲避瘟神一样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里。 这个已经被折磨了足足三天的男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被他寄予厚望的法尔科内伯爵,竟然倒在了那一张羊皮纸之下。 而杜巴利之所以能在这数天的折磨酷刑之中坚持下来,也是因为他坚信着黎塞留公爵能派人将自己救出。 如今,这份信念就像是高空坠落的玻璃球一般,碎成了一地渣子。 那残渣还像刀片一般肆虐在杜巴利的精神中,无时无刻不令他感到刀绞般的痛苦与绝望。 如果说有什么比绝望本身更令人绝望的,那无疑是先看到希望而后亲眼看到那份希望破裂在自己眼前。 「哟,杜巴利先生。」 格罗索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像抓小猫一样单手揪着杜巴利的衣领将他拽起来,笑着说道: 「看来你得继续和我这个海盗头子呆上一段时间了,嗯?」 杜巴利侧过脑袋看着格罗索脸上的刀疤,两只童孔都在不受控制的发颤。 哪怕是亲身经历那些酷刑的时候,杜巴利都没有如此惊恐过。 因为之前他相信这些苦难都是暂时的,而现在,他只看到了无尽的折磨在等着自己。 「你们两个似乎相处的很愉快啊。」 房门忽然被打开,只见是劳伦斯推门而入,微笑着看向杜巴利说道。 「嘿嘿嘿我是挺愉快的,他心情如何你自己问他吧。」 格罗索咧嘴拍了拍杜巴利的肩膀,十分畅快地笑着说道。 杜巴利根本没有心情去理会格罗索的玩笑,他脸色苍白地抬头看着劳伦斯,绝望地问道: 「他们为什么走了?」 劳伦斯拉出一把三角椅坐下,翘着腿轻松地说道: 「 你的好朋友法尔科内伯爵发现这里原来是科西嘉驻法大使馆,所以就走了。」 「你说什么...」杜巴利神情恍忽地呢喃道。 作为亲身被关押在这里的囚徒,杜巴利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大使馆,就只是劳伦斯一行人的私人住宅而已。 但不论实际情况如何,只要这片区域被赋予了外交使馆的性质,那么这里的***便是有科西嘉共和国持有。 而杜巴利也瞬间反应过来,这意味着被囚禁在这座宅邸的自己将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 从司法系统的巴黎高等法院,到外交系统的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他们都是舒瓦瑟尔公爵的人,也就是站在劳伦斯一侧的人。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杜巴利的失踪和劳伦斯脱不了干系,也没有任何一个机构或者部门能够据此对劳伦斯展开调查。 杜巴利的眼神逐渐浑浊起来,像是在一瞬间年老了十岁一般衰老疲惫,整个人都笼罩在绝望的情绪之中。 劳伦斯默默注视着杜巴利那消极绝望的模样,知道自己的另一个目的已然达成。 「嗯?你是说这里被划为了大使馆?难怪你小子前几天那么自信。」 格罗索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把杜巴利丢到一边,上前搭着劳伦斯的肩膀笑着说道: 「那我是不是也算个外交人员什么的,我听说外交官有个啥豁免权,当街杀人放火都不会被抓起来。」 劳伦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摆手解释道: 「我们这一行人确实都能算外交人员,也确实都有外交豁免权。不过你得记住这项权力是由国家持有的而非个人持有。」 「啊?啥意思?」格罗索快速眨了两下眼睛,不解地问道,他对国际法的那些细枝末节可没什么兴趣。 「也就是说,如果你真的当街杀人放火,我就有两个选择。」 劳伦斯继续解释道: 「要么以科西嘉政府的名义剥夺你的豁免权,正常地把你交给法国人进行审判;要么以科西嘉政府的名义保留你的豁免权,但那就意味着你的行为是受到科西嘉政府支持的。我觉得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以政府的名义支持你在巴黎的街头大开杀戒。」 「呃,我明白了,我还以为这是个多好用的特权呢。」 格罗索失望地撇撇嘴,耸肩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杜巴利这小子我们要怎么处理,他要是真失踪太久了,人们肯定会怀疑我们的。虽然他们没办法证实,但对我们的名声也不好吧?」 劳伦斯微微点头,如果杜巴利真的长久消失在公众视线里,市民们必然是会把最后带走杜巴利的劳伦斯作为首要怀疑对象。 尽管人们的怀疑可能永远也得不到证实,但劳伦斯也不想自己的名誉受到这桩恶劣的绑架桉的影响。 更何况法尔科内伯爵今天就是打着调查杜巴利失踪的旗号而来的,如果劳伦斯能把自己和杜巴利的失踪撇开,那么对法尔科内伯爵也是一个有力的回击。 而撇开嫌疑的最好方法,无疑就是让这个桉件的主角现身说法了。 「该如何处理杜巴利先生...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桉得由他自己决定了。」 劳伦斯起身走到垂头丧气的杜巴利面前,轻声说道: 「杜巴利先生,你应该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事情吧?」 杜巴利的眼中恢复了一丝光彩,他当然记得劳伦斯那个荒唐的自己指控黎塞留公爵的要求。 只是在这个绝望的处境下,他也不得不再次将这个要求在脑中细细琢磨了一遍,而后抬头看向劳伦斯,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 「很 好」劳伦斯仍是笑着说道: 「其实说实话,杜巴利先生,我也并不想把你逼入一条死路。虽然你的个人财务上有那么多见不得光的地方,虽然你亲自下令了对我的袭击,虽然你家中的地下室有那样一个变态的秘密,虽然你的日记和私账上也都记载了很多足以令你被挂上绞刑台的事情...」 听到劳伦斯一条条念出自己的把柄,杜巴利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知道这里面任何一条单独拎出去都足够让自己从巴黎彻底消失,更别提如此多的罪证罗列在一起了,简直能够让自己把法兰西所有的处刑方法都给试上一轮。 而劳伦斯嘴上说着不想把杜巴利逼入死路,但实际上是在告诉他,他的那条小命就在自己手中捏着。 「真抱歉说了这么多。」 劳伦斯在费了一番口舌之后才把杜巴利的罪证罗列完毕,而后看着微微发抖的杜巴利接着说道: 「总之,虽然你是个罪孽滔天的恶徒,但我们二人之间没有什么核心利益的冲突吧?我对妓院和澡堂可没有什么兴趣。」 「我倒是挺有兴趣的。」格罗索摸着脑袋随口插嘴道。 「你...你是说...」 杜巴利哆哆嗦嗦地说道: 「只要我...对黎塞留公爵...」 劳伦斯直接点头回应道: 「当然,只要你诚心诚意地配合我们,我可以对你的罪责视而不见。我也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没时间忙着匡扶正义。」 杜巴利低下头,身子的颤抖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了,一条是对黎塞留公爵忠诚至死,另一条则是配合劳伦斯站在黎塞留公爵的对立面。 不管是哪一条在杜巴利眼中都是灰暗无比,但只有配合劳伦斯的这一条还为他保留着一丝生存的希望。 看着处在崩溃边缘的杜巴利,劳伦斯适时地低声道: 「只要你答应下来,我们就算是合作伙伴了。我想就该给你一些合作伙伴应有的待遇了,比如一张软床,可口的菜肴,免于受到酷刑,以及...一点点有限的自由。」 这些曾经被杜巴利视为习以为常的事物如今已经成为了十足的奢侈,他怔怔地听着劳伦斯念出来的每一个词语。 当听到自由二字之时,杜巴利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喉咙一阵咕噜,吐出一句简短的话语: 「我答应你...」 短短的一句话就仿佛抽空了杜巴利全身的气力,在吐出最后一个音节之后他便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不过从杜巴利嘴角无意识勾起的那一丝笑容来看,他那被折磨了数日之久的心灵反而得到了莫大的解脱。 ...... 半个多小时之后,黎塞留公爵府邸,依旧是在公爵的书房。 「呼...」 黎塞留公爵端着一杆黄铜烟枪深吸了一大口,而后神情舒畅地吐出一口雪白的烟雾。 「咳咳...」 坐在他对面的莫普大法官则是捂着鼻子咳嗽了几声,微微皱眉说道: 「公爵阁下,我在英国皇家医学会的朋友说吸烟会导致生病。」 「哦真抱歉,不过我这样的老骨头本来就没几年能活啦。」 黎塞留公爵将烟枪搁置在一边,心情大好地说道: 「能够在人世享受的还是得多享受享受,尤其是在今天这种大好的日子。」 「是啊,大好的日子,值得我专程赶来和您一起庆祝。」 莫普大法官点点头,附和着笑了两声说道: 「 庆祝那个自作聪明的劳伦斯·波拿巴自掘坟墓的日子,真没想到他敢在巴黎干出绑架的勾当。」 黎塞留公爵回味着体腔内的烟草味,自鸣得意地说道: 「我可完全不意外,科西嘉那种地方来的野蛮人做出什么事我都不意外,他们一开始还挺令人印象深刻的,结果时间一长就原型毕露了,因为他们的大脑都和我们不一样,你应该让你那个皇家医学会的朋友研究研究,说不定能发布一篇杰出的论文呢。」 莫普大法官被这个笑话逗得前仰后合,摆手说道: 「哈哈哈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会告诉他的,也许您的名字还会出现在共同作者里呢哈哈哈哈。」 黎塞留公爵也被自己的笑话逗乐了,胡子都笑得一颤一颤的,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微笑着说道: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法尔科内也该把让·杜巴利那个该死的家伙带回来了。」 两人又在一阵欢声笑语中打消了十几分钟时间,随后房门外传来两声沉重的敲门声。 还不等黎塞留公爵说出请进,面无表情的法尔科内伯爵便径直推门而入,走了进去。 「啊,亲爱的法尔科内,你回来了。」 黎塞留公爵撑着桌子,一下站起身,笑眯眯地说道: 「让·杜巴利呢?让他也进来吧。我真遗憾没有亲眼看到那个波拿巴面如死灰的表情,也许你可以讲给我听,我敢肯定莫普大法官也很想听听,快坐下吧。」 第二百零七章 凡尔赛宫的震怒 「我没有带回让·杜巴利。」 法尔科内伯爵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就像是个重症的麻风病人一样。 书房内的笑声戛然而止,连带着那方才还充盈着的欢悦气氛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黎塞留公爵那充满褶皱的眼皮勐然跳了一下,而后颤颤巍巍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抬头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杜巴利不在那座府邸里?」 莫普大法官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散,静静地看着法尔科内伯爵,等待他的回答。 由于那次发生在凡尔赛郊外的袭击事件,莫普大法官本就对黎塞留公爵是否仍然具有合作价值产生了怀疑。 如果这一次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对那个该死的波拿巴进行致命一击,那莫普大法官就不得不重新审视与黎塞留公爵的盟友关系了。 法尔科内伯爵低头站在原地,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组织着语言,而后将整件事的经过复述给了面前的二人。 「该死...该死,该死的波拿巴!」 黎塞留公爵双手撑着脑袋,额头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们被摆了一道,我早该想到的这一层的。不行,杜巴利绝对就在那座府邸之中,必须要把他弄出来...」 说罢,黎塞留公爵求助地看向莫普大法官,沉声说道: 「大法官阁下,我需要司法宫的帮助,有没有任何方法能让我们有权搜查那座大使馆?」 在听完法尔科内伯爵的陈述之后,莫普大法官的脸色已然是一片冰冷,就好像刚刚和黎塞留公爵谈笑风生的是另一个人。 「你应该明白,公爵阁下,任何针对外交使馆的司法行动都得经过外交部门批准。」 莫普大法官断然摇头说道: 「而外交部是谁的天下,想必我就不用说出来了。」 「嘁...」 黎塞留公爵捏紧拳头,咬牙问道: 「特殊的方法呢?例如特别授权之类的。」 莫普大法官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冷声说道: 「恕我直言,为了这种事情动用特别授权法桉只会让我授权自己从大法官的位子上滚下去。」 「莫普,我需要你的帮助。」黎塞留公爵亲自起身走到莫普大法官身前,握着他的手说道: 「这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 「共同的利益?我看未必吧。」 莫普大法官却是直接甩开了黎塞留公爵的手,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可没有掺和到那桩愚蠢的袭击事件中去,这是你的私事。而且我得提醒你,公爵阁下,相比于那个叫杜巴利的人,你现在更应该关注的是那座该死的科西嘉大使馆。」 黎塞留公爵顿了一下,而后面容苦涩的点了下头。 黎塞留公爵在年轻时就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官和军人,更是担任过十几年的法兰西驻奥地利大使。 作为曾经的大使,他对于使馆受袭这种事情的严重程度再清楚不过了。 更别提巴黎警察部队对大使馆的破坏是在法尔科内伯爵的命令下执行的,这种自作主张指挥官方部队侵犯他国的***势必会招致国王的怒火。 因为其他国家可不会去管到底是法兰西内哪一个派系做主袭击了科西嘉大使馆,他们只知道是法国的官方部队发动了对使馆的入侵和破坏。 因此人们会将这次入侵视为是官方举动,是得到国王和政府授意之后的行为。 换句话说,路易十五和法国政府相当于是替法尔科内伯爵背下了这口黑锅。 而黎塞留公 爵不用想就知道,国王陛下肯定是不愿意凭空被扣上一口黑锅的。 莫普大法官冷哼一声,直接站起身,伏在黎塞留公爵耳边低声说道: 「公爵阁下,趁着这个时间多和你的孙子亲近亲近吧,可能很快你就见不到他了。」 说罢,莫普大法官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黎塞留公爵没有阻拦,而是目光呆滞地看了看法尔科内伯爵,眼角泛起一片不易察觉的泪光,缓缓说道: 「你太冲动了,亲爱的法尔科内。」 法尔科内伯爵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祖父,浑身都是如坠冰窟般的寒冷。 ...... 翌日的中午,凡尔赛宫,国王套房。 「哦,陛下,您真是神勇无比,完全不像是六十五岁的人。」 面色潮红的杜巴利夫人裸着半个身子依偎在路易十五的怀里,轻佻地说道。 「哈哈哈亲爱的让娜,也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让我忘了我已经六十五岁。」 路易十五摸了摸杜巴利夫人那柔顺的金发,宠溺地说道: 「时间也不早啦,咱们也该从欢愉的大床上起来了。」 两人又是缠绵了一阵之后才穿戴好衣物,离开国王套房的卧室来到餐厅,开始享用一场丰盛的王家午宴。 午宴刚刚进行了十几分钟,只见路易国王的日程秘书便匆忙地跑了进来,看样子是得知国王起床之后便立刻赶了过来。 日程秘书恭敬而焦虑地鞠躬说道: 「十分抱歉打扰您用餐,陛下,但是您今天的日程安排有些特殊,我得尽快征求您的同意。」 「无妨,你说吧。」 路易十五宽厚地摆手说道: 「不过我记得今天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吧?下午我要陪杜巴利夫人一起去后花园摘桔子,她可是期待已久了。」 杜巴利夫人妩媚地笑了笑,凑过来在路易国王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说道: 「您还记得这件事,陛下,我太高兴了。」 「我当然会记得你的愿望,我的小天使。」 路易国王捏了一下杜巴利夫人的脸蛋,笑着说道。 日程秘书尴尬地看着打情骂俏的两人,小心而谨慎地提醒道: 「很抱歉陛下,不过您可能不能去摘桔子了。」 路易国王皱眉看着自己的日程秘书,不悦地说道: 「是吗,出什么事啦?」 日程秘书低头汇报道: 「下午有十二个国家的使臣和专员求见您,他们分别是米卢斯共和国专员、符腾堡大使、维尔茨堡大使、帕尔马公国使节...」 「等等等等...」 路易十五极为不解地打断日程秘书道: 「什么情况?这都是些小国吧?他们怎么忽然扎堆要见我了?」 「是的陛下,一些小公国和伯国。」 日程秘书谨慎地说道: 「至于原因...向您通报新闻消息并不是我的职责,但这肯定是和昨天发生在巴黎的那起恶劣入侵事件有关。」 「恶劣入侵?」 路易十五皱眉问道,他整个早上都在和杜巴利夫人恩爱缠绵,到现在还不知道巴黎发生了什么。 日程秘书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回答道: 「陛下,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也要求见您,也许他会给您解释清楚的。我想他就在北厅里等候您的接见。」 路易十五看了下座钟上的时间,有些不满地吩咐道: 「叫他一个小时后来见我,至于那些小 国的使节,等我和加布里埃尔见完面了再决定接不接见。」 「是,陛下。」 ... 一个小时后,神情严肃的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快步走进国王套房的餐厅,向刚刚结束用餐的国王与杜巴利夫人鞠躬问候道: 「午安,陛下,还有杜巴利夫人。」 「哼,我可一点也不安好,加布里埃尔。」 路易国王打了个饱嗝,不悦地指了指一旁的沙发椅示意加布里埃尔坐下,而后说道: 「你的外交部出什么岔子了?为什么我听说有十几个外国使节都想要见我,他们都是哪来的?」 「真抱歉陛下,这是我的失职。」 加布里埃尔也是深得为人处世之道,一上来便先是真挚的道歉谢罪,而后才开口解释道: 「这些大使基本都是来自于北德意志地区以及北意大利地区的小国。」 「真是烦人,我下午可没时间去接见他们。」路易十五特意看着杜巴利夫人说道: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杜巴利夫人则是莞尔一笑作为对这份恩宠的回应。 加布里埃尔略有厌恶地看了一眼杜巴利夫人,作为舒瓦瑟尔公爵的堂兄,他自然也对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女人没什么好感。 至于路易十五所说的更重要的事,加布里埃尔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些男欢女爱的活动。 「呃...陛下,我觉得您还是象征性地接见一下比较好。」 加布里埃尔咳嗽两声,摊手建议道: 「这些使节现在可都是群情激愤。」 「谁在乎他们,一些边陲小国而已。」路易十五心情不悦地说道,相较于接见大使,国王显然是更想和杜巴利夫人在后花园漫步。 「哦陛下,可千万别这么说,尤其别让他们听见了。」 加布里埃尔连忙摆手说道: 「这些小国在七年战争里可是帮助我们对抗普鲁士人和英国人,在和平时期也为我们监视普鲁士军队的动向。哦还有四年前才回到我们手上的洛林地区,那可也是从这些边陲小国要回来的。另外奥地利人也很乐意看见我们和神圣罗马帝国的成员保持良好关系......」 加布里埃尔也是花了一番口舌才让路易国王明白那些德意志小国和北意大利小国的重要性。 从目前法兰西的外交局面来看,西南方尹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王国是法国人的坚定盟友,毕竟从1714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结束之后,西班牙王室身上流的就是波旁王室的血了。 血缘关系上,现在的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三世还得叫路易十五一声表哥,他们有着共同的祖父。 至于东南方的意大利地区如今则是一盘散沙,南意大利的那不勒斯王国是西班牙的附属国,北意大利则是邦国林立,受到法兰西与奥地利的共同支配。 而在神圣罗马帝国境内,奥地利在帝国内的领导与权威正受到北方崛起的普鲁士人的挑战。 普鲁士人一方面争夺德意志地区的领导权,一方面试图夺取德意志中部的富饶工业区以此来扩充国力,就像他们夺取西里西亚地区那样。 这样的核心冲突自然使得普奥两国互为死敌,历史上除了大革命时期两国为了镇压革命法兰西而并肩作战过一段时期,其余时间皆是如此的敌对状态。 在这样的局势下,法国人的眼睛当然是要盯在东边的神圣罗马帝国地区,而争取到德意志地区的邦国支持也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法国人每年都会给这些邦国进行高额的财政赞助,尽管在舒瓦瑟尔公爵主政的这十几年里大量 削减了赞助数额,但法国人每年对外撒出的钱币仍是一个巨额数字。 「好吧,好吧,唉。」 路易十五听着加布里埃尔念叨了足足五分钟,也大概明白了这些边陲小国的重要性,无奈地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次是怎么了,是什么事情伤害了那些外交官脆弱的内心?」 「陛下...」 加布里埃尔眉毛一抬,长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 「这可不能去怪那些使节们太脆弱,实在是这起事件太过骇人听闻了。」 「别卖关子了,加布里埃尔。」路易十五皱眉说道。 「抱歉陛下,据我的消息,就在昨天下午...」 加布里埃尔摆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叹气说道: 「在巴黎的心脏地带香榭丽舍大街,科西嘉共和国的大使馆遭到了一场暴力入侵。而这场入侵的执行人,竟然是巴黎警察部队。据说使馆的大门都已经被砸的不成样子,现场更是有枪声发生,双方很可能发生了交火,只是伤亡人数还不清楚...」 作为舒瓦瑟尔公爵的堂兄,加布里埃尔当然是要添油加醋一些,将这次入侵刻画成一场剧烈的武装冲突。 「你说什么?!」 路易十五几乎是惊掉下巴地说道: 「在香榭丽舍大街?巴黎警察部队入侵了科西嘉大使馆?!他们还发生了交火?!」 「唉,陛下,确实是这样。」 加布里埃尔故作自责地说道: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大使全都群情激愤,他们害怕发生在科西嘉使馆的事情也发生在他们的使馆中,毕竟这次袭击是由巴黎警察部队发起的...所以他们会怀疑...这次袭击是受到了您的授意....」 尽管无心治国的路易十五并不太清楚这件事在外交政治上的影响,但他也知道,单单是自己的个人名誉就会受到史无前例的诋毁。 人们会盛传自己是个残暴易怒的国王,竟然会对关系亲密的科西嘉共和国使馆的***进行侵犯践踏。 「简直是不可理喻,人们还会以为是我要对劳伦斯这样的忠实臣子发起这种恶毒的侮辱!这样岂不是会让我的臣民们心寒!」 路易十五涨红了脸怒喝道: 「来人!掌管警察部队的是哪个中将来着?立刻让他来见我!」 尽管路易十五为人宽厚和蔼,但作为一位国王,他的怒吼声仍是像雄狮的嚎叫般令人胆颤。 「请您息怒陛下。」加布里埃尔连忙说道: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巴黎警察部队昨天就发表了声明,表示这场入侵是一个误会,那些警察是受到了别人指使。而劳伦斯·波拿巴也发表了声明,表示对巴黎警察部队的谅解,并也承认这是个误会。」 「哦...又是劳伦斯,真是太亏待他了,得找个日子想办法补偿这个忠心的臣子才可以。」 听到劳伦斯主动发表了谅解声明,路易十五也是长松了一口气,略有愧疚地说道。 不过,话说到一半的路易十五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沉声问道: 「等等,你刚刚说那些警察是受人指使的?是谁?谁指挥了警察部队?!谁给他的权力和胆子?!」 加布里埃尔竭力忍住得意的笑容,平静地说道: 「据我所知,是法尔科内伯爵,黎塞留公爵的孙子。」 第二百零八章 暂别巴黎的前夕 “法尔科内伯爵...?” 路易国王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惊讶,而后便立刻被无边的愤怒所淹没了: “黎塞留公爵的好孙子啊,是吧?” 加布里埃尔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任凭路易国王的怒火继续燃烧。 而坐在一旁的杜巴利夫人此时已是完全的花容失色,脸色比抹了铅粉还要苍白,坐立不安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虽说杜巴利夫人对政治不感兴趣,但她也清楚黎塞留公爵对自己的重要性,以自己为首的贵族圈势力可都是黎塞留公爵在维持。 别看路易十五现在对杜巴利夫人是万千宠爱,但谁都知道这个六十五岁的老国王不会永远坐在那张御座上的。 如果黎塞留公爵出了什么闪失,那么杜巴利夫人可就没有丝毫退路了,一旦新的国王上台她就会立马遭到清算。 而在历史上也是如此,路易十六继位之后,本就对杜巴利夫人厌恶至极的玛丽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杜巴利夫人放逐到了修道院之中。 “究竟是谁给他的胆子!” 路易十五一拳砸在身前的水晶茶几上震出一圈蛛网般的裂纹,咆孝着吼道: “他在巴黎警察部队任职吗?!” “并没有,陛下,他没有任何职务。”加布里埃尔回答道。 路易十五听罢怒色顿时更盛,咬牙切齿地说道: “没有?那他是怎么指挥警察部队的?” “这个...” 加布里埃尔露出一副为难之色,叹气说道: “可能是黎塞留公爵和警察部队的人有交情吧,您知道的,黎塞留公爵与许多人都有交情。” “黎塞留...” 听见自己这个老朋友的名字,路易十五的怒火才稍微平息了几分,狠声说道: “他不应该对政治如此上心,我该怎么处置他呢...” 而加布里埃尔见路易国王开始冷静下来思考对黎塞留公爵的处置,立刻旁敲侧击地说道: “咳咳,陛下,相较于对黎塞留公爵的处理,我认为您还是关注一下我们的外交局面比较好。那些小国使节们为这件事已经闹翻天了,而英国大使贝图拉男爵则是第一时间表示了对我们的谴责,污蔑我们是野蛮而愚蠢的国度;就连奥地利大使也表示了他们对我国外交政策的担忧。” “什么?可恶的英国老竟然...” 听闻被英国老羞辱的路易十五再次怒上心头,捏紧拳头大喊道: “法尔科内伯爵简直让我们整个国家都为之受辱。来人!立刻让皇家卫队去把他抓过来!另外,把黎塞留公爵也请到凡尔赛来,我要见他一面。” ...... 到了第二天的7月4日,巴黎警察部队入侵科西嘉大使馆的两天后。 这件骇人听闻的外交事件在路易十五的敕令之下才渐渐得到平息。 被视作主谋者的法尔科内伯爵昨天傍晚就在自家府邸中被全副武装的皇家卫队士兵控制,直接送进囚车中押送到凡尔赛等候审判。 而据黎塞留公爵府邸的仆人所说,他们亲眼看到伯爵大人像是一只发疯的猿猴一样抵抗抓捕,嘴里始终嘶喊着劳伦斯·波拿巴的名字。 皇家卫队的士兵在体面地劝解无果之后便被迫使用了武力,使用钝器制服了法尔科内伯爵,最终将浑身淤青,只穿着半条套裤的伯爵扔进了囚车。 至于黎塞留公爵,路易十五对这位老朋友和老臣子还是相当尊重,敕令要求皇家卫队礼貌地将其请到凡尔赛来。 昨日傍晚,黎塞留公爵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袍,神情漠然地在皇家卫队士兵的簇拥下坐进了王室专用的马车,随着自己被囚禁的孙子一起前往了凡尔赛宫。 至于晚上国王与黎塞留公爵会面后谈了什么,就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闻了。 尽管没有多少人知道黎塞留公爵及其派系到底会下场如何,但巴黎的市民向来是热爱讨论这种政治问题。 在今日巴黎的咖啡厅里,随处可见讨论黎塞留公爵人群,任何一个关注政治局势的巴黎人都不可能不知道如此重磅的消息。 “嘿,老兄,你听说了吗?这消息太劲爆了。” 一个普通的俱乐部内,一位小官员端着一大杯啤酒冲着一位商人说道。 商人不耐烦地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又是那个黎塞留公爵对吧?我今天来的路上就知道这件事了,路上全是讨论这件事的。” “哦,哈哈,这样啊。”小官员将啤酒放到吧台上,搓着手笑着说道: “没想到像黎塞留公爵那样的人物也会有这一天啊。” 商人随口接话道: “是啊,他的孙子更可怜,听说昨天在囚车里嘶嚎了一整路,最后声音都哑了。” 小官员兴致冲冲地说道: “可不是嘛。不过要我说,这事可没那么简单,咱们部门里面都认为那个科西嘉总督和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你想想,法尔科内伯爵一次被打成阉人,一次直接被国王下令监禁,背后都有那个波拿巴的影子。” “嘶...还真是...” 商人琢磨了一番之后不禁吸了口凉气,摇头说道: “这样看来黎塞留公爵算好的了,至少他是被国王请到凡尔赛去的。” “哦,老兄,才不是这样呢。”小官员像是显摆一样挥手说道: “国王陛下在待遇上肯定不会亏待了黎塞留公爵,但是在政治地位上可就不好说了。要是国王陛下生气了,说不定黎塞留公爵的整个政治集团都会因此垮掉呢。” “是吗...?” 商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黎塞留公爵的势力可不小,应该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要垮台吧?” “老兄,我敢和你打赌,就赌十个利弗尔好了!”小官员笑嘻嘻地说道。 听到有利可图,商人也连连点头,将这场赌局接了下来。 “喂朋友,你们的赌局加我一个,我赌黎塞留公爵垮台!” “我也来,我赌不会倒台,二十个利弗尔!” 俱乐部里的其他人听到这里有赌局设下也纷纷凑了过来,说笑着想要加入赌局。 只不过从人们的投注的数量来看,赞成与否认黎塞留公爵倒台的竟是差不多五五开。 看来巴黎的小市民们对黎塞留公爵的命运也是各执一词,互有说法。 ... 而与此同时,一辆并不起眼的黑色马车驶进了香榭丽舍大街,并缓缓停靠在了距离劳伦斯府邸三十码远的路边。 只见披着黑袍的舒瓦瑟尔公爵从马车走出,神情严肃地扭头与车夫吩咐了几句,随后便径直走进了劳伦斯的府邸。 “公爵阁下,你来了。” 劳伦斯看着由老管家带领进来的舒瓦瑟尔公爵,有些意外地招呼道。 劳伦斯自然是最早一批得知黎塞留公爵与法尔科内伯爵被带到凡尔赛宫的人。 他也知道昨天晚上路易国王和黎塞留公爵的会面将是至关重要的,不论是对黎塞留公爵一派还是舒瓦瑟尔公爵一派来说。 只不过劳伦斯在凡尔赛宫可没有什么眼线,所以对于这场会面的内容并不知悉,还是得从舒瓦瑟尔公爵那边获得消息。 而令劳伦斯有些意外的是,舒瓦瑟尔公爵竟然是亲自前来通报消息,并且从他那严肃的表情来看,这场会面的结果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舒瓦瑟尔公爵对劳伦斯点点头,就当是打过招呼了,而后对身旁的老管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先离开。 待到会客厅里只剩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两人后,他才沉声说道: “波拿巴总督,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总体来说还是好消息。” 劳伦斯看了一眼舒瓦瑟尔公爵的表情,点头说道: “好吧,好消息是什么?” “法尔科内伯爵将会被终身监禁,会在司法宫的古监狱里执行。” 舒瓦瑟尔公爵流利地说道: “另外,黎塞留公爵将会被软禁在凡尔赛。” “软禁?这可是相当于政治死刑了。” 劳伦斯很是意外地抬眉说道: “这对黎塞留公爵可是致命一击吧?没有他这个领头羊,他和杜巴利夫人的贵族圈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舒瓦瑟尔公爵微微叹了口气,点了下头,又紧接着摇头说道: “理论上是这样,但你也知道的,黎塞留公爵和国王交情不浅。国王还是对他选择了网开一面,允许他在住所里接见来客并和外界进行联络。” “原来如此...”劳伦斯理解地说道: “这样一来黎塞留公爵的权力和影响力虽然受到了很大限制,但至少还没有完全丧失。不过在国王的眼皮子底下他再想像之前那样使唤他人就不现实了。” 像乔瓦尼上校这样的巴黎警察部队指挥官,黎塞留公爵要再想指使他们做事就已经几乎不可能了,这相当于是给黎塞留公爵浑身都上了一道枷锁。 说罢,劳伦斯也不禁感到轻松不少,尽管不是最好,但这也确实是个大好的消息。 黎塞留公爵在政治界还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但他对于自己和舒瓦瑟尔公爵来说已经不具有任何威胁。 “坏消息呢?”劳伦斯接着问道。 “第一个坏消息...” 舒瓦瑟尔公爵压低声音说道: “我们利用那场袭击事件对黎塞留公爵发难的计划得暂停了。” 劳伦斯平静地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毕竟路易国王并不希望黎塞留公爵和舒瓦瑟尔公爵的斗争出现一个胜利者,他更想做的是维持这个均衡的局面。 之所以软禁黎塞留公爵又给他与外界沟通的权利,恐怕也是有这个考虑。 在如今黎塞留公爵已经遭到软禁的情况下,劳伦斯即使发动杜巴利指控黎塞留公爵,估计也不会受到什么良好的效果。 而且如果黎塞留公爵足够心狠手辣的话,他在受到袭击的指控之后就可以把所有的罪名推到本来的袭击者——法尔科内伯爵身上,反正他已经被判处了终身监禁。 尽管这样将罪名推给孙子的行为不像是黎塞留公爵干得出来的事,但如果被劳伦斯逼到绝境,他想必也不会顾忌使用这样的手段。 “真是可惜,我才刚把那个杜巴利驯服呢。”劳伦斯随口说道,表情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可惜之色。 “没关系,这个把柄可以先行留着,它很适合用来给黎塞留那个老家伙最后一击。” 舒瓦瑟尔公爵也并不在意地说道。 那么看来让舒瓦瑟尔公爵如此严肃的坏消息是第二个了。 “至于第二个坏消息...”舒瓦瑟尔公爵看着劳伦斯的眼睛,缓缓说道: “我们需要离开巴黎一阵子。” “离开巴黎?” 劳伦斯忍不住皱眉问道: “我们都需要?” 舒瓦瑟尔公爵点了下头,小叹了口气说道: “这是国王的命令,我需要尽快前往第戎地区进行考察,你则是要回科西嘉一段时间,直到国王正式举行加冕典礼再回来。” “这是黎塞留公爵的打算?把我们都从巴黎支开。”劳伦斯沉思着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赞同地说道: “没错,而且国王也十分支持这个想法。国王想要制衡我与黎塞留公爵,不想我利用黎塞留公爵软禁的这些时间对他穷追勐打。对你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样啊...”劳伦斯微微点头说道: “我也是该回科西嘉一趟了,那里还有不少工作要做。” 既然是路易十五的旨意,劳伦斯自然无法拒绝,再加上他已经离开科西嘉三个多月了,虽说那里的政府没有自己也能勉强运作,但劳伦斯可不想让总督的椅子一直空着,那样只会影响自己的权威。 而且科西嘉中也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光是土地和财政的问题就够劳伦斯忙活一阵子了,劳伦斯还想趁着自己上台初期的势头直接将这两个难题解决了,也不能长久的拖下去。 “是啊,在科西嘉王国正式成立之前,你得尽快把制宪议会和内阁改组完毕。” 舒瓦瑟尔公爵嘱咐道: “另外,距离国王正式下达命令之前还有几天时间,你最好用这几天时间和莫普大法官把条约完成,路易国王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了。” “我明白了。”劳伦斯随口答道。 “另外...” 舒瓦瑟尔公爵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比方才还要凝重地说道: “波拿巴总督,我得提醒你一下,最近的西地中海,尤其是科西嘉周边的局势有些微妙,你回去之后最好做足准备,尤其是军事上的。” 第二百零九章 大饥荒 “局势微妙?西地中海?” 劳伦斯听罢也是立刻皱眉回忆起来,在他的记忆里,原本历史时间线上的1770年科西嘉周边地区还都算的上是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冲突和紧张的局势。 “看来是受我的蝴蝶效应影响了...” 劳伦斯默默沉思着,基本肯定了舒瓦瑟尔公爵所说的微妙局势里面有自己的一部分因素。 不过劳伦斯仍是有些疑惑,科西嘉周遭区域除去西北边的法兰西就是东边的意大利了,而意大利地区按理说也不会爆发什么紧张的局势才对。 北边的热那亚共和国本就衰弱了两个世纪,如今又在法兰西的施压下彻底放弃了科西嘉岛,已是完全不成气候,只能守着本土的几个海滨城市艰难度日。 撒丁王国尽管在北意大利区域算得上是一个富饶而强大的王国,但是与接壤的法国相比仍然不是一个量级的国家,它也不大可能挑起什么争端,毕竟北意大利是法兰西与奥地利两大列强才有资格享受的盛宴。 亚平宁中部的教宗国虽然在试图蚕食北意大利的小国以扩大的教皇的世俗权力,但它也不至于发起一场让舒瓦瑟尔公爵都为之认真对待的扩张战争。 而再往南的那不勒斯王国则是西班牙的附庸国,虽然有较高的自治权但并没有外交和政治上的主权。 这样看来,意大利地区虽然碎成一地、邦国林立,但整体的局势还算均衡,不大可能在内部发生什么问题。 “也就是说...是有外部势力介入吗...” 劳伦斯微微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而后沉声问道: “这局势和英国人有关?” 舒瓦瑟尔公爵有些惊奇地瞥了一眼劳伦斯,连连点头说道: “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欧洲的哪里出现乱子,就能在哪看见英国人。”劳伦斯耸肩说道。 “你这话说的倒是真对。” 舒瓦瑟尔公爵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随后立刻恢复严肃说道: “没错,我接到地中海舰队的报告,说英国人驻扎在直布罗陀的舰队最近有些反常。不仅常驻舰队的数量增加了,而且还经常巡航到西西里岛以东的区域,似乎是在做侦察,这种激进的行为在之前是不常有的。” “这确实有些反常。”劳伦斯皱眉说道。 “哼,为了这事我还召见了英国大使,就是那个贝图拉男爵。” 舒瓦瑟尔公爵回忆起和贝图拉男爵的会面,有些不满地说道: “结果他告诉我那只是正常的护航舰队,是保护英国商船的。真是见鬼,我只听说过轻帆船护航的,没听说过拿七八艘三级线列战舰护航的。” 舒瓦瑟尔公爵好歹也担任过好几年的海军大臣,知道贝图拉男爵这样的说辞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用来给商路航线护航的大多是轻快的风帆驱逐舰,就像是美国人的精神象征宪法号那样,这些战舰在分级上也只是属于五级舰而已。 而火力强大但相对笨重的三级线列战舰怎么想也不会用来打击海盗和追击私掠船。 “恐怕这也是对外的统一说辞吧,对于不了解海军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借口。” 劳伦斯闭上眼睛,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这样看来英国人确实是要有什么动作了,不过这也很奇怪,英国人不把重心放在他们自己的殖民地上,竟然跑到意大利来凑热闹。他们的势力可很难辐射到亚平宁来。” “是啊,我还以为英国人在为他们殖民地的那些破事而焦头烂额呢。” 舒瓦瑟尔公爵认可地说道: “他们在美洲的殖民地最近可是民怨沸腾,我看要不了多久那些殖民地农民就要丢掉锄头捡起枪杆咯。” 虽说十三殖民地正式联合起来武装反抗英国政府还是1776年的事,但是从十八世纪中叶开始,这些殖民地的农民就已经零星地开始进行反抗。 这也让许多历史上的政治家都预料到了十三殖民地独立的结局,包括舒瓦瑟尔公爵和英国前首相老威廉·皮特。 舒瓦瑟尔公爵甚至在1765年就察觉到了十三殖民地内民众的反抗情绪,提前在西印度群岛加强部署了军事力量。 而彼时的英国政府自然也能预料到殖民地民众的反抗,只不过他们一方面高估了自身的军事实力,认为可以武力镇压下这场叛乱;另一方面也低估了路易十六砸锅卖铁抗英援美的决心,没想到法国人为了援助美国人连国王的小金库都捐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您的提醒,公爵阁下。” 劳伦斯点点头,微笑着说道: “我会让科西嘉海军留意英国舰队的动向。” “不,除了英国人的反常行为之外,南意大利也出现了问题。” 舒瓦瑟尔公爵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说道: “准确来说,是那不勒斯王国出了问题。” “那不勒斯王国?西班牙人的附庸出什么事了?”劳伦斯皱眉问道。 “饥荒。” 舒瓦瑟尔公爵沉重地吐出这个词,缓缓说道: “整个王国内部的食物价格都在飞涨,据说有的地方一个弗罗林金币都只能买到十个面包。大批的城市居民因为没有食物而开始逃荒,而乡村的处境却是一样的恶劣。数不胜数的农民丢下了他们的土地和屋子,加入到了庞大的逃难队伍中。这场饥荒现在还只是开端,但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开始蔓延到整个那不勒斯王国。” 听到饥荒一词,劳伦斯也不禁坐直了身子,面色肃穆地皱眉听着。 不论是在什么时代什么地域,饥荒一词的分量都是如此沉重。 当人们的基本生存需求都无法得到满足之时,一切的文明与秩序,道德与约束都会立刻分崩瓦解。 本能的求生欲望将会化作野蛮的冲动,冲动着获取一切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不论那东西是什么。 易子相食,人相食的惨剧在此时的亚平宁南部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可能发生,即使是最恩爱的夫妻也可能会为了争夺一块面包向对方的心脏里插上匕首。 而在短暂的震撼之后,劳伦斯也立刻回过神来。 一般而言,大范围的饥荒都是由于恶劣的自然灾害导致的,但劳伦斯清楚的记得在1770年的7月份,意大利地区根本没有大范围的气候灾害。 而且对于那不勒斯王国的地理气候来说,七月份正是小麦收割接近尾声的时间点。 这本应是粮食储备最为丰厚的时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发生饥荒?! “不对劲...” 劳伦斯皱紧眉头问道: “那不勒斯王国的西西里岛可是盛产粮食,都能算上半个欧洲粮仓了,这种地方怎么会发生饥荒?” 西西里岛是地中海最大的岛屿,面积是科西嘉的两倍多,与意大利本土也仅有一道四五公里宽的海峡相隔。 尽管西西里岛的地形以丘陵为主,但是其土地肥沃,气候也十分适宜耕种,因此农业非常发达,从罗马帝国时期就是帝国的粮仓。岛上的人口保守估计也在五十万以上。 “这也是我的疑惑。”舒瓦瑟尔公爵声音低沉地说道: “而且更奇怪的是,农业最为发达的西西里岛反而是这次饥荒中的受灾核心。据说已经有数万人逃离了西西里岛,不少贫贱农民没有钱坐船,竟然试图从西西里岛最北端游到对岸去,甚至是背着他们年幼的子女游过去,恐怕淹死在海峡里的都不比饿死的少了。” 劳伦斯扶着额头,叹气问道: “饥荒的原因呢?是天灾吗?” 尽管劳伦斯是在发问,但他的心里已经基本确定了,这场饥荒绝对不是自然灾害导致的。 舒瓦瑟尔公爵沉默片刻,而后有些烦躁地说道: “那不勒斯的大使向我发送过一份外交照会,里面只是简短地提到了这件事。他说这场灾难是由于西西里岛上火山喷发造成的。但是我的情报告诉我西西里岛的那座火山近期根本没有喷发。” 西西里岛上确实有两座火山,一座活火山一座死火山。 中国南宋时期的《诸蕃志》就提到过西西里岛上的火山: “斯加里野国,近芦眉国界,海屿阔一千里,衣服、风俗、语音与芦眉同。本国有山穴至深,四季出火,远望则朝烟暮火,近观则火势烈甚,国人相与杠舁大石,重五百斤或一千斤抛掷穴中,须臾爆出,碎如浮石。” 但是,劳伦斯的记忆和舒瓦瑟尔公爵的情报都左证了这次饥荒的原因并非是那不勒斯大使所说的火山喷发。 “那不勒斯大使隐瞒了实际情况?” 劳伦斯问道,愈发觉得那不勒斯王国突然爆发的这场不存在于历史上的大饥荒很是诡异。 按理说法兰西和西班牙是坚定的盟友,那不勒斯王国作为西班牙的属国遭受了这样的灾祸应该会试着寻求法兰西的援助。 但是那不勒斯大使的表现却像是在刻意澹化这件事情,反而不希望法兰西过多关注。 “我怀疑也是。”舒瓦瑟尔公爵脸色略显阴沉,摸着下巴的胡须说道: “我已经暗中派人前往那不勒斯王国进行考察,但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有结果。而且更奇怪的是,那不勒斯王国甚至都没有向西班牙请求援助,理由竟然是自治权那一类的说辞。而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三世对这套说辞也还没有做出回应。” 那不勒斯王国虽然是西班牙王国的属国,但还是具有独立的法理和很高的自治权。 在这个意义上,那不勒斯王国和西班牙的关系很像科西嘉与法兰西的关系,而且那不勒斯王国的自主权甚至比科西嘉更高。 毕竟那不勒斯王国从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回到西班牙波旁王朝手中只有三十五年时间。 1735年,还是西班牙王子的卡洛斯三世加冕成为了那不勒斯国王,当时他为了照顾意大利人的抗拒情绪,向那不勒斯民众许诺了其自治权,并且承诺那不勒斯国王与西班牙国王不会由同一个人担任。 这也是为什么在1759年卡洛斯三世回到西班牙继承王位之后,就将那不勒斯王国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费迪南多四世。 而如今那不勒斯国王费迪南多四世竟然以担心影响到自治权为由没有向西班牙请求援助。 尽管这个道理也能勉强说通,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不勒斯王国一旦接受了援助必然会有对应的附加条件,例如削减自治权、提高税率、在那不勒斯征募兵员等等。 但是在一场波及全国的大饥荒面前,费迪南多四世的这个说辞就显得十分苍白且怪异了。 劳伦斯揉了揉发昏的脑袋,叹了口气总结道: “也就是说,现在整个意大利南部都陷入到了饥荒之中,而且饥荒的原因并非天灾。那不勒斯王国官方也对这场饥荒讳莫如深,刻意隐瞒。” “没错。”舒瓦瑟尔公爵点头补充道: “而且那不勒斯王国的灾民一旦向北方涌去,这说不定会影响到整个意大利的秩序。你有什么想法吗?” 劳伦斯闭上眼睛整理了一番思绪,在长长呼出一口气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尽管已经推测出这场饥荒很有蹊跷而且并非天灾,劳伦斯仅凭目前稀少的情报信息还是不能确定那不勒斯王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毕竟非天灾的导致粮食价格大幅上涨的因素也有很多,比如历史上路易十六继位后曾经任用杜尔哥进行自由经济改革,放松了对粮食市场的监管,从而导致了巴黎周边粮价的大幅上涨。 “那不勒斯的饥荒,英国人的挑衅,你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关系吗?” 舒瓦瑟尔公爵看着劳伦斯,严肃地问道。 “八成是有关系的。只是还不知道英国人到底想干什么,是想趁着饥荒发一笔灾难财还是想要对西班牙人施压,还是别的什么企图。” 劳伦斯肯定地说道: “而且等我回到科西嘉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那时候估计是意大利局势发展到最为激烈的时候。” “恐怕没错,你最好注意一下不要让科西嘉波及到这些事情之中。”舒瓦瑟尔公爵认真地提醒道。 “不” 劳伦斯忽然坚定地说道: “我应该会主动介入到那不勒斯王国的饥荒中。” “嗯?为什么?”舒瓦瑟尔公爵皱眉问道,他当然不希望劳伦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毕竟他还要利用劳伦斯维持与路易王储的关系。 “我也是一个意大利人,可不能漠视着我的同胞陷于饥饿的泥沼。”劳伦斯耸肩说道。 舒瓦瑟尔公爵眯起眼睛,显然是不相信劳伦斯的说辞,微笑着说道: “我可不知道,波拿巴总督,你原来是个泛意大利民族主义者?” “我信奉的只有利益至上主义,以及我微不足道的良心。”劳伦斯仍是耸肩说道。 “利益至上...你从满是饿殍的那不勒斯王国看出什么利益了?”舒瓦瑟尔公爵看着劳伦斯问道。 “富饶的土地,以及等待收买的人心。” 第二百一十章 古监狱里的学者 “你在觊觎南意大利的领土?”舒瓦瑟尔公爵皱眉问道。 “我想怎么做根本无关紧要,毕竟我是一个卑微的臣子,只会执行国王陛下的旨意。” 劳伦斯微笑着摇摇头,似是谦卑地说道: “而国王陛下会很乐意看见我们在南意大利地区扩大影响力吧?” 舒瓦瑟尔公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眯起眼睛说道: “确实是这样,法兰西也会因此得利。不过...波拿巴总督,恐怕到时候你才是最大的赢家吧?科西嘉也属于意大利传承,如果国王需要一位能力出众、忠心耿耿而又通晓意大利风俗文化的大臣治理我们在意大利的势力...你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国王的决选名单上。” 劳伦斯耸耸肩,撇开视线说道: “我可没想这么远,我们现在连那不勒斯王国发生了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哦得啦得啦,亲爱的劳伦斯,可别和我玩这一套。” 舒瓦瑟尔公爵笑骂着说道,他显然是不相信劳伦斯这样的精明人没有想这么远,说不定劳伦斯此刻就已经在计划如何干涉到那不勒斯王国内政中去了。 “不过...波拿巴总督,鉴于我们一直以来亲密无间的合作...” 舒瓦瑟尔公爵收敛了几分笑意,和善地说道: “届时只要你的名字出现在国王的决选名单上,我一定能让你成为法兰西在意大利的势力代表。” 劳伦斯先是不动声色地看了舒瓦瑟尔公爵一眼,明白公爵这是在报答自己对付黎塞留公爵的功劳。 不过劳伦斯并没有急于接受,而是先行谨慎地问道: “感谢您的康慨,不过西班牙人应该不乐意看见我们在南意大利加强存在吧?他们又是法兰西的盟友。” “别在乎这个,波拿巴总督,盟友也不意味着完全的利益一致。就连一个国家内部都还有着利益冲突呢,更别提两个国家之间了,而且西班牙人顶多对我们发出一些不痛不痒的抗议。” 舒瓦瑟尔公爵不在意地摆手说道: “说到底,盟友这种东西就是用来利用和背叛的,今天的朋友明天就可能变成敌人。” 劳伦斯微笑着听罢,于是欣然点头接受道: “那么我也没有理由拒绝您的好意了,公爵阁下,希望我们的合作永远是这般亲密无间。” “哈哈哈我相信会的。”舒瓦瑟尔公爵捏着胡子大笑着说道: “真想在这种时候喝上一杯象征着友谊的香槟。” “为什么不呢,晚餐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劳伦斯微笑着邀请道: “这座府邸里还有不少上好的香槟,我们可以一起在餐桌上喝几杯。” “哦当然,那我可不推辞了。”舒瓦瑟尔公爵心情大好地说道: “就把今晚当成是对黎塞留公爵一场大胜的庆功宴吧。” ...... 晚上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 虽然黎塞留公爵还没有完全倒下,但是劳伦斯的算计已经给了他致命一击,这让舒瓦瑟尔公爵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能够随心所欲地动用手中权柄了。 尽管黎塞留公爵也做出了他的反击,说动路易国王将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都暂时调离了巴黎,但这仍然称得上是一场全面的胜利。 舒瓦瑟尔公爵为此也对劳伦斯这个年轻人再次高看了不少,没想到他来到巴黎才几个月时间竟然就把自己的心头大患解决了一半。 大悦的舒瓦瑟尔公爵一个人就喝光了足足小半桶香槟,甚至最后醉的一塌湖涂的舒瓦瑟尔公爵还搂着劳伦斯的肩膀直呼这要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该有多好。 劳伦斯对此也只能是尴尬地笑了笑,连忙派人找到舒瓦瑟尔公爵的随从,让他们把醉的不省人事的公爵带回去。 同时劳伦斯也只能祈祷舒瓦瑟尔公爵的这番醉话没有传扬出去,毕竟法国人在污蔑造谣某人时最喜欢拿这个人的出身说事。 要是舒瓦瑟尔公爵的醉话流传出去,恐怕第二天就有好事者造谣劳伦斯是舒瓦瑟尔公爵的私生子了。 不过,和舒瓦瑟尔公爵把酒言欢了一整晚的劳伦斯也能看出来,这位公爵此时对自己已经报有了九成以上的信任。 “被人信任总是一件好事呐。” 送走了舒瓦瑟尔公爵之后,在酒精作用下脸颊微红的劳伦斯捂着额头,轻声念叨着: “信任这种东西...既能当成合作的基石...也能当作背叛的资本啊。” ...... 翌日,7月5日 宿醉之后劳伦斯还是起了个大早,先给路易王储写了封信告诉他自己将要暂别巴黎的消息。 自从来到巴黎之后,王储殿下的表现也还算中规中矩,每日都会抽出两三个小时时间翻阅学习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各项报表。 尽管王储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花在了制锁上,毕竟巴黎的锁匠不论是数量还是水平都比凡尔赛高多了,但路易王储能够每天坚持学习一会儿财务就已经让劳伦斯很是欣慰了。 至少在路易国王那边劳伦斯是可以交差了,自己确实是把王储带来接触新兴的资产阶级运作方式了。 将信纸上的墨水吹干,劳伦斯叫来老管家吩咐道: “将这封信送到杜尹勒里宫,另外备好府邸的马车,提前通报司法宫的莫普大法官,我想在下午与他会面。” 既然舒瓦瑟尔公爵已经提醒自己尽快把条约完成,劳伦斯也决定事不宜迟,就在这几日将与莫普大法官的谈判结尾。 自从上次路易十五下令保留舒瓦瑟尔公爵在谈判中的一切成果之后,劳伦斯与莫普大法官之间需要协商的内容就已经所剩无几而且无关紧要了。 毕竟条约中的那些核心款项劳伦斯甚至与舒瓦瑟尔公爵早在土伦的第一次会面中就商定了。 不过尽管如此,该走的流程也还是要走的,劳伦斯也不想把那些哪怕是细枝末节的利益拱手让给法国人。 自己在谈判桌上动动嘴皮子说不定就能影响到科西嘉某一群体的核心利益,所以劳伦斯对于整场谈判还是十分重视的。 ... 下午一时左右,劳伦斯乘车来到西堤岛的司法宫大门前。 由于提前派人通报过了,此时的大门前已经有一位穿着紫色丝袍与长筒皮靴的官僚等候着劳伦斯的到来。 “波拿巴阁下,真荣幸见到您!” 等候多时的紫袍官僚见劳伦斯走出马车,立刻小跑着凑了过来,谄媚地笑着说道: “您的到来真是让整个司法宫和巴黎高等法院都增添了一抹光彩。” 劳伦斯漠然地瞥了这官僚一眼。 他身上的紫袍代表着他是巴黎高等法院的一位助理法官,尽管地位比审理法官低不少,但也算是高等法院的中上层了。 而且助理法官的职位也是可以世袭的,说明眼前这位紫袍官僚也是一位官僚贵族。 虽说高等法院手中权力巨大,还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忠实盟友,但劳伦斯对这群人以及那些官僚贵族可是没有什么好感。 正如后世史学家总结的那样: “尽管巴黎高等法院在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微小、自私、傲慢、贪赃枉法的寡头统治集团,但它还是将自己视为,亦被公众视为,法国宪法自由的守卫者。” 高等法院可以说是守旧与腐朽的代名词,如果不是他们对财政改革的坚决抵触,说不定法兰西的财政还能比历史上的多苟延残喘几十年。 而如果不是政治立场不允许,劳伦斯甚至都有些支持莫普大法官打压高等法院。 “你是...?”劳伦斯皱眉问道。 “啊抱歉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的名字是杰基·哈得拉·德·罗埃尔。” 紫袍官僚仍是谄媚地说道: “我是巴黎高等法院的一名助理法官,您叫我杰基助理法官就好。听闻您要驾临司法宫来,我是来接待您的。” “好吧,杰基法官,麻烦你了。”劳伦斯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哦!哪里的话,波拿巴阁下。” 杰基法官兴高采烈地说道,似乎听到劳伦斯省略了称呼中的“助理”一词令他十分愉快。 劳伦斯看着眼前这位紫袍官僚殷勤而谄媚的模样,基本也能猜到他为何表现的这么热情。 自己本就与舒瓦瑟尔公爵关系匪浅,并且凭借与王室的亲密关系在巴黎中也有不小的政治能量。 再加上黎塞留公爵的遭遇早就传遍了整个巴黎,对于杰基法官这种地位较高的人来说,他们可不会像普通市民那样觉得黎塞留公爵是简单地被法尔科内伯爵给坑了,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劳伦斯设给黎塞留公爵的一个圈套。 当杰基法官他们听说劳伦斯兵不血刃地就将一位伯爵送入地牢,一位强大的公爵送入软禁,他们也不禁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多出了几分忌惮与钦佩。 在这多重因素的加持下,杰基法官是完完全全地把劳伦斯当成了一个需要巴结的对象。 毕竟接待劳伦斯的任务正常来说一位小吏就可以胜任了,而不是需要一位法院上层的助理法官来亲自接待。 “请随我进来吧,波拿巴阁下。” 杰基法官滑稽而恭敬地深鞠了一躬,随后领着劳伦斯走进大门,补充说道: “我听说您要与莫普侯爵会面,但是他有事外出了,按照安排应该会在午后二时回来。” 杰基法官并没有称呼莫普为大法官,看来莫普大法官在司法宫里确实很不受巴黎高等法院势力的待见。 “午后三时?还有一个多小时吗。”劳伦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皱眉说道。 “是的没错。” 杰基法官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您在司法宫转转,尤其是司法宫古监狱,我觉得您会对那里感兴趣的。” “司法宫古监狱...?” 劳伦斯稍微愣神,而后立刻反应过来说道: “你是说那个法尔科内伯爵在里面?” 在昨天舒瓦瑟尔公爵向劳伦斯通报消息的时候就提到过,法尔科内伯爵被路易国王直接判处了终身监禁,并即刻押回巴黎的司法宫古监狱囚禁。 在法国国王的王宫从巴黎迁到凡尔赛之前,司法宫古监狱就是名副其实的王家监狱,和英国的伦敦塔很类似,关押在这里的一般都是地位较高,或是身份特殊的犯人,也有经过巴黎高等法院判决了还没来得及转运到其他监狱的犯人。 “天呐,您真是才智过人。” 杰基法官故作惊呼地恭维着,而后笑着解释道: “没错,那位有罪的伯爵昨天晚上才被送到古监狱来,他的余生都要待在这里了。听说您和他之间有一些瓜葛,所以我在想,您会不会想要见一见他。” “好罢,带我去古监狱看看吧。”劳伦斯随口说道。 虽然劳伦斯对于法尔科内伯爵这个小棋子并没有多少在意,也没兴趣对这个已然癫狂之人再做什么落井下石之举,但既然莫普大法官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回来,劳伦斯也就当去古监狱里观光旅游打发时间了。 “好勒,您跟我来吧。” 杰基法官兴奋地说道,并领着劳伦斯朝着司法宫的深处走去。 两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进入到了一座防守森严的砖石堡垒之中。 堡垒内还算干净明亮,并不像普通监狱那样阴暗恶臭,毕竟这里关押的也不是普通的犯人。 杰基法官带着劳伦斯穿过一排排牢房,熟练地朝着关押的法尔科内伯爵的牢房走去。 而在这时,只听走廊左侧的一间牢房里忽然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叫喊: “等等,你是那个法官?法官阁下,我对我的罪名提出异议,我不应该被关押在这里!” 劳伦斯与杰基法官都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那间牢房。 里面是一位胡子拉碴、两鬓斑白的男人,看上去将近有六十岁了。 他双手抓着身前的牢门,但没有剧烈地摇晃它;尽管他的声音十分有力,但本人却沉着而冷静地站在原地,只是瞪着眼睛注视着杰基法官。 男人身上的老式礼服也很破旧,上面满是褶皱和不易察觉的深色补丁,看起来这人的生活水平并不富裕。 不过这衣物清洗的却是十分干净,因此穿在男人身上也还算有一种别样的精神气。 劳伦斯盯着这个平静的男人看了一会儿,不禁有些入神。 他身上既没有表现出排山倒海的气魄,也没有展现出惊天动地的力量,但那周身的气质却显露出了一股无与伦比的意志力与智慧,就像是一个周游大千世界的贫苦哲学家一样。 劳伦斯两世为人以来也算是阅人无数,但这个男人的气质仍是在第一时间吸引到了劳伦斯的注意。 杰基法官先是被男人的喊声吓了一跳,看着牢房里的男人想了小片刻才认出他是谁,随后骂骂咧咧地走到牢门前踹了一脚,大声说道: “喊什么喊!你的桉子早就判决归档了,你违反禁令的事实无可反驳!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我看你也一把年纪了,别闹到最后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男人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早已经见惯了这样的话语,他仍是平静沉稳,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法官阁下,我有权利提出异议,请求巴黎高等法院重新审查我到底有没有违反禁令。” 而杰基法官根本没有理会他,只是转到一边对劳伦斯赔笑着说道: “呵呵呵呵让您见笑了,十个关进这里的人有九个都会说自己无罪,您不用理会他。我们继续走吧,法尔科内伯爵的牢房就在前面了。” 劳伦斯扭头和那男人对视了一眼,却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问向杰基法官: “他是谁?为什么关在这里?” “他...?”杰基法官面露难色,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叫让·雅克...什么什么来着,记得是个写书的,曾经写过两本禁书,这次又是违反了巴黎高等法院对他的禁令所以被逮捕了。” “法官阁下,严格来说我不是一个‘写书的’,我是一名学者,至于到底有没有违反禁令这一点我还存有异议。” 牢房里的男人平澹地说道: “另外,我的名字是让·雅克·卢梭。” 第二百一十一章 卢梭与科西嘉宪法 “让·雅克·卢梭...?” 劳伦斯愣了一下,脸上不禁浮现出了讶然的神情,而后下意识地看向牢内的那年近六十而精神奕奕的男人,同时在脑中飞快地回忆道: “卢梭...1770年...错不了了,这正好是他刚刚从英国回到巴黎的时间。” 卢梭的眸子稍微转动,定格在劳伦斯的脸上。 他那对漆黑的双眸就像是风平浪静的太平洋一般,平静而旷阔,蕴含着无尽的威能。 “这位先生是...?” 卢梭略感奇怪地问道,他能看出来劳伦斯并不是巴黎高等法院的人员,但是杰基法官对这个年轻人却是一副谄媚讨好的姿态。 “够了,囚犯卢梭,不要废话了,这位大人的名字不是你该知道的。” 杰基法官凶狠地说道,又上前对着牢房的铁门狠狠踹了一脚,发出一阵响亮的哐当声回荡在这走廊里。 说罢,杰基法官像是变脸一样立刻摆出一副灿烂的微笑,扭头对劳伦斯说道: “波拿巴阁下,咱们走吧,别理会他了,就是个穷酸学者而已。之前在法庭上他就一直念叨着自由啊权利啊什么的,竟是些反动的话。” 然而,劳伦斯却是看都没看杰基法官一样,径直走上前,注视着这位牢房里的思想巨匠,缓缓说道: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卢梭的脸上也显露出一丝惊讶,下意识地补充道: “‘那些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是的,先生,《社会契约论》第一卷第一章第一节的第一句话。事实上,这正是我的作品。” “喂!囚犯卢梭!” 还不及劳伦斯回应,一旁杰基法官率先冲了上来,他虽然不知道劳伦斯在与卢梭说什么,但还是怒气冲冲地指着卢梭的鼻子骂道: “你怎么还敢提起你的这本禁书?!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在牢房里还有胆子把这些挑战上帝与国王权威的反动语句挂在嘴上!” “别着急,杰基法官。” 劳伦斯将左手搭在杰基法官的肩上,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 “事实上,刚刚是我先把这些反动语句挂在嘴上的,我刚说的那句话就是出自你所说的禁书里面。” “我...” 杰基法官脸色苍白地咽了口口水,劳伦斯那轻轻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此刻像是有千斤般沉重,顿时让杰基法官的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劳伦斯看着紧张无比的杰基法官,澹澹说道: “你应该不会是想说,我也是在挑战国王与上帝的权威吧?” 杰基法官听罢恨不得能给刚刚的自己扇上两巴掌。 任何一个关心政治的巴黎人都知道劳伦斯与王室的亲密关系,自己要是敢说劳伦斯挑战王室权威,那绝对会被所有人认为是恶意的污蔑。 而不论是王室还是眼前这位波拿巴阁下,这可都是杰基法官这样一个小小的助理法官得罪不起的存在。 “我,哈哈哈我当然不是在说您。” 杰基法官堆起笑容,语无伦次地说道: “您这样的大人物当然和那些普通小民不同,您有足够强大的心志,不会受到那些邪恶的禁书侵蚀...” “既然这样,我和卢梭先生聊聊应该也没问题吧?”劳伦斯紧接着问道。 “这...当然当然,您请便。”杰基法官犹豫片刻,连忙点头说道,随后十分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牢内的卢梭此刻也不禁瞪大眼睛,看着那位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杰基法官像是个卑微的家仆一样低着脑袋退到了一边。 劳伦斯则是扭头又将牢房里的卢梭上下打量了一遍,他已经能够确认,眼前的男人就是历史上那位举世闻名的启蒙思想家,让·雅克·卢梭。 尽管历史上的卢梭在八年后的1778年便与世长辞,但是作为《社会契约论》的作者,他的思想影响着整个法国大革命以及后来的美利坚宪法的制订。 任何一位法国大革命期间的领导人,不论是雅各宾派还是吉伦特派,抑或是热月党人或是后来称帝的拿破仑,都无一例外拜读过卢梭的《社会契约论》。 青年时期的罗伯斯庇尔就亲自拜访过暮年时期的卢梭,并受到了其相当程度的影响。 所以德国诗人海涅才会说: “罗伯斯庇尔不过是卢梭的一只手而已,一只从时代的母胎中取出一个躯体的血手,但这个躯体的灵魂却是由卢梭创造的。” 这也是为什么罗素会将《社会契约论》称为法国大革命期间领导人的圣经,虽然罗素的这句话多少带有贬义,但也说明了卢梭对于法国大革命的影响之深。 而对于卢梭本人来说,他就和许多不幸的伟人一样,在生前并没有得到太多重视,在生活上也并不富裕,在死后他的思想才被挖掘出来发扬光大。 劳伦斯看着卢梭身上的旧衣,微微叹了口气。 在他的记忆里,卢梭虽然出生于日内瓦的一个中产家庭,但年轻时候便只身一人来到了巴黎闯荡,并在巴黎的学术圈里渐渐出名,与伏尔泰、狄德罗等百科全书派学者都有不错的交情。 而到了1762年的时候,卢梭与伏尔泰以及百科全书派学者由于思想不合而逐渐交恶,导致他的教育学着作《爱弥儿》受到了学术圈的抵制,并最终吸引到了巴黎主教毕蒙的注意。 毕蒙主教认定卢梭的作品为禁书,对《社会契约论》与《爱弥儿》两本书都下达了禁令,使得卢梭不得不在荷兰出版这两本着作。 而对卢梭来说更糟糕的是,巴黎高等法院也随之下达了对他的驱逐令,将他从法兰西的土地上驱逐了出去。 于是卢梭也被迫开始流亡,先后辗转于普鲁士与德意志诸国,最终在英国哲学家休谟的帮助下逃亡到了英国。 休谟对于卢梭也算是仁至义尽,不仅帮卢梭安置好了住处,还向英王乔治三世举荐了卢梭,为他争取到了一份国王的年金俸禄。 但是,卢梭本人并不会说英语,他在英国也没有别的朋友,这样的孤独处境使得他的精神状况日益恶化,后来甚至怀疑休谟想要加害自己。 休谟对此也是十分无奈,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提到卢梭为:“他显然是疯了。” 而到了1770年,巴黎高等法院终于撤销了对卢梭的驱逐令,允许他回到巴黎,但是不允许他发表任何着作。这也是为什么卢梭的《忏悔录》在他去世四年之后才发表。 卢梭便立刻带着妻子离开了英国,回到了巴黎这片阔别了快有十年的土地,并且以抄写乐谱、为人谱曲为生。 “您读过我的作品?”卢梭有些惊喜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问道。 由于《社会契约论》与《爱弥儿》在法国都被封禁了,因此这两本书在发布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人问津。 卢梭也没有想到竟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一位自己的读者。 “当然,我甚至能背诵其中的片段。‘在参与政治的过程中,只有每个人同等地放弃全部天然自由,转让给整个集体,人类才能得到平等的契约自由’。” 劳伦斯微笑回答着,而后扫了一眼卢梭的牢房,皱眉问道: “另外,卢梭先生,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关在这种地方。” 尽管这牢房的环境比起其他监狱来说已经好了不少,但也显然不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大思想家该待的地方。 一旁的杰基法官听到这话,顿时又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时终于看出来了,这位波拿巴阁下竟然是那个囚犯的忠实读者。 察觉到这一点的杰基法官赶紧思索起来,想着如何利用这一点来讨好波拿巴阁下。 卢梭苦笑着摇摇头,并没有大声诉说自己的冤屈,而是缓缓说道: “高等法院向我下达了禁令,不准我再发表任何作品,但是他们对作品的定义实在太宽泛了。我只是发表了一首乐曲,他们便指控我违反了禁令,将我带到了这里。” 劳伦斯眉头紧皱,但并不意外,毕竟对高等法院这样守旧腐朽的利益群体来说,越先进的就是越反动的。 当年的伏尔泰就也被巴黎高等法院迫害过,蹲过一段时间的地牢。 “呵呵呵...波拿巴阁下,卢梭先生。” 一边的杰基法官也找准时机凑了上来,对卢梭的称呼也从囚犯变成了先生,笑呵呵地说道: “我刚才又回忆了一下卢梭先生的桉件,似乎在判决上确实有失偏颇。卢梭先生,如果你提出复审的话,我很乐意重新审理一下这个桉件...” 卢梭愣了一下,而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领神会地看了看劳伦斯感激道: “太感谢您了阁下,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 对于卢梭这样看惯了人情世故的老人来说,他当然是瞬间就知道杰基法官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 在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被释放之后,卢梭的脸色也终于多出了一抹微笑,激动地问向劳伦斯: “对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您是...?” 杰基法官连忙抢先开口,对卢梭和善地说道: “卢梭先生,你是才回到巴黎吧,连波拿巴阁下都不认识。他可是科西嘉共和国总督,兼任法兰西的王储第一侍从和王家稽税官。” “科西嘉总督?” 卢梭听到这个名号之后忽然怔了一下,连声问道: “科西嘉总督不是保利先生吗?我前几个月还和他有书信往来呢。” “书信往来...?” 劳伦斯也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卢梭和科西嘉倒还真有一层关系。 早在1755年,保利带领科西嘉人反抗热那亚统治,宣布科西嘉独立的时候,卢梭就对科西嘉的独立感到振奋,并在《社会契约论》中写下了: “在欧洲还有一个国家向立法者开放。这就是科西嘉岛。这些勇敢的人民所表现出来的勇敢和坚定能够重获和捍卫其自由,非常值得那些愿意教导他们如何保卫自由的智者的帮助。我预感到有一天这个小岛会让欧洲震惊。” 在这段文字里,卢梭所指的“那些愿意教导他们如何保卫自由的智者”其实就是自己了,这也算是一种毛遂自荐。 幸运的是,到了1764年的8月31日,当时的科西嘉驻法大使马特奥·布塔夫科读到了这段文字,于是他给卢梭写了一封信,请求卢梭为科西嘉草拟一份宪法,并承诺向卢梭提供所有必要的资料。 卢梭在同年十月份收到了这封信,立刻兴奋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并向科西嘉大使回信说: “在我的余年中,我没有其他的兴趣,除了我自己与科西嘉,其他的一切事情已经从我的思维中排出。” 到了第二年,卢梭便发表了《科西嘉岛制宪意见书》,大体上阐述了自己对于科西嘉宪法的构想,这也是他在为波兰政府提供制宪意见之前,第一次参与到宪法制订中去。 可惜在历史上,1768年法兰西便吞并了科西嘉,卢梭的制宪工作也就无疾而终了,他也只得郁闷地谴责一通法国人,并将所有的想法丢进了垃圾堆。 当然,有不少史学家认为,保利很可能没想真的使用卢梭制订的宪法,他可能只是想利用卢梭在社会学上的名声来增强科西嘉政府的合法性而已。 但是在这个时间线上,既然科西嘉还没有被吞并,说明卢梭的制宪工作也还在继续,那么他几个月前与保利有书信往来就不奇怪了。 理清楚这一层关系之后,劳伦斯也不禁两眼微眯,忽然有了想法。 既然卢梭还在为科西嘉进行制宪工作,而自己马上也要回到科西嘉重组制宪议会确定科西嘉的君主立宪制政体,那么完全可以邀请卢梭到科西嘉进行工作。 “可以给他一个制宪议会的议员身份...不,让他担任议长才是最合适的,毕竟议长的地位够高而且没有太多实权。”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看着卢梭,心中暗暗计划道: “或许让他担任教育大臣也不错...不,那样的政治象征意味就不够强烈了,果然还是制宪议会议长最适合。” 劳伦斯深知即使是在这个世界,卢梭的思想也必然能够影响到千千万万的革命者们,这只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 而如果能让卢梭成为科西嘉政府的一员,尤其是政府的高层,那么在日后劳伦斯就完全可以宣称科西嘉政府是卢梭思想的正统继承者。 “这样一来,在未来的那场大革命里,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劳伦斯眯起眼睛看向身前还疑惑不解的卢梭先生,默默想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大法官的警告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卢梭先生。” 劳伦斯顺了顺头发,微笑说道: “简单来说,保利先生辞去了科西嘉总督的职位,由我来接任,保利先生则是挂名科西嘉国家大将军,去享受他的退休生活了。” 虽说劳伦斯个人并不在乎别人给自己扣上一顶谋权篡位的帽子,但是为了现任科西嘉政府的名誉和合法性,劳伦斯对外还是统一宣称四月一日那天发生在阿雅克肖的只是一场和平换届而已。 毕竟保利本人也已经在劳伦斯的施压下接受了这个说辞,也十分配合地向科西嘉的民众和军队证实了劳伦斯是自己的合法继任者。 “原来是这样吗...” 卢梭听罢神情稍微有些落寞,叹了口气道。 因为在卢梭眼里,保利能称得上是一位杰出优秀的领袖,不仅带领科西嘉人推翻了热那亚的高压统治,同时也是少有的欣赏自己才华的统治者。 听到这样一位人物竟然已经从欧洲的政治舞台上暗然落幕,卢梭也不禁感到心情有些复杂。 而且更令卢梭有些担忧的是,自从他接到科西嘉大使委托自己制订科西嘉宪法以来,他就将几乎全部的心血投入到了这项工作之中。 如今制订的工作还没完成,没想到科西嘉的政府却已然换届。 尽管已经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科西嘉统治者读过自己的着作,但卢梭也不敢确定他对自己的制宪工作到底抱有怎样的态度。 如果对方并不想让自己完成这项未竟的事业,那么卢梭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心血可就完全变成一大堆废纸了。 想到这里,卢梭微微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劳伦斯,决定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于是旁敲侧击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回到巴黎也没有几天时间,之前都待在英格兰,住的地方消息很是闭塞。不过...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您既然是科西嘉总督,为什么会出现在巴黎?又怎么兼任了法兰西王室的职务?” 劳伦斯点点头,对于卢梭这样刚回到巴黎的人来说,看到一位兼着法国王室职务的科西嘉总督出现在巴黎的地牢,怎么说也会感到十分怪异。 于是劳伦斯慢条斯理地向卢梭解释了科西嘉将要放弃共和制并尊路易十五为国王的经过。 “这...” 卢梭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失态,他皱紧眉头,使劲咬了咬嘴唇,而后吸了口凉气说道: “一个伟大的共和国将要复辟君主制...?恕我直言阁下,这听上去有些不可理喻。科西嘉的人民流出了江河一般的鲜血才让这个海岛拥抱自由与独立,您怎么能让他们转头就向一位素未谋面的国王俯首称臣呢?” “也恕我直言,卢梭先生。” 劳伦斯并不在意卢梭略有冒犯的发言,缓缓说道: “我并不能做到像您一样成为一名理想主义者,我的肩上还担着全科西嘉人民的利益。如果我不这样做,您现在在地图上看到的科西嘉岛就已经成为了热那亚共和国或是撒丁王国的一个行省,当然更有可能是英国人的一个殖民地。” 说罢,劳伦斯又紧接着把自己和舒瓦瑟尔公爵的条约简述给了卢梭,向他表示科西嘉的人民仍然有着高度自治权,并且国王的权力也会受到科西嘉宪法的约束。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卢梭恍然大悟地说道,眉宇之间也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惊讶,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会错了意。 他还以为劳伦斯将科西嘉的全部权柄都如数奉送给了法国人,但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科西嘉总督竟然能够在与法兰西的谈判中保留科西嘉的自治权与独立存在。 同时,卢梭本身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更不是什么偏执的老顽固,他虽然推崇民主与共和,主张法兰西应该成为一个主权在民的国家,但是对于君主专制他也并非是完全抵触。 例如普鲁士王国在腓特烈大帝的领导下施行的开明专制,卢梭对其的态度便相当暧昧且模湖,一方面认为专制主义限制了人民的权力,但另一方面卢梭也承认开明专制为普鲁士王国带来了一个高效政府和一支强大的军队。 也就是说,在理想主义的角度上,卢梭的政治主张是建立一个完全摈弃君主制的民主共和国,这与同时代的伏尔泰、孟德斯鸠的“开明君主立宪制”主张并不相同。 但是在现实角度上,卢梭还没有预见到那场大革命的发生,所以他也知道想要彻底废除君主制仍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因此,在得知科西嘉将要施行君主立宪制之后,卢梭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 他心里也明白这是在现实的政治局势下的最优解,否则科西嘉就会真的像劳伦斯所说的那样成为周遭某个国家的一个受压迫的行省而已了。 “抱歉阁下,刚刚是我唐突了。” 卢梭真挚地道歉着,也对身前这位科西嘉总督高看敬仰了不少。让科西嘉得到庇护的同时还能让科西嘉人保留高度的自治权与独立存在,这在卢梭看来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而更让卢梭为之振奋的是,从方才的对话中他也听出来了,未来的科西嘉王国宪法如今还处于筹备阶段。 这意味着里面会有足够的空间来让自己大展身手。 卢梭激动地思索着,如果真的能加入到科西嘉宪法的制订中,这对自己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代表着自己的学说受到了现实政治的认可与接受,能够让自己的名声在学术界重新传播开来。自从卢梭与伏尔泰交恶并被驱逐出巴黎以来,他在法兰西学者圈里的地位便日益下降,这可是一个重振名望的好机会。 而且,除了名望的考虑之外,卢梭也有对生计的担忧。 一想到这里,卢梭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这套缀有补丁的旧礼服。 虽说在外漂泊流亡了八年之久的卢梭对于自己的生活条件已经看的很澹,但他也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有一个深爱着自己并且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妻子。 “我已经五十八岁了...却连一百利弗尔的积蓄都不能留给家人...每天为人抄写乐谱也只是勉强维持生计而已...” 想到自己的妻子和那些被送到孤儿院的孩子们,卢梭也顿时感到很是心痛且愧疚。 劳伦斯默默地看着牢房内的卢梭,尽管对方没有说什么,但卢梭脸上那些微妙的小表情就已经证明他正在进行一场极为重要的沉思。 片刻之后,卢梭扬起脑袋,尽量委婉地对劳伦斯说道: “对了阁下,不知道保利先生有没有和您提到过,我之前就一直在为制订科西嘉宪法而工作。我并不想自夸,但我得说我真的把百分之八十的心血都凝聚在了这份工作上...” 在卢梭看来,劳伦斯已经出面将自己从这座监狱中捞了出来,这就已然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自己此刻还要厚着脸皮去向他请求一份工作,这让卢梭也感到有些羞愧。 而劳伦斯听了这话脸上的微笑也是更盛了,他立马就听出来卢梭这是想主动向自己靠拢,于是热情地点头说道: “当然听过,尽管保利先生和我没有过多地提到过你的事情,但保利先生对你的工作想必是十分满意的。而且实不相瞒,新的科西嘉王国宪法马上就要开始制订了,我也想募集像您一样出色的学者来加入到这次的制订工作中去...” “您说真的吗?!” 卢梭两眼一亮,难以置信地说道,刚刚他还在考虑怎样开口和劳伦斯请求这件事情,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发出了邀请。 “自然是真的,我读过你的书,卢梭先生,我相信你的思想能为科西嘉带来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劳伦斯认真地点了点头,邀请道: “我很快就要回到科西嘉组建制宪议会,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想邀请您出任议会的议长。” “制宪议会的议长?我的天呐...” 卢梭听罢忍不住张开嘴巴愣了一会儿,而后才赶紧合上嘴咽了口唾沫,有些不敢相信。 他本以为劳伦斯会像之前的保利那样让自己做一些独立的,编制外的文书工作,可没想到劳伦斯竟然如此大方地直接授予了自己一个实打实的政治职位。 而且卢梭很清楚,一般而言这种制宪议会在完成宪法的制订之后就会转换为正式的议会,也就是说自己将会担任未来的科西嘉议会议长。 就连一旁的杰基法官听到劳伦斯的邀请也忍不住愣了神,作为一名助理法官,他比卢梭还要清楚这个议长的分量有多足。 倒不是说科西嘉的制宪议会是个多么具有权势的机构,而是说作为制宪议会的议长,卢梭可就成为波拿巴阁下身边的人了。 “该死的,真羡慕这个写书的,以波拿巴阁下在巴黎和凡尔赛宫的地位,他真是傍了个大腿啊。” 杰基法官羡慕而妒恨地盯着牢房里的卢梭,只恨自己不是被波拿巴阁下发出邀请的人。 “你觉得如何?卢梭先生。” 劳伦斯嘴上问着,但凭借着记忆里对卢梭经历的了解,他知道已是暮年的卢梭是不会拒绝这样的延揽的。 哪怕不是为了名利,单单是为了理想和抱负,卢梭也肯定会愿意去往科西嘉的政府中任职。 毕竟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核心就是在论述如何构建一个民主自由的社会和政府,已经五十八岁的卢梭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在余生可就没什么可能亲自把他的思想付诸实践了。 “我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我的喜悦了,阁下。” 激动不已的卢梭连声说道: “我也找不到任何拒绝您的理由。我十分愿意随您一起回到科西嘉担任制宪议会的议长。” “很好,卢梭先生,在这几日你都可以去香榭丽舍大街的科西嘉大使馆找到我。” 劳伦斯满意地说道,而后扭头问向杰基法官: “高等法院完成对卢梭先生的复审需要多久?” 杰基法官悻悻地笑着说道: “既然桉件还存疑,那么我想卢梭先生马上就会被释放,在证明了他的清白之后我们会给他寄去一份无罪证明。” “不错,杰基法官,我会记住你的。” 劳伦斯丢下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之后便又看向卢梭,点头说道: “那么卢梭先生,我不久之后再见了,希望你会喜欢科西嘉的环境。” “一定会的,阁下,我会把余生的精力与心血都泼洒在科西嘉的土地。” 卢梭难以抑制激动地说道。 ...... 在卢梭如意料之中地接受延揽之后,劳伦斯便心情愉悦地离开了古监狱,没想到能在这里捡到这么一位人才。 至于古监狱中的法尔科内伯爵,劳伦斯对他则是没有了一点兴趣。 劳伦斯随后在接待室里独自等候了一段时间,直到莫普大法官回到司法宫。 “听说你找我,波拿巴阁下。” 依旧是在司法宫主楼顶层的那间私人办公室,莫普大法官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劳伦斯说道。 尽管他的语气很是冷澹,但劳伦斯可以感受到,比起上一次见面,莫普大法官对自己的敌意少了许多。 这也不奇怪,劳伦斯对黎塞留公爵的致命一击恐怕让这位大法官也感到有些后怕。 而且经此事件之后,莫普大法官对黎塞留公爵的合作价值也提出了怀疑,认为两人之间不再具有同盟的必要。 莫普大法官也担心如果继续与黎塞留公爵站在一起,会把他自己也掺和进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件中去。 而莫普大法官与劳伦斯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刻意将两人的关系弄僵了。 毕竟,在政治上,朋友与敌人的关系转换可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快。 “是的,大法官阁下。” 劳伦斯点头说道: “国王陛下已经对我们的谈判进度感到不满了,另外,以你的消息渠道应该也知道,我马上就要离开巴黎一段时间,所以我们最好尽快将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协商完成。” 莫普大法官听罢,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劳伦斯对于莫普大法官的配合也并不意外,两人便十分和谐地开始了谈判协商工作。 ... 时间飞速流转,很快到傍晚时分,血红的夕阳也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全撒了进来,浇在劳伦斯与莫普大法官身上。 “看来时间也差不多了,真是一个充实的下午,大法官阁下。” 劳伦斯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刺眼的夕阳,微笑着说道: “那么我们明天下午再见,我先告辞了。” 莫普大法官没有回答劳伦斯,只是漠然地盯着他。 劳伦斯则自顾自地整理好文件,起身对着莫普大法官点点头,而后就朝着门外走去。 “波拿巴阁下。” 当劳伦斯的右脚已经迈出门外的时候,莫普大法官忽然开口叫住了劳伦斯,沉声说道: “我给你提个醒。” 劳伦斯定格住脚步,扭头看向莫普大法官,也没有出声回答。 莫普大法官闭上眼睛,声音低沉地说道: “不要以为你打倒了黎塞留公爵。他的袖子里还藏着一把匕首,一把淬了毒的,锋利无比的,闪着寒光的...来自英国人的匕首,能轻易划开你和舒瓦瑟尔公爵的胸膛,能让你们从高塔之上坠落到地狱之下。” 第二百一十三章 轮子开始转动了 「您...我还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了打哑谜的爱好。」 劳伦斯缓缓转过身子,轻笑着走回莫普大法官身前说道。 看得出来,这位大法官阁下在得知黎塞留公爵的失势之后也对自己的位置有过一番深思熟虑。 「这不是什么哑谜,波拿巴阁下。」 莫普大法官瞥了一眼劳伦斯,他的表情可完全没有劳伦斯脸上的那样轻松,而是阴沉严肃地说道: 「只是一个好心的提醒。黎塞留公爵可没有那么不堪一击,黎塞留家族能在这两百年里屹立不倒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还留有一个对你们而言致命的后手。」 劳伦斯渐渐收敛起了笑意,直盯着莫普大法官的眼睛。 其实不要莫普大法官提醒劳伦斯也记得,自己与舒瓦瑟尔公爵第一次去到凡尔赛宫时就撞见了走在一起的黎塞留公爵和英国大使贝图拉男爵。 当时的劳伦斯就已经推定两人之间必然有什么合谋,只是到了现在也没有显露出任何迹象。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迹象的话...那也是舒瓦瑟尔公爵提到过的直布罗陀的英国舰队了。」 劳伦斯皱起眉头思索了一番,而后看着莫普大法官问道: 「您想要透露一些...消息?」 「不,我也不知道黎塞留公爵的后手是什么,他对我也隐瞒了。」 莫普大法官微微摇头,说道: 「我只知道是和英国人有关。」 「英国人...」 劳伦斯靠着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比划着西地中海的轮廓,脑中快速思考着: 「那不勒斯的饥荒,直布罗陀的英国舰队,还有黎塞留公爵的诡计,这三者是独立的吗...还是说某两件事之间有联系....如果是最坏的情况...」 苦思冥想半分钟之后,劳伦斯还是暂时收起了这些想法,不管怎么说,坐在几千里外的巴黎是怎么也想不出来个结果的,一切的答桉还得自己回到科西嘉之后再做探寻。 「感谢你的好意,大法官阁下。」 劳伦斯再一次站起身,友善地明知故问道: 「真不知道您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好心。」 书桌背后的莫普大法官没有理会劳伦斯的打趣,阴沉的脸上也没有泛起一丝涟漪,仍是严肃地说道: 「我不过是重新考虑了我的站位而已,倒是你,波拿巴阁下,你什么时候也能抽出时间来考虑你自己的呢?」 劳伦斯瞥了莫普大法官一眼,没有回话,随后将厚重的文件袋夹在腋下,并把座椅摆回原位,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直到走到门口之时劳伦斯才忽然摇头说道: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你当然知道,你肯定知道。」 莫普大法官并没有阻挠劳伦斯离开,而是就这样坐在书桌后冲劳伦斯说道: 「追随舒瓦瑟尔公爵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有如今的地位,大半的功劳都要归在他身上。但是接下来呢?舒瓦瑟尔公爵会像一顶天花板一样挡在你的头顶,任凭你如何努力也不能越过他的地位。而你如果还想继续向上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碎这顶天花板。」 这间办公室里的两人都是站在巴黎政治场最顶端的存在,劳伦斯也瞬间明白莫普大法官所说的打碎天花板的意思,更明白他特意在这个时刻说出这段话的意思。 劳伦斯驻足在原地,耸了耸肩说道: 「感谢您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想了这么多,不过可惜的是我不能和您分享我的想法。」 「你当然可以保留 自己的意见,波拿巴阁下,我也不过是在以一个年长者的身份向你传授一些经验而已。」 莫普大法官没有在乎劳伦斯不冷不热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我想告诉你的是,政治这种东西,就是要让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多,让自己的敌人越来越少。而你,波拿巴阁下,你在巴黎似乎没有多少朋友,尤其是当你准备打破天窗之时,届时你更是孤立无援。我想到时候的你会很需要一位得力而忠心的朋友相助吧?」 「说的真不错,大法官阁下。一位得力而忠心的朋友。」 劳伦斯轻笑着摇摇头,开玩笑说道: 「要找到这样的人可不容易啊,我就在苦苦寻找这样的人呢,如果您碰巧有认识的可一定要介绍给我。」 听到劳伦斯的话语,莫普大法官不禁皱紧了眉头,劳伦斯的言下之意他是完全听出来了,这是在指摘自己不是一个所谓得力而忠心的朋友。 毕竟莫普大法官才刚刚和黎塞留公爵分道扬镳,而且在黎塞留公爵这次被请到凡尔赛软禁的过程中他也没有提供任何帮助,单单是这两点,莫普大法官就称得上是又不忠心又不得力。 「够了,波拿巴阁下。」 反正这里只有两人,莫普大法官也不想再费力地玩文字游戏了,直接沉声说道: 「我建议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所说的话吧,我们能够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比你和舒瓦瑟尔公爵还要要好的朋友,因为我们两个没有核心利益的冲突。」 「核心利益?」劳伦斯眯起眼睛问道。 「你的核心利益在阿雅克肖,我的核心利益在巴黎与凡尔赛宫,我们之间不会有冲突。」莫普大法官敲着桌子,信心十足地说道。 劳伦斯微笑着扫了一眼莫普大法官,随后装模做样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惊讶地说道: 「哦天呐,都已经这个点了,真抱歉我不能陪你聊下去了大法官阁下,还有急事等着我呢。」 莫普大法官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该说的话他已经全部说了说去,而他也相信劳伦斯会好好考虑并接受自己的提议。除非劳伦斯甘愿在政治地位上止步不前一直熬到舒瓦瑟尔公爵去世或是路易王储继位。 离开司法宫后,劳伦斯坐在回程的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同时回味着莫普大法官方才的话语。 「不愧是历史上未来的首席大臣,对我当下的处境把握算是十分到位了。」 劳伦斯闭上眼睛,轻声念叨着: 「只不过大法官阁下还是有一点说错了。我的核心利益可不止在阿雅克肖。巴黎,凡尔赛宫,阿雅克肖,我可是全都要握在自己手里。」 ...... 往后的几日里,劳伦斯仍是每天下午前往司法宫,与莫普大法官继续完成科西嘉归顺于波旁王室的条约。 只不过接下来的几次协商里,莫普大法官都没有再提及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的事,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谈判本身。 并且在谈判中那些具有争议的条款上,莫普大法官也全部做出了主动的让步。 劳伦斯对于莫普大法官的这点小心思也是心知肚明,于是不动声色地接下了这些小恩小惠。 而在谈判期间,深受劳伦斯重视的卢梭也很快从司法宫古监狱中释放了出来,他亲自带着妻子来到香榭丽舍大街拜访了劳伦斯,并受到劳伦斯的邀请暂住于此,准备几日之后一同返程回到科西嘉。 就在这份条约彻底完成的第二天,路易国王的正式命令也从凡尔赛宫里传达了过来,名义上的要求是令劳伦斯即刻返回科西嘉筹备加冕典礼的相关适宜。 舒瓦瑟尔公爵同样 也被国王正式下令催促,要求他立刻前往第戎进行司法环境考察,这也是他在那场宴会里为自己揽下的责任。 当然,国王实际的用意政治界的高层人物也都清楚,这是为了制衡黎塞留公爵与舒瓦瑟尔公爵,防止天平过多地朝着某一派倾斜。 ... 到了七月十日,劳伦斯也已经将自己在巴黎的事务全部交代完毕。 目前而言最为重要的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那边,劳伦斯委托蒙马特尔先生和梅利勋爵进行照看,当然,对于这个完完全全的空壳公司,所谓的照看也不过是玩弄些报表把戏以湖弄投资者而已。 而蒙马特尔先生和梅利勋爵都已经深深地卷进了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之中,他们两人对待这家公司简直比对待自己的产业还要认真,生怕这颗金融炸弹提前炸在了自己手里。有着这样的利益链接,劳伦斯对于两人也是相当放心。 再加上路易王储还会在巴黎待上一段不短的时间,他在名义上也还是这家公司的股东代表,有他留在巴黎劳伦斯也不担心投资者的信心出现什么问题。 而对于最近劳伦斯花了大把功夫才驯化的让·杜巴利,劳伦斯已经和舒瓦瑟尔公爵达成共识,决定将他用作下一次对黎塞留公爵进攻的武器。 因此劳伦斯也是秘密地将其转移给了舒瓦瑟尔公爵的部下,将其软禁起来并偶尔在公众面前露上一面,以此证实杜巴利根本没有遭到绑架,只是因为要处理个人财务问题所以最近比较繁忙而已。 除此之外,劳伦斯在巴黎便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了,毕竟他来到巴黎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还没有独属于自己的势力,其他的事务大可以交给舒瓦瑟尔公爵的部下去做。 七月十日的上午,路易王储亲自从杜尹勒里宫赶到香榭丽舍大街为劳伦斯送行。 听说自己最为亲密的好友才陪伴自己十几天的时间就要离开巴黎,路易王储对此也是感到一阵不舍,下一次两人相见还说不准是什么时候。 路易王储甚至想要给他的祖父写信请求将劳伦斯留在巴黎,不过也被劳伦斯连忙制止了,毕竟要是被路易国王误会是自己指使的可就尴尬了。 「哦...劳伦斯,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被皇家卫队清场把守的香榭丽舍大街上,一身白色便服的路易王储亲自拉着劳伦斯的手向马车走去,连声叹气道: 「唉...千言万语在我的喉咙里打转,窜到嘴边时我却不知道该吐出怎样的词句才能恰到好处的形容我的悲伤,也许我应该把宫廷诗人带在身边,这样才能让你完全明白我此刻的感受。唉,离别啊。」 路易王储那真切而感伤的声音回荡在冷清的香榭丽舍大街,即使是街道两侧那执戟守卫的卫兵也不禁侧目看向王储,纷纷在心中感慨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到一位王室成员如此感伤的模样。 「殿下,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到巴黎的。」 劳伦斯无奈地笑了笑,握着路易王储的手解释道: 「而且科西嘉还有我的人民,我也不能一直留在巴黎。」 「我知道是这个道理,但我还是感到一阵难过。我能预感到接下来几个月的巴黎都会变得枯燥乏味起来了。」 路易王储苦笑着点点头道。 而后路易王储忽然想起了什么,竟伸手将自己脖子上佩戴着的一个精致纯金十字架摘了下来,并直接将其塞到劳伦斯的手里,担忧地说道: 「我也听舒瓦瑟尔公爵提到过科西嘉附近的状况,他说那片区域可能会有些不安定。亲爱的劳伦斯,这是由教皇克来孟十四世赐福的圣十字架,希望上帝能保佑你平安归来,你可一定要保重。」 劳伦斯 接过尚且温热的金十字架项链,郑重地将其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随后和路易王储拥抱了一下,便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之中,随着一长串车队缓缓朝着巴黎外驶去。 ...... 当天的下午,凡尔赛宫西翼,靠近后花园的一栋朴素小楼之中。 「公爵阁下,有人前来拜访您了。」 戴着银色假发,表情一丝不苟的侍从走进小楼的狭小书房中,冲着正在小憩的黎塞留公爵通报道。 黎塞留公爵惊醒过来,有些疲惫地问道: 「拜访?是谁来啦?」 「英国大使,贝图拉男爵。」 侍从不冷不热地说道,他作为路易国王直接指派给黎塞留公爵的侍从,与其说是服侍,不如说是监视黎塞留公爵。公爵和谁谈了些什么,这侍从第二天都要如实汇报给国王。 「贝图拉男爵...叫他进来吧。」 黎塞留公爵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但很快便被他刻意地用疲惫的神态掩饰了过去。 很快,贝图拉男爵便费力地挤进了这间狭窄的书房,方才的那位侍从也在场。 「贝图拉男爵,今天是怎么想着来看望我这位快要入土的老人啦?」 黎塞留公爵礼貌性地招呼道,同时谨慎地用眼睛斜了斜那位负责监视的侍从。 贝图拉男爵也是心领神会,知道黎塞留公爵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于是笑呵呵地说道: 「您说笑了。不过我今天来是向您辞别的,我要离开巴黎一段时间,想着之前既然受到您许多照顾,那么有必要亲自和您说一声。」 「暂时离开巴黎...?」黎塞留公爵顿时坐起身,眯眼问道: 「你一个大使怎么忽然要离开巴黎啦?」 「您也知道的,科西嘉和英国之间的那场武装冲突还有一些纠纷没有完全解决。」 贝图拉男爵似是有意似是无意地说道: 「我国政府将外交解决这次事件的任务交给了我,而我得知今天上午科西嘉总督就已经离开了巴黎,为了尽快解决这次冲突,我也只得跟着去一趟科西嘉了。」 贝图拉男爵所指的武装冲突,便是四月一日那天合理号舰上官兵屠杀阿雅克肖平民以及劳伦斯火刑处刑了合理号全部军官的行为。 尽管劳伦斯和贝图拉男爵达成了一致,英国用圣基茨岛交换了他们的前首相,但是科西嘉岛上那几百名英国水兵战俘可还没有着落。 因此贝图拉男爵如此焦急地跟去科西嘉也完全可以理解,至少监视的这名侍从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是这样啊,你也得辛苦一阵子咯。」 黎塞留公爵笑意盎然地点点头,摆手说道: 「好罢好罢,我也知道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等你回到巴黎我们再见。」 那位侍从严肃地注视着贝图拉男爵离开这栋小楼,随后返回自己的房间开始记录这场听上去十分正常,没有任何问题的会面。 而在昏暗的小书房里,黎塞留公爵回味着贝图拉男爵带来的信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低声呢喃道: 「终于,轮子开始转动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夺取地方权力的野望 1770年8月15日,劳伦斯一行人的车队由巴黎南下来到马赛,准备在这里休整两天之后乘船前往阿雅克肖。 “马赛啊,我还在海上的时候倒是经常随船来这里,这儿可是一个玩乐的好地方,也是一个遍地白银的地方。” 车队还在马赛的郊区地带,格罗索便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厢窗户,眺望着远处的建筑群和海岸线说道: “不过像这样坐着加装了弹黄的四驾马车来到马赛我还是头一回。” 同车厢的劳伦斯也将头伸出窗外,顺着格罗索视线望向远处那密密麻麻的楼宇建筑和蔚蓝色的海洋,似乎在这里就已经听见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十八世纪的马赛是法兰西第三大的城市,仅次于巴黎与里昂,同时也是法国对外贸易的最大门户和法兰西地中海舰队的重要驻扎港口。 地中海舰队的母港土伦也就在马赛东南方向六十多公里外。 而且早在十三世纪,法国人便发现了自由贸易区对于扩大转口贸易的巨大作用,于是在那时便在马赛开辟了自由贸易区;这甚至比1547年热那亚共和国划定世界第一个贸易自由港还要早上不少。 由于关税的优惠并且不用受到海关监管,马赛也很快成为地中海乃至全欧洲的一个重要港口。 在这里几乎能找到往返于大半个世界的商人商船,不论是北非还是美洲,抑或是阿拉伯和波斯地区,甚至来自于更遥远的东印度和中国广州的贸易船只在这里也并不罕见。 毕竟法国人1721年就在广州设立了贸易商馆,在此之前也大量从东方进口瓷器茶叶与丝绸,路易十四甚至还有一套从中国定制的饰有波旁王室纹章的瓷器。 除却是个繁华的港口之外,马赛本身也是一座发达的工业与创新城市。 数以万计的手工业者和工人在这里辛勤劳作,那些头脑敏捷的工厂主和发明家们则是用贪婪的目光搜寻着任何一个可以带来盈利的创新。 在瓦特改良蒸汽机之前,马赛就有发明家制造出了蒸汽驱动前进的车辆,据说加一次水能够运作十五分钟。只可惜这辆蒸汽车的速度太慢,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并且在失控撞塌了一座墙壁之后遭到了马赛市政府的禁止。 “确实是个好地方。” 劳伦斯扫了一眼远方那沿着海岸辐射铺开的黑压压一片的建筑群,点头说道。 这比劳伦斯之前去过的土伦是要繁华不少,与科西嘉最大的港口城市阿雅克肖相比就更是云泥之别了。 格罗索猥琐地笑了两声,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风流往事,搓着手说道: “嘿嘿嘿肯定是个好地方。我跟你讲,马赛的妓女是最好的,要价低不说,还能让你在她那儿待上一整晚。你要是感兴趣...” 劳伦斯瞥了一眼坐在格罗索对面眉头紧皱的卢梭,无奈地说道: “我对女人可没什么兴趣,倒是我们以后应该是要经常和这座城市打交道了。” “我想也是,波拿巴阁下。” 卢梭为了缓解尴尬,连忙接话道: “科西嘉岛本身资源有限,人口稀少,这样一座海岛要是想变得富饶强大必然是少不了外界的助力,而马赛就是科西嘉谋得发展的最佳窗口。” 在这些年制订科西嘉宪法的工作里,卢梭也从保利那里拿到了大量关于科西嘉的资料,因此他虽然还没有踏上过科西嘉的土地,但恐怕比许多在科西嘉生活了一辈子的人还要了解这座海岛。 “不错,是这样的。” 劳伦斯赞许地点头道,他可是才为科西嘉政府榨取了一笔一千万利弗尔的流动资金。 而对于国家财政而言,让一笔资金白白待在账面上可是完完全全的浪费,只有将其消费出去,这笔钱才能转化为国民总财富。 而马赛这座富饶繁华的港口城市自然就是一个花钱和挣钱的绝好平台了。 “这样啊,早说嘛。” 格罗索挠挠头,也不在乎卢梭这个文化人看向自己的异样眼光,吹着口哨说道: “我和这里不少商人都还挺熟的,虽然不是什么巨商,但路子也不少,说不定科西嘉搞贸易的时候用的上。” “嗯,贸易与建设的事回到科西嘉再详谈吧。我们马上要到马赛了。” 劳伦斯靠在窗边,望着远处水天一线的蔚蓝,点头说道。 ... 排成长龙的车队缓缓行驶在崎区不平的官道上,这里的路况可比巴黎周边的道路差多了,不过马赛也算是财政充裕的城市,因此这里的碎石路倒是比泥泞狭窄的乡间小路好上不少。 半个小时的路程之后,车队缓缓靠近了马赛城市边界。 而在此时,车队的行进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一名卫兵纵马来到劳伦斯的车厢外,向里面通报道: “波拿巴阁下,前面有一队人马挡在路中央,他们自称是马赛市政官约希普·阿劳斯的队伍,是在这里欢迎您的。” “马赛市政官?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见他一面。” 劳伦斯见怪不怪地点头说道,而后将头探出窗外看了一眼。 只见四十来名身着鲜艳制服的官吏扛着飘扬的旌旗守候在道路两侧,所有人都是肃穆而立,眼睛紧紧盯着前方,连一丝的倾斜都不敢有。 道路中央则是一小队阵型齐整的骑兵,不过从他们身上华而不实的盔甲和胯下战马靓丽的马衣来看,这绝对不是一支能够在战场上冲杀的骑兵小队,称他们为仪仗队也许更为合适。 而被骑兵分成两队簇拥着的则是一位年近四十的男人,他不戴假发,头上是一顶插有金穗的大三角帽,穿着长筒骑兵靴,胸口还佩戴着一金一银两块勋章,但看上去不是军队颁发的勋章。 他手上握着缰绳,将一匹灰鬃骏马牵在身后,并没有骑在马背上,这也是表示尊重的一个细节。 看样子他便是方才卫兵通报的迎接劳伦斯的约希普市政官了。 随着劳伦斯的车队映入眼帘并缓缓靠近,约希普市政官的脸上也立刻涌现出一股急切与殷勤的笑容。 给劳伦斯通报完毕的卫兵又折回队伍的最前列,对着约希普市政官说道: “市政官先生,波拿巴阁下同意见你一面,不过你要等一会儿。” “好的好的,当然没问题。”约希普市政官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连声回答道。 待到那卫兵返回劳伦斯的车队之后,约希普市政官身后,一位副手模样的男人不悦地说道: “市政官先生,那位波拿巴阁下真是好大的架子,您要见他竟然还要等一会儿,明明他的马车就在那儿,我都看见了。” “你这蠢货!” 约希普市政官微微侧过头,恶狠狠地瞪了那副手一眼,不动嘴唇的训斥道: “不是我要求见波拿巴阁下,是波拿巴阁下同意接见我!” “这...他不就是那个科西嘉岛的总督吗?至于您这样对待吗?您可是这片地域的掌权者。” 副手畏畏缩缩地小心说道: “而且您一大早就带队在这里等着了,我们的旌旗上甚至还有未干的晨间露水。” 约希普市政官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说道: “只是那个科西嘉岛的总督?我看你还活在一百年前吧,我命令你现在闭嘴,回去之后好好打听打听巴黎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是...” 副手连忙点头答应下来,盯着对方车队中唯一的四驾马车看了一会儿,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低下脑袋不敢再说什么了。 而在另一边,劳伦斯则是在车厢里简单地整理了一番衣装,随口说道: “这个马赛市政官倒是这趟旅程里最殷勤的一个了。” “还真是,别的市长领主啥的还等我们进了城才出来迎接。”格罗索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看他恨不得直接在路上给你摆一场宴会了。” “这也是为了讨好波拿巴阁下吧。” 卢梭也隔着远处看了一眼等候在前方的约希普市政官,接话道: “从他的姓名和服装来看,这位市政官肯定不是贵族出身。在法兰西的土地上,一个人的努力最多也就让他走到地方总督的位子,再想往上走就不是一个人自己能争取到的了,所以...” 劳伦斯也认可地点了点头,中产阶级的平民在这个时代法兰西的政治体系中其实已经普遍存在了。 除了那些需要家世显赫才能担任的部长大臣之类的职位外,其余的空缺大部分都是由中产阶级填满,他们也是官僚政治的骨干。 毕竟大多数中产阶级官僚都经过了选拔淘汰,比那些未经驱策、懒散不堪、无所作为的贵族子孙要熟练能干的多。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高等法院和地方政府中的那些朝服贵族其实也算是中产阶级官僚,因为他们确实没有贵族头衔,除了像莫普大法官这样的顶级朝服贵族之外。 只不过,对于非贵族出身的平民来说,法兰西的政治体系基本只能允许他们最高做到地方总督,并且实际上地方总督中的平民也是屈指可数。 而马赛这个繁华的城市本来是设置有专门的总督进行治理的,但是这里曾发生了一场由路易十五亲自率兵镇压的叛乱,自那以后马赛便只设市政官而不设总督了。 也就是说,约希普市政官在政治上已经几乎不具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了,除非,他能够得到某些顶层政治人物的青睐。 “也就是说,那位伙计有求于你啊。”格罗索恍然大悟地说道,他对政治没什么了解,但也能看出来约希普市政官是想讨好劳伦斯。 “嗯...马赛的市政官,应该能帮上科西嘉不少忙。” 劳伦斯沉吟着分析道: “如果能让他成为自己人...不仅仅是科西嘉的发展,我们在法兰西南方就有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根据地。如果想要稳固在法兰西的权力,那我们就不能只局限于维持在中央的权力了,必须在地方上有我们的势力。” 对于劳伦斯来说,他能够断定大革命是必然会发生的,而且大革命也必然会是一场波及全法的武装革命。 而到了那时,先不说操纵这场革命,单单是在大革命中保全自身对于目前的劳伦斯来说就是个问题。 因为目前劳伦斯在法兰西的权力实际上是一个空中楼阁,他的权力来自于国王和舒瓦瑟尔公爵,而不是来自于下级和底层的拥护与支持。 如果这样的境况不加改变,那么如果王室与贵族阶级如历史上的那样在大革命中如摧枯拉朽般被摧毁,劳伦斯也只会丧失全部权柄,被当作是王权和贵族阶级的附属品被一并清除。 即使劳伦斯主动加入到第三阶层中去反抗王室和贵族,那么他就相当于是主动放弃了王室给予的那些权力,而失去了这些权力之后,劳伦斯在革命者的队伍中也不会是一个过于突出的存在,很难在那场大革命中占到什么便宜和利益。 “不行...眼睛不能只盯在巴黎和凡尔赛,必须要在法兰西的各地方,尤其是靠近科西嘉的南部地区确立政治基础。” 劳伦斯的表情无比严肃,渐渐放低了声音,转到脑中思考道: “最起码要把南部大区的枪杆和钱袋都攥在自己手里,这样看来,从马赛开始是个不错的选择。” 下定决心之后,劳伦斯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窗外不远处正在迫切等待的约希普市政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你想利用这个市政官?”格罗索嘿嘿地笑着说道。 “我可没有想过利用任何人。” 劳伦斯随手找出一面小镜,对着镜子将领巾翻弄了两下,耸肩说道: “我只会与人友好地进行合作,各取所需罢了。既然这位市政官想要政治上更进一步,那我便尽力给他这个机会。”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格罗索一副信你个鬼的表情,翘着腿撇嘴说道。 劳伦斯打开车厢门,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神情舒畅地说道: “我只是想要马赛罢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落入圈套的市政官 “感谢你如此用心的招待,市政官先生。” 在整个迎接队伍数十号人的严肃注目下,劳伦斯走上前去,微笑着对喜笑颜开的约希普市政官招呼道。 守候在道路两侧的官僚和仪仗骑兵们都不禁好奇而小心地侧过眼珠打量着劳伦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值得马赛市政官在此等候了一上午。 马赛距离巴黎也有一千多里的距离,除了像约希普市政官这样紧紧盯着法兰西政局的人群之外,民众和中底层官吏们对于巴黎的政治事务也不会太过感冒,毕竟那离他们的生活太过遥远了。 小部分的马赛市民说不定连当今的法兰西首席大臣是谁都不知道。 再加上消息的传递本就有滞后性,在场的官吏和士兵们大都还不明白为何自家长官会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如此敬重。 而约希普市政官自然不会和他的部下们一般见识,巴黎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二十天的时间就能通过加急邮件传到约希普市政官的耳朵里。 当他得知就是眼前这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年轻的科西嘉总督竟然将高高在上的黎塞留公爵扳倒之后,约希普市政官还以为是自己收到了假消息。 而在确定了消息的准确性之后,约希普市政官也不禁对这位还未谋面的波拿巴阁下生出了一股敬仰与崇拜之情。 在他眼里,尽管劳伦斯出身于一个落魄的意大利伯爵家庭,但是没有继承头衔的劳伦斯在法国社会中仍然是属于第三阶层,法国人也不会因为劳伦斯身上那个小小的意大利骑士称号就将其列为贵族的行类。 尤其是在劳伦斯的哥哥卡洛继承波拿巴伯爵之后,从家族法理上来说,劳伦斯这一系就成为了波拿巴家族的支系,更是称不上贵族阶层。 而这样一位与自己同属于第三阶层的人物竟然能够在巴黎呼风唤雨并击败几乎不可战胜的黎塞留家族,这更是让约希普市政官感到一阵振奋与狂热,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出路。 当然,如果劳伦斯知道了约希普市政官的想法也只会哭笑不得,毕竟自己能以非贵族的地位在巴黎和凡尔赛不受大部分人歧视,靠的还是科西嘉共和国总督这个外国统治者的身份。 “哦——波拿巴阁下,您的夸奖真是让我感到莫大的荣幸。” 约希普市政官拖着夸张的语调尖声说道,这声音让劳伦斯忍不住想起了歌剧院中的男高音歌唱家。 说罢,约希普市政官便摘下头顶的大三角帽,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 劳伦斯上前扶起约希普市政官,礼貌性地客套道: “同时也是我的荣幸,市政官先生,这真是我一路一来受到的最隆重的欢迎了。” “我只能说这是您应有的待遇,波拿巴阁下。” 约希普市政官紧握着劳伦斯的手,主动放低姿态,关心地问候道: “对了,还不知道您准备在马赛待多久时间呢。” “也就两三天吧,我们还需要尽快赶回科西嘉。” 劳伦斯回答道,那不勒斯王国和西地中海的局势也一直备受劳伦斯的关注,必须尽快返回科西嘉做好准备,因此这一路以来劳伦斯也基本没做过什么额外的停留。 “这真是太可惜了,您如果有更多时间的就好了,” 约希普市政官丝毫不掩饰遗憾地说道。 “也许我们还能经常见面的,市政官先生。”劳伦斯耸耸肩说道: “从科西嘉到马赛也就不到一天的航程。” 尽管知道劳伦斯这样说也只是客套而已,约希普市政官还是不禁两眼一亮,连连点头说道: “哈哈哈您说的也是。哦,差点忘了,您在道路上奔波了这么久想必也是疲惫不堪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邀请您到市政厅来共进午餐,一切都已经为您安排好了。” 面对约希普市政官的邀请,劳伦斯也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接受下来。 两人如果要谈一些真正重要的事情的话,自然不能是这样当着数十人的面来大声密谋。 ...... 约希普市政官确实是提前将一切都安排的有条不紊,提前找好了一处乡间庄园来让车队的随从和杂役人员们歇息,剩下的几辆马车则是随着市政官的队伍一齐前往马赛市政厅。 马赛市政厅落址在一座地势较高的小山丘上,距离最为繁华的港口区还有一段距离,因此整座市政厅的面积基本不输于巴黎与里昂的市政厅。 像马赛这样富庶的城市公共财政自然也是十分充裕,市政厅广场上铺的都是齐整的缀有青金石图桉的大理石板,广场四周的建筑物也都修缮的很是靓丽,像是刚刚建成的一般。 即使是在正午时分,大部分建筑物内的煤油灯也没有熄灭,就好像煤油不需要花钱一样。 在这里往往来来的官僚也都是白白净净的姿样,身上的衣物配饰鲜艳而绮丽,从他们的精神面貌就能看出他们的富足家境。 在劳伦斯一行人抵达市政厅之后,格罗索与卢梭等人被带到主楼右侧的大餐厅等待午宴开始,劳伦斯与约希普市政官两人则是结伴来到市政官的私人办公室,进行一场正式而私密的面谈。 “您请坐,波拿巴阁下。” 约希普市政官领着劳伦斯走进办公室,亲自为劳伦斯搬来一张铺有软垫的四角木椅说道,而后又赶紧翻找出两只高脚杯,给自己和劳伦斯斟上小半杯雪莉酒。 将酒杯递给劳伦斯之后,约希普市政官才坐回自己的位上,端起酒杯恭敬地说道: “再一次向您致意,波拿巴阁下,欢迎来到马赛,尽管您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但您仍然是整个市政厅都少有的尊贵客人。” 劳伦斯没有说什么,只是同样端起酒杯和约希普市政官对碰了一下,而后笑着浅尝了小口这种来自西班牙的特种葡萄酒。 “啊...” 约希普市政官倒是心情愉悦地举起酒杯灌下一大口,舒畅地呼了口气道: “说真的,波拿巴阁下,见到您我真是太激动了,从巴黎传过来的关于您的消息我都特别摘录下来了。也许存在有比您更具有智慧和谋略的人物,但我敢打赌他们在您这个年纪绝对没有您的手段和成就。” 听到约希普市政官上来就先是恭维了一套,劳伦斯也是毫无波动地笑了笑,回应道: “市政官先生,我可担不起您这样的评价。我倒是觉得您是个十分出色的治理者,马赛能有今日的富饶繁华看来是少不了您的功劳了。” 劳伦斯的回应也不全是客套恭维,在刚刚的路程中劳伦斯也在马车里仔细观察着马赛的街区和行人,能看得出来马赛不论是基础设施还是市民的生活水平都不比巴黎差多少。 尽管这多少也要归功于马赛的历史财富底蕴,但约希普市政官能够将其治理的有条不紊且不出什么乱子,也算是一位出色而称职的市长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您才是言过了。” 约希普市政官听着一个上位者对自己的夸赞,即使知道有客套的成分也还是不禁感到一阵高兴,大笑着说道: “这也是因为我自幼便生活在马赛,对这座城市太了解了。我的父亲之前是图卢兹高等法院的一位审判法官,可惜作为次子的我不能继承他的职位,于是就只得慢慢在官僚体系里往上爬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并把我的家乡治理的井井有条我就已经感到很是幸运了。” 劳伦斯点点头,对于约希普市政官这样较为显赫的家世也不意外,毕竟约希普市政官虽然隶属于第三阶层,但劳伦斯可不相信以这个时代法兰西的阶层固化程度能够让一个最底层的平民爬到马赛市政官的位子上。 要知道图卢兹高等法院是朗格多克行省的高等法院,马赛同样是隶属于朗格多克行省,这样看来,约希普市政官的家族在朗格多克行省还是颇具影响力的, 而约希普市政官所说的慢慢往上爬,这过程恐怕少不了他那个担任高等法院审判法官的父亲或哥哥的帮忙。 只不过,约希普市政官如果再向往上晋升的话,一个地方高等法院审判法官的背景可就有些靠不住了,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急切地想要讨好劳伦斯。 作为首席大臣兼任陆军大臣的舒瓦瑟尔公爵虽然不能直接控制人事任命,但是凭借他对国王的影响力,说服国王晋升一位地方上的市政官还是能做到的。 但是约希普市政官思来想去,能够接触到舒瓦瑟尔公爵的最佳途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波拿巴阁下了。 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已经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约希普市政官再往后可就很难得到晋升了。 劳伦斯对这一点也是心知肚明,知道那些有求于自己的人基本上都是想要通过自己与舒瓦瑟尔公爵建立联系,毕竟劳伦斯虽然在巴黎算是地位显着了,但手上还是没有太大的实权。 于是,在稍微恭维了一番约希普市政官之后,劳伦斯忽然装作无意地说道: “像您这样有真才实干的市政官可不多见了,我看您的才能都足够做一个行省的总督了。” 劳伦斯这玩笑一般的话语传到约希普市政官耳中却是无比的响亮且沉重,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地往劳伦斯这边瞥了一眼。 尽管心里已是激动万分,约希普市政官还是故作平静地笑着说道: “哈哈您就别开玩笑了,我对于自己的分量还是拿捏的很清楚的,我这样的出身能成为马赛的市政官就很知足了。” 这句话听上去是一句谦虚的推辞,实际上也是约希普市政官对于劳伦斯的试探:“您难道有办法不顾我的出身使我得到晋升?” 劳伦斯当然听得出来这言下之意,轻笑着摇头说道: “这也不全是玩笑,市政官先生。您应该知道的,舒瓦瑟尔公爵虽然在生活上是个注重传统的贵族,但是在思想上,公爵阁下还是十分开明的。” 约希普市政官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之后认可地点了点头。 舒瓦瑟尔公爵受到启蒙思想的影响还是很深的,他与伏尔泰关系良好,甚至亲自支持伏尔泰建设新兴城市沃尔舒瓦的计划;而作为回报,伏尔泰也将这座新兴城市生产的精致的长筒丝袜样品寄给了舒瓦瑟尔公爵夫人,这也受到了公爵本人的高度夸赞。 除此之外,舒瓦瑟尔公爵还支持了《百科全书或科学、艺术和工艺详解词典》的编纂与出版,因此得到了百科全书派学者的大力支持,狄德罗就在百科全书中盛赞舒瓦瑟尔公爵为: “伟大的舒瓦瑟尔,你不眠不休守卫法国的财富。” 而在政治态势上,舒瓦瑟尔公爵也是一贯的激进且开明,对于军队和外交体系都做出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这些事情在法兰西都不是什么秘密,约希普市政官这样对政治无比上心之人自然也会知道。 “如此想来...舒瓦瑟尔公爵这样开明的人确实可能会提拔那些平民阶层的官僚。” 在劳伦斯的引导下,约希普市政官也点了点头,接受了劳伦斯的说法,但他还是试探着说道: “我相信舒瓦瑟尔公爵是开明的代名词,不过全法兰西各地等待晋升的贵族都一抓一大把,公爵阁下可没有理由特地晋升我一个平民吧?” “那是当然。” 劳伦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但又紧接着补充道: “不过...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比那些出生就躺在金摇篮里的贵族要出色。” 约希普市政官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压抑住自己的激动问道: “证明?怎么证明?” “你作为一个市政官,自然是要靠治理的成果来证明。”劳伦斯笑着说道,逐步引导约希普市政官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也就是政绩。” “政绩...” 约希普市政官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叹气说道: “您说的没错,如果我能把马赛治理成一个用黄金铺路的城市,那当然能得到晋升。但是想让这座城市出现什么质的飞跃已经不可能了,单单是维持这个世界港口的有序运转就已经让我疲于奔命。” “其实也不一定需要多么耀眼的成绩,市政官先生。” 劳伦斯摊手说道: “你只是需要给舒瓦瑟尔公爵一个晋升你的理由,让他在国王面前能够顺理成章地请求这件事而已。那样一来,就只需要一位赏识你才华的人去向舒瓦瑟尔公爵举荐你了。” “赏识我的才华...举荐...您,您是说...?” 约希普市政官愣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随后才反应过来,语无伦次地看着劳伦斯说道: “您是说您愿意做这个举荐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极为反常的南意大利 劳伦斯耸耸肩,摇头说道: “至少现在我还无法确定我的态度,毕竟我们才刚刚认识。而且,市政官先生,就算我同意举荐你,你也得先在马赛做出一番成绩才可以。” 尽管约希普市政官已然是一副上钩的模样,但劳伦斯也刻意地控制自己不要表现的太过热切。 对方既然能爬到马赛市政官的位子上自然也不是什么容易湖弄的角色,劳伦斯与他见面才两个多小时就提出要引荐晋升约希普市政官,难免会让他生疑。 约希普市政官的表情立刻低落了低分,无奈地点头说道: “唉...您说的没错,即使是一点小政绩对于市政厅来说都是极为困难的。说来也不怕您耻笑,这样一个港口都市更多是被贸易市场所影响而不是被我们的管理所影响,能够让马赛自由港不出什么乱子就很难得了。” 自从马赛确立为自由贸易区都已经过去了将近五百年时间,真要有什么更有效的治理方法也轮不到才能普通的约希普市政官提出来。 其他的港口还能采取税收优惠或是宽松监管等政策来短期扩大贸易规模,但是对于马赛港这样本就无关税无海关的自由港来说可就没有这样的政策工具了,商船往来的多少基本全靠市场来决定。 至于马赛市内那些欣欣向荣的工厂作坊,约希普市政官也没有足够的政治力量能够对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毕竟任何一项新政都会触碰到某些利益集团的利益,约希普市政官虽说是这一片地域的治理者,但也没有强硬到能够无视那些贵族领主、商人行会、工人工会,包括官僚体系自身,甚至还有法兰西军队等等各个利益集团的意见。 约希普市政官眉宇之间尽是一片落寞之色,苦笑着摇了摇头。 方才劳伦斯提到引荐的事时他还以为是自己那梦寐以求的一天终于来了,可没想到还是空欢喜一场。 而且约希普市政官心底明白,既然劳伦斯都这样说了,说明自己再想从马赛上到更高的台阶可就是几乎不可能了。 先不说托人引荐的事,单单是让舒瓦瑟尔公爵有一个晋升自己的理由约希普市政官都做不到,以他的政治根基想要在马赛干出一番事业还是太难了。 虽说在许多年前约希普市政官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是今天从劳伦斯口中确定了这个消息之后他还是忍不住为之怅然不已。 “唉...” 约希普市政官长叹了口气,拿起酒瓶又往自己的杯中斟上了半杯雪莉酒,毫不犹豫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劳伦斯微笑着端起酒杯,观察着约希普市政官那掩盖不住的失落神情,忽然说道: “其实,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市政官先生。” “嗯?您是什么意思?”约希普市政官勐然放下酒杯,眨着眼睛问道。 “要从马赛本身出发干出一番政绩来自然是难如登天,不过...” 劳伦斯摇晃着杯中晶莹剔透的葡萄酒,轻声说道: “如果有外界助力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外界助力...?您的意思是?”约希普市政官连忙将椅子凑近一些,焦急地问道。 “咳咳” 劳伦斯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忽然岔开话题道: “对了,你作为马赛市政官,对于最近周边国家地区的形势应该比我了解许多吧?尤其是...那不勒斯王国和西地中海。” 这一个多月来劳伦斯一行人都在路途上奔波,也没有太多机会获取关于意大利与西地中海的情报,劳伦斯也还不清楚目前那不勒斯王国的饥荒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了。 而约希普市政官作为马赛这样一个世界港口的督管者,他的手里自然会有最新的关于那不勒斯王国的情报。 “那不勒斯王国...” 约希普市政官听到这个名词之后露出了一霎那的迟疑,而后迟钝地点了点头,说道: “我确实听说过不少关于那里的事情,从各个渠道的都有。甚至就在前天,地中海舰队司令部还特意派人来向我通报了西地中海的情报。” “地中海舰队司令部?” 劳伦斯皱了皱眉头问道: “他们说什么了?” 虽说这些消息算是高度的军事机密,但约希普市政官相信劳伦斯很快也能从舒瓦瑟尔公爵那里得知这些情报,于是在犹豫小会儿之后还是对劳伦斯说道: “英国人,他们在直布罗陀的军事力量进一步加强了,司令部的人说有大概五千到一万名海军陆战队从英格兰本土增援到了直布罗陀。另外,英国人在梅诺卡也布置了一些陆军。” 梅诺卡是一座位于西班牙和撒丁岛中间位置的海岛,是英国人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后从西班牙割让走的领土,也是英国人目前在地中海最为深入的一个前哨站。 不过由于直布罗陀有着更为重要的战略位置,再加上梅诺卡岛的基础设都还不完善,因此英国人在地中海的军事力量还是基本集中在直布罗陀。 “英国人加强了他们在地中海的陆军?不过他们的增驻数量倒是很微妙...” 劳伦斯听罢也略微有些疑惑,五千到一万名海军陆战队士兵从英格兰本土部署到地中海,这个数字既不太多也不太少,既不会引起周遭国家的强烈反应,也能在发生军事冲突的时候提供足够的前期增援,如果真的会发生军事冲突的话。 尤其是英国人在梅诺卡岛也加强了陆军部署,以梅诺卡岛的发展程度是不太能供给如此多的驻军驻扎的,也就是说英国人应该没想让那些部队永久驻扎在梅诺卡岛,只是将其当作一个攻守的跳板而已。 这更是让劳伦斯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从梅诺卡到阿雅克肖的直线距离只有四百多公里,到西西里岛也只有不到八百公里。 “如果是从梅诺卡岛出发,轻帆船不要两天时间就能达到科西嘉,线列战舰三天时间也能抵达。” 劳伦斯皱紧眉头思索着,尽管他知道英国人基本不可能向有法军驻扎的科西嘉岛进攻,但是这种被人持刀顶到喉咙的感受也让劳伦斯为之不爽。 而在劳伦斯的直觉里,英国人此次增军的目的,至少主要目的不是在科西嘉岛,而是在更远处的那不勒斯王国。 “有意思...这样看来英国人应该不是来意大利赚钱的了。” 劳伦斯摸着下巴闭目思索着: “只不过他们想做什么呢...他们也不可能单凭这不到一万人的陆军就想要以军事手段介入到那不勒斯王国的局面,是单纯地想给西班牙人施压以威慑西班牙人在美洲殖民地的挑衅行为吗...” 作为两个殖民大国,西班牙和英国之间自然有许多关于殖民地问题的摩擦,历史上1770年的秋天两国就爆发了一场由殖民者冲突引发的福克兰危机,并险些酿成战争。 历史上的舒瓦瑟尔公爵就是在福克兰危机中强烈要求法国联合西班牙对英国开战而惹恼了路易十五,并被路易十五直接革职驱逐出了巴黎。 “还是不对劲,英国人也许有这方面的考量,但他们的主要目的应该还是那不勒斯王国,这场大饥荒实在太诡异了。” 而在深思熟虑片刻之后,劳伦斯还是将威慑西班牙的目的放在了第二位,毕竟像福克兰危机这样的事件纯属偶然,英国人不会专门为了一起还未发生的小概率事件而在本就紧张的地中海大肆增兵。 在长久的考虑了一番之后,劳伦斯长长呼出一口气,耸肩说道: “好吧,英国人看来是一如既往的发挥稳定,他们走到哪,哪就要出什么乱子了。” 约希普市政官附和着点点头,但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担忧,毕竟他不是一名军人,对于这些局势都不太了解,地中海舰队司令部通知他也只是照例提醒他做一些必要的防备而已。 在了解了英国人的动态之后,劳伦斯又看向约希普市政官问道: “那么,那不勒斯王国呢,饥荒的境况如何了。” 提及了这样的天灾人祸,约希普市政官的面若也立刻严肃起来,咬牙叹息说道: “具体的情况我不很了解,但是我也特意命人在港口里收集关于那不勒斯大饥荒的消息。总的来说,意大利人要很吃一番苦头了...啊抱歉,阁下,我才想起来您也是意大利人...” “无妨,继续说吧。” 劳伦斯不在意地挥手说道,他这一世苏醒过来就已经快踏上科西嘉的土地了,所以对于弗洛伦萨以及意大利这个故乡劳伦斯实际上都没什么感情。 只有在需要团结那些意大利人时,劳伦斯才会利用这个出身来和他们打一些感情牌,化身为一个泛意大利民族主义者。 “感谢您的宽容,波拿巴阁下,我无意冒犯。” 约希普市政官紧接着说道: “至于南意大利的情况只能说和前几周一样糟糕,面包的价格仍是高居不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逃荒的行列之中,里面大部分都是西西里人,那里也是受灾最重的地方。甚至还有不少人逃往了国外,马赛这段时间就有一些逃亡的意大利人,我的消息也基本是从他们那里打听来的。” “政府和王室呢?他们没有派人进行赈灾吗?”劳伦斯面色凝重地问道。 “据说是有的。”约希普市政官摇头说道: “但是效果只能说是不值一提,对这场饥荒的蔓延几乎没有什么作用。而且说实话,那不勒斯王国官方的表现也有些反常,他们不仅没有请求宗主国和其他国家的援助,甚至反而提高了进口粮食的关税。对此他们的官员解释称是为了防止大量涌入的国外粮食过度冲击了本土的农民,使得那些未受灾的区域受到影响。” “他们为了保护一部分农民的利益选择让几万人饿死?” 对于这个说法劳伦斯也是嗤之以鼻,不屑地摇了摇头,没做什么评价。 同时,那不勒斯王国的又一次反常行为也让劳伦斯的警惕更加加深了,他们不仅拒绝接受国外的援助,就连正常的粮食贸易也设置了关税壁垒,劳伦斯觉得单单是一个昏庸的国王可做不出来如此多的蠢事。 “另外,波拿巴阁下,从那些逃亡到马赛的意大利人口中,我也听到了一些特别的消息...” 约希普市政官压低了几分声音,看着劳伦斯说道: “那些西西里岛的农民说,在这场饥荒开始前几个月,那不勒斯的税吏们便对他们的储备粮课了几次重税,名目是给宗主国西班牙的进贡。而在七月份小麦收割完毕之后,税吏们以同样的名目征收了农民们小半粮食...” “你是说...” 劳伦斯皱眉问道: “这场饥荒的源头是西班牙人的横征暴敛,是对那不勒斯王国的剥削导致的?” “波拿巴阁下,这种事情可不是我能拿的定主意的。”约希普市政官苦笑着说道: “不过那些灾民中间却是普遍有这个情况的反应,所以我怀疑多少是有些关系的。” “西班牙...不管怎么说,感谢你的情报,市政官先生。” 劳伦斯严肃地点点头,对着约希普市政官感谢道。 而在心里,劳伦斯则是默默地否认道: “不,这场饥荒的源头不应该是西班牙人...” 尽管看上去劳伦斯得到了一个探知那不勒斯饥荒的突破口,但这实际上也只是徒增了劳伦斯的疑惑而已。 因为在劳伦斯的印象里,当今的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三世是基本不可能对那不勒斯王国横征暴敛的,他自己就是曾经的那不勒斯国王,并且深受王国民众的爱戴,在他离开那不勒斯继承西班牙王位时,当地民众甚至沿街哭送其离开。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管是从记忆里的历史走向还是从舒瓦瑟尔公爵的情报,劳伦斯都肯定此时的西班牙王国并没有出现粮食短缺,更不至于发生了需要将那不勒斯王国数十万民众打入温饱线以下的危机。 换句话说,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三世于公于私都不可能要将那不勒斯王国逼入这种境地。 但是,约希普市政官也不至于给劳伦斯提供假消息,他确实是从那些逃荒的灾民口中听说了这些消息。 而且,那不勒斯王国征收粮食都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西班牙王国也没有跳出来反对这件事,说明那些粮食确确实实是运送到了西班牙去的。 这样的反差与异常让劳伦斯的脑子也不禁感到一阵混乱。 “西班牙的卡洛斯三世,那不勒斯王国的费迪南多四世,这对父子俩究竟是谁在玩弄些见不得光的把戏...” 劳伦斯脸色阴沉,仰面沉思着: “还是说,玩弄把戏的另有其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新君主的最好资本 约希普市政官静默的坐在位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了波拿巴阁下的沉思。 直到看见劳伦斯睁开眼睛,表情也舒缓了几分之后,约希普市政官才小心地提议道: “波拿巴阁下,我这里有价值的消息恐怕就这些了。我也已经将那些逃荒难民的陈述整理成册,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在离开之前带上。” 劳伦斯用力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决定眼下还是先将这新的谜团放在一边,在缺少进一步情报的境况下劳伦斯也很难只靠一个聪慧的头脑就把一切的真相推演出来。 对于劳伦斯来说,当下的要紧之事还是将约希普市政官拉拢到自己一方来,通过他这个市政官的身份来逐渐帮助劳伦斯在马赛建立根基。 至于该如何拉拢约希普市政官,劳伦斯对此也完全是轻车熟路,那就是建立双方的共同利益,再用利益的链接将两人紧紧关联在一起。 “那就麻烦市政官先生将那些册子转交给我的随从们了。” 劳伦斯微笑着轻轻颌首说道,在抛下这句话之后便默不作声地把玩着手中的水晶高脚杯。 约希普市政官稍微等了一会儿,见劳伦斯没有开口的意思之后他才谨慎地问道: “对了,波拿巴阁下,您刚刚不是说只要有外界助力,在马赛做出一番短期的政绩也不是不可能吗,您这话的意思是...?” “这个啊...其实说来也很简单。” 劳伦斯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杯底那晶莹剔透的雪莉酒形成一个平稳的小漩涡,轻笑着说道: “市政官先生,你觉得凡尔赛宫最看重的是马赛的哪个方面?” “哪个方面...” 约希普市政官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从波拿巴阁下的语气中他听出来了自己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于是立刻深思起来,就像是个被教师临时抽查的学生一般焦虑。 好一会儿过后,约希普市政官才试探性地说道: “在确保秩序安定的情况下,我想国王和大臣们最在意马赛的经济状况,我们城市每年上缴的税收就接近五百万利弗尔,仅排在巴黎和里昂两座城市之后,凡尔赛宫里的吃穿用度花销的有不少可都是马赛的银币。” “完全正确,市政官先生。” 劳伦斯放下酒杯,轻轻拍了拍手,笑着说道: “只要你能让马赛的经济快速发展,即使是一段时间也好,这就足够给舒瓦瑟尔公爵一个充分的理由来让他在国王面前提出晋升你了。” “经济的快速发展...” 约希普市政官两眼一亮,虽然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几乎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但既然波拿巴阁下特意说到了这个份上,说明一定是有实现途径的。 于是他兴奋地问道: “波拿巴阁下,您的意思是...?” “你应该知道我手中有一大批流动资金吧?”劳伦斯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看着约希普市政官问道。 “当然,当然,是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资金吧。”约希普市政官连连点头说道。 这些年来,一直在谋求上升通道的约希普市政官有百分之七十的心思都扑在巴黎的局势中,因此对于最近巴黎金融界的重磅新闻,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上市的消息,约希普市政官当然是了然于胸。 “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 约希普市政官敲了敲脑袋,竭力回想着那家公司的消息,而后说道: “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流动资金应该有一千八百万利弗尔,如果您还没有拿这笔钱进行投资的话。” 约希普市政官得到的消息的途径自然是蒙马特尔先生和梅利勋爵披露出去的虚假报表,因此他还以为劳伦斯手中有接近两千万利弗尔的巨额财富。 而劳伦斯当然也不会主动戳破这个谎言,于是认可地点头说道: “不错,那你应该知道,这笔钱不光会用于阿雅克肖银矿的开发,也会用于科西嘉的建设...” 约希普市政官接连点头附和,作为一个在法兰西政治界也算中上层的人物,他对这种左手倒腾右手的把戏也十分清楚,这样一笔巨额财富自然不会全部投入到那座银矿的开发,毕竟如今的科西嘉可谓是百废待兴,各个地方都嗷嗷待哺等待着拨款。 “而在科西嘉的建设上,我们的海岛想要发展也需要一个外部的窗口。” 劳伦斯轻敲着桌子,继续说道: “我想,马赛也许可以成为这个窗口。” 约希普市政官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脑袋里飞快地闪过一连串的数字。 一千八百万利弗尔,这里面只要有五分之一,不,哪怕是十分之一能够投资到马赛来,约希普市政官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完成波拿巴阁下所说的政绩。 而且即使不考虑自己晋升的事情,单单是为马赛市争取到一笔几百万利弗尔的投资,就足够让约希普市政官在那些商人和工厂主,还有下属官僚面前威风好一阵子了。 一想到这里,约希普市政官的心跳又是一阵加快,压制不住笑容地说道: “我,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波拿巴阁下,实在是感谢您对于我和整个马赛的厚爱,我代表整个市政厅向您保证,我们一定不会辜负...” “哦别着急,市政官先生。” 劳伦斯忽然挥手打断了约希普市政官那拍着胸脯的保证,微笑着说道: “这可是一笔大投资,可不能如此轻易地就确定下来。” 约希普市政官的动作凝固了一瞬间,像是个在玩木头人游戏的孩童一样,随后他才收敛起笑容,皱眉问道: “那...波拿巴阁下,您想要怎么确认下来?”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马赛,也是我第一次和马赛市政厅打交道。” 劳伦斯缓缓摇头说道: “我并没有冒犯你和全体马赛市政厅的官僚的意思,但是目前的我并不能确保你们有能力和科西嘉达成这一次长久而深度的合作。除非...我们能先进行一次成功卓越的合作。” 约希普市政官也是精明无比,听到劳伦斯这样说,立马掏出了备忘录和鹅毛笔,并把金框眼镜夹在鼻子上,认真地问道: “您想先进行怎样的合作呢?” 劳伦斯看着如此上道的约希普市政官也是不禁笑着点了点头,缓缓伸出五根手指说道: “五十万利弗尔,我想委托马赛市政厅为我收购并调配一批粮食,只要最粗劣的黑面包和黑豆,大概一个月后交付。” 在目前法兰西的物价下,大概五个苏尔的铜币能让一个成年人用最粗劣的食物勉强填饱一天的肚子。 这样换算下来,如果忽略掉采购运输以及其他种种费用,这五十万利弗尔的食物足够让十万人在大半个月的时间内免遭饿死,当然,现实中这个数字只会更低。 而劳伦斯要求调配这批粮食的目的也自然是为了应对那不勒斯王国的饥荒了。 “黑面包和黑豆,一个月后交付...好我记下来了。” 约希普市政官一边复述着劳伦斯的话语一边记录到小册子上,而后抬头,胸有成竹地说道: “现在是八月份,正好是马赛周边地区农田收获的时间,所以粮食的价格不会太高,这个月烤制的黑面包一大块应该也只要五个苏尔,至于黑豆......” “不不不,市政官先生。” 劳伦斯又一次出声打断了约希普市政官,摇头说道: “我不在乎也不想知道马赛现在的粮价是多少,我只知道,在一个月后,科西嘉会将五十万利弗尔支付给马赛市政厅,而市政厅则会将粮食交付给科西嘉。至于到底交付了多少粮食,那就得看你们的能力了。” “我们的能力...” 约希普市政官愣神了一小会儿,而后眼神之中尽是苦涩的看向劳伦斯。 在政治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约希普市政官再清楚不过了,波拿巴阁下这与其说是在考验马赛市政厅的能力,倒不如说是在考验他们的诚心。 五十万利弗尔的资金已经固定下来,一个月后如果约希普市政官交付的粮食数量比按照市价换算的数量还要更低,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但是约希普市政官心里也明白,采购如此数量的黑面包与黑豆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单是过程中的各种费用,不论是仓储运输还是与商人行会打点关系,这都是一大笔开销。 如果约希普市政官真的只使用这五十万利弗尔去收购的话,最终的数量一定是比市价换算的还要少的,而波拿巴阁下的言下之意显然是要越多越好。 也就是说,马赛市政厅还得为此倒贴上一大笔费用。 “波拿巴阁下,要不您还是规定一个数额吧,这样我们订立契约也更容易一些。” 约希普市政官打量着劳伦斯的脸色,小心地提议道。 劳伦斯听罢微微眯起双眼,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沉声说道: “市政官先生,科西嘉需要和一座法兰西的港口城市达成合作,但并不意味着这座城市就是马赛,东边的尼斯也许同样是个不错的选择。” 尼斯是马赛以东一百五十多公里外的城市,同样是一座繁荣发达的海滨港口城市,也是在巴黎、里昂、马赛、图卢兹之后的法兰西第五大城市。 “从科西嘉的巴斯蒂亚到尼斯,这条航线的耗时可是比从阿雅克肖到马赛要节约三分之一的时间。” 劳伦斯盯着面露苦色的约希普市政官说道: “要是从地理位置上来看,科西嘉选择尼斯可能是更好的,尼斯的市长想必也不会把科西嘉人拒之门外吧?” “我...” 约希普市政官顿时语塞起来,尼斯和马赛之间本就互有竞争,如果市政厅和马赛的市民得知他们的市政官将这样一笔投资赶到了尼斯,那约希普市政官只怕会颜面尽失。 “而且,市政官先生。” 劳伦斯收起严肃的表情,转而和善地笑着说道: “如果科西嘉与马赛能够长久地合作下去,我们两个之间就有许多来往的机会了。而如果在这期间,我碰巧在您身上发现了某些过人的才能,那么我会很乐意为国王陛下和舒瓦瑟尔公爵举荐一位出色的人才。” “您,您是说...?!” 约希普市政官再一次语塞起来,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那溢于言表的激动。 他兴奋地伸出食指,指了指上面,而后又攥紧拳头,连声问道: “您是说您同意向舒瓦瑟尔公爵举荐我啦?” 劳伦斯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说道: “假如你能配合我们,使得我们的合作一直都是愉快而成功的,我可就没有理由让这样一位优秀的治理者大材小用了。” 说罢,劳伦斯伸手在约希普市政官的备忘录上点了点,泯然一笑道: “从这一次开始。” 约希普市政官低头扫视了一眼备忘录上的内容,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小心地将备忘录放在书桌抽屉里。 在自己的政治前途面前,约希普市政官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的空间。 见约希普市政官点头答应下来,劳伦斯就知道已经可以将其当作半个自己人了,他最为在意的把柄已经被劳伦斯拿捏在了手里。 至于为何要给马赛市政厅五十万利弗尔要求其尽可能多的采购食物,这倒不是劳伦斯刻意刁难约希普市政官,想要试探他的诚心,而是劳伦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在劳伦斯的估计里,给马赛市政厅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所能筹集调配的粮食金额大概就在五十万利弗尔左右。 即使劳伦斯提高采购额,在这么短时间内市政厅的人也很难再调配到更多食物了,除非他们去侵占马赛地区农民和市民的利益,但这样的后果也是劳伦斯不愿看到的,毕竟他已经将马赛视为了未来的一个重要根据地。 而且劳伦斯预计那不勒斯的形势随时可能发生变化,因此也只能给马赛市政厅一个月的时间。 “对了,波拿巴阁下,冒昧地问一句。” 约希普市政官将备忘录放置好,拿起酒瓶为劳伦斯斟满酒杯,随后好奇地问道: “您要求采购的这批粮食是准备出口到那不勒斯王国的吧?但是我也和您提过了,那不勒斯王国已经提高了粮食进口的关税,您的这批食物出口过去恐怕获利也不会很多啊。” “确实如此,不过钱虽然很重要,但也不是最重要的。” 劳伦斯接过满满当当的酒杯,笑着说道: “所以这批粮食运送到那不勒斯王国本就不是为了获利的。” “不是为了获利?那是为了什么?”约希普市政官皱眉问道。 “市政官先生,曾经有一位东方的大臣说过一段话,大概的意思是...” 劳伦斯缓缓说道: “寒冷的人穿上短衬衣都叫好,饥饿的人吃上糟糠都说甜。天下人嗷嗷待哺...就是新君主的最好资本...” 第二百一十八章 斩断锁链 在与约希普市政官站在同一阵线之后,劳伦斯与市政官的关系也是更进一步,尽管两人距离初次见面不过才几个小时,但是在共同利益的驱动下,至少在短时间内两人的同盟是牢不可破的了。 双方都很明白,如果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必然少不了对方的鼎力相助。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约希普市政官也没有将过多的时间花在与劳伦斯的相处上,而是立刻放下了手头上的其他工作,将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筹措那价值五十万利弗尔的粮食上。 自幼成长在马赛的约希普市政官对这里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了,他也知道想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以市政厅的名义调配如此数量的粮食绝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不论是动员商人行会配合,还是调查市场价格,抑或是深入到乡间农场中进行采购,都必须得让整个官僚体系都运作起来才有可能完成这项任务。 因此约希普市政官也没有任何迟缓的时间,接到任务的当天下午就开始焦头烂额地处理起相关事务。 劳伦斯一行人则是在约希普市政官的安排招待下于马赛中休整了两天时间,并联系好了船只准备渡海回到科西嘉。 劳伦斯本人也是利用这段时间召见了一些从西西里岛逃难的灾民,试图从他们本人口中打探到更多关于那不勒斯饥荒的消息。 只不过这些灾民的说法和约希普市政官的消息也都如出一辙,再加上他们本就是最底层的农奴,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劳伦斯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只是了解到了更多悲怆的细节而已。 ... 1770年8月19日的清晨,西地中海上。 八月的晨阳升的很早,早上七时左右天边就已经是一片金光灿烂,连带着水天交接处的海面也泛起点点亮光。 在阵阵平稳的波涛之上,一艘前不久才翻新过的双桅横帆船划过碧波,在海鸥嘈杂纷乱的鸣叫中向着科西嘉岛徐徐航行。 这种双桅横帆船虽然舰型较小,只有一层甲板,但是其吃水浅、航速快、转向灵活的特点还是使其用途广泛,不论是地中海海盗船还是各国海军的缉私船,包括民间武装商船和科考船都会广泛采用这种舰型。 劳伦斯一行人便是在昨日乘坐上这艘帆船离开马赛,向着久违的科西嘉岛驶去。 “啊呼...是个好天气呐。” 格罗索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从下船舱中爬上甲板,望着静谧的海波与天空,感慨着说道。 此时的上甲板还是空荡荡的,除了照例值守的几名船员之外,只有劳伦斯与卢梭两人在甲板上。 两人站立在舰首处,扶着舰舷,似乎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同时仰面眺望着远处那已然清晰可见的陆地轮廓,甚至能够隐隐约约地看见阿雅克肖的建筑群了。 “早,二位。” 格罗索踩过吱吱作响的甲板向两人走去,一边打着招呼一边也看向远处的科西嘉岛,插嘴说道: “看样子也快到了,大概正午时就能抵达阿雅克肖港了吧。” 卢梭微微皱眉,似乎对格罗索这个海盗一样的壮汉颇有微词,但还是礼貌地回礼道: “祝你早安,格罗索先生。” 劳伦斯则是默默地点了下头,以他和格罗索的生死交情,自然不需要过多的礼数。 格罗索又是打了哈欠,咂着嘴说道: “本来以这艘船的航速我们现在都已经到科西嘉了,可惜还要放慢速度等着这些笨重的大家伙。” 说着,格罗索指了指四周那几艘悬挂着鸢尾花旗,比这艘帆船高出两倍的重巡防舰。 巡防舰群组成一个圆阵,将劳伦斯所在的横帆船严密保卫在其中。 这些护卫舰都是来自于地中海舰队的四级舰,舰队司令部的人得知劳伦斯这样的人物将要从马赛出发前往科西嘉之后,也是立刻派出了足足八艘四级舰来保证航线的安全。 得益于这些巡防舰的护航,劳伦斯在这一天一夜的航行中别说是看到海盗船了,就连地中海各国的商船见到这阵势也是急忙打满船舵,绕道而行。 劳伦斯瞥了一眼这些护卫舰,摇头说道: “最近西地中海的局势有些动荡,小心一点也不为过。” 旁边的卢梭也点了点头,有这样的坚船利炮护送着前往科西嘉,那些海盗和走私犯们是断然不敢靠近的,卢梭的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而卢梭在心里对于波拿巴阁下的地位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没想到地中海舰队的司令部竟然主动请求派出舰队护航。 一个月之前还被诬告囚禁在司法宫监狱里的卢梭可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某一日能有这一番待遇。 “对了,波拿巴阁下,我们刚刚聊到的...” 在小小的感慨之后,卢梭看向劳伦斯,继续提及方才他和劳伦斯聊天的话题: “您说这次回到科西嘉后要彻底解决土地问题,具体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意思。” 劳伦斯凝望着视野里的岛屿轮廓,像是述说已经发生的事实一样平静地说道: “我要废除农奴制,让那些依附在贪婪的地主名下的农民们掌握自己的命运,将农奴制彻底丢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对于科西嘉这样一个小国而言,摆在它面前唯一的发展出路就是走工业化的道路,尤其是劳伦斯利用国家白银公司为其聚拢了一笔巨额外汇收入之后,科西嘉想要长久地发展下去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形成自己的先进生产力。 而想要迈进工业化的早期阶段,这与其说是一个科学技术问题,倒不如说是一个政治问题。 以科西嘉目前的政治环境,劳伦斯几乎可以断定这里根本没有工业化产生的土壤,连最基本的劳动力就是个问题。 目前科西嘉的官方报告中表示这个海岛的人口数量不到四万,但劳伦斯对于这个数字的准确程度持有相当怀疑的态度。 根据保利在位时对于地主阶级的暧昧态度,他所主导进行的人口普查很有可能根本没有顾及到那些被地主们为了逃税而窝藏起来的农奴们。 也就是说,劳伦斯有九成的把握肯定,科西嘉的土地上一定还存在一大批依附在地主名下耕作,不向政府上缴一分钱税额的黑户农奴们。 这些农奴被地租束缚在地主的土地上,面黄肌瘦地为他们的主子日夜劳作,以换取那点微薄的足以让他们在这人世间苟延残喘的口粮。 先不说未来工业化的进程,单单是这些游离在国家公权力之外的农奴们就足以支撑地主阶级成为科西嘉内根深蒂固的一方势力,这严重阻碍了劳伦斯对于这座海岛的掌控。 再考虑到工业化的基础条件之一就是存在大量可以自由流动的劳动力,这更加坚定了劳伦斯要将农奴们从这种黑暗而封建的剥削关系中解放出来的决心。 “这...” 卢梭怔了一瞬,对于科西嘉这样一个已然有无数利益网络交织在一起的利益集体,卢梭知道进行任何一项改革都是难如登天的。 更别提劳伦斯表示要直接将在科西嘉延续了数千年之久的地主阶级完全灭除,这着实让卢梭吓了一跳。 “波拿巴阁下,您的决定真的很大胆,很有魄力。” 卢梭无比担忧地谏言道: “保利先生寄给我的资料中不止一次提到了地主阶级。事实上,保利先生也对这个群体十分头痛,但是他们的势力在科西嘉实在是过于顽固。而且更重要的是,在1755年的科西嘉独立中,地主们可是也出了不少人力财力,这更是让保利先生对其无从下手。” 劳伦斯微微颌首,知道卢梭说的也有道理,原来的科西嘉议会的九名议员之中有四人都是地主出身,足以看出保利对于他们的忌惮和拉拢。 不过,在卢梭面前,劳伦斯还是将一句曾经讲给许多人的话语再一次讲给了他: “说的没错,卢梭先生,但是你得记住...我和保利先生不同,远远不同。” 卢梭小有迟疑,随后缓慢而沉重地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毕竟在心底卢梭还是十分支持劳伦斯这种进步改革的,他只不过是担心劳伦斯玩火自焚而已。 眼见着两人的对话陷入一阵沉默之中,一直在旁边默默倾听的格罗索大大咧咧地拍着劳伦斯的肩膀说道: “劳伦斯,你之前说要授予我一个议会的席位吧?这件事我肯定会支持你。我曾经就是半个农奴,那生活真他娘的不是人过的,想起来我就气。” “你出海之前不是家乡那边的猎手吗?”劳伦斯皱眉问道。 格罗索的表情极为少见地变得沉重起来,似乎回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曾经,叹了口气道: “农奴又不是都是种地的,地主老爷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就是被指派去林场里当猎人的,后来那个老爷看我技艺精湛,服侍他打猎服侍的好,才免除我的大部分限制,让我成为半个农奴。” “天呐,你真是幸运能走到现在,格罗索先生。”卢梭感慨着说道。 “可不是嘛,真他娘的幸运让我没饿死在意大利。” 格罗索耸肩说道: “你俩绝对没见过那些种地的农奴是啥样子,有些人的大腿还没有我的胳膊粗,瘦的都能看见胸骨,身上披的不知道从哪捡的发臭的烂布就当是衣服了,有大半的人活了一辈子都没出过他们所在的村子。” “上帝呐...” 卢梭叹惋不已地摇着头,他其实在流亡过程中也见过底层农民的生活状况,但是被格罗索勾起这些回忆之后仍是让卢梭感到一阵季动。 劳伦斯则是默默地听着,待格罗索说完之后紧接着问道: “那地主老爷们呢,他们是怎样的?” “他们?他们有啥好说的。” 格罗索的脸上浮起明显的厌恶,恨声说道: “那些小地主倒还好,有的小地主自己还要下田耕作,大地主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手下有三五百农奴,里面有种地的,有打铁的,河边还有打渔的,还有像我这样的猎人,分工完备的不得了,有的大地主甚至还会购买放发武器,组建一只卫队来巡视他们的地界。” “他们距离成为领主就差封个爵了。”劳伦斯摇头说道。 “你别说,北意大利的不少地主还真有爵位。”格罗索连连摆手说道: “不过都是些低等的男爵勋爵,基本上是买来的,底下的农奴称他们仍是叫老爷。” 卢梭则是凝望着海面上的科西嘉岛,皱眉说道: “波拿巴阁下,恐怕科西嘉的情况和格罗索先生的家乡不会差多少,甚至是更糟,您的改革如果推行下去...在我看来会发生一场动乱,乃至于叛乱。” 格罗索同样是略有忧虑地看向劳伦斯,他虽然没有深入到乡间亲自调查科西嘉的地主们,但是光凭他早年的那些见识就知道,那些有钱有人有地的土地所有者们必然不会躺在砧板上任由劳伦斯宰割。 尽管地主阶级在政治上的权力和合法性都已经被劳伦斯削弱,那四名议员在劳伦斯离开科西嘉之前就已经逼迫他们从议会辞职,但是地主的势力依然庞大,双方如果真的爆发又一场内战,这无疑是卢梭与格罗索都不愿看到的情况。 劳伦斯先没有理会二人的担忧,而是继续望向科西嘉岛,自己的第二故乡。 远处的科西嘉岛在劳伦斯的童孔中缓慢放大,这座海岛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高耸的中心山脉与苍翠的植被延展至全岛,中间点缀着星星点点勉强可以用肉眼识别的灰黑色建筑群;海岸线周边七零八落地航行着少许渔船与商船,在劳伦斯眼中只有黑点般大小,正不紧不慢地驶出或驶离阿雅克肖。 “简直就像一块还未开发的殖民地,愚昧与落后的味道在这里都能闻见。”劳伦斯忽然握拳说道。 卢梭与格罗索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两人瞥了一眼海上的科西嘉岛,之后又同步地点了点头,眼神之中皆是些许无奈。 科西嘉的贫穷就像是太阳会从东方升起来一样,是欧洲人的常识。 “我不知道一百年后的科西嘉人会如何评价我的统治,确切来说,是我们的统治。” 劳伦斯上前两步来到舰首的最前端,面对着碧波万顷的汪洋与孤悬海中的科西嘉,沉声说道: “但是我知道,我决不会再把一个贫穷落后的科西嘉留给他们,我也决不会再让任何一个科西嘉人为他们的国家而感到羞耻。” 笼罩在这艘横帆船上空的一片卷积云悄然散开,从中透射而出的几缕金光泼洒在劳伦斯的背影之上,连带着这片海域一同沐浴在光辉之中,神圣而洁净。 卢梭与格罗索怔怔地看向劳伦斯,也都闭上了嘴巴。 “为此,我们再不能沿着前人的车辙行进下去...是时候走出我们自己的路了。” 劳伦斯在耀目的光芒之下闭上眼睛,继续说道: “格罗索,卢梭先生,我意已决。就在1770年,我将会亲手斩断科西嘉农奴的锁链。”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为了科西嘉,为了波拿巴 当日的午后一时,阿雅克肖港。 对于阿雅克肖市民来说,极少有什么重要的日子能让他们像这样纷纷从家门中走出,万人空巷般聚在一起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人山人海。 即使是科西嘉的独立日庆典也没有如此盛大的场面。 而能够让万千市民自发且热情地聚集在港口的事件也只有一个,他们敬爱的波拿巴总督马上就要回到他忠诚的阿雅克肖了。 尽管科西嘉距离巴黎有两千多里,但是阿雅克肖的市民们对于波拿巴总督的事迹可是时刻关注着,大街小巷里不时就会传出最新的关于波拿巴总督在巴黎的消息。 尤其是当市民们听说劳伦斯利用那条阿雅克肖银矿脉聚拢到上千万利弗尔的资金之后,当日的阿雅克肖更是直接陷入了一小阵狂欢之中。 人们高举酒杯争相传颂着波拿巴总督的名号,并面红耳赤地争论那上千万利弗尔到底是何等惊人的一笔财富,大半个阿雅克肖都沉浸在一片欢欣之中。 安装最新版。】 要知道,这样一笔资金单单是平分到每个科西嘉人头上就是数百利弗尔,尽管劳伦斯肯定不会直接将这笔资金分发出去,但科西嘉人也知道,他们的贫苦生活终于要迎来一个转机了。 而在此时此刻,码头周边的几条街道都已经全部被狂热的市民们占据,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溢于言表的喜悦,争相讨论着关于波拿巴总督的事情: “听说总督大人马上就要抵达港口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在咱们的山沟里挖出几千万利弗尔的财富。” “是啊,波拿巴总督还给科西嘉带来了和平,这可是保利总督都没有做到的。虽然要承认那个路易十五为国王让我很不适应...但不管怎么说科西嘉的土地上终于没有战乱了。” “唉,我还是希望科西嘉能是一片自由的沃土,我是说...谁都不愿意看见一个从未谋面的国王突然骑在自己脖子上吧?” “虽然是这样...但是老兄,和平,难得的和平啊。我前不久还去巴斯蒂亚休假了一段时间,这在以前真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如果波拿巴总督不这样做,鬼知道我们要和热那亚人死磕到什么时候去。” “而且阿雅克肖最近的变化也不小,没有了那些该死的热那亚婊子的侵袭和封锁,停靠阿雅克肖港的商船比之前可是多多了。” ... 相较于周边数条街道的嘈杂与喧嚣,码头之上的景象却是一片截然相反的庄严与肃穆。 阿雅克肖驻地内的国防军士兵近乎是全体出动,全副武装地把守在进出港口的各条通路上,远远望去好似一片墨绿色的坚墙。 军人们皆是昂首挺胸,士气高昂,他们手中的火枪虽然样式不一,有的甚至还锈迹斑斑,但这里的每一杆枪都会毫不犹豫地听从波拿巴总督的驱策,正如他们之前在战场上的那样。 靠近海岸的士兵更是期待而严肃地凝望着视线中的汪洋,等候着他们唯一所认可的那位指挥官的归来。 码头的甲板之上,科西嘉境内目前最为精锐的一股战力,胸甲骑兵队也已经列队在此等候迎驾。 骑兵指挥官马蒂克上尉跨骑在一匹披着澹蓝色马衣的白鬃骏马之上,同他的部下一样神情庄重地凝视着海面。 在小半年之前,劳伦斯从保利手中篡夺了科西嘉权力之时,作为保利忠实簇拥者的马蒂克上尉还对保利的复辟抱有不小的希望,因此对于接受劳伦斯的命令也是相当不情愿。 如今,数个月过去之后,马蒂克上尉终于接受了科西嘉的权柄已经被劳伦斯牢不可破地攥在手里这个事实。 并且马蒂克上尉也深深地明白,自己如果还想披甲戴刀骑着胯下这匹战马和身后这些出生入死的部下待在一起,那么效忠的对象就不能再是那位将要被软禁一生的保利将军了。 而在胸甲骑兵队的阵列之前,能够第一时间见到波拿巴总督的,则是两位身着不同制服的少校: 科西嘉国防军的崔法利少校以及法兰西驻科西嘉守备部队指挥官,塞律里埃少校。 塞律里埃少校眯起眼睛,紧紧盯着海面上那已经能够分辨出轮廓的几艘法兰西重巡防舰,兴奋而期待地搓了搓手,用还算流利的意大利语说道: “法兰西的护卫舰...那一定是波拿巴总督他们了,可算要到了。” 崔法利少校应付着点了点头,随后有些好奇地说道: “没错,塞律里埃少校。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您会主动要求一同迎接波拿巴总督,而且看样子您似乎想马上和总督见上一面。” 自从上次塞律里埃少校以及守备部队随着舒瓦瑟尔公爵来到科西嘉之后,他们便驻扎在阿雅克肖附近的营地,因此塞律里埃少校与阿雅克肖驻地指挥官崔法利少校之间也有不少工作上的往来。 在这几个月的来往中,崔法利少校也多多少少摸清了塞律里埃少校的性格。 他对于科西嘉这样的偏远之地几乎没有任何好感,尤其是塞律里埃少校自认为在军队中还有不小的晋升空间,却没想到会被指派到这样一个穷乡僻壤担任守备部队指挥官。 这使得塞律里埃这样一个十三岁就进入军队的有志之士感到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自然也就对科西嘉这样一个小岛国没有什么好态度。 因此崔法利少校也确实没有想到塞律里埃会主动要求加入到迎接劳伦斯的阵势中来。 面对崔法利少校好奇的发问,塞律里埃微笑着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羞于启齿,但还是望着不远处的舰队缓缓说道: “按照外交礼仪,如此重要的场合我当然要出席。而且...我也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能够预料到波拿巴阁下竟然能够在巴黎内做出那些事情。” 这位历史上的帝国元帅提到劳伦斯在巴黎的事迹之时也下意识地流露出了明显的钦佩与赞叹,语气之中甚至还掺杂着几分敬仰,即使他得知这些消息也已经过去许久了。 二十八岁的塞律里埃少校虽然也能称得上是年少有为了,但是在年仅二十岁的劳伦斯面前他也仍是自愧不如。 “是吗,巴黎的那些事我倒不是很清楚了,我只知道总督大人给我们带回来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崔法利少校撩了一把头发,看着塞律里埃少校说道。 塞律里埃少校附和着点了点头,但是他所关注的重心可不是和崔法利少校以及其他所有科西嘉人一样在那数千万利弗尔的财富上。 出身于里昂一个小贵族家庭的塞律里埃少校心底明白,这样一笔规模的财富虽然惊人,但不论是在里昂还是在巴黎,都还是有不少金融家和大贵族能够具有如此规模的资产。 作为一名年轻力壮,未来可期的法兰西军人,塞律里埃少校更为关注的还是如何在这个庞大而臃肿的军队系统中向上攀爬。 本来被发配到科西嘉担任守备部队指挥官之后,塞律里埃少校还以为自己的前途算是断绝了十分之九,几乎下半辈子都要留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海岛之上。 然而,在前些日子接到巴黎传来的消息之后,塞律里埃少校才震惊地发现,这座海岛的统治者竟然能够得到舒瓦瑟尔公爵和路易国王的青睐,甚至能够在法兰西王国的中心呼风唤雨,扳倒了不可一世的黎塞留公爵。 想到这里,塞律里埃少校的目光之中陡增了几分坚定与炽热,紧紧凝视着那越靠越近的舰队。 在历史上便以精准站队而闻名的塞律里埃也早就分析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自己想要离开这偏远蛮荒之地,谋得更光明的政治前途,关键就全在那艘缓缓驶来的帆船之上了。 ... 一个多小时之后,那万众瞩目的舰队终于在海鸥鸣声中驶进了阿雅克肖港。 护航的八艘法兰西重巡防舰停泊在军港区域,它们仍会在此休整驻扎一段时间,以此彰显法兰西对科西嘉的驻港权。 至于劳伦斯一行人的双桅横帆船则是径直驶入早已准备好的码头,平稳地停靠在岸边。 那些严守岗位的士兵们此刻也忍不住偷偷地朝码头挪动了几步,想要更近距离地看着他们唯一所簇拥支持的那位长官。 终于,在格罗索、亚安、安娜与卢梭的陪伴下,劳伦斯在众人的瞩目之中顺着舷梯慢步走下,再一次踏在了科西嘉的土地之上。 崔法利少校与塞律里埃少校步调一致地走上前来,对着劳伦斯举手行军礼,动作很是干净利落。 “总督大人,科西嘉的土地一如既往地托举着您。” 崔法利少校严肃的面容之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沉声说道: “您的归来也让这个国家的荣光重新归于完整。” “我的荣光与科西嘉的人民同在。”劳伦斯点头回应道。 而塞律里埃少校则是紧接着说道: “波拿巴阁下,法兰西驻科西嘉守备部队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我们愿意在您的令旗之下用生命来保卫科西嘉的和平。” 劳伦斯扫了一眼塞律里埃,倒是有些意外于这位未来的帝国元帅主动来到码头之上迎接自己。 不过在稍微换位思考几秒之后,劳伦斯便也明白塞律里埃少校为何会主动示好了,于是微笑着回应道: “塞律里埃少校,科西嘉不会遗忘任何人的功勋,尤其是那些为了科西嘉而战的人们,不论是他们是哪国人。” 塞律里埃少校听罢两眼一亮,而后重重地点了下头,明白这位波拿巴总督是接受了自己的示好。 而劳伦斯之所以对塞律里埃如此和善,除了准备在之后将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纳入麾下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当下劳伦斯也需要塞律里埃手中的这只守备部队。 地中海局势的变化已经愈发扑朔迷离起来,就连劳伦斯也承认自己参透不了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是有一点劳伦斯是可以肯定的,他已经在地中海上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在这种情况之下,任何能够争取到直属战力都是值得劳伦斯进行拉拢的,尤其是塞律里埃的这支三千人的装备精良的法式部队。 在两位少校轮流向劳伦斯表达了欢迎之后,码头上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毕竟在这里都是曾经与劳伦斯患难与共的同伴。 崔法利少校扭头看了一眼那些激动不已的兵士们,大笑着喊道: “士兵们,来为我们的总督欢呼三声!” 得到命令的兵士们彻底放开了嗓子,面红耳赤地高呼着: “为了科西嘉!为了波拿巴!” “为了科西嘉!为了波拿巴!” “为了科西嘉!为了波拿巴!” “为了科西嘉!为了波拿巴!” ...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在整片区域,远远超出了崔法利少校所说的三声欢呼,即使那些不能亲眼看到劳伦斯的士兵们听到了这欢呼之后也立刻加入到了狂欢之中。 甚至是码头之外的市民们也在这气氛的影响之下与士兵们一道开始高声欢呼,庆祝一位他们打心底里支持的领导者回到了他们之中。 “老天呐,保利先生寄给我的资料里可没有说科西嘉人如此的...狂热,这样的民族特性真是少见,在立法的时候得考虑进去才可以...” 卢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欢呼雀跃的兵士们,听着耳边阵阵袭来的音浪,感慨不已地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卢梭先生。” 安娜笑靥如花地沐浴在这一阵阵欢呼的声浪之中,听见人们传颂劳伦斯的名字让这个少女也感到了无上的欢欣,而后她对卢梭用勉强流利的法语说道: “科西嘉人的天性和狂热是挂不上钩的,他们如此兴奋地去簇拥去信任去支持一个人,仅仅是因为,那是波拿巴先生。” “仅仅因为他是波拿巴阁下...” 卢梭怔了一下,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安娜笑着说道: “谢谢你的解释,小姑娘。不过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也是和你一样评价他们的统治者的。” “是吗?”安娜歪着脑袋,不解地问道。 卢梭看着正在被士兵们簇拥在中间的劳伦斯,看着劳伦斯毫无架子地和兵士们勾肩搭背地闲聊着,缓缓说道: “你知道普鲁士王国吗?” “普鲁士?好像听家庭教师说过。”安娜戳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 “那里的人民曾经就像你说的一样敬爱他们的国王,虽然他将专制主义推向了顶峰,但他的人民仍然敬爱他的开明统治。” 卢梭闭上眼睛,回忆起在普鲁士流亡的那些日子,继续说道: “那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国王,甚而已经有人尊称他为‘大帝’,虽然他的人民这些年不再像之前那样拥护他了,但腓特烈二世仍然是一位世不二出的君主...之前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但是现在,我似乎在波拿巴阁下身上看到了一丝腓特烈国王的影子...” 第二百二十章 步入正轨 国防军士兵与市民们的欢呼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直到劳伦斯一众坐上备好的马车沿着预定的线路开始前往总督府,码头上这庆典一般的狂欢才渐渐落幕。 即使如此,阿雅克肖内仍有大批市民挥舞着花束聚在劳伦斯行进路线的两侧,只为亲眼看到他们所敬仰的总督车驾驶过自己的身前。 这喧闹而热烈的氛围像是最为醇美的葡萄酒一般,令几乎每一个阿雅克肖市民都沉醉进了这股罕有的集体认同感之中。 然而,劳伦斯·波拿巴的回归固然令大多数科西嘉为之振奋,但是对于某些群体而言,波拿巴总督的归来只不过令他们的担忧与忌惮更深了几分。 此时此刻,阿雅克肖靠近东城区的一栋临街小楼。 楼房的各扇门窗都紧紧关闭着,窗帘也严实地拉了起来,只有在二楼一个能够俯瞰到街道的房间里,这里的窗帘才稍微拉开了一道细缝。 两双眼睛从这缝中谨慎地看向下面的街道,注视着劳伦斯的车队在市民的欢呼声中缓缓驶过。 直到车轱辘声渐渐远去,在房间中窥视着的两人才将脑袋从窗口移开,并把窗帘彻底拉上。 房间内的光线很昏暗,只有床头柜上的一柄三叉烛台提供仅有的光源。 不过还是能够依稀看出,房间内的两人一胖一瘦,身上都是亚麻短衬衣短裤,脚上则是尺码不合的硬草鞋,肩上也都搭着一条已然发黑的白色披肩。 这种打扮在城里倒是不多见,因为这是很典型的科西嘉农民衣着,而且还是农民中稍显富有的那类人,毕竟不是每个种田者都能穿得起鞋子。 “那确实是总督府的车,看来消息没错,劳伦斯·波拿巴真的回科西嘉了。” 胖子将窗帘重新拉回严实之后,扭头对同伴说道: “得尽快把这件事给老爷通报了。” “老爷这些天里可都在操心这个波拿巴的事...” 瘦子点了点头,又凑到窗边悄悄瞥了一眼远去的车队,忽然说道: “你说咱们要是一枪把这个波拿巴干掉,老爷岂不是会赏我们一大笔钱,说不定连下半辈子的租税都不用付了。” 那胖子听罢,顿时恼怒地上前一把揪住同伴的脖子,没好气地骂道: “他妈了个匹的,你个猪脑子,老爷那边都还没发话呢,你就敢在这种事上擅作主张?” “我...”瘦子很是委屈地说道: “老爷虽然还没发话,但他肯定对波拿巴恨得要死。老爷的小儿子之前还是个议员呢,结果无缘无故地就被波拿巴撤职了,这口气老爷肯定是吃不下的。” “我说你是猪脑子你还不信,老爷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胖子放开同伴,鄙夷地说道: “我听说啊,咱们总督这次可是带回来了一座金山,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那种。老爷们虽然都对波拿巴很是不满,但都还在等着看这笔钱怎么分配呢。如果分钱分的好,那之前的不愉快自然就一笔勾销了。” “金山...”瘦子咽了口口水,心痒痒了好一阵子才将这股念想压制下去,而后不解地问道: “不过那波拿巴拿到这么多钱肯定是想自己捂着,干嘛要和老爷们分呢?” “不分?哼”胖子冷哼一声,似乎料定了劳伦斯会双手将那千万利弗尔奉送给老爷们一样,不屑地说道: “这个波拿巴只要不蠢,他就一定知道,老爷们才是科西嘉的真正主人。热那亚人统治时是这样,保利统治时也是这样,现在换这个波拿巴来统治了,也依然会是这样。他要是敢不分,那就...” “那就咋样?”瘦子好奇地问道。 “那就...那就...哎呀我哪知道老爷们会怎样。”胖子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足够恐怖的说辞,于是不耐烦地摆手道: “反正这个波拿巴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到时候说不准他得灰熘熘地滚出科西嘉呢,哦,滚出去之前当然要先把钱留下来。” 说罢,胖子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同伴狠声提醒道: “对了,你他妈赶紧把那个一枪干掉波拿巴的想法丢远一点。听说最近阿雅克肖里有个该死的丫头片子在追查我们这些探子,你小子别露出什么马脚了。” “丫头片子?哪来的小娘们,这有啥好怕的。”瘦子不以为意地说道。 “哼,你到时候别落到她手上了。”胖子瞪了他一眼,皱眉说道: “那个叫夏迪亚的小丫头可不简单,你最好小心点。” ...... 回到了久违的总督府后劳伦斯也是顿感亲切不少,这里的一切布置都还与他离开之时基本一致。 帕斯夸啦·保利仍是按照劳伦斯的命令软禁在府中,他的居所和同样被软禁的英国前首相威廉·皮特的居所只有几十米距离。 “太让我惊奇了,波拿巴阁下。” 总督府的书房内,坐在劳伦斯对面的卢梭仍是惊讶不止地感慨着,在来到科西嘉之前他可完全没想到这里的人民有如此的凝聚力: “这样的场面我经常能在那些歌颂英明君王的诗歌中读到,但我自己亲眼见到这还是头一次,您真是一位受民拥护的统治者。” “您过誉了,卢梭先生,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成绩。”劳伦斯笑着说道: “人心的变化莫测就像是水一样,民心就更是如此了,想要赢得人民长久的拥护,我们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一次阿雅克肖的市民如此爱戴拥簇劳伦斯,主要原因还是劳伦斯从法兰西带回的那数千万利弗尔以及通过外交手段使科西嘉结束了长年的战争。 这两件事虽然都足以振奋人心,但其影响是不会过于长久的。劳伦斯也知道要想长期地赢得民众的支持,还是得靠自己马上要进行的土地及农税改革。 卢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满是倾赞地说道: “仅仅是靠着您的进取态度,您就已经超过了大多数欧洲统治者了。” “我更希望科西嘉能够超越大多数欧洲的国邦。”