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方程式》 第1章 楔子 自序 开始动笔写这一季的故事时,我才结束了在刑侦一队的体验生活,回到分局。一天午饭结束,我和小贾还有国哥一起上楼回办公室,国哥问起我在刑侦那边呆了这么久有什么感觉,我想了半天,答了句:“感觉我以前写的刑警不是刑警呢?” 不止是我写过的,我所亲见的刑警和我读过的大多数悬疑小说里面的警员也有着或多或少的区别。 这种感觉随着我在分局呆得越久变得越来越明显。真实的刑警往往没书里写的那样,一眼就能看穿真相,他们更多时候做的是很基础的排查工作。就是依靠这些基础排查,一件件血案、悬案才能最终得以侦破。 你也许要问了,现实里真的没有那种小说里写的“神探”吗?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有。 很幸运,在分局我就见到了这样的一群人。 出于隐私保护,我无法把他和他的战友们侦破的案件一板一眼说给你们听,但在这季故事里,我会尽我所能,在把故事讲的精彩的同时,让你们看到更为真实的刑警和他们的生活。 最后我想说生活远比小说精彩,希望你能喜欢我写的这个故事。 梧桐私语 引言: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个世界 第一案:腰鼓刺青 楔子:寒鸦衔尸 五天雪过,安平的温度降到零下28c,冰凌挂檐,路人稀行,马路上连条寻食的野狗都没有,而我们的故事就开始于这样一个冷得牙齿打架的寒冷日子。 十二月二十九,圣诞过后第五天,王老七坐在矮凳上,隔着那块裂了纹、贴着不干胶、再糊了几层隔温塑料布的破烂窗户看着外头成片成片的垃圾山,捏着杯子狠闷一口。 辛辣的劣质白酒顺着喉管一路下滑入胃,呛得他直咧嘴,好在“嘶”一声后,身体也暖和了。 就这么蜷腿闷坐了好一会儿,久得都能让你生出这个人是不是醉死了的怀疑的时候,王老七又动了,只见他扬起半拉脑袋,举起那只指甲盖下藏了好些泥的手,把酒盅重新蹲进热茶缸里,再扶着手边的桌子还是什么的晃晃悠悠地起了身。 作为一个看守垃圾场十几年的老光棍,他每天最乐意干的事就是窝在屋里喝口小酒看点外国片,他不爱看那些外国妞的脸,一个个满脸雀斑的没啥好看,他爱看那些妞的身子,大腿白白的、肉肉的,看得他总是忍不住想把手伸进电视里,狠狠地捏上两把。 可人生除了看片喝酒,还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好比拉屎撒尿吧,就是他每天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撒尿还好,门口随便找个地方也就解决了,让他愁的是大号,肚子疼起来又不能在门前解决,只能捂着肚子往远走,这一走就意味着要闻一闻垃圾的恶臭。 “坏心眼的资本家,看垃圾场就看垃圾场,非把房子搁得离大门那么远,咋的嗝……想拉屎先得闻闻垃圾臭嗝……”酒气慢慢上头,王老七打着酒嗝裹好了棉袄,顺便竖起领口遮严半张脸,这才伸手把门拽开。 外头北风呼嚎,夹裹着漫天恶臭,王老七缩紧脖子,摇摇晃晃地冲进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垃圾森林里。 时间是下午两点,太阳在云和垃圾层叠出的线条间发着灰白的光,阳光很少,周围更没半点人气,天地间只有几只乌鸦在低空盘飞着,翅膀翻动,留下一串嘎嘎的叫丧声。 王老七急着踅摸坑位,并没工夫研究天上的鸟是多是少,就这么一路跌撞着前行,直到脚下什么东西扑棱一声,吓了一跳的人才算停住脚。 他呆呆看着那些叫他“踩”地乱飞的乌鸦,半天回过神来,“这些玩意停这干嘛呢?吓老子一跳!靠!” 酒算是醒了,垃圾山高耸在面前,不时随风撒把味道在脸上,王老七骂骂咧咧,也没心思再找其他合适的地儿,干脆借着乌鸦停过的位置一蹲,借地拉屎。 天是真的冷啊,才撅了一会儿就觉得屁股疼,王老七虚眯着眼睛着急得寻觅自己让鸟打断的屎意,用力的档口,余光一扫,心跟着咯噔一下,那几只鸟怎么又回来了? 他瞪大眼睛转头去看,没有错,刚刚那几只乌鸦这会儿全回来了,就落在一米远外的垃圾山上盯着他瞧。 鸟毛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一双双提溜转着,瞧得王老七心里毛毛的。 “走!”他使劲儿挥挥手,想把鸟赶走,可除了几声翅膀的扑棱声,鸟还在,甚至还多了几只…… 那种毛毛的感觉更甚了,可怜寒冬腊月的天,王老七硬是让几只鸟吓出了冷汗,到了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气味难闻了,他大口喘着气,希望借着气息的力量赶紧把屎拉出来,毕竟对着一群反常的乌鸦,他也会怕。 可慢慢的,他发现了不对劲儿,那些乌鸦似乎对刚刚停过的地儿格外执着,一只只停过去不说,还都对着一只破鼓猛啄。 鸟喙坚硬,把鼓啄出咚咚闷响,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界,这样的声音催生出无数可怕的联想。王老七越想越怕,脑门上的汗都成股了,胆子再大的人恐怕也禁不起这样的吓。 “走、走!”他挥手吓唬鸟,说来也巧,也不知道是哪下劲儿使对了,鸟没吓唬走,憋了半天的大号却出来了。 王老七“嚯”了一声,顿时把鸟的事抛去了脑后。 “帮爷们儿拉屎也算你们有功,等哪天有空,大爷过来喂喂你们,你们啊,老实在那呆着,再装神弄鬼我可要不客气了。”身上痛快了的王老七嘴上骂骂咧咧,三两下提好了裤子,可再看那鸟,竟没半点躲人飞走的意思。 “不把我放眼里?起来,起来!”他上前两步,腿脚一扫,终于把那几只黑鸟赶跑了。 “小样,还是怕大爷我的哈?”王老七神清气爽地看着天上的鸟,全然忘了自己刚才就是叫这几只鸟给吓得差点灵魂出窍,视线一转,又去瞧地上的破鼓,那是只画着圣诞老人图案的木鼓,圆溜溜的鼓面中间掐出一道细细的腰,没看错,那些鸟方才就是对着鼓面的地方啃来着…… “那是块布?”王老七捂着鼻子歪头瞧着鼓面,上头的东西因为被啃啄的关系支棱出很多毛刺边角,他瞧了半天没瞧出门道。 “画了画的布?”青黢黢的颜色瞧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是朵不怎么好看的玫瑰花。王老七摇摇头,觉得自己在这破天气里对这一团垃圾研究很是傻不拉几,摇摇头,屏气呼吸准备回去了。 谁知道转身的空档,头顶盘旋的乌鸦忽然略下一道暗影,落在鼓面上,隐约露出个字来。 好像是……“许?”王老七努力辨认着后面的字,念着念着,人突然僵在那里。 这他妈哪是画啊,奶奶的是纹身啊,他瞪着眼睛,跌坐在地上,看着那块已经发黑的皮上一个个毛孔清晰地乍现着,皮上头还有乌鸦没来得及啃净的肉茬…… “娘哎!” 三分钟后,110接警中心电话铃响起。 五分钟后,大泽桥路派出所接到110指挥中心转过来的报警电话,离所西向一公里的垃圾场发现疑似人皮,报案人情绪极度不稳。 十分钟后,派出所民警抵达现场,对现场周边区域做了全面封锁。 十八分钟后,刑侦一队刑警抵达现场,技术人员率先进场。 第十九分,警犬队赶到增援。 第二十分,进场不久的黑背犬go on在距离中心区域有两米远的一堆烂白菜叶旁踯躅回盼,末了扬起头朝训练员吠了两声。 第二十五分,市局视频会议室的门悄悄打开,办公室主任摄着手脚走到第二排位子,停在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旁边,附耳轻言:东区最大的垃圾场发现了几块被乌鸦啃啄殆净的连肉人皮。 第二十七分,市局视频会议室的玻璃门打开,副局长乔文焕提前离席,在他手里还拿着才挂断的行动电话,就在刚刚的两分钟里,12·29案专案组成立,碎尸剥皮这样的恶性案件影响相当恶劣,必须尽快破案。 就在他脑子构思着进一步战略部署的时候,没离手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一看号码,乔文焕眉头一皱,接起电话。随着电话那头闽江分局局长一字一句做着汇报,乔文焕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大泽桥的案子没完,闽江竟然也发现了一块类似的人皮,突来的变化让他的思路短暂的中断了那么一秒,也就是这一秒,贴着耳朵的话筒里传来滴的一声信号声,又有来电。 近年尾的这一天,几通电话在安平市公安系统惹起了轩然大波,甚至在第一时间惊动了公安部,在这天,市内最大的大中、闽江、隆安三区先后发现圣诞款腰鼓,这些腰鼓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上面都贴了块纹着玫瑰刺青的连肉人皮…… 第2章 箱女 一辆载满行李箱的金杯在雪夜中疾行。 路颠簸不平,行李上下颠磕,不时发出一下砰砰响。 副驾驶上亮着顶灯,肖遥丧眉搭眼地颓坐灯下,神情随着嘴巴开合越发的凝重—— “dna提取已经完成,属于同一人,受害人通过失踪人口数据库比对锁定了是22岁女性许霞……”念到这,他突然放下本子,“golden,我知道邢霏的事让你生气,作为同事在她家出变故的时候议论是不对,可队长也保证了,再有人嚼舌根就直接撵人,那两个人等你们回去会向邢霏当面道歉、认真检讨,现在邢霏没接来我已经要被队长k了,再让你带着情绪回去,队长不得……” 下面的话他没说,只是以手做刀,在脖子上使劲儿比划了一下。 身后的位子上,巨大的印花行李箱遮住了大半视野,金杯轰响,行李箱静静的和肖遥两两相望,并没人理他。 “golden?” 还是没人理他。 所以他是被判死刑了?肖遥挠着头,脸皱得好像个大号核桃仁…… 他口中所说的这位golden名叫傅绍言,警校的犯罪心理学和技术侦查的双料讲师,年纪不大的他在警界名气并不算响,可知道他的人却无一不对他超人的洞察力和心理画像能力叹服,就在最近,西部发生的几起恶性案件因为他的参与都以极快的速度告破了,这回安平发现人皮,人就在安平的傅绍言原本是顺理成章要参案的,可好巧不巧的是队里有不长眼的同事得罪了这尊神的女朋友,捎带着把人气走了,为了维护好队伍团结,也为了尽快破案,队长就派了他这个倒霉蛋过来接人。 说好的一男一女一个都不能少,现在……哎…… 就在他以为任务失败戏自己死定了的时候,金杯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等再看时,那成摞的箱子已经山一样的朝自己倒了过来。 肖遥叫声不好,闭着眼去格挡,可那精细的胳膊在一个叠着一个的箱子面前无异是螳臂当车,眼见要提前“就义”了,想像中的疼却迟迟没来。 他睁开眼,看着后排伸出来的那只手一个一个的把箱子又排回了原位。 “golden,你……” “没情绪,不用哄。”傅绍言的声音轻轻柔柔,听上去没半点责备,灯透过半截车厢落在后排那张安静的脸上,瞬间让肖遥生出一种恍惚,恍惚到让他差点以为傅绍言说得是真的。 “穿成这样还说没情绪……”他瞥了傅绍言一眼。 “哪有情绪?”那人回看向他。 车子驶上平缓路段,道旁的灯被车窗切成一个个短暂的片段,傅绍言的脸隐在层叠的行李影子间看不清细节,只剩那片被手扯住的衣襟在光下欣欣向荣。 “呵、呵,没有,是没有。”肖遥干笑着,心想也不知道是哪个败家商家,居然接受在衣服上印字的业务,还什么“我不计较安平市局科员袁某x、刘某x议论邢霏家事的事”,一字一句,都是情绪嘛! 他哎了一声…太知道刚刚的案情资料他听进去几句。人命关天,这未免有些意气用事了吧哎呀我去! 肖遥的脸怼上了风挡。 窗外夜雪漫漫,车里的灯也熄了,只有远处依稀的两点路灯光告诉他自己没瞎。 “什么情况?”他把脸拔出来,一边揉一边看车外,司机已经跳下车了,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地在肖遥心底陡升。 “线烧了,你联系队里,再派辆车吧。” ……点儿背了点,什么事都让他赶上了,肖遥丧着脸摸出电话,“golden,我现在联系队里里,委屈你等一下。” 嘟嘟按键的时候,肖遥突然停住了手,朝身后那条深巷看去,那里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别看他是文职,可警察的警惕性他半点也不少,所以状况一出,他的神经立马绷了起来。 