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他太难哄了》 第1章 弑君 雨夜、深宫。 云鲤跪得有些累了,便偷偷倾斜着身子,把全身的重量倚在右腿上,过了一会儿,又转移到左腿上,以此减轻一下双腿的负累。 偌大的宫殿里,乌泱泱跪了一群人,个个身板挺直,倒也没人注意到这里有个开小差的。 云鲤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望着龙床上躺着的那具身躯叹了口气。 唉,这都一天一夜了,云沧帝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屋外的倾盆大雨继续下,哗啦啦吵得人心烦意乱,而屋内,所有人齐刷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接着,殿门被推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云鲤迅速低下头,将自己泯然于人群之中。 天子重病卧床不起,皇子皇女们都还跪着,能这样无视朝规法律、在御前大步行走的,整个云国唯有一人—— “九千岁,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在这儿了,您瞧瞧?” 说话的是海公公,也是伺候了云沧帝一辈子的老人。而此时,他根本不去看一眼床榻上的皇帝主子,而是佝偻着身子,讨好地搬来殿内最华贵的椅子,让来人坐下。 卫璋环顾了一圈跪在地上的龙子龙女们,却不表态,只是望着那镶玉带翠的金色龙椅,浅浅吐出三个字: “太硬了。” 海公公身躯一震,左右看看,竟将挂在一旁衣架上的龙袍取下来,仔仔细细叠好,垫在了椅子上,再请这位掌印大太监坐下。 卫璋坐下,冷冷地看着床上的老皇帝,冷不丁问道:“喘了多久的气儿了?” 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可无人敢应。所有人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被他看见,点名出来回答问题。 见无人应答,卫璋冷哼一声,伸出手,想探探云沧帝的鼻息。 就在此时,本在苟延残喘的云沧帝突然跟回光返照一般,忽地伸出手,想要一把抓住卫璋! 尽管卫璋动作够快,仍是被他扯到了衣袖。 他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站起身来,脱下身上的紫袍,劈头盖脸扔到了跪在最前方的太子头上! 云鲤忍不住一抖,既心疼太子哥哥被这个可恶的大太监羞辱,又害怕他一时没忍住,冲撞了这位九千岁。 要知道,这云国的皇帝虽然姓云,可真正的实权,全是落在姓卫的手里啊! 卫璋年少入宫,本是个阉人,可偏偏得了云沧帝的恩宠,16岁时便可进殿议政,与皇帝和朝廷官员一同讨论国事。 从此,云沧帝一门心思寻酒作乐,将越来越多的权利都放任于他,最后甚至连玉玺都交到他手里,将他封为掌印一职,允许他在宫中以臣子身份自居。 在之后的十年里,卫璋斩杀了边关大将、瓦解朝廷势力,建立扶持了属于自己的党羽,将云国的兵权和政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九千岁”。 不仅是云鲤害怕他,宫里的妃嫔皇子们无一不害怕这位“大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荣华和尊严不过是卫璋赏来的,若是他发了难,一朝把这个狗屁云国掀翻,大家谁也没得玩! 就像现在一样。 尽管被太监羞辱,太子云珩却一声不敢哼,就连斜斜挂在头上的紫袍都不敢拿下来。 见他这样,卫璋反而觉得无趣。 他重新坐下,一只手支着下颚,懒洋洋说道:“你可是云国未来的皇帝,怎的一点骨气也没有?正好,微臣手里有一柄龙泉剑,乃是陛下御赐,你拿这把剑,杀了云沧帝,让大家瞧瞧你的骨气!” 这是什么道理! 哪有逼人杀自己的亲爹证明骨气的!更何况那是弑君! 太子这下终于没忍住,身子晃了晃,把卫璋的外袍晃落在地。 “孤、孤不可——!” 被拒绝,卫璋也不生气,脸上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却伸向腰间,慢慢拔出那柄寒光四射的龙泉剑。 前排的皇子皇女们哆嗦得更厉害了,生怕惹得这位大人不悦,一剑落下,随机斩掉几个姓云的脑袋。 卫璋举起剑,将剑尖指向跪在自己身前的那一排排脑袋,跟玩点兵点将一般,又抽问了几个人。 无人应答,浓墨一般的凤眸里终于闪过一丝无聊。 卫璋站起来,大步向外走。 “既然云家的儿女如此没骨气,臣看这云国大势也将去了。周回,快马加鞭送信给胡国国君,告诉他们云沧帝病逝,请他们派使臣过来瞧瞧,选一选下一任皇帝!” 胡国是云国的敌国,双方从开国时期便在打仗,也就是云沧帝昏庸,上任之后便开始割地赔款,求得这数十年的安息。 让胡国国君派人来选云国的下一任皇帝? 奇耻大辱! 跪在地上的龙子龙女们个个咬牙切齿,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就连首位的太子,也不过是将将站立起来,还没来得及反驳,便被卫璋一个眼神劝退。 孬种。 卫璋在心中冷笑,大步向外走去。他身边的心腹李回低头弯腰小跑到前方,为他推开大门…… “我来!” 就在这时,一个颤抖却又坚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卫璋冷漠惯了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诧异。 他回过头,在一众瑟瑟发抖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扬起头。 云鲤害怕得浑身发抖,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在死气沉沉的宫殿里发出希望的光。 “我来,我来杀他。” 第2章 新帝 卫璋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玩味。 他冲海公公扬了扬下巴:“这位是——” 别说是权倾天下的九千岁了,就连熟知宫廷内事的海公公,待看到这个突然冒头的小人儿时,也是愣了愣神,脑子里搜刮了一通,最后用排除法才得出了此人的身份。 “回九千岁的话,这是七皇子云鲤,今年15岁了,是已故的丽嫔所出。” “丽嫔?七皇子?” 卫璋眯了眯眼睛:“就是那个,血统存疑的小子?” 血统存疑四个字一出,云鲤忍不住握紧拳头,刚刚扬起的脑袋也垂了下去。 还好还好,这个大太监还给了自己几分薄面,没说出“小杂种”之类的字眼,不然这浑身上下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勇气,怕是要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卫璋招招手,云鲤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待看到对方点点头,才扶着跪麻了的腿站起来走过去。 卫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瘦鸡一样的小子走到自己面前。 个头不及自己肩高,瘦骨伶仃的,单薄的身子上套着一件明显宽大的外袍,也不知道是捡的哪个兄弟穿剩下的。 云沧帝是长臂宽肩的身材,几个皇子也都生的高大伟岸,怎么这个小东西长得如此不同,难道真的不是云家的种? 他抽出龙泉剑,往云鲤怀中一扔。 “去吧。” 云鲤险些被这柄重剑砸倒,只能用两只手握住剑柄,试着把剑举起来,又狠狠刺下去。 如此笨拙的动作倒是逗笑了卫璋,他也不急着离开了,反而重新坐了回去,想欣赏这个小东西是如何“弑父弑君”的。 云鲤试了几次,逐渐掌握了手感,于是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走到云沧帝床前。 云沧帝已经很老了。 多年的纵情声色,早就掏空了他的身子。这两年,他又沉迷修仙之道,乱七八糟的丹药不知道往肚子里灌了多少。 他才不到六十,却显得比同龄人更加苍老,如同一截朽木一样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嗓子里喘着“赫赫”的粗气,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快要腐烂的臭味。 也难怪被他碰了一下,卫璋就恶心地把衣服扔了呢。 云鲤举起剑,对准云沧帝的心脏部位,闭上眼,想一鼓作气刺下去。 可毕竟是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小皇子,又怎么敢真的去杀人呐!饶是云鲤做了再多心理建树,也没敢真的捅下去。 咣铛一声,云鲤终于握不住那把剑了,胳膊一软,龙泉剑掉到了地上,在寂静无声的大厅里发出刺耳的噪音。 没有人敢说一个字。 偌大的宫殿里,只听得见云鲤慌张失措的喘气声。 不行,做不到。 卫璋会生气地杀了自己吧,一定会吧。那就杀吧,反正自己每天活得也够累了,正好下去和母妃作伴…… 大厅里,人人心思各异,既埋怨云鲤做事不利,又生怕自己背上了弑君卖国的骂名。 良久,宫殿内传出一声冷笑。 “呵。” 卫璋嘴上发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他看着狼狈的云鲤,嘲讽道:“臣还以为,你会为了丽嫔生出点骨气呢,真不亏是云家的种啊。” 龙泉剑还静静地躺在云鲤脚边,卫璋起身,弯下腰,想要拿回自己的剑。 刚刚碰到,寒光忽而闪过。龙泉剑被人抽走,锋利的剑身在卫璋手指上划过一道深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华丽的地毯上,又瞬间不见。 还没待他感受到指尖上的疼痛,又是几滴微腥的血液,还带着热气,喷洒在他的侧脸上。 卫璋愣神,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摸了摸脸。 龙床上,云鲤像一只盘踞在地盘上的小狮子一样,整个人骑坐在云沧帝身上,双手握紧剑柄,就跟刚刚的练习一般,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 伴随着宫殿里众人的惊呼,龙泉剑深深插入云沧帝的胸口,又被使劲拔出来,鲜血喷涌而出,云鲤满身满脸的血渍,早已看不出本来相貌,只有一双大眼睛越发明亮。 “我杀了他。” 云鲤看了看一动不动的云沧帝,望向满脸惊愕的卫璋。 “我杀了他!” ……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三皇子云锦。 他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捂着嘴,厉声道:“云鲤!你弑父弑君,罪当斩首!” 伴随着他的发言,一直死气沉沉的宫殿顿时活跃了起来。 皇子公主们或是哭闹、或是大骂,太子云珩试图让大家安静,可他颤抖的声音,在此时此景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云鲤已经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了,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 很好,自己亲手给母妃报了仇,真是死而无憾了。 只是可怜了唐姑姑,她照顾了自己十五年,早就过了出宫的年龄。本来说好了,等云沧帝一死,趁着宫里动乱,两人再逃出宫,可现在—— 希望她理智些,在听闻自己的死讯后不要太难过,跟着这一批出宫的宫女名单赶紧走,免得自己身份暴露,害她被连累…… 云鲤突然觉得自己怪厉害的,不过十六岁,考虑起身后事已是如此的冷静有条理,想来很多六十岁的老者也没有自己这般成熟吧! 血浆糊在脸上,颇有些黏腻恶心。云鲤想擦一擦,又不想用手碰。 反正也要死了,不如死前破罐子破摔,潇潇洒洒走一回! 卫璋本来还有些呆愣,直到感到有一只小手扯起自己的袖子。 他低头,便看见龙床上那个小东西一脸坦然,正在用自己的衣袖擦脸。 血浆被擦净,隔得近,卫璋这才仔细看清那小东西的长相。 不愧是丽嫔的种,哪怕是个一脸稚气的皇子,眉眼间也自带一股柔媚气质,配上这尖尖的下巴和明珠一般的大眼睛—— 他心里突生烦躁之意,一把将袖子抽了回来,随手拿起凳子上垫着的龙袍丢过去。 “用这个擦!” 云鲤双手捧着龙袍,有些不知所措。 卫璋讥讽道:“怎么,皇帝都敢杀,龙袍却不敢用?” 云鲤左右为难,但大逆不道的事情做都做了,也不差多做一件了。于是诚实回答道:“不是不敢,是你刚刚用这衣服垫了屁股,我不想用来擦脸。” 卫璋:“……” 整个宫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刚刚还在互相推诿谩骂的皇子皇女们都不说话了,而是偷眼看着这一切,心想这个活阎王会用什么办法把七皇子云鲤折磨死。 是水刑?还是剥皮?亦或是做成人彘…… 唯有太子云珩,眼里露出担忧之色,几次想伸手把云鲤给拽下来,但又不敢。 就在众人思绪万千之时,忽然听见卫璋发出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哈!” 他笑得畅快,笑得张狂,既像是遇到了特别有趣的事情,又像是疏解了胸中的郁气。 见他这般开怀,就连近侍周回都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但随即立刻低下头,不闻不见这一幕。 云鲤也有些奇怪。 印象里,这个大太监总是冷着一张脸,就算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起来十分不讨喜。 这是怎么了,被自己气疯了? 直到笑够了,卫璋伸出手,跟捉鸡崽一般,捏着云鲤的脖子,将人从龙床上抓起来。 跪在地上的皇子皇女们迅速低下头,心中了然——哦,是掐死。 云鲤也是这么认为的,立刻认命一般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直到一件衣服被抛到自己身上,连脑袋都被遮住,云鲤这才敢睁开眼。 卫璋劈头盖脸把那件刚刚用来垫屁股的龙袍兜在了云鲤身上,单手将小东西抱到椅子上站好,环视了一圈大殿,朗声宣布。 “先皇因病驾崩,临终密诏,废太子,立七皇子云鲤为云国新帝!” 第3章 少女 短短一句话,云鲤从一个冷宫中长大,饭都吃不饱的小可怜,一朝变成了云国的下一任皇帝? 大殿里立时骚乱起来,众说纷纭。 云鲤这才刚刚掀开罩住自己的衣服,一听这话,下意识朝太子云珩看去,却发现他神情恍惚,并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压下心中的委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人群中,三皇子云锦质问道:“别人也就算了,这云鲤身份存疑,是不是我天家血脉都不知道呢!” “是啊是啊!” 所有人纷纷点头,话题一时间竟朝着当年的丽嫔说去了。 云锦的生母敬妃赞同:“这后宫的事,掌印您可能不了解。这小杂种的母亲丽嫔出生民间,为了贪图荣华,隐瞒了已婚事实,勾引先皇入宫,孕后七个月便产下了孩子,这一看就不是皇家血脉呀!” 卫璋没表态,只是挑挑眉,问道:“还有什么证据吗?” 听到他愿意听自己说话,敬妃继续举证: “这丽嫔不仅大着肚子勾引皇上,承平年间,胡国使臣来访,她不甘冷宫寂寞,竟主动睡到了胡人的床榻上!这番水性杨花的女人,掌印觉得,她生的杂种怎么可以继承大统呢!” 不是,不是这样的! 云鲤想辩解,想跳出去撕烂敬妃的嘴,可肩上那只大手一直死死按住自己,无法动弹。 也可能是被气晕了,云鲤产生了幻觉,竟然觉得肩上那只大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示意稍安勿躁。 卫璋沉吟片刻,问道:“那敬妃娘娘认为,谁来继承大统更合适呢?” 敬妃脸上一喜,连忙推出自己的儿子云锦。 “我儿云锦,忠厚温良,除了没什么主见之外,颇具明君素养!掌印您看——”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云锦这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胖子,是最会听卫璋话的傀儡皇帝。只要他同意立自己儿子为帝,他们母子定会—— “啊!” 一声惨叫声,云锦捂住自己的大腿,哀嚎着晕倒在地。 一块皮肉连着衣服,竟被生生从云锦大腿上砍了下来! 卫璋慢条斯理,用那件龙袍擦拭着自己的龙泉剑,转头冲云鲤抱怨道:“我真讨厌胖子。” 要不是时机不对,云鲤差点笑出声来。 砍的好砍的妙!就是准头不好,要是对准了云锦那五层肥肉的脖子砍下去,就更好了! 卫璋擦好剑,一脸平静地看向敬妃:“三皇子因为过于肥胖,身子一向不大好。臣如今助他一臂之力,成功减重,娘娘不必再谢,回去吧。” 敬妃双目圆睁,嗓子缝里挤出几声嗝,最后直接抱着儿子一起晕了过去。 卫璋重新环顾大厅,问道:“还有谁,对先皇的临终密诏存疑?” 血腥味弥漫整个大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低头匍匐于地上。 “七皇子有勇有谋,实乃明君之相!臣等恭贺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就这样,凭借着卫璋的雷霆手段,云鲤成为了下一任云国皇帝,一脸懵逼地被送进了紫宸殿,等待着七日后的册封仪式。 虽然浑身上下都是血渍,但伺候的宫人们对此心知肚明,个个不闻不问,只是垂首上前,想为这位新皇沐浴更衣。 云鲤这才从懵逼中醒过神来! 也许是离开了那个气氛紧张的大殿,也许是卫璋不在自己身前,之前的那股压迫感过去,本来想舍生取义的云鲤一下泄了气,开始想要苟且偷生了! 面对步步紧逼的宫人们,云鲤捂住自己的衣服领口,一点点往后退:“不、不用,我自己来……” 这些宫人们都是卫璋特意安排的,说是伺候新帝的奴仆,不如说是看管傀儡皇帝的眼线。 他们不为所动,跟假人一般继续靠近。 云鲤越来越慌,打小时候起,身边伺候的就只有一个唐姑姑,凡事都得自己动手,哪里见过这阵势! 可怜这位冷宫皇子,都快当皇帝了,还连主子的架势都不会摆,竟被一群奴仆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宫门口传来一声怒吼! “欺主犯上的东西们!都给我滚开!” 一个女人跟旋风一样冲了进来,用身子撞开围在云鲤身边的宫人们,把他挡在身后! “这就是你们伺候主子的方式吗?明日我定要告诉九千岁,让他好好整治你们!” 听到卫璋的名号,这些人不敢再动了。 大家都知道,云鲤虽然是个傀儡皇帝,但好歹也是卫璋亲手选出来的。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子呢,真把人逼急了,改日告上一状,他们做奴婢的还不是只能等死? 想到这里,宫人们行了个礼,依次退出殿外。 直到屋内没外人了,唐巧扶起云鲤,却一言不发。 她先在殿内走了一圈,把所有的屏风和帐子后面都看过了,确定无人监视,这才一把抱住云鲤,低声问道:“怎么回事,您、您没被发现吧!” 见到了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云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摇摇头:“没事。唐姑姑,先帮我洗澡换衣吧,等会我告诉你。” 唐巧点点头,帮着云鲤一件件脱下衣衫。 直到最贴身的小衣被脱掉,少年的胸口处竟缠了一圈白色的布条! 布条被拆开,清瘦的上半身顿时变了一副好颜色。 瓷白的肌肤,隆起的胸脯……这哪里是什么七皇子云鲤,分明是位公主! 唐巧心疼地吹了吹:“绑了一天一夜,都红肿成这样了……小鱼儿,痛吗?” 小鱼儿便是丽嫔和唐巧对云鲤的昵称,她降生之时,丽嫔还妄想争宠,便告诉传话太监自己生了个男孩,求陛下探望赐名。 那时,云沧帝正在垂钓,根本懒得去看一眼,随口道:“便取个鲤字吧!” 就这样,她一个小公主,从小要扮作男儿就罢了,还被取了一尾鱼的名字,实在是命苦啊! 热水浇在身上,云鲤酸麻了一天一夜的肉体总算是恢复了知觉。 她低着头,仔仔细细瞧着自己胸前这一对儿小兔子。 唐巧还以为她在担心身上留了瘀血疤痕,不好看,便宽慰道:“等会洗完澡,奴婢给您推拿按摩一番,明日便好……” 话音尚未落完,便听见云鲤叹了一口气。 “这越长越大了,以后若是缠不住,可怎么办啊!” 唐巧哑然,但也想出个办法:“到时候就说吃胖了,您看三皇子的胸,不也沉甸甸……” 她不说还好,一说,云鲤瞬间想到大殿内,卫璋手起刀落,直接把云锦的肥肉砍下来这件事! 她立刻用手护住胸口,直把两团雪白挤到一起,连连摇头:“不可不可!掌印说了,他最讨厌胖子了!” 若是胖了,他到时候用龙泉剑把自己这对胸砍下来可怎么办! 这对儿碍事的肉哟!平常碰一下就胀痛不已,要真被砍了,还不给痛死! 第4章 夜探 有了唐巧的陪伴,云鲤的精神放松了许多。 洗过澡后,她躺在龙床上,只觉得怎么睡都不得劲。 “唐姑姑。” 她掀开帷帐,露出一个小脑袋:“你能不能上来陪我睡?” 这床太大了,有她以前在冷宫的床五个大!而且铺满了锦缎和绵绸,摸着滑不留手,总觉得怪怪的,睡起来没有她棉布床单安心。 唐巧坐在床下的脚凳上缝补东西,闻言大惊:“小祖宗,这可是龙床,奴婢上来还不怕折了寿命!” 云鲤哼唧两声,本来微微上挑的眼角耷拉下来,嘴唇抿成细细一条缝,看起来可怜可爱。 唐巧最受不住这孩子扮可怜! 她叹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脱下外袍躺了上去,不过只敢躺在床边边上,稍微翻个身就能掉下去。 云鲤熟练地蹭到唐巧怀里,抱着她的腰:“姑姑,你躺进来点。” 唐巧轻轻拍着她的背:“就这样吧,再逾越奴婢就不敢了。” 云鲤抬起头,一脸天真:“没事的姑姑,我现在可是真龙天子,有我庇佑,你会长命百岁的!” 听到这般孩子气的话,唐巧忍不住笑了,但下一秒就担忧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我们一起趁乱出宫吗?怎么就当上皇帝了呢?” 云鲤撅了噘嘴,把在大殿里的事情一股脑全都说了。 听到她亲手杀了云沧帝,唐巧既惊讶又心疼,直把孩子的手揣在怀里,一个劲念佛,求上天宽恕她。 云鲤一点也不忌讳这个。 “这是给母妃报仇,不管是弑父还是杀神,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忌讳。” 她坐起来,一本正经道:“唐姑姑,云沧帝是我们的仇人,不是什么皇帝,更不配当我的父皇!” 说着,她撇撇嘴:“再说了,是不是我亲爹还不一定呢!” 唐巧一把捂住她的嘴:“胡说什么!” 尽管知道周围没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别听外人胡说八道,我可是陪你娘一起入宫的,她什么情况,还有人比我更清楚吗?” 她面露严肃之意:“记住,你娘是在新婚当夜,被云沧帝强抢入宫的。她清清白白生下了您,若不是被敬妃所害,也不至于早产两个月。” 她摸摸云鲤的脸:“孩子,您确实是云家人,除了不是真正的男儿身,您和那些皇子们没有任何区别!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不要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守好自己的身子,护住自己的秘密,只要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记住了吗?” 云鲤被她的态度感染,端端正正点点头:“唐姑姑,我记得了。” “好孩子。” 唐巧心中一阵抽痛,忍不住把云鲤抱紧了些。 唉,可怜她的小公主,若不是丽嫔当初晕了头,也不至于酿成如今大错。 只盼得那喜怒无常的九千岁把注意力多多集中在朝堂之上,不要太关注她可怜的小主子。以后如果有机会,她寻个办法,把人带走…… 正想着,殿门突然被推开。 云鲤都快睡着了,听见有人进来,吓得整个人一缩:“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熟悉的声音听似恭谦,但落到云鲤主仆二人耳朵里,实则毛骨悚然! 见人还没睡,卫璋的脚步停在了床幔之外。 明明是擅闯圣殿,可他既不行礼,也不告罪,只是立着身子,语气淡然道:“微臣担心皇上换了新住处不习惯,特来伺候您就寝。” 要这煞星来伺候自己就寝? 云鲤下意识护住胸前两团肉,嘴比大脑快,立刻回答:“不用了!我睡得极好!” 卫璋没说话。 他虽然不在紫宸殿当差,但刚刚发生的事情,早就有人一字一句地汇报给了他。 这小东西实在是不中用,面对几个宫人都能被吓得摔一跤,一看就是个软弱的性子。 极好拿捏。 这四个字,是眼线汇报完后做出的总结,可卫璋听说之后,心里却并不开心。 尤其是,在听说小皇帝煞白着一张脸,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时,他满脑子都是那小东西那双琉璃珠一般的大眼睛。 是透着惊恐不安?还是蕴含着委屈的眼泪?啧,只可惜没有亲眼看到,倒是失了一桩趣事。 以伺候不力为缘由,卫璋把之前安排的那群宫人都送进了永巷,但又实在不知道再安排什么人合适,思来想去,决定亲自过来瞧瞧。 可这个小皇帝,居然不愿意见自己? 按捺下心底隐隐约约的不悦,卫璋抬起脚,直接上前。 听出他的动静,云鲤更加慌张了! 她如今披散着头发,只穿着薄薄的里衣,只要不是个瞎子,谁都能一眼瞧出来,她就是个女孩儿啊! 眼看着帷帐要被掀开,云鲤急中生智,小声对着唐巧说了句别动,一把掀开被子盖在二人身上,往她怀中钻了进去! 卫璋一掀开帷帐,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小皇帝缩在一个老宫女怀中,一副正在吃奶的模样。 卫璋:“……” 饶是知道云家人一个赛一个的没种,但这种情况,还是有些超出了他的底线。 他沉默地放下帷帐,往后退了两步。 “臣不知,您正在……” 临幸还是吃奶,两个词在卫璋嘴边滚了一圈,全被他咽了回去。 “微臣,告退。” 第5章 梳头 待到大门被关上,云鲤一下从被子里坐起来。 她的头发又多又黑,此刻乱七八糟跟海草一样,糊了满头满脸。 “他他他,他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她两只手把头发分别往两边拨开,露出一张惊惶的小脸:“唐姑姑,你还记得前朝的魏景帝吗,他就是在睡梦中被人一刀砍掉了脑袋的!” 唐巧一把将云鲤搂到怀中。 “不怕不怕。” 她虽然自己也害怕,但仍然像一位温柔强大的母亲,把孩子挡在身后:“放心吧,您是掌印盖了诏书亲封的下一任皇帝,他不会杀您的。” 至少不是现在。 主仆两人心知肚明,这云国早就是卫璋的天下,云氏皇帝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但只要卫璋想要把持朝政,他就必须要一个姓云的傀儡。 谁叫他是个姓卫的太监呢。 唐巧思来想去,总觉得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她得想个法子,把小主子带走才行。 而云鲤也在思考自己未来的处境。 卫璋此人,在宫内权势滔天、眼线无数,自己不仅要做一个听话的傀儡,还要守好自己的秘密,实在是险上加险、难上加难,稍有不慎,被杀事小,但若是受辱…… 丽嫔的死状出现在她脑海里,云鲤一下跳起来,把藏在衣服里的裹胸布翻出来,紧紧地缠在胸前。 “以后睡觉也得缠着才是。” 她绑得极其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唐姑姑,以后这些东西,你务必要帮我保管得当,万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才是!” …… 有惊无险地度过第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完全亮,便有宫人在外拿着小金铃,硬是把云鲤给叫醒了。 这一次,宫人们不敢随意进来,而是守在门外询问:“皇上,该晨起了。” “起什么起……” 云鲤窝在绵软的枕褥里爬不起来,她昨晚受了惊,生怕卫璋杀个回马枪,一直不敢闭眼,直到了后半夜才睡下,此刻正困得紧。 听不到殿内的回答,宫人们又不敢再擅闯,等了又等,心急如焚。 这可如何是好,掌印可是交代了,要让新帝去御书房议事的呀! 可怜的奴仆们,既不敢得罪九千岁,也不敢得罪小皇帝,踟蹰间,云鲤又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一声惊天动地的铜锣声响起,把她震得从龙床上蹦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了?” 门外传来卫璋阴阳怪气的声音:“看来皇上的适应能力不错,昨晚睡得果然香甜。” 他这次竟然没有像昨晚一样直接进来,而是只站在门外,语气凉飕飕的:“如今皇上虽未行正式的登基仪式,但国事不可延误。各位大人已经等在了御书房,还请皇上速速起身,一同商议大事。” 唐巧来不及自己穿衣服,急急忙忙伺候着云鲤更衣,同时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哎呀,如果掌印大人责备起您来,该如何是好!” 云鲤倒是不疾不徐,打了个哈欠道:“怕什么,我这般没用,他应该高兴才是呢。” 卫璋要的是一个傀儡皇帝,越没用越好。 她既然被扶上了这个位置,就要扮演好这个角色。越是软弱无用,卫璋就会越满意,而她,也能活得越久。 待穿好了衣服,又束好了头发,唐巧才打开门,让宫人们进来伺候梳洗。 两行宫人鱼贯而入,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器皿用具,多到云鲤这个冷宫长大的乡巴佬瞪大了眼睛。 洁牙、净面……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她伸手,只用坐在那里,最多只是张张嘴,便有相应的宫人替她完成一切。 最后到了束发环节。 两个宫女躬身上前,一人手里端着各式梳子篦子,一人手里端着各式男子头饰。 “请皇上挑选样式。” 