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宠妾灭妻?九千岁抄家求娶主母》 第1章 骗了她一辈子 长隆十八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姜穗宁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裹着旧裘衣坐在窗前,看着廊下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裘衣掩盖下的身躯已是瘦骨伶仃。 前院隐约传来鼓乐笙箫之声,是平远侯在为自己十八岁就高中探花郎的“嫡长子”大摆宴席。 那么热闹,却与她这个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侯夫人无关。 “夫人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大夫说您不能受凉。” 贴身丫鬟彩秀端着药碗进来,对上她苍白消瘦的面庞,心头一酸,软了声调,“该喝药了。” 姜穗宁接过药碗,面容平静,语声淡淡,“其实这药喝不喝也没甚意义了。” “您别这么说。”彩秀含着眼泪劝,“您为侯府操劳了半辈子,帮着侯爷顺利袭了爵位,又含辛茹苦养育大少爷,教出了大周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姜穗宁不忍心让她失望,强打起精神喝了药,“我想睡会儿,你去忙吧。” 话音刚落,一连串脚步声踏进了寂静许久的棠华苑。 彩秀连忙起身,“见过侯爷,大少爷。” 姜穗宁抬起头,对上韩延青冰冷的视线,刺得她心头越发寒凉,不由咳了几声,艰难道:“侯爷不在前院待客,怎么来我这儿了,可是宴席有哪里安排不妥当?” 韩延青避而不答,只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丢了过去,“签了。” 姜穗宁接过打开,偌大的“休书”二字醒目刺眼。 枯瘦的指尖不住颤抖,她猛地抬头:“为何?” “明知故问。”韩延青冷哼,“平远侯夫人,探花郎之母,怎么能是一介低贱商户女!” 姜穗宁脑中一片天旋地转,她嫁入侯府十五年,勤勤恳恳打理庶务,孝敬婆母,教养子女,才有了侯府如今花团锦簇的世家气派。 十五年,耗尽了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如今倒嫌她出身商户,身份低贱了? 姜穗宁不再看他,转而望向一旁的韩序,声音发颤:“序儿,你也嫌弃母亲的出身吗?” 十八岁的探花郎,少年俊秀,意气风发,只是眼神比韩延青还要冷漠,“你根本就不是我母亲,若不是你占了侯夫人之位,我生母又怎么会无名无分,受尽委屈,都是你害得我们骨肉分离,一家不得团聚!” 姜穗宁眼瞳一缩,望向韩延青,“你不是说序儿的生母难产而死,所以才将他记到我名下……” “序儿当然是我的孩子。” 一抹倩影袅袅婷婷进了门,冲着姜穗宁挑衅一笑。 姜穗宁看清来人,心神俱震,脱口而出:“凌雪?” 侯府四小姐韩凌雪,韩延青同父异母的姐姐,可她怎么会是韩序的生母? 姜穗宁眼睁睁看着她走进来,被韩延青和韩序父子俩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 “阿雪,我们终于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母亲,儿子很快就能为你请封诰命了。”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姜穗宁倒成了那个拆散他们的坏人。 韩凌雪目光落在姜穗宁手边已经空了的药碗,隐秘地勾起唇角。 “实话告诉你吧,我根本就不是侯府千金,只不过占了原配嫡女的名头而已……等三郎休了你,我就可以换个身份,光明正大嫁给他。” 反正姜穗宁很快就要死了,让她当个明白鬼也无妨。 韩凌雪怜悯又嘲讽地看着她:“若不是看在你娘家有几两银子的份上,三郎怎么会娶你这个卑贱商女?” “阿雪,不必和她多言,她这些年享受了侯门主母的风光荣耀,早就该还给你了。” 韩延青握着心爱之人的手,满眼都是深情。 韩凌雪低头娇羞一笑,却趁韩延青不注意,无声地用口型对姜穗宁说—— 蠢、货。 姜穗宁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眼前一阵阵发晕,艰难地出声:“你们……真让我恶心!” 恍惚间,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当年她意外落水,恰好被路过的平远侯府三少爷韩延青所救,众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肤之亲,两家这才议了亲。 一介商户之女居然能嫁给侯府嫡子做正妻,而不是纳个妾打发了,人人都说她姜穗宁撞了大运,夸平远侯府做事大气。 正因如此,哪怕成亲后韩延青对她冷淡至极,从不进她的卧房,姜穗宁也从无怨言,只是尽心尽力,做好妻子的本分。 就连他庶出的孩子韩序,也被她记在名下,视如己出,花重金请名师,严厉管教,培养成才。 更有那年……侯府卷入皇子谋逆大案,险些被抄家流放,也是她全力周旋,甚至连娘家大半的财产都贴进去,才堪堪保住这一府荣耀富贵。 从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嫁,她就成了外人口中为了攀高枝不择手段的心机女。 原来她只是平远侯府选中的钱袋子、冤大头…… 她被韩凌雪骗得团团转,因心疼她年纪轻轻就守了望门寡,对她一直多加照顾,有求必应。 没想到明面上的姐弟身份,竟成了二人偷情幽会的挡箭牌! 韩凌雪骂得对,她就是个辛苦为人做嫁衣的蠢货! 姜穗宁剧烈咳嗽起来,打翻了桌上的药碗,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夫人!” 彩秀尖叫着扑过来,姜穗宁的意识却已经模糊…… 阳春三月,绿意葱茏。 廊下叽叽喳喳的画眉鸟唤回了姜穗宁的思绪。 她不是被韩延青那一家子活活气死了吗?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嫁入侯府那年? “姜氏。” 韩老夫人微微抬高声调,对她的走神有些不满,“是将序哥儿记在你名下,作嫡子教养,还是为三郎纳妾开枝散叶,你自己选吧!” 大嫂王氏一脸幸灾乐祸,在旁边煽风点火,“三弟妹,我看你就把序哥儿接回棠华苑养吧。教养庶子本就是嫡妻的职责,说不定序哥儿还能给你沾沾喜气,让你也生个大胖小子呢。” 她早就看姜穗宁不顺眼了,一个攀了高枝的商户女,还敢带那么多嫁妆进门,根本没把她这个大嫂放在眼里! “大嫂说得对。”另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序哥儿一向乖巧听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姜穗宁垂着眸,眼底一片冰凉。 韩老夫人,王氏,韩凌雪。 前世就是她们三个一唱一和,以纳妾威胁,哄得她将韩序记为嫡子,尽心尽力养大了一头白眼狼! 姜穗宁忽地抬起头,冲王氏弯唇一笑。 “大嫂说得对,一个庶长子而已,将来再怎么蹦跶,也越不过我亲生的孩子啊。” 王氏脸色一变,她夫君便是老侯爷的庶长子,姜穗宁这话岂不是在嘲讽她? “你少说两句吧。”韩老夫人白了王氏一眼。 她又看向姜穗宁,和颜悦色道:“你大嫂是个浑的,别和她一般见识,但道理却是这个道理。序哥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如今三郎娶你进了门,你就该把序哥儿接回去教养,他将来长大了也会感念嫡母仁慈,孝顺你的。” 姜穗宁轻咬嘴唇,面露为难,“可是我年纪小不经事,更不懂如何教养孩子。听说序哥儿之前一直被四姑娘照看着,不是亲母,胜似亲母……” 尾音渐弱,意味深长。 这话一说,韩凌雪脸色也白了,连忙辩解:“弟妹你千万别误会,我是可怜序哥儿年幼,三郎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带孩子,所以才帮着他照顾了几年。” 韩老夫人咳嗽一声,“凌雪只是序哥儿的姑姑,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还是你这个嫡母名正言顺!” 姜穗宁还是推辞,“那不如请大嫂帮着带几年?反正她房里已经有几个小侄儿侄女了,再多一个序哥儿也无妨。” “不行,序哥儿是三房的孩子,怎么能送去别处?” 韩老夫人耐心渐渐耗尽,又旧话重提,“姜氏,我答应三郎娶你进门,就是看在你家子嗣兴旺,能为侯府开枝散叶的份上,否则以你的出身,是万万进不了侯府做嫡子嫡妻的。” “儿媳惶恐。”姜穗宁连忙低下头,语声微颤,“正因儿媳自知身份低微,见识浅薄,才不敢随意插手序哥儿教养,怕他沾了儿媳身上的铜臭味啊。” 韩凌雪面色微变,偷偷给韩老夫人使眼色。 韩老夫人也迟疑了,序哥儿将来要继承侯府家业的,真被姜穗宁教坏了怎么办? 她没好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姜穗宁冲她甜甜一笑:“我觉得母亲刚才那个提议就不错。” “什么提议?” “给夫君纳妾啊。” 第2章 嫡庶有别,这是规矩 “你,你答应给三郎纳妾?!” 韩老夫人瞪圆了眼睛,活像是见了鬼。 她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吓唬姜穗宁的。 哪个女人愿意给夫君纳妾,分走自己的宠爱? “母亲不是说,要让侯府开枝散叶吗?”姜穗宁语气淡然,“身为嫡妻,为夫君纳妾,多几个知冷知热的妹妹照顾他,也是我的职责。” 韩老夫人心中恼火,转动佛珠的速度加快了。 “所以你宁肯给三郎纳妾,也不愿把序哥儿抱回去养了?” “是。” 姜穗宁语气笃定,毫不畏惧地对上韩老夫人的目光。 “嫡庶有别,这是规矩。” “作为嫡母,照看序哥儿衣食起居是我应做的。但要把他记在我名下,以庶充嫡,那万万不能。” “当今圣上最重礼教名节,先皇后嫡子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昭告天下。难道母亲要和皇家对着干吗?您就不怕平远侯府惹了圣上厌弃?” “我……我没有。” 韩老夫人惊出了一身冷汗,看向姜穗宁的目光越发惊疑不定。 姜氏口口声声说自己见识浅薄……但这份超脱内宅的眼界见识,岂是寻常商户女子能有的? 韩老夫人心生退意,自己先缓了话头,“姜氏说得也有道理,那记名一事就先不提了。” “母亲……”韩凌雪着急出声,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姜穗宁注意到,掩唇轻笑,“四姑娘对序哥儿真是用心,巴不得为他争一个嫡子出身,真是……慈母心肠啊!” 韩凌雪慌了,多说多错,她怕姜穗宁猜到什么,连忙低下头闭口不言。 “既然如此,那我就张罗着给三郎纳妾了。” 韩老夫人被将了一军,心中还是有些恼火,重提纳妾,想杀杀姜穗宁的威风,让她服软。 姜穗宁神色平静,“一切都凭母亲做主。最好选个性格柔顺,知书达理的,省得序哥儿被教坏了。” 韩老夫人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新纳的妾来抚养序哥儿?” “对啊,我听说序哥儿生母只是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丫鬟,又福薄死得早……” 姜穗宁一脸惋惜地摇着头,“妾就不一样了,是过了小纳,正经给主母磕头敬了茶的,给序哥儿当养母,还能抬抬他的出身呢。” 一样是庶出,通房丫鬟的儿子和良妾的儿子,地位也不同。 韩老夫人瞥了一眼,见韩凌雪都快哭出来了,咬着牙答应:“好……我必定选个老实本分的!” “母亲英明,那儿媳就先回去了,侯府上一季的账目还没盘完呢。” 姜穗宁起身福了一礼,从容离开。 韩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对王氏道:“老大媳妇,你也回去吧……老大媳妇?” 王氏从听到姜穗宁要盘账,就有些心神不定,被韩老夫人喊了好几声才如梦方醒般,匆匆离开。 韩老夫人一摆手,丫鬟婆子们也纷纷退下。 寿宁堂正房内只剩下她和韩凌雪。 “母亲!” 没了外人,韩凌雪嘤咛一声扑进韩老夫人怀里。 “说好了要将序哥儿记在姜氏名下,让他当三郎的嫡长子,怎么能交给妾室抚养?” “唉,我没想到那姜氏实在牙尖嘴利。” 韩老夫人疼惜地抚着韩凌雪的发丝,“但她说得也有道理。平远侯府本就被圣上冷落多年,若是再闹出以庶充嫡的丑闻,恐怕连爵位都保不住了!” 爵位不保? 韩凌雪一惊,立马改了话头,“是,一切以侯府为重。侯府要是倒了,母亲还怎么安享晚年?那雪儿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您看……” 韩老夫人心中熨帖,转怒为笑,“我知道你是最善解人意的,为了侯府的前途名声,只能先委屈你和序哥儿了。” 韩凌雪轻垂下眼,摇着头说:“女儿不委屈,都是女儿不好,辜负了母亲的苦心,与三郎情不自禁,做下错事,害得母亲还要费心为我们周旋,女儿这辈子都会好好孝敬您的!只是序哥儿……他毕竟是您的亲孙子啊。” “我自然是疼序哥儿的,你放心,我一定给他安排个好前程。” 韩老夫人摩挲着养女娇嫩白皙的面颊,目光很远,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倒是我小看了姜氏。呵,她也不看看这侯府过去几十年是谁在掌家,还想翻出我的手掌心?反正序哥儿年纪还小,不急,我们慢慢谋划……” 韩凌雪心下稍安,又想起另一件事,期期艾艾地开口:“您真的要给三郎纳妾吗?” 姜穗宁回到棠华苑,只觉得浑身疲惫,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也许是老天见她前世被骗了一辈子太可怜,才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可若是这样,为什么不让她重生在出嫁前?那她拼了名声不要,大不了一辈子不再回京城,也不愿再踏入侯府这吃人的魔窟。 好在一切悲剧尚未发生,还有转圜的机会。 等她想法子从韩延青那里谋一纸和离书,从此便天高海阔,两不相见。 “小姐,寿宁堂的王妈妈来送药了。” 彩秀掀开内室珠帘,轻声说道。 姜穗宁起身来到花厅,王妈妈笑着端上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 “三夫人之前落水伤身受了寒气,老夫人交待,这调理的补药要一日不落地喝,将来才好为三爷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啊。” 姜穗宁接过药碗,刚凑近唇边,那股熟悉的,上辈子喝了十年的苦涩气息涌入鼻腔,让她不受控制地干呕。 她连忙把药碗放到一旁小几上,又抓了一把酸梅脯吃,才压下胃里那股恶心的感觉。 “有劳妈妈了,我等会儿便喝。” 姜穗宁冲王妈妈歉意地笑笑,又让彩秀给王妈妈赏钱。 荷包入袖口,王妈妈偷偷捏了两下,至少五两的银锭子让她笑开了花。 怪不得人人都爱来棠华苑跑腿,这商户女还真是大方! “哎,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王妈妈前脚刚离开,姜穗宁就冷了脸,对彩秀说:“把药端去后面倒了。” 彩秀不明白,“小姐您不喝了吗?可这是老夫人送来的补药,说是帮您怀孩子的……” “我进门三个月了,韩延青来过我房里吗?” 姜穗宁抬眸看她,语气冷淡,“他不来,我一个人上哪儿去怀孩子?” 前世她便是日日喝着寿宁堂送来的补药,一连数年也毫无起色。外面的妇科圣手不知请了多少,把了脉个个都摇头,说她体质阴寒,绝无生儿育女的可能。 反正怎么治都是不能生,那她何苦为难自己? 彩秀劝道:“小姐别灰心,你这么漂亮又聪明能干,姑爷早晚会明白你的好,收心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听话,倒了吧。” 彩秀只好去了后面花园,过一会儿端着空碗回来了,忍不住看了姜穗宁好几眼。 小姐今日从寿宁堂回来,就好像变了个人…… 傍晚,金乌西垂,暮色浓重。 棠华苑各处点起了灯,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照得正房亮如白昼。 姜穗宁就着橘黄色的烛火,又翻过一页账本。 “小姐,今儿是姑爷休沐回府的日子,您要不要去二门上迎一迎?” 彩秀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 “就算姑爷不留下过夜……哪怕来咱们院子坐坐,吃顿饭也好啊。” 姜穗宁合上账本,问她:“外面的人都嚼什么舌头了?” 彩秀低头,“都是些浑人腌臜话,您别听,免得脏了耳朵。” “猜也猜得出来,无非是说我小门小户攀高枝,耍了手段才死皮赖脸嫁进侯府,活该新婚夜独守空房,活该被夫君冷落呗。” 姜穗宁语气轻快,像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冲彩秀晃了晃手中账本,“你看这是什么?” “账本啊。”彩秀不解。 “错了。”姜穗宁勾唇一笑,明艳昳丽的面孔在灯光下灼灼生辉,“这是侯府的管家大权。” 侯府娶她进门,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管家能力,和皇商姜家数不尽的银子。 这外表花团锦簇,煊赫一时的百年侯府,其实内里早已蛀空了,烂透了,就等着她来续命呢。 这也是她今日敢拒绝韩老夫人的底气。 可惜前世的她想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太迟了。 “侯府上下几百口子人都握在我手里,生杀予夺,我还要男人做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小丫鬟喊了声。 “三爷回来了!” 第3章 我哥哥才不是穷酸亲戚! 伴随着小丫鬟一声声的通传,韩延青大步流星地穿过院子,进了屋。 彩秀一慌,连忙蹲身行礼,“见过三爷。” 小姐刚才说的那些话,应该没被他听见吧? “嗯。”韩延青随意应了一声,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不远处的姜穗宁身上。 姜穗宁又翻了两页账本,才慢吞吞起身,“三爷回来了,用过饭了没有?” “在寿宁堂吃过了。” 韩延青往前走了几步,武将年轻挺拔的身姿充满压迫感,投下的影子仿佛要将她吞没。 他语气又冷沉了几分,“母亲说你不愿将序哥儿记在名下,为何?” “嫡庶有别。” 姜穗宁只轻飘飘回他四个字,“连我一个出身低微的商户女都懂的道理,三爷身为侯府嫡子,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吧?” 韩延青当然懂,他哼笑一声,“你想跟我生孩子?” 姜穗宁默然不语,她在思考用什么理由能把男人轰出去。 韩延青忽然解下披风,往彩秀怀里一扔。 “去烧水,爷要洗漱。” 这是要留下过夜的意思了? 彩秀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脸上的喜色都要溢出来,“哎——” “慢着。” 姜穗宁忽然叫住她。 她冲韩延青福了福身,“妾身今日身上不舒服,三爷还是回前院吧。” 韩延青解领扣的动作一顿,冷冷道:“扫兴。” 姜穗宁神色不变,依旧笑着:“或者我给三爷安排别人服侍?” “你可真大度。” 韩延青忍无可忍,甩下这句话便拂袖离开。 “小姐!” 彩秀急得快哭出来了,“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您怎么把人往外推啊?” 她记得准准的,姜穗宁的小日子根本没来。 “看见他就烦。” 姜穗宁揉了揉太阳穴,回去继续看账本。 “去把院门锁了,别什么人都随便往里放。” 前院书房里,韩延青枕着手臂,头一次觉得这里有些清冷。 女子冷艳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久久盘旋。 虽说他当初是听了母亲安排,不得不娶了这个粗鄙的商户女。 可姜穗宁的美貌在京城贵女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母亲说姜氏口口声声要嫡子,可他们成亲至今还没圆房,想必她心中有怨,才会故意阻挠序哥儿上族谱的事。 他冷落了她这么久,她也该知道厉害,以后一定会全心全意为侯府打算。 下次休沐是十日后,那时她身上应该干净了…… 韩延青正胡思乱想,心潮澎湃之际,房门被轻轻叩响。 他瞬间从绮梦中惊醒,不满地开口:“谁?” “青郎,是我……” 韩凌雪纤柔的嗓音隔着窗纸越发婉约。 韩延青一惊,连忙开门将她拉进来,“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啊。”韩凌雪搂住他的脖子,媚眼如丝。 书房里没点灯,很快响起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一晌贪欢。 韩延青搂着韩凌雪挤在狭小的卧榻上,神色餍足,只眉头微微皱着:“下次别这么冲动,小心被人看见。” 韩凌雪倚在他胸口,神色乖顺,“知道,我只是太久没见你了嘛。” 韩延青笑着亲亲她的脸,嗓音沙哑,“阿雪,我也想你,在大营的每一日都想着你……” 韩凌雪抵着他的胸口,不让他再胡闹,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说话,“母亲说,要给你纳个妾进门照顾序哥儿……青郎会不会喜新厌旧,不要我了?” “当然不会,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就够了。” 韩延青抱着她,语气笃定,“母亲要纳妾,就当是给序哥儿找个奶妈子,我肯定不会多看她一眼。” “青郎你真好。”韩凌雪紧紧搂着他,声音仿佛掺了蜜,“我们仨才是一家人,要永永远远在一起。” 过了几日,姜穗宁惦记着嫁妆铺子的事,决定亲自去巡视一番。 到了寿宁堂,她先给韩老夫人请安,然后说自己要出府。 韩老夫人皱了皱眉,不情愿的道:“我们侯府女眷身份贵重,本不该抛头露面,谁叫你出身商户……罢了,你去吧。” 姜穗宁低眉敛目:“是,儿媳看完账目就尽快回来,正好给您带些南边新来的血燕。” 韩老夫人这才露了笑脸,等姜穗宁走后跟王妈妈说:“娶个商户女也就这点子好处了,我这里上好的补品从没断过。” 王妈妈赔笑附和:“三夫人知道自己出身太低,可不得想法子讨好您么?” 姜穗宁带着彩秀到了二门,上了侯府的马车。 在侯府大门口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您通融通融,帮我给三夫人传个话……”声音很是谦卑。 门房趾高气昂:“姜家大爷,您自己什么身份心里不清楚吗?这里可是平远侯府,不是什么穷酸破落户都能来打秋风的……” 姜穗宁猛地掀开车帘,不顾仪态跳了下来,“大哥!” 那站在侯府门前,对着门房卑躬屈膝的年轻男子,正是她大哥姜逸。 姜逸转头看见妹妹,眼中迸发出惊喜。 他今日穿一身靛蓝蜀锦长袍,长发用玉簪束起,身姿挺拔,眉眼温润,通身气派仿佛大家子弟,路人见了都要赞一声君子端方。 谁会想到他其实出身商贾,是皇商姜氏未来的家主呢? 姜穗宁走过来,俏脸寒霜,冷冷瞪着门房:“我是侯府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三夫人,我哥哥怎么就成了穷酸亲戚?是谁教你的规矩?” 门房吓坏了,忙不迭跪下,“夫人息怒,小的不敢。只是老夫人早就吩咐过,不许闲杂人等随便上门……” 姜穗宁咬了咬牙,难怪她前世嫁入侯府后就很少见到娘家人了,原来是那个老虔婆从中作梗! 一边嫌弃她娘家是商户,一边心安理得用姜家的银子……这就是高门侯府! 今日是她恰好遇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哥哥和父亲还受过侯府多少奚落刁难? 姜穗宁气得浑身发抖,她自己受委屈不要紧,可她的家人不该被她连累! “彩秀,去找大管家,侯府有这样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门房,不是擎等着得罪人吗?打他二十板子,再撵到庄子上去!” “哎!”彩秀答应得极快。 门房已经吓傻了,不住地磕头求饶。 就连姜逸也忍不住劝道:“宁宁,我没事……” 毕竟是外院的奴仆,他怕妹妹这样做是越俎代庖,会让侯府更加不喜。 “大哥,我们姜家堂堂正正做生意,和宫中采买的大人们也是平等相交,我不允许任何人看轻你。” 姜穗宁神情坚定,显然是下了决心,要拿这个门房立威。 姜逸感动不已,仔细打量着她,半晌心疼的道:“宁宁,你瘦了,在侯府过得不好吗?” 如果有选择,他们从未想过将姜家唯一的宝贝女儿嫁入高门。 可是当初姜穗宁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又和韩延青有了肌肤之亲,如果不答应这门婚事,姜穗宁在京城也待不下去了…… “大哥别担心,我好着呢。”姜穗宁压下心头涩意,故意扬起笑脸,语气轻快,“你今天过来是有事找我吗?” 第4章 序哥儿是三郎的孩子! 提到正事,姜逸面色一凝,拉着妹妹到了角落,低声询问:“昨天我去韩家族老府上送礼,听说平远侯府要开祠堂,把妹夫那个庶长子记到你名下,可有此事?” 姜穗宁一怔,姜逸以为她不知情,不由恼怒的道:“韩家真是欺人太甚,你才成亲多久,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喜讯,也不能被占了嫡长子的身份啊。” 他急得团团转,“不行,我得再去见几位族老,哪怕多送些银子,也要阻止这件事……” “大哥。”姜穗宁忽然喊他,声音发颤,“家里是不是一直在为我花银子?” 姜逸抿了下唇,“你嫁进侯府本就是高攀了,这等勋贵人家最是虚荣,为了他们不低看你,就是花点银子,父亲和我们都是愿意的。” 姜穗宁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真傻,前世只顾着在侯府站稳脚跟,帮平远侯府保住爵位,完全不知道娘家背地里付出了多少。 如果不是她,姜家也不会落了那样的下场…… “大哥别担心,我婆婆已经答应不把序哥儿记作嫡子了,侯府不会开祠堂的。” 姜穗宁挤出个笑脸,“她还说要给夫君纳个妾,专门抚养序哥儿呢,这样我就能安心养身体,早日生下嫡子了。” 姜逸刚松了口气,冷不丁才反应过来,“你才进门几个月,妹夫就要纳妾?!” 这侯府也太没规矩了吧! 先是婚前就弄出个庶长子,让他宝贝妹妹一进门就当了娘,现在还要纳妾……侯府有没有把他们姜家放在眼里? “大哥别生气,是我同意的。”姜穗宁赶紧哄着他,“妾,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好听点叫姨娘,不高兴了发卖出去都行,总不会越过我这个当家主母的。” 姜逸说她太天真,“傻妹妹,你不懂男人的劣根性,他们就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万一他被哪个小妾迷了眼,做出宠妾灭妻的事,叫我们如何为你出头啊。” 姜逸心事重重,陪着姜穗宁去了她的嫁妆铺子。 分开时姜穗宁再三叮嘱他,“大哥,不要再给韩家送银子了。” 他们不配。 姜逸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中却已经暗暗做了决定。 侯府看不起姜家,但宁宁永远是他们兄弟四个最疼爱的妹妹,不能让她受任何委屈。 “母亲,我要母亲……” 翠竹斋内,序哥儿小脸烧得通红,满头大汗,十分难受地呓语。 韩凌雪紧紧搂着他,心疼不已,“序哥儿别怕,母亲在这里……” 姜穗宁刚从外面巡视铺子回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似笑非笑:“听说序哥儿病了,四姑娘来得比我还快。” 韩凌雪吓坏了,生怕姜穗宁听到了什么,可又舍不得放开序哥儿,只好挤出几滴眼泪,“序哥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在我心里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慈母心肠啊。” 姜穗宁有意无意地感慨了一句,走到水盆前投凉了帕子,把序哥儿额头上的换下来,又轻轻戳了戳他白嫩圆润的小脸,“我就说序哥儿被四姑娘养得极好,干脆就让你一直养着算了。可母亲非要纳妾,真是……” 这话正戳中了韩凌雪的心窝子,姜穗宁又继续道:“妾室进门,那就是来争宠的,谁会真心实意帮别人养孩子啊,又不是雇来的奶妈子。万一以后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序哥儿受了人家的虐待可怎么办?” 韩凌雪咬着嘴唇,眼神幽怨,“谁让你这个嫡母不肯抚养序哥儿的?母亲不替三郎纳妾,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还真有个好主意。” 姜穗宁在床边坐下来,一副好心为她打算的模样,“四姑娘想不想听?” 韩凌雪不明就里,连忙点头。 姜穗宁嘴上说的好听,心里肯定也不愿让三郎纳妾,这一点上她们二人算是心意相通了。 “我听说你早年跟人定了亲,结果对方忽然病故,你就留在侯府守了望门寡。” “你还这么年轻,难道这辈子都要孤零零地过了?” “倒不如把序哥儿过继到你的名下,既可以打发长夜漫漫,等将来序哥儿长大了,还能给你养老送终!” “你有了依靠,我又没了庶长子这个眼中钉,岂不是两全其美?” 韩凌雪越听越觉得离谱,到最后终于没忍住出声,“你怎么能如此恶毒?!” “我恶毒?”姜穗宁瞪大眼睛,一脸无辜,“我好心好意为你打算,怎么就恶毒了?” “序哥儿是……是三郎的孩子,将来三郎袭爵,这侯府里必有他一份家业!”韩凌霜激动的道,“如果把他过继到我名下,那他还有什么?” “唉,希望夫君新纳进来的妾室,也能像四姑娘这般疼爱序哥儿。” 姜穗宁做足了嫡母的态度,施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冲韩凌雪笑了笑。 “管家琐事繁多,我还要回棠华苑一一处置,序哥儿就拜托四姑娘照顾了。毕竟……没人比你对他更上心了,是不是?” 姜穗宁走了,只留下韩凌雪抱着儿子,心如乱麻。 姜氏说得对。不能让新妾室进门,倒不如维持现状,这样她还能经常陪着序哥儿…… 从翠竹斋回棠华苑要走上一段路,姜穗宁没叫软轿,自己扶着彩秀的手慢慢走着。 她在想前世韩凌雪说的那番话。 她说她不是侯府原配嫡出千金,那真正的侯府小姐在哪里? 难道是二十年前出生时就被掉包了? 时隔日久,侯府的老人已经走的走死的死,查起来还要费不少功夫。 姜穗宁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反正她已经拿到了侯府管家权,有的是机会慢慢调查。 她想事情出了神,冷不防一抬头,发现对面走来了王氏。 “大嫂。”她点头示意。 王氏斜着眼看她,语气不善,“听说三弟妹今天处置了个门房,还打了板子,撵到庄子上去了,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姜穗宁在脑中过了一遍侯府人事,心下了然。 门房是从前王氏管家时安插进去的,难怪她急吼吼来找自己兴师问罪。 “母亲信任我,给我管家钥匙,我自然要维护侯府的名声。” 姜穗宁不卑不亢地怼回去,“那门房拜高踩低,连我这个三夫人的正经娘家亲戚都敢刁难,谁知道背地里还得罪了多少人?我还想问问大嫂呢,门房这样重要的位置,你却放了个不知眼色的蠢货过去,这是为何啊?” 王氏被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法辩驳,好半晌挤出一句,“我是你大嫂,你敢不敬我?” “有理之人,人人可敬。无理之人……”姜穗宁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彩秀,我们走。” 说完,她看也不看王氏一眼,径直从她身旁绕过离开。 “这个小贱人!” 王氏气得狠狠踢了一下,却被石子硌了脚指头,痛得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走了。 第5章 我才走了半年,你竟然嫁人了 “听说四姑娘为了照顾序哥儿,衣不解带地守了好几天,都累病了,这几日都没去寿宁堂请安呢。” 彩秀从外面打听八卦回来,兴致勃勃和姜穗宁分享。 姜穗宁笑了笑。 韩凌雪这招苦肉计用得不错,一时半会儿的,韩老夫人估计也不好意思再提纳妾的事了。 她手下动作不停,算盘珠子打得飞快,错落有声,节奏十足。 出生在姜家,从小听着算盘珠子声长大,姜穗宁天生对账目极为精通,从没有算错过一笔账。 可她做过最亏本的买卖,就是为平远侯府赔上了一生。 “小姐,您最近越来越像在家时的样子了。” 彩秀见姜穗宁拿起了久违的账本,心中也是欢喜。 “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硬装也装不出来,反倒惹人笑话。” 姜穗宁已经看开了,这辈子她绝不委屈自己,讨好韩延青和侯府一家子。 翌日,王妈妈来棠华苑,说要从账上支一千两,给韩延青在城北大营打点应酬。 “一千两?” 姜穗宁惊讶地看着王妈妈,一推手里账本,“如今公中的现银只剩五百多两,还要管着侯府一家子的花用,我上哪儿给你变出一千两来?” 王妈妈没想到,一向有求必应如散财童女的姜穗宁会拒绝,脱口而出:“不是还有夫人的嫁妆银子?” 姜穗宁脸上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是婆婆让你来找我要嫁妆银子的?” 王妈妈反应过来,连忙捂嘴,“没有没有,是奴婢僭越了。” 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要脸面,谁家婆婆敢大咧咧管儿媳妇要嫁妆银子的? 要的就是个你情我愿,心照不宣。 姜穗宁笑了下,又故意叹气,“我明白婆婆的意思,只是我的嫁妆铺子刚投了一笔钱去进货,一时半会儿挪腾不出这么多银子……” 那不是还有你娘家吗? 王妈妈不敢说,只能期待一向“聪慧”的三夫人自己开口。 “这样吧,如果婆婆允许我最近多去铺子里看看,早点把存货出清,兴许我手头就宽裕了,也好为夫君前途打算。” 王妈妈回去禀告,韩老夫人自然答应,还给了姜穗宁自由出入的腰牌,以后不必来报备。 姜穗宁顺利出了侯府,先去了她名下的绸缎庄,等几个管事过来回话。 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人头鼎沸,似乎格外热闹。 彩秀出去打听了一圈,“是去西南平叛的大军得胜归来,回京报捷了,一会儿正好经过咱们这条街。” 姜穗宁嗯了一声,也没多想。 朝廷平叛这样的大事,目前离她这个小女子还太遥远了。 她正发着呆,茶室的门忽然被大力推开。 一个穿着黑色软甲,身材高大,浑身散发着凛冽寒意的英俊男子径直走了进来。 他五官生得极为俊朗,面部轮廓分明,如书画大家精心描绘的上好丹青。额头饱满,鼻骨挺直,冷白的皮肤衬得唇色殷红,好像吃饱餍足的猛兽。 那双凤眼微微上挑,自然而然带出一股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矜贵傲气。 绸缎庄的掌柜跟在后面慢了一步,连忙解释:“东家,他说是您的故人……” 姜穗宁对上来人英俊冷漠的面庞,惊讶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我记得你奉旨去西南督军,如今也该回来了。” 彩秀也认出男人身份,连忙颤着声儿行礼:“见过商大人……” 商渡,皇帝身边最得信任的宠臣,年纪轻轻便接管了玄衣卫,掌刑狱之权,监察百官,朝中无不闻风丧胆。 背地里还要骂一声弄权奸佞。 “没错,我回来了。” 商渡轻嗤一声,黑眸里蕴着化不开的坚冰,语气更加森然,“我才走了半年,你居然嫁人了。” 仔细听,那话里竟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姜穗宁莞尔一笑,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 “商大人这话有趣,女子到了年纪自然要嫁人。” 自打商渡进了门,屋内的空气都仿佛遭了冻,掌柜和彩秀连大气都不敢喘,低头垂手站在角落里。 只有姜穗宁言笑如常,还把茶杯往对面座位推了推。 商渡冷哼,抬手一掀袍角,大马金刀般坐了下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神情依旧不悦。 “我怎么听说,是你被人从湖里湿淋淋捞上来,不得不嫁的?” 姜穗宁这才微微变了脸色,在心底暗骂了声玄衣狗。 离京一年多,怎的消息还这么灵通! 她强撑着挺直脊背,给自己挽尊:“一场意外而已,也可以说是天定姻缘,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呢。” “天定姻缘?”商渡面上讥笑之意更甚,俊逸的五官莫名有些扭曲,语声寒凉,“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姓韩的?” 姜穗宁在商渡面前向来是输人不输阵,逞强点头,“我夫君少年英才,前途无量,我能嫁给他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够了。” 商渡打断她的吹嘘,寒着俊脸起身,临走时冷冷丢下一句:“看来你的眼疾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待他出了门,姜穗宁没好气地呸了一声。 “死太监,管的倒宽。” 不就是拐着弯儿骂她眼瞎么? 彩秀战战兢兢道:“小姐,那可是玄衣卫首领,商大督公啊,你怎么敢……”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骂他了。”姜穗宁一脸无所谓,“看在旧日的‘交情’上,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小时候姜穗宁调皮,再加上父母溺爱纵容,让她女扮男装,以“姜四郎”的身份跟着父兄四处游历行商。 在江南的那几年,她和住在隔壁的穷小子商渡没少打交道,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掐的厉害。 几年过去,姜穗宁回到京城,乖乖扮回姜家小姐,跟着母亲赴宴相看时—— 姓商的臭小子竟然不知怎么净身入了宫,还越爬越高,成了皇帝的宠臣,玄衣卫的太监头头? 姜穗宁每每想起都又气又恨:早知道他家穷成这样,当初还不如带他一起回京城…… “奴婢也想不通,商大人那么俊的相貌,居然,居然是个……太监?” 彩秀缓过神来,也没那么害怕了,甚至还有胆子和姜穗宁一起感慨。 传闻中,商渡的长相有多俊,他在牢里用刑的手段就有多狠。 神仙相貌,阎王手段,却还是个不能人道的宦官,真是让京城一众千金小姐又爱又恨,又惧又念。 “他脑子被驴踢了,活该一辈子打光棍。”姜穗宁恨恨吐槽,又灌了一大口茶水。 很快几个掌柜陆续到了,姜穗宁收起不快的情绪,认真跟他们对起账本来。 彩秀站在旁边伺候茶水,无意中往窗外的楼下瞥了一眼,正好看见角落里一抹专属玄衣卫的黑色披风,吓得一缩脖子。 糟了,该不会是商大人生小姐的气,派了探子来盯梢吧? 她要不要提醒小姐一声? 可是看小姐现在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别打扰她了吧…… 彩秀一边纠结,一边胡思乱想:小姐一遇上商大人,似乎又变回嫁人前的活泼模样了呢。 她跟姑爷相处时可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更别提斗嘴了…… 第6章 谁家好人花媳妇嫁妆啊? 见过了掌柜们,安排好铺子下个季度的经营方向,姜穗宁见时辰还早,也不急着回侯府,干脆在城里四处闲逛,开启了买买买模式。 宝庆楼最时兴的金簪?买! 轻颜坊新调配的面脂?买! 绣华裳最贵的云锦料子?买! 她堂堂姜家大小姐,金银堆里打着滚长大的女财神,想要什么买不到? 花光了身上最后一张大额银票,姜穗宁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嗯,这下痛快多了。 好巧不巧,马车在侯府大门口和韩延青碰上了。 韩延青沉着脸,看着彩秀指挥门房小厮,搬下数不尽的首饰衣料,补品盒子,终于忍不住发问:“不是说公中账上没钱了吗?” 害得他不能及时打点上峰,差点被穿了小鞋,只好大晚上骑马赶回来,找韩老夫人想办法。 “公中是没钱了呀。” 姜穗宁轻巧地跳下马车,走到韩延青面前,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眨呀眨,“我花的是自己的嫁妆银子,三爷要看账本吗?” 韩延青额角狂跳,努力压抑着怒气,装作平静地开口:“你今天花了多少?” 姜穗宁掩口轻笑,“不多,也就八百来两吧。这还不算我订了两套翡翠头面,只交了一半定金……” 八百两? 她出门一趟就花了八百两! 韩延青太阳穴狂跳,有点压不住了。 她宁可花八百两去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也不肯出钱替他打点上官? “姜氏,你……”韩延青一把扣住她手腕,不由用了几分力,“你之前还说公中账上没钱!” 姜穗宁忽然尖叫了一声,“你轻一点儿,弄疼我了!” 侯府大门临街,她这一嗓子不高不低,却也引来不少路人驻足打量。 韩延青反应过来,连忙松了手,可不知怎地,姜穗宁身子一软,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他不怜香惜玉,把人推倒了。 姜穗宁躺在地上,颤巍巍地抬起头,娇妍明艳的面庞沾了泪痕,垂泣道:“我知三爷有鸿鹄之志,可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上官一时的为难,都是对你的考验啊。你若是坚持不住,那便舍了我的嫁妆银子,全都送去讨那些大人们的欢心好了!” 韩延青愣住,他什么时候说要她全部嫁妆了? 他只是,只是暂时借用几百两银子……以后会加倍还给她的! “呸!” 一个路过的卖菜大婶啐了一口,不屑道:“在我们村里,用媳妇儿嫁妆的汉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还是个软骨头啊!” 许是姜穗宁的演技太精湛,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对着韩延青指指点点,语气十分鄙夷。 “啧啧啧,如果我能娶到这天仙儿似的媳妇,早就藏在家里供起来了,你怎么还打人啊?” 卖菜大婶尤其是输出主力,唾沫星子都快飞到他脸上去了。 她还指着侯府大门上方的匾额问周围,“我不识字,你们看看这是谁家的爷们儿,等我回村里好好给大伙儿讲讲。” “第一个字好像念平……后面那个是啥?” “遠”字笔画太多,难倒了大字不识的百姓们。 “都是误会,你们不要再说了……” 姜穗宁一脸柔弱,颤颤巍巍开口:“我夫君可是平远侯府嫡出的三爷,怎么会贪图我的嫁妆银子呢?” 卖菜大婶恍然大悟,拍腿道:“原来是平远侯府啊,今儿我算是长见识了,哈哈!” 姜穗宁仿佛刚反应过来,后悔地捂住嘴,“三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韩延青气得七窍生烟,黑着脸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逃也似地进了门。 彩秀慢了一步,被还没看够热闹的百姓们拉住,“姑娘,刚才那真是侯府的少爷夫人?” “对啊,就是我家三爷,大名叫韩延青的!” 彩秀正愁没地方给小姐出气呢,这下直接把韩延青卖了个底儿掉! 哼,反正说出去也是韩家丢人,关她姜家丫鬟什么事呢? 韩延青憋着火发不出,亦步亦趋跟着姜穗宁回到棠华苑,一路上脸色难看得要命。 姜穗宁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纤纤素手拉开梳妆台下方的小抽屉,将一叠簇新的银票交到他手上。 韩延青一怔,“这是?” “三爷不是要银子去打点上官吗?” 姜穗宁眼尾还挂着泪痕,如雨打海棠,娇艳欲滴,“我今儿就是出门去铺子里筹钱的,这里有三百两,你先拿着。” “不是说铺子里没钱了吗,怎么还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 韩延青被姜穗宁这一手绕糊涂了,眼神越发狐疑。 她嘴里到底哪一句才是真话? “我跟三爷开玩笑呢,那些是我娘家大哥送来的,说见我近日憔悴,给我补身子的。” 韩延青恍然,如此豪奢,果然是姜家一贯的做派。 他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鄙夷,还有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意,清清嗓子:“既然大舅兄记挂着你,你也要常回娘家走动才是。” 三百两,还是有点少,但足够应付眼下难题了。 “我知道了。”姜穗宁温顺地垂着头,眼底一片讽意。 平时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维持侯府女眷的高贵端庄。如今缺银子花,倒想起让她多回娘家了。 “咳,时候不早了,让丫鬟打水来洗漱吧。” 韩延青满意地收起银票,看姜穗宁也顺眼了几分。 母亲说得对,只有给姜氏一个孩子,一个希望,她才能心甘情愿为侯府奉献…… 又要留下过夜? 姜穗宁面露为难,咬着嘴唇低声说:“我今日还去看了大夫,他说我失眠多梦,体虚倦怠,需要喝药调理,补补肾气,最好清心寡欲……” 韩延青心头的热火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起身硬邦邦道:“那我回书房了。” “三爷慢走。” 姜穗宁前脚轰走了韩延青,就赶紧叫彩秀捣了细细的珍珠粉敷脸。 前世她为侯府殚精竭虑,劳心劳力,三十出头便生了白发,眉心刻痕深重,面色枯黄憔悴,不复年少美貌。 以至于韩凌雪来到她面前炫耀时,那不染俗事,清幽雅致若二八少女的小白莲模样,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这一世她才不会为侯府掏心掏肺,她要保住姜家的银子,更要保住自己的容貌。 彩秀细致地帮她敷上厚厚的牛乳珍珠粉,连额角和颈子都不放过,只是嘟着嘴抱怨:“小姐,您干嘛还给三爷银子啊?”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不如自己多裁几身衣裳呢。 姜穗宁舒舒服服地闭着眼,“就当花钱买个清静。” 人的胃口都是一点点养大的,等哪天发现不够吃了,那才有乐子看呢。 敷了脸,又泡了个花瓣澡,姜穗宁打算好好睡个美容觉。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然梦到了前世自己死后的场景。 第7章 还是给三郎纳个妾吧 她“看”到韩延青和韩序上书陈情,说她身为侯府主母却善妒成性,手段狠辣,强夺人子,苛待妾室,请礼部允许他休妻,褫夺诰命。 还将她的灵位移出平远侯府宗祠,连她的棺木都被掘出坟地,丢进了乱葬岗。 随后韩延青又以正妻之礼迎娶“凌雪”进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羡煞京城,传为美谈。 这一幕幕气得姜穗宁七窍生烟,只恨在梦中不能撕烂了这一家子人渣的嘴脸。 就在她恼恨自己为何还不醒来时,梦中画风突变。 平远侯府的御赐匾额被一柄黑金长刀劈成两半,一双玄色绣螭纹的长靴自上方大步踏过。 雕梁画栋,花团锦簇的侯府院落内尖叫四起,仆从黑压压跪了一地,韩延青更是被扒了官袍,侧脸被压在前院冰凉坚硬的地砖上。 击石碎玉般的清冷嗓音在头顶淡淡响起。 “平远侯府涉嫌废王谋逆大案,抄了。” 是谁在说话? 姜穗宁的视角开始模糊混乱,她拼命寻找,却只看到黑色大氅的一角,以及那似曾相识的背影…… “小姐,小姐醒醒。” 姜穗宁睁开眼,对上彩秀还有些迷糊,“怎么了?” “老夫人病了,寿宁堂派人来唤您呢。” 姜穗宁收拾妥当,带着彩秀去了寿宁堂。 寝室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韩老夫人躺在床上,额上搭着帕子,脸色蜡黄,气若游丝。 “我没事,就是听说三郎当差不顺利,着急上火愁的……” 韩老夫人哎呦哎呦着,眼神不住往姜穗宁身上瞟,“都怪我这个当娘的没用啊,实在不行,就只能拿出我的棺材本了……” 王妈妈在旁边抹眼泪,一唱一和,“您别急,有三夫人在呢,她怎么舍得让自家夫君受气呢?” 一边说一边冲姜穗宁使眼色,“三夫人手指缝里漏出的都是真金白银,肯定能帮您分忧啊!” 若是在前世,为了“孝道”“妇德”,姜穗宁早就乖乖掏出全部身家了。 可她只是一屁股坐在床边,像模像样地抹着眼泪,“母亲,您可一定要撑住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夫君就要辞官回家,守孝三年了!” 韩老夫人差点背过气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氏这是想咒她死吗? 明明拿银子就能解决的事,她最近怎么成了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呢! 一计不成,韩老夫人转了转眼珠,虚弱的道:“最近府上处处不顺,我看是需要办场喜事,冲冲喜了。就尽快给三郎纳妾进门吧!” 这下看姜氏还着不着急! 给韩延青纳妾? “母亲说得对,儿媳都听您的。” 姜穗宁十分配合,连连点头,“夫君只有序哥儿一个孩子,还是太孤单了。就连儿媳也时常觉得寂寞,后院连个说话喝茶的姐妹都没有。不知母亲可有看好的人选?儿媳一定为夫君办得妥妥当当。” “你真答应了?” 韩老夫人惊得从床上坐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姜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度了? 姜穗宁微微蹙眉,不解的道:“身为正室,为夫君纳妾,开枝散叶有什么不对吗?母亲放心,将来不管是生了庶子庶女,儿媳都会一视同仁的。” 韩老夫人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挫败感,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纳妾的事让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姜穗宁一走,韩延青就从旁边的屏风后闪身出来。 韩老夫人扯下额头帕子,没好气地道:“你都听到了?姜氏要主动给你纳妾呢。” 韩延青抿着唇,目光幽暗,好半晌才沉声道:“她在说气话。” 姜氏昨晚还在喝调理身子的补药,她才不会让他去找别的女人。 韩老夫人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她故意让我把纳妾之事交给她操办,再找各种借口百般拖延,最后便不了了之……一定是这样。” 听了母亲的分析,韩延青神色稍霁。 确实像她能使出来的小心机。妇道人家,还能有什么翻天的本事? 韩老夫人生气冷哼,“她想耍心眼,我偏不用她经手操办……等真抬了妾室进门,就让她躲在棠华苑哭去吧!” 韩延青回过神来,皱了下眉,开口劝阻:“母亲,我原本也没想纳妾。” “内宅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快出门去当差吧。” 韩老夫人自信十足,这回她一定要杀杀姜氏的脾气。 她吩咐王妈妈放出风声,侯府有意给韩延青纳妾,“……到时候挑个家境殷实,能全力帮扶三郎的。” 王妈妈迟疑了下,“再找个商户女进门?奴婢只怕委屈了三爷。” “那些清流人家,小官之女,就算愿意做妾,身家也不够丰厚,能带进来多少嫁妆银子?” 韩老夫人越想越气,“早知姜氏如此不识抬举,当初就该强压着她做妾,白白占了正妻之位。” 过了几天,王妈妈找媒婆打探消息回来,神色却有些微妙。 韩老夫人不明就里:“难道没有合适的人选?” “有的,好几个江淮的大盐商都派了管事来投帖,愿意送自家嫡女进侯府,嫁妆一个比一个丰厚。” 王妈妈递上小册子,上面有各家的情况,甚至还有几家写好了嫁妆单子的。 “这么识趣?倒是省得我挑拣了。” 韩老夫人满意地翻了翻,一抬头见王妈妈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问她怎么了。 “最近京城里到处都在传,说平远侯府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尤其是韩三爷,为了讨要夫人的嫁妆银子,竟然当街动手打人……” 也就是韩老夫人最近“病”了,没出门赴宴社交,不然非得被其他勋爵人家看笑话不可。 就连这几家江淮大盐商,也是听到风声主动凑上来的,否则以他们的身份,哪有机会和京城侯门攀亲呢? 平远侯府缺银子?可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啊。 “怎么会这样?” 韩老夫人脸色发青,这无异于把她精心维护的侯府脸面给撕下来了。 这回不用装,她是真的气病了。 第8章 曼娘心里只向着您 寿宁堂里鸡飞狗跳,姜穗宁一概不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等她分出心思关注后续时,韩老夫人做主,给韩延青纳的妾已经要进门了。 新姨娘的院子就在棠华苑东边,离花园很近,旁边还有一条夹道,开了角门就能直通韩延青的书房,位置绝佳。 彩秀出门看热闹回来,神情有些愤愤,“新姨娘好大的排场,竟然连院里的家具都是自带的,是想跟您斗富吗?” 姜穗宁不但没生气,反而噗嗤笑出了声。 她摇着头感慨:“咱们这位三爷,还真是明码标价,给钱就能睡啊。” 什么侯府嫡子,跟小倌馆里开门接客的有区别吗? 入夜,姜穗宁正要熄灯就寝,韩延青忽然闯了进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他直勾勾地盯着姜穗宁,“新人进门,你现在满意了?” 如果姜氏肯对他服软认错……他就不去了。 姜穗宁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笑得温柔端庄,“今天是三爷和妹妹的大喜日子,您是吃多了酒走错门了吧。春宵苦短,可别让妹妹独守空房啊。” 见韩延青不答话,她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压低声音,“三爷,您是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用不用我叫人去煎碗补药……” “……我好得很!” 韩延青胸口微微起伏,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冷冷启唇,“你别后悔。” 转身拂袖而去。 姜穗宁低低骂了句晦气。 彩秀进屋拨灯芯,忧心忡忡地开口:“小姐,您真的不在意姑爷了?” 以前都是小姐盼着姑爷进屋,如今情形倒反过来了,姑爷想留下,却被小姐千方百计推出去…… 就怕小姐犯了嘴硬的毛病,今晚又该睡不着觉了。 “放心,睡不着觉的另有其人呢。” 姜穗宁心情好极了,美美躺下闭上眼。 可惜最近都没梦到前世,她还想看看韩延青被抄家流放后有多凄惨呢。 还有那个带头抄了平远侯府的“恩人”,她还没看清是谁…… 按照惯例,新妾室进门第二天,要向主母奉茶请安。 姜穗宁终于见到了这位由韩老夫人精挑细选纳进门的姨娘,果然生得妩媚动人,身段玲珑。 “曼娘给夫人请安。” 她一身水红色的新衣裙,乖乖巧巧地跪在姜穗宁身前,双手捧起茶盏,态度倒是十分恭敬,与她的长相气质不太符合。 姜穗宁有些意外,但还是接了茶,轻抿一小口,象征地训诫两句,“以后好好伺候三爷,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 “曼娘明白,以后一定听夫人的话。” 喝了茶,姜穗宁还有更重要的事,她微微一笑,“走吧,我带你去寿宁堂给老夫人请安。” 二人进门的时候,正赶上韩老夫人在用早膳,韩凌雪站在一旁为她布菜。 姜穗宁注意到她眼眶有些红肿,脂粉也遮掩不住的憔悴。 韩凌雪一抬头就对上曼娘含羞带怯的娇娇面庞,那抹水红嫁衣更是刺痛了她的眼,嫉恨之情几乎要从全身溢出来。 “你们倒是一起来了。” 韩老夫人见到姜穗宁和曼娘联袂而来,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姜氏真就这般大度,不吵不闹地接受了新姨娘? “母亲真是慧眼识珠,为我找了个好妹妹。” 姜穗宁拉着曼娘的手,笑盈盈地说道:“老夫人可是咱们府里最慈和的长辈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她。” 韩老夫人刚得了曼娘带进来的大笔金银,心情正好,一脸慈爱地招呼她落座,“我就盼着你早点给三郎开枝散叶了。” 曼娘低头做娇羞状,脖颈处不经意露出一抹暧昧的红痕。 韩凌雪瞥到那处,气得手都在抖,端起一碗热粥走过去,轻笑:“曼姨娘也用一些吧……” 一边说着,双手似是不受控地倾倒,眼看就要将那碗粥泼到曼娘身上—— “你要干什么?” 曼娘猛地一抬手,撞上韩凌雪的手臂,她惊呼着往后退去,热气腾腾的汤粥全都洒在了自己衣襟上,烫得她花枝乱颤,哭喊不休。 饭厅内一片混乱,韩老夫人赶紧招呼人送烫伤药膏过来,又变了脸色斥责曼娘,“怎么毛手毛脚的,四姑娘都被你弄伤了!” 曼娘一瞬就红了眼眶,理直气壮地申诉:“我又不知她是侯府千金,还以为是三爷纳的老姨娘,故意来找我麻烦呢!” 韩老夫人被噎了一下,韩凌雪听到那个老字,哭得更加厉害了。 姜穗宁起身,慢悠悠开口:“母亲这里忙乱着,儿媳先带曼娘回去了。” 没想到这一趟还有“意外收获”,看来韩凌雪比她想象得还要沉不住气,新人才进门就受不了了。 回去路上,她再次仔细打量曼娘,意有所指地开口:“你倒是个聪明的。” 刚才那一下,要不是曼娘反应快,如今受伤的就是她了。 曼娘始终跟在她身后半步,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父亲在江淮的盐场还要仰仗姜家照拂,夫人不必担忧……曼娘心里只向着您。” 姜穗宁默了默,半晌轻声道:“你有心了。” 难怪侯府放出要纳妾的风声后,大哥都没来找过她。 原来是另辟蹊径,直接搞定了新姨娘全家,给她送了个帮手进来。 他们一定很担心她在侯府势单力薄,会受委屈吧…… 原本韩延青为了纳新人进门,请了三日的假。结果第二天就以公务繁忙为由,提前出城了。 姜穗宁让彩秀打听到,韩延青离府前去了一趟寿宁堂,不由轻嗤。 不愧是让韩延青放在心尖尖上的“阿雪”,竟然能让他狠心舍了娇滴滴的美妾。 兴许还要感谢曼娘泼的那碗粥,给她搭了唱苦肉计的好台子。 韩延青不在府里,姜穗宁也乐得清静。 曼娘每日都来棠华苑请安,对彩秀等伺候她的丫鬟也十分大方,总有打赏,出手阔绰。 如此接连数日,倒是姜穗宁先吃不消了,“……你也不用日日过来,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她还想多睡一个时辰呢。 曼娘见姜穗宁坐在那里忍不住直打瞌睡,像是明白了什么,掩唇轻笑,“哎呀,都是我不好,扰了夫人清梦。” 姜穗宁有些难为情,小声嘟囔了一句,说自己昨晚看账本,不小心过了头。 “夫人持家有道,不愧是姜家教出来的女儿。” 曼娘真心夸赞,皇商姜家的名号在商界可是响当当的。 二人闲聊了几句,话题不知怎么又转到韩凌雪身上。 曼娘气鼓鼓地扯着帕子,“那位四姑娘可真有意思,每次在路上遇见,总要说些阴阳怪气的酸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她男人呢。夫人都没发话,她一个守望门寡的老姑娘跟我耍什么威风?” 第9章 你要改嫁? “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背上克夫的名声,性格难免古怪了些,自然见不得你和夫君恩爱。” 姜穗宁轻描淡写地说,“你也不用和她一般见识,好好伺候夫君,将来若是能生个一儿半女,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只知道跟紧了夫人才有好日子。”曼娘笑意盈盈,眼珠一转,压低声音抱怨,“外面都说侯府缺钱花,中看不中用,我进了门才知道,老夫人的吃穿用度还不如我娘宽裕呢。” “所以才有你我坐在这里,给侯府当钱袋子啊。” 姜穗宁和曼娘相视一笑,只觉得感慨又嘲讽。 世人一边看不起商人逐利,一边又羡艳他们有花不完的金银。 却不知他们的银子也是一毫一厘赚出来的,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一转眼又到了韩延青休沐的日子,他最近手头宽裕,和上峰的关系改善了不少,下头带的兵卒也安分许多,越发显得春风得意。 还没进二门,远远地就看到一抹窈窕身影斜倚在树下,冲他笑得娇艳,“三爷,曼娘亲手做了几道小菜,您来尝尝味道可好?” 在军营里待了十日,连飞过的苍蝇都是公的,韩延青顿时小腹发紧。 原本还想去看看序哥儿的功课,此刻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寿宁堂内,韩凌雪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望向门外。 直到王妈妈来报:“老夫人,三爷去了曼姨娘房里,不能陪您用晚膳了。” 韩凌雪一下子委屈得哭出来,“母亲,三郎他……” “别哭了,哭得我脑仁疼。” 韩老夫人拍了下筷子,“有些话我早就该说给你听,三郎将来是要继承世子之位的,光有序哥儿一个孩子怎么够?你能留在府里就该知足了,不要妨碍我抱孙子!” 她是老侯爷扶正的继室,去世的原配还有一个嫡子,就是二爷韩延柏,成婚八年,只得了三个女儿,如今在外地做官。 韩老夫人偷偷找人算过韩延柏的八字,都说他是岳丈命,命里无子。 无子不可袭爵。 这样一来,韩延青作为继室嫡出,就有希望越过兄长,继承世子之位了。 但前提是,韩延青要有更多的儿子才行,儿子越多越保险。 韩凌雪止住了抽泣,心中却十分慌乱。序哥儿没能被记作嫡子,将来若是姜氏,或者曼娘再生下儿子,那她们娘儿俩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她还能等到三郎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她进门的那天吗? 而韩延青现在正得了曼娘的滋味,他还记得给她的承诺吗? 心不在焉地用过晚膳,韩凌雪找了个机会,偷偷去了翠竹斋。 “母亲!”序哥儿见到她,高兴地放下笔,跳下桌子扑过来。 韩凌雪脸色大变,连忙冲他竖起食指,“嘘,序哥儿忘了吗?不许叫我母亲,我是你姑姑。” “为什么?”序哥儿嘟起嘴巴,“你就是我母亲啊,我才不要叫别人母亲。” 韩凌雪搂着他耐心哄着,“你要听话,如果你再叫我母亲,那我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 “姑姑,我听话,你不要离开序哥儿。”序哥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真乖,现在姑姑想求序哥儿帮个忙好吗?” 酒过三巡,韩延青正和曼娘温存,旖旎的氛围被拍门声打断。 “三爷,序少爷身边的童儿来报,他好像吃坏了肚子,嚷着不舒服!” 韩延青瞬间变色,起身匆匆离开。 很快姜穗宁也知道了序哥儿生病的事,来到翠竹斋。 门口的洒扫丫鬟正要出声通报,被她一个眼神止住。 卧房内亮着灯,她一把推开门,只见韩凌雪正搂着序哥儿一口口喂着汤,韩延青就坐在卧榻边上,三个人挨得很近。 乍一看就跟一家三口似的。 “你怎么来了?” 韩延青吓了一跳,屁股猛地从榻上弹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仿佛有种被捉现行的慌张。 姜穗宁微微拧着眉,“听说序哥儿病了,我这个做嫡母的当然要来看看,没想到三爷比我更快一步。” 她上下打量着韩延青,把他盯得发毛,一低头才发现自己领口歪斜,连忙抬手抚平,心虚地辩解,“我刚从曼娘那儿过来的,抄了近路。” 姜穗宁没再细问,转头笑盈盈地看着韩凌雪,“四姑娘真是消息灵通啊,大晚上的不睡觉也要来照顾序哥儿。” 韩凌雪亦没想到姜穗宁会这么快赶来,咬着嘴唇小声解释,“我给序哥儿新打了络子,送来时正好赶上他不舒服。” 姜穗宁缓步上前,侧着身子坐在卧榻边上,眼神关切,“序哥儿哪里不舒服,请了大夫没有?” “我……我肚子痛。”序哥儿本来就是装病,小孩子藏不住秘密,心中忐忑,越发不敢直视姜穗宁,掩耳盗铃般转过头,声音细若蚊呐。 韩延青咳了两声,“小儿肠胃弱,许是吃多了点心积食,睡一觉就好了,你不用挂心。” 他从曼娘那里匆匆赶来,一见到韩凌雪就什么都明白了,虽然不满她用序哥儿做筏子,但她毕竟是孩子的生母,再说他们一家三口也难得有这样独处的时候。 可惜这美好的气氛很快就被姜氏打破,他还不能说她错了。 “那怎么行?”姜穗宁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序哥儿可是三爷唯一的孩子,万一真是吃坏了东西,伤了脾胃怎么办?彩秀,赶紧拿对牌去请大夫——” 不等韩延青阻止,彩秀已经飞快出门去了。 “姑姑,我不想看大夫,我不想吃药……”序哥儿小脸都白了,紧张地扯着韩凌雪的衣角。 不是说只要他装病,把爹爹叫来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看大夫? “序哥儿别怕,母亲让大夫给你开甜甜的药,明天也不用去上学了,好好休息两天。” 姜穗宁依旧是一脸慈爱温柔,说完序哥儿的眼睛就亮起来了。 原来装病可以不用上学…… 这下轮到韩凌雪紧张了,急忙道:“学业为重,序哥儿睡一晚就好了,不会耽误功课的。” 还是要上学……序哥儿又不高兴地嘟起小嘴。 “四姑娘,序哥儿是我和三爷的孩子,他的学业自有我来安排。”姜穗宁眯了眯眸,语气稍沉,“你……逾矩了。” 韩凌雪眼眶红了,委委屈屈地跟她道歉。 姜穗宁忽地话风一转,笑着说:“我明白,四姑娘喜欢孩子嘛。那我上次跟你说改嫁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托娘家帮你留意了好几个家境殷实的鳏夫,你嫁过去就能直接当娘了!” 韩凌雪瞪大眼睛,那边韩延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你要嫁人?怎么没人和我说过?” 姜穗宁玩笑地轻推了他一下,“三爷这话真有趣,我们女人家聊些私房话你也要管?” “我不是,我没有!”韩凌雪连装柔弱都顾不上了,连忙大声否认,“我从没说过要嫁人,你莫要污蔑我!” 第10章 姜氏她欺人太甚 “我真没想嫁人……” 韩凌雪泪光楚楚地瞄了韩延青一眼,抽泣着道:“我命苦福薄,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只求侯府能给我一口饭吃,一件衣穿,我一定日日诵经念佛,祈祷侯府上下昌盛安乐……” 韩延青神色缓了缓,但还是没说话。 “我好心好意为你打算,倒成了恶人?”姜穗宁不高兴地一甩帕子,冷冷道:“既然四姑娘没有二嫁之意,那我也劝你一句,内外有别,你一个姑娘家没事还是少往前院跑,万一冲撞到什么家丁小厮就不好了。更别说过阵子二爷一家也要回京述职,前院的外男只会更多,你得避嫌啊!” 说完她又仰起小脸看着韩延青,“三爷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对。” 韩延青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依旧有些冷沉,“天色已晚,四姐回去歇息吧,序哥儿这里有姜氏照顾,你不必担心。” 韩凌雪恋恋不舍地看了韩延青一眼,最终还是不情愿地离开了。 姜穗宁勾了下唇,起身去了外间。 翠竹斋伺候的奴仆都跪在院子里。 姜穗宁威严的眼神扫视一周,缓缓开口:“伺候主子不尽心,什么人都敢往少爷院子里放,罚你们一个月月例。再有下次,全都给我去庄子上挖土。” 众人低头齐齐应是,“奴婢知错了。” 房内,韩延青听到姜穗宁的训话,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姜穗宁站在台阶上,逆光勾勒出她窈窕却笔挺的身形,说话的声量不高,却无端带来一种压迫的威严。 如同九天神女,贵不可攀。 很有侯府当家主母的气度。 彩秀请来了侯府常用的大夫,在韩延青的眼神授意下,只说序哥儿有些积食,给开了两颗山楂丸子了事。 老大夫只当是小孩子耍赖装病,毕竟这样的事他也见多了,只说无碍。 但姜穗宁还是坚持让序哥儿休息一天,让他劳逸结合,莫要把身体累坏了。 “母亲对我真好。”序哥儿目送姜穗宁离开时十分感动,“我一定好好读书,长大了给母亲挣诰命!” 姜穗宁只是笑笑没说话。 她和韩延青一前一后出了翠竹斋,没走两步姜穗宁突然回头,似有些疑惑,“三爷走错路了吧,那边才是去曼娘院里的。你快去吧,别让曼娘妹妹等急了。” 韩延青咬了咬牙,转身气冲冲地踏上另一条石子路走了。 借着夜色遮掩,姜穗宁翻了个白眼,打着哈欠对彩秀说:“回去睡觉。” 韩凌雪突然发现,自己的行动受限了。 平时在内院还好,可她只要迈过二门,就立马有粗使婆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美其名曰:“三夫人说了,要护着姑娘,别被前院那些不长眼的小厮家丁冲撞了,影响侯府女眷的名声。” 在这样严防死守下,她别说去找韩延青幽会了,就连想去翠竹斋看看序哥儿都难。 翠竹斋的奴仆被姜穗宁罚过后,对待序哥儿更加上心了,尤其是姜穗宁那句“放了不相干的人进来”,更让她们噤若寒蝉。 韩凌雪去翠竹斋,十次有八次都被拦在门外。 什么少爷正在休息,少爷正在读书,少爷正在练字……每次都有新理由。 韩凌雪气得浑身颤抖,怒道:“我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跟着她的粗使婆子冷笑了一声,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嘟囔:“嫡出小姐又如何?还不是个命里克夫,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侯府将来可都是三爷的,三夫人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我不听她听谁的?” “你!” 韩凌雪气得要打她,可那粗使婆子就是个混不吝,直接往地上一躺,哭闹起来,“四姑娘饶命啊!老奴为了您的名声着想才寸步不离跟着,您却一直想甩开老奴私自行动,到底是为什么啊!” 听到动静过来看热闹的奴仆越来越多,都快围成一个圈了。 韩凌雪甚至听到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什么“守不住”“私会”“动春心了”之类的话。 她从小到大哪受过这份气?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被送回她的房间。 “四妹妹醒了?” 床边坐着的竟然是王氏,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大嫂……” 韩凌雪虚弱地喊了一声,眼眶含泪,“姜氏她欺人太甚……” “就是,她太过分了!” 王氏义愤填膺,“自打她进了门,拿了管家权,真是一点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我可是她大嫂啊!你是她四姐姐,更是老侯爷原配嫡出的千金小姐,居然也要看她的眼色?!” 韩凌雪兀自垂泪,“她是三郎明媒正娶的嫡妻,母亲信任她才让她管家,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明明是在自个儿家里,却弄得像是寄人篱下一样……” “要我说,大嫂从前管家的时候就挺好,侯府上下都被您打理得妥妥当当,挑不出一个错处。” 韩凌雪抹着眼泪,话里话外都是暗示,“若是大嫂还能继续掌家就好了,大家日子都松快些。” “四妹妹也是这么想?” 得到了支持,王氏眼睛都放光了。 姜穗宁那个小贱人太精明了,最近天天在查账,听说还要清点库房……她要是再不想办法,公中的窟窿可就堵不上了。 “可是母亲已经将管家钥匙交给她,不好轻易改弦更张。” 韩凌雪轻叹一声,“除非姜氏病了,或是犯了什么大错。” 王氏目光连闪,若有所思。 四月初八,佛诞日。 平远侯府女眷都要去城西的法华寺上香。 韩老夫人带着韩凌雪坐一辆马车,王氏和姜穗宁坐一辆马车。 韩延青今日也特地请了假,骑马在一旁护送。 韩凌雪被拘束了好些日子,没能去前院找韩延青,今日难得有机会见面。 一路上,她隔三差五就掀开帘子,问三郎渴不渴,热不热,要不要上车歇一会儿。 落在旁人眼中,只觉得他们姐弟情深,感情好极了。 姜穗宁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听着前面时不时传来韩凌雪娇滴滴的声音,只觉得好笑。 直到王氏突然开口,带了几分试探,“三弟妹,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查账。之前侯府都是我在管家理事,你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吧?” 姜穗宁睁开眼,淡淡道:“大嫂多虑了。只是我从小在娘家养成的习惯,凡是交割账目,务必要查清前账,理顺得清清爽爽。否则前头出了纰漏,怪到我这个后来人身上,岂不冤枉?” “哼,我交给你的账目能有什么问题?你还说不是针对我?” 王氏不服气地嘟囔了几声,见姜穗宁又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暗自握紧拳头。 ——给你台阶你不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11章 大嫂,原来你真要害我? 时近正午,马车抵达法华寺。 以前姜穗宁从不信神佛之事,可重生的机缘让她改变了想法,端端正正跪在大雄宝殿内,点高香,敬神明。 王氏扇着帕子笑道:“弟妹如此虔诚,是在求子吗?那你不如直接求三弟,这样还更快些。” 姜穗宁放下合十双手,冷冷瞥她一眼,“大嫂在佛祖面前说荤话,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吗?” “你!” “都给我闭嘴!也不怕外人听了笑话,说我们侯府没有家教。” 韩老夫人在韩凌雪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坐了一上午的马车,怪累人的。都去后院禅房小憩一下,用过斋饭再回去吧。” 王氏狠狠瞪了姜穗宁一眼,甩袖离开。 法华寺后山有大大小小数个院子,里面有禅房供香客休息。 平远侯府直接包下了一个小院。 “母亲去正房,四妹妹去后罩房,我去东厢,三弟妹去西厢,这样安排没问题吧?” 王氏很积极主动,直接将几人的禅房安排好了。 姜穗宁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点头,“我无所谓,哪间都行。” 王氏又问韩延青:“三郎呢,你要和三弟妹一起吗?” 韩延青看了韩凌雪一眼,摇头,“不用了,我不累。” 王氏嗤笑,幸灾乐祸地说:“那三弟妹就一个人歇着吧。” 姜穗宁进了西厢房,彩秀手脚麻利地换上自带的被褥,好让她休息。 “彩秀,你出去转一圈。”姜穗宁吩咐道,“我总觉得王氏今天有点反常。” 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韩延青去了后山碑林闲逛,直到王氏身边的丫鬟匆匆寻来。 “三爷不好了,咱们休息的禅院里好像进了贼人,大夫人叫您赶快回去呢。” 法华寺里有贼? 韩延青一惊,连忙跟着丫鬟匆匆赶回去。 王氏站在院子里焦急地张望,见到韩延青立马上前,小声说:“三弟,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嫂请说。” 王氏瞥了一眼姜穗宁所在的西厢房,房门紧闭。 “我刚才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便往窗外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男子偷偷摸进了三弟妹的房间!” 王氏一脸慌张,“难道是她耐不住寂寞,趁着出府上香,和人幽会?” 韩延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王氏见状,又趁热打铁,“说起来,三弟妹最近出府的次数也太多了些。我们内宅女眷就应该安分守己,哪有天天往外跑的?” “大嫂慎言。” 韩延青沉声开口,“姜氏向来本分,出府都是去铺子查账,她不会做这种事,你一定是眼花了。” 王氏眉头一挑。 韩延青居然这么相信她? 她又生一计,故意抬高声音,“三弟,我真看见有贼人进了院子,安全起见,要不你还是带人搜一搜吧!” “吵吵什么呢?” 果然,韩老夫人被吵醒了,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来。 不等韩延青开口,王氏立马冲上去,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番。 “有男人进了姜氏房间?” 韩老夫人脸色一沉,“好啊,她竟敢做出这种不守妇道的事!三郎,你快进去把人揪出来!” “母亲……”韩延青迟疑着没动。 就在此时,西厢房的门打开了。 姜穗宁伸着懒腰走出来,一脸刚睡醒的模样,“你们在说什么?” 王氏一个箭步窜上前,“三弟妹,我都看到了,你屋里藏了男人!” 姜穗宁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边噙一抹浅笑。 “是吗?那大嫂进来搜啊。” 王氏一把推开她,冲进房内,四下搜寻,竟空无一人。 “不对啊,怎么没人呢?”她喃喃,“那人明明收了我的银子……” 王氏一无所获,出来对韩老夫人赔笑道:“可能是儿媳看错了。” “大嫂轻飘飘一句看错了,就能随意污蔑我的名节?” 姜穗宁反倒不依不饶起来,“那我也说大嫂房里藏了野男人如何?” 王氏自然不怕,挺胸回击,“你也可以搜我的房间啊。” 姜穗宁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奇怪,我们在这儿吵了半天,四姑娘怎么还没醒?大嫂口口声声说看到野男人进了院子,该不会是……” 她话还没说完,韩延青已经沉着脸,大步向后罩房走去。 片刻后,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声,韩延青拎着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走了出来,重重丢到地上。 “冤枉啊,明明是那小娘子冲我抛媚眼,丢了香囊约我来禅房见面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陌生男人从怀中掏出香囊高高举起,侯府众人立刻认出,正是韩凌雪今日出门佩戴的样式。 “你胡说!” 韩凌雪哭着跑出来,指着男人骂道:“明明是你偷了我的香囊,还藏在我床下欲行不轨!” 王氏认出男人正是她事先收买的泼皮混混,大吃一惊。 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摸进西厢房,好污蔑姜穗宁偷人,他怎么跑去后罩房了? 韩凌雪呜呜哭着跑向韩老夫人,“母亲,你相信我,雪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呢!” 一边说,一边偷偷往韩延青的方向瞄。 韩延青脸色黑如锅底,狠狠踩着男人的背,厉声道:“说,是谁指使的你,敢对侯府女眷行不轨之事!” 男人吃痛地惨叫,却坚称自己没被任何人指使,顶多是误会一场。 “我和那小娘子在路上擦肩而过,她冲我柔柔一笑,临走时还丢下一个香囊,不是约我私会是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她的禅房……我哪知道你们是什么侯府啊!” “冤枉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再说你长得獐头鼠目,我凭什么要对你笑?” 韩凌雪百口莫辩,怨恨地瞪了王氏一眼。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眼见韩延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韩凌雪心一横,忽然跪到韩老夫人面前。 “母亲,女儿本来还想为大嫂遮掩一二,但如今不说不行了——大嫂被姜氏夺了管家权而怀恨在心,几次跟女儿抱怨,定要让姜氏付出代价。” “她还威胁女儿与她合谋算计姜氏,女儿没答应,她一定是连带恨上女儿了,才会用此毒计,污蔑女儿名节!” 韩老夫人心疼韩凌雪受了惊吓,闻言冷冷看向王氏,“好啊,我从前竟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有心眼的!” “我没有!” 王氏没想到韩凌雪会突然反咬她一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明明让他去姜氏的禅房,谁知道他怎么就走错了?” “大嫂,原来你真的要害我?!” 姜穗宁忽然双手捧心,眼眶含泪地望着她,“我最近清查侯府账目,查出大嫂管家期间多有亏空……我本还想替你遮掩一二,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恨我,还勾结外男毁我名节?” “什么亏空?” 韩老夫人一听这话,连跪在地上的男人都顾不上了,急急问道:“姜氏你说清楚,侯府公中怎么就亏空了?” 第12章 梦中祥瑞? 姜穗宁看了王氏一眼,垂眸低低道:“母亲知道我出身商户,凡是经我手的账目从无差错。我查了大嫂管家这几年的账本,发现里外里至少有七八千两的支出不知所踪……” “好,好啊!”韩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怒指王氏,“三郎,把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妇给我捆到马车上去!现在就回府查账!” 韩延青冷着脸一挥手,粗使婆子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捆住王氏,还用帕子堵了她的嘴拖出去。 一行人连斋饭都没用,匆匆下山回了侯府。 路上韩凌雪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对韩延青飞快解释:“青郎你信我,我和那人真的没什么……” “嗯。”韩延青只低低应了一声,脸色晦暗不定,一夹马腹朝前去了。 寿宁堂内,姜穗宁将早就准备好的账目奉上。 韩老夫人沉着脸看完,狠狠一丢,砸在王氏脸上。 “给你一个月时间把亏空补上,否则我就让大郎休了你这个恶妇!” 不顾王氏哭天喊地求饶,她一拍桌子,“滚出去!” 姜穗宁乖巧地站在一旁,轻轻勾起唇角。 回到棠华苑,彩秀低声来报:“已经使银子把那人从顺天府大牢赎出来了,奴婢让他尽快离开京城,别再回来了。” 姜穗宁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幸好她提前留了个心眼,让彩秀守在外面,提前抓住了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王氏用银钱收买他,可要论起砸银子,有谁比得过姜穗宁? 她出了十倍价钱让那人改口,又让彩秀把他引进了韩凌雪休息的后罩房。 如此既挑拨了韩凌雪和韩延青的感情,又让韩凌雪和王氏的“结盟”土崩瓦解。 一石二鸟,她只要看着她们狗咬狗就行了。 前世她就查出了王氏贪污公中,只是那时她年轻脸皮薄,再加上七八千两银子也不多,就用自己的嫁妆偷偷补上了,并未发作。 但王氏故意让门房刁难她大哥,阻拦她和娘家人见面,这口气姜穗宁绝不能忍。 又过了几日,姜穗宁正在看账本,彩秀兴冲冲地跑进来。 “小姐,您看看谁回来了?” 姜穗宁一抬头,只见彩秀身后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皮肤微黑,眼神明亮的青衣女子。 她脸上带出笑意,还有不加掩饰的喜悦,“青鸾!” 重生前两个月,她派青鸾出府,跟着姜家的商队走了一趟,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小姐,青鸾幸不辱命。”青鸾跪下给姜穗宁请安,又从包袱里拿出账本奉上。 姜穗宁没管账本,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眼里渐渐带出泪花,“你回来了就好……” 青鸾以为她只走了两个月,可在姜穗宁的记忆里,她们已经分开了十年。 前世青鸾意外落水身亡,尸体从侯府后花园的湖里捞上来时,已经泡得面目全非,死状凄惨。 可她自幼在江上渔船长大,熟识水性,怎么可能淹死在一个小小的湖里? 姜穗宁当时发了狠要彻查,甚至还想报官,却被韩延青强势压下,骂她做事不顾大局,为了一个丫鬟连侯府的名声都不要了。 青鸾之死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如今她重活一世,这回一定要保住青鸾的性命。她和彩秀都是她的左膀右臂,谁也离不了谁。 “小姐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青鸾比姜穗宁大几岁,一向是沉稳的性子,被姜穗宁的眼泪弄慌了神,着急的道:“商队半路遇到风沙,耽搁了数日,但大家都好好的,二少爷和三少爷还让我给您带了礼物呢。” 姜穗宁收敛心神,止住了眼泪,挤出个笑脸道:“是吗,二哥三哥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青鸾从她带回的大包裹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羊皮口袋,“这是二少爷的。” 又拿出一个雕花紫檀木盒,“这是三少爷的。” 姜穗宁解开羊皮口袋的抽绳,伸手往里抓了一把,掌心瞬间多了数颗晶莹剔透,流光璀璨的红宝石,最小的也有指甲盖大小,成色极佳。 再打开木盒,又是一阵耀眼的金光闪过,红色绒布上摆着一对小巧的黄金杯,上面镶满了宝石,杯壁上的浮雕花纹华丽精美,工艺精湛。 彩秀看得眼睛都直了,“二少爷三少爷这趟去西域是发大财了啊!”又好奇地问青鸾,“那边真的如传闻所说,满地是黄金宝石和香料?” 青鸾笑道:“哪有那么夸张,这是两位少爷用私房银子给小姐买的,在西域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哼,我还以为他们俩在外面玩疯了,早就把我忘了呢。” 姜穗宁将宝石和黄金杯把玩了一番,叫彩秀收进小库房,嘴硬地说了一句,脸上却露出几分向往。 如果她没嫁人,兴许这趟就能跟着哥哥们一起去西域了。她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青鸾没有错过姜穗宁眼底那一抹惆怅,心中也不由叹息。 小姐本是天上无忧无虑的小鹰,却被折断翅膀,困在这深宅大院,还要装成金丝雀的模样。 姜穗宁只是惆怅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打起精神,细细问起青鸾这一路上的见闻,还有外地铺子田庄的情况。 当初她落水失了清白,不得不嫁入平远侯府,姜父生怕女儿在高门大户被人瞧不起,除了成亲当日轰动全城的十里嫁妆,私下里又补贴了姜穗宁许多,每年年底姜家名下所有商铺的分红,都有她的一份。 “三少爷说万寿节快到了,今年是陛下五十整寿,京城的大人们都要挖空心思准备贺礼,那些字画古董,佛像雕像的价格都炒上天了,他们这批从西域带回的金器珠宝,一定能卖出高价。” 青鸾这话却提醒了姜穗宁,今年的万寿节……好像出了件奇事。 她努力回想前世的一些细节,执笔飞快写下一封信,“青鸾,你再回姜家一趟,把这封信交到我大哥手上,让他务必按照我说的去做,要快。” 希望时间还来得及,那个人还没有找到那样东西…… 如果这次能成功,姜家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不会重蹈覆辙了。 青鸾不明就里,但还是仔细把信封收好,“奴婢一定亲手交给大少爷。对了,我回来之前还听夫人说,她最近打算给大少爷相看人家……” 姜穗宁蓦地瞪大眼睛,“不可以!” 前世她那个“好大嫂”申氏似乎就是母亲在今年相看的,她不能再让大哥跳进火坑了。 她催促青鸾,“你赶紧去找我大哥,让他出去躲一躲,千万不要答应母亲任何相看,一切都等过了万寿节再说!” 青鸾越发糊涂了,“可是大少爷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夫人催了好几年,指望着他成家立业……” “青鸾,你信我。”姜穗宁抓住她的肩膀,眼神坚定,“那是我亲大哥,我不会害他的,我一定会让他娶到世上最好的妻子。” 青鸾心中一震,只觉得她走了几个月,小姐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从侯府角门出府,轻车熟路地回到姜家,在前院书房找到了姜逸。 “大少爷。” 姜逸一见到她,神色微变,快步上前,“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宁宁那边出事了?” 青鸾摇头,“小姐很好,只是听说夫人要给您相看亲事,让您想法子拖延一阵,这是她写的信。” 姜逸哭笑不得,但在打开信后,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姜穗宁在信上说,她前几日做了个梦,梦到在渭南普阳郡治下一个叫十里坡的村子,有仙人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埋了一个宝贝,说此物可保大周朝国祚千年,是大大的祥瑞之兆。 她让姜逸收到信就立刻出发去渭南,一定要赶在祥瑞被别人发现前,先一步挖出来。 初看到这封信,姜逸只觉得妹妹胡闹。一个梦而已,怎么能当真呢? 况且京城到渭南,一来一回就要十几日,他放下好好的生意不做,就为了跑几百里去挖一个不知真假的宝贝? 青鸾注意到姜逸神情变换,似有动摇,适时补上了一句,“小姐让您一定要按照信上说的去做,否则她就……吃不好睡不好了。” “宁宁啊,真是,嫁了人还这么调皮。”姜逸苦笑着摇头,“行,你回去告诉她,我明日便出发。” 妹妹有句话说的没错,他现在确实无心娶妻,借这个机会躲出去也好。 第13章 求商大人为妾身做主啊! 这日绸缎庄掌柜来传话,新来了一批南边的上好丝绸,请姜穗宁这个东家先挑,她便带着青鸾彩秀准备出门。 还没出二门,就见寿宁堂的王妈妈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来,还装作偶遇的模样抬高声调:“三夫人又要出门去啊?” 姜穗宁冲她笑笑,“去铺子里盘盘账,顺便给母亲买点补品。” 王妈妈听到后半句话,神色稍霁,挤出个笑脸,“三夫人真是辛苦。” “你在母亲身边伺候也辛苦了。” 姜穗宁一抬手,彩秀上前往王妈妈手里塞了个小荷包,笑得灿烂,“我家夫人请妈妈喝茶。” 王妈妈掂了掂分量不轻,至少是个五两的银锭子,这才恭恭敬敬地让开路,“三夫人早去早回,莫让老夫人惦记。” 直到马车辘辘驶上大街,彩秀绷着脸呸了一声,“这哪是侯府,土匪窝还差不多!” “别生气了,一会儿去买鼎福记的点心吃?”姜穗宁戳了她一下,笑着道:“你就当是日行一善,施舍给街边叫花子了。” 彩秀瞬间脑补出王妈妈捧着一个豁口破碗,说小姐行行好的模样,笑得不行。 主仆三人在车厢里有说有笑,突然马车一个急停,车厢晃了晃,三人挤作一团,姜穗宁的头更是差点撞到车壁上,幸好青鸾抬手垫了一下。 她敲了敲窗子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答:“对面驶过来一辆马车,小的来不及避让,三夫人没事吧?” “我没事。”姜穗宁揉着额头,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对面的马车样式精美华丽,拉车的两匹马也格外高大,显然不是普通人家。 她吩咐车夫,“把车驾到一边,让对面先过。” 出门在外,她懒得和人计较这些。 车夫依言驾着马车往路边挪动,可是对面马车似乎等不及了,又往前快走了几步,直接将姜穗宁的马车卡在了一个拐角处,动弹不得。 车厢又重重晃了一下,彩秀忍不住探头大喊:“喂,你们走路不长眼睛吗,看清楚了,这可是平远侯府的马车!” “平远侯府?” 对面马车上跳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衣裙华丽的少女。 少女打量着彩秀,冷哼一声,“我记得你,你是姜氏的丫鬟,她在不在车上?还不快下来给本小姐请安!” 姜穗宁听到这抹熟悉的声音,有些头疼。 她推开车门走了下来,面容平静,又带了三分无奈,“陆小姐。” 武威将军嫡幼女陆锦瑶,六皇子妃的亲妹妹,也是韩延青的爱慕者之一。 这位大小姐娇生惯养,嚣张跋扈,前世就没少在各种场合找姜穗宁的麻烦。直到后来她几乎闭门不出,陆锦瑶总不能打上侯府,这才作罢。 姜穗宁心想今天出门忘看黄历了,真是冤家路窄。 陆锦瑶一双美目死死瞪着她,姜穗宁今日穿了一件水碧色绣莲纹褙子,下搭鹅黄色十八破裙,发髻松挽,斜插一支青玉簪,浓淡相宜,越发衬得那张脸蛋明艳妩媚,容光似玉。 她忽地抽出腰间软鞭,直指姜穗宁,“你撞坏了我的马车!” 姜穗宁微微蹙眉,“明明是你的马车横冲直撞过来,怎么成了我撞坏的?” 她打量着陆家那辆华贵崭新的马车,“再说我也没看到哪里坏了啊。” 陆锦瑶气呼呼地四下寻找,忽地一指车厢上,“那里掉漆了,就是你撞坏的!” 姜穗宁瞪大眼睛,努力寻找她所说的掉漆——只有指甲盖大小,也难为陆锦瑶能找得出来。 她叹了口气,“好,我赔,你要多少银子?” “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眼里只有银子。”陆锦瑶一脸鄙夷,眼神忽然变得怨毒,“我要你这张脸——” 她今天就抽花了姜氏的脸,看她以后还怎么勾引延青哥哥! 陆锦瑶扬起鞭子朝姜穗宁挥来。 彩秀和青鸾连忙护住姜穗宁,连连往后退。 陆锦瑶一鞭子抽了个空,却更加生气不肯罢休,“你别躲!” “往对面跑。” 姜穗宁拉着两个丫鬟,从马车的空隙钻了出去,来到大街上,朝人多的地方跑,一边大喊救命。 “站住!” 陆锦瑶追出来,手中鞭子挥得飒飒作响,一时间街上路人都四下躲闪,路边的小摊更是被她撞翻了好几个,一片混乱。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一阵黑风从长街另一头席卷而来,气势迫人。 有见识多的百姓已经惊叫出声,“是玄衣卫!” 玄衣卫的大名如雷贯耳,就连陆锦瑶的动作也是一顿。 很快,十几匹马就来到眼前,为首之人勒紧缰绳,“吁——” 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堪堪停在姜穗宁面前,马鼻温热的呼吸几乎要喷到她脸上。 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马背上的高大男子微微俯身,苍白俊美的面容挑起一抹玩味笑意,“吓傻了?” “商、渡。”姜穗宁从喉咙里挤出气音,表情有些狰狞地瞪着他,“你想踩死我啊?” 商渡眼底笑意更深,抬手轻抚马脖子上的鬃毛,漫不经心的道:“它可比你聪明多了。” 他抬起头,狭长冰冷的眸光锁定陆锦瑶,语气沉沉,“陆二小姐好大的威风,几位皇子殿下都不敢当街耍鞭子。怎么,这大周朝是改姓陆了吗?” 陆锦瑶脸色一白,哪还有刚才嚣张跋扈追人打人的劲头,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商大人言重了,我跟姜……韩三夫人闹着玩呢。” 她一边说一边朝姜穗宁使眼色,结果后者完全不配合,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可怜巴巴地仰起小脸,“求商大人为妾身做主啊!” “哦?你想让本督怎么做主?” 商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兴味满满。 姜穗宁又抽泣了两声,掏出帕子抹着脸,娇滴滴开口:“陆二小姐心悦我家夫君,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想逼我自请下堂,我不肯,她就要拿鞭子打死我啊!” “你,你胡说!”陆锦瑶大声反驳。 姜穗宁用被帕子擦得通红的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陆二小姐,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若是实在喜欢我夫君,可以进门做妾嘛。就算你是武威将军的女儿,身份尊贵,可我们平远侯府也不会亏待了你啊。” 有躲在一旁看热闹的百姓疑惑开口:“怎么又是平远侯府?” 前阵子不是还传出平远侯府韩三爷索要妻子嫁妆,不肯给就当街打人的热闹吗? 第14章 侯府名声,与我何干? 彼时身在城北大营的韩延青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和平远侯府将会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京城百姓在街头巷尾热议不休的话题—— 此刻,陆锦瑶听了姜穗宁的话,简直又气又怒,脸色青白交加,“姜穗宁你疯了吗,光天化日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平远侯府不要脸,陆家还要脸呢! 姜穗宁弱弱从帕子后探出头,“我说错什么了吗?你确实不愿意给我夫君做妾啊,不然何必当街为难我?” “我陆锦瑶当然不会给任何人做妾!” 陆锦瑶想也不想地回击,说完才注意到周围百姓吃瓜的热切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对啊,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追着姜穗宁跑来着? 陆锦瑶使劲拍了两下脑袋,终于反应过来,生气地跺脚,“明明是你家马车撞坏了我家马车,你得赔我!” 商渡忽地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语声幽幽,“我看陆二小姐的马车完好无损,倒是平远侯府的马车歪歪斜斜,所以到底是谁撞了谁?” “是她。” “是她!” 两道女声几乎同时响起,姜穗宁和陆锦瑶都指着对方。 商渡眯了眯眸,忽地冷笑一声,眼神变得沉锐锋利。 “本督时间宝贵,没空和你们玩过家家。玄七。” “属下在。” 商渡伸出食指,虚空点了点陆锦瑶的方向,“陆二小姐当街行凶,敲诈勒索,送她去内狱醒醒脑子。” 话音落下,陆锦瑶脸色惨白一片。 商渡竟然要抓她下玄衣卫内狱?那可是传说中无数朝廷重臣都走不出来的活地狱!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身份尊贵的将军嫡女,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她的脑子难得清醒了一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白着小脸认错,“商大人,是锦瑶言行无状,求您看在我父亲和……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啧,到底是六皇子殿下的妻妹,身份尊贵啊。”商渡的语气带了些玩味,又像是改了主意,懒懒道:“下不为例。” 陆锦瑶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商渡牵起缰绳,长腿轻磕马腹,高大的黑色骏马慢悠悠从姜穗宁身边走过。 陆锦瑶看着他一步步靠近,那张苍白冷漠的面孔在灼灼日光的照耀下,竟有种不输神祇的庄重俊美,不由看得痴了。 这般神仙姿容的男子,竟然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 陆锦瑶还在胡思乱想,下一秒就感觉一抹银光从头顶上方掠过,杀意毕现,那种濒临死亡的危寒之意瞬间遍布全身。 唰! 伴随着百姓的尖叫声,身后传来一声重响。 陆锦瑶缓缓转过头,就看到自家那辆由六皇子赐下,华美精致的双驾马车,被商渡一刀削去了大半个车厢,车辕断裂,轰然倒地。 商渡已经收了刀,脸上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冰冷淡漠。 “下不为例的意思是——陆二小姐这么爱闯祸,以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陆锦瑶直接被这句话吓晕了,被陆府的下人战战兢兢地抬了回去。 街对面茶楼的雅间内,有人将这出闹剧尽收眼底。 “殿下,姓商的简直太嚣张,明知道陆家是您的妻族,还敢如此欺辱陆二小姐。” “谁让他深得父皇信重,而我非嫡非长,只是个闲散皇子呢。” 六皇子把玩着茶杯,嘴上说不在乎,只有眼底闪过的一抹阴狠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去查,今日和锦瑶起冲突的是哪家女眷。” 六皇子脑海中闪过美人含羞带泪的娇怯模样,勾唇冷笑,“竟然能让商渡为她出头。” 接连遇到两个煞星,姜穗宁不由怀疑,今天真的不宜出门。 从绸缎庄出来,她也没了逛街的心情,催着马车赶紧回侯府。 青鸾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您以往遇到陆二小姐都是能避则避,今天怎么……若是事情传扬开来,陆家不会找您麻烦吧?” 姜穗宁满不在乎地摆手,“陆家现在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心思找我麻烦?” 她今天也算占了商渡的便宜,狐假虎威了一把。 有了商渡的“金口玉言”,想必陆将军一定会管好自家女儿,不让她再跑出来闯祸了。 “可是街上那么多人都听到,陆二小姐心悦咱们三爷,这对侯府的名声……” 马车停在侯府大门前,姜穗宁推开帘子,身姿灵巧地跳到地上,回头冲青鸾俏皮一笑。 “那与我何干?” 她巴不得平远侯府的风评再差一点! 主仆三人还没回到棠华苑,就被守在路口的小丫鬟拦下,“三夫人可回来了,老夫人叫您快去寿宁堂。” “出什么事了?” “于姨娘说四姑娘偷了她的镯子,两个人打起来了!” 姜穗宁一惊,连忙压下唇边笑意,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还有这种热……还有这种事?我这就过去。” 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姜穗宁步履飞快,一进寿宁堂的院子,就听到曼娘中气十足,余音绕梁的怒骂。 “连我的嫁妆都敢偷,那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呢。老夫人,您这是养了个家贼啊!” 相比之下,韩凌雪的哭声显得那么虚弱无力,她只是不停地辩解,“不是我拿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我房里……” 姜穗宁调整了下表情才推门进来,装作焦急的模样,“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哭声和骂声交织,吵得韩老夫人头都大了,一见到姜穗宁就不留情面地斥责,“你这个主母怎么当的家,连房里的妾室都管不好。” 姜穗宁眨了眨眼,十分无辜地摊开手,“母亲,曼娘在我面前一向恭敬。再说……四姑娘也不是夫君的妾室,她不归我管呀。” 韩老夫人意识到自己差点说秃噜嘴,连忙转移话题,“……总之我把侯府内宅交给你打理,你就该勤勤恳恳持家,不要让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烦我,是想把我气死吗?” “儿媳明白了。”姜穗宁嘴上答应,转头就问曼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四姑娘偷了你的嫁妆?” 曼娘一挺胸,笃定的道:“丫鬟说她最近总在我院子附近转悠,还想使银子打听我的事。今天我检查妆奁,发现少了一对金镶红宝镯子,接着就在她枕头下面找到了,不是她偷的还能是谁?” 韩凌雪依旧否认,坚称自己也不知道镯子怎么会在她房间里。 姜穗宁反问:“那你为何要收买曼娘的丫鬟?” 第15章 属于姜家的机遇来了 “我……” 韩凌雪支吾着说不出话,眼神心虚地四处乱飘。 她心里一直将曼娘视作“竞争对手”,想要重新夺回韩延青的宠爱。收买丫鬟是想给曼娘下泻药,这样等韩延青休沐回府那日,她就没办法和自己争宠了。 可她才塞了两回银子,那小丫鬟还没松口呢,自己却被当成贼抓起来了。 韩凌雪抬起头,对上曼娘嘲讽又嚣张的视线,忽地明白了,“是你,你栽赃诬陷我?” 曼娘翻了个白眼,掸了掸衣襟,“我是侯府正儿八经纳进来的良妾,尊敬主母,伺候主君就够了,我干嘛要跟你过不去?反正你在侯府吃的用的,也不是我的银子。” 她就不明白了,韩老夫人把韩凌雪留到这么大还不嫁人,是真想在侯府当养老姑奶奶啊? “咳!”韩老夫人打断曼娘,没好气的说:“雪儿一出生就没了亲娘,在我身边养大,她就是我嫡亲的女儿,于姨娘你有意见吗?” “曼娘不敢。”曼娘乖巧地躲到姜穗宁身后,“不过是一对镯子而已,我妆奁里还有更贵的,四姑娘若是喜欢,那就赏……送你了吧。” 韩凌雪气得浑身发抖。 她是序哥儿的生母!是侯府唯一为三郎生下孩子的女人! 赏? 于曼娘不过是一个妾,有什么资格赏她东西? “好了,既然曼娘都不追究了,那这事就算了吧。” 姜穗宁假装说了她两句,“以后不许这么冲动,闹到老夫人面前,扰了她的清静。” “是,妾身明白了。以后再有爪子敢伸到我房里,我就直接剁了,绝不来打扰您和老夫人。” 曼娘看着韩凌雪冷冷说道。 韩凌雪觉得十分屈辱,身子摇晃着晕了过去。 韩老夫人太阳穴狂跳,“……我累了,你们赶紧出去。” 姜穗宁从善如流,“母亲好好休息,儿媳告退。” 出了寿宁堂,走到四下无人的小径上,她才低声问曼娘:“你做的?” 曼娘微不可察地点头,又带了几分不服气,“就她那仨瓜俩枣还想收买我的陪嫁丫鬟?我早就把伺候她的人买通了。” 趁韩凌雪不在,随便往她枕头下面塞什么东西,容易得很。 姜穗宁扶额,“你也别做的太过分了,毕竟她有老夫人撑腰。” 看来韩凌雪是真急了,前世的她没有“对手”,可是一直安安分分扮演白莲花呢。 就在姜穗宁以为,韩凌雪还会想办法和曼娘斗法时,很快又到了韩延青休沐的日子。 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一个女人。 “前日陪上官喝酒应酬,他非要塞给我一个府上的舞姬,你看着安排吧。” 棠华苑内,韩延青有些不自在地对姜穗宁交待着。 姜穗宁定了定神,才压下心底无数脏话,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红纱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名唤蕊姬,请夫人垂怜,给我一席容身之地。” 蕊姬缓缓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嫩生生的,真是纤柔清丽,我见犹怜。 再看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红色纱衣下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就连姜穗宁都不得不夸一句尤物。 她冲韩延青扬起一抹笑,“三爷好福气,又领了一位妹妹进门,还这么娇柔可人,我见了都喜欢。” 韩延青听了她的夸赞,脸色却并未转晴,甚至越发难看。 他接连纳新人进府,她怎么毫无反应? “曼娘隔壁的院子还空着,不如就让蕊姬妹妹住过去吧,她们姐妹平时也能做个伴。” 姜穗宁十分贴心地替他安排着。 “随你。” 韩延青冷冷丢下这句话,带着蕊姬出了门。 彩秀气得握紧拳头,“小姐,他欺人太甚!” 青鸾也是眉头紧皱,“以前没听说姑爷是贪花好色之人,怎会做出这种事?” 姜穗宁心中也觉得奇怪。前世韩延青的后院可是干干净净,一个通房姨娘都没有。 她还以为韩延青天生冷情,不近女色,这才忽略了他和韩凌雪的私情。 这一世他是吃错药了吗? 她慢悠悠喝了口茶,自言自语道:“有的人啊,底线一退再退,慢慢就没有底线了。” 先有曼娘,后有蕊姬,她倒要看看,韩延青还能领回来多少好妹妹。 韩凌雪在他心里……还剩几分? 自从姜逸出了门,姜穗宁每天都数着日子等他回来。 终于,在万寿节前几天,她接到姜逸的消息,约她去听风楼见面。 听风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占据了兴安大街最好的地段,楼高五层,宽敞气派,日进斗金,客似云来。 据说有不少商人和权贵都打过听风楼的主意,但酒楼东家的后台十分神秘且强硬,竟是无人敢动。 听风楼也因此成为达官权贵最爱消遣的地方,哪怕在这里谈些机密要事,也不用担心泄露出去。 姜逸在信上没有写太多,但姜穗宁相信,他一定是找到了那个东西,才会约她去听风楼面谈。 翌日姜穗宁准时抵达,报上名号后,小二便带她去了顶楼的包厢。 “宁宁来了。” 姜逸已经到了,见到妹妹立刻上前迎接。他神情十分激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化作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的?” “做梦梦到的啊。”姜穗宁催促,“东西呢,快给我看看。” 姜逸转到屏风后,抱了个二尺见方的箱子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 姜穗宁打开箱盖,只见红色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块白玉壁,里面的纹路隐隐组成九龙戏珠的图样。 