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亡[无限]》 第 1 章 自然选择(1) 偌大死寂的空间,黑暗如同噬人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身量修长的青年冷着一张苍白又惑人的脸,就那么站在原地,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第三次,简迟深淡淡地想到。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在做梦。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在梦里完全保留有自己清醒的意识,醒来后也可以清清楚楚地记得梦里发生过的所有细节。 他可以在梦里拥有所有的感觉,也可以在梦里冷静地分析这个梦境的破绽。他尝试过走出这个看上去狭小而逼仄的空间,但是路的尽头还是路,黑暗的尽头还是黑暗。 好像这个梦里总是充斥着黑暗,满满当当,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简迟深想了一会儿后放下思绪,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角,开始打算睡醒之后早饭吃什么。 雾气翻涌,一丝恶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黑暗里露出獠牙。青年似有所觉,左手抚上了剧烈跳动的心脏。 “……不对劲。” 失重感袭来,青年猛然下坠。 与此同时,他一把抓住了什么东西。 冰冷,湿滑,黏腻。 它在看着他。 — 鼻间是草木和露水潮湿的香气,耳边传来嘈杂又规律的虫鸣,旁边的篝火不紧不慢地烧着,照亮了这方漆黑的天空,还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与远处似有若无的声音交映。 通体墨绿的爬行动物身上隐约可见暗色的花纹,正嘶嘶地吐舌,眼里是清晰又阴冷的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稳稳掐住它的七寸,顺着这抹白皙视线上移,就是简迟深在黑暗里冷冷淡淡看不太真切的秾丽面孔。 他大致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随即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一样,把视线移向了还在朝他凶狠示威的小绿。 “不好意思了。” 话音未落,墨绿绸缎软软地滑向地面,溅起一地看不见的尘埃。 一张镶着金边的暗绿色卡片凭空出现在了简迟深的手边。 他轻轻翻开。 【规则4:】 规则? 左手上的黑色手环亮了一下——00:00 【尊敬的玩家:】 【欢迎来到编程性死亡v10内测版本——】 【当前场景为潜力玩家筛选副本“自然选择”——】 【本次主线任务:存活。】 【请开始您的游戏——】 耳边突兀地响起一个机械女声,不带感情的平板语调在黑暗里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青年神色还是淡淡的,有种万物不萦于心的冷静和散漫,只是摩挲卡片背面纷繁暗纹的手停顿了一下。 游戏? 还是个听上去就带着恐怖色彩的真人游戏。 很显然,他现在并没有在做梦,可是他也没有回到他应该回的地方。 简迟深又看了一眼火堆旁渐渐僵硬的那一截墨绿,表情淡淡地把目光凝回手里的卡片。 【规则4:身份标识已发放,聪明的人会懂得掩盖好自己的真正身份。】 【如你所知,在基础食物网中,高营养级只能捕食上一营养级,如果跨级捕食则伤害反弹。】 食物网?身份标识?元宝小说 简迟深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左手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手环。 没有反应。 似是知道了简迟深的想法,他的左肩锁骨处微微发烫,提醒着他的找寻方向。 青年面无表情地扯开自己的衣扣。 幸好这个系统还算人道,没让他穿着睡衣来这儿参加这个破游戏。 他现在身上穿着一款他平日常穿的黑色风衣,里面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衬衫,再加上一条平平无奇的黑色长裤。只是简简单单的装束,却更是衬得青年腰细腿长,清俊无双。 但简迟深显然不是很在意这个。 他站起身,稍稍缓解了一下瞬间的晕眩后,走到篝火旁,整理了一下长款风衣的褶皱。 虽然稍微有点热,但总的来说他还算是满意。 这种一看就不安全的丛林和一听就不安好心的游戏,还是安全第一。 脑中思绪万千,手上动作继续。 简迟深微微偏头,看向了自己的锁骨处。 白皙的肌肤上是一个黑色花体单词fabricant,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法语——“生产者”。 青年又面无表情地拉上了衣服。 食物链最底层,还是苟一苟,不要找事了。先弄明白这个游戏是怎么回事再说。 筛选死亡、自然选择、身份标识、食物链和食物网……信息太少了,不足以让他有精准的判断。 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这个到处都透着原始生态的地方,绝对不止他一个人。 适者生存大逃杀? 如果是他想的那样的话,那他真的得去考虑拜拜神佛了。 旁边有干草和几段枯木,摆得整整齐齐,一下子让简迟深想到了游戏里的初始道具。他随手把快要熄灭的篝火又点起来,火光在夜幕下升腾,四散开点点光芒微弱的火星。 他刚刚得到的是规则4,这说明前面至少还有三条规则是他需要去获取的,后面可能还有规则5、6、7、8……上不封顶,皆有可能。 简迟深抬起左手看了一眼——00:42 不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不是人的防备最松懈的时刻。 但已经足够了。 几分钟后,一只色彩鲜艳的蝴蝶摇摇晃晃地自林间飞过,篝火仍然自顾自地向上蔓延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地上一截已经僵硬的墨绿躺在那儿,昭示着有人曾在这里短暂地停留过。 起风了。 — 夜路不好走。 简迟深迈过脚底深深浅浅的坑洼和一些长着锋锐倒刺的植物,有些困倦地揉了揉额头。 人老了,熬不了夜了。 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一片,高大的树木背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在一片死寂中张牙舞爪。 刚刚一直觉得吵闹的蝉鸣声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天地间好像只剩下青年浅浅的呼吸声,鸦羽般的碎发柔顺地铺在青年秾丽面孔的眼角眉梢,透露出无害且脆弱的气息。 一柄薄刃从黑暗里浮现,细长的血丝在雪白上开出靡丽的花。 简迟深骨节分明的手按进有些潮湿的泥土,一个横扫过去,从暗处出来的人踉跄了一下,失去平衡。 他好像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白脸会有这样的本事,一时之间愣在了那里,连手里的匕首什么时候不见了都没注意。 直到那抹寒光反过来,对准了他的咽喉。 “别杀我……” 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过后,世界再次回到了万籁有声的那一刻。 青年神色淡淡地抚了抚衣袖,继续向前走去。 生产者不能杀人,但除了杀人,还有千万种方法让捕食者活不下去。 丛林法则,他很会的。 — 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一路深入的简迟深再也没有看见哪怕是一个生物。 试探游戏规则的想法暂且作罢,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自己体力的下降。 简迟深不得不开始考虑刚刚被他忽略了的问题。 他又不是真正的生产者,不可能自我光合作用来产生有机物。那他的食物来源要从哪里来? 而且这个游戏,不会要持续很长时间吧? 这就没意思了。 简迟深轻轻舔了一下有些苍白的唇,用之前顺来的匕首在一颗高耸的云木上做了个不明显的记号,打算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天亮去寻找水源。 没食物暂时可以忍,没水源是真的不能活。 左手手环又一次自动亮起——05:00 【所有存活玩家已苏醒,现播报紧急通告——】 尖刻的男声从四面八方响彻,惊起一树飞鸟。 【由于有两名准高级玩家偷渡进本次副本,另将随机两名高级玩家加入游戏,高级玩家和准高级玩家均不参与本场游戏排名——】 【为确保公平,本场游戏随机产生五名初始“背叛者”,代码“green”,成为“green”获得白日捕食权限,时间为东八区时间8:00——18:00】 【玩家可被邀请加入“green”,每名“green”限邀一人,“green”上限十人。】 【参与玩家:104人,当前存活数92人,祝玩家游戏愉快——】 天光氤氲,在无数地方,形色各异的人抬起左手,或沉静或惊恐地,看向了那鲜红的“92”。 下一秒,指针旋转,数字跳动,最后定格在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91”。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一次数字的跳跃,背后就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一个长发洋装的女孩子愉悦地眯起眼,看向了远方的绯红朝阳。 “嗤,真公平。” — 是挺公平,上帝给了简迟深足够出众的双商和运气,但就是没有给他认路的这个能力。 第不知道多少次地走回画记号的原地,青年的神色愈发的冷了。 就在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迅速地从简迟深面前跳过,身上的那抹血痕在白色的映衬下格外显眼。看那个形状,应该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手掌的一部分。 简迟深想都没想,径直朝着兔子跳来的方向走去。 管他是人是鬼,先让他带个路再说。 初秋的清晨雾气缭绕,积攒了一夜的露水一滴一滴地回报了土壤。简迟深顺着土壤里时有时无的浅淡痕迹走去,没多久就放慢了步调。 有人在前面,不止一个。 第 2 章 自然选择(2) 简迟深放轻动作,缓缓朝嘈杂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云木,他很轻易的就找到了一个可以掩盖住自己身形的地方,定了定神,他拨开细密的枝叶开始观察。 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在朝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搔首弄姿,时不时发出几声娇笑。男人背对着简迟深,看不出是什么反应。 看上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场景,如果不是在简迟深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一抹锋利的刀光在慢慢逼近那个男人的话。 哦,要偷袭。 青年倚着树干,慢吞吞地想着。 没办法,因为他失踪多年的男朋友无论哪个职业都有固定的一套衣服,而且不丑,天天有事没事就给他玩制服诱惑,所以他暂时对一切类似的制服都抱有天然的好感。 而且偷袭这两个字,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褒义词。 青年手指不自觉地轻敲了几下树干。 那就找这个男人带路吧,总比剩下那俩一看就心怀不轨的人靠谱。就在简迟深打算提醒一下那个即将惨遭毒手的男人之时,那男人动了。 他看都不看那女人一眼,只是看似随意地往左后方一侧,闪过那抹凶狠的身影。而后长腿一勾,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那人的后颈,懒洋洋地用了一下力。 没有什么挣扎的余地,甚至没有什么响动,等简迟深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人都已经软塌塌地倒了下去。匕首被扔在地上,男人弯腰捡起了一张卡片,把它收进口袋里。 杀人游戏。 简迟深突然清晰地认识到了这点。 “别看了。”男人回身,朝他的方向走来。 惊鸿一瞥,那人眉眼冷冽,如同砾石中磨砺过千百遍的刃,是他日日夜夜都在念着的人儿。 “季……” 男人渐渐走近,看着容色逼人的青年面上浮着一层薄红,神色却是冷淡下来。 不是他。 简迟深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很危险,最好不要招惹。 男人也没打算追,就那么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青年迅速却从容的挺拔身影。 半晌,他轻笑一声:“……小朋友长得不错。” — 半小时后。 黑色的制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金色流苏坠下随风不时晃动,看上去有些招人。同色系的长裤收束进长靴,白衬衣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两颗,漏出一截诱人的锁骨,在初晨的阳光下隐约可见点点细碎的银光,是一条细细的银链。 男人身姿挺拔,就那么半倚着一棵树,静静地看向他。 简迟深想死。 “你已经在同一个地方走了三遍了,需要帮忙吗。” 普普通通的语气,简迟深硬是听出了调笑的意味。 他在原地站了半天,收回杂乱的思绪,面无表情地把那句“不需要”咽了下去。 “嗯。” 需要,谢谢,路痴,别笑了。 随着简迟深肯定的回答,男人起身朝他走了过来。淡淡的冷香混合着鲜血的味道传来,简迟深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男人的感知显然很敏锐,懒懒地笑了一声,拉开了和简迟深的距离。 违和感更重了。 简迟深冷冷淡淡地看了男人一眼,把所有疑点都压在心里。 “你想去哪儿?” “怎么称呼?”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交融在一起有种异样的和谐。 男人慢条斯理地系好风纪扣,朝简迟深笑了一下:“我叫季述之。” …… 驳杂的记忆碎片在脑中交错划过,简迟深微微一怔。 温度刚刚好的风吹过此处,青年下意识收敛起眸中的冷淡与戒备。 阳光不经意地打在他的脸上,季述之看到一点晶莹闪烁,像是黑夜留给晨间最珍贵的星。 美得惊人。 青年怔愣过后,便一字一句地开始问他,初听会觉得冷淡中带着高傲,细细听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不可置信。 “我叫简迟深,你……认识我吗?” 良久简迟深听到那人好听的嗓音,带着些许抱歉的意味:“对不起,我第一次见你。” 或许是时间模糊了记忆,简迟深自己也觉得有些魔怔了。 “嗯,没事,我认错人了。”他听到自己冷静又残忍地回答,“我们走吧,先去找水源。” 季述之没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青年又成了那副样子,冷淡,倦怠,看上去有一种不自知的傲慢感。 带着青年朝一个方向慢慢走去,季述之缓缓开口:“新人吧。结盟吗?” 简迟深表情淡淡地:“好。” 手环亮起——07:47 当前存活数:86人。 与此同时,两人停住了脚步。 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过来,她有些崩溃地边哭边干呕,双手和裙边满是污泥和尚未干透的鲜血:“救命……救救我……” 简迟深的袖口划出了那把薄刃。 季述之站在原地,没什么动作,连语气都是懒散的。 “再往前走,这辈子就不用站起来了。” 女孩愕然抬头。 “站那儿说吧。”青年也冷冷淡淡地开口,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 女孩抽抽噎噎:“我……我说……” “我是个学生,放学在公交车上睡着了,醒了就到了这个游戏……” 季述之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说重点。” “……我醒来就看见有人在杀人,”女孩又开始哭,“我太害怕了就藏到一个草丛里了,然后我看见……我看见那个男人杀了那个女人,他割断了她的喉咙,然后……然后……” 两人都没有说话。 “……然后那个男人开始笑,笑着笑着,那个男人的脖子断了,喷出好多血,好多血……”女孩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然后那个女人爬起来了呜呜呜……” 季述之朝青年做了个口型:规则。 简迟深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求求你们了两位哥哥带我一起走吧……”女孩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下了,“我不想死……这个游戏真的会死人的……求求你们了我一定不添麻烦我还会做饭洗衣服能干的我都干……” 季述之看向简迟深。 简迟深淡漠地看了女孩一眼:“随你,少说话。” “谢谢哥哥,谢谢谢谢!”女孩长呼一口气,“我叫夏奚。” “走吧。”简迟深“嗯”了一声,显然不想跟女孩有太多的牵扯。季述之就更不用说了,自顾自地继续朝选定的方向走去。 女孩小声咕哝着,有些孩子气的抱怨着。 风扬起少女及腰长发的一角,齐刘海下是一双毫无波澜的黑眸。 压下嘴角的笑意,女孩跟了上去。 — 锁骨处又开始发烫,简迟深蹙着眉,不知道系统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手环,然后怔了怔。 “怎么了?”季述之侧身。 东北方四十五度,简迟深给他打了个简易的手势。 季述之顺着调整了方向。 十分钟后,他们看见了一片果园,附赠一条不知蜿蜒向哪里的河流。 ……简迟深看着面前如出一辙的果树和动都不动的河流,难得有些犹豫了。 “能吃吗?” 会不会吃了一组数据啊。 季述之看上去有点想笑。他没说话,看看挑了个角度,从另一颗树上借力一蹬,顺顺利利地摘了几个果子。如法炮制几次之后,他已经摘了不少,满满当当的都堆在简迟深的怀里。 夏奚有些眼馋地吞了吞口水,小声小气地请求:“我能……” 简迟深不想听她说话,不等她说完,直接扔了几个过去。 “谢谢哥哥!” 看着他们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夏奚有眼色的自动远离了。 季述之接过简迟深怀里的果子,给他挑了几个干净完好的。 “小朋友,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在玩游戏吧。” “你叫我什么?”简迟深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季述之把他那张好看的脸往前凑了凑,并不接话茬。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你所经历的,所看到的,所感知的,都是真实发生的。 包括生死。 简迟深垂着眼睑,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我知道了,谢谢。” 季述之拾起一个果子塞进了小朋友的嘴里:“问题不大,别想太多。” “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两张相似的卡片,一张红色,一张白色,背后和边角都带着眼熟的繁复花纹。 【规则1:本场游戏为筛选性测试,成功有奖励,失败无惩罚。】 【规则3:本场k值10人,超过规定时限后多于10人则全员失败,请努力保护环境。】 k值和规定时限,还有奖惩问题。 简迟深掏出那张绿色的卡递给季述之,同时把那两张也一并还给了他。 季述之并不惊讶,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放下了:“是那个女人说的,伤害反弹,营养级压制,严格遵循食物链和食物网的规则。” “嗯,k值应该是最多能活着的人数,规定时限说明这个游戏有时间限制而且不会很长。奖励应该比较诱人,所以才有底气说出失败无惩罚的言论。”不然应该就没人参加这破游戏了。 “也不一定。”季述之看向了夏奚的方向,“奖励再诱人,难道你是自愿来的?” 这倒不是。简迟深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说她在干什么呢?”季述之朝某个方向扬扬下巴。 简迟深顺着看去,一下子浑身都开始戒备。 七男一女错落有致地站在夏奚身旁,夏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净了自己身上的血污和脏乱,言笑晏晏地招呼着那几人。 不知说了什么,那几人齐齐地朝那两个出挑的青年看去。 “走,去见见新朋友。”一个黄毛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朝简迟深二人走来。 气氛突然凝滞,像一张拉满的弓,一触即发。 季述之抬眼看了下手环。 09:26当前存活数:69人。 第 3 章 自然选择(3) 清晨的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散落在地上,溅起一地金色的尘埃。 好似是为了试探,剩下几个人都站着没动,任由黄毛大摇大摆地朝不远处那二人走近,边走着还自以为帅气地拨弄着头发。在他背后,那唯一的女人被簇拥在中央,暗红的旗袍上映衬出金线的光,酒红色的大波浪弯出诱人的弧度,饱满而鲜红的嘴唇轻翘。 “j……” 一脸怯怯的夏奚看了看四周,咬咬牙,小跑着超过黄毛,先一步来到了简迟深和季述之的面前。 “哥哥,他们说想来摘点果子……会给我们报酬的!”女孩轻喘着气,娇娇柔柔道。 “你几岁了?”简迟深淡淡反问。 “我今年17啦……哎呀别那么看着我……其实22了啦……”夏奚有些懊恼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他的意思是,你这智商充其量还在上幼儿园,”季述之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果子,把手擦干净,“幼儿园的小孩子都知道——不要听陌生人的话。” 夏奚脸色一白。 季述之说完也不看她的反应,迈开长腿径直朝着对面那女人走去。 简迟深不紧不慢地跟上,在经过夏奚身旁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留下一句话。 “收好你的小心思。” 夏奚咬着下唇,左手不由自主地捏紧衣角。 ……她太急了。 “秦疏影。”季述之朝旗袍御姐点了点头,看上去并不热络。 “我何德何能让j神记住我的名字,”秦疏影扬起手中的折扇挡了挡开始灼热的阳光,“j神想怎么抓虫子?” 这个虫子,毫无疑问就是那两个准高级的偷渡者。简迟深在心中把规则又顺了一遍,已经肯定了季述之和秦疏影就是后来加入的高级玩家。现在还不确定他们受不受食物链规则的束缚,如果他们也要遵守规则的话,秦疏影不知道,季述之的营养级一定很高——是最高的也说不定。 毕竟他杀人的时候,可是从没犹豫过。在他已经知道了伤害反弹的前提下。 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斑驳落在青年冷清的面孔上,看上去愈发不好接近。 空气在秦疏影的问句之后陷入了沉寂,没有回应,季述之好像就是单纯地过来确认一下,不打算跟这个实力同样强劲的“同伴”一起合作。 “走吧,我给你守着,你去洗漱一下。”似是嫌弃这种对峙太过无趣,没一会儿男人就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简迟深,全然不顾对面好几个人已经渐渐变差的表情。 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西装男往前走了几步:“朋友,秦秦问你话呢。” 秦疏影闻言用折扇掩住眼底的杀意和嘲讽,视线偏转,对上了瑟瑟缩缩跟过来的夏奚。 厌恶不加掩饰,黑色的长鞭瞬间甩出,把毫无防备的夏奚抽得一个趔趄。 “我说过很多次,要么见了我绕路走,要么死。” 有些厚重的刘海儿掩盖住夏奚的神色,在场的所有人只听到她低声说了声好。 “哥哥能送送我吗?”费劲地爬起来,不顾已经见红的伤口,夏奚有些祈求地看向简迟深,“我害怕。” 秦疏影闻言不屑地笑了笑:“……跟你那小三儿妈一个货色。” 哦,家庭伦理纠纷,八点档狗血大戏。 简迟深微一颔首,“走。” “在那边等你。”季述之言简意赅。 “好。” 青年和女孩一前一后地走远,季述之懒懒地笑了一下。 秦疏影早已退到了包围圈之后,在季述之面前的,是形式各异但都不怀好意的几个男人。 男人粗略扫了一眼,五个人,少了两个。 应该是跟着夏奚和简迟深去了。 “j神,我们也要遵守游戏规则的。”秦疏影旗袍开叉出的秀腿若隐若现,长鞭像一条黑色的毒蛇,缠绕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臂。 “不如你来猜猜,杀了谁,你会死呢?” …… “哥哥,你是什么营养级呀?我是植食性动物。”走着走着,夏奚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已经走进了密林深处,遮天蔽日的树冠把阳光挡的严严实实,抬头隐约可见东方一块青色积雨云。自下而上地看,林涛层层叠叠,枝丫纵横交错,天空远在云端又摇摇欲坠。 简迟深心情其实还不错,于是没有你来我往的交锋回合,平平淡淡地回了一个“生产者”。 夏奚显然不信:“怎么可能啊?哥哥一看就很厉害的。” 简迟深不置可否。 虽然他大学选修过心理学,但他实在是不想在逃生游戏里玩宫心计,她什么时候能闭嘴。 “啪啪啪——”阴柔的脏辫男人鼓着掌从树后出来,刚刚那个西装男跟在他身后,两人脸上都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 “生产者,初级捕食者,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那当然,”西装男扶了扶眼镜,“弱鸡就只配和弱鸡待在一起,抱团取暖嘛。” 话音未落,看上去清冷惑人的青年缓步朝他们走来,指间一点寒芒闪过。 “刚刚就想说了,看来你们手里也有规则。” “那刚好。” “——交出来吧。” …… 肺部的空间被挤压,撕裂感喧腾而上,西装男趴在地上不断地干呕,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身,再不见傲慢嚣张的模样。一旁的阴柔脏辫男早已经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只有还在起伏的胸腔证明着他的存活。 “哥,祖宗……我……我真的没有规则卡……我只知道一点点东西我全都告诉你……”西装男试图拽住青年的风衣,却最终被青年冰冷的目光逼退。 夏奚沉默地站在简迟深身后,看完了短暂又让人战栗的全过程。 “参加游戏的人都有身份标识,分别是生产者,植食性动物,肉食性动物,顶级肉食性动物和分解者。生产者最没有优势,所以每天能获得游戏的补给,会在手环上给予方位提示。”西装男吞了吞口水,“除了基础食物链的捕食顺序,比如初级捕食者杀生产者,次级捕食者杀初级捕食者之类的以外,其中分解者跟生产者和顶级肉食性动物可以互杀,剩下的都是单箭头分解者。” 也就是说,按游戏的食物链排一排,从高到低分别是分解者、顶级肉食性动物、肉食性动物、植食性动物、生产者。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西装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再说什么。 简迟深眉眼冷淡,用匕首拍了拍西装男颤抖的脸,示意他把话说完。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西装男屈辱地咬牙,不敢怒不敢言,“但是不排除像您这样的大佬在底层食物链的情况出现。” “如果您的营养级真实的话。”顿了一会儿,他又小声补充道。 其实他觉得应该是真的,看看他和旁边大兄弟被打的这么惨还没死,就知道大佬绝对是有所顾忌的。要不然直接杀了一个人再逼问另一个人,死亡的压力下,还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到这儿,西装男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用死就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不了下场游戏他又是一条好汉。 “还有吗?” 西装男条件反射的一激灵:“没了没了真没了刀子远点有话好好说……” 简迟深没再听那些阿谀奉承,抬手干脆利落地打晕了西装男。 半响,他站起身,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青年不由得晃了晃身形。 “不杀了他们吗?”他听到女孩娇娇弱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太近了,近到让他的身体瞬间升起了自动防御的机制。青年后退一步,朝声源处挥刀斩去。 扑了个空。 晕眩感越来越重,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简迟深意识昏沉,坠入无边黑暗。 最后一刻,他听到了女孩儿依旧娇怯却显得冷酷的声音:“盛文政,记住你说过的话。” 清亮的男声笑着回应:“回去查收一下就好。” 他们没注意,地上的青年眉头紧蹙,手上的细长伤口被撕开,在地上蜿蜒出几道血痕。 几个含糊的音节消散在空气,林间的落叶随风飞舞,盖住了脏辫男和西装男死得安详的脸。 — ……失策了。 秦疏影拨弄着一头长发,笑意不及眼底。 她以前只是听说过他——季述之,代号“j”,【极地】积分排名第一,自她进游戏起就已经是个神话。 她本来也是心怀敬畏的,可自从她靠着美貌和智慧在游戏里越走越高,武力值渐渐上升,排名也是火箭一般地往上走,她就渐渐对榜单上所谓的大佬失去了兴趣。 毕竟她在真实世界里是娇生惯养出类拔萃的名门之后,任是谁都要好声好气地叫她一声秦小姐。 更别说游戏里也是有很多人疯狂地追捧她,将她奉若神明,爱为珍宝。 前几天她刚刚认识了一个在榜单上的高级玩家,靠着那人的喜欢,她成功完成了一场s级晋级游戏,有惊无险地迈入高级玩家的行列。 从那人手中,她得知了关于榜单前十的一些资料,其中就有“j”的,只不过很少。 所以她仗着对自己实力和相貌的自信和自认为游戏规则给她的机会,在看到季述之温和地跟一个色若春晓的青年说话的时候,勾着那群引来的炮灰贴了上去。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得到的还不够,必须有更强的人来帮助她完成自身的提升。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一招。 身姿挺拔的男人制服笔挺,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带鞘的锋锐长刀。 甚至都没有出鞘,季述之行云流水般地一扫,围上来的那五人纷纷倒地,口中咳出了点点猩红。 冷气倒灌进肺部,秦疏影瞳孔紧缩,避开了男人斩过来的第二刀。 酒红色的长发被削去一缕发梢,纷纷扬扬地散落一地。 惊魂未定的秦疏影将颤抖的右手藏到背后,眼神晦暗难明。 季述之见她躲开了,便也作罢,手里闪着暗纹的长刀又凭空消失,懒散得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回去告诉赵源桦,人情我替纪昀还了,以后别来烦。” 一只青鸟急促地掠过低空,衔了一枚果子放在季述之的手里。 “叽叽叽叽——” 出事了。 没有时间思考,季述之看也不看地下零散的几张规则卡,转身就往简迟深离开的方向追去。 秦疏影在背后攥紧了手中的长鞭,被无视的屈辱萦绕在心头,让她几欲作呕。 一个戴着小丑面具的女人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旁,躬身拾起了那几张无人问津的规则卡。 “秦小姐,久仰大名,”女人笑着把规则卡递过去,“合作吗?” …… 季述之速度很快,可以说只要他想,这个副本里没有任何挡得住他的东西。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阴影铺天盖地,两具尸体血肉模糊地堆在地上,表情是全然无知的安详。 男人冷着脸一路走过,不错失任何一条可疑的线索,眼里是极清明周至的理性,心跳却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 他看到了。 一条歪歪斜斜的血痕,一个扭曲模糊的——“j”。 第 4 章 自然选择(4) 【规则2:规则获取途径——捕食后随机掉落或每五杀必定获取。】 【规则5:本场游戏时限3天。】 【规则7:生产者35人,植食性动物25+1人,肉食性动物20+2人,顶级肉食性动物5+1人,分解者15人。】 暮色四合,天边烧起火红,戴着面具的女人含笑看完了手中的规则,留有狰狞伤疤的手指轻轻收紧,分量十足的华丽卡片立即就碎成了齑粉。 “j是顶级,秦小姐是植食性。”盛文政朝不远处的旗袍美人微一欠身。 “肉食性又怎么样?”秦疏影把玩着折扇,语气里满满的居高临下,“真当我杀不了你们?” “不敢,我等自然不及秦小姐。”面具女人态度没有丝毫变化,却意外不让人感到谄媚和讨好。 秦疏影红唇微翘,满意地轻哼一声:“但我跟你们合作没用,十个你们也打不过j。”姿态是摆得很高,但秦疏影也清楚地知道,她没有那个牵制排行榜第一的实力。 “不劳秦小姐挂怀,我们进游戏之前去极地找过天机,”盛文政温和地看向面具女人,“天机允过琳琳一次占卜。” “卦象显示,我们会遇到一个到死都无法撼动的拦路石。” “而破局之法,就是他身边跟着的人。”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盛文政没有说出来。被称为极地第一占卜师的天机对他们此行的结果并不看好,给他们的批命是十死无生,半线转机。 但是他们真的没办法了,琳琳身中a+级副本的诅咒,要么升到高级玩家接受系统的负面状态清除,要么痛苦地等死。而这次罕见的筛选副本,就是他们升级的机会。 面具女人——也就是杨琳琳,她在一旁沉默良久,半响转身看向了被安置在一旁的青年。那睡美人般的靡丽让她怔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惯常的稳重老成。 他啊,小白脸一个,不就是靠脸上位?没想到拒人无数的j神好这一款。 秦疏影不知其中内情,只是略略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并没有把盛文政故弄玄虚的话放在心上。性别不同,她自认为和青年没有什么资源竞争冲突,不需要在意。 除了秦疏影以外的那两个人应该就是这场游戏的偷渡者,营养级都是肉食性。极地应该是个地点,或许就是游戏结束后会去的地方,这么说他暂时回不去现实。天机应该也是个玩家,能力很强擅长唬人。 早已醒来的简迟深无波无澜地躺着,把一个弱鸡小白脸的角色诠释得非常到位。 想想他也觉得奇怪,明明被拉进了游戏应该是值得惊慌甚至绝望的事情,但他内心却没有这种感觉。 他好像很适应游戏的环境,从头到尾都冷静得不像是自己。 包括被暗算了也是。 想了良久,简迟深最终确定自己二十四年来的记忆条理清晰脉络分明,并把原因归结于他目前的主修和职业。 犯罪心理学和法医,常年和死人打交道,不害怕好像也正常。 能知道的都知道了,那就该想想怎么脱身了。 满脑子当前困境的简迟深完全没有在意为什么他是突破点这个问题,他甚至都没有疑似大佬的临时队友会来救他的幻想。 求人不如求己,被动就会没命。这是简迟深很早就学到的一个道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简迟深能听到蝉鸣声渐渐微弱,啁啾声由远及近。眼前的光芒逐渐暗淡,空气中多了一股潮湿的气息,温度渐渐下降,冷意在肌肤蔓延。 天黑了。 秦疏影不爱受人管束,早就不耐地去找水源打理自己一天下来的污垢了。盛文政又守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便打算去寻找今晚的食物,临行前还再三叮嘱女人看好昏迷不醒的青年。 简迟深只听到女人平静地“嗯”了一声,就再也没有下文。 脚步声渐渐远去,又等了十几分钟,简迟深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很黑了,他们没有生火,影影绰绰的各种植物在黑暗里看不清细节,看久了就会觉得它们也有一张同样贪婪的脸。 自然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都想要更多的资源,哪怕是损害他人的利益。 哪怕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错的。 “躺了这么久挺累的吧。”正出神着,杨琳琳不算好听的声音在简迟深耳侧响起。 ……说实话,要不是他心理素质好,现在可能就被吓得哭出来了。人质一睁开眼就是绑匪意料之中的脸,这谁顶得住。 简迟深面无表情地缓解了一下身体因长时间紧绷而产生的麻痹感,而后从地上站起。 “确实。”冷冷清清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怨怼情绪。 因为他们没有给简迟深任何形式上的捆缚,所以简迟深进行一系列动作的时候还算顺利。杨琳琳始终环手在旁边看着,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你想放我走。”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简迟深难得的有些看不懂女人的想法。 杨琳琳没有说话,规律地揪着身边的一颗杂草,权当默认。 简迟深没有矫情地问原因,杨琳琳想放他走可不代表盛文政愿意放他走,他又不是自愿留下的,走就走了。 “谢谢。” “别着急谢啊……孤男寡女月下幽会,就这么走了多可惜。” 三个人从三个方向包围过来,为首的那个笑得猥琐又难听,“爷爷我送你们一程。” 简迟深不语,抬起左手看了一眼。 19:17,当前存活数:52人。 “你是哪一级?”就在简迟深挽起袖子打算解决麻烦的时候,杨琳琳突然开口。 “生产者。”没什么不好说的,反正是个人都能“吃”了他。 “那你快走吧,小杂鱼而已,我应付得了。”杨琳琳向上扶了扶面具,向后躲过一人挥舞的藤条。 藤条上布满了尖锐的倒刺,在月光下泛出一种幽幽的蓝色,让人得知上面的剧毒必然是触之即亡。 简迟深苍白的脸色在月下愈发苍白了,唇瓣也因为长时间的缺食缺水变得浅淡无比,乍一看颇有种病美人的娇弱姿态。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他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们就看见清清冷冷的青年伸出纤弱的十指,捏了一下面前粗壮男人的手腕,不知是碎裂还是错位的嘎嘣声清脆无比,男人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整个人疼到浑身发颤,不能自已。 匕首早就被收走了,简迟深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得随便在旁边的树下捡起一截枯枝,对着另一个已经愣住的男人抽去。 不偏不倚,正中胖脸。 “嗷嗷嗷嗷嗷疼——”看上去憨憨的小胖子要哭了,“不带这样吧打人不打脸……” 杨琳琳也愣住了。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一个新手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难道大佬的身边人就是与众不同? 与杨琳琳缠斗的是一个高瘦男人,说句不好听的,长得贼眉鼠眼,满身阴狠,演个电视剧一看就知道是反派。 说缠斗也是抬举他了,参加筛选的最高也不过是中级玩家的中等水平,刚刚他在杨琳琳这个准高级面前简直是被吊着打。 趁着杨琳琳没反应过来,高瘦男人一不做二不休,扬起藤条就朝杨琳琳的眼睛打了过去。 简迟深心里一跳,一声“小心”还没说出口,视线里那只有些粗糙的手已经扼上了男人的脖子。 不过瞬息,男人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小胖子倒吸一口凉气。 简迟深面色沉静,下手干脆利落地打晕了粗壮男人。 面具已经掉了,杨琳琳沉默地蹲下,轻轻地把它捡起来——捏碎。 她起身,看着简迟深依旧淡淡的目光和小胖子哆哆嗦嗦的手,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小胖子面前。 “来。”女人把脸凑近,从小胖子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样子。 皮肉已经腐烂,歪歪斜斜地挂在那儿,看不出原本的脸型,有的地方甚至漏出了白色的骨。黑色的细长线条像是一条条肮脏又歹毒的寄生虫,在腐烂的皮肉中流动,蔓延,生长。靠得近些,你都能闻到那陈朽恶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来,”女人呢喃着,不知是在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来告诉姐姐,姐姐丑吗?是不是丑到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丑是丑,但小胖子觉得为了活他还能看第二眼。 “……来告诉我,我还算是个人吗?” 要不然呢?还能是个鬼吗? “……我是不是个……怪物……” 不是,就毁个容咋就成怪物了?小胖子努力没有黑人问号脸。有病要治啊姐姐别最后脑子也出了问题? 女人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凄厉和狠绝的意味,她甚至是笑着,一字一句地开始循环这些问题。 …… 小胖子觉得今天自己真就死在这儿了。 这怎么搞?多么明显的送命题,他还能真的回答是和不是? 怕是这姐姐就能先把他弄死然后自己再寻死。 这不行,他可是当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坚定簇拥者,是新时代有理想有抱负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小胖子欲哭无泪地转向简迟深的那边,期盼着这位美人哥哥能救他于水火。 然后…… “我的妈你身后有老虎啊啊啊啊啊快跑啊啊啊啊啊——” 他说晚了。 全神贯注于事态发展的简迟深感受着身后带着腥气的湿热呼吸,扎人的毛茸茸已经触到了他的后耳垂,咕噜咕噜声显得那么大。 哦,忘了,这是荒岛求生来着。 第 5 章 自然选择(5) 跟老虎的血盆大口只有一厘米怎么办? 简迟深:谢邀,后翻躲过,转身快跑。 几乎没有什么思考的余地,简迟深在本能下立刻朝后闪去——理论知识告诉他,他往前跑跟老虎比速度是没有胜算的。具体大概就跟躲泥石流不要往下游跑是一个道理。 带着腥臭涎水的虎口堪堪擦过简迟深的发梢。 简迟深单手撑地,对准老虎的腹部来了一脚,借反弹力给众人表演了一个漂亮的后空翻。 小胖子:目瞪口呆。 “愣着干什么,赶紧跑——” 话音未落,简迟深就见小胖子以一个与体型完全不相符的速度冲了出去,身姿矫健,肥肉乱颤。元宝小说 看上去像一个球在蹦蹦跳跳。 杨琳琳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去追。 简迟深已经无暇顾及她了,饥饿的猛虎对眼前唾手可得的食物穷追不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凶恶。 简迟深就算再能打他毕竟也是个普通人,而且将近一天滴水未进,体力已是渐渐不支。 好几次都与死神的镰刀擦肩而过,青年在月下微微低喘,双唇愈发的苍白。 老虎当然也没有差别对待,一口尖利的獠牙已经对女人漏出多次。 但杨琳琳游刃有余,每次都能闪避得恰到好处,如此几次之后,老虎便不再去找她,而是专注另一个更简单下手的食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离原地原来越远,周围早已换了一副样貌。简迟深的身体已经有些酸软和疼痛,汗水从额头滑落,顺着漂亮的下颚线流下,一滴一滴地落到尘埃里。 看着青年与猛兽缠斗的颀长身影,看了许久的杨琳琳像是决定了什么,突然开口:“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第二次。” 语毕,没有给简迟深反应时间,她主动迎上了那只体型庞大的野虎,引着它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所有的事情说起来长,可实际也不过是瞬息的时间。 简迟深扶着树休息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去看一眼手环。 21:48,当前存活数:46人。 二十分钟后。 盛文政拎着一只兔子,在回去的路上看见了杨琳琳。 杨琳琳没戴面具,站在一棵树下,安静地看着他,恍若已经死去多时的鬼魅。 “饿了吧。今天的兔子很肥,我可以给你做顿烧烤尝尝。”盛文政好像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依旧温和地笑着,什么也没有问。 杨琳琳看了一眼对方衣角上的血迹,鼻尖是怎么掩饰也去不掉的血腥气,忽然觉得眼角有些发热。 “……好。” — 月色澄澈,照亮了这片不眠的土地。 千米外的一片丛林里,洋装少女慢条斯理地洗尽手上的黏腻,不远处是几只动物叠在一起的尸体。 一个小胖子唉声叹气地抱怨。 “这什么游戏啊,才一天啊,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洋装少女轻轻“啧”了一声:“少见多怪。” “你放心,他们都不会死的,筛选性游戏无惩罚,死后只是会退出游戏而已。” 而且…… “游戏嘛,反正不会死,你就把他们当成npc,谁还没杀过几个npc呢。”洋装少女嘻嘻笑道。 真是个小傻子,萌新得令人发笑。 筛选性游戏的奖励千载难逢,谁会不想要呢? 人类就是这样——为了300的利益,敢于践踏一切规则,敢于背叛任何感情。 “小胖子,来,给你点好吃的。”洋装少女扔过去几个貌不惊人的蘑菇。 “没毒吧。”小胖子犹豫了一下。 “没毒的嘻嘻嘻。”只不过有点致幻作用,吃多了会让人失去反抗能力而已。 少女偏着头,愉悦地笑了笑,双手轻轻划过溪流,弄皱一池秋水。 呀,还有两天。 — 简迟深是真的路痴十级选手,他看了看黑漆漆的密林轮廓,觉得四面八方都长一个样子,选哪个方向没有任何区别。 于是他迷信地转了个圈,停到哪算哪,继续向前走去。 他运气一向很好,没走多长时间,他就看见了一片静止不动的水流。 还有死水中肆意游动显得很欢快的活鱼。 半个小时以后,打火机轻“叮”一声,篝火升腾而起,烤鱼串在削得尖锐的木棍上,被烤的滋滋作响。 火光中青年昳丽的脸庞明明灭灭,显出一股惊人的淡漠。 【22:43,偷渡者捕食人数已过半,当前存活数:18人,请玩家积极游戏。】 与此同时,季述之长刀一横,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地定住了盛文政想逃的脚步。 “他在哪?” — “没想到姐姐也会跟偷渡者合作。”女孩站在一旁,还是娇娇怯怯,却褪去了那种畏畏缩缩的气质。 “为什么不呢?反正利益足够。”秦疏影强行掰开眼前人的嘴巴,把一小瓶粉末撒进那人嘴里。几乎是瞬息之间,那人就脸部黑紫,没了气息。 “你不也是一样吗?仗着这张无害的脸,骗了多少人为你送命。”旗袍美人擦净手,转身朝下一个目标而去,“别叫我姐姐,秦奚。” “我嫌恶心。” 女孩看着秦疏影婀娜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那真巧了,我也是。” 我们来日方长,姐姐。 — “他走了。”杨琳琳有些祈求地看着季述之,“我带你去找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放了他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琳琳……”盛文政明显表示出了抗拒,可杨琳琳却没有再看他。 “走。”季述之言简意赅,动作迅速,与杨琳琳一起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盛文政在原地停留许久,目光沉沉地看向了那个鲜红的“11”。 他刚刚一直在注意这个,快速跳动的数字变成“11”后就再也没动过。k值是10人,也就是说再死一个人这场荒谬的游戏就可以结束。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躲藏好,等待着那最后一只羔羊的落网。谁都不想在最后关头失败,哪怕迎接他们的并不是真正的死亡。 这个岛很大,如果想躲的话,十几个人躲满两天根本不成问题。 可盛文政赌不起最后的结果,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简迟深?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这份奖励不是你这种新人可以肖想的。 盛文政从口袋里拿出一只七彩的成虫,成虫一出来就自动地跳下了主人的手掌,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暗潮汹涌,善恶此消彼长。 雾气渐渐深了。 — 简迟深已经把火扑灭了。 还有11个人,每个人都是被杀潜力股。在这种情况下夜里点火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明晃晃地昭告着这里有人你快来杀我杀了我你就能通关游戏了。 虽然他也没有很强烈的通关欲望,但他也不是很想死。 不想杀人,也不想被杀,那就凑合着过吧。 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全,简迟深难得的多走了好一段路,在月色朦胧的深夜里七拐八拐,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躺下了。 因为怕蛇虫的骚扰,简迟深在白天的时候特意找了一些驱虫用植物,把它们碾碎挤出汁液,尽数都涂到了身上。 做好一系列准备工作之后,青年带着一身的倦怠,不怎么舒适地入睡了。 另一边,七彩的小虫爬着爬着倏然停住,在原地开始打转,似是迷失了方向。 紧随其后的盛文政心里一紧,指尖不自觉掐进了手心,带出丝丝血痕。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很久,在盛文政焦躁的等待中,小虫终究还是重新确定了方向,并沿着方向继续爬去。只是这一次的速度肉见可见的慢了很多,中途还时不时停下再打个转,让盛文政的心起起落落,松了又紧。 但好在,还是找到了。 盛文政把黯淡许多的小虫收起来,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前方的林子。 不远处,青年眉头轻蹙,正在沉眠。 — 他又回到了孤儿院。 有些老旧的房子里小孩子叽叽喳喳地玩闹,一个阿姨边打着毛衣边看着这群孩子,时不时笑着应和两声。 从小就漂亮的男童眼睛又大又黑,就那么一眨一眨的看着你,看得你心都要化了。 “简迟深,”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准确地叫出小男孩拗口的名字,“你怎么不去跟他们玩?” “吵。”男孩不太想说话。 “我也觉得他们吵,那我们一起玩吧。”女孩期期艾艾,突然开始紧张起来,双手在身侧攥成两个小小的拳头,“我……我叫徐妍秋,但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姐姐。” 男孩像是没在认真听,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姐姐。” 女孩听到那声软糯的姐姐,高兴得脸上开出了花。 “诶!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 见心中的完美弟弟没有回应,徐妍秋委屈地扁了扁嘴,径自要去抱他。 简迟深有点想躲,可是没躲开。 那个怀抱温暖舒适,散发着淡淡洗衣粉的香气,还有阳光的味道,让人心情舒畅。 下一秒,一阵刺痛传来,“姐姐”亲手把刀子送进了男孩小小的身体。 “去死吧——” 简迟深蓦然睁眼,晨光中的人影风尘仆仆,染血的刀尖对准了他的咽喉。 “再见。”他轻声说道。 “噗嗤”一声钝器入肉,瞳孔焦距在光下迷离消散,不可置信咬在嘴边,最终也没有了说出来的机会。 草木香气拂过鼻尖,鸟雀呼晴,晓看云开。 游戏结束了。 【08:07,当前存活数:10人,游戏结束,正在结算——】 【结算已完成——】 【no1“s”;no2“林知甜”;no3“程暄”……no7“赵春和”——】 【正在退出游戏,请稍后——】 没有匿名选项,选择使用代号参与排名之后,简迟深倚在树上,眉眼冷淡又疏离。 盛文政想杀他,但是他没想到简迟深会突然醒过来,所以没什么防备地被反杀。他最后一刻还想问简迟深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简迟深而是他自己。不管是他杀简迟深还是简迟深杀他,死的都应该是简迟深才对。游戏的规则不会出错,食物链的压制一直存在,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他在最后一刻还是没有想明白,并且固执地认为是简迟深骗了他——简迟深从一开始就虚报了营养级。 但只有简迟深自己知道,他没有。 他确实是生产者。 只能说是老玩家对自己太过自信,从而忽视了一些没见过但始终存在的规则。 又或者说——系统根本没有告诉他们。 从一开始,系统就没打算让破坏规则的偷渡者胜利。 简迟深最后看了一眼手环上绿色的“green”,选择了退出游戏。 【本场副本完成度62,获得特殊奖励:真理之匙1/10,排名奖励:a级副本“无知之幕”入场券x1,通关奖励:重置卡x1,积分62——】 【下次游戏时间为七日后,请提前做好准备——】 第 6 章 无知之幕(1) 巨大的蓝色光屏上数据飞速地闪过,各色的光线忽明忽暗,连起一串代码的海洋。 一个女人站在光屏前,良久未动。 “eva,看什么呢?” 有人突兀地贴了上来。 eva直截了当地退后一步:“女娲,离我远点。” 那人满面无奈,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远点远点,到底在看什么啊?” “……”eva没有答话,抬手关掉了对屏幕的锁定。 女娲随意一瞥,只来得及看到一串后面跟着数字的名字。不多,也就七八个的样子,看上去是某场游戏的结算榜单。 两人相对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响起eva沙哑又平淡的声音,让人分辨不清她的真实意图。 “……养蛊。” —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再睁开眼已是天亮。简迟深从柔软的床上醒来,一时间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昨天晚上是在做梦吗? 没有衣着整齐,也没有浑身狼狈,简迟深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衣起身,瞬间就感受到了浑身的酸痛。 活像是做梦的时候跑了个马拉松。 就当他又开始怀疑荒岛求生的真实性的时候,他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个黑色烫金信封。 信封质感很好,上面覆着繁复的金色花纹,有种肉眼可见的熟悉感。 简迟深神色淡淡地拿起它,然后拆开。 “尊敬的s先生,下场游戏为a级副本【无知之幕】,游戏将于七天后开始,请您合理安排作息,提前做好准备。” “由于您的级别与游戏级别相差较大,系统将会给您发放一定的补偿,请进入游戏后查收。” 一共只有短短的几行字,简迟深很快地看完,意识到了他昨晚经历的一切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经历。 厚厚纸页的最后是一句加粗的警告。 “请不要与他人透露游戏相关内容,违者后果自负。” 起来拉开房间厚重的窗帘,阳光倾泻而下,刺得简迟深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他转身放下手中的纸张,摸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把之前的那几份档案给我调一下,麻烦了。” — 第七天,23:59 简迟深穿了一件很休闲的衬衣,背了一个黑色双肩帆布包,有些懒散地坐在床上。 床头开着一盏橘黄光芒的小夜灯,暖色的光打在青年的侧脸上,修饰出几分缱绻的温柔。 简迟深有些好奇,上一次他是在梦中进入的游戏,这一次他没有入睡,那要怎么进去? 一分钟转瞬即逝,定好的闹钟在黑夜里突兀地响起。 青年只觉沉沉的睡意汹涌而来,几乎是在片刻就掉入了意识的无底深渊。 手机还在震动,暖黄的灯光依然明亮,一只黑色的帆布包孤零零地留在床上,沉寂在了漫长的黑夜。 — “吱嘎——” 一个穿着警服的人拉开椅子坐下,神情有些不耐地敲敲透明的玻璃窗。 “a016号,做笔录。” 简迟深被头顶上刺眼又炽热的灯光弄醒,手腕处的镣铐哗哗作响,他努力把身体往前靠了靠,以便能更清楚地观察到周围的环境。 其实也不用观察,他一来就知道了——这里是审讯室。 顾名思义,审问犯人,得到供词。 准备的东西没有跟着一起过来,简迟深两手空空,连衣服都被换掉了。 他现在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囚服,脚底是一双软软的布鞋,手腕处是一对银色的手镯,连在一起的那种。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简迟深微微闭了闭眼。 游戏也不跟着与时俱进一下,现在他们都不用银色的了,玫瑰金的比较受欢迎。 “听到了没有!不准闭眼,回答我的问题。”警员砰砰砰地敲着玻璃,语气愈加不耐。 简迟深缓缓点头,表示可以问。 “姓名。” “简迟深。” “性别。” “男。” “年龄。” “24” 简迟深作为一个犯罪心理学硕士,在警局见多了这种审讯,也没什么心情搞事,走流程走得很迅速。 警员好像没想到这种情况,准备好的说辞用不上,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速度不由得稍慢了些许。 “……” “邱远泽死了,是谁杀了他。”一系列平平无奇的问题之后,对面的警员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至今没收到系统提示的简迟深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 一张脸倏地贴近,放大,隔着玻璃,在强光的映照下有些失真,像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假人。元宝小说 黑洞洞的嘴巴一张一翕,警员的语气满是笃定:“你在撒谎。” “……我没有。” “……” 警员等了一会儿,见问不出什么,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你认识安吉拉吗?就是邱远泽刚怀孕的那个小情人儿。” “不认识。”这个警员有点不专业。 “那汪雪悦呢?” 简迟深尝试性地发问:“她是谁?” 对面响起了暴躁的摔笔声:“你问我还是我问你?给我坐好!坐好!” 简迟深冷淡地往后坐了坐。 “……她是邱远泽女朋友,刚刚流产。”警员的声音暗含一丝轻蔑。 简迟深微微敛眸。 看来方向对了,这场审讯不是警员审讯玩家,而是玩家“审讯”警员,从而获得相应的信息。 那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要尽可能多地从这人口中打探消息了。 “还有什么怀疑对象吗?”感受到对面不善的目光,简迟深难得地开始解释,“我看看还认识谁,能不能帮您找到线索。” “你能找到什么线索……”警员习惯性地嘲讽了一句,然后认命地开始走剧情。 简迟深边听边敷衍地点头,偶尔应和一两句,总算把副本背景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渣男出轨不得好死的爽文故事。 可惜这是法治社会,渣男非自然死亡,所以它变成了刑侦剧。 邱远泽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总,有几个小钱,长得还可以,再加上会甜言蜜语,吸引了不少女孩子往他身上凑。他不说,所以也没人知道,他还有个谈了八年的女朋友。女朋友待他极好,八年如一日地给他洗衣做饭,打点上下,连他刚创业时候的初始资金都是女朋友打工来的钱和她父母给他们乖乖女儿攒的积蓄。 女朋友是真的爱惨了邱远泽,因为渣男的一句暂时不想要孩子,已经打了四次胎。算上这次流产,已经是第五次。医生说汪雪悦,也就是女朋友,因为多次堕胎已经没有了生育的能力。 汪雪悦一路风霜雪雨早就被摧残了颜色,邱远泽也不在乎她,任她歇斯底里,祝她自生自灭,转身就抱上了安吉拉打算去逍遥快活。安吉拉是邱远泽刚刚找的小情人,人美声甜还是大学生,又嫩又撩,最会哄人。目前已经怀孕,据说是个男孩。 被汪雪悦撞见和安吉拉在公司厮混,顺利和女朋友撕破脸皮之后,邱远泽就订上了去国外度假的机票,打算忙完手头的项目就去放松一下。 可惜理想言情剧,现实恐怖片。 出发前一天晚上,邱远泽莫名出现在市医院的楼顶上,被杀身亡。 而他的女朋友,他的小情人,他的司机保镖老同学,都与这家医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时间到了。”警员打了个哈欠,把那刺眼无比的灯关上。 外面没有开灯,“砰——”的一声过后,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简迟深警觉地绷紧了身体,预感不断地对他发出警示,告诉他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危险。 “……你知道什么是无知之幕吗?”还是刚刚那个警员的声音,却比刚刚少了一分人气,听上去透着一股死寂。 简迟深没有说话。 “只有当你不知道自己可能是谁时,才能想清楚什么是正义。”警员冲他笑开了。 简迟深很不幸的,夜视能力非常好。 于是他能清楚的看到,黑暗处的那张脸紧贴着玻璃,不算好看的五官被挤压得渐渐变形,嘴角咧到耳根,瞳孔处是一片漆黑。 “猜猜你是谁呢?” “凶手……会是你吗?” 【欢迎来到a级副本“无知之幕”——】 【本次主线任务:找出凶手】 阴柔的腔调响起,开始宣布游戏规则。 【正在确定身份立场——】 【身份立场已固定——】 【温馨提示:如果您是嫌疑人,请努力洗脱自己的嫌疑;如果您是凶手,请努力保护好自己的身份哦——】 【本场游戏人数:10人。】 【请开始您的游戏——】 一阵尖锐的爆鸣声传来,简迟深毫无防备,头部开始剧烈的晕眩。 稍稍平复一下,简迟深睁开了眼睛。 医院惨白的灯光照亮了大厅,面前一个穿粉色护士装的女孩甜甜地笑着,有些不自在地拿回了手:“简医生昨晚没睡好啊,又走神了。” …… 穿着白大褂的俊美青年神色疏离,冷淡地扶了一下金丝眼镜,“不好意思。” “我有点不舒服,能带我回办公室休息一下吗?” 第 7 章 无知之幕(2) 礼貌送别羞涩的小护士,简迟深毫不犹豫地关门反锁,转身打量起了这间办公室。 看得出来办公室的主人是一个很条理的人,所有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着,书架上除了档案袋就是医学专著。办公桌上左手侧是一叠a4纸,上面好像写了些东西。电脑在桌子上发出蓝幽幽的光,右手边的水杯还氤氲着一丝热气。元宝小说 简迟深抬头看了看房间里唯一的钟表:21:19 他本来以为游戏地点是在监狱里的,没想到最后来到了医院。 看来那审讯还真就是送背景信息的,除了吓吓人基本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简迟深揉了揉太阳穴,把系统给的信息和自己知道的东西又顺了一遍。 身份立场已固定这句话非常有深意,再结合简迟深关于无知之幕的了解,他可以肯定他已经被系统安排了一个剧情身份,而且跟其他玩家有着剧情立场上的对立。这种对立很可能不止凶手和受害人之间的对立,还有前女友和小情人,前女友和邱远泽等等一系列感情和利益上的对立。 而且…… 参与玩家10人,系统从哪儿找的这么多剧情身份? 按简迟深的理解和推测,如果是无关紧要的角色,对剧情发展的推动作用微乎其微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找人来扮演。那这是不是说明,这个案子远远没有他一开始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算已经死去的邱远泽,至少有九个人,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这场谋杀。 简迟深手指不自觉地轻轻叩击着光洁的桌面,神色有些恹恹。 有点麻烦了。 但麻烦归麻烦,任务还是要做的。要不然到最后被其他玩家当成凶手追着杀,就更麻烦了。 这场的任务是找出凶手,那前提条件就是要先了解每个人的身份角色。 刚刚已经顺手翻过白大褂的青年慢条斯理地掏出口袋里的一次性手套带上,从抽屉到书柜的暗格,有些随意又迅速地看了个遍。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点有趣的小玩意儿。 他现在的身份也姓简,叫简一。简一是知名医学博士,医院里最受欢迎的外科医生,因为也很精通妇科相关,所以暂代妇产科主任。简一每天都会接待很多病人,有的是看病,有的是咨询,所有的会诊都留下了记录。桌面上的电脑开着,而且并没有设置密码。简迟深的视线快速地划过一排排电子档案,最终停在了一个日期断层上。 7月13日和7月15日,这两天的档案是没有的。 鼠标轻轻掠过,几声清脆的键盘敲击声过后,简迟深调出来两个隐藏文件。 一看就有鬼。 “713档案:……安吉拉。” 简迟深早有预料,并不觉得惊讶,一目十行地继续往后看去。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两个字上:阴性。 安吉拉没有怀孕。 她在撒谎。 “715档案:……汪雪悦,流产多次,子宫质脆,宫颈损伤,不孕。” 简迟深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那简一为什么要把这份文件隐藏起来呢? 肯定还有什么细节是他忽略了的,但他没有再深究下去。 游戏没有规定时间,那就说明随时都可能有人达到要求结束游戏。他现在能做的是尽可能多地搜集线索,让自己不至于处在太被动的局面。 至于找到凶手……跟他有什么关系? 消极玩家简迟深慢吞吞地又看了一遍文件,确认自己记住之后把文件销毁,然后拿起了另一份线索。 那是一张泛着黄的老照片。 照片很好找,就放在书柜的顶部,不过是倒扣的——充分体现了简一并不是很想看到它,可能也不想别人看到它。 那简一为什么要把它拿来放在办公室就有待商榷了。 照片是一张初中毕业照,人不多,只有三十几个的样子,底部按顺序印着每个人的名字。因为是一张黑白照,上面的每张人脸在时间的痕迹下都有些模糊,但可以看出来他们都是笑着的。 简迟深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些脸,好像都是活的? 三十多对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简迟深,原本天真烂漫的笑容渐渐变得扭曲,仔细看还带了一丝怨毒。甚至他们时不时会动一下,像是挣扎着想从另一个世界出来,好将面前的人拉进他们的世界。 那既然这样,简迟深扫了一眼底下的人名,抬手又把照片扣上了。 还贴心地找了胶带和白纸把它糊得严严实实,确保它一定不会自己翻个个儿。 照片:…… 从那个不知死活的警员口里简迟深知道了副本背景,其中就穿插着一个邱远泽的老同学。 这个老同学不是别人,正是简一。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汪雪悦也在这张照片上。 邱远泽、汪雪悦、简一,这三个人在拍毕业照的时候,是站在一起的。 不能凭这个断定他们关系一定很好,但是绝对也差不到哪儿去。 谁会愿意拍照的时候挨着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来膈应自己呢? 想到这儿,简迟深突然看见了办公桌底部还有一个隐蔽的小抽屉,因为颜色太过浅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也就导致他刚刚漏了过去。 简迟深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搭上了抽屉的边缘。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有人来了。 眼角余光扫过复古的钟表,指针依旧在规律地转动着,最后定格在一个漂亮的角度。 23:00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 医院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头顶的惨白灯光滋滋作响,间或一闪一闪的,好像随时可能熄灭。 张雨萌缓步走在空空荡荡的走廊,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只觉有些欲哭无泪。 她好倒霉啊,一个菜鸡为什么能抽到a级副本入场券啊,她其实不是很想呜呜呜呜呜…… 一开始在审讯室里那个逼问犯人的场面已经让她心理压力很大,因为没有系统的提示,她是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差点就以为自己会被困在审讯室出不来了。 可是到了最后,那个看不清脸的警员仿佛放弃了对她的盘问,两个人就那么对峙式地坐着,一直坐到了游戏提示音出现。 然后她再回神,就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粉粉嫩嫩的护士装,正在给一个男人扎针。 ……可是她不会啊。 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儿,那个男人皱着眉头问她怎么这么慢,她咬咬牙一狠心,扎歪了。 …… 张雨萌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满脸的往事不堪回首,索性不再去想了。 她现在的要求很卑微,有个人就行。 快让她碰见个人吧!半夜空荡荡的医院真的很可怕呜呜呜! 下一秒,她就听见了敲门声,就在不远处的拐角。 张雨萌:!!!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开始紧张。 张雨萌放轻了脚步,悄悄地往拐角处走去。 走到拐角处,张雨萌感受着越来越快的心跳,慢慢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开始用嘴小口呼吸。 没办法,她一紧张呼吸声音就太大了,分分钟就是要暴露的节奏。 背后的冰凉给了她更加清醒的头脑,她平复一下心情,蹑手蹑脚地朝拐角外的那条走廊看去。 走廊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只有几个房间亮着灯,但看不出里面是不是有人。 她失望地松了口气。 左手不经意地往后一侧,张雨萌浑身如坠冰窖,动作瞬间僵住。 她慢慢地回头,一张脸在她身后,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 “啊——” 与此同时,走廊里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 简迟深出来就是凶案现场,一个娃娃脸的小孩儿崩溃地捂着一个护士的嘴,满脸都是“这女的怎么这么能叫球球了闭嘴吧”的绝望。 “姑奶奶求你了别吵了!”娃娃脸压低了声音,都顾不上看简迟深一眼,“你叫这么大声是想把人和鬼都引过来吗?你想死别拉着我啊!” 张雨萌停止了挣扎,眼泪汪汪地让娃娃脸放开她。 “那我放手了?”娃娃脸小心试探,“你别出声啊。” 小护士点点头。 娃娃脸满意地放手了,然后猝不及防地被看上去娇娇小小的女孩一脚踹在了小腿上。 “嘶——”娃娃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张雨萌踹完也不理他,径自看向了从房间出来的人。 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恰如其分,勾勒出青年高挑挺拔的身姿,暖玉一般的手扶着门框,金丝眼镜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而且还有一张美的可以直接出道的脸。 张雨萌:我好了我可以。 旁边的娃娃脸已经傻眼了。 “简……简简简……简哥?”他哆哆嗦嗦地站直了。 “你……您怎么也在这儿……不是,您怎么也来参加游戏了?” 简迟深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口袋里,有点不想回答同事这个弱智问题。 是的,娃娃脸,姓名喻朝,职业b市警局特聘黑客,和简迟深一起出过几次任务,勉强算是半个同事。 好歹还不算太笨,问完之后喻朝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在还有外人的情况下透露出两人熟识,这可不算是一件好事。 “回去说,先做任务。”喻朝讪讪道。 张雨萌反应也不算慢,马上就意识到了她可能并不是很受欢迎,连忙开始表达自己想要结盟的愿望。 “那个……”她看了一眼面前医生的身份名牌,“简一,我能跟你们一起吗?” “我知道一个秘密。” 第 8 章 无知之幕(3) 那句话一出来,在场的空气陡然安静了些许,吓得张雨萌赶紧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就凭你空口白牙这么一说有秘密就真的有秘密了?”见简迟深没回应,喻朝笑嘻嘻地去接洽了。 人家黑客都是现实世界羞涩不语,再不济也是有点沉默寡言,但喻朝偏偏就要做那一朵奇葩。网络世界日天日地,现实世界也重拳出击,永远走在八卦第一线,外向得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ai机器。 这种技能在此刻很好地派上了用场,张雨萌被追问地哑口无言,半天想不出下一句该怎么回应。 “我可以先告诉你们,但你们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想了一会儿,张雨萌期期艾艾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保证安全,可以带着你。”简迟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我想你应该清楚自己在参与一个什么性质的游戏。” 张雨萌脸色白了白。 “成交。”犹豫了一会儿,她咬咬牙,快速地把她醒来之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我也是从护士长那里听来的,总之就是,邱远泽跟一个杀人犯有牵扯,这个杀人犯现在就在这家医院。” “所以你怀疑凶手是杀人犯?”喻朝皱了皱眉。 “……不。”张雨萌低着头,语气有些闷闷的,“我怀疑杀人犯也会来杀我们。” 张雨萌话音刚落,一道惊雷突然响起,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下一个拐角处传来老式窗户被风吹开的吱哟声,随即就是越来越大的风和从无到有的雨。 夜风的呜咽在此时显得格外凄厉,像是在肯定他们的想法,催促这一行人赶紧去逃命。 简迟深回过神来,朝着面前有些生涩的女孩微微颔首:“有很大的可能。谢谢你的线索。”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喻朝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未知的杀人犯也不知道是玩家还是npc,凶手是谁还半点没有头绪,按理说这才刚刚进游戏,可喻朝就是已经有了度秒如年的难耐感。 但看看依旧冷静的简迟深,他叹口气,又把燥意摁了回去。 不急,他不行还有简哥,简哥不行那就大家一起先逃命再说。 简迟深毫无波澜地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轻轻往上勾了勾。 “喻二,张六和我都有自己的身份线索,你没有吗?” 喻朝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你在叫我?” “那不然呢?笨笨哦。”张雨萌小声嘟囔着,给喻朝看了看自己胸口的身份铭牌,又指了指喻朝衬衫的领口。 那里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金属铭牌。 “护士,张六。” “司机,喻二。” 满脑子都是我这么帅怎么可能是司机的喻朝凑上去看了一眼简迟深的铭牌——他早已经把它取下来了,顺手放在了白大褂的口袋里。 “妇产科,简一。” 看喻朝的样子就知道他没什么线索,简迟深也不再问,想了想自己刚刚看过的楼层分布。 “去三楼,档案室。” 无人有异议,一行人渐渐走远,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一只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过了一会儿,开着缝隙的门边只剩一片空洞的黑暗,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熄灯了。 更确切地说,是熄了一部分的灯。 时间大概已是凌晨,走廊里只有微弱的灯光还亮着,避免查房的护士磕碰受伤。 大部分的地方都是黑的,周围万籁俱寂,除了三人交错的呼吸声,连脚步声都显得隐隐约约。 窗外的雨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阻隔在了墙外,简迟深一行人抹黑走到大厅,一路上没有任何事发生。 但他们的状态却更紧绷了。 偌大的空间毫无人气,刚来游戏所见到的热闹景象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因为视线有限,所以他们现在看哪儿都会有黑峻峻大块缺口,如影随形的黑暗就像择人而噬的野兽,伺机而动,只等把他们吞噬殆尽。 …… 简迟深微微站定。 左手边是楼梯。 绿色的紧急通道灯牌在黑暗的楼道里发出幽幽的荧光,隐约可见有些掉漆的白色墙皮。地上有些深色的污渍,不知种类的碎屑和它掺杂在一起,让人看一眼就失去了进入的欲望。 右手边是电梯。 它刚好停在一楼。 电梯的外观干净整洁,凑近点甚至都可以看到他们自己在上面的反光。鲜红的“1”展现出邀请的味道,无声地表示出对来人的欢迎。 但是—— “恐怖片三大定律,进电梯必撞鬼。”喻朝小声地对着简迟深嘀咕,“我们还是走楼梯比较保险。” 大不了就是慢一点累一点,没有什么比小命更重要! 简迟深不置可否。 “那走吧。” 喻朝赶紧拽着怕得要死的张雨萌屁颠屁颠地跟上,一行人慢慢地踏进了充斥着未知和黑暗的楼道。 其实简迟深没告诉他,恐怖片定律不是进电梯必撞鬼,而是当面临电梯和楼梯抉择的时候选哪个都会出事。 半夜十二点还在空无一人的医院里逛本身就是一个搞事的行为。 就这还想不出事的话……那估计骂导演恰烂钱的人就要翻个好几倍了。 …… 简迟深大概不会知道,他们走得很及时。 就在他们进楼道后的三分钟左右,一个个从不同方向赶来的“人”聚集到了电梯门前。 他们穿着统一的病号服,个个张大了嘴巴,睁开的眼睛里是一片雪白。一排幽灵一样的影子倒映在电梯光洁的门上,像是一场悬浮在空中的默片,透着满满的诡异。 没有人去动电梯。 就在最后一个“人”站定以后,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倒在电梯中央,歪歪斜斜的皮肉挂在侧出来的骨架上。四周到处都是血痕和红色的手掌印,可以明显地看出留下它们之人的挣扎和绝望。 那些“人”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画面,没有感知一般地走进了电梯。他们踩进那具尸体,挤在凝固的血液里。他们每个人都没有表情,脸色惨白得像早已死去多时。 他们直勾勾地盯向了某个方向。 电梯又“叮——”的一声关了。 数字缓缓上升,红色的箭头忽明忽暗。 最后定格在了“3”上。 门开了。 — 楼道里有窗户。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际偶尔划过几道闪电,照亮了一行人徐徐前进的身影。 简迟深从窗户里往外看去,满目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三个人谨慎地往上走着,简迟深站在最前,喻朝站在最后,把张雨萌放在了中间。 极微弱的光打在他们身上,在斑驳的墙壁上映出了扭曲的影子。 张雨萌听了一路喻朝急促的喘息。那喘息的频率时高时低,声音时强时弱,给人一种随时能咽气的感觉。要不是她不敢,她真想问问喻朝是不是得了哮喘一类的病,然后现在因为太过紧张发病了。 但她毕竟现在处于弱势一方,充其量就是个提供了不知真假情报的抱大腿的小喽啰,可不敢出言得罪。 喻朝她是不太怕,她有点怕简迟深。 虽然简迟深长得很符合她的审美,但是他看上去真的很冷漠。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只给了人膜拜的机会,没给人勾搭的本事。 看上去就是个大佬,就算现在不是也走在了成为大佬的路上。 张雨萌胡乱地想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真的有这么多想法还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好让自己显得不是太害怕。 喘息声越来越近了,喻朝好像没注意,径直朝张雨萌凑了过来。 张雨萌觉得有点过分了。 “你别凑这么近……” 抱怨声戛然而止,回过头的张雨萌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手掌变得冰冰凉。 ……没有喘息声。 她的后面,根本就没有人! 那刚刚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是谁? 她突然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怎么不走了?”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 是简迟深。 手脚僵住的张雨萌几乎要喜极而泣,想也不想地就要转过身去。 恰在这时,天空闪过一道雷光。 她的动作停住了。 身后的那个东西——没有影子。 “怎么不走了?”“他”笑吟吟地来到了张雨萌背后,“怎么——不走了?” …… — 简迟深走着走着就察觉到不对劲。 脚步声太轻了。 三个人的脚步声,就算是都穿着布鞋,都刻意放慢放轻了步调,也不该是这么浅的声音。 更何况,喻朝一向刹不住……不对劲。 这个感觉,就像是他身后根本没有人在跟着他走。 简迟深停下了脚步。 脚步声消失了。 狭窄的楼梯间里,雨声和他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心脏规律跳动的声音。 除此之外,再无他声。 跟在后面的两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任何预兆,他们就凭空消失了。 容色昳丽的青年右手抚上藏在袖口的手术刀,眉眼渐渐冷冽,带上一份肃杀的气息。 跌跌撞撞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由远及近,夹杂着女孩子惊声的尖叫和喻朝慌乱的求救声。 简迟深眉心微蹙,正要回头。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句话:永远不要在游戏里回头。 永远不要在游戏里回头,谁知道叫你的是人是鬼呢? 好像有个人曾用吊儿郎当的口气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但时间太久了,简迟深已经忘了他的脸。 但是这不妨碍简迟深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不能回头。 他把意欲转身的念头收了回来,连同已经打算开始的动作。 一声轻叹在他耳边响起,是喻朝的声音。 “为什么不回头呢?” “为——什——么——” 元宝小说 第 9 章 无知之幕(4) 喻朝只觉得他家简哥最近又变莽了一点儿,要不然怎么还能在一个恐怖游戏里做到动作这么干脆利落的呢。 他只不过是心惊胆战地走了个神,多看了几眼周围的环境,步子稍稍慢了那么一点,他家简哥就甩了他一大截楼梯。 连张雨萌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都快溜得没影儿了。 喻朝挠挠头,尽量动作又轻又迅速地追了上去。 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落后,前面的两个黑影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安静地等待着他的追赶。 喻朝也没时间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几下就追上了他们。 “你们……”怎么都这么快…… 后面的话被卡在咽喉,喻朝在近距离下终于看清了这两个黑影的样子。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已经长出尸斑的脸上画着专属于死人的妆容,他们的嘴巴大大地张开,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只有眼白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猎物。 喻朝眨巴眨巴眼,一声“我日”在嘴边滚了一圈儿又咽下去。 他已经靠着他的聪明才智苟过了四场游戏,多多少少地了解了一些隐性的游戏规则。 这种没有自主意识的尸体只要不搞出什么幺蛾子,避着走一般出不了什么人命惨案。就连有自主意识的游戏npc都是触发特定条件才能杀人,那种无条件上来就一心送玩家去死的npc也有,不过很少。 他屏住呼吸,看看近在咫尺的三楼,心一横,以一个极考验柔韧性的动作开始在两具尸体的中间游走,尽可能地想不触碰到他们还能莽上三楼。元宝小说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喻朝在心底疯狂尖叫,动作上却是愈发稳当。 近了,又近了,还差一点点! 喻朝终于憋不住了,大悲大喜的结果就是他在成功的前一步——放了一个屁。 这下不用胆战心惊了,喻朝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开始放飞自我撒腿就跑,满脑子都是“我命休矣”。 他动作很快,那两具尸体动作更快,其中一个猛地向上蹿了一步,一把就抓住了喻朝的右腿。 另一具尸体紧随其后,满是腐臭味的手直直地朝着喻朝的脖子而去。 喻朝只来得及微微俯身,那只手掠过他的头顶,扑了个空。 “艹艹艹你身上的虫子掉下来了——” 就在喻朝觉得自己可能活不过今晚的时候,一把手术刀凌空飞过,精准地钉在了其中一具尸体的手上。 那具尸体前进的动作稍微顿了顿,喻朝趁机一把挥开左手边一直掉虫子的那位,然后反手拔下手术刀,用力砍下了抱紧他大腿不撒手的那只手。 简迟深站在三楼的楼梯口,见喻朝已经解决后,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赶紧过来。” 喻朝匆匆跑上去,费劲地扒掉那只还拽住他裤子的断手,朝楼下扔了下去。 那两具尸体在他踏上三楼的那一刻就凭空消失了,喻朝只能看见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萦绕在他们刚刚呆的地方,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怎么留下。 “这个地方不安全,快走。”简迟深微微蹙眉,伸出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 喻朝现在离着简迟深只有两三步,可是他并没有往前走,也丝毫没有把手递过去的意思。 两个人在无声处对峙。 “你什么意思?”简迟深依旧没有放下他的手。 “有一说一,简哥可比你好看多了。”喻朝嘿嘿笑了一下,可是凑近点看就会发现,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冒牌货就别顶着一张偷来的脸做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了吧?今儿也就是我在这儿,要是在这儿的是季哥,保准给你把头盖骨都拧下来。” 说到这儿,喻朝不自觉发散了一下思维。 据说简哥的身手都是季哥亲自教出来的,而他的半吊子水平又是简哥指导过的,那四舍五入,他是不是得叫季哥师祖? 面前的“简迟深”没什么被拆穿的恼意,他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 “你会后悔的。” 喻朝不屑地呸了一声:“后悔你妈!” 手术刀成了此刻最好的工具,喻朝往前一跃,抬起手里的刀就扎了下去。 楼道的窗户砰的一声开了,大雨伴着强风倒灌进楼道,给人的皮肤上激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黑色的雾气涌了进来,喻朝短暂失明了一瞬,然后扎了个空。 “小东西还挺能躲。”喻朝不信邪,看着离自己一步之距的简迟深,一挥手又捅了过去。 这一刀在喻朝多年的警局生涯中速度与力度都堪称巅峰,放之前他做梦都能笑醒的那种——然后被面前那个面色苍白隽秀的青年轻飘飘地接住了。 他摁住了喻朝的手腕,轻轻一折后,喻朝只感觉手一麻,那把尖锐的手术刀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喻朝傻眼了。 这手是是是……是热的诶。 “简哥?”喻朝试探地喊了一声。 简迟深没答话,用那个万年不变的冷淡眼神扫了他一眼。 是了,就是这个感觉,正主没跑了。 喻朝呜呜呜地假哭了起来:“简哥你不知道刚刚有人冒充你……” 简迟深无情打断了戏精同事的表演:“现在知道了。” 喻朝:qaq “张雨萌呢?” “不知道啊……”喻朝语塞。 虽然两个大活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真的很扯,可是这破游戏本身就很扯,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 简迟深想了想刚才的惊险和张雨萌的实力:“不用等了,走吧。” “她可能出不来了。” …… 厚重的门打开又关上,黑暗的楼梯间再次陷入了沉寂。 在楼梯间的某个角落里,一个穿着粉色护士装的女人仰面躺着,已经停止了呼吸。 窗外的雨顺着风扑在她的脸上,可是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良久后,地上的尸体慢慢动了起来。 僵硬的尸体先是抽搐了一阵,而后慢慢张大了满是浓黄涎水的嘴巴,一直睁着的眼睛里只剩令人恐惧的雪白,偶尔有细长的血丝在眼球里游动。 她站了起来。 — 三楼的装潢跟一楼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房间更多了。 是的,三楼的大半部分是住院部所属,也就是病房。 这家医院显然已经存在了好些年头。病房的门上到处可见黄色的污渍,地板也是那种已经发灰的色泽,再往旁边看看,还能偶尔发现没有刷好的脏兮兮的墙皮。 病房的门上有玻璃,但都是磨砂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简迟深看着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走廊,有点头疼。 那打a4纸上大体写了写每个楼层上的区域分布,但是很简略,根本不足以让人顺利找到想找的地方。 他现在只知道一个档案室在三楼的信息,具体在什么方位,有没有上锁,钥匙在哪这些琐碎他也有点束手无策。 没有信息就只能顺着慢慢找,可慢慢找的话势必会遇到更多的危险,而且指不定就走了哪条弯路上去,踩到哪条游戏禁忌。 简迟深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思考着可行的方法。 游戏里的电脑联网吗?联网的话…… 简迟深看了一眼喻朝,得到了对方惊诧又疑惑的一个眼神。 …… 算了,再看看吧。 这家医院的布局很奇怪,病房中间还掺杂着很多其他的房间,不知是医生的办公处还是被用作了放物品的地方。 从外面看上去,所有的房间都是开着的,只要轻轻一扭门把手,他们就能进去探个究竟。 至于进去之后遇到什么,就只有里面的东西才知道了。 他们从来没想着多生事端,但计划不如变化快—— “有人。”简迟深微一转身,看到喻朝跟他做了一样的口型。 对周围环境保持最大的敏锐,这是他们执行任务的必修课。 走廊很长,他们已经来不及转身换方向了。 现在要么头铁继续往前走和对方正面相撞,要么就是选间不知底细的房间进去避避风头,暂时不与其他玩家相见。 简迟深无声地征询了一下喻朝的意见。 喻朝快速朝他比了个手势。 那当然是进房间! 虽然他们两个猜测半夜在医院里游荡的大概率是同场找线索的玩家,但也有可能是那个不知名杀人犯或者一堆诈尸的怪物啊! 再说了,同场玩家他们也是竞争关系,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捅你一刀先下手为强。 主线任务是找出凶手,要是有玩家丧心病狂把除他以外的其他参与者都杀了,那也是他赢了。 反正都死得只剩他一个了,是凶手就算保护了自己的身份,不是凶手也就当找出凶手把他干掉了顺便又不小心干掉了几个嫌疑人。 虽然喻朝在游戏里没遇到过这些事,但他在极地里听说过。 一场千人捉迷藏游戏最后只有一人活着出来,据说出游戏的时候游戏里的天色都是血红的。 喻朝撇撇嘴,暗暗唾弃了那人一下。 简迟深看到喻朝的手势后像是早有预料,想都不想地就在右手边挑了一间不是病房的房间打开了门,接着拽住喻朝的袖子和他一起踏了进去。 选其他的房间还可能没有人,但是选病房基本上必有病人在里面。 这么种环境下简迟深也不奢望里面的病人是个人了,干脆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为妙。 门“吧嗒”一声关上,渐渐清晰的脚步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速度快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这条走廊。 与此同时,视线一片漆黑的二人感觉到一片冰冷抵在了他们的脖颈处。 少女清甜的声音在耳边压低:“别动哦,不然死了可不怪我。” “游戏里杀人不犯法的,对吧。” 第 10 章 无知之幕(5) 简迟深出乎意料地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门后有人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让刀尖划到了不足以致命的位置。 喻朝则是一时之间有点愣神,不由自主地被那抹冰凉逼得退到了门边,满是冷汗的手掌贴上了磨砂玻璃。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根比抵在脖子上的利器更凉的手指摸到了他的手背上,吓得他差点一哆嗦把它甩出去。 不过在最后时刻喻朝总算反应过来这是以前培训课上练习过的内容,于是定了定神,开始感受那根手指敲击而出的规律节奏。 有点像摩斯密码,但它不是。 ——这是他们那个临时小组特有的加密沟通方式。 “稳住情绪,她没有杀意。” “应该是玩家,想办法套出她的角色线索。” “很强,非必要情况不要硬碰硬。” 喻朝在黑暗中连点了三下以示回应。 走廊里有微弱的灯光,但是透不到房间里来,厚厚的磨砂玻璃像是被人为隔绝了透光效果。 房间里三人的眼前基本上是一片漆黑,就算简迟深曾经训练过夜视能力,但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得清房间里的大致轮廓。 少女个头不高,披着一头又长又直的发,在黑暗里格外白皙的小脸透着一丝诡谲和死气。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现了两人之间不算太隐蔽的小动作,有些玩味的眼神盯了简迟深好一会儿。 青年恍若未觉,一动不动地那么站着。 喻朝有点近视,光线差的地方视力比较弱,一时之间也没发现另外两人的暗流涌动。 他僵直地站了一会儿,身体由于过度紧张变得异常疲惫,不自觉晃了晃,碰到了门边的把手处。 有轻微的声响传来,喻朝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有点不妙。 下一刻,他再次收到了旁边那人传来的提醒。 “别动,外面有人。” 简迟深传完信息后收回手,神色冷淡地抚上袖口的手术刀,回忆了一下刚刚听到的、在他们背后一门之隔停下的脚步声。 不紧不慢,脚步比较沉重,应该是个比较壮硕的男人,而且有着强烈的自信心和控制欲。 不见得是个玩家。 是那个杀人犯吗? …… 不只是简迟深,少女显然也感受到了门外传来的恶意。 思虑片刻,她倒转了武器,用刀柄碰了碰简迟深的肩膀。 “合作。” 简迟深感受着外面的沉寂,慢吞吞地移开刀柄,朝少女微微点头——他知道她看得见。 少女毫不拖泥带水,马上收起武器退到了后面,顺便把喻朝也扯到身前,摆明让简迟深去开门。 简迟深也懒得跟她计较,动作很轻地走到门的一侧,做好开门准备的同时也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朝喻朝打了个手势,喻朝瞬间意会,把简迟深的意思传达给了身侧的少女。 “准备一下,3、2、1——” 门被打开,房间里的三人神经瞬间紧绷到最大程度,简迟深站在门后的死角处,拿手术刀的手不带一丝颤抖。 整个空间寂静得落针可闻,简迟深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平稳的心跳声。 那人没有进来。 他也没有走。 三人所在的位置都是门口直入视线的死角,但同样的,他们也看不见门口的状况,只能根据声音来判断情形。 简迟深没有听到任何响动,但他把手术刀横在了身前。 他感觉有人在看着他。 瘆人的平静没能持续太久,一把锃亮的电锯迎面朝简迟深砍来,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简迟深本能地往上一挡,然后一脚踹开了门。 电锯开关被打开,手术刀与锯齿碰撞摩擦发出点点火花,青年目光沉静,双手已经发麻。 喻朝从黑暗里跳出来,搬着个花瓶就往黑衣人头上砸,与此同时那少女也从黑衣人的后侧绕过去,匕首对准那人的脆弱处,力求一击毙命。 现场一时之间形成了一人牵制两人攻击的局面。 那人全身上下都被黑衣包裹,连头上也带着黑色的头套,只漏出两只充满凶悍和戾气的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他一下子收回了电锯,转身朝门外跑去。 喻朝的花瓶最后砸在他的肩膀上,不但没碎,而且连条缝都没裂。 少女的匕首则是堪堪划破了那人的左手臂,只在地上留下了几滴血迹。 她有些疑惑地扬眉。 手感不太对。 但她很快就没心思细想了。 面前看上去斯文俊秀的青年把已经报废的手术刀收起来,又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新拿了两把,顺手递了一把给旁边的娃娃脸男人。 两人并排站在门口处,若有若无地把出路给阻断。 “哟,过河拆桥呢?”少女笑嘻嘻地吹了个流氓哨,看着面前这两个转眼间就把刀尖对准了她的男人,右手放到了背后。 “手拿出来,武器放下。”简迟深淡漠地开口,手术刀毫无顾忌地贴上了少女的脖颈。 少女深吸口气,把右手的东西“啪”一声扔到了地上。 然后左手把武器递给了简迟深。 ——她是个左撇子。 简迟深不为所动:“扔地下。” 少女看上去像小孩子在置气,没有回应。 “让你扔地下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喻朝也没有怜香惜玉爱护幼小的习惯,上前一步就想拍掉少女手中的匕首。 再让喻朝别过来已经来不及,少女凭借娇小的身躯迅速地朝喻朝扑过去,同时左手顺势上扬,狠厉地朝简迟深的脸划下。 简迟深反应很快,微一后侧避过了攻击,而后拿着手术刀的右手轻巧下沉。 两三秒的时间,局势倒转,尘埃落定。 三人隔得极近,但谁也没有再轻举妄动。 少女的匕首再一次抵在了喻朝的动脉,精致的脸上也没有了刚刚特意示弱的神色。 她的脖颈处有一道不浅的划痕,正在往外渗血,但她好像并不在意,只是笑嘻嘻地看着简迟深。 “再问一遍,合作吗?” “回答不好就杀了他哦。” 喻朝小命握在别人手里不敢吱声,于是背对着少女疯狂翻白眼,然后可怜巴巴地看向了对面俊秀挺拔的青年。 救命!!! 简迟深慢条斯理地拿出几张纸巾擦了擦手术刀,然后把手术刀重新放回口袋。 “好。” — 刚刚弄出大动静的房间显然不是什么交换情报的好地方,三人重新找了一间看上去有些陈旧且人迹罕至的储物室,凭着不是很正当的手法打开了储物室的门。 少女收回手,把发卡重新别回头发上,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绷带。 “快进来。” 储物室的门不透光,喻朝拿刚刚从其他房间里扯下的深色布料把门地之间以及周围的缝隙塞得严严实实,然后抬手打开了灯。 没什么心理准备,他一转身就僵在了原地。 储物室里满满当当的骷髅标本随意地陈列着,中间是三个巨大的福尔马林罐,里面有三具直立的尸体。 在喻朝身侧挂着一串内脏标本,色彩鲜艳,生动得几乎能看见里面特意挑出的毛细血管。 “呕——” 喻朝最受不了这个,先俯下身干呕了两声。 随即他就发现另外两个人不仅没有任何不适,而且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 “皮肤皱缩,发白,甲沟内嵌塞泥沙,尸斑呈淡红色——溺水而死,而且在水里呆了很长时间。” 简迟深停在一罐福尔马林前,淡淡地扫了一眼。 “这为什么要放在福尔马林里保存?”少女凑近看了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不知道。”简迟深言简意赅。 又不是他要存的。 “等等,祖宗们,能不能先把游戏过了再唠嗑?” 喻朝薅了一把头发,感觉自己迟早要秃。 被气的。 “外面还有人等着杀我们呢,先把情报换了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少女笑嘻嘻地拍了拍喻朝的肩膀。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汪雪悦。” “一个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男朋友出轨的自作自受的女人。” 简迟深有点惊讶,但也只有一点点。 他不喜欢跟这样没脑子的人接触,但并不代表世界上就全是有脑子的人。 青年冷淡地扶了一下眼镜,白大褂的袖口挽起,有些随意地站在一个标本边上。 他一边听着少女的讲述,一边翻着刚刚少女扔在地下的笔记本,又拼凑出了一个新的故事视角。 …… 汪雪悦是个可怜人。 她陪邱远泽从校园到职场,从二十岁熬到三十岁,把一腔爱意和心意全都双手捧给了他。 邱远泽想考研,她工作的工资给他交学费当生活费;邱远泽想创业,她把父母的积蓄一分不剩地拿出来给他投资;邱远泽需要一个可以随叫随到的隐形女朋友,她辞去工作,安心待在家里给他洗衣做饭,为他排忧解难。 毫不客气地说,哪怕是邱远泽想发泄了,她都能脱光衣服自己在床上等着。 哪怕她知道邱远泽已经厌倦了她,已经有了新欢,已经容不下旧爱。 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她也曾经家境优渥、被宠得像个公主,她也曾经颐气指使、明媚朝气,她也有她自己的梦想。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离不开邱远泽了。 直到有个医生委婉地告诉她pua的案例和情况。 她这才发现,那些可怜的女孩遇到的,跟邱远泽与她相处时对她潜移默化,给她灌输的,何其相似。 原来他根本就没爱过她。 一切都是别有用心的骗局,都是精心策划的阴谋。 可是她现在能怎么办呢? 脱离社会很多年,学的东西都还回去了,没有钱,不会赚钱…… 汪雪悦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咬着牙痛哭出声。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错的,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去走一条正确的路。 就在这时,有个人在她去做人流的时候联系她了。 “汪雪悦,我知道你的情况,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杀了邱远泽。” 第 11 章 无知之幕(6) “……然后呢?”喻朝听得津津有味,“这么说凶手就是两个人了?” “汪雪悦实施杀人计划,幕后主使负责出谋划策……我盲猜幕后主使是小三!” “……那小三叫啥来着?” 喻朝好歹在警局混了好几年,在审讯室的时候也没闲着,威逼利诱撒娇求情都用上,努力地套取了一部分背景信息,但很是零散。 听完“汪雪悦”的自述,他勉勉强强又把剧情顺了一遍,有了一个大致的逻辑。 少女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为什么是小三?”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小三为什么当小三?不就是为了钱?”喻朝很有自信。 要不然呢? 二十岁花一样美好的女孩子跟了年近四十秃头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不图财不图色难不成还图他渣贱,图他脑残? 逻辑上说不通啊。 喻朝眼巴巴地看向简迟深,寻求一个和他的推理吻合的答案。 简迟深把翻看完的笔记本递给他,神情依旧平静,说出的话也是无波无澜。 “不确定。汪雪悦的笔记记到这儿就停了,后面都是对邱远泽的咒骂和诅咒,还有一些她自己的懊悔。” “没有出现关于第三者的只言片语,但根据前面的记录来看,汪雪悦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的。” 喻朝闻言翻开了笔记本。 扉页处入目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凝结在纸张上透着黑,有点像干涸后的血液。 再往后翻是大片大片无意义的划痕,书写者力道很重,在一些纸上留下扭曲凌乱的字体。 “邱远泽去死吧!” “他不配他不配他不配……” “他做了亏心事迟早要被鬼敲门。” “……” 喻朝只看这些都能感觉到女人的疯狂。 他做一些任务的时候常年跟简迟深搭档,耳濡目染之下也了解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他实在是觉得这女人心理恐怕出了点问题。 “简哥,汪雪悦是不是有心理疾病?”喻朝委婉道。 少女正摆弄着简迟深递给她的一张折起的a4纸,闻言抬头瞥了一眼简迟深。 “你也这么想?” 容色昳丽的青年双手插进口袋,冷淡抬眸。 “假的。” 喻朝:??? “这本笔记可能有真实的情感发泄在里面,但大部分是刻意的……记录。” 简迟深想了想,还是没用“伪造”这个词。 “日期之间相隔许久,但用的笔都是同一支,字迹也都是一样的。” “是从容不迫的、有着充足时间和尚可心情的那种笔迹。” 喻朝有点震惊,这都能看出来? 少女在一旁摇摇头:“证据不充分。” 简迟深微微颔首:“所以还有一条,血是鸡血。” “哪怕那是一滩红色的墨水我都不会断定她的刻意,但那是鸡血。” “太假了。” “她想拿鸡血伪造人血的效果,”喻朝恍然,“为什么?这东西警察一看就能看出来……” 想想自己看不出来,喻朝心情复杂地把剩下的话生生拐了个弯。 “……看不出来也能检查出来啊。” 那说明她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这本笔记给能看出来的人看。 简迟深和少女对视了一眼,了解了彼此的思路。 “我叫林知甜。”少女抬起右手看了看时间。 “副本内时间有流速差,天快要亮了。a级副本白天和晚上基本是两条线,我们的时间不多。现在已知夜晚的医院里除了玩家基本没有活人,按照你们刚刚说的情况,那个不知名杀人犯姑且也算一个人。也就是说现在至少还有十个人在夜晚的医院里活动。这十个人身上都有线索,而且一定不少,所以玩家之间必须都见一面。” “除了这十个人以外,医院的各个地方都可能藏有线索,比如主治医生办公室、档案室、前台等等,但找寻线索的同时会遇上医院里的各种灵异事件,还有一些不是活人的东西。” “a级副本难度不可能这么低,所以一定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规则。” 简迟深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刚来的那会儿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到他以为玩恐怖游戏的同时还要玩角色扮演。 而刚刚林知甜又说了白天和晚上是两条线,那这就说明白天医院很可能是正常的医院,可以去比较安全地找线索。 分界线大概是——20:00到次日8:00? “最后一条。”林知甜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 “你是简一吗?”她看向了简迟深。 简迟深:“是。” “我发现了汪雪悦的病例和检查单,上面的签字医生叫简一。” 林知甜意味深长地话在弱光环境下显得有些诡异。 “我有点好奇,汪雪悦不是流产了吗?那为什么她的病例和检查单上都是单纯的体检,而没有流产记录呢?但是上面的描述字里行间都在往流产的方向上引,很容易让人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流产了。” “简医生,你知道的吧?” 惊雷的声音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空气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简迟深想起了被隐藏的那份文件,那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的文件。 还有那些极具诱导性的批注。 “证据还不够,但我确实有问题,”黑暗里响起了简迟深清冷的嗓音,“明天各自搜集线索,晚上八点来这儿交易。” “不要耍花招。” “那不敢,”林知甜嬉笑挑眉,“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天亮了。 — 没有到八点,六点的时候医院的走廊窗户上就可以看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朝阳喷薄而出,各个病房里也渐渐有了人气。 值班的护士和医生拿着笔和记录表开始查房,和简迟深碰上的时候还会温和又礼貌地打个招呼。 “简医生早上好,这位是……”现在还没到医院开放的时间,面前的小护士指着一看就不是病人也不是工作人员的喻朝,吞吞吐吐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简医生走后门不太好。 “他是我表弟,昨天来看我和我聊得太晚,就在我办公室凑合了一夜,下次不会了。” 金属的镜框折射出暖色调的光芒,俊美的青年长身玉立,往日怎么听怎么冷冰冰还附带嘲讽的语气今天呈现出一种克制的温柔。 喻朝站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某人不要脸地开始出卖色相,不仅把他留宿医院这事儿给解决了,还顺便打听了一堆大事小事,最后还顺了人家一串病房的钥匙。 不知内情的工具人小护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满眼不舍,红着脸走了,边走还一步三回头地往这边看。 喻朝吞了吞口水:“简哥,你再说一遍你的性向?” 简迟深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懒懒地扬了扬手里的钥匙。 “平时性向是季述之,游戏时性向是任务需要。” 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就这么喜欢我?” 喻朝:!!! “季哥!” 第 12 章 无知之幕(7) 虽然喻朝看上去不太靠谱,但他在专业方面真的是级别,也就使得他平日里总有一些不太明显的桀骜体现在日常小习惯中。 比如能让他虚情假意叫前辈的人不少,但能让他心甘情愿叫声“哥”的,迄今为止只有两人。 一个就是简迟深他自己,另一个他也认识,而且还关系匪浅。 简迟深没有上演偶像剧里那种认人前还要先回忆八百年感情史的矫情戏码,“唰”一下就转过了身,径自看向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后的人。 那人一身笔挺的制服,藏青色的长裤收束进黑色的马丁靴里,宽大的帽檐低低地压下来,在眉眼投下一块漂亮的阴影。 他好像很疲倦,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懒洋洋的气质,冲淡了他身上自带的那种冷感。 见简迟深没有回答他,他自顾自地脱下那件制服外套,内里的白衬衫解开三颗扣子,漏出了精致的锁骨,还有那条银色的项链。 “乱叫什么。”简迟深仔细看了男人一眼,恹恹地别开了视线。 喻朝也有些尴尬。 “不对吧,我刚刚看到的就是季哥的脸……我认错人了?”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他诚恳地朝面前的警察帅哥道了个歉。 “没关系。”季述之随和地应了一声,仿佛并没有放在心上,“同名同姓的人不在少数,我刚刚开个玩笑而已。” “毕竟也是上场游戏的盟友关系。” “对吧小朋友?” 简迟深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对啊,盟友,什么忙都没帮上还给倒找麻烦的高级玩票“盟友”。 他现在有百分之二十的把握确定这个人就是他那不知道失踪到哪个犄角旮旯里的男朋友,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这个人一定跟他那个男朋友有关系。 他上场游戏的话里透露了很多东西,再加上今天喻朝自然流露的反应…… 他所了解的季述之可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查这件事了吧? 问题太多了。 这个奇怪游戏的筛选机制是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是为什么进的游戏?游戏的目的是什么? 季述之记忆的被动篡改——跟这个游戏又有什么关系呢。 三个人站在一起相顾无言。 喻朝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越看越觉得季述之那张脸很是陌生,忍不住尴尬地戳了戳简迟深。 “认识啊?” “不认识。” “认识。” 两人的话同时响起,如果不看内容的话真是默契无比。 喻朝闭嘴了。 “不闹了。时间紧迫,先做任务。副本内的每个夜晚难度会逐级递加,你上场赢得轻松是因为有两个苍蝇搅局而已,而不是游戏本身的难度。” 季述之慢条斯理地把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处,冲着简迟深玩味地笑了一下。 “对吧,green?” 简迟深并不意外,高级玩家虽然没参与上场游戏的排名,但结算的时候应该还是可以看到榜单的。 但是…… “你知道我是s” 青年逆着光站在柜台旁,双手插兜,语气笃定。 季述之不着痕迹地怔了一下。 “猜的。” 猜的? 简迟深刚想继续逼问,一个面色憔悴的女人就打断了他的想法。 医院已经开放了,周围突兀地开始喧哗,让人感到一阵不适。 女人穿着一身高档的时装,在人流里径直朝简迟深走来。 她的脸色蜡黄,眼睛下是长久熬夜的乌黑色,手和脸的皮肤都很粗糙,与她的穿着打扮并不相符,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她看上去很怯懦,眼睛低垂着,和人说话都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简医生,我来找您复查,药已经吃完了。” 简迟深神色淡淡地拿过放在柜台上的文件夹翻了两页,把一个敬业医生的角色饰演的十分到位。 “拿上你的病历本跟我来办公室,你们两个也过来。” 女人像是才发现简迟深身后的两人,小小的“啊”了一声。 “喻二和季警官也在啊,季警官还要了解什么情况吗?笔录不是已经做完了吗?” 简迟深的动作顿了顿。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病人,已经做好了用病历和所学履行职责的准备,原来不是? 季述之面色如常地跟女人笑了笑。 “不是,我今天不办案,局里人很多,也不是光我忙。” 说完季述之就把脱下的警服朝女人示意了一下。 女人见状像是松了口气,有些理解地点点头。 “其实是熬夜太多了身体不太舒服,来找简医生看个病。简医生你先跟她聊聊病情,我们去你办公室等等就行。” 季述之正立着人设,低头不经意间扫到女人袋子上的字迹,刚要说出口的话拐了个弯,出口就换了一句。 他边说着话边顺手拽起喻朝的衣领,状似温和地拉着喻朝往前走。 喻朝猝不及防地被拽了一把,差点滑倒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 简迟深没说什么,微微侧身挡住了女人探寻的眼神。 “你现在的身体……” 清冷的声音在身后渐渐变低,季述之的语气依旧温和,但手上的力度却与他的气质南辕北辙。 “赶紧带我去他的办公室。” 喻朝脸色不太好看。 “你想干什么?” 他以为季述之想支开简迟深独自寻找线索,进而成为这场副本的优势玩家,取得最后的胜利。 但下一秒,男人依旧让人如沐春风的语气却让他在初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女人是汪雪悦。” “但我昨晚也碰到过一个汪雪悦。” 两人站定在一间办公室门前。 “你猜猜里面有没有第二个简医生?” …… “所以没什么大问题,保持心情愉快,早睡早起多锻炼就可以。”简迟深淡淡道,然后把手里的病历本还给了女人,“不放心的话再去一楼东拿点儿药,再吃完一个疗程。” “谢谢简医生。”女人朝他笑了笑。 “那……简一,怎么办,我最近真的好害怕,我每晚都在做噩梦……”汪雪悦见周围没有人,有些激动地抓住了简迟深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表达自己的无助。 “我就是吓吓他,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自杀,我真的没想让他死。” 简迟深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拍了拍汪雪悦的肩膀。 “不要有负担,他罪有应得。” “对,他罪有应得,他罪有应得……”汪雪悦听到简迟深的肯定,一下子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开始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他给我和安吉拉都买了一份巨额保险,给那个贱人的就是为了保护她,给我的是为了害死我。” 汪雪悦直勾勾地看向了简迟深。 “简一,我没有错对吧?” “我没有错。” 简迟深面色冷淡地掰开她的手。 “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汪雪悦疑惑地抬头。 “他给你们买巨额保险这件事。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跟我说句实话。” 简迟深微微俯身。 “我们俩的关系,你还不信我吗?” “信你信你,我信你……”汪雪悦失魂落魄地垂下了手。 “你都猜到了,没错,在警察调查之前我就知道,邱远泽买了保险。”元宝小说 “……因为,我也买了。” 汪雪悦嘴角翘了翘:“我买了邱远泽的。” 也就是说,邱远泽给两个女人都买了巨额保险,小三的受益人未知,汪雪悦的受益人是邱远泽,所以汪雪悦才出言邱远泽要害死她。但汪雪悦也给邱远泽买了保险,受益人应该是……她自己。 这就很不寻常了。 简迟深示意她继续。 “他那个秘书,徐七,见钱眼开唯利是图,我把我的积蓄一半都给了他让他给我传消息。”汪雪悦好像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开始避重就轻。 “本来是让他盯着邱远泽身边的莺莺燕燕,没想到他拿到钱的第一句话就是邱远泽早就有一个情人了。” 可笑她一开始还以为邱远泽换掉那个风骚的女秘书是为了她,原来是为了满足小情人的愿望。 汪雪悦嫌恶地皱了皱眉。 “巨额保险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这件事还是他办的,保单都在他那里。” 简迟深笑意有些凉薄,但他并没有打断汪雪悦的编造。 有时候拙劣的谎言也可以透露很多有用的信息。 但汪雪悦不肯说了。 “我要走了,我还在收拾东西,房子要卖掉抵债了。” “简一,千万小心季三,他虽然收了钱,但我总感觉他不会善罢甘休。”汪雪悦有些不甘,“那个贱人也去送钱了,听说在季三家里呆了一晚上才走的。” 简迟深满口答应,见汪雪悦踩着高跟鞋走了,转身就回了昨天的办公室。 他看到病历本上姓名的那一刻就大体能猜到季述之他们干什么去了。 怪不得说白天和晚上是双线并进,连剧情人物都是双份的,双线又有什么稀奇的。 他现在有三四个猜想,但相关线索还是不够。 希望那位简医生能给他满意的答案。 …… “叩叩叩——” 坐在桌前的医生揉揉额头:“请进。” 推门和关门反锁的声音传来,医生警惕地看向来人。 “季警官?喻司机?” “有什么事吗?” 因为不确定简迟深会不会把汪雪悦带回来,所以季述之也没打算费时间跟这位简医生你来我往的绕圈子,径直走到了这位医生的桌前。 喻朝也很冷静,一张娃娃脸面无表情,看上去又丧又有喜感。 两个人分两个方向,把医生堵在了他自己的位置上。 “你、你们……” “唔唔唔——” 没费什么功夫,几分钟之后,办公室里已经看不见第三人存在的影子。 季述之把外套一搭,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一支钢笔。 喻朝双手环抱,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视线不经意地看着某个方向。 没过几分钟,有人敲门,然后试图开门。 喻朝站起来打算去开门,季述之长腿一伸,拦住了他的路。 “你干什么?”喻朝皱眉。 季述之懒洋洋地笑笑。 “你猜这外面,是不是简迟深和我们的客人?” 第 13 章 无知之幕(8) 门被打开然后又关上。 一个气质猥琐的矮小男人站进了办公室,黄豆一样的眼睛闪着精光,上上下下把房间内的二人打量了个遍。 那二人一南一北分坐在沙发两端,各自百无聊赖的样子像极了学生不想听课的样子。 矮小男人眼珠转了转,率先出声试探。 “你们是玩家?”有些粗嘎的嗓音响起,喻朝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 太难听了,这就是传说中被上帝痛吻过的嗓子吧。 季述之的警服早已经被他搭到了门后的挂衣架上,他现在懒懒散散地坐在沙发上,手上还是摆弄着那只钢笔,矜贵的样子有点像出来玩票的富家少爷。 听完男人的话后,他手中的钢笔笔帽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几声轻响。 “你走错了吧,精神科出门左转。” 矮小男人狐疑地皱眉,这小白脸什么意思。 季述之面带讥讽的微笑,毫不客气用钢笔笔尖指指周围。 “不是病人谁来医院?来医院你不看病你来参观的?对着在医生办公室等着问诊的人你是不是病人,你有病吧?” 喻朝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在最后向愣在原地的男人投了一记白眼。 而那矮小男人挨了一番痛骂后不怒反喜,对着二人像模像样地作了下揖。 “不好意思,是我愚钝,是我失言。” 可太好了,不是玩家,是npc啊! 能玩到a级副本的少有愚钝之辈,可能也有像张雨萌一样靠运气进入的人,但大多数都是靠实力。 这矮小男人就是靠实力的那一个。 不过是靠他阴险狡诈、两面三刀的实力。 他来之前就了解过资料,知道了白天是寻找线索完成任务的最好时机,而晚上要注意躲避副本boss伤害保住性命。