云鲤偷偷看了一眼卫璋,摇头:“不,我梳过了……” “您该自称,朕。” 明明卫璋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屋子一角,就给了云鲤莫大的压迫感。 他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更是衬得他身材颀长、面如冠玉,若是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定要赞一句: 君子如玉啊! 可云鲤知道,他才不是什么君子。 他是个死太监! 死太监低头把玩着大拇指上的一枚白玉扳指,语气淡淡道:“您要习惯新的身份,再莫在外人面前露怯。” 外人? 我看你是最大的外人! 云鲤内心吐槽,表面乖巧,重复了一遍:“朕梳过了!” 宫人们看了看她粗糙的发式,又是一脸为难。 两方僵持在梳头这个环节,最后是卫璋轻轻“啧”了一声。 “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子。” 他脱下那只白玉扳指,随手放在小几上,几步走过来,在托盘里挑了一柄象牙梳。 “过来。” 他站在镜子前,冲云鲤扬了扬下巴:“微臣亲自伺候皇上梳头。” 第6章 朽木不可雕也 让九千岁给自己梳头? 她是嫌自己脑袋太重了吗! 云鲤讪笑两声:“不劳烦掌印了,就、就让宫女梳吧……” “过来。” 卫璋用梳子,一下下点着自己的掌心:“请皇上放心,微臣别的本事不多,伺候人的手艺还是有的。” 哪敢要你伺候我啊! 云鲤满腹苦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偷偷看了一眼唐巧,唐巧冲她轻微地摇摇头。 不要犟,先过去再说。 先过去再说。 云鲤脚下跟生了千斤重的大石,一步三挪,脑子里疯狂转圈,思考待会如果露馅,要如何解释。 她同手同脚挪到镜子前,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缓缓落座…… 最后还是卫璋不耐烦,一只手把她按着坐下了。 象牙梳通体洁白,映着云鲤浓墨般的黑发,倒看得人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卫璋一下一下给她梳着发,漫不经心道:“皇上这头发倒是养得极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云鲤一下直起来腰板,紧张回答:“可、可能就是天生的……” “嗯。” 卫璋不再多说话,给她梳通头发后,取来一只白玉冠,将头发束好。 好在他全程注意力只在云鲤头发上,并没有往铜镜里看一眼,倒是错过了镜中少女的好颜色。 直到那双手离开自己的脑袋,云鲤才觉得自己重获新生。 她张开嘴,微微喘了几口气,忙不迭穿上宫女递过来的外袍,掩饰砰砰乱跳的心。 “掌印大人。”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粗着声音说话:“我们去御书房吧。” 卫璋没有再为难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跟在她侧后方,两人一同走出紫宸殿。 待到云鲤离开,唐巧将宫人们都唤出去,一个人将她的床铺整理好,又收拾了昨晚的脏衣服。 做完这一切后,她茫然地看着这个宫殿,心中暗自做下了一个决定。 …… 云鲤虽然走在前面,但每次遇到路口,她都得停下来,等着卫璋给自己指路。 七拐八拐的,总算是到了御书房。进门时,云鲤听到了卫璋清楚的一句抱怨: “一大早的,伺候您比议政还难呢!” 云鲤:我忍! 御书房内,早就有大臣们在等着了。 见两人同时进来,他们的目光皆是先看向卫璋,再看向云鲤,最后才跪下给新皇叩首。 “臣等,参见陛下!” 跪了半天,却没人要他们起身。 年纪最大的太尉大人跪不住了,他抬起头,却见那位小皇帝一脸茫然地看着卫璋,似乎在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太尉垂下头,在心中叹气。 哎,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看来自己还是得依附这个狗太监的力量啊! 底下的大臣们跪得膝盖都酸了,才听见卫璋温和地告诉小皇帝:“您得跟他们说,平身。” “哦哦!” 小皇帝很听话,依葫芦画瓢道:“平身!” 众位大臣心中快要呕死,面上恭恭敬敬:“谢陛下!” 接下来,就是对朝堂大事的讨论了。 云鲤本来就对这些事不关心,如今更是怕被卫璋误会,全程都在神游,仿佛几位大臣们吵得面红耳赤的国事全是和尚念经。 “皇上……皇上!” 这是卫璋第三次把神游天外的云鲤喊回神,他一脸无奈:“太常寺卿问您,丽嫔娘娘的追封谥号,应该取哪一个字为好。” 母妃? 追封? 云鲤来了兴趣:“都有哪些字,给朕看看。” 太常寺卿将折子递上来。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谥号,无非都是贞静孝慈德成圣育之类的,云鲤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个词适合自己的母妃。 她还在选,太常寺卿上前道:“先帝下葬的日子已经选定了,当日,严相寺的住持大师会来诵经,请出慈太后的棺椁,与圣太后一同安葬于先皇两侧。” 圣太后便是皇上的原配皇后,慈太后一般指现任皇帝的亲妈,也就是云鲤的生母丽嫔。 要把母妃葬在云沧帝身边? 云鲤啪的一下合上折子:“不必了!我母妃泉下安息得正好,就不要惊扰……” “咳咳。” 卫璋轻咳两声,似在警醒她不要乱说话。 云鲤硬着头皮给母妃争取权益。 “朕刚刚上任,不必如此劳民伤财。先帝先后感情甚笃,就将二人合葬即可,其余事项,不必再提!” 太常寺卿看了一眼卫璋,见他点头,这才退下。 云鲤也不想给母妃选什么谥号了,她才不要把丽嫔跟云沧帝这种烂人埋在一起呢!等到以后有机会,她要问问唐姑姑,最好能把母妃的墓移回她的老家,跟着宗亲在一块,恢复本来的姓名才好。 又听了一些政事,她昏昏欲睡,脑袋都快趴到了桌上。 直到云珩的名字传到她耳朵里。 几位大臣正在商议,要如何分封亲王,究竟是将他们划到封地上,还是留在京城中。 其他皇子们都好办,唯独这个云珩——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安息!圣上既已继位,断不能留先太子啊!” ——此话乃是卫璋党羽所言,他们一心为了巩固九千岁的独权,溜须拍马无所不做。 “先太子是先皇的长子,肃恭皇后的独子,更是南虎将军唯一的侄子!你什么意思,想以下犯上?” ——此话为保皇派所言,他们一心想恢复云家皇权,最好立刻处死卫璋这个狗太监。 卫璋党羽:“就是因为他身后有南虎军的支持,就更不能留下啊!” 保皇派:“微臣建议,将先太子留在京中尊养着,一切份例与亲王无异,如此,既能给南虎军一个交代,也能显示皇恩浩荡。” 卫璋党羽:“这不是养虎为患么!” ……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云鲤趴在桌子上装睡,心中越发焦急。 有卫璋站在这里,他怕是不会留下太子哥哥的命了。 可,这是宫中,唯一会对自己好的太子哥哥啊! 云鲤不会忘记,在除夕夜里,只有太子记得冷宫里的这个弟弟,派人给她送来棉被和炭火。 她也不会忘记,在她被其他兄弟姐妹们砸石头骂野种的时候,是太子斥退了他们,让她不至于脑袋上被人开个瓢。 她更不会忘记,丽嫔死后,是太子冒着欺君之罪将她藏在了东宫,这才没有被胡人找到,保住了一条命。 一报还一报,太子救过她一次,她如今也要把这个恩情还回来。 大臣们还在叽叽喳喳,云鲤心急如焚,却不敢说话。 卫璋也一直没吭声。 他习惯性地想要把玩手上的白玉扳指,却发现手上空荡荡的。 啧,刚刚为了伺候小皇帝梳头,倒是把扳指落在紫宸殿了。 这些大臣们吵归吵,但暗地里一直观察着卫璋的脸色。见他突然变得有些不耐烦,一个个及时闭上嘴,不敢再出主意了。 卫璋总觉得手上还残留着小皇帝头发丝的顺滑触感,他搓了搓手指,冷着调儿问道:“吵啊,怎么不吵了?” 被他这么问,大殿里即刻安静如鸡,静得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云鲤“适时”醒过来。 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睛半眯着,一个打颤,手没支住,小脑袋嗖的一下掉下去。 “哎!” 沉闷的御书房内,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一秒便快乐站起来:“事情商量完了吗?我——朕可以回去了吗?” 朽木不可雕也! 保皇派的官员们胡子都快被她气掉了,若不是卫璋还站在这里,他们真想效仿前朝官员,排着队在大殿之上撞柱子,以死向小皇帝明志啊! 云鲤宛如一个放学后的小孩儿,急急忙忙想回家,还没离开书桌,就被卫璋拎着领子按了回来。 “皇上对这事,怎么看?” 第7章 伺候用膳 怎么看? 用眼睛看! 云鲤瞪着那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茫然无知地问道:“什么事?” 还不待卫璋说话,陈太傅抢先道:“先太子为人宽宏,友善弟妹!请皇上宽待先太子,既能展示圣上之宽宏,也能体现手足之亲缘!” 他是太子的老师,自然要为了云珩说话的。 云鲤眨眨眼,突然笑了。 “哪来的什么先太子。” 她脸上尽是天真无邪,说出来的话却让底下的大臣们心里一凉。 “朕还没子嗣呢,怎的太子都出来了?” 虽然还未举办登基大典,可七皇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了。这群人现在还用太子一词来称呼云珩,莫不是想造反? 陈太傅老脸一白,讪讪几句,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云鲤将每个大臣的脸色都瞧在眼中、记在心里,待欣赏够了,便拉了拉卫璋的袖子,拖着尾音问道:“掌印想如何处置?” 卫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院子里养过的一只小黄狗。 这狗惯会看人脸色,只要他心情好,便会立刻颠颠儿跑过来,用牙齿咬住自己的衣袖,扯着他陪自己一块儿玩耍。 这小皇帝,怎么跟狗似的? 嗯,正好还穿着一身的黄色,眼睛也圆溜溜的。 更像了。 他第一次在会议上开了小差,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云鲤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问道:“掌印?” 卫璋微微施力,将袖子夺回来。 “事关大皇子,臣等不敢置喙。” 胡说!你砸大皇子脑袋的时候,动作不知道多顺溜! 云鲤如今无非是想使一个拖字诀。只要她今天拖住了卫璋,不让他立刻宣布对太子哥哥的审判,她就能找个机会,将人放走。 “父皇刚刚驾崩,朕心痛难耐,根本无心思考这些琐事。” 她捂住脸,叹口气。 “大皇兄一切份例照旧,暂居东宫,待登基大典之日,朕祭祖归来,再做打算!” 这…… 两派都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意先离开,都想再劝皇上三思。 卫璋抬起他那金尊玉贵的玉手,吹了吹手指上不存在的灰尘,垂着眼眸道:“没听见皇上说的吗,还不退下?” 可恶,云鲤这个皇帝,说出去的话被大臣们当耳旁风,可卫璋这个狗太监,嘴里吐出来的就是金尊玉律,人人都要遵守。 刚刚还梗着脖子瞪云鲤的大臣们个个低着头,双手抱拳,倒退着走出去,瞧他们恭恭敬敬的模样,坐在龙椅上的云鲤突然有了一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当然,她是狐,卫璋才是那个虎。 门被关上,御书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刚刚有人在身边,云鲤还敢和卫璋耍一些小聪明,可如今二人独处,她立刻从狡黠的小狐狸变成了胆小的兔子,身边站着这么一个大老虎,只敢缩成一个毛球瑟瑟发抖,逃都不敢逃。 卫璋仍然低头看着他的手指,活像他的指尖能够生出花似的。云鲤坐立不安,想走又不敢走,只能眼巴巴望着大门,希望掌印大人能够看到她眼里渴望自由的光。 更像狗了。 卫璋冷眼瞧着这个小皇帝,果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把这么个小东西推上帝位,哪怕再养个年,怕是也难以服众。 果然,云国要完了吧。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变得愉悦起来,表情也似破冰,竟罕见地露出了一缕和煦如春风的微笑来。 云鲤看呆了。 也不怪她没用,毕竟这个狗太监长得人模狗样的,鼻梁高挺、凤眸狭长,一双薄唇在冷白色的皮肤上透出淡淡的红,使清冷如雪山一般的长相中多了几分昳丽之色。 好看归好看,但这狗嘴里实在是吐不出象牙来。 薄唇轻启,卫璋嘲讽道:“皇上还当这是在念学呢,到了点就该回去吃饭了?” 云鲤立刻低下头,两只手抠着红木书桌上的花纹,声如蚊呐:“不是不是,只是朕早上真的没吃饭……” 她一大早就被人从龙床上挖起来,后来更是享受了掌印梳头的尊荣,吓都被吓饱了,哪里还有时间和心情用早膳啊! 从上往下看,只看得见小皇帝黑压压的头顶,以及露出来的那一抹尖尖的小下巴。 云国还没完蛋,可不能现在就把这个小皇帝给饿死了。 卫璋甩了甩袖子,大步走到门口,两只手一推,吩咐道:“摆驾回宫,宣膳!” 有了九千岁的吩咐,云鲤前脚踏进紫宸殿,后脚,宫人们便端着无数的美味摆在桌上。 虾腊、冻鳌、三色水晶肉…… 栗粽、蜜糕、金色乳酪卷…… 蒸饼、肉包、鸡汤小馄饨…… 冷盘热菜、甜咸点心、汤汤水水……一大堆云鲤没吃过的没见过的,整齐有序地摆了一桌子! 这就是,当皇帝的快乐吗! 她生在冷宫,长在冷宫。宫廷本来就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丽嫔还在世的时候,云鲤尚能每餐吃饱,等到丽嫔过世,她彻底没人管,就只能饥一顿饱一顿了。 卫璋把小皇帝送回来,本想离开的,可一转头,就见她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一屁股坐在主位上,两只手摊开,活像是要把所有的食物生吞入腹。 宫人端来金盆,为她净了手。试毒太监将银针插入各道菜品中,待确认无毒之后,由试菜太监以身试菜,确认没有任何异样后,最后由宫女呈上菜来。 这么一番折腾,等食物到了云鲤嘴里,早就冰凉了。 她试图自己掌握筷子的主动权,可宫里的规矩是流传了千百年的,哪能到她这里就变。 御膳都是小而精致的,一口食物不过筷子尖大小,吞入口中,还不待多咂摸两口,便顺着食道下了肚。 云鲤望着菜嗷嗷待哺,渴求太监宫女们捯饬得快些,好让菜品早些落入自己的龙嘴中。 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手接过传菜宫女手中的玉碟。 那玉碟在宫女手里,明明占了她整只手的大小,可卫璋这么端起来,只有他的手掌大小。 他把玩着这只玉碟,落下吩咐: “都退下吧,我来伺候皇上用膳。” 第8章 太子求救 但凡宫人们可以听到云鲤心中的呐喊,说不定就会犹豫一秒钟,也不至于离开得如此之快。 卫璋舀了一勺鱼羹放入小碗中,并不看云鲤一眼,冷冰冰问道:“看样子,皇上不想让臣伺候?” 云鲤望着被关上的大门,嘴型还停留在一个“别走”上。 她立刻闭上嘴,挤出一副要哭不哭的笑脸:“不、不……掌印亲自服侍,是朕的荣幸……” 不是说这个狗太监日理万机忙得很吗!先皇刚刚过世,她这个小傀儡又无用,他不去忙着清除政敌垄断朝纲,天天耗在自己身边算怎么回事! 卫璋“呵”了一声,将盛满鱼羹的小碗放在云鲤面前:“皇上尝尝这个?” 云鲤发誓,她刚刚没看到太监在这个鱼羹里落银针,也没有试毒! 果然这道菜是狗太监亲自准备的毒药吧!他支开宫人,就是想在无人之处杀死自己,重新扶持一个好控制的! 云鲤含着两泡热烈,颤抖着手,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咂咂嘴,嗯,还是热乎乎的饭菜好吃。 她哭着喝完了一碗鱼羹,又觉得味道还不错。 卫璋也不说话,就这么慢条条的,伺候着云鲤喝了两碗羹汤、三碟点心、四块羊肉馅的小胡饼…… 直到云鲤实在吃不下了,她合理怀疑,狗太监不是想毒死自己,而是想撑死自己。 真是好手段啊!到时候,自己就是云国历史上第一个被撑死的皇帝,真是死了也要遗臭万年! 她壮着胆子,推开卫璋端过来的第三碗汤:“朕吃饱了。” 刚刚不是还叫嚣着饿吗,这就饱了? 卫璋瞧瞧自己手里不足巴掌大的小碗,这种点玩意,还不及他一口吞的。 眼睛大肚量小,又跟自己养的小黄狗一个样。 他想起那小狗吃多了饭,撑得走起路来肚皮打晃的模样,忍不住看了一眼小皇帝的肚子。 唔,还好,脑子比狗好,知道适可而止。 他放下碗筷,用一旁的清水净了手,拿起云鲤刚刚用过的毛巾,擦着手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 “关于大皇子的事,皇上怎么打算的?” 又来! 云鲤吃得多,脑子就不够转。她小心翼翼回答:“刚刚不是说了,等登基大典过后再议……” “皇上先给臣一个准信。” 卫璋仔仔细细擦着手,每一根手指都不放过,用湿毛巾一根一根擦过去:“是留是放,是生是死,以免微臣悟错了圣意,一个不留神——” 他放下毛巾,抬头看向云鲤,手里做了个砍的姿势。 云鲤当即一个哆嗦。 她摸不准卫璋的意思,只得避重就轻:“掌印想做什么,朕还能拦住不成……” 卫璋“嗯”了一声,点点头:“继续说。” 云鲤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斟酌着说道:“掌印也知道,朕自小不得圣心,又生长于冷宫,没有长辈教导,就连读书都比其他兄弟愚笨许多。朕知晓,自己先天不足,后天就更应该努力才是,许多事情,还请掌印多多教导。” 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她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卫璋面前做了个俯首的姿势。 卫璋不置可否,抬起眼睛扫了她一眼,冷不丁问道:“皇上莫不是舍不得大皇子?” 云鲤垂头叹气:“倒也谈不上舍不舍得,不过自古以来,天下都重一个孝字,更有长兄为父的说法。朕已经杀了……”她语气顿了顿,继续道:“虽说掌印把这事压了下来,但如果这么快又杀了大皇兄……” 她抬起头,满脸惊慌:“我怕……” 少年可能处于变声期,声音颇有些雌雄莫辩,还透着一丝哭腔,再加上一副害怕的小模样—— 真是废物一枚! 卫璋把袖子一甩,站起来离开了。 原以为这小皇帝敢杀亲爹,是有点胆识在身上的,可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罢了,登基大典六日后就该举办了,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倒要看看,这小皇帝经不经得起百官的朝拜,又会在自己的逼迫下,拿出怎养的魄力来。 思及此,他的心情好了许多,反手摔门的声音也轻了些。 纵是如此,咣的一声响,也把云鲤吓了个半死。 她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坐下来继续吃了。 活一天就得吃一天,刚刚卫璋站在这里实在是倒她的胃口,好好的一桌子菜,全像是狗太监给自己的送命符。 还是一个人自在啊! 第二日早上,无人喊云鲤起床。 唐巧早早地就帮她收拾好了,头发也仔仔细细束起来,保证九千岁挑不出一丝错。 可主仆二人左等右等,等到了快晌午,也不见有銮驾车过来,接云鲤去参政议事。 唐巧坐立不安,时不时就去门口看一眼,又忍不住回头劝道:“皇上,您今儿个自己去御书房……” 瞧瞧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是说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不可行。 比起她的焦躁,云鲤倒是悠闲。 她右手捧着一本书,左手端着一杯茶,好不惬意地躺在软塌上,一只脚敲在另一条腿上,长长的袍子掉落下来,露出雪白的缎袜。 “安啦唐姑姑。” 她浅啜了一口热茶,舒了口气:“先帝在世的时候,还不是没上过朝,有掌印在,朝廷一切安好啦!” 她不去才是顺了那个狗太监的意呢! 云鲤的打算,就是无限降低自己在宫里的存在感,如果卫璋有需要,她随时可以出去当个吉祥物摆设,可如果卫璋不需要,她就老老实实窝在宫里,绝不出去现眼。 她必须活到卫璋对自己放松警惕的那一天,想必那时,她已经摸清了宫中的形势,也能找个机会逃走…… 正想着,一个小太监端着托盘,低头进了屋子。 唐巧现在看到太监就浑身炸毛! 甭管是小的还是老的,只要是个太监,那都是卫璋的徒子徒孙啊! 她立刻挡住云鲤,凶巴巴喝道:“你是哪个宫的,未经传唤,怎敢擅闯紫宸殿!” 那小太监也不抬头,细声细气道:“奴才奉命,将此物呈给皇上。” 唐巧还挡着,不许他靠近云鲤,也并不接他手里来路不明的东西。 倒是云鲤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小太监说话的声音,和别的太监很不一样。太监们说话总是拿腔作调的,让人听着就不舒服,身上直起毛刺。 哦,也不能说是全部,卫璋说话就是个例外。 也可能是他独揽了大权,身上有了底气,声音倒不似一般太监那般尖细,反而十分冷冽干净,宛如冷泉击石、环佩碰撞,配上他一贯的阴阳怪气,让人听着遍体生寒。 云鲤摇了摇头,把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狗太监甩出去。 好好的一个上午,怎么又想到这个人了! 等不到云鲤传唤,那太监突然一抬手,把手里的东西往她身上一丢,拔腿就跑! 唐巧大惊失色,往外追了两步,又担心是调虎离山,三步两步赶到云鲤身边:“皇上!” 云鲤垂眸,静静地看着手中之物。 是一块石头,上面包裹着一块明黄色的蓝纹布料。 宫内阶级森严,对布料颜色极有讲究。唯有皇帝和太子二人可用明黄色布料,区分则是,云鲤用的是紫纹龙腾,太子用的,则是蓝纹祥云。 就和她手上拿的这个,一模一样。 第9章 退位书 不多时,卫璋就知道了上午紫宸殿的动静。 真不愧是把持朝纲的九千岁,别说是云鲤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怕是她被蚊虫叮了几个包,都会有眼线及时汇报给卫璋,揣测她是否是卖惨装病,寻找机会翻身。 云鲤正在写字,门外就传来小太监尖着嗓子的传唤声:“掌印觐见——”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呢,大门忽的被推开,卫璋大步跨进来,脸色挂着的寒霜,足以让暖和的内殿温度骤降。 “听说皇上今儿个见了客人?” 他连样子都懒得做了,一进来便坐到椅子上,不仅不请安,还以手支头,黑眸深深盯向云鲤:“把东西拿出来。” 云鲤不疾不徐,落下最后一笔。 “唐姑姑,把东西拿给掌印吧。” 唐巧一脸为难,藏着掖着将东西拿过来。 卫璋不耐烦,伸出手,从这个老宫女怀里把东西掏出来,一看—— “这是?” 云鲤将笔放在笔洗里,轻轻涮了涮,拿出来后搁在砚台上。 “敬妃差人来告诫我,我这个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她手里拿着证据,随时可以告知天下,我并不是云家血脉。” 她嘴里揭露开自己的伤疤,脸上却平静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我母妃的亲笔信,敬妃撕下一截用来警告我,她那里有全部的信件,足以证明,我母妃当初与胡国使者纠缠不清。” 她吹了吹自己刚刚写好的笔墨,抖了抖宣纸,亲自拿着走到卫璋身前。 “这是我写下的退位书,与其我母妃清誉受损,我不如自己退位。” 她抬起头,继位以来第一次直视卫璋的眼睛:“您重新扶持一个皇帝吧,我若登基,天下皆不会服气。” 卫璋低头,冷冷地看着小皇帝。 真不知道是谁给的胆子,这小皇帝以为龙椅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的吗?难不成他选皇帝是点菜,今日吃这个,明日选那个? 他移开视线,看了看手里的半封残信,又看了看云鲤刚刚亲手写的退位书。 从得知消息后,他的人便暗地里封锁了紫宸殿。这小皇帝从起床到现在,一步都没有踏出内殿,身边除了这个老宫女,更没有见过旁的人。 他扫了一眼那个老宫女的手。 指茧皆在掌心和指腹,一看就是常做劳务,并未拿过笔。 小皇帝写的退位书,字体勉强看得出来是隶书,但笔迹轻飘飘的,每个字都像是散了架一般,毫无笔锋可言。 而他手里,这封“丽嫔的亲笔信”—— 字迹娟秀小巧,是江南女子惯用的柳体小楷,若不是从小习得,很难写出这番风雅。 云鲤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在想什么。 她故意装傻,急道:“掌印别不相信,我辨认过了,这真的是我母妃的字体!虽然她人已经不在了,可冷宫里尚存着她的笔墨,如果敬妃做字迹比对,一眼便可瞧出……” “臣知道了。” 卫璋收起那封残信,拿过那封可笑的退位书,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皇上的字,就是这样的?” 被卫璋嘲讽,云鲤脸色嗖的涨红了。 “我、我启蒙得晚,太傅和兄弟们,也不大待见我……” 她这话,还算是给自己挽尊了。 由于是冷宫出生的皇子,血脉还存疑,宫里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过他。于是,长到了其他皇子们入学的年纪,云鲤还在冷宫院子里玩泥巴。 这件事卫璋是知道的,这位七皇子八岁才入学,每日都跟个受气包似的坐在角落里,别说皇子公主了,就连伴读都能来踩上他几脚。 卫璋就见过他被人追打得爬上树的狼狈模样。 那时,他刚刚拿回一半的兵权,又和胡国国君达成了协议,只要一声令下,这云国的皇宫,随时可能翻天覆地。 少年卫璋并不满足于此,他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要选个怎么样的好时机,让这云国天下像烟花一样,四分五裂地炸开。 正走着,突然听到几个孩子的叫嚷声。 “杂种!” 诸如此类的称呼此起彼伏,在规矩森严的皇宫内显得格外刺耳。 少年卫璋抬起头。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抱着树,猴儿一样地往上窜,一边爬一边躲,还能抽出空来回击两句,顺便掏出书本当拍子,将树下那群人砸过去的石子泥块都挡回去。 那几个衣着华贵的皇子伴读身手明显不如他,不仅没有砸中,还被他挡下来的石块打中了好几次。 树上那猴儿明显得意了,他言语中挑衅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许多,一个飞拍,一颗石子砸到了卫璋身上。 石子很小,卫璋的锦袍很厚实。 并不痛,但这点动静,还是将那群皇子伴读吓了个半死。 一群人立刻做鸟兽状散去,只有那树上的猴儿,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他,嘴唇哆哆嗦嗦: “掌印大人……” “掌印?” 那猴儿长大了,此刻也一样瞪着圆眼睛望向自己,满脸疑惑:“您在想什么?” 卫璋将退位书丢回云鲤怀中。 “从明日起,每日未时到申时,是皇上练字的时辰。臣会派老师前来,还请皇上好好学习,切莫登基后,在奏折上留下这样的字。”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只留下原地哀嚎抗议的小皇帝。 三年前,是他第一次对这位冷宫七皇子有印象。 当晚,丽嫔便死在了胡人的床上,浑身赤裸,无一处好皮肤。 这宫里的阴私太多,卫璋本是从不在意的,可那一晚,他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总能想到那猴儿的澄净眼神。 他派人拦住了胡国使者,调走宫里巡逻的守卫,由得那猴儿逃出去藏了起来。 云沧帝找不到人发泄怒火,又担心事情传出去没了面子,只能作罢。 真没想到,当初自己随手行了个方便,竟成就了现在的小皇帝。 卫璋心情极好,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 很好,他倒要看看,这个与皇室有血仇的小皇帝,会做出什么事,和自己携手一起,搅动这云国江山的风云。 第10章 笔迹 当晚,云鲤就听说了敬妃宫中进贼的传闻。 据说,有人看到一个黑影闯进了敬妃的宫殿,久久未出。 由于先帝刚刚过世,政局不稳。禁军统领迅速下令,带人包围了敬妃的寝宫,十几个太监闯进去,将她宫内翻了个底朝天。 不仅是宫殿,还有敬妃本人。 “掌印真狠呐,居然让小太监们把敬妃剥光了,丢到了寝宫外面。” 唐巧端着茶点,伺候在云鲤身边:“又不是只有太监,禁军们也在呢,二十多个男人,把敬妃看了个精光,听说她回宫就挂了白绫。” 云鲤正在临时抱佛脚。 卫璋给她请的老师,是国子监的书法大家,听说她只读过不到四年的书,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当即派人送来了字帖,要求她今晚先准备一番。 她右手执笔,顺着那几张启蒙字帖,一笔一划写着。 “挂了白绫不也是做给人看的。她要是真想守节,又何必闹得全宫都知道,夜里找个井,一头栽进去便是。” 云鲤并不心疼敬妃的遭遇,毕竟比起她的母妃,这些只是开胃菜。 虽然没有证据,但云鲤心里清楚,从未踏出冷宫一步的母妃能被胡人看中,绝对少不了敬妃的手笔。哪怕这件事真的和她无关,可仅凭敬妃一直以来对她们母子的针对,也足够接过自己甩出去的这口锅了。 唐巧将灯芯拨亮了些,劝道:“别熬坏了眼睛,明日学写字,您略微装装——” “嘘。” 云鲤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吩咐唐巧:“我擅用左手一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能露出端倪。” 唐巧使劲点头:“放心吧,就算死,奴婢也会守住秘密!” 她凑到云鲤身边,忍不住又问道:“太子今日是来求助的?” 