开车门,跳下车,外面风雪交加,雪中的巷子显得越发幽长。 巷里好像有人,而且还在躲他们! “golden,情况不对!你……”他回头一看,心都凉了半截,车里的人眼睛虽然睁着,却没看他,一双手只是在箱子上做着敲击,像在打拍子…… 风呜呜地吹,肖遥气呼呼地带上门,还专家呢,有这么意气用事的专家么?是,局里的人说闲话让邢霏本来就不好的情况雪上加霜不对,可他们是警察,是警察就不能这么不分时晌的感情用事啊! 肖遥嘟嘟囔囔地跳下车,还没想好接下去该怎么办,突然一道人影从巷子里窜了出来,动作之快连点反应时间都没给肖遥留。 肖遥傻眼了,傻眼之后就急了,一边追一边喊我是警察! 只可惜,前头的人根本不搭理他。 “靠咳咳!”风雪倒灌进喉管,呛得肖遥差点栽了跟头。 他踉跄地站稳,看着两人间越拉越远的距离,欲哭无泪,知道有天能来刑警队,他一定把体能练到及格呦呵…… 他大叫一声,这是老天爷在给他机会吗,前头那家伙倒了?本来都快消失殆尽的希望在那刻又重新燃烧起来了。他抿了抿嘴,重新一瘸一拐着上路。 可体力这东西真不是靠意志力左右的,趁对方栽倒追上去的那点距离很快又在对方爬起来后迅速消失。 肖遥呵着气奔跑,觉得肺管子要炸了,可他不想就这么放弃,特别是在自己曾经偶像选择袖手旁观的时候放弃,终于,在他跑到一个小上坡的时候,他瞅准机会,突然发力,朝那人猛扑过去。 “别跑!” 怒吼声伴着踩雪声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了回声,他是孤注一掷,对方也不是全无准备,就在肖遥纵身的当口,对方忽然摸出来个球一样的东西,朝后一抛,下一秒,球散成了无数个铁蒺藜,“炸”向了肖遥。 疼! 肖遥捂着脸,一头扎进雪里。 温热的感觉顺着脸颊慢慢流下来,不甘的情绪也随之席卷上了心头,头埋在雪里的肖遥握紧拳头,挣扎着想爬起来,他是警察,就算死也要等抓到人才能死。 他咬着牙拧动身体,想靠手臂支撑着起身,谁知道脖子才抬起了,脑袋就挨了一下。 什么东西?他脑子懵懵得,半天才动作迟缓地摸到了后脑勺上的残雪,这是有人拿雪团砸他?他扭头去看,模糊的视野里,一道长长的人影立在金杯边上。 “傅神?” “趴下。” 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的肖遥二话不说,重新把头扎回雪里,说不上为什么,就算有先前那些不愉快,可只要傅绍言开口,就是让人愿意去相信。 而且……没看错,傅绍言手里拿着一只弓,银色的弓弦上搭着支削了头的木箭,他是想射箭吗? 风依旧肆虐,小贼跑路的声音越来越小,肖遥趴在雪堆里,瓮声瓮气:“要跑远了。” “嗯。” 说是迟那时快,就听咻的一声,肖遥只觉得什么东西从头顶滑过去,他再忍不住好奇,抬头一看,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弧线从头顶滑过,再看跑路那家伙,已经在地上狗啃屎了。 喜悦的情绪伴随着雪风冲进喉咙,肖遥爬起来,一路小跑到近处,惊声叫道:“ipad,手机,现金,是贼!” “联系完队里,替你处理伤口。” 偶像的关心让肖遥受宠若惊,他边拨号码边摇头:“不用不用,一点小伤。” “小伤也能伤人。”傅绍言微微一笑:“作为同事在她家出变故的时候议论是不对,可队长也保证了这样的句式也很善解人意啊。” “……golden我错了。” “我不记仇。” …… 被傅绍言拉着擦拭伤口的肖遥就像条被摁在了砧板上鱼,棉签不是棉签,是刮鳞的利刀,或许他现在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周围没有打印机,不然他不确定傅绍言是不是会把和自己说的这句话也一同印在衣服上。 像知道肖遥在想什么一样,傅绍言的笑容更暖了,抹好最后一处伤口,他收起棉签,低头瞧着衣服:“可以手写。”什么、什么玩意?话都不会说的肖遥呆呆地站在那儿,目送着那个笑起来别提多温润的人上了车。 入夜的雪越发大了,先前还亮着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也灭了,车里没半点亮光。 傅绍言坐在位子上,手拿钢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许霞,女,22岁,十月由龙海市来安平就业,就职于某医疗器械公司,担任行政秘书,上个月十五日由她的同居室友报案。她来安平的时间不长,社会关系简单,性格内向,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出租屋都鲜少与人争执,和人结怨的可能性也不大,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人会对她下这样的狠手呢?” 写写说说中他就停下了笔,眼睛不觉停在身后那个33号的印花行李箱上,不知什么时候,箱子里透出一丝亮光。 他看了箱子几秒,忽然伸手在箱沿上敲了两下:“有什么想法了?” 箱子安静得立在位置上,静得让人以为傅绍言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就在下一秒,诡异的事发生了,一只手从箱子里伸了出来,指间夹着的正是那张人皮照片。 “鬼啊!”才打完电话的肖遥刚好看见这幕,惊得尖叫一声。然而连个尾音的时间都没给他,就听“咚”一声,一个本子砸上了肖遥面前那块窗玻璃的内侧。 傅绍言微微笑着看他,笑眼里像挂了两把温柔刀。 “肖遥。” 肖遥:“……我错了……” 第3章 开着的门 “这个给郑执。”车窗开了,从里面递出来一张纸条。 “你不骂我?”望着傅绍言那张重复平静的脸,肖遥接过字条逃也似的跑了,“我这就去联系队长!” 原想进车里暖和暖和的念头是打消了,肖遥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冒失,三番两次的惹人不高兴,不过想想也是,毕竟他没让邢霏的情况恶化,傅神没把他钉在卫衣上也是情有可原的。 一想起那个走哪儿都像个小太阳似的姑娘这会儿呆在那么窄仄的行李箱里,肖遥对那两个凶多吉少的同事也少了些同情。 开了手电看纸条,他的神情慢慢凝重起来。 刺青边上有块血痕颜色不对,是怀疑凝结时间不同吗?这么重要的情况还真得抓紧通知队长。 “喂,队长!” “干嘛?” 肖遥打个激灵,电话没挂回头去看,隔着那片扯絮似的风雪,刑警队长郑执正叼着牙签朝这边走来。 “郑队!有情况!”肖遥后跟对碰,抬手敬礼。 “嗯。血迹颜色?”郑执接过字条,眯眼扫了一遍,挥挥手:“知道了,小飞侠呢?没接来?” 小飞侠是队里对邢霏的昵称,光听这三个字就能感觉到一股风风火火的气息,肖遥瞄了车里一眼,见傅神没在看这边,这才压低声音指了指车里的印花箱,“在箱子里。” “啥玩意?箱子里?”郑执惊得牙签差点掉了,当即忘了闲扯,蹬蹬蹬的朝金杯走去,“老傅!” “来了?”傅绍言抬头看着他,“帮我把箱子搬过去,顺便等下拜托郑队慢些开。” 说着,他先跳下车,小心翼翼地拖下了印花箱,根本没给郑执说话的空间。 生气呢。肖遥朝他使使眼色,示意他看傅绍言身上的卫衣,看样子,那两个同事不拿出点真态度来,单凭先前那轻飘飘的歉意是甭想过关了。 然而让肖遥没想到的是,比同事先一步经受考验的竟会是他们队长。 天晓得让一个开快车的好手把速度控制在10公里每小时对他们队长而言是怎么样的折磨,天晓得坐在别克里的他以为队长会直接拒绝,甚至和傅神大吵一架的,天晓得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们郑队不单没发飙,还成了先缴械投降的那个…… “老傅,我道歉,我承认我也议论过邢霏哥哥的事。”开惯快车的郑执习惯了6、70的速度,冷不丁叫他限速10,搞得他连方向盘都不会摸了,人愁眉苦脸的道歉:“那两个科员被抓包我还寻思自己这个脸还在呢,现在看来是早丢了,邢霏,老哥哥和你道歉,你家的事我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你是我们的好战友,我是真心实意希望你早点走出来的,老傅,我保证下不为例,我保证。” “血液随凝固时间的长短不同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不同人因为体质差异也会有不同深浅的血液,这块血迹形状不对,位置孤立,叠加在人皮边缘,这是凶手分尸过程割伤自己沁出来的血珠在擦拭变淡后留下的,所以血痕中间有道明显的线,像这样。” “是是是。”看着终于开口的傅绍言,叱咤风云的郑队抹了把汗:“具体的事刚才移交那个嫌犯的时候已经嘱咐过检验那边了,你放心。我是真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说着,他察言观色地踩下了油门,准备提速的时候,傅绍言和煦的声音再度传来:“10。” …… 队长大冤种的样子肖遥全看在眼里,要说一个市局刑警队的队长,因为说错了话就这么委曲求全他是不信的,除了情面、理亏,肯定还有别的什么让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汉子乖乖开慢车、受折腾,而这个别的这会儿就在肖遥手里。 那是一张手绘的血迹图,堪比机械绘制的拆分图上不光强调了那块血迹的具体纹路,还在四周标出了空气里的一些漂浮物和流动方向……都说只有一只眼睛有视力的傅绍言有的是只堪比显微镜的眼睛,如今算是见识了。 “肖遥,包里的材料拿出来念念。” 肖遥嗯了声拿起队长的包,掏出东西一看,是个名为郝天朗的人员资料。 “郝天朗,安平有名的小开,亲爹开了两家贸易公司,为人游手好闲,拈花惹草,和许霞有微博互动。” 他翻了一页,露出两张打印的微博截图,许霞和郝天朗的小号分别发了一张艳阳高照的牵手照片。 “纹身呢?” 郑执转了转牙签,“普通式样,不好查。老傅,邢霏好没好点,用不用让她出来?箱子里头那么闷,好人也得闷坏了。” “外头有坏人。” “……我不都道歉了吗?”郑执愁地挠起了脑袋。 “有人没有。” “行吧……我回去就安排让那两个兔崽子过来,认真反省。”他哎了一声,趁着转弯的机会看了眼身后的箱子,心里也懂这回的老傅为什么格外“作”。 别说老傅那样的人了,就是自己这样的糙汉子,也是接受不了能说能笑的女朋友成这样的。 人群密集障碍? 就是社恐吧。 郑执咬着牙签,像是对傅绍言,更像是和邢霏搭话似的交代着下面的安排:“等会儿先去郝天朗家看看再回局里。” 然后就是沉默的开车。 suv的车灯比金杯的亮许多,照的也更远,照出一片大而迷茫的雪夜景色,就这么一路开出去,直到一片规划老旧的小区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北景花园b座的12栋,郝天朗租住的地方到了。 深夜两点的小区,风吹打着破损的楼宇门,发出哐啷啷的撞击声,郑执带上车门,引人上到六楼。 电梯门开的瞬间,门边的肖遥抬脚正要往外走,身后的忽然拽了他一下。 傅绍言借着声控灯的光,看向门外那条气流凝固的走廊,还有迟钝浮灰里缓缓流动起来的一道气流,说:“这里至少一周没有人来过了。” 再看走廊一端:“602的门开着。” “不会吧??”郑执脸都变了,602是郝天朗的住所,门开着?那里面的人呢? “肖遥,赶紧联系队里,有防护工具再进去。”不然万一里头有什么情况……郑执满脑子都是602这会儿可能的情况,摸护具的手冷不丁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低头一看,人傻了——被傅绍言推了一路的印花行李箱这会儿开了道缝,一只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正朝外递着手套脚套,那场面……说不出的酸爽。 “邢霏工具带挺全啊……”连勘查踏板都带了?接过板子的郑执点头暗叹了声乖乖。 “行了,都准备好了咱们就走吧。”郑执最后调整了一下执法记录仪,确认没问题了这才踏步进了那道走廊。 