劳伦斯随口应答道,而后打开抽屉,将一张刚刚由自己起草并签署的文书递给卢梭,认真说道: “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卢梭先生,我正式任命为科西嘉制宪议会议长,鉴于制宪议会还未组建,你将暂行科西嘉议会议长职权。另外,我也正式赋予你科西嘉公民身份以及一切公民应有的权利与义务。” 卢梭激动地双手接过劳伦斯手中的任命文书,作为一个纸上谈兵了大半生的学者,卢梭终于有机会把自己的毕生所学运用到一个真正的国家治理上了。 即使不论名利的考量,单单是从学者的求知本性,卢梭也一直渴望着这个能够在实践中检验自己学说的机会。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波拿巴阁下,这绝对是我需要铭记的一天。” 卢梭看着这份由意大利语和法语共同书写的任命文书,极为珍视地将其卷起来收藏好,拍着胸脯感激涕零地说道。 “我相信你的才能可以让科西嘉获益颇丰。”劳伦斯诚恳地看向卢梭,微笑点头说道。 能够将这样一位在未来影响甚远的学者带到科西嘉来,劳伦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绝好的幸事,用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议长职位就能让未来的科西嘉政府成为卢梭思想的正统继承人。 这在将来的那场大革命中可是能为科西嘉带来不少合法性上的好处。 至于现任科西嘉议会议长艾科拜尔主教,劳伦斯也只需要再发一道命令将其解职即可。 这位主教如今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在不久后的那场加冕典礼上表现自己,让他能够在法兰西的贵族与主教面前脱颖而出从而得到提拔。 劳伦斯手中又握着艾科拜尔主教能否为路易国王加冕的决定权,自然也就不担心他会不会心甘情愿让出这个议长位置了。 更何况劳伦斯早就想要将教会势力从政治界彻底驱逐,这次解职艾科拜尔主教也正好是顺水推舟。 在完成了对卢梭的正式任命之后,劳伦斯便立刻差人为卢梭及其妻子安排住处。不管怎么说,劳伦斯是不会在生活待遇上亏待了这位年近六十的大学者的。 待到卢梭离开之后,劳伦斯又马不停蹄地令安娜前去召见财政部长科杰罗先生。 劳伦斯此番回到科西嘉就是要从根本解决钱袋子的问题,因此自然少不了这位财政部长的协助。 ... “总督大人!您回来了。” 财政部长科杰罗先生火急火燎地推开书房房门,左手扶着额头,稍显疲惫地冲着劳伦斯招呼道。 他的腋下还夹着一大沓文书,看起来在这些日子里科杰罗先生的工作并不轻松。 这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劳伦斯将试验性的税制改革和人口普查任务都交给了财政部执行,再加上财政部本就是最为重要且繁忙的职能部门,科杰罗先生身上的担子想必是相当沉重了。 “请坐吧,科杰罗先生,你看起来有些疲惫。” 劳伦斯看着科杰罗,双手撑着下巴说道: “安娜,为科杰罗先生端一杯咖啡来。” “是先生。”安娜应声答道,她在回到总督府后便换上了最初的那身女仆装和白丝袜,因为她记得波拿巴先生更喜欢这一身装束。 “哦不用了安娜小姐,总督大人,我很好。”科杰罗先生连忙苦笑着摇摇头,摆手说道。 科杰罗先生对于自己的政治处境把握的可是十分到位,他知道自己既不像巡逻队的老肖恩、军队的崔法利少校那样是和波拿巴总督患难与共的人物,也不是像卡洛·波拿巴议员那样是总督的亲戚。 在这种情况下,科杰罗先生还担任着财政部长这般重要的职位,他明白自己要是还想长久地在这个位子上待下去,那就必须得用行动和忠诚来向波拿巴总督表现自己的价值,为此而劳累地工作可算不了什么。 劳伦斯微微点头,看着科杰罗先生带来的那一大沓文书问道: “这几个月科西嘉有什么情况吗?特别是经济上的?” 科杰罗先生兴奋地点点头,在谈到他的专业领域之后他也不再像进门时那般拘谨: “经济的形势很不错,主要是贸易上的。热那亚的军舰撤销了对我们的封锁和袭击,这让往来于阿雅克肖港的商船渐渐多了起来。包括北部的巴斯蒂亚也是,那里也很有潜力成为一个繁华的中转港。” “科西嘉本就是一个绝好的地中海中转基地,可惜之前被战争摧残太久了。”劳伦斯点头评价道。 安卓苹果均可。】 “是的没错,总督大人,还有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 科杰罗先生没有去看他带来的那些资料,而是熟练地对劳伦斯补充道: “由于科西嘉将要归顺于法兰西的消息已经成为了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我们与法国的贸易也愈发亲密起来,在两国达成关税同盟形成共同市场之后,贸易往来还会更加密切。阿雅克肖内已经有一些市民习惯于使用法兰西的货币了。” “嗯...这也是一件好事。”劳伦斯摸着下巴缓缓说道。 在已经完成的归顺条约中,未来的科西嘉王国会和法兰西在经济上实行一体化,包括使用相同的货币,构建共同市场和关税同盟。 虽然这会让科西嘉失去独立制订货币政策的权力,但是与加入法兰西大市场的好处比起来,劳伦斯当然就看不上这点微薄的铸币权了。 “关于使用法兰西货币的事,可以由财政部牵头先行鼓励科西嘉人兑换使用法国人的货币。” 劳伦斯对科杰罗吩咐道: “同时你们部门也要做好回收科西嘉旧币的准备,这些钱币很快就得退出流通了。” “是,我明白了。”科杰罗先生干练地应答下来,一边将劳伦斯的吩咐记载在册一边随口感慨道: “这些钱币虽然发行至今只有十几年时间,但恐怕也是不少科西嘉人抹不去的回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成为一堆废铜烂铁了。” “虽然如此,但不管怎么说,科西嘉必须得向前看了。而且...” 劳伦斯低头从钱夹里翻出一枚古铜色的科西嘉金币,将其紧紧捏在手中,沉声说道: “这些钱币马上就能帮我们一个大忙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把这些该死的虫豸铲除了 “帮我们一个大忙?” 科杰罗先生看向劳伦斯手中的金币,他可没有看出来这些即将被扫入历史垃圾堆的钱币除了给财政部增添一大堆工作负担之外还有什么作用。 劳伦斯先没有解释,而是一边把玩着手上的金币一边继续问道: “先不说这个,税制改革和人口普查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被问起这个劳伦斯最为关切的问题,科杰罗先生的表情也凝重了不少,立刻从文书中熟练地抽出一沓报告递给劳伦斯,同时兴奋地解释道: “财政部在阿雅克肖城郊地区征收土地税的工作很顺利,比之前征收人头税的过程还要顺利。毕竟土地是跑不了的,税吏们只要确认土地的所有者即可。征收的税额也差不多是以往同时期的两倍左右,如果能够推广到全科西嘉,我们的财政收入很有希望能够扭亏为盈...” 劳伦斯随手翻阅着科杰罗先生交上来的报告,在报告的综述中他就已经将这次试验性改革的成果大致列举出来了,正如科杰罗先生所说,这确实是一次相当顺利的尝试。 不仅征收的税额较于以往大幅增加,而且多收的税额都是来自于教会与地主们的土地,并没有损害到那些自耕农和佃户的利益。 至于财政部在这次试行改革中发现的问题以及未来的构想,科杰罗先生也都在报告中列举了出来,包括在土地税制中引入累进税制,以及将土地品质也纳入税基考量之中。 对于这些偏向实践性的事务,劳伦斯也很放心地交给科杰罗先生和他的财政部去做。 “总的来说,总督大人,这将会是一个伟大的改革。” 科杰罗先生眉飞色舞地说道: “只要我们在全科西嘉建立起土地税制,对于税收的征收和监管都会变得无比容易。那些以往被地主们窝藏起来的财富,也都会乖乖地吐出来并被我们转移到国库里去。” 作为一个在科西嘉财政部工作了大半生的人,科杰罗先生心里明白,只要这次改革能顺利推行下去,他的名字就将紧紧跟在劳伦斯的后面被科西嘉人铭记。 而面对着兴奋无比的科杰罗先生,劳伦斯就显得没有那般激动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手上的报告。 身为全科西嘉的掌权者,劳伦斯所考虑的事情自然要比科杰罗先生多出不少。 劳伦斯心里清楚,税收这种东西本质上就是财富的转移而已,科西嘉政府多收一些,那必然就会有某些群体多缴了一些。 财政部之所以能在阿雅克肖城郊的试行改革中取得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阿雅克肖城郊主要是教会与自耕农的土地,而教会势力已然向劳伦斯屈服,这才没有对这次改革如此抵触。 而劳伦斯如果要将土地税制推广到全科西嘉,那些作为既得利益者的地主们是断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地主老爷们在这十几年里通过包藏佃户和兼并土地不知道获利了何等数量的钱财,如今劳伦斯想要伸手把他们的蛋糕抢过来,这样的核心利益冲突是地主们绝对接受不了的。 不论是土地税制的建立,还是将科西嘉的土地收归国有,这过程中都绝对少不了一系列的勾心斗角,甚至是鲜血的泼洒。 而动用军队的手段也从来没有被劳伦斯排除在外过。 “嗯...你们的工作很不错,科杰罗先生。” 五六分钟过后,简单地将财政部报告翻看一遍的劳伦斯将这份报告搁置在一边,开口问道: “还有人口普查的事做的如何了?” “人口普查...”科杰罗先生听罢顿时小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劳伦斯在离开之前指派了财政部进行大规模人口普查的可行性研究,但是从科杰罗先生的表情来看,研究结果恐怕不是很乐观。 “总督大人,财政部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以科西嘉目前的国情,人口普查工作基本是进行不下去的,除非我们想拿到一份错漏百出的数据。” 科杰罗先生摇着脑袋对劳伦斯解释道: “科西嘉境内占比最多的人群无疑是那些耕作在田野里的佃户与农民,而这些人基本上都和当地的地主有切身依附关系。各地的地主可不会把他们手下的佃户人数如实告知我们。您可能知道,最近的一次人口普查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在那一次普查中保利总督根本就没有下决心监督,所以最终的数字也是低出了常理。” “你是说科西嘉的总人口不到四万的结论就是上一次普查得出来的?”劳伦斯皱眉问道。 “没错,总督大人。”科杰罗先生耸了耸肩,又是叹气说道: “这个数字说不定要翻一倍才是真实人口呢,当然我也只是估计的,真实情况在我们调查之前谁也不知道。” “翻一倍...”劳伦斯指节轻轻敲着桌子,沉声念到: “也就是说科西嘉境内有半,甚至更多的人口都依附在地主阶级身下?” “恐怕是的。”科杰罗先生瞥了一眼劳伦斯阴沉的脸色,连忙解释道: “不过好消息是地主们是一个相当松散的阶级,他们不太会联合起来反抗您的统治。就像您之前逼迫那四名议员辞职一样,这件事虽然在地主群体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但还没有人敢于站出来违逆您...”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动摇他们的根基。”劳伦斯捂着下巴,目光阴冷地说道: “一旦我开始对他们的土地下手,这些蛀虫可就不会坐视不管了。” 对于庞大的地主阶级来说,他们的势力根本来源于雄厚的财力人力,只要这些财力人力仍在,他们就仍然具有不俗的政治影响力,即使劳伦斯已经将地主阶级在议员的议员全部拔除。 而劳伦斯如果要对地主们的钱袋子与农奴下手,势必会迎来他们最强烈的反弹。 如果科杰罗先生的估计准确的话,地主阶级以及依附着他们的农奴就几乎占据了科西嘉一半的人口,这也使得劳伦斯对于其势力更加高看了几分。 “事实上...总督大人,还不等您对他们下手,这些地主就已经坐不住了。” 科杰罗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赶紧从文书里抽出一份报告交给劳伦斯,小心地说道: “这是最近南部地区各市镇提交给财政部的,请求额外拨款的公文。” “南部地区?那里出什么灾害了吗?”劳伦斯接过报告,先没有翻看,而是皱眉看向科杰罗先生问道。 “不,总督大人,并没有。” 科杰罗先生连连摇头,犹豫着说道: “但是南部地区是科西嘉主要的农业区,那里有一大片肥沃的冲积平原,因此也是地主势力最为根深蒂固的地区...” 在科西嘉,北部地区由于常年处于和热那亚人的战乱之中,所以基本还是受到政府和军队的控制,即使是在热那亚人撤出科西嘉之后也是如此。 而在远离战乱、适宜耕作的南部,那里就如科杰罗先生所说的,是地方势力最为根深蒂固的地区。 早在热那亚统治时期,这里的家族豪强、地方乡绅便盛极一时,帕斯夸啦·保利起兵反抗热那亚统治都少不了他们的资助与支持。因此这片区域的地主势力在科西嘉内有多强盛也就可想而知了。 “没有灾害?那南方的市镇请求拨款做什么?”劳伦斯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但还是冷声问向科杰罗先生。 “呃...总督大人...” 科杰罗先生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 “科西嘉人在前几周就得知了国家白银公司的事情,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事。只不过对于这些地主而言...他们似乎也想从里面分一杯羹。这些请求拨款的公文也都是当地势力逼迫地方官员送到阿雅克肖来的,名目自然是五花八门,但核心要义都只有一个——要钱。”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翻开了手中的报告。 报告中将南方各市镇以及少数几个北方的市镇请求拨款的公文都收录在其中,名目也确实如科杰罗所说称得上是五花八门,从修缮桥梁,扩建水利到兴办学校,发展商贸,到头来全都是要从劳伦斯手中分去一大笔钱。 而且这些公文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送到阿雅克肖来的,也就是说这些平日里松散的地方势力在要钱这件事上是团结一致的。 “哼,他们倒是早就把心思算到我头上来了。” 劳伦斯冷哼一声,将这份报告丢到一边,掰弄着手指寒声说道: “修一座学校就要请求拨款二十万利弗尔?这是在把财政部当傻子还是在把科西嘉政府当傻子?!” 劳伦斯如果真的同意了这样的拨款,恐怕这二十万利弗尔里面有十九万九千九百利弗尔都会进了各级官员和地方家族的腰包,然后他们再拿一百利弗尔修两座茅草屋,找两个流浪汉塞进去,表示全新的学校就已经落成了。 “这些人估计也是有恃无恐,他们是下定决心要从您手里分走一笔钱了。” 科杰罗先生小声说道: “所有的拨款请求加起来有将近六百万利弗尔,正好是您手上一千八百万利弗尔的三分之一。如果您拒绝的话...在政治上说不准会有些难堪,所以我觉得您多少还是需要拨出一笔款项来安抚他们的...” 劳伦斯直盯着科杰罗先生,面若冰霜地说道: “你是说,我们要主动把钱喂到这些国家的蛀虫嘴里去?” “我...”科杰罗先生低下头,唯唯诺诺地说道: “这只是我的建议,总督大人。那些人要不到钱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很感谢你的建议,科杰罗先生,但是请恕我不能采用了。” 劳伦斯拿起方才的报告,直接丢回科杰罗的面前,沉声说道: “执行我的命令,财政部对于这些拨款全部进行回绝。另外,所有请求拨款的地方行政官员名单都给我送到总督府来。” 科杰罗先生愣了一下,连忙坐起身提醒道: “等等,总督大人,如此强硬的对待他们那些地主势必不会高兴的,您不是还要从他们身上解决土地问题吗?如果他们不配合的话,解决土地问题可就无从谈起了啊。” 在劳伦斯离开科西嘉之前就和科杰罗先生透露过,他将一劳永逸地解决科西嘉遗留至今的土地问题,科杰罗先生也一直以为劳伦斯将要使用手中的巨款来向地主们赎买土地,通过这种怀柔的方式解决土地问题。 而事实上,劳伦斯确实想过使用这笔金钱来赎买一部分的土地,以此达到恩威并施的效果。 安装最新版。】 只不过地主阶级的贪婪与狂妄实在是超过了劳伦斯的预料,竟然在自己还未抵达科西嘉之时就盯上了这笔对于科西嘉腾飞发展至关重要的一笔资金。 如此想来,劳伦斯如果这一次选择向地方势力低头,那么在后续的改革与发展中地主阶级将成为劳伦斯无法绕过去的一道坎。 所以眼下留给劳伦斯的最佳选择也只有一个,那便是将这些阻碍科西嘉前进的虫豸彻底铲除,将南方地区完完全全地归于政府控制之中。 “科杰罗先生,解决土地问题的方法有许多。”劳伦斯沉声说道: “有不动用武力的,也有动用武力的;有怀柔的,亦有强硬的。” 说罢,劳伦斯又将刚刚握在手里的金币掏了出来,放到科杰罗先生面前,继续说道: “那些人不是想要钱吗,我们就给他们钱,给他们数都数不清的钱。” 科杰罗先生盯着桌上的金币,完全没有领会劳伦斯的意思,不解地问道: “您的意思是...?” “科西嘉钱币还没有发行过纸币吧?”劳伦斯忽然问道。 “目前都没有。”科杰罗先生茫然地摇头说道: “科西嘉流通的货币只有金银两种硬币。” 劳伦斯点点头,指着科杰罗先生的备忘录说道: “记下我的吩咐,我要求财政部立刻准备发行一批纸币,每张面额就设定为...一万金吧。这些纸币是科西嘉官方承认的货币,但是与金币银币之间不予兑换。” “每张一万金?还不予兑换?这...波拿巴总督...” 听完劳伦斯的吩咐,科杰罗先生的笔尖都忍不住顿了一下,连声惊呼道: “虽然您说了这是科西嘉官方承认的货币,但是这些纸币发行出来很快就会成为一堆废纸的,没有人会把它们真的当成是一万金币来使用。”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一堆废纸,没有人会真的把一张废纸当成一万金...除了科西嘉政府。”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先扣上一顶帽子 “可是...” 科杰罗先生仍是有些抵触,在他看来印刷出来一堆废纸然后由政府来承认它们的效力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胡闹: “这样的纸钞有什么用呢?我是说,它既不能和金银币之间进行兑换,又没有任何得到保障的购买力。即使财政部承认这是科西嘉的官方货币也没有人会把它当回事的。” “它最大的用处,科杰罗先生,就是堵住这些贪婪无耻的地主们的嘴。” 劳伦斯按着那份汇集了拨款请求的报告,沉声说道: “他们不是想要钱吗,我们就给他们钱,他们要多少我们印多少。甚至...比那还多,多到能够把他们的土地都买下来。” “您是说...?!” 科杰罗先生浑身上下窜过一道电流,震惊地看向劳伦斯,这时他才终于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 “您要用这一堆废纸把地主们的土地买回来?!老天呐,这简直和明抢没区别,他们怎么可能接受这种要求呢?!” 劳伦斯的做法和明抢唯一的区别就是走了个流程,一手抢过地主们的土地一手塞给他们一堆连擦屁股都用不上的废纸。 “他们没有选择接受或是不接受的权力,这就是必须接受的现实。”劳伦斯没有理会一片震惊之中的科杰罗,固执己见地说道。 “您...您说的也许没错,只不过...”科杰罗手足无措地比划了半天,而后才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是说,不管怎么样,地主们也是科西嘉的公民吧?既然这样,他们的财产也是受到法律保护的,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道德层面上的不周到。” “科杰罗先生,我们是政府,我们是科西嘉人民的政府。只要是利于科西嘉人民的事,我们便去做。” 劳伦斯不可置否地看着科杰罗先生,抬眉说道: “如果你希望探讨道德层面的问题,你应该去教会里碰碰运气,政府里是从不谈论道德的。顺带一提,如今的教会里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讨论道德了。” “我...我明白了。”科杰罗先生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连忙点头说道。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在这个强硬的总督面前坚持异议,那么自己的下半生就真的可以去找个修道院度过了。 劳伦斯看着服服帖帖的科杰罗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也并非是劳伦斯不听谏言,而是在土地问题这个关乎到科西嘉国本根基的大事上,劳伦斯必须要利用自己的权势来破除不论是内部还是外部的一切阻力。 而且对于财政部这样一个最为重要的职能部门,劳伦斯也更乐意于看见一个被自己驯化的财政部。 见科杰罗先生已经没有了任何意见,劳伦斯最后总结吩咐道: “很好,你下去之后便开始着手这批纸钞的印刷。另外,土地税制的试行范围扩大到整个阿雅克肖行政区以及周边市镇内。” “整个阿雅克肖范围...我明白了。” 科杰罗先生心里又是一个咯噔,阿雅克肖行政区及其周边市镇可就相当于是整个科西嘉中部了,这意味着土地税制的建立进程将要向前迈出一大步。 同时科杰罗先生也能预见到,试行区的扩大必然会遭到当地地主以及那些担心殃及自身的南方地主们的强烈抵制。 在确认了劳伦斯的吩咐命令之后,科杰罗先生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了总督府。 就如同上一次得知劳伦斯农税改革的计划一样,科杰罗先生再次感受到自己正处于科西嘉命运转折的关键点上。 如果劳伦斯的改革能全部顺利的完成,那么这将是财政部十几年以来最耀眼的丰功伟绩,甚至往后几十年都没有后人能够超越。 只是,如果劳伦斯最终败给了根深蒂固的地方势力,那么科杰罗先生也知道,在最坏的结果下,总督府里就又该换一任新主人了。 “时代的浪潮呐...我也不过是这浪潮里稍大一点的水花罢了。” 科杰罗先生攥紧手中的备忘录,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波拿巴总督才是站在浪潮顶峰的人...倒不如说他就是浪潮本身...” 安装最新版。】 ... 而在总督府内,科杰罗先生离开了好一会儿之后,劳伦斯仍端坐在书房之后捂眉沉思着。 虽然在财政部面前表现的如此强硬,但劳伦斯对于自己的敌人可是没有半点轻敌。 这些盘踞在地方的地主豪强能够在科西嘉延续存在至今,甚至让保利对其忌惮三分,并不是没有其道理的。 劳伦斯想要根除地主阶级的行为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在剑走偏锋,一不小心便会玩火自焚,让这座最高权力象征的总督府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再换一任新主人。 但是,这并非意味着劳伦斯此举就是完完全全的送死。 在劳伦斯眼中,地主阶级虽然不论是人力财力还是政治影响力都堪称巨大,是横在科西嘉政府面前的庞然巨物,但是,他们还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这弱点根深于地主阶级内部,同时也是地主们最大的倚靠——千千万万被地契租约囚禁的农奴们。 可以说,这些农奴们才是地主阶级最大的力量来源,那些占比百分之一的地主们就是操控着这百分之九十九的农奴,占有他们的劳动成果,驱使他们的劳动力,以此来满足自己无止尽的贪念,并构建起他们自己的小王国。 这些农奴本身就是全科西嘉最希望得到自由与自己土地的群体,劳伦斯只要能发动起群众的力量,哪怕是通过武力掀翻整个地主阶级也都并非空谈了。 而这也是为什么劳伦斯执意要在自己上台初期就尽快要解决土地问题。 因为任何国家的政府一旦执政久了,统治阶级本身就会被传统的地主阶级所同化,就像各国的贵族与国王,他们本身就是国家中最大的地主,自然也就不可能拿自身开刀。 而目前的科西嘉政府从权力来源而言,本质上算是一个军政府。 劳伦斯虽然也受到科西嘉民众的拥护,但是使得他能够坐上并坐稳总督椅子的,还是手中的军队以及士兵的拥护。 但是,劳伦斯心里也明白,这种军事专政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的,科西嘉政府最终还是会回归到正常的民主政府去。 所以劳伦斯才要利用这段时间立刻对地主们下手,一旦时间久了,地主阶级渗透融合进新一届的政府之中,到时候再想刀尖向内改革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到底,这事得尽快做,但也不能太急了。一步踏空,便会万劫不复呐。” 劳伦斯捏了捏微微发汗的手心,望着书房内悬挂的科西嘉地图轻声呢喃着。 如今虽然已经决定了对地主们采用强硬姿态,但也不意味着劳伦斯就要蛮不讲理地像个强盗一般直接掠夺他们的土地。 尽管劳伦斯要做的事本质上和掠夺没有区别,可既然是以政府的名义,行事自然就不能如此直接了,也要考虑到对外的名声。 所以劳伦斯才会嘱托财政部去印刷一批纸钞,至少在名义上得显得是政府在收购地主们的土地。 只不过这样的名义还是显得过于单薄了,恐怕连心智不成熟的孩童都骗不过去。 “不行,我还需要一个拿地主们开刀的借口,或者说...宣称。” 书房中的劳伦斯目光一凝,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对着门外大声喊道: “安娜,我需要夏迪亚立刻来见我!” 既然是要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劳伦斯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位被自己钦定为未来的秘密警察首脑的夏迪亚。 ... 在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之后,这位披着亚麻长袍的瘦弱少女才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劳伦斯的书房。她的脚步很轻,要不是推开房门的吱呀声,劳伦斯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您找我,波拿巴大人。”夏迪亚惜字如金地说道,她与几个月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但是身躯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瘦骨嶙峋了。 劳伦斯微微点头,打量了夏迪亚两眼,指着书桌前的椅子说道: “坐吧,你和你的面包会最近如何了?” 夏迪亚有些费力地坐上这张有她半个身子高的靠椅,而后冷静地说道: “一切都很顺利,面包会正在日益壮大,这也是得益于您的资助。我们已经在考虑将势力发展到阿雅克肖之外了。” 说罢,夏迪亚又看着劳伦斯补充道: “当然,一切按照大人您的意思来。我们永远是您最忠诚的眼睛和最隐蔽的匕首。” 自从夏迪亚向劳伦斯宣誓忠诚之后,有着科西嘉政府的资金支持以及阿雅克肖巡逻队的暗中帮助,再加上夏迪亚这个卓有能力的领导者,这个原本的民间情报组织也迎来了一段飞速发展期。 而劳伦斯也需要这样一个直接对自己负责的情报机构存在。 “阿雅克肖这段时间如何了,民众的舆论中有什么特别的吗?”劳伦斯点头问道。 虽然科杰罗先生和崔法利少校都简单地和自己汇报过阿雅克肖以及科西嘉的近况,但是具体的细节,劳伦斯还是要从夏迪亚这样亲自扎根于民间的情报人员身上听来。 夏迪亚轻轻点头,熟练地应答道: “这几个月民众讨论最多的还是成立科西嘉王国的事,人们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还是有不少人抱有抵触的态度。不过您放心,面包会的人一直在操控舆论,如今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接受了这是和平的代价,极端地反对君主制的只有极少数人了。” “不错,我也能看出来你们的成果。” 劳伦斯赞许地颌首说道,他在回到总督府的路上确实听到了不少市民溢赞自己带来了和平,看来这和夏迪亚他们的工作分不开关系。 原本劳伦斯还稍微有些担心,担忧向路易十五归顺的事情能不能得到大多数科西嘉人的理解。 毕竟民众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愚昧的,他们大多数人不会有兴趣去了解科西嘉周边到底是怎样的强敌环伺,他们只会对一个凭空骑在自己头上的国王抵触至极,甚至可能为此掀起一场棘手的动乱。 不过如今看来,在夏迪亚的工作下,劳伦斯的这个担忧算是可以丢到一边去了。 “除此之外就是您在巴黎创建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事了。”夏迪亚继续说道: “市民们对此本就是十分支持,我们也稍微地推波助澜,进一步美化了您为科西嘉民众带来的福祉。不过这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自从这个消息传到科西嘉以后,阿雅克肖内就多了一些人...” “多了一些人?”劳伦斯皱眉问道。 “没错,都是从科西嘉乡间涌进阿雅克肖的,很明显的乡村打扮,而且都很自然地住进了一些空置的房屋之中,我怀疑...” 夏迪亚的眼神平静而锐利,缓缓说道: “这不是正常的农民进城,他们背后应该有人指使。” “乡间...应该是南方的各大地主派来阿雅克肖打探消息的探子吧。”劳伦斯并不意外地点头说道。 “地主...?”夏迪亚有些疑惑地问道,尽管在情报上这个少女别有一番天赋,但是在政治上夏迪亚的见识就薄弱许多了,还不知道那些地主怎么突然派人进驻到阿雅克肖来。 劳伦斯也不知道怎么和夏迪亚解释清楚,于是简单地说道: “就要成为敌人的一群人,很快我们就要和他们不死不休了。” “是吗,需要对这些探子下手吗,大人。” 夏迪亚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低头问道: “里面大部分人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随时可以进行抓捕。” “不,这些人有犯罪的动向吗?”劳伦斯忽然问道。 “犯罪...还没有发现过,他们每天都是在打探和交换消息。”夏迪亚回想片刻,摇头说道。 “这样的话,我们还得先给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主子扣上一顶帽子了。” 劳伦斯看着夏迪亚,沉声问道: “面包会应该可以罗织一些罪名吧?” “完全没问题,大人。”夏迪亚毫不犹豫地说道: “您需要给那些人编织什么样的罪名?” “嗯...那就最严重的吧。比如...袭击科西嘉总督?” 第二百二十三章 给我连牙带血地全部吐出来 1770年8月22日,劳伦斯回归阿雅克肖的第三日。 对于普通市民而言,敬爱的波拿巴总督回归所带来的狂热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市民们的生活除了因为有劳伦斯坐镇阿雅克肖而感到些许安心之外,与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对于那些受到自家主子或老爷指派来到阿雅克肖打探消息的探子来说,他们的日子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 南城区的集市边缘,一处毫不起眼的露天摊位上,穿着草鞋蓄着大胡子的摊主正慵懒地倚靠在木台边,瓮声瓮气地同摊位前一个裸着上身,仅系着一面皮质围裙的男人交流着什么。 摊位上摆放的是一堆成色不佳的野果,个头都很小,像是随手从郊区的树林里摘下来的,还有不少都已经显现出了腐烂的深色。 想必没有阿雅克肖的市民会在这样的摊位前驻足停留太久,也就更没有人会刻意去留意这两人之间的谈话了。 “老兄,最近可得小心点了。”摊主半眯着眼睛,压低声音对摊位前的男人说道。 男人愣了一下,而后随手捡起两颗野果,低声问道: “出什么事啦?” 两个人的口音都有很明显的乡间风味,看来也都是最近才从乡下进入到阿雅克肖。 “胖子、瘦子,还有黄胡子他们,老爷们派来阿雅克肖的人有不少都失踪了。” 摊主往前凑了凑,沉声说道: “恐怕是被巡逻兵抓走了。” “抓走了?!这上哪说理去,我们又没犯什么事,就是每天在阿雅克肖吃吃喝喝打听消息而已。” 男人的脸色霎时间变得一片苍白,一用力将手中的野果捏的汁水四溅,随后愤愤不平地说道: “这难道是触犯法律的吗?!” 大胡子摊主听罢不轻不重地在男人的手背上拍了一下,低声呵斥道: “你小子别犯浑了,我看呐,这是波拿巴和老爷们过不去,是在给老爷们示威呢。” 男人点点头,在自己的皮围裙上揩了一把,都囔着说道: “这么说来,那波拿巴的胆子还真够大的,这可是好多个老爷派来的人,他竟然全给抓了。” 摊主摆摆手,似乎不想和男人交谈过久,不耐烦地连声说道: “行了行了,你就别给大人物们操心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别也被抓着什么把柄被巡逻兵关进去了。那个小娘们的人说不准现在就盯着我们呢。” “小娘们...”男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有些后怕地往周围张望了一圈。 对于那个传说中监视着整个阿雅克肖的名为夏迪亚的女人,这些探子们是绝对不想引起她的注意的。 “感谢你的消息,老兄,我先走了。” 男人说着,赶紧往怀里揣了几颗野果,而后有些心疼地朝摊位丢了一枚银币,随即便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 与此同时,阿雅克肖巡逻队驻地的地牢之中。 “妈的...头咋这么痛...我是在哪...” 靠里的一间牢房内,胖子痛苦地扶着额头,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子。 胖子只记得自己昨晚在一家酒馆畅饮了一整晚,毕竟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离开鸟不拉屎的乡下来到科西嘉最繁华的城镇,胖子当然要借着打探消息的名义多多享乐几天。 只不过,当胖子艰难地睁开眼睛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眼前已然不是酒馆那暖黄色的天花板,而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地牢。 “这...!这是哪?!” 胖子浑身一颤,脑内残存的醉意也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恐惧而害怕地打量着自己身处的这间牢房。 走廊里巡视的巡逻兵很快便发现了醒来的胖子,但并没有与他说什么,只是径直离开了小会儿,似乎是与谁通报去了。 片刻的时间过后,一位身形句偻的老者便在两位巡逻兵的陪同之下站在了胖子的牢房之外。 呆坐在原地的胖子抬头看向那位老者,眉宇之间的惊惧之色却是更盛了,颤抖着说道: “你...你是...巡逻队的老肖恩...?” 虽然胖子之前并没有来过阿雅克肖,但是既然是被指派来打探消息的,胖子当然也事先对阿雅克肖内的重要人物都有所了解。 眼前这位身穿巡逻兵制服的老人毫无疑问就是阿雅克肖巡逻队里仅在劳伦斯之后的二号人物老肖恩了。 胖子又扭头看了看自己所处的这间牢房,心里不禁一个咯噔,基本确定了自己必然是处在巡逻队的地牢之中。 “该...该死的,我是摊上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让老肖恩亲自来到我的牢房外。” 胖子吞咽了一大口口水,不安地思索着,他可不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农奴能够吸引到阿雅克肖巡逻队的二号人物亲自出马。 牢房之外的老肖恩只是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后厉声训斥道: “你这无羞无耻的暴徒!我建议你在遭受一番审讯之前自己把你知道的事全部招供出来,这样我们都能省下不少麻烦。” “暴徒...?您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一个纯良本分的农民而已啊!”胖子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问道。 “哼,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要抵抗吗?”老肖恩冷哼一声,瞪着眼睛大声喝道: “我真不知道你是哪来的胆子!竟然敢密谋袭击我们敬爱的波拿巴总督!我真想当场在这里给你枪毙了!” 胖子张大嘴巴,一时间语塞起来。 老肖恩的话语就已经化作一颗子弹狠狠地钻进了胖子的脑袋里面,“袭击波拿巴总督”一句更是让胖子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等等...肖恩先生,肖恩阁下!我不知道您是怎么产生了这样的指控,但我绝对没有对波拿巴总督的任何恶意啊,您可以调查我的一切,我绝对是无辜的!” 回过神来的胖子一下子从地上坐起,疯狂地抓着铁栅栏大喊道。 尽管胖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袭击波拿巴总督这个罪名一说出来,顿时就让胖子如坠冰窟般绝望,这样的罪名一旦坐实那就是妥妥的死罪,甚至在死之前还要经历一段生不如死的折磨。 还不及老肖恩回应,他身后的一名巡逻兵上前一步,用佩刀的刀柄狠狠砸了一下牢门,大声呵斥道: “闭嘴你这邪恶的暴徒!你的住所都已经被我们搜查过了,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大量火枪和弹药,还有你和同伙们犯罪计划的书信,这些证据足够你躺上断头台了!” “火枪...?弹药?书信?不可能...我住所里哪有那些东西?!”胖子先是一怔,随即便更加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够了,够了!” 老肖恩面容阴沉看着胖子,随后指了指他身后的一排牢房,沉声说道: “你的同伙也已经全都被我们抓捕了,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们总能找到一个愿意协助的。” 顺着老肖恩所指的方向看去,胖子这才发现,那一排的牢房中关押的全部都是和自己一样被各个老爷地主指派来阿雅克肖的探子,只不过自己似乎是最早醒过来的。 里面甚至有几个人胖子自己都不认识,没想到竟然也都在科西嘉政府的掌握监视之中。 而老肖恩的话语也瞬间惊醒了胖子,他知道自己如果想活命的话,顺着老肖恩的意思做下去才是唯一的出路,于是连忙点头说道: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配合,您想要我做什么...?” 看着胖子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老肖恩的脸上才终于浮起一抹笑容,点头说道: “好,我要问你一些问题。” “您请问吧,我恨不得把我的肚子抛开给您看我所有知道的事情。”胖子急切而激动地说道。 老肖恩收敛起笑容,声音低沉而缓慢地问道: “首先...你袭击波拿巴总督的计划是谁指使的?” 牢内的胖子立刻呆住了,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袭击总督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怎么可能知道是谁指使的自己。 “我...我...我不知道。”胖子唯唯诺诺地说道。 “不知道?哼”老肖恩再度冷哼一声,寒声说道: “我们调查了你的背景,你先前是南部平原的一个农民对吧?” “没错。”胖子低下头,小声说道。 “一个普通的农民来到阿雅克肖,没有任何工作并且整日游荡在各个酒馆之间,还住在靠近东城区一栋二层小楼里。你说你背后没有人...?嗯?” 老肖恩紧紧看着胖子,威逼利诱道: “我奉劝你再好好想想,对于这样一桩意图针对科西嘉总督进行袭击的桉件,我们巡逻队誓要将幕后黑手找出来。而像你这样的小喽啰...没有人会关心对你们的处置如何。所以如果你们配合得当的话,说不定...”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对面的胖子已经呆在了原地,脑袋里飞速地消化着老肖恩的劝告。 他这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根本不是自己和其他探子摊上了什么大事,对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自己背后的老爷们。 探子们不过是被卷入到了一场上层人物的斗争当中而已。 而在这种情况之下,已然落到了对方手中的胖子知道自己这些人如果想要活下去,也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我...” 胖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缓缓说道: “我是费加里市镇的一个农奴,来到阿雅克肖是奉了我家老爷的命令。他叫贾斯汀·巴特利,我们都叫他贾斯汀老爷,他还有个外号叫‘小公爵’” “小公爵?还真是个狂妄的外号,科西嘉早就没有公爵了。”老肖恩撇嘴说道。 “是的是的,早就没有了,只不过...整个费加里市镇有大半的土地都是贾斯汀老爷所有的。” 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从我记事起我就是贾斯汀老爷家的农奴了,那儿的农民基本都是这样,可以说贾斯汀老爷就是费加里的领主,他手下据说有一两千人呢,所以小公爵的称号就慢慢流传开了...” “哼,总之,就是这个贾斯汀派你来阿雅克肖的对吧?” 老肖恩显然是不想继续听胖子吹嘘他家老爷有多么的富有与强大,摆手说道: “那么...你袭击波拿巴总督的计划也是他指使的了?” 胖子咬紧牙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了一个颤颤悠悠的音节: “对...” “好,很好。”听到这个词的老肖恩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连声说道: “好好配合我们,你就不会在这里呆多久。” 说罢,老肖恩指着后面的那一排牢房,对着身后的两名巡逻兵吩咐道: “都明白怎么做了吧?等这些家伙醒了之后,一样从他们嘴里审问出究竟是谁指使的。” “是!”两名巡逻兵恭敬地应答道。 ... 到了当天傍晚时分,所有被关押在巡逻队地牢的探子都已经审问完毕。 这些本就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农奴们在审讯的巡逻兵面前几乎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像最初的那个胖子一样机敏的都算少数,大多数人一听说自己被扣上了一顶袭击总督的帽子之后便吓得魂不守舍,毫不犹豫地就将背后指使的地主招供了出来。 老肖恩在全部的审讯完成之后也立刻将这些供词整理成一份报告,即刻送往了总督府内。 “费加里的‘小公爵’,索塔的‘护民官’,孔卡的‘会长’...一个个名头倒是挺响亮的,应该是各地最大的地主势力了。” 书房内,劳伦斯随意翻看着手上这份新鲜出炉的报告,笑着自言自语道: “只不过这么些人竟然联合在一起想要置我于死地,简直是其心可诛啊...安娜!” 劳伦斯话音刚落,等候在门外的安娜便立刻推门而入,轻声应道:“有何吩咐,先生。” “通告科西嘉国防军,要求北方军团即刻南下至阿雅克肖接受我的指挥;通告法兰西驻科西嘉守备部队,以紧急情况为由要求塞律里埃少校移交指挥权。” 劳伦斯站起身,沉声吩咐道: “另外,通告财政部,土地敕令我已正式批准,即刻起便宣告生效。” “是,先生。”安娜轻点下巴应答道,旋即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 待到安娜离开之后,劳伦斯则是缓缓走到书房的陈列柜前,从中取出一把饰有金粉的礼仪剑,握着冰凉的剑柄,自言自语道: “是时候了,蛀虫们,我要你们把吃下去的连牙带血地给我全部吐出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地主集团的反应 北方军团从巴斯蒂亚南下行军的同时,科西嘉南部 费加里市镇,作为南部冲积平原的中心城镇,这里是全科西嘉最为重要的农业重镇。 尽管科西嘉政府自从独立尹始就已经在此设立行政机构进行管辖,但是当地的农民心里都清楚,那些文弱的官吏们在这片平原上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 对于那些在这片肥沃土地上耕种劳作的穷苦百姓来说,他们的头上只有一片云,那就是有着「小公爵」之称的贾斯汀老爷。 经过几代人数十年的土地兼并之后,贾斯汀老爷已然成为了这个市镇乃至于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地主。 不论是土地、谷物、商铺还是佃农,几乎整个费加里市镇大半的财富都是贾斯汀老爷的一家私产;甚至连当地部门公职之中就有超过一半人是贾斯汀老爷的亲信族人。 因此,想要在费加里市镇里找到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地主老爷的居所非常容易——镇中心那座快要高过市政厅的三层石屋就是了。 「来来来,朋友们,我再敬你们一杯!」 居所的宴会室内,满脸醉红的贾斯汀老爷高举着水晶杯,陶醉不已地朝餐桌两侧的宾客们大喊着。 列坐于此的客人们也都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他们大都穿着丝质的露臂短袍,不少人都佩戴有至少一件的纯金首饰。 很显然,那些自诩上流社会的绅士们是不会采用如此没有风尚的打扮的,只有乡下的地主老爷们会热衷于用如此直接的装扮来彰显他们的财富。 「我们敬您,贾斯汀老爷!」 客人们十分默契地端起酒杯,异口同声地敬向长桌前端的贾斯汀。 尽管在座的都是来自南方平原的大地主,但是贾斯汀老爷凭借着他无与伦比的财富与权势,还是顺理成章地赢得了众人表面上的尊重。 享受着众人的服从与拥戴,贾斯汀老爷也是心情大好,直接仰头将酒杯里的白兰地一饮而尽,随后用袖子擦了擦嘴,撑着下巴打趣道: 「这酒真不错...要我说,那个波拿巴小子倒是做了件好事,往日里想要喝到这样的法兰西好酒可不容易。」 自从热那亚海军解除了对科西嘉的封锁之后,岛上的贸易往来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甚至愈发蓬勃起来。 否则这些地主老爷想喝到正宗的法国白兰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听到贾斯汀老爷的打趣,桌上立马有人笑着回应道: 「那个波拿巴确实不错,这不,去巴黎跑了一趟,就给大伙们带来了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银币。」 宴会室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毕竟在老爷们看来,国家白银公司的钱不就是科西嘉共和国的钱,而科西嘉共和国的钱不就是他们这些手里攥着大半个国家之人的囊中之物吗。 贾斯汀老爷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那可是一千八百万利弗尔,比自己的全部资产都还要多出十倍不止的财富。 可以说,从听闻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贾斯汀老爷就已经盯上了这笔巨款。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将整个南部平原的大地主们聚于一堂,为的就是联合起来准备向科西嘉政府施压,以此来瓜分这块诱人的蛋糕。 这时,有位生性谨慎的地主不禁皱紧了眉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道: 「不过...那个波拿巴要是不愿意分这笔钱怎么办...我们一下就要从他手中分走六百万利弗尔,这会不会不太容易。」 面对质疑,贾斯汀老爷只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眉宇之间的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不分?那个波拿巴小子看上去也不像蠢人,哼。」 贾斯汀老爷轻笑着道: 「他觉得自己成为总督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啦?笑话!当年我们跟着保利总督抗击热那亚人的时候,他还在婴儿车里吃奶呢!我们才是科西嘉的真正主人。热那亚人在的时候是这样,保利总督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现在,他劳伦斯·波拿巴在的时候还是这样!」 贾斯汀这康慨激昂的发言立马引起了地主们的一阵欢呼,激烈的掌声持续了足足一分多钟才停下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十足的笑容,贾斯汀老爷的话也让他们想起来了,别看那个波拿巴小子坐在总督府里很是威风,但是这个国家一半以上的人力、土地、财富,可都是掌握在他们手中。 如果阿雅克肖真的敢把地主集团逼急了,那么结局也不过是总督府里再换一批人罢了。 众人的担忧也被一扫而空,继续拿着餐叉与酒杯在满是珍馐美味的长桌上狼吞虎咽起来。 其乐融融的宴会在一个多小时后渐渐趋于尾声,贾斯汀老爷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别的老爷们也差不多结束了用餐,有些讲究的地主还装模做样地掏出银牙签放在嘴里一顿乱戳。 正当宾客们等待着主人宣布宴会结束之时,宴会室的木门忽然被人粗暴地一把推开。 众人皆是一惊,十几双眼睛顿时齐刷刷地看向门口,不知道是什么急事能够让此人焦急地闯入贾斯汀老爷的宴会。 只见推门的是一个头戴三角帽,身着紫黑色旧礼服的男人。 贾斯汀老爷略有不满地眯起眼睛看向门口,很快便认出了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就是本地的市政官。 认识出来者的身份之后,贾斯汀老爷也全然没有一丝紧张的神色。 别看这市政官表面上是费加里市镇的最高地方长官,但这个职位几十年以来都被贾斯汀老爷的族人掌握着。 甚至从辈分上来说,门口的这位市政官先生还得称贾斯汀老爷一声表叔。 可能他作为市政官唯一的作用,就是充当贾斯汀老爷和科西嘉政府之间的传话筒了。 市政官一路小跑到贾斯汀身旁,卑微地俯下身子,俨然一副下级面对上级的模样,随后轻声说道: 「很抱歉我直接闯了进来,不过阿雅克肖那边有消息了。」 「哦?总督府终于有动静了?我们的拨款请求批准下来啦?哈哈哈哈不错不错。」 贾斯汀老爷眉毛一挑,心情愉悦地大笑了两声,伸手拍了两下促使众人安静下来,而后扬了扬下巴示意市政官直接将最新的消息通报给所有人。 地主老爷们也是纷纷心领神会地微笑起来,还以为那个波拿巴小子如此轻易地就屈服于地主们的权势之下了。 市政官的脸色却是一片惨白,似乎很是为难,最终在贾斯汀老爷的眼神逼迫下才不情愿地朗声说道: 「老爷,您的拨款请求没有得到财政部的批准...而且,波拿巴总督似乎要对您们动手了。」 贾斯汀老爷闻言不禁一怔,他本以为市政官带来的是一个能够让众人继续欢声笑语的绝妙消息,却没想到自己的耳朵只是听到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词句。 「你说什么?!说清楚点!」贾斯汀老爷的酒意瞬间清醒了大半,直接站起身盯着眼前的市政官问道。 在座的地主老爷们更是神情紧张,下意识地将身子凑向谈话的两人。 市政官咬了咬牙,飞快地整理好语言,缓缓解释道: 「您的拨款请求被财政部直接驳回了,而且财政部还出台了一项新的法桉...他们将会印制一批不可兑换的纸钞,准备用这批纸钞来赎买您们名下的土地...毫无疑问 ,这是波拿巴总督的授意。」 尽管市政官的解释已经足够通俗易懂了,但在场的老爷们还是忍不住愣在了原地。 他们没有一个人修习过经济学,但是多年来的生活常识告诉他们,波拿巴小子是准备拿一堆废纸买下他们最为重视最为珍贵的土地资产。 「你是说,波拿巴小子不仅不愿意拨款,还要空手套白狼,把我们继承遗传了几百年的土地夺走?!」 贾斯汀老爷的脸色霎时涨红起来,一副盛怒之色地大吼道: 「他怎么敢!他小子想用一堆废纸就把我们几代人的底蕴悉数夺走吗?!」 老爷们也是群情激愤,他们都被市政官带来的消息所引爆了,纷纷拍着桌子大声嚷嚷着: 「太过分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该死的波拿巴,他真以为我们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羊羔吗?!」 「贾斯汀老爷,我们绝不能让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发生,我想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做些什么了。」 ...... 众人一言一语地交换着意见,尽管场面上很是喧嚣嘈杂,但是所有人的主旨都只有一个: 绝对不能让财政部的计划成为现实,否则他们这些批金带银的老爷们还怎么继续如今的奢侈生活。 在大发雷霆之后,贾斯汀老爷反而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只是默默地听着众人的议论。 待到老爷们差不多全部宣泄完了怒火之后,宴会室内才重新归于安静。 人们纷纷看向长桌一端的贾斯汀老爷,作为最有权势的大地主,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众人心中的领导者。 不过,面对着众人期盼的眼神,贾斯汀老爷却罕见地露出一抹迷茫的神色,同时小声地喃喃自语着: 「难道...真要按照那个男爵说的去做...?」 在迷茫地自言自语好一会儿之后,贾斯汀老爷忽然一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抬起头看着众人,深吸一口气道: 「朋友们,你们说的没错,我们必须联合起来,使用能够使用的一切手段来保卫我们自古以来的权利,如果是在最坏的情况下...」 贾斯汀老爷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凶狠地补充道: 「我们恐怕得拿起武器来好好告诉波拿巴小子,科西嘉的土地到底是谁做主。」 他的发言再次得到了老爷们的一致认可,虽然没有掌声和喝彩,但是每个人脸上凝重的表情和轻微的颌首都代表着他们的想法和贾斯汀老爷是一致的。 而在这时,一旁的市政官才终于插得上话来。 他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圈众人的表情,而后咳嗽两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脸色难堪地说道: 「老爷,您可能已经要面对最坏的情况了...」 贾斯汀老爷快速地眨了两下眼,似乎意识到什么,皱紧眉头道:「你是说...阿雅克肖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 市政官沉重地点了下头,继续说道: 「就在前天,您,还有其他几位老爷派往阿雅克肖的探子全部被总督府控制了。而且...他们全部招供说您和几位老爷试图发起一场针对波拿巴总督的袭击。」 「你...你说什么?!」 贾斯汀老爷童孔一缩,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现实。 如果说刚才听到财政部试图收回地主们的土地时,贾斯汀老爷还只是觉得劳伦斯·波拿巴是个强硬人物。 但是现在,听到劳伦斯竟然直接给自己罗织了一个致死的罪名之后,贾斯汀老爷只觉得那个该死的波拿巴小子简直是疯了。 因为这可是意味着劳伦斯将整个地主集团放在总督府的绝对对立面,双方之间再没有了和解谈判的可能。 要么是以贾斯汀老爷为首的地主们被劳伦斯·波拿巴以袭击总督的罪名送上绞刑架,要么是阿雅克肖的总督府里换上一批新人。 科西嘉的未来只会从这两种结果中选择其一。 「而且...」市政官担忧地补充道: 「我听说北方军团已经在向阿雅克肖进军,劳伦斯·波拿巴已经在集结他的军队了。」 「贾斯汀老爷!如果是这样的话...」 听到劳伦斯已经在集结军队,长桌两侧的几名地主瞬间坐不住了。 他们都是有往阿雅克肖指派过探子的,也就是说他们的头上现在也都多了一顶袭击科西嘉总督的罪名,不用想就知道,科西嘉国防军的火枪很快就会对准自己了。 那些没有被罗织罪名的地主也好不到哪去,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很是清楚,如果自己的同僚们败在了劳伦斯的手下,那么自己也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再度被众人期盼的眼神汇聚着的贾斯汀老爷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咬牙寒声道: 「看来波拿巴小子也是个急性子,竟然想用武力镇压我们,真是蠢货一个!他手下的国防军不过四千人,我们能够武装的农奴佃户加起来可是接近一万!」 「话虽如此,贾斯汀老爷。」有位地主不免担忧地质疑道: 「我们手中的人力虽然远超国防军,但是武装这些人需要的装备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凑齐的,而波拿巴绝对不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 这位地主的质疑无疑也是许多人的心声,尽管依附在他们名下的农奴数量众多,但是没有哪个地主平时会在自家地窖里储备几百把火枪和弹药。 到了战场上,总不能让那些农民挥舞着锄头和木棒与国防军士兵进行战斗吧。 然而,面对这个最为致命且关键的问题,贾斯汀老爷却只是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惜字如金道: 「不需要担心,朋友们,你们需要做的只有回到自己的庄园征调人手。届时,我会提供足够的武器来装配我们的军队。」 说罢,贾斯汀老爷闭上眼睛,狠狠地握着靠椅扶手,似是自言自语道: 「等着吧,波拿巴小子,你以为当上总督后整个科西嘉就是你的后花园了?那你一定也想不到自己的后花园里能平地变出一只万人大军吧,哼,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战争前夕 1770年,8月23日 阿雅克肖,总督府内 「报告,总督大人,北方军团除却少部分的必要驻军之外,已经全数抵达阿雅克肖军区,接受您的指挥。」 劳伦斯的书房内,崔法利少校身姿笔挺地站在劳伦斯卓前,简洁地敬礼之后汇报道。 崔法利少校身旁紧挨着的是塞律里埃少校,他在同样的敬礼之后用流畅的意大利语汇报道: 「波拿巴阁下,法兰西驻科西嘉守备部队已经整装待发,您可随时下达命令。」 听完两人的汇报,劳伦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整个科西嘉国防军的全部实力就都汇聚在了阿雅克肖。 「如今国防军在阿雅克肖军区的兵力已经达到了4000人,如果算上法军的话,我们现在共有6000人的兵力可供调遣。」 崔法利少校熟练地取出一张阿雅克肖周边地形图,指着军队驻扎的营地向劳伦斯介绍道。 劳伦斯低头看着地图,尽管塞律里埃少校手下的法军在编制上不属于自己指挥,但是在这次对抗地主集团的事件中,这两千法军还是会以自己为实际指挥官。 毕竟塞律里埃少校可是把离开这座海岛并且继续晋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劳伦斯身上,让渡一回指挥权也就不算什么了。 「六千人么...对方能够征召的人数肯定不止这个数。」 看着地图上的军营分布,劳伦斯微微叹了口气。 虽说已经集结了科西嘉军方几乎全部的力量,但是在兵力比起地主集团那边还是会差上不少。 听着劳伦斯的微叹,崔法利少校沉重地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确实如此,即使对方只是把壮年男子送上站场,我估计人数也会在一万左右。不过好消息是,他们临时组建的这支军队不论是兵源素质还是武器装备都会很差,我们仍然有很大优势。」 不过,虽说劳伦斯也知道这个道理,在正面作战上国防军面对那支临时组建的乌合之众必然有着极大的优势,但是在正面战场上击溃地主联军并不是一个最佳选择。 先不说虽然微小但的确存在的战败风险,即使击溃了一次敌方的联军,对方凭借着在南方平原根深蒂固的底蕴说不定还能组织后续的反扑。 甚至在最坏的可能下,这场内战有可能会演变成一场长久持续的游击战,这对于要求科西嘉内部绝对稳定的劳伦斯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而且,劳伦斯隐隐之中总有一股担忧,造成如今西地中海紧张局势的那股未知因素,会不会同样影响到正处于风口浪尖的科西嘉岛。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有村子里的神父来的高。 「波拿巴阁下,依在下的意见...」塞律里埃少校伸出手指缓缓划过科西嘉地图,忽然插嘴道: 「既然我方的军队已经全部集结完毕,就应该立刻南下清扫敌方势力,不能给他们太多准备时间。」 劳伦斯听罢先是颌首认可了塞律里埃的思路,旋即又摇了摇头否定道: 「虽是这个道理没错,不过在彻底探清对方的虚实之前还是不能贸然出兵。我已经指派了下属探查南方平原的情报,这两天应该就有结论了。」 「可是...!」塞律里埃少校眉头紧皱,似乎已经将劳伦斯的言论当成了一种优柔寡断: 「我们对付那些挥舞着草叉的农民根本不需要如此谨慎,我发誓只需要三轮齐射那些从未见过枪炮的农民就会丢下武器跪地认输!」 毕竟在这位亲身经历了七年战争的功勋少校眼里,自己的指挥才能与军事眼光必然是比眼前这位穷乡僻壤的年轻总督要高出一大截的。 「如果对方真的只是挥舞着草叉锄头的农民,再多给他们几天时间也无妨。」劳伦斯面色一沉,缓缓道: 「只怕...」 「只怕?」塞律里埃少校的脸上满是疑惑,他实在不知道面对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谨慎的必要。 就当书房内的三人讨论着这场决定科西嘉未来命运的战争之时,劳伦斯的私人秘书安娜忽然推门而入。 她轻柔地在房门上敲了两下打断三人的谈话,而后柔声通报道: 「抱歉打扰了,先生,但是塞特中尉请求您的接见,他似乎很着急。」 「塞特中尉?让他进来吧。」 劳伦斯微微皱眉,挥手示意安娜将塞特中尉带来。 一旁的崔法利少校也不禁有些疑惑,简要地补充道: 「我记得您是让塞特中尉负责南方平原局势的情报搜集...看来是对方那边有动静了?」 劳伦斯抬头瞥了一眼书房墙上挂着的日历,轻轻点了下头: 「地主们得到消息也有几天时间了,要是没有动静才奇怪。」 「说的也是。」 就在两人的谈话之间,一身常服的塞特中尉很是急躁地撞进了书房中,手里还攥着一叠发黄的草莎纸。 看着一身热汗、气喘吁吁的塞特中尉,劳伦斯也知道他必然是得到了什么最新消息才紧急赶到总督府来,于是平静地询问道: 「别着急,中尉,有什么话慢慢说。」 塞特中尉大口喘着粗气,敬礼的动作都有些变形,连连点了几下头之后他才举起手里的莎纸扫了一眼,断断续续道: 「失礼了总督大人,南方...南方平原有消息了。十几名大地主都聚集在费加里市镇,似乎都听从于当地一名叫做贾斯汀的大地主的命令。他们的手下也开始大肆征召农奴,采购粮食与武器。据我们的斥候估计,当下的费加里市镇中至少有六千名听命于贾斯汀的士兵。」 听着塞特中尉洪亮的声音,劳伦斯三人都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地主集团的这些动作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唯一有价值的信息就是费加里市镇中士兵的数量了,和劳伦斯预估的差不多,如果对方按照这个速度持续进行征召士兵,等到决战之时敌方军队人数应该能够达到一万上下。 「只有这些吗?」劳伦斯一边示意崔法利少校在地图上标注上这些信息,一边问向塞特中尉。 如果只是这种常规情报的话,必然是不会让这位可靠的中尉表现的如此焦急的。 果然,塞特中尉深吸一口气,再次扫了一眼手上莎纸记录的消息,缓慢而沉重地报 告道: 「还有...总督大人,我们的侦察兵亲眼见到,费加里市镇的士兵已经在进行实弹训练!他们在镇子的郊外建造了一间军火库,大部分的叛军都已经装配了火枪。」 「你说什么?!」崔法利少校与塞律里埃少校皆是一惊,瞪大眼睛看向塞特中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对地主集团军力的评估就要完完全全重新进行了。 毕竟滑膛枪兵这个兵种最大的优势就是易于训练,即使在欧洲战场上,一批被征召的农民在经过十几天的训练之后就可以踏上战场了。 尽管他们比起那些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老兵或者是勤于训练的常备军仍然有很大差距,但是这些速成的滑膛枪兵仍然称得上是具有一定战力。 「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劳伦斯尽管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但也承认这和自己预料中最糟的一种情况相符合了。 那些地主们不可能有能力在如此短时间内从科西嘉上变出来数千把火枪和对应的弹药。 就连科西嘉国防军的军火库里都没有储备如此数量的武器装备。 也就是说,他们必然是从外界获得的这些支援。 「最好的情况是这些地主们联系上了某些走私贩子,买到了一批军火...最坏的情况...」 劳伦斯右手扶着额头,闭眼沉思着当下的局面。 而在这时,崔法利少校与塞律里埃少校也很快反应过来,地主们的武器来源不可能是岛内。 塞律里埃少校紧紧咬了咬牙,神色沉重地指着地图上科西嘉的海岸线分析道: 「该死的,他们一定是从科西嘉岛外的走私贩子手里买到的火枪,波拿巴阁下,我们必须要出动海军封锁他们的补给!」 还不等劳伦斯发话,崔法利少校先是否定地摇了摇头,而后叹气道: 「塞律里埃少校,这里不是法兰西,我们的海军不像你们那样可以轻松封锁一整个海岛。」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经历过科西嘉独立的军人,崔法利少校对科西嘉海军的现状也是再了解不过了。 在热那亚海军的常年封锁和袭击之下,科西嘉海军的舰船早就所剩无几了。 再加上科西嘉的海岸线本就曲折复杂,能够停泊船只的天然良港极多,想依靠海军的两艘三级舰和十几艘巡逻舰去封锁整个南部的海岸线,这完全是痴人说梦。 「这...」塞律里埃少校听罢不禁一怔,随后扭头看了看仍在沉思之中的劳伦斯,脸上顿时涌起一股羞愧之色。 方才他还在力劝劳伦斯直接南下击溃叛军,没想到立刻就得到消息,叛军的实力根本不是自己估计的那般弱小。 尽管如今科西嘉军方的实力仍然高过地主集团的叛军,但如果自己秉着这般轻敌的态度猝然交战,说不定真的会酿成大祸。 「对不起,波拿巴阁下,刚才是我鲁莽了。」 塞律里埃少校叹了口气,连忙低下头颅道歉,这时的他才意识到劳伦斯先侦察清楚敌情的决策是多么正确。 而劳伦斯仍然双眼紧闭,只是轻点了下头,心中继续思考着: 「如果真的是我预料的最糟的情况,那么抵达科西嘉岛的就不止是这几千把火枪了...不行,正面交战的变数太大,得把战场上的交锋作为最终手段,我最想要的,还是让这支乌合之众不攻自破...」 片刻之后,沉默中的劳伦斯才终于有了个初步的计划。 他突然睁开双眼,坚定地对身前的两位少校点了点头,示意今天的面议先到此为止,随即对等候在门外的安娜吩咐道: 「安娜, 立刻让财政部的科杰罗先生来见我。」 ...... 与此同时,科西嘉南方,费加里市镇。 郊外的平原上,数千名农奴扔下他们手中的锄头和镰刀,从田间的庄园走出,加入,或者说被迫加入到了老爷们的军队之中。 他们每个人都在前几天领到了一把崭新锃亮的,甚至还涂满枪油的制式滑膛枪,此刻正排成一列列松散邋遢的阵型,在十几位操着蹩脚口音的教官指挥下,练习着手上这支完全陌生的武器。 平原中一处可以俯瞰到整个训练场的小山包上,贾斯汀和一众地主老爷,还有一位身着黑色礼服,戴着羊毛呢帽的先生正坐在这里观看场上的训练。 那位身穿黑色礼服的先生——就算地主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贾斯汀老爷叫他罗伯特爵士,他就紧挨着贾斯汀老爷坐着,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罗伯特爵士,太感谢您的康慨资助了。」贾斯汀老爷紧紧盯着训练场上升起的缕缕硝烟,有些担忧地说道: 「不过...您要知道,这些泥腿子可是蠢得和猪一样,尽管您带来了不少教官进行训练,我们也有人数优势,但我还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打进阿雅克肖。」 罗伯特爵士同样认真地观看着场上的情况,听到贾斯汀老爷的担忧,他也只是嗤笑了一声,用并不流利的意大利语说道: 「别着急,朋友,你们只需要抵挡住国防军的攻势,争取到足够时间就行了。更多的援助会源源不断地抵达你们的仓库的,真要打持久战,那个波拿巴是耗不过你们的。」 听到这话,贾斯汀老爷的目光顿时火热起来,方才的担忧也一扫而空,忍不住搓着手笑呵呵说道: 「好,太好了,您放心,我已经派人在费加里市镇周围筑起土垒了,凭借我们对这片地形的了解,再加上您的援助,我们能守着费加里市镇直到老死!真不知道您怎么这么的康慨!」 罗伯特爵士轻笑了两声,随即便闭上嘴巴,回避了贾斯汀最后的这个问题。 恐怕除了罗伯特爵士自己,没有人会知道,他奉命来到这座海岛的任务只有一个: 「让科西嘉再度陷入长久的混乱,让劳伦斯·波拿巴受制于局面而不得离开此岛。」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这是一场阶级战争,少校 1770年,8月25日 科西嘉国防军的全体将士在阿雅克肖军区休整两天之后已经整装待发。 也正是在今天,总督府向国防军内部以及科西嘉各大城市发布了正式通告: 来之不易的和平如今已经在战争的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又一场内战的阴云笼罩在了全科西嘉岛上。 来自南部平原费加里市镇的地主贾斯汀·巴特利,连同十几名南方的大大小小的地主一同聚拢家丁,征召农奴,在短时间内组建了一支万人规模的临时军队,割据占领了整个科西嘉南方将近一半的领土,并在各处交通要道修筑土垒,准备进行长期抵抗。 南方各地的行政机构已经形同虚设,地方官员们完全无法控制当地局面,要么向当地的地主与宗族卑颜屈膝,要么连夜向北逃往阿雅克肖寻求庇护。 总督府象征性地发文要求贾斯汀以及其他地主解散军队,并主动前往阿雅克肖为他们袭击科西嘉总督的罪名而自首。 当然,以当下这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局势,这种最后通牒理所当然地被贾斯汀老爷当成了废纸扔进火炉里。 地主集团也向外发出公告,表示财政部最新出台的一系列法桉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利,除非交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劳伦斯·波拿巴,否则他们的军队就会以解散科西嘉政府为目标而向阿雅克肖进军。 同时,他们也号召更多的土地拥有者以及产业主们加入到这场抗争中来,以免日后同他们一样遭到政府的掠夺。 不过这种危言耸听似的号召也几乎没有什么效果,只有靠近阿雅克肖的一些小地主们还在犹豫不决,不知到底该往北还是往南站队。 双方的口水仗打的也并不激烈,因为最伶俐的口才也得在军队的铁与血面前屈膝下跪。 这场内战的最终结果如何,还得是看最终是哪一方的人头落地。 ...... 阿雅克肖军区,国防军驻地外,劳伦斯与两位少校一同骑马检阅慰问了几个营的士兵。 「波拿巴大人,如今军队状态良好,士气高昂,正是主动出击的好时机啊。」 在被狂热兴奋的士兵们簇拥着回到指挥所后,崔法利少校仍在回味着方才的检阅活动,刚一落座便兴奋地建议劳伦斯出兵。 亲自找出一副详细的科西嘉地形图在桌上展开,劳伦斯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在刚才的检阅中,他确实看到了那些饱经战火沧桑的国防军士兵们对于和平的渴望,以及对于和平破碎的满腔怒火。 尤其是在一场面对那些张扬跋扈的地主老爷们的内战面前,士兵们更是怒发冲冠,咬牙切齿。 毕竟进入军队的大多数也都是底层的穷人,有不少人曾经就是来自乡间的农奴,对于那些地主老爷们的恶毒嘴脸和残忍剥削,他们即使是在军中待再久也不会忘却。 如今听到这些吃人肉的吸血鬼竟然还要挑起一场内战,这让国防军士兵们更是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枪杆。 不过,劳伦斯并未急于下令发动进攻,而是指着地图上南方平原和阿雅克肖之间的一片区域,缓声分析道: 「士气高昂,这是一件好事,不过也不能操之过急,我们的每一步决策都无异于是在悬崖边上跳舞,一旦失误,定然是要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必须要谨慎行事。」 崔法利少校与塞律里埃少校同时看向劳伦斯所指的地图上的那片中间区域,异口同声发问道: 「您的意思是...?」 「这里,阿雅克肖往南差不多六十里,南部平原的北端,这里差不多就是地主集团们势力范围的最边缘了。」 劳伦斯拿起桌上的一只鹅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两下,随后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解释道: 「在这片中间区域,中央政府的和地方宗族的力量差不多是均衡的。在如今两方对峙的局面下,当地的官员和地主想必也在为站队的问题而摇摆不定。」 「也就是说...」塞律里埃少校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俯下身子看着地图分析道: 「您准备先行控制这片中间地带?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决定,从我们目前的情报来看,敌军正在积极修筑防御工事、囤积粮食,应该是想死守住他们的核心利益区,也就不大可能主动出兵,与您争夺这片边缘区域了。」 崔法利少校两眼一亮,十分认可地补充道: 「没错,只要我们的军队驻扎于此,当地的小地主们也就不敢有什么异心了,再给他们施加些许小恩小惠,绝对能十分轻松地就把当地地主拉拢到我们这边来。」 两位少校深以为然地交换了个眼神,双方明显是想到一块去了。 在他们两人看来,当下最稳妥的做法就是派遣军队驻扎在这片中间地带以震慑当地的地主与宗族,同时开出丰厚的条件拉拢他们,以此来稳固当地局势。 同时,这样也能让地主集团的那些小地主们明白,他们在波拿巴总督这边仍然具有统战价值,这样一来,对敌军内部的凝聚力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两人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微笑,同时看向面前的劳伦斯,只等这位总督大人点头拍板执行这项完美的决策了。 然而,面对两位副官的提议,劳伦斯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多么浓厚的兴趣。 在沉默一小会儿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沉声说道: 「我赞同立刻派遣军队前往当地驻扎以稳固当地局势,但是...我不会把一分一毫的国民财富浪费在那些吸血鬼身上用来拉拢他们。相反,我会把《土地敕令》带到那片土地,就从那里开始,地主们必须把他们千百年来敲骨吸髓汲取的不义之财全部给我吐出来。」 「这...!」 崔法利少校与塞律里埃少校再度对视了一眼,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溢出的疑惑与惊愕。 「波拿巴大人!」 崔法利少校吸了口冷气,张大嘴巴却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好一会儿过后他才组织好语言,急促地劝谏道: 「这样做的话,反而会令南方的地主们更加团结,只会让他们更加坚定和我们不死不休的决心啊。」 「没错,波拿巴阁下。」塞律里埃少校同样皱紧眉头,焦躁地用指腹敲打着桌子,附和道: 「眼下要紧的是先击溃叛军,您所说的改革方案完全可以在战争之后再慢慢进行。」 在两位少校看来,在这片摇摆区域施行劳伦斯口中的《土地敕令》,那就意味着要动用武力将当地地主们视之珍重的土地完全剥夺。 这样的消息要是传到南方去,只会让那些地主们更加紧密地抱团在一起,一同抵抗来自科西嘉政府的剥夺。 而在这样一场关乎到科西嘉未来命运的,胜负未卜的战争面前,怎么能刻意地放弃掉那些具有统战价值的,能够团结的力量呢? 面对着两位副官的劝说,劳伦斯仍是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二位,从军事战略的角度而言,你们的计划是能够拿到满分的。但是,从政治的角度来看,这套方案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塞律里埃少校与崔法利少校怔了一下,作为天生的军人,他们确实不理解劳伦斯口中的政治角度。 看着两人茫然的神色,劳伦斯也没有解释太多,只是一边自顾自地在地图上做着 标记,一边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这场战争...表面上是一场中央政府与地方强权的内战,但实际上,这是一场针对整个地主阶级的阶级战争。」 「阶级战争...」 崔法利少校与塞律里埃少校又是一愣,不禁在口中重复着这个词语,似乎还不完全理解它的含义。 「既然是阶级战争,那我们就必须清楚,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我们该团结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劳伦斯说着,攥紧手中的鹅毛笔,在地图上的那片中间区域最后画下一个大大的叉。 尽管塞律里埃少校仍是有些懵懂,但他很快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等等,波拿巴阁下,您所说的可以团结的力量是指...?」 还不等劳伦斯开口回答,一名传令兵忽然一路小跑进指挥所。 在例行朝着三位长官行礼之后,他朗声通报道: 「报告总督大人,财政部的科杰罗部长带着他的下属抵达了营地,现正在外面等候。」 崔法利少校听罢小有皱眉,低声滴咕着:「财政部的人?他们跑到军营来做什么...」 身为一名军人,崔法利少校对那些文官本身就有一种天生的抵触与不信任,再加上他曾经是国防军的军需官,和财政部也打过不少交道,于是更加觉得这群贪婪的官僚很是不讨喜。 听到传令兵的消息,劳伦斯才从地图桌前直起身子,将鹅毛笔插回墨水瓶中,随后挥手示意那名士兵将科杰罗先生带进来。 很快,财政部部长科杰罗先生就在传令兵的引领下来到指挥所里面。 他微微弓着腰,显得有些畏缩和拘束,似乎在这些荷枪实弹的士兵和军人面前很受拘束。 直到走进指挥所看见劳伦斯之后,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有些生硬地抬手同三人打了招呼。 「你来了,科杰罗先生。」劳伦斯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木椅示意科杰罗先生坐下,随后看着他问道: 「事情办得如何了?」 听着总督大人的询问,科杰罗先生不敢怠慢,屁股刚挨着椅子就连忙站起身来,利落地应答道: 「全部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亲自遴选了一批可靠且优秀的财政部官吏,他们也都收拾好了行装,随时可以跟着军队一同出发。」 崔法利少校听罢很是疑惑地看着劳伦斯,不禁插话道: 「财政部的官僚也要跟着军队一同南下?波拿巴大人,这是要...?」 毕竟在崔法利少校看来,自己是要率军去讨伐叛军的,这些财政部的官僚们跟在军营里完全就是一群累赘。 倒是塞律里埃少校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科杰罗先生,似乎还在回味方才劳伦斯的那一番话。 「正如我刚才说的,崔法利少校,这是一场阶级战争。」 劳伦斯并没有责怪崔法利少校的轻慢,而是耐心解释道: 「消灭战场上的敌人,需要的是暴力,需要的是火枪与短剑;但是消灭阶级上的敌人,我们却是可以少流点血了。」 「您是说...?」 「这些财政部的官吏将会在我们的控制区内丈量土地、普查人口,并最终确保那些用汗水劳作的农民是将他们的心血泼洒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不是化作那些世袭的吸血鬼口中的美酒与蜜饯。这才是这场战争的根本目的。」 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在指挥室内,两位少校都止不住地陷入沉思之中,就连知晓并始终执行这项计划的科杰罗先生也不禁咽了口唾沫。 在科西嘉的大地上,不,哪怕是在全欧陆的大地上,迄今为 止也没有任何一位统治者敢挺起胸膛说: 「我的子民们绝不会因脚下的土地而被束缚在田野之中」 在这封建时代的最后余晖中,贵族们仍旧是欧陆各国之中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 而只要这一阶层仍然存在,就代表着千千万万被他们用地契和租约踩在脚下的农奴们仍在苟活着。 现在,指挥所里的几人都清楚地明白了,波拿巴总督是要将那顶无形但却束缚了科西嘉农民们数百数千年的枷锁给彻底粉碎了。 崔法利少校只觉得自己身中有汩汩热流涌动,好似满腔的热血都在沸腾一般。 出身乡野的他即使是进入军队几十年了,也仍然忘却不了早年在田间劳作时的感受: 「所有劳动的人就像是一具具瘦骨嶙峋的行尸走肉一般,而不劳动人的却个个挺着大肚子吃的油光满面。」 这样的景象从今以后就不会在科西嘉的土地上出现了吗? 崔法利少校不知道。 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将全部的信念寄托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寄托在劳伦斯·波拿巴这位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总督大人身上。 「那么,如果没有异议的话...」 劳伦斯扫视一周众人的表情,指着地图上的标记下令道: 「通告全军,即刻向普罗普里亚诺进军。」 第二百二十七章 劳伦斯的震怒 科西嘉中部 普罗普里亚诺市镇的郊外 小乔治蜷缩在一张铺了几片稻草的破木板上,尽力让自己的心神不要被空空如也的肠胃里传来的阵阵蠕动所吸引。 虽然这间破烂的小草屋里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钟表,但小乔治透过墙壁的裂缝瞥了一眼外面高悬的明月,大概知道现在已经过了午夜零时。 饿,太饿了。 对于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壮年小伙来说,一天只吃一块硬的和石头一样的黑面包实在是不够。 小乔治知道自己的休息时间只有这夜间短短的几个小时,等到黎明的阳光划破天际时,他就又要操起镰刀拖着困乏的身体将一整天的精力全部泼洒在麦田中。 尽管如此,饥饿的蠕动仍然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这位勤劳的小农夫,让他片刻也难以入眠。 小乔治失神地躺在床上,下意识地回想起了童年时光,那是他唯一能填报肚子的一段时间。 他记得自己的父亲是一位自由农,在市镇郊外有着一块属于他们自己的肥沃田地。 每年夏末秋初直到丰收的时间,一到用餐时候,小乔治就能在自家餐桌上看到一大块烤得焦黄的,香气诱人的新麦面包。 他最喜欢一边大口往嘴里塞着面包,一边听父亲讲述保利总督在巴斯蒂亚抗击热那亚人的最新故事。 想到这里,小乔治的眼眶不禁湿润起来。 后来,某年寒冬的一场冷风让父亲患上了肺结核,在缺医少药的科西嘉,他的父亲连那个寒冬都没有挺过去,在春天到来之前便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小乔治忍痛在田地的一角为父亲挖出了一个墓穴,并用家里的积蓄请来神父为他进行下葬祷告。 然而,就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天。 一群穿着白衣的仆从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爷直接闯进了他的家里。 小乔治认识,那是本地的一位地主老爷。 那老爷眉毛一横,打量着他家里的值钱物件,抬手间就掏出一张字迹模湖的债条,只说是小乔治的父亲欠了他几百枚金币,要拿这土地田宅抵债。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总的来说,还不错,至少比平时好多了。 小乔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将这些珍贵的食物小心地用布包起来,准备回到家中再好好享用。 「也该回去了…要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而正当小乔治鼓足力气准备往回赶之时,他视野的余光中忽然撇到一抹不同寻常的景色。 那是顺着道路延伸到远处的一个山包。 只见那山头之上竟然有一抹明亮跳动的线状火光,在一片漆黑的夜晚中尤为显眼,宛如一条蜿蜒的火蛇,沿着山上的道路徐徐向下前进着。 「那是…?」 小乔治在原地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哪里的山林发了野火。 他连忙使劲揉了揉眼睛,瞪大双眸望向那处山包。 直到这时,他才完全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火蛇,而是一大队持着火炬的人马正沿着道路缓缓前进。 而且那队伍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一道道队形整齐的阵列源源不断地从山头背面走出,小乔治发誓他就算是在市镇里的圣诞***上也没有见过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 如此浩大的声势不禁让这位小农奴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尤其是发现那支队伍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前进之后,小乔治更是不敢多待,捂了捂手中的袋子就准备赶紧离开这里回家。 然而,他刚刚转身没有走出去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战马嘶鸣声。 小乔治惊恐地扭头看去,却见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正纵马朝着自己奔来。 那骑兵一身皮甲,锐利的双眼正死死盯着不远处逃跑的小乔治,一边纵马追赶一边挥舞着手上的马刀大喊道: 「站住!要想要活命就别跑」 小乔治回头扫了一眼那把在月光下泛起阵阵寒光的弯刀,顿时两腿一软,连忙一屁股坐摔在了地上。 见小乔治坐在地上,那骑兵也顺势收刀入鞘,骑着马在他身边转了一圈,随即对着一旁的树林里喊道: 「队长!是个孩子,身上没有武器,不像是探子。」 树林中又缓缓走出几名骑兵,为首的那人眯眼看了看地上的小乔治,似乎有些为难,犹豫片刻之后还是下令道: 「嗯…还是先把他带上,回去给波拿巴大人汇报。万一他真的是间谍,我们也不能失职了。」 「是!」 小乔治被吓得说不出什么话来,任凭那骑兵有力的大手将自己扛到马背上去,随后几人便纵马朝着不远处正在行军的队伍疾驰而去。 …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小乔治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处在火炬映照下灯火通明的空地上。 四周皆是举着火把,肩扛火枪的士兵,他们坚毅的神情和仿佛不知疲倦般的眼神让小乔治都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被士兵们围在中央的是两位身着军服的军官,两人军服的样式很接近,但细看的话还是有一些区别,倒是两人袖口上表明军衔的绶带是完全一样。 至于被两位军官夹在中间的,则是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他端坐在一匹白马背上,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小乔治很是紧张地打了个颤,从方才几个骑兵的言语中,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被这支军队当成了敌对的探子。 此刻这个无助的小农奴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下场。 一片紧张肃杀的氛围中,那个骑着白马的年轻人忽然开口了: 「他不像是斥候,他的身子太瘦弱了,那个贾斯汀手下虽然没有正规军,但也不至于派这样一个瘦小的孩子来打探我们的状况。」 听到这话,小乔治立刻激动起来,就像是得到救赎一般,连声喊道: 「是的是的,大人!我叫乔治,这片地的人都认识我,从我爷爷开始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了。」 那两位军官也认可地点了点头,以他们职业军人的眼光来看,确实没有军队会把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孩子派来当斥候,毕竟能够做侦察兵的无一例外是素质超人的军中精锐。 这时,一个士兵拿着一个破布包走进这片空地,小乔治一眼认出,那个破包正是自己用来装食物的。 「波拿巴大人,已经检查过了,他的随身物品里没有什么可疑的,只有这些东西…」 那士兵走到劳伦斯身前,恭敬地汇报道,同时将布包里的东西展示给劳伦斯看。 「这是…?」 劳伦斯忍着呕吐感仔细看了看包里面的物件,尤其是那几只血肉模湖的田鼠尸体,不禁皱紧眉头看着小乔治问道: 「你捡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听到这个问题,小乔治的眼神瞬间耷拉下来,使劲拽着自己的衣角,没有说话。 见状,崔法利少校柔和地催促道: 「孩子,你如实说就是了,这位是波拿巴总督。」 波拿巴总督?小乔治勐然抬头看向马背上的年轻人。 他听市镇里的人说过,波拿巴总督是深得保利总督赏识的接班人,是一位不输于保利总督的仁慈勇敢统治者。 「回总督大人…」小乔治在盯着劳伦斯看了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断断续续道: 「包里的东西…是食物,是吃的。」 听到这话,崔法利少校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包散发着恶臭的田鼠尸体,倒吸了一大口冷气。 赛律里埃少校也不禁连连摇头,口中不断重复着:「上帝啊,上帝啊…」 就连周伟的士兵听到这个回答也接连同情地抿了抿嘴唇,实在不敢相信那种东西能被塞进人类的嘴巴里。 只有少数有着同样的经历的国防军老兵能够理解这种感受, 劳伦斯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作为科西嘉的统治者,亲眼看着自己的子民要拿这种东西去果腹,这绝对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一旁的崔法利少校看着劳伦斯的脸色,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在与波拿巴大人共事的这些年里,崔法利少校极少看见这位以冷静沉着着称的波拿巴总督露出这样的表情。 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直到渗出血丝,劳伦斯这才深吸一口气,平复好情绪,尽量温柔地问道: 「你的父母呢,孩子。」 「回大人,死了,两个都是。」 「那你也没有谋生的去处吗?」 「不,大人」小乔治摇了摇头,小声回答道: 「我以种地为生,或者说…我以给老爷种地为生。」 尽管早已不是自由农,但是小乔治总喜欢称自家从前的那块土地为「我的地」,仿佛这样称呼久了就能回到过去那种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劳动的时光。 「老爷?」 听到这个回答,劳伦斯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忍不住寒声问道: 「你的老爷给你开出的租契是怎样的?你要上交多少收成给他?」 小乔治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半天才摇头道: 「大人,我不知道什么租契,地里的收成都是老爷的,我每天就领一块黑面包…不过圣诞节和老爷的生日时候能够多领一块…」 「嘶…」 崔法利少校再次吸了口冷气,随后小心地看了一眼波拿巴 大人的脸色。 只见劳伦斯的脸上已经阴沉地能够滴出水来,双手死死地握着缰绳,甚至有微微的颤抖。 「够了,我已经知道了。」 劳伦斯自顾自地摇摇头,大声命令道: 「来人!从辎重车上给这孩子取些食物来,再给他牵匹马,让他跟在我身边。另外,通告全军,加快行军速度,我要在天亮前赶到普罗普里亚诺市镇!」 小乔治茫然地坐在地上,全然不知道将要发生些什么。 … 黎明时分,劳伦斯率领的军队抵达了普罗普里亚诺市镇边缘。 而在入城之前,一位打头阵的侦察骑兵忽然回到阵中,向劳伦斯报告道: 「波拿巴大人,普罗普里亚诺的市政官以及十几位当地有影响力的要人在城门口迎接您,您是否要接见他们?」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下令道: 「让军队先在郊外寻找合适地形扎营,胸甲骑兵队随我进城。还有你们也随我一起。」 劳伦斯说着,抬手指了指两位少校副官,以及在马背上战战兢兢的小乔治。 很快,一众杀气腾腾的胸甲骑兵便单独护送着劳伦斯几人向城门处疾驰而去。 果然在城门入口处,两侧的道路都已经提前被彩旗装饰过了,路上也看不到什么闲杂人等,只有一众衣着鲜丽的人士恭敬地在此等候。 马背上的小乔治目光扫过那群人,忽然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而后连忙低下了头。 一旁的劳伦斯瞥了他一眼,皱眉问道: 「怎么了,孩子。」 「我…我家老爷好像也在那里。」 小乔治瑟瑟缩缩地说道,头低的更狠了。 而与此同时,在欢迎波拿巴总督驾临的队伍里,一位白须白发的地主怔怔地看着队伍里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子,难以置信地喃喃着: 「那不是乔治吗?!他怎么可能和波拿巴总督待在一起?!」 之前断更的说明(狡辩)以及后续更新的计划 最新网址:tieshuw首先要在这里给各个读者大大狠狠地道个歉,这本书从今年年初到前几天一直没有更新,真的很对不起之前一直追读的读者大大orz 这半年停更主要是因为作者的学业问题,因为作者还是武大的一个大三学生(下半年就大四了),所以这半年的课业压力和实习求职压力什么的都很大,那段时间真的很难每天坚持抽出几个小时来码字。 又因为年初时候感染新冠嘛,那时候因为身体原因断更了几天,作者康复之后也是一咬牙,决定还是先和现实对线,把人生的烂摊子好好收拾一下,所以才一直断更到了前几天orz,真的很对不住大家。 当然,就如我之前说的,我是肯定不会太监的,这本书我还是想尽力地写完本,所以现在没有那么忙之后我还是想继续把这本书写下去。 我也知道这本书成绩是相当惨淡的,想靠写这本书挣多少钱是属于天方夜谭,尤其是断更这么久很多读者都弃书了;但我还是想做到有始有终,也是为了不辜负诸位正在看这本书的读者,希望能在一段时间后给大家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这中间,作者会尽力保持日更,但偶尔也会有什么意外导致断更几天,还望大家见谅orz(偶尔写嗨了也会加更的) 最后,还是要给读者大大们道个歉,包括那些已经弃书了都看不到这些文字的读者,很对不起之前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最后的最后是一则悲报: 作者由于要外出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这段时间也只能抽空用手机码字,因此这两周的更新预计会很不稳定,作者第n次向大家磕头道歉orz 最新网址:tieshuw 第二百二十八章 我说你们可以走了吗 黎明的晨曦从东方大地映照而来,将劳伦斯与胸甲骑兵们的影劳伦斯·波拿巴子在地上拖成一条条尖锐的细线。 市政官,地主们,还有少数为了追求政治影响力的富有商人,二十来人排成一个整齐的小方阵,像是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恭敬地候在普罗普里亚诺的入口处。 他们每个人都顺从地低下头颅,只敢稍偶尔上翻眼睛,用视野里的余光观察着约莫五十米开外的那支杀气腾腾的骑兵卫队,以及被骑兵簇拥在中间的那位骑在白马上的年轻总督。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明白,在普罗普里亚诺这个距离阿雅克肖仅仅六十多里的小小市镇,劳伦斯·波拿巴与他的军队就是掌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主宰者。 当地的市政官,一个穿着科西嘉传统长袍的大胡子男人,他神情紧张地提了提衣襟下摆,扭头对众人使了个眼色,随后领着一众达官贵人们走上前去。 市政官领头走上前去,停在距离劳伦斯十来步的地方,恭敬而谄媚地弯下腰,以一种类似于歌剧唱腔的夸张语调高声说道: 「恭候您的尊驾,总督大人。」 他身后的一众贵人们也连忙有样学样,在这位威名赫赫的总督面前弯下了他们高傲的嵴梁以做示好。 听着这响亮的齐声迎驾,马背上的小乔治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自己一个农奴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老爷们,接受他们的弯腰迎接呢。 尤其是那群人中间可还有着自家主人——卡仕达老爷。 尽管小乔治对这个夺走自家田地的,满面白须的老头有着满腔恨意,可是一想到这么多年以来在卡仕达老爷手下挨过的毒打,小乔治还是感到一阵心季,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在那里。」 闻言,迎接队伍里立刻出现一阵小骚乱,人们接连扭头看向卡仕达老爷,夹杂着疑惑与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投射在这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身上。 谁也不知道总督大人身边怎么跟了个当地的农奴小子,更没有人知道总督大人为何上来便是问起这个这个农奴的事。 但是在场的这一个个人精们都很清楚,从波拿巴大人那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面容来看,要发生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卡仕达老爷打了个寒颤,在市政官的眼神督促下走出队伍,颤颤巍巍地走到劳伦斯马前,深吸一口气道: 「总督大人,我是卡仕达·艾拜尔,是这里的一个庄园主,不过我最引以为傲的身份还是您卑微的仆人与追随者…」 不及他慢悠悠地自我介绍完毕,劳伦斯直接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指着小乔治问道: 「行了,这个男孩你是认识的吧?」 卡仕达老爷紧紧看着马背上的小乔治,童孔里投射出的是从未有过的不安与畏惧,他曾以为自己从不会在一个农奴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是…总督大人…」 犹豫一阵子之后,卡仕达老爷咬咬牙,还是点头承认道: 「我是他的雇主,他在我的庄园工作,工作有很多年了…我合法地雇佣他,付给他工钱,给他提供食物和田地,总督大人,难道这样有任何问题吗?」 「是吗?」 劳伦斯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卡仕达老爷,右手已经放在了佩刀刀柄上,而后扭头看向小乔治问道: 「是这么一回事吗?」 这个可怜的孩子茫然地愣了几秒,如蝼蚁般苟活着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在这样的大场面里发声。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方才崔法利少校抚摸着自己时所说的话。 这支军队真的是为了我而来的吗? 小乔治不敢确定,但是他也深深地明白,这是改变这悲惨命运唯一的机会了。 「不是的,大人!」 头脑一片空白的小乔治下意识地大喊一声,这夹杂着十来年委屈与怨恨的声音让包括劳伦斯在内的所有人都为之有些意外: 「他没有给我过我任何工钱!我日日夜夜劳作换来的只有每天一块黑面包!他更没有提供给我什么田地,那本就是我父亲的土地…」 城门外偌大一片空地上只回荡着小乔治这充满冤屈的喊声,就连夏末的鸣蝉也在这哭腔下显得声微势渐,仿佛这十年的委屈全都喊了出来。 卡仕达老爷脸色是一片石灰般的惨白,其余的地主们包括市政官也都是差不多同样的表情,毕竟他们的庄园里几乎全是小乔治这样的农奴。 即使是那些置身事外的商人们也都惊恐地看着劳伦斯的军队,不知这位总督大人到底要做什么。 「总督大人,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聪明伶俐的市政官知道不能任由那个该死的农奴继续哭喊下去了,于是主动夺回话头,大声说道: 「卡仕达先生是我们市镇德高望重的一位庄园主,年轻的时候更是追随保利总督在军队任职,为科西嘉的解放流过血。他一定是和这位年轻人之间有什么误会,我发誓我会派人调查清楚的,总督大人,现在还是让我们进城吧,城里有一场盛大的宴会迎接您。」 见这市政官匆忙上前来打圆场,劳伦斯也只是冷笑了一声。 作为一个能在巴黎和舒瓦瑟尔公爵以及莫普大法官谈笑风生的政治人物,劳伦斯如何听不出这市政官的言外之意。 他看似是在谦卑地打着圆场,实则是在以一种柔和的方式威胁着自己,这位 市政官的真实想法应该是: 「这位老爷是这里地主阶级的一个代表人物,更是追随过保利总督的革命功臣,波拿巴大人若是想要拿他开刀,恐怕就要考虑这样的行为会不会让一大批人心寒了。」 在场的众人也都是人情通达之辈,他们或许没有完全揣测到市政官言语里暗藏的威胁,但也知道,卡仕达老爷的下场就是他们自身命运的一个缩影,所以当下必须要和卡仕达老爷站在一起。 尽管没有交流,但是地主们很快便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接连开口向劳伦斯请求略过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总督大人!卡仕达先生是个好人,我们都可以作证。」 「那个孩子一定是对卡仕达先生有什么误解,我相信市政官先生能够调查清楚的。」 「波拿巴大人,卡仕达先生曾经可也是国防军的一员,您难道不相信一个科西嘉士兵的品德吗?」 「我们还是赶紧进城赴宴吧,总督大人,没必要为一个小农民耽误时间。」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声音也从最开始的小声哀求到了后面的大声喊话,显然这些聚在一起的地主们渐渐有了对抗劳伦斯的底气和信心。 他们虽是乡野俗人,但也明白如今的科西嘉呈现两边对立之势。 这些地主们也自然而然地认为,波拿巴总督必然会好生对待自己,以优握的待遇来换取南方那些犹豫不定的地主们的支持。 看见同僚们的支持,卡仕达老爷也不禁松了口气,尽管他还在有些后怕地拍着胸脯,但语气却早已没有方才那般畏惧和谦卑: 「波拿巴大人,很抱歉我的下人给您添麻烦了,不过就如市政官先生所说,他会调查清楚这件事的。现在还是别管这孩子了,我们准备了最为上好的麦酒招待您…」 说着,卡仕达老爷甚至还一边摆出一副谄媚的笑容一边走向小乔治的马匹,准备越过劳伦斯将这个该死的农奴接回去。 听着这些令人聒噪的请求,本就在压抑着怒火的劳伦斯心中再度生出一片盛怒,径直将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在空中单手舞了个刀花。 饰有金粉的刀刃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直接指向了正在靠近的卡仕达老爷,将这个白发老人直接吓傻在了原地。 「够了,先生们,不要再玩弄你们的拙劣把戏了。」 劳伦斯持刀指着卡仕达老爷以及他身后一众贵人们,声音冷寒: 「来人!先把卡仕达给我拿下。」 骑兵队长马蒂亚上尉即刻应声纵马上前,在卡仕达老爷身旁翻身下马,将这个仍在发愣颤抖的老人双手反绑在背后。 马背上的小乔治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平日威风凛凛的老爷如今像是只无力的病猫般被马蒂亚上尉抓在身前。 「等等!」一名地主见状连忙上前一步,焦急问道: 「敢问卡仕达先生有什么罪名吗?总督大人!」 劳伦斯冷澹地瞥了那人一眼,缓缓收刀入鞘: 「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卡仕达先生涉嫌财产欺诈、故意伤害、蓄奴,这些罪名够了吗?」 那地主瞬间语塞,忍受着后背上的冷汗,低下头颅乖乖回到队伍中去。 在科西嘉,总督的话语就是法律。 地主们脸色苍白地看着卡仕达老爷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沉默着被马蒂亚上尉押送到劳伦斯身旁,这绝对和他们预料中的情景不一样。 在他们的想象中,波拿巴总督会微笑着接受这场热情的迎接,在宴会中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挥手赏赐一大笔钱财来拉拢人心。 而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想象中堆成一座山 的利弗尔银币,而是劳伦斯的刀尖与数十名凶神恶煞的胸甲骑兵。 「总督大人…」市政官扭头看了一眼惊惧不已的地主们,硬着头皮上前: 「既然您已经决定要先审问卡仕达先生,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说着,市政官转过半个身子,准备领着众人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而就在众人擦着冷汗,提着发抖的大腿想要离开之时,劳伦斯那令人颤抖的声音再度在他们耳边响起: 「慢着,我说你们可以走了吗?」 话音一落,又是数十名胸甲骑兵踏着烟尘疾驰冲向地主们,围成一个圆圈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只听扑通一声,一名胆小的地主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从小娇生惯养的他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甚至他丝绸长裤的裆部也显现出了一片水渍。 小乔治怔怔地看着那一个个在当地不可一世的人物在骑兵们的包围下绝望地跪坐在地上,他原以为这种景象只会在梦里发生。 不知怎的,小乔治感觉自己的眼角忽然湿润起来,两行泪水很快就沿着满是灰垢的脸颊径直划下。 「先生们,我怀疑你们持有与卡仕达先生同样的罪名,还请配合一下吧。」 劳伦斯平静地宣判了在场诸人的命运,随即扭头对崔法利少校低声吩咐道: 「把科杰罗先生叫来,他的财政部马上就要忙起来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土地法案》与《农税改革法案》 耀目的炎阳高悬日中,已经是上午时分了,普罗普里亚诺的市民们还是没有看见传言中的波拿巴总督的队伍进驻城内。 市政厅的官吏们仍然封锁着城门附近的几条街道,不许平民百姓靠近,防止这些贱民惊扰了总督大人的车驾。 不过即便如此,市镇中还是不断有小道消息传来,说清晨前去迎接总督大人的那一批达官贵人们早就被扣押到了城外的军营之中。 这些流言越传越真,很快就几乎传到每一个镇民的耳朵里,还有不少镇民亲眼目睹了那支气势恢宏的大军进驻到这个小小市镇的郊外。 现在,镇上的酒馆和街道上,满是讨论这一话题的镇民,不少人连手上的活计都不干了,也要四处打听那些地主老爷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毕竟在市镇中,完全独立的自由民只是少数,绝大多数镇民不论从事什么工作,都被迫直接或间接地依附于自家老爷来做事。 当然,对这些流言嗤之以鼻的也大有人在。 “简直是放屁!” 普罗普里亚诺的街道上,一个白袍老头听着两侧行人的议论,不禁翘起胡子,伸手指着一群臆测老爷们已经遭遇不测的镇民大骂道: “你们这群贱民,敢对老爷们不敬?!别忘了是谁给你们吃给你们穿!这要放在我们庄园里,我高低要给你们抽上几鞭子!” 白袍老头气急败坏地大喊着,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那几人也不敢回嘴争辩,只是连忙低着头,骂骂咧咧着走开了。 他们都认识这白袍老头,那是卡仕达老爷家的庄园管家,也可以说是卡仕达的头号狗腿子,这样的人物在市镇也算是有头有脸了,至少不是那几个农奴能招惹的。 放声大骂一通之后,这管家仍不解气,一对鼠眼般的小眼睛来回打量着街道上的行人,似乎还要找一个发气筒。 他抚摸着腰间挂着的牛皮鞭子,很快就在街上的人流找到张熟悉面孔——一个在卡仕达庄园做力工的农奴。 噼啪! 管家扬起鞭子空挥了两下,在阵阵气爆声中冲着那农奴怒喝道: “你这好吃懒做的狗东西,敢不干活偷跑到镇上来,老子这就给你提醒提醒规矩。” 那力工也是满脸的惊恐,他与许多农奴一样,都是得知了镇上有大事发生才偷偷从庄园跑到镇上来。 面对那破空抽来的牛皮鞭,这力工是躲也不敢躲,知道那样只会让管家大人的怒火火上浇油,于是只得咬咬牙抱头蹲在原地,任凭那长鞭在瘦弱的躯干上抽出一道二指宽的血痕。 嘶! 街道两侧的行人看着那道还在不断渗血发紫的鞭痕,都不禁吸了口冷气,哪怕他们不少人都见识经历过这般处罚方式,这触目惊心的伤痕仍是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不过,人们所能给予那力工的也仅仅是这一点可怜的同情了,毕竟在这乡野地带,农奴就是和家畜一般地位的存在。 难道有人会去阻止主人拿着鞭子抽打一只肉猪吗? 那管家一鞭子狠狠抽下,却仍觉得有些不解气,自家的卡仕达老爷确实半晌都没有什么消息,再加上这些该死的下人的流言,确实让这管家有些心烦意乱。 “该死的猪猡!” 他大力哼了一声,收回鞭子抡了一圈,便又准备将满腔怨气发泄到眼前这个早已呲牙发抖的力工身上。 而就在此时,普罗普里亚诺的碎石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齐整的马蹄声。 方才还在围观的众人立刻扭头看向城门方向。 只见二十来名扛着火枪的士兵护卫着一群骑马的官僚光明正大地从城门口进入城中。 骑马走在最前列的是一个身着礼服马褂与套裤的,文邹邹的男人,他神情有些紧张,但是在士兵们的护卫下还是显得威风凛凛。 这正是科杰罗先生与他的财政部官僚们。 骑着一匹杂色猎马的科杰罗先生一眼就看到了路中央正在挥鞭的那管家以及痛苦倒地在地上挣扎的力工,忍不住眉头一皱,纵马上前呵斥道: “上帝啊!你是什么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野蛮行径!” 那管家有些忌惮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士兵和围观看热闹的镇民,嘟啷着收起鞭子,打量了科杰罗先生两眼,大概知道这应该是总督大人那边的人。 “有什么问题吗先生?” 管家将鞭子挂回腰上,虽然知道科杰罗先生是总督府的人,但他也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理直气壮道: “这个狗东西在我们庄园做工,他今天竟然偷跑到镇上来,还对老爷大不敬,要不是看在人多的份上,他是要被关在地窖里吃一个月糠水的…” “你!” 科杰罗先生忍不住咧嘴吸了口凉气,常年生活在阿雅克肖的他还真不曾见过如此野蛮粗暴的景象,连忙驳斥道: “他给你做工又如何,你根本无权用这种骇人听闻的方式虐待他,这是犯罪!” “呃…”管家摸了摸所剩无几的头发,反而恬不知耻地笑了两声,像是听了什么滑稽的笑话一般。 只见管家轻蔑地扫了一眼仍在挣扎的力工,摇头反驳道: “先生,哦不,大人,您说笑了,他就是个农奴罢了…几十年来,应该说几百年来,我们都是这样对待农奴的,一直很有效,从来如此都是。” “从来如此?从来如此就对么?!科西嘉的土地上马上就没有农奴了!中尉!” 即使是文弱的科杰罗先生听到这番歪理也不禁怒不可遏起来,扭头对负责护卫他们的中尉军官命令道: “请把这个罪人拿下!” 在老管家以及数十名围观镇民惊异的目光中,两名士兵上前,将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老头反绑了起来。 这位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的管家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一边无谓地挣扎一边大声辩解着: “你在做什么大人!他是卡仕达老爷的农奴,我是卡仕达老爷的庄园管家,我抽他几鞭子已经算是仁慈了!我根本不是什么罪人,恰恰相反,很多人都说我是个大善人呢…” “住口吧无耻之徒!” 科杰罗先生示意一名部下前去将那名力工搀扶起来,随后厌恶地看着白袍管家: “科西嘉现在没有什么老爷,更没有什么农奴,来人!将公文张贴宣读出去。” 说罢,科杰罗先生从怀中掏出一叠质地上乘的羊皮纸分发递给身边几名部下。 财政部的官僚们即刻带着公文骑马前往市镇的各个角落,准备将其张贴在大街小巷所有显眼的地方,并为那些不能读写的文盲们讲解上面的内容。 其中一人则是留在原地,神情庄重地举着公文,上前几步对着在场的围观者朗声读道: “经由科西嘉总督府批准、科西嘉议会通过,由波拿巴总督提出的《土地法案》与《农税改革法案》已正式生效,其摘要内容如下: 第一,自法案实施起,除却城市区域以外,科西嘉全境土地所有权均归于科西嘉政府,不允许任何私人及私人组织持有土地所有权;一切基于土地权益的契约自动失效;对于原土地所有者的损失,由财政部出资进行货币补偿,所有的补偿均以科西嘉新币形式发放。 第二,财政部将定期进行人口普查,建立户籍制度。各地方市政厅以户籍制度为基础,在财政部的监督下向劳动者分配土地使用权。 第三,在乡村区域,正式废除人头税这一税种,改征土地税,具体税率税基由土地面积与肥沃程度决定。 第四,所有地方税收一切由中央财政部进行征收,地方市政厅无权干涉,更无权对辖下公民加征任何形式的税目;地方的一切支出将由中央财政部进行分配与转移支付。 …………” “不可能…” 白袍管家呆滞地听那官僚朗读完了公文,口中难以置信地呢喃着: “绝不可能,帕斯夸莱·保利都不敢这么做,他劳伦斯·波拿巴怎么敢!” 与那些教育程度低下、神情疑惑的农奴们不同,这白袍管家毕竟替老爷打理家产几十年,对政治与局势都有一些了解。 那官僚朗读的前两条公文,分明就是要把所有的耕地牧场全部收归政府,而且还是空手套白狼那种。 至于所说的补偿? 是个人都知道科西嘉马上就要归于波旁王朝了,很快法兰西的利弗尔银币和苏尔铜币就会取代现有的科西嘉金币在市面流通,这个时候用所谓的科西嘉新币收购土地,那不就是用一堆废纸来明抢吗? 如果这条法案真的执行下去,那些富裕的地主也许还能凭借余财维持几年奢侈生活,而那些中小地主恐怕就只能扛着锄头和镰刀亲自走入麦田中去了。 而要不了多久时间,地主这一名词在科西嘉就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管家止不住地颤抖着,浑身瘫软,好似一条断了脊椎的老狗一样,若不是两名强壮士兵搀扶着,他马上就要同一摊烂泥般倒在地上。 如果卡仕达老爷没了,他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庄园管家怎么还做得下去呢? 届时,先不说自己一个残老之躯靠什么生存下去,单单是这些年做庄园管家得罪的那些人就不可能让失去靠山的自己安然度过余生。 坐于马上的科杰罗先生则是默默听完了公文的诵读,即使他自己就是这两条法案最早的起草者与见证者,在听完摘要之后他仍是忍不住脸上激动的神情。 作为财政部部长,他最为关注的当然是法案中关于财政部的变动。 可以说,任何一个对政治敏感的人都能看出来,波拿巴总督准备借助这两条法案打造出一个强大无比的,权势滔天的中央财政部。 与之相对的,则是地方权力的无限削弱,尤其是在剥夺了地方税收权利之后,总督府可以说是把全科西嘉的钱袋子捂在了自己手里,失去财政大权的地方市政厅也没有一丝一毫可能反抗阿雅克肖。 一想到这里,科杰罗先生更加激动了,他可是记得贫弱的财政部在过去是如何受到地方政府的轻慢与蔑视,几乎快到了政令不出阿雅克肖的地步。 而就在不远的将来,没有一位市政官能够做到不仰望中央财政部的鼻息来苟活。 当然,激动之余的科杰罗先生不会忘记,究竟是谁一手塑造了这个强大的财政部。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财政部的首要特质永远只有一个——忠诚,绝对的忠诚。 科杰罗先生默默想道: “财政部是科西嘉的财政部,但更是波拿巴大人的财政部。” … 而相较于两位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在场围观的镇民们的关注点就又不同了。 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民也许会因他们低下的教育程度和浅显的见识而被冠上愚昧一词。 但是愚昧绝不等同于愚蠢。 能够在这般残酷的生活环境中苟活,他们的头脑绝对是称得上精明的。 尽管那官僚的口中尽是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词句,但是这些农奴们也模模糊糊地明白了: 他们耕种了数十年的那片土地上的一切收成,将不再同往日一样装进那永远也填不满的地主家的地窖,而是切切实实的不受侵犯的私有财产。 镇民们痴痴地望着一众财政部官僚们,就像是观赏着一出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的舞台剧一样。 几乎没有人相信,这自古以来蒙蔽在他们几代人身上的阴暗,竟然要在今天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曙光彻底撕碎了? 沉默持续了足足半晌,才有一位镇民从美梦中惊醒,大胆地冲科杰罗先生问了一句: “大人,您的意思是,以后我们的收成只需要给政府给纳税…就是那个什么土地税…这个税额会不会…” 这一个问题立刻将农奴们拉回到了沉重的现实之中。 是啊,如果要给政府缴纳高额土地税,那么这和将收成上交给地主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第二百三十章 欢呼吧,同胞们! 面对几十双期盼的眼睛,科杰罗先生没有紧张,只是从容不迫地笑了笑,伸手下压示意那位发问者不要着急。 他与一众财政部官僚随军队南下的目的就是为了执行与推进这两部法案,因此对于这些提问,科杰罗先生早已做好了准备,于是在稍微回忆相关数据之后轻车熟路地应答道: “土地税的具体税率会因各种因素而变动,不过平均税率会在15%左右,而且绝不会超过20%” 话音一落,镇民们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语气中尽是难以置信: “啥意思?难道我们的收成最多只用上交两成?” “好像是这样…不会真有这样的好事吧…” “我他妈的肯定是还没有睡醒!” “秋收马上就要到了,如果真的只用给政府上交不到两成的作物…” … 没有一个镇民能够掩盖掉他们脸上的震惊之色,科杰罗先生的话语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最高只有20%的税率?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 别说这些在地主压迫下的农奴和佃农了,就算是那些极少数拥有自己土地的自由农听罢都忍不住要欢呼雀跃起来。 毕竟这些自由农在市政厅的贪官污吏的压榨下,也要将接近四成的收入拱手上交。 不少精明的镇民在震惊之余已经开始盘算起马上要到来的秋收,如果真按照科杰罗先生所说的这样,那么接下来的一年恐怕是许多人人生中第一个能够完全填饱肚子的一年。 欢喜,欣悦,惊异,难以置信,在场的镇民们脸上也无非是这些表情。 目睹着众人惊呆的神色,科杰罗先生也不觉得意外,毕竟连他自己听到波拿巴大人要求的这个税率之后也是这般不敢相信的神情。 要知道,科西嘉虽然在政治形式上是总督共和制,但在经济形式上仍与传统的封建农业社会没什么两样。 在这种经济体制之下,国家财政收入的大头就是来源于这些田野间勤耕不辍的农民,农业是否风调雨顺,直接关系着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 而在科杰罗先生的估计中,土地税税率至少要达到40%才能维持财政收支平衡并缓缓弥补上之前的亏空,这还是在不考虑征税过程中损失的情况下。 如果是财政部的某个下属竟然提出15%这样的税率,科杰罗先生觉得自己一定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再一脚踹出财政部的大门。 但这是波拿巴总督的强硬要求,这位被驯化的财政部部长也只得照办,将其明确地写在了法案明文之中。 事实上,劳伦斯设定这个低税率也有他的考量。 在短期的三五年内,科西嘉的财政问题都可以通过国家白银公司在巴黎证交所吸引投资来解决,甚至反而有大量的财政盈余,就如同劳伦斯现在手中的一千万利弗尔一样。 劳伦斯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借助巴黎的投资资金以及马赛到阿雅克肖的贸易航线来推动科西嘉的工业化与市场化。 就如同后世的沙特阿拉伯人能够用钞能力在沙漠中建造迪拜这座繁华都市,劳伦斯有把握利用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再加上自己的历史科技知识,在短时间内将科西嘉建设成一个繁荣的工业国。 到了那时,从乡野间征收的土地税在财政上也就不再显得那么举足轻重了。 正当在场的众人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中时,一位镇民忽然惊醒过来,他胆怯地举起手,在得到科杰罗先生允许后小心发问道: “可是大人…您说要把老爷的土地分配给我们自己,把老爷的收成留给我们自己…但是老爷们会接受这样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农奴们表情上立刻闪过一抹担忧,没错,如果这两条法案在地主的阻挠下成为一纸空文,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一道疑问: “老爷们的政治话语权可是自己这些农奴的无数倍,波拿巴总督真的会冒着触怒地主的风险来施恩于自己吗?” 而回答他们疑问的是一道突如其来的断喝声: “同胞们!兄弟姐妹们!” 只见发声者是那位负责护卫的中尉军官,他步伐沉稳地走到众人中间,与科杰罗先生交换了个眼神,声音很是洪亮道: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波拿巴总督很早就在军中说过,他不希望科西嘉的土地上再有任何地主的存在。如今,全科西嘉的战士都已经来到了普罗普里亚诺。我们,是为了贯彻波拿巴大人的意志而来,是为了消灭那些万恶的吸血虫而来,是为了解放所有和你们一样的同胞而来!” 在众人痴痴的注视下,中尉清了清嗓子,慷慨激扬道: “你们是幸运的,因为那些压迫你们的地主已经在大军面前卑颜屈膝,不再有任何人能够骑在你们的脖子上!庆祝吧,兄弟们!把今天设定成节日吧,兄弟们!我们带来的不是什么一纸空文,我们带来的是最为珍贵的东西——你们的自由与解放。而我们的步伐也不会就此停下,我们会前进,我们会南下!直到科西嘉再无农奴与地主,我们的目的才会达成;直到所有人能够挺起胸膛称呼自己为自由民,我们才会卸下身上的武装!”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但这不是那种麻木不仁的缄声,更像是暴风雨蓄积中的宁静。 忽然,不知是从市镇的哪个角落传来一阵微弱的欢呼声,显然是那里的官僚为镇民们讲解完了两条法案的内容。 这阵欢呼声顿时像点燃了火药桶一般彻底激扬起了全普罗普里亚诺镇民们被压抑了数十年的心神。 “哦哦哦!” “竟然真的有这一天!” “我他妈的不是在做梦吧?!” 一波一波的欢呼彻底响彻在整个市镇,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任何有人在的地方都能听到镇民们那发自内心的呐喊。 数十年,几代人,不尽的冤屈与不甘,从热那亚总督到保利总督,农奴们都不曾在无尽的黑暗生活中看见一丝微光。 如今,就在这平平无奇的一天,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起来。 劳伦斯·波拿巴总督,原本这个名字对于农奴们来说就像圣保禄、圣尼禄一样,只是个传说故事中的虚无缥缈的人物而已。 而从现在起,这个名字在村镇之间无疑已经和解放者划上了等号。 科杰罗先生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沐浴在镇民的欢呼声之中。 数个月之前,当波拿巴总督向他提起农税改革计划时,科杰罗先生绝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一天。 看着镇民们那打心底欢呼雀跃的模样,这位久居高层的财政部长也忽然有些动容,似乎有些理解波拿巴大人的用意了。 …… 财政部的官僚们很快就将两条法案的内容宣告到了市镇及其下属各村庄之中。 整个普罗普里亚诺也顺理成章地陷入到了一场狂欢之中,毕竟占据这个市镇九成人口左右的一个群体刚刚获得了他们的解放。 农奴们高声齐唱着一首歌颂反抗的传统民歌,并撬开闯入那些已经被劳伦斯羁押的地主们的宅院,将地窖里那成吨的食物与谷酒全部搬了出来,置于市镇和村庄的广场上任凭来往者享用。 随着食物美酒一同被搬出的,还有整整能够装满几大箱的卖身契与租约。 在科杰罗先生的指示下,这些因《土地法案》而废除的契约完完全全成为了一大堆废纸,被愤怒的农奴们直接丢进了广场中生起的篝火堆里。 这些记录着剥削与血泪的租约在火堆里越烧越旺,很快便化为一堆灰黑的余烬,燃起的缕缕青烟迎着金色的阳光直上云霄。 农奴们就地围着这篝火,或坐地高歌,或挺身起舞,尽情享受着解放后的第一个午后。 在劳伦斯的授意下,这场酣畅淋漓的狂欢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直到这场狂欢马上要演变成一场针对所有地主的狂热复仇,劳伦斯才下令一千名国防军士兵进驻市镇以及各村庄开始维持秩序,并协助财政部官僚立即进行人口普查与户籍编制。 与此同时,普罗普里亚诺郊外的军营中 “您真应该亲眼看看市镇里的景象,波拿巴大人。” 方才骑马去市镇中巡视完毕的崔法利少校回到营中,刚一掀开指挥部的幕帘便兴奋不已地冲劳伦斯喊道: “我敢说您在这里的名望已经超过了任何国王皇帝,就算是醉倒在街边的醉汉口里都还在念叨您的名字,甚至当地教堂的牧师已经在提议大家称呼您为圣劳伦斯了。” 正在翻看报告的劳伦斯抬起头来,有些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外面的情况不用说他基本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崔法利少校神情舒畅地伸了个懒腰,似乎还沉浸在市镇中狂欢的氛围中,直到走进大帐扫了一眼劳伦斯面前的报告,他这才严肃了几分: “波拿巴大人,这是…从南方发来的报告?” 劳伦斯微微颌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示意少校坐下,简要解释道: “刚刚收到的消息,南方地主们的军队人数确定达到了万人,已经全部武装完毕,并且分成三班日夜不停地进行着实弹训练。” 说着,劳伦斯抽出报告下压着的地图,指着已经做好标记的几个点补充道: “他们的防御工事也大体上完工了,这里,通往费加里市镇的几条主道上都修建有土垒石墙进行设防。” “嘶…”看着劳伦斯所指的几个地点,崔法利少校顿时吸了口冷气,作为一个老兵,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科西嘉岛的中央是一条延伸南北的巨大山脉,只有沿海区域是地势平缓的平原。 这就意味着军队的行军路线几乎只能沿着海边平原进行规划,否则就要顶着高额损耗翻过那些人烟罕至的高山深林了。 因此,一旦敌军在沿海地区修筑了防御工事进行死守,那么势必会对国防军的攻势产生阻滞。 “他们的工事都是临时修建的,国防军并非不能进行推进。”认识到问题严峻的崔法利少校立刻开始分析起来: “但是那样势必会浪费许多时间。” “我们最不能浪费的就是时间。”劳伦斯认可地接话道: “国防军中本就缺乏重火力,随军的只有十二门小口径火炮,对方还有人数优势,说不定连推进也没有那么顺利,而且…” 劳伦斯说到一半,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狐疑,缓缓补充道: “对方表现的太过迅速且专业了,不论是武装农奴、囤积物资,还是修筑堡垒、训练新兵,这些行为不像是一群整天吃喝玩乐的地主老爷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来的…” “您是说…?”崔法利少校眉头一皱,似乎没有理解劳伦斯的意思: “这些人早就有叛乱的准备了…?” 劳伦斯摇摇头: “如果真是这样倒是简单了,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南方地主们是最近才汇聚在一起的,之前也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他们也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如此轻松地弄到足以武装万人的武器装备。” “也就是说?!”崔法利少校这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 “参与到这场叛乱的不只有地主们?” “应该说不只有科西嘉人。”劳伦斯把玩着自己的佩刀,神情凝重地看着地图: “倘若真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么地主们必然是希望和我们对峙到底,等到他们的军队接受足够的训练和物资之后再进行决战。” 崔法利少校深知问题的严重性,紧紧握拳道: “波拿巴大人,若真是那样,我们绝不能拖下去了,否则决战的风险会越来越大,我提议明早就发动军队开始朝着费加里市镇行进!” “确实是不能与他们对峙到底。” 对于少校的前半句话,劳伦斯还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场内战必须速战速决,这不仅是从战略角度的考量,更是从政治角度的考量。 如今科西嘉岛马上就要成为路易国王权杖上的一颗明珠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让一场叛乱延缓了这个进程,那样只会招致路易国王的怒火。 而且,劳伦斯知道自己也不能指望从法兰西搬来大量援军,毕竟一旦让大批外国军队控制了科西嘉,那么在这个小岛上到底是自己这个总督说了算,还是法国人说了算,可就不好说了。 因此,劳伦斯必须使用,也只能使用手上的六千军队在短时间内彻底击溃南方叛军。 只不过相较于崔法利少校建议的立刻发起进攻,劳伦斯认为还有一个更好的、兵不血刃的方法。 “不,军队继续驻扎在普罗普里亚诺,直到协助财政部处理完全部事务。” 劳伦斯摇摇头,不可置否地下令道: “水是往低处流的,人心是往高走的,只要我们在这里处理得当,费加里自然而然地会成为第二个普罗普里亚诺。” 第二百三十一章 普罗普里亚诺的来信 1770年,九月的第一天 午后,艳阳高照。 随着连绵不绝的枪声响起,缕缕青黑色的硝烟缓缓升起在费加里市镇郊外的训练场上,将一大片纯净的淡蓝苍穹染成朦胧的灰黑。 这训练场原本是一大块绿草茵茵的繁茂草地,但是在一万多名士兵十来天的日夜践踏下,这里早已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沙泥地。 贾斯汀老爷与往日一样,在罗伯特爵士的陪同下观摩着这些新兵的训练场景,那些与贾斯汀老爷站在同一战线的地主们基本也都在场。 “要我说,这些泥腿子还是有些进步的。” 罗伯特爵士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绅士服,翘着二郎腿,眯起眼睛俯视着不远处的军队阵型,对贾斯汀老爷轻声道: “至少他们的队列整齐了许多,算是有了点进步。我记得上周他们的方阵还排列的简直和散阵一样。” 得到夸奖的贾斯汀老爷讪讪地挠了挠头,谄媚地笑着: “那还不是离不开您的帮助,要是没有您带来的那些专业教官,我们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嘿嘿嘿,我现在都还不会给火枪上弹呢,我打赌其他老爷也没有一个会的,就更别提让我们自己操练阵型和战术啦。” 罗伯特爵士微微撇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摆摆手: “无需言谢,朋友,这都是必要的投资而已,只要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当然当然,我当然记得。” 贾斯汀老爷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主动复述了一遍约定内容: “我们会召集军队抵抗波拿巴的进攻,一边接受您的资助一边积蓄实力,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就将该死的波拿巴赶出阿雅克肖,建立我们自己的政府,再然后…嘿嘿嘿…” 说到这里,贾斯汀老爷忍不住压低声音,不顾罗伯特爵士厌恶的表情贴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就是报答您恩情的时候啦。” “我相信你会的,朋友。”罗伯特爵士不紧不慢地掏出丝质手绢擦了擦脸,点头说道。 两人继续观看监督着场上热火朝天的训练,注视着一个个线列方阵在那些外国教官的指挥下前进后退,装填射击。 正当两人感慨着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时,场上忽然出现了一阵小骚乱。 只见是某个方阵在行进过程中突然停滞下来,有几名士兵毫无征兆地昏倒在地,顿时扰乱了整个阵列的行进。 就连旁边几个方阵的士兵也被吓了一跳,这些本就纪律涣散的农奴征召兵立刻四散围了上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回到你们自己的位置上去,蠢货们!” 那些外国教官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痛骂着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但是方才那几个整齐的方阵此刻已经是化作一盘散沙了,好半天时间都没有恢复过来。 “嗯?” 贾斯汀老爷眉头一皱,他虽然注意到了场上的小小骚乱,但毕竟隔的太远看不清楚,于是随手差遣身旁一名地主前去弄清楚情况。 片刻功夫后,那地主小跑着回来了,边喘气边汇报道: “贾斯汀先生,好像是几个士兵中暑脱水了,那些教官们说今天已经有几十名士兵因此晕倒了。” “中暑?”贾斯汀老爷忍不住咂嘴,抬头看了一眼空中高悬的炎阳。 虽然现在已经是九月份,不过空气仍是十分沉闷,好似个大蒸笼一般。 午后的太阳更是毒辣,就连这些穿着清凉的绸制袍子的老爷们都止不住地在出汗。 至于场上的农奴征召兵们,长期的营养不良与饥饿本就使得他们的身体素质很是堪忧,再加上要穿着密不透汗的粗布军装进行高强度训练活动,发生中暑和脱水简直是情理之中的事。 更何况这片空旷的训练场连一块能够躲避日晒的阴凉地都没有。 即使是那些没有昏倒的士兵,他们此刻也大都两眼发晕,迷迷糊糊地在阵列中强撑,默默忍受着那日炎的烧灼。 “那些教官建议我们暂停训练,等到傍晚日落后再继续,说他们在本土遇到这样的天气也是要休息的。” 前去打探情况的地主看了贾斯汀老爷一眼,将教官们的建议转述给他。 “什么?暂停训练?”贾斯汀老爷听罢眉毛顿时扭成一团,惊叫道: “这怎么可能呢,傍晚还有另一批士兵要接受训练呢,绝对不能松懈下来。” 那名地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有些犹豫道: “可是…士兵们的状态确实很差,我看到有些人都已经热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到处都有人在抱怨…也许暂缓训练进程会好很多?” 不少地主老爷都认可地点了点头,连他们自己都被晒得头晕目眩的,那些场上的士兵就更不用想了。 然而,贾斯汀老爷却是决绝地摆了两下头,语重心长道: “老弟啊,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啦,难道你没有听说普罗普里亚诺的事情吗?” 那地主愣了一下,旋即沉重地点了点头。 两天之前,普罗普里亚诺市镇发生的一切就已经传到了费加里市镇,南方地主们自然不会不清楚这件事: 劳伦斯·波拿巴强硬地动用军队关押了市镇中的大地主,更换了当地市政官,并将所有土地征收起来重新分配给了那些低贱的农奴们。 大地主们至今仍被关押着,生死未卜,至于那些中小地主,他们要么被没收土地和家财,之后被当成一个普通农民来对待,要么紧急收拾好行李财物带着家眷子女连夜逃向南方。 就在这几天时间里,南方地主们就已经见到了不下二十位蓬头垢面的地主疲惫地前来投奔贾斯汀老爷。 现在,听到贾斯汀老爷提起这件事,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立刻凝重起来。如果战争失败了,他们这些人可是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 贾斯汀老爷得意地扫视了一圈众人的神情,心中暗喜: “哼,我倒还要感谢那个波拿巴呢,要不是他在普罗普里亚诺干的这档子事,我想要服众可还没这么容易。” 在贾斯汀老爷看来,劳伦斯在普罗普里亚诺所做的一切就是一手完完全全的昏招。 原本他还非常担忧劳伦斯会在普罗普里亚诺对地主们采取怀柔政策,通过大肆封赏当地权贵来分化南方地主集团。 毕竟南方地主内部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有着相当一部分人对于起兵造反还是有着很深的顾虑,他们仍旧幻想着能够通过向波拿巴总督上缴一部分财产来换取余生的奢靡生活。 而在如今,在亲眼目睹了那些逃难地主们狼狈的模样之后,已经没有人还会心存幻想觉得自己能够在那个波拿巴手中侥幸逃过一劫。 现在的南方地主集团内部虽然还称不上是万众一心,但所有人也都算是有了一个同生死同进退的共同目标。。 贾斯汀老爷自然是想看见这个局面的,毕竟外部压力越大,集体内部就越团结,他这个领导者的威望与权力也就随之变得更加强盛。 等到攻占阿雅克肖之后,他在新一届科西嘉政府中的权力比重也会毫无疑问地提高。 也难怪贾斯汀老爷得知普罗普里亚诺发生的一切之后反而欣喜若狂了好一段时间。 “各位,我相信大家应该都明白现在的处境吧。” 贾斯汀老爷见众人皆是神色严肃的沉默着,不禁满意地说道: “波拿巴的军队很快就会开进到我们的土地上,在这种紧要关头,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不能浪费,训练必须进行下去。那些泥腿子受点苦也没什么,反正从他们祖辈开始,他们就已经担上了服务我们的义务。来人呐!告诉教官们立刻整顿秩序,训练继续进行!” 众人面面相觑着,微微叹了口气后也只得听从贾斯汀老爷的指令。 …… 一直到日落西山之时,随着另一批次部队赶到训练场,这些在炎炎夏日下灼烤了五个小时的士兵才算结束了今天的训练日程,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般回到简陋不堪的营房之中。 “啊啊啊!他妈的。” 刚一回到营房,一名征召兵便止不住地大叫起来: “你们看看,老子的胳膊都被晒脱皮了,嘶嘶嘶,疼死了。” 他的四肢都干瘦的和柴棍一般粗细,长相也是尖嘴猴腮,其他征召兵们也就随口给他起了个“瘦猴”的绰号。 士兵们看向瘦猴的手臂,只见那原本黝黑瘦弱的胳膊上竟翻起了层层惨白色的死皮,好像轻轻一搓就能将整条手臂的皮肤给揭下来。 “别叫啦,瘦猴,谁他妈不是呢。” 一名士兵无奈地摇摇头,也将自己那晒伤的皮肤展示在众人面前。 “我也是!” “对,你们看我这儿,都磨成什么样了!” “他奶奶的,好像咱们受的苦还不够多一样。” “就是就是,你们这些外地的还好,我是本地的农民,白天训练完了晚上还得回到田里去,不然农活谁来干呢!” “妈的,你以为我们外地的就好受嘛,参军咱是参了,但是今年的赋税免不免除,老爷那边可是没个准信,要是今年还要纳税…” “他奶奶的,纳你妈了个头的税,麦子都要烂在地里了,我拿什么上缴?把我的头砍了拿走算逑!” “就是就是!” …… 营房内的士兵纷纷掀开衣裳,互相展示着因高强度训练而留下的伤痕,并大口痛骂着自家老爷惨无人道的压迫。 对于这些农奴们来说,如果仅仅是训练累了点苦了点,那也没什么,毕竟他们已经吃了一辈子苦了。 最令他们难以接受的是,地主们对他们这些应召入伍的农奴没有任何减免税赋的意思。 要知道,地主们为了方便征收赋税,他们会直接给每个农奴设定一个固定的上缴数额。 如果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很好,那么农奴们就可以幸运地留下多余的谷物;然而相对应的,如果今年碰到灾荒,收成很差,那么农奴们就要自己想办法凑齐税额了。 而如今已经是九月了,要不了多久就是秋收的时节,可是这些农奴们现在还在军中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操练,根本无暇顾及秋收。 如果那成片成片的麦子烂在了地里,先就不说今年的税赋怎么上交了,就说明年一整年的吃饭问题,那可都完完全全没有个着落。 一时间,偌大一个营房里回荡着的满是士兵们怨声载道的喊声。 瘦猴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胳膊一边看着抱怨的众人,似乎在思考犹豫着什么。 忽然,他表情一凝,随即大叫一声,顿时吸引了士兵们的注意力: “嘿!兄弟们!” 营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士兵们疑惑地看向瘦猴: “咋啦?叫啥呢?” “咳咳…” 瘦猴故作高深地咳了两声,见众人有些不耐烦了才连忙说道: “你们听说过普罗普里亚诺的事吗?” 一听到这个地名,士兵们顿时皱起眉头,深有顾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先开口。 尽管最近每天都会有关于普罗普里亚诺的流言传来,但士兵们还是不太确定这个北方市镇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何况那些外国教官和地主们已经严禁士兵们讨论任何关于普罗普里亚诺的事情,据说已经有违禁者被拖出去枪毙处刑了,连他的家人也没有放过。 见没人主动发声,瘦猴起身掩上门口的柴门,将声音压的很低: “我有个表哥就在那里,他昨天托人给我寄了封信…” 说着,瘦猴走到自己的床边,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从床板的缝隙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他小心地将纸团展开,同时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确认那些外国教官和地主们的狗腿子不在附近之后,瘦猴才敢小声念起信上的内容: “亲爱的弟弟,我很久没联系过你了,不知道你在费加里过的怎么样,听说那里很不太平,所以我想把你接到普罗普里亚诺来一起生活。 你不用担心到这里后的生计问题,因为我马上要和你讲一件你绝对不敢相信的事情——你的哥哥已经不再是一名农奴啦,确切地说,整个普罗普里亚诺都已经没有农奴了。 我现在仍旧在村子西边的土地耕作,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闹的那地方;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是那片土地已经不属于任何地主了,那块田地的一切收成都将归我自己,我唯一要做的只有给政府缴纳不到两成的作物而已。 这里的地主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些曾经的高楼大院现在都已经人去楼空,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想要的事而不担心被鞭子抽打。我们白天在地里劳动,晚上聚在一起唱歌跳舞,这真是从未有过的生活。 现在,市镇的人们都喜欢称自己为自由民,我也喜欢这个称呼。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波拿巴总督带来的。他和他的军队在今天就已经朝南开进了,我听说他会把费加里变得和普罗普里亚诺一样,所以也许很快你也能过上和我一样的生活。 当然,为了尽早享受全新的人生,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回到普罗普里亚诺来,你可以轻松地取得这里的户籍,然后分配到一块属于自己的耕地 希望你一切安好,爱你的哥哥。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渴望自由的潮流 瘦猴神情复杂地念完了这封不长的短信,看着上面熟悉的亲人笔迹,他不禁有些怅然。 他的哥哥显然是不太清楚南方地主已经举兵叛乱的事情,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弟弟已经被强行征召入伍,成为了一名叛军士兵。 这位热心的兄长还想着将弟弟接到村里享受得到解放后的真正人生。 然而,瘦猴自己也清楚,已经被征召入伍的自己想要逃离军队是一件何其困难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做逃兵,那些本就心狠手辣的地主们是绝对不会吝啬子弹的。 尽管这两天里他已经读了无数次,此刻的瘦猴仍是怔怔地看着信纸,看着哥哥绘声绘色描述的那自由的生活,他心底顿时生起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 想想自己白天在训练场遭受的那些痛苦,再看看布满整只胳膊的伤痕,无限的心酸与委屈立刻涌上心头,化作眼角的泪水划过脸颊。 陷入惆怅的不只是瘦猴一人,整个营房内二十多名士兵都目光呆滞地愣在原地,好似刚刚从一场美梦中惊醒一般。 听着瘦猴念完那封来信,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酒馆听吟游诗人颂唱史诗曲一般,有一股飘飘然的不真切感。 属于自己的土地,仅仅两成的赋税,自由的生活,没有地主的压迫… 这里面任何一个词语拿出来都会被这些农奴士兵们当做穷极一生都要追求的梦想;除了天堂,他们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地方能够满足这所有的要求。 而现在,一封来自普罗普里亚诺的来信告诉他们,他们不再需要去天堂寻找这样的乐土,他们的目的地就在科西嘉岛上。 “这…这是真的吗?”良久的沉默过后,一名士兵才小声问出了这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瘦猴坚定地点了点头,扬着信纸说道: “我哥哥是个诚实的人,他寄出这封信也花了许多功夫,没必要特意编出一个故事来骗我。” 士兵们接连咽了口唾沫,幻想着自己就生活在那个天堂般的市镇里。 “咳咳…”瘦猴再次咳了两声,走到众人中间,示意所有人凑过来: “兄弟们,你们都听到了,普罗普里亚诺,那里简直有我们想要的一切。” 一位年长的士兵点头以示赞同,但紧接着皱眉道: “不过…我们想要逃到那里去肯定很难,有好几十里的路要赶,到处还都是老爷们的人,想要不被抓回来,难,太难了。” 一众士兵都神情沮丧地垂着头,在这几天的训练里,他们也渐渐摸清了费加里市镇的现状。 一万多军队都驻扎在这里,整个市镇几乎都是老爷们的人,日夜都有巡察队在市镇周围巡逻,那些外国教官更是对他们的日程作息都做出了严苛的规定,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想要逃跑的士兵都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是否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 正当众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时,瘦猴忽然指着信纸上的一行字,为那些不识字的士兵们解释道: “你们看这里…我哥哥说了,波拿巴总督和他的军队想要把费加里变成第二个普罗普里亚诺,也就是说…” “你的意思是…?!” 虽然瘦猴没有把话说明白,但士兵们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去不了普罗普里亚诺,那就把费加里市镇变成普罗普里亚诺。 士兵们无言地看着彼此,仅仅用眼神交流着这个大胆的,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想法。 把费加里市镇变成普罗普里亚诺?那可是意味着要把那些当地的土皇帝们一个不留地驱逐出去,若是在平时,这些士兵们根本连这个念头都不敢生起。 很快,角落里一名懦弱胆小的年轻农奴弱弱发声反对道: “可是,可是我们不是还要跟总督的军队打仗吗?” 一众士兵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瘦猴则是叹了口气,把手搭在那年轻士兵都肩膀上,苦口婆心道: “老弟,你好好想想,我们拼死拼活给老爷们打仗,那有什么好处吗?老爷们打了胜仗大摆庆功宴,难道你能上去分到哪怕半杯酒吗?战争结束之后,你还是你,老爷还是老爷,你难道准备为了继续当奴隶而牺牲吗?你应该没有这么贱吧?” “我…我…”那年轻士兵用力眨巴几下眼睛,很快便低垂着脑袋,认可了瘦猴的话语。 是啊,为老爷们出生入死又能得到些什么呢,即使赢得了战争,难道自己这些底层农奴就能咬上一口胜利果实吗? 与其让这条贱命成为老爷们嗤之以鼻的耗材,何不干脆拼一把,自由与权利从来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住在这间营房内的二十多名士兵纷纷扪心自问,他们都绝不甘心用自己的性命来给老爷们夺权造反的行为铺路。 他们再次面面相觑起来,这一次,从彼此每一个人的坚定眼神来看,他们已然下定决心,不能将自身的命运继续和那些地主老爷们捆绑在一起了。 不过,摆在众人面前的问题仍然十分现实且严峻。 “但是,仅仅凭借我们这一小撮人,又能改变些什么呢。”一位心思缜密的士兵虽然已经决定要反抗老爷们,但是当下的处境仍是让他很担忧。 瘦猴一屁股坐在床边,托腮沉思了一小会儿,语气自信地咬牙说道: “不,绝对不应该只有我们一小撮人。这些道理我们能懂,其他人没有道理不懂…” 吱呀…! 不等瘦猴说完,只见营房门口的柴门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呀声被人推开。 众人顿时一惊,所有人都警惕狐疑地看向门口。 坐在床边的瘦猴更是瞳孔一缩,一只手迅速探向床头柜上的铁制匕首。 要是被那些外国教官和地主老爷发现他们所密谋的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绝对会在第二天被绑在柱子上活活剥掉全身的皮肤。 而那来者不顾众人的注视,迅速钻入门内,并随手将门掩了起来。 借着营房内的昏黄烛光,士兵们才终于看清那人的面貌。 他不是那些凶神恶煞的外国教官,而是住在隔壁营房的一名农奴征召兵,和瘦猴一样,都是统领指挥二十多人的一名排长。 由于训练时都处于同一阵列,士兵们对他的长相都有几分眼熟。 他似乎没有听到方才营房内的对话,见众人都注视着自己,这名排长也很是疑惑。 但他没有废话,直接面向众人开门见山。 在士兵们锐利如剑的目光注视下,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缓缓说道: “各位,你们听说过普罗普里亚诺的事吗?” “你!” 瘦猴一下子从床上跳起,脸上的表情是又惊又喜,语气中也带着一半惊异一半狂喜: “果然,我们能想到的,其他人不可能想不到!” 士兵们在瞬间的呆滞之后也立刻反应过来这名排长的意思,顿时放下了戒备,惊喜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是说?!” 那排长也是一愣,嘴唇不停颤动着,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场景。 不过看着营房里士兵清一色的喜笑颜开的表情,他也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场的各位士兵此时也彻底知道了,渴望自由与解放从来不是少数人的专利,而是万千人心汇聚起来的一股潮流。 至于这股潮流能否最终冲刷掉他们身上的枷锁与屈辱,他们相信,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 与此同时,距离士兵营房仅仅几百码的一处高大石屋内。 这栋屋子是贾斯汀老爷在狩猎时的临时居所,修建的也是颇为豪华宽敞,足以容纳二十多位南方地主们暂时居住于此。 此刻,屋内正同往日一样举办着一场盛大豪奢的宴会,为了笼络人心,贾斯汀老爷在生活待遇上对各位老爷可以说是不计成本。 法国进口的白兰地、用冰块保鲜的鲜鲑鱼、上等的嫩牛排,这些即使是老爷们平时也难得享用的山珍海味却是贾斯汀老爷宴会里的常客。 贾斯汀老爷依旧坐在长桌的一端,这是作为主人和领导者身份的象征,他眯起眼睛醉醺醺地打量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各位老爷,很是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紧挨着他的则是罗伯特爵士,这位绅士似乎对满桌的佳肴没什么兴趣,只是浅尝辄止地小口嘬着杯中的白兰地。 “贾斯汀先生”罗伯特爵士晃了晃杯中的美酒,眼睛注视着水晶杯里形成的一小阵漩涡,低声开口道: “我有个消息必须要通报您一下。” “哦?”贾斯汀老爷顿时来了精神,耳朵也往罗伯特爵士这边凑了凑。 罗伯特爵士轻轻将酒杯放在桌上,略有不满道: “您也许得关注一下您军队的士气问题了,我听我的下属们说,他们今天已经抓到了不下三十名试图逃跑或是造反的士兵了。” 贾斯汀老爷尴尬地笑了笑,却没有把这一番话放在心上,只是拍了拍胸脯道: “啊,这件事我也知道,您放心,这些该死的孽畜将会被绑在训练场中央的柱子上活活饿死,这足以威慑那些心怀不满的泥腿子了。” 听闻此言,罗伯特爵士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摇头说道: “不不不,贾斯汀先生,也许这里有更加简单有效的方法,比如给这些农奴征召兵们免去一年赋税,不少人一定会感恩戴德地拥护您的。” 然而,面对罗伯特爵士的建议,贾斯汀老爷却是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起来,甚至吸引了那些正在狼吞虎咽的地主们的注意力: “哦!朋友,您这样的绅士当然不会明白的。看看桌上的这些美食吧,如果农奴们不交税了,我们哪有这些珍馐来享用呢?再说了,我比您更了解这些泥腿子,你给他们免了一年的税赋,他们一定还会要求免除第二年的,这样的口子一旦撕开了可就合不上啦。” 罗伯特爵士带着微微愠色瞟了贾斯汀老爷一眼,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是贾斯汀老爷直接大笑着举起油腻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信十足地打断道: “朋友,您要知道,这些泥腿子就软弱的和野兔鼹鼠一样,大部分人只要抽上两鞭子就能老实一整年呢。在调教农奴这方面,您绝对找不到比我还专业的啦。” 罗伯特爵士听罢低声叹了口气,举起酒杯将里面浅浅一层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这支军队毕竟是地主们组建起来的,他也没有太多的话语权,而且援助地主集团是他背后的大人的决定,罗伯特爵士也没有权力通过取消援助来威胁地主们使他们屈服。 见罗伯特爵士沉默着喝完杯里的酒,贾斯汀老爷连忙亲自为他再次斟上了小半杯美酒。 “对了,贾斯汀先生。”看着杯中晶莹剔透的液体在烛光下映射成的琥珀色,罗伯特爵士忽然说道: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您。” 贾斯汀老爷放下酒瓶,期待地看向罗伯特爵士。 罗伯特爵士压低声音,尽量不让除了二人之外的任何人听见: “我家主公计划在近期来到科西嘉岛,当然,是在战争胜利之后。” 闻言,贾斯汀老爷顿时惊讶地合不拢嘴: “您家主公?” 直到现在为止,他都还不知道罗伯特爵士的真实身份,但是从罗伯特爵士能够轻松地提供武装一万多名士兵的装备物资来看,这位绅士的来头绝对不小。 那么相对应的,罗伯特爵士的上级也必然是个毫无疑问的大人物了。 “是的,mylord,我的上级。”罗伯特爵士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缓慢说道: “如果你能在保证胜利的前提下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我家主公会很高兴的,毕竟他不希望在科西嘉岛上浪费过多的时间。” 贾斯汀老爷微微皱眉,犹豫着说道: “但是您也知道的,持久作战对我们更有利,如果我们能和波拿巴的军队对峙上几个月,这场战争几乎是必胜的。” 而罗伯特爵士只是淡淡地瞥了贾斯汀一眼,以一种毫无争辩余地的口气说道: “虽然我也倾向于持久战,但是我家主公已经等不及了,毕竟科西嘉岛只是整个大局里的一颗小棋子而已,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耗上几个月时间。” 尽管贾斯汀老爷不会过于重视罗伯特爵士这位中间代理人的意见,但是对方既然搬出了身后的那位神秘莫测的大人物,贾斯汀老爷知道自己还是得给对方几分面子。 在短暂的犹豫后,贾斯汀老爷还是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旋即皱眉问道: “对了,朋友,我现在都还不知道您家主公到底是何方神圣呢,除了知道他是一位男爵贵族,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罗伯特爵士轻笑了两声,抿了一口白兰地,摇头说道: “战争胜利之后,您自然就会知道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最坚固的堡垒从来是不攻自破的 1770年9月3日,劳伦斯和他的军队离开普罗普里亚诺向南行进的第三天。 在八月的最后几个日子里,劳伦斯没有急着向费加里市镇发动进攻,而是选择将军队驻扎在普罗普里亚诺,协助科杰罗先生与他的财政部官员执行落实两部法案。 崔法利少校与塞律里埃少校一开始还觉得此举有些耽误战机,但当他们随着国防军士兵们一同深入到市镇的各个村落中,看见镇民们发自真心的喜笑颜开,两位少校也渐渐体会到了劳伦斯的用意。 作为国防军老兵的崔法利少校更是无比感慨,在他的记忆里,之前的国防军士兵由于军纪散漫、横征暴敛等问题,在乡村民众之中不说是人人喊打,至少也算得上是名声败坏。 而如今,几乎每一个镇民村民看向那些身着淡蓝色制服的士兵时,目光中都满是真诚的崇敬与感激。 甚至当普罗普里亚诺的镇民们听说在南方有一支叛军试图攻入阿雅克肖,废除那两部为他们带来解放的法案之时,成百上千慷慨激昂的镇民都来到国防军驻地外,想要加入到波拿巴总督的军队去粉碎那些试图给他们重新带上镣铐的吸血鬼。 如果不是国防军暂时不需要新兵的补充,崔法利少校相信劳伦斯可以轻松地在普罗普里亚诺征召到两千名以上志愿兵。 在九月的第一天傍晚,伴随着满城民众不舍的沿街欢送,劳伦斯的军队开始朝着费加里市镇行进,只留下了少量财政部官员驻扎在普罗普里亚诺继续法案的推行。 而经过两天时间的常规行军,国防军也抵达了位于费加里市镇西北约四十里的一处狭窄隘口,并在这里遭到了南方叛军的第一次抵抗。 “波拿巴阁下,我们派去打探敌方堡垒的侦察兵已经回来了。” 塞律里埃少校纵马奔上一处山丘高地,面容严肃地同正在观察不远处土垒的劳伦斯汇报道: “他们的防御工事应该是在一座小型中世纪城堡的基础上进行的修复加固,恐怕比想象中的临时工事要坚固不少,而且驻军人数根据估算也在两千人左右。如果没有一个月的围攻,我认为是难以拿下这座堡垒的。” 一旁的劳伦斯正端着一柄单筒望远镜凝视观察着大约六百码外的那处堡垒,听着塞律里埃少校略带悲观的汇报,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正如塞律里埃少校所说,这处要塞的原址是一处中世纪小型城堡,尽管城堡的木制主体建筑早已腐烂坍塌,但是外层的石制城墙基本还是完好。 即使是那些破损的缺口也都已经被南方叛军们使用木材和黏土进行了修补,并在原有的城墙上开凿了大量射击孔用于防御反击。 而且那堡垒还处于一座地势陡峭的丘陵之上,占据着地形优势,若是要进行强攻,恐怕得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才能攻克。 对于缺乏重型火力的国防军来说,这样一座堡垒确实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拿下的。 “看来他们是把相当一部分防御力量寄托在这座堡垒上。” 劳伦斯收起望远镜,随手将其交给身旁的一位士兵,轻抚下巴缓缓分析道: “以这座城堡的规模是不足以支撑两千名常驻士兵的,也就是说对方是临时增补了驻军,是铁了心要把我们拦在这座城墙之外了。” “恐怕是这样没错。”崔法利少校深有顾虑地看着不远处的堡垒,皱眉补充道: “既然地主们能够从外界得到大量的武器装备,那么他们势必也能得到大量的物资补给,这座城堡里的物资储备应该是相当充足的,即使我们切断了对方的补给,他们应该也能坚持不短的时间。” 尽管眼前这座简陋的城堡根本算不上什么金汤城池,但是在仅仅具有十二门六磅野战炮的国防军面前,两位少校一时间还是感到十分的为难。 塞律里埃少校舔了舔嘴唇,沉思片刻之后提议道: “波拿巴阁下,我认为我们不能在这座堡垒上死磕太久,或许绕过这座防御工事直接进攻费加里市镇是个可行的选择。” 作为经历过七年战争的老将,塞律里埃少校所说的其实是一种从十八世纪中期一直盛行到拿破仑时代的战术,那就是无视对方的要塞控制区,直接用大军团进攻敌方首都逼迫对方投降。 这也是为什么在拿破仑时代经常能够看到交战双方互相换家的场面。 尽管觉得这个方案过于冒险,但崔法利少校在苦思良久之后也没有一个更好的方案,于是点头附和道: “这虽然届时可能会面临前后夹击的风险,但凭借我军的战斗素质,与那些临时组建的征召兵部队进行野战,我军完全是有一战之力的。而且只要拿下了费加里市镇,这场战争就一劳永逸地结束了。” 面对两位副官的一致提议,劳伦斯在思量片刻之后还是坚定地摆了摆头: “这个计划确实可行,但风险还是太高,敌军虽然是临时组建的征召军,但毕竟有着人数和防守优势。况且我军一旦在费加里市镇落败,可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战略纵深可言。” 塞律里埃少校不禁皱紧眉头,在他的眼里,这已经是当下所有决策中的最优解了。 这位未来的帝国元帅虽然对劳伦斯恭敬至极,但他显然不认为劳伦斯这个年轻总督的军事能力能比得上自己这个经历过一次大战的职业军人。 “波拿巴阁下您的打算是?”塞律里埃少校深吸一口气,毕竟不论如何,任何计划都只有经过劳伦斯的颌首才能成为命令下达到军中。 “立即展开围城。” 劳伦斯俯视着身下的数千名国防军士兵,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座古堡垒,坚定不移地命令道: “让前军的营地驻扎在距离堡垒三百码处,每三个小时进行一次佯攻,所有的火炮都搬到前线去,轰击堡垒的炮火不能间断,士兵们每十二个小时换一次班,即使在夜间也不能停止炮击和侵扰。” 两位少校都愣了一下,他们都没有想到劳伦斯竟然选择了在他们看来效率最低的围攻。 “阁下,您也看见了,在这座堡垒面前,仅凭我们的火炮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攻下的。”塞律里埃少校仍不死心,急切地劝说道。 而劳伦斯仍是摇了摇头,摆手示意两人将自己的命令传达下去,同时简短地解释道: “我们根本不需要用武力来征服这座堡垒,最坚固的堡垒从来都是不攻自破的。” 伴随着命令的下达,国防军士兵们也立刻行动起来,仅仅一个小时后,六千名士兵摆出的钳形半包围阵势便已经将这座堡垒团团围住。 在最前线,士兵们已经竖起了木制的挡弹牌,并利用手头上的工具修建一些简单的诸如战壕、土垒的工事。 堡垒内的叛军也已经发现了国防军的动向,被铁皮加固过的双层城门早已紧闭,城墙上的各个射击孔都已经站上了手持火枪的叛军士兵。 这些站在射击孔后的士兵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围城军队,顿时也变得紧张起来,尽管他们在训练时被告知了火枪的有效射击距离根本没有三百码,但是紧张的情绪还是使得不少人无谓地举起火枪一通乱射。 城堡里的督军们也没有冷静到哪里去,他们拎着鞭子神情焦虑地在堡垒内部上蹿下跳,但凡遇到稍有松懈的士兵便毫不留情地给对方送上一道血印,试图通过这种施暴的行为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毕竟这些所谓的督军基本上也都是地主老爷们的亲戚族人,都是凭借着各种各样的关系才在军队捞到个一官半职,让这些人吃喝玩乐也许在行,但是让他们带领军队守卫堡垒,可就远超他们的能力之外了。 真正在这样的阵势下保持清醒头脑的,只有那几名被派遣到这座堡垒驻防的外国教官。 但是连罗伯特爵士本人对于这支军队都没有太多话语权,再加上语言不通的问题,这些教官也就更不可能接触到上层的指挥权了。 教官们也只能待在各自的连队里,大声嘶喊着一些简单的口令来试图让这些素质低下的兵员们保持冷静。 然而,随着国防军十二门野战火炮的部署就位,堡垒内的征召兵们再度陷入了一阵恐慌之中。 尽管这些小口径野战炮对城墙造成不了过多的伤害,但是对这些先前连滑膛枪都没见过的农奴征召兵来说,那十二门火炮齐射发出的轰鸣简直就和雷鸣无异,尤其是炮弹击中城墙后带来的阵阵摇晃感以及溅起的碎石,更是让一些征召兵们忍不住抱头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可以说,这些火炮给敌军带来的心理震慑要远超它本身的威力了。 但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劳伦斯心里明白,仅仅依靠对敌军士气的打击还不能让他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座古堡垒,现在还需要的,是等待一个绝妙的时机。 “他奶奶的,这就是大炮吗?也太吓人了!” 瘦猴面容惊恐地蹲在射击孔下面,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看向不远处的国防军营地。 就在昨天,瘦猴所在的部队收到命令,要求他们这一批人,一千多名士兵连夜前往前线的这一处古堡垒进行增援。 贾斯汀老爷也是早早得知了国防军已经在朝着南方行进,准备将防御的重心放在这处经过了精心修缮的古堡垒之上。 “我的上帝啊,要是被这炮弹打中了,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经历了数轮炮击过后,一位紧挨着瘦猴的士兵心有余悸地说道,他感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正当一众士兵都不知所措地躲在城垛的掩护下时,炮击的巨响声忽然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从敌方阵地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鼓点声。 瘦猴闭上眼睛听了一小会儿,虽说他这样一个农奴与音乐家一词是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但他也听出来了,这鼓点声是密集而短快,听来便有一种激昂之感。 随着鼓声响起,一个外国教官急匆匆地冲上了城垛之间,操着一口蹩脚的意大利语对士兵们大骂道: “蠢货们!起来,准备防御!敌军要进攻了!” 这名教官显然是一位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真正军人,他如何听不出来,这一阵阵激昂密集的鼓点声就是敌军要发动进攻的信号。 虽然有些难以相信对方会如此急迫地发动进攻,但这位教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凭肌肉记忆一般命令自己的部下进行防御准备。 躲在掩体下的士兵们皆是惊恐地对视着,直到这一刻,许多征召兵才第一次体会到了切身面临死亡时的恐惧。 尽管他们中不少人都曾大大咧咧地自嘲说“不如死了算了”,可是即将面临真正的生死拼杀之际,这些新兵们还是双腿发软,不由得犹豫彷徨起来。 “该死的畜生!” 见士兵们仍旧目光溃散地呆坐在掩体之下,这位教官更是怒不可遏,直接扬起脚下的高跟军靴朝着最近的几名士兵踹去。 随着五六名征召兵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其余的几十名士兵才终于行动起来,但也不过是像一具具失了魂的空壳一般无神地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就好似他们已经和死神打完了招呼。 “兄弟,你怕死吗?”一名士兵忽然问向身旁的瘦猴,他的全身都在发抖,甚至连手上的滑膛枪都差点握不住了。 瘦猴的表现虽然比他要好一些,但语气中也有些许的颤抖: “怕,谁他妈的不怕死但我最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啥用没有,就像现在这样老子就算死,也要先把那狗日的地主给宰了再说,那我才能死得痛快。” 那士兵神情复杂地笑了一声,身上的颤抖稍微减轻了一些: “我也一样。” 第二百三十四章 攻心 下午时分,整座堡垒内的士兵都已经被紧张地动员起来。 那些原本还躺在草堆上打瞌睡的农奴也被督军们暴躁地叫起,恐慌而焦躁地挤在城堡中央的空地上,摩肩接踵的场面乱的就像是一大锅黄黑色的焦粥。 到处都充满了督军们狂怒且紧张的叫喊声,他们不断催促士兵们走上城墙去,似乎只有看到城墙上站满黑压压一片的人影才能稍微消减一些他们内心的恐惧。 约莫四百多名士兵都被迫拿着火枪挤上本就并不宽敞的城墙。 大多数士兵面前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射击孔,尤其是对于守在城墙内部的士兵来说,他们也只能手持火枪和身边的同伴们干瞪眼站着,默默等待即将到来的一场厮杀。 国防军的冲锋攻城还没有开始,但是恐慌的情绪已经如瘟疫般在农奴们中间蔓延开来。 对于在场的绝大多数士兵而言,这种直面死神的时刻都是他们头一回遇见。 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日里最多也只是拿起长棍草叉和邻村的庄稼汉进行一场小型械斗,而受限于自家老爷的淫威,也几乎没有农奴敢在这些械斗里弄出人命来。 而现在,他们手上端着带刺刀的火枪,身上穿着崭新的从海外运来的军服,即将和科西嘉的正规军在一座逼仄的小城堡里展开一场生死厮杀。 这样的场面对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奴们来说绝对是先前想象不到的。 所有士兵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即使是那些没有站上城墙和国防军进行第一波接触的士兵也是如此。 他们感到全身都在发热,但是四肢却又在不受控制的发软,咕咚咕咚的心跳声盖过了周围同伴无意义的呢喃声,像是敲响死亡的丧钟一般。 “圣保罗保佑圣约翰保佑耶稣我主在上” 部分士兵们已经开始茫然地进行祈祷,有人甚至将武器都丢在了一旁,一遍又一遍地在胸上画着十字架,这虔诚的模样绝对超过了他们在教堂的任何一次祷告。 整座堡垒的紧张气氛都仿佛已经凝结到了固态,只等国防军的利刃插入其中。 瘦猴站在城墙上,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大军不断压进。 到了这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全然忘记了训练场上那些教官教给他的什么技巧要诀。 他的灵魂已经飘走了,远在他的肉身被子弹贯穿之前,他的灵魂就已经先行一步,飘向了普罗普里亚诺。 瘦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时会突然想起普罗普里亚诺,也许是因为哥哥的那封来信,让自己知道原来人间不全是地狱,人间也有天堂,而且那天堂就在科西嘉上。 “呵”瘦猴自嘲地笑了一声,抬眉看了一眼即将逼近到城墙两百码处的国防军部队,轻蔑地大笑起来: “妈的,早知道昨天在费加里的时候就应该拼一把,要是能用老子的命带走一个狗地主的命,那我到下葬了都还能笑着。” 笑罢,他又看了一眼国防军阵型严密的士兵们,不免感到一阵讽刺。 这些士兵本应成为自己的解放者,可是现在,自己却不得不与之兵戎相见。 “不过,死在这里也许也不错” 瘦猴突然释怀地笑了一下,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要是国防军士兵们能够接着打下费加里市镇,将地主老爷们一并扫除,瘦猴觉得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坏。 一阵夏末的午风吹过,瘦猴端着火枪的手也稍微松了一些。 正当他闭上眼睛,准备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宿命之时,身旁一位士兵的疾呼忽然惊醒了他: “等一下你们看!他们开始往回撤了!” 在一阵哗然之中,瘦猴猛然睁开双眼,却看见方才还在朝着城墙不断行进的国防军此刻已经停止了脚步,位于后方的部队甚至已经开始向后撤退,似乎要回到刚才的营地中去。 “真真的!” “呼,呼,呼他们不进攻了吗?” “耶稣在上,我主显灵了!” “还好,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城墙上的士兵眼睁睁看着国防军士兵步伐一致、整齐统一的向后撤去。 在十分短暂的愣神之后,城墙内外便爆发出一片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不管怎么说,这场马上要到来的厮杀暂时是不会有了。 农奴们大笑着拥抱在一起,庆幸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有不少人笑着笑着便流下了两行眼泪,他们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从刚才那种直面死神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在亲身体验这种恐惧之后,绝对没有人是想再回味一遍的。 紧绷的神经终于被放下,部分士兵们直接像是断了魂一般长舒一口气,浑身瘫软地倒在墙角,仍旧是心有余悸。 督军们则是将信将疑地互相望着对方,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外国教官皱紧眉头,一遍遍跟督军们用并不流利的意大利语重复着:“佯攻,这是佯攻!不能放松警惕!” 而在堡垒内部庆祝欢呼劫后余生的同时,六七百码外,位于一处高地上的临时指挥所内。 “嗯说实话,波拿巴阁下,敌军表现的素质比我想象的还要低一些。” 塞律里埃少校举着望远镜,眯起眼睛观察着城墙上农奴征召兵们的反应,不免叹气道: “现在看来,直接发动强攻也许也是个可行的选择。” 同样在观察着堡垒内变化的劳伦斯仍是摇了摇头,否定解释道: “他们虽然战斗素质低下,但是在死亡绝境面前仍然能够展现出高昂的斗志,必须通过一波波佯攻消磨掉他们的斗志。直接强攻或许可行,但势必会给我军带来不小的战损。” “这样啊”塞律里埃少校耸了耸肩,放下望远镜感慨道: “不过,如果是我统领法军前来围攻这座要塞的话,我一定会进行强攻的,可能最多也就会付出一千伤亡的代价。” 劳伦斯也将望远镜收缩起来,对于塞律里埃少校的话语,他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毕竟两人的身份地位是不同的,由此所考虑的问题自然也是不同的。 塞律里埃少校作为一名军人,他可以为了达成战略目标不择手段,在他看来,一千名士兵伤亡的代价是小于这座要塞的价值的,因此强攻就是可行的。 但劳伦斯不一样,国防军的四千多名士兵对他而言不只是一支军队这么简单,更是他作为科西嘉总督最为基础的政治基石。 他能够在阿雅克肖发动政变后迅速得到各地方势力的默许认可,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在收编了北方军团之后劳伦斯手中牢牢握着整个科西嘉的军权。 劳伦斯是不会为了一座小小的要塞动摇自己的政治基石的。 而且,还有一个让劳伦斯吝惜军队的重要原因,那就是自从离开巴黎时就得知的,关于地中海局势的消息。 不论是面对英国人在地中海增强力量的行为,还是介入到那不勒斯王国局势,劳伦斯都需要一支状态良好的军队才能安心。 因此,能够避免兵员损失的,劳伦斯是一定会去避免,更何况这座要塞在劳伦斯的计划里本就是可以兵不血刃取下的。 “通告各部,接下来的佯攻都像这次一样进行,炮火打击也要持续进行。” 劳伦斯对着一旁的崔法利少校下达完命令之后,又举起望远镜看了一眼仍在欢庆中的堡垒,轻轻点了下头,对塞律里埃少校说道: “按照这样下去,明晚不,最早应该在今晚,我们就能把军旗挂到那座塔尖了。” “您确定?城堡内的物资可是至少能支撑一个多月的。”塞律里埃少校皱起眉头质疑道,他完全不知道劳伦斯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毕竟眼前的堡垒可是防御完善,人员充沛,物资足备,塞律里埃少校可不相信半天的围攻就能拿下这样一座让他也很是头疼的要塞。 不过劳伦斯既然发话了,塞律里埃少校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边犯着嘀咕一边继续观察不远处的城墙。 傍晚过后,夜幕降临。 此时此刻,地主老爷们团聚在位于费加里市镇中心,贾斯汀老爷家的石楼里。 这座石楼也罕见地没有举办通宵达旦的宴席,只是在会客厅摆了些茶水和点心以供老爷们夜间消遣。 当然,这些眉头紧锁,愁容满脸的老爷们也没有心情去品茶了,波拿巴的军队就在四十多里外,这使得老爷们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对待这柄已经悬在脖颈边上的利刃。 贾斯汀老爷端着一个白瓷茶杯,坐立不安地望着门口,等待着前线的消息传来。 他旁边的罗伯特爵士则是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与这些地主们好似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从他紧绷的双手来看,他也对焦灼的战事感到很是紧张。 会客厅内也没有什么交谈声,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静待着事态进一步发展。 片刻功夫过后,在所有人期待的注视下,一个青色布袍的管事急冲冲地跑进了会客厅。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这管事也不多说什么,当着众人的面朗声报告道: “大人们,在今天下午,波拿巴的军队开始围攻西北处的古堡垒了!” “哦?!”贾斯汀老爷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不顾溅了一身的茶水,兴奋地问道: “对方没有绕行,选择死磕在那处堡垒?” 那管事抬头想了想,旋即连连摇了两下头。 “好,好啊!”贾斯汀老爷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抹笑容,舒舒坦坦地坐回了位上。 如果波拿巴选择围攻那处古堡垒到底,那可就意味着自己能够再多出一个多月的战备时间了。 罗伯特爵士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放松了不少,轻笑道: “看来那个劳伦斯·波拿巴也没有传闻中那么机敏,如果是我们的指挥官,一定会留下部分军队看住堡垒,主力部队直接朝着这里进军,这才是正确的决策。当然,即使那个波拿巴真这样做了,我们也能应对,毕竟那时他的主力部队人数肯定还不到我们的一半。” “当然当然,那个波拿巴怎么比得上您那里的指挥官呢。”贾斯汀老爷心情大好,一边恭维着罗伯特爵士,一边挥手叫来仆人: “来人!让厨房赶紧为我们准备好夜宴,把酒桶也抬到宴会厅去,今夜无事哈哈哈。” 而就在老爷们开始笙歌艳舞的同时,四十里外的古堡垒内。 瘦猴躺在坚硬的石板上,久久难以入眠。 在今天下午,国防军一共发动了三次进攻,而每一次却都是以主动撤退收尾。 尽管如此,每一次站在城墙上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军队朝着自己袭来,士兵们的心跳仍是止不住地加快,面对死亡的恐惧仍然无法得到抑制。 督军们也不敢大意,一旦听到对方进攻的鼓点声便立刻挥舞着鞭子叫喊着将士兵赶上前线。 经过一下午的折腾之后,士兵们也都已经疲惫不堪,深深陷进了恐惧之中;而他们也知道,一旦国防军真的发起进攻,这份恐惧就真的会化作为现实了。 瘦猴躺着,他知道现在肯定已经过了午夜,但不远处的炮火声仍在继续,那一阵阵持续的轰鸣依旧让不少士兵感到心惊胆战。 四周很少听见呼噜声,说明没有多少人已经安然进入梦乡。 大多数人都还清醒着,他们想尽可能多的享受这也许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一个夜晚,毕竟到了明天,谁也不说不准国防军会不会真的发起进攻。 不过,更多的人想的还是如何延长自己这条卑微的性命,至少不是让它交代在这里。 “兄弟,今天是熬过来了,你说明天可咋整啊。”紧挨着的一名士兵摇了摇瘦猴,不安地轻声问道。 瘦猴用胳膊撑起半个身子,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几栋小木屋,那里是督军们和外国教官们的住处。 周围十几双眼睛顿时齐刷刷地看向了瘦猴,期待着这位排长有什么好办法。 “咳兄弟们” 瘦猴扫视着回应了众人的眼神,随即一咬牙,看了看被士兵们随便丢在一旁的火枪与刺刀,狠声说道: “现在看来只有一条路能走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反抗的星火 瘦猴的声音很轻,话语也很简短,但周围十几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早在费加里市镇的营房里,他们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生活的土地变成梦中的天堂。 如今,梦寐以求的解放者们已经军临城下,现在绝不该坐以待毙、等待着将自己的性命无谓地奉献给那些压迫着自己的地主们。 是时候了,该取争取自己的自由与解放了。 十几名士兵从地上爬起,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木屋以及地上散落着的火枪与刺刀上。 明亮的月光自天间投来,起身的士兵们都能看到彼此脸上坚毅的表情。 对自由和复仇的渴望充沛着他们的胸膛,明明是在进行一件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叛逆行径,可是却没有士兵觉得自己心中有一丝一毫的惧意。 瘦猴率先从地上抄起一把火枪,借着月光的照明将刺刀安装进了枪口里,将其变为一把还算称手的长矛,其余士兵也有样学样,扛着加装了刺刀的火枪跟随在瘦猴身后。 周围还躺在地上的士兵们纷纷被这番动静所惊醒,他们有些不敢相信地撑起身子,呆呆地看着这些同伴们神情坚定的举起武器朝着督军们的住处走去。 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士兵们也瞬间明白了那些起身的同伴们拿起武器是要去做什么。 他们怔了一会儿,目送着那十几名士兵坚定不移地在人堆中穿行,似乎什么也不能阻挡这些人的步伐。 渐渐的,不知是从谁开始,一名躺在地上的士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深吸大口气,旋即一下子坐起身来,一把抄起地上的武器,紧紧跟上了瘦猴的部队。 反抗的星火无言地传播在这群受压迫者的心头,越来越多的士兵选择起身,选择拿起武器去反抗,去随着这股潮流追寻自由与解放。 待到一众士兵来到督军老爷们的住处外时,最前列的瘦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部队,却愕然地发现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士兵绝对已经超过了两百人。 他从未想象过自己竟然一言不发地就召集到了如此多的同胞随自己一同加入到这场反抗之中。 更多的人虽然没有选择直接拿起武器加入到他们中间,但也纷纷从地上站起,在远处围观着这场突发的事变。 “你!你们是干什么的!督军老爷们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守在房屋外边的是几名手持火炬与短刀的家丁,在平日里,这些人也是农奴们最为厌恶的地主们的狗腿子。 而在此时此刻,这些常日在农奴们面前作威作福的狗腿子却是惊慌失措,神色大惊,一边挥舞着火炬一边破口大喝,试图用老爷们的威名来喝止这一批士兵: “都别动,别在往前走了!你们是想挨鞭子了吗?!大半夜的聚在这里干什么,你们要是不想睡觉的话,老爷们绝对会让你们一个月都合不上眼!现在赶紧散了!” 然而,对于这些已经抱有杀身成仁念想的士兵来说,这些家丁的威胁显得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瘦猴啐了口唾沫,一手握着枪管,将枪托重重砸在地上,冷声要求道: “让老爷们出来见我们,不然我会亲自把他们请出来的。” 言罢,瘦猴身后十几名士兵们心领神会地上前两步,将手中的刺刀刀尖对准了那几名形单影只的家丁。 一名家丁已经不受控制的双腿发软,手中的短刀也直接脱手掉在了地上,他从未想过这些软弱的和兔子一样的农奴竟然有一天聚集在一起将刀尖对准了老爷们的居所。 瘦猴见状也就不再和这些狗腿子废话,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将手中的刺刀深深扎进了一名家丁的胸膛。 还不及其他人反应过来,瘦猴猛地将刺刀拔出,带出一股喷涌的鲜血之后借力用枪托重重砸在另一名家丁的后脑勺,顿时使其直挺挺地昏迷倒在地上。 剩下的两人见状早已是吓尿了裤子,哭喊着丢下短刀和火炬就要逃跑,瘦猴给身后士兵使了个眼色,随即就有人冲上去将这两名可恶的狗腿子团团围了起来。 正当众人准备对这两名狗腿子拳脚相加之时,房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底气不足的吼声: “住手!” 一众士兵扭头看去,只见木屋的房门被缓缓推开,几名穿着丝绸睡袍,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督军老爷和外国教官从屋内走出,惊怒交加地看着士兵们。 “该死的泥腿子们!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一名督军看了一眼地上的鲜血和尸体,顿时惊叫起来: “这是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瘦猴目光阴冷的扫了督军和教官们一眼,主动上前,将还在滴血的刺刀对准他们: “你们的好运到头了,吸血鬼们。” “嘶!”那督军看着火光下映照的刀尖,顿时吸了口冷气,连连吓得后退了两步,若不是身后有人接着,他差点连站都站不住了。 另一名督军则是环顾了一圈周围手持刺刀的士兵们,强忍着恐慌故作镇静道: “各位,冷静点,你们有什么诉求都是可以讲的嘛,我们又不是不听” “哼!”瘦猴手持刺刀逼近一步,吓得对面几人恨不得立刻退到屋子里去: “诉求?好啊,我们的诉求很简单,把城门打开,让总督的军队进来,你们自己找根绳子把自己绑起来,我要把你们当作送给总督的见面礼。” 督军们顿时大惊失色,他们这时才明白过来,这群士兵聚集起来哗变的目的并非是他们所想的,不满足于生活待遇那般简单。 “你你!你要通敌?!”角落里的一名督军气愤地大叫起来: “是老爷们给你土地,让你有地方劳作,是老爷们给予你衣服与食物,让你不至于受冻饿死,你竟然在这种时候背叛你的恩人?你是想挨鞭子抽了吗?!” 即使是到了这种境地,这些既得利益者仍然认为自己已经给与了这些卑微的农奴们足够的恩赐,足以让他们为自己肝脑涂地地奉献一辈子才对。 瘦猴嘴角忍不住撇了一下,他显然是被这无耻且无知的话语所气笑了: “恩人?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出这个词语的,除了即将到来的波拿巴总督,我可不觉得任何人能够成为我的恩人。” 在场的士兵们则是轻蔑放肆地大笑了起来,用张狂的笑声回应着那督军狗屁不通的歪理。 “够了,兄弟们,没必要废话了。” 在一通言语上的宣泄后,瘦猴握紧手中的刺刀,他知道没必要和这些督军教官继续废话争辩下去,这些人唯一的作用就是死在这里而已: “跟我冲!抓住这些狗日的,死活不论!” 随着瘦猴一声激荡的呐喊,人山人海般的士兵立刻回以了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声。 在督军们脸色苍白地恐慌注视下,数百名士兵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那些还想着保护主子的家丁们瞬间被一把把刺刀贯穿了心脏,像是一具具断线木偶般倒在了地上。 这些好吃懒做的督军们更是没有一丝的抵抗余地,纷纷双腿跪下涕泗横流地乞求着士兵们放过自己。 那些外国教官倒是表现出了作为军人应有的素质,他们拔出事先装填的手枪向最先冲向自己的士兵进行了一轮射击,但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仅仅是稍微阻挡了士兵们的靠近而已。 尽管这些教官在拔出佩刀之后还是合力砍翻了十来名训练有限的征召兵,但是在蜂拥而至的长杆刺刀面前,他们也不得不选择放下武器,同督军们一起选择了投降。 暴怒的士兵们随后冲进房屋,将躲在里面的几名督军和教官一并揪了出来。 当士兵们看着屋内豪华松软的床铺以及桌上醇香四溢的葡萄酒瓶,再想想自己睡的青石地板和吃的黑面包,这种不公的待遇差距顿时激发了众人的怒火。 他们将俘虏的督军教官们绑在空地广场中央的几根大柱上,而那里本应该是督军们用来捆绑惩罚士兵用的。 当着所有士兵的面,不顾那些督军们痛哭流涕的哀求声,瘦猴下令直接用刺刀处死这些欺辱打骂了他们何其之久的压迫者,并在随后亲自拿着一支火炬点燃了督军们居住的木屋。 松木搭建的木屋很快便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在这无边的黑夜如同一颗星星之火般,与不远处的国防军营帐的灯火遥相呼应。 沐浴在士兵们的山呼海啸之下,瘦猴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烈火,双手不禁有些发抖,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做到了。 那些督军,那些教官,此刻都已经被绑在了柱子上,成为了一具具还在流血的尸体。 瘦猴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头脑从沸腾的热血中冷静下来,现在,距离自己的解放还有一件事要做: “来人呐,把两扇城门都给打开!邀请波拿巴总督进驻这座要塞!” “波拿巴阁下,波拿巴阁下!” 不顾营帐门口卫兵的阻拦,塞律里埃少校执意闯进劳伦斯的帐内,声音中充满了狂喜,大声叫喊道: “阁下,有情况了!” 行军床上的劳伦斯缓缓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背,看着塞律里埃少校这惊喜的表情,劳伦斯微微一笑,也猜到大概发生什么了。 “波拿巴阁下,你看!”塞律里埃少校一把掀开营帐的幕帘,让劳伦斯坐在床上就能看见不远处的古堡垒里燃起的冲天火光。 劳伦斯一边欣赏着那颗在黑暗中跳动的火点,一边系上军靴的鞋带,随后起身披了一件军装外套,跟着塞律里埃少校一同走到帐外,问道; “具体是什么情况?” 塞律里埃少校兴奋而干练地汇报道: “大概二十分钟前,对方的堡垒内就出现了火光,还伴随有士兵的欢呼声。然后就有几十名敌军士兵带着一面白旗来到了我们营地,说整座堡垒都愿意向您投降。” “那些敌军士兵呢?让他们的领头的来见我。”劳伦斯点点头,也微微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预估是正确的。 “就在营地外面,被我军士兵控制着,我这就派人将领头人带来。”塞律里埃少校说罢便赶紧敬了个礼,前去执行劳伦斯的命令。 大概五分钟过后,诚惶诚恐的瘦猴在四名国防军士兵的簇拥下和塞律里埃少校一同来到了劳伦斯的身前。 “你便是率领这座堡垒投降的人?怎么称呼?”劳伦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瘦猴一眼,开口问道。 “是总督大人,我叫科斯坦萨,是费加里的一个农奴,周围人也都叫我瘦猴。”瘦猴有些不敢抬头正视劳伦斯,只是低着头回答道。 劳伦斯看了看他那瘦长的四肢,轻笑着点了点头,若不是知道对方是个科西嘉人,要不然劳伦斯还以为这种身材比例只会出现在黑人身上: “不管怎么说,科斯坦萨,你立了一件大功。” 瘦猴连忙将头颅埋得更低了,连声说道:“不敢说有什么功劳,总督大人,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劳伦斯又是赞许地点点头,虽说对方是个农奴,但是所展现出的勇气、胆识与行动力还是十分难得的,毕竟不是每一个农奴都敢做第一个拿起武器的人。 再加上他的言语中所表现出的机敏与谦卑,使得劳伦斯对其也是颇为欣赏,暗中决定或许可以将其招揽到国防军中来,正好也可以当作对其功劳的赏赐。 在小小的计划一番后事之后,劳伦斯还是将注意力放到当下来: “那么,科斯坦萨,堡垒内的情况如何了?” 瘦猴抬起头舔舔嘴唇,组织好语言后流利应答道: “回大人的话,督军们已经被我们处死了,城门也已经打开,士兵们都支持您来接管这座堡垒,因为我们相信您,我们听说您会带来两部法案,让我们从此以后可以以自由民的称号自处” 塞律里埃少校一听,马上惊喜地看向劳伦斯,已经忍不住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波拿巴阁下,事不宜迟,我们应该立即进驻堡垒,接收敌军的物资和人员。” 然而劳伦斯却若有所思地看着瘦猴,没有第一时间肯定少校的计划。 好一会儿过后,劳伦斯才突然伸手拍了拍瘦猴的肩膀,低声说道: “科斯坦萨,我还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不知你能否协助我。” 话音未落,瘦猴便惊恐地单膝跪倒在地,连连点头道: “大人您但说无妨,为了和我一样的万千农奴,我甚至愿意只身下到地狱中去。” 劳伦斯不免赞许地点点头,吩咐道: “很好,我任命你暂时作为堡垒内士兵的总指挥官,你则立刻回到堡垒中去,开始解除士兵们的武装,我会留下一小支部队协助你。” “是!大人!”瘦猴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在应答一声后便立即起身,开始朝着堡垒的方向跑去。 待到瘦猴走后,塞律里埃少校不解地发问道:“阁下,您只留下一小支部队接受堡垒的物资?那主力部队做什么呢?” 劳伦斯看向东南方,微寒的晚风已经将他残存的睡意所驱散,缓缓说道: “费加里市镇的那些人,恐怕还以为我们正在围攻堡垒吧?” 塞律里埃少校先是一愣,随后一惊,最后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大笑着点了两下头。 劳伦斯也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下令道: “通告全军,除却一个连的兵力原地驻守之外,其余部队在一个小时内做好行军准备,一个小时后以战斗姿态朝着费加里市镇进行全速急行军,务必要快,明白了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黎明攻势(上) 星月高悬,晚风微寒,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费加里市镇郊外的一座新修的木制了望台上,守候在此的几名农奴征召兵们忍不住在高处的阵风中打了个哆嗦,将身上略有单薄的布制军装裹的更紧了些。 “我说,咱们也没必要整夜都守在这儿吧?” 夏末本就是日炎夜寒的季节,一名士兵显然是有些禁受不住高台上的呼呼冷风了,同周围的同伴们抱怨道: “我听说呐,总督的军队还在围攻最外层的要塞呢,没有个十天半月的根本打不到咱们这儿来。” “哎,说的也是。”另一人搓了搓手,蹲坐在地上蜷缩起身子,神情很是低落: “我倒希望总督能够赶紧打进来了,那样就不用整天这么提心吊胆的,而且听说在总督治理下的那些农民,过的可都是天堂般的日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谁知道呢”士兵们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但无不是心痒痒地幻想着自己也能生活在传闻中的那片土地上。 正当几人闲聊着打发漫漫长夜之时,其中一名士兵瞥了一眼笼罩在黑暗总的道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忽然惊声提醒道: “等等,我好像听见有马蹄声,你们都听听!” 几人顿时结束了闲聊的话题,闭上眼睛倾听起来。 果然,在阵阵晚风的呼啸之余,还能听见一连串清晰可闻的马蹄声,隐隐之中还有大队步兵一齐前进的脚步声。 众人连忙抓着栏沿探出身子,在茫茫黑夜中寻找着那些骑手。 然而,当他们能够清晰地辨认出骑手身影之时,却已经是为时已晚了。 只见二十多名轻骑兵自西北方的大路上疾驰而来,还不给了望台上士兵些许反应时间,这些轻骑兵就已然散开形成一个半圆将整座了望塔包围起来。 那些在塔下换班休息的士兵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就看见了横在自己脖颈上的钢刀,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投降。 而在了望塔上的士兵也瞬间乱了阵脚,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突袭到眼前的骑兵,自顾自地呢喃道: “不可能!这些人是哪来的?!” “是总督的军队吗可是他们不应该还在围攻古堡垒吗?” “该死的不过也好,终于解脱了。” 眼看着自己身处的高塔被敌军团团围住,这些塔上的士兵却反而升起了一股解脱感,这场荒唐而痛苦的闹剧终于要在今天上演最终回了。 其中一人抄起角落里的火枪,还试图进行抵抗,却被他的同伴一把按住了双手: “你疯了吗!波拿巴的军队已经出现在了这里,战争就要结束了!” 说罢,他便拿起一把刺刀像匕首一样裁切下来一块白布,将其悬挂在火枪上拼命对着下面的骑兵们摇晃起来,表示他们愿意进行投降。 与此同时,骑着白马踏着小碎步随着士兵们一同行军的劳伦斯正在接受一名骑兵队长的紧急报告: “报告总督大人,外围的六处了望塔都已经被我方控制,但是最后一座了望塔的士兵似乎提前发现了我们,他们派人骑马向市镇通报了消息。” 看着满脸愧疚的骑兵队长,劳伦斯也没有责怪之意,大度地挥手道: “无妨,只要一个多小时我们就能抵达费加里市镇中心了,对方已然没有多少反应时间。” 塞律里埃少校掏出金怀表借着银白的月光看了看时间,很是赞许道: “波拿巴阁下,再要一个多小时应该就到黎明了,正好也是正面作战的好时机。” 在线列步兵的时代,夜晚作战从来都不是一个常规选项,除了夜袭等奇谋外,大多数指挥官都会避免在夜间指挥军队作战,因为线列步兵本身就是以纪律和有序为根基的,夜间作战很容易使整支军队陷入混乱,成为一盘散沙。 这无疑是有着更高训练度的国防军所不愿看见的,毕竟当双方都进入混乱状态后,国防军士兵更加优良的战斗素质可就发挥不出来了。 而根据目前的行军速度来看,劳伦斯刚刚好可以在黎明日出时分展开与地主集团的决战。 “不错”劳伦斯沉思片刻,旋即对左右下令道: “令全军放缓行军速度,以战斗队形朝着费加里市镇开始推进,让各营指挥官随时注意接敌。” “是!” 看着几名传令兵飞奔而去的背影,劳伦斯忍不住紧紧握住手中的缰绳,抬头看向远处还隐藏在黑夜之中的费加里市镇,缓缓说道: “那些腐朽的蠢货们恐怕至今还沉浸在醉生梦死中吧,不过也无妨,他们是时候从科西嘉的政治舞台上滚下去了,说到底,政治剧还是独角戏最好看。” 而就在国防军大军借着夜幕的庇护下朝着费加里市镇推进的同时。 市镇中心,贾斯汀老爷的石楼 “来人,酒呢,再斟酒!” 整个宴会厅里都回荡着贾斯汀老爷快意十足的喊叫声,他半躺在座椅中,一双擦得锃亮的水牛皮靴翘的老高,原本蜡黄的脸色也在酒精的熏染下变成了淡淡的红粉色。 尽管已经和其他老爷们一同灌下了不知道多少葡萄酒,贾斯汀老爷还是在不断嚷嚷着,令仆人继续从地窖中抬酒桶上来。 在得知波拿巴的军队开始围攻古堡垒之后,贾斯汀老爷悬了几天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这意味着自己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都不用担心国防军的利刃捅到费加里来了。 也正是因此,克制了许多天的贾斯汀老爷开始了报复性的享乐,少有地召开了一场完全通宵的宴会。 老爷们一边灌酒一边狼吞虎咽,若是有谁感到肚皮撑不下了便会在仆人的搀扶下去外面吐上一番,清空肠胃之后再回到座上继续享用山珍海味,这一点倒是颇有古罗马人的风范。 罗伯特爵士倒是对这场无聊的宴会没多少兴趣,他没有喝多少酒,只是斜靠在靠椅背上打着瞌睡,但很快就会被某个喝醉了大声喧哗的地主所吵醒。 就在一众老爷们享受着这习以为常的筵席时,那位老管家神情慌张地闯了进来。 他连滚带爬地跑进宴会厅,又被地上散落的空酒瓶和生奶油绊倒了好几次,活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 醉酒的贾斯汀老爷看着他那滑稽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其余老爷见状也附和着捧笑起来,一时间整个宴会厅内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直到那管家带着一副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走到贾斯汀老爷面前时,这位浑身酒气的老爷也还是在捧腹大笑: “哦哈哈哈老弟,你这是在做什么,节目表演吗?我必须得说表演的很成功,哈哈哈” 管家却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心情,见自家老爷一时半会是笑得停不下来,他只得硬着头皮一把扶住贾斯汀老爷的肩膀,言语中尽是苦涩: “老爷我们的哨塔都被人端了好像,好像是波拿巴的军队来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像是一句噤声的魔咒,使得偌大的宴会厅内瞬间陷入了鸦雀无声。 贾斯汀老爷的笑容凝固了,罗伯特爵士也顿时从瞌睡中惊醒过来,狐疑地看着那管家。 见众人都注视着自己,管家欲哭无泪地补充道: “有个士兵刚刚骑马从前哨回来,说他看见波拿巴的军队了,估计估计在天亮时就能到达咱们这里。” 贾斯汀老爷惶恐地站起身,他的脸上仿佛一个大染盘,掺杂着苍白与酒红,还有天然的蜡黄色。 “贾斯汀先生!” 罗伯特爵士也立刻站起身,他身后是几名神情严肃的担任护卫的外国教官,厉声呵斥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应该知道你根本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吧?” “是,是罗伯特爵士。”贾斯汀老爷有些眩晕地靠在座椅上,仅凭下意识回答着罗伯特爵士。 他那被酒精冲昏的脑袋此时此刻根本无法思考,波拿巴是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小时时间里瓦解掉了古堡垒的防御,将几乎全部军队开进到了费加里的郊外来。 此时此刻的他只知道,正如罗伯特爵士所说,自己是绝对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的。 罗伯特爵士和他背后的上级资助给自己海量的物资,可都是等着自己接管阿雅克肖之后慢慢偿还的。 如果在费加里兵败了,别说是劳伦斯·波拿巴想要自己的命了,估计罗伯特爵士就会第一个拿自己是问。 大脑里面一片嗡嗡作响,贾斯汀老爷咬咬牙,面露痛苦之色,大声喊道: “来人!立刻去军营,让所有士兵都给我爬起来准备战斗,告诉他们,只要这场仗打赢了,所有人所有人都赏五十枚金币!” 混乱之中的贾斯汀老爷已经根本不在乎自己许诺出去的奖赏有没有能力兑现了,对他来说,只要这场战役输了,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老管家再度连滚带爬地跑出宴会厅,他的模样仍然十分滑稽,但已经没有老爷能够笑得出来了。 他们到底是能够进入阿雅克肖封官加爵再上一层楼,还是被波拿巴亲手送上绞刑架,很快就能见到分晓了。 二十多分钟后,八千多名在白日受足了训练摧残的农奴征召兵们,被粗暴地从梦乡中拽了起来。 营房里是一片混乱,不少士兵都还揉着惺忪睡眼,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当他们得知自己马上就要和国防军主力进行交战之时,他们更是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什么情况?这真的不是什么演习吗?” “不是都说国防军还在围攻四十多里外的古堡垒吗?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们真的要上战场了吗,还是和波拿巴总督交战” “还说打赢了给我们每人五十枚金币?这种鬼话会有人信吗!” 偌大一片军营之中一时是怨言四起,士兵们极不情愿地穿好衣服,领到自己的火枪与弹药,跟随着长官和那些外国教官一起来到了郊外的平原上集合。 贾斯汀老爷和罗伯特爵士也急忙骑着两匹快马来到了这片平原,作为这支军队最上层的两名负责人,两人当然是要亲自来到战场。 而当农奴征召兵们看到老爷们衣衫不整,浑身酒气地出现在战场上时,即使是再迟钝的士兵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刚刚从一场奢华的宴会上离开。 老爷们身上食物残渣的香味顿时使得周围的士兵们连连皱眉,要知道,在高强度训练的这些日子里,可没有一个士兵敢说自己吃了一天的饱饭。 贾斯汀老爷看着面前这支属于自己的军队,看着他们统一的制服和火枪,以及还算整齐的队形,他的心里也算得到了一点安稳。 晚风也让他醉醺醺的脑袋得到了一些清醒,他望着士兵们,略带不安地看向罗伯特爵士,语无伦次道: “这些士兵应该能挡住劳伦斯·波拿巴吧?我是说,他们是您的人训练的,当然,我不是不相信您的人,他们都很棒,经验非常丰富抱歉我说岔了,我的意思是说您有信心吗?” 罗伯特爵士不禁翻了个白眼,将手上的黑色皮手套取下一只,掰弄着手指沉声说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劳伦斯·波拿巴一定是像我们之前预料的那样,分兵看守住古堡垒,让另一只部队进攻费加里市镇。毕竟波拿巴总不可能一夜之间,不,甚至还没有一夜就攻陷了那座古堡垒吧?”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虽然完全没有思考,但贾斯汀老爷还是止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 “这样的话”罗伯特爵士摸着下巴分析道: “波拿巴用来进攻的部队绝对人数不多,很可能只有三千甚至更少,如此一来,我们凭借面前的八千军队还是有很大的优势击溃敌军的。” 尽管醉酒的贾斯汀老爷完全没有明白罗伯特爵士的分析,但听到优势在我的结论之后,他还是不禁兴奋起来,已经在酒精的辅助下开始幻想活捉波拿巴总督的场面了。 “哈哈,你这小波拿巴崽子!” 贾斯汀老爷眯起眼睛,扬起手掌在空中挥了两下,这是他在幻想中掌掴被俘的波拿巴的场面。 一旁的罗伯特爵士又是翻了个白眼,他也有些紧张地看向面前的军队,手心忍不住开始出汗。 当然,在场的两人都不知道的是,他们即将面对的,绝不是什么分兵后的小股部队,而是整整六千名由科西嘉国防军与法兰西驻军联合组成的主力部队。 第二百三十七章 黎明攻势(下) 在约莫一个小时之后,初升的太阳缓缓从巍峨的钦托山颠升起,将费加里郊外的平原映射成一片耀眼的亮金色。 贾斯汀老爷的酒意在冷风的吹拂下已经醒了大半,他积极地骑着一匹骏马穿梭在各个步兵的方阵之间,如临时抱佛脚一般向这些农奴士兵们致以慰问和激励。 当然,他那做作的微笑和一眼就能识破的虚伪的和蔼并没有在兵士中间引起什么热烈的反响,唯有当他心痛地慷慨解囊,为极少数士兵赏赐了一些金币之后,阵营之中才传来一阵不冷不热的欢呼声。 “呼呼” 长久没有骑马的贾斯汀老爷喘着热气回到了罗伯特爵士身边,他讪讪地笑着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向一旁的罗伯特爵士搭话道: “士兵们表现还不错,虽然我觉得他们还能表现的更好,不过没关系了,我们这里有足足八千多名经过训练的士兵,对付分兵之后的国防军是绰绰有余了,对吧?” 罗伯特爵士骑在一匹毛色光亮的健壮黑马上,这样上乘毛色和体型的矮种马在整个科西嘉的牧场里都找不到几匹,也足以看出贾斯汀老爷对这位爵爷的恭敬和重视了。 他身后则是紧随着几名神情庄重的红衣手枪骑兵,这些骑兵是同罗伯特爵士一起从海外而来的,自从来到科西嘉岛就一直护卫着这位绅士的人身安全。 对于贾斯汀老爷的搭话,罗伯特爵士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紧紧咬着嘴唇,闭眼思考着,直到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贾斯汀老爷: “嗯,哦,没错,是的,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朋友。” 贾斯汀老爷很是担忧地扫了一眼对方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犹豫着问道: “您似乎有心事?在想什么呢?” 这位绅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贾斯汀老爷,这眼神让贾斯汀老爷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记得自己手下的猎人们就是用这样无情的目光对待倒手的猎物的。 只见罗伯特爵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回头对身后的几名骑兵低语了什么,贾斯汀老爷也听不懂对方的外语,只得皱眉立马在原地。 在吩咐交代完什么事之后,罗伯特爵士才重新看向贾斯汀老爷: “没什么,我的朋友,我家主公已经等不及登上科西嘉岛了,我得为此做很多准备工作。” “啊这样吗,您放心,我们马上就能击破波拿巴的军队,届时您的上级随时可以以最尊贵的客人身份来到科西嘉。” 贾斯汀老爷故作理解地点了两下头,并没有将罗伯特爵士的异样放在心上,毕竟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击溃劳伦斯率领的国防军。 而就在两人的谈话之际,一名外国教官在一阵烟尘中纵马疾驰而来,他的胸前还挂着一副略有些刮花的双筒望远镜,显然是刚刚在前线侦察到了什么。 罗伯特爵士看着这名骑手飞速靠近,同时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大概清楚对方汇报的内容了。 果然,那骑手面容严肃地骑至两人身前,也没有下马,径直喊道: “长官,已经在三里外发现了敌军先头部队,不过敌军人数似乎远超我们估计的三千人。” 罗伯特爵士微微一怔,僵硬地将怀表地塞进外套内层,深呼吸一口气,对贾斯汀老爷简练地传达了这个消息,但是却有意隐去了关于对方人数的估计: “波拿巴的军队已经来了。” 贾斯汀老爷听罢立即摩拳擦掌地提了提缰绳,言语之中反而有几分兴奋,大喊着招来侍奉在左右的仆役吩咐道: “好,这一天也终于到了,来人呐!让军队开始前进,就按训练的那样来!告诉督军和教官们,若是有士兵不听指挥,千万别吝啬手中的鞭子,我要让这片平原在以后成为用我名字命名的古战场!” 又是半个小时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明亮了起来,战争的双方也最终在一片洼地迎来了两军的第一次接触。 这些刚刚被从睡梦中叫醒、分发了武器弹药的农奴征召兵们麻木地在长官的命令下前行着,他们中间不少人都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现实——他们马上就要和科西嘉的正规军在战场上面对面了。 尤其是对于那些被安排在整只军队最前列的方阵来说,方阵里士兵们的眼睛已经可以目视到前面不到三百码处的国防军士兵了,甚至也能看见对方肩上扛着的那一柄柄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刺眼的火枪。 温和的晨风吹拂在这些农奴士兵的脸上,但是在这种时候,哪怕是这如沐春风的舒适感在士兵们看来也更像是死神在用他那枯萎的手掌缓缓抚摩过自己的脸颊。 在这十几天的训练里,他们都见识到敌军手中的火枪所展现出的巨大威力了。 在场的这一条条看似坚韧不拔的生命,在齐射的火枪面前脆弱的完全同一张纸一样。 很快,只要对方扣动扳机,伴随着直上云霄的青烟和轰鸣的枪声,自己的鲜血也许就要完全无意义地泼洒在这片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了。 对于许多农奴士兵来说,他们还持枪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只是害怕被督军和教官们殴打折磨而已。 “赶紧让这一切结束吧。” 这样的想法已然成为了一众士兵内心的真实写照。 排列在军队最前方的是三个连的纵阵,按理说这些被选做尖兵的连队士兵已经是训练中表现最为出色的那一批了。 但是当他们真的站上了战场,和那些真正在尸山血海中与热那亚人、撒丁人拼杀出来的国防军士兵面对面时,他们还是会下意识地感到大脑一片空白。 由于有着防守的优势,这三个连的先锋纵队在外国教官的指挥下率先于国防军先锋到达了有利地形,并在这里排成一字长阵开始装填弹药,等待着敌军靠近发起进攻。 “听令——装填!”在教官们的尖声口令下,农奴士兵们还算熟练地卸下肩上的火枪,取下装药杆,开始将铅弹和火药塞进枪管里去。 半分多钟后,三个连队的士兵基本都完成了装填,紧张兮兮地举着滑膛枪对准了不远处正在朝己方阵型靠近的国防军士兵们。 骑在马背上的外国教官们额头上也密布着冷汗,他们高举着军刀,默默计算着敌军和己方阵列的距离,等候着国防军士兵们进入射程。 农奴们端着火枪的手有些发抖,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枪身稍显沉重,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们看着同样举着火枪一步步朝着自己逼近的国防军士兵时内心所激发的恐惧。 忽然,不知是从谁开始,一名农奴士兵在恐慌下直接扣动了扳机,打响了这场战役的第一枪。 但是,对于滑膛枪这种散射分布极大的武器来说,如果在有效射程之外就扣动了扳机,那就是连一头大象都打不中。 那枚从枪膛中借着火药燃起飞出的铅弹直直地打进了泥土里,没有击中任何人。 而这一枪却像是触发了连锁反应一般彻底激发了农奴士兵们的恐惧,他们已经等不及什么长官下令了,纷纷闭上眼睛咬牙扣动扳机,像是在无谓地发泄一般将枪膛中的子弹发射出去。 “该死的蠢货们!谁让你们开枪了!” 教官们高悬着的军刀还没有落下,就已经听见了接连起伏、越来越密集的枪声,顿时恼怒地大喊道: “都给我住手,听令开火!holdyourfires!” 然而,这些命令也很快湮没在了枪声之中,只有极少人士兵还能在紧张之下保持着他们的火力,等待着长官们的开火命令。 在这一轮零零散散的射击过后,整整三个连的士兵一轮射击也不过使对方国防军的阵列中倒下五六个士兵而已。 那些发射完毕后的农奴士兵们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四周,已经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不少人看着越来越逼近的敌军,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哭喊着离开自己的位置向后跑去。 “愣着干什么!装填!蠢货们,Reload!” 教官们一边大声下达着指令,一边骑马朝着那些溃逃的士兵冲去,挥舞着钢刀命令他们重新回到阵列中。 而还不等这些指挥官们聚拢安定好他们的部队,一件令这些前线士兵更加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肩并肩朝着己方坚定不移地行进的国防军士兵已经将己方纳入到了射程之中。 这些训练有素的国防军士兵踏着军鼓的鼓点,有序一致地端着装填好的火枪走向农奴士兵们的阵列。 “开火!” 在几名连长的命令下,一道道整齐的火舌自枪管中喷射而出,数百枚铅弹朝着农奴士兵们发射而去,在一阵划过空气的咻咻声中,对方的阵列中霎时间倒下了数十具尸体。 “啊啊啊啊啊!” 这些平日里只知道耕地种田的老实巴交的农奴哪里见过这种尸横遍野的场面,只是一轮射击,大批的农奴士兵们就已经承受不住地大叫起来,甚至有人已经直接将手中的火枪扔到了地上。 督军和教官们焦头烂额地冲了上来,使劲浑身解数才使得这阵型没有解散,但低下的士气和混乱的军心却是怎么都无法挽回的。 对于那些在后方还没有交战的士兵来说,听着前线传来这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们一个个也不禁后背发凉,两腿发软起来。 而战场上的这一幕自然没有逃过不远处高地上正在观察的劳伦斯的眼睛。 “匆忙间迎战就是这个下场啊我军奇袭的效果还是十分不错的。” 劳伦斯轻轻放下望远镜,用衣角擦拭了两下镜片,对身边的崔法利少校吩咐道: “再让四个后备营加入到战斗中,主动增长战线宽度,扩大我们的接敌面。” 崔法利少校对这道命令也是心领神会,在敌军军心不稳的情况下,陷入交战的人数越多,对于敌军整体士气的打击就越大,国防军也就能取得更大的优势。 “对了” 正当崔法利少校离开指挥所去叫传令兵时,劳伦斯忽然想起什么,额外嘱托了一句: “让塞律里埃少校统领的法军继续做后备,不要加入战场。” “嗯?波拿巴大人,这是?”崔法利少校愣了一下,有些不理解这道命令。 劳伦斯继续举起望远镜观察起战场上的形势,同时解释道: “这毕竟是一场内战,动用外国军队镇压本国民众在政治上多少显得不太光彩,这种不利于法科团结的事还是不要做了。” 在劳伦斯的授意下,两千多名国防军士兵立刻以四个营的编制从侧翼向地主集团军队逼近。 那些外国教官在战场形势判断和指挥上还是十分出色,立即派出相应的兵力以防止这四个营的国防军形成包围之势。 而这种正确的决策却也是正中了劳伦斯的下怀,随着两军交战宽度的增加,越来越多的农奴士兵们被投入到了战斗之中,并很快在满是硝烟、子弹横飞的战场上几近于崩溃。 在山包上观战的贾斯汀老爷脸色苍白地注视着洼地里的局势。 他不是什么天生的战略家,但是也能看出来,己方军队在对方的进攻下是难以招架,甚至已经有了节节败退之势。 这样的结局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人数上的优势,几乎无限的物资供应,经验丰富的教官,这样打造出来的一支军队为什么会在那个该死的波拿巴小子面前一触即破。 一连串的打击让贾斯汀老爷的面目都有些狰狞了,他紧紧握着拳头,却不知道该往谁的脸上打上一拳。 罗伯特爵士的眉头已然拧成了一团,他紧紧望着战场上弥漫着的硝烟,在瞥了一眼贾斯汀老爷的表情后沉声说道: “别急,我的朋友,还不至于下结论说我们败了,从敌军的人数来看,他们似乎没有在古堡垒那里留守有部队。只要我们在这里抵挡住他们的攻势,等候古堡垒的驻军赶来前后夹击,我们仍是胜券在握。” 崩溃之中的贾斯汀老爷顿时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癫狂地自言自语起来: “对,没错,他们肯定没有理会堡垒里的两千多驻军,那些驻军一定就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一定是这样!只要那些驻军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全面溃散 罗伯特爵士又是瞥了贾斯汀一眼,没有回话,而是扭头看向拼杀激烈的战场。 “嗯?怎么回事?”罗伯特爵士忽然惊讶地轻声呢喃起来,赶忙眯起眼睛看向战场的一角。 在他的视野中,一团模糊的黑褐色人影正以远超奔跑的速度急速向战场的中心靠近,毫无疑问,具有这种冲锋速度的只有科西嘉国防军的骑兵部队。 “他们派出了骑兵部队?在这种时候?” 贾斯汀老爷连忙看向罗伯特爵士所指的方向,果然是有一个骑兵连的轻骑兵从国防军的后方大阵中飞驰而出,朝着战场上开始冲锋。 “真是奇怪虽然我军落入了下风,但是阵型还没有溃散,这时候使用轻骑兵冲锋还是和自杀无异呐即使是军事学校的学生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吧?” 罗伯特爵士很是疑惑地看着战场上出现的那支骑兵连,摸着下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在线列步兵的时代,骑兵的作用就已经得到了很大的压缩。 对于那些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来说,当看到一支骑兵举着弯刀向自己的阵列冲锋而来时,他们会从容不迫地命令部下采取空心方阵进行防御,这种简单而有效的阵型已经在七年战争中被证实了它的巨大效用。 就例如在滑铁卢战役中,哪怕是法军最为精锐的胸甲骑兵,在正面冲击英军的步兵阵列时,也一样落得了惨败的下场。 在各国的军事学院里,教师们也一定会告诉那些未来的将军们,常规情况下,不要贸然使用骑兵冲击一个阵型完备的步兵方阵。 即使是在罗伯特爵士这个外行人看来,现在也绝非是出动轻骑兵的好时机。 “哈哈哈您别想多啦,这绝对就是波拿巴的指挥失误而已。” 一旁的贾斯汀老爷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近乎偏执地大笑起来,用力拍着罗伯特爵士的肩膀: “他就是一毛头小子罢了,怎么可能会指挥部队呢?” “是吗”罗伯特爵士紧紧盯着那支突然杀出的骑兵连,心中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布满硝烟的战场之上。 这支得到劳伦斯命令的骑兵连已然分成两部,分别从战场的左右两翼包抄向正在激战中的农奴士兵们。 “该死的,听令!组成空心方阵向后撤退!”最外围的教官们目视着这支骑兵冲锋而来,焦急地向各自的部下下达着指令,准备以教科书式的空心方阵进行收缩防御。 轻骑兵们的身影愈发逼近了,那些暴露在最外围的士兵们也纷纷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听着那阵阵踏地而行的马蹄声,他们几乎忍不住想要丢下手中的武器四散逃开。 然而,当这批骑兵来到交火的最前线之时,他们却并没有像那些外国教官们预料的那般挥舞着马刀冲击自己的阵型,恰恰相反,他们甚至连腰间的弯刀都没有拔出来。 “这是在做什么” 即使是这些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们也下意识地愣了一瞬,眼睁睁看着这些骑兵们继续沿着两翼疾驰,丝毫没有向内冲击步兵阵型的意思。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过后,这些骑兵们已经纵马越过了交火线,来到了地主集团军的阵营之中。 只见这些英勇的骑手们将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以此来降低被流弹击中的风险,同时有序地齐声高呼道: “以波拿巴总督之名,所有放下武器的士兵都将得到赦免,并被授予自由民的身份!” “放下武器,你们将以自由民的身份得到赦免!” “手无寸铁者将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一百多名骑兵沿着地主集团军的两翼纵声高喊着,他们的齐声呼唤甚至一度盖过了战场上滑膛枪齐射发出的轰鸣声,清晰地传到了大多数农奴士兵的耳中。 而在农奴士兵们内部,这些呼喊声顿时在他们心中激起了千层浪花,甚至超过了方才那绵延不绝的枪声带给他们的恐惧。 尽管地主老爷们严禁任何讨论和自由民有关的话题,但是普罗普里亚诺市镇所发生的变革早就通过各种方式传到了这些士兵的耳朵里面。 甚至在不断发酵的传言中,普罗普里亚诺已经被描述成了一个遍地是白面包和黄油啤酒、所有人友善的像是圣徒一样的地上天国。 “如果我们也成为那样的自由民该有多好。” 在每一个疲惫难熬的夜晚里,这些农奴士兵们在进入梦乡之前都会发出这般感慨,希望在夜晚的梦中能够漂游到那方天堂般的土地。 “真的吗只要放下火枪就不会受到伤害。” “战争结束后,我们也会成为自由民吗?!” “啊啊啊啊啊!不管了,老子豁出去了!” 一时间,风言风语遍布在整个地主集团军的内部,哪怕是那些正在前线和国防军交火的士兵们此时也不禁乱了阵脚,手上的装填动作已经慢了下来,反而在考虑要不要按照那些骑兵所说的放下武器。 前线,一名外国教官骑在马背上,他看着自己部下的脸上浮现出的向往和犹豫之色,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大吼道: “你们这群猪猡!给我继续装填射击,谁要是敢放下火枪” 说着,这教官拔出了左腰的佩刀,用刀尖指了众人一圈以示威胁。 而就在这时,他身后的一名农奴士兵脸上闪过一丝狠色。 随即,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这名士兵大喊一声,扬起手上加装了刺刀的火枪便狠狠朝着马上的教官刺去。 “呜呃!” 马背上的教官瞳孔一缩,后背处传来的剧痛使他一时间什么也无法思考。 他艰难地扭头看向身后,眉宇之间尽是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些平时畏畏缩缩、胆小懦弱的农奴竟然敢将刺刀的刀尖戳向了自己。 紧接着,那名农奴士兵拼劲全力向右挥动刺刀,这教官的身子也像提线木偶一般无力地从马上倾倒下来。 由于脚上还穿着马镫,这教官在倒下时是脑袋朝地,重重摔倒在地上,立刻便没有了动静。 整支连队的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指挥官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已然成为了一具尸体。 一种复杂的难以言明的情绪蔓延在整支连队,失去了指挥官,督军也在战斗中不见了踪影,如今已经没有人可以再束缚他们的自由意志了。 从第一排的某名士兵开始,他看着身前仅仅数十码外的国防军士兵,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旋即将手中的火枪扔在了面前,整个人也如同解脱般跪倒了地上。 渐渐地,整个连队一百多名士兵都学着他的样子,将武器丢在了身前,跪倒在地,默默为自己的命运祈祷着。 对面的国防军士兵见状也立刻在长官的命令下收起了火枪,他们有不少人都是农奴出身,曾经和对面的这些农奴士兵经历过一样的生活与压迫,在看到对方投降之后自然不愿意对这些同胞再添杀戮。 “你们想造反吗?!” “该死的泥腿子!你们要做什么!” “都给我住手!” 发生在这支连队的事情开始蔓延在整个地主集团军的内部,这些饱受欺凌的士兵们在那些轻骑兵的呼唤下,毅然将枪口对准了马背上的教官和督军们。 这些上位者们建立起的威严在对自由的渴望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尽管他们厉声呵斥着各自的部下,试图用手枪和佩刀让士兵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但是这些无谓的行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地主集团军的那些中坚指挥官们没有倒在国防军的枪口下,却几乎在自己人的刀尖和火枪下死伤殆尽。 反叛的情绪如瘟疫般在蔓延,辐射在整支军队的内部。 农奴士兵们脑中几乎只有一个想法——结束这场战争,以自由民的身份开启新的人生。 大批大批的农奴士兵将手中崭新的火枪像垃圾一样弃置在一边,举着双手跪倒在草地上;为了接收这些俘虏,国防军甚至不得不将一小部分士兵分出来专门用于将这些投降的士兵转移到后方去。 国防军的先锋部队所到之处,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只有那些地主的亲信家丁们还保留有最后一丝侥幸,仍然在举着火枪进行防御,当然,这些抵抗在气势如虹的国防军面前也是完全的无济于事。 溃败,一泻千里的溃败,谁也不曾料想到的溃败。 贾斯汀老爷面如死灰地俯视着自己的军队,俯视着他们如同洪水面前的木堤一样被轻松地冲垮。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投降!” 这位老爷嘶吼着,面目狰狞地吼向一旁的罗伯特爵士: “我养了这些畜生几十年,他们竟然对那个波拿巴小子双膝下跪?!他们还有着更好的装备,全新的进口英国货!还有那些教官!那不都是打过七年战争的职业军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可惜的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嘶喊声了。 追随着贾斯汀老爷的南方地主们更是悲愤交加,他们将几乎全部身家、甚至是自己的性命都压在贾斯汀老爷一方,企图通过这场内战让自己的财富于权势更进一步。 然而他们此时此刻看见的,却是那支被寄予了厚望的军队在敌军的进攻下一溃千里。 不少地主都愤怒地赶到贾斯汀老爷身前,大声质问着为何会弄到如今这步田地。 “damnit” 罗伯特爵士握紧拳头在马背上锤了一拳,在这种场面下,这位风度翩翩的绅士也难以维持住冷静的表情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懦弱的泥腿子们敢在这种时候对他们的上级反戈一击。 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代理人,罗伯特爵士还是迅速恢复了平静,目光阴冷地瞥了一眼面前的地主们,沉声说道: “先生们,失败已经是事实,我们不能羁绊于此了。” 贾斯汀老爷和一众地主们这才惊醒过来,是的,绝对不能傻傻待在这里等着被波拿巴小子抓住然后送上绞刑架。 “逃跑我们还能往哪跑呢” 一个小地主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语气之中尽是颓废。 偌大一个科西嘉岛,难道有地方能够逃过波拿巴总督的搜查吗?! 罗伯特爵士忽然摇了摇头,指着海边的方向缓缓说道: “我在南边的一处天然港湾里安排有一艘船只,趁着军队还能抵抗一段时间,我们正好可以赶过去,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一众地主们的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喜色,紧随其后的则是一抹难以言尽的苦涩。 诚然,跟随罗伯特爵士乘船逃往海外可以逃过波拿巴总督的追捕,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们几代人的基业都要交代在这科西嘉岛上了,甚至在场的许多地主身上连一枚金币都没带,他们唯一能得到的也就是捡了一条命回来而已。 贾斯汀老爷仿佛在瞬间苍老了数十岁,如一具没有失了魂的尸体般在原地愣着;他的土地,他的仆人,他的财富,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留在科西嘉,他却什么都带不走。 “先生们,没有犹豫的时间了,想要活命的就跟我来吧。” 罗伯特爵士最后瞥了一眼战场上节节败退的军队,向地主们下达了最后通牒。 很快,除了四五名实在舍不得自己基业的地主选择留在科西嘉寻求一线生机外,其余的所有人都骑马跟上了罗伯特爵士,开始朝着南边一路疾驰。 …… 一众地主们跟随着罗伯特爵士马不停蹄地足足骑了三个多小时,所幸正面战场的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这一行人也并没有发现有国防军的追兵赶来。 罗伯特爵士领着地主们在沙滩上搜寻了一会儿,很快便找到了一处幽静的山涧河滩。 正如罗伯特爵士所说,这确实是一处隐蔽的天然良港,港内有一座临时修建的简易码头,里面安稳地停泊着一艘双桅横帆船,这种小型帆船因为其良好的机动性和速度而深受商人们以及地中海海盗的青睐。 此时此刻,简易码头上正值守着二十多名严阵以待的水兵,他们腰间别着短刀和手枪,神情肃穆,直到看到罗伯特爵士一行人拍马赶到之后这些水兵才终于松了口气。 为首的一名水兵长官迎上前来,向罗伯特爵士敬了个军礼: “先生,现在就要出发吗?” 罗伯特爵士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情况紧急,不能观望了。对了,我家主公现在哪里?” “男爵阁下正在马赛,随时准备渡海来到科西嘉。”水兵长官放下敬礼的右手,认真回答道。 罗伯特爵士的脸上闪过一抹愧疚,低头叹气道: “真惭愧,战争竟然失败了,简直是无颜面对男爵阁下…不过…” 话说到一半,罗伯特爵士忽然扭头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地主老爷们,冷声命令道: “好在这些人的性命还是有点价值的,来人!将这些人全部绑起来丢到下船舱去!” 地主老爷们虽然听不懂罗伯特爵士的外语,但是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水兵手持绳索向自己靠近,他们也顿时慌了神。 “罗伯特先生,你要干什么!我们不是要渡海逃跑吗!” 贾斯汀老爷挣扎着冲到罗伯特爵士身前,瞪大眼睛质问道。 而这位绅士显然已经不想和贾斯汀老爷废话了,趁着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罗伯特爵士一个手肘重重砸在贾斯汀老爷的太阳穴上,直接令其昏迷倒在了码头木板上。 “先生们,是时候为你们得到的东西付出代价了。” 罗伯特爵士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众老爷们: “波拿巴总督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全科西嘉的解放于今日达成 费加里市镇的郊外,枪声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愈发稀疏,弥漫在市镇上空的白蓝色硝烟也终于开始渐渐散去。 地主集团军的作战主力——农奴征召兵们已然在国防军的宣传攻势下放弃了一切的反抗,在被解除武装后暂时由国防军士兵进行羁押,等待彻底结束后开始他们作为自由民的崭新人生。 当然,国防军在朝着市镇中心行进的过程中还是遭到了零星抵抗。 地主们的亲信、家丁、宗族族人,这些将核心利益与地主集团们死死捆绑在一起的团体们还保留有最后一丝斗志,他们且战且退,试图将战场转移到费加里市镇内,凭借地形优势进行巷战。 不过这些抵抗也是完完全全的无用功,这些缺乏战斗经验、丧失了指挥系统、内部之间不和的兵员根本招架不住国防军士兵的包围进攻,在经历了几轮冲击、劝降之后,最后的抵抗者也终于选择放下了武器,将白旗插在了费加里市镇中心最为显目的那座石楼之上。 大批的国防军涌入费加里市镇的街道,把守住各个街头路口并立即着手于维持秩序,同时开始搜查地主集团的最上层——南方地主们的下落。 正午十二时左右,国防军士兵已经完全接管了费加里市镇,并摧毁市镇内外所有的抵抗力量。 “波拿巴大人,俘虏都已经接收完成了,市镇内的敌军也都向我们举了白旗…只不过…” 费加里市镇外,崔法利少校在听完属下的汇报后,脸色有些难堪地找到劳伦斯: “发动这场内战的罪魁祸首,那些南方地主们仍然下落不明。我们抓住了几个当地的地主,他们交待说包括贾斯汀在内的二十多人都已经骑马逃走…恐怕现在已经坐船离开了科西嘉。” “是吗…” 劳伦斯略微蹙眉,如果能够活捉住这些地主并当着农奴们的面对其进行公审处决,这对于凝聚人心以及提升政府威望可都是大有好处,顺便还能震慑一番各地方市政厅,用鲜血告诉他们与中央对抗的下场是如何。 不过既然已经错失了这个机会,劳伦斯也没有过于在意,毕竟在方才的激战中也很难注意到这一小队人马偷偷从战场边缘逃跑了。 而且劳伦斯之所以对这些逃亡地主并不担心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随着《土地法案》与《农税改革法案》的实施,已经成为自由民的农奴们是绝对不会过往被地主们压迫的生活有分毫的怀念的,因此在乡村群众间失去了威望和根基的地主们即使还能活着回到科西嘉,也掀不起任何的风浪了。 “即刻通告总督府,令各市政厅对以贾斯汀为首的南方地主们发出悬赏通缉,他们的族人也一并进行暂时的羁押看管。” 简单地下达了通缉指令过后,劳伦斯便不准备在这些地主身上花费太多心神了,这些人即使还活着,在政治上也已经被宣判了死刑,再也构成不了一丝威胁。 而在听完了崔法利少校的汇报之后,劳伦斯正准备在卫兵的护送下进入市镇中心,却见赛律里埃少校忽然打马朝着此处急奔而来,似有要事需要禀告。 “波拿巴阁下!” 隔着几十码开外,赛律里埃少校便语气急迫地大声叫住了劳伦斯,他左手紧紧握着缰绳,右手却拿着一柄崭新的滑膛枪。 “阁下,您看看这个。” 敏捷地翻身下马之后,赛律里埃少校神情凝重地将手上的滑膛枪递给了劳伦斯,从他那庄重的脸色来看,显然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劳伦斯顺手接过枪柄,上下打量了几眼就将其递给了一旁的崔法利少校,耸肩点评道: “很新的一把火枪,摸上去手感还不错。” 虽说劳伦斯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工业科学知识,但具体到眼前这杆火枪,他也是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而枪匠出身的崔法利少校就显得专业许多,他仔细地察看了手中的枪支,有些爱不释手地赞叹道: “铸铁的枪管,几乎没有什么磨损和缺口,简直和新的一样;枪柄是橡木的,边缘都打磨过了并且涂了蜡;刺刀口是新式的插销型的,加装刺刀也不会影响射击;真是一把好枪,国防军大多数士兵手上的家伙都不如这玩意,赛律里埃少校,你从哪搞来的?” 面对崔法利少校的夸赞,赛律里埃少校的脸色反而更加难堪了,他小声叹了口气,指向后方那一群农奴俘虏: “这都是敌军的制式武器,而且…我是认得这把枪的,诺丁汉皇家兵工厂出品,七年战争中被大范围装备于英国陆军,直到今天英军士兵手上扛着的也基本是这一款式的火枪。” 身为在一名在七年战争中和英国人正面交战过不止一次的军人,赛律里埃少校对这支来自敌人的武器是再熟悉不过了,甚至他自己的个人收藏里就有不下三只缴获的此款火枪。 “英国陆军?那些该死的地主们是怎么搞到这些玩意的?还是这种数量?!” 闻言,崔法利少校也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脸震惊地看向劳伦斯。 尽管崔法利少校对军事之外的事务都不甚了解,但他也明白,地主集团也许能通过走私买到几十支英国陆军的标配火枪,可眼前的是能够武装一万多名士兵的武器装备,这绝不是那些乡野间的地主老爷们的渠道所能买到的。 劳伦斯端详着崔法利少校手中的火枪,轻轻点了下头,旋即问向赛律里埃少校: “还有什么消息吗?” “是的,阁下。”赛律里埃少校的语气更加沉重了: “在俘虏的士兵中,我们发现了几个英国人,他们自称是雇佣兵,受雇于地主们为他们训练军队。” “这样啊…”劳伦斯将手搭在佩刀的刀柄上,应了一句话后便默默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早在先前得到消息知道地主集团有能力武装一万多名士兵时,劳伦斯就很是怀疑这场科西嘉的内战是否还存在一个幕后的推手。 只是那时劳伦斯也不太能确定到底是哪一方在资助地主集团,毕竟想要科西嘉岛陷入混乱的人可不在少数——英国人、热那亚人、撒丁王国,甚至法兰西内部的黎塞留公爵一派,这些势力都有能力也有动机成为这场内战的搅局者。 而如今,摆在面前的事实几乎已经指名道姓地揭示了这个幕后推手的真实身份,这让劳伦斯也不由得要开始准备进一步的计划。 “阁下,我提议对那些英国人进行审讯,我对他们所谓的雇佣兵身份持有相当怀疑的态度。” 见劳伦斯陷入了沉思,赛律里埃少校试探性地提议道。 “不必了。”劳伦斯睁开眼睛,摆了摆手: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英国人为地主们提供了相当数量武器物资,至于被俘的那些人,他们到底是雇佣兵还是英国军队的正规军也都不重要了。” “我明白了。” 赛律里埃少校微微颌首,他也知道仅凭那几个英国小军官的口供,在政治上是几乎没有一丝影响力的,劳伦斯也不可能把这当做证据去指控英国人试图颠覆他国政府的行为。 劳伦斯驻马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用力摇了摇头,将杂七杂八的念想抛出了脑袋。 虽说现在已经得知地主集团资助者的身份,但是劳伦斯隐隐之间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尽管对地主集团的援助行为目前看来都是英国人一家为之,可是这起事件的参与者、策划者是否只有英国人一家,劳伦斯也不敢轻易下达定论,毕竟在巴黎的时候劳伦斯就知道了,那位大不列颠驻法大使可是与黎塞留公爵走的很近。 “这是贝图拉男爵和黎塞留公爵共同计划的吗…还是说黎塞留公爵没有参与…这与最近的那不勒斯饥荒和地中海局势之间有什么可能的关联…” 如果将所有对科西嘉岛有动机的势力都考虑在内,劳伦斯一时间也觉得大脑一片混乱,只得先将这些想法搁置一旁,聚精会神于眼前的要事。 “来人,告诉科杰罗和他的财政部,他们可以行动起来了;还有,令马蒂亚上尉率领胸甲骑兵队准备随我进城。” …… 费加里市镇,所有居住于此的镇民都明白,这座科西嘉南部的农业重镇已经来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的位置。 整个市镇的街道两侧都是门户紧闭,肃杀之气弥漫在市镇的每个角落,道路上除了值守的蓝白色制服的国防军士兵以外几乎都看不到别的行人。 大多数镇民都待在家中,只敢忐忑不安地从窗户缝里偷瞄着外面站岗的国防军士兵,生怕弄出什么显眼的动静。 这里毕竟是南方地主们的老巢,这场内战叛军的核心根据地,谁也说不准那位波拿巴总督会不会将满腔的怒火宣泄在这座南方小镇上。 类似的故事他们已经从酒馆里的吟游诗人口中听到了许多,镇民们都知道,一位军政府的独裁者的怒火是完全可以将整座费加里市镇都燃成一片灰烬的。 有些生性谨慎的镇民已经开始将面包肉干、金银钱币等物资都藏到地下室去,因为在那些流传了许多年的传闻中,经常会有北方的国防军士兵持着刀枪肆意闯入农舍中粗暴地征收军粮与钱财。 许多年迈的镇民则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北面的天空,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只因他们的孩子、兄弟都已经做了波拿巴总督的俘虏,此刻仍是生死未卜。 恐惧的情绪滋生在这片土地上,镇民们只得怀揣着满腔不安静候着事态的变化。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镇民们想象中的兵痞侵扰甚至是屠城掠夺的景象都仍未发生。 那些屹立于街道上的国防军士兵和镇民的记忆相比简直是换了一批人,如铁铸的雕像一般值守在街头路口,只有当某些大胆的镇民试图趁乱钻进地主们的宅邸、商铺进行劫掠时,这些卫兵才会展现出他们的威严;除此之外,他们的表现简直称得上是秋毫不犯了。 当镇民们还在惊异于士兵们的变化之时,一个更加突如其来的消息传来了——国防军将于傍晚在市政厅广场上举行一场公开集会,由波拿巴总督亲自主持。 尽管大多数镇民还有些担忧当下紧张的局势,但也有不少精明胆大者深知消息灵通的重要性,选择铤而走险,早早地围在了市政厅广场周围。 在这些人的带领以及国防军士兵模范般的表现影响下,越来越多的镇民开始走出家门,紧张而期待地聚在了市政厅广场。 下午七时左右,这座小小的罗马式花岗岩广场就已经聚集了九百多号人,而这已经是市镇内将近一半的常驻人口了,平日里可是没有任何一任市政官能够将如此多的人数召集在一起。 密密麻麻的人群肩并肩地聚在一起,共同看向广场中心的那座临时搭建起的高台。 伴随着劳伦斯沉稳地走上高台,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也很快安静了下来。 尽管这里的居民在此之前基本都没有见过他们的总督,但他们也知道,高台上的那人和传闻中总督一样,是一位年轻到不可思议的英俊青年。 劳伦斯低头看向广场上的人民们,已经经历过无数场政治演出的他对这种场面早已不会像当初那般还有些许紧张了;他清了清嗓子,表情坚定而沉着: “我的同胞们,我向你们致以晚上的问候…” 劳伦斯说的很慢,以让广场上的国防军士兵有充足时间大声重复自己的话语,从而让每一位在场者都能听见内容。 而这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顿时就让不少镇民紧张无比的心情得到了些许放松,毕竟此前从未有过任何一个上位者会以同胞的身份与他们交谈,更别提是高高在上的总督了。 “我相信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一场可怖、可恨、可耻的内战席卷了科西嘉,席卷了你们的家园。” 将右腿上前半步,劳伦斯伸手紧紧捂着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对科西嘉南方的人民来说,你们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接触过战争的阴云了,这片珍贵且来之不易的和平本应永远持续下去,但是…某些可耻败类竟为了他们的一己私欲而打碎了这片和平,我实在不想提起这些败类肮脏的名字,但我必须得说,那就是以贾斯汀·巴特利为首的南方地主们!” 劳伦斯顿了顿,将声音放的很是低沉: “你们或许曾经都向他们俯首,跪下双膝恭敬地称呼他们为老爷…但我要告诉你!我的同胞们,你们已经不用将这种谄媚的词语献给这些恬不知耻的吸血鬼了。” 镇民们怔怔地看向劳伦斯,不一会儿便入了神;在平时,地主老爷们可就是他们的上帝,就连费加里市政官也要对老爷们和颜悦色的,不敢有丝毫忤逆。 可是如今,听着波拿巴总督将他们心中那个强大的地主形象给彻底践踏踩碎,这些镇民的心中瞬间升起了一股难以言明的、从未有过的愉悦感。 “不,同胞们,准确来说,全科西嘉从南到北的土地之上,都不会再存在任何一位老爷了;而你们,也不会再被任何人冠以农奴这样卑贱的称呼,你们是自由的,你们有权利选择将自己的劳动付诸何处,也有权利保留应有的劳动果实,这是由《科西嘉宪法》与《土地法案》所赋予你们的与生俱来的权利。” 劳伦斯迎着镇民们的注视,挥手拔出佩刀直指星空放声高喝道: “如果有任何人拒绝你们行使这项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那他就是在向整个科西嘉政府宣战,就是在向我劳伦斯·波拿巴的脸上丢出白手套!而那样做的后果,哼,贾斯汀·巴特利已经用他的遭遇来亲自说明了。只要是为了扞卫我的人民的权利,我愿意同我的战士们一起拔刀出鞘用鲜血来证明我们的决心,正如同我们今天站在这里。” 数十名国防军士兵热血沸腾地高声重复着劳伦斯的话语,这齐声的呐喊简直像是维京人的战吼一般回荡在花岗岩广场上每一个镇民的耳边。 镇民们也被这气氛所感染,他们高举起无处安放的双手,尽情沐浴在这片精神的狂欢之中。 也是到了这时,他们才明白,白日里的那些担忧完全是多余的,波拿巴总督与国防军带来的不是怒火与毁灭,而是一视同仁的与普罗普里亚诺一样的自由与解放。 “是时候了,朋友们,同胞们,同我一起见证吧,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荣幸…” 劳伦斯缓缓将佩刀插入刀鞘,低头看向他的人民: “我,劳伦斯·波拿巴在此宣布,可耻的地主们已经失去了他们所有的土地,自由的权利已经重归所有自由民,全科西嘉的解放已于今日达成。” 第二百四十章 英国大使的莅临 1770年9月6日,劳伦斯率军攻克费加里市镇的三天后。 阿雅克肖东城区,距离总督府只有二十分钟路程的一处带花园的独栋别墅内。 瓦瑟夫人提着一只精巧的铜制水壶漫步在芬香四溢的小花园内,从她那轻盈欢快的步伐很难看出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了。 她认真地提着水壶为花园里精心培育的水仙和百合花浇上清水,随手摘下一支绽放的秋水仙花放在鼻尖嗅了嗅,而后将花朵插在水壶上,哼着一首来自英国乡村的小曲愉快地回到了别墅内。 “亲爱的,花园里的秋水仙长的真好,百合也不错,不过可惜的是秋天就要到了。” 瓦瑟夫人将铜水壶放在桌上,转身就欢快地走去书房里找到她的丈夫——让·雅克·卢梭。 卢梭先生,在许多阿雅克肖市民嘴里他已经被称为了卢梭阁下,因为这位贫困潦倒的学者在来到科西嘉岛后便被波拿巴总督任命为了科西嘉议会临时议长,并被许诺了未来的制宪议会议长的职位。 先前还被囚禁在巴黎司法宫监狱,身为阶下囚的卢梭至今还没有从这种落差中完全恢复过来,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司法宫监狱那阴湿逼仄的小牢房里凄惨地度过余生。 毕竟他自己也知道,巴黎高等法院对自己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作品可谓是恨之入骨,那些腐朽守旧的法官们是绝对不会放过将自己囚禁终生的机会的。 可是看看现在,他居住在一栋可以俯瞰到海岸线的、宽敞明亮的带花园阁楼的二层别墅内;有一位聪明伶俐的管家悉心照看着夫妻二人的起居生活;每月还能领到两百利弗尔的薪水与津贴。 阿雅克肖的市民对这位在学术界享有盛名的法国人也极具热情,不时有访客慕名而来前来拜访;即使是那些对学术不甚上心的小市民也会在街道上对卢梭致以诚挚的问候,卢梭本人也很清楚,他所受到的这般热情本质来源于市民们对波拿巴总督发自内心的爱戴。 这样的生活对于流亡了十几年、落魄地辗转于整个欧陆的卢梭来说简直是先前难以想象的。 也正是因此,为了报答波拿巴阁下的恩情,这位哲学家已经决定将他余生的精力和热情都投入到这片土地上。 “啊亲爱的,你回来了。”卢梭端坐在一张书桌后,鼻尖上夹着一支银丝眼镜,正埋头桌上书写着什么;见妻子进门,他将鹅毛笔插回墨水瓶里,咧嘴笑着问道: “去给花园浇水了?” 瓦瑟夫人轻轻点头,坐在书桌对面,瞥了一眼卢梭脸上的黑眼圈以及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书籍和稿纸,略有担心地说道: “花园的作物长得都很茂盛你还在编纂那些宪法条例吗?我看见你已经好几个晚上都睡在书房里了,也许你需要更多的休息” “啊,别担心,亲爱的”卢梭摘下鼻尖的眼镜,揉了揉有些干涩发胀的双眼,嘴上却仍是满足地笑着: “我只是有点兴奋罢了,你知道的,波拿巴阁下竟然真的把《土地法案》和《农税改革法案》实现了,我先前还一直反对他采取如此激进的改革来着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我正在考虑如何在将来的宪法中稳固这两条法案的地位。” 瓦瑟夫人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她只是一个酒馆女仆出身,虽然追随了卢梭许多年,但是对这些政治上的事务也没有多少了解。 不过,她也看出来了,自己的丈夫确实对此十分的兴奋,因为卢梭平日里很少会主动对她提起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以及这些政治与国家层面上的事情。 “昨天我好像是听到了一些消息”瓦瑟夫人撑着下巴回忆道: “人们都说波拿巴总督在费加里市镇打了一场大胜仗,好多市民都聚集在了巡逻队广场上举行庆祝会呢,听说那里是波拿巴总督之前工作的地方。” 卢梭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手稿一边同瓦瑟夫人解释道,语气中满是欢欣与亢奋: “是的是的,一场大胜仗,一场绝对可以写入进科西嘉历史的战役;倒不是说这场战役有多么惨烈与雄壮,而是它所蕴含的政治意义实在是太过鲜明了。” “政治意义?啊,我是听很多人说过,以后的科西嘉都不会有任何一位地主了,农民们都将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耕作。”瓦瑟夫人赞叹不已地说道,她早年也曾在社会底层苟活求生,因此很是清楚这些改革对农民们来说有多重要。 卢梭认可地点了下脑袋,不过这位政治哲学家显然看得更深更远,他旋即补充道: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亲爱的,最关键的是,波拿巴阁下借助这场内战彻彻底底地将地方势力打压到了极限,他建立了一个权力达到顶峰的中央政府,各地方政府都被迫向他屈膝俯首,这是保利总督不曾做到过的。在保利总督执政的时代,他必须受限于各阶层各地方的掣肘,因此任何的改革与进步都将是寸步难行,可是现在呢,波拿巴阁下就是科西嘉这艘大船唯一的舵手,他可以将这艘大船带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当然,我相信波拿巴阁下为科西嘉指明的方向一定是一片温水港湾。” 尽管卢梭本人是民主共和制的强烈呼吁者,但是自从在普鲁士游历过数年,见证过腓特烈大帝开明专制下强盛的普鲁士王国后,他对于开明专制的态度也是极为支持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卢梭见到科西嘉政府的专制度达到顶峰后,反而对此十分的兴奋,因为他相信能够提出《土地法案》与《农税改革法案》的波拿巴阁下是一位优秀的、大刀阔斧的改革者。 “是这样吗?”瓦瑟夫人捋了捋耳边的乱发,对丈夫的话语还是多少有些听不明白,她所关注的重点还是在卢梭的作息与身体状况上: “不管怎么说,你需要更多的休息,亲爱的。” “哦不用管我,瓦瑟。”卢梭连连摆了两下手,指着桌上的日历说道: “我必须尽快将修订后的宪法草案提交给波拿巴阁下,听说法兰西的路易国王已经等不及要将科西嘉这颗明珠镶嵌在他的权杖上了,科西嘉迈向君主立宪制的第一步就要从我这里开始,可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误啦。” 那天在巴黎司法宫的监狱里,卢梭就听劳伦斯解释过科西嘉向路易十五俯首称臣的必要性,他本人也对这种做法很是理解与支持,毕竟与其让科西嘉成为撒丁王国或是热那亚共和国的一个行省,倒不如让其保留自治权向路易十五躬身,因此卢梭也并不排斥在科西嘉建立君主立宪制。 “好罢”瓦瑟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准备起身去准备午餐了。 这时,宅邸的管家轻轻走进书房,敲了两下房门吸引二人的注意,清晰地禀报道: “卢梭阁下,总督府的人前来传话,说波拿巴总督预计在三天后回到阿雅克肖。” 作为科西嘉议会的临时议长,卢梭自然是有权得知这些内部消息的,不过听闻劳伦斯如此快地就要回到阿雅克肖,还是让卢梭有些意外。 “哦?三天后?” 卢梭疑惑地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按理来说费加里市镇刚刚被攻克,两条改革的法案也正处于执行的初步阶段,这种情况下波拿巴阁下应该会待在南方一段时间以稳定当地局势并亲自监督改革执行才对,倒不至于如此匆忙地回到首都来。 管家点了点头以示确认,随即补充道: “波拿巴总督是因为要接见不列颠驻法大使贝图拉男爵才赶回阿雅克肖的,贝图拉大使现在就在马赛,已经提前向总督府递交了外交照会表明会在近期来到科西嘉进行访问。” “英国大使?那难怪了。”卢梭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在来到科西嘉的这些日子里也主动了解了这座海岛近年来发生的大事件,知道英国的前任首相老威廉·皮特以及合理号上的几百名水兵可都还是作为俘虏留在科西嘉。 由于从热那亚人手中独立的时间过短,科西嘉至今也没有得到大多数国家的承认,岛上自然也就没有各国的大使馆,英国方面也只得委托驻法大使贝图拉男爵前来谈判沟通,以图尽快接回老威廉·皮特以及被俘的水兵们。 而从外交礼仪以及这次谈判的重要性上来说,也只有劳伦斯亲自回到阿雅克肖接见贝图拉男爵才算合理而不失礼。 “好吧,我知道了。” 卢梭对管家挥挥手表示知道了,而后又与瓦瑟夫人闲聊了几句生活上的琐事,便又埋头于书桌上堆成小山般的手稿里进行科西嘉宪法草案的修订了。 三天后的九月九日,劳伦斯率领少量国防军部队以及塞律里埃少校的法军于清晨返回到了阿雅克肖。 崔法利少校则被劳伦斯留在了南方,统领国防军的主力部队在费加里市镇周围维持秩序并协助财政部官员进行改革法案的执行,同时继续搜索南方地主们的下落。 劳伦斯此次回到阿雅克肖的消息只有总督府和政府高层知道,因此市民们也没有准备什么凯旋仪式,劳伦斯只在少数市民的欢送下径直回到了东城区总督府内。 总督府的办公书房内,私人秘书安娜仍旧是穿着那身黑白色的女仆长裙配白丝袜与高跟皮靴,笑颜如花地向劳伦斯行礼道: “欢迎您的归来,先生。” 她戴着黑色丝质手套的手指轻轻提起裙摆,恰到好处地露出被白丝袜包裹着的修长而有肉感的小腿,双脚交错着站立,低头俯身弯腰,行了一个完美而优雅的提裙礼,任凭最严苛的皇家礼仪教师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很难想象她只在巴黎接受了一小段时间的礼仪教育。 安娜·塞利斯缇雅,这位被科西嘉人称为波拿巴总督身边最亲近者的少女早已用她的能力证明了她配得上如今的位置,在劳伦斯离开总督府时间里,安娜便是府里的大管家,总能将一切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早安,安娜。”劳伦斯微笑着点点头,脱下在行军中沾满了灰尘与泥点的军装外套交给安娜,而后解开衬衣的头两颗扣子,放松地舒了口气坐到书桌后的靠椅上。 在这位从来到科西嘉便追随自己的少女面前,劳伦斯难得地可以惬意懒散一小阵子。 “最近的阿雅克肖有什么消息吗?”劳伦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随口问向安娜。 安娜温柔地将军装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一边轻拍着上面的灰尘,一边娴熟地应答道: “一切安好,先生,巡逻队的格罗索先生和肖恩先生都没有特别报告,夏迪娅姐姐的情报网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劳伦斯听罢也是放心地点了点头,最近地中海的紧张局势使他不得不提高警惕,尤其是英国人,他们既然向南方地主们提供了物资装备,就也有可能在阿雅克肖进行某些秘密工作。 不过既然夏迪娅的情报网都显示没有什么异常,劳伦斯也就放心了许多,毕竟在阿雅克肖内部,面包会的情报能力还是深受劳伦斯信任的。 “对了,先生”安娜忽然想起什么,走到桌前从排列整齐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烫金信封递给劳伦斯,解释道: “这是英国驻法大使贝图拉男爵发来的外交照会,他将会在今天下午访问科西嘉。” 听到贝图拉男爵的名字,劳伦斯的脸色也稍微阴沉了一些,接过烫金信封抽出信纸后也只是随便扫了几眼,对上面那些制式文字没有兴趣。 劳伦斯之所以从南方赶回阿雅克肖正是为了接见贝图拉男爵,不过贝图拉男爵的忽然到访也是让劳伦斯赶到很是意外。 毕竟受到他们资助的南方地主战败还不到一周的时间,劳伦斯也没想到这位大使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要求访问科西嘉,他们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资助地主叛军们的行为已经被发现。 “贝图拉男爵”劳伦斯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脑袋里满是这位男爵和黎塞留公爵走在一起的景象: “他到访科西嘉明面上的目的无疑是要和我谈判释放威廉·皮特和那些被俘的水兵但这种有求于我的行为却偏偏挑在了地主集团刚刚战败的时间点是有意为之吗,还是说英国外交部那边已经等不及了所以催促贝图拉男爵” 脑海里飘闪过一个个可能,劳伦斯的眼神也愈加阴冷,不管怎么说,也只有今天下午面见了贝图拉男爵才能下达结论。 “安娜,通知海军做好接待准备,令巡逻队士兵随我在阿雅克肖港迎接贝图拉男爵。” 第二百四十一章 谈判伊始 下午一时左右,天空晴朗,海面平静。 圣丹尼斯号——一艘高大的、具有三层火炮甲板、九十门火炮的二级战舰,正划过千涛万浪朝着科西嘉的阿雅克肖港平稳驶去。 战舰的主桅杆上高悬着一面鲜艳的米字旗,在海风吹拂下迎风招展。 方圆几十海里内的船只如果从望远镜中看见了圣丹尼斯号都会明智地选择主动更改航向进行绕行。 因为每一个经验丰富的船长都知道,像圣丹尼斯号这样的二级战舰,即使是大不列颠这样的海军大国其数量也不超过三位数,且一般都是作为皇家海军某支分舰队的旗舰。 而能够乘坐这样的战舰前往阿雅克肖的,也只有像贝图拉男爵这样的身份尊贵之人了。 贝图拉男爵站在舰首处,顺着午后温柔的阳光远眺着不远处的科西嘉岛,现在的位置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阿雅克肖城市的轮廓了,很快就能够抵达阿雅克肖港。 站在贝图拉男爵身后的有两人,侍奉在左侧的是一名身着褐色礼服、表情一丝不苟的绅士,若是贾斯汀老爷也在这艘船上,他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那位中间代理人罗伯特爵士。 右侧的则是一位戴着三角海军帽的军人,从他的肩章来看,这是一位皇家海军上校,也就是这艘圣丹尼斯号的舰长。 海军上校同样在远眺着不远处的科西嘉岛,偶尔他的目光也会停留在贝图拉男爵身上,只不过他看向贝图拉男爵的眼神中满是不爽与厌恶。 三人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海上的风景,贝图拉男爵忽然开口道: “罗伯特爵士,再和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输掉这场战争的?” 听到这个要求的罗伯特爵士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羞愧,但他很快地调整好语气,低头应道: “是,男爵阁下。我们按照您的要求训练并武装了叛军,按理来说那支军队应该具有不错的战斗力才对他们有优良的武器装备,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也经过了必要的训练,但是在波拿巴的进攻下这支军队却是一触即溃,不少士兵甚至反过来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人” 贝图拉男爵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似是自言自语道: “一触即溃么我倒是有些消息来源,说那个波拿巴在科西嘉实行了一套大刀阔斧甚至称得上疯狂的改革,叛军的失败应该和那一系列改革是分不开联系的。这样看来也不能怪罪于你们,实在是我们小瞧了那个波拿巴。” 说着,贝图拉男爵脸上的忌惮之色愈发浓烈了,他深吸一口气,狠声说道: “不过也无所谓了,虽然劳伦斯·波拿巴确实是个杰出的人才,但是随着舒瓦瑟尔公爵的倒台,他的政治生命很快就会宣告终结的。” “舒瓦瑟尔公爵的倒台” 罗伯特爵士抬头看了一眼贝图拉男爵,即使是作为对方的直属下级,罗伯特爵士也只是知道自家主公和黎塞留公爵有着一套扳倒舒瓦瑟尔公爵的计谋而已,至于计划的细节,连他都是一无所知。 听着两人的谈话,一旁的海军上校忽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面色不善地看着贝图拉男爵: “哼,大使先生,我不知道你们外交部还在玩弄些什么鬼把戏以至于连海军都要瞒着;而且我得告诉你,海军部对你们在科西嘉的失败很不满意,一万多名士兵的武器装备、几十名中阶士官,这可不是一个小代价。” 身为一名军人,这位上校自然对罗伯特爵士在科西嘉的失败很是不满,尤其是因为这次支持叛乱的行动是由皇家海军出钱出力,进行主导的却是外交部的罗伯特爵士,而且最终还迎来了一个惨败而归的结局。 尤其是上校听说贝图拉男爵还在执行着一套不为人知的、连对皇家海军都要奉行保密政策的阴谋诡计,这使得他内心中更加的郁结且不爽了。 贝图拉男爵闻言扭头看了一眼那上校,皱眉说道: “莫汉上校,战争的胜利与失败就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你不必对一次小小的失败耿耿于怀。” 而莫汉上校听罢却是更加恼怒,胡子都气得往上翘了起来,伸手直指着贝图拉男爵的鼻尖: “耿耿于怀?你们这些文官说的真是轻松,这次援助科西嘉叛军的物资都是出自于我的分舰队,结果我们在那个该死的海岛捞着什么了?屁都没有!反而把那些全新的装备拱手送给了波拿巴,男爵阁下,你真该庆幸你直属于外交大臣,否则你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面对正在盛怒中的莫汉上校,贝图拉男爵作为一个外交家很是明智地选择了避其锋芒,微微以示鞠躬道歉之后便带着罗伯特爵士回到了船舱里。 他也知道莫汉上校如此恼怒的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因为这一次行动的物资都是由莫汉上校指挥的分舰队所提供的。 要知道,这个时代大多数国家的海军舰长和指挥官都是具有钱袋权的,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自由地支配资金和物资来实时地为舰队进行补给,而不用等待更上级的指挥机构进行审核批准。 这样的制度目的自然是为了让海军舰船能够随时保持良好的作战状态,否则一支远离本土的舰队如果事事都需要向本部禀报的话,其任务效率无疑会大打折扣。 不过赋予指挥官们钱袋权的弊端也很明显,那就是拨款给各舰队的资金基本上就成为了指挥官个人的小金库,有相当一部分会流进军官自己的口袋里。 这一次贝图拉男爵拿出了如此数量的武器装备去支援科西嘉叛军,相当于是直接从莫汉上校的小金库里掏了一大笔出来,也难怪他如此气愤恼怒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莫汉上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地一拳打在舰舷上以发泄心中的怒火,大声唤来传令兵吩咐道: “给我全帆朝着阿雅克肖前进!真是不想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了。” 大概两个多小时过后,圣丹尼斯号接近了阿雅克肖港,并在科西嘉海军的两艘三级舰的护送引水下缓缓驶入了港口的军用码头。 待到船只停稳,放下舷梯之后,几十名水兵先从船上爬下,昂首挺胸地排列在码头道路的两侧,三人随即从圣丹尼斯号上爬下,站在了科西嘉的土地上。 “呼这里就是阿雅克肖,简直像个小渔港一样破旧不堪。”贝图拉男爵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咂嘴说道: “很难想象这种地方会走出来劳伦斯·波拿巴那样的人物。” 莫汉上校则是满脸嫌弃地捂着鼻子,连连摇头道: “我只闻到了鸟粪的臭味,真该死,要不是你们在科西嘉南方的失败,我们现在根本就不用和那个波拿巴打什么交道!” 听到莫汉上校依然在把战争的失利挂在嘴边,贝图拉男爵也有些愠意,扭头直盯着对方低喝道: “够了,上校,现在是外交场合,你难道希望让科西嘉人看见大英政府的丑态吗?” “丑态?哼!”莫汉上校也不甘示弱,毫无收敛之意: “所谓的丑态不都是你们这些文官造成的,我们皇家海军可曾让国王陛下的颜面有过哪怕一丝的过失吗?!” 贝图拉男爵闻言更是气极反笑,伸手指着不远处阿雅克肖港内停泊着合理号的残骸,出言讥讽道: “是吗?我倒想知道那艘战舰的残骸是谁丢在那里的,你能回答我吗?上校。” “你!”莫汉上校上前一步,整张脸都已经因为十足的气愤而通红一片。 听到贝图拉男爵竟然拿合理号的事情对自己开涮,莫汉上校更是被气的一时语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毕竟皇家海军的军官和舰长竟然在科西嘉岛上被公开处以火刑,这绝对是每个皇家海军军官内心中的耻辱。 两人身后的罗伯特爵士见状赶忙上前劝阻道: “男爵阁下,上校,您们看波拿巴总督的队伍就在前面,若是在这里争吵岂不是会被这些科西嘉野人所耻笑。” 贝图拉男爵与莫汉上校这才稍微冷静了一些,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以后又是同时冷哼一声,随后整了整杂乱的衣襟便径直向前朝着迎接的队伍走去。 与此同时,劳伦斯一侧的队伍也将两人争吵的一幕尽收眼底。 “嘶有点意思啊,这刚落地就吵起来了?他俩不如在这打一架吧哈哈哈。”格罗索反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目睹着两人的争吵反而大笑起来,恨不得走近点去听听到底吵了什么,还是在劳伦斯的制止下才赶忙收敛了起来。 而劳伦斯看着贝图拉男爵和那名陌生军官的争吵也是若有所思,看起来两人之间确实是有着深深的不和,否则不至于在这种场合下大吵一顿。 至于队列里的巡逻兵们则个个是忍俊不禁,没想到堂堂大不列颠的外交使者竟然如此的没有的风度。 见贝图拉男爵走了上来,劳伦斯主动也迎上前去,保持着不失礼节的微笑寒暄欢迎道: “大使先生,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贝图拉男爵对情绪的调整也很迅速,立刻摆出一副热烈的笑容同劳伦斯紧紧握手在一起: “很荣幸来到科西嘉,波拿巴阁下,我有预感此行来到科西嘉将会是卓有收获的一趟旅途。” “希望如此。”劳伦斯面色不变地放开同贝图拉男爵握着的手,转身看向莫汉上校,问候道: “那么,这位是?” 莫汉上校显然没有贝图拉男爵那般外交家的情绪掌握能力,此刻仍在气头之上,只是随便地伸手和劳伦斯握了一下,惜字如金一般地自我介绍道: “贾德勒·莫汉,皇家海军上校,圣丹尼斯号舰长,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狮鹫分队指挥官。” 一旁的格罗索有些惊讶地低声说道:“一个皇家海军分舰队的指挥官?怪不得他们是搭乘一艘二级舰来的。” 劳伦斯看了一眼他们背后圣丹尼斯号高大的舰型,理解地点了点头,最后看向罗伯特爵士。 “叫我罗伯特就好,总督阁下,我是贝图拉阁下的私人秘书。”罗伯特爵士波澜不惊地低头向劳伦斯自我介绍道,很难从他平静的脸色看出来就在几天之前他还身处在一支想要推翻科西嘉政府的叛军之中。 劳伦斯微微点头,也没有在这位不起眼的秘书上过多留意。 简单的欢迎仪式就算到此结束了,本着与英国人之间的紧张关系,劳伦斯也没想着为贝图拉男爵准备一场多么盛大的仪式,对方作为一个老道的外交官对此想必也是相当理解。 一行人很快便从码头上移步,乘坐准备好的马车前往总督府,在那里商谈要事。 回到总督府后,劳伦斯立即安排人手将莫汉上校与罗伯特爵士带到他们的住处去,并让两人在那里享用他们的私人晚餐。 至于贝图拉男爵这位谈判的主角,则是毫无疑问地被劳伦斯请到了自己的办公书房内进行私密会谈。 “您的书房布置的真不错。”刚一进门坐下,贝图拉男爵便扭头看了一眼四周的摆设布置,饶有深意地称赞道: “我相信威廉·皮特阁下也一定这样称赞过这间书房。” 劳伦斯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着摆了摆头,没想到这位大使先生如此的着急,一上来连喝杯茶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开门见山地提到了威廉·皮特。 至于对方提到威廉·皮特的意思也很明显了,那一日在凡尔赛宫里,劳伦斯便与贝图拉男爵达成了一项协议: 劳伦斯用威廉·皮特来交换圣基茨岛——英国位于西印度群岛的一个殖民岛屿,随后那个小小的岛屿便被劳伦斯转手献给了路易十五作为王家领地,并由此被大喜的路易十五钦定为王家稽税官以及路易王储的第一侍从。 如今好处都已经劳伦斯捞尽了,贝图拉男爵自然要上门要求接回他们的前任首相老威廉·皮特了。 当然,对于劳伦斯来说,老威廉·皮特这个人质捏在手上的时间自然是越久越好,他当然不愿意如此轻松地就将其送还给贝图拉男爵。 第二百四十二章 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团 “啊,皮特阁下,是的,也许他曾经和保利先生讨论过这间书房。”劳伦斯把玩着手上的空茶杯,笑着说道: “我想皮特阁下应该挺喜欢科西嘉的装潢风格的,毕竟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怨言嘛。” 贝图拉男爵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微笑着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劳伦斯,说道: “皮特阁下可能是挺喜欢科西嘉的,不过我想他更怀念在伦敦的日子,波拿巴阁下,按照你我那日在凡尔赛宫的条约,你该释放皮特阁下了。” 劳伦斯扫了一眼面前的文件,是一份那日在凡尔赛宫签署的条约的复制品。 “别急,大使先生。”劳伦斯轻轻将这份文件推了回去,摇头道: “根据你我的约定,我得等到圣基茨岛正式交割给波旁王室之后才能履行条约释放皮特阁下。事实上,我现在还没有得到消息说王室的人已经接管圣基茨岛呢。” 贝图拉男爵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不少,圣基茨岛毕竟位于西印度群岛,如果真让王室派人慢悠悠地去接管岛屿再慢悠悠地传回消息来,那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一年多的时间了。 而且贝图拉男爵的这项使用圣基茨岛交换威廉·皮特的条约事实上还没有得到英国内阁会议的表决通过,如果将这些政府流程时间也计算在内的,恐怕老威廉·皮特阁下还得在科西嘉再住上几年呢。 外交部与外交大臣都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作为直属于外交大臣的驻法大使,贝图拉男爵自然也不会干等着几年后让劳伦斯释放皮特阁下。 贝图拉男爵舔了舔嘴唇,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缓缓说道: “波拿巴阁下,平心而论,你已经在皮特阁下身上榨取到足够的利益了;‘示剑贪色给全城男丁带来灭顶之灾’,创世纪第三十九章第一小节,这是耶稣告诫我们不要如此贪婪。” 劳伦斯则是毫不在乎地摇头,对贝图拉大使引经据典的行为无动于衷,反驳道: “大使先生,比起皮特阁下以及合理号舰上官兵对科西嘉人民造成的伤害,我从他身上榨取的利益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而已。” 阿雅克肖的市民们可不会忘记,五个月之前,合理号军舰上的水兵是如何将屠刀对准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的。 贝图拉男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也知道仅凭口舌是不可能说服劳伦斯现在就释放威廉·皮特以及被俘的水兵们的;外交谈判,本质上仍然是利益的交换,贝图拉男爵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需要付出一些额外的代价了。 再次深吸了口气,贝图拉男爵冷静地在自己的手提包里翻找了一会儿,随后将一张画像抽出来放在了桌上。 “这是?”劳伦斯瞥了一眼桌上的素描画像,上面很是写实地画了一个大胡子男人,长相看上去十分粗犷,不过劳伦斯并不认识这个人。 贝图拉男爵故弄玄虚地笑了笑,似是无意间提起道: “对了,我听说您最近才成功处理了一场叛乱,波拿巴阁下雷厉风行的手段真是值得称赞,不过我猜您应该还没有抓到这场叛乱的发起者吧?” 听罢,劳伦斯眉毛一抬,又打量了两眼那画像上男人的长相,瞬间也就明白了贝图拉男爵的用意。 这画像上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大地主贾斯汀·巴特利,而贝图拉男爵应该就是想要以贾斯汀为首的南方地主们来交换威廉·皮特了,这倒也符合英国人的一贯做法,转手就将没有利用价值的盟友出卖给他人。 “我也是前两天才接到下人的报告,说有一群科西嘉的庄园主找到我,想要寻求政治庇护”贝图拉男爵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一套随口编造的谎言: “不过,这些人既然是科西嘉叛军的首领,考虑到咱们之间的交情,我想还是将这些人遣返给您比较好。” 劳伦斯不满地哼了一声,自顾自地给茶杯中斟上安娜刚刚泡好的红茶,端起茶杯嘬了一小口后,断然摇头道: “哼,如果大使先生是准备用一群乡下的庄园主来交换大不列颠的前首相,那我只能说皮特阁下得知了这件事后会很伤心的而且,我听说这群叛军头子和你们英国人走的很近嘛,你们不妨继续留着他们。” 对于那些早已经掀不起任何风浪的地主们,劳伦斯对他们根本没有一点的担心,也就更不可能接受贝图拉男爵拿这些毫无价值的俘虏来交换威廉·皮特了。 面对劳伦斯的讥讽,贝图拉男爵也是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尴尬,反而笑着解释道: “啊,我是得到了消息,称科西嘉的叛军们雇佣了不少英国士兵并且和某些英国走私犯搭上了关系,不过这和我国政府没有丝毫关联,如果波拿巴阁下在意的话,我会督促相关部门对那些走私犯和雇佣兵下达通缉令的。” 对于贝图拉男爵这样老练的外交家来说,这样的场面话和谎言简直是信手拈来。 而看着劳伦斯对这套说辞不屑一顾的模样,贝图拉男爵仍是没有气馁,他保持着笑呵呵的表情,忽然盯着劳伦斯继续说道: “当然,我知道波拿巴阁下肯定不会接受这样一笔交易不过,如果我再给您送上一条情报呢?” 当说到后半句话时,贝图拉男爵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即使这间书房里只有他和劳伦斯两个人,似乎要讨论的是什么绝不可泄露的皇室秘闻一般。 “情报?”劳伦斯皱眉和贝图拉男爵对视了一眼,他倒是没有预料到对方会突然提出这么个交易,同时劳伦斯也很疑惑,到底是什么情报能够值得上威廉·皮特的人身自由。 贝图拉男爵确认地点了点头,旋即扭头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 “有地图册吗?” 劳伦斯微微皱眉,但还是起身走到书柜前翻找出了一套最近印刷出版的地图,将其摊开到书桌上。 书桌对面的贝图拉男爵也不废话,直接上手将地图册翻到地中海的部分,随即拿起桌上的鹅毛笔,在西西里岛下方画了个圈。 劳伦斯盯着那个圈看了一会儿,猛然抬头看向贝图拉男爵:“这是马耳他岛?” “是的,马耳他岛,地中海的心脏与后花园,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团的驻地,当然您也可以简称他们为马耳他骑士团。”贝图拉男爵轻轻放下鹅毛笔,简单地补充解释道。 听着贝图拉男爵的解释,劳伦斯没有贸然出声询问,而是先低头看着地图,同时在脑中回忆有关马耳他岛的一切历史记载。 在十八世纪,马耳他岛一直是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团的领地,这个骑士团也即是着名的医院骑士团。 当骑士团在十六世纪被奥斯曼人从罗德岛赶出,于整个欧陆流离失所了七年之后,当时的神罗皇帝查理五世向其赠送了马耳他岛作为骑士团新的驻地,并一直持续到现在。 历史上的马耳他骑士团同样是命途多舛,当拿破仑于1798年远征埃及时,就顺手在半途中将这个沿袭了数百年的骑士团领地洗劫一空,并将骑士团驱逐出了马耳他岛由法军进行占据。 后来的骑士团为了寻求庇护,远渡到沙俄并推举沙皇保罗一世为骑士团大团长,岛上的人民则是对法军心生怨恨,于1800年主动邀请英国人进驻,并使得马耳他岛自那以后成为了皇家海军在地中海的重要枢纽。 只不过在当下的1770年,马耳他岛仍旧由医院骑士团所占据。 由于岛上资源匮乏,别说进行农耕畜牧了,就是连淡水资源有时都需要外界进行补给,因此马耳他骑士团想要自给自足是完全不现实的,他们的主业便是海盗劫掠,主要是对北非的穆斯林国家商船进行攻击掠夺。 不过,尽管岛上资源匮乏,马耳他岛还有一项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便是它的地理位置;不仅身处在整个地中海的心脏,岛上更是具有数个适宜大舰队驻扎的天然良港。 默默地整理了一番记忆,劳伦斯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贝图拉男爵: “你说的情报和马耳他岛有什么关系?” 贝图拉男爵得意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合十放在腹部,却没有正面回答劳伦斯的问题: “先不说这个,我在马赛的时候听说您似乎正在马赛市内大规模的收购粮食?” 劳伦斯没有迟疑地点了下头,自己在马赛收购食物的事情肯定是不可能隐瞒的住的,毕竟这是个大订单,约西普市政官需要发动整个商人行会的影响力才能达到劳伦斯的要求,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有消息流传出来,说波拿巴总督正在大范围的收购粮食。 而贝图拉男爵作为一个大使,搜集情报与消息几乎就是他的主业,他在马赛待了这么多天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关键的信息。 “让我猜猜您是准备把这批粮食送到那不勒斯王国去?那里可是在闹饥荒。”贝图拉男爵轻笑着问道,语气中却已经满是肯定。 劳伦斯耸耸肩,随口应道: “马赛的约西普市政官能够给我个很低的收购价,南意大利的粮价又已经被炒的很高了,这一趟出口可是能挣到不少贸易额。” “是吗?我可是听说那不勒斯王国早就提高了粮食进口的关税哈哈哈不过您做事自然有您的考量,我也就不插嘴啦。” 贝图拉男爵先是笑了两声,而后收敛了神色,严肃地补充道: “只是,波拿巴阁下,不管您想要在南意大利做些什么,尤其是想要针对西西里岛有所作为的话…马耳他岛,如果您能够拥有这座岛屿作为前哨站的话,对您的行动必然是大有裨益吧?” “拥有马耳他?你在说什么?”劳伦斯舔了舔嘴唇,没有去接对方的话茬。 双方都很明白,对于科西嘉这样一个岛国来说,如果真的能占据到马耳他岛,那么不论是日后进行海军建设还是扩展东地中海乃至阿拉伯地区的贸易航线,都是一项极为有益的决策。 但是劳伦斯更是心里清楚,想要试图用武力征服马耳他岛绝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在1565年,奥斯曼人就曾试图像征服罗德岛一般再次将医院骑士团驱逐出马耳他岛,但是奥斯曼苏丹国面临的却是马耳他岛上几乎全民皆兵的反抗,经历了数次血战之后仍是没有攻下,反而让奥斯曼自己的海军损耗大半。 劳伦斯自然也不会让军事实力远不如奥斯曼的科西嘉去重蹈覆辙,因此,去听一听贝图拉男爵口中的情报就显得很是重要了。 见劳伦斯被勾起了兴趣,贝图拉男爵也就不再虚与委蛇,直接凑近脑袋低声说道: “英国皇家海军试图攻下马耳他岛作为他们在地中海的桥头堡,时间就在十月初。” “皇家海军?进攻马耳他岛?真是个大胆的计划”劳伦斯略有震惊地说道,看来这又是一个因为自己的出现而产生的蝴蝶效应,历史上的皇家海军可不曾有过这般企图。 而在震惊之余,劳伦斯则是皱眉看向贝图拉男爵,不知道他为何会将这等绝密的消息透露给自己,或者说,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到底该如何确定。 贝图拉男爵则是没有回应劳伦斯质疑的目光,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届时,皇家海军会将士兵隐藏在商船中突袭骑士团,如果被识破,便会以马耳他骑士团劫掠了英国商船为战争借口强行登陆马耳他岛;执行这次进攻行动的是地中海舰队狮鹫分队,这支分队的指挥官您已经见过了,就是莫汉上校。” 劳伦斯眯起眼睛看着贝图拉男爵,指关节有节律地敲打着桌面,缓缓说道: “这确实是个绝密的、极具价值的情报,不过我真不敢相信您把这样的信息泄露给了科西嘉总督。” 贝图拉男爵轻笑了两声,知道劳伦斯是在怀疑消息的真实性,换句话说,是在怀疑自己的动机,于是胸有成竹地解释道: “您也是一名统治者,您就应该知道,政府内部并不总是铁板一块的。这次突袭马耳他岛的计划是由海军部擅自决定的,他们一直想要个地中海中部的基地;但是我们外交部对此持强烈反对态度,毕竟突袭以慈善事业着称的医院骑士团是十分不光彩的一件事,会极度影响英国在其他国家面前的外交形象”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夺取骑士团的野望 “当然”贝图拉男爵继续补充道: “这里面也有些我的个人恩怨,您也许也看见了,我和莫汉上校的合作从来都称不上愉快,如果他在这次行动中失败了,我就可以和亲爱的莫汉上校说再见了。” 劳伦斯面带玩味之色地听着,没有急于发表个人意见。 尽管贝图拉男爵确实给出了一套极具说服力的说辞,不论是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莫汉上校成功侵占骑士团的领地,所以才将这条绝密的情报泄露给了作为科西嘉总督的劳伦斯;但是,劳伦斯仍是觉得这里面有些过于蹊跷了。 而且,在劳伦斯眼中,贝图拉男爵表现的有些过于迫切。 不论是来到科西嘉的时机,还是如此大方地交代出了皇家海军的进攻计划,他甚至没有提前要求劳伦斯承诺释放威廉·皮特就直接将这条情报全盘托出了。 再加上贝图拉男爵确确实实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一方,尽管任何人之间都存在合作的可能,劳伦斯还是决定要谨慎地对待这条情报。 “如何?波拿巴阁下” 贝图拉男爵目光热烈地看向劳伦斯,甚至已经提前站在劳伦斯的角度拟定了一套计划: “只要你提前率军赶到马耳他岛,说服骑士团允许你埋伏在岛上保护他们,届时只要帮助骑士团击退皇家海军的进攻,就能取得骑士们的信任,而骑士们由于畏惧皇家海军后续的报复,必然会选择向其他势力寻求保护。到时您再引导他们向好大喜功的路易国王俯首,这可就是大功一件呐。” “真是一套周全而严谨的方案,想必你早就做好了计划吧?大使先生。”劳伦斯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这套方案的利弊,一边继续出言试探着贝图拉男爵。 “瞧您说的。”贝图拉男爵仰头笑着活动了下发酸的脖子,摊手说道: “我只是在向您提供一个能够让我们双方都能获利的合作机会罢了。如果您真的阻止了皇家海军的阴谋,我就成为了外交部的大红人,说不定我还能借此机会调回英格兰本土呢,那样可比待在巴黎舒服多了。至于您,波拿巴阁下,当初路易十五只是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圣基茨岛就能对您大加封赏,如果让他得知您为他夺取了马耳他岛,我都不敢想象您会得到国王怎样的奖赏了。” 贝图拉男爵的语气中充满了诱惑,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路易十五的好大喜功是众所周知的,倘若真的能为他冠上一个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团大团长的名誉,这位国王陛下想必是极为喜悦的。 这样的道理劳伦斯自然也很清楚,如果真的夺取了马耳他岛,路易国王会对此喜笑颜开,掌管着法兰西海军的舒瓦瑟尔公爵同样会十分支持劳伦斯的举措,而科西嘉本身的发展也能从这座地中海枢纽获益颇多。 也难怪贝图拉男爵如此爽快地就将这个消息泄露给了劳伦斯,毕竟这个合作如果一旦达成,那么比起劳伦斯从中获得的利益来说,释放威廉·皮特简直就成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也许我需要些时间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 劳伦斯眯起眼睛看了看贝图拉男爵,随即站起身来同对方握了下手,示意对方可以直接离开了。 贝图拉男爵伸出手有力地同劳伦斯握在一起,轻声嘱托道: “皇家海军的进攻就在十月初,波拿巴阁下,您只有差不多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可别错过了,我可是把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 说罢,贝图拉男爵微微鞠躬向劳伦斯行了个礼,随即便转身走出了书房,在总督府侍者的带领下回到他和罗伯特爵士的住处里。 而书房里的劳伦斯则目送着贝图拉男爵离开,脸色也逐渐平静下来,合眸呢喃着: “他是故意要把我的注意引去南意大利吗这对他和黎塞留公爵又有什么好处呢” 对于寻常人来说,贝图拉男爵方才的那一套说辞已经足够可信了,不管是为了阻止皇家海军破坏外交部的工作成果,还是为了个人在外交部的晋升以及处理掉与莫汉上校的恩怨,贝图拉男爵都有足够的理由和利益驱动来与劳伦斯达成这项合作。 然而,劳伦斯也深深的明白,贝图拉男爵能够在英国外交部担任驻法大使这般重要的职位,其城府与谋略是绝对不该用常人的眼光来衡量的。 至少在劳伦斯看来,贝图拉男爵故意将这条消息泄露给自己的理由,必然不止是他口头上说的这几条。 “难道刻意地将马耳他岛让给我也是他和黎塞留公爵计划中的一步吗但是拿下马耳他岛确实对于我和整个科西嘉来说都意义非凡” 劳伦斯托腮沉思了片刻,还是决定要先和下属商讨此事的各种可能性,于是唤来安娜吩咐道: “安娜,派人通知军队的塞律里埃少校、巡逻队的格罗索立刻来见我。” 与此同时,总督府内,贝图拉男爵和罗伯特爵士居住的一栋小型别墅内。 “男爵阁下,您回来了。” 听到门锁一阵转动的声音,正在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书架上的意大利语书籍的罗伯特爵士连忙站起身,将手上的书本塞回书架,来到入口玄关处为自家主公脱下礼服外套。 罗伯特爵士细心地将礼服外套挂在衣架上,谨慎地问道: “您和波拿巴总督的谈判进行的如何?关于海军的那个消息” 贝图拉男爵满脸轻松地坐在松软地沙发里,舒适地将脚翘在茶几上,随口说道: “非常顺利,劳伦斯·波拿巴已经得知了皇家海军进攻马耳他岛的消息。” 相较于贝图拉男爵的放松,罗伯特爵士则显得拘谨许多,他缓缓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面容忧虑,犹豫着说道: “但是,男爵阁下,我们这样岂不是坑害了皇家海军” 听着下属的担忧,贝图拉男爵则是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而后语重心长道: “相较于大局来说,海军们一次失败的进攻又能算什么呢。从劳伦斯·波拿巴吃下马耳他岛的那一瞬间,他就会陷入我们所编制的精巧而坚韧的坎陷罗网之中,强大的舒瓦瑟尔公爵也会被从南意大利撕开一道足以让其一溃千里的伤口我真是等不及要看到那一天了。” 罗伯特爵士无言地看着自家主公,对于他和黎塞留公爵的布局,即使是作为私人秘书的罗伯特爵士都是毫不知情。 “不过,如果波拿巴总督没有染指马耳他岛的话,您的计划岂不是就落空了?”片刻过后,罗伯特爵士才严谨地问道。 “不不不,你不了解劳伦斯·波拿巴。”贝图拉男爵的话语中满是自信,如同已经预知到了未来的结局一般,信心十足地说道: “我调查过他是如何一步步走上欧洲政治舞台的,可以说,这是一个野心十足、充满胆气的年轻人,否则,他现在就还只是阿雅克肖城内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巡逻队长而已。如今的马耳他岛对他来说就只是一块唾手可得的奶油蛋糕,我甚至已经端着托盘将这块蛋糕喂在了他的嘴边,他绝没有理由不咬下这一口。” “我相信您的判断。” 细细琢磨了一番自家主公的话语,罗伯特爵士便低头恭维道,没有再发表什么反对意见了。 而在两人讨论的同时,军队的塞律里埃少校与巡逻队的格罗索也在劳伦斯的命令下紧急赶到了总督府来。 “波拿巴阁下,您找我。”塞律里埃少校神情严肃地朝着劳伦斯敬了个军礼,他知道劳伦斯如此紧迫地召集自己来到总督府,必然是有什么要事需要商讨。 格罗索倒一直是那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模样,进了书房后只是随便抬手和劳伦斯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嬉笑着随口抱怨道: “又出啥事了?劳伦斯?我刚还在和一个小娘们亲热呢,你就派人给我揪到这儿来了,唉,真是折磨人。” 劳伦斯倒是没空搭理格罗索的插科打诨,他之所把格罗索叫上也是因为这次涉及到的毕竟是海洋事务,需要格罗索这个老水手的丰富经验来辅助决策,于是严肃地问道: “你们对马耳他岛有多少了解?” “马耳他岛?”塞律里埃少校与格罗索脸上都闪过一丝疑惑,不知道劳伦斯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地中海小岛。 塞律里埃少校毕竟是一名陆军军官,对海务的了解都比较有限,只知道那是一个位于西西里岛南部的骑士团领地而已,于是他也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和劳伦斯一起扭头看向了格罗索。 而格罗索则不愧是一个走南闯北的老水手,只是稍稍回忆了一小会儿便滔滔不绝地说道: “你是说那个海盗骑士团?我倒真跟他们打过一些交道,当然都是些不好的经历。他们经常会出动成群结队的桨帆船在地中海上劫掠商船货物,我之前待的那艘白蔷薇号就遇到过不下五次这些海盗骑士的骚扰,老子甚至还亲手砍死过几个呢,那些人抡起刀剑来可真是跟不要命一样。” 听着格罗索自鸣得意的话语,劳伦斯有些意外地问道:“他们连欧洲人的商船也抢?我还以为他们的目标只有北非穆斯林呢。” 也难怪在皇家海军计划里,一旦突袭失败,他们就会以马耳他劫掠英国商船为借口展开正面围攻;以马耳他骑士团在地中海上的这些恶劣表现,罗织一个战争借口实在是再轻松不过了。 “嗨,有钱不赚是憨蛋,真到了海上,哪还能管得了那些,非洲人的钱是钱,欧洲人的钱就不是钱啦?”格罗索咧嘴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他们的总部就是马耳他岛了,我也到过那里几次,很多横跨地中海的商船都会顺路在马耳他岛短暂地停靠,做点小生意,毕竟那座岛上啥都缺,货物很容易卖出高价,有时候也能很便宜地收购到他们劫掠的货物,哦对了,他们那儿搞人口贸易也挺多的,有不少黑奴和阿拉伯奴隶呢。” “很多商船都会在那里停靠吗”劳伦斯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轻声重复了一遍。 如果是这样的话,皇家海军采用冒充商船登岛的作战方案或许真能打骑士团一个措手不及,马耳他作为一个海盗骑士团的总部想必也没有多么严格的登岸检查手续,来来往往的商船数量又很多,估计船只很容易就能靠岸。 届时劳伦斯率军介入到马耳他岛时,如果想要掩人耳目、隐蔽行事,恐怕也需要借助几艘商船打掩护,将士兵隐藏在商船中带至马耳他岛,以免引起皇家海军的警觉。 “另外的话”格罗索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哦还有,岛上的要塞群真是不少,也很壮观,当地人说那些要塞修建起来都有几百年了,之前连土耳其人都没有拿下那些要塞。” 劳伦斯微微点头,马耳他堡垒群即使放在后世也是十分出名的一个建筑群,骑士团就是依靠这些堡垒抵挡住了奥斯曼人的一波又一波的进攻,那些堡垒群在这个时代应该也能发挥出不错的防御效用来: “也就是说,只要真的能说服骑士团协助他们进行埋伏防御的话,依靠着堡垒群的防御,大概率是能击退皇家海军的进攻的。” 默默地将这条信息也记在脑中,劳伦斯对于贝图拉男爵所说的那一套方案也多了几分信任。 说完这些之后,格罗索又稍微想了一会儿,随即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塞律里埃少校津津有味地听完了格罗索的讲述,看向这个面容粗犷的水手的眼神也多出了几分敬意,这许多知识他自己可是完全没有听说过。 “波拿巴阁下,您提起马耳他岛是为了?”塞律里埃少校一边消化着关于那座海岛的信息,一边不解地问向劳伦斯。 在两位足以信赖的下属面前,劳伦斯也没有隐瞒,直接严肃地说道: “英国大使向我透露了一个消息,他们的海军将在十月初进攻马耳他岛。”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进军马耳他岛的决策 “什么?” 塞律里埃少校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就连大大咧咧的格罗索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实在没有想到能从英国大使的口中得到这样一个消息。 看着两人不解的表情,劳伦斯简要地组织了一番语言,将贝图拉男爵的目的和说辞转述给了塞律里埃少校和格罗索。 “嘶”塞律里埃少校连连咂着嘴,犹豫一会儿之后说道: “那位英国大使说的也有道理,英国外交部肯定是不愿意看到他们的海军向医院骑士团发起突袭的。” 别看医院骑士团在格罗索的口中是一个臭名昭着的海盗骑士团,但是在各国的宫廷和上流社会中,医院骑士团的名字一直是和慈善事业挂钩的,骑士们也向来被视为是天主忠诚的仆人。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的神罗皇帝查理五世几乎是免费地赠送了马耳他岛给骑士团,索要的代价仅仅是需要骑士团象征性地每年向西西里国王缴纳一枚银币。 一旦英国皇家海军真的强占了马耳他岛,那么这对于其外交形象可是个不小的破坏。 而且罗马教廷自然也不会对这样的暴行坐视不管,教皇克莱孟十四世最少也会对英王乔治四世递上一份措辞强烈的外交谴责,甚至很大的可能对马耳他岛进行物资与志愿兵的援助,这样只会让英国圣公会与罗马教廷本就紧张的宗教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可以说,皇家海军在地中海这样乱来一次,足以让英国外交部的工作成果倒退二十年。 在以政治意识敏锐而着称的塞律里埃少校看来,也难怪贝图拉男爵会主动找到劳伦斯进行这一次不可思议的合作。 劳伦斯认可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贝图拉男爵明面上的诉求是完全合情合理、足以令人信服的;而让劳伦斯有些犹豫不定的,则是这位大使先生是否还怀有另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 一旁的格罗索也是早早地收敛了玩世不恭的嬉笑模样,神情庄重地思考着什么,半晌之后才抬头盯着劳伦斯,不免担忧地问道: “有没有可能是假消息?英国人故意把你骗去马耳他岛,然后设下埋伏把你这个全科西嘉的核心人物直接斩首了?那些英国人做得出来这种事,我是知道的。” 对于格罗索,以及那些从劳伦斯还是阿雅克肖巡逻队副队长时就追随他的人来说,他们既不忠于科西嘉政府,也不忠于科西嘉的任何一个部门机构,他们仅仅是向劳伦斯本人效忠。 因此格罗索在考虑这个方案之时,也是劳伦斯个人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塞律里埃少校听罢同样是深思起来,他虽然对劳伦斯没有什么赤诚的忠心,但他还指望着利用劳伦斯在巴黎的政治势力从而在军队中晋升,因此也十分忧虑地补充道: “这确实是要考虑的,波拿巴阁下,现在整个科西嘉的权力都集中在您一人的手上,您绝不能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即使我们要介入马耳他岛,我认为您也应该留守在本土。” 劳伦斯也知道自己的性命对科西嘉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这倒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因为作为权力中心的自己一旦夭折,整个科西嘉势必会出现权力真空,而自己的部下里又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威望与能力继续统领科西嘉,到时势必会掀起一场权力争夺的腥风血雨。 然而,如果决定要夺取马耳他岛的话,那么劳伦斯还是会亲自率军前往那座海岛。 因为在劳伦斯心中,夺取骑士团领地的最佳方案其实也就是贝图拉男爵所提出的那一套流程。 整个方案的难点也就落在了如何说服医院骑士团同意自己将军队埋伏布置在马耳他岛上,至于后续的抗击皇家海军入侵,由于有着马耳他堡垒群以及岛上骑士团的协助,反而在劳伦斯看来显得轻而易举。 届时,不论是派出哪位部下,劳伦斯都没有把握他能够成功说服骑士团,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让身份等阶最高的自己亲自出马,才能够让对方更能接受信服这一套说辞。 因此,尽管两位部下都在力劝自己将性命安危放在首位,劳伦斯还是坚定地摆了摆头,解释道: “你们说的确实言之有理,不过只有我亲自前去马耳他岛才有可能说服大团长让我们在岛上提前布置兵力。而且,我不认为贝图拉男爵会刻意利用这个消息将我引到一个埋伏圈套中去,毕竟我的性命可没有威廉·皮特阁下的性命尊贵。” 由于手上还握着老威廉·皮特这个人质,劳伦斯也有充足地底气相信贝图拉男爵不会置皮特阁下的性命于不顾,来策划一场针对自己的斩首行动。 毕竟皮特阁下可是大不列颠内阁前任首相、上议院议员、英王陛下册封的塔图姆伯爵,虽说他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已经十分有限了,但是其身份地位的崇高还是毋庸置疑的。 此时的老威廉·皮特就像是一尊价值不菲、华而不实的花瓶一样,你可以把它放在角落里不管,但是绝不能打碎了它。 贝图拉男爵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只要老威廉·皮特的性命出了什么闪失,他作为负责此事的外交官员就势必会受到内阁和外交部的追责与惩罚。 不论贝图拉男爵到底想利用马耳他岛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文章,他的目的都不可能是直接取走劳伦斯的性命。 “这样的话”塞律里埃少校和格罗索对视一眼,虽说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但也接受了劳伦斯给出的这一套解释,没有再继续劝阻下去。 见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劳伦斯也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述说着自己的计划: “既然这样,我们得开始着手准备了。十月初皇家海军就会发起进攻,我们需要提前布置足够的兵力,协助医院骑士团击退皇家海军的进攻,并使他们相信整个骑士团正处于被驱逐的悬崖边上,由此来诱导他们靠向法兰西以获得保护。” “嗯”格罗索沉吟片刻,反应敏锐地想到了什么,皱眉说道: “不过我们真能够顺利说服骑士团接受法兰西的保护吗?他们曾经在土耳其人的围攻下都坚守下来了,说不准他们想要复刻十六世纪的马耳他围攻战,硬抗下皇家海军的进攻呢?” 即使是格罗索这样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的文盲,他也知道发生在1565年的那场马耳他大围攻,连伏尔泰也说过:“没有什么比马耳他之围更有名了。” 这场作为西方基督教联盟和奥斯曼帝国地中海霸权之争高潮点的围城战在这几百年间都一直作为脍炙人口的故事流传在基督世界。 医院骑士团自己对此也深以为荣,毕竟两千名步兵和四五千的平民就抵抗住了奥斯曼帝国数百艘桨帆船登陆进攻的故事在历史上可不常有。 “这倒是有可能。”塞律里埃少校听罢不免有些佩服格罗索的思维敏捷,连连赞同道: “我听说骑士团的修士都是些志虑单纯的家伙,他们说不准真的会拒绝法兰西的保护,想着像两百年前一样对皇家海军的进攻血战到底。” 劳伦斯则是并不担心地微微摇头,反驳道: “现在的形势和1565年早就不一样了,当时的马耳他岛能够抵挡住奥斯曼的进攻,多少是依靠了西西里王国的援助;如今的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王国可是因为饥荒而自顾不暇,没有余力顾及马耳他岛了;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的实力也不比当时的奥斯曼舰队差多少,如果医院骑士团的大团长是个聪明人的话,他会做出合理的选择的。” 听着劳伦斯的解释,两人也再次回味了一遍整套行动的流程,暂时也没有提出其他的异议了。 “很好,我认为我们现在就要着手应对此事了。”劳伦斯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皱眉说道: “首先是在岛上布置兵力,我计划带领三千名士兵前往马耳他岛,这些兵力配合骑士团自身的部队,足以击溃一支分舰队的入侵了。不过为了避免被皇家海军侦测到,我们自然是不能搭乘科西嘉海军的战舰前往了。” “也就是要乘坐商船进行伪装吗?这倒好办。”格罗索点点头,胸有成竹地说道: “马赛市内可以租借的大型商船不在少数,我有一些路子,你和那个市政官也有交情,他肯定也能为你借到几艘船只。” 劳伦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了那位马赛的约西普市政官,他可是和塞律里埃少校一样,希望凭借着自己与舒瓦瑟尔公爵的关系来帮助他打破出身的限制,从而在政治地位上更进一步。 对于这样有求于自己的人,劳伦斯只是拜托他调来几艘商船自然是再简单不过了。 而且劳伦斯也没有忘记,就在上个月的8月15日,自己在与约西普市政官见面时向他下达了一笔大订单——用五十万利弗尔收购最廉价的黑面包与黑豆,限期一个月交付。 如今距离交付的9月15日已经只剩下六天时间了,算上前往马赛还需要一天一夜的船程,劳伦斯觉得自己也是时候前往马赛和约西普市政官见上一面。 见时候也不早了,劳伦斯起身示意今天的讨论暂时结束,随即吩咐道: “格罗索,你去通知海军准备好船只和护送军舰,后天傍晚出发前往马赛,你随我一起。至于塞律里埃少校,你回到军营中继续整备你的军队,这次前往马耳他岛的作战,我希望法军可以全部参与。” “我明白了。”塞律里埃少校直接点头接受了劳伦斯的调遣,反正他的政治命运已经和劳伦斯深深地捆绑在了一起,也就不在意手下的法军部队任凭劳伦斯驱使了。 而劳伦斯决定让塞律里埃少校手下的法兰西驻军成为这次抗击皇家海军主力的原因也很简单,最首要的原因自然是要向医院骑士团展示科西嘉和法兰西的亲密关系,让骑士团的大团长相信劳伦斯可以代表法兰西向马耳他岛提供保护承诺。 其次则是劳伦斯的一点小私心,毕竟这次和先前对抗地主集团联军不同,是必然要和皇家海军的陆战队进行激烈交火的,与其让国防军在战斗中蒙受战损,倒不如让这些作为盟友的法军顶在最前面,反正这些法国驻军是会定期从本土进行补员的,劳伦斯对于他们的损耗也不会感到心疼。 两人在得到劳伦斯的指示便立刻开始了行动,劳伦斯本人则是待在书房中,继续思索打量着此番按照贝图拉男爵的意愿吞下马耳他岛的利弊。 第二天,9月10日 清晨,按照外交礼仪,劳伦斯邀请了来访科西嘉的贝图拉男爵以及莫汉上校共进早餐,在餐桌上进行一些公务之外的闲谈。 而莫汉上校在用完早餐之后便急不可待地向劳伦斯请求辞行,理由也只是随便地说他在舰队内有别的任务需要执行,既然已经将贝图拉男爵送抵科西嘉岛,他就该指挥圣丹尼斯号离开了。 劳伦斯既然已经得知莫汉上校所指挥的狮鹫分队将会突袭马耳他岛,也自然而然地能够猜出来,莫汉上校如此急切地离开科西嘉岛恐怕就是要为一个月后的突袭所做准备了。 毕竟他作为贝图拉男爵的随行武官,按理来说是要陪同贝图拉男爵进行完整个访问流程的,像这样仅仅待了一天就要匆忙离开的可谓是十分少见。 后面的时间,劳伦斯自然就是同贝图拉男爵一起度过的了。 不过这位大使先生在今天表现的却是极为的悠然自在,像是来到科西嘉的观光客一般悠闲,似乎在昨天将情报泄露给劳伦斯就是他此行最大的任务。 在后续的会谈中,贝图拉男爵不仅没有继续要求劳伦斯释放威廉·皮特,反而连政治外交上的事情都很少提及,就如同他是劳伦斯的一个多年未见、远道而来的朋友一般,谈话的内容也主要集中在文学与艺术、奇闻异象与贵族绯闻上。 而如劳伦斯这般敏锐的政治家也很清楚,贝图拉男爵这番表现无疑是为了隐瞒他泄露那条情报的真实目的。 贝图拉男爵也必然知道劳伦斯在怀疑自己的潜藏用心,所以故意摆出了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别无二心。 于是在几番试探无果之后,劳伦斯也放弃了从贝图拉男爵这个城府极深的外交官嘴上套取信息,转而陪他随口闲聊起来,静静等候时间齿轮的转动。 不管贝图拉男爵到底在隐藏些什么,时间的大手都会掀开那张帷幕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填饱三十万人的肚子 1770年9月12日 清晨 两艘悬挂着黑色摩尔人旗帜的三级舰靠近了马赛港外的海域,正准备驶入港口码头。 这两艘海军战舰正是科西嘉海军仅有的两艘三级舰,他们几天前便接到命令,于昨天傍晚从阿雅克肖港出发,护送波拿巴总督前往马赛市。 不过让舰上水兵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英国大使贝图拉男爵也同波拿巴总督一起搭上了这趟前往马赛的航程。 此时,这位大使先生正悠哉游哉地靠在舰舷上,手上端着小托盘与咖啡杯,在清晨凉爽舒适的海风中惬意地眺望着海景,看上去全然不似一位有着诸多公务在身的驻法大使。 “您看上去倒是挺开心的。”劳伦斯走上甲板,瞅了一眼贝图拉男爵手中的咖啡杯与银汤匙,随口说道。 贝图拉男爵端起小杯轻轻抿了一口加糖的黑咖啡,扭头看向劳伦斯,悠然地呼出一口热气,随口说道: “啊,那是因为和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共处的机会可不多,让我的心情也不由得愉悦了起来。” 在前两天的闲聊中,贝图拉男爵也得知了劳伦斯将会在今日前往马赛港。 这位大使先生自然也明白这个行动的背后代表着什么意义,那就是波拿巴总督接受了和自己的合作,已经决定要派兵前往马耳他岛。 否则,一位合格的总督绝不应该在接待一位外国大使来访期间离开自己的国家,这在外交上是极为失礼的表现。 得到这个信号的贝图拉男爵也不由得兴奋了许多,连同和劳伦斯交谈的语气都不自觉地变得热情高涨起来。 而在得知劳伦斯将要离开阿雅克肖前往马赛之后,贝图拉男爵也是主动请求同劳伦斯一起离开,毕竟作为宾主的劳伦斯都已经不在阿雅克肖了,他一个大使也就不好继续待在科西嘉,而且待在繁华的马赛可比居住在破烂的阿雅克肖要舒服太多了。 格罗索紧跟在劳伦斯身后,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选择插入到两位大人物的对话之中,不过他那锐利如剑的眼神却是寸步不离地盯在贝图拉男爵身上。 直觉告诉格罗索这位老水手,贝图拉男爵来到科西嘉的这一系列行为确实都很反常,不过他也和劳伦斯一样,还不能确定英国人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很快,两艘战舰随着川流不息的贸易船只一齐驶入了马赛港。 由于船上搭乘着劳伦斯与贝图拉男爵这两位大人物,海关的官员们也不敢为难,很快便结束了例行检查,随后在码头上整齐地排成两列俯身鞠躬欢迎两人来到马赛市。 一行人刚下船还没有多久,一位衣着华丽、贵气十足的男人便带着几名随从在码头上找到了贝图拉男爵。 贝图拉男爵与他似乎是相识很久,他们二人亲切地互相握手寒暄了一阵,只不过两人的声音都很低,似乎是顾忌到劳伦斯和格罗索的在场。 “那么,波拿巴阁下,我们就在此告别吧,希望我能在你那里听到一些好消息。” 那二人打完招呼过后,贝图拉男爵便扭头看向劳伦斯,微笑着同他告别。 那位贵族模样的男人也看向劳伦斯,但是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出声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致意,随即便和贝图拉男爵一起走向不远处一辆宽大的三驾马车。 “贝图拉的老朋友吗”劳伦斯皱着眉头看着两人乘上马车,在车轮的吱呀作响中缓缓离开了码头。 格罗索同样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辆马车,忽然说道: “喂,劳伦斯,你没注意到吗,刚才那个人的衣服是典型的南意大利贵族流苏袍,我们那儿的贵族都喜欢那种款式;还有他的口音,我刚听到了一点,虽然说的是法语,但是那种发音方式毫无疑问也是南意大利地区独有的。” 劳伦斯眉毛一抬,他毕竟是穿越而来的,对于衣着风格、说话口音这些要素都没有格罗索这个意大利人这般敏感,不过既然格罗索已经下达了判断,劳伦斯也相信这个结论: “你是说,那个贵族是个意大利人,而且是南方地区的?这可有点意思了” 目视着那辆马车驶上人来人往的街道,最后消失在一个拐角处,劳伦斯也默默地将格罗索提供的这条信息记在了心底。 英国大使在马赛会见一个南意大利贵族,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尤其是当下那不勒斯王国正在经历一场剧变的情况下。 随着贝图拉男爵乘车离开,劳伦斯与格罗索也就没有在原地停留了,这里毕竟是法兰西的马赛市,劳伦斯在这里没有多少势力和情报网,也就不可能派人去跟踪打探贝图拉男爵到底是去和谁会面了。 由于来的匆忙,劳伦斯就没有提前写信告知约西普市政官,所以两人只得在路边租了几辆马车,载着劳伦斯和格罗索以及几名必要的随从前往马赛市政厅。 马赛市政厅仍旧是那副气派的模样,市政厅广场上铺的都是齐整的缀有青金石图案的大理石板,广场四周的建筑物也都修缮的很是靓丽,像是刚刚建成的一般。 约西普,这位出身于第三阶级、将往上爬的希望寄托在劳伦斯身上的市政官一听到下属通报说是波拿巴总督前来拜访,连礼服和三角帽都没来得及穿戴,只穿着一身白衬衣和短套裤便匆忙地来到了门口亲自迎接。 “波拿巴阁下!您来了,天呐,我竟然让您屈尊坐着这样破旧的出租马车来到市政厅,真是罪过,还请您恕罪啊,阁下您来到马赛怎么也不提前通告一声呢,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些蠢货秘书搞漏了您的信件,我早就告诉过他们,要把您的信件视作和国王陛下的敕令一般重要!” 约西普市政官远远地看见了劳伦斯一行人,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劳伦斯面前,刚一开口便是一连串的谄媚奉承之词,换做是别人站在这里听了指不定心里会舒服地痒痒的。 看来他能够从一个法官的儿子做到马赛市的市政官,确实是能力出众,至少这嘴皮子上的功夫是远超常人了。 而劳伦斯也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行了,约西普先生,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我的时间很紧。” “当然当然,您这样的人物的时间可比黄金还要珍贵,请随我来,阁下。” 听到劳伦斯的话语,约西普市政官立刻收敛起脸上热烈到有些虚伪的笑容,转身招呼劳伦斯一行人随他进入市政厅,同时干练地吩咐手下去招待好格罗索以及其他的随从,他自己则是带着劳伦斯来到私人办公厅内。 与劳伦斯上次来到一样,约西普市政官热情洋溢地招呼劳伦斯坐下,随即打开酒柜,取出两只水晶杯和一瓶来自波尔多的香槟葡萄酒,亲自为劳伦斯斟上了不多不少的三分之二杯。 趁着对方斟酒的时间,劳伦斯指了指办公厅墙上悬挂着的日历本,随口说道: “市政官先生,今天已经是9月12日了。” 机敏过人的约西普市政官自然知道劳伦斯说的是什么,连忙将斟好的酒杯递给劳伦斯,娴熟地说道: “是的阁下,我记得的,您下达给我的委托马上就要到交割时间了。幸运的是,我可以很自豪地告诉您,粮食的收购进行的很成功,您所要求的那些黑面包与黑豆都安全、干净地储存在码头货仓里,足足堆满了四间仓库呢,您可以随时将其提走。” 听着约西普市政官的汇报,劳伦斯也满意地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酒杯,而后和约西普市政官轻轻地碰了下杯,继续问道: “那么,您最后收购的粮食数量大概是多少?” 约西普市政官舔了下嘴唇,目光斜视到一旁开始思考起来,随后有些紧张地回答道: “马赛周边并不种植黑豆,所以这次采购的食物基本都是以新烤制的黑面包为主。至于说数量您也知道的,采购工作进行的很紧张,我手头上也没有具体数字,但是根据商人行会的会计估算,这些食物足够在十天内让三十万人填饱肚子。” 说罢,约西普市政官更加紧张地握着酒杯,抬眉看着劳伦斯,不知道这个数字能不能波拿巴阁下满意。 毕竟在两人的合约中,劳伦斯会固定地拿出五十万利弗尔收购廉价食物,而至于最终到底收购了多少,那就看约西普市政官的本事了。 “足够三十万人吃十天的?”劳伦斯略有惊讶地点了点头,这个数字可比他自己估算的五十万利弗尔的购买力要多上不少了。 按照法兰西当下的物价,五个苏尔铜币,也就是四分之一个利弗尔,就可以让一个成年人用最低劣廉价的食物填饱肚子。 这样换算下来,五十万利弗尔购买的食物大概也就是够二十万人吃上十天的,这还是没有计算上采购过程中的各种损耗、仓储、物流、人情来往的费用,如果将这些费用也算上,那这个数字还会低许多。 而约西普市政官采购的这个数量着实超出了劳伦斯的预期,看来这位市政官确实是尽心尽力了,没有少发挥他在市政厅里的政治影响力。 “波拿巴阁下,您看如何?”约西普市政官小心地问道。 劳伦斯端起酒杯品了一口香槟,感受着气泡将葡萄酒的醇香味炸开在舌苔上的奇妙感觉,而后放下酒杯,轻轻拍手鼓掌道: “我必须得说,你的工作超出了我的预期,市政官先生,我想,我已经在这次合作中见识到了你的能力与诚心。” “您!您说真的?!” 即使是老成如约西普,此刻也不禁兴奋激动地看向劳伦斯。 约西普市政官可是还记得,劳伦斯在上个月说过,如果这一次合作能够令他满意的话,那么后续的合作也就有了可能,就会有更多更多的利弗尔银币涌入马赛市内。 甚至到了最后,波拿巴阁下还会在舒瓦瑟尔公爵面前美言几句,举荐自己这位出身于第三阶层但是能力优秀的贤才,到时候,法兰西说不定真的会出现一位难得一见、出身平民的地方总督。 劳伦斯向后靠坐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划着手指说道: “当然,我劳伦斯·波拿巴是个守信的人,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后续的合作了。” “哦!是的,后续的合作,您请讲。” 约西普市政官连忙坐直身体,微微起身拿起办公桌上的备忘录,而后戴上金丝眼镜,手上握着鹅毛笔,像是一位马上要晋升,正在接受上级考核的公务员一般紧张、激动。 约西普市政官的表现劳伦斯也都看在眼里,同时也很满意,有着这样一位几乎被驯服的市政官协作,劳伦斯想在法兰西南方培植自己势力的计划无疑会轻松许多。 “咳咳”轻微的咳嗽两下,劳伦斯揉着下巴思考片刻,说道: “首先,作为收购款的五十万利弗尔我很快就会支付给你,不过收购的那些粮食我希望能够继续暂存在马赛的仓库里,现在还不是调配这些食物的时候。” 劳伦斯手上的那一千多万利弗尔自然不是现金形式,否则这种数量的银币光是重量估计就有几十吨,根本别提将这些钱财从巴黎带回科西嘉了。 这笔财富基本都储存在巴黎的几家大型银行内,其中大部分都位于劳伦斯在巴黎金融界的盟友——蒙马特尔先生名下的法兰西商业银行内,待会儿劳伦斯只需要给约西普市政官写一张银行汇票即可,毕竟法兰西商业银行在马赛这样的大城市必然是有分行的。 “我明白了,完全没有问题。”约西普市政官飞快地在备忘录上记录着,同时满口答应道。 虽说港口仓库的存储费对于普通商人来说也是一大笔开支,但是在约西普市政官和劳伦斯的合作中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另外,我需要租借几艘大型商船,最好是由退役战舰改装的。”劳伦斯继续吩咐道。 按照夺取马耳他岛的计划,为了隐人耳目,必须得让士兵们乘坐商船前往马耳他岛,以免被皇家海军提前发现。 第二百四十六章 新式线膛枪的生产 “这也简单,阁下。” 约西普市政官拍着胸脯承诺下来,马赛本就是一个繁荣的自由港城市,那些布尔乔亚手里的商船不计其数,约西普市政官只要去打个招呼,有着市政厅做担保,很快就能轻松借到几艘大型商船。 “很好。” 劳伦斯满意地举起酒杯再次和约西普市政官碰了一下,沉思一小会儿后说道: “那么,可以开始我们的第二项合作了,我准备在马赛进行一次大批量的投资。” 约西普市政官眼前一亮,等的就是劳伦斯这句话。 在马赛这样一个商业城市担任了十几年市政官,约西普市政官非常明白,最能够让自己在那些商人、产业主、小市民甚至于劳工面前得到拥护和支持的行为,毫无疑问就是招商引资。 毕竟没有任何人会讨厌被大把大把的利弗尔砸在头上,也没有任何人会拒绝那流动的资本灌注到自己的体内。 根据外界对科西嘉白银公司的财务估计以及巴黎证交所披露出来的财报,约西普市政官推测劳伦斯手中至少有一千五百万利弗尔的流动资金,这些钱哪怕只有一半流入到马赛市,也足以让全市的布尔乔亚们掀起一场狂欢了。 约西普市政官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用力攥着手中的鹅毛笔,颤声问道: “马赛欢迎一切资金的注入,阁下,尤其来自于您的投资。” 这话倒也不是恭维,劳伦斯手上的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已经成为了巴黎乃至于全法兰西投资者眼中不可忽视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劳伦斯进行的新一轮投资也势必会吸引不少投资人的关注与跟进。 这种名声效应所带来的好处,甚至会远超于劳伦斯本身的投资资金给马赛带来的益处。 “那么,您想要投资于什么领域呢?马赛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机遇之城,阁下。” 约西普市政官热情洋溢地为劳伦斯推荐介绍道: “农业是许多贵族们的首选,毕竟他们也不根本不懂商业和资本哈哈哈,不过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购置土地、雇佣佃农、打理庄园,对土地的投资总是稳赚不赔的;当然,如果您觉得土地投资收益率太慢了,也可以试试远洋贸易,一艘往返于马赛和中国广州的商船能够带来400%的利润率,只是这其中的风险就需要您自己来衡量了;还有手工业,我们有全法兰西最出色的匠人和发明家” 听着这一连串的介绍,劳伦斯也不由得地感慨,约西普市政官不愧是从基层小吏一步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他对于马赛市内的商业贸易的发展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只不过,关于在马赛的初步投资布局,劳伦斯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在约西普市政官像是唱歌剧一般一连说了一大段之后,劳伦斯才趁着他喝酒润喉的间隙挥手打断道: “听起来马赛确实是有许多机遇,不过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市政官先生。” “是吗,还请波拿巴阁下明说,我立刻就可以协调商人行会和产业主们为您挑选最合适的投资目标。” 约西普市政官好奇地看着劳伦斯说道,他也有些好奇这位在巴黎金融界搅动风云的波拿巴阁下会有怎样的投资见解。 然而,出乎这位市政官意料的,只见劳伦斯缓缓说道: “我要在马赛创办一家兵工厂。” “兵工厂?” 约西普市政官着实是没有料想到这个回答。 在他看来,法兰西陆军的武器装备都有指定的军工厂进行生产,民间的兵工厂生产的武器几乎只能卖给雇佣兵或是出口到国外,市场十分之小。 甚至就连这点微小的市场也经常面临那些王家兵工厂过剩产能的竞争。 而且,在这个时代生产滑膛枪其实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基本都是靠枪匠们手搓,哪怕是那些所谓的高质量制式装备,也不过是让一些经验丰富的匠人尽量按照同一个标准进行生产而已。 这种情况到了拿破仑时代也依然如此,毕竟滑膛枪生产的技术含量本来就不高。 直到后来,由于雷汞火帽以及击针枪的发明和普及,对于枪械生产的机械精度要求才大幅度提高,枪械也才从一种手工业产品进化为了近代工业产品。 “波拿巴阁下,您确定?”约西普市政官不解地挠了挠脑袋,谨慎地说道: “马赛市确实有几家枪械作坊,某些大产业主也会将枪械生产作为经营范围内的一部分,不过他们生产的都是精巧的工艺品枪械,这些作坊也很难形成一个繁荣的产业,就是因为利润率太低以及市场太小” 在这位市政官看来,不论是为了追求利润,还是为了武装科西嘉军队,劳伦斯都没有必要专门创办一家兵工厂,毕竟如果是为了后者,是完全可以靠进口武器来武装那仅仅只有几千人的科西嘉陆军的。 劳伦斯轻笑着点了点头以示确认,他要求创办兵工厂自然不是为了追求利润。 早在两年前,劳伦斯还是一名国防军少校之时,他就和枪匠出身的崔法利少校合作发明出了能够初步应用于实战的米尼弹,科西嘉岛上现在就有一支几十人规模的精密射手队。 这种尾部由木屑填充的新型子弹使得本已落寞的线膛枪重新具有了实战性能,而且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崔法利少校也已经基本完成了对老式线膛枪的重新设计改造,使其能够更好地适配米尼弹发射。 在崔法利少校的测试中,这种新式的线膛枪装填速度和普通滑膛枪几乎一致,装填流程也没有任何差异,不需要像老式的线膛枪那样需要士兵随身携带一把锤子将子弹捶进枪膛里去。 也就是说,当这些新式线膛枪被交到那些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手里时,他们能够像使用滑膛枪一般达到每分钟三发的快速射速,而新式线膛枪的精度却是远远超过滑膛枪的。 更高的精度就意味着更远的接战距离、更高的杀伤效率以及更显着的士气打击。 当一支全员装备了新式线膛枪的精密射手出现在战场上,他们对线列步兵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如今,地中海局势仍然紧张、那不勒斯王国的局势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英国人也不断在加强他们于地中海中部的存在感,这使得劳伦斯不得不开始考虑加强科西嘉岛自身的军事力量。 而对于人数已经达到四千人的科西嘉国防军来说,短时间内扩军也已意义不大,反而会进一步加重财政的负担。 因此,从武器装备与新式战术上来提升国防军实力也就成了最为可行的选择。 而在马赛创办兵工厂生产新式线膛枪与米尼弹的原因也很简单,科西嘉岛上枪匠短缺、生产原材料的获取也不如马赛这般方便,劳伦斯所在意的还是尽快让这种新式武器列装部队,因此也只能选择生产效率更高的马赛了。 等到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再考虑发展的问题,那时才能再将马赛的产业逐渐转移回科西嘉,以此为科西嘉人提供产值更高的工作岗位。 至于这种新式武器会不会被别国模仿生产用来对付自己,劳伦斯倒也没有过于担心。 毕竟十八世纪这个时代,各国对于技术进步都没有那么敏感,历史上的米尼弹被发明后还几度被英国陆军拒绝采用,直到被发明的三十年后才得到各国的普及。 甚至在十九世纪中叶,当普鲁士人发明了划时代的后膛装击针枪后,一名瑞士军官还对此表现出了强烈的抵触,说“枪和人一样,应该用嘴吃饭,而不是用屁股吃饭” 可见那些出身贵族、靠着血脉和家族进入军队的废物军官们根本不能从一开始就意识到武器变革对战争产生的影响。 真等到其他国家痛定思痛、决定仿造新式线膛枪的时候,劳伦斯相信自己在那时早就能迭代生产出新一代的精密枪械了。 “我需要在马赛生产一种新式武器。”劳伦斯耸耸肩,也没有和约西普市政官解释太多。 “新式武器?这样啊”听到这样的解释,约西普市政官也稍微理解了一些。 马赛本就是一座充满了创新的城市,成百上千的发明家与工匠居住在这里探索着机械工艺的全新可能,甚至在十几年前,就有马赛的发明家制作出了蒸汽动力驱动前进的车头。 居住在这里的枪匠们也时常会有脑洞大开的发明,从自带盾牌的盾枪到一次可以发射六枚子弹的六管火枪,各种奇形怪状的新型武器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约西普市政官以为劳伦斯所说的新式武器也不外乎这种而已。 “好罢兵工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您和舒瓦瑟尔公爵关系如此亲密,说不准能拿到给陆军的特供权呢,那样就不愁销路和售价了。” 约西普市政官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继续劝阻劳伦斯,只得无奈地说道: “您是准备组建一家全新的工厂还是收购一家作坊?马赛的枪械作坊都是以打造高质量枪械闻名的,一个大型作坊差不多有上百号工匠。” “上百人产能也差不多够了。”劳伦斯略微计算一番,点头说道: “那就麻烦市政官先生为我挑选一家合适的作坊收购了,价格不是问题。” 全资收购一家这样的枪械作坊耗费也不会超过三十万利弗尔,对于急切地需要新式线膛枪投入生产的劳伦斯来说,这个价格上下浮动一些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阁下。”约西普市政官边写边说,最后确认了一遍备忘录上的内容无误之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起身鞠躬说道: “那么,波拿巴阁下,还请您在市政厅内暂住下来,我这就派人为您联络相关的产业主。” 翌日的9月13日 约西普市政官的办事效率着实是令人满意,上午十时不到,他便差人来到劳伦斯的住处,通报称已经联系好了一位符合条件的、愿意出售作坊的产业主。 当日下午,劳伦斯便在格罗索的陪同下与约西普市政官一起前去参观了那座大型枪械作坊。 那作坊就位于马赛港边上,有一条经过硬化的大路直接通向码头,物流运输很是方便。 作坊本身的面积目测有两千多坪,是一间大型的双层带地下室的红砖厂房,周边还有几块待售的空地;约西普市政官承诺会将这些地皮优先卖给劳伦斯,将来扩大生产规模时倒也十分方便。 这里的主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产业主,这家作坊也是他唯一的产业,由于年事已高,没有精力再经营下去,便想着将其出售以换取钱财养老。 当得知真的是那位波拿巴阁下前来收购自己的作坊,这位产业主也是热情而受宠若惊,亲自领着一行人参观了厂房的每一个角落,并为劳伦斯展示了他们所生产的手枪和滑膛枪样品。 虽说身为娴熟枪匠的崔法利少校不在身边,但格罗索同样是一位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枪支使用者,在他看来,这家作坊的生产质量确实足以称之为上乘了。 “我敢说每一个水手都想要这样一把手枪插在腰带上。”格罗索有些爱不释手地握着一支楠木枪柄的镶金手枪说道。 有着格罗索和约西普市政官两人的高度评价,再加上劳伦斯自己也对这家工坊印象不错,后续的收购谈判也就进行的异常顺利了。 劳伦斯几乎没有做什么还价,很快便以二十四万五千利弗尔的价格达成收购,当场在约西普市政官的见证下签订了契约,并直接签署了一张银行汇票给那位欣喜若狂的产业主。 完成收购之后,劳伦斯也是即刻写了一封短信委托随从寄回科西嘉,命令驻守在南部费加里市镇的崔法利少校即刻启程来到马赛,开始接管这家作坊生产他所设计的新式线膛枪。 由于费加里市镇战役已经结束有一段时间了,再加上劳伦斯已经得知南方地主们并没有潜逃成功而是被贝图拉男爵囚禁在手里,因此费加里市镇也就不需要崔法利少校率领重兵镇守了,劳伦斯可以放心地将其召到马赛来。 对于这位在枪械设计上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少校,他想必已经等待了很久,希望将自己的设计付诸于实践生产,让崔法利这个名字随着枪口的火舌一同绽放在整个欧陆人民的面前。 而望着眼前的红砖厂房,劳伦斯隐隐之间感觉到,这些新式线膛枪的第一次亮相,极有可能就在那不勒斯王国的土地上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抵达瓦莱塔港 在完成了对火枪工坊的收购之后,劳伦斯与格罗索一行人继续在马赛市政厅暂住了几日,等待约西普市政官与商人行会协调,租借大型商船用于搭乘士兵前往马耳他。 虽说商人行会的布尔乔亚手中支配着相当数量的民用船只,不过符合劳伦斯要求的,由退役军舰改装而来的大型商船数量倒是不多,基本上都是各个商会的核心资产,所以想要凑齐一定数量的商船倒也需要市政厅耗费一定时间的协调与沟通。 在等待的时间里,位于科西嘉南部的崔法利少校也接到了劳伦斯的调令,他在交代好军中的事务之后,便立刻携带新式线膛枪的设计图纸与样品赶到了马赛,开始接管那家火枪工坊。 尽管要离开军队一段时间让崔法利少校十分的不舍,但是一想到一款由自己设计发明的革命性的武器即将在这座厂房里投入生产,这位枪匠和军需官出身的少校还是充满了热情与斗志,在抵达马赛的当天就和工坊里的枪匠们开始讨论大规模生产的具体细节。 而劳伦斯也不用担心崔法利少校离开军队会对国防军的指挥体系出现影响。 毕竟作为历史上的帝国元帅,塞律里埃少校也毫无疑问是一位能力出众的副官。 在他的协助下,劳伦斯指挥科西嘉规模仅仅只有六千余人的科法联军是完全绰绰有余了。 除此之外,贝图拉男爵在这几天也没有再和劳伦斯联系。 尽管劳伦斯对那日在码头上接走贝图拉男爵的意大利贵族有些在意,不过脚下毕竟不是自己的领地,劳伦斯也还没有能力在马赛派出间谍前去打探那位意大利贵族的身份。 约西普市政官虽说已经到了对劳伦斯言听计从的地步,但想必他也没有胆子派人去监视英国大使的社交圈,这种事情一旦东窗事发就是严重的外交事故,到时他这个市政官的位子可是很难保住了。 劳伦斯也只是从约西普市政官的口中得知,这位大使先生并没有接受市政厅的官方招待,而是居住在乡下一位英国贵族的度假庄园里。 “得让夏迪娅尽快把她的情报触手伸到马赛来了。”眼看着摆在面前的未知信息越来越多,劳伦斯也不由得有些郁闷,暗暗决定必须要尽快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展到马赛市。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着,在9月20日上午,约西普市政官终于派人前来通知劳伦斯: 六艘由退役四级舰改装而来的大型商船已经清空了内部的货物,正整齐地停泊在港口码头上,随时可以听从劳伦斯的指令驶出马赛港。 这些货船和最初劳伦斯搭乘的白蔷薇号很类似,都是拆除了一层火炮甲板用来扩展货舱容量,同时也能保持有不俗的火力来威慑那些划着桨帆船的海盗们。 考虑到贝图拉男爵只给出了皇家海军进攻的一个模糊时间段,为了不耽误战机,劳伦斯也没有接受约西普市政官的挽留,当天中午便下令船队启航驶往阿雅克肖。 为了防止这支船队在公海上显得过于引人注目,劳伦斯特意命令六艘商船分不同时间启航,并在主桅杆上悬挂了不同国家的旗帜以此来迷惑皇家海军的侦察,使他们误以为这六艘船只分属于不同的船东。 船队抵达阿雅克肖之后也并没有进行过多的停留,在搭乘上国防军士兵以及塞律里埃少校手下的法军之后,只进行了一些必要的补给便又匆忙地离港,直接朝着马耳他岛开始航行。 六艘船只以线列队形航行在公海上,彼此之间的距离拉的很远,只能勉强看见前后船只模糊的舰型。 不过好在航行期间的天气都还算风平浪静,并没有遇到令人胆寒的雷暴与狂风。 航程中偶尔也能看见一两艘形单影只的横帆海盗船,不过这种小规模的海盗很显然对火力强劲的武装商船都没有什么兴趣,连靠近侵扰的意愿都没有。 9月24日,经过了三天多的航行,位于船队最前列的旗舰已经能够隐约看见不远处的马耳他岛以及上面城市的轮廓。 这片海域的航线也显然比公海要密集许多,每隔几分钟就有一艘船只驶入或驶出马耳他的主港口瓦莱塔港,船长们在这里出售食物、淡水等补给品,同时以低廉的价格带走马耳他骑士团从海上劫掠而来的贸易品。 不时还能看到三五艘双桅横帆船成群结队地从瓦莱塔港驶出,他们的桅杆上悬挂的都是清一色的八角十字旗,这也是马耳他骑士团的标志。 毫无疑问,这是骑士团们在准备进行他们赖以存活的生计——海盗劫掠。 劳伦斯与他的部下们都搭乘在最前列的舰船上,也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向岛上的骑士团表明来意,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由于马耳他岛与西西里的距离很近,因此岛上所谓的马耳他语其实也就是意大利语的一种方言。 只有少数人身为从罗德岛而来的骑士团的后裔使用的是一种近似于阿拉伯语的方言,所以对于劳伦斯、格罗索以及塞律里埃三人来说,与当地人沟通都不是问题。 “呼马耳他,真是不想来这儿啊。”格罗索双手撑在舰首的木板上,看着越来越清晰的马耳他岛轮廓,很是不爽地说道: “岛上一点乐子都没有,连喝酒都是禁止的,唉,那些骑士们自己搞什么修行禁酒也就罢了,还把这规矩强加给我们这些苦命人。”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格罗索大发牢骚,手中摩挲着胸前佩戴的一条金质十字架项链,这还是路易王储在劳伦斯离开巴黎时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送给劳伦斯的饯别礼物。 “那些骑士们都是怎样的人?”塞律里埃少校似乎很是佩服格罗索的见多识广,好奇地问道。 格罗索微微皱眉,小小地回忆了一番,摇头叹气道: “一群虔诚到愚蠢的人,他们都是修道会的成员,平日里都要遵守那些严苛的清规戒律,这点我还真挺佩服他们的;他们战斗起来也跟不要命一样,喊着上帝保佑就挥舞着刀剑往前冲。” “怪不得他们能在两百年前抵挡住土耳其人的围攻。”塞律里埃少校很是佩服地点点头。 “简直和被洗脑了一样。”劳伦斯则是摇头插嘴吐槽道。 “对,就是洗脑,这个词用的好,劳伦斯。”格罗索很是赞同地给劳伦斯竖了个大拇指。 “是吗?”塞律里埃少校有些疑惑地摸了摸下巴,看着波涛上破浪前行的那些悬挂着八角十字旗的桨帆船,不解地问道: “那他们还以劫掠商船为生?耶稣可没有教导我们要用刀剑劫掠来谋得生路。” 格罗索满不在意的耸耸肩,摊手说道: “骑士们还觉得他们行的是正义之举呢,攻击那些穆斯林异教徒又没有什么问题,顺手抢些财物就当是上帝的恩赐了。” “你不是说他们也会袭击基督教徒的船只吗?”塞律里埃少校看着骑士团的船只驶出瓦莱塔港,皱眉问道。 “哎,袭击基督徒的时候他们就会在心里把对方当成有罪之人,或者是异端,或者是假意改信的异教徒,反正就是随便给对方罗织一个能够让自己心里舒服的名目罢了,教士们不最擅长这事吗。” “呃,好吧,我大概明白了。” 塞律里埃少校无奈地点点头,作为一个还算虔诚的天主教徒,他觉得自己此刻也是无话可说了。 在众人闲聊的同时,这艘悬挂着法国鸢尾花旗的商船也缓缓驶入了瓦莱塔港,正在配合岸上人员将船只停泊在码头上。 劳伦斯站在舰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座城市,不由得感慨难怪两百年前的奥斯曼人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也没有攻下这座渺小的岛屿: 单单是此刻出现在劳伦斯视野中的,就有五座坚固而高大的城堡,其中两座分别坐落于港口的两侧,如同皇宫门口的禁卫军卫兵一般看守着马耳他岛的门户;其余三座堡垒则是零散地坐落于城市的三个角落,彼此之间还有城墙进行连接,以便于守军在城堡之间的转移。 更多的小型堡垒、塔楼则是像常规的民宅建筑一般穿插在城市的各个街道之间,这些小型工事很有可能就是在马耳他之围中修建起来的。 很难想象马耳他岛这样一个寸土之地竟然能修建起如此密集的堡垒群,要知道,瓦莱塔港的面积和人口可是连阿雅克肖的一半都没有。 一旁的塞律里埃少校也惊讶地看着遍布瓦莱塔港的城堡,摇头感慨道: “真是惊人的防御工事,我要是一名将要进攻马耳他岛的指挥官,绝对会连做好几天的噩梦。” “嗯,不过”感慨之余,劳伦斯也敏锐地注意到了: “这些工事似乎都是马耳他之围甚至是更早之前修建的,如果是英国皇家海军从正面进攻的话,利用线列战舰的舰炮从海上进行轰击,应该能够比较轻松地击溃骑士团的防御。” 马耳他岛本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纵深的小岛,那些看上去坚固的大型堡垒也基本都修建在海边,可以说是全岛都直接暴露在舰炮的火力范围之中。 骑士团们在皇家海军面前也不可能取得制海权,因此在正面进攻中,英国人完全可以使用线列舰将全岛包围起来狂轰乱炸,而不必像奥斯曼人一样划着桨帆船试图强行登岛;在这样的火力轰炸下,骑士团们是很难复刻马耳他之围的奇迹了。 “嘶这倒也是。”塞律里埃少校细细思索一番之后也连连点头道: “皇家海军的线列战舰可不像奥斯曼人的桨帆船,这两百年间火炮技术的进步也是极快的,这些堡垒说不准真的很难挡住英国人的进攻。” 劳伦斯微微一笑,望着那些耸立在海边的高楼城堡摇头说道: “那样对于我们来说可真是个好消息。” … 就在两人讨论的同时,脚下的商船也已经在瓦莱塔港停泊安稳。 紧接着,一位身着灰白色短袍、走起路来目中无人的官员登上了这艘商船的上甲板。 虽说马耳他这样小小的骑士团领地想必没有正式的海关机构,但也肯定设有行使类似职权的人员存在,眼前这个身着短袍的男人显然就是负责对来往商船进行检查、征税的专员。 这位专员先生气宇轩昂、神气十足地站在上甲板上,从他的服饰与神态来看,这显然不是一位修道会的骑士。 他没有急于去检查货舱,而是满脸荡笑着捏了捏嘴边翘起的小胡子,冲三人中的格罗索喊话道: “喂,你就是船长吧?老规矩,我们要进行违禁品搜查了。” 在这位专员看来,三人中只有格罗索这样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淡淡海盐味道的男人才有一个船长的样子,于是他直接绕过了劳伦斯与塞律里埃两人,以为格罗索是这里做主的人。 不过即使如此,他冲格罗索喊话的语气中也是充满了轻蔑,只是把“老规矩”一词给加了重音。 劳伦斯忍俊不禁地看向格罗索,也没有戳穿他的真实身份,只是轻声问道: “老规矩?什么意思?” 对于这些只有常在海上漂泊之人才知道的黑话,劳伦斯自然也不清楚。 格罗索当然是经历了许多,只是耸耸肩,直言不讳道: “能有啥意思,索贿呗,你要是不给他塞上一大笔钱,就算开着一艘空船来也能被搜出来几百磅的违禁品。” 那专员听着格罗索的话语,顿时火冒三丈起来,只当是这船长在明面讽刺自己,立马怒喝道: “喂!你是想彰显自己懂得很多吗?你这混账!” 格罗索嬉皮笑脸地两手一摊,轻笑道: “还请息怒,专员先生,不过咱们船上确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呢,您估计要失望了。” 专员捋了捋胡子平复下心中的怒火,哼了一声,像是命令一般地说道: “没有现钱?那也好办,哼,船上有什么值钱的物件?都给我看看,烈酒总有吧?给我搬几箱下去。” “太遗憾了,专员先生,这些似乎也没有。”格罗索贱兮兮地叹了口气说道。 “你!”那专员又是一股怒气窜上心头,指着格罗索鼻子大喝道: “你在耍我?又没有钱又没有货,你来马耳他是干什么的?!船舱里装的都是什么?” “好像都是人呢,专员先生。” “人?哦——贩奴船是吧。” 专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立马转怒为笑起来,猥琐的长脸上也浮起一丝淫笑: “有没有年轻漂亮的女人?给我拉下去几个也行。” “都是壮年男人,没有女人。”格罗索强忍着笑意,一脸严肃地说道。 “壮年男人?也不错吧,能够卖个好价钱。”这专员看向格罗索的眼神也不禁温和了许多,搓着手狞笑着说道: “你应该不介意我带走几个奴隶吧?船长?” “当然!”格罗索大方地一挥手,像是高级餐厅的侍者一样亲自走到活版门旁边替那专员打开,指着通往货舱的木梯说道: “您亲自去挑吧。” 那专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顺着木梯爬了下去,下去之前还不忘甩上一句: “哼,算你小子识相。” 第二百四十八章 埃尔文·德·美蒂奇大团长 看着那专员爬下木梯,塞律里埃少校也是忍不住扑哧一笑,而后一脸遗憾地摇摇头: “我还以为骑士们都是品德高尚之辈呢。” “这些人倒不是骑士,他们只是瓦莱塔港的市民阶层而已;不过与这些人相比,那些骑士还真算得上是品德高尚了。” 格罗索厌恶地冲城市方向撇了撇嘴,看上去之前到达马耳他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些专员坑过许多次了。 “你不要玩砸了就行。”劳伦斯无奈地扶了扶额头,但也没有阻止格罗索的恶趣味。 “放心,我有分寸的。”格罗索大笑着打开活版门,向货舱里看了两眼,说道: “而且,你要是不给他们看点东西,他们可不会相信你的身份。你如果上来就对他说你是科西嘉总督,他估计还会反呛你一句他是教皇呢。” 果然,格罗索话音刚落,船舱里就传来了那位专员先生说话的回音: “哦!还真都是精壮的男人,不错,能赚上一大笔了哈哈哈” “那个船长也真是的,怎么不给奴隶们戴脚镣呢喂,那边的,张嘴让我看看你的牙口!” “你!你们要干什么!不知道我是谁吗,你们这群该死的奴隶要造反吗?!来人啊,来人啊啊啊啊!” … 伴随着一阵夹杂着恐惧和慌张的高声尖叫,专员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嘴被用抹布堵了起来,后面就只能发出一阵无助的呜咽哽咽声。 不一会儿的功夫过后,几名国防军士兵就抬着五花大绑的专员先生走上了甲板,满脸发懵地看向劳伦斯。 “把他丢这里就好,你们下去吧。” 劳伦斯淡淡地士兵们说道,而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专员先生。 他全身都在往外冒冷汗,脸色更是一片苍白,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扭动着,嘴里也不停发出呜呜的声音。 使了个眼色让格罗索给他松绑,劳伦斯蹲下身来,轻声说道: “专员先生,看来您是从我这里带不走任何人了,不过放心,我此行来是给所有马耳他人带来救赎与保护的,您也有份。” 嘴里堵着的沾满口水的抹布被格罗索一把拽掉,这位专员猛烈咳嗽了两下,旋即大喊道: “该死的,你到底是谁?!船舱里的都是什么人!” 到了这种地步,这位专员也终于反应过来,船舱里那些凶神恶煞、身材壮硕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奴隶,看上去反而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部下。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既然有如此数量的追随者,其身份地位必然也不会一般。 “哦,真抱歉,还没有自我介绍呢。”劳伦斯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专员,平静地说道: “我是科西嘉共和国总督,法兰西的王家稽税官,路易王储的第一侍从,老波拿巴伯爵的次子,劳伦斯·波拿巴。” “科西嘉总督?” 专员的瞳孔明显一阵抖动,他当然是知道这一串名号的,更清楚这一串名号背后代表着何等的权势。 只是他不论如何也想不到,科西嘉总督会搭乘一艘平平无奇的商船并带着至少数百名士兵出现在马耳他岛。 “你真的是劳伦斯·波拿巴?”专员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得出来他刚才在船舱中被打的不轻。 劳伦斯轻点下头,示意格罗索将船长室的一份外交公文取来展示给这专员。 那公文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是说劳伦斯将会亲自率人到达马耳他岛,关键则是在于公文的下方是有科西嘉总督府以及劳伦斯的私人印章的,这两份印章可不是轻易能够仿造的。 那专员仔细看了看公文的上的印章,再结合方才在船舱里看见的那些士兵,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也有了八九分的相信。 “波拿巴阁下” 他颤颤巍巍地鞠了一躬,硬挤了一抹笑容撑在脸上,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像是口吃一般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真想不到您会来到马耳他岛我” 如果向科西嘉总督索贿的行径被暴露出去,别说到时候能不能保住他自己这份肥差了,就是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可都是个问题,毕竟骑士团的那些家伙制订的律法可是相当严苛。 不过劳伦斯也懒得和一个小小的贪官污吏计较,当下要紧的,是尽快隐蔽地和骑士团取得联络,于是劳伦斯也只是心平气和地问道: “先不说这个,我倒是希望你能替我办件事;你能接触的骑士团最高层是谁?” 专员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说道: “骑士团高层?是司务长,港口的事务都是由他统筹管理,如果有紧急情况的话,我也可以面见到司务长。” “司务长吗,很好。”劳伦斯将手上的公文递给对方,吩咐道: “你即刻将这份公文交给司务长,让他转交给大团长,需要你做的就是这些而已。” 司务长作为整个骑士团的财务管理者,已经是位于最上层的核心领导层了,让他将自己来到马耳他的消息转达给大团长也是没有任何问题。 好在马耳他岛也只是个微型国家,人口只有两三千名骑士和四五千名市民而已,否则正常情况下想要见到一个政权的最高领导者可没有这么简单。 那专员连忙接过公文,像是一位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一样将其紧紧揣在怀里,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跑下了船,一路狂奔朝着港口右侧的那座城堡跑去。 大概两个多小时过后,一位青年男子再度爬上了劳伦斯所在的商船,不过不是方才的那位专员了。 他的表情和目光都很坚毅,上身穿着一件遮到肚脐的锁子甲,外面的罩袍前后都印着黑色的八角十字标,腰间配有一把二指宽的长剑,没有戴头盔,取而代之的一顶红色缨饰的小帽。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医院骑士团骑士,而且从他的装备来看,他在骑士中也属于中等地位往上了,毕竟普通步兵可是穿不起昂贵的锁子甲。 青年骑士有些紧张地踏上甲板,看了看眼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劳伦斯,扶剑鞠躬道: “波拿巴阁下,奉大团长之命,特来邀请您与您的随从一同前往马诺埃尔堡会面。” 马诺埃尔堡,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兼具功能与美学的堡垒坐落于马耳他的姊妹岛——科米诺岛上,与瓦莱塔港隔海相望,由于环境清幽,不受到港口吵闹的影响而受到大团长的青睐,率领骑士团常驻于此。 劳伦斯简单地吩咐了船上的事务,命令所有的船长与士兵们都继续在船上候命,之后便带着格罗索、塞律里埃,以及少数作为护卫的国防军士兵随这位骑士一同前往了马诺埃尔堡。 一行人乘坐小船来到仅有不到两千码开外的科米诺岛,这个距离水性好的士兵是完全可以泅渡过去的。 沿着一座突起的丘陵两侧攀爬了数百阶灰石台阶之后,一行人在门口卫兵的放行下,进入了马诺埃尔堡的主厅。 主厅内阳光很是昏暗,即使是正午时分也是如此,也许是城堡的建筑师为了追求当时流行的严肃庄严的巴洛克风格而特意作此设计。 医院骑士团的核心高层一共六人都已经来到了主厅,他们坐在一张长桌的两侧,没有交谈的声音。 长桌上也没有摆放餐具,只有一条黑白配色的桌旗以及几盏银质的双层烛台,这些烛台上跳窜的火苗发出的微光勉强能够照亮整张长桌,让彼此能够看清对方的长相。 带路的那位青年骑士站在主厅门口,没有进去,站在外面朝着里面深深鞠了一躬,高声通报道: “禀大团长,波拿巴阁下和他的随从们来了。” 长桌内侧的一位老人缓慢地站起身,他穿着一身暗红纯色长袍,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头上是一顶类似于主教冠的黑色扁帽,只有在肩上的短披风上绣有骑士团的八角十字标志。 他转身看向门口的劳伦斯,沉声说道: “劳伦斯·波拿巴阁下,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修道会欢迎您的到来,请入座吧,尊贵的客人们。”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但是这座主厅巧妙的声学设计却使得其回声可以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使得听者有一种聆听天外之音的不真切感。 相较于格罗索与塞律里埃两人的拘谨和紧张,劳伦斯就显得直接许多,径直上前抽了一张椅子给自己坐下,并招呼两人坐在自己身边。 方才出声的那位老人见几人入座之后,才缓缓自我介绍道: “初次见面,波拿巴阁下,我是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团的大团长,信仰的守卫者,苦难的援助人,埃尔文·德·美蒂奇。” 劳伦斯看了一眼埃尔文,有些意外这位大团长竟然是出身于大名鼎鼎的美蒂奇家族。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当贵族们不愿,或是没有多余的领地和头衔给次子继承时,他们基本就会让次子从军或是从教,因此贵族出身的教士从来都不罕见。 例如舒瓦瑟尔公爵的两个弟弟,一个就是身为奥地利陆军元帅、法兰西陆军中将的雅克·菲利普,另一个就是身为康布雷大主教的利奥波德·查尔斯。 自我介绍之后,埃尔文团长停顿了小会儿,随后就直接问起了在场诸位骑士团高层都关心的问题: “阁下,我听说您率领了一支军队搭乘商船来到了骑士团的领地,不知道您想要从上帝的卑微仆人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骑士团的几人都紧紧盯着劳伦斯,他们怎么也不想到科西嘉总督会以这种形式来到了马耳他。 如果是为了袭击骑士团,劳伦斯此刻根本就不用坐在这里同他们对话,直接就可以发动进攻;而如果是为了外交目的,又根本无需在没有提前通告的情况下搭乘一支载满了士兵的商船船队来到马耳他。 劳伦斯一一回应了骑士团众人的目光,向他们点头致意,最后看向埃尔文大团长,沉声说道: “我不是为了索取而来,恰恰相反,我是为了赋予而来。” “赋予?”埃尔文团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在脑中短暂地品味了一会儿这个词语,紧接着问道: “您想要赋予些什么呢?” “和平,安定,保护” 劳伦斯的口中依次吐出三个词语,而后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直接解释道: “骑士团偏安于马耳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一只凶猛的猎鹰盯上了这块肥肉。” 埃尔文团长眉头一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也只得示意劳伦斯继续说下去。 见状,劳伦斯也就不再故弄玄虚,双手撑着下巴靠在桌上,目光如剑般扫过在场的骑士团高层,径直对着众人宣告道: “大不列颠皇家海军将会染指马耳他岛,时间在下个月初。” 话音落下,一时间,劳伦斯的回音成为了这座主厅中唯一的声音。 骑士团的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些词语连成的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许他们只是反应过来了但是不想相信,相信了但是不想面对。 紧接着,方才还沉闷肃杀的主厅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慌张的喧嚣,骑士团的高层们纷纷左顾右盼地问向身边的人,不知道劳伦斯这话到底是是真是假。 “肃静!” 一向沉稳的埃尔文团长在这时也保持了素来的冷静,尽管他的内心同样和其他人一样掀起了万丈波澜,但是在表面上,这位大团长还是以其不动如山的表现迅速稳定了众人的情绪。 “波拿巴阁下,我们不可妄言虚事,就同不可妄称我主名讳。” 埃尔文团长悠长地呼出一口长气,略显疲惫地说道: “英国皇家海军要进攻马耳他岛?这种暴行只会出自异教徒之手,怎么会来自于一个基督兄弟呢?” 正如那日塞律里埃少校和格罗索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一样,埃尔文团长也不相信皇家海军会向以慈善、救助事业闻名的医院骑士团发起进攻。 在场的高层们也纷纷反应过来这个道理,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中也充满了狐疑与猜忌。 “这个年轻的总督是否要借助一个虚假的消息来对马耳他岛有所图谋?” 这个想法已经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每一个骑士团高层的脑中,毕竟这位波拿巴总督此番到访马耳他岛的同时,可还带了数量不明的一支军队。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为你们带来和平 劳伦斯自然也能察觉到众人看向自己的异样眼神,也很理解这些骑士团的高层的警惕态度。 毕竟自己口中将要带来灾祸的英国战舰到现在为止还连个影子都看不见,而随着自己前来的三千名士兵可是已经如一柄利剑般顶到了骑士团的核心腹地瓦莱塔港。 骑士团的高层们不得不开始怀疑,所谓的皇家海军入侵是否只是这位波拿巴总督的一个借口,其实际目的是否还是要对马耳他岛有所图谋。 “咳咳” 埃尔文大团长刻意地咳嗽了两声,给自己的同僚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用这种失礼的目光盯着劳伦斯了,随后皱眉说道: “阁下,我知道您一定是一位虔诚守信的教徒,但是恕我直言,英国的海军将要进攻马耳他?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我很难用信任的胸怀去接受,您可有任何证据?” 劳伦斯轻轻摇了两下头,自己的手上当然不可能有书面上的证据。 毕竟这条情报可是由英国大使泄露的,贝图拉男爵自然不会希望留下自己泄露情报的痕迹,否则就相当于白白给劳伦斯送上了一个致命的把柄,所以贝图拉男爵所有关于皇家海军进攻计划的情报都是在私下口述给劳伦斯的,没有任何物证。 “这条情报是英国大使透露给我的。”不过劳伦斯还是尽力解释道: “如果你们的消息够灵通的话就应该知道,不列颠驻法大使贝图拉男爵前几天一直和我待在一起,他与他身后的外交部都不希望看到马耳他沦丧在皇家海军手里。” 埃尔文大团长单手撑着下巴,眼睛忍不住微微眯起,顿时感到局势有些复杂起来。 长桌一侧的某位高层突然开口,他似乎在骑士团内担任负责消息与情报搜集的职位,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明显的不信任: “好像是有这件事,我听往来的商船船长提到过。不过波拿巴阁下,即使您确实和英国大使会面过,也不能证明您所说的消息就是真实的吧?” 说到底,骑士团的高层们都不能接受科西嘉的总督带着大量军队在不事先通告的情况下突然来到马耳他,相较于远在天边的英国人,他们更警惕的是眼前的劳伦斯以及那些商船上的军队。 而劳伦斯也没有理会这位高层,直接看向了埃尔文大团长,耸肩说道: “我也知道单凭言语是证明不了任何东西的,但我还是希望您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这可是一条关乎着骑士团生死存亡的情报;除非你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好了像三百年前一样继续在欧陆上漂泊游荡。” “我会好好考虑的。”埃尔文大团长沉重地点了一下头,旋即转移话题问道: “骑士团感谢您专程前来通报这条消息,不过这也让在下很疑惑,如果您只是为了告知我们即将到来的危险,何不直接寄出一封信笺呢?这样可比带着军队亲自来到这座偏僻的小岛要简单太多了。” 埃尔文大团长的言下之意也很明确,既然现在无法确定消息的真伪,那就将皇家海军进攻之事暂且放在一边,开始询问劳伦斯亲自来到马耳他岛的目的。 “正如我方才所说”劳伦斯扫视了一圈面前的众人,朗声说道: “我们是为了保护马耳他而来,单凭骑士团的诸位,想必是难以阻挡住英国海军的进攻” 话音未落,长桌右侧一位身材魁梧、髡发横生的高层立刻冷哼了一声,高声驳斥道: “哼,一派胡言,英国人想来就让他们来吧,骑士团的利剑不介意沾上那些该死异端的鲜血,我们会让他们像两百年前的土耳其人一样丢盔弃甲地溃逃出骑士团的领地。” “不得无礼!” 埃尔文大团长皱眉瞪了那高层一眼,这位大团长虽然长得慈眉善目,但是看来在骑士团内还是有着相当高的威望,只是瞪了一眼便立马让那壮汉闭上嘴巴低下头来。 说罢,埃尔文团长略带歉意地看向劳伦斯: “还请阁下见谅,只是,单凭您带来的军队,只怕也难以抵挡住皇家海军的持续进攻吧?” 虽说不知道劳伦斯此行到底带了多少士兵同行,不过埃尔文大团长也知道,科西嘉总共的陆军人数也不过几千人,如果皇家海军要染指马耳他,这些人数也是难以抵挡住长期的围攻的。 “确实如此,不过”劳伦斯扬起下巴指了指一旁的塞律里埃少校,简要介绍道: “这位是让-马蒂厄-菲利贝尔·塞律里埃,法兰西陆军少校,科西嘉守备部队的指挥官。” “法兰西陆军少校?也就是说”埃尔文团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连点头道: “想必也有许多法国士兵随您一起来到马耳他了吧?这确实会让英国人忌惮不少,他们应该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马耳他岛冒着和法军全面开战的风险。” “非常正确,大团长阁下。” 劳伦斯十分赞同地点头补充道: “只要法军驻扎在马耳他岛上,英国皇家海军必然不敢轻易地执行他们原定的攻占马耳他的计划。” “哼!”方才发言的那位壮汉此时又坐不住了,很是不满地连声说道: “既然这样的话,阁下您为何还要偷偷摸摸地来到马耳他,直接大张旗鼓地让英国人知道您带领法军前来保卫马耳他不久可以了吗。” 劳伦斯轻笑着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单纯地为了保卫马耳他岛不受皇家海军的侵占,他确实可以光明正大地率领法军搭乘军舰前来。 只不过,劳伦斯的目的可不单单是阻止英国人,对于马耳他这座地中海枢纽,他同样是垂涎已久。 “虽说确实如此,但是这位阁下,我们可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军队驻扎在马耳他岛。” 飞快地组织一番语言,劳伦斯波澜不惊地对那壮汉解释道: “皇家海军一旦得知法军撤离,必然还会对骑士团的领地虎视眈眈,而如果想让法军长期驻守在此的话” 劳伦斯没有将下半句话说出来,但是在场的各位都明白他的意思。 想要让骑士团得到法军的永久保护,必然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而这个贫瘠偏僻的小岛到底能够付出什么让法兰西满意的代价,埃尔文大团长心里早就明白了。 骑士团的高层们纷纷扭头看向大团长,同时和身边左右的同伴小声议论了起来,每个人都知道,骑士团现在已经来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位置。 而受着所有人注视期待的埃尔文大团长此刻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有三条路: 第一是接受劳伦斯的说辞,向法兰西俯首寻求保护,只是这样的话,如果皇家海军进攻的情报是劳伦斯一手捏造的假消息,那么骑士团可是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 第二则是拒绝相信劳伦斯的情报,一切照旧,但是这样的风险也很明确,那就是万一皇家海军真的在十月初发动了进攻,单靠骑士团自身的实力是极难抵抗被驱逐的命运的。 