云鲤点点头,脸色凝重:“看来东宫里的情况,并不乐观,否则太子哥哥也不会在此时冒险,拼死派人给我送信。” 唐巧出了个主意:“您能模仿出各种人的笔迹,明日里,我去找一封掌印批过的折子,您学着他的字体,下个假命令……” “不可!” 云鲤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 “唐姑姑,我知道太子对我们有恩,我也会想办法救他。可模仿笔迹一事,是我最后保命的倚仗,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为了旁人暴露这件事。” 她放下笔,握住唐巧的肩膀:“除了我,还有你,我不会为了第三个人冒这么大的险。” 唐巧似懂非懂,但坚定点头:“放心吧,奴婢宁愿死,也绝对不会把您的事情泄露一个字!” 云鲤笑了笑,继续临摹字帖:“不过,唐姑姑,救太子哥哥一事,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唐巧期待地问道:“您尽管吩咐!” 云鲤执起笔,点了点字帖上的几个字。 调虎离山。 …… 第二日,国子监的老学究钟先生来了。 他一生钻研学术,并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但毕竟是个清高的读书人,钟子阳心中并看不起卫璋这一类的阉人,每次面对他的时候,脸上从无一丝好颜色,更别提听命与他了。 也不知道狗太监又使出了什么手段,竟说动了他来给云鲤当老师,也难怪钟子阳入殿觐见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臭。 当然,等他见识到了当今圣上的文化水平后,更是控制不住表情了。 “皇上!” 钟子阳的眼睛这辈子都没有瞪得这么大过:“笔迹代表一个人的风骨,谈吐更是代表一个人的人品!且不说要出口成章,您这字迹,是连十岁幼童也不如啊!” 云鲤缩了缩脖子:“请老师指教。” 她虽然字写得差,但胜在听话。钟子阳一下午都在暴跳如雷和无可奈何之间来回切换情绪,也难为他一个六旬老者,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也不知道身体是不是受得了。 一下午过去,老师和学生皆是精疲力尽。 临走前,钟子阳留下了许多家庭作业。云鲤表面恭恭敬敬答应,结果,还没等老师离开书房,就欢欣雀跃地甩掉笔,唤着宫女给自己捏肩捶背,活像是受了一下午罪。 钟子阳气愤地甩袖子走人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新帝年幼无知,性格又软弱可欺。唉,卫璋这阉狗找出这么个货色当皇帝,也是煞费苦心了! 唐巧本想将云鲤的书桌收拾干净,却被她叫苦连天地拉进寝宫伺候,只能临时吩咐了一个小宫女,让她将皇上的墨宝收拾妥当。 小宫女仔仔细细整理着书桌,等人都走后,她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折起来,藏在袖口里。 晚上,这张纸就被送到了卫璋的手里。 他抖开薄薄的宣纸,看着上面书写的一篇《云上燕赋》。 这篇文章不长,用词遣句也比较简单,是启蒙学子们必学的内容之一。这小皇帝都15岁了,还在练习六岁稚子应学的东西,也难怪钟子阳归家后,气得砸了两个盘子一个碗。 他看着纸上那一行行字,每个字体都写得绵软无力,一个个跟要散架似的,倒是和之前那封退位书的笔迹一模一样。 一个人,若是想要伪装笔迹很容易,但,想要一直保持一种笔迹,却很难。 看来,这一次,是自己多心了。 卫璋将纸还给线人,不再过问云鲤的学习一事了。 可他不在意这件事,有人在意。 三天后,钟子阳便称病告假,不想再给文盲小皇帝启蒙了。 云鲤乐得轻松,喜滋滋以为可以放假了。她吩咐小太监将躺椅移了出去,又铺了软垫,摆上瓜果,舒舒服服地享受午后的宁静。 卫璋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皇帝这副怡然自得的小模样。 已是入秋的季节了,可下午的阳光还是有些微热。小皇帝没穿袜子,赤着一双白嫩的脚,只用脚尖勾着鞋子,小腿一翘一翘的,将那坠着绒球的锦鞋甩来甩去。 呵,小昏君的气质,现在已经初具雏形了嘛。 卫璋站在门边,瞧着那小昏君张开嘴,任凭一旁的宫女将凉水沁过的水果送入口中。 他忍不住发话:“皇上这小日子过得倒是清闲。看来,臣果然不该给您请什么先生,合该送您一个清净。” 云鲤正在吐葡萄籽呢,冷不丁听到这瘟神的声音,一个不留神,一整颗圆溜溜的葡萄全滑进了她的嗓子! 小皇帝一下坐了起来,惊天动地咳起来,小脚一甩,那绒球鞋飞出去,正好砸在了卫璋脸上。 时间瞬间停滞了。 宫女太监们想跪,却又不知道往哪边先跪。 一边是万岁爷,一边是九千岁。这、这太难选了啦! 第11章 掌印大人风姿卓绝,惊艳绝伦! 卫璋一动不动,任凭那只袖子从自己脸上落下去。云鲤僵硬在原地,脸色卡白,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噎的。 然后,她开始疯狂打嗝。 “呃……!呃……!” 这声音着实有些好笑,再加上她控制不住自己,捂着嘴一颠一颠向上窜,就更加好笑了。 饶是想出了一百个将这小东西弄死的念头,瞧她这么不成器的样子,卫璋心里的火气就跟被浇了一桶凉水一样,冒着白烟就熄灭了。 他沉声吩咐道:“都退下吧。” 宫人们如蒙大赦,迅速离开。云鲤倒是也想一起跑,但她不敢。 待周围没有旁人,卫璋弯下腰,拾起那只绒球鞋。 鞋子只比他掌心长了那么一点,小小巧巧的,托在手里,倒像个玩物。 卫璋一时间也忘了计较干不干净,满脑子的念头是: 小皇帝的脚怎么这么小? 云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看到卫璋板着脸朝她逼近。 她双手撑着软塌,脸色煞白往后退,完全忘记了这塌十分狭窄,没两下,她手下一空,整个人向后跌下去。 一只手伸出来,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拽了回来。 卫璋面无表情:“皇上这是见到鬼了?” 两人这番动作,云鲤的外衫被扯得松松垮垮,稍一低头,就能看到胸前缠得一圈白布。 她心中一阵狂跳,掩饰般地拍拍胸脯:“掌印怎地不派人通传一下,朕也好收拾收拾,省的这幅样子见人。” 卫璋倒也没注意小皇帝的胸口,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露出来的那只小脚上。 莹白、光洁,十根脚指头圆圆短短的,十分的圆润可爱。 也不知道怎么样的白玉可以雕刻成这样的艺术品,最好是能够砍下来,拿在手中细细赏玩…… 卫璋蹲下身,一手握住那只脚,轻轻将绒球鞋套了上去。 “皇上见微臣,还需要做什么准备?” 云鲤顾上不顾下,满脑子只想着整理好衣服,完全没有注意,卫璋给她穿鞋的时候,大拇指若有似无地在她的脚背上摩擦了几下。 她慌慌张张弄好衣服,将脚缩回来:“不劳掌印,朕自己来。” 由于动作过于匆忙,云鲤使劲把鞋子勒上脚,镶着金丝线的鞋边把她的脚背磨出了一道红痕。 卫璋眼色一暗。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等着小皇帝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同手同脚爬下榻,低头站在自己身前,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掌印,您今日过来,是因为——?” 卫璋做事全凭本性,他来的时候,本意是想教训教训小皇帝气走老师的,听她这么一问,突然醒悟过来—— 自己在干什么?还真准备让这个小皇帝上进了? 一个不学无术的软弱帝王,不才是自己手中最好的傀儡吗! 这个想法犹如一道惊雷,炸醒了卫璋。他微微蹙眉,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找合理性。 云鲤本来就害怕极了,见这个大太监一直不说话,她更紧张了。 “掌、掌印。”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牵住卫璋的衣袖,尝试给自己找理由:“朕不是贪玩,是钟先生他、他因病告假……” 卫璋垂眸,见云鲤跟小动物伸触角一样,用两根手指碰了碰自己。 没有被甩开,云鲤胆子大了一点点,继续道:“朕昨日没背好的文章,昨夜里已经背熟了。钟先生没来,要不,掌印您考考我?” 考我吧!我真的听话了! 小皇帝根本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满眼都是祈求和期待。 卫璋抽出自己的衣袖,掀开外袍的下摆,施施然靠坐在了那张软塌上。 “背吧。” 云鲤咽了口唾沫,她讨好般地将水果和清茶送到卫璋手边,然后垂手站在一边,声音清脆地背起了课文。 这是一篇前朝大儒所著的劝学文章,是所有学子都必背的。想必钟子阳留下这么一篇课文,也是希望当今圣上将此文牢记在心,好学上进。 谁知当今圣上丝毫不考虑他的良苦用心,等到第二日检查功课时,第一段都背不下来,甚至连读都读不通畅! 卫璋收到的情报就是这样的,他好整以暇地吃着果子,听着小皇帝流畅地背出了全文。 云鲤背完了,也不催促,只是眼巴巴看着卫璋,满脸写着求表扬。 “不错。” 卫璋吝啬地挤出两个字,云鲤还没来得及笑一下,又听到他说道:“倒也不蠢。” 她刚准备向上扬的嘴角一下瘪了下去。 卫璋吃完了最后一颗葡萄,他拿起桌边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随口道:“钟子阳目无圣上,教导无方,其罪当斩。” 倒也不必! 云鲤本来就是为了让卫璋放心,才故意不求上进的。她可万万没想到,这竟然会给钟大儒带来杀身之祸啊! 这狗太监,真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以后肯定会有报应的! 她是不敢跟卫璋唱反调的,但钟子阳也不能这么委委屈屈就被斩了。 “不、不……” 她脑子飞速转动,解释道:“也不用,朕觉得他教得挺好的……” 卫璋斜了斜眼睛:“他要是教得好,皇上昨日为何不会?” 云鲤结结巴巴:“我、是朕没好好学……” 卫璋:“哦?皇上果然不满意微臣的安排,所以不愿意读书。” 怎么又扯到您老人家身上去了! 云鲤左右为难,急中生智:“朕是故意的!” 卫璋:“故意跟臣对着干?” 云鲤苦着脸:“朕不想成天见一个糟老头子在面前晃荡。” 她望着卫璋,顺便拍了一波马屁:“掌印风姿卓绝,是宫里惊艳绝伦的人物。想必是朕近日看刁了眼睛,审美大幅度提高,再让朕面对这貌丑的老头子,朕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第12章 走狗小皇帝 云鲤自认为在讨好九千岁,可这话落到卫璋耳朵里,他眉头一皱。 他怀疑这小皇帝在调戏自己,可他没有证据。 他缓声问道:“皇上觉得微臣,长得好看?” 云鲤以为他不相信,使劲点了点头,还加重了语气:“掌印之风采,让人见之难忘啊!” 虽然她说这些话牙齿发酸,但也确实出自本心。 就事论事,狗太监虽然不是个东西,但长得确实赏心悦目。 云鲤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妃不受宠,她悄悄地将后宫里所有人的颜值排了个序,觉得谁都没有丽嫔漂亮。 直到她后来见到了卫璋。 如果说丽嫔的长相浓艳灿若朝霞,那卫璋就似那高山远水,清隽冷淡,让人目之所及、难以移开。 他比宫里的娘娘们还要好看。 云鲤小时候非常吃掌印大人的颜,直到她后来听说了太多关于卫璋心狠手辣的事情,恐惧大过了欣赏,这才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专心害怕去了。 所以,此时她夸起卫璋来,实在称得上真心实意,语气没有半点虚的。 卫璋听着小皇帝天花乱坠的吹捧,心里一动。 他确实生得好看,但他是讨厌这副容貌的。毕竟,在年幼的时候,这张皮囊实在是给他招来了不少祸事。 直到后来,他步步高升,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倒再也无人注意到他的外貌。所有人听到“卫璋”二字,心中皆是惊惶,哪里还顾得到他长什么样! 总之就是能令小儿夜啼的阎罗王就是了! 小皇帝舌灿莲花,还在恭维他,越说越冷静,越说越大胆,一双澄净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扒在自己脸上,一脸的真诚。 卫璋第一次被一个人看得往后躲。 “够了!” 云鲤正起劲呢,突然听到一声大喝,这才反应过来。 糟了糟了,刚刚怎的这般得意忘形。唉,这颜狗属性早不发作晚不发作,怎么会在这阎罗王面前发作了! 她立刻噤声,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小脸重新变得煞白,惊恐不安地偷瞟卫璋的脸色。 卫璋冷着脸站起来。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了,皇上有空在这里开微臣的玩笑,不如想想,如何赢得百官的信服。” 他目露寒光:“你是我排除众议选出来的皇帝,还望皇上,莫丢了微臣的颜面。” 云鲤立刻点头,承诺道:“掌印放心,明日朕定好好表现,万万不会让掌印为难!” “哼。” 卫璋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大步离开紫宸殿。 直到人走的没影了,云鲤双腿一软,跌坐在软塌上。 母妃啊,这狗太监怎么喜怒无常的,明明前一秒相处的还算愉快,怎么下一秒就翻脸了! 可怜自己这颗年轻的小心脏,也不知道还禁得住他几次恐吓。 她安抚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委屈巴巴叹口气。 唉,君心难测啊! …… 第二日,便是云朝新皇正式登基的日子了。 大内总管海常威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一纸诏书,尖声尖气念着所谓的新皇遗诏。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木然接受了这位听都没听过名号的七皇子继承大统,待海常威念完诏书后,叩首称臣。 云鲤的龙袍是新做的,由于赶制不及,能工巧匠们只能把以前准备好的龙袍临时改了码数,先给这位新帝应付一下。 如果不是那场雨夜宫变,穿着这身龙袍坐在这里的,理应是太子哥哥才是…… 云鲤板着一张小脸,接受了百官朝拜。 她微微抬手:“众卿平身!” “谢陛下!” 文武百官们站起来,垂首立在殿下。 云鲤站在最高的主台之上,三步之外,卫璋站在她的下首,既没有随官员们下跪叩拜,也没有看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海常威宣完旨,就到了祭祀祖宗的时候了。 他腆笑着伸出一只手:“皇上,该出发了。” 云鲤刚想把手搭在海常威的手腕上,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 卫璋神色不明:“微臣伺候皇上,上路。” 上路! 云鲤一个哆嗦,险些没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巴掌把九千岁给拍开! “上上上什么路。” 她抖着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道:“掌印,朕今日可没有给您丢人啊!” 卫璋冷哼一声,没说话,只是将小臂横在云鲤身前,逼迫的意味很浓烈。 见两人僵持在原地,台下的百官们互相交换着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才正式上任第一天呢,新帝就要反抗九千岁了吗? 这小儿倒是很有气节啊!先皇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可以瞑目了吧! 卫璋将云鲤弑父弑君的消息瞒的很死,对外只宣布云沧帝暴病而亡。当时在场的目击证人虽多,但一个个还在他手底下讨生活,谁也都不敢多言。 所以,云国上下都坚信,云沧帝绝对是被卫璋逼宫害死的! 尽管朝堂大半都被卫璋的鹰犬把持,但尚且有些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老臣,坚定地守在皇权那一边,期待着有一天掀翻这个狗太监。 见新帝如此不给卫璋面子,这些老人家一个个红光满面,兴奋不已。 皇上!勇敢地上吧!等您驾崩了,老臣们一定会给您选出最最坚毅英勇的谥号,用来纪念您的! 云鲤迟迟不敢跟着卫璋“上路”,一是她心里有鬼,二是昨天被吓到了。 “掌印。” 她小声祈求:“这么多人看着呢,您别欺负朕了,行吗?” 欺负? 卫璋挑挑眉,突然对自己这些日子的莫名行径找出了合理的解释。 可不就是欺负吗?他看不惯这个软蛋小子,又需要扶持一个昏君上位,又不能杀又不能废,可不得只能使劲欺负吗!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他郁结多日的内心突然顺畅了。 心情好了,脸色也就好了。卫璋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把小臂又抬了抬,催促道:“走吧。” 云鲤是最会看人脸色的。 身边那股子煞气终于没了,掌印大人的脸色也如冰川融解了。危机解除,她开开心心应了一声,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快快乐乐走出大殿。 摇头晃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掌印出门遛狗了! 老臣们一个个脸色铁青,默不作声,在心中给新帝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走狗! 第13章 祭祀遇刺 金色的仪仗铺开,宫女们早就在地上铺满了绣着锦绣祥云的地毯。 云鲤扶着卫璋的手,坐上銮驾车。 作为云沧帝最信任的近臣,卫璋是可以在宫内坐车行走的。当然,他是当朝九千岁,就算他在宫墙内策马,云鲤这个虚假的万岁爷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不仅不敢说,怕是还要夸一句:掌印大人骑术高超,实乃真男人! 哦,不能说后半句,那不成戳人家心窝子了吗。 銮驾车行走得很慢,云鲤坐在上面,保持着一张端正脸,实在有些无聊,思绪不免开始飘向远方。 祭祀要去皇陵,这一来一回,起码要大半天的时间。而卫璋不在的这段时间,就是太子哥哥出逃的最佳时间。 如今,宫里上上下下都布满了卫璋的手下,太子想逃走,只有一条路。 东宫密道。 这是一条只有云鲤和太子两个人知道的地方,就连云沧帝都毫不知情。三年前,丽嫔惨死,云鲤逃出冷宫,就是不小心掉进了这条密道,躲到了东宫里。 也是她运气好,平日里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偏偏让她找到了空隙逃了出去。慌乱间,她一脚踩空掉进密道里,晕头转脑滚了好几圈,再睁眼时,便看见了云珩。 整整一个月,她都躲在太子的寝宫,直到胡国使者离开,云沧帝又有了新爱好,把丽嫔之事忘到了脑后勺,云鲤才通过这个密道,重新回了冷宫。 不过,这密道入口虽然在太子寝宫,但另一个出口却还在宫内。太子想要逃出去,就必须躲开禁军的巡查,不然只怕刚一露面,就会被当做乱臣贼子诛杀在地。 所以,云鲤要做的,就是帮他调走御林军,放松宫里的戒备。 今日出行,她带走了半数的御林军,美其名曰保护自己的安全。至于另外一半人—— 她抬起头,看了看日头。 此时尚早,等到巳时时分,唐巧会去“拜访”一番敬太妃。 敬妃之前受了奇耻大辱,按照她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忍气吞声。 当然,就算她想忍气吞声也没关系,唐巧从小就跟着丽嫔,和敬妃斗了半辈子,有108种方法让她暴跳如雷。 到时,后宫起火,另一半禁军侍卫必定要去拉偏架…… 只要太子不是个傻子,他必定会趁机行动! 正想得遥远,一直跟随御前的海常威捏着嗓子小声提醒道:“皇上……皇上……皇陵到了。” 云鲤回神,这才发现卫璋早已下了车,正站在一旁等着她。 小太监跪在地上,露出整张脊背,稳稳地让云鲤踩着自己下了车。 云鲤从未来过皇陵,尽管唐姑姑言之凿凿向她保证,她一定是云家的种,可云鲤内心深处是不相信的。 不是才好呢!云沧帝那般腌臜,她可不想继承这个血脉! 不过是走个过场,云鲤稀里糊涂地跟着祭祀流程进行仪式,听着主持祭祀的官员念着冗长的祭词,忍不住开始打哈欠了。好在卫璋本来也就不重皇权,见她如此轻视,倒也没有说什么。 秋日的太阳还有些晒人,越到晌午,日头越大,尽管有宫人们撑着华盖,但由于身上的礼服过于厚重,云鲤还是出了一头细密的汗珠。 她偷偷看了一眼卫璋。 此人站在太阳底下,阳光照在他身上,跟镶了一道金边似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马上就要得道升仙了一样。 这人怎么就不出汗呢! 云鲤忿忿不平,这大太阳底下,人人都晒成了咸鱼干,只有卫璋冰肌玉骨,倒显得她这个真姑娘家的鲁莽粗糙了。 可能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盯得卫璋后背发烫,他微微侧头,冲她挑了挑眉。 云鲤迅速移开视线,一脸真诚地盯着皇陵的守园老头。 根据云国的传统,祭祖完成后,新帝要去后山的千思崖静思,据说这样可以得到开国皇帝留下的祝福与告诫,成为千古一帝。 脱下繁复的衣饰鞋帽,云鲤赤足,只着中衣,独自像千思崖走去。 卫璋和其他人一样,守在后山山门下。他看着小皇帝一双白玉般的小脚踩在青石阶梯上,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周回。” 他只动了动嘴唇,身侧的近侍便立刻走到了他身旁:“大人。” 卫璋交代道:“守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 云鲤刚开始还走得十分庄重,等转了个弯,确定山上的古树彻底遮住了自己的身影,便开始放飞自我了。 后山很少有人上来,路上会有些松鼠和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呆呆地立在一边看着来人。 她提着衣摆,一路沾沾花、惹惹草,时不时突然朝小动物做个猛扑的假动作,把人家吓的毛都炸起来逃走后,再哈哈大笑。 也不怪她这么无聊,毕竟从小在冷宫那一亩三分地里长大,连宫门都没出过,这次出门祭祀,也算是云鲤的第一次放风。 卫璋立在一棵树上,双手环抱,看着树下那小人儿垫着脚摘树上的红果子,忍不住露出一丝浅笑。 待人走远后,他脚尖轻点,枝叶颤动之间,人影便看不见了。 云鲤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她正在兀自快乐。 千思崖其实就是山顶的一个祭台,所谓的“高祖祝福”也不过是搞出来的噱头罢了。云国的第二任皇帝是杀死亲兄弟后上位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弄了个千思崖,无非就是给自己脸上贴贴金,告诉全天下,他的继位是得到了高祖支持的。 云鲤一愣,突然觉得自己这情况和这位爷爷有点像? 她呆呆地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祭台。 要不,自己认真点,好求得祖皇帝保佑,让她能在卫璋手底下安享晚年? 可万一先祖真的显灵了,认出了她不是云家血脉,还杀了云沧帝,难保不会一道雷劈死自己。 呵呵,天道都容不下她,那可真是千秋万代、臭名远扬啊! 卫璋冷眼瞧着那小皇帝,一会儿笑脸一会儿哭脸,千思崖祭台近在眼前,可她就是不敢过去。 哼,想必是知道自己的德行,心虚了。 他好整以暇地呆在树荫里,瞧着小皇帝满脸忧愁,迟迟不敢上前。 罢了罢了,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的事情,与其让小皇帝在千思崖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带他上树飞一圈,也许更能把这个小怂货吓破胆。 卫璋脸上露出恶劣的坏笑,自从想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欺负小皇帝之后,他倒是对很多事有些兴趣了。 还没想明白要怎么吓唬人呢,就看到小皇帝突然猛地往前一扑—— 一支暗箭从另一边的树丛里飞出来,箭头擦着云鲤的左臂飞过去,箭头泛着可疑的蓝色,一看就是猝了毒。 “狗皇帝!拿命来!” 第14章 解毒 四五个人从树林间飞出,团团围住云鲤。 “也不枉费我兄弟等人在此守了七天,狗皇帝,今日我就先杀你,再去杀了那个狗太监!” 狗皇帝不想死。 狗太监也在树上皱起了眉头。 云鲤的伤口渗出的血液已经成了黑色,手脚也被毒素麻痹。她眼前发黑,但还是顽强地往前爬。 虽然知道没用,但也是为了活下去努力过了。 母妃啊!真疼啊! 她中了毒,浑身僵硬无力,根本逃不远。那几个刺客可能是想欣赏一下她的狼狈模样,暂时没有痛下下手,直到看够了皇帝落难的模样,带头那人抬起手臂,露出小臂上绑着的弓弩。 他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手指微动—— 一片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正好打在了他的手臂上。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胳膊震开,弓弩发射,淬了毒素的箭头射进了同伙胸口。 那刺客不可置信地抬头。 一个人影从树上翩然而落,他甚至没有佩剑,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就让手持利器的刺客们产生了莫大的压迫感。 为首的刺客将袖箭对准他:“你是谁?” 卫璋勾起唇角:“刚刚不是说,要先杀了我的小皇帝,再杀我?怎么,连人都不认得?” 狗太监卫璋! 几人反应过来,大喝一声,集体朝着他冲上去! 卫璋轻轻抬起手掌,往下一压—— 一股看不见的气压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草木微动,宛如微风拂过,待平静下来时,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刺客们已经躺了一地。 卫璋蹲下,用手指戳了戳小皇帝的脸。 没反应。 云鲤觉得自己快死了。 她听不见、看不到,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全身上下只有钝钝的痛感,但也没有那么痛苦。 好气,都没有好好活一场。 如果不当皇帝就好了,她能够跟着唐姑姑一起出宫,过寻常女儿家的生活,穿漂亮裙子,戴珠花,节日里还能出门赏花灯,说不定能够遇到她命中注定的英俊美少年…… 可能是生前的执念太重,云鲤眼前竟然真的出现了英俊美少年。 “喂!” 只可惜这个英俊美少年脾气不太好,跟自己说话的语气凶巴巴的,云鲤不太喜欢。 她想换一个。 瞧见这小皇帝的嘴唇都发紫了,卫璋想了想,掌心张开,五指微微收拢,将刺客首领的尸体吸到了面前。 一般的杀手都会随身携带解药,以防自己误触受伤。卫璋冷眼瞧着脚边的尸体,只觉得脏。 啧,不想碰。 算了,小皇帝是自己选的,若是就这样死了,自己脸上也无光。看在今日是登基大典的份上,他就大发慈悲救她一次吧。 卫璋一只手扶起云鲤,另一只手撕开她的衣袖,想检查一下伤口。 云鲤晕晕沉沉的,但感知尚在。她感觉到了有个人在扯自己的衣服,保密的本能让她奋力挣扎起来。 “走开……走开……” 她以为自己很用力很大声,实际上跟小猫挠人一样,还发出的是喵喵的声音。 卫璋毫不客气地撕下小皇帝的衣服袖子,看到伤口后,眼神一暗。 本以为那箭矢只是擦着她的胳膊过去,伤口不至于多深。可也不知道这个小皇帝一身皮肉怎么长的,浅浅的伤口在她身上竟显得触目惊心。 真是位金贵的小主。 卫璋心中涌出一股奇妙的侥幸之情,庆幸自己跟了上来,不然,他再上哪儿去找一个这么合心意的小傀儡呢! 将小皇帝软软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卫璋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将伤口抵在云鲤唇上。 汩汩鲜血流出,如果云鲤此刻睁眼,就会发现卫璋的血液颜色和一般人不一样,颜色较浅,还透着一层珍珠白的柔光。 不似常人。 可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人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却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丽嫔惨死的回忆涌上她的大脑,一想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遭受如此对待,她流下了两滴屈辱的眼泪。 也许是愤怒出奇迹,刚刚还觉得全身僵硬的云鲤渐渐恢复了知觉,牙口也有了力气。 那歹人为了防止自己叫出声,竟然用胳膊肘堵住了她的嘴! 云鲤气急,一个咬牙下去! “嘶!” 卫璋吃痛,忍不住把她往外一推—— 云鲤又一头栽倒在地。 为了快点给昏迷的小皇帝解毒,卫璋给自己划的伤口极深,此时又被这个牙尖嘴利的小皇帝咬了一大口,伤势更是雪上加霜。 淡红的血液滴落进草丛中,很快被土壤吸收,迅速消失不见。 好想打人。 卫璋点住伤口附近的止血穴位,甩了甩手上残留的血液,将伤口藏于袖中。他气急,刚想把小皇帝丢在这尸体堆里独自下山,就看到躺在地上的云鲤木然睁着一双大眼睛,两行清泪划过脸颊,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他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怪异的感觉。 由于刚刚逃命,云鲤的发髻早就散了。此时的她躺在草地上,头发松松垮垮落在脸边,袖子被撕开,露出圆润的肩头。 她的嘴角还有几抹血痕,更是给本就秾丽的容貌增添了一股破碎的美感。 