所以昨天他来到医院后就找地方躲了起来。 虽然过程中碰到了十几具能走能跳能杀人的尸体,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计划,他成功度过了危险最小的第一夜。 但是第一夜他高价收购的符咒就已经快告罄了。 所以天亮之后,他不顾酸麻的全身还未适应,踉踉跄跄地从一个柜子出来之后,就开始挨个房间找人找线索。 其中的人自然包括玩家和关键npc。 但这场游戏中玩家存在对立面,还有个隐藏的凶手在里面,所以矮小男人心里是更希望找到npc的。 npc有了线索就有了,线索有了凭他的脑子和手段还愁不知道凶手是谁? 他很自信。 天无绝人之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在矮小男人敲开第九扇门的时候,他看见了npc,而且一见就是俩。 这两个npc特征如此鲜明,一看就不是什么炮灰。 矮小男人微笑着走了上去,不偏不倚,正冲季述之。 季述之也朝他笑了笑。 五分钟后,男人安详地倒下了。 “就这?就这?这就完了?”喻朝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矮小男人。 通过刚刚又冗杂又瞎扯的对话,他知道了矮小男人叫徐七,扮演角色是邱远泽的秘书,掌握着大量邱远泽的秘密。 季述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微微偏头看着地下的男人,修长的双腿交叠,依旧是不着调一样地坐在沙发上,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潇洒和贵气。 “把他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季述之懒懒地对喻朝说道。 喻朝一个激灵,忍着对地下男人猥琐气质的恶心,捏着鼻子上了。 说真的,这个语气真的很像他季哥。 对这个三分嘲讽三分漫不经心三分傲气一分冷酷的语气他都有生理性反应了。 喻朝内心猛男嘤嘤。 三两下就把所有口袋扒拉了个底朝天,喻朝茫然回头:“没啥啊。” 季述之温和地看着这个傻狍子:“西装里面的口袋被你拆了?” “……哦。”喻朝含泪解开了徐七的扣子。 几张单子出现在二人面前。 …… 简迟深没敲门,直接推门进来了。 毕竟是他自己的办公室,让主人自己敲门像什么话。 然后他就看见了喻朝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停留在已经没有知觉的男人身体上的画面。 听到开门声后喻朝抬起了头,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某人泪千行。 简迟深:……打扰了。 喻朝:……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阵喧闹过后,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反锁,三个人坐着,地下两个人躺着。 季述之看了一眼右手边的小朋友,语气散漫:“开始吧?” 简迟深冷着脸没理他,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两杯凉水,劈头盖脸地全给浇了下去。 没动静。 喻朝搬着一桶水,犹豫再三地看看左边那俩人。 一个漫不经心地冲他笑,一个冷冷淡淡地冲他看。 好嘛,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住了。 喻朝眼一闭,手一滑,一桶水倒了下去。 徐七被水浇醒,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脱口就是好几句经典国骂。 季述之浅淡笑着,一脚踹了过去。 徐七又晕过去了。 喻朝:…… 旁边悠悠转醒的简医生:…… 简迟深没什么表情:“管好你自己。” 季述之朝他敬了个潇洒不羁的礼:“好的长官。” 被杀鸡儆猴的简医生安静如鸡,目光偷偷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隐秘地停留在简迟深身上。 感觉有点如芒在背的简迟深敲敲面前的桌子,唤回了npc的注意力。 “简医生,谁杀了邱远泽?” 简医生紧张地看着他:“我什么都不知道,放了我吧。” 季述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手中的钢笔快速旋转。 “你是不是喜欢汪雪悦?” 简医生有些慌了神:“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在邱远泽的死亡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简医生抖得如筛糠,上下嘴唇不住地颤动着。 一支钢笔正对着他,尖锐的笔尖差一点点就能插进他的眼球。 季述之依旧温和地笑着:“别着急,慢慢说,时间够。” 简迟深眉眼疏冷地看着旁边的棱角分明的俊美男人,丝丝冷香传入他的鼻尖,那是现在的季述之身上特有的味道。 季述之嘴角含笑:“不问了?他要说了。” 避开笔尖的简医生喘着粗气,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我说,我说……但我知道的不多。” 散在空气中的清冷声音如玉落盘,又像是恶魔诱人堕落的低语:“没关系。” “剩下的,我们解决。” …… 简一喜欢汪雪悦,在中学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跟邱远泽玩得尚可,于是被邱远泽怂恿着,去找少女表了白。汪雪悦很是抱歉地拒绝了他:“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少年人的世界新奇东西太多,他沮丧了一会儿也就放下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邱远泽跟少女在一起了,在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年。 他气不过去找邱远泽,没想到在天台上听到邱远泽对他的不屑和贬低。 “他喜欢的我就要抢到手,到手玩腻了再扔掉,然后他就只配捡我玩剩下的。你们都不知道汪雪悦有多好骗,几杯奶茶和几天短信就到手了,没意思。” 简一头脑发热,上去就和邱远泽打了起来。 然后两个人被双双劝退,简一出国留学,邱远泽去了所民办职业学院。 简迟深看到的毕业照不是毕业照,那是第一年分班时候的合照而已。 真正的毕业照上,只有汪雪悦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没有人愿意靠近她。 不知道是谁传出了流言,他们两个是因为争抢她而大打出手,她脚踏两条船,不要脸。 她不知内情,百口莫辩。 所以最无辜的她在那一年里,一个朋友都没有,孤单走完了那段路。 简一一直都觉得他对汪雪悦有亏欠,毕竟要不是他的喜欢和一时冲动,汪雪悦也不会这么难过。 所以多年后在医院偶遇的汪雪悦哀求简一帮帮她时,他没有拒绝。 “我帮她伪造了病历。她有两本病历,一本是真的,但是里面的描述我都润色过;一本是假的,全部都按她的想法来。”简医生双手捂住了眼睛。 “插足她感情的第三者的病历我也动过手脚,不是因为第三者给我的钱,而是因为她的恳求。” 季述之和简迟深对视一眼,在心里加重了这个点。 “她身体不好,我给她开后门拿了很多限量的药物;她缺钱,我把积蓄的四分之三都给她了。” 简医生声音沙哑:“我是真的希望她能过得好。” “就这些了,没别的。邱远泽的死我是真的不清楚,但他死的活该,死的应该。”简医生厌恶地皱眉。 “警方都说了他是疲劳过度在天台上晕过去不小心砸到钢筋上死的,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坚信他是被谋杀。” 有意思了,npc给的信息和在审讯室里问的不太一样呢。 审讯室里的警察可是很肯定,邱远泽是被谋杀的。 那就假定双方都没有说谎,邱远泽既不是被杀也是被杀,为什么会有这个说法呢? 简迟深微微倾身,淡漠如神明的眼里没有一丝感情,比npc还像个npc,道了句谢之后抬手劈晕了简一。 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季述之全程看着,手里的笔漂亮地打了个旋,然后突然在简迟深白皙的手背上写了几个字。 钢笔里没有墨水,简迟深蹙眉按耐下笔尖带来的痒意,感受着季述之写的内容。 “邱远泽死了吗?” 简迟深轻笑一下,跟他想一块儿去了。 如果凶手也是受害人呢? 如果死人没有死呢? “走。” 门打开又闭上。 没有人注意,原本晕过去的简一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里只有眼白,嘴角诡异地向上咧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简迟深走的方向。 第 14 章 无知之幕(9) “那个徐七就放那儿不管了?”不是说他知道很多秘密吗? 简迟深拿着一个文件夹走在路上,借着讨论病情的由头跟旁边那两人讨论已知线索。 “知道秘密的是npc,不是玩家。”季述之把刚刚收起来的单子递给简迟深,“这就是玩家徐七的全部价值了。” 简迟深顺手接过单子,余光扫到了上面的一串零。 证据来了,巨额保单。 “怎么拿到的?”简迟深顺口问了一句,然后细细看起了保单内容。 “任何与游戏有关的内容是不能向npc透露的,说出来也没用,系统会自动帮你替换关键词,补全逻辑链。” 比如徐七问他们是不是玩家,如果他们确实不是玩家的话,玩家这两个词应该会被换掉,换成诸如病人、男人之类符合他们认知的内容。 喻朝耸耸肩:“我们假装了一下,所以徐七就觉得我们是无害npc,全程根本无防备,轻轻松松就被——” 喻朝半路卡壳了。 “hallo?大哥你叫啥来着?你说过吗?” 季述之看着这个蠢蠢的狍子,刚要开口教育一下,简迟深就打断了他。 “叫他季三就行。” 青年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张薄薄的单子,借着文件夹的掩护重新递回了季述之的手里。 他的声音特地放低了,只维持在三人能听见的范围。 “还记得我刚刚跟你们说过的吗?互相买保险。” 冷清的音色在耳边响起,说话呼出的热气扫到了季述之的皮肤上,男人耳朵尖悄悄地红了。 喻朝不解地点点头。 记得啊,刚说完呢。保单都在他们手里拿着。 季述之不知想到些什么,唇角微弯,听完之后,径直低头看起了简迟深递来的这份保单。 【投保人:安吉拉。】 【受益人:安吉拉。】 【被保人:邱远泽。】 小三也给自己的金主买了份天价保险。 喻朝小声嘟囔:“怎么就跟他们都很确定对方会死一样。” “……不会吧?” 简迟深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说得对。” 反应过来的喻朝只觉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为钱谋杀,反爱成仇? 不得而知。 没有证据所有的推测都只是推测。 一行人继续往电梯方向走去。 转角处就是电梯了,但是前面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货真价实的惊惧。 时不时还有医生捂着自己怀里的东西匆匆而去,路上撞了数人也是不减速度。 好像出事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离得近了之后,在远处听嘈嘈切切的声音渐渐清晰。 小声的啜泣声、低低的咒骂声、愤怒的诅咒声、无奈的安抚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听得心烦意乱。 简迟深随手拽住了一个要离去的医生:“发生什么事了?” 那医生有些虚弱的样子,他满头大汗,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电梯坏了……” 电梯坏了找维修,慌什么? 这么想着,喻朝也就问出来了。 那医生看了他一眼:“电梯停在一个楼层不动了,死活摁不下来,电梯门上还有好几个血手印……” “还有人说电梯里面有人,现在都在吵吵着要报警。” 简迟深认同地点头:“报啊。” 说完他就察觉到了两道微妙的目光。 “没信号。”医生愁眉苦脸地叹气,“刚刚好几个人说出去找信号了,没一个回来的,我去找找他们。” “对了简医生,你最好还是别过去。”眼前的医生欲言又止。 “电梯停的楼层是5楼。” 简迟深已知的地图里没有五楼,所以他也不知道五楼干什么用的,但他显然不能说。 “没事,再严重能严重到哪儿去。”简迟深冷淡地朝医生点头,自然而然地继续套话。 “怎么没事,五楼都是停尸间……” 突兀的尖叫声打破了原本尚且平稳的气氛。 一阵急促又透着惊恐的喧闹传来,一堆人从医生背后的拐角处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喻朝试图拦下一个人问问情况,那人先是一抖,看清是个人后明显松了口气,接着恶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医生见状像是猜到了什么,脸色煞白起来,也跟着小跑走了,招呼都忘了打一声。 季述之看着转眼间安静下来的空间:“看来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简迟深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说法:“没关系,先去看看。” — 他们离事故现场已经很近了。 只是几步路的距离,简迟深他们就看到了电梯和电梯门上的凌乱。 金属的电梯门上有好几个血手印杂乱地拍在上面,手掌偏大,看上去属于男性。 电梯门前有一片碎掉的玻璃渣,看上去像是什么器皿的碎片又被碾过一遍。 简迟深的目光扫到一旁的楼层显示屏上。 鲜红的“1”跃入了在场所有人的眼帘。 “电梯里有……”喻朝没有再说下去。 医生说电梯在5楼摁不下来,那现在数字停留在1楼,可见是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把电梯降下来了。 电梯降到一楼后会打开,也就是说刚刚守在电梯前的一群人直面了电梯里面的场景。 再根据刚刚的人四散逃离的行为和表情,不用看也知道,里面的卖相必然不会太好。 季述之左手提着外套,看上去浑不在意,长腿往前一步,直接伸手按下了向上的按钮。 没什么缓冲的时间,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呕——”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空间不小的电梯内部满是喷洒而出的血迹。 那血有的是呈点状四溅在电梯壁上,有的是在地面蜿蜒成长长的血痕,还有些其他的东西掺杂其中。 电梯里面有两具尸体,都是男性。 他们的眼睛是睁着的,只有眼白,没有瞳仁。 他们的脖颈处都有一个大窟窿,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伤害。 他们的嘴角被割裂,摆成笑着的形状。 他们的四肢都被砍断,不知所踪。 “不像鬼怪的杀人手法。”季述之不知从哪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了简迟深。 简迟深刚刚用手半掩了一下口鼻,现在已经把手放下来了。 “不用,我是法医。谢谢。” 潜台词:已经习惯了,刚刚只是一时冲击太大,并不需要遮挡物。 刚干呕完的喻朝小心试探:“……我需要。” 季述之朝他笑了一下,语气很温和:“你刚刚说什么?”元宝小说 喻朝:没事,打扰了。 简迟深没有进入电梯,他走近了几步,用手挡在电梯门中间,任凭耳边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他极仔细地看着那两具尸体。 一具比较瘦弱的尸体穿着白大褂,那身洁白已经被染成了血红的颜色,上面还有些黑色的污渍。 挂身份铭牌的位置空无一物,在简迟深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衣服右侧的口袋。 那里鼓鼓囊囊,像是装着不少东西。 “喻朝,去最近的办公室拿一次性手套,多拿一些。”眉眼冷淡的青年转头吩咐,在有外人的情况下直接喊出了喻朝的真名。 在场的人没有觉出一丝异样,喻朝点头应下,转身就去了最近的房间。 季述之笑容微顿。 在那一个瞬间,他觉得“喻朝”这个名字他听了千百遍。 而简迟深和喻朝很明显在现实中就认识…… “过来帮我卡住门。”简迟深抬头,看见季述之那张散漫的脸,莫名觉得有些火大。 但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季述之很听话,安静地侧身,用手扶住门边,余下那只手顺手摸了一把青年乌黑柔软的发。 手感跟他想象中一样好。 简迟深没什么过激反应,轻轻俯身避开了季述之的手。 然后他踏进了电梯。 拿着一堆手套刚回来的喻朝:!!! “不是,你进去干吗……你怎么不拦住他?”喻朝看看简迟深,看看季述之,然后借了好几个胆子,把矛头对准了季述之。 又不是季哥,先骂了再说。 男人半阖着双眼,唇边虽然是笑着的,却无端让人升起一股凉意。 “我跟他一起。” 季述之从喻朝手里拽出一把手套,然后转身踏进了电梯。 衣角在空中划出半圆的弧度,黑色的马丁靴踩在凝结的鲜血里,交织出别样的美丽。 喻朝被激起了小脾气,刚要再说点什么,电梯门却突然关了。 不是平常慢慢吞吞的关,而是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迅速地闭合。 三人的动作俱停,一起看向了门——在门里门外。 喻朝有些慌神:“简哥?” 没有人按楼层,电梯亮起了上升的红色指示灯。 头顶的白炽灯一闪一闪的,简迟深和季述之稳稳地站在血泊里,周围寂静无声。 简迟深朝面前的男人伸出手。 “手套。” 季述之给自己留了两双,剩下的全塞到了简迟深的手里。 “虽然我没听见,但是我总感觉傻狍子在喊我们。” 听这话的时候简迟深已经蹲下身,正在努力让还纯洁的白大褂不沾上血迹。 “有人也这么叫过他。”青年眉眼冷淡,状似无意地提起。 季述之没说话。 简迟深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他戴上手套,翻找起了身旁的尸体。 “值班医生:王五。” 手套上的血迹蹭到身份铭牌上,像是在与主人的命运相呼应。 简迟深打开剩下的东西:三万元现金、一部手机、一张支票、一叠字条。 “是个玩家,”简迟深淡淡地把钱扔在一边,“虽然人死了,但线索留下了,可歌可泣。” “怎么死的?” “割喉,人为杀害,不是鬼怪。” “脖子上的大洞?” “掩人耳目或者纯粹心理变态。” “是人死后才搞出来的,与死因无关。” 季述之笑了笑:“继续。” 第 15 章 无知之幕(10) 跳动的红色数字已经停了,楼层到了鲜红的“5”。 中间电梯门没有打开过,他们一路直行来到了顶楼——停尸间。 电梯门短暂开启了一瞬,冷气从门外蜂拥而至,激起了二人裸露皮肤上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简迟深往外看了一眼,冰冷惨白的灯光依旧是主旋律。 ……就跟医院的电不要钱似的。 大白天都开着灯。 他们没有人要下电梯,毕竟电梯上还有线索没查完。 于是电梯门又缓缓地关上,平常得像是随时欢迎他们离开。 季述之戴上手套,伸手试了试从“1”按到“4”,结果一个亮的都没有。 他又多按了几遍报警按钮。 试遍了所有按键之后,季述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只有开门这个选项可以选择,看来五楼是重要场景。” 简迟深已经从白大褂王五转移到了便服李四,闻言看了他一眼,以示回应。 季述之被晾着也不生气,蹲下来和他一起看起了便服李四的尸体。 青年现在下手的李四很普通。 长得很普通,穿的很普通,留的线索也很普通。元宝小说 “私家侦探:李四。” 【李四与汪雪悦的转账记录。】 【李四与邱远泽的转账记录。】 【李四与安吉拉的转账记录。】 一共三个主角,李四黑白通吃,一次性集齐了。 很有狗仔式不要脸非著名私家侦探的风范。 换言之,就是毫无职业道德。 很显然,李四一边帮邱远泽查他的两个女人,一边又帮两个女人查邱远泽。 做一个买卖,收三份钱,实乃商业鬼才。 从这里可以看出来邱远泽并不相信汪雪悦和安吉拉,至少没有他塑造的人设做得情真意切。 再加上之前的一系列信息,邱远泽在简迟深心里就是一个自大狂妄斤斤计较、嫉妒心盛锱铢必较、生性多疑很爱算计的小人。 这种小人别的不说,至少不会自杀,也不会轻易给别人杀他的机会。 李四身上也翻出来一个手机,屏幕已经碎了一大半,有密码。 简迟深把两块手机递给季述之。 “你看看能不能解开,尸体已经死亡超过十小时,指纹解锁失效,没有设置面部解锁。” “我看看。”季述之轻巧地接过来。 简迟深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关节,然后不轻不重地按动了几下自己的指骨,发出“咔咔”的响声。 做完这些后,他把叠成一个小方块的支票伸展开,铺平,仔细又迅速地扫了一遍内容。 【开票人:邱远泽。】 把上面的东西记在心里后,简迟深礼貌询问了一下季述之要不要再看看。 不出所料,得到否定回答后,青年面无表情地把它撕了。 还剩一叠字条了。 【收钱办事,天经地义。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帮我盯着汪雪悦,她不能把孩子生下来。】 【如何让一个病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亡?】 【拖延时间。】 【安眠药和镇定剂。】 【你要全权负责邱远泽的死亡。】 【伪造。】 简迟深看完了。 这次没问,他平静地把所有纸条都撕了。 季述之不自觉地笑了笑,然后递过来一块手机:“李四的。” 密码已经解开了,简迟深从信息到图库,从通话记录到app上的使用痕迹,迅速提取着有用信息。 李四很谨慎。 通话记录无,图库三张花草鸟,没有已删除,app全都未登录,数据使用都显示0 他的信息也很干净,只有一天一条的10086流量提示和各种公益短信还留存在里面。 简迟深想了想,点开了功能里的si卡信息复制到手机。 对话框里一下子多出了十几条短信。 【我知道你的秘密。(已送达)】 【wxy:他给你多少钱,我给双倍,帮我。】 【ajl:我只想报仇,但钱拿到后我八你二,别贪心,你知道我的手段。】 【ww:都按指示办好了。】 【ye:我只是个司机,你去告我也没用,我什么都不知道。】 【ye:那笔钱只是我能干的奖金而已,老板钱多,不差我这点。】 【js: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敲诈勒索证据已保留,数额巨大,可以判刑,别再来找我。】 季述之看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李四联系的人还挺多。” “他是个侦探,有他自己获取信息的渠道,非法的肯定也不少,范围广所以有效信息就多。”简迟深想揉揉眼睛,看到手上的血污又嫌弃地把手放下。 “他可能是整个副本除凶手之外知道东西最多的线索人物。这个李四我不确定是玩家还是npc。” “但我总觉得,不管是玩家还是npc,李四都已经死了。” “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凶手不会放过他。 两人继续往后看。 【xq:公司已经没有流动资金了,现在的资金链是个断层,老板可能要破产了。】 【xq:太过自大,决策失误,竞标的地皮亏了,工程也出了事,都在闹着要钱。】 【jy:有自杀倾向。】 【jy:不确定。】 【zl:你也知道那个杀人犯就在我们医院,邱远泽整天过来隔着门看看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 【zl:他们……他们有暗号……被我发现了!!!你救救我!求求你,帮我报警!】 【kg:你很聪明,但聪明人活得不会很长久。你想要什么?】 【五千万,事成送我出国。(已送达)】 【kg:太多了,别贪心。】 对话戛然而止,两人仿佛并未达成共识。 简迟深叹了口气,选择了“彻底删除信息”。 季述之在旁边看着简迟深的动作,把脏掉的一次性手套扔下,掏出了一包消毒湿巾。 “信息看完了,该出去了。” “那块手机?” “被破坏了,坏到不能修的那种。” “那可惜了,”简迟深毫不真诚地说了一下,“肯定有什么关键性证据。” 其实之前的种种线索指向性已经比较明显了,但简迟深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就像是有人特意在引导他们往一个固有的方向去调查,走一步给一点鱼饵,直到他们毫无戒备地咬上那锋利的鱼钩,把自己插得鲜血淋漓。 刚刚发现的信息就有点意思了。 不只是直接凶手叫凶手,间接杀人也算杀人。 有多少人参与了这场谋杀? 简迟深神色淡淡地按下了开门键。 “走吧。” 门缓缓地闭合。 里面是一地的鲜血和碎屑,两双脏污的一次性手套,两块手机和三万元现金,以及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电梯的指示灯悄无声息地灭了。 他们下不去了。 — 空旷又安静的偌大空间,惨白的灯光亮在各个角落,时不时“滋滋”作响。 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病床都有尸体躺在上面,从头盖到脚的白布勾勒出人形的轮廓。 贴墙的地方是一排排整齐的冷冻柜,有的透明,有的不透明。 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气侵蚀着来者的身体,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肉眼可见的白雾。 五楼仿佛自成一个独立的空间。 这里没有窗户,没有人气,没有声音。 唯一可以与外界沟通的渠道就是就是刚刚他们来的电梯。 简迟深转身,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看见了已经熄灭的电梯指示灯。 “季述之,电梯坏了。”他戳戳前面还在观察环境的男人。 季述之长而浓密的睫毛扑闪了一下,看上去也不怎么惊讶。 “没事,游戏不留死路,会有出口的。” 现在玩恐怖游戏的玩家心理素质都这么高了? 简迟深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这句话。 季述之直视着那张昳丽又冷淡的脸,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极地里最畅销的就是各种无限流文学影视作品,各种现实世界里有的没有的,你在极地都可以找到。” “进了这个游戏之后,所有人的日常消遣都是恐怖相关,哪怕是以前特别怕的人,也会被逼着直面自己的恐惧。” “不面对就死,就这么简单。” “玩游戏不聪明不一定会死,不能打不一定会死,心理素质匹配不上游戏进度绝对会死。” “人类的潜能是无限的,你想象中那种新人慌张无措的场面会有,说不定你下场游戏就会遇上,但你更要当心。” 他们可能是装的,可能是真的。 假装无措的玩家以弱示人,趁你不注意就会要你的命。 真正无措的玩家孤注一掷,一个不留神就会推你挡刀。 “所有人都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活着,一个是出去。” 简迟深微微蹙眉。 出去? 每场游戏结束不是都可以出去吗? 他说的意思是永久出去结束游戏? 应该是了。 “怎么去极地?”简迟深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淡地响起,好像没有一丝感情。 季述之的失忆和进游戏的契机显然在现实世界是查不出来的。 他托人用尽方法,却没有得到一丝游戏相关的信息。 他必须要去极地看看——这游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第 16 章 无知之幕(11) 进极地的方式出乎意料的现代化,需要登陆一个网站。 网站也很好找,笔记本打开后桌面多出的一个黑色图标就是。 季述之语气慵懒:“你该不会还没发现吧?” 简迟深想了想自己落灰好几天的笔记本电脑,冷淡地勾了勾唇。 “没发现。” 语气有点凶。 季述之知情识趣地闭嘴了。 反正也下不去,那当务之急就是先把五楼的线索找完了。 想到这里,两人俱是面不改色地穿过一排排尸体,开始扒拉可能存在的线索。 整个五楼的空间很大,但因为没有什么遮蔽物,所以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季述之顺着墙壁走了一圈后,隔空朝冷冷淡淡的青年摇摇头。 就是只有他们第一眼看到的东西,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简迟深微微蹙眉。 五楼既然是剧情相关的地方,就不可能没有线索。他相信游戏不会做些无用功。 但又实在没有别的…… 在冷气的吹拂下肤色愈发苍白的青年微垂双眸,不待季述之反应的,一把掀开了身旁一具尸体上盖的白布。 他把白布随意地扔到了地上,双手插兜等了一会儿,做好了防御和反攻的准备。 …… 一切还是很平静。 没有诈尸,没有突然袭击。 已经泛出青白色的尸体安安心心地躺在那儿,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 那就没什么顾忌的了。 简迟深动作干脆利落,开始一边走一边掀白布。 容色昳丽的青年神情冷冽,极有规律和节奏感地走在排放整齐的病床间,所过之处地上都铺满了皱巴巴的白色布料。 他时不时会停下看一眼尸体,与尸体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个较为安全的范围,见没什么异样后便走向下一个病床,不一会儿已经“扫荡”出了一小块区域。 季述之与简迟深刚好隔了不少病床,便也看似散漫地勾起白布一角,从他的位置开始掀了个透彻。 他比简迟深进行的更快,基本上扫一眼就过去,也不知道到底看了些什么。 不多一会儿,简迟深停住了。 却不是因为掀完了,而是…… 简迟深面色平静地半蹲下,去看贴在床边的标签。 【a4018:邱远泽。】 是本场游戏开局就死的男主角,也是那个名义上的受害者。 但此刻,属于邱远泽的病床上,躺着的却不是他的尸体,而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塑胶假人。 尸体不见了。 简迟深正半蹲着,所以他看不见。 假人精雕细琢的面庞上嘴角正缓缓地裂开,一双细黑的眼珠灵动地向简迟深的方向看去,眼神中莫名透露出一股怨毒。 简迟深的背后,原本安安分分的尸体们不约而同,手指都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又归于沉寂,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简迟深缓缓地起身,冷淡的目光移向表情刻板而僵硬的假人,然后大步走向了季述之的方向。 季述之像是早就在等着他过来,空中传来带着些许懒意的低声:“身份铭牌。” 简迟深也不多问,无声递了过去。 季述之让他靠近一点,然后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身份铭牌贴上了病床上隐藏的刷卡装置。 “挺高级的。”他笑着点评道。 “嘀——” 一声轻响过后,五楼的灯猝不及防地灭了。 入目一片漆黑,季述之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几步,抓住了青年瘦弱纤细的手腕。 “小朋友?”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简迟深微微“嗯”了声,觉得耳朵有点热。 氛围不太对,季述之也没时间多想,确认身边人的安全后一柄长刀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右手。 拉着简迟深退到离病床稍远的地方,长刀横在身前,季述之总算稍稍安心。 这个副本的评定说是a级,其实只是堪堪摸到了a级的边缘。 它的本身并没有极高的难度,难也就是难在参与玩家太少,死完了就是死完了。 当然,这是对季述之而言。 不包括简迟深这个刚进游戏的小新人。 季述之别说是a级副本了,s+级别的副本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末日丧尸围城、西幻地狱逃杀、古玄举世皆敌……他都面对过。 但他却在上个普普通通的筛选副本把人给弄丢了。 多丢人啊。 好在上次的筛选副本通关后有a级固定副本入场券,这场游戏他又早有准备地拿上了绑定道具,使用之后就能和那人一起度过五场游戏。 五场游戏,应该够小朋友长成大朋友了。 季述之微微勾了勾唇角,眼底是不自知的温柔。 ……至于剩下的,就让他慢慢查吧。 该是他的,他总不会让跑掉的。 …… 简迟深被拉着后退了几步,季述之挡在了他身前。 鸦羽一般的睫翅在黑暗中上下滑动,往日尚可的夜视能力却是一点也排不上用场。 简迟深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也压根没想过季述之有那么丰富的内心戏,低声叫了他一下。 “你看得见吗?” “……” 季述之语气如常,带着一丝慵懒和随性:“看不见,游戏设置,不是你的视力问题。” 简迟深还是没放下心来,眉心微微蹙着。 未知总是令人恐惧的,哪怕是他也不例外。 伸手不见十指的黑暗没能持续太久,仿佛恶作剧一般的,突兀黑下去的灯又亮起来,甚至比先前更加刺眼。 简迟深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青年清瘦挺拔,唇色在长久的冷气侵蚀下有点淡,更衬得皮肤似雪通透。 他的右手手腕被季述之牵着,左手抬起来挡了一下刺目的光,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季述之沉默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把长刀收了回去。 季述之没动静,那应该还不算危险。 青年想。 简迟深闭了一会儿眼,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于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 不算危险。 简迟深心平气和地甩开了季述之的手。 他们两个今天都在这儿长眠算了。 刚刚躺着的尸体现在都直愣愣站了起来,目标一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 他们穿着统一的病号服,脸上是惨白而夸张的妆容,眼睛紧紧地闭着,却能让人感觉到他们在看着你。 尸体一层层地包围了他们,从里到外,密密麻麻,在外围腾出了好大的地方。 ……不对。 简迟深目光一凝。 不只是他们。 那群尸体还有一拨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那是简迟深剩下没检查的区域。 在掀到邱远泽的位置之后就被他忽略的区域。 简迟深不算矮,1米84的个子让他勉强透过尸体围墙看到了那处的情况。 那也是一具尸体,蒙着轻薄的白布,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等待火化的宿命。 本来是没什么异常的。 可现在那些尸体都已经“起来”了,连那个让简迟深感觉不舒服的假人都不见了踪影,他这个还躺在床上的“尸体”就成了最大的可疑点。 那“尸体”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白布开始微微颤抖,一副想起身又不敢的模样。 简迟深忍下骂蠢货的冲动,跟季述之背对背地商量对策。 “那边有个人,应该是玩家。” “能不能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救了他?”简迟深迟疑补充,“百分之九十九会得到有效线索。” 没有就弄死那个蠢货,简迟深面无表情地想。 周围的尸体只是在围着,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之后就没再动过。 看着既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也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 “可以。”季述之温和应下,眼睛里幽深的光一闪而过。 他一步踏出,刚想暴力破关,眼前就又昏暗下来。 脚步生生停住,季述之的眼神已经很危险了。 已经很久没有傻逼副本这么让他生气了。 无他,那些尸体见光线暗下来,就又自顾自地躺了回去。 整个过程井井有序,床号都没有尸体走错。 简迟深走到先前邱远泽的位置,假人依旧刻板僵硬地躺在那儿。 只是嘴角的弧度似是比刚刚大了点。 从乍明到乍暗,简迟深感觉自己的适应力又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令人高兴不起来。 现在的环境很微妙。 阴森森的一整层楼,大部分地方是昏暗的,却又在一些小地方打出几束灯光,让人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但实在要很清楚地看,却也看不清什么东西,只能看个大概轮廓罢了。 简迟深语气有些凉:“装死的那个,是让我逼你起来还是你自己起来?” 季述之挑了挑眉,像是有些惊讶简迟深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即带着三分笑意朝刚刚看到的方向过去了。 果不其然的,无人应声。 简迟深也不生气,神色淡淡地跟着季述之过去了。 他没打算诈那个人,他是真的知道他的位置。 过目不忘不敢当,但记性好却是真的。 装死的程暄咬着牙不敢动,用尽全力去听周围的动静。元宝小说 但没有动静,自从那个好听的男声说完话之后,周围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他眨巴眨巴一双有些狭长的眼睛,眼里满是惊恐。 然后猝不及防地,“唰”的一声,他的遮挡物被掀了个干干净净。 程暄平躺着,睁着的眼睛直面屋顶上那具被捆缚的尸体。 那尸体朝他笑了一下,阴气森森。 “啊——” 第 17 章 无知之幕(12) 光线并不是很充足的室内,冷气和寂静一起肆无忌惮地蔓延着。 在场的三人各自站在一个方向,莫名形成了一股对峙的感觉。 可程暄知道,不是的。 不是对峙,是他单方面的被审问——就像之前在审讯室一样。 程暄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的鼻尖萦绕着尸体的腐臭气息,令人几欲作呕。 许久没剪的头发有些长了,因为刚刚的慌乱和之前躺着的缘故,显得有些凌乱。 程暄紧张地吞吞口水,手指有些神经质地撕扯着衣服上的一个刺绣图案。 “所以你是安吉拉?” 耳边传来清清冷冷的嗓音,如水击涧,如珠落盘,让人感觉不到什么恶意。 程暄猛地抬起了头。 简迟深早就刻意收敛了身上自带的那种冷肃感。 冷白的皮肤在灯光的映衬下近乎要融化在光里,鸦羽般的碎发柔软地散落在肩膀处,让人乍一看去,第一印象除了美貌之外,会不自觉地生出“这人很脆弱”的想法。 毕竟人类对于弱小总是不自觉地带着轻视和怜悯。 简迟深总归是在孤儿院生活了11年,他平常只是不想,但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利用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一个没有丝毫公平可言,充满了孩童残忍和大人无视甚至恶意的地方平安活到自由的那一天。 程暄显然松了口气。 “我扮演的角色确实是安吉拉,我也有线索,不过你们要先带我出去。”程暄的声音很急促,但也听得出是一个清清朗朗的正常男声。 说着说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地把胸口的身份铭牌摘下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不出去我是不会给你们线索的!” 他一口咬死了条件。 空气又突然安静下来。 冷气的风声很大,在四面八方都有风口。 程暄被吹得汗毛直立,眼前隐隐发昏。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的手无意识地越攥越紧,直到突然一疼,他这才发现他已经把手掌心掐出了血丝。 简迟深没有再看他。 季述之没看程暄,而是从一开始就在饶有兴致地打量头顶上那具被捆缚的尸体。 病床倒悬在天花板上,尸体的四肢和脖颈处各自有几条宽大的带子,把他固定在了病床上。 因为没有光,所以刚刚的病床和尸体隐匿在黑暗中,没有被他们察觉。 天花板不是很矮,再加上当前黑暗的环境,即便是季述之的夜视能力也难以看清楚细节。 简迟深也看不清。 所以他叫了一下季述之:“注意周围的情况。” 说完,没待季述之答应,他就双手一撑,动作干脆地跳上了刚刚程暄爬下来的那张病床。 很有意思的是,空中这张病床恰巧就在程暄刚刚位置的正上方。 更巧的是,简迟深在病床上站起来以后,刚好跟尸体在一个水平面上。 他要稍微弯弯腰,才能看见尸体的全貌。 那是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 他的脸色发黑,神情痛苦,瞳孔有明显的暴凸放大。 男人的左手手指紧握,攥成一个拳头。 简迟深用劲掰了掰,无果。 男人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尸体已经僵硬,死亡时间大约在12小时以上。 病号服穿得歪歪斜斜,不是很平整,口袋看上去有点鼓。 简迟深略略扫了一眼,毫不避讳地开始摸索尸体,包括病号服上的几个大口袋。 什么都没有。 简迟深微微蹙眉。 这是个玩家。 如果是npc的话,死亡时间应该不会这么近。 而且衣服应该是死后被人换过,且对方换的时候并不耐烦。 这并不能让简迟深判断凶手是npc还是玩家。 那就是没有线索了? 又想了想,简迟深试探地扯了扯尸体的衣服。 脖颈处的一道紫红色勒痕暴露了出来。 简迟深抬手解开了尸体衣服上的扣子,想看得更清楚点。 环境实在是太暗了,简迟深眼睛有些酸涩。 再睁开眼后,他又凑近了尸体一些。 程暄在底下看得目瞪口呆,眼睛都不舍得眨。 季述之则是不紧不慢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试图找到出口。 游戏不成文定律之一:最多九死一生,十死无生是违反规则的。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这规则是谁定的。 简迟深半翻着捆缚尸体的带子细细看了几眼勒痕,确认了这是主要死因后继续解扣子。 如果他刚刚没看错的话,衣服内侧有一块深色的痕迹。 季述之向上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危险后径直朝一面不透明的焚尸炉墙走去。 火葬场一向和殡仪馆一起开,什么时候医院停尸房也来插一手了。 程暄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微微低下了头,像是在考虑什么。 扣子解到一半,简迟深无视眼前排骨一样的干瘪身体,摩挲了一下布料内部的深色痕迹。 有点像是手上沾了血之后用衣服里侧擦了擦手。 …… 在底下冷得发抖的程暄像是决定了什么,长出一口气后,抬头看向了正在思考的简迟深。 然后他刚刚憋出的话全都又塞回了肚子里。 明明是很冷的环境,可他仍然觉得冷汗像冰冷湿滑的蛇一样,从后颈顺着衣领流了下去。 他想出声,可是他张了张嘴,发现连自己都听不到喉咙里那微弱的呜咽。 简迟深其实有感觉。 在他想回头的时候。 他的第六感一向非常地准,听上去有点玄学,但确实帮了他很多次。 ……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用一种充满冰冷的、恶意的、贪婪的眼神。 没有过多犹豫,他转过了头。 与此同时,在黑暗中折射出冷光的手术刀被他拿在了手中。 一颗头颅从脖子处无声地折了九十度,直勾勾地盯着简迟深。 是刚刚这具看上去无害的尸体。 他好像又活了一样,嘴巴一张一闭,缓慢地做出夸张的口型。 原本攥紧的拳头松开了,一只手里掉下一个金属铭牌,一只手里掉下一张已经被揉碎的纸条。 简迟深一手拿刀,半蹲下用另一只手去摸索掉在病床上的东西。 他的身体始终是紧绷的,眼睛余光都没有给手底下一丝一毫,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具尸体。 看得出来尸体在挣扎,僵直的身体抽搐似地伸展着。 但捆缚带很紧,目前来看没有被挣开的迹象。 一人一尸对峙着,无声地完成了全过程——简迟深拿到了掉落的那两条线索。 他顺手把东西装进白大褂的口袋里,低低喊了一声程暄。 “前面的那个,让开一下。” 程暄没反应过来:“我,我吗?” 面色苍白的青年低低“嗯”了一声,神情很冷。 程暄赶忙让开了。 简迟深终于偏头朝程暄的位置看了一眼,就在这时,看上去不会断的捆缚带突兀地松开,尸体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程暄倒吸一口凉气。 季述之听后一顿,转身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简迟深在看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角度,堪堪擦着坠落的尸体跳回了地面。 他拒绝了程暄搀扶的手。 “我没事。” 季述之已经拎着一叠白色的床单过来了,他劈头盖脸给尸体盖了一身,把尸体上上下下捂了个严严实实。 “走,出口在那边。” 程暄脸上露出喜色。 简迟深正对光看着那张金属铭牌,闻言冷淡地拒绝了季述之。 “不急。” 程暄的笑僵在了脸上。 “不是,你有病啊,在这鬼地方待着你还待出感情了?” 男人瞪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有些气急败坏。 “你不走我走,你慢慢陪尸体玩……” 骨节分明的手把铭牌递到了程暄的眼前,打断了他的暴躁。 “这具尸体是扮演邱远泽的玩家,他死了。” “……” 季述之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铭牌。 【被害人:邱远泽。】 “我没学过唇语,但我猜了猜刚刚他说的话。”简迟深朝对面穿着过短西装的程暄扬起一个冰凉的笑。 “他说,安吉拉,杀我。” “安吉拉先生,能不能请您解释一下,您身上的西装和您手指缝里的血,是谁的呢?” 程暄沉默了下来,刚刚刻意装出的暴躁和惊慌一下子无影无踪。 “我不是凶手。” 他只肯说这五个字。 简迟深也不生气:“那你就继续待在这儿吧。” 程暄闻言冷笑了一下:“那你们陪我一起待在这儿吧。” 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模样。 季述之嗤笑一声。 “真是高看自己。” “打晕你我们走就是了。”简迟深瞬间意会。 “我手里的线索你们不要了?” 程暄看上去有恃无恐。 “实物我都毁掉了,线索都在我脑子里,你们从我身上搜不出什么东西的。” 像是察觉到了背后的杀意,程暄很有求生欲地补充了一句。 季述之有些烦躁地看了一眼简迟深,对方朝他摇了摇头。 “跟我走。” 一行三人朝焚尸炉走去,季述之带路,程暄走中间,简迟深断后。元宝小说 到了一整面墙的焚尸炉前,季述之扬起一个冷冽的笑容。 “躺进去。” 第 18 章 无知之幕(13) 焚尸炉的外面沾着少许的污渍,有红的有黄的,不知道是油漆蹭上去的还是些别的什么。 每个焚尸炉上都印着编号,因为年代久远,原本鲜红的编号已经有些脱落变色,成为斑驳的暗红。 程暄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男人,不可置信地反问一遍。 “躺进去?我们?” 季述之懒得回答他,侧身示意简迟深去试一试。 简迟深好像也没什么适应不来,随意选了一个面前的一个焚尸炉就开始往外拉。 冰冷而坚硬的触感顺着手掌传过来,简迟深神色冷淡地松开了手。 焚尸炉纹丝不动。 “哈!我就说吧!”程暄一看,直接对着季述之开始嘲讽,“这一看就不是出口……” 接下来的话在季述之的动作里消音。 眼前气质慵懒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模糊的编号,抬手拉开了他面前的一个焚尸炉。 令人牙酸的“吱嘎”一声响后,它轻轻巧巧地开了。 这个焚尸炉的位置很低,在倒数第二行,需要在场的三个人爬进去。 简迟深看了一眼编号,“09”,看上去实在是平平无奇,也不知道季述之为什么会选它。 但现在也不是个问话的好地方,简迟深微微敛眸,止住了询问的念头。 焚尸炉里漆黑一片,但可以看出里面倒是没什么杂物和污迹,甚至很新,与外表的陈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这也不是爬进焚尸炉的理由。 程暄一言难尽地看着两个跃跃欲试的男人,深刻怀疑着他们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不是,真爬进去啊?这么可怕的地方一看就不能去啊?”元宝小说 “这不是在自投死路吗?”程暄小声嘟囔着,“地狱无门你偏要走,给爷爬。” 简迟深站得离程暄很近,听见了程暄自以为很小声的嘟囔。 但他已经无暇理会了。 又来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窥伺的视线里满满的贪婪和恶意。 季述之还在看那个黑黝黝的焚尸炉入口。 坦白说,他也不确定这就是出口,但他确实找不到别的地方。 偌大的空间寂静下来显得有些可怕,冷气呜呜的风声好像就在耳边。 简迟深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摩挲了一下手心的冷汗,突然回身。 所有的尸体直勾勾地看向了他。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来了,僵硬的脚板踩在地下的白布上,一步一步地朝着活人的方向靠近。 扮演邱远泽的玩家尸体耸拉着肩膀,脖子折成奇怪的角度,嘴里还是来来回回那几个字。 之前躺在邱远泽床上的假人扯着咧到耳根的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简迟深,动作僵硬却迅速地朝他走来。 如果简迟深再晚一会儿回头,对上的可能就是假人那张诡异而失真的脸。 整个五楼的尸体都在朝他们这边来,有几个已经快越过安全线了,场面一度非常壮观。 来不及思考,简迟深转身就拽上了程暄。 “季三,快走。” 季述之回头看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下也不再犹豫,双手掰住边框,长腿一伸迈进了焚尸炉。 “跟上。” 程暄刚刚在装死,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场面,吓得腿都在打颤。 “我,我,我……我不行。” 简迟深语气有点凉:“不行就在这儿待着。” 程暄麻溜儿地爬进去了。 等简迟深进去之后,外面的尸体已经与他们咫尺之隔,一层层地把他们包围了起来。 也就是说,不管面前是什么路,他们也退不回去了。 除非他们三个人有信心跟成百上千的非人类干架,还能干赢。 焚尸炉的门关上之后就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 简迟深摸索着缓慢移动,等手指从冰凉摸到一个温热的物体后,差点痛下杀手。 “嘶——疼疼疼!!!” 是程暄的声音。 简迟深冷淡地松开了手。 “我不是害怕,我就是想等等你,真的。”程暄心虚地扯扯简迟深的衣袖,被无情甩开之后讪讪作罢。 “那个,我真不是坏人,我现在就能跟你说线索。” 前方的路漫长又曲折,程暄实在爬的有些疲惫,见简迟深在前面一直不说话,试探性地开了口。 简迟深语气平淡:“出去说。” 第 19 章 无知之幕(14) 令人窒息的安静与黑暗交织在一起,衣料与金属管道的摩擦接触声窸窣作响。元宝小说 简迟深莫名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们已经走了不短的时间,为什么还没有碰上季述之? 不过是一前一后的距离,不至于到现在也追不上吧? 这么想着,他的动作就迟疑了下来。 程暄又屁颠屁颠地凑上来了:“爬累了?无聊了?快来听我讲故事啊!!!” 简迟深简直想把“聒噪”这两个字糊在他的脸上。 但冷静了一下之后,他还是同意了:“你说。” 程暄在后面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闷。 “安吉拉就是凶手。” 简迟深:??? 游戏进度没过半,这就破案了? “证据。” 青年原本就冷清的嗓音在当前环境下更是冷得冻人,程暄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 程暄一开始进入医院场景的时候就是在五楼。 但当时电梯能用,尸体正常,除了他还有其他的活人。 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停尸间而已。 程暄虽怂但莽,很有乐观精神地安慰了一下自己。 然后他就发现他的“同伴”不太对劲。 “同伴”穿着一身粉嫩嫩的护士装,散落着及肩的长发,黑框的眼镜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没错,虽然戴着帽子戴着口罩,但也可以看出来,这护士是个男的。 男妈妈都有不少,男护士更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程暄的潜意识没有对这个提出质疑。 让他感到十分奇怪的是,这个护士边收拾手底下的尸体边抬头瞟他几眼,频率之迅速一度让程暄以为自己欠了他八万块钱。 还是没写欠条的那种。 没搞清楚状况,目前看上去也没什么危险的样子,程暄秉持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闭嘴装死。 终于,“同伴”忍不住了。 “安吉拉。”仿佛被砂石磨砺过的粗糙嗓音响起,程暄打了一个激灵。 谁?他叫谁?安吉拉?是我吗安吉拉?我是小三? “同伴”没工夫探寻程暄的内心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邱远泽已经死了,徐七说公司挪的那部分钱已经转到了你的名下,我现在急用,你什么时候付尾款?” “五百万,一分都不能少。” “不然……” 护士咧嘴笑了笑:“我能杀了邱远泽,我也能杀了你。” 男人的话语说到最后已经满是威胁和阴森的杀意,程暄平复一下心跳,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 游戏主线任务是什么来着? 找到凶手? 找是找到了,可这个变态大兄弟是谁? 不像是玩家,应该是剧情人物。 照这位大兄弟的意思,他负责扮演的应该是安吉拉,安吉拉雇他杀了邱远泽。 □□,他俩这都是凶手啊。 程暄牙疼地“嘶”了一口气。 救命,他阵营不对。 像是看出了程暄的心不在焉,护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渐渐朝着他逼近过来。 程暄退一步,他进两步,两边气势完全不对等。 等程暄反应过来,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护士高大的身躯贴近程暄,呵出的热气隔着口罩传递到他的耳垂,程暄的脸瞬间就白了起来。 吓得。 “别耍些小聪明,警察抓不到我,但他们要是知道你勾结奸夫徐七,转移公司资产,给邱远泽和汪雪悦下药的话……” “我知道了。”程暄听到自己冷静地开口,“钱会如数给你,三天之后,你约地点,买卖两讫。” “这才对。” 护士拿着一把尖锐的杀猪刀,十分轻佻的,笑着用刀身拍了拍程暄的脸。 “我等你。” 那人下楼了。 程暄借口冷静一会儿,在五楼待了下来。 他实在是不想再看见那个男人了。 虽然这也才是他的第二场正经游戏,但他也知道,游戏里的一些npc甚至比鬼怪都吓人。 鬼怪杀人还要引诱玩家触犯它的禁忌,但npc杀人,心情不好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因为npc都是模仿了人类的思维模式。 人性最是慈悲善良,人性最是残忍无情。 一念之差,善恶两端,天堂地狱。 — “然后……”程暄说到一半好像很纠结,一副接下来的事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说。”简迟深语气凉凉。 “我等了很久,刚要下楼,有个医生又上来了。” 程暄一脸郁卒,只是现在也没人看他的表情。 “一个男的,看上去衣冠楚楚的,上来就要亲我!”程暄恨恨地“呸”了一声,“不!要!脸!” 简迟深有点不耐烦了:“说重点。” “……额,就是,安吉拉跟一个值班医生也有一腿,这个值班医生是安吉拉的秘密前任,藕断丝连的那种。” 但安吉拉还有一个徐七。 还有一个名义对象邱远泽。 程暄: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 “没了?”简迟深不感兴趣地抬了抬眼皮。 “其实还有。”程暄深吸一口气。 “我把安吉拉全身上下还有她的包都翻了翻,发现哎……” 程暄期期艾艾了半天,哎不出来。 简迟深干脆停下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通道肯定有问题。 季述之听上去挺厉害的,应该是无障碍地出去了。 出去之后没发现他们两个,过了这么长时间,傻子也该知道有问题了。 综上所述,季述之会回来找他们。 那就不急了。 简迟深冷冷地看着黑暗中只剩一个轮廓的程暄:“快说。” 程暄一噎,突然英勇就义一样,变得超大声。 “我发现安吉拉跟汪雪悦也有一腿!” 简迟深:??? 从外面暴力破门恰好听到这一句的季述之:??? 第 20 章 无知之幕(15) 焚尸炉里乌漆墨黑,外面也不见得有多敞亮。 有点像是傍晚的天色从外面透进来,季述之逆着光朝简迟深伸出了手。 “过来。” 简迟深微微一愣,然后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入手的触感并不柔软,也没有什么小说电影里常见的熟悉和心悸。 略比他宽大的手掌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手掌的干燥和一层薄茧。 简迟深只觉得自己的手可能是太凉了,以至于那人手心微热的温度在他这里烫得灼手,一直烫到了他的心里。 烫得他有些烦躁起来。 顺着季述之的力度跳下来,简迟深十分自然地放开了手,没有任何失态。 季述之好像也没察觉什么,也不看还在战战兢兢往下跳的程暄,开始对简迟深解释刚刚的事。 “我进去之后走了没几步就到了终点,出来之后门就自动关上了。” “又过了一会儿你们都没出来,我就用了个道具,把门打开进去找你们。” 简迟深正打量着那扇门。 说是门也实在有点勉强了,那是一个类似通风管道的地方,四四方方的,是能容纳下一个正常身形的成年人进出那种。 它在天花板上,所以他们现在应该是来到了四楼。 “要么是这扇门只能允许一个人出来,要么是因为……”季述之抬眸看了眼窗外瑰丽的晚霞。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如血燃烧在天际,层层晕染开波澜壮阔。 不时有一两点飞鸟在低空掠过,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要么是因为,白天与夜晚的交界处到了。” “每当这个时候,游戏都会像是在维护一样,出现一些小小的bug。” 简迟深沉默地听着,金色的尘埃穿过窗户投在他的身上。 青年半边脸沐浴在光里,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长长的睫翅在白皙的脸上留下漂亮的剪影;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中,清隽的轮廓影影绰绰,不经意的一个敛眸都像是刻意的引诱。 “知道了。”他说。 “就像你平常玩游戏的难度递增一样,”季述之漫不经心地靠着墙,继续解释,“夜晚的危险大于白天,但白天也有危险。第一个夜晚和白天的危险是最小的,后面逐次递增。” “打个比方,如果在灵异类副本的话,第一个晚上鬼怪只能吓你,第二个晚上鬼怪就能对你造成伤害,第三个晚上鬼怪就能直接杀了你。所以一般情况下副本都有时间限制,到了时间之后就算游戏不对你怎么样,鬼怪就先来杀掉你了。” “这些假设都是你没有触犯鬼怪禁忌的情况,如果触犯了鬼怪禁忌的话,鬼怪杀人无需任何条件,随时随地就可以用任何方式取人性命。” “这种是玩家对战npc类型的副本,还有一种是玩家对战玩家的副本,类似上一场的筛选副本那种。” “副本也有单刷,有组队,形式很多。极地有新手必读手册,上面都是些基础,去了记得看一下。” 简迟深点了点头:“谢谢,我会的。” 几句话的功夫,天色又暗下来一大片。 季述之不再说话,走马观花一样地观察起了周围环境。 夜晚很危险,但线索也会更多。 风险与收益成正比,只想着躲避在哪里都是无济于事的。 这个道理在场的三人都懂。 面前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走廊。 走廊的左侧是一排锃光瓦亮的窗户,从窗户往外看只能看见自然风景,看其他的东西都像隔着雾气一样朦朦胧胧。现在更是只能看见一片漆黑,隐隐有汹涌的黑雾在窗外翻滚,就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走廊的右侧是一排房间,每个房间上有编号,还有一个小小的窗口。 而现在,这些房间无一例外,都亮着灯。 这条走廊不长,在简迟深的角度能看到前方的拐角。后面更不用说,几步之遥就是一扇闭合的门。 还没想好下一步走哪,简迟深先问了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选09号焚尸炉,有什么含义吗?” 他没有指名道姓,季述之却是很自然地接话。 “我挨个试的。” 简迟深:? “那片焚尸炉很突兀,有点像是为了掩盖什么,我就过去看了看。假设那里就是出口的话,出口不会太高,因为身高所限,总会有人爬不上去;一般也不会太低,对身高优秀的人很不友好,而且趴到地上出去也不符合人的习惯——但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万一游戏就是想恶心你呢。” “所以我就从下到上都试了试。” 简迟深还是不太明白:“那为什么是9号?” “不是9号,”季述之懒懒笑了一下,“是倒数第二行。整个倒数第二行都可以拉开,09只不过是恰巧在我眼前而已。” 简迟深随手试的那个是倒数第三行。 差不多是一米四左右的位置,确实不太合适。 那就怪不得了。 “这么说起来,你的答案还没告诉我们……”季述之看向了程暄,语气不愠不火,“给你时间,好好编。” “编的生动一点。” 程暄怔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干什么,整个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简迟深轻轻拍了下季述之的肩膀,眼里有些微的笑意:“别贫了,找个房间进去看看。” 无人反对,一行人安静地向前走去,把选择权交给了简迟深。 往前走了几步路之后,青年淡漠的眉眼划过门上的编号。 “就它吧。” “我来。”季述之拦下了简迟深的动作。 门没锁,季述之也不敲门,径直握上了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 就在门打开的瞬间,快到连站在最前面的季述之都没有看清房间里的状况,在场的三人就一起失去了意识。 眼前一黑之后就是一脚踏空的下坠感,失重的同时心跳疯狂地加快,是身体最原始的警觉和保护机制的启动。 仿佛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简迟深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 熟悉的审讯室内,一张旋转180°的假脸咧着嘴在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们的距离近到几乎鼻尖贴着鼻尖,简迟深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呼吸气息。 假人见简迟深醒了,当着他的面缓缓地把头转回去,粗糙而廉价的假发刺到简迟深的肌肤上,划出几道红痕。 简迟深嫌弃地往后靠了靠,又把眼闭上了。 假人:…… “我们又见面了。”假人缓缓地起身,空洞又诡异的眼睛不知聚焦在何处。 简迟深冷淡地点点头,权当打招呼了。 他的记忆力很好,他认得这个假人。 是那个之前的警员。 果然不是人。 但是他怎么又回来了? 青年安静地坐在小房间里,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愈发苍白,衬得双唇艷色惊人。 他右手无意识地敲了敲凳子的扶手,疏淡的眉眼间流露出不解。 他还是没明白这次游戏的规则。 但假人没给他思考的机会,而是以一个堪称彬彬有礼的态度,邀请简迟深出去——还没忘了给简迟深解开那副银色的手镯。 简迟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穿着一身囚服,神色平淡,跟着假人出了这个小房间。 然后就进入了另一个大房间。 明明是一起进来的,假人却在简迟深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踪影。 但他已经无暇顾及假人了。 简迟深眸色沉沉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空旷的房间里有张大理石长桌,一共有11个凳子供人落座。 其中1个凳子在主位,另外10个凳子每排各5,均匀分布在长桌两侧。 主位无人落座,剩下10个凳子,只差他一个,就坐满了。 季述之、喻朝、程暄、林知甜……还有那个秘书徐七,都坐在面朝南的一侧。 剩下的都坐在另一侧,季述之对面的位置还空着。 简迟深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 季述之的眼神有些冷,但不是对着简迟深:“我第一个来的,坐下就不能动了。” 所以没办法跟简迟深换座位。 旁边的林知甜嗤笑一声:“生死关头还在乎这个,幼稚。” 喻朝白了她一眼:“16岁小屁孩闭嘴好吗?高中上完没有?” 简迟深没什么表情:“没事。” 旁边的尸体“嘎嘎”笑了两声,脖子扭过来的时候血肉碎块掉了一地。 “你居然还敢坐下,不错,真不错。” 简迟深双腿交叠,闻着鼻尖萦绕的血腥味,冷冷淡淡地挨个点了个名。 “李四、王五、邱远泽……张六。” “尤其是你,李四。” 简迟深转头看向了身旁血肉模糊的尸体,眉眼冷淡。 “都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想再死一次的话,我劝你——老实点。” 李四佯装疑惑地看着简迟深,眼里满是恶意。 “你在命令我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见简迟深没有回答,李四“嘿嘿”一笑,满是血污和蛆虫的手伸向了简迟深。 简迟深无波无澜地看着他。 李四很快,简迟深更快。 不知什么时候顺下的手铐被白皙的手握着,干脆果决地朝着李四手腕脆弱处勾下。 力度速度角度俱在,手铐尖锐处直接穿透了李四的手腕,引起李四刺耳的尖叫。 “还知道疼啊。”季述之托着下巴,懒散地笑笑。 “吧嗒”一声响,尘埃落定。 简迟深贴心地给李四找了个别扭的角度,把他作妖的手锁在了凳子的镂空处。 与此同时,系统的机械男声阴阳怪气地响起—— 【欢迎来到无知之幕——】 第 21 章 无知之幕(16) 【浸入式线索查找第一阶段已结束,现在进入仲裁环节。】 【在场玩家10人,排序已经产生,请谨慎核对编号。】 阴阳怪气的男声刚落,一个个蓝色的透明光屏就浮现在众人眼前。 光屏不是很大,页面简单,内容朴素。 上面是从1到10的十个阿拉伯数字,每个数字上面圈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红圈。 简迟深假装不经意地抬眸,迅速地扫了一眼其他人的光屏。 坐在他对面那一排人的光屏都是模糊的,而且挡住了他们的脸。 别说是光屏上的数据,他连那些人的脸色都看不清。 旁边这群“人”的光屏更明显,甚至都不用模糊处理,而是直接糊上了一团团马赛克。 简迟深冷淡地收回眼神。 【第一轮预投票开始,请选出你认为的凶手身份(可多选)。】 【本投票不可弃权,弃权者直接抹杀。】 【本轮投票不可交流。】 机械男声的语气愈发幸灾乐祸起来。 【倒计时三分钟,三分钟后未投票者,视为放弃本轮投票机会哦——】 刻意拖长的刺耳声音让所有人皱眉,简迟深看着光屏上出现的03:00倒计时牌,思维有些发散。 这个副本的名字叫“无知之幕”,是约翰·罗尔斯的《正义论》中的一个重要的理论。它看上去很合理,实则饱受争议,而且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了解它的相关背景。 按照季述之所言,游戏是一个极为注重公平的存在,也就是要保证游戏的可玩性。 所以它应该要避免一些玩家知道公共信息而另外一些玩家不知道的情况。 假如游戏的设定就是所有通关信息全都来自副本内部,外界能干扰的因素极其微小,那么关于“无知之幕”的提示其实在副本的一开始是出现过的。 简迟深想起了那个假人警员。 “只有当你不知道自己可能是谁时,才能想清楚什么是正义。” 01:54,五个人放下了手,投票完毕。 简迟深依旧没有动作。 投票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之前明明已经说过了确定身份和立场,接下来的医院场景也证明了这一点,所有人的身份已经固定,只差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凶手而已。 而经过一轮的线索搜寻,就算玩家找不到凶手,也会对凶手的身份和自己扮演的角色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有所猜测。 ……但这样,跟“无知之幕”的理论是相悖的。 所有人,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对。 这样才能做到公平公正地去审视谁是凶手的这个问题。 而不是代入其中的某个角色,跟副本里的人物都有了牵扯,各种程度上的干扰自己的判断。 比如喻朝这种,进入副本之后第一反应会觉得自己不是凶手,进而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其他npc,还会因为感情和玩家的反应而进行甄别。 比如喻朝绝对不会选他成为“凶手候选人”,他在感性方面上也不想选季述之、喻朝成为“凶手候选人”,就算现在还不知道被暴露出来的凶手会有什么后果。 还剩十秒。 简迟深平静地做出了选择。 【时间到——】 【本轮预投票结束。】 【现公布投票结果——】 播报的声音换成了一个嘶哑的女声,听上去已经很苍老,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压抑感。 光屏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简迟深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季述之,然后就是两人从不经意到刻意的对视。 他也在怀疑。 【合格:2号、5号、6号、7号、8号、9号。】 【良好:1号、3号。】 【优秀:暂无。】 嘶哑的女声停顿了一下。 刹那间,房间里落针可闻,旁边未被叫到编号的两个已经是目眦欲裂。 【不合格:4号、10号。】 “不可能!”10号拍案而起,青黑色的瘦削脸庞上满是恼怒。 他是扮演邱远泽的玩家。 “我就是受害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凶手是谁!就是汪雪悦和简一这对奸夫淫妇!就是他们合谋杀害了我并伪造了现场……” 简迟深正在拨弄着桌子上的金属小牌,上面刻着“1号简一”的字样,在投票的时候是对所有人可见的。 突然被提到名字,他也没什么惊讶和恼意,只是朝10号瞥了一眼。 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 平静、冷漠以及一种高高在上的悲悯。 或者说轻视更恰当一些。 10号被那一眼激起了滔天的怒气,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连心脏的跳动都没有,更遑论胸膛的剧烈起伏。 他已经死了。 在第一轮的浸入式线索搜寻中。 “你在医院里不是这么说的……”程暄试探地开口,“你不是说安吉拉杀的你吗?” 10号阴冷地看过去:“我没说过。” 程暄拿着“9号安吉拉”的金属小牌,有些迷茫地把头转向了简迟深。 你骗我? 程暄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了这三个字。 他那么相信简迟深,他把他自己扮演的安吉拉都投上了! 对面气质出众的青年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他只是恹恹地拿手撑了一下额头,对程暄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摆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程暄深吸口气,硬生生把一张清秀的脸憋成关公,才把心头的火给压下去。 气氛一时又陷入了沉寂。 李四是4号,也是不及格的“人”之一。 他好像也很疑惑,刻薄的颧骨凸起,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珠没有规律地转动着。 “不对……不是他……难道是他……”他低声喃喃道。 【本场结算完毕。】 嘶哑的女声再次突兀响起。 有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4号、10号游戏结束,出局。】 话音刚落,4号和10号就双双爆成血雾,连话都没有来得及再说一句。 7号徐七刚刚一直在盯着10号出神,恰巧看完了一整个分崩离析的过程,顿时“啊”地尖叫起来。 其声音之大,力度之尖锐,生生把旁边也想尖叫的程暄和喻朝给吓了回去。 太丢人了,怎么能这么难听。 林知甜是8号,见状一张小脸颜色煞白,嘴角却还是微微抿着,看上去更像一个死气沉沉的娃娃。 季述之温和地笑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金框眼镜斯斯文文地架在鼻梁上,骨节分明的手正缓缓摩挲着那块金属小牌。 “3号,季三。” 漫天的血雾纷纷扬扬,在即将到达玩家身上时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隔绝在外。 简迟深收回冷冽的目光,又变成了一个不说话的沉静美人。 白色的光晕打在他的身上,有些弱气的囚服柔化了他的棱角,青年像只血统神秘尊贵的大猫,正懒洋洋地打着盹儿,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扰他。 张雨萌看着简迟深,脖子扭成奇怪的角度,无机质的眼神透出几分诡谲。 【当前存活玩家:8人。】 【浸入式线索查找第二阶段即将开始,请玩家做好准备——】 【正在载入——】 【游戏开始。】 — “嘀嗒——” 钟表走动的声音响起,病床上的青年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中透露出茫然。 他呆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尝试出声,但是只能发出嘶哑而短促的“啊啊”声;他尝试起身,但是很快就因身体的酸软而又躺回了床上。 青年微微蹙眉。 房间里的窗帘没有拉上,天色已经快要黑透了。 青年勉勉强强打量了一下周围,最后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一抹猩红顺着细长的管道蜿蜒而上,已经前进了好一段距离。 青年面无表情地把针头拔下来,扔到了一边。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传来,空间安静得让人怀疑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个人。 青年仰面躺着,心里的数字跟着钟表走动的声音跳跃。 “334、335、336……” 数够了之后,他又一次尝试起身。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微微低喘着,扶住病床旁边的床头柜,有些无力地半跪在了地上。 青年鸦羽般的碎发半湿,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滑落,冷白的肤色染上了漂亮的殷红。 他微微垂下了头。 微弱的光从房间外面透进来,在地上散落成斑驳的光影。 青年不经意地偏了偏头,眼神掠过身前的床头柜之后,又把目光凝了上去。 借着外面的微光,从青年的这个角度,他刚好可以看见柜子上的一个夹缝。 夹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卡着。 青年伸手掏出了卡住的东西。 那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外面还套着pvc材质的封套。 看上去很高级,使用者应该条件比较宽裕。 青年犹豫一下,翻开了它。 按理说是不应该乱翻别人东西的,但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迫切地需要知道可用信息。 而且…… 这里应该是医院的病房,他从这张床上醒来,这个床头柜应该也是他放东西的地方,说不定这东西就是他不小心丢下的呢。 还没看清里面的内容,一张折叠的纸先从里面掉了出来。 青年拾起来展开。 【关于保险的转赠合同。】 【转增人:邱远泽。】 【被赠人:徐七】 第 22 章 无知之幕(17) 纸上的字密密麻麻,在昏暗的灯光下像爬满了横七竖八的蚂蚁,让人见之生厌。 青年快速地扫了一遍转赠合同,然后把它叠好,又放了回去。 合同是夹在扉页里的,质感很好的扉页上还有一个签名,应该是持有者的名字。 签名的字迹实在不算是好看,像是为了追求格调,三个字龙飞凤舞的,甚至都不如幼童随手而为的涂鸦。 青年辨认了半天,终于猜出了那三个字。 “邱远泽。” 有点耳熟,我可能认识。 青年淡漠地想着。 天色越来越黑,外面透进来的光相对而言就越来越亮。 不知道为什么,青年始终不想打开灯,宁愿就这么半跪着借光读完手上的册子。 可能是没有记忆之后缺少安全感吧。 酸软感在消退,青年稍稍活动了一下已经开始恢复气力的身体,继续往后翻手中的册子。 册子的前几页是一些裁剪下来又粘在纸页上的小方块,上面已经泛黄,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但字迹还是很丑。 青年微微地叹了口气。 — 3月18日,天气阴。 这辈子最讨厌的人:简一,生物老师。 …… 5月24日,天气多云。 学了点东西,还挺有意思。 改天试试。 5月25日,天气晴。 他们说首先我应该建立一个人设。 那就……努力上进,善良温柔,细致贴心怎么样?我听说大部分条件好的女孩子都喜欢这个调调。 真是蠢,哪有这样的人。 6月10日,天气小雨。 我问她觉得我怎么样,她居然说我是个暖男,说我很认真。 呵呵,让她再高兴几天。 舔狗我已经当够了,我要开始颠覆人设了。 我想想,就找个机会让她看见我“真实”的一面怎么样? 我的温柔上进都是假的,其实我很敏感很没有安全感,发火的时候会很可怕。而这些都是因为我父母的婚姻出现了问题,他们抛弃了我,我从小被爷爷奶奶养大,后来就成了自己一个人。 我自己听上去都好可怜。 不行,我要准备再多一点,我要看上去很诚恳很无助,然后“求”她不要放弃我。 我兄弟说了:“要让她以为只有她才是最懂你的人,只有她对你是最特殊的,只有她才能救你。” 7月10日,天气大雨。 放暑假了。 这些天过得挺充实,我让她朝我许诺,许诺完之后又抓她的错误,抓到一个错误就狠狠地骂她,非要让她对我求饶不可。 本来就是,这些都是她的错,什么都听我的不就好了。 然后我再对她好一阵儿,然后再抓错误,骂她。 打一个棒子给一颗甜枣,还挺有用的。就是我做的时候有点吓人。 真怕她掉头就走了,结果没有。 前天我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期待结果! 7月13日,天气阴。 哇,傻狗自杀了。 我成功了。 7月28日,天气多云。 跟简一撕破脸了。 9月7日,天气晴。 切,不就抽个烟打个架吗,转学就转学,爷不稀罕。元宝小说 — 泛黄的纸片到这里已经结束,青年几乎控制不住发自内心的厌恶,翻页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苍白。 pua,pick-upartist,一种恶心又恶毒的情感操控。 青年在心里排除掉自己是邱远泽的这个选项,然后缓缓地把这号人加上了黑名单,并打算报警。 希望邱远泽有事,那女孩儿没事。 他继续往后翻。 相比于泛黄纸片上的详细,后面的记录就很草率了。 有的记录没有日期,有的记录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只有零星的几个字或几个词。 只有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 青年总结了一下邱远泽之后的记录。 认识了一个朋友,朋友成为在逃杀人犯后,邱远泽还跟其保持着联系;让被pua的女朋友养他,用女朋友的钱开公司挣了点钱,不带套让女朋友连续堕胎;有过很多个情人,一个叫安吉拉的最长久而且几近上位;公司资金链问题;想让女朋友死。 青年低低笑了一声,把册子塞回原处。 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青年起身,无声地走到了门边,然后打开了门。 惨白的灯光倾泻进房间,驱散了一室黑暗。 门外没人,青年轻轻地关上门,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一套干净的病号服。 身份证没有,手机没有,任何能知道他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也没有钱。 按理说他应该先找一个医生问问自己的情况,或者就躺在床上等待医生的到来。 但是潜意识告诉他最好别这么做。 青年又看了看过分安静的走廊,微微蹙眉。 他继续往前走着,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走路的脚步声和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他的目标本来是很明确的,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拐角处的电梯之时,他突然看见了有一间病房的灯是亮的。 那是这一层楼上青年唯一看见的人为亮光。 好奇心还是战胜了莫名其妙的不安感,青年调转脚步,朝着那唯一亮灯的病房过去了。 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电梯的指示灯仿佛恼怒一般地开始忽闪忽灭,在划过一串乱码之后最终停在了鲜红的“-18”。 然后“啪”地一声灭了。 …… 缓缓走到那扇门前,青年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无人应声。 他又敲了一遍。 大约一分钟之后,青年没有再敲第三遍,而是面色平静地选择了推门而入。 他做好了里面没人的准备。 房间里的灯依旧是惨白色调,内里的格局也和他刚刚的病房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青色床帘高高挂着,隔断了青年的视线。 青年迟疑地出声:“你好?” 空气依旧是一片可怖的沉静。 青年不再说话,而是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掀开了床帘。 满床鲜血在洁白的床单上开出艳丽的花朵,死者瞪大的双眼空洞地看向一个角度。 青年感觉到冰凉和刺痛同时贯穿了他的咽喉。 ……天旋地转。 纤细的身影轰然倒地,嘈嘈切切的讥笑和低语响起。 “现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反正你都杀了不少人,也不差再多几个。”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青年最后看了一眼。 两男一女。 后面那个搂着女人的西装男戴方框眼镜。 — 【是否使用补偿道具:重启时钟(初级)?】 【重启时钟(初级):当玩家死亡后复活玩家至副本初始地点。温馨提示:时间重启仅对玩家本人有效,其他已发生的事情无法逆转。本道具品质为s级,不可转赠,不可交易,不可对他人使用。】 【是否】 【长时间未响应,系统默认使用。】 【使用成功。】 — 空荡荡的医院大厅内,一个男人正交叠着双腿坐在长椅上。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内衬是米色的,脖子处漏出一块精致的锁骨。 他的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工装裤,裤脚整齐地收束进马丁靴,衬得修长双腿有力又漂亮。 一副金框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骨节分明的手正拿着一块小蛋糕,整个人斯文又禁欲,温柔和冷酷都能成为致命的武器。 直到一个人凭空掉在了他怀里。 季述之:…… 很奇妙的,他没有第一时间把青年扔出去。 青年穿着一身病号服,身形有些过分瘦弱了,抱在怀里很轻,但很软。 他的手有些不老实地搭在季述之肩膀上,让季述之可以清晰地看见那白皙手腕上的黛青色血管。 这人乖乖巧巧地躺在他怀里,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莫名地就让人不想撒手。 季述之把青年半环在怀里,用目光描摹青年昳丽的眉眼。 然后就撞入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醒了。 第 23 章 无知之幕(18) 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朝思暮想的人……是什么感受? 是在黑暗而荒芜的土地上突然有一朵玫瑰盛放,是漫天星河拨开乌云倾泻下一池银光,是踽踽独行后蓦然回首的万家灯火,汇聚成璀璨在眼底流淌。 简迟深茫然地眨巴眨巴眼,搭在那人肩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探上去,像是在触摸一个一碰即碎的美梦。 ——然后梦碎了。 季述之无情地拦下了他的手。 …… 坦白来说,季述之是对怀里的小朋友有兴趣没错,但也没有想被反客为主的意思。 而且这个试探的动作,已经有些过于冒犯了。 男人居高临下地攥住简迟深的手,金色细框的眼镜折射出冰冷的光,语气有些散漫。 “醒了就起来吧。” 简迟深顿了顿,漠然地抽回手,借力站起了身。 季述之见状难得有点悔意,只觉得刚刚的话是不是太重了,吓到了小朋友。 两人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季述之总算是按捺不住,想了一个勉强算是“赔礼道歉”的办法。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下一秒,看上去清清冷冷的青年就用一个堪称引诱的姿势,牢牢地把毫无防备的季述之锁在了长椅上。 “季述之?”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两人动作俱是一顿。 大抵是没想到面前的人认识自己,季述之微微一怔,然后扬起一个斯斯文文的温和笑容。 “是我。” 简迟深好像也没想到那人答得这么干脆,但很明显,他还是不认得他。 而且因为当前副本的特殊性,季述之不仅不记得在现实中的他,应该也没有游戏里关于他的记忆。 但是没关系,本身简迟深就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 之所以在第一个游戏里不敢认他,不过是因为某人太能装了而已。元宝小说 在游戏里还易容,还换气质,还变口音。 玩得挺野的。 简迟深微微勾了勾嘴角,把身上冷淡的气质软化不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简迟深,是你男朋友。” “我们恋爱5年了。” 季述之差点把手里的小蛋糕扔出去:“……?” “不记得了没关系,知道我喜欢你就可以了。”简迟深继续直球,“能找到你很高兴,季先生。” 季述之沉默了一会儿:“我醒来就在这里,不记得任何东西……也不是。” “我叫季述之,我在玩一个游戏,我要通关它。” “就在刚刚,我刚用抱过你的手,杀了一群‘人’。” 季述之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说着信息量巨大的话语。 像是在反驳简迟深的笃定。 “现在还喜欢我吗?” 简迟深听完低低笑了一下。 他刚刚才死过一次,各种限制应该是在死亡后就会被解除,所以他现在的记忆是没有问题的。 游戏、副本、线索查找的第二阶段,死前看到的东西以及被用掉的补偿性道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某种程度上说,他现在知道的比季述之还要多。 自然不可能被季述之的话给吓退。 “喜欢。”想了想,简迟深补充了一句,“怎么样都喜欢。” 你就是你,怎么样都喜欢你。 季述之耳尖有点泛红,但在黑暗里并不明显。 “随你,反正我不记得。” 简迟深扶着他慢吞吞地站起来。 “哦。” 季述之:…… 季述之把手里的小蛋糕递了过去。 “我不爱吃甜食,应该是给你准备的。”他把精致的包装纸撕掉,漏出更加精致的小蛋糕,又变出了一把小勺子给简迟深。 “这个地方不安全,但我带的东西不少,吃完小蛋糕你就去好好睡一觉,我给你守夜。” 简迟深把陌生又熟悉的小蛋糕接过来。 “……好。” — 半小时后。 蛋糕吃完了,当前的情况也讲完了,简迟深冷酷地驳回了季述之让他去休息的想法。 出了游戏随便睡,在这里睡简直就是在寻求另类的长眠。 见实在说不通,季述之无奈地开始跟眼前的小朋友讨论副本内容。 “所以你投票选了哪几个?” 简迟深正拿着顺来的纸笔勾勾画画,闻言头都不抬,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全选。” 季述之“嗯”了一声。 “我猜我也是。” “阶段一给我们的提示就是这样的,没有一个人无辜,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每个人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这场谋杀。”简迟深把刚刚画好的人物关系图给季述之看。 “但是我们的评级告诉我们,这个想法对,对而不全,对的片面。” “所有人都有参与已经是既定事实,为什么游戏不认可这个结果呢?” 简迟深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圈。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副本其实是有主凶的。并不是所有人都主观意愿上要参与谋杀,他们有的人甚至大部分人不知道这是一场谋杀,从而被动的、被欺骗着,去当了犯罪链条上小小的螺丝钉。” “游戏想让我们找到的,应该是主要凶手。” “是那些主观意愿上想杀人的——凶手。” 季述之微微颔首:“对。” “有猜想了吗?” “有,而且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正确答案。”简迟深考虑片刻,偏头看向了季述之。 “要去验证一下吗?” 季述之不置可否。 “或许你还需要知道一个消息。” “我刚刚处理了一批尸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当时站在尸体后面的,应该是汪雪悦。” 月色暗了下来,像是被云彩拖回了梦乡,半遮半掩地漏下几缕光。 “汪雪悦已经死了。” 季述之温和地说着让人心里发颤的推测。 “死人一般不跟活人和平共处,这所医院,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一样。” “他们都不是活人。” 简迟深笔尖一顿。 汪雪悦死了? 死的人是汪雪悦? 那邱远泽呢? 到底谁是凶手?谁是受害人? 仔细想想,任务只要求找到凶手,但并没有说是找到杀害邱远泽的凶手。 一开始给出的背景信息在误导他们? 他们从一开始……就思考错了方向? 面色苍白的青年捏紧了手中的笔,笔尖几乎要在一叠纸上戳个洞,懊恼的情绪肉眼可见。 季述之见状,伸手勾起了青年冰凉的指尖。 “没事,来得及。” “你刚刚是在几楼死的?”戾气不经意地显露而出,季述之斯文俊美的脸上勾起一个肆意的笑容。 “走,哥哥给你报仇。” 第 24 章 无知之幕(19) 终于又到了选电梯还是选楼梯的自杀式环节。 简迟深和季述之并肩走着,没多久就来到了熟悉的地方。 大抵是因为觉得玩家已经唬不住了,也或许是觉得没有玩家能活着走到这儿,所以整个副本的样子变得格外坦率。 明明是跟不久前同样的地点,可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已经是天差地别的一番光景。 楼梯口是大片斑驳的血迹,凌乱的血脚印由内向外奔逃,然后在快要踏出来的时候戛然而止。 电梯上则满是锈迹,陈旧的铁皮仿佛一碰就会掉落,那尚未关紧的门缝里夹杂着一些已经腐烂的皮肉。 简迟深微微犹豫,但还是凑近去看了看。 他必须上楼。 按照季述之的说法,副本时间拖得越长越危险。 今天晚上所有玩家的遭遇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季述之遇到了一群尸体,他遇到了疑似杀人犯和凶手的剧情人物……还有王五。 是扮演值班医生的那个玩家。 在二楼病房里被当成诱饵的尸体,就是他。 因为第一轮还算准确的猜想,已经“死去”的他获得了第二次的游戏机会。 可是第二轮他又死了,系统会给他第三次机会吗? 简迟深不敢赌。 不是怕死,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要把季述之带回去。 他是个孤儿,凭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他人觉得功成名就的高度,虽然每天都是鲜花和吹捧,但他一点儿也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一天天的重复,枯燥又乏味,单调又冰冷。 一路的种种经历造成了他内心深处的倦怠和冷淡,毫不夸张的说,在遇到季述之前,他每天都在考虑自己的死法。 然后季述之伸出手,把他从淤泥深处拉了出来。 那个对所有人都如出一辙的男人只对他撒娇,每天费尽心思地给简迟深准备惊喜,带着简迟深走过冬夏春秋,人间四季。 明明是真正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含着金汤匙出生,余生的路注定是鲜花盛开,却偏偏拉了一个不甚起眼的人参与他往后的路途。 让简迟深知道—— “你很好,你值得喜欢……我超级喜欢你。” 当一个长期身处黑暗的人抓住了一束光,他就再也难以忍受那份孤独又死寂的黑暗了。 所以当季述之在雨林失踪之后,他发疯似地找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哪怕所有人都说他不在了。 可直到原本反对他们的季母都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直到季述之手上所有的项目简迟深都出色地完成,直到苍茫的雪色又一次覆盖了他满身……他再也没有看见他的心上人。 但老天终究还是眷顾他的。 珍宝失而复得,这次他绝不放手。 季述之看着小朋友很认真地盯着面前的血迹沉思,也没有打扰的意思,在旁边安静地等着他。 仿佛也未曾过了多长时间,等到简迟深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季述之一直盯着他,温和柔软的眼神在他身上驻足良久。 “我来吧?”季述之伸手揉揉青年柔软的发。 简迟深点点头:“好。” 话音未落,季述之修长的手指就伸向了电梯按钮。 红色的荧光亮起,看似摇摇欲坠的电梯开了。 里面当然是有东西的。 电梯灯一闪一闪,引得人往上方看去。 ……一个缺骨少肉的东西歪歪斜斜地倒挂在上面。 它甚至都看不出人形,整体模糊地像是刚从绞肉机里出来。 令人作呕。 季述之轻声提醒了一句:“闭眼。” 简迟深闻言后退了一步,半垂下眼睑,刷子一样的睫翅扑闪,但是没有闭眼。 季述之也不在意,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就贴了上去。 那东西尖锐地鸣叫起来,声音刺耳,震得人头皮发麻,十分想吐。 灼烧碎裂的痕迹自符纸贴上的地方开始扩散,一股恶臭味从它身上散发出来,腐肉一块块地掉落而下,溅起一地尘埃。 没过多长时间,令人不适的声音消失了,空气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那张燃烧了一大半的符纸摇摇晃晃地从支离破碎的骨架飘下来,几乎只是瞬间,地上的碎肉化成了一层厚厚的灰,符纸的灰烬也深埋进了其中。 简迟深目睹了全过程,开始对这个游戏有了更深层的好奇。 但季述之现在的记忆是被压制的状态,做事全凭本能,也没法为他解疑答惑。 简迟深平静地把疑问放进了心底。 “走吧。” 黑色的马丁靴轻巧踩进灰尘,老旧的电梯门在二人面前缓缓关闭。 漫长又迅速的几秒种后,2楼到了。 “叮——” — 2楼的布局简迟深不能说很熟悉,但肯定要比季述之熟悉得多。 于是下了电梯开始,就是简迟深带着季述之在走了。 他们先是去了简迟深被“杀死”的那间病房。 意料之中,人去房空。 凌乱的病房里,只有破旧的基础设施和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尚且留存。 季述之看着病房里肆意蔓延的蜘蛛网,满屋子的灰尘仿佛已经多年未曾有人踏足,这里完完全全是一副被废弃许久的模样。 “看上去,副本场景已经开始显露原形了。” 简迟深看着这糟糕至极的环境,没说话。 再走出门,医院特有的阴冷感扑面而来。 长长的走廊空空荡荡,头顶上的灯滋滋作响,忽明忽暗,照到哪儿就是一片鬼影子。 简迟深有点不想动了,但坐以待毙显然是一种更为愚蠢的做法。 两个人满心戒备地顺着这条走廊,继续往前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整个走廊里风平浪静。 就在简迟深怀疑2楼现在已经没有人了之后,在他们走过的路程里,有扇门“啪”地一声开了。 两人反应迅速地回身。 那个病房没有开灯,斑驳的门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了一下,隐匿在了黑黝黝的空洞里。 不太可能是人,也不可能有风。 简迟深早就试过,医院里所有的窗户,所有代表出口的大门,都是封死的。 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被单独放置在一个无人的维度,进行生死的较量。 简迟深微微蹙眉,仔细地打量着那扇门。 ……平平无奇。 它好像就是单纯地想邀请客人们进入——然后伺机把他们吞噬殆尽。 季述之也在看,但他好像是在找什么,目光有些发散。 然后他勾起简迟深的手,不退反进,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伸手推开了右边的门。 “进。”他言简意赅。 简迟深听话地进去了。 季述之紧随其后踏入了这间病房。 就在他站定的一瞬间,病房的门自动关上,床头柜上的一盏夜灯亮了起来。 一个清纯中带着妩媚的女人坐在床边,纤弱的指尖正夹着一根女士细烟,却并没有要点燃的意思。 见对面的两人不说话,她径自把烟叼在了嘴里,朝客人们露出一个动人的笑意。 “亲爱的,好久不见。” “你还不杀了你旁边那个吗?” 女人语出惊人,状似跟来人十分熟稔的模样。 简迟深脸色淡淡,莫名想起了他看到的那本小册子。 无知之幕,赌一把吗? 赌他现在就是邱远泽,而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就是安吉拉。 简迟深借着病号服宽大袖口的掩饰,轻轻划了划季述之的手掌心,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本来打算暴力逼问的季述之倏地安静下来,平复着掌间和心底的痒意。 “好久不见。”简迟深淡漠地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一丝爱意。 对面的女人松了口气。 “你给我买了保险。”简迟深看着她,语气笃定,“你把它转给徐七了。” “你知道了?”女人叼着烟,被世俗雕琢的脸上带着未藏好的得意,“知道也没用,我已经签过合同了。” “只要你一死,公司是我的,钱也是我的。” “你的老同学你也知道,收钱办事,只认钱不认人,你今天走不出这家医院。” 那个老同学应该是杀人犯了。 “你绿了我几遍。” “我给你带了不少帽子。” 两人同时开口,女人佯装惊讶地啧了一声。 “放心,都是你的熟人,安全的。” 季述之微微咳了一下,眼底不自觉挂上一抹笑意。 小朋友很懂嘛。 简迟深面不改色。 “徐七,王五,季三……还有谁?” 安吉拉比他更镇定,闻言微微嗤了一声。 “我说了,你身边的,我都睡过。” 简迟深适时装出恼怒的表情:“你……” “我怎么了?总比你强迫我当小三好得多。” 安吉拉说着眉眼间带上了一抹狠戾:“不只是你身边的男人,还有汪雪悦,还有所有你害过的人,我要你身败名裂,让你血债血偿!” 床头灯忽地灭掉,简迟深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季述之伸手把他护到了身后。 “别动。” “她想杀了你。” 简迟深眉眼冷淡,并不为所动。 “你怎么知道安吉拉在这儿?” “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个道具可以显示危险性最小的地方,这间病房的危险程度是整层楼最弱的。” 简迟深轻轻“嗯”了一声。 黑暗里,季述之在他身前,一点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颊上,马上又归于冰冷。 匕首慢慢靠近了青年的后颈处,锋锐在黑暗里发出一点微不可查的星芒。 季述之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再见。 第 25 章 无知之幕(20) 病房里是有窗户的。 可能是为了渲染气氛,窗外和房内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只能看清物体的大致轮廓。 ……还得是走近了看。 安吉拉在灯灭后就再也未出声,整个人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原处。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在各处,直到季述之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你说,真的会有人把同样的错误再犯第二遍吗?” 简迟深语气有点轻,听不出什么情绪。 季述之听上去有些无奈:“会的。” 所有人都明白知错要改,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知错能改。 这是人类的惯性。 简迟深轻轻“哦”了一声:“但我不会。” 没等季述之反应过简迟深的意思,青年就干脆利落地抬手给对面来了一个狠的。坚硬的肘部装上头部的脆弱处,精准迅疾,力求一击反杀。 “嘶——” 简迟深用力不轻,刚刚的闲话也不过是为了转移男人的注意力顺便精准一下他的脆弱点,根本没有半点准备就被击中头部的男人只觉眼前发昏,疼痛难忍。 妈的,被这个有着孱弱体貌的狼外婆骗了。 这不是披着外婆人皮的狼,这就是打着弱小无助旗号的哥斯拉啊! 转身捏住男人拿匕首腕骨,简迟深没有丝毫留情,神色冷漠地朝上一掰。 “啊——” 面前的人痛呼出声,匕首无力地脱手而下,被简迟深轻轻巧巧地接住。 青年又是一脚踹在了男人的膝关节上,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盖过了打火机点燃的声音,看上去柔弱秀气的青年冷冷淡淡,把匕首抵在了男人的后颈。 然后他抬起了头。 安吉拉慢条斯理地点燃了那根烟,没有抽,只是夹在手里放任它肆意燃烧。 打火机温暖的火花还未灭,晕黄的火焰里,隐约映射出女人模糊又艳丽的美。 “你真厉害。”她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元宝小说 简迟深看看手底下的人,反问安吉拉:“npc和玩家可以合作?” 他们两个很明显是串通好了想干掉他。 女人朝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不行哦,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简迟深懒得理她,用刀尖戳了戳地上那人的肩膀。 “季述之呢?” 那人装死。 青年见状也不生气,匕首轻轻地一划,底下那人立刻就多了一道伤口。 那人本来是有恃无恐觉得简迟深不会拿他怎么样,但感受着脖子处的刺痛和血流汩汩冒出的感觉,他终于忍不住,惊愕地爆了句粗口。 “卧槽,这么狠?” 简迟深又问了一遍。 “季述之呢?” “在……在……我也不知道在哪……” 简迟深语气更冷淡了,像是全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动作和话语又不是这么表达的——他又给了这人一刀。 还是在致命处。 “程暄。” “要么我见到他,要么你死。” “你自己选。” 程暄直接想给简迟深跪下了。 他伪装的难道不好吗?高价收的道具呢?简迟深怎么回事? 神算子还是透视眼啊!! 魔鬼吧!! 程暄满脑子我命休矣今天完了之类乱七八糟的想法,等了半天发现对方没动静了。 他心存侥幸,挣扎着抬头看了看,还不小心又被尖锐的刀锋划了个大口子,疼得他直抽气。 程暄:td气死我了。 翻身的过程很艰难,但好歹简迟深没拦着他,于是程暄顺利地翻过了身,宛若一条被榨干的咸鱼。 然后他就看见原本被关得死死的门开了,身姿挺拔的男人拎着另一个人,温柔地朝简迟深打了个招呼。 “久等了。” 季述之在简迟深面前还是斯斯文文地笑着,金框眼镜为他增添了几分书卷气,再加上俊秀的外表和矜贵的气质,活脱脱是一个身处高位的公子哥儿。 如果不是他的脸上带着几滴殷红的血,眼神不看简迟深看其他的东西就是冰冷和杀气,身上的气质锋锐肃杀得像刚打完一场仗的话,程暄就信了。 行,不侥幸了,这俩来一个他都打不过,两个的话直接躺平认输就完事。 程暄静悄悄地给自己泄了气。 季述之把手里那人扔下。 “徐七。” 简迟深表情淡淡:“嗯,没事就好。” 青年的颤音很浅淡,浅淡到他自己都没什么感觉。 但季述之不这么觉得。 他轻轻勾了勾小朋友的衣袖。 “真的没事,我很厉害的。” 被无视的徐七敢怒不敢言,还没经受过毒打的安吉拉不太高兴地打断了他们。 “好了,三个问题换三个问题,说完我就该走了。” 简迟深一改刚刚拒绝的模样,好说话地点点头:“你问。” 安吉拉:…… “第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 简迟深略略想了一下。 “在看出季述之状态不对的时候。” 安吉拉噎了一下。 这跟没说有什么本质区别? 好在简迟深也知道不能这么回答,顺着话又说了下去。 “我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学,观察微表情和感知他人的情绪……实际操作起来可能有点像读心,但我确实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比我厉害的人除外。”青年疏淡的目光扫过季述之。 “不是人的效果折半。”他又看向了安吉拉和徐七。 “剩下的……”简迟深低头端详了一下手里的匕首,和平常相差无几的语气,却莫名让人读出一股轻视。 “……都很简单。” 程暄脸绿了。 “在我跟你扯皮的时候,我旁边的这位——程先生,微表情很奇怪,但他却以为自己演的很好。” “于是就更奇怪了。” “而且副本的套路实在是过于没新意,这种瞬间换人的操作,我有一个朋友已经经历过一遍了。” “所以我才问程先生,他相信一个人会犯两次相同的错误吗?” “第一次错误朋友替我犯了,第二次错误,我就不想交智商税了,有什么问题吗。” 程暄最后的假笑也没有了。 他破绽这么多的吗? 气死了。 “还有就是……” 还有啊? 程暄默默死鱼眼,开始考虑自己不求通关活着苟完副本的可行性。 “我想问一下程先生,为什么我和季述之都有记忆压制,而你没有?” “我问你关于副本相关的时候,你很自然地就说出了有道具,并且还介绍了一下道具的功能。平常这样当然是没什么错误的,甚至还很符合季述之……大佬人设。” 简迟深勉强斟酌了一个合适的词。 “但是很不巧,这个副本的第二阶段有记忆压制,连季述之都在凭本能做事,你却一口道破了你不应该知道的事。” 程暄有气无力地打断了简迟深:“我错了,我菜我服输,但我真的不知道记忆压制这回事儿。” “我来到这儿就看到了安吉拉,然后系统发布了第二阶段的提示——立场、你的身份不是你的身份。” “虽然我不懂,但是安吉拉告诉我了——我这一阶段的身份是汪雪悦,临时的;我上一阶段的身份安吉拉,也是临时的。” “就是说,这破游戏根本就是在糊弄你,你的身份就是没有身份,你的身份随时都在变化,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万一我杀我自己……” 剩下的话程暄没有再说,但简迟深也猜到了。 无知之幕,这四个字更像是对绝对公平的讽刺。 假如下一个考验就是要剩下的玩家投票透出凶手,一个笃定自己扮演的角色a不是凶手的人顺理成章地投了角色b,结果幕布拉下,自己就是角色b,要作为凶手接受惩罚——那该是何等的绝望。 我亲手为我通向地狱的道路加了一片瓦。 但是为什么呢? 这样的布局有什么意义? 看似公平的线索查找并不一定是公平,知道最多的人也可能会因为他人的线索缺失而死去,难道这场游戏考验的是运气吗? 这么想着,简迟深也就问出了声。 在场的所有人一起看向了安吉拉,而安吉拉看向了徐七。 徐七平凡的脸上满是平静:“为什么需要意义?” “人做的很多以为有意义的事,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 简迟深低头看向了他。 “幕后凶手其实一直是你吧?” “想想也很奇怪,明明所有事件里都有你的影子,但我们却都选择性的把你忽略过去了。” “合理推测,你跟了邱远泽很多年,财帛动人心,早就想伺机上位。但邱远泽其人刚愎自用,决策失误,导致公司出现问题,濒临破产,你即将什么也得不到。” “因为这些年汪雪悦和邱远泽之间的联系都有你的插手,你于是很巧妙地联系上汪雪悦,激起了她的仇恨之后,你跟她合作了。邱远泽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可能杀过人。然后汪雪悦联系上简一,从他那里拿到了安眠药、镇定剂等一系列药物,配合着带血迹的笔记本来吓唬邱远泽。” “这个时候邱远泽可能会神经衰弱。” “邱远泽并不爱汪雪悦,他甚至也不喜欢安吉拉,他最爱自己,对别人都只是浅薄的利用而已。这个时候被你说服的两个女人同时告诉邱远泽自己怀孕,以此激起邱远泽暴躁之下的极端行为。” “他不想要这两个孩子,他现在也养不起这两个孩子。当然,他不知道两个孩子都是假的,只是一份伪造的单子而已。” “这时候,你看似忠心地给邱远泽提建议,告诉他‘保险’能给他带来多少钱,把剩下的公司资产转移出来能留下多少钱。邱远泽很高兴,听你的话购买了巨额保险,并联系了他的杀人犯老同学,打算杀死汪雪悦——和安吉拉,来拿到那笔天价补偿费。” “或者只有汪雪悦一个人?毕竟短时间内死两个身边的人太过惹人怀疑。” “至于公司资产,自然是先转到你那里,然后等风头过去你再给他转回去。” “在这期间,两位女士也听你的话购入了保险,并且都被你哄着签了转赠协议。邱远泽也签了,他甚至决定假死来拿到他自己的钱。” “剩下的事就好办了,你买通了所有的相关人员,包括司机、侦探、警察……你还联系上了杀人犯,跟他约定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数字,拜托他把邱远泽的装死变成真死。” “两位女士都恨着邱远泽,她们为了对付邱远泽甚至互相合作,并且以为一切都在她们的掌控之中,你只是条被她们收买的随时会反咬一口的狗。” “但疯犬从一开始就是在假装温驯,你骗过了所有人,成为这场闹剧的最大赢家。” “我说的对吗,徐七先生?” 安吉拉慵懒地半倚在病床上,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叼上了一支烟,闻言意思意思地拍了拍手:“精彩。” 徐七也不嫌脏,一身西装直接坐在了瓷砖地面上,方框眼镜之下的小眼微微眯着。 “大部分对了。” “但对了也没用,你们都要死了。” 第 26 章 无知之幕(21) “你们都要死了。” 这听上去像是对简迟深他们的威胁。 但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无它,就在徐七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玩家又感受到了熟悉的一阵晕眩。 这是他们即将结束这一阶段线索搜寻的预告。 可是他们才刚回到医院没多久,零星的那么一丁点时间还全用来抵抗鬼怪和其他玩家的黑手了,需要的线索是半分没找到。 简迟深微微茫然。 别看他刚刚说的时候底气十足,但其实他并没有把握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哪怕是在徐七承认之后。 不管怎么样,在已知条件不足的情况下,情况其实都是对他们不利的。 更何况徐七还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话。 简迟深有些不好的预感。 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撕裂般的疼痛从大脑席卷而来,简迟深又一次的失去了意识。 思维在无尽黑暗中起起伏伏,随后陷入更深的混沌。 …… 零碎的记忆在脑中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简迟深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恍然间像是做了一个漫长又瑰丽的梦。 心跳声如擂鼓般在胸腔炸响,青年浓密的睫毛微颤了颤,倏然睁开了双眼。 茶色的瞳孔里,冰冷,死寂,没有一丝属于生命的热忱。 正对上青年双眼的程暄不自觉移开了视线。 程暄屈膝坐着,挑染的灰绿色碎发有些凌乱,平静下来的狭长双眸配上紧抿的薄唇,整个人有些阴暗的妖异感,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简迟深没注意到他,只是慢吞吞地坐直,往旁边看了看。 还是之前那个大房间,还是一样的大理石长桌,还是十一个位子。 唯一不同的就是,人忽然变少了。 扮演李四和邱远泽的玩家在上一阶段就已经出局,玩家10人剩余8人。 王五在医院里死了第二次,如简迟深所料,游戏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他的座位已经空下来了。 ……应该是凶多吉少。 玩家8人剩余7人。 扮演汪雪悦的林知甜不见了,她的座位上也是空的,不知是死是活。 玩家7人剩余6人。 扮演徐七的玩家从来到这个房间就开始死命地掏自己的喉咙,像是喉咙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神色癫狂无比。 就在刚刚,他把自己的舌头生生拔了下来,然后身体就软软滑到了地上。 只剩一块鲜红的肉块在他前面的桌子上,时不时地跳动一下。 必死无疑。 简迟深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这种情况应该是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处在濒死的边缘,回到这里只不过是稍微延缓了一下过程而已,反而更痛苦。 看来第二阶段的开场即死亡不是针对一个人,而是针对所有人的。 玩家6人剩余5人。 刺鼻的血腥味蔓延在整个空间。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说话。 简迟深的目光扫向了喻朝。 张雨萌也就算了,她两场都是这样,就木然地坐在角落,也不说话,也不观察身边,像是一束了无生气的萎蔫花朵。 但喻朝怎么一来就趴在桌子上,这么长时间了,连头也不抬一下? 简迟深顿了顿,手指搭上大理石桌面,状似无意地轻敲了几下。 他在询问喻朝的情况。 喻朝没有任何反应。 季述之看到对面那人的动作,略微偏头,看了看喻朝。 确实不太对。 来到这里之后记忆压制的效果就已经消失了,季述之想起自己的举动,难得有些烦躁。 他不记得简迟深,但他也不排斥简迟深,这就导致他一再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真如简迟深所言,是有问题的。 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觉并不好,甚至很糟糕。 季述之下意识对简迟深产生了逃避的心理。 这种心理也顺势蔓延到了跟简迟深有关的人,比如喻朝。 季述之扶了扶眼镜,不自觉地盯着喻朝出神。 简迟深继续敲着桌面,一下一下,极富有节奏,又极为随意。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没一会儿,一个听上去年纪不大的童声就出现在玩家耳边,开始照本宣科地念和之前相比稍有变动的台词。 【欢迎来到无知之幕——】 【浸入式线索查找第二阶段已结束,现在进入仲裁环节。】 蓝色的半透明光屏如约而至,但这次不是十个数字了,而是换成了十个鲜红的名字。 那红色像是用血写成,在屏幕上还有印记一路向下滚动,拖曳出长长的一道。 【第二轮投票开始,请选出凶手身份(单选)。】 【本轮投票不可弃权,弃权者直接抹杀。】 【本轮投票可以交流。】 【温馨提示:请谨慎选择您的怀疑对象。选择错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哦~】 那个童声开始嘻嘻嘻地笑,声音从可爱变成尖细,笑得人毛骨悚然。 【倒计时五分钟,五分钟后未投票者,视为放弃本轮投票机会嘻嘻嘻——】 程暄嫌恶地捂住了耳朵。 那童声声音更大了。 程暄:…… 【快开始吧,不要死了呀——】 女童刻薄阴森的叫声戛然而止,偌大的空间突然落针可闻,唯一剩的五个人各自想着各自的事,谁也没有开第一个头。 一分钟无波无澜地过去。 还剩四分钟。 “喻二?”简迟深叫了一下喻朝。 喻朝依旧趴在桌子上,没有半点响应。 说实话,要不是微微起伏的身形证明他还在呼吸,简迟深真的怀疑喻朝已经死在了游戏里。 不能再拖下去了。 简迟深站起了身,眉眼冷淡地朝着对面走过去。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张雨萌抬头看了看简迟深的动作,又把头低下去,眼神呆滞而麻木。 “喻朝?” 可能是因为可以交流的缘故,本来被不允许的下座位行为在简迟深身上没有任何阻碍,他很顺利地就来到了喻朝身边。 几乎是近距离一看简迟深就发现了喻朝的不对劲,他很迅速地把喻朝扶了起来。 “等等。” 季述之阻止了简迟深的动作。 男人带着金框眼镜,容颜在光下白皙如玉,卸下伪装的眉眼间是令人舒适的温和意味。 只是此刻,那温和地眉眼莫名地添上几分锐利和压迫感,让人不自觉地就跟随他的指令去做。 “你别动他。” 简迟深表情冷淡,不为所动。 “理由。” 季述之也不多说,径自把眼镜摘了下来,动作温柔地给身前半蹲的青年戴上。 简迟深只感觉一眨眼,面前就换了一幅景象。 大理石长桌变成了枯骨随意搭建的平台,他们坐的椅子也是同样的材质,只不过看上去更新鲜一点。 被石料围成的房间也不是真正的石头,血肉在墙上蠕动着,浓黄的涎水在地面肆意流淌。 还有那扇门,那根本不是什么门,而是一个怪物的巨口,雪白的獠牙缝隙里带着鲜红的肉糜,漆黑的洞里还时不时冒着呵出的白气。 他以为消失的假人警员也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此刻正在看着他。 像是意识到了简迟深的目光,假人笑容愈发诡异,黯淡无光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鲜红的嘴唇中露出雪白的牙齿。 和他身后的假人一模一样的假人,足足有十个,都各自站在屋子的一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简迟深沉默了一会儿:“你戴上眼镜每天就为了看这个?” 他还以为他是为了伪装自己才戴的眼镜,毕竟季述之一点也不近视,视力可以说比他还好。 季述之“嗯”了一声:“习惯了。” “是个npc送的道具,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用,使用限制成谜。” “它叫【真实之镜】。” 简迟深听完,敛眸看向了喻朝。 大片大片的黑色斑点聚集在喻朝的胸前,还有一部分已经到了喻朝的喉咙,像是再轻微动一动就会溢出来。 在真实之镜下面,喻朝像是一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布娃娃,随时随地面临着溃散的窘境。 “他怎么了?” “可能是跟npc交手被重伤或者是跟那些会动的尸体有关系,第二阶段停得很及时,如果再晚一会儿,他就没救了。” 还剩三分钟。 “那就是现在还有救的意思,怎么救。”简迟深小心翼翼地扶着喻朝,金边的眼镜因为没戴稳,在低头的瞬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又被一只修长的手接住。 “结束游戏,回极地,用积分。”季述之拿着眼镜,言简意赅。 麻烦大了。 鬼知道游戏什么时候结束。 还没等简迟深说话,从来到这儿开始就一动不动的喻朝突然醒了——那片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终于从他喉咙里溢了出来,喻朝头一歪,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 简迟深稳稳地接住喻朝濒临崩溃的身体。 鲜红的血液里夹杂着黑色的血块,还有些破碎的内脏组织,喻朝呕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止住了继续吐的欲望。 他费力地抓住简迟深的手腕。 “别选……” 还有一分钟。 程暄还在犹豫,不时看两眼简迟深这边的状况。 张雨萌独自坐在一个角落,安静而笃定地按下一个选项。 蓝色的透明光屏微微一亮,随即暗了下去——选择锁定。 喻朝微微喘口气,灰白的脸色上满是死气。 “……别选,谁都别选。” “他们是都死了,但没有人是凶手。” “……简哥,不要相信npc的话,这个副本有问题……选错了会留下来成为那些尸体……” “千万别选!” 倒计时三十秒。 “可是……”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程暄忍不住开口了,“弃权会被直接抹杀啊。” 简迟深神色淡淡:“不会。” 弃权会被抹杀,但他可没有选择弃权。 他只是不选而已。 正确答案根本就不在选项里面,那为什么非要选上一个? 很多设计者惯会玩文字游戏,这个游戏的设计者大抵也是如此,甚至还更加恶劣。 毕竟一个是坑钱,一个是坑命。 张雨萌闻言抬起头,第一次开了口。 “简哥。”还是同往常一般无二的少女音,像是这个女孩子根本未曾参加这个游戏,未曾在游戏里丧过命。 “凶手是汪雪悦,徐七和安吉拉都是诱导,并没有直接动手杀人。” “汪雪悦意识到自己的一切凄惨都是邱远泽刻意而为之后,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报仇。徐七和安吉拉两情相悦,但是安吉拉被邱远泽酒后强迫,被小三了,和徐七分手了。” “他们两个也想报仇。” “徐七能力很强,为人圆滑,顺利当上邱远泽的秘书后就开始谋划一切。” “汪雪悦一开始是厌恶安吉拉的,但是她后来查清楚了状况,就跟安吉拉、徐七联手了。” “在整个过程中,一共有十个人参与。渣男邱远泽,女朋友汪雪悦,情人安吉拉,秘书徐七——这四个人是主要人物。” “警察季三,被贿赂后对汪雪悦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妇产科医生简一,对汪雪悦心怀愧疚,于是帮助两个女人伪造怀孕证明,给她们打掩护并且提供大量违禁药物;私家侦探李四,赚着四个人的钱,但只给徐七提供最多的信息,再由徐七和安吉拉商量后转给汪雪悦……” 时间所剩无几,张雨萌语速越来越快。 “值班医生王五,收了钱,更大的原因是因为被发现偷盗医院尸体的器官去贩卖,所以他在事发当天帮助汪雪悦躲开监控,抹掉痕迹;护士张六,发现邱远泽跟一个杀人犯往来密切,并听到邱远泽以前在学校也杀过人的秘密,打算报警却被摁住,被威胁不能说出去;司机喻二,收钱做伪证,载着汪雪悦和邱远泽一起去了医院,又把汪雪悦载回来,咬死不承认邱远泽也在车上……” 还剩十秒。 张雨萌语气有点尖锐:“简哥,来不及了,快选!” 程暄哑然,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终还是选了汪雪悦。 