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缘》 初遇 大熠,端明十六年,苏州,锦溪镇,已是八月时节,还未到正午,阳光虽然充足却并不灼人,树木繁茂,花朵明妍,门前的流水清澈绵长,隐约可见几尾红色的锦鲤游动,有的还调皮的跃出了水面,云淡天清,远处的水池里碧色的荷叶层层叠叠,几朵清艳的荷花在阳光的映照下灼灼盛放,水粉色的荷花迎风招展,正是江南一带独有的丽景,沐英在铺子里闲来无事,便走出来站在门边抽出腰间的竹笛吹了一曲,笛声清灵静远,婉转悠扬,几个行人闻声都停下来细细品味,良久,一曲终了,听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四处张望想要找寻那吹笛之人,却是半点踪迹也无,都摇摇头,失望的各自归家去了。 沐英尽了兴,径自回了铺子里照看生意,几个熟客来买一些家用的物件,沐英一一接待。 她所经营的是一间专卖日用百货和糕点水饮汤面粥饭的店面,名叫兴源食记,一眼看去,青砖黛瓦,白墙乌檐,也是典型的江南风格,与锦溪镇上其他鳞次栉比的建筑并无不同。 只营业时间是灵活调整的,农忙时节卖一些杂货,闲时再卖些吃食,一月的进账最少也有一两银子,一年下来能有十几两,还有家里十五亩地收成的粮食,除去赋税,维持生计是绰绰有余的。 母亲的绣艺也不错,一年到头也能赚个十两银子,只是她因为常年操劳有些体弱,沐英不许他多绣,如此三四年下来,家底倒是比以前殷实了不少,也有了约一百多两银子的积蓄,沐英打算把家里的房子翻新一下,这么多年,她和母亲始终住着一处四间大小的房院,舅舅过来看他们时间晚了要住下,就只能在存放杂物的仓库里将就一宿,很不方便,好在并不潮湿,到也能忍受。 下午又三三两两的来了几个人,到了天色微黑他才关门回家,向自己所在的村子杏花村行去。 在距自己家有两三户的地上看见了一个男子,脸朝下,脸朝下,趴在地上,身上的一袭青衫染了些尘灰,血迹斑斑,衣摆处稀稀疏疏的绣着三两枝翠竹,虽然有些脏污,但看着和她身上细麻布做的白色圆领袍明显不是一个质地,应该是丝或绢制成的,她心下已有了判断,眼前这个男子必定非富即贵。 再看男子一动不动,半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她伸出手小心的去探男子鼻息,还好,是活的,只是昏过去了,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弯下腰将男子扛在身上,快步向家行去。 没想到这个人看着瘦却是不轻,好在她习过武,也并不费力,母亲柳氏见女儿回来了,欣喜的上前去迎,却发现她还带回来一个男人,柳氏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女儿素有成算,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由着沐英去了。 沐英本想将他扔到仓库,但还是把男子带到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仓库那样的环境并不适合一个病人居住,救人要紧,还是把男女大防放一边吧。 她大致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右腿骨折了,腹部有一处伤口,不大,但有些深。 他皱了一下眉,这种情况需要请大夫来看一下,自己处理恐有不妥,就去把隔壁的王大夫请来了,王大夫生的眉清目秀,年纪轻轻就已经继承祖业给村里人治病行医,医术倒是不错,也有些名气。 王大夫进屋把了脉,说是失血过多又脱力才导致的昏迷。几下就把断掉的腿骨接上了,用特制的夹板固定好,又开了几副膏药和一瓶金疮药,说明了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最好写了一张调养的药方让沐英随他去抓药。 沐英看着男子思忖了一下,他身上的伤一看就是有人刺杀才造成的,寻常人无冤无仇又怎会下此重手。 若是他的下落泄露出去,那些人知道他没死,说不得还会再派人追杀,她和母亲也不得安宁。 想毕,沐英对着王大夫行了一礼道 “这件事情请王大夫不要说出去,有劳了”王大夫笑道 “没事,这件事我本来就不好说的”沐英知道王大夫性格孤僻,醉心医术,一向不管他人是非,也就放心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约莫二两,直接给了王大夫,把药提了回来,交给柳氏去煎,自己则去给男子上药,先将他身上脏了的衣衫脱掉,扔在一边,把膏药贴在断腿上,又将金疮药的粉末均匀的撒在伤处,用纱布缠好。 最后翻出一套舅舅的衣衫给他换上。忙完后,她才歇了下来,目光不觉对上了男子的脸,她怔了一下,这个男子生的极好,长相俊美,剑眉杏目,鼻梁挺直,皮肤白皙,嘴唇像是花瓣一样泛着娇嫩的粉色,脸型圆中带方,柔和却不失棱角,算不上绝色却也赏心悦目。 她正看的入神,柳氏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锅里有你爱吃的芦笋炒鸡蛋,还有青椒炒肉,你热一热,米饭也好了,这么晚了,别忘记吃饭”沐英道 “好”就起身进了厨房,把菜热了,就着菜吃了两大碗米饭,才放下筷子。 她的食量不小,但是吃了不胖,也是因为她练武的缘故,运动量大,日常还要干农活儿之类的。 她将碗筷捡拾下去,洗刷干净。因着柳氏身体不好,她一早就叮嘱母亲晚上先吃,不要等她,好在母亲还算听话,又经过几年的调养,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估摸着床上那位今天大概是醒不过来了,柳氏这时也煎好了药,沐英看已近夜半,就去烧水洗漱,然后和柳氏一起熄灯睡了,半夜起夜回来时,听见那人的呻吟声 “好渴,水”沐英到了一碗水,放在他唇边,竟然喝了下去,然后就睡过去了。 沐英也不管他,自去回房睡了。第二天清晨沐英起来洗漱完,在院里练武,先练了几套拳法,又舞了一套刀法,正练得酣畅,床上的人也醒了,他自幼拜名师习武,耳力过人,沐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听不见,他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农家小院里,明白这是被人给救了,他本是京城人士,当朝定国公世子,姓裴名景行,两年前高中状元,被封为吏部侍郎,一下子成了朝中三品大员,皇帝下令命他彻查威远侯府谋逆案,他奉命离京去下面查访,案子初有进展,就遭遇了刺杀,至于是谁,他心中已有答案,应该是与威远候府一向不和的吴家所为,原因嘛,不仅是不想威远候府沉冤昭雪,更是为了掩盖参与陷害威远候府的罪证,当年,先帝还在时,对威远候府就多有猜疑,只因其战功赫赫,有功高盖主,危及圣上之嫌,先帝又偏宠严贵妃,冷落皇后和太子,严贵妃一时风光无限,其所出的二皇子在朝堂上也颇有势力,后面渐渐直逼太子,几次设计陷害,所幸太子极有智谋,又有些运气,都一一躲过,期间严贵妃为了扳倒太子,曾向一贯中立的威远候府示好,被婉拒,反而暗中对太子颇多照拂,虽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太子,但也给太子添了不少助力,让严贵妃十分嫉恨,于是联合吴家对其下手,二皇子更是当面状告威远候府谋逆,孙家也呈上了证据,先帝大怒,威远候府被夺爵,家产也被查抄,男为奴,女为妓,圣上为了防止威远候府有再起来的可能,更是剥夺了其子孙参加科举与当兵的资格。 后来严贵妃被太子斗垮,先皇临终前将皇位传给太子,严家也没落了。 但吴家做事小心,自己隐在后面,拿与威远候府有仇的孙家做挡箭牌,竟是抽身而退。 太子自然是不会放过吴家,所以才有了那日的狗急跳墙,不过,吴家,早晚都会死的,他冷笑了一下,这个仇他记住了。 