她长长吐了口气,如释重负道:“没错,就是它,和我梦里见到的祥瑞一模一样。” 姜穗宁一把抓住姜逸的手,眸中闪动着惊人的光亮,“大哥,属于姜家的机遇来了。” 姜逸也是聪明人,瞬间领悟,“你让我在万寿节前赶回来,是想把此祥瑞献给陛下?” 姜穗宁重重点头,“陛下见此祥瑞必定龙心大悦,说不定能赐你一个官身,那我们姜家就算是改换门庭了。” 姜逸被她畅想的景象所打动,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蹙着眉为难道:“可家里在宫中并无门路,如何能将祥瑞送到御前?” 话音刚落,屏风后面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姜穗宁瞳孔一缩,回头轻喝:“谁在里面?” 第16章 督主人美心善,一定能长命百岁 房间里还有人? 姜穗宁和姜逸对视一眼,神情变得紧张凝重起来。 咔咔—— 山水屏风忽地向外移动了几寸,墙上出现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一抹修长挺拔的人影走了出来。 看清来人面目,姜穗宁惊讶出声:“商渡?!”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听风楼包厢里怎么会有暗门? 难道玄衣卫的势力已经这么恐怖了吗? 商渡神情闲适从容,仿佛进的不是别人的包厢,而是自家后花园一样。 他不紧不慢地找了把椅子坐下,单手支颐,凤眸轻抬,闲话家常一般,“姜大公子运气不错,能在陛下的万寿节前找到这样的好东西。” “你想干什么?” 姜穗宁一下子警惕起来,玄衣卫平时没少干抄家灭门的染血活计,如今这么大一块祥瑞宝贝就在眼前,难道商渡起了夺宝之心? 她心一横,高高举起那块九龙白玉璧,色厉内荏地威胁:“你别过来啊,过来我就把它摔碎!”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为姜家抢来的机缘,决不能便宜外人! 商渡眼神一沉,语气凉薄,“我这人不信鬼神不信命,对你的破石头也没兴趣。” 姜穗宁松了口气,连忙把白玉璧小心地放回箱中。 姜逸眉头紧锁,用眼神示意妹妹,接下来该怎么做。 姜穗宁眼珠一转,冲商渡扬起笑脸,“商大人有公务在身,我就不留您喝茶了。您放心,今天您出现在这儿的事,绝对不会有第……第四个人知道!” 她冲着门口的方向,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 “想赶我走?” 商渡坐在原地没动,扯唇轻笑,眼神玩味,“你们不是在商量,如何进宫献礼吗,不如来求本督帮忙?” 姜逸眼中狐疑之色更甚。 传闻中心狠手辣,连权贵高官都不放在眼里的商督主,何时变得这么乐于助人了? “当然,本督也不是白白帮忙——” 男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指尖微屈,骨节分明,如无暇美玉,完全看不出这双手上曾染过多少鲜血。 他定定看着姜穗宁,薄唇微启:“三万两,我可以让姜大公子顺利面圣。” 三万两? 姜穗宁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去抢啊!” 吓得姜逸赶紧捂她嘴,连连道歉,“请督主恕罪,舍妹年少无知,口无遮拦,您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商渡垂眸,鸦羽般的长睫轻颤,低低说了一句:“跟她一般见识,那我早就被气死了。” 姜穗宁好不容易才挣开姜逸的手,气鼓鼓地瞪他,“我本来就没说错啊。” “宁宁,其实三万两也不是不行……” 姜逸脑中已经闪过无数利弊权衡,小声和他商量,“姜家为皇帝献上祥瑞,这份荣耀以后能换来多少个三万两啊。” 姜穗宁咬着嘴唇,满脸不情愿,“那也太贵了……喂!” 她不客气地喊商渡,“你位高权重,要那么多银子干嘛,就不能再商量商量?” 商人的天性,涉及到金钱总想砍砍价。 姜逸一脸震惊,随即无语望天。 完蛋了,他和宁宁今天一定会被灭口吧? 果然,商渡的语气比他本人还要冰冷,“三万两,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姜穗宁握紧拳头,威胁,“我就不信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能帮我大哥进宫的人。” “哦?那你去找啊。” 商渡眯起眼睛,仿佛锁定猎物的大型猛兽,危险极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帮你。” 比起姜穗宁的放狠话,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威胁。 姜穗宁气得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你这是……强买强卖!” “没错。”某人无耻地承认了。 “商督主,我们答应了。” 眼看姜穗宁还要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姜逸抢先开口。 他握住妹妹肩膀,语气坚定,“宁宁,你为家里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就交给大哥,好吗?” 三万两,对姜家来说还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哪怕这是一场豪赌,姜逸也愿意入局下注。 “姜大公子果然爽快。”商渡抬手轻轻拍了两下,“明天日落之前,把银子送到商府,过时不候。” “没问题。” 姜穗宁眼看阻止不了,心疼即将飞走的三万两,扯着桌布穗子气鼓鼓地嘀咕:“死太监要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啊,没儿没女的,死了给自己陪葬吗?” 商渡耳力极好:“你说什么?” 离得最近的姜逸又要心梗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妹这么擅长作死啊…… 姜穗宁秒变脸,冲他甜甜地笑:“商督主人美心善,一定能长命百岁!” 商渡哼了一声,不知信了没有,转而慢悠悠道:“本督最近看上一个女子,可惜她天性贪财如命,若我不能攒足了聘礼,怕她不肯许嫁呢。” 姜穗宁小脸皱成苦瓜,只敢在心里腹诽:谁家姑娘这么倒霉,被这个死太监看上了啊,嫁过去不是要守活寡?! 但仔细一想,她现在的日子跟守活寡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或许是即将有钱财入账,商渡的脸色明显好了不少,身上那股噬人的冷意也淡了,他在兄妹俩的目送下走到门口,离开前忽然回头,目光逡巡,审视地看着两兄妹。 姜逸立马承诺:“督主放心,听风楼的秘密绝不会外泄。” 他想,他已经猜到这座酒楼背后的神秘东家了。 商渡颔首,“明白就好。” 等他走了好一会儿,姜穗宁才半信半疑地开口:“他不会再回来了吧?” 说着就要起身,把房间内所有的边边角角检查一遍。 万一商渡再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那才真是要了命。 谁能想到固若金汤的听风楼也不安全了。 姜逸也觉得奇怪,他此前从未听说过听风楼里有暗道,按理说这么大的秘密,商渡不该主动暴露给他们才对。 他不确定地说:“可能商督主觉得我们比较守信用?”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姜穗宁抚着胸口安慰自己,“可能在玄衣卫眼里,我们都是小蚂蚁,不足为惧吧。” 她坐下喝了口茶压压惊,又问姜逸,“你这次去十里坡还顺利吗,没出什么纰漏吧?” 第17章 糟心的侯府不消停 姜逸摇头:“我扮成路过的行商去村子里借宿,花了两天时间摸清村里的人事和地形,选了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去挖槐树,很顺利就挖到了。” 他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宁宁,你这个梦也太神了,就好像你亲身经历过一样。”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机缘。”姜穗宁俏皮一笑,“但如果不赌一把,我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姜逸点头,“你做得对。对了,你在信上说的,那个叫葛老三的村民,我也见到了。” 姜穗宁紧张地攥住指尖,身子不由自主前倾。 葛老三,就是前世那个挖到九龙璧的幸运儿。 听说是有天晚上下了雷暴雨,村头的老槐树被劈倒了。葛老三早上出门去地里除草,路过枯死的槐树时,看到土里闪过一抹白光,他好奇上前挖了几铲子,结果就挖出了这块举世无双的九龙白玉璧。 恰巧葛老三的小舅子是个读书人,来探望姐姐和小外甥时得知此事,极力劝说葛老三带着宝贝上京城,说这是皇帝最喜欢的祥瑞之兆,如果能进宫面圣,他们家就发达了。 葛老三和小舅子来了京城,也不知道具体是走了谁的门路,总之还真让这两个布衣百姓见到了真龙天子。 祥瑞一出,百官称颂,龙心大悦,不但赐了小舅子贡生身份,允他进国子监念书,还封了葛老三一个祥瑞伯的虚衔,夸他是大周的福星。 前世姜穗宁虽然身处内宅,但也没少听人提起过这位葛伯爷的事迹。 一个地里刨食,全副身家不超过五两银子的贫苦农民,就因为在土里挖出了九龙白玉璧,转眼间成了有爵位在身的伯爷,不知道要让多少京城的低阶小官红了眼。 葛伯爷还是皇帝金口玉言认定的福星,各家权贵也愿意放低身段与之来往结交,有送宅子送田地的,还有送珠宝送美人的。 姜穗宁最后一次听说葛伯爷,是他宠妾灭妻,发达后就要抛弃陪他共患难的原配发妻,被那妇人千里迢迢告上京城,却因官官相护,申诉无门,绝望之下悬了梁。 没过几日,葛伯爷就被发现溺死在城西的玉水河里,随后他的小舅子主动去投案自首,被判了流放三千里。 本来姜穗宁还犹豫过,要不要仗着自己重生的优势,抢了别人的机缘。 但一想到葛老三一家因为白玉璧带来的不是幸运,而是家破人亡的惨剧,她还是下定决心给姜逸送了那封信。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让这块九龙白玉璧,在她手里发挥更大的价值吧。 姜穗宁回过神来,就听到姜逸说,“葛老三是十里坡公认的勤快人,儿女双全,家庭顺遂。我去他家借水时聊了几句,他说年底就攒够买头牛的银子了。宁宁,你为何要特意提起他,他有什么问题吗?” “哦,我是听仙人说的,说村里有个葛老三,前世给过他一碗水,他为了偿还这份恩情,就把九龙壁埋在他村里了。” 姜穗宁随口瞎编了几句,“我就是好奇,想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嘛。” “看来我们是沾了他的光啊。”姜逸感慨,“早知道就偷偷给他家里塞些银子了。” “千万别。”姜穗宁连忙阻拦,“他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你给了他银子,万一他学坏了怎么办?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姜逸摇头失笑,“你这话可把咱们爹爹也骂进去了。” “爹爹又不一样,他只有母亲一个妻子,这么多年来都身心如一,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姜穗宁鼓了鼓腮,她年少时何尝没有做过结发夫妻,恩爱不疑的美梦呢。 这世上的好男人比孤本还稀有,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可不想在无谓的情情爱爱上耗费心血了。 时间紧迫,姜逸还要回去筹够三万两,兄妹俩有再多说不完的话,也只能就此作别。 姜逸离开前忍不住又叮嘱,“缺钱了就让青鸾来找我,受了委屈也别自己憋着,我们姜家的姑娘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记住了吗?” 姜穗宁红了眼眶,连忙抬手去擦,装作不满地催促,“快走吧,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我还等你给我娶个好嫂嫂呢。” 她坐上回侯府的马车,车厢有节奏地轻微摇晃着,她把头靠在窗边假寐,大脑却很难放空,无数念头嘈杂纷涌而来。 商渡会信守承诺吗?大哥能顺利面圣吗?他会像前世的葛老三一样,被封为什么祥瑞伯吗?嘶,这封号可不怎么好听啊……但好歹也是个伯爷呢,大哥的婚事就能再往上提一提了…… 太阳穴传来些微刺痛,她赶紧打开小桌下方抽屉,拿出一小罐子清凉膏涂了涂。 重生回来的每一日,她无不在殚精竭虑,为自己,为姜家的未来筹谋打算,步步为营。 难怪前世彩秀总说她是劳心成疾,或许她注定是个天生劳碌命吧。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棠华苑,她刚换了衣裙,解了钗环,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响动,隐约还有女子的呼救声。 “青鸾,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姜穗宁用力揉了揉额角,这糟心的侯府,真是没有一日消停的。 青鸾去而复返,脸色不太好看,“是蕊姬姑娘和四姑娘吵起来了,闹着要您做主。” 因为蕊姬的名分还没定下来,府里只能叫她姑娘而不是姨娘。 “这个韩凌雪,有完没完了……” 姜穗宁坐起身,让彩秀给她梳了个最方便的发髻,换了身见客的衣衫,匆匆来到前厅。 蕊姬柔弱无骨地跪在地砖上,韩凌雪则站在一旁,对她怒目而视。 姜穗宁在主位落座,端起茶盏缓缓吹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们俩又是因为什么吵起来了?” “三弟妹,我倒想问问,她一个不清不白的贱籍女子,怎么能住进侯府,还穿成这样晃悠到了序哥儿面前,这不是居心叵测,带坏我……我们哥儿吗?” “蕊姬姑娘是夫君带回来的。”姜穗宁神色从容和缓,脸上挂着端庄贤淑的微笑:“当然是因为夫君喜爱她了。” 第18章 我保证不碰她 “当然是因为夫君喜爱她了。” 这句话一出口,韩凌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 姜穗宁是懂如何往她心口捅刀子的。 她仿佛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接着便看向蕊姬,“四姑娘说你去了外院,还冲撞了序哥儿,可有此事?” “夫人明鉴,奴婢不是有意的。” 蕊姬整个身子几乎都要伏到地上,纤薄如蒲草般轻轻颤抖,“奴婢见今日天气好,便去了花园里赏景,恰好遇上序少爷,他问奴婢有没有见过他的虎头风筝,奴婢说没有……就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四姑娘就突然冲过来对奴婢喊打喊杀,还骂奴婢是狐媚子……” 她声音柔婉,一转三叹,说到最后更是隐隐带了哽咽,叫人听了心生怜惜,不忍苛责。 姜穗宁挑了下眉,又对韩凌雪说:“就这?” 韩凌雪握紧拳头,没什么底气地狡辩:“我看到她对序哥儿笑了,笑得不怀好意,这种贱籍女子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你不能听她一面之词啊。” “四姑娘啊。” 姜穗宁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冲她摇头,“序哥儿今年才四岁,他能懂什么?你口口声声说蕊姬姑娘勾引序哥儿,是想让他小小年纪就背上恶名吗?” 韩凌雪一怔,随即面上越发恼火,指着蕊姬道:“为了序哥儿的名声着想,那就更应该把这个狐狸精撵出去!” “蕊姬是夫君带回来的人,这我可做不了主。” 姜穗宁悠悠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对韩凌雪说:“四姑娘和夫君一向……姐弟情深,你若是有这个本事,那我也乐见其成。” 韩凌雪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她就说姜穗宁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韩延青接连纳妾而无动于衷,只不过是碍于正室的名声不好发作罢了。 她可是序哥儿的生母,三郎一定会听她的。 韩凌雪得意满满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蕊姬一眼。 “彩秀,给蕊姬姑娘看座。” 姜穗宁说完,只见蕊姬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抬起盈盈泪眼,“求夫人怜惜奴婢,不要赶奴婢走。” “唉,刚才吓坏了吧?”姜穗宁对她露出和善的微笑,“四姑娘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性情偏激了些,她在府里一向如此,你别跟她计较。” 姜穗宁又叫青鸾,“去开我的箱笼,把前几天新做的衣裳拿出来。” 很快青鸾就抱着几件颜色素淡清雅的衣裙出来。 蕊姬诚惶诚恐,“夫人,奴婢不敢要……” “收下吧,进了侯府总不能让你没有衣裳穿。” 姜穗宁纤细的指尖轻抚过上好的丝绸面料,看着蕊姬的眼睛,意味深长道:“我不管你过去是什么性情,但夫君喜欢性子柔顺,品味高雅的姑娘,记住了吗?” 蕊姬看着自己身上的茜红纱衣,似懂非懂地点头。 “奴婢多谢夫人指点。” 姜穗宁笑了,她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你是夫君带回来的人,除了他,没人能赶你走,回去吧。” 蕊姬走后,彩秀不解地问:“小姐,您干嘛要送她新衣裳啊?还教她三爷喜欢什么……您这不是把三爷往别人屋里推么?” 彩秀的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她不满韩延青这般接连纳妾的做派,一方面又盼着姜穗宁和他夫妻和睦,坐稳侯府主母的位子。 青鸾却比她看得更深,“那几件衣裳都不是小姐平日喜欢的样式,小姐应该一早就准备好要送人了。” 姜穗宁笑眯眯点头,“还是青鸾懂我。” 当晚,韩延青回到侯府,一进书房就被坐在窗前的人影吓了一跳。 “青郎……” 韩凌雪委屈巴巴地扑进他怀里诉苦,“你有了新人就忘了我吗?” “怎么会呢,我们的感情不是旁人能比的。” 韩延青抱着她安慰,感受到女子消瘦的身形,有些心虚内疚,“蕊姬……是上官硬塞给我的,我不好拂了他的意,以后就当是侯府里多了张吃饭的嘴,我保证不会碰她。” “真的?”韩凌雪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不骗我?” 韩延青表情认真,“不骗你。” 韩凌雪破涕为笑,如菟丝花般缠着他,“我就知道青郎不会负我,还有咱们的序哥儿,我们一家三口要永远在一起。” “三爷,寿宁堂的王妈妈来了,说老夫人叫您过去用饭。” 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韩延青松开韩凌雪,刮了下她的鼻尖,“我去陪母亲用饭,你一会儿悄悄从后门走,别让人看见了。” 韩凌雪十分不舍,也只能目送他出了门。 用过晚膳,韩延青经过花园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琴声,如高山流水,空谷幽兰。 他不知不觉被吸引过去,走近了才认出是蕊姬。她一身天水碧纱裙,长发轻挽,不施粉黛,素手轻弹,皎皎如月下仙子。 一阵风吹过她的发丝,飘来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丝丝缕缕地往他鼻孔里钻。 韩延青看得痴了,他晚上喝了几杯小酒,本就带了三分醉意。 脑海中忽然回忆起从前和韩凌雪偷偷亲热的日子。 蕊姬清丽柔婉的面庞,仿佛将他也带回了那年少懵懂的年岁。 “……三爷歇在蕊姬姑娘屋里,还要了两次水。” 彩秀打听消息回来,小脸气鼓鼓,“她动作还挺快!” 姜穗宁坐在铜镜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唇角微微翘起。 “是个聪明人。” 蕊姬是舞姬出身,进府后打扮也偏俗艳花哨,始终没入了韩延青的眼。 只有姜穗宁注意到,她长相其实偏婉约清秀,微微上挑的眼角又自带风情。 有点像韩凌雪,又比韩凌雪多了三分媚。 姜穗宁让她换了穿衣打扮风格,韩延青果然就上钩了。 啧,男人。 她心情颇好地吩咐青鸾,“把库房里我不喜欢的那些浅色料子都找出来,明天给蕊姨娘送去做衣裳。” 翌日,她果然喝上了蕊姬敬的茶。 姜穗宁从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给她,“以后用心伺候三爷,不可争风吃醋。” 蕊姬垂首应是,眉目间流转的柔顺可人,比韩凌雪本人还媚上三分。 第19章 夫人最疼的只有我 曼娘抱着账本高高兴兴跑进棠华苑,一进正厅就看到姜穗宁和蕊姬有说有笑的模样,小脸拉了下来,重重咳嗽一声。 “哎,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夫人和蕊姬姑娘了。” 曼娘酸溜溜地说着,还不忘瞪蕊姬一眼。 蕊姬接收到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害怕,往姜穗宁的方向缩了缩。 曼娘更生气了,气鼓鼓地在她对面坐下,带了几分邀功的意味开口:“夫人,粮铺和布庄上个月的账目都理清了,您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你办事,我放心。” 姜穗宁笑着让彩秀上茶,又对曼娘说:“你来得正好,三爷昨晚收用了蕊姨娘,以后咱们又多一位妹妹了。” 蕊姬起身冲着曼娘盈盈一拜,“见过姐姐。” “哟,我可担不起蕊姨娘这一礼。” 曼娘打量着她,从身上的衣裙到腕上的玉镯,语气越发泛酸,“夫人可真疼你,我敬茶那日也只得了一支金簪。” 姜穗宁不由扶额,“你那金簪可是实心的,不比玉镯子便宜多少。” “那她还有新衣裳呢!”曼娘嘴上都能挂醋瓶子了。 “好好好,一会儿让青鸾带你去库房挑几匹料子,行了吧?” 曼娘这才破涕为笑,得意地瞟了蕊姬一眼,“不管来了多少妹妹,夫人最疼的只有我。” 什么蕊啊花啊的,都别想越过了她去。 她可是要当夫人身边第一号心腹的。 彩秀端了茶点上来,听到这话憋不住偷笑,小声和青鸾嘀咕:“我怎么觉得这两个姨娘像是给咱们小姐纳的。” 青鸾面色不改,镇定的道:“都是小姐御下有方。” 蕊姬很知趣,见曼娘和姜穗宁似有生意上的事要谈,便主动起身告辞。 姜穗宁让彩秀送她回去,顺便看看屋子里还缺什么用度,一并补齐。 曼娘见状又开始拈酸,“夫人对她可真体贴,我进门时都没有这么多照顾。” 姜穗宁解释:“你有娘家准备的嫁妆,蕊姬是孤身一个进来的,我这个做主母的自然要替她置办。” “我是怕您太过仁善,养大了某些人的胃口。” “放心,她身契还在我手里,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不知道韩延青是出于什么心态,今天一大早就让小厮把蕊姬的身契送了过来,他自己却没露面。 可能是为了安抚她? 姜穗宁也不在意,反正不管韩延青睡多少女人,难受的也不是她。 曼娘也是聪明人,从蕊姬一改往日的穿着打扮中猜到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看蕊姨娘的背影,似乎有几分像四姑娘。” 姜穗宁浅浅微笑:“是挺像的,不过四姑娘毕竟是寡妇,本就该穿得素净些。” 曼娘捏着帕子吃吃地笑:“都说‘女要俏一身孝’,四姑娘娇娇柔柔的,我要是个男人都心动了。夫人你说,她怎么就不愿意改嫁呢?” “是啊,她怎么就不愿意改嫁呢?” 姜穗宁感慨地摇头,“可能是舍不得侯府的荣华富贵吧。嫁了人,可就命不由己身了。”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直到寿宁堂的丫鬟过来通报,说老夫人有要事请她过去。 姜穗宁让曼娘先回去,她带上青鸾去了寿宁堂。 韩延青也在。 她低眉行礼,“三爷,蕊姨娘已经来棠华苑敬了茶。” “嗯。”韩延青有些不自在,目光闪躲。 这心虚一半是给姜穗宁的,一半是给韩凌雪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了,一下子就没控制住…… 今天一早就让小厮送了蕊姬的身契,又来寿宁堂,可惜没见到韩凌雪。 韩老夫人闻言也不由瞪了儿子一眼,“又纳了一个?” 韩延青硬着头皮解释:“上官所赐,怕不好交代。” 韩老夫人这才明白,为什么今早韩凌雪说自己不舒服了。 她又打量着姜穗宁的神色,见她并无嫉妒怨恨之色,这才稍微满意了几分。 总算还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韩老夫人清清嗓子,切入正题,“叫你过来,是有件关乎三郎仕途的大事。昨日芸姐儿派人传信回来,说五城兵马司中的西城指挥使有个空缺,她有门路帮三郎活动一二。” 韩佩芸是韩延青的亲姐姐,嫁给了兵部尚书的嫡次子。五城兵马司便是隶属兵部管辖。 姜穗宁配合地露出惊喜表情,“还是大姐有本事,五城兵马司虽然品级不高,但负责巡卫京城,分管治安缉盗,是各家高官权贵都要交好的肥差呢。” 韩老夫人面露得色,“嗯,算你有几分见识。” 韩佩芸是她第一个女儿,当年平远侯府还算兴盛,侯府嫡出大小姐的亲事自然也是往高了说。而且她婚后第二年就生了对双胞胎儿子,肚子十分争气,在夫家也有几分脸面。 韩老夫人炫耀了一波女儿嫁得好,也是要让韩延青和姜穗宁记恩,“你们大姐嫁了人也不忘拉拔三郎,你们作为娘家人,以后更要给她撑腰。” “儿媳记住了。不知三爷何时能上任?” 韩老夫人面色一滞,不自然的道:“你也知道五城兵马司是肥差,芸姐儿虽然是兵部尚书儿媳,也不好空口白牙去讨官职。她派人回来传信,只要一万两,西城指挥使的位子就是三郎的了。” 姜穗宁吃惊捂嘴,“要一万两啊?!” “姜氏,你要以大局为重啊!”韩老夫人叫她过来就是为了要钱,连劝带说,“三郎若是进了西城兵马司,他以后便能日日回府陪你了,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就总是夫妻分离吧?” 姜穗宁看了韩延青一眼,咬着嘴唇为难道:“儿媳明白。但一万两……现下我手里实在没那么多银子啊。” 她深谙细水长流的道理,最近给韩延青银票都是小额的几百两,装出铺子周转艰难的样子,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钱。 曼娘进门倒是带了几千两的嫁妆,不过早就被韩延青拿去讨好上官,挥霍一空了。 如今有个现成的肥缺摆在眼前,韩老夫人显然是急了,连最后一层遮羞布也顾不上,脱口而出:“要不你回姜家一趟,让亲家帮帮忙?” 姜穗宁抬起头,“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回娘家要这笔钱?” 第20章 本督只是路过 韩老夫人硬着头皮点头,又飞快补充:“三郎去了西城兵马司,对你们姜家的生意也有照拂,这是双赢的好事啊。” 她当初千方百计让韩延青娶了姜穗宁,不就是为了姜家这个钱袋子吗? 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姜家就该识相一点,乖乖替三郎打点铺路才对。 姜穗宁眉头蹙得更紧,“母亲,哪有出嫁女回娘家要银子的道理啊?外面本来就有一些对三爷不好的传闻,我若是回姜家要银子,不就坐实了三爷吃软饭的名声?” 韩老夫人脸色一变,“是谁在外面胡说八道?” “好多人都这么说……儿媳也不知是如何传出去的。”姜穗宁一脸为难,“儿媳总不能见人就解释,三爷从来没有花过我的嫁妆银子吧?” 她倒是好意思说,就看韩延青好不好意思承认了。 韩老夫人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跟她商量,“但眼下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是三郎的妻子,一生荣辱都系于他身,夫贵才能妻荣啊!” 姜穗宁似乎被她劝动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开口:“我倒是有个主意,既能帮三爷筹集银两,又不让他背上吃软饭的名声。” 韩老夫人和韩延青同时开口:“什么主意?” “让三爷亲自写一张借条,管我父亲借钱。” 姜穗宁把早就酝酿好的主意说了出来。 韩老夫人想也不想地否认,“不行!我们是什么人家,怎么能给人打欠条,传出去还以为侯府揭不开锅了呢。” 再说了,打了欠条不得还吗?侯府要是能拿出这一万两,还用得着管姜家要钱? 韩老夫人看向姜穗宁的眼神里带了不满,“姜氏,你已经嫁入侯府,就是韩家妇了,怎么还胳膊肘朝外拐?区区一万两,对姜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你竟然要你夫君打欠条?” 姜穗宁心中讽笑不已,转而看向韩延青,“我知三爷有鸿鹄之志,如今不过是龙困浅滩,难道三爷就没有信心还上这一万两吗?你就不想摆脱吃软饭的名声吗?” “不必说了,我写。” 韩延青被她吹捧得飘飘然,大手一挥做了决定。 姜氏说得没错,他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能老是管女人伸手要钱? 五城兵马司可是肥差,各家商铺为了街面治安都会给孝敬,只要他拿下西城指挥使,以后还愁没银子花吗? 韩老夫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是心痛不已,“三郎,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她一边说一边给儿子使眼色,那可是一万两啊!以后要还的! 但韩延青此刻情绪上头,直接找来纸笔,唰唰写下一张欠条,还盖上了他的私印。 姜穗宁捧着欠条,笑靥如花,“我就知道三爷最有志气了!我这辈子真是没嫁错人!” 韩延青被她明媚的笑容晃花了眼,心神摇荡,拍着胸脯保证,“等我去了西城兵马司,一定会照看好岳父家的铺子。” “好,我这就让青鸾回去取银票。” 姜穗宁笑着将欠条收进腰间荷包里。 韩老夫人却很不高兴,一想到将来要给姜家那么多银子,她就心痛。 “姜氏,你以后少把这些商人作派带回侯府里,整天把银子挂在嘴边也不嫌俗气。”端起婆婆的架子教训她,“你们姜家能和平远侯府结亲,那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没有侯府在后面撑着,你们姜家的生意能做得这么顺当?” 姜穗宁低着头,对她的话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走心。 直到青鸾从姜家回来,还带回了一个震翻侯府的大消息。 “大少爷进宫面圣,献上祥瑞,被陛下亲口封为八品宣奉郎了!” 韩老夫人惊得打翻茶杯,“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从没听说过?” 姜穗宁心中狂喜,面上却装出惊诧之色,“我也不知道啊,我大哥怎么就进宫面圣,还被封官了?” “三郎,你快陪姜氏回娘家看看。”韩老夫人当机立断,“这是大好事,理应回去庆贺一番。” 韩延青自从三朝回门后就再没去过姜家,他自诩是侯府嫡子身份尊贵,就是在外面偶遇到姜家人也会装作不认识,如今也张罗着准备礼品和马车,要陪姜穗宁回去了。 马车上,韩延青和姜穗宁分坐两边,谁也没说话。 姜穗宁满脑子都是尘埃落定的心安感,看来给商渡那三万两银子没白花。 不过大哥为什么只被封了八品宣奉郎的虚职?按照前世的走向,他不应该被封个什么祥瑞伯吗? 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着,姜府到了。 朱红的大门轩敞气阔,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看来姜逸被封官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这些人都是上门来道喜的。 韩延青先下了马车,又撩开车帘,伸手去扶姜穗宁。 姜穗宁忍着恶心搭上手,冲他笑了下:“多谢三爷。” 门房认出她,连忙大声向内通报:“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二人正相携着“有说有笑”往大门里走时,一匹黑色骏马自街口疾驰而来。 商渡翻身下马,黑色大氅在半空卷过一抹风,他大步走上前,在姜穗宁面前站定,似笑非笑地开口:“现在还心疼银子吗?” 姜穗宁一怔,随即微微蹲身行礼,“商大人运筹帷幄,妾身心服口服。” 韩延青上前一步,朝商渡拱手,“平远侯府韩延青,见过商督主。” 不动声色地把姜穗宁挡在身后。 “韩三爷不必客气。”商渡凤眸微眯,懒洋洋地一抬手,“本督跟你也无甚交情,倒是和你家夫人……” 韩延青眉头紧锁,狐疑的目光在他和姜穗宁之间扫来扫去。 商渡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补上后半句,“和你家夫人做过一笔生意。” 韩延青松了口气,随即又在心中轻哂。 一个太监而已,他在担心什么? 他又堆起笑脸寒暄,“我陪夫人回娘家看望岳父岳母,不知商督主为何而来?” 也没听说姜家攀上了商渡啊? “本督只是路过。” 商渡轻笑一声,施施然从姜穗宁身边走过,忽然抬起手,轻拨弄了下她头上的蝴蝶钗。 “夫人,你的发钗歪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上马离开。 第21章 你跟姑爷到底怎么样? “你和商渡是怎么认识的?” “你为什么会跟他做生意?” “你是否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一进姜府大门,韩延青就如同连珠炮一般发问,看姜穗宁的眼神充满怀疑和打量。 姜穗宁随口胡诌:“之前玄衣卫办差时,曾借用我的铺子。” “只是借用铺子吗?”韩延青半信半疑,“那为何商渡会主动跟你搭话?” “商大人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我怎么知道他的心思?” 姜穗宁不软不硬地顶回去,嘲讽地勾唇轻笑,“三爷难道怀疑我和他有私?您没忘了他是什么人吧。” “我当然知道,只是你也该注意一下影响,你现在代表的是侯府脸面,少跟那种权佞来往。” 韩延青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子教训她。 姜穗宁没说话,恰好此时对面廊上走来两道身影,她眼睛一亮,提起裙角快步上前,“父亲,大哥!” “宁宁回来了。” 姜父姜临山在人前一向是不苟言笑的威严家主模样,只有见到宝贝女儿才会露出笑脸。 姜穗宁像回巢的鸟儿一样飞奔过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兄,“听说大哥被陛下封官了,三爷陪我回来看看。” “见过岳父。” 韩延青走上前对姜父行礼,又冲姜逸一拱手,“恭喜大舅兄。” 见到女婿,姜父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姑爷可是稀客。” 当初两家谈婚论嫁时,平远侯府便端着侯门高高在上的架子,从一开始就没瞧上姜家,一副施恩的态度。 为了女儿婚后能过得幸福,姜父咬着牙忍了,只盼着侯府看在姜穗宁嫁妆丰厚的份上,也要对她好一点。 可没想到韩延青不但冷落妻子,还接二连三往府里纳妾…… 姜父深吸一口气,拳头握紧又松开,引着韩延青往前院宴客厅走,又对姜逸道:“带你妹妹去后院吧,你母亲都要等急了。” 姜逸点头应是,于是四个人分成两个方向走了。 往后院的路上,四下无人,姜穗宁迫不及待地问:“大哥,你快给我讲讲入宫面圣的情形,陛下没有为难你吧?为什么只封了你八品宣奉郎?” 姜逸摸了摸鼻子,“还要多亏了商督主,我刚送了三万两银票上门,他第二天就带我进宫献宝了。” 顺康帝见了那块九龙白玉璧大喜过望,又细细询问姜逸是如何得到此等祥瑞的。 姜逸按照和妹妹事先商量好的说法,再稍加润色,让整件事显得充满了意外,又像是冥冥之中,仙人指引。 商渡也在旁边适时补充,说玄衣卫已经请玉匠师仔细检查过,这块九龙白玉璧是天然形成的纹理,而非人工雕琢,正是合了大周朝的昌盛国运。 顺康帝很高兴,本来打算厚赏姜逸金银珠宝,却又得知他出身商户,这才改了主意,赐他八品宣奉郎的官职。 虽然宣奉郎不能上朝,也没有俸禄,只是一个虚衔,但这对于姜家来说,已经不亚于是改换门庭的无上荣光了。 姜逸感慨道:“陛下对商督主的信任简直超乎我的想象,这三万两花得太值了。” 姜穗宁见哥哥对商渡十分推崇,不由轻哼,“收钱办事,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姜逸失笑着摇头,又道:“总之结果是好的,我有了官身,以后你在侯府也能挺直腰板说话了。” 姜穗宁眼眶微热,逞强地吸了吸鼻子,“以后我看侯府门房还敢不敢拦着你!” 作为今天的主角,姜逸还要回前院招待宾客,只把姜穗宁送到了二门处便匆匆折返。 姜穗宁在主院见到了母亲,姜母早已翘首期盼,一见到女儿就把她搂进怀里。 “宁宁,快让娘好好看看你,哎呀,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姑爷纳了新人,就冷落你了?” 姜母是个传统的以夫为天的内宅妇人,性情柔弱,自从听说韩延青纳妾进门后便日日担忧。 姜穗宁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阔别两世的温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阿娘……我没事,我在侯府过得很好,真的。” 姜穗宁紧紧搂着她,柔声劝慰:“您别为我担心,父亲和大哥已经买通了于姨娘家里,她对我很恭敬,还能帮我算账呢。” “那就好,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有本事的,后宅妻妾那些事难不住你。” 姜母摸着女儿的小脸,“娘只希望你跟姑爷好好过日子,最好赶紧怀上个一儿半女,将来也算有指望了。” 姜穗宁脸颊微热,不敢说自己成亲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再说她也不想跟韩延青生孩子。 “我知道了娘。”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大哥如今有了官身,您就不用急着替他相看了吧?” “是啊,我正发愁呢,本来我已经看中了申家姑娘,还和她母亲约了去西华寺上香。但你大哥突然进宫面圣,还得了赐官,你父亲说这门亲事不合适,让我找借口推了。” 姜穗宁听了姜母的话一个激灵。 前世她在侯府自顾不暇,等收到消息时,大哥已经和申氏互换过庚帖了。 申氏出身不低,是已故老城阳侯夫人的侄孙女,父亲是户部五品员外郎,说来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姜家属于高攀了。 但姜逸是长子,申氏嫁过来就是长子嫡媳,未来姜家嫡支的宗妇,掌握姜家数之不尽的泼天财富。 姜母一心想给长子找个高门贵女,带挈着姜家在京城的上层圈子立足,而且娘家强了,姜穗宁在侯府也能挺直腰板。 因此哪怕申氏因为为祖母守孝误了花期,已经是二十岁的“大龄剩女”,姜母也没有挑剔这一点,甚至还觉得自家占了便宜。 可申氏进门不久就露出了真面目。她自幼养在祖母膝下,性情骄纵,霸道善妒,哪怕姜逸随口和某个丫鬟多说了两句话,被她知道了都要找人麻烦,还把他书房里伺候的丫鬟全都发卖了出去,只留下老嬷嬷和小厮。 不光如此,她对公婆也是趾高气昂,全无尊重,还嫌姜家兄弟多,吵着要把他们分出去,这样她才能独占姜家大头财产。 后来听说姜穗宁身为出嫁女,每年还能拿到姜家生意的分红,更是直接找上平远侯府大闹了一通,让姜穗宁颜面尽失。 到最后二哥姜聿,三哥姜瑄先后离家,小弟姜莳去了书院,数年未归,可以说整个姜家都被申氏闹得鸡飞狗跳。 姜穗宁甚至怀疑,前世姜家被卷入朝堂党争,丢了皇商的差事,又被抄家流放,这里面兴许也有申氏一份“功劳”。 幸好,幸好她这一世抢先替大哥筹谋,否则申氏那个搅家精又要进门了。 见姜母还是一副惋惜模样,姜穗宁赶紧说:“娘,我听说申家姑娘被她祖母娇惯得厉害,大哥以后的妻子是要做姜家宗妇的,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大嫂。” “是吗?”姜母有些诧异,“可我听媒人说那申家姑娘端庄大方,是老城阳侯夫人最疼爱的侄孙女呢。” “媒人的嘴骗人的鬼,她若真有那么好,会看上我大哥吗?” 姜母不高兴了,“你大哥哪里不好了?” 姜穗宁叹气,“大哥在我心里自然是最好的,可他毕竟是个白身商户,哪有那么容易娶到官家小姐?” 姜母看着女儿,想到她高嫁入侯府,只怕日子过得也很艰难,眉头蹙得更紧,“我的宁宁受委屈了,你跟娘说句实话,你和姑爷到底过得怎么样?” 第22章 倘若我不认命呢? “就……就那样呗。”姜穗宁不愿提韩延青,故作语气轻快,“他们侯府上下还指望着我管家理事呢,他总不敢宠妾灭妻吧?” 姜母摩挲着她的脸庞,“女子嫁人就如同第二次投胎,过得好不好都是命……” 姜穗宁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心里话,“阿娘,倘若我不认命呢?我若是想离开侯府……您会支持我吗?” “离开侯府?” 姜母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姜穗宁垂下眼,“我嫁给韩延青本就是个意外,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要让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也太折磨了。” “可是你已经嫁人了,怎么能……”姜母眉头紧蹙,为难地揪住帕子,“权贵世家要名声脸面,哪怕是被主君厌弃的正妻,宁可送她们去家庙,常伴青灯古佛旁,也绝不可能和离,更别提是休妻了。” “要是有那更狠心的人家,一帖药下去,对外报个‘病亡’,也无人知晓内情啊。” “再说了,要是你真被侯府休弃了,你下半生又该怎么办?光是外面的流言蜚语就能淹死你啊!” 姜母知道女儿从小就离经叛道,否则也做不出女扮男装的大胆行为,她紧紧握住姜穗宁的手,“宁宁,你听话,千万别冒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姑爷不就是纳了两个妾吗,他还是,还是很尊重你的,不然也不会陪你回娘家对不对?” 姜母对韩延青还抱有幻想,毕竟他那张翩翩公子的皮相很能唬人。 这也是当初姜穗宁落水被救,姜家会答应和侯府结亲的原因之一。 姜母是真心觉得自己给女儿选了个好夫君的。 姜穗宁在心中暗暗叹气,果然,她的想法对于阿娘来说还是太大胆了些。 可她又不能说出自己重生的真相,阿娘本来就胆小,若是知道她前世在侯府受了那么多说不出的苦楚,只会更加悔恨难受,眼泪都要流干了。 她深吸一口气,冲姜母扬起笑脸,“您就当我是胡说八道好了,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姜母半信半疑,却又猜不透女儿的心思,到底是一时赌气还是来真的,只好温言劝慰,“姑爷年轻有前途,又有你婆婆和大姑姐帮衬,袭爵的机会很大,将来你就是侯夫人了,这样好的亲事上哪儿找去,你可一定要珍惜啊。” “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感情都是日日相处出来的,你也稍微收敛一下脾气,对他主动一点,让他多发现你的好,天长日久的,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姜穗宁连连点头,假装自己都听进去了,临走前还再三叮嘱,“你若是相中了谁家姑娘,一定告诉我一声啊。” “阿娘记住了。”姜母捏捏她的小脸,“你也别光顾着操心娘家,快点给我生个小外孙吧。” 姜穗宁简直要落荒而逃了。 韩延青在前院的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回侯府这一路上都迷迷糊糊的,大咧咧躺在马车中间。 姜穗宁尽量把自己缩在角落里,避免与他有更多接触。 韩延青醉眼朦胧地看着她,忽然伸手一扯。 姜穗宁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韩延青抓着她的手腕不放,神情带了几分执拗,“你是我夫人,干嘛躲着我?” “三爷喝醉了。”姜穗宁用力挣脱,抬手扇了扇鼻子,“我闻不得酒味,觉得恶心。” 韩延青哼了一声,倒是没再对她动手,只是看着马车顶喃喃自语,“祥瑞……封官……这样的好事怎么没给我?” 如果进宫献宝的是他,说不定陛下一高兴,直接下旨让他袭爵了。 这不比什么八品宣奉郎来得划算多了? 韩延青今天陪着姜父和姜逸应酬宾客,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他带了几分不满,对姜穗宁说:“你们家的眼界太低了,下次再有这种好事,得先跟侯府通个气……” 姜穗宁冷冷地瞪着他,有种抄起靠枕闷死他的冲动。 韩延青没感受到她的“杀气”,自己唠叨了几句就睡着了。 姜穗宁拿出帕子,在被他握住的手腕处使劲蹭了好几下。 这种自私自利的伪君子,还想跟她生孩子?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平复了心情,待到马车停在侯府门前,姜穗宁又恢复了端庄大度模样,吩咐小厮把喝醉的韩延青扶进去。 她正要回棠华苑休息,在半路就被王妈妈拦下,笑着道:“大姑奶奶回来了,正等着夫人过去呢。” 韩佩芸回来了?是回来拿银子吧。 姜穗宁笑着点头,“知道了,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她回棠华苑换了身衣裳,又简单梳洗一番,散了身上沾的酒气,这才不紧不慢去了寿宁堂。 韩佩芸正陪着韩老夫人说话,一见到她进门就高高挑起眉毛,“弟妹好大的架子,仗着娘家有人封官,就连我这个大姑姐也不放在眼里了。” “大姐言重了,我和三爷回娘家赴宴,他吃醉了酒,所以才耽搁了一会儿。” 韩佩芸冷哼,冲她伸出手,“银子拿来了没有?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姜穗宁抬手,彩秀捧着一个方盒子上前。 韩佩芸一把抢过,打开盒子看到里面厚厚一叠银票,眼神极为贪婪,二话没说就自己数了起来, “啧,怪不得都说姜家豪富,一万两银票说拿就拿了。” 一边数还抱怨,“怎么都是些五十两一百两的,数起来真麻烦。” 姜穗宁轻笑,“夫君打了欠条的,不然钱庄也支不出这么多钱。” 韩佩芸数银票的手一顿,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这可是为三郎跑官,你居然让他打欠条?姜氏,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姜穗宁眨眨眼,“大姐这话说的,我当然姓姜啊。” “错了!”韩佩芸一拍桌子,“你已经嫁入侯府,你现在是韩姜氏。你要全心全意为韩家考虑,这才是为人妻子的本分。” 姜穗宁作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那大姐现在岂不是孙韩氏?那……孙家姐夫知道你回娘家帮三爷买官的事吗?大姐这样做,不会惹夫家生气吧?” 韩佩芸被她噎了一下,好半晌才找到反驳的理由,“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三郎好!反正那西城指挥使只要有银子就能当,给谁当不是当?” 姜穗宁注意到她神情有异,心念微动。 盒子里装的银票至少有上百张,韩佩芸数也要数上半天,姜穗宁便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 “大姐这身衣裳仿佛是去年的料子,今年的夏衫还没做好吗?” “大姐今儿怎么没带上绍文绍武一起过来?母亲平时没少念叨两个外孙呢。” “大姐……” “大姐……” 韩佩芸果然被她扰乱了心神,好几次中断数钱,还要从头捋过,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别吵我,又要重新数了。” 姜穗宁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抽冷子发问:“西城指挥使要多少钱?” “五千……你说什么?” 韩佩芸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再一抬头发现韩老夫人脸色都青了。 “芸姐儿,你这是回娘家挣钱来了?!” 韩老夫人正心疼儿子打欠条的那一万两呢,没想到自己亲生女儿还在中间赚差价,气得扬手就是一巴掌,“你还有脸说姜氏,我看你才是会为夫家打算的!” 第23章 只有娘家好了,你才能好 韩老夫人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打得又快又狠。 韩佩芸半张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一个通红的巴掌印格外醒目。 她不可思议地捂着脸,震惊地大喊:“母亲,您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偷家贼!” 韩老夫人一把抢过那一叠银票,心都在滴血,“好啊,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不为侯府打算也就罢了,竟然还偷家里的钱!” 她可不管这些银子是不是从姜家钱庄取出来的,三郎写了欠条,那这些银子就是侯府的,拿走一分一厘都是在割她的肉。 “母亲息怒,大姐刚才还教训我,说女人出嫁后要以夫为天,一切为夫家考虑呢。” 姜穗宁看热闹还不忘火上浇油,成功撩拨起了韩老夫人的怒气。 她恶狠狠地瞪着韩佩芸,语气冰冷,“芸姐儿,你给我老实交代,西城兵马指挥使到底要多少钱?!” 韩佩芸被母亲要吃人的眼神吓到了,捂着脸的身子一缩再缩,最后很小声地挤出一句:“五千两……” “真是五千两?”韩老夫人显然已经对女儿失去信任了,又追问了一遍。 韩佩芸连连点头,“真的,我没骗您!” 韩老夫人重重一拍桌子,“五千两的指挥使,你管我要一万两?芸姐儿,你当侯府是什么金窝银窝,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千两吗?” 但凡韩佩芸少要一点儿,她都不会这么生气。 她倒好,狮子大开口,直接翻了一倍! 韩佩芸又气又怒,瞪了姜穗宁一眼,愤愤的道:“弟妹娘家是皇商巨富,要多少银子没有?再说我这也是为三郎跑官,我拿点辛苦费怎么了?” “大姐这话说的,我娘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姜穗宁瞪圆了眼睛,双手捧心,一副不可置信的难过模样,“再说了,就连母亲都不好意思花我的嫁妆银子,大姐你一个出嫁女……要那么多钱不都是补贴给孙家了……” 她越说越小声,言外之意都让韩老夫人自行体会。 “就是!姜氏有钱也是她自己的银子,我们侯府是有脸面的尊贵人家,哪有用儿媳妇嫁妆的道理?” 韩老夫人要脸,被姜穗宁这么一吹捧,心中的天平彻底倾向了她那边,理直气壮地数落韩佩芸,“你拿娘家的银子去补贴婆家,你怎么不把侯府都搬空算了?” 韩佩芸自知理亏,眼珠一转,突然咧嘴嚎哭起来。 “母亲,女儿也是迫不得已啊。孙家四代同堂,至今还没分家,我夫君那点俸禄根本不够养活我们一家子的……” 她拉着韩老夫人哭唧唧卖惨,“连弟妹都看出我身上穿的是去年旧衣,您就忍心看着女儿受苦,连出门应酬都没有新衣裳新首饰吗?” “当年你出嫁时,公中可是给足了嫁妆的。” 韩老夫人不吃这套,冷冷把她推开,“我早就提醒过你,把住自己的嫁妆银子,那是你在夫家安身立命的本钱。你倒好,今儿给夫君买字画,明儿给婆婆买首饰,你那双手就跟漏勺似的,能存下钱吗?现在没钱了,倒知道回娘家打秋风骗银子了?!” 韩佩芸扁扁嘴,又瞪了姜穗宁一眼。 她拿的又不是侯府的钱,是冤大头弟妹的钱啊。 可谁知道姜氏这回学精了,居然让三郎打欠条借钱? 母亲和三郎也是,居然能答应这么离谱的要求。 姜家的钱不就应该给他们姓韩的花吗?不然母亲当初为什么要和姜家结亲? 但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惹恼了姜氏,以后就更没法子回家骗……拿钱了。 “母亲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韩佩芸服软,拉着韩老夫人的衣角撒娇,“您再信我一次,我保证三郎一定能当上西城指挥使。” 韩老夫人斜眼看她:“真是五千两?” 韩佩芸使劲点头,恨不得把心肝肺都掏出来。 韩老夫人攥着那一叠银票,开始慢条斯理地数了起来。 韩佩芸眼巴巴地看着,知道自己今天注定拿不到一万两了。 但她可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啊,她多少也能给自己留点吧? 韩佩芸等啊等,终于等到韩老夫人数完了。 银票被她分成了两摞,韩老夫人拿起稍薄的那一摞装进盒子,推到韩佩芸面前,面无表情地开口:“这里是四千两,你拿回去吧。” “怎么是四千两?”韩佩芸还没反应过来,“母亲,我说的是五千两,五!” 她伸出一只手冲韩老夫人比划着。 韩老夫人冷笑,“今儿要不是姜氏机灵,我就要被你骗走一万两了。现在你又说是五千两,谁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话?” 她敲了敲木盒,“反正我就给你四千两,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是自掏腰包补上也好,去找你公爹砍价也好……总之三郎必须坐上西城指挥使的位子!” 韩佩芸嗷了一嗓子,“母亲,你这是要我的命啊,我哪有一千两银子给三郎跑官?” 韩老夫人不为所动,“你一个当姐姐的,替弟弟出点银子怎么了?别忘了侯府才是你的娘家,三郎得了官职,你在孙家才能挺起腰板。” 她眸中精光闪烁,带了几分威胁之意,“还是说,你这辈子都不打算沾娘家的光了?” 韩佩芸身子一颤,这年头没有娘家撑腰的女人,在婆家那不就是任人捏扁揉圆的下场吗? 从小韩老夫人就对她耳提面命,三郎是她亲弟弟,只有三郎继承了平远侯府爵位,她在婆家才能挺直腰板说话。 就连她嫁入孙家,也是因为公公坐在兵部尚书的位子,想着以后能对侯府,对三郎有帮助,才结了这门亲。 是她一时昏了头,光想着从冤大头弟妹手里多骗些银子,反倒得罪了母亲…… “我明白了,我就是回去变卖铺子首饰,也一定替三郎补上这一千两银子。” 韩佩芸假装抹了几下眼泪,“只要三郎仕途通达,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韩老夫人神色稍霁,语气和缓了几分,“你们姐弟俩互相扶持才能走得长远,等三郎进了西城兵马司,他也不会忘了这是你出的力。” 她看女儿头上光秃秃的,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便拔下头上的金簪替她戴上,拍了拍手道:“记住,只有娘家好了,你才能好。” 韩佩芸感动不已,“嗯,我知道母亲疼我……” 姜穗宁在旁边看够了热闹,终于悠悠开口:“母亲,那这剩下的六千两,我就拿回去了?” 韩老夫人立马把银票拢进袖中,一本正经道:“等三郎去了西城兵马司,还要打点新的上官和同僚,手里没点银子怎么行?这些钱我先替他收着。” “儿媳明白了,还是母亲会管家理事,这精打细算的本事,儿媳要多多向您学习呢。” 姜穗宁三言两语就把识破韩佩芸的“功劳”推到了韩老夫人头上。 让她们母女俩互相算计去,这些可跟她没关系。 果然,韩佩芸眼巴巴地盯着韩老夫人的袖口,恨不得把自己缩小了钻进去。 韩老夫人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行了,你拿了钱就赶紧回去替三郎活动,要快,别让其他人抢了先。” 韩佩芸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还没出寿宁堂,恰好和韩凌雪迎面遇上。 韩凌雪努力挤出个笑脸,“大姐回来了……” 韩佩芸看着她身上簇新的衣衫首饰,嫉妒得眼红,怒火中烧,狠狠推了她一把,没好气道:“没听说过谁家守望门寡的女儿就不再嫁的,挺大个人天天在家里白吃白喝,真当侯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 第24章 你们可是亲姐弟啊! 她心里有怨气,不敢冲韩老夫人撒,正好韩凌雪撞上来,成了那个出气筒。 从小她就讨厌韩凌雪,明明她才是母亲亲生的,而韩凌雪是原配难产生下的孩子,天生就不吉利,连亲妈都克死了。 可是韩老夫人不但把她抱过来亲自抚养,视如己出,还天天叮嘱韩佩芸,要她让着妹妹,疼爱妹妹。 凭什么啊?! 韩凌雪没提防,被韩佩芸推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下,眼中立刻盈满泪水,“大姐,我不是……” “别叫我大姐,我可没你这样不吉利的妹妹!” 韩佩芸心里憋着火,看韩凌雪更是哪哪都不顺眼,“识相点就趁早把自己嫁出去,少在这里哭哭啼啼惹人烦!” “芸姐儿,你少说两句。”韩老夫人出言制止,“雪儿年纪轻轻就守了望门寡,已经够可怜了。” “我知道母亲心善,可也不能养大了某些人的胃口,真打算在侯府养老了!” 韩佩芸压下对韩老夫人的不满,句句都冲着韩凌雪去,“不就是前面订亲的男人死了吗,她不趁着年轻赶紧再找一个,等到人老珠黄没人要了,岂不是要在侯府住一辈子?” 韩凌雪哭得更伤心了,可怜兮兮地望着韩老夫人,指望她替自己说话。 韩老夫人却装作没看见,避开她的视线。 韩凌雪的身份本就见不得光,韩佩芸也不知道她和韩延青有关系,韩老夫人更不能当着姜穗宁的面说出真相。 “大姐这话说的太对了!” 姜穗宁没想到今天还能看上两场热闹,快步上前,拉着韩佩芸的手,一副找到知己的模样,“唉,我都劝过四姑娘好几次了,可她就是太念旧情,总是挂念她那早死的亡夫,说什么也不愿意改嫁呢。” 这一刻,韩佩芸的脑回路奇异地和姜穗宁接通了。 ——看吧,弟妹都不愿意在侯府里白养个闲人! 有花在韩凌雪身上的银子,为什么不给她这个给侯府立了功的,正儿八经的大姑奶奶? 韩佩芸一挥手,“等我回去就孙家旁支里扒拉扒拉,有那年纪大还没娶妻的,或是死了原配的鳏夫,都拉过来相看相看。” 韩凌雪还是拼命摇头,“不,我不嫁人……” 她将来可是要当侯夫人的,怎么能嫁给别的男人? “我就纳了闷了,你不肯改嫁,还非要赖在侯府里,难不成侯府里有你的情郎?” 韩佩芸突然抬高声调,瞪着韩凌雪。 说起来,她还没嫁人的时候,就记得韩延青总来寿宁堂找韩凌雪说话,两个人有时候凑得很近,眼神还腻腻歪歪的…… “什么?四姑娘看上我夫君了?!” 姜穗宁立刻用更大的声音接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模样,“不会吧,怎么可能啊?你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 韩凌雪的心思被两个人同时戳破,吓得她脸都白了,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韩老夫人当机立断,“芸姐儿,姜氏,你们俩胡说八道什么呢!传出去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母亲说得对,是儿媳莽撞了。” 姜穗宁连忙低下头,装作一时失言的模样,“夫君和四姑娘是一起长大的姐弟情分,绝对没有别的什么!这要是传出去,那韩家所有姑娘的脸面都没了,我们侯府不成了什么荤素不忌的淫窟吗?” 韩佩芸也反应过来,这事一个闹不好,影响的是韩氏一族所有女眷的名声,其中更包括她自己。 她先是威胁地瞪了一圈屋里伺候的丫鬟,确定她们不会传出闲话,才不耐烦的道:“瓜田李下,难免惹人误会。母亲还是趁早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杜绝流言蜚语,保住侯府女眷的名声。” “知道了,我自有安排,你还是多操心三郎的官职吧。” 韩老夫人被女儿气得头疼,催促她赶紧回去。 韩佩芸走之前还瞪了韩凌雪一眼,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韩凌雪抹着眼泪膝行至韩老夫人面前,扯着她的衣角哀哀哭泣,“母亲,雪儿不想嫁人,雪儿只想陪在你身边……” 她心里委屈极了,该走的明明应该是那个蕊姬才对,三郎答应过自己不会碰她的,可是一转眼就把她收了房。 今天她又莫名其妙得罪了韩佩芸,韩老夫人不会真的把她赶出侯府吧? 那她费尽心思谋划的一切,岂不是全白费了…… “四姑娘别难过,大姐不是有意针对你,只是她在婆家日子艰难,看到你穿金戴银,难免心里泛酸。” 姜穗宁“好心”地劝慰她,“再说大姐说的也有道理,你年轻貌美,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却只能夜夜孤枕,你就不寂寞吗?” 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得脸都红了,才能装出娇羞模样,“我和你说句贴心话,也不怕你笑话,这晚上搂着男人睡的日子……才叫日子呢。” 韩凌雪震惊地连眼泪都忘了擦,看着姜穗宁含羞带怯,娇滴滴的小女人模样,脱口而出:“你和三郎已经圆房了?” “不然呢?”姜穗宁装作不懂地反问,又捂着嘴吃吃娇笑,“我和夫君是拜过天地,明媒正娶的夫妻,我们当然要……今儿回娘家,我阿娘还催我赶紧生个小外孙呢。” 原来三郎不光收用了蕊姬,连姜氏也…… 韩凌雪接连受到打击,整个人呆呆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去灵魂的木偶。 “行了,姜氏你少说两句吧,也不嫌害臊。” 韩老夫人都快看不下去了,拉着韩凌雪坐起来,含含糊糊地给她保证,“你不想嫁人,我也不会强迫你。只要我老太婆还活着一天,这侯府就有你的一席之地,谁也别想赶走你。” 姜穗宁撇撇嘴,似是不服气地辩解,“我也是为了四姑娘后半生的幸福……” “哎呀我头疼,想歇一会儿,你没事就赶紧回去照顾三郎吧。” 韩老夫人又使出装病大法撵人。 姜穗宁立马行礼告退,“儿媳这就去给夫君煮醒酒汤。他今天陪我哥哥招待客人,喝了好多酒,粘人得不行,刚才在车上还吵着要我陪呢。” 又在韩凌雪面前刷了一波夫妻恩爱,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寿宁堂。 第25章 只有婆家好了,你才能好! 姜穗宁回去照顾韩延青……才怪。 她自己也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在娘家听姜母唠叨,回到侯府又被韩老夫人和韩佩芸追着要钱,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狗男人? 回到棠华苑,青鸾早已让厨下丫鬟烧好了热水,里面还加了舒缓解乏的花露。 姜穗宁整个身子都没进水里,舒服地眯起眼睛,仿佛吃饱喝足的猫儿。 她倚在浴桶边上,懒洋洋地开口:“派人告诉曼姨娘和蕊姨娘,三爷喝醉了,自己在书房歇着呢,她们俩谁有空就过去照顾一下。” 还是纳妾好啊,纳了妾就能把夫君外包出去了。 “三爷喝醉了?” 曼娘手里还握着账本,闻言下意识地皱起鼻子,“我最不耐烦照顾酒鬼,算了,让蕊姬去吧。” 她还要帮夫人算账呢。 隔壁院子里,蕊姬一听说韩延青喝醉了无人照顾,立刻着急起来,“我马上就过去。” 来侯府之前,蕊姬也没想到能遇上这么宽容大度的主母。送她衣裳首饰,教她如何讨夫君欢心,还肯让她去书房贴身照顾…… 她心中感动不已,夫人将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她,她绝不会辜负夫人的心意。 她一定会乖乖当个安分守己的好姨娘! 蕊姬让厨房煮了醒酒汤带到前院书房,伺候韩延青换下满身酒气的衣裳,又帮他擦手擦脸。 韩延青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没有往日醉酒后的头疼欲裂,身上也是干净清爽,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 他撑着床沿坐起来,隐约看到窗边的书案前有一抹女子看书的背影,窈窕婀娜,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清幽恬静。 “阿雪……”视线不甚清晰,他含糊地喊了一声。 “三爷醒了?” 蕊姬听到身后响动,连忙放下书走了过来,柔声问:“您要喝水吗?我让小厨房备了鸡汤面,要不要来一碗垫垫肚子?” “好,给我倒茶。” 韩延青认出了蕊姬,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胡乱应了一句。 蕊姬给他倒了杯温茶,韩延青就着她的手喝了大半杯,干涩的喉咙得到缓解,问她:“你一直守在这里?” 蕊姬点头,有意替姜穗宁说话,“夫人怕您在书房无人照顾,特意叫我过来的。” 韩延青抿了下唇,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那她自己怎么不来照顾我?” 蕊姬心里咯噔了一下,忙辩解道:“听说夫人一回府就被叫去寿宁堂回话,兴许也是累着了?” 韩延青揉着额角,想起回府时隐约听到韩佩芸来了的消息。 大姐是为了西城兵马指挥使的位子来的,不知道姜氏给了她银子没有? 事关前途,韩延青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去寿宁堂。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蕊姬在身后柔柔唤他,“三爷,那婢妾就自己回去了。” 韩延青回头望去,蕊姬眉心轻蹙,一双盈盈泪目欲语还休,都是对他的不舍。 他心一软,朝她伸出手,“陪我去寿宁堂一起用晚膳吧。” 蕊姬辛辛苦苦照顾他半天,他也该给她应有的脸面。 到了寿宁堂,韩延青被桌上满目琳琅的美食珍馐震惊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母亲让厨房做了这么多菜。” “自然是提前庆祝你当上西城兵马指挥使了。” 韩老夫人刚入账了六千两,自然不愿再在吃食上委屈自己,阔气了一把,让厨房整治了一桌鲍参翅肚。 她慈爱地招呼韩延青入座,“你大姐已经拿了银子回去,这西城兵马指挥使的位子一定是你的,你就等着过几日去衙门上任吧。” 韩延青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知道大姐一向有本事,在婆家也得脸。” “你可是她唯一的弟弟,是她在娘家的依靠,她不敢不尽心。” 韩老夫人见蕊姬乖乖站在一旁布菜,礼仪到位,神情也很柔顺,不见轻佻,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总算有个会伺候人的进门了。” 只不过,她怎么瞧着蕊姬的衣衫打扮有些眼熟? 这念头只在韩老夫人脑子里转了一下,并未深究,她更关心今日韩延青去姜家的情形,“姜氏她哥哥真的见到陛下,还被封官了?” “嗯,一个八品宣奉郎的虚职,也就能糊弄一下外面老百姓,跟我们侯府还是不能比。” 韩延青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韩老夫人却不这么想,“可他为陛下献上祥瑞,这就是在御前挂上号了啊,以后兴许有更大的机遇呢。” 她叹了口气,又酸又嫉妒,连满桌美味都吃不下了,“自从侯爷失了圣心,我们平远侯府已经脱离权力上层圈子太久了,更别提入宫面圣……姜家也太不识趣了,有这样的大好事,怎么不想着给侯府?” 韩延青闷闷不乐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入宫献宝的是我,那别说什么西城兵马指挥使了,说不定陛下一高兴,赐我一个金吾卫将军当当呢。” “就是,我儿年轻有为,仪表堂堂,武艺高强,就该执金吾卫,当天子近臣!”韩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平,“区区一个西城兵马指挥使,真是委屈我儿了。” 都怪姜家,都怪姜氏! “你回去好好跟姜氏讲道理,她现在是侯府嫡媳,别总胳膊肘往外拐,下次再有这种露脸出风头的好事,就该让你这个夫君去。” “女子出嫁从夫,夫君就是她的天,只有婆家好了,她才能好!” 韩老夫人喋喋不休地教育了一通,若是姜穗宁在场,听到这话只怕要笑出声了。 ——她跟韩佩芸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用过晚膳,韩老夫人从内室拿出一千两银票,故作大度,“三郎,你过几日就要去西城兵马司报到,男人在外面走动应酬,没有银子可不行。这是我的私房钱,你拿着用吧。” 韩延青收下银票,感动不已,“谢谢母亲,我一定好好表现,让平远侯府恢复往日荣光。” 他冲蕊姬招手,“跟我回去。” 蕊姬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乖乖跟到韩延青身后。 二人还没出寿宁堂,就被一道飞奔过来的人影拦下。 “三郎,我有话问你!” 韩凌雪顾不上有外人在,一把抓住了韩延青的袖口。 第26章 不许跟她们生孩子 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照在韩凌雪雪白的脸上,哭过的红肿双眼越发触目惊心。 她大大瞪着眼睛,双手如铁钳紧紧抓着衣袖,柔美温婉的模样不再,甚至还有几份狰狞。 韩延青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挣开,“四姐,你注意些!” 寿宁堂的粗使丫鬟换过好几批,都被灌了哑药送去庄子上,就是为了遮掩他们的关系。 韩凌雪松了手,依旧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三郎……我有话要问你。” 顿了顿,又强调,“我要单独跟你说。” 韩延青拿她没办法,只好对身后的蕊姬说,“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是,等三爷过来,妾身给您抚琴。” 蕊姬柔顺地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显得那么善解人意。 她对韩延青施了一礼,转身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韩凌雪注意到韩延青依依不舍的眼神,心中越发恼恨,硬拉着他去了一旁小花园的假山后面,避开下人,这才含着泪道:“青郎有了新欢,就把和我的誓言都忘在脑后了吗?” 韩延青最近总是见到韩凌雪哭哭啼啼胡搅蛮缠的模样,再一想起蕊姬的小意温柔,曼娘的娇媚动人,两相对比之下,面上带出了几分不耐,淡淡道:“我没忘。” “那你为何一个接一个纳妾?我在你心里还是不是唯一了?” 韩延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沉声道:“哪家爷儿们不是三妻四妾的,我将来要继承侯府爵位,总不能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吧?传出去会被同僚笑话的。” “曼娘……她娘家有银子帮我打通关系,蕊姬是上官所赐,照顾我也算用心,我只是偶尔给她们一点体面罢了,那些都不是真的。” 韩延青握住韩凌雪的肩膀,语气诚恳,“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你还不懂我的心吗?我们都有序哥儿了,你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韩凌雪似乎被他说服了,咬着嘴唇,半晌挤出一句,“就算你跟那两个姨娘是逢场作戏,那姜氏呢?你为什么连她也碰了?” 当初娶姜穗宁进门前,韩延青可是对着她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碰姜穗宁一根头发丝的。 “姜氏?”韩延青诧异地挑了下眉,“你,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就是她自己说的啊。”韩凌雪整颗心像是泡在了酸水里,哭着道:“她说你们夫妻恩爱,你一刻都离不开她,喝醉了还要抓着她的手……” 韩延青咳了一声,脑子里不自觉地想象出姜穗宁说这话时的神情。 她一向骄傲,肯定不愿意让外人知道他们还没圆房的事,所以才会故意这么说,给她自己留面子。 韩延青心底不愿意承认,现在是他几次想要留宿棠华苑,都被姜穗宁婉拒了。 如今听姜穗宁这么说,他竟然有种自己的面子也被满足了的感觉。 面对韩凌雪的质问,他含糊地默认了,“姜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已经冷落了她几个月,再这样下去,她怕是要闹起来,对侯府的名声不好。” 韩凌雪没想到他会承认,心中绝望之感更甚,“那你也要和她生孩子吗?那我们的序哥儿怎么办?序哥儿才应该是你唯一的嫡子啊。” “孩子哪是那么容易就有的?” 已经撒了谎就只能继续往下圆,韩延青硬着头皮解释,“我只不过是安抚姜氏一二,好让她全心全意为侯府打算,乖乖掏出嫁妆银子,才不会让她生孩子呢。” “不生孩子就好……”韩凌雪喃喃道。 她已经守不住三郎的人,那至少也要替序哥儿守住侯府的家业。 将来序哥儿袭了爵位,她就能像母亲一样,当侯府尊贵的老夫人了。 “青郎,你答应我。” 她又抓住韩延青的衣领,“不光是姜氏,还有那两个姨娘……也不能生孩子!” 韩延青伸手抱住她,“别哭了,我都听你的。” “那你今晚别去蕊姬屋里行不行?青郎……” “好,我们回书房……” 姜穗宁第二天早上才知道,韩延青又宿在了书房,让蕊姬白等了一夜。 她夹了一筷子金丝卷,边吃边摇头,“我都努力给她创造机会了,还是没把握住啊。” “奴婢还打听到,药房得了三爷的吩咐,让他们准备避子汤的材料呢。” 彩秀一脸不解,“三爷是不想让两位姨娘生下庶子吗?可他已经有一个庶长子了,再多几个也无所谓啊。” 反正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家小姐不想跟三爷生嫡子。 “这你就不懂了,庶子也得看是谁生的。” 姜穗宁抬眸望着挂在廊下的鸟笼,一只黄鹂在里面叽叽喳喳,她勾唇轻笑,自言自语,“倒是小瞧她了。” 前世韩凌雪能独占韩延青十五年,侯府里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只剩她这个摆设一般的正室,果然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不过没关系,她倒要看看,韩延青的“深情”还能坚持多久。 一转眼就到了万寿节当天,按照宫规,有爵位的人家都要进宫赴宴。 这也是平远侯府为数不多的能进宫面圣的时候。 没落的勋贵之家,甚至还不如那些有机会上朝的低阶小官。 姜穗宁一大早就起来,按照品级梳妆打扮,然后等待韩老夫人的召唤。 韩家二爷韩延柏还在回京的船上,因此这次进宫赴宴的女眷就只有姜穗宁和韩老夫人二人。 王氏也想进宫,可她刚犯了大错,丈夫身上又无官职,韩老夫人发了话,让她留下看家。 她看到姜穗宁盛装打扮,光彩照人的模样,嫉妒得眼珠子都绿了。 等韩老夫人梳妆完毕,和姜穗宁坐了一辆马车,韩延青骑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韩老夫人抓紧一切时间,不忘给姜穗宁洗脑:“姜氏,你若是没嫁给三郎,这辈子都没有进宫面圣的机会。你能坐在这里,都是沾了平远侯府的光,知道吗?” 但姜穗宁现在可不吃这套了,她冲韩老夫人甜甜一笑,“忘了告诉母亲,我大哥因为进献祥瑞有功,陛下特意允准姜家入宫赴宴呢。” 她靠着身后已经旧得脱丝的抱枕,轻轻叹了口气,“儿媳若是没嫁人,现在就能和阿娘坐在自家的八驾马车上了。” 侯府的马车又小又挤,她还不稀罕呢。 韩老夫人被噎了一下,忍不住反驳,“你懂什么?马车不在于新旧大小,在于车上挂的家徽!平远侯府的牌子一挂出去,那就是无上的荣耀!” 姜家的马车再大再华贵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介低微商户! 很快马车行至宫门前,姜穗宁掀开车帘往外看,前面还有几十辆马车在排队等候检查。 她回头看了韩老夫人一眼,“母亲,快快挂出平远侯府的牌子,让前面的马车给我们让路啊。你不是说我们侯府的家徽无论走到哪儿都畅通无阻吗?” 韩老夫人:…… 前面马车不是国公家的,就是宰相尚书家,要么就是简在帝心,炙手可热的实权勋爵,平远侯府在他们面前都不够看的! 第27章 这三万两花的太值了! “你不懂规矩就别乱说话。”韩老夫人努力给自己挽尊,“这可是皇城门下,哪能随便插队,否则不乱套了?” “原来如此啊。” 姜穗宁眨着眼,小声嘟囔,“看来平远侯府的牌子也没那么好用嘛……” 韩老夫人哼了一声,“侯府离皇宫不远,我们来得还算早的,就算是排队,肯定也比你娘家人更早进宫。” 姜家不过是沾了祥瑞的光,这辈子才有机会进宫一次罢了,真不知道姜氏有什么可得意的! 韩老夫人自觉扳回一局,得意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姜穗宁才不会为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生气。 反正她闲着没事怼韩老夫人两句,成不成她也过瘾。 她只是偷偷掀开马车帘一角,努力往后方越来越多的马车队伍看去。 兴许一会儿就能看到她家马车了呢? 韩老夫人没等到姜穗宁还嘴,还以为她服软了,心情更好,继续唠叨:“看吧看吧,你就是看花了眼也别想找到姜家的马车……” 话音未落,身后长长的马车队伍忽然骚动起来,各家车夫纷纷驾着马匹往两旁避让,一时间人仰马翻,场面一片混乱。 侯府驾车的马匹也受了惊吓,不安地走动起来。 韩老夫人吓了一跳,她伸出手来用力抓紧车帘,一边冲车外的韩延青大喊:“三郎,后面出什么事了?” 韩延青骑在马上,视野更好,他眯起眼睛往远处看,不确定的道:“他们好像在给谁家的马车让路……” “是哪家公府有这么大的派头?”韩老夫人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的道,“还是哪位皇亲国戚来了?” 很快这疑问就有了答案—— 通体黑色的平顶马车低调奢华,玄铁车门上雕刻着巨大的饕餮图腾。 “都让开,是玄衣卫的马车!” 认出饕餮图腾的车夫们面如土色,赶着马车往路边退让,给玄衣卫的马车让出一条畅通大道来。 而比那黑色马车更让人闻风丧胆的,则是在一旁悠闲策马的玄衣卫统领,商渡。 他所到之处有如鬼见愁,方圆十丈内无人敢靠近半分。 韩老夫人脸都吓白了,拼命催促自家车夫,“快点,快让开!” 可不能触了那个活阎王的霉头,否则必有抄家灭族之祸。 商渡唇边噙着淡淡笑意,似乎对自己这“生人勿近”的派头十分满意。 他单手控缰绳,长腿轻夹马腹,好巧不巧地停在了平远侯府马车前。 姜穗宁趴在车窗前,正对上他意味深长的幽深视线。 片刻后,商渡轻启薄唇,似是对周围排队的权贵官员扬声说: “本督奉陛下旨意,接客人入宫赴宴,多谢各位大人慷慨借路。” “哪里哪里,商督主的公务要紧。” “不敢当,商督主奉旨办事,理应先行……” 几个公侯之家的掌权人纷纷掀开车帘,用小心恭敬的口吻和商渡攀谈。 商渡面上依旧是俊美冷漠的神情,对那些恭维吹嘘置若罔闻。 他抬手轻叩车窗,对马车里的人说:“姜大人,不和令妹打个招呼吗?” 下一秒,车窗打开,姜逸探出头,看到对面的姜穗宁,惊喜出声:“宁宁!” 姜穗宁比他更惊讶,“大哥?” 紧接着姜父也挤到车窗前,高兴地冲女儿挥手。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商渡奉旨接入宫的客人,竟然是她娘家人?! 姜穗宁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商渡。 明朗的日光下,男人肤白唇红,俊美昳丽,唯有那双幽黑眼眸,掩去了真实的情绪。 她不禁喃喃出声:“这三万两花的……也太值了。” 似乎是被她呆呆的模样逗笑了,商渡唇角轻勾,拍了一下马脖子,“走了。” 漂亮神气的黑色骏马哒哒前行,玄衣卫的马车紧随其后,在各家权贵官员的注视下,畅通无阻地直入宫门。 拥挤的马车队伍静谧了一瞬,下一秒如同沸水如油锅炸了开来。 相熟的人家议论纷纷,打探马车中人的来历。 能让杀人不眨眼的玄衣卫商督主以礼相待,亲自开道,那人得是多大的来头? 有人大胆猜想:“该不会是哪家驻守边境的藩王世子,进京来给陛下贺寿了?” 作为现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韩老夫人从姜逸和姜父露面那一刻,整个人就处于呆滞状态。 就算她早已忘记姜家人的长相,可她刚才亲耳听到了,姜氏管那个年轻俊朗的男子叫大哥! 韩老夫人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姜穗宁的衣袖,顾不得端庄,“刚才那个人真是你大哥?” “母亲这话说的,我还能认错自己的亲大哥不成?” 姜穗宁脸上的笑容都快压不住了,那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喜悦,和扬眉吐气的骄傲。 她推开韩老夫人的手,挺直脊背,理了理裙摆,慢条斯理道:“哎,母亲刚才还说我娘家人不知要何时进宫呢,谁能想到他们居然是第一个入宫的,呵呵……” 韩老夫人面色变幻不定,又懊悔又心痛。 懊悔,是因为她刚才被商渡身上的骇人气势吓住,没有第一时间和亲家公打招呼,拉近关系。 心痛,是因为陛下竟然如此看重姜家献上的“祥瑞”,如果当初把这好事给了韩延青,那现在由商渡开道,第一个进宫的就是他们平远侯府了,哪还有姜氏跟她炫耀的机会? 韩老夫人捂着心口,只觉得呼吸不畅,难受得不想说话了。 姜穗宁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接下来也不再刺激韩老夫人脆弱的小心脏了,安安静静等排队进宫。 马车外的韩延青也大受震撼,几次想要掀开车帘找姜穗宁问个清楚,却又碍于人多眼杂,只能忍住。 车队缓缓前进,终于轮到平远侯府了。 姜穗宁和韩老夫人下了马车,接受内侍搜身检查,确认身上没有携带利器后,便有宫女引导她们前往后宫。 进宫赴宴是男女宾客分开,顺康帝在前殿召见文臣武将,权贵宗亲,女眷命妇则是在后宫宴饮。 后宫没有皇后,宴会一般由位分最高的贵妃娘娘主持。 韩老夫人和姜穗宁在女官的带领下穿过花园御道,眼看就要进入布宴的风华殿,斜刺里忽然走出来一名衣着华贵,云髻高挽的宫装丽人。 引路女官连忙停步,“给六皇子妃请安。” 韩老夫人和姜穗宁也躬身行礼,“臣妇见过六皇子妃。” 六皇子妃陆锦瑟已经在这里等半天了,她一见到姜穗宁,眸中闪过仇恨的冷光,厉声道:“跪下!” 第28章 这笔账她记下了 事发突然,姜穗宁还没反应过来,跟在陆锦瑟身后的两个宫女已经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往下一按。 只听咚的一声,她的膝盖就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石板砖上。 姜穗宁吃痛地狠狠皱眉,强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一边挣扎着,一边抬起头直视陆锦瑟,“六皇子妃,请问臣妇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公然折辱?” “姜穗宁,你当街污蔑我妹妹名声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 陆锦瑟怒视着她,那天陆锦瑶在街上被姜穗宁羞辱,又被商渡吓晕,回到府里就大病了一场,至今还不能出门。 她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护短得不行,今天特意等在这里,就是要给姜穗宁一个教训。 姜穗宁咬牙艰难出声,“是陆锦瑶先在街上撞我马车,又想用鞭子毁我容貌,是她自作自受!” “你少强词夺理!像你这种嚣张跋扈的妇人,就该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你也配参加父皇寿宴?” 眼看又有女眷过来,韩老夫人急得不行,生怕被人看到丢脸,使劲推搡了姜穗宁好几下,“混账东西,还不快给六皇子妃娘娘磕头赔罪!” 又对陆锦瑟赔笑脸求饶:“六皇子妃娘娘,当初是姜氏死皮赖脸非要嫁给我儿子,没想到她进了门也不安分,四处闯祸,您要罚就罚她好了,可不关我们平远侯府的事啊!” “韩老夫人放心,我这个人最是恩怨分明,绝不会牵连无辜。” 陆锦瑟得意地看着姜穗宁跪在地上的惨状,有恃无恐。 今日寿宴明面上是贵妃主持,实际各处细节都是她婆母贤妃在打理,她带来的宫女都是心腹,不管怎么折腾姜穗宁,也不会传到贵妃娘娘那里去。 这时一个小宫女匆匆赶来,面带焦急,低声在陆锦瑟耳边说了什么。 陆锦瑟面色微变,惊疑不定地看了姜穗宁一眼,不甘心地开口:“放开她。” 宫女松了手,姜穗宁忍着膝盖处的剧痛站了起来,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妆容狼狈,那双杏眼却雪亮逼人,毫无畏惧地直视她。 陆锦瑟被她明亮锐利的目光所摄,心头越发恼火,“怎么,我教训了你,你还敢怀恨在心?” “臣妇想送六皇子妃一句话。”姜穗宁仰着头,红唇微勾,一字一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笔账她记下了,来日必定加倍奉还! “你!” 陆锦瑟抬手就想打她,又被那个小宫女拦下,冲她摇了摇头。 “……好,我等着!” 陆锦瑟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她一走,韩老夫人立刻原形毕露,气急败坏地质问她:“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招惹六皇子妃和陆家!你自己找死也别连累了侯府!” 姜穗宁揉着膝盖,不冷不热的道:“如果真到了抄家灭族那天,儿媳一定会带着母亲一起上路。” “你!” 韩老夫人气得也想打她,余光注意到后面越来越近的命妇女眷,只能硬生生压下怒火,“你自己去找个地方更衣梳妆吧,我先进殿了。” 说罢一甩裙角,小脚倒腾得飞快,仿佛身后有鬼追她一样。 姜穗宁从袖中摸出一个装了金锞子的荷包,递给引路女官,“劳烦姐姐带我去净房。” 女官带她去了后殿的一处偏僻宫室。姜穗宁简单补了补脸上的脂粉,又打理干净裙摆上沾的灰尘,确定看不出来异样后,才回到了正殿。 韩老夫人已经落座,正和相熟的夫人们交谈甚欢,看到姜穗宁回来,立刻不满地拉下脸,“怎么去了那么久?” 姜穗宁低头敛目,显得格外柔顺,“母亲息怒,儿媳下次一定注意。” “嗯。”韩老夫人神色稍霁,又跟老姐妹诉苦似的抱怨,“我这儿媳出身小门小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宫,吓得像个鹌鹑崽子,让你们见笑了。” 这些夫人们平日里就和韩老夫人趣味相投,对姜穗宁的家世背景也是心知肚明,闻言纷纷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啧啧摇头。 “怪不得老祖宗都说门当户对呢,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一介商户女,能嫁入侯府做嫡子正妻,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对了,我记得她当时是不小心落了水,被你家三郎救了,所以才能嫁入侯府吧?” “啧啧啧,谁知道这落水是不小心还是有意算计呢?我说你们侯府真是仁善,换做是我家啊,直接一顶小轿抬进门算了!” 姜穗宁低头不语,任凭这些中伤之言肆意发酵。 前世便是如此,韩老夫人不遗余力地在各种场合打压她抹黑她,让所有人都认为她能嫁进侯府是刻意算计,把平远侯府,她和韩延青打造成了善良宽容的大好人。 她被这些流言蜚语和道德枷锁压得抬不起头来,不得不收敛性情,一心一意为侯府操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洗刷她给侯府带来的耻辱。 现在想想,前世的她真是太傻了,怎么会信了这些鬼话呢? 就因为她们人多,所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吗? 姜穗宁低着头,听着她们越说越难听,不但没有觉得难堪,甚至还偷偷翘起了唇角。 这些长舌妇,已经不会再伤害到她了。 她甚至觉得她们很可怜,被困在后宅的人生,只剩下斗小妾斗妯娌,捕风捉影传闲话了。 “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德妃娘娘,贤妃娘娘到!” 门口传来小太监的唱名,今日寿宴的主人,后宫分量最重的贵淑德贤四妃终于姗姗而来。 女眷们停止闲话,起身跪拜行礼。 “都起来吧。今儿是陛下的五十圣寿,君臣同乐,大家都不要拘谨,热热闹闹的才好。” 贵妃笑意盈盈地摆摆手,她多年圣宠不衰,又是大皇子生母,已经是后宫实际上的主人,意气风发,华贵不可方物。 四妃入座后,宴席正式开始,众人有说有笑,不知怎么话题就转到了祥瑞身上。 贵妃笑道:“本宫已经见过那块九龙白玉壁了,真真是天然造化,鬼斧神工,说明我大周朝是天之所向,有仙人庇佑,必定昌盛万年。” 女眷们纷纷举杯,遥祝顺康帝福寿绵长,大周朝国祚昌隆。 有人大着胆子凑趣:“要是陛下能把祥瑞送到后宫来,给我们大家也开开眼就好了。” “这有何难?”贵妃自信满满地答应下来,叫来贴身女官,“去帮本宫向陛下讨个情,请他把九龙白玉璧送来一观,也让女眷们沾沾福气。” “多谢娘娘。” “贵妃娘娘体恤臣下,不愧为宫中表率。” 女眷们花式夸赞,姜穗宁偷偷抬头,看着贵妃意气风发的模样,其余三妃都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避其锋芒。 想起前世顺康帝晚年那惊心动魄的夺嫡之争,姜穗宁不禁暗中感慨。 谁能想到今日还盛宠飞扬的贵妃娘娘,后来会落了个自焚于冷宫的下场呢? 她正胡思乱想着,大殿门口忽地出现一抹玄色阴影。 贵妃脸色一变,蹙着秀眉开口:“商督主怎么到后宫来了?” 听到这三个字,刚才还热闹叽喳的女眷们瞬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胆子小的甚至已经控制不住在发抖了。 商渡闲庭闲步地迈进大殿,黑色斗篷下的大红色官服殷如血,腰间挂的长刀随着他的脚步轻微起伏,咔哒作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刺耳。 他一直走到大殿中央,才微微躬身,敷衍至极地对贵妃行了个礼。 “陛下口谕,传姜氏女至勤政殿面圣。” 第29章 姜穗宁,你怕吗? 寂静无声的大殿内,男人清冷如碎玉般的嗓音缓缓响起。 姜氏女? 贵妃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各家勋贵和朝中重臣的资料,露出困惑之色,问商渡:“陛下可说了是哪家姜氏女?” 她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商渡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所到之处,女眷纷纷避让般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除了姜穗宁。 她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他身上冷峻肃杀的气息,商渡看过来时,她正双手捧着一块桂花酥,小口小口地啃着,两腮微鼓,像个努力囤粮的小松鼠。 听到贵妃发问,商渡才收回视线。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陛下要见的,是宣奉郎姜逸的妹妹。” 说到姜逸,那贵妃可就熟悉了,最近顺康帝没少念叨这个名字。 为大周朝献上祥瑞的有福之人嘛。 虽说只是个八品宣奉郎的虚职,但只要能被陛下记住,此人将来的前途就差不了。 贵妃扬起笑脸,装作惊喜地看向下方,“原来姜宣奉郎的妹妹今日也进宫赴宴了?快出来让本宫瞧瞧。” 突然被点到名的姜穗宁傻眼了,她连忙抹去嘴角的点心渣子,起身行礼。 “姜穗宁见过贵妃娘娘。” 看清姜穗宁的长相后,贵妃脸上的笑容有一瞬凝滞,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姜逸的妹妹,竟是如此人间绝色! “商督主,不知陛下为何要召见姜氏?”贵妃飞快调整好表情,“让她一个女眷去勤政殿,不太方便吧?” 商渡眼眸轻抬,只一眼似乎就看穿了贵妃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还有她脸上的忌惮之色。 他语调懒洋洋的,“贵妃娘娘真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陛下?” 贵妃尬笑,“陛下行事自然有他的深意,本宫便不多言了,商督主快带姜氏过去吧。” 商渡冲姜穗宁勾了勾手,“过来。” “是。” 姜穗宁努力表现得镇定,跟在商渡身后,亦步亦趋出了大殿。 二人刚一离开,贵妃便对心腹宫女低声说:“去查查,这个姜氏是怎么进宫赴宴的?” 坐在下面的韩老夫人脸色惊疑不定,身子抖得不行,头埋得低低的,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真是造了孽了,侯府怎么娶进来一个这么能折腾的媳妇儿啊! 看商渡那张仿佛被人欠了十万两的棺材脸,该不会是姜家在御前行为不当,触怒龙颜了吧? 韩老夫人悄悄双手合十,祈求满天神佛。 ——是姜家的人犯了事,可千万别牵扯到平远侯府啊! 姜穗宁跟在商渡身后走出了大殿。 从这里到勤政殿还有一段路,商渡大步走在前方,日光从侧面照下来,在他背后投下一抹拉长的影子。 姜穗宁嫌日头太热,想躲在他影子下面遮凉,可他越走越快,她要小跑才能跟上。 她气得跺脚,“喂,你等等我啊!” “小废物。” 商渡轻嗤,放慢了脚步等她追上。 天高云淡,空旷的汉白玉广场上只有二人的脚步声。 姜穗宁轻扯他的袖口,“商大人,商督主,透露一下呗,陛下为什么要见我?” 商渡斜她一眼,忽然恶劣地勾唇一笑,“你父兄在御前言行无状,陛下让我抓你去砍头。” 姜穗宁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她家可是皇商,商人最擅长什么?当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姜父勤勤恳恳奋斗了大半辈子,才沾了儿子的光进宫面圣,怎么可能触怒龙颜? 再说今天可是顺康帝的五十大寿,他也不嫌砍头晦气? 姜穗宁有恃无恐,冲商渡挥了挥拳头,“快说实话,否则我就把你小时候的黑历史写成话本子散出去——商、寄、奴!” “说得好像你没有黑历史一样。”商渡语气散漫,似乎还含了淡淡笑意,“姜四郎?” 姜穗宁…… “算了,不逗你。” 高大巍峨的勤政殿就在眼前,商渡一秒恢复正经,“今日是陛下万寿节,大周的附属国南越也派遣使团来祝贺。就在方才宫宴上,南越使团忽然提出,要向大周有才学之士讨教算学。” 姜穗宁蹙眉,“南越不过一介蛮夷小国,竟然敢向我天朝挑衅?” “这事坏就坏在,南越使团是有备而来,提出的题目一道比一道刁钻。” 商渡语气带了几分讽意,“而今日出席宫宴的大都是六部高官,让他们写折子,甩锅哭穷,弹劾对手倒是信手拈来,可说到算学术数,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他转头看向姜穗宁,故意卖关子,“你可知道刚才应答南越出题的人是谁?” 姜穗宁想了想,眼睛瞪圆,不可置信地开口:“该不会是我大哥吧?” 她好像隐约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陛下召见了。 商渡点头,“你大哥解出了三道题目,却被第四道难住了。随后他主动向陛下提起,家中有一小妹,自幼精通算学术数……” “原来如此。” 姜穗宁的猜测得到证实,她从五岁起就跟着姜家的老账房学习打算盘。后来姜父见她对数字格外敏感,又为她搜罗了许多算学术数的名家孤本,还请了名师指导。 她的哥哥们也凑趣上过几堂课,可随着课程难度加深,算题越发深奥晦涩,他们就纷纷溜之大吉,跟着姜父出去跑铺子了。 这个爱好唯有姜穗宁坚持了下来,直到她嫁人。 看来南越使臣出的题目颇有难度,大哥要拿她搬救兵了。 姜穗宁没说话,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些年跟着老师们学过的那些术数题目。 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 大脑飞速运转,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商渡注意到她眉头紧蹙,小脸紧绷的模样,也跟着站定。 “姜穗宁。” 他忽然叫她名字,语气格外正经。 姜穗宁回过神,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你怕吗?” “若是害怕,我去帮你推了。” 商渡说得很轻巧,仿佛“抗旨”对他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说什么胡话!” 姜穗宁气鼓鼓地在他靴子上踩了一脚,骄傲地抬起下巴,“师傅都说我在算学方面的造诣无出其右,一个南越使臣罢了,能是我的对手?” 她学着商渡以往甩披风的帅气模样,使劲抖了下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勤政殿—— 片刻后,商渡听到她清亮悦耳,中气十足的声音。 “臣女姜穗宁,叩见陛下!” 第30章 挑战?你南越还不够资格! 可恶的商寄奴,竟然敢质疑她的能力? 姜穗宁憋着一口气,昂首阔步进了大殿。 下一秒就被大殿内数不清的人头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悄悄深呼吸。 冷静,冷静,就当他们是田里种的大白菜…… 多亏姜穗宁小时候就女扮男装,跟着姜父东奔西走,也算见过不少世面,若是换了哪家闺秀,冷不丁见到这么多外男,只怕已经吓得双腿发软了。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不急不缓,莲步轻移来到御座下方,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臣女姜穗宁,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头顶上传来一把雄浑威严的男子低音,“你便是姜爱卿的妹妹?抬起头来。” 姜穗宁慢慢抬起头,视线只飞快在顺康帝面上一扫而过,然后就垂下眼睛,只盯着他绣了五爪金龙的靴面上,模样十分恭谨。 顺康帝看清她明艳娇美的容颜,只是眉头微微一挑,随即笑着对站在一旁的姜逸说:“允之俊朗端方,令妹也是绮年玉貌,看来你们姜家的风水不错,儿女都如此出众,朕都要开始好奇你那几个弟弟,是否也像你一样好风仪了。” “微臣不敢当,都是陛下治国有道,我大周朝昌盛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才有微臣一家的安宁生活。” 姜逸拱手行礼,宽袍广袖的装束越发显得君子翩翩如玉,姿态从容闲适,完全不输世家子弟风范。 他朗笑道:“微臣的弟弟们尚且年幼顽劣,不敢污了陛下圣颜。且等微臣回去严加教导,什么时候能拿出手了,再带来给陛下遛遛吧。” 顺康帝哈哈一笑,“那就说定了,朕等着见你家的小子们。” 说完才想起姜穗宁还跪着,挥手道:“给姜氏赐座。” 姜穗宁起身谢恩,小太监搬来一个圆凳放在姜逸身后,她轻轻坐了半个身子,心中已经安定许多。 看得出来,陛下对大哥的印象还不错,都能喊他的表字,还称他为爱卿了。 嗯,一定是大哥的好相貌好风度占了优势,毕竟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呢?就连陛下也不能例外。 姜穗宁抬起头,意外发现韩延青就坐在对面的席位上,此刻正拼命冲她挤眉弄眼,像是要表达什么。 ……看不懂,好像脸抽风了一样。 姜穗宁果断移开目光,拒绝和他眼神对视。 这可把韩延青急坏了,若非这是在宫宴上,陛下还坐在上面,他非要冲过去揪住姜穗宁不可。 她竟敢在陛下面前自称“臣女”,以姜逸之妹身份面圣,完全忘了她现在是平远侯府的三夫人吗? 韩延青心底窝着火,用力攥紧拳头。 方才南越使臣忽然提出要和大周比试算学,刁钻的题目难倒了无数高官重臣,唯有姜逸主动请缨,解答出了三道题。 那些题目韩延青看着就头大,姜逸怎么敢保证姜穗宁能解出来?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姜穗宁懂算学?她不就是平日里爱打打算盘,翻翻账本吗? 和南越使臣比试,事关大周作为天朝上国的颜面,姜逸怎么敢把她推到前台上来? 万一姜穗宁答不上来,让大周朝,让陛下丢了面子,这样的罪过姜家承担得起吗? 而姜穗宁现在是他的妻子,平远侯府会不会也跟着受连累? 韩延青拼命朝她使眼色,就是希望她有自知之明,趁早回后宫去,别来掺和两国邦交这样的大事。 可是姜穗宁竟然装作看不到他,真是气死人了。 韩延青暗暗下定决心,若是姜穗宁在御前出了丑,触怒龙颜,他就……他就一纸休书休了她! 侯府绝对不能被姜家拖累了! “姜氏,允之说你自幼精通算学,比他还厉害,是不是真的?” 顺康帝正在问姜穗宁。 姜穗宁起身回话,“臣女出身商户之家,从小不喜琴棋书画,只对算数看账有兴趣,闺中时光漫长,只能靠算数解题消遣。而哥哥要陪着父亲东奔西走做生意,在这方面不如臣女用心钻研。” 姜逸看着妹妹,满眼都是宠溺。“陛下,臣妹性格谦逊,不敢口出妄言,但微臣的父亲为她请过好几位算学师父,他们都夸臣妹天赋异禀呢。” 姜穗宁只能“谦逊”微笑,“哥哥过誉了……” 喂喂,现在还不知道南越使臣出的什么题目,别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姜逸却已经化身无脑妹控,恨不得让顺康帝知道她从小就有多聪明。 “好,那朕就要看看姜氏的算学才华了。” 顺康帝望向另一边,南越使团所在的位置,“阮世子,你可以继续出题了。” 姜穗宁望过去,对面站起一名年轻瘦小,皮肤微黑的男子。 姜逸小声为她介绍:“这位阮世子是南越王嫡子,如无意外,他将来会继承南越封地。” 姜穗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大殿中央摆了两张相对着的桌案,姜穗宁走到其中一张桌前,对侍立一旁的小太监说:“请给我一把算盘和纸笔。” 小太监很快给她送上来。 姜穗宁拿到算盘,心下稍安,冲对面的阮世子一抬下巴,“请世子出题。” 阮世子刚刚难倒了大周百官,和那位据说是顺康帝新晋宠臣的人,正是志得意满之际,见到姜穗宁一介女流,目露轻蔑,“大周朝是没有能人了吗,为何要让一女子来解答我的题目?” 这话挑衅意味十足,惹得众臣纷纷侧目。 但他们又无法反驳——谁让今天到场的官员,无一擅长算学术数呢? 大周朝以科举取人才,考校四书五经,经义策论,算学在正经科举学子心里,属于上不得台面的杂学,除非是个人爱好,很少有人会特意去钻研。 兴许在各地下属衙门里会有些负责计算丈量的小吏,但他们也只会照本宣科,无法应对阮世子所提出的这些刁钻问题。 而且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样的人进宫来,若是大张旗鼓寻找,岂不是更坐实了大周朝无人可用的事实? 本来姜逸主动请缨,给了百官信心,连带着对他的印象也好了不少——这个只会钻营阿谀的商户子,似乎也有点本事? 结果姜逸只答出三道题就被难住了,如今他们全部的希望竟然要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 很多人都露出不看好的神情,悄悄地唉声叹气了。 而姜穗宁面对阮世子的质疑和挑衅,不慌不忙,冲他淡淡一笑。 “世子话别说得太满,几道算学小题而已,有我一介女流就够了,哪还用得着朝中重臣费心应对呢?” 换言之,想挑战大周朝的高官能人? 你南越还不够资格! 第31章 我已嫁人,不用你操心 阮世子听懂了姜穗宁的嘲讽,黑黄面皮气得涨红,冷哼道:“女子牙尖嘴利,当心嫁不出去。” “看来世子对我大周礼仪还是不够了解。” 姜穗宁微微一笑,“我早已嫁人,有劳世子关心了。” 人群中传出一阵哄笑,上了年纪的朝臣们轻捋胡须,连连点头。 姜家小娘子虽然看着年轻面嫩,但梳了妇人发髻,一看就是嫁了人的。 南越世子自诩精通大周文化,却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呵,蕞尔小国,蛮夷之地! 他们自恃身份,不愿与阮世子斗嘴皮子,如今却看到他被姜穗宁嘲讽的无力还击,心中顿觉痛快。 阮世子反应过来自己闹了笑话,恼羞成怒,“……废话少说,答题吧!” “世子请出题。” 姜穗宁莞尔一笑,对比阮世子的气急败坏,风度高下立现。 阮世子定了定神,脱口而出:“远望巍巍塔七层,灯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试问尖头几盏灯?” 姜穗宁飞快拨打着算盘珠子,纤纤玉指错落轻弹,竟给人一种美人抚琴的赏心悦目之感。 片刻后她笃定开口:“三盏。” 阮世子瞳孔一紧。 方才他就是用这道题难住了姜逸,本以为大周朝堂上再无算学人才,正好让他嘲讽奚落一番,必能赢得父王欢心。 没想到姜逸这个妹妹,竟然这么快就解出了答案? 他不愿相信,怀疑的道:“你不会是瞎蒙的吧?” 姜穗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轻蔑地斜他一眼,“世子可以继续出题。” 阮世子想了想,又道:“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一亩。” “又有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 姜穗宁一手拨算盘,一手在纸上飞快写写画画,头也不抬的道:“一百六十八步。” 阮世子瞪大眼睛,“你怎么算的这么快?” “方田术曰:广从步数相乘得积步。以亩法二百四十步除之,即亩数。” 姜穗宁故意露出轻松的神情,漫不经心道:“这等浅显的算题,衙门里任何一个负责丈量土地的小吏都会做,阮世子难道没听过我大周的‘鱼鳞图册’吗?” 阮世子咬了咬牙,不信邪地继续,“又有邪田,正广六十五步,一畔从一百步,一畔从七十二步。问为田几何?” 又是一阵清脆的算盘珠声接连响起,伴随着姜穗宁悦耳动听的嗓音,“二十三亩七十步。” “又有箕田,舌广二十,踵广五步,正从三十步,问田几何?” 这题比上一道更刁钻,但依旧难不倒姜穗宁,“一亩一百三十五步。” 又算对了? 阮世子大惊失色,情绪不稳,差点碰翻了座椅。 “老许,我记得全国的鱼鳞图册在你们户部都有备份吧,真如姜氏所说,这些题任何一个小吏都会做?” 吏部尚书捅了捅户部尚书的胳膊肘,小声问道。 许尚书拈着胡须点头,“此乃方田术和邪田术。顾名思义,是拿来丈量方正平整的地块,和形状不规则的‘邪田’‘妖田’。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姜氏算得这么快的。” 有些地方小吏或是无能,或是为了偷懒,可能随便用尺绳量一量,编造一个大差不差的亩数登记。又或者是收了地方乡绅的好处,故意给他们划分更多更平整的地块……这些屡禁不止的小猫腻,许尚书心知肚明。 但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他作为户部一把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了事。 顺康帝坐在御座之上,有内侍低声复述两位尚书的对话,他听在耳中,目露精光。 若是各地衙门的小吏都如姜氏这样能干,那大周的土地赋税…… 众人各有思量,而比试还在继续。 阮世子不死心,绞尽脑汁地想出更多难题。 “今有木长二丈,围之三尺。葛生其下,缠木七周,上与木齐。问葛长几何?” “以七周乘三尺为股,木长为句,为之求弦。弦者,葛之长。” 姜穗宁胸有成竹,不慌不忙,“是为二丈九尺。” 阮世子神情越发急切,甚至还有几分狰狞。 “今有……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 几乎在他念出题目的同时,姜穗宁已经开始拨起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声声砸在他心头,如同催命魔音。 姜穗宁一心二用,丝毫不落下风,阮世子前脚刚念完题目,她就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水深一丈二尺,葭长一丈三尺。” “姜娘子威武!” 比起文臣们的矜持,武将们就显得豪爽多了。 他们都是些在军中打拼的大老粗,对什么算学术数一窍不通,但光看姜穗宁那笃定自信的态度,就把刚才还趾高气昂的阮世子气得节节败退,有人按捺不住叫了一声好。 这小娘子看着娇娇弱弱,气势倒挺足! 顺康帝哈哈一笑,并未追究叫好之人,显然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韩延青既是勋贵,又是武官,也坐在武将堆里。 看着周围的同僚们都对姜穗宁露出赞许欣赏之色,还有几个大老粗交头接耳,夸赞姜穗宁的美貌。 “姜娘子长得美,又会算数,管家理事肯定是一把好手。娘家有钱,哥哥又成了陛下新宠。