第4章 已知犯罪人 电梯门缓缓关闭,没了光源,走廊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走在最前头的郑执缓步站在门口,细心听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动静,这才伸手拉开了那扇门,就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他摸开电灯开工,看着那乱糟糟的房间——茶几倒伏在沙发边,地上桌角椅背堆满了衣服,才准备迈脚就发现下巴底下躺着俩大肚瓶,原来是空酒瓶滚落一地,现在的年轻人,不讲卫生也就算了,还这么自恋?郑执摇摇头,跨过地上那些瓶瓶罐罐,抬头看向墙上的照片,这个郝天朗也太搔首弄姿了……他揉揉发辣的眼睛,扭头看向一旁在地上检查的傅绍言:“有可能是盗窃么?” “正品gui,入室盗窃,箱包是下手的重点,很少有不识货的。” 郑执看着傅绍言手拿的东西,点头:“如果不是盗窃,那会是……” 话说一半,他忽然愣住了,咖啡色的地毯上铺着一件卫衣,袖口位置似乎……他蹲下去,掀开卫衣一看,神色立马变了,那块痕迹虽然不大,但从颜色硬度看都可以肯定那是血。 好歹是身经百战的老警员,发现血渍的郑执并没惊讶,而是动手掀开了更多的衣物,随着一件件衣服拨开,更大的一片污渍露了出来。 “老傅,咱们得退出去,这里极有可能是案发现场,地上好多血。” 就在郑执陈述着现在的情况时,头顶的灯忽然无预兆的灭了,更为惊悚的是那扇原本开着的门居然咔嗒一声锁死了…… “靠!”郑执赶忙跑向门口。 身后的傅绍言则提醒他前面有坐墩。 “都什么时候了还坐墩不坐墩的?”绊个趔趄的郑执顾不上腿疼,伸手去摸门锁,艹,真开不开了! “肖遥,你联系队里增援,老傅眼神好,帮忙看看窗户或别的地方能不能出去。” 就在郑执忙着布置任务的时候,一声极细微的刺啦声忽然传进了耳中,作为曾经的老烟民,郑执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这家伙想烧死他们?撼了撼结实的防盗门,倒不怕对方这种隔门放火的傻叉举动,就是这兔崽子把他们锁在里面出不去…… 郑执青筋都急出来了。 “别急,内外反锁的防盗门没有钥匙打不开。” 啥玩意?别急?打不开?郑执气得眼睛都红了,要知道这会儿门外准备点火烧死他们的很有可能是和许霞案有关的嫌犯,别急?开什么玩笑? 黑暗中,郑执攥着拳头瞪着傅绍言,可笑的是他都急成了这样那家伙还跟老大爷遛弯似的在那儿站着一动不动。 “老傅!” 他冲过去打算好好和傅绍言说道说道,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声音,扑通一声很大的地震声震地他当时忘了算账的事,一门心思又重新放回了门外头,什么情况,没等他想明白,才关上的门瞬间又开了…… 夜幕从身后的窗子照进来,落在门前,盘踞出一团奇怪的影,有底座,不像人。 他眯眼瞧了半天,总算认出了那是个什么…… “邢霏?!” 被叫的人手上一顿,才熄灭的打火机因为这一下刺啦窜出几点火花,映出一个娇小的轮廓,邢霏说:“他想点我,不过身手不行,再厉害点儿我就没那么容易救你们了。” 郑执正在墙壁上摸电闸,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时多少明白了傅绍言这次的举动为什么那么夸张,换他他也这样,明明是欢快明朗的姑娘,这会儿光听声都感觉到她的情况不好。 他拨起电闸,转回身想好好夸一夸这姑娘。 可灯光下,郑执的手划出长长的影,最后却落了个空,再看邢霏,已经钻回了箱子,正一点点把拉链拉起呢,门里的傅绍言不劝也就算了,居然还走过去帮她把头发塞回箱子。 ……这俩人,就过不去这个坎了吗?心里才嘀咕完,郑执就发现了不对,他这想法和那两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同事也没什么区别,自己没经过的痛,就别当他真不疼。 哎…… “队长,是郝天朗。” 郑执一惊,赶忙弯腰去看箱子底下的人。 “乖乖,还真是你?” “你们他妈的谁啊!快放了老子!” “警察。”郑执掏出警员证在他面前甩了甩,“我们怀疑你与一起命案有关,现在需要你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警察?什么命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告你们诽谤!” “是不是诽谤等我们弄清屋里的血是谁的就都清楚了。”郑执掏出铐子给他拷上,当警察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单从眼神看,这小子身上,有事。 可他还是失望了。 半小时后,法医出场,拿着物证袋找到了郑执。 “血迹里有类似血块的东西,疑似女性月经,血迹形状还有血量也同命案不符,具体要等我们回去做了化验再确定。” “知道了。”郑执摆摆手。 早在增援赶来前,郝天朗就说了那些血迹的由来——他喜欢在女生生理期内和人乱搞,现在看八成是真的。 “都说了我没杀人,快把我放了!”边上的郝天朗知道自己没叫人拿住把柄,高声叫着:“松手,拉着我干嘛!小心我告你们非法拘禁!” “血迹的事还没定论,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回去配合另一起案子的调查。” “你们是不是有病?!说我屋里有血要查,现在又要我配合另外一起案子,我是案子他爹啊!” “你小子给我……” 郑执拦住同事,从包里拿出张照片,在他面前抖了抖:“这个人,认识吗?” “许霞?”郝天朗的眼睛闪了一下。 “她死了,需要你跟我回局里配合调查。” “她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人又不是我杀的!你们警察不能随便抓人吧!我要找律师,我要告你们!” “嘴硬是吧?”像他这种死鸭子郑执见的不要太多,他冷笑一声,伸手向上用力一扽:“命案与你无关,吸毒总扯得上关系吧?” 屋里的灯光泄出来,被郑执撸起来的袖管下头是密麻的针眼。 “顶着一头小辫子,偏还不到黄河心不死。”几分钟后,郑执把人安顿走,回屋去看傅绍言,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跟着技术组在房子里勘察,真希望能有什么发现。 “有发现吗?” 傅绍言摇摇头,其他能固定的证据技侦已经在收集了,而他想靠房间里留下的细微粉尘找到线索却有些难度,毕竟这屋子空了有几天了,在空气里流动的尘埃和线索也保存不了那么久。 他弯下腰,捻了捻台灯罩上的灰尘说:“有些怪。” “哪儿怪?” “说不上来。” “哦。邢霏没出来看看?” 傅绍言没作声郑执就明白这沉默后头是什么意思了,他叹了口气,“先回队里吧,东边不亮西边亮,看看郝天朗那儿能吐出来什么。” 傅绍言嗯了声,手在台灯四周做了个驱赶的动作,随着他的动作,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一下细小的星点如同流水一样在他手畔打着漩。 也不知道郝天朗是真胆小,还是欲盖弥彰,交代的很快,和案子有关的却不多。 “他说自己是特殊性癖好者,喜欢在女性生理期同她们发生性关系,这次就是为了躲许霞才一直没回家,据他回忆他是上个月八号最后一次见的许霞,之后为了躲她住到了朋友家,我们已经着手求证,缉毒那边也会和我们配合。”天蒙蒙亮的时候,侦查员拿着整理好的笔录来找郑执,“那小子才吸过,脑子不清,暂时回忆不起来家里丢了什么。” “他和许霞怎么认识的?”拿着现场照片做研究的傅绍言开口。 天快亮了,外头却没半点天光,傅绍言坐在灯下,镜框在眼底拉出一片浅浅的青影。 “他说是泡吧时认识的,因为许霞是第一次,所以对他纠缠不休,不过我们分析这话是假的成分高,按照许霞的个性,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去泡吧的可能性不大。” “按照她的个性,与人结仇被杀的可能也不大。” “老傅说的对,刑警这行最忌讳先入为主,很多弯路都是因为办案人员主观臆断造成的,去查,查完回来汇报。” “是。”挨了批评的警员后跟一碰,小跑着离开了。 人走干净了,郑执松了松眉心跟着起身:“给你们安排了职工宿舍,先送你们去休息一会儿。” 傅绍言抬抬下巴,没作声,下一秒像是印证他的举动似的,走廊里传来了肖遥的脚步声。他是带着一个重磅消息来的。 dna组加班加点忙了半宿终于把那个多出来的血痕比对出来了,那血不是许霞的。 “血迹来自一名叫闫洁的女性,该女性三个月前溺亡在城市公园的桃花湖?”郑执反复看了三遍报告,确认自己没看错,人迷迷瞪瞪地看向傅绍言,而后者正倾身摸着印花箱的扶手,口中说着:“邢霏,开工了。” 箱子像是回应一般,传来三下—— 咚。 咚。 咚。 第5章 一起普通的非正常死亡案件 三个月前的闫洁正处在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和相恋多年的男友订婚后不久,又在公司的一次项目竞聘中一举夺魁,眼看升职加薪近在眼前,诸事顺遂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因为加班迟去了同事为她办的庆祝会,忙着赶路的闫洁在路上遇到一辆酒驾的车,躲闪过程中,闫洁连人带车撞进了桃花湖。 内勤很快调来了卷宗,随着文字从同事的口中一字一字地念出来,郑执的牙签也咬出了毛刺。 闫洁的案子证据确凿,监控录像齐备,酒驾那人清醒后也承认了整个事件并作出了相应的赔偿,毫无破绽的案子还有点让他更加想不通的地方,闫洁的尸体明明已经火化了,那血痕又是怎么来的呢? “同卵双生的双胞胎dna可以相同。” 闷闷的声音从箱子里传来,可把郑执激动坏了,邢霏开口,这绝对是个好现象啊。 丢掉牙签,他拿了根新的丢进嘴里:“同卵双生的双胞胎dna能完全相同吗?” “不会完全相同。 “dna监测的是42个位点,所以即便是dna不全相同的双胞胎在监测时也能得到同样的结果。郑队,别那么谄媚。”一把转椅滑到身旁,傅绍言借着拿水杯的工夫把凑到箱子边上的郑执隔开。 郑执摸摸鼻头,“我这不是激动么。 “那现在就有几种可能了,闫洁没死,她能有个双胞胎姐妹,再或者就是有人故意拿着闫洁的血故弄玄虚。不管哪种可能,找出闫洁和许霞之间的联系,案子就差不多了。”看着刁钻的案子就这么有了方向,忙了整晚的郑执卸下包袱,痛痛快快伸了个懒腰:“走,带你们去住地看看。” 市局的办公大楼外,雪比之前小了些,只有零星的雪花在广场上打着旋,飘在脸上落在肩头,并不讨厌,傅绍言拖着箱子走在身边,风一吹,脸白了几分。 “围脖借我。” “就知道你得冷,东北的冬天敢穿成你这样不是在等着挨冻么?”郑执嘴有点碎,摘围巾的工夫不忘数落两句:“回头我再让人给你找件棉衣来,这几天正冷呢。” “找个保暖箱套就行,带侧拉链的那种。” 箱套?郑执傻眼了,再一瞧,傅绍言正把他的羊毛围脖缠在那个印花箱子上了…… ……大龄单身男青年郑执把人送到地方就撒丫子跑了,这狗粮他真吃不起。 郑执安排的宿舍有面特别大的窗,窗子向阳,窗帘拉开,露出外面成片的广场和更远处的旷野。 傅绍言调好空调的温度,回头看着摊放在地上的箱子,女生盘腿坐在箱子里,正咬着皮筋扎头发,连续半个月的失眠让她的脸如同这天一样的青灰,再没了往日的光彩。 他走过去,在箱子前蹲下,拿起里头摊着的照片,“你怎么看?” “不知道是不是和他有关。”头发很快就扎好了,看得出扎头发的人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不长的头发活活扎成了鸡窝,邢霏说完,拿起腿上放着的一张明信片,那是张普通的风景照明信片,高高的山脉间盘横着裙带公路,青山滴翠、碧空万里,看着倒也让人心旷神怡,不过邢霏的眼神却不像在看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东西,倒像在看一片血淋淋的地狱深渊。 她翻过背面,点着上面的字说:“这上面写的到底什么意思你想出来了吗?” “薛定谔的方程,靳怀礼在出事前把写了这个方程的卡片寄给我,一定有原因,不过现在还没想到。” 有年头的宿舍楼,窗外还钉着遮光用的木质百叶,分成两扇一左一右勾在墙上,这会儿被风一吹,扑棱扑棱地乱响。 傅绍言接过邢霏手里的明信片,看着上面属于朋友的字迹落款——2017年8月7日——那是他的好朋友靳怀礼婚礼前的第十天,也是他失踪的时间。 