就像……就像…… 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旖念,卫璋一脚踢在她尊贵的龙臀上:“好了就起来!少在这里装死!” 卫璋? 是卫璋的声音! 那没事了! 云鲤虽然不了解男女之事,但也知道太监是个什么身份。她眨眨眼,待看清楚眼前人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掌印啊!你就算要杀朕,也不用选这么痛的方法吧!” 第15章 魏帝 能哭能闹,看起来是没事了。 卫璋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习惯性开启嘲讽模式。 “皇上可是冤枉微臣了,臣若想行刺,也不用选这么愚蠢的方法。” 云鲤委屈:“都怪你之前吓唬朕,说什么送朕上路……” 脑子清醒了,她也回忆起来那些刺客行刺前说的话。 先杀她这个狗皇帝,再杀卫璋这个狗太监。 可笑,自己竟然还怀疑卫璋,他若是想杀自己,自然有一百种办法能够让她不动声色地消失在宫里,哪里需要这般大动干戈。 人家救了自己,可自己还在怀疑他。 云鲤有些不好意思,她十分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啊掌印,是朕小心眼了。” 卫璋压根不会跟这种没良心的小孩子闹脾气,他冷眼扫过去,故意提醒道:“皇上虽然脑子不行,但胆色还不错,站在这一地的尸体里也能谈笑自若。” 若他不说,云鲤还真不知道这横七竖八的一地人是尸体! 这些刺客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所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就连衣服也完好无损,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样。 只有卫璋自己知道,这些人早就被震碎了五脏六腑,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 云鲤不仅不害怕,还拍着巴掌赞叹道:“掌印果然好武功!1” 天下人皆知卫璋会武,但没人知道他的武艺到了何等境界。不过想想,每年想杀他的人怕是比宫里的麻雀还要多,若不是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他也活不到今天。 面对如此谄媚的狗腿小皇帝,卫璋心里憋着一股气。他一只手把小皇帝的衣服扯起来,又抬手去扶她头上的金冠。 “诶,疼!疼!” 九千岁心情不愉,下手没个轻重,把小皇帝的龙须扯掉了好几根。 云鲤急得大喊:“朕自己来!自己来!” 她尝试抬手梳头,可手臂上有伤,根本举不起来。 看她哭丧着一张小脸,卫璋心里那股闷气又消掉了不少。 “臣来吧。”眼看着小皇帝一副戒备的表情,他还肯定了一句:“保证轻一点。” 毕竟是宫人出身,卫璋服侍人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可能是今日遇到了刺客,如今面对卫璋,云鲤不仅不害怕,还有一股亲人的依赖感。 她随口聊天:“掌印怎么跟过来了?” 卫璋给她梳头的手一滞。 他为什么上来?因为看到了小皇帝白玉般的脚沾了灰,心中不安,所以想跟上来看看? 卫璋用金冠束好云鲤的头发,不动声色回答:“跟在皇上身边,也是微臣的责任之一。” 哦,监视。 云鲤很能理解,她又问道:“刚刚行刺朕的是什么人?掌印杀人之前可有询问?” “事况紧急,未留活口。” 卫璋不急不缓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嗯,果然小皇帝还是把头发束起来看得顺眼,刚刚披头散发的,看起来娘们唧唧。 云鲤听不见卫璋的心声,她想检查一下刺客,看能不能找到是谁派来的。 “能被你发现身份,他们也枉为死侍了。” 卫璋懒洋洋回答:“没什么好看的,这些人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槽牙里都藏了毒,一旦被捉便立刻自尽,根本不可能露出一丝身份。” 云鲤不信,还想回去看,可卫璋哪里愿意让她去碰这些恶心东西。 “虽然查不到刺客的身份,可根据他们用的毒,还是可以判断出,这些人是来自南方的魏国人。” 魏国人? 魏国是云国的前朝,魏景帝昏庸无道,全国抓捕13-16岁间的妙龄女子,用她们的处子血炼制丹药,最终引起群愤,被一群宫女太监在睡梦中掐死。 从此,各地起义军揭竿而起,最终是云鲤的太爷爷——也就是云朝的开国皇帝取得了最终胜利,斩杀了魏国最后一任皇帝——年仅8岁的魏明帝。 不过也有传言,说魏明帝并没有死,而是被云高祖放走,从此不知所踪。 “不过这些都是传言啦。” 云鲤远远地看着千思崖的祭台:“太爷爷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做事英明武断,最最明白侧卧之榻不容他人的道理。那魏明帝当时不过是个孩子,若不趁他小要他命,等他长大了来寻仇怎么办!” 看她一脸笃定的模样,卫璋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云高祖不会起恻隐之心?” 云鲤反问道:“难道你会留活口?” 她放松了警惕,只当是聊天,一句接一句的不过脑子,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一张小脸又吓得煞白。 “朕、朕的意思是,前朝皇帝……” 不是我呀! 她生怕卫璋听进去了自己的意见,把她这个侧卧之榻的隐患迅速解决掉,从此独享江山。 “那个,掌印,您说得对啊!尸体没什么好看的,如今费尽心思想要刺杀朕的,一定是前朝余孽!” 她主动勾起卫璋的手:“走吧走吧,我们下山去。” 卫璋没有抽出手,但也没有动作,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久到云鲤以为自己毒性又复发,很想头晕眼花晕过去了事时,卫璋这才轻笑出声。 “你说得对。” 他虽然在笑,可语气透着冰冷。 “如果是我,一定会斩草除根。” 而不会像云高祖一样,真的对一个8岁的前朝余孽起了恻隐之心,把他放走。 就是这廉价的怜悯,魏明帝顶着一张被火烧毁容的脸,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长大,奸污邻村的女子,最后产下一个用来复仇的孽种。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卫璋盯着,冷冷地勾起唇角。 就看你和我,谁先能真正弄懂这句话的道理了。 第16章 蝴蝶骨 云鲤都快被吓哭了! 她这张嘴啊!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好了吧,好不容易活过来,马上又要死了吧!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又不敢说什么,内心的恐惧让她浑身哆嗦起来,像一颗在风雨中摇曳的小白菜。 卫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表情已然恢复成了之前的冷静模样。 “皇上在抖什么?” 云鲤不敢说实话,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朕、朕冷……” 可不是冷吗! 秋风瑟瑟,她露着一条胳膊,还赤着一双足,跟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卫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起眉头。 “不行。” 他揪住云鲤的脖子:“你不能这样下去。” 小皇帝是他亲手选出来的,若是上了一趟千思崖变成这副模样下山去,人家还以为他的眼光遭天谴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圈云鲤,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得给你换身干净的衣服。” 哦,只是换衣服,不是让她变成尸体下不了山。 危机解除,云鲤心中大石落定。 她觉得卫璋在异想天开:“这荒山野地的,上哪儿找衣服?” “山下有农庄。” 卫璋解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在身上,一手揽住她的腰,几个跳跃间便飞上树:“微臣带您去换衣服。” 云鲤哪里受过这等刺激! 地面和树木皆在眼前,可她就是没法触碰地面!卫璋的轻功好,速度也快,单手环住她的腰,一路飞驰。 山风刮过云鲤的脸蛋,她被吹得睁不开眼,刚想让卫璋慢一点,一开口,一股风直接灌进了她的胃里。 “咳咳!” 小皇帝咳得眼圈都红了,可身下该死的狗太监只是冷声说了一句: “敢吐在我身上,今日正好把你葬在皇陵。” 云鲤闭嘴了。 她生怕卫璋没有抱住自己,又或是心情突然不好,手一松,把她掉下山了。 她偷偷摸摸往人家身上靠,靠的差不多了,两只胳膊一伸,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哎呀!好腰呀! 云鲤跟树袋熊一样,双手双脚缠在卫璋身上,又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才找回来安全感。 她缓缓睁眼,看着两侧的树木飞快从眼前掠过。 越往山下,山风没有那么大了。 微风拂面,树影簌簌,如果身下是一匹快马,那该是何等的畅快! 云鲤胸中豪情大盛,很想逆风来一段云高祖的登山望远赋,而她身下的卫璋显然没有她这般的闲情。 这小皇帝抱起来,似乎没有看起来那般骨瘦如柴? 明明刚刚给她查看伤口的时候,胳膊细骨伶仃,恨不得一折就断。可如今将人团团抱住,怎得是满怀的绵软? 云鲤正在心中咏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难耐地扭了扭身子,偏头跟卫璋说话:“掌印,你的佩剑膈到朕了。” 卫璋心不在焉,随口回答:“臣今日未曾……” 佩剑二字还未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猛地一沉。 云鲤本来还趴着舒服呢,她今日为了登基大典,天还没亮就被挖了起来,后来又累了一整天,此时此刻被颠得昏昏欲睡。 还没舒服够,一股力量将她从卫璋身上掀了下来。 “到山脚了,皇上也该自己走动走动了。” 卫璋脸色极臭,硬邦邦甩下这句话后,大步往前走,只留给云鲤一个背影。 怎么又生气了! 云鲤简直不知道怎么揣摩这位大人的脾气了,一天到晚的阴晴不定,比那两三岁的娃娃还难哄! 她手忙脚乱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追在后面:“掌印,您等等我……诶,您走慢点!”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后山,眼前出现了袅袅炊烟。 果然如同卫璋所说,山下是有农家的。 卫璋找了一个看起来最干净的人家,用衣服上的银扣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衣。 云鲤上后山静思,穿的只有雪白中衣。虽然这素衣的麻布面料比不上宫造的绵绸,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要她穿着一身白,也不会引起旁人关注。 云鲤摸了摸那身衣服,又闻了闻味道。扭扭捏捏地问道:“没有别的衣服吗?” 卫璋嗤笑:“您以为这是在宫里?” 自从云沧帝登基以后,云国民不聊生,各地灾患不断。若不是因为这里是京郊,围着京城中心还算富足,别说麻布衣服了,遮羞的树皮怕是都没法给她弄一身。 云鲤未曾出过宫,并不知道外界。她自以为冷宫里长大的自己已经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小可怜了,殊不知,宫中随便一件旧衣服就够普通人家吃上一个月的。 眼看着小皇帝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卫璋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冲动。 好想毁了现在的她,好想把她拉进自己所在的深渊里。 待她看清楚这个世界后,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持这清澈又愚蠢的眼神呢? 云鲤摸着那衣服,只觉得粗糙割手,这种东西真的能够穿在身上吗? 拿来衣服的村妇见她这般不情愿,生怕她不要,到手的银子飞了,便劝道:“贵人,这是我闺女自己做的,本来是准备出嫁垫箱底用的呢,放心,没人穿过。” 哦,这样就好想一些了。 她左脚踩右脚,右脚蹭左脚,磨蹭了半天,又指挥道:“你们先出去吧。” 瞧这小贵人,年纪不大,气势倒是很足。 村妇得了银子,自然不会在意她的态度,毕恭毕敬地出去了。只有卫璋,眼睛一瞪:“您让谁出去呢?” 云鲤悄悄捂紧身上披着的外袍:“朕、朕换衣的时候不习惯旁边有人。” 习惯那个老宫女,倒是不习惯自己? 卫璋知道,这个小皇帝只许那个叫做唐巧的宫女近身服侍,走到哪里都要把她带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皇帝恋母。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您那个宫女呢?今日怎么没来?” 怎么突然问到唐姑姑了! 云鲤心中有鬼,也不敢让卫璋出去了。 她转过身,背着卫璋解开外袍,嘴里嘟哝着:“昨日夜露深,唐姑姑的膝盖又痛了,所以我让她今日休息。” 她这话就纯属胡说八道了,唐巧不过将将30岁,正值壮年,哪里就患什么关节痛了呢! 可卫璋没听出来。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听到云鲤在说什么了。 他只看到,小皇帝背对着自己,解开中衣,露出少年人独有的纤瘦腰身。 削肩、薄背、蝴蝶骨。 卫璋眯起眼,逆着房里的微光,放肆打量着小皇帝的身体。 很奇怪。 他换了一个坐姿,调整了一下衣服的下摆。 自己开始变得奇怪了。 第17章 亚父 云鲤从小被当做男孩子养大,除了被丽嫔和唐巧耳提面命一些事之外,并不太清楚男女之事。 就比如,她只知道不能让人看到她的胸脯和下身,但是对身体的其他部位毫不在意。 后背什么的,男女不都一样吗! 她背着卫璋换好了衣服,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掌印。” 她转过身,一脸苦相:“咱们快回去吧,这衣服穿得朕身上都要起红疹了。” 真是难伺候! 卫璋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心里一股火无处发泄,语气不免有些凶:“皇上如果不满意,大可把之前的衣服换回来!” 不不不! 云鲤明白,自己今日必须全须全尾地回去,否则不用卫璋出手,全天下的唾沫就能把她淹死。 她一脸的讨好:“咱们回去吧。” 卫璋移开视线,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云鲤还以为他又生气了,赶紧把脸凑上去哄人:“掌印?” “别碰我!” 卫璋一个冷眼扫过来,云鲤撇撇嘴,委屈地站到三步之外。 狗太监!有病! 卫璋独自冷静了一会,感觉无碍后站起来:“走吧。” 云鲤抱起地上的脏衣服赶紧跟上,但又不敢跟太紧,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出了门,那村妇正在喂鸡,见两人出来,在身上擦了擦手迎上去:“二位贵人要走了?” 卫璋理都不理她,大步向前。云鲤一面要跟紧,一面还要和好心的村妇客套,瞻前不顾后,一个没走稳,踩到了院子里的石头。 “哎!” 她发出一声痛呼,但又怕卫璋把自己甩下了,只好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等等我!” 当着别人的面,她不敢喊掌印这个称呼,更不敢对尊贵的九千岁直呼其名,只能含糊不清地叫道:“您走慢点……” 卫璋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 他知道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完全属于自寻烦恼!如果不是自己一开始想不开,跟着小皇帝上了后山,现在哪里会有这些破事! 遇刺死了又如何?宫里姓云的还有六个,他随机挑选一个送上皇位不就完了吗! 真是自作自受! 他突然停下脚步,云鲤没控制好步伐,一头撞在他后背上。 “掌印……” 她委屈至极,但又不敢抱怨,只发出小动物般的哼唧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乖。 可这小模样落在卫璋眼里,他突然又开始觉得燥热了。 “站着别动!” 他凶巴巴喝了一句,左右看了看,扯过云鲤手里的脏衣服,在她面前半跪下来。 “抬脚!” 云鲤“哦”了一声,立刻抬起一只脚。 光着脚丫子走了这许久的路,她白玉一般的脚上粘满了灰石,还有些被硬物膈出来的印子,看起来触目惊心。 卫璋将衣服撕成布条,一圈圈缠在云鲤的脚上。 他缠得很细心,既不会弄痛云鲤,也不会让布条轻易松开。不过这可就苦了云鲤,时间有些久,她单脚站得不是很稳。 她左右摇晃起来,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 直到卫璋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的脚,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云鲤受宠若惊,想把脚拿下来,却被人紧紧按住。 “别动。” 卫璋一直没抬头,手掌压在她的脚背上:“马上就好。” 云鲤很不好意思,声如蚊呐:“那个,别脏了掌印的衣服……” 卫璋三两下给她把这只脚缠好,又换了一只脚,先用手拂掉她脚底的灰,轻笑道:“您倒是只关心衣服,不关心微臣的手了。” 不是这个意思! 可能是卫璋之前给自己穿过鞋,云鲤对他触碰自己脚这件事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他这般跪在面前,让自己踩着他…… 云鲤终于懂了,为何每晚唐姑姑都不愿意上龙床陪自己睡觉了。 她也怕折寿啊! 胆战心惊地等着九千岁弄好这一切,云鲤忙不迭把脚拿下来,在地上踩了几下,欣喜抬头:“真的不痛了!” 卫璋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上来。” 上哪儿去? 云鲤还以为,卫璋给自己的脚缠上布条,是想让她自己走回后山。如今见他还愿意背自己,她立刻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眉开眼笑爬上他的背。 “今日真是多亏了掌印了!” 卫璋愿意背她,肯定就是被哄好了的意思。 云鲤向来是个得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主,她趴在卫璋肩头,嘴唇凑近他的耳朵:“掌印简直就是朕的贵人啊!” 山风很冷,但小皇帝的吐息很热。 卫璋觉得自己的耳朵开始发烫,仿佛有小虫钻了进去,痒得他浑身发酥。 偏偏这小皇帝极没有眼色,还在自己耳边碎碎念。 “以后,朕一定听掌印的话,掌印说往东,朕绝不敢往西!您就是朕的再造恩人、再生父母!如果掌印愿意,朕愿认您为亚父……” 云鲤越说越带劲,毕竟卫璋如今手握实权,自己也没什么可以赏赐他的了。思来想去,唯有叫他一声爸爸,可以体现自己的尊重。 一声“亚父”叫出来,卫璋手一松,云鲤整个人往下一坠! 她不敢说话了,四肢并用攀在卫璋背上,紧紧贴住他的后背。 “您要是不累,就自己下来走。” 卫璋的声音很冷,但云鲤听得出来,他没有真正的生气。 她摇摇头,又想到卫璋看不见,赶紧又说了一声,把脸往他肩上一埋,再也不敢动了。 夜幕降临,山间渐渐暗下来,无人注意到这对搂在一处的人,也无人看得见,卫璋的嘴角挂上了一丝浅笑。 直到天色全暗,也没有放下来过。 第18章 小皇帝病了…… 快到山脚的时候,卫璋将云鲤放了下来,交代她等自己走后一盏茶的功夫再下山。 云鲤点点头,非常听话地独自等了一会,才解下脚上缠着的布条,装作一副感悟受教的模样下了山。 果然,山下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换了一身衣服。 大家等了一天,又累又无聊,好不容易见当今圣上下山来了,一个二个只想快点回家睡觉,谁也不想多问一句,以免节外生枝。 只有周回立刻上前来。 和他那个嚣张的主子一样,他也没有把云鲤这个万岁放在眼里,走过来看都不看她一眼,满心满眼只有九千岁。 他先朝卫璋抱拳行礼,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了些什么。 云鲤注意到,当周回靠近的时候,卫璋的头微微往后侧了侧,仿佛是不习惯有人接近。 两人交谈的声音很小,但云鲤离得近,听到了“大皇子”“逃走”几个词。 太子哥哥果然逃走了! 她心中大石落下,但怕被人怀疑,不敢露出一丝表情,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边装端庄。 卫璋听了周回的话,眉头紧了紧,第一反应看向云鲤。 小皇帝在众人面前很端着,不似在自己面前那般活泼。她正严肃着一张小脸,双手交握于身前,看起来十分的郑重。 可毕竟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两人对彼此的性格和情绪都有了些许了解,只是这么看一眼,卫璋就知道她在装。 小皇帝向来是个得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主儿,刚刚两人在山上相处得不错,此时此刻的她绝对不会这般老实,多半会赶蛇上架,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故意问道: 掌印,发生什么事了呀! 卫璋并没有在此揭穿她,他让周回先退下,朝海常威使了个眼神。 收到了九千岁的意思,海常威将手中的拂尘一挥,尖着嗓子宣布道: “祭祀已成——摆驾回宫——” 众人纷纷匍匐在地,动作和声音都透着几丝敷衍:“恭送圣上——!” 夜已深,寒露重,宫人们把龙撵四周的幔帐都放了下来,以免圣上的高贵龙体着了凉。 这就方便了卫璋。 云鲤累了一天,好容易等到独处的时候,正准备眯一觉,一侧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她吓一跳,刚刚还半眯上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谁!” 卫璋好整以暇地坐在她身边,长腿一伸,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间。 “微臣今日陪皇上闹了一天了,身子乏得很。还请皇上开恩,允许臣上来歇歇。君臣共乘一架,也称得上是一段佳话。” 哪里来的佳话!狗太监挟持小皇帝的佳话吗! 云鲤哪里敢做声,她只能抱紧自己,努力缩小存在感:“是啊是啊,佳话佳话!” 龙撵的位置本来就有限,四周又铺着厚厚的幔帐,更显得环境逼仄狭小。卫璋一进来,满身的威压直接把幛子里的稀薄空气挤得所剩无几,云鲤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开始发晕了? 卫璋见小皇帝不说话,还垂着脑袋不敢看自己,心中越发不虞。 他故意发问:“皇上还没回答我,今日怎么不见那名叫做唐巧的宫女?” 云鲤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她深吸一口气,憋出一个笑容:“掌印说笑了,朕今日不是告诉过您吗,唐巧年纪大了,关节痛,朕怜她不易,特赦她休息一日。” “关节痛?” 卫璋把这三个字在嘴里咂摸了一阵,冷笑一声:“皇上倒是善心,可惜那宫人仗着资历深,不仅不遵从旨意,还在宫里大闹了一场。这等违背圣意的奴仆,臣看,还是斩了为好。” 什么! 云鲤顿时头也不晕了,呼吸也畅快了。她脱口而出:“掌印不可!唐巧为人和善,从不会主动与人争执。那敬太妃向来跋扈,定是她前些日子受了气,心中对忿,故而趁着今日朕不在宫里,找人撒气罢了!” 卫璋看着她,冷然开口:“微臣刚刚只字未提敬太妃,皇上一整日都在皇陵,怎的对宫中事务如此清楚?” 糟糕!露馅了! 云鲤只恨自己嘴快,又或者是脑袋犯了蠢,怎么会不打自招了! 她讷讷不敢开口,既怕惹怒了卫璋,就地把她给处决了,又怕这煞星心中憋着气,回宫之后真的把唐姑姑斩了。 “掌印,朕……” “不愧是皇上,这声东击西的伎俩使得不错。” 卫璋不想听她的狡辩,脸上俱是寒意:“可皇上可知晓,放虎归山的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 云鲤很想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她的脑袋越来越晕,耳朵也发出阵阵嗡鸣声,只能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卫璋的嘴唇一张一合,企图分辨出他在说什么,以免等会对方痛下杀手,自己来不及跳车逃跑。 小皇帝越不说话,卫璋心中就越不痛快。 他其实根本不在意云珩逃走,毕竟他能逃出宫,也逃不出京城。 他在意的是,小皇帝开始伸出爪牙,试图与自己做对了。 他不喜欢有想法的傀儡。 “皇上岁数小,难免有些不成熟的想法。可作为近身伺候的宫人,不仅不能劝阻皇上,还任由您胡来,其罪当诛!正好,这几日慎刑司发明了一些新玩意,其中有一个叫做美人鼓的,听说是把一整张人皮完整剥下来,再绷直了,制成一面小鼓,尤其是女人的皮做了,鼓声尤其好听。” “那唐巧虽然岁数大了,但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保养得当。微臣会亲手剥了她的皮,再制成一面小鼓送给皇上把玩,可好?” 他今日一定要让小皇帝记住教训,让她知道,谁才是谁的主人! 云鲤还是不说话,只是颤抖着嘴唇,双眼里汪出两泡眼泪。 卫璋没好气:“说话呀!装可怜也没用!唐巧今日必死!” 正好,他看那个老宫女不爽很久了,如今把她除掉,以后在这深宫里,小皇帝能够依仗的,唯有自己一人才可! 他兀自说得热闹,可云鲤不声不响。卫璋不耐烦,伸手推了推她:“说话!” 咚的一声,刚刚还坐得笔直的云鲤直挺挺倒了下去! 卫璋一愣,迅速起身将人搂入怀中。 身子倒不是很烫,只不过,从衣襟挡住的脖子开始,大片大片的红印蔓延至小皇帝的脸上,看起来跟煮熟的虾子一样。 他想到了什么,轻轻挽起云鲤的袖口。 得!只是穿了这么一会粗麻布的衣裳,这金贵的小人儿就受不住了。 起疹了! 第19章 轻吻 自从新帝登基后,大云朝的皇宫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已是到了宵禁的时分,城门却突然被打开,一匹烈马脚下生风,一路风驰电掣奔向皇宫方向,竟直接顺着刚刚打开的宫门缝隙入了宫。 守夜的宫人和侍卫们本就人人自危,今日是他们监管不力,大皇子才得以逃出皇宫,如今见这位九千岁独自一人策马入宫,一个两个惊得兵荒马乱,只怕他一气之下,将宫内来个大换血。 烈马踏过之处,所有人纷纷跪下,偶尔有几个胆大的趁着夜色偷偷抬头,却看见九千岁怀中似乎抱着一个人? 谁能坐在卫璋的怀中? 又是谁能够这般高调地入宫? 卫璋抱紧怀里的小皇帝,又拉了拉给她挡风的外袍,甩了一下马鞭,直奔紫宸殿。 “宣太医!” 他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将云鲤抱下来,先掀开外袍看了看她的小脸,确认红疹没有加重后,这才松口气,把她抱入内殿。 白胡子太医歪着身子被小太监扯过来,一进门就看到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皇帝,以及坐在床前脸色阴郁的卫璋。 他腿一软,就地跪下:“掌印饶命啊!卑职什么也不知道!” 呜呜呜,为何今日轮到他值班!这九千岁未免也太过于心急,竟然在皇上登基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痛下杀手! 可您下手就下手,还叫个太医来装模作样干什么!想必是需要一个幌子,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只可怜他已经年过六旬,第八房小妾又刚刚生了个儿子,就要因为卫璋的野心死于非命了! 老天爷啊,您怎么不降一道雷,劈死这个狗太监啊! 若不是情况紧急,卫璋高低也要给这老东西一脚。 “皇上龙体娇贵,今日外出不慎感染了风疹,你再废话一句,信不信我立刻送你去见你老娘!” 原来只是风疹。 老太医精神一震,三两步走上前,先挽起皇上的衣袖,看了看病状。 他一摸到云鲤身上穿的衣服,两行热泪盈满眼眶。 瞧那卫璋,身穿织金蟒袍,腰带上镶嵌的皆是明珠白玉,而好好的皇家子弟,都已经贵为天子了,穿的中衣居然是麻布料子! 这狗太监好毒的心思,小皇帝在外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内里却过着这样的苦日子。只恨他力量不够,不能将卫璋的恶行赵高昭告天下,也好还君主一个公道! 老太医毕恭毕敬:“卑职还需再看看圣上的龙体,才好下结论。” 卫璋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老太医壮着胆子跪到龙榻边上,两只手正准备解开皇上的衣襟。 电光火石般,卫璋突然想到了云鲤以前说过的话。 “掌印风姿卓绝,让朕看刁了眼睛,如今再面对这些貌丑的老头子,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他突然伸手,挡住了老太医:“等等!” 一惊一乍的,不知道年纪大了禁不住吓啊! 老太医不明所以,又很快自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要那般精细的治疗作甚?等到百病缠身,自然驾崩之时,怕才是掌印想要的结果哩! 