没办法,张雨萌的逻辑真的很有说服力。 就算是蒙一个答案,也要蒙正确率最高的一个啊。 【请玩家“s(简迟深)”尽快做出选择!】 【10、9、8——】 相同的机械音警告出现在尚未做出选择的三人耳边,简迟深看向季述之,有些犹豫。 “我不确定……” 他不能确定喻朝说的是对的。 尽管张雨萌的说法也是漏洞百出,比如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她怎么知道简迟深跟徐七的对话内容……但她的说法终究看上去是比喻朝对的。 【玩家“s(简迟深)”,是否弃权?】 第 27 章 无知之幕(22) 是否弃权? 当然不弃权。 就像上学的时候老师会告诉你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试卷上的空白填满一样,有些东西可以不会做,可以做错,但绝对不能就此放弃。 简迟深目光沉静,手指在虚空一划。 【是否弃权?】 【否。】 季述之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来不及犹豫和思考,他牵起简迟深骨节分明而柔软的手,迅速地给他套了一个指环类的东西。 因为角度所限,简迟深只能把右手递给他。 于是顺理成章的,那枚指环戴在了青年的右手无名指上。 喻朝也苦着一张娃娃脸,费劲地做出相同的动作,选择了否。 他其实对他活着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他还是在努力争取着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生命是那么珍贵的东西,就算失去也要有意义一点才好。 这么想着,他感觉自己手里被塞进了一张冰凉的卡片。 还有编号,摸起来有点像银行卡。 他迷茫地看向给他塞卡的季述之。 程暄见他们都这么坚定,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 虽然那边那个小护士很会说,但明显就是简迟深这一行人更厉害呀。 没交卷前怎么还不让改答案呢! 差评! 张雨萌见简迟深冥顽不灵,晃晃悠悠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面部表情已经变得狰狞。 她没来得及再开口。 【时间到。】 这三个字说完后,系统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仅剩的五名玩家被禁锢在原地,安静地等待宣判结果。 【当前存活玩家:4人,游戏结束,正在结算——】元宝小说 【结算已完成——】 【游戏失败——】 【本场游戏失败,不予排名,正在退出游戏,请稍后——】 张雨萌的上下嘴唇微微哆嗦着,灰色的瞳孔里满是无助:“不……不……” 程暄坐在凳子上,目光呆滞:“艹。” 下一秒,他们消失在了原地。 连同整个房间里尚且留有的尸体。 “负分的话下一个副本会是惩罚副本,大部分是灵异类……鬼不会和你讲理,但他们杀人会被限制。” “万事小心为上。” 男人清隽的脸渐渐虚化,最后消失不见,只有无名指上的戒指尚且留有余温。 简迟深无声地看着,在心里跟他道别。 我会去找你的。 喻朝的身体根本撑不住,在能退出游戏的第一时间就跟他们打招呼退出了游戏。 本就大的房间感觉更大了,空空荡荡,只剩下简迟深一个人。 【本场副本完成度59,扣除积分100,当前玩家积分-38】 【由于玩家当前积分为负,一天后将强制进入惩罚副本“高校怪谈”,请玩家提前做好准备。】 简迟深神色平淡地点了确认。 转过身,他正打算退出,却忽然发现一个人影站在门边,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她的脸色不再蜡黄,而是充满了胶原蛋白,皮肤白皙而有活力;她的黑眼圈消失了,看向简迟深的眼睛大而明亮,弯弯的样子像是天边的月牙;她的头发不再干枯稀疏,细碎的白发也都不见了踪影,浓密而有色泽的乌发编成麻花辫,搭在肩膀上。 是汪雪悦。 是年轻的汪雪悦。 游戏已经结束了,简迟深也懒得再问为什么。 汪雪悦也不说话,就站在那儿,看上去只是单纯来送人一程。 在退出游戏前,简迟深想起邱远泽的笔记,还是给她留了一句话。 “山川人海各自精彩,别再囿于虚假情爱。” 汪雪悦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退出成功。】 — 【恭喜玩家“简迟深”获得来自汪雪悦的礼物:“有钱能使鬼推磨”符咒x1】 【“有钱能使鬼推磨”符咒:驱使鬼魂1小时为你所用。温馨提示:驱使时间仅供参考。您可以驱使鬼魂的时间与鬼魂的实力成反比,超时可能反噬,请谨慎使用。】 【本道具品质为b级,可转赠,可交易,仅限灵异副本使用。】 — 万家灯火在夜色中璀璨,汇聚成一条长长的灯海,蜿蜒着流向远方。 简迟深从床上醒来后,只觉浑身酸软,勉强起身换了睡衣洗了澡,就打算去休息。 路过落地窗的时候,他顺手把窗帘掀开看了一眼。 真的很美。 但是……也真的很安静。 往日他忙着工作,倒是没有注意。 这片地段平日里晚上这么安静的吗? 时间已经是凌晨,外面没有喧闹声,没有车流声,连蝉鸣声也没有。 仿佛空气都是停滞的。 简迟深放下了窗帘。 明天再说,先睡吧。 连那种游戏都出现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高强度运动过后的疲惫格外汹涌,简迟深安稳地陷入沉睡。 黑夜寂静无声,天地与之同眠。 一觉到天明。 — “又封存记忆下本了?”eve严厉地呵斥着面前吊儿郎当的人,“女娲,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即便是身为仲裁者也不能滥用职权。” 女娲捏着一面精致的镜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知道了。” eve无奈,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作罢。 女娲见状撇撇嘴,反而又叫住了eve “最近有一批半成品副本被开放权限了,怎么回事?” “半成品副本里面未知数太多,剧情npc崩得连妈都不认识,放出去不是祸害玩家吗?” “不过,”女娲话锋一转,“我就喜欢祸害玩家,到底是谁这么合我心意?” “宙斯?凯撒?常春藤?” “总不可能是你吧?” eve冷了脸:“这是你该说的话?” 女娲眨眨眼:“我错了。” “下不为例。” eve拂袖而去,女娲在原地若有所思。 “不对劲哦。” eve的反应很激烈呢。 有鬼。 “得去和凯撒说一声。” …… 第 28 章 高校怪谈(1)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简迟深在床上睡眼惺忪地发呆,眼睛开了又闭,闭了又开,莫名有种孩子气的可爱。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终于想起什么,懒散地起了身。 手上的慢动作带着肉眼可见的不情愿。 他本来打算的挺好的。 游戏之后的七天休息时间,三天用来睡觉,二天用来了解极地,一天用来看灵异类电影,一天用来处理现实世界的事。 多么完美又合理的安排。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现在是个负分选手,只有可怜兮兮的一天时间。 一天够干什么? 简迟深看着指向11点的挂钟沉默了一下。 窗外的阳光极好,他随手拉开了略有些厚重的窗帘。 金色的尘埃扑了他满怀,青年纤细修长的影子在身后渐渐模糊,松松垮垮的睡衣随着动作而愈发下移。 简迟深平日里看着是有些瘦弱的,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但此时若有人能看见的话,便会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小白脸那一挂,而是拥有比绝大多数人要结实漂亮的身材。 阳光顺着青年干净利落的肌肉线条划下,薄而紧实的肌肉恰到好处,匀称地分布在身体上,显出几分别样的诱人。 简迟深在窗边看着几簇绿植出了一会儿神,又神色淡淡地把窗帘拉上了。 “唰”的一声后,明亮的房间顿时又黯淡下来,空气中多了几分沉闷,只余熏黄的灯光照亮屋里的部分边角。 简迟深面色如常,先是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去客厅拿了几片吐司,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卧室,全程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直到那些在他房子周围监视他的人终于离开了。 把手中的书放下,简迟深拿起笔,若有所思地在纸上画了一个圈。 …… 指针不知不觉来到了下午六点多,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没多少时间是能让他耽搁的了。 简迟深换上衣服,撕开一个棒棒糖放进嘴里,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个网站。 几乎是在瞬间,他感觉身体一轻,眼前就换了一幅景象。 好像和现实世界并无差别,却又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中实现。 简迟深看着面前直入云霄的巨大城市,眼中满是惊异。 瑰丽、恢弘、波澜壮阔。 【欢迎来到中心城——极地。】 机械女声在简迟深耳畔响起,语气顿挫,特意在极地两个字中间拉长了音。 简迟深现在正站在一个类似广场一样的地方,整个广场明显高于周围的建筑物,乍一看上去像是凭空浮在空气上方。 广场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蓝色光球,不时有密密麻麻的数据在上面划过,透出一股未来世界的科幻感。 ……有点像一个微缩版地球。 广场很大,但因为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周围层层叠叠的建筑群。透过广场和周围的建筑群,简迟深目之所及处,是万千属于自然的馈赠。 北方是暗潮汹涌的碧海汪洋。天高云淡,水天一色,辽远的海面上部分沾染着太阳的耀晖,湛蓝的水面都被浸润成发光的金灿。 南方是纷纷扬扬的皑皑白雪。满目荒芜,暗藏生机,风雪深处是破败的枯枝和阴山,一两点低矮的小屋穿插其中,成为增色的点缀。 东方是绵延不绝的群山环绕。青黛浓墨,素淡勾勒,远山的轮廓在光下隐约,险峻崖壁之下是深幽空谷,重岩迭嶂中带着烟岚飘忽。 西方是雾浪翻涌的林涛万丈。苍翠逶迤,万木峥嵘,枝叶婆娑间恍若能听到沙沙的声响,根深叶茂的林间竹树环合,郁郁葱葱。 短短时间内,各种肤色发色瞳色的人掠过简迟深身边,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琳琅的武器摆在身上最显眼的位置。 路过的人对简迟深停留在原地见怪不怪,每天都有无数新人如此,为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而驻足惊叹。 也不知道这个新人能有几个副本好活。 简迟深也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自顾自地在极地转了起来,那副闲适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什么旅游胜景度假。 通过友好的询问和一些其他的方式,简迟深初步摸清了极地的脉络。 整个空间都属于极地,包括人类城市和四方迥异的景色。 人类城市与现实世界并无太大差异,按照居所租赁或购买积分的多少划分为由s到e的六个区。 s级的别墅消耗积分一天就是上千,各类设施应有尽有,给予消费者最好的体验。 很明显,住在s区的都是大佬中的大佬,据说都是排行榜上的前几位,还有极地里的仲裁委员会。 每场游戏结束都会有结算,那上面是单场游戏的副本排名。 而在极地广场上有一块巨大的光屏,那上面是有史以来的顶尖玩家,积分一骑绝尘,各方面的能力都堪称达到了极点。 光屏上面的名字随时在变化,上面只有前一万名玩家的信息,后排的玩家更新特别快。 不一定是被别人挤下去,也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在副本里死亡,永远消弭在了人间。 排行榜上的名字都是金色的,而且会很不注重隐私地“通报”玩家们的状况。 正常的金色代表着该玩家平安无事,看其积分和排名就能知道他的实力;浅金色代表玩家受了轻伤,但并无大碍;暗金色代表玩家受了重伤,急需治疗;金色变成灰色代表着玩家重伤濒死;灰色加上渐渐破碎的名字,则代表着这名玩家死亡的一个过程。 整套流程很符合系统的特点:冰冷,清明,极其漠然的理性。 简迟深草草扫了一眼排行榜,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字母——“j” 孤零零一个字母高高悬在第一的位置,积分优势跟第二名相比堪称一骑绝尘,隐秘又直白地昭告着那人的强大。 青年想了想自己的积分。 很好,负的。 第一万名都有八千多分。 与排行榜上的大佬齐名甚至更高一筹的是仲裁者——据说他们是游戏的代言人。 他们个个都有很强的能力,站在玩家的对立面,负责维护游戏的秩序,清除着破坏规则和试图逃避的玩家。元宝小说 他们拥有着极高的权限,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可以篡改游戏,抹杀规则。 他们毫无感情。 正经的仲裁者只有五个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代号,是众人闻之噤声的存在。 五人手底下又分管着一些精英玩家,也被授予仲裁者的称号,和他们一起组成仲裁委员会,形成游戏中系统之外的官方存在。 会长叫……eve 与s级的豪华和昂贵截然相反,e级的草屋一天才寥寥几个积分,条件简陋,但也能住人,被人称为“菜鸡聚集地”。 极地中心城正是如此,等级森严,界限分明。 再然后就是交易区,什么都有的那种。 如简迟深所见,在极地用来一切交易的硬通货是积分,积分的多少与生活品质成正比,与所购的东西等级质量也是如此。 负分玩家简迟深看着稀奇古怪的各种玩意儿,勉强摁下自己的好奇心,委委屈屈地收回了视线。 简迟深面无表情:那个很有意思的样子,想要……没积分。 好气哦。 …… 漫长又短暂的几个小时平淡地过去,简迟深卡点回到了家里,准备下一个惩罚副本的进行。 极地的规则都摆在明面上,路边随时随地都会有一块恰到好处融入周围环境的告示牌,几个小时已经足够让简迟深把那些都了解的七七八八。 至于剩下的潜规则,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切准备就绪,简迟深什么也没带,面色平静地躺在了床上。 【欢迎来到惩罚副本“高校怪谈”——】 【本次主线任务:存活。】 【本次强制任务:经历完第七中学的所有怪谈。】 【祝您游戏愉快——】 像是适应了被投入游戏时的瞬间晕眩,也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简迟深这次没怎么有感觉,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副本现场。 他和一群人正走进面前的学校里。 黑色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像是进完食的巨兽合上了它的口齿,把食物完完全全地锁定在了自己的体内。 人群里有人茫然开口:“这哪儿啊?哎不是,你们谁啊?” 像是一颗油星突兀地溅进锅里,第一个人开口后,剩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现场“啪”一下炸开了。 一个酒红色大波浪的女人嫌弃地扯扯自己身上廉价的校服:“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这儿?你们绑架我来真人秀吗?” 香水味道很廉价,妆容过浓掩盖了原本的面貌,语气拿捏腔调,可能是网络主播之类的行业从事者,也可能是老手伪装。 旁边脖子上纹着诡异图案的肌肉男闻言邪笑着看向她:“那也不错,有你这种美人儿来陪我一起……” 可能是小混混,脚步虚浮眼底青黑,花架子不能打,不太可能是老手。 在简迟深右侧的男人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行了,别开玩笑了,我还要回去上班呢。” 这是个上班族,应该还是个小官,表现欲极为旺盛。 “茵茵,这……这哪儿啊?”一个双马尾的女孩子害怕地扯扯身旁女孩子的衣袖。 一旁的女孩儿神色高傲,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闻言“啪”一声把那女孩的手拍了下去:“我怎么知道。” 双马尾女孩不愿意地扁扁嘴,不语,看上去有些羞恼。 人群后面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戴着口罩,满身与所穿校服格格不入的气质,冷眼旁观着一切。 不用说,这是一个老手。 八成也是犯了事来参加惩罚副本的。 另一个看上去也是老手的寸头朝着这人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站到了一起。 剩下一个中年女人,一个小男孩,还有最开始说话后来又龟缩在旁边不出声的那个。 他们都没有参与这场闹剧,各自与周围的人拉开距离后就十分警惕地看着校园的环境。 看不出深浅。 还有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 简迟深轻轻瞥了一眼。 那个人平平无奇,长相是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平凡,身上的气质也是畏缩怯懦的。 在简迟深看向他时,他也正好抬眼看向了简迟深。 被发现的手足无措在他的反应里体现得淋漓尽致,那人迅速地低下头去,身形极细微地颤抖着。 演得很像,但八成是装的。 反应有点过于激烈。 简迟深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最后再算上简迟深自己,这一次参加游戏的人——是12个。 有点多。 极地规则第二十四条:副本参与人越多,最后死的人就越多,难度也就越大。 这次的惩罚副本,看来并不好过。 第 29 章 高校怪谈(2) 这边简迟深还在不动声色地了解情况,那边的大波浪/女和肌肉男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肌肉男出口污秽,眼神下流,这直接惹恼了大波浪/女。 她看了一圈,像是在顾忌着什么,用半是强硬半是矫揉造作的语气开始骂肌肉男,用词不伦不类,听得人想连她一起骂。 肌肉男也不甘示弱,变本加厉地开始调戏面前姿色姣好的女人。 两个人互不相让,各自都带着自己的目的,你来我往了几回合。 最后以大波浪/女的忍气吞声而告终。 肌肉男本来是想发展一段艳遇,被讽刺了这么久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最后更是被女人一句“金针菇”噎得不上不下,遂凶恶地朝女人啐了一口:“你给我等着。” 在一旁煽风点火的上班族讪讪地住了口。 “等谁?还有人吗?” 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除了还不知所以然的那几个,剩下的玩家一直在注意四周,却都没有发现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男人身材中等,不是很高,大概刚到一米七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老头衫,挺着硕大的啤酒肚,小眼睛微微眯着,发福的脸上浮出一层油光。 他就那么笑着,像个弥勒佛,看上去已经观察了他们很久。 “你们就是刚来的新生吧?”他语气和善,肥肉在脸上抖动,“我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我姓胡,你们跟着我走就行,我领你们去班里。” “来了就要好好学习……”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大嗓门就打断了他。 “什么意思?教导主任?你他妈整我呢吧?” 肌肉男早就积攒了一肚子怒火,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后,更是不想抑制自己。 他粗暴地把身上簇新但肥大的校服扯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摔到了地上。 戴着口罩的男人额头青筋一跳,冰冷的目光驻足在肌肉男身上。 旁边的小男孩托着腮,抬起漂亮的眼睛,嘲讽地轻呵出口:“蠢货。” 肌肉男对现场的氛围毫无所觉。他扔下衣服后,像是觉得不解恨,又“嘿嘿”笑了两下,满不在乎地在校服上踩了几脚。 雪白的布料上陡然留下了两个显眼的黑脚印。 异常刺目。 没有人阻止他的行为,大家心情各异地看着这只“小白鼠”以身试毒。 天色渐暗。 做完想做的一切后,肌肉男自以为隐秘地扫了一眼大波浪/女。 大波浪/女正百无聊赖地扣着豆蔻红的手指甲。 一些人佯装无意地远离了肌肉男,还有一些人仿若无事发生,但目光却都若有似无地投向了——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低下了头,宽大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无端看上去给人一种落寞的感觉。 简迟深刚好站在他身侧,于是他后退了两步,退到刚好能看见教导主任的表情。 他在笑。 “这位同学,念及初犯,我代表学校再给你一次机会。” 沉默了一会儿后,教导主任满脸沉痛地抬起了头。 “把校服捡起来,在七点钟之前洗干净穿在身上,刚刚的事一笔勾销,我既往不咎。” 肌肉男听后嗤笑一声,把脚又放在校服上碾了碾。 “老子告诉你,不管你和你背后的人到底打什么主意,最好马上把老子放回去!知不知道龙哥!那是我大哥。敢算计我,当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教导主任假装惊讶地“啊”了一声,眼里的喜悦快要溢出来:“怎么回事!居然还是个问题学生,还混黑混社会!” “这不行,我得严厉教育你。”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响起,本是黄昏的天空连过渡都没有,直接切换到了深蓝发黑的夜色幕布。 简直是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世界的虚假。 教导主任也秒换口风。 “你在这儿待着,剩下的人跟我先去教室,大家都等急了。” 他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油汗,开始笑眯眯地在前面带路。 看上去是学生的一对女孩子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双马尾女孩子不顾同伴的无视,紧张地扯上了她的袖子。 “茵茵,这是不是……” 叫茵茵的高马尾女孩儿板着一张脸,声线也有些颤抖:“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有人……有ai在说话。” “它说,编程性死亡,高校怪谈,游戏开始什么的……” “对对对!”双马尾女孩子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我还以为我幻听了!” 走在旁边穿黑色卫衣的大男孩偷偷把两人的话都听到了心里。 他就是刚刚第一个出声,后来却再也没说过话的人。 他不是肌肉男,他对氛围的感知非常敏锐。 可以说,从他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坏了。 办错事了。 整个环境氛围瞬间就不一样了。 走向还是不好的那种。 于是他很有求生欲地把嘴闭上了。 他嘴巴不动,但眼睛、耳朵和脑子都没闲着,尽可能地调动全身心去警惕。 没办法,任是哪个当代大学生在满课的一天毫无所觉地到了一个新地方,都会有这样的不安感吧。 万一被拐卖了,他哭都没法哭去。 希望他这是在做梦吧,他还要上课呢。 他重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谁知道的是,本来是例行谨慎,但在仔细观察了周围人事物之后,他变得真正谨慎起来。 学校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围墙太高,门也严丝合缝,一点儿翻墙出去的机会也不留给他们。 有问题的是他们这一群人。 他们都穿着标准的中国式校服,黑白相间,布料粗糙,样式老旧,肥大难看。 但他们这群人里,除了他自己和那俩看上去像高中生的小姑娘,没一个的气质是符合这身校服的。 再加上他以为是在做梦的机械提示音、两个女孩儿的对话、突然变幻的环境…… 他吞了吞口水。 不会吧? 风有点大。 简迟深跟在一群人后面,面无表情地把手伸进了校服宽大的口袋里,然后不经意地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有点扎手。 他刚想把它掏出来,光洁的额头却倏然撞上了一个人的后背,生生让他的动作停下。 有点疼。 简迟深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 所有人都停下了。 教学楼到了。 第 30 章 高校怪谈(3) 满脸油腻的教导主任让你呆在校门口,然后与其他人一起走了。 如果是你,你会乖乖站着吗? 肌肉男身体力行地做出了回答,不会。 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其他人走了,自然而然地就跟了上去。 心里甚至有种久违的叛逆感。 教导主任转身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简迟深发现,他的兴奋愈发明显起来。 因为内心与表面的极端不符,教导主任的脸在教学楼前的灯光下看上去有些扭曲。 细高的影子拉长在他身后,有种张牙舞爪的诡异与危险。 “同学们,我们到了。”他笑笑,“我的办公室在二楼西侧219,有事可以来找我。” “你们一部分人在高三四班,一部分人在高三九班,这两间教室分别在二楼和三楼,会有你们的班主任来接你们的。” 教学楼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从简迟深一行人的视角可以看见楼内的豪华装修,书画挂饰。 相比于普通高中来说,这已经可以算是奢侈的了。 简迟深几乎立刻意识到了:这应该是私立高中。 普通高中教学楼一般不会有这么……金碧辉煌的内外包装。 而且一路走来,校园内的景色宜人,建筑华美,到处都透露着金钱的气息。 那食堂应该会有小蛋糕吧。 简迟深眼神有些放空。 “来到这儿我还是有一些事情要交代大家的。” 教导主任脸上维持住一个固定的弧度,显得有些滑稽。 “大家都是学生,首先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遵规守纪。要随时随地记住自己的身份,要尊师重道,记住你们是一个高三的学生!” 吞了口唾沫,教导主任继续慷慨激昂。 “要听老师的话,要认真完成作业,要积极回答问题。” “千万不能打架,千万不能旷课,千万不能半夜出门,让老师费心去找你!” 三要三不能。 不少人都皱了眉。 上班族小声地自言自语:“我怎么穿越来这么个破地方,怎么还是身穿……算了算了,学生就学生,从头开始也挺好,纯天然美女学生还多,刚好来个养成。” 高马尾女孩儿厌恶地白了上班族一眼。 “话不多说,晚自习还有三分钟开始。”教导主任抬起手看了看表,“第一天,迟到会给同学留下不好的印象哦。” 潜台词,不能迟到。 简迟深把校服肥大的衣袖往上挽了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然后率先踏进了教学楼的大门。 脚都进去一半,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又回身,冷冷淡淡地给咧着嘴的教导主任打招呼。 “老师再见,辛苦了。” 剩下的人见状有样学样,纷纷敷衍但假装诚恳地点头:“辛苦了辛苦了,老师再见!” 教导主任“唰”一下拉下脸来,浑身散发着抗拒的同时却努力地挤出可怜的笑意:“不辛苦。” “快去吧。” 三个字咬牙切齿,教导主任皮笑肉不笑地送走了前面一堆人。 然后看到后面的人,他的眼神总算舒缓下去。 这后面的人,都没有跟他打招呼。 肌肉男、大波□□、上班族和那个中年妇女。 还有那个张了张嘴又闭上的高马尾女孩儿。 教导主任在后面无声地笑了笑。 — 大厅很宽敞,电梯在左侧位置,楼梯在右侧位置。 左右各有一条长廊,长廊的墙面上挂着很多油画。 油画上有风景,但占有更大篇幅的是人像。 抽象变形的人像上运用色彩夸张的渲染,每张人像上的人脸都显得有些模糊。 但隐约可以看见,他们都在笑。 简迟深在灯下站着,整个人都白得近乎透明,眼神渐渐从冷淡到发散。 就在他想要走向那些画的时候,一个人不小心撞了过来。 是那个看上去很怯懦的人。 他不知道怎么的,直愣愣地撞了简迟深一下,两个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双双倒地。 手掌冰凉的触感唤醒了简迟深。 他神色冷淡地低头。 刚刚情况紧急,身下的人抱住了青年柔软的腰肢,用自己的身体当了青年摔倒的软垫。 他目光隐晦地划过青年殷红饱满的唇瓣,面上惊慌失措,开始疯狂地道歉。 “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刚……” 简迟深从他身上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没事,谢谢。” 稍微耽误了一会儿,两个疑似班主任的老师也下来了。 一男一女,看上去都非常的匆忙,手上和衣服上都还带着白色的粉笔灰。 其中那个女老师踩着一双红色高跟鞋,穿着黑色职业套装,涂了大红色的唇釉,脸上的粉多得让人敬而远之。 她傲慢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嘴角耸拉着,显得苍老又刻薄。 “我姓郭,叫我郭老师就行,下面我点到学号的跟我去四班。” 双马尾女孩怯怯开口:“什么学号呀?” 许是因为她看上去乖巧的好学生气质,女老师并没有为难她。 “校牌不是都发给你们了吗?编号就在你们的校牌上,一般都用后三位。” 简迟深想了想,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了刚刚没来得及看的东西。 那是一张卡片类型的校牌。 上面有简迟深的姓名、班级、学号……还有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抓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眉眼精致,眼神依旧是冷漠中带着厌烦,嘴角紧紧抿着,连半点程式化的笑容都没有。 柔顺的碎发散落在雪白的肤上,他的校服拉链敞开,露出一小块精致的锁骨,隐约可见玫瑰金色项链的一点余光。 他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照的了。 但绝对不是近期。 简迟深记住学号之后,漫不经心地把校牌收了起来。 那女老师见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学号了,也不再耽误,语速很快地开始点名。 “594” 双马尾女生咬咬下唇,一步三回头地站到了女老师身后。 “595” 中年妇女走了过去。 “596、597” 两个暂时结盟的老手对视一眼,一起走到了女老师旁边。 “598” 上班族撇撇嘴,看上去不太情愿,但还是挪到了女老师那边。 “599” 黑色卫衣的小青年指了指自己:“是我吗?” 女老师“啪”地一声合上点名册,直接无视了黑卫衣小青年的问话,转身就朝着楼梯口走去。 男老师适时出来打了个圆场:“应该是你,同学们快跟着你们郭老师去吧,迟到了可是要挨罚的。” “我们怎么不坐电梯?”一个男人粗犷地开口。 他是老手之一。 刚刚听他的同伴叫他——锋哥。 “二楼,用不着电梯,走着更快些。”男老师脾气很好地回答道。 时间所剩无几,来不及再问些什么,锋哥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大步朝女老师追了过去。 剩下的人心也慌慌,见状也不在忸怩什么,小跑着跟了过去。 眨眼间,在场就剩下了七个人。 男老师清点了一下人数,朝他们点点头:“走吧,去三楼,我们坐电梯。” 一行人保持沉默,跟上了这个男老师。 连最难缠的肌肉男都没说什么,看上去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电梯光洁明亮,内部还有小型电视,很符合学校昂贵的特点。 简迟深原本是一直提防着进电梯的,进去之前还特意往上看了看——电梯顶上有人好像也很符合校园怪谈的定义。 但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 电梯平安无事地从一楼到了三楼。 “走吧,我们教室很近的,就在电梯边上,大家注意一下。” 男老师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衫,表情从容地推开了教室门。 “咳咳咳,”他咳嗽了两下,示意学生抬起头,“同学们,我们的新同学到了。” 晚自习开始的提示音响起,指针一秒不差地指向应有的方向,简迟深他们踏进了高三九班的教室。 穿着校服的学生整齐划一地抬起头来,眼神麻木,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他们。 没有人说话,空气寂静得可怕。 高马尾女孩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场面太诡异了。 就像是……日韩惊悚电影里面常见的那种场面。 静默持续了一两分钟,最后还是男老师打破了这个僵局。 “新同学们先去自己找位置坐下吧,咱们的同学看起来是太累了,但也不能连鼓掌都没有啊是不是?” 坐在底下的学生开始机械地鼓掌。 他们连鼓掌的频率都一模一样,一片声音连起来,像是在合拍子,更像是在演一幕嘶哑的闹剧。 大波浪/女膈应地皱起了眉头:“真晦气。” 这一句话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却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鼓掌声突兀地直接消失。 所有学生正襟危坐,双手工工整整地放在桌面上,直勾勾地盯向了大波□□。 大波□□在原地吓住了。 简迟深环视了一圈,没在原地等着,直接去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路过那群学生的时候,他们看都不看他一眼,全然只盯住大波浪/女一个人。 气氛愈发紧张起来,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简迟深已经坐下了有一会儿。 “今天作业很多,但是大家好像都做完了?” 教室前面的投影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作业项目,青年旋着笔,从抽屉洞里掏出一本崭新的习题册,状似无意地开口道。 所有学生听后又沉默地低下头去,拿起笔开始继续写习题。 大波浪/女松了口气。 “好了,大家继续上自习。” 男老师没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笑眯眯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此刻已经有四个玩家坐在了座位上。 那个怯懦的男人坐在了简迟深旁边,小男孩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高马尾女孩子坐在了倒数第二排。 只剩肌肉男和大波浪/女还在讲台附近犹豫。 也没过多久,就在简迟深刚写完一页高三数学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冷哼和摔门而去的声音。 肌肉男离开了教室。 在晚自习时间,在禁止随意出门的时间。 教室依旧安静,但却时不时有了几下尖刻的笑声。 小男孩放下手中的黑色水笔,皱眉看向了他右前面的一个学生。 他在笑。 像是发现了小男孩的注视,那个男学生的头平转了180°,朝小男孩露出一个咧到耳根的笑容。 雪白的牙齿上是腥红的血迹,黑洞洞的口腔一张一合。 “好——好——学——习——” 小男孩“唰”的一下起了身。 椅子在地板上拖动,划拉出刺耳的声音。 因为他的动作幅度过大,黑色水笔掉到了地上,书也哗啦哗啦倒了一地。 小男孩所在的位置顿时一片狼藉。 “怎么回事?” “书掉了。” “……” “怎么这么小啊?” “可能是跳级的。” “长得真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嘻嘻嘻。” 小男孩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刚刚还是非正常氛围的教室现在直接换了一层皮。 设施没变,人没变。 但那些学生“活了”。 他们开始说悄悄话,偶尔撕便利贴传小纸条,还会因为数学太难而抓耳挠腮地揪头发。 他们满脸鲜活气息,平凡地像是每一个高中学生的缩影。 简迟深也察觉到了这一变化,手中正在做的题微微一顿。 怎么回事? “啊啊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平静,与之相伴的是如约而至的下课铃声。 “怎么了怎么了?” 九班的那个男老师急急忙忙从办公室跑出来。 一个女生手扶着墙,跪坐在公共卫生间门前,一副喘不上气来的表情。 “老师……死……死人了……” “死人了……呕……” 男老师瞪大了双眼,指向女生的手有些哆嗦,赶紧的一溜烟儿小跑过去。 整个楼道出来看热闹的学生都沸腾了。 八卦和坏消息永远是传播得最快的。 十分钟后,全校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当然也包括简迟深他们。 态度强硬地跟老师请了假,剩下的十一个玩家集合,面色或惊恐或凝重地站在了事发厕所门口。 ……肌肉男死了。 — 第 31 章 高校怪谈(4) 虽然肌肉男今年才23岁,但他其实已经辍学很多年了。 没办法,他实在是受不了教室里压抑而沉闷的氛围,这会让他一直想起他当年的不学无术,让他一直想起那个始终没放弃过他,但他却主动放弃的那个老师。 心里烦闷,他干脆地朝旁边的大波浪/女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后扬长而去。 给脸不要脸的女/表/子,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 女人在后面盯着肌肉男的背影,表情像吃了苍蝇,一口银牙咬得紧紧的,边翻白眼边气咻咻地去找了位置坐下。 没办法,她还穿着细高跟呢,美则美矣,但真是走累了。 以后再找这个猥琐男算账。 —— 独自一人出来的肌肉男漫无目的地乱逛着。 其实走出教室后他也不知道去哪儿。 但所幸这学校条件还不错,走廊里有饮水机,有纸杯,还有免费的无糖饼干自取。 肌肉男正好感觉饿了。 于是他瘫坐在旁边的长椅上,顺手拿过饼干,用一次性纸杯接上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还别说,味道挺不错的,有股烧烤味。 许是因为水喝太多了,肌肉男没多久就感觉到一股尿意。 这尿意来得急而汹涌,根本抑制不住,更何况他也没想抑制。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随便选了个方向,就开始找厕所。 走廊很长,教室却不多。 肌肉男边走边看着周围,颇感觉有点儿新奇。 他还是第一次来高中。 想不到高中条件这么好。 瞧瞧这装修,就跟新的似的,到处都透露出万恶的资本主义气息。 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他眼馋地舔了舔嘴。 略散漫地走着,肌肉男不一会儿就发现了厕所。 左边是男厕,右边是女厕。 肌肉男先是朝女厕里面瞥了一眼,还嘿嘿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又看了看男厕,耸耸肩之后,满意地走了进去。 厕所也没有辜负金钱的厚爱。 整个公共厕所干净得像是酒店房间,墙面地面都锃光瓦亮,连一丝灰尘也无。 厕所的外侧是洗漱间,有一整面墙的大镜子,能把人从头发丝照到脚。 厕所的内侧是一个个单独的隔间,隔间内部是抽水马桶,纸巾熏香一应俱全。 不错。 肌肉男随便选了一个隔间,粗鲁地解下裤腰带,开始哼着小曲儿释放自己的欲望。 “嘀嗒、嘀嗒——” 水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肌肉男抖擞了一下,疑惑地提提裤子。 哪里在漏水吗? 没有多想,摁下冲水键,他转身打开了隔间的门。 没人,没漏水。 肌肉男检查一圈后得出了最终结论。 那这是怎么回事? 滴水声还在耳边环绕,肌肉男却怎么也找不到位置。 那声音像是远在天边,有点缥缈;又像是近在耳畔,走哪都能听见。 肌肉男不信邪地撸了撸袖子,走到外间把厕所里的所有水龙头都打开,开到最大。 然后从左到右开始关水龙头,用了死力气把它们拧到最紧。 哗哗的水流声响彻在空间,暂时盖过了水滴声。 肌肉男松了口气。 “吱嘎——” 很突兀的,令人牙酸的一声响在肌肉男身后缓缓展开,连极大的水流声都掩盖不住。 肌肉男一惊,转过身去。 ……最里面的一扇厕所隔间门开了。 没有人。 自己吓自己。 肌肉男暗暗唾了一声,他难道还真信了有鬼不成。 这么想着,他大踏步朝最后一个厕所隔间走了过去,想把那扇该死的门关上。 身后的水龙头还没关完,依旧哗哗的水声在空间响彻。 肌肉男几步就来到了最后一个厕所隔间。 本来想直接把门关上的,但在关门之前,肌肉男鬼使神差地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很正常,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马桶水箱正在滴着水。 肌肉男皱了皱眉。 他刚刚没检查这里吗? 原来是这里在滴水。 他本来想关门直接走,毕竟他也不负责修水箱。 但就在他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原本已经消失的滴水声又在他耳边响起来了,而且俨然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肌肉男觉得是自己心理作用,看到了不管就浑身不得劲儿。 没办法,他环视了四周,随便从墙角拎了一个桶,就踏进了最后一个厕所隔间。 虽然他不会修,但找个桶接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地上已经有了一大摊水,水甚至都蔓延到了隔壁隔间。 肌肉男又认命地拿了个拖把,动作粗暴地开始拖地。 拖着拖着,肌肉男开始觉得不对劲。 地上怎么这么多头发。 还都是黑色长发,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像是互相纠结的海带,看着让人作呕。 而且…… 肌肉男挠了挠头。 他怎么感觉水滴声更快了。 “嘀嗒——” 一滴两滴,冰冰凉凉的水落到了肌肉男的脖颈处。 肌肉男被冻得一个哆嗦,满心不爽地抬起了头:“怎么他妈还没完没了……” 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肌肉男骂骂咧咧的话戛然而止。 令人晕眩的白炽灯下,一个满脸黑色皲裂的女人正趴在天花板,阴森森地盯住了他。 女人披着一头黑直长发,穿着带血的白衣服,浑身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姿势。 那是人类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她张着嘴,森白的牙齿露着,嘴角正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 肌肉男动作僵硬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脖子。 哆嗦的手上是一手的血。 拖把“啪”的一声倒了,声音很沉闷。 肌肉男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差点没当场去世。 那是个拖把? 那是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女人身体僵直,浓密的头发像海藻一样铺在地上,浸在血泊里。 马桶水箱不滴水了,滴的都是血。 地下也没有水,只有黑红又黏稠的一滩滩液体,还间或夹杂着一些白花花的东西。 抽水马桶也开始从缝隙里涌出血水。 血水从各处袭来,争先恐后地往肌肉男身上流。 肌肉男脑子已经木了,浑身只剩下一个指令——跑! 来不及多想什么,肌肉男连滚带爬地开始往外冲,边冲边屁滚尿流地喊救命。 可是整个教学楼像是死了一样,他喊得那么大声,却没有一个人出来。 他跑到一间亮着的教室,开始疯狂拍门。 “开门!开门!给老子开门!” “有鬼!救命!开门啊!” “救救我,啊啊啊啊啊——” 身后的女人躯体折成乱七八糟的扭曲姿势,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猎物,长发拖地,动作极快地朝肌肉男爬过来。 一道长长的血痕从厕所一直拖,瓷砖地板洁白中混着刺目的红。 肌肉男拍不开门,转身又去找下楼的楼梯。 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地方不能待! 这儿有鬼! 他用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前跑着。 眼看就要到楼梯口了,他脸上露出喜色。 就在他要不假思索地下楼之时,他脸上的喜色褪去,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楼梯门口。 刚刚他拿着当拖把的女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楼梯口,在肌肉男下楼的必经之路挡着。 女鬼整个倒立,海藻般的长发披散着,拖到哪儿就在哪儿留下一地白花花的东西。 见肌肉男面如土色,她幽幽地笑了笑:“要拖地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肌肉男目眦欲裂,就要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一转身,一只如同鸡爪的干手就握住了他的脚腕。 肌肉男僵住,目光缓缓地往下看。 女人皲裂的脸里爬出蛆虫,七窍同时流出黑红的血液。她青黑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长发不住地伸长,顺着肌肉男的脚往上爬。 “你怎么能不穿校服——” “你怎么能不遵守纪律——” “你怎么能不尊敬老师——” 女人的语调从一开始的幽幽变成声嘶力竭。 “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 肌肉男瞪大了双眼。 黑发攀附上了他的身体,寄生进了他的眼窝,钻进了他的口腔。 他被头发密密麻麻地裹在了里面。 黑色的头发缠绕成一个茧,过了一会儿,这个茧开始大片大片地往外渗血。 黑发看上去更加有光泽了。 始终没有人从教室里出来。 一切就像发生在另一个次元。 过了一会儿,一切恢复原样。 学校依旧富丽堂皇,干净明亮。 —— 简迟深他们强硬地进了厕所。 他们必须要了解情况,要不然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灵异类副本永远都不可小觑。 哪怕它看上去再过安全无害。 新手们都捏着鼻子进了厕所门。 “呕——” 大波浪/女一见到里面的情况直接吐了出来。 高马尾女孩强装镇定地捂住了眼,双马尾女孩尖叫一声,看上去随时可能晕过去。 上班族直接腿软了,扒住门框,谁拽都不起来。 只有黑卫衣小青年还好点,看上去除了脸色煞白没什么别的不适。 黑卫衣小青年:谢邀,人已经吓傻了。 整个卫生间里到处都是血迹,原本干净的墙面上写满了“死”字。 众人几乎是掂着脚来到了最后一个厕所隔间——肌肉男的尸体就在这里。 他浑身是血,半个身子没入了马桶,整个人倒插在马桶里。 黑色的毛发在他身上缠绕着,大家一眼看上去都以为是后来绑在他身上的。 不太像。 简迟深冷冷淡淡地凑上前去看了看。 他是从身体里长出了一堆头发。 “这……这里有字!” 还没细看尸体,腿软的上班族尖细地开始喊,声音里充满了对未知鬼神的恐惧。 一行人赶紧又从隔间出去。 外间占满一面墙的镜子上,像是直接用血刻在了上面,浮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不遵守规矩者,死——” 第 32 章 高校怪谈(5) “为什么?怎么会死人呢?” 卫生间里的惨状吓到了上班族,镜子上莫名出现的血字更是使他肝胆俱裂。 他满脸崩溃地抱着头,浑身幅度有些大地颤抖着。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他声嘶力竭,“是不是在拍真人秀!我不拍!你们这是犯法的!你们非法绑架我,我要告你们!” 无人理会他。 对当前情况有一些猜测的黑衣小青年和两个女孩子恐惧地垂下了头,大波浪/女还在干呕,怯懦男人神色依旧,眼睛因为害怕而紧紧闭着。 剩下的人大部分都神色凝重,只简迟深和小男孩百无聊赖地四处瞎逛,还有心情安抚一下偷偷往里看然后被吓到的学生。 其中有个学生犹豫了一下:“你们是新来的……千万不要违反学校的规定,不然会有鬼来找你的。” 小男孩眼神一动,有点婴儿肥的小脸微微鼓着,让人轻易就卸下了防备。 “为什么呀?” 那学生迅速朝左右看了一眼:“这个我没法儿和你细说,但现在死的这个肯定是违反了规定,然后被厕所最后一个隔间的学姐……不是,是女鬼,给杀了。” 学生只感觉眼前晕眩了一下,不该说的话顺口就给说出来了。 他惊慌地捂住了嘴,瞪得溜圆的眼睛是难以名状的恐惧和绝望,也不再看小男孩一眼,急匆匆地穿过人群消失不见了。 简迟深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你给npc用了道具?” 小男孩笑嘻嘻地看着简迟深:“关你屁事。” “我的线索可不是那么好听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身形高挑颀长的青年居高临下,容色潋滟的脸上有些冷然:“玩家之间暂时还没有对立关系。” 小男孩毫不在乎地“哦”了一声:“关我屁事。” 明明是一副稚童的模样,可小男孩的眼中却全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他的眼神扫过简迟深,深褐色的瞳孔里,满满都是冷酷和嘲弄。 简迟深见状顿了顿,但终究是没再说话,而是又折身回去细细看了一下肌肉男的尸体。 很明显,肌肉男的死亡绝对不是人为。 看周围的痕迹,他在死前应该有过剧烈的挣扎。厕所里他们所在的高三九班教室并不是很远,这一块短短的距离,按理说不应该听不见肌肉男闹出的动静。 可他们每个人都很确定,他们在教室里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一段时间,整个教室内只有笔尖划过书页的沙沙声,和窗外隐隐约约的风声。 想明白的玩家神色都开始凝重。 难道鬼杀人的时候周围的人是无法察觉的吗? 肌肉男死之前不可能不呼救,但他们却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也就是说,肌肉男无声无息地死了——对其他人来说。 如果他们遇上了鬼,会不会也是这样,呼救无门,自保无法? 锋哥皱着眉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那人:“老李。” 老李也是一个老手,眉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看上去有点凶。 得到锋哥的暗示,老李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除了已经离开卫生间的小男孩。 “诸位,我姓李,大家可以叫我老李。已经玩过游戏的就不用说了,大家应该都知道这游戏的邪性。没玩过游戏的新人们,听好了。我们现在在一个真人恐怖游戏里,从此刻开始,你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去。游戏里死了就是真死了,不要妄想游戏死亡之后还能复活,没几个人能买得起复活卡和存档卡。” 老李顿了顿,满意地看到众人都在专心听他说话。 “相信你们也听到了,这个副本叫【高校怪谈】,是灵异类副本,会有超自然的鬼魂出现,大部分是恶鬼,可能也会有给我们提供线索的善鬼。已经死的这个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他的位置,他在最后一个厕所隔间,这也是怪谈之一。” “至于他的死因,我也有所猜测。他一开始脱了校服,违反了校规,这是其一;他又没有跟那个胖子教导主任打招呼,不尊敬师长,这是其二;他又在晚自习时间随意出教室,不爱学习,这是其三。归根到底,他就是因为不守规矩,所以率先被鬼找上了门,然后被杀死。” “所以当前对我们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大家不要违反规矩。”老李严厉地看向众人,“谁要是违反了规矩,拖累了其他人,我就亲手送你上路。” 不少人心里都咯噔一下,默默绷紧了神经。 空间一时沉寂下来。 双马尾女孩子好像很喜欢问问题,见大家都不想再开口,憋了一会儿之后,她小心地举起了手:“什么怪谈?” 中年妇女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要去最后一个厕所,记住就好。” “哦。”女孩儿听话地放下了手。 “一般死过人的地方才会有鬼。最后一个厕所的怪谈最开始也是因为在里面死了一个女生,她因为心脏病,厕所的门锁又恰好坏了,于是在厕所里痛苦地死去,变成了怨灵。”高马尾女孩儿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那是不是,这个厕所里也曾经死过人?” “按照……游戏的要求,除了存活之外我们还需要经历至少三个怪谈,不知道厕所已经发生的这个算是我们经历的吗?” “我们可以调查一下学校还有哪些地方死过人,意外和非意外都问一问,说不定就能锁定怪谈的大致范围,我们主动出击,准备好之后存活的概率说不定还大一点。” 高马尾女孩子平日里应该素质不错,她越说越顺,把自己的想法和疑问都问了个遍。 她提起游戏的时候有点迟疑,但语气却莫名笃定,显然是相信了老李的说法。 没办法,眼前的一切远远超出了她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世界一下子将她十八年来的认知击个粉碎。 感性让她害怕和无助,想马上回家抱着爸妈大哭一场;理性让她接受和思考当前的状况,并对此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举动。 她不能死,她不想死,她要回家。 小姑娘本就挺直的脊背愈发坚定,尚且有些稚嫩的眉眼间充满了坚毅。 老李略微惊奇地“啧”了一声:“有个好苗子,不错。” 锋哥不置可否,但眼神明显也温和了许多。 高马尾女孩子在心里松了口气,她赌对了。 他们不需要新人,他们需要有能力的、清醒的、聪明的同伴。 “砰砰砰——” 粗暴的拍门声惊醒了陷入巨大信息量的玩家们,众人纷纷抬头朝门口看去。 是那个郭老师。 她踩着红色的高跟鞋,穿着肉色的薄丝袜,黑色的职业装烫熨地穿在身上,整个人显得干练而又有气场。 她没踏进脏污的卫生间,就站在门口,像是学生时代每一个再为严厉不过的教导主任。 她用阴毒的眼神盯着他们,红得像是涂了血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刻薄的字眼:“都在这儿干什么?吃饱了撑的是不是,现在是晚自习时间,谁允许你们出来的!” “我知道了,你们这是旷课。” 郭姓女老师冷笑一下。 几个学生在那儿大气不敢喘,几个社会人士都在各自想着对策。 肌肉男用生命给他们试探出了一条不要违纪的规则,他们现在可不敢认下旷课的名头。 简迟深站得离门口最近,闻言后在口袋里掏了掏,修长的手指最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像是情急之下随便撕扯的一块本子纸。 “老师,我们有假条。” 拿着威逼利诱来的假条,简迟深毫不心虚地冲对面的女老师笑笑。 郭老师狐疑地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确实某个老师的字迹。 郭老师脸色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再看向简迟深的目光里带上了满满的严厉与阴鹜。 “有假条就可以随便在学校逛荡吗?所有人马上给我回宿舍!” “都愣着干什么!男生a栋404、414,女生c栋444,都给我回去!” 没再用旷课的理由压制他们,郭老师换了一个说辞,催促他们赶紧回宿舍。 宿舍号并不好听,甚至一看就知道要搞事情。 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假装顺从地返回宿舍。 锋哥脚步一错,肩膀同时撞上了高马尾女孩子和中年妇女两个人。 “见机行事,小心为上。” 这是认可她们想招揽她们的意思。 高马尾女孩子没什么反应,中年妇女更是老神在在,权当没听见过。 郭老师不耐烦地朝他们挥挥手:“都愣着干什么,跟上!跟丢了今晚自己睡教室就行了。” 众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跟了上去。 简迟深走在最后,临踏出教学楼前回头看了看。 那小男孩发现他们要走了,可是他好像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无意干涉他人的选择,简迟深顶着郭老师杀人的目光,一路从队伍的最后走到了前面。 五分钟后,宿舍楼到了。 — 第 33 章 高校怪谈(6) a栋宿舍楼离教学楼最远,b栋次之,c栋最近。 所以郭老师先带着一行人来到了c栋女宿舍楼。 宿舍楼一共有六层,占地面积不小,也不知道里面住着多少人。 因为还没有学生回来的缘故,整个宿舍楼是全黑的,没有一丝灯光亮起,就像一栋无人居住的空楼。 夜风拂过树叶哗哗作响,黑魆魆的建筑隐匿在云层中,黯淡的月光勉强照亮几分它的面貌。 几个即将入住的女性或凝重或恐惧地抬头看着它,仿佛是在看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好了,你们进去吧。”郭老师转过身,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串钥匙,“这是宿舍钥匙,每人一把,拿好。” 待四人都领了钥匙后,郭老师又给她们推开了宿舍楼的大门,看上去再尽心不过:“十一点之后门禁,不允许出入,违者后果自负。” 最后四个字音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他们,又像是猛兽捕猎前对猎物的逗弄。 三个新手面上都不太好看,在门口踟蹰着,看上去不大想动弹。 中年妇女倒是没什么反应,微一点头后就进了宿舍楼。 郭老师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下:“怎么?不想住?” 一听这话,剩下的人再不敢犹豫,都慌乱地进了门,生怕肌肉男的下场就是自己的下场。 见女学生都进去了,郭老师也没有再追究,继续领着男生往a栋走去。 红色的高跟鞋在地上踩出有节奏的声响,听上去莫名急促。 c栋宿舍楼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门锁“吧嗒”一声关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月光沉沉,更深地隐匿入云层。 夜色愈暗。 — 女生宿舍是444,也就是说她们要爬上四楼。 但宿舍楼里好像还没开始供电。 黑暗中什么灯都不开,任凭大波浪/女气恼地拍着摸索出来的开关,周围却仍然回应给她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她低低地咒骂了一声。 “姐姐,你叫什么呀?”似是为了缓解黑暗和寂静带来的双重压力,双马尾女孩借着身边高马尾女孩的遮挡,怯怯地探头问了一句女人。元宝小说 大波浪/女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陈琳。” “噢,陈姐姐。我叫郑丽丽,她是我同学,叫王婧雅。” 郑丽丽在黑暗中羞涩地笑着,双马尾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好几次都打到了王婧雅的脸上。 王婧雅不耐烦地用手指把她戳开:“你自我介绍就自我介绍,拉上我干什么。” 王婧雅也是觉得很无语。 她和郑丽丽只是普通同学,关系并不算好,甚至可以称得上不好。 学生时代的矛盾并不激烈,但也够恶心人。 背后说小话聊八卦都是轻的,更有那种小小年纪就阴阳怪气两面三刀的小人,不痛不痒地说你几句坏话,不动声色地引导小团体孤立你,不遗余力地抢你的功劳和你的机会来粉饰自己。 没错,她说的就是郑丽丽。 这种恶心人的事郑丽丽全都干过,并且娴熟至极,习以为常,一点不亏心。 别看她一副乖乖巧巧柔柔弱弱的样子,其实心眼又小又多,勾心斗角一把好手,哪怕去参加宫斗都绝对是笑傲后宫的白莲绿茶。 王婧雅看她的第一面就不喜欢她。 但人家郑丽丽多会来事儿,在外人面前永远表现得无可挑剔,让你根本挑不出她明面上的不对,只能忍气吞声不撕破脸皮。 现在到了危机四伏的新环境又给她整这一出,开始拉着她当挡箭牌,套信息求关照,真不要脸。 王婧雅气得绝倒。 “啊,我没有……”郑丽丽怯生生地咬住下嘴唇,语气楚楚可怜,无辜得紧。 陈琳也有些不耐,不想理会这些小女生家家的矛盾,直接一挥手打断了她们即将出口的争吵。 “闭嘴!烦不烦。那个谁——王婧雅是吧,你去前面看看有没有电梯,没有电梯的话楼梯在哪儿,我去找找电。” 看看看看,又要在郑大小姐的引导之下跑腿了。 王婧雅白眼一翻,语气也不是很好起来:“这是高中,一般宿舍不到时间都是断电的,到时间会自动来电。而且这宿舍最高只有六楼,怎么可能会有电梯,肯定要爬楼梯的。” “让你去就去,你在这儿顶什么嘴?” 没了其他人压着,陈琳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臭毛病就又出来了,一点儿都听不得别人的拒绝,更何况拒绝她的人是个比她好看的小丫头片子。 她毫无形象地朝王婧雅唾了一声:“矫情。” “谁他妈……”后面的话被郑丽丽一拽拽没了,王婧雅怒气冲冲地看向拽着她走的双马尾女孩,“郑丽丽你干什么?” 郑丽丽语气很轻,下手力道却重得吓人:“我们去看看,陈姐姐你去那边看看,别生气,婧婧不是故意的。” 王婧雅快被这个白莲婊同学气死了。 中年妇女进来的早,她们一直没见到她的踪迹,许是已经上去了。 在场的三个人分立成两拨,二对一,王婧雅一点儿不占优势,反而能把自己气个半死。 想通了这一点,王婧雅臭着脸甩开郑丽丽的手,自己往走廊深处走了过去。 她要自己去摸情况,自己上楼,才不管她们。 让她们两个碧池在下面待着吧!!! 陈琳动作妖娆地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儿明显充满怨气的背影,得意地轻哼一声:“小郑,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郑丽丽恬静地笑笑,声音也好似抹了蜜:“陈姐姐真漂亮,走吧。” —— 王婧雅是朝左去的,陈琳和郑丽丽就往右走了。 走廊就这一条,顺着往前走了一会儿,他们很快就摸索到了楼梯。 别说,离大厅还挺近的,很容易就走到了。 穿着高跟鞋的陈琳不死心,执意要去找电梯。 郑丽丽无法,只好陪着陈琳把一整条走廊都走了一遍。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落地窗,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影影绰绰的月色和斑驳树影,黑压压的枝叶沉下来,诡异中透着几分凄凉的美感。 只可惜没人想欣赏这份美。 从一个尽头到另一个尽头,兜兜转转,她们又回到了左侧的楼梯口——这是王婧雅去的那个方向。 电梯自然是没有的,可是连王婧雅都不见了踪影,这就很让陈琳生气了。 郑丽丽挽着陈琳的手,无害地弯弯嘴角:“婧婧肯定是先上去探路啦,我们也上去吧。” 陈琳冷哼一声:“探路?探路探得人都没了?她肯定是先上去了,而且压根儿就没想着来找我们。” 已经走得心生烦躁,细长的高跟鞋踩向地面,陈琳冷眼看着黑黝黝的楼梯间,咬了咬牙:“上楼。” …… 电真的是个好东西。 陈琳颤颤巍巍地爬着楼梯,做着精美指甲的手紧紧抓住身边的郑丽丽,只当听不见郑丽丽的小声痛呼。 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墙上的指示牌散发着绿幽幽的荧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响。 陈琳艰难地走着,感觉自己随时会一脚踏空,然后把脚踝给崴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陈琳只觉得眼前的环境好像不是她看到的模样。 莹绿色的光线还算清晰,视线一晃间,陈琳好像能看见斑驳掉漆的白色墙皮。厚重的灰尘铺在地上,被她们这群外来者踩出一个个脚印。水泥地的楼梯台阶上有深色的痕迹,蜿蜒着,四溅着,最后深深地刻在台阶里。 可这个环境明显不属于这个学校。 陈琳揉了揉眼睛,又定神看去。 干净的大理石阶梯,美观又有质感的墙面,雕花精致的楼梯扶手。 正常了。 自己怎么还疑神疑鬼的。 只要不违反规则,应该没什么问题。 陈琳强行安慰着自己,然后开始细细掰扯自己有没有违反规则的历史。 想了半天后,她自觉没什么违反规则的地方,心下松了口气,只觉庆幸不已。 这时她终于察觉到身边搀扶她的人在抖。 “干什么?” 周围寂静无声,陈琳也不自觉压低了声线,语气不是很好地问了句郑丽丽。 郑丽丽幽幽的话从旁边传过来。 “陈琳,你不觉得我们已经走了很久吗?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到四楼。” 陈琳心里一个咯噔。 借着指示牌的莹绿光线,陈琳一直在不自觉地注意楼梯层数,以便知道自己到没到四楼。 四楼并不是很高,满打满算也就爬六段楼梯而已。 而就在刚刚,陈琳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已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数字3 她们早就已经到过了三楼! 按照她们这个速度,肯定是超了楼层,郑丽丽也不知道提醒她。 陈琳把责任全推给了郑丽丽,对她的态度也不怎么样了。 “下楼!我们过了。”陈琳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郑丽丽没说话,低头沉默地扶陈琳往反方向走,退下了刚上一小块的楼梯。 陈琳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楼层标号。 “3” 陈琳攥紧了郑丽丽的手:“怎么回事……怎么还是三楼。” 郑丽丽:“不知道。” 郑丽丽的手很凉,凉得像冰,一直冷到了陈琳的心底。 陈琳佯装镇定地拉着郑丽丽又踏回楼梯,嘴里小声安慰着:“没事,肯定是我记错了,我们再有一层就上去了。” 她们又开始上楼。 这一次两个人的速度都快了很多,没几下就上完了一段楼梯,眼看着只剩下眼前的最后半层了。 陈琳微微喘了口气,扯了扯郑丽丽:“走,走慢点。” 两人又踏上了楼梯。 “1、2、3、4……” 原本只有沉闷脚步声的楼道里,突然响起了数数的声音。 陈琳吓了一跳,然后接着意识到了是郑丽丽在数阶梯数字。 略显稚嫩的少女音在楼道里回响,平白让人多了些恐惧。 “9、10、11、12……” 陈琳有点心烦,很想堵上她的嘴让她别数了。但此刻的陈琳口干舌燥,根本没有力气再骂郑丽丽,只能恨恨地甩开她的手想自己走——没甩动。 一时耽搁,她们又往上走了几步。 “14、14、14、14……” 从13往后,郑丽丽开始机械地重复一个数字。 她们一直在往上走,但郑丽丽数的数字却不再变动,而是重复再重复,无休无止地重复。 陈琳听着身边女孩儿诡异的言语,听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后,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她。 然后拼命地往上跑。 郑丽丽被甩在雕花扶手上,额头渗出了鲜红的血,顺着那张失真的小脸一直滴到了地上。 她慢吞吞地摸摸自己的头,慢吞吞地爬起来,慢吞吞地重复“14”这个数字……慢吞吞地,朝楼上狼狈逃命的女人追了过去。 陈琳好不容易爬上了楼,只觉得这层楼真是无比的漫长。 在踏进宿舍走廊前,陈琳又鼓足勇气看了一眼楼层数。 一个明晃晃的“3”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鲜红的“3”上面有一块白色喷溅,一切都和她刚刚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又回来了。 不是走过了,不是没走到,是她根本就陷入了鬼打墙,一直走不出去。 陈琳崩溃地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又往楼上去。 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 刚刚的“郑丽丽”根本不是人。 郑丽丽从来不会直呼她名姓,郑丽丽没有那么冰凉的手,郑丽丽爬楼不会不喘气,郑丽丽说话不会连呵气都没有。 陈琳绝望地往楼上跑去。 四楼近在迟尺,可她却永远够不到最后一级楼梯的边。 后面还有不是人的东西在追她,陈琳只能往上跑,磕磕绊绊地往上跑。 永无止境地往上跑。 14 14是什么意思? 楼梯,对,是楼梯。 小时候她听老人说过,单数是阳数,双数是阴数,天阳地阴,单数为吉祥。 楼梯一般都不会是双数,因为双数楼梯是鬼梯,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和你一起走楼梯,然后推你下去。 陈琳边跑边胡思乱想着,猝不及防下直接踩空了一阶,重重地摔倒在了楼梯上。 泪水不知不觉已经流了满脸,她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数数声,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紧贴在她身后。 第 34 章 高校怪谈(7) “啊——” 那张可怖的脸已经贴上了陈琳的鼻尖,她不可自抑地睁大了双眼,两颗眼珠上陡然布满了碎裂的血丝。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陈琳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身前冰冷的“人”。 然后她转过身,疯狂地往上继续跑。 连滚带爬,踉踉跄跄。 近了,近了,离四楼越来越近了。 陈琳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生还的曙光近在咫尺,下一秒,陈琳劫后余生的庆幸僵硬在脸上。 “砰——” 一声闷响过后,她头朝地扑在了楼梯上,鲜红的血顺着台阶汩汩流下。 眼珠不自然地转动几下,陈琳的视线勉强移向了自己的脚踝处。 纤细的脚踝搭配红色的细高跟鞋,美丽又脆弱,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诱惑——这是陈琳平日里最为自得的搭配。 但此刻,一只干枯的手握上了她的脚腕,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美丽与诱惑荡然无存,只能给看客带来满心的恐惧。 陈琳绝望地用手扒住楼梯台阶,尖锐的指甲与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我没有违规……” 没有人听她解释,没有人发现她的处境。 干瘪的手拖着陈琳的脚腕,一层一层,把她拽下了楼梯。 似是觉得太慢了,“郑丽丽”咧开嘴角,无声地把陈琳扶了起来。 陈琳茫然地站在最高一层的台阶上。 “郑丽丽”在她耳边呢喃着,甜美的少女音在此刻成为恶魔的低语。 “怎么能欺负同学呢。” 话音刚落,“郑丽丽”轻轻一推,陈琳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从楼梯上狼狈地滚了下去。 楼梯越来越长,陈琳的跌落也无休无止。 周围的景象渐渐变了。 墙皮斑驳脱落,油漆年久失色。散发着莹绿色光线的“安全通道”牌露出老化的电线,发出警报的“滴滴”声。 周围的墙上贴着一些纸张,每一张上都被人涂涂抹抹,撕扯的不成样子。 铁质扶手全都生出锈迹,散发着难闻的腥味,上面铺着一层厚重的灰尘。 陈琳一路滚下去,已经是满身灰尘和鲜血。 大大小小的淤青在她身上出现,然后散落在她的全身。 她的双眼无神地睁着,已经没了呼吸。 新鲜的血滴落在台阶上,洇入地面,汇入之前的深色痕迹。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楼梯上,两只红色的高跟鞋歪歪斜斜,孤零零地落在不同的地方。 “郑丽丽”看上去高兴极了。 她嘴里哼着摇篮曲,用一只手拽住了陈琳尸体的头发,脚步平稳地走了下去。 一步一步,一级一级,楼梯永无止境。 —— 郭老师好像是真的有急事。 她一边看着手机,一边不耐烦地对玩家们摆摆手,把他们送进大门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离开之前,宿舍楼的大门被她毫不犹豫地落锁,玩家的抗议她也权当听不见,连话都懒得回一句,只给他们留下来高跟鞋远去的“哒哒哒”声。 玩家们在一片漆黑中面面相觑,谁也看不清,但还在努力地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最后还是黑卫衣小青年打破了沉默。 “啊这……手机能用啊?”他挠挠头,“我还以为不能用呢。” 剩下的人:??? “怎么会能用……”手机满格的信号怼到眼前,老李满脸迷惑地把呵斥咽回去,“以前的副本不行啊……” 上班族早就掏出了手机,正在一脸兴奋地打110 “报警报警,我是纳税人,警察快来救我……” 一连打了好几遍,上班族愤恨地拍了一下手机:“怎么打不出去!” 简迟深单手拿着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艷红的唇一张一合,仿若夺人心魄的鬼魅。 “只能上网查资料,不能与外界联系。” “手机不联网不插卡的基础功能都可以用,时间也是对的。” 他微微抬眸,视线转向了旁边那个怯懦的男人。 “我的号码138xxxxxxxx你打过来。” “……?” 男人好像明白了青年的意图,但仍然犹犹豫豫地“啊”了一声。 离得十万八千里的锋哥倒是干脆利落,掏出手机就按照简迟深说的号码打了过去。 不能和外界通话是因为不在一个世界,那么相同副本里是不是可以联系呢? 锋哥看着屏幕上的“对方已振铃”,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其他人早就注意着简迟深,不仅是因为他那张容色昳丽的脸,更因为他身上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然气质。 长得好看会在游戏里有优势,但却不会一直有幸运女神的眷顾。 真正受到重视的,从来就是个人的能力。 而简迟深就是那个看上去就很有能力的人。 他太冷静了。 陌生的号码浮现在眼前,手机振动起来。 简迟深神色冷淡,手指一划,挂断了电话。 “你怎么不接?”锋哥皱眉。 “不熟。”简迟深言简意赅,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看上去并不想搭理他。 锋哥没想到能听到这么不客气的回答,神色不自觉狠厉了一瞬,又马上恢复常态。 他看向了黑卫衣小青年:“来打个电话。” 小青年愣了愣,忙不迭地点点头:“好好好,我叫方向远,叫我方子就行。” 锋哥随意地点点头:“赵开锋。” 见没人注意,怯懦的男人一点点挪到了简迟深身边,小心翼翼地给简迟深看了看他的手机屏幕。 上面存着简迟深刚刚说的电话号码,和一个尚且空白的备注。 “我……我现在打给你可以吗?”憋了半天,男人喏喏出一句请求,像是生怕简迟深不答应,“我叫沈执,执子之手的执。” 简迟深没什么反应:“不用。” 沈执显然很失望,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 退到一半,他听到青年好听的声线,清冷动听:“你说一下就好。” 沈执:!!! 他迅速地把自己的手机号背了一遍。 简迟深也很快地输入手机号,意料之中又满怀失望地发现,是个新号码。 电量有限,简迟深收起手机,对身后的一群人说了一声。 “走了,上楼。” —— 一路提心吊胆,全程平安无事。 有惊无险地到了404门前,方向远差点喜极而泣。 没鬼!没死!太好了! 精神一松懈下来,方向远就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黏黏糊糊地在身上,有点难受。 待会儿洗个澡,他暗自想着。 男玩家被分配到的寝室有两个,分别是404和414。虽然两个寝室在同一楼层,但隔着也不是很近,他们在这里就要分道扬镳了。 锋哥站在门边,把钥匙捅进锁孔,然后朝另外三个人挥了挥手:“随时保持联系。” 上班族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我想跟你们一起……” 他这边两个舍友看上去是一个顶一个的菜,谁知道会不会睡一觉就死翘翘了,明显还是锋哥他们这群老手更有保障。 方向远尴尬地笑笑。 是的。 方向远、锋哥、老李,他们拿的都是404的钥匙。 简迟深、沈执、上班族,他们拿的是414的钥匙。 看上去414寝室里没一个能打的,全是分分钟歇菜的人头,有鬼的话一根手指就能被摁死那种。 而方向远就很好命了,两个老玩家看上去个个不凡,足以带他躺赢。 上班族嫉妒得红了眼。 但寝室已经不能更改了。 玩家一共有12个人,4女8男,肌肉男死了,还剩下7个。 方向远看了一圈,数着人数不太对,后知后觉地发问:“是不是少个人?诶,那个小男孩儿呢?” 老李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伸手把他推进了寝室:“管好你自己。” 简迟深听到了上班族的抱怨,但他也并没有说什么。 各有所图,生死有命。 “跟上。” “来了。” …… “啪”的一声,灯亮了。 简迟深放下了摸索的手。 寝室条件不错,布局和设置都是按照大学寝室来的。 四人间,床都铺好了,上面还标着不知名号码。 有书桌,有衣柜,有阳台,有独卫。 还挺全。 墙纸是比较复古风的暗色系,空调是中央空调在最中间。 书架上摆满了书,全都是教材,还附赠了几个本子。 灯光明亮得有些晃眼,照的寝室熠熠生辉。 看上去陡然多了几分高级感。 洗手间里的洗漱用品都是新的,简迟深认真思考了三秒钟,然后很适应地去洗漱了。 游戏应该不至于在这种小细节上恶心人。 上班族四处看了一下,好像有点嫌弃,但身体很诚实地选择了马上躺下。 躺着真舒服,他想睡觉。 沈执脱下外套,找两个纸杯倒了热水。 一杯放在他的书桌上,一杯放在了简迟深的书桌上。 然后就开始等着简迟深洗漱完。 卫生间不大,最多可以容纳两个人在里面洗漱。 但那样就有些挤了。 还是等等吧。 窗外的乌云遮挡住了月光,寝室有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沈执去打开了一点窗户,想通风换气。 冷风扑面而来,不经意地一低头,他的目光顿住了。 三楼的阳台上,他们的楼下。 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孩子披散着头发,正满眼麻木地看着他。 她的脸上有巴掌印,探出阳台大半的身体上满是青紫,胳膊上还有个不小的伤口,正在流血。 看到沈执看过来,她的嘴唇无声动了动。 与此同时,好几双手又从三楼伸出来,把她拖了回去。 她开始剧烈地挣扎。 然后又挨了好几个巴掌。 沈执不假思索地转身出门,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跑着去了三楼。 那个女孩子在说:“——救我!” 第 35 章 高校怪谈(8) 沈执出门的动静其实不大,但奈何有个喊话的在旁边提醒:“哎哎哎,你去哪儿啊?” “……” 冷风萧瑟,没得到回应的上班族悻悻地躺了回去,脸色有些不满,看上去已经在心里给沈执记了一笔。 听到声响的简迟深拿着一次性牙刷探头出来,几点细白的泡沫挂在殷红的嘴角旁边,眼神难得有点茫然。 视线扫了一圈,见周围少了一个人以后,他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他不想迷信,但他却第一反应想到了这个。 草草漱了口,简迟深去问上班族刚刚看见了什么。 上班族对他十分不客气:“我怎么知道。” 简迟深平静地看着他。 足足过了有三四分钟,假寐的上班族终于宣告认输:“……真他妈服了。” “刚刚那小子去阳台看了一眼,然后就往下跑……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 “……诶不是,你这就走了?” 青年的背影单薄瘦弱,冷冷清清的嗓音顺着风被送进上班族的耳朵,与之相伴的,是关门声的巨响。 他说:“不要出门。” 不要出门? 上班族突然灵机一动。 两个拖油瓶都不在,这正是他去投奔隔壁寝室的好机会呀!反正隔壁四缺一,刚好能容下他。至于……就让那俩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子自生自灭去吧。 上班族打定主意,一个激灵儿从床上起来,动作迅速地收拾起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 …… 沈执已经来到了楼下。 他们的寝室是414,他要找的那间寝室在他们的正下方,那应该是314 男人站在314门前,身上的气质在怯懦和冷冽之中反复横跳,最后还是定格在了畏畏缩缩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他轻轻敲响了314的门。 “笃笃笃——” 清脆的声音在沉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突兀,但更不对劲都是,始终没有人回应沈执的敲门。 沈执神色微微沉了。 “笃笃笃——” 又是三声,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有力,带着显而易见的催赶意味。 “……” 就在沈执想直接破门而入的时候,门里面终于有声音了。 “他妈的谁啊……” 门被打开,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生骂骂咧咧地看着沈执,眼里带上了几分被打搅的不悦。 “干什么?” 沈执低着头,看上去十分内向的样子:“我想吐,能不能借个厕所……” “不能。”男生恶声恶气地驱赶他,“我们寝室都睡了,你进来打扰人。” “我没拿寝室的钥匙,我把所有的门都敲遍了,只有你们在……那我只能打电话给老师了。”沈执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 那个男生愣了一愣,看上去明显有点慌乱了。 “等等……你等等。” “啪——”门被关上,沈执被隔绝在门外。 但是他没有听到反锁的声音。 沈执微微敛眸,右手轻轻覆上门把手,把它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拜金钱所赐,寝室门的质量很好,如果动作放轻的话,它完全不会发出一点动静。 沈执靠在了门边,视线越过缝隙进了寝室里面。 可能是为了做戏逼真,也可能是为了不被人察觉,寝室里没有开灯。 里面的摆设很眼熟,布局和414一模一样,就是更乱更脏了一些。 离沈执最近的一张床上,被子凌乱地堆在床上,但没有人。 地下有拆开的薯片袋子,一些碎屑洒了出来。 有张椅子的椅背上搭着一条牛仔裤,椅子上还放着一堆明显是刚脱下来没洗的衣服。 一切都很生活化。 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视线有限,光线过暗,再多的就看不见了。 东西都已经有个大概,但是沈执却没有看见过任何一个人。 不管是男生,还是他刚刚在楼上看见的女生。 他甚至有种里面根本就没有人的错觉。 ……太空了。 思绪纷杂,沈执微微出神。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 沈执一惊,条件反射地握住对方的手腕,想来一个过肩摔。 对方的一个动作就制住了他。 白皙的手指轻轻勾上沈执的手,往后一按。 指骨传来刺痛,沈执惯性地收手,预备下一次的攻击。 然后被一根手指温柔地抵住了太阳穴。 沈执顿住了。 耳边传来青年低哑诱人的声线,呵出的热气拂过耳廓,让人心痒痒。 “别动。” 简迟深把旁边那个碍事的呆头鹅戳开,自己往门缝里看去。 走廊是黑的,寝室里是黑的,月光也被挡住了,什么光都没有。 沈执在看什么? 打量了几秒,什么也看不见的简迟深顿觉无趣,就想回身教育一下乱跑的某人。 然后他听到了“啪”的一声响。 在门里。 那个声音……是在打人。 打耳光的声音。 简迟深又往门缝里看了过去。 视线受限,他轻轻把门缝又推开了一点。 沈执的心急促地跳了两下。 在门后面,在他们看不见,但是能看见他们的位置,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那里有个人。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在一片黑暗中被人不知不觉地盯上,令人作呕和恐惧的稠密目光牢牢锁定着你,还似乎不时地对你笑几下。 周围一片寂静,寂静地你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大得像要震破你的耳膜。 黑暗中那张灰白的脸狰狞无比,满怀着对你的恶意,全都通过眼睛表现出来。 你想逃,但你不能动。 沈执不经意地做了个手势。 简迟深身上一轻,那股魔怔立刻就消失了。 两人又往门里看去。 可能是因为被发现了,那双眼睛眨了眨,然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门里面再次变得一片漆黑。 刚刚的一幕有点儿考验心理承受力,但更证明里面确实有点事。 简迟深回头看了一眼沈执,然后直接推开了门。 他信步闲庭地迈步进门,熟练地把灯打开,整个寝室瞬间亮堂了起来。 因为灯光太过刺眼,两个人都不自觉地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眼后,有三个男生站在阳台那边,不善地看着他们。 “你们谁啊?” 沈执没有回应,而是无辜地举了举手:“我想吐,能去个厕所吗?” 刚刚去开门的平平无奇男生脸色很不爽,但好像是商量好了,还是同意了沈执的请求:“那边。” 简迟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三个人和周围的环境。 说话的男生看上去没什么记忆点,平凡得像是每一个脸谱化npc,让人过眼即忘。剩下两个一高一矮,都光着膀子,露出扁平中带着赘肉的身体。高的那个文质彬彬,长得还不错,看上去挺傲气,不太好相处。矮的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憨憨的,像个老实人。 但他们的眼神告诉简迟深,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执已经去了厕所,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简迟深发生了什么。 那只能自力更生了。 简迟深的视线扫过书桌上的暗红色痕迹,朝对面警惕的三人扯起了一个冷淡的笑容:“实在是不好意思,没带寝室钥匙……” —— 卫生间不脏,但有股异味,很是呛人。 沈执抬手堪堪掩住鼻尖,蹙起了眉。 那女生不在卫生间。 刚刚那个男生看到他执意要进来后关上门,应该就是为了转移那个女生。寝室不小但也不大,除了卫生间和阳台进门就能一眼看到底。 简迟深不知道内情,但他清楚自己的目的。所以在进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把上铺和整个寝室都看过一遍了。 都没有那个女生。 那还剩下卫生间和阳台。 刚刚那个女生就是在阳台和他求救的,但阳台相对来说开放性太高了,那群男生要是真的在犯罪的话,不应该能心大到把女生放在阳台。 而且那女生刚刚还有求助和轻生的迹象。 所以沈执推测那些男生应该把女生拉离了阳台。 所以沈执继续他的借口,来到了卫生间。 卫生间也是一眼就扫到底。 瓶瓶罐罐堆在洗漱台上,花洒歪歪斜斜,马桶好像还没冲干净。 实在是没有藏人的地方。 有的话大概也不敢让沈执进来。 那就是在阳台了? 沈执又粗略地扫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就要出去。 他得先出去把情况和简迟深说一说。 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握上了门把,却迟迟没有摁下去。 沈执盯着马桶旁的垃圾桶,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在男生的宿舍里,在卫生间的马桶里,有灌满白色液体的避孕套,有沾满血的卫生纸,还有一块已经被使用的卫生巾。 再加上刚刚他在四楼看见的东西…… 指向性太过明显,沈执一下子沉默了。 男人深茶色的瞳孔剔透,细密的睫毛阖上,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紧地抿着。 也不知道是受谁的影响,他格外忍受不了这种事。 他知道这是游戏,知道发生的这一切不是真实的,知道这些被设定好的“剧情”引起玩家的怒火后,就会带着玩家进入预设好的陷阱。 但他经历了这么多,还是没办法袖手旁观。 他是人,不是神,更不是畜生。 他有人性,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不能管到所有的不平事,但至少发生在眼前的,他要管。 哪怕是假的。 “叩叩叩——” 有人敲门,敲卫生间的门。 沈执从思绪里抬首,眼神重新怯懦起来。 刚刚的清明理性仿若不存在,他又成了那个胆小的沈执。 他伸手打开了门。 简迟深在外面冷淡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在找一个女生。” “我找到她了。” —— 那三个人对简迟深并不欢迎,甚至是怀有恶意的。 但那又怎么样? 只要简迟深想,攻破这种小屁孩的心理防线就跟玩儿一样。 但他没有用这么麻烦的方法。 他勾勾手指把三个傻子骗过来,干脆利落地打晕了他们。 他们的身上有撕咬的痕迹,上铺凌乱的被子一角处露出属于女性的衣物,书桌被翻滚过,有人曾经在上面挣扎。 简迟深没有看到证据,可是他不需要证据。 跟不愿意当人的傻逼不需要证据,更遑论他们在玩游戏。 犯罪的npc没人权。 简迟深下黑手下得毫无心理负担。 任由三个人死猪一样地倒在地上,简迟深先去看了看阳台。 阳台上挂着衣物,地下堆满了行李箱和一些装杂物的纸箱子,还有一些快递盒。 大小没有能藏人的。 有的话人应该已经死了。 简迟深想想沈执的急迫,转身回了寝室。 沈执去了卫生间,卫生间里肯定没人。 有的话他们不会让他进去。 阳台没人。 排除掉不可能的,那剩下的就是对的。 简迟深走过去,开始挨个翻书桌旁边的衣柜。 在第三个衣柜,他找到了一个女孩子。 一个已经昏迷的女孩子。 第 36 章 高校怪谈(9) 衣柜不小,但装下一个人还是有些拥挤的,而且里面还堆着些皱巴巴的脏衣服。 简迟深看见女孩儿的时候,她的身体蜷曲起来,双臂护在胸前,整个人小得可怜。 她的脸部红肿,眼角处有一块青紫,还有零星未干的泪痕。 看上去真是糟糕透顶。 简迟深抿了抿嘴,去旁边的衣柜找了块明显没用过的浴巾,给女孩儿披在了身上。 “沈执,”简迟深把沈执从卫生间叫出来,“我找到了。” —— 不能把女孩儿放在这里,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后,决定先把女孩儿抱回自己寝室。 “手机打不出去,不能报警,不能去医院,但应该有医务室和校医。” 沈执里里外外把女孩子包了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后,以一种捧着易碎物品的谨慎小心抱起了女孩儿。 他点点头:“找老师。” 简迟深“嗯”了一声:“先带回去给她处理一下伤口。” 见沈执的神色有点不对劲,简迟深冷冷淡淡地别了他一眼:“胳膊上的。” 沈执:“……” 这个女孩子很快就醒了,甚至都没等到他们回到414 见眼前换了一张脸,她也不挣扎,也不呼救,只是麻木地把身体又蜷了蜷。 简迟深在稍偏后的地方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沉默了下,他声音平静地和她陈述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 青年的音量并不算高,但在此情景下却又有一种异样的安抚性,让女孩子稍稍安稳了些许。 “别找那个男老师。”她声音嘶哑地开口,仿佛被扯破的风箱,“那个老师不管,还会针对你们。” “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女孩儿突然激动起来,掐住了沈执的胳膊。 “快去教学楼,他知道我看见了u盘里的东西,他要销毁证据。” “u盘里有他受贿、qj、威胁等等等等的所有证据,是一个黑色的u盘。” “他每晚十点回办公室,其他时间都在各个教室守着,你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女孩儿的声音已经有些凄厉,“快去啊!” 简迟深推门进了414,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寝室,示意沈执把女孩儿放到没人的那张床上。 “你自己处理下伤口,保留一下证据……有手机吗?” 女孩儿摇头:“不让带手机。” 沈执闻言递出了自己的手机:“密码是0305” 女孩儿看着修长手指递过来的黑色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道了声谢:“我不会被发现的。” 沈执和简迟深闻言对视一眼。 学校不允许携带并使用手机。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沈执和简迟深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门在身后被关上,简迟深听见反锁的“吧嗒”声,面色如常地往楼下走去。 沈执亦步亦趋地跟上。 “你信她吗?”快要踏出宿舍楼门的时候,简迟深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沈执还在凹人设,只腼腆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当然……不信啊。 那个女孩子,对他们有着很深很深的——恨意。 —— 上班族已经成功到了404寝室。 同寝的三个人看上去好像都很疲惫,没怎么跟他纠缠就把他放进来了,只告诉他一声别搞事。 他自然是满口答应,场面话说得一套套的,直接把三个人哄去睡了,他这才收拾自己的东西去洗漱。 听着时不时响起的梦呓和鼾声,上班族志得意满的同时又有些不屑。 看上去挺牛逼,其实只不过是比他玩游戏的时间长而已,也不怎么样嘛。 他们这群人都能混到这个地步,他还能更差不成? 也不知道这个游戏的等级是怎么个情况,看来还是要多找那些人打探点消息。 ……他们也就这点用处了。 上班族边想着好事边洗漱,刷完牙后对着洗手台啐了一口,就开始摆弄自己的头发。 别说,自己真的是越来越帅了。 人到中年有点秃顶是在所难免,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气质。 他自我陶醉地想着。 洗手间外的鼾声和杂音渐渐消弭,周围不知不觉开始沉寂。 就在这时,明亮的灯盏突兀地灭了,周围一下子陷入了令人不安感剧增的黑暗。 上班族愣了一下。 没电了?断电?电路故障? 右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上班族心下有些不安,忙出去看了看自己的室友。 还好,都在,都还在安稳地睡。 上班族又把提着的气松下来了。 这么多人在,应该没事,别自己吓自己。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上班族又回去继续打理自己的头发。 以防万一,他把卫生间的门打开了。 这样既能有危险的时候叫其他人来救他,又能让外面微弱的月光透一点到里面,不至于让他两眼一抹黑。 他真是个天才。 …… 不知何时,月亮又从层云下偷跑出来了。 皎洁的月色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给万物都镀上一层银沙,让整个校园都如梦似幻。 简迟深和沈执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目标明确地奔着唯一亮灯的那栋教学楼去了。 那是高三教学楼。 “这学校不太对劲。”沈执走在后面突然出声,话说出口后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声音太大了。 周围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 蝉鸣声没有,噪音没有,学生的喧闹也没有。 这就显得他们说话的声音格外突兀,也格外的大。 简迟深神色冷淡地在前面走着,闻言眼都没有抬一下。 “要不然怎么能叫高校怪谈。” 沈执有点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们周围有对我们怀有善意的人吗?或者说……鬼?” 简迟深停住了脚步。 “季述之,提醒能不要那么委婉吗?有话直说可以吗?换个人你真觉得能听懂你想说些什么?” “……” “沈执”噎了一下,但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很迅速地把身上的气质换了换。 从放人堆里一眼找不见的内敛怯懦变成了温文尔雅又暗含强势的移动发光体,季述之伸手揉了一下简迟深的头发。 他的动作很轻,轻到简迟深几乎没什么感觉就看到他的手收回去了,但却散发着满满的存在感。 季述之轻咳了一下,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朝面前的青年温柔地笑笑:“又见面了,小朋友。” “又是你。”简迟深明明白白地把“好他妈烦”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季述之浑不在意地扯扯衣领,把身上的禁欲气息冲淡了些许,然后牵起小朋友的手就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每场副本都在?暗恋我?跟踪我?”简迟深用着最冷淡的语气,说着最戳人心的话,开始试探季先生的目的。 季述之:“……” “游戏失败,惩罚副本,我们俩恰好分到了一个而已。”季述之处变不惊,强行嘴硬。 简迟深在心底冷笑一声。 天还在继续聊,脚步却都没停下。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去,都默契地忽略了牵着的手,还有那如影随形的无数份恶意。 …… 上班族借着月光对准了镜子,摸索着自己的头发。 因为光线过暗,他只能使劲儿地往前凑,以求能看到自己在镜中的动作。 只是看着看着,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儿。 ……镜子里的人,真的是他吗? 上班族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只觉毛骨悚然,连忙搓了搓脸,然后打开水龙头。 他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哗哗”的水流声响起,冷水入手冰凉。 上班族一个激灵,匆匆忙忙把冷水往自己脸上拍去,终于在生理上冷静了一些。元宝小说 长时间看一个汉字还越看越不像呢,别自己吓自己,还能不能半夜起来上厕所了。 现在谁不是天天熬夜,凌晨睡觉,这才九点多都能撞鬼的话岂不是违反常理? 上班族强行安慰着自己。 心理建设做得差不多了,他深吸一口气,满脸笑容地睁开了双眼。 然后那个僵硬的笑容就扭曲在了脸上。 镜子里的人满脸血水,正微笑地看向他,身后是无数张灰白的脸。 他朝着上班族张开了双臂,无声地邀请他过去,去进入他们的世界。 “咕嘟——” 上班族吞咽了一下口水,不经意一个趔趄,抓起毛巾就往外跑去。 冷汗从额头滑落,他的动作狼狈无比,而脸上却充满着癫狂的神色,任是谁来都认不出这是那个体面的上班族。 没有阻碍,他很轻易地就出了卫生间,来到了拥有三个舍友的寝室正中央。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喃喃着,用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放到月光下一照——是泛着腥味的血水。 “呕——” 他干呕了两下,然后开始疯狂地拿毛巾擦自己的脸,擦到脸都刺痛也不罢休,还在继续擦着。 也不知道擦了多少下,上班族终于停了下来,双手颤抖地把毛巾举高。 ……那不是毛巾,那是一块血淋淋的人皮。 “啊啊啊啊——” 上班族疯狂地把人皮扔了出去,连滚带爬到一张床前,就开始疯狂摇晃那个人。 “醒醒,你醒醒,有鬼啊!” “你他妈怎么还睡!怎么还在睡!有鬼!有鬼在我们寝室!” “艹!你醒醒啊!你聋吗!你睡死了吗!你死了!你快去死!” “……” 叫喊到最后,上班族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辱骂。 仿佛是累了,上班族颓然地放开摇晃室友的双手,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走出了寝室的门。 “你们都睡了。” 一步一步走上五楼,六楼,直至天台,上班族已经开心地笑了起来。 “都睡了……睡了……” “你们都睡了,那大家一起睡吧,我也想睡觉。” “我也想睡觉……” 他哼着摇篮曲,一跳一晃地,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从七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 “睡吧,睡吧……” 第 37 章 高校怪谈(10) 404寝室内。 最后一个人洗漱完毕,走出来的时候顺手关上了厕所的灯。 老李看着寝室里另外两个人,有点纳罕道:“隔壁那个寝室真就睡了?怎么这么久都没个动静?” 方向远正在整理卫衣帽子,闻言“啊”了一声,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 “不应该睡觉吗?” 锋哥在旁边点了一根烟,目光游移在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元宝小说 房间一时陷入了寂静,三个人各忙各的,看上去也是相得益彰。 良久,锋哥笑了笑,轻掸一下烟灰:“睡觉。” ——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响起后,整个教学楼再次陷入了沉寂。 每个教室都灯火通明,从门上狭小玻璃透出的光足以照明略显昏暗的长廊。 部分教室门虚掩着,从门缝看进去,里面的学生都在埋头苦学,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搅他们,专心的样子让人赞叹且自愧不如。 站在门口偷看的小男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低声嘟囔了一句无趣。 左右张望了一下,小男孩朝着右侧的走廊拐了过去。 他记得那个男老师就是走的这个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那个男老师的第一眼就感觉不舒服。 明明那个郭姓女老师要更凶一点,和她相对比之下,那个男老师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和蔼可亲。 但他却不喜欢男老师。 当然,两个他都不喜欢,都不是什么好鸟。 小男孩瘪瘪嘴,继续仔细看着周围门框上的金属牌,往前面摸索过去。 他没有回头看,所以他不知道。 被他向里面张望过的门缝里,此刻挤满了一只只浑浊的眼球。 那些眼球密密麻麻,有大有小,争先恐后地往门缝里挤,却又碍于什么原因追不上小男孩。 时间流逝。 渐渐的,地下淌出了浓黄的涎水,化成细小的水痕,朝着小男孩走的方向蔓延过去。 有怪物张开了贪婪的嘴,等待着鲜美的羔羊。 …… 学校华丽是真华丽,大也是真大,以至于小男孩走出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了一间疑似办公室的地方。 然后他就听见了低低的哭泣声。 那哭声很奇怪,一会儿听上去像是小男孩的,一会儿听上去又像是小女孩的,一会儿听上去却又像是成年人的;一会儿听上去是痛苦的,一会儿听上去是欢愉的,一会儿又变成了凄厉的…… 现在的这个…… 小男孩微微皱眉。 他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后,动作很轻地贴上了办公室的门。 那声音听得更清晰了些。 但它……不像是人类可以发出来的声音。 小男孩继续努力地听,试图听清楚里面的人到底在哭什么。 然后他僵在了原地。 哭泣声突然停了。 嘶哑的女声在他耳边响得清清楚楚,黏腻的触感缠绕上了他的耳垂——有什么东西在舔他。 “你在找我吗?” “你撞破了我的秘密,你要死啦。”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如坠冰窖的冷意遍布全身,小男孩咬了一下舌尖,右手掏出匕首飞快地朝自己耳朵的方向刺去。 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尖锐无比,小男孩的匕首贴着耳垂捅进了门里,伤到了什么东西。 喜色还没展露在脸上,一只青白的手就搭上了小男孩的肩膀,还顺便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匕首拿了过来。 从背后出现的男老师脸上挂着隐秘的笑容:“小朋友来找老师有什么事?” “没关系,我们进去说。” 小男孩在男老师的手下动弹不得,怔愣着一张精致的脸,机械地点点头后,就被男老师推进了办公室的门。 整个过程看上去十分正常,如果刚刚的哭泣声和嘶哑女声是幻听的话。 走廊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祥和。 “你听见了吗?”简迟深微微侧身,看向了身旁戴口罩的男人。 男人已经换回了一身黑色的长款风衣,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稍稍遮挡了一下他眼中的居高临下和矜贵气息。再加上黑色口罩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所以他现在整个人的气场是比较随和的。 不像个学生,倒像是特聘的精英教师。 能迷倒一片小姑娘的那种。 季述之正半倚着墙,闻言稍稍抬眸,慵懒地“嗯”了一声。 听见了,而且还挺清楚。 那个嘶哑的女声,不就是他们救下的那个女孩儿的声音吗? 第 38 章 高校怪谈(11) 一个女孩儿,出现在男寝,出现在教学楼,甚至还可能出现在别的地方。 而这些地点之间,哪怕是用最快的速度互相跑动,也需要至少七八分钟。 但是那个他们看到的女孩儿显然并没有这样的体力和能力。 换句话说,除非这个女孩儿会瞬移,不然她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 简迟深微微蹙眉,修长的手指微蜷,又开始不自觉地敲动着墙壁。 这次的任务是经历所有的高校怪谈,但按照之前经历副本的特点,所有的怪谈也应该是有一条线串起来的。散落在学校各处的怪谈看似是一个个单独的故事,但背后会有共同点,那可能就是这次副本的突破点。 是那个女孩儿吗? 女孩儿、最后一间厕所、莫名响起哭声的办公室…… 这能有什么关联。 简迟深有些烦躁起来。 他们已知的东西太少了。 这种被动的感觉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原本应该清晰明了的东西突然失去了掌控,需要两眼一抹黑地去面对未知。 进入副本的玩家被迫分头行动,而且人与人之间都对其他人抱有怀疑和敌意,这就大大削减了信息交换的便捷性和时效性。 坦白来说,这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现象。 还有那个小男孩……他刚刚为什么不反抗? 按照目前知道的,玩家只要不违反校规就可以,npc对他们的制约不应该这么强才对。 像是看明白了青年心中所想,季述之俯身在简迟深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们这个时间应该在寝室或者自习室,而不是在教学楼乱逛;学校内禁止携带管制刀具;禁止破坏公物。” “……如果刚刚反抗成功的话,或许还要加一个不敬甚至殴打老师。” 刻意想找事的话,这些罪名叠加一下,可就大了去了。 简迟深若有所思:“去看看?” 季述之勾起一个凉薄的笑,眼底满是冰冷:“去看看。” —— 中年女人已经和门前的那双红色高跟鞋对峙了很长时间。 从进学校开始,她很谨慎很小心地没有违反任何规则,所以她一路顺顺利利到了444寝室,她觉得这是正常现象。 但很快不正常的就来了。 她的另外三个舍友迟迟不到,寝室的卫生间镜子总是晃过奇怪的影子,门外总是响起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就像是有人一直在她周围一样。 犹豫了一下,中年女人终究还是选择先解决门外的响动。 因为门外有可能是怪谈,也有可能是其他的玩家。 对半分的可能性,她能收获一个盟友,赌了。 中年女人沉着脸握上了门把手。 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周围的氛围变了。 本就安静的环境死寂无比,让人不住地心慌;秋天的凉意从四面八方钻进骨头缝儿,冷得仿佛置身一个冰窟;甚至她还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 赌输了。 外面的肯定不是人。 不会的不会的,她没有违反规则,鬼怪杀人一定会有限制,要不然这个副本就是无解副本。 中年女人心一狠,眼一闭,“唰”一下拉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一个女孩儿就扑进了她的怀里。 身体是温热的,光下有影子,还在抖,是个人。 中年女人不动声色地把武器收起来。 “外面有东西在追我……”女孩儿不是很高,有些瘦弱,再加上穿着和她们一样粗糙肥大的校服,显得她整个人格外娇小,“救救我,快关门!” 中年女人其实不是很情愿,但仍然去关上了门,把女孩儿放进了寝室里。 不是她没有警惕心,而是这个时候一个人反而是最可怕的。 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还不如撞鬼。 而且自己也不是没办法对付鬼怪。 中年女人边想着,边抓紧关门。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划过门外的地面,然后倏地顿住。 ……那里有一双红色高跟鞋。 高跟鞋纤尘不染,如同新的一样,鲜红透亮。它工工整整地摆在444寝室的门口,鞋尖直直地对准了中年女人。 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穿着它,正在看着中年女人一样。 中年女人强装镇定地咽了咽口水。 “你……” 她想寻求女孩儿的帮助,因为说不定这就是一双普通的鞋子,而女孩见过它。 但她想转身的动作却因为眼角余光里看到的东西而停住了。 身后的女孩儿穿着一双与校服丝毫不搭的红色高跟鞋,深色的校服裤子渗出更深的颜色,染红了她雪白的脚背。 她幽幽地笑了一下。 “你在叫我吗?” 第 39 章 高校怪谈(12) “回头呀?你刚刚不是叫我吗?”身后的女孩儿还在笑吟吟地反问,语气不紧不慢,却也始终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举动。 中年女人盯着门前那双红色高跟鞋盯得眼睛都酸了,终于慢吞吞地应和了女孩儿一声。 “别着急,你先来看看这双鞋,是你的吗?” 身后的女孩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是我的,我不穿高跟鞋,我讨厌它。” 中年女人听后佯装赞同地点点头,然后背对着女孩儿伸出了手。 “对,穿高跟鞋很不舒服,不要穿……姑娘,能帮我拿一下扫帚吗?” 女孩儿安静地盯着女人颤抖的手,看着那手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明明都快要控制不住地让它无力垂下,却又坚持对她伸出了手。 “一双鞋摆这儿算怎么回事,我们把它扫到一边就行,然后我们就洗漱睡觉。”中年女人斟酌着词句,语速极慢地解释,“没关系的姑娘,不管有什么事,在我这儿就没事,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女孩儿看了一眼寝室门前,抬手摸了摸自己嘴角的淤青。 “……好啊。” —— 季述之一向知道简迟深的思路灵活、逻辑清晰。 所以在简迟深说去看看的时候,他以为对方已经有了探查的办法,在不惊动npc的前提下。 直到接下来的一分钟。 清隽的青年缓步走到办公室门前,附耳听了听后直接推门而入,没有给任何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脸皮都不带红一下的。 办公室里正在脱衣服的男老师直接惊了。 季述之:…… “我没反锁?不对……你怎么不敲门!”男老师暴跳如雷,却又在下一秒捂住了自己的嘴,气急败坏地小声骂,“赶紧给我滚出去,你们是想被开除吗!” 简迟深当着他的面搜起了办公室:“哦。” 男老师:??? 简迟深在前面横冲直撞,季述之在后面把隐患都给掐死。 男老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色风衣的男人把门关上反锁,把一个精致的花瓶轻松打碎,然后捡起几块锋利残片直接抵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快到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快到简迟深还没在办公室里走几步路。 快到男老师的西裤还半脱不脱地耷拉在长满腿毛的腿上。 季述之温温柔柔地笑了笑,修长的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嘘。” 男老师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同学……” 季述之好整以暇地把尖锐往前送了送:“自从我们进来你一共往桌子底下看了不下十次,不会真的有人能自以为是到觉得自己演技很好吧,老师?” 简迟深闻言停下了动作。 男老师一下子面目狰狞起来。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喊人了……” 狠话还没放完,男老师就感觉一阵巨力从背后袭来,直接踹在了自己的膝盖骨。 双腿一弯,他毫无形象地扑在了地上。 简迟深神色冷淡地收回腿。 “按住,让他闭嘴。” 在肥大校裤下也显得修长笔直的双腿单膝跪地,青年的视线看向了办公桌下的那个空洞里。 找到了。 之前的那个小男孩浑身被剥得只剩一条哆啦a梦内裤,正蜷曲着身体躺在地上。 他的脸色涨红,眼睛紧闭,嘴里胡乱地嘟囔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简迟深伸手把小男孩抱了出来。 那个男老师还趴在地上,不是不想起,而是起不来。 季述之正嘴角含笑,神色温和地站在那儿,看上去没有丝毫杀伤力,却把脚底下的人踩得扎扎实实。 简迟深没有刻意放轻动作,男老师听着响动,挣扎着把脸在地上摩擦,头往简迟深这边转了过来。 果然见就是冲着这个小男孩来的,男老师轻蔑地笑了一下。· “既然已经看到了……我劝你们识相点就赶紧把我放了,然后把这事烂在肚子里。……看在你们两个的份上,我可以不动这个小东西。” 小男孩的衣服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简迟深索性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了,自己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薄款毛衣。 “嗯?”简迟深神色淡淡,“你在说什么?” 男老师冷笑一下:“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都是些稚嫩的毛头小子就别冒充大尾巴狼了,你们以为今天这点小事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我们可以举报你。”季述之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这摊垃圾。 “举报我?哈!”那男老师简直要笑死了,“你们能找谁举报?教导主任?校长?教育局?警察局?” “你们知道我之前玩过多少玩意儿吗?二三十个反正是有了,最近的一个就在三天前。就当着我的面跳了楼,你看我有事吗?” 男老师舔舔干燥的嘴唇,露出一个令人作呕的笑容。 “小孩子家家的还不懂规则,不要管太多,否则死的太快的就是你们。” “三年前有个女生也像你们一样闯进来要救人,你们猜她最后怎么啦?” 季述之身上的戾气已经快压不住了,但他还是笑着反问:“怎么了。” 怎么了? 当然是死了。 那个女生因为一次意外撞破了他的好事,还想尽办法拍了视频要去告他,结果被几个老师轮着整,还成为了整个学校学生的出气筒。那女生也算硬气,怎么样都不愿意低头,宁愿被孤立被欺负也坚持自己的立场,可惜最后还是被她想救的人反手捅了一刀。 那个已经被拉下水的女生假装跟她好,偷偷给她的水杯里下了药,把她送上了所有校领导的床。 校领导用完就是老师,老师用完就是一些胆大的学生,那段时间最后完全成了一场属于恶意的狂欢。 学校是全封闭式管理,校内全都不是人,从老师到学生都从根子上腐烂了,生出噬人骨髓的蛆虫。 异性践踏她、□□她,同性嘲讽她、冷待她。 哪怕最好的一批人也是随波逐流、明哲保身,冷眼无声地、假装悲悯地在心里同情她,在嘴上唾骂她。 那女生求助无门,每天都身在地狱。元宝小说 活人地狱,有人的地方就是万丈深渊,无边地狱。 女生不甘心,拼着最后一口气,受尽屈辱,在有一天通过送菜的车从学校逃了出去。 她先去报了警,那警察打量了一下她,扔下一句还没成年给家长打个电话后,就再也没正眼看过她。 她哭着给家长打了电话。 可接电话的却是某个日日夜夜成为她噩梦的声音。 “我们是老师,当然要为了孩子好。孩子在学校学习压力太大了可以理解,但也不能逃学呀。”男老师油腻的声音有些模糊,女生只感到眼前一阵一阵的晕眩。 “……放心,我一定会把她接回去好好教育的,放心就好。” 女生想逃,逃到哪里都好,只要远离那群恶魔。 可是那个挺着大肚子的警察笑眯眯地摁住了她。 “人给你扣下来了,钱记得打我卡上。”警察笑着打电话。 …… 钱权关系简单粗暴又有效,女生被硬生生拖回了学校。 真的是拖回去的。 嘴被堵上了,脸被扇肿了,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地方。 十指血肉模糊,紧紧地扣着地面,女生粉白的指甲在水泥地上磨砺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 没有人来救她。 有也晚了。 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 “想安稳就识时务点,不然那个女生就是你们的下场。”男老师阴狠地说道。 见他没什么好说的了,季述之温和地移开了脚。 喜色还未上脸,下一秒,一声尖叫从男老师的口中冲了出来。 季述之脚步轻移,直接碾上了男老师的第三条腿。 面前的一幕幕简迟深恍若未闻,把办公室翻完一遍后,他动作轻柔地抱着小男孩往外走去。 “斩草除根,速战速决。” —— 一出门景色就变了。 简迟深只觉手上一轻,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是坐在了教室里。 小男孩已经不见了,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简迟深略略整理一下思绪,就猜到这办公室哭声大抵是一个重要剧情点,或者直接是一个怪谈。 反正也控制不了。 静下心来,简迟深很平静地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教室。 木质的课桌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教室里,上面摆着各色的书立和满满当当的课本及教辅书。 黑板上随意地写满了粉笔字,看内容应该是高中生物,龙飞凤舞,偶尔还图文并茂。 天花板上的灯有些刺眼,头顶风扇慢腾腾地转着。属于夏天的热气蒸腾而上,氤氲了书本上的字迹和眼前的画面,让一切都透着一股不真切感。 教室里人并不多,哪怕加上在讲课的老师也就是三十来个,显得有些空旷了。 所有人看上去都在认真听课,可实际上眼神游移,心思浮动得明明白白。 黑板旁边的钟表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还有三分钟就下课,空气中更是多了一些躁动因子。 可在真正下课后,沉闷的空气反而凝固了。 老师拿起讲义出门,嘴角挂着看热闹的笑容。 全班人若有似无地把眼神投向了简迟深。 或者更应该说,简迟深所代表的人——那个女孩子。 简迟深感觉“自己”瑟缩了一下。 他们更兴奋了。 “今天的游戏还没玩呢。”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推了推眼镜,“我们抓紧时间。”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漂亮女生捂住了嘴,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儿:“找两个人拖她去女厕所,我们给她准备了礼物。” “她会喜欢的。” …… 第 40 章 高校怪谈(13) 女孩当然不想陪他们玩游戏,但这显然由不得她。 不待简迟深反应过来的,旁边的两个女生冲上来摁住了“她”的胳膊,生撕硬拽地把她拖到了女厕所。 尖锐的指甲陷进了肉里,掐的女孩生疼。 可是任凭女孩咒骂得再大声、求救得再绝望,也都没有一个人上来拉她一把。 无数的人冷眼看着女孩被拖走,更有无数的人带着期待的表情加入了组织这场游戏的队伍。 简迟深从女孩儿的视角旁观着这世界,总觉得一切都面目可憎起来。 这就是人性。 “啪——” 厕所的门被一脚踢开,无数男男女女急不可耐地挤进了厕所。 简迟深勉强抬眼瞧着,发现所有男生也没一个有避讳。他们丝毫不管这是女厕,神情自然地凭借体力优势冲进来,找好了最佳观赏地点。 厕所一共八个隔间,其中前六个都死死地闭着,且没有出来的迹象。 第七个隔间里的女生刚想出来就被人潮吓了一跳,然后手脚僵硬地又把踏出的脚收了回去。 离得近的人都听见了隔间门反锁的声音,不由得露出一声嗤笑。 她看到那个被拖着的女孩儿了。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为首的漂亮女生众星捧月,涂着闪粉的指甲往最后一个厕所隔间指了指,语气里满是不当回事的傲慢:“她昨天不是骂我吗,嘴这么臭,让她喝水洗洗嘴不过分吧。” 简迟深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解释:“我没有骂你!我只是反驳了你一句,我没有勾引你喜欢的人,是他……” 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了女孩儿的脸上。 简迟深感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魏姐姐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还用得着你狡辩?” 身后的女生毫不犹豫地当了“魏姐姐”的刀,抓起女孩的头发就往隔间处走去。 简迟深的意识清醒,可身体完全不交给他控制,他只能被动地感受女孩的虚弱无助,感受着所有加诸于她身上的疼痛。元宝小说 他尚未从头皮被撕扯的刺痛中回过神来,下一秒头就被摁到了马桶里。 马桶里有水,看热闹的人还不住地往里加水。 “哗啦哗啦——” 水流的冲击力打得简迟深眼前一黑,感觉全身从上到下已经湿了个通透。 尤其是头部。 