五年前,傅绍言的好朋友靳怀礼在婚礼前外出时意外失踪,只留下一辆空车停在鹿鸣山的盘山路上,靳怀礼不知所踪,同行好友萧砚也几乎殒命大海,至今还是植物人状态昏迷不醒,而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当时还在现场留下了一个特别的签名——成千上万只红色海藻漂浮在海面上,汇聚成五个字母——g、u、i、d、e。 “不是他,我哥也不会一错再错。” 老傅,我一定要把他抓到。 箱子里,邢霏轻轻地说,看似平淡的表情却因为攥紧皮肉的指甲泄露了情绪。 傅绍言放下明信片,伸手在她头顶慢慢揉了两下:“那就快点好起来,邢法医。”虽然会不会笑不影响办案,可他还是怀念那个曾经用笑容温暖了自己整个世界的人间小太阳。 然而这会儿的“小太阳”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正专心看着那张明信片,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回安平,或许这张靳怀礼失踪前匆匆随书寄给傅绍言的明信片也不会被发现,青山滴翠、碧空万里,高高的山脉间盘横着裙带样的公路,风景正是那座鹿鸣山,在失踪地寄出一张失踪地的明信片,一定是靳怀礼发现了什么,只要找出这个,就能找出那个害了哥哥的人…… 严肃起来的邢霏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在这阴天雪里越发地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为她心疼。 一阵风从窗前刮过,吹动灯下两道人影,再裹挟着飞雪一路向北去。 北边,距离市局有段距离的跨江大桥施工现场,开了一路夜车的司机叫车里的空调烘得口干舌燥,才摇下车窗想要透口气,就叫打着旋的风呛个正着。 “开不进去了,你在这下吧,车费十块。”他咳嗽两声,赶紧把窗又摇上了,这见鬼的天呦…… 司机嘟嘟囔囔,眼睛不觉落在后排递钱的那个客人脸上,这死冷寒天、又是这么大清早,什么事啊,来这种地儿。 客人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递票子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赶紧扔了钱跳下车。 “这人,真怪。”十块钱正正好好,司机捏着票子往口袋一揣,踩下油门走了。 半天过去,躲在暗处的细高个儿确认车开走了,这才搓着手从一堆砖石瓦砾后头走出来,天是真的冷,哪怕穿再多都觉得冷,他在空地上站了一会儿,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个点儿见面也就算了,还约在这破地方?” 跺了几下脚,他摸出香烟,兜着衣襟点着了烟。 啵、嘶……他长长的吐出口气,看着那青白的烟在风中迅速消散。 “来了?”几分钟后,眼见着香烟燃尽,身后也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他把烟屁股一丢,抬起脚在上头碾了几下,这才没好气的转身:“怎么才来啊?” 让他没想到的是,等候他的会是根粗实的木棒。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闷栽进雪里。 自从邢家出事以后,邢霏就得上了睡眠障碍,别说丁点声音丁点光的环境了,就是绝对安静的房间,想安安稳稳睡一觉对她而言也是难事。 所以郑执安排的一个上午的休息时间,两个人谁都没睡,一直到临近中午,肖遥过来接他们去闫洁生前的公司看看,邢霏还坐在箱子里看资料呢。 “郑队有事,叫我陪同。”肖遥搓搓手,眼睛却始终没从那个巨大的印花行李箱上移开,邢霏正拿着书躺回箱子里,一套动作过于行云流水,看得他几次想出声,但一想先前的教训,他还是老实闭嘴吧,大不了等会儿上车他把为邢霏准备的保暖套早点套上,再把位子弄稳当些…… “许霞和闫洁的关系查的怎么样了?” “啊?哦!查了查了。”溜号的肖遥回过神,跟着傅绍言边朝外走边汇报:“许霞和闫洁无论从所住区域、社交圈子或是工作单位都全无交集,闫洁父母也联系了,闫洁他们是眼见着火化的。” “闫洁的公司是做什么的?” “华科电子,以电脑主板配件为主营业务。”从后排收回身子,肖遥看着那个合体的箱套,满意地拍拍巴掌,“咱们出发?” 从市局到目的地,半小时的车程,隆冬的正午,地处市中心的君威大厦门前行人不多,肖遥埋头核对完本子上的人员信息,正准备征求下傅绍言的意见,看看先从哪儿开始,一抬头就发现大厦前停着辆打着红蓝闪的警车。 什么情况?是队长派了二队人来么?他挠着头,想了想回头说:“傅神,你们先在车里等下,我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奇怪,队长没说有别人来啊。” 他嘟嘟囔囔的下了车。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要摸的情况早被某人看清了。 下着雪的天里,马路上飘的除了飞白的雪沫,还有一道道滑出轨迹的气息踪迹,那些痕迹或浅或淡,有从嘴里呼出来的红烧肉的油花,也有购物袋上恒荣百货一楼带过来的香薰芬芳……那些痕迹随着行人往来,落在傅绍言的眼底,交织成一个别样的世界。 那两个警员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接警过来调查华科电子一个名叫兆力的职员的失踪案的。 笨人笨力气,肖遥哪知道自己费劲巴力打听来的消息傅绍言早弄清了个八九分,当听说兆力失踪时,他吓了一跳。 那个兆力不是闫洁的男朋友吗?他猫在边上,趁着没人注意翻开之前拿到的资料,没错,兆力是闫洁社会关系里来往密切度排在第一位的,排第二的她闺蜜,一个叫康可的。 怎么这么巧,他们才找来,兆力人就找不着了? 他摇着脑袋又心急火燎地回去报信,没想到人到车上竟然扑了个空。 “傅神呢?” 神情有些恍惚的司机哑然地看着他,手胡乱在脸上身上做了几个动作。 “什么意思啊?”肖遥做了个“啊”的发声动作,“失声了?” 没有……司机吞了口唾沫,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刚好那个离开的人这会儿还没走进那栋大厦,他手一抬,指着玻璃转门,无声说道:那儿呢。 哪儿呢?肖遥皱着眉,踅摸一圈也没看见傅绍言,正想再问的时候忽然发现君威大厦门里有个超大的印花箱子有些眼熟,只是拿箱子的人怎么瞧怎么不像傅绍言啊,傅神就算气质再好最多就是个温润的教书匠,不像那人,光看那花蝴蝶似的气质,就是一有钱的海王啊…… 门里,康可正不满地看着议论纷纷的同事,“都闭嘴好么,现在还不确定兆力到底有没有事,别到最后他人没事你们自己倒吓出个好歹。” 她是接替闫洁的位置晋升的新任主管,论能力比不上闫洁,说起话来却比闫洁更有威慑力,她一开口,排队的人当即没了动静。 康可见状,总算满意地插起了手,说起来本该吃午饭的时候却被截在大厅问话,她自己也是犯嘀咕的。 挨着她身后站着的是个身形魁梧的男生,略长的头发抹着厚厚的发胶,发梢做着小夫一样的菜刀造型,和这个造型构成反差的是男生白地透亮的皮肤和颇为精致的五官。 从始至终,菜刀头就只顾玩手机,丝毫没有参与进他们讨论的意思,听见康可说话更是露出了个不屑的笑容,敲击手机的速度变更快了。 眼见着前头还有四个人排队等问话,康可的鞋跟越发不耐的敲着地面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滑开屏幕看了一眼,脸顿时白了。 “什么时候了还胡说。” 见她生气,菜刀头非但不怕,还嘚瑟地晃了晃身子:“我说得不对?” “再敢发这样的信息试试。”康可剜了他一眼,闷头删掉信息,“他是死是活和我又没关系。” 呵。 “……晚上来我家。” 菜刀头转怒为喜,拿跨顶了康可一下。“得令。” 康可:…… 两个人一来一往,压根儿没留意彼此的一举一动这会儿正倒映在一个钥匙扣上被人瞧了个一清二楚。 他嘴角衔着笑,露出八颗好看的牙齿:“不好意思,京朝国旅的卢总留我的确是这个地址,下飞机匆忙,拿错了行李箱,箱里有我急用的文件,美女再帮我确认一下,电话里的确说的就是这里。” 他有一张好看的脸,不笑时像玉,温暖内敛,这会儿笑了就成了另外一个人,阳光明媚,棱角里有着恰到好处的轻浮,前台哪知道他是谁啊,这一笑立马就没了警惕。 “我们这里一共27家公司,的确没您说的这家,要不这样,先生你留个电话给我,等午休了我问问附近上班的朋友,他们说不定知道。” “好啊。”他答的轻巧,扣着桌案的指头一扬,指了指大厅一角排队的康可:“他们是哪家公司?” “华科电子,不是您找的那家。” “哦……”傅绍言惋惜地叹着气,忽然扬了扬手机:“接个电话。” 他摆摆手,在前台小姐巴巴的目送里走到了一旁的休息区。 “闫洁出事的那天晚上,就是那个康可和兆力在饭局上等闫洁。”傅绍言扣着箱子,脸上笑容不减,“康可和闫洁是特别要好的朋友,闫洁活着时康可每天都要等着闫洁一起下班再走,康可的项目有一半是闫洁帮她做的,据说闫洁走的时候康可哭到几乎昏厥。”可现在再看,这个顶替了闫洁走上主管位置的康可脸上写满的都是冷漠,不光如此,这个女人除了那个菜刀头外,和那个兆力应该也有暧昧…… 就是不知道她……傅绍言抬头远望,突然发现那个康可不见了。 “是在找我吗?” 也几乎是和他发现猎物不见了的同时,一个女声从身后响起。 第6章 对弈 是康可。 傅绍言眼眸一闪,脸上笑容非但不减,反而笑得越发灿烂了。 “果然是你。” 康可还在生气,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人顿时愣住了,“什么是我?” 她这会儿有心事,所以补妆时发现这人偷看自己并没往常那么为自己的美貌而骄傲,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偷瞄美女的人先贼喊抓贼了? 傅绍言见状,笑容更大,“华府街君威大厦,灰色套装,来换箱子。怎么,卢总,不会是不想把东西还我吧?” “什么卢总?我姓康。” “康?”这下轮到傅绍言皱眉了:“你不是卢烨?和我同一次航班?” “什么卢烨……” “不好意思。”傅绍言抬起手,做了个rry的手势,“我接个电话。” 喂了一声,又挑眉瞧康可,再开口语气多了几分讶异:“卢总,我在华府街君威大厦?不是这?” 大厅里亮着灯,白色的光瀑泄在男人那张好看的脸上,康可看着他,听着对面手机里漏出来的三言两语,难道真是她多心了,这人刚才偷看自己只是在确认她是不是这位卢总? “抱歉。” 康可回视,瞧向男人。 “是我弄错了,抱歉。” “确定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了?”康可不咸不淡地瞧着他,口气里的揶揄傅绍言听得一清二楚。 他笑笑,手探进口袋,“这周我在安平,如果康小姐肯赏光,我随时设宴赔罪。” 烫金的名片捏在手里,极好的触感瞬间让康可没了戒心,她低头看着上面的字——居然是红果集团的副总? “傅总?”再抬头,那位傅总已经走到门口了,门外,寒风依旧,掀起男人的大衣,露出一截剪裁考究的裤脚,那人也正回头看他,四目相接时,男人笑了一下,这一下顿时笑得康可心跳漏拍。 傅绍言走了,出了大厦转弯就碰见了在风雪里猫了半天的肖遥。 “反应挺快。”脱掉身上的大衣,傅绍言又成了那个不温不火的男人,他掖了掖袖口,突然手一上翻,变魔术似的变成了一截胶带,“把这个收好,从康可身上拿来的,回去交给检验科。” 肖遥嗯嗯着接过东西,人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傅绍言说的反应快指的是最后那通电话。 “是邢霏指挥的好,没她发来消息我也不能,golden,邢霏呢?”腼腆不过三秒的肖遥脸上红晕没消,突然发现面前少了什么,那个印花箱不见了。 鸦青色的云低压在头顶,肖遥踅摸一圈也没看见箱子,急得走路都踉跄了:“golden,邢霏没了!我不是说那个没了,我是说,哎!是不是忘在大厅了,咱们快去找找吧!” “在楼里。” “啊?”肖遥呆住了,想想也是,丢三落四的毛病整个警队怕是只有自己有,何况那是人,是傅绍言的女朋友,怎么想都不可能让他弄丢。 真是他大惊小怪、头脑短路了!