想明白了这点,他跪着往后退了几步:“回禀掌印,卑职明白了!” 卫璋眉头一皱:“你明白什么了?” 老太医挤眉弄眼,倒是把皱纹也挤出来了三道:“皇上龙体无大碍,只不过是寻常风疹罢了。民间有法子,用艾叶水擦拭风疹处便可好,实在好不了,也不会有大问题……” 话音还未落,一只脚直落在他的心口! 卫璋将这糟老头子踢到门口处,吩咐侍卫将人拖走。 “太医刘如林,常年收受后宫贿赂,私运避子丸与媚香入宫,其罪当诛。念其年迈,皇恩浩荡,只抄家流放即可。” 无论老太医如何喊冤,宫内的侍卫铁面无私,立刻将他押送监狱,并连夜包围了刘府,将睡梦中的家眷们扣押。 这都是题外话了,如今,卫璋心里还挂念着小皇帝怎么还不醒。 他已经吩咐了人,务必把太医们的家门全部敲开,第一时间把人扛进宫。可就算他的暗卫们每天守在各大官员屋顶上睡觉,消息传过去也是需要时间的。 小皇帝肯定难受死了。 卫璋不懂医,也不敢给她乱用药。见云鲤半睡半晕间还在难受地哼唧,知道她是讨厌这衣服,于是亲自去了衣柜处,想拿干净舒适的寝衣给她换上。 连着拉开好几个抽屉,里面装的皆不是里衣。 这宫里伺候的人是怎么收拾的,找个衣服都如此困难! 掌印大人难得起了点伺候人的兴趣,却差点败在找衣服环节。他没好气地拉了拉第五个柜子,却发现柜门上挂了一把锁。 不过是衣柜,何须挂锁? 卫璋随手又拉了两下,并未在意,又去开了别的柜子。 好在第六个柜子里放的就是寝衣了,他连着拿出了好几件,选出了最为柔软的一套,转身想要给小皇帝换上。 毕竟已经睡了许久,再加上刚刚太医闹出的动静,云鲤此时已经有些转醒的迹象了。 迷蒙间,她感受到有人在脱自己的衣服,小脸一皱,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卫璋好脾气:“听话,换了衣服就舒服了。” 云鲤不听话,还越发闹起脾气来,随手抓起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四肢并用缠上去,让卫璋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 他忍了又忍,决定直接把小皇帝的衣服撕开。 正准备动粗,却见小皇帝闭着眼,几滴晶莹的眼泪顺着往下流,两侧的头发都被她哭湿了。 今日在后山,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 卫璋伸出手,用大拇指在云鲤脸上用力一抹:“又哭什么?” 他的指腹有些薄茧,在小皇帝细嫩的小脸蛋上留下红痕。 美人云鬓散,眼角红痕泪。 再等卫璋反应过来,他已经尝到了小皇帝的眼泪。 十五六岁的少年,肤如凝脂,触似白玉。卫璋双唇所过之处皆是细腻,只要在往下一些,便能品到红唇的滋味。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他心中大惊,如触电一般推开云鲤,为自己这荒唐的行为感到震惊。 怎么回事,自己为何…… 他不敢在此多留,正想拂袖离去,又听到小皇帝难受的哼唧声。 他闭上眼,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听云诀第八层心法,直到怦砰乱跳的内心完全平静下来,这才大步走出内殿。 “立刻将皇上的贴身宫女唐巧送回。” 他对着门外的侍卫吼道:“速办!” 第20章 海常威的威胁 云鲤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卫璋要吃了自己! 可怜的小皇帝被逼得步步后退,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可恶的狗太监步步紧逼,狞笑着舔了舔唇,一口咬住她的脸! “唐姑姑!” 她梦魇一般叫出声来,哭着坐起来。 唐巧正在清洗帕子,听到云鲤的声音,几步冲到帐内,将她抱入怀中:“在呢在呢,皇上安心。” 感受到熟悉的怀抱,云鲤渐渐醒了过来。她抱紧唐巧,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哭着道歉:“唐姑姑,对不起……” 唐巧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皇上有什么对不起奴婢的。” 云鲤低声啜泣着,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又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松开唐巧,到处摸着她的身体。 “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云鲤根本不敢用力,生怕弄痛了唐巧:“你受伤了吗?伤在哪里?卫璋那狗太监心狠手辣,朕一定会找到机会帮你报仇……” “嘘!” 唐巧一把捂住云鲤的嘴,警告道:“可不许乱说话!” 直到云鲤乖乖点头,她这才放下手,亲自掀开衣服给云鲤检查:“放心吧,奴婢一点事也没有。” 怎么可能呢! 云鲤跪在床上,细细查过唐巧身上的每一处地方,确定连一个红痕都看不见后,这才松口气。 她瘫在床上,拍着自己的胸口:“吓死朕了。原来掌印是骗人的,他说把你给捉进慎刑司了,朕真是急死了!” 瞧,一看到唐巧无事,狗太监立刻又变成掌印大人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衣服,又躺在了寝宫里,顿时大惊道:“昨日朕是怎么回来的?” 唐巧摇摇头:“奴婢不知。昨日,奴婢确实被人拖进了慎刑司里,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但又不知为何,到了子时又被放回来了。” 她俯下身子,小声问云鲤:“怎么回事,怎的回来穿的衣服和早上出门时不一样了?掌印他——” 云鲤哪里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主仆二人对了半天的线索,确定卫璋应该还没有发现云鲤的真实身份,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些。 想到昨日种种,云鲤心中一阵后怕,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成熟。 “唐姑姑,我们已经帮过太子哥哥一次了,恩情也算是还完了。再往后,这深宫里只有你我互为依靠,可不敢再替其他人出头了。” 是她过于天真,还以为自己能够做得瞒天过海,殊不知她的这点小九九在卫璋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还好二人福大命大,此番无恙。如果唐姑姑真的因为自己的馊主意丧了命,她恐怕也没有独活的勇气了。 两人依偎在一处,云鲤捏着唐巧的手,再三确认:“姑姑,你真的没有受伤吗,内伤也算伤的。朕听说,慎刑司的人打板子可厉害了,可以让挨板子的人外皮不破,可内里的肉全都烂了!”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或者他们用别的办法吓唬你了?你别怕,你都告诉朕,朕以后替你出头!” 唐巧安抚的笑着:“可不敢骗您,奴婢真的没有受伤,至于吓唬——。” 想到在慎刑司的所听所见,唐巧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云鲤一咕噜坐起来:“是谁吓唬您了!” 唐巧摇摇头。 “没有人故意吓奴婢。不过这慎刑司确实是人间炼狱,饶是只在里头呆了两个时辰,也足够刻骨铭心了。” 唐巧从进去到出来,基本上没有见到一个活人。不过,黑暗潮湿的环境、浓重血腥的味道以及周围各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唐巧打了个哆嗦,不愿再回忆了。 见她不细说,云鲤也不强求。 “朕原来想着,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能有什么比死更令人害怕的呢?但自从听闻了慎刑司的手段后,便觉得死亡不过是最为干净利落的手段了。唐姑姑,所幸你安然无恙,下次掌印再来紫宸殿的时候,你便避着一些,待朕把人哄好——” 两人正在说话,门外有人通报:“皇上,海公公求见。” 海常威?他来做什么? 虽然海常威是大内总管,但伺候新帝一事,早就默认被卫璋接了过去。如今见他主动过来,云鲤只觉得不解。 可能是卫璋派来的吧。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将人宣进来。 海常威一进门就跪下,先是询问了她的龙体是否安康,又说了些吉祥话,总之都是些废话,没什么实际的。 云鲤嗯嗯啊啊地应着,实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便直接问道:“是掌印让你来问我的吗?他人呢?” 正好,昨日刚刚登基,今日她就称病无法上朝。这事还需和卫璋商量商量,看是否要跟群臣解释一番,以免引起众人猜疑。 看她多么体贴!权当是报答卫璋放过唐巧的恩情吧! 她想的周到,可海常威听了,面露尴尬之色:“掌印大人今日未曾入宫。” 没来? 云鲤诧异道:“那今日的早朝——?” 海常威回答:“圣上龙体欠安,掌印大人已连夜通知官员们,这三日的早朝都取消了。” 连续取消三天早朝! 云鲤心中顿感不安。 本以为卫璋放了唐巧,也没有对自己怎么样,帮助云珩逃走这事就算翻篇了。可没想到,他竟然在自己登基的第二天,就直接宣布取消了三天早朝! 这是什么,这是赤裸裸的恐吓行为啊! 您看,仅仅是龙体欠安这四个字,官员们就被打发了,甚至没人问一句您是死是活。如果皇上您敢再造次,惹怒本掌印,若有一天真的消失了,又有谁敢多说一个字呢。 不仅是云鲤这么想,唐巧也是这么想的。 安抚了一下失魂落魄的小主子,她犹豫片刻,还是向海常威追了过去。 “海总管。” 唐巧一路小跑,气喘吁吁:“海总管,九千岁他想要如何……” “你可想清楚了?” 和在卫璋跟前的谄媚表情不同,此时的海常威下巴抬得高高的,两个鼻孔喷出来的臭气喷在唐巧脸上。 四下无人,他伸出手,直接掐了一把唐巧的脸蛋。 “虽然年纪大,但你跟你那前主子一样,都是个美人。小巧儿,你进了一趟慎刑司,却能完好无损的出来,咱家可费了不少心思呐。如何,只要你同意和咱家结对食,那你的主子就是咱家的主子,这宫里的大小适宜,咱家也能帮着走动一二。” 他面露淫光,手指顺着唐巧的脸蛋一路下滑到她的脖子:“想想清楚,是你自个儿不值钱的清白重要,还是你的皇上重要?” 第21章 太监到底是什么? 就在唐巧几乎快要认命之时,一个稚嫩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 “海总管,你在干什么。” 海常威下意识将手缩回来,扭头看过去。 刚刚明明还在寝宫休息的皇帝居然正站在他们身后,板着一张小脸,凌厉的目光盯着盯着他的手。 “海总管虽为大内总管,但也只是个伺候先皇的公公。唐巧是朕的贴身侍女,论起来,孰轻孰重,你心中应该有数吧。” 云鲤说完,朝唐巧努了努下巴:“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回来!” 唐巧如释重负,看也不敢看海常威一眼,提着裙子小跑回到云鲤身边。 “皇上……” 云鲤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冷目森然:“海总管伺候先皇多年,年纪大了,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朕宫中的事情,上有掌印管理、下有宫女服侍,还望海总管的手不要伸的太长,以免扰人厌烦。” 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海常威在原地咬牙切齿。 呸,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居然还敢拿掌印的名头来压自己!他倒要看看,等九千岁把人玩腻了,这没用的小东西还能翻出什么浪! …… 云鲤一路都没说话,唐巧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很想解释一二。 直到回了寝殿,将大门关上,她才噗通一声跪在云鲤身前:“皇上……” “姑姑这是做什么!” 云鲤一回头,就看到照顾自己长大的人跪在地上,赶紧冲上去扶她:“你膝盖不好,朕说过,没事不用跪的。” 唐巧不肯起来,低头道:“奴婢给皇上丢人了。” 云鲤拉不动她,也懒得摆什么皇帝的架子了,干脆一撩袍子坐到地上,和她“平起平坐”。 “你是怎么认识海常威的?朕可不记得你们有什么接触。” 唐巧幽幽道:“那时皇上还小,自然不清楚缘由。” 她缓缓讲述了以前的事情。 那一年,云鲤不过五岁,在冬日里受了寒,生了一场高烧。 没有御医愿意主动来冷宫治病,哪怕他是七皇子也没用。眼看着孩子奄奄一息,丽嫔一咬牙,在冬日里穿上薄纱,只披了一件大衣,守在御花园里去堵云沧帝。 也是她运气好,只是一夜,竟真的被她等到了人。 虽然是被厌弃的妃子,但丽嫔的长相毕竟是绝色,再加上她刻意勾引,云沧帝很快着了道,也给云鲤安排了太医治病。 本以为一切都是向好的地方发展了,谁知,敬妃忌惮丽嫔重新受宠,故意设计让云沧帝误会,重新将丽嫔推向冷宫。 “不过当时您已经病好了,所以丽嫔也不在乎这些了。” 回忆起丽嫔,唐巧脸上露出一丝柔和:“我们本以为,敬妃只是故意刁难,谁知三天后,海常威找到了我。他手里拿着的是丽嫔的贴身小衣,据说是在侍卫营搜出来的。原来,敬妃告的罪名是丽嫔与侍卫私通,是杀头的罪过。” 她脸上露出难耐的痛苦神情:“为了拿回衣服,我……我答应……” “好了好了,别说了。” 唐巧13岁就跟着丽嫔进了宫,想她委身于海常威的年纪,也不过才18出头。而那个时候,老太监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 云鲤心中一阵恶心,恨不得立刻杀了海常威!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云沧帝是个老畜生,手底下伺候的人也是老畜生! 她生怕戳到了唐巧的伤心事,不敢再问此事,只能抱着她宽慰道:“朕知道了,朕以后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如果海常威还敢找你,你就一巴掌打过去,反正朕看他那个老脸也不准备要了!” 唐巧擦了擦眼泪:“拿回了衣服,奴婢也就和他断了关系。后来,您当了皇上,奴婢怕您——”她犹豫一二,还是告诉了云鲤:“于是奴婢又去找了海常威,想……” 她当然觉得羞耻,但她没有别的本事,无法在深宫里保护自己照顾到大的孩子,于是只能选择了这一步。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云鲤恨得牙痒:“一个太监……一个太监!他岂敢——” 唐巧擦了擦眼泪,转而安慰自己的小主子:“人呐,总是对没有了的东西越发渴望,所以这宫里,结对食的太监宫女才这么多。好了皇上,奴婢答应您,再也不会做这种傻事了。” 这对苦命的主仆抱在一起,互相安慰许久。直到了晚上,云鲤躺在床上,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原本她是准备在宫中当一个透明人,安安心心在卫璋手底下讨生活,可如今一看,这方法可能行不通。 挂名皇帝也是皇帝!海常威一个老太监都敢打她身边人的主意,若是以后完全失了势,她一个假男人,带着唐姑姑,两个女子如何在这吃人的皇宫中生存! 她答应过唐姑姑,会给她掌掴海常威的底气,这事不是说说而已,她要想办法获得一定实权,让唐姑姑从此不用再委曲求全! 可这实权—— 云鲤翻了个身,免不了又想到了卫璋。 想要获得实权,就必须有卫璋的扶持,而想要获得卫璋的扶持,就必须把人哄好。 可要怎么哄—— 放走云珩这件事,完全是在挑战卫璋的权威。本以为会为此付出代价,谁知竟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难道说,卫璋对自己的容忍底线这么低? 云鲤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想必是太子已经逃了出去,他的母家是南虎将军,若这时卫璋杀了云鲤另立新君,简直就是给了云珩一个完美的出兵理由,让他可以率领南虎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路北上。到时,就算卫璋是权势滔天的九千岁,也控制不住这个局面。 所以,云鲤暂时不能死,皇帝也暂时不能换。 尽管想通了这一点,云鲤还是不敢在卫璋的忍耐边缘疯狂试探。 她决定登门拜访,亲自去给卫璋道个歉,想必只要她多哄哄,宽宏大量的九千岁也能消点气。 云鲤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皇帝去哄太监有什么问题,毕竟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一见卫璋皱眉就反射性开始哄人。 不过,太监—— 危机解除,她翻了个身,开始有空思索乱七八糟的玩意了。 不是说太监是无根之人嘛,那他们为何还要找宫女结对食?如果他们依旧还有世俗的欲望,又是为何可以在后宫伺候妃嫔呢? 不过,这个“根”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没有了“根”就不是个男人了?这世界上除了男人女人,难道还有第三种人? 她越想越迷糊,越想越困惑,不知不觉睡着了。 算了,以后有机会,她请教一下卫璋吧。 他有经验。 第22章 皇上想对微臣做什么 第二日一早,听说她要去找卫璋,唐巧惊掉了下巴! “为何……” 唐巧还是很害怕卫璋的,她结结巴巴道:“您不是说过,要降低在宫里的存在感吗?” 九千岁不来找咱们,咱们反而还要去找他? 没见过主动去见阎王的呀! 毕竟是要登门拜访,云鲤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她照着镜子,随口回答:“朕有些事要跟掌印谈一谈,打扮得华贵一些,也显得朕对他的敬重。” 是吗…… 唐巧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不敢说。 镜中的云鲤眼神飞扬,透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与活力,但瞧那体型,却又有着少女般的纤弱与灵巧。 蓝色云缎锦衣,衬得肤色欺霜赛雪,蝠纹宽边腰带,显得细腰盈盈一握。 想到卫璋似乎更钟爱玉器,她还特地戴了顶嵌玉的小银冠,白玉晶莹润滑,更加衬托出她如墨般的秀发。 唐巧心中隐隐发慌,根本不想她的小主子这般模样去见卫璋。 万一、万一卫璋也—— “唐姑姑,好看吗?” 云鲤不知道她的忧愁,天真地问道。 看着孩子眼里满是期待与欢喜,唐巧压下心中的忧虑,果断夸赞:“好看!” 罢了,还是个孩子呢。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雌雄莫辨也是常有的事,掌印大人可不是海常威那等不知廉耻的畜生,就算他是,也不可能把主意打到一个“男孩”身上。 自己把自己说服后,唐巧专心帮云鲤搭配起来。 云鲤拨弄了一下腰上佩戴的青色玉佩,觉得不好看,便问道:“朕记得有一枚白玉的,把那个找出来,正好和头冠的颜色相配。” 唐巧在首饰盒子里翻了半天,除了找出她要的白玉环佩,还找出了一个扳指。 “这是哪来的?” 她将扳指拿给云鲤看:“比您的手指大了许多,应该不是咱们宫里的东西。” 云鲤也不知道,但瞧这扳指通体雪白无杂,属实是上等的好东西。 “也许是前人留下的吧。”她随手将东西丢回盒子里,只拿出了自己想要的玉佩:“就这样吧,唐姑姑,朕走啦!” 唐巧的一颗心又砰砰狂跳起来,但她不敢乱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鲤一副小女儿姿态,一蹦一跳出门了。 这哪里像去见臣下的。 倒像是去见心上人的! …… 要说卫璋这个人,属实很奇怪。 凭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哪怕是张口要这个云国的天下,云鲤都得笑着拱手让给他。可偏偏这样一个权势滔天的人,不仅没有在宫外置办府邸,就连贴身伺候的奴仆都没有一个。 哦,除了他的那个近侍周回。 不过周回是侍卫,也不可能跟着卫璋一起住在宫里。所以,大多数时间,卫璋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在太监营里。 没错,他居然住在太监营里! 云鲤知道这件事时,也是惊掉了下巴。毕竟连海常威那老东西都在宫里找对食,卫璋这种级别的大太监居然过得如此朴素! 十三岁的小太监来宝将她引到卫璋院子门口,就再也不敢进去了,磕了个头迅速逃走。 云鲤打量着眼前的屋子。 虽然是在太监营里,但卫璋的住处是独一处的,周围别说邻居了,连棵树都没有,孤零零的立在一边,看起来孤寂得很。 云鲤抬脚上前,敲了敲院子的门。 无人理会她。 她手上使了点力气,朝着屋内喊了一句:“掌印,是朕!” 这下有反应了。 卫璋既不出来迎驾,也不起身开门,只是淡淡回答:“今日臣休沐,不见客。” 这怎么是客呢! 云鲤认为,于公于私,自己对于卫璋而言都不能算是客人。 她想了想,决定学习前人作风,感悟卫璋。 “掌印,朕今日来,是有些重要的话要告诉您的。” 她言真意切,可屋内那人冷漠得很,始终一言不发。 云鲤再接再厉,开始引经据典:“朕听闻,南部的纪国有位纪阳君,是最为礼贤下士之人。他曾经九问竹舍,终于请出了隐居竹林的望鹤山人,并将他接入宫中,同桌而食,同床而寝,两人相辅相成,终成一段君臣佳话!” “朕读到这个故事可谓十分感动,心中不免也想和掌印有这般情谊,故而……” 她在外头自说自话,屋内的卫璋只觉得听得头疼。 这小白痴读书读书就读书,却偏偏不过脑子!那史书上的纪阳君确实和望鹤山人同居同食,可他俩是一对断袖啊! 纪阳君死的时候连个儿子都没有,最后还是侄子继的位,下一任皇帝一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斩了望鹤山人,以免皇家丑事败露。 算了,这等皇室私密,也难怪她不清楚。 听着云鲤还在屋外朗声歌颂纪阳君和望鹤山人的“君臣情”,卫璋忍无可忍,扔了一颗梅子弹开门锁:“进来!” 咦,这门还会自动开?不愧是掌印屋内的好东西啊! 云鲤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扶了扶头冠,这才施施然走进去。 卫璋正坐在窗边喝酒。 他身穿白衣,只用了一根同色的布条将头发缠起。没了以往那些华贵衣服的点衬,此时的掌印大人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丝清俊。 云鲤一时间看的挪不开眼。 卫璋面前只有一个酒瓶,外加一碟子渍梅子。他看也不看小皇帝一眼,自顾自地拿起酒瓶,仰头饮了一口,语气里尽是懒散:“微臣不知皇上驾到,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还望您自便。” “自便、自便……” 窗外的阳光射进屋内,给卫璋周身撒下了一圈金光。 云鲤清晰看见,卫璋仰头饮酒时,喉咙处有什么东西滚了一滚,惹的她的心也跟着滚了一滚。 她不自觉地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摸摸那个东西…… “您做什么。” 卫璋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眼神里透着疏离冷漠,一字一句问道:“皇上想对微臣做什么。” 第23章 又把人哄炸毛了…… 云鲤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没想干嘛。”她端正脸:“朕见掌印脸上沾到了灰尘,故而想帮你拂下来罢了!” 好险好险!刚刚为美色所迷,居然想去摸卫璋的喉咙! 她真是在老虎脸上摸胡须,不要命了! 云鲤从小女扮男装,她年纪小,丽嫔在世的时候只告诉她保护好关键位置,却来不及告诉她男女的一些生理性区别。而唐巧虽然比她年长,不过也是少时入宫,青春期只见过太监没见过男人,故而也是糊里糊涂的。 所以,云鲤竟然不知道,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是有喉结的! 好在卫璋此时也在心惊,倒没发现她的异样。 自己怎么会大意到如此地步!面对小皇帝,他居然习惯性的放松警惕,将喉结露了出来! 这可不该是一个太监该有的东西。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卫璋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皇上怎么过来了?” 云鲤缩了缩手指:“朕一日未见掌印,甚是挂念,故而特地来看看。” 呵。 卫璋移开视线,只觉得这小人儿着实可恶,平时装乖卖巧也就罢了,自己已经主动避嫌了,她竟送上门来! 他淡淡回答:“没有臣去烦陛下,您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哎呀,这怎么能承认呢! 如果可以选,云鲤巴不得这宫中没有一个叫做卫璋的人才好。可她不能选,所以只能被迫接受。 “掌印威严,故朕有些敬畏。” 她一本正经道:“朕自小不得圣心,母妃也走得早,许多事情无人教导,故而有时会做出些不妥当的事情。掌印念在朕年幼,又是个散漫惯了的性子,有些事情朕做错了,只管指出,朕日后必铭记于心,不会再犯。” 说完,她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交握,向卫璋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一般人见到真龙天子给自己行李,不说跳起来,也得立刻起身相扶。 可卫璋就不。 他不仅不扶,还发出一声冷笑,继续饮他的酒。 云鲤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场面一时间有点尴尬。 她抬起眼,偷偷冲卫璋飞了个眼刀。 “皇上就是这样道歉的?” 明明卫璋没有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可偏偏抓住了她的小动作:“如此看来,确实失了些妥当。” 那你要怎么样嘛! 云鲤没好气道:“那朕给您跪一个?” 卫璋幽幽看向窗外:“臣不敢。” 云鲤弯腰弯的背都痛了,可她今日是来道歉哄人的,卫璋不消气,她也不好意思起来。 就保持着这么一个鞠躬的姿势,她弯着腰、抱着拳,磨蹭到了卫璋身边,硬是把脑袋挤到了他面前。 “掌印,朕真的知错了,您要打要罚朕也没有意见,可不要不理人呀~” 小皇帝的声音故意放低,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稚嫩嗓音,也许是还没长大的缘故,比起一般的男孩们又多了些软糯甜腻。 卫璋侧眼,正好可以看见她的衣领。 云鲤今日穿的是件交领,低着头的时候,衣领微微往下松,可以看到锁骨之处的皮肤。 一缕头发没有束好,顽皮的从发冠中落了出来,顺着细白的脖颈顺进了衣领里面,搭在了锁骨上,再往里处,便看不见了。 他收回眼神。 “起来吧。”卫璋收起酒瓶,只把渍梅子拿出来招待皇帝:“说说,您错哪儿了?” 云鲤见好就收,一点也不推脱,拿起一颗梅子扔进嘴里:“朕有三错。” 卫璋:“哦?” 云鲤嘴里含着梅子,说话便有些含糊:“第一错,是朕年幼无知,看事情只看表面,没有想过放走大皇兄的深层含义,令掌印为难。” “大皇兄的背后是南虎军,南虎将军以前看在他外孙的份上,听命朝廷驻守南疆。如今大皇兄离开,必会一路向南投靠南虎军,有了大皇子的支持,南虎军便不会再听命于朝廷,从此便是我朝最大的威胁。” 卫璋听完这顿分析,只是笑了笑,并未过多评价:“继续。” 云鲤偷看了一下他的表情,见他没有什么生气的模样,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其实她也不是个傻子,放走云珩这背后的隐患,不需要别人说她也知道。 只是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这个皇位,也不在乎这个皇宫,如果南虎军打进来,只要她没被卫璋杀死,一定举双手退位让贤。 “第二……” 她犹豫着开口:“第二,掌印之前明明问过朕的意思,可朕却不肯明说。猜疑掌印,实乃第二错。” 说来说去,也不说到点子上。 卫璋有些不耐烦听了:“第三!” “第三——” 云鲤咽下口中的梅子,坐直身体,正视卫璋:“第三,掌印定是认为,朕放走大皇兄是为了和您对着干,其实不然。” 卫璋来了兴趣:“哦?” 云鲤道:“朕自小父子不慈、兄弟不睦,宫中所有人都能欺负朕,只有大皇兄没有这样做过,不仅如此,他还将朕视作亲弟,照顾有加。” 这句话一出,卫璋都忍不住挑了挑眉:“他对你照顾有加?” 云鲤举例:“小时候大家都欺负我,他呵斥走了那些人。” 卫璋腹诽,他也吓走过欺负这猴儿的小畜生,怎么不见她记在心里。 云鲤再举例:“他在冬日给我送过棉衣!” 卫璋心想,若不是他每年都记着冷宫的碳例,你们怕是早就冻死在寒冬了。 云鲤最后强调:“可他救过我一命!” 卫璋终于有了反应:“救过你?” 云鲤点头:“您还记得我母妃死的那一夜吗,那时,云沧帝下令,整座皇宫都在抓捕我,我逃无可逃,是大皇兄收留了我,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就被卫璋打断:“你说,整个皇宫都在抓捕你?” 云鲤不明白他为何在意这么一句话,傻乎乎应了一声:“对啊。” 对你个头! 卫璋一拍桌子,指向门外:“出去!” 啊?! 云鲤大惊:“又怎么了!” 卫璋偏过头,不想看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一眼:“我不说第三遍,给我出去!” 云鲤不肯,她扒着桌子不肯走:“干嘛啊,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谁跟你好好的!救命恩人都能认错的蠢货! 见她不肯走,卫璋干脆站起来,拎着小皇帝的后脖子把人丢出去:“不许!再来!烦我!” 