另一面,沐英练完了,进屋对着镜子拾缀了一下,柳氏的声音响起 “阿英,过来吃饭了,有你爱吃的阳春面。”沐英走了过去,一看桌子上果然有一碗面,面上切得细细的猪肉丝,混合着青笋片和香菜末,还撒了鲜虾籽,放了香油,看着就很有食欲。 沐英挑了一筷子尝了一口,面条爽滑,汤味清香,母亲的手艺还是和以往一样好,沐英赞道 “好吃”一会儿就吃了一大碗,又要去盛,柳氏又道 “别忘了盛荷包蛋”沐英应声道 “好”就又吃了一碗,吃完了,就见母亲笑道 “今天是你的生辰,愿我的阿英平安康健,福寿绵长。”沐英愣了一下,没想到今天是自己的生辰,这几天都忙忘了,母亲却还记得,她笑道 “娘,你也一样。”话音刚落,就听见她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响动,不大,母亲听不到,但她习过武,清楚的听到了,她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了”柳氏在后面担心的道。 “没事,我看看”她安抚道。发现那人已经醒了,正尝试着艰难的翻身做了起来,但没有成功,又倒了回去。 她无奈的道 “你做什么,你身上有伤,不能乱动。”裴景行脸涨的通红,显得很是窘迫,他咬牙道 “我要如厕”沐英道 “你等一下,我这就来”她去外面把自己和母亲常用的便桶提了进来,放在他旁边,又拿了一根棍子,让他拄着慢慢站起来,然后道 “你自己解决吧,我先出去了。”她回去帮母亲收拾了碗筷,又净了手,想着他应该是完事了,就去了自己房间,敲了敲门,裴景行沉声道 “进来吧”沐英进去看了一眼便桶,好家伙,他还上了大的,怪不得有臭味。 沐英拎了出去,倒进茅厕里,戴着手套刷洗干净,又提了回去,放在他旁边,发现他的耳尖通红,心中暗笑 “这人,脸皮还挺薄。”裴景行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日常也是有仆婢伺候的,便桶自然轮不到他来刷,但不知为何他今日真的有些羞意,可能沐英不是他的下人,所以才觉得怪怪的吧。 沐英净了手,想起那人还未吃饭,便把昨天剩下的饭菜热了一下送了过去,裴景行看了一眼沐英,起身郑重的行了一礼 “多谢恩人相救,日后必有重谢”沐英道 “不必言谢,只望我没有救错人,吃饭吧。”裴景行想起自己的行踪不能暴露,否则…他神色严肃的道 “敢问恩公,可有别人知道我的事”沐英知道他顾虑什么,忙道 “公子放心,只有我母亲和医治过你的一个大夫,我已经交代过他们不要说出去,他们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裴景行闻言稍稍放心,不想这个人行事还挺谨慎,他坐下拿起筷子,看了一眼饭菜,皱了皱眉,他这还是头一次吃剩饭,但是架不住饿,只能吃了下去,还好,味道不错,并没有想象中难吃。 沐英在一旁看他吃的不慢,显然是饿了,却很是斯文,就知定然是生在世家贵族才能养成的子弟,她没有等他吃完,她得先去干活,地里的草还要除,也没知会他,抬脚便走了。 叮嘱母亲记得把药热好给那人送去,就去了地里,到了地里,同村的李婶也在干活,她今年四十多了,生的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家里男人常年卧病在床,有两个儿子,幸得她力气大,手脚麻利,性子泼辣才能撑起这个家,现在大儿子已经成家,小儿子也学了门手艺,日子越过越好。 李婶为人外冷内热,看着不好相处,实则平易近人,也帮过沐英家不少忙,沐英对她也是尊重的,逢年过节总要带份礼过去,两家也互有往来。 李婶边干活儿边和她闲聊,又提及她的终身大事 “英子,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姑娘婶子给你介绍介绍,你年纪也不小了”沐英无奈,别说她现在没有这个心思,就算有,该来的也得是男子,而不是姑娘家,没错,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真女子,女扮男装的假男人,要问其中原因,她也说不出,她娘自小把她当男孩养,对外也称她是男子。 她都没觉得有什么,于她而言,少了很多束缚,活的也自在多了,但是娘总觉得亏欠了她,她对此不是很理解,虽然有时看着别的女儿家钗裙装束也有羡慕,但却没有遗憾。 她更喜欢无拘无束,随性而活,不想为女子身份所累。可是她也明白,不可能永远都这样,母亲和舅舅不会答应的,而且她已经十八岁了,确实不小了,寻常女子,十六七岁就得嫁人,她这个年龄再拖几年,就成老姑娘了。 到时候她不想将就,又不想孤独终老,就有些难办了。她得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有合心意的就早些定下。 一边想着,她干完了活儿,回家收拾了一下,又去了铺子里,来了不少人,也卖了一些东西。 一个时辰后,人陆续少了下来,她关了门正要回家,冯小七过来找她 “老大,今天你生辰,我请客吃馄饨,我娘做的”小七是家中独子,之所以叫小七,是因为前头有七个哥哥,病死的病死,早夭的早夭,都没有活下来,只有他健康长大。 生的白白净净,也算的上清秀,颇识得几个字,力气也不小,靠做农活儿和干木工为生,手艺很不错,从小因为爹去的早,总是受欺负,都是沐英帮他打架摆平,因此一口一个老大叫着,处的像亲兄弟一样。 沐英不好拒绝,就去了他家。 生辰 到了小七家里,小七的亲娘钱氏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热情的道 “英子,快做,婶子给你盛馄饨”钱氏今年也四十多了,看着略显老态,但白白胖胖的,精神状态也很好。 沐英挨着小七坐下,刚想说不用,钱氏已经盛好,端了上来,沐英吃了一碗,芹菜猪肉馅的,别说还挺好吃,虽比不上她和她娘做的,但也别有风味。 小七吃了一碗,还要再吃,被她制止,小七有些懵 “老大,你做什么,我还没吃饱,锅里还有,我娘做了不少,够吃的”沐英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 “走,去我家吃”小七扔下一句 “娘,老大要我去他家吃,我先走了”就被沐英拖走了。到了家里,柳氏做了六个菜,红烧猪蹄,梅菜扣肉,糖醋排骨,还有青椒土豆片,菜豌豆炒鸡蛋和豆角炒肉,小七看了两眼放光,坐下就开吃,沐英先将盘里的菜扒了一些,凑了一盘,使了个眼色让母亲端走,留着给那人吃,小七看着性子闷,实际性子跳脱,怕他嘴不严,而且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就没有提那个人的事,柳氏也默契的没有提。沐英让母亲也坐下吃,小七的的碗里堆满了菜,都冒了尖儿,吃完了,小七捂着肚子道 “不吃了,太好吃了,都吃撑了”沐英又吃了一碗饭,小七在屋里走了几圈消食,过来道 “祝你生辰快乐,永远活的开心”沐英笑道 “那就借你吉言了”小七又送给她一串紫檀木珠子的手串给了沐英,是紫檀木的材质,做的很精细,打磨的光滑圆润,用一根红色的丝线串了起来,末尾还结着一缕红色的流苏,也是丝线的,隐隐能闻到淡淡的香气,沐英看着很是喜欢,就戴在了手上。 小七下午还有活儿没干,就回家了,沐英送他出门。小七走后,柳氏已经收拾完了,沐英把盛好的饭菜热了一下,给那人送去,裴景行此时正靠着床头斜坐着,见沐英来了,拄着棍子慢慢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心里有些惊讶,今天的菜很是丰盛,虽比不上侯府,但也很好了,虽说苏州一带自古繁华,但是像这样的小门小户,每天这么吃,真的不怕吃穷吗。 