啧,到底是哪个小子祖坟冒青烟了,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 韩延青坐着一动不动,内心的虚荣心已经无限膨胀。 他几次想开口,说姜穗宁正是他的妻子。 但她和南越世子的比试还没结束,万一有姜穗宁答不出来的题目呢? 韩延青决定再等一等,等确定姜穗宁真能赢过阮世子再说。 比试还在继续。 阮世子一道接一道出题,题目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但不管他出的题目多刁钻,姜穗宁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出答案。 拨弄算盘珠子的指尖快出了残影,草稿纸上写满了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线条和符号。 恍惚间,姜穗宁好像又回到了还未嫁人时,和师傅讨论算题,绞尽脑汁做考卷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淡淡笑意,这些在外人眼中晦涩深奥的算题,对她而言却是最好的消遣。 在文武百官,勋贵皇亲的期待与注视之下,她不但没有拘束紧张,反而越发圆融自如,仿佛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玄妙境界。 第32章 你能算出答案,我便认输! 阮世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不停地冒出黄豆大的汗珠,里衣也被背上冷汗所浸透。 他在南越长大,从小就听父王讲,大周的国土有多么辽阔,大周的百姓有多么富庶,有吃不完的稻米,穿不完的新衣。 而南越气候湿热,酷暑难耐,又多山地丘陵,无法大规模种植稻麦,南越人只能靠山吃山,靠天吃饭,每日都为了生计奔波劳碌。 阮世子这是第一次来到大周,来到京城,看到这富饶壮阔的天子都城,他心中的野心在无限膨胀。 凭什么南越作为大周属国,却只能偏安一隅,连一块平整的土地都分不到? 大周皇帝不是自诩宽和仁慈吗,南越已经奉大周为主,那他为自己的子民多争取一些福祉不行吗? 进宫赴宴前,阮世子做了充分的调查,知道大周重文轻武,重八股轻算学,而这恰好是他所擅长的。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给大周朝堂来个下马威,之后便能顺理成章提更多要求,索取更多的封地和资源。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被眼前的小女子给破坏了! 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姜穗宁在算学一道的造诣远超过他自己。 如今她已经恍惚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势自信,正在不断冲击他的内心防线。 阮世子已经心生怯意,他努力想要搜刮出更难的题目,大脑却成了一片空白,陷入长久的沉默。 “……答案是红豆一万四千五百三十六粒,绿豆两万八千九百一十三粒。” 姜穗宁放下笔,信心满满地报出答案。 完了。 阮世子脸色惨白如纸。 这是他能想出的最难题目,竟然又被姜穗宁算出来了,而且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世子似乎身体不适,还要继续比吗?” 姜穗宁是懂得如何扎心的,自己赢得漂漂亮亮还不忘打击对手。 顺康帝呵呵一笑,吩咐内侍,“给阮世子和姜娘子上参茶。” “多谢陛下赐茶。”姜穗宁笑眯眯的,“阮世子,你可要好好补一补,我看你现在模样虚得很呢。” 阮世子铁青着脸,拿起参茶吨吨吨一饮而尽,使劲一抹嘴角。 “再来——” “等等。” 姜穗宁忽然叫停,不紧不慢地说:“刚才一直是世子在给我出题,现在也该轮到我了吧?” “姜娘子说得对!” “凭什么只能你考咱们,也让咱们来考考你啊!” 武将们已经化身姜穗宁死忠粉,纷纷为她声援。 姜穗宁冲对面的武将们笑着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然后转过身,略带挑衅地看向阮世子,“世子敢不敢回答我一道题,若你能解出答案,那我便自行认输!” 轰! 全场哗然! 文臣们着急了。 吏部尚书拍着大腿惋惜:“我方形势大好,那阮世子已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要认输了,何必还要给他答题的机会?姜娘子还是太年轻冲动了,万一输给阮世子,岂不是辜负了陛下信任?” 户部许尚书老神在在,“莫慌,我看姜娘子在算学上的造诣远远高于阮世子,她一定是心中有底气,才敢提出这样的条件。” 阮世子一直想要试探出姜穗宁的短板在哪里,却没想过自己在出题的同时,反而被姜穗宁摸清了底牌。 她从来不是一味防御的性格,最好的防御,便是主动进攻! 她要彻底摧毁阮世子的骄傲,让他再也不敢对大周生出轻视傲慢之心! 阮世子又喝了一杯参茶,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咚咚狂跳。 要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奋力一搏吗? 以姜穗宁的算学天赋,他实在想不出更难的题目了。 但若是自己能解出她出的题,那就真能逆风翻盘了。 要赌一把吗? 破釜沉舟一般,他艰难开口:“请……姜娘子赐教。” “世子爽快!” 姜穗宁一拍手,旋即语速飞快:“今有良马与驽马发京城至冀北,已知冀北至京城一千一百二十五里。良马初日行一百零三里,日增一十三里。驽马初日行九十六里,日减半里。良马先至冀北,复还迎驽马,问两马何日相逢?” 阮世子神情一震,连忙拿起笔,飞快记下姜穗宁所说的数字。 他面前的桌案上也摆了算盘和纸笔,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阮世子疯狂在纸上写写画画,时而停笔,拨弄几下算盘珠子,时而抓耳挠腮,在纸上涂出一个个斗大的墨团,揉吧揉吧扔到地上。 比起姜穗宁计算时的气定神闲,优雅自信,阮世子此刻的状态堪称慌乱又狼狈。 一向不和的文臣武将们,突然变得空前一致,团结对外,大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闷笑声,和毫不掩饰的讥讽奚落。 “切,那南越世子刚才还趾高气昂,像个上蹿下跳的黄皮猴子,这下也被姜娘子考住了吧?” “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原来算学还有这么多花样百出的题目。哎,你刚才记住了吗,什么良马驽马,跑得快又跑得慢,还来回折返……这不有毛病吗?” “你没文化就少说两句吧!我倒觉得这算学术数挺有意思的,回去也给我家小子请个师傅来教教。” “哈哈哈,你看他手忙脚乱打算盘的样子太好笑了,跟姜娘子完全没法比嘛!果然啊,美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阮世子周围已经扔了一地的废纸团,他下笔的动作越来越慌乱,越来越用力,口中念念有词,显然已经陷入疯魔状态。 “良马……驽马……不对……又不对……” 姜逸实在按捺不住,偷偷凑到妹妹身边,小声问:“宁宁,你相信他一定解不出来这道题吗?” “相信啊。”姜穗宁单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着阮世子发疯。 就连顺康帝也十分好奇,派小太监去询问姜穗宁,这道题该如何解答。 姜穗宁不卑不亢地摇头,“答案暂时保密,请陛下恕罪。” 顺康帝只好继续等待。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阮世子满头大汗,脸色难看,显然还没解出答案。 为什么怎么算都不对?! 他又急又气,怒火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世子!” 南越使团的随行官员们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查看。 一名护卫打扮的健硕男子对姜穗宁怒目而视,“你对我们世子用了什么妖法?若世子有何不测,我一定要你偿命——” “放肆!” 商渡大步上前,拦在姜穗宁身前,手扶刀柄,神色冷峻。 顺康帝也面露不悦。 今日可是他的寿诞,南越世子挑衅在先,如今答不上来题目还吐了血,真是晦气。 “陛下。” 商渡忽然转头望向御座,冲顺康帝露出一抹阴郁又病态的微笑。 “红色喜庆,臣愿为陛下再杀几个,助助兴。” 他指尖微动,推起刀柄,只听铮地一声脆响,冰凉雪亮的刀锋亮出一截,银白的弧光耀眼刺目。 下一秒,一队训练有素的玄衣卫冲进大殿,将南越使臣团团围住。 第33章 这是朕和你的秘密 大殿内,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武将们也纷纷起身,对南越使团怒目而视,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咳咳咳……” 阮世子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声,强撑着站起身,面向顺康帝,深深一拜。 “请大周陛下明鉴,南越……绝无叛逆之心!” 他抹去唇角血迹,哑着嗓子艰难开口:“姜娘子聪慧绝伦,小臣心服口服,甘愿认输!” 顺康帝忽然笑了起来。 “年轻人心高气盛是好事。只需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好!” 说完,他似是漫不经心地挥了下手。 玄衣卫立刻如黑潮般退出大殿,武将们也回到座位上。 商渡松开手,长刀入鞘。但他依旧站在姜穗宁面前,视线凛冽如寒冬,紧紧锁定阮世子,如同一头盯住猎物的孤狼。 阮世子吐了血,自然无法再留在宫中参宴。 他被其他南越使臣搀扶着往外走,经过姜穗宁身边时忽然停住,问她:“姜娘子,能不能告诉我这道题的答案?” 姜穗宁对上他满是期待的目光,红唇微弯,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能。” “世子不是自负算学精湛,嘲笑我大周无人吗?那你就回去慢慢想好了!” 阮世子脸色白了又白,最后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地出了宫。 顺康帝饶有兴味地问姜穗宁:“姜氏,你刚才说要保密,现在可以告诉朕答案了吗?” 姜穗宁清清嗓子,小声道:“可以是可以,但……只能让陛下一个人知道。” 她回到长桌前,提笔写下几行字,然后对折了好几下,叠成一个小方块,才交给内侍。 内侍不敢偷看,恭恭敬敬地呈上去。 顺康帝的好奇心已经被她勾到了顶点,一拿到纸条就迫不及待地打开。 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先是一愣,随即不加掩饰地放声大笑! 笑声之大,几乎要穿透大殿,从前朝传到后宫去了。 顺康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姜穗宁点了点,“姜氏,你啊你……” 殿内文武百官也好奇得不行,几百双眼睛眼巴巴地盯着顺康帝。 陛下,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让您这么开心? 能不能让臣也跟着乐一乐啊? 姜穗宁见状连忙出声提醒,“陛下,说好了只能让您一个人知道的!” 顺康帝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点着头道:“没错,这是朕和你之间的秘密,其他人都不要问了!” 说完,他直接把那张字条丢进了铜兽香炉中,很快被火舌吞没,化为灰烬。 户部许尚书急得“哎呀”了一声,五十多岁,白胡子飘飘的老大人,抓耳挠腮,风度全无。 顺康帝看着更想笑了,憋着乐道:“众位爱卿若想知道,便自己拿了题目慢慢算去吧。” 此时众人还不知道,京城内很快就会刮起一阵“算学热”——各家勋贵高官都把自家孩子送去学算学,少爷们被各种稀奇古怪的题目折磨得狂掉头发,吃不好睡不好,更别提出去斗鸡走狗耍乐了…… 顺康帝对姜穗宁满意地点头,“姜氏,你今日立了大功,狠狠挫了南越使臣的锐气,可想要什么赏赐?你尽管说。” 赏赐? 姜穗宁睁大了眼睛,意外又惊喜。 顺康帝这话的意思是……条件任凭她开? 那她能不能求一份准她和离的圣旨? 或者再大胆一点,直接休了韩延青那个渣男! 座位上,韩延青亦是瞪大了眼睛,心头火热。 他拼命朝姜穗宁使眼色,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出嫁从夫! 姜穗宁要赏赐有什么用,当然要给他这个夫君啊! 只要她开口,他就能越过二哥,直接继承平远侯爵位了! 韩延青这个着急啊,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挪来挪去,活像是坐了钉子。 引得周围武将频频投来打量视线。 更有人小声嘟囔:“他想引起姜娘子注意,也不用这么失礼吧?再说姜娘子可是成了亲的……” 韩延青无视那些视线和嘲笑,使劲力气,终于让姜穗宁“大发慈悲”地看了他一眼。 但也仅仅是一眼而已。 姜穗宁恭恭敬敬冲着御座道:“陛下,臣女别无所求,只愿大周海晏河清,四海承平,州郡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这样臣女的父亲和哥哥们出门行商时,便能一路平安顺遂,畅通无阻,臣女和母亲也就不用再担心了。” 方才短短的几息之间,她已经做出了抉择。 今天是顺康帝五十圣寿,她却要求一份和离圣旨,暴露自己夫妻不和,家宅不宁的事实,只会让陛下觉得扫兴晦气。 但,只要今日她和哥哥能在顺康帝面前留个好印象,还愁以后没有机会吗? 她可不想和顺康帝做一锤子买卖。 一个成功的商人,应该审时度势,见机行事。 “好!” 顺康帝拊掌大笑,显然对她这个回答满意极了。 他从见到姜穗宁的第一眼,就被她身上那股旺盛的生命力所感染。 如今听她字字句句都饱含对家人的关心,真诚盼望父兄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平安。 这份真心,在亲情薄弱的皇家,才最难得珍贵。 顺康帝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慈爱,“虽然你嘴上说别无所求,但朕也不是小气之人。梁公公,去开朕的私库,取那柄翡翠如意来。” 梁公公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捧着一柄约八寸长,通体翠绿的玉如意回来了。 那翡翠绿得没有一丝杂质,色正而浓,又晶莹剔透,在日光下闪着莹润的光,看得姜穗宁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翡翠中的极品帝王绿啊! 这么大一块未经雕琢的原石就已经价值万金,更不用说还是出自皇家私库,陛下御赐,充满吉祥兆头的玉如意了! 这是能世世代代传给子孙的传家宝啊! 她脸上的笑容比日光还要灿烂明媚,声音仿佛掺了蜜,又乖又甜。 “臣女谢陛下赏赐!祝陛下长乐安康,长命百岁!” 顺康帝呵呵一笑,示意梁公公把玉如意送过去,又意味深长的道:“朕今日赐你如意,他日你若遇到了什么为难事,朕也会想法子让你如意的。” 姜穗宁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臣女遵旨!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哦。” 她抱紧玉如意,乐颠颠地跑向姜逸,献宝似的给他看,“大哥,你帮我收好,拿回咱们家正堂供起来!” 这么好的宝贝,她才不要带回侯府呢。 韩延青再也坐不住了,一个“不小心”打翻了酒杯。 弄出的声响终于引起了顺康帝的注意,他不悦地皱了下眉,“怎么回事?” 第34章 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韩延青心中一惊,但还是壮着胆子走出来,跪在地上:“陛下,微臣韩延青是姜氏的夫君,姜氏御前嬉笑失仪,还请陛下宽恕!” 顺康帝愣了一下,“原来你便是姜氏的夫君?” 姜穗宁是商人之女,他本以为她的夫君也是出身商贾之家,比如姜家的生意伙伴之类的。 没想到竟然也是有资格进宫赴宴的人家。 身姿挺拔,长相也算是英俊端正,相貌堂堂。 顺康帝莫名有种老岳父看女婿的心情,又问:“你是哪家的儿郎啊?” 韩延青压下心头火热,强忍激动道:“微臣是平远侯三子韩延青,现任城北大营参将。” 平远侯? 顺康帝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他微微眯起眸,语气带了几分冷意,“韩参将,你刚才口口声声说姜氏御前失仪?” 韩延青有点纳闷,他不过是客套几句,找个话题罢了,顺康帝怎么还当真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姜氏出身低微,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请陛下看在她粗鄙无知的份上,不要同她一般见识。臣回去以后一定好好教她规矩,绝不叫她再出来丢人现眼!” 顺康帝的脸色更难看了,冷笑两声,“你脑子不好吗?姜氏刚刚在这大殿之上力挫南越世子,扬我大周国威,你管这叫御前失仪?” “是朕,喜爱她聪慧活泼,天真烂漫!是朕,让她尽管提要求,是朕,赐她如意,许她事事如意!” “怎么到了你这个夫君口中,姜氏就变成出身低微,粗鄙无知了?那到底是你说得对,还是朕说得对?” “如果她这样也叫粗鄙无知,那满朝文武答不出南越世子的算题又是什么?腹中空空的草包吗?” 顺康帝越说越生气,狠狠丢出一个茶杯,砸到韩延青面前。 “朕看你才是御前失仪,不知所云!” 飞溅的碎瓷片差点崩进韩延青的眼睛里,他吓坏了,不住地磕头。 “微臣知错,请陛下息怒!请陛下恕罪!” 很快,他的额头就肿起一个通红的大包,亮得吓人。 但顺康帝没发话,他也不敢停,只能继续磕头,在金砖上砸得邦邦响。 姜逸看着这一幕,打心眼里为姜穗宁觉得痛快。 但这是在皇宫里,在勤政殿上,满朝文武都看着呢。 韩延青丢人,姜穗宁这个做人/妻子的面上也不好看。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求情时,姜穗宁使劲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摇摇头。 让他磕! 磕死才好呢! 她直接收拾嫁妆回娘家改嫁去! 不知过了多久,顺康帝不耐烦地皱了下眉,“行了,听着就心烦!你存心给朕找不痛快是不是?” 韩延青这才停下来,身体还在不停发抖,声音虚弱:“臣惶恐,臣万死不敢……” 顺康帝见他软脚虾一般趴在地上,失望之情更盛。 摇了摇头,对姜穗宁说:“怪不得民间常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你怎么嫁了这样一个人?” 不等姜穗宁开口,他又看向姜逸:“允之,这就是你们千挑万选的女婿?” 姜逸苦笑着跪下,“陛下明鉴,臣妹与韩家的婚事实在是……个中复杂,不提也罢,别扫了陛下的兴。” 顺康帝想了想,摆摆手道:“罢了,今日先不提这些。” 姜氏到底是个女儿家,这样公开在一群外男前讨论她的婚事也不好。 他又瞪了韩延青一眼,语气威胁:“朕命你好好对姜氏,尊重她,爱护她,不可轻慢她,欺辱她,否则朕便亲自为她择一夫君!——滚回去!” 韩延青连连称是,屁滚尿流地爬回座位,脑袋恨不得缩进脖子里,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响动。 顺康帝又和颜悦色道:“商渡,送姜氏回去吧。这儿都是些大男人,她也不自在。” 商渡微微颔首,“臣遵旨,一定将姜娘子……完璧归赵。” 还是来时那条路。 不同的是姜穗宁的心情。 她像只雀跃的小鸟,绕着商渡蹦蹦跳跳。 “商寄奴,我刚才厉不厉害?” “陛下对我好和气啊!我还以为他会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严肃老头子呢。” “你想不想知道最后那道题的答案?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姜穗宁双手叉腰,仰着头得意洋洋地看他。 商渡对上她如花笑靥,眼底的寒冰似乎都消融了几分,但面上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轻声说:“你真以为陛下是对你格外看重,才当众教训你夫君的?” 姜穗宁眨眨眼,“哎?难道不是吗?”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扯着商渡的衣袖耍赖,“商大人,商督主,你快告诉我吧。” 商渡轻勾唇,唇角一瞬即逝狡黠的笑意,“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姜穗宁秒变脸,笑得谄媚,“商大人,奴家求求你了嘛!” 做生意的人,还要什么骨气脸面啊。 她嗓音本就娇软,刻意夹紧拉长更是勾人魂魄,只觉喉头发紧,小腹发热。 商渡不动声色地挣开她,借着整理袖口的机会平复呼吸,这才气息平缓地开口:“你应该知道二十年前震惊全国的岳老将军谋逆案吧?” 姜穗宁点头,“那时我还没出生,是后来长大了一点,乳母当故事讲给我听的。” 岳老将军曾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战神,为顺康帝开疆扩土,抵御外敌,岳家军更是守住了北方千里防线,被封定国公,世袭罔替。 岳家世代将门,儿郎们个个都能上马杀敌,数年来不知有多少岳家子弟马革裹尸,埋骨沙场。 但就在二十年前,岳老将军率兵迎战北狄,却惨败。随后被人上奏揭发,说他出卖军情,与北狄首领私下通信往来,有谋逆叛国之心,且证据确凿。 顺康帝震怒,连下十道圣旨召岳老将军回京城自辩,却始终毫无音讯。 他一气之下便抄斩了岳家满门,连垂髫小儿都没放过。 消息传至边疆,岳家军哗然,差点激起兵变,被地方守军镇压。 而岳老将军则死在了收复燕云城的最后一场大战中,尸骨无存。 姜穗宁摸着下巴感慨:“我是不相信岳老将军会叛国的,那可是世代为大周守边疆的岳家军啊,岳家人和北狄结了死仇的,他怎么会勾结狄人呢?” 但官方早已盖棺定论,岳家就是叛国罪人。这话姜穗宁也只敢跟商渡说说而已。 听到她的话,商渡眼底的寒冰如春风化雪,寸寸消融。 尘封已久的心门开了一道缝,照进了一束光。 他垂下眼,极快地掩饰了自己微微起伏的心绪,淡声道:“你公爹平远侯,曾是岳老将军旧部,在他麾下立了不少战功,才得以封侯的。” “岳老将军出事后,不少曾和他关系亲密的武将都被牵连,受了清算。只有平远侯,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几乎成了废人,才逃过一劫。” “但他也常年住在京郊温泉庄子里,轻易不回京城,就是怕哪天不小心碍了谁的眼,被告到御前一状。” 姜穗宁一下子就懂了,“陛下看到韩延青,是恨屋及乌了?” 怪不得平远侯府这一代明明有两个嫡子,却迟迟没等到袭爵的旨意。 顺康帝不会是想收回这个爵位了吧? 她想得出神,眉头紧皱,仿佛在为侯府的未来担忧。 商渡看不下去,抬手戳了她额头一下,似笑非笑:“说你眼瞎嫁错了人,还不肯承认?” 第35章 她最讨厌这种狐媚子! 后宫。 贵妃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宫女回来了,低声汇报。 “南越世子要和大周比试算学,姜宣奉郎答出三道题便做不出了,向陛下举荐了他妹妹……” 贵妃听完还是一头雾水,精心修过的弯眉蹙起,“让姜氏去和南越世子比算学?我大周朝堂是无人了吗,她一个女子跑去出什么风头?” “若是逞强答不出来,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六皇子妃陆锦瑟就坐在婆母贤妃身后,离贵妃的宝座也不远,也听到了她和小宫女的交谈。 她眼珠一转,故意笑了两声,引起贵妃注意。 “娘娘有所不知,这姜氏可是个妙人儿呢。” 贵妃一挑眉,“怎么说?” 陆锦瑟轻哼,“娘娘可知,她一介低微商户女,是如何能嫁入平远侯府的?还不是她提前等在了韩延青的必经之路上,装作不慎落水,拼命呼救。韩延青为了救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有了肌肤之亲,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门婚事!” 贵妃听到前半截就明白了,顿时目露不屑,轻嗤,“这等小门小户的女子倒是会使手段。” 她在宫里盛宠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低位妃嫔想要分走陛下的宠爱,使出的手段也是五花八门,争奇斗艳。 贵妃最恨这种心思歪了的狐媚子! 刚才初见姜穗宁容貌带来的惊艳,已经化作数不尽的厌恶。 陆锦瑟见贵妃果然露出同仇敌忾之色,心中暗爽,又添油加醋。 “平远侯府真是家风清正的好人家,韩延青也是正人君子,被姜氏算计了也没计较,甚至还给了她正妻之位。否则她哪有入宫拜见娘娘的福气?” 贵妃被挑得怒火更盛,戴了护甲的手重重一拍椅子。 “这种心思卑劣,妄想攀高枝的贱婢,也配做正妻?便是做妾都抬举她了!就该当个最下贱的暖床丫头,日日给主母洗脚!” 她沉着脸吩咐小宫女,“再去前殿打探。若姜氏丢了大周脸面,本宫身为后宫之首,天下女子典范,一定要狠狠责罚她!” 坐在下面的女眷们彼此窃窃私语,交换着小道消息,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正室嫡妻,都见过不少低贱女子为了攀附高门使出的手段。 什么不慎落水……真是太拙劣了! 有人轻嗤:“男人都爱俏,我刚才看那姜氏模样不俗,兴许是韩延青看中了她的长相?” “呸,我最讨厌这样以色侍人的狐媚子,我家老爷最近就天天往新纳的小妾房里钻,我都恨不得撕了她的脸!” “平远侯府本就没落已久,不想着和高门联姻,反而娶了个出身低微的商户女,真是走了一步错棋……” “娶妻当娶贤,如果我儿子傻乎乎被这种手段骗了,吵着要娶小门小户有几分姿色的姑娘,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韩老夫人坐在女人堆里,简直是如坐针毡,头埋得越来越低,恨不得挖个坑藏到地底下去。 姜氏真是个灾星! 先是和六皇子妃家结了仇,又被贵妃娘娘公然斥责。 平远侯府早晚要被她拖累死啊! 韩老夫人咯咯磨着牙,低着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恶毒的冷光。 实在不行,就再配一副当初的药方子,给姜氏喝了,过几个月让她慢慢“病亡”,再将序哥儿过继到她名下。 这样既能给序哥儿一个嫡出身份,又能把姜氏的嫁妆都留在侯府。 姜家为了她的身后香火,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这个主意好!她回去就干! “贵妃娘娘!” 飞奔回来的小宫女,打断了韩老夫人的思绪。 贵妃身子微微前倾,带了几分期盼:“如何?姜氏是不是也被南越世子难住了?” 她已经想好,要派宫里最擅长刑罚的嬷嬷,去狠狠打肿那张天生勾人的漂亮脸蛋! 小宫女停下喘了口气,摇着头说:“没有!姜氏把南越世子出的题全都答对了,还出了题目反问南越世子,他算不出来,气得都吐血了!” “陛下高兴极了,说姜氏扬我大周国威,让朝中大人们都向她学学,连基本的算学都不懂,还怎么指望他们去丈量土地,修建堤坝?” “陛下还赏赐了姜氏一柄翡翠玉如意,就是私库里最大最好的那块帝王绿!” 贵妃娘娘震惊地站起来,失声道:“什么?!” 姜氏居然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陆锦瑟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个贱人居然真的懂什么算学? 她不就是个低贱的商户女吗,难不成打算盘也能打出花儿来? 眼看贵妃迟迟没说话,陆锦瑟不死心,又开口:“商人就是鬼心眼子多,她就是运气好蒙对了,兴许是靠脸迷住了南越世子……” “你住口!” 贵妃忽然转过头,疾声厉色地训斥她。 “陛下都夸姜氏聪慧机敏,你是要跟他唱反调吗?” 陆锦瑟一慌,连忙跪下求饶,“娘娘息怒,妾身不敢!” 贵妃冷冷地看着她,就好像忘了刚才自己说过什么一样。 “贤妃,本宫今日看在你和六皇子的份上,就不动用宫规了,管好你家媳妇,以后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污人名节!” 贤妃也连忙起身请罪,“锦瑟心直嘴笨不会说话,嫔妾以后一定严加管教,请娘娘恕罪。” 贵妃轻哼,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二人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陆锦瑟起身去扶贤妃的胳膊,神情忐忑,“母妃……” 母妃是后宫里公认的好脾气,她不会真的惩罚自己吧? 贤妃看着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没过多久,姜穗宁就在商渡的护送下回来了。 商渡这回没进殿内,只在门口朝贵妃拱了下手,懒洋洋道:“陛下口谕,姜氏为国立功,着贵妃用心招待,不可怠慢。” 贵妃连忙起身,冲勤政殿方向拜了拜,“臣妾遵旨。” 商渡勾了勾唇,抬手在姜穗宁背上推了一下,“去吧。” 他动作很轻,又有衣袖掩护,无人发现这个小动作。 姜穗宁走进殿内,正要给贵妃行礼。 贵妃已经快步走下来,热情地拉住她的手,“姜妹妹,你今日可给我们大周女子长脸了!” 第36章 有仇必须当场报 姜穗宁连忙推辞,“娘娘过誉了……” 贵妃笑容满面,非要拉着她去上面坐。让宫女在自己旁边单开了一席,位置比其他三妃还要靠前一点。 姜穗宁坐得诚惶诚恐,贵妃一向眼高于顶,为何突然对她如此热情? 总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本宫第一眼见到姜妹妹,就觉得和你特别投缘!” 贵妃对着姜穗宁夸了又夸,“你今日为大周扬了国威,陛下赐你玉如意,本宫也不能落下了。” 说着,她从头上拔下一支名贵的并蒂海棠花步摇,塞到姜穗宁手里。 淑妃、德妃、贤妃也有样学样,纷纷摘下身上的首饰,或手镯,或戒指,或玉佩,赠与姜穗宁。 其他低位妃嫔也不甘落后,她们身上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干脆凑了一些金银,装满了一小盒送她。 姜穗宁发了笔小财,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多谢各位娘娘。” 不说金银,四妃送的可都是宫里内造的首饰,工艺精湛绝伦,外面根本买不到。 姜穗宁正偷乐,忽然察觉到一道怨恨不甘的目光。 她转头往后看,正对上陆锦瑟忿忿不平的模样。 姜穗宁微微眯眸,冲她勾了下唇,笑得不怀好意。 紧接着,她起身向贵妃行礼谢恩,却突然哎呦一声,歪坐在地上。 贵妃吓了一跳,“姜妹妹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快去叫御医——” 姜穗宁捂着膝盖,仰起头故作坚强,“不敢劳烦贵妃娘娘,我没事,只是入席之前被六皇子妃罚了跪,所以膝盖有些肿胀……我回去躺几天就好了!” “罚跪?” 贵妃娘娘凤目一竖,瞪向陆锦瑟,“怎么回事?” 陆锦瑟扑通一声跪下,“娘娘,妾身冤枉啊!妾身只是……” 姜穗宁好心替她解释:“贵妃娘娘千万不要怪罪六皇子妃,她只是护妹心切,觉得我抢了陆二小姐的心上人,所以想要替她出口气罢了。” “你胡说!” 陆锦瑟再也忍不住,指着姜穗宁大喊:“明明是你在街上污蔑锦瑶,说,说她要给韩延青做妾!我妹妹可是清清白白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能受了这种委屈?” 姜穗宁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眶含泪地看着她:“我怎么污蔑陆二小姐了?我已经是韩延青的正室妻子,陆二小姐若是还想嫁给韩延青,那不就只能委身做妾吗?难不成还要我自请下堂?” 陆锦瑟气得口不择言,“你这个卑贱的商户女,本就不该占着侯府嫡妻的位子……” 啪! 贵妃抬手给了陆锦瑟一耳光! 长长的护甲刮破她的脸,带出两道血痕。 贵妃怒道:“六皇子妃,本宫看你才是发疯了!今日是陛下的五十圣寿,本宫奉旨操办命妇宫宴,你竟然打着本宫的旗号对官眷用私刑,还有没有把陛下,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贵妃这下全都明白了,陆锦瑟和姜穗宁早有旧怨,所以她刚才才不遗余力地在自己面前抹黑姜穗宁。 而姜穗宁现在正得了陛下夸奖,若是她刚才说的那些气话不小心传到陛下耳朵里,那他会怎么想自己? 贵妃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难道陆锦瑟此举,是在为她婆婆贤妃争宠? 她阴沉沉的目光又看向了贤妃。 贤妃心头一惊,连忙扯着陆锦瑟跪下请罪,“娘娘息怒,都是嫔妾教子无方,嫔妾这就带她回去好好学规矩!” 贵妃叫来两个嬷嬷,“六皇子妃言行无状,人前失仪,罚禁足一月,抄宫规一百遍!” 陆锦瑟还来不及挣扎,就被两个嬷嬷拖了下去。 贤妃吓得脸色煞白,也跟着慌慌张张追出去。 贵妃转过头,笑容和煦地对姜穗宁说:“姜妹妹别怕,本宫已经替你教训她了。你本就是平远侯府三媒六聘迎娶进来的正室嫡妻,本宫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嚼你的舌头?” 殿内,刚才还肆意嘲笑姜穗宁的女眷都心虚低头,不敢多言。 姜穗宁一脸感动,“多谢贵妃娘娘为我做主。我自从嫁入平远侯府,一直恪守本分,勤俭持家,孝敬婆母,侍奉夫君……夫君要纳妾,我便亲自为他张罗;就连夫君的庶子,我也视如己出,衣食住行样样关心……” 她假装抹泪,哽咽道:“可还是有人嫌我出身低微,说我嫁入侯府是曲意攀附,用尽了心机手段……” 美人落泪,如雨打海棠,楚楚可怜。 贵妃心疼地拉着她的手,连连点头,“本宫明白,做人妻子的都不容易!” 别看她现在盛宠万千,可顺康帝每月也会宠幸其他妃嫔,更有隔三差五就新晋上来的年轻貌美小姑娘。 她心里再难受,有时候也要装着大度,劝顺康帝多去看看其他姐妹。 还有她的大皇子,明明是陛下的长子,勇武善战,满朝称赞,却还是要被那个病恹恹的太子压一头。 更不用说下头那些渐渐长成了的皇子,个个都对储位起了觊觎之心…… 贵妃心中涌起万般愁绪,这一刻和姜穗宁奇妙地共鸣了。 她叹了口气,对姜穗宁认真许诺,“本宫答应你,谁也别想夺了你的嫡妻之位!” 一个陆家,和贤妃六皇子搭上关系又如何?还没被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姜穗宁:……? 不是啊娘娘,其实是我想和离! 姜穗宁一下子就成了女眷们争相追捧的对象。 她就是去个净房,一路上都能碰到十个打招呼的,八个攀交情的,五个打听她哥哥是否婚配的。 通往净房的这一路变得格外漫长,到最后她憋的脸都红了,咬紧牙关说了句失陪,提起裙角飞奔而逃。 “呼……” 姜穗宁躲在净房里半天没敢动,幸好宫里的净房都用上好的香饵熏过,干干净净的,她还能多待一会儿。 她趴在门缝看了半天,确定外面没人了,这才小心翼翼出来。 前世韩老夫人压根没带她进宫赴宴,因为序哥儿病了,她这个“母亲”自然放心不下,留在府里亲自照顾了好几天。 她也没想到这一趟进宫收获会这么大。 就是各家女眷也太“热情”了——她可没忘记自己去勤政殿之前,那些夫人们是如何用挑剔的眼光打量她的。 高门主母,变脸也是一门绝技。 不过刚才有几家夫人打听姜逸的婚事……这个倒是可以留意一下,兴许其中有不错的人家? 姜穗宁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冷不防差点撞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夫人。 第37章 臣家里有只小野猫 “哎呦!” 姜穗宁回过神来,连忙扶住对方,“老夫人,您没事吧?” 又连连道歉,“对不住,是我一时走神了,没看到您……” 老夫人被她扶着站稳,笑着摆手,“无碍,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哪能被你撞一下就坏了?” 姜穗宁见她生得慈眉善目,眉眼间俱是开阔之色,说话也风趣诙谐,不由心生亲近之意,笑道,“您没事就好!否则我真是于心不安。” 又主动问:“您是要回大殿吗?我扶着您吧。” “好啊,有劳了。” 老夫人欣然应允,在姜穗宁的搀扶下慢慢往回走。 她打量着姜穗宁秀丽姣好的侧颜,打趣道:“姜娘子,你今天可是人人都想来烧一把的热灶,我老太婆算是沾光了。” 姜穗宁失笑摇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今朝我风光了,她们围着我喋喋不休;他日我落魄了,她们怕是恨不得都来踩上几脚。”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眉眼间也是一片宠辱不惊的淡薄安然。 老夫人眼底带出几分赞赏之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小小年纪便能这样想,很好。” 回大殿的这一路,姜穗宁和这位陌生老夫人聊得很投契,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直到她在大殿门口看到了翘首期盼的韩老夫人,神色才稍稍转淡。 她微微躬身,“母亲。” 韩老夫人堆起满面笑容,一把拉住她的手,亲昵的道:“你可是我嫡嫡亲的媳妇儿,还这么多礼做什么?快进来,好给我们讲讲,你是如何把南越世子气吐血的!” 她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想着如何让姜穗宁“病亡”,满心都是带着她去跟别人炫耀。 这可是平远侯府娶进来的媳妇儿!连陛下和贵妃娘娘都赞不绝口的聪明人! 姜穗宁被她紧紧拉住,挣脱不得,转过头歉意道,“老夫人,那我……” 陌生老夫人笑容和煦,“无妨,你先进去吧。” 韩老夫人这才注意到与姜穗宁一同回来的人,仔细看了看,突然震惊地瞪大眼睛,“您是……令国公府的萧老太君?!” 平远侯府已经脱离京城顶层权力圈子太久了,她一时竟还没敢认。 令国公府萧家,那可是真正绵延百年的累世勋贵,简在帝心,热灶中的热灶。 姜穗宁什么时候跟萧老太君这么熟稔了? 姜穗宁听了韩老夫人的话也是一惊,连忙冲萧老太君又行了一礼,“对不住,刚才是我冒犯了。” “不知者无罪,何况你还把我好好地送回来了。” 萧老太君越看姜穗宁越是喜欢,从腕上褪下一个水头莹润的老坑镯子,亲自给她戴上。 “我家里有几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孙女儿,你们一定能合得来。改日我让她们给你下帖子,来我家吃点心、逛园子。” 姜穗宁余光注意到,韩老夫人激动地身子都在打颤,仿佛被邀请的是她一样。 她心中只觉好笑,便恭恭敬敬应下,“承蒙您喜爱,穗宁必定如约而至。” 萧老太君慢悠悠地进殿去了,很快就有几家女眷热情地围上去攀谈,只见她神色冷淡地摆摆手,那些人便不敢再纠缠,自觉地退到一旁。 韩老夫人兴奋地抓住姜穗宁,“萧老太君一向深居简出,不爱和人交际,你倒是有几分手段,竟能入了她的眼!” 以往她还真是小瞧这个商户女了,看来以后要多带她出门走动才行,也好为平远侯府广结善缘。 前朝。 宴会已经散场,商渡大步走进勤政殿。 “臣已派人密切监视南越使团,目前并未发现任何异动。” “给阮世子看诊的太医回报,他只是一时肝阳上亢,气血攻心,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嗯。” 顺康帝点了点头,看着金阶下商渡笔直挺拔的身姿,忽然来了兴趣,问他:“姜氏只用一道题便把南越世子气吐了血,你可知道那道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 商渡思索片刻后,毫不犹豫地开口:“没有答案。” “姜氏敢笃定阮世子答不出来,那就说明这道题目本身有问题,注定无解。” 顺康帝哈哈大笑,回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纸条时的惊愕,还有文武百官绞尽脑汁、抓耳挠腮的模样,越发觉得有趣。 他饶有兴味道:“你倒是很了解姜氏的性子嘛。” 商渡微垂着眸,想起儿时无数次被那个小狐狸骗得团团转的情景,唇角的笑意一闪即逝。 他淡淡道:“谈不上了解,只是姜氏出身商贾之家——自然是无奸不商,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顺康帝手搭在龙椅上,摩挲着扶手处龙头口含的金珠,状似随意的道:“朕觉得姜家不错,姜逸也不错,可以拿来一用,爱卿以为如何?”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商渡语气冷淡,如一条没有感情的直线,“陛下愿意用他,便是他的福气。” 顺康帝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感慨道:“你总是这样公允无情,难怪朝中上下见了你,就跟耗子遇见猫似的。” 但他正需要商渡这样一把好用的刀,只忠于他一人。 商渡汇报完公事,正要转身退下,又被顺康帝叫住。 “你那靴子是怎么回事?” 顺康帝无意一瞥,发现商渡的黑色靴面上有几抹灰尘,像是被人踩过。 “陛下恕罪,是被猫儿踩的。” 商渡的嗓音似乎都柔和了几分,“臣家里有只散养的小野猫,性子桀骜,动不动就爱挠人踩人,但又实在活泼可爱,臣不忍心严厉管教,只能纵得她肆意妄为了。” 顺康帝第一次知道,向来人厌鬼憎的商渡,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他不怕商渡有自己的喜好弱点,这样用起来反而更放心。 顺康帝:“爱卿对犯人用起刑来从不手软,倒是对一只猫如此宽容。” 商渡轻笑一声,嗓音凉薄讥讽:“有罪之人,比猪狗都不如,也配和臣的小猫儿相提并论?” 商渡离开后,梁公公端了盏参茶上来,“陛下今日心情甚好,都是姜家兄妹带来的。” “是啊,允之不错,出身商户能有这般见识,不比那些公侯子弟差,可酌情一用。” 顺康帝喝了口参茶,“至于姜氏……” 他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目光悠远,像是陷入了长久的回忆。 然后突然就红了眼眶。 “若是朕的瑰月还活着,也该如她一般年纪,也该相看夫君了……” 第38章 母亲一定是被鬼迷了 韩老夫人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等她回到侯府,看到额头高高肿起,神情颓丧的韩延青,又惊又怒。 姜穗宁还没来得及回棠华苑,就被她叫去寿宁堂好一通骂。 “你这个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 “你现在可是韩家妇,不为自家夫君在御前讨赏,竟还眼睁睁看着他被陛下斥责,见死不救!” “明明只要你一句话,三郎袭爵的事儿就是板上钉钉的了,你装什么高风亮节?!” “还有那柄玉如意,怎么就给你哥哥带回去了?那是陛下赏给我们侯府的!你现在就派人回姜家,赶紧给我拿回来!” 一想到韩延青在满朝文武面前出了大丑,韩老夫人这颗心如同在油锅上煎熬,连最基本的面子情都装不住了,指着姜穗宁跳脚大骂。 “蛇蝎毒妇!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在河里活活淹死!我苦命的三郎啊!救人惹了一身骚,连大好的姻缘和前途都断送了……” 韩老夫人边骂边哭,一边还从手指缝里偷看姜穗宁的反应。 姜穗宁静静站在堂前,明艳的面孔沉静如水,没有半分悔恨怨怼之色。 这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憋闷感,让韩老夫人止住了喝骂,生气的道:“你是木头做的吗?三郎伤成这样,你都不觉得内疚心疼吗?” “母亲息怒。” 姜穗宁等她骂够了,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今日有幸得见圣颜,都是沾了我娘家哥哥的光。陛下宠信我哥哥,对我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我只不过是小小答对了几道算学题,侥幸替陛下出了口气,若我因此狮子大开口,贪得无厌地要赏赐,那陛下会怎么看我,怎么看姜家和侯府?” 姜穗宁突然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锐色:“况且……母亲难道真的不知,侯府爵位迟迟未定的原因吗?” 韩老夫人被她眼底一瞬间迸射的冷光吓住了,心头一惊,目光不自觉地心虚躲闪,“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姜穗宁翘了翘唇角,笑容里有淡淡的讥讽。 “母亲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好糊弄,我今日在宫里想法子打听过了。陛下对平远侯府……可是不满已久。” 韩老夫人惊得后退几步,脱口而出:“难道是因为二十年前的岳——” 姜穗宁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母亲心里知道就好,咱们侯府啊,外人看着风光,其实眼下艰难着呢。” 她移开目光,装作自言自语地念叨:“若早知道侯府内里是这般光景,我还不嫁了呢。” 韩老夫人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就变了嘴脸。 她冲上来急急攥住姜穗宁手腕,语气恳切,“姜氏,方才是母亲一时情急,担心三郎的前途,鬼迷心窍了,所以才对你说了重话……我心里对你一向是十分喜爱的!不然也不会把这侯府的管家大权交给你一个新妇对不对?” 姜穗宁弯了弯唇,语声柔和:“儿媳明白,母亲一向是最慈和宽容不过的,怎么会学乡野村妇的骂街做派?一定是被鬼迷眼了,明日我就请个道士来府里做法,去去邪气。” “对,对,是该请个道士!” 韩老夫人也不在乎自己被明嘲暗讽了,连连点头,“看来这纳妾冲喜也没什么用,还是得请专业的人来解决问题。” 她好言好语哄着姜穗宁,“你既已嫁作韩家妇,就该以夫为天,一心一意为三郎谋划才是。” “如今你兄长颇得圣心,又被授了官职,想来姜家的好前途不远了!三郎想顺利袭爵,还要请你哥哥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呢。” “你哥哥肯定也想看到你风风光光当上侯夫人,享二品诰命那天吧?” 姜穗宁脸上绽开笑容,仿佛对韩老夫人描绘的景象十分受用。 “母亲说的对极了,我一定会为夫君‘好好谋划’的。” 婆媳俩执手相视,笑得灿烂,寿宁堂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前院书房。 韩延青强撑着回了侯府,一下马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热。 姜穗宁过来象征性地看了一眼,请大夫开了药,便想按照老规矩,让曼娘或蕊姬谁来贴身照顾。 谁知韩延青双手胡乱扑腾,不知怎么抓住了姜穗宁的手,紧紧不放,嘴里还不停嘟囔着“别走”。 姜穗宁使劲挣了两下,没挣开。 她只好弯下腰凑近他,想说点什么哄他放手。 结果就听到韩延青嘴里念着:“别走……阿雪……” 姜穗宁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根根掰开韩延青的手指头,还趁机掐了他一把。 彩秀见她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小声问:“还用去通知曼姨娘和蕊姨娘吗?” “不用了。” 姜穗宁没好气道,“自有人会来照顾他。” 她带着彩秀出了门,随意找了个借口,调开书房附近伺候的下人。 自从她查出王氏贪污公中,又发卖了一批下人后,侯府里无人再敢小瞧她这个“出身低微”的三夫人。 很快,书房附近就被清了场。 姜穗宁离开前,往书房后面的小门看了一眼,轻勾唇角,眼底冰冷。 韩延青想要他的“阿雪”? 那她当然要成全有情人了。 韩凌雪小心翼翼来到前院书房,意外地发现四下无人。 她没想太多,闪身进了屋内,就见到韩延青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额头红肿,烧得满脸通红,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韩凌雪心疼不已,在心中暗骂姜穗宁无情冷血。 她飞奔到床边,抓住韩延青的手,柔声呼唤:“青郎,青郎……” 韩延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如火燎过的嗓子沙哑出声:“阿雪……姐姐……” “我在呢,姐姐在这里,姐姐会永远陪着你……” 韩凌雪爬上了床,紧紧抱着韩延青,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降温。 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互相依偎的日子。 房间里点了安神的香,就在韩凌雪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些微响动。 第39章 男人在后宅就是个屁! 有人来了? 韩凌雪一惊,正要起身,可韩延青大半个身体都挂在她身上,将她紧紧缠住,一时竟难以挣脱。 她着急地去推他,小声喊:“青郎,青郎……” 蕊姬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吓得瞪大了眼睛,手一抖,汤盅就砸到了地上。 “你们……” 韩凌雪一抬头,对上蕊姬摇摇欲坠,眼眶含泪的模样,连忙道:“等等,你听我解释——” 蕊姬害怕极了,连碎了一地的汤汤水水也顾不上,哆哆嗦嗦就想往外跑。 最近韩延青都没来她屋里过夜,她一听说他病倒了就赶紧来伺候,没想到好死不死地撞破了这桩丑事! 四姑娘和三爷……他们不是姐弟吗? 蕊姬的手刚摸上门闩,忽然身后一阵大力袭来,扯着她的头发往后拽。 韩凌雪已经挣开韩延青跳下床,三两步就追上了她,一手用力扯着蕊姬的头发,另一只手还不忘把门闩闩死,随后又来捂蕊姬的嘴。 “别喊,否则我现在就弄死你!” 眼神狠毒,和平日里那个娇弱的四姑娘判若两人。 蕊姬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被扯下来了,吓得一动不敢动,只能连连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韩凌雪看到她这副模样就来气,趁机又在她腰间,大腿等隐秘部位掐了好几把。 她最近才想明白韩延青为何着了蕊姬的道。 这个小贱人分明是在模仿她的打扮做派! 她就是个可耻的赝品! 如今被她撞破了自己和韩延青的关系,正好可以斩草除根…… 韩凌雪已经对蕊姬动了杀心。 床上传来一阵咳嗽声,韩延青终于被二人闹出的动静惊醒了,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眼前景象有些迷惑,“你们……在干什么?” 韩凌雪拖着蕊姬来到床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青郎,她刚才进来,看到我们了。” 韩延青瞬间吓出一身冷汗,昏昏沉沉的大脑都清醒了。 他眉头紧锁,瞪着蕊姬,“你……” 求生欲让蕊姬爆发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推开韩凌雪捂嘴的手,扑通一声跪下来,边哭边喊:“三爷饶命,婢妾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求您放过婢妾吧,婢妾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她哭得厉害,身子紧紧贴在地上,像一株随风飘荡的蒲草,柔弱惹人怜。 韩延青一时语塞,结结巴巴道:“其实我和……我和四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小时候生病了,她也是这样搂着我照顾我的。对,这很正常嘛!” 蕊姬还在连连磕头,“是,三爷说什么都对,婢妾不敢不听……” 韩凌雪着急地推了韩延青一把,凑到他耳边急急催促:“你觉得她真会信你的话?万一她走漏了风声怎么办?这些年母亲院里处置的丫鬟婆子还少吗?不如……” 韩凌雪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韩延青却迟迟没有点头。 蕊姬和寿宁堂那些丫鬟婆子可不一样。 到底是伺候过他的女人,对他又一向仰慕崇拜,他实在是不忍心看红颜凋零。 韩延青无视韩凌雪的催促,板起脸说:“不管你今天看到什么,把一切都烂到肚子里。若是让我听到半点风声,仔细你的小命!别忘了,我才是府里的爷,这家里还是我做主!” 蕊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逃过了一劫,抬起头,梨花带雨的脸上写满了感激,“婢妾明白,谢三爷饶命!” “出去吧,以后没事别来前院。” 蕊姬千恩万谢地走了,韩凌雪却拉了脸。 “青郎,你这样做太冒险了!” 她不高兴地扯着他衣角,语气酸透了,“你是不是舍不得蕊姬,所以才不愿处置她?” 韩延青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小心思,他抱着韩凌雪坐到他腿上,好言好语哄着:“今时不同往日,姜氏进了府,她又是个精明的,若是蕊姬突然出事,反倒容易被她察觉出什么。还不如捏着蕊姬,她胆子小,不敢做什么的。” “哼,我看你就是心疼她,她比我年轻貌美,又会弹琴跳舞的,青郎有了新人,早就把我这个年老色衰的丢到一边去了……” 韩凌雪捂着脸嘤嘤装哭。 韩延青抱着她滚回床上,“好阿雪,你别闹我了,我现在头还疼得厉害,咱们就好好躺在一块说说话行吗?” 韩凌雪见好就收,靠在他怀里,语气悠悠地回忆,“记得你小时候生病,奶妈丫鬟都不要,就喊着要找阿雪姐姐……我也是像现在这样,衣不解带地守着你,照顾你。” 韩延青把她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后背上,含糊嘟囔,“那时父亲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把母亲都气病了,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 “是啊,那段日子真是艰难,咱们明明是嫡出的姑娘少爷,还比不过后院里那几个小贱人……幸好她们命薄死得早,都过去了。” “阿雪,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庆幸,你不是我姐姐……” “哟,怎么烧得这样厉害?都几天了?怎么不禀告夫人,让她给你请大夫啊?” 曼娘注意到蕊姬好几天没出门,好奇过来看看,结果发现她比韩延青病得还厉害。 天气已经渐渐转热,蕊姬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脸上额上都是冷汗,小脸惨白,气若游丝。 “真是的,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捂着窗户不通风,是想把自己活活憋死吗?” 曼娘一边抱怨,一边指使丫鬟去开窗通风,又让人回自己屋里去取养荣丸。 蕊姬自打从书房回来,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做梦都梦到自己被韩延青和韩凌雪联手灭口,下毒、勒死、投井……各种死法来了个遍。 她没把自己活活吓死,还吊着一口气,已经算是老天保佑了。 看着曼娘陀螺似的在房里转来转去,指挥着丫鬟们做事,她哭得更是伤心,“曼娘姐姐,还是你心疼我……” “你少说肉麻话,我是怕你病死了,给夫人添麻烦。” 曼娘不自在地甩了下帕子,等丫鬟们都出去各忙各的了,她才坐回床边,把蕊姬的手塞回被子里,问:“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事,把自己憋成这样?” 蕊姬憋了一肚子的话无处可说,想了许久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姐姐,若是要你在三爷和夫人之间选择,你会……” “当然是选夫人了!” 曼娘不假思索的道:“这后院都是夫人做主,我们做妾的不跟紧主母,难道要去求男人虚无的宠爱?” 她哼了一声,愤愤道:“难不成三爷没让你喝避子汤?” 连个孩子都不给她,她还不乐意伺候了呢! 蕊姬听了曼娘的话有些意外,还想挣扎,“可,可这府里终究是三爷说了算……他才是侯府的主子啊。” “那是在前院,在外边儿。” 曼娘呵呵冷笑,“男人在后宅,那就是个屁!” 蕊姬垂下纤长脆弱的睫毛,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第40章 果真是个克夫克子的大凶命格! 韩老夫人一早上起来,右眼皮就跳个不停。 因着韩延青御前被斥,她这几日都心神不宁,寝食难安,腮帮子肿得老高,什么山珍海味也吃不下了。 她正喝着粥,忽然听到前院隐约传来唱念做打的声响,不由皱起眉头。 “大清早的,外面吵吵闹闹做什么呢?” 王妈妈出去打听了一圈,慌里慌张跑回来。 “是三夫人请了一班道士,正在前院做法呢!” 韩老夫人急得站起来,“她又闹什么幺蛾子!” 便扶着王妈妈的手急吼吼往外跑。 棠华苑前面是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正中央被布置了香案祭品,周围站了十来个身穿法衣的道士,手持吹管、弹拨、铜磬等乐器,正在给一位白发飘飘的老道士配乐。 老道士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步,边走边唱,语调空灵悠长。 “万寿华筵开,庆斗极元皇。飞香散彩,遥叩天台。迎帝辂圣贤庆会,云移彩仗下瑶阶……”1 韩老夫人环视一周,在角落里看到了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的姜穗宁,连忙上前扯了她一把,压低声音没好气地问:“你在做什么?” 姜穗宁无辜抬眼,“母亲忘了吗,是您前几日说,要请道士进府驱邪呀?” 韩老夫人哽住了一下,她那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姜穗宁怎么还当真了?! 她黑着脸道:“侯府一向都是拜菩萨,你请一群道士来做什么?快把他们送走。” “可是最近三爷病了,蕊姨娘也病了,我觉得府里不太安生,还是请道长做场法事,也好安定人心啊。” 姜穗宁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母亲不知,最近府里的下人都在私下议论,说侯府闹鬼……有人半夜起来,听到花园里有女人在哭!” 韩老夫人脸一下子白了,声音发颤:“真有此事?” 姜穗宁煞有介事地点头,“虽然我没能抓着鬼怪现行,但侯府绵延几十年,这偌大的宅院里,多少也出过一些意外,折过人命吧?” 韩老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难看,喃喃道:“确实……确实该做场法事好好镇压一下!” “母亲就放心吧,我今儿请来的可是三清观最厉害的风虚道长,不知多少公侯之家都求着他去打醮呢!” 韩老夫人见她信誓旦旦的模样,便也不再阻拦,站在一旁安心观看法事。 风虚道长将桃木剑挥得舞舞生风,忽然剑尖挑起一张黄纸,在香炉上一燎,一声清喝,那燃烧的黄纸便飘悠悠朝东北方向飘去。 “怪不得我一进府便觉黑气冲天,原来是有不利于侯府风水之人,久久盘绕不去,这才扰得家宅不宁,邪祟异动啊!” 风虚道长走向姜穗宁,“敢问后宅东北方向,所住何人?” “东北方向?” 姜穗宁以帕掩口,惊呼一声,“那不就是四姑娘住的明月阁吗?” 韩老夫人一听便反驳,“胡说八道,雪儿怎么会是不利侯府之人?” 她狐疑地瞪着姜穗宁,“莫非你和这道士串通好了,想要害我雪儿不成?” 姜穗宁瞪大眼睛,“母亲,您怎么能这样想我?” “我和四姑娘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 “我一直怜惜她未嫁先寡,一心为她下半生打算,就算她咬死了不肯再嫁,那我也没在衣食住行上苛待过她啊!” 姜穗宁越说越伤心,转头趴在彩秀肩头嘤嘤哭泣。 风虚道长又问韩老夫人,“可否将令嫒的生辰八字给我?” 韩老夫人犹豫了下,报出一串八字。 风虚道长掐指一算,脸色变了又变,“果真是个克夫克子的大凶命格!此女嫁入夫家,则夫家家破人亡,若留在娘家,也会克得娘家子嗣凋零啊!” “不、不会吧?” 韩老夫人眉头紧锁,依旧不肯相信。 姜穗宁抬起头,弱弱补充一句,“难怪序哥儿最近老是生病,就连三爷也……” 韩老夫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她报的是真正的“韩凌雪”的八字,并不是雪儿的啊。 可是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 再说道长似乎也没说错,最近府里接连出事,兴许……真和雪儿有点关系? 姜穗宁着急地问:“道长,可有破解之法?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守寡啊呜呜呜……” “夫人莫慌,只需要将贵府四小姐送走就行了。” 风虚道长说:“或是寻一庵堂诵经祈福,或是置个小院分府另住,总之只要离开侯府主屋,便可家宅安宁了。” 韩老夫人眼神闪烁不定,但显然有些意动。 送韩凌雪去庵堂那是万万不能,但要只是搬出去单独住……似乎也不是不行? “什么?要我离开侯府?” 韩凌雪一被叫到寿宁堂,就收到了这个噩耗,如遭雷劈。 她跪在韩老夫人面前苦苦哀求,“母亲不要赶女儿走,难道您不疼雪儿了吗?那道士定是和姜穗宁一伙的,她就是看不惯我……” “好了。” 韩老夫人心意已决,“最近府里人心惶惶,送你出去正好避避风头。” 最近韩凌雪往前院书房跑的次数也太多了些,再这样一个屋檐下不清不白地住着,迟早要被姜氏察觉端倪。 再说她整日缠着三郎,不许他和妻妾生孩子,她还怎么抱更多的孙子? 韩凌雪还想哭闹求情,坐在旁边的韩延青咳嗽了两声,“我同意母亲的做法。” 韩凌雪懵了,“三郎?” 他也想赶她走? 韩延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对韩老夫人保证:“母亲放心,我会给阿雪找个地段好又安全的院子,不会委屈了她。” 韩老夫人嗯了一声,“你看着办吧。” 总之先把他们俩分开了就行。 韩延青病好后,直接去了西城兵马司当差,每日负责街上巡逻,多了不少空闲。 这日姜逸去铺子里办事,无意中往街上一瞥,就看到了骑马经过的韩延青。 姜逸正要跟他打招呼,只见韩延青忽然勒住马头,调转方向,进了一条小巷子。 那巷子显然是通往一片民居住宅的,韩延青去那儿做什么? 姜逸有些纳闷,便交待了掌柜一声,自己匆匆出门追了上去。 他在巷子里七拐八绕,边走边问,终于在尽头处一座两进小院前看到了韩延青的马匹。 姜逸找了个阴凉角落等候,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大门打开了一道缝,韩延青春光满面地走出来,衣领下方还隐约可见几点红痕。 门缝里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涂着丹蔻捏着帕子,跟他依依不舍地挥别。 姜逸心头腾地一下窜起火,大步上前,将正要上马的韩延青扯下来,一拳狠狠砸过去。 “我妹妹为你们家尽心尽力,你竟然背着她养外室?!” 第41章 守寡也好过守你这个烂人! 姜逸自小跟着师傅学武,又走南闯北做生意,身手不比韩延青差。 他这一拳用足了力气,打得韩延青后槽牙都在摇晃,半张脸瞬间肿成了猪头。 韩延青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姜逸迈过他,大步走上台阶就要砸门。 “我妹妹已经接连给你纳了两个妾,还怕再多一个吗?我倒要看看这里面住着什么国色天仙,勾得你连家都不回!” “不要!” 韩延青一个骨碌爬起来,赶紧上前阻拦。 他若是真养了外室也就罢了,可这院里住的是韩凌雪! 若是被姜逸知道他和韩凌雪的关系,那侯府的名声就全完了。 韩延青紧紧抱住姜逸的腰往后拉,气得姜逸不停对他拳打脚踢,两个人在门口扭打成一团。 “姜逸!” 韩延青来了火气,怒道:“你是想打死我,让姜氏守寡吗?” 姜逸也破口大骂:“守寡也好过守着你这个烂人!” “大哥。”韩延青先软了口气,他背抵着大门,好言相求,“你就当我是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千万别告诉姜氏,我保证以后不再来了行不行?” 姜逸冷哼,“你宁可置外宅,也不敢把里面的女子带回侯府,难不成她的身份见不得光?又或是下九流的贱籍?” 韩延青听着他指桑骂槐,也不敢出声辩驳。 姜逸只当他默认了,心中更加恼火,“你好歹也是侯府嫡子,怎么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也不怕惹了一身骚!” 韩延青被骂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男人三妻四妾怎么了?我就只能守着你妹妹过一辈子吗?她能给我生儿子吗?!” “你混蛋!” 姜逸又举起拳头,挥到半空又无力落下。 他能帮姜穗宁安排妾室进府当帮手,却无法帮她拢住夫君的心。 姜逸冷冷看着他:“你保证以后不再来了?” 韩延青点头,“我会……会尽快打发了她的。” “你最好说到做到!” 姜逸生气地大步离开。 回到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他的心情却依旧沉甸甸的。 该不该告诉妹妹,韩延青养外室的事儿? 他心事重重,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直到一抹熟悉的凉薄嗓音唤住了他。 “宣奉郎。” 姜逸抬头一看,惊讶道:“商督主?” 商渡下了马,打量了他几眼,忽然道:“宣奉郎似乎有心事,不如陪本督喝几杯?” 姜逸苦笑了下,“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愁肠百结,他现在确实很想大醉一场。 二人去了听风楼。 酒过三巡,姜逸不知不觉被商渡灌得大醉,连心里话都被套出来了。 商渡却依旧清醒,只冷白的面庞上染了一点薄红,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 “新婚纳妾,还养外室?” 他轻笑一声,嘲讽地自言自语,“好好的一个人儿,怎么就瞎了眼呢?” 商渡轻叩了三下桌面,屏风后无声无息闪出一道暗影。 “查查吧,韩延青养的外室是什么绝色美人。” 天气越发热了,棠华苑已经换上了清凉的水晶珠帘,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影,投在地上一片斑驳。 青鸾伴着叮叮当当的声音走进来,对姜穗宁说:“小姐,给三清观的香火钱都已经送去了,还请了一班子最好的工匠,很快就能帮他们重塑灵官金身了。” “知道了。” 姜穗宁还在算账,头也不抬的道:“父亲一向和风虚道长交好,我也算是替他老人家还愿了。” 彩秀站在窗边摆弄插花,回头和青鸾相视一笑。 “还是小姐厉害,略施小计就把‘灾星’送走了。” 姜穗宁亦弯了唇角。 她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韩老夫人被风虚道长唬住了,就连韩延青也没有阻拦。 他大概是被顺康帝的斥责吓破了胆,再加上姜逸如今正得圣心,侯府这帮子势利眼,可不就只能顺着她的心意了。 韩老夫人口口声声教训她,要以夫为天? 她偏要扶娘家走上一条青云路! 主仆三人边忙边聊,屋内一片闲适安然。 直到院里小丫鬟来报:“蕊姨娘来了。” 姜穗宁放下账本,去了待客的花厅,“请她进来。” 片刻后,蕊姬被小丫鬟带了进来。 她大病一场,原本合身的衣裳现在穿起来空空荡荡,整个人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蕊姬只松松挽了头发,素净的小脸白生生的,见到姜穗宁就跪下谢恩。 “多谢夫人延医赠药,救命之恩,婢妾无以为报……” 姜穗宁连忙叫彩秀扶她起来,“你身子还没好全呢,别受了凉,坐下说话。” “这些本就是我这个主母该做的,你不必这么客气,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蕊姬眼泪汪汪地望着她,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感激。 自她进了侯府,夫人一直对她这么好…… 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蕊姬忽然又跪到了地上,哀声道:“婢妾有罪,婢妾有大事瞒了夫人……还请屏退左右!” 姜穗宁微挑了下眉,不紧不慢道:“彩秀和青鸾都是陪我一起长大的,名为主仆,情同姐妹,你不必担心。” 彩秀咧嘴笑了下,正要说话,青鸾已经眼疾手快地关上了两扇花窗,又拉着彩秀走到门口守着。 她低声提醒:“小姐信任我们,我们更要替她守好门户。” 蕊姬只好膝行了几步,来到姜穗宁面前,用只有二人能听到气声说:“那日婢妾去前院给三爷送汤,就看到他和四姑娘……” 她现在回想起韩凌雪那个眼神都毛骨悚然,身子不受控制地发颤。 若不是听说夫人请来的道士说四姑娘妨害侯府,将她移出去了,她还不敢来棠华苑告密呢。 蕊姬战战兢兢说完,却见姜穗宁的神情依旧淡然无波,冷静极了。 她没忍住发问:“夫人,您就不惊讶吗?他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啊!” 姜穗宁拍拍她的手,“这种世家大族,看似花团锦簇,内里的糟污事儿多了去了,不足为奇。” 蕊姬想起自己从前还在那位大人府上时,没少听各种京圈八卦,什么扒灰的养小叔子的……瞬间理解了。 她崇拜地看着姜穗宁,“还是夫人心明眼亮,有大将风范!” 姜穗宁失笑摇头,只是叮嘱蕊姬:“此事除了你我,不能再走漏半点风声,否则……连我也护不住你,记住了吗?” 她抬手指向北边,寿宁堂的方向。 蕊姬连忙捂住嘴,“婢妾谨记在心,绝不再告诉任何人!” 姜穗宁亲自将蕊姬送出棠华苑,又拉着她的手亲切叮嘱,叫蕊姬养好身体再服侍三爷云云,做足了妻妾相合的姿态。 再回到屋内,彩秀忍不住了,“小姐,他……” 青鸾扯着她摇了摇头,打量着姜穗宁的神情,“小姐,您,早就知道了?” 第42章 虽然无耻,但还算要脸 姜穗宁淡淡点头,“也不是很早。” 就上辈子的事儿。 彩秀气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真恶心!” 姜穗宁低喃:“难怪他这么轻易答应送她出府……” 蕊姬来这一趟,倒是把她心头的疑惑解开了。 如此又是半日过去,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韩延青破天荒地来了棠华苑。 彩秀一见到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歪着头草草行了一礼,“三爷。” 韩延青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是怎么了?” 青鸾忙上前解释:“三爷息怒,她今早起来落枕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彩秀推回屋里,自己神色如常地服侍他洗手净面,“三爷要留下吃饭吗?奴婢叫小厨房多添一份碗筷。” 韩延青应了一声,甩干手上水珠,进了门。 姜穗宁坐在灯下看书,身子随意地歪在靠枕上,素手执卷,皓腕凝霜雪,美人面半遮半掩,在灯光下越发目眩神迷。 韩延青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掩饰地清清嗓子。 等饭菜端上了小桌,他一边吃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听说今儿蕊姬来找你了?” 姜穗宁小口小口喝着汤,“是,她前几天不是病了吗,我从私库里取了些品质好的药材给她用,蕊姬胆儿小,病一好就来找我磕头谢恩。” 韩延青觑着她的神情,“只是谢恩吗?你们没说别的什么?” “主母和妾室之间还能说什么?” 姜穗宁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无非是我让她养好身体,早日伺候三爷,为侯府开枝散叶罢了。” 韩延青心下稍安,敷衍道:“嗯,你说得对。” 他就知道蕊姬胆子小,不敢违背他这个夫主。 姜穗宁忽然放下碗,语气郑重了几分,“说到开枝散叶,我倒要问问三爷,您最近怎么开始让两位姨娘喝避子汤了?” 韩延青目光微闪,“我是想……我已经有序哥儿一个庶子了,若再和妾室生孩子,显得对你不够尊重,还有宠妾灭妻之嫌。” 说完他立刻去看姜穗宁的脸色,谁知并未看到半分感动或类似的神情。 她面对他的时候,永远是明丽端庄,高高在上,仿佛从未祈求过他的爱意。 这让韩延青越发感到挫败,啪地撂下筷子,“我吃饱了。” 姜穗宁起身行礼,“三爷今晚要去看看蕊姬吗?她大病初愈,很需要您的关心……”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哼,和他拂袖而去的背影。 姜穗宁松了口气。 幸好,韩延青虽然无耻,但还算要脸,端着侯府嫡子的架子,没有强迫她行夫妻之礼。 萧老太君说到做到,没过几日,真以萧家姑娘的名义给姜穗宁下了帖子,邀她去令国公府小坐。 韩老夫人得知后高兴坏了,连连叮嘱姜穗宁,务必要哄好萧家女眷,以后才好多多来往。 她甚至还琢磨着:“要不我叫芸姐儿回来一趟,后天跟你一起去拜见萧老太君?” 姜穗宁嘴角微抽,忍不住出言提醒,“母亲,帖子上写了只请我一人,若是府里还有未出阁的姐妹,我倒是可以厚着脸皮带上。可大姐现在是孙家媳妇,出门交际代表的也是孙家立场,这样不合适吧?” 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想到,韩老夫人真是急昏头了。 “对对,还是你考虑周到。” 也许是姜穗宁那句“未出阁的姐妹”提醒了她,韩老夫人动了动嘴唇,到底也没说出让她带上韩凌雪的话。 罢了,以后若能和令国公府结成通家之好,韩凌雪有的是机会认识萧家人。 姜穗宁又道:“母亲,我想为令国公府的姑娘们准备一些见面礼,嫁妆里没有合适的,我想出府去铺子里转转,挑些时下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 正事要紧,韩老夫人痛快放了行。 姜穗宁带着两个丫鬟出了府,一路走走停停,又开启了买买买模式。 到最后,彩秀两只手上都拎不动了,苦着脸在后头追,“小姐,小姐您等等我——” 青鸾替她分担了一些,笑着道:“难得出门一趟,小姐心情好才会买东西呢。” 逛了三条街,姜穗宁才来到今天的目的地,姜家名下的宝银楼。 一进门,掌柜的立刻迎上来,欢欢喜喜道:“大小姐来了!” 店里的伙计们听到这声,立刻放下手头的事,齐刷刷喊了声:“给大小姐请安!” 姜穗宁笑着跟他们摆了摆手,对掌柜道:“帮我挑一些做工精巧,样式时兴的小件首饰,我要送人用,都是十来岁的千金小姐,不许糊弄我啊。” 掌柜一口应下:“大小姐放心,正好楼里的关师傅琢磨出了新花样,还没开始发售呢,市面上独一份儿,我这就给您挑好了送上楼去。” 姜穗宁去了楼上包间等候,很快,掌柜就端着一托盘样式精巧的金玉首饰上来了。 掌柜很用心,托盘里既有适合十岁以下女童的珠花项圈,小金锁小把件,也有大姑娘用的发簪花钿,戒指手串。 姜穗宁让青鸾彩秀帮她一起参谋,主仆三人正挑得起劲,一道身影推门而入,凉淡的嗓音轻嗤:“夫君在外面鬼混,你还有心思买首饰?” 姜穗宁抬起头,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没长手啊,不知道敲门吗?” 商渡斜倚着门框,看起来有些懒散,却又带着一股不羁的意态风流。 他勾唇一笑,抬手敲了敲,“现在可以了吗?” 姜穗宁哼了一声,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彩秀战战兢兢的,但经过商渡身边时,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小姐,我们就在外面守着,您要是遇到危险就大声喊啊。” 商渡又笑了一声,不知是赞是嘲,“忠仆啊。” 房门重新被关上。 商渡坐到姜穗宁对面,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块点心尝了尝,皱眉,“太甜,难吃。” “商督主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还挑剔起我这小店来了。” 姜穗宁抢过点心碟子,藏到自己后面。 “小气。” 商渡突然倾身,和她挨得极近,几乎气息相贴。 “韩延青在外面养了女人,你猜猜是谁?” 第43章 听说你们还未圆房? 这还用猜? 姜穗宁几乎想也不想就要说出正确答案—— 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眼珠转了转,故意斜了商渡一眼,“外面的女人那么多,我上哪儿猜去?” 商渡笑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面,像是在逗她,颇有耐心地说:“你大胆猜,兴许是你认识的熟人呢。” 姜穗宁轻哼,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猜这个有什么意思啊,猜中了有奖励吗?” “你想要?” 商渡眉梢轻挑,唇边笑意加深,俊美的面庞越发教人移不开眼。 他轻轻颔首,“好啊,你若猜对了,我便答应你一件事,条件任你开。” 姜穗宁立马伸出小拇指,“不许反悔?” 商渡失笑,却配合地勾了上去,“一言为定。” “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猜一猜吧!” 姜穗宁得了他的承诺,心里暗爽,面上却还要装出冥思苦想的模样,“外面的女人……还是我认识的……天哪!” 她瞪圆了杏眼,一副震惊模样,“不会是我们府里的四姑娘,韩凌雪吧?!” 房间内忽然安静了一瞬。 商渡皱起眉头,用十分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我怎么觉得你在演我?” 姜穗宁摸着脸蛋自恋的道:“本小姐聪明绝顶,这点小事儿还难得住我?” 商渡嗤笑,片刻后笃定的道:“你早就知道了。刚才东拉西扯半天,无非是想诓骗我一个条件。” 这么蹩脚的演技,骗骗外人还差不多。 姜穗宁被揭穿,索性胡搅蛮缠起来,“……你说过不反悔的!” 商渡舔了下唇角,笑得玩味,“当然,我从不反悔。” 姜穗宁冲他勾了勾手,商渡配合地凑过去。 事关重大,她贴在商渡耳边小声说:“都说玄衣卫监察百官,通晓天下。我想让你帮我查查,二十年前,平远侯原配夫人的亲生女儿去哪儿了?” 商渡瞳孔微微一紧,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韩凌雪并非侯府千金?” 姜穗宁点头,“不然她和韩延青怎么能滚到一块去,还……” 还生了个孩子。 她忍下了后面的话,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平复心绪。 “原来如此。” 商渡眼底寒光闪烁,他瞳色天生就比旁人更深,如一汪化不开的浓墨,在日光下越发显得深幽冰冷。 他以前倒是小瞧了平远侯府…… “这等侯府秘辛,你是从何而知?” 商渡冷不丁问了一句,目光中的探究之色,吓得她喝茶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姜穗宁抚着胸口,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这个消息保真!” 她查过侯府的人事册子,二十年前府里伺候的那批老人儿大多不知所踪,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但若是能借了玄衣卫的力量,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商渡看出她有所隐瞒,但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如果韩凌雪并非老侯爷之女,那就是有人将她和真正的侯府千金调换了,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狸猫换太子?” “韩老夫人!” 商渡和姜穗宁异口同声地说出一个名字。 商渡笑了,唇边勾起恶劣的弧度,“这还不简单?把她抓进玄衣卫内狱,一套大刑招呼下来,什么都能给你吐个干干净净。” 姜穗宁:…… 她往桌上一趴,捂着脑袋哀嚎:“你倒不如把侯府全家都抄了,这样还来得更痛快些!” 这家伙难道是太监当久了,怎么越发喜怒无常,暴戾成性了? 商渡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神情,弹了她一个脑瓜崩,“笨蛋,哪有人查案子把自己也栽进去的。” 他敛了神色,正经道:“我会安排人手暗中调查,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多谢督主大人!” 姜穗宁站起来,向他福了一礼,抬起头眨着眼说:“您老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快去忙吧?” “……你还真是用完了就扔啊。” 商渡哼了一声,大步往门口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又忽然回头,“韩延青和韩凌雪的私情,用不用我帮你宣扬一下?” 只要姜穗宁点头,他保证这二人的“不伦”,明天就能传遍京城的每个角落。 谁知姜穗宁却摆手拒绝了,“杀鸡焉用牛刀?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俩,就不劳你动手了。” 商渡仔细端详她明媚如牡丹的面庞,也没找出半点怨恨嫉妒之情。 他脑子一冲,忽然脱口而出:“听说你和韩延青至今还未圆房?” 姜穗宁的小脸瞬间爆红! 她尴尬得头皮发麻,胡乱从桌上抄起一个什么东西丢过去,“死太监,谁要跟你讨论这个!” 商渡一抬手就轻松抓住,掌心里多了一支栩栩如生的蝴蝶发钗。 “送我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从容离开。 商渡刚走,彩秀就冲了进来,“小姐你没事吧?我刚才听到你叫了。” “我没事。” 姜穗宁使劲用手扇着风,好半天才把脸上的热度散去。 都怪商寄奴,没事老瞎问什么! 青鸾看了看她,谨慎开口,“小姐,那位商督主似乎对你很关心的样子。” 她听彩秀说过,上次姜穗宁被陆锦瑶刁难,也是多亏了商渡及时出现解围。 姜穗宁想也不想的道:“嗐,我们好歹也算青梅竹马……不对不对,他已经不算是男人了,那就应该叫,闺中密友?哈哈哈!” 青鸾见她乐得没心没肺的模样,也只好暂且放下心中淡淡的担忧。 挑好了给萧家姑娘们的礼物,姜穗宁带着两个丫鬟回了侯府。 路过花园时,忽然听到里面隐约有小孩子的哭声。 彩秀不确定的道:“听起来像是序哥儿?” 姜穗宁:“过去看看。” 进了花园里,只见序哥儿坐在地上大哭,宝蓝色锦衣上沾满了泥巴,脸上也脏兮兮的,看着好不可怜。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趾高气昂地站在他前面,“你就是个没娘的小野种,庶出胚子,还想继承侯府家业?我娘说了,这府里迟早都是我的!” 正是大嫂王氏嫡出的儿子,乳名瑞哥儿。 姜穗宁重重咳嗽了一声,沉着脸走上前,“瑞哥儿,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拿到寿宁堂祖母面前,再说一遍?” 瑞哥儿见到她吓了一跳,“三婶儿?” “母亲!” 序哥儿像是见到了救星,哭着爬起来,跌跌撞撞扑进她怀里。 第44章 养恩不如生恩 序哥儿扑进姜穗宁怀里大哭。 瑞哥儿人小,却是个会看眼色的,见序哥儿有了姜穗宁撑腰,立马一撒腿溜了。 “哎!” 彩秀喊了一声,又问:“小姐,要我去把他追回来吗?” 姜穗宁摇头,“不用,我们直接去寿宁堂。” 瑞哥儿能说出那些话,显然是平时听得多了,耳濡目染。 姜穗宁不会跟小孩子计较,但瑞哥儿背后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去寿宁堂的一路上,序哥儿都紧紧抓着姜穗宁的裙角,寸步不离,十分依赖。 韩老夫人躺在摇椅上,王妈妈正在给她按摩。 姜穗宁推开门帘气冲冲进来,“母亲,这侯府是没有我们三房的容身之处了,求母亲救命啊!” 韩老夫人一个激灵,吓得差点摔下来,“出什么事儿了?” 她睁开眼就看到序哥儿狼狈的模样,惊呼一声,“序哥儿,你这是怎么了?哎哟天爷啊,是谁欺负你了?快让祖母看看!” 韩老夫人紧紧搂住序哥儿,心肝儿肉儿的叫个不停。 姜穗宁假意用帕子抹了下眼角,“我刚从外面回来,路过花园就看到瑞哥儿在欺负序哥儿,说他是没娘的野种,庶出的下贱胚子,还说,还说这侯府早晚都是他的……” “难不成是大嫂见我一直生不出儿子,便动了将瑞哥儿过继给三房的念头?毕竟瑞哥儿也算是大房嫡子,身份比序哥儿更高一层……” 韩老夫人破口大骂,“她痴心妄想!” 庶子的嫡子算什么东西,哪里比得上她的序哥儿? 她气得手指都在抖,指着王妈妈,“你去,把大郎和王氏那个贱妇都给我叫来!我要问问他们怎么教的孩子!” 王妈妈小跑着去了,很快就将大爷韩延松和王氏带到了寿宁堂。 夫妇俩一进门,迎面就是一个茶杯砸过来。 韩老夫人中气十足,“逆子,给我跪下!” 王氏还想拿乔,捂着肚子扶着腰,“母亲为何无故发火?我这肚子里还怀着侯府的骨肉,实在是不方便……” 前阵子姜穗宁查出王氏贪污公中银两,被韩老夫人责令一个月内补齐亏空。 王氏腾挪了数日也才补了一半,气得韩老夫人要动家法。 结果她恰巧在此时诊出已有三月身孕。为子嗣计,韩老夫人只能暂且搁下此事,一切等她生了孩子再说。 王氏今日还想故技重施,谁料韩老夫人不吃这套了。 她冷笑一声,“不就是肚子里揣了块肉,你当谁没生过孩子似的?怎么,你就那么确定这一胎是个儿子,便迫不及待想要把瑞哥儿过继出去了?” 王氏脸色一白,强撑着辩解,“母亲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我可从没说过……” 姜穗宁上前一步,定定看着她:“大嫂,是我亲耳听到瑞哥儿说的,他对着序哥儿一口一个‘庶出胚子’。我倒是想问问大嫂,平日里是怎么教孩子的,让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恶毒?” 王氏还要辩解,她身侧的韩延松已经变了脸色,扬手就是一耳光。 “恶妇!” 王氏吃痛地呼喊,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姜穗宁离她最近,见状立刻上前扶了一把。 她虽然讨厌王氏,但更看不得男人动手打女人。 结果王氏一站稳便狠狠推开她,怒目而视:“用不着你假好心!” 她又哭着去抓韩延松的衣袖,“夫君息怒,都是妾身没管好房里的下人,让她们在瑞哥儿面前乱嚼舌头,妾身回去就狠狠责罚她们!” 韩延松冷着脸,忽然一掀袍子跪下来,低声道:“老夫人,都是儿子管教无方,您要罚就罚我吧。” 韩老夫人冷哼:“大郎可是老侯爷长子,操持侯府庶务,深得信重,我哪敢罚你啊。” “儿子惶恐。” 韩延松看了一眼躲在韩老夫人怀里的序哥儿,对王氏道:“你回去就赶紧押上那个小畜生,来给序哥儿道歉赔罪。” 王氏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应了声是。 他又对姜穗宁拱手一礼,“三弟妹,你大嫂一向是个没脑子的浑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姜穗宁连忙侧身避过,“大哥言重了。” 韩老夫人余怒未消,又想起了王氏的前罪,拍板道:“公中还有三千两亏空没补上。王氏,你若是再不能凑齐,那我就亲自把你送回娘家去!我们侯府可要不起你这样的媳妇!” 王氏一听就垮了脸,正要哭诉求饶,被韩延松一个眼神制止,恭恭敬敬道:“老夫人息怒,我一定让她尽快凑齐。” 韩延松拉着王氏离开了。 姜穗宁倒是对这位庶出的大爷另眼相看了。 前世她虽然也早早掌握了侯府管家权,但也仅限于内院。外院的一应庶务,还有侯府的各项产业,田地庄子,都是韩延松在打理。 姜穗宁和他没怎么打过交道,只知道他很受老侯爷的信任。后来韩延青袭了爵,府里兄弟分了家,韩延松带着王氏和孩子们出去单过,不再来往了。 韩老夫人还在安慰序哥儿,又亲自拿了帕子给他擦去脸上的脏污,检查有无受伤。 序哥儿抽泣着,忽然问:“祖母,姑姑去哪儿了?我都好些天没见过她了,我想要姑姑……” 韩老夫人动作一顿,心虚地瞟了姜穗宁一眼,见她似乎没听见,便小声说:“你姑姑……探亲戚去了,过一阵就回来了,序哥儿听话啊。” 姜穗宁淡淡开口:“序哥儿有母亲照看,那儿媳就先回去了。” 不等韩老夫人挽留,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前世的画面。 曾经她也是真心实意拿序哥儿当亲生的来疼。把他抱在怀里,一笔一划教他写字,陪他读书。 她四处请托,花重金给序哥儿请先生。又让父亲和大哥在各地搜罗孤本残本,流水样地送进侯府。 可她操劳半生,最终还是比不过韩凌雪这个生母。 养恩真的就不如生恩吗? 罢了,多想无益。总之她这辈子绝不会再为他谋划半分了。 回到棠华苑,彩秀迫不及待地开口:“小姐,大房真想把瑞少爷过继给我们吗?” 姜穗宁笑了,然后摇头。 彩秀迷糊了:“那您为什么要跟老夫人说……” 姜穗宁没有回答,反而看似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算算日子,二爷一家也该回来了。” 第45章 萧大姑娘想听故事吗? 翌日上午,姜穗宁坐上侯府的马车,去了令国公府。 向门房投了帖子,很快便有内院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来引路,言语间很是恭敬,毫无轻慢之意。 令国公府不愧是京城一等一的公侯世家,国公府占地广阔,里面的景致更是布局精妙,移步换景,让人目不暇接。 姜穗宁边走边看,不多时便来到了萧老太君所住的鹤年堂。 萧老太君坐在罗汉床上,下方或坐或站了数位年轻姑娘,好不热闹。 姜穗宁进门行了拜礼,萧老太君一见她便热情招手,又对屋里的姑娘们笑说:“这便是我前几日提过的姜娘子。怎么样,是不是一来就把你们都比下去了?” 姜穗宁连忙推辞,“老太君抬爱了,我不过中人之姿,哪里能和国公府的姑娘们相提并论。” “姜娘子自谦了,若你都是中人之姿,那我们岂不是歪瓜裂枣,羞于见人了?” 一个长相俏丽,性子活泼的姑娘插了一嘴,逗得其他姑娘都叽叽喳喳笑起来。 玩笑了几句,萧老太君便给姜穗宁介绍,“这些都是我的孙女儿们,和你年纪相仿,听说了你在御前大展神威,气晕南越世子的英勇事迹,都好奇的不得了,就等你这个正主过来,亲自给她们讲讲呢。” 姜穗宁又跟她们打了招呼,论过齿序,并送上见面礼。 她从宝银楼选的小首饰不算多名贵,但胜在样式新颖有巧思,恰恰是这群公府贵女们感兴趣的,她们互相交换讨论着,对姜穗宁的印象越发好了。 萧老太君发话了,“你们小姑娘凑在一起有的是话聊,不必陪我这个老太婆枯坐,都去园子里玩罢。颂宜,替我招呼好姜娘子。” 萧颂宜是萧老太君嫡长孙女,这一辈的大姑娘,生得娴静秀雅,端庄大方。 她冲姜穗宁笑着点点头,“姜娘子随我来。” 一行人移步到花园,那里早已摆好了席面,可以边吃边聊,欣赏园内风光。 姜穗宁在这里受到了很友好的招待,她从小就没有姐妹,也没什么闺中密友,都是跟在三个哥哥后头疯玩,假小子一般。 她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和小姐妹喝茶聚会的感觉,十分新鲜。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拐到萧颂宜的婚事上。 姜穗宁这才知道,萧颂宜再过几日便要出阁了。 “大姐姐从小就深受祖母喜爱,祖母为她精挑细选了这门婚事,等她过了门,就是靖王世子妃了!” 萧颂宜被妹妹们打趣得脸红,还要端着长姐风度,一本正经道:“萧家的姑娘不愁嫁,祖母一向公允,早晚会把你们一个一个嫁出去。” 姜穗宁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手里的糕点都忘了吃。 萧颂宜竟是要嫁给靖王世子的吗? 她怎么记得前世…… 姜穗宁在脑子里拼命搜刮记忆,拼凑更多细节,一时间有些恍惚。 萧颂宜作为待客的主家,时时关注着姜穗宁的状态,见她神色有异,不由低声轻唤:“姜娘子?” 姜穗宁回过神来,对上萧颂宜关切的目光,心中有了决定。 她似是有些难为情,小声说:“大姑娘,我想更衣。” 萧颂宜了然,“我陪你去吧。” 姜穗宁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和萧颂宜单独往院子外走去。 路上,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想起从前听过一个关于新嫁娘的故事。大姑娘想听吗?” 萧颂宜自然不会拂了客人,“愿闻其详。” “说的是一户人家有姐妹二人,姐姐生得美貌端庄,又勤俭持家,素有贤名,被镇上的富商得知,便请了媒人来,为自家的长子求娶。” “姐姐与富商长子订了亲,妹妹却心生嫉恨,在姐姐成亲当日,用药迷晕了姐姐,将其藏进衣柜,又换上新娘嫁衣,替姐出嫁。” “那富商长子也没见过姐姐,再加上妹妹生得也不差,洞房花烛夜便圆了房。” “等到两家发现嫁错人时,已是生米煮成熟饭,无法回头了。” 姜穗宁讲到这里,看到萧颂宜的脸色已经白了。 萧颂宜定了定神才问:“那姐妹二人的结局如何?” 姜穗宁叹了口气,“妹妹代替姐姐嫁入了高门大户,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而姐姐……成了十里八乡的笑柄,一气之下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到底是国公府的大姑娘,萧颂宜心底已经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还能端得住,“姜娘子为何要给我讲这个故事?” 姜穗宁只是微笑:“我与大姑娘一见如故,自然是希望你婚事顺利,和和美美。” “多谢姜娘子的祝愿。“ 萧颂宜思虑片刻后,已经做了决定,“我出嫁那日,姜娘子愿意来为我添妆吗?” “乐意之至。” 姜穗宁在令国公府待了大半日,和萧家的姑娘们谈天说地,气氛十分融洽,还约了下次再一起玩。 她们事先应该都得了萧老太君的叮嘱,无人问起姜穗宁的夫家,一律称她为姜娘子。 很明显,萧家想来往的只是她姜穗宁,或是她身后的姜家,而非平远侯府。 对侯府的疏远之意十分明显了。 姜穗宁靠在马车壁上假寐,想着若下次再去令国公府,该找个机会向萧老太君打听一下,兴许能问到侯府二十年前的一些旧事。 还有给萧颂宜添妆……宝银楼有套新打的赤金七宝头面,应该衬得上她未来世子妃的身份? 想起前世轰动京城的令国公府替嫁大瓜,姜穗宁睁开眼睛。 萧家的姑娘们不论嫡庶,乍一看都是教养良好,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究竟是谁这么有心机,抢了萧颂宜的大好婚事? 可惜她前世吃瓜没吃全,怎么也想不起来,抢了萧大姑娘婚事的,到底是萧几姑娘来着? 她今天给萧颂宜讲的那个故事,其实不只是故事。 正是萧颂宜前世的结局。 虽然有交浅言深的嫌疑,但姜穗宁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么好的姑娘,下半辈子常伴青灯古佛,寂寥一生。 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她除了帮自己报仇,弥补遗憾,也该力所能及地帮帮其他人才对。 同一时刻,令国公府,鹤年堂内。 萧老太君和萧颂宜在内室单独交谈。 “姜娘子为何会给你讲这个故事?” 萧老太君眼中闪过一抹锐色,“她在暗示,府里会有人换了你的亲事?” 萧颂宜跪在她面前,垂着眼低声道:“祖母,我也不愿怀疑自家姐妹,可……” “傻孩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会怀疑你的用心?” 萧老太君心疼地扶她起来,“你的婚事是我千挑万选的,又是国公府孙辈姑娘的头一桩,若是闹出这种丑事,萧家姑娘的名声将置于何地?” 她眯了眯眸,“别怕,祖母替你做主。” “且等着你成亲那日,我看哪个敢来弄鬼!” 第46章 我与姜娘子一见如故,陆二小姐有意见? 转眼就到了萧颂宜出嫁那日。 令国公府孙辈姑娘的头一桩婚事,又是嫁到顺康帝幼弟,直系宗亲的靖王府做世子妃,这份热闹甚至不亚于前阵子的万寿节,京城权贵齐聚一堂。 韩老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厚着脸皮蹭了姜穗宁的请柬跟过来。 至于王氏?她又犯了错,还怀着孕,继续在家歇着吧。 姜穗宁一想到王氏的表情就想笑,连和韩老夫人共乘一辆马车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到了令国公府,管事妈妈一见到姜穗宁便露出热情的笑容,“姜娘子可来了,我们大姑娘正梳妆,问了您好几次呢!” 姜穗宁知道萧颂宜今日心情必定忐忑不安,她得赶紧去安抚一下,便道:“有劳妈妈领路。” 韩老夫人也想跟上去,却被另一个管事妈妈不动声色引开,“老夫人,请随我到水榭,女眷们都在那边小坐。” 姜穗宁来到萧颂宜的房间,里面已经贴满了囍字,挂满红绸,满眼的喜庆热闹。 萧颂宜已经梳妆完毕,身着大红遍绣彩凤嫁衣,头戴世子妃形制的翟凤金冠,唇点朱色,眉目如画,雍容华贵又端庄大方。 她一见到姜穗宁,便握住她的手,“你来了。” “嗯,我就在这儿。” 姜穗宁反握住她手背,轻拍了两下,让她安心,“你是今天的新娘子,就该高高兴兴出嫁才对。” 萧颂宜的姐妹们都在房里,见状笑道:“大姐姐从早上起来就心神不宁的,我们还以为她怯嫁了,原来是在等姜娘子啊。” “哎呀,我们这些嫡亲姐妹劝了半天,嘴巴都干了,原来还比不上姜娘子一句话,大姐姐你好偏心!” 都是些善意的打趣,活跃气氛的,姜穗宁也笑着和她们打过招呼。 这时人群中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嗤,“令国公府好歹也是一等门第,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进来了?” 房间内女眷众多,除了萧家姐妹,还有她们的手帕交,都是来看新娘子并添妆的。 众人四下打量着,寻找声音的来源。 姜穗宁却一眼认出了说话之人,皱眉道:“陆二小姐,今天是萧大姑娘的好日子,你我的恩怨改天再说,你少在这儿煞风景,再说陆家也不想得罪了令国公府吧?” 陆锦瑶推开人群气呼呼地冲上来,“你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别以为攀上令国公府我就怕了你!” 区区一个国公府算什么,她姐姐可是六皇子妃! 萧颂宜却突然开口,“我与姜娘子一见如故,是我邀她来送我出嫁的,陆二小姐有什么意见?” 陆锦瑶被关在家里好些时日,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出来透气,自然不能得罪主家,瞪了姜穗宁一眼,生气地跑了出去。 姜穗宁笑着打圆场,“好了,不要为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大姑娘,看看我送你的添妆礼?” 她打开了手上一直捧着的木盒,房间内顿时折射出一片珠光宝气,亮花了眼。 金光耀眼,宝石璀璨,还有那精细的錾花累丝工艺,亭台花鸟,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一屋子的年轻姑娘们都倒吸了口气,没有哪个女子能拒绝这样精美昂贵的头面首饰。 有人惊呼出声,“这是宝银楼顶层那套镇店之宝吧?不是说对外不发售吗,我开了好几次价,掌柜都不肯卖给我……” 姜穗宁清清嗓子,微笑道:“原本是不卖的,但我这个少东家发话了,掌柜也只能忍痛割爱。” “原来姜娘子是宝银楼的少东家?等等,那你不就是那个姜家的……” 姜穗宁被认出身份,大方承认了,“以后大家去宝银楼买首饰,可以报我的名字,我让掌柜给你们折扣。” 哪个女人会拒绝打折呢?陆锦瑶带来的那点不快顿时一扫而空,大家都兴奋地讨论起来,要去宝银楼买哪件首饰云云。 萧颂宜也十分喜欢这套头面,让贴身丫鬟仔细收好,又对姜穗宁歉意道:“让你破费了。” “这不算什么,你知道,我们家最不缺银子了。” 姜穗宁狡黠地眨眨眼,凑近她耳边:“就当是我为你压惊了。今天什么都别想,安心出嫁,做最美的新娘子。” 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今天要寸步不离跟着萧颂宜,直到把她送上花轿。 屋里热热闹闹的,很快到了迎亲吉时。小丫鬟们一趟趟跑,来回通传着前院的情形。 “靖王世子到大门前了!他穿着大红嫁衣,骑着白马,可俊了!” “大公子带人在拦门!” “靖王世子在作诗!” “来了来了,快到小姐房间了!” 喜婆赶紧给萧颂宜盖上红盖头,簇拥着她到了前厅,拜别父母长辈。 萧颂宜的父母坐在上方,二老都是眼眶红红。看得姜穗宁也是鼻子发酸。 她目送萧颂宜抓着红绸向外走去,在她上花轿前,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姑娘。 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身形一顿,指尖从袖口探出,朝着姜穗宁的方向摆了摆手。 没错,还是萧颂宜,没有被换人。 姜穗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上了花轿,长长舒了口气。 任务完成了。 不过她也有些奇怪,萧颂宜出嫁的过程十分顺利,并没有人想来替嫁啊。 难道是对方见房里人多,不好下手,就放弃了? 新娘子出了门,娘家这边的客人也可以开席了。 姜穗宁正要去水榭那边,忽然被一个小丫鬟叫住。 “姜娘子,老太君请你去鹤年堂说话。 姜穗宁不疑有他,去了鹤年堂。 “老太君找我?” 萧老太君刚在前厅送走了大孙女儿,眼眶还有点发红,见到姜穗宁只是笑了下,然后一指罗汉床后面的绢丝屏风。 姜穗宁反应过来,连忙一个闪身躲了进去。 萧老太君沉了脸色,“把人带上来。” 很快,偏厅里就被押上来一个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帕子的年轻姑娘,还在呜呜挣扎着。 姜穗宁费力地辨认了半天,终于认出,这人似乎是萧颂宜的隔房堂妹,叫颂芳的? “颂芳,你太让我失望了!” 萧老太君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测。 萧颂芳被摘了帕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萧老太君,“我哪里做错了?我和萧颂宜都是嫡女,就因为我父亲早逝,我就配不上靖王府的婚事了吗?明明是祖母你偏心!” 第47章 找到三爷在外面养的女人了? “我偏心?” 萧老太君哈了一声,“你和颂宜幼时都养在我屋里,我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可你们又是如何回报我的?” “颂宜刚学会女红就给我绣了抹额帕子;知道我爱喝梅雪煮茶,每到下雪天都带着丫鬟去园子里取水,冻得小脸煞白;知道我有痹症,每晚都盯着我用合适的草药包泡脚……” 萧颂芳不屑地冷笑,“她一贯会做这些表面功夫,家里上上下下,哪个没被她用小恩小惠收买过?” “你管这叫小恩小惠?那你又为家里做了什么?” 萧老太君一拍桌子,“我怜你自幼丧父,对你多有照顾,可你不是整日自怨自艾,就是和姐妹们拈酸吃醋,掐尖要强,动辄不合心意便委屈装哭,好似人人都欺负了你,哪里还有我们萧家姑娘的风骨?” 萧颂芳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对,我就是个没了爹爹的可怜虫,人人都能欺负我,人人都看不起我,说不到好亲事也是我命苦,怨不得别人,我还不如出家做姑子算了!” 萧老太君冷眼看着她撒泼哭闹,片刻后缓缓开口:“你可知,我本来为你相看了荣安郡王的小儿子——” 萧颂芳哭声一止,猛地抬起头,“是那个掌管市舶司,控制海运,富得流油的荣安郡王府?” 萧老太君自顾自道:“他家小儿子比你大三岁,性情活泼又无骄纵之气,虽然不能承袭爵位,但上有父母兄长照看,能做一世富贵闲人……” 萧颂芳眼睛都亮了,靖王府的婚事虽好,可萧颂宜嫁过去就是世子妃,长媳宗妇,管家理事样样琐碎,哪有荣安郡王府这桩婚事清闲? “祖母,芳儿知道错了!” 她挣扎着往前挪动,想扑到萧老太君面前求情,哭着道:“芳儿只是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险些酿成大错……如今大姐姐已经顺利嫁入靖王府,求祖母原谅我这一回吧!” 萧老太君却变了脸,冷笑道:“你连令国公府百年清誉,自家姐妹的名声都能弃之不顾,薄情寡性,凉薄自私,还想让我把你嫁入荣安郡王府?” “我是去结亲的,还是去结仇的?”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出家做姑子吗?我成全你,你就去家庙为萧家祈福吧!” 萧老太君一挥手,两个粗使妈妈便拖着萧颂芳往外走。 她还在拼命挣扎,发了疯似的叫唤,“放开我,我要嫁荣安郡王府!我要当郡王儿媳——” 很快嘴巴又被堵上,再也听不见声响了。 “出来吧。” 姜穗宁从屏风后面慢慢走了出来。 萧老太君冲她招招手,淡淡道:“家丑一桩,让你看笑话了。” 姜穗宁搜肠刮肚了半天,憋出一句:“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呢,家里兄弟姐妹多了,各有各的心思,难免生出龃龉。您也该放宽心,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嘛。” 萧老太君哈哈一笑,问她:“你家里也有兄弟姐妹争风吃醋,互相陷害的事儿?” 姜穗宁立马摇头:“我只有兄弟,没有姐妹,再说我们家一共也没几个人……” “是啊,都说家族兴旺枝繁叶茂是好事,可这里面的勾心斗角也着实烦人。” 萧老太君摇了摇头,对她道:“今日之事,算我老太婆欠你一个人情。” 她不会追究姜穗宁是如何能未卜先知的,但她帮着维护了令国公府的名声,这是事实。 萧老太君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姜穗宁连忙摆手,“您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我也很欣赏萧大姑娘,希望她能过得幸福。不过……”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确实有些事儿想跟您打听。” 萧老太君痛快点头,“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姜穗宁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道:“是关于我现在的夫家,平远侯府的。我婆婆是老侯爷的续弦,我想知道那位原配侯夫人是什么情况?为何侯府的祠堂里,没有她的牌位?” “你婆婆?” 萧老太君哼了一声,“什么续弦,说得好听,不过是个扶正的小妾罢了。” 她问姜穗宁,“想必你应该知道,平远侯与岳老将军的关系了?” 姜穗宁点头。 商渡告诉她的。 “那你可能不知道,平远侯的原配发妻也姓岳。按辈分算,应该是岳老将军的族侄女,没出五服的。” 萧老太君眼中浮起怀念之色,“那位岳夫人我也见过几次,真是英姿飒爽,有将门虎女风范。可惜红颜薄命,岳家出事后没多久,我就听说她因为难产,血崩而亡了。” 姜穗宁脱口而出:“这么巧?” 平远侯府原本和岳老将军一系是紧密捆绑的关系,可岳家一出事,岳夫人便“难产”了,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 萧老太君笑得讽刺,“女人生产本就是一只脚迈进鬼门关,高门大户有的是阴私手段,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难产呢?”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毕竟她怀孕期间眼看着岳家满门抄斩,又听说岳老将军阵前堕马,尸骨无存,孕妇最忌情绪激动,大悲大喜,牵动了胎气也不是不可能。” 萧老太君并没有把话说死,她为人公允,不爱说人是非,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对平远侯府带上了一丝偏见和厌恶。 “你公公平远侯也是个神人。岳氏死后还不满百日,他便做主扶正了妾室杨氏,也就是你婆婆做侯夫人,当时还被朝中御史弹劾了一阵子。但陛下并没有申斥,还默许了平远侯这样做。” 一般有头有脸的人家,即便是原配去世,也不会扶正妾室,而是从外面另娶续弦。 姜穗宁成亲至今还未见过平远侯,只能猜测:“他是为了自保,所以自污名声?” 他表现得越是荒唐昏聩,顺康帝才不会对他下手。 