第24章 年轻貌美的新先生 云鲤早上出门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不到中午就气哄哄地回来。 唐巧迎上去:“怎么了这是?谁给皇上气受了?” “还能有谁!” 云鲤一进门就把靴子狠狠踢开:“这整个宫里,除了那个谁,还能有谁!” 紫宸殿里一般除了唐巧,从不让其他宫人进来,所以云鲤进了门就是回了家,态度十分放松,举止十分豪迈。 唐巧还来不及制止,就见她一脚把靴子踢飞,只穿着雪白的缎袜往内殿冲:“气死我了!中午我要吃——” 要吃的东西还没说出口,云鲤保持着抬脚提袍子的动作站在门前,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唐巧无奈,赶紧抓着靴子追上去:“皇上,这是您的新老师。” 新老师? 一个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她站在内殿,他身着白衫,头发仅用一根竹簪束起。 听到声音,男子回过头。 面如白玉、目似繁星,人若修竹,皎若明月。 云鲤顿时就羞红了脸,她躲在门外,催促着唐巧赶紧把靴子给她拿过来。 “唐姑姑,你怎么放外人进来了!” 唐巧蹲在地上给她穿鞋,语气很是无奈:“他手里拿着给您授课的圣旨,奴婢不好拦他,便让他在书房等候,谁知您……” 谁知您一进门跑得这么快! 云鲤后悔不已,等到穿戴好一身,这才假装无事发生走入内殿:“你是——” 那男人已经跪在了地上:“草民钟聿白,参见皇上。” 钟聿白?姓钟? 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形象顿时跳进了云鲤脑海中,她问道:“钟子阳是你的——” “是草民的祖父。” 钟聿白虽然跪在地上,但其态度不卑不亢,语气谦虚有礼,既不会让人觉得谄媚,也不会令人感觉压迫。 再加上他长得好看—— 云鲤好感倍增。 “快快请起!” 她给钟聿白赐了座,又让人奉上茶点。 钟聿白叩谢后,起身坐在椅子上。他的举止始终优雅有度,喝茶的时候用宽袖遮住下半张脸,一饮一啜间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云鲤一只手撑着下巴,看得是津津有味。 啧啧啧,大家都是一样的穿白衣,这小哥令人如沐春风,可卫璋就那般令人讨厌! 她忍不住问道:“钟子阳是你的亲祖父吗?” 饶是温润公子钟聿白,听到这种奇怪的问题,也忍不住默了几息。 好在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脸上笑意始终不减分毫:“钟家三代单传,祖父只有我一个孙子。” 哦。 云鲤战略性喝茶,又画蛇添足般解释了一句:“朕没别的意思啊,朕只是觉得,你跟你祖父长得不太像。” 钟子阳这个白胡子老头,怎会有如此俊朗的孙子?难道遗传竟然真的这么神奇?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般貌美的她也确实是云沧帝那个丑东西的女儿? 钟聿白没有再回答,事关长辈外貌,他不方便过多评价。 两人又安静了片刻,钟聿白放下茶盏,突然站起身向她深深行了个大礼。 云鲤:? 钟聿白:“草民是来向皇上请罪的。” 云鲤不解:“何罪之有?” 钟聿白:“蒙圣上恩宠,祖父有幸入宫为皇上解惑。奈何他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力不从心,任职三日后便卧床不起。草民一直侍奉在祖父身边,没有第一时间进宫替祖父请罪,还望皇上赎罪!”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 云鲤心知肚明,钟子阳不肯再入宫任教,完全是自己的锅,她哪里好意思责怪人家的孙子呢! 更何况这孙子,长得可真乖啊! 云鲤笑眯眯:“无事无事,反正朕也不想学习。” 她一副昏君上脑不学无术的模样:“回去告诉钟先生,好好养病即可,教学之事以后再说!” 钟聿白谢恩:“多谢皇上。” 事情掰扯清楚了,这孙子也该回去了吧。 云鲤生怕他耽误了自己用膳的时间,硬着头皮下了逐客令:“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钟聿白摇摇头:“无妨,草民就在此处等候皇上。” 这下云鲤就不明白了:“你等朕干嘛?” 钟聿白还是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张明黄色的锦布,这正是经过卫璋盖了印,聘请钟子阳教学的圣旨 “皇上虽宽宏,但既然钟家接了这道圣旨,便要将职责履行完全。” “祖父有疾,但皇恩不敢辞。草民愿意在祖父卧榻期间,担任此职位,还望皇上恩准!” 他双手将圣旨举过头顶,目光灼灼看向云鲤。 云鲤吓一跳! 不是,哪里来的书呆子! 她瞧着跪在地上一脸坚持的钟聿安,虽然很不愿意打击他,但还是问道:“钟老先生乃大儒,所以才有教导朕的资格,你这是——?” 不是,你谁啊!以为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吗! 朕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教的好吗! 钟聿白很坚持:“草民愿意给皇上试上一节课,如果皇上不满意,任凭处罚!” 赌这么大? 云鲤心中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她已经把钟大儒给气回家了,如果这次再一鼓作气,把钟孙子也气走,那她不学无术的昏君名号应该就能响彻大云朝了。 如此这般,卫璋岂不是会对她更加放心! 想到此处,她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身子前倾,语气轻佻地问道:“什么处罚都可以?” 钟聿白跪在下首,看着坐在主位的小小君王。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便服,细腰窄肩,年纪虽小,但通身已有了一派风流的气韵。 还来得及。 钟聿白坚定道:“什么处罚都愿意。” “好!” 云鲤一拍巴掌,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错!朕就欣赏你这种有毅力的年轻人!稍等片刻,待朕吃个饭,稍后便回!” 她嘴上答应得好听,实际上却跑得无影无踪。先去吃了个饭,再去御花园里消消食,之后本以为可以开始学习了,谁知皇帝大人抬起手,秀秀气气打了个哈欠:“朕逛园子乏了,要去睡个午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申时。 云鲤伸了个懒腰:“他还在?” 唐巧很无奈:“还在呢,奴婢从未见过如此倔强之人,劝了多少次了,可他就是不走。” 真是个倔驴! 云鲤开始后悔答应钟聿白了,她一个昏君,不想学习就不学习,叫几个侍卫把人丢出去便是,何必还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算了,我去把他轰走!” 穿好鞋袜,云鲤气势汹汹冲进书房,刚准备喊人进来把钟聿白拖出去,可他一抬脸—— 算了,这么优雅的贵公子,拖出去多难看呀! 她瞬间变了一副嘴脸:“小钟先生,还在呢?” 钟聿白一直坐在云鲤赐给他的座位上,他手边的茶盏已经凉透了,果子也没吃几粒,仿佛要坐定在这个书房里。 云鲤从牙缝里挤出赶人的话:“小钟先生,你看这天都快黑了,点灯熬油的多伤眼睛呀,不如下次再——” “草民今日不用皇上背书,也无需皇上练字。” 钟聿白站起来,如青竹般坚定屹立:“草民只给皇上讲故事,讲山河水利,讲民谣风俗。草民愿将宫外的所见所闻一一讲给皇上听,故事很多,就看皇上您,愿不愿意听了。” 第25章 前科状元钟聿白 卫璋这两日没有出过屋子。 不仅如此,他还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自己。 他所练的听云诀一直停留在第八层,多年无法突破。本以为此生所学止步于此,谁知,最近心态有了些波动,这功法的瓶颈似乎也有了些松动。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前几晚,他落在云鲤侧脸上的那个吻。 本以为再想起这件事时会觉得恶心,可没想到,心中却只剩回味。 卫璋少时便入宫,心中除了仇恨,别无他想,如今这一吻,倒是他二十六年的人生中经历的头一遭。 头一遭,居然是对着一个少年。 他运行完最后一道功法,吐息平静后,缓缓睁开眼。 少年如何?皇帝又如何?总归是个玩物罢了。想必是那一日在后山,这小皇帝又是投怀送抱,又是在自己面前脱衣服,如此这般的刺激,他产生一点邪念也是很正常的。 卫璋并不认为自己的心性会被任何人影响,在他看来,那一夜的轻吻不过是心猿意马的产物,只要脱离了那股暧昧的气氛,他还是那个冷静决绝的九千岁。 没见到吗,就算是前两日,新鲜的小皇帝主动送上门来,他依然铁面无私,毫不留情地把人给赶了出去,丝毫不带一点手软! 只不过,现在心里这股烦闷—— 卫璋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修炼了整整两日,功法却无一丝精进,想必是还需要一些外物的刺激才行。算一算,距离上次这小儿被赶走已经过了足足两日,不用上朝,也没有老头逼着学习,想必这小废物必定是过得乐不思蜀了。 再不去瞧瞧,这家伙恐怕要上房揭瓦了。 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卫璋沐浴更衣,准备如往常一样去紫宸殿瞧瞧。 临走前,他看到了桌上放着的半碟渍梅子。 云鲤吃梅子的模样出现在他脑海中,小皇帝含着梅子,脸上鼓出一团小小的圆,嘴唇抿过梅子,染上了一层糖霜,看起来晶莹又可口。 倒是比梅子要甜腻许多。 卫璋笑了笑,不敢再多想,关上门出去了。 …… 云鲤并不知道她的掌印大人在做着何种心理斗争,也不知道她的“危险”即将来临。她正舒舒服服靠坐在软椅上,听着小钟先生“讲故事”。 “昨日跟皇上讲了黎江那一带的风土人情,以及黎湘娘入龙宫寻夫的传说。皇上可知,为何这黎湘娘投江后,黎江开始水患不断?” 钟聿白讲故事很有一套,他的音色本就清润动听,如同竹叶滴露,清新怡人,再加上他很会卖关子,还能跟学生搞互动。 反正云鲤很吃这一套。 她嗑着手里的南瓜子,大眼儿咕噜噜转了转,心里很看不起这种蠢问题,但嘴上故意天真地回答:“想必是那龙王不满黎湘娘上门闹事,故而翻江倒海,想要给黎江人民一点颜色看看。” 钟聿白笑了笑,刚想从地形、气候和风向来解释,就听见门外的小太监大叫一声:“掌印觐见!” 大门被推开,钟聿白将嘴边的话全部吞回了腹中,转而夸奖云鲤:“皇上说得不错,这龙宫岂是寻常百姓可入的?” 卫璋还没踏进内殿,便听到里头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这又是哪来的死东西? 他的脸色当即不悦,大步走进内殿。 外头已是深秋季节,落叶飘瑟间还有些寒冷,可这紫宸殿里暖意甚浓,一旁的金炉尤暖,飘来几缕微苦的甘松香,给这昏昏欲睡的环境里带来了一丝提神醒脑的味道。 就在这种松垮而舒适的环境中,两日未见的小皇帝穿着一身旧衣,坐没坐相地歪在椅子里,手上虽然拿着一只狼毫,却根本没蘸墨,不过是拿在手里当玩具转圈儿罢了。 这些也就算了,那小皇帝的座位下首坐着的年轻人又是谁! 卫璋眯起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皇上有客,微臣来得不巧了。” 云鲤听故事听得正高兴呢,突然听到门口小太监的禀报,不过刚刚来得及将嘴里的瓜子壳吐出来,就见这煞星黑着脸闯了进来。 她赶紧拍拍衣服上的碎屑,站起来给卫璋捧场:“不不不,掌印您何时来都很巧!” 她亲自引着卫璋上座,又介绍道:“这位是小钟先生,钟大儒的孙子,特来代替钟大儒给朕上课的。” 什么龟孙玩意? 卫璋瞥了钟聿白一眼。 见自己进来,他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跪地问安,甚至都不愿起身相迎,只是一直坐在椅子上,视他如无物。 倒是有点意思。 卫璋眯起眼:“钟子阳的孙子,前科状元,钟聿白?” 钟聿白终于有了反应。 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对着卫璋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前科状元?云鲤瞪大眼。 钟聿白自从入宫后,一直以草民自称,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学问,云鲤还以为他不过是比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多走了几段路,所以才有那么多好故事愿与自己分享。 可他居然是状元!还是个这么年轻的状元! 她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毕竟前一秒还以为大家都是普通人,可下一秒,学霸光环直接把她这个大学渣可闪瞎了! 一个权力巅峰,一个学问巅峰,感情这屋子里最弱的还是她这个皇帝了! 卫璋一把将主动贴过来的小皇帝挥开,眼里只有钟聿白这个“入侵者”:“原来是“鹤朗清风”钟公子。听闻钟公子乃三元及第,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你却一直不愿入仕,难不成是觉得这大云朝国势有限,容不下你的才学抱负?” 当着云国皇帝的面,他这话问得确实刁钻了。 钟聿白微微一笑,并不入套:“参加科考是家父所愿,为尽孝道,顺势而为罢了。草民志不在朝堂,一生所想不过是闲云野鹤、无拘无束。” 笑话! 卫璋又问道:“那为何如今又主动入宫,担任帝师一职?” 这回,不用钟聿白回答,猪队友云鲤抢答:“哦,因为钟大儒不能来上课,小钟先生觉得不能辜负了圣旨,所以代替祖父前来任教罢了。” 说完,她还和钟聿白抛了个眼神:“对吧!” 钟聿白笑容更甚了:“正是。” 这两个蠢货笑得有多欢,卫璋的脸就有多黑。 他一手拍向桌角,冷然道:“既是白身,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第26章 不要动,让臣试一试 云鲤发誓,她听到了桌子角咔嚓一声。 这一刻,她代入了自己的脑袋,觉得掌印大人下一掌就要拍在她的后脑勺了! 要命啦!又发什么疯啊! 还不等她给钟聿白递眼神,就见这犟牛直视着卫璋站起来,一字一句道: “朝律有言,为状元者见三品以下,皆可不跪。卫大人身为掌印,可否告知草民,此为几品?” 这话就是故意恶心人了。 掌印这官职听起来很厉害,可说白了,不过是云沧帝为了省事,给卫璋专门设的一个特殊官职罢了。这官职并没有被记载于官员表里,自然就根本没有品级。 钟聿白这话的意思便是,你虽是权倾天下的掌印,但实际上,不过是个内宦。想要我给你行礼?做梦! 这不是故意激怒卫璋吗!这犟牛不要命了吗! 就连云鲤都被钟聿白的死心眼吓了一跳,还没等她想到怎么缓和气氛,就听见卫璋咬牙切齿道:“还请皇上告诉他,本官身为几品!” 这怒火怎么就蔓延到她身上了呢!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到云鲤身上,她如芒在背,恨不得原地消失。 “嗯……” 说一品,那钟聿白就必须跪。说三品,那她就得跪。 死道友不死贫道!小钟先生,对不住了! 云鲤刚准备开口,钟聿白却拦住她,话锋一转:“——不过,如果卫大人强求的话——” 他站起来,将衣服下摆掀开,作势要跪。 他赌卫璋不会真的让自己跪。 钟家乃教育世家,桃李满天下。他作为钟家的长孙,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本就是新生代学子们的领军人物,饶是看在这天下的读书人面子上,卫璋都不会敢让自己跪才对。 更何况,君子不会强人所难。 钟聿白认定卫璋不会真的让自己下跪,他此番稍稍作态便可。可他不知道,卫璋不是君子。 他是个小人。 卫璋一言不发,冷眼瞧着这位天之骄子一点点屈膝,最终还是跪在了自己面前。 他微微俯身,看着钟聿白一副羞愤难当的模样,一字一句道:“你还应该磕头,说,参见掌印大人。” “掌印!” 不等钟聿白说话,云鲤忽然一蹦三尺高,惊叫道:“掌印!这宫里有老鼠!” 没用的东西! 卫璋顾不得钟聿白,不耐烦望过去:“皇宫里岂会有此等浊物!” 云鲤早就跳到了一边,她可怜巴巴缩成一团:“朕没骗你,真的有老鼠……” 卫璋胸中一股怒气顿时结成团,吐不出来吞不进去。 该死,这小皇帝居然为了这个白面书生,又开始欺骗自己!她上次的道歉全忘了吗,先是云珩,后是钟聿白。 果然,他就应该把小皇帝身边所有的人都清理干净,让她做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从此只有自己—— 还不待这股怒气发泄出来,书桌后居然真的传来几声“唧唧”的响声,他目光忍不住看过去—— 云鲤刚刚正小心翼翼弯腰查看老鼠在哪,她嗖得从书桌下面窜出来,一激动还磕到了头。 好响的一声砰! 小皇帝痛得热泪盈眶,还不忘往卫璋背后躲:“朕没骗你!真有老鼠!” 真有老鼠? 卫璋是知道鼠叫声的,刚刚那两声,确实听得真切。 他当即放下心中的猜忌,一把拉住小皇帝的手往外走,同时厉声吩咐:“把紫宸殿当值的都叫来!” 云鲤被他拽得东倒西歪,趁着卫璋不注意,回头冲钟聿白挤了挤眼睛。 钟聿白还孤傲地跪在地上,脊背停止,哪怕是低人一等也绝不服输。 他看到皇上给自己的眼神,一开始还觉得不解,直到两行宫人拿着工具疾走进来,他才回过神来,立刻站起来,以免被人见到自己的窘迫。 他看了一眼书桌下。 一尘不染的紫宸殿,真的会有老鼠吗? …… 云鲤直接被卫璋拉回了太监营。 卫璋冷面无情,疾走在前。 小皇帝优哉游哉,紧随其后。 一路上,看到这对奇怪组合的宫女太监们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唯恐跪晚了被两位主子杀人灭口。 毕竟掌印正在挟持皇帝陛下,知道的太多了可活不长啊! 虽然宫人们很考虑云鲤这位皇帝的感受,可她自个儿却丝毫不在意。 这宫里谁不知道,卫璋才是老大,她这个皇帝充其量是个跟班罢了。既成事实又何必隐藏,大家早点习惯这一切,以后各自过得舒心。 她虽不问卫璋要带自己去哪里,但眼看着越走越偏僻,心中也忍不住开始打退堂鼓。直到看到了一处熟悉的冷清小院子,她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被带到了卫璋的住处。 太监营呀!那没事了! 云鲤觉得此处格外亲切,忍不住见缝插针拍马屁:“之前朕还觉得掌印住在这等简陋的位置,实在是委屈。如今一看,快步走走,紫宸殿到这儿的距离不过就半柱香的时间,实在是方便呀!” 她竖起大拇指:“掌印大人高瞻远瞩,为了事业放弃自己的生活,实在可歌可敬……” 卫璋一把将她扔进门里。 云鲤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心中大骂卫璋,还没骂完就见人跟了进来,还反手关上门。 她立刻挤出一副笑脸:“掌印把朕带回此处,是有什么要事需要交代的吗?” 无事。 卫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小皇帝带回来,他本来还恼着小皇帝和钟聿白有说有笑的样子,可现在关起门,将她圈养在自己的屋内—— 周身的戾气立时消失无踪,卫璋就这样背靠着门站着,仔仔细细盯着云鲤。 是了,他想到了。 今日去找这小皇帝,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想念,不过是为了想想办法,去找些刺激用来提升功法的。 本以为那夜里的轻吻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可如今,黑夜将至,二人独处,卫璋心里那股邪火竟又冒出了苗头。 屋内没有点灯,背着光,卫璋的影子宛如他的邪念一般越长越大,直到将云鲤完全包围在自己的阴影中。 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云鲤感到害怕了。 “掌印……” 她颤抖着声音:“咱们点盏灯吧,朕有些怕——” 最后一个“黑”字还未说出口,黑影忽然变大,将她一口吞噬! 卫璋的怀抱带着和他本人完全不同的暖意,将云鲤包裹住。 “不要动。” 天彻底黑了,暗夜中,卫璋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些人类的温柔情谊。 “不要动,让臣试一试。” 第27章 是小老鼠,还是……? 试什么? 你要试什么啊!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云鲤整个人僵硬住。她不知道卫璋是发了哪门子的癫,但又不敢挣扎,只能绵软乖巧地靠在他怀中,一动不敢动。 被这样一吓,她免不了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之前关于“太监”“对食”之类的疑惑又一次涌入她的大脑,她不得不怀疑,卫璋是不是想找对食了。 可他找就找,找自己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朝廷天下都满足不了掌印大人的口欲,非要再睡个皇帝玩玩才罢休? 可她是个“男人”呀!一个不能被人发现身份的“男人”呀! 云鲤根本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她被卫璋发现身份了会怎么样,她只能有一日活一日,一天天小心翼翼地守护自己的秘密。 感受到卫璋的胳膊正一点点锁紧,似乎想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云鲤的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故意粗着声音问道:“掌印,您怎么了?” 卫璋缓缓睁开眼。 他的听云诀已经练到了第八层,感知比普通人要灵敏许多,在黑暗中视物也如同白昼。 掌下,是小皇帝柔弱无骨的身子。 眼下,是小皇帝滑嫩细白的脖颈。 他的呼吸声粗了许多。 云鲤虽不懂男女之事,但骨子里的敏锐还是有的。卫璋滚烫的鼻息已经喷洒在了她的脖子处,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脖子一扭,大声道:“掌印,这里已经没有老鼠了,朕不再害怕了!” 这一扭的动作就有些大,咔嚓一声,在这黑暗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异常明显。 伴随着小皇帝的痛呼声,卫璋黑着脸放开了她。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刚刚黑暗中的暧昧气氛消失不见。屋内点上了灯,卫璋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向着云鲤走来。 云鲤正歪着脑袋,以一个滑稽又可笑的姿势站着。她的脖子本就酸痛,见卫璋伸着两只手朝她走过来,惊恐地往后挪了半米远,脱口而出:“别打我!” 卫璋用舌头顶了顶下颚。 他真的厌蠢! “明日皇上就要第一次早朝了,难不成要这样歪着脖子上朝?” 他一把按住小皇帝的肩膀:“别动,我给您揉正。” 真的是揉正吗,不会是揉掉吧。 卫璋一双大手坚实有力,一掌可以拍死一头牛。云鲤胆战心惊地将自己脆弱的脖子交到他手里,对方每用一次力,她的心都要漏跳一拍,在如此生命垂危的情况下,倒是没空想别的杂事了。 卫璋知道小皇帝的心思,他也不戳破,只是尽职地揉捏着小皇帝的细嫩脖颈。 他懂穴位,手法力度也很合适,云鲤被揉得甚是舒服,几乎快要发出难耐的呻吟…… “皇上刚刚以为,臣想做什么?” 冷不丁,卫璋突然发问,把昏昏欲睡的小皇帝吓得一个激灵。 你刚刚想干嘛,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么龌龊的事情,你还要朕说出来吗! 云鲤恨这狗太监欺人太甚,她刚刚都给了台阶了,这人不仅不顺势走下来,还直接拿起一把大锤,把她的台阶砸得稀碎。 她哼哼唧唧不敢开口,倒是卫璋淡淡道:“微臣刚刚动作鲁莽,吓到了皇上。只不过臣所练的听云诀功法一直停滞不前,之前和皇上单独相处的时候,略微找到了些灵感,此番举动不过是为了测试一二,看您能不能帮助微臣突破瓶颈期。” 哦,只是为了练功啊! 云鲤将一颗心放回肚内,顺口问道:“听云诀是什么?” 卫璋手上动作不停:“是一门杀人的功夫,若是突破了第九层大关,便可凭意念,在瞬息间杀人于无形。” 嘎!那你还是别突破了! 云鲤偷偷往前平移,尝试着将脖子移出卫璋的手里。刚移动分毫,就被对方的虎爪一抓,整个人又被带了回去。 卫璋继续吓唬她:“微臣停留在第八层已久,导致情绪越发不稳定。这次好不容易寻得了突破的机会,免不得心情急切了些,还望皇上见谅。” 云鲤小心翼翼提问:“这功法还影响心境啊?” 卫璋郑重点头:“九九归一,只有九层功法全部练完才算是一个大圆满。在此之前,练功者的情绪会被功法控制,易冲动、易暴怒——” 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还爱杀人。” 手下僵硬的脑袋瞬间往下低了几度,云鲤跟个鹌鹑一样缩在他手底下,连呼吸的声音都变轻了。 沉默片刻,她小声问道:“那、朕对您的功法提升有效吗?” 卫璋没有回答,只是又揉捏了几下,松开她:“好了,您转动脖子试一下。” 云鲤不敢不听话,微微转动着自己的脖子。 “真的不痛了诶……” 她抿着唇看向卫璋,表情好像一只讨食物的小狗,充满期待与警惕:“那既然已经好了,朕就先告辞了……” 小狗觉得对面的人不会给予自己食物,相反还可能踹自己一脚,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跑—— “回来。” 卫璋用手指一下一下叩击着桌面:“我说过让你走了吗?” 哒哒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冲击着云鲤脆弱的心灵。她也顾不得卫璋不说敬语了,身子向着门的方向前倾,一副随手拔腿就跑的蠢样子。 “掌印啊……”她做着最后的挣扎:“您看这天色也暗了,明日还要早朝。这提升功法之事,朕日后再与您讨论,朕先回去了……” 卫璋只是动了动手指,一道劲风擦过云鲤耳边,撩动她鬓角的碎发。 门锁咔嗒一声,锁自动落下。 “功法倒是不急。” 卫璋一步步走到他的小皇帝面前,弯下腰,脸贴得极近:“倒是皇上的紫宸殿还在闹老鼠,不如您今晚就歇在微臣这里,也好让微臣亲眼见证一下,这小老鼠究竟是怎么叫的。” 第28章 第一次上朝!被欺负了…… 卫璋也是刚刚才想明白,这小老鼠究竟是怎么回事。 之前是他着急了,看到小皇帝碰到了脑袋,又吓成那个模样,没有多想便将人拉了出来。直到云鲤喊了那一句“此处没有老鼠了”,他才顿悟。 “皇上倒是好口技。”他伸出手,两指捏住小皇帝的下巴,迫使她抬头面向自己:“倒不知除了学老鼠叫,皇上还会些什么?” 云鲤在他手下瑟瑟发抖。 她抬起两只手,虚虚环住卫璋的手腕:“掌印真是说笑了,朕哪里会这些……” “叫!” 卫璋眼睛一瞪,语气也严厉了许多。 云鲤被吓得明显一个哆嗦,立刻张开嘴:“……吱吱吱!” 卫璋差点被她逗笑了。 他稳住情绪,摆出一副吓死人的阎王模样:“还会学什么叫?” 云鲤不敢再隐瞒,老老实实回答:“还会学小鸟的声音。” 这次都不用卫璋吩咐了,她非常自觉地学了起来,只不过这小鸟的叫声着实有些凄惨,带着些杜鹃啼血的味道。 卫璋松开她的下巴,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您为了钟聿白那小子,倒是舍得落下脸面。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装成老鼠来!” 这钟聿白进宫不过两天,就哄骗得小皇帝欺骗自己,再让他把人教下去,还不引诱得小皇帝翻了天! 不是爱教书吗?他明日就下旨,将钟聿白那孙子发配到边疆军营里给士兵们启蒙去,不死在战场上,那尸体就别回来了! 云鲤虽然不知道卫璋在想什么,但见他一副牙痛的不爽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努力压下内心的慌乱,争取赢得掌印的怜悯:“朕也不是完全为了小钟先生……” 话还没说完,她敏锐地感觉到卫璋周身的杀气更浓了! 话音一边,她立刻改称呼:“钟聿白!” 卫璋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她。 云鲤叹口气:“钟家世代清流,门生遍布四国。钟聿白是钟家三代单传的孙子,定然是年青一代学子们的领头人物。若是把他得罪了,那些酸腐学子还不见得会如何编排您呢!” 说着,她还壮着胆子,伸手抚了抚卫璋的胸口:“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和这些酸书生较劲。” 绵软无骨的小手抚在卫璋的胸口,倒是把他胸中那股散不出去的郁气也给抚平了。 听到云鲤把他列入“咱们”的队伍里,卫璋心里舒服了许多,可嘴上偏要阴阳怪气:“这么说,皇上是为了微臣的名誉着想了?微臣还以为,您不愿意看糟老头子,倒是愿意看这个白面书生,相中了这小子……” “掌印!” 云鲤大喝一声,制止住他接下来要说的疯话。 她不知道卫璋是什么意思,怕他因此怀疑自己的性别,大声强调道:“朕虽年幼,但也是堂堂男儿!掌印切勿用这些浑话羞辱朕,朕、朕……” 她挺了挺胸:“朕只钟情那柔顺的女子,怎会相中什么男人!” 呵。 卫璋上下打量了一圈这个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小人。 “堂堂男儿?” 四个字在他嘴里滚了一圈,说出来就带了些嘲弄的味道。云鲤心中又惊又疑,除了佯装镇定,不敢多做别的解释。 卫璋冷笑一声,退开半步,将门的位置让出来:“既然是堂堂男儿,还请皇上明日好好对待第一次的早朝,可万万别被吓哭了。” 云鲤刚准备逃出生天,一品这话,意思不对? 她转头问道:“明日早朝,掌印不与朕一起吗?” “不与。” 卫璋看也不看她,径直往屋内走去:“皇上既然爱惜微臣的口碑,就知道,早朝这种关乎国之根本的大事,微臣不便参与,皇上保重。” 他这是拿自己刚刚的话赌自己呢! 云鲤气得咬嘴唇,很想求他陪自己一块儿,但又拉不下颜面来,一气之下,跺跺脚跑了。 呸,不就是个早朝吗!大不了就坐在那儿熬,熬到结束了总没错! 