他摇摇头,不再想那么多,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一会儿功夫,就见了底儿,这手艺是真的好,比起侯府的厨子也是不差,他竟有些意犹未尽,再看沐英却跑到了一旁,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了几本游记和画册,递给了裴景行 “公子,若是觉得无聊,可以看这个解闷” “好”裴景行接过,见是几本山川地志和图册,嘴角露出点儿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沐英看他喜欢,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这位出身大家,看不上这些,还好他没有拒绝。 又想起他的伤,拿出了王大夫开的膏药和金疮药,递给他说了些使用的方法和禁忌,裴景行也受过伤,自然知道怎么用,但还是耐心的听她说着。 沐英说完,拾了碗筷扔下一句 “若是不方便,就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上”然后就走了,留下裴景行 “…”我不方便啊啊啊啊!眼见沐英已经走远,裴景行无奈,只得自己挣扎着慢慢上完了药。 沐英收拾完,和母亲小憩了一会儿,她家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半个时辰后,她起来用米糠擦脸,这个是保养容颜的一个小方法,可以使皮肤白皙细腻,母亲每日必要她做的,从她十岁起就开始了,不过还真有效果,现在她的脸白的肤用凝脂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做完后就去院里练起武来,裴景行还没有睡,他放下手中的书,看向沐英,见她招式灵活出手凌厉,颇有力道,他惊了一下,没想到她的功夫还不错,虽早知她会武,却超出了自己的预期,比他手下身手好一点儿的暗卫也差不到哪里去,当然,比起他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又想起她的谨慎,笑了一下,这人倒是有当官的潜质。 沐英练完,出了一身汗,又躺了一会儿,就往铺子里去了。下午仍然是天清气朗,阳光明媚。 她坐在外面的藤椅上抬头望着天空,这会儿竟是一朵云朵也无,她的心情极好,抽出腰间的笛子吹了起来,笛声清新明快,带着点儿诗意的悠然,携着春天的和润之气,让人一听再听,总也不想丢开,沉浸其中,仿佛什么烦恼都没了。 一曲毕,沐英哼着小调进了屋,这会儿已经来了人,而且人越来越多,沐英一开始还有些空闲,后来忙的几乎是脚不沾地,有来买农具的,也有买油盐酱醋茶的,男人在外出了力,家里的女人自然要做些好吃的犒劳一下,针头线脑之类的也卖了不少,到了晚间,夕阳西下,她才关门回家。 柳氏见她回来,忙道 “阿英,过来吃饭,我做了你爱吃的花糕”花糕是母亲独创的,用糯米粉,绿豆粉,红豆粉混在一起,夹了一层层的南瓜泥,还放了切碎的松子花生芝麻,加了融化的红糖制成的,沐英自小就爱这一口,她向桌子上看去,果然有一大块做好的发糕,母亲又炒了几个菜,做了荷叶糯米鸡,油焖河虾,松鼠桂鱼,还有一道柿子鸡蛋汤沐英一喜,拉着母亲坐下就开吃,吃到一半,她才想起来应该提前扒出来给那个人,自己一高兴就给忘了,那人如此挑剔,这下该怎么办,柳氏知她在想什么,笑道 “不用担心,已经留好了”沐英放心了 “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吃到最后,沐英才将那块花糕一分为二,和柳氏一人一半吃了。 吃完了,沐英帮着柳氏收拾了碗筷,盛好饭菜给那人送去。裴景行正翻看着她拿的书,见她来送饭,拄着棍子挪到桌子前,今天的饭菜还是很丰盛,竟然有他爱吃的荷叶糯米鸡,和油焖河虾,不过这道松鼠桂鱼他皱了下眉,他不喜甜,从小到大,也没吃过几块糕点。 不过,现在可不是挑拣的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他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见了底儿,这手艺是真不错,连他不喜欢的松鼠桂鱼都好吃,不是酸甜,而是咸中带着微微的甜。 裴景行吃完,又看起了书,沐英在院子里刷便桶,刷完又给他拎了进去,然后把碗筷撤走了。 沐英收拾完,净了手,母亲正在屋里等着她,柳氏拿出一套浅湖蓝色的交领直裾,袖子是中袖的,竟是用湖丝制成的(湖丝成品精致,而且任意拉伸也不会断掉,价格不便宜) “穿上试试”柳氏笑道。沐英摸着,竟有些舍不得上身,还是将里面的软甲和束胸卸了下来,换上了,不得不说,母亲的眼光极好,这一套衬得她清灵秀逸,端方雅致,袖子虽比窄袖的大一些,但是不影响行动,反到自带几分飘逸。 裙摆也不是收尾的,而是像男子一样宽大,行走也能自如。柳氏又给她梳了个朝云近香髻,脑后披发,又在耳边留出了两缕,沐英插上了及笄时母亲送的莲花银簪,柳氏看了看,喜不自胜 “我的阿英长大了,比我当年还美” “娘你在我心中才是最美的”沐英眼中有了泪意,自己能够有今日,全靠母亲的一心养育,还有舅舅的帮衬,记得最难的那几年,全靠母亲做绣活儿和给人纺布为生,母亲经常到半夜才睡,很是憔悴。 地里的活儿则交给了舅舅,自己只帮着干些杂活儿,大部分时间都是听从母亲的意思习文练武,母亲不希望她分心,一直到她十四岁时,接过了养家的重担,母亲才轻松一些。 “傻孩子,娘已经老了,比不得你了”柳氏笑了。沐英擦了擦眼泪 “不老,我说不老就不老” “我的阿英长的这样好,以后也不知道便宜那家儿郎”柳氏抱住她。沐英道 “我不嫁,我要永远陪着娘”柳氏笑道 “又说傻话了哪有女孩子长大不嫁人的,娘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好一会儿,母女两人平复了心情,沐英脱下衣裙,依旧穿上了那套白色的圆领袍,柳氏有些遗憾,不过还不到时候,她想着再等上一年就让阿英恢复女儿身议亲。 沐英坐在桌子前发了好一会儿呆,想着嫁人的种种不便之处,心中烦躁,不如不嫁,但是母亲和舅舅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可是要她抛下母亲不管,也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她想好了,那就带着母亲一起嫁。 不过,好像也不用,她也可以招赘,大熠和前朝是有这个先例的。她眼前浮现出那个她救下的男人的脸,连忙按下这个念头,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个男人是绝对不可能为赘婿的。 但招赘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看来她得努力赚钱,也要好好物色一下人选了。 沐英想毕,洗漱完就睡了。 求画 第二天,沐英起来在院中练武,她今天换了一身浅红色交领短打,上面绣着几点暗黄色的火焰纹,袖口处用黑色牛皮做的护腕束紧了,腰间也系着一条同色的腰带,更显英姿飒爽,令人看的移不开眼。 裴景行也醒了,他坐在桌前看沐英练武,心说她这一身倒是比昨天的好看多了,她好像很适合穿红色,脸也生的秀气,他打量着沐英,见她长相俊俏,修眉凤目,鼻梁挺直,唇似含珠,色泽红润,皮肤细白,竟比她也不差,更兼气质清雅,举止也不见粗俗,却端正大方,这真的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吗,他有些疑惑,沐英练完武,见母亲还未起,就去做饭,看昨天的菜已经吃完了,就把猪肉切丝,又加了芦笋,玉米和青椒炒了一道扬州炒饭,又烧了一道紫菜蛋花汤,打了三个荷包蛋,拿出腌制好的芥菜拌好,就去叫母亲吃饭,柳氏已经醒了,正在洗漱,母女两人坐下来吃饭,柳氏笑道 “阿英,这些日子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若有就早早定下,免得生了什么变故”沐英道 “娘看着办吧,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带着你嫁,你在哪我在哪” “阿英,不要任性,哪有”柳氏劝道。 “好了,不要说了”沐英打断她的话 “若他不应了这个,凭他多好,我也是不嫁的”柳氏没有说话,母女两个一时无言,默默的吃完了饭,沐英和柳氏收拾了碗筷,柳氏心里有些愁,阿英虽然看上去温和,其实再倔强不过,决定的事情连她这个做娘的也改变不了,现在该怎么办,柳氏寻思着怎样打消她的念头,沐英收拾完去送饭,裴景行以为今天也有好饭,却只有一饭一汤,心里有些失望,他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味道到是不错,清鲜咸香,别有一番风味。 沐英刷完便桶回来,又拾走碗筷,就去地里干活了,地里的苗长的倒是茁壮,想着不出意外,再过几月就能丰收,沐英禁不住笑了。 干完活儿,她又去了铺子里。中午,柳氏做了一锅酱肘子,一盘青椒豆角炒肉,还煮了红豆糯米粥,焖了米饭,沐英坐下来吃着肘子,又喝着粥,吃的心满意足。 吃完,沐英收拾了碗筷,把饭菜送了过去,裴景行一看有肉有菜有粥,倒是比早上丰盛,一会儿就吃完了。 沐英进来收走了碗筷,刷完后,看天色还早,就用母亲屋里的笔墨颜料作了一副画,画上,山色青翠,水波潋滟,碧草如茵,花红柳绿,虽只有短短半米,却让人觉得有几卷之长,绵延伸展,写尽了江南风光。 沐英的画师承母亲,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也曾奇怪母亲为何会有这样好的画技,母亲只说外祖家从前经商,家中富有,曾聘请名师教她,想到舅舅也是文武全才,她就对此也不再怀疑。 沐英画完,满意的搁笔,倒头睡了一觉。醒来外面下起了雨,雨势连绵,淅淅沥沥,正是江南一带独有的梅雨,她皱了下眉,换上了雨靴,这种靴子样式简约,轻便舒适,是镇上王家做的,他家专做雨靴和斗笠,是出了名的。 一路走来,青石板上带着湿意,屋檐挂着雨滴,不远处传来一阵风铃声,清脆悦耳,烟雨朦胧,流水潺潺,看着就让人心生宁静,到了铺子,拿出一罐杏干,一瓶青梅酒,用了起来,酒入口酸酸甜甜,,杏干偏甜,但却不腻。 沐英吃的很是惬意,心情都好了很多,雨天来买东西的并不多,多是买斗笠雨靴的,价格虽比王家略高,但王家远在城南,而且也算结实耐用,不少人就近就买了。 天色还早,外面来了一个人,是个男子,穿着浅紫色的衣袍,生的眉目清秀,气质文雅,虽比不上那人,却另有一种风采气韵,他来买伞,沐英捡了一把给他,那男子付了钱,故作随意的道 “掌柜的最近可见过什么人” “没有啊”沐英回道,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说是男是女,鬼知道你说的是谁。 男子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漏洞,急道 “我家公子失踪了,我在找他”沐英无奈道 “我不知道啊”男子见状失望的走了,沐英暗道 “这人真是,找人没有画像,也不描述衣着长相,能找着才怪”转头又倒了一杯酒喝了起来,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另一面,暗卫流云找到了裴景行,裴景行也没意外,流云擅长追踪,三天才找到,已经算是慢的了。 流云恭敬的道 “主子,你看要不要回去”这是个蠢的,裴景行笑了一下 “你看我这个样子,能回去吗”流云沉默了一下,主子现在受着伤,无法自保,确实不宜回去。 裴景行命令道 “这些日子你和微月,烈焰守在这儿,再多调派一些人手在附近,不要让人发现,我还要在这里再待上一阵子” “是”流云应道。裴景行又让流云找来纸笔,写信要父亲多关注一下吴家那面的动静,也好有所防备,让流云传回京城。 流云正要离开,忽然又道 “那个什么,阮少爷,正在找你” “让他不必找了,赶紧回去”裴景行无奈道,按着额头,有些媳妇原谅我,这个阮玉,除了验尸,几乎一无是处,读书是个半吊子,也不善与人交际,若是让他继续找下去,说不得会引来麻烦。 毕竟自己身边,这么不善与人打交道,容貌又比较出色的也只有这一位了,若非占着皇帝小舅子的身份,又是他的好友,这次说什么也不会等着他微服私访。 这时沐英回来了,柳氏已做好了饭,有椒盐里脊,苦瓜炒肉,还有一小盆毛豆,沐英坐下吃了起来,柳氏也没吃,沐英看天色还早,就没说她。 椒盐里脊软嫩多汁,苦瓜炒肉清爽不腻,她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饭,才停下来。 沐英收拾了碗筷,把饭菜给那人送去,裴景行看有苦瓜炒肉,皱了一下眉,他不喜欢苦瓜的味道,又苦又涩。 他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眼看里脊已经没了,才闭眼吃起了苦瓜,没想到却并不涩口,只有几丝微微的苦意,清香爽口,又带着肉丝的酱香味,居然很好吃。 一会儿,剩下的饭菜已经吃完了,只剩下一碗不起眼的毛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吃了一些,入口略咸,带着花椒大料的醇香,又有着豆子本身的软糯,竟也是好吃的。 他又不间断的吃着,直到毛豆见了底,才停下来。沐英刷完便桶回来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在房间的柜子里翻找着,找到一些没用完的颜料和一些纸,窗户没关,又起了一阵风,柜子里她平时作的画有几张飞了出去,刚巧落到了地上,还有一张被裴景行眼疾手快抓住了,沐英赶忙走过去,关上窗户,去捡地上散落的画,这都是她平日画的极好才留下的,可不能白白糟蹋了,沐英检查了一下,还好没有沾灰染水,不然就可惜了。 沐英站起来正要去收拾碗筷,裴景行却开口道 “恩人这画极好,可否送我几张”他说这话并无半分虚伪之意,是真心想要求画。 这画清灵秀美却不失疏朗大气,无论意境,技巧还是神韵都已经到了大师的级别,就是放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他自己虽不善这些,但也是半个行家,当然是属于鉴赏一类的。 沐英听着有些别扭,有些不自然的道 “公子还是叫我沐英吧,这样称呼有些怪怪的”裴景行一惊 “敢问是那个沐” “三点水的那个沐”沐英回道,不是要画吗,怎么又拐到名字上去了。裴景行暗道 “希望是他多想了,若是威远侯留下的子嗣也该有这么大了,不过他听长辈们说,威远侯生的是个女儿,而且似乎是走失了,下落不明,应该不是眼前这个人。”裴景行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若是的话,有什么闪失他可担待不起,皇帝第一个不会放过他”裴景行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画上。 “那沐公子可否将这几幅画送给我” “可以”沐英沉吟了一下,忍痛把手里的画几张画都给了裴景行,一边安慰自己,没事可以再画。 裴景行看着手里的画,越看越喜欢,他忍不住又道 “沐公子可知这是谁的手笔,在下想寻一寻那人”沐英顿了一下,淡淡的道 “这是我画的”然后就拾走了碗筷,没想到这般惊人之作却出自眼前这个少年人手里,真是后生可畏啊,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也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而后又是一喜,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再要几幅,若他不许,自己就重金求取,不怕他不动心,裴景行想的好,再一抬头,那里还有沐英的身影,他无奈,只有明天再问了。 沐英有些心疼,虽说画可以再画,但是那些都是她的回忆,说真的,她不想给。 沐英刷完碗筷,看天色还早,就提笔练了一篇字,是瘦金体,劲瘦柔韧,婉雅秀逸,很是好看。 