萧老太君赞许地点头,“我就喜欢你这份聪明敏锐。可你偏偏怎么卷进了平远侯府这滩烂泥坑?” 若是姜穗宁还未嫁人,她必定要她做自己孙媳妇的。 萧老太君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了,拍拍姜穗宁的肩膀,“好了,去外面吃席吧。等颂宜在靖王府站稳脚跟,我再让她给你下帖子。” 姜穗宁嘿嘿一笑。 日行一善,便多了个做靖王世子妃的小姐妹,这波是她赚大了! 到了水榭,姜穗宁入席后,总觉得身后有道不善的视线盯着自己。 她回头,对上陆锦瑶忿忿不平的模样。 姜穗宁心情更好了,冲她做了个鬼脸,气得陆锦瑶更是火冒三丈。 她早已忘了姐姐的叮嘱,一心只想着教训姜穗宁,找回场子。 宴席过半,她突然看到姜穗宁身边的丫鬟,那个叫彩秀的,急匆匆来找姜穗宁,二人头挨着头说了几句话,姜穗宁便变了脸色,起身匆匆离开。 陆锦瑶连忙也跟了上去,追着姜穗宁到了花园一处假山附近。 她刚一靠近,就听见姜穗宁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找到三爷在外面养的那个女人了?” 第48章 衣柜!你快躲进去 什么养女人? 陆锦瑶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身子紧贴着假山石壁,使劲把头往里面探。 她听到那个丫鬟彩秀的声音,“难怪三爷明明调去了西城兵马司,还是不常回侯府,原来是在外面安家了!” 她又看到姜穗宁抹了抹眼角,似乎很委屈,“他要纳妾,我便帮他纳了。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什么舞姬,我也认下了。怎么又养了个外室?难道是怕我磋磨了他的心肝宝贝儿?” 彩秀:“小姐,奴婢让人盯着三爷好些日子,才确定那外室的宅子在杏花胡同……咱们要不要打上门去,狠狠收拾那个小狐狸精?” “不行!三爷本来就不喜欢我,我若是再打上门去,伤了他的新欢,他岂不是要休了我?” 姜穗宁说着便委屈地哭了起来,低低的抽泣声在石壁间回荡。 陆锦瑶听得火大,暗骂姜穗宁没出息。 心底却也升起了一阵妒意。 她从小就喜欢韩延青,可对方却始终对她冷冷淡淡的。 韩延青“被迫”娶了姜穗宁,她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冷淡,却不想韩延青还养了个外室? 杏花胡同……陆锦瑶暗暗记下,趁着姜穗宁还未发觉,连忙回到了宴席上。 等姜穗宁回到水榭,就见到陆锦瑶正和坐在旁边的人有说有笑,显得十分刻意。 姜穗宁在心底轻笑,装作无事发生般吃完了席面,打道回府。 杏花胡同。 一番温存后,韩凌雪靠在韩延青怀里,声音娇媚,“青郎,我们好久都没这么痛快过了……” 呵,姜穗宁以为把她赶出府,她就不能再见韩延青了? 她不光要见,她还要日日缠着他,让他没空去找别的女人。 韩延青半闭着眼,懒洋洋嗯了一声:“总算不用提心吊胆偷偷见面了,只是这院子太小,到底委屈了你。” 侯府没分家前,他是不能有自己私产的,只有公中按月发的月例银子,和从姜穗宁那里陆陆续续骗来的一点私房钱,才勉强买下这个小院。 “只要能和青郎在一起,我不委屈。” 韩凌雪翻了个身趴在他怀里,轻轻叹气,“我怎么样都好,反正我这辈子是认定了你,我就是心疼序哥儿……他如今能被大房的哥儿欺负,还不是因为他庶出的身份?” 她眼眶含泪,要哭不哭的模样,看得韩延青心都疼了,连忙抱住她哄:“别怕,序哥儿还小呢,再过几年,等他读书有了出息,姜氏又没孩子,说不定不用我开口,她自己就急着把序哥儿记在名下了。” 韩凌雪委屈道:“还要再等几年啊?那我们……我们难道就要一直偷偷摸摸的吗?” 这小院子比起她的明月阁差远了,屋里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更别提她用惯了的香炉、古琴、文房四宝……什么都没带出来。 她将来可是要当侯夫人的,凭什么要躲在这里,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韩延青语塞了下,又向她保证,“西城兵马司的差事油水很足,我争取尽快给你买个大院子,再找几个丫鬟伺候你。” “青郎你真好……” 就在二人浓情蜜意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韩延青倏地坐起来,“我怎么听着好像是大门倒了?” 很快他的猜测就成了现实。伴随着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院子里传来一道女子气势汹汹的声音:“把那个狐狸精给我抓出来!” “不好,定是姜氏带人来捉奸了!” 韩延青白了脸,衣服都没穿就跳下床,他胡乱地套着裤子,语无伦次对韩凌雪道:“你快去里面躲起来,被她发现就完蛋了!” 韩凌雪也吓得花容失色,“这房间就这么大,我能躲到哪儿去啊?” “我看看……对,衣柜!你快钻进去!” 韩延青一把将她推进衣柜,这才胡乱套上外袍,大步向外走去,一边怒气冲冲道:“姜氏你也太过分了……怎么是你?” 韩延青诧异地看着陆锦瑶,板起脸孔,“陆二小姐,你擅闯他人宅院,想要干什么?” 陆锦瑶被他冷淡的语气刺痛,气得跺脚,“延青哥哥,你让开,我要会会那个狐狸精!” “胡说八道,这里哪有什么狐狸精?” 韩延青连忙堵住房门,语气越发严肃,“陆二小姐,你我非亲非故,你凭什么在这里调查我?我劝你赶紧离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陆锦瑶已经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对身后的陆家护院一挥手,“把他给我拉开!” 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立刻冲上来,把韩延青往旁边拽。 陆锦瑶趁机推开内室的门冲了进去,大喊:“贱人,你给我滚出来!” 房间不大,床上是空的,被子乱成一团,下方隐约可见露出的女子小衣,空气里还残留着可疑的味道。 陆锦瑶目光转向角落里一人高的大衣柜,冷哼一声,上前拉开柜门,一把将躲在里面的韩凌雪拽了出来。 “贱人,谁给你的胆子,敢勾引我延青哥哥!” 陆锦瑶挥起皮鞭,狠狠抽在韩凌雪身上。 韩凌雪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声音凄厉:“青郎救我!” “阿雪!” 韩延青也急了,拼命挣脱陆家护院,冲进内室,将韩凌雪抱在怀里,愤怒地质问陆锦瑶:“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我的女人?” “我……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陆锦瑶气疯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我现在就去顺天府告状!” 眼看陆锦瑶要把事情闹大了,韩凌雪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抓着韩延青的衣袖,“青郎,不行啊!” 她和陆锦瑶没打过交道,平时又深居简出,所以才没被她认出来。 可若是事情闹大,惊动了侯府,那她和韩延青就完了! “陆二小姐!” 韩延青硬着头皮叫住她,好言好语商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阿雪……我只是可怜她卖身葬父,所以把她买下来,暂时安置在这里……” 他想起以前街上常见的老套桥段,信口开河,“我夫人姜氏你也知道,她小气善妒,若是知道了阿雪的存在,定要闹得家宅不宁……” 陆锦瑶想也不想地反驳:“胡说,她都给你纳两个妾了,哪里小气了?” 韩延青:…… 她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第49章 都怪他魅力太大了 韩延青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陆锦瑶看着韩凌雪躲在男人怀里,瑟瑟发抖的柔弱模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皮鞭指着她骂道:“什么卖身葬父,窑子里的姑娘现在都不兴这套说辞了!” “这种心术不正,想攀附权贵的狐狸精,就是看中了延青哥哥你的身份地位,想要一步登天呢!” 韩凌雪刚才被她一鞭子抽中了后背,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她吓得越发搂紧了韩延青的脖子,拼命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韩延青当然知道她不是,但他也拿陆锦瑶的胡搅蛮缠没办法,“陆二小姐,你到底想怎样?” “我……我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看不得你被这个狐狸精骗了!” 陆锦瑶眼珠一转,忽地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往地上一丢。 “既然她是卖身于你,那我出一百两,现在她归我了。” 陆锦瑶得意洋洋地看着韩凌雪,“你想证明自己不是为了攀附权贵,那就跟我回府。” 韩凌雪拼命摇头,“我不跟你走!” 开什么玩笑,她要是跟陆锦瑶走了,还能保住小命? 韩延青也跟着帮腔,“你别胡闹,阿雪是我买回来的……我不能卖给你。” 陆锦瑶忽地话锋一转,“既然她是自卖自身,那她以前就是良民咯?户籍文书呢?” 韩延青和韩凌雪都不说话了。 户籍文书上清清楚楚写着她是平远侯府四小姐,怎么敢拿出来? 韩延青后悔不已,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应该想法子给韩凌雪伪造一套假身份的…… 见她心虚低头,陆锦瑶冷笑一声,“拿不出来?我看你怕不是哪家的逃奴吧!依照大周律法,逃奴一经发现,生死不论!” 陆锦瑶又举起了皮鞭,“延青哥哥你让开,我要打死这个心比天高的贱奴!” “不可以!” 韩延青进退两难,脑子一热,忽地脱口而出:“是不是……是不是只要她跟你回去,你就放过此事?” 韩凌雪惊恐地瞪大眼睛:“青郎?!” 他真的要把自己送给这个母夜叉? 陆锦瑶高傲地抬起下巴,“没错,本小姐看她长得还不错,正适合来我身边伺候,好好学一学规矩。” 她又加重了语气,“延青哥哥,你若是执意不肯放人,那我只好去找我姐夫,让他来管你要人了。” 韩延青的脸色越发难看。 陆锦瑶的姐夫可是六皇子,不久前顺康帝派他去工部历练,听说得到了工部官员的一致好评,在朝中也有了一派支持者。 陆锦瑶搬出了身后的大靠山,这下他真是无法拒绝了。 韩延青抹了把脸,突然深情款款地看向陆锦瑶:“二小姐,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阿雪亦是我怜惜之人,我恳求你,别为难她行不行?” 陆锦瑶还从未听过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有些飘飘忽忽,心头如小鹿乱撞。 她就知道,延青哥哥心里也是有她的。 陆锦瑶冲韩延青甜甜一笑,“你放心,我不会伤她性命的。你若不放心,可以常来陆府坐坐啊。” “青郎,青郎别丢下我……” 韩凌雪有种大祸临头的绝望感,死死抓着韩延青的衣角不放。 韩延青也舍不得,但他更怕得罪了陆家和六皇子,只能柔声劝慰,“你先忍耐一阵子,等我……等我哄好了她,一定把你救出来。” 韩凌雪心头暗恨不已,面上越发凄楚可怜,“好,我就是死了……也会等着你的。” 陆锦瑶看不惯二人腻腻歪歪的肉麻劲儿,使劲咳嗽了几声。 她冲身后的护院一挥手,“把她给我捆了。” 护院变魔术般拿出了麻袋和绳子,将韩凌雪蒙头一套,捆得结结实实,没能发出一丝呼救,就塞进了马车里。 陆锦瑶出门时,就看到两边的邻居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 “看什么看?没见过抓逃奴的啊!” 陆锦瑶跋扈地喊了一嗓子,吓得那些人赶紧关上了自家院门。 她转过头看向韩延青,又恢复了温柔模样,捏着嗓子道:“延青哥哥,你记得要常来看我哦。” 韩延青无可奈何地嗯了一声,站在倒下的大门前,看着装有韩凌雪的马车扬长而去。 他叹了口气,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都是我害了阿雪……” 没想到他成了亲还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陆锦瑶对他念念不忘。 棠华苑。 彩秀如一阵风般冲进来,“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啊,陆二小姐真的去捉奸了!” 姜穗宁闻言,饶有兴味地抬起头:“哦?她动作还挺快。” 彩秀喘了口气,重重点头,“咱们的人亲眼见到,陆二小姐砸了大门,没过一会儿就带了个头上罩着麻袋,捆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出来了。三爷还在门口和她说了好几句话呢!” “小姐,三爷真在外面养女人了啊?我还以为那天在令国公府,您教我说的话都是胡诌的呢。” 彩秀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很生气,“三爷太过分了!可惜没能看到那个狐狸精的真面目,我就不信了,她难道长得比小姐还美吗?” 姜穗宁翻着账本,漫不经心的道:“不急,你早就见过她了。” “是我认识的人?” 彩秀更惊讶了,拉着青鸾小声嘀咕:“是不是以前在三爷书房伺候过的那个翠儿?可她去年就嫁人出府了啊……还是那个,老夫人院里的珍儿?我记得她的衣裳总比别人的窄两寸,每次见到三爷都格外殷勤……” 彩秀想不通,“若真是她们,三爷只需要跟小姐说一声就行了,左右不过占个通房的名分,又碍不着什么,何必费尽心思养在外头呢?” 青鸾没说话,结合姜穗宁连日来的举动,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是那也太离经叛道了,她不敢说。 她走到姜穗宁身边,低低唤了声小姐。 “放心,我没事。” 姜穗宁对她笑了笑,只剩彩秀还在冥思苦想,掰着手指头挨个清点府里小有姿色的丫鬟。 今晚韩延青回来得早,寿宁堂那边传了话过来,叫姜穗宁一块去用晚膳。 席间,姜穗宁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四姑娘搬出侯府也有一阵子了,不知道她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若是缺了什么穿的用的,我好让人给她送去。” 韩老夫人面色微变,旋即摆了摆手,“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她那儿什么都不缺,就不用你操心了。” 姜穗宁点点头,又道:“说起来,二爷一家子也快回来了,四姑娘可是他嫡亲的妹子,怎么也该接她回来,吃顿团圆饭吧?” 第50章 她总不能给我做妾吧? “行了,吃饭呢,吵什么吵。” 韩老夫人不悦地打断,又警告地看了韩延青一眼。 “姜氏一心都是为了家里打算,你差事不顺,也不能冲她撒气。” 韩延青沉着脸,扒了一大口粳米饭,狠狠地嚼了几下。 韩老夫人又慈爱地看向姜穗宁,“雪儿搬出侯府,也是为了家宅安宁。等二郎回来,我与他仔细分说分说,料想他定能理解。” 姜穗宁乖巧点头,“都听母亲安排。” 用过晚饭,韩老夫人借口要和韩延青说事,让姜穗宁先回去。 姜穗宁瞥了韩延青一眼,见他右腿不安地频频抖动,心下微哂,麻利地起身离开。 她慢慢往回走着,半路遇见王氏,还心情颇好地冲她打招呼:“大嫂也出来消食啊?” 王氏一见到她就如同见了仇人,立马横眉倒竖,重重哼了一声。 “二弟一家就要回来了,我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姜穗宁眨眨眼,“大嫂这话说的,二爷外任期满,回京述职,侯府阖家团聚,这是好事啊,我为什么要得意?” 王氏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母亲让你管家,侯府就真由你做主了。二弟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原配嫡出,二弟妹更是出身名门,大家闺秀。等他们回来,这府里还有你站着的地儿?” 反正韩延松是庶出,爵位注定与他无关,王氏打定主意,要看二房三房的热闹。 姜穗宁不慌不忙开口:“我算是明白,瑞哥儿为什么小小年纪便口出恶言了,原来都是跟大嫂学的呀。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寿宁堂,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听听母亲怎么说?” 王氏气得握拳:“你除了告状还会干什么?” “我还会算账呀。” 姜穗宁甜甜一笑,“我得提醒大嫂一句,你的欠债都补齐了吗?” “……不用你管!” 王氏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扶着肚子火急火燎地跑了。 姜穗宁冲她的背影轻笑一声。 这人也真有意思,明明斗不过她,还总爱来挑衅,上赶着挨怼吗? 王氏想看她和二房争个你死我活,姜穗宁偏不遂了她的心意。 寿宁堂内。 韩延青急得在地上直转圈,“阿雪被陆锦瑶带走了,她那个大小姐脾气,指不定想出什么法子折磨阿雪,母亲,现在该怎么办?” “你还好意思问我?” 没了外人,韩老夫人也不装了,脸拉得老长,“难怪当初说要送走雪儿时,你答应得那么痛快,原来是想和她在外面逍遥快活!” “那陆二小姐一直心悦于你,定是跟着你才找到杏花胡同去的!” 韩延青耷拉着脑袋,“母亲,你现在追究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能把阿雪救出来吧。” 韩老夫人也在为这事发愁,她费尽心思遮掩二人见不得光的关系,结果韩凌雪却落在了陆锦瑶手上。 一旦韩凌雪身份曝光,侯府必将面临塌天大祸! “你刚才说,陆二小姐临走前,让你常去看她?” 韩老夫人突然提起这茬。 韩延青不明就里,点点头:“是啊,我打算过几日就去陆家拜访。” 韩凌雪被带回陆府,他自然放心不下。 韩老夫人突然呵呵笑起来,上下打量着韩延青,“我儿真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就算成了亲,也能让武威将军家的小姐念念不忘。” 韩延青被她看得直发毛,“母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老夫人意味深长道:“你还没看出来吗,陆锦瑶抓走雪儿,无非是嫉恨她这个‘外室’能得你宠爱罢了。” “她把雪儿抓在手里,就是一个诱饵,要引你主动上钩呢。” 韩延青也不傻,很快想到了陆锦瑶临走前那欲言又止的暧昧目光,吓了一跳。 “可是我已经娶妻了。陆锦瑶是陆家嫡女,六皇子妃的亲妹妹,她总不能给我做妾吧?” 韩老夫人不以为然:“谁说不行了?如果她对你痴心一片,寻死觅活也要和你在一起,她爹娘还能拗得过她?”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若是我们和陆家结了亲,你和六皇子不就成了连襟?听说他最近很受陛下信任,有他在御前为你美言几句,你还怕争不过二房吗?” 不提顺康帝还好,一提韩延青就不受控制地双腿发软,实在是那日被当众斥责,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惨烈了。 但要他为了前途和爵位牺牲“美色”,韩延青还有点不情愿。 陆锦瑶长得不如姜穗宁明艳,性格又不比阿雪和蕊姬柔顺,倒是和曼娘有点像……可曼娘在床笫间一向放得开,陆锦瑶……怕是只会拿鞭子抽人吧? 但韩凌雪多留在陆府一天,就多一分暴露身份的危险。 韩延青叹了口气,视死如归般开口:“不等了,我明天就去。” 等他离开后,韩老夫人忍不住跟王妈妈商量:“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理由,把那女人亲生的孩子接回来了?” “当初那孩子是你安排送出去的,现在怎么样了?” 翌日韩延青向衙门告了假,去了陆府。 门房大概是事先得了陆锦瑶的叮嘱,直接就放了行,还让小厮送他到了二门。 二门处又有陆锦瑶的贴身丫鬟等候,将他带去了陆锦瑶所住的院子。 韩延青坐在花厅里等了半天,茶都喝过了三泡,陆锦瑶才精心打扮完毕,姗姗而来。 “延青哥哥!” 陆锦瑶一脸期盼地看着他:“我的新衣裳好看吗?” “好看,很适合你。” 韩延青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又往门外张望,“阿雪呢?” 陆锦瑶立刻沉了脸,不满地哼了一声,“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啊。” “看,都看……” 韩延青硬着头皮陪她坐了半天,就在他第二次想提起韩凌雪时,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冲进来,哭喊着:“青郎救我啊!” 韩延青腾地站了起来,“阿雪?!” 只是隔了一天没见,韩凌雪就憔悴得不行,脸色枯黄,眼眶发青,头发更如枯草一般,身上穿的也是低等丫鬟的粗布衣裳。 陆锦瑶气得一拍桌子,“谁让你来的?” 紧接着又追进来一个丫鬟,白着脸跪下请罪:“小姐息怒,是奴婢没看好草儿,让她跑出来了……” 韩延青一怔,“什么草儿?” 陆锦瑶冷哼:“她现在是我陆府的三等丫鬟,随便起个贱名打发得了。” 韩凌雪哭着道:“青郎,她逼我签字画押,写了……卖身文书!” 第51章 我保证不动手打她 卖身文书?! 韩延青陡然一惊,抓住韩凌雪的手低声连问:“你用什么名字签的?” 韩凌雪也不傻,自然不会用真名,抽泣着道:“林雪……” 韩延青松了口气,但面色依旧很难看,“陆二小姐,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陆锦瑶满不在乎的道:“她既已卖身为奴,自然要签下契书,不然逃跑了怎么办?” 目光落在二人紧握的双手上,陆锦瑶眼神一冷,“草儿,我不是让你在后院干活吗,谁让你跑出来惊扰客人的?” 韩凌雪飞快躲到韩延青身后,大声反驳:“是你让人按着我,逼着我签的,我没有卖身!” “青郎,你快带我走吧,我在这里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她不让我吃饭,还让我睡柴房!” “陆二小姐……”韩延青向她恳求,“你昨天不是答应我,不会虐待她吗?” 陆锦瑶冷哼,指着另一个丫鬟说,“这不过是我们家管教下人的规矩罢了。不信你问她,是不是刚进府的小丫鬟都要来这么一遭?” 那个追着韩凌雪进来的丫鬟连忙低头称是。 陆锦瑶得意地抬起下巴,暗含威胁:“延青哥哥,你今天到底是来看我,还是看她的?我现在心情不太好,我姐姐姐夫一向最疼我了……” “看你,自然是来看你!” 韩延青连忙说道,又把韩凌雪推开,一本正经道:“你既然已经卖身给了陆二小姐,就要好好听她的话,陆二小姐最是心软善良,怎么会无缘无故苛待你呢?” 韩凌雪泫然欲泣,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韩延青“抛弃”了。 韩延青只能拼命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对自己冷淡一些。 他越是表现出在意韩凌雪,陆锦瑶就会越生气。 韩凌雪大概也反应过来了,抹了把眼泪,屈辱地冲陆锦瑶一福身,“二小姐,奴,奴婢马上就回去干活……” “等等。” 陆锦瑶却突然叫住她,大发慈悲一般,“今天延青哥哥要留下来陪我吃饭,你就在旁边伺候着吧。” 韩延青一愣,“我什么时候——” 对上陆锦瑶的视线,他又飞快改了口,“那我就厚着脸皮留下来蹭饭了。” 陆锦瑶立马笑开了花,吩咐厨房去置办席面。 “延青哥哥,花园里风景更好,我们去外面吃吧?” 韩延青木着脸,“都听陆二小姐安排。” 韩凌雪全程都站在一旁伺候,被陆锦瑶使唤得团团转,还要看着韩延青和她有说有笑,整颗心像是泡进了黄连水里,又苦又疼。 吃完,陆锦瑶又眨巴着眼睛望向他:“延青哥哥,我想看你为我舞剑。” 韩延青一言不发,起身走到前方空地上,抽出佩剑舞了起来。 韩凌雪痴痴地看着那道矫健身形,忍不住偷偷抹泪。 青郎根本就不喜欢陆锦瑶,都是为了她才…… 世上怎么会有他们这样的苦命鸳鸯啊! 陆锦瑶余光注意到她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她缠着韩延青陪了她大半日,直到夕阳西斜,韩延青快受不了了,主动提出告辞。 陆锦瑶又亲自送他到大门口,依依不舍地告别:“延青哥哥,下次再来陪我玩啊。” 韩延青僵硬地点点头,“等我下次休沐。”欲言又止,“陆二小姐,你对阿雪能不能……” 陆锦瑶摆了摆手,笑得天真烂漫:“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动手打她的!” 韩延青这才松了口气,只要韩凌雪在陆府不受委屈,那他今天就不算白来。 目送韩延青离开,陆锦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气冲冲地回到自己院子,吩咐:“把那个贱人交给刑嬷嬷,好好调教。” 谁让她答应了延青哥哥,不会“自己”动手呢? 传话的小丫鬟光是听到刑嬷嬷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打了个寒碜。 韩凌雪站着伺候了一天,水米未进,正想回去找点吃的,就被扭送到了一个面相阴沉,长着鹰钩鼻的老嬷嬷面前。 刑嬷嬷手里拿着一根两寸宽的细长篾条,啪地一声抽在她身上。 “跪下。” 韩凌雪尖叫出声,被七手八脚按到地上。 刑嬷嬷转着圈打量她,连连摇头,“眉眼放荡,腰肢轻浮,哪有半分做奴婢的样子?二小姐发话了,我就得好好教你规矩。” 啪! “背要挺直。” 啪! “眼睛正视前方。” 啪! “不许歪着肩膀。” 啪啪啪…… 除了脸蛋没受伤,韩凌雪全身上下都被竹篾条抽了个遍。刑嬷嬷下手极有分寸,打人疼却不留半点伤痕。 到最后,韩凌雪瞳孔里都是竹篾条不断抽动的残影,她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刑嬷嬷似乎见怪不怪,冷笑一声,抄起手边的茶壶对嘴灌了一大口,然后猛地往她脸上一喷。 “啊……” 一股混合着烟臭酒臭的污浊气息钻进鼻孔,韩凌雪不受控制地干呕。 睁开眼就对上刑嬷嬷阴沉丑陋的老脸,“醒了?那就继续学规矩,学不好就别想吃饭睡觉。” 今天是二爷韩延柏一家回来的日子,大房和三房齐聚寿宁堂。 韩老夫人的眼睛始终盯着门外的方向,似乎显得格外关心。 终于等到丫鬟通传,“二爷、二夫人回来了!” 接着门帘掀开,走进来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正是韩延柏和妻子白氏。 身后还跟着三个小姑娘,大的七八岁,小的三四岁。 韩延柏携妻女向韩老夫人磕头请安。 韩老夫人连忙起身,将二人扶起,又上上下下打量着韩延柏,一脸关切地问:“这一路上还顺利吧?” 韩延柏摇头,“不太顺利,遇到了好几拨山匪。” 韩老夫人身子一僵,像是吓到了,“二郎,没受伤吧?” 韩延柏还是摇头,“幸好儿子事先雇了一队镖师护送,这才能全须全尾地回到京城,为父亲母亲尽孝。” 韩老夫人抚着胸口,松了口气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韩延柏转过头,目光在人群中飞快扫过,很快锁定了姜穗宁,朝她的方向深深一躬。 “这位便是新过门的三弟妹吧?延柏谢过三弟妹救命之恩。” 姜穗宁吓了一跳,“二哥这是从何说起?” 第52章 姜氏这是……吃醋了? 韩延柏看向姜穗宁的眼神充满感激和友善:“我们途经云苍山时,遇到了最凶悍难缠的一群山匪,幸好有姜家商队经过,出手相助,否则我们一家五口,怕是早已化作刀下亡魂了。” 韩老夫人听到云苍山这个地名时,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旋即又恢复如常,笑着道:“居然这么巧?” 韩延柏点头,“杀退了山匪后,我们两边互通姓名,才知道原来是亲家。带队的正是三弟妹家的二哥,姜聿。” 姜穗宁一脸惊喜,“原来是我二哥啊。他这人一向闲不住,刚从西域回来,没想到又跑南边去了。” 韩延柏带着白氏,又向姜穗宁行了一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待我休整几日,再亲自上姜家拜谢大恩。” 姜穗宁连忙回礼,“二哥客气了。出门在外就该守望相助,不管是谁遇上这种事情,有能力的都会帮一把的。” 接下来韩延柏又和大哥韩延松,三弟韩延青分别见礼。 家里多了三个小姑娘,寿宁堂内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韩老夫人的脸色却不太好看,目光时不时落在韩延柏身上,颇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 姜穗宁落在眼里,偷偷翘起唇角。 前世,韩延柏可不是囫囵个回来的。 据白氏所说,他们在云苍山附近遇到了一波悍匪,下手狠辣,似乎不图金银,只要人命。 虽说韩延柏事先请了镖局护送,但还是伤亡惨重,他本人身上也被砍了几刀,是被抬回平远侯府的。 韩老夫人为他请遍了京城的好大夫,命是保住了,却也落下了病根,从此身体越发虚弱,没过几年就因为一场风寒去世了。 韩延柏死时没儿子,侯府只剩韩延青这个嫡子,所以他才能顺利袭爵。 这一世,姜穗宁估算着韩延柏回来的时间,给姜家在南边的商队送了信,让他们提前在云苍山附近做好准备,这才“正好”救下了韩延柏一家。 不过她刚才注意到韩老夫人那失望的神情……敢情前世的山匪,也是她的手笔? 啧,这老太太可真是佛口蛇心,心狠手辣啊。 晚上的家宴在侯府最大的花厅里举办,为了热闹也没有分男女席。 姜穗宁注意到韩老夫人身边留的空位,和前世一模一样,不由微哂。 她这位公爹平远侯,真是把隐居避世贯彻到底了,连离家多年的亲儿子回来了也不露面。 韩延柏左等右等,终于忍不住开口:“母亲,我回来这么久,为何还不见四妹妹?” 不等韩老夫人开口,王氏便飞快道:“二弟有所不知,前阵子三弟妹请了一个道士来府里作法,非说四姑娘的命格对侯府风水有碍,逼着四姑娘搬出去了!” 说完,得意洋洋地瞪了姜穗宁一眼。 韩延柏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多年不见十分挂念,闻言不由皱眉:“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岂可轻信?” 姜穗宁刚要说话,王氏又抢着道:“三弟妹如今管着家,威风越来越大了,无非是嫌四姑娘赖在府里浪费银钱,总是张罗着让她嫁人呢。我上次还听说她要给四姑娘找什么鳏夫啊,带孩子的啊……” “大嫂这么关心四姑娘,怎么也不见你去探望过她啊?” 姜穗宁忍无可忍,“你还是先把自己欠的债尽快还了吧。二哥一家刚回府安顿,正是各处都需要银子的时候。” 王氏没想到她会当众揭开自己贪污公中的事,当即变了脸色,“你!” 姜穗宁起身,不慌不忙对韩延柏说:“二哥,风虚道长在京城素有名望,再说送四姑娘出府小住是母亲同意了的。我昨日还问过,要不要接她回来和二哥叙叙旧,是三爷说不用……” 韩延青冷不丁被点名,想也不想地否认,“这可跟我没关系!” 姜穗宁笑着看向他:“四姑娘的住处都是你安排的,要不你现在就出去一趟,赶在宵禁前把她接回来?” 韩延柏一听连忙赞同:“好啊,那我和三弟一起去接人。” 韩延青头皮发麻,连忙推辞,“这……天色已晚,恐怕来不及了。” 韩延柏皱起眉头,“难道凌雪住得很远吗?她一个人孤身在外,你们怎么放心的?” 他又看向韩老夫人,“母亲,凌雪可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你不是一直对她视如己出吗?” 韩老夫人忙道:“二郎稍安勿躁。你今日也是舟车劳顿,十分疲累了,不必急于一时嘛。明天,明天我就差人去把雪儿接回来。” 韩延柏想想便答应了。 韩老夫人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瞪了王氏一眼。 好端端的,提起韩凌雪做什么? 王氏本想借韩凌雪挑起二房三房矛盾,没想到韩老夫人居然先偃旗息鼓了,不由气闷。 闹出了这个小插曲,家宴后半程的气氛实在不算愉快,只能草草收场。 韩延青跟着姜穗宁回了棠华苑。 姜穗宁警觉地站在正厅没动,“三爷今晚不去看看蕊姬?或者曼娘?” 韩延青忍无可忍,“姜氏,别忘了你才是我的妻子。” 姜穗宁在心底冷笑,面上却装出惊慌模样,“三爷,您忘了妾身还在喝药吗?我也是怕您夜里寂寞……” 韩延青咬着牙,“二哥已经回来了,他是原配嫡出,比我更有机会袭爵,这时候你若还不跟我一条心,侯府早晚会变成别人的。” 姜穗宁垂下眼,柔顺的道:“妾身自然与您是一条心。三爷想让我怎么做?” “自然是帮我一起对付二房。” 韩延青一屁股坐下来,摸着下巴说:“首先,我得有个嫡子。” 姜穗宁微微一笑,“抱歉,这个没有。” 韩延青脸上一热,没好气的道:“就算不能……那你总该留我宿在你屋里吧?” 姜穗宁忽然抬起头,眼底闪烁着泪光,“三爷和两位妹妹寻欢作乐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自己需要嫡子了?妾身虽然身份低微,但也不是没有脾气,没有尊严的面人儿!” “往后三爷爱和谁生就和谁生去,生了就抱过来给我养,妾身绝无二话!” 姜穗宁捂着脸,嘤嘤嘤地跑进了内室,紧接着传来咔哒一声,房门落了闩。 彩秀青鸾走到韩延青面前,恭恭敬敬往门外一指,“三爷请。” 韩延青稀里糊涂地出了棠华苑,才反应过来。 姜氏这是……吃醋了? 他不由笑出了声,无奈地摇头,“女人,就是这么麻烦。” 第53章 要管家权,还是嫡子? 翌日,韩延青一大早就出了府,直奔陆家。 陆锦瑶见到他正高兴呢,就听韩延青急急道:“陆二小姐,我有要紧事,必须带阿雪走。” 脸上笑意消失,陆锦瑶瞪着他,没好气道:“你要带她去哪儿?带回侯府纳妾吗?” “当然不是!” 韩延青一口否认,却又支吾着说不出理由。 陆锦瑶越发纳闷,更加不肯放人,“草儿已经卖身给我当了丫鬟,怎么能随便让你带走?” 韩延青无奈,只好退了一步,“那能不能让我单独和她说几句话,我真的有要紧事!” 陆锦瑶趁机道:“那你今天得陪我去东郊跑马打猎!” 韩延青立马答应了。 没一会儿,韩凌雪便被带到了一个空房间。 韩延青注意到,她身上穿的不再是粗布衣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他关切地问:“阿雪,你这几日还好吧?” 韩凌雪刚要开口,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后窗外面,脸色阴沉的刑嬷嬷,身子不由一颤,飞快道:“我很好!真的!” 韩延青不疑有他,松了口气。 看来陆锦瑶没有食言,这几日对她还不错。 “二哥回来了,一直没见到你,已经起了疑心。” 韩延青压低声音,飞快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我想接你出去,可陆锦瑶死活不肯放人……” 韩凌雪强忍着眼泪,颤声道:“那,那我给二哥写封信吧,就说我在郊外金平庵斋戒清修,为侯府祈福,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韩延青想了想答应了,“也只能先这样糊弄过去了。” 他管陆锦瑶的丫鬟借了纸笔,让韩凌雪写了一封信。 韩延青揣入怀中,正要再说几句安慰的话,门外传来陆锦瑶的催促声。 “延青哥哥,你好了没有?我们还得早点出城呢!” 韩延青应了一声,又飞快对韩凌雪道:“你再忍耐几天,只要我想法子哄了她开心,就接你出去。“ 韩凌雪眼泪汪汪,依依不舍地望着他和陆锦瑶并肩离开。 “看够了没有?” 刑嬷嬷神出鬼没,声音冷不丁在她身后响起,吓得韩凌雪条件反射地蹲下,“奴婢知错了!” 刑嬷嬷满意地哼了一声,抽出竹篾条轻轻拍打着她的脸蛋。 “记住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就是陆府的奴婢,也配肖想二小姐的人?” 韩凌雪一动不敢动,这几日她都快被刑嬷嬷逼疯了,根本不敢在韩延青面前露出端倪,否则等待她的只有更折磨的手段。 她颤颤巍巍地点头,“奴婢明白……” “二小姐要吃莲子糕,你一会儿就去小厨房剥莲子吧。” 韩凌雪去了厨房,被分了一大筐莲子,她蹲在地上一粒一粒地剥,昔日修剪得光洁圆润的漂亮指甲,如今已经劈得不成样子,手上遍布细小的伤口,风一吹就又肿又疼。 她边剥边哭,还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否则被人告到刑嬷嬷那里,又要挨篾条了。 “青郎,你什么时候才能救我出去啊……” 韩凌雪低低啜泣着,忽然胃里反上一股恶心的感觉,捂着嘴巴干呕了两声。 韩延青陪着陆锦瑶在郊外玩了一天,暮色时分才回了侯府。 韩延柏听说他一大早就出去接人,已经等了一天,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凌雪呢?” 韩延青拿出那封信,“四姐说她要去金平庵斋戒清修,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这是她给二哥写的亲笔信。” 韩延青打开看了,的确是韩凌雪的笔迹。 但他还是皱着眉,“我们兄妹多年不见,她怎么就急着要去庵堂清修,也不肯回侯府?” 显然,王氏昨天挑拨的那番话,还是让他有些在意,担心韩凌雪在侯府受了冷落。 姜穗宁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附和,“是啊,金平庵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了。四姑娘可以先回来和二哥一家叙叙旧,再去斋戒也不迟嘛。” “你懂什么?” 韩延青本就焦头烂额,不客气地怼了姜穗宁一句,“那斋戒,斋戒是早就定好了日子的,怎么能随意更改,岂不是对佛祖不敬?” 姜穗宁假装委屈地低下头,“是妾身无知,三爷别生气。” 韩老夫人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反正二郎一家都回来了,见面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雪儿信佛之心虔诚,我们就随她去吧。” 韩延柏不再坚持,只是看向韩延青和韩老夫人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怀疑。 他怎么觉得,这两个人好像是故意阻拦,不许他和韩凌雪见面似的? 回到院子里,他悄声叮嘱白氏,“过两日你去一趟金平庵,看看凌雪在那里过得怎么样。” 白氏点头应下,又对韩延柏说:“今天大嫂来找我,话里话外都暗示我去争管家权,你说行吗?” 韩延柏没多想,随意地点点头,“有什么不行的?我是侯府嫡子,又是兄长,这侯府早晚都要交到你手上。” 白氏低声道:“我就是不好和三弟妹开这个口,毕竟她哥哥前不久还救了我们……” “一码归一码。” 韩延柏淡淡道:“难道为了报恩,我就要把侯府爵位拱手相让吗?” 第二天一早,众人都往寿宁堂给韩老太太请安时,白氏就趁机提出管家之事。 她给的理由很充分,“我比三弟妹年长,管家的经验也多一些。之前我和二爷不在家,才让三弟妹这么辛苦,我这做嫂子的于心不安啊,总该帮你分担分担。” 韩老太太的脸色瞬间就不太好看了。 二房一回来就争夺管家权,可见其对爵位野心勃勃。 都怪姜家扰乱了她的计划!否则白氏现在哪有争权的心思? 韩老夫人笑着说:“姜氏从小就擅于管家理事,侯府这点账目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不累不累……” “二嫂要帮我分担吗?那太好了!” 姜穗宁无视韩老夫人的脸色,惊喜地说道。 她低下头,假装娇羞地摸着肚子,“其实我正想歇一歇,养好身体,早日为三爷开枝散叶……母亲,你说对吗?” 韩老夫人面色一僵。 是要管家权,还是要姜氏早日生下嫡子? 第54章 提前进府 最后韩老夫人还是妥协了,对白氏说:“你先跟着姜氏熟悉一下府里的事务,再让她慢慢把管家权移交给你。” 白氏连忙应下,又对姜穗宁说:“那我就要多多叨扰三弟妹了。” 姜穗宁笑眯眯地摆手,“没关系,我巴不得二嫂早点学会呢。” 侯府这堆烂摊子,她早就不想管了。 等白氏接手,就知道账面有多难看了。 韩老夫人看她俩相处和睦,笑呵呵地开口:“老二家的,你也该多多努力,俗话说先开花后结果,你这都开了三朵花了,也该为二郎生个儿子了。” 白氏面色微变,连忙低头请罪,“是儿媳无用,不能为夫君绵延子嗣……” 她这两年也做主给韩延柏纳了几个妾,都是家里男丁兴旺的良家女子,可进了门却迟迟没有动静。 时间一长,就连白氏也在心里嘀咕,难不成他们夫妇这辈子注定无子? 如果真是天意如此,那大嫂的提议似乎也不是不行…… 姜穗宁毫不留恋管家权,下午就往二房院里送了不少账本,让白氏先捋一捋。 大嫂王氏也在,见状冷笑:“她惯会装好人,背后捅刀子可绝不手软。二弟妹你千万别被她骗了。” 说着就挽起袖子翻账本,“我陪你一起查!我就不信她管家能一点好处都不沾?” 二人梳理了几天账本,还真找出一笔不明去向的银钱。 王氏以为抓住了姜穗宁贪污的小辫子,立刻拉着白氏去寿宁堂告状。 “母亲,三弟妹天天追着我要账,仿佛我成了侯府的蛀虫,可您看看她,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氏得意洋洋地将账本亮出来,“这里每个月都会支取五十两银子,去向不明,长达十五年,这可是九千两的亏空啊!” 韩老夫人皱了下眉,只觉得这笔银钱似乎有点眼熟,刚要开口,就听门外传来姜穗宁清朗悦耳的声音。 “大嫂真有意思,十五年前我才几岁?侯府的支出跟我有什么关系?” 姜穗宁推门而入,向韩老太太请了安,转头便问:“大嫂,你的债还清了吗?” 王氏今天却骄傲地一挺胸,“我全都还清了!以后你少拿这事来堵我的嘴!” 也不知道韩延松是从哪儿弄回来的银子,反正把她贪污的都补上了,她以后可以在侯府抬头走路了。 姜穗宁不由失笑,“那我就恭喜大嫂了?” “你少转移话题。” 王氏把账本翻得啪啪响,“这九千两银子,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姜穗宁接过账本翻了翻,又看向一言不发的白氏,“二嫂也觉得我的账有问题?” 白氏斟酌着开口:“这么大一笔银钱,却去向不明,确实很难解释……” 姜穗宁装作恍然大悟一般,“哎呀,我弄混了,这是给寿宁堂单独开的账——” 韩老夫人如梦方醒,看向王妈妈,“怎么回事?” 王妈妈急得团团转,早就想开口了,拼命给她使眼色。 韩老夫人明白过来,清了清嗓子,“这是……这是我接济一家远亲给的银子,与姜氏无关。” 王氏叫嚷起来,“什么亲戚一个月要花五十两,还接济了十五年?天爷啊,我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才十两……” 姜穗宁跟着附和,“我也正要来问母亲呢。俗话说救急不救穷,五十两银子,都够外面的三口之家花上一年了,母亲却每月都给,这到底是什么吃银子的大户人家?” 她假装抹了抹泪,“前阵子三爷要谋西城兵马司的差事,府里连一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得向我娘家打欠条……母亲,您这是慷他人之慨,自家就不过日子了吗?” “行了!” 韩老夫人恼羞成怒,重重拍了下桌子,“我好歹也是侯夫人,这府里还是我说了算,我花点银子还要向你们小辈交代吗?” 顿了顿,她又道:“正好,既然提到这个事了,我就知会你们一声。府里过些日子会接进来一位表姑娘,你们做嫂子的要好生招待,不许怠慢了客人。” 表姑娘? 姜穗宁眼瞳一缩。 难道是前世那个…… 她张了张口,“敢问表姑娘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韩老夫人不紧不慢道:“她叫宋昭,和雪儿同岁。因着家境贫困,至今尚未婚配,我接她进府,也是想借着侯府的地位,帮她物色一个好人家。” 好人家? 姜穗宁垂下眼,遮去眼底寒光,轻声道:“知道了,我这就安排下去,为表姑娘打扫住处。” 王氏还不死心,“那这九千两银子……” 韩老夫人冷冷道:“与姜氏无关。怎么,你还要我赔给你不成?” 王氏怂了,连带着被她拉来的白氏也闹了个没脸,讪讪告辞。 姜穗宁回到棠华苑,彩秀一见到她便说:“小姐看起来脸色不好,是不是又在寿宁堂受气了?” 姜穗宁摇摇头,“没有,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坐上摇椅,思绪渐渐放空。 表姑娘,宋昭…… 前世她似乎不是这个时候进府的,为何突然提前了? 难道是因为韩延柏毫发无伤地回来,所以韩老夫人着急了? 可她若是坐视不理,难道要让宋昭重蹈上一世的惨剧? 前世她和宋昭的关系并不算亲近,但她却是侯府里为数不多的,不会轻视鄙夷姜穗宁的人。 大概是因为她们出身相似?一个商户,一个农家,在这雕梁锦绣的高门侯府,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吧。 姜穗宁猛地坐起来,“不行。” 她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是为了这份惺惺相惜,还有前世的宋昭,临死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白氏找借口出府,去了一趟金平庵。 可她再三向庵里的尼姑询问,她们都说平远侯府四小姐没来过这里。 白氏不由紧张起来,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她赶紧回府告诉了韩延柏此事。 韩延柏隐忍不发,一直等到韩延青下职回来,揪住他的衣领,拉到角落质问,“凌雪到底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她还活着吗?” 韩延青立马反应过来,“你去金平庵了?二哥,你竟然不信我?” 韩延柏冷笑,“我妹妹人都不见了,你还管我信不信你?” 韩延青只好赌咒发誓,三日之内,一定把韩凌雪带回来。 韩延柏对他放了狠话,“三天后,如果再见不到凌雪,我就去顺天府击鼓鸣冤!” 韩延青又一次硬着头皮去了陆府,打定主意要接韩凌雪出来。 陆锦瑶知道他来,让厨房准备了一桌酒菜。 她亲自端着酒壶给韩延青倒酒,“延青哥哥,你知道我一直心悦于你……那你呢?” 韩延青努力装出深情模样,“陆二小姐,你品貌俱佳,兰心蕙质,延青从来不敢肖想,而且……我已经有妻子了。” “姜穗宁算什么,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商户女,凭什么占了你的正妻之位?” 陆锦瑶眼看着韩延青喝下那杯加了料的酒,身子慢慢向他靠近,嗓音越发娇软,“延青哥哥,从小到大,我只喜欢你一个……” 韩延青意识有些涣散,小腹发热,已经分不清怀中女子是何人,只是全凭本能,将她抱住。 很快,房间里发出床榻摇晃的羞人声响。 韩凌雪站在窗外,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脸色惨白,身体发颤。 刑嬷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篾条,“看到了吧,你以为他还能惦记你多久?” 第55章 美到犯规,擦擦口水 韩延青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还以为自己在家里,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半裸的胸膛。 无意中往身旁扫了一眼,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魂飞魄散。 “陆……你……我……”他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陆锦瑶亦是不着寸缕,被他吵醒,翻了个身睁开眼,一把搂住他的腰,娇声道:“延青哥哥,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 韩延青彻底懵了,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突然醒悟过来,“你给我下药了?” 陆锦瑶冲他抛了个媚眼:“只是一点点助兴的酒水而已,怎么能叫下药呢?如果你真的对我没有半分情意,那我们也不会……延青哥哥,你昨晚明明也很快活啊。” 韩延青从慌乱中慢慢冷静下来,对上陆锦瑶爱慕又娇羞的模样,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虚荣之感。 武威将军嫡女,六皇子妃的亲妹妹,如此尊贵的身份,还不是要求着他春风一度? 女人嘛,只要把身子给了男人,那还不是予取予求,任凭他摆布? 韩延青捏起她的下巴,微微俯身,刻意压低的磁性嗓音,“就这么喜欢我吗?” 陆锦瑶被他迷得要死要活,身子都软了半边,像只小猫似的去蹭他的手。 “听话,只要你放了阿雪,我保证经常来陪你。” 又听到这个名字,陆锦瑶虽然还是不高兴,但抵触之意淡了几分,吃醋一般嘟着嘴,“放了她,然后让你们继续在外面幽会吗?” “怎么会呢?我现在有你了。” 韩延青哄起人,情话信手拈来,“那种乡村野花,也就图个一时新鲜,怎么能跟瑶瑶你这颗天上的明珠相提并论……我给她些银子,送她离开京城便是,保证以后不会再来碍你的眼。” 陆锦瑶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终于点了头,“我都听延青哥哥的。” 韩延青松了口气,正要起身下床,又被她从后面抱住,“天色还早呢,不如我们……” 陆锦瑶悄悄打开了香囊一角,韩延青闻到那股醉人的甜香,身体又有些不受控制,便半推半就地倒回了床上…… 伴随着女人的娇笑和男人的低喘,重重纱幔再度垂下,遮住了一片春光。 晨起,姜穗宁正在对镜梳妆,彩秀从外面进来。 “小姐,刚才我走得好好的,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荷包,好像是给你的。” “什么荷包?” 姜穗宁接过来,这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光面荷包,上面贴了张字条,写着她的名字。 她打开抽绳,里面又是一张叠成小方块的字条。 展开看了一眼,写着约她今天上午在听风楼见面,落款是个龙凤飞舞的“商”字。 姜穗宁不由失笑,“神神秘秘的。” 她就猜到是商渡的手笔,也就只有玄衣卫能这样神出鬼没,出入内宅了。 姜穗宁如约来到听风楼。 伙计引着她走了另一条楼梯,直通顶楼的包厢。 姜穗宁推门而入,看到商渡正坐在窗前的榻上喝茶。 他一只手臂漫不经心地倚在窗框上,过分修长的双腿微微屈起,绣着凶兽纹样的云锦袍角自然下垂,露出一尘不染的靴面。 身形流畅,就像一头矫健的豹子。明明在小憩,却拥有随时扑上来咬断猎物喉咙的速度和魄力。 日光照在他冷玉般棱角分明的侧脸,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光。 姜穗宁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生怕打破了这一刻的玄妙气氛。 每次见到商渡,他身上那种冰冷又昳丽,苍白又颓靡的矛盾气质都让她有一瞬失神。 简直就是……美到犯规了! 死太监你还让不让其他女人活了? 直到商渡凉凉的嗓音响起,“擦擦口水。” 姜穗宁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却什么也没摸到。 她这才反应过来,气鼓鼓地瞪大眼睛:“你敢耍我?” 商渡微抬下巴,狭长凤眼里盛了三分笑意,“礼尚往来。” 姜穗宁自觉丢脸,赌气地扭过头去,硬邦邦开口:“有事说事,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非得有事才能见你?” 商渡拿起紫砂茶壶,把对面的茶杯倒满,又轻敲桌面,“明前的毛峰,全是黄山顶那棵茶王上采的嫩尖儿,宫中总共只得了半斤,连贵妃都喝不上,不来尝尝?” 茶香四溢,直往姜穗宁鼻子里钻,她没出息地跑过来,捧起茶杯轻啜了一小口,立马幸福得眯起眼睛,“果然是极品!” 姜父爱喝茶,姜穗宁从小就陪他尝遍了天下名茶,但像这种珍而稀之的皇家贡品,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姜穗宁美美喝了一小盏,才想起来问他,“这茶叶如此珍贵,你从哪儿弄来的?” 总不能是顺康帝赏的吧? 商渡轻笑,修长如玉的指骨轻轻转着茶杯,“两江总督进贡到宫中的茶叶只有半斤,可是送给本督的,足足有三斤呢。” 姜穗宁无语凝噎,“……敢情陛下过得还不如你这个太监。” 商渡只当没听见,问她:“喜欢吗?喜欢就带回去慢慢喝。” “这样不太好吧?” 姜穗宁假笑了两声,下一秒果断开口,“那我要一半送我父亲,让他也尝个鲜。” 二人对坐品茗,直到茶汤散了味,才切入正题。 商渡玩味地看着姜穗宁,“你夫君一夜未归,你可知道他昨晚睡在哪里?” 姜穗宁轻蹙了下眉,摇头,“我管他睡在哪里,只要别来烦我就行。” “在陆锦瑶的闺房里。” 姜穗宁差点喷出一口茶来,“他跟陆锦瑶睡了?!” 商渡点头,悠悠感慨:“皇天不负有心人,陆锦瑶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姜穗宁震惊又佩服,不愧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儿。 等等,她没记错的话,韩凌雪不是被陆锦瑶带回去了吗? 商渡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又道:“侯府那位,啧,在陆家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昨夜韩延青和陆锦瑶在鸳鸯被里翻红浪,她还要守在外面,等着伺候呢。” 嚯! 姜穗宁双眼都在放光,激动地拉住商渡衣角,“快把韩凌雪在陆家的事仔细给我讲讲。” 她就爱听这个! 第56章 怀疑本督和你夫人有私情? 包厢内时不时响起姜穗宁的惊呼。 “韩凌雪签了卖身文书?” “陆锦瑶给她改名叫草儿?” “她每晚要跪着给陆锦瑶值夜,还要学规矩?” “陆家那个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擅长不见血地折磨人?” 姜穗宁只恨桌上没来两盘花生瓜子,否则她能听上一天。 末了不由感慨,“你们玄衣卫真的太强了……不会连丞相大人夜里搂着小妾说的私房话都知道吧?” 商渡沉默了一瞬,“你要是想听的话,我可以安排——” 今晚就让负责监视丞相府的那个躲进床底下好了。 姜穗宁立马摇头,“不不不,我对他老人家没有任何兴趣!” 她清清嗓子,努力把话题拉回来,“所以,韩延青付出了美色的代价,终于把韩凌雪从陆府解救出来了?” 说到最后,她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就知道引陆锦瑶去捉奸一定会有惊喜。 陆锦瑶可不像是会心甘情愿和韩延青偷情的性子,等着吧,她早晚还得闹起来。 姜穗宁边说边笑,对面的商渡却不屑地轻嗤一声,“他有什么美色?不过是个喝了几杯酒就无法自控的小人,与畜生有什么分别。” “嗯嗯嗯,你说得对,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姜穗宁偷瞄了商渡一眼,眼神里还有几分同情。 真是白瞎了死太监这张脸,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做男人的快乐了吧? “总之我就是来知会你一声,韩凌雪今日就要回侯府了。 商渡淡淡道:“姓韩的已经不干净了,你以后离他远点。” 姜穗宁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他想进我的院子,门都没有。” “还有侯府二十年前那件事。” 商渡捏着眉心,“时隔久远,调查起来有些难度。我派出去的人手只找到了当年为平远侯夫人接生的稳婆……” 姜穗宁眼睛一亮,“稳婆好啊!稳婆肯定清楚那晚发生了什么!” 商渡苦笑了下,摇头,“可她前几年就患上了呆症,痴傻健忘,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稍一刺激就大喊大叫,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姜穗宁心底刚升起的希望又淡了下去,喃喃:“什么都不记得了啊……这个病还能治吗?” “我已经把她接到了京郊一座庄子上,又找了大夫给她针灸,或许能稍微恢复一些记忆也说不定。” 商渡对她说:“你近日若有空闲,可以跟我去庄子上见她,兴许能问出什么。” 姜穗宁一口答应,“我嫁妆里也有京郊的田庄,正好可以借此过去看看。” “好,我也会继续搜寻其他知情人。”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姜穗宁怀里还抱着两盒茶叶,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嘿嘿,她比顺康帝还多了半斤呢! 姜穗宁喜滋滋地上马车,结果乐极生悲,一不小心踩空了。 “小心!” 商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扶了一下。 姜穗宁趔趄了一下,又要护着怀里的宝贝茶叶,重心不稳,向后跌进他怀中。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一瞬的失神。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姜穗宁循声转头,就见到街对面的韩延青愤怒地冲过来。 她连忙直起身子,扶着马车壁站稳,“三爷怎么在这里?” “我倒要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韩延青气坏了,他刚从陆府接了韩凌雪回来,路上韩凌雪哭着说想吃听风楼的蟹粉小方,他便让马车绕了路过来买。 结果就看到他的妻子靠在别的男人怀里! “本督约姜娘子来谈生意,刚才见她险些摔倒,所以扶了一把,你有意见?” 商渡转过身,又往前走了一步,他比韩延青还高半头,挺拔的身姿压迫感十足,瞬间将他罩在阴影之下。 韩延青这才看清姜穗宁身后的男人,惊得瞪大了眼睛,“商督主?” 商渡勾起半边唇角,似笑非笑道:“难道你还怀疑,本督与你夫人有私情不成?” “下官不敢。”韩延青连忙低头拱手,“是下官一时冲动了,请督主恕罪!” 商渡抬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韩延青领口,“我怎么瞧着,你才像是在外面花天酒地了一宿的那个呢?” 韩延青本就心虚,闻言腰弯得更低了,“督主误会了,我这是,是蚊子咬的。” 商渡哼了一声,回头看了姜穗宁一眼,意味深长道:“姜娘子,我们说好的合作,你可别失约了。” 姜穗宁一脸乖巧,“督主放心,妾身一定准备妥当。” 商渡这才上马离开。 韩延青抹了把汗,抬起头瞪着姜穗宁,“你跟商渡做什么生意?” 姜穗宁眨眨眼,“商督主要我保密。” 韩延青:…… 他没好气道:“行了,事情谈完就赶紧回府。母亲答应你自由出入,你也少在外面抛头露面,给侯府丢人。” 恰巧此时一阵风吹过,掀开韩延青马车的车帘。 姜穗宁抬手一指,“那不是四姑娘吗?” 一行人回到侯府。 韩凌雪跟韩延柏夫妇见过礼,又道歉,“是我不小心写错了,其实我去的是金元庵,倒让二嫂白跑了一趟。” 韩延柏摆手道:“无妨,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白氏打量着小姑子的脸色,小声问:“可是在庵里吃得不好?瞧你气色不太对。” 不光是气色,韩凌雪人看着也瘦了一大圈,仿佛从外面逃难回来一样。 姜穗宁也跟着附和:“是啊,外面到底不如家里好,四姑娘可得好好补一补。” 晚上一家子都留在寿宁堂用饭。 小丫鬟端上来一份鱼丸汤,汤白味鲜,闻着就十分可口。 韩凌雪却突然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匆忙起身冲进了内室,扶着脸盆大吐特吐。 姜穗宁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快去请大夫——” “不要!” 韩凌雪变了脸色,连忙大声阻拦。 韩延柏皱眉道:“凌雪,你都憔悴成这样了,还是请大夫来看看……” “二哥,我没事,真的。” 不管众人怎么劝,韩凌雪就是一口咬定自己没事。 大嫂王氏看了看韩凌雪,又看向桌上那盆鱼丸汤,不知怎么来了一句:“四妹妹怎么跟我前两个月似的,一闻见鱼腥味就害喜啊?” 第57章 我妹妹中毒了? 王氏这话一出,厅堂内有一瞬诡异的寂静,众人更是面色各异。 韩老夫人气得摔了筷子,“雪儿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想逼死她吗?!” 王氏吓得一缩脖子,小声嗫喏,“我就随口那么一说,真没别的意思……” 韩延柏也板起脸,“女儿家的名声最是要紧,还请大嫂慎言。” “二弟,实在对不住,你大嫂就是个没脑子的,我替她向你赔罪了。” 韩延松连忙起身作揖,姿态放得很低,又狠狠扯了王氏一下,警告:“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韩老夫人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威严的道:“拿我的帖子,去请庆春堂的赵大夫来。” 王妈妈依言而去,很快就把大夫请来了。 韩凌雪躺在床上,忐忑不安地伸出手。 赵大夫把了一会儿脉,捋着胡子说道:“诸位不必担忧,小姐只是有些脾胃失和。想是前阵子吃得过于清淡,虚不受补,喝几顿白粥,慢慢调养就好了。” 韩老夫人悄悄松了口气,又瞪了王氏一眼,“听到没有?雪儿只是肠胃不适,若再让我听到你胡说八道,我一定替大郎休了你!” 等众人都离开了寿宁堂,只剩下韩凌雪和韩老夫人,她不由道:“母亲,女儿还以为自己是……” 韩老夫人沉着脸,“赵大夫是我请来的,他自然知道该怎么说。” 王妈妈送走了赵大夫,回来对韩老夫人低声道:“他说,四姑娘的确是滑脉之象……” “糊涂啊!” 韩老夫人气得直拍大腿,“你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怀上了?我不是说了让你少和二郎来往吗?” 内心的猜测被证实,韩凌雪又惊又喜,挣扎着下了床,抱着韩老夫人的大腿,“母亲,求母亲疼我,这可是我和二郎的孩子啊,您就不想再抱个孙子吗?” 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就是她的护身符。韩凌雪怕韩老夫人会逼她打掉,连连哀求。 韩老夫人面露犹豫,好半晌才道:“你先起来,地上凉,别伤了孩子。” 她沉沉叹了口气,“现在的侯府已经不是三年前了,人多口杂,一旦走漏了风声,那就是灭顶之灾。” 韩凌雪立马起身,乖巧地靠在她肩头,“女儿一切都听母亲安排。” 韩老夫人又看了王妈妈一眼,后者会意,“奴婢明日就出府去接表姑娘。” 韩凌雪一惊,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表姑娘?” 白氏主动分担了管家权后,姜穗宁的自由时间就更多了。 她记挂着才从南边回来的二哥姜聿,便带着丫鬟回了一趟姜家。 姜穗宁一下马车,就看到肤色微黑,身材高大的青年,正咧着一口大白牙,站在大门口冲她不停挥手。 “二哥!” 姜穗宁高兴地喊了一声,跳下马车飞奔过去。 姜聿正要抬起手,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妹妹转个圈,手臂抬到一半又停住,“差点忘了,你已经嫁了人,是大姑娘了。” 姜穗宁故意生气地哼了一声,“那我也永远是你妹妹!” 她紧紧抓住姜聿的手,兄妹俩手牵手进了门。 “对了,我这次在南边结识了一位神医,听说有不少妇人经过他的调理,很快就生了孩子。” 姜聿边走边说,“我好说歹说才把他拐来京城,正好让他给你看看。” 姜穗宁脚步一顿,“给我看大夫?” 姜聿点头,“你成亲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好消息,阿娘嘴上不说,心里别提多着急了。” 姜穗宁十分无语,“那是因为我……算了,我觉得我身体好得很,才不用看大夫呢。” “还是看看吧,就当求个安心。” 姜聿好说歹说,总算劝得姜穗宁点了头,赶紧把她领到了大夫暂住的客院。 院子里,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干瘦老头正在树下乘凉。 姜聿十分客气,“莫神医,这就是我妹妹了,您给她瞧瞧?” 莫神医掀开眼皮扫了一眼,“手伸出来。” 姜穗宁伸出右手给他把脉。 莫神医搭了一会儿脉,忽然咦了一声,“小娘子之前落水受了寒?” 不等姜穗宁开口,姜聿便连连点头,“正是,我妹妹后来生了场大病,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呢。” “这倒是无妨,她身体底子好,并未伤及根本。”莫神医摇头,“只是她体内似有一股毒素蔓延,目前剂量不大,但若长此以往,必将摧毁根本,芳年早逝啊。” 姜聿差点惊掉下巴,“您的意思是我妹妹中毒了?可谁会给她下毒啊?” 莫神医白他一眼,“我是大夫,又不是衙门里断案的,我怎么知道?” 他又看向姜穗宁,“小娘子最近吃过什么江湖游医的偏方补药吗?” 他以前见过一些求子心切的妇人,病急乱投医,吃了什么“转胎丸”“生子丸”之类的,结果不是生出不男不女的怪胎,就是被毒垮了身子的。 姜穗宁先是摇头,又忽然一怔,缓缓开口:“神医,如果有一味药,但我不知道药方,您能分辨出来吗?” 莫神医自信地一捋胡子,“那是自然,老夫这条舌头可不是白长的,哪怕只剩下一点药汤残渣,我也能将方子复原出来。” 姜穗宁招手叫来彩秀,低语吩咐了几句。 彩秀一怔,然后郑重点头,“奴婢马上就回去。” 她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客院。 姜聿陪着姜穗宁在莫神医这里等,顺便聊了聊他们回来这一路发生的趣事。 姜穗宁这才知道,莫神医还给白氏把过脉。 “原来那人是你二嫂啊。”莫神医了然,“放心吧,她身体好得很,我看她养的那几个女儿都挺健康的。” 姜穗宁好奇道:“那她为何生不出儿子?” 莫神医哈哈一笑,“小娘子这话问得有趣,生男生女自有天意,许是时机未到,又或是她和夫君的相性不合。” “神医此话怎讲?” “我这些年也看过不少求子的夫妻。有一对夫妻成婚数年无所出,婆家嫌弃儿媳不能生育,让男人休了她……” 姜穗宁忍不住说:“兴许是那个男人不能生呢,为什么生不出孩子就一定要怪女人?” 第58章 侯府欠她一条命! 莫神医听了姜穗宁的话,哈哈一笑。 “别急啊,你听我说完。” “男人休了妻子后,很快就另娶了一个带娃的寡妇,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儿子。” “村人议论纷纷,都说那被休的女子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但同村有一丧妻鳏夫,想求娶女子,帮他照顾家中儿女。” “女子留在娘家,日日被兄嫂嫌弃,便只能嫁了。可是没过几个月肚子便大了起来,三年抱俩,如今过得十分美满。” 姜聿也听得入了迷,忍不住道:“这可真是稀奇,原来他们俩都没毛病,只是凑到一起便不能生了?” 莫神医点头,“人体之玄妙,我等毕生探寻也难窥一二,似这对夫妻的情况,大概只能归结为命数不合了。” 姜穗宁不由暗暗感慨,难不成韩延柏和白氏真是命中注定无子? 不过前世是因为韩延柏死得早,白氏想再生一个也没机会。如今她已经扭转了韩延柏的命运,将来的情况也未可知。 大概一个时辰后,彩秀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她打开盖子,取出里面一碗黑漆漆的药汁。 “小姐你看,还冒着热乎气儿呢。” 彩秀有些纳闷,姜穗宁这段日子都没喝过韩老夫人送的药,每次都让她偷偷倒到后面园子里,今天怎么还让她特意回侯府去取? 姜穗宁把药碗推到莫神医面前,“您尝尝吧。” 莫神医用指头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咂吧几下,瞬间变了脸色,“好阴损的方子。” 姜聿急了,连忙追问,“宁宁,真有人给你下毒?这药是从哪儿来的?我找他算账去!” 姜穗宁拦住冲动的二哥,十分冷静地问莫神医,“这是毒药吗?” 莫神医点头又摇头,“算不上毒药,但如果长期服用,会让人看似康健,内里虚空,彻底损了根基,别说生孩子了,恐怕都活不过四十岁。” “我听我师父讲过,那些世家大族的主母手里往往都握着类似的方子,代代相传,用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妾室,再报一个病亡就行了。” 彩秀惊呼出声:“可这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给小姐补身子的药呀!” “补身子?我看是想慢性谋杀!” 姜聿气得胸膛急促起伏,“欺人太甚!既然看不上我们姜家的姑娘,当初又为何巴巴地来提亲?” “二哥,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爹娘。” 姜穗宁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过来,甚至比她想象得还要冷静。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 韩老夫人一直嫌弃她出身低微,一心想让序哥儿记作嫡长,怎么会允许她生孩子呢? 什么落水受寒都是借口,她就是想软刀子杀人,彻底绝了自己生下韩延青嫡子的机会。 只要她再喝上几年药,被大夫诊断彻底生不出了,那就不得不过继序哥儿了吧? 就连她前世的早死……焉知不是被那毒药掏空了底子? “为什么不告诉爹娘?” 姜聿气坏了,“宁宁,你别犯傻了,我这就随父亲打上门去,让你和离归家!” 姜穗宁低低地笑出声,“和离?岂不是便宜他了。” 是她太天真了。她以为只要自己想法子让韩延青写封和离书,这一世她就可以脱离侯府,过自己的小日子。 原来侯府不光想要她的嫁妆银子,还想要她的命。 他们已经欠了前世的她一条命! 这个仇不报,她就把姜字倒过来写! 姜穗宁抬起头,眼底似有火焰燃烧,“二哥,你信我,这事我能解决。” 姜聿被她眼里的灼热烫到了,从小到大,姜穗宁就是他们兄妹几个里最聪明,最有主意的。 就连姜父都无数次感慨,宁宁若是男儿身,必能封妻荫子,大有作为。 姜聿迟疑了一下便重重点头,“好,你需要二哥做什么,尽管吩咐。” “哎呀,老夫这耳背的毛病又犯了,怎么什么都听不到了。” 莫神医突然喊了一嗓子,起身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往屋里走去,“你们慢慢聊,老夫要回去睡一觉……” “神医留步!” 姜穗宁冲上去拦住他,勾唇一笑,灿若云霞,“我看您老耳聪目明,身体好着呢。有没有考虑过在京城定居,开家医馆,收几个徒弟给您养老啊?” 莫神医咳嗽两声,“小娘子是想收买我?” “收买多难听啊,咱们这叫互惠互利,诚信合作。”姜穗宁狡黠地眨眨眼,凑近他低语,“您手里有没有能让男子绝育的药物?” 莫神医后背一凉,这小娘子下手够狠的啊! 不过……他喜欢! 为了不让韩老夫人起疑,姜穗宁特意留在娘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去。 据莫神医所说,这个药方十分刁钻,水平一般的大夫根本看不出,还真当是补药呢。 大概韩老夫人也对自己的家传秘方很有信心,否则彩秀也不能顺利带出那碗药。 她一回侯府就被告知,王妈妈已经将那位表姑娘接进府了。 姜穗宁不由加快脚步,去了寿宁堂。 一进门,就见到韩老夫人下方坐着一个穿粗布衣裳,面容清秀的农家少女。 “姜氏回来了?来,这便是我那表侄女儿宋昭了。” 韩老夫人叫她过来认人。 姜穗宁走近了,定定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表姑娘,我可以叫你昭昭吗?” 宋昭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大方点头,“当然可以,我家里的小姐妹都这样叫我,不知您怎么称呼?” “叫我穗宁,或者宁宁都可以。” 姜穗宁握住她的手,骨节分明,皮肤微糙,是一双干活的手。 韩老夫人见状有些惊讶,旋即笑着道:“姜氏和昭昭倒是有缘。” 王氏酸溜溜地说:“是啊,三弟妹可从来没对我这么亲近过,二弟妹你说呢?” 白氏只是笑笑:“三弟妹和表姑娘年纪相仿,自然投缘。” 比姜穗宁大了十几岁的王氏:…… 她不服气地嘟囔:“那表姑娘还和四姑娘同岁呢,也没见三弟妹对四姑娘这么亲热啊。” 说曹操曹操到,韩凌雪掀开珠帘,从内室走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宋昭。 她刻意地抬起手腕,露出一抹碧绿的玉镯子,又摸了摸头上的金钗,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冲韩老夫人撒娇:“母亲,这是您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远亲呀?咱们府上的粗使婆子都比她穿得好呢。” 第59章 她一定要给夫君生儿子! 韩老夫人将韩凌雪亲昵地拉到身旁,“雪儿,不许无礼。” 只是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半分责怪之意。 王妈妈低头笑了笑。 按理说,宋昭作为表姑娘进府,是客人,王妈妈该提前给她准备一身符合侯府身份的新衣裳才是。 但她却好像忘了规矩一般,就让宋昭穿着一身乡间的粗布麻衣,进了轩敞气派,朱门锦绣的平远侯府。 一时间,厅内众人神色各异,王氏眼底那幸灾乐祸的意味都要溢出来了。 她们都在看宋昭的笑话。 是啊,韩老夫人从哪儿翻出来的穷酸亲戚,裤腿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净,也配住进侯府? 姜穗宁蹙起眉头,正要站出来为宋昭说话,却听见她大大方方开口。 “这位姑娘,我虽然没有穿金戴银,但我身上的衣裳鞋子,都是我靠自己的双手一分一厘挣回来的,我并不觉得难堪。而你……不过是运气比我好,投了个好胎罢了。” 韩凌雪遽然色变,宋昭的无心之言,却戳痛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惶恐,不由惊叫出声:“你敢瞧不起我?” “自然不敢。” 宋昭起身,大大方方对韩老夫人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我在宋家二十年,从未听爹娘提起与侯府有亲。承蒙老夫人错爱,我想您是认错人了,我还是回宋家村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竟是对这侯府的泼天富贵毫无留恋。 “等等。” 韩老夫人连忙叫住她,“昭昭,我怎么会认错人呢,你就是我娘家的表侄女啊。” 她假装板起脸,数落了韩凌雪几句,“都是我把你惯坏了,当着客人的面口无遮拦,还不快回去好好反省。” 韩凌雪委屈地咬着嘴唇,跑回了内室。 另一边,王妈妈好说歹说,把宋昭又劝了回来,“表姑娘,您就安心在侯府里住着,我们老夫人最喜欢你这样大方伶俐的姑娘了,您干嘛还要回去吃苦挨累呢?” 韩老夫人做主,让人收拾出了西边的一个小院,又给宋昭拨了几个丫鬟伺候,还训斥了王妈妈,“也不知道提前给昭昭准备几身新衣裳,这几天让绣娘赶赶工,务必要把我们昭昭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王妈妈连连认错,宋昭却始终都是神色淡淡的模样。 姜穗宁托着下巴看热闹,对面王氏的嫉妒,白氏的不解都被她尽收眼底。 是啊,韩老夫人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侄女,似乎也太好了? 就像是……在精心包装一件商品,待价而沽。 姜穗宁垂眸轻嘲,冷不丁被韩老夫人叫了两声。 她抬起头,“母亲有事?” 韩老夫人一脸慈祥,“你昨日回娘家都不忘派丫鬟回来拿药,正好,今天我让寿宁堂的小厨房给你熬好了,快趁热喝吧。” 丫鬟端着温热的药汁上前,韩老夫人面上笑着,眼睛却仔细盯着姜穗宁的表情。 看来她还是对昨天拿药的事起了疑心,想试探自己。 姜穗宁微微睁大眼睛,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母亲真是太体贴我了,我一定早日养好身子,好给三爷生个大胖儿子。” 说完,她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韩老夫人眼底的戒备之色这才散去,笑着应和了几句。 白氏看着有些眼热,忍不住问:“三弟妹,你喝的是什么调理身子的补药吗?” 姜穗宁一脸天真,“是母亲给我的药方,我之前落水受了寒,母亲说要好好调养,才好生儿子呢。” 白氏又看向韩老夫人,“母亲可否也给我一份?” 没有谁比她更盼着生儿子了。 韩老夫人连忙婉拒了,“这是我请大夫根据姜氏的体质开的方子,不一定适合你。” 白氏有些落寞地低下头,攥紧了帕子。 是了,她夫君又不是韩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和韩延青又是竞争对手,韩老夫人怎么会帮她生儿子呢? 反正她已经回到京城,都城人杰地灵,她就不信找不到更好的大夫。 她一定要给夫君生儿子! 姜穗宁一回到棠华苑,立刻冲进净房,抱着黄铜脸盆催吐。 折腾了半天,把刚喝进去的药汁吐出了大半。 青鸾又端了一碗药进来,“小姐,莫神医开的方子已经熬好了。” 姜穗宁漱了口,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既然已经知道韩老夫人给的药有毒,自然管莫神医要了解毒方子。 莫神医说,只要她坚持喝上一个月,就能彻底清除体内余毒了。 到时候再去姜家找他复诊,看看是否需要换药方。 催吐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嗓子都肿了,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佛跳墙做好了吗?” 青鸾点头,“昨晚就炖上了,再有一刻钟就能出锅。” 姜穗宁满意地点点头。 一刻钟后,小厨房端上来两个炖盅,盖子紧闭着,仍有霸道至极的浓郁鲜香溢出,让人食指大动。 姜穗宁掀开左边的盖子,将一小包白色粉末倒进去搅了搅,确认全部融化后,又盖上盖子,笑道:“送去前院书房,三爷公务辛苦,是该好好补一补。” 彩秀主动请缨,“小姐,让我去吧。” 她气鼓鼓的道:“奴婢一定亲眼看着他吃下去。” 姜穗宁不由失笑,“青鸾,你们俩一起去。” 这样才显得她对夫君的“重视”嘛。 姜穗宁自己也留了一份,美滋滋地享受起来。 青鸾和彩秀提着食盒来到了前院书房。 “三爷,夫人心疼您办差辛苦,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佛跳墙,炖了十多个时辰呢!” 彩秀平日里就爱说爱笑,演起戏来毫不违和。 韩延青已经闻到了食盒里传出的香味,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两声,连忙打开盖子,先舀了一勺金黄色的浓汤。 佛跳墙所需食材名贵,做起来也很复杂,哪怕是尊贵如平远侯府,也不是能经常吃到的。 韩延青连着吃了好几口,眉眼舒展,这便是娶个嫁妆丰厚的妻子的好处了。 “回去告诉夫人,我晚上过去。” 彩秀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青鸾赶紧拉住她,“是,那奴婢先告退了。” 二人刚走没多久,韩凌雪就敲响了书房后面的小窗。 她吸了吸鼻子,“青郎,你在吃什么?好香啊。” 第60章 不小心一箭双雕了? 韩延青赶紧把她领进来,献宝似的,“姜氏刚送来的佛跳墙,咱们一块吃。” 韩凌雪自确诊有孕后食欲大增,每天都要偷偷吃点心加餐,此时闻到佛跳墙的香味,越发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吃了好几口。 “慢点儿,别噎着了。”韩延青小心地替她拍着后背。 韩凌雪委屈地看他一眼,“不是我要吃,是你儿子馋了。” 韩延青笑着抚上她的小腹,“阿雪,我们又要有孩子了,你开心吗?” “我自然是开心的,可是母亲……”韩凌雪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怕事情暴露,我们会给侯府蒙羞。” 韩延青无所谓的道:“怕什么?你就好好待在自己院子里养胎,也不出门,等到快生了的时候,我就送你去城外庄子住上几个月,再寻个借口把孩子抱回来。” “寻什么借口?说是你养的外室生了孩子吗?” 韩凌雪眼底浮上水汽,“青郎,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不是庶出就是外室……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别哭,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韩延青不停地哄她,目光落到桌上那盅佛跳墙,思绪有些飘远了。 韩凌雪又在书房里和他腻歪了半天,因着有身孕不敢胡来,最后只能草草收场。 等她回到明月阁午睡,睡梦中忽然觉得小腹处传来阵阵抽痛,把她给疼醒了。 一掀开被子,就看到身下洇开一滩暗红,不由吓得尖叫出声。 “母亲,快去叫母亲来!” 韩老夫人接到消息,连忙让王妈妈请了赵大夫,一行人做贼似的进了明月阁。 赵大夫把了脉,神情凝重:“这胎怕是保不住了,老夫先开一副安胎药试试吧。” 韩老夫人震惊,“好端端的怎么会保不住?”又问韩凌雪,“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韩凌雪率先想到的就是她和韩延青在书房里胡闹,可他们明明也没做到那一步…… 忽然福至心灵一般,她大喊:“是姜穗宁,一定是她在佛跳墙里下了药!” 韩老夫人更糊涂了,“什么佛跳墙?” 韩凌雪抽泣着说了,她和韩延青分吃了一盅姜穗宁送来的佛跳墙。 “母亲,她一定是想谋杀亲夫!” 韩凌雪抓着韩老夫人的衣袖,“这种心思恶毒的女人,就该一条白绫送她上路!” 韩老夫人一听韩延青可能会中毒,也顾不上韩凌雪了,“快,快让赵大夫去前院。” 赵大夫又被带去前院给韩延青把脉,后者还一头雾水,“我好好的,把什么脉?” 赵大夫仔细检查了韩延青的身体,冲王妈妈摇了摇头。 王妈妈对韩延青说:“是老夫人要请平安脉,顺便就给三爷看看,您没事就好。” 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 回到明月阁,韩老夫人一听韩延青无事,松了口气。 “姜氏又不知道你会吃那份佛跳墙,怎么会在里面下药?再说三郎就没事啊。” 韩老夫人板起脸教训她,“我让你好好养胎别乱跑,你就不听我的话是吧?” 她觉得一定是韩凌雪自己瞎折腾了什么,还想把锅甩到姜穗宁头上,真是莫名其妙。 这下好了,韩凌雪只能躺在床上养胎,连下地都别想了。 赵大夫开了药说,“先吃上三天看看,如果还是止不住血,那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韩老夫人眼底闪过一阵寒光。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要不要趁机给…… 但一对上韩凌雪那张脸,她又下不去手。 算了,赵大夫也说不一定能保得住,那就一切交给老天决定吧。 明月阁里一片人仰马翻,姜穗宁一概不知。 倒是曼娘察觉出不对劲,立马来给她报信。 “四姑娘已经好几天没出屋了,妾身偷偷去明月阁外打探过,听到她气急败坏地打骂丫鬟,屋里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曼娘幸灾乐祸道:“她不会是病入膏肓,下不来床了吧?” “病了?” 姜穗宁有些意外,难不成是韩凌雪在陆家受折磨的那段日子,留下了什么病根? 等曼娘离开,她立刻让彩秀去打听情况,最好能弄到韩凌雪的药渣。 然而一向无往不利的彩秀这次却失手了,她苦着脸回来,“小姐,明月阁被王妈妈接手了,上下有如铁桶一般,别说药渣了,我连那院里的三等小丫鬟都没见着。” 这么严格? 姜穗宁越发觉得是出大事了。 她想了想,翻出上次商渡给她传信的那个玄色锦囊,往里面塞了张小纸条,交给彩秀,“丢到屋顶上去。” 彩秀稀里糊涂地照做了,她站在院子里用力往上一抛,锦囊就落在了房顶上。 片刻后,一道敏捷如鬼魅的身影自屋顶掠过,那锦囊已经不见了踪迹。 姜穗宁没等太久,傍晚彩秀就拿着锦囊进来,惊喜道:“小姐,真的有回信了!” 她在廊上走着走着,就又被熟悉的锦囊砸了头。 姜穗宁赶紧拿出纸条,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不由瞪大眼睛。 好家伙,原来她下给韩延青的绝育药,让韩凌雪吃了一半,以致见红滑胎了? 等等……她什么时候又怀上了? 姜穗宁揉着额角,信息量太大,她得捋一捋。 莫神医给她的那包药粉,说是男子吃了就会绝精,虽然不影响使用,但也别想有孩子了。 那这药若是给女人吃了……会不会有类似的效果? 姜穗宁握着纸条突然笑出了声。 她这算不算是一箭双雕? 明月阁内,韩凌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小脸煞白,默默地流泪。 韩老夫人坐在床边,叹了口气,“行了,是你跟这个孩子没有缘分,好好养身子吧。” “母亲,那是我和三郎的孩子啊……”韩凌雪哽咽着,“我原本想着,让他和序哥儿做个伴……三郎现在就序哥儿一个儿子,还是庶出,若是二房抢先生下嫡子,那侯府的爵位……” 这话说中了韩老夫人的担忧,韩延柏没死在山匪手里,已经影响了她的计划。如今白氏还到处搜罗生子秘方,一副积极备孕的架势。 韩老夫人阴恻恻一笑,“想生儿子?没那么容易。” 她又安抚了韩凌雪几句,等她睡着了才离开。 回到寿宁堂,她小声问王妈妈,“赵大夫怎么说的?” “赵大夫说,四姑娘这次滑胎来得凶险,恐怕以后都不能再生了。” 韩老夫人松了口气,“不生也好,省得我一天天跟着提心吊胆的。” 又叮嘱王妈妈,“这事儿你给我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让雪儿知道。” 第61章 囡囡,那是你夫君吗? 过了几日,姜穗宁得知曼娘和蕊姬的避子汤又被停了。 韩老夫人还亲自把二人叫去寿宁堂敲打了一番,又赏赐了衣料首饰,让她们尽心伺候韩延青,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云云。 姜穗宁了然,“看来韩凌雪的肚子是没指望了。” 莫神医出品,必属精品。 彩秀道:“听说老夫人还往前院送了不少汤药,都是什么补肾壮/阳的。” 姜穗宁啧了一声,可惜啊,就是给韩延青吃再多的补药,他也只能努力努力白努力了。 她当机立断,让青鸾彩秀收拾行李,准备出门。 “万一那混蛋补过了头,兽性大发,闯进我房里怎么办?赶紧出去躲几天。” 她派人去寿宁堂说了一声,韩老夫人得知姜穗宁要去城外庄子,巡视今年的收成,看看佃户是否用心种地,没多想便放了行。 毕竟这关乎侯府明年的出息,庄子上的产出越多,才能卖个好价钱。 在侯府大门口,姜穗宁还遇见了白氏,也是一副出门打扮。 她随口寒暄:“二嫂这是要去哪儿啊?” 白氏犹豫了一下才道,“听说有座佛寺求子很灵,我去拜一拜。” 她还担心姜穗宁会刨根问底,结果后者只是冲她灿烂一笑,“那就祝二嫂早日得偿所愿了。” 白氏松了口气,又心下懊恼,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但姜穗宁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白氏看着她和两个丫鬟上了马车,叽叽喳喳一副去郊游的架势,陷入沉思。 出门前姜穗宁就用锦囊给商渡传了信,她先去了自己的陪嫁庄子,借口说累了要休息,然后甩开侯府的车夫,从庄子后面悄悄溜了出去。 刚走到大路上,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哨响。 姜穗宁循声望去,一架看似平平无奇的黑漆马车停在路边,车窗里伸出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指,冲她招了两下。 姜穗宁上了车,就见商渡歪着靠在车壁上,眼眸半阖,慵懒又适然。 她清清嗓子,“那个稳婆在哪儿?” “别急,很快就到了。” 商渡依旧闭着眼,马车已经缓缓启动,走了起来。 车厢内空间不算宽敞,姜穗宁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还是不可避免地随着马车颠簸,偶尔碰到他的衣摆。 她只能紧紧攥住裙角,背贴着车壁固定身体。 车内渐渐有一股雪檀香气弥漫开来,清清冷冷的,很好闻。 姜穗宁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香味的源头是从商渡身上传来的,不由脸上一热。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商渡睁开眼,见她一副鹌鹑样只觉得好笑,坐直了身子,又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坐过来。” “哦……” 姜穗宁稍微挪了挪,但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哪怕她和韩延青同乘一车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真是奇怪。 幸好,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马车停下了。 “大人,已经到了。” 商渡推开车门率先下了车,又回过身,极其自然地冲姜穗宁伸出手。 姜穗宁被他堵在车门前,愣了一下,迟疑地搭上他的掌心。 一触即收。 她飞快地跳下马车,没等站稳就收回手,假装拍了拍裙子,“多谢。” 商渡哼了一声,突然一甩袖子,大步走到了前面。 姜穗宁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越发喜怒无常了? 啧,怪不得都说太监喜怒无常…… 姜穗宁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见商渡越走越远,连忙追了上去。 二人走进一间厢房,姜穗宁终于见到了那个稳婆。 她坐在床边,目光呆滞,整个人都木木的。 伺候的丫鬟端了一碗药进来,柔声道:“黄婆婆,该吃药了。” 下一秒,黄婆忽然面色大变,一抬手打翻了药碗,嗖一下躲进床里,摇着头大喊:“我不吃药,不吃,你们都想毒死我!” 丫鬟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商渡面前,“督主息怒,都是奴婢伺候不周……” 姜穗宁看了商渡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伸手将丫鬟扶起来,细细询问:“她一直都这样吗?” 丫鬟含着泪摇头,“不一定的,有时候跟正常人一样,还能跟奴婢说几句话。有时候突然就这样了,不吃不喝,总以为有人要害她……” 黄婆大吵大闹,惊动了外面的守卫,很快就有两人进来,合力将黄婆制服,五花大绑在椅子上。 把姜穗宁都看傻了,问商渡:“这就是你说的‘妥善安置’?” 商渡斜她一眼,“不然呢?玄衣卫只会杀人,又不会伺候人,何况还是这么一个疯婆子。” “……好人落到你们手里,都能给活活逼疯了。” 姜穗宁吐槽了一句,示意那两个守卫让开,她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到黄婆面前,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善些,“黄婆婆,你别怕,我们没有人要害你,刚才那个是给你治病的药。” 黄婆定定看着姜穗宁,忽然激动起来,“囡囡,是你回来看奶奶了吗?” 姜穗宁一愣,然后果断点头,“奶奶,是我呀,我是囡囡。” 商渡说过黄婆的病症有记忆错乱,她肯定是把自己认成某个孙女了。 黄婆眼里含泪,“真好,我的小囡囡都长这么大了……” “奶奶,那您听囡囡的话,乖乖吃药好不好?” 丫鬟机灵,赶紧去厨房又端了一碗药过来。 姜穗宁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喂给黄婆,她竟然都吃了。 吃完药,姜穗宁又给黄婆解了绳子,扶她去了床上。 黄婆喜爱地摸着姜穗宁的脸,忽然一指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商渡,小声说:“囡囡,那是你夫君吗?他看起来好凶,会不会打你啊?” 姜穗宁一愣,商渡却突然笑出了声。 男人冷冽的面孔一瞬间柔如三月春水,碎玉般的嗓音缓缓响起,“我疼囡囡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打她呢?” 黄婆小心地打量着他,忽然招手,“你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姜穗宁吓得头皮发麻。下一秒,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督主大人,竟然真的乖乖走了过来。 黄婆拉起商渡的手,又拉起姜穗宁的,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欣慰地笑了。 “好啊,好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下我就是死也能闭眼了。” 姜穗宁脸上发烫,连忙扭过头去。 但商渡的视线太过锋利,几要化作实质,穿透她的后背。 她想了想,硬着头皮喊了一句,“那个,你先出去,我有话想和奶奶单独说……” 商渡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囡囡叫我什么?” 第62章 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姜穗宁没有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脸红的不像话。 脸上的热度都快能煎鸡蛋了。 她使劲瞪大了眼睛:商寄奴,你占我便宜是不是? 商渡唇边含笑,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走的架势。 姜穗宁暗暗磨牙,忽地绽开灿烂笑容,甜甜地喊了一声:“夫君——” 哼,反正叫一声又不会掉块肉! “嗯。” 商渡突然板起脸,高冷又矜持地点点头,“我去外面等你。” 说完就往门口走去,只是开门时不知怎么绊了一下,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黄婆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起来,“囡囡,看来你嫁了个好男人,瞧他多疼你啊。” “奶奶,您就别笑话我了。” 姜穗宁假装娇羞地捂脸,一边观察着黄婆的状态,一边小心地问:“您还记得二十年前,在平远侯府给侯夫人接生……” “平远侯府?” 黄婆喃喃地说着,好似触发了什么记忆的开关,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侯府……夫人……千金……” 姜穗宁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断了她的回忆。 突然,黄婆脸色一变,抱着脑袋大喊起来。 “枫叶红,枫叶红,好大的火啊,比枫叶还要红!” “小姐,生了小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商渡守在外面,听到屋里情形不对,立马冲了进来,当机立断将黄婆打晕。 他回头问姜穗宁,“吓着了?” 姜穗宁捂着怦怦跳的心口,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有些沮丧,“我以为她能认人,就是神智恢复了,想试着套套话……是我太心急了。” 商渡声音放轻,带了几分安抚意味,“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很快,商渡为黄婆请的大夫也过来了,他给黄婆把了脉,叹息道:“是老朽医术不精,无法替她冲开堵塞的经脉……” 姜穗宁突然反应过来,激动地抓住商渡衣袖,“莫神医,我让莫神医来试试?” 商渡很快想起,“就是那个被你二哥拐回来的白胡子老头?” 姜穗宁压根没想过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是连连点头,“莫神医很厉害的,而且他似乎对这类疑难杂症很有兴趣。” 商渡点头,“可以试试。” “那不如把黄婆也送到我陪嫁庄子上吧?省得我下次再来看她,还要甩开侯府的人,偷偷摸摸的。” 商渡也答应了,“我再留两个人手做护卫,以免走漏风声。” 黄婆还在昏睡着,姜穗宁直接把她带回了庄子,又叮嘱亲信管事,务必要照顾好她。 管事连连点头,又道:“车夫中午被我灌醉了,现在还在耳房呼呼大睡呢。” 姜穗宁笑了,“不管他了,咱们去地里看看吧。” 她叫上两个丫鬟,跟着管事去了田里,又挨家挨户走访了佃户,遇到家里困难的,或是家里要办喜事的,都会留下一些银钱。 佃户家的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跟在她身后,眼巴巴地看着。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和气的姐姐,好像仙女下凡。 姜穗宁让彩秀给他们分糖吃,小孩子们高兴地在田间撒欢儿乱跑,洒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她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模样,脸上也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如骄阳下灼灼生长的玫瑰,明艳动人。 商渡站在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冷硬的心脏有一处角落变得柔软。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那声娇滴滴的“夫君”,叫的人意动神摇,心潮起伏。 别说是帮她找几个人,就是命都给她又何妨。 直到下属再三催促,“主子,陛下还等着您进宫呢。” “知道了,走吧。” 商渡最后看了一眼那道明媚身影,转头离开。 姜穗宁的陪嫁庄子不止这一个,她又刻意放慢了速度,在外面盘桓了几日才回侯府。 一回来就感觉到府里上下有股凝重的气息。 彩秀出去打听了一圈,“说是四姑娘和老夫人不知怎么吵了一架,把老夫人气病了,四姑娘现在还在祠堂罚跪呢。” 姜穗宁挑眉,这母女俩不是一向亲热得很吗,怎么会闹成这样? 她叹了口气,“祠堂阴冷,前几日又下了雨,四姑娘身娇体弱的,怎么受得了啊。快准备些棉被和汤婆子,随我去探望探望。” 姜穗宁带着大包小包去了祠堂。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推开,刺目的光线照进来,有细小的灰尘在半空飞舞。 韩凌雪正跪在牌位前,冷不丁被这光线晃了眼,好半晌才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姜穗宁微微一笑,“来探望你啊。” 韩凌雪神色有些萎靡,闻言冷笑,“是来看我的笑话吧。” “四姑娘这是什么话?”姜穗宁一脸受伤的表情,“我怕你在祠堂吃不好睡不好,特意带了东西过来,谁让三爷……” 韩凌雪猛地抬起头,“三郎怎么了?” “三爷一向视您如亲姐姐一般,我是他的妻子,自然要夫唱妇随了。” 姜穗宁眨眨眼,“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韩凌雪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面对姜穗宁也是冷冷淡淡的,“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彩秀气不过,正要上前争辩,被姜穗宁拉住,摇了摇头。 “好,那我就不打扰四姑娘在这里反省了。” 姜穗宁走后,韩凌雪仔细检查她带来的东西,也没找出什么异常。 她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 宁可丢到一边也不用。 结果当晚又下起了大雨,她小产后本就身体虚弱,被锁在阴冷潮湿的祠堂里越发难熬,忍无可忍,只好又找出姜穗宁送来的被子,紧紧裹住,还是冻得发抖。 她眼巴巴地看着大门的方向,期盼着韩延青能来救她。 “青郎……” “延青哥哥!” 街上,陆锦瑶拦下韩延青,委屈地看着他,“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了?” 韩延青支吾着:“最近衙门里事多,我太忙了……” “忙?那我去找姐夫,让他给你换个清闲的差事好了。” 陆锦瑶说着就要走,韩延青脸色大变,连忙将她拦住,“二小姐,你别这样。” 陆锦瑶露出计谋得逞的狡黠,“那你陪我去吃饭,听说杏花楼新来的厨子手艺特别好,有道拿手菜叫‘情思绵绵’……” 第63章 我手劲大,不会伺候人 韩老夫人病了,姜穗宁作为唯一的亲儿媳妇,自然要去寿宁堂侍疾。 她过去时,大嫂王氏和二嫂白氏都在。 王氏看到她就忍不住阴阳怪气,“母亲都病了,你倒好,还有心思在外面游山玩水的。” 姜穗宁淡淡扫她一眼,“我这几天跑了五个庄子,大嫂觉得这也叫游山玩水的话,那以后这一摊子都交给你?” 王氏一喜,正要答应,就听她又道:“哎呀,我忘了,大嫂可是有贪污公中的前科,我可不敢再把田庄出息交给你打理……” “你!” 王氏恼羞成怒,刚要发火,就听见韩老夫人咳嗽了几声,虚弱地开口:“老大家的,你是来侍疾,还是存心来气死我的?” 王氏秒怂,“儿媳不敢,都是姜氏污蔑我啊!” “我还没聋,听得见你们说了什么。” 韩老夫人没好气地摆手,“你赶紧走,别杵在这儿惹人烦。”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老二家的也回去吧,我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 “儿媳告退。” 王氏和白氏都离开了。 姜穗宁这才注意到站在最后的宋昭,冲她点了下头。 韩老夫人强打起精神询问,“姜氏,你这一趟出门可有什么收获?” 姜穗宁不紧不慢地将各个田庄的情况汇报了一遍,条理清晰,账目清爽,对庄子上一些人事变动也处理得十分妥帖。 宋昭在旁边听得很认真,不由多看了姜穗宁几眼,目中露出欣赏之意。 韩老夫人也很满意,别的不说,姜氏在管家理事方面的确是一把好手。 更重要的是人家有钱啊,才不像王氏那个眼皮子浅的偷家贼。 姜穗宁汇报完毕,一脸关心地问:“好端端的,母亲怎么病了,可是奴才们伺候得不用心?” 韩老夫人自然不会承认是被韩凌雪气的,敷衍了几句,“没什么大事,就是时气变化,受了点风寒。” 她又看向宋昭,“昭昭啊,你三弟妹管家事务忙碌,这几日就由你来照顾我可好?” 宋昭点头,“反正我在侯府里也没什么事做,照顾您是应该的。” 韩老夫人垂下眼,嘴角带出一丝得色。 那个女人活着的时候压她一头,可如今她的女儿还不是要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 韩老夫人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吃药,一会儿又说腰疼,把宋昭使唤得团团转。 姜穗宁没急着走,等了一会儿就看到这一幕,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怎么觉得韩老夫人是在故意折腾人呢? 说起来,前世的韩老夫人对宋昭这个表侄女也没好到哪儿去,否则也不会给她说了那样一门亲事…… 姜穗宁正垂眸沉思,如何帮宋昭逃过必死之局,突然听到韩老夫人嗷的一声惨叫。 她连忙抬头去看,只见宋昭还维持着给她捶背的动作,语气有些惊慌的道:“对不住老夫人,我从小干活习惯了,手劲儿大……” 韩老夫人被她刚才那一拳头砸得脸都白了,哎呦哎呦地喊着,好半天才缓过来。 宋昭为表歉意,又端上一杯茶,“您喝口水消消气。” 韩老夫人刚一入口,又噗地喷了出来,“你想烫死我啊?!” 宋昭反应敏捷,早已躲开,倒是王妈妈被喷了一头一脸,活像个落汤鸡。 宋昭也很委屈,“我刚从茶壶里倒出来的,摸着杯子也不烫啊。” 王妈妈抹了把脸,弱弱开口:“表姑娘手上有茧,估计比我们更耐烫……” 韩老夫人被折腾惨了,五分的病也要被气成八分,没好气地摆手,“都走,你们都走,我不用你们伺候了。” 宋昭还是一脸内疚,“对不起啊老夫人,等我下次学会了怎么伺候人,再来给你捶背。” 韩老夫人真怕自己被她一拳头砸死,闭上眼睛不想说话了。 姜穗宁和宋昭一前一后出了门。 宋昭就跟变脸似的,脸上的内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慧黠。 姜穗宁忍不住问:“你刚才是故意的?” “谁让她故意折腾我呢?” 宋昭吐了下舌头,又小声跟她说:“她这几招都是我奶奶用旧了的,我才不怕呢。” 姜穗宁掩唇偷笑,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宋昭还有这样促狭的一面? 二人肩并肩往外走,宋昭绘声绘色地给她讲宋奶奶是个多么重男轻女的极品。 “我从四岁就要学着给全家人做饭,冬天还要去村口的水井打水。” “有一次下大雪,地上结了冰,我挑水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上破了个大洞,流了好多血,差点就死了。” “我奶奶不舍得花钱买药,还骂我是赔钱货,磕坏了家里水桶。最后还是我娘抱着我,顶着风雪走了十几里路到镇上,跪着求大夫赊药给我,才保住我这条命。” “从我十三岁起,她就琢磨着把我卖了,给她小儿子,还有我大伯家的堂哥说媳妇儿。只要对方出的彩礼够高,她还想让我给六十五岁的老棺材瓤子当小妾呢。” “她和我大伯娘联手,想给我下蒙汗药直接塞进花轿,被我及时察觉。我在家里大闹了一通,把锅底都砸破了,带着我娘我妹妹离开了宋家,到镇上摆摊挣钱。” 姜穗宁听得很专注,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爹呢?” 宋昭冷笑一声,眼底生出几分戾气,“他就是个愚孝的大棒槌。嫌我娘生不出儿子,嫌我们姐妹是让他绝后的赔钱货,被我奶奶几句话忽悠了,成天为大伯家那几个堂哥当牛做马,指望他死了以后有人摔盆呢。” “他说要休了我娘,正好,我们仨还不愿意跟他过了呢。” 姜穗宁面露敬佩,“你真厉害,换做是我,未必能有这么大的勇气。” 宋昭淡淡一笑,“我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再说你多幸福啊,你有爹娘有兄弟,还都那么疼你,教了你那么多本事。” 自从她进了侯府,越发深刻体会到人情冷暖,趋炎附势这八个字,就连那些丫鬟婆子都会拜高踩低,拉帮结伙。 只有姜穗宁,她在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高门显贵之家,显得那样清新脱俗。 宋昭觉得,她们俩似乎都不属于这里。 姜穗宁越听越觉得宋昭是个极有主见的人,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你明知道老夫人……不喜欢你,那为何要答应她来侯府呢?” 第64章 昭昭,这辈子我们都要好好的 宋昭脸上的笑意淡去,垂眸轻叹,“去年我娘生了一场怪病,大夫说需要一味珍贵的药引。我四处寻医求药,恰好遇上老夫人的马车,而她嫁妆里刚好有这味药材,才救了我娘。” “前些日子王妈妈来找到我,说老夫人觉得与我有缘,我的八字旺她,想接我进府住一阵子。我为了报恩,就跟她来了。” 姜穗宁越听越觉得其中有颇多疑点。 韩老夫人娘家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她当年进侯府先是做的妾,估计也没多少陪嫁,怎么就会那么巧,嫁妆里刚好有能救宋昭娘的药材? 但这事已经过去一年,她现在怀疑也没有证据,便没有贸然开口。 姜穗宁试探着宋昭的态度,“如果老夫人让你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比如给你安排亲事什么的,你也会为了报恩答应吗?” 宋昭奇怪地看她,“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子。我奶奶想卖我都被我砸了锅,老夫人和我非亲非故,我就算报恩也不用搭上自己后半辈子吧?” 她从进府后就和姜穗宁投缘,索性大大方方说了,“我就是来侯府蹭吃蹭喝,顺便长长见识的,说不定在这里结交的人脉,将来可以帮我做生意呢?” 姜穗宁笑了,怪不得她觉得和宋昭一见如故,原来她们都是钻进钱眼儿里的同道中人啊。 她向宋昭保证,“别怕,我会帮你的,绝对不让老夫人算计了你的婚事。” 前世,想必韩老夫人是用了什么手段,或是以宋昭娘的安危威胁,才把她嫁给北大营的牛将军做续弦,只为了给韩延青的仕途铺路。 等姜穗宁再收到宋昭的消息已经是一年后——她杀了自己的丈夫,被判斩刑。 妻杀夫,丈夫还是朝中有品级的武将,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轰动全城。 