云鲤自小被云沧帝冷落,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知道上朝是个什么光景。可一想到云沧帝那种昏君也能在位三十余年,她又觉得没什么好害怕的。 这一觉她睡得极不安稳,等到唐巧来叫起床时,她难得不用人催,一下子就爬起来了。 龙撵早就停在了紫宸殿门口,换上新做的龙袍,戴上坠着珠帘的金冠,云鲤扶着小太监的手上了车轿。 临行前,她让抬轿的宫人们等一等。 直到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她始终没有见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前来。 罢了。 她叹口气,在心中又给自己鼓了鼓劲,吩咐宫人们起架。 龙撵停在了金銮殿前,云鲤端端正正走下来,宫女们跪着上前整理好龙袍,将明黄色的外袍铺展在汉白玉阶上。 迎着满殿朝臣门的目光,她一步步走向那高高的龙椅。 满朝文武皆俯首跪地,叩拜声气吞山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饶是混日子的云鲤,在这种万人瞩目的情形下,也不免生出了一些为国之君的大义来。 “众卿平身!” 她挥开衣袖,停直背脊坐在那象征九五至尊的龙椅上,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 也许,自己可以努努力,当个好皇帝…… 这念头刚刚冒出一个芽,还没来得及开花,很快,就被她的爱卿们踩了个稀巴烂。 代表卫璋势力的官员和维护皇权的官员在金銮殿上吵了个你死我活,武将想拔刀,文臣想撞柱。中间派的官员们一个个作壁上观,哪一边也不相帮,脸上只写了四个大字: 我想下朝。 云鲤哪里见过这阵仗! 她尝试过劝阻,也尝试过用皇帝的威严喝止大家,可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百官之首的丞相叶青垂手站在队伍前列,任凭云鲤喊了他几声,也根本不搭理。 怎么会这样! 再怎么说,云鲤也只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又是个没后台的傀儡皇帝,怎么可能管住底下那群年纪足以当爷爷的老臣?眼看着高台上的小皇帝快要急哭了,叶青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终于发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都安静。” 他的声音不大,但比云鲤说一百句话都管用。 “没见皇上震怒了吗?今日早朝便上到这里吧,皇上,您可以退朝,回去歇息了。” 第29章 杀鸡儆猴 卫璋借口不去上朝,却有空在院子里培土。 住了十年了,他从未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妥,可最近几日,他越看越觉得这院子冷清无趣,便想种植些好养活的植物,也算是增加些颜色。 小太监来宝守在院子外,如同一尊雕塑。 卫璋亲手将一株月季花苗栽进土壤里,头也不回:“下朝了吗?” 来宝恭恭敬敬回答:“回掌印的话,已经下朝了。皇上直接回了紫宸殿,门关上了,谁也不肯见。” 这是被气到了? 卫璋细细填好土,又拿过水壶,给花儿浇了浇水:“说说,今日早朝是谁先挑的头。” 来宝低着头,将早朝的事情一五一十汇报得一清二楚。 “……一开始是在讲京郊落冰雹遇灾害一事,后来,工部尚书李衡大人三番五次将话题往火药中心引,才惹得整个朝堂都吵了起来。” 卫璋放下水壶,站起身,踩紧了脚下的土壤:“李衡?就是云沧帝驾崩后,给本官送来一盏翡翠白菜的那人?” 来宝:“正是。” 卫璋回忆了一下那人送的礼物,感觉不是很喜欢。 “听说李大人的爱子在街区策马行凶,踩伤了一名稚儿的腿。” 他只种了一株花便觉得无趣,看了看衣袖上沾着的一点泥土,随手织金缎制成的外袍丢在地上,去干净的水盆边净了手:“告诉周回,把他儿子腰骨以下全部打断,丢在街区示众,算是给百姓一个交代。” 来宝领命,准备离开。 “等等。” 卫璋指了指他院子里的一大捆花苗:“回头把这些花都给我种好了,若是死了一棵,拿你是问!” …… 上了一次朝,云鲤气的饭都吃不下去。 “他们全都是故意的!” 她对着唐巧大倒苦水:“这皇帝我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今日就是所有人联手,想给我一个下马威罢了!” “掌印不去早朝,没人能够压制他们,那些老臣们便一个个横起来了!唐姑姑,你今日是没有见到,那些老家伙们恨不得把朕给吃了!” 唐巧端上热茶,让她平复一下心情:“难道所有大臣都是如此吗?奴婢听说,还是有些支持云氏王朝的大臣的……” 云鲤一口气喝干了茶水:“确实,那些人支持云氏王朝,可他们不支持朕啊!” 一想到这,她就气得要命:“除了卫璋,这天下没人愿意我当这个皇帝,他们都巴不得我这个冒牌货早点下位,把位置上还给云家正统血脉的皇子们哩!” 尤其是太傅,他每次见到云鲤都不屑一顾,就是因为他原来是太子云珩的老师,所以觉得是她这个竖子篡了位。 云鲤难受极了:“可我也不想当这个皇帝呀!谁来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呀!” 唐巧温温柔柔安慰她:“这是因为您和大臣们还互相不了解,等共事久了,自然能好好相处。再说了,您不是说了,掌印还是认可您的吗,只要有掌印在——” 说到卫璋,云鲤更生气了! 她把耳朵捂住:“别提他!” 在她看来,卫璋才是这场下马威最大的幕后黑手! 别以为她不知道,今日带头挑食的工部尚书李衡就是他的人,这个李大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想通过打压皇帝来讨好卫璋?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唐巧倒是觉得,堂堂掌印不至于如此无聊,但见小主子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帮敌人说话,只能顺着云鲤的话一起骂。 云鲤这一日气的茶不思饭不想,一想到明日一大早还得上朝处理烂摊子,她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罢了罢了,这些老家伙们想怎么吵就怎么吵吧!横竖这不是她的江山,卫璋一派要是有本事,就拥护他们的太监主子当皇帝,保皇派要是够硬气,就把他们喜爱的正统云氏皇子推上龙椅。 谁爱管谁管,反正她不管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迎来了人生中第二次早朝。 谁想而知,意料之中的吵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有序的朝堂。 众位官员就好像昨日那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一个个对着云鲤毕恭毕敬,就连宰相叶青也不再敢造次,每次和云鲤禀报的时候,都低头拱手,再无一丝昨日的嚣张。 云鲤心中觉得稀奇,她敏锐发现,昨日跳得最欢脱的那位李衡大人,今日缺席了早朝。 她知道,这一定是被杀鸡儆猴了。 能杀工部尚书,儆当朝宰相的,放眼望去,整个云国只有一人能做到。 九千岁卫璋。 …… 卫璋还在院子里摆弄他的花草。 不得不说,来宝的动作就是快,不过一天的功夫,他的花苗被种得生机勃勃,院子里顿时大变样了。 不用自己养,只是偶尔心情好了过来玩弄一番,也是不错的。 卫璋心情极好,两指夹过一株花骨朵,花尖儿轻颤,娇嫩的触感倒像是宫里那最尊贵的小人儿。 他闭上眼,轻嗅这并不明显的花蕊香。 “掌印!”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远到近,好像带着露水的脆枣儿,一口甜腻清爽,汁水四溢。 伴随着一阵小跑的急促脚步声,这宫里最最尊贵的小人儿又来了。 卫璋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刚刚松开花骨朵,就见另一个娇嫩的小蕊儿闯了进来。 “掌印!” 云鲤一下朝就直奔这里来了,她甚至还穿着龙袍,小跑的时候,金冠上的珠串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脸蛋上。 可她顾不得这许多了。 一只手掀开碍事的珠帘,她兴奋的脸蛋都是红的:“掌印,多谢您了!” 第30章 是谁!带坏了他的小皇帝! 卫璋扶住向自己扑过来的小皇帝。 “何事开心成这样?”他明明知道原因,却非要故意问:“怎么,感受到当皇帝的好了?” 云鲤不是个矫情的人,相反,她还总是存着一些谄媚的小心思。 “不是知道了当皇帝的好,是知道了掌印您的好。” 她眼睛都眯了起来,甜甜的笑挂在嘴边:“是您吧,是您给了欺负朕的李衡大人一个教训,所以那些老臣们今日才这般恭顺,不再故意和朕作对。” 卫璋不承认,只是问道:“还有哪些老东西给您气受了?” 云鲤摇摇头:“再无了!” 如果以后每日的早朝都这样顺心下去,云鲤觉得当皇帝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要早起罢了,大不了吃过午饭再睡个回笼觉就是。 经过这两次的早朝,她早就歇下了当个勤政好皇帝的心思了。 今日来感谢卫璋,不过是为了给掌印大人一个脸面罢了,若说他真是为了自己考虑,云鲤那是半点也不信的。 卫璋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一个绝对不能生出反叛心思的皇位吉祥物。他昨日给了自己一棒子,今日又拿出一颗枣儿哄哄她。用这种训狗的法子来训皇帝,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一人嚣张至此了。 云鲤心知肚明,但表面还是笑得乖顺:“掌印虽不能陪在朕身边,但威严俱在,随便一个举动便可让那些老东西们心悦诚服。若是您能陪朕一块儿上朝一次……” “没空。” 卫璋指了指自己的院子:“皇上瞧见了吗?” 瞧见什么? 云鲤茫然地四处看看,大眼睛闪着疑惑的光。 卫璋耐心解释:“微臣最近起了些种植的乐趣,正养着花,没空处理朝政了。云国上下大小事,还望皇上自己多加费心。” 这一定又是在故意考验朕的觉悟! 云鲤知道,今日她若是敢拍着胸脯说一句“交给我吧”,可能就要被用作这培土的花肥了。大眼儿咕噜噜一转,她又笑着应承:“掌印没空也无妨,朕每日下朝后过来与您一同侍弄这些花草,正好也把朝廷发生的大小事宜讲给您听一听。” 她顺口表忠心:“朕年幼,不通朝政,许多事情还需要掌印的扶持才好。” 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卫璋还是不接茬。 云鲤不知道还要怎么办,想了又想,决定从他心尖上的事物聊起:“掌印若是喜欢花草,御花园里还有许多各地敬献的奇珍异草,下午朕便吩咐人都拔了,移植到您这院落里。” 卫璋婉拒:“微臣这院子太小,容不下那些金贵花草。” 这是在提点自己吗! 云鲤立刻承诺:“朕也觉得这院落太小,实在配不上掌印通身的气派!正好,先帝走后,各位皇子们也将去地方上任,几座王府都空了出来,掌印您若是看上哪座,朕便赐予您!”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马屁力度不够,赶紧接了一句:“全拿走也行,一天换一座宅子,住起来有新鲜感。” 卫璋淡然道:“那是王府,微臣住进去,属于僭越了。” 害,龙椅都坐过了,你还怕哪门子的僭越啊! 云鲤摸不准卫璋的心思,只能顺着表示:“掌印为国为民,心怀天下,居功甚伟,住哪里都不算僭越。” 卫璋终于停下了手中拨弄花草的动作。 他微微侧身,看向小皇帝:“住哪里都不算僭越?那如果微臣说,想住在您的紫宸殿呢?” 紫宸殿向来是历任皇帝的寝宫,就连后妃都是不许留宿的。 他这话的意思—— 云鲤惊出一身汗,避开他的视线:“若是掌印愿意,朕也可以分出一半的床榻……” 虽说侧卧之榻不容他人酣睡,但若是这人能够一脚把自己踢下榻的话…… 云鲤愿意和卫璋挤一挤! 听到她的话,卫璋反而笑了。 他重新拿起剪刀,修剪着花叶:“微臣孑然一身,又住习惯了此处,并不需要换什么大宅子,更不需要一天换一个宅子。皇上的心意微臣领了,若是没什么事,您就先回去吧。” 那行吧…… 今日份的马屁拍的也差不多了,虽然可能拍到了马腿上,但云鲤觉得自己尽力了。 她抬脚便准备走,临走前,不知道脑子里又搭错了哪根弦,突然想到了对食这件事。 脚步一转,她又走了回来。 “掌印若是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害怕寂寞,养这些花花草草,不如也找一个对食吧。” 云鲤的一张明媚小脸上写满真诚:“有个对食一起说话,一起吃饭,想必也过得更畅快些。” 卫璋正在修剪枝叶,闻言手一抖,一朵小小的月季花蕾掉进泥土里,嫩白色的花瓣上沾满了泥土。 他阴测测望向云鲤:“谁教的你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 云鲤歪歪头:“海总管啊!” 她“无意”道:“海总管上次跟朕请求,希望能赐给他一个宫女做对食。朕问他什么叫对食,他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朕也没有听懂。” 小皇帝天真烂漫:“海总管说,深宫寂寞,长夜漫漫,就算是太监也想有个暖床的伴。朕知道这天气越发冷了,可想要暖床,多烧些银碳便是,为何非要找个对食呀?掌印,这对食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呀!” 卫璋一时语塞,不知要如何解释。这宫中多腌臜,宫女和太监们厮混在一处的事情并不少,就连后宫和前朝—— 云鲤还在故意装傻:“海总管后来还说什么‘溶溶春水杨花梦,芙蓉帐内鸾凰事’,朕还没弄明白就被唐巧拉走了,她还叫朕不许出去乱问。可这问题憋在朕心中多时了,好掌印,您就告诉朕,太监和宫女做对食,究竟是要做什么?” 卫璋本来半信半疑,以为小皇帝是看海常威不顺眼,故意打小报告,可见她居然连这种淫词艳句都说了出来,一下子就全信了! 海常威! 狗胆包天的阉货,竟敢带坏他的小皇帝! 卫璋心中腾起了一股怒火,他养在手心里的小皇帝,他抱一抱都不敢用力的小皇帝! 压下心中的怒气,他平静着声音告诉云鲤:“皇上无需知道这等事情,您只用知道,日后若是有奴才再敢跟您提这种事,直接喊人把他打一顿,拖到永巷便是。” 永巷是处理后宫奴才的地方,进了这院子,基本上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云鲤乖巧点头,又问道:“海总管也能拖走吗?” “能。” 卫璋给她许诺:“您是皇帝,您想处置谁,就可以处置谁。” 第31章 小太监来宝 从卫璋处离开的时候,云鲤身边多了个小太监。 来宝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看起来一团孩气,可处理事情的手段不知道比一般人强了多少。 因为云鲤是个傀儡皇帝,性子又懦弱,紫宸殿内一向冷清,伺候的宫人们那是能偷懒则偷懒,大中午的,除了两个小太监靠在柱子上睡午觉,偌大一个宫殿,竟然连洒扫的奴仆都看不到! 来宝一来,第一件事便是整顿宫风! 偷懒耍滑的一律扣押过来,先各打二十大板子!若还有强行狡辩的,全部拖去永巷! 听着平日里安静祥和的紫宸殿一片鬼哭狼嚎,云鲤总归有些不忍心,劝道:“第一次,给个教训就够了,也不用做得如此决绝……” 来宝笑眯眯:“天气寒冷,皇上进屋歇息便好,奴才很快就处理完了这些,不会吵了您休息。” 云鲤抬眼看去。 平日里身强力壮的还好,有几个体弱的小宫女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软成一滩烂泥似的趴在椅子上,还有两个小太监被打烂了屁股,血水浸湿了衣角,顺着滴落在地上。 她记得,这两个人平日里是追着海常威喊干爹的。 来宝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视线,脸上还带着孩童般的天真笑容:“别污了皇上的眼睛。” 云鲤不再看了。 她转身回到殿内,来宝亲自给她关上门,大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她清晰听见对方带着稚嫩的口音吩咐道:“打死之后吊到海总管府门上,三日不许放下。” 嘶!果然是卫璋的小走狗,狠毒的心思真传于他! 云鲤倒也不是心软,只是感到心惊。 其实她身边的宫人,大多数都是卫璋亲自安排的。可就算面对自己人,他说下手就下手,丝毫不带一点心慈手软。 对内人都如此心狠手辣,那以后对待她这个外人呢! 云鲤心中不免有了些兔死狐悲的凄凉感,越发觉得自己前程可悲。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来宝便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进来给云鲤请安。 他跪在地上,整个人趴在地上自称奴才,每一句话前面都会加一句“回皇上的话”,看起来恭谦至极。 可见识过这小孩的雷霆手段,云鲤哪里还敢把他当做小奴才! 她笑着让唐巧抓了一把糖给他吃,让他站起来说话。 来宝接了糖,嘴很甜地谢过唐巧,将糖果一颗颗仔仔细细放入小荷包内,垂首缩肩站在角落里,一句一句回答云鲤的问题。 云鲤:“几岁进宫的?” 来宝:“回皇上的话,奴才八岁入宫,今年九月才满的十三岁。” 云鲤:“哦。之前在何处当值?” 来宝:“回皇上的话,奴才十岁前一直都是杂役太监,并没有固定的住处。后来得了掌印青睐,便专门留在太监营为大人打扫房间。” 瞧瞧,这孩子说话多么灵光,云鲤只用问一句,他就能把前因后果全部说清楚,绝不让主子有一点疑惑。如果不是卫璋的人,她还怪喜欢这种机灵的小家伙的。 她又客客气气问了几句,吩咐唐巧翻出一枚翠玉的手握貔貅赏给来宝把玩,便要他出去了。 等到人走后,唐巧忍不住抱怨了两句:“不过是个孩子,给他几颗金瓜子便是,为何将那手握给了出去?” 那手握足足有半个巴掌大,由整玉雕刻而成,活灵活现,珍贵得很! 云鲤叹口气:“这哪里是个普通孩子,你没瞧见吗,他收到那手握的反应,和拿到糖果没什么两样。” 就算是云鲤,在当上皇帝之前,也没有过如此华丽的饰物,可来宝一个十三岁的小太监,见到这样的好东西,竟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可见是见多了。 云鲤知道卫璋位高权重,必然会有许多官员富商排着队给他送东西。本以为他只是一般般的富可敌国,可如今看来,他真实的权利财富比她能想到的,恐怕还要深得多。 “宰相门前七品官!” 云鲤疲惫地往软塌上一靠,感叹道:“这九千岁一手培养出来的小鬼,至少也得是个三品!” …… 不、不只三品! 又相处了几日,云鲤发现,这来宝起码得是个千年小白龙啊! 虽然说之前有了卫璋的杀鸡儆猴,金銮殿上的大臣们都老实了起来,但毕竟是要讨论国家大小事宜,说着说着总是免不了会争执起来。 卫璋虽然不肯陪着云鲤早朝,可来宝每日都是守在宫门口,亲自扶着云鲤上车架,再半弯着腰给她整理好龙袍,尽职尽责陪在金銮殿上的。 每当下面的大臣吵起来,云鲤控制不住局面的时候,小小的来宝只用将那拂尘一挥,脆生生喊一句“放肆——!” 甭管是一品文臣,还是功勋武将,一个个立刻变得礼让有加,相亲相爱和谐一家。 因为这样的事情,云鲤越来越倚重来宝,但也不会忘了卫璋,每日下朝后都会去他的小院子,一边帮着浇花,一边给他汇报今日朝上的大小事宜,一个字也不敢漏,一件事也不敢瞒。 还有什么好挣扎的!老老实实地表忠心、做傀儡啦! 若说她之前只是单纯地知道卫璋权倾天下这件事,可这几日,通过小太监来宝,她真正知道了这个九千岁的势力到底是何等恐怖。 云朝上下,可以不认云鲤这个皇帝,但绝不敢不认卫璋身前的小太监。 这是多么令人心惊胆战的权势啊! 她越发怂了起来,朝廷大小事根本不敢做主,就连给宫人们批准入冬开支这种小事都要过问卫璋。 卫璋烦不胜烦。 “您没有脑子吗!” 他坐在躺椅上,指挥着小皇帝侍弄他的月季花:“这种小事还用来烦我?”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云鲤腹诽他最近都不称臣了,但还是毕恭毕敬回答:“那朕就自己决定了。” 卫璋懒得理她。 过了一会,他听不到小皇帝的叽叽喳喳,又主动问道:“京郊天降异象,突下冰雹导致农田受损、流疫四起,此事您准备如何解决?” 天啦撸!这种关乎民生的国之大任,你居然问我! 云鲤有些受宠若惊,但也不敢真的舔着脸回答,只能说一切但凭掌印做主。 卫璋冷哼:“要我做主?” 他漫不经心回答:“那依微臣的建议,派重兵将整个村子包围,不许一个活口跑出,再一把火全烧了干净。” 第32章 柴胡 把人全都烧死? 这说的什么胡话! 云鲤吓得手一抖,浇花的动作重了些,喷水壶的盖子掉了下来,半壶水全部泼到了花苗上。 刚刚风轻云淡、一句话杀死一个村庄的狗太监立刻跳了起来:“我的花!” 只是一朵花而已!哪里比得上京郊的人命! 云鲤急道:“掌印,这不妥吧!” 卫璋抢过她手里的水壶,亲自整理着他脆弱可怜的小花苗:“有何不妥?” 云鲤支支吾吾,但绝对不敢同意他这样做:“虽说京郊村子流疫四起,但并不致命,只是严重些的风寒而已……” 她努力劝阻:“朕问过了,只要药材足够,是可以控制住的。” 卫璋背对着她,问道:“京郊村庄共有七十多户农家,三百多号人口。皇上可知道,若想控制住流疫,需要多少药材,又需要药师不眠不休地煎药?” 云鲤咬了咬下唇,虽然心中很害怕,但还是坚定点头:“朕知道。” 哦? 卫璋有些意外,他转过身看着软绵绵的糊涂蛋小皇帝,缓缓开口:“说说,要多少?” 云鲤抿抿唇,一条一条给卫璋算了起来。 “京郊的流疫是风寒的加重版,朕问过太医院的赵院长,他说,若想控制这股病,其他的药材都普通,不过是些甘草、麻黄和白芷便好,唯独需要一味柴胡,此药在南方盛产,京城内少见,需要调配。” “朕查过,距离京城百里之外的芜都便盛产次药材,来回距离不算远,若走官路,在官驿换马前行,采买输送不过三日内便可来回。” “药材找全之后,好找京城内各大医馆配好方子,将药包运输到京郊村子里,由灾民自己煎饮,日内这流疫定可控住!” 她说得详细,每句话也都在理,一看就是真的到处询问演算过的。 见卫璋不说话,云鲤心中忐忑不安,生怕他又觉得自己生了别的心思,想要谋这个皇权了。 但,事关三百多条人命,这件事,她不能退! 小皇帝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期待的眼神都要冒出火花了,卫璋第一次败下阵来。 他移开视线:“既然皇上都想好了法子,又何必来问微臣。” 这么说,是同意了? 云鲤有些不敢相信,她追问了一句:“那朕明日——不,现在便下旨,安排人去采买药材,同时让京城的药师们都准备起来?” 卫璋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但始终没有多说什么,算是同意了她这个安排。 耶! 云鲤第一次亲自做一件关乎民生的大事,她兴奋不已,立刻小跑回去拟旨了。 等到她离开后,来宝走到院子外,垂眸问道:“大人,是否需要奴才盯着沿路的官员,以及芜都的药商——” “不用。” 卫璋拾起地上的水壶,继续摆弄那株差点被淹死的小花苗。 “她既然想要当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就让她去当吧,至于做不做得来,我说了不算,她说了,也不算。” 是时候让小皇帝睁开眼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是何等破败不堪了。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拯救这一切,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种如泥潭一般的天下,任何人都救不活。” 就像他一样。 …… 云鲤兴冲冲拟了旨意,本以为立刻可以实行,结果还没发下去就碰了壁。 一群官员们围着她叽叽喳喳,一会说预算不够,一会说距离太远,一会又说收获药材的季节不对。 “柴胡的价格朕早就打听清楚了,给你们批的预算也在市价上加了两成,怎会不够!” 她气得拍桌子:“至于距离,朕给了你们三日时间,驿站的马匹也充足,百里距离便喊累,日后如何行军打仗!最后说那季节,朕是要你们去农田采摘吗!药商的仓库还管季节了?难不成季节不到他们都不卖药了!” 官员们含糊推辞,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肯领命办事。云鲤点到谁,谁就低头装鹌鹑,拒绝领这个没有油水的工作。 收购药材这种事情,本身的利润空间就很低,这一次还要快马加鞭地赶路,挣的钱还不够辛苦费哩! 傻子才干! 软磨硬泡了一下午,云鲤又把预算增加到了原来的两倍,户部的人这才勉强愿意领旨。 好不容易把任务发了下去,采买的时候又出了问题。 原来拟定的三日时间果然不够,拖拖拉拉到了第五日,采买的人才慢吞吞回来。 “芜都那边听说了消息,药商们早早地就将柴胡的价格涨了上去!” 户部侍郎禀报道:“本来可以购买百斤的银钱,如今只能收了七成药材回来,还望皇上赎罪啊!” 药商临时涨价这种事情,你要皇上我能说什么呢! 云鲤最近几日被这点小事搞得焦头烂额,她胡乱批评了官员几句,要他赶紧将收购回来的药材分发给药师,及时配好药发给灾民才是正事。 结果—— “朕给你们拨了两倍于市场价格的银子,结果你们只拿回来了七成的货物!” 第二日的早朝上,从来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皇帝第一次发了火。 她气的将来宝手里的拂尘都丢了出去,砸到户部侍郎肩膀上:“这都算了,可你采买的时候难道不检查一下吗!一箱柴胡,半箱杂草,最后能用的药材不足三成!这就是你们办的好事!” 户部侍郎立刻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述说自己采买时的不容易,总而言之,他很努力,都是奸商坏事。 “皇上若是不信臣,臣只能自脱官帽,以示清白了!” 说完,户部侍郎居然真的双手抬下官帽,脱掉官袍,给云鲤磕了三个头后,径直走出了金銮殿。 云鲤:!!! 她一股怒火憋在心头,发火也不是,把人喊回来也不是,气得梗在龙椅上,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有了户部侍郎带头罢工,六部的其他官员开始纷纷效仿,一点点试探小皇帝的底线了。 各种休沐的、得病的、年迈不适的请假条如雪花一样传到御书房里,六部没了人做事,一切事宜只能送到皇上面前,由她亲自定夺。 云鲤每日熬得灯枯眼瞎,可奏折都堆成了小山,怎么也批不完。 她简直快要哭了。 卫璋就在等着她哭出来的那一天。 哭吧,哭着来告诉我,这云朝的破事你再也不想管了。 来吧,来和我一起,在黑暗中堕落,享受全天下的骂名便好。 他等了三天,等到户部运输回来的柴胡全部用完,京郊灾民再无药可用的那天—— “报——!” 一般不经传唤,绝对不会入宫的周回疾走到他院子前,半跪在院门外,抱拳禀报:“城门校尉传来消息,一辆运满柴胡的马车停在了城门口,全城的药师都知道了消息,全都前去迎接了!” 第33章 没有微臣在您身边,怎的这般没用 这么一件轰动全城的事情,深宫内的小皇帝就算再消息闭塞,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卫璋其实是可以封锁这个消息的,周回候在院子外,等待着他最后的决定。 他站在院子里,望着最近种下的这一片花田。 虽然婉拒了小皇帝的好意,可她还是兴冲冲地让人把御花园的几株绿玉和白毛狮子搬了过来,蹲在地上挖了土坑给他种上。 “掌印!” 小皇帝脸上还沾着泥:“这菊花开的正是时节,摆在这里煞是好看!等到了冬日,朕再命人将那株宫粉梅移栽过来,到时候白雪红梅,咱们坐在树下饮茶岂不乐哉!” 岂不乐哉? 卫璋当时没接话,毕竟他并不认为到了冬日,小皇帝还有心情愿意和自己一起赏雪饮茶。 不,应该说,等到了冬日,坐在这龙椅上的人到底是谁,或者说这云家的皇位还在不在,都是一个未知数。 “罢了。” 就当是还了这两盆花的人情吧,卫璋不想再管这件事,吩咐周回:“随她去玩吧。” …… 没多久,云鲤就听说了这个特大好消息,来不及梳头更衣,她急忙遣了来宝去通知城门校尉:“开城门相迎!” 她在这边“求药若渴”,可偏偏有人出来打断她的“明君”气质。 “皇上!” 户部侍郎怕是忘了自己已经“辞官”的事情,他歪歪斜斜地顶着头上的官帽,一看就是匆忙入宫的。 他大步走到云鲤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皇上可是听说了城外有人送药的消息?” 哟!稀客呀! 除了上朝之外,这些官员们从来不会主动进宫拜见云鲤,可见大家都不把她这个皇帝放在心上,也并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专门来与她讨论。 可见这户部侍郎,来意不纯呐! 云鲤指了指他头上官帽,故意问道:“杨大人上次不是吵闹着要脱了这顶帽子吗?今日为何又主动戴上了呢?” 杨运高脸色涨得通红,但事关自己之前贪墨的采买银子,还是坚强地跪在云鲤面前,希望能够说服她。 “皇上,有人送药固然是好事,可您难道不觉得其中有诈?京郊的药材昨日才用完,今日就有人雪中送炭,怎知此事不是敌国奸细的计谋?” 云鲤停下脚步。 “言之有理。” 她赞同地点头:“朕已经传令下去了,城门校尉会亲自在城外检验送货之人的身份,并由全城的药师对药材进行检验,若全部无误后,方可放行入城。不知杨大人觉得,这样是否合适?” 杨运高依然摇头:“依微臣拙见,这些人只怕是打着送药的幌子,实际是想要趁机混入京城的奸细!请皇上下旨,微臣愿意前去捉拿这些细作,还京城一个宁静!” 什么狗屁玩意哦! 通过采买药材这件事,云鲤差不多知道了,这云朝的官场早就烂了一窝了,可她没想到,到这种时候了,这些人竟然还把自己当傻子糊弄。 真当她好欺负呢! 正当她准备一脚踢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官时,宫人再次禀报:“叶丞相求见!” 今日她这紫宸殿当真热闹! 云鲤气极反笑:“宣他进来!” 叶青端端正正地穿着全套的官袍,一进门先不疾不徐地给皇上行了个礼,等到云鲤许了平身,这才谢过龙恩,缓缓起身站立。 