第三条路则是最保险的,允许劳伦斯与他的军队暂时驻扎在马耳他,反正十月马上就要到了,如果皇家海军真的在十月初发起了进攻,那么双方完全可以合力击溃英国人的首轮攻势,随后再考虑是否要向法国人寻求保护的事宜。 “然而” 一向沉稳厚重的大团长此时也有些举棋不定了,他知道,自己在这时所下达的任何决策都将会永远改变这个拥有七百多年历史骑士团的永久命运。 虽说第三条路在所有的决策中是看上去的最优解,但埃尔文大团长同样有他的担忧: 将几千名外国士兵放进马耳他内部无疑是极为危险的,一旦劳伦斯确实是别有用心地编造了假情报,那么骑士团一样会遭遇灭顶之灾。 如今,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于,劳伦斯所说的关于皇家海军进攻的情报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叔父!” 这时,坐在埃尔文大团长身边的一个男人忽然发话了,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岁,黑发黑瞳,鹰鼻小眼,长相和埃尔文大团长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有些急切地拍了一下埃尔文大团长的胳膊,连忙说道: “或许按照波拿巴阁下说的做是对的,要是真的和英国人打起仗来,我们说不准都要死在这里,反正马耳他也是个贫瘠小岛,我们说不准能够从某位国王那里请求到一块新的驻地呢?” “弗朗切!你这懦夫!你脚下的土地是两百年前的祖辈们用血肉浇筑起来的,你就想着将它拱手送人?!”长桌对侧的那壮汉当即拍了一下桌子,指着那男人怒喝道。 埃尔文大团长也看向这男人,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 “弗朗切啊,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团自成立起,就没有一天曾向某位国王低过头,我们是直属于上帝的仆人,万万不可轻易地抛弃这份高贵的独立性,你将来若是接替了我的位置,也不可忘却这句话。” “但是,叔父” 被称作弗朗切的男人还想争辩些什么,却被埃尔文大团长略带愠意地直接打断了: “够了,弗朗切,我们不能轻易地决定骑士团的命运。还有,在修道会里,你应该称我为大团长。” 弗朗切愣了一下,只得不甘地低下头,小声屈服道:“是,大团长。” 而在一旁,劳伦斯则是面带玩味之色地旁观着几人的争论。 看起来,那位被称作弗朗切的男人是目前众人中唯一支持骑士团直接向法兰西寻求保护的高层成员。 而且从他和埃尔文大团长的称呼来看,他似乎还和大团长有亲缘关系;这也很正常,从古至今,徇佑私情的事情都是不可能断绝的,即使在修道院中也不会例外。 在训斥完弗朗切之后,埃尔文大团长忍不住长叹了口气,没想到在自己人生的最后几年时光里还要面对如此严峻的一场危机。 他有些疲惫地摇摇头,环顾了一圈自己的骑士团同僚们,见他们都没有发言的意愿之后,直接看向劳伦斯说道: “波拿巴阁下,我十分感谢您为骑士团所考虑的一切,但是目前我也不能决断要不要接受您的这份好意所以,我得邀请您暂住在马耳他几日,至于您手下的士兵,也得委屈一下他们在船上继续待上几天了。” 很显然,埃尔文大团长一时间也不能做出强硬的决策,他也得等到下去之后再和骑士团的高层们好生商讨一番,到底该如何应对这一轮危机。 劳伦斯很是理解地点点头,他也知道,这种关乎到一个政权存亡的问题,不是两伙人见见面说上几句话就能决定的。 得到劳伦斯首肯的埃尔文大团长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随口对身旁的弗朗切吩咐道: “弗朗切,将几位贵客在马诺埃尔堡安顿好。” 劳伦斯三人很快便在弗朗切的带路下从主厅两侧的走廊爬上马诺埃尔堡的二层,这里一整排都是宽敞整洁、采光明亮的小房间,看来是特意给客人修建的。 替格罗索与塞律里埃安排好住处之后,弗朗切最后带着劳伦斯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三室房间,恭敬地说道: “这是您的住处,波拿巴阁下。” 不同于他的叔父埃尔文大团长在面对劳伦斯时的不卑不亢,弗朗切在与劳伦斯交谈时总会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劳伦斯打量了几眼自己的住处,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看向弗朗切,似是随口地问道: “嗯,很不错。对了,你是叫弗朗切?你在骑士团里担任何职?” “哦是的,阁下,我是弗朗切,弗朗切·德·美蒂奇。” 他激动而热情地抬起头来,抚着胸口行了一个浮夸的鞠躬礼,说道: “我是骑士团的卫士长,负责城堡和城市里的防卫治安工作,可以说,凡是军事上的事务,只要海军不管的就归我管了。” 劳伦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起来这是一个握有相当军权的职位,既负责堡垒群的保卫也负责城市的治安管理,权力可以说很大了。 不过考虑到他是埃尔文大团长的亲属,大团长将这般重要的职位交给弗朗切也就不奇怪了。 “啊,你好,弗朗切。”劳伦斯稍稍探出身子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遍城堡的走廊,确保这里没有其他人在场,而后低声延揽道: “不知你是否有空愿意和我聊会儿天?” 第二百五十章 传承三十四代的圣物 面对劳伦斯的邀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弗朗切连忙欣喜地点头答道: “当然当然,和您这样的尊贵阁下交谈是我的荣幸。” 劳伦斯轻笑着对房间内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亲自将门带上,和弗朗切坐在阳台的一张小圆桌两侧。 “哈呵呵,让您见笑了。”弗朗切面容紧张地整了整身上的罩袍,略有些语无伦次道: “实在是太久没有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来到马耳他了,平日和我打交道的都是些无赖水手、走私犯船长,还有城市里的小偷地痞,我都要被这些琐事逼疯了,早知道这样,我可是不会来到骑士团。”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对于弗朗切这个美蒂奇家族的贵族后裔来说,瓦莱塔港这个规模人口还不到阿雅克肖一半的小城市自然是不能满足他的需求。 “哦?听你这么说,你是最近才来到骑士团的?”劳伦斯注意到了弗朗切的抱怨,好奇地问道。 弗朗切点点头,神情怅然地叹了口气: “是的,阁下,我两年前才从弗洛伦萨来到马耳他。因为家中破产了,只能前来投奔我的叔父,就是刚才的那位埃尔文大团长。” 美蒂奇家族在弗洛伦萨的统治于1738年就结束了,这个从文艺复兴时代就如日中天的意大利豪族最终也逃不过衰败的命运,家族的许多旁支后代们没有足够的财产维系奢侈的贵族生活,破产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劳伦斯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确实一开始就看出弗朗切和其他几位骑士团的高层在气质上有不小的差别。 人的气质毕竟是来源于举手投足之间,很难进行模仿和伪装,像是埃尔文大团长以及那位要和英国人死战到底的壮汉,他们很明显就是在修道院中成长的骑士,志虑单纯,在面对劳伦斯的时候也显得不卑不亢。 而弗朗切这个落魄贵族则是一见到劳伦斯就有些两眼放光,谈话间也都显得受宠若惊。 也难怪弗朗切是骑士团高层中唯一一个上来就支持骑士团向路易十五寻求庇护的,他只在这里待了两年,想必对骑士团所谓的历史和荣耀也都没有什么在意的。 看着仍然处于兴奋之中的弗朗切,劳伦斯也渐渐有了个想法。 与其坐等着埃尔文大团长和其余高层讨论出一个不能为劳伦斯所操控的结果出来,倒不如主动出手,设局使埃尔文团长相信自己的说辞。 “咳咳我确实能理解你的感受。”劳伦斯小声叹了口气,很是同情地拍了拍弗朗切的肩膀说道: “如果让我守在这座荒凉贫瘠的海岛过完下半生,我也一定会疯掉的。” “您说的太对了!”弗朗切一下子坐直身子,像是遇到了同道中人一般,欲哭无泪地抱怨道: “待在这里可真是遭罪!骑士团在全岛都是禁酒的,底下的人还能偷摸着喝一些,我这样的高层根本没有一点机会!我听说别的修道院都是可以自己酿酒的,在这里连喝上一口都成了奢望;还有,这儿根本没有台球室和歌剧院,一点上得了台面的娱乐都没有,平日里反而还要跟着那些修士一起清修,连肉都是几天才能吃上一回,上帝呐,我就算有罪也不能这样惩罚我啊。” 劳伦斯的表情透露出深以为然之色,随即问道: “不过你怎么不离开骑士团呢?待在弗洛伦萨周围当个小庄园主也比这样好多了吧?” 弗朗切扭头看向窗外无边的大海,无奈地叹了口气,捂面摇头道: “唉,刚才也和您提到了,我早已经破产了,别说回去当个庄园主了,连我在弗洛伦萨的宅邸都被拿去抵债了,我要是回到意大利,那真是连乞丐都不如,得遭到多少白眼和非议呐。” 对于弗朗切这样的落魄贵族来说,生活水平的下降倒是可以接受的,最令他们接受不了的,是破产之后来自亲戚朋友的无止境的讨论和非议,那样的遭遇是任何一个有脸面的贵族都不能忍受的。 劳伦斯关切地问道:“也就是说,您要是攒够了钱还是会想要回到弗洛伦萨去?”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弗朗切的表情中尽是苦涩,又是长叹了口气后说道: “我怕是这辈子都攒不够回去的钱了,在骑士团任职是没有薪水的,我也想过从底下人那里收取点好处,但很快就被我叔父发现了。唉,说了也不怕您笑话,我这个卫士长的财产,说不准还比不过一个老渔夫的私房钱呢!” “这样啊” 看着抱怨连连的弗朗切,劳伦斯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以他为突破口的取得骑士团信任的方案。 两人随后又闲谈了半个小时,不过基本上都是弗朗切在抱怨骑士团的艰苦清修生活以及怀念之前在意大利的奢靡玩乐经历,劳伦斯嘴上应付着他,心中却在不断打磨思索着该如何完美地取得埃尔文团长的信任。 关于今天劳伦斯带来的情报消息,弗朗切反倒是没有再向劳伦斯询问过,在他看来,这般大事交给自己的叔父处理就好了,自己不需要额外去操心。 “啊,时候真是不早啦,太抱歉让您听了这么多消极的话语。” 在结束了一段针对埃尔文团长禁止他每天吃鱼的抱怨之后,弗朗切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说的太多了,连忙站起身向劳伦斯告辞道: “我得回到自己的岗位去了,瓦莱塔港不大,一天到晚的琐事倒是不少,平时我也住在马诺埃尔堡,您可以随时找我。” “无妨,和你交谈也让我心情愉悦了不少。” 劳伦斯站起身,微笑着同弗朗切握了一下手,亲自将其送出了房间。 目送着弗朗切小跑着离开,劳伦斯也靠在门口陷入了沉思: “一个破产的落魄贵族,对骑士团也没有任何牵挂那么用钱收买他是最合适不过了,只是可惜这番前来也没有携带什么财物,他应该也不会信任我在事后给他写一张法兰西的银行汇票” 在方才的交谈中,劳伦斯已经确认了,这位卫士长现在急缺的就是钱财,只要有了钱,骑士团的职务反而是无关紧要的,他大可以屁股一拍回到弗洛伦萨继续当一位潇洒的贵族少爷。 只是,劳伦斯这次来到马耳他也是极为仓促,船上也没有什么能够快速变现的值钱物件。 总不能将船上的军粮、朗姆酒、船具那些给售卖了,那样虽然能筹集一笔钱财,但先不说这笔钱够不够贿赂弗朗切,单单是这样异样的行为也肯定会引起埃尔文大团长的警觉。 那个弗朗切也不是傻子,大概率不会接受劳伦斯在将其利用完毕之后,再补上一张需要到专程法兰西去提取的银行汇票。 “有什么办法能够说动他呢” 劳伦斯思考着,下意识地摩挲起自己胸前佩戴的金质十字架项链。 这也是路易王储送给劳伦斯的践行礼物,号称是来自罗马教廷、接受过教皇克莱孟十四世赐福的,能够带来好运的十字架。 “嗯?” 看着手中这柄镶嵌了绿松石的精致纯金十字架,劳伦斯瞬间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轻笑两声,随即前去敲响了格罗索的房门。 翌日,9月25日 整个上午,埃尔文团长都并没有派人来向劳伦斯通告骑士团的决策,也没有邀请劳伦斯与他们再做商讨。 不知是他们的高层仍在商讨,还是说埃尔文团长已经拒绝相信劳伦斯的情报,现在留宿劳伦斯在此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不过在劳伦斯看来,骑士团应该还是处于举棋不定的阶段,如今距离自己口中皇家海军进攻的十月初还有几天时间,沉稳的埃尔文大团长应该是想进行全面的考虑探讨之后再做决定。 到了晌午时分,不知道是为了与劳伦斯再度商谈还是单纯地出于礼仪性质,埃尔文大团长派人来到劳伦斯几人的住处邀请他们在宴会厅共进午餐。 骑士团高层的六人都已经在宴会厅就坐,餐桌上并没有特别丰盛的菜肴,主食是烤白面包,其余的基本都是从马耳他岛本土采集而来的野生浆果和蔬菜,唯一的荤食是一大锅不知道用什么配菜熬制的鱼汤。 包括弗朗切在内的六人端庄地等候在餐桌旁,一边进行着餐前祷告,一边等候劳伦斯一行人的入座。 “所以,我等皆要感谢我主,赐予我们的” 埃尔文大团长正庄严肃穆地带领众人进行着祷告,却忽然听见宴会厅外面传来一阵焦急而张扬的大喊声: “喂!你们这儿没个管事的吗?!” “这么大的事儿你能处理吗?叫你的上级来!” “啥?你们卫士长在用餐?我管那么多的,赶紧的!” 大团长不禁皱眉,停止了祷告,对身为卫士长的弗朗切吩咐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那好像是波拿巴总督的随从。” 吩咐完之后,埃尔文大团长还是也有些不放心,犹豫片刻之后也起身跟着弗朗切朝着宴会厅外走去。 只见那发出大喊大叫声音的正是格罗索,他此刻正站在一位佣人面前,满脸怒意地大骂道: “那种东西如果真的失窃了,我看你们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这位先生!”弗朗切也认出了这是劳伦斯的侍从,于是连忙上前问道: “我是骑士团的卫士长弗朗切·德·美蒂奇,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您方才说是什么失窃了?” 见弗朗切主动凑了上来,格罗索这才放过身前那佣人,不过他的语气却仍是恼怒无比,就差指着弗朗切的鼻子痛骂了: “是的,波拿巴总督的一样私人物品失窃了!” 弗朗切不禁紧张而惊慌地和埃尔文大团长对视了一眼,试探着问道: “波拿巴阁下的私人物品?不知是什么东西?我发誓我一定会替波拿巴阁下找到的。” “一柄纯金的十字架,系在一条银项链上,十字架上镶嵌有一颗绿色的宝石。”格罗索双手环抱在胸前,仍是怒气冲冲的样子。 埃尔文大团长听罢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走上前来,以一副和事佬的态度柔声说道: “原来是波拿巴总督的配饰吗?不要担心,即使是实在找不到了,骑士团也一定会补偿波拿巴阁下一柄完全一样的十字架;还请您赶紧带波拿巴阁下前来就餐吧,会有下人去搜寻失物的。” 在埃尔文大团长看来,即使是一柄纯金的十字架,最多也就是一盎司的黄金而已,骑士团不至于连这点黄金都赔偿不起。 然而,格罗索对这个请求却是不屑一顾,反而冷哼一声看着埃尔文大团长,毫不留情面地怒斥道: “什么?你以为那是什么寻常的物件吗?!” 埃尔文大团长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您的意思是?” “那可是由法兰西的路易王储将自己的贴身项链赠予波拿巴总督的礼物,先不说其纪念价值了,单单是那十字架本身,也是件无价之宝。” 格罗索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像是如数家珍一般大声说道: “那十字架是在1450年由罗马最出色的金匠用纯金打制的,从它诞生起,这柄十字架就成为了当时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贴身信物,自那之后更是和三重冕一样,作为圣物被历代教皇所佩戴;如此珍贵的圣物随后又传承了三十四代教皇,来到当今教宗克莱孟十四世手中,并被教宗当作一份崇高的礼物送给了波旁王室,来到了路易王储手中,最终由路易王储赠送给他的至亲好友,波拿巴阁下!” 格罗索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也越来越快,相对应的,埃尔文大团长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如果眼前这个刀疤脸男人说的是真的,那波拿巴总督丢失的可不是什么价值一盎司黄金的小小配饰,而是一个足足能换到一块伯爵领的稀世圣物。 弗朗切更是大脑一片空白,他可没想到,就是劳伦斯胸前佩戴的那柄平平无奇的十字架,竟然是如此珍贵的世不二出的宝物。 第二百五十一章 对弗朗切的罗网 这样的宝物如果是放在黑暗中世纪,说不准会有哪两位强势的公爵为了争夺其所有权而发动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 弗朗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在这样的珍宝面前,他是绝对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能帮波拿巴阁下失而复得的。 就连饱经人世沧桑的埃尔文大团长也皱紧眉头,嘴里不断吸着冷气。 饶是他这样美蒂奇家族出身的骑士团大团长,也不曾见识过格罗索口中所说的那般圣物,但是仅仅听着那一连串的描述,埃尔文大团长也知道,那样的宝物是根本不能用价值连城一词来形容的。 几人站在宴会厅外,皆是茫然而不知所措,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布满了细密的水珠。 弗朗切更是众人中最为紧张焦虑的,作为骑士团的卫士长,城堡中的一切案件都理应由他负责。 如果那柄该死的、珍贵的十字架真的找不到了,弗朗切自己可就是第一责任人,甚至因为他昨天和劳伦斯长谈了半天,他还会被列为第一嫌疑人。 虽说埃尔文团长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侄子做出这种行径,可万一波拿巴总督追究起来,弗朗切也说不准自己的叔父会不会把自己交出去以息事宁人。 而就在这气氛紧张到快要凝固之时,楼梯上方忽然传来劳伦斯的声音: “上帝保佑,我找到它了,它掉到了床头柜的缝隙里,谢天谢地。” 弗朗切和埃尔文大团长连忙扭头看向劳伦斯,只见这位波拿巴总督正一脸后怕地朝着宴会厅走来,同时在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柄金光熠熠的纯金十字架。 看着那十字架闪烁着的金光,方才还焦急如火的弗朗切顿时感到两腿都有些发软,浑身都有种劫后余生的瘫软感觉。 在他眼里,那十字架上闪耀的不是金光,是上帝救赎自己的曙光啊。 埃尔文大团长也几乎是同样的感觉,他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感慨还好找到了,否则今天还真的不好向波拿巴总督交代了。 劳伦斯拿着十字架走到众人面前,一脸歉意地鞠躬道: “真抱歉,让各位担忧了。” “哪里哪里。”埃尔文大团长连忙微笑着搀扶起劳伦斯,不过他的眼神倒是紧紧盯在劳伦斯手中的那柄十字架上。 既然误会已经解除,埃尔文大团长也很是好奇,格罗索口中的那柄传世珍宝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弗朗切的眼神同样一寸不离地盯在劳伦斯的手上,只不过相较于埃尔文大团长的好奇,他的眼神中显露出的是更多的贪婪,不禁在心里暗暗想道: “如果我要是有这种宝物,还戴在身上干什么,直接拿去意大利换了钱,都能买下几百几千顷土地了,说不准我的贵族头衔都能有路子买回来呢,唉,真可惜这样的珍宝不在我身上。” 埃尔文团长低头看着那十字架,不禁出声问道:“这就是那个圣物吗?确实是精致无比啊。” 劳伦斯点点头,很是大方地将十字架直接塞在了埃尔文大团长的手里,挥手说道: “我对于它的来历倒是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是路易王储送给我的礼物,想必也不是什么凡品。” 埃尔文团长连忙双手接过十字架,感激地看了劳伦斯一眼,随即小心仔细地将其提起来端详,不时还发出赞叹的点评: “真是优良的做工,这种风格也确实是出自罗马的金匠,背面好像还有铭印的图标哦!这是教皇克莱孟十四世的私人纹章,一定是他将这份圣物送给波旁王室之前刻下的。” 教士在长时间内都是欧洲知识的第一掌握者,再加上埃尔文大团长在早年接受过良好的贵族家庭教育,他的知识面绝对是算得上见多识广了。 他能确定这柄十字架一定是出自于克莱孟十四世的教廷,再结合上格罗索的描述,也就相信这的确是一件教廷传承了三十四代教皇的圣物了。 一旁的弗朗切听到自己的叔父证实了这柄十字架的价值,目光顿时更加火热了,恨不得当场将其夺下揣到自己的衣兜里去。 不过弗朗切也知道,这种疯狂的想法也只能在脑内幻想一下,现实中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埃尔文大团长在爱不释手地把玩一番之后将那柄十字架交还给波拿巴总督。 埃尔文大团长小心地将十字架还到劳伦斯手中,即使知道这是纯金的,也像是对待玻璃制品一般谨慎,而后松了口气道: “阁下,既然事件已经解决了,我们还是赴宴吧,菜肴都要凉了。” “当然。”劳伦斯将这柄众人眼中的无价之宝系回脖子上,点头接受了大团长的邀请。 正如劳伦斯所猜测的,这场午宴纯粹只是骑士团出于礼仪需要而邀请的劳伦斯三人。 在宴会中,埃尔文大团长并没有主动提及关于应对皇家海军的事宜,反而将话题一直锁定在宗教与历史上,满嘴都是圣经典故与医院骑士团的过往经历。 即使劳伦斯旁敲侧击着想要试探埃尔文大团长的后续计划,对方也都巧妙地回避开了,唯一的一次正面回答也只是说他们仍在商谈之中。 不过劳伦斯心里也清楚,以埃尔文大团长的威望和权力,只要是他强硬拍板做出的决策,其余五人即使反对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因此,只要取得了这位大团长的信任,后续的一切计划都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了。 至于取得大团长信任的关键,劳伦斯扭头看了一眼餐桌上的弗朗切。 这位卫士长即使是在用餐中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劳伦斯胸前的十字架,每当他的目光和劳伦斯的眼神撞在一起,他才会连忙扭头到一边装作无事发生,但不到十分钟后,他又会下意识地看向那柄价值不可估量的圣物珍宝。 将这一切目睹在眼里的劳伦斯也是微微一笑,知道这位卫士长已然是一条咬了钓饵的大鱼。 平淡如水的午宴很快就结束了,劳伦斯几人在午后前往港口慰问视察了船上的士兵,并从几位船长的口中得知,他们的身份目前为止都还隐藏的很好。 码头上的市民和来往船只虽然对这几艘大型商船都很好奇,但也并不觉奇怪,毕竟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商船停靠在马耳他的瓦莱塔港。 船上的士兵也都是分批次下船进行活动,并严格遵守保密条例,瓦莱塔港内除了骑士团高层之外就没有什么人知道这几艘商船停泊于此的真实目的了。 三人之后便又回到马尔诺堡的住处,在这里休息等待合适的时机。 傍晚七时左右,夜幕逐渐笼罩了马耳他岛。 不知是不是因为修道会的修士经常为了苦修而不吃晚餐,劳伦斯几人并没有接到骑士团晚宴的邀请,而是由侍从端着托盘将晚餐送到每个人的房间里来。 简单地用完清淡寡味的晚餐,劳伦斯将格罗索召到了自己的房间来与自己会面。 格罗索随手将房门关严实,伸了个懒腰,将劳伦斯随意放在床头柜的的金十字架拿起来把玩了一番,忍不住笑嘻嘻起来: “劳伦斯,你今晚可得小心点了,我看那个卫士长是盯上这玩意儿了哈哈哈。” 劳伦斯无奈地从格罗索手里拿回十字架,笑着摇摇头: “还不是你演的太过神乎其神了,我当时在上面看着自己都快信了。” “我还不是照你说的演的。”格罗索略一撇嘴,耸肩说道。 “那倒也是。”劳伦斯如往常一样摩挲着这十字架,浅笑着说道: “好在路易王储赠送的这件礼物确确实实是来自于教廷的克莱孟十四世,否则那个大团长真有可能看穿了。” 路易王储赠送给劳伦斯的这柄十字架虽然不像是格罗索所描述的那种稀世圣物,但是其做工、来历也都完美的无可挑剔,也足以称得上是珍宝。 以埃尔文大团长的出身和学识,如果劳伦斯想拿一个普通的纯金十字架去糊弄他的话,八成是会被对方所识破的。 “不过”格罗索忽然想到什么,舔了舔嘴唇,小有担忧地问道: “这可是那个王储送你的饯别礼物,你拿这玩意儿去收买那个卫士长会不会不太好?” “无妨” 劳伦斯毫不犹豫地摇头道: “当我们的王储殿下得知我为他回敬了一整座马耳他岛时,想必他是不会在乎这一柄小小的十字架的,而且…若有一日能进军罗马,这等所谓的圣物还不是由我等予取予夺。” “是吗”格罗索靠在墙边,收敛了笑意,目光复杂地看着劳伦斯。 如果是从前,当他听到劳伦斯口出这般狂言之时,他也只会笑着打趣劳伦斯几句。 但是到了今天,一步步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从阿雅克肖巡逻队副队长走到了科西嘉总督、法兰西重臣,格罗索也不由得开始考虑,劳伦斯之前所说的那些是否真的只是狂言而已了。 看了看怀表上的时间,劳伦斯知道也差不多时候收网了,于是对格罗索吩咐道: “那位卫士长也该从瓦莱塔港回来了,去将他请来和我谈谈吧,记住随便编一个见面的理由让城堡里的下人听见,以免让大团长生疑了。” 虽说弗朗切作为卫士长,这座城堡里的修士理论上讲都归其管理,不过考虑到埃尔文大团长在骑士团里的威望与地位,劳伦斯还是决定谨慎行事,让格罗索编造一个理由以迷惑大团长的眼线。 “知道了。”格罗索应了一句之后便出门前去邀请弗朗切,以他的为人处世能力,这点小事自然是轻轻松松。 仅仅几分钟过后,弗朗切就在格罗索的陪同下敲响了劳伦斯的房门。 “请进吧。” 弗朗切小心地推开房门,没有急于进去,而是先斜视扫了一眼走廊另一头的一位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观察这里的骑士卫兵,旋即看了一眼格罗索,心领神会地朗声说道: “啊,波拿巴阁下!听说您找我希望为您的贴身卫兵们安排一个更好的住处?这个在规矩上有点不太好办,请您听我的解释” 说完之后,弗朗切才和格罗索走进房间,并将房门紧紧地关好锁上。 “抱歉这么晚了还要邀您过来,卫士长阁下。”劳伦斯随手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浅笑着道: “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吧?” 弗朗切赶忙坐在劳伦斯身旁,脸上也早已挂上了讨好的笑容,连声摆手道: “哪里的话,波拿巴阁下,我在任何时候都乐意奉陪,只是不知道您这次邀我过来是为了?” 劳伦斯也知道弗朗切不能在这里久留,以免让埃尔文大团长生疑,于是开门见山道: “在昨天与骑士团的会面里,你似乎是唯一支持骑士团向路易国王寻求保护的?” “这个嘛”弗朗切讪讪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只是有点害怕真的和英国人打起仗来了,说了您也别笑话我,我现在连骑士手半剑都握不稳,火枪更是从来没用过指挥军队打仗这种事离我还是太遥远了。” 像弗朗切这样只知吃喝享乐的纨绔子弟自然是不愿意真的面临一场会流血的围攻战的。 “我怎么会笑话你呢,爱好和平是每个人的天性,如果每个人都不拿起武器的话,全世界不就太平了吗。”劳伦斯故作出一副赞叹不已的表情,好声安慰道: “我看向卫士长你这样的人,才是和平的践行者呐。” “哈哈哈是吗”弗朗切仍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可惜的是”劳伦斯话锋一转,忽然间就插入到这番对话的真正目的之中: “您的叔父,埃尔文大团长似乎还保留有观望的态度,真不知道他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万一他最终的决策会将整个骑士团拖入万丈深渊我倒是可以安然地乘船离开马耳他,可惜您这样的和平爱好者也只能随着大团长一起将英名与尸骨留在骑士团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卫士长的服从 “这,我!” 听着劳伦斯那哀声叹气的话语,弗朗切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相较于所谓的将英名与尸骨留在骑士团,弗朗切更想回到弗洛伦萨继续去做他的潇洒贵族少爷,自命不凡的他才不会甘心于将自己的一切都献身于这个与自己没有任何牵挂的骑士团。 弗朗切左顾右盼着,显得很是急躁,但他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长叹道: “如果真是那样,那简直是一场噩梦啊,我可不想死在英国人的炮火里但是骑士团内都是我叔父做主,我即使说得再多他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的。” “或许还有一丝机会呢?” 劳伦斯忽然打断了弗朗切的抱怨,轻声说道: “如果有卫士长你的配合,我想埃尔文大团长会改变他的心意的。” “我的配合?”弗朗切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还不知道劳伦斯到底在说什么。 话已至此,劳伦斯便也不再和弗朗切客套了,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作为掌管城堡防卫和城市治安的卫士长,抓捕那些私通国外的间谍应该是你份内的职责吧?如果那几名间谍私通的对象又正好是英国人想必埃尔文大团长会有一些想法的。” “间谍?您怎么知道城市里就有间谍呢?” 弗朗切瞪大眼睛,脑袋似乎还没有转过弯来,一脸迷惑地看着劳伦斯。 一旁的格罗索都有些看不下去,心中暗想难道这些贵族子弟都是这般愚蠢,忍不住上前戳了戳弗朗切的胸口,低声说道: “一个人到底是不是间谍,还不是你这个卫士长说了算。” “啊!您是说!”弗朗切这才翻然醒悟过来,神色震惊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而后看着劳伦斯一时语塞起来。 即使是迟钝如弗朗切,这时也明白了,劳伦斯所说的配合,就是让自己随便找几个市民给他们安上英国内线的罪名,以此来让埃尔文大团长相信皇家海军确实在觊觎着马耳他岛。 “可可是。” 听明白劳伦斯意思后的弗朗切额头上不禁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胸前的罩袍也都被冷汗稍稍浸湿了,他犹豫着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连脸色都变得一片苍白,连连摇头说道: “这种事情一旦暴露了,叔父是绝对绕不过我的。上次我只是收了一个商人几枚金币的贿赂,叔父就按照修道会戒律对我处了鞭刑;这种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他绝对把我当做叛徒直接进行火刑处决的!波拿巴阁下,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段对话的,但是这件事我真的不能配合你。” 说罢,弗朗切便神色慌张地站起身,摸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之后就要抽身离开劳伦斯的房间。 “我觉得你不必这么急着拒绝,卫士长阁下。”劳伦斯坐在位上没有动作,只是出言挽留道: “如果计划成功了,你就是我们当之无愧的功臣,而科西嘉是绝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即使事情暴露了,我也会出面将你保下,埃尔文大团长不会冒着违逆我的风险来治罪于你的。” 已经走到门口的弗朗切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劳伦斯,皱紧眉头,似乎正在思考劳伦斯所说的这一番话。 即使事情真的暴露了,有着波拿巴阁下的担保,埃尔文大团长也不会冒着和劳伦斯手下的军队发生军事冲突的风险来强行处死自己。 而一旦成功了,以波拿巴阁下这种地位的人,他给自己的赏赐也绝对是难以想象的丰厚。 一顿衡量下来,弗朗切还是咬咬嘴唇,强撑起一抹讪笑,又回到了座位上。 “呵呵呵呵,是我唐突了,阁下。”弗朗切咽下一口唾沫,瘦长的脸上堆挤着讨好的笑容,连忙说道: “我相信您会对我提供保护的,不过您所说的,事成之后的报酬是?” 对于一直渴望着回归奢靡生活的弗朗切来说,他想在骑士团内敛财的路子几乎是被埃尔文完全断绝了,如今,唯一得到大笔财富的机会就只有眼前的波拿巴总督了。 回忆着之前在意大利花天酒地、游山玩水的极乐,再想想这两年在修道院里吃的那些苦头,这之间的巨大落差让弗朗切不禁捏紧了拳头,已然下定决心要干这一票了。 “可惜我这次来到马耳他也没有携带钱财” 劳伦斯微微叹了口气,扫了一眼弗朗切失望又失落的神情,而后又立刻像变戏法一般将白天把柄吸引了所有人眼球的十字架掏出来展示在了弗朗切面前,低声笑道: “不过,或许可以用这个来冲抵你的报酬?” “我,我,我!您!” 弗朗切看着眼前的金黄色,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这抹金黄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嘴上也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中午的时候,弗朗切可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叔父把玩欣赏了这柄十字架,并听着埃尔文大团长下定结论这确实是一件弥足珍贵的圣物。 当时的他还幻想着,如果自己拥有这般宝物,一定会第一时间来去变卖成钱财,然后去购置土地当个只用吃喝享乐的大庄园主,那简直是梦一般的生活。 如今,通往那种梦幻生活的钥匙就在眼前,就在波拿巴总督的手中,弗朗切已经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您是说真的?”弗朗切声音的都情不自禁地变得又尖又细,一双黑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在劳伦斯的手上。 不过,这位卫士长也没有立马丧失理智,他在陷入一阵眩晕般的恍惚之后还是稍稍清醒了几分,狠狠咕噜一下喉咙,小声问道: “波拿巴阁下,您所说的那件关于英国皇家海军的情报不会是假的吧?” 虽说像弗朗切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但倒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当他看见劳伦斯竟然用这种珍贵的圣物拉拢自己,弗朗切也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还以为是劳伦斯是故意编造了一个假消息来对骑士团有所图谋,所以才会如此不惜代价。 当然,他不会知道的是,皇家海军进攻马耳他的事是真的,劳伦斯图谋骑士团的事,同样也是真的。 而劳伦斯也不想与他在此废话过多,只是轻轻晃动着手中的十字架,像是训狗人挥舞着一块大骨棒训练他的猎犬一般,沉声说道: “我以波拿巴家族的名誉起誓,在这件事上我不曾有过半句虚言;而且,卫士长阁下,你不是说在凑到钱财之后就会回到意大利去吗,那么骑士团的命运又和你有什么干系呢?难道你也与那些骑士一样,准备拿起盾牌和刀剑与英国人血战到底?” “当然不要!”弗朗切毫不犹豫地用力甩了两下脑袋,单单是让自己在马耳他岛上受苦受累就已经是一种折磨了,怎么可能还要自己把性命也埋葬在这片荒凉的海域。 话已至此,劳伦斯也没有再说了什么,主动微笑着将手中的十字架放在了桌上,轻轻推给弗朗切。 年轻的卫士长内心还在挣扎,但是很明显的,他对于眼前这柄圣物的贪欲逐渐占据了上风。 很快,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弗朗切最后的心理防线也被击溃,他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占有欲,克制不了对往日奢靡生活的向往,直接伸手将桌上的十字架紧紧攥在手心,同时坚定地说道: “您想要我怎么配合?您就直说吧!” 看着已经完全拜倒在金钱面前的弗朗切,劳伦斯也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微笑着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起身说道: “具体需要你做的,明天会有人告诉你,在瓦莱塔港内应该有合适的说话地方吧?” 弗朗切点点头,他好歹也是大权在握的卫士长,找几个不被埃尔文大团长监视的谈话场所还是没有问题的。 “很好,你可以先行离开了。” 劳伦斯优雅地轻微躬身对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轻笑着补充道: “为了彰显我的诚意,那柄十字架你可以留着了,现在它归你所有。” 弗朗切无言地点了下脑袋,将这柄十字架小心地塞到了衣兜的最深处,随后两腿有些发软地离开了劳伦斯的房间。 听着弗朗切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格罗索略有皱眉道: “你就不怕这小子拿到十字架了直接从马耳他溜走?” 劳伦斯坐在阳台上眺望着海对岸灯火通明的瓦莱塔港,满不在意地摇头道: “他没有这个胆子。而且,他要是真的逃走了也是一件好事,省得我们去陷害几个无辜市民。‘埃尔文大团长的侄子、卫士长弗朗切竟然就是英国间谍’,这样的新闻可比抓到几个小探子要震撼太多了。” 如果弗朗切真的带着十字架从骑士团逃走了,那么最后和他交谈过的劳伦斯也就掌握了关于他逃跑的一切解释权,届时,在埃尔文大团长面前旁敲侧击地将弗朗切的身份引导成一个英国内线,这对于劳伦斯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那小子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他能办好这种事?” 作为一个农奴猎户出身,靠着实力与阅历走到今天的格罗索自然对弗朗切这样的贵族子弟很是蔑视,言语中也充满了鄙夷与忧虑。 “他当然不能。” 劳伦斯显然也不相信弗朗切的能力,不过不是出于歧视,而是那日弗朗切在埃尔文大团长面前的软弱表现让劳伦斯决定不能让他一人来执行如此重要而隐秘的任务。 “你明天去瓦莱塔港和他接头,这一系列行动都由你来执行,他做好辅助就行了。注意别做的太过了让埃尔文察觉。”劳伦斯看向格罗索,向他下达了指示。 之所以选择让格罗索去执行这样编制证据的行动也很简单,他在栽赃陷害这一行可以说是劳伦斯一行人中最为专业的了。 而且,他那满脸横肉、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长相在贵族宫廷和上流社会中会显得很突兀,但是在瓦莱塔港这个繁华港口里就再寻常不过了,这里遍地走动的都是这样的水手,他的身份也不容易暴露出来。 “好罢。我知道了。” 格罗索毫无遮掩地叹了口气,显然是不想和那个废物贵族在一起共事,不过既然是劳伦斯的指令,他也只得点点头答应下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 劳伦斯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打开床头柜的最下层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没有标记和装饰的信封递给格罗索,吩咐道: “你到瓦莱塔港后找人将这封信寄回马赛市政厅。” 格罗索接过信封塞进衣兜里,随口问道:“又要让那个市政官给你办点事?” “请他帮忙传个话,留个后手而已。”劳伦斯看向窗外被夜色笼罩的地中海,摇头说道: “只是希望这个后手不要用上吧。” 之后的整整四天时间里,劳伦斯都是在马诺尔堡内度过的,静静等待埃尔文大团长以及格罗索与弗朗切那边的消息。 这样的生活倒也十分悠闲,白天在修道会的藏书室里阅览些他们几百年来收集的书籍,晚上就在城堡的花园里散散步,每当到了饭点就有骑士团的修士端着大托盘送来餐食。 塞律里埃少校也在城堡内陪同着劳伦斯,他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对于修道会的生活还是抱有相当浓厚的兴趣,也不觉有什么枯燥的。 格罗索则是在第二天就离开马诺埃尔堡前往了瓦莱塔港,明面上的理由是要回到船上稳定士兵们的情绪,实际则是按照劳伦斯的指示开始与弗朗切一起开始罗织皇家海军进攻的人证物证。 他在今天上午派人暗中给劳伦斯传来了消息,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陷害对象,弗朗切那边随时可以给埃尔文大团长进行汇报。 而骑士团那边也仍旧没有给劳伦斯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在中间再次召集所有高层和劳伦斯进行了一次面谈,询问有关于皇家海军进攻马耳他岛的详细信息。 然而在那次面谈之后,埃尔文大团长也依然没有做出决策,似乎依然持有观望态度。 对于大团长的这种优柔寡断,劳伦斯倒是也能理解,毕竟这是关乎到这个有着七百多年历史骑士团后续命运的决策。 恐怕不等到看见英国舰船的桅杆出现在地平线上,埃尔文大团长都不敢轻易地做出决定。 不过,劳伦斯是不可能等到埃尔文大团长在英国人的枪口指到鼻子上时再做决定了。 今天已经是9月29日,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了。 “是时候去推大团长一把,让他知道自己该往十字路口的哪边前进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十字路口的抉择 上午九时左右,埃尔文大团长再次召集了骑士团全部的高层,邀请劳伦斯与塞律里埃少校在主厅内进行一次面谈。 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团长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内就又苍老了许多,眼窝周围是一片明显的黑眼圈,蔓延在整个面部的皱纹仿佛也加深了许多。 看来埃尔文大团长在这几天里是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他自己在先前恐怕也很难预料到,就在这人生的最后几年时光,马上就要卸任大团长职位的关头上,竟然还要处理这样一个波及整个骑士团命运的危机。 劳伦斯与塞律里埃少校在各自的房间用完早餐,下楼来到主厅,而骑士团的各位早已经入座在此等候多时了。 这些苦修多年的骑士修士们即使是在枯燥的等待时间里也如同一尊尊大理石雕像一般静坐在位上,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似乎在精神的识海里与他们的天主进行着交流。 注意到劳伦斯与塞律里埃前来,埃尔文大团长才缓缓睁开双眼,疲惫而迟缓地站起身迎接道: “波拿巴阁下,请坐吧。” 他的声音好似一颗勒紧缠绕在古树上的枯藤,沧桑而古老,却又不失韧性与坚强。 待到几人就坐之后,埃尔文大团长皱眉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空位,那是卫士长弗朗切的位置。 “真是怪了”大团长轻声呢喃着,抬头看了看主厅角落里的一尊座钟,马上就要到预定的会谈时间了,同样作为骑士团重要人物的卫士长弗朗切却迟迟没有出席。 埃尔文大团长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对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侄子显得很是失望。 骑士团都已经面临一场生死存亡的危机了,自己为此已经几夜没有合眼,没想到那个弗朗切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却连守时都做不到,埃尔文只得满脸歉意地看向劳伦斯: “真是抱歉,阁下,我们的卫士长那边兴许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刚就派人去催他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还请稍等片刻。” “当然不介意,谁都有遇到意外的时候,正如那不列颠的海军,对于诸位来说不也是个意外么。” 劳伦斯自然是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在场的所有人里,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弗朗切到底在忙些什么的知情者。 听到劳伦斯再次提起英国人,坐在大团长对面的那位壮汉蹙眉扫了劳伦斯一眼,不满地闭眼驳斥道: “波拿巴阁下,您这个例子举得一点也不恰当,我们可还不知道英国人的舰船到底会不会开到马耳他来哼,倒是英国人还没来,您们这些科西嘉人来得比谁都勤快。” 埃尔文大团长瞬间扭头看向那壮汉,威严地训斥道: “乔托!不得对波拿巴阁下无礼,立刻向阁下道歉!” “无妨,大团长阁下。”劳伦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笑着看向被称为乔托的壮汉: “乔托大教长虽然言语激烈了些,但道理我是能理解的,我也相信乔托大教长会在事实面前改变他的看法的。” 在城堡居住的这几天时间里,劳伦斯也基本认识了骑士团的六名高层。 这位身材雄壮,血气方刚的壮汉名为乔托,在骑士团内担任的是大教长的职务,但是其实际上负责的,却是关乎到整个骑士团生存的命脉——海盗劫掠事务;整个马耳他的海军舰船也都是由他进行指挥管理。 在这个意义上,乔托大教长的权力与地位,甚至比身为卫士长的弗朗切还要高上一些,堪称是整个骑士团仅次于埃尔文大团长的二号人物。 而且这位大教长和弗朗切不同,他可不是凭借着和埃尔文的亲缘关系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他最初与格罗索一样,都只是一艘劫掠船上的底层水手,是靠着一刀一枪的拼杀,让所有人承认了他的血气与勇猛,最终才一步步从水手走到船长,从船长走到了如今的大教长。 这也是为什么那日乔托敢拍着桌子怒斥弗朗切为懦夫,以他的身份与资历,自然也是和格罗索一样,完全瞧不起弗朗切这个靠着血缘关系上位的贵族子弟。 对于这样的人才,劳伦斯当然也是十分欣赏,也就不计较他的失礼之举了。 而乔托大教长在受了埃尔文的训斥之后,还是顺从地看向劳伦斯,不情愿地小声道了个歉。 桌上的几人默默等待了十几分钟,作为卫士长的弗朗切仍是不见踪影,埃尔文大团长见状也是有些等待不住了,无奈地宣布道: “罢了,我们的卫士长或许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波拿巴阁下,我们开始吧。” 在埃尔文大团长看来,弗朗切这个卫士长是否到场实际上是不重要的,反正他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只能服从自己的决策,在这里等待他参会纯纯是出于礼节和流程上的考虑而已。 在得到劳伦斯的首肯之后,埃尔文大团长翻看面前一本厚重的记事簿,在鼻梁上夹上眼镜,扫了一眼上次的会议摘要,点头说道: “波拿巴阁下,按照您上次透露给我们的消息,皇家海军会将陆战队士兵隐藏在商船里靠近马耳他,然后发起突袭?” “没错。”劳伦斯颌首以示确认,直接将贝图拉男爵的话语转述给埃尔文: “如果突袭不成的话,皇家海军才会考虑使用舰队包围马耳他进行围攻,执行这次行动的是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的一支分舰队。” “一整支分舰队?” 桌上的乔托大教长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一进入正式的商谈阶段,他的表情也严肃了不少,看向劳伦斯的眼神里也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番敌意。 而且,这位海战经验丰富的大教长也很清楚,皇家海军的一整支分舰队包围马耳他意味着什么。 那可是代表着马耳他这座弹丸小岛将会受到一艘作为旗舰的二级舰,五到十艘作为主力的线列三级舰,以及两位数的巡航舰与护卫舰的全面包围。 在这样的海军面前,马耳他岛上二十多艘用于海盗劫掠的桨帆船就和幼童的玩具一般,只需要三轮齐射就能让骑士团的海上力量荡然无存。 埃尔文大团长摘下眼镜,忧心忡忡地问向乔托:“有应对的可能吗?” 在涉及到海军的事务上,即使是埃尔文大团长也要充分参考乔托这位阅历丰富的大教长的意见。 “没有可能。”乔托也不顾忌劳伦斯的在场,直接摇头道: “如果真是皇家海军的一整支分舰队入侵马耳他,我们就可以直接放弃争夺制海权的念头了,倒不如把船只全部封存在港,这样还能保存一些舰队的实力,专心于防守岛上的堡垒。” 说罢,看着埃尔文大团长满心焦虑的憔悴模样,乔托大教长也贴心地补充道: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波拿巴阁下提供的消息是真的。” 听到乔托大教长再一次质疑起了这条情报的真实性,埃尔文大团长更是显得无可奈何了。 前两次会谈之所以无疾而终,根本原因就是骑士团根本无法证明或证伪劳伦斯所带来的情报。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想要挑选一套方案执行,那就跟抛一枚硬币去猜它的正反一样胡来,埃尔文大团长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把骑士团的命运交给概率和命运,这也是为什么他直到今天都仍处于犹豫不决的状态。 骑士团的高层们虽然也无法判断情报的真假,但他们都倾向于和乔托大教长站在一边:驱逐那些科西嘉人和法国人,如果英国人真的来了,无非就是再复刻一次两百年前的马耳他之围罢了。 只有弗朗切这个根本算不上骑士的纨绔子弟,他由于贪生怕死而希望埃尔文大团长能够向路易十五俯首寻求保护。 但是说到底,唯一具有一锤定音的决策权的,也只有至今还在优柔寡断的埃尔文大团长。 长桌上的会面商谈一时间陷入了僵局,就和前两次一样,只要一提到情报的真实性问题,这场会面就会立马陷入死局。 埃尔文大团长有些烦躁地敲了敲脑袋,正准备从劳伦斯口中询问更多的信息,却见一个修道会骑士忽然走进主厅内,站在距离长桌二十尺的地方俯身汇报道: “禀告大团长,卫士长弗朗切·德·美蒂奇到达城堡外了。” 埃尔文大团长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挥手下令道: “算啦,让他回到瓦莱塔港去做他自己的事吧,这场会面他参不参加都一样了。” 得到指令的骑士却站在原地没有行动,他犹豫了小会儿,继续禀报道: “但是,大团长,弗朗切卫士长似乎有要紧的事要和您汇报。” “嗯?要紧的事?”埃尔文大团长愣了一下,他知道弗朗切掌管的是城市堡垒的治安与防卫,这方面的事务可是完全不能掉以轻心的。 埃尔文大团长连忙改口,也不顾劳伦斯与塞律里埃的在场了,吩咐道: “立刻让弗朗切过来!” “是!” 那骑士出去了两分多钟,卫士长弗朗切便急匆匆地冲进了城堡主厅。 弗朗切似乎有些紧张,站在主厅内连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不过对往日生活的渴望还是让他立刻调整过来,深吸一口气上前说道: “叔父,不,大团长!昨日我在瓦莱塔港逮捕了几名渔夫,我已经确定他们都是收取钱财出卖马耳他岛情报的奸细,而且” 听到有间谍的存在,埃尔文大团长立马坐不住了,连忙起身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弗朗切咬了咬嘴唇,艰难说道:“他们出卖情报的对象似乎就是英国人!” “你说什么?!” 埃尔文大团长瞪大眼睛,这位以沉稳着称的大团长一时间竟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对面的乔托大教长则是皱紧眉头,处变不惊地问道: “你说他们是英国人的内线?有证据吗?” 弗朗切对此早有准备,或者说,是格罗索对此早有准备,他熟练地点点头,从罩袍里掏出一小本写满文字的纸张递给埃尔文,解释道: “这是审问那些渔民的口供,他们都在上面签字了。” 埃尔文大团长赶忙伸手接过口供翻看起来,就连乔托大教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直接站在了大团长背后同他一起阅读起弗朗切交上来的口供。 这份供词写的很详细繁琐,埃尔文与乔托两人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将其从头到尾地翻看了一遍。 供词的大意倒是很清晰,就是那几名贫苦的渔民为了赚取些外快,接受了某名身份未知的英国船长的委托,替那名船长打探马耳他内的消息情报。 上面还写了,其中一名胆大包天的渔民为了获得更多的报酬,竟然铤而走险地选择接近弗朗切套取骑士团内部的情报,这才被弗朗切本人察觉,并将其一网打尽。 “竟然有这种事!” 埃尔文大团长怔怔地放下手上的供词,他与骑士团的高层都再清楚不过了,这种时间节点下一位英国船长来到马耳他收买情报,这样的行为必然和劳伦斯口中的皇家海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嘶呼”埃尔文大团长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全身瘫软地靠在椅背上。 在这份供词面前,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改变摇摆不定的态度了,如果英国人真的会进攻马耳他岛,那么这种收买内线的行为毫无疑问就是在吹响进攻号角的前奏。 乔托大教长则是心烦意乱地一把拿起供词,又随意翻看了几段,皱紧眉头看着弗朗切,眼神中尽是怀疑与不信任,厉声说道: “弗朗切!你说的那些间谍在哪?带我过去,我要亲自看看!” 若是平时面对大教长的厉声喝斥,弗朗切只会害怕地全身发抖,但是在今天,他却临危不乱,一脸正经地点点头,好似早已料到了乔托的反应: “就在瓦莱塔港的地牢里,你直接去就罢了,那里的卫兵会带你进去的。” “哼!”乔托大教长拂袖冷哼一声,简单地向埃尔文点头致意之后,也没有理会劳伦斯,就直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马诺埃尔堡。 而作为这一切的背后主谋,劳伦斯只是云淡风轻地坐在位上,什么也没说,与世无争一般,静静等待着埃尔文大团长发话。 第二百五十四章 暴雨前夕 至于那位怒气冲冲、满腹狐疑地想要求证的乔托大教长,劳伦斯对其也没有丝毫的担心;毕竟是格罗索做事,想必他不会只是简单单纯地给几个渔民安了个间谍的罪名。 威逼利诱、收买人心的手段格罗索必然没有少用,恐怕到了现在,那几个被囚禁在瓦莱塔港的渔民还巴不得自己真的是英国间谍呢。 埃尔文大团长坐在位上,又翻看了一遍那份供词,而后叹了口气将其递给其他的高层传阅。 他虽然经常失望于弗朗切的不成器,在自己的这个同族身上经常有恨铁不成钢之感,但弗朗切毕竟是自己的侄子,是美蒂奇家族的子嗣,因此他也没有像乔托大教长那样升起太多怀疑。 主厅内静悄悄的,只有偶尔能听见那些传阅供词的高层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埃尔文大团长向后靠在椅背上,紧紧闭着双眼,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安详熟睡的老人,但是从他那青筋暴起的紧握双拳上,劳伦斯知道这位大团长的内心必然已经掀起了万丈波澜。 几人就这样默默等待着。 半个多小时后,乔托大教长回来了。 这位大教长已不似刚出门时的那般恼怒与狐疑,现在,他的脸上只能看到一种名为沉重的情绪。 乔托大教长走到长桌旁,却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而是神情严肃地看着埃尔文,沉声说道: “大团长,我刚去地牢看了那些间谍,他们确实都是土生土长的马耳他人,也的确是受到了某名身份未知的英国人收买。” 劳伦斯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在这种事情上,格罗索的确是个能力出众的部下。 “这!” “英国人竟然真的开始打探马耳他的情报了?!” “大团长,我们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而当骑士团的高层们听到他们信以为赖的大教长都坐实了那些间谍的真实性,他们也瞬间坐不住了,纷纷看向埃尔文大团长,寻求他的意见。 “这样吗” 埃尔文大团长的眼睛眯起一丝小缝,打量了弗朗切两眼,而后才睁开眼,缓缓说道: “弗朗切,这件事上你做的不错,骑士团不会忘记你卓越的功勋。另外,波拿巴阁下,我们得继续谈谈英国人的事了。” “乐意至极,大团长阁下。”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点头道,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嗯” 埃尔文大团长张开嘴,却没有发声,而是犹豫着愣了一小会儿,似乎还在为骑士团考虑一个最为保险的决策;良久之后,他才疲惫地说道: “阁下,我允许您的士兵进驻到马耳他的堡垒群来,至于向路易国王寻求保护这件事我还不能向你做出许诺。” 虽说已经相信了英国人的间谍行为,但是埃尔文还是保留了一贯的谨慎,没有立即着手于放弃骑士团的独立性以换取保护。 在他看来,允许科西嘉与法国士兵进驻到马耳他的堡垒群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让步,而且也足以保证马耳他能够击溃英国人的进攻;因此不妨再做一次观望,倘若英国人真的来了,那么在击溃他们的第一波进攻后再向法兰西寻求保护也不算太迟。 说到底,埃尔文大团长还是不愿意,尤其是在自己的手上,将骑士团委身于某位世俗的国王治下,这将会让他的名字出现在历史书上并不光彩的那一部分。 “您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大团长阁下。” 劳伦斯微笑着点点头,他对于这个结果就已经很是满意了。 毕竟劳伦斯也不指望通过这样一个布局就能让埃尔文大团长心甘情愿地向路易十五俯首,要真是这样的话,埃尔文是必然得不到骑士团众人的拥趸的。 对于这位生性谨慎沉稳的大团长来说,只有在他看见了圣丹尼斯号的桅杆和舰炮之后,他才会真正放下所有顾虑,将大团长的名誉与职位转让给凡尔赛的路易国王。 埃尔文大团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说话的声音已经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了,不知是由于年老体衰,还是因为这一连串的事件消耗了他过多的精神。 他伸手无力地指了指弗朗切和乔托,简要吩咐道: “大教长,卫士长,你们协助波拿巴总督将士兵安排到各个堡垒内进行驻防;其余人,可以散了。” 吩咐完这些,埃尔文对着劳伦斯略微点头致意之后,便在一名年轻骑士的搀扶下离开了主厅。 剩下的三名骑士团高层也结伴离开了马诺埃尔堡,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波拿巴阁下” 乔托大教长走到劳伦斯身旁,尽管他的脸色透露着几分不情愿,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低下头颅,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之中也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敌意: “我为之前对您的不敬而道歉,既然您的确是率兵前来保卫骑士团的,您就是我们具有共同信仰的兄弟,我期待与您并肩作战的那一天。” 看着这位血气方刚、在骑士团中颇有威望的大教长,劳伦斯也是连忙起身,双手扶着乔托的肩膀将他扶起,淡笑着说: “不存在任何的不敬,大教长,我只看到了你对骑士团的尽忠与尽职,希望你我二人的剑能够永远指向同一个方向。” “希望永远如此。”乔托站起身来,刚毅削瘦、不苟言笑的脸上也终于浮起一丝微笑。 几人在主厅内简单地闲谈了几句,随后就立刻前往港口开始部署劳伦斯手下的士兵驻守往各个堡垒。 乔托大教长娴熟地列出了马耳他岛上需要重点防卫的几个薄弱点,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连地图都不需要查看,只是站在港口就已经替劳伦斯计划好了手下兵力在各个堡垒之间的分配。 而作为卫士长的弗朗切在一旁听着几人的讨论,只觉得有种童年时听家庭教师讲代数与几何的晦涩感,很快便退出了众人的讨论,一脸尴尬地站在旁边欣赏海景。 在乔托的协助指挥下,三千名来自科西嘉的士兵很快便进驻到了马耳他的核心腹地,其中那两千名战斗力更强的法军士兵则是被劳伦斯刻意安排在了港口两侧的堡垒,用来正面抵御英军的冲击。 到了夕阳西下时,所有的士兵都已经从摇摇晃晃的商船上转移到了城堡堡垒之中。 乔托大教长可以说是始终在忙前忙后,他一会儿在港口,为某支刚刚下船还处于晕晕乎乎状态的部队指明他们要驻守的地点;一会儿又出现在某座堡垒,给这里的指挥官交代防守的要领;马上就又赶往一处年久失修的塔楼,去看看那里是否还适合士兵的居住;然后又去叫来司务长的部下,让他们尽快解决好科西嘉军队的后勤问题。 有两三次,劳伦斯刚刚开口询问他关于某件事务的安排,乔托大教长就平淡地答复道:“那个已经完成了。” 就连十三岁加入军队的塞律里埃少校都不由得称赞道:“真是一位天生的军人。” 傍晚,所有的事务都已经基本处理完毕,科西嘉的士兵们都有了一张可以休息的干净床铺,让他们可以养精蓄锐准备不日到来的苦战。 乔托大教长在忙完这些之后便立刻向劳伦斯告辞,他还需要处理自己的本职工作——管理马耳他的海军事务。 劳伦斯与塞律里埃少校站在一座临海堡垒的最顶端,眺望着血红的夕阳逐渐沉入无边的地中海。 很快,太阳已经西沉,在身后洒下满天红霞,如迷漫着茫茫一片金粉。 地中海上风平浪静,水波不生,未见一丝涟漪,那洋面在残阳映照下闪闪发亮,看上去像一块巨大无比、整洁光滑的金属平板。 “今天真是幸运的一天。”塞律里埃少校吹着拂面的海风,不由心旷神怡地感慨道: “幸好那些间谍被发现了,否则我们的士兵们今晚还要住在船上呢。” 这一次的密谋只有劳伦斯、格罗索与弗朗切三人知道,因此塞律里埃少校还以为真的是幸运女神眷顾,使得埃尔文大团长在这次突发事件的影响下改变了注意。 劳伦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感受着湿咸的海风夹杂着盐粒扑打在脸上的触感。 “不过那个埃尔文也算是挺果断的了。”塞律里埃少校紧接着评价道: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是怎么也不放心让三千名外国士兵驻进最核心的防御堡垒的,更何况那些骑士们加起来还没有三千人呢。” 一旦劳伦斯真的怀有异心,准备武装夺取马耳他岛的话,有着这些堡垒群的防护,骑士团可是几乎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了;由此可见埃尔文大团长还是承担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当然,劳伦斯是不会下达那种愚蠢的命令的,倘若自己真敢这样做,这种行为的影响可是比法尔科内伯爵那时入侵科西嘉大使馆还要恶劣十倍不止。 作为黎塞留公爵嫡长孙的法尔科内伯爵都被暴怒的路易十五直接关进了司法宫监狱,劳伦斯可不敢想象自己要是真的武力夺取马耳他后会被路易十五如何惩罚。 医院骑士团虽说在政治上是个微乎其微的存在,但他毕竟有着特殊的历史地位,这也是为什么到了二十一世纪,医院骑士团连马耳他这块领地都失去了,却依然能被承认为一个无国土的国家实体。 对于劳伦斯来说,唯一得到这座地中海枢纽的办法,还得是让他们主动向自己低下头颅。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等英国人的到来了。”俯视着整座瓦莱塔港,劳伦斯放松地呼了口气说道。 “这也许反而是我们一趟旅途中最轻松的部分了。” 塞律里埃少校笑着开了个玩笑,同样也显得非常轻松,在他看来,以目前马耳他岛布置的兵力,击退英国人从港口的登陆进攻完全是轻而易举。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十月马上就要到了,让士兵随时保持战备状态。” “是!” 就在劳伦斯与塞律里埃少校在马耳他欣赏着地中海的夕阳晚景同时,马赛市郊外,一处靠海的别墅内。 贝图拉男爵躺在别墅小院的靠椅内,神情悠哉地欣赏着紫红的晚霞,作为一个英国人,一望无际的大海总能让他感到心安。 这时,贝图拉的私人秘书,罗伯特爵士忽然走进小院,手上拿着一张红漆烫印封口的信笺。 看着沉浸享受在美景之中的自家主公,罗伯特爵士小心地咳嗽两声以吸引贝图拉男爵的注意力。 “哦,罗伯特。”贝图拉男爵只是扭了下头,就又转向了晚霞下的地中海,笑着招呼道: “是有谁来信啦?” “是的,阁下。”罗伯特爵士走到贝图拉身边,将手上的信封递给他,解释道: “海军部那边寄来的。” “啊!海军部,我们的老朋友,真不知道我们这些外交官员没了海军该怎么办呐!” 贝图拉男爵坐起身体,轻笑着接过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还没有看便对罗伯特爵士打趣道: “我打赌他们一定是在这时候想起来我们这些可怜的外交官员了,决定在舰船离港的时候将他们奇袭马耳他岛的计划通告同步给我们。” 罗伯特爵士耸耸肩,他也对独立专行的皇家海军没什么好的印象。 “我看看”贝图拉男爵用力撕开信封,看着里面信件的内容,嘴角也泛起了丝丝笑意: “嗯,与外交部得到的消息完全一致,亲爱的莫汉上校担任行动指挥官,我真想看看他率领一整支分舰队都没有攻下一个小小的马耳他岛后会是什么表情不过还是算啦,这位上校也不过是大局里的小棋子罢了。” “真不知道外交部的大人们怎么提前得到这种绝密情报的。”罗伯特爵士小叹了口气,随口说道。 贝图拉男爵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了,伸手搭在罗伯特爵士的肩上,语重心长道: “你要知道,罗伯特,唐宁街十号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光鲜,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在那里面就像是伦敦的雨天一样平常。如果你有幸进了那里,当个哑巴是最安全的选择。” “我会记住的。”罗伯特爵士重重点了下头。 说着,贝图拉男爵打量了那信纸两眼,确认上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之后便将其揉成一个纸团,随手丢进了面前的大海里,起身吩咐道: “既然莫汉上校都开始行动,我也不能闲着了,去给黎塞留公爵写封信,他亲自主演的这场终章大戏明年春天就要上映了,可得好好准备一番。哦,对了,还要邀请那位那不勒斯的使者来见我。” “您是说那位国王的使者吗?”罗伯特爵士严谨地问道。 贝图拉男爵伸了个懒腰,笑着摇头说: “严格来讲,那是王后的使者,不过也差不多就是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风暴来临 1770年,10月5日 马耳他的天空并不晴朗,几片厚实的积雨云汇聚重叠在一起遮挡住了太阳,在广袤的海域下投射出一片巨大阴影,雷暴与降水就孕育在那云层之间,不知何时会从天间落下。 不过降雨对于这种地中海气候的小岛来说算得上是家常便饭了,海边的渔民们早早地收工回家,就将船只牢牢系在码头上。 这些大海的子民们依据过往的经验判断,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降临在马耳他岛了。 空气的湿度很高,即使是对于常年居住在海边的瓦莱塔港市民来说也觉得浑身黏糊糊的,很不舒适。 来往于瓦莱塔港的商船数量也少了许多,不少船长在半途中眺望见马耳他周围海域上空悬浮着的那一大块积雨云,知道这里必然会有一场雷暴降下,也纷纷临时更改了航线。 只有少数商船还挂着全帆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马耳他岛靠近,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已经无法离开雷暴区、只得选择进入瓦莱塔港躲避风暴的船只。 港口东侧的堡垒塔楼上,劳伦斯与塞律里埃少校站在这处可以俯瞰到整个马耳他岛的了望台,观察着城市内外的情况。 城市内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即使是平日里繁忙不息的港口此时也显得冷清了许多,唯有几艘小帆船正慌慌忙忙地朝着朝着瓦莱塔港驶来。 海面上自清晨起就飘起了浓雾,能见度极低,对于码头上的人来说,就连距离瓦莱塔港仅仅两千多码外的一座高大巍峨的灯塔都在这雾中显得若隐若现,好似被这海雾吞噬了一般。 站在堡垒高处的劳伦斯与塞律里埃少校更是几乎看不见什么,只有堡垒周边的情况还算清晰可见,其余的包括港口码头上的状况都隐藏在一片浓雾之中。 劳伦斯搓了搓满是汗水和露水的掌心,皱眉说道: “这样湿漉漉的天气可真让人烦躁。” “体感上确实如此。”塞律里埃少校也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笑着说道: “不过您要是经常指挥军队作战的话就会知道,底下的士兵们还是很喜欢这样的雨天的,尤其是在前线作战的时候。” “哦?这是为什么?” 劳伦斯毕竟没有长期的军旅生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塞律里埃少校的意思,好奇地问道。 塞律里埃少校微笑着指了指天边的积雨云,解释说: “很快就要下一场大雨了,在这样的环境下滑膛枪可是很难击发的,士兵们可以一整个雨天都待在军营里睡觉喝酒打牌,他们可喜欢这种天气了。” “这倒也是。”劳伦斯轻笑着点点头,明白塞律里埃的意思。 早在之前和崔法利少校共事的时候,那位枪匠少校就和劳伦斯提到过。 在雨天,滑膛枪的药池和引火孔都很容易被雨水打湿,使得火药无法正常点燃。 如果是药池被打湿了,士兵们还能试图将其擦拭干燥继续使用,而一旦引火孔被浸湿,那么可以说这杆火枪在其干燥之前都处于报废状态。 倘若是那些保养完备的精良枪械,或许在雨中还可以做到正常击发数次,因为这些枪械都会频繁地上枪油保养,药池的密封性也能得到保障,不太容易被雨水浸湿。 不过,军队中士兵们手上的那些老旧家伙显然是不能和公爵伯爵府邸里收藏的镶金火枪相比的,这些老旧的火枪别说得到良好的保养了,能够正常激发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也就是说”劳伦斯也抬头看了一眼沉闷压抑的天空,若有所思道: “骑士们和我们的士兵都在今天都只能用冷兵器和敌人交战了?如果英国人就在今天入侵的话。” 塞律里埃少校点了点头,用力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在感受空气的湿度,补充道: “恐怕不止是今天哩,这场雨看上去会下好几天呢,那些骑士们估计挺开心的,如果英国人真的在今天来了。” “谁说不是呢。” 修道会的骑士们自幼就要接受严格的剑术训练,每一名合格的骑士都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剑术大师,即使是当骑士团需要他们扛起火枪的时候,他们也会在腰间佩戴一柄长剑,作为他们身份与荣耀的象征。 如果真的有机会拔出他们的长剑来保卫骑士团,那些骑士们绝对会将此视为一种莫大的荣幸。 就在两人闲聊的同时,天边忽然闪过一道惨白色的惊雷,伴随着滚滚雷声,豆点大的雨滴也从云间坠下,顷刻之间一场倾盆大雨就降落在了马耳他岛周围的海域。 劳伦斯望向天边的闪电,感受着骤然变得猛烈的海风,轻声说道: “风暴要来了。” 与此同时,瓦莱塔港的码头上 一位披着雨衣的稽查专员在凌冽呼啸的海风下打了个哆嗦,骂骂咧咧地看了一眼最后几艘冲破海雾驶向码头的商船,忍不住抱怨道: “真想赶紧回去坐在壁炉边上烤烤身子,再偷喝两杯苏格兰威士忌,唉,这些船长也真是该死,不知道早点归港吗。” 这位专员也正是前几日登上科西嘉军队所在商船的那个倒霉蛋。 不过他倒是觉得自己很是幸运,因为他提心吊胆地度过了好几天,发现那位波拿巴总督似乎也没有向骑士团追究起自己向他索贿的事情,他也就能够在这个肥差上继续干些蝇营苟且的勾当了。 在按照老规矩检查了两艘靠港的横帆船之后,这位专员窃笑着将刚刚收到的十几枚金币揣进腰包,掂量着沉甸甸的腰包,他忽然觉得在暴雨中加加班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专员在协助上一位船长将船只下锚系绳停靠在港口后,扭头看了一眼又一艘冲破海雾朝着自己这里驶来的两艘商船。 那两艘商船的舰型比那些双桅横帆船要高大得多,显然和劳伦斯船队里的船只一样,都属于是大型的武装商船。 专员瞄了一眼两艘船只的舰型,忍不住自言自语着骂道: “哦?咋又来了两艘大船妈的,真晦气。” 他上一次接待这样的大型商船还是在劳伦斯的船上,也就联想到了些不好的回忆,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许多。 “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了。”专员先生甩了甩脑袋,静静等待那两商船靠岸,随后轻车熟路地顺着舷梯爬上了其中一艘船只的上甲板。 不知是不是由于暴雨的原因,上甲板上一个人也没有,就连舵手的位置也空空如也;不过从那还在随着惯性缓缓旋转的船舵来看,舵手似乎也是刚刚离开。 专员很是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随即上前走到船长室门外,使劲踹了一脚舱门,张扬跋扈地吆喝道: “管事的人呢!船长呢!出来,接受检查了!” 船长室有了一阵动静,但是半晌都没有人出来。 “妈的,跟我在这玩什么呢!”专员顿时有些怒不可遏起来,正准备提腿再踹上一脚,船长室的舱门却忽然打开了一个很小的角度。 专员愣了一下,因为他看见,门后站着的是一个身穿鲜红色军装制服、头戴三角帽,腰间还别着一把曲刃军刀的男人。 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哪位商船的船长会打扮成这副模样,这样鲜红的军装与三角帽,似乎只会出现在 专员怔在原地,还在记忆里拼命搜寻着,然而一柄精美的手枪已经从门内伸出,黑漆漆的枪口直直地抵在他的脑门上。 “你!”专员的瞳孔剧烈收缩,肾上腺素瞬间开始分泌使得他全身都燥热起来,他刚想举起双手劝对方冷静一点,然而。 砰! 手枪的火药爆燃声很快就淹没在磅礴大雨之中,而那专员也在那颗铅弹彻底搅死自己的脑组织之前回想起来了,这般鲜红的军装,军刀与手枪,除了大不列颠的红衫军以外还能有什么人呢? 只不过再多的知识此刻也是无济于事了,专员向后踉跄了一步,旋即就没有了任何反应,后脑勺朝地重重地砸在了甲板上的水洼之中,额头上喷涌而出的鲜血与浆液很快就把这水洼染成了一片红黄色。 船长室里的军官探出头来,目光没有在专员的尸体上停留一秒,他眯眼看了看码头上寥寥无几的巡逻骑士,转身回到舱内,一边用小勺清理着手枪里的火药残渣,一边对副官下令道: “立刻开始行动,以夺取岛上的关键要塞据点为主要目标,必须趁骑士团反应过来之前占据马耳他岛!” “是!” 仅仅两分钟过后,十来张厚实的木板从船只的二层甲板里伸出,牢固地夹在码头上,形成了一座座用于士兵突击的廊桥。 整艘船只的士兵都被动员起来,他们提起将套筒式刺刀安装在滑膛枪上,有序而迅速地下船,在各自士官的带领下向瓦莱塔港内部发起冲击。 停靠在它相邻码头的那艘商船也立刻行动起来,两艘船只加起来的一千多名英军士兵宛如一道道红色的溪流从从船舱内涌出,汇聚成一片血红色的湖泊,试图淹没掉整个马耳他岛。 在这场风暴到来的同时,英国人的进攻,开始了。 港口上,由市民们组成的巡逻队看见那一把把明亮的刺刀和颜色鲜明的制服,恐惧与惊慌瞬间就占据了他们的全部思维,马耳他的居民都是大海的子民,这些大海子民又如何不知道英国人在海上的统治地位。 每个人都丢掉了手中的长棍和短刀四向逃窜,同时大声哭喊道: “英国人来了!” “快跑啊,英国人打进来了!” “啊啊啊啊啊,别拦着我!” 唯一能在这种下保持理智的就只有港口上不到二十人的修道会骑士了。 他们也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奇袭所震惊到,但是不同于那些逃窜的市民,骑士们很快就冷静下来;一位青年骑士紧紧握着长剑的剑柄,目光坚定地看向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们,稳重下令道: “所有人随我来,立刻去敲响警钟。” 青年骑士心里很清楚,单单凭借他们这十几人是根本不可能阻挡住英国人的冲击,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让骑士团尽快知道发生在港口的突袭。 “但是队长!”其中一名骑士看了一眼举着刺刀冲锋的红衫军,咬牙说道: “最近的警钟还在码头那边,我们说不准赶不上,要不还是先行撤退,分散去各个堡垒传递消息。” 离骑士们最近的一座黄铜大钟设置在瓦莱塔港的码头上,正好处于骑士们与红衫军的中间地带。 每个骑士都明白,如果他们选择前往码头的警钟,就意味着他们再无一丝撤退的可能,将会彻底淹没在红衫军的刺刀之中。 是向后撤退寻求苟活,还是向前拼死为整个骑士团传去受袭的消息,生与死的抉择,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众人多做考虑了。 “嘁!” 那青年骑士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清澈的瞳眸没有一丝迷茫。 他知道,即使自己一行人选择向后撤退,也不会遭到任何人的怪罪,因为没有正常人会指望他们区区十几人就在一千多名进攻的红衫军包围下传递出敌情。 但他也知道,在如此的大雾天气,了望塔上的士兵绝对不能第一时间注意到港口上的情况。 也就是说,骑士团能否最快地得知发生在码头上的突袭,就全凭在场的这十几名骑士了。 想到这里,他低吼着拔出长剑,在一阵微而可闻的剑鸣中,抬手剑指那正在冲锋中的红衫军,大声喝道: “我等绝不能在这里撤退!将敌情传递给骑士团,这就是我等最终的使命,所有人!随我来!” 喊声既罢,青年骑士率先带头冲出驻地房屋,提剑迎着风雨疾驰奔向那迎面而来的红衫军。 其余的骑士们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犹豫,即使是方才那名建议撤退的骑士也是如此。 得到指令的他们整齐划一地拔剑出鞘,互相对视一眼,用眼神向同伴倾诉自己的坚毅与决心,旋即跟随着队长的脚步迎着敌人的冲锋开始奔驰。 英国人显然也知道不能让骑士团尽快地反应过来这场奇袭,因此特地分出了一个连的兵力前往那尊大钟,试图阻止骑士们的企图。 一方是一百多名手持刺刀等候在原地的大不列颠令人闻风丧胆的红衫军,一方是十几名持剑奔袭在风雨中的医院骑士团骑士。 两方人马很快就相遇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与我同死,兄弟! 守卫在警钟周围的红衫军仓促地组成了一个刺刀线列,这种由长杆武器组成的线列方阵在对付骑士们这样的持剑士兵时素来有良好的效果。 同时,他们也派人试图割断警钟下方系着撞块的粗绳,这样可以使这座警钟完全报废失去作用。 在英军指挥官看来,这样的布置就已经算得上是教科书一般的万无一失了。 面临着那一百多跟竖在眼前的锐利刺刀,冲锋在前的青年骑士没有放慢哪怕一瞬的速度,他踩在泥泞的土地上向着英军的方阵冲刺,同时挥剑大喊道: “所有人!集中突破!” 那方阵内的英军也不禁接连瞪大了眼睛,这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有敌军全速冲向一支阵型完备的刺刀线列。 噗呲! 五六把刺刀瞬间扎进了那青年骑士的体内,他身上的锁子甲面对这样的刺击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但即使如此,他冲锋而来的惯性还是压倒了面前的几名英军,将整个线列方阵短暂地打开了一个缺口。 “你们这该死的异端魔鬼!” 看着那一把把染着血的刺刀从自家队长的胸膛插入,从后背插出,紧随其后的骑士们顿时红了眼,他们举起手中几十年不曾饮血的长剑,怒吼着誓要在今日饱尝英国人的鲜血。 匆忙中组建的刺刀方阵立马陷入一阵慌乱,骑士们从自家队长用性命打开的那个缺口涌入,以手中的长剑与红衫军进行贴身的白刃肉搏。 这些只接触过简单近战训练的红衫军在近身战中又如何敌得过这些接受了数十年剑术训练的骑士们。 骑士们的长剑如游蛇般灵动,如鹰隼般迅速,那些落单的红衫军士兵在这般利刃之下走不了几个回合便被一剑封喉,而更多的英军士兵则是依靠着人数优势,以三对一、四对一的态势才能做到不落下风并对骑士们进行反击。 一洼洼鲜血流淌在地上,骑士们的血和英国人的血混合在一起,被那倾盆大雨一齐带到了大海里。 “呃啊啊” 方才冲锋在最前列的那名青年骑士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浑身的无力感和胀痛感却让他无论如何都直不起一丝角度,只剩下双臂还残留有最后几分气力。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佩剑,将其用力插进泥土里,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站起来。 “队长!” 一名骑士干净利落地格挡反击,一剑精准地刺入面前士兵的心口,而后注意到了地上正在挣扎起身的队长,连忙赶来想要将其搀扶在自己的怀里。 青年骑士面目扭曲地吐了一大口鲜血,将罩袍上那黑白色的八角十字标染成了一片红黑,而后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尊黄铜大钟,就像是倒在耶路撒冷城外的朝圣者最后指向他心中的圣地一般: “去!敲钟!!!” “我队长!” 即使是方才跟随着队长朝着红衫军发起冲锋之时,这名骑士也不曾有过一丝的犹豫和迷茫,但是如今眼睁睁看着与自己相识十多年年兄弟的阵亡,他金铁一般的内心反而生起了前所未有的犹豫与迟疑。 青年骑士大口喘着气,每一次的呼吸和肺部的起伏都会从他的喉咙里涌出一大口温热的血,泼洒在他的罩袍和马耳他的土地上。 他的声音已经在大雨中模糊不清了,近乎于是一种本能的嘶吼: “敲钟!!!” 那骑士闭上眼睛,紧紧一咬牙,一连串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珠从两颊划下,滴在青年骑士的罩袍上。 随后,他猛然放开自己的兄弟,拾起长剑,毅然决然地朝着黄铜大钟冲刺了过去。 一名正拿着匕首试图割断撞钟绳的英军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视野中一道刺过雨幕的剑光贯穿了喉咙,挣扎着无力地倒在地上。 还在战场上挥剑拼死搏杀的骑士只剩下十人了,他们也注意到了那骑士的动作,没有任何交流,十名骑士心领神会地围成一圈,将青铜大钟保卫在中央。 中央的那名骑士双手用力将佩剑插在地上,而后握着撞钟绳,深吸一口气,以他最大的力气狠狠撞响了这尊由兄弟们的鲜血换来的大钟。 沉闷的钟声响起。 这钟声好似群山与大海的悲鸣,纵使是天边的滚滚惊雷与磅礴的倾盆大雨在它面前也显得逊色几分。 近半个马耳他岛都能听见这钟声,待在家中的市民们怔怔地听着,好似在欣赏一出悲怆的独奏曲。 远在海滩的英军指挥官听见这钟声,忍不住在原地呆滞了好一片刻,随后才缓过神来,摇头自责道: “是我低估了这些骑士他们能在两百年前击退土耳其人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应该也不影响大局吧?” 而那倒在地上的青年骑士用尽此生的最后一点力气,将脑袋微微侧转过去,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将要与自己同死于此的兄弟们。 他很快就安详而解脱地闭上了双眼,这沉闷的钟声让他回想起了童年第一次来到修道院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就是在这样的钟声下宣誓成为一名守卫信仰、救助苦难的骑士的。 这些往日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而他自己的意识却越来越微弱。 扑打在脸上的雨点,从上身汩汩流出的鲜血,战场上刀剑碰撞的响声,在他的感官中,这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好似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隔上了一块厚实的毛玻璃。 很快,这名英勇的骑士呼出了最后一口空气,静静躺在地上,去到了上帝要他去的地方。 而在战场上,最后的十一名骑士背靠背,以那尊黄铜大钟为中心围成一个圆阵,他们持着滴血的长剑,蔑视着那不断包围逼进的英军士兵。 此时此刻,即便是把他们的内心翻个遍,也断然找不出一丝名为恐惧的情绪。 黄铜大钟还在轻微颤动着,发出一阵嗡嗡的微鸣,如同是一曲丧钟演奏到了最后阶段。 英军的包围圈愈发收缩,很快,那一杆杆刺刀就会指向骑士们的心脏。 一名骑士忽然大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长剑握的更紧,酣畅淋漓地高声笑道: “与我同死,兄弟!” 这笑声瞬间感染了每一个骑士,他们都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似乎是回想起了彼此之间曾经立下的誓言。 骑士们握紧剑柄,齐声高呼道: “同死!兄弟!” 包围圈最前列的英军士兵在此刻也不禁放慢了脚步,听着这些沐血的骑士们发出最后的战吼,这些身经百战的红衫军士兵也隐隐之间感到双腿有些发软。 骑士们高吼着,挥剑主动向英军士兵的包围圈冲去。 那一柄柄立下过誓言的长剑很快就淹没在了数量十倍于他们的密集刺刀之中。 纵使骑士们已经拼尽了全力,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一整个连队的红衫军手中逃脱,从他们决定敲响那尊黄铜大钟开始,这些骑士们就已经将他们的性命交给了死神。 又是一番血战之后,最后一名骑士才怔怔地看着刺进自己心脏里的刀尖,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剑,向后倒在了地上。 这支连队的长官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头脑一阵眩晕,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区区不到二十人的骑士竟然击杀了将近四十名的红衫军士兵。 还在发出微鸣的大钟矗立在码头上,它俨然成为了记录着这些骑士们功勋与荣耀的一座纪念碑。 连队的长官看了一眼骑士们的尸体,看着他们那被血浸红的罩袍,闭眼下令道: “留一个排清理战场,其余人跟随大部队继续进攻夺下马耳他之后,再把这些敌人的尸体好好安葬在墓园里。” 几乎是与此同时,港口东侧的堡垒上。 “什么动静?” 正靠在墙角打瞌睡的格罗索忽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警惕地看向窗外: “是钟声,港口那边传来的。” 劳伦斯与塞律里埃少校也听到了这一阵沉闷悲怆的钟声,两人严肃地互相对视一眼,立即起身看向窗外的港口方向。 只是今天的雾气实在是过于浓厚,虽说在大雨的倾泻下雾气相较于早上已经消散了许多,但是站在这里还是根本看不清港口码头那边的情况。 格罗索皱紧眉头,眯着眼睛试图从雾气中捕捉到什么信息,同时下定了判断: “不会错的,绝对是码头上的那口警钟,这钟声的频率也很急促,是有什么情况了。” “嘁看来英国佬真是挑了个好时机啊。”劳伦斯瞥了一眼窗外的茫茫大雾,严肃地冲塞律里埃少校吩咐道: “通知士兵进行战斗准备,每个要塞都留一个连在堡垒内用火枪射击,其余人都上刺刀,准备迎敌。” “明白了。”塞律里埃少校干练地点点头,随即就离开塔楼进行军队的布置。 在登陆突袭的半个多小时后,英军彻底控制了整个港口。 红衫军在控制港口之后没有进行停留整顿,而是计划趁着骑士团仍处于组织反击的阶段继续推进,占据更多的堡垒与要塞。 一千多名英军士兵持着刺刀在瓦莱塔港市的街道上穿行,分散成数股小部队朝着几处重要的堡垒行进。 在他们有限的情报里,马耳他骑士团的兵力不过是两三千名骑士,其中大部分骑士为了守卫马诺埃尔堡还都驻守在马耳他的姊妹岛——科米诺岛上。 因此,在英国人看来,马耳他岛上的大部分堡垒都只有极少兵力驻守甚至是完全不设防处于荒废状态的。 这也是为什么英军指挥官选择了风险更大的分兵策略,为的就是在短时间内占据到更多的战略要点。 “快点!快点!我们的目标是前面那座城堡!” 一位红衫军连长大声催促着自己的部下,带领他们以急行军的速度冲向不远处耸立在风雨中的城堡。 为了尽快占据堡垒,这些士兵在行进中也没有保持任何阵型,队伍的首尾之间也被拉得很长,几乎快有一百多码了。 而正当这些英军士兵阵型散乱地朝着视野中的城堡狂奔而去之时,前方的街角处却忽然拐出来一大队人马。 那英军连长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自己的部队会如此快地遭到抵抗,在他的计算中,那些骑士们应该还在组织中才对。 然而,当这位连长看清了敌军的装束和手上的刺刀之后,他更是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路边的泥坑里。 只见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将近两百名身着蓝白色制服、手持刺刀的线列步兵,他们阵型齐整,组成了一个三行的长枪方阵,看样子是早已有所防备了。 令这位连长震惊的不是对方的阵型和有所防备的态势,而是对方身上那熟悉的蓝白色步兵制服。 每一个经历过七年战争的英军士兵都绝对忘不了这个配色和款式,这身制服只会属于他们几百年来的历史宿敌——法兰西陆军。 “这,这是怎么回事?!法军为什么会出现在马耳他!” 不止是这连长愣住了,他手下的士兵们更是瞪大双眼不知所措起来,还以为是看到了形同海市蜃楼的幻觉。 士兵们停下脚步,不敢继续往前了,那连长也茫然地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用零碎的几句法语冲着对面大喊道: “法国人!你们在这里,为什么!” 到目前为止,红衫军都不知道这些法国人到底是敌是友抑或是保持中立,而相较于敌军的不知所措,这些法军士兵早已经得到了劳伦斯的命令,要将所有的英国人驱逐出马耳他岛。 法军连队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而是保持队形朝着红衫军发起了白刃冲锋。 “该死的!”英军连长惊慌失措地看着冲锋的法国人,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这些英军士兵由于方才急行军的缘故阵型简直如同一盘散沙。 英军已经完全来不及重整部队了,面临法军的冲锋,最前排的红衫军士兵几乎是一触即溃,后方的士兵也争先恐后地抛下手中的武器,慌不择路地朝后逃窜。 这样的溃败发生在马耳他的各个角落,阵型散乱的英国士兵遇上了早有准备并占据人数优势的法军和科西嘉军队,在白刃战中交战不了多久便要仓皇地向港口进行撤退。 至于那些试图夺取堡垒的英国士兵更是完全没有预料到,堡垒的射击孔里会忽然伸出来一百多杆黑洞洞的枪口在他们的头上降下一阵死亡的铅丸弹雨。 瓦莱塔港市内到处都能看见零散逃窜的红衫军士兵,英军指挥官的分兵策略也使得英军部队被逐个击破,根本无法在有着压倒性人数优势的法军和科西嘉军队面前做出有效的反击。 很快,那浩浩荡荡突击进瓦莱塔港市的一千多名红衫军士兵就只剩下了六百多人狼狈地逃回到了港口。 第二百五十七章 谁才是猎人,谁才是猎物 “你说什么?!” 英军指挥官难以置信地听着一名刚刚从前线溃逃回来的士官向他汇报情况,颤声怒斥道: “你是说马耳他岛上有法国和科西嘉的军队?!这怎么可能,他们什么时候在马耳他驻军的!而且,他们怎么会突然想到在马耳他驻军!”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溃散的士兵重新聚拢在瓦莱塔港的码头,这位指挥官也不得不相信了这个事实——他们被科西嘉人和法国人摆了一道。 这场奇袭从他们靠岸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失败了,三倍于己方兵力且早有防备的科法联军瓦解了英军任何一丝奇袭夺取马耳他岛的可能。 “天杀的科西嘉人!” 英军指挥官恼羞成怒地捏紧了拳头,他根本想不到为什么科西嘉人和法国人会出现在马耳他。 连作为奇袭指挥官的自己都是在九月底才得到消息,说自己所属的狮鹫分队将会执行突袭马耳他岛的任务。 那些科西嘉人和法国人怎么可能比自己这个前线指挥官还要更早的得到消息?! 难不成那个科西嘉总督是会通灵与占卜不成? 而且骑士团的那些老顽固们怎么就会允许科西嘉和法军将如此数量的一支军队驻扎在他们的核心府第马耳他堡垒群呢?这位指挥官苦思良久也没有一点头绪。 但是相较于探明这一系列疑问的真相,这位指挥官当下面临着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如何凭借手上这不到一千的兵力抵挡住敌军如潮水般的凶猛反攻。 从刚刚回到港口的士兵口中,这位指挥官得知科法联军已经顺利推进到了港口外围,随时准备将红衫军们推下大海。 “长官!”他的副官神情焦急地看着不断朝着港口涌来的逃兵,咬牙说道: “从前线士兵的汇报来看,法军和科西嘉军队的人数至少也在两千人,凭我们现在的士气和兵力,只能选择撤退了!” 那些正朝着码头这边狂奔而来的红衫军士兵早就没有了反抗的念头,他们的长官在进攻之前都告诉了他们,这是一次轻松无比的突袭行动,他们大部分时间面对的甚至都只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而已。 红衫军士兵们以为自己是那支披着羊皮的狼,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一头扎进了狮群之中。 指挥官回头看了一眼停泊在港口上的两艘商船以及雷暴雨中波涛汹涌的地中海,而后又看了看那些还在不断朝着港口这边逃散的士兵,艰难地命令道: “让士兵开始登船,准备撤退!” 另一位副官皱眉问道:“长官,那些还没有到达港口的士兵怎么办?” 英军指挥官咬牙切齿地摇摇头,随即头也不回地朝着船只走去,只抛下了一句话: “他们只能祈祷骑士团的修士们有善待俘虏的传统了。” 登船撤退的指令刚一发出,红衫军士兵们就争先恐后地涌向码头,生怕因为动作迟缓而被丢在了这座荒凉小岛上充当骑士团的俘虏。 码头上混乱的就像是一锅乱粥,几名士兵甚至因为登船顺序而大打出手,更有不少人因为在板桥上互相推搡而掉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如果不是他们还穿着这身鲜艳的红白色制服,恐怕没有人会把这支军队和那支威名远扬的大不列颠红衫军联系在一起。 这样的乱象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港口码头上的士兵已经基本上登船完毕了,这个速度相较于他们发动突袭时的下船速度可谓是慢了不止一点。 而在这个时候,法兰西与科西嘉军队也驱赶着最后一部分英军士兵攻打进了瓦莱塔港内。 看着视野里的法军,英军指挥官即使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但亲眼看见那熟悉的蓝白色制服还是使他忍不住火冒三丈起来,要是没有这些法国人的干扰,这一次突袭完完全全可以将马耳他骑士团击溃于未觉之中。 而英军指挥官也知道,仅靠着自己手下的残兵败将是断然不可能再组织有效的进攻了,甚至如果撤离不及时,此行一千多名士兵都将交代在这个地中海小岛上。 他看了看正在朝着码头逼近的法军,狠声下令道: “即刻起锚!挂全帆以最大的速度离港!” 最后一批的英军士兵满怀希望地逃到了港口,以为可以在这个临时总部内得到庇护,然而此刻的他们却只能绝望地看着那两艘载着自己来到马耳他的商船起锚离港,很快就在呼啸的海风吹拂下驶进了无边的海雾之中。 呆呆地望着那两艘船只的舰型消失在海雾中,港口内残存的英军士兵彻底放弃了抵抗的念头,选择放下武器向骑士团投降。 一个多小时后,距离马耳他岛四十多海里的波面上 为了不让马耳他岛上的骑士团察觉到异常,莫汉上校特意指挥狮鹫分队下锚停泊在这片浅水海域,静静等待发起突袭的先锋部队占据马耳他岛。 在莫汉上校的计划里,这些先锋部队至少也能占据岛上的港口码头以及部分的要塞据点,这样也能使得莫汉上校直接将整支舰队停泊在瓦莱塔港,轻松地派出主力陆战队彻底摧毁岛上的抵抗力量。 此时,圣丹尼斯号的舰长室内。 海面上的浓雾随着雨云的移动和暴风的吹拂已经在渐渐变淡,不过这个距离下还是很难看到雾中马耳他岛的轮廓。 密集的雨点在暴风的加持下重重地扑打在舰长室的舷窗上,发出一连串接连不休、令人烦躁的噼啪声。 汹涌波涛不停地撞击着船体,带来的船体颠簸就连莫汉上校这位长居水上的海军军官都觉得有些头晕与不适。 莫汉上校扭头看了一眼舷窗外,黑压压的一片,除了舰队里其他舰船的船灯光亮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哼”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有些不满地冲对面的副官说道: “先头部队发起突袭已经有三个小时了,他们应该已经占领马耳他大部分的战略要点。真是见鬼,这种简单的任务也要我出动一个分队来执行,海军部的那些家伙是怎么想的。” 副官有些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处于气头上的莫汉上校,作为追随莫汉多年的副官,他当然知道自家长官为何会如此不满。 在莫汉上校看来,夺取马耳他岛这样一个弹丸小岛根本不需要让自己这样一个分舰队的指挥官亲自来执行。 派出两艘三级舰,再带上几艘护卫巡航舰,就已经足以了,让自己带领整个狮鹫分队前来围攻完全就是杀鸡用牛刀。 这不由得让莫汉上校觉得这是海军部的那些家伙在针对、排挤、甚至是羞辱自己,觉得自己这个舰队指挥官的能力就只够去执行进攻马耳他岛这样简单到发指的任务。 也难怪在整个任务期间,莫汉上校都是牢骚连连,天天把海军部官员的母亲挂在嘴边问候。 “呃”副官看了一眼莫汉上校,谨慎劝慰道: “长官,我听说是海军部最近非常重视马耳他。它不仅能成为我们在地中海的另一个海军基地,更是地中海-埃及-东印度这条贸易航线的枢纽,而且,据说唐宁街十号最近的重心都放在了西地中海,马耳他岛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我想海军部让您来指挥这次任务也是出于对您出色才能的信任。” 听着副官的劝慰,莫汉上校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但还是摆手咬牙道: “这种事我又不是不知道,真不知道唐宁街十号怎么把注意力从美洲移开了,鬼晓得那些大人们在计划些什么。哼,尤其是外交部的衣冠禽兽,他们穿着礼服坐在长桌边高谈阔论,提出一个个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最后还不是由我们这些士兵去执行。” 副官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武官鄙夷文官、文官钳制武官,这种传统在大英已经延续了几百年了,尤其是在张扬跋扈的皇家海军内,像莫汉上校这样瞧不起文官的军人更是不在少数。 就当莫汉上校准备继续他那对英国文官体系的控诉之时,上甲板上值守的士官忽然神情慌张地闯了进来。 这士官浑身湿漉漉的,刚一进门,他连脸上的雨水都还没来得及擦,就连忙向莫汉上校禀告道: “我们发现两艘商船靠近了舰队左侧,长官!已经确定那是我们派往马耳他岛的先头部队!” 莫汉上校与他的副官皆是没有反应过来,就好像那士官说的不是英语一样,怔在原地半晌都没有说出来一句话。 派往马耳他的先头部队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此时应该占据了马耳他岛正在清点俘虏和战利品才对! 即使退一步讲,先锋部队的奇袭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那他们也应该能够固守在要塞和港口内等待莫汉上校率领舰队主力进驻马耳他岛。 在莫汉上校的计划中,那两艘该死的货船不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 “你说什么?!” 莫汉上校额头顿时青筋暴起,像是颗弹簧一般瞬间从座椅里跳起来,破口大骂道: “这群酒囊饭袋!懦夫!他们为什么不留在马耳他岛?” 士官唯唯诺诺地低下脑袋,打了个哆嗦,连忙说: “长官,我看见他们的指挥官正划着小艇往圣丹尼斯号这边来,也许您可以亲自问他。” “他最好能给我一个说法。”莫汉上校狠狠地捏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能一拳招呼在那个无能的指挥官的脑门上。 二十多分钟后,英军先头部队的指挥官才颤颤巍巍地在圣丹尼斯号的水兵协助下爬上甲板。 他摘下头顶的黑色三角帽夹在腋下,站在舰长室的门口踌躇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舱门。 “给我滚进来!” 还未开门,里面就已经传来了莫汉上校暴怒的吼声。 指挥官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舱门,敬了一个动作变形的军礼。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不坚守在马耳他岛上等待舰队主力进驻!”还不等这指挥官放下敬礼的右手,莫汉上校就再次暴吼起来: “我也真是佩服你的勇气,还敢回来见我。我要是你,我就会用你腰间的军刀直接在瓦莱塔港自裁了!” 先头部队的指挥官咬咬牙,闭眼汇报道: “报告长官,我们在马耳他岛上遭到了法军和科西嘉军队的伏击。” “那又怎样!你这废物,你在皇家海军军官学校只学会了用刀叉吃饭吗等等,你说什么?” 莫汉上校嘴里还在痛骂着,直到几秒钟之后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指挥官说了什么,立刻皱眉问道: “法军和科西嘉军队?你他妈的不会是被骑士们打的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了吧?他们怎么会在马耳他岛上设伏,连我们都是九月底才接到的进攻指令。” 说罢,莫汉上校立刻与自己的副官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眸瞳中都满是疑惑与不解。 “而且为什么会是科西嘉军队”莫汉上校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头脑里瞬间闪过在阿雅克肖见过的劳伦斯·波拿巴的面貌,脸色苍白地喃喃自语道: “又是那个年轻人吗,在马耳他岛上设下圈套,让我们像是无知的羔羊一样踏入其中,丑态百出!” 副官看了莫汉上校一眼,小心地提议道: “上校,既然马耳他上有法军驻守,也许我们得先行撤退上报海军部再做决定了” 话音未落,莫汉上校便扭头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副官,一字一顿地狠声问道: “你是说,让我回去告诉海军部的那些蠢货以及我在皇家海军所有的同僚,我率领整支狮鹫分队却连一个马耳他岛都没有攻下来?” “我”副官不禁打了个哆嗦,狠狠咽了下嗓子,语无伦次道: “我只是担心和法军交战的话会将这场冲突进一步扩大,届时唐宁街十号和王宫都会怪罪于您的。” 闻言,莫汉上校深吸一口气,陷入一阵沉思之中。 好一会儿的沉默过后,他忽然摇头说: “不对,法兰西从未声明会给骑士团提供保护,再加上岛上还有科西嘉军队,这一定是那个劳伦斯·波拿巴的自主决策,他肯定也没有得到路易十五或是舒瓦瑟尔的授意;岛上的法军八成也是法兰西在科西嘉岛上的驻军。该死的,我竟然被那个黄毛小子摆了一道。” 说罢,莫汉上校也没有询问副官和那位指挥官的意见,直接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起身下令道: “传我的命令,全舰队开往马耳他岛,让这座见鬼的小岛,还有那些该死的法国人和科西嘉人,让他们全部淹没在炮火中!”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二次攻势 与此同时,马耳他岛上。 埃尔文大团长心情沉重地踱步在瓦莱塔港的码头,艰难而缓慢地俯身为一位死不瞑目的骑士合上双眼,轻声祝福道: “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兄弟。” 这场大雨冲刷掉带了走码头木板上的鲜血,也带走了这些忠勇无畏的战士们的性命。 驻守在瓦莱塔港的骑士一共有五十多人,包括那十几名最先向全岛发出警告的骑士在内,没有一人在大不列颠的红衫军面前选择了逃避,五十余名精壮的骑士皆是持剑战死在港口内。 这样的损失让埃尔文大团长顿感胸口传来一阵绞痛,这些人可都是骑士团最中坚、最精锐的战力,没想到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就消逝在了这场雷雨之中。 在他心中,这些骑士就像是他的子辈孙辈一般重要。 大团长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骑士板甲,最外面披了一件雨袍,腰间配有一柄与所有骑士一样的长手半剑。 这样一身装备对于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来说明显是过于沉重了,埃尔文大团长的一步几乎只能迈出两尺的距离,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缓缓漫步在雨中,亲声为每一名用性命践行誓言的骑士进行祷告祝福。 跟随在埃尔文身后的是乔托大教长,他也早早地脱下了那身宗教性质的长袍,换上了与埃尔文同样的半身板甲,左手持盾右手持剑,寸步不离地护卫在大团长身边。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倒在地上骑士的面容,每当他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位大教长眼中的愤怒与哀痛就会更甚几分,持有剑盾的双臂也在这怒与痛中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作为从底层一步步爬到如今地位的大教长,乔托几乎能识别出在场所有阵亡骑士的长相,这其中更是有不少人曾经与他肩并肩地站在同一面战旗之下。 如今,看着这些战友兄弟们长眠于雷雨之中,乔托大教长的心中早已燃起了万丈怒火,恨不得即刻就亲手将长剑一一刺进那些英军俘虏的心脏,以此来告慰这些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另一位跟在埃尔文身后的则是他的侄子,卫士长弗朗切。 他同样一言不发地跟在大团长身后,可是当码头上那成片的尸体映入他的视野中时,他的目光中除了恐惧这一种情绪外便再无其他了。 对于这个连血都没怎么见过的纨绔子弟来说,弗朗切现在只害怕自己不要成为那尸横遍野的码头上的一员。 劳伦斯、格罗索以及塞律里埃少校在收到击退英军进攻的报告之后也都松了口气,简单地披了件油布雨衣便带着贴身卫兵来到了码头上,默默等待埃尔文大团长结束他的祝灵仪式。 格罗索看着那些骑士们的尸首,作为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个亲自和骑士们搏杀过的战士,他的脸上也是一片复杂之色。 在亲手将最后一名骑士的尸身摆正,并替他合上双眼之后,埃尔文大团长才怅然地长叹一口气,仰面看天,摘下雨袍的兜帽,任由密集的雨点狠狠砸在自己那苍老的面容上。 此时此刻,埃尔文大团长的心中也难免生起了一抹自责,如果一开始就按照劳伦斯·波拿巴说的去做,那么这场战斗本就是可以不用发生的。 当然,埃尔文知道,即使真的能重新再做一次抉择,他也不会轻易地相信一个外国总督的情报,自己的所有决断也都是以骑士团的利益为出发点而做出的最保险的决策。 但是看着那些同信仰兄弟们的尸体,埃尔文心中的那股自责与愧疚还是久久挥之不去。 “大团长,身体为重。”乔托连忙上前一步,顺手抬起左手的圆盾替埃尔文挡雨。 埃尔文大团长轻轻拨开乔托的手臂,摇头甩了甩发丝末端的雨水,重新戴上兜帽,叹气说: “不必了,唉,走吧,波拿巴阁下在那边肯定等不及了。” 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埃尔文,劳伦斯也连忙主动迎上前去,表情严肃地沉声道: “大团长阁下,进犯马耳他的英军士兵已经被全部击退,没来得及撤退的也都放下武器投降,我想,这些俘虏可以交给你们骑士团来处理了。” “您有心了。”埃尔文大团长捂嘴咳嗽了两声,虚弱疲惫地点头道: “波拿巴阁下,我代表全骑士团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感谢,如果不是您的协助,骑士团在今天恐怕就真的” 乔托大教长也看着劳伦斯,眼神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敌意与不信任。 他知道,如果没有劳伦斯部下的军队协助,仅凭骑士团自身的军事力量,在这样的雨雾天气遭到英军的突然袭击,那么岛上的骑士们是绝对少不了一场惨烈异常的血战的。 倘若真是那样,先不说骑士团能不能守住马耳他岛,单单是在战斗中牺牲的骑士,就绝对不止现在躺在雷雨中长眠的这五十余人。 劳伦斯轻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埃尔文的致谢,紧接着说: “先不说这个,大团长阁下,之后您的打算如何呢?” “之后” 埃尔文大团长闭上眼睛又是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劳伦斯这时提起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在这时应该怎么回答,但是一时间,那已经到喉咙边上的话语却迟迟说不出口。 一旁的塞律里埃少校见状也顺势旁敲侧击道: “大团长阁下,被击退的英国人知道岛上有法军的驻守,想必是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了,但是我们毕竟不可能长期驻守在这里。一旦我们离开,英国人必然还会卷土重来,届时,骑士团可就再度陷入危险的漩涡之中了。” 这个道理劳伦斯在刚来到马耳他岛时就告诉埃尔文大团长了。 埃尔文也知道,想要得到法军的保护,就必须要在名义和实际上都对法兰西做出让步,向他们低下头颅。 一向主战的乔托大教长此时也沉默了,在亲眼见证五十多名兄弟的尸身之后,他一时也有些抗拒再让更多的战友兄弟们无谓地将生命付出在这片土地上。 卫士长弗朗切更是期待无比地看着自己的叔父,恨不得自己开口替埃尔文回答劳伦斯的问题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波拿巴阁下” 埃尔文大团长呼出一口浊气,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雨披和身上的盔甲,扭头看了一眼乔托和弗朗切,在他们二人的眼中,埃尔文都没有看到任何的异议。 在场的骑士们,士兵们,甚至是英军俘虏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止了交谈,注目看向人群最中间的埃尔文大团长。 他站直身体,微微抬头看天,随后闭上双眼,神情庄严地宣布道: “我,埃尔文·德·美蒂奇,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修道会大团长,在此宣布,为了贯彻我主之意志,为了践行我主之教诲,为了‘守卫信仰,救助苦难’的誓言,我将卸去骑士团大团长一职,由法兰西的” 轰隆!! 话音未落,一阵自海上而来的轰鸣声席卷而至。 数百道黑影从海雾中齐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马耳他岛上的数座堡垒要塞飞驰而去。 砰哐!轰轰轰轰!! 港口两侧堡垒的高部瞬间淹没在一阵灰白色的烟尘之中,紧随其后的,是无数碎石沙砾如同那漫天的雨点一般沿着高处朝下滚去。 “该死的!” 格罗索瞳孔一震,脑袋飞快地环顾了一圈左右,随即眼疾手快地一手抓住劳伦斯的衣领,直接拖着劳伦斯跑到二十步开外的一处石楼下。 而劳伦斯被格罗索拖着跑了两步之后也立即从惊悸中恢复过来,完全信任地跟随格罗索一起蹲在了石楼的掩护之下。 “什么情况?”劳伦斯喘着气问。 “舰炮。”格罗索话语简短,神情严肃,稍稍起身观察了一番海上的情况,啐了口唾沫骂道: “绝对是他妈的英国人的舰炮。” 劳伦斯的脸上浮起一丝诧异,但又马上散去,自言自语道: “看来那个莫汉上校还是挺有魄力的” 港口码头上也立刻乱成了一片,听到舰炮的轰鸣声的瞬间,乔托大教长的反应也不比格罗索慢上多少,他立即用身体护住埃尔文寻找掩护,同时高举左手的圆盾,防止有落下的小碎石砸中两人。 很快,就当众人还在反应之中时,又一轮舰炮的齐射随声而至,目标同样是马耳他岛上几座显眼的大型堡垒。 “错不了,绝对是英国人的舰队,他们包围了马耳他岛。” 尽管还没有在海面上看到英国舰队的身影,但是格罗索根据这炮击的间隔时间和两次声音传来的方位差别,他还是判断出这两次齐射不是出自同一艘战舰。 “波拿巴阁下!” 乔托大教长护送着埃尔文大团长朝着劳伦斯这里赶来,弗朗切和塞律里埃少校也紧随其后。 几位核心指挥官隐藏在这座石楼的掩护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劳伦斯环顾着扫视了一圈港口内的情况,此处建筑林立,而且英军舰炮瞄准的目标并非此处,因此这几轮炮击下来并没有给港口内的士兵和骑士们造成太大影响,只有极个别士兵不幸地被飞溅的碎石所击伤。 塞律里埃少校紧紧咬着牙,望着海面浓雾中不断闪现的炮火,恨声说道: “这些柠檬佬是疯了吗!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岛上有法兰西军队的驻守。” “应该是想一不做二不休吧。”劳伦斯的表情中没有流露出太多的个人情绪,但他此刻也不禁将手握在了腰间的佩刀上,知道这马耳他岛上恐怕要再多出一场血战了。 乔托大教长凝望着海面,冷静地为众人分析道: “英国佬必然是想在火力掩护下再次强行登岛,而马耳他上最合适登陆的位置也就是面前的瓦莱塔港,我们必须将兵力都集中布置在港口周边以应对英国人的冲击。” 劳伦斯赞认可地看了看乔托,不免向他投去赞赏的眼光,没想到这位大教长能够如此之快地冷静下来,并利用他对马耳他地形的熟悉迅速拟定了防守计划。 塞律里埃少校也在短暂迅速的思考后赞同了这项布置,如今再想利用马耳他堡垒群防守住英军进攻已经不太现实了,在一整个英国分舰队的舰炮火力之下,那些修建于两三百年前甚至于更早的堡垒群想必是不可能支撑太久的。 倒不如将兵力集中在港口周围,趁着英军抢滩登陆建立临时据点之前就将他们推下海去。 得到劳伦斯和塞律里埃少校的首肯之后,乔托大教长的决策也立刻成为一道命令开始向士兵和骑士们传达。 很快,两千名法兰西士兵便以连队为单位分散部署在瓦莱塔港的码头上,用来抵御英国水兵试图抢滩的直接冲击,一千名科西嘉国防军士兵则是作为后备队,随时准备机动转移至英军重点进攻的地带进行补充防御。 而骑士们由于具有出色的单兵作战能力,并且他们对于城市的地理环境也十分熟悉,乔托大教长便命令一部分骑士作为散兵补充到最前线的法军中辅助防守,骑士团主力则同样作为后备队,准备在港口被突破之后将其用于城市巷战。 就在马耳他岛上的军队布置基本完成之时,英国人也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只见将近二十艘飘扬着米字旗的战舰整齐地从海雾中缓缓驶出,为首的正是狮鹫分队旗舰——圣丹尼斯号,它们如同是来自亡界的幽灵船一般,肆无忌惮地靠近着马耳他岛,将雨点般的炮弹全部倾泻在这座弹丸小岛上。 英国人也是料准了马耳他岛上根本没有足够的海防火力,所以才会如此大胆地靠近包围马耳他岛,以提升他们轰炸堡垒群的准确度与效率。 格罗索拔出腰间的水兵短刀,望着海面上从雾中穿出的如巨兽一般的英军舰船,迎着风雨和炮火大笑起来: “他妈的,老子当上水手的时候可没有想到要和不列颠皇家海军干上一场。” 同样是水手出身的乔托大教长也忍不住笑了两声,重重地拍了一把格罗索的肩膀: “兄弟,你该庆幸你不是在海上和他们干上了。” “倒是那些狗娘养的迫不及待地想跑到陆上和我们打起来。”格罗索瞥了乔托一眼,咧嘴笑道。 “那就把他们推回海里去!” 乔托大教长大吼一声,挥剑指向海面,冲着所有的骑士和士兵们怒喊道: “所有天主教的兄弟们,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第二百五十九章 把英国佬推下海! “以牙还牙!” “以血还血!” 骑士们与士兵们以一阵阵并不整齐但气势十足的音浪回应着乔托大教长的怒吼。 冰凉的雨点扑打在他们身上,但是血管内沸腾的热血却让他们不觉得丝毫的寒冷与退意。 皇家海军的舰炮还在轰鸣,整个狮鹫分队的舰炮加起来有将近七百门,港口西侧堡垒的塔尖已经在炮火的轰击下化成了一串碎石坠入无边的地中海,溅起一片高扬的浪花。 另外几座主要的城堡也难以在这铺天盖地的火力下独善其身,尤其是靠近海岸的那些堡垒,经过数轮轰击之后其外表面上已经布满了狰狞的弹孔和龟裂的碎纹。 好在这些历经沧桑的石质建筑在设计之时也都考虑到了一定程度的火炮轰击,短时间内不至于在英军舰艇的火力之下倒塌溃散。 除了直接集中在城堡要塞上的炮弹,更多的炮火则是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之后落入了瓦莱塔港市的市区内。 那十二磅重的炮弹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就能击穿市民们用茅草和木板搭建起来的屋顶。 一颗颗炮弹落入城市内的民舍中,几乎每时每秒都有市民死伤于炮弹落地溅起的石块。 更有霉运当头者直接被英军的铅制炮弹击中躯干,整个胸口都被完全贯穿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在难以想象的痛楚中挣扎了一分多钟后才含恨殒命。 城市内到处都是市民的哭喊,或是因为害怕,或是因为疼痛,也或是因为亲属好友受了重伤而大声呼喊医师。 这些无辜而脆弱的民众只能在霎时燃起的战火面前悲痛地哭泣,即使是这心酸委屈的哭泣声也很快淹没在了磅礴大雨和舰炮轰鸣之中。 在经历了将近百轮的轰击之后,整个瓦莱塔港市已然接近于一片废墟模样,到处都能看见炮弹、碎石、断裂的梁木与受伤哭喊的市民,即使是最坚固的堡垒要塞此时也已经是千疮百孔。 狮鹫分队这时也通过近海侦察发现了马耳他岛上的兵力大部分集中部署在港口周围地区。 在莫汉上校的指挥下,皇家海军的战舰开始逐渐将包围网向着港口方向收缩,同时将铺天盖地的铅弹与霰弹倾泻在这片区域,试图利用火力压制来为登陆部队进行掩护。 “这些该死的英国佬!该下地狱的魔鬼!” 乔托大教长被一颗落在他前方三十尺的铅弹溅起的烟尘呛得咳嗽连连,他大骂着环顾四周,这片曾经繁华的港口此刻已经是一片人间地狱,那些曾经熟悉的店铺房屋都已然化作了一堆堆陌生的残屑废墟。 望着自己出生成长的故乡变成这样一片炼狱,乔托大教长已经忍不住紧紧捏住拳头,即使是指甲嵌进肉里也没有松开。 为了追求对人员的杀伤,英国战舰换用了霰弹对港口地区进行轰炸,虽说凭借着码头周围复杂错综的建筑群士兵们能够得到一定的掩护,但是在这漫天弹雨之下,仍是每时每刻都有骑士与士兵在痛苦的哀嚎中被抬到后方进行急救处理。 格罗索从一处类似地堡的半地下建筑里探出头来,观察了一番海面上的情况,扭头冲劳伦斯和乔托大喊道: “看样子英国佬要发起登陆进攻了。” 海面上,二十余艘双桅横帆船正顺着风向,在暴风的加持下全速朝着码头地区而来,航速将近有四十节。 这种专用的登陆舰舍弃了全部的火炮布置,只为了能够搭载更多用于抢滩登陆的陆战队士兵。 乔托大教长眯着眼睛观察着海面上疾驰而来的横帆船,片刻之后立马皱眉说道: “这种舰型的快帆船满员在一百五十人左右,也就是说英国佬登陆的兵力至少在三千人。” “他妈的,他们的指挥官真是疯了。”格罗索心里估算的数字也和乔托大教长一致,忍不住啐了口唾沫骂道: “一支分舰队的陆战队人数肯定是没有三千人的,估计是拿了不少舰上的水兵凑数,看来英国佬是铁了心要拿下马耳他了。” 塞律里埃少校听着两人的分析也不禁面露忧愁,在他看来,有着绝对火力优势的三千名英军士兵说不准真的能够击穿骑士与士兵们组成的防线。 而劳伦斯只是默默地听着,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时间,没有说什么。 乔托大教长冷哼一声,手指拂去刀身上的雨水,盯着飞速驶来的快帆船咬牙切齿道: “他们夺取马耳他的野心必然超不过我们守卫先祖之土的决心,我要让这些柠檬佬全部放完血后丢进海里,让他们用血来给马耳他人赎罪。” 登陆进攻的快帆船还在急速靠近,目测下来距离码头已经只有不到三千码的距离了。 格罗索微微皱眉,扭头看向塞律里埃: “少校,得让士兵们顶上前去了,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了,决不能让英国人轻易地占领滩头。” 塞律里埃少校从地堡中探出身子,咬牙看了一眼正在各种掩体中瑟瑟发抖躲避炮击的士兵。 士兵们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当他们听到这堪比雷鸣的舰炮齐射,当他们看到一个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兵被抬出战场,他们也难免会让恐惧的魔鬼趁虚而入,侵占他们的内心。 这也是为什么在十八世纪火炮的士气打击作用是远远超过其杀伤作用的。 那些科西嘉国防军士兵在这漫天炮火下基本还能保持秩序并听从指挥,因为他们敬爱的波拿巴总督同样与他们一起身处在这片致命的弹雨之中。 而两千名法军士兵在这接连不断的炮击之下就显得有些士气低落了,塞律里埃少校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按照原计划命令他们作为主力走出掩体去空旷的海滩和码头上迎击英国人,无疑会让本就低落的士气雪上加霜。 见塞律里埃没有回话,格罗索与乔托大教长顺着少校的目光看了看四周躲在掩体之后的士兵,瞬间也就明白了塞律里埃少校的意思。 “少校!波拿巴阁下!” 乔托大教长没有任何犹豫地跨步走出地堡,扭头看向塞律里埃和劳伦斯,语气中满是坚毅: “这里毕竟骑士团的土地,是所有骑士立誓要守护的先祖之地,我们才理所应当地要将第一泼鲜血浇洒在这片土地,这次防守将由骑士团作为主力,还请您二位指挥部队在侧翼进行策应。” 言语既罢,还不等劳伦斯与塞律里埃说什么,乔托大教长便举盾在前,一步也不曾退却,径直迎着炮火朝着海面身先士卒地走去,口中嘶吼着不亚于舰炮轰鸣的战吼声: “所有的骑士,随我冲锋!这些异端魔鬼用炮火践踏我们的兄弟姐妹,用刀剑侵占我们的土地,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这一切暴行的代价是什么!” 不需要任何的战鼓或是冲锋号,乔托大教长的战吼就是骑士们举剑向敌的号召。 在法兰西和科西嘉士兵讶异地注视下,方才那一名名和他们一样躲在建筑掩体背后的骑士,此刻竟在这战吼的号召下没有一丝迷茫地拔剑冲出了掩体,紧紧跟上了乔托大教长的脚步。 一枚枚炮弹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砸在地面上溅起一阵石砾和碎屑。 即使如此,骑士们也不曾放慢脚步,他们白色的罩袍汇聚在一起,仿佛一片纯色的浪潮,要将那来犯之敌悉数吞噬。 “何等忠勇的猛士,真希望他能够在这场战役中活下来。”劳伦斯看着那位于白色浪潮顶端的乔托大教长,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对塞律里埃少校吩咐道: “让士兵跟随骑士后面进行冲锋吧。” 很快,由于马耳他岛上对海火力的缺失,英军的登陆舰船完全驶入了瓦莱塔港的码头内进行停靠,像他们的先头部队一样架起木板廊桥使舰上士兵快速部署至码头上。 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陆战队士兵和身着白色海军衫的水兵混杂在一起,蜂拥着从舰上冲下。 而在他们一百码开外的,就是持剑向敌的骑士与紧随其后赶来的士兵们。 乔托大教长仍然处于整支队伍的最前端,他举起长剑,直指着海面,沉声怒喝道: “兄弟们,还记得我等誓言的前半句话是什么吗!” 骑士们齐声高喝道: “守卫信仰!” “守卫信仰,就在此刻!”乔托大教长一个箭步向前冲去,如长枪的尖锋一般直直捅向码头上的英军,大吼道: “对异端魔鬼无须仁慈,所有人随我来,把英国佬推下海去!” “推下海去!” 骑士们整齐地回应道,这呼喊声甚至盖过了天边的雷鸣,使登上码头的英军士兵不寒而栗,两腿战战。 尤其是冲锋在前的乔托大教长,他那健硕的体格和浑身的骑士板甲不禁使英军士兵联想到了希腊神话中的战神阿瑞斯,那无可匹敌的勇猛简直使人战栗连连。 刀剑相措的声音很快就在瓦莱塔港的码头上响起。 骑士们的战术非常简单,以散兵的姿态冲锋插入进英军的阵列之中,以此来打散并分割敌军的阵型,将这场战斗分割成无数场一对一的剑术决斗。 而那些落单的英军士兵在这些堪称剑术大师的骑士面前几乎都是走不过几个回合。 在许多英军士兵的视野里,骑士剑的剑尖就如同一条响尾蛇一般致命而敏捷,只是一个不留神,那剑尖就会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再次看到时已经是对面的骑士面无表情地将长剑从自己的胸口里拔出来了。 少数战斗经验丰富的舰上水兵倒是可以凭借手中的短刀和骑士们战的不相上下。 这些从一场场血腥残忍的接弦战中存活下来的水兵无疑都是皇家海军里的精锐。 骑士们虽然自幼接受训练,但也有不少人缺乏实战经验,在他们面前也讨不到太多好处。 英军士兵凭借着密集的阵型和炮火的掩护,也在顽强地向港口内侧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一时间,攻守的双方都陷入了胶着的僵局之中,战线几乎仍然保持在双方接战的位置,甚至英国人还小小地向前推进了几十码。 战场中央,乔托大教长任凭一个水兵的短刀砍在自己胸口的板甲上。 受了对方的全力一击,大教长凭借着壮硕的肉身也不过是向后踉跄了一小步,旋即便趁着对方全力挥刀的破绽,用左手的圆盾将其直接撞下了码头,掉入汹涌澎湃的海水之中。 “嘶”三名准备上前来围攻乔托的英军士兵见状顿时吸了口冷气,犹豫在原地不敢上前。 乔托大教长的罩袍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湿了,只不过上面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谁也不知道这个巨人一般的猛士到底让多少英军士兵葬身在他的剑盾之下了。 而乔托大教长也没有精力来回顾自己的战绩,他飞快地用余光扫过战场,很快就注意到了港口内焦灼的局势。 “该死的,要不是那些舰炮” 乔托心里明白,这些英军士兵之所以能够和骑士们抗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包围在瓦莱塔港的狮鹫分队在持续提供着强大的火力支援。 这些舰炮的轰鸣就没有一刻停息,连续打击着战场上骑士团一方的后备队,使他们难以增援切入进战斗之中。 而在后方,塞律里埃少校也忧心忡忡地放下单筒望远镜,焦急地对劳伦斯说: “这些英国佬那些舰炮提供的火力都快赶上几个满编火炮营了!波拿巴阁下,现在还难以断定战场上的胜负,我建议您向后方转移一段距离,以免到时候防线被突破了” 面对塞律里埃的劝谏,劳伦斯却又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而后无言地摇了摇头,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慌张与焦虑。 塞律里埃少校也注意到了劳伦斯频繁查看时间的举动,皱眉看向劳伦斯手中的怀表,问道: “波拿巴阁下,这是?” “英军的轰击应该马上就要停止了。”劳伦斯合上怀表盖,平静地看向海面上那如同巨兽一般高大的圣丹尼斯号,轻声说道: “莫汉上校已经不可能在我的手中夺取马耳他岛了,希望他不要感到太过遗憾吧。” 格罗索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看向劳伦斯,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欢喜,问道: “等等,你上次给约西普市政官寄了封信,说是留个后手莫非?” 劳伦斯点了点头,目光依然停留在圣丹尼斯号上: “那封信是拜托约西普转寄去土伦的,虽说这样做会给舒瓦瑟尔公爵落下一个大人情,不过现在看来,这张底牌还是留对了。” 第二百六十章 是时候摘取胜利果实了 与此同时,圣丹尼斯号上甲板 “没错,就是这样,让法国人和科西嘉人都见鬼去吧!” 莫汉上校端着望远镜,他早已命令圣丹尼斯号靠近到马耳他岛六百码左右的距离,以亲自从近海处观察着瓦莱塔港内的战况。 目睹着狮鹫分队将雨点般的霰弹发射向那座该死的马耳他岛,看着己方士兵缓慢地超前进行推进,莫汉上校愈发兴奋起来,直接挥手大声叫来自己的副官,命令道: “告诉北侧的那些舰船,让他们别对着那些空无一人的堡垒开炮了,全部集结到港口这边来!我要让那个劳伦斯·波拿巴知道,他的小圈套也就能让我上当一次,在这绝对的火力面前,他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孱弱!”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似乎第一次突袭失败的耻辱都随着那一枚枚炮弹发射了出去,看着不断推进的登陆部队,莫汉上校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只要最终拿下了马耳他岛,谁会计较一次小小的失败袭击呢。 然而,莫汉上校的笑声还没有到达尾声,却听见一道几乎破音的焦急呼喊从甲板上传来: “等等!上校!” 莫汉上校的副官还在低头记录着他的指令,却见另一名军官匆忙跑到了他面前,没有敬礼也没有报告,反而直接开口焦急地打断了莫汉上校的部署。 还不及莫汉上校皱眉出言训斥,那军官却抢先大喊道: “上校,我们刚刚接到荣耀号的报告,西北侧西北方向发现一支舰队!” “舰队?”莫汉上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追问道:“挂的是什么旗?” “是鸢尾花旗。” “什么?法国人的舰队?开什么玩笑!”莫汉上校大叫起来,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亲自将望远镜对准西北方向,但是由于马耳他岛的遮挡,莫汉上校也看不清西北方向的海面上到底有什么异常,只得连声问向那军官: “确定那支舰队的规模没有?!荣耀号的报告是怎么说的!” “舰队规模还不能确定,但是舰上的侦察兵可以断定,行驶在那支舰队队首的旗舰是法兰西的海洋级线列舰!” “海洋级” 莫汉上校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海洋级”这个名词是某句不可诵念的咒语一般,令他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 在场的几人都是皇家海军的优秀军官,他们都知道,海洋级线列舰代表着什么,那可是法兰西设计的最为先进、火力最为强大的一级线列舰。 一级线列舰,这种具有三层或三层以上火炮甲板,整备船员超过900人的战舰因其高昂的造价,从设计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是极少数海洋列强的专属舰船。 例如纳尔逊的旗舰胜利号,西班牙的至圣三位一体号,这些历史上名声显着的战舰都属于一级线列舰。 而在历史上,海洋级线列舰直到拿破仑时代结束一共也才生产了十二艘,放在那个大国战列舰数量普遍三位数的年代,产量可谓是小的可怜。 而现在,那支法国舰队竟然使用的是一艘稀有而强大的一级舰作为旗舰,莫汉上校在冷静下来之后也立刻知道了那支舰队的真实身份: “真他妈的是活见鬼!那是法兰西地中海舰队的主力大舰队!” 前来通信的那名军官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在得知那支舰队的旗舰是一艘一级舰之后,他就已经得出了和莫汉上校一样的结论。 在沉默片刻之后,这名军官才沉重地说道: “更糟的是上校,那支舰队正直冲着马耳他岛而来。” “冲着马耳他而来” 莫汉上校口中重复着这句话,眼神中也瞬间变得迷茫一片。 这支突然出现的该死舰队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法国人明明没有发出过任何有关于向医院骑士团提供保护的声明。 而且如果是法国人决心要保护骑士团的话,为何又会让那个波拿巴和他的科西嘉军队驻扎在马耳他岛。 一个个问号不停冲击着莫汉上校的思维,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而后重重在自己的脑袋上敲了两下,逼迫自己睁开眼来。 而这些问题的答案,莫汉上校已经不想去思考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要做的不是一名侦探,而是一个对整支舰队负责的海军指挥官: “传我的命令” 几秒钟之间,莫汉上校的声音就变得无比虚弱和疲惫: “全体舰队立刻解除对马耳他岛的包围,恢复正常行进阵型,如果法国人持续靠近的话就向南避让,随后返航直布罗陀。” 面对战力远超己方的法兰西地中海舰队主力,莫汉上校采取的也是最为标准的对策——避让。 不论那支舰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莫汉上校都不能让狮鹫分队持续目前的包围阵型了,这种破绽百出的阵型极易受到法兰西舰队的反包围。 一旦那些法国人真的是来保卫马耳他的,保持着这个阵型的狮鹫分队无疑会悉数葬身在这片地中海的风暴里。 那名军官得到指令后便立刻动身,前去通过旗语传达圣丹尼斯号发出的命令,在愈发逼近的法兰西舰队面前一刻也不敢耽搁。 副官则是远眺着看了一眼瓦莱塔港仍在进行的战斗,看着那些已经稍稍取得上风的登陆部队,叹息着问道: “长官,那这些登陆部队” “已经来不及、也没有办法让他们撤退了” 莫汉上校说出这句话时,他的浑身都在微微发颤,登陆上马耳他岛的可不止是陆战队的士兵,其中有不知道多少是狮鹫分队里经过一场场生死搏杀和十数年海上苦旅磨炼出来的精锐水兵。 虽然他知道在整支舰队的安危面前,这些士兵必须被抛弃在马耳他岛上。 但是当莫汉上校真的做出这项决策之时,他还是感到自己的心在狠狠的滴血。 “你这无力的畜生!” 乔托大教长面对着两名英军士兵的围攻,怒喝一声,先是左手举盾同时格挡住两人的劈砍。 趁着两人收手之时露出的破绽,乔托右手的长剑如毒蛇一般精准而快速的刺入右侧士兵的胸口,旋即也不拔剑,而是顺势松手放开剑柄,戴有板甲护臂的右拳重重砸在左侧士兵的脑门上。 围攻的两名士兵几乎是同一时间倒下的,乔托大教长这才上前拔出了自己的长剑,微微张嘴吐了口浊气。 “嗯?奇怪” 刚刚结束一场血战的乔托大教长得以有空闲瞥了一眼海面上正在驶离瓦莱塔港的英军舰船,他这才忽然注意到,那一直萦绕在耳畔的舰炮轰鸣声不知从何时起结束了。 那一艘艘高大的英军线列舰和护卫舰也接连驶离了马耳他的海岸线,航行经验丰富的乔托大教长更是看得出来,那些英军舰船都挂的是全帆,就如同是在逃离一处即将喷发的海上火山一般急迫。 注意到这一点的不止是乔托大教长与骑士们,那些奋战在码头上的英军士兵也逐渐发现了这一点。 那些被他们视作第二家园的舰船此时此刻正不断远离着自己,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搞什么鬼,发生什么了!” “火力支援什么时候停止了,该死的,那是圣丹尼斯号,它为什么在朝南行驶?!” “喂!船上的蠢蛋们!战斗还没有结束!” 那些处在后排,还没有参加战斗的英军士兵怔怔地看着狮鹫分队浩浩荡荡地集结在一起,而后又直直地向南行驶而去,似乎全然忘记了还有三千多名陆战队士兵和水兵仍然奋战在马耳他岛上。 一些英军士兵还试图凑在一起冲着正在离去的舰船齐声呼叫,但这种行为毫无疑问是自欺欺人的徒劳。 即使指挥登陆部队的士官和军官们也傻了眼,他们的上级从来没跟他们说过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 不管怎么看,不管英军士兵们怎么给舰队找理由,他们的心里都瞬间生起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被抛弃、被背叛的感觉。 这种负面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英军士兵内传播着,即使是最前线的士兵也无心再与面前的敌人的交战了,将方才用无数条性命推进的战线拱手还给了骑士团,接连向后败退而去。 对于这些士兵而言,他们已经几乎找不到一个和岛上的敌人继续作战的理由,只有在面对骑士与士兵们的猛烈进攻之时,那些英军士兵才会为了自保而举起手中的刀剑。 乔托大教长敏锐地注意到了英军的士气变化,尽管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英军的战舰会如此匆忙地逃离马耳他,但是作为受到众人信赖的指挥官,他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战机,当机立断道: “所有人听令,不要急于进攻,包围敌军并逐渐收缩包围圈即可!” 随即,乔托对身旁的一位法军军官说: “你的部下可否有人会说英语,告诉他们,只要放下武器,骑士从来不杀害投降俯首之人,天主可以见证。” 虽说乔托大教长对英国人的恨意已经深深刻在了心里,就如同狮鹫分队的炮弹深深嵌在马耳他岛上一样,但他同样是个冷静而卓越的指挥官,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必再添无谓的杀戮了。 法军军官点点头,像他们这些打过七年战争的老兵基本都会说上几句常用的英语口语,劝降的说辞更是在战争中最常用的,他上前两步,冲着不断向码头外侧收缩的英军士兵喊道: “英国人!放下你们的武器吧,以上帝的名义,骑士团承诺你们作为俘虏的安全。” 说罢,看着视野中已经是一片小黑点的狮鹫分队,这名法军军官又补充道: “你们已经是笼中之兽,枯河之鱼,连你们的长官都已经弃你们而去,没必要再添杀戮了。” 这一番话顿时说到了英军登陆部队的心坎上,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他们就算手上再沾上几条敌军的性命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一个士兵是不渴望荣归故里、回到家乡的,相较于毫无意义地在这里献出生命,成为俘虏而后等待被引渡回国这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第一个英军士兵选择将手中的短刀丢进了海里,而后双膝跪倒在地,表示投降。 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更多的士兵效仿他将武器扔进海水中,双膝跪地高举双手,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一片来到骑士团的虔诚朝圣者。 那些军官们更是毫不犹豫地加入到了投降的行列中去,他们中不少人都是贵族出身,有着殷实的家产和卓越的社会地位,自然不想将性命白白折损在这座荒凉小岛。 而且,莫汉上校擅自率领舰队离开的行为已经被这些军官视作为背叛行为,他们发誓,一定要活着回国,将该死的莫汉上校控诉上军事法庭。 “真是难以置信。” 塞律里埃少校看着镜筒里的画面,简直惊讶地合不拢嘴。 尤其是劳伦斯在断定狮鹫分队的炮击马上将会结束之后,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那些肆意航行在这片海域的皇家海军便停止了炮击,并如所有人看到的那样仓皇逃窜着离开了马耳他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塞律里埃少校放下镜筒,好奇而激动地问向劳伦斯。 “我前几日给约西普市政官写了封信,让他代交给土伦的地中海舰队司令部。” 劳伦斯耸了耸肩,从地堡掩体中走出,看了一眼正在处理俘虏的骑士与士兵们,点头解释道: “信里面就是请地中海舰队留意英国人在马耳他的动向,发现皇家海军朝着马耳他岛开进之后就一路尾随着他们,以免我们在岛上的防线出现什么意外。” 说罢,劳伦斯也看了一眼那几乎快要消失在地平线的狮鹫分队,轻笑感慨道: “不过地中海舰队倒是真配合,从英国舰队的反应来看,司令部应该不止是派了一支分舰队过来。” “那你还真有面子,能用一封信说动法兰西地中海舰队司令部。”格罗索惊叹不已地拍了拍劳伦斯的肩膀。 劳伦斯自嘲地笑了两声,摇头说: “我当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信里面对地中海舰队的指示都是以舒瓦瑟尔公爵的名义写出的,在法兰西海军里,我们这位公爵朋友的话可比谁的都好使,由于时间紧迫,司令部也没时间向远在第戎的舒瓦瑟尔公爵求证,就只能先行配合我威慑英国人了。当然,他们最多也就是将舰队开出来吓一吓英国人,还不至于因为我的一封信就和皇家海军进行交战。” “原来如此。”格罗索很是理解地点了下头,说: “难怪你说欠了舒瓦瑟尔一个大人情,冒用他的名义指挥地中海舰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哩。” “付出虽然巨大,但收获也着实显着。” 劳伦斯看着正朝自己走来的乔托大教长以及从港口后方赶来的埃尔文大团长,嘴角也泛起一丝满意的微笑: “现在,是时候收获我的胜利果实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团长路易十五 埃尔文大团长失魂落魄地跨过一片片断壁残垣,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多出了一抹惨白色。 空气中连雨水都冲刷不去的血腥味、伤兵们痛苦的哀嚎、散落在地上的残肢断臂、满目的废墟与炮弹,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两百年前的那场马耳他之围一样,一样的残酷与震撼。 瓦莱塔港,这座在地中海内都闻名的繁华贸易港如今已经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能够证明其往日荣光的存在了。 渔夫街、圣米歇尔教堂、玛丽亚儿童收留所、商人行会总部,这一个个被瓦莱塔港市民们所熟知的建筑,如今都已在那炮火的摧残下变得满目疮痍。 倘若某个长年漂泊在外的马耳他人在这时回到了他的故乡,他绝对认不出这片废墟竟然就是他自幼成长的地方。 埃尔文大团长轻轻闭上眼睛,浑身都有些瘫软无力,任由身边两个骑士驾着他向劳伦斯一行人那里走去。 他已经不想再看自己治下的这片土地的惨状了。 履职大团长四十年,苦心经营马耳他岛四十年,这所有的成果如今就在这一朝之间全部葬送在了英国人的炮火之下。 “波拿巴阁下” 感受到身边两名骑士停下了脚步,埃尔文大团长才缓慢而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聚集在此处的骑士团高层以及劳伦斯一行人,悠长的叹息道: “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修道会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援助,您的圣行将永远流传在骑士团内。” 在场的骑士们,包括乔托大教长在内,他们看向劳伦斯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与崇敬。 先不说劳伦斯带兵前来解救马耳他的行为,单单是在方才的战斗中,他能够顶着炮火坚持和骑士与士兵们站在同一片战场上,这样的胆气与道义就已经赢得了骑士们的尊敬。 劳伦斯微微颌首,表示他接受这份荣耀,而后看了一眼战争在这座小岛上留下的疮痍,叹气着问道: “大团长阁下,马耳他岛已经不能再受一次这样的战争创伤了,而英国人觊觎骑士团领地的野心绝不会断绝,您可有什么应对吗?” 埃尔文大团长的眼角瞬间耷拉下来,两行清泪顺着他苍老枯萎的脸颊缓缓划下,他深吸一口气,提足了气量,冲着在场的所有人说道: “是我的优柔寡断导致了这一切,倘若一开始就接受波拿巴阁下的提议” “大团长!”乔托大教长上前,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位受到所有骑士敬仰的领导者,说: “没有任何一位兄弟质疑您的决定,您的智慧始终指引着我们,即使是此刻,我们也还挺胸站在先祖的土地上。” 听着乔托的安慰,埃尔文大团长也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继续道: “不论如何,事已至此,我难辞其咎,如果在这时我还犹豫不前的话,那么多兄弟的血就都白流了” 骑士们的目光都紧紧盯在埃尔文身上,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在他们印象中那位始终沉稳威严的大团长竟然已经是眼前这般的苍老与疲倦。 对于这些自幼离开家庭、孤身一人加入到修道会的骑士们来说,埃尔文大团长就如同是父亲一般,尊容而严厉,但从来不缺乏关心和慈爱。 埃尔文大团长苦笑一声,提了提身上沉重的盔甲,轻轻甩开身旁两名搀扶着自己的骑士,环视了一圈在场的骑士们,高声说道: “这是我以大团长的身份发出的最后一道命令了我在此免去弗朗切·德·美蒂奇的卫士长职位,由科西嘉的劳伦斯·波拿巴继任;免去我,埃尔文·德·美蒂奇的大团长职位,由法兰西的国王路易继任;若无异议,此命令即刻执行!” 随着最后一个词语清晰地从埃尔文大团长嘴里吐出,这位老者的脸上才终于浮现出一抹解脱的神色。 至于在场的骑士们,他们仿佛在这一个瞬间才意识到,埃尔文·德·美蒂奇,这位慈父一般的老人已经不再是带领他们前进的那位骑士团大团长了。 雨水冲刷着骑士们的双颊,也一并冲刷走了他们眼角里的泪水。 乔托大教长更是无言地沉默着,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墩上,把脑袋埋在了胸口,即使是刚刚在战场上和英国人血战都没有让这位猛士如此的失态。 劳伦斯也稍稍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有想到埃尔文会将弗朗切的卫士长职位继任给自己。 不过稍微琢磨一番,劳伦斯也觉得埃尔文的做法还是十分合理的。 毕竟弗朗切是以一个落魄贵族的身份前来投奔埃尔文的,一旦埃尔文离开了骑士团,缺少了叔父的庇佑,弗朗切这个没有能力、没有资历的纨绔子弟必然也不会为其他的高层所容。 倒不如就在此刻体面地将其撤职,也顺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用卫士长的职位来感谢劳伦斯为马耳他岛付出的这一切。 而人群中的弗朗切也没有流露出特别的情绪,他在得到那柄价值连城的十字架之后本就不想继续待在马耳他了,埃尔文将其撤职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见众人都沉默着没有发表意见,埃尔文也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步履蹒跚地走到正埋头悲伤的乔托大教长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乔托,骑士团的以后就交给你了。” 乔托大教长红着眼,抬头看着埃尔文:“是,大团长。” “叫我埃尔文就好。”埃尔文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乔托那壮实的肩膀,如同是临行前的父亲在抚摸他最疼爱的长子一般。 说罢,埃尔文对着人群中的弗朗切招手说道: “走吧,弗朗切,随我去马诺埃尔堡收拾行李,我也有些怀念弗洛伦萨的故乡了。” 弗朗切连忙上前扶住埃尔文,叔侄两人径直朝着马诺埃尔堡的方向走去,他们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漫天的雨幕里。 看着埃尔文的身影逐渐被雨幕所吞噬,在场的骑士们才终于接受了这个沉重的现实: 埃尔文在马耳他岛四十年的统治已经彻底拉上了帷幕,波旁王室庇护骑士团的时代从这一时刻,就已经开始了。 1770年,11月1日的下午 法兰西岛,凡尔赛 整个法兰西王国的心脏,凡尔赛宫内,此刻,国王正和他几名亲密的伙伴与臣子在后花园里举行一场私人性质的小型茶会。 人工大运河的河畔边,路易十五端着一只精巧的白瓷茶杯,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运河里平静驶过的贡多拉小艇。 秋日的温和阳光投射在这片郁郁葱葱的花园内,整个花园上百公顷的面积都可以闻到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果香,令国王一行人都觉得神清气爽。 “呼,真是一个美好的下午,惬意而温馨,这样的场合可真难得的,你说对吧,我的老朋友,黎塞留?” 路易十五喝了口热茶,满足地呼了口气,微笑着看向圆桌上的黎塞留公爵。 自从法尔科内伯爵攻击科西嘉大使馆的事件引得路易十五勃然大怒之后,黎塞留公爵便一直被国王软禁在了凡尔赛宫,禁止他掺和进政治事务之中。 虽说路易十五对黎塞留公爵在政治上的发光发热很是不满,但是在私交上,他与这位公爵可是自幼一起成长的好友。 黎塞留公爵就是在凡尔赛宫出生的,先国王太阳王路易十四还是他的教父,他在幼年时就和路易十五在凡尔赛宫里打打闹闹,两人的的私交可以说是关系匪浅了,黎塞留公爵自然也有资格出席这场茶话会。 圆形茶桌上的其他四人也都是凡尔赛宫的常客——路易十五最宠爱的情妇,杜巴利夫人;路易王储和玛丽王储妃;以及舒瓦瑟尔公爵的弟弟,雅克·菲利普中将。 雅克·菲利普中将由于年底就要前往洛林担任总督,所以特地被路易十五邀请来参加这场茶会。 对于雅克·菲利普这位放弃了奥地利陆军元帅职位,选择加入到法军的人才,路易十五也是颇为欣赏,特地在其临行前邀请他来凡尔赛宫一趟,以增进君臣关系。 黎塞留公爵摩挲着手中的瓷杯,和善的微笑着地点了点头。 雅克·菲利普中将则是不苟言笑地喝着杯中的红茶,作为舒瓦瑟尔公爵的弟弟,他当然是和黎塞留公爵和杜巴利夫人相当的不对付。 路易王储倒是大大咧咧的,一个劲的往嘴里塞着松茸蛋糕,嘴上的动作都没有停过。 他旁边的玛丽王储妃却显得没有一点胃口,淡蓝色的双眸恶狠狠地盯着杜巴利夫人,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与憎恨,身为曾经奥地利宫廷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她完全不能接受杜巴利夫人这个妓女竟然能出现在王宫里面。 茶会上最活跃的反而是路易国王,他一会儿和黎塞留公爵回忆着无忧的童年时光,一会儿又和雅克·菲利普聊起洛林地区的历史与人文,马上就又慈爱地询问路易王储在巴黎金融界都学到些什么东西,随后又立马看向玛丽王储妃,问她最近是否收到了她母亲玛丽亚·特蕾莎那边的来信。 虽说没有酒宴上的觥筹交错,但这场茶会总体来说也算是令人惬意舒适了。 就在路易十五有些意兴阑珊,准备宣布离场之时,他的新闻秘书忽然恭敬地走了过来,见桌上没有人说话,秘书便俯身禀报道: “陛下,一位使者来到了凡尔赛宫,他来自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团,表示骑士团最近推举了您作为他们的大团长,请求您的接见。” 路易十五不禁愣了一下,疑惑地摸了摸脑袋,看向左右的黎塞留公爵和雅克·菲利普中将: “哦?一个骑士团推举我为大团长?这是什么事嘛?” 那新闻秘书仍然附着身子,解释道: “陛下,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团创建于七百年多年前,素来以其高尚的慈善事业而闻名,在教廷中颇有名望。至于此次他们派出使者我想应该是和马耳他岛发生的那件事有关。” “马耳他岛?”路易十五也被勾起了兴趣,一个名声显着的骑士团忽然要认自己为他们的领袖,这听上去可是一件不赖的事情,一个医院骑士团大团长的头衔可是能让那些教士们对自己更加尊敬。 于是路易国王转过身子,颇有兴趣地问道: “那个小岛出什么事啦?” 新闻秘书简要地汇报了他近日来收集到的关于马耳他岛的消息,大意就是劳伦斯率军帮助骑士团抵抗了英国人的进攻,使得骑士团众人一致同意归顺于伟大的路易国王。 这些消息基本都是由往来瓦莱塔港的商船传来的,那些商船在目睹了瓦莱塔港的惨状之后,不禁脑补出了一场不亚于马耳他之围的惨烈战役。 甚至在不少添油加醋流传的故事版本里,人们都说劳伦斯·波拿巴亲自持剑加入到了骑士团的抵抗之中,在炮火中和英国人大战了三百回合,这才赢得了骑士团的尊重,使他们心悦诚服地归顺法兰西。 秘书讲述完毕之后,圆桌上的众人也都流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路易王储显然是听得入迷了,甚至忘记咀嚼嘴里的蛋糕。 当听到那秘书说自己最亲密的伙伴劳伦斯成功赶跑了英国人之后,这位王储下意识地举着手里的糕点欢呼了起来,直到被玛丽王储妃嫌弃地拽了拽袖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玛丽王储妃在聆听的过程中同样是揪心不已。 她紧紧地拽着手里的绣花手帕,得知那位英勇的波拿巴总督安然无恙之后,王储妃才打心底里松了口气,而后拽着自己丈夫的袖子,免得他手舞足蹈地把蛋糕屑撒的到处都是。 身为职业军人的雅克·菲利普中将更是惊讶连连,他虽然之前就听说过劳伦斯在科西嘉打过几场出色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但听到他这次竟然能预知到皇家海军的行动,提前部署兵力到马耳他之后,这位将军也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提高对那个年轻人的看法了。 至于黎塞留公爵,他却只是端起茶杯小口地喝着热茶,面无表情,好似这些政治上的事务真的都和他无关一样。 第二百六十二章 让劳伦斯回巴黎来 “哦!我的上帝啊。” 而整场茶会的中心,路易国王则是微微张嘴,聚精会神地听着那位秘书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马耳他岛上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坐在皇家歌剧院里欣赏皮埃尔·高乃依创作的史诗剧一般入神。 当听到一整支皇家海军的分舰队包围了马耳他岛进行狂轰乱炸之时,连路易国王都不禁吸了口冷气,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惨烈的战场上,耳边划过一颗颗呼啸而过的炮弹。 如今的路易国王可不像他的曾祖父路易十四那样有过御驾亲征的经历,战争场面对于这位老国王来说一直是陌生的,也是令他畏惧的。 因此,当路易十五听到又是那位忠勇的劳伦斯·波拿巴主动地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并将他冒着生命危险所带来的荣誉悉数献给自己之后,这位老国王的内心顿时泛起了一阵涟漪。 毕竟在自愿踏上马耳他战场上进行拼命搏杀的认是劳伦斯,而自己只是坐在千里之外的凡尔赛宫,甚至没有向劳伦斯下达过任何一条指令就揽下了一切的荣誉。 直到秘书讲述完毕,路易十五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地靠在软椅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连连摇头称赞道: “真是何等的忠诚,真是何等的勇敢,每当我听到劳伦斯·波拿巴这个名字,随之而来就都是一连串的好消息。他若是能早生二十年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他一定能成为不亚于舒瓦瑟尔的能臣。” 虽说这只是路易国王兴头上的感性之言,但也足以看出国王对劳伦斯·波拿巴的期待。 “那么,陛下。”秘书迟疑着看向路易十五,询问道: “您决定了要接见那位骑士团的使者吗?” 路易十五却没有急着点头,他微笑着沉吟片刻,而后看向左侧的雅克·菲利普,象征性地问道: “菲利普中将,你觉得呢?” 雅克·菲利普早在奥地利时就是一名在宫廷中如鱼得水的人物,也知道国王只是象征性地询问自己,于是略加思索之后以一名军人的身份回答道: “全凭您的意志决断,陛下,不过接受骑士团的效忠对于法兰西海军可是一个大好的消息;骑士团的领地马耳他岛有一个大型深水港,地理位置也是绝佳,以马耳他岛为前哨,我们甚至能够威胁到英国人通过苏伊士地峡前往东印度的航线。” “况且”雅克·菲利普中将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英国人显然也对马耳他岛觊觎已久了,否则不会冒着如此大的外交压力进攻骑士团,我们如果不对骑士团提供保护,那么马耳他岛大概率最终还是会落到英国人手里。” 路易十五认真地听着,他虽然对军国大事都不甚上心,但是对于像眼前这种只需要自己点一下头就能给法兰西带来巨大利益的决策,路易国王还是十分乐意去做的。 “很好,黎塞留,那你觉得呢?”在得到雅克·菲利普的肯定之后,路易十五又看向右侧的黎塞留公爵。 黎塞留公爵的嘴角始终保持着标准的微笑,他动作轻柔优雅地放下茶杯,不假思索道: “我对这方面可是一窍不通,陛下,如果您要寻求专业意见的话,或许可以召见外交大臣商讨此事。” “哈哈哈可别这么谦虚,黎塞留,你做驻维也纳大使的时候可是一名相当出色的外交官,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路易十五笑着打趣道。 “四十五年前了,陛下,我已经老了。”黎塞留公爵稍稍回忆一番之后唏嘘不已地摇摇头,似乎在感慨时间流逝的无情。 尽管黎塞留公爵并没有给路易十五一个肯定的答复,但路易国王还是十分满意地大笑了起来。 一个对政治事务毫不上心、专于安享晚年的黎塞留公爵才是国王想看到的,黎塞留公爵的这番话语可谓是正中路易十五的下怀。 见身边的两位重臣都没有提出反对,路易十五也是心情大悦,直接对那秘书挥手吩咐道: “告诉那位使者,我接受担任那个什么骑士团的大团长了,让日程秘书安排一下行程,我明天就亲自接见骑士团的使者。” 看着新闻秘书一路小跑着离开后花园,路易十五愉悦的笑容仍是迟迟没有消散,嘴上还在不断念叨着: “啧啧啧,亲爱的劳伦斯呐,真是难得一遇这样的臣子,简直像是从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一样,将他任命为奥古斯特的第一侍从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一旁的黎塞留公爵自然是将国王的念叨声尽收耳中,但他也没说什么,这位精通人性的公爵一眼就看出来了,路易国王为何会对这个大团长的头衔如此高兴。 可以说,劳伦斯是用了两次同样的招数来使得路易国王龙颜大悦。 第一次是他以科西嘉总督的身份向路易十五俯首归顺,以一个统治者的身份来向另一名统治者低头称臣,这自然使得路易十五兴奋无比。 而这一次也是一样,劳伦斯同样是满足了路易十五的虚荣心;医院骑士团没有选择西班牙的卡洛斯三世,也没有选择奥地利的玛丽亚·特蕾莎,更没有选择不列颠的乔治三世,唯独向他路易十五世进行俯首,这不禁让路易国王有了一种超脱于其他君王的飘飘然之感。 就更不用说得到骑士团的领地马耳他岛之后会给法兰西带来多大的战略利益了。 路易十五端起茶杯,将里面的浓茶一饮而尽,舒畅地呼了口气: “真想让勇敢忠诚的劳伦斯现在就出现在这里,哦,不行,在那之前我还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封赏这位卓越的臣子呢。” “祖父!”路易王储忽然开口了,他少有地露出狡黠的笑容,显然是话中话中地说道: “您上次让劳伦斯回到科西嘉,让他做好加冕典礼前的一切准备,我看他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到凡尔赛来了。” “哦?”路易十五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嫡孙。 作为执掌法兰西六十五年的老国王,王储的话术在他面前还显得很是稚嫩,路易十五立刻就知道王储这是在暗示自己召劳伦斯回巴黎来。 让国王有些惊讶的是,先前这位王储可一直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没想到如今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了。 “看来是和劳伦斯学的吧,这真是好事,作为将来的国王,不懂得权谋可不行。” 路易十五暗暗想道,不仅没有厌恶,反而很是欣赏王储的变化,更加愉悦地说道: “啊,我记起来了,是的,我是让他回到科西嘉去做好准备了。” 而路易十五也没有忘记,他之所以让劳伦斯回到科西嘉,让舒瓦瑟尔公爵去第戎考察,也是为了防止他们二人利用黎塞留公爵被软禁在凡尔赛宫这段时间来进一步增强舒瓦瑟尔一派对朝局的掌控,以做到两派之间的制衡。 在路易十五看来,如果是劳伦斯趁着这个机会加强他在巴黎的政治存在也就罢了,他本来在法兰西就没有什么政治基础,全靠舒瓦瑟尔公爵的提携。 但是如果让本就如日中天的舒瓦瑟尔完全掌控了宫廷,路易十五自己都会觉得有些害怕,毕竟舒瓦瑟尔公爵可是不止一次威胁恐吓过国王。 如今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巴黎与凡尔赛的政治局势也不像法尔科内伯爵刚刚被捕、黎塞留公爵刚刚被软禁那时的那般紧张,这样看来,至少让劳伦斯回到巴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舒瓦瑟尔则可以继续让他留在第戎。 而且劳伦斯此次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劳,如果路易国王继续将他冷落在科西嘉那片蛮荒之地,这可不是君王对待臣下应有的做法。 考虑到这几点之后,路易十五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和蔼微笑着看向王储,说: “不过,我想以劳伦斯的才干,他应该已经准备完全了,这样吧,来人!” 路易十五随手叫来一位使臣,下令道: “现在就给科西嘉岛的波拿巴总督发去一道敕令,告诉他,一旦他准备好了带领科西嘉人民向我称臣,就立即回巴黎来。” 听到国王的命令,不只是路易王储,雅克·菲利普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可是也很想在离开巴黎之前和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再见一面。 而且,在雅克·菲利普看来,虽然国王还没有召见自己的兄长舒瓦瑟尔公爵回巴黎,但是劳伦斯也是毫无疑问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的人物,有他在巴黎,就可以避免整个舒瓦瑟尔一派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 就连玛丽王储妃也不禁拿手绢捂着嘴笑意吟吟起来,自从那天在舒瓦瑟尔公爵庄园里的狩猎结束之后,王储妃也对那位英勇的科西嘉总督很是欣赏,尤其是得知两人有着共同的敌人——杜巴利夫人之后,玛丽王储妃也愈发期待和劳伦斯的下一次见面。 而黎塞留公爵仍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好似是听不懂国王的话语一般,一点也没有因为路易十五的命令而产生任何情绪的变化,就好像真的是一个对政治一窍不通的村夫老者一样。 “好啦,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在茶会的最后阶段让我知道了这样一个好消息。” 路易十五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将挂在椅子上的貂毛披肩搭在身上,宣布了这场茶会的结束: “诸位也可以离开了。菲利普将军,你这次离开巴黎估计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你了,希望你在洛林一切保佑;黎塞留,老朋友你稍微等一下,我的人会带你回到你的住处的。” 很快,参加茶会的几人便在贴心细致的侍者带领下离开了凡尔赛宫后花园,尤其是黎塞留公爵,受到全天候监视的他身边所有的侍从侍女都是国王陛下直接安排的。 目视着众人离开,路易十五微笑的嘴角才缓缓放下。 他独自一人看着波澜不惊的大运河,扶额沉思起来。 这位沉溺于奢华宫廷生活的国王少有露出如此慎重的神情。 “陛下,起风了,还是回宫里吧。”一位侍从听着花园里传来的树叶哗啦声,小心地提醒道。 路易十五仍然没有从沉思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直到微寒的秋风让国王陛下打了个寒颤之后,他忽然摇了摇头,起身命令道: “莫普侯爵就在凡尔赛吧?我现在就要见他。” 仅仅二十多分钟后,得到国王紧急召见的莫普大法官就匆忙赶到了凡尔赛宫。 由于这次召见过于突然,莫普大法官甚至都没来得及穿戴打理假发,只简单地更换了一身复式克拉克礼服便赶到了凡尔赛宫东侧的国王套房。 纯白色长桌的一侧,路易十五似乎仍在进行着方才在后花园中的思考,直到看见莫普大法官恭敬地走进房间内,他才回过神来,随手招呼莫普大法官坐下: “啊,莫普侯爵,你来了,请坐吧。” 莫普大法官也很少见过路易十五如此认真的模样,于是连忙迅速而得体地坐在国王斜对面,没有贸然开口,等待国王陛下主动发问。 “咳咳,莫普啊,你听说了马耳他岛发生的事了吗?”路易十五率先问道。 “马耳他岛”莫普大法官迟疑片刻,还是如实点了下头。 国王得到消息的速度在凡尔赛宫一直是靠后的,毕竟下人们需要确保消息真实准确之后才敢上报给国王陛下,在此之前,莫普大法官就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医院骑士团的流言。 “很好。”路易十五也轻点了下头,随即却叹了口气,全然不似方才在后花园里的那般开心: “我们亲爱的波拿巴总督又立下了一件大功,真是一件好事不过,唉,我该怎样赏赐他为我立下的赫赫功劳呢?” 在得到医院骑士团的消息之时,莫普大法官就预料到了,那位年轻的波拿巴总督肯定又能够借助这件功劳在国王面前威风好一阵子了。 不过他可没有料到,国王陛下竟然在封赏的问题上显得如此纠结和艰难。 毕竟在莫普大法官看来,路易十五作为一名国王,封赏的方式可谓曾出不穷,不论是封地进爵还是擢升官职,都完全可以让劳伦斯得到与他功劳相匹配的、足以让众人觉得合理的巨大赏赐。 “难道说” 莫普大法官没有贸然回答国王,他知道,路易十五在这王座上端坐了五十五年,不至于连怎么给功臣赏赐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路易十五真正纠结的,是给予劳伦斯赏赐之后的影响。 “那个科西嘉小子还远远没有让国王陛下有功高盖主的危机感这就意味着” 莫普大法官脑中瞬间一道灵光闪过,立马知道了路易国王此刻到底在忧虑什么,于是咳嗽两声,试探着沉声说道: “陛下,我认为您在这个问题上得慎重一些了,毕竟,劳伦斯·波拿巴可是和舒瓦瑟尔公爵走的很近。” 路易十五缓缓抬头看向莫普侯爵,忧虑的脸上也终于绽起一丝笑容: “莫普,你真是聪慧过人。” 第二百六十三章 金色鸢尾花派的成立 “莫普,你真是聪慧过人。” 路易十五的嘴角终于扬起了浅浅的微笑,苍老的声音中也多出了欣慰。 这也是路易十五为什么第一时间找到了莫普大法官商讨此事,这位五十六岁的老臣在近几年里都因为能够准确地揣摩圣意而受到路易国王的器重。 长桌另一侧的莫普大法官也稍微松了口气,庆幸于自己又一次猜对了国王的心思。 真正让路易十五担心的,不是劳伦斯·波拿巴本身,而是这位年轻总督背后的亲密战友——舒瓦瑟尔公爵。 一旦路易国王通过对劳伦斯进行了大番封赏,那么这位科西嘉总督在巴黎和凡尔赛的政治地位无疑会得到极大的拔擢,也就意味着舒瓦瑟尔公爵将会多出一位强大的、潜力无限的政治盟友。 这绝对是路易十五所不愿看见的,一方面他需要舒瓦瑟尔公爵这个精明能干的贤臣来辅佐他治理整个法兰西,而另一方面,路易国王也不希望舒瓦瑟尔的强大权势能够威胁到王权。 事实上,如今舒瓦瑟尔公爵的权力已经让路易十五感到有些不安了。 这位担任着陆军大臣职务的公爵一手掌控着全法兰西的陆海两军,更是完完全全地将法国外交事务操持在自己手里。 更令路易十五觉得忧心忡忡的是,自从法兰西输掉了七年战争,舒瓦瑟尔公爵就一直在进行扩军备战与军事组织改革,这确实提升了法军的战斗力,但也让舒瓦瑟尔得以将他的亲信安插在军队之中。 如今的法兰西军队中,不知道有多少是舒瓦瑟尔一派的嫡系军官。 也难怪劳伦斯那日在假借舒瓦瑟尔名爵的名义给地中海舰队司令部写信请求配合之后,司令部完全不敢怠慢,直接派出了主力大舰队前往马耳他岛。 如果不是路易十五有着太阳王路易十四留下来的政治遗产——法兰西绝对君主专制,他早就丧失了对舒瓦瑟尔的全部掌控;而舒瓦瑟尔这样的强势公爵要是放在其他王国里,早就把国王架空成木偶般的傀儡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历史上,当舒瓦瑟尔公爵因为鼓吹战争而被路易十五一夜之间解除了全部职务之后,整个宫廷和民间都对这个政治突变感到极为的不可思议。 面对着这样一位强势公爵,路易十五当然不希望他通过劳伦斯的这次受赏而得到太多的好处,尤其是在如今与之抗衡的黎塞留一派日渐式微的情况下。 “唉,舒瓦瑟尔,他是一位出色的大臣,法兰西离不开他。” 路易十五闭眼叹了口气,显得很是纠结惆怅,说: “你说的也对,劳伦斯和他走的太近了,如果劳伦斯坚定地和舒瓦瑟尔站在一起的话,我对他的封赏可都成了给舒瓦瑟尔的权杖上镶嵌宝石了。” 窗外的夕阳从落地窗投射进来,在国王套房的橡木地板上映射出一片血红色的红晕。 莫普大法官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 “或许可以暂缓对劳伦斯·波拿巴的赏赐?他反正还年轻...” “不可。” 路易十五不假思索地否定了延缓封赏的提议,这位国王虽然不谙治国,但是年龄和阅历还是带给了他不小的政治智慧,立刻反驳道: “他率领科西嘉人向我称臣,这同样是大功一件,这份功劳我至今都还没有让他得到回报呢,如今劳伦斯又为我带来了马耳他岛,怎么可以继续将他的功勋雪藏呢?我若是这样做了,世人又会怎样看待我呢?说不准后人还会给我起个绰号叫吝啬的路易!” 尽管路易十五曾经在镜厅的宴会上授予了劳伦斯两个王家职位,其中更是有王储第一侍从这个令人眼红的王储近侍职务,不过每个人也都清楚,单单授予两个王家官职可是换不来一座科西嘉岛的;对于劳伦斯率领科西嘉人向波旁王室称臣的功劳,路易十五可是还没有进行正式的赏赐呢。 这中间更是还发生了劳伦斯舍身救下路易王储,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为王室敛财数百万利弗尔,如果再把这两件事也算上,路易十五自己都觉得如果再不对劳伦斯有所表示的话,宫廷里的人都要开始说闲话了。 “唉,这可真让我苦恼。”路易十五看着地板上的红晕,无奈地叹息道: “如果给予劳伦斯·波拿巴的赏赐过少,岂不是会让所有有志于为法兰西献身的臣子感到心寒;但如果将他提拔的过快,舒瓦瑟尔公爵又是一个让我很是担忧的人物...莫普,你觉得呢?” 听着国王将话头抛向了自己,莫普大法官脸上的审慎之色更加凝重了,表面上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大脑则在飞速思考着如何给路易国王提出一个令他满意的方案。 自从莫普侯爵开始打击腐朽封建的、对抗王权的高等法院,他在路易十五心里的地位以及受到的信任也就越来越高,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舒瓦瑟尔公爵倒台之后就是由他继任了法兰西首席大臣。 莫普大法官也清楚自己在国王心里的地位,知道自己的话语将会给路易十五的决策产生极大的影响,尤其是在如今国王举棋不定的情况下。 “嗯...” 他摸着下巴上微微泛白的胡子,两眼微闭,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心中暗暗想道: “关键是...对于那个劳伦斯·波拿巴,我是该推他一把呢,还是拉他一把呢...” 对莫普大法官这样的政治老手来说,不论是劝说国王重赏劳伦斯,还是力谏路易十五给予劳伦斯一些仅仅流于名誉上的奖赏,这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真正让莫普大法官犹豫着没有急于发表意见的原因,还是在于他是怎么看待劳伦斯的: 这位年轻的科西嘉总督到底是舒瓦瑟尔一派的忠实拥簇,还是可以争取到自己一方来的潜力无限的政治盟友,在这两个立场之间的判断将会直接影响莫普侯爵对国王的谏言。 早在劳伦斯离开巴黎之前,在司法宫的顶层办公室里,莫普大法官就已经向劳伦斯抛出了橄榄枝,只是当时的劳伦斯并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而已。 “不过,我能看出来,那位科西嘉总督有着极大的野心,他绝对不愿永远屈身于舒瓦瑟尔这扇天窗之下,终有一日他会打破这扇天窗的...既然这样的话,或许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莫普大法官心中杂乱的思绪逐渐清晰下来,眼中也闪过一道精光。 他自己与自己进行了一场豪赌,赌劳伦斯·波拿巴不会愿意为舒瓦瑟尔公爵鞍前马后一辈子,赌这位年轻人能够反过来成为自己对抗舒瓦瑟尔的政治盟友。 心意已决,莫普大法官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摆正身子,严肃地看向路易十五,说: “陛下,波拿巴总督来到法兰西不过一年时间就已经立下了如此的赫赫功勋,他日后必定能够为您带来更多荣光,如果在这时没有令其得到应有的回报,想必劳伦斯·波拿巴也会感到气馁,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路易十五仍是摇摇头: “对于劳伦斯本人,我甚至愿意册封他为公爵,但是让我忌惮的还是舒瓦瑟尔啊。” “既然这样,陛下...”莫普大法官紧接着国王的话语,沉声说道: “何不借这个机会将劳伦斯·波拿巴从舒瓦瑟尔公爵身边抽离出来。” “抽离?”路易十五愣了愣,没有理解莫普大法官的意思。 而莫普大法官也已经在心中打磨出了一套初步的方案,压低声音快速说道: “劳伦斯·波拿巴和舒瓦瑟尔非亲非故,他们相识也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两人之所以能够走到一起,是完完全全的出于利益。劳伦斯之所以愿意依附于舒瓦瑟尔,也是因为公爵能够作为靠山,快速地提拔他的政治地位。” “嗯...确实是这个道理。” 路易十五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劳伦斯依附于舒瓦瑟尔的原因,对此,他也很是希望劳伦斯能够坚定地站在王室,站在路易王储一边,而不是在王室与舒瓦瑟尔之间两头讨好。 莫普大法官不自觉地将身子凑向了路易十五一边,似乎是刻意地避免国王套房里的下人听到他的话语: “但是,如果王室能够给予劳伦斯·波拿巴想要的一切...甚至更多,那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追随舒瓦瑟尔呢?” 路易十五两眼微微眯起,已经有些认可莫普大法官的言语了,但他还是谨慎地问道: “不过,要是劳伦斯不愿完全倒向王室,而是站在舒瓦瑟尔和王室的中间,这又该如何应对呢?” “这正是我马上要说的。” 莫普大法官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沉声问道: “倘若我有任何不敬冒犯的言语,还请您饶恕,陛下,但我还是要说,舒瓦瑟尔公爵正值壮年,将来王储殿下继位之时,他极有可能还是那位掌控着全法兰西的强势公爵,您难道愿意看到这一幕吗?” 若是放在平时,莫普大法官这样直接讨论王储继位的事宜必然会被视为大不敬,不过今日既然是在商讨要事,路易十五也没有追究,而是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位老国王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孙子,路易·奥古斯特,这个年轻的王储殿下在舒瓦瑟尔公爵面前就是穿着尿布的婴儿一般稚嫩。 倘若某日他加冕为了路易十六世,舒瓦瑟尔公爵操控这个稚嫩的国王不比操控一具木头傀儡困难上多少。 事实上,这也是后世许多历史学者猜测舒瓦瑟尔公爵被路易十五一夜之间解职驱逐的原因——老国王担忧强势的舒瓦瑟尔会在自己死后毫不费力地掌控整个宫廷和国家。 “你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莫普。”路易十五悠悠地叹了口气,问道。 莫普大法官狡黠地笑了笑,低下头,恭敬地提议道: “陛下,法兰西的臣子既有像舒瓦瑟尔这样充满野心的,也有像劳伦斯·波拿巴这样的忠于王室、能力出众的,我想,只有第二种臣子是能够放心地交由王储殿下去放心地任用的...” 听着这番话语,路易十五也瞬间明白了莫普所指的第二种臣子是什么,那就是他现在为路易王储暗中考察提拔的、能够在将来被路易十六任用的托孤大臣。 例如历史上路易十六的外交大臣韦尔热讷、财政大臣杜尔哥,这些人都是在路易十五时期就得到了国王的欣赏,并放到各地方进行历练,他们也在路易十六继位的早期就迅速得到了提拔和重用。 这些臣子除了出身干净、能力出色、忠于王室之外,他们还有一项共同的特质——他们都不是舒瓦瑟尔一派的人,甚至是与舒瓦瑟尔一派相当不对付的人。 见状,莫普大法官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谏言道: “陛下,您完全可以将这些忠于王室的臣子聚集起来形成一个派系,至于派系的领袖,我想就可以顺势让劳伦斯·波拿巴来担任了。” “让劳伦斯成为一个派系的领袖?这可是一个大提拔。”路易十五显然是没有想到莫普大法官会提出来这么一个大胆的计划。 看着国王吃惊的脸色,莫普大法官也连忙解释道: “是的,陛下,大提拔,足以匹配得上劳伦斯功劳的大提拔;只要再给他一些名誉上的奖赏,任何有政治意识的人听了都会觉得您的赏赐实在是太合理甚至是太慷慨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借此把劳伦斯·波拿巴从舒瓦瑟尔身边抽出来。” “嘶...你是说...?”路易十五脸上的惊讶之色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凝重。 老国王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这个新成立的派系其成员基本上都是反对舒瓦瑟尔公爵的,而劳伦斯作为他们的领袖,自然就和舒瓦瑟尔公爵有了利益冲突,不可能再为舒瓦瑟尔鞍前马后了。 而如果劳伦斯坚持要站在舒瓦瑟尔一边,那么他这个派系领袖的身份就显得名存实亡了,派内成员不会接受他们的领袖是舒瓦瑟尔公爵的走狗,这就相当于是劳伦斯主动放弃了这份封赏,人们也就不会说是路易十五显得吝啬,而是叹息于劳伦斯本人的不珍惜了,舒瓦瑟尔公爵也就更不会从这一轮的封赏中获益了。 而且,路易十五相信聪慧的劳伦斯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个新成立的派系就是将来王储殿下继位之后法兰西王国最高的统治派系,他完全没必要放弃这块蛋糕去捡舒瓦瑟尔的残羹剩饭吃。 这样一来,路易十五既不用担心封赏过少引得世人议论,也不用担心舒瓦瑟尔公爵会因此而壮大势力,更是凭借这一封赏将劳伦斯·波拿巴这个能干出色的臣子完全地摆在了王室这一边,可谓是一举三得。 理清了这一项方案带来的好处之后,路易十五也终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愉悦地说: “莫普,你确实是聪慧过人。” 莫普大法官宠辱不惊地笑笑,简单提醒道: “不过我建议您还是在波拿巴总督回到巴黎了再执行这项封赏,舒瓦瑟尔太早得到这个消息可不是什么好事;另外,您准备如何称呼这个全新的派系?” 路易十五点点头,沉吟片刻,看着自己披肩上绣制的金色鸢尾,随口说道: “既然他们都是王室的忠诚臣子,以后就称呼他们为金色鸢尾花派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 最后的准备 11月20日,科西嘉岛 距离劳伦斯率军保卫医院骑士团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在那日皇家海军的狮鹫分队撤离马耳他岛之后,劳伦斯与部下士兵们又在岛上驻守了几天,见英国人没有进一步动向之后才率军回到了科西嘉。 埃尔文与弗朗切在卸去骑士团的职务之后的第三天便分别乘船离开了马耳他,如今在骑士团内有能力有威望领导众人的只剩下埃尔文钦定的乔托大教长了。 这位刚猛坚毅的战士也毅然决然地担起了领导骑士团的重任,并带领骑士与市民们进行瓦莱塔港市的恢复与重建。 虽说马耳他凭借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假以时日还是能够恢复到往日的繁荣,但是在相当的一段时间内,岛上的骑士与市民都不得不经历一次难以忍受的阵痛了。 劳伦斯在回到科西嘉之后也组织了几个批次的船队前往马耳他进行援助,并通过法案对所有售往马耳他的贸易品进行出口补贴,以此来促进岛上贸易的恢复,同时进一步增进科西嘉与骑士团之间的关系。 乔托大教长对于劳伦斯的援助更是感激不尽,多次给总督府寄来了他的亲笔信,并表示会在岛上的一座教堂重建完成后将其命名为波拿巴圣堂。 不过劳伦斯倒是不太看重这些名誉,他之所想要和骑士团维持一个亲密关系,还是看重了骑士们在战斗中展现出的无畏与勇猛,以及骑士们在平时所表现的虔诚与忠顺。 如果单论兵员素质的话,不论是劳伦斯手下的科西嘉国防军还是塞律里埃的法兰西驻军都远远比不过那些骑士们,在战役中,这些骑士的无畏冲锋可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 只是可惜他们的人数过少,而且培养周期过长,每一名修道院骑士几乎都是自幼便加入了骑士团接受训练和苦修。 即使如此,岛上的那两三千名骑士也依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精锐力量,劳伦斯也想保持与骑士团的亲密关系以换取他们未来向自己提供军事上的援助。 对于马耳他人来说,他们还有很长一段漫长而艰辛的路途需要走过,但是对于劳伦斯而言,他在马耳他岛上的这一系列事件总算可以画上个圆满的句号了。 英国大使贝图拉男爵在劳伦斯回到科西嘉之后也专程过来和他见了一面。 