此时天色还未黑,她拿起笛子吹了起来,笛声幽远明净,带着特有的清亮和微微的冷,裴景行将将睡下,迷蒙间听见了这一阵笛声,只觉得心绪宁静,神思安定,一夜无梦。 一曲终,沐英也躺下睡了过去。第二天,她照例起来练武,今天她穿的是一套宝蓝色的棉布圆领袍,上面绣着白色的云纹,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的腰带,裴景行也起来了,看着她眼前一亮,这一身衬得她气质清朗,温雅如玉,倒像个世家公子,他都有些妒忌了。 看她练武,他有些手痒,若非身上有伤,不能动手,不然一定和她好好切磋一下。 沐英练完武回了屋,母亲已做好了饭,是醪糟面,里面放了白菜丝,木耳丝,水豆腐丝,绿豆芽,还有切的薄薄的五花肉片,又撒了香菜和芦笋,调好了味,上面还有一个荷包蛋,热气腾腾的,沐英尝了一口,面条筋道,汤味香浓,肉菜清鲜,沐英吃的停不下来,连吃了两碗,又看见旁边还有几个肉夹馍,青椒猪肉的馅咸香,面饼酥软,香喷喷的,沐英又吃了四个,柳氏也吃了一个,沐英吃完收拾了碗筷,要去送饭时,才发现面下少了,只剩大半碗了,她想了想,都盛了,又把剩下的几只肉夹馍拿了过去,柳氏有些肉疼,这肉夹馍她做的不多,剩下的还想留给阿英吃呢,她无奈,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让那人少吃些也无妨,反正又不是那人救的她。 她叹口气,也罢,中午就再做几个给阿英吧。沐英进了房间,裴景行刚解完手,擦拭干净,看她进来,不觉有些尴尬。 他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不错,汤鲜味浓,咸淡适中,还带着淡淡的酒味,真的是每一回都给人一个惊喜,他吃完了,觉得还有些饿,看旁边还有几个肉夹馍,拿着都吃了,咸香中又带着几丝清爽,让人回味无穷。 沐英刷完便桶回来,裴景行抬头正对上她,忙道 “沐公子,可否给我画几幅画”沐英皱了下眉,刚想拒绝,她哪有那么多时间,裴景行一看不好,急道 “我出钱,一千两一张”沐英的话瞬间憋了回去,一千两一张,他这么有钱吗,简直是不把钱当回事啊,不过谁会和钱过不去啊,有现成的不赚是傻子。 沐英改口道 “公子要几幅” “十幅”裴景行道, “都想画些什么”沐英道,裴景行想了想道 “兰花,荷花,雪中红梅,海棠,竹子,菊花,江南山水两幅,江雪,红枫”沐英一一记下,又道 “我平时有事,这画得慢慢赶,你能不能等”裴景行笑道 “不急,只要一个月内完成就可以” “那就一言为定”这时间还挺宽松,沐英舒了一口气。裴景行点头道 “好”, “那我先走了”沐英说着拾走了碗筷。 平淡 沐英收拾完,就去了地里,今天的草比较少,不到一个时辰就干完了,她回家整了整衣服,又去了店里,来的客人比较多,她都有些忙不过来了,一直到下午日头偏西,她才歇下来,关门回家,算算这一上午就赚了五百文钱,很是高兴。 到了家,母亲正等着她,桌上有一大碗红烧肉,肉块油亮鲜香,还有一盘地三鲜,是把青椒,茄子,土豆,切片,过一遍油,再佐以调料,炒制而成。 旁边放着一小盆绿豆粥,已经开了花。沐英就着菜吃了两大碗,又喝了一碗粥,才停住。 吃完了,才看见还有三只肉夹馍,她明白是母亲特意做的,拿起来又吃了,觉得有些撑了。 自去收拾了碗筷,将饭菜给那人送去,裴景行早就饿了,他知道乡下人家多为生计所累,应是有事在身,以沐英的为人,也不可能有意晾着他。 他看了一下今天的饭菜,红烧肉他是屡见不鲜,但这个是什么,没吃过,他夹了一筷子地三鲜,放入口中,嗯,不错,软嫩可口,外皮略酥,又挂满了浓稠的汤汁,很好吃。 红烧肉咸中带着微微的甜,却又不腻,裴景行都吃了个干净,沐英刷完便桶回来,正要拾走碗筷,裴景行想起的夜半的那阵笛声,忙道 “沐公子可知昨日夜里吹笛的是谁”沐英一滞 “并不知,昨晚我早早便睡下了,没听到什么笛声,”她是真的无奈,如果这位知道吹笛人是她,是不是还要她每晚给他吹个睡前晚安曲,裴景行有些疑惑,昨夜他睡的昏沉,但好似外面沐英屋里的灯还亮着,怎么就睡下了,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正想着,沐英走了。 裴景行无奈,只能下午再问了,他也知道沐英的软肋是什么,到时以银子为饵,不怕他不说。 沐英刷完碗筷,净了手,想着裴景行要的画,就去了屋里,开始作画,先画了一副荷花,碧绿的荷叶层层交叠,铺展开来,当中,一枝粉荷探了出来,俏生生的立着,半含半露,在晨光中,远远望去,一点嫩粉染着清露,欲落不落,让人看着就有生意。 画完,又作了一幅幽兰图,画上是一处幽静的山谷,灰色的岩壁,到处都是掉落的水滴,一株幽兰在石块的缝隙里顽强的生长着,淡蓝紫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叶片也跟着轻颤,一眼看去,清丽雅致,颇有遗世独立之风。 她看了看,满意的搁笔,收了起来,小睡了一会儿,就去了店里,下午人没有上午那么多,但也不少,到了天色将晚,沐英才回来,柳氏已经做好了饭,桌上摆着一盆狮子头,一盘老醋白菜粉,还有中午剩下的粥,沐英就着菜吃了两碗饭,吃完收拾了碗筷,她把饭菜给那人送去,裴景行正坐在桌子边等她,他拿起筷子几乎是闭着眼开吃,这户人家做的饭菜实在是好吃,什么食材都能做的很好,果然狮子头汤汁浓稠,软烂酥嫩,老醋白菜粉酸辣咸香,粉条软而不烂,有嚼劲儿,他一会儿就吃完了,见沐英拎着便桶进来,忙道 “沐公子如果知道吹笛人是谁,我可以给你一百两银子”沐英有些心动,但是她每天都有事,既要农活儿,又要去店里,真的没有时间应付他,她总不能每天都给他吹上一曲。 “五百两,一千两”裴景行有些急了。沐英没有理他,拾了碗筷径自走了,裴景行无法,气了个倒仰,只得让暗卫暗中查探。 沐英收拾完,净了手,拿了一本论语看了起来,待得天色黑透才熄灯睡下,第二天,她起来去院中练武,身上是一件青衫,交领直裾的样式,衣身上绣了几片竹叶,裴景行也起来了,看她一招一式依旧凌厉,衣袂翻飞间,却多了几分仙气飘逸之感,裴景行看的有些呆,回过神后,心中暗暗嘲笑自己,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他有些不解,沐英的腰为何这么细,他在男子中已经是少有的细腰,结果沐英比他还细,而且肩也没有他的宽,有些瘦弱了,如果不是这家人吃穿不愁,他都要以为她是营养不良了裴景行倒是一点儿都没往别处去想,因为沐英的一举一动就是个男子该有的样子,沐英练完回屋,柳氏已做好了饭,是一碗疙瘩汤,搓的细细的,里面有数个肉丸还加了青豌豆,打了蛋花,又放了青笋丝,柿子丁,和干蘑,香气四溢,她就着昨天的菜吃了一碗米饭,又喝了两碗汤,才算饱。 沐英拾了碗筷,正要去盛饭菜给那人送去,却发现只剩下大半碗汤,沐英问了一句 “没菜了吗,娘”柳氏淡淡的道 “嗯,没有了”柳氏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他一个大男人,虽说受了伤,但什么也不做,好吃好喝的供着也就算了,拉的屎尿居然要沐英这个姑娘家给他刷,也不害燥。 沐英无奈,怎么会不明白娘亲是为她鸣不平,她劝道 “我知娘心疼我,可是他受了伤,多有不便,不是有意要我伺候的,母亲莫怪。再说人生在世,谁没有困难的时候呢,我们尽量能帮就帮吧”柳氏闻言脸色缓和了些。 沐英看着这汤,心想他一个大男人,又受了伤,这些肯定不够吃,只能自己又炒了一个芦笋鸡蛋,又热了一下饭菜,送了过去。 柳氏无奈,她要不动手,阿英就自己动手,累的还是女儿,她叹了口气,盼着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好让他们母女有个清净日子。 裴景行有些诧异,今天的饭菜为什么这么少,面汤很好吃,但是却一碗都不到,他就着芦笋鸡蛋吃了一碗饭,勉强用完,觉得肚子还有些空,沐英从外面回来拾走碗筷,自去刷了。 