肖遥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后知后觉发现傅绍言正把才给他的东西拿回去。 “物证课多少分?”他一边说一边把肖遥才抓过的那截胶带剪下来,“物证保存的第一要点是什么?” “……不能污染物证?”肖遥结巴着回答,他眼巴巴看着傅绍言把自己摸过的那截胶带剪下来单独保存进一个盒子里,哑着嗓子问:“可这是啥物证啊?” 处理好被肖遥污染的那截,傅绍言又取了个真空盒,将东西放进去,确认盒子盖好,这才收回眼,淡淡瞧向肖遥:“郑执说你想进刑警队。” 肖遥嗯了声,文职不是他的志向,他做梦都想继承父亲的衣钵做一名惩奸除恶的刑警战士,就是他能力差点,当警察这么久才争取到进刑警队的机会。 “队长说我笨,总搞砸事情。”他耷拉着脑袋,努力扯着嘴角。 外面的天很阴,司机开的顶灯温暖地撒满整个车厢。 傅绍言嗯了声:“是不怎么聪明。” …… “这个是从康可身上拿到的,准确点说是从这里,取来的。”傅绍言手一抬,不羞不臊地指了指屁股的位置。 肖遥脸一红,还没从傅绍言的“豪迈”举动里回神,就又听见他说:“认得出上面粘了什么吗?” 啥?粘了什么?这会儿的肖遥就像上课没认真听见却好巧不巧被老师抓包提问的小学生一样,脑门冒汗,赶忙盯着那个装着塑胶袋的盒子猛瞧起来:“灰尘?白头发……?” “猫毛。”傅绍言纠正道,“还有盐渍。” 是猫毛啊……肖遥干笑着,认真的开始考虑找个坑把自己埋了这事。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几次让他和队长难看的傅绍言竟然就这么放弃了嘲笑自己的机会,不光如此,他还开始认认真真和自己解释起了盐渍—— “汗水凝结成盐需要一定时间条件,从康可裙摆上取来的盐渍饱和度不低,并且没有完全脱水,你刚才在现场,知不知道那两个派出所的民警是什么时间到的君威大厦?” 知道!肖遥打个激灵,回头摸出记事本:“他们是临近午休时到的,也就是比咱们赶到的时间早了至多半小时。” “汗渍凝结成盐的时间需要考虑温度条件。”傅绍言接过本子,在上面列起了肖遥看不懂的方程式,“君威大厦的室内温度在26°到27°之间,康可的裙子是化纤材质,化纤也利于汗渍蒸发,综合这些因素……”傅绍言写的飞快,“这些盐渍应该是由二十分钟内留在她身上的汗液蒸发形成,凭她和菜刀头的关系,康可是不会允许菜刀头在大厅碰自己,所以除非康可和菜刀头在排队时一同离开过,不然就只可能是康可在排队时中途离开过并且和第三个男人亲热过。” “不是……”肖遥听得云山雾罩,不是在说盐渍吗,怎么又扯出什么第三个男人了? 见他还是一脸蒙,傅绍言轻笑一下,举起那个装着塑胶袋的盒子,指着上面沾出来的痕迹问:“看看,像什么?” 肖遥皱着眉,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忽然,眼睛开窍了似的盯着那隐约成溜的白色盐渍结巴着开口:“这是……手印?” 手印形状的盐渍痕迹,外加取证地点是康可的屁股咳咳……就算肖遥是傻子也懂里头的意思了——在康可排队的那段时间,有人摸了她的屁股,并且照傅绍言的分析,摸他的人大概率不是菜刀头。 这个康可,路子够野,私生活够乱啊! 另一边,总觉得有人在骂她的康可又打了个喷嚏,边擦鼻子边心烦气躁的踮着脚,前面的队伍还长,轮到她时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越想越心烦,身体止不住的左摇右晃起来,下一秒她就“哎呦”了一声。 “没长眼吗?”好端端排队也能叫人撞了,康可翻着眼皮去看撞她的人,这一看,人也愣住了。 lv的鞋子,axara的限量外套,gui的包,手表居然是patek philippe的,光那只表就够她一年薪水的,这人谁啊? 康可的心顿时不是滋起来,没好气地看着那个冷声道歉的人,这一看,心里又靠了一声,穿的这么好,偏还是个长像好看脾气好澳的年轻姑娘? 指不定挨谁包养呢?不是道歉么,那就多道几声。她冷笑着瞧对方。 可惜啊,对方也不是善茬,见她故意不吱声,自己头一甩,直接走了。 “喂!撞了人就想……”康可闭上嘴,尴尬地看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算你走运!她抱着胳膊转身,眼睛追随着那个女生一路到了前台,听了一耳朵,人跟着笑了,原来是来找银河保险的李经理啊。 呵,保不齐是来给相好买意外险的,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要脸。康可一边骂一边拽了拽裙角,可惜自己花了三个月工资置办的这身行头,还不如人家一个包值钱呢。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队伍又向前进了一格,康可吐出口气,转回了头…… 在心里暗下决心的康可不知道,此时此刻,就在这栋大厦的十八层,银河保险的李经理气喘吁吁地回了办公室,发现自己扑了个空,而就在他不远的身后,需要门禁上下的电梯缓缓停稳在九的位置,一双名牌女鞋迈步出了电梯,在那面写着华科电子的门牌前略停了停,就缓步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区。 第7章 蘑菇行动 地上铺着酒红色的软毯,连成线的条形灯从入口一路朝里延伸,泄下连片明亮又苍白的光,人从下面走,修长的影在上头缓慢移动。 才过了前台,邢霏就停住了脚。她站在灯下,前一秒还坚定犀利的眼神到了这会儿却突然像挨了针的皮球,一下就泄了气。脚上的高跟鞋甚至都来不及脱,她直接抱住膝挨着墙角蹲了下去。 还是高估了自己,就在人前走了那么几步,这会儿已经耗尽了力气。 好在她这趟进来要做的事也不需要花费什么其他力气,就这么蹲在那儿,确保没人赶在楼下的民警上来取证前破坏了那些可疑的线索就可以。 她是半截子的的社恐症,所以才会整天猫在箱子里。 这会儿,整个办公区都透着股宁静,暖风顺着头顶的风口徐徐吹上头顶,手机里,肖遥透过手机屏看着那几根叫风吹的乱飞的邢霏的头发,忍不住朝旁边侧了侧身,捂着嘴巴尽量用不会惊动邢霏的声音对邻座的傅绍言说:“傅神,邢霏这病挺重啊,咱得想个法子逗她开心啊。” 在这次之前,肖遥是见过邢霏的,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姑娘怎么说病就病了呢?摇头的工夫,手也没闲着,自己在手机上百度起了社恐的治疗方法。他记得在哪篇科普文章里看过有关社恐的介绍,不是绝症,应该有法子治的。 他忙活得热火朝天,却没注意斜坐在座位上的傅绍言点点头,轻声附和:“是要想个法子了。 “邢霏。”他叫了声邢霏的名字,然后微笑地看着屏幕里的人慢慢抬起半边脸来。 邢霏的脸微微泛着红,眼睛似乎还在为着方才在大庭广众下走的那一圈微微震荡,那样子又可爱又叫人心疼。 他弯了弯唇,淡笑的脸上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心机,他扬着下巴说:“你不是想做刑警,参加办案吗?现在是个机会。” 啥玩意?那头还在和百度打得热火朝天的肖遥闻声惊讶地抬起头,不确定他听到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傅绍言似乎是感觉到他的戒备,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他看着手机里还傻乎乎发愣的邢霏,指了指她身后那片配色单调的办公区:“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试着去兆力的工位上找找线索。” 要么说是懂你的人呢,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对方已经知道了。邢霏的眼睛随着傅绍言的话落去远处,比起上楼来替底下的人看着现场,她真的更愿意自己去兆力的工位上瞧瞧看看。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眼的,却早吓坏了循规蹈矩的肖遥,想当初在警校学习,他其他功课不是不及格就是低空飞过,唯独刑事诉讼法和人民警察法两科全数高分,关于搜查令的规定在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九条、第一百一十一条和第一百三十一条里都有明确规定,像她这样贸贸然上楼已经不合规了,还要上人家工位上去找线索,找什么找啊?犯纪律的好么? 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千金难买我愿意,哪怕这会儿肖遥又是跺脚又是背法条,打定的主意却已经没了更改的余地,蹲在墙根儿演了半天蘑菇的邢霏慢慢起身,看去办公区的眼神却还是茫然。 她是个半路出家的法医,这会儿突然对刑侦生出来的执念倒不是为了别的,家人犯事,她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没及时发现的关系,可和当初转去法医不同,刑侦对她来说还是不像尸体对她那么的容易上手。 眼见着一片接着一片的格子间连在一起,那种自己真没用的感觉又袭上了心头。 正沮丧着,那个温柔的声音又从紧握的手机里传了出来,“刑侦听着深奥,说起来无非是研究犯罪人行为习惯的学科。” 窗外又飘起了雪,傅绍言摇下车窗,手探到外面接了一下,细碎的雪落在掌心,消融成冰凉的一片,他嘴角带着浅笑,透过雪花看着远处的君威大厦:“想找到兆力的座位没那么难,邢霏,别忘了,你家也有公司,是公司规矩都差不多。” “规矩?”家里没矿的肖遥眼见拦不住这两人,索性抹抹眼泪准备做笔记,而相同的话落进邢霏耳朵里,却让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要知道她家的公司以前一直是爸爸和哥哥在运作,而这两个人这会儿全因为牵涉进刑事案件,身在囹圄之内,叫她回忆公司的事……才舒展开的四肢又开始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可她也知道,想要做名合格的警员,找出害了家人的那个幕后凶手心里这关势必是要过的,所以哪怕手已经控制不住地打起了抖,她还是努力地告诉自己,忽略这些,想想傅绍言的话—— 公司的规矩……兆力……公司的规矩……兆力……公司的规矩怎么就能和找到兆力的工位联系起来呢?她皱着眉,一个念头忽然在这时从脑子里蹦了出来,她知道傅绍言的意思了。 回神的邢霏开始在格子间间来回穿梭,和刚才那个说话做事都有些怯怯的姑娘不同,这会儿的邢霏眼光坚定了许多,看东西的目光也不再茫然,就这么前后找了几圈,她终于在一张桌子前停住了脚。 乍看之下那张桌子和旁边的没什么两样,除了桌上的文件少点、外加多了一个青石雕的佛头手把件,可当她把电脑屏幕揿亮时,那边还记挂着这么干违规的肖遥也忍不住呀出了声,27寸的显示屏上赫然出现的是兆力的照片,那个工位居然真的叫邢霏找着了! “一般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兆力和闫洁的关系是公开的,现在又和康可有纠缠,像他这种敢明目张胆在公司搞对象的,要么是不想干的,要么就是……”邢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两只手在座椅扶手上撑了两下,身子一沉,直接坐在了上面,光坐不算,她还抬起两条腿,二流子似的把脚搭在了桌沿上,也就是这会儿,肖遥才终于明白了让邢霏这么快锁定目标的原因,在她落脚的桌沿上,注意看就会发现有两个椭圆的凹陷痕迹,看那质地,完全是长时间磨蹭磨出来的。 “他是关系户。”椅子上的人放下手机,像是鼓励自己似的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8章 孤行 邢霏的话就像一海碗的醍醐,让接受灌顶的肖遥钦佩地接连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然而说起钦佩,邢霏的脑子还不是最让肖遥佩服的,让他最佩服的还是姑娘那个时刻不忘保护“现场”的职业自觉——邢霏的脚居然是虚架在桌沿上的。 他点着头,手中的笔在纸页上划出一阵兴奋的沙沙响,正当他为自己从人生第一次“实战”中获得经验兴奋感叹的时候,身边冷不丁传来一句“不彻底”。 “不彻底?”他抬头看向说话的傅绍言,“哪儿不彻底?” 车外的雪洋洋洒洒,不知不觉又大了些,顺着远近错落的楼宇缝隙铺天盖落下来,像无数的精灵造访了人间,傅绍言坐在前排,手按住雨刷开关,眼睛看着手机的方向,雨刷在他身后左右摇摆,扫荡出一片氤氲模糊的世界。 “顾上没顾下,屁股着(zhao二声)‘这’了。”傅绍言指指他身下的座椅,意思是说邢霏坐在椅子上了。 换做是以前,肖遥准保要被傅绍言这一波“秀儿”震撼得狂做笔记,可这会儿的他却只是不咸不淡地撇撇嘴:不带搜查令就随便进现场的事都做了,这会儿倒说什么顾上不顾下的话,真是猪鼻子插葱,大可不必这样…… 肖遥忙着吐槽曾经他心目中的神,冷不丁抬起头瞧,差点儿就叫眼前这幕惊掉了下巴—— “邢、邢霏,你怎么撬人家锁啊!”进现场也就算了,撬人家的锁头,这可是实打实的犯纪律呐! 肖遥激动的声儿都颤了,邢霏却像没听见,就那么咬着别针和锁较劲儿,那张清瘦的脸受到桌沿的挤压很快出现了一道深且深的压痕,突兀地顶在脑门儿上,刀疤一样。 这会儿的她受到了鼓舞,只想找出更多的线索。 她的想法简单,头顶有监控,自己也带了执法记录仪,真被人揪住不放,她也解释得清现在在做什么。 灯光从上方打在女生的头顶,落在错落的抽屉上,层叠出好多暗影,邢霏屁股一沉,呼地一声坐回椅子上,脱力地说着:“别嚷嚷了,开都开了。”说完,更是开始一层一层仔仔细细的查起了抽屉里的东西。 手指翻动间,肖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手,生无可恋地念:“邢霏,不行啊……golden,你说说她,这不合规啊……”甭说不合规,一旦被发现,她是要受处罚的啊……对了!傅神!肖遥打个激灵,赶忙转回身抓向身边那个导致现在一切的“罪魁祸首”,没记错,傅绍言以前就当过人民警察法的主讲人,他该比谁都清楚里头的利害关系! “golden……”他可怜巴巴瞧着傅绍言,好在这回傅神站他这头,没像之前那回那样支持甚至怂恿。 “邢霏。”傅绍言接过手机,叫着里面人的名字:“合法证据要有合法来源,撬锁的确不行。” “就是就是。”肖遥憨憨似地附和,满以为傅绍言开了口邢霏好歹会听,却不想这专注做事的社恐专注起来别人说了啥她是会选择性过滤的,就好像这会儿的邢霏吧,低头闷声,手里的东西倒是倒腾得越发快了。 光倒腾不算,嘴巴里还念念叨叨的,细一听居然是物证课的教材内容,这个邢霏啊……记性居然挺好。 肖遥绝望地拿着手机,天知道他这会儿多担心邢霏叫人发现了,没搜查证的情况下拿到物证还好,要是拿不到再叫人发现了……他把脸埋进手掌心,那画面太美他实在不敢看。 雪不知不觉又大了起来,大片大片落在雨刷前风挡上,也落进十二层那扇半开的水晶蓝玻璃窗里,邢霏扫了扫手背上的落雪,忙着检查的动作慢慢停住了,那是最底层抽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搁着用完一半的便利贴纸,侧面泛着黄,正面是崭新的,拿起来迎着光一看,只见上面留着一排还算明显的字迹。 小学时这种事邢霏没少和同桌做,拿根2b铅笔在学委的作业本上轻扫慢拓,学委写给高年级学姐的情书就是这么曝光的。 她左右扫了一圈,在对面那张桌子上找到根用了一半的铅笔。 成排的落地窗贴着地一路过去,露出大片阴郁的天色,斜放在桌角的手机禁不住滑,咯噔一声扣在了桌上,里头为了她的事“愁白了头”的肖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没了动静,一门心思在便利贴纸上邢霏没发现安静了半天的电梯到了这会儿有了动静,标着12字样的红字正一格一格减下去,那些停在一楼结束问询的人正等在电梯前,准备上来。 第9章 擅长吃了吐的男人 得了社恐的邢霏再干涂鸦这样的细致活儿比读书那会儿更多了份耐性,灰黑色的炭笔一下下扫过纸面,一排狗爬似的阿拉伯数字紧跟着露出了清晰的面貌。 终于,等描好了最后一笔,她捏着便签抖掉铅屑,这才喃喃地盯着那个数字瞧:0915?什么意思? 邢霏有点糊涂,本来就绷得紧紧的脸越发纠结成了一团,她咬着唇,举高了又瞧,没错啊,苍白的光透过纸背落进眼里,那个5的比画比起其他三个略有浅淡,但确实看得出,除了这四个阿拉伯数字外,这张纸上头真的再没别的什么了。 0915,四位数,是时间?房间号?生日?还是密码?她捏紧纸角,指肚因为用力微微地发出青色,舌尖也跟着念叨起最后想到的那两个字上:0915,办公室,电脑密码? 她从毕业开始就进了公安系统,像把密码贴在显眼处这种泄密的做法是开学第一课就被老师明令禁止过的,她也没尝试过,可没尝试不代表不知道,以前去公司找哥哥时,邢霏也见过有人为了方便同事调资料把电脑密码贴在办公桌上的,或者不管了,试试先。 邢霏撂下纸条,把光标挪进输入栏。 生病后的她在没光的条件下还好,可像现在这样呆在明晃晃的光底下,干的还是背人的事,人就更容易紧张了,一根指头在键盘上抖来抖去,好歹算是把前三个数输好了,可到了最后那个5时,手忍不住就颤了一下,一下抖进对话框里三个数,邢霏咬咬唇,正打算重来,耳朵里突然传来机器运转的声音,她看了眼远处的电梯,也就短暂地犹豫了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注意力瞬间又回到了屏幕上。 舌头因为紧张紧紧抵在虎牙上,她抖着手似乎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终于把0915四个数字全部输入进了对话框,再轻敲回车,随着咔嗒一声响,模糊的桌面清晰起来,兆力耍帅地靠坐在沙发上,隔着屏幕笑吟吟地看向她。 真是密码……邢霏长出口气跌坐回椅子里,眼睛不觉又瞧了远处的电梯门一眼,这会儿那扇门里又没了动静,可她刚才确实听见里面有动静,楼下的人上来只是时间问题,现在让她为难的是这会儿她是该走还是留。 走的话,刚才那一番直接白忙,留……手伸向桌上的手机,她想问问傅绍言的意见,可惜,手机那边早没了老傅,屏幕自动切换到屏保模式,再看信号格也是弱得不行。 邢霏的眉头皱了又皱,老傅不在,她顿时没了主心骨,看着随时可能打开的电梯门,她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决定留下。 反正涉及电脑技术侦查这块的知识她前段时间也跟着傅绍言学了点,能查到多少算多少,查到的就是赚到的,大不了最糟就是被人抓包么。 邢霏打定了主意,重新坐回电脑前,她嘴巴抿紧,看起来的确比刚才多了股豁出去的淡然,可细看那微微发颤的手就会发现,紧张未减反增。 她是真的紧张,不光是怕被人发现,还因为她在兆力的电脑里查了半天,居然什么也没找见,是线索不在这里还是她技不如人没看出问题? 就在她急得挠头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谁啊?!” 犀利又带点泼辣的女声吓得邢霏一个激灵僵在那里,一时间竟没了回头的勇气。 见她不做声,女声并没就此放过她的意思,一串车轮滚动的声音后,那个女声扬着下巴又近了些:“你是谁啊?问你话呢?再不说话我报警了!” “我……”邢霏被这大姨的尖嗓门唬得一愣一愣,别说回答了,整个人都紧张得说不出句整话。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自己的社恐更多的是对局里那些熟人,这会儿才知道不是那样的……她紧咬住唇,余光里看见一个保洁阿姨打扮的人推着车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嘴里口口声声都是质问:“你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你到底是谁,在那儿摆弄我们公司的电脑究竟想干什么?”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珠链炮似的抛出来,让本就紧张的邢霏身体更加僵硬起来,眼见着阿姨越逼越近,豆大的汗珠顺着邢霏的额头就流了下来,手边的天比方才又暗了些,鸦青色的云重压在窗外,落在屋里,大片压抑的影,她站在那片暗影里,牙关紧咬,死死盯着余光里那只拨号的手,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甚至于她都没来得及弄清那个一闪而过的东西是什么,手已经不自主地朝阿姨伸了出去:“傅……绍言?” 身后的人有张满是褶皱的脸,说话时嘴会不自主朝两边咧,明明声线长相都不同的两个人,女的却被她叫做傅绍言,换做其他人估计多半会懵,可眼前的阿姨却放下电话,一改方才凶巴巴的模样,微微笑地看着邢霏:“你说谁?” 声还是中年女人的声,可邢霏却更肯定了,眼前的人是傅绍言。 “你戴了牙套,但是牙齿骨骼基础变不了,还有你身上的味道,就算有清洁车掩护还是闻得出来,而且还有一点。” “什么?” 邢霏指一指那辆清洁车:“真的清洁阿姨不会一路走得那么鸟悄。”直到走得这么近了才故意弄出些动静,所以,综上,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保洁阿姨,而是傅绍言。 见她一条一条分析得头头是道,傅绍言索性也不装了,舒展开身体走到邢霏身后:“这不是挺有做侦查员的天赋么?”说完又朝旁边一比:“兆力的电脑?” 邢霏点点头,什么天赋,还不都是傅绍言故意露出来的马脚,她要是真有天赋,就不会放着这么大个电脑找不出疑点了。 她的沮丧傅绍言又怎么看不出来,没什么是能一蹴而就的。傅绍言有过和她相似的经历,所以她有的感觉他也有过。 “就算是我故意放水,想发现也要你对那些细节有足够的了解,开机密码不就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而且在电脑里找疑点对专业性有很高的要求,要是听我说的那点东西就能拿来破案,技侦的活儿未免太没技术含量了?”他坐在电脑前,手里的鼠标一路点过去,邢霏刚才都碰过哪些壁也都清楚了,“电脑的浏览记录的保存受空间限制,浏览过一项新的就会有旧的被覆盖,但是有个地方能查到更多的浏览记录。” 他没把心思花在安慰她上,因为他知道,比起那些听上去熨贴的安慰来说,这时的邢霏更愿意接触直接的案子。 果然,前一秒还丧眉搭眼的邢霏抬起了头,毛茸茸的脑袋凑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操作。 “可是傅绍言,咱们这样一会儿等人上来真的没关系吗?”鼠标移动,边上那颗脑袋小声问,问好了又自己和自己嘀咕:“不过有监控在,应该没关系。” “监控让我弄坏了。” “什么?为什么啊?” 两个人一问一答,却不知早急坏了另外一个人。 一楼,假装维修师傅的肖遥套着黄背心蹲在电梯口,背后站着十来个等着上电梯的人,脑门早冒了一层汗,傅神,说好了上去把人带下来就走,怎么还上起课了! 像是感知出来他在想什么似的,电脑前的傅绍言调了调电话听筒的位置:“撬锁不对,撬完不修叫人发现就更不对了,执法记录仪放好了吗?”在得到肯定答复以后,这个顶着阿姨面孔的男人十指微动,按上了鼠标。 他傅绍言,警察学院的一级讲师,信奉执法者守法,但来都来了,不查出点什么不合适,而且,如果没猜错,这楼里的人,大概率是有问题的,而这些问题单靠光明正大的查案恐怕想找出答案会难。 第10章 文件 哪怕这会儿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彼此看不见对方,可光凭想的,邢霏也想得出此时此刻肖遥的脸上会是怎样一种色彩纷呈的冤种模样,也是突然之间,邢霏对这个她已经很久没敢拿正眼瞧过的小警员生出了些同情的情绪,她觉得肖遥这么的真挺冤。 能不冤么,最敬爱的师长前一秒还在支持他,下一刻就翻脸不认账。 还有傅绍言,那么有威望的警官,玩吃了吐,说出来的话能不算?这种不要脸的事不该是以前的自己才会做的吗?像他那么秋风雪霁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啊…… 可另一方面,她更奇怪傅绍言为什么要把监控弄坏,这么的,一旦被发现了,那情况不是会对他们不利么? “因为不想打草惊蛇。” 好奇怪,他明明在摆弄着面前的电脑,没在看她,可她在想什么他就是知道。 