姜穗宁那时才知道,原来牛将军已经四十二岁,性情暴戾,喝了酒就会打女人,他的原配就是被他失手打死的,府里伺候的丫鬟也有不少惨遭毒手,那就是个十足的变态。 宋昭嫁过去就饱受虐待,甚至被他打到流产。最终忍无可忍,趁牛将军酒后昏睡之际,用剪刀捅死了他。 姜穗宁想起,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到宋昭,是在顺天府的死刑牢房里。 宋昭出事后,侯府上下都对她这种大逆不道的杀夫行为指指点点,韩老夫人更是没少骂她吃里扒外,结亲成了结仇云云。 姜穗宁越听越难受,忍不住带了上好的饭菜,去牢里见她最后一面。 彼时宋昭已经被牛将军折磨得骨瘦如柴,进了大牢后又被用了刑,已是奄奄一息,囚服上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 唯有那双坚韧如野草般的双眸,不屈地闪闪发亮。 她看到姜穗宁时有些意外,随即扯出一丝笑容,“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表姑娘。”姜穗宁打开食盒,“我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但好歹……吃饱了再上路吧。” 宋昭抓起馒头,就着菜肴大口大口吃起来,似乎对明日的斩刑毫无畏惧。 姜穗宁忍不住问她后悔吗。 宋昭咽下馒头,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后悔杀了他,我只后悔没有早点动手,这样还能少遭点罪。” 离开前,宋昭对她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只能用这样的办法离开那个魔窟,可你和我不一样。” 那时的姜穗宁已经被确诊无法生育,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过继来的序哥儿身上。韩延青从不踏足她的棠华苑,府里上下都笑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她也只能默默忍耐。 她佩服宋昭孤注一掷的勇气,可她却做不到。 这一世…… “穗宁,穗宁?你怎么了?” 宋昭见她突然发起呆,不由叫了好几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姜穗宁回过神来,用力握住宋昭的手,神情坚定,“昭昭,这辈子我们都要好好的。” 她绝不会让宋昭再走上那条绝路。 宋昭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逗笑了,“什么这辈子下辈子的,你在说什么啊。” 姜穗宁绽开大大的笑容,“没什么,就是觉得见到你,很开心。” 宋昭也笑了,“我也没想到能在侯府认识你啊。” 二人手牵手继续往前走,忽然见彩秀急匆匆跑过来,“小姐不好了,序哥儿突然病了,喘不上气,脸都要憋青了!” 姜穗宁神色一变,连忙加快脚步赶去了翠竹斋。 宋昭也跟着过去了,一进门就见到序哥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小手拼命抓挠着喉咙,表情十分痛苦。 她立刻道:“我在老家见过,这是哮症,他是不是接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姜穗宁快步上前,熟练地扒开序哥儿衣领,果然看到胸口处起了大片的红疹。 “序哥儿不能碰芍药花粉,一碰到就会起疹子。” 前世序哥儿是在她怀里长大的,他的一切喜好禁忌,姜穗宁都了然于胸。 她怒视着周围的丫鬟小厮,语气严厉,“翠竹斋内外都不许种芍药,序哥儿怎么会突然发病?” 下人跪了一地,纷纷说自己不知情。 这时大夫终于到了。 姜穗宁赶紧说了序哥儿的症状。 大夫立刻给他针灸用药,序哥儿的呼吸才慢慢恢复正常,只是小脸还泛着青,看起来病恹恹的,格外可怜。 他伸出双手,哑着嗓子:“母亲……” 姜穗宁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他抱住,轻声哄着,“序哥儿别怕,已经没事了啊。” 她耐心地询问:“你今天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告诉母亲好吗?” 序哥儿正要说话,房门被推开,韩凌雪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序哥儿!” 她一把将序哥儿从姜穗宁怀里抢走,紧紧搂住,边哭边道:“序哥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姑姑啊,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姜穗宁皱着眉头提醒,“四姑娘,序哥儿被你勒得喘不过气了。” 韩凌雪一怔,低头看向序哥儿,发现他脸色虽然有点白,但呼吸平稳,显然已经脱离了危险。 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一转头就看到背着药箱的大夫,更是脱口而出,“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第65章 这点心从哪儿来的? “大夫早些来,序哥儿也能少受点罪,有什么问题?” 姜穗宁听她这话说得蹊跷,不由微微皱眉,“四姑娘不是在祠堂反省思过吗,谁让你出来的?” 韩凌雪正要说话,一抬头发现宋昭也在,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这里是侯府,是我家,我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小姐,又不是犯人!” 她越是气急败坏,姜穗宁就越觉得好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就随口一问,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序哥儿,你还没告诉母亲,你今天都做了什么,碰了什么?” 姜穗宁话锋一转,看向韩凌雪怀里的序哥儿,轻声询问着。 韩凌雪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侧过身去不自然的道:“序哥儿现在还难受着,你问他那么多做什么?” 说着又偷偷给序哥儿使眼色,让他别开口。 姜穗宁没答话,直接绕过屏风进了内室,不由分说地四下搜寻起来。 没一会儿,她就在序哥儿的床上发现了一个空盘子,上面隐约沾着几粒点心碎屑。 姜穗宁凑近闻了闻,不太确定,拿出去给大夫看,“若是有人在点心里掺了芍药花粉,您能闻出来吗?” 大夫拈起碎渣仔细嗅闻,不确定地开口:“是有股淡淡的花香,但不能确定就是芍药花粉,毕竟很多点心都会用到鲜花酱。” 姜穗宁轻哼一声,“现在不是芍药花开的季节,厨房也不会用它做点心,更不会送到翠竹斋来。” 她视线冷冷地扫过一干丫鬟小厮,“序哥儿吃的这盘点心是从哪儿来的?” 没人说话。 众人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姜穗宁笑了一下,语气越发严厉,“连少爷的入口之物都这样不精心,我看你们也留不得了,彩秀,去叫东街的人牙子——” “怎么回事?” 韩老夫人在王妈妈的搀扶下匆匆赶了过来。 她不满地看着姜穗宁,“我听说序哥儿病了,怎么你还要发卖翠竹斋的下人?那谁来照看序哥儿?” 姜穗宁把空了的点心盘子递过去,“母亲,序哥儿是误食了带芍药花粉的点心,才会突发哮症,这次是发现及时,那下次呢?若是他身边伺候的人都这样马虎,岂不是要害死他?” 她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韩凌雪,“我要把翠竹斋伺候的人都筛一遍,不信找不出那个害人的坏家伙。” 韩凌雪立刻道:“母亲,姜氏在危言耸听,明明是她没有尽到嫡母的责任,却还想推给翠竹斋的下人。” 韩老夫人沉沉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对姜穗宁和颜悦色道:“我看这事应该就是个意外,你也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就罚他们一个月月钱好了,想必他们得了教训,以后会更用心伺候序哥儿的。” 姜穗宁眼睫轻垂,淡淡道:“既然母亲发话了,那就听您的。” 丫鬟小厮们连连磕头谢恩,保证自己一定会照看好序少爷云云。 韩老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序哥儿的小脸,等他躺在床上睡着了,才对韩凌雪道:“我不是让你在祠堂思过吗,谁让你出来的?” 竟是和姜穗宁问了一模一样的话。 韩凌雪不敢顶撞她,委屈道:“我听外面的丫鬟说序哥儿喘不上气,我担心他啊,母亲,就让我留在翠竹斋照顾序哥儿吧?” 她瞟了姜穗宁一眼,小声道:“姜氏整日不着家地往外跑,要么就是跟二嫂争管家权,根本没心思照管序哥儿。” “姜氏是序哥儿的嫡母。”韩老夫人着重强调,“她怎么会对序哥儿不上心?再说,不行还有那两个妾室呢,轮不着你来。” 韩老夫人捂着帕子咳了两声,语气又加重,“跟我回去。” 韩凌雪不情不愿地跟着回到寿宁堂。 一进门,韩老夫人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啪! 韩凌雪捂着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母亲你打我?!” 韩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她,“你敢说那盘掺了芍药花粉的点心与你无关?” 韩凌雪对上她凌厉的视线,目光心虚,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韩老夫人验证了猜想,心中越发恼火,“那可是三郎的独苗,是你亲生的孩子,你怎么敢拿他做筏子?” 前几日韩凌雪知道她停了曼娘和蕊姬的避子汤,又催促韩延青多去她们屋里过夜,便来找自己发脾气。 韩老夫人才把她关进祠堂,想让她醒醒脑子。 结果韩凌雪为了出来,竟然想利用序哥儿的身体做赌。 这让韩老夫人无法忍受。 本来她就不赞成韩凌雪一直缠着韩延青,如今她又彻底没了生育能力,在韩老夫人心中的地位大幅下降。 尤其比不过序哥儿这个独苗苗。 韩凌雪捂着红肿的脸,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母亲不疼我了吗?您也知道我是序哥儿的亲娘,可我已经多久没见过他了?您答应过要让序哥儿继承三郎的一切,可为什么还要让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三郎只有序哥儿一个儿子还不够保险,孩子当然是越多越好,不然他拿什么和二房争?” 韩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这道理你不是也懂吗,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话,好好留在明月阁养身子呢?” 她叹了口气,突然问:“你让谁去翠竹斋送的点心?” “是……我屋里的珍珠。” 韩老夫人看向王妈妈,“把她捆到柴房,灌了哑药,再远远发卖出去。” 韩凌雪大惊,“母亲,珍珠从小就跟着我,她很忠心的!” 韩老夫人冷冷看着她,“姜氏今天已经怀疑到你身上了,她太聪明,留着珍珠始终是个隐患。你要是还想护住身边的丫鬟,从今日起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明月阁,哪里都不许去,听到没有?” 韩凌雪吓坏了,她从未见过韩老夫人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颤着点了头。 王妈妈正要送她出去,韩延青突然大步跨进了寿宁堂,“母亲,您怎么病了?” 他经过韩凌雪身边时,一股熟悉的香味飘了过来。 韩凌雪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脸色有些扭曲,“你这几日都没回府,原来是去找陆锦瑶了?!” 第66章 难道她心里有别的男人? 韩延青身上的香味,韩凌雪再熟悉不过。 她被困在陆府的那段日子,每天晚上要在陆锦瑶的床边守夜,还要时刻留意香炉里的香饵有没有熄灭。 她每晚都跪在地上闻着那股味道,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韩凌雪愤怒极了,死死抓着韩延青不放,“你为什么去找那个母老虎丑八怪?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她失去了孩子痛不欲生,被关在阴冷的祠堂时,韩延青却在别的女人床上寻欢作乐! 韩延青用力甩开衣袖,没好气的道:“你以为我愿意见她吗?谁让她有个皇子姐夫,动不动就拿差事来威胁我!” 他好不容易才在西城兵马司站稳脚跟,若是被六皇子调走,去了什么没油水的苦差事,那他的仕途就全毁了。 韩老夫人一听也着急了,“怎么回事?不是说陆二小姐一心恋慕你吗,她怎么不帮着你升官,反而还想害你?” 韩延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当初他是这么打算的,可陆锦瑶并不傻,看出他畏惧六皇子后,便对他颐指气使起来。韩延青在她面前尊严全无,还要变着花样哄她开心。 他现在简直就是上了贼船,想下也下不来了。 韩老夫人定了定神,宽慰道:“别急,女人都是嘴上说狠话,心里不知道多爱呢。你就晾着她几天,我不信她真敢动你的差事。” 她向韩延青传授起如何对付女人的经验来。 母子俩一个说一个听,完全将韩凌雪撇到了一边。 韩凌雪气得脸都白了,王妈妈连忙给她拽了出去,哄着送回了明月阁,劝道:“四姑娘,老夫人都被你气病了,你就别让她操心了行不行?再说你刚小产没多久,身子正虚着,要是不好好养着,将来吃苦的也是你自己啊。” 韩凌雪红了眼圈,“王妈妈,还是你心疼我。” 王妈妈连连摆手,“我就是老夫人的奴婢,一切都听她的。你好好休息,晚上我让小厨房给你做爱吃的清蒸鲈鱼。” 至少不用回祠堂受罪了……韩凌雪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王妈妈叫珍珠出去的声音,用力攥紧了被子。 怕序哥儿的病情会反复,姜穗宁没马上离开,留在翠竹斋守着他。 宋昭也没走,她今天第一次见到序哥儿,好奇地打量着翠竹斋精美的布置,问姜穗宁:“一进门就当娘的感觉如何?” 姜穗宁无奈,“你就别笑话我了。” 又苦笑了下,“还能有什么感觉,嫁都嫁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时韩延青从寿宁堂过来了。 “序哥儿怎么样了?” 姜穗宁起身见礼,“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宋昭见状立刻道:“那我先回去了。” 韩延青扫了宋昭一眼,大概知道她是韩老夫人的远亲,矜贵地点了点头。 宋昭的长相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也没什么关注的兴趣。 很快,房里只剩下熟睡的序哥儿和二人。 姜穗宁没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尴尬,韩延青咳嗽了一声,没话找话:“你这几天在庄子上,没什么问题吧?” “都好。” “那几个田庄的情况如何了?” “已经回报给母亲了。” 不管韩延青问什么,姜穗宁都答得一板一眼,仿佛下属对上司答话,显得十分生疏。 韩延青也察觉到了,他清清嗓子,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你前阵子一直在喝药,身体调理得怎么样了?” 姜穗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三爷为何问起这个?” 韩延青摸了摸鼻子,“你我成亲至今还未圆房,母亲还盼着我们早日生下嫡子……” 他被陆锦瑶缠了几天,越发觉出姜穗宁的好来。 毕竟得不到的总是最想要的。 姜穗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身子弱,落水至今尚未痊愈,寿宁堂的补药日日不断呢,三爷还是把精力分给其他妹妹吧。” 说完她站起身,“突然想起还有几件事没处理,妾身得回棠华苑找人回事了,三爷就留在这儿多陪陪序哥儿吧。” 韩延青还没反应过来,姜穗宁已经走人了。 他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台词都没了用武之地,不由恼怒地皱起眉头。 想起最近几次姜穗宁对他的百般抗拒,他不由开始怀疑—— 难道她心里有别的男人,所以才不愿意让他碰? 姜穗宁逃也似的回了棠华苑,关上大门才松了口气。 真是的,韩延青突然抽什么风? 他不是应该为他的真爱韩凌雪守身如玉吗? 还是说因为开了纳妾的头,索性就暴露本性,放飞自我了? 她小声嘀咕:“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姜穗宁让彩秀去给曼娘蕊姬传了话,让她们俩不管是谁,今晚务必要留住韩延青。 彩秀去的时候,正好曼娘在蕊姬屋里吃点心,闻言笑了一声,对蕊姬说:“交给你了。” 蕊姬一怔,“曼娘姐姐,你就不想……早日怀上三爷的孩子吗?” 避子汤已经停了,按理说她们俩现在也是竞争对手。 曼娘摇头,“以前想,现在不想了。” 再说她从一开始进侯府就不是奔着韩延青来的。 她劝蕊姬,“你一个人没着没落的,要是能有个一儿半女,将来也是个依靠。” 蕊姬感动不已,“曼娘姐姐,你和夫人一样,都对我这么好……” 曼娘摆摆手,“别这么说我,夫人才是最好的。” 蕊姬赞同地点头,“没错,夫人最好!” 她何德何能,遇上这么好的主母啊。 以前和她一起跳舞的那些姐妹,被送出去后大多没有好下场,各家的主母最恨她们这种狐媚子了,哪会给她们接近爷们的机会? 晚上,韩延青被蕊姬屋里传出的琵琶声吸引,一进门就看到一身雪色纱衣,弱柳扶风般娇娇柔柔的美人。 蕊姬抬起头,双眸含情脉脉,诉说着无限情意。 韩延青看着那张与韩凌雪相似,却永远温柔体贴的面孔,疲惫的身心瞬间得到了安抚。 他抱起蕊姬进了内室,真情实感地说:“好蕊儿,给我生个孩子……” 第67章 他将药粉下在酒壶里 蕊姬成了韩延青的新宠,他每日下了值就往她屋里钻,喝小酒听小曲儿,好不快活。 为了找新鲜,隔三差五还会去曼娘屋里换换口味。 左拥右抱,美人在怀,早已将韩凌雪忘在脑后。 可惜他勤勤恳恳耕耘了一个月,两个妾谁也没能怀上,月事如约而至。 韩延青有些恼火,在园子里遛弯散心,不知不觉走到了棠华苑前。 然而棠华苑大门紧闭,上面还挂了把大锁。 韩延青一怔,连忙招来洒扫婆子,“夫人呢?” “回三爷,夫人今早出门去庄子上了,说是明儿才回来。” 怎么又去庄子了? 韩延青皱起眉,去了门房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个月起,姜穗宁每隔几天就会出城一趟,有时候还会在庄子上过夜。 他心中的怀疑越发浓烈。 姜氏总是找借口不与他亲近,还这么频繁出门,在外留宿…… 这分明就是有了野男人啊! 韩延青脸色冷沉,让小厮去马厩牵了马过来,骑上便朝着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城外庄子上。 莫神医收了手,点点头,“你体内的余毒已经消了,我再给你换个养身健脾的方子。” 姜穗宁松了口气,随即又苦恼地皱起眉,“还要喝药啊?” 她喝得舌头都麻了。 “要怪就怪你二哥去。”莫神医看热闹般嘿嘿笑,“他答应送我十坛子神仙醉,条件是必须把你调理得白白胖胖,最好将来能三年抱俩。” 姜穗宁:…… 气得拍桌,“不就是神仙醉吗,我出二十坛!你给我把苦药汤子换了,换成药丸子,膏药贴子,或者药膳也行啊。莫神医,莫老爷子……” 她正跟莫神医讨价还价,门外传来彩秀慌张的声音,“三爷您怎么来了?是,夫人在里面……” 砰地一声,韩延青用力推开房门,就见到姜穗宁和……一个白胡子老头? 这和他预想中的捉奸现场不太一样啊。 难道姜氏还有这种特殊癖好? 韩延青黑着脸,“你们在干什么?” 姜穗宁蹙起眉头,正要说话,莫神医先开了口。 “阁下最近可有腰膝酸软,眩晕耳鸣,心烦易怒之症?” 韩延青一怔,随即注意到桌上摊开的针灸包和药箱,这才意识到他的身份。 他迟疑片刻后点头,“大夫,我是得了什么病吗?” 莫神医起身,哼了一声,“没病,不过是纵欲过度,肾水不足罢了。年轻人不知节制,当心马上风!” 韩延青脸色由黑变红,难看得要命。 莫神医气鼓鼓地走了,出门前看了姜穗宁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姜穗宁装作没看到,站起身福了福,“三爷怎么来这里了?” 韩延青当然不能说自己来捉奸的,反问她:“你要看大夫就在府里看,干嘛要大费周折跑到城外来?” 姜穗宁随口胡诌,“这位老神医是我好不容易寻访到的,人家悠闲惯了,不喜高门束缚。” “再说,府里二嫂求子都快求魔怔了,若是让她抢走了我的大夫怎么办?” 这理由十分充分,韩延青被说服了。他清清嗓子,“那神医怎么说?你的身体调理得如何了?” 姜穗宁垂眸轻叹,“还能怎么样,左不过是日日喝药罢了。” 韩延青听出她话里的婉拒之意,刚平复的心情又升起波澜。 就算不为了孩子,夫妻行周公之礼也是天经地义的。 姜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就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了? 心念一转,他道:“现在回侯府也来不及了,我今晚也留在庄子上住,你去叫厨房准备一桌酒菜来。” 姜穗宁轻声应是,找了个借口离开房间。 一出门,彩秀就过来了,焦急的道:“刚才三爷突然闯进来,奴婢怎么也拦不住。” “无妨,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姜穗宁想了想,嘱咐她:“黄婆那边要看好了,还有商渡留下的两个守卫,别让韩延青发现他们。” 她最近总往庄子上跑,就是想看看黄婆何时能恢复清醒,好讲出侯府二十年前调换千金的真相。 但莫神医说她的病症比较复杂,需要在头部针灸,梳理经络,这不是一日两日的工夫。 黄婆现在还固执地管她叫囡囡,还问她夫君怎么不来了,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云云。 闹得姜穗宁哭笑不得。 夜色渐浓,庄子各处点起灯火,寂静苍茫的荒野里多了一点光亮,像是深海里飘摇的一艘小船。 姜穗宁带着彩秀,将酒菜一一放在桌上。 “庄子上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一些应季蔬果和家禽,三爷慢用。” 说完她便要离开,却被韩延青叫住。 他冲她招手,“你是我夫人,哪有不陪我一起用饭的道理?” “……是。” 姜穗宁遗憾地望向门外。 厨房里还有给她开的小灶呢。 她磨磨蹭蹭地在韩延青对面坐下来,一顿饭吃得味如嚼蜡,一根青菜能嚼四十下。 韩延青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蕊姬的殷勤体贴,见姜穗宁这般表现,越发觉得她心里是有别人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趁着她走神,飞速下到了酒壶里。 “夫人。” 韩延青突然给她倒了杯酒,语气堪称温柔,“自从你嫁入侯府,操持中馈,孝敬母亲,又贤惠大度,事事为我考虑,这杯酒我敬你。” 姜穗宁下意识地推辞,“我还在喝药,不能饮酒。” “只一小杯,不碍事的。” 韩延青不停把酒杯往她面前送,姜穗宁避无可避,只好接过来略沾了沾唇。 韩延青似乎还不满意,“夫人是想让我喂你,补上新婚夜那杯合卺酒吗?” 姜穗宁吓了一跳,连忙一口气闷了,还亮出杯底给他看,“真的喝完了。” 计谋得逞,韩延青微翘起嘴角,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话。 姜穗宁起初还能应付几句,渐渐地,她突然感觉自己身上好烫,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意自体内升腾而起,让人口干舌燥,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却始终无法缓解。 “姜氏?” 韩延青喊了她几声,姜穗宁只是呆呆坐在那儿,白皙如玉的肌肤双颊酡红,杏眼水润迷蒙,因为燥热而微微扯开的领口,越发显得春色诱人…… 他激动又紧张,猛地起身,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过了今晚,姜穗宁就真真正正是他的女人了。 第68章 我不会让来历不明的人出现在她身边 “你干什么?” 姜穗宁费力地睁开双眸,发现自己被韩延青紧紧抱住,吓得使劲挣扎。 她越挣扎,韩延青就抱她越紧,闻着她身上幽幽香气,胡言乱语,“好夫人,咱们还没过洞房花烛夜……” “救……” 姜穗宁刚喊了一个字,就被他捂住了嘴,半拖半抱着往床边走去。 姜穗宁呜呜地挣扎着,可是她全身发软,根本使不出力气。 咚的一声,二人齐齐倒在床上。 韩延青已经挑开她外衫,美人半露香肩,风情醉人。 就在他伸手去解她后背的小衣系带时,咻地一声,一枚石子破窗而入,准确无误地敲在他穴位上。 韩延青动作一顿,晕了过去。 商渡推开门大步冲进来,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姜穗宁,立刻解下斗篷扬手一抛,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挡在自己身后。 “进来吧。” 他发了话,那两名负责保护黄婆的守卫才敢进来,全程低着头,不敢乱看。 左边护卫道:“大人吩咐过,韩延青一来属下就发了信号。” 右边护卫检查了桌上酒菜,最终锁定了酒壶,“大人,这里面被下了欢/情散。” 商渡眉眼间的戾色越发浓重,一抬腿将韩延青踢出几米远,厌恶地吩咐,“把剩下的酒都给他灌了,丢进猪圈去。” “是!” 两名护卫动作麻利,拖着韩延青迅速离开。 斗篷下忽然发出一声嘤咛,随即是一阵不安分的扭动。 姜穗宁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头,憋得她喘不过气,好半天才找到出口。 药效已经完全发作了,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只有影影绰绰的色块。 好热,好想找个什么东西解渴…… 姜穗宁伸出手胡乱摸着,突然摸到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立刻不管不顾地整个人贴上去,手脚并用。 商渡坐在床边,眼看她像个八爪鱼一样挂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小手已经伸进了衣襟,还在持续往下摸。 眸光微暗,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哑着嗓子,“别乱碰。” “为什么?” 姜穗宁人还迷糊着,却还能理直气壮地反问,“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就要碰!” 她突然使出了一股蛮力,商渡没提防,被她推倒了。 姜穗宁骑在“大冰块”身上,笑得像个偷了腥的小狐狸,“这下你没法反抗了吧?” 她趴在他身上,像小动物一样四处嗅闻,淡淡的雪檀香气钻入鼻腔,稍稍缓解了她身上的燥热。 但是还不够。 她不舒服地蹙起眉,一把扯掉了身上的斗篷,还想继续往下脱。 咔。 商渡以手为刀,轻轻劈在她后颈上。 姜穗宁软软地倒下来,紧贴着他的胸口。 商渡眸色晦暗不定,静静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把体内那簇叫嚣的火苗压下去。 他撑着床板坐起来,拿起被丢在一旁的外衫,仔细地给姜穗宁穿好,修长如玉的手指绕过系带,打了个对称的蝴蝶结。 最后还是没忍住,在她额头轻敲了一下。 “小笨蛋,早晚被人吃干抹净。” 莫神医刚要睡下,就被拎了过来,一看姜穗宁通红的小脸就乐了。 “让人下药了?你干的?” 他看向商渡。 商渡轻嗤,“我还没那么下作。” 莫神医老神在在地把了脉,报出一张药方,“没事儿,我开一副药喝下去就好了。” 又赞许地看了商渡一眼,“你还算个正人君子,没有趁人之危嘛。” “那些话本子里,中了药便必须与人交合的桥段,简直是对我们大夫的侮辱!” 商渡轻笑一声,打量着这个被姜穗宁极力推崇的莫神医,意味深长道:“可惜本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莫神医头也不抬地道:“拉倒吧,你根本就没……” 话还没说完,一截雪亮锋利的刀刃已经抵在他脖颈间。 商渡欺身而上,狭长凤眼微微眯起,语调凉薄又残忍,“是吗?你再说一遍?” 莫神医咽了下口水,小心地将刀刃一点点推开,笑道:“商督主,老头子今晚喝多了,说的都是醉话,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商渡漫不经心地收了刀,淡声道:“莫鹤行,先帝最信重的太医院首席,三十年前忽然辞官归隐。” “有一女名莫辛夷,六岁那年上元节被拐走,至今下落不明。” 莫神医脸上血色褪去,好半晌才低声道:“不愧是玄衣卫,我这点老底儿早就让你掀了。” 姜穗宁还在昏睡,商渡看着她,眸光有一瞬的柔和,触之即收。 “我不会让来历不明的人出现在她身边。” 莫神医突然笑了,“世人皆说玄衣卫的商督主是黑衣阎罗,冷情冷性,原来你也有软肋——” “乖乖听她的话,我帮你找莫辛夷。” 商渡轻飘飘一句话,让莫神医脸色骤变,“真的?!” “玄衣卫耳目遍布天下,找起来人比你方便多了。” 商渡眸光骤厉,如野兽锁定猎物般在他身上寸寸逡巡,压迫感十足。 “前提是,你要听话。” 门外传来彩秀的声音,“商大人,药熬好了。” “给我。” 商渡接过药碗,不知按了姜穗宁什么穴道,让她微微张了口,一勺一勺地喝了药。 彩秀站在不远处,忍不住揉了好几下眼睛。 她没看错吧,杀人如麻的商督主,竟然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彩秀心头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他对小姐…… 可他已经是个太监了啊。 小丫鬟陷入天人交战,连商渡什么时候放下空碗走了都没发现。 姜穗宁醒来时天都亮了。 她坐起来,揉了揉后脖颈,“怎么回事?好像被人打了一样……” “小姐醒了?” 彩秀听到动静,连忙给她倒了杯温水。 姜穗宁漱了漱口,才问她:“我昨晚好像喝了酒,什么都记不得了?” 彩秀鼓起小脸,气得像河豚,“姓韩的就是个人渣,他竟然敢给您下药……” “啊!我的猪啊!!!”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我的大花!!!你怎么被人给糟蹋了啊!!!” 第69章 原来你是慧眼识猪啊! 姜穗宁听到外面闹腾的声音,正要让彩秀出去打听。 青鸾便推门而入,一向稳重的她,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咳,小姐,您快去猪圈那边看看吧。” 姜穗宁还有点懵,“猪怎么了,生病了?那也不该找我啊。” 要不让莫神医去看看? 青鸾给彩秀使了个眼色,二人直接上了手,拉着姜穗宁赶紧过去。 庄子上自己养了鸡鸭猪牛等牲畜,猪圈就在下风口的东南角。 离老远就看到猪圈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都是庄子上的佃户,还有附近村子的村民,脸上挂着看热闹的笑容。 人群最里面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男声,是庄子里的猪倌陈山,“天杀的偷猪贼!你来偷猪也就罢了,居然还脱光了抱着我的大花困觉……我的大花啊!” 围观群众认出姜穗宁,纷纷喊着小姐,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姜穗宁挤了进去,“出什么事儿……三爷?!”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那个被陈山用赶猪鞭子逼在猪圈角落里,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还沾满了麦麸和猪粪的男人……居然是韩延青! 韩延青一见到她就仿佛见到了救星,咬牙切齿地低喝,“快让这个憨货滚蛋,给我拿衣服来。” “小姐,您得为我的大花做主啊!” 陈山啪地一甩鞭子,威胁韩延青不许动弹,又对姜穗宁诉苦,“我早上过来喂猪食,结果就看到这个人光溜溜地睡在猪圈里,还搂着我们家大花……那可是我精心挑选的种猪啊,指望着它和隔壁的二黑生小猪仔呢,结果被他先给糟蹋了!” 姜穗宁倒吸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 她定了定神,问陈山,“大花……是哪个?” 陈山抬手一指,“就那头身上带花纹的,您瞧,大花还想亲他呢。” “……滚开,别碰我!” 韩延青缩在猪圈角落,双手紧紧挡着隐私部位,羞愤欲死。 偏偏那头大母猪好像认准了他,一直围在他身边转圈不说,还帮他赶走其他的母猪,占有之情格外明显。 大花被他训斥,委屈得直哼哼,黑豆般的小眼珠十分灵性,竟是仗着体重优势,一屁股坐在韩延青身上,还在不停地蹭来蹭去。 围观的佃户和村民指指点点,发出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天爷啊,大花不会是相中他了吧?” “山子,我看你给大花挑的相公是白瞎了,人家眼光高着嘞!” “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十里八乡头一次见到有人日猪……他娶不起婆娘吗?” 趁这个工夫,彩秀已经飞快告诉姜穗宁昨晚发生的一切。 姜穗宁眸光微沉。 韩延青居然敢给她下药。 幸好商渡留下的那两个护卫及时通报消息,否则她昨晚岂不是真的要失身了? 一报还一报,那么韩延青被灌了欢/情散丢进猪圈,也是他咎由自取。 她在心里为商渡叫好。 干得漂亮! 姜穗宁用帕子捂着嘴巴,装作惊讶得回不过神的模样,实则兴致勃勃地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和嘲笑。 不然她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 直到韩延青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姜氏!你是在和他们一起看我的笑话吗?” 陈山又一甩鞭子,“大胆,谁让你跟我们小姐说话的!你个睡猪的臭流氓!死变态!” “我是臭流氓?” 韩延青气疯了,抬手一指姜穗宁,“我是她夫君!” 结果动作过大,不小心露出了某处。 “哎呀!” 围观群众中还有嫂子大娘,纷纷惊叫出声,一边捂脸,一边透过指缝偷看,窃窃私语。 “看着不太中用啊……” “怪不得讨不到媳妇,只能来睡猪……” “等等,他刚才说他是谁?” 围观群众们忽然反应过来,齐刷刷地看向姜穗宁。 不会吧不会吧,他们家小姐不是嫁了高门侯府的嫡出少爷吗? 咋会放着娇滴滴的夫人不要,跑来猪圈……睡大花? 姜穗宁在心底无奈叹气。 要不怎么说韩延青蠢呢,他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曝光自己的身份吗? 这下可真是光屁股推磨——转着圈丢人了。 她偷偷掐了大腿一把,瞬间红了眼圈,仿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颤声道:“三爷,妾身竟不知你有这样的癖好……怪不得后院两位妹妹都不得你喜欢,原来你是……慧眼识猪啊!” 韩延青眼前阵阵发黑,气得说不出话来。 偏偏陈山还与有荣焉地一挺胸,“小姐,不是我自夸,大花绝对是咱们庄上的一枝花啊!您看看它这大耳朵,大鼻子,大屁股,那叫一个标致!” 被点到名的大花还在“含情脉脉”地看着韩延青,时不时用鼻子去拱他两下。 不知为何,姜穗宁竟然从一头猪的脸上看出了娇羞的神态。 她清清嗓子,对周围人道:“行了,我家三爷只是喝醉了酒,又走错路,不小心在猪圈里睡了一宿而已,你们千万别说出去啊。” 越是这样欲盖弥彰,众人的表情就越发精彩。 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则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和左邻右舍分享。 人群呼啦啦地散开了,姜穗宁接过管事送来的衣裳,一脸关切,“三爷,猪圈里怪冷的,要不您先穿上衣服?” 韩延青还在和大花抗争,可他两只手都忙着,腾不出空,一不留神又被大花舔了一脸口水。 还有他身上沾满的猪粪,经过一夜的发酵,已经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熏得他连连干呕。 韩延青艰难地站起身,双手捂鸟,一步一步挪到猪圈边上,一把抢过外袍往身上一裹,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猪圈。 扑通一声,他径直跳入了几百米外的小河里,疯狂洗刷着自己。 “哼哼哼!” 大花见他走了,也着急起来,不停地用鼻子拱猪圈围栏,好像也想出去。 姜穗宁轻轻抽开门闩,大花立刻冲了出去,目标明确,直奔韩延青。 片刻后小河边响起男人凄厉的叫喊。 “你不要过来啊!!!” 周围没了外人,姜穗宁笑得花枝乱颤,要靠着彩秀才能站稳。 她擦了一把眼泪,上气不接下气道:“完了完了,大花真的看上他了,我要不要把它接进侯府啊?” 第70章 猪的命也是命啊! 姜穗宁今天学到了一个新知识。 原来,猪也是会游泳的。 大花冲出猪圈后一路狂奔,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河,跟韩延青上演了一出他逃它追,他插翅难飞的戏码。 那一天的小河上空都回荡着韩延青歇斯底里的惨叫,他和大花的禁忌之恋也成为了庄子上未来几十年都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 最后还是韩延青仗着身手矫健,先一步游上了岸,又噌噌噌爬上了树,浑身湿淋淋地抱着树杈子,冲河边的姜穗宁大喊,“你快把它弄走!” 大花也追到了树下,可惜它爬不上去,两个前蹄站起来不停地扒拉着树皮。 姜穗宁只恨手里没有两把瓜子,为这出好戏添点乐子。 她装作听不清,“你说什么?” “让它走!” 韩延青气急败坏,什么侯府少爷的气度都不要了,“杀了她!!今晚我就要吃杀猪菜!!!” 姜穗宁不由咂舌,太狠心了吧? 一夜夫妻百日恩……猪的命也是命啊! 陈山一听这话连忙向姜穗宁求情,“不要啊小姐,你看大花这么漂亮,又年轻好生养,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猪圈里每一头猪都是他亲手带大的,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陈山一脸委屈,“我还没追究他糟蹋了我的宝贝大花呢,他还想杀猪灭口?” 姜穗宁对陈山的爱猪如命早有耳闻,只好连连点头,“嗯嗯,不杀不杀,你赶紧把大花带回去,别让他看见就行了。” 陈山赶紧过去,“好大花,跟我回去啊,我给你做红枣南瓜粥补一补……” 最后大花被他揪着耳朵,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叫声惨烈凄厉的啊,惊飞了一大片麻雀。 姜穗宁看着树梢上还在不断往下滴水的韩延青,“三爷,你还不下来,是上面的风景更好看吗?” 韩延青抱着树慢慢滑下来,刚一落地,姜穗宁就捏着鼻子后退了好几步。 啧,这人快被猪粪腌入味了。 韩延青脸色难看得要命,“你嫌我臭?” 姜穗宁理直气壮点头,“不然你自己闻闻?” 韩延青低头闻了一下,又是一阵干呕。 他气急败坏道:“给我烧热水,我要洗澡!” 姜穗宁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笑着应下。 他这一身的猪粪味儿,再用热水一泡……要了命了。 果然,他进了浴房后,热气蒸腾之下,简直是臭飘十里。 彩秀和青鸾都被迫躲进屋子里,还用棉花堵了鼻孔。 彩秀瓮声瓮气道:“我看那浴房不能要了,明天就得拆了重盖。” 姜穗宁也塞着鼻子呢,但还是挡不住她幸灾乐祸的小眼神。 摇头感慨,可惜韩延青被莫神医一包药给绝育了,不然她还真想看看,人和猪会生出个什么来? 浴房里,韩延青几乎把自己刷掉了一层皮,却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有臭味。 他对昨晚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记得自己给姜穗宁下了药,搂着她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可如果他搂的是大花……呕! 韩延青又吐了一地。 他气冲冲地跑到姜穗宁房里,让彩秀和青鸾都出去。 彩秀一脸担忧,生怕韩延青还想硬来。 姜穗宁冲她使了个眼色,让她放心。 两个丫鬟都走后,韩延青冷着脸问她:“昨晚我为什么会睡在猪圈?” 姜穗宁眨了眨眼,一脸懵懂:“妾身也不知道啊。昨晚妾身喝了那杯酒,很快就人事不省了,睡到今早才起来。” 韩延青又往前走了几步,逼问她:“你只是睡了一觉?” 酒里下了药,她不该这么平静才对。 姜穗宁点头,又忍不住捏鼻子,“三爷,说话就说话,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她眼里的嫌弃太过明显,韩延青折腾了一天更是绮念全无,铁青着脸走了。 翌日二人准备回侯府,姜穗宁委婉地提出,能不能分两辆马车时,又把韩延青气了个半死。 他冷着脸威胁她:“让你庄子上的人都管好嘴巴,昨天的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嗯嗯,我肯定不让他们乱说。” 二人回到侯府,先去寿宁堂给韩老夫人请安。 一进门,韩老夫人就吸了吸鼻子,皱眉道:“哪来的臭味儿?” 韩延青脸色一黑,看了姜穗宁一眼。 姜穗宁胡诌:“昨天三爷来庄子上接我,正好赶上田间浇粪施肥,他看热闹站得太近,可能是不小心沾上了吧?” 韩老夫人一脸嫌弃,数落儿子,“你看那腌臜东西作甚?我儿将来是要袭爵的,又不用学老农种地。” “母亲此言差矣,您餐桌上日日不落的时令蔬菜,可都是老农一勺一勺大粪浇出来的呀。” 姜穗宁一本正经地说着,话音刚落,韩延青就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他现在听不得粪字! 韩老夫人也面露菜色,胃里一阵阵泛恶心,“姜氏,注意你的身份,怎么能说这种恶心的话。” 姜穗宁低头,“可是陛下都说农耕为国之根本,他老人家每年还会扶犁亲耕呢。” 韩老夫人被噎了一下,无语道:“行了,你没什么事儿就回棠华苑吧。” “儿媳告退。”姜穗宁立马走人。 韩老夫人关心地看向儿子,“三郎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韩延青面色变幻不定,摇头说没事。 韩老夫人笑着道:“没事就好,晚上留下来陪我吃饭。我让小厨房做你最爱的酱猪肘……” 猪? “呕!” 接下来几天韩延青不光没来棠华苑,就连曼娘和蕊姬那里都不去了,一个人睡在前院书房。 前院有个伺候茶水的丫鬟,长得有几分姿色,生了爬床的心思,故意趁着韩延青沐浴时“不小心”闯进去。 结果被他当场踢飞不说,还连夜叫了人牙子来,把她远远地卖了。 姜穗宁得知此事后十分惊讶,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洁身自好了? 还是说大花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现在碰不得女人了? 这日她正在自己屋里看账本,忽然听到外面街上传来吹吹打打的喜乐声,十分热闹。 她正和彩秀闲聊,是谁家娶亲有这么大排场时。 前院的管事急匆匆来报。 “三夫人,外面来了好长一条迎亲队伍,说是给三爷纳妾进门!” 第71章 这可是陛下御赐的美人 平远侯府外的大街上,一队穿着大红喜服的人马绵延不绝,喜乐班子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道路两边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侯府又要办喜事了?” “该不会又是那位韩三爷吧,他不是前几个月刚纳了妾?” “听说他娶的新妇进门还不到半年,就接连纳了两个妾,还管媳妇要嫁妆银子,不给就当街打人呢!” “还有还有,听说武威将军陆家的二小姐也非他不嫁,嚷着要给他做妾呢!” “嘶,这韩三爷是什么神仙公子模样,竟然这么招女人?” 皇城根下的老百姓没别的爱好,说起各家的八卦来那可是如数家珍。 而平远侯府更是京城热搜榜上的常客,隔三差五就有新热闹。 不少百姓都是跟着送亲队伍来看热闹的,发现队伍停在了侯府门口后,简直恨不得呼朋唤友,拖家带口来了。 更有那头脑灵活的小摊贩,推着板车过来卖茶水零嘴儿,铜钱叮叮当当入账,笑得见牙不见眼。 姜穗宁跟着前院管事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盛景”。 好家伙,侯府门口都快变成菜市场了。 百姓们双眼炯炯,目光如炬,一下子就锁定了她这个当事人。 “来了来了,是侯府三夫人!我上次就见过她,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看一眼就忘不了啊。” “怎么样,我就说是给韩三爷纳妾吧。来来,给钱给钱!” 姜穗宁差点气乐了,这怎么还在自家大门口设起赌局来了? 不过夸她长得漂亮那位,还挺有眼光嘛! “三夫人,现在怎么办?” 管事打断了她的神游,一脸忧心,“要不要小的让人把他们都轰走?” 姜穗宁抬手制止,“哎,人家站在大街上,又没站在侯府的地界儿,我们怎么能胡乱撵人呢?” 这时送亲队伍前排走出来一个陌生男子,“敢问可是侯府三夫人,姜娘子?” 男人面白无须,声音阴柔中带着一丝尖利。 还有他手里拿的拂尘,像是个太监? “我是。” 姜穗宁微微颔首,试探发问:“公公可是从宫中来?” 公公笑道:“咱家是奉了圣上口谕,来给韩三爷送美人的。” 说完又微微皱起眉头,“韩三爷怎么还没出来?” “公公稍等片刻,我夫君马上就到。” 姜穗宁给管事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去叫韩延青,自己则走上前,不动声色地往公公袖口里塞了个荷包。 礼多人不怪嘛。 然而那公公却连连推辞,“姜娘子使不得,您可是陛下常挂在嘴边念叨的红人儿,咱家哪敢收您的银子。” 姜穗宁有些意外,她不就是替顺康帝在南越使团面前争了一回脸吗,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挺念旧? 那公公执意不肯收银子,态度坚决地退回了荷包。 这时韩延青也终于出来了,脸上满是喜色。 “没想到陛下如此记挂着我,还亲自给我送了美人?” 紧接着,韩老夫人,大房、二房一家都闻讯而来,大开中门,准备迎接这陛下御赐的美妾。 韩老夫人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陛下英明,这可是上上荣宠啊!” 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在韩延柏和韩延青之间,选择了韩延青啊! 三郎的爵位肯定是稳了! 大房本身就与爵位无缘,韩延松的表情十分平静。 王氏扶着肚子,一脸幸灾乐祸,“啧啧,三弟妹生不出儿子,如今后院又多了个御赐的美人,我看她地位不保啊。” 二房,韩延柏皱着眉头,似乎是想不通韩延青如何得了圣上青睐。 白氏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想要安慰。 宋昭快步走到姜穗宁身边,握住她的手,神情担忧,“你没事吧?” “无妨。” 姜穗宁摇头。 虽然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既然那公公都说顺康帝念着她,应该不会闲着没事来给她添堵吧? 韩延青兴奋得满脸通红,冲着那公公一拱手,“公公,请问陛下可有口谕?赐给我的是哪家美人啊?” 那公公掩口一笑,像是憋不住了似的,“韩三爷莫急,说起来这‘美人’你还见过呢。” “我见过?” 韩延青连忙看向队伍中间的花轿。 一阵风吹过,轿帘微微晃动,掀起一角。 韩延青只隐约看到一抹淡淡的粉色,忍不住脑补出一张美人芙蓉面,心情越发激荡。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是他这阵子冷落陆锦瑶有了成效,武威将军爱女如命,受不了女儿的哭闹哀求,宁可求到御前,请陛下赐婚,让陆锦瑶给他做妾? 呵,女人。 韩延青志得意满地勾起唇角,等陆锦瑶成了他的妾,看她还怎么在自己面前耍威风? 到时候他就是六皇子的连襟了,正可以借他的势,平步青云…… 韩延青想得正美,没注意到花轿突然开始摇晃,里面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哎哎,你别乱动——” 韩延青瞠目结舌,围观群众也傻了眼。 说好的御赐美人呢,怎么是个男人?! 花轿越晃越厉害,四个身强力壮的轿夫都扛不住了,忙不迭放到地上。 甫一落地,轿帘忽地被顶开,一道庞大的,粉中带黑,头戴红花的身影就欢快地冲了出来,发出令韩延青魂飞魄散的叫声。 “哼哼!” 韩延青看清来者,瞳孔紧缩,条件反射般嗷了一嗓子。 “你别过来!!!” 大花恍若未闻,欢快地摇着小尾巴,目标明确,直奔韩延青。 韩延青吓得四下奔逃,大花在后面紧追不舍。 侯府门前瞬间乱作一团,展开了一场人猪追逐大战。 宋昭反应快,一把拉住姜穗宁躲到角落里。 姜穗宁已经看呆了,吃惊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花轿里的“美人”是大花?! 紧接着,花轿里又钻出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是她陪嫁庄子上的猪倌陈山。 陈山见到姜穗宁,委屈地咧开大嘴,“小姐,俺的大花还是保不住嘞。今早这个公公来庄子上,说是皇帝老爷下了旨,要把大花送给姑爷嘞!” 所以才有他抱着大花坐上了花轿,一路“送嫁”到了平远侯府。 陈山一脸悲痛,仿佛嫁女的老父亲,“小姐,你们一定要善待大花,可千万不能杀了吃肉啊!” 姜穗宁:??? 围观群众:?? 平远侯府众人:??? 好消息:“御赐美人”不是男人。 坏消息:应该叫御赐美“猪”! 第72章 韩三爷,还不快跪下谢恩? 陈山不愧是职业猪倌,出了花轿后,三下五除二就制住了兴奋不已的大花,解下腰间麻绳,飞快地打了个猪蹄扣。 大花被捆住四蹄躺在地上,猪头还紧紧朝着韩延青的方向,发出委屈的哼哼声。 韩延青躲到哪里,它的小眼睛就看向哪里,十分执着。 陈山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她一下,“真是女大不中留,人家搂着你睡了一宿就忘不了了?” 轰! 围观百姓直接炸了! 他们没听错吧? 韩三爷竟然搂着猪睡了一宿? 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更有心直口快的百姓直接出了声:“他有病吧?放着天仙似的媳妇不要,要去睡猪?” 陈山连忙捂住嘴,一脸慌张:“糟了小姐,俺不小心说漏了……” 姜穗宁憋笑憋的脸都酸了,摇头,“没事。” 反正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那公公被顺康帝授意,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演了这一出。 他上前几步,拂尘一甩,一脸高冷的道:“陛下听说韩三爷有此等癖好,特意成人之美,将你的爱……猪送来,以妾室之礼相待。韩三爷,还不快跪下谢恩?“ 韩延青快要疯了,“陛下他有——” “三郎!” 韩老夫人一声厉喝,眼神仿佛能杀人。 那个“病”字被他咽了回去。 “——关怀臣子之心,微臣……感激涕零,不胜惶恐!” 韩延青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在滴血。 曾几何时,他也是京城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可如今……他成了喜欢搂猪睡觉的变态! 他的脸面,他的仕途,他的未来……全都没了……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姜穗宁突然尖叫着冲上去,手刚碰到韩延青的肩膀,见他身子一歪,轰然倒地,双目紧闭,口吐白沫,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姜穗宁抹了抹眼角,“公公,我夫君一定是被浩荡皇恩感动得晕过去了,您一会儿回宫复命,一定要告诉陛下啊!” 那公公笑得越发灿烂,“姜娘子放心,咱家一定如实转达,一字不落。” 他转身又指挥着送亲队伍,“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花……花姨娘和它的嫁妆抬进侯府啊。” 姜穗宁一脸感动,“多谢公公赐名,以后我们侯府上下,一定会照顾好花姨娘的。” 不过……大花还有陪嫁呢? 姜穗宁好奇地掀开红绸,然后看到了……十筐猪草。 额,好像也没毛病? 陈山站在侯府门口,一脸恋恋不舍,“小姐,府上有猪倌吗?能照顾好大花吗?它可挑食了,每天还要吃一个南瓜加餐……” 看那架势,只要姜穗宁点头,他也能立马跟着“嫁”进侯府。 姜穗宁哭笑不得,向他保证,“我会请专人照顾大花的,你还是回庄子上照顾更多的小猪吧。” 大花的嫁妆都被抬进去后,那公公和姜穗宁告了别,骑上马离开了。 全程都没搭理平远侯府的其他人。 韩老夫人气得嘴唇都青了,哆嗦着吩咐人关上大门,将围观百姓的议论声挡在了外面。 大门刚一关上,她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老夫人!”王妈妈尖叫。 王氏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嘎嘎直乐。 “陛下……陛下真是宠信三弟,居然还御赐了美,美人,三弟妹,你以后可怎么和花,花姨娘相处啊?你要喝,花姨娘敬的茶吗,哈哈哈!” 二房的韩延柏和白氏都齐齐松了口气。 韩延柏握紧妻子的手,“这里没我们的事了,回去吧。” 白氏听话地点点头,二人相携离开。 韩延松等王氏笑够了,才咳了两声,“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学学人家二弟和二弟妹。” 王氏揉了揉酸痛的腮帮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信不信,他们俩肯定是躲回屋里偷着乐去了。” 老二两口子,惯会装模作样当好人。 一家子人跑的跑,晕的晕,姜穗宁只能挑起大梁,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 “你们几个,把后面东南角那个小院收拾出来,给咱们花姨娘安置了。” “你们几个,赶紧去请大夫,对,就请老夫人用惯了的赵大夫。” “还有你,别愣着了,快去把门口的猪粪扫干净。” 姜穗宁忙得团团转,这时曼娘和蕊姬才姗姗而来。 曼娘嘴快,“夫人,听说陛下给三爷赐了美人?在哪儿呢?” 蕊姬则是一脸忧愁,御赐美人必定国色天香,以后这府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你们俩来得正好。” 姜穗宁随手一指,“喏,那就是陛下御赐的,花、姨、娘。” 曼娘和蕊姬齐齐望去,看到了一头膘肥体壮,戴着红花的大母猪。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曼娘脑子都不会转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这是要提前杀年猪吗?” “哼哼!” 大花仿佛能听懂似的,愤怒地冲曼娘尥蹄子。 然后就被两个家丁用一根木棍挑起来,扛着往后院去了。 姜穗宁清清嗓子,“总之你们不用担心有新人分宠了,这儿还乱着,你们先回去吧。” 曼娘立刻道:“我留下来帮夫人。” 蕊姬想了想道:“那婢妾就去伺候三爷?” “去吧去吧。”姜穗宁乐见其成,反正她是不会去伺候韩延青的。 也不知道他身上的猪粪味儿洗干净了没有…… 姜穗宁好心提醒蕊姬:“你记得多准备几个棉花球,实在受不了就把鼻孔堵上。” 蕊姬不明就里,懵懵地点头。 折腾了半天,总算把这些人都安排妥当了。 姜穗宁走到大门口,趴在门缝上往外看,被乌央乌央的人头吓了一跳。 怎么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不但没走,反而好像更多了? 却不知门外的百姓们好多都是闻风而来,想要找机会见见传说中的“花姨娘”。 乖乖,御赐美猪啊,这平远侯府也是满京城头一份儿了! 韩三爷癖好独特,喜欢抱猪睡觉的事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京城…… 陆府,听到消息的陆锦瑶气得砸了三套茶具,五个花瓶。 “想求娶本小姐的人从京城排到冀州,他这么多天都不来找我,居然去睡一头猪?!” 第73章 甩起锅来毫不留情 这几天平远侯府上下都不敢随便出门了。 府里负责采买食材的小厮,一出门都会被好奇心强烈的百姓拦住,“哎,那陛下御赐的花,花姨娘长啥样啊?” “你们侯府有人会喂猪吗?要不要看看我,我从小就负责喂我们家的猪,养得可好了!” “那猪……不是,那花姨娘天天憋在屋里能行吗?是不是得领出来遛遛,放放风啊?” 一群闲着没事儿四处看热闹的京城本地老大爷,都恨不得在侯府门口搭个棚子住下了。 谁让他们那天去西边钓鱼,错过了这样的大热闹? “嗐,咱可不是那爱凑热闹的,这不是想近距离沐浴一下皇恩浩荡嘛!” 一位精神矍铄,小有薄产的京城土著老大爷如是说。 老百姓们纷至沓来,就更别说京城遍地多如牛毛的高官权贵了。 这几天侯府门房负责收帖的大竹筐就没空过,拜帖如雪花般纷纷而来,找的借口也是五花八门。 有突然发现自家祖上和侯府是拐了七八道弯的亲戚,想来认个门的;有听说韩老夫人病了,好心来探望的;还有对韩延青的武艺才华欣赏已久,想上门来请教切磋的……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就连大房和二房,也多出了许多亲戚朋友,想上门来做客的。 那天韩老夫人晕过去后,姜穗宁很快请来了她惯用的赵大夫。 赵大夫皱着眉头把了半天脉,一脸凝重,“老夫人气急攻心,痰蒙神窍,恐是中风之兆啊。” 王妈妈急得六神无主,求爷爷告奶奶的漫天念佛。 赵大夫给韩老夫人用了针灸放血之术,又开了几服药下去,总算让韩老夫人醒转过来。 只是她半边身子都麻痹着不听使唤,眼角歪斜,说话也十分费劲,一不小心还会流出口水。 这对一向爱美爱洁的她简直是晴天霹雳,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默默地流泪。 “我现在就去宰了那头死猪!” 韩延青到底比韩老夫人年轻力壮,晕倒时口吐白沫看着吓人,其实没多大事儿,很快就醒了。 看到韩老夫人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的模样,他心中激荡愤恨,抽出佩刀就往外冲去。 “三、三郎,回来!” 韩老夫人费力地喊他,一时着急,差点摔下床。 王妈妈也连声喊:“三爷别冲动啊,可别再气着老夫人了。” 韩延青不甘心地扔了刀,回身将韩老夫人扶回床上,一脸的愤懑和绝望。 韩老夫人艰难出声:“你再恨,那也是,御赐之物,打不得,伤不得,否则,侯府危矣。” 她又对王妈妈说:“封门,谢客。谁敢乱跑,直接,打死。” 越是这种时候,侯府内部越不能乱。 她要强了大半辈子,绝不能让外面人看侯府的笑话。 韩延青胸口起伏不定,两腮鼓起,像是处在暴怒边缘的公牛。 他突然冲向对面坐着的姜穗宁,冲她大吼:“我不是让你保守秘密吗?为什么会闹到陛下面前?你是不是存心想害我出丑?” 姜穗宁害怕地往后缩了缩,“三爷,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么通天的本事啊?” 韩老夫人阴鸷的目光也望了过来,“姜氏,那可是,你的,陪嫁,庄子。” 姜穗宁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倒是有个猜测,三爷愿意听吗?” 韩延青没好气,“你说!” “你们别忘了,陛下手中握着玄衣卫,监察百官,刺探情报可是一把好手……” 姜穗宁毫不犹豫地把锅扣在了商渡头上。 反正本来就是他干的嘛,再说商督主的“罪行”早就罄竹难书了,也不差这一桩。 姜穗宁这句话说完,韩老夫人和韩延青齐齐变了脸色。 韩延青回想起勤政殿上被顺康帝斥责的恐惧,喃喃道:“我办差一直小心谨慎,陛下为何如此厌弃我?” 当朝皇帝赐给臣下一头母猪为妾,这要是写在史书上,那不就成了昏君所为吗? 让他韩延青颜面全无,难道顺康帝的名声就好听了吗? 韩老夫人则比他想得更深远,闭了闭眼,有种万念俱灰之感。 二十年了,难道陛下还没有忘记岳家叛国一案吗? 是不是只要老侯爷还活着一天,平远侯府就永无翻身之日? 她面露疲色,费力地抬起手,“你们都,走,我要休,休息。” 姜穗宁乖巧应声,“母亲保重身体,我听说得了中风的人,只要修身养性,不要大喜大悲,还是有希望恢复正常的。” 韩老夫人又叫住她,“花,花……” 姜穗宁会意:“母亲放心,儿媳一定让人好生照顾花姨娘,保证连一丝油皮儿都不会破。” 韩老夫人点点头,嘴歪眼斜地挤出个笑脸,“好,好。” 她抓住韩延青的手,重重强调,“儿子!” 韩延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母亲是说,要我多生几个儿子,这样才能争得过二哥?” 他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不知为何,他最近在床笫间总有力不从心之感,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后腰发酸,连早上本该精神勃勃的小兄弟都不抬头了。 尤其是他稀里糊涂在猪圈睡了一宿后,总觉得身上有股没洗干净的猪粪味儿,对女人更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但对上韩老夫人殷切的目光,他只能点头,“我一定努力,让您多抱几个孙子。” 韩延青走后,韩老夫人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昏暗朦胧的光线被窗花切割成不规则的图案,照在她口歪眼斜的脸上,活像个住在森林里会吃人妖法的老巫婆。 她让王妈妈附耳过来。 “引,二房,去,麒麟寺。” 这是她们早就商量好的,王妈妈瞬间领会,“老奴这就安排几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多去二夫人周围转悠,聊聊天。” 二夫人白氏最近求子都快魔怔了,一旦听说城外有间寺庙求子奇准,定然上钩。 韩老夫人阴恻恻一笑,“想,生儿子?” 她一定会让白氏“得偿所愿”。 侯府闭门谢客数日,京城里终于有新八卦转移了百姓视线。 姜穗宁也趁机出了府,约商渡在听风楼见面。 一进门,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陛下怎么会知道韩延青和大花睡觉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第74章 我看你也不小了 商渡唇边含笑,心情颇佳的样子,“花姨娘在侯府住得还好?我可听说你们府上最近热闹极了。” “别提了,我都怀疑大花是不是成精了。” 姜穗宁坐下来灌了口茶水,兴致勃勃地八卦,“我本来想给它单独辟个猪圈,结果它那小鼻子灵的哟,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前院韩延青的书房。” “第一天早上他猝不及防被拱开了门,差点没被大花一屁股压死!” “后来他不敢在书房住了,每晚都随机选一间空房。” “可是不管怎么躲,大花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然后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头哼哼。” “我就没见过这么粘人的猪!” “韩延青快被逼疯了,偏偏大花又是陛下御赐,他不敢打也不敢骂,差点把自己憋吐血,恨不得在树上做个窝不下来了。” 姜穗宁边讲边拍桌子,讲到好笑的地方自己先乐个不停,房间里都是她清脆叽喳的声音,像是养了只上好的百灵鸟。 商渡看着她眉飞色舞,活泼灵动的模样,眼底也渐渐染上笑意。 这才应该是姜穗宁本来的模样,而不是那个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侯府小媳妇。 等她笑够了,他抬手给她又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开口:“要怪只能怪韩延青运气不好。那天大朝会上,大皇子党和太子党互相攻讦,争辩不休,惹得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 而他作为玄衣卫首领,陛下最信任的心腹宠臣,自然要想法子博龙颜一笑了。 姜穗宁一点就通,“是你跟陛下说,韩延青喜欢搂猪睡觉,陛下干脆就把大花赐给他做妾了?” 商渡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敲了一下茶杯,叮的一声,悠远空灵。 “就当是替你出气了。” 姓韩的狗胆包天,竟然敢给她下药,手段龌龊。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 商渡眸中有杀机一闪而过,被他飞快掩去,只淡淡叮嘱:“以后你少和他单独相处,当心再着了道。” 姜穗宁不在乎地摆摆手,“我才不怕呢,他早就被我一包药药倒了,休想让我给他生孩子。” 商渡想起莫神医,心下了然,但还是不满意,“太轻了。玄衣卫有一百种法子帮他一劳永逸。” 姜穗宁没过脑子地来了一句,“就跟你一样?” 房间内有一瞬的沉默。 商渡眸光幽深,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嗓音冰凉,“姜穗宁,你知不知道男人就算没了那里,也有的是手段玩弄女子?” 姜穗宁被他的眼神吓住了,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被阴冷的毒蛇盯上,她干笑了两声,“督主大人别开玩笑了,人家还,还是个孩子呢,可听不得这些话……” “孩子?我看你也不小了。” 商渡忽然欺身过来,稍一用力就将她桎梏在自己身下,动弹不得。 他的视线如同品鉴珠宝古董一般,从她身上缓缓划过,又在她胸前停留了一瞬,“那晚的事……你全都忘了吗?” 姜穗宁一怔,随即双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爆红。 其实……还是有点印象的。 她被韩延青下了药,虽然只喝了一小杯,药量不深,但迷迷糊糊间也能记起,是商渡为她穿好衣裳。 更记得自己紧紧抱着他不撒手的囧样。 思考了两秒钟,姜穗宁果断摇头,“不记得了。” “真的?” “比真金还真!” 商渡轻笑,忽然起身放开了她。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左右本督对你这种黄毛丫头没什么兴趣。” 商渡负手立在窗边,语气悠然,似乎方才只是随手逗了逗路边的小猫。 姜穗宁翻了好几个白眼,又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她怎么就黄毛丫头了? 彩秀每次给她洗澡,都夸她长得好,要流鼻血了呢。 死太监,一点也不懂欣赏女人,活该你一辈子没老婆! 姜穗宁冲着他的背影挥拳头做鬼脸。 商渡突然转过身,她又立马乖乖坐好,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商大人有事吗?” 门外忽然有人敲了两下,低声道:“大人,六皇子来了,说要见您。” 商渡讶异地挑了下眉,思虑片刻后对姜穗宁道:“你从屏风后面那条暗道出去。” 又补充:“别怕,里面有我的人接应,很安全。” 姜穗宁看他表情严肃,应该是有正事,点头应下。 商渡替她打开了暗道,看着她的身影没入其中,才叫人把六皇子带上来。 六皇子一进门就夸张地吸了吸鼻子,“香气袭人啊,我不会打扰了商督主和美人幽会吧?” 商渡神色矜持,“六皇子说笑了,你找本督所为何事?” 姜穗宁在暗道里七拐八绕,最后从一座民宅的卧房里走了出来。 她出门看了一眼,发现这里离听风楼也就几百米,并不算远。 坐车回了侯府,不出意外地又和白氏遇上了。 姜穗宁在心中感慨她真是虔诚,对白氏笑着寒暄:“二嫂又去上香了啊?” 往日白氏听到这话都会淡淡一笑回应,可今天的她神思不属,眼神闪躲,像个惊弓之鸟。 听到姜穗宁的话,她转过头定定看着她,下一秒忽然扑过来,狠狠推了姜穗宁一下。 “你也想看我的笑话?” 姜穗宁猝不及防,差点摔到地上,幸好有彩秀扶了一把。 彩秀忍不住瞪白氏,“二夫人你有病吧?你自己生不出儿子,还怪我家小姐?” 白氏推完人自己也吓了一跳,呆呆地愣了几秒钟,忽然掩面哭着跑了。 彩秀看得目瞪口呆,“小姐,她真是求子求魔怔了吧?” 又问姜穗宁有没有伤到哪里。 姜穗宁摆摆手,不想与白氏多计较,“算了,她也是个可怜人。” 另一头,白氏一直跑到了花园最深处,躲在了假山后面,慢慢蹲了下来。 她紧紧攥着衣襟,脸色煞白,嘴唇颤抖。 今日她去城外麒麟寺上香求子,在禅房喝了一杯茶后就人事不省。 等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身上还遍布暧昧痕迹…… 白氏死死咬着嘴唇,怎么办,万一让夫君知道了,他会不会休了自己? 她悲从心头起,又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第75章 听说麒麟寺求子很灵 过了几天,白氏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了棠华苑,说是来给姜穗宁赔罪。 白氏一脸诚恳,“我那天心情不好,一时迁怒了三弟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姜穗宁连连摆手说二嫂太客气了,想了想又委婉劝她:“虽说子嗣之事要看天意,但也与父母双方的身体和心情息息相关。你越是心情紧张,越等不到好消息。相反,若是放开心怀,顺其自然,兴许孩子就来了呢?” 她越是好言相劝,白氏越是心中惴惴,强颜欢笑称是。 姜穗宁跟她也不熟,只能东拉西扯地没话找话,“二嫂最近去了不少名山古刹,你觉得哪家寺庙求子比较灵啊?” 白氏罕见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低声道:“其实各家寺庙都差不多,我也是想着心诚则灵……倒是听说城东八十里外有座麒麟寺,虽然庙宇不大,但香火颇盛,周围的村民都去那里拜佛求子,好像挺灵的。” “三弟妹若是有兴趣,哪天可以去看看。” 姜穗宁压根就没想要孩子,随口敷衍了几句,“要出城八十里啊?那还挺远的,一天之内恐怕来不及赶回来。” 白氏急忙接上:“是啊,我就是嫌路途遥远,所以还没去过呢。” 姜穗宁体贴地建议,“二嫂要是实在想去,我给你安排马车,大不了就在寺中禅房借住一晚,想必母亲也能体谅二嫂的求子之心。” “不,不用了。” 白氏脸色微变,猛地站了起来,语速加快,“我不想去。三弟妹还是自己去吧!” 姜穗宁被她弄得莫名其妙。白氏向来稳重贤淑,怎么今天一惊一乍的? 不去就不去呗,又没人强迫她去。 白氏讪讪开口:“盼儿快睡醒了,见不到我恐怕要闹,三弟妹,我就先回去了。” 她放下礼物,匆忙离开。 “二嫂慢走。” 姜穗宁看着一桌子的礼物,无奈叹气。 二房一共生了三个女儿,乳名分别叫做念儿,迎儿,盼儿。 夫妻俩想要儿子的迫切心情可见一斑。 不过也能理解,谁让子嗣关系到侯府爵位呢。 只要韩延柏生不出儿子,就算身为原配嫡子,他也争不过韩延青。 姜穗宁倒是想帮二房一把,让韩老夫人和韩延青的算计彻底落空,想想就很痛快。 但生儿子这种事,她也帮不上忙啊。 难不成还要她烧香拜佛,保佑白氏一举得男? 不过,白氏刚才说的麒麟寺…… 姜穗宁蹙起眉头,自言自语,“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正冥思苦想,彩秀拿着一份请帖进来。 “小姐,庄王府派人送来的,说是给府上小世子办百日。” 姜穗宁接过请帖,随口道:“我记得庄王今年五十多了吧?” 彩秀笑道:“可不是嘛,庄王是陛下堂弟,两人差不了几岁,陛下有皇子公主一大堆,可庄王府里连妻带妾一共生了九个闺女,这才得了一个宝贝儿子金疙瘩。” 姜穗宁感慨,“这可真是千亩地里一棵独苗啊,怪不得要大办,连咱们侯府都收到请帖了。” 九个闺女啊,将来得准备多少份嫁妆? 想必韩延柏和庄王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姜穗宁拿着请帖去了寿宁堂。 “母亲,您看咱们府上谁去合适?” 韩老夫人休养了一阵子,中风症状有所好转,但面容依旧有些歪斜,说话也费力,她肯定是不愿意这样出门的。 她摆了摆手,“你和白氏,去吧,礼数要周全。” “是,礼单我已经准备好了,请母亲过目。” 姜穗宁又递上礼单。 韩老夫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赞许地点头,“不错。” 又叮嘱她,“谨言慎行,别,乱说话。” 韩延青被顺康帝赐猪的事还没平息,要不是看在庄王地位超然的份上,韩老夫人才不愿意这个时候出去丢人。 姜穗宁叹了口气,故作委屈:“母亲放心,就算别人嘲笑到儿媳面前,儿媳也不会胡言乱语,给侯府招灾惹祸的。” 谁让被陛下赐猪的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呢?换做其他人,早就羞愤欲死了。 韩老夫人安抚她,“委屈你了,越是这个时候,你和三郎,越要,夫妻同心。” 姜穗宁派人去二房传话,让白氏明天和自己一起去庄王府赴宴。 结果这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传到大房去了。 王氏抱着五六个月的肚子来寿宁堂撒泼,边哭边喊:“我也是侯府正儿八经娶进来的媳妇,凭什么二弟妹三弟妹就能去王府赴宴,我就去不得了?难道就因为我夫君是庶出,母亲便偏心到这个地步了吗?” 韩老夫人被她吵得脑瓜子嗡嗡响,气得话都说不顺了,“你,怀孕,也不怕,冲撞了?” 王氏大肚一挺,“我前几天刚看过大夫,他说我这一胎好着呢。再说我若是能沾沾小世子的喜气,兴许能给夫君再生个儿子呢?” 韩老夫人被她烦得不行,“你想去,就去!” “哎,多谢母亲!” 王氏喜滋滋地跑了。 于是第二天,姜穗宁和王氏白氏一起,坐车去庄王府赴宴。 庄王这些年求子都快魔怔了,眼看着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偌大的王府连个继承人都没有,真是死了都没脸去下面见祖宗。 谁承想去年新纳的小妾够争气,进门没多久就大了肚子,还真让她生下一个大胖儿子。 听说庄王在儿子出生第二天,就巴巴地跑到宫里,一把鼻涕一把泪求顺康帝册立世子,说有龙气庇护,他的宝贝疙瘩一定能健康长大。 顺康帝也同情堂弟这一根独苗,便破例答应了。 如今小世子满百日,庄王更是大操大办,不但在王府开了百十桌席面,还在北城平民区大摆流水席,说要给小世子积福。 姜穗宁刚下马车,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她回头望去,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颂宜!” 萧颂宜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脸上也很高兴,“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我很好。” 姜穗宁开玩笑地冲她一福身,“差点忘了,现在该叫你靖王世子妃了。” 萧颂宜新婚不久,正是和夫君蜜里调油的时候,闻言俏脸飞霞,嗔道:“你也来打趣我。” 又面带歉意地小声解释,“我刚过门不久,天天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学着管家理事,抽不出空来给你下帖子……” 姜穗宁笑着摆手说无妨,“你在靖王府站稳脚跟最重要,再说咱们的交情又不是一时的,以后还长着呢。” 萧颂宜感激又感动,如果没有姜穗宁那次提醒,她可能真就中了萧颂芳的算计,错过了和靖王世子的好姻缘。 这份恩情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她认真点头,“嗯,我们来日方长。” 既然在门口遇见,姜穗宁自然便和萧颂宜同路,顺势甩开了两个嫂子。 王氏盯着姜穗宁的背影泛酸,“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会算计,竟然让她攀上这样一尊大佛。” 那靖王世子妃也不嫌丢人,怎么就跟一个商户女称姐道妹了? 王氏一个人吐槽没意思,又捅了捅白氏,“二弟妹,你说是不是?” 白氏却像是刚睡醒一般,“大嫂你说什么?” 姜穗宁和萧颂宜进了王府后院,就看到各家夫人簇拥着一位年轻秀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妇人,恭维祝福之声不绝于耳。 萧颂宜小声为她介绍:“她便是为庄王诞下小世子的妾室柳氏。听说庄王不日就要上书,请立她为侧妃了。” 柳氏今日风头大盛,甚至盖过了庄王妃,成了小世子百日宴的主角。 谁让她为老庄王生下了唯一的宝贝儿子呢? 那柳氏相貌不算出众,眉心却生了一颗朱砂痣,引人注目。 姜穗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突然一拍大腿。 她想起来了。 前世的庄王府有个大瓜! 第76章 她得意不了多久 姜穗宁突然有动作,吓了萧颂宜一跳,“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走神了。” 姜穗宁干笑两声搪塞过去。 也许是她看柳氏的目光太炽热,竟然把对方的视线也吸引过来了。 柳氏婷婷袅袅地走过来,向萧颂宜行礼问好,“靖王世子妃大驾光临,妾身不胜荣幸。” 又看向姜穗宁,一脸好奇,“不知这位夫人是?” 萧颂宜替姜穗宁介绍。 柳氏美目一转,笑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韩三夫人啊。你们府上那位御赐的花姨娘,什么时候领出来让我们见见啊?” 其他夫人听到柳氏的话,都忍不住笑出声,看向姜穗宁的眼神满是嘲笑。 跟她一比,自家夫君纳进门的好歹是个大活人呢。 姜穗宁听出柳氏的嘲笑,不慌不忙道:“花姨娘还在调养身体呢,希望将来也如柳姨娘一般,生个大胖儿子。” 柳氏脸色一变,“大胆,我可是小世子的生母,你敢拿我和一头猪相提并论?” 姜穗宁半点不惧,飞快反击:“柳姨娘此言差矣,就算花姨娘是一头猪,也是陛下御赐的猪,你如何与它相提并论?” “你!” 柳氏自打生了儿子就被庄王捧在心尖尖上,连王妃都不放在眼里了,何况一个姜穗宁?气得抬手就想打她。 萧颂宜一把抓住柳氏,语气带了几分严厉,“姜娘子与我祖母是忘年交,更是本世子妃的闺中密友,柳姨娘真要在自己的大喜日子对她动手吗?” 庄王只是顺康帝的同宗堂弟,靖王却是顺康帝的亲弟弟,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柳氏如今还没被立为侧妃,只是个妾,而萧颂宜却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妃。 何况萧颂宜还搬出了娘家令国公府的萧老太君,摆明了是要为姜穗宁撑腰到底。 柳氏不敢掠其锋芒,恨恨地甩开手走了。 她一走,萧颂宜松了口气,拉着姜穗宁来到角落,小声问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柳氏风头正盛,以姜穗宁谨慎的性格,不该与她正面冲撞才对。 她又劝姜穗宁,“我知道你因为陛下赐……赐猪一事心情不佳,但柳氏如今正是风光得意,万一她去给庄王吹枕头风,再来为难你怎么办?” 姜穗宁冲她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放心吧,她得意不了多久了。” 萧颂宜不明就里,但宴席快要开始了,二人便暂时告别,分开落座。 姜穗宁刚一坐下,身旁的王氏就阴阳怪气,“三弟妹好大的威风啊,连小世子的生母都敢顶撞,也不怕连累了侯府?” 姜穗宁想也不想,“大嫂要是怕连累,现在走人也来得及。” 王氏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威胁道:“信不信我去寿宁堂告你的状。” “随便你。” 姜穗宁一脸悠哉地喝了口茶。 前院,红光满面的庄王正在挨桌敬酒,分享喜悦。 别人在他这个岁数,都已经抱孙子,甚至抱曾孙了,而他才得了一个宝贝儿子,亲王爵位和万贯家财终于后继有人,他能不激动嘛。 有跟他相熟的宾客正在起哄,让他去后院把宝贝儿子抱出来,给大家看看时。 王府长史忽然一脸惊慌地跑进来。 “王爷,不好了,商,商督主来了!” 庄王脸上的笑容一滞,热闹的前院一瞬间鸦雀无声。 那个活阎王怎么来了? 不会是来抄家的吧?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第一反应。 庄王脸上的肥肉颤了颤,勉强维持着笑容,吩咐长史,“今天是我王府的大喜日子,来者即是客,快请商督主进来。” 长史战战兢兢去了,很快,一队整齐有度的玄衣卫冲了进来,迅速分成两列。 商渡身披玄色描金大氅,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对庄王勾起唇角,“恭贺王爷,喜得麟儿。” 庄王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不是来抄家的就行…… 他脸上的笑容这才真切起来,甚至带了几分莫名的自豪。 他虽然不如商渡年轻俊美,但他有儿子啊! “多谢商督主,同喜同喜……”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太对。 这不是对着和尚骂秃驴吗? 庄王打了下嘴,点头哈腰地赔笑,“商督主大驾光临,本王真是不胜荣幸,来人啊,请商督主上座!” “不急。” 商渡略一抬手,打断了庄王兴致勃勃的安排,唇边噙一抹淡笑,“本督对王爷的小世子很有兴趣,不知可否让本督见一见?” “啊?” 庄王不明就里,但又碍于商渡淫威,不敢拒绝,只能道:“请督主随我到后院。” 商渡迈步跟上,意外的是,那队玄衣卫也紧随其后,堂而皇之地踏入了王府后院。 事发突然,庄王还来不及传话,让后院女眷回避。 于是等商渡率领一队阴森威严,杀气腾腾的玄衣卫走进时,吓得女眷们慌张躲避,四下奔逃,乱作一团。 关键时刻,还是庄王妃最先反应过来,让丫鬟带领女眷们移步花厅。 柳氏哭哭啼啼地奔向庄王,斜着眼偷偷打量商渡,“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庄王清清嗓子,“商督主想见宝儿,你去把他抱过来。” 柳氏一愣,叫来丫鬟吩咐了几句。 很快,奶妈就抱着小世子出来了。 庄王熟练地抱起白白嫩嫩的小婴儿,没忍住对商渡炫耀:“看我宝儿这高鼻梁大眼睛的,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姜穗宁站在花厅的窗前向外看去。 小婴儿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胖手,果然如庄王所说一般白净可爱。 而且他眉心也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想来是遗传自柳氏。 柳氏站在庄王身边,满脸得意,俨然以王府未来的女主人自居了。 商渡淡淡扫了一眼庄王,后者还沉浸在老年得子的喜悦中,不由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嗓音凉凉,“可惜,今日本督要让王爷失望了。” 庄王一愣,“督主此话何意?” 商渡脸上扬起更大的笑容,只是配上他苍白阴郁的肤色,那笑容显得越发残忍起来。 “不久前本督收到线报,称城外有座麒麟寺,打着求子灵验的名号,吸引许多已婚无子的妇人前去拜佛实则在寺中行淫乱之举,迷/奸妇女使其怀孕,便是所谓的‘送子’。” “昨日本督率领玄衣卫捣毁淫寺,将寺中淫僧尽数抓捕归案。在审讯过程中,一名僧人交待——” “庄王府的姨娘柳氏,是他的姘头,之一。” 商渡一抬手,玄衣卫押上一名带着头套的犯人。 头套摘下,赫然露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光头男子。 而他的眉心中央,恰好也有一颗红痣。 第77章 那位活阎王还能放过孩子? 庄王心心念念盼了几十年的宝贝儿子金疙瘩,竟然不是他的? 他定定看着那个眉心生红痣,年轻俊俏的僧人。 又看了看身后脸色惨白如纸,神情绝望的柳氏。 突然抬腿就是一脚。 “贱妇!” 柳氏被踢飞出去,惨叫一声吐了血。 “呜哇……” 那小婴儿还被庄王抱在手里,被他突然怒喝惊吓,咧开嘴哭了起来。 庄王这才回过神来,眼神死死盯着小婴儿的脸,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刻骨恨意。 “孽种!” 他猛地举起双手,作势要向地上狠狠摔去。 柳氏目眦欲裂,撕心大喊:“王爷不要!” 她拖着疼痛的身子往这边爬,可是根本比不过庄王松手的速度。 躲在花厅里的女眷们已经吓得捂住眼睛,不忍看到这即将发生的惨剧。 就在庄王松手的一瞬间。 商渡眸光微凝,身形迅疾如电,长臂伸展,在小婴儿离地还有三尺距离时一把捞起,稳稳接住。 小家伙像是被吓到了,哭声骤停,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忽然啊啊了几声,咧开了一个笑脸。 “商渡!” 庄王气得口不择言,直呼他姓名,“你还想干涉本王家事不成?!” 他要摔死这个让自己蒙羞的小孽种,商渡凭什么出手阻拦? 商渡面上一片淡然,随手将婴儿交给身后下属,“这孩子可是陛下亲口册封的庄王世子,如今却有混淆皇家血脉之嫌,本督自然要带回去,好生调查。” 庄王脸色大变。 该死的,他都忘了自己当初巴巴进宫求册封的事儿了! 又惊又怒,庄王气得喷出一口老血,庞大的身躯摇晃着倒下。 庄王妃这才跑了出来,急急喊着王爷,又叫仆妇去请太医。 柳氏好不容易才爬到商渡面前,抬手抓住他的衣角,哀哀哭求,“大人,一切都是妾身的错,可妾身的孩子是无辜的……” “大胆!” 庄王妃满面寒霜,“你不守妇道与人通奸生子,还想谋夺王府爵位。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慢着。” 商渡凉凉开口,打断了庄王妃的怒火。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王妃好像没听懂本督的意思,此事事关皇家血脉,已经不是你们庄王府可以自行处置的。” 商渡一抬手,便有两名玄衣卫上前擒住柳氏,五花大绑带走了。 他对庄王妃略一颔首,“事发突然,打扰了府上的喜事,你们继续——” 庄王妃脸都绿了。 喜事?庄王府恐怕快要办丧事了! 盛大热闹的一场百日宴,最后竟落得如此结局。 庄王吐血晕倒,庄王妃忙着照顾他,宾客们也都很识趣,赶紧麻溜走人。 回去的马车上,王氏扶着肚子,一脸意犹未尽。 “幸好我跟你们一起来了,不然得错过多大的热闹!” 她又一脸八卦,“哎,你们说那麒麟寺,肯定还接待过其他女客吧?啧啧,不知道还有多少男人被那些和尚戴了绿帽子……” 这个时代女子不比男子自由,没那么多出门的机会,上香拜佛就是她们能光明正大出去透气的最佳理由了。 如今麒麟寺被爆出是淫寺,但凡去过那里的已婚夫人,恐怕都要被自家夫君好一通盘查吧。 姜穗宁破天荒地没有和王氏唱反调,前世她只是隐约听说庄王府有个小妾和人通奸,给庄王戴了绿帽子。 这一世她有幸成了现场亲历者,却没想到来庄王府上“报喜”的居然是商渡。 还特意选在小世子百日宴上……这是什么恶趣味? 不过她总算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觉得麒麟寺耳熟了。 没想到这两件事竟然连上了。 姜穗宁心有戚戚,“二嫂,幸亏你之前嫌路远来着。” 王氏双眼瞬间亮起,“二弟妹,你还想去麒麟寺求子呢?” 白氏似乎被今天的阵仗吓坏了,从上了马车就脸色煞白,心神不定。 冷不丁听到王氏问话,她差点从马车座位上跳起来,“我没去过!” 反应之大,连王氏都吓了一跳,“好好好,我知道你没去过,我也没说什么啊……” 事关妇人家的名节,王氏再缺心眼也不会拿这种事乱开玩笑。 姜穗宁也跟着补了两句,“是啊,二嫂跟我说那里求子很灵,只是路途遥远,恐怕要在外面过夜不方便,这才耽搁了,也算是逃过一劫。” 王氏点头,“幸好没去,否则真是黄泥掉裤裆,有嘴也说不清了。” 白氏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有欲盖弥彰之嫌,死死揪着帕子,好半晌才想出一个新话题,“你们说……那孩子会被怎么处置啊?” 柳氏刚抱着小世子出来炫耀的时候,可把她给羡慕坏了。 她做梦都想要一个这样白白胖胖,仙童似的宝贝儿子。 王氏嗐了一声,“那孩子被玄衣卫带走了,还能有好下场?那位商督主可是活阎王,抄家灭门的事儿可没少干,还能放过一个孩子?” “而且他不是说了吗,这孩子混淆了皇家血脉,肯定会被偷偷弄死的。” 姜穗宁眉头蹙起,想要反驳商渡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商渡真是奉了皇命,想悄无声息处置了那孩子,何必要选在今天,庄王府大宴宾客的时候上门揭穿? 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来王府说明真相,反正小孩子本来就容易夭折,随便找个理由报了病亡不就行了? 如此还能给皇家留几分颜面。 可他偏要这样大张旗鼓……恐怕过了今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庄王府的独苗是个野种了。 纷杂的念头在姜穗宁脑中闪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很快,马车在侯府大门前停下来。 姜穗宁下车时无意扫了一眼,发现车夫换人了,是个生面孔。 她有些奇怪,叫来前院管事询问,以前的车夫哪去了。 管事道:“马三儿出去跟人喝酒,不小心掉进河渠淹死了,所以便换了新人。” 姜穗宁有点意外,“府里奴才变动是大事,怎么没人知会我?” 管事有点尴尬,犹豫了一下才解释,“当时恰好是二夫人在管事,小的就直接报给她了……” “下不为例” 姜穗宁点点头,又吩咐,“如今侯府是我和二嫂一起当家,小事也就罢了,以后再有此类事,务必要知会我俩一同决定。” 过了几天,京中再传出关于庄王府的新八卦。 为了安抚病重不起的庄王,顺康帝下旨,将年仅五岁的十一皇子,过继给庄王为嗣子。 姜穗宁听到这消息时简直惊了。 这哪是安抚,这是巴不得庄王一命归西吧? 第78章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陛下早就想收回宗亲封爵,庄王只是一个开始。谁让他运气不好,生不出儿子呢?” 听风楼,熟悉的包厢内,商渡把玩着茶杯,语气轻松。 那些让姜穗宁想不通的反常举动,随着这一道圣旨都有了解释。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大张旗鼓去了庄王府,当众给庄王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商渡神情一滞,没好气地纠正,“什么叫我给他戴绿帽子?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姜穗宁嘿嘿笑了两声,赶紧给他倒茶赔罪,“你今天叫我出来,不会只是闲聊吧?” 商渡斜睨她一眼,“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 姜穗宁理直气壮,“我现在可是有夫之妇,怎么能整日抛头露面,出来和别的男人喝茶?” 回应她的是商渡一声轻嗤。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 他轻叩桌面,“我今天过来是想告诉你,麒麟寺那些淫僧的口供中,还有一个你的熟人……” “谁?”姜穗宁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商渡淡淡道:“你二嫂,白氏。” 姜穗宁呆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不会吧?我二嫂明明说她没去过啊。” 商渡嗤笑,从袖中拿出一份口供,“时间地点相貌都对得上,他们在狱里受了刑,不敢撒谎。” 姜穗宁赶紧拿过来看了,证据确凿,不像是伪造的。 “我听说她在跟你抢侯府管家权?” 商渡语气凉薄又残忍,“你把这份口供拿回去,她就再也没法和你争了。” 姜穗宁抿着唇,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把口供推回商渡面前,“算我欠你个人情,你能不能把这件事掩下去,就当她从没去过?” 商渡似乎有些诧异,挑了下眉,“你干嘛这么好心?” 姜穗宁低低道:“这事一旦闹开,会出人命的。” 最近她已经听说有好几家夫人突然“病逝”的了。 这世道已经对女子有太多苛责,白氏求子心切,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延续韩延柏的香火? 她就算真生了儿子,也姓韩不姓白啊。 姜穗宁想起自己的前世,因为被韩延青冷落,因为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哪怕后来她顺利当上了侯夫人,也没少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不能生,是这个世道施加给女人最大的罪过。 可女人的价值难道仅仅只有生孩子吗? “她是受害者,我不该用这种方式伤害她。” 姜穗宁已经下定决心,要为白氏保守这个秘密。 商渡沉吟不语,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异样的光彩。 他突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姜穗宁立马摇头,“没有啊,你明明是为我考虑,人之常情嘛。再说朝堂上那些大人们攻击政敌的手段,可比这个凶残多了。” 她只是觉得自己跟白氏无冤无仇的,犯不着下手这么狠。 商渡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雨霁天晴般的疏朗笑意,忽然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你还是小时候那个德行,一点都没变。” 姜穗宁气鼓鼓捂住头,“什么叫‘那个德行’啊,你会不会说话?” 怎么听着跟骂她似的? 离开前,姜穗宁又想起一件事。 她问商渡:“庄王府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商渡漫不经心道:“死了。” 姜穗宁心脏一揪,“你真的把他给……” “骗你的。” 商渡轻笑,看向窗外,“陛下只会以为那孩子已经夭折在大牢里了,毕竟皇家血脉不容混淆,他的存在就是一个丑闻。” 他让人安排了一户好人家,已经远远地送到了南方,这辈子都不会回京城了。 姜穗宁松了口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就知道,商督主是个大好人!” 商渡嗤了一声,这就算好人了? 那是她还没见到他满手鲜血,罪孽缠身的样子…… 男人垂下眼眸,掩去一闪而逝的冷意,再开口时已经恢复如常,“走吧,我送你出去。” 侯府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因着那份口供,姜穗宁再见到白氏,很容易就发现她心事重重,神思不定的模样。 不过半月光景,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格外憔悴。 去寿宁堂请安的时候,韩老夫人还关心了几句,“是不是管家,累着了?交给姜氏,也是一样的。” 白氏好不容易才收拢了一些权力,哪里舍得放手,只摇头说自己无碍。 韩老夫人也不强求,只是不经意地来了一句,“子嗣为重,你给二郎生个孩子,比什么都强。” 白氏脸色越发惨淡,只能喏喏应下。 姜穗宁看着怪不忍心的,插了一句,“母亲,下月便是你的寿辰,不知您想如何操办?” 韩老夫人摇头:“又不是整寿,不必大操大办,请一些亲戚,自家人热闹热闹,就行了。” 姜穗宁表示明白了,就按照家宴的规格来办。 这时王妈妈领着赵大夫进来,给韩老夫人问诊。 “老夫人恢复得不错,想来很快就能与常人无异了。” 韩老夫人脸上露出笑容,又一指两个儿媳,“正好,给她们俩也,把个脉。” 姜穗宁无所谓地伸出手,她现在的身体有莫神医调理,一般的大夫都看不出什么问题。 果然,赵大夫只说了几句体虚寒气重,需要多滋补一类的话。 轮到白氏,她惴惴不安地伸出手。 赵大夫搭脉,片刻后面露喜色。 “恭喜二夫人,您这是喜脉啊!” “什么?!” 白氏整个人都呆住了。 自从生了盼儿,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好消息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脸上不见半点喜色,死死抓住赵大夫的衣袖,“大夫,真的吗?你是不是看错了?” 赵大夫面露不快,“二夫人,您脉象流利如走珠,这是典型的滑脉。我要是连这也看不出来,那也不用当大夫了。” 姜穗宁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笑道:“赵大夫见谅,我二嫂这是高兴坏了,不敢相信呢。” “好,好事啊。” 韩老夫人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让王妈妈去开库房拿补品,又让人出门去找韩延柏,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白氏心中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赵大夫,“我这一胎多久了?” 第79章 东窗事发 韩延柏今天出门去见友人,接到府里的消息欣喜若狂,辞别友人匆匆回府。 “贞娘!” 一向端方严肃的他步履匆匆,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悦,进门就大步奔向白氏,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道:“我们又有孩子了?” 白氏对上他期盼又兴奋的视线,颤声回:“是……” 她刚才问过赵大夫,他也不能确认具体的怀孕时间,只能大概估算。 但这个时间段,也和她去麒麟寺的日子十分接近。 白氏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只要暗中处置了那天的车夫,就能瞒天过海,当做无事发生。 再说只有那一次……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为什么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怀孕了? 她不敢直视韩延柏的眼睛,更不敢说出真相。 韩延柏并没注意到她内心剧烈的波动,此时他已经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 三年了,他努力了三年,差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一连声地问,动作小心翼翼又充满关切,“我记得你怀盼儿的时候特别爱吃一种酸杏,现在还想吃吗?我这就去给你买。” 白氏连忙摇头,“不,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夫君不必为我操劳。” 韩老夫人靠坐在罗汉床上,笑容满面,“二郎对你媳妇真体贴,好啊,小两口就该这样,和和美美,再生个大胖小子。” 韩延柏听到这话,对继母的态度也软和了几分,“那就借母亲吉言了。不拘男女,只要是贞娘的孩子,我都喜欢。” 他怕白氏会有生儿子的压力,特意表明态度,也是为了让她安心养胎。 韩老夫人又看向姜穗宁,略带催促,“姜氏,你也要努力,孩子越多,人丁兴旺,才是家族繁荣之象。” 姜穗宁低头称是,心中忍不住吐槽。 这老太婆一边给她下药,一边又催她生儿子,可真是个变脸高手。 不过为什么她听见白氏怀孕了,还这么高兴的样子? 不愧是宠妾上位的侯夫人,这演技真是高明啊。 翌日,姜穗宁和宋昭约好了,一起去二房探望白氏。 宋昭一见到白氏就打趣,“二表嫂是高兴坏了吧,看着怎么像是一晚没睡呢?” 白氏脸上敷了粉,可还是难掩眼下的青黑憔悴之色。 姜穗宁笑着岔开话题,“二嫂盼这一胎盼了好久,难免激动失眠,不过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了,一定要多多休息,保重身体。” 白氏强颜欢笑,收下姜穗宁带来的礼物,“三弟妹有心了。” 她现在还抱着鸵鸟心态,能拖一天是一天。 反正麒麟寺已经被查封捣毁了,难道那位商督主还会跑来侯府指责他不守妇道吗? 不会有人知道的……如果这一胎是个男孩,那韩延柏就有嫡子了,就能光明正大和三房争爵位了。 几人闲话了几句,姜穗宁看出她压力很大,不欲多言,正要找借口告辞。 王妈妈忽然来了。 板着脸孔:“二夫人,老夫人请你去寿宁堂一趟。” 白氏一惊,“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王妈妈是知晓内情的,闻言笑得不怀好意,缓缓开口。 “车夫马三儿的媳妇来了,要老夫人为她伸冤呢。” 马三儿? 听到这个催命般的名字,白氏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断裂,身子向后倒去。 姜穗宁和宋昭连忙将她扶住,“二嫂你没事吧?” “王妈妈,二嫂刚查出怀孕,身子还虚着,有什么话不如改天再说?” 姜穗宁只觉得寿宁堂不怀好意,出言拦了一下。 王妈妈冷哼,“事关人命,老夫人现在很生气,要二夫人务必过去呢。” 她快步上前,大拇指在白氏人中处狠狠一摁。 白氏幽幽睁开眼,脸色已是一片惨淡。 王妈妈蛮横地抓住她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把人往外拉。 姜穗宁和宋昭连忙跟上。 刚出了院子,就迎面碰上韩延柏,他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吃食,脸上还挂着期待的笑容。 见到这一幕,他瞬间变了脸色,一把丢下东西冲过来,“刁奴,你干什么?” 韩延柏用力推开王妈妈,将脸色惨白的妻子搂进怀里,“贞娘你没事吧?她把你怎么了?” 王妈妈被推了个屁股墩儿,生气地站起来,“二爷回来的正好,那就一块随我去寿宁堂吧!” “不,不要……” 白氏连忙阻拦,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韩延柏不明就里,还以为她受了欺负,坚定道:“走,我们一块去。你是我的妻子,谁也别想踩在你头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寿宁堂,就见到堂下跪着一个年轻妇人,穿着下人衣裳,头上扎了白布条,正对着韩老夫人哀哀哭泣。 “我男人为侯府当差,一向小心谨慎,他可是驾车的,怎么敢随意喝酒?一定是有人害死了他,求老夫人为我们伸冤啊!” 韩老夫人一副悲天悯人模样,抬了抬手,“马三儿家的,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马三儿媳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马三儿每日当差都会留下记录,今天府里是谁用了车,去了哪里,几时出门,几时回来。他不会写字,就用画的来代替,只有我能看懂。” “这上面最后一页写着,他那天送二夫人去了麒麟寺,紧接着没过两天他就淹死了,这其中必有蹊跷啊老夫人!” “麒麟寺?!” 韩老夫人眼中迸射出精光,故意看了韩延柏一眼才开口:“那不是前阵子刚被查封的淫寺吗?老二媳妇儿,难道你也去过?” “这不可能!” 韩延柏矢口否认,“贞娘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麒麟寺最近简直是京城最热门的话题,每个娶妻的男人都生怕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回家就对妻妾一通盘问。 白氏手脚冰凉,软软地靠在韩延柏身上,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我,我没去过……” 马三儿媳妇悄悄瞥了韩老夫人一眼,立刻转过头疾声厉色地指责她,“二夫人,你怕被人发现自己去过麒麟寺,便杀了我家马三儿灭口,没想到他还留下这样一份记录吧?你若是还不承认,我就去顺天府击鼓鸣冤!” 韩老夫人捂着脸,一脸难过的样子,“亏我还以为,你能给二郎,传宗接代了,没想到这孩子是……” 王妈妈一瘸一拐地进来,一脸恨恨地补上,“是偷和尚生的野种!” 第80章 我能证明二嫂没去过 “你住口!” 韩延柏火冒三丈,不顾形象,一脚踹飞王妈妈。 “谁给你的狗胆,竟敢污蔑主子?” 韩延柏紧紧搂住白氏的肩膀,满脸怒容:“老夫人,此事事关贞娘名节,你怎么能凭一个死了的车夫,留下的所谓证据,就轻易给她定罪呢?” 他一把夺过马三儿媳妇手中的册子,胡乱翻了翻,冷笑一声丢开,“这鬼画符似的东西根本不是字,岂不是任你信口开河?谁能证明我夫人去了麒麟寺?” 马三儿媳妇被他身上的官威吓到了,瑟缩着身子往后退,一边求助地看向韩老夫人。 韩老夫人垂着眼,手上还在转着佛珠。 “二郎,我知道你,爱妻心切。若白氏真去了,麒麟寺,如今又怀了孕,她这孩子,未必是侯府血脉啊。” 她一副为韩延柏打算的体贴模样,“既然,白氏不承认,那就只能,报官了。” 韩延柏身子微微发抖,他当然明白去过麒麟寺的女人意味着什么。 他做了个深呼吸,低头望向怀中的妻子,“贞娘,告诉我,你到底去没去过那里?” 白氏从进入寿宁堂就处于六神无主的阶段,此时更加不敢去看韩延柏的眼睛,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一边落泪一边摇头。 韩延柏心下微沉,面上却还维持着冷静,“好,只要你说没去过,我就信你。” 马三儿媳妇突然尖叫一声,“没天理啊,我要和你拼命!” 猛地起身,朝白氏的方向撞去。 宋昭恰好站在旁边,立刻想也不想地推了马三儿媳妇一把,让她扑了个空。 她皱眉道:“说话就好好说话,你少在这里撒泼。” 韩老夫人见状不悦地咳了两声,“昭昭,你一个大姑娘,少掺和,赶紧回去。” 姜穗宁却忽然上前一步,“母亲,我能证明二嫂没去过麒麟寺。” 话音刚落,堂内众人齐齐抬起头。 白氏更是难以置信。 韩老夫人皱着眉,“你怎么证明?” 姜穗宁手拢在袖中,悄悄握了一下,淡定开口:“那天二嫂还想约我一块去来着,我嫌路途太远,还要在外面过夜,就劝二嫂别折腾了,所以我们俩谁都没去。” 又补充:“对了,大嫂也知道这件事,我们从庄王府回来时还说起呢。” 白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样,我们俩都没去过!” 韩老夫人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姜氏,你怎么知道,她自己就没去过?” 她可是有确切情报证明白氏去过的,姜穗宁忽然跳出来裹什么乱? 韩老夫人给她使了个眼色,姜穗宁就当没看见,还一脸关切,“哎呀母亲,你眼皮怎么抽筋了,不会是中风复发了吧?您消消气啊,大夫可说了你今后不能动怒……” “你……闭嘴。” 韩老夫人咬咬牙,越发恼怒自己这不利落的身子,看向韩延柏,“二郎,我也是为你好,谁知道是不是她,求子心切,走了歪路。就像庄王府,那个小妾一样?” “你可是我们侯府的,原配嫡出,难道你要,给别人养儿子吗?” 她句句诛心,恨不得给韩延柏扣上一顶绿帽子。 “既然母亲不相信,那就报官吧。” 姜穗宁再度开口,“只有报官,才能证明二嫂的清白。” 白氏眼中的希望瞬间沦为绝望。 韩延柏也着急地开口,“三弟妹你……” 韩老夫人满意地翘起嘴角,姜氏反应很快嘛,这是来给她助攻了? 姜穗宁自顾自的道:“那麒麟寺不是被玄衣卫查抄了吗,我们就请商督主过府一叙,问问他二嫂到底去没去过。” 韩老夫人瞪大眼睛,“胡闹,商督主,也是随便请的?” 那位只手遮天的活阎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掺和到侯府家事中来? 姜穗宁还敢让他上门来断官司,是嫌小命太长了? 