裴景行呆了几天,有点儿闷的慌,沐英给他的几本游记和画册已经看完了,他实在是无事可做,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也不做,简直跟个废人一样,他也不是没受过伤,但是伤成这样,腿都断了,不能随意走动,还是第一次。 虽说他喜静不喜动,但是一直这样他也不习惯。沐英这些日子,地里的草已经基本除完,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就在家里歇了半个时辰,画了两张画,一张江南风景图,画面中山明水秀,草色新绿,花开似锦,烟雨迷蒙间,远处一角民居,在水色的浸润下显得愈发精致秀丽,仿若世外桃源般寂静,让人神往。 另一张雪中红梅,茫茫风雪中,一树的梅花怒放着,清冷而明艳,不惧风霜侵袭,傲然挺立。 她看了一下,这两张比她昨天画的还好,虽是给钱的,但也有些舍不得。 她把画收好,又拿起笛子吹了一曲,笛声嘹亮,高低起落,曲折婉转,又带着几分洒脱恣意,让人瞬间梦回江湖的潇洒快意,裴景行原本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听见这阵笛声,立马就精神了。 他现在可以确定沐英就是那晚的吹笛之人,只是这回连用金钱诱惑都不好使了,怎么才能让她为他吹上一曲呢,裴景行有些烦恼,但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睡了。 一曲毕,沐英去了铺子里,上午人虽不多,但断断续续一直到了中午,也卖了不少东西,算下来也有三百文的收入。 她看日头偏西,就关门回家了,柳氏已做好了饭,有火腿土豆胡麻饼,外酥里软,口味咸香,火腿是用新鲜的五花肉腌制风干又炖的软烂,和土豆泥和炒熟的胡麻和馅制成的,还有一盘香辣鸡腿,一盘黄瓜粉皮凉菜,她就着菜吃了两碗米饭,又喝了一碗糯米粥。 收拾了碗筷,就把饭菜送了过去,裴景行看有肉有菜有粥有饼,心想还好,比早上丰盛,最起码不会饿肚子了。 裴景行一连吃了两碗米饭,又吃了三张火腿土豆胡麻饼,待要再拿时,却发现没有了,他不好意思的缩回手,自己竟然失态了。 裴景行此时才发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自己在沐英面前竟难得的有些放松,露出了一些真实的自己,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但裴景行可以确定的是沐英不会害他,要想害他,当初也就不会救他了。 而且自己伤好后就会离开,两人以后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倒是可以自在些。 沐英没说话,若有所思,上次母亲因为她把饼都拿走的事已经不高兴了,所以这次她只拿了三张,他这应该是没吃饱。 裴景行为了掩饰尴尬,低头喝着粥,沐英想了想,一个病人,还受着伤,也不能薄待他,连饭都不给吃饱,他好的快,也能早点离开。 就去了厨房又拿了两张饼,给了裴景行,裴景行接过全吃了才饱。沐英刷完便桶,拾了碗筷,又刷洗干净,净了手,就去屋里拿着一本孟子看了起来。 却见母亲拿着绣绷和针线走了过来,神色严肃道 “从今天开始,我们中午就学习刺绣和制衣”沐英一愣,从前即便是再难,母亲都没让自己碰过针线,可是现下却为了嫁人改了主意,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她按下纷乱的思绪,耐着性子学了起来,没想到第一次穿针,绣了几下,就扎破了手指,冒了血珠。 柳氏虽然心疼,却依旧叫她练习。半个时辰过去,只绣了两片叶子,期间因为力使得过大,线断了好几次,而且成品不像母亲绣的那样细密平实,有些厚,还有点缝隙。 她才知道,有些事情,看着简单,做了却并不容易。比如她扯的紧些,图案就不平,还皱,劈丝时,力道稍大,就断成一截截的了,而且还不匀,她有些愁,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柳氏却很满意,第一次绣成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至少她初次拿针时,还达不到这样的水平。 舅舅 沐英以为还要接着再绣,苦了脸,柳氏却没有让她继续,要她去休息了。 下午,沐英去了铺子里,来的人很多,她忙了整三个时辰,才在天色黑透前回了家。 晚上柳氏做了一盘麻婆豆腐,放了很多的猪肉丝,和切细的青笋片,炖的极为入味,还有中午剩的饼和鸡腿,沐英有些饿了,一会儿就吃了两大碗米饭,又吃了些饼,拾了碗筷,给那人送饭去了。 裴景行此时也是饿极了,但是久不送饭他也没有办法。见沐英来了,他才拄着棍子挪到桌前,吃了起来,沐英回来拾了碗筷,刷洗完,净了手,又作了两张画,一幅清风竹林图,和一幅海棠花开,沐英画完看了看,觉得不错,才收了起来,想着还差几幅就可以交差了。 此时已较平时晚了些,她洗漱后就自行去睡了。第二天,沐英在院里练武,裴景行看着,见她出手又快了些,力道颇大,身姿矫健敏捷,瞧着竟是比往日又进益了,心中不由暗叹若不是自己从小拜名师习武,怕是还真不如她。 沐英练完,柳氏已做好了饭,是三碗卤肉饭,肉片切得厚薄适中,油亮暗红,又放了青笋丝,木耳丝和白菜丝等,吃着咸中带甜,沐英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拾了碗筷,给那人送饭。 裴景行一连吃了两碗,竟觉得还没够,但已经见底了,他有些遗憾的搁下筷子。 沐英回来见裴景行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面无表情,明显是有些无聊的。 她无奈,却也理解,若是自己也受了伤,行动不便,困在屋里出不去,恐怕也是无趣,他这还算淡定。 左右自己现下也无事,就拿起笛子吹了一曲,权当是给他解闷了,这次她吹得是个民间小调,活泼清丽,却又有着宫廷乐曲的雅致,让人听了心情都变得轻快了,裴景行有了点儿精神,觉得不那么闷了,这般天籁之音他自然是想天天听,但想了想却觉得不妥,沐英每天都有活儿要干,不可能他要听就随时吹上一曲,裴景行终于明白为何当自己追问吹笛人是谁时,沐英总是不接话了。 裴景行也知道自己有些讨人嫌了,他现在是有难又寄人篱下,偏偏要求还多。 沐英笑道 “我若得闲,便为你吹上一曲,但不可能是天天”裴景行艰难道 “多谢”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沐英没有怪他。沐英拾了碗筷,刷洗完,去了地里。 京城怡红楼,一个穿着一袭灰蓝色锦袍的容貌俊朗的中年男子进来,老鸨上前殷勤的接待,这位可是稀客,是吴家的当家人吴雍,现任安国公,她曾在人群中见过一眼,绝对没有认错。 无人知道,老鸨少时有过目不忘之力,现在老了却也大差不差。听说他可是从未踏足过青楼楚馆之地,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爷来这里可是要人伺候,还是要听曲看舞”老鸨试探道。 “我出一万两,把你们这里的素心和海棠姑娘叫来”吴雍淡淡的道。 “那爷是要听曲还是看舞,我要他们准备一下”老鸨又道 “不必了,这是他们的卖身费”吴雍笑了一下。 “这…素心和海棠姑娘是清倌,不卖身”老鸨僵了一下,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了,这位恐怕是有备而来,不是欢场中人,对这里应是不熟悉的,怎会一上来就不经人介绍就点名要姑娘呢,肯定是一早就派人打探过了,她早就听人说过吴家与威远侯家有嫌隙,威远侯家落败和吴家脱不了关系。 现在看来这个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不管怎样,此事绝不可以成,一来是因为威远侯当年于她的恩典,二来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二万两”吴雍又拿出一张银票,老鸨不语,低头思考对策。 “三万两”吴雍又提了价…老鸨只好道 “这,不是妈妈我不想,实在是他们昨天病了,病的都起不来了,怕过了病气给爷,实在无法服侍。”吴雍也不强求 “那我明天再来” “那爷慢走”老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提了起来,只盼着这位爷不是说真的天天来。 沐英干完活儿,从地里回来,发现舅舅柳明远来了。她才想起,半个月快过去了,舅舅确实也该来了。 她十四岁前,舅舅几乎日日住在家里,帮衬她和母亲,总是不放心他们娘俩。 直到十四岁后,她各种活儿都会干了,舅舅才搬出去,每个月都会来看望她一次。 柳明远看到沐英笑道 “阿英有没有长高啊”沐英不理他,自己的身高七尺有余,在男儿中都不算矮的,他居然还想让自己再高一点,他这是生怕自己嫁不出去啊。 柳氏也瞪了柳明远一眼。沐英收拾了一下,去了铺子里,今天人不多,但一直断断续续的,到了中午,沐英才关门回家,心里很高兴,这个月还不到月底她就已经赚了二两银子。 到了家,柳氏已经做好了饭,桌子上摆着花椒鸡,酸豆角炒肉,青椒肉丝,香椿芽鸡蛋,松鼠桂鱼,姜汁鱼片,还有一道酒糟鱼块,是先将鱼块用酒糟等腌制好,再把其煎至定型,最后炒制而成,酒味浓郁,汤汁粘稠,舅舅爱吃鱼,今天八道菜有三道菜都有鱼,这一道酒糟鱼块是舅舅最爱的。 还做了一盘牛乳霜白糕,是用新鲜的牛乳,山药泥,糯米粉,粳米粉,还有融化的红糖制成,清甜软糯,舅舅嗜甜,这道点心是他最喜欢的。 母亲还烧了一锅酸辣汤,汤里放了许多的鱼腐(鱼丸),还加了竹荪,酸咸香辣,开胃爽口。 沐英喝了满满两大碗,又吃了两碗米饭,才停住。柳明远把最后一块牛乳霜白糕吃完,才心满意足的停下筷子。 柳氏又端上一碗荔枝膏水,这荔枝膏水名为荔枝,实际其中并无荔枝,而是用乌梅,缩砂仁,肉桂皮煮汁,再加入丁香粉熬制成膏。 入口酸酸甜甜,舅舅最为钟爱。果然就见舅舅接过一饮而尽,然后又喝了一碗。 沐英摇摇头,刚才还说吃多了,现在又停不下来了。她见吃的差不多了,收拾了碗筷,沐英有些愁,她待会儿要怎么给那人送饭去,要是就这样端着饭菜出去一准露馅。 舅舅如果知道自己救了个人回来,还是个男子,不知得气成什么样。要不就先不送,饿一顿两顿也没什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沐英想好,刚放下碗筷。就听见舅舅柳明远的声音响起,是又气又急。 原来柳明远去上茅厕会路过沐英的房间,而这柳明远本是有武功在身的,比裴景行还要高,是姐夫前威远侯一手教出来的,裴景行此时又受着伤,柳明远立刻便察觉到了,心中奇怪,外甥女在厨房洗碗,怎么这么快就回了房间,他走过来一看,窗户开着,正对上裴景行错愕的脸,他一下子就炸了,几乎是怒吼着道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阿英的房间里,是不是你胁迫了他们母女俩?”裴景行愣了一下,他还从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他。 裴景行正要开口解释,沐英过来了,急急拉着柳明远出来,柳明远不情愿的跟着她到了院子。 沐英低声道 “舅舅,这是我从外面救回来的人,先暂时在这儿住着,等他伤好,我就送他走” “我不同意,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份,贸然救个男子回来,你以后还想不想成婚了”柳明远怒道。 沐英赔笑道 “你不知道他伤的有多重”柳明远打断她的话道 “这与你何干”沐英知道柳明远素来是个心肠硬的,无奈道 “舅舅,他的伤恐怕是有人刺杀才造成的,若是你此时把他送出去,我们也会被连累的。”柳明远倒吸一口凉气,走了一圈,气道 “你当初就不应该救他回来” “舅舅”沐英撒娇道。柳明远心软,无奈道 “好吧,不过等他伤好,一天都不能多待”沐英放下心来,回屋将饭菜盛好给那人送去。 裴景行看有菜有肉,还有汤,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吃了两大碗米饭,又喝了一碗酸辣汤,才停住。 沐英在外面刷便桶,柳明远以为她是刷自己和姐姐用的,就看她拎着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瞬间怒气上头,他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就对着裴景行开打,裴景行一看不对,在中间挡了几下,劝道 “舅舅,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好说个屁”柳明远气急,一向文雅的她他忍不住口吐脏字。又指着沐英道 “你都快成老妈子了,他是没手没脚吗,要你给他刷这污秽东西”沐英了然,她那里是不知道舅舅这是给自己出气,低头道 “舅舅,他腿伤了,不能自如行走,舅舅你不要生气了”柳明远看向裴景行,发现他腿确实伤的不轻,有火也发不出了。 柳明远气道 “那我给他刷,你不用动手了。”裴景行 “…”让这位给他刷,他还想好吗?沐英看了一眼裴景行,见他无事,松了口气,还好刚才拦的及时,否则有他受的,说不得又得再添新伤。 就拾了碗筷,拉着舅舅出去了,临走时柳明远看了一眼裴景行,眼含警告。 中午,因着舅舅来了,沐英逃过了母亲教习绣花之难。沐英说了些街头巷尾的奇闻趣事,什么哪家的女儿与人喜结良缘,哪家又走运富贵了…沐英本身性子冷清,并不喜欢打听这些事,但是母亲爱听,她就多留意了些。 柳明远拿出一枝海棠花簪子,递给了沐英道 “这是我送给阿英的生辰礼物” “谢谢舅舅”沐英接过看了看,簪杆粗细均匀,簪头的位置是一朵五瓣海棠花,花心处是一颗圆润硕大的珍珠,白里透粉,一看就是上品,还缀有一串流苏,是用许多小珍珠串成的,成色也极好,做工很是精致,价格不菲。 沐英很是喜欢。 “怎么样,阿英觉得合不合心意”柳明远逗她。 “很合心”沐英笑道。舅舅善于经商,三五年下来,家中也累了三五百金,这一点儿,也不算什么。 而且舅舅也有分寸,这也是他的心意,沐英就收下了。下午,她去了铺子里,舅舅则在家陪着母亲,今天人比较少,她取了纸笔,作起了画,画了一副江雪图,画上正值寒冬时节,江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又结了薄薄的冰,到处都是银装素裹,一眼望不到尽头,不远处有两三户人家,竹篱茅舍,也浸染着风雪,灯火稀微,江边停着一叶扁舟,清寒幽静,却又廖远。 她又画了一幅菊花,只有一株,枝叶疏密有度,颜色暗绿,花色偏粉,花瓣层层累叠,片片舒展着,分外清致。 她又花了些时间画完了剩下的几张画,晾干后小心的收了起来。这时人也多了起来,待沐英忙完,天色已黑,她这才关门回家。 母亲已做好了饭,桌上摆了香辣鸡腿,松子肉,油焖河虾,煎小河鱼,酸菜鱼,还有笋丝焖肉,当然还有一碗酸辣汤,沐英坐下来吃饭,吃的差不多了,母亲又拿上来一盘绿豆糕,沐英拿了一块,软糯清甜,带着糯米和绿豆特有的淡淡清香,舅舅吃了很多,有大半都进了他肚子里。 沐英拾了碗筷给裴景行送了过去,裴景行看有虾还有肉等,很是丰盛,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沐英刚要去拿便桶,柳明远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阿英,我说过什么,我来”柳明远拿过便桶,也没去外面,戴着手套直接在屋里刷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尿的腥骚味,裴景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忍着胃里的吐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柳明远看了他一眼,故意道 “难闻吗?