身后的好几双手戴着一次性手套,死死地摁住简迟深,把女孩儿的头压进马桶的水里。 “多喝点。” “不要脸的东西就多洗洗脸。” 周围窃窃私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就像没有了囚笼之后释放出的野兽,每一声都如此凶恶。 马桶其实是很干净的,每天清理无数遍,同学冲水也冲得勤快。 至少简迟深没有闻到什么异味。 退一万步说,就算水真的不干净,也不过是含有一些化学成分而已,他不至于因此而绝望到某种地步。 可这是他的想法,这是他饱经人情冷暖后的淡漠,这是他真正成长后的沉稳和被爱着的有恃无恐。 可他不是这个女孩儿。 呕吐的欲望疯狂袭来,简迟深感觉到“自己”已经是涕泗横流。 压在后脑勺上的重力让她抬不起头,窒息感和撕裂感让她头部充血。 她的五官沉在水里,身形不住地颤抖,胸腔是被挤压地快爆炸的憋闷感。 想死。 就这么死了也好。 简迟深脑中模糊出现了女孩儿绝望的念头。 所有人都在羞辱她。 可是她明明没有错。 明明她才是无辜的。 渐渐的,女孩坚持不住了。 简迟深感觉到“自己”撑到一个极点后,终于忍不住口鼻全张,让大口大口的水灌了进来。 那些水顺着气管和食道,成为最锋利的刀,横冲直撞在女孩儿的身体里。 一边被呛着,一边吞咽着水,一边窒息着。 女孩儿的挣扎渐渐弱了。 “卧槽,不会死了吧……” 意识恍惚中,简迟深听到周围慌乱而嘈杂的声音,像是隔他很远很远。 他的感知越来越弱,听到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直至整个人彻底沉入黑暗。 —— 身后的视线如影随形,死死地盯住了她。 中年女人全程强装镇定,把红色高跟鞋扒拉到一边后就把寝室门关上了。 但出于某种考量,她没有把门反锁。 她耗费了很长时间,等她做足了心理建设,抬眼看向女孩儿的时候,面前的女孩儿早已成为了一个普通女孩儿的模样。 就像她刚刚看到的东西都不存在一样。 女孩儿扎着一个马尾,素净的小脸肌肤细腻光滑,唇红齿白,眉眼间自带三分笑意,是很受人喜欢的青春初恋型。 只是中年女人最擅长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了女孩儿隐藏在虚假面孔后的沉郁怨毒。 她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女孩儿没对她的行为有什么过激反应,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看上去听话得很。 中年女人提心吊胆地把女孩儿送上了一张空床,急急忙忙关了灯。 遵守规则,不能违反规则。 她现在得睡觉。 一起进来的玩家肯定有不怕死的去找线索了,说不想跟着去是假的,但线索也要有命享用才好。 过度紧张以至于根本睡不着的中年女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在脑海中猜测着所有玩家的情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中年女人把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遍后,终于开始昏昏欲睡。 就在她快要迷瞪过去的时候,她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后背陡然布满了冷汗。 推门声过后就是极轻微的关门声,门外的冷风从门缝倒灌进来,冻得中年女人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是谁? 是那几个室友吗? ……或者是那个女孩儿出去了? 女人不动声色地继续装睡,却再也没有什么声音响起,空间寂静得令人害怕。 离响动声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中年女人屏住呼吸,在心里又倒数了几个数。 然后她状似不经意地把眼镜睁开了一条缝。 指尖狠狠地掐进掌心,中年女人呼吸略微粗重了一下。 ……在她的床边,一张惨白的脸正在看着她。 第 41 章 高校怪谈(14) 里面的男老师看上去很威风,其实就是个脆皮的废物点心。 实力被封到跟普通人差不多的季述之轻轻松松地解决了他,一个小道具就把现场毁尸灭迹。 也幸好大部分道具都能用,不然的话外面那个小朋友肯定会冷冷淡淡地来一句“你好菜”。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他也不清楚,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坦白说,在简迟深出现之前,季述之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怎么会有问题呢? 从小到大都交不到真心朋友的失望,父母常年不在家的冷落,发现自己性向时候的不知所措……一切的记忆情感虽然模糊但又真实,直到他因为一次意外的车祸进入了这个游戏。 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其实他自己并不开心。 每一次回忆过去的时候,他都有种空虚感和无力感,像是失去了很多东西,却又抓不住它们。 他需要点东西来让他有继续活下去的欲望,而不是机械性地重复在他看来乏味至极的生活。 这个游戏就很合适。 “编程性死亡”,顾名思义,就是按照预先规划好的程序,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既定的死亡结局。 但有意思的是,每一个参加游戏的玩家都没想着按照规定的剧本走,他也不例外。 反正死都死了,系统承诺的重生只是虚无缥缈,不如好好把握现在的种种乐趣。 各种与游戏相关的文学和影视作品极地里都有不少,他也能大概猜到这种无限流游戏的套路。 虽然游戏总是不按照套路走,但也没关系,不按套路走也是套路的一种而已。 只唯有一点……他们从来没有人能猜到这个游戏的目的。 季述之掸了掸袖子边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勾起了一个依旧温和的笑容。 ……不管目的是什么,总归是动了他的记忆的。 那就别怪他搞点小动作了。 轻微的两声响后,季述之漫不经心地把门锁挂上,吧嗒一下落了锁。 一切都无声无息显得平常,就像是那个男老师会出门后接着回来而不是就此消失,就像是每一个受尽欺辱又被潜规则镇压的人打碎牙齿往肚里吞而不是呐喊出声。 ……也不是,其实还是有人的。 简迟深还在那儿站着,看上去像在等着他。 青年身姿颀长挺拔,哪怕是个简单背影都很好看,给人一种皎皎清辉月,凛凛青松竹的清冷自持感。 他光是站在那儿,就好像所有的黑暗都无法再前进半步,于是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魑魅魍魉都在细密如尘网的冰雪中消融退散。 锋芒毕露又冷淡内敛,从容不迫又傲气萦怀。 他抬手间便是漫天星斗,灼心耀目,自成一片宇宙。 想起简迟深抱起小男孩的无措与温柔,季述之不自觉地笑了笑。 把手搭上了对方的肩,男人声音很轻:“走了。” 话音未落,简迟深瘦弱的肩膀一塌,整个人和怀里抱着的小男孩一起,朝着身后直直地仰了下去。 毫无防备的季述之微微一怔,随即反应极快地伸手,把这一大一小都揽进了怀里。 出事了? 季述之的目光凝在了简迟深的脸上。 容色稠艷的青年紧闭着双眼,洁白的上齿如珠似贝,不自觉地咬着殷红的下唇。他的呼吸微弱,本就冷白的皮肤已经偏向于惨白,眼角处渗出晶莹的生理盐水,看上去处在极大的痛苦之中。 季述之伸手握上青年白皙细腻的手腕——冰冷得吓人。 其实那个小男孩也很痛苦。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靥住了一样,口中不住地发出呓语,手指无意识地在虚空中抖动着,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在害怕。 只可惜季述之连个眼神都没丢给他,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简迟深身上。 等把简迟深的情况上上下下都查探了个清楚之后,季述之终于给了小男孩一个眼神。 没夸张,而且是那种在看一个拖油瓶的眼神。 不到一秒钟就过去的那种。 毫无所觉的小男孩:…… 看不出什么东西,身上也没有伤痕,那就应该是这个副本的问题了。 季述之一向不是犹豫的人,确定结果的下一刻就把自己的想法付诸了行动。 他把小男孩从简迟深怀里扒拉开,然后干脆利落地把青年打横抱起,就要转身离去。 简迟深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了双眼。 意识还没完全清醒,潜意识里的警惕性先发挥了作用——简迟深没什么表情地扼上了眼前人的脖颈。 季述之脚步顿住,任由怀中的人动作,甚至浑身的气质一下子变得散漫起来,刚刚的紧绷荡然无存。 他微微低头看向了简迟深。 小朋友的手好凉啊,他想。 安静的长廊里,灯影昏暗,雕花折射出细碎的光。 略显冷淡的漂亮青年蜷曲在男人怀里,因为下意识的动作和男人有意无意的迎合,显得姿势更加亲密。 远远望过去,就像在接吻一样。 靠得太近了。 从简迟深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季述之高挺的鼻梁让人想戳一戳看是不是假的;细密的睫毛根根分明,每一次的颤动仿佛都带着隐忍和温柔;瞳孔里恍若藏着一个宇宙,浩瀚无穷,让人醉心沉沦。 嗯……唇形也很好看。 简迟深神色平静地把手拿开,声音有些沙哑:“放我下来。” 季述之“哦”了一声,手上没动静:“那可不行。” “再晕一次怎么办?” 简迟深跟他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无奈轻叹口气:“别闹,有正事……放我下来。” …… “所以你的意思是……办公室的哭声也算是一个怪谈,我们解决了这个怪谈,于是你得到了关于最后一间厕所的相关信息?”季述之递给简迟深一个一次性纸杯。 “对。”简迟深言简意赅,“我代入了受害者的视角,去了当时的最后一个厕所隔间。” “你还记得吗,当时肌肉男被发现的时候,尸体是倒插在马桶里的,那个小姑娘当时也被人摁在马桶里,和肌肉男有点像。”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每参与一个怪谈,都会得到其他怪谈的线索,然后我们再根据这些线索去经历怪谈。而我们所知道的这些线索,不仅仅是当年那个女孩儿要经历的,也是我们要经历的……我们要走一遍那个女孩儿当年的经历。” “所以你经历了一遍那女孩儿的经历。”季述之打断他,“所以刚刚是疼晕了?” “……窒息。”简迟深神色淡淡。 “……” “不用那么看着我,我没事。” “你还记得那个女孩儿长什么模样吗?”简迟深岔开话题,“我们要去查查她,她是这次副本的关键。” 季述之不置可否。 小男孩还没醒,看上去还在梦靥之中,神情依旧痛苦不堪,不知道在经历些什么。 而且一番折腾之后,也快下晚自习了,他们还在这儿极有可能被抓。 简迟深和季述之对视一眼:“去厕所。” “好。” —— 22:00 “咚咚咚——” 拍门声响起,已经躺下但还没睡的男人们一动不动,安静地像一具具尸体。 空间一时静谧无声。 过了一会儿,似是见无人应答,拍门声又不疾不徐地响了三声,力度越来越大。 还是无人动弹。 于是拍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像是随时能冲破这扇可怜巴巴的门,一下子冲到他们眼前。 老李在心中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眼睛死死地闭着。 实诚无比的方向远同学被吵醒了。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问了一句:“谁啊?” 拍门声戛然而止,老李在心中大骂蠢货。 这个傻!!! 因为太习惯这种校园生活了,小方同学一时半会儿显然没反应过来,愣头愣脑地就去开了门,眼睛还是半闭半开的。 一阵冷风袭来,吹的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也终于把他吹了个清醒。 想明白自己处境的方向远欲哭无泪,与眼前的人面面相觑了半天以后,终于哆哆嗦嗦开了口:“……郭、郭郭、郭老、郭老师……师……” 郭老师板着一张教导主任脸,恶狠狠地别了他一眼:“这么久不开门是不是违规了!让开!查宿!” 方向远膝盖一软:“……请。” …… 红色高跟鞋清脆的声音渐渐远去,方向远欲哭无泪地瘪瘪嘴:“来的时候也没声……” 锋哥坐在椅子上,脸上阴晴不定地看着地上的烟灰,没有说话。 这是他刚进来的时候抽的烟,结果被那个女老师眼尖地看见了,并且顺着味道把他揪了出来。 狗鼻子啊。 锋哥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怎么办?”刚刚兵荒马乱了一阵子,老李已经彻底睡不着了,犹豫着问锋哥的打算。 锋哥又点了一根烟。 “……还没走远吧。” “没事,”锋哥眯眯眼,指尖的烟盘旋出缕缕白色。 “你们都没违规,这很好……我来看看违规到底是个什么后果,你们明天协助我就可以了。” “真是有意思啊。” 他嗤笑了一声,手中的烟在黑暗中亮起灼人的火星,明明灭灭,恍若一只摄人心魄的鬼眼。 …… 404查完了,郭老师踩着高跟鞋径直来到了414,对沿途的寝室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414看上去实在是跟404没有任何差别,除了那个门牌号,一切都一模一样,连安静也是如出一辙。 郭老师在414门前站定。 没有敲门,没有尝试进去,郭老师只是在那儿站着。 “真不听话……夜不归宿的处罚可不轻……” 郭老师的脸上扬起了一个诡谲的笑容,唇角晕染开的口红像是被涂抹了鲜血,正在往其他地方蔓延。 她先是嘴角咧开口子,再是眼珠爆裂,再是…… 鲜血不要钱一样地喷溅而出,不一会儿,原本端庄体面的女老师就成了一个“血人”。 血流到地上,顺着门缝流进了414寝室,流进了别的一些地方。 黑夜里,只剩一双红色高跟鞋闪闪发亮,端端正正地摆在了414寝室门前。 女老师不见了。 —— 下课的铃声响起,外面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还有更加杂乱的喧闹声。 简迟深站在厕所的倒数第二个隔间,季述之带着小男孩待在倒数第三个隔间,一起听着厕所里人来人往,嬉笑打闹。 直至教学楼彻底陷入沉寂。 因为良久没有动静,声控灯倏地一下灭了,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简迟深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摁亮屏幕,垂眸看了眼时间。 22:30 就在这时,系统专属的阴阳怪气男声在简迟深耳边响起。 【当前怪谈经历进度:1/7】 【主线任务进展:13】 【祝玩家游戏愉快——】 话音落下,手机屏幕也随之暗了。 由于刚刚并没有调低手机亮度,所以在重新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简迟深眼前一黑,处于了暂时失明的状态。 青年心跳不自觉地漏掉一拍。 系统的阴阳怪气并不能使他的心里有丝毫波动。 但他刚刚看到了别的东西。 简迟深在黑暗里盯着手中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动作间透露出几分犹豫。 然后他摁亮了手机。 一个全身扭曲的女人正在看着他。 就在他的眼前。 手机的光很快又暗了,简迟深毫不犹豫地再次按亮。 这个女人离他又近了一点。 女人是从厕所外面爬进来的,她的半个身子悬空在简迟深眼前,打结的漆黑长发上面似有异物,但看不真切。 她穿了一件电影里常用的白裙子,裙子上满是血迹和脏污,有些地方还泛着青黑色的霉斑。 简迟深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朝女人的头部怼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女人突然抬起了头,凌乱长发下是一张支离破碎的脸。 那脸上满是翻涌的血肉,瞳孔漆黑得吓人,猩红的唇下是雪白的尖牙。 她迎着闪光灯对简迟深咧了一下嘴,然后动作迅速地扑了过来。 像是捕食者在捕食自己的猎物。 于是简迟深终于看清了她头上的异物是什么——那是一块块被打碎镜子的碎屑。 第 42 章 高校怪谈(15) 面目狰狞的恶鬼扑面而来,应该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简迟深呼吸平稳,单手抄起早就准备好的皮搋子,手一扬劲一使,顺利用大红色盖住了女鬼不大能见人的脸。 ……但很不幸的,他并没有把女鬼搞出去。 女鬼半悬在空中,全身的着力点集中到了脸上,皲裂的手往简迟深的方向伸去。 于是简迟深又面不改色地踹开了厕所的门。 下半边身子还搭在门上的女鬼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带着那个不怎么干净的大红色皮搋子一起,轰然坠地。 季述之在隔壁可以听见惨烈的一声响。 “……哟。” 物理伤害对女鬼的威慑几近于零,简迟深的动作只不过是拖延了一些时间,女鬼很快地又朝他爬过来,而且速度更快了。 简迟深一步踏出厕所隔间,堪堪避过了女鬼尖利的青黑指甲,白皙修长的手指拉住了最后一个厕所隔间的门。 “嘎吱——” 令人牙酸的一声响后,门很顺利地开了。 就在门开的那个瞬间,原本熄灭的灯也突然亮了起来。 整个卫生间一下子明亮得刺眼。 简迟深:…… 有点难办。 最后的隔间里,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子正浑身湿淋淋地坐在马桶上,头发滴落下来的水连成了线,汇入了地下凌乱的水渍。 似是被门开的响动惊扰到了,原本低头的女孩儿缓缓抬头,直勾勾地看向了简迟深。 失策了。 简迟深面无表情地躲过血衣女鬼毫无章法的攻击,敲了敲季述之所在的隔间门。 然后两个人一起,再加上还在梦靥里的小男孩,一起往厕所外生死时速。 在他们的身后,最后一个厕所隔间坐着的女孩子朝着他们伸出了手,被水泡的肿胀发白的脸就像是一个蓬松的面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而她的脸上,没有五官。 马桶水箱里的水也淅淅沥沥地滴下来,从清澈变得浑浊,从发黄变成血红。 地上蔓延开一滩滩血水,渐渐的,整个厕所都成了血池。 女孩子整个过程端坐在原地,没有丝毫动静,就像是一个毫无生机的蜡像。 随着血水的浸泡,锃光瓦亮的厕所渐渐变成另外一幅模样。 碎裂的瓷砖上有杂乱的脚印,卫生工具七零八落地堆在地上。发黄的污渍随处可见,厕所隔间的门上被涂鸦地密密麻麻,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些骂人的话。 马桶散发出恶臭,里面有一些浓黄或者长满了黑绿色杂菌的污水。垃圾筐破破烂烂,里面没吃完就被扔掉的食物爬满了黑色的小虫。灰尘洒满了整个屋子,在血水中混杂出更加粘稠的秽物。 这是被废弃许久的模样。 整个卫生间终于显露出原本的面貌,女孩子四肢着地,匍匐往外爬去。 朝着季述之和简迟深他们的方向爬去。 —— 教学楼外,冷风愈发地大了。 悬挂的led屏幕上血红的大字明明灭灭,在黑峻峻的夜里发出红色的荧光。 高大的树影在黑暗里摇摇晃晃,仿若噬人的鬼魅。 万籁俱寂,只余无数的黑影直挺挺地立在教学楼前,风吹过,发出呜呜的鬼哭声。 终于,一个黑影开始动作缓慢地朝教学楼里走去,下一个跟上,再下一个…… 红光打在他们的身上,照亮了肥大校服的衣角,也在校服上投下一块块阴影。 就像是一滩滩干涸发黑的血。 他们全都进去了。 第 43 章 高校怪谈(16) 身后的窸窣响动如影随形,简迟深和季述之动作极快,却总也甩不脱后面的那女人。 顺着三楼的走廊绕了好几圈后,简迟深在楼梯口停下。 “之前楼梯是在这里吗?” 季述之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不是。” 楼道里泛着绿莹莹的光,里面黑漆漆的,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小段距离。 这学校仿佛就没点儿阳间的光,不是幽绿就是就是荧红,最多再加上个月光的白色,都挺阴间的,什么也看不清。 简迟深抬手揉了揉眼。 追在后面的那个女人已经又跟他们来到了同一条走廊,正朝着他们移动过来,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能硬杠吗。”简迟深手指微动,语气中有着一丝跃跃欲试。 季述之微微一笑:“不能。” 用物理攻击来打鬼吗,还真敢想。 简迟深从善如流:“那好吧。” “你有没有觉得她在引诱我们上楼梯。” “说不定是想让我们下楼梯。” 那就肯定没好事。 简迟深从季述之手中接过小男孩,示意他继续绕圈。 然后…… “老师——郭老师——胡老师——” 黑暗中的肥脸抖动了一下。 “老师!学生晕倒了老师……老师在吗老师?” 青年面无表情地喊着,还有闲心去路过的教室开个灯。当然,没有一盏灯是能打开的,开关不管按多少次都像坏了一样,只有极浅淡的月光从窗户洒下,让人隐约看清教室内的轮廓,非常符合恐怖片的氛围。 简迟深目标明确,踹开教室门后只按灯的开关,绝不进门半步。 在这过程中,他最出格的动作是从靠近门口的桌子上顺了几张打草纸,拿打草纸的时候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了另一端的拉力——有人在黑暗中和他拉扯。 也不一定是人。 季述之在他身侧,握上他的手轻轻一扯,缺了一个角的打草纸被成功扯到了简迟深手里。 简迟深扔给季述之几张:“一起喊,肯定有老师没下班,高中都这样。” 把纸张卷成筒状,比之前更大了几分的叫声响彻在三楼,甚至还出现了回音。 黑暗中的人影坐不住了。 不能再让他们喊下去了,再喊下去违规的就是他了。 中年男人恨恨地摸摸自己硕大的啤酒肚,嘴里暗骂:“怪不得成绩差,真是废物。” 一堆人都收拾不了两个刺头学生,还得他亲自来,真气死他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灰蓝色老头衫,脸上的肉晃了晃,就要走出去。 然后又看到了什么东西,迈出去的半只脚硬生生收了回来。 简迟深和季述之也停下了。 刚刚除了走廊的前和后,他们还有个右边的楼梯可以进。 但是现在,左没有电梯右没有楼梯,只剩前后两个方向可以走,还有两边黑漆漆的教室可以试试。 仿佛是突然出现,又仿佛是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 在他们后方,浑身是血的女人耸拉着头,白裙子成了红裙子,深深嵌入头颅的镜子碎片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朝简迟深的方向伸出了手。 刚刚坐在马桶上的女孩匍匐在地,身体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她的脸。 她的肌肤上满是皲裂的纹路,里面还有一些黑色的细线在流动,而地上随着她的爬走沾上了一层浓黄色的粘液。 她挡住了季述之前方的路。 简迟深把小男孩往上抱了抱,看向两边的教室。 教室……可以进吗? 从三楼跳下去应该摔不死吧。 两个非人类在不断地朝他们逼近,看上去随时会扑上来撕咬他们的血肉。 季述之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教室的门把手,正在无声地问询简迟深的意见。 已经顾不得会不会违反规则了,简迟深冷着脸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轻划几下打开闪光灯,照向了教室门上的透明窗。 不出所料。 一张张雪白变形的脸挤在窗户上,正在用空旷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他们的脸有大有小,腥红的嘴唇紧贴着玻璃窗,隐约可见其中雪白而尖利的牙齿;他们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是一片黑洞,但能让人感觉到他们贪婪的视线。 他们正等着孱弱的羔羊自投罗网。 …… “茵茵?”郑丽丽脑后的双马尾在空中甩过一道弧线,“你在吗?” “王婧雅?” 女孩子继续往前走着,声音明显多了颤抖和恐惧,而不是故作姿态的娇俏。 “陈姐姐?姐姐你别吓我……你还在吗姐姐?” “陈琳?” 一通乱喊之后,郑丽丽非但没有如愿听见其他人的回应,反而认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一楼就剩她一个人了。 陈琳走着走着不见了,王婧雅说了找楼梯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中年妇女早就走了…… 只剩她一个人了。 郑丽丽微微颤抖起来,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恐怖片的镜头。 “不要自己吓自己,”女孩儿低声喃喃,“鬼怕恶人,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那个贱人我能杀,鬼我也能杀……” 这话刚一说出口,她就自己吓了自己一跳,连忙“呸”了几下。 “我没杀她,她是自杀,她自作自受活该下贱……” 郑丽丽眼神晦暗了一瞬。元宝小说 不能想别的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寝室或者走出这个鬼地方。 想到这儿,她定了定神,强装镇定地继续找楼梯。 整个一楼没有一盏灯是开着的,郑丽丽视力不太好,眼睛戴了太久美瞳有些酸涩,在暗环境下视物很吃力。没有办法,她只能拿出手机,用手机的闪光灯当做手电筒照明。 走廊已经到了尽头,但她仍然没有看见楼梯的影子,两边都是紧闭着的华丽房门。 郑丽丽不死心,掉头就往回走,一边用手机照明一边仔细看着周围,生怕自己眼花错过了关乎自己命运的楼梯。 走廊尽头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朦胧轻薄的白色纱帘随风轻轻晃动,隐约可以看见窗外有个人影。 郑丽丽毫无所觉。 很快地,她又把整条走廊走了一遍,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却愣是找不到楼梯电梯的半点影子。 既然没有上去的路,那就找出去的路。 郑丽丽咬咬牙,心脏急促地跳动,右手放在校服口袋里,捏紧了从教室偷偷顺来的裁纸刀。 她动作有些僵硬地回到了一楼大厅,面露期待地看向透明的寝室楼大门。 打开它,只要打开它,她就能出去。 郑丽丽顾不得多想,脚步轻轻地走近玻璃门前。 月光从透明的门进来,投到镜子上,照亮了大厅的一大片区域,郑丽丽便有些心疼地关掉自己的手机闪光灯。 在高中带智能机板上钉钉是违规行为,她不可能冒着风险去找别人借充电器,暴露她有手机的事实。而没有充电器,手机的电就是用一点少一点,可千万要省着用。 出去后得想办法顺个手电筒……台灯也行。 郑丽丽在心里缜密地盘算着。 关上闪光灯之后郑丽丽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好在月光足够照明,她很快就又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郑丽丽蹑手蹑脚地去开门。 她先是抱着侥幸心理,轻轻推了推大门。 不出所料的,没开。 然后她又去看了眼旁边的一个小门,电子锁倒是没关,但门外面缠绕地结结实实的大铁锁浇灭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门是锁着的,她得想办法开门。 郑丽丽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然后眼神一变。 她把发卡给王婧雅了。 没办法,郑丽丽暴躁了一会儿,很快就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找别的□□,她把目光投向了周围。 这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太对劲。 左手边这块覆盖一整面墙的大镜子,她进来的时候真的见过吗? 她怎么没有印象? 她慢慢走到镜子前,背着光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里面的人很熟悉,眼睛还是她喜欢的微圆大眼,嘴唇还是她自得的樱桃小口,鼻翼旁还是有一点雀斑,眉毛还是断了一截,隐约看得出她曾细致地描过眉。 但她现在看自己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就像是……镜子里的人不是她一样。 郑丽丽呼吸一窒,连忙把脑子里的想法甩出去。 她眼睛闭了闭,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得吓人:“错觉,不要自己吓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在强行说服着自己,她告诉自己眼前的所有怪异之处都是心理上的暗示。 可她没有看到的是,她闭上了眼,可镜子里的“她”还睁着那双微圆的双眼,本应该显得青春无辜的脸上流露出瘆人的怨毒与讥讽。 镜子里的确实不是她。 做了做心理建设,郑丽丽睁开眼睛,就想继续去找用来开锁的工具。 镜子里一切如常,只有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和大厅里朦朦胧胧的部分摆设,让人看上去心里有些不舒服。 郑丽丽没再看向镜子,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镜子底部的镀金边框上,她在想那里会不会有比较细长锋利的金属物可以用。 然而就在她低头蹲下的一瞬间,她的眼角余光中有张脸一闪而过,她立刻又站了起来,神情止不住的惊惶。 镜子里依旧很正常,只有她自己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是一头脱水濒死的鱼。 郑丽丽眼睛实在是有些模糊,看不清镜子里的更多细节,也就无法判断刚刚到底是不是她的幻觉。她犹豫了一下,攥紧手中的刀,脸慢慢贴上了镜子。 鼻尖碰到冰凉的镜面,郑丽丽看着自己在阴影里显得晦涩的脸,陌生感愈发浓烈。 ……这是我吗? ……是我吗? 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体表细小的绒毛直直竖立起来。 忽然,郑丽丽转头跑开,走到镜子的对面蹲下,好像是在拿什么东西。 镜子外的女孩儿半蹲着,镜子里的“郑丽丽”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望着对面的身影,嘴角扬起了一个阴森的笑容。 “她”的双手慢慢放到了镜子上。 郑丽丽鼓捣了一会儿,很快又站起来转身,走到了镜子面前。 虽然她尽量让自己不看镜子了,但眼角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扫到一些东西,郑丽丽微微放心。 一切正常。 自觉暂时安全的郑丽丽蹲下,开始试图拆镜子的底座——她刚刚低头的时候看见了底座上不小心露出的细铁丝。 虽然看到的只有一小截,但底座应该还有一大团。 郑丽丽费劲儿地扒拉着。 底座很难拆,郑丽丽气恼地咬了咬嘴唇,不经意抬头看了眼镜子。 然后她愣住了。 镜子里的“郑丽丽”正在对着她微笑。 ……但是她并没有笑。 …… 第 44 章 高校怪谈(17) 镜子里的自己在笑…… 会不会是自己不自觉地在笑呢? 郑丽丽颤抖着手摸了摸嘴角。 其实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郑丽丽抬手的时候,镜子里的那个东西根本就没有跟着动作,而是朝着前方,也就是郑丽丽的方向伸出了手。 郑丽丽的嗓子眼像是被什么扼住了一样,一点也发不出声。 她也不想发声,因为她知道根本没人会来救她,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镜子里那人的手已经贴上了镜子,并且这次没有了任何阻碍,就当镜子不存在一样,把手伸出了镜子。 明明刚刚看还是白皙娇嫩的手,伸出镜子以后却遍布暗红皲裂,腐臭的气息充塞了这一块空间。 一个眨眼的功夫,镜子里的人已经没有人形了,里面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一团腐肉。 郑丽丽忍着恶心,满心惊慌,迅速地起身。连头部的眩晕都顾不得了,她像踩着棉花一样,一脚深一脚浅,踉踉跄跄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走廊两边都有尽头,但她记得左侧走廊上有个小拐角,那里面可以躲一躲。 人在危急时刻爆发出来的潜力总是特别大。 郑丽丽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很慢了,可是等她找到那个拐角的时候回头一看,那团腐肉还在大厅缓慢地爬着,像是在找猎物的踪迹。 她提着一口气,没有因此掉以轻心,身体灵活地进了拐角处的空间内。 也是因为过于紧张,所以她并没有看见,拐角入口处有一个微小的标识——卫生间。 其实也不用看,她走进去就知道了。 只是这个卫生间……看上去跟所处大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一个的隔间整齐地排列在一起,灰白的墙皮上面处处是污渍,地是水泥地,而且偶尔会出现一些黑色的粘稠物,看上去异常令人恶心。 郑丽丽捂住了口鼻,微圆的眼睛里满是嫌弃。 站在卫生间里显然是不保险的,郑丽丽四处扫了几眼,最终把目光投向了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木质门隔间。 下意识地,她往最后一个隔间走过去。 因为搜查的时候肯定是从第一个开始搜查,从外到里,那最里面的肯定最保险。 至少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郑丽丽隐约听到了越来越近的响动,尽管心里还残留着对肌肉男死状的恐惧,却也咬咬牙拉开了最后一个隔间的门。 肌肉男会死是因为他违规,但她可没有违规,她还有机会。 隔间的老式木门无法反锁,郑丽丽死死地攥着门把手,放轻自己的呼吸。 “郑丽丽。” 外面突然有人说话了,郑丽丽嘴张到一半又缓缓地闭上,眼里满是愕然。 “我是陈琳,你在哪,我来找你了。”外面的女声颐气指使地吩咐着,“你快出来。” 没错,这个声音是陈琳的。 语气也是陈琳的语气。 但是…… 郑丽丽无声地吞咽着口水,鼻尖冒出晶亮的汗珠。 陈琳为什么会来找她? 不对?陈琳怎么会知道她在这儿? 门外的女声在慢慢地解释着,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木门被拉开的嘎吱声。 她在从第一个隔间开始,一扇一扇地开门。 “我之前走着走着,你就不见了,然后我慌乱之中发现了一个房间,没锁。”陈琳的断句听上去拗口又生涩,“我就进去躲了躲,然后见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就来找你了。” “郑丽丽,你在吗?” 一扇门快速地被拉开,又极缓慢地被关上。 女声的语调也从高到低,一下子失落起来:“不在啊。” 下一扇门。 “郑丽丽,你在吗?” “……” 又一扇门。 “郑丽丽,你在吗?” “……” 还有一扇门陈琳就要走到郑丽丽面前了,郑丽丽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门把手处。 陈琳走路怎么没有脚步声? 陈琳为什么笃定她在这里? 陈琳那个废物怎么会知道她藏在这里,还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上? 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 不可能的,除非……除非她根本就不是人,她不是陈琳! 她是那个怪物! 空气短暂安静了一瞬。 就在郑丽丽自我安慰着说不定陈琳已经走了的时候,倒数第二扇门重重地合上,女人尖利的笑声近在咫尺,尽是不怀好意的味道:“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 郑丽丽听着声音传来的位置,手上的力气缓缓卸下,看上去有些怔愣。 一滴口水滴在她的脸颊。 她颤抖着抬头。 惨白如纸的脸从厕所门上探进来,嘴角上咧到耳根,露出鲜红的牙床和发黄的利齿。 郑丽丽已经放开了门把手,她把双手背在身后,把左手的东西移到右手。 然后狠狠朝上面的东西砸了过去。 不是死就是活,赌一把……她一定不会输的! —— 天边的朝阳喷薄而出,潋滟的红光烧遍了眼前的一切。 简迟深冷冷淡淡地倚在墙上,眉眼间满是倦怠,看上去恹恹的。 季述之站在他旁边,半晚上了依旧身姿挺拔,整个人不像是在参加什么真人逃生游戏,更像是刚洗漱完准备出门上班的社会精英。 晚上迷糊一晚上的小男孩刚从地上爬起来,正在懵懵懂懂地揉着眼,倒是真有了几分孩子的稚气。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们三个都活下来了。 昨天晚上他们被两面夹击,再加上教室里伺机而动的那群东西简直是四面楚歌,季述之已经在准备硬闯了。 简迟深嫌一直举着手机太累,但没有手机又视线受阻,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从314寝室顺来的打火机。 醺黄又灼热的细小火苗跳跃而出,就着简迟深的手,照亮了在场之人的脸。 明明暗暗之下,光影交错之间,一些在黑暗中不甚详细的微表情顿时显露出来。 她们在害怕。 害怕什么? 简迟深和面前的“人”隔着一抹焰色对峙着,温度在周围忽高忽低,仿佛他们正处在两个世界。 “……” “干什么呢!”一声厉喝打断所有人的紧绷和思绪,教导主任挺着大肚子啪的一下打开了灯,整个三楼的走廊顷刻间变得灯火通明。 简迟深松开被劣质打火机灼烫的手指,看也不看瓷白手指上的那一抹殷红。 走廊里的两个东西都不见了,教室也恢复如常,成为一片漆黑的空教室。 刚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幻觉,是在做梦也说不定。 青年容色冷淡,右手拇指内侧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感,从手指顺着神经一路传到大脑。 “胡老师,我们……” 简迟深的话被教导主任粗暴打断,摆明了不想给他们丝毫的解释机会。 “这么晚了还在教学楼不回寝室,夜不归宿,违纪!” “去!我不听解释!不管有什么解释!都去给我罚站!” “立刻!马上!” 教导主任暴跳如雷,小小的身躯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气得冒火了。 两个人和一个没有意识的小屁孩儿乖乖顺着教导主任指的方向站了过去。 “好好站着,你们不会想知道阴奉阳违是什么后果的。” 教导主任的脸在绚烂的灯下依旧浮着一层油光,只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奇怪。 他的语气很冷酷,他的表情乍一看是在阴阳怪气地笑,仔细看却又暗含着恐惧和悲戚。 ……就像是一个鲜活的灵魂被装进了一具设定好的容器,有着极其诡异的不协调感。 教导主任显然没有多话的意思,扔下这句话,他就进了一间华丽的办公室,再也没出来过。 走廊里的灯又渐渐地灭了,可是这一次的黑暗中没有了其他的东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沉寂无声的,黑暗渐沉的环境下,简迟深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有好闻香气的抱枕靠了过来,青年一点点地抱上去,把脸埋在了抱枕最柔软的地方。 季述之微微后仰,身体半倚在墙上,好让颈窝处的那颗脑袋能靠得更舒服些。 他又等了一会儿,手中的长刀散作银色的流沙,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再也没有什么动静,连月光都温柔地暗了。 夜深人静,三道呼吸声纠缠在一起,平稳悠长。 …… “怎么回事?”小男孩一开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自己嗓子怎么了,这么难听? 季述之用抬眼示意了一个方向,语气散漫:“那边有水。” 小男孩看看周围没人,跑过去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水,总算缓了口气。 铃声又在响,教学楼里开始出现喧哗声。简迟深下意识地抬手看表,看到白皙的手腕后微微一愣。 他不喜欢戴表的,看手腕干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简迟深思绪一晃,顺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6:30 这应该是早读铃声,第一遍那个是起床铃。 高中在虚拟世界里都是这么严格,也算是独一份了。 “去教室。”简迟深言简意赅。 —— 第一遍铃声响的时候郑丽丽就发现门开了。 大门上的锁虚掩着,就像从来没锁过。 周围的气氛也一下子不一样了。 可能是天亮了给她的错觉吧。 郑丽丽自嘲地笑笑,扶着墙壁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大门。 旁边华丽的镜子显露出女孩儿狼狈的身影。她一把将大铁锁扯了下来,然后随手甩到了地上。 门被打开,冷风扑面而来,吹得她一个激灵儿。 但她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了。 她赢了。 她活下来了。 她会一直活下去,很好地活下去——哪怕不择手段。 ……哪怕不择手段。 第 45 章 高校怪谈(18) 三个人都在高三九班,季述之要去洗把脸,小男孩扭扭捏捏了半天说要去上个厕所,于是到了最后就只剩下简迟深一个人进了教室。 教室里人不多,只有稀稀疏疏的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简迟深推门的声音很轻,可就在那一瞬间,围成一团的学生们迅速地拿起书开始看,身子坐直,面容严肃。 很高三的敏锐度。 简迟深微微哑然,莫名感到有点好笑。 教室里的窗帘都是拉上的,因为平日里阳光会过于刺眼,可能导致一部分同学看不清黑板。 但现在外面的光线也不是很充足,更是有一幢连一幢的楼房挡住欲透不透的微光,以致于现在整个教室都呈现出一种灰沉沉的色调,让人感觉眼睛不太舒服。 简迟深想打开灯。 开关就在他左手边,他轻轻覆上去按了下——没反应。 “还不到时间,现在不供电。”有一个坐得稍微靠前的短发女孩子犹豫道。 简迟深抬眼,记住了她的脸:“谢谢。” 短发女孩子没再说话。 教室里的氛围安静到压抑,这不应该是一个高三早读应该有的状态。 简迟深环视一周,缓缓开口问了一句。 “这个教室是默读,出声早读在另一个教室,”这次回答他的是一个寸头男生,“大部分人都在另外一个教室,你也可以去。” 简迟深若有所思,突然接着问了一个与学习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一支笔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青年唇角微弯,语气平和却又带着一股吸引人的魔力,“我会保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们的谈话。” 一个坐在最角落里的女孩子抬头看了简迟深一眼,又接着把头埋下。 海藻般浓密的黑色长发垂下,盖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可以。”又换了一个方脸男生开口,这个男生似乎比之前两个人来得更为活泼,“看你挺厉害的,你成绩怎么样?考试借我……我们抄抄,我们就带你一起玩。” 简迟深平静地说了声好。 “我成绩很好,以后作业和考试都可以帮你们……我刚来,大家带带我。” 见剩下那几个人都隐约展露出抗拒的神情,简迟深声音更低,轻轻地补充了几句。 看上去实在是一点儿威胁都没有。 抗拒消失了,所有人仿佛都暂时放下了顾虑,借着书本的掩护热情地朝简迟深招招手。 “过来听过来听,拿上本书,别看我!看书!” 举起的书本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们继续刚刚的话题,声音里带着隐秘的兴奋感。 甚至可能还因为有新人来了,表现欲和虚荣心让他们更加膨胀,迫不及待地吐露出自己所知道的消息。 “真死了啊?” “当然是真的,死在厕所里的,死在楼梯上的,死在镜子面前的……这不都是怪谈里的内容吗!” “好家伙还真是……” 简迟深面无表情地听着,对死去的人有了一些猜测。 八成是玩家。 朝夕相处的同学或老师死亡只会让人感到悲哀和恐惧,而只有一面之缘的转学生堪称陌生人,毫无感情之下,他们的死亡才会让一些人感到猎奇和兴奋。 果然,下一秒,刚刚那个比较活泼的方脸男生就鬼鬼祟祟地把头伸过来,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你不会不知道吧?死的可都是你们转学生。” “你们一定是犯忌讳了。” 简迟深不着痕迹地抬抬手,用书挡着脸,语气十分惊慌,甚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啊,什么怪谈啊,能不能和我说说?” 方脸男生满意地一笑,继续滔滔不绝,讲的唾沫横飞,基本没有重点。 表达能力堪比刚上幼儿园的三岁小同学。 他没看,所以他也不知道。 那个他以为慌乱地快吓哭的转学生正耸拉着眼皮,神情恹恹,一副半睡不醒的困倦样子。 可比这群高三学生更像学生多了。 “最后一个厕所隔间、镜子、永远走不完的楼梯、办公室的哭声、美术教室的画和雕塑……”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女生掰着指头数,有些稀疏的眉毛微微皱起,“还有什么?” “红色高跟鞋……”旁边的男生绞尽脑汁,最后宣告放弃,“我也不记得了,谁没事记些这个啊,不都是传闻吗?” 简迟深冷淡地抬了下眼,六个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我听说啊,其实这些怪谈都是人为编造出来的,”戴着厚厚眼镜的女孩子吐露出残忍的字眼,“为的就是杀人后推到怪谈上面,掩盖自己的罪行,让其他人发现不了她……” 旁边的学生纷纷挤眉弄眼,显然都知道这个女孩子说的“ta”是谁。 简迟深冷静地翻了一页书——他们说的那个人一定是很重要的突破点。 是昨晚呼救的女生吗?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们在说谁啊?” 久久没等到下文,简迟深放低声音问了一句,佯装出好奇心旺盛的样子。 周围陷入了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 没有任何一个人接这一句话。 简迟深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往后看了一眼。 身后没人,但是…… 刚刚坐在角落里的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在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们这一边儿。 长得很漂亮,就是看上去有点阴郁。 简迟深确定自己没见过她。 “你们想说话去另一个教室,”女生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我想背书。” “……”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教室的氛围都奇怪了起来,像是一下子触发了某个东西的开关。几个学生闻言齐齐咧了咧嘴,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他们也不再搭理简迟深,而是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或真或假地读起书来。 简迟深也懒得自讨没趣,回到自己临时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起了课本。 哗啦一下,一堆大小不一的纸条和便利贴掉了出来。 ……好像还真有点东西。 游戏在某些方面是模仿了真实世界的习惯,课本、笔记本和习题册之类的学生必备品其实都给他们准备了新的,昨晚就整整齐齐地摞在桌子上,轻轻一翻还带着印刷油墨特有的松香气。 但新东西自然是没什么线索的,于是简迟深径自翻起了抽屉洞里最底层的旧书——这些都还没被整理出来丢掉。 不仅如此,教室里人不多,刚刚回座位的路上,简迟深还很顺手地抽了两个漂亮的本子。本子是手账本的样式,分属于两个没在场的同学,拿在手里厚实有质感。 万一上面记的东西不是笔记……那就赚了。 青年毫无内疚之情,也没觉得侵犯npc的隐私有什么不对。他伸手把一叠一叠的纸条拢在身前,艷丽的眉眼间冷冷淡淡,玉石般的肌肤哪怕是在暗沉的环境里都像闪着光,让人不自觉地就把目光投过去。 面色阴郁的女孩子借着长发的掩饰,看向简迟深那边,长长的指甲用力掐进手心。 “为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butyheroisaround,whogivesorelovethanothers” 骨节分明的手把纸条分门别类,简迟深迅速地将学习的小纸条推到一边,把字迹凌乱还有简笔画的聊天小纸条留下。 不错,摸鱼经历很丰富。 厚厚的一沓便利贴和揉皱的纸条堆叠在一起,过滤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之后,一条暗线浮出了水面。 在这个故事里,也有个转学生。 但它讲的,却是彻头彻尾的一幕荒诞闹剧。 —— 小a因为优秀的成绩和不是很富裕的家境来到了一所私立高中,准备在这所学校过完高中的最后一年。这所学校学杂费全免,考好有补贴,各种教学设施和条件都很优越,只是缺成绩好的学生而已。 父亲刚出车祸,母亲失业在家,小a觉得这所学校很适合自己。 因为高考要冲业绩,所以校长很欢迎小a,并且跟小a承诺,只要小a高考考到700分,就给她100万的奖学金。 100万,可以给父亲治病,可以减轻母亲的负担,可以有了自己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小a咬咬牙,进了学校就开始拼命地学习。 但她忽视了周围的环境。 一朵花儿在泥沼里是开不出来的。 污泥会溅上它的枝叶,会绞烂它的花蕊,会腐蚀它的根系,会想方设法地把它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拉下来。 它不被允许一枝独秀,不被欢迎出尽风头,它只能被同化成肮脏的灰渍,黯淡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不管是自愿低下头颅,还是被迫打断傲骨。 她的命运都被决定好了。 “天天学学学,考第一了不起吗,她算个什么东西。” “人家想着出淤泥而不染呢~” “傻哔,淤写错了。” 因为过于专注学习,也因为没有在最后一年发展感情的意图——小a深知自己和这群同学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都是要出国的,只有小a在准备高考;他们身上一块表的价格,小a打十年工都买不起……所以小a很少跟同学们说话。 偶尔几次跟同学的交谈,都是小a请求同学交作业和班里太吵闹了管管纪律。 他们班的班主任人很好,格外偏爱小a,让小a当了班长,来给同学们做榜样。 班主任是好心,可惜办了坏事。 管人是最得罪人的事,尤其是在管着你的人不足以服众的情况下。 “又来了又来了,又在管纪律了,看那板着的小脸,真他妈把自己当回事了。” “是真的烦,无语她能不能闭嘴。” “真想撕烂她那张嘴,整天管这管那的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第 46 章 高校怪谈(19) 纸条并没有简迟深想象中的多而全,学生时代的琐碎格外多,哪怕是中午吃什么、晚上点什么口味的奶茶都要来来回回写满几张便利贴。 简迟深一张接一张地翻着,纸条很快就所剩无几。 “你知道那件事吗?关于某人的。” “知道知道,都传开了,就她自己不知道,我们等着看好戏就行。” “……是不是有点恶毒?” “……” “恶毒什么,又不是我们干的。” 便利贴上的红色字迹有些模糊,看上去像是水笔出水太多又被蹭了好几下,洇出了一滩滩凌乱。 苍白的指尖摩挲过纸页上凹凸不平的起伏,简迟深眼神凉而疏淡,又把这些小纸条给放了回去。 忙碌起来时间总是过得快,那群刚刚还兴奋无比的学生现在一片死气沉沉,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沉浸在早读里。本该出现在教室里的两个人到现在也没出现,不知道又被什么绊住了。 安静地出了一会儿神,青年倦怠地揉揉眼,茶色的瞳孔里泛出一抹水光,眼尾浮着勾人的艷红。 他强打起精神,把视线投向放在一边的两个精致本子。 翻开上面一本。 “如果没有摩擦和其他的介质外力,系统只发生动能和两种势能的相互转化……” 简迟深面色平静地看了几眼,然后把笔记合上。 在手账本上写物理笔记还不算很稀奇,在手账本上打印物理知识点,这还真是第一次见。 拿起下一本,简迟深还没来得及翻开,就被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 “出事儿了……出事了!!” 一个胖胖的男生气喘吁吁地推开教室门,发出巨大的一声响,脸色惊慌。 被推门声吓了一跳的学生们脸色都不太好,此刻正有些惊疑不定地反问。 “什么事?” 男生喉间发涩,吞了吞口水:“班……班主任,死……死死……死了……” !!! 惊呼声此起彼伏,有人在问男生是不是在开玩笑,有人直接放下书出了教室门,还有的人安安分分地待在原地,和周围讨论着。 一片兵荒马乱。 简迟深抬了抬眼,细密的睫翅划出漂亮的弧度,随手把两个本子都塞进了抽屉洞里。 班主任不就是昨晚那个男老师吗? 那不应该啊,季述之虽然看着温温和和,但其实是一个斩草必除根、事后先毁证的狗东西,怎么可能让其他人发现男老师的尸体。 看来他们两个是被这件事绊住了。 大体理清楚思绪,简迟深也不犹豫,径自走出了教室。 面色阴郁的漂亮女生依旧低着头,右手中的水笔来回勾画,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字,平静到像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她。 写着写着,她又转头往简迟深的座位那边看去。 一片漆黑的瞳孔倒映出那张平平无奇的课桌,女孩盯着抽屉洞的部位,嘴角缓缓勾起了阴冷的笑意。 游戏开始了。 —— 事发地很是好找,人最多的地方就是。 简迟深走到那里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感叹得差不多了,教导主任姗姗来迟,挺着大肚子怒吼,眼神愤怒地像是要冒出火来。这么多未成年人看凶案现场肯定是影响不好的,于是大部分人都被遣回教室,只剩一小部分人勇敢地留在这里,正面色各异地窃窃私语。 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里面满是血迹,各种东西杂乱地被扔在地上,第一眼看上去会以为这间屋子是遭了贼。 男老师坐在办公桌前,半靠着柔软的椅背,双目暴突,表情痛苦,心脏处血肉模糊,尸体早已经僵硬多时。 季述之站在尸体旁边,马丁靴踩进干涸的血泊里,一身黑色长款风衣让他在校服里鹤立鸡群,手上的血红更是隐隐约约向围观人员透露着什么。 无数怀疑的目光和尖刻的言语环绕在他周围,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好让自己站得更加舒服。 眼角余光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季述之偏头看向了门口。 极具侵略性的俊美面容挂着程式化的笑意,乌墨似的眸子中看不出真切的情绪,给人感觉像是烈酒般醇厚,又如玫瑰般锋利。 温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谦逊又无意间傲气萦怀。 真是矛盾,但也真是吸引人。 他直直地看向简迟深,嘴角又上扬了几分,不紧不慢地做了个口型。 “回去说。” 简迟深看着他,收回了想要过去的动作,平静地等待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不愧是惩罚副本,不是在搞事就是在搞事的路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季述之站在那里不动作就已经表明了一些事,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洗把脸能洗到凶杀现场也算是本事,也不知道季述之到底经历了什么。 教导主任可没这么多心理活动,他阴着一张脸,语气咄咄逼人:“这位同学,现在是早读时间,你在这儿干什么?你手上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你杀了老师?你简直……” 季述之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血迹,打断了教导主任的自说自话,慢条斯理地一一回答:“在这儿等着回答问题,手上是血,不是。” “老师,主观臆断给人定罪是不是不太好。”男人微一颔首,彬彬有礼,“我什么也不知道。” 教导主任脸黑了:“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季述之唇角微弯:“不好意思,我太直接了。” 周围有人闷闷笑了一下。 “我看见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由低到高,在围观的人群中响起,“我看见了,他杀了老师。” “他是杀人犯!快把他抓起来啊!” 周围“嗡”地一声炸开了。 “卧槽真的杀人了?” “这还能有假……我们来的时候不就只看见他一个人,手上还有血呢,不是他还有谁?” “刚刚那个女生不是也说看到他杀人了吗,真是人不可貌相,长得这么好看,啧啧。” “这么好看……不至于杀人吧?干什么不好非要犯罪,这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对啊……也没有证据就是他杀了老师吧,谁杀了人还留在原地不动,别人云亦云的,误会了怎么办?” “你们别三观跟着五官走行不行,长得好看说不定手段更脏,无语。” 现场嘈杂无比。 隔着一道敞开的门,门外熙熙攘攘,热闹得很,各种猜忌和恶意化作无形的利剑,一下一下地朝门里的人刺了进去。 门里面没开灯,晨光隐隐约约透过厚重的窗帘照了进来,季述之一个人站在阴影处,身形孤寂到像是整个世界都放弃了他。 简迟深有些烦躁。 他双手插兜,眼神冷淡地扫了眼周围,却再没捕捉到刚刚那个大喊出声的人的踪影。 正值十七八岁的年纪,花儿一样的学生们五官姣好,衣着光鲜,嘴里吐出的字眼臭不可闻。 他们肆无忌惮地评判着季述之,以最大的不屑和恶意去揣度他,去践踏他,哪怕是自己变得面目可憎也不停止。 或许他们也不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他们觉得自己是在行使正义,他们是正确的,是理所应当的。 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居高临下,以正义之名行犯罪之实。 简迟深看着周围一张张扭曲的面孔,那无数双眼睛里面的怨毒和讥讽令人心惊。 一点儿也看不出他们还是学生,甚至有些还是未成年的学生。 教导主任在旁边打起了电话,但不是报警。他的语气很谄媚,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 两个面生的男老师木讷地站着,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办公室门口,防着学生进去,也阻止季述之出来。 季述之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喧闹声不减反增,就在达到最高值的时候,简迟深面无表情地踏出一步,站了出去。 站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包括季述之。 “九年义务教育都上了吗?”面容昳丽的青年冷笑一下,“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智商是个盆地能不能别出来丢人现眼。”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在这儿指指点点?” “凭什么?凭你们一张150分的卷子考不到20分?凭你们猪都不如的脑容量?” “刑侦的保洁都不要你们这种废物。” 措辞很激烈,语气很平静。 简迟深平到就像是在说陈述句,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卧槽……” 短暂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所有人都炸了,包括还在打电话的教导主任。 季述之唇角微弯,朝门口走去。 “还真是个小朋友……真可爱啊。” 在场的男生不少,血气方刚,易燃易爆炸。 几个人骂了脏话,也不管教导主任在旁边了,直接就冲简迟深亮了拳头,力道凶狠,丝毫不留手。 简迟深轻轻一侧身避开,语气淡淡:“看来平常没少往死里打人。” “那就自己试试这个滋味吧。” 三分钟后,两个男老师一个半蹲在地上直冒冷汗,一个倚着门框表情痛苦。 楼道里安安静静,几个男生躺在地板上浑身颤抖,剩下的人在原地站着噤若寒蝉。 简迟深和季述之并排站在教导主任面前,动作闲适,态度良好。 像极了那种“我错了,下次还敢”的刺头学生悔过现场。 其中一个刺头温柔地按住教导主任想打电话的手,不容拒绝地把手机抽了出来。 “老师,现在可以听我解释了吗?” 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女孩儿盯着办公室前的一群人,海藻般的黑发垂下挡住半边脸,让她的脸色更加阴郁。 她静静地看着,漆黑的瞳孔里一片漠然。 然后转身离开。 第 47 章 高校怪谈(20)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还没到时间的早读不能说是立刻取消,也称得上是为所欲为。 出声读的、默读的、站着读的、坐着读的……学生们早就回到了教室,书也不拿着当摆设了,立刻就绘声绘色地跟周围人讨论起来。元宝小说 场面一度十分激烈。 直到一个人推门而入,沉默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怎么这个时候进来?”有个女生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声音不算高,能听的人都听见了。 “我看那个转学生也不像会杀人的样子,该不会是她吧……她前两天是不是刚和班主任吵过架。”旁边有人接话茬,语气微妙。 “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这下听到的人更多了,寂静一传十十传整个班,很快教室里就安静了下来。 王婧雅见状大气不敢喘地低下了头。 她今天随大流,把高马尾扎低了一点,让自己不是太显眼,以免惹事。 莫名其妙地参加真人游戏,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 她也勉强算是个恐怖发烧友,阅片无数,涉猎极广。以前她总觉得恐怖片剧情脑瘫,主角弱智,简直就是在恰烂钱,难看的一匹。 对不起她错了,虽然导演可能确实是在恰烂钱,但她没资格说主角弱智的。 因为她发现,现在轮到她到了这个环境,能比主角更弱智,更胆小,分分钟走在送菜的路上。 本来她今天进门的时候还挺高兴的,这不就是她的高中生活吗! 早读!背书!上课!考试!这她熟啊! 哪成想高兴不过三秒钟,命案来了,搞事来了,剧情又开始走了。 这就不是她的业务范围了。 生活不易,小王叹气。 救命!!! 这边的心理活动波澜壮阔,那边的诡异氛围暗潮汹涌。 最先开口的女生看着自己闪着细粉的指甲,不屑地撇撇嘴,眼角眉梢都写着高傲和厌烦。 “你说话啊?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在那儿装什么聋子呢?” 这句话一出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全班的人都若有似无地围上了那个沉默的阴郁女生,更有几个人直接面色不善地走了过去。 “哗啦——” 那女生手里的课本被强硬地扯出来,用力地扔到了地上。 “魏……魏同学,”女生扬起一张阴郁但漂亮的脸,看上去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哈?”周围站着一圈人的女生用精致的指甲指指自己,再指指女生,满脸的不可思议。 此时无声胜有声,王婧雅远远看着那个魏同学的笑容,下意识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下一秒,那位魏同学轻轻摆了摆手,立刻有人上去捂住了那个漂亮女生的嘴。 拽着头发扇耳光,吐口水,踹小肚子,按头下跪,被逼着磕头……拳打脚踢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王婧雅看到的。 她看着那个漂亮女生捂着头蜷缩在地上,看着她被一脚踹飞出去再被其他人踢回来,看着那个姓魏的用把剪刀撕扯下女生的一大把黑发…… 王婧雅全身颤抖着。 那些看上去面目和善平凡的同学们有的上去施暴,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当个热闹在看。他们看上去如此镇定,看上去对眼前的一幕习以为常,就像是……就像是这一幕已经发生过很多次的样子。 还有不少人戴上耳塞转过头去,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假装无事发生。 她好想冲上去跟那群傻逼大战三百回合救下那个小姐姐,但她不会跆拳道不会太极拳,连八百米都只能跑四分半,上个六楼都喊半天累,是个废物本废。 她现在手脚冰凉,脑子轰鸣,直接被吓呆了,连动都动不了。 王婧雅眼泪鼻涕大把大把地流着,狼狈无比。 等等? 那个女生……那个女生在看她? 那个女生在看她。 王婧雅直愣愣地撞入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丝毫情绪,麻木的不像个人。 但它此刻又有一点零星的光,不知是因为教室的灯开了,还是因为王婧雅在犹豫。 是的,王婧雅在犹豫。 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只是听闻却从未见过的校园暴力真切地出现在她眼前,以一种残酷到鲜血淋漓的方式。 说实话,她受到的教育以及形成的三观都告诉她此刻应该制止暴行救下那女孩儿,她也想救,很想很想很想。 如果这是在现实世界,她一定毫不犹豫绝无二话冲上去就干! 她有家人,有朋友,有法律的后盾,有道德舆论的监督。 哪怕是冲上去被一起揍呢? 她没在怕的。 但现在是在一个虚拟世界。 虚拟世界里她没有信任之人,没有依仗之势,眼前的学生比恶鬼还恶鬼,还有真正的鬼怪在背后捅刀,她自顾不暇。 她能救吗? 她敢救吗? 漆黑瞳孔里的细碎光芒渐渐黯淡下去,那女生躺在地上被狠狠地踹着,连痛呼声都微弱起来。 她不再看王婧雅,而是别开了脸。 …… …… 去他妈的。 王婧雅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手里攥紧刚刚从隔壁桌上偷来的裁纸刀,深吸一口气。 “都他妈给我住手!!” 所有人都看向了王婧雅,包括戴耳塞的那群人,也包括躺在地上的那个女生。 顶着几十双眼睛,王婧雅舔舔嘴唇,佯装镇定地走了过去。 “多管闲事的人没什么好下场。” “尤其是转学生。” 那位魏同学眉头紧皱,神色不耐地打发王婧雅赶紧滚。 “知情识趣点……”一只脚还踩在女生身上的方脸男生挠挠头,憨厚的面相在此刻猥琐之气尽显,“女孩子更是要听话,要不然,你就跟她一样。” 他重重地又踩了一脚女生的小腹,听到脚下的人痛呼出声后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 然后就被找准角度找好机会的王婧雅推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呸!神经病!”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王婧雅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推一个准,把两女一男都从小姐姐身上推了下去。 所有人神色立刻不好看起来。 方脸男生和另两个女生更是气疯了,当场爬起来就要动手——所有的动作停在一把闪着银光的裁纸刀前。 刀面折射出冰冷的光,尖锐,锋利,震慑之意拉满。 王婧雅用一只手把躺在地上的小姐姐拉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别动啊,都别动。” “我没准头,也没本事,最多弄死一个人。谁想死就谁先上来试试。” 两个女孩子对着几十个人,慢慢地退后,直至腰身被课桌抵住。 王婧雅挺着脊梁把女孩子护在身后,觉得自己酷毙了。 她没看到的是,被救下来的女孩子盯着她松松垮垮的马尾辫,漆黑的眼里满是无机质的冰冷,一点儿也不像刚挨完毒打后的模样。 有个被推倒在地的女生拍拍手上的尘土,怨恨地盯着王婧雅,语气讥讽:“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王婧雅眨巴眨巴眼:“知道。” “知道?”女生冷笑一下,像模像样地鼓鼓掌,“知道你身后这个贱人当小三,知道她爬床勾引人,知道她偷答案作弊考第一,知道她骗钱敲诈,知道她害死班长害死老师……” “没有。”沙哑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女孩子肿着脸轻轻出声,“我没有。” 王婧雅:“听到了?没有。” “她说什么你就信?那你怎么不信我们这么多人?”魏同学状似无奈地叹气。 “我作证,我上过她,她是个什么货色整个年级都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么多人都这样对她她自己能没有问题?”方脸男生哼笑。 王婧雅清清楚楚地感到身后的人在颤抖,然后一道冰冷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她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毒蛇。色彩艳丽,浑身冰冷,正吐着信子,嘶嘶作响的剧毒长蛇。 “你信吗?”嘶哑的女声让人听上去不太舒服。 王婧雅下意识地摇摇头。 “我堕过胎。” 王婧雅愣住,周围响起高高低低的讥笑声,恶毒的话不绝于耳。 半响,王婧雅冷静地开口:“你是自愿怀孕的吗?” 听方脸猥琐男那个话就不对劲,这个小姐姐是不是被欺负过。妈的,一群人渣。 还没等背后的女孩儿回答,王婧雅又快速开口,声线平稳:“堕胎是对的,这个年纪就该好好读书好好生活,不打掉还生下来过年吗。那我才要骂你。” 话落,她又举着小刀,试图从教室出去。 在武器的威胁下,大家耸拉着脸看她们,虽怒但怂,人潮如水般退开。 “做事不戴套,就该被剁掉。”小姑娘边往前走边晃晃马尾,看着方脸男恶狠狠地磨牙。 在场不少人不自在了一瞬。 然后恼羞成怒。 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旁边原本高高挂起的一个男生拿起保温杯拧开,滚烫的热水兜头往两个女孩子身上泼了过去。 王婧雅被淋了个正着,尖叫一声后,失手把刀掉在了地上。 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连忙弯腰去捡,一只脚不偏不倚踩在她的手指上,也踩住了那把小刀。 王婧雅半是吃痛半是惊恐地叫出声,然后被甩了一个很是用力的耳光,脸迅速地红肿起来。 原本退开的人潮又围上来。 “都说了,想逞英雄,就要承担后果。” 无数的手和脚一下一下,砸在了王婧雅身上,就像是打刚刚那个女孩子一样。 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来,女孩儿蜷缩在地上,不多时就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之中,有具冰冷的身体抱住了她,替她挡住攻击。 “等一等,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沙哑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散。 女孩儿陷入意识的黑暗。 —— 【恭喜玩家“王婧雅”获得a级道具“学霸的笔记”。】 【恭喜玩家“王婧雅”——】 冰冷的机械音迟疑一瞬。 【——“王婧雅”通关“高校怪谈”,具体评级与奖励将于副本结束后给出,请玩家稍安勿躁。】 【由于某种不可抗力,玩家“王婧雅”暂时无法返回“极地”,请于副本结束后重试。】 第 48 章 高校怪谈(21) 有句不成文的“俗话”,说的是老师印象最深刻的学生。 有两种。 一种是学习特别好,或其他方面特别突出的,很优秀的学生;另一种是不仅成绩差,还特别会找事,总能惹麻烦的刺头学生。 至于中庸的那大多数,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印象,但总归是不如前两种让人印象深刻。 但同样是学生,优秀的学生老师有办法谈,平庸的学生老师有办法管,只有刺头学生,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动……比如简迟深和季述之。 教导主任气得直打哆嗦,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两个人,最终妥协:“跟我去办公室。” “两位老师,”他随口吩咐,“麻烦把这间办公室封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入。” 只字不提报警的事。 周围的学生眼神微闪,却无人提出异议。 简迟深拽拽季述之的袖子,面不改色地跟上了教导主任的步伐。 喧闹在背后沉寂。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比起男老师的来更加豪华宽敞,柔软的沙发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礼盒,精致的玉石摆件放在书架上当点缀,红木的办公桌上则是放了一份笔墨纸砚,看上去十分名贵,就是从来没动过。 肥大的身躯陷入了椅子里,教导主任让走在最后的季述之关上门,语气缓和。 “说说吧,怎么回事啊?” 季述之悄悄勾了勾简迟深的小拇指,示意他别出声,他来说。 “……昨晚站了一晚上,太困了,今天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被人打晕了。” 教导主任眉头夹得死紧:“然后呢?” “然后我睁开眼发现我在办公室,老师已经死了,我被扔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沾了一手血,”季述之笑容谦和,话语无辜,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还没回过神来,大家就一蜂窝涌进来了,后面的事您也知道。” 教导主任看起来不太相信:“这么巧?” “不巧啊。”斯斯文文的男人让人如沐春风,使人不知不觉就听进去了他的话。 “我猜,打晕我的那个人一定知道我手里有样东西——好像是黑色u盘?” 短短几个字犹如惊雷般炸响在教导主任耳边,他以一个不符合身材的速度跳起来,浑浊的瞳孔因为惊恐而瞪大。 他定定地盯着季述之,看着对方温和却强势的姿态,眼神晦涩:“你在说什么?” 季述之漫不经心的目光划过玉石摆件和笔墨纸砚,以及屋内明显都是真迹的书画:“你猜。” “……” 扯皮半天之后,季述之和简迟深从办公室出来,抓紧时间赶回教室。 没办法,学生嘛,课还是要上的。 三要三不能是校规,教导主任只负责高三,他也改变不了。 “怎么回事。”简迟深冷冷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季述之斟酌着措辞:“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 季述之确实是被动去的案发现场,只不过不是被打晕,而是被引过去的。 卫生间外间就他一个,他正洗着脸,不经意地一抬头就撞上了一个人。 透过光滑的镜面,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穿着校服披着长发的女孩正在走廊里盯着他。 不认识。 但肯定有问题。 女孩见被发现了,也不犹豫,转身就跑。 季述之干脆利落地追了上去。 那个女孩带着季述之绕了一圈,看上去体力有点不支,然后慌慌张张地钻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门都来不及关。 季述之没多想,跟着进去了。 进去之后他才觉得不对劲。这里面分明没人。 而且黑暗中隐隐约约的轮廓……眼熟得很。 有东西拍了拍季述之的肩膀,带着恶意的嬉笑声在他的耳畔放大,由远及近,直接涌进了耳膜。 一阵头晕目眩后,再睁眼,就是和简迟深昨晚描述的一模一样的场景。 ……也有些不一样。 “小心以前的幻境。”季述之的嗓音轻轻浅浅,语气若有似无地带着点嘲弄,“她不想让我们活着。” “幻境里面的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你不能顺着幻境来,你得打破它,你得反抗。” 简迟深略带疑惑地蹙眉:“动不了……” “可以。” “动不了是因为你代入的视角就那么弱,但弱并不代表不能反抗。” 季述之跟简迟深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前。 “可以反抗,可以站起来,可以反杀。” “蛰伏隐忍,一击致命,弱有弱的办法。” 简迟深若有所思。 “尸体的问题我也不清楚,等我回过神来它就已经在那儿了,但我昨晚确实已经把现场清理干净,包括尸体。” 而且,那具尸体并不是昨天晚上的死法。 看腐烂程度,他应该已经死了不短的时间。 “那最后一个问题。”青年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季述之握上门把手,偏头朝身侧的人看过来,眉眼深邃,斯文有礼。 “u盘呢?” “……” “没拿到,我诓他的。”季述之弯弯嘴角,丝毫没放在心上。 “……” “……我找了,没找到。” 看到对方无奈地举手投降,简迟深收回视线,懒得理没个正型儿的男人。 真幼稚。 “那个女孩子不是说在男老师那里?刚刚教导主任的反应也……”简迟深还是有点不解,却在想到某个地方时顿住。 假如那个女孩子就是主线人物,她不想让玩家活着,又碍于限制不能直接动手,那么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玩家往死路上引。 比如违规,比如七大怪谈,比如自投罗网。 昨天那个女孩子引诱他们出了寝室,又引导他们去找u盘,也就是找那个男老师。 一能让他们夜不归宿,进而违规;二能让他们陷入怪谈,身处危险;三……退一万步说,如果他和季述之足够厉害,那就可以和男老师正面对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成功干掉至少一方。 对那个女孩儿来说就没什么区别,都是“敌方阵营”,自相残杀和两败俱伤,完美计划。 u盘的所在全凭她一张嘴,但既然其存在已经被证实,那么重要的罪证也不可能随便乱放,那季述之遍寻不见的原因就很明了了。 u盘在那个女孩儿手里。 “你还记得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吗?” 季述之:“记得,但她不一定会出现……” 话音未落,原本关上的教室门被猛地打开,方脸男生因为兴奋而通红的脸与门外的二人对上,猝不及防之下,他爆了一句粗口。 简迟深清冷的眉眼扫向他的身后。 几个女生挤上前来挡住他的视线,面色不善。 “看什么看!让开!” 情绪不太对头。 简迟深伸手挡住出口,修长的手指在门框上轻轻叩击,看上去很礼貌的样子。 “借过。” 一个女生忍不住,上来就推了他一把:“让你让开——啊!” 简迟深面不改色,扣住女生伸来的手腕,没什么同理心地往下一折,长腿轻轻一扫。 女生一个踉跄,疼到脸色煞白,直接跪到了地上。 季述之也没闲着,趁面前的方脸男没反应过来,勾住他的手肘就来了个过肩摔,愉悦地听着男生呲牙咧嘴的痛呼与咒骂。 然后温文尔雅地朝着面前一群小女生笑了笑:“不好意思,借过。” 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能解决大多数问题,尤其是当你面对一群人渣,而且打得过的时候。 几个拽住一把乌黑长发的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地松开手,鼻尖冒出冷汗,眼神惊慌失措。 前面的人潮被冲散,两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被暴露出来,一个比一个眼熟。 雪白肌肤上的青紫与红肿触目惊心,额头上甚至有丝丝缕缕的血迹,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简迟深把两个女孩儿扶起来,初步检查了一下情况。 “季述之,把门反锁一下。”像玫瑰一样秾丽又锋锐的青年扯出一个冰冷的笑。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走!” 这话一出,教室顿时炸开了锅。一群人自然不服气,仿佛抱团就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似的,陆陆续续有人朝守在门口的季述之冲了过去。 甚至还有几个女生直愣愣地就上手,边拿课本往男人身上砸边嘲笑:“不会有人打女孩子吧?” 季述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一般不打。” 众人的得意之色还未在脸上绽开,剧痛就从手臂处袭来,疼的人眼前发昏。 不论男女,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打了回去。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人终于忍不住了:“都住手!” “班长!” “班长,你看……” “班长上咯。” 简迟深抬眼看向一个男生。 长得还行,家境优渥,自命不凡,心胸狭窄。 面相挺刻薄,他简短地下了一个评价。 旁边指甲上涂着闪粉的女生神色骄傲,强硬地握上男生的手,嘴角是藏也藏不住的笑容。 男生甩了一下,没甩开,脸色不太好看地任由她握着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班长质问道。 “自己没长眼?”简迟深不冷不热地讽刺了一句。 “事情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是她们冒犯了魏琳……魏同学,大家起了冲突。” 解释的很敷衍,简迟深一个字都不想听,但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之前在幻境里,是不是也有个姓魏的? 简迟深的目光掠过涂着闪粉的指甲。 就是她。 施暴者都还在? 可那个女生应该已经去世了? 还是说她还没死,需要玩家去救她? 副本boss需要玩家救,别搞笑了。 “季述之,你过来。” 两个女生没什么大碍,过会儿就能醒,但疼痛是无论如何都免除不了的。 简迟深拨开一个女生的长发,恰好对上了她漆黑的眼。 …… “能动就起来。”青年面无表情地起身,一点也不客气。 女孩子闻言,漆黑的眼珠僵硬地转动几下,动作缓慢地坐了起来。 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季述之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简迟深耳垂,激起雪肤上的一片绯红:“就是她。” 那个引着他去办公室的人,就是她。 第 49 章 高校怪谈(22) 原本应该昏迷不醒的受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醒了,而且是前一秒才刚说完人家的坏话,后一秒就发现人家醒了……这就很尴尬了。 班长不太自然地轻咳了几下,双手背在身后,嘴唇有些发干。 转学生明摆着是要帮这两个女生找回场子,平常也就算了,把他们教训一顿之后他们自然就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可现在的问题是,全班一起上也打不过守在门口那个转学生。 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身份上的不对等瞬间置换。 当管了刀俎的一众学生面色隐隐发红,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愤恨和疯狂。 眼看着令人压抑的氛围越来越浓,班长的手指冰凉,呼吸沉重,有些阴柔的凤眼瞥了一下魏姓女生。元宝小说 魏姓女生娇嗔着戳戳他,随后视线移到了简迟深的脸上。 “喂,那个帅哥。”魏姓女生不怀好意地笑着,黏腻的目光在青年身上留恋,“听故事吗?” 简迟深不置可否,有些冰凉的指尖按上太阳穴,浑身散发着疏离和倦怠。 女生的唇角上翘,顺手拉过椅子坐下。 高傲到令人厌恶的语气在空气中传播开,或真或假的故事被满不在乎地讲述出来。 周围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地坐下,水笔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时不时补充几句,充当知情者。 王婧雅还没醒,她的半边身子被那个长发女生执拗地抱进怀里,任谁说也不撒手。 她的眼神木然,眼珠间或转动一轮,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在场所有人的嘴脸。 每个人看上去都扭曲又焦灼,自以为是的样子肮脏又丑陋。 忽地,她的目光与一个人隔空对上。 班长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吓了一跳,心跳不自觉漏掉一拍。 女生的眼睛微眯,没太在意这个人本身,而是透过班长看向了他背在身后的手。 一部手机被紧紧捏在他的手里。 正在通话中。 —— 另一个班的玩家到的比简迟深他们还要早些。 说是安心睡觉,但谁能在这种危机四伏、随时丧命的环境下毫无防备地入睡? 反正他们是不能。 老李和锋哥嘴里各自叼了片全麦面包,一身与学校格格不入的狠戾气质,施施然进了教室。 方向远还是穿着他的黑卫衣,双手插进校服口袋里,眼神是没睡醒的惺忪迷蒙。 郑丽丽来的时候很狼狈,走路一瘸一拐的,宽大校服里面有些鼓鼓囊囊,明丽的脸上努力扬起笑容:“早。” 听到打招呼的中年妇女没有回复的意思,径自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端起书,一副游离于众人之外的样子。她也不问郑丽丽昨晚去哪了,也不说自己的遭遇,权当两个人没什么关系。 郑丽丽神色不变,重新绑了自己松松垮垮的双马尾,也回到座位上坐下。 “是不是少个人?”老李含混地问,口里的面包还没咽下去。 锋哥环视一圈后点点头:“那个……白领?” “挺势利猥琐一男的。”他补充道。 “哦,那个新人,不用管。”老李把面包咽下去,顺手抽了张其他人桌上的抽纸擦擦嘴。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进门,没有人对这几个“转学生”多看一眼,等教室座位坐满了半数,整个教室仍然是安静到吓人。 “怎么还跟个坟墓似的。”方向远挠了挠头,低声自言自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楼上发生的事丝毫没有对他们产生影响,教室里坐满了人,却没有人气。 所有人穿着同样的校服,带着相似的表情,做着相同的动作。 几个玩家心里急躁却奈何不得,上早读是规矩,他们可不敢以身试法去旷一下试试。 “哗啦”一声响,一堆笔滚落在地上,撕破了这份安静。 有人的笔筒倒了。 女生连忙蹲下去捡,乌黑浓密的长发如海藻般披在肩上,衬得一张美人脸愈发白皙小巧。 老李舔了舔嘴唇。 中年妇女不经意间一抬头,先是一惊,又仔细看看后把心咽回了肚子里。 不是昨晚那个女孩儿。 ……不过乍一看还真挺像的。 女孩儿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一大把水笔捡了起来,只还剩一支红笔掉在一个同学脚边。 她动作很轻地过去,纤细的指尖触碰到了那支笔,想把它捡起来。 然后痛呼出声。 所有的动作止于一下重重的踩踏,满是污秽的黑色鞋底碾上了女孩儿的手,也把红色的水笔踩在脚下。 全班人饶有兴致地看过来,脸上没有惊讶和谴责,只有习以为常的打趣。 “哟,又学够了?” “走?” “走走走,快点儿,今天前两节都是自习,时间够。” 几个人调笑着起身,来到女孩周围。他们很是顺手地抓起她的长发,捂住她的口鼻,直直地往门外拖去。 班上的人见状也都放下课本,勾肩搭背地跟上,甚至还有人拿了零食边走边吃。 跟看戏一样。 老李“啧”了一声:“校园暴力啊,没意思。” 玩家都是转学生,彼此之间坐的很近。老李这句声音不高不低的话,全数被听进了众人的耳朵里。郑丽丽想了想,第一个站起来,却不是阻止这群人,而是找了个落单的男生npc跟上。 背后众人隐隐约约听得到她对那男生的夸赞,少女刻意压低的嗓子娇俏甜腻,却意外地得异性喜欢。 这是去打探消息了。 锋哥烟瘾又上来了,他掏出一个口罩戴上,遮住了他满腮的胡茬,只露在外面一双凶厉的眼睛。 “去看看?”他看向老李,语气闲适。 老李嘿嘿一笑:“去,当然去。怎么能被个小丫头片子给越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给郑丽丽打个叉号,也跟上了大部队。 中年女人依旧明哲保身,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地闭目养神,权当没看见刚刚的一幕。 方向远是在场玩家里最愤慨的一个。 从小接受社会主义教育,苗根正红,沐浴在正确三观之下的他刚刚就试图冲上去把女孩儿救下来,顺便再教教这些小崽子们怎么做人。 但是他被老李无情地按下了。 高壮男人的眼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警告,疤痕在脸上显得凶恶又狠戾,按在肩膀上的大手像烙铁一样,滚烫又沉重。 方向远被无力感和屈辱感来回冲刷着,最终颓然地塌下脊梁。 他救不了她。 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了他和中年妇女两个人,无言的尴尬弥漫在两个人中间,让人坐立不安。 方向远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儿绝望的挣扎。 “刺啦——” 桌椅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突兀又刺耳,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方向远急促的脚步声。 他狂奔出门,顺着方向找了过去。 空空荡荡的教室里,中年女人双眼紧紧地闭着,始终不置一词,就像是一座被凝固的雕塑。 教室里就剩下她一个了。 —— 最先感到不对劲的是锋哥。 他和老李一路,跟着在前面的人七拐八拐地走,最终走到了一个很大的教室。 前面的人依次进去。他走在后面,看到了郑丽丽虚假的笑容,看到了有人手里的零食包装袋,甚至还能看到人群中那个被欺负的女生挣扎反抗然后被镇压的动作。 然后他们消失在了门后。 副本里处处都是剧情,你永远也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同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犯了副本大boss的忌讳。 在这种情况下,掌握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哪怕是些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小事。 锋哥在这上面吃过亏,从此就特别注意这个。 见npc脱离了自己的视线,他也不摩挲手里的烟了,大踏步就追了上去。 然后推门而入。 …… 这是一个美术教室。 入目是大块大块的画板和四处堆放的颜料,大部分画布上还残留着未完待续的作品。 有的丑到别致,有的栩栩如生,反正都挺有意思的。 教室的墙边是很多雕塑,稀奇古怪,形态姿势应有尽有,乍一看上去让人有些不舒服。 但锋哥对这个可没什么兴趣。 前面有一块白色的布帘子,高高地悬挂在天花板上,横穿教室两端。 它就像是一道被特意设下的分界线,把美术室分成两半。 美术室真大啊。 锋哥摘下口罩,把烟叼在嘴里,朝着布帘子走了过去。 他看见了布帘子后面的影子。 一个个地挤在一起,也没个声音,不知道在干什么坏事。 脚步声不是很大,但在空旷的美术室内仍然有回音,锋哥又一次地放轻了步伐,然后倏地停下。 就一个脚步声……老李呢? 老李不见了,锋哥也不往前了。他警惕地看着布帘子后面晃动的影子,缓慢地后退,直至退到门口处。 同伴不是必需的,但同伴突然消失一定是有问题的。 而他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这更是有问题的。 这地方不对劲。 老李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什么时候? 锋哥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于刚刚那一段路程竟毫无印象,包括路上的谈话和发生的事。 记忆像是被强行马赛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记不起。 锋哥咬住烟嘴,神色晦暗难明,大手握在了精致的门把手上。 用力拧动,不出意料,打不开。 白色的雕花大门材质厚实,奢华精致,一看就价格不菲。 它严严实实地紧闭着,浮雕图案古拙又有层次,细细联结成一体,矗立在那儿就是艺术品。 而他分明记得,他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关上门。 锋哥心凉了一瞬。 他妈的,中套了。 昨天抽烟惹的祸? 不,不对。 锋哥转头看向了那块白色布帘子。 如果这是个怪谈的话,那布帘子后面会是什么? 真的是刚刚进来那批人吗? 如果不是的话,刚刚进来那群人又去哪儿了? …… 布帘微微晃动,密密麻麻的人影如水波纹一般扭曲了一下,然后恢复原状。 它们还在动。 第 50 章 高校怪谈(23) 美术室内落针可闻,布帘子后面的人影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这种情况下,背后那乌乌泱泱的影子已经不用做他想,肯定不是人。 刚刚走在前面的那群学生也未必就是进了这个教室,那群学生就像个诱饵,而这个教室就是为他准备的怪谈陷阱。 因为他违反了规则。 锋哥咬着烟,神色狠厉,呼吸粗重,心跳如擂鼓般跳动着。空间内仅有的两种声音交织在他耳朵里,音量大到几乎要刺穿他的鼓膜。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恐惧。 一时半会儿肯定出不去。副本潜规则之一:坐以待毙只会死得更快。 布帘子后面是什么暂且未知,但他所在的半边地方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锋哥谨慎地环视一周后,决定先在这边找找线索。 白天总是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就好像所有的危险全都来自于黑夜,更遑论现在美术室里还开着灯。 光总是能轻易地给人安全感。 但所有人都忘了,罪恶的滋生是不分时间的,不管是在光下还是在光外。 右边的雕塑占比很大,锋哥于是先朝自己的左手边走了过去,略显阴鹜的眼神仔细检查着画布上的画作。 五彩斑斓的色块碰撞在一起,杂乱无章的炭笔线条用力至极,就像是作画者单纯地在发泄自己的情绪,让人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沉闷压抑的色调渲染交错,透过笔刷可以感受到画面上的凄风苦雨,就像是永远也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入目皆是血红,抽象夸张的人体支离破碎,两只仅有眼眶的眼睛大而空荡,乍一看去就像是在和面前的人对视。 …… 锋哥一幅一幅地看过去,哪怕是不懂画,内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阴翳。 这些画作无一例外,都是负面的。 更可怕的是,这些画作很明显不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这太不正常了。 这个学校的学生,难道心理都有点问题? 或者这是老师布置的作业? 锋哥吸吸鼻子,视线转向了下一幅画。 这幅画在最角落里,它孤零零地被扔在地上,旁边就是几座高大的雕塑,衬得本就不大的画纸更加窄小。 它太不显眼了,要不是锋哥是一幅一幅地看过来,他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想到这儿,锋哥严肃了脸色,俯身去把画拾起来。 不仔细看就发现不了的线索不一定是重要线索,但绝对比大喇喇摆在明面上的要重要得多。 这幅画很显然符合这个特质。 这边的锋哥沉浸在画作里,没看到他背后正对的布帘子无风而动,不经意间露出了一角。 无数双漆黑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盯着浑然无觉的猎物。 伺机而动。 …… 画一入手锋哥就感觉到不对,它太厚了。 粗大的手指微微一捻,果不其然,这不是一张画,而是一沓画。 就近找了个马扎坐下,锋哥开始翻看这一沓画纸。 第一幅画上是太阳、学校大门、几棵郁郁葱葱的树。看上面写的小字,好像就是这所学校的大门。 锋哥的眉峰略微舒展,长长吐出一口气。 总算有张正常点的画了,虽然有点像幼儿园小孩儿画的,但也算可以,看得清是什么东西。元宝小说 第二幅画上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一个女孩儿跟在男人后面,马尾高高地扎在头上。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树木和一望无际的楼房,树木被涂抹成绿色,楼房是浅黄色,看出来作画的人当时耐心不错。 第三幅画是以第一视角画的,主角应该是那个女孩儿或者是男人。画纸上,台下的课桌上摆着满满的书,同学们仰起了头,像是在听着什么,有的人在鼓掌,有的人在欢呼,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虽然这幅画看上去挺正常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锋哥总感觉瘆得慌。 可能是因为这幅画只用了两种色彩? 黑笔勾勒出轮廓,红色颜料填充进咧开的嘴巴。 人物太多,每个人都画得寥寥草草,眼睛只有两个空洞,黑黝黝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锋哥强行压下那种诡异的不适感,手中纸张哗哗作响,继续往后翻去。 还没等看到第四幅画,一张比画纸还小的a4纸飘了下来。 锋哥弯腰捡起,抖开纸张一看。 是一张期末成绩单。 可能是不小心夹在里面的吧。 第一是真的厉害,比第二高了接近两百分……不过从第二开始考得就不怎么样了,都是普普通通甚至偏中下的水平。 锋哥随意扫了一眼,就把它放在了一边,视线重新投向第四幅画。 第四幅画上是歪歪斜斜的纯黑线条,最边上还有一团像是毛线球的黑色颜料。锋哥皱着眉看了半天,最终判断出这是卫生间排成一排的隔间,毛线球是打扫厕所的拖把。画上一共有八个隔间,前七个隔间都开着,只有最后一个隔间的门是关上的。 指向性过于明显,锋哥神色一凛,立刻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隔间的怪谈。 难不成所有的怪谈场景都在这沓画里? 他连忙继续翻下去。 布帘子一直在晃动,但因为没有声音,所以锋哥也就没有察觉。 它一开始是移开很小的一块,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已经快要整块被掀开了。 里面的东西蠢蠢欲动。 它们要出来。 那边暗潮汹涌,这边还在翻画。 锋哥拿起第五幅画,又有些看不懂了。 这次好像跟第二幅画一样,是上帝视角。一个用黑笔勾勒的高马尾女孩儿,一个用红笔勾勒的麻花辫女孩儿,还有一个用红笔勾勒又被黑笔涂黑的男孩儿。 麻花辫和男孩儿手挽着手,高马尾女孩低着头,衣服上还有几个小字——我没有。 什么意思?对峙? 第六副画是一片黑墨水。 第七幅画是一片红墨水。 第八幅画是红色颜料加青色颜料加紫色颜料。 一团团色块糊在一起,给人视觉冲击,让人感到突兀无比。 锋哥在看不懂的同时,翻得越来越快。 第九幅画上又出现了新人物,一个女人。女人穿着职业套装,踩着红色高跟鞋,食指指着面前头发披散的女孩子,嘴角向下弯曲,显得极为不高兴。 锋哥立刻想起来那个女老师,也就是他们班主任。 第十幅画上,女老师踩着红色高跟鞋,弯着腰,对着一群黑色影子鞠躬。其中两个黑色影子前后夹着披散头发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只露出一个头和一双细竹竿似的白腿。红色线条勾勒出的男生站在女老师旁边,在拿着手机录像。 锋哥也不是小孩子,自然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第十一幅画上,是一节楼梯,还有一双红色的手自下而上伸出半截,像是在挣扎。 第十二幅画上有一面镜子,镜子外的女孩子在哭泣,空洞的眼睛里流出血泪。镜子里面有很多人,他们都举着尖刀,对准了女孩子的脖颈。 第十三幅画……第十三幅不是画。 上面写着两个大字——“优秀”,然后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叉。 第十四幅空白、第十五幅空白……一连翻到好几张空白页,锋哥有些不耐烦,以为线索就只有刚刚那些。 就在他要扔下这沓画纸的时候,他突然又看到了画。 他草草把前面的一沓纸放下,仔细看起了最后这几张。 第一张是无数个小人儿站着,手里拿着沾血的刀,女孩儿躺在血泊里。几个黑影蹲在女孩儿身边,正把刀往女孩儿的身上比划。 第二张是女孩儿站着,无数个小人儿也站着,但都被打了红色的叉,密密麻麻,看得人心生寒意。 第三张是女孩儿的背影和四处奔逃的黑影。 最后一张。 锋哥摩挲着画纸,眉头锁得更紧。 最后一张画上,前面画纸上所有的人物都聚齐了。除了女孩儿背对着画面,其他人都是神色扭曲地跪在地上,双手向前伸。 火光在画面上冲天而起,葱郁的树木被烧成灰烬,华美的楼房被烧成废墟,无数的人被灼热席卷吞噬。 整张画的场景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宗教祭祀现场,也像是……在赎罪。 总算是翻完了这沓画,结合在教室看到的场景,锋哥虽然还没理清楚全部线索,但也自认为有了几分头绪,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由于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锋哥的身体有些酸麻,于是习惯性地向后抻了抻胳膊。 一个硬而粗糙的东西碰到了他。 锋哥一下子顿住了。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选的马扎在角落里,周围没有任何障碍物。 不管是雕塑还是画板,甚至是另一个马扎,都在他方圆三米之外。 他的周围应该是一个空腔才对。 屏住呼吸,锋哥缓慢地转头,身体已经蓄力,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布帘子不知何时已经被彻底掀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影子也露了出来——是无数的雕塑。 石膏的、树脂的、黏土的、铜的…… 全身的、半身的、只有头颅的、只有躯干的、完整的、残破的…… 所有的雕塑不约而同,都朝向了锋哥的位置。 有几座雕塑甚至凭空来到了锋哥的身后,被涂成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锋哥,双手做出向前伸的动作。 锋哥回头正对上一张雕塑的脸,看着那逼真的面孔和诡异的眼珠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后,他下意识地要起身离开这几座雕塑。 然后“砰”的一声,雕塑的头颅整个炸开,里面喷射出一堆红色白的黄的粘稠液体。 锋哥瞪大了双眼。 第 51 章 高校怪谈(24) 人都有着自己的偏向,当你对一个人有意见的时候,你很可能会不自觉甚至刻意地去丑化他的形象。 这很正常。 简迟深耐着性子听,听魏姓女生对他人的贬低,对他人的言语侮辱,对他人话里话外的优越感,然后时不时地提一两个问题。 魏姓女生对他所有的问题避而不答,言语支支吾吾,只说自己想说的。 她越说越顺口,越说越激烈,把口中的女孩儿塑造成一个在法律与道德上都有着巨大缺口的绿茶白莲婊。 坐在地下的女孩儿低头沉默,不置一词。 简迟深冷淡地敛眸,眼角余光看到周围同学毫不掩饰的嘲笑。 恶意过于明目张胆,让人觉得刺眼又烦躁。 不过简迟深也没来得及烦躁太久。 因为郭老师突然推门进来了。 学校的老师仿佛都被赋予了特殊技能,那就是走路没声音。 红色高跟鞋结实地踩在地面,黑色丝袜烫熨地穿在腿上。面容冷肃严厉的女老师“啪”一下推开门,直接就把目光锁定在了简迟深和季述之身上。 “都在干什么!反了天了?” “自习是让你们在这儿开茶话会的?” “都忘了纪律是不是!” 无人应声,所有学生在郭老师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就低下了头,手忙脚乱地假装看书或写字,全然不管书是倒着的、本子是错页的。 翻书声哗哗作响,郭老师脸色阴鹜地在教室环视一周,目光掠过班长和魏姓女生时稍停一下,最后停在了简迟深身上。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刚刚安静下来的教室就又乱了起来。 “老师,我丢东西了!” “我也是。” “我还丢了钱。” “我的手镯不见了。” “……” 一个人开口,剩下的人纷纷开口。教室顷刻就像煮沸了的锅,嘈杂声四起,乱得不成样子。 “都闭嘴!”郭老师看向班长,“所有人在原地不许动,你去搜,把书包和橱柜还有抽屉洞都搜一遍。” 班长点头应是,转身的同时眼神隐晦地扫过身姿挺拔的青年,倨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简迟深冷淡地回视,同时想起了那两本被顺手塞进抽屉洞的笔记本。 但其他的东西……? “找到了!” 整个搜查过程迅速且轻易,至少简迟深觉得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是栽赃陷害。班长从简迟深的抽屉洞里翻出了好些一看就不属于他的东西,板上钉钉,“人赃俱获”。 与惊呼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众人嫌恶的目光,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让所有人对转学生的印象跌至谷底。 有人低声咒骂一句,正好送进了简迟深的耳朵里:“真晦气。” 简迟深……简迟深丝毫不放在心上。 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这群npc脑子都不好,别人说什么信什么,被煽风点火一下就冲上去当炮灰。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不需要跟他们计较。要么是这群npc之间都互相串通好了,就是要搞他,蓄意栽赃陷害。那就更不需要计较了。 但郭老师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你,跟我过来一下。” 话音刚落,郭老师的红色高跟鞋一转,清脆又富有节奏的声音渐渐远去。 青年面不改色,缓步跟了过去。 季述之半倚着墙边,微微低头:“我跟你一起过去。” 简迟深言简意赅:“不用。” “看好那两个女生。” 郭老师的步伐很快,没有丝毫要等简迟深的意思,但她的办公室很近。 简迟深看着与教室相距不过几十米的奢华办公室,有些理解了她为什么来的那么快。 依旧是独立办公室,空间很大,里面各种东西一应俱全。 郭老师早已经坐在了办公椅上,边浇着花儿边示意简迟深坐在她对面。 …… 两个人相对而坐,良久无言。谁都沉得住气,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简迟深是因为掌握的信息还不够,郭老师则是想给简迟深一个下马威。 僵持了不知道多久后,郭老师终于开口,一开口就定了简迟深的罪。 “这次的事就此作罢,你回去好好学习,剩下的不用管,我会替你解决。” 简迟深:? 这个处理方式和这个话是不是…… 他开始察觉到不对。 从刚刚开始……不,或许是从更久之前。 从早读开始,他们好像就是在被迫走剧本。 学生之间说悄悄话,发现尸体,认定季述之杀人的喊声,回到教室后被欺负的女孩儿,然后被陷害的自己,老师的及时赶到…… 简迟深又想起那个女孩儿。 几乎所有事件的重合点就是她。 打断悄悄话,为什么?因为不能让他知道更多的信息。引季述之去办公室,为什么?因为需要季述之成为替罪羔羊……这一条有待商榷。她被欺负,是为了让他去救她,从而惹怒npc,进而让npc陷害自己,然后让郭老师来找自己。这其中还有个共同点是他和季述之都是被冤枉的,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他们的身上,他们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还有一个人……那个女孩儿也有这些情况。先不说一个被人殴打都无法还手的未成年女生能不能干其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事,周围人对她的态度也先按下不表,但做法是一定有问题的。 很明显,他们的目的不是惩恶扬善,而是宣泄情绪,宣泄自身的负面情绪。 等一下,郭老师? 简迟深的手指轻轻敲着屈起的长腿,神情若有所思。 怪谈是不是有一个……红色高跟鞋? 没来得及深想下去,简迟深感觉到了触碰——有东西在摩挲他的腿。 他冷淡地低头。 是一条腿。 一条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腿。 简迟深当然不会以为这是在调情。 先不说怪谈的问题,郭老师此刻正四平八稳地在对面坐着,他们之间隔了一整张办公桌,距离至少有一米。再加上他隔办公桌的距离,郭老师隔办公桌的距离,加起来最少大于两米。 综上所述,人类应该是伸不过腿来的。 要么郭老师不是人,要么这条腿顾名思义,就只有腿——没有上半身。 红色高跟鞋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艳丽,细长的腿看不清来源,只是依旧在往简迟深的身上蹭。 简迟深屈膝避开,抬眼看向对面,身体做好了夺门而出的准备。 “怎么了?”郭老师难得笑了笑,连眼角的细纹都消了不少。 铁锈般的血腥气愈发明显,地板上逐渐渗出深红的血迹,女人的脸色变得青白可怖。 简迟深佯装迟疑,吞吞吐吐,像是有话要说,然后在心底默念。 三、二、一…… 青年趁人不备迅速起身,灵活地冲出了办公室,还不忘把门关上。 第 52 章 高校怪谈(25) 没时间去思考多余的事情,甚至没时间去考虑逃跑的方向,简迟深顺着走廊向前跑去。 他一出办公室就发现所有的教室已经不见了,走廊变成了“真正的走廊”,入目皆是挂着壁画和照片的墙壁,连一扇门都没有,也包括他刚刚关上的那扇门。 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哒哒声紧跟在身后,迅疾而有节奏,让人怀疑下一秒它就会追上来。 简迟深也不回头看,只是一个劲儿地前进,不知道跑了多久,总算是把那催命般的声音甩到了耳后。 也是,穿着高跟鞋和紧身裙肯定跑不快,这个怪谈只要跑得比她快就可以。 在玩家跑不了之前。 【当前怪谈经历进度:3/7】 【主线任务进展:50】 【祝玩家游戏愉快——】 听到系统的播报声后,简迟深停下步伐,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唇瓣开阖,不太舒服地微微喘息着。 不知道为什么,进了这个副本后他渐渐感觉身体僵硬了许多,剧烈运动之后会很累,像是常年疏于锻炼造成的体能下降。 可是他一直在有意识地锻炼,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才对。 暂且把它归结于副本压制,简迟深想起了刚刚的进度条提示。 50?已经一半了? 可是七个怪谈才经历了三个,怎么算也要是第四个怪谈结束才能说过半吧? 简迟深没能想明白,因为他又被打断了。 振动的声音和触感传来,口袋里基本不用的手机嗡嗡作响,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简迟深掏出手机来接听,视线自陌生号码上一扫而过,他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眼熟。 粗犷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来二楼,来美术室……” “美术室里有……快来……” 惊魂未定的声音断断续续,时大时小。还没等说上几句话,对面就戛然而止,听筒里传来了通话挂断的提示音。简迟深不置可否地把手机放下,开始找楼梯。 他听出了电话对面是谁。 是赵开锋。 右眼皮又开始跳,刚刚就若隐若现的不祥预感始终挥之不去。简迟深对危险的预感一向敏锐,但有时候这种敏锐不见得是件好事。 来的路上没见到楼梯,简迟深顺着走廊继续往前,恍若没看见那一扇扇突然出现的门。 周围还是没有人气,暖光的灯光渐渐暗沉,马丁靴踩在地板的音色略微沉闷,简迟深尽可能地把动作放轻。 一转弯,楼梯出现在近在咫尺的右手边。 青年冰冷的目光掠过漆黑的楼梯间,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是有人让他下楼去美术室没错,但他并不觉得一定要去。自身都难保还去挂念陌生人情况的,不是蠢就是毒。 他没有兴趣去当个挡灾的冤大头。 每一个怪谈都应该有始有终,甚至互为前因后果。简迟深知道他还没有脱离怪谈的波及范畴,于是继续往前寻找破局的出口。 昨天晚上的怪谈终止条件应该是……有老师的制止。 如果他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玩家探索怪谈实际上是在经历中心人物的悲惨过往,那么把玩家代入校园暴力受害者的角色,鬼怪代入施暴者的角色……这样不止厕所隔间那个怪谈,很多怪谈都可以通过把老师引出来解决问题。 简迟深想到刚刚郭老师出现在门口后所有学生噤若寒蝉的样子,在心底给自己的猜想加了一分。 而且老师应该也不是所有的老师,至少是那种有实权的老师,比如教导主任,郭老师和已经死亡的男老师。 但有些怪谈就没办法通过叫老师来暂时解决麻烦,比如红色高跟鞋、办公室哭声这些主角就是老师的怪谈。 这些怪谈应该有另外的破局之法……等等? 简迟深突然沉默了一下。 如果那个男老师是办公室哭声主角的话,那其他人可能过不了这个怪谈了。 因为正主已经被搞死了。 一个怪谈说不定不止一个小boss呢,系统肯定会自动修复bug的。已经过了这个怪谈的简迟深毫无心理压力地跳过了这个问题。 可能出现的bug先暂且不提,怎么引出老师来才是一个大难点。 老师们经常“消失”,可以说,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想要出现的话,那几乎是遍寻不见。 昨天简迟深试探了很久都没有把教导主任勾出来,而是更快地招来了怪谈里的鬼怪,差点就要尝试一下暴力破关这条路。 能不能破是不敢确定,死倒是能快点死。 简迟深之前是有意识地训练过身手,但说到底也只是高于普通人的打架水准,想在副本里横着走是不可能的。 但教导主任最后为什么出来了呢? 简迟深脚步一顿,右手摸上校服口袋里冰凉的金属打火机,有点疑惑。 如果是打火机作用的话,他们是怕他烧了学校……还是怕火? …… 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但既然主线进度已经过半了,那就说明他的方向是对的。 简迟深继续往前走,哑然地发现前面没路了。 走廊的尽头是垂下的华丽长帘,柔软的布料上面是精致刺绣,再往边上就是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小珠子,五彩斑斓,在光线下折射出点点荧光。 怪不得明明是白天走廊里却这么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学校的窗前都要挂上这种华而不实的厚重窗帘,是因为有钱吗? 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简迟深径直走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拉住长帘,然后轻轻一扯。 ……他猝然与自己对视。 长帘的背后没有他以为的窗户,而是镶嵌着一面遍布整面墙的镜子。 没有丝毫灰尘的镜面上,黑发黑眸的青年眉眼疏淡又精致,鸦翅一般的眼睫下有一点乌色,看得出来精神不是很好。哪怕穿着宽大的老土校服也能看出青年腰细腿长,黑色的马丁靴束住肥大的裤脚,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白色的毛衣,让人看去有种平添几分乖巧的干净气息。 简迟深驻足在原地,没什么动弹的意思。 在镜子里,除了他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容色以外,还有一望无际的长廊、隐约可见的楼梯口、紧闭的雕花木门、有中世纪韵味的油画…… 简迟深盯紧了其中的一幅画,乌墨似的眸子里淬上几分锐色。 他很确定,就在他拉开长帘的那个瞬间,画上的那张人脸——对他笑了。 难道第七个怪谈是走廊里的画? 没经历完的怪谈系统不会给提示音,简迟深在此之前也没有从学生那里得到相关信息。 青年又盯了镜子一会儿,那幅画正常地挂在墙上,没有任何诡异的现象再出现。 然后他突然转身,朝那幅画的位置走了过去。 不需要再伪装,身后的镜面荡起波纹,镜中世界骤然扭曲,画上的东西纷纷狰狞笑了起来。元宝小说 国王抽出了自己染血的利剑,对准了简迟深的脊背;女王的金发疯长,变成无数条金色的巨蟒,嘶嘶地吐着蛇信子,它那双三角眼中阴冷的眼神缓缓下移,目标是简迟深的脖颈;正在甜甜笑着的小女孩继续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尖牙,腥红的嘴唇边还有尚未擦干的血迹;不成人形的影子睁开空荡荡的眼眶,朝简迟深的方向伸出一条黑色长舌…… 镜子中也出现了另一个“简迟深”。 他嘴角含笑,侧颊边露出一个小酒窝。往日冷淡的气质被冲散,瘦削的身子看上去有些孱弱,倒真有几分像是被养在温室里精心浇灌的糜艳花朵。 但他的动作却不是这么说的。 凭空拿出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简迟深”缓慢地把它放在了自己的咽喉处,用力下按。 镜子外的光线投到手术刀上,又被折射出去,形成一个不远不近的弧度,刚好落在一幅画上。 简迟深还在端详那幅画。 那幅画还是没有任何异动,被装裱好的画面色调温和,里面的人像不威自怒,无声地嘲讽着面前紧盯自己不放的青年。 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这个距离看画有些刺眼,简迟深微微后退几步,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侧后方传来一股冷意。 他心脏微紧,就地腾身避开,身上骤然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一道血痕出现在了他的脖颈处。 他屏息看向镜子。 一切如常,只有他自己狼狈的身影。 但简迟深已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脑海中又回想起了那群学生言语中透露的信息:镜子、死在镜子面前的、全都是血…… 也就是说,第七个怪谈不知道是不是挂画,但前六个怪谈里面一定有这面镜子。 简迟深冷淡地看着镜子里越看越陌生的自己,脚步缓缓后退。 怪谈只需要经历了就可以,也没说非要破解里面的隐藏剧情,有生命危险当然要先跑。 青年抹了一把脖颈上的血痕,身上的关节隐隐作痛。 他的体质真的在下降。 难怪系统只说了“存活”和“经历完所有怪谈”的条件,没有限制时间。 如果体质是随着进入副本的时间而逐渐下降的话,那么不用系统费心,只要玩家拖得够久,他们就会“变成”幻境里那个女孩儿,收获和她一样的处境。因为无力反抗,所以无论是鬼怪还是学校里的普通npc都可以轻易地要了玩家的命。 玩家死亡,游戏自动结束,自然也就不需要存在什么时间限制了。 潜规则从来不明说,连隐晦的提示都没有,真恶毒啊。 简迟深看着镜子中不再隐藏的一群东西,转身就跑。 尖利的笑声呼啸而至,走廊里的灯开始滋滋作响,忽明忽灭。一路上所有的挂画都摇摇欲坠,像是有什么东西想挣扎而出,撕烂那可怜的画框。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简迟深的脚步突然停下,认真听着周围的动静,浑身紧绷,警惕开到了最大。 “哒哒、哒哒、哒哒——” 高跟鞋的清脆响声从他前方传来,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 第 53 章 高校怪谈(26) 简迟深还在迟疑,估算着往哪个方向走危险性会小一点。他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借着转角墙壁的掩护看了一眼红色高跟鞋的那个方向。 然后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往楼梯跑去。 国王的利剑从沿途的每一幅画中露出,趁其不备地往青年的致命处刺去。简迟深眼神专注,速度不变,重心下移身体后仰,冰冷的刀光擦着他的发梢而过,只留下一道劲风。 黑色长舌滴着黏液,快速地在地板上蠕动,留下一条条腐蚀的痕迹。就在快靠近简迟深时,它突然顿住,头部凌空喷出浓黑粘稠的汁液。 简迟深呼吸微窒,双腿用力一蹬,苍白的右手臂浮现青色的脉络,用力扯下一幅支离破碎的画,堪堪阻挡了一下那黑色汁液。 画作顷刻间被腐蚀出洞,飞溅的汁液洒到墙壁和地板,冒出恶臭的黑烟。 不知道第几次地掐上毒蛇的七寸,湿滑黏腻感良久残存,挥之不去。 简迟深终于看到了原本近在咫尺的楼梯口。 他的身后,血水汩汩地涌动,浸透华美精致的地毯。 一双笔直细长的腿穿着红色高跟鞋,左摇右晃却速度很快,直直地朝简迟深过来。 女性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咬着数只捕兽夹,再往上看,原本是头颅的地方却不见熟悉的脸,而是被换成了一个野猪的头。 黑色毛发根根竖起,野猪用一双红色的兽瞳紧盯自己的猎物,发黄的巨大獠牙缝隙流出涎水。 更重要的是,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中,正拿着一把电锯。 前面是怪谈,后面是怪谈,唯一的突破点楼梯还是怪谈,赵开锋唆使他前往的美术室也是怪谈。 简迟深用尽全力冲进了看似安全的楼梯间,深呼吸一口气,嗓子有些发哑。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副本的恶意。 惩罚副本,惩罚。 它想要他的命。 进了楼梯间也不能停,他现在的情况顶多是死缓,等把身后的怪谈解决才算是安全。 声控灯不亮,但好在有扇狭小的窗户,所以眼前也不算太暗。 简迟深谨慎地下楼。 下楼不费什么工夫。就在他下到二楼却发现楼牌号码上面写着三的时候,一具焦黑的尸体抓住了他的校服领子,肉类被烤焦的气息蔓延到他的鼻尖。与此同时,一双红色高跟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三楼楼梯口处。 电锯“嗡”地一声运转起来。 【当前怪谈经历进度:4/7】 【主线任务进展:57】 【祝玩家游戏愉快——】 —— 小男孩的手有点颤抖,但这并不妨碍他握紧手中的电击器。 昨晚没什么防备着了道,他在梦里代入受害者视角受了一晚上折磨,醒来差点想去自杀。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当然不能死。 上一场b级游戏里,游戏规则从头至尾都是在玩弄人心,引诱玩家自相残杀。 他和双胞胎妹妹一起参加游戏,亲眼看到了妹妹死在自己面前。 