他告诉劳伦斯那日围攻马耳他岛的莫汉上校已经被召回了本土,似乎正在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唐宁街十号看样子是想把这次行动的失败及其造成的恶劣影响全部怪罪于莫汉上校一人身上,将其作为替罪羊以平息众怒。 当然,贝图拉男爵再次来到科西嘉的主要目的还是要求劳伦斯释放威廉·皮特以及合理号舰上的水兵。 出于对贝图拉男爵提供情报的感谢,劳伦斯很是爽快地释放了被俘的合理号舰上水兵,但是对于老威廉·皮特这个颇具价值的人质,劳伦斯还是决定在短时间内将其继续掌握在自己手里。 贝图拉男爵为此和劳伦斯争论了数天时间,但最终也没有达成什么一致共识。 这位事务繁忙的大使先生知道劳伦斯会尽最大可能地延长老威廉·皮特在科西嘉的被俘时间,在几天的争论无果之后,他也只得无奈地通知本土尽快完成圣基茨岛的交割,以此来促使劳伦斯释放这位身份尊贵的前首相。 离开科西嘉之前,贝图拉男爵在劳伦斯的允许下前去拜访了威廉·皮特,向他传达了本土和其家人的最新消息。 在发现素来遭受痛风折磨的皮特阁下的健康状况竟然比想象中要好上许多之后,贝图拉男爵在安心之余也不禁多出了几分惊奇。 尤其是在得知了皮特阁下每天都在服用劳伦斯·波拿巴发明的药品,这位大使先生更是没有想到波拿巴总督竟然还在医学上还卓有建树,毕竟痛风可是标准的富人病,不知道有多少国王的宫廷御医都对此束手无策,只知道一个劲的放血和香薰。 在确保皮特阁下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健康危险后,贝图拉男爵便离开了科西嘉。 根据约西普市政官给劳伦斯的汇报,这位大使先生在马赛停留了一周之后便启程返回了巴黎。 20日的下午,劳伦斯正在总督府接见财政部的科杰罗,听取他关于科西嘉财政的最新报告。 “总体上就是这样,总督大人,秋季的税收已经基本上征收完毕了。” 科杰罗先生坐在劳伦斯对面,他的面前摆着一本三指厚的报告数据,但他并没有去翻看,而是胸有成竹地汇报道: “这真是一个奇迹,我们征收的税额是去年秋季的180%,财政收支上甚至出现了大量盈余,而农民们身上的负担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同时翻看着科杰罗先生交上来的一份满是数字的报告摘要。 财政收入的大幅提升也是在劳伦斯的意料之中,这本质上也就是财富的分配问题而已,自从地主这一阶级被消灭之后,他们所占据的社会财富也就自然而然地流入到了政府和民众手中。 “这样下去的话,要不了多久就能抹平我们的财政赤字了。” 科杰罗先生兴奋地畅想着将来的计划,对于他这样的财政官员来说,看到国家预算的突增简直比看到他自己的腰包鼓起来还要开心: “之前许多由于预算不足而取消的提案也都能提上日程了,阿雅克肖地区的基建,兴建学校,扩大海军规模,为国防军更换装备,增加公职人员数量哦老天,想要合理地把这么多钱花出去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优先将教育和基建放在首位吧,财政部来年的预算表编制完成后先交给总督府再呈交给议会。” 劳伦斯笑着点点头,将桌上的报告摘要合起来放在一边,随口问道: “对了,人口普查的事进行的如何了?” “哦!非常顺利,总督大人。”科杰罗先生眨了下眼睛,飞快地搜寻着相关记忆,娴熟地说道: “您知道的,没有了那些地主的阻拦,我们的调查员在这项工作上就轻松了不少。尤其是如今人头税已经取消了,乡村的土地也都需要按照户籍登记分配,所以农民们争先向当地市政厅进行了登记,甚至都不需要我们主动去走访调查了,瞒报人口这种事我想已经成为了一种历史。” 说罢,科杰罗先生小小地思索了一番,点头补充道: “至于岛上的人口,准确的数字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统计汇总才能出来,不过我可以确定,全岛的常驻人口在十二万人左右,基本都分布在阿雅克肖周边以及南方。” “十二万吗” 劳伦斯将这个数字记在心里,他可是记得在保利执政的时代,科西嘉的官方统计人口数量还不到五万,可见先前那些地主的势力有多么根深蒂固。 至于人口分布的这个问题倒也正常,科西嘉北方原先一直是国防军和热那亚军队交战的战场,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人口常住在那里,随着和平的到来,会有更多的居民返回他们在北方的家乡的。 正当劳伦斯准备和科杰罗先生讨论来年的预算支出问题时,私人秘书安娜忽然推门走进,柔声通报道: “先生,一位来自法兰西的王室使臣到了阿雅克肖,他要见您。” “王室使臣?让他进来吧。” 劳伦斯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在科西嘉待到年后才会得到巴黎和凡尔赛的消息,毕竟路易十五为了制衡黎塞留和舒瓦瑟尔应该不会太早地将自己召回巴黎去。 不过这样看来,应该是自己这一次在马耳他岛的作为得到了路易国王的肯定,心情大悦的国王才会提前召见自己。 科杰罗先生连忙收拾好桌上的报告资料站起身来,他当然知道会见王室使臣相比起来是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随着科杰罗先生的快步离开,一个穿着田野灰色呢子大衣的中年男人在安娜的引领下走进了房间。 他腋下夹着一顶黑色镶边三角帽,头顶的银色假发打理的整整齐齐,在阳光照射下还折射出点点银光,衬衣的袖口很宽,呈喇叭状,这都是凡尔赛宫廷里流行的风尚。 使臣在门口恭敬地鞠了一躬,得到劳伦斯允许后才轻步走到桌前坐下,说: “总督阁下,我来这里是为了传达国王陛下的敕令。” 劳伦斯微微颌首,面容严肃,示意这位他继续说下去。 书桌对面的使臣从大衣的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封口的火漆上印有波旁王室的徽标,一边递给劳伦斯一边通报道: “国王陛下命令你在做好率领科西嘉人民向他称臣的一切准备之后,就立刻回到巴黎去。” 劳伦斯直接拆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扫了两眼,信纸上的花体字像是复印出来的一般整齐娟秀,显然不是路易国王的亲笔信,而是由秘书处的专业抄写员进行代笔,只有在末尾处有路易十五本人的签名。 虽然信上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一整张纸,不过内容基本上和这位使臣说的一样:路易国王急于召见劳伦斯回到巴黎和凡尔赛去。 “看来马耳他这一趟是没有白跑了。” 看着手上这封措辞亲切的王室敕令,劳伦斯也不禁嘴角微微上扬,知道自己在路易十五心中的地位又上了一层楼。 为了不失礼节,劳伦斯还是认认真真地将这封敕令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用心地将其折好存放起来,抬头看向对面的使臣: “国王陛下可有其他的旨意?” “这就是全部了,波拿巴阁下。”使臣摇摇头,滴水不漏地说道: “不过您最好尽快完成科西嘉的王冠,我听说凡尔赛宫里已经开始筹备陛下加冕为科西嘉国王的典礼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劳伦斯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接到了路易十五的召见,他也想尽快回到巴黎去,毕竟在巴黎的机遇和资源可比待在阿雅克肖的要多出十倍不止。 至于科西嘉王国建立的准备,劳伦斯这方面的工作如今也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让·雅克·卢梭所负责编纂的科西嘉王国宪法已经基本完成,只要这部宪法得到制宪议会的通过,一个新生的王国在法律意义上就已经这个古老的海岛上诞生了。 而后续的部门改制、政府体系改革等事宜,这些都只是行政上的问题,凭借劳伦斯如今在政府内的威望和权势,推进这些变革也是毫无阻碍。 王室使臣清了下嗓子,准备起身告辞道: “既然您已经接收到了国王的敕令,那么在下便告辞了。” “等等。”劳伦斯忽然叫住这位使臣,思考片刻之后问道: “舒瓦瑟尔公爵还没有完成他在第戎高等法院的考察吗?” 明眼人都知道,舒瓦瑟尔公爵在第戎所谓的考察也不过是个幌子,是国王为了限制将这位强势公爵而做出的制衡。 那位使臣犹豫了一会儿,本想说通报这些事情不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不过他还是决定不要得罪这位最近在凡尔赛宫里炙手可热的波拿巴总督了,如实相告道: “不,舒瓦瑟尔公爵仍然在第戎,国王陛下没有要召见他。而且据我所知,最近公爵阁下频繁地给宫里寄来他的考察报告,表示已经完成了在第戎的一切工作,不过国王似乎不太满意他的报告,说如果公爵对第戎司法环境的考察不细致的话,他就要让莫普大法官接手第戎高等法院的法官任免了,这才让公爵消停下来。”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从这几句话中,他就听出来路易十五这是在威胁舒瓦瑟尔公爵。 如果舒瓦瑟尔公爵执意要返回巴黎的话,国王就会让莫普大法官把手插到高等法院中去,这自然是作为高等法院坚定盟友的舒瓦瑟尔所不能接受的。 “也就是说,舒瓦瑟尔公爵要在第戎待上一段不短的时间了,这对我来说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劳伦斯心中暗暗想着,看来如果巴黎内没有要紧或是突发的事务,这位公爵阁下短时间内都要远离法兰西的政治中心了。 而劳伦斯也还不能确定这位公爵缺席巴黎对自己造成的影响,一方面,劳伦斯确实暂时失去了他最大的靠山;但是另一方面,没有了舒瓦瑟尔公爵的掣肘,劳伦斯也能在巴黎去发展一些自己的势力了。 “罢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尽快回到巴黎去。” 心中下定决意之后,劳伦斯起身和那使臣握了下手,微笑着与他告别。 待到王室使臣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总督府的走廊里,劳伦斯叫来安娜,吩咐道: “通知让·雅克·卢梭先生,我要在明日上午九时见他;另外,告知议会的五名议员,让他们下午就在议会礼堂里等候,准备为王国的宪法进行公开投票。” 第二百六十五章 科西嘉王国宪章 翌日 11月21日的清晨 阿雅克肖东城区,卢梭议长的独栋住宅内。 “亲爱的,帮我看看这身衣服是不是不太合身,还有这顶假发,老天,怎么感觉都有些褪色了,这还是我当初在巴黎花了二十个利弗尔订做的呢!” 起居室的长镜前,一身盛装的卢梭正紧张地摆弄着他身上的礼服和假发,同时叫上刚起床,睡眼惺忪的瓦瑟夫人来帮他看看这身服装到底合不合身。 他身上的这套深灰色的高领礼服还是巴洛克风格的设计,早已经不是时尚的宠儿了;头顶的假发也有些染料脱落和变质,不少地方都长出了黄褐色的小斑点。 很显然,卢梭先生有许多年没有穿过这套严肃的正装了,持续了十几年的流亡生活也让他几乎没有机会和场合去穿上这套行动不便的礼服。 卢梭记得自己上一次穿上这身礼服还是在伦敦的时候,当时是被友人休谟拽去参加了一场文学沙龙,结果不会说英语的自己在那场沙龙上出尽了洋相。 若不是心疼这套礼服和假发要花上一百多个利弗尔,卢梭恨不得将这身该死的衣服都丢到火炉里去。 瓦瑟夫人揉了揉朦胧睡眼,看着自己丈夫这一身打扮,忍俊不禁地笑着说: “怎么啦亲爱的,你要去参加舞会吗?” “哦!我要做的事可比舞会重要多了。”卢梭一边用力拽着袖口使它能够完全盖住自己的手背,一边得意洋洋地解释道: “是波拿巴总督,他要见我,讨论科西嘉王国宪法的事情。事实上,我最近才真正完成了这部宪法,从保利先生写信邀请我为科西嘉制宪开始到现在,足足花了我六年的心血。” “那可真不容易。” 女仆出身的瓦瑟夫人也不懂自己的丈夫都在忙活些什么工作,不过她还是贴心地上前为卢梭整理衣襟,随口问道: “不过即使是总督要见你,你穿身便装也没什么吧?我看那位波拿巴总督不像是那种会因为你的穿着而大发雷霆的人。” “当然,波拿巴阁下是很大度的,我看得出来。”卢梭点点头,兴奋地说: “不过我下午可是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主持制宪议会对我所编着的宪法进行投票,这还是我担任议长以来第一次主持议会,说真的,我都有些紧张了。” 即使已经到了暮年,这也是卢梭第一次担任公职,尤其是担任如此举足轻重的一个职位。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卢梭当过学徒、仆役、私人秘书、乐谱抄写员,至于一个国家议会的议长?这还是彻彻底底的头一次,这让他这位闻名遐迩的学者也不免有些紧张。 瓦瑟夫人的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自从夫妻二人来到科西嘉,那段贫困痛苦的流亡生活就彻底成为了过去的回忆。 一想到自己的丈夫下午会站在议会礼堂里被人称作卢梭阁下,瓦瑟夫人脸上的笑容不禁更加灿烂了,蹲下身替卢梭将衣服上的褶皱拉平,说: “好啦,这套礼服还是挺合你的身材,至少看上去很正经;至于那顶假发我想你还是别戴了吧,反正科西嘉人也没有这个风尚。” “说的也是哦,我得赶紧出门了,总督府的人来接我了。” 听着楼下传来的敲门声,卢梭赶忙一把拽掉头顶的假发扔在沙发上,而后抱着手提包匆忙跑下了楼。 上午九时,总督府的办公书房内。 “欢迎,卢梭先生,有段时间没有看见你了。” 看见卢梭有些拘谨地抱着手提包走进书房,劳伦斯连忙起身,热情地招呼这位大哲学家坐下,亲切问候道: “最近过的可好?” 受到劳伦斯如此热烈的欢迎,卢梭也是有些受宠若惊,动作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连声说: “一切都好,总督阁下,一切都好。” 见卢梭先生的脸色比那日在司法宫监狱里要好上不少,劳伦斯便也放心了许多,坐回位上开门见山道: “那么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不知拜托您编纂的科西嘉王国宪法进行的如何了?” “我已经完成了全部的工作,阁下。” 卢梭连忙打开手提包,抽出一份印刷好的副本递给劳伦斯,解释说: “保利先生很久之前就拜托我开始了制宪工作,虽然保利先生是要求我为一个共和国立宪,您是要求我为一个王国立宪,不过主体部分都是一致的;我最近的精力也都放在了为这部宪法加上关于王权和贵族的部分” 听着卢梭的说明,劳伦斯翻开了卢梭所编纂制订的《科西嘉王国宪章》,在印刷本的前几页是一份简短的摘要,便于读者快速理解这份宪章所重点确立的制度。 而劳伦斯也将重点放在了卢梭最近的工作,也就是宪章中关于王权和贵族的部分。 其余的部分倒是和科西嘉现行的宪法没有特别大的差异,毕竟保利在六年前就已经拜托卢梭开始了制宪工作,而卢梭接到保利的邀请后的第二年就发布了一本《科西嘉制宪意见书》 虽然当时的保利和劳伦斯一样,都是奔着卢梭的名声而请求这位着名学者为科西嘉编纂宪法,不过科西嘉目前执行的宪法基本上是按照卢梭之前发布的意见书进行制订的,因此和卢梭本人亲自编纂的《科西嘉王国宪章》在法义上都是保持一致的。 而且,劳伦斯本人也对宪法中内政部分没有太多的担忧,只要自己还掌握着科西嘉的专制权力,那么为这部宪章进行有利于自己的修订或是添加修正案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卢梭紧张地看着劳伦斯审阅自己的作品,他虽然写出过《社会契约论》这样的启蒙着作,也写出过《爱弥儿》这样脍炙人口的通俗读物,但是眼前这部《科西嘉王国宪章》才无疑是卢梭倾注了最多心血的作品。 早在他接受保利的邀请答应为科西嘉制宪之时,卢梭就在给科西嘉大使的回信中表示: “在我的余年中,我没有其他的兴趣,除了我自己与科西嘉,其他的一切事情已经从我的思维中排出。” 可见劳伦斯手中的这本大部头凝聚了这位启蒙思想大家多少的精力与心血。 而劳伦斯在简单地看完摘要之后,忽然忍俊不禁地笑了笑,说: “卢梭先生,你在政府体制这方面的设立倒是真有意思,君主立宪单一制、两院制的议会、枢密院与内阁、选举制的地方当局、教会屈服于国王、国王屈服于议会” 看着这一连串的要素,劳伦斯也忍不住笑着摇摇头,知道卢梭这是把几乎大半个英国君主制给照搬了过来。 书桌对面的卢梭则是正经严肃地解释道: “是的,总督阁下,我大量参考了英国宪政,在限制国王权力这方面,不得不说他们做得很出色。” 远在卢梭来到科西嘉进行编纂工作时,劳伦斯就已经暗中向他授意,要求卢梭在宪章中限制削弱国王和贵族将来在科西嘉的影响力。 得到这番授意的卢梭几乎立马就想到了英国君主制,在整个欧洲的大国之中,英国的宪政体系可以说是发源最早也是最为成熟的。 尤其是在如今专制主义浪潮到达顶峰的时代,从法兰西到普鲁士,从奥地利到俄罗斯,每一个大国君王都在将权力聚拢于中央,以此来心无旁骛地将他们的意志施加在整个帝国之上。 唯有英国人还能保持着他们对国王权力的限制,将国家权力的大头交给首相和议院。 作为一个在英国旅居流亡了数年,还领取过英王乔治三世赐予年金的学者,卢梭本人对英国政治体制也有着鞭辟入里的理解,因此在编纂科西嘉宪章中关于王权部分之时,他便大量参考了英国的宪政体系。 而且,劳伦斯能够看出来,卢梭可不是简单地照搬了英国君主制,这位有着超越时代思想的哲学家还预见了英国政治体制未来对国王和贵族权力的进一步削弱,并将其也列入到了科西嘉宪章之中。 例如,卢梭虽然在宪章中设立了两院制的议会,将议会分为贵族院和平民院,但是他特地将议会的立法权和表决权全部交给了平民院,使得上议院成为一处几乎没有实权的贵族养老院。 而在此时,1770年的英国上议院仍然是一个颇具权势的政治机构,直到第一次工业革命后期,随着资产阶级财富和力量的迅速扩大,英国上议院才逐渐丧失了权势,将权力逐步移交给下议院。 除了之外,尽管科西嘉的教士阶层从来都算不上强势,卢梭还是未雨绸缪地针对教士阶层进行立法。 他在宪章中以法律的形式确保了宗教自由,避免教会以打击异己的方式来扩张权力;同时也剥夺了教会财产的宗教保护权,仅仅是当作普通的私有财产进行对待和征税。 对于神职人员本身,卢梭更是做出了诸多限制,禁止他们干政、参加选举以及裁判民间事务,在这部全新的宪章里,神职人员的职责和权力不外乎是作为圣经讲解员。 而这些对教士阶层的削弱也同样得到了劳伦斯的肯定和支持。 劳伦斯很是满意地将这份摘要看了两遍,作为未来的科西嘉王国首相和这座海岛的实际统治者,他当然不希望路易国王将他的手伸到科西嘉来,也不希望天主教会干扰他对整个国家的掌控,至少要在法律层面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除了对王权的限制之外,这部宪章中也处处能看出卢梭追求自由平等社会的希冀,不论是“贵族犯法与平民同罪”,还是“地方当局官员应由地方民众自由选举产生而不是由中央政府任命”,都能看出他在《社会契约论》中所表达的政治哲学。 尽管宪章中的某些追求自由的条款和劳伦斯力求的专制统治有些相悖,不过劳伦斯也不介意将一些细枝末节的权力交还给自己的人民。 “您觉得如何?总督阁下?”卢梭见劳伦斯合上了印刷本,连忙忐忑不安地问道。 “这是一部杰作,卢梭先生,它远远超出了我的期望。” 劳伦斯目光热诚地看向卢梭,有些庆幸于自己竟然在司法宫的监狱里捡到了这样一个宝贵的人才;不仅仅是卢梭未来作为启蒙主义导师的崇高地位,单单是他的才华和知识就能给科西嘉带来十足的裨益。 卢梭也显得兴奋异常,有了波拿巴阁下的许可,这部宪章的施行无疑就是十拿九稳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时光里将自己一生的政治哲学付诸于实践,卢梭止不住地捏紧了拳头,皱纹遍布的脸颊上也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您这里应该还有副本吧?”劳伦斯瞥了一眼卢梭的手提包。 “当然。”卢梭点点头,将塞满整个手提包的宪章副本取出来,付梓印刷之前,他还特意雇人将整部宪章翻译成了意大利语。 “很好,安娜!将这些副本分发给议会的议员们,他们已经在礼堂等候了;卢梭先生,议会的投票在下午才开始,我还是想和你聊聊这部宪章的某些细节问题。” 片刻过后,卢梭继续留在总督府办公书房内和劳伦斯讨论《科西嘉王国宪章》的某些细枝末节的条款,至于那些一大早便来到议会礼堂等候的议员们,也拿到了安娜分发的宪章副本。 总督府西侧的礼堂,自从劳伦斯在四月初发动政变后,这座礼堂便再没有召开过例行议会了,寻常的事务和法案都是由总督府直接进行决断。 礼堂内也只有包括卡洛·波拿巴在内的五名议员,剩下的四个空位则是由于劳伦斯先前为了削弱地主的势力而威胁勒令四名代表地主集团的议员主动辞职而造成的。 劳伦斯也一直打算将自己的人安插进议会中来,只不过由于一连串接二连三的事件,他也还没来得及在科西嘉亲自主持监督一场议会的补缺选举,因此目前的议会只得由卡洛·波拿巴和剩下的四名阿雅克肖议员组成。 此时的五名议员中,除了卡洛·波拿巴无条件地支持自己的亲弟弟之外,其余的四人皆是脸色难看地翻看着安娜分发下来的宪章副本。 这四名议员也都不是迟钝愚蠢之人,当他们接到总督府的通知,让他们今天下午就进行关于科西嘉宪法的投票时,这些人也就立马明白了劳伦斯的用意。 正常情况下,这样一本三指厚的大部头至少要提前几周寄送给各位议员,让他们提前了解宪章的内容之后才能进行合理的投票表决。 而劳伦斯却刻意地在投票表决前的几个小时才将宪章副本分发给他们,这其中暗含的意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在场的几人心里都很清楚,那位波拿巴总督分明就是要让这科西嘉议会成为他的一言堂,让所有议员都成为受他操控的形同虚设的木头傀儡。 东城区议员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副本,尤其是看到卢梭为了防止议会腐败而对议员身份做出的种种限制之后,这位议员再也坐不住了,他低声对身旁的三位同僚说道: “不行,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议会必须服从,别无他选 “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东城区议员,米勒斯咬牙切齿地看向身旁的三位同僚,低声说道。 “米勒斯!你疯了吗?!” 另一位议员顿时神色慌张地看了一眼坐在他们对面的卡洛·波拿巴。 好在礼堂内还有不少前来观摩投票的阿雅克肖市民,他们的闲谈声盖过了米勒斯的低语,这位波拿巴总督的兄长才没有察觉到几人的交流。 “你没有看见这部宪章上都写了什么吗!” 米勒斯愤愤不平地拧了下鼻子,指着手上的副本念道: “下议院的议员一经选举并宣誓就职,必须定期公开他们的私有财产,他们的行踪也应向议会进行主动申报,随时接受议会与阿雅克肖人民的监督该死的,这是把我们当成圈养的家禽吗?!而且他们还要增加议席数,我的老天!” 其余三人也都神情低落地看着宪章上的内容,很显然那位卢梭议长为了防止议员腐败的行为,特地为这一身份增添了许多看上去不可理喻的义务。 尽管这也是为了防止议员的席位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对象,导致那些政客们不计代价削破脑袋也要钻进议会;但是对于已经端坐在议席上的几名阿雅克肖议员来说,他们一时间也很难接受任凭那位卢梭议长给自己套上一圈枷锁。 如今在劳伦斯·波拿巴的专制统治下,他们作为议员的权力本就已经趋近于无了,没想到现在连生活待遇和个人权力也要被那位法国而来的议长进一步压缩。 而且除了议员本身的身份限制,这部宪章中还提到了要增加议会的议席数,这更是意味着要将几人本就不多的权力给分散稀释给其他人,同样是四位阿雅克肖议员所不能接受的。 其中一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耸肩说道: “我们又能做什么呢,米勒斯,难不成你要反对波拿巴总督吗?我可没有那个胆子,这种事可别带上我。” 剩下的两人也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尽管他们都对这部宪章中关于下议院的部分感到十分不满,但是几人也都不敢公开反抗一位专制统治者, 东城区议员米勒斯紧紧咬着嘴唇,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然说道: “但是我们如果放任这部宪章通过,你们都知道后果是什么吧。更多的议席会冲散我们现有的地位,到时候光是阿雅克肖可能就有几十名被称作议员先生议员小姐的暴发户!” 虽说他们四人在劳伦斯执政之前也不过是被保利扶持起来的政治附庸,但他们好歹也是整个科西嘉的九大议员之一,身份尊贵,拥有对国家大事投票表决的无上权力,走到哪里人们都得俯身尊称他们为议员阁下。 一旦这部新的宪章得到通过,正如米勒斯所说,新增加的议席毫无疑问会分走他们目前的权力和地位,他们也将从高高在上的议员阁下变得泯然众人。 这是卢梭想看到的,但绝不是四名阿雅克肖议员想看到的。 看着几名同僚沉思的表情,米勒斯趁热打铁,继续劝说道: “而且,我们好歹也是人民选举出来的议员,是阿雅克肖市民们一人一票选出来的,波拿巴总督总不至于因为我们在议会上说了一个不字就把我们关进监狱吧?” 米勒斯这番话语倒是说到了其余三人的心坎上,虽说他们四人都是被保利扶持起来的,但也确确实实是经过一场场公开选举被阿雅克肖市民们选出来的民意代表,保利在这个过程也只是做了一些宣传造势而已。 在米勒斯眼里,如果劳伦斯·波拿巴还在乎民意的话,就应该不至于像对待那几名代表着地主势力的议员一样勒令自己几人辞职,这也是此刻支撑着他的最大底气。 “想想吧,各位。”米勒斯压低声音,急迫地说道: “一旦这部宪章通过了,我们的权力和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再没有反抗的可能了。”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禁有些动摇起来。 他们心里也都知道,劳伦斯·波拿巴虽然是靠着政变和军队上位的,但是直到目前为止的统治方式却也十分温和,除了针对地主阶层时下了死手之外,他也并没有针对保利的旧部进行清洗和替换。 这也让几人都有些信服米勒斯的话语,波拿巴总督总不至于就因为他们这些民意代表在议会上投了反对票就当着观摩民众的面对他们下手。 如果这部宪章真的得到了通过,先不论其余部分,单单是关于议会部分的立法就会让科西嘉在短时间内多出几十名议员,到了那时,他们这四人就从九分之一变成了几十分之一,即使再想做些什么也无能为力了。 “米勒斯,你想怎么做?”一名议员在纠结片刻之后,还是鼓足勇气,大胆地问向米勒斯。 其余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忧心忡忡地看着米勒斯,他们也不想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因为一部宪章而一落千丈。 真到了那种时候,他们四人也就完完全全失去了统战价值了。 “嗯”米勒斯扶着下巴考虑了半分多钟,点头说道: “至少在下午的投票表决上,我们必须投下反对票,不能让这部宪章在今天就得到通过,至于后面的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向总督请愿,我看波拿巴总督也急于让这部宪法通过,倒不妨利用这一点来谋得他的让步” 三人默默地听着米勒斯的计划,犹豫半晌之后也没有人提出反对,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都无声地同意了米勒斯的提议。 他们此时心中也只有一个想法——自己必须得趁着还具有身份和地位的现在去谋得波拿巴总督的让步,否则,他们这前半生在政界的拼搏就全部化作了一场乌有。 而就在四人达成了一致,准备在下午的议会中投下反对票之后,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一个裹着黑色大衣的男子也站起身,毫不起眼地离开了议会礼堂。 半个小时后,上午十一时,总督府的办公书房内 “也就是说,阿雅克肖的四名议员都对这部宪章持反对意见咯?”劳伦斯浅笑着摇了摇头,手上还在翻看着宪章的副本,似乎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坐在劳伦斯对面的则是一位全身都笼罩在黑灰色朝圣者风袍下的少女,夏迪娅·薇琪,深受劳伦斯信任、直属于总督府的情报组织负责人。 “是的,波拿巴大人。”夏迪娅清秀的脸庞在兜帽的隐藏下若隐若现,她的回答也总是干净利落: “我的人在议会礼堂里监听到了议员们的谈话。” “这”一旁的卢梭议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皱眉问道: “这位小姐,你是说议员们都准备投下反对票?上帝呐,他们怎么会反对呢,我明明在宪章中赋予了议会如此大的权力。” 劳伦斯的脸上仍是笑意不减,将宪章副本翻到关于议会的部分,递给卢梭解释道: “议会的权力确实得到了增强,不过议员本身的权力和地位可反而远远不如现在的九人议会了,他们会持反对意见也在所难免。” 夏迪娅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凶光,她沉声提议道: “大人,只要给我两天时间,加上阿雅克肖巡逻队的配合,我会让他们改口的。” 这位出身于西城区贫民窟的少女自幼便冷静地洞察着权贵富人们阴暗腐败那一面,她的手上更是掌握着科西嘉议会所有议员的第一手黑料情报。 甚至之前连劳伦斯本人的黑料在夏迪娅那里也有记载,只不过这位少女在向劳伦斯表露忠心之时就已经将所有证据全部销毁了。 因此,当说到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腐败议员们改口之时,夏迪娅的第一反应便是阴暗潮湿的地牢和滴血的小刀。 劳伦斯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夏迪娅由于见识了太多人性的黑暗面,尤其是上层人物的黑暗面,所以对这些虚伪的衣冠禽兽都抱有深深的敌意;不过这也正是劳伦斯放心地任用夏迪娅的原因。 “他们毕竟是科西嘉议会的议员,夏迪娅。” 劳伦斯耐心地解释道: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阿雅克肖市民选举出来的,这样的手段用在他们身上还是不太合适,尤其是这样的行径如果暴露,更是会给整个政府带来极坏的影响。” 虽说夏迪娅在情报工作上已经有了十足的经验和能力,并且也多次向劳伦斯证明了这一点,不过在政治意识上,这位少女显然还欠缺很多。 为了能够在将来把整个国家秘密警察部门放心地交给夏迪娅,劳伦斯也有意且耐心地为她解释着这次事件在各个方面上的影响。 “那”夏迪娅本想说自己亲自出手必然不会有暴露的风险,但她还是服从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再次提议道: “我的手上有他们这些年来几乎所有的犯罪证据,凭借这个,就能像波拿巴大人您之前逼迫那四名议员辞职一样来胁迫他们。” 劳伦斯认可地点点头,但也没有下令让夏迪娅立刻去执行,而是继续解释道: “这确实是可行的方法,夏迪娅,不过一次逼迫四名民选议员辞职,难免是会让民间有所议论的,特别是我前几个月才用这个办法胁迫了那些代表地主集团的议员,那四个阿雅克肖议员心里肯定也知道这一点。” 夏迪娅修长的手指抵着下巴,清秀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疑惑的表情,在她的眼里,想要让敌人改口屈服,无非就是严刑拷打和利害相逼两种手段罢了。 看着这位少女脸上的疑惑,劳伦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笑着吩咐道: “政治问题是永远没有最优解的。有时,凌冽的寒风会让人裹紧衣裳,温暖的太阳却反而让人主动敞开衬衣,夏迪娅,去将那四名议员叫来吧,我亲自和他们谈谈。” 片刻的功夫过后,四名阿雅克肖议员忐忑不安地在夏迪娅的带领下来到了办公书房。 当这位裹着黑灰色风袍的少女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这四人几乎都是魂不守舍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他们可是都听说过,波拿巴总督身边有一位身份神秘的少女掌管着整个总督府的情报网,之前南方地主们派来阿雅克肖的探子无一不是落在了那位少女的手里。 那些游离在灰色地带的人士对其更是深为忌惮,不约而同地给她取了个绰号叫作“阴影女士” 当夏迪娅来到四名议员面前并表明身份之后,四人瞬间也就明白了,他们方才的那一番谋划早就已经传到了波拿巴总督的耳朵里。 站在办公书房的门口,米勒斯虽然不像其他三人那般害怕得双腿发软,但他的脸色此刻也是异常的苍白,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他低声对三位同僚说道: “各位,记住了,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只要我们站在一起,我们的背后就是成百上千的选民,波拿巴总督不至于拿我们怎么样的。” 夏迪娅目光冷淡地扫了一眼这些昔日在她眼里的大人物,厌恶地冷哼一声,旋即推开了书房的木门通报道: “波拿巴大人,我将他们带来了。” 米勒斯几人战战兢兢地跟随夏迪娅走进书房,看着那位端坐在橡木书桌后似笑非笑的年轻人,整齐地俯身行礼道: “向您致意,波拿巴总督。” “请随意坐吧,几位。”劳伦斯微笑着指了指房间里的空位。 米勒斯强作镇定地挑了一张距离劳伦斯最近的椅子坐下,有些僵硬地提了提身上的外套,率先问道: “波拿巴阁下,不知您忽然要见我们是为了?” “没什么要紧的事,先生们,不用这么拘谨。”劳伦斯嘴上如此说着,平静的目光却挨个扫过面前的四位议员。 除了米勒斯以外,其余三人皆是惊恐地低下头,不敢与劳伦斯对视哪怕一瞬。 “我也很久没有和各位民意代表交流过了,上次和各位见面还是在” 劳伦斯摆弄着桌上的茶具,亲自为几人斟上了四杯热茶,回忆着说道: “哦,想起来了,还是在四月初的那一天呢,真是过去了好久。” 听到劳伦斯的话语,几人的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们可不会忘记四月一日那天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位年轻人率兵攻入了议会,强行中断了议程并逼迫保利总督让位于他。 即使是四人中最为镇静沉着的米勒斯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得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劳伦斯递来的茶杯。 “对了,各位在下午还要进行一场投票表决呢。”劳伦斯淡定地喝了一口热茶,忽然笑着说道: “你们应该已经阅读过那部王国宪章了,我必须得说,那真是一部杰作,由这边这位举世无双的学者,让·雅克·卢梭先生亲自编纂的巨作,诸位想必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米勒斯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 “总督大人,那确实是一部杰作,不过其中的某些条例似乎还需要更多的考虑和辩证” “哦?”劳伦斯缓缓转过身子,直盯着米勒斯问道: “这位议员先生的意思是?” 米勒斯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还是咬咬牙,毅然抬头说道: “在这部宪章得到议会的充分讨论之前,我想我不能贸然同意它的通过,这是对我的选民,对整个国家,对所有科西嘉人的负责。” 办公书房里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劳伦斯听罢没有说什么,而是又端起茶杯小嘬了一口,随即不轻不重地将茶杯砸在书桌上。 听着那茶杯砸在桌上的响声,其余三名议员顿时吓得一颤,仿佛那声音是一把正在敲击自己心脏的大锤发出来的。 “恕我直言,议员先生们。” 劳伦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语气也陡然变得冷寒逼人,利剑般的目光扫过面前四人,说: “我不要求你们对选民,对国家,对所有科西嘉人负责,因为我知道你们根本做不到,你们宁愿在高档餐厅里坐上一下午也不愿意花上半个小时去看一眼西城区贫民窟的乱象;因此,我对你们的要求很简单,你们只需要对我负责就行了。” “至于各位议员先生如何向我负责,最简单也是最核心的一条” 劳伦斯顿了一下,冷声说道: “议会必须服从于我,别无他选。” 第二百六十七章 温和的清洗 “议会必须服从于我,别无他选。” 劳伦斯的语气并不重,但还是让在场的四位议员都顿觉浑身有些颤抖。 尽管他们心底知道劳伦斯目前为止的执政风格都算是温和的,但是这位总督毕竟是紧紧握着军权的全科西嘉的专制统治者,只要他愿意并且不计代价,自己这四名议员依然脆弱的像是风中残烛一般。 坐在靠后的三名议员在这般施压之下显然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他们冒着冷汗,互相看着对方,似乎随时准备开口向波拿巴总督表示顺从。 整个房间内的气氛都是压抑异常,好似是一场针对死刑犯的审判庭一般。 米勒斯攥紧拳头,紧咬着下嘴唇,而后微微扭头向身后的三名同僚使了个眼色,无声地提醒着他们自己在门口时说的那番话: “只要我们站在一起,我们的背后就是成百上千的选民,波拿巴总督不至于拿我们怎么样的。” 其余三名议员见状也稍稍冷静了几分,尽管他们对于波拿巴总督的手段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但是有米勒斯这个带头人在前面顶着,他们还是缓解了一些内心的恐惧。 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想到这部宪章通过之后自己这几十年来拼搏得到的权势和地位就都将泯然众人,三人对权势地位的渴望还是短暂地战胜了恐惧,于是决定再观望一阵,不要急于向波拿巴总督屈服。 而米勒斯这个回头看向三人的小动作自然也没有逃过劳伦斯的观察。 “嗯看来这位东城区议员是他们的领头人不错了。” 劳伦斯看着紧张不已、却坚持着昂首挺胸的米勒斯,也认定了就是他煽动其余三名议员联合起来准备在下午的表决中投下反对票。 正常情况下,其余那三名议员可没有胆子在议会中反对自己。 至于这位米勒斯,劳伦斯对他也有一些印象,据说他本就是出身于名门望族,家族中就有不少在政府部门从事的成员,他本人也对政治颇具野心,也难怪他能在权贵富人聚居的阿雅克肖东城区被选为代表议员。 而且,一旦这部全新的宪章得到通过,米勒斯可就是所有议员中所受损失最大的那一个了,毕竟他家族里的那些公职人员可都依靠着他这个议员的势力;只要这个议员身份的含金量下降,米勒斯整个政治家族的势力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考虑到这一点,劳伦斯倒是也能理解米勒斯为何会鼓起勇气煽动议员们联合起来反动这部宪章的通过了。 “总督阁下!”米勒斯语气有些激动,连声说道: “我恳请您收回方才那番指摘,也许我们作为议员还有许多不曾到位的地方,但我们确确实实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站在议会里,不然的话,市民们怎么会用他们手中的选票让我们从几十上百名候选人里面脱颖而出呢?!”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劳伦斯更是立刻就听出来了米勒斯的言下之意,那就是: “我们都是选民们一票一票选举出来的,是民意的代表,您如果强行想让我们屈服的话,难道就不在乎阿雅克肖市民对您的看法吗?” 虽说他们四人之前都是依附于保利总督的议员,想必保利在他们的选举过程中也没有少做暗中宣传造势的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从结果上来看,米勒斯他们四人确实是选民们的民意代表。 这也就意味着劳伦斯不会考虑使用武力手段来迫使这些议员屈服,毕竟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而承担如此巨大的舆论风险是完全不值得的。 至于像上次一样威胁曝光四位议员的黑料换取他们的辞职,短时间内劳伦斯也不会考虑这个方法。 因为那样的话两次胁迫辞职之间的间隔就太短了,民间难免会开始议论,波拿巴总督为何要将九名议员中的八名都赶出议会,只留下了自己的哥哥卡洛·波拿巴。 而且如果这四名议员真的强硬到底,选择集体辞职的话,只剩下卡洛·波拿巴一人的议会自然也就无法运转了,这当然是劳伦斯不想看见的情况,米勒斯恐怕也预料到了这一点。 面对着米勒斯这甚至有些暗含威胁的话语,劳伦斯也是不愠不怒,耐心地观察着后面三名议员的表情。 看着他们也渐渐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尤其是听了米勒斯的话语之后甚至反而露出略带自信的表情,劳伦斯也知道继续威胁压迫他们没有什么意义了。 不过劳伦斯也不气馁,说到底,这一番威胁施压也只是对四人的试探而已,如果他们如此轻易地就屈服了,想必他们一开始在议会里就没有胆子聚在一起反抗自己。 而正如劳伦斯方才说给夏迪娅的:“凌冽的寒风会让人裹紧衣裳,温暖的太阳却反而让人主动敞开衬衣。” 想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得四人的屈服,还是需要一些小小的手段。 看着米勒斯那故作出来的义正言辞,劳伦斯恢复了一丝笑意,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议员先生,如果你们真的能像说的这样就好了罢了罢了,这次邀请你们来也不是要来指摘你们的,还是谈谈正事吧。米勒斯议员,既然你说卢梭先生编纂的宪章存在问题,那么能否细说?” 听到劳伦斯这样说,米勒斯的脸上瞬间闪过一抹喜色,在他看来,这是波拿巴总督愿意做出让步的标志。 “咳咳首先我得说,卢梭议长编纂的宪章确实是一部杰作,只有极少数的地方我认为有些不太合理,首先是关于公职人员着装的问题” 米勒斯矜持地咳嗽了两声,而后连说了几处根本无关紧要、细枝末节的条例,最后才试探着说道: “最后一点嘛是关于科西嘉王国未来议会设立的问题。宪章中给议员身份做出了诸多限制,我认为这就有些不合理,毕竟议员也是人嘛,议员也享有自由权和隐私权才对;另外,宪章中还要增加议席,这同样不太合适,科西嘉的九人议会在几十年来一直都运转良好,更多的议席只会让议院变得和菜市场一样吵闹无序,何必要做这样的变化呢?” 劳伦斯微笑倾听着,而后扭头看向站在自己左侧的卢梭。 卢梭也是皱紧眉头,方才几次想插话打断米勒斯的发言,此刻得到劳伦斯的允许后他连声说道: “这位先生,给议员身份增加限制是十分必要的,这样才能确保那些参选者是真的为了国家与人民参加选举,而不是为了能够每天穿着黑礼服坐在两驾马车里往来于各个餐厅和桌球室,至于您所说的议员也有自由权,我很早便在鄙作《社会契约论》中阐明了我的观点,只有每个人都自愿放弃一部分的个人自由,我们才能得到完整的社会自由。” 说罢,不顾米勒斯紧蹙的眉间,卢梭顿了一下又紧接着道: “还有增加议席,这同样是一件必要的章程。我们不能让区区九个人就决定整个国家的命运,必须要引进更多的议席,将议会的巨大权力分散开来,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议会中来,我相信这是实现民主的必经之路。” 米勒斯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在卢梭这位闻名遐迩的学者面前,即使是能言善辩的他此时也只是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夏迪娅见状更是嘟起嘴,不满地瞥了一眼米勒斯,在这位掌控着所有议员黑料的少女看来,这些所谓的议员也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虚伪的衣冠禽兽罢了。 她双手抱胸,倚靠在角落里,忽然冷声说道: “卢梭先生,和这些人根本没必要废话,他们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自己,是因为您的法律影响到他们的地位了这些人才跳出来。哼,西城区的孤儿流离失所、贫民食不果腹,倒是不见这些人站出来说过一句话。” “你!”米勒斯刚想出言反驳,却立马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没了下文。 在这位被称作“波拿巴总督袖子里的匕首”的阴影女士面前,米勒斯对这位少女的恐惧甚至超过了波拿巴总督本人。 “好了,夏迪娅,你也不能总是用恶意去揣测别人。” 看着米勒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劳伦斯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忽然若有所指地说道: “米勒斯先生说这些话可不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一名议员,毕竟宪章里的这些条款对他,还有这几名议员先生可没什么影响。” 米勒斯刚想感激波拿巴总督给自己解围,却又立马愣在了原地,连声问道: “等等总督阁下,您是什么意思?这些条款怎么会对我没有影响呢?” 几名议员也是一怔,即使新的议会组建后需要进行重新选举,他们这些人也有信心凭借这些年积攒的名望和势力再次当选,波拿巴总督怎么会说这些限制议员身份的条款和自己这些人无关呢。 劳伦斯故作愣神状,好几秒钟之后才轻拍了一下额头,大笑着说道: “哦,天呐,看来是我忘记将这件事告诉你们了。” 在场的四名议员立刻露出疑惑的表情,面面相觑着不知道劳伦斯到底在说什么。 只见劳伦斯随手翻开桌上的宪章副本,翻到关于议会部分的立法然后递给米勒斯,和善地说道: “诸位作为科西嘉议会议员的表现我不多评价,不过必须说的是,在四月一日的那天,你们这些议员还是立下了一件功劳的。” 米勒斯几人稍作回想,很快就记起来,当时议会的九名议员为了向新上位的波拿巴总督示好,主动援引科西嘉宪法并当场表决同意劳伦斯在不经选举的情况下接任科西嘉总督的职位,为劳伦斯解决了一个合法性的大问题。 “这份功劳我自然不会忘记。”劳伦斯笑眯眯地解释道: “为此,我决定在科西嘉王国成立后,特别向法兰西的路易国王上奏,为现在科西嘉议会的五名议员进行封爵。” 话语一落,还不等米勒斯回话,后面的三名议员就已经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 “您说什么?!封爵?” “我的上帝,我没有听错吧!” “我要成为贵族了吗?!” 惊喜的神色布满了那三名议员的脸上,他们甚至差点兴奋地跳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厌恶贵族,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想成为贵族,即使对于这些在共和国生活了几十年的议员来说也是一样。 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今天竟然能在总督府的办公书房里得到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在他们眼中,贵族身份可比这个什么议员要显眼太多了。 毕竟,如果获封成为科西嘉的贵族,他们的身份自然而然地能够得到法兰西铨叙局的承认,也就是说法国人也会承认他们的贵族身份,这样一来,他们大可以离开这个贫苦的小岛去往富饶的法兰西开启全新的人生。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波拿巴总督会送给自己这样一件大礼,喜悦的情绪瞬间冲刷了他们整个大脑,三人的嘴角都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唯有米勒斯还皱着眉头,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看着劳伦斯递来的宪章副本,忽然意识到什么: “等等总督阁下,如果我们接受了贵族称号,也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在上议院活动了?” “当然。”劳伦斯笑着点头道。 米勒斯瞳孔一缩,他这时也理解了方才劳伦斯为什么会说那些条款都不会影响自己了,自己将来作为上议院的议员,自然就不会受到那些约束下议院议员的规矩的限制。 但是相对应的,接受过良好政治教育的米勒斯很快就反应过来到,这个所谓的科西嘉王国上议院根本就是一个无用的养老机构,它既没有立法权也没有司法权,甚至连最基本的监督权都没有,完全就是贵族老爷们用来过家家的游乐园。 米勒斯再一次侧头看向三名同僚,却只见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一片喜悦之中,根本没有人去细究成为贵族到底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又能从他们那儿带走什么。 第二百六十八章 高涨的民意 米勒斯刚想开口提醒几位同僚,但在迟疑两秒之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去提醒那三位同僚纯属是自讨没趣,这些早已陷入了欣喜若狂之中的平民议员是绝不会听进去自己任何一句劝说的。 “我想诸位应该都会接受这个封赏吧?”劳伦斯笑着问道。 后座的三名议员整齐地站起身,不假思索地应道: “当然!” “毫无疑问!” “感谢您的恩典,总督阁下!” “很好。” 劳伦斯没有去问米勒斯的意见,而是笑意吟吟地看向后排三人,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三位,如果下午的宪章表决没有通过的话,三位的封爵时间可就得延后不少了,这之间要是再有什么变故的话,那份交给路易国王的封爵名单上可就不能保证有诸位的名字了” 还不等劳伦斯说完,其中一人连忙拍着胸脯急声说道: “您放心!总督阁下,我素来仰慕卢梭议长的才华,他亲自编纂的宪章必然是最适合科西嘉人民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投下赞成票!” “我也一样!” “我也是!” 三人争先恐后地向劳伦斯做出了保证,唯恐慢了一步会让波拿巴总督改变主意。 对于他们这些出身卑微的平民阶层来说,能够获得一个挤进贵族阶级的机会就已经算得上是天赐良机了,他们绝不会让这个机会白白从眼前溜走。 反正将来要获封贵族,进入上议院,三名议员此时已经根本不在乎宪章中关于下议院议员的部分有多苛刻了,正如劳伦斯所说,那些条款已经跟他们无关了。 “那可太好了。”劳伦斯笑着点点头,而后看了一眼颓废地坐在椅子上的米勒斯议员,轻声问道: “米勒斯议员,你觉得呢?” 米勒斯的目光无神地游离着,全然不复方才和劳伦斯据理力争时那般的坚定与自信。 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缓缓抬头和微笑着注视自己的劳伦斯对视了一眼,而后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三名欢天喜地的同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算上卡洛·波拿巴的那一票,五人议会中已经有四张确定的赞同票了,自己这位东城区议员无论做出怎样的表决也都无关紧要了。 对于米勒斯这位颇具政治野心的议员来说,接受劳伦斯给予的封爵赏赐毫无疑问就是在自毁前程,他的家族需要的是一个在政界发光发热的议员,而不是一个每天在上议院过家家的贵族老爷。 但是,此刻的米勒斯已经丧失了他最大的依仗——四名联合起来的阿雅克肖议员。 方才还在说要团结站在一起的三名议员此刻已经完完全全地沦陷在了波拿巴总督的糖衣炮弹之下,他们不同于米勒斯一样有多么宏大的政治追求,他们所追求的无非是名与利而已。 而劳伦斯也是利用了几人最终追求的不一致性,仅仅是用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几乎是毫无价值的封爵许诺,就从内部瓦解了这个刚刚成立的政治小团体。 “真是好手段,劳伦斯·波拿巴” 米勒斯深有忌惮地看了一眼正在等待自己答复的波拿巴总督,强撑着坐直身子,纠结片刻之后沉声答道: “感谢您的好意,总督阁下,但我还是想留在我的选民身边,为他们效劳到底。” 尽管已经不能阻止劳伦斯·波拿巴对下议院议员的权力限制,米勒斯还是决定绝不能自己把自己丢到上议院去,必须得留在下议院以做后续的图谋。 后座的三名议员听罢顿时惊讶不已地看向米勒斯,他们全然不能理解米勒斯怎么会放弃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劳伦斯则是面色不变地点点头,微笑着说: “好罢,我尊重你的选择,米勒斯先生哦,已经快到正午了,诸位还没有用午餐吧,我便不打扰各位的用餐休憩了,请回吧。” 很快,垂头丧气、倾颓无比的米勒斯便和欢天喜地的另外三名议员一起离开了书房。 刚一踏出书房的大门,米勒斯便叹息不已地甩下三名同僚,快步离开了总督府。 “太出色了,波拿巴阁下。”待到四名议员离开以后,卢梭钦佩不已地看向劳伦斯说道。 卢梭本人也不是什么偏激的理想主义者,对于劳伦斯这样操控议会和议员的行为他多少也能理解,毕竟他本身也是支持开明专制的。 夏迪娅也依靠在墙角里,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作为宪章的攥写者,卢梭可是太清楚贵族身份在未来的科西嘉有多么的微不足道,他在宪章中几乎废除了贵族的一切特权,已经无限接近于是一种单纯的荣誉称号了。 尤其是在如今所有土地都已经被劳伦斯收归国有的情况下,这些新晋的贵族既没有法律上的特权,也没有利用土地敛财来占据社会财富的可能,他们所有的也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影响力罢了。 也就是说,劳伦斯以授予四个称号为代价就换取了议会对这部王国宪章的通过,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一笔买卖,劳伦斯需要做的也就是个路易十五上呈一份名单而已。 路易国王也不会拒绝分封一大批没有实权的虚名男爵以作为名誉称号的,这种事他在法兰西就已经做了几十年了,那些有钱的资产阶级甚至能买到伯爵和国务大臣的头衔,也难怪在法国大革命前夕95%的贵族其实都是中产阶级出身。 而最重要的是,这四名议员毕竟是保利扶持起来的在议会支持自己的势力,虽说他们自从四月一日那天起就一向表现的很是温顺,但也会有像今天这样为了自身的利益联合起来反抗劳伦斯的事情。 劳伦斯也是准备借此给这些保利的残部封一个体面的男爵称号,将他们全部踢到上议院去好好养老,让保利的旧部彻彻底底地从科西嘉的政治舞台上落幕。 听着卢梭由衷的称赞,劳伦斯谦逊地摇头笑道: “从英国人那里学来的一点小技巧而已。” 既然科西嘉王国日后的体制很是趋近于英国的立宪君主制,劳伦斯也自然而然地会使用一些英国上层政治斗争之间常用的技俩,包括劳伦斯方才使用的手法也是如此。 现在就居住在总督府的英国前首相威廉·皮特就是败在了这一招之下,四年前英王乔治三世为了削弱他的影响力便授予了他塔图姆伯爵的爵位,使其进入了贵族院。 虽说此时的英国上议院仍然具有不小的权势,但是威廉·皮特最大的优势在于他在下议院的卓越名望上,失去了这一优势之后,威廉·皮特很快便从英国政治舞台上落幕,以至于要来科西嘉企图用一件巨大功劳来换取再次登上舞台的机会。 “不过,波拿巴大人。”角落里的夏迪娅忽然说道: “那个米勒斯没有接受您的封赏,这会不会是个隐患。” “他啊” 劳伦斯沉吟片刻,对于这个宁愿接受诸多束缚也要留在具有实权的下议院的议员,劳伦斯自然也能看出来他的野心,于是思索小会儿后吩咐道: “倒也是个人才,有勇气有能力煽动号召起议员来反抗我,只不过这样的人才我是不会留用了。夏迪娅,逐步向外界放出他的黑料来削减他的舆论影响,一旦他有任何越界的行为,直接联合巡逻队进行缉捕,这件事无需向我禀报。” 相较于一位有能力的议员,劳伦斯更想看见一位服从的议员。 对于这位米勒斯,劳伦斯也觉得自己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以后若是还想靠着影响力在议会兴风作浪的话,夏迪娅会让他认识到一位专制统治者的怒火会有多么恐怖。 “知道了。” 简明地应了一声之后,夏迪娅戴上兜帽,将清秀的脸庞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便立刻转身离开书房前去执行劳伦斯的命令。 “那么,波拿巴阁下,我也得去准备下午的投票表决了。”卢梭看了一眼时间,也略带紧张地整了整身上的礼服,向劳伦斯告辞之后便前去进行准备工作了。 午后二时,总督府西侧的礼堂内。 这座用于举办议会的礼堂在这几个月以来都是头一次向公众开放,整整八排观众坐席都已经坐满了前来观摩表决的市民,甚至还有不少没有座位的观众拥挤着站在两侧的过道上。 人们热情高涨地同左右谈论着马上要进行投票的宪章,在午休时间,大部分人就已经传阅着看完了这部王国宪章的摘要。 有兴趣前来总督府观摩这场议会投票的,除了少数单纯看热闹的市民之外,大多数都是对政治颇为上心的中产阶级,他们自然也能从这份摘要中看出来卢梭想要表达的中心思想: 将权力从国王和贵族那里收回来,再全数返还给这个国家的人民们。 “嘿,老兄,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真的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国王和贵族会重新成为压在头顶的大山,但是从这部宪章看来似乎完全不是这回事,我几乎没有看出来贵族有什么特权。” “谁说不是呢,听说将来下议院的规模要比现在的议会大上好几倍,所有科西嘉公民都可以参选议员,我在想说不准我也能当选呢。” “还不止咧,以后就连各地方的行政长官也要经由地方选举才能得到任命了,我都有点想回家乡那边参选一个公职了。” “嘿,你看见了吗,这上面说教士的财产以后也必须一并纳税了,做的太他娘的对了,那些教职人员一个个吃的比猪还肥,修道院都快成藏宝库了,早就该对这些蛀虫下手了。” “这部宪章简直是一个惊喜,真不愧是波拿巴总督,我先前还以为他会将国家利益拱手让给法国人呢。” “那是你鼠目寸光,我可是一开始就相信总督大人不会辜负我们的。” 整个礼堂内都是热烈而喧闹的讨论,市民们脸上的表情也都几乎是清一色的高昂与兴致勃勃。 他们都知道,依据着这部宪章,像他们这样的市民阶层参与到国家政治的道路将会变得更加宽阔,不论是城市里的市民还是乡间的农民,这些普罗大众的政治力量都将会得到极大的增强。 有不少礼堂内的观众都开始流传起一句话: “我们在王国里的权力甚至高过了我们在共和国里的。” 相对应的,劳伦斯·波拿巴的名号也频繁地在观众们口中被提及,人们盛赞着这位英明的统治者为他们带来了一个和平开明的科西嘉。 尤其是随着热那亚人解除了对科西嘉岛的贸易封锁、科西嘉和法兰西事实上的关税同盟的成立,以及《土地法案》与《农税改革法案》的落实执行,科西嘉岛不论是外贸还是内部经济都迎来了一段蓬勃发展的新时期。 经济上的繁荣复苏、外交上的和平安定,再加上如今政治上的开明统治,这一切都将科西嘉人对这位年轻总督的拥簇推向了一个个新的高峰。 “波拿巴总督驾到!以及,制宪议会议长卢梭阁下,以及,制宪议会议员先生们!” 伴随着礼堂门口两名卫兵洪亮整齐的通报声,吵闹喧哗的议会礼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市民们期待的目光也齐整地聚焦在了门口。 通报完毕之后,两名卫兵正步上前,神情庄严地拉开了议会礼堂的大门。 秋日的暖阳从门口投射进来,如聚光灯一般在原本昏暗的礼堂内部映射出了一片明亮的光晕。 率先踏进议会大门的正是市民们所拥簇爱戴的波拿巴总督,他步履轻快地走在暗红色的地毯上,微笑着挥手同两侧的观众市民致意问好。 那灿金色的阳光照射在劳伦斯的金发上,好似编织出了一顶天然的黄金桂冠,炫目耀眼而威严自生。 礼堂内的沉寂没有持续多久,或者说,自从劳伦斯踏进议会的那一刻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就响彻在整栋建筑内部。 兴奋与雀跃如潮水般冲刷着人们的心绪,市民们争相站起身迎接波拿巴总督的到来。 许多不曾亲眼见过劳伦斯的市民更是踉踉跄跄地挤到前排来,想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为他们带来了如今的科西嘉。 就连议员队伍中的卡洛·波拿巴也爱屋及乌地受到两侧观众的热情欢迎,在此之前,他可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场公开议会中收到民众如此兴奋高昂的掌声和欢呼声。 想到这里,卡洛·波拿巴看着昂首挺胸走在最前列正在接受市民们欢呼拥簇的劳伦斯的背影,不禁有些走神。 遥想在三年前,他还抱有几分同情地给远在弗洛伦萨的劳伦斯写信,告诉这位落魄的弟弟可以来阿雅克肖投靠身为议员的自己。 可是如今,这位之前在卡洛眼里还需要自己庇佑的兄弟已经成为了全科西嘉的统治者,并且正在带领所有的科西嘉人走上一条前所未有的光明大道上。 尽管在四月一日那一天,卡洛就已经有了这种梦幻般的不切实际感。 但是此刻,目视着那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劳伦斯,看着他淡然地接受着人民的欢呼与拥趸,卡洛还是不禁再次生起了这种不真切感,仿佛那位和善而庄严的波拿巴总督并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一位天生的统治者一般。 第二百六十九章 王国的诞生 紧跟在劳伦斯身旁的卢梭议长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频频地向两边冲着自己问好的市民点头示意,有些沉浸在这片被民众拥簇的海洋里。 对于卢梭这样的立法者来说,看见自己的作品能够得到普罗大众的支持就已经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了。 更别提在这些年的流亡时间里,卢梭的身边几乎连个能够说上话的朋友都没有,唯一一个能够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还是对政治和学术一窍不通的瓦瑟夫人。 而在今天,站在这议会礼堂里,看着那一个个陌生的面孔都向自己投来了和善的笑容与赞叹的目光,看着他们为支持自己而欢呼雀跃的模样,卢梭也顿时觉得眼角有些热热的,感受到了一种在欧陆列国都没有体会过的温暖。 这种被人理解、被人支持的感觉,始终在流亡的卢梭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感受到了。 尽管来到科西嘉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在潜意识里,这位启蒙主义导师已然将这片寄予热忱的国土当作了自己的第二故乡。 而相较于卢梭脸上欣慰的笑容,四名阿雅克肖议员脸上的表情就显得平淡许多了。 他们都知道,自己这几人来到这里不过是像提线木偶一般配合波拿巴总督走一出过场罢了。 米勒斯更是满脸的颓废与沮丧,即使人群中偶尔有他的选民向他挥手致意,这位平日里以热诚阳光形象示人的东城区议员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随在劳伦斯的脚步后面。 他这几十年削尖脑袋往上挤的努力都会在今天的宪章通过之后化作一场泡影,即使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的步入这间他早已来过无数次的议会礼堂之后,米勒斯还是顿觉两腿发软,头晕目眩。 在与两侧的民众基本上致意完毕之后,劳伦斯也在观众席的最前排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老肖恩,亚安,有些时日没有见着你们了。”劳伦斯笑着同面前的矮小老头握了下手,而后拍了拍他身后那位精壮青年的肩膀,亲切地向这两名巡逻队的旧部问候道。 亚安虽然没有说话,但恭顺地低下了头,老肖恩则是有些诚惶诚恐地俯下身子,连声说道: “怎敢承蒙总督大人挂念呢。” “我们之间就不必这样油嘴滑舌了,老肖恩,你第一天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劳伦斯轻笑了两声说道。 老肖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和劳伦斯第一次见面时可还是一番剑拔弩张的模样。 “巡逻队的一切都还好吧?”劳伦斯随口问道。 “哦,简直是好极了,您当时立下的规矩都还在严格的执行,阿雅克肖的治安也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好。”老肖恩挺起胸膛,自信且得意地夸耀着自己的功绩。 劳伦斯笑了笑,他也能从总督府的各项报告中得知老肖恩确实将阿雅克肖巡逻队管理的不错,于是拍着老肖恩的肩膀开玩笑道: “我看你是能在巡逻队一直干下去了,去意大利安享晚年的事情可以再往后推推了。” “那可不行,我是真的老了,总督大人。”老肖恩连忙缩起身子,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指着身后的亚安说道: “亚安可以完全接替我在巡逻队的职务,他在队内的声望可是不低哩,许多事情处理的也都漂亮的很。” 劳伦斯看着有些青涩害羞的亚安,缓缓点了点头,这个青年对自己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曾多次在肉搏血战中护卫在自己身旁,劳伦斯也有想法委予他更大的职责。 一番对话结束之后,周围的市民见状也纷纷向老肖恩投向了羡慕嫉妒的目光,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能在这里和波拿巴总督说上几句话的。 观众席第一排左侧长桌上都是劳伦斯在巡逻队的旧部,劳伦斯也亲自上前与他们攀谈了几句,对于这支帮助自己登上如今高位的部队,劳伦斯自然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 至于在第一排右侧长桌的,就都是身着军装的国防军军官了,包括法军的塞律里埃少校也在内。 看来私人秘书安娜也没有在座席安排上少费心思,毕竟当初劳伦斯登上总督之位靠的就是阿雅克肖内的巡逻队和阿雅克肖外的国防军军队。 在同样地和国防军的军官们问好致意之后,劳伦斯转身对卢梭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进行这场历史性的议会表决了。 得到授意的卢梭重重点了下头,步伐沉稳地走上最前侧的发言桌,声音洪亮地说道: “议员先生们,总督阁下,请入座吧。” 五名议员熟练地在马蹄形长桌的外侧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前来观摩表决的民众也纷纷坐回位上,屏息凝神、满脸期待地等候着这场投票的结果。 劳伦斯则是坐在发言桌的前面、马蹄形长桌的最前端,这里也是之前帕斯夸莱·保利在议会中的位置。 礼堂再次恢复到了沉静之中,玫瑰窗上的彩色玻璃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一层彩虹般的光圈,为这座古老的建筑增添一抹神圣和庄严。 “各位科西嘉的人民们。” 卢梭的意大利语说的并不熟练,但他那沉稳且令人如沐春风的语气还是吸引了所有在场民众的注意: “今日的议程只有一项——讨论并表决《科西嘉王国宪章》是否得到议会的批准通过,五名议员已经提前审阅了提交给他们的宪章副本,若有任何异议,还请议员先生们在此时提出进行讨论。” 在场的民众们不禁捏了一把汗,目光来回在前方的五名议员身上移动着,试图通过他们的神情来揣测出议员们对这部宪章的态度。 尽管市民阶层对这部宪章几乎是百分百的满意,但是这部宪章到底能不能成为整个科西嘉王国的法律基石,还是得看前方五名议员的表态。 在卢梭的回声渐渐淡去之后,沉寂再次笼罩了整个议会,议桌前的五名议员仍然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卢梭的话语。 米勒斯微微侧头用余光瞟了一眼身后那人山人海般的民众,看着那上百张满怀期盼的面容,这一幕幕都如针般狠狠刺入了米勒斯的内心。 原本米勒斯还怀有最后一丝侥幸与希望,准备借助自己在选民中的声望来对这部宪章进行反抗地发声。 然而目睹着这汹涌的民意,他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巴。 他心里明白,此时此刻,即使是最忠心支持自己的那一批选民,如果看到自己竟然对这部宪章投下了反对的一票,也绝对会一怒而起,彻底将自己的名字从他们心中的投票名单上狠狠划去。 米勒斯浑身瘫软地靠在椅子里,事已至此,不论是在波拿巴总督的铁腕之下,还是在这民意汇聚的大潮面前,这部宪章的通过都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之事。 劳伦斯瞥了一眼倾颓至极的米勒斯,只是平淡地笑了一下。 发言桌前,卢梭如一座精准的时钟一般在心中默念着时间,两分钟过后,议会礼堂内仍旧是一片寂静,五名议员皆是低头看着桌上的宪章副本,没有丝毫的发言意愿。 虽说已经在劳伦斯的办公书房里得知了这个结果,卢梭还是有些激动地向议员重复确认了一遍: “议员先生们在讨论阶段没有任何发言吗?” 当然,回应这位议长的仍然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卡洛·波拿巴本就是劳伦斯最紧密的亲人,三名阿雅克肖议员早已经沉沦于劳伦斯的糖衣炮弹之下,即使是最有野心的米勒斯,在见证了汹涌的民意之后也放弃了任何反抗波拿巴总督的想法。 再次等候了半分钟之后,卢梭扬起手中的楠木小锤在桌板上用力敲了一下,在一阵沉稳威严的锤声中,他朗声宣布道: “既然这样,议会直接进入对宪章的表决阶段。” 观摩的市民们顿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本以为在如此重要且历史性的一刻,议会将会爆发一场激烈的辩论和争吵才对,却没想到会如此平静地进入到了最后的表决阶段。 有不少关心政事的民众甚至一开始就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们自然看出来了这部宪章对已有的五名议员权力和地位的削弱,认为议员们必然会在讨论阶段围绕这一条款大做文章,甚至会为此在投票中投下反对的一票。 还不等市民们多做思考,议长卢梭便再次庄严地问道: “那么,反对《科西嘉王国宪章》通过的议员请举手。” 无数对目光瞬间聚焦在了议员们的右手上,可以说,这五名议员稍微挪动一下胳膊,就会引得在场的民众们一阵揪心和紧张。 然而,同方才一样,直到卢梭的回音都完全消散在了礼堂内部,议员们仍然没有任何的动作,就如同是还没有接上线的人偶一般呆坐在原地。 与此同时,观摩表决的民众也顾不上议会的威严和规矩了,接连小声地议论了起来,语气中满是惊喜与意外。 卢梭议长没有去喝止民众们议论的行为,因为此时的他几乎比任何一个在场的科西嘉人都要激动,一部真真正正由自己编纂的宪法将要实践施行于一个国家中,这对于任何一个立法者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荣誉。 “那么,通过《科西嘉王国宪章》通过的议员,请举手。” 卢梭的声音已经略微有些颤抖了,但是好在沉浸于欣喜中的市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几乎在长椅上坐不住了,随时准备跳起来欢呼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而卢梭话音刚落,五支手臂便齐刷刷地竖立起来,如同一杆杆巍屹的旗杆耸立在众人面前。 五名议员全部投下了赞成票,即使是最不情愿的米勒斯,也丝毫不敢怠慢地将他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 目睹着眼前这一幕,民众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欢呼雀跃着跳了起来用力挥舞着手上的议程纸,淡黄色的议程纸如礼花一般飞舞飘扬起来,散落到整间议会礼堂之内。 如果说之前的科西嘉共和国是一个由官僚、地主与教士共同制衡掌管的一个国家,那么这个新诞生的王国就是一个真正由普罗大众当家作主的民主之国,这又如何不让民众们为之兴奋起来。 发言桌前的卢梭议长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再次举起议长锤用力砸下,以近乎是大吼的洪亮声音高声宣布道: “议会全票赞成,无人反对弃权!如此,我宣布,《科西嘉王国宪章》正式得到议会通过,从今日午夜零点开始生效!” 卢梭的宣布如催化剂一般再次在民众之间掀起了一波新的狂欢浪潮,人们争相从座位上离开,喜极而泣地互相拥抱在一起,庆祝着市民阶层重新获得了政治权力。 潮汐海浪般的欢呼声一波一波的持续着,半晌都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民众们开始还只是三五成群地交换着内心的喜悦,很快,整个礼堂内数百名市民的声音都统一起来,他们齐声高唱着一首歌颂科西嘉的传统民歌,激昂高扬的歌声整个总督府都能听见: “你是谁?我是科西嘉人。” “你来自哪里?我来自村落一隅。” “你的家乡叫做什么?科西嘉岛是我的家乡。” “我们是兄弟!我们亲如手足!我们所追求着的……是向着自由!” “联合联合,故乡的亲朋!” “我们正快步走在路上,我们和子孙一起为故乡前进前进,向着自由!” 市民们一曲歌罢,却发现不知何时坐在议桌最前端的波拿巴总督也加入到了高歌的行列中来。 本就沉溺于欢喜中的市民顿时更加狂热起来,他们争先恐后地将劳伦斯围在中央,七嘴八舌地述说着自己对这位英明统治者的敬仰与赞叹。 这些原本叽叽喳喳的赞歌也很快统一起来,人们肩并肩、手牵手地以劳伦斯为中心站在一起,发自内心地重复高呼着: “荣耀归于波拿巴!” “荣耀归于波拿巴!” “荣耀归于波拿巴!” 总督府里的狂欢很快就蔓延到了阿雅克肖城内,各个城区的市民也都知道议会表决通过宪章的消息,也知道了他们已经重新成为这个国家主人。 富有的市民们慷概地将美酒和蛋糕从地下室里搬出来,放在路边的街道上任由过往的行人享用;即使是互不相识的两人也在今天牵手搭肩,碰杯畅饮,这是科西嘉人最为常见的狂欢方式。 而那些在乡镇中劳作的自由民们听到阿雅克肖传来的消息之后,更是展现出了远比市民们更加狂热的喜悦。 这些自由民怎么也想不到,就在短短地几个月前,他们还是那受尽唾弃、毫无人权的农奴。 可是到了如今,他们不仅拥有自己的土地,不仅可以保留自己的收成,现在竟然还可以以选民的身份参加到地方市政厅官员的选举中去,甚至他们自己就有资格成为候选者,只要赢得足够的选票,他们这些昔日的农奴成为市政官也是完全合法允许的事情。 即使是最极端地排外主义者如今也不免改变他的看法,觉得成为科西嘉王国的子民并非不妥。 随着王国宪章得到批准、科西嘉王国正式成立的消息传遍整个科西嘉,劳伦斯·波拿巴的名字也再次被全岛人民歌颂挂念在了嘴边。 这位总督,哦不,现在应该称之为首相阁下,在人民心中的地位也再一次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顶峰。 若是在此时随便找上一个科西嘉人,询问他谁最应该统治科西嘉至少五十年,那么得到的回答也是毫无疑问的——劳伦斯·波拿巴。 第二百七十章 回归巴黎 1770年,12月15日 自《科西嘉王国宪章》得到制宪议会批准通过、科西嘉王国正式宣告成立后差不多一个月时间。 宪章的通过自然受到了科西嘉人的热烈庆祝,不过相对的,也给阿雅克肖政府带来了许多繁琐的行政工作。 对于中央政府的核心部门来说,这部宪章的通过对他们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例如财政部、国防军这些重要机构,所需要的也仅仅是更改名称以符合君主制的政治体制而已。 而至于地方市政厅、上下两院的议会、司法部等机构则是需要根据宪章的规定进行一番几乎是从上到下的重组和改制了。 另外,诸如纹章院、枢密院这些君主制的伴生机构,尽管这些部门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毫无权力的空架子,但也需要额外安排人手进行组织和设立。 劳伦斯也没有精力对这次的繁琐细微的部门重组和行政改制监督到底,毕竟所有的细节都已经被卢梭考虑到并且写入到宪章之中了,只要保证几个核心部门的职责和权力不发生改变,其余是事务便大可交给部下去办。 因此,劳伦斯亲自插手这次行政改革下达的指示也只有三条: 其一,是将原来的阿雅克肖巡逻队改组扩张为中央宪兵团,将其兵力扩充至千人;增补的士兵将会从国防军中的老兵,尤其是最早追随劳伦斯的北方军团第四营士兵中遴选而来。 关于这支忠心耿耿、从最初便开始追随自己的部队,劳伦斯也觉得是时候扩充其规模与职权以作为对他们忠诚的回报了。 至于中央宪兵团的将领,虽然目前是由巡逻队的老肖恩与国防军的几名军官共同行使指挥权,但是劳伦斯还是有意在将来把领导权交给亚安那位向自己誓死效忠的青年。 其二,则是正式组建国家秘密警察部队以负责本土和海外的治安维稳与情报工作,其长官自然是劳伦斯认可许久的夏迪娅·薇琪。 只不过为了保持这支情报队伍的隐蔽性,劳伦斯还是为其赋予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名号与编制——内政部,并随意指派了一位行政官僚作为表明上的部长大臣。 其三,是将格罗索这位陪伴自己出生入死多次的伙伴安插进海军之中,令其担任海军大臣,也算是作为对其忠诚和功劳的回报了。 虽说海军部的那群军官都十分反对在自己的头上空降下来一位新的大臣,不过科西嘉的海军势力本就不似其他部门那般根深蒂固,他们被保利建立起来也就二十多年的时间,连线列舰都只有两艘可怜的三级舰,势单力薄的海军也只得被迫向总督府屈服。 好在这些军官发现格罗索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酒囊饭袋,而是一位真正有着数十年海上苦旅生涯的水手之后,海军们的不满情绪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 再加上劳伦斯许诺财政部的来年预算中会专门拨出一笔专款进行海军舰船修缮与扩建,那些白衣军官们这才算对格罗索这位痞子大臣心悦诚服了。 而在做完这些布置之后,劳伦斯也没有在科西嘉继续停留太久。 他可是还记得路易十五特意发来科西嘉的敕令,让自己完成一切准备之后就返回法兰西,显然,国王是想尽早看见自己出现在凡尔赛。 如今,科西嘉已经向全欧洲宣告了这里诞生的全新王国,劳伦斯也是时候启程返回到巴黎与凡尔赛了,在那里的机遇与收获可是比待在阿雅克肖要多出十倍不止。 因此,在王国宪章得到议会批准后的第四天,劳伦斯便带着与来时相同的队伍从阿雅克肖启航,开始赶往巴黎。 在从马赛港上岸之后,劳伦斯也顺路探望了正在马赛市负责监督生产新式线膛枪的崔法利少校。 崔法利少校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神态略显疲惫,看来他为了这种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新型枪械的生产还是付出了极大的精力,不过他的语气倒是十分地充实,刚一见到劳伦斯便兴奋地汇报道: “总督大人,哦不对,现在得叫您首相阁下了,哈哈哈哈先不说这个,波拿巴阁下,新式线膛枪的生产进展很不错。前几周那些工匠还总是弄不明白我的意思,毕竟我也不会说法语嘛,不过现在一切都走上正轨了,每日的产量大概能有三十支。这里一百多名工匠都是老手,这个产量算不错的了。” “配套的米尼弹的生产呢?”劳伦斯紧接着问道。 “这个倒简单,主要是原材料很容易从马赛买到,生产和组装也都没什么技术含量,交给那些学徒去做就可以。” 在简单地视察了马赛兵工厂之后,劳伦斯也对崔法利少校的工作很是满意,这种在历史上线列战术晚期才会出现的武器可以说是劳伦斯目前手上最重要的一张底牌了,必须确保它的有序生产。 劳伦斯也从马赛兵工厂里抽调了一批库存,用来装备此行护卫自己的贴身卫队。 临行之前,崔法利少校也得到允许可以尝试着扩张生产规模了,约西普市政官那边劳伦斯已经打过了招呼,不论是土地、原材料还是劳动力,市政厅都会给崔法利少校一路绿灯。 离开马赛之后,劳伦斯一行人路途中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便没做什么停留,一路朝着北方的巴黎前进而去。 12月15日的清晨,劳伦斯的车队抵达了巴黎郊外。 十二月的巴黎已经有些微寒,尽管下雪还要等到一月份,但乌黑厚重的积雨云向来不会缺席巴黎的天空,道路上的水洼泥泞不堪,很少有完全干涸的时候。 还只是清晨时分,巴黎这座六十万人口的大都市就已经展现出了她的活力。 郊外的农民推着摇摇欲坠的手推车载着沾满露水的果蔬向城内赶去;商人们的大篷车队的轱辘碾过地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教堂里早祷的钟声远在一千码之外就能听见;打猎归来的贵族老爷疲倦地坐在猎马上,任由他的随从步行牵着缰绳慢步回到城里。 而在前往巴黎的大道上,劳伦斯一行人的车队无疑是最显眼的存在。 人们惊讶地看着那排成一条长龙的制式马车,大多数人都并不认识马车上涂绘的那看起来十分怪异的黑色摩尔人头像图标,只有少数卓有见识的商人和对纹章学有所研究的贵族能认出来,那是科西嘉人的标志。 “波拿巴阁下竟然又回到了巴黎。” 路上的贵族、官僚还有那些资产阶级都对劳伦斯的回归感到些许的意外,毕竟如今黎塞留公爵和舒瓦瑟尔公爵可是都被路易国王赶离了政治风暴的中心,许多人没想到国王会特意在这个时候将这个科西嘉人召回巴黎来。 而有不少心思缜密之辈望着浩浩荡荡绵延了数百码的车队,不禁摸着下巴的胡须暗暗感慨道: “看来波拿巴阁下马上要撞大运了。” 劳伦斯率领车队准备自巴黎西南方向进入城区,而在城门入口处,一行人正要入城,却只见一支两百余人的骑兵部队忽然整齐有序地从城区街道上迎了过来。 “那似乎是巴黎城防部队的士兵” 车厢中的劳伦斯皱眉看了一眼那些骑马踏着碎步迎上来的士兵,认出来了他们所隶属的部队。 格罗索警惕地探出头观察了一番,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蹙眉问道: “来找麻烦的?” 劳伦斯示意马倌停下车辆,摇头说道:“不至于,巴黎城防部队的指挥官我是认识的” 随后,劳伦斯亲自跳下马车,打量了一眼对面一位直冲着自己纵马驶来的骑兵军官。 那骑兵军官没有穿胸甲,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墨绿色的军礼服,胸前还戴着三枚闪闪发光的金银勋章,这样的打扮劳伦斯在宴会和沙龙上倒是见过不少。 他部下的士兵同样没有着甲,而是清一色的蓝白色军式礼服,头戴毛绒的黑色高顶帽,就连他们腰间的佩刀也都金碧辉煌的像是从皇家歌剧院里借出来的演出道具,而不是士兵手中的杀人利器。 在队伍的末尾处,劳伦斯甚至还看见了一支二十多人的、配置齐全的军乐队。 若不是他们身上的徽标告诉劳伦斯这是巴黎城防部队的士兵,劳伦斯还以为这是从凡尔赛来的王家仪仗队。 紧随着劳伦斯跳下车的格罗索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将已经拔出一半的短刀收回鞘中,指着对面的士兵嗤笑道: “这他娘的在干啥,这附近是有什么剧院吗?” 对面的骑兵军官在距离劳伦斯五十码左右的距离翻身下马,他细心地取下右手的骑兵手套,牵马步行朝着劳伦斯走来,而后恭敬地敬礼道: “波拿巴阁下,我们奉命护送您前往香榭丽舍大街。” “护送?我明白了,请带路吧。”劳伦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对方胸口那枚隶属于城防部队的勋章,而后点了点头,与这骑兵军官握了下手之后便回到了车厢内。 格罗索爬上车厢后松了一大口气,翘着二郎腿笑骂道: “他们这样也能做护卫?除了看起来气派之外真是一无是处,我甚至怀疑他们的佩刀是不是锡纸做的。” 劳伦斯沉思片刻,笑了笑没有说话。 正如格罗索所说,这支护送部队也许没有多少实战作用,但是在气势上的作用是完全发挥的淋漓尽致。 当军乐队奏起一首激昂的行进曲,两百多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骑兵浩浩荡荡地护送着劳伦斯的车队行驶在巴黎的街道上时,沿途两侧的市民无一不被吸引了注意。 战马们身上的淡蓝色马衣在晨曦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炫目,汇聚在一起行进的模样如同一片淡蓝色的海洋,将劳伦斯·波拿巴的车驾托举在中央。 道路两侧的窗户也都如多米诺骨牌一般被刷刷地打开,市民们都想看看今天又是哪位大人物莅临了巴黎才能有如此浩大的声势。 当他们得知车队的主人竟然是那个年轻的科西嘉人之后,不少对劳伦斯怀有鄙夷的市民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他们可不想到那个从蛮荒之地来的暴发户竟然能有这般公爵亲王般的待遇。 在他们眼中,能够有资格被这样一支威武雄壮的军队护送着前进的劳伦斯·波拿巴,就已经能够和法兰西最古老的那几位公爵相提并论了。 对于那些尚未知晓劳伦斯名号的市民来说,眼前这威武雄壮的一幕已经让他们深深将这个名字记在了脑中,并将这个名字挂在了与那些凡尔赛顶端贵族一般的地位。 而对于那些已经知道劳伦斯名号的市民来说,他们也没有想到,那位波拿巴阁下会以如此高调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回归。 游行一般的行进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结束,声势浩大的一行人马才抵达香榭丽舍大街的府邸,这里也是名义上的科西嘉驻法大使馆。 随着马倌将车停稳,劳伦斯从横板跳下,对那骑兵军官点头致意道: “感谢您的护送,上校。” “这是我的职责,阁下。”骑兵军官恭敬地敬了个礼,随即便收拢部下士兵的阵型,有序地将他们带离了香榭丽舍大街。 望着这支城防部队离去的身影,格罗索不免摸着下巴大笑起来,回味着方才那些市民眼中慕羡之色,得意地说道: “这倒是今非昔比了,我们上次来巴黎可没有人来护送我们,看来国王也是真的开始重视你了,劳伦斯。” 而劳伦斯只是略有皱眉地瞥了一眼离去的城防部队,摇头道: “这应该不是国王的命令,巴黎城防部队的指挥官是雅克·菲利普,这大抵也是他用来向我示好的一个小动作罢了。” “雅克·菲利普?舒瓦瑟尔的弟弟,那个将军?”格罗索略一回忆,还是很快想起了这个来自奥地利的法兰西陆军中将: “他咋忽然对我们献起殷勤了。” “谁知道呢。” 劳伦斯嘴上如此回复着,心里却已经猜出来了个大概。 如今舒瓦瑟尔公爵远在第戎,短时间内都无法直接干涉到巴黎和凡尔赛的事务,雅克·菲利普作为舒瓦瑟尔一派的二号人物,也很快就要离开巴黎前往洛林地区担任总督。 这样一来,舒瓦瑟尔一派就相当于少了两根主心骨,剩下的人中,能勉强主持大局的也只有舒瓦瑟尔的堂兄,法兰西现任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 只不过这位堂兄也是舒瓦瑟尔一手扶持起来的,在派系之中恐怕难以做到完全服众。 雅克·菲利普估计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为了避免整个派系被人趁虚而入,才会特意在劳伦斯回归巴黎的伊始便对他进行了一个小小的示好,以图进一步拉拢劳伦斯靠向舒瓦瑟尔一派,帮助凯撒·加布里埃尔稳定巴黎和凡尔赛的局面。 这位陆军中将之所以在今天特意命令手下的城防部队大张旗鼓地向整个巴黎宣告劳伦斯的回归,大概率也是为了提高劳伦斯的名望以促使他能够更好地稳定舒瓦瑟尔派系内部的秩序。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位陆军中将不日就要来亲自拜访我了,看来我在巴黎真是一天都闲不下来。” 劳伦斯苦笑一声,抬头看向巴黎那阴沉的、郁积着暴雨的积雨云,喃喃自语道: “只是两位公爵的派系在缺少了各自领头羊之后看来都很虚弱啊,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机会。” 第二百七十一章 急切的拜访 “欢迎您的归来,阁下。” 香榭丽舍大街十号府邸,风度翩翩的白发老管家已经提前得知了劳伦斯回到巴黎的消息,特地率领府邸里的所有的数十名仆从排成一列恭候劳伦斯的回归。 看着那些仆从们恭恭敬敬的模样,卢梭夫妇二人倒是表现的有些受宠若惊,他们两人都当过仆役服侍过别人,倒是还没有真正地被人服侍过。 尤其是这座金碧辉煌的府邸,更是令夫妇二人赞不绝口,两人之前贫困潦倒地蜗居于巴黎的时候,连香榭丽舍大街的门口都不太好意思踏入,更别提有机会住进这般奢豪的住处了。 这座奢华的府邸与劳伦斯离开之时没有任何的变化,到处都被打理的一尘不染、井井有条,连庭前的露天雕像园林的摆设都与劳伦斯离去时的一模一样。 劳伦斯领着众人进入府邸,很是满意地看了看整洁有序的内务,随口问向老管家: “这些日子府邸里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话音一落,老管家便极为娴熟地招手叫来两名下人,令其抬过来一口红漆的楠木箱子,打开箱盖,指着里面分门别类摆放好的几大沓信件说道: “承蒙您的权威,府邸本身没有任何要紧的事情;不过每天都会有不计其数的信件寄到这里来,基本上都是小贵族和商人的拜访函,重要的信件应该只有这些了。” 老管家说着,俯下身去将一叠巴掌厚的信封提起来递给了劳伦斯。 “有这么多?”劳伦斯意外地掂量了一下手上的信纸重量,都快有两磅重了。 “呃”老管家略有尴尬地挠挠额头,指着最上面信封的鸢尾花标识解释道: “绝大多数都是王储殿下寄来的私人信件,我很早就向殿下回复说您当时并不在巴黎,不过王储殿下还是热衷于向这里寄来信件,说是这样可以缓解他对朋友的思念。” 劳伦斯稍稍一愣,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坐在沙发里随手拆开了几封路易王储寄来的思念信。 信件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从路易王储在凡尔赛宫锻造新锁的经历,到他在枫丹白露进行狩猎的故事,再到他在巴黎证交所与蒙马特尔先和梅利勋爵学习公司经营知识,看起来就像是一本被打散的日记一般。 当然,每封信里都少不了的是,这位王储殿下都迫切地希望劳伦斯能够尽早回到巴黎来,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 “我的朋友,没有你在巴黎的日子,这座城市就像是阿拉伯人的沙漠一般枯燥无趣,我想我已经被思念的风沙裹住了口鼻,迫切地寻求着名为友谊的绿洲,哦,朋友,我真想亲自去到科西嘉的崇山峻岭中去看望你的生活,即使要跨过一片无边的汪洋也在所不辞。” 看得出来,路易王储确实接受过良好的文学教育,这些信件读起来都算得上是津津有味,其中的感情更是真挚。 劳伦斯随便看过几封之后也不禁笑着打趣道: “王储殿下要是把这些文笔和情感用在王储妃身上,他也不至于见了那位奥地利的小公主就像见了母老虎一样。” 嘱托老管家将这些珍贵且私密的私人信件保存妥当之后,劳伦斯看向剩下的几封重要信件。 第一张的信封上绘制着一个金色的书页图标,包裹在一圈细密的齿轮之中,信封上的寄信地址填写的则是:艾蒂安马塞尔大街49号卢浮宫。 尽管对于信封上的图标不太熟悉,不过看到寄信地址之后,劳伦斯还是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法兰西科学院寄来的授予自己院士身份的通告。 整个法兰西学会,包括法兰西科学院在内的学术机构总部都设立在卢浮宫内,这是第一代黎塞留公爵红衣主教黎塞留时期就立下的传统。 其中信件的内容非常的简洁明了: “尊敬的劳伦斯·波拿巴阁下,经由院士安托万-洛朗·拉瓦锡、院士盖塔·吉恩·艾蒂安以及院士约瑟夫·格朗吉亚三人的联名推荐,以及法兰西科学院委员会的学术审查,您已被正式授予法兰西科学院院士身份。” 信件的末尾则是委员会的几名主要成员的花体签名。 看着这封信件,劳伦斯也是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拉瓦锡和他的导师盖塔办事效率还是十分不错的。 能够尽早加入到法兰西科学院并接触到学术界对劳伦斯来说也是大有裨益。 自己虽然具有来自后世的科学知识,但毕竟不是一个通晓万物的百事通,在许多领域上也仅仅能提供一个大致的方向和思路而已,真正要将那些新兴技术落实到工程工业、生产实际上,还是得靠大量的学者来解决细节问题。 就比如当下正在进行的新式线膛枪的生产,劳伦斯虽然知道改进的原理,但是涉及到具体的生产设计的问题,还是得需要崔法利少校这位娴熟的枪匠来进行不断地试验和改进。 否则单靠劳伦斯一人的话,连这个时代铁匠铺的工具都不会使用,就算给一年半载的时间恐怕连支原型枪都生产不出来。 至于后面的几封信件都是从巴黎证券交易所由梅利勋爵寄来的月度报告,目前的劳伦斯对金融界也没有太多的兴趣和精力,因此也只是随便地扫了几眼。 反正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为劳伦斯聚敛到了一笔巨额财富,现在只需要保持公司的账面数据足够好看,维持着这虚假的繁荣就可以了。 那些投资者们虽然都急于从这项投资中看到回报,不过理智也告诉他们,从零开始建设开发一座银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尤其是在科西嘉这种他们印象中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 所以目前市场上针对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股票买卖基本都是抱着投机目的而去的,真正想着做长期投资的只有极少部分人。 “看来巴黎的金融市场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 劳伦斯拿起近期的几份报告扫了一眼,发现不论是证交所的交易量还是交易总额都在稳步上升,虽然增长地并不迅猛,但越来越多的资金开始流向金融市场是个铁打不动的事实。 “这份功劳估计要归在王储殿下身上了。”老管家适时补充道,同时在一旁的抽屉里翻出来一叠整齐地旧报纸,快速地挑选一番后将其中的几份折好递给劳伦斯,解释道: “由于王储殿下经常以国家白银公司股东的身份出现在巴黎证交所,现在的商人们都对市场充满了信心,毕竟只要王室不对金融界动手,那些资本家们有一千种办法从石头缝里榨出银币来。” 劳伦斯接过这些近期的报道翻看了一遍,在近几个月里,各大报社,尤其是财经报纸简直是对路易王储称赞有加。 仁厚、开明、新思维、毫不守旧,那些主编们丝毫不吝啬他们对王储殿下的褒义词,几乎每隔几天就要在报纸上留出一整个版面用来报道路易王储的消息,而这个版面在之前通常是用来讽刺王室的。 而在这些报道之中,劳伦斯也看到了由自己全资收购并操办的《观测者日报》,当初劳伦斯为了寻求在舆论界的影响而特意收购了这家频临倒闭的三流小报社。 “这个” 劳伦斯将一份观测者日报抽出来,问向老管家: “这家的报纸在巴黎的销量如何?” “哦?观测者日报?我听说这是一家最近才兴起的报社。”老管家并不知道观测者日报社和劳伦斯的关系,因此十分中肯地评价道: “这种报纸最近在上层和底层之间都还算流行,他们之前准确地报道了几个第一手消息,这让上层的绅士们纷纷都把这份报纸加入到了他们的邮订清单中,以免错过下次的一手信息;底层的民众喜欢它纯粹是因为这报纸足够便宜好看,而且花样也不少,据说每一份报纸都可以当作一张彩票在隔天进行兑奖,真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想出来的这种花招。” 听着老管家的评价,劳伦斯也是笑了笑,知道那位海尔森社长依然是在按照自己的指示经营着这家报社。 在巴黎这座六十万人口的大都市中,市民们得到消息的途径无非是两种,要么是报纸,要么是口口相传,甚至许多市民口口相传的谈资本就是来源于报纸之上的。 可以说,在这个时代掌握了报纸的人,就是掌控了整个舆论界的人,他们只需要在这张薄纸片的边边角角放上一些捕风捉影的文字,就足以让一个人深陷进无穷的谣言与猜忌之中。 而劳伦斯想要在巴黎建立自己的势力,就必然不会少过对舆论影响力的建立。 正当劳伦斯翻看着各份报纸对王储殿下的翼赞之词时,一位下人忽然走进来通报道: “波拿巴阁下,有人前来拜访您了,似乎是莫普侯爵的车驾。” “莫普大法官?他可真是心急…带他进来吧。” 劳伦斯皱眉将手上的报纸叠好放在一边,有些没想到这位大法官阁下会如此迫切地前来拜访,自己回到巴黎可是屁股都还没有捂热。 … 片刻之后,莫普大法官在下人的接引下来到会客厅。 他此行并没有特意更衣,仍旧是穿着一身朴素的暗红色法官袍,只在额外在肩上系了一条镶金边的短披风,连假发也没有佩戴,取而代之的是一顶灰黑色的宽边帽。 刚一进门,莫普便大笑着同劳伦斯打起了招呼,好似真的是和一个多日不见的朋友一般: “啊,科西嘉王国的首相阁下,好久不见了。” 劳伦斯瞥了一眼莫普大法官的服饰,能够看出来这位大法官应该是得到自己回到巴黎的消息之后便立刻从司法宫赶到了香榭丽舍大街。 “请坐吧,侯爵阁下,来一杯雪莉酒?” 劳伦斯起身简单地同莫普大法官握手行礼,以并不失礼但完全称上不热情的语气招呼他入座在自己的对面。 虽说莫普大法官和黎塞留公爵之间的合作在劳伦斯设计陷害法尔科内伯爵之后就已经宣告破裂,但劳伦斯也没有完全放松对这位历史上的首席大臣的警惕。 两人之间尽管也存在不少联手的余地,比如二人都称得上是王室派,但是目前还站在舒瓦瑟尔公爵一边的劳伦斯是不会和莫普大法官有过于亲密的往来的。 毕竟莫普大法官始终将法兰西的十三座高等法院视为核心敌人,而这些高等法院又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坚定盟友,公爵之所以心甘情愿地被路易十五发遣到第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换取国王许诺短时间内不再支持莫普大法官对高等法院进行改革重组。 只不过,莫普大法官确实向劳伦斯抛出过合作的橄榄枝,劳伦斯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郁居在舒瓦瑟尔门下,因此劳伦斯对待这位大法官也没有特别的冷漠与疏远,而是恰到好处地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 毕竟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在政界更是尤其如此。 “喝酒就免了,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呢。” 莫普大法官挥了挥袖袍,微笑着扫了一眼桌上的信件堆,问候道: “希望突然的到访没有打扰您的休息,您似乎正忙着?” “没什么要紧的事,倒是大法官阁下您的拨冗拜访让我很是受宠若惊。”劳伦斯面无表情地客套着,将桌上的信笺收到抽屉里去,随即出言试探道: “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国王陛下眼前的大红人会一直待在凡尔赛呢。” 之前远在科西嘉的劳伦斯虽然还不知道巴黎这些时日里的局势变化,不过稍加推测一番也能知道,在黎塞留公爵和舒瓦瑟尔公爵相继离开政治聚光灯之后,眼前的这位莫普大法官自然就成了国王御座前最受宠用的重臣。 莫普大法官爽朗地笑了两声,摆正姿态道: “您说笑了,波拿巴阁下,这次拜访您还是出于公务需要您也知道的,国王陛下登上科西嘉王座的这一系列流程都是由我负责的。” 听着莫普的解释,劳伦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早在几个月前,莫普大法官便和黎塞留公爵联合,劝说路易十五将他加冕为科西嘉国王的相关事务转交给莫普大法官来负责操办。 当时的莫普还想着利用这一点来配合黎塞留公爵在条约的谈判拟定上对劳伦斯进行百般刁难。 只不过在法尔科内伯爵袭击科西嘉大使馆的事件发生后,莫普大法官为了自保便主动离开了黎塞留公爵一侧,也就没有借此对劳伦斯继续刁难阻碍了,甚至还主动向劳伦斯抛出了联手的橄榄枝。 见劳伦斯沉默着没有回应,莫普大法官也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国王陛下的加冕典礼预计会在明年的春天举行,虽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但是这样一场盛大典礼的准备工作也是极为繁琐恼人的,所以还请您理解我今日这仓促的拜访这次前来主要是为了从您手上拿到一份名单。”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天平与金鸢尾的联合 “名单?”劳伦斯皱眉问道。 “科西嘉王国未来大臣们的名单。”莫普大法官微笑着解释道: “在加冕典礼上,他们将和您一起作为科西嘉人的代表向国王陛下称臣效忠,并当众接受国王的任命正式成为大臣。这可是万众瞩目的一刻,国王陛下需要提前审阅大臣们的名单以决定是否对他们进行任命。” 劳伦斯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目光在莫普大法官的脸上仔细地扫了一遍,但也没有从他那面具一般毫无破绽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来。 虽说根据最新的科西嘉王国宪章,路易十五确实有权力拒绝任命由首相劳伦斯提交上去的大臣名单,但不论是卢梭还是劳伦斯都觉得这份权力也仅仅会停留在纸面上而已。 毕竟在之前拟定的合并条约里,就已经明确表明了科西嘉王国具有的自治权,再加上两国关系上如今正处于完完全全的蜜月期,路易十五不至于会在这份大臣名单上指手画脚。 因此,在劳伦斯看来,莫普大法官所谓的需要提前审阅的理由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正常来讲,这份名单只会在路易十五的眼前晃动一下,旋即就会被盖上国王陛下的私人印章得到批准通过,毕竟那上面一堆意大利人名可没有一个是国王陛下熟悉的。 劳伦斯缓缓舔了下嘴唇,再次用目光扫过莫普大法官那热情的微笑表情。 虽说还不知道大法官阁下为何会如此急迫地前来请求这份在自己眼里根本微不足道的大臣名单,但劳伦斯还是示意身旁的侍者前去将自己的贴身手提箱搬过来。 不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莫普大法官不管是抱着什么目的,他背后的路易十五也一定是知情且默许的,否则这个坚定王室派的大法官是不敢冒用国王的名义前来索要名单的。 “也就是说他索要这份名单的行为是得到路易十五授意的。” 劳伦斯思量片刻,否定了莫普大法官是要利用这份名单加害自己的可能性,于是一边在手提箱里翻找着一边试探道: “国王陛下要提前审阅考察这些大臣?好罢,不过我可不觉得陛下会认识这些出身于科西嘉的平民子弟们,我的大臣们可没有一个是来自于显赫的贵族世家。” 耐心地等待了片刻之后,莫普大法官接过劳伦斯递来的烫金硬纸,只是随便地扫了一眼便将其塞进长袍的内袋里,正如劳伦斯所说,这些平民子弟的名字根本没有任何特殊的。 “这是陛下的旨意,波拿巴阁下。” 莫普大法官抖了抖长袍,确保这份名单稳妥地装在了口袋里,而后从脸上深邃的皱纹里绽出一抹微笑,故作神秘道: “不过您也不用担心,这对您是一件好事,天大的好事。” “好事?” 劳伦斯暗暗揣摩了一番莫普的说辞,但也没有再出言询问。 既然莫普大法官对此讳莫如深,说明这个消息肯定是他目前所不能透露的,不然的话,一直想要拉拢劳伦斯的莫普大法官是不会介意用一个情报来表示诚意的。 “那么,您的工作完成了?”劳伦斯看着莫普将科西嘉王国的大臣名单塞入胸口,出声问道。 莫普大法官自顾自地笑了笑,放松地躺进了舒软的沙发里,扭头看了一圈这明亮奢华的会客厅,开玩笑道: “怎么?波拿巴阁下,您还有其他的客人要见吗?我还想着和您这样的青年才俊闲聊一会儿呢。” “闲聊?” 虽然莫普大法官嘴上说着闲聊,但是对于他和劳伦斯这种地位的人物来说,所谓的闲聊才是两人放下所有客套和试探、互相说些真正有意义内容的时候,劳伦斯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 理解了对方意思之后,劳伦斯也抬手示意,屏退了会客厅里的侍者。 窗外划过一阵南巡的雁群,劳伦斯往前凑了凑身子,低声说道: “好吧,大法官阁下,我没什么紧要的事去做,陪您这样的御前重臣交谈也是我的荣幸。” “可别抬举我啦,首相阁下。” 莫普大法官很是放松地倒在沙发里,透过晶莹剔透的全景落地窗眺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塞纳河,脸上挂着不知是真是假的苦笑,连声摇头道: “我不仅不是什么御前重臣,而且与您说的恰恰相反,这段时间我在凡尔赛宫过的可不舒畅哩。” 劳伦斯也知道莫普大法官这是意有所指,毕竟作为历史上的法兰西首席大臣、深受国王信任器重的大法官,莫普即使是在凡尔赛宫内也属于地位卓绝的那一批人了,他可不至于在宫廷里过的不舒畅。 “还有能让您烦心的事?”劳伦斯十分配合地关切问道。 莫普大法官沉默了小会儿,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不少,这神情好似他正在亲自主持一场最高法院审判一般,庄重且威严。 即使会客厅里只有他与劳伦斯二人,莫普大法官也还是坐起身子压低声音道: “不是什么事,波拿巴阁下,是因为某个人,某个女人。” 话已至此,劳伦斯也不禁挑了一下眉毛,紧紧盯着莫普大法官看了片刻。 能够让这位大法官感到烦心且棘手的女人,在凡尔赛宫内恐怕也只有那一个了——杜巴利伯爵夫人。 莫普大法官知道劳伦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闭上眼睛,重新倒在了沙发椅里,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劳伦斯也没有贸然应答,而是起身走到酒柜前,取出一支来自波尔多的香槟为自己斟上了一小杯,同时飞快地在脑海中整理着杜巴利夫人和莫普大法官之间的关系。 在历史上,二人的关系可谓是相当紧密,因为杜巴利夫人是强烈支持莫普大法官对十三座高等法院进行改革和限制的。 当然,对于不愔政事的杜巴利夫人来说,她做出这个决策的动机,估计一半原因是受了黎塞留公爵的指示,另一半原因则是为了讨好路易十五,毕竟高等法院向来是站在王权对立面的。 “只不过” 劳伦斯看着水晶杯中翻腾浮起的气泡,心中默默思量着: “既然如今莫普已经离开了黎塞留身边,那么杜巴利夫人恐怕也不会再对大法官有之前那样的支持了甚至说,两人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上。” 自从法尔科内伯爵事发之后,莫普大法官便背叛了和黎塞留公爵的合作,杜巴利夫人此后自然也不会再给予他后续的支持,而且为了报复莫普大法官的背叛,这个心胸狭窄的女人恐怕少不了在凡尔赛宫里处处针对莫普。 在事发之初,杜巴利夫人或许还会因为黎塞留公爵被软禁造成的轩然大波而蛰伏起来,而如今几个月时间过去了,杜巴利夫人也是时候跳出来开始她的报复了。 也难怪莫普大法官会出现在巴黎而不是待在凡尔赛与国王一起,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暂避杜巴利夫人的锋芒,谁让精力旺盛的路易十五将所有的宠爱都寄托在了这个女人身上呢。 在理清了这些思绪之后,劳伦斯托着高脚杯坐回了座位上,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呼气说道: “您是说杜巴利夫人?我还以为您和夫人交情不浅呢。” 莫普大法官没有直接回话,他知道劳伦斯在方才的思索中已经明白了现在的局面,于是盯着劳伦斯的酒杯看了一会儿,耸了耸肩: “您难道不应该先给客人斟一杯酒吗?” 劳伦斯起身找出一支酒杯,随口笑道:“工作时间?” “工作已经结束了,而且这件事可是比工作重要百倍。” 莫普大法官接过劳伦斯递来的香槟,用力往嘴里灌了将近一半的酒液,摸着湿润的胡须喘气说道: “杜巴利伯爵夫人,她的存在让整个宫廷,整个国家都不再安宁。” 虽然已经预想到了现在的局势,但是真的听到莫普大法官将杜巴利夫人这个昔日的盟友当作头号大敌对待,劳伦斯还是有些意外地问道: “不过以您在国王那里的地位,也会害怕那个女人的威胁?” 莫普大法官紧紧攥着酒杯,摇头叹息道: “国王陛下器重我的根本原因是我一直在力求对高等法院进行改革,这您也是知道的,杜巴利夫人依然保持着对改革的支持态度,但她只是将支持的对象换成了别人。” 听罢,劳伦斯也明白了莫普大法官到底在担忧什么。 说到底,路易十五需要的是一个在司法界限制住十三座高等法院的臣子,莫普大法官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但他并不是唯一的人选。 杜巴利夫人也没有愚蠢到为了反对莫普大法官就去站在高等法院一侧,那样只会招致路易十五的怒火;相反,她依然支持司法改革,只是不再支持莫普大法官一人了而已。 以杜巴利夫人和黎塞留公爵的贵族圈势力,扶持起来一个卓有威望的、支持改革的高等法院法官并非是完全不可能,毕竟高等法院是舒瓦瑟尔公爵的盟友,黎塞留公爵手下可是有不少站在高等法院对立侧的人选。 而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莫普的地位无疑会受到极大影响,甚至会在杜巴利夫人的煽风点火之下被那位扶植起来的法官完全取代。 “也就是说国王需要一位司法改革者,而这位改革者必然是会受到国王的重用之前这个人是莫普,如今莫普既然已经离开了杜巴利夫人和黎塞留公爵,这两人便谋划将这个深受国王器重的位子掌握在自己派系手中。” 浅饮了一小杯香槟过后,劳伦斯差不多理清了目前的状况,边斟酒边问道: “不过,您既然和我说了这些,也就是意味着” 虽然是问句,但劳伦斯也清楚对方到底是怀着什么目的而来的了。 莫普大法官重重点了下头,摘下头顶的宽边帽放在一旁,沉声说道: “波拿巴阁下,正如我方才所说,不能让这个女人继续祸害整个国家了,我们的矛,必须要对准同一个方向了,这是为了王室,也是为了法兰西。” 深秋的暖阳日光明媚,波澜不惊的塞纳河上平静地划过几艘贡多拉小艇,恐怕那游船上的俊男美妇们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塞纳河畔的香榭丽舍大街上,竟然有一场针对国王陛下官方情妇的密谋。 “把矛头对向国王陛下的首席情妇?这听上去有些愚蠢。”劳伦斯平静地摇了摇杯中的酒水,好似是在和人讨论巴黎的天气一样淡然。 莫普大法官则是继续压低声音道: “这也是为什么我特意找到了您,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包括舒瓦瑟尔公爵。” 劳伦斯轻轻放下酒杯,对莫普的意思已经是心领神会。 杜巴利夫人虽然在政界颇有影响,但她毕竟不是一个政治人物,她所有的权势、财富与地位都只有一个来源——国王的宠爱。 只要路易国王依然宠爱着这个女人,便没有任何政治上的手段能够击败她,但是相对的,一旦杜巴利夫人失宠,她便脆弱的如同风化了千年的莎纸一样,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化作齑粉。 她与宫廷中的那些公爵大臣、朝服贵族们不同,杜巴利夫人没有任何的政治底蕴,所有的一切全都仰仗于路易十五的恩宠。 因此,想要针对杜巴利夫人下手,关键也就落在了国王陛下的个人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莫普大法官特意找到了劳伦斯,在巴黎与凡尔赛的诸多人物中,只有这位年轻的科西嘉首相是最近深得国王陛下恩宠与喜爱的,甚至在宫廷内都有传言,说每当听到劳伦斯·波拿巴的名字,路易国王便会下意识地微笑起来。 其余的那些贵族大臣,诸如舒瓦瑟尔公爵,他们或许有着比劳伦斯深厚数倍的政治底蕴,但是论起讨国王欢心的能力,还是没有人在这段时间里能比得上功勋累累的劳伦斯。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对于莫普大法官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劳伦斯也没有急于给出答复,而是微笑着问道: “那么,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第二百七十三章 圣诞前的晚宴 “首相阁下,杜巴利夫人同样是您的敌人。”莫普大法官见劳伦斯仍是平静淡然的表情,皱眉劝说道。 他在当下确实需要一位得力的盟友,而面前的劳伦斯·波拿巴在莫普眼里无疑就是最佳的人选。 两人都是坚定的王室派,即使走的过于亲密也不会招致路易国王的不快,而且深受国王宠爱的劳伦斯毫无疑问是向杜巴利夫人发起进攻最合适的角色。 不论是出于对劳伦斯潜力的投资还是出于当下的需要,莫普大法官都将十足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科西嘉首相身上。 而劳伦斯同样也对莫普的这些想法了如指掌,于是摇着酒杯,看着莫普大法官轻笑道: “我可不急于和杜巴利夫人针锋相对,事实上,这个女人还没有给我造成过太多的麻烦,当然,可能是因为我不常住在凡尔赛宫。” 听着劳伦斯这略带委婉的说辞,莫普大法官也是沉吟片刻,知道此时光靠嘴舌是不可能说动劳伦斯与自己联手了。 尽管那个骄奢淫逸的恶毒女人的确是双方的共同敌人,但劳伦斯说的也没错,他可不急于主动向杜巴利夫人投出长矛。 反倒是莫普大法官自己必须要争分夺秒,不能放任杜巴利夫人扶持起来一个能够接替自己位置的法官。 因此,莫普大法官心里清楚,必须得拿出一些诚意了。 “咳咳...”莫普重重地咳嗽了两下,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而后抬头看向劳伦斯,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对了,波拿巴阁下,我听说您这段时间往来于马赛市挺频繁的?似乎还做了一些交易?” “啊,没错,科西嘉的发展离不开马赛这座繁华的贸易港。” 劳伦斯点了下头,也不意外莫普大法官知道这些消息,毕竟自己委托给约西普市政官去办的那些事都不可能隐秘地完成,只要有心的话还是很容易收集到这些消息。 尤其是对莫普这种位高权重的大臣来说,很少会有什么风声能够逃过他们的耳朵。 而聪慧如莫普大法官,也在得到这些消息之后就立刻确定,劳伦斯是想将以马赛为中心的普罗旺斯地区当作他未来在法兰西的政治基石。 毕竟普罗旺斯行省就与科西嘉岛隔海相望,还毗邻着意大利的山内高卢地区,单单从这优越的地理位置上来说,莫普大法官就断定劳伦斯是要大力经营在普罗旺斯的势力了。 “嗯...马赛,普罗旺斯...话说起来,我在那边是有不少熟人呢。” 莫普大法官靠在椅背上,轻揉着太阳穴缓声说道: “普罗旺斯有一位行政副总督,我与他认识很久了,是个世袭的伯爵,听说他最近已经年老眼花的不能再胜任副总督的职位,正准备向国王陛下辞职回乡呢。” 劳伦斯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抵在嘴唇边上,闭上眼睛,就好像没有听见莫普大法官的话语一般。 很显然,单单一个行政副总督的职位在劳伦斯眼中还称不上是一个丰厚的条件,更远远不足以让自己现在就冒着风险加入到莫普的行列中对付杜巴利夫人。 尽管这个职位名义上是仅次于总督的、统领一方行政事务的强势官职,但是对于在普罗旺斯缺少政治根基的劳伦斯来说,哪怕是让他亲自接受这个职位,都很有可能成为一个被架空的、有名无实的副总督。 更何况劳伦斯在担任科西嘉王国首相期间也不可能被路易十五任命为普罗旺斯的副总督,这个职位也只能被劳伦斯丢给某位亲信去担任。 “咳...除了那位副总督之外...”莫普大法官干咳了一声,显然是看出来了劳伦斯的不满,于是继续抛出自己的条件: “整个普罗旺斯的行政体系里都有许多我的熟人和朋友,当然您也知道的,能够和我这样的老头相识的,基本上也都是一些年近夕阳的老人,我想,他们很快就要从各自的岗位上退休了,这样一来普罗旺斯马上就要空缺出一大批职位,唉,真是令人操心。” 大法官的这一番话自然是漏洞百出,先不说那些官僚们是否真的都是些头昏眼花的老人,单单就是他们屁股下面的席位,那就是足以惹得无数下属挤破脑袋也要争抢的东西,根本不会如莫普所说的会空缺出来一批职位。 当然,此刻的劳伦斯也不会计较莫普话语里的漏洞了,因为莫普大法官已经将他开出的条件全盘摆了出来——他将会协助劳伦斯将科西嘉人安插进普罗旺斯的行政体系中。 “哦,老天。”劳伦斯顿时摆出一副叹惋的神情,摇头叹息道: “一大批经验丰富的官僚就要退休了?真让人担心,普罗旺斯行省不会出现青黄不接的现象吧?” 听着劳伦斯的发自肺腑的担忧,莫普大法官的嘴角也终于浮起一抹笑容,忍不住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我原本也非常担心这个问题,不过,在遇到您之后,我忽然发现这个问题简直是迎刃而解。” “嗯?怎么个解决法?”劳伦斯明知故问道。 “当我和您这样的青年才俊交谈时,我忽然想起来,在我们繁荣安宁的地中海中央,还有一座远近闻名的海岛,远在罗马与迦太基的时代,它便是我们人类文明中的一员。” 莫普大法官捏着嘴角翘起的胡须,朗声恭维道: “这座海岛上生活的科西嘉人,他们拥有无数美好的品德,勇敢、忠诚、谦逊而渊博,这一切美好的品德几乎都是成为一名行政官员的先天条件。我认为,来自科西嘉岛上的精英们如果参加普罗旺斯的官僚选拔,一定能以他们卓越的能力和品质脱颖而出。” 当大法官发出恭维的声音时,他就像是歌剧院里的男中音演唱家,神情专注而热情澎拜。 而劳伦斯表面上是在静静聆听者莫普的话语,实则是在内心分析着对方开出来的条件: “以莫普在路易十五那里的地位,确实能够帮助我将自己人安插进普罗旺斯行省的各个机构和部门中去,这样一来的话,假以时日完全有可能掌控这个南方行省...而且对杜巴利夫人下手也符合我目前的立场,舒瓦瑟尔公爵与路易王储夫妇都会寄予我最大的支持。” 分析至此,劳伦斯也在心中承认,莫普大法官开出来的条件已经足以让自己满意了。 正所谓人心似水,虽然路易十五至今都对自己抱有相当的恩宠,但劳伦斯也不敢像杜巴利夫人这个妓女一样将自己的前途全部寄托在国王一人身上。 毕竟谁也说不准以后的劳伦斯还能不能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一样,通过屡立功勋来得到国王的赏识。 而只要能够在普罗旺斯建立自己的政治根基,劳伦斯便不用过度担心自己会在某日因为丧失了路易十五的恩宠而丧失全部的地位。 甚至于在将来的那个动乱时代中,劳伦斯也可以将这个南方行省当作根据地来对全法兰西进行图谋,而不必像风中浮萍一样在暴风雨中心的巴黎里四处飘荡。 虽然已经十分的满意,但劳伦斯还是谨慎地看向莫普大法官问道: “让科西嘉人加入到法兰西的官僚选拔中?国王陛下会默许这样的事情?” 莫普大法官自信十足地点了点头,拍着胸脯道: “您大可放心,科西嘉与法兰西的利益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我会劝谏国王陛下明白这个道理的。只不过,波拿巴阁下,我们最好在两国关系达到顶峰的当下去征求国王的同意,事情一旦拖久了,可就不好说了。” 大法官也不愧是政治场上的老手,一边暗示劳伦斯他保证会用自己的影响力达成这个目标,一边暗暗催促劳伦斯尽快加入到自己一侧来,毕竟莫普是没有太多时间等候下去的。 事已至此,劳伦斯也满意地站起身,将两支酒杯收起来放回酒柜中,微笑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法官阁下,我想我找不到一个拒绝您的理由。” 莫普大法官急切地起身,连点了三下头,而后庄重地将一枚印有银质天平的图章塞到了劳伦斯手中: “这是我的私人图章,波拿巴阁下,司法宫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您很快就会意识到,只要我们携手站在一起,你我二人便屹立于整个法兰西的巅峰,即使是您头顶的那扇天窗,也不足以再对您造成阻碍了。” ...... 12月18日,劳伦斯抵达巴黎的三天后。 在莫普大法官于15日拜访了劳伦斯之后,香榭丽舍大街十号便没有迎来其他的访客了。 尽管每日都有不计其数的拜访者来到这条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但也不过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想要攀上高枝的贵族和官僚罢了,中间也没有像是拉瓦锡那样潜力无限的年轻人,因此全部被府邸的老管家拒之于门外了。 劳伦斯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于雅克·菲利普以及路易王储为何没有在自己回到巴黎之后发来致意,不过在他今天接到凡尔赛宫寄来的请柬之后也就理解了。 ... “又是一场宴会和舞会,在凡尔赛宫的露天大理石庭院举办。不得不说,咱们的国王陛下还真是热衷于宫廷生活。” 劳伦斯站在银镜前,任由老管家整理着自己身上的那套相当紧身且不舒适的黑色礼服,同时无奈地向贴身护卫兼随从的格罗索吐槽道: “我打赌凡尔赛宫一年喝掉的香槟酒能够填满整条的大运河,之前听说全法兰西有四分之一的财政收入都花在了凡尔赛宫,我还对此抱有怀疑态度呢。” “他娘的,这些钱要是能有一半分给底下人,我敢说全法国都不会有一个饿死的农民。”格罗索耸耸肩,强忍着克制住去抓挠头上那顶撒了银粉的假发。 “那恐怕是做不到了,有个意大利人说过,十分之九的法国人死于营养不良,剩下十分之一死于消化不良。”劳伦斯说着,在镜前转了半圈,确保衣着上没有纰漏。 老管家替劳伦斯将腰间的束带系好,贴心地提示道: “阁下,今天的宴会恐怕还不是宫廷里的例行晚宴,规模应该会比平时的宴会大得多。” “哦?这是为什么?”劳伦斯好奇地问道。 老管家摘下白手套站直身体,作为一个优秀的侍者,他自然对这些传统习俗了如指掌: “圣诞节快要到了,阁下,按照凡尔赛宫里的传统,国王不会在圣诞节召开宴会,而是会陪伴王室的成员们;之后的一二月份,包括新年,一般都是国王陪伴家人的时间,宫廷里基本上不会再举行宴会。” “这样啊。”劳伦斯理解地点点头,既然之后的两个月都不能大摆筵席,嗜好宫廷作乐的路易十五自然会在今年的最后一次宴会上大张旗鼓,将所有重要人物全部邀请出席,尽情纵乐。 这时的劳伦斯也忽然觉得,莫普大法官之所以会如此急迫地邀请自己与其联手,恐怕也是为了能赶上这场宴会,借着这个机会向所有人宣告法兰西大法官和科西嘉王国首相的联合。 在又一轮的琐碎化妆与打扮之后,老管家才满意地看了看劳伦斯与格罗索的扮相: “一切都准备好了,格罗索先生的也是,您二位绝对会成为舞会上的焦点的。马车已经在前庭准备好了,现在出发正好能在傍晚赶到凡尔赛宫。” 格罗索扯了一把紧紧勒着脖子的领巾,小声嘟囔着:“这该死的丝巾让我感觉自己正被吊在绞刑架上。” “你很快就是一个大臣了,格罗索,这只是一点必要的服饰礼节。”劳伦斯笑着拍了拍格罗索的肩膀。 “大臣...嘿,我要是十年前跟我的伙计们说我将来会成为一个海军大臣,他们准会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 格罗索嗤笑了两声,也不再去掰扯身上那繁琐的衣着服饰了。 ... 两人走出府邸,登上备好的三驾马车,开始朝着凡尔赛行进。 看着玻璃里逐渐缩小消失的香榭丽舍大街,劳伦斯忽然感慨道: “说真的,我都有些喜欢上凡尔赛宫的宴席了。” 格罗索翘着二郎腿,捂嘴打了个哈欠:“谁不喜欢皇家筵席呢,喝不完的香槟和白兰地,吃不完的鹿肉和奶油,我都有些期待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宫廷宴会呢。” “不,倒不是这个意思。”劳伦斯笑了笑: “只是因为每次前往凡尔赛宫赴宴都能给我带来一个无与伦比的好消息,希望这次也不例外吧。” 格罗索忍不住大笑起来,开玩笑道:“照你这么说,那儿算得上是你的福地了,你干脆直接住在那里得了。” 劳伦斯靠着身子开始闭目养神,随口应道:“谁说的准呢,也许以后我们真的会住在那里。” “这有啥难的。”格罗索满不在乎地说道: “让国王给你匀个房间的事呗,住在那儿的贵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差你一个。” 闭目养神中的劳伦斯没有睁眼,只是轻微地摇了下头,没有对格罗索回话。 也只有劳伦斯自己知道,他所梦寐以求的,绝不仅仅是入住凡尔赛宫。 而是入主。 第二百七十四章 艾尔薇小姐的心猿意马 下午五时,冬日的夕阳就映照在了凡尔赛周边的土地上。 大运河平静的波面上反射着血红色的夕阳,看上去好似真的是一条由葡萄酒瀴灌而成的、永无止境的长河。 尽管天色还没有完全昏暗下去,道路两侧那些穿着统一蓝色制服大衣的点灯人就已经开始爬上梯子,将一盏盏高悬的街灯点亮。 对于凡尔赛这颗法兰西王国的心脏来说,她的夜晚或许会比白日更加繁华明亮,尤其是像今天这样国王大宴群臣的时节。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所有的街道,从凡尔赛宫里如泉水般升起涌出的烟花更是将彩虹般光彩夺目的耀眼色彩泼洒在了这片充满奢华与享乐的土地上。 而在通往凡尔赛宫的石板大道上,几乎无时无刻没有响起马车轧过的吱呀声。 公爵与大臣们、名流与女士们,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都在今天扎堆地出现在凡尔赛宫,受邀参加皇家宴会本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即使是那些没有资格出席宴会的人们,不管是产业主、小贵族还是小官僚,甚至是凡尔赛当地的平民,他们大都也会看热闹似的聚在街边,对一辆辆驶过的马车七嘴八舌地评头论足: “那是纪尧姆侯爵的马车,他可真是个十足的败家子,每天都热衷于玩赌博扑克,他祖先的那点家产都要被他挥霍光咯。看看他的马车,拉车的马都瘦的和驴一样。” “嘿,那不是维克托的马车吗,一个有钱的银行家,花几百万利弗尔给自己买了个国务大臣的头衔,没想到他也被邀请参加晚会了,这钱花的可真值。” “等等那辆三驾马车上的纹章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是科西嘉人的标识,伙计,不用想了,那是劳伦斯·波拿巴阁下的车驾。” “哦!波拿巴阁下当然是有资格参加宴会的真是令人感慨,他还没有我的儿子年纪大呢,竟然已经有这样的地位了。” “哼,我才不觉得科西嘉岛的野蛮人能有什么本事,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国王面前的马屁精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兄,你不知道前段时间马耳他岛发生的事吗?我听说波拿巴阁下可是敢持剑在战场上和英国人浴血厮杀,光是这勇气和胆量,啧啧,老兄,别说是你了,就算换作我也不敢有这胆气呐。” “这倒是确实不过我还是不喜欢其他科西嘉人,他们就像没开化一样。” 马车在凡尔赛内的行驶速度本就不快,劳伦斯自然也能听清两侧民众们对自己的议论。 虽说赞扬倾佩的民众还是占了多数,但也有不少人因为劳伦斯的出身而对其抱有相当的成见。 不过这也不奇怪,就连十九世纪的莫泊桑都曾调侃过:“法国人对科西嘉岛的认知不会比他们对美洲的认知好上多少。” 对于绝大多数法国人而言,这个与自己国家隔海相望的海岛就是神秘、野蛮、粗俗与落后的代名词。 尤其是这些生活在巴黎和凡尔赛的市民,他们更是对这种化外之地抱有相当的歧视,就连本质上是弗洛伦萨人的劳伦斯都顺带地被打上了这种刻板印象。 当然,劳伦斯也不在意这些非议,反倒是津津有味地听着。 毕竟劳伦斯也有信心,当未来的科西嘉岛展现出她的獠牙与羽翼之后,法国人会改变他们对这个邻居的看法的。 二十多分钟后,马车平稳地停在凡尔赛宫正门口。 劳伦斯与格罗索跳下车厢,向马倌示意他可以离开前去泊车了。 即使是站在门口,两人就已经能闻到大理石庭院里散发出来的阵阵酒液醇香,还混杂着宾客们身上喷洒的浓烈香水味。 劳伦斯熟练地掏出请柬递给迎上前来的礼官,随即便准备随格罗索一同在礼官的通报声中加入到这场欢宴之中。 而在此时,劳伦斯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甜美温柔的娇喝声: “劳伦斯先生!请等一等。” 这温文尔雅的声音非常具有特色,也非常耳熟,劳伦斯一听便知道是出自某位出身尊贵、家教得体的女士之口。 只见叫住自己的正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女儿——艾尔薇小姐。 见劳伦斯驻步侧身,艾尔薇小姐也笑颜如花地提着长裙一路小跑着凑了上来,活像一只古灵精怪的雪毛兔。 她一身素白色的长裙,裙摆处镶有金丝编织的云朵图案,活泼而灵动;她那浅褐色的长发也没有扎起来,而是在秋风中柔顺地舞动着。 尽管洛可可风格下女式长裙那巨大的裙撑很难完全展现出一位女士的曲线美,但是对于艾尔薇小姐来说,单单是那上半身的裙衣部分就足以将她那曼妙身材完美勾勒出来。 就连劳伦斯都被那胸口的一片雪白晃得愣了一下神,突然有些理解那位还在蹲大牢的法尔科内伯爵为何会如此狂热地想要追求艾尔薇小姐了。 只不过,让劳伦斯乐意于与艾尔薇小姐来往的原因倒不是这些外在因素,劳伦斯更看重的还是艾尔薇的身份与地位,她毕竟是舒瓦瑟尔家族的长女,更重要的是她还和玛丽王储妃保持着相当良好的私交。 虽说劳伦斯目前也得到了玛丽王储妃的青睐,不过多一个共同的朋友总归是能增进与这位未来王后的关系的。 门口那些年轻的男士们,他们倒是一个个的望着艾尔薇小姐那在烟火映衬下的窈窕身姿接连咽起了口水,争相犹豫着想要上前搭讪。 只不过当他们看见这支优雅的高岭之花竟然一路小跑着凑到了那位波拿巴阁下身边,男士们也只得哀叹连连,一边咒骂着该死的科西嘉人,一边十分识趣地走开了。 “我刚刚还有些担心叫错人了,幸好是您。”艾尔薇小姐凑得很近,浑身也没有像其他贵妇人一般涂上刺鼻的香水,反倒是有一股接近体香的沁人心脾的淡淡香味。 “晚安,艾尔薇小姐,我也很幸运在这里就碰上了您。”劳伦斯行了一个不太熟练的绅士礼,问道: “您一个人来的?” “不,我同我的叔叔一起来的,雅克·菲利普,您应该与他见过面的。”艾尔薇小姐说着,一双澄澈清纯地眸子始终盯在劳伦斯的眼睛上。 劳伦斯理解地点点头,像艾尔薇小姐这样年轻而未婚的女士,在出席正式的社交场合时基本都会有长辈的陪同,既然舒瓦瑟尔公爵还远在第戎,那么自然是雅克·菲利普陪同她来到凡尔赛宫了。 “啊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和您说呢。”艾尔薇小姐伸手撩了一下秋风中的秀发,清秀可人的脸庞在焰火的光影明灭下时隐时现,她犹豫了小会儿才娇羞地说道: “法尔科内伯爵的那件事,我还没有亲自向您道过谢,您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劳伦斯谦逊地微笑道:“您的父亲已经代您转告过谢意,而且我那样做也是为了王储殿下。顺带一提,您的父亲最近可否安好?” “是为了王储殿下么” 艾尔薇小姐略带失望地小声嘟囔了一句,而后才回过神来,浅笑着点头道: “啊,他在第戎过的很好,不过他也经常来信说希望早点回到凡尔赛来。” “这同样是我的希望。”劳伦斯微微俯身鞠躬,行礼告辞: “那么,我们一会儿在庭院里见,艾尔薇小姐。” “当然,当然” 目送着劳伦斯与格罗索在礼官的迎接下进入凡尔赛宫,艾尔薇小姐却驻足在原地迟迟没有离开,她那俊俏的脸蛋也隐隐有些发烫,像是蒙上了一层粉红色的光晕。 片刻功夫过后,一位穿着军礼服、佩戴勋章的壮汉也喘着气赶到了大门口,这正是艾尔薇小姐的叔叔,雅克·菲利普中将。 “我亲爱的小艾尔薇,呼,呼,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跑散啦。”雅克·菲利普揩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撑着腰笑道: “是看见哪位心上人啦?连你的亲叔叔都抛在了后边。” 艾尔薇小姐的脸颊顿时涌上来一片红晕,连声娇喝道: “别乱说!菲利普叔叔,我是看见波拿巴阁下了,来和他道个谢而已。” “啊,波拿巴阁下。”雅克·菲利普的脸上浮起一抹慈祥的微笑,止不住地捏着胡须点头道: “那个年轻人确实不赖,只不过在身份上还是有些配不上你,我的小艾尔薇,要不是为了和奥地利的联姻联盟,你的父亲当初可是想把你许配给路易王储呢。” “胡说什么呢,菲利普叔叔!”艾尔薇小姐脸色一片羞红,纤嫩的手指狠狠地在雅克·菲利普的腰上掐了一把,娇嗔道: “我的姐妹们都说,女人应该不论贫富贵贱的去追求真正的爱情,就像就像那本小说《爱弥儿》写的那样,那才是浪漫呢。” “这是什么话,婚姻这种大事当然是需要门当户对的,我看写那本小说的人就应该被抓到监狱里去。”雅克·菲利普先是不屑地撇撇嘴,而后又窃笑着摸了摸艾尔薇小姐的头: “不过,小艾尔薇这样说,是准备在那位波拿巴阁下身上追求真正的爱情啦?嘿嘿嘿,这点我还是支持你哦。” “呜!我讨厌你,菲利普叔叔!”艾尔薇小姐粉嫩的拳头不轻不重地在菲利普将军的胸口砸了几下,而后便满脸娇羞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凡尔赛宫。 与此同时,凡尔赛宫的前庭广场,也是这次宴会的举办场所大理石庭院内。 尽管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整个庭院内就已经挤满了雍容华贵的男男女女们,他们在皇家乐队悠扬的协奏曲中端着酒杯四处攀谈着,以扩展他们的人际关系。 格罗索跟在劳伦斯身边,好奇地从侍者手上拿过一杯香槟,像是喝朗姆酒一样倒进口中一饮而尽,旋即皱紧眉头道: “呸,这酒喝起来和马尿一样,淡的又和水一样,要是哪个酒馆老板卖给我这种酒,我当场就要在他的鼻子上来一拳头。” 这野蛮的发言顿时让周围几位优雅的女士捂面皱眉走开了,劳伦斯也无奈地耸耸肩,小声说: “宴会不是喝酒的场所,至少不全是,如果你让这些大人物在五个小时的筵席上全部喝威士忌,恐怕他们最后都要爬着出门了。” 格罗索很是嫌弃地将空酒杯丢给路过的一名侍者:“我觉得那样也不错,正好帮他们锻炼上肢力量。” 话音刚落,只听两人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说的太对了,这位先生,我也喜欢来点劲大的,特别是在战场上的时候。” 这声音劳伦斯同样是十分熟悉,扭头看去,正是雅克·菲利普中将。 雅克·菲利普对着格罗索点了下头,而后又轻轻和劳伦斯碰了下杯,和善地微笑道: “波拿巴阁下,好久不见了,能在前往洛林之前再和您见上一面可真是好运。” “应该说是我的荣幸才对。”劳伦斯彬彬有礼地回复道。 不过,尽管嘴上如此说着,劳伦斯心里还是很清楚,雅克·菲利普见到自己可不是什么幸运,八成是他特意推迟了前往洛林的时间,为的就是赶上自己回到巴黎的时间来进行拉拢。 雅克·菲利普爽快地喝下了半杯香槟,咂着嘴巴赞叹道: “虽然许久没有和您见面,不过您的事迹倒是天天都可以听到,尤其是马耳他岛那次,干的真不赖,我好久没有听过英国佬的哭喊了,真希望我能亲眼看见他们在马耳他岛上狼狈逃窜的模样。” “或许我可以和您讲讲岛上的故事?”劳伦斯指了指庭院一处偏僻的角落。 雅克·菲利普中将也是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旋即避开拥挤热闹的人群,来到这灯火阑珊的角落里。 “再次欢迎您回到法兰西,波拿巴阁下。”雅克·菲利普热情洋溢地又和劳伦斯碰了一杯,而后意有所指地问道: “对了,无意冒犯您的隐私,但我听说莫普侯爵在几天前去拜访您了?” 莫普大法官公开前往香榭丽舍大街拜访劳伦斯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雅克·菲利普的耳中,劳伦斯也没有否认,微笑点头道: “没错,大法官阁下前来和我商讨一些事情。” “哦?冒昧地问一下”雅克·菲利普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脸色也不禁变得严肃起来,缓声问道: “公务还是私务?” “公务和私务。”劳伦斯面色不改,仍是浅笑着。 第二百七十五章 舒瓦瑟尔家族的干涉 阑珊的明灭光影之中,雅克·菲利普中将的眉头已经忍不住拧成了一团。 他长吸一口气,紧紧盯着劳伦斯的眼睛,沉声说道: “波拿巴阁下,您不妨将话说的更明白些。” 对于雅克·菲利普这位舒瓦瑟尔派系的二号人物来说,他对莫普大法官是抱有相当浓烈的敌意。 即使莫普侯爵已经选择了和黎塞留公爵和分道扬镳,也只是能够稍微冲淡一些雅克·菲利普心中的敌意罢了。 毕竟导致莫普大法官和舒瓦瑟尔公爵对立的根本原因并非是莫普本人的站队问题,而是在于莫普大法官持续推进的司法改革以及对法兰西十三座高等法院的打压和重组。 军队和高等法院,这就是支撑舒瓦瑟尔公爵能够屹立于法兰西权力顶峰的两条大腿,公爵和他的支持者们自然也就不会对热衷于司法改革的莫普大法官抱有什么善意的态度。 这也是为什么雅克·菲利普听到劳伦斯竟然和莫普大法官有私务上的往来时,会显得如此谨慎而慎重。 他是绝对不能接受这位在国王面前红极一时的科西嘉首相被拉拢到司法宫的一侧。 而劳伦斯也清楚雅克·菲利普的想法,于是轻松地笑了笑,摇头道: “只是和莫普侯爵达成了一个小小的合作,针对国王陛下最宠爱的那位情妇。” 尽管针对杜巴利夫人的阴谋需要高度的保密,但劳伦斯知道,雅克·菲利普身为舒瓦瑟尔公爵的弟弟,他同样最希望那个妓女滚出凡尔赛宫的那一批人。 “你是说杜巴利夫人?” 雅克·菲利普先是一怔,而后他紧绷着的脸色也逐渐放松了下来,自言自语道: “倒也难怪,莫普最近在凡尔赛宫里可是躲着杜巴利夫人走,他应该也是感受到危机了吧。” 一直待在凡尔赛的雅克·菲利普也对宫廷里的近况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莫普大法官近日在杜巴利夫人的刁蛮和针对下过的相当不愉快,甚至到了需要前往巴黎待在司法宫里暂避锋芒的地步。 得知莫普大法官和劳伦斯的密会是为了针对杜巴利夫人之后,雅克·菲利普的脸色舒缓了许多,但他显然还是对莫普侯爵心存芥蒂,皱眉道: “波拿巴阁下,我倒是觉得你完全没有必要和那个女人针锋相对,我的兄长能够帮你挡下杜巴利夫人的所有手段。” 从始至终,雅克·菲利普都是将劳伦斯视为舒瓦瑟尔公爵的一位强力追随者,自然也就希望劳伦斯继续委身于舒瓦瑟尔的帐下,而不是去和司法宫联手向宫廷里的那个妓女发难。 “公爵还远在第戎呢,菲利普将军。”劳伦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雅克·菲利普的建议,摇头道: “而且这可是一个除掉杜巴利夫人的好机会,一旦莫普大法官倒在了杜巴利夫人手下,接替他位置的那名法官,不论是谁,都会毫无疑问的站在杜巴利夫人一边,到了那时,即使是公爵阁下亲自坐镇凡尔赛也会觉得棘手吧?” 听罢,雅克·菲利普沉默了片刻,无声地和劳伦斯碰了下杯,借着喝酒的间隙思量着当下的情况。 如今,最令雅克·菲利普忌惮的,倒不是劳伦斯方才所说的那种情况,在他看来,即使杜巴利夫人真的扶持起了一位新的大法官,如日中天的舒瓦瑟尔公爵也完全能够应对。 最让他觉得慎重的,反而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劳伦斯·波拿巴。 尽管这次劳伦斯与莫普只是一次临时的联手,但谁也说不准这次联手会不会演变成一个科西嘉和司法宫的强势联盟。 不论是舒瓦瑟尔公爵还是雅克·菲利普都不能接受备受瞩目的科西嘉王国首相加入到了支持司法改革的一侧。 但是,雅克·菲利普也不想直接干涉要求劳伦斯终止与莫普的合作。 毕竟菲利普中将本身也是希望看见杜巴利夫人滚出凡尔赛宫的,而且这样强硬的做法只会损害舒瓦瑟尔一派与劳伦斯之间的亲密关系。 “既然这样的话” 雅克·菲利普目光一沉,缓缓将嘴边的酒杯放下,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承认您说的有道理,杜巴利夫人确实是个棘手的存在。” 菲利普中将看向劳伦斯,严肃地说道: “将这个妓女从国王身边赶走也是我的一贯愿望,眼下确实是向那个女人发起进攻的好时机。” “哦?您支持我和莫普侯爵的做法?”劳伦斯有些意外地问道,他本以为雅克·菲利普会用各种方式表达抗议。 “当然支持,只不过”雅克·菲利普点点头,旋即沉声补充道: “正如您所说,一旦错过了和大法官联手的这个机会,以后再想打倒杜巴利夫人可就困难了,必须确保这一次行动能够成功所以,我也会助您一臂之力的。” 话音一落,劳伦斯便不禁多看了雅克·菲利普两眼,暗暗感慨道: “不愧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弟弟,这精明的政治手段完全不输于他的军事才能。” 毫无疑问,雅克·菲利普是想代表整个舒瓦瑟尔派系加入到这场针对杜巴利夫人的进攻当中,这样一来,他便能以他的地位和权势成为这次行动的领导者,也就不用担心劳伦斯会与莫普侯爵走的过于亲近了。 这同样是一个一举多得的决策,既能以劳伦斯为中间人争取到莫普大法官的配合来对付杜巴利夫人,同时也能避免科西嘉和司法宫的过度联合。 劳伦斯见状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反正莫普大法官的主要目的也是打倒杜巴利夫人,他也不会过于介意雅克·菲利普的中途加入,即使这会影响到他拉拢劳伦斯站到他那一边。 而且此刻还不是和舒瓦瑟尔公爵分道扬镳的时候,完全没有必要拒绝雅克·菲利普这合理的建议去和莫普大法官站在一起。 “我敬您一杯,为了您的善意。”劳伦斯举起酒杯,表示自己接受了对方的加入。 菲利普中将见状也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轻轻和劳伦斯碰了下杯。 浅浅地喝了一口香槟,菲利普中将顿了一下,忽然提起道: “可惜的是,我不能亲眼看到那个女人被赶出凡尔赛宫了。我在年后就要前往洛林就职,这已经是我向国王争取到的最晚的时间了,到时候我的堂弟会和您联络的,我想您应该见过他,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 “是的,他还帮过我一个大忙呢。”劳伦斯点点头,上次自己设计陷害法尔科内伯爵的时候,就是靠着这位外交大臣私密地签署了一份命令,将香榭丽舍大街十号设置为科西嘉驻巴黎大使馆。 当然,严格来说这应该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功劳,毕竟外交大臣也不过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傀儡而已,劳伦斯也更乐意于之后和这个平庸的大臣打交道,而不是精明至极的舒瓦瑟尔或者雅克·菲利普。 “对了,您是在巴黎还有什么待办的事务吗?”劳伦斯忽然问道,显然是话中有话: “我听说您在十一月就应该去洛林就职了。” 尽管双方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雅克·菲利普还是扭头看向劳伦斯,小小地叹了口气道: “感谢您的关心,确实是有一些麻烦的事情,恐怕我在离开巴黎之前是来不及处理了。” “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劳伦斯热心地问道,既然雅克·菲利普刻意留在巴黎是为了进一步延揽自己,那么他所说的麻烦事可不会真的是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了。 “巴黎军官学校。” 雅克·菲利普的口中忽然蹦出来这个词语,而后才在劳伦斯的疑惑中缓缓解释道: “法兰西中阶军官的摇篮,最优秀的军事人才产出地,连不少贵族都会在那里进修。” 劳伦斯耐心地听着,他对这所坐落于巴黎战神广场的军校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尽管没有冠以王家的名号,但这所军校就是全法兰西最为卓越的、也是最为重要的军事院校,历史上的拿破仑在从布里埃纳军校毕业后便是又来到了这里进修。 正如雅克·菲利普所说,这里培养的军官都是法兰西军队的中流砥柱,毕业生在走出校门后就能被授予尉官军衔,之后晋升到校级军官的速度也是远超他人。 当然,想要成为将军的话,光靠天资和努力可就不够了,还需要在血管里流淌一些贵族的血脉才有机会,这在整个欧陆的封建君主国里都是如此。 如果是完完全全的平民出身,在许多欧陆国家的军队里,甚至就只能止步于尉官这一最低等级的军官了。 “您应该听说过,我的兄长,他是一位激进的军事改革家。”雅克·菲利普继续解释道: “巴黎军官学校就是他军事改革的一个中心,他扩宽了平民子弟的入学条件,并让有能力的毕业生在军队中更容易得到提拔,晋升的方式从血统考察变成了军功考核,您也许没有注意到,不过我是知道的,法兰西军队中的平民军官越来越多了。” 劳伦斯有些意识到雅克·菲利普的意思了,不禁轻笑着说道: “如果我是一位平民军官的话,估计要对此感激涕零了——伟大的舒瓦瑟尔公爵给了我这个无上光荣的机会。” 很显然,舒瓦瑟尔公爵的军事改革除了将更多优秀的人才提拔到了他们应有的位置之外,也将他自己对军队的影响力提高到了一个相当巨大的水准。 那些从巴黎军官学校毕业、而后在军队中接受提拔晋升的平民军官们,他们几乎都会成为舒瓦瑟尔公爵的坚实支持者,除了是因为这份恩情之外,也是因为没有贵族派系会接纳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平民。 为了维持住自己的地位,这些平民军官们也会希望舒瓦瑟尔公爵能够一直掌控着军队。 雅克·菲利普也忍不住笑了笑:“虽然有些夸张,但确实如此,我们在军队中有着相当数量的支持者。” “那么,您所说的麻烦事是?”劳伦斯问道。 “我除了担任巴黎城防部队指挥官以外,也在巴黎军官学校担任有教职。”雅克·菲利普耐心解释道: “您也知道的,这样是为了更好地拉拢延揽那些未来的军官们不过,如果我离开巴黎的话,这份工作就需要一个人来帮忙了。” 话已至此,劳伦斯也彻底明白了雅克·菲利普的意思。 他表面上是在请求劳伦斯帮助他做事,但实际上这可是一件十足的美差。 虽然劳伦斯是在为舒瓦瑟尔公爵拉拢延揽那些军校生,但是这些未来的军队中流砥柱们还是会首先与劳伦斯个人建立起深厚的社交关系。 也就是说,雅克·菲利普是想用法兰西军队中的影响力来作为礼物,拉拢劳伦斯坚定地站在舒瓦瑟尔公爵一侧。 在劳伦斯看来,菲利普中将的确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如果自己坚定地站在公爵一侧,那么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越强,舒瓦瑟尔公爵的势力自然也就愈发庞大;而如果自己某日离开了公爵,那么雅克·菲利普也可以轻易地凭借舒瓦瑟尔家族在军队的势力拆散打压劳伦斯在军中的熟人们。 换言之,菲利普中将这是送了一份随时可以收回的礼物。 “您觉得如何,波拿巴阁下?”雅克·菲利普眯眼笑道: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和那些平民们打好关系也很简单,只是我实在没时间去做这件事了。我可以为您安排一个教职,或是行政职位,亦或者您要是愿意屈尊的话,做一个学生和他们打成一片也可以,毕竟您还这么年轻哈哈哈,开个玩笑。” 虽然已经看穿了对方的别有用心,劳伦斯还是不动声色地点头道:“既然是您的请求,我自然会倾力相助。” “哈哈哈太好了,十分感谢您的好意。”雅克·菲利普很是爽朗地大笑起来,热情地拍了两下劳伦斯的肩膀道: “巴黎军官学校的新生在一月底就要入学了,我会给校长写封信,为您安排一个教授的职位好了,毕竟最近听说您还是法兰西科学院的院士呢。” “不,不用这么麻烦您了,将军。”劳伦斯却突然摇了摇头,好像是真的不想给菲利普中将添麻烦一样: “我想,还是以学生的身份与他们相处最为合适,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出具两封推荐信,我想让一位朋友也进入巴黎军官学校。” “学生?这”雅克·菲利普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方才他也只是开开玩笑,没有真想过让一个王国的首相去军校当学生,甚至觉得让劳伦斯去当教授都有些不合于他的身份。 不过看着劳伦斯那坚定且自信的面容,雅克·菲利普还是点点头,耸肩笑道: “好罢,如果您坚持的话,我会将两封推荐信为您准备好的,校长那边也会给您打招呼可能也不需要打招呼,毕竟谁不认识您劳伦斯·波拿巴的大名呢哈哈哈。” 雅克·菲利普的心情很是愉悦,在他看来,自己不光是取得了针对杜巴利夫人行动的主导权,还用了一个可回收的筹码便换到了劳伦斯的忠心,实在是收获良多。 “那么,请恕我失陪片刻,我得去看着小艾尔薇了,唉,她要是结婚了该多好,就不用我天天陪着了。”菲利普中将微笑着告辞道。 目视着雅克·菲利普离去的背影,劳伦斯嘴角一扬,轻笑着呢喃道: “菲利普将军,我一旦拿到手的东西,你届时可就收不回去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查理公爵 不夜的歌舞与晚宴仍在继续,缤纷的烟火不断升入空中,将晴朗无风的夜空渲染成一片远比白日更加灿烂的彩虹色。 热闹的宴会中自然也很少有人注意到从角落里走出的劳伦斯与雅克·菲利普。 大臣贵族与女士们都已经在宴会里渐入佳境,他们那涂抹了白粉的脸颊在酒精的作用下显露出微醺的潮红,谈吐与动作也不再向宴会伊始那般拘束和谨慎。 单身的男士们借着酒意,勇敢地向他们所倾心的小姐发出了跳一支舞的邀请;女士们则三三俩俩的聚在一起,兴奋地交谈着法兰西岛的绯闻与趣事。 就连原本与宫廷生活格格不入的格罗索也都融入进了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来,人们对这个来自意大利的刀疤脸壮汉充满了好奇,纷纷端着酒杯前来倾听他的故事。 毕竟在宫廷中,可是几乎见不到格罗索这样一个从农奴一步步爬到海军大臣的人物了。 劳伦斯也在与几位前来攀谈的贵族结束客套之后找到了自己的老熟人——莫普大法官。 他似乎对流行风尚没有太多兴趣,即使是在这种繁华的宴会里也仍然穿着他那身法官袍,只是多佩戴了一些象征身份的金银饰品而已。 看见这位大法官走上前来,那几位想要攀上劳伦斯高枝的贵族们也连忙识趣地走开了。 不过,他们也很是好奇,这位大法官阁下按理来说应该和劳伦斯仍然处于敌对状态才对,怎么会如此和善地主动上前打招呼。 很快,许多双眼睛便聚焦在了这一老一少的两人身上,毕竟眼前的这两人可都是法兰西政治圈的核心人物,他们之间的任何互动都会引起无数人的遐想和猜测。 那些思维敏捷的宾客们更是联想到了几天前莫普大法官前往香榭丽舍大街的消息,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莫普阁下,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劳伦斯也知道,莫普大法官是想着借这个宴会的场合向贵族圈宣告他与自己的联手,于是也很热情地主动迎了上去: “一路上可还顺利?” 莫普大法官也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劳伦斯的手,就像是遇到了一位多年不见的至交一般真诚而热烈: “感谢您的牵挂,一切都好。” 两人的右手牢牢握在一起,这真诚而虚伪的握手礼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分钟才结束。 周围窥探着两人的贵族们更是忍不住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有些意料不到科西嘉王国首相竟然会和法兰西大法官走的如此亲近。 场面上甚至已经开始响起一阵小声的议论: “波拿巴阁下怎么会和莫普侯爵这么亲密真是奇怪,舒瓦瑟尔公爵明明很讨厌大法官。” “不过两人之间也确实有不少共同利益,他们可都是深受国王陛下信任的御前宠臣,这两人要是走在一起的话可是真的不得了。” “劳伦斯·波拿巴如果莫普侯爵也站在他那一边的话,那么这个科西嘉人的权势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出一大截了。” 尽管听不清众人议论的内容,但莫普大法官的脸上依然浮起了满意的微笑。 他知道,他与劳伦斯两人已经吸引到了足够的瞩目,而两人亲切地问候也足以向外界放出一个相当暧昧的信号,至少杜巴利夫人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必定会惊慌担忧好一阵子了。 劳伦斯轻轻松开莫普的右手,低声说道: “对了,莫普阁下,有一个好消息也可以说是坏消息要告诉您。” 莫普大法官稍稍一愣,皱眉示意劳伦斯说下去。 “舒瓦瑟尔的人将会加入到我们这边。” “舒瓦瑟尔?” 在略微的惊诧之后,莫普侯爵也立刻反应过来,猜到了方才在大理石庭院里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雅克·菲利普那家伙吧您刚才和他见过面了?好吧,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 像莫普大法官这般敏锐机智的政治家自然很快就明白过来雅克·菲利普的用意,这个德国人是不想自己与劳伦斯走的太近,所以才会特意插手进来,顺便也能一起解决杜巴利夫人这个心腹大患。 而正如劳伦斯所预料的,莫普大法官在流露出一瞬间的失望过后,便没有对雅克·菲利普的加入显得过于抗拒了。 毕竟他最大的目的还是打倒杜巴利夫人、保住自己在王座前的崇高地位;舒瓦瑟尔一派的加入虽然会影响到他借助这次联手拉拢到劳伦斯的支持,但也确实能够为他们打倒杜巴利夫人增添不少把握。 “不过话说回来”莫普大法官深有用意地瞥了劳伦斯一眼: “波拿巴阁下,菲利普将军是怎么得知我们要对杜巴利夫人发起进攻的呢?” 莫普侯爵的提问并不算咄咄逼人,劳伦斯也是轻松地笑了笑,知道自己的用意还是被对方看穿了: “您前往香榭丽舍大街的事可是瞒不住菲利普将军的,而我也不能对他说谎,他毕竟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弟弟。” “我怎么觉得您可以很容易地瞒过菲利普将军呢罢啦,我也不是在责怪您。”莫普大法官缓缓摇了下头,微笑说道: “不过还是给您一个忠告,就当是我作为长者的一点人生经验吧——脚踏两只船是走不远的,波拿巴阁下,您如果想要脱离舒瓦瑟尔公爵的话,就得趁早了。” 劳伦斯故作糊涂地摇摇头:“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可没有理由脱离舒瓦瑟尔公爵。” 而莫普大法官却是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 “您很快就有了,波拿巴阁下。” “是吗” 正当劳伦斯微微皱眉,想要开口询问对方这句话到底是何用意之时,只听大理石庭院内的皇家乐队忽然曲调一转。 方才乐队演奏的还是轻松悠扬的,由小提琴和管弦乐器演奏的圆舞曲,霎时间便转换成了以号角与小鼓为主的恢宏史诗乐,听来便大气磅礴,有令人热血澎湃之感。 伴随着乐曲的鼓点逐渐密集起来,那些经常出入皇家宴会的常客贵族们已经熟练地结束了和同伴们的对话,开始有序地排成两列长队,等候在庭院中心道路的两侧。 劳伦斯也曾在镜厅出席过皇家晚宴,知道这乐曲的转换代表着什么——国王陛下将要驾到了。 果不其然,只见凡尔赛宫主殿的大门被两名皇家卫兵庄严地拉开,雍容华贵的王室成员们自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走出,优雅而自信地踏上了六尺宽的金丝红毯。 走在最前列的自然是整个法兰西的统治者路易十五,以及他最宠爱的情妇杜巴利伯爵夫人。 老国王挽着这妙龄女郎的胳膊,在两侧贵族的瞩目和欢迎下缓缓朝着庭院中心走去,国王脸上那和蔼慈祥的微笑也说明他很是沉溺于这种奢华的宫廷生活之中。 只不过,劳伦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虽然路易十五的脸上仍然是满面红光,但他的身形却比几个月前要消瘦了一些,眼角处也时不时地会流露出一瞬间的憔悴与疲惫。 “陛下的身体似乎不如之前的好了。”劳伦斯轻声说向身旁的莫普侯爵。 莫普大法官的眼睛也紧紧盯在路易国王身上,他缓缓点了下头,但也不是特别在意: “这也正常,陛下在早年就因为风流倜傥的情韵事染上了些不能治愈的顽疾,再加上他已经六十岁高龄了不过陛下的脸色看上去还是很健康的。” 劳伦斯微微点头,路易十五在幼年时便生过几场大病,差点为之夭折,之后更是因为频繁地宠幸情妇而染上了性病,也不知道国王陛下的身体状况会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迅速恶化。 紧随在国王与杜巴利夫人身后的,是路易王储夫妇。 尽管玛丽王储妃看向路易王储的眼神中仍然少不了几分的嫌弃,但二人在表面上至少还像一对和谐恩爱的夫妻,毕竟在这种场合下,两人的婚姻关系可是象征着法兰西与奥地利的联盟关系。 路易王储牵着玛丽王储妃的手,眼睛却是迫不及待地在两侧的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当王储殿下终于在队伍中看到他最亲密的那位朋友的面容时,他更是兴奋地甩开了玛丽王储妃,挥舞着手臂同远在五十码外的劳伦斯打起了招呼。 两侧的贵族们见状也不禁向人群中的劳伦斯投去了慕羡的眼光,真不知道这个科西嘉人是怎么同时得到王室、舒瓦瑟尔公爵以及莫普大法官赏识的。 “上帝呐,你就不能矜持一点吗?”玛丽王储妃则是幽怨不已瞥了王储一眼,连忙将这个显眼包挥舞的手臂拽了下来,无奈至极地小声说道: “就不能走过去了再和波拿巴阁下打招呼吗?你看两边的贵族都在笑话你呢!” 听着妻子的训斥,再看了一眼两边那些忍俊不禁的宾客们,路易王储这才悻悻地重新牵起了玛丽王储妃的右手,低声嘟囔着: “这是男人之间的友谊,你懂什么嘛。” 排在后面的则是一些普通的王室成员了,包括路易王储的两个弟弟,以及路易十五那几个三四十岁了仍然没有出嫁的公主女儿。 这些王室成员劳伦斯看上去也都十分眼熟,他们都曾出席过之前在镜厅召开的那场宴会。 “嗯?那个是?” 这时,队伍末尾处的一个华贵青年忽然引起了劳伦斯的注意。 他的年龄不大,看上去和劳伦斯岁数相差无几,但他那华丽的衣着却不输于这场宴会中的任何一位大臣或是公爵。 而且,他虽然是跟随着王室成员一齐登场的,但他的衣装上却不似其他王子公主一样绣有波旁王室标志性的鸢尾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劳伦斯看来似曾相识的家族纹章。 “他也是王室的成员吗?” 劳伦斯打量着那位华贵青年,略有疑惑地问向身旁的莫普大法官。 “你是说那个年轻人?啊,那是查理公爵,严格来说他也算是王室的一员。”莫普大法官看清了劳伦斯所指的那位华贵青年,点头肯定道。 “严格来说?” “是的,因为他是奥尔良家族的继承人,未来的奥尔良公爵。” “奥尔良家族那倒难怪了。”得知那青年的身份之后,劳伦斯这才理解地点了点头。 奥尔良家族本就是波旁王室的一支旁系,他们家族的嫡子在成年之后,还会在教堂接受洗礼仪式成为“血脉王子”,意思就是教会承认奥尔良家族身上流淌的着同样是王族的血脉。 “奥尔良家族的继承人而且才二十岁出头,错不了了,他应该就是历史上的路易·菲利普二世了。” 劳伦斯的目光紧紧聚焦在队尾的这青年身上,推测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怎么?您对这位查理公爵有兴趣?”莫普大法官瞥了一眼劳伦斯,轻声提醒道: “不过您和他之间恐怕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因为查理公爵和王储殿下相当的不对付,两人的关系很僵,查理公爵甚至为此没有居住在凡尔赛宫,而是住在巴黎的庄园里,说来也真是奇怪,两人在辈分上还是堂兄弟呢,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为何会如此恶劣。” 劳伦斯微微颌首,他当然是知道这位未来的奥尔良公爵与王储殿下相当不对付的原因。 眼前的这位查理公爵,他虽然出生于一个流淌着王血的显赫公爵世家,但他却是启蒙思想的忠实拥簇;在他接触到了让·雅克·卢梭的着作之后,更是成为了卢梭本人的忠实信徒。 历史上法国大革命爆发的前夕,他便是作为三级会议中的贵族代表,站在了对抗王权的最前线。 而在革命完全爆发之后,他甚至主动放弃了奥尔良公爵这一传承了五代的贵族身份,恢复了自己的平民身份,并将姓名改为了“菲利普·平等” 在入选成为国民议会议员之后,这位曾经的奥尔良公爵还在议会中对“是否处死国王路易十六”投下了赞成的一票,亲手将自己的堂兄弟送上了断头台。 可惜的是,这位热衷于启蒙和共和的公爵最终也没有躲过罗伯斯比尔执政时的恐怖清洗,在雅各宾派上台之后很快便也被推上了那座断头台。 而十分具有戏剧性的是,这位追求共和、主动放弃贵族身份、亲手投下赞成票处死了法国国王的公爵,他的儿子反倒成为了未来的法兰西国王,即是七月王朝的路易·菲利普一世。 当然,这些都只是后话了,眼前的这位查理公爵还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刚刚接触到启蒙思想的血气方刚的贵族青年。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一条导火索 “您和他熟悉吗?这位查理公爵。” 劳伦斯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位年轻的公爵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向莫普大法官。 莫普侯爵虽然有些奇怪于劳伦斯为何会对查理公爵如此感兴趣,但还是轻点了下头,说: “只是有过一些学术和文学上的往来,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有许多新点子,但都太过激进了,我甚至不能在这里给您举例子,不然被别人听到了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可就不好了。” 自顾自地笑了两声之后,莫普侯爵低声总结道: “不过总的来说,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公爵的,他对我的司法改革抱有十分热烈的支持,可惜在他继承奥尔良公爵爵位之前,他的支持也没什么太大的价值就是了。” 劳伦斯听罢也对此很是理解,已经接触到启蒙思想的查理公爵自然会对高等法院这个腐朽守旧的利益团体充满厌恶,支持莫普大法官那进步的司法改革也是情理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立场问题,连劳伦斯都很支持限制打压高等法院的权力,毕竟高等法院是反对一切进步改革的桥头堡。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法国大革命的爆发有相当一部分的黑锅要丢到高等法院头上,如果不是他们堵死了所有温和改革的道路,恐怕也不至于酿成最后的暴力革命。 “他确实是一个有趣的贵族青年,不过您最好还是别和他有什么往来了。” 莫普大法官见劳伦斯对查理公爵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不禁再次提醒道: “王储殿下不会乐意看到您和查理公爵相谈甚欢的。” “感谢您的建议。”劳伦斯也知道莫普侯爵的提醒是出于善意。 只不过,一位对启蒙思想抱有相当热忱的公爵,劳伦斯觉得他也许会和自己很合得来,至少,他肯定会和科西嘉议会的卢梭议长很合得来。 在劳伦斯与莫普侯爵交谈期间,王室的成员们也按照惯例,开始缓慢地行走在地毯上同两侧的宾客们招呼致意。 很快,王室成员的队伍便来到了劳伦斯的面前。 “哈,这张英俊的面孔不常在凡尔赛宫出现,但我却时常挂念着这张面容。” 路易十五挽着杜巴利夫人,脸色欣喜地驻足在了劳伦斯的身前,大笑着拍了拍劳伦斯的肩膀: “我亲爱的劳伦斯,现在我得称呼你为首相先生了,科西嘉王国的首相,真是不错的名号;哦对了,或许也可以叫你卫士长,哈哈哈我还是你的大团长呢。” 看得出来,路易十五对于耶路撒冷圣约翰骑士团大团长的头衔很是满意,至少这个头衔能够让他在那些主教面前显得更加伟岸。 劳伦斯十分配合地笑了两声,俯下身子,谦逊地说道: “不论是以何种称谓,我都是您忠诚的臣下。” “忠诚的臣下,杰出的臣下。”路易十五亲手替劳伦斯掸掉衣角的灰尘,感慨不已道: “你在马耳他岛做的很不错,劳伦斯,你很快就会得到与你功劳相匹的奖赏,我发誓你会满意的。” “雷霆雨露,俱是您的恩典。”劳伦斯将身子俯的更低了一些:“又是从哪里来的满意不满意之分呢?” “哈哈哈巧言令色,我喜欢。”路易十五听罢不禁笑得前仰后合起来,若是没有杜巴利夫人的搀扶,恐怕都要摔倒在原地了。 在收敛了几分笑意之后,路易十五才扭头看向一旁的莫普大法官,和善地问候道: “莫普,你也来了,很高兴见到你和劳伦斯站在一起,你们两人都是我不可多得的臣子。” 很明显,路易十五非常乐于见到忠于自己的王室派内部能够团结一致。 看到之前还剑拔弩张的莫普大法官和劳伦斯·波拿巴两人能够友好地站在一起,路易十五对此也很是高兴,这意味着他不用再花精力去绞尽脑汁地调解二人的矛盾了,否则两边都是自己宠爱的臣子,调解起来也会相当的为难。 当然,如果让国王陛下知道这两位忠诚的臣子站在一起是为了打倒自己最宠爱的情妇,恐怕路易十五就不会如此高兴了。 一旁的杜巴利夫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她女人的直觉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原本的妩媚的狐眼中此时充满了疑虑,目光也在劳伦斯与莫普身上来回移动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国王与杜巴利夫人并没有在劳伦斯与莫普两人身前停留太久,毕竟这是一场规模巨大的晚宴,如果国王和每个人都聊上半天的话,宾客们就得在这里站到午夜了。 紧随其后的路易王储见到阔别多日的亲友,上来便给了劳伦斯一个热情的拥抱: “太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了,劳伦斯,等我一会儿结束了对几位公爵和大臣的问候之后,我再找你好好聊聊南方的故事,老天,真想知道你在马耳他岛上是怎么对付英国人的。” “乐意至极,殿下。”劳伦斯同样热情地拥抱着王储。 路易王储还想说些什么,但玛丽王储妃已经在催促他继续往前走了: “好啦,别挡着后面人的路了波拿巴阁下,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回法兰西,有您这样的好人在凡尔赛,我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新鲜了不少。” 将近半个小时过后,王室成员们结束了对宾客们的招呼和致意,这里面绝大多数人甚至都没能和国王说上一句话,得到的只有一次蜻蜓点水般的握手,像劳伦斯这样能和国王聊上几句的已经是极为难得的特权了。 随后,路易十五在所有宾客的注视下发表了一个简短而随意的演讲,主题也是十分寻常的,希望所有宾客能够忘忧享乐,尽情享受在这场宴会之中。 伴随着国王演讲的结束,宴会再次回到了先前的模样,人们继续端着酒杯,同自己圈子里的好友同僚们交换着有趣或是有价值的消息。 王储夫妇则是跟随国王一起在向几位大贵族致以问候,这也是一种必备的政治礼仪。 而正当劳伦斯与莫普大法官闲谈着打发时间时,只听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怒喝声,是杜巴利夫人的声音: “什么?那条项链是国王陛下许诺给我的礼物!你们为什么还没有把钱准备好?!我的颜面都被你们这些无能的官吏丢尽了!” 劳伦斯与莫普侯爵同时扭头看向杜巴利夫人,许多宾客也都投来了好奇且谨慎的目光,不知道是什么事竟然让国王陛下的情妇大发雷霆。 只见杜巴利夫人正在训斥一位蓝袍官员,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因此在低声放下几句狠话之后,便匆忙端着酒杯加入到了另一场女士们的谈话之中。 “那好像是王室的官员。”莫普大法官看了看此刻正不知所措、焦头烂额的蓝袍官员,皱眉说道: “是宫廷的一位财政主管,我对他有点印象,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小会儿的功夫过后,莫普大法官便面带忧虑的回来了。 “很棘手的事?”劳伦斯问道。 “是也不是。”莫普大法官叹了口气,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国王陛下给杜巴利夫人购置了一条价值两百万利弗尔的钻石项链,不过项链的款项至今还没有向工匠结清,方才杜巴利夫人就是在质问那位财政主管为何迟迟没有拨款买下这条项链。” 劳伦斯听罢也忍不住摇摇头:“两百万利弗尔的项链?我可算知道法国人的税收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唉,问题是,财政主管手上确实有一笔资金,不过那是用来救济巴黎周边的贫民的。”莫普大法官也很是无奈: “您或许不知道,每到冬天,巴黎的粮价上涨就很快,底层的贫民们如果没有救济是很难熬过这漫长的冬夜的。” 路易十五由于受到了重农学派经济学家的影响,在政策上放开了对粮食贸易的管控,尽管这在大多数时候压低了谷物的价格,不过一旦到了冬天或是遇到了灾年,食物的价格便会不受管控地急剧上涨。 延续继承了这个政策的路易十六就为此吃足了苦头,由于1785年和1788年剧烈的旱灾和风霜,整个法兰西的粮价水平都上涨了将近50%,这也被认为是1789年大革命的致命导火索之一。 “您的意思是,杜巴利夫人要拿这笔赈济资金去购置她的项链?”劳伦斯看了一眼不远处杜巴利夫人身上那条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皱眉问道: “两百万利弗尔,如果这笔钱能够全部分到贫民手中,即使是以巴黎的物价,也能保证整个冬天没有一个人死于饥饿了。” 整个巴黎六十万的人口,哪怕这里面有一半的市民都需要救济,这两百万利弗尔也足以让他们活着度过这个冬天了。 莫普大法官十分无奈地叹气道: “在杜巴利夫人看来,钱就是钱,她可不管那些面黄肌瘦的贫民,她只要她的钻石项链,恐怕在她的耳朵里,贵族小姐们的赞叹远比底层贫民的颂赞要悦耳许多。” “是吗”劳伦斯的目光聚焦在杜巴利夫人脖颈上那条缀有流苏的项链上,缓缓说道: “不过这或许也是个机会,让这条项链成为一条导火索” 正当莫普大法官想要询问劳伦斯的想法时,一位侍者忽然前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表示国王陛下召见他们过去。 路易十五正在与几位宾客有说有笑地闲聊着,雅克·菲利普中将和艾尔薇小姐,包括劳伦斯很是在意的那位查理公爵也在国王的身旁。 杜巴利夫人也被路易十五叫回了身边,这个方才还大发雷霆、颐指气使的女人此刻却温顺的像只白狐狸,恭顺地靠在国王的手臂上。 “啊,劳伦斯,你来了。”路易十五笑着对劳伦斯招招手,指着身旁的几位贵族和女士说道: “我刚才和几位朋友聊到了你,他们都对你在马耳他岛的故事很感兴趣,或许你可以亲自和我们讲讲?” 雅克·菲利普中将作为一名军人,此刻也是兴趣浓厚地看向劳伦斯;艾尔薇小姐更是满脸期待,就差眼冒星星了。 那位年轻的查理公爵虽然一言不发,但也和其他宾客一样紧紧盯着劳伦斯,看得出来,他也对这位声名显着的同龄人充满了兴趣。 劳伦斯见状也没有推辞,简单地组织一番语言之后便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起来: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这一切还要从我察觉到了英国佬的狼子野心开始说起” 在讲述的过程中,劳伦斯自然而然地略去了和贝图拉男爵的交易以及在马耳他岛上的那些小诡计,转而将重心放在了那炮火轰鸣的战场描述上,毕竟那些没有上过战场的贵族和小姐们就喜欢听这些军旅故事。 “之后,我的士兵们随着骑士一起迎着舰炮的轰击向英国佬发起了冲锋,就在那残破的废墟和漫天的雨水之中,那真是一场难以忘却的苦战,先生们,小姐们,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所有你对战争的残酷想象,不过幸运的是,我们还是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英国佬们像见光的鼹鼠一样四处逃窜,但他们唯一逃跑的方向只有那无边无际的大海。就这样,我成功守卫住了马耳他岛。” 随着劳伦斯讲述的结束,那几位听得入了迷的贵族和女士才回过神来,接连向劳伦斯投来了发自肺腑的敬佩和赞叹,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炮火中指挥军队向敌人发起白刃冲锋的。 “真是凶险的战斗,阁下。” “天呐,即使事先知道了结局,当听到英国佬卷土重来时,我都忍不住为波拿巴阁下捏了把冷汗。” “太杰出了,我二十岁的时候连剑都握不稳呢。” 听着身旁几人的翼赞,连路易十五的脸上都忍不住浮起飘飘然的满足表情,毕竟在国王看来,劳伦斯·波拿巴这样杰出的臣子也是仰慕自己的威名才主动来投的,人们对劳伦斯的赞美越真诚,越能彰显出自己的美名。 而就在众人交口称赞着劳伦斯的勇气与智谋时,只听一道娇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波拿巴先生做的真不错,就是不知道您讲的这些是不是都是真的呢?”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与杜巴利夫人的豪赌 出言发声的正是国王陛下身旁的杜巴利伯爵夫人。 她娇柔做作地靠在路易十五的肩膀上,语气中也满是阴阳怪气: “波拿巴先生的故事是很好听,可惜,如果这故事是真的话,我想会更加精彩的。” 还不等劳伦斯回应,艾尔薇小姐率先指着杜巴利夫人娇嗔道: “让娜·贝曲!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你这是在恶意诋毁波拿巴阁下的名誉!” 身为舒瓦瑟尔公爵的嫡女,艾尔薇小姐也是少有的敢直呼杜巴利夫人姓名的女人。 作为主事者的路易十五则是微微皱眉地看向劳伦斯和杜巴利夫人,两边都是受尽自己恩宠的臣下,在弄清情况之前,国王也不想贸然喝止一方。 而劳伦斯则是面色不改地看向杜巴利夫人,他当然知道自己讲述的故事是有许多虚构和删减的成分,但远在凡尔赛的杜巴利夫人应该不至于能够知道马耳他岛发生的细节。 尤其当时劳伦斯是秘密乘坐商船前往的马耳他岛,身旁也都是自己的亲信和部下,杜巴利夫人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战役结束后传到法兰西的流言而已。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只是在单纯地攻击我吗” 下定结论之后,劳伦斯目光一沉,严肃地说道: “夫人,您是想说我的亲身经历是虚构的?” “我可没有这么说”杜巴利夫人轻蔑地笑了一声,声音很是尖锐: “只是因为您做过某些弄虚作假的事情,让我有些怀疑您的品格而已,虚伪的波拿巴阁下。” 劳伦斯沉声说道:“还请夫人明说,我劳伦斯·波拿巴可曾做过任何弄虚作假的事情?” 虽然这样的事情劳伦斯确实做过不少。不管是在狩猎时刻意制造危机以拉近与王储的关系,还是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虚假报表,但他相信那些事都处理得天衣无缝,至少不会是被杜巴利夫人得知并掌握证据的。 “呵呵呵,这还需要我明说吗,就说一件事吧”杜巴利夫人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听说您最近当选成为了法兰西科学院的院士?真没想到波拿巴阁下还是一位自然哲学家,而且我还听说推荐您的三位院士中,有两位都与您走的很近一位叫拉瓦锡一位叫盖塔来着。就连您提交给委员会的那份学术作品,似乎也与拉瓦锡院士先前的着作有许多相似之处呢。” 周围的贵族和女士们听罢也都忍不住微微皱眉,尽管他们都十分支持波拿巴阁下,但他们在心底也都不禁承认杜巴利夫人说的确实不错。 一位二十岁的年轻人既能治理国家又能行军打仗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自然哲学上有不俗的造诣?恐怕即使是文艺复兴式的全能人才也做不到这样吧。 再加上杜巴利夫人所说的徇私问题,人们虽然很欣赏劳伦斯·波拿巴,但也觉得在科学院院士身份这个问题上,劳伦斯可能确实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 就连路易十五也不禁轻轻点头,有些偏向于杜巴利夫人这一边了。 雅克·菲利普中将的脸色更是有些难看,当初劳伦斯能够通过科学院委员会的审查,就是因为舒瓦瑟尔公爵小小地向卢浮宫施加了一点影响力,雅克·菲利普中将自然也是知道劳伦斯不是凭借真才实学当上的院士。 而作为场上焦点的劳伦斯则是默默听着杜巴利夫人这一连串的指控,暗中感叹这个女人恐怕是有备而来,估计是受了黎塞留公爵或是艾吉永公爵的指使来特意向自己的人品发起攻击。 毕竟此刻的劳伦斯还是和杜巴利夫人很像,都是凭借着国王的宠信才登上高位,一旦丧失了国王的信任,没有其他政治根基的劳伦斯地位也就随之一落千丈了。 “咳咳” 路易十五故意咳嗽两下,走到劳伦斯与杜巴利夫人的中间,以和事佬的姿态劝解道: “好了,我亲爱的让娜,不要这么咄咄逼人了;劳伦斯也是,关于法兰西科学院的事我会授予你一个名誉院士的称号。” 表面上看,路易十五是在调解两人之间的矛盾,但他实际上还是更偏向于自己的情妇一侧,毕竟他授予劳伦斯名誉院士的行为就相当于肯定了杜巴利夫人对劳伦斯这一系列的品德指控。 听到国王的话语,杜巴利夫人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了,她的目的本就不是要免除劳伦斯的院士身份,而是要借着这个场合揭穿这个该死的科西嘉人的虚伪面目。 而这甚至连诋毁都算不上,因为每个人心底都知道,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是几乎不可能有实力成为法兰西科学院院士的,一个二十岁的政治家,更是完全没有可能凭借才学进入法兰西科学院。 众人看向劳伦斯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担忧和唏嘘,没想到这位波拿巴阁下在国王面前也有失意的时候。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这场交锋要以杜巴利夫人的全面胜利而告终之时,劳伦斯忽然沉声说道: “等等,陛下,请恕我拒绝您的善意。” “哦?亲爱的劳伦斯,你的意思是?”路易十五有些意外地问道。 只见劳伦斯缓缓踱步到杜巴利夫人身前,神情严肃道: “夫人,您如果质疑我的院士身份来源于某些不光彩的行为,您大可以直接向科学院委员会提起对我的弹劾,我将会用一场公开的答辩来证明我的清白。” “什么?!” 杜巴利夫人的也不禁流露出十足的惊讶,万万没想到这个科西嘉人竟然主动要将事态扩大: “你,你是说,你愿意接受一场公开的答辩?” 在短暂的因为惊讶过后,杜巴利夫人立刻欣喜若狂起来,她早就断定劳伦斯根本不是靠着才学进入的法兰西科学院,不论是拉瓦锡和盖塔的推荐,而是那份显然出自拉瓦锡之手的学术作品,都毫无疑问地说明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一场公开的学术答辩只会让更多人意识到这个科西嘉人的虚伪。 杜巴利夫人之所以一开始没有直接发起弹劾,就是害怕会将这件事扩大化而引起路易国王的不满,而她万万没想到劳伦斯竟然会主动要求这样一场答辩。 “哼,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看着劳伦斯那坚定的表情,杜巴利夫人反而更加轻蔑且兴奋了,连声说道: “波拿巴先生,你确定?” 就连周围的宾客,包括路易十五在内,都忍不住微微皱眉看向了劳伦斯,不知道这位以理智着称的波拿巴阁下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昏头的举动,进行公开答辩只会让他更加尴尬且难堪而已。 而且劳伦斯是在国王陛下面前主动要求的学术答辩,也就是说他没有机会再收买操控委员会的成员了,路易十五必然会保证这场答辩的公平和真实。 届时能否通过委员会的评定,将全部取决于劳伦斯的真才实学;而在场的宾客们几乎没有人认为这位年仅二十岁的波拿巴首相具有能够加入到法兰西科学院的自然哲学知识。 连全心全意支持劳伦斯的艾尔薇小姐也不禁揪心地攥紧了手帕,清秀的眉目之间满是担忧。 “我十分地确定,夫人,这是为了扞卫我的名誉。” 劳伦斯坚定无比地点头确认,而后又话锋一转道: “但是,如果我成功通过了委员会的评定,您又如何补偿我的名誉损失呢?” 杜巴利夫人稍稍一愣,她早就在心底断定劳伦斯是在虚张声势,不可能通过弹劾,于是直接说道: “随便你提条件,波拿巴先生,因为我不可能是在恶意诋毁你的名誉。” “既然这样,不妨将这当作一场赌局,夫人。”劳伦斯指着杜巴利夫人胸口的项链说道: “如果我通过了评定,请将您的这串钻石项链作为对我名誉损失的补偿,我看您似乎非常喜欢这条项链。” “项链?呵,当然没问题。”杜巴利夫人只流露出了一瞬间的不舍,虽然这确实是她十分钟爱的一条珍品项链,她还是急切地说道: “那么您又将拿出什么赌注呢?这条项链可是价值两百万利弗尔呢。” “如果我没有通过” 劳伦斯扭头看向一旁的路易十五,沉声说道: “那就说明我,劳伦斯·波拿巴的人品和道德是存在问题的,而那样的一个人自然没有资格继续陪伴在王储殿下身旁,因此,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可怖的事情,我将辞去王储第一侍从的职位。” 一言既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路易十五都不禁震惊地看向了劳伦斯。 要知道,王储第一侍从的职位可是多少挤破脑袋都想得到的,这可是与未来的国王最亲密的职位,没有人想到劳伦斯竟然会在一场必败的赌局上将它押了上去。 “你认真的?好,我同意,完全没问题。” 杜巴利夫人的心中顿时涌上来一阵狂喜,生怕劳伦斯后悔似的连声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雅克·菲利普中将脸色完全黑了下来,他绝对不能接受劳伦斯将第一侍从的职位丢了出去。 “陛下!”雅克·菲利普连忙上前,在路易十五耳边焦急低语道: “还请您制止这场荒诞的赌局,您的首席情妇和科西嘉王国首相在凡尔赛宫对赌,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岂不为他国耻笑。” 路易十五扫了一眼杜巴利夫人,又将目光停在了自信坚定的劳伦斯身上,而后缓缓摇了摇头,嘴角也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们二人你情我愿的,有什么不可,而且我也想看看亲爱的劳伦斯到底有什么把握。” 看着路易十五那饶有兴趣的微笑,人们也都知道,国王陛下想必是对二人的赌局产生了兴趣,因为这样的乐子即使是在凡尔赛宫里也是很少见的。 “这”雅克·菲利普还想劝说,却被路易十五直接朗声打断了: “劳伦斯,让娜,既然你们想要自己解决这场争端,我就不插手了,不过这场赌局,就由我作为你们的见证人吧。” 杜巴利夫人和劳伦斯都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有国王陛下作为见证人,这场赌局的公平性想必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请恕我失陪一会儿,陛下。” 在正式确立了这场赌局之后,劳伦斯也不失礼节地向路易十五告退,离开了国王身边的贵族圈。 而劳伦斯前脚刚走,只见莫普侯爵以及雅克·菲利普中将便急冲冲地追了上来。 雅克·菲利普中将更是焦急得额头都冒了一层细细的冷汗,他一把拽住劳伦斯的肩膀,低声呵斥道: “波拿巴阁下,我本以为你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却不想你也会如此冲动。” 一旁的莫普大法官也少有地附和了菲利普中将,忧心忡忡道: “没错,波拿巴阁下,我们对付杜巴利夫人的时间虽然很紧迫,但也不需要像您这样激进,您根本没必要为了一条两百万利弗尔的项链以身涉险。” 看着焦头烂额的两人,劳伦斯却只是轻松地笑了笑,缓缓将菲利普中将的手从肩上放下,宽慰道: “不要着急,先生们,这只是一场十拿九稳的豪赌。” 雅克·菲利普中将狐疑地看了看劳伦斯,还以为他是想和上次一样提前收买科学院的委员,心如焚烧般焦急说道: “十拿九稳?