邢霏抿抿唇,干脆蹲在桌子边,只留下下巴颏叠着手背抵在桌沿上:“所以你觉得这里有‘蛇’?” 那一刻,什么对肖遥的同情,对傅绍言形象的颠覆,都没案子重要了。 她眼巴巴等着他的回答,思路转移的速度之快让傅绍言都禁不住觉得秒被邢霏抛诸脑后的肖遥有点可怜了。 他笑了一下,点开运行程序:“刚才在楼下看到那些人接受问询,总有点违和感,所以有必要趁人没上来前过来看看。”一面说一面又输入一长串命令程序,刚才上来时,邢霏刚好在那儿查使用记录,运行里输入recent是大多数电脑使用者都会的常规操作,而他用的不是这种常规操作,通过相对复杂的编程命令可以找出这台电脑所有的使用记录,哪怕是使用者之前曾经做过删除,他浏览过哪些网页,打开过哪个文件用这个法子还是可以看到,所以…… 入冬的大楼不知从哪儿飞来只越冬的小虫,盘旋在灯管上,不时撞出一声笨拙的咚响,男人闷坐在灯下,哪怕顶着一张中年女人的脸,线条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只是那张眉眼俱是诗的面孔这会儿竟露出了微微的诧异。 “怎么了?”邢霏问。 傅绍言摇摇头,他就是在想,为什么用自己的法子搜索出来的结果会和邢霏找出来的一模一样。还是兆力这台电脑里根本没有与案子有关的线索? 这么想着,又抬头去看,一眼到底的格子间干净得近乎寡淡,邻座有的绿植摆件这里全都没有,只是那个手把件的包浆不薄,倒像是有事没事就叫人拿在手里把玩的,至于其他的……兆力失踪不是今天的事,想从灰尘痕迹上找线索也是难。 他拧着眉,人似乎进到一个死胡同里,视线再落回到屏幕上,那个半张脸隐在桌沿底下的女孩正伸长胳膊滑着鼠标上的滚轮,莹白的光落在女孩那双好看的眼里,像星辰坠进了银海,傅绍言看得出神,人忽然朝前一凑——有个地方似乎不对。 “兆力这样的二世祖关系户敢在上班的地方恋爱,工作基本是混的,可这里……”在那些扫雷斗地主的游戏记录中,有一项记录显得格外突兀,他把手点在上面指了指,“a公司电脑主板合作竞标方案,二世祖心血来潮务正业了?” 他这么一说,邢霏也觉出了不对,赶忙接过鼠标去我的电脑里调出那份文件:“就这个,他不光看了,还在同一天打开过四次!”可是又不对,那份文件她看了,就是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竞标文件。 “有些线索不是一眼两眼就看得出来的。”说着,傅绍言拿出来一个u盘,冲着邢霏晃了晃,“py下来,回去研究。肖遥那边应该快要顶不住了。” 话音才落,手机里就传来了肖冤种委屈又急切的声音:“golden,华科的人正往上去呢,我没拦住他们,你们快撤吧。”就差直说求求啦。 与此同时,在离他们不远的电梯间前,暗红的数字正一格一格地变化着,眼瞧就要停上这层楼了。 这会儿在一楼犄角旮旯猫着的肖遥也紧盯着那个越变越大的数字,声音克制又急切:“我说真的呐,golden,咱们现在无凭无据又没搜查令,叫人家撞着了会出事的,你们快点撤吧,他们还有四层就到了,还有三层了!” 他个头儿不矮,一身修理工的打扮龟缩在垃圾桶边上,脸上写满了可怜和卑微,没法子,谁让这两个搭档一个比一个疯,他要不把事情的紧迫性强调上一二三遍,他们指不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呢。 雪下到这会儿又有了扯絮的苗头,洋洋洒洒的雪片顺着楼与楼间的缝隙飘下来,很快在门前积起了或深或浅的一片,门童举着扫帚高扬起手臂,蹲在这儿看出去,平平无奇的街道也有了童话的味道,青灰的楼宇好像沉睡公主的城堡。 肖遥假装整理工具箱,就势挑了挑耳机,“golden,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傅绍言嗯了声。 所以呢……嗯是表示他们已经离开那儿了?要是这样的话他还得想法子接应下他们。 他环顾下四周,正琢磨该怎么接应的工夫,听筒里紧跟着又传来了傅绍言的声音:“邢霏你把文件复制到u盘,我去里面看看。” 啥玩意!自己都急成这样了,那两人没走也就算了,居然在这个节骨眼还说要看看?关键邢霏还“嗯”,嗯什么嗯啊! “golden!”肖遥急急地捏住话筒,可回应他的除了嘟嘟的忙音便再无其他了。 毫无办法的他只能看着电梯墙上的数字一格一格上升,最终停稳在十二楼华科电子那层。肖遥揪着帽子,心说完了。 十二楼,随着两扇擦得锃亮的门左右分开,一群才经受了警察盘问的白领聊着天步出了电梯。 康可走在人堆里,谈笑的时候眼底不自觉的总有丝焦虑一闪而过。 “午饭是来不及出去吃了,我叫外卖,康姐要什么?”总经理秘书滑着手机翻菜谱,“这种鬼天气点外卖也是难为咱们,不超时半小时就阿弥陀佛了,康姐,这家泰国菜怎么样?” “你们点吧,我回去弄文件。”康可没胃口,抬手拨开了小姑娘的手机,她是真没胃口,兆力的事虽然不是她干的,可总觉得那家伙的失踪不会那么简单。 越想越头疼,她加快脚步,打算回去先冲杯咖啡醒醒脑,高跟鞋踩在软毯上,发出一串细密的沙沙声,她压着太阳穴走到销售那里,正准备左转回办公室,精明的眼睛滑过一处办公桌,人忽然停了下来,那是兆力的桌子。 第11章 最危险的地方 前一秒还冷清的办公间因为骤然多出来的脚步声平添出许多烟火气息,连带着先前扫一眼都觉得拔拔凉的白炽灯这会儿再瞧也有了几分暖意,妆容精致的女人就那么站在那片柔和的光里,若有所思地盯着角落里的位置瞧。 身边不断有人从电梯前进进出出,口中说的都是有关兆力的事。 那家伙失踪几天了,到这会儿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公司少不得还会再有警察登门呢……一想到方才在楼下自己被问东问西的情形,康可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极度的不耐,她不过是和那家伙逢场作戏罢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这么喜欢嚼舌头,居然把这事正儿八经地告诉给了警方,搞得问话时自己俨然成了他的女朋友似的被揪着问东问西。 这边正生气呢,那边刚巧有两个不知死活的实习生端着咖啡从开水间出来,一边走一边提到自己,康可脸上一哂,一个温柔的眼神飞去,当时便吓得那两个低头跑开了。 别说兆力的事与她无关,就是有关也犯不着让那帮人说。 她淡淡地收回眼,脑子里正琢磨着接下来的事情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墙角那个工位上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就好像太阳底下擦拭的镜片,戴上鼻梁,光就没了…… 她眨眨眼,再朝那里瞧去,就再没什么光了…… 那是什么?她皱了皱眉,身体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探了探,窗外的天依旧叫厚的云层叠地盖出大片灰黑色,雪下得更密了,扯絮似的从楼宇间的缝隙里落下来,康可的眉头也像压上了积雪,越来越紧。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总觉得兆力的工位和下楼前不一样了?是椅子动过了?还是…… 越想越觉得不对,康可抬脚朝那走去。 红漆皮的细高跟一点点朝这边走来,桌子底下猫着的人紧缩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这会儿的邢霏是真的后悔,她后悔不该在傅绍言决定留下来时没劝劝他,更后悔刚才自己干嘛要动鼠标,搞得惊动了康可…… 她不怕被发现,她怕连累了傅绍言。 高跟鞋底碾压过软毯发出来的沙响越来越近,那双漆红的鞋子透过层叠的桌椅也越来越清晰地进入到视野里,紧捏着鼠标线的邢霏甚至看见高定鞋利落的做工和鞋底粘合时干净的缝角,看样子这回是真的躲不掉了,算了,死就死吧,好在电脑里的文件已经py下来了,就算有人想做手脚也是做不了了。 邢霏已经做好了大意赴死的姿势,康可也站在离兆力工位就两米的距离,隔着座椅的光影看过去,两人间的距离只差康可随时随地一个低头而已。 就在邢霏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的时候,从更远处的办公区里忽然传来一声不乐意的喊:“周姨!周姨在哪儿呢?怎么回事啊?清洁车说扔就扔我这儿了?还想不想干了?” 随着话音,一声更吓人的喝紧跟着传来,一声“哎”后,邢霏惊讶地发现挨着兆力的那张桌子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猫了个人,那人之前好像在打瞌睡,这会儿叫人喊醒了,一面应一面拿手在地上摸着什么,这一摸二摸竟摸到了邢霏的脚踝上。 那人“哎呦妈呀这是啥呀”地叫了一声,紧接着便凑过来看。 桌子底下的天有点黑,邢霏看着正主清洁工的那张大脸,觉得脚脖子上的那只手就要把她的脚给掐断了…… 第12章 流氓阿姨 四目相对的那刻,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没有了。 对面那张脸有对高颧骨,口颌因为前凸的牙齿比常人足大了一圈,颊肌也是,嘴巴开合绷出来的直线明显是嘴皮子贼溜的人才有的面部特征,像傅绍言那种说话做事总是慢悠悠的人不可能有,所以就算她相信傅绍言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乔装出一身行头,这位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大妈也不会是他。 确认了这一点,邢霏半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死死盯住头顶那块灰扑扑的桌面,看上去淡定的表现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会儿的她很怕会给警队丢脸——被抓也就算了,总不能被抓的时候还抖吧。 可天知道她这副对桌底板突然生出来的钻研心落在对面的人眼里又是另一番光景,那位被叫周姨的人这会儿醒了觉,正上上下下打量着邢霏,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就是胆子不咋行,有胆子偷进人家公司这会儿却害怕了,以为假装看天她就看不着她的眼睛在抖了?还有这腿、这脚,捏一把全是骨头,太瘦。 周阿姨摇着头,手上下劲儿,按住邢霏踹来的脚,一副不许我揩油就别怪老娘不客气的表情,贼笑着说:“康总,这里头有个东西,我替你拽出来哈。” 说完,她一撅屁股,半个身子直接挤进了桌子底。 排风口的红绸呼呼地在头顶扯旗,康可站在底下不时地抻一抻袖口。 这位周阿姨肯去桌子底下看看她康可是乐见其成的,因为就算没周阿姨,她也是要确认一下兆力的桌子是不是没问题的,可这会儿叫她站在那儿看一个大妈撅着屁股在地上拱来拱去地使劲儿,康可还是有些不自在。 没记错,她进公司的时候就听这里的人说过,这位负责清扫的周保洁是个犯过事的,罪名好像还是耍流氓,一个女的会耍流氓,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康可不耐烦地搓了搓手臂,身子一转,不再看桌子底下乱拱的人:“怎么样,是什么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拿到了,就这个。”随着一连串的呸呸吐灰声,周保洁从桌子底下退了出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扶着桌沿的左手扬了扬:“小张的门卡!前阵他说门卡掉了,还说是人家小李拿了,原来在这呢。乖乖,为了捡它,没把我老腰交代了。”边说边还揉揉腰。 折腾这一趟,周阿姨整个人都像在灰里泡了个澡似的,从头到腰都沾上了灰。 康可掩着鼻子嫌弃地撤了撤身子,眼角不经意地在周保洁和她旁边的桌子间徘徊了一圈——她那么大的坨钻进去,里面应该没剩什么空间给其他人了吧。 悬着的心好歹算是放下了些,康可扬起手:“那就给小张,不过周姐,公司给你薪水不是让你偷懒睡觉,桌子底下灰那么大,等下班后好好扫扫。” “知道了,康经理。”