害死妹妹的人取得了最终胜利,结算排名第一,拿到了丰厚的积分和附加奖励……他或许早就忘了他随手扔出去挡怪物的小女孩。 但他不能忘。 他要去报仇。 不管是那个人,还是这种稀巴烂的游戏,都不应该是继续存在的东西。 回来的路上看到季述之被一个女生引走,小男孩下意识地跟了过去,但没有让人发现他。 因为要照顾妹妹,几场游戏下来,他增长的除了心智和武力值,大概就是隐匿和躲藏的本领了。 接下来的事情荒谬又熟悉,小男孩在暗处冷眼看着,发现这都是昨晚他经历过的一部分事。 但当时他是代入了一个女生的视角。 现在那个女生换成了季述之……和简迟深。 甚至可能还有晕过去那个女生和他,和每一个玩家。 幻境里代入的那个女生视角也是如此,帮助了上一个被欺负的人后,自己也成了被霸凌的人。 反抗无力,求助无门。 然后被污蔑、被诽谤、被陷害、被嘲笑、被殴打、被猥亵、被qj、被镇压……被杀害,被分尸。 可能是因为小男孩陷进去的时间长,所以他经历的也格外多。 所以他也格外地“被偏爱”。 从办公室追到教室,再从教室追到办公室,再到走廊和楼梯间,小男孩一路看着简迟深四面楚歌,难以挣脱,自己却始终没有在怪谈的攻击范围之内。 就像现在,他站在角落,屏住呼吸,冷静地等着“郭老师”走过去。 犬齿狰狞地上翻,腥气和血沫在巨口中翻滚,满是绒毛的头颅时不时地晃一下。 纤细的高跟鞋好像支撑不住压在上面的重量,“郭老师”别扭地向前移动,关节处发出“咔咔”的声响。 她站在了楼梯口处。 小男孩探头观望,想起了刚进去不久的简迟深,秀气的眉毛拧起,喃喃自语道:“应该走了吧……” 话音未落,那双腥红的眼睛就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手上的电锯轰鸣启动。 它发现他了。 小男孩连忙把视线收回来,杏眼因惊吓而瞪大,同时攥紧了手中的电击器。 …… 电锯如想象中轰然砍下,但对象却不是他。 小男孩察觉到这个事实后哽了一下,又鬼鬼祟祟地冒了个头。 ……卧槽。 牛的。 男孩的小脸上满是惊叹,微圆的瞳孔里倒映出不远处的战斗场面。 他抬手把自己的下巴合上,脑中快速分析着利弊,最终咬咬牙——冲了上去。 逼仄的走廊里,“郭老师”凶狠地甩着电锯,轰鸣声听得人心下震颤。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手执长刀,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折射出冰冷的光,极快地闪过攻击。 他漫不经心地朝男孩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长刀如行云流水般斩出。 “轰——” …… 简迟深也忘了自己那一瞬间想的什么了。 背后那具焦黑的尸体很烫,皮屑簌簌落下,全都粘在他的校服上。 面前的猪头人拿着电锯,直勾勾地冲着他的头劈过来,轰鸣声震得耳膜微微作痛。 青年抿紧了唇,忍着被灼烧的刺痛感,避过焦黑尸体冲他脖颈来的手,使巧劲儿给它来了个过肩摔。元宝小说 然后就地一个翻滚,来到猪头人脚下,长腿一下横扫。 电锯落空,“砰”一声砍在楼道的大门上,绽开一片火树银花。 简迟深正想起身,一只焦黑而干枯的手抓住了他的腿,炽热的痛感瞬间直刺大脑,他的动作停顿一下。 而此刻,猪头人握着电锯,重重地劈下——他躲不开了。 一滴汗珠自额角滑落到下颌,青年捏紧了手,气质愈发冷冽。 千钧一发之际,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在楼道响起。 长刀出鞘,刻着繁复花纹的刀柄被握在男人手里,轻飘飘地迎上了轰鸣的电锯。 “刺啦——” 两把锋锐交接,摩擦处滋生一连串的火光,电锯被迫停在简迟深眼前,再不能寸进一步。 季述之的语气依旧是从容不迫的:“起来。” 一个上挑,猪头人踉跄着后退几步,季述之径直追了上去。 简迟深从刚才的脑子空白中冷静下来,一脚踹开紧扒着他不放的黑色焦尸,略有些不适地站起身。 校服裤子被撕破,露出一个大洞。青紫的抓痕在他的小腿上格外显眼,旁边隐隐约约还有被灼烫的红痕。 简迟深随意地扫过,没有放在心上。 焦尸还在试图拖简迟深下楼,照理说简迟深现在应该先把焦尸干掉再去帮季述之的忙。 但…… 简迟深冷淡地避开焦尸的攻击,摸了一下眼角处的湿痕,拿到眼前一看。 红的。 刚刚季述之滴在他脸上的东西,是血。 …… 焦尸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扑过来,小男孩趁乱溜到了简迟深身边,递给他一架□□。 “用一根欠我一次人情。”扔下这句话,小男孩就捏着电击器站到了墙角,目光紧紧地盯上焦尸。 简迟深恍若未闻,淡漠地抬手瞄准。 “砰——” 把□□扔回给小男孩,简迟深转身,正对上季述之深邃的双眸。 几滴滚烫的血溅在他俊美的脸上,长刀闪着冰冷的刀光,刀尖处有血滑落。 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喉结微微滑动,季述之轻咳几下,转眼又变得温和起来。 还是斯斯文文的模样,给人一种很有礼貌教养的感觉,光风霁月,说话做事都让人如沐春风。 简迟深看向他还在流血的手,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怎么来了。” 缓缓擦拭着长刀,季述之沉吟一下,挑重点说给简迟深听。 “我们两个是组队模式,你经历怪谈的进度跟我是共享的。听到系统播报第一个进度的时候我就来找你了……但途中出了点小问题,所以来晚了。” 长刀如流沙般在空中消散,小男孩想到了什么,有些惊讶。 季述之满眼都是小朋友狼狈的样子,茶色的瞳孔渐渐变暗,语气低沉:“对不起。” 【当前怪谈经历进度:5/7】 【主线任务进展:60】 【祝玩家游戏愉快——】 被钉在墙上的焦黑尸体不再挣扎,系统应景地响起阴阳怪气的播报。 一番激战,简迟深想要让季述之去包扎一下伤口,季述之想让简迟深去休息一下,只有小男孩真心实意地想着怎么完成任务。 看两个人都没有动弹的意思,他忍不住想出声“提醒”一下。 就在这时,简迟深的手机又响了。 简迟深以为是赵开锋。他随意地拿起手机,目光划过一眼后滑动的指尖突然顿住。 这是季述之的号码。 “滋滋——刺啦——滋啦——” “来……” “来美术室——” “你——要——死——啦——” 第 54 章 高校怪谈(27) 手机屏幕上是季述之的号码,但对面是一个机械的女声,电流声时不时闪现,像是用了什么低级的变声器软件。 季述之无波无澜地瞥了一眼屏幕,温声问面前的青年:“下去看看?” 简迟深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身就往下走。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休息在副本里也休息不好,治疗在副本里也没法安心。那不如就快点结束副本吧。 之间在寝室的时候,为了方便联系,季述之的手机给了那个不知名小姑娘。简迟深也不确定现在手机是在那个小姑娘手上还是又到了别人手上,反正给出去了就没想再要回来,这倒是无关紧要。 现在的问题是,寝室里的那个小姑娘和教学楼里四处煽风点火的长发女生是什么关系? 都是受害者吗? 窗户被打碎,玻璃渣在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折射出窗外黯淡的光。 马丁靴碾上去又抬起来,楼道里逐渐恢复了安静。 被钉在墙上的焦尸忽的抽搐几下,眉间的疤痕在烧焦的黑色皮屑中显得浅淡。 他终于没了声息。 “吧嗒”一声,被高温烧灼地坑坑洼洼的校牌掉在地上。 【游戏失败——】 —— 除了按部就班地完成主线任务,在副本里度过规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提前结束副本的方法,那就是破解世界观。 破解世界观可以得到丰厚的积分,有几率获得在极地里有市无价的游戏道具,甚至还能获得其他的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比如一个愿望。 包括你想得到的无可匹敌的实力;包括回到原来的世界,永远不再参加这个鬼游戏……也包括复活在游戏里死亡的人。 但奖励越高危险越大。当你走上破解世界观这条路的时候,十有八九是个死。 副本boss会阻止你窥伺它们阴暗的过去,同副本的玩家会觊觎你拿到奖励的机会,游戏系统会想方设法地让你知难而退。 尽管游戏难度几近翻倍,但仍有无数玩家前赴后继。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比如小男孩。 “是要去美术室吗?”男孩顶着一颗毛茸茸的栗子头,不大的小脸上充满了严肃,“美术室平常去的人少,她又喜欢画画,所以她经常待在美术室。” 众人心知肚明这个“她”是谁。 “但也因为美术室人少,所以那里成了她受欺负的最好场所。” “……” 长发女生正安静地在画着画,突然反锁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一群人吊儿郎当地拎着钥匙,目标明确地走向她。 “谁让你反锁的?” 画笔“啪”的一下掉落在地,女生跪在地上,被各种颜色的水彩和墨水轮流“招呼”。 “色彩真鲜艳,好看吗?” 混合成黑色的颜料和污水从女生的发丝梢划落,女生看着未完成的画作,眼神麻木。 “我缺个模特儿,扒了她的衣服。” “雕塑不会怎么办……要交作业了。” “把她糊上石膏和水泥不就是作业了吗,肯定拿满分。” “好主意嘻嘻嘻……” “……” “所以你昨晚……”简迟深偏头看着小男孩,眉梢微挑。 小男孩脸色很臭。 对,他昨天晚上从教室被虐到美术室,过程之惨烈不堪回首,比妹妹看的古早言情小说还要虐身虐心。好不容易找机会跑出去,又碰上个老师,还是站在施暴者那一方的,差点没气得他当场去世。 小男孩阴恻恻地咬牙:“别再让我碰上那群‘同学’和‘老师’。” “呸!!!” 比之前孩子气多了,可能是气狠了吧。 简迟深面无表情地揉揉小孩儿的卷毛,然后被无情地拍开手。 二楼的结构并不复杂,美术室一会儿就被找到了。 周围寂静无声,明明是白天,却又让在场的人回到了夜晚无人时的情景。 简迟深脚步轻缓地找了一个教室,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 所有人都在低着头学习,教室里没有老师。 没有异常。 门外的脚步声驻足一下然后远去,被挡住的光又合拢进来。 所有学生速度一致地抬起了头,空荡荡的眼眶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然后齐刷刷地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他们在看戏。 …… 季述之率先推开了门进去,表情理所应当,甚至带着点儿谦和。 小男孩第二个进去,简迟深断后。 “吧嗒”一下,雕花大门轻轻合上。 光洁精致的门把手迅速变得锈迹斑斑,成了年代久远的老物件。 华美的外衣开始褪去,腐朽的内在浮现,肮脏不堪。 …… 美术室和他们以前见过的美术室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就是大了点,华丽了点,材料贵了点。 各种杂物随意地堆放在一起,颜料红的白色黄的蓝的融合掺杂,溅了满墙斑驳的星星点点。 到处都是未完成的画作和雕塑。 画了一半的脸戛然而止,歪斜的微笑突兀地停留在扁平的五官上,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留一片空白;看不出性别的人被砍断四肢,包括脖颈在内的五处躯干汩汩地冒着鲜血,留下的身躯只提笔勾了一个轮廓,不甚清晰;石膏雕塑的头部被砸得支离破碎,白色的石膏碎片散落一地;或纤细或强壮的躯体缺胳膊少腿,无法独立地立住,只能倚着墙隐住面容。 简迟深面不改色地环视一周,目光在溅满污渍的布帘上停了一下,然后看向了某个角落。 那里有个人影。 他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们。层层叠叠的画板和杂物挡住了他的大半身形,看不出他目前的状态。 季述之扒拉开一堆画板,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简迟深和小男孩随后跟上。 离那男人还差几步的时候,季述之和简迟深同时停住了脚步。季述之的手指微紧,简迟深摸上口袋里的裁纸刀,同时把不明所以的小男孩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小男孩不解地皱眉,满脸写着问号。 “他没有呼吸。”简迟深微微偏头,“胸膛没有起伏,注意看。” 小男孩恍然大悟地拿起了电击器,季述之已经上前几步,来到了男人身旁。 看衣着和身形,就是赵开锋没有错。 季述之轻轻把他翻转过来。 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赫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与此同时被注意到的,还有对方腹腔处的一个血洞。 布帘微微动了动,就在外间那三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赵开锋身上时,一个人影瞬间冲了出来。元宝小说 简迟深倏地回头。 倒映在乌黑瞳孔里的,是一个女生,和一根染着血的铁条,还有一张状似疯魔的脸。 第 55 章 高校怪谈(28) 简迟深还记得这个女生。 是当初那个扎双马尾的高中生。 短短一天时间,她变得跟刚进副本那会儿判若两人,一点也看不出原本天真娇俏的样子。 她的脸上是凝固的血迹,身上的校服破破烂烂,神情泛着狠意。她拿铁条的那双手不住地在颤抖,却把铁条握得很稳。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小男孩手里有电击器,季述之离她有点远,就剩下简迟深这颗“软柿子”最好捏。 郑丽丽深吸一口气,口腔和鼻腔里残存的铁锈味血腥气刺激了她的大脑,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直直地朝着简迟深冲了过去。 简迟深冷静地审视了一下情况,迅速往侧边闪开,然后双手一撑,轻松越过放颜料的桌子,右手使力把那根锋利的铁条夺下。 郑丽丽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铁条被远远扔了出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她红着眼仰头。 “你躲什么!反正早晚都要死!现在死了不行吗!”女生的哭喊透着一股绝望的凄厉感。 “她说了,只能活一个,只能活一个,只能活一个……” 女生恨恨地咬牙:“只能活一个!” 简迟深淡漠地反问:“那凭什么是你?” 郑丽丽一噎。 “我家里有钱,我还有父母等着我回去,我成绩好,我已经被保送了……”郑丽丽喃喃自语,“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又不是自愿参加这个游戏的,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我要退出!我不玩这个游戏!你们没有资格滥杀无辜!”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对方的神经,一声轻笑从布帘后传来,讥讽之情溢于言表。 郑丽丽神情惊恐地住口,僵硬地把头转过去。 简迟深也随之看过去。 季述之站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沓画,此时正好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俯身把地上的成绩单捡起来,略一思索后按他所理解的顺序夹进了画里,又看了一眼赵开锋被糊满石膏的脸。 然后他朝布帘处走近,顺便把手中的画交给了简迟深。 “我过去看看。” 那布帘后面有人,或许也不一定是人。 季述之缓步走过去,长款的风衣扬起漂亮的弧度,走动间布料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别过来哦。”布帘后的女声沙哑笑道,“我可不保证你们的安全。” 季述之继续往前走。 “那我也没办法了。”随着布帘被掀开,女声中的笑意愈来愈浓,像是高兴极了。 “虽然你们总归都要死,但早死晚死还是有点区别的。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 季述之“唰”的一下拉开帘子。 布帘里面的场景被暴露出来。 没有人,连鬼影子都没有。 凌乱而破旧的里间与外面的布置格格不入,给人一种这不是一个世界的突兀感。 各种原材料和废弃的石膏雕像被随意地扔在角落,墙面上是斑驳脱落的黄色墙皮,工具丢得到处都是。 中部的空间被特意空出来,有人用石膏雕像的四肢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摆成一个圆,乍一看让人汗毛倒竖,心脏骤然一紧。 圆形“曲线”的中间是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雕塑,没有残缺,没有面容模糊,没有未完待续——他们神色鲜活,动作各异,就那么在中间安安静静地站着。 简迟深走上前,马丁靴径直越过那道白色曲线,仔细打量着这些雕塑。 然后他发现了一部手机。 在众多雕塑中,有个雕塑是神色惊恐地半跪在地上,一只手向前伸,另一只手按在旁边的马扎上。 马扎不是雕塑,就是个普通的马扎,看得出来年头有些久远了。 上面放着一部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正在通话中。 简迟深把手机抽出来,看了一眼明显打不通的号码,把手机拿近。 “你好?”清清冷冷的嗓音在空气中扩散开。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开玩笑,你真的会死。” 把这话听了个真切的郑丽丽呼吸急促,不动声色地往小男孩那边靠过去。 简迟深声线平静:“为什么?” “你看你的腿。”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青年的腿部,然后惊讶地看见对方的腿部在慢慢石化。 就像被糊了一层厚厚的石膏。 石化开始的地方是被焦尸抓伤的地方,简迟深感受着指尖坚硬的触感,目光移向了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塑。 手机那头传来女生的称赞:“你真的很聪明。” “有句老话,叫聪明的人不会活得太长久……” 简迟深对这种废话向来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到现在为止,对面这个“人”只说了一句有用的话,剩下的全是在挑动他的情绪。 没挂电话是简迟深对她最后的礼貌,但他也不是很想听这些废话,然后他很自然地又把手机放回去。 整个空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有些尴尬的气氛渐渐蔓延。 简迟深把注意力投向了那些雕塑。 刚刚那个小男孩似乎提到过雕塑……如果把石膏糊上人类的躯体,那就是很好的美术课作业。 这些雕塑已经确定不是单纯的雕塑了,就是不知道雕塑的内部是尸体还是活人? 这么多……是学生吗? 当初那群施暴的学生? “你找过来的时候,那群学生还在吗?那个女生和剩下那个玩家呢?”简迟深转身看向季述之。 季述之想了想:“都在。” “在我下楼之前。” “下楼?”简迟深不解,“我们不是一直在三楼吗?” “你不在三楼,我在三楼没有找到你。二楼和三楼之间还有一个空间,这个空间不属于正常的学校,里面没有活人。你可以把它想象为真实的幻境,毕竟这很有可能都是那个女生搞出来的东西。” “所以你打碎窗户过来?” 季述之“嗯”了一声:“用了个定位小道具。” 那他们现在是在二楼还是不正常的那个空间? 季述之看懂了简迟深的疑惑,微微勾唇:“不在二楼。” 连通真实与虚假空间的途径就是怪谈,只要进了怪谈,就等于进了虚假空间,死亡几率瞬间拉满。 真实空间里,那女生碍于规则不能动手,只能引诱玩家违反校规,进而触发怪谈,然后进入虚假空间。虚假空间里,一切都凭她做主。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他们这群玩家以外,剩下的都不是人。 其实真正的学校里面也未必是人,但他们还保留着人类的设定,行为思维与正常人无异,比较好打发。 游戏有个潜规则,那就是绝对不能有无解的副本。暴力破关或者智力解谜,走完剧情或者推翻剧情。玩家可以九死一生,玩家也可以全军覆没。但那一线生机一定会存在,全部死亡的场次就是单纯的玩家实力不够或运气不好了。 所以这个副本的设定应该是在真实世界里找线索,在虚假世界里玩逃杀。 npc会想方设法地让玩家在真实世界中违规犯错,然后让他们不知不觉地进入虚假世界,进而死亡,导致游戏失败。 这次副本没有规定游戏时间,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可以结束游戏。 还差两个怪谈。 简迟深想起了刚刚在教室里看到的那群自习的学生。 嗯,刺激。待会儿打起来可能更刺激。 这边两个人在捋顺着副本的规则,那边郑丽丽已经移动到了小男孩身后。 因为她的移动方向是朝门口去的,所以尽管季述之和简迟深都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但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以为她要离开而已。 同为玩家,除非必要,他们不会下死手。 在这个杀人不受约束的游戏里,他们心中自有一份规则,属于人类的规则。 郑丽丽捏准了他们的心思,趁所有人不注意,扬手就把一小袋黑色的碎屑全数洒到了小男孩的后领子里。 碎屑接触到肌肤后泛起火烧火燎的疼痛,小男孩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喂!这个女人有问题!” 郑丽丽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听到系统的播报声后,拼命地往屋外冲了出去。 简迟深有种不好的预感,径自往小男孩的方向走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但刚一踏出那道圆形曲线,他就感觉到右腿一坠,然后失去了知觉。 石化瞬间加速了过程。 简迟深又退了回去。 石化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放缓。 与此同时,圆圈里的那些雕塑,活了。 “……”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雕塑的表情渐渐木然,眼珠有微的颤动。 然后第一座雕塑脖子转动180°,看向了简迟深。紧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 他们迈动着僵硬的步伐,缓缓朝简迟深逼近。 他们朝简迟深过来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事,但简迟深却不能躲开。 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只有后面是没有雕塑的,但后退一步就出了圆圈的界限,几个呼吸之间简迟深就会变成跟面前这群雕塑一样的状态。 简迟深的右腿已经完全石化,没有知觉。但这群雕塑的移动速度很慢。 这或许是个机会。 季述之想进去帮简迟深,被他制止了。 虽然说踏进这个圈子不一定会石化,但万一呢? 简迟深从来不拿在乎的人和物做赌注。 “我能应付,你去看看那个小孩。” 小男孩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正狼狈地半跪在地上,喘气声粗重。 季述之掀开他的衣服一看,后背已经是一片焦黑。 和那具焦尸很像。 那具焦尸是玩家? 就像简迟深的石化一样,小男孩被灼烧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见季述之过来了,小男孩拽住他的衣袖,声音断断续续:“美术室怪谈是……自相残杀……我是第二阶段,石化是第三……第三阶段……” 系统提示告诉他,第一阶段的玩家不会有任何症状,但如果在规定时间里不把“道具”转移给下一个玩家,那第一个玩家就会即刻死亡,游戏失败;第二阶段的玩家会出现烧焦的症状,不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就会成为一具焦尸;第三阶段的玩家就是石化症状,与雕塑接触会加速石化症状;没有第四阶段。 小男孩艰难地说道:“我还差一个怪谈就可以结束游戏了,要不要合作……不跟我合作的话,他也会死。” 季述之温柔地笑着,金丝眼镜隐去眼中危险的杀意。 “可以,你知道什么?” …… 可能是犯规越多难度越大,总之简迟深觉得这个副本是真的想要他死。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习惯,等雕塑过来之后他的空间只会进一步地被压缩,于是他主动迎了上去。 修长的手指抓住雕塑的肩膀,雕塑的眼珠微动,嘴角上扬,从头部开始皲裂。 与之相对的,简迟深的石化速度又加快了。 青年及时松开了手。 进退两难。 没办法,他只能拖着一条没有知觉的腿,尽量灵活地周旋在一堆雕塑中间,既不碰到他们,又不出圆圈界限。 但尽管如此,石化还是在缓慢地上升着。 简迟深冷淡地瞥过自己的腿,再一次地拿起那部手机。 依然是正在通话中。 “绝望吗?”对面的女生突然问了一句。 绝望吗,在你亲眼见证自己从生到死的过程之时,在你没有任何办法任何能力解决问题之时,在你周围没有人对你伸出援手之时。 简迟深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还可以。” 女生显然没想到简迟深会有这个回答,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然后简迟深先开口说话了。 刚刚季述之和小男孩的对话他都听见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帮季述之拖延时间,顺便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简迟深想到刚刚那一沓画,手指微动。 “或许你想来讲个故事吗?” “比如当优秀成为一种原罪的时候,你是怎么跟这所学校同归于尽的。” “……” ——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优秀也是一种罪。 她刚转学来的时候,同学们对她不是很热情,但最多也只是无视她而已。 都已经高三了,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和固定玩伴,对交新朋友肯定是兴致寥寥,她可以理解。 而且已经是高考冲刺的关键阶段,主要任务是学习,人际关系可以稍微放一放。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却不知这份腼腆在其他人看来,就是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证据。 “装得倒是清高。” 班主任和班长都对她很好,事事都问她合不合心意,问她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她真心实意地感激着他们。 尤其是班长。 老师对她好歹还有一份师生的义务,但班长与她非亲非故,却真的对她温柔到了极致。 在她早起没有吃早餐的时候,班长会贴心地送来一份早餐;在她不舒服的时候,班长会背她去医务室;在她前面的课没听,后面的地方有点跟不上的时候,班长给她送了一份复印的笔记。 说不动心是假的,她暗暗把倾慕压在心底,尽量在日常上回报一下班长。 高三太关键了,她想等高考完之后去表白。 《断头王后》中有这样一句话:“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她知道这句话,却没想到有一天能用在自己身上。 无事献殷勤,她根本没想到,唯二两个对她好的人背地里早就筹划着肮脏的计谋,施舍给她的好只是为了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千百倍地还回去。 以一种她至今回想起来都几欲作呕的方式。 而且…… “你可能永远也想不到,所有事情的起因只是因为我考了一个对我而言平平无奇的成绩。”女生在对面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好笑。” 那次期末考试,第一是她,第二是班长。 而原本的第一,是班长。 从那以后,她的处境就变了。 不知道是谁在造谣,说她不要脸,死皮赖脸当小三,插足班长和另一个女孩子之间的感情。 可是她一没有跟班长在一起,二不知道班长有女朋友,小三这种说法根本是无稽之谈。 她先是去找班长的女朋友解释。 结果不仅被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通,还被她们一群人骗到了厕所隔间里,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天。 成桶的污水从头顶被倒下来,从她的衣服浇到了她的心上。 她被值班的保安发现的时候,正发着高烧,意识已经陷入昏沉。 事后班主任来看过她,等她醒来后看似关怀地安慰了她几句,其实明里暗里地都告诉她这里的学生不好惹。 非富即贵,有权有势,她这种只有成绩的穷学生惹不起。 她假装乖顺地应下了。 从医务室出去之后,她径直去找了班长,以为班长会明白事理,替她主持公道。 毕竟班长最清楚,他们两个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最多是她在不知情的时候对他有段不可言说的暧昧心思而已。 现在也已经掐死了。 她有自己的原则。 她知道自己人缘不好,又怕众人的流言蜚语,所以去找班长的时候是避着人的。 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班长本人。 所以她看见了最真实的班长。 她没想到的是,她听到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公平正义,而是更加丑陋不堪的肮脏人性。 班长当时正在打电话。 学校不让带手机,她怕她突然出现班长会觉得尴尬,于是就躲在角落里,想等班长打完电话再出去。 然后她的手掌渐渐攥紧,指尖把手掌心掐出了血。 “我们班那个第一,对……继续传,不要停,告诉你们魏姐姐她有多下贱。” “当然是她勾引我……她能考那么高的分是因为她作弊而已,贱人。” “……” “早就想搞她了,长了一张欠搞的脸,不搞她搞谁。” “怕什么,做的时候录像,完事之后拍照片逼她签协议,看她还敢往外传半个字!真是笑话。” “她配吗……想得倒是挺美。” 接近她是故意的,不是对她的照顾,而是对她的觊觎;早餐是别人送他他不要的,顺手扔给她而已;背她去医务室只是想趁机占便宜;给她的笔记是被废弃掉的;谣言是他传的,他引导了所有人对她进行孤立和暴力,只因为她考得比他好…… 这也太好笑了。 真的不是在拍什么烂俗的狗血剧吗? “我见识确实是少了点,总以为身边即世界,所有人就算不是个单纯的好人,也至少没有那么坏。” “不。”简迟深充当了一个完美倾听者,只是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人性的卑劣是没有下限的。” “真的就有人不作恶不舒服,看见别人优秀就嫉妒,自己在地狱就想拉所有人下地狱。” 女生沉默一会儿:“你说得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简迟深的石化已经到了腹部,小男孩也已经趴在那儿没了响动。 青年依旧镇定,准确地计算着雕塑行走的轨迹,强行扭转自己的身体去避开和雕塑的触碰。 然后不动声色地引导女生继续说下去。 或许所有人都忘了,他除了是一个法医,还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学教授。 后面的发展走向更加魔幻。 她听到真相之后没有出去找班长对峙,而是又悄悄地离开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清楚了所有真相。 她当然很生气,气得脑袋发热,嗡嗡作响。 然后她策划了一场小小的报复行动。 她利用班长,让班上最大的一个女生小团体,分崩离析。 计划天衣无缝,她把她参与的痕迹处理得很干净。 但她忘记了一件事——监控。 隔壁班的郭老师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管他们班的闲事,硬生生地查监控把她给查了出来,还顺藤摸瓜地发现她鬼鬼祟祟地跟踪过班长。 郭老师按头她给所有人道歉,转身把她的行为和监控录像的截图贴到了学校布告栏上。 从此,稍有顾忌的欺负变成明目张胆的霸凌,她正式成为了整个学校的出气筒。 人人都可以踩她一脚的那种。 “我带着满身的伤去找她质问,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班长是她外甥,亲外甥。” 这下所有的事情就都有理由解释了。 她家里穷,但这并不是她忍气吞声让人欺负的理由,她的父母也一定不会愿意让他们的孩子这么被欺负。 她在这里根本就不能好好学习,每天的日常就是挨打,挨骂,跑腿,帮人写作业,帮人作弊。 她想回家。 于是她去找了一直没怎么出面的班主任。 她真是太天真了。 她一开始单纯地以为班主任就是个普通人,因为不敢得罪上司和权贵家的小孩儿才不出面。 但她怎么也不想想,真的有“举世皆浊我独清”的人吗? 就算有,这种万里难挑一的人真的能被她好运地碰上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亮着昏黄灯光的办公室内,班主任不仅拒绝了她的要求,还反锁了办公室的门。 然后就掏出了一沓照片,让她自己看着办。 她拿起照片一看,绝望地发现,这是那天她昏迷时的照片。 而且是裸照。 班主任的意图很是明确,但她没有被威胁到。 她拒绝了班主任令人作呕的要求,并且想方设法在最后一刻逃了出去。 就在第二天,她喝了一杯水,被送上了校领导的床。 整个学校肮脏的产业链,终于在她面前展露出了冰山一角。 “你在拖延时间吗?”对面的声音冷不丁地问道。 简迟深的声线依旧平静:“嗯?”元宝小说 “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女生原本以为简迟深会说没有,但简迟深回答得很快。 “有,稍等,我整理一下思路。” “……” “这个学校还有活人吗?” “有,”女生似笑非笑,“转学生。” 言外之意,其他人都死了,包括她自己。 “那两个女生都是你吗?” “当然……不是。有一个是我,其他的人是另外的受害者。” 简迟深敏锐地捕捉到女生话里的意思:“不止两个?” 对面不再答话。 “你还讲吗?”简迟深干脆道,“继续吧。” “不讲了,没有意思。快要死的人了,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女生嘟囔几句,隐约透露出几分要挂电话的意思。 简迟深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 “那我可以继续问吗?”他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 “你是怎么死的?” “被勒死然后被分尸,你要试试吗?” “不了,谢谢,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们当然是指这个学校里除她以外的其他人。 “你不是猜到了吗。” 简迟深摸上了口袋里的打火机。 对,他猜到了。 正如季述之所言,他们进入怪谈后遇到的都是死人,其中也包括那群看上去比较正常的学生。 之前他和季述之被两面夹击的时候,教导主任明明在场,却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来。当时他没有想明白,只是以为这是由于规则所限。 但后来他知道了,尤其是在看了那沓画之后。 教导主任根本不想出来,他想看着他们去死。后来不情不愿地出面救场也不是因为泛滥的同情心,而是因为简迟深拿出了打火机照明。 打火机,火。 他们怕火。 他们为什么怕火? 因为所有人都死于一场大火。 那是被欺辱的女孩用生命送给他们的“礼物”。 女孩被折磨却逃不出去,精心策划的逃脱进行了一大半,却又被无情地送回来,从而换来了更加变态的对待。 她放弃了,她要走另一条路。 别人不能给她的公正,由她自己亲手送给她自己。 她为自己的命运负责。 她绝不屈服。 放火的那一天,天朗气清,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她反锁上门,把钥匙从六楼的窗户扔下去,欣赏着从前趾高气昂的少爷小姐们的丑态。 他们愤怒地朝她冲过来。 她不在乎。 大火在学校的各个地方燃起,感谢学校大面积的绿植,为这场火贡献了一份力量。 教学楼的火焰从他们玩乐的休息室开始四散,其他班没有反锁,但没关系…… 一楼大厅的门被她死死地锁上了,谁都别想出去。 而且一楼的火说不定比六楼更大。 她收集了很久很久的易燃易爆/炸物品,全都在这一刻,悉数还给了他们。 “……这个世界就是对弱者讲道理,为强者找理由。” “他们以前口里的屁话说的是头头是道,我自己听着都觉得我十恶不赦天理难容。快要死了的时候好了,一个个的开始求我,求我放过他们,开始说他们自己的苦衷和我的苦衷,真的是非常令人感动。” “我都快信了。” 简迟深闻言真心实意地笑了笑:“你很厉害。” “……” “说实话,我其实不讨厌你……而且我是个很贪心的人,我要跟你们做交易。” 简迟深听到“你们”之后也没深想,下意识地觉得她说的是他和季述之。 “你们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种人,强大,自信,有足够的底气支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知道你的同伴在干什么,你们都很聪明。” 简迟深动作一顿。 “他的进度可并不是很快,希望你们还来得及……活着来见我。” 说完,对方径自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闪了闪,然后暗下去。 简迟深没有意外的样子,他丝毫不耽误,修长的手指几下滑动,又拨出了一个号码。 那是他自己的号码。 铃声响了一下,立马被接起来。 “喂?”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结束了?” “嗯。”简迟深言简意赅,额角有晶莹滑落,“听我说。” 结合目前已知的线索和女生的自述,他们可以得知女生被分尸,尸体下落不明。而小男孩告诉他们,他收到过一张打草纸,纸上写着要结束游戏必须收集起女生的尸体,然后把她焚烧。 “一共有七个怪谈,我们大胆假设女生被分尸成六个或七个部分……” 假设每个怪谈都与尸体的一部分有关,那么最明显的就是红色高跟鞋这个怪谈了,这个怪谈里的一部分应该是双腿。 “重点找墙壁和地板这些地方……” 季述之“嗯”了一声:“这个找到了,在地板下面。” “厕所里的一部分很有可能是头发。之前那个男人的尸体上有很多头发,然后我们也知道,受害者女生经常被撕扯头发,还有人动手剪过……”简迟深有条不紊地分析着。 谁都不知道,他眼前现在一片昏暗,只能看清楚模模糊糊的影子。 胸口处的割裂感让他呼吸有些困难,他知道,他剩的时间不多了。 “是厕所的拖把。上面是一团头发。” 简迟深干脆道:“那你把拖把带回来吧。” 对面安静了一瞬:“我遇见一个帮手,让他先把这些给你带过去。” “……?” “是那个穿黑卫衣的。” 对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小声的抗议:“我叫方向远。” “……” “这些?有哪些?”简迟深不在意那个,立马问下一个问题。 “头发、双腿、双手、眼睛……双手在楼梯间,被水泥封住了,眼睛在办公室,被做成了标本。” 简迟深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有美术室和镜子。” “镜子没找到。” “去宿舍楼。”简迟深毫不犹豫,立刻下了定论,“教学楼没有那么多镜子,镜子如果在卫生间或者办公室的话都跟其他怪谈冲突。男生宿舍楼和女生宿舍楼都去看看,先去女生宿舍楼。大厅没有的话就去被分到的三个寝室看看,一定有。” “美术室的我来解决,你注意安全。” 季述之看不到简迟深现在的状态,只能凭声音判断他是否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却止不住地心慌。 他温声道了声好:“没关系,不要乱动,等我回来。” 电话被挂断,简迟深意识昏沉,双眼微阖,手机脱手掉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清醒过来。 美术室里会有什么呢?它会在哪? 现在是还剩下了——躯干和头颅。 “……” 不要着急,不要慌张,可以想出来的。 简迟深安慰着自己,继续从自己的逻辑中剥丝抽茧。 美术室是女生经常被欺负的地方。 如果他是那群施暴者,会把什么东西放在哪儿? 如果他是那个女孩子,会把她自己藏在哪儿? 如果…… 如果是他的话,不管是作为哪一方,他都会把“自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前者是为了纪念和炫耀,后者则是为了更好地隐藏。 太显眼的东西反而容易被忽视,就像拿着遥控器找遥控器一样,你在那个时候根本就意识不到遥控器在你自己的手里。因为你首先就告诉你自己:你要找遥控器。那么你会下意识地认为,遥控器绝对不在你自己手里。 你会往外看,从而忽视了自己。 简迟深当然是先以自己的视角代入。可是他想了很久,都不记得美术室里有什么显眼的地方和东西。 他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点信心的,哪怕是在不怎么清醒的情况下。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美术室里的一部分尸体被藏匿在角落里,结合剧情和线索,大概率是被做成了石膏雕塑。 如果是雕塑的话,那就应该是堆在角落的其中之一? 不知道为什么,简迟深突然想到了赵开锋所在的那个角落。 如果没记错的话,赵开锋的尸体旁边,有很多无头的雕塑。 季述之递给他的画是从赵开锋旁边拿的,已知这沓画是女生画的,那么画所在的位置就是那个女生之前在美术室的位置。 一切都严丝合缝,有迹可循。 …… 就在简迟深思考的过程中,已经有无数的雕塑与他直接接触,甚至直接按住了他的肩膀。他的石化速度越来越快,没有知觉的部位已经蔓延到了胸膛处。 身后的雕塑渐渐开裂,鲜红粘稠的血液从皲裂的黑色缝隙中流淌出来,在地上勾勒出扭曲的人形。 他没有时间了。 简迟深站在圆圈的边缘处,眉眼冷淡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尽管他什么也看不清。 反正都有可能会死,那就赌一把吧。 青年半阖着双眼,脸色和唇瓣都苍白得吓人。他缓缓朝着那个方向一步迈出,然后“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石化速度又加快了。 他越界了。 这么点距离已经足够了。 简迟深看着前方的画板和画纸,尚未完全失去知觉的右手张开,露出手掌里精致的打火机。 然后他按下打火机,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它远远地扔了出去。 火焰轰然而起,灼热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每一件可燃物。 大火之中,青年昏昏沉沉地睡去,灰色蔓延上他的指尖。 …… 第 56 章 高校怪谈(29) 窗外是阴暗的天空,黑沉沉的一片骤然压下来,让人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屋里没开灯,天花板上是破旧的电风扇和纵横交错的皲裂,周围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张泛黄的旧报纸,整个房间狭□□仄,一眼就能看到底。 风雪呼啸而至,噼里啪啦地撞击在玻璃上,时间一久能听出些许的韵律感,让人昏昏欲睡。 简迟深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床上蜷曲着身体的小孩,洗得发白的陈旧衣物上有着几块污渍和褶皱,像是刚跟人打完架。 一切都很熟悉,但简迟深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画面。 他缓缓走近床边,试图看清楚小孩的脸。 就在这时,无法上锁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个稍长几岁的女孩把手放在衣兜里,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她几步走到了小孩旁边,鬼鬼祟祟地把手里的东西掏出来,急迫地往小孩手里塞。 “我好不容易拿到的,听话,吃了就不疼了……” 许是女孩的语言太恳切,小孩闻言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像是要坐起来。 女孩高兴地去扶他:“都告诉你不要跟他们顶嘴,你打不过他们……” 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女孩手中的东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清瘦的脸浮现出微的茫然。 简迟深上前几步,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小半袋已经稀碎的钙奶饼干。 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那个小孩的动作——一把剪刀捅进了女孩的腹部,剪刀的另一端,正被紧紧地握在小孩手里。 屋里黑得出奇,只有北侧的窗户透进几缕微弱的光。 小孩冷静地把剪刀抽出来,然后没有丝毫预兆地转身,古井无波的黑眸直直对上了正往前走的简迟深。 简迟深的手指微微蜷起,心跳倏地漏掉一拍,大脑一时之间有些空白。 ……这是他的脸。 这是他自己。 —— 简迟深再撑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课桌上。 课桌的大半地方都摆放着课本和教辅,留给他的只有很小一部分空间,所以他起来的第一感觉是全身僵硬又酸痛。 大脑中杂音嗡鸣作响,刚刚的梦已经记不太真切,但心有余悸的惊惶感仍然残存。 青年冷淡地抬眼,把自己昏迷前的事捋顺了一遍。 奇怪,他没死。 季述之不在,方向远也没见到,小男孩也不能动。 是谁救了他? 腐朽的味道充斥在鼻腔,细密的灰尘散落在各处,简迟深扯扯校服宽大的袖子,不出所料地看到一片灰色。 再看向其他的课桌,明明上面的东西都还在,摊开的作业本也只写了一半,却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像是被废弃很久了的模样。 他没心思多想,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东西,见没什么线索后便起身往外走。 整个教室破败又荒凉,空无一人,脏乱沉寂。 蛛网在角落绵延得密密麻麻,黑板上大喇喇地摆着没写完的正弦定理,插座处的电线露出铜丝,门把手处遍布着铁锈。 简迟深缓缓走出教室,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落灰的班牌。 高三九班。 “你醒了?” 就在简迟深犹豫接下来要去哪儿的时候,一个有些惊讶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王婧雅从办公室出来,刚好撞上了简迟深,下意识地把手背在身后。 简迟深冷淡地看向她,浑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惕和疏离感。 “是你救了我?” 他记得这个女生,是那个一开始扎高马尾的新手,也就是那个和npc一起被欺负的小姑娘。 “……算是吧。”王婧雅含含糊糊道,“我在路上碰见了方子,把该烧的都烧了,然后你的石化就慢慢解除了。” 只烧尸体的一部分没什么用,要一起烧才有效果。 那看来季述之是成功了。 简迟深看着明显紧张的女孩,轻声道谢:“真的很感谢,辛苦了。” 王婧雅强扯出干巴巴的笑容:“不辛苦不辛苦,大家没事就好……” 下一秒,她的笑容消失在了脸上。 “既然这样,那可以把你手里的东西拿给我看一下吗。” 青年的语气强势笃定,本应该是请求却硬生生被他说成了命令。 王婧雅见状反而冷静下来,舔舔有些干裂的唇瓣后,后退了几步。 “我打不赢你,但你要是对我动手,你一定会死。” “你没感觉到自己的体质在变差吗,它跟时间有关系,也就是说玩家每在副本里待一天体质就会下降一个层次。但它又不止和时间有关系。你以为违反校规是说着玩的?每当你违反一次校规,副本对你的压制就会叠加一个等级,你经历的危险会上升一个等级,也就是说你越来越弱,但危险越来越大……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简迟深礼貌颔首:“谢谢告知,但你应该没说到重点。” 王婧雅不顺着他来,而是反问他:“现在很明显你没有进入怪谈,难道你不好奇应该存在的学生和老师都去哪了?” 简迟深面色淡淡:“已死之人不存在才是正常的。” “那玩家呢!” “那个不穿校服的玩家是你的同伴吧?他很厉害,他能厉害到在触犯诸多校规后还能以一敌千,单挑全校师生?”王婧雅红肿的脸上露出轻嘲之意,“本来应该所有人都在怪谈里挣扎求生最后死在怪谈里,我救你和那个小鬼是因为我心地善良,不是代表你可以恩将仇报踩在我头上!” 简迟深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是想恩将仇报。” 王婧雅反应很快地接了下一句:“那就不要肖想我的东西,我找到的当然是我的,剩下的大家各凭本事。” “……” 简迟深清楚事实绝对不是王婧雅所表现出来的这样,小姑娘努力想把自己塑造成精明冷酷、杀伐果断的人设,很明显是想让简迟深忌惮她,从而放弃查探她手里的东西。 她想掩盖一些真相,而且她知道很多线索。 简迟深又想到了跟她一起进入游戏的那个双马尾女孩。 一个心思手段够狠,一个随机应变够强。 都很有前途。 但…… “我对你没有恶意。”简迟深看着镇定的女孩,语气平淡,“你或许觉得你现在正在做的事很正确,但希望你别忘了,这是一个游戏。” 王婧雅紧张地抿嘴。 “不要对游戏过于真情实感。” “唯一真实的只有玩家,剧情只不过是一堆数据。”简迟深冷静到近乎残忍地说道,“当你有足够的砝码来决定天平的走向,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不……不是这样的……”王婧雅胸腔剧烈地起伏,然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简迟深,“你懂什么!安盈不是数据!她所经历的一切也都不是数据!” “你知道为什么学校会有怪谈吗?” 因为那群不思进取整天拉优秀的人共沉沦的混蛋搞了这些乌七八糟的校园怪谈,然后推安盈去尝试,结果把她害死了。他们不想认罪,于是毁尸灭迹串通口供,把安盈永远留在了那些阴暗肮脏的角落。 “所以她把怪谈变成了真的。”王婧雅解气地笑了起来。 “还有那群旁观者、从众者,他们以为他们很高贵吗?” 施暴者肆无忌惮,旁观者明哲保身,从众者随波逐流。 因为所有的人都欺负她,所以为了合群,自己也去顺手泼一桶水,还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不是故意的。 看到所有的人都欺负她,所以掩耳盗铃,告诉自己肯定是那个女生有问题,不然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她……或者是假惺惺地在心底同情一下她,然后假装看不见在发生什么,将无视两个字贯彻到底。 如果施暴者是那团火,旁观者和从众者就是那捆柴。 “安盈是制定规则的人。” “副本规则第一条:主动害人者死、心怀不轨者死、从众旁观者死……无动于衷者死。” 王婧雅情绪很激动,真情实感到像是自己亲历了这一系列事情。简迟深想想那个浸入式的幻境,倒是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按照王婧雅的说法,这个惩罚副本名副其实,全员团灭,一个都别想跑。 包括他和季述之在内。 因为他和季述之可能算是无动于衷这一类型的。 简迟深遇事习惯性地考虑最差的结果,全然忘了他和季述之也真情实感地生气过,被规则免除在必死名单之内。 “我没有想要玩家死。”王婧雅抹了一把泪,脸上的神情坚毅,“是我把解除诅咒的方法告诉那个小鬼的,鬼怪伤不到我,我可以自由出入真实世界与虚假世界,我一直在帮你们。” “你说你没有恶意,好,我相信你。” “我也没有恶意,我在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需要你的帮忙,你只要不插手就可以。” 简迟深看着她,鸦羽般的睫翅上下扫动,突然问了一句:“你完成副本了?” 完成副本,不是完成怪谈。 王婧雅愣了一下。 这一下让简迟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他干脆地点头:“好,我们这个副本互不干涉,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没有表露出对王婧雅手中东西的兴趣。 王婧雅站在原地,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拿了出来。 手里有一个精致的红色烫金本子,还有一盒火柴。 【学霸的笔记(使用中):在副本中使用可获得未知的关键性线索,每个副本最多使用一次(当前副本1/1);在副本中使用可获得当前副本主线剧情或者世界观,成功几率1(可升级),次数有限(9/10);使用有一定几率获得接下来所发生事件的应对方法,仅供参考;其他功能待解锁。】 —— 简迟深离开之后也没闲着,他先是把教学楼内的怪谈地点都走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他又去了男生宿舍楼和女生宿舍楼。 不是休息时间,宿舍楼大门紧锁,他进不去。 简迟深一个人走在学校里,肥大校服下的身躯显得有些单薄。 他不是真的对王婧雅手里的东西失去了兴趣,小姑娘知道那么多,手里的东西很明显就是关键。不管是让她知道这么多的东西,还是她知道很多之后拿到的东西,对简迟深来说都很重要。 但他不能动手。 先不谈抢一个小姑娘的东西是不是没品,刚刚王婧雅的表现已经暴露了她通关副本的事实,而这意味着,她说的很可能不是假话。 他动手会死。 副本的原设定是全员团灭,但那个“安盈”却让王婧雅通关了副本,而且还是在游戏开始的第二天。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那个双马尾的同学说什么来着?只有一个人能活?元宝小说 真可惜,那一个人的名额早就被内定了,双马尾的争抢根本是毫无意义。 王婧雅通关后,安盈不会伤害她,鬼怪无法伤害她,玩家要是想伤害她……那可真是太好了,对同伴下手,违反校规也违反副本boss的规则,简直是地狱直通车,上门去送死。 而且她看起来坚定地站在了副本boss那一边。 真麻烦。 王婧雅不再是突破口了,他只能靠自己。 只活一个人可不行,就算不管别人,他也至少要把季述之带回去。 等等? 王婧雅想“两全其美”,也就是既能救玩家又能有利于安盈,甚至单方面有利于安盈。 而她在真实世界找方法,没有去干涉怪谈和幻境里的内容。 那换个思路来看,关键就在真实世界里,也就是他现在待的地方,怪谈幻境一类的虚假世界都只是幌子。 解决了这个“真实世界”,季述之所在的虚假世界就会不攻自破,副本也就可能迎刃而解。 思绪刚刚发散到此处,简迟深的耳边就响起了欢快的叮咚声,奶呼呼的系统音也同时响起。 【当前怪谈经历进度:6/7】 【主线任务进展:80】 【请问玩家“简迟深”,副本“高校怪谈”的第七个怪谈是什么?】 简迟深停顿了一下:“安盈。” 前六个怪谈是安盈经历过的,也是安盈变成现实的。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于是第七个怪谈,安盈变成了怪谈本身,也就是最大的怪谈。 【叮咚,回答正确!】 【当前怪谈经历进度:7/7】 【主线任务进展:99】 【祝玩家游戏愉快——】 游戏结束仅在一步之遥,简迟深却高兴不起来。 在他的不远处,一个女生正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过来。 而她的手里,拿着一把熟悉的沾血长刀。 第 57 章 高校怪谈(30) 女生的大半张脸上都是凝固的血迹,步伐踉踉跄跄,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摔倒。 她目标明确,朝着简迟深的方向过来。参差不齐的头发散落在肩上,遮挡住破破烂烂校服里露出的肌肤,也遮掩住她的神色。 她在离简迟深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把长刀递给了简迟深。 “他还在里面……你不去救他,他就死定了。”女生抬起双眼,神色阴鹜中带着快意。 简迟深看着面前头发凌乱的双马尾,没有说话,只是冷冷淡淡地伸出了手。 就在他要接过长刀的那一瞬,女生神色一厉,右手握紧刀柄,朝简迟深劈砍而去。 这一刀毫无技巧可言,女生浑身都是破绽,简迟深可以轻轻松松地闪躲然后反杀她。 但简迟深没有动作。 他甚至躲都不躲,就那么站在原地。 只是把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刀尖闪着冰冷而锋锐的光,铁锈般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长刀斩过的啸声与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融合成奇妙的乐曲。 然后女生的动作突兀地停住了。 没有外力的干预,没有突然的救场。 此刻女生距离斩断简迟深的脖颈只差一个轻微的使力,刻着繁复花纹的长刀已经触上那处脆弱的肌肤,白皙上一道血线正缓缓地流下。 简迟深始终一动不动。 女生见状失望地“啧”了一声,随手把长刀扔在了地上:“无趣。” “你怎么不躲?” 简迟深对此恍若未闻。 他面不改色地俯身,先查验了长刀的真假,看到逐渐蔓延的烧灼痕迹后略微安心,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伤口。 为什么不躲? 当然是因为她不敢杀了他。 躲不躲无关紧要,但如果简迟深刚刚试图反击的话,那对方的攻击就绝对不会是这么破绽百出,而是一击致命。 只要他出手,那她就有了杀他的理由。 “你制定规则,你遵守规则,这很应该。在规则的约束下,你只能在怪谈里杀我,而不是在这里,所以你想方设法地让我进入怪谈。”青年微微低头,碎碎的黑发落在苍白的皮肤上,语气淡淡,“对吗,安盈?” 女生赞许地拍拍手,面容渐渐发生了变化:“真聪明。你怎么知道是我,我不像她吗?” 当然。 不能说是很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只是…… 简迟深看向对方的左胸口处,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那女孩的校牌,没摘下来过。” 而且,简迟深看不透她了。 能让一个人在短短时间内心理防线和伪装突飞猛进不是不可能,但一般而言简迟深都会倾向于另一个可能性——换人了。 因为眼前的人不是原本的人,所以才会忽然稚嫩忽然老练,有时候能一眼让人看到底,有时候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安盈懒洋洋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没办法呀,她不死亡,校牌拿不过来的。” 也就是说双马尾还没死。 “……” 安盈不开口,简迟深也不说话,两个人相对而立,场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好像人们唯一觉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就是欺负人无需承担任何后果的时候。一旦需要承担后果了,哪怕只是一丁点利益安全受损的可能性,他们都会胆怯犹豫,进而小心翼翼地放弃动作。 安盈顿觉无趣地叹了口气。 “既然我杀不了你,那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安盈笑嘻嘻地道,“不会让你吃亏。” “交易?”简迟深看着面前容貌秀美的女生,神色冷漠,“不做。” “为什么不?”安盈沉吟了一下。 “是信不过我?这你不用担心,交易达成后你直接通关游戏,我没办法再对你做些什么……” 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周围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自说自话。安盈渐渐打住了游说,眉头死死地皱着,显然是不明白青年到底在想些什么。 简迟深站在原地,身姿挺拔,气场疏离。他又黑又长的睫毛颤动几下,苍白隽秀的脸上还是之前那副样子,摆明了对“交易”没有丝毫兴趣。 “与其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不如告诉我……”简迟深抬头看了一眼渐渐阴沉的天色,“npc为什么会知道‘游戏’这个词呢?安盈小姐,你的自我意识未免太强了一点。” 强到完全不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npc。 因为这个游戏不同于他以往所认知的游戏,它方方面面都尽可能做到真实,真实到让人根本不觉得这是一个游戏,所以他默认游戏场景会1:1仿照现实场景,npc也跟真人几乎没有区别。 但几乎没有区别不等于没有区别,还是有很多问题被不经意暴露了出来。 比如正常的恶鬼npc会在游戏第二天就让玩家通关吗?……或许会。 那就勉强把王婧雅的通关当成是副本的隐藏条件吧。 那正常的npc会一个劲儿地找玩家做交易吗? 正常的npc会知道自己所处的只是一个游戏世界,自己只是虚拟的吗? 正常的npc嘴里会吐露出“游戏”“玩家”“副本”这类的字眼吗? 从他进入游戏到现在,每个npc都没有让他产生不真实的感觉,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是npc。 只有安盈,就像王婧雅所说的,安盈太真实了,她无意或故意透露出的种种细节中都表现出,她可能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副本boss这么简单。 安盈仿佛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表情和言语明明都表示听不懂简迟深在说什么,但那双漆黑的眼里却露出一抹令人心惊的笑意。 “你说什么?” 女生的声音很轻,这四个字与其说是问句,不如说这是在机械性地朗读模板。 摆明了是有故事。系统提示音都比她有感情。 她显然是不会说什么有效信息了。 至少现在不会。 季述之和方向远还在怪谈里,双马尾应该也是,小男孩被王婧雅救出来了,其他的人不知是生是死。 他们应该都坚持不了太久,尤其是季述之。他在以一敌千,而他离完成主线还差一步之遥。 【是否使用“有钱能使鬼推磨”符咒?】 【已使用,正在选定目标——】 【使用成功!目标:第七中学,安盈。】 【检测到目标实力高于玩家当前实力,时限已作出调整——】 【当前使用时限:7分钟。】 【06:59】 倒计时即刻生效,可用时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短,但应该足够了。 用掉上场汪雪悦赠送的道具,简迟深清楚地看见安盈的眼神变得阴冷起来,天色也愈发暗沉。 她在生气,她讨厌被控制。 简迟深礼貌地对她说了声抱歉,脑海中回想起王婧雅的躲躲闪闪,心下有了初步的盘算。 青年苍白的脸色在寒风中几近透明,吐露出的话语理智又清醒:“把通关的关键物品交给我。” 如果没猜错的话,能结束副本的东西就在王婧雅手里,但这一定会对安盈造成伤害,所以小姑娘才不肯拿出来,而是想寻求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来不及了。 等王婧雅找到办法,玩家估计就要达成团灭成就了,两全其美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大家都有自己的偏向。王婧雅偏向安盈的利害,他偏向季述之的安危。 那就各凭本事。 安盈闻言古怪地笑了一下:“我不能碰它。” 这是那东西确实存在,而且安盈知道它在哪儿的意思了。 简迟深毫不犹豫:“带我去拿。” 道具的命令被强制执行,安盈不能反抗,于是脸色极其难看地转过了身,带简迟深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过去。 进入教学楼后的方向也很明确,一人一鬼直奔高三九班,这个一切开始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因为主线进度即将拉满,所以在简迟深眼中,眼前的景象简直是换了一所学校。 整个教学楼已经变得破败不堪,墙面上渐渐显露出烟熏火燎的痕迹,黑色的灰屑漂浮在空气中,阴森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一丝人气。 安盈和简迟深已经来到教室门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班牌,但是却没有要进去的动作,而是又转头看向了简迟深。 “雅雅要回来了,我去引开她,你自己去找。” “你能压制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等你的小把戏失效后,我会回来杀了你。” 女生一字一句,仿若在立什么毒誓:“我——说——到——做——到。” 简迟深权当没听见这堆废话,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等等,东西是什么?不能撒谎。” “……” “打火机。”安盈沉默一会儿,似笑非笑地说出三个字,接着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速度快到让人怀疑简迟深才是追在她身后的恶鬼。 …… 简迟深心知自己已经不剩多少时间,又已经知道了确切物品,也就不再耽误,直接握上了满是斑驳锈迹的门把手。 安盈不是在说笑。等7分钟一过,要么就是他拿到打火机成功通关游戏,要么就是安盈回来把除王婧雅外的所有玩家都留下来陪她。 极地科普的规则之一:永远不要妄想鬼怪还保有怜悯之情。 哪怕再像人,他们也不是人。 连人性都不能完全信任,玩家又有什么理由去相信和人类立场截然相反的鬼怪。 所以简迟深没有丝毫侥幸的心理,一切都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可能时间到了他还没有找到打火机,安盈回来杀了他后再去解决其他玩家,游戏结束。 也可能他找到了打火机,但没有及时结束游戏,然后安盈在最后关头杀了他,照样还算失败。 他必须要快。 简迟深边推算着种种可能性边推开了教室门,未曾预料到的一股大力袭来,直接把他掼到了冰冷而坚硬的墙壁上。 剧烈的疼痛直入骨髓,青年虚弱地半阖着双眼,一抹猩红自额角蜿蜒而下,在苍白的肤上开出糜艳的花。 他颤抖着半跪到地上。 怎么回事。 他在刚刚那一瞬间,居然毫无察觉,毫无防备。 ……真正的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学生。 而且他为什么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是因为头晕吗? 不,不是。 不对劲。 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简迟深咬牙抬头,口里满是腥甜的气息。 他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晕眩感阵阵袭来,但疼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教室里的场景。 教室里窗明几净,书本和资料在各处堆得满满当当。 几十张课桌前都坐满了人,学生们都穿着校服,各自好整以暇,整整齐齐地看向简迟深的方向。 最里面的靠窗位置,一个男生正倚墙站着,手里拿着本书,但却没有翻开。 旁边有个女生,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身体有意无意地靠在了男生身上,男生也没有推开她。 再顺着所有人的视线来到简迟深身边,几个高矮胖瘦不一,身板体态参差不齐的男男女女围在这里,手里还拿着一些尖锐沉重的“小玩具”。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恶意满满的嘲弄,他们笑嘻嘻地打量着简迟深,像是在打量砧板上一条脱水濒死的鱼。 靠窗站着的那两个不就是衣冠禽兽的班长和掩耳盗铃的魏姓女生?还有他们的簇拥者和小跟班,还有其他一些看戏的。 每个人都很眼熟,眼熟到简迟深立刻就明白了当前的状况。 他被安盈摆了一道。 打火机是在教室里没错,也不难找,可它是在幻境的教室里,而且是在魏姓女生的手里。 他又一次地成为了当初的安盈,没有丝毫的优势,以小绵羊的身份行走在豺狼虎豹的世界里。 也就是说,他要在这个幻境里,以安盈的身份,拿到打火机。 猎物要拿走猎人的披肩。 简迟深想明白前因后果,漂亮的眸子冷漠到令人心惊。 他扫过“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伤痕累累,遍布青紫。 这不是他。 这是安盈。 “愣着干什么,你们不觉得她跪在地上比较好看吗?”魏姓女生拿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快点啊安盈,自己跪下还是帮你跪下?” 由不得简迟深开口,长棍被用力地挥向他的膝关节,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根本爬不起来。 周围一下子响起了哄笑声。 “行不行啊?” “起来啊,让你跪着又没让你趴着。” “……” 喧闹声嘈杂又遥远,简迟深回想着季述之告诉他的话,同时也想到了自己刚刚的无力感。 这群学生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威胁,可他现在代表安盈,于是他刚刚只能清晰地感受到攻击传来的预兆和轨迹,但是闪避不开,也回击不了。 安盈太弱了。 ……他也太弱了。 令人难捱的疼痛感冲刷着简迟深的理智,季述之慢条斯理的嗓音回响在他耳边。 “你不能顺着幻境来,你得打破它,你得反抗。” “可以反抗,可以站起来,可以反杀。” “蛰伏隐忍,一击致命,弱有弱的方法。” “……” 简迟深抬起了头。 “魏同学,”他听到自己冷静而嘶哑的声音,“我和班长的事情,你要听吗?” 魏姓女生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她冷笑一声,把打火机攥进了手心。 “不……”不听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魏姓女生的脸色倏地一下子变了。 “我跟他睡过。”简迟深声音平淡,“我后悔了,想给你详细地说一下。” 周围哗然一片。 班长捏紧了手里的书:“你在说什么……” 魏姓女生打断了他:“让她过来说。” 【00:47】 来不及了。 简迟深看向旁边的人,目光掠过他们手中各式的工具:“我没力气。” 大家正都虎视眈眈,急于探知桃色八卦,马上就替简迟深催促周围几个男生。 几个男生面色不善,骂骂咧咧地把他扶了过去,还故意走得又快又急,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却正中简迟深下怀。 拜npc仿真拟人化的心理活动所赐,他现在离打火机只有一步之遥,而时间还剩三十秒。 魏姓女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开始质问:“你好好想清楚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们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班长早就把书放下,此刻正面色阴鹜地盯着简迟深,显然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周围的人兴高采烈地像在过年,窃窃私语大声到几乎让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而简迟深微不可察地活动了一下酸痛无力的关节,神经高度紧绷,观察周围环境和人员的时候,也在推演着每一个可能性。 然后…… 就是现在! 青年找准角度,假意要说话的同时,猝不及防对侧后方的一个人撞了过去。 侧后方的男生一脸迷茫,直接被简迟深抽走了那根打人极疼的教鞭。 然后教鞭一甩,直接朝着魏姓女生的脸而去。 魏姓女生脑子一片空白,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把手挡在脸前。 刚刚简迟深突然反抗,没有朝她这边来,直接让她丧失了警惕心,也忘了闪躲这回事。 闪躲也没用,后面是墙壁,两边是课桌,她被困在原地,能去哪儿呢? 教鞭抽在魏姓女生手上,她吃痛地低喊出声,手掌不由自主地松开。 打火机自由下坠。 好几个人上来按住了简迟深,简迟深挣扎不开,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前扑,带着一群人一起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的指尖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物。 是打火机。 【00:04】 挤压感和窒息感再一次袭来,简迟深也再一次按下打火机。 只不过这一次,他点燃的是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还是安盈,他没力气推开眼前这群恶鬼,但他可以燃烧自己,让大家一起下地狱。 这是安盈的选择,也是他的选择。 烈烈火光冲天而起,张扬炽热的焰色照亮了半边晦暗的天空。火势蔓延得极快,整所学校瞬间褪色,从高三九班到整幢教学楼,再到蜿蜒的林木和烫金的标识。 一切罪恶都会在灰烬中结束。 学生发出痛苦的哀嚎,他们在大火中变成黑色的焦尸,空洞的眼眶绝望地看向门口。 曾经他们不让别人走出这间教室,现在他们自己也不会逃出这间教室。 善恶终有报。 安盈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处。 她不紧不慢地进来,完全忽视了这场大火,径直来到简迟深面前,双手覆上他已经被烧得焦黑的肌肤。 “我就说我不讨厌你吧,你做的事情就很对我的胃口,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给你放水。” 简迟深冷淡地抬眼。 “交易必须做。我给你那样东西,你替我照顾雅雅。”安盈伸出手指,神情认真,“三场游戏,只要你保护她三场游戏,交易就算完成。” “你先别着急拒绝我。” 叮叮咚咚的欢快音乐响起,稚嫩的童声开始念系统播报音,简迟深的游戏结束了。 安盈把手中的东西塞到简迟深口袋里。 “你知道游戏的起因和现状吗?你知道为什么你那个同伴会失忆吗?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选中进入游戏吗?” 简迟深顾不得听系统播报了:“你……” “嘘——” “你不是偶然进入的游戏,你是被选中的人,你的同伴会失忆都是为了等你来。”安盈死死地按住简迟深,笑容渐渐诡异,“告诉你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不是npc,但我也不能算是人类了……我不能告诉你太多。” “你的路都被规划好了,你只要顺着走下去就好。” “但如果你想要反抗既定的命运——”安盈拖长了声音,“给你一个忠告,小心你身边的人,越亲近越小心。” “我们还会再见的。” 话音落,简迟深的结算也结束了,系统出现退出游戏的倒计时。 【游戏结束,是否退出游戏(检测到当前副本状态异常,现强制退出,请玩家做好准备)?】 【00:10】 “其他人呢?”信息量太大,时间又不够,简迟深当机立断,问了最想问的问题。 安盈意味深长地笑笑:“所以我才说我不讨厌你……除了你那个同伴,你的副本进度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但我心情好,那两个小鬼也可以离开。” “至于剩下的人……游戏继续。” —— 【当前存活玩家:7人,玩家“简迟深”游戏结束,正在结算——】 【结算已完成——】 【本场副本完成度92,获得特殊奖励:真理之匙1/10,秘密u盘x1,雕花打火机x1;通关奖励:积分92(+100)——】 【正在退出游戏——】 第 58 章 极地广场(1) 喧闹的人群走远了,中年女人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将“明哲保身”四个字贯彻到底。 教室里安静得令人害怕,但好在现在是白天,充足的光线给了中年女人足够的安全感。 她继续等下去。 黑板上空高悬的钟表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每一分每一秒都牵动着女人的神经。 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三小时过去了…… 指针指到下午三点半,周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无论是教室里还是教室外。 那群人走了就再也没回来,玩家也是,所有人都凭空消失,像是从来没存在过。 枯坐也是极为消耗精力的一件事,中年女人舔舔干裂的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压缩饼干,无比珍惜地啃完,连一口残渣都不放过。 然后她继续在原地等下去,但时间流逝,她还是没有等到任何人。 连系统的提示音都很久没有动静了。 她终于慌了。 窗外已经阴沉沉地覆盖上夜色,冷清和静谧席卷在空间,悄无声息地渗透着她的心理防线。 中年女人佯装镇定地走了出去。 从慢到快,从侥幸到绝望,从谨慎到疯狂……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开门,一遍又一遍地祈祷有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哪怕不是人,哪怕是个npc,哪怕是那个古怪的女孩子也可以。 但是没有。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天彻底暗下来,夜幕沉沉,路灯亮起。 刺骨寒风吹得人手脚冰凉,脸颊生疼,但这都不算什么。 最可怕的是,此时此地此刻,偌大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独善其身,求仁得仁。 中年女人站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沉默良久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嚎啕出声。 而在她永远也到不了的角落里,一个穿校服的双马尾女孩正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钢棍,微圆的眼睛中满是麻木。 她站在教学楼前。 在她的身后是教学楼敞开的大门,里面站着无数穿校服的男男女女,都是她的“同学”。 他们穿着肥大的校服,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漆黑的瞳孔中恶意涌动,腥红的嘴唇有意无意地开合,露出雪白的獠牙,等待着他们的猎物。 在她的身前是通往学校大门的道路,也是密密麻麻的人潮。 她们守在她出去的必经之路上,脸上坑坑洼洼,郑丽丽甚至能看到那皱巴巴的皮肤下有血红的东西在蠕动。 她们的眼眶是空的,里面没有眼睛,只有一片漆黑;她们的鼻子已经不成形,那里只有散发着恶臭的腐肉;她们的嘴巴向外翻,黑红的线歪歪斜斜在嘴唇间勾连,竟是把嘴缝起来了。 她们每一个人都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曾经那个女生每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的模样——被她不动声色地欺辱,然后满怀绝望地一跳。 郑丽丽后悔了。 不是因为良心未泯,而是惊惧曾经犯下的、隐匿在黑暗中的、不为人知的罪行,以另一种荒诞离奇的方式,回到了她的身边。 游戏继续。 —— 游戏与现实的时间流速并不一致。好像无论在游戏里待了多久,折合成现实世界的时间,也只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 窗帘是拉开的。 温暖干净的阳光倾泻进屋子里,光晕柔和地落到地毯上,溅起金色的尘埃。 青年躺在床上,略微有些倦怠地睁开双眼,乌墨似的眸子里装满了昏沉睡意。他停顿几秒,鸦羽一般又长又翘的睫毛密密麻麻,来回眨动几下,脑海中迅速地闪过游戏里的画面。 然后他下了床。 他赤裸着苍□□致的双足,直接踏上柔软毛绒的地毯,踩进温暖耀眼的阳光里。 因为简迟深肤色极白,所以此刻的他在阳光下,就像是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上去格外的好看。 他走到落地窗前站定,然后抬手,“唰”的一声把窗帘拉上。 屋内顿时黑下来。 没有了刺眼的阳光,简迟深揉揉额角,转身躺回了床,继续睡了下去。 黑色的碎发散落在耳边,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真正地陷入了睡眠。 在简迟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个小红点在黑暗中闪了闪,又很快地暗下去。 那是……监控。 …… 【欢迎来到极地广场——】 高亢的女声抑扬顿挫,把短短八个字的欢迎词读得一波三折。简迟深又一次地来到了极地,而且终于有了积分,也不必在系统规定的时间内粗略地了解游戏情况。 这代表着他终于可以好好逛一逛了。 因为在现实世界中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所以简迟深进入极地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 而极地现在也是一片沉沉夜色。 微缩般的“地球”仍高高悬在广场中央,泛出水波纹般的幽蓝光晕;毫无遮拦的天空中,一轮圆月点缀其上,万千繁星与月色交相辉映,细碎光芒流转在天际。 周围的建筑群隐隐约约,万家灯火在夜幕中喧嚣,还有焰火在远方明明灭灭。 更远处……更远处就是一片黑了。 黑得纯粹,黑得彻底,让人无从窥伺其中隐秘。 简迟深收回了目光,思考几秒后,顺着方向朝北走去。 这个时间极地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哪怕偶尔有几个也是立刻就行色匆匆地去往了别处,丝毫不停留。在简迟深原地欣赏风景的时候,偌大的广场上就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地站着,看上去有些冷清。 因为回来的时间已经不早了,所以简迟深没来得及换衣服,而是直接进了极地。 白衬衫烫熨又齐整,黑色的西装裤衬得青年更加腰细腿长。他缓步走着,神色冷淡,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会议,还是s区的那种。 他整个人就写满了“安静”两个大字,然而他去的方向,却是整个极地最闹腾的地方。 那里人来人往,那里锣鼓喧天,那里灯火辉煌。 哪怕是在最该沉寂的深夜,那里也是一座不夜之城,充满了刺激神经的吆喝和袭杀。 那是生活着极大多数玩家的c区,那也是整个游戏里别无分号的交易区。 但玩家更愿意叫它另一个名字——“不夜。” —— 简迟深一进不夜就被人盯上了。 他看起来实在是像个新手,或者换个说法,肥羊比较恰当。 新手是什么意思,不懂规则,不知险恶,而且身上还有点小积分或小道具,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就如同以往每一款游戏的特性一样,“编程性死亡”这个游戏也会适当地给予新手优待,比如游戏完成后积分比较多,或者是在副本内获得道具的概率大大提高。为了让玩家有更好的游戏体验,在玩家的新手期,也就是前三场游戏,这个“幸运buff”是一直戴在玩家脑门上的。 在极地,积分可以看做是货币,可交易,可转赠,甚至可以抢夺。 道具同理,只要你别被仲裁委员会发现。 仲裁委员会的职责就是维持游戏秩序,这个秩序包括副本,也包括极地。 因此,在明面上,极地内是井然有序,遵规守纪的,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搞事情。但在背地里,杀人越货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威逼利诱、欺瞒诈骗更是家常便饭,只要你有本事,你想要的东西就能拿到手,不管是积分道具亦或是其他东西。 但与此同时,反杀的场面也层出不穷,扮猪吃虎也不是没有。这个时候,就要考验一下谁的眼力好,谁的速度快了。 比起机关算尽的老玩家,显然是懵懵懂懂的新玩家比较好骗。元宝小说 络腮胡的男人眼珠微微转动,看着面前的小白脸满是新奇地打量着四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不由得在心底嗤笑一下。他灌了口没有包装的酒,假装不经意地朝简迟深走过去,盘算着该如何拿下这头肥羊。 很快就来到简迟深身边,他“嘿嘿”一笑,自认为憨厚地拍了拍面前青年的肩膀——然后拍了个空。 简迟深没回头,身后却像长了眼睛,轻而易举地就躲开了络腮胡的动作。 “有事?”漂亮的青年冷淡抬眼。 络腮胡一噎:“有……有!小酒馆开业大酬宾,买三送一,随机免单,各种好酒应有尽有,还有独家酿制秘方……” 简迟深转身就走。 络腮胡尴尬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旋即悲愤地又给自己灌了口酒。 玛德,老子在说什么东西! 丢人啊!!!啊!!! 他丧气地打了个酒嗝,刚想重振旗鼓找下一个潜在客户,就发现刚刚走的那个小白脸又掉头回来了。 嗯??? 络腮胡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喝酒……?” 简迟深:“不喝……可以喝。” 简迟深:“这里有卖小蛋糕的吗?带路。” 络腮胡犹豫地搓搓手:“我只开酒馆……” 简迟深:“我加钱。” “带路,介绍,10个积分,买酒的另算。” “成交!” 十分钟后,简迟深满意地看见了一家装潢典雅的甜品店。 店名也很直接,就叫“sweet”。 络腮胡悄悄开了一个交易请求:“老板?10个积分?先给一半?” 简迟深直接划了10个积分过去。 交易成功,账户余额144。 络腮胡顿时眉开眼笑:“请进请进,这可是整个不夜最好吃的甜品店,价格与质量绝对成正比,材料独特,外界根本吃不到!包您满意哈!” 简迟深不置可否,直接推门而入。 络腮胡因为这份天降横财,整个人都雀跃起来,恨不得当场高歌一曲抒发情感。但他又还惦记着简迟深承诺的那一份酒钱,于是虽然不想吃甜品,但也厚着脸皮挤进了店里,想着再提提这件事。 羊毛吗,能薅一点是一点。 进入的瞬间,系统叮叮咚咚的提示音在两人耳边响起,络腮胡直接白了脸。 【叮咚,欢迎来到“狼人杀”的世界——】 第 59 章 极地广场(2) 【叮咚!欢迎来到“狼人杀”的世界——】 欢快的童声响起,听上去像有个肥嘟嘟的小孩在原地转圈圈。 可惜,它是高兴了,玩家却高兴不起来。 【当前小游戏所需玩家:9人;当前场所目标玩家:9人。】 【本场游戏为触发性强制游戏,游戏中途不可退出,不可私下交流,不可使用道具。】 【游戏即将开始,请玩家们做好准备——】 系统提示音都在耳边响了,简迟深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他不用参加这个狼人杀小游戏。他冷淡地抬眼,大致打量了一下甜品店里的人,目光在两个地方微微一顿。 不多不少,刚好九个。 他,还在闭眼祈祷的络腮胡,甜品店店员,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一对年纪不大的小情侣,一位气质沉稳的中年女士,一个流里流气的爆炸头,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普普通通的配置,或多或少地都带点惊慌和恼怒,甚至可能没几个人会玩狼人杀。 络腮胡已经在骂脏话了,其他人的脸色也是各有各的不好看,每个人的不知所措一目了然。 简迟深心下大致有了计划,只是多少还有点疑惑为什么在极地也需要玩游戏。 看起来暂时没人能给他解答疑惑,青年兴致缺缺地把心思收回来,淡漠的目光从人移向了柜台。 好多甜点。 还有酸奶。 想起正事,简迟深不紧不慢地朝着店员的方向走了过去。 【接下来说明游戏规则,请各位玩家认真听哦——】 甜品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 只有简迟深恍若未闻,还在朝既定目标移动。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一些人听来根本就是火上浇油,让人愈发心烦意乱。 在场的好几个人都隐晦地看向了那个漂亮的青年,眼里藏着杀意。 【这是一局普普通通的狼人杀小游戏,非常简单哦!9位玩家中有3位狼人、3位平民和3位神祇。神祇中有1名预言家、1名女巫、1名猎人。在天黑之后,狼人可以杀掉平民或神祇,在天亮之后,大家需要揪出狼并且把狼票出去,让狼人出局。】 【当3位狼人全都出局后,“好人”阵营胜利;当3位平民或3位神祇全都出局后,“狼人”阵营胜利!】 【预言家每晚可以查验一名玩家的身份,猎人在死亡的时候可以选择与一名玩家同归于尽,女巫手里有两瓶药,一瓶用来救人,一瓶用来杀人。】 【第一回合中,玩家被“狼人”杀害后可在第二天发表一句话遗言;从第二回合开始,玩家被狼人杀死后不可发表任何言论,不得做出任何动作;玩家被投票出局后可以发表15秒的自我辩驳,每轮每人都有20秒的陈词时间!】 【当平票时,平票的玩家每人再给予15秒的自我辩解时间,然后由剩余玩家继续投票,直至有一人出局为止。】 【身份牌已确认,游戏即将开始,请玩家做好准备——】 童声话音刚落,简迟深也已经走到了店员面前。 店员是个甜美系的小姑娘,个子不高,眼睛很大,此刻正迷茫地眨巴着眼,消化着所谓的规则。 平白无故被卷进小游戏,她不爽地皱皱鼻子,身上肉眼可见地透露着一股不情愿。 简迟深来到柜台前,礼貌地伸手轻叩几下:“劳驾。” 甜妹店员凶巴巴地抬头:“干吗?” 简迟深:“趁游戏还没开始……来份芒果慕斯,再要一个玫瑰千层,加两个蛋挞。” “再要一个原味牛奶棒,一个奥利奥泡芙。” “再给我来一杯酸奶,加燕麦,要吸管。” “谢谢。” 简迟深看向小姑娘身后的价目表:“先这些吧,结账。” 甜妹店员:“……” 注意着简迟深的其他玩家:“……” 络腮胡:“……” 好肥一头羊!你看这羊毛,它又多又好薅! 甜妹还想再劝告一下。她艰难地给简迟深指了指价目表:“帅哥,我们很贵的,小本生意,概不赊账。”霸王餐也别想。 简迟深低垂着漂亮的眉眼,像机器一样冰冷的气场被周围环境淡化,身上难得有了几分人气:“嗯,结账。” “152个积分,承蒙惠顾给您去个零头,15个积分!” 一场游戏结束后获得的积分也就能吃五六次甜点,简迟深把积分交易给“sweet”,突然有了点紧迫感。 要不多进几次副本? 那边的简迟深在为贫穷思考,这边的甜妹眉开眼笑,仿佛看到了年终奖金在朝自己招手。她以最快的速度给简迟深准备甜点和酸奶,看上去完全不担心接下来要参与的游戏。 似是简迟深身上的新手气息实在太浓,又可能是简迟深给的积分足够多,甜妹忙里偷闲地跟简迟深嘀咕了一句:“别担心,极地里的小游戏没有危险,不会死人,就是浪费时间,输了还可能扣积分。” “对了……少花点积分,”甜妹犹豫了一下,“你花的可不是积分,是你的命。” 走神的简迟深:? 【第一回合即将开始,请所有玩家坐到相应位置前。】 甜品店里的灯本来是都开着的,在系统话落的瞬间,大部分的灯暗了下去,只留下几串小彩灯,在黑暗中散发着暧昧而诡异的气息。 而这几串小彩灯,刚好围在店里最大的圆桌前。 这是让他们过去坐下的意思。 甜妹的动作很麻利,虽然还没全做完,但已经在托盘里摆上了一部分。 听到提示音后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吸吸鼻子:“帅哥,你先吃着?玩完再做!” 简迟深轻轻颔首道谢,然后端起托盘坐到圆桌前。 他是7号。 玩家陆陆续续地坐到圆桌前,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别有深意,同时每个人都在观察着其他人的言谈表情。 简迟深亦然。 但他只是大体上扫了一眼,并没有放过多心思在其他人身上。 都在演戏,演得还极其拙劣,真没什么意思。 一共9个号码。1号是甜妹店员,2号是外国人,3号是情侣中的女孩子,4号是情侣中的男孩子,5号是那个很漂亮的女人,6号是沉稳的中年女士,7号是他自己,8号是络腮胡,9号是爆炸头。 众人坐定,游戏正式开始。 【天黑请闭眼——】 话音刚落,简迟深的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门外的喧闹声也瞬间消失。 他被暂时剥夺了视觉和听觉。 说实话,这种感觉很糟糕。 他非常厌恶被控制的感觉,也非常厌恶别人未经允许就拿走他的东西。 很不巧,这破游戏整天在他雷点上蹦迪,不是挑他心情好的时候搞事就是找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刺激他。 安盈之前那些话…… 青年冷冷淡淡地坐在椅子上,很随意地交叠着修长的双腿,白皙的手指轻轻叩着扶手,等待着第一回合的结束。 在场的不少人也是第一次玩这种小游戏。他们原本以为闭眼全靠自觉,可以偷偷地看看场间的情况。没想到系统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贴心地堵死了作弊的可能性,以确保游戏的公平。 这下没办法了,只能认真玩游戏。 几个人下意识地在心里给自己捏了把冷汗。 【叮咚!昨晚是平安夜!没有人死亡!下面进入20秒陈词阶段——】 系统的声音听上去莫名有点沮丧,好像在遗憾昨晚没有人被刀死。但在场的大部分玩家是松了口气的。 1号甜妹店员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平安夜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狼人没有杀人,要么就是女巫用药救了人,我个人倾向于第二种。我是个闭眼玩家,好人牌一张,等下看看预言家怎么说。” 简迟深专心致志地吃了一口芒果慕斯,嘴角微微抿起,像一只餍足的大肥猫。 好吃。 2号是一个长相英俊的法国男人。在20秒的一开始,他语速奇快地说了一长串法语,随即后知后觉地发现,面前这群人好像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他看着其他玩家脑门上有如实质的“???”,有些尴尬地切换了一下系统语言。 “不好意思,我忘记换语言了。” 时间到,下一个。 简迟深继续啃着他的芒果慕斯,顺便总结提炼了一下2号的表达。 他是好人,他可能是个神祇也可能是个平民,但狼人千万不要杀他,要不然狼人就输了。 嗯,看出来是个新手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在场剩余的七个人里面,还有谁是听懂了这串法语的呢? 简迟深慢吞吞地把最后一口慕斯咽了下去。 3号女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妆容很清纯,性格有点腼腆的样子:“我是好人,我跟预言家走,我也觉得昨晚是女巫救了人,狼人不可能不杀人的。然后就是,2号,我实在是没听懂你说了什么。” 4号男孩子牵着女孩子的手,看上去有点烦:“好人牌,等预言家。” 轮到5号了。 5号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长发,戴银框眼镜,衣着和妆容都带着传统古韵的优雅美感,身上还有种知性神秘的气质。 但这不是重点。 漂亮的人多了去了,只是漂亮和气质好的话,根本不能让简迟深分走一丝一毫的心神。 他注意到这个女人,是因为她很眼熟。 他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她。 但他想不起来了。 过目不忘是真的,但人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也是真的。 简迟深淡淡地看了5号一眼,把手伸向了托盘里的玫瑰千层。 记不起来就先放放,这个不着急。 但甜点放久了会变难吃。 一直注意着简迟深的络腮胡:“……” 这新手,是真新啊。 第 60 章 极地广场(3) 轮到5号发言。 女人轻笑了下,语气从容:“我是预言家。” “昨晚我查验的是7号,7号是好人牌,是我的金水。很遗憾没能查验出狼人的身份,但我怀疑一下2号、3号和6号。2号是故意不调整语言的吗?3号为什么说狼人一定杀了人?游戏规则中并没有强迫狼人一定要杀人不是吗?” “6号还没发言,但是我和7号都没问题,那怀疑一下6号。” 2号闻言气得喘粗气,3号也不太高兴地皱了下眉,而6号深吸了一口气。 但现在不是他们的发言时间。 5号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下了最后的结论:“5预7金,全场唯一真预言家。” 终于轮到6号了。 她冷笑一下,目光锐利:“我才是预言家。5号偷我的身份,5号已经是铁狼一匹了。” 5号先是挑眉,然后又了然地笑了笑,一副尽在她掌握之中的模样。 6号接着说:“两个预言家一定有一个是假的,是狼人悍跳。这不是很明显吗,5号是狼,我才是全场唯一真预言家。” “我先把话放这儿,7号也是狼,5号和7号两匹狼,今晚必须出5号和7号,他们一定是狼!我倒要看看7号跳什么身份,不过大概率也是编的身份。” “昨晚我验了9号,9号是张好人牌,是我的金水。6预9金。” “我们这局把5号投出去,全票投5号,然后女巫晚上毒7号,这局我们就赢了。” 6号语气过于笃定,像是手里握着什么真切的证据。 几个玩家表情犹豫起来。 7号,简迟深。 他放下了手里的千层蛋糕,环视了一圈周围。 “5号给我发金水,我确实是好人,所以一开始在我能看见自己底牌的情况下,我信5号。6号踩我踩得很莫名其妙,请问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我不需要编身份,实话实说就好了。但是我客观一点,我确实不确定你们两个谁是真正的预言家。听6号这么一说,5号也有几率是狼。” “我的建议是预言家pk一下。但不管怎么说,我先端好这碗金水。” 两个预言家跳出来,各自发了一碗金水。 场间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8号络腮胡喝了口酒:“我是好人牌,是人是神先不说,狼人自己猜去。现在已知两个预言家一定有一个真的,那我来分析一下。” “按照刚刚6号的说法,5号和7号是双狼。那我问你,假如5号是狼,狼人为什么要给自己的队友发金水?在狼人明确地知道场上谁是己方谁是敌方的情况下,难道不都是找好人发查杀或者发金水?” “给好人发查杀,好人搞死一个是一个,说不定还能刚好票出去真预言家。” “给好人发金水,那就是给自己争取到一票信任,队友当然是跟着自己走,这不是比给队友发金水好?” “狼人跳预言家很常见,但给自己的队友发金水太容易被戳穿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如果……” 络腮胡已经尽可能地加快语速了,但奈何时间就那么多,他只能带着满腔分析的热情,悻悻地住了嘴。 9号爆炸头吊儿郎当地打了个响指:“我替8号说啊。” “如果6号是狼,那5号就是真预言家,7号也是好人。6号跳预言家身份成功的话直接能把5和7一起搞出去,这波不亏。” “而且6号在5号后面发言,5号还踩她一下,看上去6号像是被迫原地起跳的狼,对不对?” 看到玩家都若有所思之后,爆炸头“呸”了一声:“放屁!” “我是好人,6号给我发金水,我接得稳稳的!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金水!” “我信6号是真预言家,那5号一定是狼,7号先放放,不确定,但八成是好人牌。” “我归票,听我的,投5号。” 时间到。 【一轮发言结束,请投票——】 简迟深眼前突然出现了浅蓝色的透明光屏,光屏上有从1到9的号码,右下角有个浅灰色的弃票。 他毫不犹豫地选了弃票。 20秒后,所有玩家投票完毕,超时未投票者算作弃票。 【投票结果如下——】 简迟深抬头看向了圆桌中央的光屏。不只是简迟深,其他的玩家也都抬头看去。 投票结果是公开的。 6号四票。 投票者:1号、3号、5号、8号。 5号三票。 投票者:2号、6号、9号。 弃票者:4号、7号。 【6号玩家出局——】 6号依旧是很沉稳的模样,哪怕是被投出去了,脸上也没有丝毫恼怒之色。 “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是预言家,5号和7号都是狼。1号、3号和8号为什么投我?不对啊……你们三个中一定有一匹狼。接下来的人看着办吧。” 【天黑请闭眼——】 第二回合,5号死亡。 从第二回合开始,被狼刀的玩家就没有说“遗言”的机会了,所以还留在场上的玩家也就无从得知5号昨晚的查验。 5号连个表情都来不及做,就被系统从玩家的视线中屏蔽出去,跟6号一样消失在了圆桌上。 说实话,要不是甜妹店员说小游戏不会死的时候大家都听见了,这个时候真的会引起恐慌。 这种突然的消失谁知道是去了什么地方? 万一输掉游戏就是死了呢? 虽然说很多人都觉得不安心,但游戏还要继续。 这次从9号开始发言。 9号爆炸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下:“9号发言9号发言!5号和6号都死了也算好事哈,反正里面必有一狼,常规局,不算亏。但我真的是好人牌一张,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看看后面的发言。” 8号络腮胡这次不喝酒了,这次在晃悠他的酒瓶子:“第一天说了自己是预言家,第二天就被刀了,这5号铁定是真预言家,那6号就是假的。感觉7号和9号都是好人,我先观察观察前面。” “不过我还有个疑惑,4号为啥弃票啊?” 7号简迟深已经吃完了玫瑰千层,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着酸奶,神色很温和。 “金水,好人。女巫和猎人保护好自己。” 4号男生烦躁地往后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语气不是很好:“我又不知道投谁,两个人都像真的,万一投错了怎么办?” “7号和9号都有嫌疑好吗?怎么就两个人都像好人了?万一狼人就给队友发金水呢?” “就算7号和9号都是好人吧,那8号肯定是狼。” 3号的女生依旧娇娇怯怯,声音有点小:“我相信5号,也相信7号的金水。6号一定是狼了,那8号和9号可能出一狼……1号和2号应该有一狼。我是好人。” 2号法国人这次说的是中文。 他看着旁边的女生,慌乱地摆手:“我不是狼,我是好人。预言家走了,现在也没办法查验身份,但我真的是好人牌一张。” “我感觉……1号、3号和4号有可能是狼。”男人瞪大了那双碧色的眸子,信誓旦旦,“他们存在感太低了。” 1号的甜妹店员直喊冤枉:“我哪里存在感低了?第一把我先说话,这一把我最后说话,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吧?” “我怀疑2号和4号,你们看投票。2号和9号投了真预言家,4号和7号弃票了,但7号的好人身份已经钉死了,9号看上去真不像个狼。” “3号姐妹别凭着你跟4号的感情怀疑我吧?你说了1号、2号、8号、9号,怎么就是不说4号?你敢说一点感情因素都没有?” 【二轮发言结束,请投票——】 【投票结果如下——】 2号三票。 投票者:1号、3号、4号。 4号二票。 投票者:7号、8号。 1号一票。 投票者:2号。 3号一票。 投票者:9号。 【2号玩家出局——】 就在没被投出局的众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嬉笑的童声再次响起。 【请2号猎人玩家选择你要带走的人——】 他居然是猎人? 不少人低声咒骂出口,但只能自己骂给自己听,其他人听不到。 尽管如此,看场上众人的表情,简迟深也能知道,他们现在是有多么的震惊以及懊恼。 3个神祇只剩下1个,好人阵营危险了。 事已至此,众人只能在心里祈祷一下,2号千万要运气好一点,带走一匹狼,而不是把剩下那个女巫给崩了。 如果真的把女巫给带走了……那这游戏玩得可叫憋屈,直接内部互杀,一波白给。 3秒之后,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boo!1号玩家出局——】 【天黑请闭眼——】 第三回合,3号死亡。 【叮咚!好人阵营失败——】 还在圆桌前坐着的众人面面相觑。 就这? 输了? 谁是狼?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刚刚出局的玩家重新回到圆桌之上,狼人游戏结束了。 没有受伤,没有死亡,大家都放松下来,甚至还有心情来个复盘。 1号甜妹店员吐了吐舌头,起身继续去给简迟深做甜点。 6号这位沉稳的女士朝5号的漂亮女人举了举杯:“复盘?” 5号回以一个微笑:“好。” 正当众人想捋清楚整局游戏的前因后果之时,一个声音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这是一个男声,嗓音低沉,彬彬有礼。 但改变不了他是个系统提示音的事实。 9号爆炸头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灯还没亮呢……游戏,还没结束。 【亲爱的各位玩家,恭喜完成本局狼人游戏。】 【由于本场游戏为道具所设立,道具持有人已经设定好了游戏的奖励与惩罚,请玩家领取自己的对应物品。】 【狼人阵营:每位玩家获得50积分。】 【好人阵营:即刻进入a级副本“钢铁都市”。】 【祝玩家游戏愉快——】 话音落,sweet的所有灯光悉数打开,柔和的光晕照在店里仅剩的三个人身上。 甜妹店员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烤自己的蛋挞。 “那就祝他们……活着回来吧。” 第 61 章 极地广场(4) 寒风凛冽,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sweet”的窗户,像是被束缚的野兽发出最不甘的怒吼。 “sweet”里的装潢有点中西结合的味道,比如墙角那颗许愿树上拴着的中国结和墙上倒挂着的大红“福”字,再比如那充满了欧式风格的华丽壁炉,里面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上好的果木,带来暖意的同时也带来了一股令人沉静的香气。 变故来得太快,屋内仅剩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说来也奇怪,好人阵营的六个玩家全都被强制进入了副本,狼人阵营的玩家们沉默归沉默,却没有什么太大意外的样子。 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 5号的漂亮女人把手中已经冷透的咖啡放下,完美的脸上扯出一个更加完美的笑容。 她朝着冷冷淡淡的青年伸出了手:“你好,来复盘?” 就在这时,1号甜妹店员也喊了起来:“帅哥!你的蛋挞、牛奶棒和泡芙!趁热吃会更好吃哦!” 简迟深闻言,把目光从女人粗糙的手上移开:“嗯。” “你也过来吧。” 甜妹店员笑嘻嘻地坐了过去。 狼人:1号、5号、7号。 —— 简迟深也没想到自己会是狼。 在系统的“天黑请闭眼”之后,他确实有过一瞬间的被迫“闭眼”。但很快的,他就发现,自己可以看见东西,也可以随便乱动。 与他一起睁开眼的,还有1号甜妹店员和5号漂亮女人。 这是狼的配置。 简迟深放下手中的芒果慕斯,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还没看身份牌。 其实也不用看了,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抽出身份牌扫了一眼。 一个硕大的狼头双眼冒绿光,正阴森森地冲他笑着。 【你的身份是“狼人”。】 1号和5号已经在商量要刀谁,毕竟第一天晚上身份不明,选谁都差不多。 1号想刀6号,理由是看起来很不好对付。 5号想刀9号,理由是看起来像是会搅局的样子。 简迟深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坐在那儿,风华隽秀,语气冷淡:“我们三个里面出一个。” 甜妹店员:“啥?” 简迟深:“三出一,自刀。”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尽量你们两个里面出一个,刀演技好一点的那个。把我留下会让局面的可控性最大化,也会让胜利的可能性达到最高点。当然,全凭你们自愿。” “时间不多了,抓紧。” 9人局里有女巫,女巫手里有一瓶救人的药,在关键时刻会起到意料之外的作用,所以最好第一局就让女巫把药用掉。 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天的结果会是平安夜,女巫出手救了自刀狼。 药没了,再想救人也无能为力。 这是其一。 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女巫并不会在第一晚用药,自刀狼死亡。 不管自刀狼活着还是死了,“ta”都必须跳预言家,然后给简迟深发金水。 这碗金水发了之后,女巫会下意识地相信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并且有很大的概率在后续的回合中出来给他们站桩。 因为女巫知道,第一晚刀口在哪。 因为灯下黑,所以很多人下意识地都会忽视自刀狼,觉得狼人一定会杀好人。 可又有谁规定了,狼人不能自刀呢? 坐实狼人的预言家身份和金水身份,把真正的预言家炸出来,还有可能顺藤摸瓜地摸到女巫和猎人的身份。 这是其二。 那为什么最好让简迟深留在场上? 三点理由。 一:他是个犯罪心理学专家,同时也是心理学教授。让他留在场上,他可以通过每个人的言谈举止来推测他们的真实身份,而且一般都是对的。 同理,他还可以凭他的专业知识,不动声色地控场。 二:他和络腮胡是一起来的,他们俩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游戏。从潜意识的层面来看,络腮胡会把他当成同伴,对他产生极大的信任感。 简而言之,就是他说什么他信什么,向着同伴说话就对了。 当然,这是在没有背叛前科的情况下才有用。 只要撒谎过一次,那从下一次开始,对方不仅不会信你,还会追着你打。 三:…… 简迟深看着5号最终选择了自刀,乌墨似的眸子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不信她们。 他没有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的习惯,尤其是在这种世界里。 能干干净净地坐在这里喝咖啡的人,能在极地打工赚取其他玩家积分的人……能在无数个副本里活下去并且成功走出来的人,能是什么善茬吗? 光鲜亮丽的背后,或许就是无数肮脏又粘稠的鲜血。 …… 第一回合,平安夜。 …… 第二回合晚上。 “7号干嘛弃票啊?”1号甜妹店员小声抱怨道。 简迟深眼皮都不抬一下:“没必要。” 他已经知道了投票结果,那他的一票可有可无,最好弃票。 这是最符合他“平民”身份的选择。 哪怕4号没有如他所料一般弃票,这一局也一定是6号会输。 因为相信6号的玩家都只是猜测,猜测就会产生对自己的怀疑,进而影响投票结果;而相信5号的玩家却都以为自己有理有据,且绝对正确。 胜负自然不必说。 5号的女人微笑了一下,灰金色长发在她的肩后晃动,银色镜框折射出周边小彩灯绚烂的光晕。 “那么,这一局刀谁?” 简迟深看向她,言简意赅:“你。” 1号甜妹店员有点无语:“又自刀?你该不会是对面派过来的卧底吧?” 简迟深轻叩着扶手,语气冷淡:“抓紧。” 理都不理1号甜妹。 小甜妹气得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还要自刀? 原因也很简单。 一是因为要彻底坐实5号预言家的身份,连带着7号金水的身份也钉得死死的。 二是因为两个预言家里面必有一狼,当两个预言家都出局的时候,好人的警惕性就会大大降低。 善恶需要平衡,极端必然招致灾祸,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别忘了,女巫还有一瓶毒,猎人还有一杆木仓,局势不是没有逆转的可能。 “第三点:假预言家就要有假预言家的自觉。从狼人的视角看,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谁是好人谁是狼人,你要冒充预言家非常简单,你在开局就做到了预言家所能做到的所有事。” 简迟深盯着桌子上渐渐凉透的蛋挞,对这场复盘显得兴致缺缺,连语气都透着漫不经心。 他这不是复盘,他这是在扶贫。 扶贫对象是两位队友的智商。 ……也不是,可能也就1号甜妹店员需要扶贫。 5号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应该早就看出了简迟深的意图。 “但是你别忘了,不管真假预言家,都是预言家,都是好人阵营的那一方。多说多错,不说更错。” “你说真话,帮好人阵营排除身份;你说假话,会引起好人阵营的怀疑和好人的反扑,也间接帮好人阵营排查着身份。” “不管你干什么,最后的结果有极大的可能性只是给对方的胜利添砖加瓦而已,而对于我方胜利的贡献,则是微乎其微。” “吃力不讨好的事,有那个必要去做吗?” 1号甜妹听完这一长串的分析,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只能夸张地给自己托了托下巴:“卧槽!牛啊!” 5号女人见状不禁莞尔,轻轻把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做了最后的总结概括:“所以,在那个情况下,没有预言家对狼人来说才是最好的局面。不管这个预言家是真预言家还是假预言家。” 所以第二回合,5号自刀。 “6号是真预言家,已经出局,那么我们只要杀掉女巫和猎人就可以胜利。”简迟深继续说下去,“从第一回合的发言来看,我把目标锁定在了2号、3号、4号、9号。” “或者再确切一点,2号肯定是神祇,剩下的神祇从3、4、9里面出一个。” “我个人倾向3号。” 4号的表现就是一个闭眼玩家的真实写照,而9号的所作所为看上去更像是在虚张声势。 9号用力过猛,演得太夸张了。 而如果4号真的是神祇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他的演技足够好,好到足以骗过简迟深。 技不如人,自当甘拜下风。 “等等等等!”甜妹举手提问,“你为什么肯定2号是神祇,你也没投2号啊?” 简迟深停顿了两秒钟,然后开口吐出一长串单词。 青年声音清清冷冷的,既没有过分的低沉,也不会过于尖刻,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悦耳。有如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珠落在玉盘上,又如清澈的泉水撞击流淌过山涧幽谷,舒缓醉人。 甜妹听了半天,满脸写着迷茫,半晌弱弱吐出几个字:“有点耳熟……” 简迟深看向5号。 5号摸摸小姑娘的头,给她翻译了一遍。 这正是2号一开始说的法语,也是露出破绽的地方。 什么叫“杀了我你一定会死”? 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底牌非常清楚,他对自己有着强大的自信。 平民牌是没有这种底气的,甚至预言家也没有。 能有同归于尽想法的,只能是猎人和女巫。 而他最后也印证了这点,他是猎人,并且他带走了1号这匹狼。 尽管他当时并不确定1号的身份。 “投2号可能会被带走,一票而已,不值得我冒险。” 两个回合结束后,走了两名神祇,走了两匹狼。 狼人阵营只剩下简迟深这一根独苗苗。 然后他刀了3号。 “女巫小姐是场上最信任我和5号的人,这信任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 第三回合,三名神祇全部出局,好人失败。 游戏结束。 一场复盘听完了,不动脑子就躺赢的感觉真不错。 甜妹捧场地鼓了鼓掌。 “吱哟——” 有人来了。 甜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 “01:27” 第 62 章 极地广场(5) 推门的声音显然不止被甜妹店员一个人听见了。 漂亮女人拢拢长发,回自己的座位收拾起了东西,看上去是打算要离开的样子。 简迟深端起自己的甜点,选了一个靠近壁炉的位置,开始认真地思考要先吃哪一个。 火光明明灭灭,打在青年的侧脸上,让另外的半张脸蒙上浅浅一层阴翳。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弄明白,但令他疑惑的是,另外两个人也没有提。 听甜妹店员之前的说法,极地是会随机出现一些小游戏的,比如狼人杀、桌游、接龙、你画我猜等等。这种小游戏对玩家没有任何威胁,失败了也不会怎么样,但成功了会随机赠送一定数额的积分,因此颇受部分玩家欢迎。 但刚刚的游戏好像并不是这样。 被道具所设立的小游戏?道具持有人?失败有惩罚?惩罚是即刻进入a级副本? 还有6号验的明明不是他,为什么那么肯定他也是狼? 安盈说的那些话确实对简迟深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至少在此刻,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场游戏可能并不单纯。 或者更明确一点说,这场游戏就是为了他准备的,目的是让他输,然后进入副本。 可是……为什么呢? 跟他有着这种深仇大恨的人,坟头的草都已经三尺高了吧。 还有,副本外,该去哪里找季述之呢? …… 推门的声音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但却没有人进来,店里还是只有他们三个人。 甜妹店员不解地耸耸肩,步伐有点快地走向了门口。 她的客人,她的业绩,她的奖金,可千万别跑! 三步并作两步走,几下就到了门口。甜妹店员不假思索地打开门,除了收获一脸的冷风和凌乱的发型,剩下什么也没有。 “搞什么啊。”她撇撇嘴,打算把门关上。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看向了地面。 等等? 这是什么? 她满脸狐疑地拿起地上的大信封,关门回去。 “徐妍秋……”甜妹店员边走边念着信封上的名字。 徐妍秋是谁啊?没听说过。 她正以为是有人把信送错地方了,还在苦恼是该放回去比较好还是失物招领比较好,没成想一抬头就看见两个大美人都在冷冰冰地看着她。 “卧槽……”甜妹店员佯装惊恐地拍拍胸脯,“吓死我了,你们都看着我干吗?” 灰金色长发的女人闻言脸色微微缓和,温声道:“不好意思,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甜妹店员举起手中的信封,语气无辜,“不知道,刚刚有人放在门口的,收件人是徐妍秋……” “给我。” “给我。” 女人和简迟深异口同声道。 简迟深不看信封了,他的目光移到了旁边的女人身上,并且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你是谁?”他干脆直接道。 女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徐妍秋。” 徐妍秋。 那边女人已经在拆信封,简迟深却还是坐在椅子上,周身气场疏离,生人勿近,眼神却是放空的。 徐妍秋,多么熟悉的一个名字啊。 熟悉到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他会觉得她眼熟。 “……” 信封打开了。 徐妍秋一目十行地扫着里面的内容,神色看不出喜怒。 甜妹店员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凑上去跟着一起看,然后倒抽一口冷气。 【尊敬的玩家“徐妍秋”,恭喜您收到小丑先生的邀请函……】 【……在此,诚邀您以及您的任一名好友来参与这场盛会。】 一份印刷精美的邀请函,两张颇有质感的门票。 深不见底的黑暗成为背景,巨大的玩偶站在闪着红光的屏幕前,身后是空无一人却灯火通明的游乐场。 【请尽情地享受这光怪陆离的夜晚,“午夜游乐场”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甜妹店员吞了吞口水:“副本吗?” 徐妍秋“嗯”了一声:“上场游戏失败的惩罚。” “你找谁陪你去啊?”甜妹店员十分担忧的样子,“看上去就很危险。” 徐妍秋随和地笑了笑,像是邻家大姐姐安慰小妹妹一样,告诉甜妹店员别担心:“还有时间,我去‘永无乡’发布消息就好,实在不行我就自己去。” “可是……”可是邀请函上特别说明是徐妍秋和她的一名好友啊!万一漂亮姐姐自己一个人去了,直接算作没完成要求,开局就玩完怎么办。元宝小说 甜妹正想再劝劝面前的大美女,毕竟人对好看的事物总是抱有极大的耐心和怜爱。 一只青葱如玉的手直接抽走了徐妍秋手中的门票。 两人愕然回首,只见简迟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们的身后。 青年微微敛眸,鸦羽般的睫翅在眼睑处投下一小块阴影。 “我陪你去。” —— 极地,s区,乌衣巷。 季述之极为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一本厚厚的书。 乌黑的碎发垂下来,精致的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白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他坐在那儿,像是中世纪欧洲的油画,又像是君王在漫不经心地巡视自己的领地,给人一种极强的矛盾感。 “叩叩叩——” 有人敲门,声音很轻。 季述之头也没抬:“进。” 那人推门进来。 “季哥,你让我查的事有一点眉目了。” 季述之示意他接着说。 “从现实世界进入游戏世界后,玩家关于现实的记忆确实会被刻意模糊,情感也会被逐渐淡化。除非是有着极强信念之人,不然的话这种影响是无可避免的。就像住在隔壁的几位,他们现在对于回去已经没有太大的执念了,甚至还有些人觉得一直待在游戏世界是比回到现实更好的选择。” 那人停顿了一下。 “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被篡改记忆的玩家……或者说,如果系统出手篡改玩家记忆的话,那玩家自己是察觉不到的,我们也就无法从玩家的口中得知他们的记忆是否被篡改。”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能告诉他们呢? 季述之不置可否。 “游戏的筛选机制也在逐渐发生变化。最早进来的一批人已经找不到了,但是从现在已知的消息来看,一开始进入游戏的人都是‘特殊’的。他们很可能在现实世界已经死亡或者是处于濒死状态。” “后来,活着的人也开始进入游戏。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来自世界各地,但他们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有着非常强烈的欲望或者厌世倾向,而且都处在20——40岁之间。” “再后来,老人和孩子也加入了游戏。” “游戏的筛选进入第三阶段:无差别邀请。” 也就是说,现在的游戏“内测名额”是随机发放,没有任何限制条件。 只要你是人类,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富有或贫穷,是健康或患病……全都是游戏的候选玩家,随时都有可能被拉进副本里一脸茫然地送命。 把查到的东西一股脑儿地说完,那人憨厚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季哥,就这些了,剩下的有点难查,你再给我点时间。” 季述之点点头,唇角绽开一抹温和的笑意:“辛苦了。” 那人摆摆手,忙说不敢。 “给季哥办事……” 带着谦卑和恭顺的脸上下一秒就充满了不可思议,男人瞪大眼睛死不瞑目,却还是在不甘中没了声息。 鲜血四溅,洁白的书页染上点点污渍,模糊了这一页的内容。 季述之的笑容丝毫未变,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微微低头,慢条斯理地把书往后翻了一页,金丝眼镜折射出幽冷的光,眼角边的肌肤上一抹血痕缓缓向下滑落。 “仲裁委员会?” 这是要对他下手了? 第 63 章 游园惊魂(1) “你去?”徐妍秋不解,流苏耳坠随着她的转身微微摇晃,“你……” “20年前,永安家园。”简迟深大致扫了一眼邀请函上的内容,把关键信息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小简?”她迟疑道。 简迟深承认地干脆:“嗯。” “姐姐,好久不见。” 甜妹店员看看这,看看那,听到这里终于了然。 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见钟情,原来是姐弟相见,久别重逢。 没意思,溜了溜了。 徐妍秋显然有些激动,连语言都有些词不达意,磕磕绊绊了好一会儿。 简迟深没有安慰她,没有劝告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等她冷静下来。 徐妍秋平复了好一会儿。 终于,她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温柔地对简迟深笑笑:“你长大了。” 简迟深神色淡淡地“嗯”了声,然后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她想拿走门票。 “你不能去。” “你听我说……” 后面的声音渐渐模糊,简迟深没有听徐妍秋剩下的说辞,选择了退出极地。 在店铺和一些专属领域内退出极地是需要主人许可的,并且还需要花费积分,所以很少有人这么做。 极地的登入是有限制的。 每完成一场游戏可以登入一次,登入时不能有其他人在场,重伤濒死时不可登入…… 别的先不说,光是第一条,完成一场游戏只能登入一次极地这个限制,就足以让很多玩家都选择在极地定居。 经历过游戏中的光怪陆离后,真的很少有人能像从前一样,安稳地在现实世界待下去了。 简迟深倦怠地收回思绪。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 简迟深伸手打开床头灯,任由暖黄的光线充斥在半间卧室。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两点,早上八点钟还有份工作。 而徐妍秋的副本比工作还赶。 邀请函上有详细的入场时间,如果简迟深没看错的话,就在明天。 懒得思考太多,简迟深把门票放在床头柜上,换睡衣去洗漱。 随着时间的推移,床头柜上的门票颜色渐渐加深,烫红的纹路像是要滴血。 花纹间隙的空白逐渐勾勒出漂亮的楷体字。 【持有人:简迟深】 —— 【欢迎来到“午夜游乐场”——】 【本次主线任务:畅游乐园。】 【您目前的身份是:持票的普通玩家。】 惊叫声和哄笑声呼啸而来,门里门外都是人山人海。 简迟深站在游乐园门前的一处空地,冷淡地把手覆上耳朵。 【午夜游乐场温馨提示——】 【1、请随身保管好您的贵重物品,如有丢失,可到失物招领处发布招领,但招领回来的东西本乐园概不负责。】 【2、游玩有风险,选择需谨慎。】 【3、午夜游客较多,其中不乏危险分子,请小心周围人群。】 【4、一切解释权归午夜游乐场所有。】 机械的播报音提示过后,终于又到了系统惯例的阴阳怪气时间。 这次是一个粗犷凶悍的男声。 【祝玩家游戏愉快——】 确认系统没别的话说了,简迟深拿着门票,朝检票口走去。 他需要先找到徐妍秋。 很奇怪,他是准时在午夜12点钟进入的游戏,这场游戏的名字也叫“午夜游乐场”,但是副本内现在的时间并不是午夜。 检票口上方挂着猫头鹰电子钟,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时间:20:07 离午夜还有近4个小时。 检票口在一座很梦幻的小房子里,或者说,检票口就是小房子的窗口之一。 另一扇窗户是用来买票的,但是没开。 小房子是木质结构,屋檐上装饰满了花花草草,有一扇蓝色的门和两扇圆圆的窗户。窗户一左一右,均匀分布在门的两侧,一抹白被涂抹在它的轮廓。 乍一看上去像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活的。 简迟深按下心中令人不舒服的念头,排到了队伍的最后一个。 对,还要排队检票。 人山人海真的不是夸张,光是拥挤在游乐场门口的人群,粗粗看去已有数百之多。 更别提游乐场里面还在持续不断的喧闹声,虽然看不到具体的景象,但是已经能够让人想象到里面的热闹。 不可能全是玩家。 找人可能有点麻烦了。 检票进行得很快,快到简迟深有时候一秒能前进好几个位置。 他的身后也陆陆续续排起了队,而且看上去都是正常人。紧挨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见简迟深回头看过来,羞涩地拿棉花糖挡住了脸。 “……” 很快就到了简迟深。 他伸手把票递过去,让坐在窗前的面具男人盖戳。 面具男看都不看,几乎是在简迟深递过去的瞬间,“啪”的一声就完成了这项工作。 他正想收回手,但面具男却捏住了门票的另外一端。 门票稳稳地停在半空。 面具男饶有兴致地打量,简迟深冷淡地回视。 三秒之后,面具男松开了手。 “请保管好您的门票。” “下一位。” 简迟深:?元宝小说 后面的检票速度依旧很快,没办法,简迟深只能走进了游乐场。 他把门票放进口袋里,在心底记下了刚刚面具男的异常之处。 夜色深重,像是直接给天空蒙了一块黑色的幕布。 而游乐场内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还有玩偶在到处走动拉客。 旋转木马、云霄飞车、大摆锤、巨型滑梯、鬼屋、迷宫、过山车、摩天轮、3d电影院……简迟深走到路标前,把游乐场的大致路线图和项目记了下来。 畅游乐园,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路标就在游乐场的入口处,但是很少会有人看。大部分人是进来之后直奔主题,朝着自己喜欢的项目就去了。 所以现在这个角落里还算安静,只有简迟深一个人在专心致志地记忆信息。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简迟深勉强按下自己想要防卫的欲望,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转过了身:“姐姐?” “噗嗤。”徐妍秋笑出了声,“怎么没吓到你啊?” 简迟深丝毫不给她面子:“这招你在我3岁的时候就开始用了,我都26了……幼稚。” 徐妍秋连忙告饶,收敛了笑意:“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我家小简从小就聪明。” 简迟深“嗯”了一声:“你也是。” 徐妍秋:“这次的任务是什么意思?就是让我们在游乐场里随便玩吗?不像是系统的作风。” 简迟深不置可否。 玩是一定要玩的,但是不是随便玩就有待商榷了。 第 64 章 游园惊魂(2) 除了系统明面上告诉他们的提示外,午夜游乐场应该还有它的隐藏规则。 宁愿相信猪能上树,也不能相信副本里没有危险。 简迟深看着近在咫尺的喧嚣与焰火,清隽的面孔在黑暗中有些模糊。 “走吧,先去看看。” 看看这个游乐场,到底能耍什么花样。 徐妍秋看着简迟深,满脸无奈地笑笑,特意换上的休闲卫衣显得她一下子活泼了许多:“好。” …… 游乐场里小孩子不少,但大人更多。 简迟深和徐妍秋漫无目的地走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游乐场和正常的游乐场没什么两样。 有个穿棕熊玩偶服的人突然窜过来,吓了两人一跳。 简迟深下意识地防备起来,然后…… 然后棕熊笨拙地递给他们两个一人一串棉花糖。 徐妍秋看着棕熊比划的爱心,忍俊不禁:“谢谢?” 简迟深:“……” 简迟深面无表情地道了谢,然后把他的棉花糖也塞给了徐妍秋,催着她快走。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去,棕熊玩偶在他们身后憨态可掬地挥着手。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回头,谁都没有仔细看,只顾着逃离刚刚有点尴尬的现场。 所以他们没有发现,棕熊玩偶在他们完全转过身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手,不透明的塑料眼珠直直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它就那么站在原地,原本咧开的嘴微不可察地咧得更大,尖长的犬齿更加狰狞。 它的全身都是毛茸茸的,头套处没有任何呼吸的地方,颈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硕大的肚皮一起一伏,肩背隆起,体型壮硕。它就像一头……真正的棕熊。 “你不吃吗?”徐妍秋走出一段距离,把棉花糖又递回去,同时意欲咬一口自己的棉花糖。 粉红色的,闻上去是草莓味的甜香,应该味道还不错。 简迟深冷淡地瞥了一眼,低声制止了她的动作:“别吃。” 徐妍秋:“为什么?” “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这应该是常识。”更何况现在还是在副本里。 徐妍秋闻言盯了一会儿手里的棉花糖,神色渐渐凝重。 “你说得对。因为我本来……不想吃它的。” 这话一落,两个人心中都倏地一惊。 简迟深反应很快,马上回头去找那个棕熊玩偶,却再也没看到它的踪影。 “别找了,应该已经走远了。”徐妍秋微微皱眉,想要找垃圾桶把棉花糖丢掉。 简迟深再一次制止了她的行为。 “拿着吧。”青年环视一圈后,选了一个方向向前走去,“万一有用呢。” 徐妍秋不解地跟上。 简迟深选的那个方向人很多,是目前为止他们看到的人最多的地方。 一群人围成一圈,把那个游戏项目挡了个结结实实,简迟深他们在最外围只能听见内圈叫好的声音。 徐妍秋个子不矮,但也不算高,穿高跟鞋才能过一米七,但她今天为了游戏方便,特意穿了运动鞋。 现在大概也就堪堪到一米六八的样子。 连简迟深一米八四的身高都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她当然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看见一个又一个的后脑勺。 “……”她戳戳简迟深,“小简,你快进去看看,好玩再把我拉进去。” 简迟深思考了一下:“也可以,那就直接进去玩吧。” 徐妍秋:? 副本里应该是初秋的温度,夜晚已经有了丝丝凉意。 简迟深拿出那张盖了戳的门票,又抬眼看向周围喧闹的人群。 所有人都在欢声笑语,在尽情地释放自己的喜怒哀乐和种种压力,哭笑都仿佛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成为游乐场的背景音。而人群里,他和徐妍秋冷静无比,格格不入得像是什么误入的异类。 畅游乐园,既然还不知道深层含义,那就先按表面意思来理解吧。 思绪收回,简迟深低声让徐妍秋跟紧,两个人一起挤进人群,挤到了最里面。 视野骤然开阔起来。 这是一个玩具小屋。 顾名思义,它里面的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玩具。里面东西真的是从小到大各种类型应有尽有,比如玩偶娃娃、盆栽绿植、塑料手木仓、仿真弓箭等等。 但它们都不是拿来卖的,而是拿来玩的。 简迟深的面前有块荧光大牌子,上面写了详细的规则。 游客可以凭门票换取游戏币,使用游戏币可以参加套圈、扔飞镖、射箭等项目,而通过这些项目则可以免费获得玩具小屋里的玩具。 游戏币整个游乐场通用,如果游客不想要玩具,也可以将赢得的玩具兑换成等额游戏币,再去玩其他的项目。 牌子的最后用红色的荧光笔写了重点注意事项。 “注意:门票兑换游戏币之后,只可凭等额的游戏币进行赎回,其他货币概不交易。” 徐妍秋看向简迟深,语气中有点不可思议:“有了门票还需要游戏币?” 简迟深正在看自己的门票,闻言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徐妍秋拿出自己的门票,若有所思。 负责玩具小屋的是一只兔子……一个穿兔子玩偶服的人。 他两只红彤彤的玻璃眼珠在光下栩栩如生,三瓣嘴露出丑陋的门牙,一身白色的皮毛显得油光水滑,看上去极为臃肿。他举着大喇叭,吆喝得声嘶力竭,然后被游客更大的喧闹吆喝回去。 “门票兑换游戏币!玩具小屋欢迎您的光临!” “全场无黑幕!有也不承认!玩具小屋各种您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 “应——有——尽——有——!快来——看——看——!” 这会儿刚好结束了一个批次,轮到下一波玩家去兑换游戏币并挑战了。 简迟深拍拍徐妍秋的肩膀,看不出什么情绪:“跟上。” 绕过宣传牌,走过防护栏,简迟深他们来到了兔子先生面前。 兔子先生放下了大喇叭,他看到又有游客过来,高兴地摇摇大脑袋,两只耳朵晃来晃去,差点砸到徐妍秋脸上。 “哦,抱歉我亲爱的小姐!请问二位是要兑换游戏币吗?” 简迟深微微颔首,把门票递了过去。 “一张门票可以兑换多少游戏币?”简迟深的目光扫过兔子先生身后的货架。 “这个……”兔子先生犹豫了一下。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简迟深总觉得兔子先生在接过他的门票时,两只红彤彤的眼睛短暂地亮了一下。 就像是……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珍贵的宝物。 “这位先生,看在您和这位小姐过于美丽的份上……你们两个人一起参与,我一共兑换给你们60枚游戏币怎么样?”兔子先生盯着徐妍秋手中的门票,谆谆善诱道,“一个人就是30枚游戏币,这可真是太多了!在这里玩不完还可以去别的地方玩,多么划算,本兔子可从没做过这么亏的交易!” 徐妍秋闻言看向简迟深:“不……”不如我们答应他? 简迟深瞬间接过话来:“不行。” 徐妍秋噎了一下。 兔子先生也噎了一下。 他按捺住自己跳起来的冲动:“为什么不行!其他人兔子只给他们10枚游戏币!你知道……” 简迟深打断了他:“我们可以两个人一起玩,但是……” 兔子先生急忙追问:“但是什么?” 简迟深眉眼冷淡,不紧不慢地道:“但是你给的真的太少了。” 兔子先生:??? 徐妍秋:真的吗? 兔子先生听完这魔鬼言论之后呆愣当场,那只肥厚的爪子都在颤抖,眼看着是气狠了。 徐妍秋甚至都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还没等暴怒的兔子先生说话,简迟深又开口道:“这样吧,我们也不好意思要太多。” 兔子先生竖起耳朵。 “一人100游戏币,再多就算了。” 兔子先生气到炸毛,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不可能!你们这是在敲诈!兔子要去游乐场告你们!咕噜咕噜咕噜!” 简迟深可惜地“哦”了一声,伸手抽回自己的、被兔子先生攥得死死的门票。 “那算了,换个地方玩。” “不行!!”兔子先生无能狂怒,“来都来了,怎么能空手走!!” “两个人100币,一人50游戏币,不能再多了!” 简迟深点点头,对徐妍秋说:“走吧。” “等等!”兔子先生忍气吞声,“一人60游戏币,60游戏币!这已经在挖兔子的老本了!” 简迟深摇摇头:“一人80游戏币,否则免谈。” 兔子先生咬牙切齿:“你这是在抢钱!!!” 简迟深不为所动:“走了。” “70游戏币!一人70游戏币!再不行你就走吧!!!”兔子先生忍辱负重,整只兔子已经到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边缘。 简迟深:“成交!” “不过还有个条件。”俊美的青年长身玉立,殷红的唇舌吐露出的话语一次比一次不要脸。 他指指徐妍秋手中的棉花糖:“看上去多好啊,能换两个游戏币吗?不要多了,两个就行。” 兔子先生一把夺过他们二人的门票和棉花糖,整只兔子气得嗷嗷直叫:“给你们游戏币!赶紧给我滚!!!” 徐妍秋已经憋不住笑了,她连忙拽上简迟深,麻溜儿地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远离了兔子先生,徐妍秋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小简,是你吗小简,你该不会被掉包了吧?” “你怎么还会讲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简迟深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又恢复成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玩家“简迟深”,获得“玩具小屋的兔子”转账游戏币,当前游戏币余额:71】 简迟深:“收到了吗?” 徐妍秋点点头,揉揉自己笑得发疼的脸:“收到啦。” 简迟深“嗯”了一声:“那走吧。” “我们要去玩什么?”徐妍秋兴致勃勃地看向套圈。 简迟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颔首:“都一样,那就它吧。” “都一样?”徐妍秋敏锐地提取到重点,“确实都一样。” 都一样的是输的几率大,赢的几率小。 “小简,你还记得进入副本后,系统给的提示吗?” 徐妍秋温柔地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眉眼弯弯,唇角微微上翘,语气却有些意味深长。 简迟深不置可否。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进入副本的时候,系统给的提示音是“持票的普通玩家”,而就在刚刚,游戏币到账的那一刻,他们的状态变成了“无票游客”,后面还标了一个红色的星号。 况且,简迟深到现在还在想那个面具男的异常之处。 他告诉简迟深——“保管好门票”。 如果没猜错的话,不仅是玩具小屋这里,绝大部分的项目应该都可以用门票换取游戏币。 主线任务是“畅游乐园”,畅游乐园就必须要有游戏币,一无所有的玩家只能拿自己的门票换取游戏币,从而完成任务。 “我们不妨做个大胆的假设。”徐妍秋拿出皮筋,把自己灰金色的长发绑起来。 “玩家想畅游乐园,就必须有游戏币,于是我们会用门票换取游戏币。但失去门票的话,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后果,这种后果暂时未知……可能是被逐出游乐场。” 但更大的可能,是被抹杀在游乐场。 副本从来不会给玩家留情面。 徐妍秋与简迟深对视一眼,确认了两人的想法一致后,继续往下说。 “如果玩家为了留住门票不换取游戏币,那玩家就大概率无法完成畅游乐园的任务,任务失败,还是可能会死。” 简迟深听到这里眉头微蹙,出声询问道:“任务失败不是会扣积分吗?” “是会扣积分没错,但前提是你真的能活到游戏结束。” 徐妍秋温柔地看着他:“小简,游戏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打个比方说,副本想让你用门票兑换游戏币,你可以不用门票换,但你必须要拿到游戏币。” “这是副本的强制潜规则。” “如果你现在有门票,但是没有游戏币,你跳过了副本为你设置好的步骤,但你又没有取得成果,你的游戏进度为……0那这个时候,副本会判定你在消极游戏,它会想方设法地让你真正地参与进游戏里。”元宝小说 “比如说,你中了毒。毒性剧烈,一分钟后你就会死,只有兔子先生有解药。”徐妍秋声音幽幽,“兔子先生告诉你,解药他会卖,但只用游戏币交易。” “游戏币可以买你的命,但你没有兑换游戏币,你的手里只有门票。” “于是你终于成功参与进了游戏……以你鲜活的生命。” “……” 第 65 章 游园惊魂(3) “所以接下来我们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徐妍秋狡黠地笑笑,冲简迟深张开白皙的手掌。 上面是几枚闪着荧光的游戏币。 确实很明确。 用门票做抵押获得游戏币,然后用游戏币参与游戏,获得更多的游戏币,再去把门票赎回来。 门票和游戏币缺一不可,弱势者才做选择,而他们……全部都要。 “兔子先生会让我们把门票赎回来吗?”徐妍秋看着那一个个看似简单的小游戏,口袋里的硬币叮当作响。 “当然不会。” 刚刚一路走来,他们看到了不少游客的游戏过程以及结果。 无一例外,这些游客的水平都“一般般”,都是输多赢少。扔个飞镖不是飞到半路掉下去就是脱靶十万八千里,射击瞄准永远没个准头,套圈的时候就像吃了软骨散,总之是状况百出,意外不断。 意外一定会发生就不叫意外,偶然发生无数次就是必然。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总有一双手,在不动声色地操控全局,让一切不合理之处都变得顺理成章。 所以这个玩具小屋的游戏一定是有问题的。 很明显,玩具小屋里的小游戏被设置了一些巧妙的机关,而这些机关全都掌握在兔子先生手里,玩家的输赢由他来决定。就像抓娃娃机一样,从设备上动手脚,任凭你技术再好,亏本的永远只会是玩家,而不是黑心商家。 玩具小屋里的玩具就是娃娃机里的娃娃,应该早就被设定好了“概率”,轻易不会让人得到,只是摆出来做做样子。 但玩还是要玩的。 “走吧。”简迟深径直往套圈的位置走了过去。 套圈的地方人不多不少,好像大家对这个游戏已经失去了兴趣。 毕竟它能套到的东西确实有限,而且不同于其他项目的拆盲盒快感,套圈的“战利品”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游客面前。 跟一般的套圈不同,玩具小屋的套圈增加了难度,也增加了让黑心老板作弊的余地。 整个场地是移动的,被套的物品是移动的,局势瞬息万变,看得人眼花缭乱。 场地其实也不能叫场地。 实质呈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形装置,装置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小东西,乍一看像是一个只有下半身的红色不倒翁以及它的珍藏品。 见简迟深他们二人走过来,自助发圈机器人双眼部分显示出两颗桃心,机械声音中仿佛也充满了甜腻。 【亲爱的游客,是否要参加玩具小屋的套圈小游戏?】 “是。” 【10枚游戏币可购买6个普通圈,20枚游戏币可购买15个普通圈。】 【5枚游戏币可购买1个巨无霸圈……】 简迟深没等自助机器人介绍完。 他冷淡地用手指一划,直接选择了10枚游戏币购买6个普通圈,看也不看后面的巨大优惠。 徐妍秋见状笑了笑,朝机器人摆摆手:“我不要。” 自助机器人闻言一秒变脸,桃心消失了,声音也死板了,甚至隐隐约约还能听出几分嫌弃。 它把六个圈扔给简迟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看都不愿意再看这两个抠门的人一眼。 新一轮套圈开始了。 红色的大圆盘像不倒翁一样颤颤巍巍地动了起来,带着无数零零碎碎的玩具上下左右晃动,看上去毫无秩序和规律可言。 简迟深递给徐妍秋三个普通圈。 徐妍秋摇摇头,只拿了一个。 “你先试试,不行再换我。” 简迟深没有过多客气。 他看了一会儿红色的大转盘,然后看似随意地扔出了一个圈。 中了。 还没等徐妍秋反应过来的,简迟深又是连扔三圈,扔哪儿中哪儿,个个不空。 …… 这是不是和他们之前的所见所闻不太一样? 徐妍秋试探性地扔出了自己的那个圈。 “……” 她发誓,她真的就是随便扔扔。 但中了。 简迟深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最后一个圈扔出去了。 前几次他对准的都是一些小玩意儿,但这次,他的圈是往正中心最大的那只鸭子玩偶去的。 弱不禁风的小圆圈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如风中残叶般摇摇晃晃地落到了……落到了鸭子头上。 鸭子脑袋太大,它卡住了。 旁边有人围观,那人刚叹了口气,一句“可惜”卡在嗓子眼还没出来呢,就被眼前的奇观给憋回去了。 红色大圆盘在转,那鸭子也在转,转着转着,原本卡在头上的小圆圈一点一点,就那么套到了鸭鸭的脖子上。 圆盘上的鸭子周围亮起红光,判定此次套圈有效。 这也可以? 围观的游客顿时蜂拥而至,满怀激情地去购买套圈了。大部分人是一口气要了20枚游戏币的,还有一小部分人要了40枚游戏币的套圈和巨无霸大套圈,满心满眼都是简迟深刚刚的随意动作。 他看上去也不会玩,他都可以,我怎么就不行呢? 人群中不少人都带着酸意地瞪了简迟深几眼,然后就投入了自己的套圈大业之中。 简迟深冷淡地敛眸,瞬间就明白了兔子先生的算计:“愚蠢。” 六个圈玩完了,简迟深去找工作人员兑换游戏币,一点留恋之色也没有。 【可兑换游戏币21,是否兑换?】 【兑换成功,当前游戏币余额:82】 玩了一场游戏后小有盈余,简迟深他们本该把门票赎回来的,但他们却没有这么做。 光是一次套圈就要10枚游戏币,那之后的项目呢,花费的游戏币会不会更多? 门票在兔子先生这儿不会跑,他们目前的任务是用手中的游戏币继续去玩其他的项目,先完成主线任务。 简迟深看向了隔壁正喊得撕心裂肺的过山车。 徐妍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两个人朝过山车的方向走去,除了他们那过分出挑的相貌和气质,他们已经跟游乐场里真正的游客没有任何区别。 偌大的游乐场里,在系统不出声提示的情况下,已经分不清玩家与npc了。 兔子先生在背后目送他们离去,语气有点惋惜:“怎么没继续玩呢?多么容易赢的小游戏啊,怎么不继续玩下去?” “只要他们继续玩下去……继续玩下去,他们就会输的血本无归,就再也没有办法从兔子这里赎回门票了。” “不过也真是神奇,这两个游客居然是门票,门票可是很珍贵的,只有游乐场的座上宾才能得到门票……他们的门票从哪儿来的呢?” “不管是哪儿来的,现在都是本兔子的了。”兔子先生心情愉悦地哼着歌,小心翼翼地把门票锁进精致的黑匣子里。 “兔子先生,有人质疑您作弊。”自助机器人从角落里冒出来,对兔子先生恭敬地道,“有十位游客已经用光了游戏币,但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作弊!!兔子怎么可能作弊呢!!有证据吗!”兔子先生气急败坏地炸了毛,“他们污蔑兔子!兔子是不会承认的!!赶紧把没有游戏币的穷光蛋给兔子丢出去!!” 机器人礼貌地一鞠躬,就要去执行命令。 “等等!” 兔子先生又叫住了他。兔子先生是在笑的,可灯光下的笑容狰狞又邪恶,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你告诉他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获取游戏币。” “……” —— 简迟深他们已经来到了过山车的入口处。 负责过山车的是一个浑身毛发的老头。 他穿着保安制服,眼睛眯成一条缝,不住地打着哈欠,好像随时就会睡过去。 坐过山车的人永远都不缺,肾上腺素的刺激才是玩游戏的最大乐趣,也因此老头看见有人过来时,只是朝旁边努努嘴,一副懒得招待的样子。 那里有块广告牌,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平平无奇过山车,15枚游戏币一次。” “那不平平无奇的过山车有吗?”一个清亮的男声突然笑着问道。 不是简迟深问的。 两人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双双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旁边的一群人。 对,一群人,一共有六个。 或者说,是六个玩家更为合适。 这群人很散,不像是提前组好队的样子,更像是凑巧碰上然后就一起行动了。 为首的是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青年,一个看上去性格爽朗,一个看上去沉闷冷硬,但都很是出众。 他们应该是一起来的,而且实力不低。 几乎是在简迟深盯上他们的瞬间,双胞胎同时向简迟深看了过来,四个人的视线互相交错在一个点。 对方一个恍若无事发生,另一个眼中暗含警告,也不知道到底是敌是友。 徐妍秋移开了视线,而简迟深丝毫没有偷看被人抓包的自觉,依旧盯着他们一群人打量,尤其是这对双胞胎。 然后他们一起收回了对彼此的打量。 交锋说来话长,但其实只发生在一瞬间。 老头才刚刚开始回答他们的问题。 “哦,不平平无奇,有啊。” “断魂过山车,免费,还倒贴你们每人20枚游戏币。”老头睁开了他的小眼睛,嘿嘿笑了两下,“你们敢坐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快点,老子就要这个了。”六人中的一个纹身男嚣张出声,看上去很是看不起面前的老头,“你一看门的怎么话那么多,还阴阳怪气我们不敢是什么意思,来试试!” 玩家中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举起了自己的手:“别代表我。我不玩。” 她几步走到老头面前,拿出了自己的门票:“我有门票也需要游戏币吗?我想玩平平无奇的那个,什么断魂的让他们爱玩的玩就好了。” 老头闻言,抬头看着她,诡异地笑了两声。 “不行。” 第 66 章 游园惊魂(4) 听到老头的拒绝后,红裙子女人明显呼吸一窒,情绪有点失控:“为什么?门票没有用的话让我们千辛万苦抢来门票是为什么?”元宝小说 简迟深闻言微微一怔。 抢门票?抢? 老头被女人尖利的声音震了一下,也不卖关子:“不是不能坐,能坐,能坐。有足够的游戏币就能坐。把门票给我。” 女人很是警惕:“要门票干什么?” “兑换游戏币。”老头不耐烦道,“门票只能兑换游戏币,没有游戏币什么项目都不能玩。” “不是说断魂过山车就可以免费玩吗?不仅不用游戏币,还会给倒贴那种?”一个嚼着口香糖的男人问道。 “想什么呢。”老头古怪地笑了一下,“小鬼们,我再重申一遍。” “在午夜游乐场里,玩任何项目都需要先收费。” “我说的免费意思是:你们先用门票兑换游戏币,然后用游戏币坐过山车……下来后我把游戏币退给你们,然后再发放20枚游戏币的奖励。” 老头的话说到一半有些含混,像是在掩饰着什么,又像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到最后直接告诉他们要么现在交游戏币要么马上滚出去。 红裙子女人忙不迭把自己的门票递了出去。 老头瞥了一眼门票,然后不甚在意地收起来,同时扔给红裙子女人一个小吊牌:“15枚游戏币,平平无奇过山车17号,下一位。” 红裙子女人有点不可置信:“没了?” “没了没了,还要什么?你去别的地方都不给你15枚游戏币的价格,老头我算是价格高的。” 红裙子女人还想再争辩一下,旁边的一个麻花辫女孩却拍了拍她的肩膀:“旁边过山车好像要开了,17号位置还空着。你不上去……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老头嘿嘿一笑,什么也不说。 红裙子女人见状也来不及在说什么,只能恨恨地瞪一眼老头,抓紧坐上了过山车。 “下一位,还有人吗?” 纹身男一把把门票拍在老头面前的桌子上:“我要坐免费的那个。” 老头哼笑着扔给他一个大一些的吊牌:“断魂过山车,保证惊险刺激,终身难忘。3号,下一位。” 一行六个人,除了红裙子女人外,剩下的玩家都选择了断魂过山车。 而这六个人中,双胞胎青年和麻花辫女孩用的是游戏币,剩下的人用的是门票。 轮到简迟深他们了。 简迟深放下15枚游戏币,言简意赅:“断魂过山车。” 徐妍秋紧随其后:“一样。” 几分钟后,老头看着他们的背影,缓缓收敛了表情。 “年轻人啊,就是自大,所以才短命哟。” 仍有人前赴后继地来坐过山车,老头继续招待着游客们,偶尔桀笑两下,介绍起断魂过山车。 而这时,简迟深他们七个人已经坐到了“断魂过山车”上。 断魂过山车在其他方面跟平平无奇过山车没有什么区别,只有一点,断魂过山车的座椅固定器不是固定器,而是个平平无奇的安全带。 有多么平平无奇呢? 也就是坐上去不出三秒钟就会被甩飞的程度吧。 这个时候,简迟深也终于猜到了那个老头到底在含混什么。 从过山车上下来后退游戏币并且发奖励,前面还要加上两个字,活着。 但这个时候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只能坐下,然后在未来的几分钟里想办法把自己固定在座椅上。 坐这辆过山车的人不止他们七个,前后还零零碎碎地坐着一些人,应该也是玩家。 从这里就能看出游乐场里的玩家绝对不在少数,但是玩家和普通游客混杂成一群,实在是很难区分开。 来不及多想,过山车缓缓启动,小列车将会依靠弹射器的推力或者链条爬上最高点,然后几近垂直下落。 所有人都凝重了神色,严阵以待即将发生的危险。 机器轰鸣的声音响彻在青年耳畔,因为列车速度过快而变得更加凛冽的寒风一下一下地刮在他苍白的肌肤,带来一种有如锋利刀锋划过脸颊的刺痛感。 简迟深半阖着双眸,微微抿唇,骨节分明的手抓紧了安全带和旁边的扶手。 列车刚开始的爬升速度比较适中,说不上快,但也不算慢。嚼口香糖的男人一边紧攥着安全带和扶手,一边嚼着口香糖,刚想跟旁边的麻花辫女孩说句话。 下一秒,列车开始加速,呛了男人一嘴的冷风。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在列车爬上第一个高点的时候,速度已经是平常过山车的最高速度了。 然而它还没停下。 它以一个更快的速度向下俯冲滑落。 受到重力和惯性的影响,被抛离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坐在过山车上的所有人仿佛马上就要上演一个自由落体,然后啪叽摔到地上成为一滩鲜红的肉泥。 坐在简迟深前面的双胞胎青年一时心梗,双双尖叫出声。 简迟深一个手滑,差点没抓住扶手。 冷汗瞬间布满了青年的额角,而后弯弯扭扭地蜿蜒而下。 麻花辫女孩也哭喊着尖叫出声。 纹身男在上来之前狠话说的最多,上来之后叫得最大声的也是他。 他甚至从一开始就开始喊,喊得嗓子都嘶哑,让人根本听不出来这是不是属于人类的叫声。 嚼口香糖的男人不嚼了,因为他刚刚差点掉下去,受到的惊吓过于严重,一个不小心就把口香糖咽了下去。 他现在涕泗横流,一边哭一边干呕一边“啊啊啊啊”地叫,然而现在没人顾得上他。 列车速度继续加快。 所有人死死地抓住座椅上能让自己固定住的东西,所有人尽可能地把自己往座椅上贴,所有人拼命地试图对抗重力和惯性的侵袭。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能力。 除了简迟深他们,这个过山车上还有其他人。 简迟深他们七个人坐在相对中间的位置。 就在过山车加速倒转的时候,前面有个人从安全带后掉了出去。 简迟深的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急速跳动的心跳不由得漏掉一拍。 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 那个人甚至都来不及开口说句话。 他在掉下来的瞬间抓住了安全带,然后安全带没断,他被指向地面的重力以及轨道的向下的支持力,以及那一瞬间的速度,给彻彻底底地甩飞了出去。 几滴鲜血溅到了简迟深的脸上,没有温度,也是冰的。 向心力越来越大,过山车开始剧烈颠簸,走过一圈又一圈的大回环。 简迟深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黑色的碎发被风吹得向后翻涌,修长的身躯紧绷,苍白的肌肤上清晰可见青黛色的血管。 简迟深攥紧安全带,把手掌心掐出了血。 好像只是短短几秒钟,又好像是慢到过了几个世纪。各种作用力不断变化,反胃感和晕眩感应接不暇。 简迟深看着不断颠倒翻转的世界,乌墨似的眸子中一会儿倒映出满天繁星,一会儿倒映出万家灯火,一会儿又倒映出无边黑暗。 天空真美啊。 青年闭上了眼睛。 尖叫声此起彼伏,从未断过。 简迟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角眉梢都透着冰冷和烦躁,却始终没有出一声。 徐妍秋特意坐在了简迟深后面的后面。 所以除了她后面的人,哦不,连她后面的人也不会知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看上去满身书卷气的漂亮女人嘴角含笑,没有抓扶手,没有紧攥安全带,就那么轻轻松松坐在那儿,而且坐得稳稳的。 她也没有叫喊出声,不是因为害怕极了,而是因为她根本就对现在的情况没什么感觉。 她甚至神情还十分闲适,看上去十分享受这次旅程,鼻梁上的银色眼镜隐约闪过浅蓝色的代码。 她只是紧紧地盯住了简迟深,眼里是不似作伪的关切的担忧。 …… 好在游乐场也不是想让他们全都去死,在最后一个垂直下坠后,还活着的人终于朦朦胧胧地感觉到,速度好像变慢了。 过山车总算停了下来。 麻花辫女孩还活着。 她的全身已经麻木,两只手已经没有知觉,只是无意识地收紧,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命。 来协助的机器人好不容易才把她从过山车上扯下来。 双胞胎也都还活着。 他们两个十分默契,下了过山车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地方吐,最后直接在过山车旁边吐了个昏天黑地,一副萎靡虚弱的样子。 徐妍秋下来就找了个角落坐下,直接晕了过去。 没来得及撸下去袖子的胳膊上一圈青紫格外刺眼。 简迟深踉踉跄跄地走到徐妍秋身边坐下,唇瓣快和肤色一样苍白,只有脸上早已经冷透的鲜血呈泪痣状,殷红惑人,点在如雪般的肌肤上。 他倦怠地闭上眼睛,双手已经没了力气。 最后还剩下一个黑衣人。 他穿着黑色连帽上衣,下半身是一条黑色长裤和黑色皮靴,脸上戴着黑色口罩。 他轻松地从过山车上跳下来站在地上,视线从麻花辫转到双胞胎后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看向了简迟深和徐妍秋。 他看向他们的时间格外长,长到倦怠至极的简迟深都无法选择忽视这道灼人的目光。 但他在简迟深看过来后就选择离开了,动作间竟是没有一点儿受影响的模样。 十多个将近二十个人上了断魂过山车,最后只有六个人活着下来。 不愧是断魂过山车,确实让人“终身难忘”。 【玩家“简迟深”,收到过山车的负责人返还15游戏币,馈赠20游戏币。当前游戏币余额102】 【畅游乐园进度1/10】 【当前时间22:17】 第 67 章 游园惊魂(5) 系统的提示音让简迟深一怔。 为什么要特意提示时间? 刚刚他们一路走过来,看到了很多次时间。 从检票口上方的电子表,到每一个游戏项目处立着的奇形怪状的挂钟;从副本名字上的“午夜”,到刚刚系统的提示……好像是在隐晦地提醒着游客。 提醒什么? 是到了24:00的时候游乐场就要关闭,他们无法完成主线任务?还是到了时间之后,游乐场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变化?又或者是他想多了? 简迟深冰冷理性到近乎无机质的目光扫过那个“1/10”的进度条,耳朵里嗡嗡作响。 第六感告诉他,他最好不要耽误时间。 不然他们可能……完不成这个游戏。 徐妍秋悠悠转醒,看上去还是很虚弱。 但她却比简迟深先站了起来。 “小简,才十分之一的进度,我有点不安心。”女人漂亮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担忧,“你还撑得住吗?” 简迟深起身,淡漠地“嗯”了一声,没有丝毫不适的样子。 “继续玩吧……去坐旋转木马怎么样?” 简迟深有些迟疑:“这种项目应该不会有游戏币奖励,是要花费游戏币去完成的。” 徐妍秋闻言毫无意外之色,只是温柔地笑笑,然后细细地给青年讲着她的理由,但步子却是直接朝旋转木马的位置去了。 简迟深面无表情地跟了过去。 也是,她肯定不会听他的。 他的姐姐,可不是什么柔柔弱弱毫无主见的性子。 她就是看上去温柔而已,实际上是个心思缜密双商极高的大魔王啊。 …… 旋转木马确实没有第二种玩法,它只是个休闲放松的小游戏罢了。 就是贵。 简迟深他们把刚刚用命换来的20枚游戏币交出去,各自坐上了堪称豪华的“一匹马”。 漂亮的青年蜷曲着修长的双腿,黑色的碎发耸拉下来,修竹般的手握住长杆,面无表情地完成了这个游戏。 哪怕是听见进度条变成了“2/10”也丝毫不高兴。 “好啦好啦,下次你选。一人选一次,很公平的。”徐妍秋强忍住笑意。 明明是简迟深来陪徐妍秋玩游戏,可现在看上去更担心副本问题的是简迟深而不是徐妍秋。 简迟深冷淡地看了旁边的女人一眼,好像有点凶。 徐妍秋:“噗嗤。” 简迟深:“……” 简迟深收敛起心思,看向了远处亮着蓝色荧光的地方,脑海中浮现出游乐场的路线图和游戏项目。 几秒之后,青年淡淡地开口:“去迷宫。” …… 迷宫处,一个黑衣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快步走到守门的玩偶面前,轻轻说了句什么。 片刻后,玩偶递给他一张门票。 门票厚重而精致,摩挲起来手感极好,像是用什么极其珍贵的材料做成的。 上面的花纹繁复神秘,透着令人堕落的气息,引人通往不知名的黑暗。 烫红的花纹渐渐在空处填充,勾勒出一些字迹。 黑衣人拿起来看了看。 “等级:高级玩家。” “游戏完成度:10/10” “排名:3/500” “狩猎未开始,请稍后——” “竟然不是第一吗?”黑色的兜帽下传来一个柔弱的女声。 周围除了她以外别无一人,而对面的玩偶一动不动,就像面前不存在她这个人一样。 于是黑衣人放心地喃喃自语,语气从懊恼惊讶转为凝重。 “这次的玩家很厉害,真麻烦……狩猎可怎么办。” 沉默良久,最终,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迷宫:“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也不一定能拿到‘它’。” 纤细的指尖捏紧门票,在空中扬出漂亮的弧度。 烫红的姓名不小心露出一角。 “秦。” —— 迷宫很大,各种意义上的。 在入口处,一只狐狸小姐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并给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规则。 有两个版本。 一个是普通版,一个是恶魔版,普通版和恶魔版的初始价格都是20枚游戏币。 如果选择普通版的话,游客将会获得最好的游戏体验,在里面待多长时间都可以,有无数次求助机会,保证一定可以走出迷宫,而且途中有一定几率获得彩蛋。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好玩无风险。 然后就是恶魔版。选择恶魔版,最长游戏时间仅限1小时,不可求助,不保证一定可以走出迷宫,途中没有彩蛋,但一定有坏蛋,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获得追杀buff,没有任何游戏体验。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玩就可能玩完。 当然,如果能成功通关恶魔版迷宫的话,奖励也是有的。 迷宫里的东西很多,有其他玩家遗落下来的,也有特意放进去的。如果可以成功通关迷宫,里面能带出来的东西都归游客所有,而且会给游客每人30枚游戏币奖励。 听上去很丰厚。 但狐狸可从来不吃亏。 越大的奖励代表越高的风险,狐狸明明白白地把奖励放在那儿,就有把握没几个玩家能带着奖励离开。 而且她为了保险,还鸡贼地加了时间限定,只有1小时内出来的才算数,超过时间,就算是走出迷宫也与奖励无缘。 狐狸小姐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羞涩地笑了笑:“请问两位客人,要选择哪一种呢?” 简迟深言简意赅:“恶魔版。” 狐狸小姐闻言眯起眼睛,笑容狡黠地微微鞠躬,露出了身后的迷宫大门:“请。” …… 每位游客只能单独进入迷宫,就算结伴进入也会被传送到不同的位置。 据说是为了更好的游戏体验。 于是简迟深和徐妍秋分开了。 简迟深有点担心,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徐妍秋有能力保护自己,甚至可能比他更老练,更果决。 他一直都知道这些。 若不是这样的话,当初那个跟他一起在孤儿院,明明处境比他好不了多少,却还是能每天给他带来新鲜食物的姐姐;那个不声不响让所有欺负他们的孩子都惹祸,从而不能轻易出门的姐姐;那个把觊觎他的恶心男人吓得半死,然后送他入狱的姐姐…… 若不是这样的话,他的姐姐根本就等不到他们二十年后的再次相见,而是会死在副本的某个角落,或是陷于某处困顿不得而出。 他的姐姐远会比他所知的更出色,甚至根本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帮助。 但他还是想帮帮徐妍秋。 就像他想帮季述之一样。 他自小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没有亲人,也没有值得交心的朋友。 在他漫长又黯淡的二十六年里,前半部分是徐妍秋把他从地狱拉了出来,后半部分是季述之给他所有的爱,把他捧上云端。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没有见过他的那束光。 光就应该是光,就应该高高在上,永远不惹尘埃,皎洁流芳。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把他的光拉进泥潭里。 哪怕是这个看上去很厉害的破游戏。 简迟深边出神边往前走着,有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漂亮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之色。 说起来,喜怒不形于色是孤儿院的基本必修课,如果脸上表情太明显的话,不用问,一定是装的。 小孩子还没什么依仗,哪怕是有颗聪明的脑子,在没经过系统的学习之前,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简迟深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遵守规则。 因为不守规矩会被排挤,会被欺负,会被打骂,还会饿肚子。 久而久之,小小简的冷淡疏离就养成了,而且再也没有改变过。 …… 简迟深停住了步伐。 不太对。 他并不喜欢回忆过去,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更改,只有现在和未来是可以把握的。 而且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在玩这么危险的游戏时想太多与游戏无关的事。 所以他刚刚在干什么? 简迟深的后背倏地感觉到一股凉意。 他缓缓回头。 在他走来的路上,一排排遮天蔽日的树木苍翠挺立,奇异的香气不断从它们身上散发而出,迷惑着人的心智。 而就在简迟深不知不觉间,他下意识地往前走,已经走过了好几个十字路口,错过了无数条线索和数道选择题。 他中了巨大的陷阱。 来时的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像是在无声地邀请他去重新探寻。 简迟深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就走。 正常人这个时候的选择应该都是尽量回去重新来过,因为自己不知不觉走错了路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你还不知道你错哪儿了。 但鉴于这破游戏一直不太喜欢按照常理出牌,而且还不喜欢给玩家留一条必死之路,所以反其道而行之,直接继续走就是最好的选择。 简迟深仔细地观察着周围,艷丽的眉眼间满是冷意。 他很快地向前走去。 在简迟深走后的不久,黑暗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还有急促的尖叫声传来。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消弭,粘稠的鲜血缓缓从黑暗中流出,渐渐凝固成暗沉的黑红色。 有什么东西跟过来了。 迷宫里也是在黑夜的环境之下,这给所有的玩家都增添了难度。 简迟深的第一段迷宫是由一排排一模一样的树木构成的迷宫,无论他走了多少个路口,景色都是相似甚至一致的,让人不禁怀疑他一直在原地打转。 简迟深的目光冷淡掠过自己做记号的地方。 没有。 没有原地打转,他一直在往前走。 他伸手拿出口袋里的手术刀,又在相同的位置做上记号。 现实世界中的东西不允许带入副本,这把小小的手术刀还是他在极地花积分买的。 他对手术刀最熟悉,而且携带和隐藏都很方便……他很喜欢他的武器。 但就是损坏得比较快。 无暇多想,简迟深继续往前走,又进入了下一个一成不变的树木迷宫。 阴森森的夜色下,高大的树木枝丫疯长,在黑暗里交错成扭曲的影子。一排排树木连成线,张牙舞爪,带着隐秘的诡谲,像是什么怪物在窥伺着自己的猎物。元宝小说 周围万籁俱寂,只有简迟深自己走动的脚步声和刻意放轻的呼吸声。 马丁靴踩在落叶上的清脆咔嚓声过于刺耳,简直就是暴露自己的最好方式。 简迟深握紧手术刀,漂亮的眉眼染上锋锐,警惕值拉到最满,冷淡地注意着前后左右的动静。 又安全地走了一段时间,就在即将到达下一个十字路口时,他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个空间里,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而且这个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青年缓缓地捏紧了手指。 第 68 章 游园惊魂(6) 脚步声来自正前方,正是简迟深要去的方向。 左右都是参天大树,粗壮的树干紧紧相贴,几乎是畸形生长成了一片林子,让人无法跨越也无法躲藏。这毕竟是迷宫,不是捉迷藏,游戏的设计者当然是要杜绝作弊行为的。 而后面是一条坦途,百米之内没有岔路,简迟深退回去也无济于事,甚至还可能会因为后退而被追杀到底。 恶魔版迷宫应该是像所有的特殊类型游戏一样,都是只对玩家开放的。而玩家在简迟深这里又分为两种:想搞事的和不想搞事的。 如果是不想搞事的玩家,别说是主动后退了,就是你直接迎上去挑衅几句他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如果是想搞事的玩家,你就算是提前退让一千步,他也会觉得这是软柿子好捏,不如先捏爆了再去继续玩耍。 那这么一想,事情反而就简单了。 简迟深干脆地停留在原地,安静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起雾了。 本就阴暗的环境渐渐翻涌起灰色的雾浪,朦朦胧胧的薄雾把危险隐藏得更好,看上去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雾气带来了一丝腥臭和腐烂的味道,像是咸湿的海腥,又像是令人作呕的血腥,让人下意识地防备起来。 而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戛然而止。 对方知道简迟深在这儿。 简迟深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几分钟后,应该是考虑好了,脚步声重新出现,却不是朝简迟深走来,而是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对方不想与玩家碰面。 看来是个不想惹事的。 简迟深倒是没有多想,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懒得惹麻烦的性子。 他略略思考了一下大体方向,确认这条路大方向是正确的,就继续往前走去。 碍于规则,狐狸小姐也不能太过分,所以玩家在进入迷宫之前都是可以看一分钟路线图的。 一分钟对于很多人来说连在图上走迷宫都走不完,更遑论要记下来。 但对于简迟深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本来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的游戏项目,可谁也没想到,迷宫一上来就设了陷阱,而且不是明晃晃的陷阱,而是无声无息的杀意。 就像人们不会防范自己习以为常的事物一样,走在树林里谁会警惕草木的香气呢? 狐狸小姐对盲区把握得很好,一下子就削减了简迟深百分之八十的优势。 他脑中的路线图还在,可他对自己的位置认定出现了大幅度偏差。 实话实说,他现在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路线图中的位置,他只是在凭方向走而已。 这对他完成游戏极其不利。 毕竟他玩游戏靠的是脑子,而不是靠他勉强练过几年的打架技术。 上一秒还在自我反思,下一秒简迟深直接朝某个方向扔出了那把闪着冷光的手术刀。 无数根锋利的丝线险险贴着青年的肌肤划过,手术刀“叮”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简迟深没有去捡。 他冷淡地瞥了眼自己的手腕处,然后看向前方。 不是玩家啊。 没想到“坏蛋”这么快就遇上了。 不得不说,狐狸小姐确实谨慎,没有搞那些先让玩家猥琐发育然后再去打boss的戏码,而是直截了当地放出杀招,开局就王炸。元宝小说 简单粗暴不要脸,但有用。 比如简迟深面前的这只怪物。 怪物身长过两米,死灰的皮肤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皱巴巴地堆叠在身上,看上去臃肿无比。 它的四肢粗短,腹部鼓胀,尖锐的爪子泛着森冷的光,上面满是暗黄发黑的污渍,还有明显到极致的血迹。 它的头部……是一只有着红色花纹的黑蜘蛛。 更确切地说,是这只黑蜘蛛把这个大东西的脑子给掏空了,然后寄生在了怪物的脑子里,融合成更强大也更恶心的怪物。 而刚刚那些能让简迟深瞬间毙命的丝线,就是黑蜘蛛吐出的蛛丝。 简迟深刚刚以为是玩家过来然后又离开,他确实没猜错。 只是没猜到这个玩家的后面还跟着一只怪物而已。 怪物踩在黑蜘蛛吐出的柔软蛛丝上,移动时不会触碰到地下的碎落叶,自然也就没有发出声音。 它应该就是这么跟了这个玩家一路,然后又瞒过了简迟深。 透明的蛛丝轻轻在空中晃动,在隐约的光下显露出自己的位置。 简迟深冷淡地看着被染成血红的丝线,又看向了地上那摊碎肉和破碎衣料。 血腥气和腐臭的气味交织在一起,令人止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满地的画面更是到了要打满屏马赛克的残忍程度。 青年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右手抚上他口袋里的手术刀。 这是他身上的最后一把武器。 双方并没有僵持太久,因为简迟深看上去实在是太弱了。 青年微微抿唇,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之色,苍白纤细的手腕还在流血,一路蜿蜒到指尖然后轻轻滴落。 他好像听见了怪物分泌涎液的声音。 红色花纹缓缓蠕动,黑蜘蛛又开始吐丝,目标对准了眼前的食物。 与此同时,被黑蜘蛛操纵的怪物动了起来,厚重的爪子猛然伸向简迟深。 简迟深侧身闪过,然后快速向着怪物冲了过去。 他当然不是要去送死,他是要直接越过这个怪物,跑到怪物的身后,然后……继续跑。 他很有自知之明,打不过的,还是跑比较快。 现在逃跑还有得救,要不然等黑蜘蛛把蛛丝织成蛛网,他就是那只自投罗网的小虫子,再给他八百双翅膀都飞不出去。 怪物很快地动作起来,几根锋利的蛛丝直直冲着简迟深的四肢穿透。 简迟深毫不犹豫地用手术刀往身前划过,前进的脚步丝毫不停。 刹那间,剧烈的刺痛感和灼烧感从脸上传来,温热的液体自颊边流下。 简迟深轻舔沾血的唇角,手术刀轻巧地在修长的手指中翻转。 还差一步。 离逃脱只有一步之遥,然后他的动作就如刚刚那个玩家的脚步声一般,戛然而止。 简迟深屏住呼吸,就地一个翻滚,已经无暇顾及从地上沾染血污。 “刺啦——” 一股黑色的液体自黑蜘蛛身上喷洒而出,尽数洒到刚刚简迟深所在的位置。 难言的恶臭味扑面而来,简迟深冷眼看着黑色液体把沾染上的一切东西都腐蚀殆尽,脑中变得愈发清明。 如果他刚刚没有躲开的话,那此刻在地上的就是他坑坑洼洼的尸体。 或许连尸体都不会有,只会剩下一滩黑水。 简迟深又是避开一缕蛛丝和几次攻击,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怪物不想让他走。 怪物吃不了简迟深,简迟深也跑不了,更是要随时破坏黑蜘蛛的织网进度,体力在大幅度缩水。 就在简迟深和怪物僵持不下的时候,在简迟深的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 简迟深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后面,还有一只怪物。 它跟过来了。 —— 天空灰暗,平原辽远开阔,一望无际。 厮杀声与咒骂声响彻在这片土地上,炮火轰鸣,震得身后这座钢铁都市也在发出咆哮。 季述之站在那儿,一手拿着滴血的锋锐长刀,一手拿着点燃的烟草,却并不放进嘴里。 危险性和侵略感毫不掩饰地展露在他俊美深邃的面孔上,漂亮又凌厉的眼中满满是对万事万物视若无睹的残忍。他随意地站在那儿,整个人的气场就充满了震慑和冰冷。 他漫不经心地朝眼前看过去,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后。 “季哥!a队任务完成。” “季哥!b队完成。” “季哥……”声音戛然而止,看清楚状况的那人手开始抖了起来。 “季、季、季季季哥……” 其他人刚刚都是隔空喊话,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兴奋,他们还没有见到季述之。 而最后喊话的那个,也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他一下子就看清了季述之和他身后的东西。 几秒种后,后面走来的人也终于如最前面那个人一样,走近了季述之。 他们嬉笑着看过去,然后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空气瞬间凝固,兴奋一扫而空。 建筑物缝隙间露出的光线打在男人身上。他斯斯文文地笑着,有血不断地从他拿刀的手上流下,然后不轻不重地滴在尘埃里。 微风拂过,带来战火的硝烟味和铁锈般的血腥气,也带来了远方人们欢呼的声音。 他们胜利了。 季述之慵懒地半阖双眸,唇角上扬,语气温和。 黑色的制服衬得他身姿颀长,肌肉轮廓若有似无地显露,修长有力的手指随意地把香烟抛下,长靴从尸体中抽出来,又踏上了另一具尸体的头颅。 “恭喜,收工。” 男人渐渐走远,后面的人吞吞口水,忍着呕吐的欲望,苦哈哈地给自家老大善后。 副本城市门口,光天化日之下,眼前赫然是几乎成堆的尸体,以及汇聚成流的血海。 里面有怪物的、有npc的、有玩家的……还有仲裁委员会的。 仲裁委员会的人最惨,尸体拼都拼不回来。 以一己之力干掉大半个副本。 季哥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小三,咋办啊?”一个痞气的帅哥烦躁地抓抓头发。 “还能怎么办!”小三暴躁地吼道,“一把火都烧了!烧了!你他妈不准再叫老子小三!小三你大爷!!” …… 城市之巅,季述之散漫地俯瞰着这座即将落幕也即将新生的城市,嘴角的弧度始终堪称温和。 “虚无之境。” “真实之匙……” 第 69 章 游园惊魂(7) 前方的怪物虎视眈眈,身后的怪物突然而至。 简迟深捏紧手术刀,瞬间就在脑中推演出数十种解决办法,然后一一否决。 不行,办不到。 毫发无伤地离开是不可能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伤害降到最低。 简迟深理清思绪,不再管身后若隐若现的动静,而是专心致志地看向了面前的黑蜘蛛怪物。元宝小说 黑蜘蛛吐蛛丝的节奏有规律,每吐完一截蛛丝,它就会停顿几秒钟,看上去像是有点乏力。 然而再怎么乏力,它的身下也有一个庞然大物给它保驾护航,所以它并没有再添加其他的遮挡物在身前。 简迟深在心里数着时间,同时眼角余光注意着侧后方的黑暗处。 他手起刀落,锋利的手术刀一次又一次地划破空气,快速地清理着黑蜘蛛已经织了一小半的网,每一次都险险贴着黑蜘蛛的躯壳而过。 就在这时,他等了好一会儿的“不速之客”总算是到了。 简迟深回头看了一眼。 血红的腐肉堆积在一起,黏腻的液体从腐肉上缓缓流下,两只巨大的肿泡眼正充满贪婪地看向简迟深。 似乎是发现了简迟深在看它,它蠕动了一下嘴唇,黑色的空洞里探出一条肉虫一样的舌头,腐肉上的大疙瘩起起伏伏。 舌头“啪”的朝简迟深飞过来。 简迟深一个漂亮的后空翻闪到了一边,堪堪躲过。 这东西,好像蟾蜍。 就是大了点。 简迟深看着小山一样的怪物,手指微动。 他又看向了黑蜘蛛。 大号蟾蜍对简迟深的忽视很不满,它咕噜咕噜地喘息了几下,长舌再一次席卷而出。 简迟深听见身后的动静,头也不回地俯身,修长有力的手掌在半凝固的血泊中一撑,又逼近了黑蜘蛛一步。 他继续在心里默念。 4、3、2…… 还有两秒钟黑蜘蛛就要停顿的时候,他用力一个踏步冲了上去。 黑蜘蛛控制的傀儡立刻凶狠地往下一按。 按了个空。 简迟深神色冷淡地继续向前,右手的手术刀不带丝毫颤抖地对准黑蜘蛛,看似轻飘飘地划了下去。 如他所料,刺中了;也如他所料,一点用都没有。 但简迟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黑蜘蛛控制的大家伙再一次朝简迟深挥舞起尖利的爪子,这一次的简迟深没再躲开,而是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 尖锐刺入腹部,令人心悸的疼痛感蔓延到每条神经,青年的手终于开始颤抖。 下一秒,怪物把简迟深生生抬了起来。 这显然是不在计划之内的。 简迟深脑中空白一瞬,然后反应很快地屈膝,给抵在身前的怪物来了个漂亮的膝击。 怪物下意识地甩开手上的储备粮,简迟深抓住机会,修长的双腿借力一蹬,顺利越过了怪物堵得严严实实的通道。 大蟾蜍的长舌几乎是贴着简迟深的发梢过去,差一秒就要穿透青年的脑袋。 但简迟深越过去了。 所以长舌好死不死地舔到了黑蜘蛛身上。 黑蜘蛛的暗红花纹隐隐发亮。 缠绕上黑蜘蛛的长舌蠢蠢欲动。 它们都被激怒了。 简迟深早就懒得给它们眼神,他摆脱危机后就重新规划了路线,有些踉跄但依旧迅速地朝既定方向走去。 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他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说怪物是追着玩家来的,那怪物来的那条路一定是暂时安全的,甚至可能是出口。 因为不管是生是死,那条路上的玩家肯定已经不在了,所以他也就不用去费心应付其他可能心怀叵测的玩家。 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不适合见除了徐妍秋之外的任何人。 想到这里的简迟深微微一怔。 他想起了季述之。 ……季述之不在这个副本里吗?以前的这个时候他都应该在他的身边刷完存在感了。 不是说用道具和他绑定了? 看来这个道具也不怎么管用,或者是绑定的副本是有次数限制的。 又或者他在副本里,但是一时半会没有找到他,他们要待会儿再见面。 青年苍白着漂亮的脸,身形瘦弱,气质清冷,再加上满身鲜血,看上去莫名有几分病弱冰美人的模样。 他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念起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眼底的光芒有多温柔,唇角的弧度有多动人。 他本就是为了他才认真参与这个游戏。 能每天都看见所爱之人,哪怕是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都能让人感觉到满满的安心。 明明也分开没多久,可是他已经开始想他了。 有很多人都说过,简迟深是一个看上去冷实则更冷的人。 别人是外冷内热,他是外冷内冷。 倒不是他有多么冷血残忍,而是他实在太理性了。 就像是亲近的人身陷险境,其他人会担忧会着急会无头苍蝇一样地奔波,试图把人救出来,为此能智商疯狂下降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举动,哪怕有一个可能性都要去拼命试试,甚至不择手段。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不管不顾的。 但简迟深不会。 他只会冷淡地吩咐下去各种注意事项,然后分析利弊,分析敌方弱点,找出最佳方案,再等候最佳时机。他不会让任何人随意插手,只会让所有人按照他的节奏来,有条不紊地完成所有任务。 全程都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清明周至,极端理性冰冷。 虽然每次的结果都证明他确实是对的,他的方案确实是利益最大损失最小的方案,但还是会有无数人对此并不认同。 在很多人的心中,情感是大于逻辑的。 简迟深与他们这些“正常人”格格不入。 直到后来,他跟季述之阴差阳错地在一起了。 他成为了他唯一的不理智。 漫天冰雪中开出一捧长在温热心尖上的花。 失血带来的晕眩感不断冲刷着简迟深的清醒,简迟深顺着路线图继续走,沿途全是渗入泥土的血迹和腥气。 那铁锈般的血腥气也不知道是泥土地上的还是他身上的,简迟深难受地捂住胃部的位置,强行按捺下呕吐的欲望。 【恭喜玩家“简迟深”成功击杀编号a182729、a832478,获得两次抽奖机会。】 【幸运抽奖请于00:00之后至小丑先生处领取,6:00抽奖结束,逾期不候,请知悉。】 简迟深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往前走。 还有10分钟,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接近出口了,很快就可以出去。 他记住了路线图,这才是对他而言应该有的迷宫难度,而不是跟两只突然冒出来的怪物battle。 迷宫是有一条绝对安全的路线的,要不是刚开始中了陷阱,简迟深根本不会遇上那两只怪物。 或者说也会遇上点小麻烦,但不会那么致命。 血迹渐渐消失,前方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好像踏进去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简迟深面色不改地继续往前走,径直踏入了黑暗里。 迷宫挑战结束。 简迟深顺利出了迷宫,他没有发现,他也不会发现。 几分钟前,一个灰金色长发的女人戴着口罩,被白手套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中拎着一具尸体。 她的身后还有两具怪物的尸体,一大一小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 她动作随意地把尸体扔下,然后掏出一个试管。试管里是一瓶浅紫色的液体。 她把液体倒在了尸体上。 液体与皮肤接触,立刻滋滋作响,在令人牙酸的背景音中冒起恶臭的青烟。 也就几秒的时间,地上体积巨大的尸体消失不见,原地只余一滩血水,很快地渗透进土地里,变成暗色。 女人收起试管,看都不看地上一眼,继续去下一个地方解决麻烦。 而在几分钟过后,简迟深踏上了这处土地。 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危险。 他好像察觉到一些不对,但在逻辑上不能自洽,于是便把这些不对劲暂时搁置脑后。 时间不多,他的身体状况也不怎么好,他没有力气去思考额外的事情。 又几分钟后,一个人从这条路上走过。 他看着地上的血迹,脸色凝重:“这是……这是那个明目张胆的陷阱。有人直接杀出去了吗……” 【玩家“简迟深”,收到狐狸小姐的奖励30枚游戏币,收到狐狸小姐的馈赠营养液x1,当前游戏币余额112】 营养液是用来治愈伤势的药剂,简迟深不知道狐狸小姐的用意,但他也没有道理将这份馈赠拒之门外。 他认真地向狐狸小姐道了谢,然后用掉了营养液。 狐狸小姐意味深长地笑笑:“谢谢你自己就好。” “……你是特殊的那一个。” 后面那句话简迟深听到了,但他却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青年轻轻地询问,像是没听清狐狸小姐在说什么。 狐狸小姐比他更疑惑地看向了他:“我说什么了吗?” 简迟深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没有。” 狐狸小姐笑得花枝乱颤:“真有意思,你的同伴已经在外面等你了哦,你还是快去找她比较好。” “友情提示,现在是23:39哦。” 离午夜还有二十分钟。 【当前游戏进度:3/10】 简迟深在不远处找到徐妍秋,她看上去也十分狼狈,但好在并没有受伤。 “下一个游戏?”徐妍秋把头发别到耳后,白皙细腻的手指纤尘不染,“秋千怎么样?巨型滑梯也很好玩的样子。” 简迟深来之前找狐狸小姐借了件衣服,从外表看上去他也只是比较狼狈,看得出来经历过打斗,但看不太出来受了伤。 他低低“嗯”了一声:“走吧。” 二十分钟后。 【当前游戏进度5/10】 【当前游戏币余额:92】 【当前时间:23:59】 【狩猎即将开始,请玩家做好准备——】 第 70 章 游园惊魂(8) 狩猎。 突如其来的危险字眼让所有人心里一惊,不少人隐晦地看向周围,又在和其他陌生人视线相撞时若无其事地移开。 但他们也大抵都清楚了,旁边谁谁谁是玩家,哪个人很可疑。 简迟深他们也不例外。 一路走来,简迟深始终注意着周围的人群,几乎是看上一眼就能辨别出玩家和普通游客npc之间的不同之处。 玩家的目的性和紧迫感可是比npc强多了。 眼神是最藏不住情绪的,还有他们的面部微表情和些许肢体动作,都告诉了简迟深他们在想什么。 “三点钟方向,穿黑衣服那几个,都是玩家。他们对系统提示音里的‘狩猎’一无所知。” 简迟深清隽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嗓音压得很低,只能刚好让徐妍秋听见。 “十点钟方向,那个小女孩,是玩家,而且知道‘狩猎’相关的事,至少不是刚刚才知道。”简迟深一针见血,“她已经做好了狩猎的准备。” “刚刚走过去的那个人……很强。知道狩猎相关。”青年苍白着一张脸,显得整个人愈发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身上有血腥气,但不是他的血。” 徐妍秋闻言停下了脚步。 灰金色长发披在肩头,铂金耳钉在游乐场的强光下反射着璀璨与瑰丽,她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淡了下来,看上去有点不经意的傲慢与冷漠。 “噢,你还闻得见血腥气。”徐妍秋轻嗤一声,琥珀似的瞳孔中倒映出随处可见的倒计时。 红色荧光的led屏在黑夜中极其显眼,不断跳跃的数字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离午夜还有三秒。 “看你之前的样子,我还以为某些人身上流的不是血,是掺了水的番茄酱呢。” “是吧,弟弟。” 伴随着徐妍秋不辨情绪的轻嘲,整个游乐场倏地陷入了黑暗中,简迟深听到有人倒吸凉气的惊惧声。 屏幕上的倒计时跳到00:00后瞬间熄灭,五颜六色的小彩灯也刹那黯淡了下去。 游乐场一下子从极明转为极暗。 “pullgyourstrg” 让我控制你的一举一动。 “helpgyouund” 卸下你的所有防备伪装。 “stepyrg” 赶紧踏入我的圈套。 “……” 在游乐场暗下去的下一瞬,四面八方就响起了空灵的吟唱声。 女声带着点沙哑,低低地清唱着几句曲调深幽的歌。 “doyouwannapywiththatga” 你想和我玩那个游戏。 “fellwiththesa” 如我一般堕落下去。 “……” 周围的骚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在吟唱声的掩盖下,简迟深隐约听见了利器划过血肉的闷响。 黑暗带来的紧绷感和肃杀感在空气中弥漫。 简迟深和徐妍秋都没有动。 游乐场主办方把玩家心理拿捏得很好,在很多人的耐心耗尽之前,周围的环境终于亮了起来。 五彩缤纷的彩灯依次亮起,向着无尽的黑暗蜿蜒而去。 玩偶们带着奇异的笑容,站成不规则的一排,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在场的众人。 旋转木马叮叮咚咚的音乐声响起,空无一人的场地中木马一上一下悠悠转动起来;马戏团中的大象甩了甩长鼻子,通红的眼珠向外凸出,慢慢朝着附近的玩家过去;大摆锤在空中戛然而止,然后渐渐响起令人牙酸的铁皮摩擦声,原本光洁的外表腐蚀到内里。 【欢迎来到午夜游乐场——】 第 71 章 游园惊魂(9) 鎏金建筑在夜里闪烁着微弱的光,像是无数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飘散开,看上去危险又美丽。 出乎简迟深的预料,游乐场的游客npc并没有消失或者出现其他幺蛾子,而是如同真正的游客一般,惊叹地看着充满神秘感的游乐场。 他甚至听见了周围的人啧啧称奇,恍然道原来午夜之后才是真正的午夜游乐场。 “那肯定有什么其他节目!” 一个小女孩拽着妈妈的手,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带着豁口的嫩红牙床。 略显苍老的女人穿着昂贵精致的服饰,也点了点头:“肯定很热闹。” 那确实。 游乐场主办方群魔乱舞,游客四散进场地毫无所觉,玩家在人潮汹涌中浑水摸鱼。 人这么多,不热闹就怪了。 游乐场里又重新有了光线,但是并没有之前那样亮如白昼,只是重新能让人看见周围。 视线模模糊糊的,黑魆魆的影子站成一团,五彩缤纷的小彩灯勾勒出建筑物的轮廓,远方被藏匿在黑暗中,但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系统在说完欢迎词后就没了声息,也没有什么提示,更别说告诉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大部分人都满头雾水,等待着有个人出来给他们答疑解惑。 简迟深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掠过先前那几个人,发现他们也是一样的踟蹰。 他们也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就在窃窃私语越来越大声,几乎要演变成明目张胆的唠嗑之时,一个听上去彬彬有礼的含笑男声响彻在整个游乐场。 聚光灯“嘭”的一声炸开,亮到刺目的光束打在游乐场中央的方向,那里缓缓地升起一个螺旋状高台。 有个颀长的人影穿着燕尾服,拿着一根手杖,站在高台上面。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游乐场。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光临午夜游乐场,我是游乐场目前的主人,也是诸位最真诚的挚友——k” “小朋友们也喜欢叫我另外一个名字:小丑先生。” “当然,这些都只是无用的称谓而已,诸位都是贵客,还请自便。” 游乐场此刻很是安静,因为除了小丑先生之外,没有任何人在说话。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中央的高台,游客的目光中有兴奋、好奇、疑惑、惊叹,而玩家还多多少少夹杂着不屑、审视、戒备、凝重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 简迟深也看。 但他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眸子,转而三心二意地听起了小丑先生的话。 隔着这么远,能看见的全是无关紧要的表面信息,也不知道其他人都在看些什么。 可能是边听边看更能集中注意力? 尽管除了小丑先生没有人发出声音,但其实说安静也不尽然。 空灵清幽的吟唱声还未停歇,缥缈女声就像深海中勾人心魄的人鱼歌喉,若有似无地把自己的旋律灌输进所有人的脑海。 童话般的城堡顶上除了挂着精致的宫灯,还在叮叮咚咚地响着音乐,很普通的纯音乐,能让人联想到八音盒里有个漂亮的玩偶正提着裙子转圈。 还有人在喝奶茶,还有人在吃冰淇淋,再加上偶尔凌厉的风声和树叶簌簌作响的轻声…… 整个游乐场平静正常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午夜游乐场向来……希望能给诸位带来最刺激的体验。” 似乎是知道大家不喜欢听废话,小丑先生点到即止,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今晚的狩猎已经开始。” “本场狩猎时间为00:00——06:00,参与者为游乐场内全体……生物。” 人群中立马发出一片哗然。 “什么意思啊,除了人类还有别的物种呢?还生物,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咦惹,说不定还包括猫猫狗狗植物微生物,那我踩死一只蚂蚁算狩猎吗?要不我往空气中喷点酒精,应该能杀死一片细菌?” “有道理,马戏团不是还有大象老虎狮子什么的吗,它们是要追着我们跑吗,好好笑。” 也有人小心翼翼地发问:“什么是狩猎?” “我们不是来游乐场玩的吗,为什么要参与这个狩猎?” “神经病啊,我还没玩完碰碰车,狩什么猎。” “新游戏吗?以前没听说过。” 见有人不明所以,有个啤酒肚男人嘿嘿一笑,有些洋洋自得地喊道:“我知道。” 人们“唰”一下子把目光投向了这个男人。 似是非常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等周围的人把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男人满意地开始解释起来。 “午夜游乐场最出名的就是它的午夜狩猎游戏,在零点之后至早上六点之前,游乐场会进行封锁,禁止任何人进出。零点之后还在游乐场内的游客默认参加本场狩猎,不参加狩猎的人需要在零点之前自行离开。” 也就是说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强制参加狩猎游戏。 “那不知道的怎么办?凭什么默认参加游戏啊……”有个中年男人满是怒气地打断这人讲述。 啤酒肚男人不耐烦地顶了他一句:“你闭嘴,先听我说完行不行。” 中年男人不情不愿地闭了嘴,其他想要质疑的人闻言也暂时按捺下了自己的冲动。 但更多的人对此没什么异议,好像是早就了解了狩猎相关的信息。 在人群的最外围,身量挺拔颀长的青年站在角落,有些恹恹地半倚着墙,精致的眉眼间满是冷淡之色。 在啤酒肚说完之后,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在场之人的反应,然后确定了一件事。 大部分游客是自愿参加狩猎游戏的。 npc比玩家了解得更多。 见没人再反驳他,啤酒肚继续大嗓门地吆喝。 “狩猎分为两方阵营,一方是猎人,另一方是猎物。猎人的任务是猎杀猎物,当猎物比猎人数量少的时候,可以连其他猎人都算作猎物。猎物的任务是——逃命!活下去!” “猎物不能主动攻击猎人,但是当猎人捕猎时,猎物可以反杀。猎物不能攻击猎物。” 总结一下就是,猎物只能防御和反击,不能攻击。 “在达成条件之前,猎人不能攻击猎人,只能猎杀猎物。如果猎人杀错了的话,ta就会死。” “猎物能存活到六点就算胜利,猎人则是按照猎杀数目排名,前十名都有奖励,名次越靠前奖励越丰盛。” 啤酒肚说着说着自己亢奋起来:“你只要赢了,你的命运就会顷刻改变!财富、权势、地位、名望……” 简迟深看向一些明显知道很多的游客,看着他们的嘴角咧开,表情逐渐贪婪与急切。 他们的面容渐渐扭曲,变得可怖,眼中燃起了名为欲望的火焰。 “那怎么知道自己是猎人还是猎物?”有人提问。 “前一部分猎人自己报名,后一部分猎人通过选拔。”啤酒肚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猎人都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猎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那现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就是猎物。 简迟深跟徐妍秋对视一眼,同时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他们都是猎物。 给了所有人充分的反应时间,小丑先生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微笑颔首:“请诸位安静一下。” 很多人立马安静下来,但也有很多人理都不理,继续惊奇地讨论着。 小丑先生脾气很好:“请诸位安静一下可以吗?我很快就能说完。” 远处的嘈杂声依旧。 “真可惜。” 喃喃自语消散在风中,小丑先生昂起妆容夸张滑稽的脸,抬手地打了一个响指。 “surprise!” 燕尾服随着动作出现褶皱,又被很快抚平。 小丑微笑着注视眼前的一切,眼中是一道道红光,是冷血与疯狂。 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铺天盖地,无数人愣在原地。 就在那声充满愉悦的“surprise”响起的同时,无数道红光从天而降,穿透了部分人的额头。元宝小说 停滞三秒后,被红光击中的人“砰”的一声炸开。 鲜血四溅。 “啊——”有人下意识尖叫出声,却又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小丑先生依旧很客气:“请保持安静,或者将强制安静。” 强制安静,死人不会说话。 游乐场内落针可闻。 “狩猎已经开始,基础规则已经例行讲解完毕,隐藏规则请自行探索。”小丑先生微一欠身,礼貌鞠躬,“请尽快开始狩猎。” “祝各位玩得愉快。” 【亲爱的玩家“简迟深”——】 【您当前的状态为:无票游客。】 【您当前无法计算等级。】 【您当前的排名为:397/500】 系统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请您积极游戏。】 四周的人都还在懵然状态,不少被溅了一身血的游客更是瑟瑟发抖,双眼失神。甚至有几个还在原地呕吐了一地,上气不接下气的。 啤酒肚趁人不注意,隐晦地挪了挪位置,右手伸进口袋。 就在小丑话落的瞬间,他猛然掏出口袋中的小刀,搂住前面一个女人就开始割喉。 “杀人啦——”有人尖叫起来。 人群瞬间就乱了,大家慌不择路地往旁边跑,推搡间场面一片狼藉。 啤酒肚阴狠地笑着,动作熟练得吓人,杀完手里的女人马上扔下,又抓了个老头,再来一次割喉。 鲜血浸满了他的双手,他浑然无觉,越杀越兴奋。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在人群中平平无奇的很多人都掏出了武器,干脆利落地拉过逃跑的人就杀,动作一看就练习了千百次。 比这些游客更熟练的是玩家,几个早就知道狩猎的玩家一刀一个,转瞬之间就把身边的人杀了个干净。 他们是猎人。 来不及想他们为什么知道猎物的身份而不担心杀错,简迟深打晕一个上来偷袭的游客,言简意赅:“跑。” 大逃杀开始了。 第 72 章 游园惊魂(10) 猎人的数目好像没有那么多,又或者是他们不想暴露自己猎人的身份。 简迟深和徐妍秋甩开了身后的命案现场,却发现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在发生屠杀。 在大部分场地上,只有慌乱无助、不明所以的人群。 “那现在是要干什么?”有人愣愣地问旁边的同伴,“大型真人性逃杀游戏?” “……”不、不知道啊。 简迟深叫住徐妍秋:“等一下。” 徐妍秋回身看他:“嗯?” “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吗?” 简迟深冷淡地盯着旁边的娱乐设施,不知道在想什么。 摩天轮上的彩灯缤纷,明灭中光线斑斓绚烂,在黑暗中显得极为亮眼。 但是没有人去坐它。 不只是摩天轮,所有的娱乐设施都被“抛弃”了。 不管是游客还是玩家,都陷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狩猎之中,再也不肯施舍一丝眼神给这些游玩的项目。 徐妍秋顺着青年的目光看过去,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们本次的主线任务是“畅游乐园”。而后续的进度提示音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任务确实是字面意思,就是去玩。 进度条有十个项目,他们现在才完成五个,还差一半。 但游乐场又搞了个“狩猎游戏”。 是需要他们参与这个狩猎游戏,还是这个所谓的狩猎只是一个幌子? 如果只专注于狩猎,没有完成游玩进度条会怎么样? 聪明人之间说话不需要揉碎了说,一个开头就可以猜到结尾,一个眼神就可以意会心思。 徐妍秋知道简迟深想说什么,简迟深也知道徐妍秋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不知道下一个分岔路口该怎么走,那就先把眼前的道路完整地走完。 深蓝的灯光打在简迟深脸上,他微微偏头,冷白肌肤上浮现出一丝阴影。 “去坐摩天轮吗?” …… 出乎意料,摩天轮旁边没有工作人员。 也就是说他们不用交钱就可以上去。 但同样的,也因为没有工作人员,所以没人给他们服务,他们需要留一个人在操作室操纵机器。 其实也可以找人来操作,比如npc游客,再比如比较友善的玩家。 可他们无法预知找来的陌生人能否完成这个任务,对方可能中途离开了,可能被猎人猎杀了,还可能有些别的小意外。 更别说现在摩天轮旁边人影都没几个,空空荡荡的,几乎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处。 偶尔路过的人也神情紧张地跑走了,连个眼神都不敢留下。 他们两个只能自己完成。 简迟深先上去,徐妍秋暂时留在下面。 女人笑得很好看,吐出的话也很自然:“刚刚过山车还没缓过来,有点恐高。我再缓一会儿。” 简迟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多想:“好。” 随便选了一个座舱,简迟深关好门,示意可以开始了。 微的失重感传来,摩天轮平稳地往上走,座舱内响起欢快的音乐。 简迟深平静地看向窗外,看着窗外的景物一点点变矮,自己的视野一步步变得宽阔。 乌墨似的眸子里倒映着璀璨的灯河,青年清隽精致的面庞古井无波,仿佛没有任何事能拨动他的心弦。 “wewereallanttofly” 你我注定要飞向天空。 “spreadyourgsacrosstheuniverse” 张开你的羽翼,越过这无垠宇宙。 “that"swhenyourealizeyou"vestartedflyg” 你该意识到,当那一刻来临之际,你要殊死一搏。 “……” 简迟深倏地一怔。 不是因为突然切换的音乐,而是他看到了一点东西。 一点在地面上看不到的东西。 这个摩天轮很大,虽然平稳,但速度却不慢,可以说他现在已经到达了相当高的一个高度。 简迟深略略看了一下,估计大概是在七八十米左右。 在这个高度,整个游乐场不说是尽收眼底,但也能大概看个八九不离十。 他在无数幽蓝的灯河中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有些诡异的笑脸。 而且它……好像在移动。 简迟深居高临下,专心地看着底下的那张脸,终于确定它在动,但变化的幅度极其微小,且十分缓慢。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组成这张脸的光点好像正在向中间聚拢,看上去想连成什么东西。 简迟深看得入神,因为入舱之前检查过座舱内部,确定里面没有藏匿任何危险,所以他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 于是他没有看见,在他背后的那扇窗户上,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而这是在将近百米的高空中。 人影贴上了窗户,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那是一个染血的猪头。 猩红的眼珠暴凸出眼眶,脑门上皲裂出深深的沟壑;鼻子肿大,上面带着血痂;裂开的嘴角中是熏黄的獠牙,翻涌的红色血肉隐约可见黑线。 他缓缓举起了一把杀猪刀。 他无声地狞笑起来。 摩天轮还在缓缓上升,朝着最高点努力。 它太平稳了,要不是眼下的建筑物还在缩小的话,简迟深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悬空。 青年看上去有些失神,又似乎很专注。 他神色冷淡地看着眼前光滑的玻璃窗,看着面前光怪陆离的世界,心中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他总感觉自己在做梦。 下一秒,简迟深身后的玻璃应声而碎,恶臭弥漫的杀猪刀直愣愣地冲着他的头颅砍过来,还加上猪头人兴奋的喘气声。 简迟深像是早有预料,头都不回,很是利落地闪开这一击,然后反身去夺对方的杀猪刀。 猪头人愣了愣,动作凝滞一瞬,像是没想到简迟深的反应。 座舱内的空间不是很大,透过面前人颀长瘦削的身形,他看到了简迟深身后的玻璃窗。 夜色中玻璃倒映出的猪头脸清晰可见,更为可怖,甚至连他鼻翼翕动的微小变化都展现得清清楚楚。 这个“猎物”早就发现他了。 摩天轮在猪头人挥刀的那一刻就戛然而止,简迟深眼角余光扫过窗外,觉得自己应该是停在了最高点。 出故障还是早有预谋? 他更倾向于后者。 猪头人像是不满自己的权威被“猎物”冒犯,他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龇牙咧嘴,面目狰狞。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铁锈味和腐烂味混合在一起,简迟深面无表情,下手愈发狠厉。 因为没能抢占先机,猪头人依旧在外面扒着窗,不得其门而入,十分束手束脚。 而座舱内空间不大,在限制了简迟深动作的同时也降低了他防御和反击的难度——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猪头人的所有动作,并做好预判,快准狠地反击。 他毕竟不是个武力值选手,体力没有那么好,在这么小的空间里搏斗,算是他赚了。 没过几分钟,猪头人换动作的时候出现漏洞,攻击力度明显下降。修长的手指扣上浮肿的手腕,简迟深抓住时机用力向下一掰,清脆的响声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悦耳。 猪头人短促地叫了一声,杀猪刀脱手而出,被一只苍白有力的手握在了掌心。 简迟深毫不犹豫地照着猪头人的脖子捅了下去。 温热黏腻的血瞬间流了青年满手。 【狩猎:1】 猪头人血流如注,生命力迅速流失,已经无力攀附摩天轮。 他不甘地向后仰去,巨大的眼珠里是刻骨的怨毒与恨意。 简迟深顺势松开手中的刀柄,可又像是想起什么,马上又握上去,间接险险拉了猪头人一把。 猪头人立马“啪”的一声捏住简迟深苍白细腻的手腕。 微小的绒毛直竖起来,细密的小疙瘩瞬间起了满身。 简迟深冷冷地俯视着猪头人,眼里没有一丝波动。 反应就像个完美无缺的机器人。 风渐渐变得凛冽,如刀子一般割在人脸上,撕扯出几分疼痛感。 对峙几秒后,猪头人终于缓缓抬手,递给了他一枚硬币。 简迟深:? 杀猪刀从咽喉中抽出来,所剩无几的鲜红再次充斥着整个空间。 猪头人慢慢地松手,最后终于仰面而下,在百米高空中诠释了什么叫自由落体。 黑夜中的黑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简迟深倦怠地阖眼,长长地松了口气。 【你获得了“亥猪”。】 亥猪? 简迟深抬眼打量起手里的硬币。 看上去像是纯银制,正面是一个猪头,背面是精致的花纹和两个单词。 这两个单词不是简迟深学过的任何语言,但这并不妨碍简迟深猜一下它的意思。 应该是亥猪。 这个游戏系统真的很喜欢多国文化混杂。 这是不是意味着全球都有参与游戏的人类? 它到底有什么目的。 暂时研究不透这枚硬币,简迟深把它收好,开始思考怎么下去。 摩天轮的停滞更像是对猪头人的配合,现在猪头人已经死了,但摩天轮却仍然没有启动。 这可不太妙。 他可以赌摩天轮不会一直这么停着,但这无疑很浪费时间,徐妍秋还在下面等着他。 而且也有很大的可能是摩天轮会一直停着,他现在不下去,那就下不去了。 根据前几个副本的经验来看,时间很重要,他不信游戏没有时间限制。 除非这个游戏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他们离开,所以玩家可以尽情在副本里面耗,直到把自己的生命消耗殆尽。 ……等等。 徐妍秋还在下面? 简迟深抿紧了唇,向窗外看去。 只能看见更加明显扭曲的深蓝色图案。 徐妍秋看见摩天轮无缘无故地停了之后肯定会想办法,那她现在没有什么反应的话,是还没想出解决的办法,还是下面出事了? 没过多久,简迟深轻轻“啧”了一下,伸手打开了舱门。 “麻烦。” “……这算是跑酷吗。” 汹涌的风撩动青年的黑色碎发,他带上杀猪刀,向舱外探身。 万物渺小,灯河璀璨。 他如同独坐在云端,抬手可摘星辰。 他轻轻往外踏了一步。 说实话,从这么高往下看,多少是有点害怕的。 简迟深以为自己不恐高,可他往下看的时候,仍然不可自抑地晕了一会儿。 他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形,修长白皙的手紧紧攥住一道栏杆,用力到皮肤上清晰可见黛青色的血管。 把杀猪刀用外套绑在身上,简迟深眼角眉梢愈发清冷,眸底是漆黑如墨的暗色。 然后他缓缓开始向下攀爬。 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设计成这样的,简迟深一开始很顺利,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往下了好大一截。 每次落脚都恰到好处的有栏杆支撑,像是精准计量好了距离以供攀爬。 除了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剩下的一切都还不错。 直到他差点一脚踏空。 他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了。 简迟深一直在避免自己长久地往下注视,每次只专注地盯着那一处看,让自己更好地克服那种眩晕感。 可是他现在不得不往下看,寻求下一处可以攀爬的地方。 青年微蹙着眉,舌尖抵住自己的牙龈跟,强行按捺下自己想往下跳的欲望,不断在心中计算着落点。 耳边的心跳越来越清晰,太阳穴一鼓一鼓地剧烈跳动,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简迟深选定一个方向,闭眼跳了下去。 第 73 章 游园惊魂(11) 很短促但很强烈的心悸感在一瞬间传来,简迟深的腰腹部再一次被狠狠地撞击,差一点就要一头栽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惊险地拉住了一个闪着蓝色荧光的座舱栏杆,堪堪停在了半空中。 口中不知何时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气,无力感和疼痛感冲刷着神经,让人止不住地升起放弃的念头。 简迟深没有耽误时间。他抬眼一扫,找到座舱门,咬牙用杀猪刀单手撬开了舱门。 舱门根本没关,被轻轻一挑就开了。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有些艰难地使力,踉踉跄跄地进入了这个座舱。 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跟他打了个照面。 简迟深:…… 尸体已经死亡有一段时间了,看得出来死前经历过巨大的折磨,整具尸体几乎血肉模糊地不成人形。 另一侧的玻璃窗也碎得彻底,上面残留着斑斑褐色血迹,可以看出挣扎或搏斗的迹象。 这应该也是玩家。 简迟深对尸检暂时没有兴趣,他寻了个干净位置坐下,恢复着自己的体力。 他现在对自己能不能活着下摩天轮存疑。 如果刚刚那一幕再多来几次的话,他直接在原地等待游戏结束说不定死得还慢一点,尸体还不至于摔成一滩泥。 青年的目光疏淡,丝毫看不出他正在认真地考虑自己的死亡问题,倒像是大梦初醒后在回想残存的意识。 坐了一会儿,他把目光投向了那具尸体。 “……” 游戏本身就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当简迟深知道他有一个类似“储物空间”之类的物品存放处时,他其实没多大惊讶。 毕竟是个游戏,没有储物格之类的功能才是不方便,也不符合玩家的需求。 毕竟哪个游戏都有氪金玩家和躺赢玩家,这类玩家刷副本全靠道具,进副本的时候总不能抱着一堆道具进去。 玩家称这个功能为“背包”。 背包顾名思义就是装东西用的,最常装进去的是武器和道具。 按理说应该还有食物和水,但系统硬性规定,每位玩家无论有多大的背包格,都只能装一份食物和饮用水。 有人尝试过,最多只能带一袋面包、一块巧克力、一瓶水。 再多的话食物全都消失,坑你没商量。 每位玩家初始会有五个背包格,一个格子一个道具,多了不行。 背包不能存活物,据说尸体可以,但简迟深没试过。 现实世界的东西大部分不能带进副本,除非被系统判定为无关紧要,比如一张老照片。 就这还要占用一个背包格。 极地的东西可以带进副本,也要放在背包格里,只要玩家买得起。 比如一把普普通通的手术刀,或者是一盒止血药。 那五个背包格显然是不够的。 背包格可以扩增,获取途径有三种。 一是通关副本后随机掉落奖励,二是在极地的永无乡用积分进行交易,三是玩家对玩家的赠予。 第一个方法全凭运气,要看玩家的幸运buff到底有没有戴好。 第三个方法似乎是有很大的限制,但简迟深还没有打听到。 而第二个方法…… 简迟深戴着一次性手套,眉眼冷淡,对着手下的黏腻触感面不改色。 他想起了关于永无乡的说法。 永无乡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它不算是一个城市,只能勉强算是一个玩家聚集处。 它坐落在不夜城的北侧,占地面积极大,独立于极地各个区之外,是游戏的官方停留处。 永无乡像是游戏系统的具象化。 在这里,你可以和系统商城进行交易,在系统平台上发布悬赏追杀招募等一系列操作,购买关于副本的各种情报和提示,拍卖道具和其他的东西……你可以干很多事,只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那为什么说它特殊呢? 因为有人听说过这样的传言—— 永无乡也是一个副本。 在永无乡的大街上走着走着,你不小心撞到的人可能不是玩家,而是伪装成玩家的npc。 卖给你情报的人可能是某个副本的boss级人物,你说的每句话都可能成为衡量你完成度的标准,你做的每件事都可能是把你推往深渊的推手。 当然,没几个人信。 大家都该干嘛干嘛。 在永无乡进行背包扩增的玩家是最多的,当然,也是最贵的。 简迟深连问都懒得问。 反正他肯定是买不起。 想到这儿,简迟深的目光微微阴郁起来。 玩家死后背包格里的物品会散落在尸体旁边,或者出现在对方的衣服口袋里。 类似爆装备的原理,谁能拿到各凭本事,时间一长就自动销毁。 还有玩家专门去“摸尸体”。 没费多少功夫,简迟深从尸体身上掏出了一把门票,三枚硬币,一盒火柴。 门票厚厚一沓,看样子有二十多张,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因为边角被鲜血浸透,黑色的门票上出现更深的洇黑,晕染开层层叠叠的深浅色。烫红的花纹被鲜血滋养后更加璀璨夺目,门票的纸香与血腥味混合,变成一种奇怪的味道。 简迟深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过山车遇到的那个红裙子女人。 她说“抢门票”,抢。 这些门票都是抢来的?为什么要抢门票? 是因为要用门票兑换游戏币来参加游戏,还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门票?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游戏状态。 显示还是“无票游客”,但颜色由红色变成了黑色,而且那个红色的星号消失了。 简迟深记下这个异常,又仔细看了一下这沓门票,发现每张门票上都是不同的名字。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有效信息。 他转而打量起那三枚硬币。 三枚硬币和刚刚他得到的那枚“亥猪”是同一个系列,分别是“辰龙”、“未羊”、“申猴”。 看起来是需要集齐十二生肖。 火柴看上去就是盒普通的火柴,简迟深没来得及细看,匆匆把它们都收进了口袋。 因为摩天轮突然动了。 摩天轮一如既往的平稳,刚开始的滚动幅度非常细微,让人甚至都没什么感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轰隆声在耳边嗡鸣,简迟深感到了熟悉的失重感。 这是要把摩天轮玩成跳楼机吗。 抓稳扶手,简迟深来到舱门前,透过玻璃窗往下看。 建筑物飞速地扩大,原本看不见的人影渐渐出现,他离地面越来越近。 这本是应该令人高兴的。 但简迟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之感。 因为摩天轮根本就没有打算停下! 与此同时,舱底的铁皮嘎吱作响,舱门渐渐有些摇摇欲坠。 舱室就像是……要裂开了。 第 74 章 游园惊魂(12) 锈蚀的痕迹逐渐从角落蔓延而上,座椅飞速出现脏乱的痕迹和破洞,有地方已经裂开了细小的口子。 被挤压的风声发出尖锐的长鸣,冷风倒灌进舱室,让人从头到脚都浸上一股子冷意。 简迟深没有产生错觉,这个摩天轮确实在老化,就像时间在它身上正加速流逝。 这自然不是常理状态下的摩天轮。 青年冷冷地看了一眼窗外,清冷疏离的侧脸在阴影中显得有些阴郁。 老化还在渐渐加剧,下降速度不见减缓,却也没再增加。 现在的情况,要么原地不动,等座舱四分五裂后看能不能凭运气留住性命;要么自己跳出去,生死几率各占一半,受伤可能百分之百。 这是在逼人做决定,还是一道无解选择题。 简迟深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 他推开了舱门。 命运向来不会怜悯他,他将自己给自己生存的机会。 钝刀一般的寒风割在脸上,简迟深专注地看向地面,心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可能性。 越是紧急的情况就越是要保持冷静,恐惧和哭喊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加速灾难的发生。 他深谙这个道理,并且曾有意识地在训练自己这种克制与理智,现在全数在这个游戏中用上了。 他会活下来的。 简迟深轻轻翘起唇瓣,眼中是不再掩饰的汹涌暗色。 咔哒。 卡啦—— 就是现在! 简迟深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松手跳了下去。 与地面接触到的瞬间,一阵剧痛如意料般袭来,隐隐约约还有一道清脆的响声。 青年低低倒抽一口凉气。 “小简!!”纤细的人影几步冲了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茫然失措,“怎么突然……” 徐妍秋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她的身形有些颤抖,几乎是咬着牙半跪到简迟深面前,伸手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 “没事。”简迟深微蹙着眉,苍白的脸色在夜里更加明显,没有一丝说服力。 徐妍秋不语,沉着脸把青年扶起来,力道轻得像是在捧着一件易碎品。 简迟深顺着力道站起身,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就把摩天轮上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徐妍秋,连拿到的道具都没有隐瞒。 徐妍秋时不时地“嗯”几声,一双明眸紧盯着摩天轮,周身的气压有些低。 “在你突然跳下来之前,一切如常。”想了想,徐妍秋还是告诉简迟深,“摩天轮没有停止,没有尸体落下来,没有老化。” 就像是摩天轮内外被隔成了两个空间,一侧岁月安稳,细风拂面;一侧杀机凛然,冰冷如刀。 原来进行游乐项目的时候,其他游客或玩家是看不见真正情况的? 简迟深不置可否。 摩天轮有点太危险了。 本来简迟深是想劝徐妍秋换个项目的,反正还有时间,完成进度不急于一时。 但转念一想,猪头人已经被他干掉了,会发生的危险之处他也已经告诉了徐妍秋,相当于把通关攻略交给了她,总比让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去应付新的局面好。 最后徐妍秋还是坐了一趟摩天轮。 有惊无险,她平安下来了。 【当前游戏进度6/10】 【您当前的状态为:无票游客。】 【您当前无法计算等级。】 【您当前的排名为:297/500】 徐妍秋没有治疗的道具,她也不会相关的知识。最后她只是在简迟深的指导下给他稍微处理了一下右手。 “回极地之后去永无乡,那里可以治。”徐妍秋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从容温婉的模样,“记住,不要带伤出极地,尤其是严重的伤势。” 她停顿了一下:“会死。” 看得出来她不想多说,简迟深没再深究,淡淡地应了一声。 受伤显然会耽误游戏进度,而且不是耽误一点半点。 两人都还记得,游乐场平面图上有一处诊所的标记,而且旁边刚好有个项目,听上去尤其适合不太能动弹的人去体验。 简迟深轻轻动了一下右手,钻心的疼痛袭来,他险些有点站不稳。 他很自然地放下了继续游戏的念头。 所有人——包括季述之和徐妍秋都不知道,他怕疼。 很怕很怕。 只是从来不会表现出来。 “就去那儿吧。”青年口吻清而淡,清隽眉目上带着几分倦怠之色。 他们朝下一个地方走去。 …… 仿佛也就走了没一会儿,视野开阔之后人突然多了起来。 人群熙攘,分不清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大家恍若未觉,又好像是心照不宣,都在自顾自地继续吃喝玩乐,偶尔停下来聊聊天,和身边的人笑一阵。 “……”简迟深薄唇微抿,眼神异常冷淡。 他总感觉游乐场里的氛围太割裂了。 同一个场所内,一处遍地死尸,一处欢声笑语,而两地仅隔百米之遥。 这不符合常理。 还没等简迟深深究下去,变故陡生。 一辆装潢粉嫩的车子从人群外撞了进来,惊起一片尖叫。 更有不少暴脾气直接开始唾骂,语言极其下流难听,分分钟问候开车的祖宗上下十八代。 几乎所有人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好在没有撞到人。 车子熄火后,大半面的窗户落下,露出一张普通憨厚的脸。 男人粗糙的脸上泛起红,颇有些拘束地挠挠头:“对不起……俺、俺技术不大好。” “你干吗的?”围观者有人不耐烦地打断男人,直截了当问道。 “俺卖冰激凌和奶茶的,想睡一会儿结果睡过头了,结果就晚上了。”男人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还有蛋挞和泡芙,奶茶能做热的能做冰的……来一杯吗?” “冰激凌啥味都有……”见众人像是傻了一样,男人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了一句。 不少游客掂量了一下。 “我饿了。” “我想喝奶茶,热的,加珍珠。” “香芋味冰激凌,试试?” “有矿泉水吗?面包呢?蛋挞太甜了。” 沉静了片刻,人群立马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跃跃欲试。 已经有人围上去了,空气中弥漫着蛋挞和奶茶的甜香,十分诱人。 徐妍秋看向简迟深。 简迟深轻轻摇了摇头。 那男人有问题。 他动作太生疏了。 简迟深喜欢吃甜食,但他不喜欢吃来路不明的甜食。 甜美的罂粟花是最致命的毒药,□□往往隐匿在舌尖裹挟的蜜糖。 更何况,他并不认为对方心怀鬼胎之下的生疏手艺有多好。 青年抬眼,乌墨般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浅淡的嫌弃。 徐妍秋点了点头,就要带着简迟深离开。 一道厉喝再一次击碎了和乐融融的平静:“干什么呢!游乐场内不准私自售卖食物!都别动!” “站住!” 没有人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定住,然后转身往后看。 简迟深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夸张地说,简迟深夜视能力很不错,比一般人高出一大截的程度。 可简迟深依旧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见一身保安制服,一束从手电筒打出来的强光。 而且那个人还不是站在阴影处。 有人已经满不在乎地吆喝起来了。 “买都买了,还能不让吃啊!” “花了我几十个游戏币呢,不让人家卖也没见你们有卖的地方。” “大晚上的别这么大火气,我们可都花了钱的。” “误会误会……” 那人没说话,只是渐渐往这边走近。 简迟深指尖微动,半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低声道:“我们走。” 徐妍秋反手把一头漂亮的长发绑起来,目光沉静:“那边。” 大部分人还没意识到问题,但已经有一小部分玩家察觉到了什么。 有人在鬼鬼祟祟地远离人群往远处走,而那个自称售卖食物的男人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低头憨笑,手上还在给顾客递着奶茶。 ……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简迟深他们动作很及时,几乎是卡在最后关头出了“圈”。 在他们之后的玩家纷纷出现了状况,不是神色惶惶地在原地踏步,就是痛苦地开始干呕,或者是动作僵硬地开始往回走。 简迟深和徐妍秋站到了一栋建筑物后,既能看清楚不远处的场景,又能隐藏住自身。 和他们一起待在这个地方的,还有七个人,都是刚刚及时出来的。 有意思的是,这七个人里面,只有四个玩家,剩下三个,是游客。 简迟深分出一丝注意力给了这群不知敌友的人,然后就看到了远处的景象。 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穿着保安服,晃晃悠悠地来到人群面前,满意地听到众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有人刚喝了一口奶茶,突然喉咙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皱着眉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开始干呕,呕出了一堆沾着黏液的蛆虫。 有人捏着冰激凌不知所措,手上的冰激凌渐渐融化,她无意间看了一眼,发现沾了一手的不是黏腻的糖水,而是粘稠的鲜血。 有人吃面包吃到一半发觉口感不对,掏出来一看,香肠变成了软塌塌的生肉…… 也有人什么都没吃,他们见到保安的模样,惊恐过后便是无穷的求生欲,他们转身就跑,连滚带爬地跑出十几米后却发现,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周围像是画了一个圈,圈里面的人都出不去了。 哭嚎和谩骂声顿时激烈起来。 憨厚男人见状扔下手里的奶茶,嘿嘿笑着拍了拍手,从柜台掏出一个头套戴上。 狰狞的鸡头严丝合缝地贴在男人脖颈,就像嫁接上去的一样。 他拿出了一把电锯。 “咯咯咯咯咯——” 惨叫和血肉横飞,杀戮无可阻挡地进行着。保安缓缓转身,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鸡头人的狩猎骗局而已。 简迟深后面有人小声庆幸:“幸好跑得快……” 他的同伴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话!” 空气又安静下来,远处的电锯声听得更加清楚。 简迟深看向鸡头人,漂亮的眸底是一片暗沉。 【支线任务:集齐十二生肖纪念币。】 【奖励:永久性绑定武器,手术刀,百苦。】 【等级:sss】 第 75 章 游园惊魂(13) 鸡头人做奶茶的动作很生疏,但杀人的手法就很熟练了。 一群人躲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喘,瞳孔深处倒映着满目血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众人终于敢放开呼吸的时候,鸡头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他们的眼前,一片狼藉,尸横遍野,血腥气粘稠刺鼻,令人几欲作呕。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到窒息的寂静。 “这……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我、我我我、我要回家……” “嘘。” “……” 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看上去很是不耐烦的男人随手指了个方向,略显粗糙却很能唬人的手枪直直对上了另一个人的前额。 刚刚就是这个满身猥琐气的npc喊得最大声,差点让他们暴露。 废物。 男人满脸写着暴躁,手指微微摩挲着扳机,杀气毫不掩饰地四溢。 被枪指着头的npc膝盖一软:“别杀我别杀我,我在游乐场打过工,我知道有个小门,我带你们出去!” 此话一出,玩家里一个看上去很干练的女人开了口:“留着他。” 剩下的两人没说话,但态度很明显,他们支持这个女人。 三名玩家不动声色地站到了npc那边,看向男人的目光中是隐藏得很好的忌惮。 男人嗤笑一声,放下了枪。 他转头看向简迟深他们这边,后脑勺上高高扎起的脏辫显出几分不羁:“一起的?” 没等到两人回答,男人又直接道:“你可以留下,你不行。” 简迟深看着指向自己的那根手指,神色愈发冷淡了下来。 “我身边不留废物。”男人打量了几眼简迟深,吊儿郎当地扯了扯嘴角,“尤其是活不过这个副本的废物。” 徐妍秋面色不变:“滚。” 干练女人站在原地,没有去管脏辫男人的事,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另外两个npc。 “一起的?”女人艳红的唇中吐露出冰冷的话语,“知道什么?能干什么?” 在场六名玩家互不相识,但这并不妨碍玩家们短暂地结盟。 npc之间好像互相认识,但关系应该不太好,除了这个自称前任工作人员的猥琐男,还有一个容色憔悴的中年女人,一个流里流气的黄毛小青年。 黄毛耸耸肩,学了学对面那两人,送给干练女人一个字:“滚。” 中年女人用力拍了他一下,忙不迭地给玩家道歉:“这位小姐,对不住对不住,这是我儿子,他是我……” 猥琐男打断中年女人,急得直跳脚:“指我干什么,我跟你可没关系!美女,咱快点走吧,那个杀人狂回来怎么办!” 这个时候脏辫男也做好了决定,点点下巴示意了一下干练女人:“走。” 玩家之一有些犹豫:“他们……” 黑洞洞的枪口仿佛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硝烟味道,脏辫男姿态闲适地举枪,懒洋洋地舔舔嘴唇:“走。” 四个必死的“废物”被留在原地,中年女人神色哀戚地看着黄毛,眼角沁出泪来:“这可怎么办,你爸……” 黄毛“呸”了一声:“我没爹。” 徐妍秋看着一行人远去,从始至终都笑得很温柔,通身的温婉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好感和信任,就连骂人也像在说笑。 “找死。” 暖色的灯光打在简迟深轮廓分明的侧脸,让青年少了几分冷淡疏离,平添几分柔色。 他偏头,还沾染着血迹的修长手指按住徐妍秋放在口袋里的手,口吻清而淡:“不用。” 不用跟他们计较。 闻言,徐妍秋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放下手中的东西。 “哦。”她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那边的中年女人一边哭一边数落着黄毛,她擦眼泪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一眼对面女人的卫衣口袋,只觉得隐约浮现的轮廓像极了一把枪。 下一秒,轮廓消失,女人把手拿了出来。 错觉吧。 中年女人毫无所觉地收回视线,继续找儿子哭。 “喂,兄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哭得不耐烦了,黄毛很是牙疼地深吸一口气,叫住了要走的简迟深。 简迟深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黄毛有些不虞,眯着眼:“他说的是假的。” 在场的人同时停下了动作,中年女人显得十分茫然。 “确实有个小门,但他不知道确切位置在哪儿。……最多知道个大致方位吧。” 简迟深反身站定,深色外套在风中猎猎作响,清隽好看的眉眼间满是冷淡:“你知道。” 青年语气笃定,黄毛也恶劣地笑了笑。 “知道。” 只有我知道。 【支线任务:找到“门”。】 【进度:0/1】 看上去老弱病残的废物四人组显然没有任何自觉,确定了之后就让黄毛带路,一行人跟散步一样朝某个方向走去。 黄毛显然也不是看上去那么混,他知道的甚至比玩家知道的都要多,最后都跟简迟深他们坦白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狩猎游戏最多只有一半游客是自愿参与,剩下的都是无辜卷入的受害者。 游戏结束也很有可能出不去,因为迄今为止从来没有人参加了游戏还活着走出去过。 猎人和猎物都是那群人豢养的宠物而已,游乐场就是他们建造的完美角斗场,午夜之后就是默认的屠杀时间。 在六点之前,自己的门票一定要拿在自己的手中。 六点之后没有门票的游客视为“逃票”,会被游乐场负责人清理掉。 不是所有人都有门票,没有门票的游客需要抢夺其他人的门票,越多越好。 自午夜至天亮,没有门票的游客会被追杀,直到死为止。 无论你是猎人还是猎物,无票一视同仁。 达成一定的条件,可以找小丑先生抽奖或兑换,小丑先生从不对成功的人吝啬。 小丑先生喜怒无常,想到一出是一出,喜欢热闹。 “还有很多可怕的怪物隐匿在黑暗的角落,”黄毛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儿牙签咬着,吐字有些含混不清,“你们不会想见识一下的。” 中年女人愣了一路,终于小心翼翼地发问:“儿,你咋知道的啊?” 黄毛咬牙签的动作一顿:“……他在这儿的时候我也常来。”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 徐妍秋拽着简迟深落后几步,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有问题吗?” 简迟深垂眸,轻轻道:“是npc。” 是npc,心理和状态可以说是一眼看的到底,也可以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因为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一段程序而已,所有的一切都是被设定好的,精准到每个字的语气,每根头发丝的弧度。 不管怎么说,突然冒出来的一扇生门都太刻意了,npc更是如此。 但他们别无选择。 这一路上几乎可以算是畅通无阻,除了一群红着眼睛的大老鼠追了他们几百米,没遇上什么太棘手的问题。 简迟深一向奉行“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冒着得狂犬病的风险闯入鼠群,用扔飞镖的手法扔了把手术刀,把中间最大的那只鼠王给搞死了。 鼠群一哄而散,简迟深走上前用左手拔出手术刀,眼睁睁地看着“子鼠”的硬币“吧嗒”掉在了地上。 还剩七枚。 徐妍秋噙着笑收起了小巧精致的银色枪械。 游乐场的人好像已经所剩无几,他们在路上看见了无数血肉模糊的尸体,就那样随意堆叠在路边。 甚至在滑梯上,在大摆锤上,坐着或躺着一排排尸体,脸色惊恐,七窍流血,眼珠暴凸成可怕的模样。 有玩家也有npc,人命成了最廉价的东西。 中年女人已经吓到失语了。 “……到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黄毛停下,吐掉口中咬烂的牙签,看上去有些郁闷。 简迟深冷淡地抬眼。 建筑阴森、色调昏暗的鬼屋前,幽绿色荧光和暗红色荧光交织在一起,逼真的骷髅骨架朝游客伸出双臂,无声地邀请客人进去。 血淋淋的大字之下,无数人站在那儿等着,间或焦急地数数人头。 “人够了没!” “够了够了,刚好又来了四个。” 简迟深:…… —— 小丑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 游乐场的各个地方都在发生屠杀,有猎人在狩猎,有猎物在反抗,也有其他的东西在浑水摸鱼。 牛头人狞笑着掐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斗笠下的拐杖洞穿了脆弱的肌肤,只留下一个血窟窿。 大片畸形的毒蛇倾巢而出,吐着蛇信子嘶嘶作响,阴冷的三角眼寻觅着温热的巢穴。 如果有人现在站在小丑这个位置的话,就会发现无数的屠杀现场,整个午夜游乐场已经变成了杀戮与狂欢的代名词。 如果再看得仔细一点的话,就会发现无数的屠杀现场都有一个角落,角落里是“躲过一劫”的玩家与游客。 但他们不会知道,每个角落里都会有这么三个特殊的npc。 爸爸、妈妈、孩子。 他们会或惊恐或得意地说出那句被设定好的台词:“我知道有扇门。” 剩下的人会惊讶地看过去,然后跟着一起去往那扇门。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爸爸妈妈离异,孩子跟着其中一方,敌视另外一方。 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们必须要分开走。 怎么分呢? 很简单,大家都同意带的是一群,大家都默认舍弃的是另一群。 两方人马一前一后,被npc带向了不同的门。 “多么有意思……”小丑乐得前仰后合,开怀大笑着。 “不同的选择通往不同的路,你们为其他人选了路,其他人也决定了你们的路。” 小丑张开了双臂:“多么精彩的演出!” “cheers!” 第 76 章 游园惊魂(14) 鬼屋的入口做成了恶魔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样式,口腔就是门。 这种创意很常见,算不得有多出格。所以尽管是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大部分人也都无视了心底那一丝异样,继续收拾收拾准备进入鬼屋。 恶魔大张着嘴巴,尖利的牙齿挂着血淋淋的肉块,猩红的长舌触感柔软又黏腻。 有人率先踩了上去。 “都安静,先闭嘴,听我说!”长相颇为清秀的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尽可能放大。 有人安静了,想听听这人怎么说,摸摸在场众人的底。 有人不以为意,继续跟周围同伴喋喋不休,各种喧闹的交谈中还夹杂着抽泣和诘问。 清秀男人抿抿唇,脸色阴沉下来。 没人理他。 没人理小丑先生,小丑先生挥挥手就能让所有冒犯他的人丧命,让所有幸存的游客噤若寒蝉。 而没人理他,他就只能忍住,等着。 因为他太弱了。 他,他带来的人,都是被那些高玩抛弃的废物。 清秀男人沉默地低头,右手握成拳,眼底生生浮现出暴虐和戾气。 他死命地掐着自己手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被这种屈辱感和窘迫感冲昏头脑。 人群的喧嚣仍在继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渐渐消弭下去。 就在大部分人都谨慎地保持安静后,清秀男人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都别说了,还有什么比我们的目的更重要!” 老人一头华发,满面皱纹,身子骨看上去不是很硬朗。 他颤颤巍巍地拄着一根木制拐杖,背驼得很厉害,手和腿都有点抖。 他缓步走到入口处,浑浊的双眼有些严厉地扫过众人:“现在还吵,刚刚发生什么都忘了吗!都不想要命了吗!” “你他妈……”人群中有人讥讽。 清秀男人实在忍不下去了:“鬼屋的要求是至少20个游客才能组队进入,现在人齐了,可以进去了。” “工作人员不知道还在不在里面,里面听说很恐怖但危险程度不大,进去之后就自己管自己吧。” 话音落,他也不管剩下的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就往鬼屋里面走。 简迟深看向入口深处,长长的甬道黑得吓人,里面隐约传来奇怪的声响。 绵延不绝的风吹过,呜呜的响声穿进入口,然后悄无声息地沉寂下去,让人不由得泛上一股冷意。 清秀男人走得很快,几步就没了影。 留在外面的人一看顿时炸了锅。 就如开闸泄洪一样,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个人进去,那剩下的人就会不假思索地跟着一窝蜂进去。 几乎没有人在犹豫,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踏上甬道,走入了鬼屋。 中年女人转头看向黄毛,有些祈求地看着他:“儿啊,还等什么啊,咱也快进去,晚了出不去可怎么办?” 黄毛烦躁地抓抓头发:“不会。” “喂。”他叫简迟深,“进去吗?你等什么呢?” 简迟深把视线从那个老人身上收回来,轻缓开口:“进去。” 不过片刻时间,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鬼屋门口就变得空无一人,这个有些偏僻的地方再次恢复了平静。 