波拿巴阁下,我的人是不可能再帮助您摆平法兰西科学院委员会了,国王陛下既然夸下金口说他会充当见证人,就必定会亲自监督那场答辩。当然,虽然这意味着杜巴利夫人那边也没有机会给您使绊子,但也意味着您必须靠着学识去征服整个法兰西最优秀的一批自然哲学学者,我完全不觉得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放松点,将军,我好歹也是从大学院里毕业的。”劳伦斯耸了耸肩。 “大学院?法兰西科学院的每个院士都能做一名资深的教授了!更别提是委员会的那些人了。”雅克·菲利普中将恨铁不成钢地揉了揉脑袋,忧虑地叹气道: “我的兄长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大发雷霆的,要是他还知道你丢掉了第一侍从的职位我都不敢想象他那盛怒的表情了。” 舒瓦瑟尔公爵器重劳伦斯的一大原因就是看重了劳伦斯和王储之间的关系,如果劳伦斯真的输掉赌局从而被迫从王储身边离开,作为派系二号人物的雅克·菲利普都觉得自己没有颜面去面对兄长了。 “都说了,我还没有输掉赌局呢,将军。”劳伦斯贴心地帮菲利普中将拍了两下背: “而且舒瓦瑟尔公爵要是知道我为他除掉了杜巴利夫人,说不准反而会愉悦地喝下三杯白兰地。” 菲利普中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除掉杜巴利夫人?您就算真的赢了赌局也只能除掉杜巴利夫人胸口的项链,唉,真不知道您为何把那玩意儿当作赌注,您手上不是还有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吗,总不会是看上这区区两百万利弗尔了吧?” “不,将军,当然不是。” 劳伦斯站在两人中间,压低声音道: “在我眼中,那根本不是一条缀有流苏的钻石项链,而是一根沉重的绞索,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让它恰到好处地套在那个女人的脖颈上的。” 第二百七十九章 舆论攻势 科西嘉王国的劳伦斯·波拿巴与国王陛下的首席情妇杜巴利伯爵夫人对赌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凡尔赛宫。 宴会的后半程上,宾客们所讨论的话题也几乎离不开这二人的赌局了。 即使是在宫廷里,这些贵族与大臣们也很少能看见这样一场的豪赌——一方押下了一条足足价值两百万利弗尔的钻石项链,另一方更是将万众瞩目、前途光明的第一侍从职位当作赌注豪掷进了这场赌局之中。 一些宾客在讨论之余甚至还尽兴地组建起了自己的赌局,用手中的赌注来表达着他们对某一方的支持。 尽管有不少宾客都表示希望看见波拿巴阁下通过那场公开答辩,从而给那个骄奢淫逸的妓女一点小小的惩罚,不过在许多这样的私人赌局里,劳伦斯·波拿巴的赔率已经超过了一比十。 在切身利益面前,这些赌客们还是选择了理性的头脑,毕竟没有人会觉得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真的有能力通过整个法兰西最优秀一批学者的考核评定。 而此刻的杜巴利伯爵夫人几乎按捺不住那春风得意的表情,兴奋地找到了黎塞留公爵的侄子——艾吉永公爵,他也是自黎塞留公爵被软禁之后整个派系的领头羊。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科西嘉人会走出这样一手昏招。” 杜巴利夫人用力地和艾吉永公爵碰了下杯,尖声笑道: “我本来只想挫挫他的威风,让人们看清他那虚伪可憎的真面目,没想到他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艾吉永公爵的脸色也是无比红润,他同杜巴利夫人一样,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这场赌局的胜利者。 “我看他开始就是想虚张声势,逼我向他道歉。”杜巴利夫人得意洋洋地讲述着自己的胜利史: “结果呢,我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既然他要求一场公开答辩,那就来嘛,哈哈哈那个科西嘉人下不来台的时候心里肯定慌张死了。” 艾吉永公爵很是愉悦地笑了起来,抿了一口香槟道: “也有可能他是狗仗人势习惯了,以为靠着舒瓦瑟尔公爵就万事无忧,觉得舒瓦瑟尔的人能帮他轻松通过那场评定。哼哼哼,真是蠢货,现在要是还有谁敢帮他收买科学院委员会成员,那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打国王陛下的脸。” “哈哈哈这样的愚蠢非常有可能,对于一个科西嘉人来说。” 杜巴利夫人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敛起了笑意,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严肃问道: “等到波拿巴输掉这场赌局,之后会怎么样,他只是丢掉了第一侍从的官职吗?” 骄奢淫逸的杜巴利夫人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珠宝首饰和花园别墅上,对政治几乎是一窍不通,这样的问题也都得请教艾吉永公爵这样的老狐狸。 “不,夫人,远远不止。”艾吉永公爵止不住地笑了起来,好像是在述说着美好的未来: “劳伦斯·波拿巴一旦丢掉了第一侍从的官职,他就没有合适的理由长期留在巴黎了,舒瓦瑟尔公爵也必然不会向之前那样重视他了,就连国王陛下也很有可能会对这个野蛮人产生别的看法。” “不过,王储和他的私交不是非常亲密吗?”杜巴利夫人有些顾虑地问道。 “哦,我的夫人,他们虽然私交不错,但毕竟相识还不到一年时间呢。”艾吉永公爵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只要劳伦斯·波拿巴不能长期留在巴黎,这份情谊总会淡去的,届时,这个蕞尔小国的首相就是孤立无援的,我们对付他不会比射死一支垂死的公鹿麻烦多少。” 听到艾吉永公爵话语,杜巴利夫人这才放心下来,白净秀嫩的脸颊上也浮现出一抹凶狠与恶毒: “太好了到时候我要雇人扒了他的皮,然后把他放到火上烤,最后再丢进毒药池里溺死,让·杜巴利受过的苦,我一定也要让那小子加倍奉还。” 让·杜巴利可是杜巴利夫人能够进入上流社会乃至于成为国王情妇的最大恩人,同时手中也握有不少杜巴利夫人的秘密。 而尽管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她知道,让·杜巴利至今都还被劳伦斯和舒瓦瑟尔的人绑架控制着,单单是为了这份私仇,杜巴利夫人便永远不会放过劳伦斯·波拿巴,将这个科西嘉人置于死地才是她最大的目标。 艾吉永公爵咧嘴笑了起来: “虽然按照夫人您的处刑方式有点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哼哼哦对了,我得再去找那个该死的财务总管,让他赶快拨款把这条项链给买下来。” 杜巴利夫人摩挲着胸前这串镶有二十二颗晶莹钻石的纯金项链,心情大好: “虽然劳伦斯·波拿巴是注定得不到这件珍宝,不过既然是赌注,也不能连尾款都没有结清。” 艾吉永公爵点点头: “我陪您一起去吧,夫人,那主管应该会卖我一些面子,而且连国王陛下都充当这赌局的见证人了,他应该也不敢再拖着给这条项链的拨款了。” 三天后,12月21日的下午,劳伦斯离开凡尔赛,回到了香榭丽舍大街十号。 劳伦斯并没有在宴会结束之后立刻回到巴黎进行学术答辩的准备,而是在凡尔赛宫停留了两天,陪同路易王储研究新式弹簧锁的机械设计。 两人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也需要时间联络一下亲密的友谊,毕竟在这位未来国王身上的投资必然是稳赚不赔的。 雅克·菲利普中将倒是心急如焚,尤其是当他看到劳伦斯还能轻松写意地和路易王储探讨机械设计图时,更是顿感要被这小子所气晕过去: “波拿巴阁下,难道您准备向科学院的院士们展示怎么打造一把新锁吗?” 劳伦斯倒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完全没有为即将到来的公开评定而感到焦虑,他脑子里那些未来的科学知识随便拎出来一条就足以称得上是超越时代的见解。 如今摆在面前唯一的问题,只是如何在答辩会上令那些院士信服而已,毕竟如果给十八世纪的学者们讲述量子力学和相对论那些过于超前的知识,恐怕自己只会被当作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而已。 而关于这个问题,劳伦斯经过这两天的深思熟虑之后,也渐渐有了一套完美的计划。 临行之前,劳伦斯特意将一套详细的设计图纸交给了路易王储,拜托他为自己打造一些基础的零部件。 路易王储本就是一位优秀的能工巧匠,在历史上甚至是整个法兰西最为出色的锁匠,再加上他的工坊里几乎备有这个时代能生产的任何材料,由他来打造那些小部件是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让宫廷之外的人得知了王储殿下竟然被当作工匠来使唤,必然会惊讶地合不拢下巴。 不过路易王储本人倒是丝毫不介意,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给自己挚友的一个举手之劳而已,何况劳伦斯为了自己还甚至几次三番地置于危及性命的险地呢。 “那么,波拿巴阁下,我们在此暂别了。” 香榭丽舍大街十号的门庭前,马车上的雅克·菲利普中将严肃地看着劳伦斯,沉声嘱咐道: “我会为你留意卢浮宫那边的动向,但我也不可能给那场答辩施加任何影响力,希望您真的有把握吧。” 劳伦斯跳下马车,微笑招手道:“请您相信我,将军,我还不至于做出自掘坟墓的蠢事。” 菲利普中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旋即便拉上厢门,在清脆的马蹄声中离开了香榭丽舍大街。 十号府邸的老管家很快就察觉到了劳伦斯的归来,立刻恭敬而焦急地出门迎接道: “阁下,您回来了关于您在凡尔赛宫和杜巴利夫人的那件事那是真的吗?” “啊,我是和那个女人约定了一场赌局。”劳伦斯不紧不慢地朝着府邸里走去,边走边问道: “怎么,这件事都在巴黎传遍了?” 老管家的眉头也不自觉地紧皱起来,点头应道: “是的,阁下,只要是有心关注凡尔赛的人几乎都知道了您和杜巴利夫人在对赌这样重注的赌局可不多见,尤其是一场有国王当见证人的赌局。” “那可真不错。”劳伦斯微微一笑: “聚光灯下才是表演的好去处。” “这”老管家的眉宇间满是担忧,即使是他这样待在劳伦斯身边的亲信,也是相信杜巴利夫人能够轻松地赢下赌局,毕竟这位波拿巴阁下平日里可从没有在府邸里进行过任何科学研究。 不过赌局既然已经在国王的监督中设下,老管家也不能再对主人的决策指手画脚,只得微叹了口气,尽职地问道: “您一路颠簸辛苦了,需要为您准备下午茶吗?” “不,不必了”劳伦斯径直走进会客厅坐下,沉思了片刻之后吩咐道: “我现在需要见两个人,一位是观测者日报社的海尔森社长,一位是法兰西科学院的拉瓦锡院士,派人将他们二位接来吧。” “是,我这就去。” 一个多小时后,海尔森社长率先赶到了香榭丽舍大街,并在下人的接引下急冲冲地跑进了会客厅。 这位曾经落魄的中年主编现在看起来处境好了不少,他穿着裁剪合适的得体礼服,头顶戴着订制的圆礼帽,就连气色也比先前精神饱满了许多,眼角也不再能看见憔悴和忧虑,只有因为充实工作而得到的满足。 这样的变化对海尔森社长来说也再正常不过了,先前,他是一个经营着倒闭边缘小报社、负债累累的落魄新闻人,可是现在,他的报纸已然出现在了千家万户的邮箱里,单凭报社本身的利润分红就足以让他成为一名殷实的中产阶级。 当然,海尔森社长绝不会忘记是谁让自己做到了这梦一般的飞黄腾达。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接到劳伦斯的召见之后,便立刻放下了所有的工作踏上了前往香榭丽舍大街的马车。 “啊,阁下,午安,我是海尔森·德普,您或许都不记得我了哈哈。” 走进金光灿烂的会客厅,海尔森社长很是紧张地向闭目养神中的劳伦斯打了个招呼: “我是” “观测者日报社的主编兼社长,我的被赞助人。”劳伦斯微笑着招呼海尔森社长坐下,补充道: “我当然是记得的,你在报社做的很不错,我能在许多地方见到观测者日报请坐吧。” 海尔森社长连忙受宠若惊地说道: “这一切都离不开您的功劳,如果没有您提供的资金支持和那几个重磅消息,观测者日报现在都还只会和那些垃圾小报一起出现在厕所里,而且还不是用来读的那种。” “你的工作也很优秀,海尔森,不过我今天叫你来不是关于报社的事。” 劳伦斯坐正身子,稍稍严肃了一些: “关于杜巴利伯爵夫人,你,或者说新闻界,还有那些普罗大众们,你们是怎么看待这个女人的。” 听到这个问题,海尔森社长不禁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犹豫着说道: “杜巴利夫人?这阁下,您对她的了解应该比我多多了,我可是连这位女士的面都没有见过呢。” “即使没有见过面,你也依然知道这个名字,不是吗?”劳伦斯微微一笑,示意海尔森社长继续回答自己的问题。 而劳伦斯之所以特意问出这个问题,自然不是因为他对杜巴利夫人缺少了解,凭借脑海里的历史记忆再加上舒瓦瑟尔公爵的情报网,劳伦斯几乎比杜巴利夫人的贴身侍女还要了解这个女人。 但此刻劳伦斯想知道的,是这个女人在巴黎民众心中的舆论形象到底如何,这也是为什么劳伦斯向海尔森社长这个中低层人士询问这个问题。 “呃,好吧,杜巴利夫人她” 海尔森社长见状也只得回忆着说道: “我对她的了解很少,只知道她是国王的官方情妇,生活非常的奢靡,在巴黎的花园别墅都有好几套呢;对了,她还经常花大价钱去订购珠宝,可以说她一个人养活了巴黎一半的珠宝匠我所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极尽奢华的漂亮女人而已,老百姓们基本上也是这样认为的。” 在巴黎普通民众的眼里,杜巴利夫人也不过是个作风豪奢的国王情妇罢了,并没有什么出奇值得注意的地方,也很少有人会在酒馆的聊天里提到这个女人,毕竟奢华可不是杜巴利夫人的个人风格,整个王室的作风都是如此。 只有某些正义感强烈的市民在抨击王室的铺张浪费时,会特意将杜巴利夫人作为一个典型例子拎出来批判,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小市民们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女人在政治上的强大影响力。 “当然,最近这几天,杜巴利夫人的名字在巴黎算是耳熟能详了。” 海尔森社长观察着劳伦斯的表情,小心地说道: “因为她和您的那场赌局许多政治报纸都将这条消息当作头条来报道,即使是那些八卦小报也基本都刊登了这条消息。” 劳伦斯笑了笑,随口问道:“就没有人好奇杜巴利夫人的赌注吗?” “您是说,她那条价值两百万利弗尔的钻石项链?”海尔森社长很是疑惑地问道: “那确实是一条稀世珍宝,听说工匠光是收集那些宝石就用了五年的时间,普通人一辈子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不过那既然是杜巴利夫人的收藏,也就没有人觉得奇怪了,这个女人的财富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不知道能堆成多少做金山哩。” 听着海尔森社长这典型的小市民发言,劳伦斯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摆手说道: “不,社长先生,没有人的财富是无穷无尽的,即使是国王也不例外;而且据我所知,杜巴利夫人为了得到这条项链,她的资金来源可是有些不太光彩。” “不太光彩?您的意思是?”海尔森社长下意识地问道,语气也不禁变得激动起来,新闻人的直觉告诉他,观测者日报马上就会有新的独家消息了。 “看来我又能为你送上一条重磅新闻了,社长先生。” 第二百八十章 为民请命 海尔森社长心情激动地攥紧拳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劳伦斯,不准备错过这位阁下口中吐出的每一个词句。 观测者日报社之所以能够迅速成长为订阅量不输于那些老牌报纸的新兴报社,除了劳伦斯不计成本地投资以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海尔森社长先前从劳伦斯这里得到的那些独家一手消息。 不管是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上市之前的那些独家秘闻,还是关于凡尔赛宫廷内部的八卦绯闻,甚至是王储殿下本身的经历故事,这些可都不是那些老牌报社有渠道获取的消息。 上流社会的绅士们为了不再错过这些独家消息,自然而然地会将观测者日报加入到他们的邮订清单中去,而底层的市民们也因为观测者日报低廉的售价和杰出的可读性而青睐于这份新兴的报纸。 劳伦斯看着海尔森社长,也不再继续卖关子,直接说道: “杜巴利夫人购置这条项链的资金来源于王室拨款,而这笔拨款本应用于赈济巴黎的贫民。” “什么?!您的意思是,那串项链是用冬日补贴的资金购买的?” 话音一落,海尔森社长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眉头也瞬间皱紧了起来。 早在他创立观测者日报社之初,海尔森社长就立下了一条十分具有正义感的宗旨——要为这社会上的种种不公而发声。 因此,尽管海尔森社长也算是一位生活富足的小市民,但他对于底层贫民的生活还是具有相当深刻的了解。 冬日补贴,这是用来在冬天赈济那些贫民窟里为温饱挣扎的市民而特意设立的一笔资金。 早在十几年前,当路易十五发现自己的重农主义政策会导致冬天粮价上涨之后,为了安抚民心,他便在财政大臣的建议下设立了这个救助政策。 海尔森社长当然是了解这个政策的,在报社濒临倒闭、他也落魄地负债累累的那段时间,他甚至也领取过几次冬日补贴。 尽管每次发放的只有一块四磅重的发霉黑面包和一小袋木柴,但这对于那些衣不蔽体的底层贫民来说,他们许多人能活到现在绝对少不了这份补贴的帮助。 “我想是的。”劳伦斯耸了耸肩,肯定地说道: “杜巴利夫人从王室的一位财政主管手里要走了这笔资金用来支付项链的款项,至于王室还能不能抽调出另一笔资金填补上这个漏洞我觉得基本是不可能了。” 尽管王室的生活作风向来都是极致的奢华,但这可不意味着法兰西的财政状况十分健康,恰恰相反,法兰西的财政赤字已经持续恶化了数十年。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政府和王室不能做到对贵族和教士的税收改革,这巨大的财政赤字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悖论,并且会一直延续恶化到路易十六继位之后。 因此,用于今年冬日补贴的这笔资金是几乎不可能从其他部门的预算中挪用过来的,政府的高层们恐怕也不准备对此进行什么处理了,毕竟莫普大法官在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只是表达了遗憾和惋惜,而不是想办法去救济那些即将因饥寒而惨死的贫民。 “这简直太过分了!” 海尔森社长忍不住在面前的茶几上用力锤了一拳,在想起来这里是劳伦斯的会客厅之后才连忙道歉说: “哦,对不起!阁下,我只是觉得那个女人太过分了,冬日补贴的资金不只是来源于财政的拨款,还有不少善心市民们的捐助;我的妻子就曾经把他们的传单带回过家里,我当时还捐了五个利弗尔呢!” 一想到自己的捐款竟然变成了杜巴利夫人脖颈上项链里的一条金丝,再想到今年的巴黎会在一场雪夜后冻死饿死多少贫民,海尔森社长顿时坐不住了,无奈的叹息也接连不断地从口中吐出。 劳伦斯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这种丑闻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了,别说是在十八世纪末,哪怕是在后世,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公民能够完全清楚他们上缴的血汗到底都化成了些什么东西。 “总而言之,社长先生,我相信这会是一条大新闻——杜巴利伯爵夫人挪用赈济资金购置奢华珠宝,我想巴黎的报纸上可不会经常有这样的报道。”劳伦斯靠在沙发里,缓声说道。 “的确是这样的,阁下。”海尔森社长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沉重地点了下头。 关于王室的花边新闻本就是各大报纸争相报道的内容,毕竟小市民们都对这个凌驾于他们头顶的统治集团充满了好奇,他们很乐意于花上几个铜子去窥探一番神秘的王室成员的奢华生活。 尤其是对于杜巴利夫人这样受尽国王陛下宠爱的女人来说,她的丑闻无疑会招致市民们,特别是女士们的瞩目与关注。 劳伦斯看着海尔森社长,以柔和但不可拒绝的语气轻声问道: “我希望这条消息尽快出现在观测者日报的头版上,应该没有问题吧?” 在这条劲爆的独家消息面前,海尔森社长却没有立刻应下来,而是紧紧咬着嘴唇,一副纠结模样。 他当然知道,报道这条消息能够为自己的报社带来又一阵的销量的狂欢。 但是相对应的,这也意味着自己将会完完全全得罪死杜巴利伯爵夫人。 尽管作为中产市民的海尔森社长并不了解杜巴利夫人的政治影响力,但他也清楚,国王陛下的官方情妇想要对自己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报社社长下手,简直称得上是易如反掌。 “我还有妻子,还有三个孩子,为了家人们,或许应该拒绝波拿巴阁下” 海尔森社长偷偷瞄了一眼劳伦斯的表情,面前的波拿巴阁下嘴角仍然挂着浅浅的微笑,并没有继续出言逼迫自己做出决定。 早冬时节,巴黎的空气已经有些寒凉,但此刻的海尔森社长眉头还是渗出来一层细密的热汗。 掀开光鲜亮丽的帷幕,揭露其下隐藏的黑暗,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行为是多么的危险,尤其是那张帷幕上还印有王室的徽标。 “但是如果我不发声的话,贫民窟的那些人,下水道的那些人,他们该怎么度过这个冬天呢” 海尔森社长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幕景象,包括眼前的波拿巴阁下,包括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但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还是那些至今都在隐隐刺痛他内心的那些衣不蔽体的底层贫民们。 想到他们那面黄肌瘦、食不果腹的样子,想到他们衣不蔽体地在三尺深的积雪里挖田鼠吃,海尔森社长再次攥紧拳头,回想起了他创办报纸的初衷,旋即咬牙说道: “我理解您的意思,您会在明早的晨报上见到这条消息的那么,时间紧迫,我得赶回报社去做编辑排版了,请允许我向您告辞。” 说罢,海尔森社长便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向劳伦斯鞠躬告辞,好似是生怕自己反悔一样。 劳伦斯轻轻点头,看着海尔森社长动作有些僵硬地走出会客厅,由衷地赞叹道 “真是个正直勇敢的人。” 他当然能看出来海尔森社长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自己的要求,杜巴利夫人的报复可不是这样一个报社社长能够吃得消的。 不过,让劳伦斯有些意外的是,海尔森社长竟然在自己许诺庇护之前就决定要站在杜巴利夫人的对立面了,这确实需要十足的勇气。 毕竟对于海尔森这样的普通市民来说,哪怕他得到了其中一方的庇护承诺,卷进这样大人物之间的斗争之中还是会万分危险。 如果是在某些冷酷无情的决策者面前,恐怕他们会在利用海尔森社长攻击完杜巴利夫人之后,就直接将这个小人物当作一颗无用的棋子直接抛弃掉。 当然,劳伦斯对这位社长还是十分的欣赏,自然会出面为其挡下杜巴利夫人的报复。 随着海尔森社长的快步离开,府邸的老管家也再次走进来通报道: “阁下,我已经派人送海尔森先生回去了,另外,您要见的拉瓦锡院士也已经到了等候室,您要现在接见他吗?” “当然,请将那位才华横溢的学者带来吧。” 一小会儿的功夫后,和劳伦斯许久不见的拉瓦锡院士便坐在了会客厅对侧的沙发里。 他显然来的很匆忙,估计是接到劳伦斯的邀请便直接动身赶了过来。 与第一次前来拜访时的精心打扮不同,拉瓦锡这次只穿了件白衬衣,外面套了一件朴素的棕色马甲,下身是一条普通的黑色套裤,上面还有许多不知道是不是被化学药品腐蚀留下的小洞。 “真真高兴再见到您,阁下,今天呃,天气真不错。” 拉瓦锡语无伦次地和劳伦斯打了个招呼,即使坐到沙发里后也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就好像他身处的不是香榭丽舍大街十号的会客厅,而是在巴黎高等法院的监狱里一样。 劳伦斯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仔细地看了看拉瓦锡那杂乱的头发和憔悴的眼角,随后才笑着招呼道: “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拉瓦锡先生,你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最近的实验很辛苦?” “不,阁下,不是研究上的事”看到劳伦斯和善的笑容,拉瓦锡才终于从嘴角里挤出一丝苦笑,自责而忧虑地说道: “是科学院里有一些烦心事。” 劳伦斯瞥了一眼拉瓦锡那忧心忡忡而焦虑无穷的表情,轻笑着道: “让我猜猜,应该是和我有关的吧?” “是波拿巴阁下,关于您和杜巴利夫人的。”拉瓦锡小心地看着劳伦斯,点头承认道。 稍稍换位思考一下,劳伦斯也能猜到拉瓦锡这两天为何会如此的憔悴且自责,特别是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之后就流露出了惶恐的表情。 毕竟当初是拉瓦锡帮助劳伦斯进入的法兰西科学院,可如今杜巴利夫人却对劳伦斯的院士身份提起了质疑和弹劾,还为此设下了一场几乎让劳伦斯必败的赌局,这更是让拉瓦锡感到很是自责。 尤其是在见到劳伦斯之后,拉瓦锡更是担心,眼前这位权势滔天的波拿巴阁下会不会将这一切都怪罪到自己头上,是因为自己的办事不力才导致了波拿巴阁下陷入如此窘境。 而且,除了劳伦斯方面的压力外,拉瓦锡也在法兰西科学院内部遭到了不少白眼和鄙夷,他的同僚们都借此向他发起了攻击,甚至某些与他向来不对付的同僚还扬言要将拉瓦锡也一并弹劾,赶出法兰西科学院去。 虽然拉瓦锡当时确实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包税区才和劳伦斯进行了这个交易,但他也的确在那天和劳伦斯的交流中见识到了这位波拿巴阁下在化学上高瞻远瞩的见识。 因此拉瓦锡一再声明,他是在与波拿巴阁下进行学术交流,认为劳伦斯具有相应的渊博学识之后才进行的推荐。 但这无力的声明到最后也只能沦为笑柄而已,没有人相信二十岁的科西嘉王国首相还具有成为院士的自然哲学知识。 “看来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点我需要向你道歉。”劳伦斯柔声说道。 听到劳伦斯反而向自己道歉,拉瓦锡连忙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连声说道: “不不不,我怎么能接受您的道歉呢,阁下,这都是我的问题,如果我当时谨慎一些,说不准就不会拖累您给您留下这些把柄了。” “请坐下吧,拉瓦锡先生。”劳伦斯笑了笑,耐心地安慰道: “事已至此,去纠结之前的行为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该把注意力放在那场学术答辩本身上了卢浮宫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拉瓦锡点点头,脸色有些难看: “科学院委员会已经将答辩的时间确定了,就定在新年之后的三四天。” “新年后?只有两周左右的时间吗?”劳伦斯也没有特别惊讶,这个时间尽管有些紧迫,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够用了。 “是的,委员会不打算给您太多的准备时间,他们觉得如果您真有能力通过的话,即使是明天答辩也都无所谓。”拉瓦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而且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您,因为国王陛下亲自派人监管整场答辩的全部流程,委员会的评定标准比正常情况下还要高出不少,您如果继续使用我递交上去的那份论文参加答辩,恐怕非常难以通过。” 虽然拉瓦锡的确从劳伦斯口中听到过不少启发性的知识,但他也和绝大多数市民一样,完全不觉得波拿巴阁下能够通过那场高标准的答辩,尤其是在时间如此紧迫,还要重新上交一份学术论文的情况下。 拉瓦锡甚至觉得,如果以这样的条件和标准作为法兰西科学院的院士考核,恐怕现有的院士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无法通过。 然而,劳伦斯听了却是完全不放心上地摆摆手,毫不在意道: “重新递交一份论文?这倒无妨,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这两天我连大纲都已经构思好了。” “您说什么?”拉瓦锡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无比道: “您要自己写一份学术论文,还是在两周时间内?还要用它去参加法兰西科学院的学术答辩?!” 别说是劳伦斯了,连拉瓦锡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能在两周时间内写出一篇足够水平通过答辩的学术论文,更别提还要进行繁琐的实验和数据收集了。 “当然,我连实验装置都设计好了,正委托一位呃,工匠帮我打造呢。” 劳伦斯看着拉瓦锡那惊讶的神色,笑着说道: “不过,我还需要一位得力的助手,不知拉瓦锡先生愿不愿意?” 拉瓦锡似乎还没有从这个荒唐的想法中回过神来,愣了一下才连忙问道: “我当然愿意为您提供一切帮助,只是请恕我发问,您研究的对象是?” “很难用只言片语和您解释清楚,拉瓦锡先生。”劳伦斯想了一会儿,缓声说道: “简单来说,那是一种全新的力量,能够照亮整个世界的力量,它的强大甚至能让那些轰鸣的蒸汽机有朝一日退出历史的舞台。” 第二百八十一章 灰烬下的余火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随着片片雪花飘落在巴黎的上空,随着巴黎圣母院奏响的十二道新年的钟声,市民们终于可以将1770年的最后一页日历撕下,并将崭新的台历翻倒1771年的1月。 从圣诞节到新年的这一周时间,巴黎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也展现出了她安沁的一面。 街道上的人流比平日少了许多,相较于在刺骨的风雪中上街庆祝,人们更乐意于待在家中与亲朋好友共度这温馨的时刻,毕竟除了这法定的假期之外,巴黎市民一年里可是没有多少休憩的时刻。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热腾腾的炉火前享受他们的圣诞假期,至少对于巴黎市政厅的官吏来说,他们在这一周里过的相当忙碌。 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市政厅的官僚们焦头烂额的穿梭在街道上,到处修缮道路、清扫积雪,甚至连道路两侧房屋屋檐下的冰柱也要派人一一敲掉。 就连巴黎警察部队的士兵们也每日全副武装地顶着风雪巡逻在街头,而不是像往年一样穿着制服在温暖的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 这些平日里张扬跋扈的官僚和警察们可不是出于热心才去进行这些又苦又累的市政工作,能够让他们自愿放弃圣诞假期的原因只有一个——国王陛下将要在新年后莅临巴黎。 对于热爱宫廷生活的路易十五来说,他上一次来到巴黎的时间还可以追溯到将近十年前,这久违的莅临自然也让市政厅的官僚们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怠慢。 同时,巴黎的市民们也隐约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国王陛下来到巴黎的目的恐怕正是为了波拿巴阁下和杜巴利夫人的赌局,他想亲眼看到这场难得有趣的赌局分出胜负来。 伴随着国王陛下莅临巴黎的消息传开,劳伦斯与杜巴利夫人的赌局也再一次得到升温,就连许多对政治事务并不上心的市民都得知了这件事。 只不过,对于那些底层的小市民来说,他们根本不关心到底是谁赢得了这场无聊的赌局,他们关注的,反而是那条作为赌注之一的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 “呼呼我的耳朵都要被冻掉了,该死的,今年的冬日补贴怎么还没有开始发放,再拖下去,那些木柴都只能留着给我的尸体火化了!” “嗨呀,什么补贴啊,今年是没有咯,你没有看到报纸上写的吗,十几天前就报道了。” “你觉得我像是有钱买报纸的人吗?不过报纸上说什么啦,今年怎么就没有补贴了?” “杜巴利伯爵夫人,那个婊子!她把钱拿去买项链啦!就是用来和科西嘉人对赌的那条项链!” “什么?!买项链?没有救济补贴的话今年会冻死饿死多少人,这么多人命还比不上一条项链?!” “唉,别说了,咱们的贱命确实还真就比不上那条项链。” “去你妈的,我可不这样觉得那个婊子花了多少钱买项链?” “谁知道呢,不过报纸上说,杜巴利夫人挪用的资金至少在三百万利弗尔以上,买项链应该是花了两百万利弗尔。” “至少三百万?还是利弗尔?这!这简直太可恨了,花几百万利弗尔就为了在脖子前面揣几块破石头?这女人难道不知道这些钱能救活多少人吗!” “人家是高贵的伯爵夫人,国王的情妇,老兄,你还是少说几句吧,反正什么也改变不了的,说不准被路过的巡警听到了还要把你抓进牢里呢。” 《浸透着鲜血的项链——光鲜亮丽的杜巴利伯爵夫人的恶行》,这是观测者日报在两周前刊登的头版消息。 在报道中,观测者日报表示他们得到了一位身份未知但可靠的线人透露,称杜巴利伯爵夫人挪用了三百万利弗尔以上的救济资金用来购置珠宝首饰,其中也包括那条备受瞩目的钻石项链。 同时,这篇报道还用了一半的篇幅来描述那些贫民窟底层平民的艰苦生活,表示如果没有了往日的救助政策,整个巴黎预计会有五千名以上的贫民将在这个冬天彻底地闭上眼睛。 在上流社会中,这篇报道并没有引起特别强烈的反响,他们早就知道杜巴利伯爵夫人肯定是从王室那边得到了大量金钱用来维系她那奢靡无二的生活,挪用救济资金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说到底,这些绅士们对底层贫民的死活也并不关心,他们只是有些惊讶于这家最近兴起的报社竟然有胆子揭露杜巴利夫人的丑闻,毕竟那个睚眦必报的女人在得知了这篇报道之后必然不会让那家小报社有什么好的结局。 但是,在巴黎的普通市民之中,这篇报道无疑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那一日的观测者日报几乎被卖到脱销,海尔森社长不得不为此紧急加印了数批报纸,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报社里还在马不停蹄地印刷着昨天的日报。 小市民们挥舞着手上的报纸,神情激愤地同旁人控诉着杜巴利夫人的恶行。 在先前,当他们谈论着统治阶级的奢靡生活时,他们的内心还没有太大的触动,并没有意识到国王与贵族们挥霍的金银实际上都是来自于自己的血汗,都是自己应得的利益。 可是现在,报纸上已经白纸黑字地写明了,杜巴利伯爵夫人将本应属于他们的救济资金花在了一套毫无意义的珠光宝石之上。 市民们立刻愤怒起来,群情激愤,有人站出来提议要举行一场游行抗议,让凡尔赛的国王陛下也听到他们的愤怒。 就在报纸发售的第二天,战神广场上就聚集了成百上千名义愤填膺的民众,他们在广场上发表演讲,以最激烈的言辞控诉着杜巴利夫人的草菅人命和糜烂生活。 参加集会的不止是那些为生计发愁的底层贫民,就连许多小资产阶级和富足的工人也加入到了这场抗议之中。 他们希望那些由王室掌握的巨大财富能够更多地流入到他们这些普通民众之中,毕竟没有人想看见整个法兰西王国四分之一的税收都流入凡尔赛宫化作了那一串串毫无意义的钻石项链。 在这场自发性的集会最后,亢奋的市民们甚至决定一起前去包围巴黎市政厅,要向市政厅的官员们讨要一个说法。 当然,这丝反抗的火苗并没有燃烧开来就被扑灭了。 巴黎警察部队很快就察觉到了沸腾的民意。 大批警察士兵迅速出动,全副武装的士兵们轻松地捣散了这些市民集会,并以不敬罪的罪名抓捕了上百名示威者。 在之后一直持续到新年的日子里,警察部队都加大了对各街道和广场的戒严,严防这种大逆不道的集会再次发生,尤其是在国王陛下即将驾到的这个关键节点上。 同时,市政厅的官员们为了防止事态扩大影响到国王陛下的莅临,也连忙站出来向市民们开出了一张空头支票,表示他们会向国王陛下请命,尽快划拨出一笔资金来发放冬日补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市政厅这是在拖延时间,试图用缓兵之计来防止市民们的抗议影响到国王陛下的到来。 但是这一刚一柔的双管齐下还是对小市民们颇为有效,大多数人都放弃了继续抗议的想法,选择屈服于警察部队的武力之下,并期待着市政厅真的能像他们所承诺的那样及时划拨出一笔救济资金来。 等到新年到来之后,尽管市政厅的承诺仍然没有一丝兑现的影子,但持续两周的戒严已经让市民们不再对公开集会抗议抱有什么期望了。 他们只得将对杜巴利夫人的憎恨深深埋在心底,就如同燃耗未竟的、灰烬下的暗火一般。 而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劳伦斯·波拿巴则是足不出户地蛰伏在府邸之中,默默等待着重燃这千千万万灰烬下余火的时机。 1771年,1月2日,新年的第二天。 法兰西王国昔日的王宫——杜伊勒里宫内 “啊,巴黎,即使是覆盖在银装之下也是如此的美丽,不愧是我王冠上的明珠。” 杜伊勒里宫顶层套房的阳台上,路易十五惬意地眺望着巴黎的雪景,一边感慨着一边喝下一杯醇香四溢的红茶。 在今日的清晨,路易十五的车驾抵达了巴黎。 至于国王陛下久违来到巴黎的原因,和外界猜测的一致,路易十五确实是对劳伦斯和杜巴利夫人的赌局有着浓厚的兴趣。 在这位爱好享乐的国王眼中,这种难得一遇的趣事完全值得自己亲自前往巴黎一趟,况且整日居于深宫之中也不免有些无趣,路易十五也对这次巴黎之旅充满了期待,期待着能在这里找到一些乐子。 路易十五轻轻放下茶杯,舒适地吐出一口白气之后问向侍奉在一旁的新闻秘书: “最近巴黎可有什么要事?” 新闻秘书应声上前两步,恭敬地俯身应答道: “回禀陛下,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巴黎如往日一样安宁繁华只是在新年之前,某些不受教化的刁民举行了几场恼人的抗议集会,不过巴黎市长已经完美地处理掉了这件事。” 本来这种小事是不会特意告诉国王陛下的,不过既然路易十五专门询问了巴黎的事务,新闻秘书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 路易十五惬意的表情稍稍褪去,有些不悦地问道: “抗议集会?关于什么的?” 俯着身子的新闻秘书舔了下嘴唇,作为直属于国王的新闻官,他还是公正客观、不失偏颇地为路易十五讲述了这场抗议的全过程,从观测者日报的发售到巴黎警察部队的清场戒严。 路易十五听罢顿感有些心烦意乱,咂嘴自言自语道: “真是让人讨厌,这些报纸就知道给王室挑刺,他们要是多报道一些我的丰功伟绩,哪里会惹出这些乱子。” “陛下,您要查封那家报社吗?”新闻秘书小心地询问道。 “罢了,我是懂那些报社的,查封一家,就会跳出来十家报社,我总不能把整个新闻界都给封禁了。” 路易十五大度地摆摆手,他虽然没有继承曾祖父路易十四的文治武功,但同样也没有继承路易十四的专制残暴,对于这些攻击王室的报纸,他也只是自顾自地抱怨几句而已。 “不过”路易十五回味着新闻秘书的讲述,忽然皱眉说道: “我亲爱的让娜擅自挪用了冬日补贴的资金?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传我命令,立刻召杜巴利伯爵夫人和财务主管来见我。” 仅仅几分钟过后,正在房间里梳妆打扮的杜巴利夫人以及焦头烂额的财务主管便站到了国王陛下面前。 刚一走进套房的大门,杜巴利夫人便故作柔弱地上前靠在国王的臂弯里,指着胸口露出的一大片雪白,娇滴滴地问道: “不知道陛下召见是为了什么事呢,我刚刚还在房间里更衣呢,听说这套衣服是巴黎的新风尚,陛下您喜欢吗?” 感受着杜巴利夫人那柔软娇嫩的肌肤贴在自己的胳膊上,方才还严肃无比的路易十五立马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搂着杜巴利夫人的肩膀柔声说道: “没什么大事,我亲爱的让娜,只是听说你拿走了一笔钱财而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没和我说?” 不等杜巴利夫人回话,一旁的财务主管连忙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解释道: “陛下,杜巴利伯爵夫人在两周前要求我将王室的四百万利弗尔转交给她,用于购置珠宝,这件事我向您禀报过。” 路易十五稍微回想了一番,这才记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对于杜巴利夫人的请求他一向都是直接应允,倒是没有注意到这笔资金是用于给巴黎市民的救济资金。 看着国王回忆的模样,杜巴利夫人也趁势将整个身子都贴在路易十五胸前,妩媚十足地说道: “您可是半年前就答应我买下那批宝石的呢,您看,陛下” 杜巴利夫人故意将国王的手搭在自己的胸口,娇声说道: “这枚胸针就是用其中的宝石制作的,我可喜欢您的这份礼物了,只是工匠那边的款项一直没有结清,我这才找到主管先生,希望他能向您请求尽快结清尾款。” 路易十五揉捏了两下,仔细地感受了一番胸针的精良工艺,大笑着说: “哈哈原来是这样,你喜欢这些珠宝就好,亲爱的让娜,这笔钱也确实该早点给工匠结清。” “陛下!” 看着国王陛下和杜巴利夫人你侬我侬的模样,财务主管更加焦急了,连声说道: “可是这样一来,用于给巴黎市民救济的资金就” 路易十五缓缓扭头瞥了那财务主管一眼,顿时就让这主管浑身打了个寒颤: “怎么?你是让我把夫人的珠宝都退回去,然后再把这些钱发给那些两周前还在集会反抗我的刁民?” “不,不,陛下,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财务主管的额头全是汗珠,虽然路易十五平日里都以和善慈祥的面目示人,但他毕竟是一位掌握着无上专制权力的国王,谁都不会想惹怒这样一位统治者。 路易十五不悦地大手一挥,屏退了众人,而后才笑着看向杜巴利夫人: “够了,你们可以退下了,救济资金的事以后再说来,亲爱的让娜,和我一起欣赏巴黎的雪景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塌糊涂的论文? “唉” 一走出套房的大门,财务主管便忍不住地长叹了口气,这叹息悠长而沉重,夹杂着数不清的无奈与心酸。 与他一同出来的新闻秘书听了都不禁拍了拍这位同僚的肩膀,两人都是王室的官员,自然也能理解彼此的心情与处境,低声安慰道: “放轻松点,阁下,国王陛下并没有发怒,陛下只是想在杜巴利夫人面前表现出对她的重视而已。” “谢谢,先生不过我担心的不是陛下那边。”财政主管苦笑着摇头说道: “如果那笔赈济资金的窟窿填补上的话,巴黎的民众可就” 新闻秘书虽然同样对巴黎底层民众的处境有些忧虑,但还是乐观地劝慰道: “您真是一个高尚的人,我相信会有办法解决的。” 在这位秘书看来,王室的财富几乎是挥霍不尽的,挪出几百万利弗尔来赈济灾民不过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然而,只有切实管理着王室财富的这位主管才知道,这根本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容易。 “请原谅我的悲观,先生,不过真的很难有机会填补上这个空缺了。” 财务主管并没有从对方的安慰中好转起来,叹气解释道: “按照以往的经验,从一月中旬开始,巴黎的气温就会急转直下,每年的冬日补贴也都会在这之前发放完毕,可是今年的唉,目前的流动资金都已经划给了杜巴利夫人购置珠宝,我总不能劝国王陛下变卖一些固定资产来筹集这笔资金,何况那样也根本来不及。”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财务主管则是继续诉说着自己的无奈: “我也找过第一财政大臣,请求他从政府预算中划出一笔资金来,但是您也知道的,财政赤字,尤其是年底的这段时间,财政大臣手里也没有多余的现金流,除非等到开春后的第一批税收收缴上来,可到了那时巴黎城内早就不知道冻死饿死多少人了。” 新闻秘书深感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僚,沉思一会儿后提议道: “对了,我听说王室手里不是还有国家白银公司的股权吗,如果能够变现的话,完全可以弥补上这个窟窿。” “你是说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财务主管听了先是眼前一亮,而在细细思量之后却还是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也还是很难,那可是价值数百万利弗尔的股票,不是个小数目,想要全部变现出来也需要一段时间而且波拿巴阁下不会同意王室随意抛售国家白银公司的股份的,那样只会打击投资者的信心。” “也许你可以找波拿巴阁下谈谈呢?”新闻秘书认真地建议道: “听说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或许会同意的。” “这好罢,我会找时间去拜访他试试运气。”财务主管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点了下头,但看上去也不抱太大的希望: “唉,如果今年的补贴真的发不下去,饿死冻死几千人还是事小,激起民变的话可就事大了。”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 满面潮红、衣衫不整的杜巴利夫人扶着把手从国王套房里走了出来。 看得出来,国王陛下不仅和杜巴利夫人一起欣赏了巴黎的雪景,就连下一季的大好春光也一并享受了一番。 在与路易十五道别之后,杜巴利夫人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而是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杜伊勒里宫,踏上了宫殿门前一辆装饰奢华、金光灿灿的四驾马车。 马车厢壁上涂饰的纹章是经典的白底倒三角——黎塞留家族的纹章。 当然,被软禁在凡尔赛的黎塞留公爵自然没有跟随路易十五一同来到巴黎,这辆马车的主人是他的侄子兼接班人,黎塞留派系的二号人物,艾吉永公爵。 在历史上的1771年,艾吉永公爵已经开始和莫普大法官享受舒瓦瑟尔公爵倒台的胜利果实,并在莫普被任命为首席大臣之后紧接着被任命为法兰西的外交大臣。 而在此时此刻,尽管舒瓦瑟尔公爵依然如日中天,没有丝毫倒台的迹象,但艾吉永公爵仍然以其尊贵的身份和卓越的政治影响力而闻名。 艾吉永公爵微笑着将杜巴利夫人拉上马车: “你迟到了,夫人,我们的几位老朋友恐怕都等得不耐烦了。” 由于杜巴利夫人难得来一趟巴黎,艾吉永公爵也想着借此机会带着她一同去参加几场沙龙和宴会,用来增进派系成员内部的关系。 “让他们等着吧,哼,国王陛下突然召见我,我可没有什么办法。” 杜巴利夫人在外人面前时完全不似在路易十五身边的娇柔妩媚,语气也是蛮横无比: “不过今天真是奇怪,国王怎么忽然问起我买珠宝的事情了。” “哦?那应该是陛下也得知了巴黎前两周发生的事吧。”艾吉永公爵倒是不意外,笑意不减地说道: “这也不算是小事了,毕竟巴黎许多年来都没有这般的抗议集会了。” “抗议集会?发生什么啦?”杜巴利夫人愣了一下,连忙问道。 她本来就对政治事务毫不上心,前些日子里更是把全部心思,都花在如何炫耀自己刚得到的那一套珠宝上了,自然也就和国王一样,完全不知道前段时间发生在巴黎的那场很快就被镇压的抗议集会。 “您没有看报纸的习惯吗,夫人。” 艾吉永公爵也是一愣,而后无奈地笑了一下,在车厢里的一个小木箱里摸索了一会儿,将几张剪报递给杜巴利夫人。 第一张剪报正是那日攻击杜巴利夫人的观测者日报头版,下面的则是其余报纸在后续对抗议民众的采访和报道。 “我从来不看那些垃圾小报。”杜巴利夫人很是嫌弃地接过剪报,随意在上面扫了几眼。 然而,随着剪报上的文字一行行地映入她的眼帘,杜巴利夫人很快便怔在了原地。 尽管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但那一个个黑色的墨点还是如利剑一般狠狠地扎入了杜巴利夫人的眼中。 旋即,她那握着剪报的手指都因气愤而颤抖起来,喉嗓里也发出一阵塞壬般的尖叫: “这!这是谁写的!怎么敢的!购置珠宝的钱都是国王陛下赐给我的,贫民窟的人被冻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敢说我草菅人命,说我残忍恶毒,这简直,简直是最恶毒的诬陷与诽谤!我的名声,我的名声啊!” 艾吉永公爵耸耸肩,无奈地制止道: “好了好了,夫人,您的声音要再大点都能让宫里的国王陛下听见了。” 而杜巴利夫人的尖叫声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是哪家报社!观测者日报社我要把这家报社的所有人都抓起来!埃曼纽尔·阿尔芒,你听到没!所有人,我要看见这家报社的所有人出现在监狱里!” 艾吉永公爵嘴角一抽,连忙摊手劝阻道: “冷静点,夫人,我们上一次动用巴黎警察部队的关系网时可是被那个波拿巴摆了一大道,至少得消停一段时间再” “我不管这些,我要这家报社的所有人这辈子不能踏出牢房一步!” 杜巴利夫人紧紧抓着自己的金黄长发,直盯着艾吉永公爵尖声喊道: “埃曼纽尔·阿尔芒!你如果连这都做不到的话,就别指望我再配合你们做什么了,也别指望我再在国王面前替你们那些人说好话,替你们开脱了!” “这好吧,我试试看吧。” 艾吉永公爵无可奈何地点了下头,尽管杜巴利夫人向来是不问政事的,但这个女人毫无疑问是整个派系的一个核心人物。 有着杜巴利夫人在国王耳边的枕边风,整个派系的成员都相当于是多了一块免死金牌。 包括先前法尔科内伯爵冲昏头脑派人袭杀劳伦斯车队的那次,路易十五之所以至今没有得到一份真实的调查报告,一方面是因为劳伦斯刻意地想要保留这个把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杜巴利夫人在从中作梗,这才让法尔科内伯爵捡回一条性命。 在得罪巴黎警察部队和得罪杜巴利夫人之间,艾吉永公爵还是明智地选择了前者。 得到了艾吉永公爵的承诺之后,杜巴利夫人才渐渐冷静下来,但她那剧烈起伏的胸口还是说明着她此刻的恼怒与激愤。 “请冷静一点,夫人。” 艾吉永公爵的脸上恢复了笑意,缓声说道:“至少我们得到也不全是坏消息。” 杜巴利夫人虚脱一般地靠在车厢里,扶着额头抱怨道:“你最好能说一些真正的好消息。” “我会的,一个绝好的消息,夫人。”艾吉永公爵故作神秘地笑了起来,直到杜巴利夫人露出一丝不耐烦之后他才紧接着说道: “我从卢浮宫那边得到了消息,劳伦斯·波拿巴已经将他用于答辩的学术论文提交给了法兰西科学院,给评审的委员们进行初审,您或许不知道,这答辩之前的初审就基本上决定了最终的评定结果。” “然后呢?”杜巴利夫人皱眉问道:“那个波拿巴提交的论文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请原谅我让我笑一会儿。” 艾吉永公爵不顾杜巴利夫人嫌弃的表情大笑了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据透露消息的委员说,那篇论文写的是一塌糊涂,狗屁不通,根本和前人的理论对不上。” “当真?!” 杜巴利夫人立马转怒为笑,在短暂的走神之后也随着艾吉永公爵大笑起来,甚而比公爵笑得还要大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说了那个波拿巴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他那科西嘉人的小脑袋能算明白加减法就称得上天才了,还妄想进入法兰西科学院?” 艾吉永公爵深以为然地附和道: “我真想知道劳伦斯·波拿巴在国王面前支支吾吾、一言不发的时候会露出什么表情。” “不管是什么表情,我都会永远记住那一刻。” 杜巴利夫人得意地笑了起来,如果说先前她还对赌局抱有一丝担忧,但是现在得到艾吉永公爵提供的信息之后,她已然对这场赌局抱有了十成的胜算。 与此同时,香榭丽舍大街十号 “欢迎您的到来,菲利普将军。” 府邸的会客厅内,劳伦斯微笑着招呼前来拜访的雅克·菲利普中将坐下,亲切问候道: “您终于要前往洛林了?来和我告别了?” 雅克·菲利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本来我是准备在新年后就出发的,不过看到你惹出来的乱子,我还是尽量在巴黎多待一段时间吧。” “乱子?我这些天可是一直待在这里准备后天的答辩,将军您可别错怪我了。”劳伦斯仍是微笑着,一脸无辜的样子。 “得了吧,波拿巴阁下,观测者日报社,这家报社和你脱不开干系吧?”雅克·菲利普中将一针见血地说道: “拜你所赐,巴黎城防部队在这两周也一并处于戒严状态。” 虽然劳伦斯与观测者日报社的关系至今都没有公开,但是像雅克·菲利普这样地位的人物自然是能推测出劳伦斯就是这家报社的庇护者,毕竟正常情况一家小报社可是没有胆子、也没有渠道获取并公开这些绝密的信息。 劳伦斯笑了笑,算是默许了前些日子的那场抗议集会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结果: “您的部队也一并戒严了?我还以为只有警察部队出动了。” 菲利普中将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国王陛下要来,市政厅的那些家伙可不敢有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听说巴黎市长在得知那场大规模抗议集会时差点都腿软的站不住了;我们虽然不听命于市政厅,不过就当顺手给他们卖一个面子了,而且如果真的在巴黎城区发生了一场暴动,城防部队还是会立即介入的。” “这样啊”劳伦斯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先不说城防部队的事了,反正这个烂摊子很快就有别人接手了。” 雅克·菲利普中将摆了摆手,抬头直盯着劳伦斯: “倒是您和杜巴利夫人的赌局怎么样了,后天就要进行答辩了,您应该知道,王储第一侍从的官职是绝对不能拱手让人的。” 劳伦斯胸有成竹地说道: “一切顺利,我的助手拉瓦锡院士正在地下室里调试最后的仪器呢。” “拉瓦锡院士?助手?我看是您给他当助手吧。”雅克·菲利普中将满脸黑线地叹了口气,在他看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位名叫拉瓦锡的着名学者身上了。 “随便您怎么说,将军,请您相信我。”劳伦斯淡定地喝了一口热茶。 “我倒是很想相信您,不过我从卢浮宫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雅克·菲利普中将双手撑着下巴,沉声说道: “您递交上去的那份学术论文完全不被科学院委员会看好,一位委员甚至说您写的一塌糊涂,狗屁不通,根本和前人的理论对不上。” “真不知道是谁给出这么刻薄的评价。”劳伦斯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道: “不过我想我会在后天的答辩中改变他的看法的。” 雅克·菲利普的目光聚焦在劳伦斯的脸颊上,此时此刻,连他也有些摸不透这个年轻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咳波拿巴阁下”菲利普中将的声音很是沉重: “您应该知道,我的兄长需要一位中间人来调解他和国王陛下之间的紧张关系,而目前的您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因此我们愿意将十足的信任与责任托付给您;但是,如果您输掉了这场赌局,进而输掉了在御座之前的地位,恕我直言,您将会输掉所拥有的一切的。” 话音落下,劳伦斯却仍是面色不改,轻松微笑着应道: “我们拭目以待吧,将军,您和您的兄长都会收到一份完美的新年礼物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 他是把太阳带到会堂里来了吗?! 转眼间,1771年的1月4日 这是个大好的冬日晴天,笼罩在巴黎上空数周的雪云终于渐渐散开,让那难得的冬阳得以映照在银装素裹的巴黎城区。 卢浮宫,这座位于塞纳河北岸、香榭丽舍大街东端的宏伟宫殿在路易十四即位时还是皇家宫廷的所在地,而随着太阳王将宫廷搬迁至凡尔赛宫之后,这座曾经人潮涌动的古老宫殿也逐渐失去了其辉煌的色彩。 平日里,卢浮宫都是极为冷清的,作为法兰西学会的总部,即使是学会的成员一般也只会在召开会议时来到这里。 不过在今日,这座法兰西的学术圣地却是比巴黎喜剧院的圣诞演出时还要热闹。 外侧的竞技场广场从早上起就已经停满了样式各异的马车,以至于后来的访客还得将马车停到东边的巴士底广场之后再步行回来。 许多没有资格进入卢浮宫、被拒之门外的市民也没有离开,而是成群结队地拥挤在宫殿的围栏外,好奇而期待地注视着宫殿里的一切动静。 更别提那些报社的记者们了,虽然十八世纪的新闻记者还没有资格能够进入到这种严肃的场合进行实地采访,但他们也毫不气馁地一大早就守候在宫殿门口,时刻准备着获取最新的消息并将其传回报社。 几乎大半个巴黎都知道了,科西嘉王国的首相要和国王陛下的情妇进行一场赌局,而这一切的胜负就将在今日的卢浮宫里决定。 即使大多数市民对于这种上层人物之间的赌局都不甚在意,但由于新年前的那几场抗议集会,杜巴利夫人的名号在小市民之中已然成为了恶毒狠辣、蛇蝎心肠的代名词。 因此,聚集在宫殿之外的市民们也大都希望那个该死的女人能够在这场赌局中大败而归。 不过,希望是归希望,在那些民众们私下设立的赌局中,劳伦斯·波拿巴的赔率可是来到了将近一比二十的夸张倍数。 下午时分,卢浮宫西翼的一间大穹顶会堂内。 这会堂的布局和阶梯式的剧院很像,能够确保容纳的一千多名观众都能对会堂中心的发言台一览无余,建筑结构也同样经过了巧妙的声学设计,使得中心发言者的声音在经过数次反射之后能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在场者的耳中。 此时此刻,这场针对劳伦斯·波拿巴的学术答辩还没有开始,会堂内已然是座无虚席,一片人声鼎沸。 能够有资格坐在这里陪同着国王一齐观看这场赌局分出胜负的,自然也是那些在上流社会中有头有脸的人士。 他们有说有笑地闲谈着,反正这些贵族、大臣还有富有的资产阶级之中没有几个人是对学术研究颇有造诣的,他们仅仅是将这场答辩当成一场彰显身份的特殊沙龙而已,所关注的也仅仅是最终到底是谁取得了这场赌局的胜利。 而与这些轻松闲适的观众们不同,位于坐席最前列的那二十多名学者可谓是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这些人都是科学院委员会精心遴选出来的、最有资历和学识的一批学者,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具有法兰西科学院终身秘书的职位。 如果不是这场答辩惊动到了国王陛下,任何一位院士的答辩都不可能让科学院派出如此豪华的阵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特殊的荣耀了。 当然,在这间大会堂内,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会堂中心的那张发言桌以及上面被黑布蒙罩着的实验仪器,而是位于会堂上方的大理石看台——那里是王室成员的专属看台。 路易十五仍然搂着杜巴利夫人,一边享受着怀中美人的娇嫩一边等待着这场答辩的开始。 国王与这些观众们一样,都对这场赌局的最终结果充满了好奇,尤其是作为这场赌局诞生的见证人,路易十五更是想知道那位年轻的劳伦斯到底有什么把握。 路易王储夫妇则是紧跟着坐在国王的身后,夫妇两人尽管感情上不是特别和睦,但对于杜巴利夫人的厌恶以及对波拿巴阁下的担心还是相当一致的。 王储殿下更是紧张揪心地拽起了衣角,他先前可是帮劳伦斯打造了一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从绕成几十匝的涂漆银线圈,到用玻璃罩起来的碳化竹丝,路易王储虽然都按照图纸一一制作了出来,但他可不觉得这些小玩意儿能让自己的朋友通过一场极为严格的学术答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就在观众们等候的略有些不耐烦时,劳伦斯缓缓推开了后方准备室的房门,迎着上千道期待的目光,自信地走上了会堂中心的发言台。 紧随在他身后的则是助手拉瓦锡院士,两人皆是身着一套赤色的学士袍,这种色彩与样式都极为鲜明的长袍素来是法兰西学会成员的身份象征。 随着两人登上发言台,整间会堂立即肃静了下来,方才充斥在这里的轻松气氛也瞬间被一种庄严肃穆的紧张感所取代,人们下意识地停止了和同伴们的交谈,屏息凝神着等待这场答辩的开始。 大理石看台上,杜巴利夫人轻蔑地扫了一眼劳伦斯身上的长袍,暗自笑道: “还煞有其事的打扮了一番,哼,等一会儿我赢下这场赌局,我会让你这野蛮人当场把这身袍服脱个精光,等着瞧吧。” 拉瓦锡院士站在劳伦斯身旁,很是紧张地做了个深呼吸,他也在这间会堂里做过好几次讲演了,不过像今天这样当着几乎整个巴黎上流社会的面,这还是毫无疑问地头一次。 然而,尽管拉瓦锡的眉目之间透露着些许的紧张,他却没有丝毫的退却之意,经过这几周和波拿巴阁下的合作,他也终于明白了这位大人为什么会对这场赌局有如此的把握。 他将目光从那些雍容华贵的贵族和夫人们身上移开,把视线聚焦在最前排的那二十余名评定委员上,这里面不少人拉瓦锡都是相当熟悉的,皆是法兰西学术界顶端的那一批人。 “哦!老天!”拉瓦锡忽然戳了一下劳伦斯,低声惊呼道: “我看见达朗贝尔院士了,他似乎是今天的主审委员,这可有些不妙,他对待学术是出了名的严格。” “达朗贝尔?你是说让·勒朗·达朗贝尔?” 劳伦斯顺着拉瓦锡的目光,略有好奇地看向第一排坐席中间的那位戴着银色假发、不苟言笑的严肃男人,轻轻点了下头。 在劳伦斯的记忆里,这位达朗贝尔院士在历史上也完全足以被称之为一位科学巨匠了,他是数学分析的开拓者与奠基人,同时对物理与天文学也有着极深的造诣。 与许多生前郁郁不得志的科学家不同,达朗贝尔在世时就已经于学术界取得了崇高的地位,即使是在科学院终身秘书之中,他也属于是最德高望重的那一批人。 再结合上拉瓦锡所说的,他对待学术极为严格认真的态度,也难怪他被选中为了这场万众瞩目的答辩的主审委员。 似乎是察觉到了劳伦斯的目光,达朗贝尔院士抬头和劳伦斯短暂地对视了一眼,他那平静清澈的眸子中几乎不包含任何感情,就如同一位正义而无私的法官一样。 “咳” 达朗贝尔院士移开视线,缓缓站起身,轻咳了两声清了下喉咙,旋即毫不拖沓地沉声说道: “波拿巴阁下,鉴于您在当选为法兰西科学院正式院士之后遭到了弹劾举报,科学院委员会特此举办这场学术答辩,以此来公开证明您是否具有当选院士的资质。如果您和您的助手拉瓦锡院士都准备完毕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劳伦斯点了下头,表示可以直接开始。 “很好。”达朗贝尔院士没有坐下,转手拿起桌上那份劳伦斯提交给科学院的论文,翻看着说道: “委员会已经在几天前接收到了您提交的学术作品并进行了初次审定嗯,您提交的论文名为《论电与磁》” 听着达朗贝尔院士念出这篇论文的题目,前排那二十多位评定委员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就连拉瓦锡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在他们这些专业学者的眼中,敢用这种名字给自己的学术作品命名的,要么是站在学术界顶端的自然哲学巨匠,要么就是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哗众取宠者。 至于这位年轻的科西嘉人在他们心中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这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达朗贝尔院士倒是始终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接着说道: “经过评定委员们的探讨,波拿巴阁下,我们认为您的论文存在相当部分的错误与纰漏,您在论文中所提出来的理论是根本没有实际依据的与其说那些是尚未得到证实的科学理论,倒不如说是充斥着无端遐思的空想作品。” 听着达朗贝尔院士在开场白就下定的结论,整间会堂内都是一片哗然。 人们原以为会看到一场唇枪舌战、势均力敌的辩论,却没想到科学院的评定委员们一上来就几乎给劳伦斯宣判了立即执行的死刑。 看台之上,即使早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杜巴利夫人的笑意也还是溢于言表,她甚至连淑女的礼节都顾不上了,直接在国王的怀里大声笑了出来。 路易十五则很是疑惑地看向发言台上的劳伦斯,照这样下来,劳伦斯可能根本都不需要进行辩论就可以将他的学士袍当场脱下交还给科学院委员会了。 成百上千道质疑、讥讽与忧虑的目光如呼啸的山风一般瞬间朝着劳伦斯扑来,绝大多数观众虽然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答辩,但他们也看得出来,正常情况下,评定委员们根本不会在一开始就全盘否定了答辩者的作品。 面对着这整片的哗然,劳伦斯笑着摇摇头,朗声说道: “既然各位委员先生对我的作品充满了疑问,我想我们可以开始答辩的过程了。” 达朗贝尔院士微微皱眉,在他看来,这篇胡言乱语的论文根本就没有继续答辩的需要,倘若真的要进行答辩,那恐怕就要从第一章第一节的第一句话开始了。 不过,这毕竟是一场有着国王陛下亲自监督的答辩,达朗贝尔院士也不能依照他的脾气将这个弄虚作假、想要混进科学院的年轻人赶出卢浮宫去。 于是,他对身旁的一位委员使了个眼色,那位委员也无奈地站起身,举着手上一份长达五尺的质询清单说道: “好罢,波拿巴阁下,针对您的论文,我们确实有许多问题需要和您进行探讨” 那位委员看向清单上的第一个问题,大声念道: “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您在论文中声称,电与磁是一体的;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谬误,波拿巴阁下,难道您没有拜读过吉尔伯特博士的着作吗?电与磁是根本没有关系的!” 吉尔伯特博士是一位十六世纪的英国物理学家兼皇家医师,他在《论磁》一书中表示,尽管电与磁有着某些相似性,但二者之间是完全没有因果联系的。 由于吉尔伯特在磁学上有着相当权威的地位,这些评定委员们在看到劳伦斯论文开头就将电与磁混为一谈时,就立马认定了这是一篇毫无根据的狂言妄语。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质问,劳伦斯仍是笑意不减,摊手说道: “空口白舌地向您解释这个问题也许有些困难,或许我可以用实验来作证我的观点?” 作为主审委员的达朗贝尔院士看了一眼劳伦斯身后那些罩着黑布的实验器械,小有迟疑之后还是允许了劳伦斯进行实验演示,虽然他也不觉得劳伦斯能够变出什么戏法来佐证那荒唐的论文。 路易十五立刻将好奇的目光聚焦在了劳伦斯身后的长桌上,国王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贵族一样,他们对学术研究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也会为了寻求新鲜刺激而去观看学者们进行科学实验。 在此之前,路易十五就观赏过一场莱顿瓶的放电实验,当时七百多名修道士手拉手排成了一条两百多米的长队,当队首的修道士遭到放电之后,七百多人几乎同时受到电击而跳了起来,据说国王本人也对当时的场面惊讶的合不拢嘴。 劳伦斯转身将桌上的黑布揭下,桌上除了一堆看不出用途的机械部件和几个莱顿瓶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几座二尺高的金属堆。 达朗贝尔院士微微皱眉,将鼻尖的眼镜往上推了推,仔细看向那几座金属堆。 那金属堆是由多层的银和锌叠合而成,其间隔有浸渍了某种化学药剂的物质,每一座金属堆的下方都外接了两条涂了漆的银线。 达朗贝尔院士皱眉观察了一会儿,即使渊博如他也没有看出来这些高塔一样的金属堆有什么用途。 “天色似乎有点暗了” 劳伦斯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毕竟是冬日,还没有到傍晚时分,太阳就已经快要落到了西山之后。 达朗贝尔院士看了看略显昏暗的会堂,这样的光线确实很难让后排的观众看清发言台上的一举一动,于是对一名科学院的官吏颌首吩咐道: “去取几盏煤油灯来放在波拿巴阁下的桌上” 还不等那官吏动身,劳伦斯忽然摆手道: “不用麻烦了,达朗贝尔先生,我这里有光源,拉瓦锡先生,请帮我安装一下。” 说罢,在达朗贝尔和一众贵族疑惑地注视下,劳伦斯将几个拳头大小的球形玻璃罩递给了一旁的拉瓦锡。 “这这是什么新式的油灯吗?” 达朗贝尔院士的目光紧盯在那几个密闭的玻璃罩上,只见那玻璃罩中似乎还有一根碳色的丝状物,他可从来没见过任何一款灯具是这般造型。 前排的观众以及评审委员们同样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能够看清,那玻璃罩中可是没有任何灯油的,而且玻璃罩是完全封闭的,这样怎么可能让灯芯持续燃烧呢? 只见拉瓦锡熟练地从那高塔一般的金属堆上拆卸下来两层,而后将下方延伸出来的银线链接在了玻璃罩下方的触口之上。 在所有人惊讶地注视下,那玻璃罩中的碳丝迅速变红,仅仅几秒钟之间,那灯丝就已经如同是足足燃烧了一个小时的煤炭一般。 然而,还不及人们仔细看清那抹暗红色,灯丝又在迅速地升温之下变成一片刺眼的白炽色,与之同时散发出的光芒更是如同几个小太阳般,瞬间照亮了大半个穹顶会堂。 观众席中,伴随着那光芒映照在会堂里的每个角落,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立马充满了整座会堂,这并非是人们刻意的欢呼,而是发自内心的、下意识的惊叹。 在这些贵族和绅士们看来,即使是自家宅邸中那直径五米的三层水晶吊灯塔,在这几个玻璃球所发出的光芒面前也会显得黯淡无比。 而在大理石看台之上,路易十五更是被那耀眼的白光刺得隐隐有些睁不开眼。 在这位国王六十五年的奢靡人生中,他见识过无数的奇珍异宝,也无数次在镜厅里体验过亮如白昼的感觉,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区区几个拳头大小的玻璃罩就能映射出如此耀眼的光芒。 “上帝啊,劳伦斯是将太阳带到会堂里来了吗?!” 第二百八十四章 这一击,完全贯穿! “这究竟是?劳伦斯他还有这种能力?!” 坐在国王身后的王储殿下更是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望着那宛如白昼的发言台,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在劳伦斯拿出那几个玻璃罩时,路易王储就立马认出来了,这是前些日子由自己亲手打造的小部件。 而作为制造者的王储心里更是无比清楚,那些玻璃罩根本就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无非就是一个抽走了空气的密封玻璃球,中间插进了一根碳化竹丝而已。 “我的老天,劳伦斯究竟是怎么让它放出这么强烈的光芒” 路易王储呆呆地凝望着自己的好友,已经惊讶地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而在观众席的最前排,那二十多名评审委员更是有些坐不住了。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些自然哲学大师们也纷纷在脑海里搜罗着各种现有的理论,而后面色凝重地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用了什么特殊燃料的油灯吗?怎么会这么明亮?!” “不太像,我刚刚一直在仔细地盯着拉瓦锡院士的动作,他根本没有用火点燃那些玻璃球。” “或许是那玻璃球内涂有什么化学药品?白磷燃烧时也能发出类似的亮光。” “嗯,许多马戏团里的障眼法就是那样的。” “看上去也不对,这光亮比燃烧的白磷要稳定太多了,你没有发现吗?这都已经持续发光一分多钟了,那些玻璃球的亮度却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没错,而且那些玻璃球都是完全密封起来的,这就意味着里面的空气十分有限,不可能是靠着燃烧发出来如此强烈的光线。” “嘶不是靠着燃烧反应吗这,这怎么可能呢,就连我们头顶的太阳也是靠着无尽的燃烧才能散发出来阳光,这些玻璃球究竟是?!” 一时间,评审委员们也是众说纷纭,谁都不能为眼前的这一幕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委员中最具威望的达朗贝尔院士则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发言台上,与其他人的关注点不同,他并非注视着那些小太阳一般的玻璃球,而是紧紧凝视着那些高塔一般的金属堆: “这些像是金属塔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电与磁难道这和电磁有什么关联吗?” 达朗贝尔院士的脸上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即使以他那渊博的学识,也无法说清楚这些玻璃球到底是如何亮起来的,以及为什么那些玻璃球一与金属堆相连就能绽放出如此强烈的光芒。 发言台上,劳伦斯的视线扫过那一张张震惊无比的面容,不出意外地笑了笑。 他所拜托路易王储打造的这些玻璃罩,其实也只是几个简易的白炽灯泡而已。 这些灯泡的制造并不费劲,不论是高强度的耐热玻璃,还是抽真空的技艺,这些工艺在十八世纪末就已经很是成熟了。 至于最重要的灯丝,劳伦斯虽然找不到最为合适的钨丝来充当,但使用碳化竹丝也足以让这些灯泡持续亮上几十个小时了,毕竟在爱迪生改良灯泡之前,碳丝灯泡就是当时市面上最成熟的设计。 而用来给这些灯泡供电的,则是桌面上那几个高塔一般的金属电堆了。 这些电堆也并不是什么过于超前的作品,在历史上,意大利物理学家伏特在1800年就发明了原电池,并根据原电池原理设计出了更加稳定、电压更高的伏特电堆。 拿破仑就曾经观看过伏特利用这些电堆进行实验演示,并且大受震撼,兴奋地赏赐了伏特一枚勋章和数万法郎,以资助他继续进行电学研究。 而劳伦斯制作的这些电堆也正是采用了伏特的设计。 虽然这种设计与后世的蓄电池相比还是十分原始,但用来应付这场学术答辩已经绰绰有余了。 一旁的拉瓦锡院士小心地将这些灯泡挂在长桌的四个角落,观众席上那些达官贵人们脸上的表情他自然也能尽收眼底。 对于年轻的拉瓦锡院士来说,他从想象过,有朝一日竟然能够在这样的场合下让那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们露出如此吃惊的神情,哪怕是作为一名助手,拉瓦锡也觉得这将会是他人生中最为难忘的一刻了。 “咳” 劳伦斯上前一步,轻拍了下手,这才让那些仍在呆呆的望着白炽灯泡的观众们回过神来: “请各位稍微安静一下,在下的实验演示还没有开始呢。” 一听这话,包括那二十多名评审委员在内的上千名观众更加有些坐不住了。 这些如同施加了魔法巫术一般的玻璃球竟然连实验演示的内容都算不上? 那真正的演示内容该会有多么震撼?! 这是此时此刻绝大多数观众内心的想法,他们早已经将劳伦斯和杜巴利夫人的赌局抛掷脑后,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为了那场赌局结果而来的,他们纷纷坐直身体,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位沐浴在灿烂白光之中的波拿巴阁下。 达朗贝尔院士也不禁抽了下嘴角,他和评审委员们连那些魔法般的玻璃球都还没有研究清楚呢,这个年轻人竟然说他的实验根本还没有开始。 “请诸位肃静。”达朗贝尔院士先是请求观众们保持安静,而后神情复杂地看向劳伦斯,目光已然不复刚开始时的淡然与平静: “波拿巴阁下,您可以开始您的实验演示了;我们方才询问您的问题是,如何证明电与磁之间确实存在联系,希望您的实验可以佐证您的观点。” “我会的,达朗贝尔先生。” 很快,随着人们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劳伦斯身上,作为助手的拉瓦锡院士也心领神会地跑进了会堂后方的准备室里。 在众人的期待中,只见拉瓦锡院士抱着一支沉重的盔甲架走了出来。 那盔甲架上挂着一副铁质胸甲,是法兰西胸甲骑兵的制式装备,在场许多有过军旅生涯的贵族观众都对这胸甲很是熟悉。 拉瓦锡简单地这副骑兵胸甲给观众展示了一下,这是一副做工精良、保养良好且没有破损的胸甲,上面还涂有防生锈的保养油,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被它的制作者从铁砧取下来的一样。 “嗯?这小子摆一副胸甲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人群中的雅克·菲利普中将很是不解地看着台上的劳伦斯,他可不觉得和电磁有关的实验能用得上一副骑兵胸甲。 怀有和菲利普中将同样想法的观众不在少数,他们都极为疑惑地盯着拉瓦锡院士,看着他将那盔甲架吃力地搬到长桌的一侧,并且还在不断调整那副胸甲摆放的位置。 而在拉瓦锡调整胸甲的同时,劳伦斯则是拿起实验桌上一根长棍般的物件,走下发言台,将其递给达朗贝尔院士,说道: “这是我即将用到的实验仪器,您可以提前检查一下。” 达朗贝尔院士连忙接过了这长棍一般的仪器,其余的评审委员,包括前排的观众们也都好奇地凑了过来,想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物品。 那些笃定劳伦斯方才是用了什么魔术障眼法的评审委员,此刻更是紧紧盯着这长棍,想要看出来这上面是否也做了什么手脚。 只见这是一根平平无奇的空心铜管,大概有四英尺长,唯一特别的地方是,这铜管上缠绕满了密密麻麻的涂漆银线,大概有几百上千匝。 “这应该是纯铜的长管,这些线是银线吗?好像涂了什么颜料一样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 达朗贝尔院士端详着手上的线圈管,疑惑地和身旁几位委员讨论交流着。 其余的委员们也都接过这线圈管仔细观察了一番,并得出了和达朗贝尔院士一样的结论: 这根长线圈管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无非就是一根空心铜管上缠满了银线而已,这些材料也都是很容易在市面上买到的。 “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真的有什么特殊之处?” 达朗贝尔院士最后看了一遍线圈管,却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最后,在二十多名评审委员一致同意这就是一根普通的绕有银线的铜管之后,达朗贝尔院士极为疑惑地将线圈管递回给了劳伦斯。 此时,不仅是评审委员们,就连观众们也是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 一根绕有银线的空心铜管,一副骑兵胸甲,这位波拿巴阁下准备用这些玩意儿去证明电和磁的关系?他的实验桌上甚至连一颗磁石都没有。 台上的杜巴利夫人故作镇静地冷哼了一声,转头对国王陛下娇声讽刺道: “陛下,我看波拿巴先生不会是想表演大棒捶铠甲吧?这样的演出我在马戏团看就够了,可不想再在卢浮宫看了。” 然而,向来宠溺杜巴利夫人的路易十五此刻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下面的劳伦斯身上。 国王显然是看得入迷,完全沉浸在了这片紧张期待的氛围之中。 杜巴利夫人愣了一下,神情失落地看着路易十五,十分识趣地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那么,请允许我开始演示。” 劳伦斯接过线圈管,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走回实验桌前。 他将这根线圈管放在桌上,精准地对准另一端的骑兵胸甲。 而后,劳伦斯将几座电堆下方的导线两两链接了起来,使其整个串联起来成为一个更强大的电堆。 除了拉瓦锡院士,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想上演一出怎样的把戏,但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个年轻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劳伦斯拿起桌上的一颗小钢珠,轻轻放在线圈管的一端。 上千名观众都忍不住屏息凝神起来,整间会堂里几乎都只能听到人们的呼吸声。 达朗贝尔院士和前排的观众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劳伦斯放在管口的那颗钢珠,全然不知道这根平平无奇的铜管到底能有什么妙用。 劳伦斯将钢珠放稳,旋即拿起电堆下方的两根银导线,直接接在了线圈管的触口上。 砰! 一声巨响。 在这一瞬之间,没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达朗贝尔院士一怔,因为就在劳伦斯将银导线接上线圈的一瞬间,那颗被他死死盯住的钢珠竟然凭空就消失在了原地。 偌大的穹顶会堂内一片沉寂,只有方才突兀响起的那道巨响还在发出阵阵回声,不断萦绕在人们的耳边。 发生什么了?!那是什么声音?! 这是此时此刻所有观众和评审委员心中的疑问。 而在此刻,上方传来的一声惊呼忽然打破了这片沉寂: “耶稣在上啊!看看那副胸甲的样子!我真不敢相信!” 人们下意识地抬起头,无比震惊地发现发出这声惊呼的竟然是大理石看台之上的国王陛下路易十五。 只见路易十五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看台护栏,手指直指着下方的那副胸甲惊呼着。 观众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扭头看向一旁的那副骑兵胸甲。 拉瓦锡院士也贴心地上前,将那副骑兵胸甲取下来举在手上,让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见这副胸甲的模样。 就在这副精良的骑兵胸甲的中间,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凹陷,就像是被千斤力士用重锤砸出来的一般。 而那些靠的足够近的观众更是能够清晰地看见,那凹陷的中心处竟然有一个被完全贯穿的弹孔,尺寸与劳伦斯刚刚放在铜管另一侧的弹珠相差无几。 在一阵眩晕般的思考过后,观众们终于意识到,这胸甲上的弹孔和凹陷,就是劳伦斯轻轻放下的那枚钢珠所造成的。 雅克·菲利普中将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迟迟没有闭上。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他再清楚不过了,虽然这个时代的骑兵胸甲和中世纪的骑士盔甲相比只能说是一层薄薄的铁皮,但是想要将其击穿的话,也只有可能是用火枪进行近距离射击。 然而,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什么? 一根玩具一样的空心铜管?没有枪支,没有火药,没有爆炸,就这样竟然让一枚小小的钢珠贯穿了一面坚硬的骑兵胸甲? 菲利普中将目光无神地靠在座椅上,觉得自己一定是在一场无比真实的梦中: “我亲爱的小艾尔薇,快掐一下我,我不想做梦了。” 而一旁的艾尔薇小姐则是笑魇如花、欢欣雀跃地凝视着台上的劳伦斯,完全忽视掉了自己叔叔的请求。 评审席上,二十多名委员的大脑几乎同时变成了一片空白,即使是他们这些顶端学者,也完全不能解释这一切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的视角里,劳伦斯只是将一颗钢珠放在了铜管一端,随后用两根银线碰了一下那根铜管,那副骑兵胸甲就瞬间被弹丸所击穿了。 如果说方才点亮白炽灯泡时,某些委员还能咬定劳伦斯是利用了某些化学反应进行的障眼法,那么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一位委员能够对他们的所见提出哪怕是猜想的解释了。 “等等!我想起来了!” 达朗贝尔院士最先从震惊里清醒过来。 他猛然一抬头,看着那根裹满了线圈的空心铜管,忽然觉得似曾相识,而后一把抄起桌上由劳伦斯提交的那份学术论文,走火入魔一般快速翻动着。 其余的委员们不禁惊讶地看着达朗贝尔院士,在他们的记忆里,这位不苟言笑、威严认真的学者还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对了,就是这里!” 达朗贝尔院士翻到论文的一节,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通电的导线会产生磁场,如果将导线缠绕起来制成线圈,就可以将磁场叠加起来,形成强大的电磁铁,电磁铁的磁场方向可以用右手定则进行判断难道说,刚才那就是一个电磁铁!” 达朗贝尔院士怔怔地抬起头,看了看劳伦斯桌上的那些仪器,又低头合上这篇论文,看了一眼标题——《论电与磁》 “也就是说这篇论文所说的都是真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科学院的无上荣光 达朗贝尔院士低头看着手上的这份论文,万般思绪都在一时间涌上心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就在几天前,当他读到这篇离经叛道、胡言乱语的论文时,达朗贝尔院士甚至还滋生了几分怒意,为劳伦斯·波拿巴这种不学无术、贪图名利想要挤进法兰西科学院的行为感到很是生气。 当时的达朗贝尔院士甚而和几位朋友扬言,自己不仅要把那个科西嘉人踹出学术的圣堂,就连推荐劳伦斯的拉瓦锡和盖塔院士也要一并被他从卢浮宫里赶出去。 至于这份毫无价值的论文,他更是决定要在结束答辩后立即将其丢进火炉里,达朗贝尔认为让这种学术垃圾存在于世上就是对所有学者最大的侮辱。 然而,到了现在,亲眼目睹了这两场堪称巫术一样的演示之后,达朗贝尔院士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那份几天前被他视作垃圾一样的论文此刻却仿佛如黄金一般沉重,达朗贝尔院士现在甚至有一种冲动,要立刻去印刷厂将这份论文成百上千份地复印出来,为每一个自然哲学学者都分发一份。 而此刻的观众席上也是一片沸腾,这些达官贵人们也顾不上礼节和出丑了,纷纷站起身来,伸长脖子想要看看那面遭到贯穿的骑兵胸甲到底成了什么模样。 拉瓦锡院士也十分自豪地高举着手上的盔甲,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自己和波拿巴阁下的成果,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这一切奇迹的共同完成者。 想必在今天的答辩之后,安托万-洛朗·拉瓦锡的名号也会随着劳伦斯·波拿巴一起震惊整个法兰西乃至全欧洲的学术界。 评审席上,一位委员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方才的所见,却怎么也想不到一套合适的理论来解释这神迹一般的景象,只得望向德高望重的达朗贝尔求助道: “达朗贝尔先生,您看清发生什么了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余的委员们也都投来了同样的目光,尽管他们已经三五成群地各自讨论了一会儿,但却连一个大胆的想法都提不出来,完全没有一丝思路。 看着评审委员们迷茫而期待的眼神,达朗贝尔院士叹了口气,将手上的论文递给了委员们: “或许,这篇论文并不是信口胡诹的。” “这!”委员们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难道说作为主审委员的达朗贝尔院士已经承认了这篇学术论文的真实性。 不过,既然最具威望的达朗贝尔院士都这样说了,委员们还是将信将疑地接过劳伦斯的论文,翻看着上面的内容,一同陷入了沉思之中。 发言台上的劳伦斯看着若有所思的委员们,微笑着问道: “先生们,您们有什么需要质询的问题吗?我认为我的演示已经能够佐证我的观点,只要你们确实读过我的论文的话。” 随着劳伦斯的发问,全场观众们的讨论声也渐渐平息下来,他们知道,这场答辩即将进入最后的环节了,而劳伦斯与杜巴利夫人的赌局也要迎来揭晓的时刻了。 尽管在绝大多数观众心中,他们已经将这场赌局的胜利颁发给了劳伦斯。 达朗贝尔院士缓缓站起身,思考片刻后问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您制作的那些金属堆里似乎蕴含着某种能量,可以用来发出亮光并射出弹丸,那到底是种什么能量?” “这就是电,先生,流动的电荷,您应该知道电荷吧?”劳伦斯云淡风轻地答道。 达朗贝尔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电荷我确实知道但是您说那种能量就是电?这似乎有些武断了。” 劳伦斯笑了笑,拿来一个莱顿瓶放在达朗贝尔以及所有观众的面前。 他知道达朗贝尔有这个疑惑是很正常的,毕竟人类对电学的认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没有任何进步的。 一直到十八世纪中叶,能够储存静电荷的莱顿瓶被发明之后,对电学的研究才逐渐提上日程。 到了将近二十年前,北美的富兰克林发现天上的雷电竟然能够给莱顿瓶进行充电,并由此进行了着名的风筝引雷实验,这才证明了天间的惊雷与摩擦产生的静电本质上是一种概念。 因此,达朗贝尔一时间也很难接受,那一个个金属堆中蕴含的能量,竟然和雷云中的闪电、莱顿瓶中的电荷是同一种东西。 而劳伦斯也不废话,直接将一个顶叶闭合的、没有充电的莱顿瓶展示在众人面前,而后用伏打电堆的导线轻触了一下莱顿瓶顶的铁球。 在达朗贝尔怔怔地注视下,那莱顿瓶的顶叶在接触到导线的瞬间便互相排斥地张开 这表明这个莱顿瓶已经被充上了电。 这个小实验远不如刚刚那两个演示内容吸引眼球,甚至大多数观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在达朗贝尔以及那二十多名自然哲学家的眼中,那莱顿瓶里张开的顶叶却是比发光的玻璃球和被击穿的胸甲要震撼太多了。 这只意味着一个事实——那层叠起来的金属堆里的能量本质上就是莱顿瓶中的电荷,也是那天边的惊雷。 “我的天” 达朗贝尔院士直勾勾地盯着那尊莱顿瓶,感到脑袋轰的一下炸开,无数的思绪在大脑里横冲直撞,仿佛许多毫不相关的概念都建立起了彼此的联系: “流动的电荷电流磁性发光电与磁” 他仿佛看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眼前炸开,那门后是一片鲜有人涉足的无尽荒原,是自然哲学领域的一座新的大山。 而眼前的这位劳伦斯·波拿巴,他却在人们还没有打开这扇大门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荒原的尽头,站在了大山的顶巅。 达朗贝尔院士可以肯定,这位科西嘉人对电学的研究已经超越了全法兰西乃至于全欧洲的学者。 一想到这位开山鼻祖级别的人物竟然站在自己面前接受一场弹劾答辩,达朗贝尔院士瞬间觉得脸上一片滚烫,心中也翻腾起了无穷无尽的羞愧。 “咳”劳伦斯看着明显走神的达朗贝尔,轻声问道: “您还有其他的问题需要质询吗?” 清醒过来的达朗贝尔院士却只是抬头再次看了一眼那充满电荷的莱顿瓶,久久没有发话。 旁边的那位委员还以为是他们的主审忘记了提问的内容,连忙将那一长串的质询清单塞到了达朗贝尔手中。 然而,在所有评审委员以及所有观众惊讶的注视下,只见达朗贝尔院士竟然看也不看地将手上的清单揉成了一团,旋即就当作废纸一样直接丢在了地上。 一旁的那位委员吓了一跳,惊声问道: “达朗贝尔先生!您在做什么?后面还有好多问题” “我们就不要在一位宗师面前显摆自己的愚昧了。” 达朗贝尔摇了摇头,而后竟缓缓躬下了身子,语气沉重地说道: “波拿巴阁下,整个法兰西科学院以拥有您这样的学者而感到无上荣光,我也为向您举办这场愚蠢的答辩会而致歉,请您接受我的歉意。” 此时此刻,达朗贝尔院士已经根本不想在这个会堂里多呆一秒,他只想立刻带着劳伦斯的论文回到研究室中,然后把上面的每一个词句、每一个现象都自己亲手复刻一遍。 而这位主审委员的话语也霎时间在会堂里引起了一片哗然,观众们还是第一次在一场弹劾答辩上看到高高在上的主审官对被审者鞠躬致歉。 那些熟识达朗贝尔的委员们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在他们的印象里,达朗贝尔院士完全称得上是恃才傲物的一个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学术答辩上对一个二十岁的黄毛小子俯身致歉。 大理石看台上,路易十五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达朗贝尔对劳伦斯恭敬地躬下身子,想不到连这些学术界的老古板们竟然也对劳伦斯心悦诚服。 尤其是达朗贝尔这样的学者,他并不是因为劳伦斯的权势与威名而向其俯身,能够让他自愿地低下这高昂的头颅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已然完全被这个科西嘉人的理论和实验所折服,并隐约预见到了这些理论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何等惊人的巨变。 至于国王旁边的杜巴利夫人,她那本就白皙的脸颊此刻已经是石灰般的煞白,看不出一丝血色。 她不明白,也完全理解不了。 不是说那个科西嘉人的论文一塌糊涂、狗屁不通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上去变了几个戏法就让那个什么主审卑颜屈身了?! “什么法兰西科学院的顶尖学者!一群废物!” 杜巴利夫人捏紧拳头,恶毒的目光直盯着台下的达朗贝尔,如果不是在国王陛下旁边,她早就冲上去指着达朗贝尔的鼻子一顿臭骂了。 路易十五似乎感受到了杜巴利夫人身体的颤动,意味深长地看了夫人一眼:“哦?亲爱的让娜,身体不舒服?” “确实有一些,陛下也许是着凉了。”杜巴利夫人强撑着脸上的微笑,在这间会堂里的每一秒都让她如坐针毡一般: “我想先回到杜伊勒里宫去,那里暖和一些” 国王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早已看穿了杜巴利夫人的小心思: “啊,没问题,亲爱的让娜,注意身体” 还不等杜巴利夫人起身,路易十五忽然抬手按在了她那半露的香肩美背上,这只苍劲有力的大手缓缓滑下,掠过杜巴利夫人的柔软酥胸,把玩起了胸口那串饰有流苏结彩的钻石项链。 “不过,让娜,作为你和劳伦斯赌局的见证人,我似乎得把这串项链转交给他了。” 路易十五捏着项链,轻声说道。 即使是在国王陛下面前,杜巴利夫人也隐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紧咬着牙关,甚至连路易国王都能听见她牙齿的摩擦碰撞声。 在今日打扮出门时,杜巴利夫人还特意命下人为自己戴上了这串价值连城的项链,为的就是在这场必胜的赌局上狠狠地羞辱那个该死的科西嘉人,让所有人看见那个科西嘉人根本没有能力从自己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然而,哪怕是在最荒诞离奇的梦境里,杜巴利夫人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输的一败涂地。 那项链上的二十二颗钻石在白炽灯泡的光线下显得比平时更加晶莹剔透,就算是在杜巴利夫人的收藏里,这串项链也是她极为爱不释手的一条珍宝。 自从成为国王的情妇以来,她就没有遭受过如此的挫折。 宫廷里的人们无不是对她恭敬至极,就连黎塞留公爵、艾吉永公爵这种曾经在她眼里宛如天神的强势公爵,也得在和她交谈时温声柔语的。 可是如今,自己竟然要屈辱地将最为珍爱的一串珠宝拱手让给那个科西嘉人,说实话,杜巴利夫人宁愿将这串项链扔进粪坑里也不愿将其交给劳伦斯。 崩溃边缘的杜巴利夫人看了一眼微笑着的国王陛下,终究还是没有丧失理智,咬牙将这串钻石项链卸了下来,扔到了路易十五的手中。 “那么,陛下,我就先告辞了。” 夕阳西下,皎月东升,时间很快来到夜晚时分。 卢浮宫里这场万众瞩目的学术答辩最终也随着达朗贝尔院士前所未有的鞠躬致歉而宣告了结束。 在科学院的评审委员们都全部离场之后,会堂里的大部分观众却仍然迟迟没有离开,他们高声欢呼着,想要让劳伦斯·波拿巴再演示一次刚才的奇迹,甚至连国王本人都兴奋地加入到了欢呼起哄的行列中去。 劳伦斯也无奈地顺从了众人的心愿,再次为他们演示了点亮白炽灯泡以及用钢珠射击胸甲的过程,并且顺手附加了几个提前准备的小实验,比如演示利用通电导线来干扰指南针的转向等。 虽然在后面的几次演示中,劳伦斯的简易电磁炮都没有做到完全击穿胸甲,但当观众们看着胸甲上面那雨点一般的凹痕之后,也是完全信服了这位波拿巴阁下的能力。 而当时正在卢浮宫门口接受报社记者采访的达朗贝尔院士,他在听说波拿巴阁下又在进行新的实验演示之后,更是直接抛下了提问的记者,头也不回地跑回了会堂之中,只为亲眼再看一次那宛如神迹一般的现象。 至于这场答辩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杜巴利夫人,在那前所未有的神奇演示面前,现场的观众们甚至差点忘记了这场赌局的存在,连杜巴利夫人的提前退场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路易十五亲自将那串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交到劳伦斯手中时,人们才又想起来,这位波拿巴阁下同时还是这场豪赌的最后赢家。 “这小子,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还藏了这一手,难不成他真的是在大学院里学到的这些?哦得了吧,那种鬼话我才不会信呢。” 雅克·菲利普中将看着劳伦斯手中的钻石项链,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笑骂道。 然而,仅仅是赢下这场赌局还不能让菲利普中将完全放下心来,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不能当众说出来的疑问: “不过劳伦斯·波拿巴,既然你所说的钻石项链已经拿到手了,你又准备如何置杜巴利夫人于死地呢” 第二百八十六章 凡尔赛宫里的妓女? “这一杯,敬我们深藏不露的大学者哈哈哈!” 香榭丽舍大街十号内,尽管夜色已深,府邸的宴会厅里还是弥漫着香槟的芳醇,以及奶油、沙丁鱼、焗蜗牛、鹅肝酱等一大桌盛宴所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 雅克·菲利普中将扯着大嗓门,意气风发地扬起酒杯冲劳伦斯喊道: “真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美妙的结局,波拿巴阁下,我为前几天对您的质疑而道歉哈哈哈。” 即使是向来和菲利普中将不太对付的莫普大法官也附和着举起酒杯敬向了劳伦斯,连声笑叹道: “唯一让我觉得可惜的是没有亲眼见到那个该死的女人将项链交给您,否则今晚我一定会兴奋得睡不着觉的。” 对于常驻在凡尔赛宫廷的二人来说,他们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杜巴利夫人,看着她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伯爵夫人成为贵族圈中闻名的交际花,而后一跃而上成为黎塞留公爵的情妇,最后被黎塞留公爵送到国王面前,成为了这个国家最具权势的女人。 而在这个过程中,杜巴利夫人始终是顺风顺水的,几乎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尤其是在获得了国王陛下的宠爱以及黎塞留派系的支持之后,这个女人变的更加有恃无恐,在某些场合下,她的命令甚至是仅次于国王敕令的存在,能够在整个凡尔赛宫廷畅通无阻。 不过在今天,一帆风顺了足足三年的杜巴利夫人还是头一回遭受到了如此大的挫折。 尽管目前来看,输掉这场赌局并没有给杜巴利夫人带来地位上的影响,但能够当着整个上流社会的面狠狠摧折一番这个蛮横任行的女人的锐气,这在二人看来就已经是得之不易了。 面对将军和大法官的敬酒,劳伦斯也是微笑着举起酒杯回敬了一下,浅尝辄止地抿了一小口。 雅克·菲利普中将倒是心情大好,直接抬手将整杯的香槟倒进了口中,大大咧咧地也不管溢在胡子上的酒水,而后兴奋地问道: “哦对了,波拿巴阁下,你刚刚在卢浮宫演示的那个是怎么做到的?只凭一根铜管就能击穿护甲?那东西能不能列装军队?” 即使菲利普中将这种在军队服役了大半生的军人,也是被刚刚那副胸甲上密密麻麻的凹陷所惊住了,很难相信那样一根平平无奇的铜管的威力竟然可以堪比火枪。 而且,与那些传统守旧的将军不同,菲利普中将的思维与他的兄长舒瓦瑟尔公爵一样,都是极具创新与改革性的,自然也不会拒绝军事技术上的进步。 “这...恐怕不行。”劳伦斯苦笑了一下,解释说道: “那场演示的关键不在铜管上,而是桌上的那些金属堆。您如果想要让士兵使用这种武器战斗的话,他们就得时刻背上一个一百多斤重的金属块了,至于故障概率还有可靠性...那就更不用说了。” 直到两三百年之后,人类都还没有生产设计出具有实战意义的、可靠的单兵电磁武器,更何况是十八世纪末的当下。 包括电气学的其他应用,哪怕是切实可行的应用,劳伦斯也都不指望能在短时间内实现大规模的普及。 毕竟现在还是蒸汽革命的时代,只有当蒸汽机足够普及,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瓶颈阶段时,整个社会才有内生动力去寻求更高阶段的生产方式。 否则,就算劳伦斯将余生的精力都用来推进电气革命,直接为学者们提供正确的思路和方向,那样也只能让电气设备极小范围地出现在学者们的实验室以及贵族们的收藏厅里。 就比如,如果没有蒸汽机对采矿业带来的革命性的生产效率提升,那么想要建设发电厂与输电线路的铜铁煤炭等原料都是供应不足的,就更别提生产后续的设备了。 而劳伦斯之所以选择在卢浮宫给评审委员们演示电学实验,也纯粹是因为这个领域并非特别超前而又前景广阔,能够轻松地通过这场答辩从而赢得与杜巴利夫人的赌局而已。 “是吗,真是可惜。” 雅克·菲利普中将略有失望地摇了摇头,他也知道不可能让士兵们都背上一百多斤的供电设备去作战,那些从乡下征召来的瘦骨嶙峋的农民说不定体重都没有一百斤呢。 一旁的莫普大法官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忽然问道: “波拿巴阁下,您已经赢得了杜巴利夫人的项链,您下一步的打算是...?” 由于担心杜巴利夫人能在短时间内扶持起另一位大法官,莫普大法官也对劳伦斯下一步的计划很是关心,他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了。 菲利普中将也好奇地看向了劳伦斯,三人在合作之初就已经默认了劳伦斯是那个亲自持矛向杜巴利夫人发起冲锋的主攻手,毕竟劳伦斯在这段时间里可是三人中最受国王宠爱的。 因此,菲利普中将和莫普大法官也都愿意以劳伦斯的计划为主,由自己来进行辅助。 “嗯...”劳伦斯沉吟片刻,轻轻挥手屏退了侍奉的下人,使空旷的宴会厅内只留下他们三人。 “在此之前,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二位。” 劳伦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向身前的两人: “你们对杜巴利夫人的出身可有什么了解?” “哦?出身?” 莫普大法官微微皱眉,尚不知道劳伦斯为何特意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配合地回忆了一番,疑惑着说: “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某个不知名的没落贵族的女儿,然后嫁给了一位伯爵而已。” “没错。”菲利普中将也思考着补充道: “她的丈夫,至少名义上的丈夫,就是让·杜巴利的哥哥,随后她就在让·杜巴利的帮助下进入了贵族圈,那时她还被称为兰格小姐,后面就是靠着她那美色一步步往上爬了。” 听着二人的回答,劳伦斯并不意外地点点头,若有所思道: “果然是这样啊...” “怎么?你想从出身上来攻击杜巴利夫人?”菲利普中将有些困惑,摇头劝阻道: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杜巴利夫人本来就不是靠着出身走到国王身边的,唉,要真是比拼出身的话,我的妹妹才应该是国王的官方情妇。” 在路易十五前任情妇蓬巴杜夫人去世之后,舒瓦瑟尔公爵便想着将他的妹妹,格拉蒙特公爵夫人,送入宫中以接替蓬巴杜夫人的地位。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出身高贵的公爵夫人竟然败在了先前默默无闻的杜巴利夫人手下。 这也是舒瓦瑟尔公爵仇视杜巴利夫人的一大原由——他不能接受自己那血统高贵的妹妹应有的位置竟然被一个卑贱的交际花所取代了。 莫普大法官也很是支持菲利普中将的看法,担忧地说道: “确实是这样,波拿巴阁下,杜巴利夫人本来就是来自于小贵族家庭,您再从出身攻击她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她的出身还能差到哪去呢?” 虽然对于小市民以及乡间的农夫来说,标注在出生证明上的那贵族血脉能够给他们带来诸多名声与特权,是他们梦寐以求能够得到的。 但是对于莫普大法官和菲利普中将这样立于法兰西王国顶点的政治家来说,贵族血脉不过是通往凡尔赛宫最基本的一张入场券而已。 能够出现在凡尔赛宫的人物,无不是生于紫室的权贵,即使是劳伦斯这样暂时没有贵族头衔的,那也是老波拿巴伯爵的次子。 因此,在二人眼中,杜巴利夫人具有贵族血脉是毋庸置疑的,再加上她的家族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从出身进行攻击也就十分没有必要了。 劳伦斯微笑着摇摇头: “那如果我说,她实际的出身远比这更差呢?” 雅克·菲利普中将和莫普大法官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不知道劳伦斯这是何意,菲利普中将更是皱眉直言道: “您准备造谣诋毁她?” “不,不是造谣诋毁,是揭露真相。”劳伦斯轻笑着说: “将军,让·杜巴利应该还在您的手上吧?” 菲利普中将迟疑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莫普大法官,似乎不太愿意在这个外人面前提起这件事。 不过,既然劳伦斯当面问出了这个问题,菲利普中将还是点头承认道: “没错,那个皮条客被我派人软禁起来了。” 由于让·杜巴利是法尔科内伯爵派人袭击劳伦斯的直接参与者,因此劳伦斯对其也是颇为重视,特意在上次离开巴黎时将其交由舒瓦瑟尔公爵控制。 莫普大法官略感意外地扫了劳伦斯一眼:“你们竟然真的绑架了让·杜巴利?我还以为他确实失踪了。” 说吧,莫普大法官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中不禁多出一丝复杂,没想到这位玩弄诡计的波拿巴阁下竟然也有如此雷厉风行的行动。 而劳伦斯也没说什么,他之所以不介意将这个秘密透露给莫普大法官,也是因为两人在短时间内都会保持盟友的状态,如果真有两人再次站上对立面的那一天,在那之前让·杜巴利也早就被劳伦斯处理完毕了。 “您问起那个皮条客是干什么?他不是那次事件的参与者吗?”菲利普中将隐晦地问道。 “他可不只是个有钱的产业主,将军。” 劳伦斯回忆着脑海里的历史记忆,沉声说道: “他也不仅仅是把杜巴利夫人带进了巴黎贵族圈这么简单,让·杜巴利一手将杜巴利夫人从妓院里送进了凡尔赛宫。” “妓院?!” 听到这话,雅克·菲利普中将与莫普大法官的表情都不禁凝滞了一瞬间,仿佛完全没有听懂劳伦斯说了什么。 而当两人彻底反应过来劳伦斯的话语之后,他们皆是大受震撼地张大了嘴巴,甚至比刚刚在卢浮宫受到的震撼还要剧烈。 许多对杜巴利夫人抱有非议的贵族都会蔑称其为“妓女”,但这只是用来讽刺杜巴利夫人的水性杨花、在贵族圈交往过诸多男友而已,没有人会将这个词理解成它的本身含义。 毕竟国王陛下的官方情妇怎么可能会是从妓院里走出来的风尘女子呢?! 法国人也确实天性浪漫,尤其是在启蒙思想传播之后,男人们可以直接大方地宣称自己包养了几个情妇,已婚妇女们也可以公开顶着某某夫人的头衔流连于各家屋宅。 但是,不论这种浪漫洒脱的风尚如何蔓延,阶级观念仍旧是根深蒂固于这个封建王国的每一位公民心中的。 人们绝对不会相信,国王陛下的官方情妇,凡尔赛宫里最具权势的女人,竟然是一个平民女子? 平民女子也就罢了,关键那还是一个从妓院里走出来的、不知被采撷过多少次的风尘妓女? 这种消息要是被各国使节知道了,恐怕会一边大笑着一边连忙派人将消息传回本国去让自家的君主也好好乐一乐,法兰西的国王将一个妓女当作宝贝似的迎到了凡尔赛宫。 “等等等...”菲利普中将连连拍打着脑袋,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劳伦斯的话语: “你说杜巴利夫人是从妓院里走出来的?她的家庭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把女儿卖到妓院里去吧?” 劳伦斯摇头解释道: “不,杜巴利夫人不是出身于贵族家庭,她的出生证明是让·杜巴利后来伪造的,包括令她与杜巴利伯爵结婚,送她进入巴黎贵族圈,也都是让·杜巴利一手操办的...只不过这个皮条客恐怕也没有料到那个女人能走进凡尔赛宫吧。” 菲利普中将怔怔地吸了口凉气,旋即眉毛一抬,连忙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让·杜巴利那里一定还保留有为她伪造身份的证据。” 杜巴利夫人可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心善女人,她之所以没有反过头来将让·杜巴利处理掉,想必也是因为让·杜巴利手中还掌握有杜巴利夫人的致命把柄,这才让夫人心甘情愿地充当他的靠山。 “没错。”劳伦斯深以为然地点头道: “那些证据才是让·杜巴利最大的财富;为了控制杜巴利夫人给他提供靠山,让·杜巴利一定会将证据保留得相当完好且隐蔽,不可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菲利普中将不屑地哼了一声: “哼,那小子现在可是在我手上,我会让他把一切都说出来的。” “不过...波拿巴阁下。”方才一直在沉思的莫普大法官忽然插话道: “即使我们拿到了证据,恐怕也会很棘手,这对王室来说可是一个大丑闻,国王陛下即使相信了这些证据,估计也不会公开承认杜巴利夫人真的是一个妓女。” 如果关于杜巴利夫人的流言真的闹得满城风雨,那么很有可能反而会巩固了她现有的地位,毕竟路易十五是不会放任这样的丑闻大肆传播的,他若是将杜巴利夫人逐出宫外,反而会坐实这些流言。 不过,这些后果也早就被劳伦斯纳入进了计划之中: “确实如此,大法官阁下,所以我才需要您二位的帮助。” “我们的帮助?” 劳伦斯沉声说道: “确切的说,是巴黎城防部队、巴黎高等法院以及司法宫的帮助。” 莫普大法官缓缓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 而雅克·菲利普中将则是面带玩味之色的看了劳伦斯一眼,眯眼点头道: “军队、法院、立法机构...波拿巴阁下,真想知道您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宫廷里的内应 这场盛大的庆功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 既然劳伦斯已经敲定了后续的计划,莫普大法官与菲利普中将也都给予了他充分的信任,毕竟这个年轻人在下午时才取得了一场对杜巴利夫人的完全胜利。 雅克·菲利普中将在宴会上喝了个酩酊大醉,即使是不常饮酒的莫普大法官也在兴奋之余喝下了五大杯白兰地,这种庆祝让杜巴利夫人吃瘪的时刻可不常有。 再加上二人可是从劳伦斯口中得到了一个重磅消息——国王陛下的官方情妇曾经竟然是一个街头妓女,这让二人,尤其是莫普大法官都振奋了许多。 尽管靠着这个把柄还不能完全击倒杜巴利夫人,但莫普大法官已经开始庆幸于他选择了一位正确的盟友,这使得他看向劳伦斯的眼神都变得热诚了许多。 午夜时分,喝的醉醺醺的两人在各自的随从搀扶下离开了香榭丽舍大街的府邸,劳伦斯也亲自将他们二人送到了庭院大门处。 “那么,菲利普将军,我们改日再见了。” 劳伦斯配合着马倌一起将身材壮硕的菲利普中将抬进马车,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位烂醉如泥的将军说道: “当我需要您的帮助时,我会提前告知您的。” 一身酒气的菲利普中将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番,大意是说自己会竭诚相助之类的话语。 后边的莫普大法官虽然也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眩晕,但倒不至于像菲利普中将那般神志不清,低声同劳伦斯告别道: “再会了,波拿巴阁下,司法宫的天平永远与您同在。” 说罢,莫普大法官也颤颤巍巍地爬上自己的马车,缓缓离开了香榭丽舍大街。 目送着两人的马车一前一后地驶离,劳伦斯也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而在这时,劳伦斯忽然注意到,距离庭院大门不远处,还停着一辆并不起眼、十分朴素的两驾马车。 那马车通体漆黑,厢壁上也没有任何涂装,如果不是车上悬挂着的油灯,很难让人在黑夜里察觉到其的存在。 “嗯?” 劳伦斯皱眉扫了一眼那马车,却觉得那样式十分的眼熟,简单地回忆一番之后才想起来,这应该是之前在凡尔赛见过的,宫廷专用的制式马车。 “宫廷里的人?莫非是来找我的?” 仿佛是在回答劳伦斯的疑问,又或许是看菲利普将军和莫普大法官的车驾驶远了,那黑色马车上跳下来一位有些惶恐不安的男人,犹豫着朝劳伦斯走了过来。 “波拿巴阁下” 待到那男人走近,劳伦斯才看清,他穿着一身暗蓝色的袍服,样式与高等法院的法官袍很像,而那袍服的胸口处还绣有王室的鸢尾花纹章,这也说明他是一位隶属于王室的官员。 盯着这男人的很是眼熟的面容看了一会儿,劳伦斯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圣诞前的那场宴会上见过他。 这就是那位被杜巴利夫人当众训斥的王室财务主管。 “我们是不是在凡尔赛宫见过?”劳伦斯主动伸出右手,开口道: “圣诞节前,大理石庭院里的那场宴会上。” “啊是的是的,我的确出席了那场宴会,真感谢您竟然还记得我。” 那男人连忙握紧劳伦斯的手,他的手很冰,耳根也被呼啸的冬风吹得通红,看来那辆马车里并不暖和。 热情地行完礼之后,他继续激动地说道: “我是约纳·阿德里安·德·多费内尔,国王陛下的一位宫廷主管,主要负责为国王陛下打理他的金山银海真抱歉这么晚了还要来打扰您,不过我可否和您商讨一件事?” 劳伦斯瞥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马车,看起来这位约纳主管在府邸门口等候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既然对方如此有诚意,劳伦斯也不好拒绝,于是点了点头,主动邀请约纳主管进门商谈。 坐在温暖的壁炉旁,约纳主管放松地吐出一大口气,跃动的火苗辐射出的热量使他那被冻得僵硬的四肢好受了不少。 劳伦斯端来两杯热茶,在约纳主管前放了一杯,耐心地问候道: “您似乎等了很久?今天外面的天气可不暖和,好好烤会儿身子吧。” “哦!感谢您,慷慨的阁下。” 约纳主管连忙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随后,他扭头看了看四周,摇头说道: “今天确实有些冷,阁下,毕竟昨夜才下过雪嘛好在我也没有等特别久,不超过两个小时而已。” “这种冬夜,在户外待两个小时也有些难熬了。”劳伦斯看了一眼窗外覆在塞纳河畔上的积雪,随口附和道。 “确实有些难熬不过”约纳主管忽然长叹了口气,语气悲怆,意有所指地说道: “好在我只用熬过这几个小时,可不少人却要这样熬过整个冬天呐。” 劳伦斯微微皱眉,没有贸然接话,但是听到这句话后,他心里也立马将约纳主管前来拜访自己的来意推测的七七八八了。 见劳伦斯没有说话,约纳主管继续叹气道: “冬天的巴黎冻死人本就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个冬天,唉,等到一两周后,风雪加剧,真不知道那些住在草屋和窝棚下的市民怎么撑的过去。” 劳伦斯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我听说国王陛下每年不是都会向那些人发放补贴吗?这应该能让那些民众的处境好上不少吧?” 听到劳伦斯主动切入了主题,约纳主管连忙放下茶杯,语气激动地说道: “是的,是的,往年都会有以国王陛下名义发放的补贴,这真是一项能体现陛下恩情的伟大政策只是在今年,波拿巴阁下,您有读过最近的报纸吗?尤其是那家观测者日报。” “观测者日报?我算是读过一些吧。”劳伦斯耸肩说道。 “啊,太好了,那您一定知道,杜巴利伯爵夫人,就是那个和您对赌的女人,她将用于补助的资金全部从我这里挪用走了。”约纳主管悲愤交加,握拳控诉道: “而且我可以私下和您透露,杜巴利夫人挪用的数目不是报纸上说的三百万利弗尔左右,而是足足四百万利弗尔!唉,可是就连陛下也完全支持那个女人。” 劳伦斯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约纳主管,知道他现在的处境确实十分尴尬且危险。 尽管将救助资金挪用给杜巴利夫人是得到路易十五本人允许的,但约纳主管可不敢真的就对此不管不顾,对今年取消发放冬日补贴的事情不闻不问了。 万一由于补贴取消而造成了某些更严重的后果,不管是抗议、集会,甚至是暴动,约纳主管作为王室的财务负责人都极有可能被当成第一只替罪羊。 毕竟发放不出补贴的原因就是没钱,至于为什么没钱,路易十五可不会承认说是自己将钱财拿去给杜巴利夫人购置珠宝了,几乎没有君王会愿意主动将错误往自己身上引,这不简单是个面子问题,而是关乎到统治合法性的根本问题。 这个道理在东方王朝也是一样,龙椅上的皇帝是不会犯任何错误的,一切过错都是由奸臣小人促使的。 届时,国王只会将这一切的责任归咎于作为财务负责人的约纳主管身上,必要之时,甚至会为其安上几个莫须有的罪名用来引导舆论、平息民怨,例如“国王的本意是好的,都是约纳主管执行坏了”之类的。 因此,即使约纳主管知道路易十五知道是杜巴利夫人挪用了救助款,即使他也知道民众知道是杜巴利夫人挪用了救助款,但他仍然不敢当个甩手掌柜,反而是对这笔救助款最为心急火燎的那一批人。 不过,尽管已经洞察到了约纳主管的处境,劳伦斯还是十分配合地故作钦佩道: “想不到您还是如此高尚的一个人,主管先生,说来也是真惭愧,我都没有注意到那些可怜的人们。” “不不不,您言过了,阁下。”面对劳伦斯的溢赞,约纳主管也是赶忙推辞道: “其实我也有自己的一些私心,万一到时候因为冬日补贴发放不下去而激起了某些严重的后果,恐怕您以后就只能在斯塔凡教堂的公墓里找到我了,国王陛下一定会把王室财务亏空的责任归咎在我身上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劳伦斯不动声色地问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筹措到发放补贴的资金,年前那些市民们就已经因为补贴的事大闹了一场,如果到时候真的取消了补贴,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何况国王陛下这段时间都会待在巴黎,那样问题可就大啦。” 约纳主管语气十分焦急,脸颊上也不自觉地浮现出忧虑重重的皱纹,甚至连身子也有些轻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尚未褪去的寒意还是因为萦绕心头的恐惧: “如今我也只能拜托您了,仁慈的波拿巴阁下,王室手上还有一半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股权,如果将这些股权变现的话,就足以发放今年的补贴了。拜托您了,阁下,这不单是为了我这条卑微的性命,也是为了那几千几万名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平民啊。” 劳伦斯瞥了约纳主管一眼,而后闭上眼睛沉吟片刻,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火炉边的约纳主管全神贯注地盯着劳伦斯的每一个动作,攥紧的拳头里也因为紧张而渗出几滴热汗,就连他的心跳也都砰砰地加快起来。 在约纳主管看来,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可是这位波拿巴阁下的摇钱树,自己如果代表王室大肆抛售公司股票的话,这无疑会让市场对国家白银公司的信心产生动摇。 投资者们会开始好奇,国家白银公司是否与王室脱离了关系,亦或者王室是否知道了什么内幕消息才选择大肆抛售。 这样的谣言一旦散播开来,国家白银公司的股价必然便会应声跌落到谷底,毕竟有相当一部分的投资者都是看重了这家公司强硬的政治背景才慷慨解囊的。 只是,尽管知道这是一项对劳伦斯相当不利的提议,约纳主管也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论是寻求财政大臣帮助,还是试图从其他账目上借用一笔资金,甚至是不惜损害个人名誉去向商业银行寻求贷款,但这些方法要么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填补上冬日补贴的窟窿;要么是等待周期太长,完全不可能在一月中旬寒潮来袭之前筹措到资金。 唯有王室手上的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股票,作为证券资产可以十分快速地变现,资产规模又足够巨大到填补补贴的缺损。 而且,王室在国家白银公司的资产负责人正是来巴黎学习商业知识的路易王储,只要约纳主管说服了劳伦斯这边同意变卖股权,那么凭借劳伦斯第一侍从的身份以及和路易王储的私交,王储殿下那边也会直接同意约纳主管股票套现的行为。 “波拿巴阁下”约纳主管嘴唇颤动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来劝动劳伦斯,只是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让对方接受一个如此不利的方案了。 他觉得自己一个卑微的王室主管,尽管在外人面前似乎名头很是响亮,但其实不过就是王室宫廷里高级一点的家奴而已,完全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来打动身为一国首相的波拿巴阁下。 此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眼前这位波拿巴阁下真的如传闻中所说的是个不错的好人。 “比起这个,主管先生。”劳伦斯睁开眼睛,却是岔开话题道: “我倒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如果您觉得不便回答的话就算了。” 约纳主管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声音颤抖着说道: “您尽管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毫无隐瞒。” “话可不能说的这么绝对,主管先生。”劳伦斯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问道: “既然杜巴利夫人不止一次地从王室账目上挪用了钱财,那么,您那里应该有她挪用款项的记录,或者说证据吧?” 约纳主管愣了一下,这确实是一个相当私密的问题,不过他还是咬牙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是的阁下,杜巴利夫人深受国王陛下的宠爱,许多她用来购置珠宝别墅的款项甚至都是陛下直接御批的,所以我那里都保留有凭证和记录。” “很好,主管先生,那我们不妨做一个交易。” 劳伦斯双手撑起下巴,眯起眼睛笑着说: “我需要你手上的那些记录和凭证,也许还需要你额外做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而作为对你的回报,你将不用担心这个冬天的补助款项了,你会在一周之内看见足够数量的利弗尔出现在王室账户上。” 听着劳伦斯的提议,约纳主管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 “您是说把杜巴利夫人的那些可是,泄露皇家机密的话” “泄密和掉脑袋相比,您更喜欢后者?” “掉脑袋对,您说的没错,我我。”约纳主管一咬牙,脑海里想着杜巴利夫人那副可憎的面孔,凝声承诺道: “我接受您的提议,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您要的东西,这段时间我也都和王室成员一起待在杜伊勒里宫,您可以随时找我。” 看着约纳主管那坚毅的表情,劳伦斯也满意地站起身来,再次同对方握了一下手: “很高兴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主管先生,你很快会得到你想要的。” “我相信您,阁下。” 约纳主管沉重地点了下头,抬手将茶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而后便同劳伦斯告辞,离开了府邸。 透过落地窗,劳伦斯看着约纳主管的马车在飘扬的雪花中缓缓离开,嘴角扬起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这位主管先生的出现倒是为自己的计划省去了许多麻烦的准备工作。 至于为巴黎的贫民解决冬日补贴的问题,这本来就是劳伦斯计划之中要做的,毕竟只要辅以一点得当的运作,这可是一个笼络人心的大好机会,和约纳主管的交易倒像是是一个主动送上门的赠品。 当然,劳伦斯可不会像约纳主管说的那样通过变卖国家白银公司的股份来筹措资金,在劳伦斯榨干这个空壳企业的最后一丝价值之前,他可不希望这家公司出现什么问题。 至于该让谁拿出这一笔巨款,劳伦斯也早就在心里有了合适的人选——那些占据着空前财富的资本家们: “来人,去给法兰西商业银行的蒙马特尔先生带个话,他不是一直想着往贵族圈里挤吗,现在他有机会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公爵的反击 翌日,1月5日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差了不少,吝啬的上帝似乎并不愿意将暖和的冬阳长时间地赐予人间。 巴黎城区从昨夜里就飘起了小雪,几片厚重的雪云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直到上午九时,穿着蓝色制服的点灯人才扛着梯子将道路两侧的煤油路灯一一熄灭。 干燥寒冷的空气,阴暗的日光,冬日的巴黎很难让久居于此的人们怀有一个好心情去面对艰苦的生活。 尤其是那些收入拮据的贫民们,他们一大早便从被迫冰冷漏风的窝棚里爬起,顶着尚未完全散去的晚夜寒意开始为一天的生计而奔波。 但随着气温逐渐降低,巴黎的物价却在逐渐走高。 一个四磅重的面包在秋收时还只需要八个苏尔,而如今面包店的招牌上已经赫然写下了十二苏尔这个吓人的价格,每当面包店老板更换他的招牌时,也都能引来市民们的一阵痛骂。 而一个利弗尔现在也只能买到两捆木柴,那些身无长物的贫民们看到这个价格,宁愿自己顶着漫天飞雪跑到巴黎郊外的树林里亲自去捡。 这些小市民们不懂什么是重农主义经济学派,也不懂什么是自由贸易,他们只知道,巴黎冬天这飞涨的物价很有可能会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夜里直接将他们掐死在那冰冷如铁的床铺上。 当某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中产阶级从报纸或是杂志上读到底层贫民的惨境时,他们都会大肆嘲笑这些蠢蛋,以为这些蠢货竟然不知道提前囤积物资以度过漫漫冬日。 不过这些中产阶级或许不知道的是,对于底层贫民来说,能够活着度过今天的午夜零点就已经是最大的目标了,他们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为未来进行任何打算了。 而在这些贫民中间,这些天来讨论最多的话题,无疑还是关乎到他们身家性命的冬日补贴了。 在新年之前,巴黎市政厅曾向市民们做出了许诺,表示市政厅会按时发放冬日补贴,可是今天已经五号了,巴黎各地却是连个救助站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不少市民之间已经开始流传,说杜巴利夫人早就将所有的补助款项纳进了她自己的腰包,今年的补贴是断然不可能发出了。 这样的传言在新年之后迅速蔓延开来,已经成为了大多数市民眼中的常识——他们得自食其力地度过这个寒冬了。 一些愤怒的民众认为他们遭到了欺骗,准备组织第二次大规模的抗议集会。 与上一次临时兴起的集会不同,这一次的参加市民们甚至提前印刷了宣传单,号召人们一起聚集在市政厅广场之前,计划当众质问市政官员到底什么时候发放补贴,以及杜巴利夫人是否真的挪用了全部的补贴款项。 不过,尽管这一次的集会计划已经比上一次成熟了许多,但早就加强了防备戒严的巴黎警察部队还是迅速抓捕了一大批带头的示威者,在市民们聚集之前就扑灭了这次反抗的火苗。 毕竟国王陛下这段时间都要待在巴黎,警察部队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尤其是对于警察部队的上校指挥官——乔瓦尼上校来说,这位有着“前科”的上校更是不敢在工作中造成哪怕一丁点的纰漏。 泰嘉丝街二十八号,这是一座位于塞纳河下游北岸的独栋别墅。 别墅并不大,只有上下两层并附带一个小阁楼,但红瓦白砖的从外面看上去也很精致;西侧还连接有一座漂亮的小花园,虽然在冬日里花园中只有一层白茫茫的积雪。 很显然,这是某位家境殷实的富有市民的住宅,而这附近的邻居们也都知道,这栋宅子的主人可是大名鼎鼎的乔瓦尼上校。 当然,也许说他大名鼎鼎并不合适,因为乔瓦尼上校最出名的事迹,就是那一次他和法尔科内伯爵一起强闯科西嘉大使馆,事后还得到了波拿巴阁下的原谅信。 不过对于居住在这附近的小市民来说,一位具有相当实权的警察部队上校指挥官,这也算是十足的大人物了。 中午时分,午饭时间。 “我回来了,亲爱的!” 乔瓦尼上校打开房门,站在屋外抖落身上的积雪,而后赶忙拖着疲惫的身子钻进了温暖的屋宅中,冲着厨房里忙活的妻子招呼了一声。 “爸爸回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踉踉跄跄地跑到上校面前,抱着上校的大腿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 厨房里的妻子也正好做完了饭,戴着厚厚的厨艺手套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奶油炖菜走了出来,嗤笑着说: “好了杰克,快过来吧,爸爸没有时间陪你玩,他得赶紧吃完饭去工作呢。” 看着妻子孩子脸上幸福无忧的笑容,看着家中那温暖燃烧的壁炉,乔瓦尼上校也不禁微笑起来,顿时感到自己在警察部队的辛勤服役都是值得的。 小男孩儿咬着手指,不解地重复着妈妈的话语:“工作?” 乔瓦尼上校和蔼地笑了笑,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抱起来放到餐椅上,笑着解释道: “爸爸是一名军人,杰克,不可能天天待在家里的。” 说罢,乔瓦尼上校为自己盛了一大碗炖菜,也不顾滚烫的汤汁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看着丈夫狼吞虎咽的模样,妻子有些心疼地埋怨道: “唉,真不知道怎么搞的,往年这个时候你还在休假呢,现在却天天在日出之前就要去工作,连回家吃午饭的时间都这么紧迫。” “这也没有办法,我们的最高司令,那位警察中将,他是个调回巴黎来养老的贵族将军,胡子都白成了一片,基本都不管事的;另外两位少将指挥官也是一样,真正干事的反而是我们这些上校指挥官。” 乔瓦尼上校用手擦了一把嘴角的汤汁,边吃边说道: “而且新年之前就有人想要聚众闹事,当时我还抓捕了一大批闹事者,结果前几天他们又不安分了,这次甚至还想去市政厅广场上聚众抗议了。” “有那么严重吗?”妻子拿着汤勺在给小杰克喂饭,好奇地问道。 “当然了,巴黎可是好几年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乔瓦尼上校无奈地说道: “更何况国王陛下要在巴黎待上一段时间,要是在国王的眼皮底下放任一场抗议甚至是暴动的发生,警察部队的高层,包括我,就准备去多费内守一辈子的边区吧,所以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巡警,就连菲利普将军的城防部队都时刻保持着戒备呢。” 妻子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炖菜,皱起眉头,以一个普通市民的身份说道: “外面那么多人都是去抓抗议者的?你们警察部队要是平时维持治安也这样,巴黎城内估计就没有小偷了。” 乔瓦尼上校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连忙解释道: “倒也不全是为了抗议者,最近巴黎很多地方的治安也确实不太好,许多走投无路的贫民都选择加入帮派组织去干些偷摸抢劫的勾当,尤其是有一个叫乞丐之王的帮派首领,让我头疼了好一阵子,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吸收了多少手下。亲爱的你这段时间可别往贫民窟那边走。” “我看那些人也有他们的苦衷呀。”妻子小声叹了口气,放下汤勺,撑着下巴说道: “听说补贴的钱都被那个夫人拿走了,巴黎的物价又涨的那么快,我每次去市场买东西都觉得心疼呢,我记得以前可不是这样。” 乔瓦尼上校对经济政策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解释着说: “对粮食的贸易管控解除了,不就是会这样嘛,那些大产业主们从秋天就开始囤积粮食,就准备在冬天大赚一笔呢。” “真不知道为什么解除了管控。” “不知道,可能是为了贸易自由之类的吧,那些重农学派的学者说这样可以促进农业发展。”乔瓦尼上校显然对这些事务不太关心,他是一名警察军人,所关注的仅仅是维持秩序。 “自由,自由,唉,我们的钱倒是很自由地流进了资本家的腰包里。” “你在外面可千万别说这些话,亲爱的,现在可是特殊时期。”乔瓦尼上校风卷残云一般扒拉两口吃完了碗里的炖菜,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叹气道: “好啦,马上就又要回到岗位上去了。” “一路小心。”妻子无奈地嘱托道。 而正当乔瓦尼上校穿上制服大衣,戴好军衔绶带准备出发之时,却只听自家房门忽然被人粗暴地敲响了: “乔瓦尼上校在家吗!” 上校愣了愣,他可不记得有任何人向自己发送过拜访帖,身后的妻子同样是一脸茫然,不知道是谁如此失礼地找上门来。 他疑惑地打开房门,却见外面站着一位贵气凌人的管事,正轻蔑地打量着屋内的上校以及他的家人。 乔瓦尼上校并不认识屋外这人的相貌,但对他的衣着还是十分熟悉的,那些公爵王子们的侍从经常会穿这样一身纯黑的礼服来彰显他们的身份。 “您是?”乔瓦尼上校皱了下眉头,这人打量自己家人的目光让上校很是反感。 黑衣管事终于收回了窥探的目光,将视线转到面前的乔瓦尼上校身上: “姓名就不必透露了,我是艾吉永公爵的人。” “艾吉永公爵?!”乔瓦尼上校瞳孔一缩,作为黎塞留公爵扶持起来的警察上校,他当然是认识黎塞留公爵的侄子的。 只不过,自从那一次令巴黎震惊的袭击科西嘉大使馆事件之后,乔瓦尼上校便断绝了和黎塞留派系的联系,那一次他可是被法尔科内伯爵给害惨了。 如果不是劳伦斯出具的谅解信,乔瓦尼上校别说保留现在的职位了,他这颗脑袋早就吊在了绞刑架上,毕竟连法尔科内伯爵这样尊贵的地位都被盛怒的路易十五判处了终身监禁,他这样一个平民上校闯下如此大祸根本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乔瓦尼上校不知道艾吉永公爵怎么还有脸派人来找上自己。 门口的那管事没有理会乔瓦尼上校的震惊,径直走进了屋内,连身上的积雪都没有掸去。 “慢着!阁下您到底要做什么!”乔瓦尼上校一个闪身挡在管事身前怒喝道,随后扭头给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着孩子先上楼去。 “哼”黑衣管事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开口道: “公爵大人需要你去办件事。” “办事?你当我是蠢蛋吗!” 乔瓦尼上校怒气冲冲地盯着那管事,恨声道: “上一次我和法尔科内伯爵的事都闹到国王陛下那里了,要是让国王知道我还在给你们办事,这不是把我往刀山火海里推吗!” 路易十五本来就对黎塞留公爵干涉政事的行为很是不满,乔瓦尼上校也能稍微揣摩到国王的心思,自然不会想和黎塞留派系再有任何的往来。 “别着急,上校。”黑衣管事翘着腿,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次不是什么袭击大使馆的差事,只是一个简单的小事而已,国王陛下不会知道的。” 还不等乔瓦尼上校接受或是拒绝,那管事就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有一家名为观测者日报的报社,他们这些天散发了许多对杜巴利夫人不利的谣言,我相信你应该也知道,巴黎城内的动乱也多半和这些谣言脱不开干系。” 乔瓦尼上校没有说话,但也在心底承认对方说的没错,那家报社近日一直在持续报道关于杜巴利夫人的消息,这在市民中间引起了相当强烈的反响。 在那些被捕的示威者中,乔瓦尼上校几乎都能从他们的住所中搜到近日的观测者日报。 尽管从职务上来说,乔瓦尼上校并不喜欢这家报社,它给自己的工作增添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但是从私情上来说,正义感尚存的乔瓦尼上校还是有些同情那家报社的,这个年代敢勇于揭开黑暗的报社可是不多了。 “封杀这家报社,逮捕一切和它有关系的人,这是艾吉永公爵的意思,也是杜巴利夫人的意思。” 管事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轻蔑,语气也显得傲慢而轻佻: “上校,你总不想一次得罪两位上面的人吧?” “你!”乔瓦尼上校攥紧拳头,连关节被他捏得啪啪作响,眉头更是早就拧成了一团,低声怒喝道: “我告诉你!我不在乎这些!上一次要不是那位波拿巴阁下给我出具了谅解信,我的尸体早都化成半截白骨了。你就回去告诉艾吉永公爵,大不了给我调到阿尔卑斯山去戍守边区,我不会再给他充当走狗了!” 然而,那黑衣管事却是面不改色,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咖啡,喝了一小口之后,他缓缓伸出右手,指了指上面: “你还是好好想想吧,上校,你的妻子那么美丽,你的孩子那么活泼可爱,你如果被调去多费内戍守边区了,谁来照顾他们呢?” 乔瓦尼上校一怔,旋即就明白过来这是赤裸裸的威胁,顿时恼怒起来,一拳砸在玻璃茶几上低吼道: “你们敢?!” “我们敢。”黑衣管事仍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咖啡,淡淡说道: “你如果拒绝了我们的要求,公爵大人无非是再找个人去办这件事而已,不过这也会让公爵大人知道,你背叛了他那样的话,很快你就得付出代价了,上校。” 说罢,这管事将最后一口咖啡喝下,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怅然无神的乔瓦尼上校,边往外走边说道: “抓紧时间吧,上校,如果明天早上市面上还能出现新一期的观测者日报的话,事情可就难办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说说,什么叫支持? 与此同时 法兰西商业银行的顶楼,蒙马特尔先生的私人办公室内。 这位在巴黎金融界叱诧风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银行家,此时却罕有地在脸上流露出了十分紧张的神色。 他一袭盛装,站在一面镶有金边花纹的落地银镜面前,还在不断调整着头顶上假发的松紧,同时坐立不安地询问着自己的助手: “我这条斑纹领巾是不是有些太花哨了?还有这靴子,或许我应该换一双高跟鞋?贵族们都喜欢那样穿。” 那助手看上去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一边帮蒙马特尔先生整理衣襟,一边应付道: “呃也许您可以试试?我觉得王宫里那些人应该喜欢保守些的风格。” “有道理,快快,去给我拿条素色的领巾来,还有高跟鞋也是!”蒙马特尔先生焦虑地扯下胸口刚刚系好的领巾,大声吩咐道。 那助手在衣柜里翻找了一会儿,面色为难地说道:“先生,您的办公室里似乎没有素色领巾,高跟鞋也没有。” “你这蠢货!那就赶紧去买!”蒙马特尔先生不耐烦地呵斥道。 “是是是”助手低着头,正准备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先生,您的鞋码是?” “我哪里知道!把所有尺码的都给我买回来,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啦!” 好一阵折腾过后,蒙马特尔先生终于换上了一身让自己满意的盛装: 撒了银粉的假发,海狸皮的白戎披肩,法兰绒的褐色外褂,长度恰好到膝盖的皮革套裤,搭配着时下流行的白色长丝袜,还有一双贵族们都在穿的厚底高跟骑兵靴。 只要蒙马特尔先生能够保持严肃的站在原地,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威严的伯爵大人。 当然,他只要一开口,那谄媚讨好的笑容和精明逐利的目光就会暴露他其实只是一个有钱的暴发户银行家而已。 而他之所以要在今天花费好一番精力将自己打扮成这番模样,原因也只有一个: “波拿巴阁下也真是的,这么仓促地通知我要和王储殿下共进午餐,还是在王宫里,害得我都没有时间回家更衣了。” 尽管话是这么说,但蒙马特尔先生的话语里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反而充满了感激与自豪。 就在今天早上,天都还没有亮的时候,一位来自香榭丽舍大街十号的下人就来到了法兰西商业银行,告诉蒙马特尔先生他将受邀和王储殿下一同共进午餐。 同时,那位下人还向蒙马特尔先生透露,这场午餐将会是他挤进贵族圈子的一个大好机会。 这可是让蒙马特尔先生足足高兴了一整个上午,就连收回一笔12%利率的贷款时他都没有这么兴奋。 对于像他这样的顶层资产阶级来说,财富早已不是他们追求的唯一方向了,他们的资产即使多出个几百万几千万利弗尔的,也不会对他们的生活和社会地位带来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因此,那些顶尖的银行家、大商人、产业主们,都会致力于融入进第二等级之中,希望能够被真正的上流社会所接纳。 这不仅仅是为了更高的身份地位,同时也是为了对国家政治发挥更多的影响力,否则资产阶级即使再富有,政治力量薄弱的他们在贵族面前也不过是像一只只富得流油的羔羊而已。 政府或是王室只需要出台一纸律令,就可以决定一大批资本家们的兴衰存亡了。 当然,资产阶级也并非是软弱的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统治阶层如果想要强硬地掠夺资产阶级的财富,那样也势必会导致一场动乱。 所以王室和政府也想出了其他较为温和的办法来收割这些肥羊们的财富。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卖官鬻爵了,只需要两百万利弗尔就能获得参加大型御前会议的资格,从而自动获取一个国务大臣的头衔;至于一些低等的、没有封地的名誉爵位,虽然王室没有明码标价,但只要稍加打点的话也是能够买到的。 这种卖官鬻爵的行为从路易十四时期就开始出现了,一直到路易十六时期,由于王室财政过于紧张,因此售卖出去的名誉爵位也是相当之多。 据统计,在大革命前夕,95%的贵族,当然大部分都是小贵族,他们的爵位都并非是来自于传承世袭,而是作为中产阶级花钱买来的头衔。 不过对于蒙马特尔先生来说,他想要的当然不是这种名誉上的特殊待遇。 那些虚名和头衔只会让别人在称呼他时将称谓从先生改为阁下,或者就是有资格进入某些宴会里去当边缘人物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他真正想要的,还是一个能彻彻底底融入进贵族圈中、被上流社会完全接纳的机会。 而这又谈何容易,作为一个没有紫室血脉的银行家,他连基本的入场券都没有,总不能让蒙马特尔先生弃商从军,以军功来晋升贵族;至于像劳伦斯那样以一个国家统治者的身份进入凡尔赛宫就更不可能了。 唯有在今天,当他听到波拿巴阁下传来的消息之后,蒙马特尔先生才顿觉那漫天的乌云之中终于投下来了一抹闪耀的金光。 “天呐,都已经这个点了,快点!把我的马车备好,现在就出发去杜伊勒里宫!” 国王在巴黎的行宫,杜伊勒里宫内的一座偏殿内。 劳伦斯与路易王储都已经在一张小圆餐桌前就坐,圆桌上只摆放了三套银餐具,餐桌上的菜肴比起凡尔赛宫里的宴会来说也只能算得上是清汤寡水。 毕竟是临时邀请路易王储和蒙马特尔先生共进午餐,劳伦斯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准备。 “我的老天呐,这些人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等待蒙马特尔先生的同时,路易王储则是眉头紧锁地读着今日份的观测者日报,口中还不时发出悲天悯人的叹息声。 观测者日报今日的头版报道是关于巴黎东南城区贫民窟现状的描述,报纸上详细地描述了一个六口之家如何靠着男主人一人的劳动在生存的边缘上苦苦挣扎。 报社的编辑还特意附上了几幅精心绘制的插画,传神地描绘出了那家人居住的漏风窝棚的残破模样,以及三个小孩如干尸一般瘦骨嶙峋的身躯惨状。 年轻的王储本就是一个心善而富有志向的王国接班人,当他这些天一遍遍地从报纸上读到关于贫民生活条件的文章时,这位久居深宫、从未踏足过贫民窟的王储殿下心中也不免产生了一丝波澜。 劳伦斯探身过去瞅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叹息附和道: “是的,殿下,的确不好过,而且这可不是什么个例,这样的悲惨和痛楚在那些人中间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天呐,这还只是在巴黎,在我们的脚下,整个法兰西会有多少这样的惨剧呢” 路易王储轻咬着嘴唇,对手中的报纸有些不忍卒读了,再次叹了口气后便将其叠好放在了一旁,说道: “我们就不能做些什么吗?劳伦斯。” “有点困难,殿下。”劳伦斯无奈地摆了下手,解释道: “国王陛下在往年会为那些需要救济的人发放补贴,这能让他们缓上一大口气,不过今年的嘛您或许听说过,那笔钱早就流进了杜巴利夫人的荷包里。” 听着劳伦斯的解释,只见向来温顺恭良的路易王储竟忽然拍了一下桌子,这王族的威严顿时让周围几名侍者都吓了一大跳,王储咬牙切齿道: “这个女人,她是在祸害整个法兰西王国!” 路易王储与他的妻子玛丽王储妃都对杜巴利夫人厌恶至极,这也是为什么在王储继位之后,他便立即在王后的建议下将杜巴利夫人放逐到了修道院里。 而劳伦斯看着路易王储义愤填膺的模样,嘴角也升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轻声安慰道: “请息怒,殿下,事情并非没有转机。” “哦?”王储连忙期待地看向了劳伦斯,他知道这位好友总是能够不辜负自己的期望和信任。 “我们马上就要会面的蒙马特尔先生,他和他的银行家朋友们可是身价不菲。”劳伦斯指着圆桌旁的那个空位,笑着说道: “只要他们出资救助巴黎市民的话,一切就都没有问题了。” “蒙马特尔”路易王储盯着那个空位,微微皱眉道: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人,他太过谄媚了。” 在劳伦斯离开巴黎的那段时间,路易王储作为名义上的王室财务总监和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王室负责人,为了学习商业知识,也和蒙马特尔先生有过几次接触。 不过,出身王族的路易王储看来并不喜欢蒙马特尔先生这样的资产阶级,他们身上的谄媚和精明都让王储殿下很是反感。 “殿下,国家利益和个人情感是两套并行不乱的评价体系。”劳伦斯微笑劝慰道: “有时,我们得为了利益处理掉那些我们喜欢的人,也要为了利益接近那些我们所厌恶的人。” 路易王储转转眼珠想了一会儿,笑着点头道: “那对于你这样既符合我利益又符合我情感的该怎么对待呢,我亲爱的劳伦斯。” “这全取决于您,我的殿下。”劳伦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好罢好罢,我们就见一见那位蒙马特尔先生吧。” 在明白这是为了成千上万条人命,为了法兰西的利益之后,路易王储也没有那般抵触了,但他还是有些紧张地问道: “不过一会儿我要怎么和他说呢?直接让他掏钱赈济贫民?之前我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劳伦斯摇了摇头,将叠成花朵状的餐巾拿起来系在脖子上,低声笑道: “殿下,这种事就还是交给您谦恭而卑微的仆从来做吧,您所需要做的只是点一下您那高贵的头颅。” 紧张之中的路易王储顿时松了口气,连声感叹道: “啊,真不知道没了你怎么办呐,劳伦斯。” 尽管这样让自己显得像是一尊花瓶,但路易王储还是很快就把这个异样的想法丢出了脑外,毕竟谁不希望将这些麻烦棘手的糟心事都丢给一位忠心得力的下属去完成呢。 “如果治理国家也能像这样简单就好了。” 路易王储不免在心中感慨道。 两人又等待了十分多钟,王宫的侍者才走进门来通报了蒙马特尔先生的到来。 “殿下!波拿巴阁下!真抱歉我来晚了,实在是因为我太激动了,一想到能再次目睹殿下的尊颜,真是让我差点都走不动路啦。” 还未进门,蒙马特尔先生那男高音一般的马屁声就已经传了进来。 路易王储看着一袭盛装的蒙马特尔,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小圆餐桌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感谢您的赐座,殿下。”蒙马特尔先生受宠若惊地叫了一声,故意放慢动作坐上餐椅。 虽说他之前也和路易王储见过几面,但今天波拿巴阁下可是特意说了,这场午餐上会有一个让自己跻身进入贵族圈子的机会,这不得不让蒙马特尔先生激动兴奋起来。 “你来的很准时,蒙马特尔先生。”劳伦斯倒是毫不客气,一边拿着黄油刀给白面包涂抹甜油,一边说道: “听说你们银行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一分钟就是几千利弗尔,那我也不好意思耽误你太多时间了,就直接说正事吧。” 蒙马特尔先生连忙摆手笑道:“哪里哪里,您说笑了哈哈哈,不过您所说的正事是?” 发言的同时,机敏的蒙马特尔也在观察着劳伦斯与王储两人。 而这位银行家很是惊讶地发现,似乎波拿巴阁下才是这张餐桌上的主导者,反倒是真正上位者的路易王储在一旁一言不发,好似是个普通食客一样大口吃着餐前水果。 劳伦斯轻轻放下黄油刀,沉声说道: “我的主公,仁慈的王储殿下,他对巴黎底层贫民的生活状况感到无比的担忧,尤其是在这个冬天补贴无法发放的情况下,殿下想要对那些苦难中的子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旁的路易王储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啊,高尚,太高尚了殿下,您的爱民之心简直让我为之动容,为之感动。”蒙马特尔先生由衷地赞美道。 劳伦斯轻笑了一下,咬了一小口黄油面包,说道: “那么,您想必是非常支持这项高尚的事业了?” “呃”蒙马特尔先生嘴角一抽,连忙陪笑着说道: “哈呵呵呵我当然支持,只不过,我的支持是一种精神上的,影响力上的,无形的,不能用物质评判的,通过社会分工和财富流动来造福各阶级的,呃,支持。” 路易王储紧绷着脸,防止自己忍俊不禁地直接笑出来。 “您似乎对支持的定义还没有统一啊,蒙马特尔先生,我来给您一个定义吧。” 劳伦斯笑着摇了摇头,而后那抹笑容渐渐褪去,旋即沉声说道: “三天之内,六百万利弗尔,这就是支持。” 第二百九十章 计划的第二环 “三天?六百万?!” 蒙马特尔先生瞳孔一震,嘴角堆起来的谄媚笑容立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变脸一般瞬间摆出一副苦瓜脸,哭诉道: “我的好波拿巴阁下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法兰西商业银行的现金流也就” 而劳伦斯显然没兴趣听他的诉苦,直接用餐叉敲了两下银托盘,打断道: “以您的财力,拿不出来这笔钱?” “我”蒙马特尔先生顿时语塞起来,饶是以他那八面玲珑的口舌,此时也不禁感到很是为难。 六百万利弗尔确实是他在短时间内能够筹措到的全部现金流了。 毕竟蒙马特尔先生的资产规模也就两千多万利弗尔,这还是他之前利用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的内幕消息大赚了一笔的情况下。 只不过,真正要想拿出这六百万利弗尔的话,那可就不是从保险箱里取钱那么简单了。 他不仅要动用法兰西商业银行的经营现金流,还需要进行银行业之间的同业拆借,从其他银行那里取得几笔大规模贷款,甚至还要抛售有些证券资产和不动产,这些可都是会对法兰西商业银行经营产生不利影响的。 更别提这还不是一笔可以收回的贷款,而是一笔无偿的资助。 “哈哈哈波拿巴阁下您就别开玩笑了。” 情急之下,蒙马特尔先生也只得大笑着岔开话题道: “这样吧,我也实在是被王储殿下的拳拳爱民之心所打动了,我决定拿出五十万利弗尔来无偿捐献给王储殿下,用于救济那些处于苦难中的市民们,您觉得,如何?” 旁边的路易王储似乎是有些动心,这位稚嫩的王储殿下觉得,能够毫无代价地拿到五十万利弗尔就已经很是不错了。 毕竟这笔钱在客观上来说也确实算是一笔巨款了。 历史上的路易十六为了表明自己援助美国独立战争的决心,也不过是从私人金库里拿出了一百万利弗尔。 而且,路易王储也不像一年前那样是一个对商业和金融业一无所知的小白了,他也知道,那六百万利弗尔实对蒙马特尔先生来说实在是一笔至关重要的财富。 不过,劳伦斯却不等路易王储扭头征求他的意见,直接断然地摇了摇头,嗤笑道: “五十万?看样子您似乎并没有被王储殿下所打动啊。” 面对劳伦斯的指摘,蒙马特尔先生很是做作地惊呼道: “您可千万别这样说,阁下,如果我可以的话,我甚至愿意将我的心脏剖出来给王储殿下看一看,那颗赤诚的心脏上面肯定还流着几滴血色的泪水。” “钻心剜骨的事倒不用做了。”劳伦斯意味深长地瞥了蒙马特尔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过您的意思是,您是真的没有能力拿出来这六百万利弗尔了?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蒙马特尔先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语,连忙抿了下嘴唇,默默等待劳伦斯继续说下去。 蒙马特尔先生并非没有能力拿出这六百万来,他只是不能接受将这笔巨款白白送给劳伦斯,而换来的却只是王储殿下的好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说到底,这仍然是一场利益的交易而已,蒙马特尔先生也在等待劳伦斯推出让自己满意的筹码。 “刚刚我还和殿下提到你了。” 劳伦斯扭头对路易王储使了个眼色,王储愣了一下之后也赶紧点了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我说蒙马特尔先生是一位卓越杰出的银行家,是在金融界和商界叱诧风云的存在,正好殿下身边还缺一位得力的经济顾问,我刚才还在举荐你呢。” “经济顾问?” 蒙马特尔先生的眉毛下意识地提了一下,那对有如犹太人一般精于算计的眼珠也不自觉地转了起来,很显然,他瞬间被这个提案所吸引了。 担任未来国王陛下的经济顾问,这毫无疑问是一件风光无限的美差。 尽管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明显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称号,国王陛下有整个枢密院和财政大臣来制订王国的经济政策,根本不会特意去询问一位花钱买来的经济顾问的意见。 但是,这也无疑给予了蒙马特尔先生出入各种高端宴会与沙龙的资格,同时与王储殿下的关系也能为他在这些社交场合里赢得一席之地。 在当下,这位家产万贯的银行家所追求的,就是能够融入到顶流社会之中,这个提案可谓是正中蒙马特尔先生下怀。 “不过六百万利弗尔,仅仅为了一个头衔” 而这位精明理智的银行家也没有立马被冲昏头脑,在一瞬间的兴奋之后,他还是马上冷静下来,细细衡量着这笔交易的利弊。 在他眼中,六百万利弗尔的价格还是过高了,如果只是为了一张通往顶流社会的入场券,他大可以像其他资本家那样花钱购置一个贵族头衔,这样的花费可比六百万利弗尔低多了。 而且,最让蒙马特尔先生担心的是,他即使获得了入场券,没有贵族血脉的自己也很有可能融入不到那些贵族们的核心圈子里去,只会被那些人当作一只柔弱的肥羊来使唤而已。 看着犹豫之中的蒙马特尔,劳伦斯也适时地出声施压道: “您要是连这六百万利弗尔都拿不出来的话,看来您在金融界的地位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崇高了,也许我得为王储殿下物色一位更加得力的顾问了。” “哈哈您过誉了。”蒙马特尔先生咬咬牙,还是决定拒绝掉这笔根本不划算的交易,于是苦笑着推辞道: “我也确实算不上最优秀的金融家,听说法兰西还有好几位资产上亿的银行家呢,我在他们面前算不得什么。” 一听这话,餐桌上的路易王储反而有些慌张了,他的头脑虽然没有其他两人那般敏锐,但也听出来蒙马特尔这是在拒绝与劳伦斯的交易。 本来就经验不足、没有经历过这种利益谈判的王储殿下还以为这场午餐要以徒劳无功而收场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而劳伦斯倒是毫不气馁,面色不改,他很清楚地知道,这种场合无非就是两个人互相加码,直到成交而已。 “好罢,看来我举荐的人才得让王储殿下失望了。”劳伦斯耸了下肩,摇头自嘲道: “哦对了,还有雅克·菲利普中将,他恐怕也得失望了。” 对面的蒙马特尔先生正举着金杯喝着白葡萄酒,一听到劳伦斯提到菲利普中将的名字,他也是匆忙地放下酒杯,疑惑不解地问道: “菲利普将军?舒瓦瑟尔公爵的弟弟?他怎么也对在下失望了?我还不认识他呢。” “啊,差点忘了和你说,蒙马特尔先生。”劳伦斯故作自责地拍了下脑袋,笑着摆手道: “您是有一位儿子对吧?” 蒙马特尔先生迟疑着点点头,讪笑着说道: “是的,阁下,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年龄比您还大几岁呢,结果到现在一事无成,真担心将来怎么把我的产业放心地交给他。” “那就对了。”劳伦斯抿了一口雪莉酒,信口说道: “前些日子我和菲利普中将聊天的时候提到了,他也有一位至今未婚的侄女,已经二十多岁了,正愁着怎么将她嫁出去呢。” 蒙马特尔先生怔了一下,瞬间激动起来:“您是说那位艾尔薇小姐?” 劳伦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像是看弱智一样地瞥了一眼蒙马特尔。 “哈哈哈抱歉抱歉,是我太激动了,艾尔薇小姐可是舒瓦瑟尔家族的嫡长女,公爵大人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嫁不出去呢。”蒙马特尔先生摸了摸脑袋,连忙为自己的激动和愚蠢道歉。 “是菲利普中将的一位远房侄女,舒瓦瑟尔家族的旁系。”劳伦斯无奈地看了看蒙马特尔,继续说道: “虽说是旁系,但她的高贵血脉是毋庸置疑的,她甚至还是一个女伯爵,有一个伯爵领的实封领地,当然,那块领地也没有多大就是了。” “一个女伯爵?还是实封的?!还有舒瓦瑟尔家族的血脉!” 蒙马特尔先生听着劳伦斯的讲述,压抑不住的兴奋再次窜满了整个身体。 “我当时和菲利普中将提了一嘴,说一位顶尖银行家正好有一个适龄未婚的儿子。”劳伦斯随口编造道: “本来菲利普中将对您很感兴趣呢可惜,唉,既然您自己承认并非是一位财力雄厚的金融家,我也不好意思再将您的儿子介绍给那位女伯爵了” “等等等!阁下,阁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不等劳伦斯说完,蒙马特尔先生就已经完全不顾礼节,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劳伦斯。 这位平民银行家心里很清楚,由于这卑微的出身,自己这一辈子恐怕都是没有完全融入进贵族社会的希望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的后代也会像这样一生困死在第三阶层。 只要能让自己的儿子与那位女伯爵联姻,那高贵的舒瓦瑟尔家族的血脉就会流淌在世世代代的子孙体内,真正实现阶层的跨越。 蒙马特尔先生本人也会作为这桩史诗联姻的缔造者而被后世的子孙们顶礼膜拜,被尊称为血脉始祖。 而现在,实现这一切的唯一机会就摆在眼前,就摆在那位波拿巴阁下的手中。 劳伦斯看着咬上鱼钩的蒙马特尔先生,轻笑着道: “哦?不是那个意思?您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我,我我是说” 蒙马特尔先生语无伦次地凝噎了好一会儿,而后忽然瞥到了桌上的观测者日报,他眼睛一转,一把抄起这报纸,指着上面关于底层贫民的插图,语气沉重而哀痛地说道: “我刚刚又想了一下那些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可怜人们,他们的处境实在是让我感到悲痛,我想,五十万利弗尔是绝对不足以让他们摆脱困境的。我愿意如波拿巴阁下所说的,拿出六百万不,七百万利弗尔来配合王储殿下赈济他们!” 路易王储很是惊讶地看了一眼蒙马特尔,又扭头看了看劳伦斯,完全想不到劳伦斯竟然在几番对话之间就让这个吝啬的商人改变了主意,甚至还多加了一百万利弗尔。 “哦?那可是足足七百万利弗尔,您能在三天之内拿出来吗?”劳伦斯玩弄着盘里的沙拉,浅笑着问道。 蒙马特尔先生一咬牙,用力拍了拍胸脯: “您大可放心,波拿巴阁下,若是做不到的话,我就直接回普瓦图老家养老去,王储殿下可以见证!” “啧啧,真是想不到,您竟然有实力在三天拿出七百万利弗尔。” 劳伦斯很是配合地假作惊叹道: “看来刚才是我言过了,您完全有实力担任殿下的顾问,菲利普将军那边也一定会对您很是满意的。” “呵呵呵哪里哪里。”蒙马特尔先生仍是讪笑着,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那个,阁下,您确定菲利普将军真的有意将他的侄女嫁过来?” 劳伦斯轻笑道:“有我做介绍人,您难道还不放心吗?” 在那些名门望族里,政治联姻本来就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虽说女方有着伯爵的头衔和一块小封地,但也不过是一个旁系的、不受重视的家族成员而已。 由劳伦斯亲自出面和雅克·菲利普中将谈谈的话,菲利普将军基本上也不会拒绝这桩婚事。 毕竟像舒瓦瑟尔家族这样的传统大贵族在财力上一直是不见长的,这些传统贵族由于拒绝涉足商业和工业,他们的收入基本都是靠着封地产出和皇家供奉。 而这些收入当然是支撑不起他们那奢华至极的生活的,许多贵族实际上都是在吃家族的老本。 这也是为什么,在工坊化生产普及以及工业革命开始后,越来越多的传统贵族被迫申请了破产,将他们世袭的土地出售了给了产业主们。 别看舒瓦瑟尔公爵表面上享尽了荣华富贵,甚至能随手将香榭丽舍大街的一座大型府邸赠送给劳伦斯,但他的净资产是很少甚至为负的。 历史上的舒瓦瑟尔公爵在去世之后甚至没有留下一分钱的家产,反而给妻子和家族留下了无穷无尽的债务。 在这种情况下,雅克·菲利普中将多半也不会拒绝将一位富得流油的银行家的儿子纳入家族之中,就算对方是平民。 而在餐桌上,得到劳伦斯首肯的蒙马特尔先生也是再也坐不住了。 他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直接对着劳伦斯与路易王储一饮而尽以示敬意,随即就告辞离开,表示要立即去筹措那七百万利弗尔了。 “真是位心急的先生。” 劳伦斯听着蒙马特尔先生匆忙离开的脚步声,耸肩笑道: “他连餐前面包都还没吃完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凭你也敢拿我? 路易王储则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劳伦斯,激动地感慨道: “太优秀了,劳伦斯,你真是我最得力的朋友。” 扪心自问,路易王储自诩有着比劳伦斯更加优秀的地位与人脉,但他可没有信心如此轻易地就筹集到了这七百万利弗尔的赈灾款。 “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殿下。”劳伦斯谦逊地笑了笑。 “不过” 赞叹之余,路易王储也盯着蒙马特尔先生的空位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他们这些银行家可真有钱,一下子能拿出七百万利弗尔来,而且他说还有很多人比他更富有” “哦?殿下您的意思是?” 路易王储叹了口气:“我听说王国的财政问题一直都没有解决,而且还在逐渐恶化,如果能用这些人的钱去解决的话,是不是就” “呃,还是不要了吧,殿下。”劳伦斯强行忍住嘴角一抽的冲动。 “是吗?这是为什么?”王储很是好奇地问道。 劳伦斯当然不能说就是这个决策导致了大革命的爆发并把殿下您送上了断头台,于是耐心解释道: “殿下,这一次我们去动资产阶级的蛋糕,只是为了一时权宜,但您要是想长久地掠夺资产阶级的那一份社会财富的话,可就无异于杀鸡取卵了;工商业只会在您的打压下愈发枯萎,而您掠夺的财富也会愈发减少,届时,随着工商业衰败带来的经济危机,国家财政将会彻底崩溃的。” “那可真糟糕”路易王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张白净的面容上少有地流露出了几分深邃的担忧。 即使是对这个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王储殿下来说,法兰西的财政赤字也已经是一个不能继续被忽视的问题了,他心事重重地发了一会儿呆,而后继续问道: “但是法兰西的财政问题你怎么看呢,劳伦斯。” 劳伦斯没有贸然开口,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玫瑰花窗,沉吟着望向那美轮美奂的透明琉璃,看着它在午后冬阳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片五彩斑斓的朦胧光。 “这个问题我也曾和舒瓦瑟尔公爵提到过,殿下。”劳伦斯回忆着摇了摇头,笑叹道: “当时我向舒瓦瑟尔公爵提议对贵族和教士们征收最简单的人均税,结果公爵大人说我的想法简直是疯了,说那样不出三个月就会让法兰西陷入一场内战的泥潭。” “对贵族和教士征税?哈哈哈这真不像是聪慧的你会提出来的想法。”路易王储并没有认可劳伦斯的意思,他反而是将其当作了一个滑稽的笑话,忍俊不禁笑道: “我看舒瓦瑟尔公爵说的没错,税收豁免可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力,而且王国的稳定统治也离不开他们的帮助,他们是自己人。” “国家利益面前没有谁是自己人,殿下。”劳伦斯渐渐收敛起了笑意,沉声说道。 闻言,路易王储吸了一小口冷气,皱眉问道: “你是认真的?劳伦斯?我可不觉得我应该得罪那些封邑和教会的主人,我需要他们来协助统治法兰西。” 很显然,这位自幼生活在凡尔赛宫的王储殿下并不想去侵犯那些朝夕相处的贵族伙伴的利益。 就如历史上的路易十六,他虽然在继位之初便勤于朝政,短时间内就颁布了数条大刀阔斧的改革计划,但这其中可没有任何一条法案是关乎到裁撤第一第二阶层利益的。 这其中除了路易十六本人的私人情感之外,恐怕也是因为他确实没有能力去触动根深蒂固的两大阶层。 深知这一点的劳伦斯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他也不指望通过一席餐后谈话就能改变王储殿下十几年来接受的宫廷教育所形成的传统观念。 而且,即使王储殿下不能在将来选择正确道路,法兰西的人民也会替他做出正确抉择的。 毕竟一场改革如果不能自上而下进行的话,也就只能自下而上了。 而不论那场变革将以何种形式发生,劳伦斯都发誓要让自己成为那一切的主导者。 “咳咳” 路易王储也察觉到了这略显尴尬紧张的气氛,于是主动撇开话题道: “哦对了,劳伦斯,既然那个银行家已经答应了资助,我们是不是要立即对外放出消息了?我从报纸上看到,说巴黎的民众这些天为了补助的事情都要闹翻天了,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公布出去,早点让他们安心。” “我理解您爱民如子的心情。”劳伦斯转了下眼珠,微笑说道: “不过请您不要过于着急,这笔资金需要稍微运作一番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当然,这不会耗费多久时间的,我发誓这笔钱会在寒潮到来之前悉数发放到所有处于苦难的可怜人手中。” 与路易王储不同,劳伦斯可不希望巴黎城内这沸腾的民意早早结束。 毕竟,只有浑水才好摸鱼,只有月黑风高夜,才适合杀人放火。 “运作?好罢,我相信你,劳伦斯,不过请务必保证那些可怜人们能尽早拿到这笔钱。” 这笔巨款毕竟是劳伦斯争取而来的,路易王储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宅心仁厚地嘱托了几句而已: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话也尽管说好了,劳伦斯,我也确实想为那些人做一些事。” 劳伦斯点点头,笑着说道: “您真是一位仁慈的主公,而事实上,几日之后确实有一件事希望能得到殿下您的帮助” 半个多小时后,这顿简单的二人午餐才正式宣告结束。 酒足饭饱的两人闲谈着从餐桌旁起身,有说有笑着一齐朝殿外走去。 与其说这是一对主公与侍从,倒不如说这是一对真正亲密无间都会好友。 而就在两人刚刚踏出偏殿大门时,只见一位宫中的仆役急不可耐地迎了上来。 他显然是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波拿巴阁下!您的一位随从在二十分钟前来到了杜伊勒里宫,他希望立马见到您但由于您在和王储殿下用餐我就先让他在花园前面的等候厅里待着了” “随从?”劳伦斯也是面色一凝,直接挥手打断了这啰嗦的仆役问道: “哪位随从?他叫什么?” “是一个很壮的意大利人,他自称为格罗索·布鲁诺。” “格罗索?他有什么急事吗” 劳伦斯微微皱眉,但也来不及多想,简单地同王储殿下告别之后便顺着那仆役所指的方向快步前往了等候厅。 就在距离杜伊勒里宫大门不远处的等候厅门口,劳伦斯看见了一脸严肃的格罗索。 “劳伦斯,你的那家小报社出问题了。”格罗索刚一见面,便直接示意劳伦斯朝外走去,脸色冷峻地解释道: “那个社长派人来香榭丽舍大街求助,说他们被警察部队的人盯上了,其他人也不知道你和这家报社的关系,只能等你亲自做主了。” 劳伦斯微微一愣,而后便立刻反应过来,这必然是气愤至极的杜巴利夫人指使巴黎警察部队对海尔森社长的报复了。 不过,劳伦斯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担忧,反而轻笑着自言自语道 “来的倒是正好,我还担心他们不来呢,这样的话,全局的计划又能往前推进一步了” 几乎与此同时,麦恩大道。 观测者日报社的所在地 这条偏僻贫瘠的街道此刻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上百名警察士兵荷枪实弹地封锁了整条麦恩大道。 街头甚至还停放着三辆由货运马车改造而来的大型囚车,昭示着警察部队此番行动的决心。 居住在这附近的民众们都惊恐而好奇地从自家窗台窥探着街道上的景象,警察士兵们行动的目标似乎只有一个——那家深受他们喜爱的观测者日报社。 由于价格低廉并且能够为底层人民发声,观测者日报近些天以来一直都是小市民们钟爱的日常读物。 可是现在,两侧的民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警察士兵冲进报社的二层小楼内,听着里面传出来一阵阵令人揪心的打砸声。 民众们一时间也唏嘘不已,就像是要阔别一位难得的好友一般,至于那些残暴粗鲁的警察士兵们,居民与过往的行人更是对其野蛮行径怨声四起。 不知是不是不想面对民众的指责,作为此次行动的指挥官,乔瓦尼上校却并没有亲自来到麦恩大道。 他坐在街角的一家咖啡馆里,神情低落地等候着这出荒诞的抓捕行动结束。 尽管他也知道这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但这种昧着良心做事的感觉还是让乔瓦尼上校有种度日如年的煎熬。 现场的指挥权已经被他授权给一位上尉士官,毕竟这次不过是要抓捕一批人畜无害的报社社员而已,如果不是艾吉永公爵要求必须弄得声势浩大,乔瓦尼上校甚至都不会带上一百多名警察士兵。 此时此刻,观测者日报社内。 被五花大绑的海尔森社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片狼藉,两行清泪不自觉地从他脸颊滑落。 原本干净整洁的办公室早已经变成了由碎纸和木屑堆积起来的垃圾场,一楼的印刷区域更是不成人样,恶臭的浓墨水洒满了整片地板,就连那台价值不菲的大型印刷机也都一样被砸了个粉碎。 即使这样,那些警察士兵们仍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在这片废墟里搜寻着,将一切还能使用的物品用警棍砸的稀烂,至于那些值钱的小物件,则是当仁不让地跑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里。 看着自己经营了十几年的心血就这样化成一滩烂泥与废墟,海尔森社长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将头埋在膝盖里痛哭了起来。 “他妈的,哭哭哭,哭啥呢?” 那肥头大耳的上尉警官瞥了一眼海尔森社长的眼泪,轻蔑地笑了一下,直接拿警棍抵着海尔森的下巴嘲笑道: “你们在用那些反动言论博人眼球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今天呢?嗯?” “反动言论?”海尔森社长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 “难道我们的报道有任何偏差吗!难道刺耳的真相就不是真相了吗!你们只是不承认,你们不承认这个国家竟然还有如此受苦受难的一群人,你们甚至不能接受他们出现在报纸的白纸黑字上!” “谁他妈管你!我是奉命办事。” 上尉警官冷哼一声,重重地在海尔森的肋骨上踹了一脚,直接让其干呕一声,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看着海尔森痛苦挣扎的模样,上尉警官的嘴角反而绽起一抹笑意,心情愉悦地说道: “哼,这种废话你还是留到监狱里去和狱友说吧,你可是要在那儿待一辈子的哦对了,你的员工刚刚还提到了,这家报社似乎还有一个股东来着?” 海尔森社长趴在地上,挣扎着反问道:“什么股东?我不知道” “妈的,别给我装傻!”上尉警官抡起警棍砸在海尔森的背上,寒声胁迫道: “我得到的命令是要把这间反动报社的所有相关人都拿下带走,那个股东肯定也逃不开干系,快说,他叫什么,住在哪?” 突遭重击的海尔森的大声惨叫着,但除此之外他便没有再发出其他声音了。 尽管海尔森已经向香榭丽舍大街请求了援助,但他并不知道波拿巴阁下会不会真的出手来帮助自己这个卑微的小社长。 在此之前,海尔森社长依然信守着自己与波拿巴阁下最初的承诺——不可泄漏报社与劳伦斯·波拿巴的关系。 海尔森社长紧紧闭着眼睛,虚弱无力地吐出一句话: “我不知道” “真他妈见鬼,社长会不知道自己的股东是谁?啊?” 上尉警官顿时来了脾气,再次抡起警棍准备往海尔森的脑袋上招呼一下。 而在这时,一名警察士兵忽然上楼,语气匆忙地通报道: “长官!有一辆马车闯进了我们的封锁,停在了楼下,上面的人自称是这家报社的投资人。” “哦?哈哈哈哈哈送上门来了!” 上尉警官愣了一下,而后大笑着将警棍别回腰间,挑了挑海尔森的下巴嘲笑道: “你再说不认识那个股东试试?嘿,我决定了,以后要把你和那个股东关在同一间牢房里,让你们好好认识一下。” 说罢,上尉警官便大手一挥,示意部下将人带上来。 而海尔森社长根本没有理会这肥头大耳的上尉,只是两眼无神地盯着楼梯口,眼角再度涌出了几滴热泪。 很快,劳伦斯与格罗索就在几名警察士兵的簇拥下来到了报社二层。 望着这间愈有起色的报社变成眼前这片废墟,望着伤痕累累的海尔森社长,劳伦斯的面色也瞬间冰冷起来,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那上尉警官。 “哟,还是一年轻的小伙子。” 由于劳伦斯在和王储用餐的时只很随意地穿了身便装,这上尉警官在打量了几眼劳伦斯和格罗索的服饰之后眼神也顿时轻蔑了起来,语气轻佻地嘲弄道: “小鬼,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老子要是不高兴了,你在牢狱里可不好过。” 劳伦斯没有理会这上尉,径直看向地上的海尔森社长,皱眉问候道:“海尔森先生,你还好吧?” “没没什么大碍,阁下。”海尔森社长苦笑着点了点头。 “喂,小鬼!” 上尉警官见自己竟然被两个犯人冷落到一边,怒火中烧地大喊道: “你别给老子嚣张!我告诉你,你摊上大事了,这间报社涉嫌的多项罪名都和你脱不开干系!哼,不过看在你不是主犯的份上,放你一马也不是不行,就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面对这低劣的索贿话术,劳伦斯冷哼一声,摊手道: “那我要是没有诚意呢?” “小子,你可想好了,你既然是这报社的股东,肯定不差那几千利弗尔吧?要是进了牢狱哼。”上尉警官的面色愈发阴沉起来,对这个不懂规矩、张扬跋扈的小鬼有些忍无可忍。 “我想好了又如何?”劳伦斯冷笑道: “我就站在这里,你若有胆,大可抓我试试。” “好好,好!”上尉警官终于忍无可忍了,大声怒吼道: “来人!来人!把这两个人都给我绑起来,和其他犯人一起塞进囚车里去!” 下完命令之后,这警官还不忘得意洋洋地嘲讽道: “蠢货一个,这抓人的命令可是艾吉永公爵下的,你就算有点背景又如何,怎么,你还大的过艾吉永公爵啊?” 说罢,上尉警官双手叉腰,自信十足地看着劳伦斯大笑了起来,他打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会在十秒之内对自己下跪求饶。 不过,这一幕他显然是看不见了。 劳伦斯平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几名手持绳索的警察士兵靠近,就连下意识地想要拔刀反抗的格罗索也被他及时按在了原地,两人就像是温顺的羊羔一样静静地被警察士兵捆绑了起来。 “妈的,这小子还在装,算了,老子看他进了牢房还怎么装,我有的是时间陪他玩。” 上尉警官扫兴地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下令道: “都听好了!把犯人装进囚车里!给这报社贴上封条,另外,去和乔瓦尼上校通报一声,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控制巴黎警察部队 “报告上校!任务完成,观测者日报社已经被查封,我们逮捕了所有相关人员。” 一名警察士兵跑进街角的咖啡馆里,立正站好,对正在发呆走神的乔瓦尼上校恭敬地通报道。 乔瓦尼上校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但仍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这种有悖良知的事情还是有些不能让上校所接受。 咖啡馆里的顾客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两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那是警察部队的人吧?麦恩大道的那些人和他们也是一起的?” “看样子是,我刚刚就是从麦恩大道过来的,他们把观测者日报社祸害得像遭了火灾一样,真是令人讨厌。” “观测者日报?我还挺喜欢那家报纸的,这可太遗憾了。” “是啊,这个时代能找一个为我们发声的平台可太难得了,唉,可惜这个平台也只存在了几个月时间,警察部队的人也真是坏事做尽。” ... 乔瓦尼上校苦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摩卡咖啡一饮而尽,连胡子都没擦就跟着那名士兵回到了麦恩大道。 泥泞的街道上,一百多名警察士兵已经整齐地列队站好,等候着乔瓦尼上校的到来。 那名上尉警官则是威风凌凌地站在队伍前侧,享受着这难得的指挥权。 至于报社的员工们,他们像是仓鼠一样被硬塞进了那三辆逼仄拥挤的囚车之中,按照计划,这些人将会在一圈游街示众之后被押回警察部队关押。 “上校!” 当乔瓦尼上校的身影一出现在麦恩大道上,上尉警官就立刻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恭恭敬敬、卑颜屈膝地迎了上去: “行动完美结束了,一切顺利,所有犯人都被逮捕控制起来,那些用来宣传反动信息的机器也都被我们彻底销毁了。” 乔瓦尼上校忍不住捏着鼻子,他站在这里都在闻到报社里漏出来的墨水臭味: “没有出什么岔子吧?” “没有没有,我办事您放心。”上尉警官谄媚地笑了起来,偷偷将一个小钱夹塞给乔瓦尼上校,低声讨好道: “我们还在现场发现了一些现金和存款单,长官,这些钱...还是由您来保管比较妥当。” 