姜穗宁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带着炫耀,“我娘家大哥侥幸得了督主青眼,在他面前还算说得上话,我让哥哥给他捎个口信,他一定会来的。” 韩老夫人想起上次入宫赴宴的事,好像姜家父子就是坐着玄衣卫的马车进宫的? 她觉得有哪里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还没等她阻拦,姜穗宁已经让彩秀出门送信去了。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院管事白着脸来汇报,“老夫人,玄衣卫上门了!” 韩老夫人骑虎难下,只得道:“快请进来。” 话音刚落,只听一队整齐有度的脚步声响起,径直穿过了二门,来到后院。 寿宁堂外响起小丫鬟们的惊呼声。 商渡大步走了进来,衣袂翻飞,苍白英俊的面孔上带了几分阴郁和凉薄,“谁找本督?” 姜穗宁连忙上前,蹲身行礼,“姜氏见过督主大人。” 态度十分恭敬。 商渡打量着她乖顺模样,唇角轻勾,“原来是姜娘子啊,本督答应过你哥哥,要多照看你几分,怎么,是这府里有人欺负你了?” 看他那架势,大有只要姜穗宁点头,就把欺负她的人抓去下狱的意思。 姜穗宁飞快地看了韩老夫人一眼,不出意料地看到她惨白的老脸。 她心中暗爽,面上却还装作若无其事,“今日有劳督主大驾,是想请您告知,麒麟寺中是否有僧人见过我家二嫂?” 商渡这才把目光懒懒投向一旁的韩延柏夫妇。 韩延柏刚回京不久,却也听过商渡喜怒无常,暴戾恣睢的名声,见到他本人虽然有些畏惧,但还是勇敢地护在白氏身前。 “求督主开恩,为我夫人洗刷冤屈。” 姜穗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目光中隐约带了几分祈求。 商渡沉吟片刻后,淡淡出声,“没有。” “麒麟寺僧人的口供中,并无你夫人的名字。” 韩延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商渡深深一揖,“多谢大人,还我夫人清白!” “怎么可能?!” 韩老夫人急了,“那马三儿的证词……” 商渡冷冷扫了她一眼,眸中杀机毕现,令人肝摧胆寒。 “我竟不知,玄衣卫什么时候换你当家做主了?” 商渡忽然往前走了几步,离韩老夫人越近,他身上那股冰冷的,仿佛还带着血腥气息的杀意就越发肆无忌惮,将她包围。 韩老夫人心脏狂跳,几乎不受控制,牙齿上下敲击,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有人夸过本督是个大好人,既然老夫人这么爱替人断案,那本督就勉为其难接手了。来人——” 立刻有两名玄衣卫冲进来,一左一右钳住马三儿媳妇的双臂,动作熟练地往外拖。 马三儿媳妇还来不及喊救命,就被堵了嘴,只能惊恐地瞪着韩老夫人,被拖出了院子,消失不见了。 咚咚咚…… 韩老夫人心跳越来越快,终于支撑不住,嘎一下子向后倒去。 第81章 想想你的女儿 韩老夫人晕了,白氏精神一松,只觉得小腹阵阵坠痛,忍不住发出呻吟。 “贞娘!” 韩延柏一急,打横抱起妻子快步往外走,经过姜穗宁时急急道:“麻烦三弟妹帮我请个大夫。” 姜穗宁点头应下,立刻让彩秀去请。 无视寿宁堂的乱象,她和商渡一前一后离开。 花园小径通幽,四下无人,商渡斜她一眼,“这么大费周章,值得吗?” 姜穗宁答得毫不犹豫,“值得。” 她垂着眼睛,语气中带着不掩饰的肃杀寒意,“若没有今天这一出,怎么能抓出鬼来?” 商渡也是心思玲珑的聪明人,一点就透,嘲讽地勾起唇角,“这就是你所谓的天定姻缘?真是妙,妙极了。” 三妻四妾,绣花枕头的丈夫,佛口蛇心,伪善狡诈的婆婆,争权夺利的妯娌…… 她每天在这平远侯府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姜穗宁没理会他的嘲讽,停下脚步,看着他正色道:“我希望今天的事,不会再起波澜,你能做到吗?”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商渡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带了三分调笑地望过来。 见姜穗宁眉头微皱,像是要发火的样子,他才不紧不慢地点了头。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你当我这督主的位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走了。” 姜穗宁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风吹起大氅一角,男人的身影颀长挺拔,像一柄劈开乌云的利剑,锐不可当。 像极了……那个梦中的背影。 她定定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彩秀来找她,说大夫已经送去二房了,姜穗宁才跟着赶过去。 大夫说白氏受了惊吓,胎像不稳,最好卧床休息一段日子。 韩延柏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低着头沉默不语,无意识地拿起一块点心,僵硬地啃了几口。 白氏躺在床上默默流泪,连半点声音都不敢有。 直到姜穗宁进来,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韩延柏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多谢三弟妹,你们两个说说话吧,我,我先去前院了。” 说完就匆匆离开,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白氏再也压抑不住痛苦,哽咽出声。 姜穗宁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二嫂。” “不管发生什么,身子是自己的。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要想想几个孩子。” 白氏黯淡的眼眸里瞬间多了些许光彩,喃喃:“我的盼儿……” “对,想想盼儿。”姜穗宁鼓励,“她多可爱啊,娇娇软软的,身上奶香奶香,一见到我就甜甜地喊三婶儿,我最羡慕二嫂你有这样的贴心小棉袄了。” 白氏眼底簌簌落泪,看向她的眼神复杂极了,“三弟妹,我……” “二嫂,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没去过麒麟寺,任何人都别想往你身上泼脏水。” 姜穗宁语气十分笃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定。 白氏惶恐不安的心渐渐落了回去。 商渡进门的那一刻,她差点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是那位督主大人居然一口咬定,麒麟寺的僧人并没有供出自己。 既然他都发话了,那这件事应该就算过去了吧? 她只是想不明白,姜穗宁为什么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她? 白氏望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内心的羞耻却让她难以开口。 “二嫂好好休息吧,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想想——” 姜穗宁借着替她整理被角的动作,俯身在白氏耳边轻声说:“你究竟是如何知道,麒麟寺求子灵验的?” 白氏瞬间变了脸色。 等她回过神来,姜穗宁已经离开了。 棠华苑。 青鸾见姜穗宁进屋,俏脸微沉,浑身弥漫着低气压,立刻屏退屋内打扫的小丫鬟,关上了门。 姜穗宁气急了,抄起茶杯就想摔,手举到半空又顿住,慢慢放了下来。 不行,父亲从小就对他们兄妹耳提面命,不管发多大的脾气也不许砸东西,家里有钱也不能这么败。 “气死我了……” 姜穗宁鼓着腮,在屋里转悠了好几圈,最后盯上了卧榻上面的抱枕,抓起来使劲砸了好几下。 边砸边骂,“无耻,恶毒!” 她原以为白氏去麒麟寺只是求子心切,运气不好踩了坑。同为女人,她不想看白氏也“病逝”,才会出手替她善后。 但韩老夫人今日骤然发难,摆明了是有备而来。 这还用说吗?白氏定是被她用了什么法子,骗去麒麟寺的。 难怪她昨天一听说白氏有孕,表现得那么高兴。 是啊,若不能确定白氏怀孕,又如何指控她不守妇道,与人通奸? 韩延柏没能被山匪害死,韩老夫人就转而朝白氏下手,还用了这么下作的法子。 姜穗宁脾气上来了,她这回还偏要保下白氏不可,她就是要跟寿宁堂打擂台。 韩老夫人越生气,她就越高兴。 她冷静了一会儿,叫来青鸾。 “你今晚去曼娘那儿走一趟。” “明月阁安静太久了,也该给她点盼头。” 寿宁堂。 韩老夫人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只有王妈妈守在床边,脸上是怎么也遮不住的惊惶,“老夫人……” 韩老夫人头痛欲裂,只觉得自己的中风似乎又严重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 她嘶哑着开口:“现在,什么,情况?” 王妈妈抹了把眼泪,颤颤巍巍道:“二夫人动了胎气,三夫人给请了大夫,又送了好多补品,让她安心养胎……” 韩老夫人艰难地抬手,“马,马三儿的……” 王妈妈一听这个名字,越发惊惧,“我让人去玄衣卫衙门打探过,他们说……傍晚时分从里面抬出一具女尸,死状凄惨,已经被丢到城外乱葬岗了!” 噗! 韩老夫人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王妈妈吓得大叫,寿宁堂内又是一片兵荒马乱,切人参的,煎补药的,乱成一锅粥了。 又折腾了半天,韩老夫人才缓过来,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姜氏……可恶!” 她想使劲拍床板,却根本使不出力气,连抬手都费劲。 韩老夫人恨啊。麒麟寺被查封了,马三儿媳妇也被玄衣卫酷刑害死了,她没了人证物证,如何还能指控白氏不守贞洁? 她真不明白姜氏是怎么想的,明明拉下二房,对她更有利,她为什么还要站出来替白氏说话? 韩老夫人眸光阴沉,吩咐王妈妈:“棠华苑,药,加大量。” 不能和她一条心的儿媳妇,那便不要了。 第82章 生米煮成熟饭,不嫁也得嫁! 喘了口气,韩老夫人又道:“宋昭,婚事,不能拖了。” 韩延柏当年走的是科举路子,有座师有同年,还有白氏娘家的提携,外放这些年的考评也不错,除了生母的身份有点争议外,他争爵位的机会还是更大一些。 她今天闹这一出,算是半公开地和二房撕破脸了。 姜穗宁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幸好她提前把宋昭接回来,就靠她的婚事来给韩延青增加筹码了。 王妈妈拿出之前商量好的相看小册子,问她:“您觉得哪家合适?” 韩老夫人恶狠狠道:“牛,将军。” 王妈妈皱了下眉,那位牛将军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暴戾狠角色,听说前面娶的几个夫人都是被他虐待折磨死的,连府里的丫鬟都有不少惨遭毒手。 但他在这份相看名单上又是权势最大,最能帮到韩延青的。 想到宋昭近日来的表现,王妈妈小心的道:“表姑娘性子倔强,恐怕不会听咱们的。” 她自己心里也纳闷,宋昭明明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怎么还养出了这样不卑不亢,自信大方的性子,一点也不像个乡下贫寒农女。 难道真是血缘的关系?她可真是像极了前头那位岳夫人…… 韩老夫人的狞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让牛,自己去看。” “生米,煮成熟饭,她不嫁,也得嫁!” 白氏卧床休养,给韩老夫人操办寿宴的一应事务就都落到姜穗宁头上。 王氏想来分一杯羹,被姜穗宁一句“公中银子不富裕,大嫂有钱吗?”给气跑了。 姜穗宁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叫了宋昭和曼娘来帮忙。 这日宋昭出门采买,姜穗宁也要去嫁妆铺子里办事。 但姜穗宁坐的那辆马车年久失修,半路上坏了,她只好叫人去给宋昭传个信儿,让她买完东西过来接自己一趟。 二人汇合时天色尚早,姜穗宁不想回去,便提议去街上逛一逛,她请客。 宋昭笑道:“知道你有钱,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二人买得起劲,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坠着一个身形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看着二女玲珑有致的曲线,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精光。 回府的路上,马车忽然重重颠簸了一下。 姜穗宁差点磕到头,连忙问怎么回事。 车夫在外面道:“是车辕断了,三夫人稍等,小的这就去找东西来修。” 说完就跳下马车,不知跑哪儿去了。 姜穗宁揉着额头感慨,“侯府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连修马车的钱都拿不出。不过这破马车也没什么值得修了,还不如直接换新的。” 宋昭摇头,“修马车的钱都没有,还想换新马车?再说侯府都困难成这样了,还想着撑架子办寿宴……真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姜穗宁只是笑笑,意味深长道:“就算要自己贴钱,我也会给老夫人办一场终生难忘的寿宴。” 韩凌雪被禁足了这么久,又有曼娘隔三差五过去,名为探望实为奚落,炫耀自己多么得韩延青宠爱,她已经快要坐不住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能生了,有曼娘和蕊姬两个“劲敌”分走了韩延青的注意力,她要再不做点什么,难道真要被一辈子关在明月阁吗? 姜穗宁算准了她的心思,步步撩拨,又给她提供了寿宴这样的大好机会。 想必那天一定会很“热闹”。 姜穗宁和宋昭闲聊了半天,也不见车夫回来,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她跳下马车,才发现车夫竟然把车停在了一条狭窄幽暗的死胡同里,根本不像是回侯府的路。 姜穗宁连忙招呼宋昭,“昭昭下车,我们赶紧走。” 东西什么的可以再买,她们俩的安全最重要。 宋昭和姜穗宁刚往外走了几步,一道高大魁梧的人影堵在了胡同口,步步逼近。 姜穗宁认清来人,瞳孔猛地一紧,失声道:“牛将军?!” 牛将军哈哈一笑,“小娘子居然认得我?正好,本将军也想好好认识认识你呢。” 他眼里闪着淫光,贪婪地在姜穗宁身上来回扫视。至于原本要介绍给他的宋昭,早就被抛在了脑后。 姜穗宁浑身发冷,牛将军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而她今天是临时起意搭了宋昭的马车。 一定是那个老虔婆,她又想用前世的法子推宋昭进火坑! 姜穗宁鼓起勇气,冷冷瞪着牛将军,“我们可是平远侯府的女眷,将军请自重!” 牛将军放声大笑,“平远侯府算什么东西?还不是要乖乖给老子送女人?” 他明知道姜穗宁梳着妇人发髻,可美色当前,哪有男人不会动心。 牛将军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姜穗宁的胳膊,入手触感柔软滑腻,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飘来,更让他兽性大发。 姜穗宁尖叫着踢打他,可牛将军身材高大,根本无法挣脱。 “穗宁!” 宋昭想也不想地冲上去,拔出簪子往牛将军身上猛扎。 牛将军吃痛,一脚将宋昭踹飞出去好远,当即吐了口血。 “昭昭!” 姜穗宁大喊着,也学宋昭拔出簪子,眸中闪过一抹厉色,狠狠往牛将军胯下一捅! 牛将军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子抽搐着倒地,痛得浑身冒冷汗,还在不停地打滚。 姜穗宁连忙跑过去查看宋昭的情况,见她脸色苍白,眉头紧蹙,连忙道:“这里不能久留,你还能走吗?” 宋昭艰难出声,“你,你别管我了,你先走。” “不行。”姜穗宁执拗地把她胳膊抬起来,搭在自己肩上,用尽力气把宋昭扶起来,一瘸一拐往外走。 身后传来牛将军撕心裂肺的大喊:“贱人站住,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姜穗宁笑了下,对宋昭道:“你别听他的鬼话。这招可是我大哥教我的,对付男人百试百灵。” 二人互相搀扶着逃出小巷,又跟路人问了路,终于找到一家最近的医馆。 大夫要给宋昭伤处上药,姜穗宁主动接过,“我来吧。” 她进了内室,小心地帮宋昭脱去上衣,只留了一件肚兜。 宋昭还有点不好意思,小麦色的皮肤都泛了红,抬手挡了一下。 姜穗宁安慰她,“怕什么,你有的我都有,又不是没看过。” 宋昭闻言越发哭笑不得,不过倒也放松了不少,松开手让她方便上药。 姜穗宁小心地涂着药膏,忽然视线一凝,不受控制地往她胸口下方,肚兜隆起的空隙处看去。 她不确定地开口:“昭昭,你这里是有个胎记吗?” 第83章 我早该想到是你 胎记? 宋昭愣了一下才点头,“对,我娘说是我一出生就有的,乍一看就像片枫叶。” 姜穗宁瞳孔一紧,“能不能让我仔细看看?” 宋昭有些不解,但还是撩开衣角,大方地给姜穗宁看了。 姜穗宁看到那处小小的,形似枫叶的红色胎记,脑袋像是被大锤狠狠敲了一下。 她喃喃道:“枫叶红……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是你……” 韩老夫人都敢胆大包天地调换侯府千金了,她怎么可能放任真千金流落在外,不闻不问? 宋昭越听越糊涂,见姜穗宁嘴里嘀嘀咕咕着一些怪话,忍不住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穗宁,你怎么了?” 该不会是被刚才那个突然出现的什么牛马将军吓着了吧? 姜穗宁定了定神,心下已经有了决定。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让医馆往铺子里送个信儿,再派辆马车过来。” 姜穗宁握了下拳,眼底闪过冷意,“今晚咱们不回侯府了,去我城外的陪嫁庄子上。” 宋昭想了想也反应过来了,“刚才那个人,不是普通的见色起意?” 她还记得姜穗宁叫破对方身份时,脸上露出的惊惧之色。 姜穗宁咬了咬牙,冷冷道:“那便是老夫人为你选的‘好亲事’。” 剩下的她不欲多言,前世的宋昭命运太过惨烈,姜穗宁必定不会再让她重蹈覆辙。 很快,她陪嫁商行的掌柜亲自驾车前来,得知姜穗宁险些被人轻薄,吓得不行,连连赔罪。 姜家上下谁不知道大小姐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她要是出了事儿,自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李叔起来吧,这又不能怪你。” 姜穗宁亲自将老掌柜扶起,“侯府的马车还停在西三胡同里面,你找几个人过去看看,要是东西还在就都搬回来。然后再找个机灵的去一趟玄衣卫衙门……” 姜穗宁压低声音,在掌柜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句,后者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办到。 她反复问过大夫,确定宋昭被踢那一脚没有伤到肺腑,又让他开了最好的药,这才坐车离开。 上了马车,姜穗宁还是很紧张,一路上时不时就要帮宋昭调整坐垫位置,生怕她磕了碰了。 宋昭被她的关心和在乎暖到了,让姜穗宁好好坐下,别忙活了。 “你光顾着我,那你自己呢?那个畜生没弄伤你吧?” 姜穗宁不在乎地摆手,“我没事儿,倒是他恐怕要子孙不保了。” 她那一簪子可是下了狠手的,就像一根筷子狠狠扎进鸡蛋,都能听见“噗嗤”的声响。 宋昭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拉起衣袖。 光滑细腻,如上等白瓷的手臂上,赫然一大片青青紫紫,隐约还能看出手指印的痕迹。 她佯作不高兴地板起脸,“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姜穗宁吐了下舌头,小声解释:“我从小就这样……稍一使劲就会留下印子,真的没事啦。” 宋昭坚持,要她也涂上大夫开的药膏。 她叹了口气,“那人原本是冲着我来的,倒连累你受了无妄之灾。” 姜穗宁一边揉搓着化瘀药膏,一边道:“我倒庆幸今天是和你在一起,不然你一个人招架不住,真被他占了便宜怎么办?” 宋昭咬住嘴唇,“我死也不会嫁给这种畜生。” 姜穗宁低低叹了口气,反问:“若是他拿你母亲和妹妹要挟呢?牛将军位高权重,有的是法子逼你进门。” 宋昭脸色一变,作势想下车,“不行,我得去看看她们——” 她刚给家里买了一个小院子,就被王妈妈带进了侯府,已经好些日子没回去看看了。 娘儿俩老的老,小的小,怎么是那个畜生的对手? “别急,我只是说最坏的情况。”姜穗宁连忙拉住她,“他被我一簪子扎废了,现在且顾不上找你麻烦。”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必须要求证。 姜穗宁劝住了宋昭,想了想问她:“你总说你娘对你极好,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不是她亲生的呢?” 宋昭闻言蹙眉,“怎么可能?” “那你觉得你和宋家其他人长得像吗?” 这下倒是把宋昭问住了,她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村里不少人都这么说过,说我长得既不像爹,也不像娘。还有人乱嚼舌头,说我是我娘偷人生的,被她拿扁担追了大半个村子,差点打死。” “我娘说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差点救不活了,一定是菩萨开恩,才把我这个小仙童还给她……” 宋昭努力回忆着儿时的点滴,很肯定地对姜穗宁说:“我一定是我娘亲生的,不然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姜穗宁没见过宋昭娘,但听到这些话,不由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生出几分敬意。 她认真道:“昭昭,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或许就能弄清楚你的身世了。” 宋昭听得云里雾里,这时马车也到了庄子外面,二人互相搀扶着下了车。 莫神医听说姜穗宁来了,连忙跑出来迎接,“小姑奶奶,你来得正好,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自从商渡答应帮他找女儿,莫神医对姜穗宁的态度那叫一个和蔼可亲,恨不得把她供起来伺候。 姜穗宁闻言忙道:“是黄婆的病有好转了?” 莫神医点头,“没错,她最近记忆错乱的症状减轻了许多,也不会突然发狂了。” 姜穗宁拍了下手,“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又拉过宋昭,“对了,您再给她把个脉看看,她今天被人踢伤了。” 莫神医查看过宋昭的伤势,得出的结论和城里那个大夫差不多,姜穗宁才放了心。 然后她就带宋昭去了黄婆的房间。 黄婆一见到姜穗宁,惊喜地喊了一声囡囡,又往门外张望,“小女婿怎么没来啊?” “奶奶,你认识她吗?” 姜穗宁把宋昭拉到前面,一脸期待。 黄婆盯着宋昭看了半天,眉头紧皱,“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姜穗宁心一横,小声对宋昭说,“你把胎记给她看看。” 宋昭从进了庄子就迷糊着,但出于对姜穗宁的信任,她还是慢慢解开了衣衫,露出胎记那一小块皮肤。 “奶奶,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说的枫叶红?” 黄婆定定地盯着胎记看了半天,突然惊呼一声,双手往上用力一挥。 “枫叶,是枫叶红了!” 她又直勾勾盯着宋昭的脸,突然跪下来连连磕头。 “侯夫人,侯夫人饶命啊,我不是故意弄丢孩子的……枫叶没了,我不知道枫叶没了啊!” 第84章 她和宋昭都是受害者 黄婆突然发疯似的磕头大喊,吓了宋昭一跳。 她飞快掩上衣领,拉着姜穗宁往后退。 “侯夫人,求侯夫人放过奴婢吧,奴婢不想死啊,您别带奴婢走啊!” 黄婆看向宋昭的眼神里满是恐惧,说话的条理却清晰无比。 姜穗宁一看有门,眼珠转了转,忽然出声:“黄婆子,侯夫人亲生的小姐哪儿去了,你还不快点如实交待?” 黄婆一边磕头一边认错,“小姐,我记得小姐刚出生时身上有个红枫叶的胎记,有个婆子说要抱她去喂奶,等再送回来时,我一看就觉得不对劲,模样变了,身上的胎记也没了……侯夫人难产,出了好多血,命都快没了,院子里到处都乱糟糟的,我拿了接生银子就被赶出去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件事成了压在黄婆心里几十年的一块大石头,那个短暂出现过又消失的枫叶胎记,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门外,莫神医听到动静,连忙带着人进来,控制住了黄婆,又用针灸使她昏睡过去。 他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对姜穗宁道:“我的治疗方案没问题。你们没来之前,她的情况真的改善了啊。” 姜穗宁点头,“我知道,这不怪你。” 这回黄婆虽然发病,但宋昭的出现显然勾动了她的相关记忆。 她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了。 “穗宁,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宋昭双手抱紧肩膀,眼神有种失焦的迷茫,“什么侯夫人,什么枫叶胎记的,我怎么听不懂了?” 姜穗宁带宋昭去了她的房间,往她冰凉的手里塞了杯热茶。 “韩凌雪并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你才是。你是平远侯原配岳氏的女儿。” 姜穗宁已经有了八、九成的把握,直接告诉了她结论。 “当年岳老将军被指控叛国,满门抄斩,岳夫人惊惧之下难产,府里一片混乱之际,有人钻了空子,把你和韩凌雪调换了身份。” 从此韩凌雪成了金尊玉贵的侯府千金,而宋昭却在贫苦的农家艰难长大。 宋昭双手握着茶杯,暖融融的热度慢慢传递过来,让她渐渐理清了思绪。 她抬手,“等等,那岂不是说,韩凌雪才是我娘的女儿?” 宋昭满脸困惑,“可是我爹娘,或者说整个宋家,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掉包侯府千金啊?” “这事儿肯定是当初的侯爷宠妾,如今的老夫人做的。” 姜穗宁冷静地分析,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点了几下,“老夫人这些年来都极为疼爱韩凌雪这个‘原配嫡女’,如果她是宋家女儿,一个普通的农家女,老夫人也犯不上这样做戏。” “所以韩凌雪一定还有别的身份,或许是另有隐情,或许是见不得光,所以她才冒充了你这个侯府千金。” 宋昭视线顺着她的指尖移动,“如果我是侯府千金,韩凌雪是不知道谁的女儿……那我娘的女儿呢?” 怎么算来算去,反而少了一个人? 姜穗宁看着宋昭的眼睛,“那我们就要去问问她了。” 马上要宵禁了,现在回城也来不及,只能明天再说。 晚上,姜穗宁和宋昭同榻而眠,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微沉,过了很久都没睡着。 “昭昭?” 姜穗宁轻唤一声,握住她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被鸠占鹊巢了二十年,韩凌雪这些年享受的一切,本该是你的。” 前世的宋昭过得太苦了,而韩凌雪呢? 她在侯府里安安稳稳当着千金小姐,和韩延青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情,看着姜穗宁为她的儿子四处奔走,呕心沥血地培养成才,临死还要给她腾出正妻之位,让她和韩延青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她和宋昭都是这场真假千金阴谋的受害者。 两个人,两辈子的仇恨加起来,姜穗宁一定要揭穿韩凌雪的真面目,让她身败名裂,失去一切。 “穗宁,我知道你对我好。” 宋昭翻了个身,也握住她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姜穗宁,“我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我娘对我那么好,怎么就不是我亲娘了呢?” “岳夫人对你有生恩,可她早早去了。你娘对你却是养恩,就算你恢复了侯府千金身份,也一样可以孝顺她啊。” “嗯,你说得对,宋家别的人就算了,我娘和我妹妹,永远都是我的家人……” 宋昭像是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就回了城,直奔宋昭母亲和妹妹住的地方。 “昭儿回来了?” 宋母见到女儿十分惊喜,拉着女儿不撒手,上下左右地看个不停。 自从她被接去侯府,宋母便日日挂念,生怕女儿在那高门大户受了委屈, 但她去年生病时,多亏了侯府老夫人赠药,这份恩情不能不报。 “是大姐回来了吗!” 一个小丫头从屋里飞奔出来,兴奋地抱住宋昭,“大姐我好想你啊!” 宋昭和母亲妹妹亲热了半天,才想起来姜穗宁,连忙为她们介绍。 “这是我娘,还有我妹妹宋绮。” 宋绮今年十岁,梳着双丫髻,生得活泼灵动,她一见到姜穗宁就哇了一声,“姜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天上的仙女也就是这样了吧?” 宋昭想笑,故意板起脸,“怎么,看见姜姐姐就不要我这个亲姐姐了?” 宋绮冲她做鬼脸,“就算你是我亲姐,也没有姜姐姐好看嘛。” 姜穗宁摸摸她的脸,“小绮真可爱,我正想要个你这样的妹妹呢,要不你就跟我回家吧。” 宋绮立马抱住宋母,使劲摇头,“不行哦,我是我娘的,不能跟你走。” “这孩子又胡闹。”宋母嗔怪地拍她一下,对姜穗宁笑道,“都别在这儿站着了,进屋喝口水吧。” 姜穗宁笑着应下,“麻烦您了。” “不用这么客气,你是昭儿的朋友,不介意的话就叫我秦姨吧,我跟昭儿她爹已经分开了,我娘家姓秦。” 姜穗宁从善如流,“好的秦姨。” 她们住的这个院子不大,屋子也就一进,不算宽敞,但能在京城边上,寸土寸金的地界买下一间房,足以看出她们娘儿几个赚钱有多拼命。 宋母给姜穗宁泡了茶,端上来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什么好茶叶,你先润润嗓子吧,我一会儿就出门买菜去。” 她看出姜穗宁身上穿的戴的都价值不菲,又是侯府的夫人,想必家里也是非富即贵。 毫不夸张地说,她看着姜穗宁踏进自家小院,都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真就像宋绮说的那样,这是仙女儿下凡了吧。 “娘,您别忙活了,坐下来跟我说说话吧,跑腿的事儿让小绮去。” 宋昭给妹妹拿了钱,把人支出去了。 她咽了下口水,沉默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母看出她的为难,紧张起来,“昭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 “娘……”宋昭声音低低的,鼓起勇气看向她,“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第85章 我不管,我就是娘的女儿! 当啷一声,宋母手里的茶杯突然落地。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根尖利的针刺中了,身子猛地一抖,脸色也变了,“昭儿,你,你听谁说的?” 宋昭原本还抱有最后几分幻想,可看到宋母这般惊讶慌张的反应,她的心直直向下坠去。 脑海中闪过无数母女二十年来相处的片段:娘在大雪天抱着她进城求医,娘为了她反抗奶奶,娘带着她和妹妹离开宋家,天不亮就起床准备摆摊…… 这份沉甸甸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母爱,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真的不是娘亲生的孩子吗? 宋昭闭了闭眼,无法控制地流下两行泪水。 宋母被女儿的眼泪烫到了,上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飞快的道:“你听谁说了什么,还是你亲生的父母找到你了?昭儿,娘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娘是怕你知道,自己被父母抛弃了会伤心啊……” 姜穗宁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忍不住发问:“秦姨,您说昭昭是被父母抛弃的,这是怎么回事?” 宋昭也从最初的伤心难过中缓了过来,吸着鼻子问:“娘,我不是您的女儿,那您的孩子呢?” 宋家那么重男轻女,按理说是不可能同意宋母捡回来一个女儿养的。 除非…… 宋母垂下眼睛,颤声道:“我的孩子……她刚生下来就又瘦又小,哭声比猫叫还弱,你奶奶嫌我没生出儿子,骂我晦气。你大伯娘说这孩子活不了几天,还不如趁早丢出去,省得浪费口粮。” 别人家的产妇坐月子都是好好养着,只有她每天严防死守,睡觉都不敢闭眼睛,生怕一觉醒来,孩子就没了。 可那孩子也许是真的命薄,也许是怪她怀孕期间没有补好身子,每天还要下地干活……她没日没夜地照顾了七八天,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后来慢慢没了呼吸。 她抱着孩子跪在主屋前,求婆婆答应给孩子请个大夫来。 可主屋的门始终紧闭,只有婆婆不耐烦的怒骂,让她别在这里号丧,赶紧把孩子丢到后山上,让山里的野狼吃了。 村里人都相信,只有这个女娃死得够惨,其他的女娃才不敢投胎到这家来,下一胎就能生儿子了。 她跪了很久,直到各个屋里都熄了灯,也没有一个人出来跟她说上一句话。 她抱着咽了气的孩子出了门,一路走啊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头的小河边。 那一瞬间,她甚至想抱着女儿跳下去算了。 就在她一只脚已经踩进水里时,她听到河边的芦苇丛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 同样那么细弱,像极了她的女儿。 “我扒开芦苇丛,就看到你被丢在里面,身上裹着一个小被子,上面的刺绣很精致,连村里最有钱的举人老爷,都穿不起这样的衣裳。” 宋母抹了一把眼泪,定定看着宋昭:“我当时就想,难道是老天爷可怜我没了女儿,所以又送给我一个吗?” 听着小婴儿的哭声越发微弱,她赶紧将孩子抱起来。 那一晚她没回宋家,在村里守寡的二大娘家里躲了一晚。 她将自己的女儿偷偷葬在了山里,第二天抱着宋昭回到宋家。 “我说我跪在河边求了一夜的佛,把你救回来了。” 宋母脸上笑中带泪,“反正自从生下孩子,就没人来照看过我们,他们谁也不知道孩子长什么样。我说你是我女儿,他们就都信了。” 宋昭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她的腿哭道:“娘,如果没有您我早就死了……您永远都是我亲娘!” 宋母怜爱地搂着女儿,又看向似乎知晓内情的姜穗宁,“没人知道昭儿不是我亲生的,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是当年丢了她的亲生父母找来了?” 宋母脸上满是矛盾,按理说她不该阻拦宋昭和亲人相认,可他们当年那样绝情地丢掉一个小婴儿,摆明了就没想让她活下去。 这是她辛辛苦苦养大了的女儿,她真的舍不得…… “秦姨,事情是这样的。” 姜穗宁组织了一下语言,把宋昭的身份,和韩凌雪被掉包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母得知宋昭不是被故意遗弃时,终于松了口气,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看她的眼神里有欣慰有骄傲,“我就知道我的昭儿是个好孩子,原来你才是侯府的千金小姐。” 宋昭满脸泪痕,不停地摇头,“我才不想当什么侯府千金,我就是娘的女儿!”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 宋母强硬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这本来就是你该得的,娘想看你穿漂亮的衣裳,戴好看的首饰,想让你嫁个好男人,而不是像娘这辈子一样,忙忙碌碌,为了几钱碎银从早忙到晚……” 姜穗宁也跟着附和,“没错,你恢复身份和孝顺秦姨又不冲突。等你成了侯府的四小姐,你就能继承岳夫人的嫁妆,和侯府的财产,就能给秦姨和小绮更好的生活啊。” “还有,以后就再也没人能随便摆布算计你的婚事了。” 宋昭在二人的劝说下,终于放开了顾虑,对姜穗宁点头,“好,要怎么做,我都听你安排。” 姜穗宁想了想,“秦姨,当年你捡到昭昭时,包着她的那块布还在吗?” 宋母连忙点头,“在的在的,我一直留着呢。” 她也想过宋昭长大后会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会不会想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那块布就是个凭证。 宋母进了里屋翻找,没一会儿就拿着一块精美的暗红色襁褓出来。 襁褓上面绣着祥云和蝙蝠的纹样,色泽有些黯淡了,但能看出被保存得很好。 姜穗宁大致看了看,心中了然。 侯府的东西都有记录,只要找到当年伺候过岳夫人的老人,应该就能证明这块襁褓的出处。 中午她们留在宋昭家里,和宋母宋绮一起吃了一顿饭。 宋母带着宋绮单独去了里屋一会儿,也许是告诉了她宋昭的身世。 小丫头飞奔出来紧紧抱住宋昭,反复确认,听宋昭说她还是自己的姐姐后,笑开了花。 姜穗宁看着这母女三人团聚的画面,忍不住也湿了眼眶。 宋昭虽然失去了侯府千金的尊贵身份,可她拥有了真心疼爱她的养母和妹妹。 这未尝也不是一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秦姨对她毫无保留的爱,比什么锦衣玉食,绫罗绸缎都要珍贵…… 她前世对序哥儿也是尽心尽力,难道是她做的还不够好,所以序哥儿才会那样痛恨地控诉她? 第86章 画饼高手 宋昭和姜穗宁彻夜未归,寿宁堂内弥漫着压抑的氛围。 韩老夫人靠坐在床头,浑浊的老眼迸出精光。 “牛将军,好色,姜氏,也逃不了,呵呵呵……” 王妈妈还有点不敢相信,“可她毕竟是三爷的妻子,牛将军……应该不会这么大胆吧?” 她也是昨晚听了车夫回话才知道,宋昭和姜穗宁坐了一辆马车。 就姜穗宁那张招人的脸蛋,还有那小身段,跟宋昭放在一起……她要是牛将军,肯定也选姜穗宁啊。 两个人彻夜未归,搞不好是都被牛将军抓回府里糟蹋了。 韩老夫人闻言,脸上越发快意,“那不是,更好?她失了身,就是把柄。” 她本想用这招来对付白氏,却被姜穗宁突然跳出来搅局。 正好,那就让她也尝尝被人糟蹋的滋味。 只要拿住了这个把柄,那姜穗宁的嫁妆,乃至姜家的泼天富贵,不就都是侯府的了? 韩老夫人正畅想着,自己坐拥姜家金山银山的美妙画面时。 丫鬟来报,说三夫人和表姑娘回来了,正在寿宁堂外候着,要给她请安。 “回来了?这么快。” 韩老夫人费劲地抬了下手,王妈妈立刻领会,出去将二人带了进来。 两个人身上的衣裙都是干净整齐的,除了宋昭脸色有点白,眼睛有点肿,像是大哭过一场。 韩老夫人板起脸,“你们,昨晚,去哪儿了?在外面,鬼混什么?” 姜穗宁不慌不忙道,“昨天我和昭昭买完东西就出了城,在我陪嫁庄子上住了一晚。” 陪嫁庄子? 她们不是应该在牛将军府上吗? “撒谎!”韩老夫人厉喝,“明明是你,被人掳走,还想隐瞒?” 姜穗宁微微瞪大眼睛,一脸惊讶,“母亲听谁说我被掳走了?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和昭昭昨晚就在庄子上,几百口人都能作证呢。” 韩老夫人气得直喘粗气,想要大声质问姜穗宁,却又说不出完整的话,憋了个半死,只能拼命给王妈妈使眼色。 王妈妈只好成了她的“嘴替”,上前道:“三夫人,表姑娘被牛将军看上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你何必还要替她隐瞒呢?那牛将军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英武不凡,一表人才,和表姑娘真是再相配不过的好亲事了……” “牛将军比我爹都老,也叫年纪轻轻?” 宋昭不客气地扫了王妈妈一眼,轻笑,“哦,在王妈妈眼里,那他确实是年轻。既然你这么喜欢牛将军,不如你自己嫁过去啊?” 王妈妈被怼得老脸一红,“表姑娘慎言,老奴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 宋昭立刻反击:“那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你就来造谣我的清白?” 王妈妈说不过她,索性胡搅蛮缠,露出真面目,“反正生米煮成熟饭了,你不嫁也得嫁。表姑娘要是识趣一点,老夫人还会做主,给你置办一份嫁妆,让你做将军正妻,否则你就等着被牛将军抢回去当小妾吧!” “王妈妈,我发现你果然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啊。” 姜穗宁上前一步,一脸不解地摇摇头,“我都说了我和昭昭昨晚在庄子上,根本没见过什么牛将军。” 她看了韩老夫人一眼,不紧不慢道:“不过,你们说的如果是北大营那位牛将军的话,我今天回来时,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听说牛将军被人弹劾,说他三年前在北边打仗时曾经杀良冒功,屠了三个村庄的无辜村民,拿人头冒充敌寇……” 姜穗宁想起那个锦囊里的信息,冷冷道:“昨晚他已经被抄家下狱,恐怕很快就要人头落地,株连九族了!” “什么?!” 韩老夫人这下真的惊了,鸡爪似的双手在半空乱晃,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空气。 “姜氏,你……” 韩老夫人此时越发痛恨自己的中风,让她连痛痛快快骂姜穗宁一顿都做不到。 姜穗宁就像是没看懂她的脸色一样,笑吟吟地换了个话题,“对了,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母亲。” 她自顾自说:“我上午去了一趟令国公府,见到了萧老太君,她已经答应儿媳,届时会来侯府,参加您的寿宴呢。” 韩老夫人动作一顿,双手慢慢放了下来,不可思议地开口:“真的?” 姜穗宁肯定地点头,又仿佛畅想,给韩老夫人画饼,“一般人想请动萧老太君做客可不容易呢,想必母亲做寿那天,一定还会有其他高官权贵家的夫人小姐们闻风而来,热闹极了。” 想象着这样盛大的场面,韩老夫人脸上露出了梦幻的笑容。 多少年了,平远侯府一直夹着尾巴做人,早已淡出了京城权贵圈子。 想不到姜穗宁这么有本事,自从她嫁进侯府,好像还真带来了不少好处? “好,好啊。” 韩老夫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她的眼神和蔼极了,“姜氏,贴心,不愧是我,嫡亲的媳妇。三郎能娶你,三生有幸啊!” 稳妥起见,她最近不能再给姜穗宁使绊子了。 至少要等到她真把萧老太君请来再说。 姜穗宁笑得越发甜美,“母亲过誉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的寿宴风光热闹,也是我们小辈的荣幸啊。” 她和韩老夫人一唱一和,互相吹捧,好一副婆媳和谐的画面。 把宋昭都看傻了。 进了棠华苑就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忍受得了那个老太婆的?” 自从得知韩老夫人就是掉包她的幕后黑手,宋昭就恨不得直接撕开她的虚伪面具。 还是姜穗宁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她刚才在寿宁堂就发作了。 姜穗宁微微一笑,“让她越是对寿宴充满期待,我们才越好搞事情啊。” 宋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想起来,问她:“那个牛将军,真的犯事儿被抓了?” 她从昨天就一直和姜穗宁在一起,怎么没听说有这回事啊? 姜穗宁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我找了个……朋友,让他帮忙嘛。” 第87章 三弟妹,我一定会报答你 韩老夫人不信邪,让王妈妈出去打听了一圈,想知道牛将军现在如何了。 王妈妈哆哆嗦嗦回来了,吓得面无血色,“抄了,真的抄了,将军府大门上贴着封条,那台阶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血迹呢。” 她想起从将军府四邻打听来的消息,颤着声儿说:“听说是那位商督主亲自带人抄的家,将军府里闹腾了一夜,全都是求饶声和哭喊声……” 韩老夫人先是眉头一紧,“怎么,又是他?” 王妈妈不解其意,便道:“这几年陛下一直很信任商渡,像这类抄家灭门,刀尖饮血的脏活儿,大都交给了玄衣卫去做。” 杀良冒功可是大罪,牛将军这回算是折了,落到商渡手里,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韩老夫人摇了摇头。 她只是觉得牛将军出事的时机太巧了。三年前的事,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翻出来? 还有商渡……这位活阎王在京城里一向是横行无忌,我行我素,凡是想拉拢他,想对付他的人,只怕现在坟头草都有两米高了。 可她冷眼看着,他这几次好像都有意无意地帮了姜穗宁似的? 白氏去麒麟寺求子,她本来是安排了僧人“奸夫”找上门,最好在众目睽睽下揭开白氏不守妇道,与人通奸,彻底废了二房。 结果麒麟寺突然被玄衣卫查封了,寺中所有的僧人都下了狱,她联系不上那个和尚,才不得已换了马三儿媳妇来指控。 这回撮合牛将军和宋昭也是,怎么就这么巧,牛将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 韩老夫人低低骂了一句,这个死太监,简直是命中克她吧? 王妈妈劝道:“牛将军是不成了,那名单上还有其他人选呢,要不再给表姑娘看看?” 韩老夫人白她一眼,“她现在,还会,信我吗?” 同样的招数试过一次就不管用了。 她叹了口气,摆手道:“过了寿宴,再说。” 她还指望着姜穗宁请来萧老太君,为她的寿宴增光添彩呢。 大不了就先休息几天,一切都等她过完寿再说。 寿宁堂安静了,姜穗宁做起事来也方便多了。 她放出萧老太君会来侯府的风声,又给各家勋爵府上送了帖子,果然,有一大半的女眷都答应了会来。 也许这其中还有几分是花姨娘的功劳。 姜穗宁专门雇了个猪倌照顾它,花姨娘每天吃好喝好,养得油光水滑,就是偶尔会忧郁地哼哼几声,趁人不注意就想往前院跑…… 韩延青已经被它吓得不敢来后院了,因此韩凌雪也很久没有见过他。 姜穗宁故意让她知道,曼娘和蕊姬都在喝“安胎药”,造成二人怀孕的假象。 韩凌雪果然一日比一日坐不住,派了伺候的丫鬟偷偷溜出府去买药。 姜穗宁自然大开方便之门,让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莫神医出品,只要一指甲盖就能让人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好东西”。 可以说现在是万事俱备,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明天就是韩老夫人的寿宴了,姜穗宁最后一次检查各个环节是否准备好。 意外地,白氏突然来了棠华苑。 姜穗宁最近忙得团团转,已经很多天没见过她了,一看到白氏就吓了一跳。 她看起来更瘦了,越发显得小腹凸起,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模样。 姜穗宁赶紧让她坐下,皱着眉不赞同的道:“二嫂,我那天说的话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啊,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能指望谁呢?” 白氏整个人都有点恍惚,反应也慢了,姜穗宁说完了有一会儿,她才冲她慢慢勾起唇角,“三弟妹,我知道你对我好,我都记着呢。” “光记着有什么用,你得好好休息按时吃饭……二嫂?” 姜穗宁话还没说完,就见白氏忽然起身,冲她跪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想伸手拉白氏起来,可她太瘦了,手臂上没有一丝肉,就跟一副骨头架子似的。 姜穗宁都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她弄骨折了。 她只能伸开双手护着白氏的肚子,一边劝,“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 白氏却摇头,“三弟妹,我是来跟你赔罪的。” “那天……我一时鬼迷心窍,存了私心,想骗你去麒麟寺。” “我想着只要你也去了,那我们就都是一样的了,谁也别想害谁。” 白氏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是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我那么卑鄙,你却那样真心实意地帮我……” 姜穗宁舔了下嘴唇,轻声道:“二嫂……都过去了。” 白氏去麒麟寺求子的事闹开后,她也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天二人的谈话。 白氏话里话外都想极力证明自己没去过,反而撺掇她去试试。 这也就是姜穗宁对求子没有执念,再加上懒得出门折腾,才让她的算计落了空。 当时她是挺生气的,有种一片好心喂了狗的背叛。 可是等冷静下来一想,还是觉得白氏更可怜。 她不像自己是重活了一世的人,突然遇到这种意外,估计心里也是极为彷徨不安的,才会稀里糊涂想歪了。 姜穗宁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跟她计较这些,只是劝她保重身体。 毕竟这孩子……也有一半的几率是韩延柏的啊。 白氏却只是摇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绝望,“你不了解你二哥,他那个人看似温和,其实最固执,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 自从那天开始,韩延柏就一直住在前院书房,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 白氏知道,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已经彻底完了。 他没有开祠堂休妻,抓她去浸猪笼,已经是看在三个女儿的份上了。 白氏离开前,忽然抓住姜穗宁的手,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三弟妹,这侯府里只有你是好人,你还救过二爷一条命……我白秀贞发誓,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姜穗宁觉得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有点吓人,生怕她会做傻事,连忙道:“二嫂你养好身体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你再等等,我马上就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了。” 白氏冲她温柔地笑了笑,“好啊,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送走了白氏,姜穗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吩咐青鸾,“让二房的人这几天多注意二嫂,千万别让她一个人待着。” 傍晚,天气有些阴沉,像是在积蓄一场暴雨,空气潮湿的发闷,让人喘不过气。 姜穗宁一个人去了花园散心,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听到男童惊喜的声音。 “母亲,您是来看我的吗?” 第88章 母亲,我长大了一定孝顺你 姜穗宁回过神来,对上序哥儿圆润的小脸,再一看周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翠竹斋附近。 面对序哥儿欣喜期待的眼神,她只好点头,“是,序哥儿今天的功课写完了吗?” “嗯。”序哥儿点头,“明天是祖母的寿辰,所以先生留的作业不多,我早就写完了。” 他走过来,试探着拉了拉姜穗宁的衣角,带着期盼又忐忑的语气开口:“母亲,要进来看看我的功课吗?先生都夸我最近有进步呢。” 姜穗宁平时一直刻意拘着自己不往翠竹斋这边来,一应事宜都交给青鸾,只要保证府里不短了序哥儿的用度就行。 但她还是小瞧了人的记忆力,棠华苑到翠竹斋这条路,她上辈子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今天不过是走了一会儿神,就不知不觉过来了。 姜穗宁没点头也没摇头,序哥儿就以为她答应了,拉着姜穗宁往屋里走,经过丫鬟时还很高兴地说:“母亲来看我了,你快去端盘点心来,茶也换一壶新的。” 小孩子真是见风长,一天一个样。 先生把他教得很好,说话条理清晰,礼数周到。 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日后那个探花郎俊逸翩然的模样。 她被序哥儿拉到窗边的小榻坐下,又献宝似的拿来一打写过的大字。 他眼睛亮晶晶的,“伺候我的姐姐们都说,母亲管家可厉害了,没有您算不明白的账,有时候您连算盘都不用,看一眼就能报出数字,这是真的吗?” 姜穗宁看着宣纸上稚嫩的描红,冲他轻轻笑了下,“这没什么,等你长大了也能学会。” “可是我还要好久才能长大呢。” 序哥儿咬着嘴唇,似是很为难地开口:“母亲,他们都说我不是你生的孩子,所以你不喜欢我,也从来不管我……是真的吗?” 姜穗宁一时语塞,没有开口。 序哥儿等了一会儿,眼底泛起泪花,带了几分赌气的道:“可是我上次吃错东西生了病,您还一直陪着我,哄我睡觉呢。您没有不喜欢我对不对?”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哪有不渴望母亲关爱的呢。 从前还有姑姑能经常陪着他,可是姑姑犯了错,被祖母关起来了,父亲每天早出晚归,母亲要管家,陪着他的只有丫鬟和先生。 序哥儿好不容易才盼到姜穗宁又来一次,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眼泪快要掉出来了,小男孩倔强地抬手一抹,“母亲,我的亲娘已经死了,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将来孝顺您的。” 姜穗宁摸摸他的头,竭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好啊,那你好好念书,母亲等着你考状元。” 序哥儿破涕为笑,“嗯!” 这一晚姜穗宁在翠竹斋停留了很久,序哥儿兴奋极了,滔滔不绝地给她讲着自己念书的事,先生夸他了,先生骂他了,他又新学会了一首诗…… 直到丫鬟几次暗示序哥儿该就寝了,他也不肯听,还假装发脾气把人轰出去。 “序哥儿听话,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高。” 姜穗宁哄着他上了床,给他掖好被子,面对序哥儿不舍的眼神,她只好道:“母亲等你睡着了再走。” 序哥儿乖乖地躺好,烛光摇晃,映出姜穗宁明艳如画的容颜,他忍不住红着脸小声说:“母亲您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姜穗宁被他逗笑了,刮了下他的鼻尖,“快睡吧。” 序哥儿这才恋恋不舍地闭上眼睛,时不时还会睁开偷瞄,生怕姜穗宁走了。 姜穗宁履行了诺言,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他,直到序哥儿彻底睡熟了,才起身慢慢离开。 回棠华苑的路上,她抬起头望着夜空。 今晚没有月亮,乌云沉沉,只有几颗星星孤零零地挂在远方。 姜穗宁脑中恍惚地闪过很多画面,有她抱着序哥儿,给他念书,手把手教他写字的画面;有他贪玩爬树摔破了膝盖,哭哭啼啼喊着母亲我疼的画面;有他长成小小少年后,面对自己总是恭敬疏离的画面;还有临终时他指责自己严苛冷酷,转头对韩凌雪说,要为她挣诰命的画面…… 她自嘲地笑了两声。 前世她对序哥儿视若亲生,宽严相济,殚精竭虑,手把手教出了大周最年轻的探花郎,换来的却是他对自己无尽的怨恨和控诉。 这一世她想开了,她撒手不管了,结果序哥儿反而比前世更自立自强,对她更仰慕依恋了。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是因为韩凌雪被禁足在明月阁太久,没有机会见到序哥儿,也就没办法教坏他了吗? 姜穗宁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提醒她别重蹈覆辙,像上辈子那样养出一条白眼狼; 一个反驳说序哥儿很乖,只要把他和韩凌雪隔开,他就还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一个又骂她不长记性,忘了序哥儿是韩凌雪和韩延青的儿子,从根上就坏了,不是亲生的就养不熟; 一个又辩解孩子的善恶要看后天的教育,宋昭也不是秦姨亲生的,照样被她教得很好啊。 两个小人吵了一路,直到她回到棠华苑也没争出个结果。 彩秀见到她迎上来,“小姐去翠竹斋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洗澡水已经给您备好了。” 姜穗宁赶紧去了浴房,把自己泡进热水里,短暂地让大脑放空休息一下。 也许是有过一次失败的育儿经验,她再面对序哥儿时总会生出怯意。 她上辈子在侯府,把所有的心血和期盼都灌注在这个孩子身上了,序哥儿在她心里,甚至比韩延青这个有名无实的丈夫都重要得多。 重来一次,她能保证序哥儿身边没了韩凌雪,就一定不会长歪吗? 越想心里越乱,最后姜穗宁决定还是维持现状。 毕竟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翌日,韩老夫人的寿辰。 彩秀站在廊下,张望着头顶雾沉沉的天空,忍不住嘟囔,“又阴天,真不吉利。” 姜穗宁走出房间,笑着说了一句,“闷了好几天,我倒希望下场大雨呢。” 第89章 怎么连老天都跟她过不去 寿宁堂。 韩老夫人在王妈妈和丫鬟们的帮助下换上锦衣华服,精心装饰,遮掩病容。 她看了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天色,脸拉得老长。 “真是,不吉利。” 今天可是她的寿辰,怎么连老天都跟她过不去。 王妈妈连忙道:“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又说:“遇水则发,这才是好兆头呢。” 吉利话说了一箩筐,韩老夫人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宾客陆陆续续来了,侯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韩老夫人坐在寿宁堂正厅,后背和两条胳膊下面都垫了厚厚的靠枕支撑,接受来宾的贺词。 她中风后的脸孔有些歪斜,明明是笑着,可半边嘴角提不起来,看着就跟皮笑肉不笑似的,显得有些骇人。 韩佩芸来得最早,陪在母亲身边,俨然以主人自居,时不时还会关心韩老夫人坐得累不累,给她端茶倒水,显得格外孝顺。 连大着肚子的王氏都被她挤到一边儿去了。 王氏巴不得如此,心安理得地偷了懒,坐在一旁舒舒服服地喝茶嗑瓜子。 她四下张望了一圈,有些纳闷。 姜穗宁在前头迎客,怎么没看见白氏? 又有些幸灾乐祸:闹出那么大的丑事,只怕她也没脸出来见人了吧? 论家世她不如白氏,论财力她不如姜穗宁,如今却只有她给韩家生了儿子,这可是独一份儿的荣耀,谁也别想超过她。 韩老夫人等啊等,客套话都快说完了,频频伸着脖子向外望,脸上满是期待。 终于,被派去前面打探消息的王妈妈激动地回来了。 “令国公府的萧老太君到了!” 韩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才变得真切,用力挥手,“快,快请进来!” 很快,萧老太君就在自家儿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面带笑意,“平远侯夫人,祝你生辰安康,福寿延年啊。” 韩老夫人连忙说不敢,接收到周围羡慕的目光,内心的虚荣无限膨胀。 堂堂令国公府的老太君,居然亲自来给她祝寿,这是多大的脸面啊。 她连忙请萧老太君在自己对面的上首落座。 这时姜穗宁也扶着一位相貌温和端庄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正是姜母。 韩老夫人见到亲家母,脸上的喜色便淡了下来,装作没看见地移开视线。 姜母抓着姜穗宁的胳膊,紧张地看了女儿一眼。 她原本是不想来的,毕竟侯府中来往的客人不是勋贵就是官眷,而她只是一介平民,哪怕儿子被授了官也是虚职,又不能给她换成诰命。 但姜穗宁前两天特意回了姜家一趟,再三要求全家人都来。 她为了给女儿撑场面,这才鼓起勇气来了。 姜穗宁拉着姜母走到韩老夫人面前,十分认真地介绍,“婆婆,我母亲来为你祝寿了。” 韩老夫人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个假笑都欠奉。 周围的客人互相议论着姜穗宁的出身,挑剔的视线在姜母身上来回打量。 姜母越发觉得如芒在背,甚至有种想要赶紧离开的冲动。 她平时结交的朋友多是商户人家,而姜家的财力又是大周朝首屈一指的,不论她在哪里都是被追捧的对象。 这时萧老太君却突然开口了。 “这位便是姜娘子的母亲?果然气质端庄稳重,怪不得能养出姜娘子这样的妙人儿来,夫人快坐下,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教女儿的。” 萧老太君爱屋及乌,对姜母展现了极大的友善,还主动招呼她来自己身边坐。 那可是多少女眷想靠近都靠近不了的位置啊。 都说平远侯府这位商户出身的三夫人入了萧老太君的眼,能请动她老人家来给婆婆祝寿,如今连她的亲妈都成了座上宾。 一时间,众人看姜母的眼神又纷纷化作了羡慕。 姜母对这样的特殊待遇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对萧老太君福了福身,“您过奖了……其实宁宁小时候很调皮的,都是她爹爹在教育,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只盼着儿女婚事顺遂,一生安康。” 萧老太君听她言辞诚恳,原本的三分抬举也化作了七分满意,“早就听说皇商姜家财力雄厚,家风却极为清正,几个儿女都是正室嫡出,又都养得这么好,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你很不必自谦。” 夸完了,又开始跟姜母细细打听姜家几个儿子,听说长子姜逸至今还未婚配,萧老太君更是目露光彩,让姜母改日带着姜逸去令国公府做客云云。 其他女眷为了讨好萧老太君,也忙不迭地跟着附和。 一时间姜母都有些懵了,这些平时眼高于顶的官太太,私下里这么好说话的吗? 热闹的攀谈声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 韩老夫人一脸不悦,今天可是她的寿辰,怎么能让别人抢了风头。 尤其对方还是她看不上的姜家人! 韩佩芸大惊小怪地喊:“母亲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韩老夫人装作无事地摆摆手,又对姜穗宁一脸和善地说:“时间,差不多了,带客人,入席吧。” 今天的寿宴可是重头戏,听说姜穗宁自掏腰包置办了许多珍奇菜色,她昨晚就喝了一碗白粥,再寒暄下去就要撑不住了。 姜穗宁一脸乖巧地应下,引众人前往花厅。 从寿宁堂到花厅还要走上一段回廊,姜穗宁边走边介绍两边的风景,这时一个丫鬟忽然急匆匆跑来。 “三夫人不好了,一位小姐没有请帖,却非要闯进来……” “姜穗宁,你公报私仇,凭什么不给我下帖子?!” 一道人影气势汹汹地推开丫鬟走过来,正是陆锦瑶。 姜穗宁注意到她今日穿了一件格外宽大的衣裙,不似平日里利落的骑装打扮,微微挑眉。 “陆二小姐说笑了,一定是下人疏漏,才会忘了给你送帖子。” 她笑着冲陆锦瑶一伸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随我们一同入席吧。” 陆锦瑶重重哼了一声,走过姜穗宁身边时,还格外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接着她就走到韩老夫人面前,一把推开韩佩芸,不由分说地搀起韩老夫人的胳膊,夹着嗓子说,“伯母,我来扶您吧。” 她是武将之女,手劲儿一贯没轻没重的,韩老夫人被她一捏胳膊,差点疼得喊出来。 第90章 她不会是来抢男人的吧? 偏偏陆锦瑶还恍若未觉,一边生拉硬拽着韩老夫人往前走,一边没话找话,“伯母,听说您前阵子生病了,现在好点了没有啊?我给您带了一颗百年人参,祝您长命百岁!” “……疼!” 韩老夫人脸都白了,终于不顾形象地喊出声,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的胳膊解救出来,摇摇晃晃地倒在韩佩芸身上。 韩佩芸连忙接住母亲,不满地瞪着陆锦瑶,“你谁啊你,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 陆锦瑶气得瞪大眼睛,“我看你才是外人呢!我,我可是——” 她话说一半,连忙捂住嘴巴,不服气地跺了下脚。 姜穗宁“好心”提醒,“陆二小姐,她是侯府大小姐,我夫君的亲姐姐。” 陆锦瑶一愣,下一秒态度大转变,笑得无比灿烂,“原来是大姐啊!大姐对不住,我年纪小,以前也没听延青哥哥提起过你。” 韩佩芸这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就是陆家那个……” 那个从小就喜欢三郎,号称非他不嫁的陆二小姐? 这下轮到韩佩芸震惊了。 三郎和姜氏都成亲大半年了,陆锦瑶不会还没死心吧? 不然她干嘛上赶着来讨好自己? 而陆锦瑶嘴里那句暧昧十足的“延青哥哥”更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女眷们的眼睛唰地就亮了,在陆锦瑶和姜穗宁之间来回打量。 谁不知道六皇子如今可是朝中新贵,帮陛下办了几件差事都极为漂亮,身边俨然聚起了一群追随者。 而六皇子妃陆锦瑟,正是这位陆二小姐的亲姐姐。 啧啧,该不会是陆锦瑶仗着姐姐姐夫的威风,特意选在今日上门挑衅,想和姜穗宁抢夫君吧? 夫人们面上看似端庄稳重,实则心里不知道多激动。 ——这是什么鬼热闹,今天这趟没白来! 姜穗宁接收到众人的视线,却只是不慌不忙地勾起唇角,好言相劝,“陆二小姐,我婆母中风未愈,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你要是真想当个孝顺女儿,不如回去多陪陪陆夫人?” 陆锦瑶没好气地哼哼,经过姜穗宁身边时,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延青哥哥只能是我的,我劝你识相一点,赶紧给我腾位子。” “他是你的?”姜穗宁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陆锦瑶趾高气昂地挺直身体,仿佛揣着一个姜穗宁不知道的秘密,对她露出胜利者般的嘲笑,“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抓不住男人的心,真是可怜啊。” “是吗?那我们拭目以待,看看我夫君……到底是谁的。” 可是不论她怎么撩拨,姜穗宁脸上都不见任何失态的反应,那张明艳如牡丹盛放的姣好面容,哪怕在阴沉黯淡的天色下都不减半分光彩。 陆锦瑶嫉妒得眼睛都要滴血。 当初韩延青答应娶姜穗宁,是不是因为她这张脸? 他迟迟不肯休了姜穗宁娶自己,是不是因为她不如姜穗宁漂亮? 陆锦瑶下意识地摸向腰侧,空的,才想起自己今天换了宽松衣裙,没带鞭子。 别说姜穗宁了,就连上次那个“卖身葬父”的草儿,也是一脸狐媚子相…… 陆锦瑶摇了摇头,算了,她才不和那种卑微的女人计较,反正延青哥哥早就把她赶出京城了。 她使劲瞪姜穗宁,“今天是伯母的大好日子,我改日再来收拾你,哼!” 说完一甩袖子,气鼓鼓地往前走了。 姜母担忧地走过来,“宁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说和姑爷感情很好吗?” 姜穗宁今天请姜母过来,就是想让她看清一些真相的。便低下头,语气苦涩,“她从前就一心仰慕三爷,六皇子是她姐夫,如今风头正盛,她现在大概日日盼着我被休回娘家呢。” 姜母闻言大惊失色,“凭什么?你可是侯府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又没犯‘七出’之罪,怎能无故休妻?” 姜穗宁见她担心得快要掉眼泪儿了,连忙拉着好一通哄,“就是,阿娘别生气,要休也是我休他!” 姜母破涕为笑,又无奈地拍了她一下,“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哪有女子休夫的?” 姜穗宁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十分郑重,“阿娘,今天不论你在侯府看见什么,都不要生气,也不要着急。你只要记住,女儿心里有成算,谁都别想伤害到我,行吗?” 姜母被她如此郑重的模样吓了一跳,想了想,也对她点头,“阿娘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当年你爹爹生意赔本,差点连祖宅都抵押出去了,还不是我陪着他从头再来?” 为母则强,她今日来侯府赴宴,也代表了女儿的脸面。 她一定不会给宁宁拖后腿。 轰隆隆…… 远方突然响起阵阵闷雷声,紧接着大雨瓢泼落下,来势汹汹,天与地几乎连成了一片。 下雨了! 姜穗宁连忙上前大声指挥,“各位请随我来。” 她刻意放缓了脚步,走在最前头领路,一边往左右两侧看去。 直到经过一座月亮门时,彩秀从拐角处探出半个头,冲她比了个手势。 姜穗宁心下稍安,微微加快脚步,不动声色地将宾客们引到了另一处相对偏僻的走廊上。 回头冲众人解释:“这条路虽然远一些,但全程都在回廊上,免得大家湿了衣裳。” 这样安排也合情合理,众人都没什么异议。 大部队乌央乌央地往前走,经过某个房间时,姜穗宁突然停下来,眉头紧皱,“什么声音?” 有男人有女人,似痛苦似欢愉的叫声,喘息声…… 在她身后,离得最近的一位夫人已经红了脸,眼神却瞬间兴奋起来,捏着帕子装模作样道:“今天可是侯夫人的寿辰,是哪家的小辈如此狷狂,竟敢……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淫乱之事?!” 姜穗宁刚才就看出这位夫人是个爱凑热闹的,故意往她身旁退了两步,自言自语般嘀咕:“我夫君呢,怎么刚才他人就不见了?” 说完又假装无事发生般,对着宾客们连连致歉,“对不住各位,我们还是,还是快些去花厅吧!” “哎,三夫人此言差矣!” 那位夫人已经听到“夫君”之类的字眼,岂能错过这个看侯府笑话的机会,连忙煽动其他人,“还是进去看看清楚吧,万一是今天谁家带来的小姐,闹出了丑事,侯府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姜穗宁面露难色,挡在门口不想让她们进去。 可她越是阻拦,门里的声音却越发“激昂”。 这时陆锦瑶从队伍中段一路挤过来,面上带着看热闹的表情,“捉奸?让我来!” 她一把推开姜穗宁,然后一脚踹开房门,大步冲了进去。 片刻后,屋内响起陆锦瑶的尖叫。 “延青哥哥,你不是答应我把这个贱人送走了吗?!” 第91章 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陆锦瑶冲进房间,就看到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男女衣物,空气中弥漫着粘稠的气息,整个场面十分荒唐。 她皱起眉头,嫌弃地捏紧鼻子,用力踩上一条赤色鸳鸯肚兜,绕过屏风。 然后她就看到,床上紧紧抱在一起纠缠不休的男女,正是韩延青,和曾经卖身给她的“草儿”! “延青哥哥!” 陆锦瑶气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地大叫出声,“你不是答应我把这个贱人送走了吗,她为什么会在侯府?!” 韩延青正处在药效发作期,神情癫狂,根本没听见有人进来,对陆锦瑶的质问也恍若未闻,甚至还紧紧搂着韩凌雪动作,如同一头只会发/情的公猪。 倒是韩凌雪还有几分清醒,见到陆锦瑶,惊恐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二小姐?!” 陆府那位刑嬷嬷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了,哪怕她已经回到了侯府,可一见到陆锦瑶,还是条件反射般想给她跪下行礼。 “贱人,还不快从他身上滚下去!” 陆锦瑶气红了眼,发疯一般冲上去,对着韩凌雪一通厮打。 韩凌雪尖叫着被她拖下床,浑身光溜溜的,连忙从地上胡乱捡起一件衣裳裹住自己。 她心乱如麻,不明白为什么进屋捉奸的会是陆锦瑶。 姜穗宁怎么会给她发帖子呢,她不知道陆锦瑶对韩延青一直没死心吗? 她躲避着陆锦瑶的拳打脚踢,连滚带爬地来到屏风另一侧,就见门口人影攒动,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姜穗宁的一抹裙角。 韩凌雪把心一横,扬声大叫:“陆二小姐饶命啊,我和青郎是真心相爱的,求你成全了我们吧!” 陆锦瑶闻言更生气了,抄起多宝阁上的摆件,一股脑地往她身上砸,“贱人!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我手上,信不信我今天就打死你!” 屋里乒乒乓乓打个不停,把门外的人都吓傻了,齐刷刷地看向姜穗宁。 里面的人好像是你夫君吧,为什么冲进去捉奸的成了陆锦瑶? 你们俩到底谁才是正室啊? 姜穗宁听火候差不多了,再耽搁下去估计韩凌雪要被打死,连忙装出一副受了惊吓,才回过神的虚弱模样,扶着门框哀声道:“我夫君,我夫君不是这样的人啊,他想纳妾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 陆锦瑶正打得起劲,听到她这话立马喊了一声,“我都要被你蠢死了!你不是早就查到他在外面养外室了吗,人家现在都堂而皇之住进侯府了,你这个管家是怎么当的?!” “外室?” 姜穗宁终于“鼓起勇气”冲进屋内,然后尖叫了一声。 “四姑娘,你为什么会和我夫君……你们不是亲姐弟吗?!” 这一嗓子她已经私下练习许多次了,那叫一个绕梁三日,余音袅袅,保证让没挤到最前排的客人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亲姐弟?! 那位吃瓜热情最高涨的夫人彻底等不及了,提起裙角就冲进屋内,目光炯炯。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一个接一个地往屋里冲。 房间不大,冷不丁挤进来这么多人,一片慌乱中,不知是谁推倒了屏风,一下子就和趴在床上不停起伏的韩延青“坦诚相见”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有带了女儿的夫人连忙捂住女儿的眼睛,自己却看个起劲儿。 更有人指着地上衣不蔽体的韩凌雪,“我见过她,她是侯府四小姐啊!” “四小姐?”最先冲进来的陆锦瑶懵了,“她不是延青哥哥养的外室吗?” 夫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真是韩四小姐啊?” “我记得她,前几年我还想为我侄儿相看她呢。” “后来听说她许了人家,没过门男方就死了,她就在侯府守了望门寡。” “没想到守寡是假,留在娘家和弟弟偷情是真啊!” 那位曾经想为侄子和韩凌雪做媒的夫人,此时一脸踩了狗屎的便秘表情,往地上啐了好几口。 “晦气!幸好当年亲事没成,否则我侄儿不就成了绿头王八?” 她想想就一阵后怕,这不是彻底把娘家得罪死了吗? 萧老太君虽然早就被姜穗宁告知此事,但亲眼目睹现场,还是觉得一阵阵恶心,冷着脸道:“平远侯府,真是好家教啊!老身活了几十年,今天才算是开眼了。” 萧老太君发了话,女眷们纷纷后退,恨不得马上离开侯府,生怕沾上这里的腌臜。 “夫君,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姜穗宁捏着帕子,哭哭啼啼,“四姑娘,我心疼你年轻守寡,一向对你尊敬有加,没想到你竟然和我夫君做出这等苟且之事,你,你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养大你的婆母啊!” 她余光瞥见落在队伍最后的韩老夫人,已经气得脸色扭曲,跌跌撞撞地往前赶来,便嘤咛一声,仿佛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韩老夫人腿脚不利索,刚才一直走在最后面,等她发现前面出了事,又听到陆锦瑶冲进屋里捉奸,已经有种不妙的预感。 可惜等她赶过来时,韩凌雪的身份已经被揭穿,她想遮掩都来不及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韩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夫人小姐们刷地一下后退了好几步,腾出一方空间,更像是不愿意和她接近。 姜穗宁已经晕了,陆锦瑶也是头一次知道韩凌雪的身份,更加有种被骗的愤怒。 她还在对韩凌雪拳打脚踢,一边骂:“你想男人想疯了吗?那你怎么不卖身去窑子啊,为什么要对延青哥哥下手?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这个老女人,比延青哥哥还大了好几岁,一定是她先勾引他的! 而且屋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延青哥哥都没清醒,一定是被她下了猛药,这个浪荡货! 陆锦瑶越想越气,一把掐住韩凌雪的脖子,手指不断收紧。 韩凌雪憋得脸色涨红,双手如鸡爪四处乱抓,嘶声喊着:“母亲,母亲救我……” “住手!” 韩老夫人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撞开了陆锦瑶,和韩凌雪双双倒在地上。 韩凌雪用力咳嗽着,还没缓过来,韩老夫人已经啪啪给了她两个大耳刮子。 她双眼冒火,鼻子喷着粗气,铁青的脸孔扭曲着,忽然破釜沉舟一般,向着身后人大喊: “雪儿,不是,亲生的!” 这么多人看着,她绝不能让韩延青背上姐弟乱伦的污名,否则他的前途,他的爵位就全完了! 姜穗宁闭着眼,唇角轻轻翘起细微的弧度。 第92章 我妹妹才没有夭折 哗啦! 王妈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盆水,猛地泼到韩延青身上。 他被冷得一个激灵,恢复了几分清醒,迷茫地睁开眼睛。 然后就看到屋里乌央乌央站着一群女人,看他的目光十分复杂。 韩延青这时才感觉到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惊恐地捂住自己,如同被糟蹋的黄花闺女一般,连滚带爬地往床帐后面躲。 “滚开,你们都滚出去啊!” 这些人有病吧?! 萧老太君目光移向窗外,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你都和自己亲姐姐滚到床上去了,还怕我们看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心痛可惜,姜穗宁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嫁进了这个糟烂淫窝子?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夫君和同父异母的亲姐姐睡到一起时,得有多难过多绝望,才会走投无路之下,跑来令国公府求她撑腰啊? 萧老太君年轻时也是英姿飒爽的将门虎女,最恨的便是负心汉浪荡子,听说姜穗宁想在韩老夫人寿宴上设计揭开这桩丑事,立马答应下来。 还允许姜穗宁以她的名义发出更多请帖,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最好让全京城的官眷命妇们都看看,平远侯府这一摊子烂事儿。 韩老夫人闻言更着急了,拼命拍着桌子,“不是,不是亲生的!” 那位做媒失败的夫人冷哼一声,“老夫人,咱们这么多人看着呢,这可是捉奸在床啊!你家四姑娘在侯府金尊玉贵地养了二十年,现在你说她不是亲生的,你上坟烧白纸,糊弄鬼呢?!” “不是,真不是啊!” 韩老夫人急得语无伦次,偏偏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朝王妈妈挥了一下手。 王妈妈作为伺候她几十年的头号心腹狗腿子,一下就领会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抹了把眼泪说:“我家老夫人也是有苦衷的!当年先侯夫人生四姑娘时难产血崩而亡,那孩子也是个命薄的,刚生下来没多久就断了气。老夫人怕侯爷接连受打击,身子撑不住,所以才从外面抱回一个女婴,当做原配嫡出千金一般,精心教养长大……” “呦呦呦,敢情老夫人还是位大善人呢!” 那位夫人已经成了攻击韩老夫人的头号主力军,闻言立刻反驳,“谁家里没遇过婴儿夭折的惨事?孩子没了就是没了,大不了多做几天法事,让它早日投胎转世,我可没听说过要从外面抱个孩子回来养的!” 她斜眼看着韩老夫人,语带深意,“我倒是听说过有人死了嫡出的孩子,就把外面的私生子抱回来冒充的——老夫人,你该不会也在外面有私生女吧?” 这话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直指韩老夫人不守妇道,在外面有姘头了。 韩老夫人脸都气白了,有一瞬的心虚闪过,随即大声反驳:“雪儿,和我,没半点关系!不信,滴血验亲!” 这话她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惧。 萧老太君半眯的眼睛忽然睁开,言辞犀利,直中要害。 “你口口声声说四姑娘并非侯府血脉,那她自己可知道此事?如果她不知道……那她还是以亲姐身份,与韩三郎行违逆人伦之事!”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韩凌雪接收到韩老夫人杀人般的目光,立刻顶着红肿的面颊爬了过来,楚楚可怜地缩着身子,“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侯爷的女儿,我很感激母亲将我养大,都是我不好,是我没能控制住自己,跟青,跟三郎有了感情,都是我的错……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啊!” 她扯着韩老夫人的裙角哀求:“母亲,我愿意抛弃侯府千金的身份,只求您让我留在三郎身边,哪怕为奴为妾都好,只要能让我光明正大和他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啊!” 韩老夫人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韩凌雪说不出话来。 今天这一出,分明是她自导自演的! 她不甘心只能和韩延青偷偷摸摸私会,又知道韩老夫人绝不会同意二人关系公开,干脆来了这一招,韩老夫人为了不让儿子名声受损,只能同意韩凌雪做妾。 韩老夫人脑子都要气炸了,王妈妈连忙冲过来替她抚胸口,一边劝道:“老夫人息怒啊,反正,反正四姑娘的身世揭开了,她和三爷又是真心相爱,不如就成全了这对有情人吧……” 她一边说一边使劲给韩老夫人使眼色。 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把这件丑事抹过去,以后说起来就是韩延青多了个小妾而已,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吧? “他们俩是有情人,那我女儿算什么?” 出乎意料地,说这句话的人竟然是从进了侯府就一直谨小慎微的姜母。 她紧紧扶着被气晕的女儿,眼里有泪花闪动,“亲家,当初你们上门提亲的时候,可没说过姑爷家里还有这么一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姐姐’啊,你们这不是骗婚吗!” 姜母心疼女儿,已经脑补出姜穗宁在侯府受了多少不能说的委屈,尤其是韩凌雪还占着侯府四小姐的身份,要为难这个弟妹那还不容易? “和离”两个字在她嘴边打转,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萧老太君叹了口气,安慰姜母:“夫人别急,是非对错,公道自在人心。” 今天侯府来了这么多人,大家都是见证者,不管韩老夫人和韩凌雪如何狡辩,平远侯府的名声都会“更上一层楼”的。 只是可怜了岳夫人那个出生便夭折的孩子,竟然被鸠占鹊巢了二十年…… 萧老太君正感慨着,忽然听到人群最外面传来一道男声。 “老夫人口口声声说我四妹妹夭折了,那么敢问她又是谁?!” 怎么有男人进了内院? 众人循声望去,下意识地让出一条路来。 王妈妈看清来人,惊呼出声:“二爷,您怎么来后院了?” 韩延柏冷着脸,看她的厌恶至极,“刁奴,你也配跟我说话?” 他又冲着萧老太君的方向深深一揖,“老太君是侯府贵客,地位尊崇,延柏今日冒昧相求,求您为我苦命的四妹妹做主!” 萧老太君不解地问:“令妹不是已经夭折了吗?” 韩延柏不动声色地扫了姜穗宁一眼,见她双目紧闭,笼在袖口下的指尖却微微一动。 他定了定神,郑重道:“我嫡亲的妹妹根本没有夭折,而是被屋里那贼婆子掉了包,丢出去了!” 韩延柏回头朝门外喊了一声,“四妹妹,你快进来让大家看个清楚!” 宋昭缓缓走了出来,眼神坚定,站到了韩延柏身边,轻唤了一声二哥。 众人看着他们并肩而立的模样,那如出一辙的五官和神韵,简直再相似不过,一看就是一家人。 萧老太君更是瞪大了眼睛。 像,这姑娘像极了当年的岳氏! 第93章 妾就是妾,上不得台面 宋昭今日穿了一套枣红色的衣衫,梳单螺髻,发间并无多余饰物,只斜插了一支青玉簪。 她虽然皮肤不比那些千金贵女白皙娇嫩,但身材高挑匀称,脊背挺直,眼神英气中透着坚毅,自有一番高华气度。 尤其是站在气度儒雅,宽袍大袖的韩延柏身侧,兄妹二人那如出一辙的眉眼神韵,都让人忍不住赞一句好姿仪。 韩老夫人看到宋昭今天的打扮,瞳孔一紧,呼吸都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还在岳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 那个英姿飒爽,走路带风的将门虎女,不爱抚琴绣花,偏爱舞刀弄枪,每天早上都在花园的小校场里练武,身姿翩然,矫若游龙。 有时候赶上侯爷好兴致,还会和她对打,两道矫健身影在花间树下闪转腾挪,周围的丫鬟婆子无不纷纷叫好。 但男人总归都是贪花好色的,侯爷后来纳了她,喜欢她温柔小意,喜欢她体贴柔顺,处处抬举。 那时候她怕极了,担心岳夫人会仗着主母身份为难她。 可她第一天去正院敬茶时,岳夫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让丫鬟送上见面礼,就叫她下去了。 后来她才明白,那是岳夫人背靠整个岳家的底气,只要岳老将军战神的名头不堕,她就永远是平远侯府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什么妾室通房,在她眼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跟小猫小狗没什么两样。 她又妒又恨,野心和欲望像一条毒蛇,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阴暗盘旋。 直到岳老将军没指控叛国,满门抄斩,她高兴地在自己屋里拜了一天的佛。 她看着岳夫人挺着大肚子,却一天天憔悴下去,那张曾经写满生机勃勃的面庞,像是离了水的花,一点点灰败了,消散了。 侯爷已经接连几个月没有踏足正院,而她作为温柔乖巧的宠妾,顺利应当地接过管家权,照顾即将临盆的主母。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黑压压的天空令人窒息,雷声接连作响,仿佛要炸开一切。 岳夫人难产那个晚上,好像也下了这么大的雨。 她坐在廊下,看着大雨瓢泼如珠坠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一边听着屋里传出岳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一道白光闪过,伴随着稳婆激动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位小千金!” 她松了口气,正要派人去前院传话,就听稳婆又惊慌地喊起来,“不好了,夫人血崩了,快烧水,快去请大夫!” 正院里一片兵荒马乱。 等她安排好一切进了产房,岳夫人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她装作吓坏了的样子,抓着岳夫人的手让她撑住。 岳夫人的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瞪着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孩子……我的孩子,叫凌雪,希望她能凌霜傲雪,不堕风骨……” 岳夫人跌下了床,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岳家满门忠烈,怎会叛国……小人构陷,害我全家……父亲母亲,等等玉儿……” 岳夫人朝半空伸出手,脸上带着憧憬怀念的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凌雪,真是个好名字。 第二天早上,她抱着小婴儿去见侯爷,语调哀婉。 “夫人已经仙去,临终之际将四小姐取名凌雪,托付给了妾身。妾身必定对她视如己出,爱若掌珠。” 三个月后,正院挂的白绸被取下,她成了新的平远侯夫人。 “你胡说……” 韩老夫人回过神,不死心地挣扎,“你妹妹,生下来,就死了。你以为,随便找个人,就能,冒充吗?” 韩延柏面色冷沉,“我已经找到了当年为母亲接生的稳婆,她认出了昭昭身上的胎记。况且——” 他顿了顿,“父亲还在西山温泉别院里住着呢,我大可以带昭昭过去,与他滴血验亲!” 宋昭上前一步,犀利的目光锁定韩老夫人,“当年你派人把我丢出去,想让我自生自灭,没想到我被我养母捡回去,顶了宋家女儿的身份长大。如今你还想利用我,把我骗嫁给牛德保,好为你的亲生儿子铺路!” 牛德保? 萧老太君眼神一凝,“可是前些时日因为杀良冒功,被陛下抄家处斩的那个?” 宋昭点头,“就是他。幸亏老天开眼,恶有恶报,先一步送那个畜生下地狱了。” 有位夫人低呼一声,“那牛德保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他前头几个夫人都是被虐待打死的!” 萧老太君握紧了手杖,脸色凝重,看向韩老夫人的眼神充满鄙夷。 “掉包侯府千金,让草鸡冒名顶替,真凤流落乡野,能平安长大已是老天保佑,没想到你还一不做二不休,推她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呵,真是一起子贱人做派。妾就是妾,从根儿上就坏了,扶正了也上不得台面!” 在场的夫人们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妻主母,闻言纷纷心有戚戚,对自家老爷宠爱的狐媚子越发痛恨。 幸亏她们命大啊,若是如岳夫人一般难产丢了性命,那自己的亲生孩子,岂不都要落到贱妾手里受磋磨了? 有位夫人啐了一口,“亏我这些年还被她慈眉善目的做派骗了,以为她对原配千金视如己出,是个好的。真是没想到啊,原来你疼爱的竟然是不知从哪抱来的野种!” 一时间,韩老夫人成了众矢之的,夫人们将其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骂了个痛快。 她气得七窍生烟,越想骂回去,舌头就跟吃了花椒似的,又麻又木,说不出话来,突然捂住胸口,翻着白眼倒在地上。 王妈妈飞扑上来,“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 她怒视着夫人们,“这里可是平远侯府!我们老夫人是这府里的主子,今天还是她的寿辰,有你们这样上门做客的吗?!” 就在此时,姜穗宁悠悠地醒转过来,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转头,看到倒在地上的韩老夫人,立刻满眼焦灼地冲上去,“婆婆怎么晕倒了?让我来——” 姜穗宁想也不想地拔下金簪,对着韩老夫人的人中狠狠一扎! 第94章 韩昭,是天理昭昭的昭 韩老夫人嗷地一嗓子,疼得几乎原地蹿起来。 “你干什么!” 她气得抬手就是一巴掌,却被姜穗宁一个闪身躲过,不但没打着,自己还差点拧了腰。 姜穗宁动作灵活,一下子躲到萧老太君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委屈巴巴:“婆婆,是我把您救醒的,您怎么还打人呢?” 萧老太君更是霸气地一抬手,将她护住,目光犀利,“装晕?这一套我老太婆见多了。” 不知哪位夫人哼了一声,“可不是吗,我家里那个小贱人也爱装晕,可把我家老爷心疼坏了。” 她们可不吃这一套! 韩老夫人又气又怒,但姜穗宁有萧老太君撑腰,借她八个胆子也不敢冲这位老太君动手啊。 她曾经有多盼望自己的寿宴声势浩大,如今就多希望这些人全都消失。 王妈妈不愧是韩老夫人最忠心的狗腿子,立刻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一脸委屈的道:“各位夫人,这都是我们侯府的家事,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就好。这雨越下越大了,你们还是快些动身,免得耽搁了路程……” 话还没说完,就被韩延柏一脚踹飞。 “你这老货,我才是侯府名正言顺的主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韩延柏自从知道了宋昭的身世,就一直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 他早就狠极了韩老夫人对白氏的算计,偏偏她又占了嫡母的身份,一顶忤逆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足以毁掉他的仕途。 今日正是揭穿她真面目的大好时机,什么家丑不外扬都是虚的,他巴不得这些客人留得越久越好。 王妈妈被踢飞出去好几米,当场就吐了血。 韩延柏回头看宋昭:“妹妹,明日我就去请族老开祠堂,昭告全族,你才是侯府嫡出四小姐,你才是真正的‘韩凌雪’!” 这个名字是母亲临终前为她取的,本来就该属于她。 宋昭却蹙着眉摇头,“我不想改名,凌雪这个名字,已经被某人糟蹋了。” 若她成了‘韩凌雪’,将来不明真相的人还会以为,她才是那个和韩延青有奸情的冒牌货呢。 她语气坚定,“我就叫韩昭,天理昭昭的昭。” 萧老太君叫了一声好。 她上前拉住韩昭的手,眼神里满是赞许,“孩子,我相信你母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也会喜欢这个名字。” 天理昭昭,苍天有眼,真凤还巢。 萧老太君扯下腰间佩戴的一枚玉佩,塞到韩昭手里,又慈爱地看了姜穗宁一眼,“以后有空就带昭昭来家里玩。” 她就知道自己看人的眼光没出错,这一出真假千金的好戏,背后少不了这丫头的布局谋划。 越想越觉得遗憾,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不是萧家的…… 姜穗宁无视韩老夫人能杀人的目光,站出来对夫人们福了福身,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花厅里的宴席早已经布置好了,各位请随我来——” 韩老夫人使劲咳嗽,气得都要翻白眼了。 这些人看够了热闹,还想吃侯府的席面? 可她浑身没劲儿,王妈妈又被踢伤了,主仆两个趴在地上无人问津,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部队渐行渐远…… 屋里,韩凌雪好不容易逃脱了陆锦瑶的魔爪,冲向韩老夫人,一脸关心:“母亲你没事儿吧?” 韩老夫人扬手就是一耳光。 “你满意了?!” 韩凌雪被打懵了,愣了几秒钟,索性破罐破摔,“反正我和青郎的事已经掩不住了,以后我们便光明正大在一起,一家三口团聚。” 天可怜见,她已经多少天没有见到序哥儿了? 韩凌雪眼里闪着泪花,“母亲打我骂我都行,可我真的离不开序哥儿啊。” 就在此时,院子外面,姜穗宁还没走出多远,就见到序哥儿身边的丫鬟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丫鬟抬起头,脸色惨白,眼睛瞪得老大,压抑不住的恐惧流泻。 “夫人,序少爷……溺水了!” 侯府后花园中有一片湖,面积不大,但湖心很深,七尺高的成年男子下去都会没顶。 姜穗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湖边,离老远就看到草地上躺着的那具小小的身体,周围跪了一排丫鬟小厮,哭声震天。 她的腿一下子就软了,要不是韩昭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她能直接跪到地上。 韩昭半搀半拽着她,慢慢走了过去。 序哥儿浑身湿透地躺在草地上,双眼紧闭,小脸被湖水泡得惨白,微微有些发胀。 “怎么会这样……” 姜穗宁抓着韩昭的胳膊,身子慢慢往下滑,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惊愕。 “儿啊!!!” 一声凄厉如杜鹃啼血般的嘶吼从后面传来,韩凌雪疯了一般推开所有人,冲到最前面,一把抱住序哥儿。 “序哥儿,你醒醒啊,娘来看你了!娘以后每天都能陪着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娘啊!” 韩凌雪不停地摇晃着他小小的身体,整个人陷入癫狂,又哭又笑。 突然,序哥儿嘴里吐出一口水来。 韩凌雪大喜,越发用力按着他的肚子,“对,好孩子,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呀!娘带你去放风筝,买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然而不管她怎么用力,序哥儿在吐出那一口水之后也毫无反应,身体越来越凉,越来越僵硬。 韩昭看不下去了,喊了一声,“行了,他已经死了!” “你胡说!”韩凌雪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她,“我儿子没死,他只是呛水了!” 她的视线落在了姜穗宁身上,忽然冲上来抓着她的衣领。 “姜穗宁!你有什么招式都冲我来,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姜穗宁一时躲闪不及,被她勒得快要喘不过气,使劲推了几下。 “不,不是我……” 韩昭上前帮忙,她力气大,但此时的韩凌雪像是疯了一样,双手如铁钳,怎么都掰不开。 她灵机一动,伸手一指,“序哥儿睁眼了!” 韩凌雪一个激灵,猛地松开了手,转身抱住序哥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姜穗宁捂着脖子,艰难开口:“不管你信不信,这事与我无关。” 姜母和紧随其后赶来的萧老太君哭诉:“这侯府害苦了我的宁宁啊,当初骗我们说这孩子是死了的通房所生,还想记在我女儿名下做嫡子。原来,原来都是他们算计好了的,想谋了我女儿的嫁妆,帮他们养儿子!” 韩老夫人被婆子背着赶过来,一眼就看到序哥儿毫无生机的模样,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第95章 宁宁,跟娘回家 磅礴的雨幕中,湖边久久回荡着韩凌雪撕心裂肺的哭声。 宾客们远远地挤在伞下,个个默然不语。 姜穗宁抓着韩昭的手站稳了,咳嗽了几声,让那几个跪在雨里,伺候序哥儿的丫鬟小厮都过来回话。 “序哥儿是怎么落水的?当时是谁跟着少爷?”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磕头。 他们都是侯府家生子,如今三房唯一的哥儿没了,他们怕是也活不成了。 姜穗宁闭了闭眼,语气放沉,“老实回话,我留你们一条命。” 平时负责照顾序哥儿起居的大丫鬟哭着道:“三夫人开恩,奴婢真的不知道少爷怎么会来湖边的。他平时不喜欢我们跟着伺候,可顶多就是自个儿去花园里玩球,像湖边、井边、厨房这些有水火的危险地方,少爷是从来不会靠近的啊。” 这也是姜穗宁想不通的地方,序哥儿一向乖巧懂事,白天都跟着先生念书,也就晚饭后到睡前这段时间能自由活动,有时候甚至都不出翠竹斋,就在自己屋里看书练字。 今天是韩老夫人寿辰,先生给序哥儿放了一天假。 难不成是侯府里来来往往的生人太多,序哥儿跟谁闹了矛盾,或是受了冲撞,才会失足落水的? 她转过头,目光环视不远处的宾客们,有几个是带了自家小孩过来的,但看她们的神色中除了惊讶惋惜,并无心虚紧张之意。 姜穗宁冲她们福了福身,“请各位见谅,府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恕我招待不周了。” 男女丑闻还可以看看热闹,但出了人命就不好落井下石了。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也不提什么寿宴了,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姜母快步来到女儿身边,心疼得直掉泪,“宁宁,你受委屈了。早知道侯府是这般光景,我宁可留你在家里一辈子。” 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韩延青是个如意郎君的? 这时,韩延青和陆锦瑶终于一前一后地赶了过来。 他见到姜母时刹住脚步,喊了一声岳母。 姜母狠狠啐了他一口,眼神厌恶,“我可要不起你这样的女婿!” 她紧紧拉住姜穗宁,“走,跟我回家去!” 这日子不能过了,必须和离! 韩延青眼神一沉,很快又被抱着序哥儿尸身痛哭的韩凌雪吸引了过去。 他慢慢地走上前,看着那张昨天还会高兴地喊他父亲的小脸,如今已经气息全无,惨白肿胀。 “青郎,你快带序哥儿去看大夫呀。” 韩凌雪呆呆地睁大眼睛,抓着韩延青的衣角,“他肯定是生病了,不然怎么会不理我呢?” “阿雪……” 韩延青心中揪疼,不管今天的闹剧如何荒唐,这毕竟是他第一个爱过的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强势地从韩凌雪手中抢过序哥儿,抱了起来,“我,我这就带序哥儿去看大夫,你先回明月阁好不好?” 韩凌雪笑了,用力点头,“好,我等着你们回来。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韩延青急着带序哥儿去入殓,准备葬礼等一系列的事情。 经过陆锦瑶时忽然被她拉住衣角。 她脸上有震惊,却还是笑着的,“延青哥哥,你没有孩子了……” “滚!” 韩延青忍无可忍地冲她吼了一嗓子。 他的儿子死了,她居然还有脸笑? 如果不是这个蠢女人,平远侯府怎么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眼看姜穗宁要跟着姜母离开,韩延青大步追上去,“等等。” 姜母回头怒瞪他:“你还想怎么样?” 韩延青咬了咬牙,艰难开口:“姜氏,我并无休妻之意,你还是侯府名正言顺的三夫人,眼下序哥儿的丧事还需要你……” “呸!” 姜母快要气疯了,颤抖着指向韩凌雪,“这是你们俩偷情生的孩子,还想要我女儿操办丧事?你还要不要脸了?” “岳母慎言。” 韩延青抬高声调,凭借身高的优势俯视着她,“她如今还是我的妻子,序哥儿是我的儿子,也算是她的庶子,她做嫡母的,本来就该主持大局……” 韩延青眯了眯眼,语带威胁,“否则我有理由怀疑,是她借着管家之便,害死了序哥儿!” 姜母脸色一白。 谋害子嗣,无论放在哪个大家族里都是大罪,若韩延青纠缠不休,真要开了祠堂,族老是有权处置姜穗宁的。 她又气又急,跺了下脚,“你到底想怎么样?大不了,大不了我把宁宁的嫁妆都给你了,我只要带她回家!” 韩延青眉头不动声色地挑了挑,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姜穗宁,语气里带了几分恳求之意,“夫人,现在侯府乱成一团,这个家离不开你啊。” 他上前几步,作势要牵姜穗宁的手,忽然感觉后脑一阵剧痛。 韩延青闷哼一声,回头看,发现地上多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不远处传来一道气愤的声音。 “不许你欺负我阿姐!” 姜母和姜穗宁齐齐抬头,只见一个身量还未长开,穿着月白色长袍,眉目精致的小少年从二门的方向直冲过来。 正是姜家老幺,姜穗宁十三岁的弟弟,姜莳。 后院里闹出的这一连串大事,在姜穗宁和韩延柏联手推波助澜下,早已传到了前院,议论纷纷。 姜莳是跟着全家一块来赴宴的,得知最喜欢的姐姐在侯府过的是这种日子,趁着父兄没注意,偷偷跑来了后院。 结果就看到韩延青对姜穗宁拉拉扯扯,姜母焦急落泪的模样。 他想也不想地丢了一块石头砸过去,正中韩延青后脑勺。 韩延青感觉到一阵钝痛,抬手一摸,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 “臭小子,你敢打我?” 他眼中喷射着怒火,对姜莳举起拳头。 姜穗宁立刻拦住他,“我弟弟可有秀才功名在身,你打他就是犯法!” 韩延青怒道:“那我还是西城兵马指挥使呢,他凭什么打我?” 姜穗宁骂他:“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要不是看在序哥儿的份上,我现在就去告御状!” 韩延青秒怂,声音都弱了几分,“那你答应不走了?” 第96章 咱们赶紧把母亲的私房钱分了吧 姜穗宁点头,目光从序哥儿身上的宝蓝色袍子划过,语气冷淡:“就算你开祠堂请族老,我也敢说,这事与我无关。” 她这辈子恨归恨,可从没想过对一个三岁孩子下手。 至于韩延青和韩凌雪如今的下场,那是他们罪有应得。 韩延青没空细究她的言外之意,只是听到姜穗宁不会离开,松了口气。 “阿姐!” 姜莳却急得直跳脚,指着韩延青,“这人背着你勾三搭四,还,还有违人伦,和自己的亲姐姐……他根本不配做我姐夫!” 韩延青脸都黑了,刻意强调:“我和阿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俩是真心……” 顿了顿,到底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毕竟眼前这几个人,是他的正室妻子,岳母和小舅子。 姜莳直接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又去拉姜穗宁的衣袖,“阿姐,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书院给我放了假,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 姜穗宁也很久没见到弟弟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小莳听话,你先跟阿娘回家,阿姐过几日就回去看你。” 姜母一脸不赞同,不明白姜穗宁为何还要留在这个水深火热的侯府里。 韩延青不是口口声声和韩凌雪是真爱吗,那就让他们俩恩爱去好了。 但姜穗宁态度坚决,姜母又答应过会尊重她的意见,最后只能带着姜莳先行离开。 家人一走,姜穗宁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正眼都不看韩延青,冷冷道:“先把序哥儿送回翠竹斋,总要给他换身干净衣裳。” 