周阿姨笑眯眯地应着声,转头又去找她的清洁车了。 少了这座大山的遮挡,光重新又落进了桌下那片狭小的空间,邢霏蜷坐在地上,久久没从方才的事里回神,这位阿姨到底是谁啊?刚才悄悄在自己手上写下是来帮忙几个字,转头又对着自己上下其手,连摸几下,可要说耍流氓,这位胖阿姨又真的替自己打发走了康可,难道那个阿姨真是傅绍言假扮的?可傅绍言会那么流氓吗? 脸不自觉地红了,邢霏抱紧膝盖,透过扶手和桌沿夹出来的缝隙看着远处的办公区。 方才小张小李的小插曲似乎给了热衷八卦的办公间更大的热情,远处停了几双皮鞋,正在那儿继续聊着八卦,只可惜离得不近,加上那些人有意地压低声音,他们说了啥邢霏是一句也没听见。 …… 就在她郁闷憋屈的当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了,周阿姨推着清洁车,嘴里吆喝着借过借过,一路走回了兆力桌前。 “我这记性真的是,扫帚落这也不知道,服了。”光影下的周阿姨半伏着身子把立在一边的扫帚插回车上,手无比自然地撩开车前脸,捏着布料的手更是调皮地朝桌子底下的邢霏勾了勾:“上来。” 换做以前,邢霏是怎么都不会再忍了,可这会儿不同,因为她发现周阿姨的清洁车里还猫了一个人,正在那儿笑眯眯地朝她伸来一只手。 那一刻,邢霏再不多想,直接腰一猫,悄没声地爬上了车。 是傅绍言。 你怎么在车里? 方便藏身啊。傅绍言笑眯眯地朝她比了个嘘,车外,康可的秘书正招呼着周保洁快点离开那里。 “不知道等会儿警方要来兆力的桌子找线索啊,影响了办案你负得起责任吗?” “知道知道,这不是扫帚落(四声,意思是遗忘,忘,东北话)这了吗?”周阿姨牢骚着回应,紧接着手上加劲儿,推着车就朝更深的办公区走去。 听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声,邢霏有点惊讶地看向傅绍言:咱们不出去? 当然不了。傅绍言替她找了个舒服的坐姿,拿起手在她掌心写字:想做个合格的侦查员就要学会最高效地收集信息。 而这会儿就是他们搜集有关这家公司和康可最好的时机。 邢霏眼看着傅绍言把听墙角说得这么高大上,难得地有了笑意,可笑过,她又想起了刚才的事。 邢霏:你和推车的人认识? 她是什么人啊?动手动脚的不像好人。 下一秒,头顶的人就像有了感应似的,忽然停下了脚步。周保洁踩下脚刹,借着整理衣服的工夫伏低身子,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公司的开水间,我把车停这儿,等会儿回来。” 邢霏知道她的意思,开水间人来人往,是最适合听八卦的地方了,可是听就听吧,为什么这个周阿姨要说下一句,哪怕这会儿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清洁布,邢霏也想象得出这位周阿姨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是怎样一种贼笑。 她居然说:“小傅啊,你这个女朋友瘦归瘦,可屁股我瞧了,是个能生的。” 敢情方才在桌子底下那通摸摸搜搜是为了这个啊,邢霏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半天才伸出指头在傅绍言的掌心上狠抠:…… 傅绍言:o(▽)q 估计也是知道自己的话会要他们俩不好意思,周阿姨说完就悄没声地退出了茶水间,可就在她才退出去的时候,一个急急的身影从茶水间的门前跑过,口中问着:“你们谁见康总了吗?我这有个文件说好了找她签字,怎么找不着人了?” 接连问了几声,总算有人回了声:“刚才上楼碰见她了,好像去一楼监控室了。” “去那儿干嘛啊?” “我哪知道?” 又是一串跺脚声后,端着茶杯的小白领摇着头进了茶水间,嘴里嘀咕着:“我是真的不知道嘛……” 而墙角的清洁车里,知道内情的邢霏和傅绍言则默契地相视一眼。 会去看监控,看来这个康可心思是有些重啊。 第13章 以身饲虎 清洁车的黄色塑料帘遮住了那两道交汇在一起的视线,也让远处还在委屈的人可以放肆地对咖啡机泄愤。 嗙嗙的按钮声里,有人拖着椅子过去,一把将和机器较劲儿的姑娘按坐在上头。 “你和她一般见识什么,那就是康可的狗腿子。” 说话的是公司里的一个老资历,能力一般,职位中上,自打进了公司就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成功划水这么些年。 本来他是有机会再进一步的,年前上头有人调去了总部,经理的位置因此有了出缺,上头说得好好的,这个机会要给他,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本该属于他的位子硬是让闫洁抢了先。 往事再回首,男人不甘心地撇着嘴,借着那只还在发怔的手给自己接了半杯咖啡。 要是就被抢一回他也不至于这么气,可偏偏还是两回,死了个闫洁又来了个康可,狐狸精是一个跟着一个,有时他就恨呐,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女人,靠睡得就能上位。 男人的表情一会儿一变,才眨眼的工夫已经让人见识了一遍色彩纷呈,瞧得旁边的姑娘怔在那儿,只知道抱着杯子局促地瞧着门外。 “甭看了,也甭紧张,康可在公司的威望也就那样,而且刚才楼下问话你不也参加了,警察说的话没听懂意思吗?只有凶多吉少的人才会让警察那么样的查,要我说康可的这个靠山指不定出了什么事呢。”他就盼着兆力出事呢,兆力一出了事,康可的靠山就少一个。靠山少了一个,自己说不定就有机会再上位了,就算不上位,看着那个女人倒霉他也高兴。 越想越美,手里的咖啡不自觉和对面的人碰了个杯,“傻愣着干什么,不渴啊?等会儿可要上班了。” 小年轻支吾着挪了挪屁股,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康总和兆力真是一对啊,可是公司不是不许办公室恋情么?” “你懂什么?”男人白了她一眼,喷香的咖啡滑过唇齿,沿着唇齿留下一条淡淡的线,“不许办公室恋情针对的是你们这种没背景的,兆力是老总的远亲,家里有矿,在公司有参股,不是因为他,加上康可那女人不要脸,整天往领导屋里钻,她能接闫洁的班?” “钻?”小年轻像听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当时就蒙在那里:“你的意思是……” 男人露出个囫囵的笑:“字面意思。”说完又朝小年轻勾了勾手,等人犹豫着凑近了,这才低着声音说:“看你年轻,就再告诉你点东西,康可前头那位好歹还有点能力,轮到康可那就是纯靠睡的了,不过这姑娘比闫洁可厉害多了,不光挖了人家的墙角,还逼得闫洁那个假正经露了原形……” “原形?” 男人半是回味半是嫌弃地抬起头,瞧着不谙世事的姑娘那一脸懵,脸上的笑意越发大了:“一看就是你年轻,女人想上位光有能力是不行的,多半都要走点儿……”说着,右手成拳,对着左手掌做了几个打桩的动作。 小姑娘不傻,看了就懂了,脸也跟着成了菜色,别看她进公司晚,可拜康可的铁腕管理所赐,闫洁的事她多少还是听过些的,“不是说闫总能力很强,为人也好吗?不会是你说……那样吧?” “要么说你傻呢,口碑好口碑差又怎么样,能爬上那个位子的人就没哪个是纯靠实力的,她闫洁又比康可多啥?女人上位要么靠睡,要么就看能不能遇上贵人。” “贵人?”年轻的姑娘还沉浸在男人那番话的震撼里出不来,只是重复着他说的话。 女人靠实力真的上不去吗?可闫洁的口碑哪怕是她死了以后也是很好的啊,会是靠那个什么的吗?接受传统教育一路过来的姑娘不想做那样的人,神色变换间并没留意居心不良的男人正朝自己这边前倾着领口。 古龙水的浓厚味道里,男人的声音缓慢而催眠:“小黄,我一直有留意你,知道你挺努力的,等我能当上经理,会多多栽培你。” “经理?可是康总……” “她当不了多久的‘总’了。知道兆力为什么失踪吗?” “为什么?” “说你天真你还真是天真,柯南看过吧,最完美的不正常证据,闫洁死的时候兆力和康可的不在场证据太过明显了,这种人,涉案嫌疑最大,而且这次好端端的兆力为什么会失踪?估计你是不知道兆力前阵午睡做噩梦的事吧。 “只要警方找到了他们两个的犯罪证据,你说空出来的经理位子会是谁的?到时候我只要抬抬手,你还怕没有升职的机会吗?”陷入自己美梦的男人越说越陶醉,手也不自觉地搭上了姑娘的腰,谁知道下一秒,那个色眯眯的人就嗷的大叫一声从凳子上窜了下来,弯着腰勾着脚单腿在地上来回地跳,“你,你敢踩我?!” 姑娘放下杯子,嫌弃地掸了掸衣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上班前我妈告诉我,最不能信的就是男人的嘴,说来说去什么贵人,还不是想睡我,以为我听不出来?我呸!” 说完,便踩着极具节奏的拍子出了房间,只留下那个挨了一脚的家伙在那儿骂骂咧咧。 邢霏蜷在车里,低着头竖了竖拇指,活该。 傅绍言挑着帘子看了会儿,回头瞧邢霏,“怎么看?” “闫洁的风评挺好的,兆力的噩梦可以查查。” 傅绍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关于男人说的话他还要问问另外一个人。 说曹操曹操到,这头色鬼男和小年轻才走,车外头就有了动静,出去转了一圈的周阿姨这会儿转回来了,确认过四周没人了这才低着声音说:“小傅,康可去看监控了,你有准备吧。” 那头呢,康可环胸站在一楼监控室的那墙画面前,皱着眉瞧那群废物忙活,她很气,气大楼的物业费平时一分没少,到了这会儿却连个监控都修不好。 眼见着耐心就要被耗尽的时候,康可突然眼前一亮,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能在黑屏前的监控画面里看到了一只似曾相识的手。 “就是这个人,弄坏了咱们的设备!”一旁的维修工愤愤不平,可除了找到这么双捣乱的手,其他的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 康可就不一样了。 还记得就在方才,她从那双手里接过烫金的名片时,自己的眼睛曾在那双细长好看的手上停留了好久。 红果集团的副总会去而复返过来折腾楼里的监控?鬼会相信 康可轻轻一哂,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浮现起方才在兆力桌前看到的那点光,人就是这样,心里盛了事,就总习惯把一些不寻常的事往深里想,譬如那点光,再譬如这位副总,康可总觉得凑在一起说不出来的巧。 “我们公司要查监控,修好了联系我。”她挥挥手,转身从那道低矮的铁门里出去,她要回公司去确认一下那点光究竟是什么玩意。 进了电梯,人又开始烦躁。 前年换的电梯如今再坐总是咯噔咯噔吃螺丝,烦人的声音里,康可环胸站在墙边,手不时地揪一下西装上沾的猫毛。天知道她的耐心就要被这卡顿的电梯耗尽了,可人越急,电梯就越是慢,咯噔咯噔一层一停,身上的猫毛都让她碾成了扎实的球。 还是想想事吧,譬如那位“副总”,会这么偷偷摸摸回来破坏监控,这副总的身份多半也是假的,那他会和兆力工位上的光有关吗?不知道。 康可眯着眼,指尖来回团搓着猫毛,冷不丁又听见叮一声,该死的电梯又开了。 她抬头一看,人顿时愣住了,再瞧瞧楼层,楼下问话的警察为什么要来七楼呢…… 想不通的她收了收脚,让出地方给门口迟迟没进来的警官。 警官在和门外的人说话,对方是这层物流公司的负责人,长得还算过得去的中年男人这会儿一脸诚恳地握了握警员的手,不变喜怒的神情看不出两个人是为了什么在握手。 有外人在,物流公司的人并没多说什么,几声感谢后撒开了警察的手。 这回电梯没再卡顿,一路升到了十二层。 门开了,公司的小年轻正端着水杯扎在茶水间前朝不远处的工位指指点点,有眼尖地看见康可回来,赶忙推着同伴四散开,他们都怕康可。 这时,康可的秘书小跑着过来,指着兆力的工位小声对她说:“顾总说让您配合警方查一下兆力的工位,人在里面等你。还有,康总……” “我刚刚听他们说,有人看见兆力最后一天来公司好像收到一个快递。” “什么意思?” “好像里面装的是个圣诞公仔,警察等会儿希望我们配合把那个快递找出来,真不知道一个圣诞公仔有什么可找的。” 秘书喋喋不休地说着,丝毫没发现这会儿康可的脸色早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