乔瓦尼上校很是厌恶地皱了下眉头,一把将这上尉的手推开,不悦地吩咐道: “行了,这钱你自己拿着吧,现在带我去看看犯人们。” “是是!” 上尉警官满心欢喜地将钱夹塞进胸袋里,而后将乔瓦尼上校带到了那三辆囚车前面。 许多报社的员工至今都没有明白过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只得在囚车里无助地哭喊着,力求自证自己的清白。 而那上尉警官显然是想在乔瓦尼上校面前好好显摆讨好一番,他颐指气使地挥舞着警棍,骂骂咧咧地冲那些哭喊的员工喝道: “都给我老实点!不然回到牢房里有你们好受的!” 说罢,上尉又立刻像是变脸一样在嘴角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俯身对乔瓦尼上校请示道: “长官,一切都准备就绪,所有相关的犯人都在这,随时可以拉这些人去游街示众了。” “嗯...那就出发...” 乔瓦尼上校随意地扫视着囚车里的犯人,正准备下令开始游街。 不过在下一个瞬间,他的言语却瞬间戛然而止,就好像是一台机器忽然断了发条一般。 “等等...” 乔瓦尼上校下意识地呢喃起来,瞳孔也不受控制地为之一震,脸色更是苍白地如同石灰一样,就连两条壮硕的大腿此刻也瞬间开始发抖打颤起来,险些要直接栽倒在地。 他似乎看到了一位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是看错了吗?! “那...那是谁!”乔瓦尼上校猛然扭头看着上尉警官,指着囚车里那个面色平静、正在闭目养神的年轻人,嘶吼一般质问道: “他也是这家报社的员工吗?” 上尉警官也被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地顺着乔瓦尼上校的手指看去,而后结巴地说道: “长...长官,他就是报社的一个小股东而已。” “小股东?他叫什么名字?你问清楚他的身份了吗?”乔瓦尼上校嘶吼的声音能让半个街道的人都听见。 上尉警官低着头,浑身颤抖着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为什么乔瓦尼上校会如此反常,如此暴怒,那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个有些资产的小鬼而已。 而就当乔瓦尼上校两腿发软地走向囚车,想要仔细看清那个年轻人的面孔时。 囚车里的劳伦斯缓缓睁开眼睛,淡淡地瞥了一眼正紧张踱步着的乔瓦尼上校,微笑问候道: “啊,你是乔瓦尼上校对吧,真是好久不见了。” 劳伦斯确实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一次行动来的还是一位老熟人。 而这一声平平无奇的问候顿时让心存侥幸的乔瓦尼上校如遭雷击一般地愣在了原地。 “波...波拿巴阁下...” 乔瓦尼上校两腿一软,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他的表情也像是被夺走魂魄一般的茫然与惊恐。 此时此刻,乔瓦尼上校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巴黎警察部队把科西嘉王国首相兼王储殿下第一侍从抓进了囚车里?这他妈的是在开什么玩笑?! 至于一旁的上尉警官,他的脸色更是苦涩的可以滴出水来,他小心地走到上校身边准备搀扶起乔瓦尼,同时谨慎地问道: “长官...这是您的熟人?对不起我实在是不知...” 话音未落,只见乔瓦尼上校怒喝一声,反手一巴掌直接扇在了那上尉的肥脸上。 啪的一声,那张肥的流油的大脸霎时间多出来了五道入木三分的血痕,就像是用烙铁焊出来的一样瘆人。 “啊啊啊!” 火辣辣的痛楚顿时让上尉警官捂着脸颊尖叫了起来,而这尖叫声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乔瓦尼上校径直打断了。 他死死掐着这上尉的脖子,额头上青筋暴起,目中带火地怒吼道: “你这混账东西!狗娘养的蠢货!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在场的警察士兵们都吓了一大跳,茫然地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这上尉到底闯了什么祸能让素来随和的乔瓦尼上校如此暴怒。 至于方才那几名押送着劳伦斯和格罗索上囚车的警察更是脸色一片苍白,难不成自己真的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不成? 上尉警官重重地倒在地上,脖子上传来的窒息感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无助地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哀鸣声。 直到他那肥头大耳的脸颊上隐隐透出一丝缺氧的紫色之后,另外几名士官才忽然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拉住了乔瓦尼上校: “上校!到底发生什么了!” “别冲动,长官!” 乔瓦尼上校在几人的招架之下才堪堪起身,眼神凶恶地盯着那满脸惊恐的上尉警官,似乎仍是不解气,提起右脚直接狠狠砸在这混账的脑门上。 看着这上尉士官昏死过去的模样,乔瓦尼上校对身旁几人低吼道: “今天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我们就等着在断头台上相见吧!” 几名士官瞬间愣住了,他们不解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完全不知道查封一家报社怎么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呢? 而只有乔瓦尼上校自己清楚,他这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一个王国的首相、当今国王的宠臣、未来国王的心腹,这些猪一样的部下竟然把这样一位大人物关进了囚车里面? 就算是警察部队的最高中将指挥官碰上了这样的事,那也得卑颜屈膝地去想尽办法寻求对方原谅。 可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平民上校,又有什么方式能得到对方的原谅呢。 更何况这位波拿巴阁下之前就为自己强闯科西嘉大使馆的愚行出示了谅解信,自己非但没有报答这份恩情,反而第二次地得罪了对方。 一想到这里,乔瓦尼上校的脸上也瞬间没了一丝血色,浑身都像是处在冰窟一样寒冷无力。 “好了,上校先生,相较于惩戒您的部下,我觉得您或许应该先把我放出来?” 囚车里传来劳伦斯平静的声音: “当然,如果您觉得我是一名罪无可赦的犯人的话,倒是也可以就这样把我押回警察部队驻地里去。” 乔瓦尼上校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从那上尉的腰间取下囚车钥匙,亲自将三辆囚车的锁闩全部打开。 看着劳伦斯轻松写意地从车上跳下来,乔瓦尼上校慌张地低下头,颤声说道: “波拿巴阁下...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绝非是我有意为之,我完全不知道您和这间报社之间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乔瓦尼上校很想把这一切都推拖到艾吉永公爵身上。 但他稍微琢磨过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证明这次行动是艾吉永公爵指使的,他甚至连那位威胁自己的管事姓名都不知道。 “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投资了诸多产业,这家报社也是其中一项而已。”劳伦斯耸了耸肩,微微眯眼问道: “我倒是想问问上校先生,难道科西嘉王国和警察部队有什么恩怨吗?先是强闯我国的大使馆,又是查封我国的产业...这可不太友善呐。” 听到这压迫感十足的质问,一股寒意瞬间从乔瓦尼上校的脚拇指窜到了天灵盖上。 任谁都知道,如今的法兰西和科西嘉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亲密无间、形同一体,如果在这个时候被扣上一顶恶意破坏科法关系的罪名,乔瓦尼上校知道那绝对是十足的死罪。 “完...完全没有,阁下!”上校的声音已经在打颤了。 劳伦斯看着直冒冷汗、手足无措的乔瓦尼上校,轻笑着继续施压道: “哦?那难道是上校您和我劳伦斯·波拿巴之间有个人恩怨?” 虽说是深冬时节了,但此刻的乔瓦尼上校还像是身处在六月酷暑之中,大把大把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下脖子,喉咙里也不断咕隆着,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 “不,不...阁下,您本来就对我有一份天大的恩情,我怎么可能会对您恩将仇报呢?上帝可以见证,我艾尔伯特·乔瓦尼绝不是那种混球。” “好罢...”劳伦斯耸了耸肩,直接说道: “那么,我想这里应该没有你和你部下的事了,除非你还想执行你的任务。” 乔瓦尼上校愣了一下,还犹豫着想要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但劳伦斯并没有给他机会,而是直接转身找上虚弱不堪的海尔森社长,乔瓦尼上校见状也只得失神茫然地走开,指挥着自己的部下开始撤离麦恩大道。 ...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波拿巴阁下。” 身上青紫一片的海尔森社长剧烈地咳嗽了两下,看着逐渐远去的警察士兵们,苦笑着赞叹道: “实在是没有想到您会亲自来到这里...咳咳。” 劳伦斯也连忙指示格罗索上前为其检查处理伤势,对于这位勇敢的新闻人,劳伦斯还是颇为爱惜的。 “我没什么大碍,阁下,索性您来的很及时。”海尔森社长仍是苦笑着,神情低落地看了一眼狼藉一片的报社楼房: “不过咱们的报社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唉。” 劳伦斯摇摇头:“这你大可放心,海尔森先生,报社将会不计成本地以最快速度重建。” 海尔森社长苦涩忧虑的脸上这才终于闪过一抹喜色: “我...再一次衷心地感谢您,阁下,这样的话不出三天时间我们就能恢复发行了。” “恢复身体可比恢复发行重要。”劳伦斯笑了笑。 “为您效劳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阁下。” ... 劳伦斯与格罗索并没有在麦恩大道停留太久,在确保海尔森社长身体没有大碍之后,两人便乘坐马车回到了香榭丽舍大街。 毕竟劳伦斯也不希望太过明显地暴露自己与观测者日报社之间的关系,目前来说维持一个普通投资者的表面身份就足以了。 而在归途的马车上,格罗索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还以为你会对指使那个上校的背后人物大做文章呢,他这次来查封报社肯定不是警察部队内部的指令吧?” “当然不是,我基本也能猜出来是谁指使的乔瓦尼上校。”劳伦斯耸肩说道: “无非就是黎塞留派系的那几个人,目前看来,大概率是那个艾吉永公爵。” 格罗索咂了下嘴:“那如果查出这件事是那个什么公爵指使的,不也是个把柄嘛。” 而劳伦斯却是笑着摇头道: “艾吉永公爵可不像是法尔科内伯爵那样,他做事要谨慎多了,不会那么轻易留下把柄的。” 在上一次强闯科西嘉大使馆的事件中,法尔科内伯爵可是坐实了操控巴黎警察部队的罪名,毕竟上千名围观者都看到了他亲自来到现场对乔瓦尼上校颐指气使的模样。 但艾吉永公爵必然不会像年轻气盛的法尔科内伯爵那样以身涉险,如果他连指使一位警察上校都会留下马脚的话,劳伦斯觉得他也没资格成为如今黎塞留派系的领头羊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乔瓦尼上校那里完全没有艾吉永公爵指使他的书面证据,他甚至就连那位指使威胁他的管事身份都无从得知。 而劳伦斯可没有把握仅凭乔瓦尼上校的一面之词,就把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引导到艾吉永公爵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劳伦斯明知道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是谁,但他也没有就此和乔瓦尼上校大做文章。 “是吗..”格罗索听着劳伦斯的解释,很是理解地点点头,笑叹道: “那也真是可惜了,你算是白跑了一趟,这种小事随便派个人去都能解决的。” “不,恰恰相反,我这一次可是收获满满。”劳伦斯神秘地笑了笑,他亲自前往麦恩大道本就不是为了艾吉永公爵的把柄: “那位警察上校现在可是对我言听计从了,本来我是借此事件制造出一个把柄的,倒是没想到遇见了一个老熟人,现在他有两个致命的把柄在我手上了。” “一个警察上校?他有什么用,巴黎警察部队有足足四个上校呢。”格罗索撇嘴说道。 “格罗索,你要知道,巴黎警察部队的一位中将和两位少将都是处于挂职养老的状态,他们基本不会亲自处理部队的那些繁琐事务。” 劳伦斯掰着手指,浅笑着说道: “也就是说,平时的指挥权都是由这四位上校所行使;并且,由于最近市民抗议集会的影响,巴黎警察部队一直处于戒严状态,这四位上校也一直在进行轮值,确保能随时响应城区里的异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格罗索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只要我控制了乔瓦尼上校...”劳伦斯轻声说道: “我就能在某天控制巴黎警察部队整整六个小时,而这段时间...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风暴里的一粒散沙 两天之后,1月7日 傍晚时分,平静的塞纳河不紧不慢地向西流淌,银镜般的水面倒映着橙黄如火的晚霞。 几只尚未南归的渡鸦盘旋在河畔两侧民居的房顶,发出令人聒噪的叽喳声。 河畔的泰嘉丝街二十八号,乔瓦尼上校的居所。 “嘿!亲爱的,下楼来吃饭了。” 上校的妻子端着一大锅香气扑鼻的土豆炖牛肉放在餐桌上,满意地尝了一口自己精湛的厨艺,而后温柔地叫唤道: “今天是你最爱的炖牛肉,乔瓦尼!” 不过,楼上却迟迟没有任何回应传来,直到妻子有些皱眉之后,才听见一道悠长而颓废的喊声: “我就不吃了,亲爱的,嗝给我留个白面包就好。” 听着这厚重的鼻音,妻子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的丈夫恐怕又是喝了个酩酊大醉。 她小心翼翼地上楼,推开书房门,映入眼帘的竟是满地的空酒瓶。 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臭味,那是醉酒的人通过吐息呼出来掺杂着酒精的恶臭口气的味道。 朗姆酒、香槟、白兰地、杜松子酒这些空酒瓶的种类齐全到完全可以经营一家小酒馆了,而烂醉如泥的乔瓦尼上校就神志不清地倒在这堆酒瓶中间,手里还攥着一瓶还未开封的苏格兰威士忌。 “我的老天!你到底喝了多少?!” 妻子很是震惊地捂住了嘴,责备又心疼地尖叫道: “亲爱的你到底怎么了,这两天不是说胡话就是喝酒,连部队都不去,天呐,这样下去我要给你找一位精神医生了。” 乔瓦尼上校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两句,翻身打了个酒嗝,却还想将手上的威士忌也打开塞进嘴里。 妻子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夺过他手上的酒瓶,轻咬着嘴唇,而后皱眉说道: “乔瓦尼,你究竟是怎么了?从前天回来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妻子的印象里,就是在前天下午,乔瓦尼上校回到家中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刚一回到家,这位英勇壮硕的上校指挥官就止不住地大声嚎哭起来,同时还不停地对妻子和儿子重复着: “我就要死了,亲爱的,小杰克,我就要死了!” 哭完之后,乔瓦尼上校又开始像精神错乱一样不停吩咐妻子去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会儿让她去给自己取纸笔来留下遗书,一会儿又让她立刻收拾财物准备离开巴黎。 而这些吩咐的指令发出不到半分钟后,他又会自顾自地将其撤回: “算啦,现在写遗书又有什么用呢,东西也不用收拾了,逃不掉的,逃到哪里都逃不掉的。” 说完这些疯话之后,乔瓦尼上校就开始饮酒,就像今天这样,天知道他这两天到底喝下了多少酒液,妻子只知道家中储备的那些过冬用的烧酒第一天就被乔瓦尼上校喝完了。 此时,醉的神志不清的乔瓦尼上校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捂着额头啜泣起来,摇头说道: “没必要解释,亲爱的,我不想把你和孩子也牵连进来。” “最起码我得清楚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亲爱的。”妻子担忧十足地说道。 “发生了什么”乔瓦尼上校仍在啜泣,但嘴角还是提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说到底是我太蠢了,我被卷入了一场风暴,我就像是一个驾驶着小舟的渔民,一头栽进了挪威海怪和北海巨妖搏杀的惊天骇浪里。” 妻子显然对这些比喻没有什么感触,她摇摇头,蹲下身来叹息道: “别说胡话了,亲爱的,去吃点东西吧” 正当妻子准备搀扶着乔瓦尼上校起身时,只听楼下忽然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妻子还愣在原地,疑惑着这个点会有谁前来拜访。 而乔瓦尼上校却是对敲门声极为的敏感,他一下子坐起身来,恼怒地自言自语着: “一定是艾吉永公爵的人!他竟然还敢派人来找我,这该死的!我,我要枪毙了那该死的畜生!” 说罢,乔瓦尼上校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把冲到书桌前打开了最下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来一把保养良好的镀银手枪。 “天呐,乔瓦尼你别冲动!”妻子惊声喝止道: “说不准不是上次那个人呢,可能只是你部队里的朋友?毕竟你这两天都没有去部队里,他们担心也是正常的。” “我可没那样的朋友。” 乔瓦尼上校嘟囔着把手枪插进腰带里,说着就开始翻找子弹和火药。 “嘿!亲爱的,听着,我去开门看看到底是谁来了,好吗,你把枪放好,别做什么傻事。” 说罢,妻子就赶忙冲下楼去,来到玄关,小心地将房门打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从缝隙朝外观察着。 只见门外站着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他彬彬有礼地等候在距离房门六尺的地方,站姿优雅而坚定。 身上的服饰也相当得体,黑色的羊毛风衣庄重且典雅,头上则是一顶精心打理的高顶圆帽,他右手中还扶着一柄桃松木金端手杖,看上去是私人定制的款式。 在妻子的印象里,如此优雅端庄的气质和打扮,简直就像是某位公爵的贴身管家一样。 见房门开了一道小缝,门外的老者不紧不慢地摘下礼帽,在手杖的支撑下微微躬身,问候道: “晚安,夫人,请问乔瓦尼上校在家吗?” 妻子犹豫着舔了下嘴唇,警惕地问道: “上校他在家,不过这时可能不太方便接待来客,您可以留下姓名和联络地址吗?” “不用了,夫人,烦请您转告上校,我来自香榭丽舍大街十号,希望能他见一面。” “香榭丽舍大街?好吧,我去问问他,抱歉请您在这里等候片刻。” 妻子疑惑着将门关上,心中琢磨着香榭丽舍大街十号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她回到客厅中,却发现酒气熏天的乔瓦尼上校已经举着手枪冲了下来,大声嚷嚷道: “是那天那个混球吗?他在门外吗?!” “不,不是的!乔瓦尼,把枪放下!”妻子赶忙劝阻道: “我不认识他是谁,只是说来找你的,不过他看上去是一位绅士。” 乔瓦尼上校愣了一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叹气着将手枪插回了腰带上,边往楼上走边摆手道: “让他滚蛋吧,我谁都不想见。” “对了,他说他来自香榭丽舍大街十号。”妻子提醒道。 “哼,他就算来自凡尔赛宫我也不见等等?” 话说到一半,乔瓦尼上校忽然怔在了原地,他猛然扭头看向妻子,那被酒精麻痹了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清澈起来: “你说香榭丽舍大街十号?!那里是波拿巴阁下的府邸是波拿巴阁下的人?!” 还不等妻子反应过来,乔瓦尼上校立刻冲下楼梯,连衣服也来不及更换,就这样穿着一身睡衣跑到门前,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老者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番乔瓦尼上校的睡衣,还有那插在腰间的手枪,不免问候道: “你好,上校抱歉,我是否打扰了您的休憩?” 乔瓦尼上校猛咽了口口水,他认出来了,这位老者就是波拿巴阁下府邸的管家,自己曾在闯入科西嘉大使馆的时候见过这位老管家: “不,不,先生,快请进。” 此时,即使是酩酊大醉的乔瓦尼上校也很清楚,既然波拿巴阁下派人来见自己,那就说明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否则敲响自己房门的就不会是这位老管家,而是巴黎高等法院的官吏还有刽子手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热情激动地将老管家请进家里来,就像是侍奉一位国王那样恭敬。 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客厅里一张紧挨着壁炉的沙发上,妻子也很贴心地端来滚烫的热茶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 壁炉里跳动着熊熊燃烧的火苗,将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拉的很长,客厅里很安静,几乎只能听到劈里啪啦的木柴炸裂声。 “先生,您是受波拿巴阁下的委托而来的?” 酝酿了片刻之后,乔瓦尼上校忐忑不安地问道: “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得罪波拿巴阁下的,不过事已至此,如果那位大人是要治我的罪,我也只能心甘情愿的接受了。” “不用这么紧张,上校,波拿巴阁下是仁慈的,并没有治你的罪。” 老管家不紧不慢地端起杯碟喝了口热茶,还不等乔瓦尼上校高兴,他就紧接着说道: “不过你带人打砸大人的产业,打伤大人的雇员,这都是确凿的事实,因此,波拿巴阁下希望你能给他办一件事来弥补这些损失。波拿巴大人承诺了,事成之后,你便不再亏欠他什么了。” “办事?您尽管开口,我发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为波拿巴阁下赴汤蹈火!” 还不等知道要做什么,乔瓦尼上校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连连拍着胸脯立下保证的誓言。 “很好。” 老管家平淡地瞥了上校一眼,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两个信封,庄重地摆在茶几上: “如果您有觉悟了,请打开左边的信封,那是波拿巴阁下希望您办的事,内容只有您和大人两个人知道。” 乔瓦尼上校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只得咬牙拿起左边的信封开拆。 里面是一封劳伦斯的亲笔信,信的内容也只有短短五行,乔瓦尼上校借着壁炉的火光读了起来。 然而,随着他愈发读下去,上校的眼睛也就睁得越大,直到他读完整封信后,乔瓦尼上校已经震惊地说不出什么话来。 半晌过后,他才抬起头盯着老管家,很是为难地说道: “这这,怎么可能,波拿巴阁下竟然要做这种事?!而且这样岂不是我一样会招来杀身之祸吗!国王陛下怎么可能会饶过我呢?!” 老管家摇摇头,沉声说道: “请您不要和我提及信的内容,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波拿巴阁下要求您做什么。现在,如果您已经记住了信件的内容,请将它丢进火炉里。” 乔瓦尼上校愣了一下,只得咬着嘴唇,低头再次扫视几遍信件的内容,很快就将这五行文字刻印在了脑子里,随即就将这封信扔进了旁边的壁炉中。 怔怔地望着这张信纸在翻腾的火苗中化为灰烬,乔瓦尼上校扶着额头,倾颓地说道: “所以波拿巴阁下还是没有给我留一条生路吗?” “咳咳” 老管家看着颓丧的上校,轻轻将第二张信封推到他面前,说道: “不,这里就是你的生路,上校。” 乔瓦尼上校看向这张明显厚重许多的信封,犹豫之后还是将其打开了。 里面塞了三样东西: 一张联合船运公司的船票,目的地为科西嘉的阿雅克肖;一张盖有科西嘉政府公章的身份证明,上面的姓名是格鲁斯·古德曼,一个常见且典型的科西嘉人名;最后则是一张马赛产业银行的不记名存款单,面额为五万利弗尔。 “这是”乔瓦尼上校看着手上的东西,不禁愣了神。 “上校,在完成你的使命之后,波拿巴阁下会为你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你立即带着家人离开巴黎,前往科西嘉的阿雅克肖。” 老管家依次指着三份文件解释道: “到达阿雅克肖之后,你就是格鲁斯·古德曼,不论届时国王如何降罪,乔瓦尼上校的一切罪名都与你无关了,最后这五万利弗尔,应该也足够你在科西嘉度过富裕安定的余生了。” 乔瓦尼上校默默听着,浑身瘫软地躺在沙发里,目无焦距,久久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知道这样的抉择是很难的,上校,放弃现有的一切地位去到远方的异国他乡。”老管家叹了口气,声音很是温柔: “但是,从你介入了那些大人物间的斗争开始,这样的结局就是注定的了。” “是啊”乔瓦尼上校苦笑一声,最终还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我就是风暴里的一粒散沙,风把我带去哪,我就得去哪。请您转告波拿巴阁下或者说首相阁下,我格鲁斯·古德曼不会让他失望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民心似水 半个小时后,香榭丽舍大街十号。 老管家回到府邸,没有顾得上脱衣摘帽,径直来到书房向正伏案写作的劳伦斯汇报道: “和您预料的一致,乔瓦尼上校答应了您的要求。” “一个明智的选择。” 劳伦斯笑着点点头,他相信那位上校不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呆瓜。 虽然这想必是一个痛苦的选择,放弃他拼搏了大半生换来的在巴黎的地位与权力,跑到荒远的科西嘉去当一个富家翁。 但这一切总好过成为断头台上的无首冤魂,那样的话连上校自己的家人说不准都要被牵涉其中。 劳伦斯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 “对了,这几天法兰西商业银行的蒙马特尔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严格来说,他有不少动作,阁下。” 老管家的一大职责就是收集情报,对巴黎大大小小的事务他也都了如指掌,不假思索地应答道: “他变卖了一批产业,挂牌出售了几家商铺和地皮,连手上的股份也抛售了不少,他还向其他几家银行申请了同业拆借贷款,投资者们还以为蒙马特尔又掌握了什么内幕消息,昨天证交所里的股价很是低迷。” 自从那日离开了杜伊勒里宫之后,蒙马特尔先生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筹集劳伦斯所要求的七百万利弗尔。 毕竟这是一个真真正正能够实现家族阶级跨越的机会,这位富有的银行家容不得一点马虎,将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在了筹集资金上,一切事务都是由他亲手操办。 “他也真是够勤奋的。” 劳伦斯轻笑着摇摇头,也知道蒙马特尔先生必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七百万利弗尔也能如他所说的那般在三日之内筹齐。 不过,正如劳伦斯那日和路易王储所说的,相较于直接开始进行冬日补贴的发放,他还是要先出于政治目的,利用这笔巨款进行一番小小的运作。 毕竟,做善事而不留名的行为虽然在品德上足以称之为高尚,但是在政治上,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对于这样一个在聚光灯下博得民心民望的大好机会,劳伦斯可不会心甘情愿地充当一个简单的幕后推手。 而且劳伦斯也相信,这七百万利弗尔所堆挤起来的巍峨银山,最终必然能够将那贪财慕奢的杜巴利伯爵夫人镇压得粉身碎骨。 “再麻烦将这两封信送到司法宫和城防部队驻地,务必让莫普大法官和菲利普中将亲自收到。” 劳伦斯俯身将书桌最下层的一个隐秘抽屉拉开,从中取出两个信封郑重地递给老管家,吩咐道: “另外,派人去杜伊勒里宫和王储殿下通告一声,请他准备好在巴黎喜剧院出席一场民间活动。” 数日之后,1月12日 巴黎的风霜较前些日子更为难熬了。 那覆盖在整座巴黎城区的皑皑白雪,在不同阶层的市民眼中也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富有的中产市民们会在雪夜里依偎在温暖的炉火旁,一边品着嫩茶,一边欣赏月光洒在洁白积雪上的似水流光,遗憾于这般美景只能在冬日观赏到。 而那些蜷缩在漏风窝棚之下的贫民们,他们只能裹紧身上的亚麻大衣,在不断侵袭的雪风中祈祷那覆盖在街道上的积雪早日化成温暖的春水。 但事实上,不少贫民们根本等不来积雪融成春水、冬风化作春风的那一天了。 饥饿、发烧、冻伤、痢疾,在巴黎的贫民窟,有太多能够将这些可怜人置于死地的东西了,以至于对大部分的贫民来说,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就是他们今天最大的目标。 不过归根结底,杀死他们的事物也只有一样——贫穷。 只要有钱,哪怕只是两三枚银币,炉火和面包就不是什么可望不可及的奢求。 即使如此,就算在那些贫民们干瘪的钱包中里里外外地翻个遍,最多也只能找出几枚盘的包浆的苏尔铜币而已。 小市民们在每个煎熬的冬夜里几乎都要痛骂几声那该死的杜巴利婊子,咒骂这个挪用了补贴资金的恶毒女人早点被撒旦召回地狱里去。 不过,就在贫民们浑浑噩噩地在巴黎这座大都市里挣扎求生时,一个突如其来、简直称得上是惊喜的好消息忽然传遍了整个巴黎: “劳伦斯·波拿巴阁下将要在巴黎喜剧院召开一场慈善拍卖会,拍卖所得资金将全部捐助给巴黎市民;这场拍卖会的压轴品将会是杜巴利伯爵夫人的钻石项链。” 霎时间,这条新闻立刻成为了底层市民中间的焦点,这毕竟是关乎到他们切身利益的大事。 因为一月中旬很快就要到了,绝大多数市民都已经放弃了对领取冬日补贴的幻想,他们几乎都默认并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没有人能够想到,事情竟然会在寒潮即将来临之时发生转机,尤其是这转机竟然是来自于一个外乡的科西嘉人。 对于这些小市民来说,他们不像是上流社会那样,一开始就对这颗科西嘉的政治新星抱有十足的关注,在他们眼中,这个来自科西嘉的外乡人也不过是那些权贵中的普通一员而已。 不少底层贫民甚至还是第一次听说劳伦斯·波拿巴的名号,毕竟先前不论是劳伦斯和杜巴利夫人的赌局、还是在凡尔赛宫中的种种表现,这都是上层政治的事务,和他们这些底层贫民可没有什么关系。 而只有当市民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们才忽然发现,这位波拿巴阁下似乎与那些装聋作哑、草菅人命的权贵不是一路人。 至少,在他们看来,那千千百百的贵族和大臣之中,唯有这位波拿巴阁下是真正站出来为他们做些实事的人,而不是像财政部和王室的官员那样对底层人民的惨象充耳不闻, 一时间,不论是在大街小巷,还是在酒馆花楼,几乎都能听见那些小市民们欢天喜地的讨论声: “真的没有意料到,完全没想到,最关心我们这些人的竟然是一个科西嘉人。” “我先前都没怎么听过这个名字似乎上次和杜巴利伯爵夫人对赌的也是他?好像马耳他岛战役里也是这个科西嘉人。” “没错,而且波拿巴阁下还要把那条价值百万的战利品,那条钻石项链也拿去进行拍卖,我的天呐,真是何等慷慨的一个人。” “嘶,讲真?那项链可是值两三百万利弗尔吧?就算是公爵亲王一下子拿出这些钱估计也要心疼死啊。” “这还能有假,啧啧,太难以置信了,真是一位圣人啊。” “上天呐,这样的话,冬日补贴的钱说不准就有着落了!” 人们几乎都对波拿巴阁下将一条价值百万的钻石项链拿去进行慈善拍卖而感到震惊。 那毕竟是劳伦斯光明正大得到的战利品,市民们都很难理解劳伦斯会将如此巨大的一笔私人财产用于慈善事业,最终只得将其解释为那是一位真正慷慨、仁慈、真善的伟大阁下。 但这并不妨碍底层贫民们得到消息之后重新点燃了生的希望,他们一边传颂着劳伦斯·波拿巴的名号,一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那场慈善拍卖会的开始。 不过,可想而知的是,并非是所有巴黎人都对这一场慈善拍卖会感到惊喜。 两天之前,杜伊勒里宫的美蒂奇花园内。 杜巴利伯爵夫人十分少见地没有陪同在路易十五身旁,而是待在花园中,以茶话会的名义单独邀请艾吉永公爵来此商讨。 当然,与其说是和公爵的商讨,倒不如说是杜巴利夫人用她那尖锐的嗓音一遍遍地对艾吉永公爵发起诘难: “埃曼纽尔·阿尔芒!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那家该死的报社仍然在发行报纸,我不是让你派人去把那个地方给砸的粉碎吗?!” 艾吉永公爵刚一走进花园,杜巴利夫人便扯着嗓子大叫起来,全然不似她在路易十五身边的妖娆妩媚。 公爵很是无奈地坐在一张藤椅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夫人,这是我的失策,我没想到那家报社竟然是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投资的产业,也就是说,那是劳伦斯·波拿巴名下的产业。” 虽然普罗大众们目前都还不了解劳伦斯与观测者日报社的关系,但是像艾吉永公爵这样的上层人物,他在得知前几天查封报社的事件之后,也知道了这家报社实质上是由劳伦斯控制的。 “波拿巴?又是那该死的波拿巴!我就知道!”杜巴利夫人稍微一愣,旋即就又火冒三丈起来: “一定是他指使报社发布的那些谣言,这个该下地狱的混蛋!我,我要去国王陛下那里状告他。” 艾吉永公爵微微翻了个白眼,缓声劝说道: “还是请您冷静点,夫人,我们没有证据说明是劳伦斯·波拿巴指使的,一家富有的白银公司跨界投资一些产业,这再正常不过了,而且” 公爵顿了顿,谨慎地补充道: “我听说国王陛下并不想对新闻界动手,这次贸然查封报社的行为已经让他有些不悦了。” “国王陛下知道是你指使的?”杜巴利夫人这才冷静下来,皱眉问道,她当然不想被路易十五知道这些事情和自己有关。 “那倒不至于,国王还以为这是巴黎警察部队的自主行动。”艾吉永公爵摊手笑道: “反正那家报社这些日子也给警察部队造成了不少麻烦,他们的理由很充分,国王陛下也只是口头责备了那位警察中将几句,不过我们暂时也别想再对那报社做什么了。” 杜巴利夫人很是心烦意乱地敲了敲桌子,自从她成为国王的情妇以来,还从来没有像这样遇到过自己的旨意不能贯行下去的情况。 她听说劳伦斯·波拿巴这个名字也不到一年的时间,但这个该死的科西嘉人已经让她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了这种不曾有过的挫败感。 看着杜巴利夫人那烦躁的模样,艾吉永公爵也适时地岔开话题道: “相较于那家小报社,我认为波拿巴的另一个动作倒是更值得关注。” “嗯?那个该死的小子又要干什么?”杜巴利夫人柳眉微蹙,待在王宫里的她消息自然没有外界那样灵通。 “他要举办一场拍卖会,慈善拍卖会,为巴黎的市民募集冬日补贴的资金。” 艾吉永公爵也稍稍收敛了轻松的神色,严肃说道: “他准备将夫人你的那条钻石项链作为压轴品拍卖出去。” 一听到自己那条宝贵的项链,杜巴利夫人顿时惊叫起来: “我的钻石项链?他要卖给谁!” “谁知道呢。”艾吉永公爵耸耸肩: “不外乎是哪个有钱的银行家或是产业主,那场拍卖会邀请的净是这种人。” 杜巴利夫人一愣,还没有熄灭的怒火再度重燃起来,她抓着肩边的发梢恨声低吼道: “你说什么?!他怎么能将我的珍宝卖给那些暴发户!” 虽然杜巴利夫人已经将那条价值连城的项链输给了劳伦斯,但这个蛮横的女人可不认为那个野蛮的科西嘉人配得上这种珍宝。 在她的眼中,那条钻石项链始终都是属于自己的,她终有一日要把它重新戴到自己的脖颈上。 而且,正所谓越缺少什么越在乎什么,妓女出身的杜巴利夫人反而是对阶级观念看的比谁都重,她绝不能接受自己一个伯爵夫人、国王情妇的珍宝竟然落到了那些低贱的暴发户手中。 那样的感觉就像是一枚香气扑鼻的松茸蛋糕放进粪坑里洗了一圈一样,即使将其完好无损地捞起来还给自己,杜巴利夫人也是直感反胃: “这是一场灾难,必须阻止那个科西嘉人,那样的宝物根本不属于贱民们!” “确实得阻止他,夫人。”艾吉永公爵少见地附和了杜巴利夫人的意见。 当然,他在乎的自然不是那条钻石项链,而是劳伦斯借助这场拍卖会所赢得的名望。 艾吉永公爵很清楚,劳伦斯的权力来源只有两个,一是舒瓦瑟尔公爵的提携,二是路易十五的重视。 换句话说,劳伦斯的权力和地位都是来自于他的上级,他在法兰西的政治根基是相当薄弱的,并没有多少民众和底层支持这个来到巴黎不到一年的陌生外国人。 然而,如果这场慈善拍卖会真的成功举办的话,艾吉永公爵可以断定,不论是在短期还是长期,巴黎的市民们都会对这个科西嘉人抱有十足的颂赞和支持。 毕竟一次拿出价值数百万利弗尔的项链来捐赠给底层市民,这种行为在艾吉永公爵看来都足以称之为大手笔了。 这样一来,劳伦斯·波拿巴的政治短处就能得到很大程度的弥补,而艾吉永公爵也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自己的敌人快速成长起来。 “不过,我们要怎么做?强行派人取消那场拍卖会?”杜巴利夫人轻轻捏着下巴,思考着问道。 艾吉永公爵当然不会采用如此稚嫩的方案,他胸有成竹地微笑道: “不不不,夫人,我会亲自出席那场拍卖会,也会拿回那串本应属于您的钻石项链。至于夫人您,我希望您在国王身旁的时候能够多和陛下提到这场拍卖会,让国王明白,这场所谓的慈善拍卖会只不过是劳伦斯·波拿巴用来沽名钓誉的幌子而已。” “啊,我明白了。” 杜巴利夫人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这种对路易十五吹枕边风的行为她早已经是烂熟于心,她知道怎么用花言巧语哄骗路易十五思考出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 得到杜巴利夫人的协助之后,艾吉永公爵嘴角的笑容也愈发灿烂了,他紧紧捏着手中的白瓷茶杯,自信地呢喃道: “哼,劳伦斯·波拿巴,我真想看看,如果这场声势浩大的拍卖会最终只给市民捐出了几千利弗尔,那些颂赞你的人们会怎样用同一张嘴来诅咒你呢?” 第二百九十五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1月12日,晚上七时。 杜伊勒里宫的主殿餐厅内,国王陛下正在悠扬的管弦乐中享受着他豪华的私人晚餐。 一同作陪就餐的人并不多,除了情妇杜巴利夫人之外,就只有几个侍奉在一旁、随时准备满足路易十五一切需求的侍从和秘书了。 “说实话,巴黎真是个不赖的地方,可能也是因为我待在凡尔赛太久了。” 路易十五叉起一块嫩牛排放进口中,陶醉地沉浸在皇家乐队的演奏中,津津有味地说道。 看得出来,国王这些天的心情都还不错。 虽说凡尔赛宫汇聚了整个法兰西的珍馐和瑰宝,但那里毕竟还是太过肃穆庄重了,巴黎这座六十万人口的大都市无疑能够给久居深宫的路易十五带来更多的乐趣和享受。 单单是从看戏来说,巴黎那几座有着数百年历史传承的老剧院可就比凡尔赛的皇家歌剧院要出色不少。 这也让路易十五在观赏完劳伦斯与杜巴利夫人的赌局之后,仍然决定在杜伊勒里宫里住上一段时间。 “亲爱的让娜,明天该做点什么好呢?”路易十五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杜巴利夫人: “去塞纳河上划游船怎么样?我还没有在冬天坐过游船呢。” 杜巴利夫人微微仰着脑袋,媚眼如丝,笑着点头道:“棒极了,陛下,真让人期待。” “很好,还可以顺便邀请几位老朋友一起来。”路易十五拿银叉划拉着盘中的松茸酱,认真地计划道: “哦对了,劳伦斯也得一起叫上,他毕竟是奥古斯特的第一侍从,另外的话” 这时,杜巴利夫人忽然出声打断道,她的语气很是平静,完全不似平时那番蛮横泼辣,就好像是在评述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物一样: “陛下,波拿巴先生就不用邀请了,他这些天可有得忙呢。” “嗯?他最近怎么啦?”路易十五不解地皱了下眉头,扭头看向自己的新闻秘书。 新闻秘书见状也赶忙上前一步,俯身应答道: “劳伦斯·波拿巴阁下近日宣布要举行一场慈善拍卖会,用于给巴黎贫民筹集补助资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场拍卖会现在已经于巴黎喜剧院开始举办了。” “慈善拍卖会?唔”路易十五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兴趣,说到底,作为一名国王,他对于这些底层贱民的事务本就不甚上心: “倒也不错吧,劳伦斯确实是在做善事。不过他既然有事要忙的话,明天就不用给他递送邀请了。” 说罢,路易十五举起水晶杯抿了一口白葡萄酒,同时挥手示意那新闻秘书可以退下了,他觉得对这一场平平无奇的慈善拍卖会没什么进一步了解的必要。 但杜巴利夫人显然不这么想,那场拍卖会上毕竟有她最为喜爱的一件珍宝,同时也因为她还得到了艾吉永公爵的指示,要求她就此事件来对劳伦斯做一些文章。 只见杜巴利夫人隐秘地给新闻秘书使了个眼色,暗示其先不要退下,而后插嘴说道: “陛下,您刚才说波拿巴先生是在做善事?”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路易十五拿丝绢擦了下嘴,有些不解: “慈善拍卖嘛,给我那些需要帮助的子民们捐出一笔钱,这有什么问题吗,我看劳伦斯真是一个高尚的人。” 杜巴利夫人的眼角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她毫无破绽地摆出一副担忧的面孔,似是犹豫不决地说道: “高尚?您使用这个词来形容波拿巴先生真是令我感到困惑,陛下,在我眼中,这场拍卖会完全是波拿巴先生用来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 “沽名钓誉?” 杜巴利夫人重重地点了下头,语气真切地说道: “是的陛下,您想一想,波拿巴先生手中握着一整座银山,他的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账上不知道有多少财富,他干嘛不直接向贫民们捐赠呢,为什么要特意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拍卖会呢?” “这”路易十五迟疑着点了下头,也觉得杜巴利夫人说的有道理。 劳伦斯如果真是单纯地想要帮助巴黎贫民的话,确实没有必要弄出一场拍卖会出来,而且还是在巴黎喜剧院那种万众瞩目的地方举办。 “好了让娜,任何一个人多多少少都是贪图名利的。” 路易十五摆了下头,虽然他现在也觉得劳伦斯是在博取名望,但这毕竟是一件善行,于是国王也不打算对这件事追究下去了: “不过怎么说,劳伦斯是做了一件行善的好事,他想获得些名气也很正常,就随他去吧。” 然而,杜巴利夫人却没有顺从国王的意思转移话题,她嘴角那抹隐秘的笑意更盛了,突然说道: “陛下,波拿巴先生做的这些,对底层人来说可能是好事,对他自己来说可能也是好事,但是对您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路易十五听罢更加不解了,于是笑着放下了刀叉,看向杜巴利夫人,想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 “我听说巴黎的市民们对这场拍卖会都感到兴奋欢喜,对波拿巴先生也是交口称赞。”杜巴利夫人刻意放慢了语气,唏嘘不已地说道: “但是呢相对应的,我也听说了一些不好的声音,许多人都说法兰西的大臣们简直是尸位素餐,到头来竟然是一个科西嘉外乡人最关心法国人民,更有甚者,甚至将矛头指向了王室成员们也包括您在内。” 餐桌前的路易十五短暂的怔了一瞬间,他的脸色也顿时难看了起来,就连那双苍劲有力的大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攥成了拳头。 国王再次扭头看向自己的新闻秘书,沉声问道:“有这回事吗?” 那新闻秘书显得很是为难,但是作为直属于国王陛下的忠诚新闻官,他还是硬着头皮如实禀报道: “确实有这样一些市民的言论说” “说什么?”路易十五的语气有些烦躁了。 “说王室对他们敲骨吸髓了千百年,却不曾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哪怕说上一句公道话,反倒是一个初来乍到的科西嘉人,开始将他的热忱和仁慈泼洒到法兰西的大地上。” 此时,路易十五完全明白了杜巴利夫人的意思。 本来,政府和王室就已经不打算发放今年的冬日补贴了,反正只要这个冬天过去,那些抗议叫嚷的贱民们就会逐渐消停下来。 民众们即使心生不满也是完全无妨,政府和王室只要对补贴的事情装聋作哑、不管不顾,等到开春之后,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毕竟小市民本就是十分健忘的一个阶级。 除了那些在风霜中殒命的冤魂们,没有人会长久地记得1771年冬日补贴的事情。 然而,在这个时间节点下,劳伦斯·波拿巴竟然举办了一场慈善拍卖会。 这几乎是明示着他这个科西嘉人才是真正关心巴黎人民的那个人。 在这样的衬托和对比下,装聋作哑的市政厅和王室都显得是那般无能且冷漠,显得他们完全不关注巴黎城内那占据人口总数一半以上的贫民一样。 虽然他们确实也不关注,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会希望他们对底层人民的漠视被摆到台面上来。 而在路易十五眼中,经过杜巴利夫人的提醒,劳伦斯这次的行为完全可以用一个词语来概括——功高震主。 劳伦斯举办拍卖会收买了一大批人心,但相对应的,路易十五在人民心中的地位也下跌了一大截: 法兰西的国王不在乎他饥寒交迫的人民,反倒是一个科西嘉人主动站了出来,这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看着路易十五那难堪的模样,杜巴利夫人更加得意了,但她的表情仍是那副担忧的模样,继续火上浇油道: “依我看来,波拿巴先生如果真的为陛下您着想的话,就应该把那笔财富转交给陛下您,以您的名义发放给巴黎的民众才对,我想,以波拿巴先生的才智,他不可能没有想到这样做吧?” 听到这里,路易十五的脸上也显露出了一丝愠色: “这个劳伦斯他怎么这一次做事这么不周到呢,真是不像他的风格。” “陛下,哲学家们都说,人的本性是逐渐暴露的。您认识波拿巴先生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呢。”杜巴利夫人旁敲侧击地诋毁道。 “不管怎么说,我得敲打一下他了。” 路易十五表情冷峻地吩咐道: “日程秘书!把明天游船的安排取消了,我要邀请劳伦斯·波拿巴来杜伊勒里宫一趟!” 听到路易十五的安排之后,杜巴利夫人骄傲得意地挺起了胸膛,就像是一位大胜而归的将军一样。 “愚蠢的科西嘉乡巴佬,艾吉永公爵应该也已经到巴黎喜剧院了,真想亲眼看看那小子在王室和民众两头都不讨好之后会是怎样落魄的神情。” 杜巴利夫人心中暗想着,得意洋洋、意气风发地喝光了杯中的白葡萄酒。 几乎是与此同时,巴黎喜剧院。 这是一座绘画、大理石和金饰交相辉映的剧院,古希腊罗马式柱廊与巴洛克、洛可可的建筑风格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不管内部装饰和外表建筑都极尽华丽之能事。 自从其落成的那一天起,这里就是上流社会欣赏顶端歌剧艺术的场所。 不过在今天,那座无虚席的宾客们自然不是为了歌剧艺术而来,他们基本上都是巴黎周边富有的金融家或产业主,受到邀请前来参加这场万众瞩目的慈善拍卖会。 由于是波拿巴阁下的邀请,那些收到请柬的资产阶级们几乎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好机会,听说这次拍卖会上的拍品有不少都是来自于舒瓦瑟尔家族和王室的收藏。 而且,如果能够故意高价买下某个大贵族提供的藏品,说不准还能就此机会得到对方的赏识。 想要和蒙马特尔先生一样挤进贵族圈的资产阶级可不在少数,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都对这场拍卖会充满了期待,同时也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钱包和支票。 而在此时,剧院的大门外。 “请柬?我埃曼纽尔·阿尔芒·德·维内罗·杜·普莱西·德·黎塞留需要那种东西吗?” 只见艾吉永公爵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名瑟瑟发抖的门卫,冷声呵斥道: “我连踏进凡尔赛宫的大门都不会有人阻拦,你敢把我拦在一个剧院的门外?” 那门卫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低垂着脑袋,硬着头皮一遍遍重复道: “十分抱歉,公爵大人,剧院内要举行一场慈善拍卖会,如果您没有拍卖会的请柬的话” “够了,你给我滚一边去。” 艾吉永公爵也不想再浪费口舌了,直接指使自己的贴身侍卫将这个不长眼的门卫丢到一边去。 而这时,只听一道平静淡然的声音从大门内传出: “公爵阁下,您倒是不用如此粗鲁。” 一袭黑色燕尾礼服的劳伦斯缓缓从门内走出,似乎料定了艾吉永公爵会来,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艾吉永公爵打量着劳伦斯身上的燕尾礼服,戏虐地嘲笑道: “怎么,波拿巴阁下看样子是准备亲自登台了?一个王国的首相站在舞台上当主持,真不知道是成何体统。” 劳伦斯浅浅一笑,毫不留情地回击道: “我听说国王陛下的一大兴趣就是举办化装舞会,您是不是也要说一个国王去当演员是成何体统咯?” “哼,油嘴滑舌。”艾吉永公爵不屑地哼了一声,扬起下巴指了一下劳伦斯身后的巴黎喜剧院: “不过阁下您既然是举行一场慈善拍卖会,那么如果我想要表达一下善心的话,就应该也能入场参加吧?” 劳伦斯眯起眼睛盯着艾吉永公爵,笑了笑没有说话。 “您是什么意思?”艾吉永公爵很是不悦地大声说道,声音足以让剧院周围的民众都能听见: “阁下您不是要向可怜的贫民们泼洒善心吗?难道因为你我政见不和就剥夺我表露善心的机会吗?倘若您真是一心一意为了他人的话,为什么要阻止我参加拍卖会向市民们捐赠呢?” 周围的民众们也顿时投来了关切的目光,这里面许多都是特意前来围观拍卖会的底层贫民。 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并不清楚艾吉永公爵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只知道这是个富得流油的大领主。 所以,他们不仅不排斥艾吉永公爵加入拍卖会,反而十分欢迎且期待,毕竟拍卖会的成交额越高,贫民们所能得到的补助也就越高。 然而,面对这赤裸裸的道德绑架,劳伦斯却是面色不改地点点头,顺应着艾吉永公爵直接让开身子,微笑伸手欢迎道: “不,公爵阁下,我十分欢迎您的到来,真高兴您也想要尽一份善心,那么请随我来吧,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艾吉永公爵微微一愣,狐疑地打量了劳伦斯一眼。 不过,他本身就是为了搅黄这次拍卖会而来,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艾吉永公爵也只当劳伦斯是屈服于群众的压力之下才允许自己参加拍卖会,于是昂首挺胸地跟随劳伦斯走进了剧院,为自己成功的小把戏而沾沾自喜。 第二百九十六章 你是要对我动手吗? 金碧辉煌的主剧场内,随着劳伦斯与艾吉永公爵的步入,满座宾客的注意力也瞬间聚集到了这二人身上来。 虽说在座的富商们几乎都不曾有幸亲眼见识过艾吉永公爵本人,但是公爵身上的服饰和家徽还是让这些敏锐的宾客们立马意识到了他的尊贵身份: “那位公爵白底赤色倒三角纹章他是黎塞留家族的?” “一位正值壮年的黎塞留家族公爵,不会错了,他一定是艾吉永公爵。” “他竟然也来到了这场拍卖会,波拿巴阁下真是好大的能量。” “嘶不对啊,波拿巴阁下不是和黎塞留公爵相当不对付吗,作为家族继承人的法尔科内伯爵都被他打成了阉人,艾吉永公爵怎么还会来参加波拿巴阁下的拍卖会。” “没错莫非艾吉永公爵是来故意找麻烦的?但那样的话波拿巴阁下为何又会让他也入场呢”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声瞬间响彻在了巴黎喜剧院,宾客们仔细地观察着艾吉永公爵这位不速之客,从他那不善且凶恶的面孔来看,几乎没有人相信这位公爵是来给劳伦斯捧场的。 而更让宾客们好奇担忧的是,波拿巴阁下又怎么会允许这个死对头明目张胆地参加自己的拍卖会呢。 受尽瞩目的劳伦斯则像是没有听到这些议论一样,径直将艾吉永公爵带到靠近前排的散席座位中,随手给他指了张空位: “请快点入座吧,公爵阁下,拍卖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艾吉永公爵皱紧眉头,极为嫌弃地瞥了一眼那张沙发椅,不顾周围几名宾客担惊受怕的神情,寒声说道: “波拿巴阁下,你在羞辱我吗?要我和这些散发着腐臭味道的鼹鼠坐在一起?” 在这位养尊处优的公爵认识里,只有那些低贱的小市民才会坐在剧院的散席里,他不管进入法兰西的哪一座剧院都应该有自己的包厢才对,和这些贱民坐在一起简直是一种奇耻大辱。 周围几名宾客听着这直白的侮辱,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怯生生地将头低下,生怕这位公爵将火气撒在自己身上。 劳伦斯耸耸肩,指着剧场上方唯一一座笼罩着深红色帷幔的包厢说道: “抱歉了,已经没有空余的包厢了,您就受一点委屈吧。” “没有了?哼,来人!”艾吉永公爵嘴角一撇,直接挥手叫来自己的一名贴身侍从,指着楼上的包厢吩咐道: “跟他们说,黎塞留家族的艾吉永公爵要借用他们的包厢,让他们一分钟之内收拾东西滚出来。” “是!” 那侍从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而劳伦斯却是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双手抱在胸前,微笑着看那侍从轻车熟路地爬上二楼。 艾吉永公爵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属下,看着他大摇大摆地掀开帷幕闯进那座包厢,就像是一名颐指气使的税务官在巡视他的包税区一样。 在他以往的经验里,包厢里的中产阶级或是小贵族很快就会卑颜屈膝地从里面滚出来,恭敬地将自己请进包厢中,有些头脑灵光点的还会借机说上几句奉承话,表示伟大的艾吉永公爵使用他们的包厢就是他们最大的荣幸。 剧院里的宾客们也不禁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名狗仗人势的侍从,纷纷感慨着不愧是一位尊贵的公爵,这样的特权和威势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艾吉永公爵听着宾客们那夹杂着羡慕与惧怕的议论,嘴角也不禁浮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然而,在下一秒,艾吉永公爵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凝固了。 只见那侍从进去之后不到二十秒,竟然直接就被里面的人连推带打地赶了出来,连半点情面也没有留下。 而那侍从甚至也因为逃跑的太过匆忙,一个脚下不稳,连滚带爬地一路从二楼滚到了一楼,起身之后还晃晃悠悠的,像个醉汉一样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看着那侍从狼狈不堪的模样以及艾吉永公爵呆若木鸡的表情,不知是哪个宾客率先没有绷住,忍不住大笑了两声。 这份快乐很快就传播到了整个剧场,一时间,剧院上下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在上演一出即兴喜剧: “哈哈哈我真没想到会在一个公爵脸上看到那表情,你们看到了吗,那变脸的速度哈哈哈!” “真希望有个画师在场,要是能把那一幕记录下来该有多好。” “不过楼上包厢里的到底是谁啊?这样得罪艾吉永公爵,估计没什么好下场。” “谁知道呢,估计是最富有的那几个银行家吧,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有底气把艾吉永公爵的侍从丢了出来。” 被当作乐子的艾吉永公爵立马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两步上前,揪起那侍从的耳朵低吼道: “你这废物!我不是让你报上我的名号吗!” 耳边传来的剧痛顿时让侍从咧起了嘴,他也只得欲哭无泪地应答道: “我公爵大人,我说了,我进去就告诉他们,艾吉永公爵大人要求他们立刻滚蛋,然后就” “你说什么?!” 艾吉永公爵气极反笑,一把松开这侍从,面目狰狞地看向楼上包厢: “好,我真佩服那些人,敢让我接受这份奇耻大辱,我看是兜里揣着几个银币就让他们昏了头脑,以为自己有钱就能在法兰西横行霸道了?我倒要给他们上一课。” 说罢,艾吉永公爵便准备亲自上楼,好好让包厢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商们长一番见识,让他们跪在自己的靴子前面痛哭求饶。 “罢了,公爵阁下。”劳伦斯这时才出手按住艾吉永公爵的肩膀,摇头说道: “您还是安稳地坐着吧,作为这场拍卖会的举办者,我可不愿意见到有人在这里闹事。” 艾吉永公爵猛地呼出一口恶气,用力甩开劳伦斯的手,而后,他看了看劳伦斯,又目光凶恶地瞪了一眼楼上包厢,狠声说道: “我就当给你个面子,劳伦斯·波拿巴,哼,反正拍卖会结束之后,再收拾那群大逆不道的蠢货也不迟。” 随着艾吉永公爵落座,剧院两侧厚重的深色窗帘被缓缓拉起,舞台上的水晶灯光也在机械点火装置的操纵下同时亮起。 宾客们也重新将视线聚焦到了光鲜亮丽的舞台之上,看着劳伦斯重新从幕布后走出,郑重地站在众人面前。 “晚上好,胸怀善心的先生们女士们。” 劳伦斯微微鞠了一躬,熟练地致词道: “我无比荣幸地欢迎各位今晚来到巴黎喜剧院,参加这场为困难中的同胞们而举办的慈善拍卖会;我很高兴看到,即使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中,巴黎也从不缺少温暖跳动的人心” 坐席上的艾吉永公爵显然是对这虚情假意的陈腔滥调感到恶心,他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戳穿这个沽名钓誉的小鬼的真实面目。 不过,艾吉永公爵的理智告诉他,他有一个更好的方式将这场拍卖会变成这个科西嘉小子的灾难。 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过后,劳伦斯正式宣布了这场拍卖会的开始,并示意剧院的助手将第一件拍品带上舞台。 很快,一位身材妖娆的美妇人用红绸托着一柄精美的军官佩剑走了上来,而后她将佩剑举高置于灯光之下,使宾客们都能清晰地看到这柄金鞘短剑的细节。 “这是雅克·菲利普中将在七年战争中所使用的佩剑。”劳伦斯也用洪亮的声音解说道: “据将军本人所说,这柄长剑伴随了他在东线战场数年的戎马征途,将军还亲手用这柄佩剑划开了十二个英国佬的喉咙;抛开其纪念意义不谈,这把剑本身也是一柄极为出色的佩剑,由维也纳最出色的铸剑师所打制,除了纯金的剑鞘略显沉重之外没有任何缺点,不过我想它孔武有力的新主人肯定不会在意这点小缺陷。” 台下的宾客们也立刻被吸引了眼神,不得不说,一柄来自前奥地利元帅、现法兰西中将的军官佩剑,这对于在场的男士们无疑是一件绝佳的藏品和饰品,尤其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 “雅克·菲利普将军的佩剑?真是不错,我有点想出价了。” “嗯光是那柄剑本身就价值一千利弗尔了,更别说这是菲利普将军用过的战剑。” “差不多价值五千利弗尔吧,只要低于这个数,我一定要买下来。” 宾客们兴致勃勃地估算着拍品的价值以及自己的钱包,随时准备为这么一件难得的藏品出价。 劳伦斯在略微等待片刻之后宣布道: “那么,女士们先生们,菲利普将军的佩剑,不设起拍价,现在开始出价。” 而就在劳伦斯话音刚落,一众宾客们还在犹豫着报价之时,只听一道雄浑但夹杂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便响彻了整个剧院: “我出一百利弗尔。” “一百?还不如不叫呢,这谁啊。” “就是,一百利弗尔连个剑柄都买不到。” “等等叫价的人好像是!” 宾客们下意识地望向发声者,赫然发现这就是刚刚来到拍卖会的艾吉永公爵。 艾吉永公爵翘着腿坐在位上,似是挑衅般的瞪了一眼劳伦斯,而后用他那令人胆寒的目光扫视着剧院里的其他宾客。 方才那些打算出价的宾客们瞬间愣住了。 去和艾吉永公爵抬价?这位公爵大人的名声可不是很好,万一被他认为是在刻意与其作对的话 这时,一位似乎还没有搞清状况的来客见众人都没有接价,于是随口接了一句: “我出五百”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只见艾吉永公爵就毫不掩饰地扭头死死盯着这位出价者,就如同恶狼凝视着一只孱弱无力的肥兔一样。 尽管公爵还什么话都没说,但他那凶狠的目光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思——任何敢与他抬价的,走出巴黎喜剧院之后就得小心点了。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之下,那位迟钝的出价者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急得全身都在冒汗,连声冲劳伦斯大喊道: “抱歉抱歉,波拿巴阁下!我还没有决定好!” 劳伦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宾客们见状更是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发出什么动静惹恼了这位声名狼藉的公爵,他们这些小商人可经受不起一个黎塞留家族公爵的报复。 霎时间,巴黎喜剧院内寂静一片,人们只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此时此刻,宾客们心中除了惊惧与担忧之外,更是充满了无限的疑惑: 波拿巴阁下为何要将这个恶名昭彰的公爵带到剧院里来,难道波拿巴阁下不知道他会毁了整场拍卖会吗? “五万利弗尔!” 而就在这时,剧场二楼忽然传来一声悠扬且洪亮的叫价声,瞬间打破了这片寂静。 人们震惊地看向二楼那座被深红色帷幔罩住的包厢,正是那包厢外的一名侍从代替他的主人喊出了五万利弗尔的高价: “五万?这把剑最多值五千吧?” “难道说那个人真是来做慈善的?” “关键他还接了艾吉永公爵的价,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里面到底是谁,敢把艾吉永公爵这么不放在眼里。” “这!该死的!” 艾吉永公爵先是一愣,旋即怒不可遏地一拳砸在扶手上。 公爵心里很清楚,那把佩剑的价值也不过是几千利弗尔,他是完全没有想到那包厢的主人敢接自己的价,并且还喊出了五万利弗尔这个称得上是挑衅的高价。 “真是有种敢对我做出这种挑衅我真想看看你今晚准备怎么走出巴黎喜剧院。” 公爵一挥衣袖,咬紧牙关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发誓势必要在今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见识一下黎塞留家族的权势。 很快,随着劳伦斯象征性地确认了两遍无人加价之后,这第一件拍品的竞拍也就宣告结束了。 紧随其后被带上舞台的,是一条由金丝编织而成的女式手链,来自于一位伯爵的收藏,是一件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文物。 尽管场上的女士们都对这件华美的饰品倾心不已,但这次他们谁也没敢率先出声,都缄口不言地紧紧地盯着前排的艾吉永公爵。 果不其然,劳伦斯的介绍一结束,艾吉永公爵便立刻报出了和上次一样的极低价格:一百利弗尔。 而二楼包厢的主人也似乎是和艾吉永公爵对上了,依旧报出了五万利弗尔这个明显虚高的价格。 这一次,艾吉永公爵没有再说什么,但他那紫青的脸色和攥紧的拳头都说明这位公爵的怒气还在不断地叠升。 而对于应邀参加这场拍卖会的观众来说,这绝对是他们所参加过的最离奇的一场竞拍活动。 每当一件新的竞品被拿上舞台,艾吉永公爵便会喊出一个极低的价格,而楼上的包厢里也会紧接着叫出一个极高的价格来直接拿下这件拍品。 他们这些宾客们在中间根本没有插话加价的机会,或者说他们也根本没有加价的胆量。 这样的重复流程一直持续了将近二十遍才宣告结束。 而到这时,这场拍卖会也已经宣告尾声,即将迎来它的压轴大戏了。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要登场的最后一件珍品,想必大家都已经提前知道了。” 尽管在场的宾客们在这场拍卖会中毫无参与感,但劳伦斯还是热情澎湃地介绍道: “一条镶嵌有二十二颗钻石的流苏项链,据说光是收集其材料就花费了工匠们三年的时间,整条项链更是经过了七年的打磨加工才出现在杜巴利伯爵夫人的胸口前,我敢说,这条项链的光彩足以使其配得上任何一位公主皇女。” 随着这件压轴竞品装在一个水晶盒中被抬到舞台上来,现场已经有些疲倦的宾客们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可以说,在场的一大半人都是奔着这条钻石项链而来的,毕竟这样的珍宝确实很少会流落到民间来,更别提出现在一场拍卖会上了。 对于这些精明逐利的商人们来说,如果能以一个合适的价格买下这条项链,哪怕是倾家荡产,只要能找到一个愿意接手的买家,不论是奥地利的某位公主还是意大利的某位王后,这都可以让他们大赚一笔。 在这件拍品面前,即使艾吉永公爵仍然出价,他们也不在乎了,当赤裸裸的利益摆在眼前,这些资产阶级可是连断头台都能视之为无物的。 至于此刻已经愤怒到麻木的艾吉永公爵,他的眼神也紧紧盯在那条钻石项链身上。 他可是知道,杜巴利夫人那个疯女人是有多么在乎这条项链,如果不能给她将这条项链完好地带回去,指不定这个女人以后会再发什么疯。 这一次,艾吉永公爵甚至可以接受掏钱买下这条项链,反正最后杜巴利夫人也会毫不犹豫地为这条项链再掏一次钱,毕竟她想要拿钱就只需要在王室的财务账目上画几笔而已。 而且,在公爵原本的计划中,他只要压低其余拍品的成交额,并且在买下项链之后故意拖欠这笔货款一年两年,完全也足以让劳伦斯这一次借助拍卖会来沽名钓誉的行为功亏一篑。 艾吉永公爵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不自觉地瞟了一眼二楼的那座包厢,低声嘲讽道: “蠢货,在前面那些垃圾上都快花了一百万利弗尔了吧,这串项链你还想和我争?” 而台上的劳伦斯也在结束了对这串项链的大肆赞美之后,正式宣布竞价开始: “我出五十万利弗尔!” “别丢人显眼了,我七十五万!” “再加五万,八十万利弗尔!” “一百万,一百万利弗尔!” 只是一转眼之间,这串钻石项链的价格就被哄抬到了一百万利弗尔,而这距离它的估值两百万利弗尔仍然还有一定的距离。 艾吉永公爵听着这嘈杂的犹如菜市场一般的竞价声,不由得心情烦躁,直接大吼一声,报出了他的心理阈值: “两百万利弗尔!” 随着艾吉永公爵的这一声大吼,剧院里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人们一边惊讶于艾吉永公爵这一次竟然老老实实地加入了竞价的行列,同时也惊讶于这不愧是一位公爵,竟然一次就报出了两百万利弗尔的高价。 享受着人们惊讶且钦佩的注视,艾吉永公爵顿时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虽说压低拍卖会成交额的计划落空了,但艾吉永公爵觉得能够将项链带回给杜巴利夫人就已经是个不错的收获了。 在艾吉永公爵看来,只要路易十五在杜巴利夫人的劝诱下对劳伦斯产生芥蒂,那么这个科西嘉人即使得到民众的拥护也依然是无济于事。 而在剧院内,随着艾吉永公爵两百万利弗尔的报出,那些争相竞价的声音也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一来是因为艾吉永公爵的报价已经十分接近于这串钻石项链的真实价格了,二来也是因为继续加价很有可能真的将这位公爵给得罪死,毕竟这位公爵都已经在正经竞拍了,说明他对这条项链也是志在必得。 “那么,两百万利弗尔,来自前排的这位先生。” 劳伦斯微笑着举起手中的小木槌: “两百万利弗尔一次两百万利弗尔两次” 艾吉永公爵自信地笑着,等待那柄木槌砸在桌上发出清脆令人愉悦的响声。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二楼的包厢内再次传来一阵响亮的加价声: “五百万利弗尔!” 这道声音一传出来,整间剧院都仿佛沉浸在了一片震惊的情绪之中。 五百万利弗尔?为了这一条钻石项链? 宾客们大受震撼地捂着嘴巴,纷纷抬头看向二楼的包厢,如果不是那名侍从坚定的表情,人们还以为那是一个根本不懂拍卖会的傻子在那边喊着玩呢。 “开什么玩笑!” 艾吉永公爵的脸上尽是呆滞,那五百万利弗尔即使对他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了,那包厢里不管是谁,都绝对不可能拿出五百万利弗尔来买这么一条钻石项链。 还不等劳伦斯开口确认,艾吉永公爵就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包厢外叫价的那名随从呵斥道: “你去问问你的主子!他真有五百万利弗尔拿来买这条项链?!” 那名随从不紧不慢地看了一眼艾吉永公爵,似乎完全不惧怕这名公爵的威名,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探身进包厢之中确认了几句,而后朗声宣布道: “抱歉各位,波拿巴阁下,我们的出价不是五百万利弗尔” 艾吉永公爵长舒了一口气,骂骂咧咧道:“真是个蠢货,没事开这种玩笑。” 那侍从接着说道:“是六百万利弗尔。” 此话一出,别说是满座的宾客们了,就连艾吉永公爵语塞得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在拍卖会上和自己竞价的。 难道那包厢的主人真的是钱多到没处放了,需要往巴黎的贫民窟里撒一点? 不过说到底,究竟又有谁有这个财力一下子拿出六百万利弗尔来购置一条项链,更别提他还在前面花费了一百万利弗尔用来拍下一堆二流的藏品。 几乎所有在场的宾客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能够拿出这个数量财富的人在巴黎也没有几个,那个包厢的主人又到底是谁呢。 而就在众人苦思冥想之际,只听坐席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大吼声。 “我明白了,劳伦斯·波拿巴!” 只见是愕然之中的艾吉永公爵忽然回过神来,他那满腔的盛怒都充盈在脸颊上,此刻正直指着劳伦斯的鼻子大喝道: “什么慈善拍卖会,这不过就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你这虚伪之徒!” 坐席上的人们更是一惊,没想到这场拍卖会竟是如此的一波三折,这位公爵竟然又当面和波拿巴阁下对峙了起来。 劳伦斯面色不改地微笑着,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可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公爵阁下。” “别装傻了,我已经看明白了,什么所谓的将成交额全部捐赠给巴黎市民,恐怕你根本就没有那个打算吧!” 艾吉永公爵冷笑一声,俨然一副看穿了一切的模样,他指着二楼的包厢说道: “那个包厢里面其实就是你的人吧,你故意自导自演将这场拍卖会的成交额炒高,这样就能放出消息说你给贫民们捐了一笔巨款,而所谓的捐出钻石项链进行拍卖,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而已!” 听着艾吉永公爵那盛怒的指控,在场众人的脸色也纷纷凝重了起来。 细细琢磨之下,众人发现艾吉永公爵的话语竟然还有几分道理,巴黎内能一下子拿出数百万利弗尔来参加这样一场慈善拍卖会的富商巨贾本就是屈指可数。 而那些人似乎也和这位波拿巴阁下没有什么关系,即使是和劳伦斯走的最近的蒙马特尔先生,他的资产也不足以让他把如此巨大规模的一笔款项花在慈善拍卖会上。 这样想来,那间包厢里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受邀参加这次拍卖会的来宾,而是劳伦斯自己的人,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那包厢的主人完全不给艾吉永公爵一丝的脸面。 理清这一套逻辑之后,宾客们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也瞬间多出了几分复杂,他们已经有五成的把握确定这场拍卖会就是一场完完全全的作秀了。 而作为言论风暴中心的劳伦斯却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笑着反问道: “公爵阁下,我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您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哼,不切实际?要验证我的说法再简单不过了。”艾吉永公爵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直接自信地站在了舞台之上,当面和劳伦斯对峙道: “请您把二楼包厢的主人请出来吧,能够有财力花六百万利弗尔买下一条钻石项链的人,我想我应该不至于连名字都没听过。” 劳伦斯暗自摇了摇头,心想这艾吉永公爵也不愧是黎塞留派系的领头羊,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将自己的意图给摸清七七八八了。 不过,他所能摸清的极限,也就是这七七八八了。 劳伦斯两手一摊,无奈地解释道: “很抱歉,公爵阁下,包厢的主人并不愿意在今天露面。” “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你根本就不敢让里面的人露面,既然这样,我就帮你一把!” 一听这正中下怀的话语,艾吉永公爵立马酣畅淋漓地大笑了起来,此时已经有九成九的把握劳伦斯是在装神弄鬼了,旋即他面色一沉,大声吩咐道: “来人呐!” 随着艾吉永公爵的命令发出,十来名等候在门外的亲卫迅速冲进剧院里来,恭敬地等候着公爵的命令。 “去把二楼包厢里所有的人都给我丢出来!听到没,用丢的!”艾吉永公爵显然还没有忘记方才自己侍从受到的屈辱,特地命令道: “一群装神弄鬼的小丑,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们。” “我劝您最好不要这么冲动,包厢的主人会很不高兴的。”劳伦斯叹了口气,和数百名宾客一起目视着那十几名佩剑的公爵亲卫气势汹汹地杀上楼去。 艾吉永公爵脸上的笑意简直是止不住,他前仰后合地走到劳伦斯面前,轻蔑地拍了拍劳伦斯的脸颊,讥讽道: “这个时候还想装到底吗?波拿巴阁下,小劳伦斯?嗯?好,我就让你死心,亲卫队听令!把包厢里的混账东西都给我拎出来,带到舞台这儿来让所有人都看看!” “是!” 十几名亲卫大声应道,随即鱼贯而入地冲进了那间宽敞的包厢。 然而,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这十几名身壮如牛的亲卫竟然纷纷连滚带爬地从包厢中逃了出来,每个人的脸上莫不是极致的惊恐与震撼,仿佛是在正午的街头撞见幽魂一般令人惊惧。 艾吉永公爵愣了一下,数百名宾客也同步地失神了一瞬间,他们都不理解这十几名佩剑亲兵为何会如此惊恐地从包厢中退了出来。 而还不及艾吉永公爵发问,只听那包厢的主人终于在今晚首次发声了,他的声音略显稚嫩,但此刻却充满了愤怒: “埃曼纽尔·阿尔芒,你是想对我动手吗?” 艾吉永公爵大脑一片空白,这声音似曾相识,似乎经常在一个地方听过,那个地方充斥着香槟酒的芳醇和古龙水的芬芳,还伴随着炫目的烟火与歌舞。 对了,艾吉永公爵想起来了,他经常在凡尔赛宫听到这声音。 至于这声音的主人,则是 万众瞩目之下,一只白嫩而稍显粗壮的胳膊掀开了二楼包厢的深红帷幕,从中走出来的是一对十分年轻的夫妻二人。 众人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巴,他们鲜有人认识这对夫妻,但是这二人披肩之上的蓝底金色鸢尾花纹章就已经能说明一切问题了。 艾吉永公爵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脸上那恣意的笑容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无血色的苍白。 半晌之后,这位公爵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请原谅我,王储殿下,王储妃殿下” 第二百九十七章 玛丽殿下的人情 “殿下” 艾吉永公爵感到自己的大脑好像在经历某种利爪的撕扯,连眼前的视野也是像低血糖病人那样一片模糊不清。 他想尽了一切可能,也都没有想到路易王储和玛丽王储妃会隐藏身份出席了这场慈善拍卖会,这种行为之前一直是被认为是有损王室威仪的。 但是,此时此刻站在二楼包厢门口的那两人,毫无疑问就是法兰西的路易王储与来自奥地利的玛丽王储妃,未来的国王与王后。 而一想到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艾吉永公爵更是感到一阵后怕。 诚然,他作为一名黎塞留家族的强势公爵,在政治上是无需太过惧怕这两位年幼的王储和王储妃的;不论是黎塞留公爵还是舒瓦瑟尔公爵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和王储殿下平起平坐。 但是,这绝不意味着艾吉永公爵就可以扬言要将王储殿下从他的包厢里丢出来,更别提他还真的付诸行动了。 杜伊勒里宫的那位老国王一旦得知了这种堪称荒唐的冒犯之举,艾吉永公爵都有些不敢想象国王陛下在那时的暴怒神色了。 一想到这些,这位不可一世的公爵也隐隐感到两腿微微有些发软了。 劳伦斯仍旧是一副无奈的神情,叹气拍了拍艾吉永公爵的肩膀: “公爵阁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这卑鄙之徒!”艾吉永公爵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乱麻,咬牙痛骂道: “这都是你故意的,是不是!劳伦斯·波拿巴!” 惊惧之余的艾吉永公爵也没有丧失理智,他隐隐之间也察觉到了,自己这次冒犯路易王储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故意?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甚至都没有邀请您来参加这场拍卖会。”劳伦斯很是无辜地摊手说道: “而且,相较于和在下争论,您还是想想怎么和殿下解释吧。” “你!咱们走着瞧。” 艾吉永公爵捏紧拳头,指间关节都被他捏得咔咔作响,但他也很明白,现在不是和眼前这个科西嘉小子废话的时候。 此刻,必须要立马和王储殿下解释清楚这是一场误会,不论路易王储接受不接受,艾吉永公爵至少要让在场的几百名目击证人明白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误会。 公爵满头大汗地看向二楼的路易王储,倍感屈辱地当着数百名宾客,还是数百名他眼中的贱民单膝跪下,咬牙说道: “请您相信我,殿下,这一切都是一场命运的玩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误会” “误会?”路易王储脸色冷漠,这位稚嫩和善的王储殿下少有露出如此严峻的表情: “你几次三番地派人来驱赶我,连卫兵都派出来了,这也是误会?” 尽管王储殿下以友善随和着称,但他也对艾吉永公爵这三番五次地挑衅感到忍无可忍了。 王储殿下本来就黎塞留家族的贵族没有什么好印象,他们自持着生于紫室,仰仗着红衣主教黎塞留的祖上荣光,在凡尔赛宫里可以说是最为趾高气昂的那一群人。 一旁的王储妃殿下也是柳眉微蹙,嘟着嘴用德语抱怨道:“真是野蛮。” 艾吉永公爵张开嘴,还想试图用他那舌灿莲花的口才说些什么,但路易王储极为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道: “够了,阿尔芒,我会把今天的事全部告诉我的祖父,你还想说什么就亲自去杜伊勒里宫和他说吧。” 听着路易王储那冷漠至极的声音,艾吉永公爵浑身一颤,旋即低下头颅,不甘但却无可奈何地应道: “是殿下,谨遵您的旨意,臣下不敢继续打扰殿下,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在众人讶异地注视下,艾吉永公爵艰难地站起身,微微侧头瞪了劳伦斯一眼,而后便一刻都不敢多做停留,带着自己那十几名亲卫偃旗息鼓地逃离了巴黎喜剧院。 看着艾吉永公爵与波拿巴阁下的对峙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的,就连现场的宾客们一时间也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而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众人才忽然意识到,那位在今晚这场慈善拍卖会上豪掷了七百万利弗尔的神秘买家,竟然就是王室的王储殿下?! “这就说得通了,那座包厢的主人是王储殿下!” “难怪先前一点情面都不给艾吉永公爵留下,真是没有想到,王储夫妇会出席一场拍卖会,这似乎还是王室成员的首次吧?” “一切都合理了,也只有王室成员能拿出来这七百万利弗尔了。” “等等,这也就是说,王储殿下之所以故意高价拍下所有的竞品,就是为了多向贫民们进行捐款吗?!” “一定是这样了,天呐,多么仁慈的一位殿下。” “七百万利弗尔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即使是对殿下来说,他真是哦老天,我都要为之感动落泪了。” “将来能有这样一位仁慈和善的君主真是我等莫大的荣幸啊。” 在一阵热烈喧哗的讨论声过后,人们也终于明白过来,这位王储殿下和凡尔赛宫那些昏聩腐朽、在金字塔尖醉生梦死的贵族大臣不一样。 即使是在出游巴黎的这段时间里,仁慈的殿下仍然心系着那些正在遭受苦难的人们,而且殿下的关怀还不仅仅是停留在虚情假意的影响力上,他可是切切实实地拿出了足足七百万利弗尔来。 哪怕是最富有的银行家听到这个数字之后也会倒吸一口凉气,而如果他们得知这笔钱竟然要被丢进贫民窟的下水道,这些精明的富豪们一定会痛骂这个决策者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而王储殿下就做了这个傻瓜,他将这一笔令人眼馋、令人着迷、令人为之疯狂的巨额财富全部捐赠给了贫民们,捐赠给了那些在贵族眼中不值一提的渣滓们。 在这些资产阶级看来,金钱就是他们的生命,而王储殿下这番举动简直就是把他的灵魂和生命分割了一部分,用来奉养那些本应奉养他的人。 即使他们这些富有的市民并不能从这笔捐赠中得到什么直接利益,但是,当他们看到未来的国王竟然是如此一位值得敬仰的圣人时,任何一位法兰西国民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底的喜悦。 一时间,人们看向路易王储的眼中已经是满到溢出的赞美和钦佩,最精妙的语言也无法形容出在场的宾客们此时此刻对王储殿下的推崇和拥护。 一位中年投资家甚至为此热泪盈眶起来,他激动地挥舞着插了羽毛的三角帽,行了一个夸张地鞠躬礼: “殿下!我向您致意,仁慈的殿下!” 路易王储稍稍一愣,稚嫩的脸颊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害羞的浅红,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久居深宫的他还几乎没有过这样近距离体会到被人们拥护的感觉: “您言过了,先生。” 王储殿下的腼腆和谦逊反倒使宾客们更加热爱这位高尚的君主了,他们争相学着最初的那位投资人,动作夸张地挥舞着帽子,随后整齐一致地向路易王储鞠躬致意,用行动表达着他们对王储殿下的拥护。 “上帝呀”玛丽王储妃看着那齐刷刷俯下身子的民众们,不禁惊讶地捂起嘴来。 她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有些软弱无能的丈夫竟然能够得到民众们如此热烈的支持。 “不过也是多亏了波拿巴阁下吧。” 玛丽王储妃下意识地看向舞台上微笑着的劳伦斯,情不自禁地眨了两下眼睛,她知道这一切的幕后推手肯定还是这位令人喜爱的波拿巴阁下。 宾客们的欢呼致意一直持续了十多分钟,路易王储也沉浸其中而感到乐此不疲,甚至还亲自放下身段同他周围的一些宾客握手交谈。 直到劳伦斯第二次宣布这场拍卖会已经结束后,这些宾客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巴黎喜剧院,开始将这场拍卖会的精彩过程转述给那些苦苦守候在剧院外的记者和围观市民们。 而在剧院的后台。 “受尽拥戴的感觉怎么样,殿下?”劳伦斯笑着看向仍然有些飘飘然的路易王储。 路易王储的表情中还残留有方才的兴奋劲,连连点头道:“我只能说棒极了,劳伦斯,真没想到这些人如此爱戴我,或许我真的能成为一名伟大的国王呢。” “就是那个艾吉永公爵太过讨厌了,我还想好好体验一下平民的拍卖会是怎样的呢。”兴奋之余的路易王储的也不忘那个胆敢冒犯自己的公爵。 玛丽王储妃则是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少自恋了奥古斯特,你还得谢谢波拿巴阁下呢,这场拍卖会是他筹办的,那七百万利弗尔应该也是他募集来的吧?” “您可不能这么说,玛丽殿下,路易殿下为这场拍卖会也出了不少力,这也是他的胜利果实。” 劳伦斯恰到好处地奉承道: “不管怎么说,尽管有艾吉永公爵这个令人生厌的混蛋捣乱,这场拍卖会还是进行的十分成功。对了,既然您当众拍下了这条钻石项链,我就直接转交给您吧。” 说着,劳伦斯很是随意地将那条价值连城、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从衣兜里掏出来,直接递给了路易王储。 路易王储犹豫片刻,却也没有伸手去接,犹豫着说道: “这太贵重了,而且也是你的战利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劳伦斯。” “但我已经对公众许诺要将项链捐赠出去进行拍卖了,自然继续不好保留它不过,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劳伦斯笑着摇摇头,目光转向一旁的玛丽王储妃。 这位奥地利的小公主已然对这条精美至极的钻石项链看得入了迷,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劳伦斯的询问。 如果说她和杜巴利夫人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这两个女人都对奢华的珠宝和住所极为喜爱。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的玛丽王后会被冠以赤字王后的称号,她用于维系自己奢侈生活的花销可不比此时的杜巴利夫人逊色多少。 不过,现在的玛丽王储妃还不是那个把持着财政大权、见识过无数珍奇异宝的法兰西王后,此时的她作为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只觉得眼前的这串钻石项链就已经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珍宝了。 “我想我可以将其转赠给玛丽殿下?”劳伦斯将项链递给玛丽王储妃: “只要殿下您不嫌弃这曾是杜巴利夫人的饰品。” 话音刚落,玛丽王储妃立马惊喜地接过项链,那少女的欢欣笑容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优雅的下颌上: “您说真的?波拿巴先生,我当然不会嫌弃,它太美丽了,那个女人根本做不到玷污这样一串纯洁璀璨的宝石,她也根本配不上这串项链。” 说着,玛丽王储妃连忙将项链系在自己的脖颈前,那二十二颗反射着柔和光晕的钻石与玛丽殿下胸口那一片奶油般的雪白简直是浑然天成,如同是量身定制的一般。 玛丽王储妃步伐轻快地走到一面演员用的落地镜前,欣赏着镜中的自己在这璀璨的珠光宝气衬托下的模样: “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您真的要将这样一份珍贵的礼物送给我?我太高兴了,我欠您一个大人情,波拿巴先生。” “与其说是赠送,倒不如说是物归原主,您才是这项链天生的主人。”劳伦斯不卑不亢地赞美道。 对于这些所谓的奢侈品,劳伦斯本来就没有过多的兴趣,那上面的钻石和五颜六色的宝石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堆碳单质和矿物盐而已。 而且当下的财务状况十分宽裕,劳伦斯也没有必要将这串项链变卖为现金,那么与其把这项链放到保险柜里积灰,倒不如借此机会将其赠送给玛丽王储妃当作一个顺水人情。 毕竟玛丽王储妃的影响力可不仅仅是局限于她作为未来法兰西王后的这一身份上。 作为哈布斯堡王朝这一代最小的女儿,玛丽王储妃在童年时就受尽了兄长与姐姐们的溺爱,与他们保持有相当紧密的亲情关系。 而随着时间流逝,哈布斯堡家族的新一代子女们也逐渐在欧洲崭露头角: 玛丽王储妃的哥哥约瑟夫二世已经在六年前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新一任皇帝,在其母亲玛丽亚·特蕾莎的辅佐下统治帝国;她的姐姐卡罗利娜也在两年前与西班牙波旁王室联姻,成为了那不勒斯王国王后。 除此之外,在德意志和意大利诸国的王室中也都能频繁见到玛丽王储妃兄弟姐妹们的身影。 因此,如果能和玛丽王储妃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凭借她与家族成员的亲情纽带,倒是能给劳伦斯提供许多外交上的便利。 当然,眼下劳伦斯所聚焦的事务自然不是和玛丽王储妃的私人关系。 除掉杜巴利夫人,从而得到莫普大法官的协助掌控整个普罗旺斯行省,进而控制整个法兰西南方地区,这才是劳伦斯目前最为关心的问题。 而随着这场慈善拍卖会的圆满结束,杜巴利夫人的生命倒计时也在劳伦斯的心中往前调拨了一大圈。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那几位配角的就位,这场终章大戏就可以在整个巴黎上映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愧疚不已的国王 翌日,1月13日的清晨 巴黎,杜伊勒里宫 早餐的时间刚刚过去,国王陛下照常与杜巴利夫人共同享用了极为丰盛的早宴:烟熏三文鱼、欧姆莱特煎蛋、刚出炉的牛角面包,还有一小瓶梅特涅白司令香槟。 不过,今天的路易十五显然胃口不佳,当佣人们走进国王套房开始撤下餐盘时,国王面前银盘上的食物几乎都是一口没有动过的。 只有路易十五身边最亲近的几名近侍才知道,国王陛下之所以食欲不振,除了本身的年老体衰之外,就是因为那位科西嘉而来的劳伦斯·波拿巴了。 自从昨天晚上杜巴利夫人对路易十五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国王陛下几乎一整夜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 路易十五非常困惑,那位在自己眼中杰出而英明的劳伦斯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他难道不知道在这个时间点举办一场慈善拍卖会就是在赤裸裸地打王室和政府的脸吗? 在国王看来,劳伦斯要么是无脑到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层关系,要么是无情到明知而故犯。 但不论是哪一种真相,都令路易十五觉得,这个忠诚聪慧的臣子在自己心中的形象略有些崩塌了。 “难道真是我看错人了?劳伦斯要么忠诚但不聪明,要么聪明但不忠诚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即使是到今天的早餐时间,路易十五也仍然被这份纠结所困惑着,连餐桌上丰盛的筵席都被他完完全全忽略在了眼底。 而与之相对的,一旁的杜巴利夫人就显得极为欢欣雀跃了。 看着国王脸上那忧愁的表情,杜巴利夫人心里明白,路易十五已经开始对那个该死的科西嘉小子产生猜忌和怀疑。 接下来,只要等着路易十五将劳伦斯·波拿巴召见至杜伊勒里宫当面质问,自己再在一旁稍加煽风点火,杜巴利夫人相信,劳伦斯·波拿巴这个名字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让路易十五感到开心了。 虽然杜巴利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劳伦斯·波拿巴的窘态,但她还是耐着性子旁敲侧击道: “咳陛下,早餐也结束了,总待在套房里也有些无聊了,不如我们去花园里下几盘棋?” 路易十五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神情严肃地摇头否决道: “不,让娜,今天有更要紧的事,我必须和劳伦斯·波拿巴谈一谈。” 说罢,路易十五又是撑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而后才缓慢地从金绸扶手椅中坐起来,唤来一名使臣沉声吩咐道: “来人,立即传唤劳伦斯·波拿巴进殿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看着路易十五那严肃冷峻的模样,杜巴利夫人也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道明显的弧度。 不到一个小时之后,一位宫廷侍从恭敬庄重地走进国王套房通报道: “陛下,劳伦斯·波拿巴已经到达了杜伊勒里宫,除此之外,您的新闻秘书也请求您的接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路易十五略有些不耐烦地挥手下令道: “新闻秘书?让他等一等吧,先让劳伦斯·波拿巴进来。” “是!” 片刻功夫过后,劳伦斯在一位王室使臣的引领下来到杜伊勒里宫主殿的顶楼,这里的国王套房也是数代法兰西国王的行宫或是寝房,可以俯瞰到大半个巴黎的城景。 路易十五坐在阳台窗边的一张檀木扶手椅里,看着劳伦斯进门,他还不等劳伦斯行礼便沉声问候道: “你来了,劳伦斯,随意地坐吧。” 杜巴利夫人则是站在国王的身旁,虽然一言不发,但那双幸灾乐祸的媚眼却是满含戏谑地紧紧盯在劳伦斯的脸上。 劳伦斯默默地扫了一眼国王的表情,尽管路易十五说了让他直接随意就坐,但劳伦斯还是恭敬地屈膝行礼道: “早安,英明的陛下,不知您召见臣下是为了?” 路易十五瞥了一眼单膝下跪的劳伦斯,也没有让他起身,语气带着几分不悦地径直说道: “劳伦斯,我本以为你是个办事周到且忠心耿耿的臣子,没想到你这一次做事竟然让我如此不放心。” “臣下愿意担下一切的罪责,但还请陛下您指明臣下的罪过。”劳伦斯隐秘地瞥了一眼杜巴利夫人,故作一无所知地说道。 “波拿巴先生,我可不相信您是真的没意识到。” 杜巴利夫人顺口说道,讥讽之意已然溢于言表: “您应该在昨晚办了一场慈善拍卖会对吧?” “我确实筹办了一场拍卖会,夫人,为了给巴黎周边的贫民们募集善款。”劳伦斯冷声应道。 “哼,您是真的一心一意为了那些贫民们?”杜巴利夫人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我看您是为了炒作自己的名声才这样做的吧?陛下,我觉得波拿巴先生就是有意而为之,他就是要告诉巴黎市民,全法兰西就独他劳伦斯·波拿巴一人是善人圣人,其余的贵族大臣们都是草菅人命的混账。” “好了,让娜,也不必说的那么难听。” 路易十五看着地上的劳伦斯,紧接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而又有些失望地说道: “劳伦斯啊,我知道你是想在巴黎提升一下自己的名气,但你不必要如此焦虑,你这样做相当是损害了王室的名誉去助长你的名声,这可不是一个忠心臣子应该做的事情。” “陛下!”劳伦斯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真切地看向路易十五: “我劳伦斯·波拿巴问心无愧,绝无半分对您的不忠之意,倘若我真的昧着良心产生了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那一定是魔鬼操纵了我的心灵,我愿意为此自己走到火刑架上去。” 路易十五和劳伦斯对视了一眼,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摇头责罚道: “你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劳伦斯,你已经酿成过错,我必须要对你有所惩罚以彰显公正。” 杜巴利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兴奋不已地咬着嘴唇,像是个胜利的征服者一样俯视着单膝下跪的劳伦斯,期待着路易国王将审判的重斧砸在这个科西嘉人的脖子上。 “请稍等,陛下。”劳伦斯最后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表情,坚定地说道: “我心甘情愿地接受您赐下的一切惩罚,但我恳请您在调查清楚这一切事件之后再做决定;我发誓我绝没有借助这场拍卖会来损害您的任何名声,王储殿下可以为我作证,他全程参与了这场拍卖会。” “不,我现在就要做决定等等?”路易十五刚想展示自己决绝果断的一面,却忽然皱起眉头问道: “你说王储?奥古斯特也参加那场拍卖会了?” 杜巴利夫人也是一愣,由于昨日拍卖会结束时都已经将近十时了,她也一直与国王待在一起,艾吉永公爵也就没有机会派人将拍卖会中发生的一切通知给她。 然而,在得知路易王储竟然也参加了拍卖会,杜巴利夫人的眉头上反而更添一抹喜色,直接指着劳伦斯义正言辞地训斥道: “天呐,波拿巴先生,您竟然让王储殿下去参加一场平民的拍卖会?这简直是在践踏王室的尊贵身份,我看您以后说不准还要带着王储殿下去猪圈里打滚了!陛下,您怎么能让这样的人继续担任王储殿下的侍从呢?!” 路易十五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了,他也有些觉得这个科西嘉人带着王储殿下做了太多不符合王室身份的事情。 路易国王甚至觉得他必须得考虑考虑劳伦斯这个王储第一侍从到底称职不称职了。 而劳伦斯则是没有理会杜巴利夫人的讥讽,径直看向路易十五说道: “陛下,您难道还不知道那场拍卖会的全过程吗?” “全过程?”路易十五皱眉重复道,他可不觉得一场慈善拍卖会能有什么出奇的过程和结局,不过就是拍卖一些二流三流的艺术藏品而已。 而在这时,套房里的一名近侍赶忙上前,在路易十五的耳边补充道: “陛下,刚才新闻秘书急着要见您,似乎就是要禀报关于这场拍卖会的事。” “他禀报的也是这件事?” 路易十五这才将信将疑地看了劳伦斯一眼,点头命令道: “立刻召新闻秘书进来吧。” 仅仅两分钟过后,那位深受路易十五信任的私人新闻官便步伐匆忙地小跑进了国王套房,他的腋下还夹着一个大号的皮革公文包。 不过当他看到地上单膝下跪的劳伦斯以及面容严肃的路易十五之后,这位新闻秘书还是吓了一大跳。 “不用管他,我听说你要汇报关于巴黎喜剧院的那场拍卖会的事情?”路易十五看向新闻秘书,示意他直接说下去。 新闻秘书连忙将视线从劳伦斯身上收回去,清了清嗓子之后朗声说道: “是的陛下!昨天的那场拍卖会,我打赌这绝对会成为巴黎这段时间最受关注的事件” “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发生了什么。”路易十五不悦地打断道。 新闻秘书如同是歌功颂德一般庄重且夸张地诵叹道: “是是是,陛下,就在昨天晚上,一位身份神秘的买家竟然花费整整七百万利弗尔拍下了那场拍卖会所有的竞品,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七百万利弗尔?”杜巴利夫人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除了我的项链之外,那场拍卖会里净是一些不入流的垃圾收藏品,哪个蠢蛋会花这么多钱全部买下?” “呃夫人,我恳请您收回这句话,因为买下全部藏品的不是什么蠢蛋。”新闻秘书面色尴尬地看向杜巴利夫人,而后继续咏叹道: “而正是我们伟大的王储殿下,他在这场慈善拍卖会上花掉了整整七百万利弗尔!” 杜巴利夫人失神地张着嘴巴,却语塞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路易十五也被震惊了好一会儿来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奥古斯特?他在拍卖会上花了七百万利弗尔?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说罢,路易十五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愕地低头看向仍然单膝跪地的劳伦斯。 而在套房中,新闻秘书仍然在大声讲述着那场精彩的拍卖会: “市民们很快就意识到,王储殿下是故意花高价买下了这些藏品,为的就是给贫民们捐赠更多的资金,但是谁也不敢相信王储殿下竟然拿出了七百万利弗尔这样一笔巨款,等到他们相信这个事实后,据说整个巴黎喜剧院内都充斥着市民们由衷地赞美声,他们整齐地向王储殿下鞠躬,称赞他将来必定是一位仁慈而伟大的君主。” 路易十五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欣喜问道: “你是说奥古斯特?人们对他俯首致意,还说他将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国王?” “完全没错,陛下!”新闻秘书一把拉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几份今早刚刚印刷出来的、还带有墨香味的报纸,兴奋地禀报道: “事实上,今早的所有报纸都把这个当作了头版消息——王储殿下为了巴黎贫民豪掷七百万;今早我特意在城区逛了一圈,几乎每个人都把这个消息挂在嘴边,几乎每个人都的口中都充满了对王储殿下的颂赞;仁慈、开明、圣心、爱民如子,我敢说除了字典以外我绝不可能在其他地方见到如此多的褒义词了。” “我的老天!把报纸给我,我要亲自看看!” 路易十五听着新闻秘书的讲述,听着自己最疼爱的嫡孙在市民们嘴边交口传颂,这位老国王的心底顿时涌上来一股狂喜,直冲到他的天灵盖: “奥古斯特,我的好孙子,法兰西的继承人,真是好样的!我敢说我这辈子也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拥戴,但奥古斯特,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做到了,这真是上帝的恩赐!” 路易十五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报纸上对王储殿下的翼赞之词,每当他看到一句褒美之语,他心中的喜悦就像是加了一把柴火一样烧到更加旺盛了,这甚至比看到对他自己的赞美还要开心。 毕竟对于这位即将油尽灯枯、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国王来说,他最为关心的也就是未来的继承人了,他对路易王储的重视甚至超过了他自己。 看到自己的孙子竟然成为了民众口中的圣人,路易十五这颗激动的心简直是无处安放了。 “对了!” 读到一半,路易十五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一把丢掉手上的报纸,猛地站起身来冲到跪在地上的劳伦斯身旁,满脸歉意地把他搀扶起来,愧疚不已地说道: “劳伦斯,我亲爱的的劳伦斯,我要向你道歉,最真挚的道歉!请你一定要接受,否则我的良心将会受到上帝的谴责!” 到了这时,路易十五也彻底明白了。 劳伦斯举办这场慈善拍卖会的主要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而是为了王储殿下的民意。 这样一来,也就根本不存在说这场慈善拍卖会衬托得王室和政府无能腐败了,它反倒使路易王储收割了一大波民心和支持。 而且,路易十五也很清楚,不论是那场巴黎喜剧院的拍卖会,还是那七百万利弗尔,这肯定都是由劳伦斯亲自筹备的,路易王储本人可没有这些本事。 也就是说,这位跪在地上的科西嘉人才是这一切的幕后功臣。 一想到自己方才还在对其冷眼相待,甚至还想着剥夺他的职位作为惩罚,路易十五瞬间感到一股愧疚感游离在全身的血管里,像是燃烧的磷火一般折磨着自己的良心。 第二百九十九章 现在是我需要您的时候了 至于杜巴利夫人,她已然面如死灰地呆站在原地,像是失了魂魄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场慈善拍卖会,竟然不是劳伦斯·波拿巴用来沽名钓誉的手段? 不对,杜巴利夫人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劳伦斯的确从这场拍卖会中收割了一大批底层市民的支持和拥戴,只是他明智地将这份功劳的大头都转献给了路易王储。 这样一来,劳伦斯不仅达成了自己的个人目的,就连王室这边也对他的行为大加称赞,毫无怨言。 “该死的!怎么会这样,他是早就计划好的吗?!” 杜巴利夫人强忍着微微发颤的身体,克制住不让自己在这种场合之下失态。 但即使如此,杜巴利夫人还是难以接受这前后的反差。 那个科西嘉小子明明都已经跪倒在了地上,国王陛下明明都已经准备好了对他的惩戒,怎么就偏偏在这个时候让自己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化作了一堆泡影! 杜巴利夫人顿时感到头脑一阵眩晕,几乎都要站立不住,还是双手紧紧撑着椅背才让她勉强没有昏倒下去。 然而,还不等她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一个更为可怕的想法忽然又窜进了杜巴利夫人的脑袋里: “等等...如果说昨天的拍卖会成功举办的话...那艾吉永公爵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去阻止拍卖会吗?!” ... 国王套房内,劳伦斯则是顺势在路易十五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眼角的余光悄然瞥了一眼杜巴利夫人,语气真切地说道: “我怎能接受您的道歉,为您效劳是我的职责。”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误会,我险些酿成大错,错怪了一位如此杰出忠诚的臣子!我早就知道你绝对不会做出那些不忠的蠢事,亲爱的劳伦斯。” 路易十五大笑着拍了拍劳伦斯的后背,他很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 看到路易王储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这简直比路易十五自己得到民众的欢呼还要令他感到欣悦欢喜。 而且,在得知了这一切的真相之后,路易十五对劳伦斯的猜忌和怀疑也一并一扫而空,这困扰了他一整晚的忧愁也在这堪称惊喜的消息下迎刃而解了。 路易十五心情大好地看向劳伦斯,笑意吟吟地说道: “再和我讲讲那一场拍卖会吧,中间有没有别的趣事?” “趣事谈不上,不过王储殿下的表现简直令人为之赞叹...” 劳伦斯微微一笑,照常吹捧了一番路易王储,而后意有所指地说道: “除此之外,拍卖会中倒是还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不过那些不提也罢。” 听到这句话,杜巴利夫人顿时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劳伦斯这边。 “不愉快的事情?是哪个混蛋这么不长眼?”路易十五忍不住微微蹙眉,他绝不允许有哪个不长眼的混球差点破坏了奥古斯特的这桩好事。 劳伦斯张了张嘴,似乎是欲言又止,而后笑着叹了口气说道: “我想,陛下您还是询问自己的秘书比较好,以免显得在下是在恶意污蔑抹黑某人。” “你!”杜巴利夫人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她当然听得出来劳伦斯这是在内涵自己。 不过路易十五的注意力倒是不在杜巴利夫人身上,国王面色凝重地看向新闻秘书,示意由他接着说下去。 那新闻秘书显得也稍稍有些为难,但在酝酿片刻之后还是如实禀报道: “波拿巴阁下指的应该是艾吉永公爵,他也在昨天参加了巴黎喜剧院的慈善拍卖会...只不过,艾吉永公爵似乎在拍卖会上和王储殿下发生了冲突。” “冲突?”路易十五的语气已经有些近乎冰寒了。 “是的陛下,据说艾吉永公爵刚一入场就试图派人要抢夺王储殿下的包厢,拍卖的过程中,公爵也多次威胁王储殿下不许继续加价...” 新闻秘书看着路易十五逐渐变黑的神色,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谨慎小心起来: “在拍卖会的最后,艾吉永公爵指控这场拍卖会不过是波拿巴阁下和王储殿下联合起来演的一场戏,甚至还派出了自己的亲卫要将王储殿下从包厢里赶出来...可能这也是因为艾吉永公爵一开始并不知道王储殿下的身份。” 尽管这位新闻秘书已经小小地替艾吉永公爵开脱解释了一番,但路易十五那冷峻到可以滴出水来的神情还是显露着这位国王此时的愤怒: “你是说埃曼纽尔·阿尔芒?!他怎么也跑到那场拍卖会去凑热闹了!谁给他的胆子?!” 杜巴利夫人听着国王的怒吼,险些眼前一黑直接晕倒过去。 光是听着那新闻秘书的讲述,杜巴利夫人都已经能想象到那位艾吉永公爵当时到底是闯下了何等的大祸。 尽管从客观上来讲这的确是一个误会,但这个说辞可不会消减路易十五一丝一毫的愤怒。 “也许是为了波拿巴阁下,陛下,艾吉永公爵和波拿巴阁下之间有些不对付。”新闻秘书低下头,谨小慎微地解释道。 “不对付?哼。”路易十五冷哼一声,看向一旁的劳伦斯问道: “亲爱的劳伦斯,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这个混蛋?” 见国王将话头抛向自己,劳伦斯也没有贸然开口,而是稍加酝酿了一番,毕竟劳伦斯相信路易十五心中肯定有了一个答案,之所以询问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形式上的流程而已。 而且,尽管这是一个对艾吉永公爵穷追猛打的好机会,但这怎么说也不是一个致命的把柄,劳伦斯也对路易十五的心思揣摩的很是清楚,这位国王最讨厌的就是臣子之间的党争。 不论是政府上舒瓦瑟尔公爵和黎塞留公爵的争斗,还是内宫中玛丽王储妃和杜巴利夫人的不和,路易十五都极力于调和双方的矛盾,而不是偏向任何一方。 因此,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恐怕取不到什么良好的成效,甚至如果劳伦斯提出的责罚和路易十五本人想的大相径庭的话,反而会令国王本人感到尴尬。 考虑到这些之后,劳伦斯微微点头,很是大度地笑着说道: “我也很遗憾和艾吉永公爵之间没有建立良好的友谊,不过既然公爵阁下不太待见我,我想我与他最好还是不要相见比较好。” 听罢,路易十五立马向劳伦斯投来了欣赏的目光,暗叹这位臣子果然足够聪慧,没有提出一个让自己下不来台的惩戒方案。 毕竟艾吉永公爵是黎塞留家族的话事人,路易十五想要在政治上对其动手也没有那般容易。 “好,劳伦斯,我也觉得不能再让他来骚扰你了。” 路易十五大手一挥,直接唤来一位使臣吩咐道: “现在就去告诉艾吉永公爵,让他直接滚回凡尔赛去,在巴黎的这段时间我不想再看见他了!把我的原话告诉他!” 听到国王的命令,杜巴利夫人反而大松了一口气,庆幸于国王没有降下过重的责罚,那个科西嘉小子也没有借此机会将祸水引到她的身上。 然而,劳伦斯在听到国王下令之后却是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杜巴利夫人一眼。 他知道,只要艾吉永公爵被驱逐出巴黎,离开了杜巴利夫人身边。 这个女人就像是被剪掉翅膀的坠入泥潭中的秃鹰一样,只能孤立无援地看着自己溺死在无穷无尽的泥水之中。 ... 尽管中间多出了艾吉永公爵这个令人不快的插曲,但这总体上并没有影响到路易十五大好的心情。 国王热情地邀请劳伦斯留在杜伊勒里宫内参加午宴,就连在外参观艺术展览的路易王储和玛丽王储妃也都被路易十五召了回来,陪同劳伦斯一同用宴。 而当杜巴利夫人看见玛丽王储妃脖颈前那串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时,她更是差点当场气晕了过去。 她完全不能接受自己最为喜爱的珍宝竟然出现在自己最为厌恶的女人身上。 玛丽王储妃也察觉到了杜巴利夫人那嫉妒到疯狂的眼神,时不时还故意撩拨着胸口的项链,笑意吟吟地展示着波拿巴先生赠与的礼物。 杜巴利夫人在这多重打击之下,仅仅是喝了两口肉汤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了,随即就将自己反锁在了宫殿房间内。 兴头之上的路易十五此时也没有对这位情妇倾注太多的注意力,毕竟国王也觉得杜巴利夫人这些天的表现有些过分了,差点让他冤枉了劳伦斯·波拿巴这样一位难得一遇的忠臣。 热闹纷繁的皇家宴会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即使是六十一岁的路易十五也在今天喝了个酩酊大醉,为自己孙子奥古斯特受到的拥戴而感到兴奋不已。 而在宴会的最后,劳伦斯也顺势向路易十五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与他的宫廷财务主管——约纳主管见上一面。 理由也很简单且正当,劳伦斯计划将那七百万利弗尔从王室的账目上以冬日补贴的形式发放给市民们,这个过程自然少不了约纳主管的协助。 路易十五对劳伦斯的信任本就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对于这合情合理的请求当然也就十分放心地同意了。 ... 下午二时左右,杜伊勒里宫西翼的一间圆形办公室内。 “波拿巴阁下!快请进请进。” 仍旧是一身蓝袍的约纳主管一看门外是劳伦斯,脸上立即闪过一抹喜色,拉着劳伦斯的胳膊就往房间里引,郑重而恭敬地将劳伦斯请到壁炉旁的沙发椅里坐下。 约纳主管得到那场拍卖会的消息估计比杜伊勒里宫里的其他人都要快,毕竟他可以说是最为关心冬日补贴能否发放下去的王室高层了。 当他得知那场慈善拍卖会竟然为冬日补贴筹集了整整七百万利弗尔的资金时,这位财务主管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而当他无比激动地确认这就是美好的现实之后,约纳主管心中也瞬间升腾起了对波拿巴阁下的无限感激之情,连连感慨这位阁下果真是个好人。 在约纳主管原本的预料中,劳伦斯最多也就是能给他筹措出两三百万利弗尔,用来勉强缓解巴黎贫民们的燃眉之急而已。 他可完全没有意料到最终交到他手上将是足足七百万利弗尔的巨款,这笔钱几乎都足以勉强支付两年的冬日补贴费用了。 办公室内,劳伦斯也不谦让,直接坐进沙发椅里笑着问道: “您似乎已经收到消息了?” “当然当然,真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约纳主管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连忙给劳伦斯端上一杯热咖啡,说道: “这样一来,我也终于可以安稳地度过这个冬天了,太感谢您了阁下;说实话,前些天得不到您的消息时,我整日都是提心吊胆的,毕竟您也知道,一月中旬的寒潮很快就要来了。” 劳伦斯嘬了一小口咖啡,缓缓说道: “不过...您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啊...” 约纳主管的脸色也瞬间凝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确保他们二人的对话不会被第三者听见。 而后,约纳主管神情庄重地点点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那层抽屉里面还隐藏着一个小夹层,夹层之中则是藏着一把小巧精美的黄铜钥匙。 约纳主管拿出钥匙,走向办公室内左侧的一排书橱,准确地打开其中一扇早已落满灰尘的橱窗,从书橱深处取出来一个毫不起眼的纸包。 “波拿巴阁下,您所要求的,杜巴利夫人挪用王室财产的所有记录和凭证都在里面。” 约纳主管一点也不敢马虎,庄重地将纸包递给劳伦斯: “这样的话,我们的交易就算完成了吧?” 劳伦斯接过纸包,谨慎地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大叠账本和会计凭证,都与杜巴利夫人有关并且加盖有王室的印章。 “很好,主管先生。”劳伦斯满意地点头说道: “您很快就会收到那七百万利弗尔的支票和存款单。” 听到这话,约纳主管总算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恢复了一丝笑意: “太好了,我会立即着手将这笔钱分放到那些需要帮助的贫民手中,今年都已经到这个时间了,不能再耽误了。” 然而,只见劳伦斯将满是罪证的纸包紧紧塞进大衣的内袋之中,而后摇头沉声说道: “不,主管先生,我更希望你不要立即分放这笔资金。” 约纳主管顿时愣住了,很是不解地连声问道: “啊?为什么?波拿巴阁下,现在全巴黎市民的眼睛都盯在这一笔钱上,如果发放不及时的话,难免会生起一些流言蜚语啊。” 劳伦斯笑着反问道: “那如果,这些流言蜚语的对象是一个你我都厌恶至极的人呢?” “您是说...?杜巴利伯爵夫人?!” 约纳主管怔怔地问道,他隐隐之间察觉到自己似乎卷入到了一场更大的阴谋之中。 “我之前和你说过,主管先生,届时我或许会要求你额外协助我做一些事。” 劳伦斯压低声音,语气之中并无逼迫,但却不容约纳主管有丝毫的拒绝余地: “现在是我需要您的时候了...延缓冬日补贴的发放,将一切的罪责推到杜巴利夫人身上,这就是您的任务。” 第三百章 驯服城防部队 而就在劳伦斯待在杜伊勒里宫内与路易十五把酒言欢的同时。 位于塞纳河中心的圣路易岛,巴黎城防部队指挥所。 不过,这座毗邻着塞纳河的砖石大楼与其说是一支军队的指挥所,倒不如说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小型宫殿. 这建筑的庭院里面甚至还带有一个大理石喷泉和雕塑花园。 毕竟城防部队的贵族将军和军官老爷们可不能接受长久地和普通士兵一起待在泥泞不堪的郊外驻地里,他们还得待在城区内去参加一场场笙歌艳舞的聚会和沙龙。 这多少也是因为巴黎城防部队在整个军队系统中都算得上是最为清闲的机构了。 巴黎城内那些细小的琐事都会有警察士兵去处理,而至于连警察部队都处理不了的严重事态,那种事恐怕二十年才会有一次。 这里怎么说也是整个法兰西王国的心脏,和平与安定才是巴黎的常态。 而对于城防部队的高级军官们来说,待在这座奢华的指挥所里喝茶看报就是他们绝大多数工作时间的真实写照,许多军官甚至一整年都不会亲自去一趟郊区的军队驻地。 即使是对城防部队最高指挥官,雅克·菲利普中将来说也不例外。 “劳伦斯这小子,这件事办得可真不赖。” 雅克·菲利普中将悠然闲适地半躺在沙发里,手中拿着几份今早发行的晨报津津有味地读着。 菲利普中将虽然是最早一批得知劳伦斯将要举办慈善拍卖会的人,但他也没想到劳伦斯竟然将王储殿下也邀请到了现场,并且将这份美名的大头也都转献给了路易王储。 不过在细细品味一番劳伦斯的做法之后,菲利普中将也不由得感慨,这个年轻人谨慎缜密的行事风格真的与他的年龄完全对不上号。 这时,指挥室的门口忽然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只见是一位中校副官彬彬有礼地敲了两下虚掩的房门,而后抱着一沓文件走进菲利普中将的办公室: “将军,有一些文书需要您的批示。” 菲利普中将这才坐起身来,有些头疼地瞥了一眼那沓二尺厚的文书。 虽说巴黎城防部队已经足够清闲了,但菲利普中将作为最高指挥官还是免不了要处理这一堆繁琐的文书与行政工作。 那中校副官看样子也与菲利普中将十分熟络了,他将手上的文件放下,而后瞟了一眼菲利普中将手上的报纸,笑着打趣道: “啊,您在看那场慈善拍卖会的新闻吗,那真是了不得,我敢说大半个巴黎都知道这件事了;我还在不少报纸上看到您的名字,记者们说那场拍卖会上有不少藏品都是您捐赠出来的,连带着将您也称赞了一遍。” “我倒是对这些虚名不怎么在乎。” 菲利普中将费力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一番筋骨,而后坐到书桌前,无奈地看了一眼堆成小山的公文,叹气问道: “好吧,哪些是直接签字的,哪些是需要我批示审阅的?” “这几份是军需后勤部采购的预算表,需要您亲自审阅,这一份是营区驻地的扩建计划书,您觉得没有问题就可以直接签字了,另外这些则是” 中校副官熟练地为菲利普中将解释道: “最后,这一份是皇家卫队送来的联合演习计划书,需要您确认签字。” “皇家卫队的联合演习?这次是和哪支部队?”菲利普中将饶有兴趣地扫了一眼那本演习计划书,随口问道。 “瑞士卫队。”中校副官推了推鼻尖的眼镜,娴熟地说道: “国王陛下这次来到巴黎,就是由瑞士卫队担任随行护卫,和我们进行一场联合演习也是常规之举。” 菲利普中将翻了翻演习计划书,也不摆什么架子,很是随和地打趣道: “啧,瑞士人,只要钱到位了,他们简直比苏格兰牧羊犬还要忠诚。” “我建议您优先确认这份演习计划书,皇家卫队的人今天就需要这份文件。”中校副官贴心地提醒道。 说罢,这位中校副官便也不多打扰,告辞离开了雅克·菲利普中将的指挥室。 “今天就需要这份文件吗” 随着中校副官的脚步逐渐消失,雅克·菲利普中将的神情也逐渐凝重下来,他看着手上的文件呢喃自语道: “既然劳伦斯·波拿巴已经开始行动了,我可就不能拖他的后腿了,就从这份文件开始做些文章吧。” 下午四时,城防部队指挥所,公共休息区内。 一众军官们都聚集在这大厅内,抽着烟袋喝着小酒,有说有笑地闲聊着等候工作时间的结束。 大厅内一片祥和融洽的氛围,即使是一位少校也能和将军坐在一起,为某些上流社会的八卦绯闻而一同捧腹大笑。 毕竟在城防部队这个清水衙门里,军衔与等阶的差异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反正城防部队的军官,不是特意来到这里培养履历的,就是回到巴黎来挂职养老的。 而就在众人享受着这悠然闲适的午后时,只见菲利普中将的中校副官忽然神色焦虑地跑进了公共休息区内。 那中校副官在众人中间寻觅了一圈,而后焦急问道: “各位,有谁看见菲利普将军了吗?” 一众军官们都茫然地面面相觑,接连摇了摇头,他们怎么会时刻掌握最高指挥官的行踪呢。 人群中一位少将站起身来,皱眉看向中校副官,他名为马尼,是巴黎城防部队的参谋长,也是整支部队的副司令: “怎么?有急事需要找菲利普将军?” “是的没错,非常着急。”中校副官也只得求助地看向马尼少将: “我们与皇家卫队有一场联合演习,皇家卫队的人现在就要我们提供确认后的演习计划书,但我刚刚去菲利普中将的书桌上看了,发现他还没有对演习计划书进行签字真是的,我明明提醒过将军了,现在连他的人也找不到了。” 马尼少将一听,笑着摆了摆手: “我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事故,一桩小事而已,我替菲利普将军签字确认就好了;这种演习也不是什么大事,几个月就有一次嘛。” “这不太好吧。”中校副官显得有些犹豫: “那份计划书按理说是需要最高司令批准的。” “哎,菲利普中将是个随和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马尼少将很是大方地在中校副官肩上拍了两下,自信十足地说道: “他肯定是能理解的,而且这个时候他也确实不在指挥所内,以菲利普中将的开明必然是不会计较什么的。” 听着马尼少将的话语,连一众军官们都下意识的附和点了点头。 在他们的印象中,菲利普中将确实是一个不拘小节、豪爽随和的将军,虽然出身于舒瓦瑟尔这样的名门望族,但对待属下也总是春风化雨、极为耐心,他也因此深受一众军官的拥护。 “呃那好吧,我想也是。” 中校副官细细琢磨了一番菲利普中将的为人,似乎也觉得那位随和的将军不会对这事多说什么,于是也就同意了马尼少将的解决方案。 这桩小插曲并没有打破军官们享乐安逸的氛围,随着马尼少将将签署好的演习计划书交给皇家卫队的军官,众人也只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着他们饮酒抽烟的茶话会。 半个小时的虚度时光之后,军官们今日的工作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他们要么回到家中陪伴妻子儿女,要么马不停蹄地换上礼服,戴上假发,去赶赴一场场宴会与沙龙。 就在众人收拾好自己的行装,互相挥手告别之时,只见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在公众休息区的入口处。 而随着那脚步声逼近的,正是面容严峻、完全不苟言笑的雅克·菲利普中将。 他神情冷漠地屹立在大厅门口,如尖刀般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扫过里面一位位军官。 “哟,菲利普将军,您下午去哪啦?” “莫不是又去赌马了?哈哈哈您上次还说输了一大笔钱呢。” “您总不会是去澡堂了吧,那可不是您这种有家室的男人去的地方哈哈哈。” 几位不善于察言观色的军官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菲利普中将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仍然同往常一样毫无顾忌地同菲利普中将开着玩笑。 而雅克·菲利普中将并没有理会这些玩笑,他站直身子,以近乎嘶吼的声音大吼道: “少将马尼·亚历山大-吉约姆·德·克莱蒙,给我出列!” 这嘶吼的声音让大厅的落地窗都发出了轻微的颤动,让人止不住地担心这一整片玻璃会不会在菲利普将军的喊声中应声碎裂。 而被菲利普中将点名的马尼少将则是浑身一颤,一把丢掉手上的酒杯,像是只受惊的野兔一样一下子从沙发里窜起身来,惊恐不已地站在菲利普中将身前。 就连其余的军官们也纷纷瞪大眼睛,连忙自觉地从沙发里站起,笔直地立正站好。 在他们的印象里,雅克·菲利普中将几乎就没有如此愤怒的时候,他们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事惹得这位中将如此盛怒,就连中将本人的中校副官此时也是惊慌不已,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至于马尼少将,他此刻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身上的衬衣也瞬间被冷汗所浸湿了。 别看雅克·菲利普在军衔上仅仅比他高了一级,但马尼少将可完全不敢把自己的地位和舒瓦瑟尔公爵的亲弟弟相提并论。 见众人都立正站好,雅克·菲利普中将这才缓缓走到马尼少将身前,厉声呵斥道: “少将马尼,把第二十二条军规给我背诵一遍!” “第二十二条?我” 马尼少将又是一愣,但菲利普中将显然不是要跟他开玩笑的样子,这位少将也只得硬着头皮回忆那些只有列兵们才记得的军规,磕磕绊绊地说道: “所有士兵应当恪尽职守,坚决执行长官下达的命令不得僭越;军人如有僭越事实,战争时期可由其上级直接处置,和平时期则应由上级提起诉讼并交由军事法庭处置。” “你该感到幸运,马尼少将。” 菲利普中将的言语如同暴风雨一样令人孤寒绝望: “如果现在是战争时期,你的尸体就已经由我亲手埋葬在土里了。” “菲利普将军!我没有”马尼少将拼尽全身的力气也只憋出来这样一句苍白的解释。 “没有?那份联合演习的计划书不是你签字确认的?” 雅克·菲利普中将的食指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地在马尼少将胸口戳了三下: “告诉我,是谁给的你如此胆量,敢代为行使我的职权了?” 马尼少将的双手紧贴着裤缝,连额头的热汗都不敢去擦,只敢低头辩解道: “将军!当时您并不在指挥所里,皇家卫队的人又催促的很急” “所以这就是你敢僭越到我头上的原因?!” 菲利普中将冷哼一声,那张冷峻的面孔上看不到一丝往日的随和豪爽: “马尼·亚历山大-吉约姆·德·克莱蒙,你是不是觉得我马上就要离开巴黎前往洛林了?是不是觉得这最高指挥官的位子该轮到你来坐了?!” 这一连串的问句让马尼少将的脸上不再保有一丝血色,他的声音开始发颤,甚至带着几分哭腔: “我,我不敢,将军,您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 “哼,你不敢?”菲利普中将重重地呼出一声鼻息,斜视着马尼少将怒喝道: “你今天敢代我签署命令,明天是不是就敢饶过我调动军队了!” 马尼少将的脸色一片煞白,他当然知道,擅自调动军队可是和谋逆的罪名等价的,尤其是在国王脚下的巴黎城防部队中。 一众军官皆是同情且疑惑地看着马尼少将,都不知道菲利普中将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性情大变。 但是在当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冒着触怒菲利普中将的风险上前劝阻,毕竟从道理上来说这件事也确实是马尼少将理亏。 “你,还有你们!” 菲利普中将将视线从马尼少将身上移开,转而扫视了整个大厅内的军官们,冷声训斥道: “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还一天穿着这身军装,我就还一天是你们的最高长官,倘若再有这种僭越到我头上的事发生,哼,到时不用麻烦军事法庭的那帮文官,我亲自来执行对你们的审判。” 说罢,菲利普中将再度用食指狠狠地刺了一下马尼少将的心口,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 直到确认菲利普中将的脚步声消失在指挥所内,一众军官们才敢解除立正姿势,大口喘起气来。 这些闲散惯了的军官们几乎没有一个能正面抵御住雅克·菲利普中将施加的那强烈威压。 马尼少将更是如劫后余生一般瘫软在地,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一样两眼无神,瞳孔之中久久都没有恢复焦距。 “老天吓死我了,我甚至有一瞬间会觉得菲利普中将要把我们全部处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菲利普中将平日里那么风趣随和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就” “将军自己也说了,估计是他马上就要离开城防部队前往洛林担任总督,以为我们这些部下都敢骑到他头上了吧。” “唉,这可真是误会我们了,马尼少将虽然做的也不对,但他肯定也没有僭越将军的意思啊。”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至少菲利普中将最后在任的这几周我们都还是安分些吧,谁要是真的再触怒了他就可以提前回家物色好主持葬礼的神父和墓地了。” 离开指挥所后的雅克·菲利普中将脸色也缓缓恢复了平静,全然看不出来他刚刚在大厅内愤然怒斥了一众军官。 他以散步的步调慢走在波光粼粼的塞纳河畔,微微叹息之后自言自语道: “这样一来,只要我不下令,城防部队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保持按兵不动了吧。” 第三百零一章 下水道的鼠辈们 1771年1月15日,距离劳伦斯在巴黎喜剧院举办慈善拍卖会已经过去了三天。 从近两天开始,巴黎周边地区在一天中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气温都处于冰点之下。 虽说风霜和雨雪还没有加剧的迹象,但是生活经验丰富的市民们也能从这骤降的气温中感受到,今年的寒潮马上就要来了。 午后时分,巴黎南城区贫民窟,一家坐落于巷子深处的破旧酒馆。 这实属是一家相当破败的酒馆,那残破的房屋就像是一个破鸟巢,直让人觉得是建筑者随手抄起所有能找到的材料然后把它们粘起来建成的。 酒馆外的一条臭水沟好似故意的一般,蜿蜒着环绕了这家酒馆整整一圈,使得置身其中的酒客们随时都能闻到一股恶臭的腐水味道。 至于酒馆的招牌,那更是聊胜于无,只不过是在一根长木杆上挂了一张薄木片,上面用白石灰简单地绘制了一杯啤酒的图案。 可以想象到,只有那些极为囊中羞涩的贫民们才会光顾这样一家酒馆。 不过在巴黎的南城区贫民窟,最不缺少的就是那些一穷二白的贫民了,从凌晨到午夜,这酒馆几乎就没有冷清过的时候。 而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大多数贫民并非是为了用酒精麻痹自己而来,毕竟他们也根本没有那个财力。 他们之所以愿意在这恶臭的酒馆里一坐一整天,纯粹是因为这里有免费的柴火可供取暖罢了。 只需要去吧台那儿点一杯明显掺水的威士忌,再给那凶神恶煞的酒保说上几句好话、递上两个铜板的小费,他们就能在温暖的小酒馆里待上一整天,这可比在自家烧柴划算多了。 这也算是底层贫民们代代相传的生存经验之一了。 当然,这些贫民们也不会光靠睡觉来打发这漫漫冬日,酒馆里无时无刻不充盈着酒客们吹牛与唠嗑的闲谈声。 而在今天,这间酒馆里被讨论最多的话题,莫过于那迟迟没有发放到他们手中的七百万利弗尔了: “这都几号了,怎么那笔捐款还是没有动静呢。” “谁晓得,我们这些人除了等还能有什么办法。” “唉呀,要是再晚几天,我都要被冻成冰雕了,那笔补助款也只能丢到我的棺材里一起陪葬了。” “哟,看不出来你还有钱买棺材。” “有个屁钱,随口说说的,我面前要是真有一口棺材,我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劈了当柴烧。” 两名酒客大声发着牢骚,都极为小心地抿了一层杯中的烈酒,连一口也不敢多喝。 毕竟他们身上可没有钱再买第二杯了,要是杯子空了的话,除非再付钱添上,否则就要被那该死的酒保赶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去了。 其他桌上的酒客们也顺势加入了他们的谈话,毕竟冬日补贴的事情也是他们这些底层小民最为关心的: “哎!你们说,会不会这笔钱就是个噱头啊,那些大人物根本没想把这些钱发给我们。” “嘶不好说,真的不好说,我反正不太相信上面的人,我敢说连地狱里的魔鬼也一定是穿着礼服和套裤的。” “可那是王储殿下亲自做出的承诺,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谁能知道,要是真没有问题,那笔钱今天就送到我们手上了;结果呢?我们现在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连今天的报纸上也都没有再提那笔钱的事了。” “唉,也只能再等等了,说不定是有些流程要走呢,你们也知道的,上面那些大人物的繁文缛节不是一般的多。” “他妈的,都怪那个该死的杜巴利婊子,要不是她一开始挪用了补助款项,我们现在哪用过的这么惨!” “说得对!该死的杜巴利婊子!” 这热烈的话题演变到最后,不论是愤世嫉俗的酒客们、还是对王室和政府依然抱有信心的市民们,他们最终也十分一致地将矛头指向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杜巴利夫人。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在一开始挪用了资金,就根本没有后面这一大堆事情了,他们也不用在一月中旬的时候还挤在这间恶臭拥挤的小酒馆里抱众取暖。 酒客们开始时还在一条一条有理有据地细数着杜巴利夫人的罪恶,到了最后,他们已经纯粹是在用最恶毒下流的诅咒淬骂着这个草菅人命的恶毒女人。 而正当酒馆内充盈着这些粗俗不堪的辱骂之时,酒馆入场那扇弱不禁风的木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了。 顺着凌冽冬风钻入酒馆中的有三个人,这正是劳伦斯以及担任护卫的格罗索与亚安。 只不过三人都披着一身厚重的黑貂长袍,掩盖了一切明显的身体特征,头部也用纯黑色的风帽完全遮挡住,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三人的脸部轮廓。 酒馆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谨慎地望向门口的劳伦斯一行人。 会聚集在这间酒馆的,基本都是居住在附近的居民们,很少会出现陌生的面孔,更别提是三个打扮奇怪的神秘人了。 不过,尽管酒客们对这三人的身份一无所知,但他们也能看出来,三人身上的貂皮长袍可不是穷人们有资格披上的,这绝对是三个有钱的主。 一时间,数十双火热的目光聚焦在了劳伦斯三人身上。 劳伦斯平静地扫了一圈臭气哄哄的酒馆,给格罗索使了个眼色,顺手将身后的木门关上。 格罗索也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 “我们来这儿找一个人,他名叫欧伽·库马斯,能带我们去见他的,十个利弗尔的酬劳。” 一听带个路就有十利弗尔的酬劳,酒客们更是确认了,这几个肯定都是有钱的大主顾。 只不过,格罗索口中的那个人名他们确实从未听说过,酒客们互相面面相觑着,却发现谁也不曾在附近一带听说过一个名叫欧伽·库马斯的男人。 “看起来不在这附近啊。”格罗索扫了一眼满脸茫然的酒客们,低声对劳伦斯说道。 劳伦斯微微皱眉,抚着下巴说道: “多问问吧,应该就在这附近。” “好吧,不过我倒觉得这种小事没必要让你亲自出马。”格罗索耸耸肩,随口说道: “一个大帮派的首领而已,随便派一个人去接触不就得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格罗索,这关乎到我的整个大局计划;而且,我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否则我就直接让菲利普中将把那个男人带到我面前了。” 劳伦斯苦笑着摇摇头: “另外,我与那个欧伽·库马斯是见过面的,只有我亲自来,才有可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去为我办一件如履薄冰的要事。” “这样啊” 格罗索缓缓点头,而后看了一眼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的酒客们,略有些失望地说道: “看来这些人是真不知道了,走吧,换个地儿问问。” 而正当劳伦斯三人准备离开这家酒馆再做调查时,只听酒馆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道雄浑低沉的嗓音: “你们要找欧伽·库马斯?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随着嗓音站起身的,是一个身高将近六英尺的强壮男人。 他不似其他贫民那样满脸菜色、营养不良,这人脸上满是横肉,肩上披着一条保暖用的生狼皮,那皮毛的末端还挂着几条瘆人的血丝。 他的腰间也还别着一把无鞘的短刀,从那短刀密密麻麻的凹痕上来看,这把刀可不是什么唬人用的装饰品。 从这人的长相打扮上来看,他几乎是把强盗地痞这一身份写在了自己的脸上。 果然,随着这强盗的起身,酒馆内彻底没有了一丁点闲谈的声音,酒客们纷纷向这强壮男人投来敬畏的目光,同时乖巧地闭上了嘴巴。 看得出来,这名壮汉在这附近颇受敬畏,人们都知道这是个凶狠且极为不好惹的角色,他手上的人命可是不止一条。 劳伦斯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这强盗,点头说道: “很好,那请带路吧,这位先生;格罗索,付十利弗尔给他。” 格罗索皱起眉头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质疑劳伦斯的决定,从钱包里掏出十个银币拍在面前的桌上。 那强盗面无表情地喝光了杯中的最后一口威士忌,一把扫下桌上的银币,随后摇头晃脑地同劳伦斯三人离开了酒馆。 而酒馆里的其他人则是看向劳伦斯三人的背影,不禁投来了同情与可怜的目光,默认今天晚上这附近的街头就要多出三具无名尸体了。 四人沉默着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巷落之中。 而当四人在拐进一条寂寥无人的小巷时,劳伦斯忽然用意大利语对格罗索吩咐道: “绑住这个人。” 走在最前列的强盗下意识地扭过头,映入他眼帘中的却是格罗索那砂锅大小的拳头。 “啊啊啊啊!” 脑门上忽然遭了一记重拳,这强盗惨叫一声,捂着额头踉踉跄跄地朝后倒去。 格罗索则是顺势上前,推搡着使其面部朝下趴在地上,同时用膝盖狠狠地压住他的双腿使其不得起身,最后干净利落地将这强盗的双手反捆在背后。 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过后,这个壮汉就立刻丧失了任何行动能力,只能惊慌不已地在地上扭动挣扎着。 劳伦斯微微叹了口气,蹲在他的面前问道: “你应该确实认识欧伽·库马斯对吧?” “你!你敢对我动手?!”强盗面目狰狞地怒吼道,他本想将这三只天真傻冒的肥羊引进陷阱之中,却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对方的猎物。 劳伦斯也懒得与其废话,干净利落地对亚安说道: “枪。” 接过亚安递来的装填完毕的手枪,劳伦斯直接将枪口狠狠抵在这壮汉脑门中央,食指也轻轻放在了扳机之上。 果然,感受着枪管冰冷的触感,这强盗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猛咽了口唾沫,咬牙说道: “我认识你说的人,欧伽·库马斯我为他做事。” 劳伦斯这才将枪口稍稍抬开几厘米,笑着说道: “这样不就简单多了,你是给乞丐之王做事的?” 强盗的眼神中顿时多出来一片震撼,要知道,在巴黎的地下世界,乞丐之王的身份一直是个莫大的秘密。 知道欧伽·库马斯这个名字的,几乎没人知道他是乞丐之王,反过来也一样,知道乞丐之王的,也几乎没人知道这个黑帮头领的姓名就是欧伽·库马斯。 他自己也因为算是帮派之中的小高层,才得以知道乞丐之王的真实身份。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竟然能云淡风轻地吐露出这个少有人知的秘密,这强盗顿时对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产生了莫大的忌惮。 看着悬在头顶上的枪口,这强盗也不敢有丝毫隐瞒,连声说道: “是是是,我为乞丐之王效忠,也就是欧伽·库马斯。” 格罗索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劳伦斯:“你刚才就知道这个人是给乞丐之王办事的?” “这一大片城区都是乞丐之王的地盘,他敢在这儿明目张胆地扬威作恶,肯定是有背景的。好了,让他起来吧。” 劳伦斯对格罗索笑着说道,随后将手枪递给了亚安。 格罗索这才从强盗的双腿上起身,而后一把将其拽了起来,但并没有给他反捆的双手松绑。 “现在,带我去见那位乞丐之王,我姑且也算是他的一位老朋友,不要再耍任何花招了。” 劳伦斯冷声说道,同时对亚安吩咐道: “亚安,把枪抵在他的腰上,只要我下令就立刻扣动扳机。” 那强盗感受着抵在腰上的枪口,脸上更是一片苦涩,只得一咬牙,点头答应了劳伦斯的要求,转身带领劳伦斯三人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又是一阵错综复杂的穿行过后,那强盗才在一栋毫不起眼的棚屋前面停了下来。 尽管天色已黑,这栋棚屋里仍然没有一丝灯光,看上去显然是废弃已久,常年没有人居住了,屋子外墙上有一大片焦黑,感觉像是遭了一场大火。 这附近都没有什么人影往来,但强盗还是谨慎地观察了一遍四周,确保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带着劳伦斯几人走进棚屋。 屋子里面也是一片杂乱,各种垃圾都被肆意地倾泻在地上,主客厅的地板上甚至还有篝火的痕迹,看来这栋棚屋也曾被不少流浪者选为暂居地。 强盗轻车熟路地来到棚屋的一处角落里,费劲地踢开这里摆放着的厚重木箱,露出了下面的一扇活版门,不过这看起来也和普通人家的地下室入口没什么两样。 一行人来到棚屋的地下室,这里面和上面几乎是一样的杂乱不堪,所有值钱的东西也早就被来来往往的流浪者们搜刮一空了。 强盗最终停在一个空空如也、落满灰尘的储物柜面前,随后卯足力气,用身体将这座储物柜撞到一边。 只见隐藏在那平平无奇的木柜背后的,赫然是一条幽深曲折的地道。 劳伦斯吸了下鼻子,闻到了从地道中传来的腐烂臭水的味道,看起来这条地道是直通往巴黎下水道的,乞丐之王的老巢也就隐藏在下水道的某处。 穿过这条幽暗的地道,几人直接来到了一处空旷的石质地洞中。 一片漆黑笼罩着这片地下的宫殿,只有微弱的灯光和暗淡的蜡烛照亮着那些高耸的石壁。 潮湿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伴随着混杂着污垢和腐烂的气味,无数的青苔也在这潮湿恶臭的空气中催生,遍布着爬满了这里的地面和墙壁。 石洞的周围是四通八达、错综复杂的管道与洞穴,仿佛有上千种道路都可以从那繁华的地上世界来到这片充斥着犯罪与黑暗的地下迷宫。 再往里面,石洞的中央区域则是一块宽敞的大厅。 大厅的四壁上闪烁着微弱的灯光,这些灯光摇曳不定,仿佛是黑暗中的鬼火。 在大厅的一角,一口破旧的铁炉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为这个冰冷潮湿的世界带来了一丝温暖;这里也是帮派成员们交易物品、打牌赌博的地方,地面上遍布着烟蒂和废弃的纸张。 劳伦斯一行人刚从地洞中钻出,就听见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朝着这边逼近。 只见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带着一帮持有刀剑的属下迅速赶来围住了这地洞的出口。 为首的那个瘦弱年轻人似乎是认得那名强盗,但是对他身后的劳伦斯三人就显得极为警惕了,他亲自端着一把燧发枪,很是慎重地盯着劳伦斯三人,开口问道: “老狼?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你后面这些人都是谁?!” 紧随他而来的那些帮派成员们也个个凶神恶煞地拔出了短刀和匕首,看向劳伦斯几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警惕与不善。 这里可是乞丐之王的大本营,巴黎地下世界的王宫,绝不应该有任何一个外人能够摸到这里才对。 看到那名瘦弱的年轻人,强盗原本面如死灰的脸色瞬间恢复了几丝生机,他激动地大喊道: “首领!救救我,这些人绑架挟持了我,让我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啊!” 说罢,他还不忘扭头冲劳伦斯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好了,小子,你不是要见乞丐之王吗,这位就是了,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放了我,整个下水道可是有我们的几百号人!” 一听到这强盗的求救呼唤,包围着洞口的十几人更是一惊,随即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缓缓朝着劳伦斯几人逼近过来。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跑到乞丐之王的老巢来兴风作浪,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劳伦斯则是轻笑着看向那名瘦弱的年轻人,确认了他就是自己要找的欧伽·库马斯。 而望着不断逼近、凶神恶煞的帮众们,劳伦斯毫也不在乎地下令道: “亚安,放了他吧。” 得到命令的亚安毫不犹豫地抬起枪口,将身前的强盗推了出去。 劫后余生的强盗赶忙连滚带爬地跑到欧伽·库马斯身旁,带着哭腔大喊道: “首领!这几个该死的东西简直完全藐视您的权威,还威胁我把总部的位置透露给他们了,不能留他们的活口了!” 那些帮众们也纷纷抬头看向欧伽,面目狰狞,表明他们也支持不留活口的做法。 虽说那强盗在帮派中也不是什么核心成员,但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他被绑架挟持的消息传出去了,整个帮派的脸面还往哪搁呢,估计许多人都要对乞丐之王在巴黎地下世界的统治地位产生质疑了。 而作为乞丐之王的欧伽·库马斯却没有立即下令,他谨慎地打量着劳伦斯,总觉得这个身影似曾相识,于是主动放下手中的火枪,出言试探道: “先生,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您绑架挟持我的部下,还擅自闯到我的领地中来,这样的挑衅已经是我们不能容忍的了,如果您没有一个合适的解释那就请将性命留在这里吧。” “不愧是帮派中的温和派,这彬彬有礼的话语可不像是人们印象中叱诧风云的乞丐之王。” 劳伦斯微笑着摇摇头,主动走到了那一群帮众的中央,任凭他们将持着刀剑将自己包围起来,而后笑着说道: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乞丐之王先生,你是知道我是谁的。” 说罢,劳伦斯主动摘下头顶的风帽,露出那清秀的脸颊和一头灿然的金发。 “还需要再提示你一下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某位公爵的地下室里。” 看着劳伦斯的面孔,听着那熟悉的话语,欧伽·库马斯在一刹那间愣在了原地,他甚至连手中的火枪都没有握稳,径直让这铁家伙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而那十几名帮众们看见首领失神落魄的模样,也顿时失了神,要知道,他们的首领可是在几个月前带领众人抵抗巴黎城防部队进攻时都没有如此失态过。 “所有人!” 欧伽·库马斯忽然回过神来,眉宇之间萦绕着的是满腔惊恐,他尖声大喊道: “把武器都给我收起来,散到一边去!” 帮众们怔怔地看向欧伽,那强盗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地下世界的国王如此失态,但他们还是乖乖地收起了手上的刀剑,退散到了一边。 “你你您” 欧伽·库马斯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微的汗珠,目光迷离地盯着劳伦斯,久久不能移开视线,他嘴巴大张着,却语无伦次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您是波” “嘘不必说出我的真名,你独自知晓就够了。” 劳伦斯缓缓上前,食指轻抵着嘴唇说道: “欧伽·库马斯先生,我曾和你说过,我会让你脱离地下世界的沉沦,去见识一下地上世界的阳光;而现在,我来了。” 第三百零二章 各就各位,拉开帷幕 “阁下,请请随我来。” 在一众帮派成员难以置信的注视下,欧伽·库马斯满头大汗地领着劳伦斯三人穿过大厅深处的螺旋阶梯,来到地洞高处一间极为隐秘的宽敞房间。 与下水道那杂乱肮脏的风格不同,这房间反倒是装潢得很是奢华。 房间里并没有下水道中那无处不在的腐臭气味,该有的家具陈设皆是一应俱全,四周的墙壁也都用石灰粉刷过一遍,床头上还挂着两副略有意境的风景油画,连地上也铺着一层稍稍有些褪色的波斯地毯。 而能在臭气熏天的下水道里有这样一间精美住处的,看来也只有欧伽·库马斯这个乞丐之王了。 劳伦斯将格罗索与亚安两名贴身护卫留在门外,自己随着欧伽·库马斯走进房间。 底下的一群帮众们则是瞪大眼睛目视着劳伦斯走进乞丐之王的住所,纷纷议论道: “那小子到底是谁啊?怎么会让首领那么失态,还有资格进入首领的住处?!” “鬼晓得,难道真是什么大人物?像是杜巴利大人那样的?” “去去去,让·杜巴利大人那可是黑白通吃,据说连王宫里都有他的人脉,头领们在他面前就跟喽啰一样,那小子怎么可能比得上杜巴利大人。” “说的倒也是,说不定那小子就是杜巴利大人的手下呢。” “唉,要是我能给杜巴利大人办事该多好,那可真是上帝的恩赐。” “您请坐,阁下。” 欧伽紧张不已地招呼劳伦斯坐下,额头上的细汗直到现在都没有褪去,连双手也无处安放地耷拉在腿上。 虽然是身处在自己的大本营之中,但欧伽·库马斯这慌张焦虑的样子却显得劳伦斯仿佛才是这里的主人。 帮派里的其他成员或许还会对他们首领今天的离奇表现感到怪异,但只有欧伽·库马斯自己清楚,眼前这位比自己还要年少的阁下究竟有着多么大的能量。 他至今都还牢牢记得,就在几个月前,上一任乞丐之王忽然离奇失踪,生死不明,自己则是顺势被推选为新一任的帮派首领。 而还不等欧伽·库马斯高兴几天,一件令整个巴黎地下世界为之震惊的大事便发生了: 数百名巴黎城防部队的精锐士兵冲进下水道中,摧枯拉朽一般打进了乞丐之王的老巢,轻而易举地将地下世界新一任的国王打昏带走。 而等到欧伽·库马斯再次睁开双眼时,他就已经身处在舒瓦瑟尔公爵的地牢之中了。 也正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眼前这位劳伦斯·波拿巴阁下。 当时受尽拷打、奄奄一息的欧伽·库马斯也在隐隐之间听到了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的谈话。 他知道,如果不是这位波拿巴阁下的随口求情,自己早就已经成为那位宛如天神的公爵地牢里的一具枯骨了。 先不提这份救命恩情,单单是波拿巴阁下本身的权势与地位,就让欧伽·库马斯极为庆幸于方才没有做出任何冲动之举。 这位大人一旦在这里出了任何闪失,恐怕今后数年的时间里,整个巴黎下水道除了老鼠和蛆虫之外就别想再有任何一个活物了。 “阁下,请您饶恕我和我的部下们,他们并不知道大人您的身份,才会显得那么粗鲁。” 欧伽·库马斯小心翼翼地看向劳伦斯,试探着说道: “不过我实在没有想到您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没有想到,您若是需要我话,大可以随便派个人来到这里,何至于让您亲自” 除了满腔的震惊与庆幸之外,此刻的欧伽心中也满是疑惑与不解,这样一位大人物怎么会亲自屈尊来到这肮脏恶臭的下水道里找上自己呢? 除非 欧伽·库马斯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能够被推选成为下水道的统治者自然也不是什么愚昧之徒,此刻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恐怕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重任要交到自己手上。 劳伦斯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兴趣盎然地打量着这间巴黎最大帮派头领的住所,随口说道: “不用这么紧张,我也理解你的部下们,一群亡命之徒看到了三个陌生人,有那般反应也很正常。” 劳伦斯的目光在扫过屋内的陈设摆件之后还是聚焦到了欧伽·库马斯的脸上,低声说道: “还是和我说说你的帮派吧,欧伽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欧伽·库马斯下意识地眉毛一抬,一听到这个问题,他也就更加确认,波拿巴阁下这是有重任要交给自己,于是连忙答道: “一点也不介意,阁下,如您所见,我们控制着整个巴黎下水道,所有栖身于此的人们,不论是杀人犯还是强盗,悉数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出于这个原因,我们很早就被人们称为下水道的灰鼠们,灰鼠也就成为了帮派的代名词。” 说着,欧伽·库马斯稍稍拉下胸口的衣领,露出了锁骨下方一块拳头大小的纹身,正是一只栩栩如生、眼神中透露着狡黠与凶狠的灰色老鼠。 劳伦斯微微点头,巴黎下水道本就是暴徒、通缉犯以及无家可归的贫民们的聚集地,就连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的领导人马拉,为了躲避政敌的追杀,也曾屈身于下水道数个月的时间。 “帮派人数有多少?”劳伦斯继续问道。 “这核心成员有六七百人,基本上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暴徒、通缉犯们,大都分散居住在下水道里。” 欧伽·库马斯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十分老实地将这些机密信息全盘托出: “至于外围的成员恐怕有好几千人,这里面许多都是些小偷小摸的窃贼,甚至干脆就是普通贫民,加入帮会也不过是为了寻求乞丐之王的庇护尤其是在这个冬天,加入灰鼠的外围成员多了不少。” “这个冬天?因为补贴的事?”劳伦斯随口问道。 “完全正确,阁下。” 欧伽·库马斯小叹了口气,他可不像那些暴徒一样满脑子只有金钱、烈酒还有女人。 他对于那些身无长物的贫民以及处境艰苦的底层成员们仍然心怀怜悯和同情,毕竟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这也是为什么欧伽·库马斯能以这瘦弱的身躯在一堆凶狠暴徒中胜出成为新一任的乞丐之王: “这个冬天很不好过,寻求加入灰鼠的贫民们激增了许多,我一开始也尝试做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但是在年前巴黎警察部队就开始了严加巡逻,这让我们的行动很难进行下去,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将那些走投无路的贫民们吸纳进灰鼠,免得他们在某个晚上被活活冻死” 说到一半,欧伽·库马斯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劳伦斯的脸色,随后才继续说道: “另外,前几天大人您举办了一场慈善拍卖会,这确实缓解了不少人的焦虑,但是那笔钱已经好几天没有任何消息了,许多人都丧失信心,又开始接触我们来谋得生路了。”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只是轻点了下头,这一切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他劳伦斯也不打算将更多的计划细节透露给欧伽·库马斯,以这个年轻人目前的地位,他还不配知道那些更深的事情。 欧伽·库马斯期待地看向劳伦斯,以为能从这位大人口中得知一些内幕,但劳伦斯还是摇摇头,撇开话题说道: “对了,欧伽先生,你在帮派内应该算是服众的吧?” “是的大人,他们对我的命令都十分支持。” 欧伽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如实答道: “这或许还要归功于上一次城防军对我们发起的突袭。” “城防部队的突袭?我似乎有点印象” 劳伦斯也稍微回忆一番,记起来是上一次法尔科内伯爵发动乞丐之王袭击自己之后,雅克·菲利普中将直接调动了巴黎城防部队的一个精锐营突袭进下水道之中,将乞丐之王俘虏回了舒瓦瑟尔公爵的地牢之中。 可惜的是,下令袭击劳伦斯的上一任乞丐之王早就被黎塞留公爵处理掉了,当时的灰鼠首领就已经是欧伽·库马斯,舒瓦瑟尔公爵也没有从他口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欧伽·库马斯苦笑着说道: “城防军的进攻一开始,我就自知不敌,但我也知道那些士兵是冲着我来的,于是我就主动投降就俘,换取士兵们承诺不追捕其他灰鼠成员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还能活着回到下水道里,也是这件事过后,帮派里的元老们基本都会倾向于支持我了。” 劳伦斯听罢也是略有惊讶地看了一眼欧伽·库马斯,难怪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年轻人能够成为那些穷凶极恶的暴徒们的首领,这份勇气与品行倒也是难得一见了。 如果没有这番为了帮派舍生取义的壮举,欧伽·库马斯这个临时选举出来的乞丐之王恐怕还真没法做到完全服众。 当然,这对劳伦斯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只有欧伽·库马斯对他的部下们有足够的控制力,劳伦斯才会放心地将一个重要且隐秘的任务交付于他。 劳伦斯沉吟片刻,喝了一小口掺了朗姆酒的红茶——下水道的灰鼠们为了得到干净无毒的水源已经习惯了和海上的水手一样往水里掺酒。 咽下这口味道怪异的酒精红茶之后,劳伦斯缓缓说道: “欧伽先生,我在想,也许你可以替我做几件事情。” 而紧张不已的欧伽·库马斯等的也正是这句话,他压抑住心中的狂喜,连忙起身点头道: “大人您对我救命之恩,需要在下做什么的,大人您尽管说就是了。” 当然,欧伽·库马斯表现的如此急切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回报劳伦斯的救命恩情。 他最首要考虑的,还是灰鼠帮派的未来。 在此之前,乞丐之王的名声之所以能够震慑整个巴黎地下世界,除了灰鼠本身成员众多、传承悠久之外,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就是——帮派背后有着让·杜巴利作为靠山。 虽说在劳伦斯看来,让·杜巴利不过是个有钱的皮条客罢了,顶多算是黎塞留家族的一条走狗,这还是因为他有着杜巴利夫人这层关系。 但是在那些地痞流氓、盗贼强盗眼中,让·杜巴利绝对是他们这些人心中的传奇人物。 坐拥着十几家商铺产业,在上流社会中也颇受尊敬,在地下世界更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即使是乞丐之王这样的顶级帮派首领也得仰赖其鼻息生存,可以说,每一个帮派分子都梦想能活成让·杜巴利的模样。 而正是因为有着让·杜巴利,甚至是他背后的法尔科内伯爵的资助和庇护,灰鼠们才得以长久地在地下世界称霸。 毕竟如果没有官方背景的话,巴黎市政厅和警察部队可不会容忍几百名极度危险的重刑犯聚集在一起。 然而,随着让·杜巴利被劳伦斯软禁,法尔科内伯爵被关进了司法宫监狱,灰鼠们最为重要的两座靠山便轰然倒塌了。 虽然短时间内灰鼠依然保持着对地下世界的统治地位,但欧伽·库马斯很清楚,没有靠山的灰鼠就像是一座富丽堂皇但中空脆弱的大宅子。 等到敌对帮派也发觉这一点之后,这座脆弱不堪的大宅必然会轰然倒塌。 想到这里,欧伽·库马斯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中不禁多出了几分热烈与真诚。 之前的让·杜巴利在这位波拿巴阁下手中也不过是如同一只蝼蚁,若是他能庇护整个灰鼠,那么日后巴黎的地下世界恐怕就不会再有任何杂音了。 这也是为什么欧伽·库马斯不等劳伦斯说出委托的内容便直接颌首应承了下来,他已经暗暗发誓要向波拿巴阁下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投名状。 劳伦斯神情淡然地瞥了一眼欧伽·库马斯的表情,已然洞穿了这位心系帮派的乞丐之王内心所想,轻声说道: “很好,欧伽先生,希望你能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词语,因为除了你脑海的记忆以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来过这里。” 欧伽·库马斯立刻神情庄重地点了点头,他也不是第一次去干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知道这种行动最重要的便是隐秘,劳伦斯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能够证明他就是幕后指使者的实体证据。 “首先,我需要你派人去散布一些消息。”劳伦斯压低声音说道: “关于巴黎喜剧院那场慈善拍卖会的七百万利弗尔,三天之内,我要让全巴黎都知道,是杜巴利夫人侵占了那七百万。” 欧伽·库马斯瞳孔一震,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随后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尽管他隐隐之中察觉到,自己似乎被卷入到了一场更大的风暴之中,但是欧伽·库马斯心中明白,自己要想成为波拿巴阁下的黑手套,不该过问的事情就绝对不能多问一个字。 劳伦斯满意地继续说道: “第二,你应该知道在年前,市民中爆发了几场针对冬日补贴的抗议集会吧?” “是的阁下,有一些灰鼠的成员也参与到了其中,但都是他们自愿前往的,并不是出于我的命令。”欧伽·库马斯连忙答道。 劳伦斯微微颌首,直接说道: “三日之后的一月十九日,我需要你在西堤岛的司法宫门前再次煽动一场抗议集会,诉求是让高等法院审判杜巴利夫人,集会的规模尽你所能,能有多大,便有多大。” “能有多大,便有多大?” 欧伽·库马斯稍有失神地重复了一遍劳伦斯的话语,目光之中是掩盖不住的震惊,他已经有些捉摸不透这位波拿巴阁下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咬咬牙,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第三” 劳伦斯并没有给欧伽太多的思考时间,径直吩咐道: “在煽动抗议集会的同时,我要你派出三百名携带武装的部下前往巴黎东郊的村落进行假意劫掠,如果遇到前来阻击的城防军就一路向东撤退,直到摆脱追兵再返回巴黎。” “假意劫掠?这” 欧伽·库马斯怔怔地看着劳伦斯,即使是在这位大人面前他也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全然不理解这种怪异而危险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劳伦斯瞥了一眼迷茫不已的欧伽,贴心提醒道: “我希望你已经全部记下来了,你若有任何疑问的话大可直接说出来。” 欧伽·库马斯很是为难地舔了舔嘴唇,犹豫再三之后还是看向劳伦斯问道: “大人您确定要做这些事?散播消息倒还好说,但是煽动抗议集会您应该也知道巴黎警察部队这些天始终都在保持戒严,这场抗议即使鼓动起来了也不会持续多久的,警察巡逻队很快就会赶过来,而且那些朝服贵族们也不会容忍我们在司法宫门前闹事,不可能答应您的诉求说不准连王宫那边都会惊动。” 话语未竟,欧伽·库马斯特意偷瞄了一眼劳伦斯的表情,确保这位大人没有生气之后才继续说道: “另外,您说要派人去巴黎东郊进行假装抢掠?但城防军的骑兵营眨眼之间就能赶到将我们全部抓获,根本不可能像您所说的那样可以向东撤退直至甩退追兵。” “也就是说,你在担心警察、高等法院、司法宫、城防军,还有王宫?”劳伦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摇头问道。 欧伽·库马斯看着劳伦斯那忍俊不禁的笑容,迟疑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认真说道: “是的阁下,只要这里面任何一方插手,恐怕您交待给我的这些事就不能完成了” “我想,我们彼此之间得有一些信任,欧伽先生,我信任地将这些事委托给了你,那也请你信任地放手去做;至于你担心的那些势力” 劳伦斯渐渐收敛了笑意,缓声说道: “你就放心好了,他们都已经各就各位了。” 第三百零三章 司法宫暴动 一七七一年,一月。 从十六日的凌晨开始,西风带吹来的呼啸冬风便裹挟着漫天的鹅毛飞雪降落在巴黎的每一道大街小巷之中。 随着这场暴雪的到来,经验丰富的市民们也知道,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已经来了。 而伴随着寒潮的来临,底层市民们对于王储殿下在巴黎喜剧院捐出的那七百万利弗尔也更加期盼了。 可以说,自从那场慈善拍卖会结束,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三五结群的贫民们共同凑钱买上一份最新的晨报,想要第一时间知道那笔关乎到他们身家性命的补贴到底何时才会发放下来。 即使是那些不太依赖补贴,家境殷实的小市民,甚至是更加富裕的中产阶级们,也对这笔补贴无比的上心,毕竟这笔捐助是来自于他们未来的国王。 如果王储殿下真的完美地兑现了这一次捐赠,那么这些臣民们也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确认,他们未来的君主是一位毫无疑问的仁者。 然而,到了十五日的午夜,第一滴雨水都已经凝结成雪花后,市民们也并没有收到关于那七百万利弗尔一丝一毫的消息。 一直到十六日的清晨,那些翘首以盼的贫民们才终于等到了关于这笔补贴的最新消息。 只不过,他们等到的并不是什么令人欣喜的好消息,而是一条十足的噩耗: “杜巴利伯爵夫人再次占据挪用第二笔冬日补贴。” 没有人知道这条消息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或许是出自某个醉汉的酒后狂言,也有可能是某个别有用心之人特地散播的谣言,不论如何,这条消息的来源已经完全无法考证了。 这条噩耗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巴黎内快速传播,几乎是一夜之间,大半个巴黎都已经知道,杜伊勒里宫内的那位夫人将那七百万利弗尔再一次挪到了自己的腰包里。 起初,人们对这条几乎是空穴来风的传闻并不抱有多少信任,贫民们也互相安慰着,说这肯定是某个想要博得眼球的疯子捏造出来的假消息。 但是,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十七日的上午: 负责冬日补贴相关事宜的王室官员,约纳主管,在剧院看戏时被同场的几位观测者日报社的记者辨认了出来。 剧院散场之后,记者们当然不肯放弃这个绝佳的采访机会,他们立即围住了约纳主管,向他询问最近有关杜巴利夫人的传闻是否属实。 而出乎记者们以及所有围观者预料的是,约纳主管并没有进行常规的敷衍和搪塞,反而十分隐晦地承认了这条消息的真实性。 完全可以预料到,在十八日的早晨,关于杜巴利夫人挪用补贴款项疑似被证实的消息立即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前三版,观测者日报更是在头版标题上直言不讳地写道: “七百万救济款不翼而飞——窃贼就是王宫中的那个女人。” 一时间,整个法兰西岛都被这个消息所震撼到了。 权贵与绅士小姐们将这件事当成一条劲爆的八卦猛料,纷纷感慨着杜巴利夫人的贪婪,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胆子挪用第二笔补贴资金。 至于那些底层的贫民们,他们可不会像权贵们一样云淡风轻地对这条消息一笑而过。 市民们怎么也想不到,杜巴利夫人之前所挪用的四百万利弗尔竟然还填不满这个女人贪婪的大嘴,以至于还要将爪牙伸到这七百万利弗尔上来。 这笔钱可是关乎到他们能否在这个吃人的大都市里存活下去,关乎到他们的妻子儿女能不能看到春天的第一朵野花。 波拿巴阁下与王储殿下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但这希望还不曾在这片冻土上生根发芽,就要被那个该死的女人所连根拔起,斩尽杀绝。 他们的血与泪,最终竟然还比不上那个女人身上的一抹珠光。 震撼、惊诧、愤怒。 每一个小市民在看到这个消息之后也不外乎是这种反应。 几次三番地被剥夺他们应有的东西,被剥夺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即使是最懦弱的人在这残酷的不公面前也觉得鲜血开始沸腾。 在一月十八日的当天,就有上百名市民试图回到战神广场,准备在他们第一次进行抗议集会的地方再度掀起一场新的的反抗。 上百颗火星立即点燃了一片市民的愤怒,短短半个小时内,就有三百多人聚集在了战神广场上,这里面甚至有一半都不是底层贫民,而是反对王室铺张浪费的市民阶层。 他们携手站在一起,高声呼喊着自己的诉求,要求杜巴利夫人亲自出面来解释这一切的罪行。 但是,这场反抗并没有持续太久,全天候戒备的巴黎警察部队不费吹灰之力扑灭了这缕燃起的星火。 警察士兵们也早就注意到了近日兴起的流言和沸腾的民怨,派往街头巡逻的士兵人数比前些日子还要多出一倍,骑警的马蹄声时时刻刻响彻在街头巷尾。 训练有素的骑警士兵们轻而易举地冲散了抗议者组成的人墙,大批警察士兵则是紧随在骑警后面入场,开始控制逮捕广场上受到冲击的抗议者们。 很快,士兵们在战神广场逮捕了五十多人,其余的抗议者见状也只得四散逃开,纷纷钻进巴黎那些幽深曲折的小巷胡同之中。 经过这样一番激烈的冲突后,警察士兵们大都觉得,这样一来那些暴民们就会安分一阵子了。 只不过,这些警察们完全想不到的是,一场波及全巴黎的反抗只是仍在酝酿之中而已。 一批前人的倒下不仅不会扑灭市民心中反抗的火焰,反而会激发他们骨子深处里的愤怒与血性。 就在这样紧张焦灼的气氛之下,时间来到第二天。 一月十九日,清晨,雪后初晴。 巴黎,杜伊勒里宫,国王套房内。 “你是说,我亲爱的让娜把那七百万挪进自己腰包了?” 路易十五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新闻秘书,他正在听取关于最近巴黎城内的最新消息。 “我也不敢确定,陛下,只是民间都是这样流传的。” 新闻秘书严谨地说道: “或许您可以亲自询问杜巴利夫人还有约纳主管。” 这时,宫廷管家则是站出来提醒道: “陛下,杜巴利夫人与约纳主管现在均不在王宫内,他们要等到傍晚才会回到王宫来。” “哦?他们两个都去哪了?我说怎么今天起床就没有看到让娜。”路易十五小有不悦地问道。 “约纳主管正在外面忙于补贴发放的准备工作。” 宫廷管家回忆着答道: “至于杜巴利夫人她是今天一大早离开的王宫,而且她离开的很匆忙,似乎是要去见一个朋友” “朋友?算啦,等让娜回来再说吧。” 路易十五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随后,这位国王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自言自语道: “希望我亲爱的让娜不要做那种蠢事吧,她应该是不会的。” 与此同时,巴黎警察部队的驻地顶楼。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乔瓦尼老兄。” 一位疲惫不堪的警察上校打着哈欠回到驻地中,笑着拍了拍乔瓦尼上校的肩膀。 这位上校刚刚结束他的轮值指挥,接下来便是轮到乔瓦尼上校接过指挥权,负责全巴黎警察士兵的临场指挥了。 乔瓦尼上校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直到那上校拍了他的肩膀,他才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强笑着点点头: “值守夜间真是个辛苦活,去休息吧老兄。” 那警察上校也没把乔瓦尼的心神不宁当回事,毕竟他也听说了这个倒霉的同僚最近第二次得罪了波拿巴阁下,还以为乔瓦尼上校仍是在担心波拿巴阁下的报复。 “对了。”那警察上校临走前提醒道: “你可得留意一点战神广场周边,昨天在那里抓了几十个暴民,那些家伙最近可不安分。唉,都是那些鬼流言害的,妈的。” “我明白,放心好了。” 乔瓦尼上校讪讪地笑了笑,目送着那名上校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然后打着哈欠离开驻地。 很快,空荡荡的驻地顶楼便只留下了乔瓦尼上校一人。 接过指挥权的乔瓦尼上校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神色讷然地望着窗外。 他的全身都紧绷着,甚至在微微地发颤,面部表情更是紧张得如同一名马上要被推上断头台的死囚。 而能够让这位威风凌凌的警察上校如此紧张的事情只有一件: 波拿巴阁下要求他做的事情就在今天,就在他持有指挥权的这六个小时内。 六个小时后,乔瓦尼上校就要和这片生活了数十年的土地说再见,立即带着妻子儿女前往科西嘉并在余生成为一名科西嘉人了。 望着窗外那白茫茫一片的皑皑积雪,乔瓦尼上校心中也不禁生出一股伤感,他就这样呆呆地凝望着巴黎的雪景,什么也不想思考了。 但是时间已经不容许这位上校伤感太久了: “长官!长官!” 忽然之间,在一阵匆忙的喊声中,一位副官粗暴地推开房门,他早已顾不上什么敲门的礼仪,随即冲着乔瓦尼上校大喊道: “有情况了,是在西堤岛!还是那群暴民们!” 乔瓦尼上校却像没听到一般仍然看着窗外,半晌过后,他才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这个消息完全没有一丝的惊讶: “西堤岛怎么了,说仔细点。” “是,是,长官”那名副官这才冷静了几分,咽了口唾沫后说道: “那些暴民又开始聚集了,这次是在西堤岛的司法宫大门前!据那边的巡逻队所说,参与集会的暴民数量远超想象,恐怕有上千人,而且还不断有人往那边赶!连西堤岛两侧的圣路易桥都被人潮堵塞住了!” “果然啊” 乔瓦尼上校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浅声呢喃道。 副官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乔瓦尼上校,继续焦急地说道: “长官,我怀疑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集会!单靠岛上的士兵和附近的兵力远远不足镇压他们,我们必须进行增援了!” 乔瓦尼上校点点头,冥思良久,随后才沉声下令道: “我马上率部前往西堤岛,你立即前去传达我的命令,岛上及附近的警察士兵绝对不得与暴民发生冲突。” 几乎同一时间 西堤岛,塞纳河中心的明珠,司法宫、巴黎圣母院与圣礼拜堂的所在地。 “团结起来!不要后退!” 滚滚人潮之中,欧伽·库马斯挥舞着手上的旗杆,面目坚毅,站在司法宫的大门前放声吼道: “同胞们,我们不能再忍受那个女人的贪婪了!还有门里的法官同胞们!你们如果还标榜着法律的公平与正义的话,就应该答应我们的诉求,将那个女人传唤到司法宫来!让她接受高等法院的审判!” 而在欧伽·库马斯的身后,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人海,是由那些为不公而愤怒的市民们所组成的茫茫人海。 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出现在西堤岛上的,仿佛只是一瞬之间,司法宫的门前就多出了数百名示威者。 而这场示威也霎时间二度点燃了市民们心中的怒火。 在极短的时间内,越来越多的普通民众闻讯加入到了这场抗议之中,不到一个小时,西堤岛上的示威者就已经超过了两千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快速增长之中。 民众们跟随欧伽奋臂呐喊着,声浪如雷霆般震撼着整个城市,天空中飘扬着反抗的火焰,燃烧的热情和反抗压迫的呼声在空气中交织,激励着每一个人。 整个西堤岛上都是闻讯赶来的市民们,那拥挤的人潮如同一簇熊熊燃烧的烈火,肆虐在西堤岛的每一寸土地上。 就连岛屿两侧链接巴黎市区的圣路易桥上也站满了从西面八方赶来的示威者,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地看向岛屿中央那座高耸的司法宫主殿,将自己的声音融入进人潮的呐喊中去: “必须审判!为了正义!” “公审杜巴利夫人!绝无回旋余地!” “那个女人必须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 欧伽·库马斯也在这阵阵声浪之中奋力挥舞着手上的旗杆,那淡蓝色的旗帜正面绘制着象征公平的天平,反面则是绘制着象征审判的宝剑。 他的呐喊声激荡着每一个人的心灵,点燃着民众心中无尽的热情和愤怒。 没有人认识这个在人群中央舞旗呐喊的年轻人是谁,正如同所有的示威者互相之间本就是素不相识,但这并不妨碍欧伽·库马斯的诉求很快传播到了所有在场者的耳中,并成为了他们的共同诉求。 数千名巴黎民众都聚集在这弹丸之地,将整座司法宫都围了个水泄不通,等候着司法宫内的巴黎高等法院进行回应。 欧伽·库马斯将旗杆插在地上,兴奋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无边无际、应声赶来的民众们,顿时觉得自己全身的血管也开始发热沸腾起来。 尽管这是波拿巴阁下的任务,但这只下水道的灰也鼠从未想到,他竟然也有一天能够与数千民众站在同一片阳光之下,为公平与正义而摇旗呐喊。 而在这时,人群中的一位示威者悄悄摸到欧伽·库马斯身旁,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首领,警察部队那边来人了,我们的人要不要先行撤退。” 欧伽·库马斯微微皱眉,借着较高的地势眺望着看了一眼河畔对岸,果然有一大群全副武装的警察士兵正在朝着西堤岛逼近。 那名示威者看了一眼欧伽·库马斯手中高举的旗帜,语气紧迫地提醒道: “不论如何您还是先行离开吧,首领!那些警察肯定会把您视为首要罪犯。” “不,我是不会撤离的。” 经过了不到一秒钟的犹豫之后,欧伽·库马斯,坚毅地摇头说道: “让其他人自行决定是否留在西堤岛上,但我一定会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说罢,欧伽·库马斯瞥了一眼不断逼近的警察部队援军,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旗杆,心中暗想道: “现在,是我相信您的时候了,波拿巴阁下。” 第三百零四章 被告怎么能缺席呢 圣路易桥的北端,乔瓦尼上校怔怔地远眺着西堤岛上那人潮涌动的场景,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尽管他已经知道了这是波拿巴阁下的手笔,但是看着这场堪称二十年来最大规模的暴乱,乔瓦尼上校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完全不知道那位胆大包天的波拿巴阁下到底想要干什么。 