韩延青现在脑子还是乱的,下意识地听了姜穗宁安排,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母亲那里……” “我已经让人送她回寿宁堂,大夫也请了。” 韩老夫人刚才那一口血吐得够扎实的,哪怕被雨水冲刷过,草地上也依旧残留淡淡的粉色痕迹。 今天接连发生了那么多意外,二十年前掉包侯府千金的真相被揭开,唯一的亲孙子又溺水而死,估计对她是个不小的打击。 韩延青离开后,姜穗宁捏了捏额角,打起精神去了寿宁堂。 还没进门,就听见韩佩芸在哭天喊地。 “母亲,母亲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芸儿啊!” 紧接着是王氏幸灾乐祸的声音,“大妹妹别嚎了,母亲只是瘫在床上不能动了而已,你别再把她给哭聋了。” “大嫂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只是瘫了而已’?好啊,我就知道你平日里对母亲不孝顺,庶出的就是上不得台面,半点规矩都没有!” “你敢打我?我肚子里可是韩家的金孙,你碰我一下试试?” 姜穗宁推门而入,清了清嗓子,没好气道:“都别吵了。” 王氏和韩佩芸这对姑嫂仿佛八字不合,一见面必掐架。 她飞快扫了一眼床上,韩老夫人直挺挺躺在那里,嘴歪眼斜,还有口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淌。 她看到了姜穗宁,眼神似乎变得阴狠,想要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姜穗宁收回视线,一脸关切地问:“赵大夫,我婆婆的情况怎么样了?” 赵大夫连连摇头叹气,“我早就说过多少遍了,老夫人这病急不得,气不得,否则只会越来越严重。你看看,现在人都不能动了,也不会说话了。” 姜穗宁又问:“那恢复的希望有几成?” 赵大夫目光微闪,迟疑了一会儿才含糊道:“五成吧。” 其实他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 唉,侯府这桩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 他还是找个借口辞了医馆,趁早回老家吧…… 韩佩芸闻言连忙道:“大夫,不论用多贵的药,一定要治好我母亲的病啊!” 王氏轻嗤:“大妹妹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倒是轻巧,敢情是不用你出钱了。” 韩佩芸瞪圆了眼睛,“我是出嫁女,哪有我掏钱给母亲看病的道理?大嫂,还有三弟妹,你们才是嫁进侯府的媳妇儿,尤其三弟妹掌管全家,不会连这点看病的银子都不舍得吧?” 她知道王氏小家子气又没钱,说话时眼神一直往姜穗宁身上飘,逼她拿个态度出来。 姜穗宁不慌不忙,“大姐,侯府早就不是你出嫁时的光景了。我是管着家里的账目,可我也不能凭空变出银子来啊。” 她轻叹一声,“若是母亲用的药太过名贵,说不得只能变卖祖产,东挪西凑了……” “啊啊!” 韩老夫人激动起来,鸡爪般的手指猛地抬起,仔细分辨,似乎指向的是多宝阁下方的一个小柜子。 姜穗宁走过去看了看,发现还要开锁。 她揣摩着韩老太太的心思,试探着朝她头上的发髻伸出手,“母亲,钥匙可是在这里?” “啊!” 韩老夫人使劲点着头。 姜穗宁拔出一根看着不起眼的银簪子,摩挲着簪尾刻的花纹,有点像钥匙。 这银簪子这么朴素,不符合韩老夫人一贯爱金子的奢靡风格,想来就是它了。 她举起簪子,“正好大嫂和大姐都在这里,那你们就当是做个见证。咱们一起……把母亲的私房钱分了吧。” 韩老夫人瞪大了眼睛。 不是,她是想要拿自己的棺材本儿买药治病,可不是要分给她们啊! 然而姜穗宁这话一说出来,王氏和韩佩芸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点头。 韩佩芸:“没错,母亲一向最疼我了,肯定给我留了不少好东西!” 王氏也不甘示弱:“大郎这些年为侯府打理外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姜穗宁已经打开了柜门,从里面抱出一个紫檀木盒子。 上层是金银首饰,各种玉器,下层整整齐齐摆满了小金条,还有一叠银票,上面写的是姜家的票号。 姜穗宁挑了下眉。 有点眼熟,好像是上次韩延青买官,跟她娘家借的那笔钱? 原来剩下的都被韩老夫人自个儿藏起来了。 眼看王氏和韩佩芸快要为了一支金簪打起来了,姜穗宁连忙合上盖子。 “这样吧。平均分成五份,大嫂,大姐姐,二哥,昭昭,还有我代表我们三爷,每人一份。” “不行。” 韩佩芸最先抗议,指着韩昭,“大哥二哥,还有她,都不是我母亲生的,凭什么分母亲的东西?” 她看了姜穗宁一眼,自以为找到了同盟,“三弟妹,这些东西就该是我和三郎的,应该一分为二才对。” 第97章 这就是她说的报答? 韩佩芸以为自己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姜穗宁不可能不心动。 毕竟二分之一可比五分之一多多了。 但她不知道,姜穗宁压根就看不上韩老夫人抠抠搜搜攒起的这点东西。 姜家大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姜穗宁正要开口,床上的韩老夫人忽然情绪激动地啊啊啊起来。 ——不行,不能分啊! 姜穗宁眼珠一转,上前握住韩老夫人的手,一脸真诚的道:“母亲,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一定是觉得这些年对不起昭昭,想要补偿她对不对?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些东西平均分成五份的,谁也别想多拿。” 她抓着韩老夫人的手使劲摇晃,趁别人都不注意时猛掐她的掌根。 韩老夫人吃痛,又眼睁睁看着姜穗宁曲解自己的意思,一时气急,终于眼睛一闭晕了。 姜穗宁松开手,转过身一脸正气凛然的道:“母亲刚才发话了,必须平均分。大姐,按理说你是出嫁女,家里已经给了嫁妆,本不该再拿一份的……” 王氏立马接上,“就是就是,你一个出门子的姑奶奶,哪还有脸回娘家争财产啊?快走快走,这没你的事!” 只要把韩佩芸赶走,那就少一个人分钱了,正好。 韩佩芸着急,又说不过这么多人,最后只好妥协,“好吧,五份就五份。” 姜穗宁率先表态,“三房不缺钱,我们那一份就给昭昭吧。” 韩延柏也发了话,“二房那份也给我妹妹,这么多年她在外面受苦了。” 这下轮到王氏和韩佩芸嫉妒眼红了。 敢情她们只能分到五分之一,而韩昭一个人就独占了韩老夫人五分之三的私房钱? 王氏纠结了一会儿也看开了,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韩佩芸刚要说话,韩延柏就瞪了她一眼,“昭昭这些年为什么会流落在外,难道她不该被补偿吗?” 于是韩佩芸也怂了。 姜穗宁开始分东西,她到底是管家的,眼力又好,那些首饰扫一眼就能大概估出价格。 最后桌上被分成了三堆。韩佩芸和王氏面前只有可怜的几根簪子,几根金条。 剩下的全都堆到了韩昭面前。 姜穗宁最后把紫檀木盒也推了过去,笑道:“这盒子的木料不错,折价也有几十两银子,就当是添头了。” 韩昭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金银珠宝,还有点懵,下意识地想推辞。 姜穗宁正色道:“别不好意思,这都是你应得的。” 韩凌雪这二十年来在侯府吃的用的,本来都应该属于韩昭。 这点东西还远远比不上呢。 韩佩芸忙不迭把自己分到的东西都装起来,衣服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母亲的私房钱都给我们分了,那她治病喝药怎么办?” 王氏轻嗤,“这么孝顺,不如把你这份拿出来啊。” 韩佩芸当然舍不得了,眼珠一转,“绍文绍武还在家里等我呢,我就先回去了啊。” 然后转身就跑了。 姜穗宁望着她逃似的背影,嘲讽地摇摇头。 幸亏韩老夫人刚才就晕过去了,否则看到自己亲闺女这么凉薄无情,非得再吐一回血不可。 她扫了一眼站在角落里,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的赵大夫,淡淡道:“你不用担心药钱,尽管开方子就是了。” 她精心布局了这么久,难道就只是为了让韩老夫人瘫在床上吗? 这还远远不够呢。 “我已经让人把东边的听雪楼收拾出来了,你随时可以搬进去。” 姜穗宁对韩昭说:“你现在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四小姐,不用委屈住在客院了。” 韩昭笑笑,对她道了谢,却说:“可是在我心里,梧桐巷那边才是我的家。” 韩延柏走在一旁,闻言道:“我过几日便带着礼物上门道谢,谢你养母把你抚养长大,让我们兄妹还有重聚的一天。” 他补充:“昭昭,我知道你心里对我这个哥哥还不熟悉,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你适应。你想回去跟养母和妹妹住也可以,但侯府里永远有你的房间。”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二房的院子外面。 韩延柏看着大门,迟疑了一下。 他这些日子一直找借口住在前院,就连韩昭身世这样的大事,也没回来跟白氏商量过。 但他到底是男子,平时都在外面办差,没什么空闲。韩昭要是有什么事,还是得找白氏这个二嫂来帮忙。 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他们是夫妻,有些事情总要共同面对。 韩延柏鼓起勇气,率先进了院子。 伺候白氏的丫鬟正在廊下坐着聊天,见到几人连忙起身行礼。 韩延柏问:“夫人呢?” “夫人在房里休息,叫我们不要打扰她。” 韩延柏不疑有他,走上前敲了敲门。 “贞娘,你醒了吗?” 等了半天里面也没有动静,安静得有些吓人。 韩延柏突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心口剧烈地抽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今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消息都传到二房了,白氏应该已经知道了韩昭的身世才对。 她做事一向妥帖周全,按理说这时候都该准备好给妹妹的见面礼了。 韩延柏又敲了几下门,用了些力气,就算是睡着的人也该听见了。 可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韩延柏用力一推,两扇门缓缓打开了。 白氏吊在厅堂的房梁上,随着吹进来的风,轻轻摇晃。 韩延柏瞳孔一缩,失声道:“贞娘!” 他疯了一样冲上去,抱着白氏的双腿,想要把她放下来。 姜穗宁和韩昭都傻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冲进去帮忙。 紧接着院子里响起丫鬟的尖叫声。 “贞娘,贞娘你醒醒啊!” 白氏被放到了地上,韩延柏搂着她,脸上满是泪水,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姜穗宁颤抖着伸出手,放在她鼻子下面试了试。 她哽咽了下,“不用喊了,二嫂已经……去了。” 看着白氏紧闭的双眼,神情仿佛还带着解脱的安详。 姜穗宁无意中向下一瞥,看到她裙角有被洇湿的痕迹,还沾了几根类似水草的植物。 难道序哥儿的死……和她有关? 脑子里像是被炸了一道雷,她忽然想起,白氏昨天来棠华苑说的那句话。 原来,这就是二嫂说的“报答”吗…… 眼角热热的,姜穗宁抬手抹了一下,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哭了。 第98章 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行吗? 一天之内,侯府接连出了两场丧事。 翠竹斋那边,因着序哥儿年纪小,还没上族谱,算是夭折,不好大办,免得折损了孩子的阴德。 二房这边已经挂起了白布,布置了灵堂,姜穗宁和韩昭等人也都换上了素服。 韩延柏跪在火盆前,神情麻木,一张一张地烧着纸。 三个女儿也披麻戴孝,哀哀哭泣。 最小的盼儿见到姜穗宁来,抓着她的衣角,懵懵懂懂地问:“三婶儿,我娘呢?为什么爹爹都回来了,娘却不见了?” 姜穗宁看着她天真的小脸,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惋惜。 二嫂真的太傻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她就没想过自己死了,这几个孩子以后要怎么办吗? 她抱起盼儿,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正常,轻声说:“你娘……生病了,盼儿要乖乖的,好好吃饭,快快长大,就能见到娘了。” 盼儿低头扯着身上的白布,“可是为什么要给我穿这个啊?为什么爹爹哭得那么伤心啊?” 姜穗宁语塞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无论说什么,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都太残忍了。 韩昭突然朝盼儿伸出手,“盼儿,我是你姑姑,亲姑姑,今晚你跟我睡好不好?” 盼儿奶声奶气地答了好,被韩昭接了过去。 韩昭望向外面,雨不知何时已经变小了,淅淅沥沥的。 她叹了口气,“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一天了。” 又对姜穗宁说:“放心吧,这里有我照看着,你快去忙你的吧。” 姜穗宁对她的感慨深有体会,这一天实在太长了,从序哥儿出事开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现在脑子里还是乱的,但眼下府里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收尾处理。 二房没了女主人,韩昭是几个孩子的亲姑姑,她来照顾是名正言顺,姜穗宁也能放心。 她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这边有什么事情,你随时去棠华苑找我,多晚都没关系。” 韩昭轻抿了下唇,“知道,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姜穗宁出了门,半路上遇到青鸾过来,问她怎么处理今天没用完的食材。 说来也是好笑,那些夫人小姐们来侯府给韩老夫人过寿,结果饭菜没吃上一口,瓜倒是吃撑了。 姜穗宁心情复杂,想了想道:“还没用的留着明天再用,已经做好的……都拿出去施舍了吧,就当是积德了。” 处理完这些,她去了一趟翠竹斋。 院子里停着一具小小的棺木,正厅里没有点灯,韩延青沉默地坐在一片黑暗里。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姜穗宁似乎有些惊讶。 他讷讷开口:“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毕竟序哥儿的身世已经瞒不住了。 姜穗宁没理他,取了三支香点燃,默默插进香炉里。 香灰扑簌簌落下,小小的光点一闪一闪,像孩子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姜穗宁才开口:“你知道吗?序哥儿昨天还跟我说,他会努力念书,长大了给我挣诰命。” “我只希望他下辈子去个好人家,千万不要再碰上你们这样的爹娘。” 说完她就要离开,却被韩延青抓住手腕。 他眼眶有些发红,直直盯着她:“姜氏……我承认我以前对你不够好,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再,再生个孩子,行吗?” 姜穗宁轻笑了一声,用力挣脱,揉了揉手腕,看他的眼神带了几分轻蔑。 “韩延青,你不觉得这悔恨来得太迟了吗?” “生孩子?呵,我一介身份低贱的商户女,哪配给你侯府嫡出的少爷生孩子啊。” “我倒要恭喜你,终于能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了,祝你们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韩延青从未见过她如此“刻薄”的一面,有些惊讶,也有些难堪,试图为自己挽尊:“可你没有跟岳母回家,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 姜穗宁冷冷地看着他:“难道我现在说要走,你就愿意跟我和离了吗?” 韩延青握了下拳头,他当然不愿意。 序哥儿没了,阿雪受了刺激,母亲也病倒了,侯府乱成一团无人主事,如果姜穗宁这时和离归家,岂不是便宜了大房和二房? 想到这里,他突然问:“二房那边怎么回事,我听说二嫂悬梁自尽了?” 姜穗宁沉默了一瞬才道:“二嫂自从被污蔑名节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大概是觉得不堪受辱,才以死明志吧。” 韩延青低下头不再追问了。 麒麟寺那事儿,他知道是韩老夫人做的。 眼看姜穗宁又要离开,他绞尽脑汁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可不知怎么脑子一热,说的是:“我要给阿雪一个名分,否则她就没办法留在侯府了。” 姜穗宁眉头都不带抬一下的,轻声道:“行啊,恭喜三爷又得爱妾,我就等着喝雪姨娘敬的茶了。” 说完直接离开,走的干脆利落。 韩延青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就好像再也抓不住了一样。 他平生头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挫败。 这到底都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四分五裂了? 几天后的朝会上,有御史弹劾平远侯私德不谨,帷薄不修,纵容宠妾灭妻,掉包嫡出千金,更有冒牌姐弟淫乱偷情等种种不堪之事,罄竹难书。 顺康帝一向注重臣子德行,听说平远侯府这些烂事儿已经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顿时震怒,下明旨申斥平远侯府,御笔一批,直接废除了平远侯的爵位继承权。 也就是说,等现在的老平远侯一死,这个爵位就会被收回,不再传给下一代了。 韩延青汲汲营营了数年,这下他的世子梦彻底破碎,接到圣旨后就气晕了过去。 大房,韩延松面上没什么表情,倒是王氏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虽说爵位本来就和他们没关系,不过这下好了,谁也别想得到。 二房,韩延柏经历白氏的去世后瘦了一大圈,正是万念俱灰,哪还关心什么爵不爵位。 他甚至还觉得有些痛快。 当初都是为了争这个爵位,贞娘才会如同疯魔了一样四处求子,结果反被寿宁堂算计,又被他误会冷落,丢了性命…… 传旨的太监走后,他甚至大笑出声。 “贞娘,贞娘你听到了吗?爵位没了,侯府的爵位没了哈哈哈!” 突然,大门外响起一道老迈却威严的声音。 “不孝子,爵位没了高兴成这样,你是疯了吗?” 姜穗宁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满面怒容,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进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韩延松已经惊讶出声:“父亲,您怎么回来了?” 第99章 老侯爷以前也是这个脾气? 来人便是平远侯韩邦,侯府真正的主人。 姜穗宁抬眸飞快打量了一眼。 他今年应该五十出头,中等身材,早年的行伍生涯使他看起来面相更加苍老粗糙,又带了一股不怒自威的冷酷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她心中暗暗惊诧。 前世的老侯爷到死都住在温泉别院没回来过,丧事都是在那边悄悄办的,低调得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如今顺康帝下旨褫夺了爵位,他倒是急着回来了…… 姜穗宁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低眉敛目地站在后排。 韩延松已经迎上前,虚扶着老侯爷的胳膊,“父亲,您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提前知会一声,儿子好派车过去接您。” 老侯爷把拐杖敲得邦邦响,瞪了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默麻木的韩延柏,冷哼:“我再不回来,恐怕下次就是被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连累,抄家流放了。” 他走到韩延柏面前,挥起拐杖给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不就是死了一个媳妇儿吗,你哭丧着脸给谁看呢?等出了热孝,再娶一个好生养的就是了。早点生个儿子,不然将来死了,都没人给你摔盆捧灵!” 拐杖是酸枣木的,质地厚重坚硬,老侯爷这一下用足了力气,打得韩延柏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上。 “父亲息怒。” 韩延松忙劝说,“二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和弟妹少年夫妻,结发情深,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给韩延柏使眼色,让他赶紧服个软,给父亲道歉认错。 韩延柏却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时韩延青悠悠醒转过来,见到老侯爷先是一惊,随即跌跌撞撞冲上来,抱着他的大腿哭嚎:“父亲,父亲您可算回来了。怎么办啊,咱们家的爵位没了……” “孽障,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老侯爷显然对韩延青怒气更重,拐杖劈头盖脸地砸下去。 “你还有脸跟我哭?看看你自己做的那些好事,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他打了几下,到底年纪大了,力气不济,拄着拐杖喘了口气,又对韩延松说:“请家法,把他给我捆在板凳上打二十板子!” 韩延青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拥而上的家丁按住,在院里啪啪打了起来。 一时间院里只剩下韩延青鬼哭狼嚎的求饶声。 姜穗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已经吓得不敢抬头的王氏,偷偷捅了她两下,“大嫂,老侯爷以前也是这个脾气吗?” 王氏大气都不敢出,声音都是从嘴里挤出来的。 “我……我以前也没见过他几回啊。” 好像只有成亲第二天,给公婆敬茶那次? 那还是老侯爷特意从别院回来,参加长子的婚礼,喝完茶就又回去了。 这些年韩延松倒是经常去别院那边,给老侯爷送东西什么的,但这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姜穗宁又抬头看了一眼。韩延松站在老侯爷身侧,不停地为弟弟们说着好话。 老侯爷虽然发了脾气,但对这个长子并无不满。哪怕韩延松只是个庶出,可在他心里似乎比两个嫡子还要受信任。 姜穗宁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察觉到一抹沉沉的,带着审视的目光朝自己望过来。 她后背一凉,越发恭敬地低下头。 “姜氏。” 老侯爷叫她,语气还算平和,“你带三郎回去上药吧。” 姜穗宁福身称是,“那媳妇先告退了。” 韩延青的二十板子已经打完了,他奄奄一息地趴在长凳上,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臀部和大腿的位置隐约有血迹渗出,伤得不轻。 姜穗宁让人直接把韩延青和凳子抬起来走,一直到了书房院子里,才把人扶下来,进了内室。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丫鬟去打水,请大夫,又叫曼娘和蕊姬过来侍疾。 韩延青趴在床上,听着她冷静淡漠的指挥,忍不住沙哑着嗓子开口:“你就不能留下来照顾我吗?” “不能。” 姜穗宁答得飞快,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侯府现在是我管家,父亲突然回府,一应事务多如牛毛,我哪有空照顾你?” 她看着韩延青一脸委屈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挑眉轻笑:“还是说你不想让曼娘和蕊姬过来?行,那我让人去明月阁请雪姨娘……” 韩延青连忙说不用了,讷讷道:“有她们俩就行了,我没意见,都听你安排。” 他并不知道姜穗宁早已就掌握了一切,还当她是在寿宴上才发现自己和韩凌雪有奸情的,她现在对自己的冷漠,都是因为还在气头上。 他现在想好好跟她过日子了,那以后就得少在姜穗宁面前提韩凌雪,免得惹她生气。 大夫很快来了,姜穗宁坐在外间慢慢地喝茶,听着里面韩延青上药时发出的阵阵痛呼,仿佛连这茶叶都更有滋味儿了。 又过了一会儿,曼娘和蕊姬都来了。 姜穗宁看到曼娘倒是有些意外,“还以为你又要躲懒了。” 曼娘眼巴巴地看着她,“我这不是来替夫人分忧嘛。” 毕竟能逼得韩凌雪铤而走险,在寿宴上自曝奸情,也有她一份功劳。 可是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也不见夫人来夸夸她…… 姜穗宁被她的小表情逗笑了,拍拍她的手,“是,辛苦你了。” 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只有蕊姬还傻乎乎的,完全在状况外,一脸着急地问:“为什么老侯爷一回来就打了三爷板子啊?他不是老侯爷最喜欢的儿子吗?” 曼娘一脸无语,小声吐槽:“这都是他在床上骗你的鬼话吧?” 也就只有蕊姬会信,还当韩延青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姜穗宁让蕊姬先进去搭把手,她低声问曼娘:“明月阁这几天有什么动静?” 按理说韩凌雪现在已经不是侯府千金,她顶多就是韩延青一个没定名分的小妾,不该继续住在明月阁了,于礼不合。 但这几天侯府的事情太多太忙,姜穗宁还没腾出工夫来管她。 曼娘叹了口气,又皱眉:“听伺候的丫鬟说,她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没日没夜地唱哄孩子睡的小曲儿,抱着枕头喊序哥儿。” 第100章 她不可以再姓韩了 她侯府千金尊贵的身份,韩延青的专一宠爱,都被姜穗宁一样一样地拿回来了。 再加上序哥儿的死,现在韩凌雪的天都塌了,她还剩下什么呢? 姜穗宁在心里问自己:这样就够了吗? 不够。 因为想到序哥儿而有一瞬变得柔软的心,又重新恢复了坚定。 前世韩凌雪踩着她上位的时候,可从没对她心软过。 她看着曼娘,一字一顿地开口:“她是罪有应得。” 曼娘被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冷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没错,恶有恶报,要不是夫人提早发现他们的奸情,指不定还会捅出多大的篓子呢。” 反正她是一心跟着夫人走的,夫人不会有错,夫人不管做什么都一定有她的道理! 姜穗宁回到棠华苑后,让人时刻注意着前院的动静,尤其是老侯爷那里。 如今侯府已经没了世袭爵位,这可是所有韩家人的命根子。 她想知道老侯爷打算如何应对。 到了下午,有丫鬟来传话,说老侯爷叫姜穗宁去前院的明武堂回话。 丫鬟很面生,不是侯府的人,像是跟老侯爷从温泉别院回来的。 明武堂是外院中轴线上最大的一间屋子,按照布局来说也是老侯爷在外院的住所,只是自从姜穗宁嫁进来,明武堂就一直锁着,如今老侯爷回来才重新被启用。 姜穗宁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老侯爷只叫了我一个人吗?” 丫鬟摇头,“还有四姑娘……不,是两位四姑娘。” 姜穗宁出了门,故意往听雪楼那条路上拐了一下,没等多久,就看见了一脸心事重重的韩昭。 她一见到姜穗宁就快步走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小声道:“穗宁,我有点害怕。” 老侯爷是她血缘上的亲生父亲,可他们之前从未见过,对于韩昭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 尤其是听说老侯爷一回府就打了韩延柏和韩延青,行事雷厉风行,韩昭已经自己脑补出了一个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严肃老人,越发踟蹰不前。 姜穗宁反握住她的手安慰,“别怕,我们又没有弄虚作假,你就是他和岳夫人的亲生女儿,他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 于是两个人手牵手来了明武堂。 老侯爷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那根揍过儿子的酸枣木拐杖就立在一旁,经年日久,被摩挲得油润发亮。 姜穗宁和韩昭齐齐福身,恭敬道:“见过侯爷。” 老侯爷摆摆手,“一家人,不用拘礼。” 他定定看着韩昭,“你走近些,让我看看。” 韩昭心中忐忑,悄悄做了个深呼吸,慢慢走上前。 老侯爷仔细端详着她的五官,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淡淡道:“没错,不用什么滴血认亲,你一看就是红玉亲生的。” 红玉是岳夫人的闺名。 韩昭低下头,轻声开口:“哥哥说我母亲是很好很好的女子,可惜我一生下来就没见过她。” “昭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老侯爷和颜悦色,甚至还有几分慈爱地看着她,“过去的事不提了,以后你就是侯府的小姐,父亲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韩昭忽然生出一股勇气,抬起头直视着老侯爷:“怎么才叫补偿?我刚出生就被人丢到荒郊野外,差点被害死,难道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吗?” 老侯爷似乎没想到韩昭会顶撞自己,眼神沉了沉,又很快恢复如常,耐心地解释:“我已经狠狠教训过杨氏了,她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形如废人,已经受到了报应……”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四,四姑娘来了。” 丫鬟自己都有点不确定该如何称呼,毕竟韩凌雪已经不是侯府小姐了。 房门被推开,韩凌雪如一抹游魂般,步伐飘忽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十分素净,头上无任何钗环首饰,小脸素白,双眼红肿,歪歪扭扭地跪到地上,带着哭腔:“爹爹,您是回来赶我走的吗?” 老侯爷沉默着没有开口。 韩凌雪小时候那几年,他还没搬出侯府,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韩老夫人对她视如己出,她又一向嘴甜会说话,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忘了“韩凌雪”是岳氏的孩子,只当是韩老夫人亲生的,对她疼爱有加。 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却告诉他,韩凌雪是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冒牌货,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不光如此,她甚至还早早就和自己名义上的弟弟有了私情,还生了个孩子…… 听着韩凌雪抽抽泣泣的哭声,老侯爷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半晌才说了一句:“你先起来。” 韩凌雪委屈地站起来。 姜穗宁这时开了口,“好叫父亲知道,我夫君有意给……给雪姑娘一个名分,就算她不再是侯府千金,很快就是我们三房的雪姨娘了。” 话音刚落,老侯爷的面色又变得紧绷起来,眉头紧锁,显得十分不高兴。 韩凌雪怒视着她:“姜穗宁,你存心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姜穗宁轻轻挑眉,一脸不解:“怎么会呢?我是怕父亲一气之下把你逐出家门,这才赶紧给你定个名分啊。” 顿了顿,她又意味深长地说:“能和我夫君光明正大在一起,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你!” “闭嘴!” 老侯爷心里对韩凌雪最后那点不舍也耗尽了,若不是她背地里搞这些小动作,平远侯府又怎么会沦为全京城的笑话,还丢了爵位? 他没好气的道:“三郎要纳就纳,但她不可以再姓韩了!” 传出去也不嫌丢人。 姜穗宁微笑着看向韩凌雪:“雪姨娘,敢问你生父姓甚名谁,要不要去寿宁堂找母亲问问?” “我当然姓……” 韩凌雪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余光注意到老侯爷的脸色,连忙改口,“我,我也不知道我姓什么,母亲说我是她捡回来的弃婴,身边也没有留下父母的信息……” 她低头嘤嘤抽泣:“若是爹爹肯原谅雪儿,那就拿走韩姓,以后只叫女儿‘凌雪’吧。” 姜穗宁注意到她不自然的眼神,暗自在心里记下一笔。 凌雪的真实身世,兴许还能挖出更多秘密。 “姜氏。” 老侯爷忽然叫她,“你和三郎成亲的时候,我正在别院养病,没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你不会怨我吧?” 他招了招手,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约莫三十出头,长相温婉的女子,手上捧着一个木盒。 “这是我补给你的见面礼。” 姜穗宁连忙双手接过,盒子里是一块石榴玉佩,成色还不错,看着有些年头了。 石榴有多子多福的寓意,用作给新媳妇进门的见面礼倒是合适。 只是不适合姜穗宁罢了。 她关上盒子,又对老侯爷道了一遍谢。 老侯爷满意地点点头,“听说你进门之后就帮着管家,做的不错,但你还年轻,应该以子嗣为重。这是方小娘,以后就让她帮你吧。” 姜穗宁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这人居然不是伺候老侯爷的丫鬟,而是……小娘? 他这是在别院玩金屋藏娇呢? 韩老夫人知道这事儿吗? 第101章 跪下,给夫人敬茶 一瞬间,姜穗宁心中闪过无数念头,甚至很想吐槽老侯爷为老不尊。 ……说好的在别院深居简出,韬光养晦呢? 这分明是丢下一大家子当甩手掌柜,过二人世界呢吧。 但她还是极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甚至还越发尊重地冲方小娘福了福身,“穗宁不知道您的身份,还请小娘见谅。” 方小娘似乎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过,“三夫人言重了,以后府里的事还是你为主我为辅,只要你不嫌我蠢笨就好。” 她说话的语调软软糯糯,带了股江南水乡气息,又不会显得过分妖娆妩媚,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是个高段位的。姜穗宁在心里暗自想着。 二人互相客套了几句,相处十分融洽。 老侯爷见状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凌雪突然叫嚷起来,“爹爹,母亲这些年为了侯府的前程殚精竭虑,您却在外面和新欢逍遥自在,回来了也不去寿宁堂看看母亲吗,她都病倒了!” “放肆,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不等老侯爷发火,姜穗宁就抢先开了口,“凌雪姑娘,你还当自己是侯府的四小姐呢?你现在不过是个和我夫君暗中苟且,没名没分的侍妾,连通房姨娘都不算,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侯爷?” 她余光注意着老侯爷的脸色,并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又继续道:“正好,我还想派人去告诉你一声,明月阁你是住不得了,今天就搬去曼娘和蕊姬后面那个小院去吧。” 凌雪一听就急了,“明月阁我住了二十年,凭什么不让我住了?” “就凭你现在不姓韩!” 姜穗宁一句话就噎得她哑口无言,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哭着跑了出去。 姜穗宁又冲老侯爷一福身,“父亲息怒,都是我没有管束好三房的人,以后一定不会再让她乱放厥词了。” 老侯爷这才神色稍霁,“不错,三郎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他虽然住在城外,但京城发生的大事小情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姜氏虽然出身低了些,但为人治家颇有手腕,还在万寿节上大出风头,就连皇商姜家如今也是水涨船高,颇得圣心。 现在平远侯府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不能失去这么重要的助力。 姜穗宁告辞前,他甚至还语带深意地暗示她:“好好和三郎过日子,早点生下嫡子,你们的前程还在后头呢。” “是。” 出了明武堂,又走了一段路,她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 老侯爷大概还做着恢复爵位的美梦,想用个莫须有的世子之位,忽悠她呢。 可惜他还不知道,他的三郎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孩子了。 翌日,韩延青拄着双拐,带着凌雪来棠华苑敬茶。 简直是身残志坚。 只有给主母敬了茶,妾室的身份才算是过了明路,每月还能领到相应的月钱。 凌雪不是第一次来棠华苑了,可她这次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仿佛都被仔细清理过,正屋的廊下摆着一排外面买都买不到的极品兰花,在棠华苑里却成了再寻常不过的花草。 等进了门,她更是被多宝阁上那些珠光璀璨闪花了眼。 前朝的花瓶,前前朝的盘子,前前前朝的孤品拓片,间或夹杂着几座用真宝石雕刻成的摆件,风雅和名贵,历史与厚重相得益彰。 凌雪越看心中越是愤恨,姜穗宁这是故意在向她显摆示威吗? 有钱就了不起吗? 彩秀今天也穿着一身簇新衣裙,是外面绸缎庄卖得最贵的织云锦,一些小官家的千金都未必买得起。 她冲韩延青敷衍地行了个礼,面无表情道:“夫人还在梳妆,请三爷稍坐片刻。” 韩延青一路从前院拄拐过来,早就累了,闻言赶紧坐下,还非常自来熟地拿起一块点心,招呼凌雪:“你也坐下等吧。” 在他看来,二人的事已经是木已成舟,来棠华苑敬茶不过是走个流程。 姜穗宁既然已经答应了纳凌雪为妾,以她对曼娘和蕊姬的大方,想必也不会多为难她。 凌雪还在打量屋内寸土寸金的陈设,闻言低下头,故作委屈的道:“我现在只是个没名没分的侍妾,夫人不到,我怎么敢坐呢。” 韩延青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那你就站一会儿吧,别惹她不高兴了。” 凌雪:…… 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她站得脚都酸了,正想找个借口坐下来歇歇时。 屏风后面的珠帘摇晃,姜穗宁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坐在正位上,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凌雪一眼,“来的够早的。” 她今天穿了一件正红色妆花锦牡丹团纹长褙子,下搭石青色遍地锦云水纹十八破裙,云鬓高挽,戴了一整套累丝金凤头面,越发显得整个人艳丽又端庄,明媚不可方物,皎皎然如天上神女。 韩延青看得都呆了,只觉得今天的姜穗宁美到让人不敢直视,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一不小心问出了心里话,“你今日怎么打扮得这样隆重?” 姜穗宁浅浅勾唇,“雪姑娘可是三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您拖着半残的身子都要来为她争个名分,妾身怎敢随意敷衍?” 凌雪嫉恨的眼睛都红了,姜穗宁就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她今天来敬茶,却还特意穿了大红色来刺激她。 姜穗宁对上她来不及收回的嫉妒眼神,唇边笑意加深了几分。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 今日一过,定下妻妾名分,她为主,凌雪为奴,就是个能被随意发卖的玩意儿! 穿正红?这辈子都别想了。 彩秀已经准备好了茶水,端到凌雪面前,冷冷道:“雪姑娘,跪下给夫人敬茶吧。” 凌雪接了过来,心里怀着莫大的屈辱,缓缓跪在了姜穗宁面前。 她举起茶盏,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请,夫人喝茶。” 就在姜穗宁微微弯腰,伸手去接的那一瞬,凌雪故意松开了手。 谁知姜穗宁比她反应更快,不但稳稳抓住了杯沿,反手就往凌雪脸上一泼! 第102章 狗男女,滚出我的院子 变故来得太快,凌雪还等着看姜穗宁湿了裙子,大惊失色的模样呢,结果自己先被泼了满头满脸。 凌雪都懵了,愣了几秒才尖叫着跳起来,一脸委屈地喊,“夫人,你容不下我就直说,何必这样侮辱人呢?” 韩延青也吓了一跳,连忙一瘸一拐地上前,“阿雪,你没事吧?” 凌雪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抽抽泣泣:“我脸上好烫啊,青郎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被毁容了?” 彩秀气得直接摔了托盘,“你胡说什么呢?这茶是要给我家小姐喝的,我怎么可能上热茶?” 托盘掉到地上,差点砸到韩延青的脚,他瞪了彩秀一眼,“没大没小,怎么说话呢?” 彩秀半点不惧,指着凌雪:“我站在旁边看得真真儿的,是她先松的手,想弄脏我家小姐的新裙子!” 凌雪心虚,扑进韩延青怀里哭,“青郎,我没有啊,我真的是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韩延青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地看向姜穗宁,“那,那你也不该泼她啊。” 姜穗宁坐在原地一动没动,闻言冷笑,“她一个妾想下我的面子,难道还不许我给她立规矩吗?既然三爷这么心疼她,那我这三夫人不做也罢,不如自请下堂,给她腾地方吧!” “青鸾彩秀,收拾东西回家——” 韩延青一听着急了,“一点小事,怎么就闹到要回家的地步了?” 他只好板起脸来教训凌雪,“谁让你手抖拿不稳茶杯的,还不快给夫人赔礼道歉?” 凌雪惊愕地抬头看他,“你让我给她道歉?” “不然呢,姜氏是你的主母,你现在只是个妾!”韩延青刻意加重语气。 凌雪心里恨得不行,可她现在没了侯府千金的身份,若是再不能得到姜穗宁的承认,她连留在侯府做妾的资格都没有,分分钟就会被赶出家门。 外面的日子哪是人过的? 她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重新跪到姜穗宁面前,委委屈屈道:“夫人,凌雪知道错了,求夫人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不跟其他姐妹争风吃醋,一心一意伺候夫君……” “雪姑娘,你又错了。” 姜穗宁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我想你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态度,你现在只是三房的一个妾,有什么资格管三爷叫夫君?” “还有,和主母说话时态度要端正,不要一口一个我啊我的,要自称‘婢妾’,记住了吗?” 凌雪压下喉间的腥甜,咬着牙说:“多谢夫人教诲,婢妾记住了,以后一定好好侍奉夫人和……主君。” 她又重新给姜穗宁端了茶,这回茶杯没有出幺蛾子,稳稳当当落到了姜穗宁手上。 她端起来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冲凌雪摆摆手,“好了,雪姨娘可以回去了。” 凌雪不敢相信地抬起头,这就完了? 姜穗宁就没有……没有什么要表示的吗? 她下意识地望向韩延青。 韩延青手握成拳,抵着下巴咳嗽了两声,“那什么,姜氏,你就没有什么东西要给阿雪的吗?” 姜穗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拍着桌子笑出了声。 “哟,我还以为雪姨娘当惯了侯府小姐,看不上我这商户女的东西呢。” 她不紧不慢地解下荷包,从里面摸出一个花生形状的金锞子,随手一丢,骨碌碌地滚到凌雪身前。 姜穗宁冲她挑眉一笑,“喏,这花生可是好意头,祝雪姨娘早生贵子,最好再生个序哥儿一般聪明伶俐的儿子……” “你这个贱人!” 凌雪瞬间红了眼,发疯一般冲上来。 彩秀和青鸾早有防备,立刻挡在姜穗宁身前,一左一右地制住了她。 凌雪还在拼命挣扎,状若疯魔:“不许你提序哥儿!他是我儿子,我的儿子!” 韩延青怒视着姜穗宁,“你说话也太过分了。” “我说的再过分,也比不上你们做的过分。” 姜穗宁端起手边没喝的茶,抬手就泼了韩延青一脸,“狗男女,一起滚出我的院子!” 韩延青气坏了,“姜穗宁,你疯了吗?连我也敢泼?” 姜穗宁比他更理直气壮,高高地抬起下巴,“不满意?那你休了我啊!” “你!” 韩延青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只能气得摔了拐杖。 拐杖丢出去了,可屋里伺候的人就跟集体眼瞎了似的,没一个帮他捡回来的。 韩延青只能一瘸一拐地自己去捡回来,还放了句狠话:“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凌雪还在发疯,不停地咒骂姜穗宁。 青鸾在她背上某处一点,她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姜穗宁皱着眉,“把雪姨娘送回自己院子,以后不许她踏入棠华苑半步,我看见她就心烦。” 青鸾和彩秀应是,直接把人拖出去了。 韩延青看了姜穗宁一眼,想说什么又没开口,最后也跟着追了出去。 过了几天,姜穗宁找时间回了一趟娘家。 “阿姐!” 姜莳一听说她回来兴奋坏了,从演武场一路狂奔过来,出了一身的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姜穗宁见到他这样吓了一跳,“你又跑哪儿疯去了?快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姜莳咧着牙冲她摇头,“我没事儿,刚才二哥陪我过招来着,他说我身板太弱了,不多锻炼锻炼,怎么熬得过三天的乡试啊。” 姜穗宁想起来了,“你今年就要下场?不是去年刚考上秀才吗?” 姜莳一脸得意,“老师说我现在的学问在中与不中两可之间,今年秋闱可以下场试试,要是没中就当积累经验。要是中了……那我可就是大周朝最年轻的举人老爷了!” 姜穗宁却摇头,“不行,你听我的,今年不要下场了,再等三年吧。” 她没记错的话,前世的这一场秋闱,正好赶上了三天大暴雨,而贡院由于年久失修,被暴雨侵袭,夜里有不少考房突然塌了,还闹出了人命。 顺康帝后来下令彻查工部,还揪出了不少贪污工程款的蠹虫,在朝中来了一场大清洗。 考生分到哪间考房都是随机的,她可不想拿弟弟的生命安危去冒险。 姜莳小脸一垮,“为什么啊?阿姐难道不相信我吗,万一我今年就中了呢?再等三年,我可就十六岁了。” “十六岁的举人也是天才啊。” 姜穗宁耐心地哄着,“小莳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棒的。” 姜莳还有点不服气,小声嘟囔,“可我想快点考中,考中了就能给阿姐撑腰了。” 第103章 你回娘家弹棉花来了? 听到姜莳的话,姜穗宁怔了一下。 她还以为姜莳只是小孩子心性,年少气盛,一心想博个最年轻举人的名头。 原来他这样拼了命地努力,是想快点长大,好为她在夫家撑腰…… 姜穗宁鼻子一酸,差点就要哭出来。 她的小莳,是全世界最好的弟弟。 这一世她定要护他周全,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稳稳当当走上仕途,将来做个青史留名的好官。 “傻小子,你的心意阿姐都明白,都记着呢。” 姜穗宁摸着他的脑袋,耐心地劝他,“但你自小身子骨就不如二哥三哥他们结实,如今又只有十三岁,还是太小了,你怎么跟那些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考生拼体力啊?” “而且先生不是说了吗,你现在的成绩也不一定能稳中,与其强行参加考试,累坏了身体,得不偿失,倒不如沉淀下来,再好好准备三年,到时候学问更扎实了,身体也更好了,说不定啊,还能一口气考个解元回来呢!” 姜穗宁为了劝住姜莳,简直是绞尽脑汁,找出了无数理由。 姜父原本是支持姜莳下场试试的,但听女儿这么一说,也改了想法,“你阿姐说得对,要不还是等三年后再考吧。” 姜莳还有点不服气,“可是……” 姜聿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拍得姜莳都晃了三晃。 他咧开大白牙乐了,“你看看,就你这小身板,能熬过三天考试吗?再说了,有我们几个哥哥给宁宁撑腰就够了,你小子着什么急啊。” 姜莳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生气,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拿他当小孩子? 他现在可是全家最有学问的人好不好? 姜莳低下头,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 他们越是不让他考,他偏要去考个举人回来,一定能吓阿姐一跳! 姜穗宁去了后院看姜母,正好赶上她在清点库房,让丫鬟们把库房里积压的旧布料都拿出来晒一晒,检查有无虫蛀,若是有褪色、勾丝的,便拿出来抓紧用了,或是赏给下人。 姜穗宁立马跟着忙活起来,时不时就问姜母这个如何处理,那个能不能给她带走。 姜母被她小蜜蜂似的绕得晕头转向,一时间竟忘了问她在侯府的事。 直到姜穗宁又打开一间小库房,看到正中间的架子上摆着一把古琴,惊喜地出声:“我的‘九霄环佩’怎么在这里?” 姜母在她身后叹气:“当年你嚷嚷着要学琴,你父亲遍寻各处才找来这把唐代古琴,又请了宫廷乐师来给你上课。结果你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嫌练琴枯燥无趣,不如打算盘来得痛快。” 这价值万金的古琴,最后还不是要落得在库房里吃灰的下场。 姜穗宁吐了下舌头,为自己狡辩:“我那时候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嘛。哎呀,快把它搬出来,这么好的宝贝,怎么能在库房里受潮呢。” 姜母疑道:“你怎么突然又想起弹琴来了?” 姜穗宁冲她眨眨眼,“女儿想陶冶一下情操行不行?” 不等姜母再问,她便一溜烟地跑了,头也不回地喊:“阿娘,一会儿帮我把琴保养好了再送来啊!” “这孩子……” 姜母望着她雀跃的背影叹了口气,怎么成了亲还跟小姑娘似的。 但一想到那糟心的侯府,又觉得女儿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总比每日以泪洗面,当个怨妇好多了吧? 姜穗宁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院子,没等多久,姜母就让人把重新保养,换了新琴弦的九霄环佩送来了。 她让丫鬟把琴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在一旁燃了熏香,摆好果子和茶点,仪式感拉满。 姜穗宁清清嗓子,端坐在古琴前,抬手轻轻一弹。 铮—— 好像一头狗熊在挠门。 她脸上的笑容有一瞬凝固。 果然,弹琴这种事是需要长年累月练习手感的。 她不信邪地找出压箱底的琴谱,翻了半天,眼睛一亮。 这首曲子她学过! 姜穗宁深吸一口气,照着曲谱磕磕绊绊地弹了起来。 虽然还是不好听,但至少能听出几个连贯的音节了。 就在她忘我地弹奏时,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姜娘子好兴致,这是回娘家弹棉花来了?” 姜穗宁一抬头,对上商渡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 他正坐在院子里那棵海棠树的树杈上,背靠树干,屈着一条腿,绣着金线饕餮的袍角随风翻起,猎猎飞舞。 她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商渡收回腿,轻巧地向下一跃,落到地面上,向她走来。 “你大哥请我来喝茶,我刚喝了一口,就听到有人在弹棉花,啧。” 商渡一脸嫌弃地指指耳朵,“快要被你毒聋了。” 姜穗宁有点脸红,她弹琴之前还特意让丫鬟们都出去呢,就是不想被人看到她的窘态。 她不服气地小声嘟囔:“我是太久没弹了,手生……你行你来啊?” 姜穗宁挑衅地瞪他,“什么琴棋书画插花点茶,本小姐至少都有所涉猎,你呢?你知道这琴有几根弦吗?” “七根。”商渡低头看了一眼,冲她轻勾唇角,“我识数,谢谢。” 姜穗宁:…… “那你又不会弹!”她恼羞成怒地喊了一句。 谁知商渡脸上笑意更深,慢悠悠地挽起袖口。 “谁说我不会了?让开。” 姜穗宁傻眼了,稀里糊涂地站起来,稀里糊涂地看着商渡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抬手轻拨。 一连串流畅的琴音自他指尖倾泻而出,这把历经千年的名琴,此刻仿佛获得了新生,在尽情地舒展释放。 姜穗宁直勾勾地盯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左手吟猱绰注,右手轻重疾徐,配合之娴熟,完全不是她这个半吊子能比的。 视线顺着指尖向上移,落在那张挺拔精致,俊逸如画的脸上。 这一刻的商渡,仿佛不再是那个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玄衣卫督主,而是花下抚琴,悠然写意的世家贵公子。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散。 商渡抬起头,对上姜穗宁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在她额头敲了一下。 “看傻了?” 姜穗宁回过神来,捂着脑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们进宫还要学才艺的吗?” 第104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商渡额角几乎浮起几道黑线,无奈道:“是我儿时跟着母亲学的。”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温柔,看向虚无的远方。 “她琴弹得极好,与我父亲也是因琴结缘。” “小时候她常夸我这双手生得好看,注定是要用来抚琴的。” 姜穗宁下意识地抓过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清冷如玉,只是虎口处和指尖有一层薄茧,隐约可见几道伤疤一样的刻痕。 “瑕不掩瑜,确实是一双美手。” 姜穗宁十分客观地评价了一句。 商渡对她勾了勾唇,“看够了吗?” 姜穗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了手,还掩饰地往自己身后藏了藏,语无伦次,“我就是看看,看看。” 说起来,她和商渡虽然幼年相识,却从未见过他的父母家人。 那时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瞎眼瘸腿的阴郁老头,巷子的小孩都偷偷叫他鬼老爹,根本不敢在他家门口多逗留。 她小时候一直以为商渡是孤儿来着,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个琴技高超的母亲。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商渡之间的距离好像拉近了些。 就在她还想问问他母亲的事时,却听他突然道:“你好像有心事。” 姜穗宁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商渡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很肯定:“你不开心。” 姜穗宁心里咯噔了一下,笑着打哈哈,“还不是被侯府那一摊子烂事给气的……” “不是因为这个。” 商渡摇头,又像是看穿了她的掩饰,语气带了些嘲讽,“那可是你一手策划的大戏,怎么可能让你烦心?” 姜穗宁语塞,沉默了一会儿,她抬手摸了摸脸,“这么明显吗?” 明明她觉得自己装得挺好的,就连家人们都没看出来…… 商渡轻拨了一下琴弦,“乐以寄情。就算是弹棉花也不例外。” 姜穗宁瞪他。 商渡语气促狭,“谁让你不弹算盘珠子,改弹琴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就像她小时候,明明是个最惫懒的性子,可只要心情不好了,就会一直不停地走啊走,仿佛不觉得累似的。 最远的一次,都差点走到城外去了,把姜家父子几个都吓了个半死,翻遍了整座城。 姜穗宁叹了口气,托着下巴,双眼放空,拖长了调子。 “你说……如果为了救一个人,却害死了更多的,本来不该死的人,那是不是就代表这事儿做错了?” 她最近夜里都睡得不安稳,总是会想起白氏和序哥儿。 她甚至会想,如果她一开始没有让姜家的商队帮忙,救了韩延柏一命,白氏就不会求子成魔,就不会被韩老夫人毁了名节,就不会害了序哥儿? 重生是老天赋予她的机缘,她真的可以凭借预知的能力,就肆无忌惮插手干涉别人的人生吗? “救人本没有错,但也要看救的是什么人,他人的牺牲值不值得。” 商渡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送你一句话:慈不掌兵。” 姜穗宁眨巴眨巴眼,“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上战场的将军。” “一个道理。” 商渡脸上带了几分漫不经心,还有几分果决狠厉,“只要你坚持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在达成目标之前,无论牺牲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难道为了怜惜手下将士的性命,这仗就能不打了吗?就要投降了吗?那不是将军,是懦夫。” “决定了就去做,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姜穗宁被他教训了一通,有点不服气,小声嘟囔了一句:“说得好像你上过战场似的……” 额,如果上战场督军也算的话,那他好像是去过? 姜穗宁赌气似的拿起一块点心,边吃边斜他一眼。 “商大督主,看来你对自己做过的事都不后悔了?也不在乎别人在背后骂你大奸臣?“ 商渡淡淡看了她一眼,幽深的眼瞳里涌动着她不懂的情绪。 他起身向院外走去,经过她身边时,轻声说了一句。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下午,姜莳吵着要姜穗宁带他出去玩。 姜穗宁哭笑不得,刮了下他的鼻子,故意道:“哎呦呦,是谁说还要考举人呢,怎么还想着出去玩呀?” 姜莳冲她做了鬼脸,“你们不是都不许我今年下场嘛,那我还有三年时间备考呢,也不急在这一时。好阿姐,你就陪我去玩儿吧。” 姜母也跟着说:“是啊宁宁,你带小莳出去转转,就当是散散心了。” 她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还不肯和离,但只要有机会,她还是希望姜穗宁能多在外面跑跑,就像还没出嫁时那样。 姜穗宁答应了,领着姜莳往外走,正好碰上丫鬟引着一对母女过来,像是姜母的客人。 姜穗宁带着弟弟,站在路边回避礼让。 恰好这时一阵风吹过,把那位小姐手里的帕子吹掉了。 她转身去捡,正好和姜穗宁来了个面对面。 姜穗宁看清她的长相,脱口而出:“申玉芝?!” 那位小姐吓了一跳,不可思议的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姜穗宁心里简直有一万匹野马狂奔而过。 她当然知道,因为这就是她前世的那个冤种大嫂啊! 她不是跟阿娘说过,不要和申家结亲了吗,为什么申玉芝还能来姜家作客? 姜穗宁警惕地左看右看,突然想起大哥姜逸今天一早就去铺子里了,不在家,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过神来,对上申玉芝和她身旁那位夫人,两道疑惑的视线,连忙解释:“我,我曾经听过申小姐的闺名,刚才一时冒犯了,请见谅。” 申玉芝信了,礼貌地冲她点点头,“那应该是姜夫人跟你说的了,我也知道你的名字。” 这时她旁边的夫人哼了一声,态度有些傲慢,“身为出嫁女,隔三差五就往娘家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姜穗宁皱了下眉,还没等开口,姜莳已经忍不住跳出来。 “这是我家,又不是你家,我阿姐想什么时候回便什么时候回,想住几天就住几天,与你何干?!” 第105章 她绝对不能进姜家 申母自诩五品官夫人的身份,就是来姜家作客,也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冷不防被一个少年指着鼻子骂,脸都气红了。 “哪里来的小猢狲,你可知道我是谁?” 姜莳还要开口,被姜穗宁一个眼风止住。 她上前一步,将姜莳护在自己身后,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家小弟是正儿八经的姜家四少爷,这里是姜府,是他从小长大的家,难道我们姜家人自己的家事,还要对夫人一一交代吗?” 姜莳还是没忍住,从她身后探出头,“就是,我乐意让我阿姐在家住一辈子,要你管?” “小莳,不许对客人无礼。” 姜穗宁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一句,眼风扫过申家母女,意有所指,“做人就要懂得看人眼色,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如今你是在自己家里,可以任性妄为。可要去了别人家,对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也不怕人家给你打出去?” 这一通指桑骂槐,气得申母直跳脚,冷笑:“你们姜家就是这样待客的?玉芝,我们走!” 说着就要拉上申玉芝离开。 “母亲息怒。”申玉芝却挣脱申母的手,冲她使了个眼色,又道:“我们今天是来给姜伯母道谢的,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申母似乎被她劝动,不甘心地转回来,重重哼了一声,越过姜穗宁和姜莳姐弟,往姜母的院子走去。 申玉芝连忙跟上,没走几步又回头看了姜穗宁一眼。 只是今天的阳光太热烈,照得人睁不开眼,姜穗宁没看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人已经走远了。 姜莳气鼓鼓地一跺脚,“什么人嘛,一边嫌弃阿姐,一边还想和咱们家结亲,我才不要这样的嫂嫂!“ 姜穗宁忙问他:“你可知道她们是谁?最近常来家里吗?” 姜莳眨眨眼,“不知道啊,但最近阿娘见了不少夫人小姐,肯定是在给大哥二哥三哥选媳妇儿嘛。” 不提三哥人还在外地,没看大哥二哥最近都不敢回家了嘛。 幸好他年纪小,还不用考虑娶媳妇儿的问题。 姜逸今年二十三,姜聿和姜瑄是双生子,今年也二十岁了。 三个儿子老大不小都没成亲,动不动就天南海北到处跑,简直快成了姜母的心病。 自从姜逸进宫献宝得了授官,姜家在京城官宦之家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姜母索性开始广撒网,争取一口气把三个媳妇儿都定下来。 姜穗宁想了想,让姜莳先去马车上等她,她则折返回后院,找来姜母身边最得力的冯妈妈问话。 冯妈妈是姜母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府里的管家,小时候还奶过姜穗宁一阵子呢,算是她半个乳母,关系很亲。 因此姜穗宁也不绕圈子了,一见到冯妈妈就问:“申玉芝最近常来家里吗?我不是跟阿娘说过,申玉芝不能当我大嫂吗,她怎么还和她们见面?” 冯妈妈不明就里,如实道:“小姐说的话夫人都记着呢,那次和申家相看后,就找个理由回绝了,说是和大少爷属相不合。” “后来有一次夫人出门上香,恰好遇到申小姐家的马车坏了,夫人好心搭了她一程,她便借着上门道谢的由头,隔三差五就来陪夫人聊聊天。” “夫人对她印象不错,还跟我商量过,就算申小姐当不了姜家未来的宗妇,许给二少爷或者三少爷也不错……” 姜穗宁立马拒绝:“不行,谁都不行。申玉芝绝对不能进我们家的门!” 冯妈妈被她激烈的态度吓了一跳,“小姐,为什么啊?我看那申小姐虽然被老城阳侯夫人养得傲气了些,可长相性格都不错,又有个五品官的父亲,咱们家还算是高攀了呢。” “妈妈,你和阿娘的想法都该改改了,别动不动就觉得我们姜家低人一等。” 姜穗宁小脸严肃地看着她:“我是你从小看大的,你知道我从来不说假话骗人。妈妈你信我,咱们家一定会越来越好,我保证给几个哥哥都找到最好的妻子。” 她推着冯妈妈往外走,“总之你帮我看着阿娘,千万别让她稀里糊涂跟申家结了亲。” 送走了冯妈妈,姜穗宁还觉得不保险,又去前院找了一趟姜父,说了申家的事。 姜父平时并不拘束妻子的交际圈子,只要她和对方相处愉快即可。 听说申家主动三番五次上门来,结亲的意愿十分强烈,甚至不拘是姜家哪个儿子时,姜父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啊。以申家的门第,又是女方,犯不着这样上赶着吧?” 老话说抬头嫁女,女方在结亲时总会拿一拿架子,这样才显得自家女儿金贵,以期夫家好生对待。 姜穗宁也在飞快思索,前世没有她的阻挠,申玉芝顺利和姜逸相看结亲,把姜家闹得天翻地覆。 这一世她出手拦了拦,把姜逸支出京城,错过了相看。按理说以申氏二十岁的年纪,应该更急着找下一家才对。 她怎么偏偏就盯上姜家不放了呢? 突然,她想起了前世姜家被抄家流放的罪名,神情一凛。 “父亲,申家背后,很可能是那位。” 姜穗宁冲姜父比划了一个“二”,又指了指天上。 二皇子?那不就是……太子?! 姜父悚然,沉了语气,“那位……看上姜家的银子了?” 别看如今六皇子成了朝中新贵,但他毕竟还年轻,贤妃出身也不高,他顶多算是刚刚入局,摸到了夺嫡之争的边边。 要说朝堂上这十几年来真正的储位之争,还得看大皇子和太子,也是立嫡与立长之争。 大皇子是顺康帝长子,生母是贵妃,实际上的六宫之主,大皇子本人更是骁勇善战,深得武将集团的拥护。 太子行二,是中宫皇后嫡出。皇后与顺康帝是少年结发夫妻,感情甚笃,皇后生二皇子时大伤元气,拼了半条命,奄奄一息之际,顺康帝为了给皇后冲喜,将刚出生的嫡子立为太子,昭告天下。 可惜皇后只坚持了七天,还是香消玉殒了。 自此顺康帝对嫡子越发偏爱,几乎是不假于人,亲手照顾养大的。 太子是嫡出,对于讲究嫡子传承的读书人来说,天然就是正统,是一面值得追随的鲜明旗帜。 嫡与长,文与武,这些年来大周朝堂就没有消停过,拉帮结派,互相攻击,唯有顺康帝安坐钓鱼台,掌控着朝堂平衡。 但重活了一世的姜穗宁知道,顺康帝老了,而他的儿子们已经长大成人,他很快就要压制不住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了。 那是天下仅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皇权宝座,储位之争何其惨烈,而姜家就是不幸被卷入其中的棋子。 第106章 我宁愿你永远都长不大 前世,就在太子被废后不久,姜家本来好好做着皇商,却突然因为贡入宫中的一批药材出了差错,险些害死顺康帝一位有孕的妃嫔,因此获罪,家产全部充公,全家被流放。 现在想来,这简直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姜穗宁不信她的父兄会在这种大事上出了这么要命的纰漏。 现在想来只有一种可能,申玉芝和她的家族早已暗中投靠了太子。 前世申玉芝嫁入姜家,成了长子媳妇,又赶走其他几个兄弟,独占姜家财产,如此贪婪反常,就是想把姜家变成太子的钱袋子。 可惜太子谋逆失败,被顺康帝废黜幽禁,连带着这些“怂恿”太子谋反的同伙都没有好下场,甚至比太子本人更惨。 毕竟顺康帝怎么会觉得自己的儿子有错呢,一定都是身边的奴才带坏了他。 所以姜家就遭了无妄之灾。 姜穗宁从结论倒推,越想越觉得合理。 姜父也信了她的判断,连连保证:“我们家就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绝对不能掺和进这种砍头的大事里。” “你阿娘虽然耳根子软了些,但有一点好,她绝不会自作主张,背着我定下儿子的亲事。宁宁你放心,你哥哥们的亲事我会亲自把关,这个什么申家,是万万不行的。” 姜穗宁点头,又趁机提要求,“父亲要是有了合适的人选,一定要来跟我说一声。毕竟我嫁到侯府,借此也结交了不少夫人小姐,比你们更了解后宅这些弯弯绕绕。” 姜父失笑,揉揉她的脑袋,“知道了,小管家婆,怎么连你哥哥们的亲事都要管。” 姜穗宁假装生气,“难道我嫁了人就不姓姜了吗?父亲是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吗?” 姜父神情中带着慈爱和纵容,“怎么会呢,宁宁永远是我们姜家的大小姐,这个家你永远都能说了算。” 前阵子平远侯府闹出丑闻,姜父都跟姜母商量过,把女儿接回家养一辈子算了,反正又不是养不起。 是姜母说姜穗宁不肯跟她回家,似乎还有事情没做完,姜父这才暂时作罢。 许久不见,他仔细地打量着女儿娇艳如鲜花的面容,突然感慨:“你嫁人还不到一年,怎么却好像长大了这么多?” 去年这个时候,他的宁宁还会拽着他的袖子撒娇,管他要银子买首饰呢。 如今却能站在这里,与他冷静分析朝堂局势了。 姜穗宁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 她要怎么告诉父亲,她两辈子加起来,已经在侯府熬了快二十载岁月了。 她哪里还会有其他十七八岁女孩儿那样天真烂漫的心性呢? 姜穗宁使劲把眼泪憋回去,再抬起头时又是明媚笑靥,“那是因为人家长大了,懂事了嘛。好了,我要带小莳逛街去了。” 姜穗宁像从前没嫁人时那样,冲姜父伸出一只手,歪着头笑得狡黠,“爹爹,你懂的哦。” 姜父哈哈一笑,从袖子里掏出满满一荷包的金锞子,塞到她手里。 “看中什么就买,钱不够了就去铺子里支。” 姜穗宁眼角眉梢都漾开了笑意,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 姜父看着她蹦蹦跳跳,小女孩儿似的雀跃背影,轻声说:“我宁愿你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这么开心才好。” 他叫来管家,“去把夫人这段日子见过的女眷都整理出来,写一份名录给我。” 姜穗宁上了马车,就见姜莳噘着嘴,都能挂油瓶了。 他嘟囔:“阿姐你去干嘛了?我都快等得睡着了。” “找父亲说了几句话。” “哦……” 姜穗宁一句话就让姜莳成功闭嘴,乖乖坐好了。 马车辘辘前行,很快就来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大街。 姜穗宁带着姜莳一路边逛边买,出了银楼又进书局,还有东边的点心铺,西边的博古斋,仿佛散财童子下了凡,让整条街的掌柜都乐开了花,全程一对一贵宾级服务,恨不得从街头送到街尾。 二人逛得正起劲,忽然被一位面色白净无须的陌生男子拦住。 他一开口,嗓音有些尖利阴柔,“请问可是姜娘子?我家主子就在对面茶楼,想请您上去喝杯茶。” 姜穗宁微微蹙眉,“我不认识你,你家主子是谁?” 那人微微一笑,宽大袖口中探出一个“六”的手势来。 六皇子? 他为什么要见她? 姜穗宁下意识地觉得来者不善,正想推辞,“这位公……这位大人,我今天带着弟弟出门,不方便,不如改日……” 那人轻哼一声,语气微微带了威胁,“姜娘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我家主子要见你,你以为是你能拒绝的?” 说话间,周围突然多出几个眼神凌厉,步伐稳健的练家子,朝着姐弟俩不断靠近,将他们围了起来。 姜莳没听懂姜穗宁和公公打的哑谜,但还是勇敢地站在她前面,板着小脸:“你们想干什么?再不让开,我可就喊人了啊。” “小莳。” 姜穗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对那位公公点了点头,“劳烦带路。” 公公转身向外走去,姜莳急了,“阿姐,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嘘,我知道。” 姜穗宁牵住他的手,定了定神,“别怕,跟紧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姜莳更加用力地握住她,“我是男人,是我保护你才对。” 姜穗宁不由失笑,紧张的心情反而缓解了几分。 她跟着公公去了对面茶楼,进入一间布置清幽的厢房。 她飞快扫了一眼,屋里坐着三个人,除了六皇子,还有陆锦瑟和陆锦瑶。 姜穗宁扯了下姜莳,福身行礼,“给六殿下请安。” 六皇子见到她眼睛便是一亮,想也不想地抬手,“不必多礼,坐吧。” 陆锦瑟见她真的坐下了,瞬间发火,“姜穗宁,你居然不给我行礼?!” 她可是六皇子明媒正娶的正妃! 姜穗宁装作被她吓了一跳的模样,“哎呀,六皇子妃娘娘,恕我眼拙,一时没认出来,您最近好像有些许……圆润啊?” 被贵妃罚禁足抄经,一不小心吃胖了十斤的陆锦瑟:…… 扎心了! 第107章 你敢伤他,我和你拼命 自从万寿节上,陆锦瑟教训姜穗宁不成,反被她在贵妃面前告了一状,被罚禁足一月,抄宫规百遍。 贵妃可是后宫中说一不二的主儿,她亲自发了话,那就是实打实的惩罚。 陆锦瑟被单独关进了宫中教训低位妃嫔的静室中,不许她带宫女伺候,一日三餐都由外面送进来,还有两个嬷嬷轮流看守,完全不给她任何放水偷懒的机会。 陆锦瑟没日没夜地抄宫规,吃的都是御膳房最低一等的膳食,连点荤腥都见不到,天天都是萝卜白菜。 又听说六皇子在外面过得逍遥,不但没想办法为她求情,还趁着她不在又纳了两个美人,简直快要气炸了。 她越生气就越饿,越饿就越想吃东西,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大吃特吃。 一个月禁足结束,她的腰围不知不觉中粗了两圈,脸蛋也从小瓜子脸变成了大南瓜脸。 今日一见到身段窈窕,相貌昳丽的姜穗宁,又发现六皇子的眼珠子都快粘到她身上了,陆锦瑟和妹妹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真该刮花了这张狐狸精的脸,省得她出来乱勾人! 但陆锦瑟也只敢想想而已,六皇子还在呢,必然不能让她动手。 她磨了磨牙,对姜穗宁皮笑肉不笑,“我可是天家儿媳,享了泼天的权势富贵,这叫皇室风度。像你这样风一吹就倒的,怕不是饿死鬼投胎的吧?” 姜穗宁抬手轻抚过脸蛋,冲她妩媚一笑,“六皇子妃娘娘真会说笑,我可不懂什么投不投胎的,人家只是天生吃不胖罢了,真是愁人啊。” “你!” 陆锦瑟眼睛都红了,却突然被妹妹拦住,“姐,别跟她废话。” 陆锦瑶瞪着姜穗宁,不耐烦地敲敲桌子,“叫你过来,就是让你识相一点,赶紧自请下堂,给我和延青哥哥腾地方!” 姜穗宁装作吃惊的模样,“陆二小姐,你好歹也是武威将军家的嫡女,外面有那么多青年才俊等着你挑选,你为何非要盯着我夫君不放呢?” 她打量着陆锦瑶的状态,感觉她比上次来侯府的时候也胖了一点,小肚子那一圈鼓鼓的,腰带都快束不住了。 姜穗宁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看向陆锦瑟,一脸诚恳,“六皇子妃娘娘,你和陆二小姐可是嫡亲姐妹,你得劝劝她,千万不能跳进平远侯府这个火坑啊。” 她掰着手指头数:“我夫君遭了陛下厌弃,被赐了一头‘猪妾’,在京城都出名了。他自己还道德败坏,跟名义上的姐姐私通生子,后院还有无数莺莺燕燕,十分风流……如今平远侯府的爵位也被撸了,等老侯爷百年,韩家就会彻底跌落勋贵圈子,这这,实在不是一门好亲事啊。” 陆锦瑟脸色难看,她当然知道平远侯府嫁不得,可谁让小妹猪油蒙了心,眼里只有韩延青呢?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 陆锦瑟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对姜穗宁说:“既然你也觉得韩延青不是良配,那你又为何吊在一棵树上呢?不如你们写份和离书,一别两宽,以姜家的财力,你将来未必不能再嫁个好人家啊。” 姜穗宁瞪大眼睛,仿佛被她的话吓住了,“这怎么可以?女子出嫁从夫,讲究从一而终……我已经是韩家的媳妇,怎么能做出和离改嫁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她飞快瞥了陆锦瑶一眼,小声嘀咕:“再说你们明知道我夫君不好,还上赶着要嫁给他,这不是脑子有坑吗?” 陆锦瑶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姜穗宁面前,示威地看着她:“实话告诉你吧,我和延青哥哥早就做了夫妻,他说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当初是被家里逼着才娶你的,你识相一点,不要阻碍我们的幸福!” 姜穗宁趁她不注意,偷偷从袖口里摸出今天新买的百花醉胭脂,拧开盖子。 一股浓郁的花香袭来,陆锦瑶面色一变,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姜穗宁恍然大悟:“原来你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陆锦瑟连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又对姜穗宁说:“没错,我妹妹腹中已有骨肉,孩子等不得了,你必须赶紧给她腾地方!” 姜穗宁忽然收起害怕吃惊等示弱的神色,不紧不慢地坐在了绣凳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姐妹俩。 “是啊,孩子等不得,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为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腾地方?” “你说谁是奸夫淫妇?” “无媒苟合,未婚先孕,难道你不是?” 姜穗宁冷笑,“反正我才是和韩延青拜了天地,上了族谱的正室嫡妻,你想大着肚子进门,不如现在跪下来给我敬杯茶?” 陆锦瑶瞪她:“你做梦!” 她眼珠一转,注意到跟在姜穗宁身后,满脸怒容的姜莳,忽地身形一转来到他身后,一把掐住他的喉咙,袖中滑出一把短刀,刀尖抵上他的脸。 “小莳!” 姜穗宁大惊,倏地起身,“你想干什么?你别碰他!” 陆锦瑶虽然怀着孕,可她想制住姜莳还是很容易,闻言挑衅地勾唇一笑。 “听说你弟弟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是个神童啊。你们姜家一窝子铜臭味,倒是出了个读书的好苗子。” “你说,我要是在他脸上来这么一下,他还能去参加科举吗?” 陆锦瑶笑得恶劣,锋利的匕首离姜莳的脸只有几毫米的距离,不住地来回划动着。 姜穗宁心都提起来了,颤声道:“陆锦瑶,你最好把刀拿稳了,你要是敢伤到他半点,我跟你拼命。” 大周科举非常注重读书人的形象,不许有残疾,不许有面貌损毁,甚至长得好看还会额外加印象分。 若是姜莳被毁容,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入仕了。 “阿姐,别管我,我不许有人威胁你!” 姜莳小脸发白,浑身汗毛竖立,却还是勇敢地冲她大喊。 气得姜穗宁喊他闭嘴别乱动。 她深呼一口气,沉声道:“你放开我弟弟,我答应你。” “真的?你可别想跟我耍花招。” 陆锦瑶半信半疑,又补了一句,“我是不会做妾的,我一定要当延青哥哥的正室妻子!” 姜穗宁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咬着牙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坐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堂堂正正进侯府大门。” 第108章 将来许你个贵妃之位如何? 陆锦瑶没听出她言语中的陷阱,只当她是同意让出正室之位,立刻松开姜莳,嫌弃地推到一边。 姜穗宁连忙上前,拉着他上下查看,“没受伤吧?” 姜莳摇头,神情越发着急,“阿姐,你怎么能答应她呢?” 姜穗宁故作轻松地笑笑,“你不是一直盼着我回家吗?” 姜莳气得跺脚,“这,这不一样!” 韩延青不配做他姐夫,阿姐要走,也得是被姜家风风光光接回去。 而不是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疯女人逼走! 陆锦瑶计谋得逞,心情大好,拿起一块点心,边吃边对姜穗宁摆摆手,“行了,你可以走了,赶紧回去帮我办妥一切,我肚子里的孩子可等不了太久。” 她挺着肚子,示威地看着姜穗宁,“别想耍花招,别拖延时间,否则我就打断那小子的腿。” 陆锦瑶看出姜穗宁对这个弟弟十分在意,可谓是死死抓住了她的软肋。 姜穗宁冷冷瞪了她一眼,拉着姜莳离开。 穿过长长的走廊,就在她要下楼时,身后忽然传来六皇子的声音,“姜娘子留步。” 姜穗宁一愣,转过身来,语气平淡:“殿下还有事吗?” 六皇子走近几步,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味,看着她低头时露出的一抹雪颈,眼中痴迷之色更甚。 他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其实锦瑟说的也没错,韩延青确实不是你的良配。” 姜穗宁不明白他的意思,又不想得罪了这位天潢贵胄,只得扯了扯唇,淡淡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陆锦瑶仗势欺人,我不让位又能怎样?” 六皇子忽然抓住她的手,一脸深情:“姜娘子美貌聪慧,令人一见倾心。等你离开了侯府,我一定将你好好安置,绝不会嫌弃你是再嫁之身。” 姜穗宁吓了一跳,使劲挣脱,“殿下慎言!” 不是,他有病吧? 可她越是抗拒,六皇子就越觉得美人充满乐趣,摸着下巴自以为帅气地一笑,压低声音:“等我将来……一定许你个贵妃之位,如何?” 姜穗宁惊恐地瞪大眼睛。 完了,六皇子真的疯了。 她不再犹豫,拉上姜莳果断冲下楼梯跑了。 六皇子站在楼梯口,看着她惊慌失措,如同小兔子一般的背影,志在必得地勾起唇角。 “殿下,殿下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陆锦瑟出了房间来找,就见六皇子站在栏杆旁笑得一脸花痴,不由抬高声音。 六皇子回过神来,连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没什么,我出来透透气。” 陆锦瑟打量着他,冷哼一声,“殿下不会是看上那个小贱人了吧?” 六皇子板起脸,“你好歹也是堂堂皇子妃,怎么一口一个贱人,粗俗!” 陆锦瑟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气得跺脚,“殿下,您已经纳了四个美人了,如今还要让一个残花败柳来碍我的眼吗?” “谁说我要让她进宫了?” 六皇子早就做好了金屋藏娇的打算,等姜穗宁离开侯府,就把她接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宅子里,这样他们就可以夜夜笙歌,还不用被陆锦瑟盯着了…… 他越想越美,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锦瑟不知道他的想法,松了口气,又去拉六皇子的衣袖,“殿下,今天多亏了您,我们才能逼姜穗宁答应让位,这份恩情,我们陆家记下了,将来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你我夫妻一体,说什么报不报答的。” 六皇子哄了她两句,又感慨:“可惜平远侯府丢了爵位,不然二妹嫁过去,倒也不失为一桩助力。” 陆锦瑟连忙道:“不如殿下想法子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毕竟锦瑶嫁得好,咱们的赢面就越大啊。” 她知道六皇子有争储之心,她自然也想当皇后。 六皇子没有亲生的姐妹可以拿来和朝臣联姻,但陆家还有锦瑶啊。 陆锦瑟说这话,一半是为六皇子的大业,一半也是为了自家妹妹的幸福。 六皇子点了下头,“知道了,我找机会跟父皇说说。不过也要等二妹嫁过去之后,否则咱们不是白白为人做嫁衣吗?” “殿下放心,姜穗宁不敢不听咱们的。” 陆锦瑟攥紧了帕子,她早晚还要狠狠给姜穗宁一个教训。 回去的路上,姜莳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着头一言不发,蔫蔫的。 姜穗宁担心地去摸他的额头,“是不是被那个疯婆子吓到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莳摇头,闷闷道:“阿姐,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如果他没有吵着要出来逛街,阿姐也不会被那些人带走威胁…… “傻小子,你以为躲得过今天就行了吗?” 姜穗宁失笑摇头,眼神微沉,“陆锦瑶怀了孩子,她等不得,陆家再惯着女儿,也不会让她未婚生子。她就是今天不找我,早晚也会找上门来。” “至于你说的拖累?呵,在武威将军府面前,我们全家加起来都不够他们看的。” 官与商之间有如天堑,是一辈子都难以跨越的鸿沟。 姜莳不服气地辩解,“可是大哥已经被授官了啊,听说陛下还很欣赏他……” “一个八品虚衔,空有陛下一句欣赏有什么用?陛下又不是咱们爹,还能管得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姜穗宁摸着他的脑袋,趁机劝学,“所以小莳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当大官,咱们姜家以后可就靠你改换门庭了。” “我明白,我一定会努力的。” 姜莳郑重地应下,过了一会儿又惴惴地问:“阿姐,你真要给那个女人让位啊?” 姜穗宁勾唇浅笑,“我倒是想走,就怕有人舍不得放呢。” 姜莳听糊涂了,“那你怎么答应让她进门?平妻、并嫡制度早在前朝就被废了,这样做是犯法的啊。” “好了,这些不用你操心,阿姐自有办法。” 姜穗宁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景,眸光闪动。 六皇子真以为自己得了几句陛下夸奖,有了几个拥趸,就能和大皇子、太子相争了? 他其实就是个最先出局的无脑炮灰。 陆锦瑶想用姜莳的前途威胁她? 那她就好好布一个局,把他们都一网打尽。 第109章 小娘家里也有读书的兄弟? 离开茶楼后,姜穗宁先把姜莳送回家。 姜莳下车前还恋恋不舍,“阿姐,真的不能在家里多住几天吗?” 姜穗宁笑着拍拍他,“别急,来日方长。” 她拿出一封信,“帮我把这个交给大哥,他看到就明白了。” 又补充:“你不许偷看哦。” 既然已经决定入局,有些事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 姜莳小脸鼓成河豚,“我才没那么幼稚呢!” 他捏着信封,低下头蔫蔫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拿我当小孩儿,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姜穗宁不由失笑,“傻小子,不给你看是怕你读书分心,再说我是和大哥商量铺子里的事儿,你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啊。” 姜莳简直就是姜家的一个“奇葩”,从小对做生意一窍不通,算账也算不明白,只喜欢看书。 他七岁那年,姜父给他一个铺子练手,结果姜莳差点连自己都给赔出去了,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幸好他在读书方面极有天赋,这让姜父大喜过望,全力栽培小儿子读书科举。 姜莳也不负所托,才十三岁就考中秀才了。 听了姜穗宁的解释,姜莳这才勉强哼了一声,摇了摇信封,“好吧,我一定亲自送到大哥手上。” 他站在门口,目送着姜穗宁上了马车,调转方向重新出发,直到出了巷子口看不到了,才沉沉地叹了口气。 真烦,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问了门房,得知姜逸还没回府,姜莳便先去了姜母那里。 “小莳回来了。不是和你阿姐逛街去了吗,怎么不高兴?” 姜母把小儿子搂进怀里。 姜莳看到桌上待客的茶点还没收起来,眼珠一转,赶紧告状:“阿娘,你以后不要再见那个姓申的了,她们家根本就看不起我们,那个老太婆还骂我!” 姜母一惊,“她骂你什么了?” 她刚刚招待了申氏母女,聊得挺投缘啊。 她还寻思着,要不要下次叫姜聿过来露个面,两边相看相看呢。 姜莳气鼓鼓的,“她先说我阿姐没规矩,说出嫁女不该老往娘家跑。我说我就乐意让我阿姐回来,她又骂我是小猢狲……” 姜母气得柳眉倒竖,“岂有此理!” “阿娘,我可不要这样的嫂嫂,还没过门就嫌弃阿姐,那阿姐以后可怎么办啊?” 姜莳揉眼睛装哭,“阿姐在侯府过得那么惨,早就该回来了。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愿意养她一辈子!” 姜母生气过后,又被感动得眼泪汪汪,“小莳说得对,你阿姐就是在家住一辈子也是应该的,谁也别想破坏了你们兄弟姐妹的感情。” 还不等姜父找她,姜母已经在心里判了申玉芝出局。 以后再相看儿媳妇时,必须加上一条:一定得接受家里有个不嫁人的姑奶奶才行。 等到姜逸回来,姜莳又赶紧去了他的院子,“大哥,这是阿姐给你的信。我可没有偷看哦。” 姜逸笑着摸摸他的小脑瓜,“知道了,谢谢小莳。” 他抽出信纸飞快扫过,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变得凝重,半天都没说话。 姜莳被勾起了好奇心,踮起脚尖去看,“阿姐给你写什么了?” 姜逸回过神来,三两下收起信纸,匆匆道:“别闹,我要去见父亲了。” 信里的内容事关重大,他一个人做不了主。 姜逸走出院子才反应过来,宁宁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让他去说服父亲吧? 他边走边无奈摇头,这丫头的“神通”真是越来越骇人听闻了。 常平仓……若是真出了问题,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这是劫难,也是姜家更进一步的机会。 姜穗宁回到侯府,正处理今日积压的各项事务时,方小娘来了。 “小娘快坐。彩秀,去沏一壶君山银针,用最好的那罐茶叶。” 姜穗宁对她笑得热情,“听说小娘在别院就爱喝这个,对吧?” 方小娘眸光微动,笑着道谢,“三夫人有心了。” 她主动开口:“侯爷让我帮您管家,可我不过是一介粗人,在别院管管那十几个丫鬟婆子还行,这么大的侯府,每日来来回回几百口子人,方方面面都要管到,我实在是不知从何下手啊。” 姜穗宁抿了一口茶,轻声问:“那小娘的意思是?” 方小娘试探着说:“我想从明日起,看看三夫人是如何处理各处回话的,先在旁边听着,大事还是由你做主,你看如何?” 姜穗宁拍了拍手,“小娘是个稳妥人,难怪老侯爷去了别院,身子骨和精神都大好了,都是小娘照顾得好啊。” 二人东拉西扯,看似漫无目的地闲聊,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姜莳身上。 “十三岁的秀才公啊,往前一百年都找不出这样的神童了。” 方小娘真心赞叹,又夸姜穗宁,“姜家的家风真是好,养出了你们姐弟这样的灵秀人才。” 姜穗宁谦虚地摆摆手,装作不经意地顺势问起:“小娘家中也有读书的兄弟?” 方小娘点头,“我有个弟弟,叫方昶,今年十五岁了,可惜还是个童生,远远不如姜五少爷出众。” “十五岁的童生也很不错了,多少人考到二十多岁还没个结果呢。我看方公子只是缺点运气,还有名师的指点。” 姜穗宁指尖轻叩桌面,想了想道:“小娘有没有考虑过送令弟去书院读书,比如青山书院?” “就是有曲大儒坐镇的那个青山书院?” “没错。” 方小娘显然也听过,面露踌躇,“听说青山书院每年考试招生,题目都很难,我弟弟之前只跟着一个老秀才念书,恐怕比不过那些家学渊源的学子……” 姜穗宁笑着道:“我家里和青山书院的山长有些交情,小娘若是不嫌弃,我叫我父亲写封推荐信,送你弟弟去那里读书如何? 方小娘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激动得脸都红了,“听说从青山书院出来的学子,最低都是举人起步,就连上一届的榜眼也是青山书院的学生呢。” “不过……三夫人家里不是做生意的吗?怎么会认识书院的山长呢?” 方小娘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婉转地问出这个问题。 毕竟读书人一向不爱与商贾打交道,嫌弃他们一身铜臭味儿。 “读书人也要吃饭,也要花钱啊。” 姜穗宁淡淡道:“三年前我弟弟考上青山书院后,我父亲出钱给书院盖了三期学舍,又把书院旁边的那一片山头都买下来捐了,曲大儒还亲自给我父亲题了一幅字呢。” 第110章 除非我死,你这辈子别想离开我 方小娘瞬间了然。 心中暗暗惊叹,不愧是首富姜家,这是用真金白银给小儿子铺了一条登天路啊。 难怪姜穗宁能轻轻松松拿出青山书院的推荐信来。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她根本无法抗拒。 方小娘不安地搅着帕子,“三夫人为何要这样帮我?” 青山书院的推荐信,拿到外面都能换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姜穗宁浅浅一笑:“因为我相信,小娘是个聪明人。” “老侯爷那么大年纪,早年又在战场上受了一身的伤,说句大不敬的话,他肯定是要走在小娘前头的。” “将来这府里是谁说了算,相信小娘心里自有判断。” 姜穗宁生了一双澄澈的杏眼,看似清纯无害,但当她认真凝望着你说话时,就有一种莫名令人信服的魔力。 她定定地看着方小娘,微微压低的语气充满蛊惑:“这是我给小娘的诚意,也希望小娘能拿出让我满意的价格。” 方小娘心里的天平瞬间倾斜。 她和老侯爷差了将近三十岁,难道她跟着他,是因为什么见鬼的真爱吗? 韩老夫人当年能从宠妾上位成继室,那是天时地利人和,轮到她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又没能生下一儿半女,等老侯爷一死,她在府里就彻底没了倚仗。 夫家靠不住,能指望的就只有娘家了。 方小娘眼神郑重起来,对姜穗宁许诺:“只要我弟弟能进青山书院,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姜穗宁满意地笑了,语气中更多了几分亲切,“小娘这话言重了,我只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些老侯爷的旧事,也好尽一尽晚辈的孝道。” 二人心照不宣地结成同盟,从此方小娘更不会与她争夺管家权了,每日来棠华苑点个卯,对姜穗宁的一应行事都是好好好,从无异议。 一些心思浮动的奴才也都消停了,知道姜穗宁依然是侯府内宅里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前院,韩延青的伤养得差不多了,第一时间来了棠华苑。 姜穗宁没给他好脸色,“你来干什么?” 韩延青清清嗓子,不自在地解释,“我……父亲已经狠狠教训过我了,让我收心跟你好好过日子。” 姜穗宁忽然笑了,冷冷看了他一眼,“三爷身边群芳环绕,还有外面的野花等君采撷,哪里还用跟我过日子啊。” 韩延青一愣,“什么外面的野花?” 姜穗宁懒得和他绕弯子,“陆锦瑶,她前几天找我了,要我给她腾地方呢。” 韩延青腾地站起来,眼神慌乱,“她,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们俩如何恩爱呗。” 姜穗宁白他一眼,抛出一个惊天大雷,“她已经怀了你的骨肉,再不想法子遮掩过去,我都担心你哪天被陆将军暗杀了。” 哗啦一声,韩延青不小心打翻了茶具,满脸不可思议,“她怀了我的孩子?这怎么可能呢?” 他前阵子努力“耕耘”,腰都快废了,也没听到曼娘和蕊姬谁有好消息。 怎么偏偏就是陆锦瑶呢? 姜穗宁私下算过日期,韩延青和陆锦瑶鬼混那阵子,她还没给他下绝育药,所以才弄出这么一个“漏网之鱼”。 她叹了口气,一脸好心地对他说:“陆二小姐肚子里的,说不定就是你这辈子唯一的骨肉了,你真不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吗?” “我当然不愿意!” 韩延青握紧拳头,满脸羞愤和屈辱,“我根本就不喜欢她,都是她强迫我的。” 还有寿宴那天,要不是陆锦瑶冒冒失失闯进去,喊破了凌雪的身份,事情也不会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侯府也不会丢了爵位……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陆锦瑶了,还娶她? “可是陆锦瑶身后有六皇子撑腰,她已经威胁过我了,如果她不能嫁给你,那我们所有人都要倒霉。” 姜穗宁抬手扶额,装作发愁的模样,“你还是赶紧给我写封和离书,放我一条生路吧。” “我不放。” 韩延青来了倔脾气,脖子一梗,“你是我八抬大轿娶进来的正室夫人,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除非我死了。” 姜穗宁在心里暗骂一声蠢货。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 她猛地起身向外走去。 “去明武堂,请父亲做主了!” 韩延青一愣,连忙追了上去。 明武堂内,方小娘正伺候着老侯爷抽烟袋,见到二人,连忙福身退回内室。 老侯爷睁开眼,有些疑惑,“你们怎么来了?” 姜穗宁掐了大腿一把,红着眼眶,“求父亲为我做主,替夫君休了我吧!” “这是什么话?姜氏,你先坐下。” 老侯爷转头看向韩延青,脸色一沉,“孽障,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这阵子方小娘没少在他耳边说姜穗宁的好话,老侯爷对这个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 再说如今侯府已是风雨飘摇,千万不能再闹出更多的乱子了。 韩延青支吾着说不出话,他很多年没见过老侯爷了,对他有种天然的畏惧。 姜穗宁抽泣着把陆锦瑶有孕的事说了,“……她现在一门心思想嫁给三爷做正室夫人,说我要是不答应,就让侯府、还有我娘家统统倒霉!” 老侯爷太阳穴突突狂跳,抄起拐杖砸向韩延青。 “你可真是个风流种啊!连武威将军家的小姐也敢勾搭?!” 那可是根基深厚的老牌武将,更是六皇子的岳家,是平远侯府现在能惹得起的吗? 韩延青被砸得抱头乱窜,还为自己叫屈,“是她先勾引我的!” 老侯爷:…… 都这个时候了,谁先谁后还有区别吗? 他脸色阴沉沉的,看不出喜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姜穗宁,“陆家势大,又与六皇子关系紧密,我们得罪不起。姜氏,为了你夫君的前途,为了侯府的百年基业,只能委屈你了,就让三郎娶了陆二小姐进门,从此她为妻,你为贵妾,你意下如何?” 姜穗宁的心微微一沉。 她果然低估了韩家人的无耻程度。 老侯爷居然能想出贬妻为妾的主意,这是根本没打算放她走啊。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一抹悲愤之色。 “士可杀,不可辱。我是夫君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嫡妻,要我自贬为妾,不如一碗毒药杀了我!” 第111章 我现在只想和你生孩子 姜穗宁腾地站起身,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地看向老侯爷,眸中的锐意令人心惊。 老侯爷感受到了被冒犯的不悦,更多的是被忤逆和挑衅的愤怒。 他从未想过,一向在他面前表现得听话懂事,识大体,知进退的姜穗宁,会有如此强烈的抗拒情绪。 他双唇紧抿,板起威严的面孔,周身散发出武将的杀气。 “姜氏,你敢忤逆长辈?” 姜穗宁不但丝毫不惧,反而把头抬得高高的,气度凛然,“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 “又,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此不孝也。” “我是上了韩家族谱的原配正室,如今父亲却要让我自贬为妾,有违礼制。长辈做了错事,难道晚辈还要一味屈从吗?” “陛下最重孝道礼数,便是您进宫面圣,告到勤政殿去,我也不会答应的!” 老侯爷脸色越发难看。 姜氏明知道侯府遭了顺康帝厌弃,却还口口声声让他进宫告状,这不是故意嘲讽他吗?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得了一次陛下的夸赞,就能在侯府里为所欲为了? 这个家还姓韩,不姓姜! 他紧紧攥住了椅子扶手,冷冷看着姜穗宁:“你少跟我掉书袋,我是上战场打仗的粗人,不是那些酸秀才。跟我讲孝道?我只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姜氏,自你进门以来一直无所出,就连三郎唯一的儿子也出意外死了,这难道不是你这个主母的失职吗?别说是以妻为妾,我就是替三郎休了你,都是应当的!” 姜穗宁立马接上:“好啊,那就请侯爷休了我吧。我马上收拾东西回姜家,给陆二小姐腾地方。” 老侯爷又被噎了一下。 正因为他舍不得姜家的财力,姜逸在顺康帝那里的好感,所以才不愿休了她啊。 陆家有权,姜家有钱,他两个都想要。 可偏偏低估了姜氏的气性。 “父亲,我不休妻!” 韩延青突然冲上来,拦在姜穗宁前面,梗着脖子道:“我不会娶陆锦瑶的,我的妻子只能是姜氏!” 老侯爷直接砸了一个茶杯,“这话你跟陆家说去!有本事你别搞大人家的肚子啊!” 老侯爷被这两个“不孝子”气得不轻,脸色涨红,不停喘着粗气。 他终于明白杨氏是怎么被气到中风的了。 他就不该回来,就该在别院泡温泉,泡到死! “滚,都给我滚!” 老侯爷发了话,姜穗宁和韩延青都被“请”了出去。 姜穗宁憋着一股气,埋头往前走。 韩延青在后面追她,“你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姜穗宁忍无可忍地停下来,回头瞪他:“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只想回家。这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她抹了一下眼睛,声音里带着哽咽,“早知道有今天,我就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都好过嫁给你!” 不知为何,韩延青现在一看到她掉眼泪,心脏都跟着揪痛,连声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以前眼瞎,没能早点发现你的好。我保证以后都改了,我们重新开始。” 此时二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凌雪的院子附近,离她的卧房只有一墙之隔。 姜穗宁故意问:“那你的雪姨娘呢?你们背着我偷偷好了那么多年,你舍得丢下她吗?” 韩延青不假思索的道:“当初也是她先引诱我的,我那时候年纪小,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是她说她不是我亲姐姐,又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他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过去几年的荒唐都甩掉。 “只是,她毕竟和我一起长大,又给我生过一个孩子。如果我再不给她一个名分,她就会被赶出侯府了。” “以后她就是后院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姨娘,绝不会和你争宠,你就当是做好事,给她一口饭吃行不行?” 姜穗宁半信半疑,“真的吗?你真的以后都不会去找她,也不碰她?” 韩延青重重点头,“只要你答应不走了,我保证。” 姜穗宁破涕为笑,眼波流转,似喜似嗔地扫了他一眼,“那就看你以后的表现了。” 韩延青大喜过望,一口一个夫人,追着姜穗宁往棠华苑去了。 一墙之隔的院内,凌雪站在镂空花窗下,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脸色惨白,如遭雷击。 到了棠华苑,韩延青想跟着进屋,却被姜穗宁拦住。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肯休妻,陆锦瑶那里怎么办?” 韩延青倒是不怕陆锦瑶,可他怕的是她爹陆将军和她姐夫六皇子。 他皱着眉头纠结了半天,终于道:“我明日就去找她说清楚,让她把孩子打掉,总之我是不会娶她的。” 姜穗宁挑了挑眉,“那可是你的亲骨肉,你舍得吗?” 韩延青不假思索道:“她的孩子有什么舍不得的,我现在只想跟你生孩子。” 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张芙蓉面,刻意压低了声音,“夫人,让为夫好好给你补一个洞房花烛夜吧。” 姜穗宁差点恶心得吐出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面部表情,一脸高冷:“你先解决了陆锦瑶再说。” 说完就让丫鬟关了门,不许他进来。 韩延青还当这是姜穗宁对他的考验,信心十足,“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姜穗宁步履匆匆回到了内室,气得又想摔抱枕。 绝育药还是下得太轻了。 她得想个法子,彻底断了他那点邪念。 姜穗宁又拿出了她和商渡的“专属锦囊”,往里面塞了张字条,让彩秀丢到房顶上去。 深夜,万籁俱寂。 前院书房里,韩延青正做着和姜穗宁洞房花烛的美梦。 他不知道的是,某个重达三百斤的庞然大物,已经冲破了围栏,越过重重障碍,千难万险,直奔他而来…… “啊!!!!” 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响彻侯府。 等姜穗宁接到消息赶来,看到的就是韩延青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小腹下三寸处有一团可疑的血迹。 大夫见到姜穗宁,对她连连摇头叹气。 “下手太狠了,老夫也无能为力啊。” 姜穗宁一脸懵。 大夫只好说:“三爷那里……被齐根咬断了,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啊!” 韩延青突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指着外面声嘶力竭地大喊:“杀,杀了那头猪,大卸八块!!!” 