等最后一个人也有些匆忙地进入后,恶魔的眼睛闪烁着红光,猩红的长舌蠕动几下,缓缓收起。 大门关上了。 —— 好像每个鬼屋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黑。 乍一从有光的地方进入几乎无光的地方,好一段时间里简迟深什么也看不见。 太暗了。 简迟深他们四个人处在队伍的中游位置,前后都有一堆人,在鬼屋这个环境让人莫名有了些许安全感。 但同样的,因为处在中游,所以他们的进度只能跟前面保持一致,后面的人偶尔还不耐烦地催促一下,让他们几乎没时间去看看周围的环境。 当然,除了简迟深,也没人想看周围的环境。 “门在鬼屋里吗?”徐妍秋走着走着就到了黄毛身边,佯装不经意地问起,声音几不可闻。 黄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是。” “要先出去,在出口那个地方。”黄毛说得含混,“鬼屋是必经之路。” 徐妍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从进来到现在都还算顺利,鬼屋除了过黑和有些瘆人的bg以外,没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心神也渐渐放松下来,警戒性大幅度下降。 变故往往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嘭——” “啊啊啊啊——” 沉闷的炸裂声在队伍前面响起,有人被吓得尖叫起来,队形瞬间乱了。 后面的人慌慌张张地停住脚步,六神无主地开始问东问西。 “怎么了怎么了?” “卧槽前面出事了?” “我好害怕,我们出去行不行……” “……” “别担心,踩到气球了。”模模糊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听到的人都长舒一口气。 见是虚惊一场,众人都继续往前走,简迟深却渐渐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蹙眉,看向前方黑压压的人头,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抚上了口袋里的手术刀。 前面的惊呼声和沉闷的噗通声还在继续,但都可以很明显地听出不属于同一个人。 更有意思的是,每个人的尖叫声互不重叠,前一个声音和后一个声音之间几乎没有空档,此起彼伏,规律极了。 都知道前面有气球,踩上去会爆炸吓人一跳,那为什么还在前赴后继地往气球上踩? 就算是太暗了,小心一点走也应该不会这样才对。 “你停下干什么。” 跟在简迟深后面的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姐姐,她见简迟深没有要走的意思,毫不客气地越过他跟上队伍。 “快走吧,待会儿出不去怎么办。”似是觉得不太好意思,小姐姐走出几步,又回头补充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简迟深一怔,突然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一股大力袭来,硬生生把简迟深拍向了一边。 “别挡路!”后面的人语气凶恶,丢下一句唾骂就往前跑。剩下的人忙不迭地跟上。 无他,因为刚刚简迟深逐渐放慢的速度,从他之后的人已经落后了大部队好一段距离。 这种不给人丝毫安全感的环境里,人多就是他们的依仗,谁都不想掉队。 而此刻简迟深驻足不前,挡住了后面的人,自然就成了那格格不入的绊脚石,不招人待见。 青年沉默不语,轻轻碰了下作痛的伤口,触感一片濡湿。 黑暗中谁都看不清谁的脸,更别说具体细致的表情,最多只能看到对方的身形。 简迟深看着一个又一个黑色的人影从自己身旁掠过,眉眼疏淡,无波无澜。 徐妍秋在他前面,应该已经走远了。 中年女人害怕鬼屋这种地方,但她不敢扯她儿子,于是小心翼翼地去找了看上去人美心善的徐妍秋,想要拉着她一起走。 黄毛跟在徐妍秋和中年女人后面,边走边催促她们快点,三个人不知不觉就跟简迟深分开了。 简迟深想到这里,神色冷淡地跟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大不了就是踩个陷阱跟狩猎者正面打一架,往前走就是了。 没一会儿,气球的爆破声与人们的尖叫声已经近在咫尺,简迟深前面的人影晃动,乱作一团。 没有人停下,简迟深跟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青年摸黑前进,轻轻一步,脚底传来清脆的声响。 “咔嚓。” 简迟深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处。 有只冰凉刺骨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简迟深的第一反应是鬼屋的机关。 他微微使力,尝试着把脚踝上的束缚甩掉。 那只手不但没有顺势放开,还攥得更紧。 简迟深:…… 没怎么思考,简迟深冷着脸半蹲下,想用手掰开这个“机关”。 手指触到它的瞬间,除了那股凉意之外,更令人熟悉的触感让简迟深停住了动作。 他呼吸放得更浅,眼角眉梢愈发清冷。 这是人皮的触感。 这不是道具。 有个人……或者说是有只人手,正在抓着他。 那只手的力度越来越大,像是要生生把骨头捏碎。 简迟深顺着那只手往他这边一拽,用力地掰折了冰凉的手腕,接着迅速把那只手从脚踝上甩开。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简迟深刚要起身,却又立刻僵住。 那只冰凉的手又攀上了他的手腕。 这不是最重要的。 更要命的是,简迟深能感觉到,自己的面前多了点东西。 有张没有呼吸的脸正跟他相对。 他们面对着面,额头近乎相抵,鼻尖仅隔一线。 耳边的嘈杂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失不见,简迟深现在只能听见自己无比清晰的心跳和呼吸声。 “扑通。” “扑通。” “……” 他做了三秒的预想。 三秒之后,起身,膝击,后退一气呵成。 他踩爆了一个气球。 随着“啪”的一声闷响,鬼屋的背景音乐逐渐切换,周围终于亮起幽暗的光线。 废旧的收音机自己开始运作,倒带的声音响了一段时间后开始播放内容,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 简迟深环视了一周,神色凝重起来。 另外十九个人……不见了。 脏乱的地面上有拖曳的血痕蜿蜒到远处,破旧的双人沙发上一个眼歪嘴斜的人偶双手朝上,手里似乎拿着一把卡牌。 红木漆柜子立在角落,上面落着一把陈旧的大锁。 很有年代感的桌子在整个房间中央,上面满是腐烂的食物,还有四个碗,四双筷子。 第 77 章 游园惊魂(15) 这是一个略显陈旧的房间。 逼仄,凌乱,阴沉。 桌子的上空吊着一盏布满灰尘的灯,此刻正半亮不亮地耸拉着,只能勉强照亮灯下的桌子。 桌子上的各种腐烂食物上爬满了蛆虫,恶臭止不住地传来,让人连看一眼的欲望也没有。 墙缝里不知道什么东西也露出些许光线,一开始很模糊,等适应了之后便能勉强把环境和陈设了解个大概。 系统没有提示,所以他现在应该还在鬼屋划定的范畴内。 但这个鬼屋看上去并不简单,不仅鬼是真的,还有很多其他的陷阱在等着玩家。 之前那个不知名东西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的他显然是单独进入了一个空间,很有可能刚刚踩的那个气球就是进入的钥匙。而且其他的人应该也一样,都各自进入了一处地方。 那他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简迟深垂下眸子抿了抿唇,尝试逆推了一下游戏的思路。 然后他缓缓迈步,借着微弱的光,在这个小房间里走了一圈。 四面都是墙,前后的墙面上各有一扇门。 门是红漆木的,上面有许多斑驳的痕迹,掉漆掉的很厉害。 简迟深两扇门都试了试,没有一扇门能打开。 但有一点不同。他来时方向的那扇门没有锁,而正对它的那扇门挂着一把布满锈迹的铁锁。 这是赤裸裸地告诉了他哪扇门有机会打开。元宝小说 找钥匙?密室逃脱? 简迟深定了定神,继续往后摸索过去。 灰色的墙上有大片大片的皲裂,有几处的裂纹极为密集,就像是有重物曾狠狠地撞击在墙上。 两边的墙上都或挂或贴着很多东西,比如装裱起来的儿童画,镶嵌着照片的相框和数张印着“三好学生”的奖状。 儿童画看不清细节,相框只能看清楚里面的人脸是男是女,简迟深只好稍微看一下奖状的细节。 三好学生这四个大字占了最中间的位置,很是显眼;姓名处被人用黑色的马克笔涂抹成黑球,信息遮挡得严严实实;右下角的时间和落款都平平无奇,甚至时间还不是简迟深猜测的十几年前,而是去年。 这说明这个房间发生过的事情就在最近。 简迟深再三检查了一遍眼前的东西,见没有更多的线索,转身去了双人沙发和红木柜子那端。 收音机放在柜子上,一阵空白之后正沙沙作响,像极了电线短路发生故障。 简迟深就权当它是营造氛围的背景音乐了。 本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就在他走到人偶面前的时候,收音机的沙沙声戛然而止。 “……” 简迟深停下了动作,目光转向收音机。 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没等太久,收音机又沙沙两声,然后出现了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 “你认识了一个朋友,今天是他的生日,他邀请你来到他家中做客。” “你高兴地答应了,并且叫了几个人一起过来,打算在朋友家蹭顿饭。” “你如约而至,敲响了朋友家的门。一开始并没有人给你开门,你还以为是里面的人没听见,于是敲得更用力了,门被你拍得砰砰响。你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着朋友的名字,并开玩笑说如果再不来开门你就强行踹门进去。” “没一会儿,一个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过来给你开了门。他说他是你朋友的爸爸,让你叫他叔叔就好。” “你佯装乖巧地应下,进门的时候走在后面,故意没关紧门。你要给朋友一个惊喜,所以其他的人要待会儿偷偷进来。” “叔叔说阿姨还没下班,朋友出门买酱油了,他要去给你们做饭,让你自己先去客厅看会儿电视等等。” “你点头应下,但看到叔叔进了厨房之后,转身就朝着房间里走去。朋友最近打工赚了些钱,还买了你喜欢的游戏机,你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想要趁朋友回来之前先玩玩。” “朋友的家庭条件一般,你不知道朋友的房间在哪间,于是你打算挨个找一找看一看。” “你随便挑了一个房间,正要打开门进去,却突然感觉到后颈一阵疼痛。你的眼前顿时一黑,晕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最后的记忆中,你眼前看到了叔叔那张憨厚的脸。” “他恶狠狠地看着你。” “……” 【请玩家逃出当前房间。】 【倒计时:30:00】 收音机卡带停止的“吧嗒”声落下,系统的提示音随之响起。 与此同时,落锁的那扇红木门上方,红色荧光的倒计时变为29:59 简迟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眉目清冷平淡。 还真是密室逃脱……在鬼屋里玩密室逃脱倒也算是充分利用资源。 没有浪费时间,他继续看向身前的人偶。 周围只剩下简迟深行走间的衣料摩挲声,被放大的细小声音在这个房间里显出几分诡异。 在简迟深的背后,满墙相框纹丝不动,但上面的脸在黑暗中渐渐露出贪婪与狰狞。他们扭曲着自己,转动着眼珠,目光纷纷盯上了简迟深。 简迟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切如常,风平浪静。 他隔空遥遥看了看那面墙,然后冷淡地收回视线,把注意力转到了人偶身上。 人偶是一个小孩。 漆黑眼睛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是那种很纯粹的黑,晶莹剔透,在光下透着一丝诡谲;皮肤很白,与瞳仁是两个极端,隐约间透着一股青黑色;两腮上有一团腮红,唇角也红艳艳的,僵硬上翘,看上去在笑。 小孩身上的衣物很新,是很鲜艳的大红色,在黯淡的光下也分外显眼。 简迟深上手摸了一下。 纸的。 人偶手里有六张牌,简迟深伸手要把牌拿过来,去灯下看看牌上的内容。 小孩微微笑着,看上去天真可爱,毫无威胁。 但就在简迟深要把牌抽出去的时候,一双小手合拢,小孩死死地捏住了这六张牌。 它直勾勾地盯着简迟深。 视线直白到让人毛骨悚然。 简迟深与它对视片刻,松开了手。 他又去看那个上锁的红木柜子。 走近了看才发现红木柜子不止上锁的一层,在最底下还有两个小抽屉,都没上锁。 小抽屉比较隐蔽,又因为环境比较暗,所以如果不是简迟深检查比较缜密,还真的会漏过去。 简迟深从里面掏出了一瓶胶水,一把剪刀,一把钥匙,还有无数张纸和一沓冥币。 简迟深用钥匙试了试红木柜子的锁。 出乎意料地,开了。 “吧嗒。” “吱嘎——” 令人牙酸的一声响后,简迟深缓缓拉开了柜门。 第 78 章 游园惊魂(16) 柜门被缓缓地拉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一声响。 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掉了出来。 简迟深下意识接住。 一具女人的尸体披头散发,身上充满着浓烈的尸臭,可怖的尸斑密密麻麻,冰冷而僵硬。 青白粗糙的手搭在简迟深肩膀上,寒气从那一处蔓延到大脑,渐渐深入骨髓。 隔着一层薄而粗糙的衣料,简迟深面不改色地把尸体推回柜子。 如果是真正的游乐场,那这具尸体应该是工作人员或者是道具,几十年如一日地扮演着玩家通关道路上的“路障”,直至失去用处。 但简迟深本职工作就是跟尸体打交道,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不是道具,这是真的尸体。 这个房间里,藏着可能不止一个死人。 简迟深冷淡垂眸,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个小孩人偶。 它好像还在看着他。 尸体的面容隐匿在黑色的长发后,简迟深手指微蜷,稍稍有些意动。 既然尸体是真的,那他从尸体上得到的线索也会是真的。 很明显,这具尸体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认真思考几秒后,青年轻瞥了一眼某处,就走向柜子的另一侧。 他不怕尸体,但在非紧急情况下还是有点洁癖。 那头黑色长发看上去油腻腻的,他实在是不想碰。 看来下次进副本还要带着些一次性手套。 房间里大多是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还有一处比较显眼的,就是中间那张突兀的桌子了。 时间有限,简迟深来不及从有限的信息中剥丝抽茧,那就只能去寻找更多的可用信息。 就像拼图一样,只要块数足够,那上面的信息就对人毫无保留。 倒计时继续跳动着,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红光。 简迟深走到了桌旁。 桌子上是满满一桌菜,如果不是已经腐烂的话,看上去应当是十分丰盛的。 “我”受邀来做客。 主人准备丰盛的一桌菜来招待客人,对上了。 在桌子的四个方位,四副碗筷被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旁边还有四个小小的茶杯。 朋友一家三口、“我”……被“我”悄悄叫来的人肯定是不算在内的,数量上也没什么大问题。 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简迟深的目光驻足在一个杯子上。 四个碗里面都有发霉的饭,四双筷子都一动未动,只有那四个杯子……那四个杯子里面有三个是空空荡荡,有一个里面是浓黑浑浊的液体。 也就是说,这一桌饭只有一个人在享用。 又或者是说,这一桌饭只能有一个人来享用。 因为剩下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快死了。 简迟深想起收音机里那个面相憨厚的男人,微微冷嗤一声。 房间依旧很安静,安静得有点吓人。 好像也没什么线索了。 青年环视一周,轻轻挽了挽袖口,打算去研究一下小孩人偶和那把铁锁。 一转身时,轻物落地,清脆的一声响在房间中突兀又明显,空气瞬间凝滞了些许。 简迟深微顿,而后低头。 入目皆黑,什么也看不清。 他半蹲下去。 房间里没有照明的东西,大部分地方是粘稠的黑,只在一些关键地方透出些许的微光,提示玩家这里有线索。 比如红木柜子、桌子,还有那个小孩。 但简迟深其实还有一盒火柴。 就是他从摩天轮上顺来的那盒。 他还没来得及检查那盒火柴,可不管是道具还是普通的火柴,最起码的功能应该都是有的。 点火和照明,平平无奇,却又能在一些出其不意的地方派上用场。 尽快出去显然比研究火柴的用途更重要,简迟深拿出火柴,干脆利落地划开一根。 “刺啦——” 暖色的火焰刺破了黑暗,淡淡的硫磺味消散在空气中。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火焰倏地黯淡下去,木质的细杆化作齑粉,为数不多的火柴就这么没了一根。 几乎是在火焰绽开的瞬间,简迟深听到了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马戏团团长的火柴:当玩家受到非自然攻击时,点燃火柴即可抵挡一次攻击。抵挡成功则火焰熄灭,抵挡失败则保持不变。温馨提示:本物品失败几率与对方实力成正比,请玩家谨慎使用,及时逃命。】 【本道具品质为c级,可转赠,可交易,可抢夺,为一次性用品。】 【使用成功。】 众所周知,玩游戏,尤其是玩恐怖游戏,特别是玩真人恐怖游戏,最忌讳失去理智大喊大叫,什么都不想只剩哭闹的玩法。 在恐怖游戏里,恐惧永远是最危险的一种情绪。 因为它会让人失去思考能力,忘记逃生手段,最终自投罗网。 简迟深半蹲在原地,修长的手指冰凉。 他垂下眸子,冷静地回想着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景象,然后轻轻拾起了掉在地上的东西。 一双乌木筷子。 刚刚那一瞬间,火焰的绯色照亮了这处空间,把很多东西照得纤毫毕现。 尽管那抹光存在的时间很短,范围也不算大,但简迟深依然看见了。 他看见了。 又一具尸体蜷缩在桌子底下,暗红的血迹凝固在额头,两个深陷的眼窝空空荡荡,嘴角咧开的弧度让人寒毛直竖。 它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待在那儿,好像马上就要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爬出来把简迟深拉回去。 简迟深知道,自己剩的时间不多了。 筷子…… 简迟深起身,修竹般的手指拿着乌木筷子,纤细的手腕处黛青色血管脉络清晰,显出几分紧迫感。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一桌饭,然后试探性地用筷子夹了几下。 什么也没夹起来,只有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简迟深神色冷淡地继续手中的动作,没过一会儿就把整桌子菜霍霍了个遍。 还是什么也没有。 正当简迟深以为自己想错了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看到了手边的那个杯子。 普通的陶瓷茶杯里,液体漆黑浑浊,隐约漂浮着些杂物。 简迟深看了几秒,把筷子伸进去搅和了一圈。 “叮——” 青年面无表情地把茶杯里的钥匙夹了出来,漂亮的眉眼间冷得吓人。 这破游戏,纯粹在这儿恶心人? “……” 在心里深吸一口气,简迟深环视一周,然后稳稳地用筷子夹着钥匙,回到了小孩面前。 小孩还在伸着手,黑得彻底的瞳仁直白地看着简迟深,嘴角的笑容似是嘲讽。 简迟深眼皮都不抬一下,恹恹地把小孩的衣服撕了下来,叠成好几叠,用来包裹住那把钥匙。 小孩:“……” 小孩:??? 等隔着一沓厚厚的红纸把钥匙拿在手里,简迟深才有心情看看面前这小孩。 伸着手……是想要什么东西来交换吗? 他把乌木筷子放在小孩的手上,被小孩嫌弃地一把拂开。 略略想了想,他又掏出几张冥币,放在了小孩的手上。 小孩没有动静。 既然它穿的衣服是纸的,那是不是代表它应该算作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的话,他翻到的冥币应该会有用才对。 简迟深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小孩僵硬的笑容。 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回答,比起之前对乌木筷子的嫌弃,现在已经很能说明东西了。 简迟深继续往上放冥币。 一张。 两张。 十张。 …… 小孩显然是没想到能有人这么扣扣索索,竟然不是直接放一沓,而是一张一张地放。 漆黑瞳仁中的视线愈发怨毒,简迟深视若无睹,不紧不慢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终于,在简迟深手里只剩下三张大额冥币的时候,小孩神色僵硬地捏紧了手中的一沓冥币。 与此同时,它朝简迟深递出了手中的纸牌。 简迟深接过后大致扫了一眼,见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后就收了起来,捏着钥匙直奔上锁的门。 房间里那股寒意越来越明显,一开始他以为是错觉,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寒意已经到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真是有意思。 黄毛说这里有生门,可进入鬼屋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把玩家往死路上逼迫。 是故意撒谎还是全然不知情? 这里……真的有生门吗? 顺利地用钥匙打开了铁锁,简迟深回身望了一眼时间,还剩五分钟。 他扔下钥匙,又折回去看红木柜子里的尸体。 尸体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因为被简迟深推回去的时候比较随意,所以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简迟深没有去碰那头黑发,只是神色淡淡地把尸体衣服上的口袋都掏了一遍,过程中尽量做到了不触碰尸体。 游戏要考虑可玩性,不是每个人都能验尸,那就说明验也行不验也行。 可能会有线索在尸体上,但不是能不能通关的线索,而是快不快通关的线索。 他还需要找徐妍秋,慢一点倒是刚好。 衣服口袋里只有一把裁纸刀,又找了片刻,简迟深最后从尸体的脖颈处发现了一块色泽通透的血玉。 犹豫了一下,简迟深还是把它扯了下来。 就在血玉离开尸体的那一瞬间,一直很安全的尸体突然动了。 一只布满尸斑的手朝着简迟深的喉咙扼过去,浅黑色的指甲尖利无比。 简迟深反应很快地后退一步,反手关上红木柜子的门,就往出口跑去。 锁已经打开了,只要推开门出去就算任务完成,简迟深冷静地分析。 然后他所有的心念在那扇代表出口的红木门前戛然而止。 黑暗中闪烁着微弱幽光,桌子底下的那具尸体,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转移到了这扇门的面前。 它歪着脖子,死死地盯住了简迟深。 第 79 章 游园惊魂(17) 简迟深害怕过很多东西,但唯独不怕尸体和鬼神一类的元素。 小时候偶尔几次看电影,露天的幕布上画面明明灭灭,狰狞的怪物在阴冷地盯着屏幕外,等待着人类的战栗和恐惧。 周围的一群小孩哭闹此起彼伏,大多被吓得不轻,有的甚至回去就做了噩梦。元宝小说 而小小简站在角落里,眼神平静地看着幕布,仿若眼前的不是畸形鬼怪,而是辽远细碎的星空。 时节如流,简迟深看着面前的尸体,不知为什么,只感到了更深切的无趣与倦怠。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转身回到一面墙前,略略看了看就把墙上的相框和奖状都撕了下来。 之前说过,有线索的地方都有一缕若有似无的微光。 这面满满当当的墙上也同样如此。 简迟深也懒得再分析前因后果了,总之有用就行。 一把奖状甩过去没什么用,尸体怨毒地看着简迟深扔到它怀里的相框,给简迟深让开了出口的位置。 【逃离成功。】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时间定格,简迟深顺利进入第二个房间。 身后的门传来上锁的声音,简迟深却无暇再顾及。 他看着面前的房间,清隽的脸上满是冰冷。 满屋尸体。 一地狼藉。 这个房间没有上个房间那么陈旧了,整个房间的风格像是从七八十年代一下子到了二十一世纪,有了现代化的温馨居家味道。 天花板上有灯,但没开。 现在源源不断散发出昏黄光晕的,是大床旁边的一盏落地灯,还有旁边床头柜上的小夜灯。 不算特别明亮,但足够让简迟深看清楚整个房间的东西。 草绿色的墙纸,浅紫色碎花门衣柜,有一面大圆镜的白色梳妆台,还有同样是白色的一张大床和两个床头柜。 然后…… 墙纸溅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衣柜敞开着,各季的衣服被翻得七零八落,一具尸体被折叠后塞到了衣柜里。 有个女人头朝下趴在梳妆台上,有些臃肿的背部插着一把刀,鲜血染红了她的浅色衣裳。 白色大床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深色液体干涸后,成为黑红色的粘稠物,空气中泛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而那糟污一团的大床上面,赫然又是三具尸体。 简迟深的视线不经意地略过身侧,倏然微微一怔,而后迟疑地屈起手指敲了敲。耳侧传来闷闷的回声,简迟深面无表情地放下手,缓缓走近了梳妆台。 这个房间显然和之前那个房间一样,是用来给玩家“闯关”的。而且看上去已经有不少玩家来过这个房间,死在这个房间。 在刚刚那个房间,简迟深没有看到其他玩家活动过的痕迹,线索也是完整崭新的,可以说他就是第一个玩家。 但这个房间里,打斗和翻找的痕迹都很明显,尸体里面有玩家的证据更是铁证如山,简迟深别说第一个玩了,最后一个都未必轮得到他。 简迟深从尸体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精美的门票,又环视一周,神色愈发冷淡。 他绕过尸体来到梳妆台右侧,乌墨似的眸子看着染血脏污的墙,无波无澜。 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后面有扇门。 一面墙,正中间有扇门,两端原本是墙的地方有两扇门。 而这仅仅是一面墙而已。 这个房间,大大小小,隐蔽或明显,能数出来的,至少有十二扇门。 很多门乍一看不是很明显,因为它们都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墙壁里。但走近了一看,就能发现些许端倪。 像是早就有人频繁地在门里门外穿梭行走。 不过这种痕迹并不是持续时间很长的那种,使用这些门的应该不是房屋以前的主人,而是玩家或者游客。 或者说,房子的主人也在使用这些隐蔽的门,但并没有让它暴露得这么明显。门的暴露应该是进来的玩家所为。 那四扇最明显的门应该是供玩家进出的,简迟深就是从其中一扇门里出来的。 简迟深去试了试,都在意料之中的,打不开。 而四扇门里,依旧只有一扇门是有锁孔的。 他需要找到钥匙。 简迟深看着门把手上的血手印,神色冷淡,瞬间把最坏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 不止一个玩家来过这个房间,但现在的房间里除了尸体没有其他的存活玩家。为了离开这里,大家肯定会地毯式地搜索,就算是一人一条线索,线索也应该被带走的七七八八了。 他要做好一条线索都拿不到,甚至出不去的准备。 还有一个问题,简迟深看向死状各异的尸体,若有所思。 这些玩家,都是怎么死的? 这么想着,他缓缓推开了一扇隐蔽的门。 进去之前,简迟深看了一眼门旁边的墙壁。 那里有根钉子,还有几道很明显被压过的辙痕。 这里以前……应该挂着一幅画之类的东西。 更确切地说,这里以前应该挂着……结婚照。 门缓缓合上,几乎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有具尸体动了动。 又过了半晌,“尸体”僵硬地站了起来。 他左右看了看,目标明确,径直去了简迟深进的那扇门。 男人在门前双手合十,强忍激动,语气阴狠:“人齐了。” “……你说的,四个都死完了,就能出去。” 良久,房间里响起另一个声音。 “那就先等他们死了吧。” —— 简迟深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空气清新机味。 味太浓了,浓到让人几欲作呕,仿佛连胃里都是柠檬味的空气清新剂。 青年放慢了呼吸。 这是一个卫生间。 最左侧是洗澡的地方,有不透明的雕花推拉门挡住,只露了一条缝。 中间是一个有些污渍的马桶,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 最右侧是洗漱台,毛巾不是很整齐地挂着,瓶瓶罐罐摆满了架子,琳琅满目,五颜六色。 简迟深扫了一眼,就被打开的抽屉吸引住视线。 他走近洗漱台,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拆封的一次性手套。 “……” 虽然这显然不是为他准备的,但简迟深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毫不客气地都收走了。 还直接戴了一副在手上。 戴上手套,他径直把手往盥洗池的出水口处伸。 走近了看不到,但从他刚刚的角度,他能看见有什么发光的东西卡在了里面。 经验告诉他,藏得深的,都是重要线索。 半晌,简迟深修长的手指上挑,勾出了一条铂金项链。 红色的桃心来回晃动,细长的链子在白炽灯下折射出细碎而刺眼的光芒。 一条女式项链。 简迟深专注地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项链上。所以他没有注意到,面前的镜子里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没有脸的脸。 第 80 章 游园惊魂(18) 简迟深看不到那张脸,但在他身后的人看得到。 雕花推拉门将空间分隔成两处,一道缝隙无声扩大,深邃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简迟深……身后的脸。 那只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 有紧张、有期待、有恐惧、有歉疚……更有明了直白的窃喜,像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早有预料。 简迟深依旧在打量着手中的桃心项链,清隽的眉眼在光影中有些模糊,好似对周围突然压抑的氛围恍若未觉。 空白的脸慢慢逼近简迟深的颈侧,眼看着就要碰到那块裸露在外的苍白肌肤。 青年神色冷淡地垂眸,而后回身,抬手。 锋利的裁纸刀擦着颈动脉的位置而过,想象中鲜血溅射的场景没有发生,耳边只传来一声沉闷的钝响。 简迟深长睫微掀,如墨的双眸清清冷冷地看去,又缓缓把裁纸刀收回。 是个人偶。 纯黑长发,无脸,穿着一身大红纸衣,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刚刚简迟深的力度太大,直接把人偶掼到了地上,裁纸刀更是在人偶脖子上划出一个大窟窿,露出里面几团黑色絮状物。 攻击没有给人偶造成任何有效伤害,它惨白着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僵硬地蠕动几下,然后自己站了起来,朝简迟深伸出了两只手。 一只手张开五指,一只手攥紧五指,姿势有点眼熟。 白炽灯给冰冷的空气带来几分热度,简迟深跟人偶对峙半响,终于想起来这个姿势为什么眼熟。 跟刚刚那个小孩人偶差不多,都像是在要什么东西。 略略思索片刻,简迟深先掏出了刚刚拿到的卡牌。 卡牌的背面是黑底金纹,有暗金色的藤蔓缠绕在十字架上,勾勒出一个被束缚的人形,漂亮又诡异。 正面就普通很多,黑底金字,只是最边上有一圈破碎的花纹,没给人什么特殊的感觉。 【神谕:他人之物莫取。】 不要拿别人的东西。 【神谕:他人之言勿信。】 不要相信别人的话。 【神谕:他人之约勿赴。】 不要接受别人的邀请。 【神谕:若要取,必先留。】 【神谕:生即是死,死即为生。】 一共五张卡牌,几秒钟就能看完的内容,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确实是不懂,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线索。 简迟深面无表情地把卡牌又收了回去。 人偶把不大的空间挡得严严实实,姿势一直不变,似乎是完不成任务不打算罢休,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 它没做出什么攻击的举动,但简迟深却无端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的直觉一向是准的,更何况在游戏里……这个人偶可不像它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 卡牌上写着要取先留,这个意思就是要交换了。 简迟深垂眸,思索片刻后,他把桃心项链放到了人偶手中。 这是他目前唯一从这个房间得到的东西。 不知名材质的漆黑眼珠微微转动几轮,人偶合上五指,把项链攥紧在手中,猩红的唇角上扬,好似在笑。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它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简迟深,身体微微侧开,给面前的青年让出一条路。 简迟深接过那枚沾血的纽扣,与此同时,系统仿佛捏着嗓子说话的提示音响起。 【恭喜玩家获得关键线索。】 颇有些阴阳怪气的男声过后,狭小空间的那一端突然传来花洒开启的声音。成束的细小水流迸射而出,洒在浴缸内,洒在地板上,淅淅沥沥,哗哗啦啦。 简迟深眼睫微颤,冷淡地看向雕花推拉门的方向。 水流声断断续续地流了一会儿,就在简迟深微微拧眉想去看看的时候,又戛然而止。 跟之前破旧收音机里如出一辙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从破旧昏暗的房间中醒来,在看到了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之后,来不及细想,你费尽心思地逃出了那个锁住的房间。终于,你真正地进入了这个家。” “这个家很奇怪,床头上的结婚照被摘了下来,梳妆台上的化妆品被收了起来,像是要抹去什么存在的痕迹。” “但是衣柜里还是有两个人的各季衣物,甚至双人床上还是摆着两个枕头,哪怕上面只有一个人睡过的痕迹。” “你意识到了什么,急匆匆地躲到了洗漱间里,离开了那个充满罪恶的卧室。在这里,洗漱台上还是有三个人的洗漱用品,抽屉里有一支被折断的口红,两条深灰色毛巾中夹杂着一条粉色毛巾。不仅如此,你还从盥洗池的出水口里,发现了一条属于女性的项链。” “沾血的纽扣是谁的呢?你的朋友哪儿去了?这个家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屏住呼吸,稳下心神,决定要找到你的朋友,问个清楚。” 【游戏进度已更新,请玩家在三十分钟内逃离本房间并找到“你的朋友”。】 【倒计时:30:00】 “我”的朋友? 简迟深垂眸,冷静地分析着已知信息。 朋友邀请“我”来,“我”却被打晕,丢在了上锁的房间。 结合房间里的情景,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家的男主人有问题,可能是杀害了自己的妻子,也可能顺便把孩子一起处理了。 毕竟孩子生活在这个家里,有什么动静根本瞒不过。笨点的可能被骗过去,聪明点的凭着这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系统说找到朋友,可没说朋友是死是活。 简迟深整理好思绪,冷冷淡淡地瞥向门缝处,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他早就知道那里有人。 他轻轻走了过去。 修长的指尖搭上门檐,还没等简迟深开门,门就自己开了。 一阵劲风袭过,男人吃痛的叫声与清脆的响声一同回荡在不大的空间里,简迟深则神色冷淡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是那个最开始在门口试图煽动人群的清秀男人。 男人此刻很是狼狈,浅蓝色的外套上满是灰尘和血渍,白衬衫的腹部位置有个黑脚印,原本清秀的脸上有一块青紫,现在因为疼痛而皱在一起,显得滑稽又扭曲。 见简迟深看过来,他连忙咽下不忿,自以为镇定地露出一个笑。 “你好,我是韩永凯,要合作吗?” “……” 简迟深没说话,他略过面前的男人,自顾自地环视了一周浴室的摆设。 浴缸、花洒、挂钩……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多余或缺少的东西。 如果忽略浴缸里满满的血水和浸泡在里面的尸体,这只不过是一间普通浴室而已。 看得出来简迟深不想跟他多话,韩永凯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说。 他不能再放过这个玩家了,之前进来的玩家不是被人偶干掉就是扔下他自己跑了,这个玩家虽然看上去冷淡,但应该游戏能力一般吧?应该会需要自己的帮助才是。 “你听我说,浴缸里的尸体不是npc,是玩家。在你进来之前,有个男人说这个房间里只要死够四个人就能出去,”清秀男人语气急切,生怕简迟深不相信他,“但这四个人不能是被人偶杀死,必须是死于玩家的自相残杀,你是第四个。” “这个洗漱间里有通往生路的门,有玩家出去了,但我找不到那扇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合作吧,我们一起逃出去!” 韩永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身体还是在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简迟深闻言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是鬼屋工作人员,来检查道具的?知道了。” 韩永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脸色倏地大变。 听到的话和他说的话不一样,关键词汇自动屏蔽转换,这个大美人是npc?npc有这么好看的? 最关键的是……npc还没死完? 这么想着,韩永凯的眼神变得阴郁起来。他双手自然地背到身后,心里渐渐冒出一股杀意。 他刚刚当然没对简迟深说实话。 简迟深是第四个不假,但前面这三个人……可就死了一个。而且据那个神秘男人的说法,不管是npc还是玩家,都算规则内的人命。也就是说,死哪个都是死。 别人死了他就能活着。 在他这里,npc和玩家只是好对付与不好对付的差别罢了,都是利用工具,没什么贵贱之分。 韩永凯迟疑地顺着简迟深的话点点头:“对,我来、来检查一下。” 简迟深偏头,长睫一垂一掀:“开玩笑的。” “少动心思。” 韩永凯煞白了脸色。 十分钟后,简迟深用胶水把断开的零部件粘回去,血水缓缓下降,露出浴缸底部的门。 他先进去,韩永凯忙不迭地跟上。 关门之前,韩永凯回头看了一眼简迟深,见对方没有注意,他迅速地扭动了一下门上的钥匙。 他把门反锁了,不会再有人能通过这扇门进来。 充满恶意的眼神在回身的那一瞬间收敛回去,韩永凯又变得唯唯诺诺起来,有清秀的面庞加成,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委屈。 而委屈的来源不必说,肯定是前面一脸冰冷淡漠的青年。 这就是大部分人的第一印象,有几个玩家见状皱了皱眉,沾染上对这个漂亮青年的恶感。 与此同时,简迟深也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 第三个房间,在客厅。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男人有点捱不住了,有些烦躁地开始在满是尸体的卧室里踱步。 “怎么还没有提示?这么久了,送进去的也不止四个人,还没死?” 另一个人:“再等等。” 男人深呼吸一口气。 又过了良久,系统还是没有满足条件的提示传来,门里也没有动静,其他的门里也没再进个人。 男人终于忍不住了:“我进去看看。” 另一个人没答话。 男人推开门走了进去,简迟深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那男人推开的不是他进入的门,像是只随便找了一扇。 但里面的场景赫然还是洗漱间。 原来不管推哪扇门,通往的场景都是一样的,根本没有很多小房间。 男人狐疑地在不大的洗漱间走了一圈,只有浴缸里的一具尸体和满缸血水,剩下的都普普通通,没什么古怪。 “不对啊?人呢?”男人疑惑地盯着那具看不清面目的尸体,百思不得其解。 身后,一个没有脸的人偶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 它缓缓伸出了手。 而男人毫无所觉。 “……” 半响后,人偶活生生地撕下一张血淋淋的皮,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 浴缸里又多了一具看不清面目的尸体,血水咕嘟咕嘟地上升着。 第 81 章 游园惊魂(19) 【逃离成功。】 在简迟深完全踏进客厅范围内之后,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昭示着游戏进入第三阶段。 客厅里的人大部分也都看了过来。 简迟深长睫微掀,冷淡地回视。 人不少。 一位黑长直的漂亮姑娘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角落,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同样红彤彤的苹果。笔直修长的双腿露在空气中,暗红的百褶裙和黑色衬衫相得益彰,她给了简迟深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位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人。老人低头咳嗽着,满身垂垂暮气,鬓白华发有些乱,沙发边的木制拐杖上搭着一只布满老人斑的、瘦骨嶙峋的手。 这是门口那个老人。简迟深手指微蜷,不自觉地在身侧轻轻敲了几下。 还有个看上去很讨喜的小胖子,穿着一身宽松的衣服,眼睛眯成月牙,因为笑得太憨憨而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嘴边有糕点渣,手里还端着一杯肥宅快乐水,应该是刚补充完能量。 黄毛也在这里,看上去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见到简迟深比见到亲爹还激动,鬼哭狼嚎地就从沙发跳了起来:“死人了啊啊啊啊——” 简迟深微微侧身闪过黄毛的熊抱动作,垂眸拍了拍他的肩膀:“闭嘴。” 这些是没有对简迟深表明喜恶的人。 除了他们之外,在场的还有个凹凸有致的女人,一个兜帽男,一个很壮很高的胖子,一个不威自怒的中年人。 女人打量着简迟深,眼神直白露骨,里面的灼热和贪婪让他微微蹙眉。 剩下的三个人看简迟深的眼神都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厌恶,也不知道是同性相斥还是不合眼缘,总归就是不喜欢。 加上简迟深他们,一共十个人把不大的客厅塞得满满当当,看上去已经容不下再多的人了。 刚这么想着,沙发正对的液晶电视自己亮了起来。 黄毛吓了一跳,其他人则下意识地开始戒备,连看上去憨憨的小胖子眼神也充满了警惕。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电视。 电视一开始没有信号,纯蓝的背景上只有白色的“404notfound”在不断地刷屏,间或夹杂着几段“呲呲啦啦”的声音。 在“404”的提示挂了满屏后,电视倏地变成了全黑,又马上切换到了老旧电视机特有的黑白雪花屏,令人烦闷的噪点声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简迟深半倚着墙也跟着在看,但没有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过去。 他状似无意地看着客厅,看着形色各异的玩家,看着一扇扇通往未知的门。 “朋友”在哪儿呢? 就在这时,电视终于停止了无意义的雪花屏和噪音,一阵全黑过后,上面出现了人像。 “卧槽!这什么鬼东西!”黄毛被惊得后退几步。 除了他没有人说话。左右看看周围这群奇奇怪怪的人,黄毛悻悻地闭了嘴,有点不爽地站到简迟深旁边。 而韩永凯早就离简迟深离得老远,特意绕了大半个客厅走到黑长直面前,也没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站着。 黑长直轻笑一声,没有去理会。 电视上出现的赫然是一个马头,深棕色,硕大,健壮,看上去极难驯服。 如果这是一匹马的话。 与之前的猪头人一样,电视上出现的并不是一匹马,而是一个马头人身的“人”。 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深棕色夹克,马头头套严丝合缝地贴在脖子上,手中拿着一把造型奇怪的枪。 鼻孔一张一翕,鬓毛凌乱,嘴巴开合间隐约能看见里面猩红的舌头。 顿了顿,马头人直视着众人,发出标准的人声。 “你来到了客厅,从客厅可以去往这个家的任何地方,当然,也可以出去。”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耽误了太多时间,发出了太多不必要的动静,终于引起了房屋主人的注意。” “你或许知道了什么,也或许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不重要。你要知道的是,从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你就亲手为你自己写下了结局。” “房屋主人要和你玩个游戏,来吧,迷途的羔羊。” “藏好你自己的身影,不要被猎人找到你的踪迹。” 话落,他抬手瞄准。马头上的眼睛盯着屏幕外,就像能看到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砰——” 他开了一枪。 电视屏幕“唰”地暗了下去,无论兜帽男怎么摆弄都不再有动静。 下一秒,系统的提示应声而起。 【玩家将得到“午马”的追杀,限时30分钟,请玩家积极游戏,努力存活——】 【因为猎人的主场优势,玩家受到恐惧影响,状态已更新:虚弱。】 话音刚落,简迟深立刻就感觉自己的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像是浑身的力气顷刻消失殆尽,甚至还有透支。简迟深微微阖眼,压下眼中的困倦。 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休息,别说反杀了,连走步路都觉得吃力。 简迟深压抑地闭了闭眼,随后掐住自己的掌心,强行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至于当场睡过去。 这就是极地中所说的“状态压制”吗?季述之每次参加低于他等级的副本,都是这个状态吗? 【请玩家至相应的位置前掷骰子。】 电视正对着沙发,在二者的中间,是一张干干净净的茶几。 茶几上本来只有一套茶具和一个果盘,果盘里没有水果,只有花生和瓜子,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而此刻,茶几上又多了一样东西——一个碗口大小的骰子。 【掷骰子规则如下:玩家以进入房间的前后为顺序掷骰子,掷到几点便为第几个选择藏匿位置。点数重复的玩家进行二次抛掷,掷出点数最大的玩家得到第一轮的点数,其他玩家则按点数大小由7往后顺延。所有点数重复的玩家抛掷顺序为第一轮的点数所决定,由大到小进行。】 【若本轮掷骰子没有掷出全部的六个点数,则本轮所掷无效。】 【温馨提示:有些隐蔽之处只能藏匿一个人哦。】 【猎人即将到达,请玩家尽快完成骰子抛掷。】 场间一时沉默下来,气氛变得肃穆而沉重。 之前很多人的轻松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和手段有着绝对的自信,可现在房间主人要跟他们玩追杀,体力和武力上的依仗被剥夺,逃也逃不了,打也打不过……只能躲着。 在生死的威胁下,没人笑得出来。 黄毛哆哆嗦嗦地拽拽简迟深的袖子,小声道:“我腿软。” 简迟深抬眸,冷淡地“嗯”了一声。 韩永凯在旁边脸色难看地要滴水,按顺序掷骰子,他可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一片寂静之下,黑长直的漂亮姑娘利落站起来,径直走到了骰子旁。 她拿起骰子,随意地向上一抛。 “1点。”第一个。 兜帽男紧随其后:“3点。” 老人颤抖着弹了弹骰子:“2点。” 小胖子慢吞吞地一扔:“3点。” 兜帽男微微变了脸色。 都是3点,他要和小胖子重新抛掷一次。 变数太大了。 兜帽男脸色倏地阴沉下来,心神电转之间想了无数出千对策,最后在是否要干掉这个小胖子身上犹豫了一会儿。 幸好,到底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凹凸有致的那个女人开始,剩下的人全是6点,硬是没凑齐全部的点数。 【本轮无效,请开始新一轮掷骰子。】 不少人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依旧是和上一轮一样的顺序。 黑长直4点,兜帽男5点,老人1点,小胖子3点,那个凹凸有致的女人6点。 拿到最后那个2点的是黄毛,中年男人跟他一样是2点,但在第二轮输给了他,最终只能咬着牙排在第七位。 韩永凯第八,高壮大胖子第九,简迟深……第十。 最后一位,最危险的一个人。 简迟深把骰子摆回原来的位置,清隽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唇瓣微抿,看上去极为冷淡。 他站在原地,看着客厅里的人一个一个走向不同或相同的门,去寻找一个个藏身之处。 直至客厅里就剩下他一个。 空空荡荡,安静得吓人。 最后看了一眼客厅,简迟深按照房子的布局,选了一扇门进去。 而在他之前,已经有三个人进入了这个房间。 这是次卧。是……朋友的房间。 —— 如果说主卧就是纯粹卧室的话,那么次卧除了卧室还更多兼有了书房的作用,在房子大小没有那么宽裕的情况下。 这间卧室就是这样的。 最外侧有一个阳台,阳台上被杂物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玻璃的缝隙都没露出来。黑乎乎的,让人下意识地就不愿意过去。 再往里是一张大床,看上去也是双人床的大小,但只有一个人睡过的痕迹,应该就是“我的朋友”。 最内侧是一张很大的书桌,书桌连着书柜,底下还有大大小小的抽屉和储物柜,它算是这个房间里占面积最大的了。 简迟深看着柜子,下意识地冒出一个想法,很适合藏人。 下一秒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觉得适合藏人,猎人肯定也这么觉得,待在那儿只会死得更快罢了。 藏起来的话,首先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最好还是不容易让人想到和注意到,除此之外还要制造些痕迹,让找的人注意到这些痕迹,然后自己告诉自己,对方不在这个地方。 人往往对自己发现的东西毫无怀疑。 自信又自负。 或者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找一个最显眼的地方,让搜查的人直接断定不可能有人在这里。 简迟深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了一些声音。 青年的手指微蜷了一下,呼吸骤停一瞬。 脚步声。 但凡在游戏世界里玩过一场的玩家都知道,走路的时候要尽可能地不出声。 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不是和平安稳的现实世界,也不是无脑恋爱的虚拟世界,而是一个介于现实与魔幻之间的、处处充满了杀机与恶意的世界。 说现实是因为一切看似都和现实没有分别。 认识的人是活生生的人,吃到的食物是口感如常的食物,事情发生的逻辑也是现实生活中的逻辑……玩家的死亡也是真正的死亡。 说魔幻则是因为——这一切的一切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就不会发生。 什么怪物、亡灵、逃杀、阴谋、诅咒……这些隐藏在黑暗与污泥之中的罪恶不应该也不会在出现在普通人的生活中,人们就应该活在阳光下,而不是挣扎在恶意的泥潭。 脚步声很重,但是步伐不疾不徐,让人轻易地就察觉出那种猫捉老鼠之前的逗弄意味。 是猎人来了。 而简迟深还没有藏好。 如果猎人这时候推开次卧门的话,就能看见房间中央长身玉立、没有丝毫躲藏之意的青年,然后轻而易举地把他pass出局。 他会吗? 第 82 章 游园惊魂(20) 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没有在客厅停留,直接就往房间里开始走。 简迟深微微垂眸,极盛容色上是一片冰冷。 他动作轻轻地移到书桌前,把书桌下的柜门打开一条缝,然后又缓缓关上去。 【藏匿之处已被占用。】 竟然还真有人在里面。 稀奇。 没时间多想,顺手把书桌上的纸拂乱几张,简迟深毫不犹豫地往床边走去。 他四下看了看,伸手摆弄了一下床上的东西。 厨房最靠近客厅,其次是卫生间,然后是次卧、主卧。 如果是从房屋正门进入的话,猎人搜查的顺序差不多就是客厅、厨房、卫生间、次卧、主卧。 当然,这是简迟深之前猜的。 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甚至很明显就是冲着次卧或者主卧来的。或许是因为其他地方都过于一目了然,猎人自信猎物没有逃掉的实力,所以他直接就略过了前三个地方,先来搜查两间卧室。 卧室里柜子多,箱子多,可以藏人和遮掩的角落多,甚至次卧还带着一个不小的阳台。 很适合藏匿,很适合……捕猎。 已经过了床底下能藏人的时代了,现在的家具都是床里面能藏人。一般是床上睡人,床里面用来储物,放些衣服、被褥之类的。 简迟深尝试着打开床板,不出所料地又收到了提示。 【藏匿之处已被占用。】 没什么好说的,简迟深神色冷淡地收回手,又去了一趟阳台。 阳台上乱七八糟,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无数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堆叠,枯死腐烂的盆栽扔在一旁,已经干涸的浴缸里有几条鱼的尸体,沾满了黑色的污物。 地上有薄薄的一层灰,可以看出来已经有一段日子无人过来整理了。 那个过来阳台躲藏的人倒也很聪明,为了不在阳台上留下脚印,故意装作花盆被打翻的样子,让无数的泥土被倒在了地上,掩盖了有人来过的痕迹。 简迟深比对着地上的痕迹,试探性地碰了碰一个不起眼的箱子。 【藏匿之处已被占用。】 前期准备工作完成,其他三个玩家的藏身之处都清楚了。 那该他自己了。 简迟深听着停留在次卧房门前的脚步声,心下微微一沉。 —— 马头人在次卧门前站定,顿了顿后,抬手把房门打开。 房间里空空荡荡,漆黑一片,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清。 空气中寂静蔓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令人心慌的窒息紧张感。 “啪”的一声,灯被打开,整个房间顿时亮堂了起来。 马头人沉默地扫视一圈,又转身往主卧的方向走去。 他选择从主卧开始搜查。 主卧的布局相对次卧来说就简单很多,从门口往里看,依次是衣柜、床头柜、双人大床、床头柜。 这其中,占据一整面墙的衣柜明显就是最容易藏人的地方。 白炽灯微微有些晃眼,把整个房间照得纤毫毕现。马头人伸手,缓缓推开衣柜门,与此同时,他左手举起钉枪,对准了衣柜。 或挂着或折叠或乱七八糟堆积在一起的衣物暴露在空气中。 没有人。 马头人四处看了一会儿,左手垂了下去。 “啪”的一声,灯被关上,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有关门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有人轻轻地松了口气。 凹凸有致的美艳女人叫韩雪,表面上性格嚣张又高傲,其实特别自卑,只能靠阴阳怪气跟人沟通,说起话来噎死人不偿命。 这种性格在现实世界中也不过是引人厌烦而已,但游戏世界中被队友厌烦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尤其这还是个真人恐怖求生游戏。也因此,在她进了这个游戏之后,很是吃了一段时间的苦。 没有人愿意带着她,愿意接近她的人也都是别有所图,不是想利用她就是想跟她上/床。 她一个人险死还生地经过了好几次副本,游戏能力是没怎么提高,但对危险的敏锐度有了质的飞跃。 刚刚马头人明明已经检查过了衣柜,也明明已经关灯走人了,但为什么她现在的心跳的还是这么快。 韩雪蜷缩着身体把自己埋在厚厚的衣服里,有些神经质地咬上自己身前的衣服,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明显。 心“怦怦”地跳着,如鼓点般震耳欲聋,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那种令人不安的焦躁感太过强烈,就像潜意识在疯狂地向自己预警,告诉自己危险就在身边,但是她却找不到缘由。 那股不安感已经要让她喘不过气来了,韩雪用力咬了一下嘴里的布料,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听着外面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动静。 没有,什么都没有,周围安静得吓人,像是除了她自己就没有活物。 犹豫半响后,她的双手颤抖,鼓起一口气,轻轻地,轻轻地把眼前的衣物扒开了一条缝隙。 大敞着的衣柜门口,一个黑黝黝的影子拿着什么东西,浑浊的马的瞳孔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 听上去凄厉到不像人类能发出来的尖叫声在短促地喊了一下后就戛然而止,整间屋子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事情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让人不禁怀疑起这都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高壮的胖子在黑暗中瞪着双眼,肥硕的手脚有些扭曲地折叠着,现在已经泛上了令人不适的麻意。 他试着小幅度地动了动,没成功。 动作太大会闹出动静,再三权衡之后,他还是咬牙忍了下来,浑身紧绷地被困在床洞里。 是的,因为体型问题,他几乎别无选择,只能藏到了主卧的床洞里。 跟其他的玩家一样,高壮胖子也是谨慎万分,想到了很多可能性。 大床内部都是空的,可以从床头打开,也可以从床尾打开。 床头东西多,不太容易在弄乱后恢复原状,于是他选择从床尾半掀开床垫床板躺进去,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切从内部恢复原状,还没忘记给自己留道呼吸的缝隙。 猎人有可能甚至一定会打开床板检查,他费劲儿地蠕动着满身肥肉,把衣物被子床单之类的东西都往床的两边摊开,而他自己则收腹提气,葬身在最中间的好几床被子里。 有被发现的可能,但这已经是短时间内他能想到的最完善的藏匿。 黑暗中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高壮胖子已经没有了正确的时间概念,只觉得自己唇干舌燥,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发麻的身体渐渐没有了知觉,他只能尽量小幅度地四处活动活动,然后祈祷游戏快点结束。 这种操/蛋的经历他真是受够了! 去/他/妈/的游戏! 胖子在心底骂骂咧咧。 突然,他听到一声崩裂的巨响,自己身下的床底也跟着震了一下。元宝小说 这次不同于他以为是幻觉的凄厉叫声,巨响声音很大,像是就发生在他头顶上,而且还是一直持续不断地在响。 胖子强忍着耳膜的鼓胀,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砰——砰——砰——” “砰——砰——砰——” “砰……” 韵律感太强,让胖子一下就想到了什么。 钉棺材。 脑海中空白一瞬,然后胖子立刻冒出了一种极其可怕的想法。 这么大的声音,还是在他旁边……有人在钉床。 猎人要把他钉死在床里。 要让他成为尸体,而棺材就是这张床的床洞。 胖子一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眼中的惊慌挡也挡不住。 他下意识地就想去推床板,但手伸出去却又倏地停住。 不,不对。 他自认为没露出破绽,猎人连搜查都没搜查,怎么可能凭空猜到他躲在这里。 如果他这个时候推开床板的话,那无异于自爆,自寻死路。 猎人在试探他,他不能上当。 想通后,高壮胖子庆幸地收回手,然后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 猎人,不过如此。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原本震耳欲聋的响声已经停了,狭小阴暗的空间里再次充满了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胖子闻到空气中的灰尘气味,衣服放久了的螨虫气味,以及木材腐朽的味道。 他盯着床板的位置良久,即使他什么也看不清,看到眼睛酸涩。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费力地推了一下。 床板纹丝不动。 脑海中可怕的想法越来越多,最有可能性的那个几乎让胖子不能呼吸。 也不管什么动静了,胖子疯了一样地挪到床尾的位置,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推床板。 床板纹丝不动。 他大吼着砸向床板,一下一下,砸到拳头出血。 他始终没能撼动那扇不重的床板。 他感到不能呼吸,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 终于,原本冒出嘶吼和沉闷声响的床彻底安静了。 而床的四周,密密麻麻的钉子围成一个圈,像是钉棺材一样,钉进了床里。 “啪”。 主卧的灯被关上了。 —— 马头人从主卧出来就进了次卧。 他先是和刚刚一样,钉死了次卧的床,然后又开始挨个检查能藏人的地方。 书桌下面有三个大柜子,马头人从右往左,挨个打开。 第一个柜子里面全是些书纸笔一类的杂物,最里面还有个碎了的青花瓷瓶。 第二个柜子里面全是盒子,各种各样的盒子。其中有礼物盒,有收纳盒,有鞋盒,还有不知名的塑料盒子……马头人随手把钉枪放在书桌上,抽出那个比较大的盒子看了看。 里面是一盒奖状证书。 看上去没有能藏人的,马头人兴致缺缺地略过了它,打开了最后一个柜子。 ——里面空空如也。 第 83 章 游园惊魂(21) 最容易藏人的地方竟然没人,这显然有点出乎马头人的意料,他的动作停滞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马头上并不能看出什么太细致的表情,他缓缓起身,右手很自然地去摸自己的钉枪——摸了个空。 心底咯噔一下,马头人迅速地转身,然后被熟悉的钉枪抵住头部。 黑洞洞的枪口泛着冷冰冰的气息,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外露的杀意丝丝缕缕地通过空气攫住了马头人的呼吸,他盯着面前这人,缓缓举起了双手。 老人拄着拐杖,苍老的面庞上不辨喜怒,握住钉枪的手皱纹遍布,青筋暴起,可怖的老人斑连成一片。 他看着马头人,眉目间有着慈祥之色:“没有人能阻止我的长生。” 话音未落,马头人头一偏,身微侧,后肘重重地击在老人手腕上。 钉枪脱手而出,老人不悦地收回手,冷哼一声。 重物“砰”的一声落地,马头人没能捡得起来他的钉枪,所有的动作仿佛静止在那一瞬间。 修长白皙的指节夹住锋利刀片,看上去没用任何力道,轻轻划过颈动脉的肌肤。 简迟深从床上裹成一团的被子里出来,几乎只是一步就来到了马头人的侧后方,甚至没发出一点儿响动。 他微微偏头,眼神无波无澜,唇瓣因为长时间未进水有些苍白,但鼻尖和颊边却透着点薄薄的红。 细碎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额角和耳边,他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精致的一张脸冷淡而疏远。 另一侧,黑长直的漂亮姑娘从天花板上下来,葱白的手指撑在书桌上,暗红的裙袂扬起漂亮的弧度。 她的笑容有些疯狂,有些散漫,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底气,属于绝对实力的底气。 几张扑克牌从她的手中轻飘飘地散出去,“噗嗤”的声音接连响起,猩红的血肉翻涌不息。 马头人还维持着伸手的动作。 他的侧后方分别是简迟深的刀片和黑长直姑娘的扑克牌,他的面前是老人不带任何感情的一记拐杖,尖锐的棍状物直直地捅进额头正中央的眉心,黑洞中的血汩汩而出。 而在门口,还有个傻憨憨的小胖子准备补刀。 “嘿嘿,没帮上忙。”小胖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随着老人拐杖的抽出,马头人轰然倒下,在场的气氛立马为之一松。 老人拿出手绢擦了擦拐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又恢复了那种暮气沉沉的样子,然后看也不看剩下的人,就要往外走。 “喂,老人家,”黑长直姑娘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地上的钉枪,“要吗?”元宝小说 老人头都没回,弓着腰摆了摆手:“年轻人自己分吧。” 似乎是对老人的回答早有预料,黑长直盯着老人的背影,嘴角微扬:“有意思。” 简迟深对钉枪没什么兴趣,他会用,但用不习惯。 坦白来说,只要他还记得人体结构,对他而言对适合的武器就是手术刀。 一枚薄而锋利的刀片,能救人,更能杀人。 黑长直似乎也看出来了:“你也不要?那我拿走了……谢谢啊,我欠你个人情。” “……不是我自己要用,我有武器,这是要送人防身的。”想了想,黑长直又补充道,“我叫毕岳襄,加个好友吗?” “好友?”简迟深掀起眼皮,语气冷淡中带着疑惑。 毕岳襄“啧”了一声:“五场游戏之后就不算新人了,游戏会开放大部分功能,比如好友、组队、状态之类的……你别告诉我你还没有玩够五场游戏。” “……” 看着简迟深默认的样子,毕岳襄挑眉,涂着红豆蔻的手不自觉摩挲着钉枪:“五场游戏还没到就来玩这个副本,现在的新人可真够大胆。” “这个副本有什么问题吗?”简迟深俯身去摸索马头人身上的口袋,他要找到“午马”的硬币。 问题可大了去了。 毕岳襄把钉枪收起来,黑色衬衫和暗红百褶裙烫熨地穿在身上,勾勒出她的线条,看上去像是要逛街玩乐的,而不是眼都不眨地就杀人。 这个副本是每月一次的随机副本,难度随机,内容随机,存活率也随机。 但是进入的玩家不随机,游戏的奖励不随机,玩家的幸运值也不随机。 对,这个副本还看脸的。 一年内总要出现几个幸运儿,在随机副本里从底层玩家飞升到高级玩家,只因为幸运值up。 也总有无数非酋,在别人飞升的同时自己坠机,从实力高超变得平平无奇甚至殒命。 而之所以说幸运值不随机,是因为有人发现,npc对玩家的好感度和玩家的幸运值好像是成正比的。 npc越讨厌一个玩家,他的下场就越凄惨;npc越喜欢一个玩家,他的通关过程就会越顺利。 游戏的世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连npc都要费心去讨好。 烦。 在这个副本里,玩家能得到的奖励只有两种。 一种是自己的专属定制武器,等级最低是s级,有几率获得可成长武器;一种是副本boss的偏爱,拿到副本boss的信物,接受它对你所有的馈赠。这种馈赠包括但不限于,你从此在副本世界里,基本不会死。 极地里早就有这种说法,游戏世界息息相关,虽然设定不同,但npc之间都互相有点交情。如果你和某个boss级别npc交好,好到获得了它的信物,那么之后的副本里,每个npc都会下意识地留你一命。哪怕你重伤,哪怕你游戏失败,但绝对不会杀了你。 一般这种情况到最后都是死在了队友手里。 因为这个信物,是可以抢夺的。 只要不被boss本人发现,信物就可以在任何人手中流通,任何人都能拥有类似开挂的不死特权。 谁会不心动呢。 但不管是定制武器还是副本boss的馈赠,其实都很难得。有时候一个副本里能有几个人得到奖励,更多的时候大家都得不到奖励,只能白忙活一场游戏,再悻悻然地打道回府。 尽管如此,仍还是有人前赴后继,每次主动进入副本的玩家都不在少数。 毕岳襄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听完毕岳襄潦草的科普,简迟深不置可否,随手把“午马”硬币收了起来。 毕岳襄瞧见了,倒也没问,看上去没什么兴趣。 各有因缘,各凭本事。 起身前,简迟深摘下马头人的头套看了一眼,眼底划过一丝怔愣。 这个人他好像在哪见过。 正当他要细想,毕岳襄不经意的自言自语又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们怎么都不出声,显得我们俩声音特别大……” 简迟深脑海中的预警线瞬间被拉响,潜意识在疯狂地告诉他不对劲。 刚刚老人出去,小胖子跟着老人一起出去了,他们好像在走廊的时候还在说话,怎么突然就没有声音了! 次卧距离客厅并不是很远,或者说这整间房屋根本就不大,正常说话动作是不可能听不见声音的。 而且马头人追杀他们是直接来了主卧和次卧,简迟深是最后一个挑选藏匿地点的人,他对所有玩家的大致位置了若指掌。 主卧两个人,次卧加上他四个人,还有小胖子,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七个人。 剩下的人呢,怎么都没有动静? 而且更重要的是,系统呢? 为什么他们明明已经杀了马头人,系统提示通关的声音都不出现? ……这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还没有结束这场游戏。 这间房子里,还有其他的猎人。 简迟深抬眼看向房门,手指微微蜷缩。 门不透明,是半开着的,从外面可以清晰地看见门里的情况。 房门内是白炽灯刺目的光,房门外是浓稠隐秘的黑暗,一内一外,一黑一白,却都是同样的危险。 不管外面的那个是什么东西,他和毕岳襄现在都约等于活靶子,没有丝毫隐匿的余地。 毕岳襄说得对,他们刚刚的声音,在这个空旷而无声的房子里,实在是太大了。 “……”毕岳襄有话要说,刚张了张口,就被简迟深的手势给堵了回去。 简迟深让她别说话。 毕岳襄也不恼,而是笑眯眯地拿出几张扑克牌,做了个口型。 “我——很——厉——害——的——哦——” 说完,她也不管简迟深的反应,自己一个人脚步轻盈地去了门口,想去看看外面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她浅笑着,眉宇间看上去很是胜券在握,手中的扑克牌上下翻飞,转出绚丽的牌面。 然后她的笑容微微冷了下来。 ——有张死人的脸悬空在黑暗里,猩红的嘴角被咧到耳根,眼眶处只剩空空荡荡的血洞。 半开的门前,被人放了一具尸体。 在没有惊动房间里两个人的前提下。 毕岳襄跟门缝里的尸体面孔对峙片刻,然后退回到了简迟深旁边,顺手拿出钉枪丢给他。 “麻烦了。”漂亮姑娘弯弯眼睛,齐刘海儿和黑长直显得人愈发乖巧俊秀,“我们俩可能要交待在这儿了。” 能瞒过她放尸体的东西,就她和旁边这个小哥一起还真未必打得过。 简迟深闻言低低“嗯”了一声,眉眼疏淡,没什么反应。 他也放轻步子,去看了一眼门口。 这具尸体,是藏在卫生间里的那个,那个看上去很老练的兜帽男。 而卫生间的位置,就在次卧斜对面,仅仅几步之遥。 简迟深朝身后的毕岳襄招了招手。 “我们出去。” 第 84 章 游园惊魂(22) 简迟深向来不喜欢坐以待毙。 于他而言,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 毕岳襄也差不多。 两个人达成共识,简迟深在前面,毕岳襄在后面,一起向外面走去。 次卧的门被完全打开的时候,兜帽男狰狞可怖的尸体没了支撑,径直朝门里倒进来。 简迟深面不改色地扶住尸体,然后将它轻轻放倒。 外面没开灯,唯一能照明的光线是次卧散落出的些许光斑,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浅淡银光。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简迟深能看到那些扭曲模糊的影子在张牙舞爪,也能听到某处传来的窸窣声响在低声交谈。 他知道这些都是大脑自动做出的联想,但他偶尔又会觉得,他的所思所想都是真实存在的。 在这个荒诞诡谲的游戏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哪怕存在并不合理。 卫生间就在次卧斜对面,门是关着的,打开不可避免的会发出响动。元宝小说 毕岳襄像是对刚刚的尸体还有疑虑,于是拍拍简迟深的肩膀,示意他注意四周,她去卫生间看看。 简迟深微微低头,眼睫垂下,清隽的眉眼极冷淡,隐约透着些倦怠。 他阻止了毕岳襄,口吻清而淡:“稍等。” 毕岳襄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哑然地看着青年从卫生间开始,一下一下地按亮了房屋内所有的灯。 卫生间的灯的开关就在手边,客厅的灯和厨房的灯的开关都在离他们不远的门边,用不着走几步路。 乍然四散开的光铺满了整间屋子,所有之前被忽视的细节更加纤毫毕现,氛围一下子从恐怖片变成了八点档家庭日常。 简迟深最后按亮的是主卧的灯,至此,这个家灯火通明,再也没有被黑暗淹没的地方。 毕岳襄没想到这个操作,或者说是她不自觉地忽略了主动开灯这个选项。 猎人搜寻猎物需要开灯,这毋庸置疑。 但他们明明是猎物,他们应该在黑暗中隐藏自己以求不要被猎人找到,而不是主动开灯暴露自己的位置。 简迟深打破了这个惯性思维。 确实是猎人应该主动开灯,可谁又说他们一定就是猎物? 总归都是要暴露的,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让对方成为被迫藏匿在暗处的人。 更何况他们可以抵抗甚至反击猎人的追击,所以他们并没有害怕和逃避的理由。 从现在开始,双方身份调转,他们才是“猎人”。 ——对方才是被“追杀”的对象。 毕岳襄微一挑眉,漂亮的脸上似笑非笑:“聪明哦。” 简迟深冷淡地看她,并不答话,乌墨般的眸子里透着一股不自觉的疏离。 毕岳襄也不在意简迟深的态度,见状只是觉得面前的清隽青年有些沉默无趣。 副本千千万万,玩家形形色色,对她而言,大部分的队友都是临时的炮灰,小部分的队友是偶尔会接触的排行榜高玩,再极少极少的一小撮才算是时不时联系的朋友。 日月既往,生死匆匆,光阴随年轮流转,众生不过是过客而已。 简迟深就更不在意其他人的态度了。 他本就是个自我的性子,什么事都不太放在心上,只愿意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 没有亲人,有一些姑且可以称得上朋友的朋友,有几个算是知己的挚友和师长。 再加上小时候的徐妍秋和突然闯进他生命的季述之……他和这世界的牵连不过是一张稀疏的大网,网上的节点屈指可数。 开了灯之后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毕岳襄吹出一口气,齐刘海儿微微晃动,遮掩住她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 她瞥了一眼简迟深,握住卫生间的门把手扭动几下,推门而入。 卫生间里一片狼藉。 地上流淌着浓黄有些浑浊的污水,盥洗池的出水口处塞满了女人漆黑黏腻的长发,浴缸里是红红的液体,但又不像是血……有点像加水稀释的红油漆。 看上去很可怕,但其实没什么东西。 整个卫生间里唯一的有效线索就是正对着门口的那面镜子。 卫生间很脏,但镜子几乎可以说是纤尘不染,连毕岳襄的眼睫毛都能照得清清楚楚。 而它上面又格格不入地被按上一大一小两个血手印,还有一句歪歪扭扭的警告。 “不要相信ta!” 毕岳襄站在卫生间总觉得有点难受,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忙不迭地从卫生间退了出来。 她嫌恶地皱皱秀气的鼻子,“啪”地一声把卫生间的门关上:“ta是谁?” “……朋友。”简迟深想了想,静静地道。 毕岳襄一下子沉默起来。 “我”来朋友家做客,朋友去了哪里?朋友在这次做客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朋友又对发生在自己家的事情了解多少? “我”真的是凑巧来到朋友家的吗? 所有拼凑出来的联想画面细思极恐,恰在此时,两人耳边传来沉重的一声闷响。 “……” 两个人对视一眼,径直向厨房走去。 厨房的门是推拉门,半透明,没有关。 里面弥漫着一股恶臭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还掺杂着腥味和刺鼻的油烟味。 而在冰箱前面,有个人影蹲在地上,把头埋进双臂里,整个身子正在发抖,看上去害怕极了。 这个衣服……是韩永凯。 那个有点阴郁的清秀男人。 他不应该在厨房。 简迟深回想着众人选择的藏匿地点,冷淡地垂眸,视线扫过这个男人。 韩永凯似有所觉,抖动得更厉害了。 “你……”时间宝贵,毕岳襄有点沉不住气,径直走向了韩永凯。 韩永凯听到声音后无助地抬起头,表情惊惧欲裂:“冰、冰箱……冰箱里有……” 冰箱里有东西。 简迟深闻言把视线从韩永凯身上收回来,缓步朝着脏兮兮的冰箱走过去,伸手打开冷冻柜。 一张不威自怒的人脸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那个选择躲在厨房的男人的人头。 人头上挂满了白霜,脖颈处的碎肉还在渗血,肌肤呈现出冷冻后的青白色。 往旁边看去,大腿、双臂、腹腔……还有一滩碎肉。 这是被分尸了。 人脸上的表情很自然,依旧是有些威严的,跟生前的模样并无二致。但如果再仔细观察一下的话,就会发现死者的脸上没有恐惧,而是带着愕然。 就像是死前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死,或者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能出现这种情况,到底是死亡本身带给他的,还是凶手带给他的? 简迟深倏地回头。 第 85 章 游园惊魂(23) 毕岳襄对韩永凯不能说是毫无防备,但确实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实在是韩永凯这种人她见多了。 有点小能耐,长得还算正常人,从小到大被亲近的人虚假恭维,不知不觉地就滋生出了一种自己很牛逼的错觉。 这种人在现实生活中倒不会轻易犯什么大错,不是因为谨言慎行,而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面子特别值钱,自尊心更是独一无二比天大。 他们怕丢人,努力维持着自己给自己设立的人设,所以最多只是被私下吐槽几句普通却自信而已。 但进了游戏就不一样了。 在游戏中,实力就是硬招牌。如果你有实力,哪怕你再虚伪,总有人愿意捧着你;但如果你没有实力,哪怕你再低声下气,还是没几个人愿意搭理你。 韩永凯是后者。 他的落差、不忿、无能为力却又心比天高……统统都写在了脸上,可笑他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毕岳襄不当一回事儿地靠近了韩永凯,甚至还在心里嫌弃他太胆小。 真没用,她冷嗤一声。 面前的男人低着头,满是血污的手掌心向上,微微颤抖,一副孱弱无害的样子。 然后下一秒,女孩身体绷直,唇角还是上翘的,眼底却没了分毫笑意。 她葱白的手指还夹着几张扑克牌,背包里还有无数杀人于无形的道具,却再也没有机会用上。 面前的清秀男人抬起头,红得有些不正常的唇瓣扯开,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神色全数褪去,表情阴冷地看着毕岳襄身上爬满的毒蛇。 他看着黑长直漂亮姑娘的脸,直到对方头顶上出现一行红字。 【玩家“毕岳襄”,游戏失败。】 几张扑克牌打着旋儿从空中落下,韩永凯没有管,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简迟深的背影。 没有让他失望,青年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察觉的不对劲,反应很快地转过了身。 “……”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沉默。 韩永凯的笑容抑制不住地越咧越大,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厨房外面,又满是戏谑地移到简迟深身上。 简迟深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冷淡模样,脊背挺直,微抬下颚,漂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终于,韩永凯先沉不住气,佯装无辜地摊开手。 “我没有恶意。” “你少动心思,我们就可以一起完成这个游戏。” 少动心思。 韩永凯把简迟深对他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小人得志的猖狂,可能还自觉地很酷。 简迟深不置可否。 这个时候,厨房外传来了很细小的动静——有人在朝这边过来。 声音渐渐放大,在灯光下,来人的一头黄毛显得格外惹眼。 他拿着不知从哪儿顺的扫帚,先是小心翼翼地往厨房瞄了一眼,见到全是认识的人之后明显松了口气。 然后他傻傻地探头,扒着厨房的门,小声地问:“嘿,兄弟们!这灯咋全都亮了啊,你们俩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我们……” 韩永凯嘴角的笑容压下来,眼中不自觉地溢满了对面前这个黄毛蠢货的腻味:“闭上你的嘴,吵死了。” 简迟深无波无澜地看过去,言简意赅:“进来。” 黄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到底还是忍下了自己的暴脾气,嘴里嘟嘟囔囔:“搞什么……” 厨房里并不干净,地上间或会冒出一滩暗红或浊黄的水渍。 黄毛走路不看地,短短的几步路也走的不安生,脚下倏地一滑,打了个趔趄。 “我靠靠靠!!”黄毛倒下去的瞬间,下意识地想抓住一个着力点,目光所及之处看着韩永凯就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 韩永凯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侧过身去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扭曲嫌恶之色。元宝小说 身边还有敌人的时候,最忌讳走神。 简迟深不动声色地捏住裁纸刀,左手指尖掐紧自己的掌心,让自己保持一个比较不虚弱的状态。 他看着正在纠缠的那两个人,眸中满是冷漠的意味。 一分钟后,黄毛拿着扫帚戳了几下地上的尸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配合默契吧!我告诉你,我早就看这龟孙子不顺眼了……” 简迟深把裁纸刀从毒蛇的躯体上拔下来,随意地往手下的布料上擦了擦,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 刚刚在黄毛扒着门看的时候,简迟深的手背在身后,从黄毛指到地面的水渍,又从地面上的水渍指到韩永凯身上。 因为站位原因,黄毛是可以总览厨房全貌的,也能把简迟深的小动作看得明明白白,但韩永凯不行。 韩永凯看不见简迟深的小动作,也貌似没把简迟深放在眼里。 这种状态就像是乍然得到了超出自身能力数倍的力量,然后把自己摆得很高,见众生如蝼蚁。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韩永凯好像得到了什么很厉害的手段,但简迟深还在副本压制下的虚弱状态,两个人正面打的话一定是简迟深吃亏。 然而这并不是结果。 总的而言,好像很多人都不知道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人,哪怕你拥有轻易将之扳倒按死的能力。 人类这种生物,太奇妙了。 有两枚熟悉的硬币“叮”的一声滚落在地,简迟深捡起来,和黄毛走出了厨房。 【恭喜玩家获得“寅虎”“巳蛇”。】 【猎人已全部死亡。】 【请找到出口并逃离。】 虚弱状态一下子解除,再次在客厅中站定,两个人一起望着玄关处的那扇门,一个冷冷淡淡,一个跃跃欲试。 黄毛好像是还不放心,又四处找了一圈,最后咬着一根牙签从次卧出来,语气含混:“没人了,其他人不知道都去哪儿了,咱们出去吧?” 简迟深看了他一眼,而后垂眸:“好,带路吧。” 黄毛大喇喇地白了他一眼:“带啥子路嘛,门不就在这儿摆着。” 简迟深像是还没回过神来,听到黄毛的话之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对,那走吧。” 他身形微动,刚往前迈了一步就又收回了动作,然后有些不解地看向黄毛:“你太慢了。” “快一点。” 黄毛撇撇嘴,“哦”了一声,叼着牙签跟了过去。 原本他是在慢悠悠地踱步,见简迟深面色冷淡地在等着他后,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简迟深面前。 两个人一起向门走去。 “不开门吗,”简迟深唇色苍白,修长的手腕微勾,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在肌肤下纵横,“你不急着去找你的母亲吗?” 黄毛跟简迟深站在门前,一前一后微微错开,只隔着半个肩头。 简迟深在最后刻意落后了半步。 黄毛背着光,脸上的表情在阴影中显得十分僵硬。 他扭头看向简迟深:“为什么要我开门?” “……” 简迟深也看着黄毛,轻声道:“对啊,为什么要我打开门呢?” “我——的——朋——友。” 话音落,黄毛尚且没做出什么反应,简迟深先把手中的□□抵在了他的太阳穴处。 黄毛见状仿佛是高兴极了,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古怪笑声,嘴角咧开令人悚然的笑容。 “你好,朋友。” 黄毛尖利地大笑起来。 【恭喜玩家找到“朋友”。】 “你真聪明,”黄毛笑了好一阵才堪堪停下,然后用贪婪的眼神扫过简迟深的脸,“聪明得……令人作呕。” 简迟深冷淡地颔首,然后拿出那颗沾血的纽扣在黄毛的袖子处比划了一下,礼貌地物归原主:“过奖。” “就凭一枚纽扣?”黄毛眯起了眼。 “掷完骰子后,你也选择进了次卧,加上你和我,进入次卧的有四个人。”简迟深长睫微掀,语气毫无波动,“三个人都选择好了自己的藏匿地点,那个老人在阳台,毕岳襄在柜子里,那藏在床里的只能是你。” “你没有选择从床洞里出来,而马头人钉死了床板……你觉得你是怎么出来的?” 黄毛舔了舔嘴唇:“怎么出来的?” 简迟深微微偏头,几缕黑色的碎发在耳边,有些痒。 他看上去就不是个温和的人,口中的话却比他的人更冰冷:“与我何干。” 与他何干,总归确定黄毛不是个正常玩家。 “那我为什么要帮你除掉那个人?”黄毛的目光瞥向厨房。 “你自己说了,你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况且,他能有‘巳蛇’的能力,也是因为你吧。” 没猜错的话,韩永凯只是黄毛恶趣味之下布置的一个“小玩具”,玩家能干掉韩永凯的话,就再由他带着玩家走向“门”;如果玩家连韩永凯都玩不过的话,那也没什么被他“指引”的必要了。 黄毛又开始笑了,笑得浑身颤抖,五官都变得狰狞。 “咯咯咯咯咯咯咯真有意思……” “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自己找到‘门’吧?” 简迟深闻言眼皮一跳,手指一勾,下意识地射出了□□。 鲜血四溅,黄毛直接被钉到了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额头上的血洞汩汩地冒血,把他的整张脸和半边身子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满目的暗红中,一只漆黑的眼睛以诡异的角度朝简迟深斜过来,死死地盯住了他。 又是清脆的“叮”一声响,硬币从黄毛的手中跌落在地。 简迟深俯身捡起来,听到了系统的通报。 【恭喜玩家获得“酉鸡”。】 【请玩家尽快找到出口并逃离。】 阴冷的视线如影随形,简迟深拿着硬币,抬眸朝黄毛看去。 那只漆黑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转动,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恶意与嘲弄。 大雨中百鬼夜行,有人混在其中,比鬼还高兴。 简迟深突然就想起来马头人的脸为什么眼熟了。 他也是玩家。 游戏在光明正大地引导玩家自相残杀。 人戴着鬼的面具对人挥舞起屠刀,而鬼在高处看着,讥笑这愚蠢的芸芸众生。 第 86 章 游园惊魂(24) 没有再管黄毛,简迟深抬眸看了一眼代表“出口”的大门,连去试探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他不觉得黄毛愿意轻易地放他出去,那自然而然,这扇门对应的肯定不是所谓的生门。 那门究竟在哪儿呢? 它真的存在吗? 空气变得异常安静,整间屋子里只有指针转动的“滴滴答答”声,时间指向一个整数。 “啪——” 客厅中的电视再一次打开。 简迟深转头看过去,太阳穴微微一跳。 电视里面的人,是他自己。 屏幕上好像正在播放什么监控画面,画质不算低,但偶尔会白屏。 简迟深看到自己站在一个黑暗的环境里,正在面无表情地盯着一个方向。 整个画面以简迟深为主角,有一束类似舞台灯光的光源斜斜地打下来,拖曳出青年修长扭曲的影子。 灰尘在光线中升腾,打着旋儿上去聚拢,又在微小气流的冲击下散开。 因为对比度很强,也因为监控画面是近远景的切换,青年肌肤上的细小绒毛在光线下清晰可见,阴影深深浅浅,黑与白纠缠交织,整个画面中只有唇瓣透着一股艷丽的红。 简迟深冷冷地看着画面中的自己,眸里透着理智的审视。 系统始终没有出现提示音,简迟深试探性地朝周围迈出几步,发现这束光源可以随着自己的走动而移动。 简而言之,他现在确实是c位的待遇,在画面上永远是中心且自带打光特效。 他的心里模模糊糊地冒出一个想法。 画面上的环境很明显不是他所在的房子,又或者说他就处在画面的环境里,房间才是虚假的。 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两者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那如果在房间里找不到出口的话,在画面中能不能找到呢? 简迟深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后退去。 他要先看看黄毛让他推开的“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离“门”越来越近,画面上除了一片黑暗,其他的东西也开始显露出冰山一角。 玄关处鞋柜的位置有一具还没腐烂的尸体,尸体蜷缩成长方体,一双滋生腐虫的眼睛在画面里看向简迟深的方向。 衣帽架的位置被一具骷髅标本占领,有油光水滑的肥老鼠从骷髅眼窝里钻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吃什么养出来的。 马上光束就要照到门了,简迟深的动作却戛然而止,最后一步迟迟迈不出去。 ……有只干瘦的手从他的身后伸了过来。 这只手上布满了皲裂,不像是人手,倒像是濒临破碎的陶土作品。它的姿势很熟悉,是简迟深遇见了很多次的“交换”姿势。 要想得到什么,必须先付出什么。 他想要什么? 那只手在缓慢地向前蠕动,简迟深顿了几秒,突然回头。 ……他身后什么也没有。 没有手。 黄毛也不见了。 只有那扇门还充满诱惑力地摆在那儿,邀请玩家去推开它。 简迟深又看向屏幕,一切就如他刚刚看到过的,那只手离他越来越近,画面变得诡异起来。 三张大额冥币依次被放到它的手里,然后被轻飘飘地扔在地上。 简迟深俯身捡起来,仔细想了想自己还从副本里拿到了什么。 好像就只剩那枚血玉了。 想到这儿,简迟深从口袋里拿出那块血玉吊坠,往枯手上方递了递。 那只手做出一个迫不及待的抢夺动作。 ……它抓了个空。 简迟深拿着血玉,借着那只手片刻的停顿,又往后退了一步,终于在屏幕里看清了那扇门的真面目。 根本就没有什么门。 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在光束之下,真实与虚无的分界线格外明显,明明这一处还是实的,再往前一步就成了万丈深渊。 从这个角度看,这座房子就像是空中楼阁,只要出了特定的范围就会“啪”的一下坠落下去,粉身碎骨,归于湮灭。 简迟深只看了一眼就回到了安全位置,那片令人心悸的虚无又从光束下隐匿,遁入黑暗。 身后的那只枯手紧追不舍,每个动作都在抒发对血玉吊坠的渴望。 简迟深想了想,暂时不打算给。 他换了个方向走动。 刚刚是往外,现在就是朝里。 简迟深缓步走着,冷淡的目光从屏幕到屋内,又从屋内回到屏幕,来回比对。 然后他在客厅右侧的落地窗前停下。 无数利刃在那个位置亮出刀尖,刀锋如雪,照出罪恶与欲望的冷光。 简迟深在屏幕上看着那个位置,隐约看到了一家三口的影子。 一开始是两个影子在指着鼻子互相叫骂,吵着吵着就开始撕扯扭打,旁边一个小小的影子上去试图拉开他们。 然后那两个影子一起掉转了矛头开始骂小影子,一个稍矮一些的大影子扬手就给了小影子一巴掌。 后来两个影子打架打得更厉害,经常是稍高的影子按着稍矮的影子打,有的时候手里还有菜刀和水果刀比划,也不知道是吓唬人还是存着一些隐秘的心思。 这个时候小影子总是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再也没上去过。 终于有一天…… 稍矮的影子不见了,稍高的影子走向了小影子,双手背在身后,拿着一把菜刀。 小影子站在原地等着稍高的影子过来,看上去乖乖巧巧,人畜无害。 没有人会看见,小影子宽大的衣服袖子里,到底藏着些什么东西。 大影子都消失了,小影子欢快地拍了拍手,看向了简迟深。 它歪歪头,朝简迟深做出“过来”的手势。 见简迟深迟迟没有动作,它可惜地摇了摇头,而后朝白光处纵身一跃。 阴影在刺目的光中消失。 刀锋依然冰冷。 【请玩家尽快逃离。】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好像与之前并无二致,却又巧妙地多了一些不同。 简迟深微微扬眉,看向了落地窗。 这就是出口? 真是不走寻常路。 简迟深走上前去打开一扇窗,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而在他靠近落地窗的同时,他的肌肤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割裂,冒出无数细小的伤口。 殷红的血珠自苍白的肌肤上滚落,在腕骨处拖出几道血痕,最后凝在指尖,坠入地面。元宝小说 疼痛感和眩晕感同时袭来,简迟深有些站不稳,下意识地想离开落地窗所代表的范围。 人遇到危险或者困难总是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既然站在落地窗前会被刀刃划伤,那离开不就可以了吗? 就在简迟深要把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他想到了那只枯手,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枯手渴求的血玉吊坠。 他顿了一下。 假如那只枯手是游戏的提示,那么如果后退有用的话,那只枯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跳吗? 简迟深拿出了那枚血玉吊坠,把它握在手里,看着自己的鲜血渗进去。 ……跳吗? 还没等简迟深决定好跳不跳,就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背后传来——有人推了他一把,替他决定了跳不跳这个问题。 猎猎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青年修长的身形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跌落下去。 简迟深紧紧的抿着唇,在最后一刻捏紧了手中的血玉吊坠,还试图看一眼推他的人是谁。 没看清脸,只有一只葱白如玉的手慢条斯理地从空中收了回去,落地窗被重新合上。 “……” 失重的感觉只是一瞬间,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简迟深就重新站到了地面上。 因为乍一落地根本站不稳,青年眼前天旋地转,不得不半跪到地上,低低地轻喘,等待无力感过去。 【恭喜玩家成功找到“门(秘银)”。】 【当前主线进度:10/10】 【恭喜玩家完成副本。】 【当前排名:109/500】 副本……完成了? 简迟深一怔。 半响,漂亮又狼狈的青年左手撑地,试图起身。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简迟深:? 游乐场的最高点,在极夜的背景下,男人一双锃亮的皮鞋,一身得体的燕尾服,手中拿着一根名贵的拐杖。 他看上去彬彬有礼,眼瞳深不见底,黑中夹带着一丝湛蓝,鼻梁高挺,让人下意识地感觉到一股锋锐和凶恶。 他的脸上画满了滑稽的妆容,鲜红的嘴角从下颚咧到耳根,有着吸血鬼一般惨白的皮肤,和一头卷曲却不凌乱的半长金发。 他是……小丑先生。 见简迟深似在出神,小丑先生很是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佯装没有感受到对方瞬间就僵硬的反应,语气热情。 “亲爱的,你虽然不是第一个来到我面前的人,但你是第一个通过秘银之门来到我面前的人。” “你对人性的把控和危险的敏锐超乎我的预料,你应该受到嘉奖。” “起来,起来。不要紧张。” 小丑先生没有坚持要拉简迟深起身。他噙着笑收回手,任由这个漂亮的东方青年自己起来,并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 “或许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小丑先生笑着问。 简迟深想了想:“有。” “愿闻其详。” 简迟深思考了一下:“有两个编号不记得了,您这里能提供查询服务然后抽奖吗?” 这个回答显然不在预料之内,小丑先生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语气仍然热情:“当然可以。” “让我看看……两次a级抽奖,我知道了。” 小丑先生喟叹一声,华贵的拐杖轻轻一点,接着简迟深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盘。一个眼熟的人双目紧闭,被捆缚在转盘上生死不明。 看到简迟深冷淡的模样,小丑先生的笑容更加诚挚。 “亲爱的,为了广大游客的安全与利益,在我们进行下一步之前,我想……可以把你的门票给我看看吗?” 第 87 章 游园惊魂(25) 门票。 他的门票还在兔子先生手里。 对面的小丑笑得愈发夸张,简迟深神色冷淡地回视着他,眼神中看不出一丝的心虚和破绽。 没有门票会遭遇危险,而最大的危险就来自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和管理者。 这件事简迟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他迅速地顺了一遍关于门票的信息。 在进入游乐场的时候,有个面具男人很是意味深长地告诉简迟深,保管好自己的门票。 但进行游玩必须用门票兑换游戏币,否则主线任务就无法完成,所以简迟深和徐妍秋把自己的门票去兑换了游戏币。 本来他们都认为门票是每个游客都会拥有的,尤其是玩家们——毕竟那个面具男人看上去可不好糊弄,可以说没有门票几乎是无法通过检票口的。 然而在进行游戏的过程中,简迟深在摩天轮那儿听一个红裙子女人说过,他们的门票是抢来的。 抢来的,也就是说他们原本是没有门票的。元宝小说 而他们是玩家,如果他们自己作为玩家没有门票的话,就会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玩家都没有门票,那么他们的门票只能是从游客手中抢来的。 系统给出的规则不会与副本世界内的规则相悖。 既然门票可以抢夺,那么门票的所有权就是可以更换的。 也就是说,不管是谁的门票,只要拿到自己手里,就是自己的。 简迟深想起自己口袋里那一沓门票,再看看小丑先生不怀好意的笑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还有一个问题。 门票的事解决了,简迟深的思维却不经意地拐到了另一个方面上。 如果说玩家没有门票也可以进入游乐场,换而言之,逃票,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和其他人不是同一个入口进来的? 黄毛所说的“生门”已经是赤/裸/裸的骗局,进了鬼屋的人,要么是死在鬼屋,要么是逃出鬼屋,来到游乐场的掌控者——小丑先生面前。 小丑先生怎么看都不像要给玩家一条生路的模样。 转盘上被捆缚的那个人简迟深见过,是之前那个拿着枪扎着脏辫、看上去很厉害的玩家。 脏辫男带着黄毛他“爸”和一群看上去很精英的玩家去了一道门,被剩下的“废物”玩家与黄毛母子二人去了另一道门。 然后他们先后又出现在了这里。 小丑先生说,简迟深不是第一个来到他面前的人。 显而易见,脏辫男的到达早于简迟深。 而现在,脏辫男遍体鳞伤、生死不知地被捆在转盘上,像个被丢弃的物件一样,而不是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小丑先生很明显知道简迟深的门票不在自己手中,所以才会佯装不经意地问起门票。 因为游乐场有游乐场的规定,无票游客、逃票游客下场都是一样的——被清理。 字面意思上的,像清理垃圾一样,被清理。 这就是所谓的“生门”。 一个是直接死,一个是间接死。 早晚而已。 既然npc给的“生门”是死门,那逃票玩家进来的那个门呢? 那个系统设置的、甚至能瞒过npc的门呢? 门,能进来,自然也可以出去。 “畅游乐园”的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他为什么还要等到六点,再进行几个小时的搏杀? 他大可以找到徐妍秋之后去找那扇真正的生门,提前离开游乐场,结束这个副本。 简迟深想到这里,面上的冷淡之色更浓,隐约透出一股倦怠。 半响,高挑清隽的青年长睫微掀,乌墨似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了小丑先生,语气无波无澜。 “好啊,”简迟深对小丑先生骤然变得难看起来的脸色视若无睹,拿着一沓门票在他面前晃了晃,“可以抽奖了吗?” 小丑先生沉默片刻,古怪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这么多啊……这么多门票是哪儿来的呢?” 简迟深言简意赅,面不改色:“捡的。” “……” 门票看也看了,问题也都问了,能进行下一步了吧。 小丑看着简迟深,冷哼一声,下手极重地用拐杖划了一下巨大的转盘,让它逆时针旋转。 华丽的转盘开始缓缓转动,如同命运在拨动它的齿轮。 简迟深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转盘,看着它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快到什么都看不清。 风声、喧闹声、破空声、心跳声、呼吸声……青年长身鹤立,轻轻闭上了眼。 修长的食指向前点出,仿佛不带丝毫力度,就那么停在了虚空。 转盘又渐渐慢了下来,一圈一圈,直至彻底停滞。 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落到了简迟深手中。 简迟深:……? 系统并没有给出任何提示,小丑先生也神情莫测地看着这朵玫瑰,眼神中是遮掩得很好的疑惑——他也没见过这朵玫瑰。 一切都显得平平无奇,好像是在隐晦地告诉他们,这就是一朵平平无奇的玫瑰。 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可能是它比一般的玫瑰更加漂亮。 漂亮得让简迟深一下子就想起了季述之。 这支玫瑰应该很衬他。 怀着一些俗气的心思,简迟深很自然地把玫瑰收了起来,没有一丝一毫嫌弃的样子。 第二次抽奖开始。 各种流程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然后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局面出现了。 脏辫男睁开了他的眼睛。 转盘渐渐变慢,他看到简迟深,疯狂地挣扎起来,张开嘴大喊,像是要传递什么信息。 然而都是徒劳的。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转盘停止,这一次,简迟深抽到了一把枪。 一把让小丑先生脸色立刻难看起来的枪。 【恭喜玩家“简迟深”获得“银十字”。】 【“银十字”(枪械类武器):s级武器,拥有无限子弹,对阴暗的生物具有致命杀伤力,随机出现灼烧、腐蚀、冰冻、剧毒等效果,可抢夺。】 【温馨提示:“银十字”厌恶一切的阴暗。s级武器均可噬主,请努力争取武器的认可,如有危险,后果自负。】 小丑先生沉着脸一言不发,脏辫男看着简迟深和他手中的枪,一直在无声地嘶吼,眼神中带着恳求和急迫。 简迟深打量着手中银色的枪,眼底没什么波澜。 “igotbloodonyhands” 正当简迟深想把“银十字”收起来时,他的耳边传来一句沙哑而有磁性的低语。 这是……系统? “pleasegivewhateed” 【“银十字”向玩家发出了请求。】 【玩家是否接受任务:杀掉周恒宇。】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脏辫男显然听得到这些内容,他几乎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他的头顶突兀地浮现出一个浅红色id:周恒宇。 【若接受并完成任务,玩家将与“银十字”达成认主契约;若放弃任务,玩家将丧失“银十字”的所有权。】 【请玩家于十秒钟之内选择完毕。】 【10、9、8、7……】 简迟深闻言,修长的手指微勾,扣上了扳机。 脏辫男死气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竟也不生气,只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3、2、1】 “砰——” 脏辫男额角一跳,心口钝痛。 然后他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没、没死? 简迟深站在原地,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打量着小丑先生和手中精致的枪,神色冷淡。 “不过如此。”青年轻轻道,随手把“银十字”扔到了地上。 脏辫男见状满脸复杂,嘴都有点瓢:“你、你你、我、你……我能说话了?我下来了?” “不是,你刚刚朝他开的枪?”脏辫男指了指小丑先生被打成一个血洞的左眼眶。 “如你所见。” 简迟深刚刚开的那一枪,是送给小丑先生的。 他很好奇,让小丑先生都大惊失色的武器究竟有多么厉害,能不能伤到他自己。 “显然是不能。” 简迟深看着小丑逐渐丰盈复原的脸庞,对他愈发像死人的脸色和流出血泪的眼眶视而不见。 “下次演得像一点,别这么用力过猛了,会露馅的。” 听到这些话,看着面前青年依旧冷淡镇定的模样,小丑先生终于忍不住,尖利地笑了起来。 “有趣,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尊敬的客人,我衷心地希望您活到最后。”小丑先生夸张地朝他行了个礼,“整个游乐场都将因为您变得更加精彩。” 简迟深侧开一步,眼皮都不抬一下:“谢谢。” 说罢转身就往升降台走去。 从转盘上下来的脏辫男咬咬牙跟上。 小丑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阻止,没有追赶,只是笑声变得更加尖锐,像是小孩子发现了什么心爱的玩具。 【“银十字”已丢弃。】 升降台上,脏辫男吞吞口水,努力按捺住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假装笑声不存在。 他问简迟深:“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如果选择满足武器的愿望,就会遭到武器“噬主”,从而代替被杀的玩家,成为下一个“阴暗生物”? 简迟深抬眸,口吻淡淡:“不知道。” 脏辫男:??? 升降台从最高处径直坠落,从透明的玻璃看去可以遍览整个游乐场,简迟深站在玻璃前,听着外面的猎猎风声。 “武器而已,让我选择……它也配?” “……” 灯火明明灭灭,之前在摩天轮处看到的图案已经渐渐成型,指向一个方向。 简迟深突然问脏辫男:“你的门票是抢来的吗?” 脏辫男下意识地回答:“当然是啊。” “那……你是从哪儿进来的?” 第 88 章 游园惊魂(26) 从哪儿进来的,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把脏辫男给问住了。 能活到现在的都不是傻子,脏辫男眉头紧皱,马上就明白了简迟深的意思。 “你不是从那个洞进来的……你要从那儿出去?” 简迟深闻言,带着冷漠意味的眼神轻扫过脏辫男,告诉了他一件事:“我有门票……不是抢来的,是进副本之前就有。” 脏辫男“啊”了一声,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这是什么意思,不应该啊。” “……” 见脏辫男一直在那儿很是不解地喃喃自语,简迟深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静静地又把视线投向了外面。 该去哪儿找徐妍秋? 升降台很快就从最高点到了地面,两人先后毫不费力地跃下,又在去向上起了点小争执。 脏辫男单方面的那种。 他现在早就不把简迟深当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看待,光是凭他能出现在小丑先生面前,还有胆子朝小丑先生开上一枪且全身而退,这就足以说明他的实力。 是色厉内荏还是自有底气,这还是很好区分的。 脏辫男暂时不想失去这么强大的一个盟友。 “你去哪?”见简迟深下来后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脏辫男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憋出一句。 简迟深回身看了他一眼,懒得答话,摆明是让他别跟着的意思。 “你不是要去找出口吗?我带着你去?” “……” “喂兄弟,你走慢点啊,咱俩组个临时队伍再莽一把怎么样?” “……” “来都来了,你就真的不心动副本奖励?狩猎其实也没那么难,还挺快的。” “……” 眼看着对方没有丝毫停止喋喋不休的打算,简迟深终于停下了脚步,微微偏头。 路旁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柔化了脸的轮廓,显得青年更加清隽,给人一种很温柔的错觉。 只是他口中的话却并不怎么温和。 “我是猎物,要来试试狩猎我吗?” 脏辫男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戾气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又很快地被他按捺下去。 脏辫男是猎人,他下意识地把简迟深也当成了猎人,猎人与猎人暂时是天然的同盟关系。 但如果简迟深是猎物的话,那他们不仅不是同盟,还是随时可能背刺的敌人。 这也怪不得简迟深不肯搭理他了。 而且,他狩猎简迟深?开什么玩笑。 虽然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他可没打算付诸行动。 之前与简迟深他们一行人分道扬镳,他们一群颇有实力的玩家被那个自称工作人员的猥琐npc领到了3d电影院,在里面跟各种具象化怪物搏杀撕扯,争夺那把不存在的钥匙。 不可否认他们这群玩家确实很有实力,可再有实力也遭不住被怪物围殴和车轮战,中途还有好几个玩家的反水和npc的搅局,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最后能活着从里面出来的玩家几乎无不精疲力尽,而且还用上了自己保命的底牌,比如脏辫男。 这个副本玩到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得不偿失了,脏辫男不想再多生事端。 假如简迟深说的是真的,他主动攻击简迟深,简迟深就能反击,反杀他顺理成章。 假如简迟深说的是假的,那他攻击简迟深都不用简迟深还手,他自己就因为违反规则先死了。 怎么算跟简迟深动手都不划算,反而是现在这样,猎物不能主动攻击猎人,那他还算安全。 脏辫男自己没什么道德底线,也不指望看上去很道德的简迟深有什么道德底线。 他知情识趣地闭嘴了。 简迟深似是随口一说,也没看脏辫男的反应,继续朝着既定方向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七拐八拐,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一处熟悉的建筑物。 是兔子先生的玩具小屋。 徐妍秋被黄毛的母亲带走了,如果黄毛不如表面一般是个小混混的话,那他的母亲也未必如看上去那样是个怯懦无能的中年女人。 但还是那句话,简迟深相信徐妍秋。 既然他能从鬼屋里出来的话,那徐妍秋一定也可以。 但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他没办法和徐妍秋联系,在哪儿汇合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如果他是徐妍秋的话,他会选择去哪儿呢? 简迟深的脑中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兔子先生。 不仅因为这是他们第一个玩的项目,更是因为他们的门票还在兔子先生手里。 既然现在主线任务已经完成,游戏币没了用处,那是时候拿回他们的门票了。 但是…… 简迟深抬眸,平静地看着面前空荡得可怕的建筑物。 面前的玩具小屋看上去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血迹,没有残破,没有杂乱,没有尸体,只是缺了人。 干净得有点不合常理。 在简迟深走过来的一路上,暗红的血迹流淌得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躯体也不在少数,更别提因为各种原因而被破坏的建筑物和花草林木。 现在的游乐场可以说已经变成了垃圾场,放眼望去一片狼藉,除了这里。 把警惕拉到最满,简迟深神色冷淡,状似毫无防备地走了进去。 脏辫男深吸一口气,也沉着脸跟了进去。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空气中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有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黑色的口罩遮住了来人的脸,额头和眼睛也被棒球帽盖得严严实实,只能从身形判断出是个女人。 她对着一个方向看去,沉默良久。 碎发从帽子里露出来,有几缕勾在女人白皙的耳边。黑暗中低调又神秘的灰金色仿佛透着微光,更有几分金属的质感。 “太慢了。”她喃喃道。 “时间不多了。” —— 玩具小屋内也是一切如常,看得出来有人玩过的痕迹,但就是没有人。 仿佛游客们这一秒还在玩,下一秒就突然消失了。 投篮机旁边几个篮球孤零零地滚落在地,模拟赛车的屏幕上赛车还在自己往前跑,抓娃娃机上显示有人投了好几次币,但用都没用……简迟深若有所思地一一看过去。 脏辫男不知道简迟深想干什么,只能猜测是不是简迟深主线任务还没完成,所以跑来刷主线。 他无所事事地站在娃娃机前,随手就开始用还没被使用的游戏币抓起了娃娃:“刷任务也不用跑这么远……” “卧槽!” 简迟深回头看他:? 脏辫男揉揉眼睛,指着面前的娃娃,手有点哆嗦:“我好像看见她冲我笑了!露牙笑,牙可尖了!卧槽太吓人了!” 简迟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脏辫男说着说着自动消音:“……没劲。” 他继续抓起了娃娃。 知道脏辫男刚刚是在吓他,但简迟深却没有接着就转身。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脏辫男的动作,还有粉色橱窗里那些精致漂亮的娃娃。 脏辫男动作很熟练,看上去没少干这种事讨女生欢心,第二次就抓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笑脸娃娃。 娃娃笑得很甜美,眼见脏辫男马上要把娃娃捡起来,青年淡淡地出声制止了他的动作。 “别动。” 这次轮到脏辫男愣住了:“……你想要?” 简迟深没有看他,只是低声陈述了一个事实:“这是兔子先生的玩具小屋。兔子先生是一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贪婪小气、笑里藏刀……” 兔子先生不会让任何人占他的便宜,所以现在脏辫男能免费在这里玩抓娃娃甚至还抓到了娃娃这是不合理的。 与常理相悖,跟逻辑相违。 这是陷阱。 没有人动作,一个篮球叽里咕噜地朝简迟深滚了过来,恰好到了简迟深脚边就停下。 清冷的嗓音戛然而止。 脏辫男也察觉到不对劲起来。 “它怎么自己在滚?” 简迟深盯着面前平平无奇的黑色篮球,收回下意识要把它踢出去的想法,缓缓后退。 “周恒宇,你过来,我们离开这儿。” 这个地方不对劲。 话音未落,两人就悚然地看见,黑色的篮球来回蠕动,露出了隐匿在表面之下的尖牙利齿。 原本光滑的皮变得毛躁,像是一颗长满了毛发的、毛茸茸的头颅,里面填充着腐烂的血肉。 脏辫男忍不住骂了一句:“我靠!”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 简迟深没有说话,继续远离那几个“篮球”,不经意地朝脏辫男看了一眼,心跳漏掉一拍。 “离开那儿!” 脏辫男满嘴答应,撒腿就朝简迟深跑过去。 这种时候就别管怂不怂了,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在他的身后,栩栩如生的笑脸娃娃还在笑着,但全身却开始渗血,笑容不复甜美可爱,变得恶毒怨恨起来。 它僵硬地动了动四肢,没有神采的塑料眼珠滴溜溜转动,最后锁定了正在跑动的脏辫男。 有了第一个娃娃的带头,剩下的娃娃们争先恐后地从粉色橱窗里涌出来,四肢着地,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迅速地追着脏辫男过去。 脏辫男跑着跑着回头看了一眼,立马连滚带爬地加快了速度:“哥!救命!” 周围的玩具几乎都“活了”起来,简迟深避开一个自己弹过来的篮球,仔细思考了一下第一次来玩具小屋时候的情景。 “这边。”他带着脏辫男朝记忆中的方向跑去。 玩具小屋不是很大,两个人的体力都不错,跑了没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兔子先生的休息室。 来不及思考里面有什么,背后追着他们而来的东西如潮水一般汹涌,一点也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机会。 简迟深和脏辫男一起推门而入,然后马上关门,把那群东西都挡在了门外。 这间休息室的隔音效果明显很好,门一关,外面的声音顷刻消失殆尽,脏辫男喘着粗气的声音就格外明显。 除了这个…… 简迟深缓缓转身。 然后又缓缓地把放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 “我靠哥们……”你咋不说话…… 脏辫男喘完了,惊魂未定地找简迟深说话,话说到一半,又生生地被眼前的画面和顶在脑门上的冰凉拐杖给强迫咽了下去。 偏暗的环境中,清隽挺拔的青年斜斜倚着门,神色冷淡,像是在走神。 再往前看,青年的咽喉处有一把黑伞的尖锐伞尖抵住了那块白皙柔软,杀机毕露。 黑伞很大,但很稳。 一身黑的那人站在阴影里,整个人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只秀气的手。 而这只手现在只要轻轻一松,就能要了简迟深的命。 有人古怪地笑了一声。 暖黄的灯光“啪”的一声被打开,与之一同亮起的,还有无数悬在空中五彩斑斓的彩灯。 脏辫男吞了吞口水:“我靠……” 这么多人啊。 第 89 章 游园惊魂(27) 因为兔子先生不差钱,而且还比较喜欢享受,所以休息室地方不小。 尽管如此,当一群气质出众、气场两米八的玩家或站或坐在休息室里,还是显得空间有些逼仄起来。 所有人的神态动作在灯光下一览无余,简迟深长睫微掀,冷淡地抬眸看去。 兔子先生站在墙边,耳朵竖起来,神情镇定自若地把手从灯的按钮上收回来,佯装无事发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精致华丽的衣襟。 在兔子先生右侧站着一个眼熟的小胖子,脸和身形都胖乎乎的,正在甜滋滋地吃布丁。 见简迟深看过来,小胖子一边费劲儿地把满嘴的零食咽下去,一边憨憨地朝他招了招手。 “……” 在兔子先生左侧的是一对年轻俊朗的双胞胎兄弟,两个人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一个笑容爽朗,一个沉闷冷硬,双双都朝简迟深看了过来。 看上去爽朗的大男孩朝简迟深打了个招呼:“来啦。” 这是在过山车那儿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两人。 简迟深想了想两个人的自我介绍,记起了那个朝他打招呼的是赵春和,那个看上去很闷的是赵景明。 拿拐杖的鹤发老人也在。 老人一身黑色唐装,上面绣着暗金龙纹,眼神凌厉,沉稳内敛,整个人看上去少了之前伪装出来的暮气,变得更像男频文里那种深藏不露的老祖宗了。 与简迟深对视半响,老人沉吟片刻,缓缓把手中的拐杖从脏辫男太阳穴处放了下来。 脏辫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手心里的疼痛。 他低头一看,黝黑布满老茧的手上已经冒出了血丝,是被他自己生生掐出来的。 双眼冒着粉红桃心的机器人正在给一位穿lolita的小姑娘端茶。 小姑娘下巴微抬,面无表情,半长的栗色头发弯成好看的卷,懒散地披在肩头,裙子下露出白生生的一截小细腿,蹬着一双锃亮的黑色高跟小皮鞋。 她抿了一口茶,不甚在意地看了简迟深一眼,就继续命令机器人去给她找奶茶。 看上去是打算置身事外,不掺和即将要发生的种种。 还有面前这个人…… 简迟深礼貌地开口:“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黑衣人低着头,大半张脸隐匿在兜帽下面,只露出一个下巴。 她稳稳地拿着黑伞,始终没有要把武器放下的意思:“见过。” 简迟深闻言稍微一怔,而后垂眸:“……夏奚。” 第一个副本里,暗算他的那个女人。 “不。”不再刻意压低嗓音,甜美可人的声线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不是夏,是秦。” “秦奚。” 秦奚把伞收起来,任由兜帽滑落,露出她苍白娇俏的一张脸。 她冲着简迟深笑了笑,好像和第一个副本里的娇怯没什么区别,却又多了点什么:“他们不喜欢我侮辱这个姓氏,那我就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姓秦。” “小哥哥,下次别叫错了。” 简迟深不适地蹙眉,唇角微抿。 他不想应付这个女人,不管是第一个副本还是现在。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刚刚简迟深着重注意的都是之前见过的,目前看来这些人的情绪和性格还算稳定。 