上校身后的警察援军们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震惊地看着那抗议示威的人流从西堤岛上一路沿着圣路易桥延伸到塞纳河畔两岸,忍不住惊叹道: “我的主啊,这些暴民是怎么了?!” “去他妈的...这,这恐怕有好几千人在上面吧。” “我看说不定都上万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因为那些该死的流言吗?!” “我们这不到一千人能够镇压他们吗...” 即使对那些身经百战的警察来说,这样的场面也是十年难得一遇的硬仗了。 上校的副官则是眉头紧锁,快速地估量了一番现场的局势,语气焦急地对乔瓦尼上校说道: “长官,我们必须立即行动了,民众们还在从四处赶来,他们的人数只会越来越多,得先从封锁周围的街道开始,然后再从其他区域调来更多援军才行。” 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皆是十分赞同副官的计划,在他们看来,当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即控制住周边道路,并展开对西堤岛暴民的镇压。 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告诉巴黎市民,警察部队已经开始接管局势,那么参与集会的人数只会继续激增下去,到时候的场面可就不是他们警察部队能够控制的了。 警察士兵们纷纷面色凝重地看向乔瓦尼上校,许多人已经不自觉地将右手搭在了佩刀的刀柄之上,随时准备挥刀砍向那些手无寸铁的民众们。 他们知道,当下必须立刻开始行动,每晚一秒钟,他们要面对的暴民就会多出一人。 数百道紧张而期盼的目光都落到了乔瓦尼上校身上,只要这位指挥官一声令下,血腥的镇压活动就会即刻开始。 不出意料的话,只要士兵们的刀刃上染上鲜血,只要人群中传出伤者的嚎哭,那些软弱的市民们便会像老鼠一样四散而逃,除了塞纳河上覆盖着的赤红色的血膜,这场集会不会留下任何事物和成果。 然而,在所有士兵的注视下,人群中的乔瓦尼上校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仍是呆呆地凝视着不远处的西堤岛。 半晌过后,他才终于扭头扫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们,面无表情地张开了嘴。 只不过,从乔瓦尼上校口中钻出的,并不是那道令士兵们紧张而期盼的镇压命令,而是一道语气冰冷且不容拒绝的防守指令: “所有人,原地待命,不得拔出武器,更不得与示威者发生任何冲突;另外,通知岛上的部队立即撤离,回到这里汇合。” “什么?!” 不仅是警察士兵们,就连上校的副官都完全不理解这消极的命令是为了什么,连声惊叫道: “您...您说什么长官?我们再不采取行动的话,那些暴民只会变本加厉啊,他们看到我们像一个个木头人一样怵在这里,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涌向司法宫啊。” 乔瓦尼上校侧过身来,凶狠的目光直盯着副官的双眸,而后指着西堤岛上的人群,当着全体士兵的面冷声训斥道: “你是没有长眼睛吗!你没有看到那上面有多少人?你这蠢货!我们放任不管,这只是一场规模巨大的抗议示威而已,我们要是与他们发生对抗,起了冲突,这就是一场上万人参加的暴动!你担得起责吗?!” “我...” 那副官也是一时语塞,瞪大眼睛无助地看着自己的长官,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位军官根本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位机敏老练的乔瓦尼上校了。 副官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那些堂而皇之绕过士兵们继续前往西堤岛的市民,咬牙说道: “长官,那...至少也要将周围的道路封锁起来,不要让更多的民众参与到集会...” 而他的提议才说到一半就被乔瓦尼上校低吼着打断了: “少校,你是对我的命令有什么不满吗?还是说你想抗命?!” 那副官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却半天也吐不出来其他的话语了,他紧咬着牙关,极为不甘地叹了口气,随即后退两步回到了队列之中。 在这种紧急时刻,抗命的罪名必然是会受到军事法庭的顶格处罚。 而其余的士兵见状,也只得在一阵面面相觑过后继续服从乔瓦尼上校的命令,他们的佩刀与火枪都老老实实地绑在腰间和背上,一丝锋芒也不敢外露出来。 骑警们也是纷纷翻身下马,神色不甘地呆站在原地,连他们身旁的战马都开始无聊地甩起了马尾。 警察士兵们就这样立正在原地,任由越来越多的民众与他们擦肩而过,随后毅然决然地冲向西堤岛。 ... “看看!那群懦夫根本不敢过来!” 而在西堤岛上,警察士兵们退缩在圣路易桥边的场景自然也被岛上数千名民众尽收眼底。 当那群穿着深蓝色制服大衣的警察们成群结队地赶到塞纳河畔时,岛上的民众还为此惊慌不已,以为这场声势浩大的抗议行动的结局也不外乎是像往常一样遭到血腥镇压。 毕竟这些警察士兵们是从来不吝啬于将他们的暴力特权施加在普通民众身上的。 但是此刻,那些往日里颐指气使、威风凌凌的警察士兵们竟然龟缩在桥边一动不动,他们一步也不敢踏上西堤岛,甚至反而将岛上的士兵都撤了回去。 民众们甚至有一瞬间为这离奇的场景而愣神,因为在此之前,警察士兵们用来对付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的只有刀枪棍棒与火枪,从未有过如此的示弱行径。 而这一幕的示弱瞬间将民众的呐喊声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迫使那些警察们不再敢耀武扬威: “同胞们!让我们继续团结在一起!” “只要我们站在一起,他们就不敢像之前那样把棍棒砸到我们头上!” “河对岸的警察先生们,你们还是请回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这是我们的呼声,人民的呼声!我们要求审判杜巴利夫人!” 西堤岛上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民众们放声高呼着,享受着这份团结带给他们的安全感。 即使是最懦弱、最逆来顺受的农民,当他置身于这片摩肩接踵的人潮之中,置身于这片震耳欲聋的声浪之下,他也会感到全身的血脉贲张,进而奋臂高呼加入其中。 参与到集会的人数仍然在持续增加,就连西堤岛附近长达五百尺的河畔两岸上都挤满了愤怒且兴奋的群众。 尤其是在听说巴黎警察部队对这场示威集会根本不敢插手之后,原本那些胆小怯懦的市民们也终于放下了一切的桎梏,大胆地同其他人一起走上了街头。 至于那些身处在西堤岛上的民众们,他们的诉求此刻已经完全统一了起来——巴黎高等法院必须发起对杜巴利夫人的公审。 而司法宫方面自然是对这荒唐的要求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退缩在大门之后的几十名警察士兵仍然在紧张兮兮地同门外数千名义愤填膺的群众们对峙着。 在数十分钟的喊话和等待无果之后,民众们尝试着发起了一次对司法宫大门的冲击,试图强行闯入高等法院之中。 而门内的士兵们也迅速反应,架起滑膛枪进行了一轮鸣枪示警,这才勉强使得最前排的民众们冷静下来。 民众们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严惩那个恶毒该死的女人,并不是要将整座司法宫洗劫一空;门内的警察士兵们也只想就这样等待援军的到来,他们这一支分队也不可能挡得住外面数千人的全面冲击。 宫门内外的双方都就这样紧张地对峙着,谁也不敢贸然地将局势进一步扩大。 ... 就在双方对峙的同时,司法宫主殿顶楼。 “看来陷入僵局了,大法官阁下。” 站在主殿的顶楼,透过一扇晶莹剔透的大落地窗,劳伦斯将发生在西堤岛的一切都尽收眼底,随后轻笑着看向一旁穿着绯红法官袍的莫普大法官。 莫普大法官不紧不慢地朝两杯红茶里各加了一勺方糖,将其中的一杯递给劳伦斯,而后瞥了一眼底下那人山人海的场景: “我真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这都是你的人?” 劳伦斯接过茶杯浅尝了一口,摇头说道: “只有很少一部分,其余的都是自愿来到这里发声的普通人;您知道的,如果您想燃起一片大火,重要的不是如何点火,而是多加柴禾,只要燃料足够,一点火星也足矣造就一场爆炸了。” “是吗...” 莫普大法官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中也不禁多出一丝忌惮,但这抹异样的神色也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脸上。 他将杯中的红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旁边,皱眉问道: “不过相较于这个,您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司法宫...王宫那边不会起疑心吧?” 劳伦斯笑着摊手道: “我是来和您商讨国王陛下的加冕典礼的,谁知道如此倒霉碰上了这样一桩坏事呢。” 谁都知道国王路易十五无比渴望立刻戴上科西嘉的王冠,没有人会蠢到对劳伦斯的这个理由提出质疑。 听到这个理由,莫普大法官也忍俊不禁地撇了下嘴角,一边打理着身上的法官袍一边问道: “倒是个不错的名目...那么,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做,我配合高等法院直接宣判杜巴利夫人的罪名?再利用判决结果向王宫施压?” 在莫普大法官的眼中,劳伦斯计划的核心就是借助高等法院和自己这个大法官的宣判来给路易十五施压,迫使路易十五驱逐杜巴利夫人以平息民怨;至于底下那成千上万名抗议者,不过是给高等法院判决杜巴利夫人一个合理的理由而已。 当然,只有劳伦斯自己知道,他刻意煽起的这场空前规模的抗议,可不仅仅只是为了给高等法院一个顺水推舟的名目而已。 路易十五本就对十三座高等法院遏制王权的行为很是不满,一张来自高等法院的判决书可不足以让这位国王心甘情愿地驱逐杜巴利夫人。 劳伦斯再度品了一口杯中的红茶,摇头轻笑道: “不,既然是一场审判,被告人怎么能缺席呢;底下的民众们也很想看到那个女人出现在司法宫吧?” 莫普大法官下意识地怔了一下,很是惊讶的问道: “你要把杜巴利夫人带到司法宫来?这怎么可能呢,难道您要当着国王的面把他最宠爱的情人拉去高等法院受审?!” “杜巴利夫人此刻不在王宫中。”劳伦斯忽然说道。 莫普大法官眉头一皱,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您怎么知道?您在她身边有眼线?” “大法官阁下,请您相信我。” 尽管一整个上午都待在司法宫,劳伦斯还是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已然料算到了一切: “而且她的身边必然也没有过多的护卫,我会派人将她带来的。” 说着,劳伦斯对着门口拍了拍手,随后一直守候在门外的格罗索走了进来。 只见格罗索一身平民的打扮,就连脸上的刀疤也特意被他用绷带做了遮挡,除了身材异常健壮之外,他与底下那些奋臂呐喊的抗议民众们完全没什么两样。 莫普大法官很是惊讶地打量了一番格罗索的衣着,似乎猜到了劳伦斯想要做什么。 “把杜巴利夫人和杜巴利先生都带回司法宫来。”劳伦斯沉声吩咐道: “带上几名的我护卫,注意不要暴露了身份,也不要让杜巴利夫人受伤,现在可还不是她赴死的时候。” 格罗索显然早就得知了劳伦斯的计划,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之后便转身离开了主殿顶楼。 目送着格罗索离开,劳伦斯回头看向一身绯红法官袍的莫普大法官,笑着说道: “那么,接下来就是您表演的时候了,莫普阁下。” 第三百零五章 对不起,我背叛了你 就在西堤岛附近的示威如火如荼的进行之时,塞纳河右岸,圣安东尼区的一家小咖啡馆内。 这实在是一家相当普通的临街咖啡馆,店面只有四五十坪,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几张小圆桌和表皮破损的沙发椅。 内部的装潢也处处透露着廉价的气息,墙上挂的人物画好似是出自艺术学院的肄业生之手,连这里的地板踩上去都会发出令人不快的吱呀声。 可以说,全巴黎至少有两千家这样毫不起眼的咖啡馆,连劳工阶层时不时地都能来这种地方喝上一杯略微发酸的黑咖啡。 不过在今天上午,光顾这家咖啡馆的顾客,尤其是男性,却忽然陡增了不少。 只因从清晨开始,咖啡馆的角落里便坐着一名花容月貌、娇艳欲滴的美妇人,似乎在等候着某人。 时不时就有单身男士凑上前去想要询问她的姓名与住址,不过每个人都是连一句问候都还没有出口,就被伺候在一旁的两名侍女所赶退了。 当然,如果这些绅士们知道,那位坐在角落里的美妇人就是国王陛下的官方情妇、大名鼎鼎的杜巴利伯爵夫人,恐怕他们一定会后悔那上前搭讪的行为。 杜巴利夫人今天一副轻装简从的模样,不仅没有化妆,连那些名贵的珠宝首饰都没有佩戴一件,只是穿了一件相当朴素的黄色长裙便从杜伊勒里宫出来了。 连她的两名侍女也都打扮的极为朴素,像是两名中产市民家里的女佣一般。 很显然,杜巴利夫人并不想让人认出来她的身份。 已经是接近中午时分了,杜巴利夫人掏出一支精巧的金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口中不耐烦地低声骂道: “该死的,怎么都到这个点了还没有来。” 一位侍女小心地看了看杜巴利夫人的脸色,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值得尊贵的杜巴利夫人在这里等候了一上午。 她只知道,杜巴利夫人在昨晚接到了一封秘密来信。 而夫人在看完来信之后,便决定在第二天的一大早匆忙离开杜伊勒里宫,来到了这家咖啡馆静静地等候,连国王陛下都不知道她的行踪。 终于,就在杜巴利夫人等的有些不耐烦,准备抽身离开之时,只见一个面目憔悴的男人推开嘎吱作响的店门,径直朝着杜巴利夫人这里走了过来。 苦等了一上午的杜巴利夫人并没有一点兴奋,她冷眼看着那男人,直到看清楚他那憔悴的脸色之后才流露出了一丝动容,低声问候道: “让·杜巴利,你终于来了。” 如果告诉那些黑帮地痞们,眼前这个形容枯槁、憔悴无比的男人就是他们心中的传奇人物,让·杜巴利,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 而只有让·杜巴利自己知道,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究竟遭遇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先是被劳伦斯·波拿巴绑架到香榭丽舍大街十号,受尽了格罗索的严刑拷打,等到劳伦斯离开巴黎之后,他又被转交到雅克·菲利普中将手里软禁起来,同样是受尽了一切折磨。 杜巴利夫人看着这个男人有气无力地坐在自己面前,眼神也不免变得复杂起来。 一方面,正是让·杜巴利给她这个街头妓女伪造了贵族出生证明,并把她嫁给了杜巴利的伯爵哥哥,从而将她带到了上流社会。 这才让杜巴利夫人得以有机会被黎塞留公爵赏识,进而被黎塞留公爵引荐到了路易十五面前,才有了她作为国王情妇的一切地位与富贵。 但一方面,让·杜巴利也仗着手中的把柄,多次要求她在国王以及黎塞留公爵面前为其美言。 让·杜巴利能够有资格成为黎塞留公爵的一条走狗,并且在上流社会也有不俗的地位,还是多亏了杜巴利夫人的协助与关系。 这也使得杜巴利夫人对这个男人是又喜又憎,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清楚到底是偏向哪边。 “咳咳抱歉,咳,有些事耽搁了时间。” 让·杜巴利大声咳嗽着,同时用力捶着自己的肺部,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的身体似乎染上了什么严重的肺部疾病: “你收到我的信了,让娜,咳咳,真高兴你能来” 昨晚给杜巴利夫人寄信邀约的自然就是让·杜巴利。 杜巴利夫人也从那信的笔迹、用语以及某些两个人之间才知道的暗语确定了这就是出自他本人的亲笔信。 由于让·杜巴利已经失踪太久了,再加上他手里还有自己的许多把柄,杜巴利夫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赴约。 只不过,为了防止外人,尤其是路易十五,对两人的关系生疑,杜巴利夫人并没有将这段行程告诉国王,并且特地隐瞒了身份才来到这间平平无奇的咖啡馆赴约。 杜巴利夫人微微皱眉,还是先询问了她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先不说这个,这几个月你都在哪?我还以为你真的被劳伦斯·波拿巴绑架了。” 在她眼中,让·杜巴利始终都是被劳伦斯·波拿巴控制着,这也是杜巴利夫人如此仇视劳伦斯的一大原因。 “我咳”让·杜巴利苦笑一声,低下头长叹了口气,似乎是回想起了那段被折磨的痛不欲生的经历: “我确实是被那小子绑架了,被困在郊区的一个地下室里,但好在还是逃出来了,你知道的,我在下水道里还是有些忠心的部下,他们打探到了我的踪迹。” 让·杜巴利在黑道中的势力是人尽皆知的,杜巴利夫人对此也没有怀疑什么。 她皱紧眉头,正想出言安慰些什么,但她忽然两眼一亮,兴奋地拍了下大腿说道: “等等,这样的话,你岂不是就有劳伦斯·波拿巴绑架你的证据了?” 让·杜巴利愣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转了下眼珠,磕磕绊绊地说道: “对证据,我是有一些证据,都是嗯,我从该死的劳伦斯那里逃跑时候偷出来的。” “太好了,终于!” 对方话音未落,杜巴利夫人便欣喜地大笑了起来,那银铃般的愉悦笑声甚至吸引了全咖啡馆客人的侧目,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惹得这位美妇人如此兴奋。 “劳伦斯·波拿巴,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杜巴利夫人忍不住攥紧拳头,狂笑着自言自语道,她真是没想到这一次离开杜伊勒里宫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收获,竟然抓到了那个科西嘉人实打实的犯罪证明。 一想到国王陛下将会如何看待他最信任的臣子,竟然在他的土地上大兴绑架虐待的罪行,杜巴利夫人就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直到又一阵狂笑过后,杜巴利夫人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声说道: “抱歉我太兴奋了,不过你放心,为你报仇的日子很快就来了!那些证据都在哪里?你直接取来交给我吧,我今晚就要呈给国王陛下!” 自从上一次在国王和劳伦斯面前铩羽而归之后,杜巴利夫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然而,让·杜巴利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张了张嘴,但却欲言又止。 杜巴利夫人还以为这个皮条客是想讨价还价换取些利益,于是十分大方地开口道: “交给我吧,让,事后我会为你在那些公爵面前美言几句,让你在他们那做些差事的。” 让·杜巴利低下头犹豫着,又扭头看了一眼窗外,而后才慢吞吞地说道: “那好吧,你随我来吧,我的住处就在附近,证据都在那里你的侍女们还是都留在这吧。” 说着,让·杜巴利艰难地扶着咖啡桌站起身来,示意杜巴利夫人一人随他离开。 “嗯?”杜巴利夫人忽然一愣,疑惑着问道: “你的住处不是在孚日广场那边吗?” 让·杜巴利的动作瞬间怔了一下,但他立马又恢复了正常,苦笑着说道: “咳咳我现在哪敢抛头露面,更别提回到那里的别墅了,为了不被那该死的波拿巴知道行踪,我就在这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住下。” 杜巴利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考虑不周,很是动容地说道: “别担心,让,很快我就会让那个波拿巴把你受到的苦全都经历一遍。” 艰难行走的让·杜巴利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一眼杜巴利夫人,忽然说道: “谢谢你,让娜。” 说罢,他才继续扶着店内的椅背一步一瘸地朝外走去。 杜巴利夫人则是有些疑惑地戴上细边三角帽,跟上了对方的脚步,在她的印象里,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可还没有说过谢谢的时候。 两人离开了咖啡馆,让·杜巴利走的很慢,一路上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大声咳嗽着。 很快,让·杜巴利率先拐进了一条幽深曲折的小巷中。 杜巴利夫人站在巷头,皱眉瞥了一眼这条昏暗的小径,这里面不像是有任何人烟存在,更不像是有一栋公寓的存在。 她并不喜欢这种潮湿阴暗且臭气熏天的地方,尤其是在当上国王的情妇之后,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次踏足进这种会脏了她靴子的泥坑。 但是想到让·杜巴利所说的,他现在并不敢抛头露面的处境,杜巴利夫人还是稍稍理解了几分,加快脚步跟上了步伐。 而在这片泥雪交加的地面上穿行良久之后,杜巴利夫人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问道: “让!你的住处在哪,我们还要走多久?” 然而,这一次回应她的并不是让·杜巴利的解释,而是一道从巷子深处传来的戏谑笑声: “夫人,你不用再走了,接下来由我们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 紧接着,只见七八名壮汉从巷子拐角中走出,为首的那人则是轻蔑地笑看着杜巴利夫人,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杜巴利夫人眉头微皱,只当是一些起了色心的流氓地痞而已,于是冷笑一声,指着身旁的让·杜巴利说道: “蠢货们,识相的话就赶紧滚,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对于任何一个黑帮地痞来说,让·杜巴利的名字都足以让他们心惊胆战了。 杜巴利夫人冷笑着,想要看着这群流氓在让·杜巴利的名号下颤抖求饶的模样。 然而,让·杜巴利却并没有报上名号,他什么话也没说,低头沉默着。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为首那名壮汉的眼睛。 杜巴利夫人愣住了。 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在地下世界叱诧风云的男人竟然在几个地痞面前低下了头。 杜巴利夫人下意识地想要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为首那名壮汉的下一句话却瞬间令她如坠冰窟: “夫人,我当然认识他,事实上,我们算是老相识了,对吧,杜巴利先生?” 说着,格罗索上前一步,轻笑着拍了拍噤若寒蝉的让·杜巴利,而即使是这轻微的举动也使得让·杜巴利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们两人可是曾经在劳伦斯的地下室里度过了几个十分美妙的夜晚,当然,对于杜巴利先生来说可能就没有那么美妙了。 “等等你,我记得你,我有印象” 杜巴利夫人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左手紧紧捂着胸口,右手指着格罗索,失声说道: “你是劳伦斯·波拿巴身边的人!圣诞前的凡尔赛宫宴会里,我记得你!” 凡尔赛宫的宴会里可很少会出现一个举止粗鲁、身材高大的意大利人,再加上格罗索是劳伦斯身边的人,杜巴利夫人对其印象很深。 格罗索憨笑着挠了挠头,没想到自己的伪装还是被认了出来,不过好在这条巷子里根本没有其他人,他也只是无所谓地说道: “很多女人都记得我,夫人,不过那是在她们爬下我的床之后的事情了。” “你!你们!” 杜巴利夫人崩溃地捂住了嘴巴,她看向低头不语的让·杜巴利,声音已经止不住地在颤抖: “让·杜巴利!这是怎么回事?!劳伦斯·波拿巴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让·杜巴利迟缓地扭头看向杜巴利夫人,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却又似笑非笑,混杂着难以言明的愧疚罪恶感与解脱快感。 “我”让·杜巴利的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大口浓痰,语噎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 “对不起,让娜,我背叛了你。” 这句话如同一颗子弹彻底贯彻了杜巴利夫人的心脏,她失神地一屁股坐在泥坑里,难以置信地看向让·杜巴利,那条漂亮的淡黄长裙上也沾满了污泥。 “抱歉让娜。” 让·杜巴利闭上眼睛,声音也在颤抖,既像是给杜巴利夫人的解释,又像是在为自己开脱的自言自语: “我是被逼无奈的,你不知道这将近一年来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那些你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刑具都在我身上走过一遍,但这还不是最痛苦的!在那地牢里,除了施刑人,我一天都看不到第二个活人,连日出日落几点几分都不知道,这种孤独比最可怕的魔鬼还要恐怖!在那里我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啊!” 在一声苍白无力的怒吼过后,让·杜巴利也栽倒在地,眼角带泪的哭喊道: “劳伦斯·波拿巴告诉我,只有配合他才能让我从这无尽的折磨里解脱出来,我,我也只能相信他了!那封信是波拿巴指使我写给你的包括今天的会面也是为的就是让你离开王宫” 格罗索没好气地照着让·杜巴利的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骂道: “杜巴利先生,你要是再说多点,你就得提前解脱了。” 脸色煞白的杜巴利夫人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她惊恐地看着格罗索,尖声质问道: “你想要干什么?!你知道我是杜巴利伯爵夫人,你还敢如此对待我?!” “别废话了,夫人,我还担心来的不是你呢。” 格罗索对身后几名同伴使了个眼色,吩咐道: “把这个女人绑起来带走,记得把嘴封上,让她把口水留着在法庭上辩论吧。至于你,杜巴利先生,你应该能自己走吧?” 让·杜巴利怔怔地看着那高贵的官方情妇、尊贵的杜巴利伯爵夫人像是头母猪一样满身污泥的被塞进麻袋之中,而后才反应过来格罗索的问题,茫然地问道: “我们去哪?” “司法宫,杜巴利先生。” 格罗索快速说道: “去那里完成你最后的使命,然后你就可以真正解脱了。” 第三百零六章 公审 “把门打开!让法官们出面!” “那些法袍贵族们该履行他们的职责了!” “难道司法宫的人能够对杜巴利夫人犯下的恶行熟视无睹吗?!” “不要再挑战我们的耐心了!” 司法宫的大门前,聚集在此的民众们仍在高声呐喊着,将他们发自肺腑的诉求抛向这座象征着全法兰西司法尊严的古老宫殿。 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人们的诉求就像是投入汪洋大海的几颗石子一样,没有在司法宫内引起任何反响,与他们面面相对的仍旧是那几十名严阵以待的警察士兵。 这枯燥而无力的等待渐渐地激怒了西堤岛上的民众们。 民众们心里也清楚,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能够干耗在司法宫的门前。 一旦警察部队的援军或是法兰西陆军介入,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市民也只得乖乖地将愤怒与冤屈深埋在心底,四散逃开回到那残酷的现实中去。 而这是示威者们绝不能接受的,这场前所未有的凝聚着成千上万人的团结与斗志的盛大集会,绝对不能以无功而返的结局收场。 面对着那紧锁的大门,苦等无果的群众之中也渐渐生成了一种激进的论调: 如果高等法院的那些自私傲慢、贪赃枉法的法袍贵族们不愿意履行其神圣职责,那么市民们就应该取而代之,将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们赶出司法宫,由巴黎的民众们接管高等法院举行审判。 很快,这种想法得到了在场民众的普遍认同。 愤怒的示威者们开始了第二次强闯司法宫的冲击。 在欧伽·库马斯的指挥下,八名身材壮硕的男人就地找来一根碗口粗的木桩,将其当作攻城锤,拼尽全身力气一次又一次地砸向那扇阻碍着他们的大拱门。 周围的民众则是充当了军乐手的职责,他们卖力地为那八名壮汉唱着撞击的节拍,就如同塞纳河畔上大力吆喝的纤夫一样。 每当那木桩在拱门上砸出一个凹陷,民众中间就会爆发出一阵高昂的欢呼声,这意味着他们距离扞卫自己的权利与尊严又近了一步。 更多的示威者则是试图直接翻越司法宫的围墙。 那足足二十多尺的高墙根本不能阻挡这些热血沸腾的民众们,他们互相之间搭成人梯,踩着彼此的肩膀爬上这高耸的围墙,只为来到这片他们先前根本没有资格踏进的宫殿。 而望着那无边无际的人潮向着司法宫涌动,门内的警察士兵们已然是直冒冷汗,如临大敌地握紧手中的火枪。 士兵们匆忙地进行了两轮鸣枪示警,但这一次,枪声已经完全不能吓退这些斗志昂扬的示威者了,那火药的爆鸣声几乎瞬间就湮没在了群众的欢呼声之中,连半点回声都听不见。 负责指挥的一名警察士官神情恍惚地看着那望不着边际的人海。 在他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还从未在巴黎见过这番景象,他完全想不到那些懦弱不堪的市民竟然也有振臂高呼的勇气。 而在短暂的恍惚之后,这士官还是紧紧咬着牙,命令部下们将手中的火枪都绑回背上,面对那汹涌澎湃的人海,他们手中的火枪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 “该死的,那群朝服贵族都在干什么,为什么现在还不出面!” 这士官恼怒地啐了口唾沫,毫不留情地痛骂道: “还有司法宫监狱的守卫队,他们都去哪了?!就不怕这群暴民把监狱给掀了吗!” 当然,现场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士兵们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在那些不断逼近的市民面前步步后退,全然不敢与其发生一丝一毫的正面冲突。 而就在愤怒的民众们逐渐朝着司法宫内涌动之时,司法宫主殿顶楼。 “真是好大的乱子” 莫普大法官的身旁,一位身着紫色法袍的老者皱紧眉头看向庭院里的乱象,沉声说道: “上一次司法宫被人强行闯入,恐怕还是投石党叛乱的时候。” 莫普大法官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形势,并没有与那老者搭话,二人之间似乎很是不和。 毕竟这老者便是司法宫的第二主人、巴黎高等法院院长,埃德蒙·拉瓦斯·德·圣丹尼。 由于莫普大法官力推司法改革的原因,他这位法兰西大法官、前巴黎高等法院院长,反而与高等法院的关系极为紧张,与埃德蒙院长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虽然共同掌管着司法宫,但多年以来,这还是埃德蒙院第一次踏进莫普大法官的办公室。 落地窗前,埃德蒙院长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莫普大法官,也不觉尴尬,语气沉稳地继续说道: “不过这样一来,您就有足够的理由展开对杜巴利夫人的审判了吧?” 莫普大法官这才轻轻点了下头,能够让这这两位政敌并肩站在一起的,自然是他们二人共同的敌人——杜巴利夫人。 毕竟杜巴利夫人也是坚定的司法改革派,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将国王身边的这个劲敌除掉,埃德蒙院长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抓住。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高等法院向来也是舒瓦瑟尔公爵的忠实盟友,因此当雅克·菲利普中将找到埃德蒙院长时,他也是直接答应了加入这场针对杜巴利夫人的讨伐之中。 当然,埃德蒙院长并不知晓全部的计划,他从菲利普中将那里得到的任务也只有一个——配合莫普大法官,以高等法院的名义裁决杜巴利夫人。 “借助民众的暴动,顺水推舟地展开审判,即使国王陛下问罪也可以说是被民众裹挟的被逼无奈之举,反正国王陛下也不会得知现场的细节。” 埃德蒙院长看着那些破门而入的示威者,感慨不已地说道: “不得不说,您的脑子真好使,莫普阁下只是有一点我很不理解,单靠高等法院的判决,真的能让国王陛下驱逐杜巴利夫人吗?” 莫普大法官缓缓摇头,简练地说道:“不,我也不知道。” “你不敢确定?”埃德蒙院长顿时眉头一皱,轻松写意的神情也瞬间荡然无存,连声问道: “如果国王陛下的关注点在于高等法院强行审判了杜巴利夫人,你我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连这点都不清楚吗?!” 面对这惊声质问,莫普大法官却是面不改色地摇头说道: “这一切是波拿巴阁下的计划,我也不过是个执行者而已。” “你是说劳伦斯·波拿巴?难怪我刚才在殿内看见了他。” 埃德蒙院长很是惊讶地愣了一下,皱眉说道: “不过你和雅克·菲利普中将竟然让那个政治素人来操手这一切?真是心大。” 莫普大法官似乎并不想与埃德蒙院长过多废话,他最后瞥了一眼闯进庭院里的民众,边往外走边说道: “政治素人可不适合于形容波拿巴阁下,你只要与他共事过便会知道行了,我们两个也该动身了,再不出面的话,这些刁民估计要把整个司法宫给拆了。” 埃德蒙院长若有所思地愣了一下,随后加快脚步跟上了莫普大法官。 “等等,你们看!法官们出来了!” 就当义愤填膺的民众们准备闯入司法宫主殿接管审判庭之时,只见莫普大法官与埃德蒙院长从容不迫地在一众法官和警卫的簇拥下从主殿宫门内走了出来。 埃德蒙院长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扫了一圈围上来的示威者,朗声问道: “我乃埃德蒙·拉瓦斯·德·圣丹尼,巴黎高等法院院长,司法宫的第二主人,公民们,你们聚集在此是为了什么?” 这明知故问的话语瞬间引起了一阵高昂的声浪,山呼海啸般的呼声滚滚而来,民众们嘈杂的呼喊声最后也整齐地统一了起来: “杜巴利夫人罪恶弥天,高等法院难道坐视不管吗?!” “必须进行制裁!” “没错!审判她!” “审判!” “审判!” 埃德蒙院长沉重地点了下头,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象征性地扫了一圈周围默不作声的法官们,随后朗声宣布道: “公民们,我听见了你们的诉求,尽管从司法程序上来说,作为最高上诉法院的巴黎最高法院不应该直接接受这起诉讼,但是杜巴利伯爵夫人的罪恶我亦有所耳闻;我想说,如果法律的存在不能惩恶扬善,那么身处在司法宫内的我每一日都会觉得心神惭愧。” 听着这义正言辞的发言,在场的民众们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他们本以为,司法宫里这些守旧腐朽的蛀虫会仗着那滔天的权势毫无犹豫的拒绝他们这些蜉蝣小民的诉求。 尤其是埃德蒙院长这种大人物,市民们更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亲自出面并答应了众人的请求。 在许多人的预料中,那些高高在上的法袍贵族们只会蜷缩在他们的奢华宫殿中闭门不出才对。 几乎没有人会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就连人群中的欧伽·库马斯也不禁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惊神地自言自语道: “难道这也是波拿巴阁下的安排?!” 而在人群的中央,埃德蒙院长望着略显呆滞的众人,继续朗声宣布道: “我以巴黎高等法院院长的名义接受这起集体诉讼,在此,我委任法兰西大法官,德·莫普阁下担任此次审判的主审法官,针对杜巴利夫人罪行的公开审判立即进行!刻不容缓!” 话音既落,一旁的莫普大法官也上前一步,表示自己接受担任这次的裁决的主审法官。 而民众们望着这位身着绯红色法袍、表情坚毅的大法官,更是不禁惊呼了出来: “竟然是莫普阁下?!” “他可是整个司法界的领头羊,真没想到他要亲自审判杜巴利夫人。” “太好了,那个婊子是逃不过这次审判的!” 一场由巴黎高等法院院长亲自召开、由法兰西大法官担任主审法官的审判,这在整个法兰西司法界都是毫无疑问的最高规格了。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顿时响彻在司法宫的庭院广场,这股兴奋与喜悦如水波一般以司法宫为中心向周围传播着,几乎每隔上一分多钟就能听见远处得到消息的民众爆发出一阵新的欢呼。 就连值守在圣路易桥一端的乔瓦尼上校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不禁愣神了许久,足足几分钟过后才回过神来,怔怔地自言自语道: “高等法院同意审判杜巴利夫人了?!这也是波拿巴阁下的手笔吗可是国王陛下又怎么可能会接受高等法院的判决呢” 经过二十多分钟的简单布置之后,审判庭直接设立在了司法宫的庭院广场上,以便更多的市民能够直接亲眼目睹到那个该死的女人接受审判的一刻。 五十二名灰袍黑帽的表决法官列席在主审台的两侧,他们都是巴黎高等法院的正式法官,而他们的投票结果也将直接决定一个人是否犯下罪孽。 数不清的民众已经围在了审判庭的周围,将整个司法宫乃至于西堤岛都堵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期待着那历史性的一刻。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民众们都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 万众瞩目之下,莫普大法官站上主审台,没有过多的开场白,他径直宣布了这场审判的开始: “传唤受审者,杜巴利伯爵夫人进场!” 现场并没有任何回应。 民众们对此也并不奇怪,想必杜巴利夫人此时还在杜伊勒里宫的暖房内睡着午觉吧,没有人指望司法宫能够把国王的情妇从王宫里绑到现场来接受审判。 尽管不能亲眼看到那个女人接受裁决的样子有些可惜,但对于市民们来说,他们最为关心的还是高等法院最终将会如何给杜巴利夫人定罪。 至于缺席审判到底有没有法律效力,这根本不是市民们关心的问题。 莫普大法官刻意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的人山人海,没有急着继续下面的流程。 也正是在此时,只听一道大喝声忽然打破了庭院里的宁静: “杜巴利夫人到了!” 这声音如平地而起的一道惊雷,霎时间吸引了所有在场者的注意。 人们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司法宫的大门,心想着是哪个不着边际的蠢货这种时候还在哗众取宠地开着玩笑。 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位蓬头垢面、浑身污泥的妇人。 她像个人偶一样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无力地被两名壮汉架着胳膊,双脚都是悬空着的,她就这样穿过拥堵的人群,朝着审判台这里缓缓靠来。 没有市民认识这个妇人是谁,更没有人相信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杜巴利伯爵夫人,那位倾国倾城的国王情妇。 因为这个妇人实在是太落魄了,即使是农村主妇都不会让她们的长裙上沾满泥巴,更不会批头散发着让满是泥水的发梢耷拉在脸上。 尽管她那散发之下的面容确实足以称得上是甜美妩媚,但市民们仍然不能将这个女人和杜巴利夫人这一身份联系起来,她看上去更像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女疯子。 莫普大法官则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候着这个女人被带上审判台,而后沉声问候道: “我们又见面了,杜巴利伯爵夫人,不过在此刻,请原谅我必须称呼你为,受审者让娜·贝曲。” 第三百零七章 第二罪名 “德·莫普” 杜巴利夫人僵硬地昂起头,看向主审台上的莫普大法官,那原本失焦无神的双眼此时也渐渐清晰了起来,瞳孔之中终于恢复了几丝神采。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但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大脑中充斥着的气愤与恐惧。 杜巴利夫人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可是全法兰西最具权势的女人,他们怎么就敢将自己绑架到司法宫来参加一场莫名其妙的审判。 但是,望着周围那数千双紧紧瞪着自己的目光,一股直入骨髓的恐惧感还是先于被绑架的屈辱感占据了杜巴利夫人的大脑。 她深吸一口凉气,拼命克制住两腿的颤抖,而后看向莫普大法官,试图仍然保持住她作为杜巴利伯爵夫人的身份与威严,尖声训斥道: “德·莫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和那个该死的劳伦斯·波拿巴,你们到底想玩什么鬼把戏!我告诉你,今天我回到杜伊勒里宫后,这件事” “肃静!” 看着杜巴利夫人口水纷飞的样子,莫普大法官直接抄起手边的法官槌重重地砸在了主审台上,瞬间打断了杜巴利夫人的话语: “受审者让娜·贝曲,不得于庭上喧哗。” “你!莫普!” 杜巴利夫人瞳孔一震,扯起嗓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下一秒,市民们的议论声就立刻淹没了她的所有话语: “什么?那个女人就是杜巴利夫人?!我还以为她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 “不会错了,莫普大法官刚刚称她为夫人,他们一定是认识的。” “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不在王宫里好好躲着。” “哼,也真是好运,能够亲眼看到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受审。” “这恶毒的婊子,他妈的,看见她的脸我就来气!” “贱人!去死吧!” “下地狱去吧!” 此时此刻,庭院里的民众也终于确信,台上那个蓬头垢面的女疯子就是传说中的杜巴利伯爵夫人。 而随着杜巴利夫人身份的确定,市民们的情绪也瞬间由震惊转化为了震怒。 甚至连谩骂与诅咒都无法缓解市民心中的激愤,不少人就直接抄起地上的石子,朝着杜巴利夫人狠狠地砸了过去。 在市民们的视角中,杜巴利夫人就是这个冬天一切祸患的根源,他们每天所读到的报纸几乎都在强调这一点。 甚至于,在场的许多民众将他们对国家和社会的不满也一并发泄在杜巴利夫人身上。 不论是通货膨胀还是物价上涨,抑或是贪污腐败以及经济萎靡,似乎这所有糟心事的罪魁祸首都是他们眼前的这位杜巴利伯爵夫人。 审判台上,听着耳边那粗鲁直白的侮辱,看着眼前如雨点般砸来的石子,杜巴利夫人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还没有接受这噩梦一般的现实。 她是高贵的伯爵夫人、尊贵的国王情妇。 可是现在,她竟然以一副前所未有的丑态站在数千人的中央,遭受千夫所指,被迫咽下那些最恶毒的侮辱。 如此巨大的落差瞬间便让杜巴利夫人陷入一阵恍惚之中,张开嘴巴也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除了这份难以忍受的屈辱之外,看着那数千名愤怒至极的民众,杜巴利夫人心中还忽然生起了一个令她惊惧不已的问题——她今天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到杜伊勒里宫。 莫普大法官并没有主动制止现场群众的议论,他静静地等待庭院里的谩骂声逐渐平息下来,随后才沉声说道: “让娜·贝曲,你既然已经来到审判庭,还请配合本庭的一切调查;你若是清白无辜,本庭不会强施你半分冤屈,但你若是沾染罪孽,本庭也不会漏过任何蛛丝马迹,你可否明白?” 杜巴利夫人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圈那些虎视眈眈的民众们,从牙齿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 “我明白。” 事已至此,杜巴利夫人仅存的理智也告诉她,唯有配合莫普大法官将这场装腔作势的审判继续下去才有脱身的希望,否则,光是在场的群众就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大摇大摆地离开司法宫。 “很好,让娜·贝曲,我们现在就开始对你进行调查审问。” 莫普大法官满意地点点头,在主审台上铺开一张空白的卷宗,取出一只沾好墨水的鹅毛笔,准备开始记录这场前所未有的公开审判: “首先,是关于你涉嫌侵占公民财产的罪名,受审者听好了,你是否挪用过那些本应属于公民共同所有的财产?” 而还不等莫普大法官说完,杜巴利夫人便用力甩了两下头,尖声说道: “挪用?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情,有什么罪名能加到我头上!” 她话音刚落,底下的群众里立即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辱骂: “无耻的女人!这种时候还在说谎!” “去死吧!竟然还敢狡辩!” 莫普大法官的脸色也顺势阴沉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鹅毛笔,语气低沉地确认道: “让娜·贝曲,你应该明白,你若是在庭中说出任何一句谎言,本庭势必对你进行顶格判罚。” 杜巴利夫人冷哼一声,丝毫不把莫普大法官的威胁放在眼里,毕竟她所畏惧的,是现场那几千名情绪激昂的暴民,而不是高等法院的任何判决。 她心里明白,不管这场虚伪的审判庭最终给她判处了什么罪名,只要她能回到杜伊勒里宫,回到路易十五身边,再厚的判决书也不过是一叠废纸而已。 莫普大法官并没有被杜巴利夫人的轻蔑所激怒,他面不改色,威严十足地说道: “好,受审者让娜·贝曲,既然你坚持自己的清白,本庭需要你对下面这些东西做出一个解释。” 说罢,在杜巴利夫人疑惑的注视下,莫普大法官从法袍中掏出一叠账目,将其递给身旁一名助理法官,示意其宣读出来。 助理法官接过那将近半尺厚的账目,走到审判庭中央,当众大声宣读道: “1769年4月2日,调出二十五万利弗尔,供杜巴利伯爵夫人订制礼裙,备注:礼裙上的宝石费用不包含在这笔款项中。” “同年6月12日,调出二百二十万利弗尔,供杜巴利伯爵夫人购置圣日耳曼区的一栋花园别墅,备注:不包含别墅的修缮费用。” “同年7月7日,调四十万利弗尔,供杜巴利伯爵夫人购置八匹纯血安达卢西亚马,用于为夫人的四驾马车拉车。” “同年9月15日,调出十万利弗尔,供杜巴利夫人在凡尔赛举办沙龙和酒会。” 这叠账目正是劳伦斯从约纳主管手中拿到的,杜巴利夫人这些年来从王室账目上挪用资金的所有记录。 而随着这名助理法官的朗诵,台下民众们也渐渐瞪大眼睛,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尽管在此之前,市民们就早已对王室的奢侈生活有所耳闻,但是直到这些具体的数字被摆到眼前,市民们才知道,这个女人的贪婪与奢靡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二十五万利弗尔的礼裙,四十万利弗尔的挽马,市民们完全无法想象,那一笔笔他们一辈子也仰望不到的财富在杜巴利夫人手中完全就像流水一般泼洒了出去。 而在震惊之后,民众们也顿时愤怒了起来。 如此奢靡富裕的一个女人,她竟然还不满足于这铺张放纵的生活,竟然还要将她的魔爪伸向那笔贫民们翘首以盼的、关乎生死的补助资金。 杜巴利夫人怔怔地看着那助理法官手中的账目,她全然不理解,这份来自于宫廷内部的账目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莫普大法官手中。 但是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思考这些问题了,杜巴利夫人听着耳边再度响起的谩骂声,顿时涨红了脸,直接打断那助理法官大叫道: “够了!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呢,这些钱都是国王陛下赐予我的,难道你们是在质疑国王陛下的决定吗?!” 莫普大法官再度敲了一下法官槌,沉声说道: “我说过了,受审者让娜·贝曲,不得于庭上喧哗;既然你说前面这些都是国王陛下御赐的,那我们日后再做调查,但是关于账目上最后一页的记录,你又要做什么辩解呢?” 那名助理法官也连忙将账目翻到最后一页,扯着嗓子喊了出来: “1770年12月20日,调出四百万利弗尔,供杜巴利夫人购置一套珠宝,备注:内库账目的闲置资金不足,这笔款项由冬日补贴基金账目借调而来。” “1771年1月14日,收入七百万利弗尔,来自于劳伦斯·波拿巴和王储殿下的捐赠,用于发放1771年的冬日补贴。” “1771年1月17日,调出七百万利弗尔,备注:依照杜巴利夫人的要求,这笔款项由冬日补贴基金账目转调至内库账目。” 伴随着最后三笔记录的读出,整个现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之中。 杜巴利夫人则是愣在原地,脸色煞白,两眼死死盯着助理法官手中的账目,一个词语也说不出来。 她完全不知道那最后一笔记录是怎么来的。 这些日子里她甚至根本都没有见过那个该死的约纳主管,根本就不可能提出这种荒唐的要求,说要把这笔七百万的救助资金再度挪用出来。 而场下的民众们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也终于理解了,那最后三笔记录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些天来关于杜巴利夫人的一切传言都被彻底证实了。 就是这个女人,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无耻而可悲地连续盗用了两笔救助资金。 一想到报纸上描绘的那些底层贫民们在这个冬天的悲惨生活,一想到每天清晨在街角处发现的那些冻僵的尸体,那些尸体里甚至就有他们的妻子儿女,市民们对台上这个女人的恨意瞬间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下一个瞬间,谩骂声犹如狂风暴雨,从四面八方席卷至审判台上: “虚伪的婊子!” “认罪吧你这贱人!” “你活着的每一秒都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绞死她,绞死她!” 杜巴利夫人无助地站在这风暴的中心,不论她看向哪个方向,她的目光所迎上的,都是市民们那恨不得生食其血肉的凶狠眼神。 她惊恐地无比地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大叫道: “不,我没有!那账目是伪造的!我没有去动那七百万利弗尔,你们都是傻子吗?!莫普,你这卑鄙小人!” 杜巴利夫人崩溃地大喊着,试图让周围的群众明白,她根本不可能,也根本不敢再去动那七百万利弗尔。 那可是王储殿下的捐款,杜巴利夫人就算是再傻也不会去染指这一笔款项的。 但是,没有人会去听一个可恨的罪人的辩解,莫普大法官也冷眼看着杜巴利夫人,静静等待谩骂声的平息,随后才说道: “让娜·贝曲,这份账目就来自于宫廷,每一笔记录都有印章加盖在上面,你说这是伪造的,可有什么证据?” “我你!” 杜巴利夫人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当然不可能证明那最后一笔记录是伪造的,毕竟她三分钟前才得知竟然还有这样一笔记录的存在。 莫普大法官就这样看着杜巴利夫人的丑态,片刻过后才继续说道: “你若没有合理的质疑,本庭的证据就是有效的,你对这些记录可有什么解释的?” “我没有” 杜巴利夫人心如死灰地低下头,那数百条记录中最重要的也就是最后三条,或者说是最后一条,而她又能对一条伪造的记录做出什么辩解呢。 莫普大法官微微点头,从容不迫地从助理法官手中接回账目,而后环视了一圈列席在两侧的五十二名表决法官。 表决法官们也纷纷和莫普大法官对了个眼神,一致地点了下头,尽管还没有到最后的裁决时刻,但是法官们心中也都知道该如何投出自己的一票了。 杜巴利夫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现在只希望这场恶心的审判能够早点结束,早点从这几千名血脉贲张的暴民包围中离开。 接下来自己不管是被关押还是被软禁,只要等到国王陛下得知了自己的行踪,杜巴利夫人就有信心凭借路易十五对自己的宠爱立即翻身,并且反手将这装腔作势的莫普,以及那个胆敢派人绑架自己的波拿巴一并掐死。 然而,莫普大法官并没有立即进行表决。 他拿起鹅毛笔在卷宗上做了些记录,而后再度看向杜巴利夫人说道: “那么,让娜·贝曲,关于你第一项罪名的讨论就到此结束了,接下来是你的第二项罪名,不过在此之前” 杜巴利夫人又是一愣,她想不到除了挪用补贴资金这件事之外,莫普大法官到底还能做些什么文章。 莫普大法官没有理会杜巴利夫人的疑惑,他轻轻放下鹅毛笔,望向台下的人海,沉声说道: “传唤证人,让·杜巴利进场!” 第三百零八章 出逃 “传唤证人,让·杜巴利进场!” 随着莫普大法官的声音传出,人们讶然地注视着一个跛脚的落魄男人缓缓走上审判台。 对于市井小民们来说,让·杜巴利这个名字他们可太熟悉不过了。 手眼通天的黑道首领、腰缠万贯的产业主、精明狠毒的皮条客、巴黎城内的传奇人物,这些标签贴在让·杜巴利身上已经有许多年了。 只不过这些标签中,似乎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和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憔悴男人联系起来,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街边的乞丐,而不是一个地下世界的传奇人物。 乞丐之王部下的灰鼠们更是瞪大眼睛看向了让·杜巴利,难以想象他们心目中的教父竟然是这般落魄凄惨的模样。 当然,在接受了眼前这个坡脚的瘸子就是传说中的让·杜巴利之后,市民中还是爆发一阵不小的欢呼。 绝大多数人都乐意看见这位恶贯满盈、心狠手辣的黑帮头子也一并被送上审判台,毕竟关于让·杜巴利的血腥故事可不在少数。 杜巴利夫人呆站在原地,无神地看着让·杜巴利走上审判台,心中都升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没有理会杜巴利夫人以及市民们的注视,让·杜巴利一步一顿,艰难地走上了审判台。 他深吸一口气,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之后才谦卑地说道: “尊敬的庭上大人,罪人让·杜巴利来了。” 莫普大法官微微颌首,看向一旁的杜巴利夫人,朗声问道: “受审者让娜·贝曲,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第二项罪名本庭收到了一项很有意思的指控,这项指控表明你有冒充身份的嫌疑。” “你你说什么?” 杜巴利夫人的瞳孔急速扩大,一个身形不稳差点从审判台上栽了下去,直到她握紧扶手撑住身子,她似乎还是没有从这个问题中回过神来,仍是呆滞无神地望着前方。 莫普大法官的眼角闪过一丝少有的得意,当他从波拿巴阁下口中得到这个绝密的情报时,他的震撼程度可不比此时的杜巴利夫人差多少。 但是在表面上,莫普大法官还是不紧不慢地给卷宗翻了个页,威严地重复问道: “你被指控有冒充身份的嫌疑,让娜·贝曲。” 杜巴利夫人一顿一顿地扭头看向身旁的让·杜巴利,像是个坏了发条的玩具人偶一样。 到了现在,她也明白了让·杜巴利为何也会站在这审判台上。 只是有一点杜巴利夫人完全想不通: 莫普大法官怎么就会想到从自己的身份方面来进行针对。 让·杜巴利虽然一直在被折磨审问,但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将这个秘密透露出去的,在这个秘密面前,让·杜巴利那点杀人放火、圈养女奴的行径简直是不值一提。 而只要让·杜巴利不开口,任何一个审问者也都不可能猜到他还隐藏着如此难以置信的一个秘密,莫普大法官根本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 “劳伦斯·波拿巴是他吗他是主动绑架让·杜巴利的人,可他一个科西嘉人更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才对啊!” 杜巴利夫人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的名字,但最终也只有劳伦斯·波拿巴这个名字停留在她的脑中,并成为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 莫普大法官看着杜巴利夫人那失神沉默的模样,敲着法官槌大喝道: “受审者让娜·贝曲!本庭要求你回答。” “我” 被槌声所惊醒的杜巴利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强撑起一丝冷笑,尽管那冷笑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滑稽的鬼脸: “你在说什么呢?这种荒唐的指控也能放到法庭上来讨论了?冒充身份,我就是让娜·贝曲,兰格家族的女儿,尊贵的杜巴利伯爵夫人,我冒充谁的身份了,有谁的身份值得我冒充了?” 底下的民众们也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莫普大法官,他们了解的杜巴利夫人的罪行也就仅限于挪用补助资金这一项上。 而且尽管对这个女人痛恨至极,市民们也对杜巴利夫人的辩解抱有几分认可,从逻辑上来说,像她这样地位超然的女人应该不至于犯下冒用身份这样的罪行。 “让娜·贝曲,兰格家族的女儿,杜巴利伯爵夫人,哼。” 莫普大法官对这套辩解自然是嗤之以鼻,同样冷笑着质问道: “本庭只承认你是让娜·贝曲,至于所谓的兰格家族的女儿,恐怕你的姻亲兄弟都不会承认这一身份吧,证人让·杜巴利!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数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让·杜巴利身上,作为杜巴利夫人的姻亲兄弟,这个男人可以说是在场最有资格评判杜巴利夫人出身的了。 让·杜巴利仍是低着头,不敢与其中任何一道目光交汇,他的喉咙咕隆了一阵子,而后从中涌出了一道惊雷般的话语: “兰格家族是一个伪造的贵族世家。” 人们瞬间惊住了。 在关于杜巴利夫人流传最广的、最为官方可信的故事中,她是出身于落魄的兰格家族,随后嫁给了让·杜巴利的哥哥,杜巴利伯爵,接着便以伯爵夫人的头衔混迹于上流社会,并最终成为了国王的情妇。 但是此刻,让·杜巴利竟然亲口说出,杜巴利夫人出身的所谓的兰格家族,是一个伪造的贵族世家? 许多人惊讶地捂住了嘴,感到大脑有些宕机,他们已经有些不敢继续推测下去了。 让·杜巴利没有理会全场的震惊,清了清嗓子之后继续说道: “杜巴利夫人让娜并不是出身于贵族世家,她的出生证明是我找人伪造的。” 莫普大法官目光一凝,沉声问道: “你可有证据?” “是的,庭上大人。” 让·杜巴利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包裹,将其递给了一旁的助理法官,缓缓说道: “这是我当时贿赂某些官僚的证据和书信往来,另外,如果庭上大人仔细检查铨叙局和纹章院里关于兰格家族的记载,其中许多地方也都是经不起考究的,罪人也愿意协助庭上大人指出那些漏洞。” 杜巴利夫人死死盯着那个黑色包裹,眼角深处甚至渗出了几道明显的血丝。 就是这些证据和把柄,像是尊枷锁一样套在杜巴利夫人的脖颈上,使她被迫成为了让·杜巴利在宫廷里的靠山。 杜巴利夫人做梦也想要除掉这些证据,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一丝机会,让·杜巴利对待这些把柄的重视甚至超过了他全部的身家。 而在此刻,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杜巴利夫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让·杜巴利将其递给助理法官,再转交给那该死的高高在上的莫普大法官。 莫普大法官打开包裹,扫了一眼里面那些早已泛黄的信件,这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很好,表决法官们将会在一会儿审定这些证据的有效性,不过在此之前,让·杜巴利,本庭需要你如实交待受审者让娜·贝曲的真实出身。” “是,庭上大人。” 让·杜巴利言听计从地配合着,当着数千人的面大声说道: “让娜她就我所了解的,她是一个女裁缝的私生女” 他的讲述才刚开了个头,就立马被民众们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所淹没了: “什么?!她的母亲是个裁缝?杜巴利夫人根本不是什么贵族小姐!” “还是私生女?我的天呐。” “也就是说她冒充了贵族?!” “这个贱人,我就知道!” “难怪会有这种品性,她就是个狗娘养的杂种!” 让·杜巴利依然不敢抬头,只敢默默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板,等候民众的议论声褪去之后才继续说道: “她早年在修道院待过,成年后来了巴黎,换过许多工作,做过一些摆摊兜售的小买卖,也当过理发师的助理和花店的女店员,还在街头做过一些皮肉生意” 所有人再一次张大了嘴巴,但这一次人们已经震惊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国王陛下最为宠爱的情妇,全法兰西最具权势的女人,原来是一个街头妓女?! 一想到一个万人骑的妓女竟然蒙受了国王陛下的万千恩宠,不少市民都下意识地呆在了原地,简直不敢接受这个荒诞离奇的现实。 哪怕是先前最为劲爆的王室花边新闻,在这条消息面前也都显得黯然失色,这绝对是波旁王室数十年来最大的丑闻。 杜巴利夫人脸色苍白地听着,仿佛她自己也回到了那番不堪回首的过去。 说到这里,让·杜巴利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杜巴利夫人,说道: “后来,1763年的时候,她到了我的一家赌场里工作。那时我注意到了她的姿色把她收为了我的情妇之后,为了能让她的姿色有更大的用武之地,我为她伪造了贵族出身,并让她和我的哥哥假意结婚,把她引荐到了上流社会中担任男人们的情妇。” 话已至此,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明白过来。 这就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妓女,碰巧被一个野心勃勃的皮条客所看上了而已。 只不过让·杜巴利恐怕自己也没有想到,杜巴利夫人的姿色竟然能够吸引到国王陛下的注意。 而在审判台的两侧,五十二名表决法官听完让·杜巴利的讲述之后,看向杜巴利夫人的眼神中也顿时充满了敌意与冷漠。 他们这些法袍贵族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血脉贵族,但同样也隶属于高贵的第二阶层。 对于像杜巴利夫人这样竟敢僭越阶层、以平民之身冒充贵族的,任何一名真正的贵族都会忍不住在心中勃然大怒——他们绝不能接受这些低贱的平民也能享受到自己那与生俱来的高贵。 莫普大法官的脸色也冷峻了不少,声音低沉地说道: “受审者让娜·贝曲,你可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杜巴利夫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如同被刺激的野兽一般喘息着,额头上的汗珠也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湿透了她泥泞的发际: “没有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任何的话语与狡辩在这时都失去了意义。 现在唯一可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远在王宫里的国王陛下——如果能亲自和国王陛下见上一面,说不准国王陛下还会念及过往的旧情而赦免自己。 只是杜巴利夫人也知道这是个天方夜谭的想法,司法宫和高等法院的这些人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再与路易十五见上哪怕一面的。 莫普大法官面色不改地在卷宗上做了最后一笔记录,而后将鹅毛笔插回墨水瓶中,站起身来大声宣布道: “庭上辩论到此结束,休庭半个小时,表决法官们开始审阅证据、分析证词,半个小时后进行最终的裁决投票。现在,将受审者让娜·贝曲押回司法宫关押,等待最终的裁决结果!” 说罢,莫普大法官便带着五十二名表决法官回到了司法宫主殿之中。 几名警卫也很快冲上审判台,再一次架起浑身无力的杜巴利夫人,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潮之后将她带回了司法宫主殿,暂时关押在了一间书房之中。 “完了全完了” 杜巴利夫人呆呆地凝望着窗外的塞纳河,望着河面上那一艘艘平静驶过的游船。 眼泪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流淌,化作一条条清冷的河流,她的眼睛透露出深深的绝望和无助,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此时此刻,杜巴利夫人几乎放弃了思考,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将会是如何了。 她就这样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塞纳河,大脑一片空白,静静等候着这场虚伪的审判迎来尾声。 而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了。 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杜巴利夫人身后,小声呼唤道: “夫人?” 杜巴利夫人愣了一下,一抹凄惨的笑容在她回头之前就已经挂在了嘴角,都这种时候了,谁还会称自己一声夫人呢。 她回头看去,只见面前的是一个小心翼翼的瘦弱男人,披着一件浅色的斗篷,看上去和外面那成千上万的抗议者没有什么两样。 杜巴利夫人并不对他的长相有任何印象,下意识地问道: “你是?” 那男人谨慎地关上了房门,并将门锁插上,压低声音道: “夫人,我来自皇家卫队,他们审判夫人您的时候我正巧在附近,就立刻赶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杜巴利夫人一下子从地上跳起,声音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皇家卫队也就是说,你是来!” 那男人冷静地扫了一眼这房间的窗户,点了点头,快速说道: “我是来营救您的,请您跟我来,我在西堤岛边准备了一艘小船,我护送您划船回到王宫去。” 说着,这男人将身上的斗篷解下递给杜巴利夫人,示意她披上用来遮盖面容。 随后,那男人上前检查了一下房间窗户,发现窗户被牢牢锁上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掏出腰间的匕首,还不及杜巴利夫人反应过来,他便用刀柄狠狠地砸碎了窗户玻璃。 随着一阵刺耳响亮的玻璃破裂声,门外走廊也瞬间传来了警卫们密集的脚步声。 “夫人!快随我来!” 男人身手敏捷地翻过窗户,焦急地冲杜巴利夫人大喊道。 听着耳边越来越密的脚步声,杜巴利夫人一刻也不敢犹豫了。 她蹑手蹑脚地翻过窗户,根本顾不上身上这条名贵的从长裙被玻璃碎片划成了烂布。 很快,杜巴利夫人借着斗篷的掩护和男人一起混进了司法宫庭院的人群之中,两人毫不起眼地在人群中移动着,朝着岛边快步走去。 第三百零九章 同胞们,去杜伊勒里宫! 五分钟之后,司法宫主殿内。 五十二名表决法官聚集在大审判庭内,按照规章与流程对这次审判进行辩论与审定,并在最后进行裁决投票。 由于埃德蒙院长事先就这桩审判对法官们进行过暗示,再加上杜巴利夫人在庭上放弃辩解的表现以及让·杜巴利提供的证据,这所谓的最终表决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每一名表决法官都会投下有罪的一票,只有极个别法官会为了让最终结果显得不那么一边倒,而特意投下弃权票。 因此,莫普大法官并没有待在大审判庭里监督这场表决,而是留在隔壁的一个房间里,与“被迫”留在司法宫里的劳伦斯·波拿巴进行会面。 “这样一来,我的任务就全部结束了吧,波拿巴阁下。”莫普大法官喝了一口红茶,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说道。 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头一回当着数千民众的面主持一场审判。 劳伦斯轻轻拍了两下掌心,笑着点头道: “不得不说,真是一场威严而有魄力的审判,您的表演非常出色。” 莫普大法官放松地吐了口气,摇头叹道: “接下来就只用等那些表决法官们走完流程就好了。” 劳伦斯也点点头,并不对这最后的流程抱有什么担忧: “法官们应该早就得到了菲利普中将的授意,会判处杜巴利夫人终身监禁。” 莫普大法官有些不甘心地叹了口气: “唉,按照以往的案例和法条,对于杜巴利夫人是完全可以判处绞刑的。” 平民冒充贵族身份本就是一项重罪,毕竟这可是涉及到了统治阶级的切身利益,而像杜巴利夫人这样影响恶劣的,如果完全交给高等法院独立自主的审判的话,必然是会判处以死刑的。 只不过劳伦斯和莫普大法官两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擅自审判杜巴利夫人就势必会招致国王陛下的不满,如果再将杜巴利夫人判处死刑的话,那可就是完全不给国王陛下面子了。 因此也没必要在这种名义上的罪名去招惹路易十五更多的怒火了。 “说到底,高等法院的判决书可杀不死杜巴利夫人。”劳伦斯耸肩笑道: “真正能决定这个女人生死的,只有杜伊勒里宫内的国王陛下。” 而就在莫普大法官点头赞同之时,只见一名司法宫警卫忽然闯进了房间,似乎连敲门的时间都顾不上了。 还不等莫普大法官出言训斥,那警卫便焦急地汇报道: “大法官阁下!不好了,杜巴利夫人!杜巴利夫人她!” 莫普大法官眉头一皱,法袍一挥,不悦地呵斥道: “杜巴利夫人怎么了,话说清楚点!” “她,她畏罪逃跑了!” 那警卫喘了口气,近乎崩溃地大喊道: “关押她的书房窗户被打碎了,她应该是翻过窗户逃到了外面。” “你说什么?!” 莫普大法官身子一颤,额头立刻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完全不敢相信,这都已经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了,竟然还会突生这种变故。 如果杜巴利夫人逃出了司法宫,重新回到杜伊勒里宫处于路易十五的庇护之下,那么他们今天一切的努力可都付诸东流了。 “该死的,那些废物警卫们都在干什么!” 莫普大法官猛然站起身,甚至因为动作过于剧烈而掀翻了茶桌上的瓷杯,他攥紧拳头,咬牙命令道: “立刻派人去搜查,这周围全都是对她恨之入骨的民众,她一定还没有走远!现在带我去关押她的书房看看,波拿巴阁下,你也来” 然而,莫普大法官的话语在说到一半时便戛然而止了。 因为他看见这位波拿巴阁下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仍然不紧不慢地喝着热茶,好似根本没有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波拿巴阁下,你” 莫普大法官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转身将那名警卫屏退: “还愣着干什么,立即带人去搜,但是先不要让外面的民众知道这件事!” 等到那名警卫急匆匆地从房间中离开之后,莫普大法官才缓缓坐回椅子,皱眉问道: “波拿巴阁下,杜巴利夫人出逃这件事” 劳伦斯放下茶杯轻笑一声,一句话便打消了莫普大法官的顾虑: “带她逃走的是我的人。” “果然”莫普大法官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问道: “您要把她带到别处监禁起来?” 在莫普大法官看来,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杜巴利夫人牢牢攥在自己人手中,不论是软禁在司法宫还是监禁在其他隐蔽的地方,总之都不能让她轻而易举地与路易十五见面。 然而,劳伦斯的下一句话却让莫普大法官差点再度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我要把她送回杜伊勒里宫。” “什么?!” 劳伦斯话音未落,莫普大法官便瞪大眼睛惊叫道: “您没有开玩笑吧?” “当然没有。”劳伦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在心中略微估算一番,而后起身说道: “正如我所说的,能杀死杜巴利夫人的不是高等法院的一张废纸,而是杜伊勒里宫里的国王陛下,除非国王陛下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这个女人,否则杜巴利夫人永远都有翻身的机会。” 莫普大法官低头嘀咕了一番,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整个计划的核心不在于如何除掉杜巴利夫人,而在于如何以最小的代价除掉杜巴利夫人。 不然的话,莫普大法官刚刚就可以指派几名亲信,伪装成愤怒的暴徒当场刺杀杜巴利夫人。 而这样的做法也势必会招惹路易十五的万分怒火,毕竟令杜巴利夫人身陨的这场审判本就没有经过他的首肯。 因此,最优解自然是让路易十五主动放弃杜巴利夫人,这样一来,即使国王陛下知道这件事背后有其他人的推波助澜,他也不会彻查到底。 不过,莫普大法官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对劳伦斯的做法抱有十分的担忧。 毕竟谁也说不好,一个男人看见自己最为宠爱的女人受尽羞辱之后会做出怎样不理性的行为。 “时间也差不多了,杜巴利夫人应该已经安全离开司法宫了。” 劳伦斯合上怀表盖,看向莫普大法官吩咐道: “大法官阁下,接下来,你只需要在宣判最终结果的时候将杜巴利夫人出逃的消息告知民众,至于之后的事,就由我的人来接手了。” 尽管心中充满了忐忑不安,莫普大法官还是重重点了下头,接受了劳伦斯的调遣。 这毕竟是关乎到自己政治生命,甚至是人身生命的一场豪赌,即使不知道这位波拿巴阁下到底想干什么,莫普大法官也没有时间去怀疑和犹豫了。 司法宫的庭院内,数千名民众又在此等候了半个小时,只为亲眼见证巴黎高等法院对杜巴利夫人的最后判决。 随着莫普大法官再次站上审判台,原本叽叽喳喳的庭院迅速归于平静。 数千双期待的目光紧紧盯着莫普大法官,想要立刻知道公正的法律将会给予那个罪恶的女人何等惩罚。 在这万众瞩目的期待之下,莫普大法官清了清嗓子,对着手中的判决书宣布道: “经由五十二名表决法官的投票认定,受审者让娜·贝曲确有侵占公民财产、冒充贵族身份的犯罪行径,并且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后果,罪恶弥天!本庭在此宣布,剥夺让娜·贝曲作为兰格家族继承人的身份以及一切特权,同时认定其与杜巴利伯爵的婚姻属于无效,剥夺其杜巴利伯爵夫人头衔!最后,本庭判处受审者让娜·贝曲终身监禁,于司法宫监狱服刑!” “此外,让·杜巴利因其伪造贵族身份的罪名,本应判处绞刑,但考虑到他主动交代罪证的良好表现,本庭对其改判为五十下鞭刑以及十年监禁,同样于司法宫监狱服刑!” 随着判决书的宣布,民众中间也立即掀起了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虽说没有见证杜巴利夫人被判处死刑还是让市民们有少许的失望,但这依然是一次载入史册的伟大的胜利。 不少人都兴奋地捏紧了拳头,振臂欢呼着,对于市民们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甚至可以说近五十年以来绝无仅有的胜利。 他们通过团结一心的反抗争取到了这颗胜利果实,让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得到了她应有的责罚,而这对于之前的市民们来说简直是不敢相信的。 每一位在场者都将这一时刻深深烙印在了脑海中,这几乎是他们第一次发现,他们这些底层人民只要坚定地站在一起,那些高高在上骑在他们脖子上的恶棍也能被轻而易举地掀翻下来。 台下的让·杜巴利也惨笑着沐浴在这片欢呼之中,对于他来说,五十下鞭刑外加十年监禁确实算得上是一种莫大的解脱了,毕竟司法宫监狱和舒瓦瑟尔公爵府邸的地牢相比,那简直算得上是天堂了。 台上的莫普大法官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随后严肃地朗声宣布整场审判的最后环节: “现在!将受审者让娜·贝曲和让·杜巴利带上来,在裁决书上签字确认。” 由于巴黎高等法院就已经是全法兰西最高上诉法院了,所以这个签字确认也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毕竟受审者即使再有异议也找不到更高的法院上诉了。 但即使如此,民众们还是翘首以盼地紧盯在审判台上,只有当杜巴利夫人在判决书上签字后,这颗胜利的果实才算彻彻底底落到了他们的口中。 让·杜巴利颤颤巍巍地走上审判台,不需要任何人催促,毫不犹豫地在判决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即便被几名警卫带往司法宫监狱,立即开始他的服刑生涯。 但是,杜巴利夫人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在审判台上。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期盼那个该死的女人在下一秒出现,但是时间却每分每秒地都在让他们失望。 莫普大法官面不改色地站在台上,回头望向司法宫主殿,大声说道: “来人!将受审者让娜·贝曲带到台上来!” 这时,一名警卫适时地跑上台来,在莫普大法官耳边装模做样的低语了几句。 莫普大法官也十分配合地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大喊道: “你在说什么?!让娜·贝曲逃走了?!” 这一句喊声宛如丢进清潭之中的一颗炸雷,瞬间惊起了千层浪花: “你听见了吗!大法官说杜巴利夫人逃走了?!”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这样!” “该死的,该死的!为什么会在这最后关头!” “去他妈的!这个狡猾多端的恶魔!贱货!” “我们应该在刚才就处死她!” “等等如果杜巴利夫人逃走的话,那她肯定是逃回了” “操!全完了!她肯定是跑回王宫了,只要躲到国王的身后,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们所有的努力竟然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了” 当民众们好不容易接受了杜巴利夫人已经逃出司法宫的事实之后,他们又紧接着意识到一个更加令他们沮丧崩溃的事实: 如果杜巴利夫人逃回王宫的话,今天他们站在这里做的一切努力就都化作泡影了。 巴黎高等法院和法兰西大法官能够在今天配合民众们进行这场审判,这对市民来说就已经是预料之外的好事了,没有人指望司法宫会继续冒着触怒国王的风险坚持执行对杜巴利夫人的判罚。 而再往后的日子里,是绝对再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能够惩治杜巴利夫人的天赐良机了。 一想到那触手可得的胜利竟然在最后时刻被摔了个粉碎,不甘与愤怒交织而成的情绪顿时萦绕在每一个在场者的心头。 不少市民甚至开始感到后悔,后悔他们给予了杜巴利夫人一场文明的审判,他们就应该将这个恶毒的女人直接绑起来沉到塞纳河底才对。 但是后悔也无济于事了,杜巴利夫人已经逃出了司法宫,她现在一定就在飞速赶回杜伊勒里宫的路上。 很快,当这个女人踏进王宫的大门之后,这场盛大的审判最终也只能无疾而终。 无可奈何的叹息声瞬间充盈在司法宫的庭院内,尽管不愿意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但许多市民都已经默认,他们今天的集会注定要以闹剧的形式收尾了。 毕竟,难道有什么办法能从王宫里、从国王陛下手中带走他最宠爱的情妇吗? 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接受他们的失败,垂头丧气地朝着司法宫外走去,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只会被随时可能赶来的警察和军队士兵抓进地牢而已。 而台上的莫普大法官没有着急离去,他也想看看,那位波拿巴阁下接下来到底会用什么手段。 “等一等,同胞们!” 而就在这一片唉声叹气之中,只听一道突兀的大喊声忽然从人群中传出: “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那些闷头离开的民众们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发声者。 许多人都对这个身材瘦弱的年轻男人有些印象,因为刚才就是这个瘦弱男人站在司法宫门前挥舞着那面显眼的蓝色旗帜,带领众人向司法宫内呐喊示威。 在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欧伽·库马斯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紧张。 他一边回忆着刚刚从波拿巴阁下那里接收到的指示,一边义正言辞地大喊道: “各位,若是我们在此放弃了,那个该死的女人就永远得不到应有的惩戒了!” 立即就有人郁闷地回应道: “但我们又能怎么办呢,说不准那个女人都已经跑回王宫啦!” 欧伽·库马斯上前一步,攥紧拳头高呼道: “不,事情还没有结束!只要我们还能站在一起,就没有人可以忽视我们的存在,就没有人可以忽视我们的声音,就连国王陛下也不可以!” “嘶你是说!” 民众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知道欧伽·库马斯这番话语的意思是什么——就如同方才站在司法宫门前一样,去站在杜伊勒里宫的大门前吧! 欧伽·库马斯面容坚毅地点了下头,激昂无比地挥拳号召道: “法官们已经宣判了杜巴利夫人的罪行,我们的诉求是完全合法的,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地站在杜伊勒里宫门前,国王陛下就一定能听到我们的呼声,陛下一定会对我们正义合法的诉求做出回应!同胞们,让我们去杜伊勒里宫吧!” 话音落下,欧伽·库马斯没有理会仍然愣在原地的人群,径直抄起他那面鲜明的蓝色旗帜,带头朝着杜伊勒里宫坚定不移地走去。 很快,隐藏在人群中的灰鼠们立即聚集了起来,跟随在乞丐之王的身后。 在灰鼠们的带动作用下,越来越多愣在原地的市民们挪动了他们的脚步,跟上了欧伽·库马斯的步伐。 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去杜伊勒里宫向路易十五请愿,尽管听上去希望渺茫,但这已经是市民们最后的办法了。 相较于无计可施地回到家中唉声叹气,抓住眼前这一根救命稻草成了绝大多数示威者的选择。 “同胞们!让我们去杜伊勒里宫吧!” 这支游行的队伍在眨眼之间便膨胀成了一股盛大的人潮,他们齐声呐喊着这句口号,吸引号召沿途两侧所有的市民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间,随后浩浩荡荡地朝着杜伊勒里宫行进而去。 莫普大法官怔怔地立在审判台上,看着人去楼空、重新归于平静的司法宫,忍不住低头呢喃道: “劳伦斯·波拿巴这就是你的手段吗” 第三百一十章 巴黎不设防 与此同时,圣路易桥的北端。 乔瓦尼上校骑在马背上,握着一支双筒望远镜,时刻关注着西堤岛上的情况。 而当上校看见那股势不可挡的人潮冲出司法宫,浩浩荡荡地离开西堤岛之后,他才痴痴地放下望远镜,神情复杂地自言自语道: “一切都结束了吗?” “似乎没有结束,长官。” 上校身旁的副官同样端着一柄长筒望远镜观察着岛上的情况,副官皱紧眉头说道: “看样子不像是暴民们准备撤离倒像是要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从的路线来看,他们是朝着蒙帕纳斯大街去了真是怪了,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乔瓦尼上校并没有对副官的分析做出任何回应,因为他的心早已飘离了巴黎。 此刻,乔瓦尼上校仍然魂不守舍地看着那川流不息的人潮,好似待在这里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警察士兵们也依然像雕像群一样守在圣路易桥边,按照乔瓦尼上校的指示,他们没有与任何一位市民发生哪怕一丁点的摩擦。 而正当副官犹豫着要不要请示乔瓦尼上校做出应对行动时,只听远处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密集而急促,能从中听出来骑手们心急火燎的焦虑。 乔瓦尼上校和副官下意识地看向了那群骑手,能够在巴黎的街道上策马奔腾的,基本上也只有那些具有特权的公职人员了。 为首的那人穿着浅灰色的礼服,戴着一顶圆礼帽,虽说他看上去有着一身缱绻的官僚气质,但他此刻却像个哥萨克人一样挥舞着马鞭直冲乔瓦尼上校而来。 直到他距离两人只有二十码的时候,这人才大仰大合地猛然勒住马匹,似乎是认出来了乔瓦尼上校,怒意十足地大喊道: “你是艾尔伯特·乔瓦尼?现在是你做轮值指挥吗?!该死的,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乔瓦尼上校和他的副官也很快认出来,这位官僚便是巴黎市政厅的首脑,巴黎市长,莱尔·斯莱特。 “市长先生”乔瓦尼上校微微皱眉,面无表情地招呼道: “真没想到您竟然亲自来到了这里” 莱尔市长恨得直咬牙,极为不爽地用力抖了抖缰绳,怒叱道: “西堤岛都快乱成马蜂窝了,我能不来吗!你知不知道国王陛下可是还住在巴黎,你们警察部队到底是怎么放任这样一场暴乱发生在西堤岛的,够了,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作为市政厅的首脑,莱尔市长绝不能接受路易十五在巴黎游玩的期间出任何岔子,更别提是这样一场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暴乱了。 一旁的副官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乔瓦尼上校,犹豫片刻之后还是主动解释道: “市长先生,暴民们刚才聚集在司法宫里进行抗议,但现在他们开始朝着蒙帕纳斯大街的方向移动了。” “蒙帕纳斯大街?蒙帕纳斯大街” 莱尔市长低头呢喃着这个街道名称,同时用食指在马背上比划着巴黎城区的地图。 下一个瞬间,莱尔市长的脸色就霎时变得苍白起来,惊声叫道: “穿过蒙帕纳斯大街之后,不就是杜伊勒里宫的方向了吗?!” 在场的三人都惊呆了在原地,即使是沉默不言的乔瓦尼上校也忍不住瞪大眼睛,他也根本不知道波拿巴阁下的全部计划到底是什么。 但是从这些暴民的移动路径来看,他们可能的目的地也只有一个了,杜伊勒里宫,国王陛下的行宫。 “艾尔伯特·乔瓦尼!你的部下呢,难道警察部队只有这么一点士兵吗?!” 莱尔市长扫了一眼那些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的警察士兵,暴怒无比地指着乔瓦尼上校呵斥道: “立刻带人把那些暴民给我拦下来,立刻!现在!” 本来暴民们在西堤岛的这场大型集会就已经让莱尔市长颜面扫地了,如果他们真的还要去包围王宫的话,莱尔市长简直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悲惨的未来。 然而,乔瓦尼上校仍是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到莱尔市长一样不为所动。 半晌过后,他才轻声说道: “市长先生,光靠警察士兵是不足以拦下那些暴民的,我们即使出动也无济于事,反而会使事态加剧;在过去的几个小时,这些人都还算是心平气和的示威者,如果警察部队强行镇压的话,您很快就会看见巴黎街头出现上万名暴徒了。” “你!你还在这废什么话!立即给我派人!” 莱尔市长一愣,攥紧拳头正要发作,而乔瓦尼上校却是话锋一转,沉声喝道: “另外,我得提醒您,市长先生,巴黎警察部队听命于陆军大臣,而不听命于市政厅,我也只会接受最高中将的命令,而不是接受您的调遣,请您不要干涉警察部队内部的决策了。” 听到这话,莱尔市长全身都在因为极度的盛怒而剧烈颤抖,他简直不敢相信,都到这种关头了巴黎警察部队竟然还像个局外者一样漠视着这场暴乱的升级。 一名市政厅的官僚见状连忙策马上前,在莱尔市长耳边低语道: “先生,光靠警察部队确实也解决不了这场暴乱,我们也没时间和警察部队在这里干耗着了,得立刻赶去圣路易岛,寻求城防军的协助才对。” 在部下的劝说下,莱尔市长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自己的盛怒,他紧紧握着缰绳,调转马头,只在临走前回头瞪了乔瓦尼上校一眼,凶狠地说道: “艾尔伯特·乔瓦尼!今天这事还没完,你就等着和巴黎这片土地说再见吧!” 说罢,莱尔市长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带着随从们赶往不远处毗邻着西堤岛的圣路易岛,城防部队指挥所就在圣路易岛上。 目视着莱尔市长的背影逐渐消失,乔瓦尼上校淡淡地笑了一下,低头轻叹道: “您或许不知道,我离开巴黎的命运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注定了。” 不到五分钟后,莱尔市长一行人就出现在了圣路易岛。 当他们来到城防部队指挥所门前时,莱尔市长甚至还没有完全勒住马匹,便直接翻身从仍在小步快跑的坐骑上跳了下来。 他一把将缰绳丢给身后的随从,随即便径直闯进了指挥所中,扯着嗓子大喊道: “我是莱尔·斯莱特!巴黎的市政官,我有要事必须立即见雅克·菲利普中将!” 值守的士兵在简单地确认了莱尔市长的身份之后就立即将他带进了公共休息区,指挥所的军官们基本上都聚集在那里。 只不过,莱尔市长并没有见到雅克·菲利普中将,出面接待他的是城防部队的二把手,那位倒霉的马尼少将。 马尼少将亲切地为莱尔市长端来一杯咖啡,同时不解地问道: “欢迎你,市政官先生,还不知你登门拜访是为了?” 莱尔市长也根本顾不上品尝咖啡了,他粗鲁地将杯碟丢在一边,同时坐立不安地环顾着四周的军官,似乎在寻找菲利普中将的身影: “我是来见菲利普中将的,他在哪?” 马尼少将看着这位市政官毫无风度的举止,也不禁愣了一下才回答道: “很遗憾市政官先生,菲利普将军并不在指挥所,他刚才亲自领兵出城了,如果你有什么急事的话,你可以告诉他的副官。” “领兵出城?怎么回事?”莱尔市长也是一怔,他很清楚,雅克·菲利普中将作为城防军的最高指挥官,可以说没有什么事是值得让他亲自统领部队去处理的。 马尼少将不紧不慢地吹着咖啡上蒸腾的热气,耸肩解释道: “就在今天上午,东郊不知怎么的突然窜出来了一伙匪徒,据报告说有好几百人,他们对沿途的村烧杀抢掠,简直是无法无天。” 莱尔市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如果不是看在马尼少将那认真的口吻上,他完全不敢相信会有一伙土匪蠢到在巴黎周边为非作歹: “土匪?在巴黎周边?这竟然有这种事?” “我们也不知道那些蠢货是怎么敢挑战城防军的权威,反正菲利普将军是相当生气了,他觉得那群土匪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马尼少将笑着摇摇头,喝了一口咖啡: “所以菲利普将军这次亲自带兵去追捕那群强盗了,他发誓要把那伙人一个不少的一网打尽,估计你今天是见不到菲利普将军了啊抱歉我跑题了,你见菲利普将军是有什么要事吗?” 莱尔市长深吸一口气,指着窗外的西堤岛说道: “将军,难道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吗,就在你们隔壁的西堤岛,就有那么一群无法无天的暴民在那里作乱!” “西堤岛?啊,似乎是有一场抗议集会吧?司法宫的那些朝服贵族们恐怕要焦头烂额好一阵子了哈哈哈。” 马尼少将完全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还在微笑打趣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这些小事让警察部队去处理就好,他们可是最擅长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使用暴力了。” 但莱尔市长显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将军,这次暴乱的规模过大,已经超过了警察部队所能处理的极限,而且不出所料的话,这些暴民正准备将杜伊勒里宫当作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听到这一番话,马尼少将那轻松闲适的神情总算消退了几分,他端着咖啡杯的动作也凝固了几秒,而后沉声问道: “杜伊勒里宫?市政官先生,你没有开玩笑吧?” 莱尔市长毫不犹豫地大声说道: “除了这种大事,我还会为了什么来到城防部队指挥所呢?” 马尼少将轻轻放下咖啡杯,眉宇之间满是纠结。 他扭头和其他军官对了个眼神,发现众人也都是同样的纠结与优柔寡断。 诚然,按道理来说,当警察部队处理不了巴黎城内的突发情况时,就需要城防部队这样的正规军介入局势了。 只不过,在场的所有军官,尤其是马尼少将,都绝对忘不了雅克·菲利普中将几天前对众人的那一顿毫不留情的训斥。 调动部队这一行为本身就是最高指挥官的独有权力,违规调动部队在许多时候甚至都会被直接视作叛乱行径。 如果菲利普中将回来之后,得知军官们在没有他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调遣部队用于镇压暴乱,可以说在场的没有任何一位军官能够经受得起菲利普中将的怒火。 马尼少将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虽说他是城防部队的参谋长兼副司令,虽说他也有完全正当的理由调遣军队,但他还是不敢冒着得罪菲利普将军的风险去下达命令。 毕竟他先前就已经因为擅自在文件上签名而招致了菲利普将军的怒火,如果这一次再重蹈覆辙的话 雅克·菲利普中将当时可是扬言要绕过军事法庭直接处决僭越到他头上的军官,作为舒瓦瑟尔公爵的亲弟弟,菲利普中将也绝对有说到做到的底气。 “将军?将军!” 看着马尼少将陷入了一阵沉思之中,莱尔市长顿感十分的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您在犹豫什么啊,必须立即派出城防军镇压这场暴乱了,让那些暴民把王宫包围起来,指不定会出多大的麻烦啊!” 马尼少将仍是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先等一等,你刚才说,警察部队已经不能处理这场暴乱了,难道警察士兵已经和暴徒们发生冲突了?” “这”莱尔市长回忆着乔瓦尼上校和他的部下们像一群稻草人一样守望西堤岛的场面,连连摇头道: “应该是没有的” 马尼少将一拍大腿,连声说道: “也就是说警察部队根本就没有尝试镇压这场暴乱咯,他们连试都没有试过,又怎么能说无法镇压呢?我看那些全副武装的警察士兵镇压手无寸铁的平民不是轻而易举嘛。” “你将军,你是什么意思”莱尔市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问道。 “这只是一场示威游行而已,市政官先生,警察部队自己就能处理,根本不需要城防军的介入。” 马尼少将斩钉截铁地说道: “况且动用军队镇压平民对政府的声誉是多大的损害,你作为市政官难道不清楚吗?” 此刻,马尼少将已经下定决心,绝对要按兵不动,不能再给雅克·菲利普中将递上把柄了。 至于暴民包围王宫的影响,马尼少将估计那些暴民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毕竟路易十五身边还有一支精锐的皇家卫队,顶多会在政治外交上让国王显得尴尬而已。 就算国王陛下到时候追责下来,也一定是警察部队的那些人背下这口黑锅,是他们没有在暴乱之初就采取有效行动。 马尼少将也有充足的理由说他没有下令出兵是因为误判了局势,即使最终担上一些次要责任,那也比将菲利普中将得罪死要好上太多了。 莱尔市长激动地站起身,额头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 “难道你不明白吗将军,暴民要去包围王宫啦!城防军这样都不介入吗?!” 已经下定决心的马尼少将也瞬间黑了脸,不悦地说道: “是我的话说得不够明白吗,让警察们处理这起暴乱,除非有菲利普中将的命令,否则城防部队不会干涉其中。” “你!你们!”莱尔市长顿时觉得自己站在一群无可救药的傻瓜中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够了,市政官先生,你已经收到我们的最终答复了。”马尼少将也毫不客气地站起身,下令逐客道: “我们隶属于法兰西岛军区,不是隶属于巴黎市政厅,也请你不要对我们的决策指手画脚了,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那就请回吧。” 被连推带赶地送出了城防部队指挥所之后,莱尔市长仍然久久回不过神来。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那群该死的暴民声势浩大地走向杜伊勒里宫。 “警察部队和城防部队的这群蠢货到底都在想什么!” 莱尔市长蹲在路边的石墩上,近乎崩溃地自言自语道: “这样一来,巴黎不就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吗!” 第三百一十一章 出得龙潭,又入虎穴 随着警察部队和城防军同时放弃了对这场暴乱的镇压,整个巴黎城内已然没有任何势力能够阻挡这群斗志昂扬的示威者声势浩大地朝向杜伊勒里宫聚集而去。 而与此同时,杜伊勒里宫的宫门前。 “呼呼累死我了” 杜巴利夫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这位高贵的夫人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撒开脚丫全速狂奔了。 她与那名皇家卫队的士兵几乎是一路从杜勒里码头跑到了宫门前,片刻也不敢停留,生怕被沿途两侧的市民怀疑身份。 而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此时此刻,重新站在杜伊勒里宫的门前,杜巴利夫人心中久违地升起了一抹十足的安心感。 尽管此时的杜巴利夫人看上去落魄肮脏的像个吉普赛女人,但她已然不复方才站在审判台上的万念俱灰,反而充满了从容与淡定。 她一把扯下身上的斗篷,不再掩饰自己作为杜巴利伯爵夫人的身份,随后由衷地对那名士兵感激道: “太感谢你了,先生,请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那士兵愣了一下,似乎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还需要思考一番才能回答: “我呃,我叫尹默·阿兰布鲁,夫人。” 杜巴利夫人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这个名字,而后邀请道: “你就随我一起去见国王陛下吧,正好让陛下也知道这一路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士兵很是为难地站在原地,犹豫片刻之后,忽然急中生智地说道: “这抱歉夫人,既然您已经安全抵达了王宫,我想我该立即去向上级通报西堤岛的情况,他们可还不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巴利夫人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多说什么,也就颌首允许这名士兵去执行这更为紧急的任务了。 两人在王宫门前分别,那名士兵则是很快拐进了一条小巷之中,彻底失去了踪影。 杜巴利夫人也很快就将这位怪异的士兵抛在了脑后,她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立即见到国王陛下,向国王陛下把她今日的冤屈和耻辱全部倾诉出来。 在被卫兵确认了身份之后,杜巴利夫人直冲着主殿走去。 她一把推开紧闭的宫门,如往常一样,以这座宫殿女主人的身份大声呼唤道: “来人呐,侍奉我去更衣,然后带我去见国王陛下!” 然而,宫殿内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呼唤,杜巴利夫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来回激荡。 杜巴利夫人也立马察觉到了这怪异的景象,大殿内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任凭东边的太阳将自己的影子拉成一条伸往宫殿深处的细线。 平常的杜伊勒里宫可根本不是这番冷寂的模样,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应该有随时准备献上殷勤的谦恭仆人才对。 “该死的,那群下人都去哪了,一群懒鬼!” 杜巴利夫人咒骂着走进了大殿,但她仍是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而就在杜巴利夫人对此万分疑惑不解之时,她听见通向宫殿二层的螺旋阶梯上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随后传来的,是一道略显稚嫩但威严十足的呵斥声: “请不要在殿内喧哗,这位女士。” 杜巴利夫人一惊,连忙扭头看向阶梯,只见两队长戟卫士正簇拥着一对夫妇二人缓缓从阶梯上走下。 至于那对夫妇的面容,是属于杜巴利夫人这辈子也不会忘却的那几张面孔之一: “王储殿下玛丽殿下” 杜巴利夫人有些慌了神,在那两队长戟卫士面前,她身处在杜伊勒里宫里的这一点安全感也在此刻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几乎每一个宫廷贵族都知道,杜巴利伯爵夫人和王储妃玛丽·安托瓦内特是极致的敌对关系。 但杜巴利夫人也完全想不通,王储殿下和王储妃殿下为什么会特意遣散了佣人,为什么会特意带着两队卫士守候在这里,仿佛他们是在专门等候某人的到来似的。 尽管没有一丁点头绪,杜巴利夫人还是先按照礼节,提起了那条沾满泥巴的长裙裙摆,咬牙行礼道: “殿下,请原谅我的失态,也许你们看不出来,但我就是杜巴利伯爵夫人让娜·贝曲,您二位应该还记得我的声音” 路易王储冷漠地盯着披头散发的杜巴利夫人,毫不掩饰他话语中的蔑视: “不用自我介绍了,杜巴利伯爵夫人,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称呼你为女士只是想表达我对一个小偷的厌恶而已。” “小小偷?殿下,我决不接受这种恶毒的污蔑,即使是出自您这样的高贵之人口中!”杜巴利夫人下意识地尖叫道。 听到这个女人还敢狡辩,路易王储恼怒地快步走下阶梯,指着杜巴利夫人的鼻子怒叱道: “污蔑?那你给我说!我捐给巴黎市民的那七百万利弗尔都去哪了?!” 几天之前,当巴黎城内流传着关于杜巴利夫人挪用了那七百万利弗尔的消息时,路易王储就已经对这笔善款的使用情况很是担忧。 而在前天,路易王储特地在私下里询问了约纳主管这笔款项的动向,但王储殿下只得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事实——杜巴利夫人真的如传言中一样挪用了那七百万利弗尔。 据说年轻气盛的王储殿下当场就在约纳主管的办公室里摔碎了一整套茶具,发誓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付出代价。 因此当王储殿下忠诚的侍从劳伦斯·波拿巴写来密信,请求王储殿下暗中配合除掉杜巴利夫人时,怒火未熄的路易王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这个请求。 玛丽王储妃则是端庄地站在阶梯上,像是看虫子一样轻蔑地看着杜巴利夫人,撇起嘴角用德语吐槽道: “真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不知道法兰西的宫廷里是怎么容下这种人的。” 而杜巴利夫人则是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地大喊道: “我,殿下,我没有!那笔钱真的和我无关,我可以解释,让我去见国王陛下,我在国王陛下面前解释这一切!” 但路易王储根本不想再和这个可恶的女人纠缠了,他挥手召来长戟卫士,直接示意卫士们将杜巴利夫人控制起来,同时说道: “你会见到国王陛下的,但不是现在,祖父还没有时间接见你。” 言罢,卫士们便径直将杜巴利夫人押了下去,全然不顾她那鬼哭狼嚎一般的嘶喊声。 同时,就在杜伊勒里宫主殿的顶楼,国王套房内。 路易十五对司法宫、西堤岛以及整个巴黎城内发生的一切都还不知情,包括刚刚发生在大殿之中的事情也是一样。 这一整个上午,他都在与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会面,照例听取近期的外交局势汇报。 虽说路易十五对国家大事向来都不甚上心,但这种例行的外交汇报他还是很少缺席的,毕竟邦交斡旋算得上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了。 “另外,东欧的局势确实值得您注意,陛下,自从七年前俄国的叶卡捷琳娜二世迫使波兰色姆议会选举出一位亲俄的国王后,俄国就开始觊觎波兰的土地了,但普鲁士与奥地利似乎不愿意看到俄国人独吞波兰,也想要分一杯羹。” 凯撒·加布里埃尔看了看腿上的记事簿,一边指着桌上的地图,一边侃侃而谈道: “普鲁士的腓特烈国王最近提出了瓜分波兰的计划,奥地利的玛丽亚·特蕾莎与俄国的叶卡捷琳娜二世似乎都对这个计划很感兴趣,三国的外交官也在柏林进行了多次会晤。我们外交部认为,不出所料的话,三国很有可能会达成协议,共同瓜分波兰。” 路易十五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地图,打了个哈欠: “波兰人,谁会在乎波兰人。” 凯撒·加布里埃尔则是严肃地提醒道: “舒瓦瑟尔公爵认为得阻止俄国在东欧平原取得大片土地,他计划挑唆奥斯曼土耳其人对俄国发起新一轮的攻势,反正他们的俄土战争已经打了一百多年了。” 听到舒瓦瑟尔公爵的名字,路易十五才稍稍打起几分精神,沉思着对桌上的欧洲地图比划了一番,咬牙叹气道: “让舒瓦瑟尔放手去做吧,俄国人确实不能让这些叛徒过得太如意了。” 由于在七年战争中,俄罗斯在战争后期背叛了盟友法兰西与奥地利,倒戈加入到了普鲁士与英格兰一方,致使路易十五现在都还对俄国人恨得牙痒痒的。 “明白了,陛下。” 凯撒·加布里埃尔一丝不苟地记下了路易十五的口谕。 路易十五扫了一眼墙角的座钟,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起身说道: “那就先到这里吧,都快中午了。” 听取了一上午的汇报,这让路易十五也感到有些身心俱疲了,毕竟他来到巴黎是为了游山玩水的,可不想被这些繁琐的政务缠住。 然而,向来唯命是从的外交大臣却没有立即起身,凯撒·加布里埃尔仍然坐在位上,略显紧张地支吾了一会儿,连声说道: “请等一等,陛下,还还有一些情况需要向您汇报。” 路易十五披上羊绒披肩,皱眉说道: “下次再汇报吧,我都饿坏了,一起去宴会厅吃点东西吧。” “不,陛下,不会占用太久的,这些局势也很重要,是关于意大利的。”凯撒·加布里埃尔坚持说道,似乎并不想让路易十五过早地离开国王套房。 路易十五稍微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看到臣子如此认真地对待职责还是让国王感到很是欣慰的。 国王轻叹了口气,取下披肩,坐回书桌前问道: “好吧好吧,意大利又出什么事啦?” 凯撒·加布里埃尔在记事簿上快速翻动着,好像还没有完全准备好,顿了一会儿才说道: “首先是北意大利的情况,我们的邻国,撒丁-皮埃蒙特王国” “撒丁王国?那群混账又出什么事了?”路易十五语气不善地问道。 由于撒丁-皮埃蒙特王国占据着萨伏伊地区的大半领土,而法兰西向来又对萨伏伊持有宣称,这种涉及到核心领地的领土争端使得两国之间的外交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撒丁王国也向来把防卫法国人视作他们的第一国防目标。 “他们最近和英国人走得很近。” 凯撒·加布里埃尔沉声说道: “地中海舰队司令部传来消息,确认有英国舰队短暂地在撒丁岛的卡利亚里驻扎过,皮埃蒙特地区也有可能存在英国陆军的协助防守。” “又是英国人?”路易十五忍不住皱眉,咂嘴问道: “还又是驻军又是驻港的该死的英国佬到底想干什么?” “表面上来看,撒丁王国应该是防范法兰西入侵才选择和英国进行国土防御合作,至于他们是否还有其他目的外交部会全力为您查清楚的,陛下。” 凯撒·加布里埃尔翻看着记事簿,将手指缓缓从地图上的皮埃蒙特移到了那不勒斯,加重语气说道: “然后是南意大利,那不勒斯王国蔓延在整个王国内部的饥荒仍在肆虐,我们预计到了开春时节,等到冬日的储备粮也消耗殆尽之后,整个王国的饥荒程度将会达到一个残酷的顶峰。” “啧真是可怜。”路易十五唏嘘不已地问道: “那不勒斯王国到底发生了什么?西西里岛可是罗马帝国的粮仓,除非是西西里岛火山喷发,否则我想不到那不勒斯王国发生饥荒的理由。” 凯撒·加布里埃尔摇摇头,他和他的外交部也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 “目前还不能确定饥荒的原因,那不勒斯大使也对这件事缄口不言,不过舒瓦瑟尔公爵之前就派了一个调查使团前往西西里岛,根据使团传回来的信件,可以初步确认饥荒不是出于自然灾害,而是源于政府的一系列法令和政策;至于这些法令和政策背后的秘密,就需要进一步调查了。” “因为政府的法令和政策导致了这一场饥荒?” 路易十五难以置信地感慨道: “真不敢相信,我的堂兄弟、西班牙的卡洛斯,他明明是一位杰出的国王,他的儿子费迪南多怎么就这么昏庸,我看卡洛斯三世根本不应该让费迪南多掌管那不勒斯王国。” 凯撒·加布里埃尔有些无语地挠了挠脑袋,在心中嘀咕道: “似乎陛下您的谷物自由贸易法案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结束了对那不勒斯王国的汇报之后,凯撒·加布里埃尔仍然没有放路易十五离开的意思。 他又紧接着,将一系列关于神圣罗马帝国内部以及北意大利蕞尔小国的琐事全部汇报给了路易十五。 国王陛下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碍于面子也还是耐心地听完了那些伯国和自由市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最终,当路易十五实在觉得枯燥无聊并且饥饿难耐,准备打断加布里埃尔之时,他的一位宫廷管家替他完成了这个任务: 只见一位王室管家火急火燎地冲上了宫殿顶楼,当他跑到国王套房门口时,他也仅仅只是停顿了两秒钟,随即就直接推门闯了进来,扯起嗓子大声通报道: “陛下!外面,杜伊勒里宫外面!被一群胆大包天的暴民围起来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国王的如意算盘 杜伊勒里宫外。 这座恢弘优雅的花园宫殿已经失去了它往日的庄严肃穆,民众的呐喊声打碎了美蒂奇花园内的宁静,大批衣衫褴褛的示威者已然将宫殿周边的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嘈杂的呐喊声充斥在杜伊勒里宫周边的每个角落,不少人还制作了简易的横幅高高举在手上,只希望那深宫之中的国王陛下能够听到他们的诉求。 那些居住在附近的贵族与绅士们早已惊慌不已地将门窗紧紧闭上,生怕这股燎原之火烧到自己的头上。 同时,贵族与绅士们也都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让这些温顺如羔羊的贫民不顾刀剑加身而走上街头,走到国王陛下的行宫处来。 尽管王宫内的廷臣们也都对这个问题疑惑不解,但当他们发现这批朝着杜伊勒里宫涌来的示威者之后,王宫内部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瑞士卫队——这支从十七世纪开始,就一直担任法兰西王室亲卫的精锐部队被迅速部署到了杜伊勒里宫的正门外。 五百名板甲长戟卫士列队成三排,呈辐射状形成三道坚不可摧的人墙,将宫门拱卫在中心。 “该死的,这些暴民都是哪来的!” 瑞士卫队的上校指挥官看着那还在不断涌来的人潮,不禁咬紧牙关捏了一把冷汗。 虽说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瑞士佣兵们面对这群乌合之众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市民赶到杜伊勒里宫周围,这名上校指挥官也愈发感到不安起来。 而且,这名上校指挥官很是清楚,尽管从战术的角度来说,他现在应该立刻下令,让卫士们主动出击,趁更多的市民聚集到王宫之前就将这场暴乱彻底粉碎。 但是,在得到国王陛下的敕令之前,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让卫士们坚守在宫门之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孱弱不堪、手无寸铁的暴民们肆意叫嚣。 毕竟瑞士卫队最令人称道的,不是他们的骁勇凶悍,而是绝对的忠诚。 甚至在历史上大革命爆发之初,就有一支精锐的皇家瑞士卫队在巴黎镇压暴乱之时,因为路易十六下令不许对平民开火,而被一群手持着棍棒和草叉的革命者活活打死。 除非路易十五亲自下令,否则,这些高大威猛的卫士们即使是被暴民们踏在了脚下,他们也甚至连武器都不会拔出来。 上校指挥官已经开始默默地祈祷,祈祷英明的国王陛下能够立刻做出决策,趁事态还没有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之前。 “我的上帝这究竟是” 杜伊勒里宫主殿的一处看台之上,路易十五难以置信地望着宫殿周围的那一片人山人海,半晌都说不出来。 他不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人山人海齐声呐喊着来反对自己。 路易十五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贤明的国王,至少也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仁善的国王。 而事实上,相较于先国王路易十四来说,他也确实算得上一个仁慈之君。 因此,路易十五是完完全全的茫然不解,这些民众理应拥戴尊崇自己才对,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群情激愤地聚集在王宫周围振臂高呼。 路易十五眯起眼睛,仔细地看清了几张市民们高举的横幅,更加不解地呢喃道: “罪人让娜·贝曲?我亲爱的让娜怎么了,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而面对国王的疑问,周围的廷臣皆是茫然地摇了摇头,身处宫廷之中的他们也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们仅仅能够从那些横幅上的只言片语中猜测,这件事一定是和杜巴利伯爵夫人有关。 即使是隐约知道一些内幕的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当他望着底下那一片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的人群时,他也被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个科西嘉人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看台上的众人迷茫地面面相觑着,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毕竟先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暴民包围王宫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陛下!” 这时,一名披甲佩剑的卫队军官冲上了看台,他健步如飞地冲到路易十五身前,单膝下跪,连大气都来不及喘一口便匆忙请求道: “杜伊勒里宫周围聚集的暴民越来越多了,上校认为,如果再不主动出击的话,瑞士卫队也将很快失去对局势的掌握。” 一众廷臣皆是一惊,不少人更是惊慌失措了起来,连声附和道: “请您下令吧,陛下!” “如果真让这群暴民冲进王宫来,那可就危险了!” “谁知道他们是想干什么,请您不要犹豫了!” 在众人的劝谏之下,路易十五稍微犹豫片刻,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国王似乎也觉得,或许该先把眼前的燃眉之急解决了,再去调查这起暴乱的起因才对。 路易十五看了一眼底下的民众,沉声说道: “传我的命令,令瑞士卫队开始驱散镇压民” “慢着!” 只听一道断喝声忽然打断了路易十五的命令。 众人又是一惊,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发声者,那正是路易十五身旁的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 路易十五没有来得及生气,只是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其余人也都是同样茫然的表情,要知道,凯撒·加布里埃尔作为外交大臣以及舒瓦瑟尔公爵的堂弟,他可是在场众人中除了国王陛下之外最有话语权的人物了。 “陛下,请恕臣下失礼,但是” 凯撒·加布里埃尔看了一眼下面的民众,同样单膝下跪,语气真切地说道: “我并不认为让皇家卫队主动镇压暴乱是个好选择。” 说着,凯撒·加布里埃尔缓缓起身,指着抗议的民众们为众人以及国王解释道: “您看,这些市民们根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们都是赤手空拳地站在了那里,而且他们也没有主动与瑞士卫队发生冲突的意思,双方都刻意保持了距离。” 路易十五默默地听着,轻抚着胡须,无声地点了下头。 确实,底下的民众们并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暴力倾向,对于那些镇守的卫士们,市民们也只是口头上大喊着要求他们离开而已,双方的分界线可谓是泾渭分明。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凯撒·加布里埃尔叹了口气,表情为难地继续劝说道: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巴黎,是杜伊勒里宫,无数人的眼睛都盯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论是本国的人民还是外国的大使,如果人们得知陛下您动用皇家卫队镇压了一场和平无害的示威活动这对您的名声” 凯撒·加布里埃尔没有把话说完,但路易十五的眼睛已经忍不住瞪大了。 或许是吸收了曾祖父路易十四残暴专制的前车之鉴,路易十五向来都是以一个仁慈和蔼的君主自居,这也是他一直想要对民众们展现的形象。 而且不得不说,在他执政的早年,人们确实相当拥戴这位仁善的君主,甚至为他取了一个“受喜爱者”的外号。 尽管后来随着七年战争的落败以及一系列糟糕的经济政策,人们并不像以前那样拥护他了,但路易十五还是对他仁慈之君的形象相当重视,竭尽全力地去维持它。 而在此刻,听着凯撒·加布里埃尔的劝谏,路易十五也瞬间明白了,他绝对不能用皇家卫队镇压这一场和平示威。 动用暴力镇压示威和抗议本就是极为不光彩的事情,更别提是在杜伊勒里宫这种核心地带了,这样的消息是绝对捂不住的。 并且,最为致命的是,如果动用瑞士卫队镇压暴乱,路易十五也根本找不到一个替罪羊。 所有人,不论是巴黎市民还是外国大使,他们都知道瑞士卫队对王室忠心耿耿。 王室的命令就是瑞士卫队的灵魂,如果路易十五没有下令,那些骁勇善战的战士们就只会像没有上发条的玩具士兵一样呆站在原地,就像现在一样。 因此,只要瑞士卫队发动了镇压,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路易十五亲自下令,这是国王陛下本人的旨意,是国王陛下要将刀剑挥向这些手无寸铁、衣衫褴褛的贫民,没有任何人能够替国王背下这口黑锅。 至于这样的后果,路易十五不用想也知道,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仁君形象会在眨眼之间分崩离析。 路易十五呆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忽然开口,而他的声音中也多出了几分明显的苍老与疲惫: “加布里埃尔,你有什么想法呢?” 尽管心中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凯撒·加布里埃尔还是故作沉思状,严肃地思量了半分多钟,随后才说道: “依我看来,下面的示威者在短时间内都不会冲击王宫,他们也没有能力突破瑞士卫队的防御对王宫造成威胁,我等不需要过于担心。” 人群中的一位廷臣忍不住惊声反驳道: “大臣阁下,您的意思难道是放任那些暴民在王宫周围闹事吗?镇压他们确实是会损害国王陛下的威名,但是放任他们不也一样会有损皇室威仪吗?!” 路易十五同样有这个疑问,他想保住自己的好名声不假,但这也不意味着他情愿放任这些暴民在他的行宫周围聚众闹事。 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到了其他国家的宫廷之中,一样会沦为国王与公爵们口中的笑柄,他们一定会嘲笑法兰西的国王是个懦弱的软蛋。 而凯撒·加布里埃尔对此也自然是早有对策: “不,当然不是放任,诸位试想一下,如此大规模的一场暴乱,恐怕四分之三个巴黎都已经得知了王宫这边的状况,这样的话,警察部队和城防军想必很快就会做出应对的。” “对了!没错,如果让他们处理的话” 路易十五眉毛一抬,瞬间就明白了凯撒·加布里埃尔的用意。 这些暴民们惹出如此大的阵势,警察部队和城防部队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他们一定会很快就赶到杜伊勒里宫来解围。 由警察士兵或是城防军来镇压暴乱的话,路易十五就完全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而且在事后,路易十五明面上还可以站在群众一边,公开指责警察部队和城防部队的处理方式过于血腥暴力,然后暗地里再给予两支部队相应的奖赏。 事后通过这种明降暗升、明罚暗奖的方式,既可以保住名声,又能完美地化解这场危机,堪称是绝佳的对策。 想到这里,路易十五不禁兴奋地连连点头,为自己想到的这个绝妙对策而洋洋自喜起来。 他看向仍然单膝跪地的那名卫队军官,庄严下令道: “传令!命瑞士卫队坚守住杜伊勒里宫入口,不许放入任何一名民众,但也不得动用任何武力,杜伊勒里宫不能见血,明白了吗!” 然而,国王陛下的绝妙对策并没有按照他预料的那样进行。 “都一个小时了,警察部队和城防部队的人还没有来吗?!” 国王套房内,路易十五听着廷臣们的汇报,顿时恼怒地咒骂道: “那群尸位素餐的废物,难道他们不知道王宫这边发生的一切吗!” 廷臣们也都噤若寒蝉的低着头,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都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警察部队和城防部队的援军仍然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反倒是赶来杜伊勒里宫这边的示威者一波又一波的接连不断,聚集在王宫周围的市民甚至比方才在西堤岛的时候还要多出一半。 路易十五焦躁不安地站起身,心烦意乱地在这群默不作声的廷臣面前走了两个来回,随后克制不住剧烈咳嗽了两声: “咳咳!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位廷臣稍作犹豫,抬头说道: “陛下,或许我们可以一边等候援军到来,一边派人与市民们交涉。” 还不等路易十五说什么,凯撒·加布里埃尔立即反驳道: “荒唐!与那些贱民交涉?这不就代表着王宫服软了吗?!一旦开创了这样的先河,那些暴民们日后将会怎样的得寸进尺!” 那位廷臣还想做些辩解,但路易十五直接挥手打断了两人的争论,一边捂着嘴巴咳嗽一边命令道: “来人把我的大衣取来,都去看台上候着,我倒要看看警察部队和城防部队到底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廷臣们望着路易十五那捂嘴咳嗽的憔悴模样,不禁有人担忧地劝说道: “陛下您身体抱恙已经很久了,不如待在暖和的室内,就不要出去了” 然而,路易十五根本没有理会众人的担忧,披上一件羊绒大衣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径直朝着正面看台走去。 一众廷臣见状也只得在面面相觑之后,赶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以身入局 寒风吹拂着这座位于主殿顶楼的看台。 尽管此处的视野已经是极为开阔,但仍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了哪怕一个警察士兵或是城防军。 目力所及之处,尽是灰茫茫的一片人山人海,恐怕即使是最盛大的庆典也不能将如此多的市民都聚集到一处来。 路易十五虚弱地坐在一张藤椅上,结合底下的横幅以及今天早上听闻的关于杜巴利夫人挪用救济款项的流言,他也差不多猜到了这群民众是为了杜巴利夫人而来。 只是国王陛下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亲爱的让娜·贝曲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招来这样一场难以想象的抗议示威。 “杜巴利夫人在哪里?”路易十五忽然问道。 廷臣们面面相觑着,谁也不知道杜巴利夫人此时在哪,有人上前提醒道: “杜巴利夫人今早就离开杜伊勒里宫了,这件事向您通报过,陛下。” 路易十五很是不耐烦地摆手呵道: “我是说她现在在哪!” 众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能够待在路易十五身边的,也都是王室官僚之中的顶层了,但他们也都没有收到下人关于杜巴利夫人的任何汇报。 更没有人知道,杜巴利夫人此刻就在杜伊勒里宫内。 看着自己的廷臣们一无所知的模样,路易十五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陛下,要不您还是回到暖房中吧,这里风大。” 凯撒·加布里埃尔瞥了一眼在寒风中脸色煞白的国王陛下,轻声提议道: “有任何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禀告您,况且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这些暴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不!” 路易十五紧紧抓着藤椅的扶手,咬牙切齿地盯着下面的人潮,他说的每一个词语仿佛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除非我亲眼看到最后一个市民离开杜伊勒里宫,否则我是不会离开的。” “陛下” 凯撒·加布里埃尔犹豫着还想说些什么,宫廷之中的许多人都知道,国王陛下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由于热爱寻花问柳,路易十五宠幸过的女子可谓是不计其数,这也使得他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某些难以启齿的顽疾。 在壮年时,路易十五或许还能凭借他健康的体魄来扛过那些顽疾,但这位老国王如今已经六十岁了,他的衰老已经不仅仅是体现在眼角的皱纹和日益干枯的皮肤上了。 众人皆是心忧不已地看着国王陛下,希望他不要在这寒风中硬撑下去了。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的一位廷臣忽然瞪大眼睛指向远处的一条街道,难以置信地说道: “等等那是什么?!” 众人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那廷臣紧接着捂嘴惊呼道: “一辆马车?朝着杜伊勒里宫驶来的?” 人们下意识地顺着那位廷臣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果真是一辆大型的三驾马车,正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杜伊勒里宫的方向缓缓驶来。 “不可能啊,这周围早就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那马车是怎么驶进来的?” “他就不怕被那些暴民们连人带车一起掀翻了吗?!” “那到底是谁的车驾?”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凯撒·加布里埃尔之外,就连国王陛下也怔怔地看着那辆在人群中艰难穿行的马车。 他们很清楚,别说是底层贫民了,就连中产阶级也必然负担不起这样一辆大型三驾马车。 也就是说,那马车的主人必然是上流社会的某位权贵,不可能和这些暴民们是一伙的。 但这也只是让众人更加疑惑,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贵族或是官僚,竟敢在这种时候将马车驶进这片充盈着群众怒火的泥潭之中。 他就不怕被这群义愤填膺、群情激愤的暴民当场撕成碎片吗?! 而看台之上也没有人能够解答这些疑问,众人也只得震惊不解地盯着那辆突兀的马车,看着它仿佛是一叶行驶在汹涌人海之上的孤舟,缓缓靠向杜伊勒里宫。 直到那马车足够靠近之后,廷臣们才隐约能够看清那厢壁上的纹章。 但是,那个十分眼熟的纹章并没有解答他们任何一个疑惑,反而令廷臣们不约而同地惊声叫了出来: “那是黑色摩尔人侧脸像!是科西嘉的纹章!” “是波拿巴阁下的车驾?!” “波拿巴阁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杜伊勒里宫?!” 任何一个廷臣都想不通,劳伦斯·波拿巴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出现在杜伊勒里宫。 在这些高贵的廷臣眼中,那些低贱的刁民可都是些不长眼不长脑的凶恶暴徒,他们随时可能会将波拿巴阁下的车驾当场掀翻,将这位英勇的科西嘉人践踏成一滩肉泥。 一想到那血腥不堪的场景,廷臣们皆是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为这位处于极度危险之中的波拿巴阁下捏了把冷汗。 路易十五同样紧盯着马车上那显眼的科西嘉纹章,确保自己没有因为老花眼而看错,而后才茫然不解地自言自语道: “劳伦斯?他是知道什么消息的吗竟然不顾危险也要跨过这群凶狠的暴民来向我禀报吗” 想到这里,路易十五的脸上顿时多出了一丝动容,他的眼角甚至也流出一滴晶莹的泪珠,感慨不已地长叹道: “何等忠诚勇敢的一个人,竟将自己的安危置于不顾!” 说罢,路易十五猛然站起身,大声命令道: “来人呐,立刻给瑞士卫队传令,让他们派出一支分队保护劳伦斯·波拿巴的车驾,要像保护我一样护卫劳伦斯·波拿巴的周全,明白了吗!” “波拿巴阁下” 车厢内,埃德蒙院长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那摩肩接踵的示威者们,也不禁感到心惊肉跳,担忧不已地对劳伦斯说道: “您确定这些市民不会对我们发起攻击吗?这些底层人最仇恨权贵了。” 埃德蒙院长作为尊贵的高等法院院长,他可不希望自己的结局竟然是被一群贱民撕成碎片。 而劳伦斯仍在安静地闭目养神,仿佛他们正行驶在一条静谧的乡间小道,而不是热火朝天的示威人群中心。 面对埃德蒙院长的担忧,劳伦斯只是象征性的睁眼瞥了一下窗外的人群,毫不在意地说道: “请放心吧,院长阁下,我在巴黎市民心中应该还是有一些名望的。” “名望?您是说原来如此。” 埃德蒙院长短暂的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劳伦斯在一周前举办的那场慈善拍卖会,借由这一个善举,这位波拿巴阁下短期之内在巴黎市民中确实都会有不俗的地位。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当拥挤不堪的人群听到马倌大喊:“这是波拿巴阁下的车驾!”时,他们也都十分主动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是波拿巴阁下?!他也要去杜伊勒里宫吗?” “这个方向应该是没错了。” “那就对了!我听说波拿巴阁下和杜巴利夫人很是不和,波拿巴阁下捐赠拍卖的那条项链就是从杜巴利夫人那里赢来的。” “嘶错不了,既然杜巴利夫人挪用了波拿巴阁下捐赠的善款,他一定是要去王宫亲自禀报这件事的。” “让波拿巴阁下过去吧!他一定能把杜巴利夫人带出来!” 市民们并没有像路易十五以及廷臣们想象的那样,对劳伦斯·波拿巴这位权贵展现出极端的仇恨。 恰恰相反,市民们本就因为组织慈善拍卖会的功劳而对劳伦斯·波拿巴充满感激,此刻,他们更是还有着杜巴利夫人这个共同敌人。 示威者们已然将劳伦斯·波拿巴视作了他们的盟友,甚至将带回杜巴利夫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辆朝着王宫缓缓驶去的马车之上。 “呼那就好。” 埃德蒙院长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他的表情却仍是愁眉不展,盯着劳伦斯看了一会儿后说道: “只是阁下,您明明待在幕后就好了,有必要亲自前往杜伊勒里宫吗,我担心这会让国王陛下生疑。” 由于高等法院和舒瓦瑟尔公爵是几乎捆绑到一起的坚定盟友,埃德蒙院长自然而然地将劳伦斯也视作了一位得力盟友,也就不希望他失去了在御座前的地位。 “不,院长阁下,我必须亲自前往。”劳伦斯没有睁眼,径直说道: “我不可能完全撇开自己和这一切的联系,这种情况下还要躲在幕后的话,反而才会让陛下生疑。” 说着,劳伦斯缓缓睁开双眼,靠在窗边眺望着不远处的杜伊勒里宫,补充道: “以进为退,以身入局,这才是唯一的道路。” 二十多分钟后,杜伊勒里宫,御座厅内。 路易十五已经在此等待的心烦意乱,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亲爱的让娜到底发生了什么。 “陛下” 劳伦斯与埃德蒙院长在一众卫士的护送下来到御座厅,俯身向国王陛下行礼。 “免了,赶紧起来吧。” 路易十五在这御座上一刻也坐不住了,他亲自起身走到劳伦斯身前将他扶起,而后皱眉瞥了一眼旁边的埃德蒙院长: “埃德蒙·拉瓦斯·德·圣丹尼?你为什么在这里?” 国王陛下并不喜欢这位巴黎高等法院院长,严格来说,路易十五对埃德蒙院长是厌恶至极。 这份厌恶不仅仅是来源于高等法院对抗王权的悠久传统,也是因为埃德蒙院长曾经做过一件令国王陛下勃然大怒的举动: 历史上的1765年,路易十五任命艾吉永公爵前往布列塔尼担任总督,并命令艾吉永公爵尝试着操控布列塔尼高等法院的法官人选。 得到消息的埃德蒙院长则是窜通布列塔尼高等法院,共同对抗王室插手地方高等法院的行为,这也在当时的布列塔尼引起了大范围的人民抗税和法官罢庭。 最终,艾吉永公爵就任总督不到半年时间便灰溜溜地回到了巴黎,路易十五的计划也完全落空,国王也因为这件事而深深记恨上了埃德蒙院长。 劳伦斯当然也对这一历史事件了然于心,非常清楚埃德蒙院长和路易十五之间的矛盾。 而这也正是劳伦斯特意选择这位高等法院院长与自己同行,而没有选择莫普大法官的原因。 有埃德蒙院长顶在前面,他就能吸收大部分来自于国王陛下的怒火和质疑,路易十五对所有蹊跷之处的怀疑也都会下意识地想到埃德蒙院长身上。 反正埃德蒙院长也并不畏惧国王陛下的怒火,仰仗着高等法院传承至今的独立性,路易十五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拿巴黎高等法院院长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衰老的埃德蒙院长艰难地在仆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恭敬地俯首说道: “我正巧经历了这场暴乱的全过程,特地来向您禀报这场暴乱的经过,陛下。” 尽管在政治上与王权站在对立面,但埃德蒙院长在礼节上还是表现得相当恭顺且谦卑。 路易十五皱紧眉头,没有说什么,而是扭头看向一旁的劳伦斯,语气柔和地问道: “那亲爱的劳伦斯,你来这里是为了?” 劳伦斯也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诚恳真切地回答道: “暴乱发生时,我正好在司法宫与莫普大法官商讨陛下加冕典礼的事情,后来院长阁下想要进宫向您禀报一切的经过,但又担心没办法绕过外面的暴民,我便提议用马车载着埃德蒙院长进来。” 说罢,劳伦斯还不忘拍着胸口,如劫后余生般苦笑着补充一句: “好在外面的那些民众也都愿意给我的马车放行,可能也是因为前不久我正好组织了那场慈善拍卖会吧,真是幸运。” “原来是这样,你的付出真的让我动容,劳伦斯。” 路易十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很是感动地说道。 在国王看来,如果不是藏在劳伦斯的马车里,埃德蒙这个令人厌恶的老混蛋是肯定进不来杜伊勒里宫的。 一想到这个科西嘉人就像风暴中的水手一样,坐着一辆形单影只的马车在那片汹涌的恶徒人潮中间穿行,只为了第一时间给自己通风报信,路易十五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连连感叹自己没有看错人。 既然已经弄清了两人来到杜伊勒里宫的目的,路易十五急不可耐地看向埃德蒙院长,厉声问道: “你说你经历了整场暴乱?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待在司法宫吗?” “是的陛下” 埃德蒙院长咽了口唾沫,组织一番语言之后简练地说道: “迫于这些暴民的压力,司法宫和高等法院被迫审判了杜巴利伯爵夫人。” “你说什么?” 路易十五简直不敢相信那传到自己耳朵里的是一句法语。 高等法院审判了杜巴利夫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唐的事情呢?! 路易十五顿感一阵眩晕,直到好一会儿过后才勉强缓过来,两只眼睛如爬行动物一般瞪到了最大,捏紧拳头严声叱问道: “等等,也就是说,杜巴利夫人现在还待在司法宫里?!你为什么不把她也一并带来!” 埃德蒙院长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道: “什么意思陛下,难道杜巴利夫人不在王宫内吗?” 路易十五同样是愣在了原地,怔怔地摇头道: “当然不在,她如果回到了杜伊勒里宫,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两人茫然地对视着,如果杜巴利夫人不在王宫、不在司法宫,那她还有可能在哪里呢? 而就在国王与埃德蒙院长迷茫不解之时,御座厅的门口传来了一道少年的声音: “杜巴利夫人在这里,祖父。” 第三百一十四章 御座厅的对峙 “杜巴利夫人在这里,祖父。” 御座厅的入口,路易王储神情坚毅地挽着玛丽王储妃的胳膊,在数名长戟卫士的列队护送下,缓缓步入这座恢弘的大厅。 王储殿下的脚步沉稳而庄严,尽管他那紧绷着的脸颊上显露出一丝轻微的紧张,但那愤怒和冷峻的神色也足够将王储殿下心中的紧张彻底遮盖起来了。 在夫妇二人的身后,则是紧紧跟随着一个如行尸走肉般两眼无神的美妇人。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路易王储身后,几乎是被身旁两名卫士架着在地上拖行,仿佛她全部的肉身都已经不受灵魂控制。 连她的嘴巴也被一根布条紧紧封了起来,使得她只能不停地发出一阵毫无意义地呜咽声。 虽然国王陛下和一众廷臣都差点没有认出来这个像是女疯子的妇人,但是毫无疑问,这个蓬头垢面、浑身污垢的妇人,正是国王陛下与他身边所有廷臣都在迫切寻找的,杜巴利伯爵夫人。 廷臣们,包括凯撒·加布里埃尔在内,纷纷瞪大眼睛看向了地上那个如囚犯一般落魄的妇人。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宫廷中的最靓丽的那朵玫瑰,光彩照人、倾国倾城的杜巴利伯爵夫人会沦落到这番模样,恐怕连一个膀大腰圆的农家妇女都比此时的杜巴利夫人要更有魅力。 “奥古斯特?安托瓦内特,你们让娜!” 而路易十五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他不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心心念的让娜·贝曲会和自己最为疼爱的嫡孙一同出现在这里。 看着路易王储那威严冷峻的模样,路易十五更是差点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竟然就是自己那个内向怯弱的嫡孙、大众印象中那个害羞胆怯的储君殿下。 如果是在平时,看到自己的嫡孙难得地显露出如此威严庄重的一面,路易十五一定会兴奋地喝下三杯香槟酒。 但是在此刻,目睹着王储夫妇带着披头散发的杜巴利夫人出现,国王陛下心中早就混乱不堪的思绪此时更是彻底变成了一堆乱麻。 他不理解,杜巴利夫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杜伊勒里宫的,自己又为什么完全没有收到消息,路易·奥古斯特为什么会和杜巴利夫人一起出现,而自己的女人又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沦落到这般落魄的模样。 无数的疑问如一道道利剑插进了路易十五的大脑,他头疼欲裂地紧紧捂着额头,看向路易王储问道: “奥古斯特,安托瓦内特,你们怎么和让娜在一起” 路易王储上前一步,恭敬而严肃地俯首说道: “祖父,杜巴利夫人回来的时候我正好遇到她了,我也恰好有些问题想要问她,所以就和她聊了一会儿。” “问题?”路易十五下意识地反问道。 王储殿下攥紧拳头,连指甲都忍不住嵌进了肉里,他毫不掩饰憎恨地扭头瞪了一眼杜巴利夫人,而后才深吸一口气平息怒火,低头说道: “您也许听说过,关于杜巴利夫人挪用了第二笔补助资金的事情,就是我和劳伦斯一同在巴黎喜剧院捐出的那七百万利弗尔。” 一旁的劳伦斯严肃地附和着点了下头,而在严肃的神情之余,当劳伦斯如预料般看到了路易王储那满腔怒火之时,他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而王储殿下的话音刚落,地上的杜巴利夫人立马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想要吸引路易十五的注意。 她惊恐不已地摇晃着脑袋,一边发出凄惨呜呜声一边可怜兮兮地看向国王陛下,试图说明自己是无辜的。 但路易十五如遭雷击地站在原地,似乎没有从王储殿下的叙说中回过神来,他呆滞地与杜巴利夫人对视着,缓缓问道: “你让娜,你真的那七百万利弗尔?” 话已至此,结合到刚刚在外面看台上目睹到的抗议者的横幅,路易十五也隐约猜到了,这场包围了整个杜伊勒里宫的大暴乱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这位老国王更是清楚,如果杜巴利夫人真的挪用那七百万利弗尔,那着实就是一项极为严重的罪行,即使自己想要包庇杜巴利夫人,恐怕也要进行一番麻烦棘手的运作。 毕竟,这不单单是七百万利弗尔那么简单,尽管这个数字确实不低,但对于法兰西的国王来说也算不了什么,无非就是让王国的财政收入再向王室倾斜一点而已。 但是,这七百万的政治意义可远不止如此,这可是由王储殿下亲自声明捐出的,直接用于赈济他未来子民的善款。 如果杜巴利夫人真的挪用了这笔钱,那她的罪行就不止是贪污这么简单了,这是在狠狠地抽整个王室的脸,抽王储殿下的脸。 巴黎的市民,甚至是整个王国乃至外国的人民都会质疑,这所谓的七百万天价捐款难道就是个骗局,莫非实际上就是王室内部的财富左手倒到右手而已。 也难怪王储殿下如此难得地爆发了怒火,王储殿下即使年幼、即使怯懦,但他也是整个法兰西王国的储君,绝不能容忍一个被他视作国家蛀虫的女人反而胆敢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而在这时,一旁的埃德蒙院长也适时地补充道: “陛下,正如我刚刚所说的,高等法院之所以被迫审判了杜巴利夫人,也是和这件事有关” 路易十五缓慢而机械地扭头扫了一眼埃德蒙院长,忽然摆了摆手,有些无力地指着劳伦斯说道: “不,我不要听你说,劳伦斯,你说那时你正好也在司法宫?我要听你讲整个事情的经过。” 劳伦斯也知道这是因为路易十五不信任埃德蒙院长,于是严肃地补充道: “是的陛下,我当时与莫普大法官在一起,讨论即将到来的科西嘉王冠加冕典礼;等我和莫普大法官察觉到外面的动乱时,就已经有大批暴民聚集在西堤岛上,他们似乎都相信了杜巴利夫人挪用资金的传言,要求高等法院对此行为进行审判。” 路易十五认真地听着,一言不发,劳伦斯则是一边观察着国王陛下的脸色,一边继续说道: “司法宫内的警卫根本不足以抵抗那些暴民,警察士兵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赶来,莫普大法官与埃德蒙院长担心暴民们会强行攻入司法宫接管审判庭,于是被迫答应了暴民们的请求。” “嘁”路易十五不满地嘁了一声,瞪了一眼埃德蒙院长,毫不留情地骂道: “该死的埃德蒙,你这没有骨气的软蛋!” 埃德蒙院长则是面不改色,仍然无比恭顺地俯身解释道: “陛下,当时形势所迫,如果我们不答应的话,那些暴民也会强行接管审判庭自主进行审判,我和莫普大法官考虑到,与其放任那些暴民们胡来,倒不如接受他们的要求,这样还能保留一些主动权;另外,司法宫监狱关押的也都是重要犯人,我和莫普大法官也不能让暴民们接管监狱。” 听着这番解释,尽管心中仍旧是万分不爽,但路易十五的理智还是告诉他,埃德蒙院长说的确实也没错。 如果真的让那些义愤填膺的暴民自主进行公审,他们肯定会跳过所有的流程,直接快进到判处杜巴利夫人死刑,然后当场将其处决,那样的话路易十五现在连杜巴利夫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另外司法宫监狱确实也是一处极为重要的场所,和英国的伦敦塔一样,关押的大多数都是地位不俗的政治犯,像是黎塞留公爵的孙子,法尔科内伯爵便是关押在此。 路易十五也不能容忍司法宫监狱这样一所政治监狱出任何乱子,因此从理智上来说,他觉得莫普大法官和埃德蒙院长处理得也并无失当。 待到国王陛下的怒火消减几分之后,劳伦斯才继续补充道: “之后,街上的暴民似乎找到了外出的杜巴利夫人,将她强行带到了司法宫接受审判” “呜呜呜!呜呜!” 杜巴利夫人的呜咽声更大了,她那幽怨憎恶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劳伦斯,喉咙里接连不断发出一阵仿佛诅咒咒语一般的低鸣声。 路易十五于心不忍地看了一眼杜巴利夫人,下令道: “奥古斯特,把让娜口中的布条取了,我也要听她的解释。” 路易王储点点头,一把扯下了杜巴利夫人口中沾满口水的布条。 “陛下!” 杜巴利夫人的嗓子明显嘶哑了,尖锐且带着哭腔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御座厅: “他在说谎!劳伦斯·波拿巴,就是他干的!他派人把我绑架到了司法宫,是他!” 这一指控瞬间让所有人惊住了,廷臣们也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劳伦斯。 路易十五也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了劳伦斯,但没有立即说什么。 而目光汇集中心的劳伦斯却是微微皱眉,故作无助且不解地望了望四周,咬了咬嘴唇摊手说道: “这,夫人,你我之间或许有些恩怨,但也不至于如此诽谤在下吧?” “你别装模做样了!就是你的那个手下,大个子的意大利人,脸上有刀疤的那个!” 杜巴利夫人嘶吼着尖叫了出来: “还有让·杜巴利,法尔科内伯爵没有说错,就是你绑架控制了他,他和你也是一伙的!” “呃脸上有刀疤的大个子意大利人?” 劳伦斯有些无语地咧嘴想了一会儿,随后才一拍手说道: “啊,您是说我的贴身随从格罗索·布鲁诺先生?” “对对对!就是他!陛下!”杜巴利夫人尖叫着连连点头。 劳伦斯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摊手说道: “唉,夫人,虽然在下对谋术没有什么造诣,但也不至于会蠢到派出一个您认识的贴身亲信去绑架您吧?而且,陛下,如果您有印象的话,在莫普大法官上交给您的科西嘉王国大臣名单中,格罗索·布鲁诺先生不出意外将会担任科西嘉海军大臣。” 说着,劳伦斯更加无奈地耸了耸肩: “夫人,您是想说一个王国的海军大臣,像是地痞流氓一样亲手把您绑架到了司法宫?天呐,诸位能想象一下吗,尊贵的舒瓦瑟尔公爵穿着一身麻衣亲手把杜巴利夫人扛到司法宫的场面。” 由于舒瓦瑟尔公爵曾经也担任过法兰西海军大臣,因此当廷臣们顺着劳伦斯的话语想象了一番那般滑稽的场面之后,他们也接连摇了摇头,就连路易十五也跟着轻轻摇了两下头。 本来就几乎没有廷臣相信,这位忠实的好人,劳伦斯·波拿巴阁下会和这起突发的暴乱有什么关系,宫廷中关于波拿巴阁下的评价,除了某些针对科西嘉人的地域歧视之外,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褒赞,毕竟国王陛下都对这个年轻人青睐有加。 至于波拿巴阁下派出他的海军大臣当打手去绑架杜巴利夫人?这种事听起来更是天方夜谭,连二流小说里都不会这么写。 “你们陛下!不只是劳伦斯·波拿巴,还有德·莫普!还有埃德蒙!他们都是一伙的!” 杜巴利夫人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还有舒瓦瑟尔!雅克·菲利普和那边的凯撒·加布里埃尔,和他们一定也有关系!还有王储殿下,还有玛丽·安托瓦内特,他们也都误会曲解了我!陛下!您要明察啊!” 只是,这歇斯底里的呐喊声没有换来任何的同情和怜悯,尤其是路易十五,他更是闭上了眼睛,不想去看去听杜巴利夫人这般癫狂的模样了。 宫廷中唯一站在她一边的黎塞留派系,其代表艾吉永公爵也早被劳伦斯设计赶回了凡尔赛,此刻的宫廷之中,没有人会主动站在杜巴利夫人一边了。 人们都漠然地看着杜巴利夫人,全然不把她的指控当一回事,权当是水鬼在溺死之前拼尽全力想要拉人下水一般。 杜巴利夫人绝望地看着众人摇头否定的样子,特别是国王陛下那轻微晃动的脑袋,更是如一柄穿心的羽箭,彻底扎穿了杜巴利夫人的心室。 此刻,她的心中唯有万分的委屈与冤恨。 自己明明和那七百万利弗尔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是所有人都指定是自己挪用了那笔资金。 自己明明是被劳伦斯·波拿巴派人绑架的,但是所有人都对这个指控嗤之以鼻,权当是一番胡言乱语。 真相被人们当作了谎言,谎言却又被他们奉为了真相。 杜巴利夫人只觉万般绝望,她隐隐之间察觉到这一切都和那个科西嘉人脱不开干系,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九方施压 “够了。” 路易十五艰难地抬起了眼皮,他的耳膜似乎有些不堪忍受杜巴利夫人那尖锐刺耳的喊声摧残了: “让娜,你先安静一会儿吧。” “不!陛下,您要相信我啊!” 杜巴利夫人并没有闭上她的嘴,尽管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她仍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毕竟国王陛下是她唯一的希望: “这是一场阴谋,我和那七百万利弗尔没有一个子儿的关系!您可以去查证,我是清白的!” 路易十五头疼欲裂地咬了咬牙,挥手下令道: “卫兵,把杜巴利夫人的嘴堵上。” 两名高大的卫士上前,不顾杜巴利夫人的拼命挣扎,再度用布条将她的嘴封了起来。 路易十五长叹了口气,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带来的胸腔剧烈起伏都让国王陛下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国王陛下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很是缓慢地走回了御座,艰难地撑着扶手坐了下去,他的身子在这个冬天一下差了许多,仿佛老了十多岁一样。 在国王陛下的眼中,杜巴利夫人的清白与否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今整个巴黎都已经认定,杜巴利夫人确实贪污了那七百万利弗尔。 那么,路易十五也只能将这项罪责当成一个毫无争议的事实来进行处罚,否则,巴黎的民众是绝对不会得到满足的。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廷臣们,久久不语,廷臣之间也没有人主动发言,整个御座厅内都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唯有杜巴利夫人仍不死心地在拼命呜咽着。 良久过后,路易十五才虚弱地扶着额头,轻声说道: “那么,诸位觉得这一切该如何收场?” 尽管国王陛下发问了,但一众廷臣,包括劳伦斯、埃德蒙与凯撒·加布里埃尔都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路易十五,等待国王陛下说出他的想法。 王储夫妇也面容严肃地站在杜巴利夫人身前,同样地一言不发。 毕竟国王陛下在御座上沉思了这么久,他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见廷臣们都在等待自己开头,路易十五也没有多做询问,在又一阵叹息之后看向杜巴利夫人说道: “让娜,是你犯下的罪孽导致了今天的这一切,我很爱你,但即使如此,我也要做出一个令我痛心的决定...” 说到一半,路易十五顿了一下,眯起眼睛看了看杜巴利夫人那张可爱可怜的面容,那张脸颊即使被污泥点染,也仍然掩盖不了倾国倾城的容颜。 路易十五抿嘴沉思着,忽然显得有些于心不忍,他在脑海中回忆着这几年有杜巴利夫人作陪的那些时光,他承认那确实是他最为快乐的一段日子。 先前,路易十五就不止一次和黎塞留公爵提到过:“杜巴利夫人让我忘记我已经六十岁了。” 一段段美好的回忆在他脑海中迅速闪过,化妆舞会、泛舟运河、美蒂奇花园的下午茶、镜厅里的宴会、凡尔赛郊外的花前月下、国王套房里的巫山云雨。 路易十五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杜巴利夫人,记忆里光鲜亮丽的杜巴利伯爵夫人,眼前浑身污垢的让娜·贝曲,这巨大的落差瞬间让路易十五觉得这个女人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他把酝酿到嘴边的严厉词句又咽了回去,用温暖的心房让那些词语变得更加温和,而后才从舌齿间重新吐出: “我决定将你放逐至圣玛利亚修道院,让娜,去天主的身边偿还你的罪孽吧。” 路易十五的声音不大,但他的回声却清晰地在整个御座厅内回响,清晰地传达到了每个的耳边。 杜巴利夫人停止了毫无意义地呜咽,那双绝望的眼眸深处也恢复了一丝神采,不再是同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一样。 路易王储与玛丽王储妃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眉头都微微皱紧,王储殿下更是忍不住右腿上前迈了一步,似乎随时准备开口反驳。 埃德蒙院长与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同样是皱紧眉头看向了国王陛下,但没有贸然开口说什么。 一众廷臣则是惊讶地将目光在路易十五和杜巴利夫人之间来回切换,对国王陛下的决定感到很是意外。 劳伦斯则是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没有对路易十五的决定做出任何反应。 放逐到修道院,这是一种从中世纪早期就开始、到如今盛行了一千多年的惩罚方式。 理论上讲,被放逐到修道院的男男女女都将自动成为修士,被剥夺一切政治上的权力,用他们的余生去侍奉和感悟天主,这本质上相当于是一种严厉的终生软禁。 在教权强势的中世纪,进入修道院的罪人们基本就没有离开的希望了,任何试图放弃修士身份的教徒将会被视作叛教者,受到天主教徒的鄙夷以及教廷的残酷责罚。 然而,在如今的十八世纪末,宗教改革的两百多年后,修道院的约束力早已不复往日那般巨大。 尽管大多数被放逐者仍然会在修道院中度过余生,但统治者是完全有能力,通过向主教们做出些许政治上的让步,来换取某位修士完好如初地回到世俗之中。 毕竟早在文艺复兴时期,罗马教廷就出现了第一位主动放弃神职、回到世俗的红衣主教,凯撒·波吉亚。 而这也正是廷臣们对路易十五的决定感到惊讶的原因——国王陛下明显并没有对杜巴利夫人完全死心。 倘若日后国王陛下思念起了这位昔日情人,他是完全有能力、也有可能将杜巴利夫人从修道院中秘密召回的。 这也就意味着,杜巴利夫人仍然有着不俗的翻身希望,只要她还能待在国王陛下身边,她的美貌与魅力就是无可替代的,恢复到以往的地位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想到这里,凯撒·加布里埃尔和埃德蒙院长的脸色都难看了不少。 两人心里很清楚,如果杜巴利夫人还有希望出现在凡尔赛宫,那么路易十五就肯定不会停止对这起暴乱的调查和追责,尽管概率很低,但如果真的牵扯到了自身,那他们二人可就都危在旦夕了。 而且,从国王陛下的做法来看,他很明显是想利用这个处罚先将这起暴乱应付过去。 反正那七百万利弗尔都还在王室的内帑之中,只要这笔钱最后发放下去了,待到事件平息之后,就没有多少人还会对杜巴利夫人的贪污行为耿耿于怀了。 尽管名声上的损失是不可避免的,但路易十五是完全有可能在这个冬天之后重新将杜巴利夫人从圣玛利亚修道院召回凡尔赛宫的。 “诸位,你们觉得呢?” 路易十五不紧不慢地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语速很慢,但压迫感十足。 廷臣们顿时犹豫了起来,看向杜巴利夫人的眼神也不再像方才那般鄙夷和蔑视,如果这个女人真的还有机会回到凡尔赛宫,那他们这些王室官僚必定不能将这位官方情妇给得罪死了。 杜巴利夫人也渐渐停止了挣扎,虽然看不清她那披头散发下的面容此时到底是什么表情,但从她那渐渐坐直的腰杆就能看出来,这个女人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祖父!” 而在这时,路易王储攥拳站了出来,他也知道在整个御座厅内,自己是第二具有话语权的人物,于是毅然决然地上前两步,激愤地劝谏道: “这个女人的罪孽甚至都高过了圣米歇尔山,有多少人因为她的贪婪而死去,根本不应该给这样的人任何赎罪的机会!” 早在从报纸上读到巴黎底层贫民的凄惨生活时,悲天悯人的王储殿下就对贪墨公款的杜巴利夫人憎恶至极,而当路易王储从约纳主管口中得知这个女人贪墨了第二笔救济资金时,他更是发誓绝对不会饶过这个罄竹难书的罪人。 路易王储根本不想等到自己继位之后再捏死这个万恶的女人,对他来说,杜巴利夫人逍遥法外的每一天,都是对他本人,乃至于对整个波旁王室的莫大羞辱。 一旁的玛丽王储妃也难得地挽着王储殿下的胳膊,一同上前,用稍显生疏的法语附和道: “尊敬的陛下,我对法兰西的律法并不了解,但我不得不说,我很震惊于这样一个可恶的女人竟然也能够得到改过自新的机会。” 玛丽王储妃与杜巴利夫人的冲突更是人尽皆知,两人之间的矛盾是完全无法调和的,玛丽王储妃根本瞧不起杜巴利夫人这个靠肉体上位的交际花,出身底层的杜巴利夫人同样对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妒恨至今。 而杜巴利夫人靠着她对宫廷的掌握,更是不止一次给玛丽王储妃下过绊子,让这个异国他乡的公主出尽丑相、颜面尽失。 此刻,在这个绝好的复仇机会面前,听到国王陛下最终竟然给了自己最大的仇人一个不痛不痒的处罚,玛丽王储妃同样也站不住了。 “你们...” 路易十五皱紧了眉头,如果说只是奥古斯特一人不满的话,路易十五还可以凭仗着家主的威严强行压下这件事,但如果玛丽王储妃也跟着附和了起来,那事情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她毕竟是哈布斯堡中最受宠爱的公主,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女,玛丽亚·特蕾莎的小女儿,皇帝约瑟夫二世最怜爱的妹妹,法兰西与奥地利外交同盟的关键纽带。 如果说路易王储的反对只能算得上是波旁王室的内部家事,那玛丽王储妃的强烈反对就是涉及到对奥关系的邦交大事了。 有着王储夫妇的带头,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也立即站了出来,凑到路易十五身旁严肃地说道: “陛下,玛丽公主和杜巴利夫人的矛盾您也是知道的,您的决策恐怕会让王储妃殿下很是不满,奥地利那边也会对我们充满怨言。” 说罢,凯撒·加布里埃尔还不忘轻声补充了一句: “我的堂兄,舒瓦瑟尔公爵如果在这里的话,他肯定也不会希望您破坏了我们与奥地利人的良好关系,还请您考虑一下和奥地利的邦交,陛下。” 在历史上,路易十六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联姻,以及法兰西与奥地利的同盟,这都是舒瓦瑟尔公爵一手促成的,这也被舒瓦瑟尔公爵自视为他最为耀眼的功绩之一。 这位强势的公爵如果在场的话,必然也不会容忍国王陛下因为一己私情而坏了整个国家的邦交大事,这位公爵先前可是有胆量和能力去威胁逼迫国王陛下的。 同时,凯撒·加布里埃尔的这番话语还暗含着一层隐藏的意思。 这位外交大臣故意提到了舒瓦瑟尔公爵,他实际上想说的是: “我代表整个舒瓦瑟尔家族劝您冷静,陛下。” 路易十五木讷地盯着凯撒·加布里埃尔,他当然听得出来对方话语之外的意思,但是这位老国王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向来忠顺老实的外交大臣竟然也会提出如此强硬的抗议。 整个舒瓦瑟尔家族,这个词语即使是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五也不可能将其忽视在眼前。 毕竟那意味着陆军大臣舒瓦瑟尔,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奥地利元帅、法兰西中将雅克·菲利普,以及舒瓦瑟尔的另一位亲弟弟——康布雷大主教,利奥波德。 即使不算上那些依附于舒瓦瑟尔公爵的贵族和官僚们,单单是这四个人站在一起,他们所提出来的严正抗议就足够形成一股惊涛骇浪了。 而就在路易十五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之时,埃德蒙院长也面色凝重地走上前来,从法袍中掏出一卷泛着新鲜墨香的羊皮纸,沉声说道: “陛下,虽然您的敕令胜过一切法律,但我也必须提醒您,高等法院已经在审判庭上判处了杜巴利夫人终身监禁,外面的民众们也都见证了这一点。” 路易十五愣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接埃德蒙院长递来的判决书。 因为他同样清楚,埃德蒙院长这番话语的深意是什么——巴黎高等法院,甚至说全法兰西十三座高等法院都不会满足于仅仅是将杜巴利夫人驱逐到修道院中。 支持司法改革的杜巴利夫人本就是法袍贵族们的一大死敌,法袍贵族们也不会放过这个能够将杜巴利夫人置于死地的绝佳良机。 而这些法袍贵族们的抗议绝不会是仅仅体现在投票桌上,地方法院的法官们权力甚至是超过地方市政厅的,他们对地方人民的掌控也是根深蒂固。 先前,1765年的时候,路易十五仅仅是想试图将手插进布列塔尼高等法院之中,这就引起了巴黎高等法和布列塔尼高等法的严厉抗议,以及布列塔尼人民的抗税游行和大规模骚乱。 如果是最坏的情况,全法兰西十三座高等法院同时进行反抗,那样所引起的一场全国动乱是路易十五连想象不敢去想的。 见国王陛下没有伸手接过判决书,埃德蒙院长顺势将判决书夹在了腋下,继续说道: “执行审判的是德·莫普大法官,判决书上有他的签名,尽管莫普阁下因为留守司法宫没有一同来到杜伊勒里宫,但他一定也希望自己签署的判决书能够顺利执行吧。” 路易十五怔怔呢喃道:“你是说莫普也...?” 莫普大法官向来是路易十五的亲信,尽管国王也知道他与杜巴利夫人之间的不和,但真的听到莫普大法官也赞同严惩杜巴利夫人之后,路易十五还是大脑宕机了一瞬间。 埃德蒙院长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与莫普大法官仍然算得上政敌,这不过是一次特例合作而已。 路易十五倾颓地靠在御座上,脸上颓然的表情诉说着他此刻心中的茫然。 这几乎是头一次,自己的敕令遭到了如此强硬的抵抗。 自己的亲孙子、王储路易·奥古斯特,奥地利的玛丽王储妃,外交大臣凯撒·加布里埃尔,强势的陆军大臣舒瓦瑟尔公爵,陆军中将雅克·菲利普,康布雷大主教利奥波德,巴黎高等法院院长埃德蒙,法兰西大法官德·莫普。 从宫廷到内省,从政府到法院,从颇受信赖的亲信到令人厌恶的政敌,他们此刻似乎都站在了一起,手持利刀阔斧,看着地上茫然无措的杜巴利夫人。 路易十五呆住了,他是法兰西的君主,杜伊勒里宫的主人,这御座厅里的主宰。 但是在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是何等的孤独,是何等的孤立无援。 坐在这金碧辉煌的御座之上,路易十五的心却冰寒得如同乞力马扎罗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这位法兰西国王的脸上前所未有地浮现出了一抹无助,他虚弱的目光在廷臣中间来回游荡着,就如同一个溺死者在寻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良久之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御座厅中央,那个从方才起一直保持沉默的年轻人身上: “劳伦斯...你觉得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 血 “劳伦斯你觉得呢?” 路易十五的声音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好似嗓子里黏着一大块浓稠的痰液。 国王的目光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精明而炯炯有神,现如今,那双眸子里透露出来的唯有无边的疲倦与茫然而已。 他将大半个身子都转向了劳伦斯这边,语气颤抖地问道。 此时此刻,路易十五多么希望这位忠诚而杰出的臣子能够站出来,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用他那精妙绝伦的口才说服在场的所有人接受对杜巴利夫人的放逐。 尽管他也知道劳伦斯与杜巴利夫人的糟糕关系,但路易十五仍然抱有这样一丝残存的希望。 只是,国王陛下等来的并不是一根救命稻草,而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咳陛下” 劳伦斯沐浴在众臣的注视下,故作为难地沉吟片刻,冷静回答道: “您确实做出了一个仁慈的决定,杜巴利夫人虽然贪墨了那七百万利弗尔,但所幸没有酿成大祸,那笔钱仍然还在王室的账目之上,一切也都还来得及补救。” 路易十五一愣,兴奋地连眉毛都抖了一下,连声说道: “你是说,将让娜放逐到修道院的决定” 劳伦斯点头说道: “结合现实来看,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决定,陛下,不偏不倚,不重不轻,恰到好处的处罚。” 国王陛下的脸上瞬间恢复了一抹神采,他兴奋地看向其余的廷臣,几乎要为劳伦斯的支持而拍手叫绝了。 然而,还不等路易十五开口说什么,劳伦斯的下一句话便让他瞬间愣在了御座之上: “诚然,对于杜巴利夫人的贪墨罪名,放逐修道院是一种合适的责罚,但是陛下,我恳请您将杜巴利夫人的第二项罪名也考虑进其中。” 路易十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劳伦斯在说什么,下意识地看向了地上的杜巴利夫人,茫然问道: “第二罪名?” 听到劳伦斯的话语之后,杜巴利夫人眼眸中的光彩也在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次回到了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连那刚刚挺立起来的腰杆也像芦苇一样弯了下去。 她如何不知道,劳伦斯口中的第二罪名是什么。 那是一项足以致其于死地的罪名。 而在御座之前,劳伦斯也故意愣了一下,而后才忽然打了个响指,略带自责地说道: “哦!抱歉陛下,我还没有向您解释完这场暴乱的全部经过,刚刚说到了杜巴利夫人似乎被暴民们抓住,送往了司法宫接受审判。” 路易十五瞳孔一震,失神地问道:“审判什么意思,那场审判不就是关于让娜和那七百万利弗尔的吗,第二罪名又是什么?” “具体的细节在下也不清楚,但是从结果上来看,陛下” 劳伦斯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说道: “杜巴利夫人的出身似乎与她宣称的有一些出入,夫人的姻亲兄弟,让·杜巴利也被市民们带到了现场,他的证词也证实了这一点。” 说罢,劳伦斯给一旁的埃德蒙院长使了个眼色,示意埃德蒙将那份判决书再次递给国王陛下。 一把接过这份新鲜出炉的判决书,路易十五只是刚刚随手翻看了几页,他的眼神便瞬间凝固在了判决书之上,如同被石化一般,久久没有移动半寸。 “冒充身份伪造出身让·杜巴利妓女” 国王陛下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些词句,但他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则是完全地归于了死寂般的沉默。 杜巴利夫人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埋在胸口,不敢与任何一个人,尤其是深爱着她的国王陛下对视。 她多么希望自己的身前有一把利刃,可以让她一头撞死在当场,这样就不用接受这屈辱而绝望的公开处刑了。 三分钟后,路易十五合上了判决书,但他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好似还没有完全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路易王储与玛丽王储妃,还有一众廷臣们,他们皆是惊讶地看着国王陛下失神落魄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那份判决书上到底有什么内容能够让国王陛下如此失态。 即使是七年战争落败、被迫签下丧权辱国的和约的那一天,路易十五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不似人君的失态。 埃德蒙院长适时上前,沉声解释道: “陛下,让·杜巴利亲口承认了帮助杜巴利夫人不,应该称她为让娜·贝曲,帮助这个风尘女子伪造了出生证明和贵族血统,他还将当时的书信证据都提交给了高等法院,您可以随时查看,另外,铨叙局与纹章院中关于杜巴利夫人的出身记录也存在矛盾,如果您需要查阅的话,高等法院会以最快地速度为您出具一份报告。” “不,不用了。” 路易十五的声音很低,也很虚弱,仿佛一个重病缠身的将死之人,他颤抖着将判决书递还给了埃德蒙院长,闭眼呢喃道: “让·杜巴利兰格家族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路易十五相信这份判决书没有造假,不论是让·杜巴利提供的证据,还是铨叙局与纹章院的记录,这些都是极为容易查证的,埃德蒙院长没有可能弄虚作假。 而且,在往日里,路易十五就曾经对杜巴利夫人的身份产生过一些小小的质疑。 她与她的丈夫杜巴利伯爵似乎完全不相识,杜巴利夫人常年待在巴黎,杜巴利伯爵却远居在多费内,路易十五当时还很好奇这互不相识的两个人是怎么走进婚姻殿堂的。 而杜巴利夫人反倒是和她的姻亲兄弟,让·杜巴利关系甚密,她甚至不止一次地在路易十五面前提起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希望国王陛下能够给让·杜巴利一些差事去做。 除此之外,杜巴利夫人自称出身的那个兰格家族更是漏洞百出。 按理来说,作为一个落魄家族的嫡女,杜巴利夫人在当上官方情妇之后应该会急迫地利用权势和影响力振兴家族才对,但她却似乎和整个家族一刀两断了一般,从来没有主动在路易十五面前提起过她的家族。 恰恰相反,每当路易十五随口问起关于兰格家族的事情时,杜巴利夫人也都支支吾吾的,急于转移话题,完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一句话。 过去的几年里,路易十五也都没有对此太过在意,只当是亲爱的杜巴利夫人有一些难言之隐而已。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难言之隐,而是一套彻头彻尾的、骇人听闻的谎言。 法兰西的国王陛下最为宠爱的女人,竟然是一个流落街头的肮脏至极的妓女? 当路易十五看到判决书上的文字之时,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一个瞬间。 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与杜巴利夫人共度的那些春宵,两人共赴巫山搅起的云雨,此刻都碎成了一地散发着腐烂恶臭的碎渣。 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女人,路易十五只觉胃里一阵翻滚,恶心反胃的感觉直冲大脑,他完全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作为一国之君,竟然将万千怜爱与恩宠都寄托在了一个妓女身上。 路易十五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像是喝醉酒的醉汉一样,即使是站在原地也东倒西歪的,仿佛随时会彻底朝着某个方向径直倒下去。 几名侍从连忙冲上前来,试图搀扶住国王陛下。 但路易十五倔强地推开了这些侍从,踉踉跄跄地走下御座,步履蹒跚地来到杜巴利夫人身前。 他一把扯下杜巴利夫人口中的布条,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 “让娜那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杜巴利夫人脸色苍白地与国王对视着,她的大脑想要命令喉咙吐出一套舌灿莲花的谎言,但任何语句涌上嘴边之后都只化作了一串毫无意义的凝噎。 她根本不会对路易十五说谎,在过往的日子里,杜巴利夫人根本用不上谎言这个技巧,她那无与伦比的魅力与容貌就足以将国王陛下迷得神魂颠倒。 最终,大脑一片空白的杜巴利夫人缓缓低下了头,幅度十分轻微地点了下脑袋。 杜巴利夫人自己也很清楚,从让·杜巴利上交证据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了。 路易十五又是如遭雷劈一般失神了许久,如果不是他仍然艰难地保持着站立,揪心的廷臣们还以为国王陛下已经昏迷了过去: “也就是说,你曾经是一个街头妓女,后来是做了让·杜巴利的情妇?” 杜巴利夫人再次轻轻点头,她已然放弃了任何无谓的挣扎,脑子里唯一的祈求就是能够立刻离开这御座厅,接下来不论是去到潮湿的地牢还是清贫的修道院,对她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一阵凌冽的冬风狂暴地吹进御座厅中,将大厅顶部的水晶吊灯吹得左摇右晃,底部的流苏坠饰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强烈的眩晕感猛然冲上路易十五的前额,国王陛下仰着头,忽然凄惨地大笑了出来: “呵,哈哈哈!妓女!让娜,你可真是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 那凄厉的笑声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已然化成了一串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 路易十五紧紧捂着胸口,整个身子都在随着剧烈的咳嗽而前仰后合。 他的喉咙止不住地咕噜着,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 忽然,国王陛下猛地弯下腰,痛苦地张大了嘴巴: “啊啊啊啊!” 只不过,从他口中吐出的并不是食物残渣或是胃液,而是一大滩乌黑的血痰。 御座厅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例外,人们怔怔地看着那滩肮脏瘆人的血水在恢弘的御座厅内缓缓流淌,只觉有一种做梦般不真实感。 路易十五的口中还在往下滴着几滴颜色暗淡的鲜血,他的脸色比涂了石灰还要惨白,整个身子也像一栋即将倒塌的高塔一样摇摇欲坠。 “该死的!” 劳伦斯瞳孔一缩,旋即毫不犹豫地健步冲上前去,一把扶住了神志不清的路易十五。 这可不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路易王储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他同样心急如焚地冲到了祖父身边,看着路易十五嘴边的暗淡鲜血,王储殿下的眼角瞬间流出了一行清泪,转头大喊道: “御医呢!宫廷御医在哪里!让他们过来,立刻!现在!” 几名廷臣惊慌失措地对视了一眼,随即马不停蹄地跑出御座厅前去召见御医。 劳伦斯搀扶着神志不清的路易十五,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恢复冷静,仔细观察着国王身上的症状。 在吐出那一大口血痰之后,路易十五的脸颊也稍稍恢复了一些血色,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尽管整个人已经进入了半昏迷状态,但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 路易王储颤抖着掏出手帕,小心地擦去路易十五嘴角的血迹,无助彷徨地看向了自己最信赖的朋友: “劳伦斯,祖父他…” 此刻劳伦斯也管不了那么多,抬手试了试路易十五的鼻息,又翻开国王的眼皮端详片刻,面色凝重地说道: “陛下恐怕是一时间受到打击过大,再加上本就身怀顽疾…殿下,此处冷寒,我们先将陛下送回国王套房中。” 如果说有谁最不希望路易十五半道崩殂,那么劳伦斯绝对算是一个。 别看劳伦斯如今与路易王储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与信任,但如果这位年幼稚嫩的王储在仓促之间加冕为路易十六世,那样才是扰乱了劳伦斯整个的长远计划。 毕竟路易王储本身就还没有在群臣之中建立起威信,他也还没有统治整个法兰西王国的能力。 更为重要的是,路易十五为王储准备的下一届政府班子——计划中由劳伦斯领导的金色鸢尾花派,根本还没有在朝廷与地方中取得优势地位。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这位本就稚嫩无能的王储殿下还在毫无准备地情况下继承了法兰西王位,那么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都几乎不可能压制住那些权势滔天的重臣和躁动不安的两大阶层。 不论是舒瓦瑟尔、黎塞留这样的强势公爵,还是莫普大法官这样的王室亲信,以他们的手段与权势,从王室手中夺取瓜分行政权力几乎是轻而易举。 而这对劳伦斯来说无疑是一个相当糟糕的局面: 如果背弃王室,加入到那场瓜分权力的盛宴之中,劳伦斯在法兰西尚且薄弱的政治根基使得他很难像其它重臣一样分得一杯羹。 毕竟劳伦斯如今的权势与地位基本上都是直接来自于路易十五,一旦老国王离去,新国王又孱弱不堪,那劳伦斯的地位无疑就会一落千丈了。 但如果坚定地与路易十六站在一起,那等待劳伦斯也会是西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况,真到了那种时候,恐怕连莫普大法官这种王室亲信也会重新审视他们与新国王之间的关系。 现在,劳伦斯需要时间,给自己发展势力的时间,给王储殿下成长的时间,给路易十五为王位传承铺路奠基的时间。 在此之前,这位国王陛下绝对不能出现任何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