第112章 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姜穗宁立刻转头去了外面。 她提起灯笼才看到,大花已经被五花大绑堵了嘴,躺在地上无助地哼哼。 再仔细看,它嘴边还有一丝可疑的血迹…… 姜穗宁小脸整个皱成一团,露出一个无法言说的表情。 可以,这招很损,很商渡。 他是怎么想到借“猪”杀人的啊? 她都要怜爱大花了,它还只是个年纪轻轻,不满一岁的小母猪啊,怎么就要经历这么多…… 不,不能再叫大花了。 以后这就是她花姐! “你们干什么呢?这可是陛下御赐的花姨娘,还不快把它松开?” 姜穗宁调整好面部表情,立刻让人放开大花。 小厮面露难色,“夫人,可是这头猪刚刚吃了三爷的……” 这要是放了,等三爷能下地不得找他拼命啊? 怎么连小厮都知道,韩延青现在没根儿了? 姜穗宁心里笑开了花,面上还要装出焦急模样,“那也不能擅动御赐之物啊,你想连累侯府满门抄斩吗?” 小厮脸一白,忙问她该怎么办。 姜穗宁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你先把它悄悄带出去,等天亮以后,我找人来把它接走。” 大花是不能留在侯府了,还是送回陪嫁庄子上吧。 陈山肯定很高兴。 屋里,大夫正在给韩延青上止血药粉,时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叫。 姜穗宁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悄悄跟彩秀说:“你觉不觉得,他声音越来越尖细了?” 彩秀捂嘴偷笑,“嗯嗯,就跟……宫里的公公似的。” 转念一想,不对啊,为什么商督主的声音就还是那么好听呢? 这时老侯爷终于来了。 方小娘扶着他进了院子,老侯爷环视一周,锁定姜穗宁,虎目瞪起,没好气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听说三郎受伤了?” 姜穗宁福了福身,淡淡道:“父亲别急,三爷只是不能人道了,命还在呢。” 老侯爷身子晃了晃,一阵天旋地转。 什么叫“只是不能人道了”? “姜氏,别忘了你们三房还没有儿子呢!” 老侯爷痛心疾首地敲着拐杖,“二郎没儿子,三郎也不能生了,这是老天要让我平远侯府绝嗣吗? 姜穗宁“好心”提醒他:“父亲别忘了,陆二小姐现在还怀着夫君的孩子呢。” 老侯爷想起来了,催促道:“没错,这个孩子一定要保住,这是侯府嫡脉最后的希望了。” 他威胁地看了姜穗宁一眼,“你跟我一起进去劝三郎,若是不能把陆家小姐娶进门,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姜氏一再挑战他的底线,真当他的爵位是天上掉下来的? 老侯爷眼中闪过一抹狠辣杀意。 姜穗宁跟在老侯爷身后,方小娘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姜穗宁冲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进了内室,大夫已经给韩延青上好药了。 他对老侯爷说:“只要病人今晚不发热,那便是挺过去了,不会危及性命。” 老侯爷强调:“一定要用最好的药。” 大夫点头称是,拿起药箱离开了。 韩延青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眼神放空,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老侯爷清清嗓子,“三郎,事已至此,陆家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唯一的骨肉了,你必须得把她娶进门啊。” 韩延青没说话,像是在用沉默表达绝望。 这时姜穗宁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拉起韩延青的一只手,柔声劝慰:“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夫君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韩延青像是终于有了点反应,转过头看着姜穗宁,突然委屈地哭了。 怎么办,他现在彻底成了废人了,还怎么跟她重新开始啊? 韩延青抓着她的手不放,哭得越来越大声。 听得老侯爷直皱眉,有心想骂他两句,可看到他那处缠的厚厚的绷带,又不忍心开口了。 并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裤裆。 姜穗宁忍着恶心,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抽回手,偷偷在床单上蹭了几下,才缓缓开口:“夫君,父亲,我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娶陆二小姐进门,又不会让我没了原配的身份。” 父子俩齐齐开口:“什么法子?” 姜穗宁吐出两个字:“兼祧。” 老侯爷的眼睛亮了起来,“让三郎兼祧两房,你跟陆家小姐各占一头?” “没错。” 姜穗宁点头,冲他乖巧地笑了下,“我曾看过族谱,上面写着父亲还有过一个排行第四的庶子,只是五岁那年病逝了。” “四爷若是还活着,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不如就将陆二小姐娶进门做四夫人,她生的孩子也记在四爷名下,将来也好给四爷延续一份香火。” 老侯爷几乎是立刻点了头,“可以,就这么办。” 他还记得四郎,那孩子是他很宠爱的一个姨娘所生,从小就格外聪明灵秀,可惜慧极必伤。 姜穗宁这个提议简直说到了他心坎儿上。 以后小四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了。 劝动了老侯爷,姜穗宁又来劝韩延青,“夫君,我知道你不喜欢陆锦瑶,可她注定要进门的,你也不想真的绝后吧?” 白天还口口声声要和姜穗宁生孩子的人,此时被“绝后”两个字狠狠刺痛了,颤抖着点头,“我,我都听你的……” “那夫君好好养伤,我明天就去陆府给你说亲。” 姜穗宁笑得一脸温柔,“咱们侯府接连倒霉,也该办场喜事冲一冲了。” 韩延青感动不已,没想到他都这样了,姜穗宁还能对他不离不弃,一心为他打算。 姜穗宁一路低着头,装作很难过的样子。 直到回了棠华苑,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彩秀拉着青鸾,边笑边说:“你是没看到他那个惨样。我的天哪,以后咱们是不是不能叫三爷,得叫三公公了?” 青鸾也跟着笑了一回,但她更多的是不解,悄声问姜穗宁:“您为何不趁这个机会离开侯府,反而还要把陆锦瑶娶回来呢?” 陆锦瑶以前就跟姜穗宁过不去,等她进了侯府,那还能有消停日子吗? 姜穗宁冲她摇了摇手指,“你错了,陆锦瑶的敌人可不是我。” 她用小剪刀拨着烛芯,漫不经心的道:“他们都想把我留住,那我就留下来看好戏咯。” 第113章 这是谁想出的馊主意 翌日,姜穗宁往陆府递了拜帖,表示想要上门做客。 时下很少有人会一声招呼不打就去对方家里,除非是关系极为亲近,否则就会被视作恶客,是不讲礼数的表现。 然而侯府派去的人,拿着拜帖去而复返,一脸为难,“三夫人,陆府的人说……不见。” 姜穗宁挑了下眉。 陆锦瑶这是跟她拿上乔了? 她好脾气地笑了笑,对丫鬟说:“没关系,明日你再去一趟。” 丫鬟第二天去了,结果依旧是被退回的结果。 如此一连重复了五日,直到第五天,陆府终于收下了拜帖,让姜穗宁明日过府一叙。 彩秀直为她抱不平,“小姐,她不会真觉得您要给她腾地方吧?” 青鸾也面带担忧,“只怕明日陆府会有一场鸿门宴。” “没听过那句话吗,嫌货才是买卖人。” 姜穗宁一脸淡定,“你们不用慌,我可是去帮她达成心愿的,她谢我还来不及呢。” 第二天上午,姜穗宁来到陆府。 陆将军夫妇、六皇子夫妇,再加上一个陆锦瑶,齐齐坐在花厅里,颇有种三堂会审的架势。 她今日打扮得十分素净低调,身上也无多余饰物,但姜穗宁这张脸本身就是最耀眼夺目的存在,没了华服金玉的衬托,反而美得越发肆无忌惮,灼灼生辉。 从她一进门,六皇子的眼睛就跟粘在她身上了似的,再也移不开了。 姜穗宁不慌不忙地一一行礼问好,看向陆锦瑟时停顿了一下,浅笑道:“六皇子妃娘娘和陆二小姐真是姐妹情深,什么时候都不忘来替她撑腰啊。” 陆锦瑟恨得牙痒痒,一拍桌子,“少废话,休书带来了吗?” 姜穗宁微微瞪大眼睛,“什么休书?” “自然是韩延青给你写的休书!” 陆锦瑟盯着她,“我妹妹可是要做正室夫人的,他不先休了你,如何能娶锦瑶?” 姜穗宁自顾自坐了下来,打量了一眼陆锦瑶的肚子,轻声道:“陆府一连数日不见客,我还当是陆二小姐不着急了,想把孩子生在陆家呢。” 她仿佛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一脸认真地看向陆将军夫妇,“其实我觉得陆二小姐留在陆家,比嫁去侯府好多了,她有个孩子傍身,将来也能给她养老,就当是去父留子嘛!” 陆将军黑着脸不说话。 自从陆锦瑶被诊出怀孕,他算是彻底拿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女儿没办法了。 陆母不高兴地看着姜穗宁,语气尖酸,“韩三夫人,我看是你舍不得侯府的权势富贵吧?可谁让你没本事,管不住你夫君的人呢?不会下蛋的母鸡,就该识相一点,趁早走人!” 姜穗宁算是明白陆锦瑶是被谁惯出来的了。 她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份婚书,放在桌上。 “诸位看好了,这是我夫君和陆二小姐的婚书,上面已经写了他的八字,只需要你们填上陆二小姐的八字,再定下婚期即可生效。” 陆锦瑟拿过来看了看,有些糊涂了。 “这是韩延青和我妹妹的婚书?那他和你的呢?” 姜穗宁抬手扶了下发簪,轻声叹道:“老侯爷,还有我夫君都不愿让我下堂归家,所以想到了让我夫君兼祧两房的主意。并且看在陆二小姐腹中骨肉的份上,愿意让她承祧三房嫡支,而我退后一步,延续侯府四房香火……” “什么?你不离开侯府了?” 说话的是六皇子,满脸的震惊之色,“兼祧?这是谁想出的馊主意?” 陆锦瑟没忍住,瞪了他一眼,让他收起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不过这样看来,姜穗宁留在侯府,还是韩家的媳妇,反而对她有利。 姜穗宁挺直腰板,不紧不慢的道:“我也是侯府明媒正娶抬进来的原配正室,勤俭持家,侍奉公婆,从无过错,总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理由就将我休弃回家吧?这样做,置侯府于何地?我们姜家宗族其他未出嫁的女儿又怎么办?” “武威将军也是朝廷上赫赫有名的功臣,令北凉闻风丧胆的大英雄。难道你的女儿是掌上明珠,我们姜家的女儿便命如草芥吗?” 姜穗宁直接摊牌了,“陆二小姐与我夫君未婚苟且在先,你们若答应兼祧,她依旧能风风光光嫁进门。若是不答应,那就尽管把事情闹大了去,看看是谁家更难堪。” “你!” 陆母又气又急,既气姜穗宁的口出狂言,又气她不把陆家和六皇子放在眼里。 陆锦瑶一早就被耳提面命不许她说话,一切都让父母和姐姐来交涉。 这时她也忍不住了,叫嚷起来,“兼祧就兼祧,只要能嫁给延青哥哥,我什么都不在乎!” 再说了,没听姜穗宁说吗,进门之后,她就是三夫人,是嫡支大宗,姜穗宁只能做庶出小宗。 陆锦瑶没想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她只要嫁给韩延青,只要能压姜穗宁一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陆母却还是一脸不赞同,“自古兼祧就是乱家之源,这跟外头那些商贾人家的平妻有什么区别?” “母亲……” “行了。” 陆将军一锤定音,对姜穗宁说:“这婚书,陆家认了,你们尽快安排走六礼,让锦瑶早点过门。” 再拖下去,她的肚子就遮不住了。 陆将军看姜穗宁的眼神有些微的不自然。 当初万寿节上,姜穗宁力挫南越世子,他也曾经为这个小娘子叫过好。 如今他的女儿却抢了她的夫君,人家原本好好的夫妻,现在却变成了兼祧的小宗…… 陆将军已经头疼很多天了,他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把那个不孝女赶紧嫁出去。 姜穗宁起身冲他福了福,“不愧是陛下亲封的武威将军,陆家的顶梁柱。那晚辈这就告辞了。” 看在陆家答应得这么痛快的份上,关于韩延青的“惊喜”,就等陆锦瑶进门后自己发现吧。 反正她无论如何都要嫁她的延青哥哥不是吗? 姜穗宁起身向外走去。 行至花园时被六皇子追了上来,“你站住!” 姜穗宁听到这个熟悉的,催命般的声音,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厌烦。 她转过头,慢吞吞地行礼,“六皇子……” 六皇子直勾勾盯着她,“为什么不肯离开侯府?韩延青有那么好吗,你宁可承祧小宗也要做他的女人?” 第114章 李佑,你在找死 六皇子不依不饶,甚至抓住了姜穗宁的手臂,接连追问。 “姜氏,你明知本皇子对你有意,你这是想跟我玩欲拒还迎的把戏吗?” 姜穗宁紧拧着眉头,语气冷淡,“殿下自重,我可是有夫之妇!” “那又如何?将来这天下都是我的,何况一个小小的西城指挥使夫人……” 六皇子再也按捺不住,上手去摸姜穗宁滑腻如凝脂的脸蛋。 咻! 远处飞来一枚石子,精准击中他的指骨。 六皇子疼得叫出声,捂着手连连后退,“大胆,谁敢袭击本皇子?!” “陛下正值壮年,六皇子就开始惦记天下了?本督倒要进宫问问,陛下打算何时废了太子,另立你为储君?” 商渡大步带风,如一阵黑云席卷而来,苍白英俊的面孔凌冽肃杀,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他一把抓住姜穗宁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目光冷沉地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六皇子。 “李佑,我看你是在找死。” 六皇子对上他幽黑森冷的双眸,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明明他才是天潢贵胄,可一对上商渡,就像被猫抓住的老鼠,全无抵抗之力。 他勉强挤出个笑脸,“商督主误会了,我就是和她说几句话,我妻妹马上要嫁进侯府了,我不放心……” 商渡嗤之以鼻,余光落在他已经红肿的手背上。 “再有下次,本督不介意剁了它。” 姜穗宁躲在商渡身后,被宽大的披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像极了找到主人撑腰的小猫。 六皇子羞愤不已,怨毒地看了二人一眼,转身狼狈离开。 姜穗宁抓着商渡的衣角问他,“你怎么来了?” “你那小丫鬟不放心你,往屋顶上丢了字条,又被送到我府里。” 商渡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隐约看到陆将军正往这边赶来。 他懒得搭理,带着姜穗宁直接离开了陆府。 马车上,姜穗宁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小声嘀咕:“你看我干嘛?” 商渡轻嗤,“看你这张脸,是如何勾得李佑色令智昏的。” 估计他今晚要吓得睡不着觉了,生怕商渡去顺康帝面前告一状。 姜穗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他脑子有病,还说以后让我当贵妃呢。” 商渡笑得有些戏谑,“你就不动心?” 姜穗宁切了一声,“信他鬼话,死路一条。” 前世直到她死前,顺康帝还稳稳当当坐在皇位上,看着皇子们争夺厮杀呢。 他也算是大周朝罕见的长寿帝王了。 姜穗宁托着下巴开始发散:也不知道最后的赢家是哪位皇子,她能不能提前下个注什么的…… 马车忽地一停,姜穗宁掀开车帘,“这么快就到了?” 只是门外这座宅邸,好像不是平远侯府啊? 商渡慢条斯理道:“这是我家。” 姜穗宁瞪他,“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我放下手里的公务,特意去陆府救你,你就没想过要报答一二?” 商渡微微倾身,幽深双眸将她锁定,薄唇轻启:“姜穗宁,你真当我是随叫随到,予取予求的大善人不成?” 姜穗宁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退至马车角落,这才干巴巴地挤出个笑来:“谁说的,你在我心里一直就是大好人啊。” 商渡轻哼一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下车,否则我就再把你送去李佑那儿。” 姜穗宁在心里暗骂他,连忙跟着下来。 商渡的宅子有些奇怪,大门上没有挂任何徽记或牌匾,乍一看十分低调,平平无奇。 姜穗宁跟着进了大门,绕过照壁,忍不住哇了一声。 堂堂玄衣卫统领,百官闻风丧胆的商督主,竟然就住这种地方? 光秃秃的石砖上寸草不生,数百米的空地上没有任何装饰,落叶枯枝凌乱地堆在角落,仿佛多日无人清理。 她偷瞄他一眼,“你的品味……还挺独特的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家徒四壁风? 商渡一边往前走,一边淡声道:“这里就我一个人,我不习惯有太多人伺候,碍眼。” 姜穗宁心下了然。 是在玄衣卫内狱里见多了牛鬼蛇神,阴私算计,所以回家宁愿一个人待着? 穿过了三重花门,终于来到商渡居住的正院。 姜穗宁一进院子就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这青砖黛瓦的样式,雕花的圆窗,似乎不是京城宅邸的风格。 更像是江南那一带的建筑风格。 或者说……是她和商渡小时候住过的那条燕子巷。 姜穗宁走到东边的窗户下,一伸手摸到了一个缺口,微微瞪大了眼睛。 “你连这个都造出来了?” 这还是她小时候,有次和商渡吵了架,往他家里丢石头,不小心砸坏的。 没想到时隔多年,她会在京城里看到一比一复原的燕子巷小院。 商渡已经在院中的躺椅上坐了下来,藤椅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望着姜穗宁寻宝般四下走动的身影,轻声开口:“我住过皇宫大内,住过公侯府邸,可只有这个小院,在我心里才是‘家’。” 那时他背负全家血仇,隐姓埋名,屈辱饮恨,日日活在偏执阴鸷中。 直到隔壁搬来一户人家,长着漂亮杏眼的“小男孩”爬上墙头,冲他丢了一枚果子。 “喂,我叫姜四郎,你叫什么啊?我们一起玩吧!” 记忆中的小男孩,和眼前明媚动人的女子渐渐重合。 商渡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姜穗宁围着院子角落里的一口旧水缸看了半天,才想起来,“喂,你不会就是带我来参观的吧?” 她不是很理解商渡的奇怪爱好。 从小到大,她跟着父兄走过,住过的地方多了去了,根本没什么值得怀念的。 反正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她住什么房子都可以。 “当然没那么简单。” 商渡吹了声口哨,一名玄衣卫捧着一摞账本走进来,放下账本又飞快离开。 商渡点了点账本封面,“帮我查个账。” “嗨,这还不容易?” 姜穗宁挽起袖子,兴致勃勃地看起了账本。 看着看着,她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放下账本,她不可思议地问商渡:“这是哪一州的常平仓,竟然亏空到这个地步?” 第115章 这才是贤妻啊 以姜穗宁丰富的查账经验,一打眼就看出这账目做的有大问题。 常平仓,是各地衙门设立的官方粮仓,用来调节粮价,备荒备灾,以供应官需民食。 在市场粮价低的时候,常平仓会以稍高的价格收购囤粮; 当市场粮价高的时候,常平仓会以稍低的价格出售囤粮。 这样就避免了“谷贱伤农”和“谷贵伤民”的情况。 还有当地方遇到旱涝灾害,出现粮食减产、绝产时,常平仓中的囤粮就可以发放给百姓,确保他们有口粮活下去。 不同级别的常平仓,储粮数目都有相应的规定。有卖出就必须买进补齐,始终保持在一个规定的合理范围内。 但姜穗宁查看的这本账簿,是有出无进,就好像有一群大老鼠,正肆无忌惮地搬空粮仓。 如果堂堂一大州府的常平仓,私下里竟然亏空到如此地步,一旦遇上天灾人祸,需要开仓放粮赈济,却又拿不出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更让姜穗宁惊心的是,朝廷居然这么早就注意到常平仓的亏空问题了?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前世南方几州还闹出了民乱,需要朝廷派兵镇压? 她有些想不通,眉头紧紧蹙着,樱桃小口无意识地微微嘟起,像只委屈巴巴的小猫。 “又没亏了你家的粮食,做什么愁眉苦脸的?” 商渡拈起一颗花生朝她丢过去,语气寻常。 姜穗宁回过神来,捂着额头不满的道:“你有没有点人性啊?这么大的粮仓都空了,到时候会出人命的。” 商渡斜睨她一眼,“你怎么就笃定,常平仓一定能有开仓放粮的时候?” “当然是因为……” 姜穗宁差点就要说出前世的事,话到嘴边连忙改口,瞪了他一眼,“因为那些偷粮贼一定也是像你这么想的。” 商渡幽幽地望过来,“你是想说我和他们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怎么会呢?” 姜穗宁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反驳,“你可是商大善人,商青天!你看这些账本,不就是你揪出偷粮贼的证据么?所以说啊,老天有眼,是不会让这些蠹虫逍遥法外的!” 商渡都要为她这手变脸功夫拍手叫好了,低低骂了一句小马屁精,又道:“别啰嗦了,快查账。” 姜穗宁哦了一声,埋头继续和账本奋斗。 商渡让人给她拿了纸笔,还端上来几碟她爱吃的点心。 姜穗宁一心二用,边吃边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莫名显得娇憨可爱。 商渡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仿佛时间都被无限延长,静止在了这一瞬。 终于,姜穗宁抬起头,揉了揉酸胀的脖颈,把厚厚一摞账本往前一推。 “根据目前现有的账本只能看出这些了。如果你们能拿到更详细的,当事人的私账,数额应该会精确一点。” “这就足够了。”商渡轻轻颔首,“余下的事我会安排人去做。走吧,我送你回去。” 姜穗宁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 橘金色的晚霞漫天泼洒,热烈的余晖映进男人的面庞,为他冷峻锐利的五官增添了一抹暖意,人也显得温柔了许多。 姜穗宁觉得自己一定是累得眼花了,居然能把商渡和温柔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她甩了甩脑袋,把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都丢出去,说了声好。 她还得回去给老侯爷汇报情况,帮韩延青操持亲事呢。 给自己的夫君再娶一个正头娘子,她这个原配当的,也算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了。 “陆家同意了?” 明武堂内,老侯爷拿着婚书看了又看,满意的不得了。 “姜氏,我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当初给三郎娶了你果然没错……等等,这婚书怎么写的是三郎的名字?” 老侯爷觉得不对劲了,不是说好了让陆锦瑶嫁老四吗? 姜穗宁低下头,一脸为难,“父亲有所不知,陆二小姐一直嫉恨我能嫁给夫君,一听说自己只能以四夫人的身份进门,便不愿意了,一定要我退后一步,由她嫁入三房才行。” 老侯爷想了想也接受了,反正不管是三郎还是早逝的老四,都是他的儿子嘛。 他还假惺惺地安慰了姜穗宁几句,“这都是些虚名,不要紧的,不管你是三夫人还是四夫人,这侯府都是你来管家。” “多谢父亲信任,那我就尽快安排人去陆府过六礼了。” 姜穗宁大致算了算流程,“顺利的话,十日内应该能把陆二小姐娶进门。” 老侯爷连连点头,“都交给你安排,越快越好。” 姜穗宁犹豫了一下,“现在还有一事……陆家还不知道夫君受伤的事,我怕他们知道以后会反悔,到时候夫君的骨肉就保不住了。” “做得好。” 老侯爷对她越发满意,这才是一心一意为夫君打算的贤妻啊。 他哼了一声,“无妨,陆家小姐不是要死要活也要嫁给三郎吗,那就遂了她的心愿。” 反正等她嫁进来,就是侯府的媳妇了,就算陆家再想反悔也来不及。 翌日,姜穗宁开始安排侯府布置,各处都挂起了红绸花和双喜字。 很快,在二房为白氏守孝的韩延柏得知此事,愤怒地来到明武堂。 “贞娘还未过七七,府里就张灯结彩大办喜事,这样合适吗?” 老侯爷对这个嫡次子已经失望透顶,“怎么,你死了个媳妇,还要让我也替她守孝吗?三郎都伤成那样了,也没见你去看他一眼,你是怎么当哥哥的?” 韩延柏低低地笑起来,状若疯癫。 “父亲,我知道,自从我叔外公家遭了难,你就不喜我和母亲,甚至巴不得我们全都消失……”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老侯爷吓了一跳,紧张地左右张望,生怕被人听了去。 他黑着脸压低声音训斥,“什么叔外公,那是通敌叛国的罪臣,跟我们平远侯府没有半点关系!” “可我母亲姓岳,我身上也流着一半岳家的血!” 韩延柏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忽然撩起袍子跪了下来。 “既然父亲如此厌弃我,就把我从侯府这一脉除名好了!” 第116章 船要沉了,那你怎么办? 等姜穗宁和韩昭接到消息,一起赶到明武堂时,韩延柏还直直地跪在地上。 他额头上流了血,周围散落了一地的碎瓷片。 老侯爷气得不轻,呼吸嗬嗬作响,方小娘正在给他揉胸口。 “二哥!” 韩昭一见到韩延柏的模样就着急地冲上去,用自己的手帕给他按住伤口,又回头朝姜穗宁喊:“快帮我二哥请大夫来,他受伤了!” 韩延柏可是做官的人,如果脸上受伤留了疤,会影响前途的。 姜穗宁连忙叫丫鬟去请大夫。 韩昭想拉韩延柏起来,却拉不动,不由急道:“二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先起来说话呀。” 她这段时间一直帮着照顾几个小侄女,跟韩延柏这个认回来的亲哥也相处出了几分亲情。 她在宋家那几个便宜堂哥只会欺负人,韩延柏跟他们不一样,他是真的心疼自己这个妹妹。 老侯爷没好气地吼:“他愿意跪就让他跪,不孝子,跪死算了!” 韩昭紧紧皱起眉头,想了想,突然自己也跪了下来。 韩延柏僵直的身体这才有了动作,“昭昭,你干什么?你快起来。” 韩昭声音里带了几分执拗,“你不起来,那我就陪你一块跪,反正我们是兄妹,有什么事都要一起扛。” 韩延柏又感动又无奈,“昭昭,你不懂,其实我……” 老侯爷见到这一幕越发火大,气得又砸了个杯子,“你二哥要自逐家门,难道你也要跟他走?” 韩昭这才明白原委,不理解地问:“二哥,为什么啊?” 韩延柏握了握拳,冷声道:“这个家里没有人在乎贞娘,可我在乎。她尸骨未寒,侯府便吹吹打打办喜事,可有把她当回事?” 姜穗宁抿了下唇,上前解释:“二哥,其实……” 韩延柏摆了摆手,“三弟妹无需多言,我知道这事与你无关。” 当他听说韩延青被大花咬掉了命根子,还要兼祧娶陆锦瑶进门,只因为对方怀了他的孩子,心中只觉得荒唐无比。 从韩老夫人的寿宴那天开始,什么伦理纲常,礼教名节,在这个侯府里,好像通通都不存在了。 韩延柏拖着僵硬的双腿,慢慢站了起来,又把韩昭拉起。 他双眸中有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缓缓开口:“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会请族老开宗祠,把我和三个女儿的名字移出您名下,随便过继给族内哪一房都好。反正,您也不缺我一个儿子,不是吗?” 这座侯府,这个所谓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韩延柏无视老侯爷的暴跳如雷,转身便往外走。 韩昭立刻跟上,“二哥,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连韩延柏都能毫不犹豫地离开侯府,她这个才被认回来没多久的四小姐就更不用提了。 “滚,都滚!以后等侯府发达了,你就是跪在大门口求我,我也不会再让你回来的!” 老侯爷气得大喊大叫,姜穗宁趁他不注意,赶紧也溜了。 半路上遇到丫鬟请来的大夫,姜穗宁便带着去了二房,给韩延柏上药包扎。 院子里堆了一些箱笼,显然韩延柏不是在说气话,他是真的打算带几个孩子脱离侯府。 姜穗宁很佩服他的心性,其实这么多年来,韩延柏在外地为官,也没借到什么侯府的风光,都是靠着自己的政绩一点点升上来的。 就算他不再是平远侯府的二爷,他依旧是百姓心中的韩大人。 屋内,韩延柏正劝韩昭冷静,别跟老侯爷对着干,毕竟她是女子,又没嫁人,需要家族的庇护。 韩昭却一脸无所谓,“我从前也没享受过侯府的荣华富贵,不也一样好好地长大了?” 她打心里就从没觉得自己是什么侯府千金,还是那个带着娘亲妹妹一起摆摊的宋家宋昭。 “二哥,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个家里,也就你和三个小侄女是我的亲人,其他人我可不认。” 韩昭不喜欢侯府,她早就想找借口离开这里了。 韩延柏低声道:“我已经往吏部投了帖,自请离京外放,以我的品级,应该会去直隶、冀州一带,离京城不会太远,昭昭,你要跟着我吗?” 韩昭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娘和我妹妹还在等我呢,我放心不下她们……” 韩延柏想了想,她留在京城似乎比跟着自己更好,便答应了,又看向姜穗宁:“三弟妹……” “二哥不用多说,我和昭昭的交情本就与身份无关,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姜穗宁认真地向他保证。 韩昭眨了眨眼,有些奇怪地问她:“你都不觉得我今天冲动了吗?” 她还以为姜穗宁会劝她留下来的。 毕竟当初也是姜穗宁帮她拿回了侯府千金的身份。 谁知姜穗宁却摇摇头,“侯府这艘大船已经快沉了,你们能提前跳下去,是好事。” 韩昭今天这一招误打误撞,倒省得她将来再想法子捞她出去了。 韩昭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的道:“船要沉了,那你怎么办?” 姜穗宁拉住她的手,浅浅一笑,“放心吧,我会游泳。” 韩延柏忽然开口:“昭昭,你出去一下,我有话和三弟妹单独说。” 韩昭愣了一下,但还是听话地走到门口守着,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正堂的窗户开着,如此外面的人能看到二人,却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韩延柏忽然起身,朝着姜穗宁深深一揖。 姜穗宁吓了一跳,“二哥这是为何?” 韩延柏缓缓起身,眼里有抹说不出的哀恸,“贞娘……曾给我留下一封绝笔书,她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三弟妹,是我们夫妻对不起你。” 如果白氏没有害死序哥儿,断了三房的香火,老侯爷也不会急着为韩延青娶陆锦瑶过门,姜穗宁也不会从好好的原配正室,变成要跟人分享夫君的兼祧小宗。 韩延柏并不知道这些都是姜穗宁的谋划,在他看来这就是对姜穗宁的羞辱。 他脸色惨淡地苦笑了下,“我自请离开侯府,也是彻底放弃了嫡出的身份,将来不管爵位能否恢复,我都不会再和三弟争了。” 姜穗宁看着他下巴上泛青的胡茬,不似往日整洁板正的衣领,梳得歪歪斜斜的头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不是人总会这样,只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如果韩延柏当初愿意给白氏多一分信任,多一分包容,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第117章 儿子不要了,儿媳妇也要换一个? 姜穗宁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斯人已逝,就算韩延柏再悔恨,也换不回白氏一条命了。 “二哥不必自责,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姜穗宁看向窗前摆放的青玉花樽,里面斜插了三两支残荷,不知摆了多久,失去了水分的滋养,已经变得枯黄脆弱,随时都会折坠。 她对韩延柏说:“如果二嫂在天有灵,我想她一定希望你能照顾好三个女儿,让她们平平安安地长大。” 韩延柏舌尖苦涩,艰声道:“我明白,我都明白,这段时间多亏了昭昭帮忙,等我离京外放后,我会让迎儿的生母操持后宅,我……” 迎儿是他的二女儿,生母是白氏的陪嫁丫鬟,当初也是白氏做主抬她为姨娘的,她对白氏很忠心,想必也会好好照看念儿和盼儿两个孩子。 韩延柏没有说出的话,是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娶妻了。 他欠了贞娘的,就用余生来慢慢补偿吧。 两天后,韩延柏越过老侯爷,直接找上了韩家的老族长,辈分最高的三叔爷,请他主持开祠堂,把自己和韩昭兄妹过继到其他族人名下。 这一下子闹出的动静可不小,许多族人都被惊动了,纷纷赶来祠堂打探情况。 老族长已是耄耋之年,须发皆白,脸上的褶子耷拉了好几层,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头脑却还很清晰,说话慢悠悠的。 “二郎啊,你可是侯府原配嫡子,眼看着就要升五品京官了,你是咱们家族的荣耀啊,怎么能如此冲动呢?” 韩延柏跪在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前,态度坚决。 “三叔爷,不论我承继哪一房的香火,我都是韩家子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三叔爷咂吧着烟袋,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从侯府赶来报信的族人。 “侯爷说了,一切任凭三叔爷处置,他没有意见。” 围观的族人纷纷哗然。 老侯爷这是铁了心,不要这个儿子了? 三叔爷无可奈何,只好翻开族谱,将韩延柏的名字从侯府这一脉划掉,又写到了另一支断了香火的嫡系下面。 “算起来,韩郊还是你父亲的隔房堂弟呢,以后你就是他这一脉的嗣子了,逢年过节,别忘了给他上香供奉。” 韩延柏找到韩郊的牌位,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 他又跟三叔爷说,让他把妹妹韩昭的名字也落在自己旁边。 女子在族谱上向来是可有可无的,三叔爷不置可否,顺手就写过去了。 这时那位去侯府的族人又开口了,“侯爷还说,让人把三房嫡媳姜氏的名字,改到四房下面。” 三叔爷费力地睁大眼睛,像是没听清似的,“你再说一遍?” 这平远侯府是怎么了,儿子不要了,连儿媳妇也要换一个? 姜穗宁之前一直和韩昭站在角落里,见状走上前,将韩延青要兼祧的事娓娓道来。 三叔爷的手微微颤抖,一脸闻所未闻的神情,连连摇头,“胡闹,这不是乱套了吗?” 就算要兼祧两房,那也该是后娶进来的媳妇,承继四房香火。 哪有让已经进门的媳妇换个男人的? 三叔爷只觉得嘴里叼的烟袋都没滋味了,没好气的道:“我看你们侯府干脆自己另立一本族谱算了,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姜穗宁低头不语,纤细的背影看起来柔弱又可怜。 她只是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小媳妇,哪能做得了男人的主呢? 围观族人纷纷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三叔爷写完,气咻咻地丢了笔,转身就走。 那个去侯府传话的族人又来了一句,“侯爷还说,让咱们过几天都去侯府喝喜酒……” “喝你个头!” 三叔爷恨不得拿烟袋锅子敲他的脑袋,“我说小柱子,你咋这么憨呢?” 小柱子委屈地抱头,“三叔爷,我没说错啊,这些都是侯爷亲口交待的……” 改完族谱,姜穗宁和韩昭韩延柏一起回了侯府。 刚进了前院,就看到空地上摆着一大堆箱笼,有些甚至还没收拾好,箱盖开着,里面的东西胡乱塞着,显得十分凌乱。 姜穗宁一眼就认出,这些都是二房的东西。 “二弟回来得正好。哦不,现在该叫二堂弟了?” 王氏扶着肚子,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伸手一划拉,“父亲说了,你已经不是侯府二爷,就赶紧带着东西搬出去,别占了侯府的院子不肯走。” 韩延柏脸色发青,“大嫂,你别太过分了,我本来就是要搬走的,谁让你乱动我们的东西?” 王氏哼了一声,“你们的东西?这些可都是侯府的!父亲仁慈,还允许你带着走,否则就该让你们净身出户!” 她目光落在韩昭身上,神情越发轻蔑,“还有你,天生就是个村姑的命,当不起侯府的千金小姐……” 韩昭气得就要冲上去和她理论,被姜穗宁拦住,低声道:“你快去后院把三个孩子带过来,闹出这么大阵仗,别把她们吓着了。” 韩昭反应过来,对她点点头,飞快往后院跑去。 过了一会儿,她带着三个小侄女,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相貌平平的女人回来了。 姜穗宁注意到她梳了妇人发式,想必就是迎儿的生母了。 最小的盼儿被韩昭抱着,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她紧紧搂着韩昭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大伯母为什么要赶我们走,这里不是我家了吗?” 韩昭瞪了王氏一眼,她怎么能跟小孩子说这种话? “盼儿别怕,咱们只是换个更好的地方住,你看,咱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啊。” 盼儿听了这话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小脸皱起,小声说:“可是我们搬走了,母亲就不认得回家的路了呀……” 童言无忌,说出的话残忍又心酸。 姜穗宁深吸了一口气,对韩延柏说:“二哥,你先带着几个小侄女去棋盘街南三胡同,我家在那里有座空宅子,你的调令就快下来了,这几天就在那边暂住着,不必再赁房了。” 韩延柏面皮紧绷,他外放多年,在京城中并无房产,再说侯府还未分家,也不可以私自置产。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大可以去住客栈驿馆,但他的女儿们不能受这个苦。 “三弟妹,我又欠你一份人情。”他冲姜穗宁拱了拱手,“日后你若有需要,我必定粉身碎骨,全力报答。” “二哥言重了,我也是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 姜穗宁摆了摆手,说完又点了几个小厮过来帮忙,把地上的箱笼都搬到马车上。 韩昭不放心,也跟着上了车,临行前对姜穗宁说:“我本来也没什么要收拾的,索性这就走了,以后你要是找我,就去我娘那里,你知道地址的。” 姜穗宁点头,又道:“谁说你没东西留在侯府了?岳夫人的嫁妆,可都是你们兄妹俩的。等我清点了库房,就都给你送去。” 她说话时故意抬高了声音,果然引来了王氏的注意。 第118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等韩昭和韩延柏一家坐上马车离开后,王氏立刻迫不及待地走过来。 “三弟妹,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姜穗宁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难道我说的不是大周话,大嫂听不懂?还是你怀孕怀得脑子傻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王氏气得柳眉倒竖,“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我可是你大嫂!” “大嫂又如何?别忘了你的身份。” 姜穗宁憋了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呢,王氏这是自己撞上来了,怪不得她。 “我说大嫂,你不会以为二哥改了宗,侯府就是你和大哥的天下了吧?你怎么就记不住,嫡、庶、有、别、呢?” 王氏被她噎得脸色一白,转了转眼珠,理直气壮道:“那你也不能擅自挪动岳夫人的嫁妆,更不能拿给外人。” 姜穗宁嗤笑一声,“岳夫人的嫁妆是她的私产,本来就是要留给亲生儿女的,到底谁才是外人?” 她打定主意,今晚就是不睡觉了,也要连夜把岳夫人的嫁妆清点好,统统送到韩昭和韩延青那儿去。 这是一个母亲留给子女最后的东西,她一文钱都不会便宜侯府。 王氏还想缠歪,姜穗宁眼神骤冷,盯着她已经显怀的肚子。 “大嫂,反正我注定生不了孩子,你可别惹我,惹急了我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王氏被她阴恻恻的语气吓得一哆嗦,等她再回过神来,姜穗宁已经走远了。 她气得直跺脚,小声咒骂:“二房走了,三房废了,侯府也该轮到我们大房做主了,姜氏还神气个什么劲儿啊?” 姜穗宁回到棠华苑,一盏茶还没喝完,曼娘和蕊姬就联袂而来。 不等彩秀通报,曼娘就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语速飞快:“夫人,您还有心思喝茶呢?” 姜穗宁被她吓了一跳,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就不能喝茶了?” 曼娘拍了一下大腿,“我都听说了,陆家二小姐要进门当三夫人,而您马上就要变成四夫人了!” “哦,你说这事儿啊。”姜穗宁放下茶盏,不紧不慢的道:“没办法,谁让陆二小姐肚子里揣着三爷唯一的骨肉呢?” 曼娘委屈得快哭了,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姜穗宁,“一女不嫁二夫,您本来就是三爷的原配正室,怎么就突然变成四爷的夫人了?” 姜穗宁笑笑,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我倒宁愿嫁给一个死人呢。” 三房变四房,是她提出兼祧时就想好的一步棋。 她算准了陆锦瑶的性子,还有陆家对她的宠爱,不可能答应陆锦瑶承祧庶出的四房。 今日族谱一改,她现在就是已故的四爷“韩延山”的妻子了,和韩延青还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他要承祧两房香火,那也得先有传宗接代的能力啊。 不过今天曼娘过来,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姜穗宁问曼娘:“三爷伤了那处,你们这些姨娘算是彻底成了摆设,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曼娘毫不犹豫,“我都听夫人的。” “蕊姬呢?” 姜穗宁又问她,她今天像是被曼娘硬拉着过来的,整个人还懵懵的,没有回过神来。 “我……我不知道。”蕊姬一脸迷茫,“我是三爷的人,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得伺候他啊。” 曼娘恨铁不成钢地戳她,“你傻呀?怎么给人当妾还当上瘾了?三爷要是能行,让你生个一男半女也就罢了。可他现在不行了,你难道还要为他守活寡吗?” 蕊姬弱弱地小声辩解:“可是三爷以前对我很好的,没有他,我也不能从原来那个家里逃出来……” 来到侯府这几个月,是她过的最好的日子了。 姜穗宁开口:“我会去找三爷,让他写两份放妾书。他现在都这样了,纳妾也没意义,只会白白蹉跎你们的青春。” 曼娘眼中露出惊喜的光,她可以回娘家了? 蕊姬惊讶地瞪大眼睛,下一秒突然跪下来,“夫人,我没处可去,您别赶我走,我愿意给您当丫鬟……” 姜穗宁叹了口气,扶蕊姬起来,耐心地跟她解释:“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份保障,将来……是去是留,也都随你们,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蕊姬不懂姜穗宁在说什么,但她一向习惯了听话,只能乖乖点头。 倒是曼娘眸光微闪,似乎从姜穗宁的话里猜到了什么。 她冲姜穗宁一福身,“一切都听夫人安排。” 翌日上午,姜穗宁去了一趟寿宁堂。 “王妈妈,母亲最近恢复得如何?” 自从老侯爷回府,还带了个方小娘回来,让她跟着姜穗宁一起管家,寿宁堂简直成了冷宫一般的存在,无人问津。 王妈妈也没了过去的趾高气昂,面对姜穗宁时腰弯得极低,“回三夫人的话,老夫人自从用了钱大夫的方子后,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多了。” 说来气死人,韩老夫人用惯了的赵大夫,居然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之前还口口声声说有五成把握治好,结果没过几天,他竟然辞了医馆的差事,连夜离开京城跑了。 如今这位钱大夫还是姜穗宁找来的,据说在治疗中风上很有心得,有不少病得比韩老夫人还重的人,经过钱大夫的治疗,现在都能慢慢下地活动了。 “那就好。”姜穗宁笑着点点头,走进了内室。 韩老夫人已经听到她的声音了,见到她进来,眼中露出渴望的光芒,冲她啊啊了两声,还伸了伸手。 王妈妈给姜穗宁搬了个绣凳,姜穗宁在床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母亲,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姜穗宁伸出两只手,示意韩老夫人选一个。 韩老夫人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和不安,犹豫再三,选了代表好消息的那只手。 姜穗宁唇角勾起,笑着说:“陆二小姐怀了三爷的骨肉,再过几日就要嫁进门了。” 韩老夫人瞪大了眼睛,就连王妈妈也是一脸惊诧。 在姜穗宁刻意的封锁下,寿宁堂已经很久没接收到外界的信息了,也不知道侯府要办喜事。 韩老夫人咧开嘴,笑得粗哑又难听,口中说着一些听不懂的呓语。 她高兴了一会儿,又想起来,指了指姜穗宁的另一只手。 坏消息又是什么? “坏消息就是……”姜穗宁拉长了调子,“大花半夜冲进三爷的书房,咬掉了他的命根子。” 她看着韩老夫人的脸,一字一顿:“所以陆二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三爷最后的,唯一的骨肉了。” 韩老夫人呼吸急促,发出嗬嗬的声音,突然眼睛一翻,厥了过去。 “三夫人!” 王妈妈急得大叫,“你明知道老夫人现在受不得刺激,为什么要告诉她这种事情?!” 姜穗宁站起身,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你在教我做事?” 第119章 你以前都是装出来的 王妈妈对上她气势凌厉的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印象里的姜穗宁,还是那个唯唯诺诺,柔顺听话,脸皮又薄,只会傻乎乎用自己嫁妆贴补侯府的小媳妇。 就连她这个韩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每次去棠华苑,都能受到主子一般的招待,好处也没少拿。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像是变了个人? 王妈妈拼命回想,可她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起来。 此刻的姜穗宁,仿佛褪去了小白兔的伪装,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强势、聪敏、精明。 王妈妈恍恍惚惚地明白了。 她怎么能忘了呢,就算姜穗宁的出身门第配不上平远侯府,那她也是皇商姜家独女,坐拥金山银山,货真价实的女财神啊。 能把侯府积年账目打理得清清爽爽,上下几百人服服帖帖的,又怎么会是简单角色? 王妈妈颤颤巍巍指着姜穗宁,“你,你以前都是装出来的……” “当然,否则老夫人怎么会放心把侯府交给我呢?” 姜穗宁勾唇轻笑,明艳动人的芙蓉面孔,在窗格透进来的明灭光线下,越发显得神秘又朦胧。 “王妈妈,我好心劝你一句,老夫人是不中用了,你还是早些为自己做打算吧。” 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新染的指甲,淡淡道:“你也不想想,自打老侯爷回来,他来过寿宁堂几次啊?” “方小娘可是个妙人儿,一心配合我管家,从不争风出头。兴许明年这个时候,府里还能再添一位小爷呢。” 王妈妈脸上的神情一寸寸灰败下去,等她回过神来,姜穗宁已经施施然离开了。 “快,快去请钱大夫!” 王妈妈一个激灵扑到老夫人床边,对外面的丫鬟大喊道。 钱大夫很快就来了,几针下去,韩老夫人悠悠醒转过来,喉咙里含糊着,费力地启唇,“水,喝水……” 王妈妈又惊又喜,“老夫人,您又能说话了!” 韩老夫人也才反应过来,试探着再开口,“姜,姜氏呢?” 王妈妈给她倒了杯茶,扶她坐起来喝,一边恨恨道:“老夫人,您看走眼了,那个小贱人……” “咳咳!” 钱大夫突然发出很大的咳嗽声。 王妈妈止住了抱怨,含糊道:“她把您气晕了就跑了,这回我一定要去明武堂告她一状,请老侯爷为您做主!” “此言差矣。”钱大夫摇着头说,“我看老夫人的脉象,较前天强健有力了许多,想来是血气冲破了淤阻病灶,这才恢复了语言能力啊。” 王妈妈听迷糊了,“照你的意思,三夫人把老夫人气晕,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可你之前不是还说,中风病人最忌动怒,只会加重病情吗?” 钱大夫捋着胡须辩了一通医典,“医书常说千人千方,大部分中风病人的确忌动气动怒,但老夫人的情况就属于特例的一种,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 他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床边的小桌上。 “老夫人,这是我之前研制的一味药,但那时候你的病情和现在不一样,用这个药风险极大,所以我一直没拿出来。” “现在你恢复了语言能力,证明体内的病灶有好转的迹象,若是能配合这味药服用,下地活动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韩老夫人盯着药瓶,“可有,后遗症?” 钱大夫淡淡道:“后遗症肯定会有,但也不会比您现在的情况更坏了。” 这话算是说到了韩老夫人心坎上,她这些日子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几乎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更让她痛苦的是,老侯爷只在回府那天来了寿宁堂,还是为了狠狠斥责她,骂她欺上瞒下,调换侯府千金,纵容姐弟乱伦,败坏侯府名声。 还说要不是看在她年纪大了,又为他生儿育女的份上,他一定要休了她。 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来过后院,而是日日和方小娘待在一起,甚至还抬举那个女人跟姜穗宁一起管家。 这情景,和当年岳家出事后,老侯爷抬举她来打压岳夫人,何其相似? 这个男人薄情寡性,二十年都没变过。 钱大夫走后,王妈妈小心地拿起药瓶,“老夫人,您要用吗?” “用,当然要用。” 韩老夫人话里带着一股狠劲儿,“我要是再这么一直躺下去,岂不是让那两个小贱人得意了?” 这说的是方小娘和姜穗宁,韩老夫人连她们两个一起恨上了。 王妈妈拔下瓶塞,倒出一枚圆溜溜的丸药,给韩老夫人和水服下。 韩老夫人艰难地吞咽着,全都吃下去了才道:“三郎……又要娶妻了,我得有力气坐起来,等他和新妇给我磕头。” 提起韩延青,王妈妈的眼睛都红了,“三爷以后可怎么办啊?” 韩老夫人捂着揪痛的心口,“只希望陆锦瑶一举得男,别让三郎绝了后……” 从寿宁堂出来,姜穗宁又去了前院,韩延青的书房。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凌雪哀哀戚戚的哭声。 “青郎,青郎你见一见我吧,让我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青郎,青郎你要急死我吗?你真的对我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 姜穗宁跨进院门,只见书房门口守着两个人,凌雪跪在地上,不停地朝屋里哭叫着。 “夫人。” 两个小厮见到姜穗宁,立刻低头问号,态度十分恭敬。 侯府上下都知道了,即将进门的陆锦瑶会是三夫人,姜穗宁从此承祧四房香火,是为四夫人。 但这样叫她,又实在像是一种羞辱,于是下人们私下里达成协议,只称姜穗宁为夫人。 凌雪哭声一停,回过头见到姜穗宁,立刻站了起来,努力把脊背挺得笔直,瞪着她:“是不是你让他们拦着我,不许我见青郎?” 不等姜穗宁发话,左边的小厮先开口:“夫人,是三爷亲口说了不见她,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 姜穗宁点点头,“那你再去问问三爷,他可愿意见我。” 小厮转身进了屋,没一会儿就快步出来。 “三爷请夫人进屋说话。” 姜穗宁轻轻翘起唇角,淡淡扫了凌雪一眼,“听到了吗,是三爷不想见你,跟我可没关系。” 说完,她无视凌雪难看的脸色,提起裙角施施然上了台阶。 第120章 你想跟我合作? 韩延青原本躺在床上,听说姜穗宁来了,立刻强撑着坐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等姜穗宁进了屋,他的视线更是紧紧追随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姜穗宁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在床边坐下来,专注地打量着他,轻声问:“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韩延青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是武将出身,身体一向健康,哪怕受了这么重的伤,在名医的精心救治下也挺了过来。 但身体上的伤口愈合了,心里的伤却怎么也好不了。 他现在是个废人了,还怎么和她重新开始啊? 韩延青再面对姜穗宁,不自然地就带上了几分讨好和仰视的心态,越发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高兴。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凌雪的哭求声。 姜穗宁挑了下眉,“三爷真的不见她吗?” 韩延青不假思索:“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见她了。” 姜穗宁轻轻笑了,低下头说:“三爷对我真好。” 韩延青被她娇弱又美丽的模样迷得神魂颠倒,听着她的声音都像是最好的止痛药。 他真的后悔了,为什么明明娶回来一个天仙一般的妻子,却能忍住几个月不碰她。 他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姜穗宁对他越温柔,他在心里就越忍不住埋怨凌雪,毁了他的大好姻缘。 韩延青试探着去拉姜穗宁的手,“就算父亲逼我娶了陆锦瑶,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我心里现在只有你一个。” 姜穗宁忍了又忍,只当自己被路边的野狗碰瓷了。 终于忍不住了,才假装自然地把手抽回来,抬起头说:“三爷,有件事我想求您帮忙。” “你我夫妻一体,何必这么见外。” 姜穗宁抽了抽嘴角,“我是想让你给曼娘和蕊姬写一份放妾书。” 韩延青愣住了,“为什么?” 姜穗宁沉默着不说话,韩延青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低下头自暴自弃地一笑:“是啊,谁想跟着我守活寡呢?” 姜穗宁伸出手,隔着被子握住他的胳膊,“三爷,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就说你当初虽然是被逼无奈娶了我,但你只是冷落我,不见我而已,这已经比很多宠妾灭妻的男人好太多了。” “你以前都不忍心为难我,看在两个妹妹伺候你一场的份上,不如就放她们走吧?” 韩延青听着她“情真意切”的话,越发觉得无言以对。 姜氏至今还以为他娶她是不情不愿,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当初那场落水,分明是侯府算计在先…… 他何德何能,娶到这么善解人意的妻子啊。 一定是他不懂珍惜,老天才会这样惩罚他吧? “我都听你的。” 韩延青艰难地下了床,走到书桌前,写下两份放妾书。 “你说得对,我现在这样,什么都给不了她们,除了自由。” 姜穗宁把放妾书收好,目的达成,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 “三爷好好休息,我还得去看看府里各处布置得怎么样了。你得养好精神,过几天才好去陆家接亲啊。” 说完不等韩延青挽留,就飞快地出了门。 韩延青站在原地,看着消失的背影,又忍不住多愁善感起来。 他已经很对不起姜氏了,现在还要让她亲手操持,他和别的女人拜堂成亲。 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姜穗宁出了门,发现凌雪还没走。 她站在院子里,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里的恨意令人心惊,“姜穗宁,青郎不要我了,你现在满意了?” 不等姜穗宁回答,她又自顾自地笑起来。 “我看你也得意不了几天了。陆锦瑶可不是省油的灯,等她大着肚子进了门,你以为这侯府还能轮到你做主?” “至少现在这里还是我说了算。” 姜穗宁微微抬起下巴,她从小爱跑跳活动,身量较一般女子更为高挑,看凌雪的目光总带了点上位者的审视意味。 “雪姨娘这话说的,好像你跟陆锦瑶是什么手帕交好姐妹一样。难道你忘了在陆府为奴为婢的那段日子了吗?” 噗嗤。 身后传来两个守门小厮的憋笑声,凌雪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她忽然上前一步,离姜穗宁很近,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也不想让陆锦瑶进门,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可以帮你解决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说到最后,凌雪眼神中迸射出滔天的恨意。 凭什么她的序哥儿死了,陆锦瑶却能怀上青郎的孩子,还能嫁进门做正室夫人? 就因为陆锦瑶是武威将军嫡女,还有个当皇子妃的姐姐吗? 见姜穗宁垂眸不语,她又加码,“陆锦瑶嚣张跋扈,背景又大,真让她进了门,你跟我都别想好过!” 姜穗宁似乎被她说动了,嘴唇微动:“你想怎么做?” 凌雪诡异地笑了一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晚你来我房里。” 说完便直接走了。 两个小厮互相看了看,上前问:“夫人,您没事吧?” 姜穗宁轻轻摆手,“没事,就是跟雪姨娘说了几句话,你们忙着吧。” 她走以后,两个小厮悄悄议论起来。 “夫人真是个好人啊,就是可惜命不好,嫁错了人。” “新进门的三夫人好歹还有个孩子,夫人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得了,这都不是咱们挣二钱银子该考虑的事……” 姜穗宁走在回棠华苑的路上,思考着刚才凌雪说的话,好笑地摇了摇头。 韩延青和凌雪这两个人,上辈子爱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情比金坚,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只不过在中间略施小计,这两个人就闹到相看两厌,甚至下死手的地步了。 所谓的真爱也不过如此。 入夜,姜穗宁身披斗篷,提着一盏灯笼,一个人悄悄去了凌雪的屋里。 凌雪开门放她进来,挑了下眉,“你还真敢来,就不怕我害你?” “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姜穗宁取下兜帽,施施然在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刚一沾唇,她便皱起眉头,放下了茶杯。 凌雪注意到她的动作,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自从我搬到这里,送来的就是最便宜的碎茶沫子,你当然喝不惯了。” 姜穗宁敲敲桌面,“求仁得仁,你不是宁愿做妾,也要留在侯府吗?” 凌雪大概以为,自己能当上那个宠妾灭妻的宠字。 可惜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姜穗宁了。 这话戳中了凌雪的痛处,如果序哥儿还活着,如果韩老夫人没有瘫在床上……她又何至于此? 她逞强地看着姜穗宁:“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你还不知道吧,青郎娶你就是看中了你们姜家的银子,什么失足落水,英雄救美的戏码,都是他一手设计的!” 第121章 你有权利知道真相 凌雪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姜穗宁,想看到她崩溃失态的模样。 然而姜穗宁只是稳稳地坐在那里,连动都没动一下,神色悠然,淡定极了。 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凌雪愣了一会儿,咬牙问:“你早就知道了?” 不应该啊,难道是韩延青主动告诉她了? 姜穗宁面不改色,“没有,我这不是刚听你说完吗?” “那你为何……” 姜穗宁轻轻笑了,摇了摇头:“雪姨娘,你知道我是商人家里养大的姑娘,我们姜家信奉的一条原则便是——凡事皆有价格。” “侯府看中我娘家的财富,于是许给我正妻之位。当初我进门,人人都说是我高攀了侯府门第,那这笔生意对我来说就是赚了。” “对我而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都不是问题。” “再看看你吧。你没名没分跟着三爷,还给他生了唯一的儿子,可他和老夫人又是怎么敷衍你的?” 姜穗宁一脸惋惜又同情,“就连你现在这个姨娘的身份,都是你豁出脸面硬求来的。你说,咱们俩到底是谁看谁的笑话?” 凌雪的脸色越来越白,眼底浮起浓重的悲哀。 姜穗宁身后有姜家,有侯府需要的银子。 陆锦瑶身后有陆家和六皇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她们都有所倚仗,所以她们能风风光光嫁进侯府,穿大红嫁衣,名正言顺站在韩延青身旁。 而她呢?说好听点是侯府千金,可她真正的身世…… 凌雪神情黯然,低着头喃喃道:“若我父亲还活着,我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姜穗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眸光微闪,暗自记下。 只能说如今的凌雪还太年轻,远不如前世的她顺风顺水,才能从容谋划。 她只是言语稍加挑拨,就让凌雪方寸大乱。 不过,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序哥儿是个好孩子。”姜穗宁淡淡开口,“他出事前一晚,是我哄他睡觉的。” “那时他的小脸蛋还是热乎的,眼睛亮亮的,信誓旦旦地说,长大了会给我挣诰命……” 姜穗宁越是回忆,凌雪就越是心如刀割,控制不住地滑坐到地上,泪流满面。 姜穗宁十分冷静,继续往她心口捅刀,“从前我并不知道你就是他的生母,但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可曾苛待过他分毫?” “他的吃穿用度,文房束脩,全都是从我嫁妆银子里出的,样样都是精品,作为嫡母,我问心无愧。” 凌雪再也压抑不住,伏地痛哭,不停地喊着序哥儿。 “你的孩子死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可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哭声骤停,凌雪猛地抬起头,眸中是死灰复燃的滔天恨意,“是谁?!” 是谁杀了她的序哥儿??? 姜穗宁静静地看着她,“是二嫂。” 凌雪有一瞬的怔愣,她和白氏接触并不多,记忆中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无意识地喃喃:“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曾经还是白氏嫡亲的小姑子,她和白氏无冤无仇啊! 她为什么要如此丧心病狂,对一个三岁的孩子,她的侄子下此毒手?! 姜穗宁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寒意,一字一顿:“因为,她要报复老夫人啊。” 凌雪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直到姜穗宁吐出“麒麟寺”三个字。 她的脑袋像是被一道惊雷狠狠劈中。 麒麟寺? 韩老夫人为了控诉白氏不守妇道,将她骗去麒麟寺,被那里的淫僧侮辱了。 所以……白氏为了报复韩老夫人,就杀了她唯一的亲孙子,然后上吊自尽了? 想通这一切后,凌雪趴在地上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疯狂。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在侯府这些年的日子,被韩佩芸欺负的时候,得知自己真实身世后的惊惶无措,费尽心思伪装成韩延青喜欢的模样,偷偷摸摸找机会和他私会,只为了保住在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这一刻,她对韩老夫人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为什么不去弄死那个老太婆,为什么要害我的序哥儿?” 凌雪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指甲断裂,刮得血迹斑斑,可她仿佛毫无痛觉。 姜穗宁叹了口气,状似无意的道:“可能寿宁堂戒备森严,二嫂找不到机会下手吧。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真正的恶人还在逍遥法外,长命百岁,无辜的孩子却惨遭不幸,坟冢孤凉……” 火候差不多了,姜穗宁起身走到门口,同情地回望了凌雪一眼。 “我今晚过来,不是跟你商量如何对付陆锦瑶的。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她。” “我只是觉得,你是序哥儿的母亲,你有权利知道真相。” “至于要不要报仇,就看你自己的了。” 姜穗宁走出房间,月凉如水,将她的身影拖得长长。 她一步步往棠华苑走着,迟疑的脚步慢慢变得坚定。 二嫂,抱歉又让你魂魄不安了。 姜穗宁在心里默默向她道歉。 ——但是,兴许我能为你报仇了。 回到棠华苑,彩秀为她端上一杯热热的红枣茶,喝上一口,身子从内到外都暖起来了。 她冲青鸾招招手,“我要的新衣裳做好了吗?” 青鸾道:“老夫人的已经做完了,雪姨娘的还在赶工,已经快收尾了。” “再加一倍工钱,让她们动作快点儿。” 一转眼,明天就是陆锦瑶进门的日子。 姜穗宁去了寿宁堂,正看到韩老夫人在王妈妈的搀扶下,在地上慢慢挪动。 王妈妈一见到她就如临大敌,拦在韩老夫人身前,神色不善,“你来干什么?” 姜穗宁眨眨眼,笑意盈盈地开口,“明天就是三爷和陆二小姐的大喜日子,我来给母亲送新衣裳啊。” 她招了招手,身后的彩秀捧着一套流光溢彩的满绣华服上前,小心地放到了桌上。 韩老夫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去。 这套衣裳一看就价值不菲,石青色的妆花缎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四周辅以松柏和祥云纹路,仔细一看,其中还泛着点点金光,显然是掺了金丝线绣成的。 老夫人已经很多年没穿过这么华贵又漂亮的新衣裳,一下子眼睛都挪不开了。 第122章 这是我家小姐送你的礼物 韩老夫人这几天一直在吃钱大夫给的那瓶药,果然如他所言,是一瓶立竿见影的神药。 这才几天,她就感觉身上有劲儿了,都能下地活动了。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要稳稳当当地坐在韩延青和陆锦瑶的喜堂上,等着他们给自己磕头敬茶,因此每天都让王妈妈扶着她练习走路,十分勤快。 姜穗宁也注意到了她的“进步”,毫不吝啬地大力夸奖。 “太好了,母亲这几日看着精神了许多,穿上新衣裳一定更加光彩照人。” 她拿起衣裳在韩老夫人身上比划了一下,又建议:“母亲要不上身试试?若是尺寸哪里不合适,我赶紧拿去给绣娘改改。” 韩老夫人连连点头,示意王妈妈搀扶着她去屏风后面换衣裳。 王妈妈始终带着怀疑又警惕的态度对姜穗宁,她上前一步拿起衣裳,先是抖了抖,又仔仔细细地摸过每一寸。 姜穗宁坦然地看着她反复检查,笑道:“王妈妈不用这么紧张吧,我又不会害了母亲。” 韩老夫人也觉得奇怪,王妈妈今天怎么一见到姜穗宁,就跟防贼似的。 她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催促她快点儿。 王妈妈仔细检查过,确认衣裳没问题,看姜穗宁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她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主动给老夫人做衣服? 那天韩老夫人被气晕,并不知道她和姜穗宁私下的那番对话。 或许姜穗宁说的没错,她也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 最终,王妈妈低下头什么都没说,扶着韩老夫人去了屏风后面。 过了一会儿,韩老夫人穿着新衣裳出来了。 姜穗宁又是一番大力赞美,围着韩老夫人转了几个圈,都快把她夸出花儿来了。 韩老夫人脸上的皱纹都仿佛展开了一般,笑着点头,“还是你孝顺,我就知道三郎没娶错人。” 姜穗宁不好意思地抿着唇,“只要母亲别怪我分了您的私房银子才好。其实我也不想的,都是大姐她催得紧,说婆家急着用钱……” 提到韩佩芸,韩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自从寿宴那天过后,韩佩芸一次都没来过侯府探望她这个亲娘。 亏她那天还厚着脸皮分自己的私房银子! 韩老夫人想发火,可低头一看身上的新衣裳,再想想这些天流水一般送进寿宁堂的药材补品,气也消了大半。 罢了,反正只要哄好了姜氏,再从她手里掏银子也不难。 韩老夫人冷冷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的棺材本儿都让她掏空了,谅她也没脸回来看我。” 姜穗宁假装给她捏了两下肩膀,“您别说这种丧气话,您还有三爷,还有新进门的媳妇呢,我们都会好好孝敬您的。” 韩老夫人被哄得心情舒畅,挥手道:“这衣裳我穿着很合适,不必改了,明天就穿这套,等着小两口给我拜高堂了。” 出了门走了一段路,彩秀才不高兴地小声嘟囔:“小姐,您干嘛给她做那么贵的衣裳啊?” 在彩秀眼里,整个侯府就是扒在她小姐身上的吸血虫,一文钱都不该给他们花。 姜穗宁却心情很好地弯起唇角,拍了拍彩秀的脑袋,“傻姑娘,千金难买我高兴啊。” 她又想起来,问:“青鸾给雪姨娘送衣裳去了?” 彩秀没精打采地点头,“跟咱们前后脚出的门,估计现在也回来了。” 这就是让她更不理解的地方了。 小姐给韩老夫人做新衣裳,还可以说是让她娶新妇穿的。 可她为什么还要给雪姨娘做一套…… “这是什么?” 凌雪看着青鸾送来的包袱,有些莫名。 青鸾垂着手站在门口,淡淡道:“我家小姐说,这是她为雪姨娘准备的礼物。” 凌雪慢慢走过去,掀开包袱的一角。 一抹浓烈的大红色刺痛了她的眼球。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全部掀开。 是一套簇新的,绣着凤穿牡丹的大红嫁衣。 “这是,给我的?”她紧紧抱住,整个人像是在做梦。 青鸾后退一步,冲她略一点头,语气很平静,像极了她的主子。 “小姐说,希望雪姨娘别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明天是侯府的大喜日子,您想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凌雪怔了怔,那张消瘦憔悴的苍白面孔上,忽然漾出一抹笑。 “好啊,你告诉她,我一定穿。” 青鸾回到棠华苑时,姜穗宁和彩秀已经回来了,正凑在一块吃点心。 她走上前,“小姐,衣裳送去了,雪姨娘说她一定会穿。” 姜穗宁嘴里咬着一块桂花糕,又往青鸾嘴里塞了一块,边吃边点头,“备好马车,明儿一早咱们就上三清观打醮去。” 彩秀一脸懵懵的,“明天?明天不是三爷娶陆小姐进门的日子吗?” 姜穗宁哼了一声,语气哀怨,“我好好的夫君要娶别的女人,还给我换了个死鬼男人,难道还要我留下来,见证他们的天赐良缘吗?” 她可不就得像个怨妇一样,躲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泪去? 青鸾拍拍彩秀,无奈又好笑地说:“明天侯府肯定乱糟糟的,小姐提前躲出去,这样才能片叶不沾身啊。” 彩秀好像懂了,又有点遗憾,“我还想看热闹呢……” 姜穗宁逗她:“那我和青鸾走,你留下看家?” 彩秀立马摇头,“我要跟小姐在一块儿!” 翌日初八,宜嫁娶。 陆锦瑶一大早就被叫起来绞面上妆,她困得迷迷瞪瞪的,细丝线刮过她脸上细微的汗毛,疼得她喊出了声,抬手就是一推。 “你干嘛呀,弄疼我了!” 梳头娘子好险没被她推得闪了腰,躺在地上哎呦着,一边给她解释:“二小姐,新嫁娘都要有这么一遭的,这样夫君揭了盖头,才能被你迷住啊。” 陆锦瑶抚着微微鼓起的小腹,傲娇地抬起下巴,“我什么都不用做,延青哥哥照样得娶我。” 她这里,可揣着他未来的宝贝儿子呢。 说起来,那个叫序哥儿的庶长子,死的太是时候了。 以后她的儿子,就是延青哥哥的嫡长子了。 陆锦瑶抿了抿红纸,看着镜中的自己喜气洋洋的小圆脸,满意地笑了。 第123章 你是不是玩不起? 平远侯府。 方小娘一大早便起来主持府中各处事宜,反复检查今日成亲的流程,确保不出纰漏。 这时丫鬟来报,说韩延青还没出门,外面的迎亲队伍都等了半天了。 “怎么回事?迎亲时辰可是算好了的,耽误不得。” 方小娘放下手里的事,赶忙去了韩延青的书房。 只见他穿着簇新的大红色喜袍,站在院子中央来回踱着步子,不停地打发小厮,“再去棠华苑问问,夫人起来了没有。” 方小娘在门口站定,福了福身,“三爷,您怎么还没出发?” 韩延青脸色不虞,冷淡的道:“姜氏还没过来。” 他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心里慌慌的,气也不顺,总要看姜穗宁一眼,才能安心出门。 方小娘隐约知道点内情,眸光微闪,低声道:“夫人没告诉三爷吗?她今天一大早就出城散心去了。” 出城散心? 韩延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今天是他和陆锦瑶成亲的日子,姜穗宁心里能好受吗? 难道要她留在侯府,听着喜乐吹吹打打,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拜天地? 再说陆锦瑶那个不容人的性子,如今成了姜穗宁的“三嫂”,还指不定要怎么刁难她呢。 韩延青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今天让她留在侯府,实在是太残忍了。 方小娘又道:“三爷放心吧,夫人出门前把今天的一切流程都安排妥当了,一定让您顺顺当当地娶回新妇。” 韩延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算了吧,这本来也不是我想要的。”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侯府,骑上了戴红绸的高头大马,领着迎亲队伍往陆府的方向出发了。 陆府今日布置的也是喜气洋洋,从胡同口开始就铺了红色地毯,一路延伸至陆府大门前。 陆家的小厮抬着几个装满铜钱的箩筐,给路过的行人百姓散喜钱。 眼看着迎亲队伍就要过来了,两串长长的爆竹被点燃,噼里啪啦炸开漫天的红色碎屑,热闹极了。 韩延青下了马,一抬眼就望见门口堵了十来个年轻男子,眼神不善。 按照时下大周娶亲的风俗,新娘的本家兄弟们会拦在大门前,考校新郎的文才武艺,合格了才能被允许进门,接走新娘。 陆家是走武将路子的,陆家的子弟也多在军中任职,个个身材高大,体型健壮。 为首的那个正是陆锦瑶的亲大哥,他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雷。 “咱们今天不玩虚的,韩指挥使,听说你也是北大营出身,只要你能打败我们哥儿几个,就可以进门接我小妹了。” 其他陆家子弟也跟着起哄。 “就是,要是连我们几个都打不过,还怎么保护我堂妹?” “我们陆家的姑娘,可不能嫁个软脚虾!” 周围那些领了喜钱,留下来看热闹的百姓更是激动不已。 韩延青脸色有些难看,甚至有种想打道回府的冲动。 ……就没人告诉他们,他是被逼着来接亲的吗? 他根本就不想当什么陆家的女婿! 要是放在过去,他倒也不惧和陆家人过几招。 可他最近才受了伤,伤的还是男人不可言说的脆弱部位,别说打架了,就连今天骑马都觉得不太舒服。 韩延青下了马,慢慢走向陆家大哥,正准备私下跟他打个商量。 砂钵大的拳头已经朝他面门挥来! 韩延青一个侧身堪堪躲过,陆大哥攻势不断,接连袭来,和他交上了手。 其他陆家子弟也觑着空档加入战局,很快就变成了一群陆家人打韩延青一个。 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误触到韩延青的伤处,他脸色倏地一变,一时躲闪不及,被陆大哥一拳砸在了脸上,踉跄着倒地。 大红喜袍沾了灰尘碎屑,韩延青半张脸都肿了起来,模样十分狼狈。 陆大哥冷哼一声,“就你这两下子,还想当我们陆家的女婿?” 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韩延青又气又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没好气的道:“是,我不配当陆家女婿,那这亲不结也罢——回府!” 他冲着身后的迎亲队伍一挥手,自己一瘸一拐地往马那边走去,显然是不准备接新娘子了。 陆大哥愣住,其他陆家子弟也慌了神,纷纷围上来问他怎么办。 陆大哥反应过来,冲他背影大喊:“韩延青,谁家新郎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你是不是玩不起?我们哥儿几个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翻脸了?你到底还想不想娶我妹妹了!” 韩延青已经走到马旁边,握住了缰绳,闻言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当初去姜家接亲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侯府嫡子,北大营参将,年少有为,是多少京城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他能“纡尊降贵”娶一个商户女做正妻,外人都说姜家祖上积了大德,才能攀上这门亲。 他记得当时拦门的是姜穗宁三个亲哥哥,还有她的一些族兄族弟。 那些姜家族人都用小心畏惧的目光看着他,哪个敢像现在这样为难他? 就连曾经揍过他的大舅兄姜逸,当时也只是象征性地和他比划了几招,又对了几句诗,不动声色地让他在围观百姓面前出尽了风头,就大大方方让出门,请他进去接亲了。 他当时还挺瞧不起他们的,觉得这些商贾子弟,不过如此。 但若是换个角度想,又何尝不是因为姜逸疼爱妹妹,所以爱屋及乌,对他这个未来妹夫也于礼相待? 若是他们都像陆家人这样,拦门时百般阻挠,存心让他出丑难堪,他难道不会把这股怨气发泄在陆锦瑶身上吗? 韩延青越想越气,连陆锦瑶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想要了。 他连孩子的生母都不喜欢,又怎么会喜欢这个孩子? 他正要踩蹬上马,准备打道回府时。 陆府的大门忽然开了。 一个穿大红嫁衣,蒙着红盖头的女子飞快地跑了出来。 “延青哥哥,你别走啊!” 陆大哥眼睛都瞪大了,压低声音,“小妹,你怎么跑出来了?” 陆锦瑶掀开盖头一角,生气地瞪他:“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再不出来,今天就嫁不出去了!” 第124章 她就会用这招威胁他 “小姐,小姐快回来呀!” 大门后头探出几个脑袋来,是原本留在后院陪着陆锦瑶的喜婆丫鬟们。 有丫鬟在前后院之间来回跑,实时向陆锦瑶汇报接亲进度。 陆锦瑶听说韩延青到了时还挺高兴,结果没一会儿,就听说她的哥哥们围攻韩延青,把他摔在地上,气得要打道回府了。 她怕韩延青真的就这么丢下她回去了,一着急就甩开了所有人,急吼吼跑到了前院。 陆大哥都傻眼了,哪有新娘子这么不矜持的? 他把陆锦瑶的盖头盖好,好声好气劝她,“小妹,你先回后面等着,我就不信他真敢走。” 外人谁不知道陆家如今是六皇子的妻族,风头正盛。 而平远侯府呢?说好听的还叫侯府,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 陆大哥私下里没少和兄弟抱怨,为什么要把小妹嫁给韩延青。 顺康帝已经下旨夺了平远侯的爵位,等平远侯一咽气,侯府大门上的匾额就会被收走,只剩下一个韩府。 韩延青没了爵位继承,现在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西城兵马司指挥使,根本配不上和陆家结亲。 自家小妹嫁给他,毫不夸张地说,侯府上下就该把她供起来。韩延青居然还敢给他撂挑子? “大哥!” 眼看着韩延青都上马了,陆锦瑶再也按捺不住,小跑着冲到马下,一把攥住缰绳,楚楚可怜地抬起头,“延青哥哥,你别生气,我大哥不是故意的……” 韩延青冷漠地看着她,偏了下头,让陆锦瑶能清楚看见他脸上的拳头印子,和喜袍上沾的尘土。 “你说这叫不是故意的?” 陆锦瑶瞪大眼睛,回头怒视着那群陆家子弟,“你们随便拦一拦就行了,怎么还真动手啊?是谁干的!” 除了陆大哥,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了,看天看地,左右张望,就是不敢对上陆锦瑶的视线。 ……刚才他们一群打韩延青一个,谁没趁机下几下黑手啊。 但是这绝对不能承认! 陆家子弟心里把韩延青骂了个半死,怎么别人家的新姑爷都任打任骂,就你脾气这么大啊? 但他们心里也清楚,韩延青的底气都是陆锦瑶给的。 谁让陆二小姐痴迷韩家三爷,宁愿兼祧也要嫁他,这事儿已经在京城出了名呢? 陆锦瑶一直瞪着陆大哥,在她的眼神威胁下,陆大哥终于不情不愿地走过来。 他冲韩延青抱了抱拳,闷声道:“妹夫,刚才是我们下手没轻重,你消消气,咱们先把今天的礼走完了,等你们三朝回门,你想怎么打回来,我都没意见。” 陆锦瑶也抓着他的衣角不撒手,“延青哥哥,咱们的婚书都写了,你可不能反悔啊,不然外人都要看我们家的笑话了。还有我姐夫,他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又是六皇子。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就会用这招来威胁他! 韩延青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表现得越发平静。 他下了马,甚至还冲陆大哥笑了一下,“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不必见外。” 都是男人,陆大哥能看出韩延青心里还憋着气。 但,还是那句话,今天是小妹的大喜日子,什么都没有她顺顺利利出嫁重要。 陆大哥笑着拍他肩膀,“成,改天有时间,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喝几杯。” 陆锦瑶站在中间,看着二人重归于好,松了口气。 她又去拉韩延青的手腕,“延青哥哥,我跟你走吧?” “小妹。”陆大哥一脸无奈,“你还得回去拜别父母呢,这样就走了不合规矩。” “哦哦,那,那我先回去了。” 陆锦瑶往回走,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韩延青,生怕他再反悔跑了似的。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还是头一次见到这高门大户的新娘子,自己跑出来要跟新郎走的,不由议论纷纷。 “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这要是我闺女,我宁可打断她的腿。” “哎,我倒是觉得陆家这几个哥儿确实下手重了点,没看新郎官的脸现在还肿着吗?看他也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肯定受不了这委屈啊。” “新婚当天就被大小舅子下了脸面,啧,就怕新娘子过门后的日子不好受啊。” 陆大哥隐约听到几耳朵闲话,并不以为意。 只要陆家不倒,六皇子不倒,平远侯府上下,谁敢怠慢了他妹妹? 说到底,女子在夫家过得好不好,还得看娘家的背景够不够硬气。 不然就得像韩延青前头娶的那个商户女一样,只能把自己的夫君让出一半了。 陆锦瑶跑到大门口闹了一通后,接下来的接亲过程都无比顺利。 韩延青和陆锦瑶牵着一段红绸,向陆将军和陆夫人拜别。 陆将军沉着脸没说话,陆夫人忍不住说了韩延青几句。 “三郎啊,我家瑶儿是一心一意恋慕于你,从无二心,如今她终于得偿所愿,能与你白头到老,为你生儿育女,绵延子嗣,你可一定要好好对她啊。” 韩延青躬身听训,思绪却早已飞向远方。 也不知道姜穗宁今天去哪儿了,玩得开不开心? 她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掉泪吧? 韩延青余光瞥见陆锦瑶嫁衣下微微鼓起的小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虽然不能和姜穗宁再生孩子了,但他可以把陆锦瑶的孩子抱给她养啊! 之前姜穗宁养序哥儿的时候,就把他养的很好,让她来当孩子的母亲,肯定比陆锦瑶强多了。 韩延青下了决定,再看陆锦瑶时,已经把她当成了给自己和姜穗宁生孩子的工具,眼神都温柔了许多,出门时甚至还扶了她一把,提醒她小心门槛。 陆夫人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翘起嘴角,对陆将军小声说:“你看,我就说他不敢对瑶儿不好,他还指望着咱们家帮他讨回爵位呢。” 陆将军疲倦地捏了捏额头,叹息道:“这条路是瑶儿自己选的,我们拗不过她,将来是好是坏,都看她的命数吧。” 陆夫人不满地嘟囔:“大喜的日子,怎么说这种丧气话?有瑟儿和六殿下在,瑶儿怎么会过不好?” 历经一番磨难,迎亲队伍终于回到了侯府。 老侯爷正在明武堂正厅坐等,忽然看到韩老夫人在王妈妈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 他下意识地拧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韩老夫人差点就要破功,忍了忍,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脸,“侯爷这话说的,三郎是我亲生儿子,他再娶新妇,我怎么能不在场呢?” 老侯爷态度冷淡,下巴抬了抬,示意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去。 韩老夫人坐得端正,时不时就摆弄一下身上满绣金线的新衣裳。 可惜老侯爷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来。 方小娘端着茶点笑意盈盈地走进来,见到韩老夫人,脸色微变,蹲下身子小声说:“见过老夫人。” 韩老夫人看着她那张比自己更年轻,更温婉的脸蛋,气得牙齿咯咯作响。 她终于没忍住说了一句:“这就是在别院伺候侯爷的人?怎么也没带来寿宁堂给我看看?” 第125章 这也太不吉利了! 韩老夫人来意不善,方小娘听到她的话,下意识地望向老侯爷,求助的眼神波光盈盈。 老侯爷立刻黑了脸,“怎么,这个家里我说了不算吗?纳个人也要你点头才行?” 韩老夫人攥紧了拳头,强挤出笑脸:“侯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给主母敬过茶的姨娘,终究不合规矩……” “行啊,那就让方氏现在给你敬茶。” 老侯爷一抬下巴,示意方小娘把茶端给韩老夫人。 方小娘慢慢走过去,恭恭敬敬举起茶杯,“请老夫人喝茶。” 离得近了,韩老夫人越发能看清她年轻的身段和面庞,处处都透着男人喜欢的鲜活气息。 今儿是侯府的大喜日子,方小娘穿了桃红色的衣衫,娇嫩又不失清雅。 对比之下,她身上的新衣裳虽然端庄华贵,却透着一股老派陈旧的做派,让她越发感到自己年华不再,人老珠黄。 韩老夫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冷,正想借着手抖为理由,泼了茶水,一抬眸就对上老侯爷眨也不眨的视线。 虎老威犹在,老侯爷眼里带着浓浓的警告之色。 韩老夫人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伸手缓缓接过了茶,“起来吧,以后好好伺候侯爷。” “是。” 方小娘逃过一劫,连忙挪着小碎步站到了老侯爷身后,低着头很是柔顺乖巧的样子。 老侯爷回头捏了一下她的手,带着一股安抚的意味。 这个小动作又被韩老夫人注意到,越发嫉恨不已。 她清清嗓子,往左右看了看,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姜氏呢?三郎迎亲都快回来了,她怎么还不来?” 方小娘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韩老夫人和韩延青真不愧是亲生母子,怎么一个个的都要找姜穗宁啊? 她低头好言好语地解释:“侯爷,老夫人,三……四夫人今天一早便出门了,说今天不方便留在府里,唯恐被人看见,说咱们侯府的闲话。” 韩老夫人还想说话,老侯爷先点了点头,“没错,她出去躲躲也好。” 虽说姜穗宁没有贬妻为妾,可也是从嫡变庶了,这事儿说出去也不太好听。 韩老夫人这才没话说了。 远远地,外面隐约传来喜乐班子吹吹打打的声音,有小厮来明武堂传信:“三爷接回新娘子了,正在大门口跨火盆呢。” 侯府大门外。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花轿稳稳当当地停下。 掀开轿帘,陆锦瑶在喜娘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 前方放了一个火盆,接下来陆锦瑶要跨过火盆,才能进侯府大门。 喜娘唱起了吉利话。 “新娘过门跨火烟,明年添财又添丁,孝敬公婆人不孬,家庭和睦万世心。” “新娘举步跨火盆,行为端庄人温存,夫唱妇随同心赋,同辈相惜老辈尊。”1 陆锦瑶慢慢向前走去,就在她离火盆还有一步之遥时,平地上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风。 风助火势,火盆里的火苗瞬间暴涨,呼啦一下,一点火星子就溅到了陆锦瑶的嫁衣上,冒起了烟。 “啊!!!” 陆锦瑶尖叫,手忙脚乱地去扑打裙摆上的火星子。 喜娘也吓了一跳,她做这行几十年了,头一回遇见跨火盆不成,还被火燎了嫁衣的新娘子。 这得是多不吉利啊! 陆锦瑶还在尖叫,她的嫁衣用了上好的天丝绣,质地轻柔飘逸如仙,但相应地,也就极为易燃。 起初只是火星子溅上去的一个小黑点,被她拍打了几下后,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黑点变黑洞,还在不断扩大…… 陆锦瑶急得大喊,“延青哥哥救命啊!” 韩延青下马后只顾着闷头往前走,听到陆锦瑶的尖叫声才回过神来,他四下张望,忽然发现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扛着扁担,边上还放着个木桶,里面隐约有水光晃动。 他立刻想也不想地走过去,一把拎起木桶,朝陆锦瑶身上泼去。 哗啦一声巨响,陆锦瑶裙摆上的火星终于被扑灭了。 紧接着是她发出更刺耳的尖叫声,“这是什么东西???” 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馊味儿蔓延开来,围观的百姓齐刷刷捏紧鼻子,后退三步。 “嚯,这是谁家的泔水啊,几天没倒了!” 韩延青这才看向水桶的主人,“这里面是什么?” 木桶主人一脸无辜:“这是我家腌荠菜缸里的废水,我娘今年没腌好,都长毛了,让我挑出来倒掉……” 他正好路过侯府,看见这边娶亲,以为能领到喜钱,可不就停下来凑凑热闹嘛! 韩延青咬了咬牙,没好气的道:“你倒泔水就倒泔水,往我家门口凑什么,还不快滚!” “哎,哎,我这就走。” 木桶主人麻利地拎起空桶就跑了。 退出人群时,他不小心和人撞了一下,顺势将对方递过来的钱袋子塞进怀里。 如果韩延青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就会发现,被他撞的那人,赫然是他的大舅哥姜逸。 他身后还跟着姜聿和姜莳。 三人打扮得都十分低调,悄悄退到了人群最外围的角落里。 姜莳先按捺不住,挥了下拳头,“活该,让他娶个满身泔水的媳妇儿回去吧!” 姜逸唇边含笑,又拍了下姜聿的肩膀,“行啊老二,刚才那一手干得漂亮。” 姜聿得意地挑挑眉,刚才若不是他趁着风势,往火盆里弹了一点磷粉,也就烧不到陆锦瑶身上了。 这一套连环招,他们兄弟几个在家排练好几天了,幸好天公作美,让他们能为姜穗宁出口气。 听着陆锦瑶崩溃的叫喊声,姜逸果断一挥手,“热闹看完了,撤。” “延青哥哥,你往我身上泼的是什么啊!” 侯府大门前,陆锦瑶都快疯了,看着裙摆上那一坨白里泛绿,绿里泛黑的黏糊糊不明物体,闻着酸臭的馊味儿,再也忍不住,弯着腰狂吐起来。 有眼尖的大妈注意到她衣摆下格外圆润的小腹,快言快语:“哎呦,这不会是怀上了吧?” 她可没见过谁家刚过门的新娘子,肚子就这么大的。 陆锦瑶听到人群中的议论,慌了一下,连忙大声反驳:“我没有,我是被这馊水恶心的!” 她气不顺,抬脚踹了喜娘一下,“你还愣着干什么,帮我把那脏东西拿掉啊!” 喜娘也恶心想吐,但谁让她收了陆家的银子呢?她只能捂着鼻子,忍着恶心,拿帕子在裙面上擦了擦。 结果不但没把烂乎乎的荠菜擦掉,反而还给它抹匀了。 陆锦瑶:…… “你住手!” 第126章 你答应过要娶我的 陆锦瑶快疯了,又踹了喜娘一脚。 “没用的东西,滚!” 裙摆还在湿湿嗒嗒滴着水,陆锦瑶每往前走一步,都觉得那股销魂的馊味儿如影随形。 她来了脾气,火盆也不跨了,通通一脚踢开,大步往侯府门里走去。 韩延青愣了一下,黑着脸也追了上去。 侯府大门关上了,百姓们却不肯离开,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哎,这新娘子肯定有了,你看她的背影,就是怀上了的身段。” “不对啊,我记得这新郎官前几个月才娶了妻,怎么又娶一个?是我记错人了?” “没错,他就是平远侯府那个花媳妇嫁妆,还当街打人的韩三爷嘛!我记得他夫人是个顶漂亮顶温柔的小娘子,哪像今天这个……啧啧,简直就是泼妇啊!” “嘘,都听我说,我家就在韩家族人聚居的那条巷子对面,听说啊,这韩三爷是打着兼祧的名义,才又娶了一房的,别看这新娘子脾气坏,人家的家世可硬着呢……” 不知道是谁开了头,没一会儿就把陆锦瑶的家世起底了个干干净净。 百姓们吃了大瓜,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边走还边跟路上遇到的熟人分享,“哎,你刚才没去侯府门口看热闹吗?” 明武堂内已经布置好了拜天地的软垫,两边站满了观礼的客人。 老侯爷扫了一眼,发现来的几乎都是自家族人小辈,脸色越发不虞。 真是人走茶凉啊,侯府都能和陆家结亲了,怎么那些高官权贵还是这么没眼色,都不来观礼吗? 他也不想想,那些冲着陆家使劲的客人,当然都去陆府吃席了,谁会来一个已经被夺了爵位的落魄侯府呢? 就连这些韩家的族人,都是姜穗宁费尽心思,请族中耆老发了话,叫来撑场面的。 否则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冷清。 韩老夫人正纳闷,怎么在门口跨个火盆也要耽误这么长时间,这时韩延青和陆锦瑶终于进来了。 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馊味儿。 韩老夫人眉头紧皱,抬手扇了扇,“什么脏东西?” 陆锦瑶裙摆还在往下滴水,隔着红盖头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浓浓的怒气。 她又生气又委屈,这可是她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成亲啊,怎么就倒霉成这样? 喜娘捂着后腰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说了一串吉祥话后。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韩延青和陆锦瑶转了个方向,面对面正要拜下去时。 “且慢!” 一道女声从人群外传进来,紧接着,穿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的凌雪走了进来。 韩延青瞳孔一缩,“你来干什么?” 凌雪冲他柔柔一笑:“青郎,你答应过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我过门的,难道当初那些山盟海誓,你都忘了吗?” 陆锦瑶猛地扯下盖头,看清凌雪身上穿的新娘嫁衣,怒目圆瞪:“贱人,你想干什么?信不信我让刑嬷嬷来收拾你!” 以往凌雪听到这个名字还会生出无法抵抗的恐惧,可今天她什么都不害怕了,她扫了陆锦瑶一眼,笑得嘲讽:“你是掉进茅房了吗,怎么身上一股大粪味儿啊?” 韩延青脸色难看极了,上前几步,拉着凌雪想往外走,“你来干什么?别闹了,赶紧回去……” 凌雪忽然抱住了身旁的圆柱,“我不走,你答应过会娶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青郎,你说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啊!” 她发疯一般又哭又喊着,大红的嫁衣像一团燃烧的火,深深刺痛了陆锦瑶的眼睛。 她突然发现,凌雪身上那件嫁衣比她的做工更精致,也更名贵。 还有她那张令人讨厌的,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脸庞,似乎比之前更清瘦了,却也更好看了。 陆锦瑶呼吸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延青哥哥身边的女人太多了,还都比她漂亮,她要让她们统统消失! 好好的拜堂被突然跑出来的凌雪搅和得乱七八糟,老侯爷都快气疯了,他想也不想地大骂韩老夫人,“你看看,这就是你养大的好女儿!” 韩老夫人也傻眼了,她也没想到凌雪安分了这些天,会突然选在今天出来搅局。 她赶紧叫王妈妈,“你快去,快把她拖下去!” 王妈妈连忙上前帮忙,和韩延青一起把凌雪从柱子旁边拉开。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凌雪忽然挣脱了王妈妈,直冲韩老夫人的方向奔去。 速度之快,让王妈妈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凌雪冲到了韩老夫人面前,眼神阴冷地笑了一下,袖口里突然滑出一把短匕首,照着韩老夫人的心口猛地捅下去!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韩老夫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凌雪还像是不解恨,匕首拔出来又继续往里捅,一连捅了好几刀,才被哭嚎着冲过来的王妈妈拉开。 她跌坐在地上,指着血流不止的韩老夫人哈哈大笑。 “老虔婆!你以为我是来抢亲的吗!” “错了,我要杀了你,我要为序哥儿报仇!哈哈哈!” 韩老夫人脸色惨白,半边身子都被涌出的鲜血浸透了,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已然是进气少出气多,奄奄一息的状态。 她费力地抬起手,指着凌雪想要说什么,一张口就喷出了一股血沫子,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杀人了!!!” 尖叫声四起,宾客们纷纷向外逃去。 陆锦瑶看着满手是血,状若疯癫的凌雪,整个人都吓傻了。 如果刚才凌雪是冲她来的,那现在没命的就是她了。 小腹突然传来阵阵剧痛,陆锦瑶一把抓住旁边的椅子支撑。 “延青哥哥,我肚子疼,快叫大夫,救命啊!爹,娘,女儿害怕……” 陆锦瑶吓坏了,语无伦次地乱喊乱叫起来。 明武堂内一片混乱。 方小娘已经扶着老侯爷退到了最远的角落里,她脸色也有些发白,颤着声儿问:“侯爷,现在该怎么办啊?” 老侯爷额角青筋狂跳,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衣摆还在往下滴血的韩老夫人,眼神中只剩下滔天怒意。 都是这个毒妇做的孽,换走了他的亲生女儿不说,还养大了一头白眼狼! 第127章 抄经给白氏,也给前世的她自己 “老夫人!老夫人你醒醒啊!” 王妈妈眼看着韩老夫人咽了气,整个人都吓傻了,扑上去拼命地摇晃她,却只摸了满手的血。 凌雪还在放肆地大笑,她回头怒瞪着,突然冲上去,“小贱人,我和你拼了!” “当年要不是老夫人做主把你抱进来,你早就被卖到教坊司,为奴为婢伺候男人去了,怎么可能当了二十年的侯府千金?” “老夫人对你视如己出,对你比亲生的芸姐儿都要上心,你怎么能这样狼心狗肺啊!” 王妈妈发疯地扑上去,一把掐住了凌雪脖子,边打边骂。 凌雪被掐得喘不过气,手中匕首胡乱挥了几下,刺中了王妈妈的大腿,她痛呼着倒在地上,伤口处有鲜血汨汨流淌。 凌雪握紧了匕首,冷冷地看着她,“那又如何?她要是真对我好,就该想法子让我和青郎名正言顺在一起,而不是压着我不许我嫁人,还要偷偷摸摸给他生儿子!” 自从得知序哥儿之死的真相后,凌雪对韩老夫人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恨意。 凌雪目露凶光,步步逼近,“老东西,你也不是什么好货,既然你这么忠心护主,我就送你下去和她团聚——” 砰! 韩延青不知何时绕到了凌雪身后,抄起一个花瓶将她砸晕了。 王妈妈松了口气,又大喊:“三爷,她害死了老夫人,是您的杀母仇人,您快快杀了她,给老夫人报仇啊。” 韩延青看着晕倒在地的凌雪,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定定看着王妈妈:“序哥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王妈妈眼神闪烁:“我,我不知道,您可别听了她的胡说八道啊。我看她就是发疯了,疯子的话怎么能信呢?” 韩延青手里还捏着半截花瓶,他站在堂屋中间,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想起序哥儿出事那天,二嫂也悬梁自尽了。 当时姜穗宁告诉她,二嫂是因为不堪名节受辱而死。 可为什么好巧不巧,两件事都发生在韩老夫人过寿那天? 结合凌雪刚才杀死韩老夫人前说的那几句话,他一下子都明白了。 韩老夫人设计害了白氏,白氏为了报复,自尽前害死了序哥儿,如今凌雪又来找韩老夫人报仇…… 他低低笑起来,咣当一声,丢掉了残破的花瓶,后退几步,突然跑了出去。 “延青哥哥!” 缩在角落里的陆锦瑶大喊着,她脸色苍白,表情痛苦,“救命啊,我肚子疼,快给我请大夫……” 方小娘壮着胆子上前扶她,“三夫人,到这边来。” 她回头询问,“侯爷,现在怎么办啊?” 王妈妈更是拖着伤腿,膝行到老侯爷面前,连连磕头,“侯爷,您要为老夫人报仇啊!” 老侯爷嘴唇哆嗦着,好半晌挤出一句:“姜氏呢,快把姜氏找回来!” 方小娘一愣,随即道:“她出门前没告诉我要去哪儿……” “那就派人快去找啊!” 老侯爷使劲敲着拐棍,又点点陆锦瑶,“快给她请大夫,肚里的孩子不能有事!” 三清观。 姜穗宁一来就受到了风虚道长的热情招待,领着她在山上转了几圈看风景,又去灵官大帝神像前烧了香。 新塑的灵官大帝像金光灿灿,大殿四周的装饰也焕然一新。 风虚道长面对这位小财神热切极了,“姜小居士,实不相瞒,我们后殿的几座神像也该换换了,灵官大帝在上,总不好厚此薄彼……” 姜穗宁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请道长给我安排一间清静的厢房,我今日要好好闭关抄经。” 风虚道长自然无有不应。 到了下午,一行黑骑如风席卷而来,在三清观大门前勒马停驻。 为首的男人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丢给身后的属下,大步进入。 风虚道长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看清来人的面孔时微微一凛,捏了个手诀,“无量天尊,这位善人因何而来?” 道士通常称呼不信教的普通百姓为善人,信教的则称为善信、居士等。 商渡淡淡扫了他一眼。 “我找姜穗宁。” 很快,他来到后山一座位置最好的小院前。 彩秀和青鸾正坐在柿子树下打瞌睡,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下一秒齐齐跳了起来。 “商督主?!” 商渡嗯了一声,走进院内,语气带了三分随意,“你家小姐呢?” 彩秀指了指窗户,“小姐在房间里抄经呢,说是要虔诚,不许我们打扰。” 姜穗宁,抄经? 商渡勾了下唇角,满脸都写着不相信三个字。 他径直走上前,伸手一推,虚掩的房门立刻开了。 房内的景象映入众人眼帘。 只见姜穗宁正趴在窗下的长桌上呼呼大睡,旁边散落着几张经文。 彩秀默了默,干笑两声:“小姐可能是抄累了……” 商渡走过去,不客气地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姜穗宁哎呦一声,捂着脑袋睁开眼,对上商渡的视线还有点懵,“你怎么来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声音还带着点沙哑,“这里风景好,空气也好,好久没睡这么香了。” 商渡轻笑:“侯府里出人命了,他们全家正急着到处找你呢,你还有心情在这儿睡觉?” “唔……出人命了啊。” 姜穗宁慢吞吞重复了一遍,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谁死了?” “你婆婆。”商渡不紧不慢,“被前任四小姐,现任雪姨娘的那位凌雪姑娘,连捅了七八刀,当场丧命。” 姜穗宁眨眨眼睛,“还有吗?” 商渡想了想,“有个老妈子被她刺伤了大腿,还有今天刚进门的陆锦瑶,受惊吓动了胎气,正卧床休养呢。” 姜穗宁又打了个哈欠,蔫蔫的嘀咕了一句:“她这战斗力也不行啊……” 商渡打量着她全程波澜不惊的神情,心中了然。 他双手抱臂,斜倚着窗棂,淡淡开口:“你特意选在今天躲出来,就是为了避嫌?” “商督主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姜穗宁理直气壮地编瞎话,“我夫君又娶新妇进门,我心情不好,来道观散散心,顺便为亡者抄经吊唁,这也犯法了?” 她低头整理已经抄好的几页经文,又拿出一张白纸,举起紫毫笔,认认真真地抄起来。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 商渡顺着她的笔尖缓缓念出,低沉的嗓音有着令人安宁的力量。 姜穗宁抄的,是《太上救苦经》。 她低眉敛目,神情庄严。 这经文抄给白氏,也给前世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