阿英天天给你刷可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可不欠你的”刷完了也没到,重重的把便桶放在地上,拉着沐英出去了。 裴景行沉默了一下,他觉得有些对不起沐英,她救他回来,不但供给衣食,还要给他打理拉撒之事,他出身世家,奴仆成群,整日被人伺候着,除了刚开始有些不好意思,时日久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沐英不是他的下人,还对他有恩,刚才那样他都觉得有些难闻,而沐英却从未说过什么。 如果换成是他,他未必能做到。他想了一下,这种事还是交给暗卫去做吧,沐英确实不欠他的。 沐英回屋歇了下来,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那人又不是有意如此,舅舅此举着实有些过了。 她心里有些愁,舅舅好像对他有敌意,可是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那人也不至于得罪他啊,好在舅舅明天就走,那人伤好后也会离开,他们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沐英也就不再纠结,自行睡下。 闲事 第二天,沐英起了个大早,看见舅舅正在练武,步法轻盈,招式灵活,刚柔并济,却变化无穷,沐英早知舅舅会武,但令她困惑的是舅舅死活也不肯教她,宁可把她塞给外人来交,就是不让她学一招半式,裴景行此时也醒了,坐在桌前,见柳明远身法精妙,武功颇高,比之他都要高上一截,颇有几分矫若游龙之姿,倒是有当年威远侯舞剑的风采,他记得他五岁时曾有幸见过一次,当时他年幼,什么也不懂,只觉得好看。 现在却不免惋惜,一代英才因圣上猜忌而落得阖府破败的下场不但冤枉,也着实有些惨,所以皇帝下令让她彻查威远侯的旧案,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柳明远练完武,坐了下来,姿势优美,身上的白衣在风中轻扬,平添了几分飘逸,他本就生的俊秀,气质又文雅,这么一看倒像个世外隐士,沐英愣了一下,她的舅舅还是这么好看,不过什么时候能给她找个舅母就好了,都年近四十也没个着落,柳明远道 “阿英,活动活动,让舅舅看看你最近练得怎么样”沐英依言练了起来,不敢怠慢,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小心,她虽为女子,却也不想落人后。 一个时辰后,沐英练完,一旁的柳明远笑着点头 “果然又进益了”眼眶却有些红了,若是姐夫还在,看见阿英这么优秀,一定会将毕生所学都交给她吧,姐姐也就不用那么哭了,他低下头,掩饰着内心的伤感,怕沐英看见。 沐英和舅舅做了一会儿,向屋内走去,柳氏已做好了饭,桌子上摆了几碗刀削面和一盘酱香饼,刀削面入口爽滑筋道,咸淡适中,口味清鲜,酱香饼外酥里软,层次分明,酱香味十足,沐英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碗面,又吃了三张饼。 给裴景行送了饭,收拾收拾就去了地里。到了地,却发现小七也在,两人有些天没见面了,见了面,都有些亲切之感,小七先说了些最近村子里发生的趣事,最后却义愤填膺的说起了蒋五,那个一向与他和小七都不对付的人最近娶妻了,听说女方是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性情又贤淑温柔,小七说着呸了一声道 “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去了”沐英皱了眉头,蒋五这个人他知道,从前一直欺负小七,自己还没认识小七时,他娘就说过小七有几次被他打的伤的不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出了不少血,而且蒋五为人不学无术,最是欺软怕硬,还玩过不少女人,别人是到花楼去嫖,省的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则是欺骗良家女的感情,玩弄之后又将其抛弃,其中有一个还怀孕了,哀求蒋五娶了她,他却头也不回的走了,这种人大概很难让人喜欢得起来,也不知是那个姑娘这么倒霉,要嫁给这么个玩意儿。 最后小七说了一件喜事,他娘给他说了一门亲事,下月月初就要成婚,邀请沐英前来喝喜酒,沐英笑着恭喜。 一个时辰后,沐英干完地里的活儿,去了铺子里,还没有人来,她坐在藤椅上,盘算着送小七什么好,小七爱酒,她这儿倒是有一罐自家酿的陈桑椹酒,酸酸甜甜,他肯定喜欢,不过只送这个也太寒酸了,她想了想,决定得空儿去首饰店逛一逛,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 一会儿店里人就多了起来,直至日头偏西,沐英才歇了下来,竟是忙了一上午。 她拿了二十两银子,关了门就直去了首饰店,看了一圈,发现一个松竹纹银簪子,做工精致,松针和竹叶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她问了价,要了十两,她有些犹豫,又看了其他样式,却都没有这个好,一咬牙就买了下来,又看中一个镶着红玛瑙的团花纹细条银镯子,玛瑙颜色极正,图案雕刻的十分灵动,沐英看着很是喜欢,店家一开价就是十五两,她使尽浑身解数讲下来三两,又回去取了二两银子,才买了下来。 她小心的包好收了起来,才向家走去,柳氏已做好了饭,等着她,有青椒肉丝,锅包肉,和芦笋鸡蛋,沐英今儿饿得有些狠,一连吃了两大碗米饭才饱,给裴景行送过饭后,就随母亲学习刺绣,如今她绣的已经好多了,最起码图案平实齐整,也不怎么断线了,算是有几分像模像样,母亲说她这就算入门了,沐英听了还是小小的激动了一下,坚持了这么多天终于看到成果了,沐英说了小七成亲的事,柳氏也很高兴,但想起沐英又愁了起来,沐英知道她在想什么,劝道 “娘,不急,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柳氏想起自己的夫君前威远侯笑了,但却掉了眼泪,她从不后悔和他在一起,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无法接受他已经死了的事实,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眼前仍是他着一袭紫衣笑着救下她的画面,一幕一幕,恍如昨日,可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柳氏本不是那等固守女德女戒之人,夫君死了就一意守寡,她只是忘不掉他,也不想忘。 沐英只道娘是想起了自己的爹,她宽慰道 “娘,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是啊,还有沐英呢,他爹在天有灵,想必也是欣慰的吧”柳氏笑了一下,重新平复了心情。 柳氏和弟弟柳明远怕沐英知道身世之事,有报仇之心,因此刻意隐瞒,柳氏更是十几年都未曾回过娘家。 所以沐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什么,她一直以为自己出身农家,母亲是商户女,家道中落,父亲早逝。 不出意外,柳氏和柳明远的打算是这辈子都不想告诉她有关身世的真相,他们只想尽力保存威远侯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护着她平安长大,儿孙满堂。 才对得起他父亲的在天之灵,和流血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