除了这些人,休息室里还有不少简迟深见都没见过的。 有看上去一身杀气的大汉,有披着银色长发的盲眼青年,有抱着玩偶的粉红衬衫男,有正直严肃的寸头男人……还有画着烟熏妆的姐姐,乖乖巧巧玩刀子的小妹妹,正在看书的短发女人…… 简迟深一个一个看过去,发现他们都很有意思。 大家都是那种看上去正常,但只要眼神一接触就会知道,都是资深玩家的人。 所有人的手里都沾过血。 只是……徐妍秋不在吗? 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叠了个心想事成的buff,在简迟深觉得不安的下一秒,有人敲了敲门。 “兔子先生,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女人的声线干净,透着一点低哑,温柔又从容,“我可以进来吗?” “进进进!!”兔子先生大喜过望,也不装矜持了,扒拉开面前的小胖子就朝门口跳了过去。 门被打开,徐妍秋那张漂亮耐看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经意地又引起一阵失神。 美人总是容易获得人的好感,温柔的美人尤甚。 不过更吸引人注意的,还是她手里的东西。 兔子先生一把夺过那根红彤彤的胡萝卜,说话前都要再三地吞咽几遍口水。 “咕嘟咕嘟……不错,是我丢失的那根胡萝卜,你完成了我的任务。” “你想要什么报酬……咕嘟咕嘟……先说好,太贵的报酬兔子可没有!兔子是不可能被敲诈的!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 “好想吃,闻起来真香,咕嘟咕嘟。” 徐妍秋很自然地站在简迟深旁边,揪了揪简迟深的袖子,低声道:“快,有什么缺的东西,找他要。” 简迟深微微低头:“我不缺。” “你来。” “我也不缺。”徐妍秋很小声地抱怨,“让你想你就想,我有想要的我就要了。” “对了,你的硬币还差多少?” 简迟深想了想:“三枚。” “还差丑牛、卯兔、戌狗。” “知道了。” 所有人都在盯着这边,徐妍秋面不改色地承受着所有质疑忌惮恶心的目光,偶尔会不动声色地看向几个地方。 没打算再浪费时间。 徐妍秋噙着笑看向还在吞口水的兔子先生,语气温和:“兔子先生,您说好的,帮您找回胡萝卜的话,就能开放小路送我们所有人去出口,还答应送给拿回胡萝卜的人一份礼物。” “我是最后一个,我成功了,不知鼎鼎大名的兔子先生的承诺,还作数吗?” 兔子先生看向了她,简迟深看向了兔子先生。 猩红的眼睛通透又深邃,其中藏满了狡黠,白色的毛发微微颤动,两只耳朵直直竖起,三瓣嘴一张一阖。 兔子先生不太情愿:“当然作数。” 徐妍秋一拍手:“那太好了。” “我想要十二生肖的纪念币,兔子先生可以送我一套吗?” 话音落,在场的几位玩家变了脸色,显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脏辫男也不太自然起来。 简迟深心下了然,不止他一个人有支线任务。 那么纪念币……也不止一套? 怪不得那么好到手。 然而兔子先生却推翻了他的猜测:“一套?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兔子先生气急败坏:“你知道纪念币有多难得吗?拿到三分之一就算幸运,拿到二分之一就算奇迹,拿到百分之百——这不可能!” “气死兔子了!真是气死兔子了!”元宝小说 “上次也是你们!”兔子先生无能狂怒,对着简迟深和徐妍秋指指点点,“专门给兔子找麻烦的麻烦精!麻烦精!” “那兔子先生是要违背诺言吗?”徐妍秋神色冷了下来,唇角虽然还在上扬,眼底却未及丝毫笑意,“兔子先生身为游乐场的管理者之一,也不遵守游乐场的规则吗?” “什么规则?谁听见了?”兔子先生狐疑道。 眼珠转了转,他不再看徐妍秋,而是转身面向了其他玩家:“你们有听到兔子承诺什么吗?” 无人应答。 “你看,没人知道兔子说过什么。”兔子先生满意地转过身,“兔子不欢迎你们,兔子马上送你们离开,赶紧都行动起来!” 众人纷纷起身,没有人提出异议。 反正损失的也不是他们的利益,他们何必多言。 只要兔子先生能带他们出去,就不算犯众怒,就没必要反对他。 兔子先生一向能把人心算得很准。 但是…… 徐妍秋温柔地笑了笑:“不如,在离开之前,你先咬一口你的胡萝卜。” 兔子先生:? 第 90 章 游园惊魂(28) 先咬一口胡萝卜,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能说出这种话,就代表着这根胡萝卜是有什么问题的,而且还不是什么小问题。 兔子先生看看徐妍秋,再看看手中怎么闻怎么香喷喷的胡萝卜,神色游移不定。 徐妍秋见状也不催促,只是口吻温柔而强硬地又重复一遍:“咬一口试试。” 这根胡萝卜对兔子先生来说真的很重要,重要到哪怕他怀疑这是个陷阱,他也要跳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 于是没过一会儿,兔子先生耳朵耸拉,皱着鼻子咬了一小口胡萝卜。 “……” 没、没咬动。 这跟兔子想的不一样! 兔子先生震惊地瞪大了红彤彤的眼睛,两瓣白色的大门牙露出,不信邪地又尝试咬一口。 这次不是小口轻轻咬了,兔子先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去咬胡萝卜。 还是咬不动。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胡萝卜! 兔子先生震怒。 然而还没等他说点什么表达自己的怒气,休息室里就再一次响起女人轻缓从容的嗓音。 “条件还作不作数?纪念币——有还是没有?” 与轻缓的问询一同出现在兔子先生眼前的,还有一根红彤彤的胡萝卜——被徐妍秋拿在手上的胡萝卜。 她掉包了任务道具。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真正的胡萝卜给兔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兔子先生扔下那根假的胡萝卜,表情阴冷地盯着面前的女人,两只耳朵又竖了起来。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怎么证明这是真的?” 徐妍秋微微一笑:“你知道真假,不是吗?” 纤细白皙的手指转动一圈,女人低头看着手中的胡萝卜,把上面有小豁口的一侧对准兔子先生。 这是兔子先生长年累月,自己咬出来的。 自己的东西,自己最清楚。 “……” 空气寂静了片刻,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放低了呼吸,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很少会有玩家在副本里质疑甚至反抗npc,因为他们不敢确定npc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不敢试探这个未知的举动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落在徐妍秋身上的隐晦视线又多了几道,徐妍秋抿唇笑着,恍若未觉。 兔子先生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带上了古怪的笑意:“一套没有,我只能给你一枚。” “……你要吗?” 桃心机器人早就停止了动作,它垂首而立,偶尔抬头看着兔子先生的方向,视线扫过其他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冰凉的危险感。 像它一样的机器人在休息室里还有几个,但没有很多。 兔子先生等待着徐妍秋的回答。 徐妍秋眉宇间不自觉地显露出不悦之色,像是很不耐烦有人跟她讨价还价……又像是久居高位后猝然被拒绝的居高临下。 简迟深看在眼里,心里模模糊糊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人不会一成不变,从小到大的经历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的性格、喜恶、气质、形容。 但自从他认出徐妍秋后,对方与他记忆中相比,似乎变化并不大,甚至能完美地契合他脑海中小时候那些影子。 不是说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可简迟深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太完美的东西,就会让人感觉到虚假。 偶尔有时候,徐妍秋会显露出一些别的特征——比如现在,这些特征让简迟深感到很陌生,但他的潜意识又告诉他,这才是真正的徐妍秋。 长大后的她,在扮演小时候的那个自己。 ……为什么? 久久无人说话,休息室里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声和心脏剧烈的跳动声,也不知道是多少人在那儿紧张。 此时的空气简直像即将迸发的岩浆,被迫凝固,一触即发。 眼看着兔子先生的眼睛越来越红,耳朵越来越竖,简迟深代替徐妍秋开了口:“哪一枚?” 就像濒临爆炸的气球被人拿针戳了一下,里面的气顿时尽数倾泻而出,令人窒息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下。 徐妍秋闻言没有反驳,只是随手把胡萝卜交到了简迟深手上,示意她不管了。 兔子先生的神色不变,耳朵悄悄耸拉下来:“只有兔子的一枚。” 简迟深干脆利落:“成交。” “再加一条,赎回我和她的门票。” “……” 【恭喜玩家“简迟深”获得卯兔。】 【玩家“简迟深”获得称号:午夜游乐场的尊贵客人。】 拿回门票的简迟深马上就收到了系统的提示,他微微一怔,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厚重有质感的黑色烫红门票。 再看状态时,那里的无票游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暗金色的楷体——尊贵的客人。 青年面色不变,冷淡的视线余光扫过徐妍秋,又很快移开。 女人的眼镜挡住眼睛,唇角的笑意温温柔柔,从容不迫,一如既往。 “……” 这波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兔子先生脸色很臭地拿着一根被贴了符咒的胡萝卜,带着身后的一群讨厌鬼出去。 外面早已经安静下来,兔子先生大步向前,一些奇怪的东西在它脚下迅速退散。 简迟深他们安静地跟上,每个人都乱中有序,保持着自己最大的警惕。 一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 在他们身后的玩具小屋里,密密麻麻的机器人如潮水一般四散,保持相同的姿势,眼睛处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它们把整个小屋围得严严实实,有的机器人手中拿着奇怪的武器,有的什么都没有拿。 它们沉默地看着玩家从休息室里出来,看着玩家的目光扫过它们却不出声,看着玩家跟着兔子先生一路远去。 红光继续闪烁,像是什么危险的信号,然后“啪”地一下灭掉。 半响,玩具小屋再次沉寂下来,等待着下一个来临的游客。 —— 兔子先生带着一行人往一个简迟深之前没去过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条不算小的路上无比冷清,建筑依旧鳞次栉比,绿化也做得很好,但除了他们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脏辫男一直在皱着眉回忆什么,直到路过一个不起眼的路牌时,他终于放下了心,小跑着凑到简迟深旁边。 “咳咳,咳。” “这条路就是往我们进来的那个地方去的,没错,我记得这个路牌。”脏辫男有点激动,“终于要出去了,他妈的这次损失太大了,差点就交待在这里了……” 简迟深捏着那枚卯兔的纪念币,清隽的脸上冷冷淡淡,对脏辫男的话不置可否。 徐妍秋在旁边把话听了个明白,然后有点疑惑地看着简迟深:“什么进来的地方?” 简迟深抬眸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简要地把来龙去脉跟徐妍秋说了一遍。 徐妍秋听完“哦”了一声:“每个副本在完成一次游戏后都会自动复原、查杀bug,这种出口一般就是一次性的。不过也确实,要是不复原的话,一次一批玩家一个出口,这游乐场都成筛子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简迟深下意识地一顿。 徐妍秋:“……?” 青年打量了一下四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抵住有些苍白的唇瓣,示意她噤声:“慢一点,我们不跟着他们走。” 他好像知道心头萦绕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了。 就像徐妍秋所说的,玩家逃票进入的那个地方对游乐场这个副本来说是一个bug,而这个bug几乎每次副本都会出现。 对于玩家来说,一个副本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可对于npc来说,这次结束了,还有下一次。 游乐场又不可能只开一天。 如果第一次有玩家通过这个bug逃出去了,本来剩下一百个玩家的游乐场突然少了五十个人,这根本瞒不过小丑先生。 顺藤摸瓜,不管是小丑先生还是其他的工作人员,都有足够的能力找出那个bug——简迟深从不低估npc的能力。 所以他们是知道那个地方存在的。 兔子先生可以佐证这个观点。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游乐场的所有人或者工作人员,他会任由这个bug存在吗? 他不会。 所以游乐场的npc很可能自主修复过这个bug。 但是失败了。 因为总有玩家没有拿到门票就被随机到了这个副本,为了保证游戏的顺利进行,系统必须给他们开后门,让他们至少先逃票进去。 这是个无法被修复的漏洞。 哪怕这一次修复完成了,下一次也会冒出来,还可能换个地方冒出来。 这个规律并不难摸清,大概两三次,整个游乐场的npc就该知道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他们应该也会对这个漏洞的产生和那群逃票进入的玩家产生了探究和猜想。 简迟深突然想起了安盈,就是之前那个高校怪谈的副本里跟他做交易的副本boss,她好像有意无意地透露过,不要把npc当成npc。 不要把他们看成虚拟数据。 简迟深垂眸,神色冷凝。 他又想起了游乐场里那些专门为玩家准备的高危险性游乐设施,那些只能玩家触发的隐藏剧情和隐藏场景……本来他以为都是系统的设定,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这些都是npc自主给这些算是不速之客的玩家设立的呢? “……” 那么,如果npc都知道那是个漏洞,而且还无法修复,非留下不可的话,怎么才能利用这个漏洞达到利益最大化? 把它当成诱饵,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那个地方,只能进,不能出。 简迟深和徐妍秋渐渐从队伍中段落到了队伍后段,每个人都在往前走,刚好方便他们淡出这个队伍。 脏辫男走着走着发现简迟深不见了,一转身发现他们两个已经隔了自己老远,不由得有点纳罕。 他刚想喊一声让他们快点,却看到了简迟深的眼神。 对方好像明白他想干什么,看过来的那一眼极冷,隐约充斥着杀意。 脏辫男立刻意识到了问题。 简迟深他们要离开。 可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他们很快就要离开副本了不是吗? 脏辫男难得犹豫了,不知道要不要跟着简迟深。 不可否认,在简迟深身边确实很让人有安全感,尤其是简迟深还救过他一次。 “操……” 就在脏辫男想骂脏话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又有个人朝着简迟深他们过去了。 而且那个人很眼熟,好像也是一开始被他们抛弃的那群人之一。 一个憨憨的小胖子。 “……” 从众心理在这一刻充分发挥了它的作用。 咬咬牙,脏辫男眼一闭心一横,也不动声色地开始往后挪。 没一会儿,最后就有四个人无声无息地脱离了大部队,彻底告别了那个出口。 一下子多了两个人,简迟深难得地有点不耐:“别跟着。” 小胖子哒哒哒地走在简迟深旁边,喝着ad钙,憨态可掬地朝他挤眉弄眼:“有报酬……喝ad钙吗?” 见简迟深不答话,小胖子挠挠头,在口袋里掏了掏,叮呤声响得很有节奏。 “喏,”掏了半天,他献宝似的抓出一把硬币,递给简迟深,“反正我也收集不齐,那就送你吧。” “交个朋友,我叫徐乐源,你叫什么啊ouo?” 脏辫男站在旁边,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一把纪念币,顿时感觉自己费尽心思收集的两三枚就是个笑话,更可笑的是他还当成宝贝。 他干脆也把自己的拿出来了:“看看能不能凑一套……先说好啊,不管能不能凑一套都要把我安全带出去,我还不想死。” 没等简迟深拒绝,徐妍秋径直从两人手里各拿了一枚硬币。 “成交哦。” 【恭喜玩家“简迟深”集齐十二生肖纪念币。】 【武器“百苦”将于本副本结束后发送至玩家手中,请玩家及时查收。】 欢快的系统提示音刚落,另一个耳熟的声线就在众人耳边响起,让人汗毛直立。 “哟,人还不少。”黄毛痞里痞气地从阴影处走出来,朝简迟深打了个响指。 “哥们,打个商量。你把我妈的东西还给我,我送你出去怎么样?” 小胖子从黄毛出现开始就咬紧了吸管,闻言神色更是变得严肃起来:“别信他,他是个疯子。之前就是他把我们逼到不得不用道具的。” “他很厉害。” 简迟深轻声:“我知道。” “其实你只需要告诉我,我看到的方向,就是出口的方向,对吗?” 简迟深示意了一下高处。 从摩天轮看到的大致轮廓再到最高点看到的成型图案,像一个箭头,更像一把钥匙,蓝光明灭聚散,给参与游戏的玩家指明了结束的方向。 副本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只为给出无用的信息。 比起那个已经被游乐场掌控的漏洞,或许这个方向才真正是系统给玩家开的“后门”。 他也正打算去那边看看。 黄毛挑眉,十分干脆:“我就说我不喜欢聪明人。但是有我在你们会更快更安全地离开这里,怎么样,考虑一下?” 简迟深拿出血玉扔给他,同样干脆:“不用考虑。” “唉,我又有点喜欢聪明人了。” 黄毛这次倒是没搞事,一路送他们到了出口——一个废弃的木屋。 整个游乐场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正门,一个就是这儿。 至于那个漏洞,就像简迟深想的一样,那确实是个陷阱。 “早点离开是明智之举。”黄毛轻松地朝他们挥挥手,“杀红眼了,没剩多少人了,开始扫荡式狩猎了,你们这群小鬼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天亮。” “再也不见,别回来了。” 在进入木屋之前,简迟深回头问了黄毛最后一个问题:“你有自我意识吗?” 黄毛笑眯眯地摆摆手,并不回答。 “知道了。” “再见。” 第 91 章 极地广场(6) “我把他们带到了那里。你都不知道当时的场景有多么有趣,他们被自己人捅刀的时候人都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还是少了几个人。” 兔子先生懒洋洋地瘫在躺椅上,右手拿着高脚杯,左手握着胡萝卜,眼中是少见的懊恼之色。 “有个讨人厌的聪明鬼和一个更讨人厌的女人,有背叛者帮助他们逃出了游乐场。” “喂,这难道不破坏游戏规则吗?狩猎还没结束呢,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抓回来?” “如果他们出不去的话,还不是任我们……” 不知道费了多少唇舌,见小丑先生还是在那儿无波无澜地俯视游乐场,兔子先生也不再自讨没趣,有些悻悻地作罢。 棕熊安慰地拿肥厚大爪子拍了拍兔子先生,午马和丑牛都在笑,大象幸灾乐祸地甩了甩长鼻子。 狐狸小姐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上的血渍,轻轻摇了摇头:“蠢货。” “游乐场已经多年未曾再向外出售过门票,以至于外面的人只能偷渡进来,这个时候有外面的人拿着两张门票上门,你居然还想留下他们。” “真票假票……”子鼠小声嘟囔。 一个戴面具的男人闻言心情不是很好地喝了口酒,转头朝狐狸小姐举了举杯:“我确认过,他们手里的就是当初那批门票。” “门票不过就十张,不出现就算了,现在十张出现了两张,还让他们完成了游玩任务,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被登记为尊贵的客人了。” “规则不可逆,至少现在不可逆,都收收心思。” “没这么邪性吧?当初那十张包含契约规则的票到底给谁了?” “你小点声,找死啊。” 人不少,乍一看上去形形色色,什么东西都有。本该是万籁俱寂的夜晚变得喧闹,众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谁也不服谁。 一小撮人独立于大多数人之外,他们神色平静,看眼前的场景像是在看一场并不好笑的闹剧,显然是司空见惯了。 这群人有意无意地簇拥在小丑先生周围,明明是站在众人之间,却又恰到好处地把其他人隔开。 零点之后,游乐场的灯火就渐渐暗了下去,到现在,大部分地方已经是一片澄澈的黑蓝色。 小丑站在那儿,前方是万丈虚无,仿佛再向前一点就是粉身碎骨,再向上一步就是波澜壮阔的星空。 他没有回头,没有高声,只是普普通通的陈述句,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那个人是特殊的。” “或许,我们真的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从现在起所有人记住这两个名字:徐妍秋、简迟深。” “会再见的。” 【正在结算中——】 【结算已完成。】 【正在退出游戏,请稍后——】 — 完成副本之后可以选择直接回到现实世界,也可以选择留在极地。 简迟深照例先回了家。 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改变,仿佛在他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时间是静止的。 但是不是。 时间从未停下它的脚步。 简迟深看了一眼挂钟,发现距他进入副本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 玩了这么多次游戏他也没搞明白两个世界的时间比例,每次的比例好像都不固定,只知道每次进入副本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从副本出来的时间在凌晨六点之前。 床头灯还在散发着柔和暖黄的光晕,一圈一圈地铺平在房间的角落。 细碎的影子斑驳,光影交错摇曳,乍一看仿佛进入了一个瑰丽的梦境。 每次睡去和醒来的时间都是深夜,整座城市安静地陷入沉眠当中,连晚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夏天要到了。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夏天,从夕阳西下的浪漫黄昏到熙熙攘攘的喧闹大街,夜幕四合,人群来来往往,冰啤酒碰撞的清脆声响混合着烧烤摊升起的袅袅烟云,小龙虾和冰镇西瓜一起摆上桌子,见证一群人的分别,也点缀一群人的相遇。 简迟深就是在那个夏天跟季述之说了声你好。 也是在一个夏天不经意地和季述之道了声再见。 从此就再也不见。 青年半倚在床边,双眸微阖,侧颊边落下浅淡的阴影,显得五官更为立体清隽。 他短暂地出了会儿神,然后起身去洗澡换衣服,再把工作上的事情忙完。 把该打理的打理好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简迟深黑发半干,柔软地贴在耳侧,长睫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看上去漂亮又乖巧,少了几分清冷气。 茶香氤氲,他端起杯子喝了几口,眉眼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倦色。 晚上通关副本,白天处理工作,能让他休息的时间寥寥无几,休息的时候也不安稳。 想睡觉。 ……还是待会儿再睡吧。 敲完最后几个字符,关上文档,他垂眸看着桌面那个神秘的图标,睡意消散了不少,修长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微叩。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他参与第一个副本吗? 不,要从他做的梦开始说起。 更确切地说,故事的最开始,要从他收到的一条短信说起。 好像也没什么征兆,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他突然收到了一条垃圾短信。 之所以说是垃圾短信,倒不是因为简迟深认真看了其中的内容,而是因为里面好像带了什么敏感词,手机自动识别为垃圾短信,进而将它拦截。 于是那条短信直接被丢到了“垃圾桶”里。 简迟深当时处在一个对任何人事物都漠不关心的状态,每天他都会提前设置好日程表,然后一丝不苟地按计划进行,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那他自然是不会对一条垃圾短信感兴趣的,或者说他对任何计划之外的东西都没有兴趣。 拦截的提示很显眼,简迟深冷淡地看了一眼手机界面,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滑动,选择了“垃圾短信全部清空”。 他并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这条短信一共发了三天,每天一条,每条都在同一个时间点——中午12:00 很明显这不是人工在操作,不存在误判的可能,八成是软件群发的推广短信。 简迟深更加不在意了,只以为是哪个人不小心泄露了他的电话号码,导致他被短信骚扰。 他依旧是选择“一键清空”。 不过删了三遍,他也记住了短信的前半部分露在外面的内容:【您好,恭喜您获得全球性真人游戏内测资格,详情戳——】 事情说到这儿依然算是一个正常的故事,简迟深如常过着规律的生活,平淡无奇,更无趣。 直到一周后,简迟深开始重复地做一个梦。 一个他能把所有细节记得清清楚楚的梦。 时至今日,他仍然能记得梦里那种诡异的空洞感和被凝视感。那明明是一个漆黑的虚无空间,那里什么也没有,可他就是能感觉到,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那双眼睛好像在观察他,又好像在评估他,视线中充满了令人不适的审视和傲慢。 无意识的傲慢自己往往是察觉不到的,但别人可以很轻易地感受出来。 简迟深厌恶这种傲慢。 诡异的梦境持续了三天,就在简迟深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命运丝毫没有打算给他逃离的机会。 再次睁开眼,他已经到了荒岛求生现场。 有个系统告诉他,欢迎来到真人逃生游戏,要努力活下去。 不可否认,在那一瞬间,简迟深是松了一口气的。 现实世界中的孤独感让他时常感到喘不过气,小时候的经历让他更早地认识了世界,也让他更敏感、更封闭。 因为怕受到伤害,他用冷淡来掩饰那份压在心底的自卑和孤独。 他习惯性地避开别人的示好,与所有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又渴望着有人能打破那份距离,能陪陪他,别留他自己一个人。 他看上去什么都不缺,拥有别人羡慕的工作和财产,拥有众人喜爱的面容和智商,性格冷淡却有礼貌,偶尔的疏远也被大家认为是不善与人接触——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有爱他的、有恨他的、有嫉妒他的、有亲近他的……虽然对他产生的情绪不同,但他们都有那个共识。 那人是高岭之花,是冷淡美人,是所学领域的天才。 他从不缺爱。 坚硬的表象后面到底是什么柔软呢? 没有人去探究。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和他一样不可接近、面热心冷、但是却主动把简迟深划在了自己圈子里的人。 简迟深终于体会到了“偏爱”这个词的含义。 他成了他所有明目张胆的喜欢。 后来,简迟深把他的月亮弄丢了。 所有人都劝他重新找一个就是了,可是他们都不明白,月亮就是月亮,整个宇宙都只有那一个月亮。 别的那些,再美再好,都不是他的月亮。 他被捧上云端,然后自己跌落泥潭,现出狼狈的原形。 对别人来说,到了一个陌生而充满危险的地方是该感到惶恐甚至绝望的,反正不会是什么好情绪。 可是简迟深却全然冷静,甚至还有一分莫名的解脱之感。 刚好他也没什么挂念,不如在这个游戏世界中消磨生命,死了就死了。 然而命运就是无比奇妙,正如荒芜过后必有新生,柳暗之后终现花明。 在这么想的不久后,他与月亮重逢了。 他找回了他的月亮。 第 92 章 极地广场(7) 月亮变得有些陌生,简迟深不敢认月亮,最后却发现月亮也不记得他。 他本以为是个巧合,毕竟哪有这么好的事,想什么就来什么,还是自己跑到跟前来。但是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简迟深在这个“陌生人”身上看见了无数月亮的影子,那个曾经属于他的月亮的影子。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形体可以改变,衣装可以改变,甚至气质和口吻也可以刻意地去改变……但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简迟深看着对方跟自己如出一辙的动作,唇角微弯。 两个人屈起手指轻叩桌面,一个无意,一个有意。 这是简迟深思考时惯常使用的动作,而这个动作,是他跟季述之待久了之后学来的。 这就是他的月亮,不会错的。 而后来一起参加副本的时候,季述之也解答了一些简迟深的疑惑。 比如脸和气质的问题。 “你是每参加一个副本都要换张脸换身气场吗?” “有个道具叫‘千面’,这种道具稀松平常,很多人都有一个。它的功能也很单一,就是易容。其实我本身并没有任何变化,但在其他人的眼里我的样子就是他们以为的样子,这个功能会让很多人或者npc在看到我时下意识地掠过我,能减少很多麻烦。” “不喜欢?我对你关闭了这个功能。” “……嗯。” “见到我之后避开我的人有很多,直接扑上来的小朋友倒是就你一个。” “……” “这是个绑定道具,我没办法直接给你,下次带你去……” “不用,闭嘴。” 还有关于记忆的事。 “你的记忆完整吗?”简迟深试图委婉,“你是不是曾经受伤失忆过?” 季述之噙着笑看了简迟深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把金丝眼镜摘下来:“完整。” “没有失忆过。” 简迟深冷淡地垂眸:“那你为什么会对我特殊。” 季述之微微挑眉,想了想:“看你总有种熟悉感……可能是合眼缘吧。” “……”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简迟深倦怠地揉了揉额角,关灯准备入睡。 虽然一开始进入游戏只是个意外,但自从遇见季述之开始,进入游戏的目的就需要重新定义。 简迟深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情,哪怕是参与这种攸关生死的游戏也一样。 季述之一定丢失或被篡改了一段记忆,而这一定与游戏有关,他需要帮季述之找回真实的记忆。 然后他要把季述之带回去。 不是短暂地回到现实世界,而是永久地留在那个喧嚣人间,彻彻底底地跟这玩命的破游戏一刀两断。 如果还有可能的话…… —— 【欢迎来到极地广场——】 最后从副本里出来的太急,简迟深都没来得及问一句众人的联系方式,以至于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徐妍秋。 除了徐妍秋之外,还有安盈托他带几场游戏的小王同学、喻朝、季述之……算来算去,这些人他竟然一个都找不到。 简迟深垂眸,黑色碎发微微耸拉,看上去有点郁闷。 极地现在正处于黄昏,天边有揉碎的灿烂云霞,残阳驻足在树梢,放眼望去天地辽阔,所有的人和物都披上了一层金光,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 人来人往,只有简迟深站在那儿向着光看风景,看上去漫无目的,还带着点慵懒恣意。 站着不动太过惹人注目,想了想,青年选了个方向,慢吞吞地往“sweet”走去。 徐妍秋没给他留信息,他也没给徐妍秋留下只言片语。 那如果徐妍秋找他会去哪儿找呢? sweet和……永无乡。 …… sweet在c区,c区又名“不夜”,所以这家味道不错的甜品店算是堪堪处在“不夜”的边缘地带,也因此周围的人并不是很多。 简迟深踩着一地碎屑进了sweet,没见到之前的那个甜妹店员,店里换了一个长相妖异俊美的男人来负责。 男人穿着一身与他气质并不相符的制服,见简迟深进来之后礼貌地微笑颔首:“欢迎光临sweet” “请问要点什么?” 简迟深缓步来到柜台前,照例要了一份芒果慕斯和一杯黄桃酸奶,然后同样礼貌地回问:“请问之前在这里那个店员呢?” 男人想了想:“您说桃子吗?她只是偶尔过来兼职,最近这段时间她休息。况且您也知道的,就算是积分足够,每三个月也必须要参加一次副本,总归要做好准备。” 简迟深闻言微微蹙眉,发现这又是他不知道的“新规则”。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开口问道:“不好意思,可以跟我说一下,积分跟三个月强制参与副本有什么关系吗?” 男人一愣,然后勾起唇角,本就摄人心魄的脸妖异之色更甚:“乐意效劳。” 几分钟之后,男人换上一身常服,施施然地端着一个托盘坐到了简迟深面前。 简迟深冷淡地看着他。 男人把芒果慕斯和酸奶放到简迟深那端,给自己留了一杯冰美式:“别看了,就您一个人,今天提前休息。” “叫我慕丞就好,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简迟深有点后悔自己多嘴问的那句话了,他长睫微掀,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句:“简迟深。” 慕丞微笑颔首:“好的。” 像是看出了简迟深的不愿与人多言,慕丞很是知情识趣地进入正题,没再耽搁时间。 众所周知积分很重要,不止因为它能在极地和玩家之间进行交易,更因为它能买命。 更确切地说,它能购买时间。 副本里杀机四伏,危险重重,不仅有鬼怪的侵袭,还有玩家的自相残杀、勾心斗角。都是和平年代长大的人类,除了少数的疯子,没有人愿意天天泡在副本里,享受那种随时可能死亡的快感。 按危险程度评级,每个副本结束后都会有至少三天的休息时间,副本越危险,死的人越多,休息时间越长。如果玩家每次都玩最低级的副本,那么他就需要每三天玩一次,全年无休,没有时间去锻炼和进步,只能机械地活着而已。 而足够的积分,可以延长休息时间。 慕丞解释得很细致,手边的冰美式一口都没喝。简迟深也不知道在没在听,慢吞吞地挖了一勺芒果慕斯,专心致志地吃着甜点。 慕丞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休息时间名为休息时间,其实是你去为下一个副本做准备的时间,有人研究相关的民俗资料,有人看相关的文学作品,更多的人会去找地方锻炼自己,比如耐力、体力、抗恐惧能力。” “副本结束之后的休息时间有限,但是积分可以延长休息时间,多一天的时间就多一天的准备,在下一个副本里,很可能就多活一天,顺利通关。” “但是积分兑换的时间也有限制,极地规定兑换时长最多不超过90天,也就是三个月。”慕丞温声道,“哪怕你积分再多,每三个月必须强制参加一次副本,难度至少为b-级,也因此,大部分人不会到三个月的死线,会给自己留出一分选择的余地。” 想了想,慕丞又补充道:“积分可以清零,但千万不要成为负数,负积分将强制随机玩家到超出玩家等级的惩罚副本,这种副本九死一生,但如果完不成惩罚副本的话……” 最后的余音意味深长,不必多说也自能意会。 简迟深刚好吃完,道了声谢便起身离开。 他还是不习惯陌生人对他这么热络,更何况慕丞的眼神告诉他,这个人并不如表面上一般知节守礼。 慕丞见状只是微微笑着,并不阻拦,手边的咖啡一口未动,像个缓和气氛的摆设。 …… 简迟深走出sweet之后看看周围的建筑,冷淡的眸子里染上些许茫然。 今天的边缘地带简直荒凉得过分,连个人影都没有,让他想问个路的计划刚有雏形就胎死腹中。 他想去永无乡,但是他不知道永无乡在哪。 ……就算他知道他也去不了,路痴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他今天能自己走到这儿,还多亏了上次络腮胡带他走过一遍,他用出色的记忆力勉勉强强地还原出了大致路线。 如果没有这份记忆力的话,他连sweet都来不了第二遍。 总归时间还长,走错了再回来也来得及。 简迟深抿抿唇,凭直觉选了一条路,顺着往前走去。 道路两旁的不知名树叶在晚风下簌簌作响,温柔的灯光由高处落下,溅起一地浅金色的尘埃。 简迟深就这么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前面听见了声响。 好像就在转角处。 但声音听起来不太对。 简迟深放轻了呼吸和脚步,慢慢地靠过去。 路灯沉默地充当见证者。 直白而赤/裸的灯光之下,一个花臂男人把脸埋在另一个人怀里,嘴里咕哝咕哝地在说着些什么。 大滩大滩的鲜血从交叠在一起的两人身下蔓延了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其间还掺杂着一缕花香。 三个人站在这两个人的旁边嘻嘻哈哈地小声笑着,中间那个化着浓妆的男人抱着一捧百合花,正在摧残娇嫩的花瓣与细蕊。 有人不屑地笑了一声:“怎么不骂了?再狂啊?” 花臂男人红着眼抬起了头。 他放下怀中的人,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弯刀,眼神像是要滴血。 以一对三。 就对了一招。 几根细细的丝线穿过,简迟深眼前一黑,然后又是一红。 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路灯之上,背生纯黑羽翼,戴着半面精致的面具,只露出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颚。 他居高临下,语气无波无澜,似是审判:“违反极地第六条准则,死刑,即刻执行。” “执行完毕。”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地下只余四滩碎肉和一具尸体。 简迟深眼神微冷。 男人视线偏转。 “出来。” 第 93 章 极地广场(8)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简迟深在今天算是彻底见识了一下物种的多样性。 陈述句,非贬义,就事论事。 背生黑色羽翼的男人看向了不远处,语气与刚刚如出一辙的冷漠:“出来。” “别让我说第二遍。” 简迟深下意识地防备,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正要出去。 有个人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仲裁委员会……阁下的代号是路西法吗?”那人背对着简迟深,轻笑一声,“久仰大名。” “阁下是何人?”路西法生硬地逐客,“仲裁委员会执法现场,无关人员请速速离开。” “怎么能说是无关呢?”那人语气依旧平和,非但对暗含威胁的警告不以为意,反而双手向上捧起,做了一个奇异且神秘的手势,“劳驾,希伯岚亚教会直属,姬神锐例行祷告。吾主会宽容受难的灵魂。” “神与众生同在。” 话音未落,那人的黑色长袍无风自动,金色的光圈闪着微光,从他身周扩散开。 光圈由弱至强,所到之处尸体成为白骨,碎肉化为灰烬,万事万物归于湮灭,又恍若新生。 光圈如波纹一般扩散开,向四周蔓延,然后戛然而止。 路西法立在半空中,冷眼看着那人,代表着死亡的锋利丝线折射出细碎的光。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进一步,对峙半响,像是在顾忌什么,路西法冷哼一声。 “下不为例。” 天空中突兀地吹来一阵狂风,等风过去的时候,简迟深视线里已经没了黑色羽翼和金色光圈的影子,路西法不见了踪影,原地只剩下了那个人。 像是个神父,还是很不好惹的那种。 再次直面了不属于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场面,简迟深已经比较能假装无事发生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有些奇妙——这个游戏的恢弘瑰丽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让他时常有种自己真的在玩游戏的错觉。 但人家是玩游戏,他们是被游戏玩,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简迟深垂眸,不由得想起了很多人面目狰狞的死状。 再次抬眸看过去的时候,简迟深心跳漏掉一拍,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 那个地方没有人了。 一根手指搭在他的肩膀,成功制止住了他所有的动作。 姬神锐推了推眼镜,看向简迟深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什么低贱的蝼蚁,语气并不热络:“j神找你,跟我走一趟吧。” 跟刚刚的表现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算是毫不相干。 简迟深长睫微掀,冷白的肌肤在暗处有些失真,口吻中裹挟着几分冰冷:“你是谁?” 姬神锐闻言有些不耐烦,眉心郁郁,明摆着不想搭理面前这个漂亮青年。 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强行按捺下自己一走了之的冲动,拿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礼盒。 礼盒质地华贵,虽小但处处精美,看上去价格不菲。 盒子“啪”的一声被打开,一枚银色戒指赫然出现在简迟深面前。 青年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冷意,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看着那枚戒指。 那是一枚很精致的银戒,丘比特的箭弯成环状,箭尖和箭尾雕工精细,中间一圈碎钻环绕,哪怕不在光下也显得熠熠生辉。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这戒指他也有一枚。 这是当初惩罚副本结束时,季述之给他的戒指。 姬神锐看着面前的青年嗤笑一声,再次重复一遍:“j神找你。” “跟。” “我。” “走。” 简迟深垂眸,颀长身形挺拔,干净修长的脖颈裸露在外面,黑色碎发被风轻轻吹起。 他半挽起衣袖,神情并没有如姬神锐想象中的欣喜和受宠若惊,而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径直从姬神锐身侧走开,空气中只留下了他最后一句话。 “滚。” …… 极地,s区,乌衣巷。 姬神锐换下那身特意膈应仲裁委员会的神父长袍,一身张扬的沙滩装束进了会议室。 “j神!” 会议室里没在开会,但是人不少,把座位都坐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了主位旁边的几个位子。 主位不必说,自然是季述之的专属座位,而在他身边的位子,也都是排行榜上靠前的顶级玩家。 位置都是靠实力坐上去的。 季述之也在,姬神锐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就看见他的j神在漫不经心地浏览文件。 男人一身黑色制服,高级烫熨的布料将他修长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干净的脖颈和其上性感勾人的喉结。 半根点燃的烟被他咬在嘴里,云雾缭绕,浮尘渐渐升腾而起,衬得他俊美的面容有些模糊。元宝小说 反正不是开会时间,季述之狭长眼尾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劲瘦有力的手骨节分明,此刻正一下一下地叩在桌子上,听上去毫无规则,却又有一种奇妙的韵律感。 没人说话。 姬神锐挑眉,笑容肆意,丝毫不顾会议室的寂静,大喇喇地就做到了季述之旁边。 “j神还没看完吗?我帮你?” 季述之动作微顿,不紧不慢地抬眼:“就你一个?” 言下之意,是在问让他找的人去哪儿了。 其实问出这句话季述之也没想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已经让人找了简迟深不止一天,既然拿着s级道具还遍寻不见,那应该就是不在极地。 不在极地,要么在现实世界,要么在副本里……季述之暂时一个都去不了,只能在极地守株待兔。 不过他也并不担心。 他当初塞给简迟深的银戒是一对,一枚在他手里,一枚给了简迟深。 这对银戒是s级的道具,叫“陷落”,主要有三个作用。 一是定位,拿着其中一枚银戒,便可以找到另一枚的主人,范围局限在同一维度。 比如整个极地或者整个副本,如果像季述之在极地,简迟深在副本这种情况,定位就会失去作用。 二是转移,若银戒主人之一受了很严重的伤,另一个人可以选择跟对方分担伤害,上限百分之五十。 三是替命,银戒主人之一受到自身不可抵挡的伤害之后,两枚银戒将会同时破碎,保住主人一条性命。 二和三都是被动技能,伤势程度由系统判断,而系统从不出错。 既然季述之手上的这枚戒指没有动静,那就说明简迟深没有受到很严重甚至不可逆的伤害,这就足够了。 然后……然后季述之就听到了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回答。 听到季述之漫不经心地问话,姬神锐不屑地一笑,把装戒指的盒子往桌子上放去。 “他啊……找到了,不过不肯跟着我回来,还对我出言不逊。” “本来是恰好路过那边,没想到‘陷落’有了反应,我就过去看了看,正好碰上路西法那家伙。” “仲裁委员会那群狗屁不是的东西整天杀人,我去的时候路西法刚好要把你找的那只小猫给揪出来了,我就顺便假借教会的名义恶心了他一把。” “你都不知道他的反应哈哈哈哈哈哈哈……” 姬神锐说得兴起,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没有注意到季述之已经冰冷下来的眼神。 有人注意到了,想要提醒一下姬神锐,却又碍于季述之不敢动弹。 姬神锐这个傻逼怎么回事?j神这些日子脾气好了惯的他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不是! 不少人暗地里咬牙,颇有些头疼,已经做好了劝和的准备。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简迟深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隔空得罪了姬神锐,姬神锐说到简迟深的时候硬生生是没一句好话,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那只小猫看上去不太能打,路西法在的时候连面都不敢露,见到我的时候更是直接吓得呆住了,连动都不敢动。” “不过他真的很没礼貌,”姬神锐抱怨道,“见到前辈不知道行礼问好,还对我说滚,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 “我说了好几遍j神你要找他,让他跟我回来,他从一开始拿乔,后来就直接不肯,还直接骂我……”姬神锐翘着二郎腿,姿态随意,口中对着季述之说自己的委屈和隐忍,“要不是看在j神的面子上我早就废了他的腿,j神你找他干什么,一个低级玩家而已,他能干的我们都能干啊,你直接吩咐一声就好……” 季述之打开盒子,眉眼温和地看着里面璀璨的银戒:“说完了?” 姬神锐皱眉:“嗯?” 季述之慢条斯理地颔首:“那看来是说完了。” “j……” 甚至没给他再说一句话的机会,季述之起身屈膝收手,毫不留情地制住姬神锐,直接把他掼到了地上。 姬神锐下意识地还手。 季述之眼神冰冷,眸中带着一丝嘲意,修长的手指按上姬神锐的肩膀处,看似轻飘飘地压下。 姬神锐瞬间惨白了脸色。 “j神!” “季哥——” “姬……j神!” “卧槽季哥!!” 惊呼声此起彼伏,季述之视若无睹,一下比一下狠。 姬神锐咬牙想起身,念头冒出的瞬间,挺拔笔直的男人长腿屈起,烫熨的长裤出现褶皱,锃亮肃冷的黑色长靴上抬,眼见就要踩在他的胸口。 他会死。 看着俊美男人狭长眼眸中的冰冷嘲意,姬神锐的心里骤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有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黑色长靴快要踩上去的时候,fox双手插兜,状似随意地一抬腿,把在他前面的那个男人踹了出去。 刚好是个姬神锐的忠实小弟,给自己人挡一下应该不碍事。 男人没想到在自家地方会被人偷袭,毫无防备地飞身而出,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姬神锐面前。 季述之漫不经心地一顿,偏头看了一眼fox,还是踩了下去。 两个人双双吐出几口血,姬神锐脸色尤为难看。 他不明白。 所有人噤若寒蝉,看着季述之此刻的模样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季述之,对他真正的脾性并不清楚。 季述之的狠绝从来都是对着外人,对自己人一向斯文有礼,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和。 他们见过季述之散漫慵懒时的模样,见过他吊儿郎当时的模样,见过他温柔含笑时的模样,见过他冰冷肃杀时的模样……甚至也见过他生气时的模样。 种种皆有缘由,但唯独不像今天。 今天这是怎么了? 姬神锐可是他的直系之一,向来是可以在他面前肆意妄为的,今天也没有很出格啊。 不少人察觉出不对,这才细细梳理起了刚刚姬神锐跟季述之的对话。 有人心下稍惊。 fox无奈一笑:“别气坏了,为了这点小事可不值得。”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啊是啊,季哥别气着。” “j神消消气,消消气,我们帮你揍他。” “就是就是。” 季述之不置可否。 只是听罢眉眼温和,甚至还笑了笑。 随意地扫了地上二人一眼,季述之也不在意,转身往fox的方向走过来。 fox的位置刚好是出口的必经之路,他也没多想,一身白衬衫站在那儿,俊秀的脸上笑眯眯地:“晚上我请客,小三他们……” 话音未落,fox右膝一痛,猝然单膝跪地,唇边溢出鲜红的血,又被他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他没尝试起来,就那么跪在那儿。 周围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动声色地给他们让开了地方。 季述之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唇边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笑,低沉沙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我从游戏里把你们救出来,不是让你们来给我阴奉阳违的。”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人就可以来管我的闲事了?” “fox,”季述之微微俯身,眼神冰冷,“极地第七十六条准则是什么。” fox笑眯眯地低头:“排行榜前一千名玩家之间的挑战不违反第六条准则,在极地可自由进行,如有损坏公共财物及私人财物需败者按双倍价格赔偿,如有误伤无关人员则需接受仲裁。” “……无关人员不得阻止挑战,”fox轻声道,“如有干涉,一切后果自负。” “死活不论。” 季述之低眸看他,等他说完后平静地伸手拉他起来:“下次你该帮我。” fox笑了笑:“我知道。” 好像是觉得事情已经解决,季述之没有再看任何人,越过fox就出了门,挺拔修长的背影让人止不住地心动。 走之前,他微微一顿,漫不经心地扔下一句话:“墟里烟解散。” 墟里烟。 这是极地第一组织的名字,也是他们组织的名字。 所有人瞬间怔愣。 第 94 章 极地广场(9) 解散? 墟里烟解散? fox难得有点失控,脸上惯常的笑容不在,有些凝重地喊:“j你别意气用事,我知道……” 姬神锐眼中的阴狠尽去,也显得慌乱无措起来:“j神,你听我解释……” “……” 无数人想拦住季述之,先不说他们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和胆子,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连踏出这个门都不行。 会议室门口有两个人。 男人银灰色的长发散落到腰,眼上蒙着一圈精致白绸,衬衫扣子没扣紧,衣领松松垮垮,露出一道不短的疤痕,手上正把玩着一根长笛。 女人秀发盘起,用一根玉簪别好,穿着修身的翠色旗袍,旗袍上花纹繁复雅致,动作间隐约可见两条白皙修长的腿,一个回眸便尽显万种风情。 两个人一个端正地站着,一个半倚着门框,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fox看见他们之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转换表情,笑眯眯地过去,只是那笑意却未及眼底。 来到门前,fox刚想说话。 连如烟抬手,染着豆蔻的手指轻抵住艳丽的唇:“嘘——” “老大有令,在他离开之前,谁也不许出去哦。” 谢延清闻言微微颔首,把玩长笛的动作停下,蒙着白绸的眼睛明明不能视物,可看过来的时候还是让众人感到一阵心悸。 “十分钟。”他道。 “……” 身后的一切跟他都没有关系,男人不疾不徐地离开,没有丝毫回头之意。 季述之边走边解制服扣子,整个极地独一无二的一件外套被他随意地搭在臂弯中间,金色流苏随着男人的走动而摇曳,显得有点可怜。 回去把衣服换下,季述之拿上戒指,离开了s区。 银戒闪着瑰丽的光泽,定位告诉他,简迟深在……e区。 —— 简迟深有点不高兴,不过不是因为季述之。 哪怕那个两面派神父再怎么说,态度再怎么差,他也相信季述之。 与那个人相处的时间足够久,久到双方能对彼此了解得彻彻底底,久到能看清隐藏在华美皮囊下同样闪光的灵魂。 季述之不是那样的人。 神父很明显来者不善,简迟深走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要和这个神父打一架的准备。 极地不比现实世界,在这里,讲道理肯定是没有用的。 除非你在讲道理之前先让对方明白,对方必须要听你讲道理。 有两个方法,一个是足够的利益,一个是足够的身手。 简迟深两个都没有,不过两相权衡的话,还是打一架比较快。 但神父并没有和他相同的想法。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神父任由简迟深离去,上位者的高傲展现得淋漓尽致,“不要妄图高攀你配不上的人。” “识趣点就自己躲开,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下一次。” “……” 实在是懒得理会这种中二言论,简迟深见神父没有阻拦他离开的意思,径直远离了那个地方。 因为走得急,也不知道路,简迟深在走了很长时间后发现,他好像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青年微微抿唇,眉眼愈发冷淡:“……” 这是一架高耸入云的长桥。 长桥从这边望过去遥不见底,其上有无数根闪着蓝光的长线牵引,所有的长线汇入长桥中心的一个椭圆形的球体。长桥下面是厚重的圆形柱子托举,柱子上面雕刻着各种精美繁复的花纹,有微弱的灯光自下而上涌出。 长桥的下面是一片漆黑,简迟深从这边看过去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雾浪翻涌,再多的便没有了。 面前没有路了,只能踏上这架长桥,去往另一端。 但它……有点奇怪。 在踏上长桥之前,简迟深需要先经过一个拱门。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只是建筑风格和建筑审美上的问题。 问题在于,这拱门足足有四个。 每一个拱门,除了隐约发散出的微光颜色不同,剩下的都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也许是因为偏僻,又或许是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经过这里的人很少。 偶尔有人走过简迟深面前也是行色匆匆,并不给人问路的机会,每个人都与其他人隔得很远。 他们都分别选了一个拱门,然后径直踏了进去。 简迟深抬眼打量了一下,略略一顿,也选了扇门踏了进去。 几分钟后,他来到了桥的另一端。 而且一下子就碰见了熟人。 像监狱一样密密麻麻、狭窄冰冷的房屋前,没有了安盈庇护后真正体会到游戏本质的小王同学正被人围住,原本乌黑的一头长发像被狗啃了一样。 她清秀的脸上有几道尚未痊愈的疤痕,眼睛里是被逼到绝境之后的狠厉与决绝,衣服灰扑扑的,像是刚从哪个泥坑里爬出来。 她尖声喊道:“别碰我!” 有人像嗅到猎物的鬣狗一样怪叫了两声:“反正你快要死了,把东西交出来有什么要紧?” “交出来,哥哥对你好点,最后疼疼你。” “我们也不为难你,你把它交给我们,整个区没人敢找你麻烦。” “对啊对啊,你不是想去别的区找人吗?区与区之间等级森严,可不是那么好跨越的,但是只要你把它给我,我就能帮你,我保证能帮你去a区以下的任何地方。” “……” “……真的能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婧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明显迟疑起来。 围住她的人见有戏,于是眼珠一转,七嘴八舌,纷纷附和了起来。 王婧雅眼神挣扎。 简迟深不是唯一一个在周围驻足的人,旁边除了王婧雅和她旁边的人,还有不少人在看热闹。 甚至还不止这些人,简迟深冷淡地朝建筑群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每间房门后都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这边。 这显然已经不是c区的范畴了。 两个区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如果说c区是普通的繁华城市模样,那这个区就是原始简陋的集群地。元宝小说 这里的房子低矮破旧,连成一片,像一个一个堆叠在一起的破旧箱子。墙上随处可见大片的裂纹和尘土,仿佛已经许久无人修缮。 路旁随处可见被人丢弃的垃圾,杂草丛生,在各种缝隙里肆意生长,许多虫子藏匿在其中,只等夜深后出来觅食。 这里的人也不一样。 c区的人来来往往,看上去大部分都是群正常人,至少看着还是认真生活的模样。然而在这里,他们大部分人只有外表很正常,眼中都是一滩死水,脸上也都是麻木冷漠,最多在看热闹的时候给出个讥讽不屑的笑,再落井下石地多嘴两句。 他们现在就是这么干的。 简迟深看着身侧的人们,听着耳边粗粝的污言秽语,指尖微动。 这是应该是……e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简迟深的目光停留的时间太长,有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不适,皱着眉头往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恰恰就看见了简迟深,两个人的视线骤然碰撞在一起,四目相对。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个人太出众了。 青年白衣黑裤,身形颀长挺拔,清隽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白皮肤和乌墨似的眸子相映衬,整个人像一幅名贵的水墨画。 而这副水墨画上,还有一点动人心魄的殷红,让人一眼就勾起摧折的欲望。 男人盯着简迟深,喉结不住地滚动,眼神黏腻起来。 简迟深眼神愈发冰冷。 “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似乎是被王婧雅的什么话惹怒,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唾骂一声,也不迂回了,直接手一挥:“都上!谁能拿到那东西各凭本事,有什么招都给老子使出来。” “我还就不信了,”男人语气阴狠,手下动作不停,一把拽上了王婧雅的头发,“老子的手段可不是你一个黄毛丫头接得住的!” 王婧雅吃痛地叫出声,疯狂挣扎起来。 简迟深冷冽的视线转向那边,也不再等待,径直站上前去:“住手。” 王婧雅错愕地抬头。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嘈杂声刹那消失。 一下子从人群的最外围来到了最中心,无数的视线从王婧雅身上挪到简迟深身上,大家的脸色都变得古怪。 简迟深没有深究,也懒得废话,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勾一压,直接掰折了瘦小男人的手腕,站到了王婧雅的面前。 清脆的一声碎裂响,简迟深看着面前的男人不怒反笑,心下微沉。 这个反应不对。 “兄弟们,大鱼啊……”男人喃喃道,眼神病态,“多少日子高区位的人没来啦……” “是啊,刚刚没发现,差点吓跑了。” “他好漂亮啊,这么漂亮的人应该是a区的吧?” “看上去很弱,但是没关系,弱一点就不会跑了。” 有个女人捧住自己骨瘦如柴的脸,迷恋地看着简迟深:“我要吃掉他。” “说什么呢,”接着就有人反驳,“大人看不上我们这群人,我们必须要抓这种高区位的人调/教好了给大人送过去——别忘了,只有大人才能让我们脱胎换骨,才能让我们变成强者,离开这个世界!” 王婧雅看着面前的场景,显然是知道些什么,顿时急得快哭出来了。 “你快走,你过来干什么!高区位的人无准许不能随便到过低区位你不知道吗!你来e区干什么!” 简迟深垂眸,拎着王婧雅的衣领让她从地上起来:“不小心来的。” 他迷路了。 王婧雅闻言欲哭无泪:“完了完了完了……” e区的很多人在跟那位大人扯上的事中简直就是疯子,而面前这群敢围王婧雅、敢出门看热闹的人更是疯子中的疯子,简迟深被他们盯上,几乎没有离开e区的希望。 眼见这群疯子已经掏出了武器,简迟深却两手空空护在她面前,两个人要对上近百人。 王婧雅一咬牙,拼了。 “死在副本里也比死在这儿好。” 女孩满是伤痕的脏手凭空冒出一个水球,她狠狠地把水球往地上砸去,银浆四溅。 泛着银光的液体迅速流动,在两人周围圈了一个圈,那个圈即将闭合。 快好了! 王婧雅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马上又提起来。 ……有三个人在最后一刻,与他们一起踏进了这个圈子。 —— 【欢迎来到“迷失游轮”——】 【游戏即将开始,请玩家尽快登上游轮——】 【由于当前玩家中有部分实力过高或过低,副本难度将进行相应的调整,具体以游戏结算为准,请知悉。】 第 95 章 迷失游轮(1) 所有的动作都是说时迟那时快,连小王同学自己都反应不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就更别提那些围着他们的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煮熟的鸭子到了嘴边硬是让人给飞了,是个人脸色都要难看起来。 空气寂静良久,瘦猴似的男人转动眼珠,目光狠厉,一字一句地下了死命令:“那黄毛丫头肯定还要回来……给我等!” 众人纷纷应下。 见e区恢复了表面的平静,角落里一身黑袍的人聚拢兜帽,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嗤笑。 “就这么一群低贱的东西……eva到底想干什么?” 无人给他回答。 片刻后,阴暗的角落里空空荡荡,蜘蛛在缝隙结出细密的网,看不出任何一丝有人曾驻足过的痕迹。 — 这次的副本在白天。 乍一从黑夜转到白昼,阳光刺眼灼目,视线不小心微微一扫眼前就是大片大片的白色光斑。 简迟深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然后又马上睁开。 “……” 首先入眼的,是碧蓝如洗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大海。 远方水天相接,澄澈和深邃的宝石蓝奇妙地交融在一起,海浪打着旋儿从岸边上来,留下一朵朵白色浪花和各种海洋生物后又偷偷退回去。 包括简迟深在内的很多人正踩在柔软的沙滩上,贝壳闪着斑斓的光辉,几块被水打磨光滑的石头随意地摆放,蔚蓝的海水与金黄的沙滩相交,雪白的鸥鸟在空中盘旋下落,又飞向遥远的天际。 再往后看就是成片的茂密丛林,棕榈叶被镀上一层金光,显得更加碧绿苍翠,红树叶簌簌作响,随着海风轻轻地前后摆动。 也就一个晃神的功夫,系统清亮的温婉女声以海水的哗哗声为背景音,慢悠悠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欢迎来到“迷失游轮”——】 简迟深微微抿唇,神色冷淡地在人群中找寻王婧雅。 他刚从上一个副本出来,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就进入下一个副本,那突然进入副本必然就跟王婧雅刚刚的举动有关系。 他得问问王婧雅关于这个副本她了解多少。 突然被迫进入副本打乱了简迟深的不少计划,现实世界还没安排好,极地还没摸清,想找的人还没找齐……话虽如此,但简迟深对这次突如其来的副本其实没有那么抵触。 之前他答应过安盈要带王婧雅至少完成三个副本,交易已经达成,他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还有就是,刚刚的场景实在是有些诡异了,那群e区玩家的状态非常不对劲,说话做事都透着一种极端信仰的味道。 简迟深可以解决他们,但也势必会引出一系列的麻烦。 心理上的东西他最擅长,这种极端狂热和病态,如果没有人刻意的引导,是很难大范围形成的。 也就是说,解决了他们,后面还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这个副本里显然也是有新人存在的,还没等他们对自己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后感到不安和茫然,庞大驳杂的信息就朝他们砸了过来。 系统的温婉女声在例行问好后,继续平静地叙述起了副本背景。 【你是一名不起眼公司的小职员,同公司一样,你也平平无奇,看上去再普通不过。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你背地里还有个特殊的身份——推理小说家。因为喜欢推理,你遍览群书,看尽影视,在盘点逻辑、进行思维碰撞之后,你写了一本关于密室谋杀的推理小说,并大获成功。】 【成功之后你虽然没有辞掉工作,但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板对你很是不满。穷人乍富,你尽情地挥霍自己的稿费和积蓄,并信心满满地认为这只是自己辉煌人生的。然而好景不长,当你把钱财挥霍殆尽,不得不再次拿起笔的时候,你发现你竟然写不出下一本书的内容。】 【你可以不写,但是你缺钱。现在的你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债,已经到了饭都吃不起的地步。你不信邪,咬牙硬写,不出意料的,写出的书全都扑了,还把你费尽心思营造出的天才名声悉数打破。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你收到了公司的辞退信,你失业了。】 【你感到前途一片黑暗,就在你冥思苦想自己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你收到了一对老夫妇的邀请和一张一百万rb的支/票,他们希望被邀请的人登上他们的邮轮,并完成他们临终前最后的心愿。代理人告诉你,如果你接下老夫妇的委托并成功完成,你就可以在下游轮后兑换这一百万。哪怕失败也没关系,权当就是一次免费的豪华游轮旅行,包吃包住。】 【这次的委托起因是一个梦。这对老夫妇原本有一个宝贝女儿,名叫伊芙琳。但是伊芙琳在七天前意外去世,跌下大海后尸骨无存,死亡地点就在这艘豪华游轮上。老夫妇伤心欲绝,却也毫无办法,只能为女儿立了衣冠冢,然后日日夜夜地怀念她。本来大家都断定这次的事故只是个意外,然而在某天夜里,老夫妇双双收到了女儿的托梦。】 【伊芙琳在梦中告诉她的父母:她的死亡并非意外。老夫妇乍然惊醒,满脑子都是女儿凄厉的喊声。她说,救救她,为她报仇。于是老夫妇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女儿的真正死因,还女儿一个公道。当初女儿就是在游轮上坠海身亡,老夫妇思虑过后,拿出大半家财,恳请众人登上游轮,查清伊芙琳死亡的真相。】 【不可否认,你心动了。而这份心动在你听到哪怕能找到关于伊芙琳的一条死亡线索都能获得一万rb的报酬后,演化为更加浓烈的贪婪之心——你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就算找不到真凶也必然会有所收获。】 【你欣然接受了这个邀请。】 【现在,你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有些不悦地发现老夫妇邀请的人远远比你想象中多得多,你并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一个。你心下气愤,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在这次豪华游轮七日行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离游轮到达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你收敛心神,期待地等候着游轮的到来。】 整个副本的背景被系统娓娓道来,简迟深把信息记住,继续去找王婧雅。 然后他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给叫住了。 青年下意识地转身看去。 “……嗨。”小王同学僵硬地站在一棵红树下,毛躁的头发像是被狂风肆虐过,整个人都是大写的狼狈和尴尬。 人找到了,简迟深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她,而是把心思全放在了她身边的人身上。 在女孩旁边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他站在树荫下,有细碎的光线透过枝叶缝隙打到他的身上,悉数成为对方的陪衬。 他的姿态很是随意,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但脊背却挺得笔直,隐约有种被刀鞘掩盖的锋锐。他的袖口是挽起的,露出一截筋络分明的手腕,手腕线条流畅充满着力量感,漂亮极了。 见简迟深看过来,他温和地笑笑,细框的金丝眼镜折射出瑰丽的光线,衬得面容愈发俊美。 “小朋友。”季述之轻声打着招呼,“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简迟深看着季述之在他面前那副八百年不变的温文尔雅、好好先生模样,径自冷笑一声,视线转向王婧雅。 “过来。”简迟深冷淡道。 小王同学正想看看后续发展呢,紧接着就莫名被cue,成为大佬们明撕暗秀的牺牲品,顿时萎了下来。她看看旁边这个,再看看面前那个,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 好、好像一个都得罪不起哈。 想了想,她还是以一个乌龟漫步的速度朝简迟深走了过去,力求就算选了简迟深也不让季述之觉得这是在嫌弃他。 安盈可是叮嘱过她,冷淡大美人才是带她躺赢的那个,温柔大美人只是看上去温柔,其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白切黑。 ……可、可是她都好怕啊,两个人看上去都好凶啊呜呜呜。 小王同学一步三呼吸,以一种正常人类很难达到的速度,怂哒哒地站到了简迟深旁边。 季述之见状,也很自然地跟上。 “……” 简迟深快气笑了,这么久不见,别的没学会,蹬鼻子上脸倒是用了个炉火纯青。 季述之这个狗东西不会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吧? “不知道j神怎么会屈尊参加这种小游戏。”简迟深似笑非笑,眼角眉梢愈发清冷,“怎么不在s区发号施令了,堂堂排行榜第一的高玩自己亲自下场可不好看。” 季述之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 这明摆着是气得不轻。 按理说季述之现在也没恢复简迟深口中那段被篡改覆盖的记忆,不应该对简迟深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季述之每次面对简迟深的时候,就总会有种微妙的心虚感。 这种心虚感不仅仅是因为简迟深很可能是他以前的爱人,也是因为现在的小朋友同样很吸引他,他不自觉地想把最好的那一面捧给心上人看。 但他心里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瞒着简迟深……比如这一件。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季述之试探性地揉了揉面前小朋友的柔软黑发,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拍开。 “下次说。”简迟深其实压根儿没当回事,所有的道理他都懂,偶尔就是情绪上来了而已。 但现在由不得他闹脾气。 “来了。” 海平面上,一艘豪华巨轮正朝岸上众人驶过来,通体大气的游轮在阳光下蒙上一层金纱,更显得美轮美奂,不似实物。 游轮渐渐靠近,惊起一树飞鸟,半空中响起刺耳的尖声。 更远处,天空蒙上了一层阴翳,大片大片的乌云席卷而来。 起风了。 第 96 章 迷失游轮(2) “你们听到刚刚半空中传来的话了吗?”趁着游轮还未到跟前,有机灵的新人已经开始满脸警惕地询问情况,“你们是谁?这里是哪儿?我刚刚不是在家里吗?为什么现在出现在这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人的问题总是出奇的一致,极地里早就把“新人须知”当成回答提问的模板人手一份,给新人照本宣科地念一遍并不是太费事,只是大部分人没有那个闲心罢了。 可能是因为这次来的玩家比较多,虽然大部分人懒得多费口舌,但这次的新人还是找到了比较善良的玩家给他们解疑答惑。 当然,像往常一样,也并不是所有新人都能接受这个被游戏卷入的事实。 有人在大喊大叫坚称自己被绑架,有人哭天哭地最后想跳海,还有人觉得这都是在演戏,为的就是选秀甚至是骗钱。 “我知道你们都在背后看着呢!”男人恨恨地踢了一脚椰子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我就不上船!哪怕就是在这儿待到死,我也不上那个什么破游轮任你们摆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挖我的器官!我回去就报警!告死你们!” 现场一片混乱。 简迟深没有理会,只是淡淡地告诉了一声王婧雅待会儿别乱跑。 “第一选择跟着我,”青年的肌肤清透,在阳光下蒙上一层浅浅的金,显得愈发好看起来,“如果视线之内没有我,那就跟着他。” 季述之对上女孩看过来的视线,礼貌地颔首:“你好,季述之。” 他的态度并不热络,跟刚刚和简迟深的相处模式天差地别,对人温和也只是浮于表面,王婧雅明白这些,有些紧张地朝季述之鞠了个躬:“你好季前辈,我叫王婧雅,您叫我小王就行。” 简迟深无所谓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反正于他而言王婧雅也不熟,带她三个副本已经算是两清,不需要额外付出其他东西,包括感情。 因此,他看到王婧雅在季述之面前仿佛上下级一样的表现,也没有多说什么。 “你对这个副本了解多少?” 突如其来的询问直接搞懵了小王同学,她满脸茫然地“啊”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心更虚了。 “不、不知道多少。”支支吾吾憋了半天,她低着头如实坦白,垂头丧气的模样,像上课玩手机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的倒霉学生。 “那水球是一个盲盒副本的开启条件,我参加第二个副本的时候捡到的,系统有说,盲盒副本一般是低难度高奖励,而且保证这个水球盲盒副本一定能开出玩家最需要的奖励来。”王婧雅越说声音越小,“我没想那么多,反正是捡的不要白不要,就、就知道这么多。” 不能说是略有了解,只能算是一无所知。 简迟深轻轻叹了口气:“没关系,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边的两个人没多想,季述之听到王婧雅的描述却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瞳孔在光下呈现出一种冰冷凌厉的深灰色。 他从未听过盲盒副本这个说法,也并不觉得这种水球能够随手捡一个。 ……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这里面更像充满着安排的刻意。 有谁能安排系统呢? 季述之看向远方黑压压一片乌云,侧脸轮廓线条分明,鼻梁高挺,唇角噙着笑,怎么看都是极温柔礼貌的一个人。 有人偷偷绕到他身侧,想看看男人的正脸。 季述之似有所感,偏头扫过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去。 “……” 半晌,那人浑身是汗,差点直接坐到了地上。 那一眼毫无波澜,平静到令人心惊。狭长漂亮的深色眼瞳中似是包容了万物,又分明什么都没有。 他的实力足以让他目空一切。 他如同一个温柔无情的神明在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他能掌控所有人,却无人能看懂他的心思。 而她的所作所为,是为渎神。 湛蓝的天骤然昏黄,空气变得闷热起来。 游轮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似乎是为了告诉玩家们那对老夫妇急迫的心情,这艘庞然大物甚至都不打算靠岸,只是甲板上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彬彬有礼地对着面前喧闹的场景讲明要求。 足够的利益永远能打动人心。 巨大的豪华游轮在远处终归是看不太真切,等到了众人眼前,大部分人才惊觉这艘游轮到底有多么穷尽奢华。 流畅结实的船体结构,以白色和黑色为背景主色调,上面镶嵌有鎏金的精致花纹图案,长超过百米,吨位预计超过万吨。 看着面前的游轮,哪怕是原本不相信自己处境的新人也下意识呼吸一窒,慢慢停止了喧闹。 如果这是在演戏,那手笔未免也太大了。 如果这是真的…… 管家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尽职尽责地解释接下来玩家该如何去做。 “主人已经在此等候诸位多时。诸位初来乍到,今晚主人将为各位贵客举办欢迎晚宴,请各位务必到场,之后的一周时间由各位自行支配。” “除了老爷和夫人所在的顶楼,整个游轮所有地方均对各位开放,请自便。” “晚上23:30之后的时间为休息时间,请勿擅自离开自己房间。” “最后,登上游轮则自动签订协议,一切后果请自负。” 管家笑容不变,朝众人微微鞠躬,举止优雅。 “那么,请诸位努力登上游轮,我谨代表主人欢迎各位的到来。” 这个管家的话里话外听上去都透着一股不对劲,简迟深垂眸,正想跟旁边两人说一下自己的疑惑之处,系统机械的提示音就如约而至。 【前置已结束。】 【本次主线任务:查清伊芙琳死亡的真相。】 【任务时间:7天。】 【游戏进度已更新,请玩家立即登上游轮,准备参与舞会——】 如果说提示很多遍的线索一定是明摆着的重要线索,那有四个字的出现频率未免太过高了点。 简迟深冷淡地抬眸,鸦羽一般的眼睫微微颤动,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管家说完话就径自退下,没有丝毫要迎接众人上去的意思,大家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踏出那一步,反而现场又开始吵了起来。 许是天气太热,连带着玩家的心情也一起郁躁,不少人说话做事都变得烦闷无比。 在脑海中迅速把从踏入副本开始的所有已知回忆一遍,简迟深侧眸和季述之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出声:“登上游轮。” 王婧雅茫然:“啊?没人动呢?” 季述之俊美的眉眼间挂着一抹温和笑意,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游轮,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身侧小朋友纤细柔软的手腕,温声道:“跟我走。” 对方的声音向来是最特殊也是最好听的一个,略略有些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特殊质感的冷调,像是有微风拂过耳廓,吹得人耳朵都酥酥麻麻的。 简迟深轻轻抿唇,冷淡的神色让人忽视了耳垂的那一抹薄红。 “跟上。”漂亮的青年拎了一把小王同学的衣领,一触即放。 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做出动作都是很明显的,更何况简迟深他们还是三个人。 虽然这三个人看上去一个普普通通,一个脏兮兮还弱唧唧,一个长得好看但弱不禁风……总之看上去毫无威胁的样子,但还是有人不悦被抢了风头。 当下,又有不少人大步一踏,朝着游轮走去。 简迟深看了一眼人数,低声道:“有大概20个人开始朝游轮过来了,有6个人动作比较快,剩下的人还在观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登上游轮的人数是有限的,至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登上游轮是不可能,我们必须要快点。” 这个副本的主线就是在游轮上,如果连游轮都上不去,岂不是就卡在了第一步,那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任务。 更何况副本游戏时间是七天,如果上了游轮,这七天有可能会死,但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性。如果上不了游轮的话,光是凭玩家自己,玩家拿什么在这个四面环海的小岛上活下来? 身后那片密林……可不见得比游轮更安全。 季述之轻轻捏捏小朋友的手腕:“我知道,不着急。” 他们三个人是最先开始往游轮方向走的,然而因为太过急切会引起其他玩家的怀疑,也因为他们不是离游轮最近的一批人,所以最先到达的并不是他们。 游轮处有扶梯,有人先他们一步登上了游轮。 系统提示音在玩家登上游轮的瞬间响起。 【游轮即将满载,剩余人数3/15,请玩家尽快登上游轮——】 提示一出,所有人瞬间色变。 “快跑!!” “赶紧上游轮!” “他妈的谁在推老子!” 场面瞬间混乱了起来。 有人甚至直接开始朝身边的玩家下死手,丝毫不顾旁边的新人吓到崩溃的表情。 季述之在此时微微一顿:“上去。” 第 97 章 迷失游轮(3)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时间很巧妙,简迟深他们三个几乎距游轮仅剩一步之遥,只要那道提示音再稍微晚几秒他们就能上去。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提示音响起的瞬间,简迟深就反手握住季述之,顺便把旁边惊呼一声的小王同学给带上,三人一起向游轮冲去。 和他们做出相同动作的,是在场的所有玩家。 王婧雅最先被送了上去,场面太乱,如果出现什么岔子的话,她没有足够的身手自保,简迟深也不一定顾得上她。 然后是简迟深。 他对自己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并不在武力值上。 登上游轮的扶梯只有一条,这个人占住了,那另一个人自然就上不去。 几乎是王婧雅登上游轮的瞬间,十几个人同时到达了扶梯面前,阴鸷凶狠的视线带着杀意,纷纷看向了还没上去的这两人。 简迟深动作微顿,把搭上扶梯的手放下,冷淡地回视。 季述之站在扶梯前面,明明没回头,却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低声“啧”了一下。 他看向简迟深,唇角噙笑:“上去。” 简迟深垂眸看他,身侧的手指微蜷,低低应了声好:“你快点。” “遵命。”季述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把手边接住的薄刃扔回去。 几分钟后,最后一个玩家趁着场面混乱,用尽手段登上了游轮,游轮“轰”的一声启动。 【恭喜玩家成功登上游轮。】 【游轮已满载,当前名额15/15】 【游戏进度已更新,请玩家按时参加晚会——】 游轮缓缓离岸,没能登上游轮的玩家满眼茫然,对未知的恐惧如同一只大手攫取住心脏,几乎不能呼吸。 暗红的血一丝一缕地渗透进沙滩,有十来个人四肢扭成怪异的曲折状,半面身体浸在大海的边缘。 黑沉沉的乌云压了上来,海面上起了风,吹过密林的时候,发出阵阵呼啸。 空气愈发闷热,有水气在迅速凝结。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天彻底黑了下来。 — 甲板上并不是进行自我介绍的好地方。 见没有人率先移动,管家面上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再次站出来,邀请众人到大厅里去交谈,以及商量一下房间的归属问题。元宝小说 “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管家微微俯身,“诸位,请。” 一行人沉默地进入了游轮内部。 简迟深他们三个人走在最后,每一个经过他们身侧的玩家都会有意无意地看过来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拉开和他们——尤其是和季述之的距离。 他太危险了。 有人低头掩饰住自己的眼神,努力平复自己的恐惧和杀意。 更多的人隐隐约约达成了共识,若有似无地孤立起了季述之。 简迟深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垂,看向旁边脸色惨白的小王同学:“他们没死。” “没死没死……啊?没死啊?”在游轮上目睹了全过程的小王同学胡乱点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简迟深的意思。 季述之闻言也看过来,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上带着矜贵温和的笑意,金丝眼镜后面是一双狭长漂亮的眸子,看上去就是个商场中运筹帷幄的世家继承人,而不是刚刚抬手间便能要人命的疯子。 “我有分寸。”他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 王婧雅听后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我知道我知道,辛苦了前辈。” “不用。”季述之话是对着王婧雅说,眼神却看向了一旁冷冷淡淡的青年,“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 王婧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天知道刚刚看见季述之打架的时候她有多害怕,太狠了,她从来没见过打架这么凶的男人,一招一式都是要命的力度,好像一点儿也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简迟深不置可否,最后又转身看了一眼已经模糊的海岸线,心头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进去吧。” …… 一楼是舞会举办的地方,管家引着玩家们来到了二楼大厅。 游轮的外表已经说明了它的奢华,但走进游轮大厅,入目而来的豪华精致又是令众人一阵惊叹。 整个大厅呈现出的是一种欧式华丽风,建筑乍一看色调偏暗,局部有浅色中和,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出几分庄重肃穆。 大厅的天花板中央挂着一个水晶吊灯,在它的周围则是层层叠叠的珍珠灯,大大小小的灯火一同把大厅照亮得纤毫毕现。 水晶吊灯从高处一直垂下,足足有十几层。每一层上有无数的小灯和燃烧的白色蜡烛,光线交织,经过水晶折射,影影绰绰地把柔和的光晕洒向角落。 吊灯之下,大厅的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长桌。长桌上铺着一层厚重的浅色绒布,琳琅满目的餐具和酒杯安静地被摆好,各色水果还挂着冰霜,娇艳的鲜花被插在精致的花瓶里,蜡烛在烛台上静静燃烧。随着座椅的挪动,绒布垂下,边角有流苏晃动,更显得华美。 座椅与长桌色调一致,红色天鹅绒充当坐垫,浅色的骨架低调优雅,椅背上细细描摹出满含深意的花纹。 简迟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座椅数量。 主位一把,两侧各十把……一共有二十一把椅子。 人数不对。 简迟深垂眸,把疑惑记在了心里。 大厅两侧各是上楼与下楼的楼梯,墙壁上挂着充满神秘色彩的油画,彩窗混合了奇妙的斑斓,还有弓箭和长剑等冷兵器被当成装饰品,与雕像摆在一起。 众人打量着周围,心思各异。 管家对众人的四顾见怪不怪,早已走到长桌旁,一一为客人拉开椅子。 最后一把椅子被无声地拉开,管家微笑地看向众人,做了个礼貌的邀请手势:“请诸位客人落座。” 没有什么顺序,大家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然后警惕地看向其他人。 场面一下子冷凝起来。 管家见此也不多话,礼貌俯身后,微笑着径自退下。 整个二楼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十五个人。 简迟深和季述之相对而坐,位置偏中后。小王同学坐在简迟深旁边,沉默了许多。 “大家先来认识一下,还要一起生活七天呢,说不定能互相帮助取得不错的评分。”安静了一会儿,一个大叔乐呵呵开了口。 “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是力气大点,以前是个干建筑的工人。我已经玩了两场游戏,这是第三场。”大叔看看周围的一群人,“看样子都比我小,叫我声叔就行,不想叫叔的话,叫我老刘就行。” 刘大叔坐在主位之下的左侧第一个位子,他说完就看向了自己对面的小青年,眼神中带着催促之意。 小青年看上去年纪不大,大概也就二十几岁,头发是那种狼尾发,看谁都带着点不耐烦。 见刘大叔一直盯着他,小青年不爽地撇撇嘴:“学生,侯立志,第三次玩。” 中年妇人局促地低头:“我是个家庭妇女,姓贾,这是第二次玩游戏。但是第一次我是稀里糊涂过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对这个游戏不太熟,希望大家能帮我一把。” 说到最后,妇人头埋得更低,语气里满是祈求和慌张。 身着黑色背心与热裤的美女姐姐一头酒红色及腰长发,葱白细腻的手指随手把墨镜摘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肖雨宁。各凭本事,没事别烦。” 一个地中海男人挺着啤酒肚,见轮到自己之后朝众人笑了一下,看上去很是沉稳:“敝姓胡,胡明洋,玩过两次游戏,麻烦大家多多照顾了。” 简迟深一直在观察这群玩家,听到地中海的话之后,青年冷淡地垂眸,舌尖微微抵了抵腮边的软肉,收回了那三分冷嘲。 真是有意思,到目前为止,这群人—— 全在撒谎。 第 98 章 迷失游轮(4) 众人各怀鬼胎,但自我介绍还在继续。 “大家好,我叫苏昕冉,以前是个美妆博主。刚玩游戏,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各位哥哥姐姐多多关照。”女孩……或者说女人,从她的外表看上去,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至少远没有她想展现的那么小。 她戴着纯白蕾丝手套,拿着一把精致的小洋伞,身上是繁复华丽的纯白色洛丽塔小洋裙,脸上铺着一层厚重的粉,妆容很浓。 “周嗣……音。”说话的是一个貌不起眼的男人,他低着头,似乎很是自卑,浑身都散发出一种阴郁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抗拒。 “冯子硕,自由职业者。”雌雄莫辨的男人抬起头朝众人笑了一下,骨相精致,化着淡妆,但看得出精神不太好,还有点紧张,“第二次玩。” 轮到王婧雅了。 她没有紧张到看简迟深,也没有像高校副本里那样抬高声调,女孩扬起一张稚嫩的小脸,语气平淡,让人摸不透深浅:“姓王,叫小王就行,第二场游戏。” 本以为就像之前的人一样,就那么过去了。 却没想到,王婧雅话音刚落,就有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你们是一起的?” 这个“你们”指的是谁,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空气又安静下来。 “那肯定是一起的,小姑娘家家的脸皮薄,可别笑话她了。” 老刘又笑呵呵地打圆场,状似无意,却把三个人的关系坐实了。 他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在简迟深和季述之身上游移,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一片和善。 除非是真正的新手,不然能参加完一个副本还活下来的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至少简迟深是没见过不死人的副本。 只要有人在游戏中死去,那活下来的人不管是运气也好,是实力也罢,都会或多或少地改变几分。 只有真正面对死亡时,才能拥有对死亡的敬畏。 而当你产生对死亡的敬畏之时,就更会对活着生出无限渴望。 这就是大部分玩家结束一个副本之后的心态。 他们要活着。 哪怕要永远在游戏中担惊受怕,哪怕要从头开始学习各种东西,哪怕费尽心思,不择手段—— 他们要活着。 各种意味不明的视线投过来,简迟深恹恹地坐在那儿,清隽的脸上带着倦意,好像有些犯困。 他冷淡地抬眸,动作言谈间显出几分凉薄:“迟,人民教师。不是第一次。” “池塘的池吗?”苏昕冉甜甜地开口,眉眼一派天真。 “迟到的迟。” 青年把自已陷进柔软的椅子,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长桌,细白手腕有块诱人的凸起,卡在边缘磨蹭,有点泛红。他的坐相并不好,只是长得太招人,乌黑眼睫纤长,在眼睑处投下一小块阴影,让人下意识就觉得这人好欺负。 苏昕冉正要继续开口,季述之嗤笑一声,打断了她。 “话真多。” “你……”苏昕冉咬牙,却也不能说什么,最后只能眼神恨恨地闭了嘴。 从其他人的视角看过去,只觉得男人长相普通却气势惊人,再加上有出众的实力,也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然而从简迟深的视角看过去—— 季述之长腿微微屈起,手中把玩着一个黑底金纹的打火机,高挺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双狭长漂亮的凤眸低垂,薄唇上翘,看上去斯文矜贵,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他心情不好。 “言如殊,跟他们一起的,”他下颌微抬,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们怎么玩我不管,但是动我的人之前先掂量掂量——” 季述之拖长了声线,低沉沙哑的嗓音让人心跳有些快:“……掂量掂量能不能付得起代价。” 话音一落,现场再次没了声音,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最后一个娇娇小小的女孩连忙充当了缓和气氛的人:“我叫邓坤月,大家叫我月月就行,我是第二次参加游戏,希望大家能一起努力,早点找出伊芙琳死亡的真相!” 气氛稍缓,但经过这么一茬,众人也都没了试探的兴致,纷纷催促最后那几个人赶紧做完自我介绍,大家赶紧走人。 剩下的人自我介绍也很简单,根本看不出什么。 一个长相帅气的男生叫李益辉,自称是新手,还是个学生,耳朵上一直挂着耳机,看上去有点傲。 叫艾瑞克的男人穿着白大褂,是个搞研究的,中英混血,也是新手。 最后那个更是一问三不知,金发碧眼,交流全靠系统翻译,自称叫西蒙。 全员介绍完毕,管家适时出现,领着众人往三楼去。 “三楼是客房,请诸位放心,客房条件都非常好,绝对不会比五星级酒店差的。”管家彬彬有礼地解释。 三楼更像是酒店的布局。 一条条长廊交错纵横,以暗色调为主,低调而华贵。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房间,看上去无穷无尽,稍微不小心就会走错。元宝小说 长廊中铺着厚重的地毯,有暧昧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下,不是很亮,但足以让人看清路。 墙壁上挂着色彩浓烈的油画,暗金色边框镶嵌,雕刻繁复花纹的壁纸上有细细金粉闪烁,触感极好。 一行人边走边记路,又分心观察着周围和听管家说话,看上去多少有点手忙脚乱起来。 “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诸位可以看看有什么需要调整的,随时找我就可以。” 管家依次递给玩家一张黑金房卡,房卡上写着他们各自的房间号。 说到底他们是来做任务的,不是真的来旅游的。 也因此,虽然在听到房间不能自己选时有人不太开心,但也很快就按捺下去,遵循了npc的安排。 很不巧,简迟深和季述之,还有小王同学的房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基本可以说是硬生生地横穿整个三楼。 小王同学有点郁闷。 季述之漫不经心地捏着房卡,看不出什么情绪。 简迟深看都没看就把房卡收起来,注意力全都放到了其他人的房卡上——他在记其他玩家的房间号。 没能看见他们三个人的笑话,其他玩家顿感无趣地收回视线,跟着管家去往自己的房间。 没一会儿功夫,长廊里就再次恢复了安静。 进入房间之前,简迟深和季述之擦肩而过,两人同时侧身,一人垂眼一人抬眸,乌墨似的眸子和深灰色的狭长凤眸对视片刻,又很快分开。 快到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房门关上,阻隔视线,简迟深抬手开灯。 “啪——” 整个房间瞬间亮了起来。 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窗边的花瓶上插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床很大,上面是全新的纯黑床具,稍微按压就是一个凹陷。 床头上方依旧是色彩热烈笔法奔放的油画,而正对着床的那边,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取代了原本应该是电视屏幕的位置。 靠窗的那侧有小桌子和灰色沙发,另一侧是黑色的办公桌,桌上有个马头摆件,显得栩栩如生。 确实跟管家说的一样,条件舒适,一应俱全。 简迟深把整个房间逛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床前的镜子面前,眉眼冷淡地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这面镜子放在这里,未免也太过突兀。 “……” 暧昧的光线洒在青年冷白的肌肤上,清隽精致的脸庞在阴影下显出几分妖异的美感,而那双乌黑眸中的冷淡之色又杂糅进去,让他变得更加吸引人。 简迟深安静地看着镜子里越看越陌生的自己,忽然抬手,修长干净的手指抚了上去。 指尖抵上指尖,不留丝毫缝隙。 简迟深见状,抬眸看向镜子,半响,对镜中的“自己”扯出一个凉薄的笑。 四面环视了一下,他拿下桌子上的桌布,动作干脆利落,没几下就把镜子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房间很大,东西也不算多,看上去有点空旷。 所以时钟走动的声音就特别明显,在室内带起一阵回音。 简迟深看了一眼时间,解扣子的动作突然停下,又把喉结处的扣子扣了回去。 ……管家好像没有告诉他们晚会的具体时间。 想了想,他拿上房卡,打算出门。 去问问晚会的具体时间,顺便去找找季述之和王婧雅,然后再熟悉一下环境。 他可没忘记系统一开始的提示,副本难度有调整。 那这个调整到底是往高了调还是往低了调? 不得而知。 简迟深在思考一些事,开门的时候没有防备,然后动作就在看到外面场景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寒意从脚底升腾而起,青年紧紧地握住门把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冷白细长的手腕下是黛青色的血管凸起。 管家此时已经双手交叠在腹部,站在门外直勾勾地盯着他,普通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微笑,弧度是仿佛被测量多遍的恰到好处。 而在刚刚简迟深开门的瞬间,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管家正趴在猫眼处往里看。 他没走。 他一直在监视他。 两个人对峙片刻,管家微笑开口:“客人有什么需要?” 简迟深看着管家恍若无事发生的神色,安静地站在门边,气质挺拔干净,清隽的眉眼间满是冷淡:“晚会什么时候开始?” 管家含笑低头:“马上开始。” “具体时间。” “……” 听到青年略显不耐厌倦的问话,管家的笑容未变,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却显得更加诡谲。 他朝简迟深微微俯身,拿出一块精致的银质怀表看了看,声音中是不易察觉的戏谑和愉悦。 “尊贵的客人,晚会将于18:00正式开始,在下先去准备,请您尽快到场。” 下午六点……简迟深心跳漏掉一拍,立马朝房内的钟表看去。 【17:51】 还有不到十分钟。 第 99 章 迷失游轮(5) 客人不能准时参加主人宴会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元宝小说 简迟深并不想去尝试一下。 管家在说完时间之后就已经离开,现在的长廊空无一人,整个空间显得幽暗逼仄,空荡而寂静。 没有时间多想,拿上房卡,把手表时间调至与副本同步,简迟深微微侧眸,干脆地顺着房间号找了过去。 时间上显然来不及,队友的安危比陌生人更重要,所以在经过眼熟的房间号时简迟深只是去敲了敲门,然后就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 他不能对所有人的生命负责,但能顺手帮一把的时候他也不会吝啬。 或许是出于谨慎,被敲过的门毫无动静,仿若里面根本没有人。 简迟深也不在意,毕竟在游戏里保持警惕才是人之常情。 他的动作很快,所以他不知道。 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长廊的尽头。 管家微笑着停在那儿,双手交叠而立,像是从未走动过。 …… 先找到的房间是小王同学的房间,简迟深冷淡地瞥了一眼腕上的表,手下敲门的动作更加不客气。 “谁啊……”王婧雅臭着一张脸,边擦头发边开了门,“哥?有事吗哥?” 简迟深看着面前女孩的一身纯白睡衣,冷淡语气里带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嫌弃:“给你三分钟,换好能参加晚会的衣服在门口等我。” 王婧雅:“这才几点……” 剩下的话被女孩咽了下去,她懊恼地看着青年转身就走的干脆动作,觉得自己肯定说错话了。 “马上马上!!!”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简迟深脚步微顿,想起来忘了叮嘱小王同学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略略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回头,继续朝季述之的房间找了过去。 三分钟而已,很快就回来了。 季述之的房间也不算难找,简迟深敲了三下门,就安静地站那儿等待,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着急的模样。 但游戏经验远比他丰富的“j”可不会这么想。 “出事了?”季述之随手摘下眼镜,房间门在他身后发出清脆的声响。 简迟深垂眸看了眼时间:“六点开始晚会,我们还剩……四分钟。” 无需多言,两个人的默契仿佛与生俱来,马上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 两个人原路返回去找王婧雅。他们在门口等候良久,该出现的人却久久不见,空气一点一点变得焦灼起来。 简迟深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右眼皮倏地跳了一下。 出事了? 时间不等人,正当季述之打算强行破门而入的时候,王婧雅一身纯白连衣裙,出现在了走廊尽头的转角处。 “……” 女孩没有说话,像是想不通,又像是被吓到了,愣愣地看着在自己房间前的二人。 “你去哪儿了?” 闻言,小王同学终于有了反应,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是让我在门口等着吗,我太无聊了就到附近转了转……应该还来得及去晚会吧?” 简迟深“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回答言简意赅:“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卡着最后几秒,三个人终于从弯弯绕绕的盘旋式楼梯来到了一楼大厅,入目就又被璀璨的水晶灯一晃。 很快适应了大厅中亮如白昼的光线,三人打量起了大厅的场景。 人很多。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涵盖了各个年龄段的男男女女举着香槟或红酒,西装礼服精致烫熨,很好地诠释了纸醉金迷这四个字。 游轮的主人还未出现,大家都在窃窃私语,没有人高声说话。 侍应生在贵妇人间来回穿梭,偶尔谦卑地俯身,为身侧的夫人递上一杯酒。 女仆端着托盘来到简迟深和季述之面前,面带微笑,身体前倾,有些暴露的着装下清晰可见雪白的深深沟壑。 季述之随手拿过两杯红酒,把一杯递给了简迟深,整个过程看都没看女仆一眼。 女仆见状知情识趣地退了下去。 而这边,小王同学面对着帅气热气的侍应生连连摆手:“不喝酒,不要,真不要。” “也不需要特殊服务,你去找其他人问问吧,能不能别靠着我,我社恐……” “……” 现在时间已经过了18:00,或许是众人都有着足够的警觉心,也或许是简迟深的敲门提醒真的起了作用,在他们三人到后不久,剩余的玩家也陆陆续续地下了楼。 穿着小洋裙的那个女孩看上去乖乖软软的,正在朝肖雨宁笑着说什么。 肖雨宁时不时地点点头,一身黑色背心和热裤在晚会上显得格格不入。 不少人都隐晦地看了过去。 邓坤月大大咧咧地端着一盘蛋糕,她跟胡明洋和冯子硕站在一起,老刘后来也站了过去,四个人抿着香槟,看上去一派其乐融融。 那个姓贾的家庭主妇看上去很不习惯这样的环境,整个人显得茫然而局促,自己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有些可怜。 西蒙则是对这种场合如鱼得水,拽着满脸不耐的艾瑞克到处跟漂亮女孩搭话,全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剩下的人都没见,不过想来也都在现场了,至少简迟深没听到系统有什么违规提示。 也没过多久,大概等了个五六分钟,管家缓缓地站到了大厅中央的高台之上。 “诸位……” 像是触发了什么信号,管家话音刚起,所有的灯光倏地熄灭,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片黑暗。 刹那间,惊呼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场面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简迟深听到有人在黑暗中走动碰到桌子发出的声响,好几处传来杯子碎裂声,还有很沉闷的“咚咚”声和衣帛撕扯声。 紧接着,海风的咸湿气息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隐约还掺杂着一种奇怪的香气,很是迅速地在空中扩散开来。 有人不悦地质问:“谁把窗户打开了,不是说在下暴雨吗?” 简迟深薄唇微抿,右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今天的不祥预感已经有点超标了。 像是察觉到他的不安,季述之温和地把手搭在自家小朋友的肩上,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简迟深面上没什么反应,心下却是顷刻安定下来,耳垂隐隐有些发烫。 黑暗给人以不安感,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它又让人有了干某些事的勇气。 趁着没人注意,青年乖乖巧巧地低头,白皙柔软的手指悄悄拽上了某人的衣角。 季述之哑然失笑。 “诸位请不要惊慌,海面上正在经历暴风雨,游轮可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管家努力控制场面,不大的声音在各种嘈杂的背景音下有些失真,“停电问题已经派专人去检修,请诸位稍安勿躁。”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管家的话还是有一定作用的。可以听出来,杂乱的脚步声明显减少了,但是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却不减反增,而且变得更大了起来。 “他们话好多。”小王同学冷不丁地出声,声音有些抖。 简迟深闻言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见:“交谈可以适当缓解他们的不安和恐惧。” “就像你现在一样。”青年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你在害怕什么?” 小王同学叹了口气,试图强词夺理:“我不是害怕,我是紧张。” 还没等她仔细地叙述一下她的紧张,“滋啦”一下,所有的灯闪烁一瞬间,然后重新被点亮。 大厅再次变得灯火通明。 但是整个大厅的气氛却没有因此而回暖,而是更加冰冷。 “啊——” 靠近窗边的几位贵妇人尖叫出声,一个个的顾不得形象,踉踉跄跄地离开那个地方。 几位男士还举着红酒,有人慢慢地往后退,有人脸色煞白,有人直接腿软地瘫倒在地,更有人竟然眼一闭晕了过去。 “死、死人了——” 不用人说,该看的已经都看见了。 精致的白色雕花窗户大开着,玻璃和窗棂溅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 一个瘦弱俊秀的男人眼睛瞪大,瞳孔处血丝遍布,蒙上一层可怖狰狞的血雾,嘴边和鼻孔都在往外溢出鲜血。 他半边身子被抛出窗外,胸膛被剖开,上面插着一把尖刀,血肉模糊,一眼望去甚至可以看见黑红的内脏和交缠在一起的血管。 外面正在经历暴风雨,雨水浇在他的尸体上,然后顺着往下淌,在窗边汇成一滩血水,并逐渐向里蔓延。 血腥味愈发刺鼻,不少人闻着都开始作呕,更是忙不迭地离开血水蔓延的方向。 场面再一次混乱起来,嘈杂声和惊慌的气氛比之前更甚。 无数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简迟深他们也同样。 因为死的这个人,他们认识。 这个死状凄惨的人不是npc,而是他们不久前刚刚交谈过的玩家,甚至简迟深在几分钟前还看见过他。 冯子硕,他死了。 副本里有玩家死亡很正常,但……他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会死?他触犯了什么禁忌吗?是谁杀了他?是玩家下的手还是npc动了手? 简迟深的心中迅速浮现出一系列问题,同时分出一份心神去注意周围的人的表情。 语言会下意识地撒谎,朝着最有利于自己的一方面去陈述,去辩驳。 但其他的地方很难。 诸如眼神、表情、肢体动作这种身体最真实的反应,哪怕是后天有过刻意的练习,也很容易在心神松懈的时候露出马脚。 邓坤月在害怕,老刘在惊讶,周嗣音看不出什么,肖雨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昕冉有点高兴…… 简迟深没有来得及找出什么。 因为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角落里,显得存在感很低的贾姓家庭主妇——她看上去强忍着害怕,上前扶了一把冯子硕的尸体。 又是一声闷响。 尸体从窗户掉下去了。 第 100 章 迷失游轮(6) 女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显然自己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她惊慌失措不似作伪,很是忙乱地摆手:“不是我,我没有推他,不是我推的!” “不是你是谁!”有位夫人尖叫道,“大家都看见了,就是你把尸体推下去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做贼心虚,是你!是你杀的人!” 这一下直接炸开了锅,原本安静的大厅瞬间喧闹起来,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着女人评头论足,极力撇开与她的关系。 女人又急又气,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把视线投到她看得见的玩家身上,求助之意十分明显。 然而这种时候选择暴露玩家的行为并不会拯救她,反而会把她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老刘不太自然地躲开女人无助的眼神,眼底是没掩饰好的嫌恶。 “看我们做什么,”小王同学不高兴地嘟囔,“这种时候不想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还要把其他玩家也拖下水,真是又蠢又坏。” 玩家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女人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我没有杀人,也没有推他,他是自己掉下去的……” 像是为了安抚自己,更像是为了推卸责任,围观的人群缓过来后,很快地就开始猜测凶手,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更多的人转头找管家表示了自己的不悦,并且再三坚持要返航回去。 管家及时站到了女人面前:“请稍安勿躁。” “诸位尊贵的客人,安保系统已经启动,警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为了诸位的人身安全,也为了找出藏匿在人群中的凶手,大家暂时都不能离开,请谅解。” 听到这话,众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玩家的脸色则是变得有点古怪。 警察? 恐怖游戏的副本里还能出现警察? 能安全过来吗?不会是过来送菜的吧? “这个副本还挺真实,”邓坤月抿了口酒,“至少npc还知道出人命要报警。” 老刘点头附和道:“是啊,第一次见。不过也可能是我们参加的游戏少了吧。”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侯立志不耐烦地抓了一下头发,“晚会没法儿继续了吧?自由探索?”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管家又是一俯身:“主人受到了惊吓,今夜晚会取消,请大家自由支配时间。” 全场一片哗然,但奇异的是大家仿佛并没有什么怨言,或者说有怨言但不敢表露出来。 简迟深看着一个个衣着鲜亮的人去跟管家寒暄,神情恭敬中带着一丝讨好和几分不易察觉的恐惧,开始对老夫妇感到好奇起来。 他们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人群陆陆续续地退场,散的很快。 玩家是走得最早的一批,不少人走之前还端上了几盘吃的和几瓶果酒,显然是一时半会不打算下来了。 但是那个女人还没走。 她还在窗前,正将身子探出去往外看,像是要把冯子硕的尸体找回来。 自从管家出现之后,女人的存在感就变得很低,所有的视线都被转移到了管家身上。 显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太可能去推尸体,刚刚只不过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她也很知趣,不吵不闹,抽泣都很小声,只是把自己靠在墙角,等大家都走了才敢去窗户边看一看。 简迟深见状,走到她旁边,语气冷淡:“很危险。” 女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到简迟深后,表情有些窘迫地站到了旁边:“我,我真没……” “我知道。”简迟深打断了她,“他们都知道,你不用自责。” 她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对方会给她一个善意的回答,随即又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谢谢,谢谢你。” “那我就先回去了。” 简迟深不语,目送着女人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女人停下脚步,仿佛在犹豫。 然后她突然转身,视线第一次正面对上了面前的青年。 “不要太靠近窗户,”女人看着简迟深,慢吞吞地说道,“海里有东西。” “刚刚我想扶尸体下来,但是海里突然伸出了什么,把他……吸下去了。我拉不住他。”女人仔细斟酌着用词,“我下来的时候看到你了,所以你应该没有迟到,但是我知道冯子硕——就是死了的那个小伙子,他晚了两分钟。” “记得晚上不要出门。”最后,女人又叮嘱了一句,像是不太放心,“从上游轮之前就死了好多人呢,现在又死了人,太快了,太快了。” 就像是感慨一样,女人说完就走了,没有再回头。 女人的话怎么听都蕴含着某种深意,简迟深探究地看着她的动作,却怎么看也发现不了一丝破绽。 她看上去很弱,脚步虚浮无力,逻辑也不甚清晰,不像什么隐藏高玩。 女人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简迟深冷淡地收回思绪,把注意力放到了窗外。如果有人观察比较仔细的话就会发现,现在简迟深站的位置和角度,正和刚刚那个离开的女人一模一样。 海上昼夜温差不是很大,站在窗边还是会感觉有点闷热,哪怕现在正在下雨。 晚风裹挟着凉丝丝的雨水骤然从窗口扑进来,溅到青年的衣服上,脸上,还有游轮昂贵的地板上。 雨水顺着简迟深苍白精致的下颌滑到领口,他恍若未觉,顶着暴雨朝外看去。 尸体早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黑暗中水面翻涌,隐约折射出细碎微光,深不见底。 深海在无人处显露出特有的幽深与獠牙,天际有一片闪电点燃黑暗,简迟深眼前一花,紧接着耳边就响起惊雷巨大的轰鸣声。 他微微抿唇,扶住窗棂的指尖有些泛白。 ……刚刚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海里有比游轮更危险的存在。 游戏费尽心思地把玩家局限在了这艘游轮上,除非死亡,否则他们就只剩完成任务这一条路。 “吧嗒”一声,一大滩水渍落到简迟深手背上,沁得人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季述之还站在他身后等着,小王同学正在四处找想吃的东西,简迟深见实在看不出什么,表情平淡地收回了手。 “走吧。” 他话说完了,季述之却没有动静,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简迟深看着他:“嗯?” 季述之微微低头,看着面前青年白皙清瘦的手背,狭长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 他拿出一条黑色手帕,把它轻轻覆在简迟深手背处的那块带着腥臭味的殷红上。 “血。” 简迟深立马反应过来,他神色一冷,来不及擦拭干净手上的血污,拽着季述之就到了刚刚他站的地方。 “我上去看看。” 季述之看了窗外一眼,点头:“小心。” “有什么不对我会马上抱你下来。” “知道了。”青年低声应好。 仿佛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简迟深动作很干脆,他长腿一勾,利落地翻出窗外,修长的手一只扣住窗棂,一只朝窗户上方寻找着力点。 不多时,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雨幕中。 与此同时,季述之站到了先前简迟深站的位置,他斯文俊美的脸上温柔褪去,狭长凤眸中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压迫和冷漠,风雨从窗外灌入,很快洇湿了男人衣物的面料。 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简迟深根本没必要做这些,毕竟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季述之“j”的身份。以现在的情况来讲,季述之的实力显然比他更高,更适合去危险的地方查探。只要他愿意,当个花瓶躺赢也是轻轻松松。 瞎子都看得出来,季述之对他是与众不同的,他甚至不用开口,只要稍微表现出来一点,季述之也愿意当个工具人。 能被极地排行榜上的“j”庇护代表着什么呢? 代表着他不仅不会死,还有了在游戏里横着走的资格。 这是从一开始季述之就明明白白递给简迟深的“高枝”,可简迟深哪怕是知道了季述之的身份,也从来没想过要“攀”一下。 这样的人…… 季述之突然低哑地笑出了声。 如果不是他有个疑似前男友的身份,那他们应该是很好的对手,或者是并肩而立的战友。 他突然对自己曾经喜欢那个小朋友没有什么怀疑了。 他现在也很喜欢这种势均力敌的感觉。 他跟他,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合该互相吸引,天生一对。 …… 没有游轮的遮蔽后,简迟深发现雨势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连裸露在外的肌肤都传来钝击的刺痛感。 衣服很快就被湿透,所幸是夏天的轻薄衣物,哪怕是沾了水也不太影响活动,只是黏在身上有些不舒服罢了。 因为睁不开眼,简迟深只好半阖双眸,被淋湿的长睫微颤,缓慢地往上摸索。 刚刚的血就是混杂着雨水从上往下滴落的,冯子硕的尸体是往下掉的,那这血就不是他的——上面一定还有其他的秘密。 越是坐以待毙死得越快,简迟深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摆到眼前的线索。 感觉已经爬了一段距离,他停下来,很是勉强地摇了摇头,模模糊糊地朝上面看过去。 恰在这时,天空中划过一片闪电,照亮了眼前的黢黑。 简迟深呼吸一窒。 游轮外侧,一排排的尸体挂在精致的装饰物上,雨水和血水一起从他们身上流下,汇入大海。 而在离简迟深一尺之遥的地方,有张肿胀惨白的脸挂着诡异的微笑,眼珠暴凸地正盯着他。 那股腐烂的味道终于找到来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