瞧瞧这宠辱不惊的态度,难怪一个是丞相,一个只是从三品侍郎将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云鲤客气问道:“丞相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叶青拱拱手:“听说城外来了一群反贼,微臣已经派人前去捉拿,今日特地进宫向皇上说明,请皇上安心。” 一句话,差点没把云鲤呕出一口老血! “谁允许你去捉拿的!”她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丞相先斩后奏,是想代替朕来做这个皇帝不成?” 叶青急忙跪下:“微臣不敢,只是——” 只是户部是自己手下的人,贪墨的银子一半都会流入丞相府。如今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暂时绑在一块儿,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叶青其实也不怕面前这个小皇帝,他害怕的,是她背后的卫璋。 世人都知道,如今的皇帝不过是掌印大人手中的傀儡,不足为惧。但自从上次,卫璋为了这个小儿,废了李衡独子的一双腿—— 从那以后,朝堂上下谁也看不懂九千岁的意思,谁也不敢站队,只能战战兢兢守在中立线上,探清楚形式再做决定。 叶青本来也没想这么快得罪小皇帝,奈何他手下这帮蠢货办事不利。若是今日送药来的真是芜都的药商,将他们强抢药材、塞填干草的事情捅出来,龙眼震怒事小,卫璋出手事大啊! 叶青不肯让步,一口咬定对方是细作,最好打死了干净。 他虽然跪在地上,可脊背挺直,态度嚣张,丝毫不让步。云鲤恨得牙痒,几次喊殿前的侍卫前来解围,可竟无一人愿动! 她的脸色涨得通红。 来宝不在自己身边,她竟然连一个人都使唤不动! 叶青的气焰越发张狂,他在宫外安排的都是自己信任的侍卫,没有暗号是不会有人动弹的。只要他今天在这殿内拖住了小皇帝,给城外足够的动手时间,什么药材什么赈灾,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正在两人僵持不休的时候,宫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也许以前听到卫璋的声音,云鲤会觉得厌烦,但今日听到,如临天籁! 她如同一个见到靠山的孩子,一把推开叶青,快步迎上去:“掌印!宫外有人送来了救命的柴胡,可叶大人偏偏说他们是细作!” 卫璋怎么会来! 叶青和杨运高对视一眼,双双匍匐在地,身体与地面趴成了一道垂直线:“掌印明鉴呐!微臣这也是为了京城的安全啊!” 两方同时跟自己告状,卫璋首先看向自己的小皇帝。 “没有微臣在您身边,怎的这般没用。” 他状似调笑,可语气却寒冷如冰:“外头伺候的人呢,若是不能为皇上解忧,要你们又有何用?” 噗呲几声,好像是利器刺入人体的闷响。 听着这声音,叶青心里一抖。 他用手指抠着地上的地毯,声音发颤:“掌印,臣、臣……” 臣每年孝敬您的银子也不少,若不从下往上捞,哪能支撑得住呢! 叶青抬起头,企图通过眼神给自己求个情。 卫璋果然接收到了他的眼神,了然点头:“对了,听说皇上批了一笔赈灾采买的银子,具体有多少,又花了多少,明日下朝之后,还请杨大人将实际的账目列好交给我,若是有没花完的银子,丞相大人就带头做个表率,将多余的银子归还给国库。” 杨运高哪里还敢说一个字!自从卫璋进来后,他吓得胆都破了。 “是……是……” 他抖如糠筛:“多、多余的银子……” 叶青心中大骂他是个废物,又不敢反驳,只能强颜欢笑道:“掌印说笑了,这赈灾采买一事,杨大人早就一五一十向皇上做了汇报,哪里还有剩余的银子呢?” “哦?” 卫璋看向云鲤:“可有给您解释过?” 云鲤非常坚决地摇头:“朕不知道!” 这个狗皇帝! 叶青咬牙切齿,他万万没想到,卫璋的胳膊肘已经拐成这样了,怎么什么事都站在这个傀儡皇帝身边! 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看时间,他派去的杀手应该已经快要得手了。 只要死无对证…… “对了。” 卫璋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挂了一抹嘲弄的笑:“叶大人可知道,今日送药材来的人,是谁?” 是谁? 别说叶青了,就连云鲤和杨运高都仰头等待着答案。 待到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卫璋终于舍得揭晓答案了。 “叶为安。” 他的语气越发嘲弄:“叶大人的好儿子,叶为安。” 第34章 懂事的来宝 叶为安! 竟然是自己的独子,叶为安! 叶青这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甚至来不及告退,双腿一立,直接跪着从地上跳起来,不要命地往宫外奔。 这是自己的儿子啊!他活了大半辈子,唯一的一个儿子啊! 叶丞相不讲武德,独自逃走,原地只剩了一个杨运高。 他的脑子一片混沌,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云鲤看着这家伙就心烦,正想要他滚出去,却听见卫璋问道:“既已辞官,又是如何入的宫廷?” 杨运高嘴皮子狂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难道要告诉卫璋,是叶青把他放进来的?叶青告诉他,只要他打了这个头阵,其他的事都有他这个丞相帮忙顶着? 叛徒! 骗子! 杨运高在心中大骂叶青,但事实上,他一个字也不敢透露,只能不住地在地上磕头求饶,额头都破了一大块口子,雪白的地砖都被染红了。 卫璋叹口气。 “既无官职,怎敢擅闯内廷?按照律法,其罪当诛。” 杨运高彻底瘫软在地,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下半身一抖一抖的,竟有一滩黄液从裤子里流了出来。 卫璋立刻抓住云鲤的手,另一只手捂住口鼻,急急往后退了好几步。 “来人!” 他大声呵斥道:“杨运高殿前失仪,冲撞圣上!先将他押到万顺那里,解决了之后再入天牢!” 万顺是这宫里最最德高望重的老太监,一手好刀功出神入化,给入宫的男孩们一个全新的未来。 好歹毒的卫璋!自己没有,也要让别人没有! 立刻有一排侍卫冲进宫内,一左一右将烂泥一般的杨运高拖走。宫女们打开门窗,换好熏香,小太监们拿着擦地的布巾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将地砖擦拭干净。 卫璋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他看向云鲤,表情满满全是鄙视:“这种人都治不了,您这个皇帝当的可真有本事。” 云鲤第一次没有在心里骂卫璋。 她软软地靠过去:“这不是有掌印站在朕身边吗。您就是朕最大的依仗,一想到日后都有您陪着朕,朕心里真是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呢!” 屋内熏的是苏合香。 雕刻成白鹤模样的香炉中,丝丝袅袅的香气升出。苏合气芳香,但味略苦,可卫璋偏偏闻不到后调那股苦味,只觉得鼻息之下俱是甜腻芬芳。 就和面前这人一样。 卫璋从来不喜甜味,酸、甜、苦、辣、咸,五种滋味中,他偏偏嗜酸。 在他看来,甜蜜代表陷阱,是引诱人堕落的毒药,唯有酸涩才能醒脑,时刻让自己保持清醒,谨记他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使命。 他的人生,就好像一颗渍梅子,从内核里便是酸涩不堪,要泡在苦水中,直到表面长满难看的皱皮。 可偏偏,现在有一股糖水强势地冲进了这汪苦泉里,让他也被迫尝到了甜蜜的滋味。 云鲤这次是真的觉得惊喜,她万万没想到,卫璋居然会毫无保留地站在自己这边! “掌印虽然每次嘴上冷漠,但心里却是热的。” 第一次打败了这群看不起自己的官员,云鲤心中满是喜悦:“朕终于解了一桩心头大患了,掌印真是功不可没呀!” 卫璋低头,摩擦着手上的一枚黑玉戒:“送药过来的又不是微臣,皇上可是谢错人了?” 对了!她的药! 小皇帝急急忙忙就要去抢救她的药材,刚走到门口,来宝恰巧回宫复命。 “京城的医师们已经都检查好了所有的药材,俱是天然柴胡,无毒无害。奴才派了人守在那里,保证日落前能配好所有的药剂,并派轻骑将药包投放至京郊。” 隔着门口处的屏风,来宝敏锐地看见紫宸殿内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好!好!好!” 云鲤心中大喜,忍不住说了三句好。她本想多问问来宝现场的情况,却见这孩子弓着腰,第一次不等自己吩咐就退下了。 还把大门给拉上了。 奇奇怪怪的。 她过于高兴,倒也没有多想,转身进了内殿。 卫璋正站在自己的龙床前,手上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在把玩。 吓! 云鲤倒没有注意到他手里拿的什么,她清晰看到,自己的床里侧散着一条长长的布条,正是裹那什么的布! 她的心跳都暂停了,一路奔过去,一把将床上的幔帘扯下来,生怕卫璋发现了异样。 “这几日太忙了,也没好好收拾收拾,倒让掌印见笑了。” 她挡住卫璋的视线:“咱们去书房说话吧,正好,朕也有些事情要请教您。” “微臣累了,不想处理国事。” 卫璋懒洋洋说道,他抬起手,手里捏着一枚小物件:“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东西! 云鲤人都快被吓没了! 她勉强撑住两条腿,定睛看去,心跳这才恢复了正常。 她伸手去拿:“怎么会在这里” 这就是上次唐巧翻出来的一枚白玉扳指,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云鲤见其成色好,触感也温润,便很喜欢把它拿在手中把玩。 前几日夜里,她担心药材之事,怎么也睡不着,便拿了这扳指在手中摩擦,摸着摸着竟糊里糊涂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这小玩意就再也找不到了。 见她要抢,卫璋抬起手。 “这是微臣的东西。” 他故意不给云鲤:“皇上若是喜爱臣的东西,说一声就是,又何必藏在床上?” 第35章 新任户部侍郎 谁!谁喜欢了! 云鲤哪里知道,她宫中会有卫璋的东西! “您要是喜欢,拿去便是。”云鲤只想把这位大爷赶出去,她敷衍了几句,又怕卫璋看出自己的慌乱,便故意嗔道:“掌印可比微臣有钱多了,怎好意思贪墨朕的小物件。” 卫璋挑眉:“这话可不敢乱说,天下都是您的,微臣岂敢越过皇上?” 他嘴上说什么都是云鲤的,可非要站在这龙床边上刷存在感,连一点小小的空间都不愿意还给她一人。 云鲤想把他拉走,扯了好一会,除了自己气喘吁吁,敌人纹丝不动。 她叉着腰:“朕都说了,掌印既要拿去便是,朕是真的有话要跟您说……哎!” 她太慌了,竟没有注意脚下有道阶梯,拉扯间脚下踩空,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卫璋及时伸出一只手,揽过她的后背,将她往前一带—— 绣着龙凤的床幔飞扬起来,床榻软软往下一陷,两人倒在一处。 卫璋仰面躺在这龙床之上,只觉得身前背后俱是柔软馨香。 他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之前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 云鲤可没有他这股闲心意志。 看着自己的绑胸带正好散在卫璋脸边,她几乎是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此时乱七八糟的姿势了,挣扎着就在卫璋身上爬起来,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子,一只手胡乱将布条往被子里塞。 卫璋只感觉到,自己胸前一整团的绵软小巧,偏偏还不老实,一个劲在他身上蹭。 最后一点了! 云鲤一使劲,整个人往前一窜! 微凉且柔软的触感擦过卫璋的脸,转瞬即逝,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甜香。 云鲤总算藏好了自己的布条! 她累得够呛,趴在卫璋胸前小声喘息着,歇息了一会,刚刚准备爬起来。 “别动。” 卫璋的声音很低,他伸出手,轻轻覆住云鲤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往自己的身体里压。 “皇上,先别动。” 这狗太监莫不是想捂死自己! 云鲤一脸懵圈,心跳又忍不住狂跳起来。 她整张脸被迫埋在卫璋怀里,所视一片黑暗,只有听觉异常灵敏。 她听得见微风拂过帘幔的沙沙声,也听得见衣物布料摩擦的声音,更听得见,卫璋浓重的呼气声。 他在干什么? 云鲤现在的姿势很别扭,两条腿还拐着,她坚持了许久,实在受不住了,扭了扭身子,瓮声瓮气地问道:“掌印,您好了吗?” 至于什么东西好了没,她也不知道。 卫璋不说话,按住她后脑勺的手松开,顺着她的背一点点向下,落到腰腹处,轻轻地拍了拍。 云鲤试探着抬起头。 此时的卫璋和以往的样子很不一样,他的眼角带着一抹红,表情十分温柔,手上也有一下每一下地拍着怀里的云鲤,整个人透出一副满足的感觉。 嘶—— 云鲤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他像是一个吸满了精气的妖怪! 再不跑肯定就要被吸干了! 她手脚并用,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刚一站稳,小腿处传来一阵抽痛! “麻、麻了!” 小皇帝哭丧着脸,一手撑着床榻,半蹲在地上:“掌印,朕的腿麻了。” 卫璋心情好,看这个小蠢蛋也多了几丝怜爱之心。 他让云鲤坐在床上,自己半跪下来,脱下她的鞋子,将那双白玉足握在手心。 温热的真气从脚底直入全身,云鲤浑身跟过了电一般,又酥又软,舒服得直哼哼。 毕竟不是第一次被卫璋握住脚,她早就没了最开始的惶恐与不安,一只脚被捂舒服了,还很自觉地踢掉另一只鞋,将小脚往人家手里塞。 “这只也麻了。”她哼哼唧唧:“这里也要……” 卫璋抬起眼神:“皇上倒是越来越不怕微臣了。” 这人呀,一舒服,警惕心就会直降到零。 云鲤甚至轻轻蹬了蹬脚,含糊着声音抱怨道:“还不是因为掌印欺负朕惯了,这青天白日的,倒欺负到床上去了……” 卫璋指关节一个用力,云鲤嗷的一声叫出来。 她陡然清醒,也不想舒服了,一下子把脚缩了回来,眼神哀怨:“掌印怎的又欺负朕!” “皇上都把这罪名给微臣扣下了,微臣干脆坐实就是。” 卫璋理了理袍子,凤眼扫了赖在床上的云鲤一眼:“青天白日的,皇上若是无碍便起来,六部的折子最近堆成了山,听说您还没有批完呢。” 一提到这件事,云鲤便怨声载道。 她往床上一趴,不情不愿道:“可是您不是掌印大人吗,也是有权处理奏折的。您看看,咱们一人一半……” 卫璋眉毛一挑。 云鲤立刻改口:“你四我六……不是!你三我七!” 她被拖进了书房,唉声叹气地趴在桌上批奏折,每批一个,就抬眼偷瞄卫璋一眼。 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毛病,明明之前霸占着云沧帝的折子不放手,如今她自愿将所有的奏折都送给他,他却不屑一顾了! 可能是太看不起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云鲤的叹气声有些重,惹得正在看书的卫璋抬起头。 “掌印。” 她一手托腮,一手转笔:“户部侍郎的位置空了出来,您看让谁上任比较好?” 卫璋重新低头看书。 云鲤坐直身子:“您要不说,朕就自己指派了!” 卫璋一言不发。 云鲤重新执起笔,再最新的奏折上画了个大大的叉:“朕心里其实有了个人选,您要不要听一听?” 卫璋表面不说话,实际上心里已经猜了一圈云鲤认识的人。 是谁?难道是钟聿白那孙子? 好啊,小皇帝嘴里但凡说出一个钟字,他就能让这个官职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皇上说说,是何方才俊?” 云鲤蘸了蘸墨,右手执笔,在奏折上留下一句歪歪扭扭的意见。 “叶为安。” 她抬起头,说出这个今日刚刚听到的名字:“就是叶丞相的儿子,今日送药之人,叶为安。” 第36章 官荫子孙 叶为安? 饶是卫璋在脑子里想了一整圈,也想不出云鲤为何会说出这样一个名字。 考虑到这位叶大公子为小皇帝解了燃眉之急,自掏腰包采购了柴胡药材,卫璋眼睛微微眯起:“你们认识?” 云鲤点点头又摇摇头:“认识也谈不上吧……小时候一块念过书,他是太子伴读。” 是了,叶丞相虽然是卫璋的人,但他却将自己的独子送到了太子身边做伴读。 这人老奸巨猾,贪得无厌,总想要把鸡蛋平均装在每一个篮子里,从而降低风险,殊不知越是这样,每个篮子里的鸡蛋都不多,导致哪方面都讨不到好。 提到云珩,云鲤的眼神躲闪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您也知道,朕小时候就没念过多久的书,所以和他们都不太熟。这次要不是他送药前来,朕哪里还记得这号人物!” 卫璋抖了抖书页:“那皇上可问得不巧,您也听到了,叶相派了人前去诛杀送药之人,他儿子已经被他杀了。” 才怪呢! 云鲤放下手中的朱笔,蹭到卫璋身边,讨好地说道:“来宝都去盯着了,您肯定不会让给朕送药的人有事的。” 卫璋低头看她。 她的眼神清澈纯净,就像一只小鹿,对人类充满信任,却不知面前这人只想将她驯服圈养,当做收藏品一样而已。 他重新将目光移到书里:“叶相这般与您作对,为何还要举任他的儿子做官员?” 云鲤非常自然地回答:“因为他给朕送药了呀,朕要感谢他呀!” 她一派理所应当的语气:“其实谁来坐这个位置,对朕而言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大家各坐其位、各司其职,如此这般,既算是还了叶为安的人情,也算是安抚一下叶相的情绪,他毕竟也是丞相嘛,很多事还是需要依仗他的。” 叶为安没有参加过科考,按理来说是不能当朝为官的。可祖皇帝为了平定天下、安抚世家,曾立下新则—— 凡是为国做出功勋者,官荫子弟。 “叶相虽然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云鲤把一国丞相尸餐素位的事实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用这个理由搪塞一下,叶为安也是有做官资格的。” 她这种态度,倒是让卫璋有些侧目。 他放下书,以手支头,侧着身子看向小皇帝:“您不会生气吗?” 云鲤不解:“为何生气?” 卫璋:“朝堂之上无人听命于您,更有甚者,还想骑在您的头上。作为皇帝,您真的觉得无所谓?” 这狗太监是怎么好意思问出这种话来的?大臣们全部踩在她头上,是谁害的? “无所谓呀!” 压下心底的不痛快,云鲤扬起明媚的笑脸:“虽说朕是皇上,但那些老臣毕竟是元老,见到朕这么一个小儿继位,有些不服气也是很正常的。” 说着,她还拉了拉卫璋的手,压低嗓音:“再说了,朕这皇帝怎么当上的,你我心知肚明。朕才不在乎那些老家伙们在想什么呢,朕只在乎您的意见。” 他的意见? 卫璋看着叠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手,那般小,却十分温暖。 他忍不住想要靠近这股温暖,汲取多一点的暖意。 “既然皇上不在意,那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他反手覆盖住那只小手,将它整个笼罩在自己的掌中;“不过,也请皇上记住您说的话。” 你只用在乎我的意见。 除此之外,谁也不要理会。 …… 第二日的朝堂上,云鲤宣布了这一消息。 叶青昨日得罪了皇上和九千岁,本以为自己要凉了,谁知水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听到了什么?皇上要立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儿子当户部侍郎? 这傻小子阴差阳错,因祸得福了? 叶青昨日两条腿跑出了四条腿的速度,一路从皇宫奔向城门,头发都散开了,摇曳在风中像个疯子。 他只盼时间来得及,派出去的杀手动作没有那么快。 他的宝贝儿还活着…… 当然活着! 堂堂丞相跑断了腿,他的好大儿正坐在车顶上,接受全京城药师们的疯狂赞美! “叶公子人长得英俊,心肠也好,老夫代表京郊的百姓感谢您啦!” “还是叶公子好哇!那朝廷赈灾说的好听,劳民伤财地忙活了一大圈,结果呢?稀稀拉拉拖回来一车的干草!” “哼,都是姓卫的走狗,能干出什么好事!真该被天打雷劈!” …… 姓卫的走狗一号叶青顶着一头被雷劈过的发型,气得嘴唇发抖,晚上回去就抄家法把好大儿打了一顿,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吵得卫璋的影卫在屋顶上都没睡好觉。 叶青一夜老了十岁,结果听完圣旨,突然就回春了! “谢主隆恩!” 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跪了云鲤:“犬子不才,蒙此大任,老臣定日夜教导,让他能尽早为皇上解忧!” 周围的官员们都前来说吉祥话:“恭喜叶相,父子同朝为官,也是一段佳话。” 叶青笑得牙不见眼,还在乐呵呢,就听见龙椅上的小皇帝又说道:“朕登基以来,几次受到各位老臣们的教导与辅佐,心中自然十分感激。可一个朝堂,除了德高望重的老臣之外,还需要一些新鲜的血液力量才行。” 她扫了一圈站在下面的官员们,其中有好几个位置空了出来,正是之前受了叶青指使,借着杨运高辞官一事,故意撂挑子给她脸色看的官职站位。 “叶为安是朕指派的第一任年轻官员,但绝不是最后一任。既然通政使司年纪大了、光禄寺少卿身体不适、太仆寺总管老娘病倒——”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这几位大人殚精竭虑,为官数十年都不敢休息。朕体恤各位辛苦,特下旨他们调休三年。这三年间,朕会提拔、选派一些年轻力壮的人继任此位,待三年期限至,若是老臣们还愿意回来,自然会将位置还回去。” 调休三年? 整个朝堂哗然,叶青脸色更是一僵。 小皇帝说的是些什么胡话,让年轻人占住这位置三年,壮大了力量,三年后他们这些老东西哪里还打的赢! 她想干什么?趁机瓦解朝堂势力,培养自己的力量吗? 底下众说纷纭,叶青带头阻止:“皇上,官员调动向来都是朝堂大事,怎么如此儿戏便定下来?再说了,能够站在御前的官员们哪一个不是兢兢业业奋斗数十载,立下了无数功勋才有资格日日面圣,这提拔选派一事,不可一言戏之啊!” 整个朝堂第一次空前达成一致,跟着叶青跪成一片,中心思想就是“皇上三思啊!” 云鲤等着他们假哭完了,这才走下龙座,来到叶青身前。 她微微俯身,从他手里拿回刚刚下好的圣旨。 “叶相若是坚持认为,为官者需靠自己立功建业,方有资格站在朕的面前,那叶公子任职户部侍郎一事——” 她直起腰身,点出几个刚刚哭嚎得最大声的老家伙们。 “陈太傅的儿子、霍统领的侄子、钱御史的孙子……” 她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各位大人真的不想,官荫子孙吗?” 第37章 太子哥哥还好吗? 云鲤还没下朝,卫璋就知道了她干的“大事”。 影卫前来汇报的时候,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平淡,当说到小皇帝连着封了三个老臣的子侄为官时,心里都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这才当上皇帝多久啊,居然就开始背着九千岁扶持自己的力量了!看来这宫里的天呐,要变咯! 卫璋一直在细细照料着他的白毛狮子,那菊花开得正盛,长长的白色花瓣垂下来,倒真像一个杂毛狮子了。 这么大的消息,九千岁的脸上居然看不到一丝怒气,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影卫不禁感叹:原来这就是上位者的风姿啊! “知道了。” 卫璋抚弄着花瓣:“退下吧。” 影卫松了一口气,起身离开,可刚刚转了个弯,就听见身后的院子里传来一阵花盆碎裂的声音。 啧! 他脚下生风,跑得飞快,唯恐再慢一点就会被怒火波及。 只可怜那价值千金的菊花啊!也不知那高台上身娇肉贵的小皇帝,能不能够承受得住九千岁的雷霆之怒,若是不能…… 他叹口气。 小皇帝自找的,怪谁呢。 …… 小皇帝办了一件大事,心情极好的用了一顿午膳,便惯例要去卫璋院子里报道。 结果还没出门,就听宫人禀报,说叶相带着叶为安进宫谢恩了。 要说这叶青也算是个人精,早朝的时候,他除了在带头反对录用年轻人,就是在观察皇帝和来宝公公的脸色。 在小皇帝宣布任命叶为安为户部侍郎时,来宝公公脸色无常,可等到皇上说到要继续录用年轻人,还要把其他几个老臣的子孙也提拔起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变了。 叶青立刻明白,叶为安任职一事,是得到了卫璋的许可的。但后面发生的事情,纯属小皇帝自己决定的。 呵呵,小子还是太年轻,居然妄想通过这件事扶持培养自己的势力,她也太不把九千岁放在眼里了! 所以,一下朝,叶青马不停蹄往家里赶,一脚把还躺在床上哀嚎的叶为安踹起来,领着他就进宫了。 他必须赶在卫璋彻底发怒之前,把户部侍郎这个位置给儿子坐实,以免他一气之下把今日封的几个官职全撤了,顺便取消“官荫子孙”的制度,那他这个连功名都考不上的儿子以后可怎么办? 叶相今日进宫的态度和昨日完全不一样,他跪在地上和云鲤请安的时候,肩膀是缩着的,脖子也不再挺直,声音里透着恭顺。 “犬子不才,但为皇上效力的心情始终不变!今日臣父子特进宫谢恩,日后若皇上有任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说着,叶青一手顶住儿子的后背,逼得他磕了个响头。 叶为安昨晚刚刚挨了亲爹一顿毒打。 他上一次挨打还是八岁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十二年以后居然会重温旧梦! 尽管娘亲、二位姨娘、三位妹妹都拼命拦住老爹,可叶青硬是追着他在丞相府跑了三圈,木棍都打断了两根。等到四位姐姐听说了消息急忙从夫家赶回来时,他的屁股已经被打开了花。 这就算了,家里的女人们心疼他,让他躺在床上好好养伤,可伤还在流血呢,叶青今日又兴冲冲踢开他的房门,逼着他进宫面圣。 叶为安的屁股疼得要命,他一点也不想进这个宫,也不想当云朝的官。 “谢皇上!” 他装模作样地道谢,抬起头看了一圈,又故意问:“咦,九千岁不在吗?那我这头只嗑给了您一人,岂不是白嗑了!。” 这声音——? 云鲤一怔,倒忘了治叶为安一个大不敬之罪,只是呆呆地坐在上位,使劲想自己什么时候听过这声音。 叶为安不屑地轻哼一声。 没用的冷宫七皇子,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来了还是不敢反驳,果然,就算是当了皇帝,也是个窝囊废! 就算是再嚣张的官员,也只会在心里把卫璋摆在皇帝前头,绝对不敢在明面上这样讲。叶为安当着皇帝的面这样说话,简直就是在打脸! 叶青微微皱了皱眉。 虽然知道这话不妥当,但他并不想因为这种小事逼着儿子磕头认错。反正这个小皇帝已经得罪了九千岁,谁知道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几天呢? 哼,要不是昨日得罪了卫璋,又考虑到家里这独苗的前程,他今日也不可能这般伏低做小! 叶青在这边当慈父,可叶为安显然不领老爹的请。 “既然九千岁不在,那皇上说的话固然也不能作数了。正好,我也不想当什么劳什子户部侍郎,今天这安就请到这里,但这情,我就不领了……” “叶为安!” 叶青没想到儿子居然这样不听话,他只庆幸卫璋此刻不在,不然别说什么官职了,儿子的脑袋怕是都要不保啊! “年轻人心直口快,还请皇上赎罪。” 叶青不咸不淡地批评了两句儿子,又故意提醒云鲤:“犬子的意思是,采买柴胡一事,是他主动为之,不求名、不图利。若皇上以官职嘉奖,未免失了本心,所以才口出狂言,并没有别的意思。” 小皇帝,若不是我儿为你买来柴胡,你以为你那施药赈灾的政策能行得通?给了你台阶就赶紧顺着下,以后这云朝上下,还得是我父子二人为你搭理呢! 哦,对,柴胡。 云鲤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 “叶丞相。” 她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单手将这位老奸臣虚扶起来:“还请叶丞相出去坐坐,有些话,朕想单独和叶侍郎说。” 她喊的不是叶公子,而是叶侍郎。 这事稳了! 叶青的心狂跳了一下,最终落回了肚子里,忙不迭拱手告退,临走前还瞪了儿子一眼。 再敢胡说,打断你的腿! 叶为安翻了个白眼,歪歪斜斜跪在地上。 他虽然没有官职,但完全不惧怕云鲤这个皇帝。也许其他人都以为,他是仗着亲爹是叶青才敢如此嚣张,可云鲤认为—— “太子哥哥还好吗?” 御书房的门被关上,云鲤蹲到叶为安面前,和他视线平齐。 “九月初八,扮成小太监给太子哥哥送求救信物的人,是你吧?” 第38章 她只想活着 叶青等在外面的时候,说不紧张是假的。 可一看到来宝公公也守在殿外,并没有陪着小皇帝,他心里就安心了许多。 只要卫璋不在跟前,他的儿子甭管做出什么事来,他都有办法兜底! 喝完了两盏茶,御书房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叶为安一改之前要死不活的脸色,心情极好地走出来,出来还跟自己亲爹称兄道弟:“以后咱们就同朝为官了啊,老叶大人!” “没大没小!” 叶青斥责了儿子两句:“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叶为安鼻子翘到天上去:“还不是夸我是栋梁之材,如果不愿意入朝为官,那就是云国一大损失!” 叶青骂道:“说实话!” 叶为安耸耸鼻子。 “实话就是,他想卖您一个面子。” 他看了一眼垂首站在一旁的来宝,将叶相拉到一边:“皇上说,你是百官之首,往后朝上有什么事情,还需要你出来主持大局。至于我,想干嘛干嘛就好,反正皇上也只想找个好看的人来把位置占住,赏心悦目呢!” 把位置占住…… 叶青眸色一冷。 小皇帝果然是想扶持自己人!可她提拔上位的,却都是他们这些老家伙的子侄,自家人固然会为了自家人的利益抱团,她这么做,意义究竟在哪里? 不仅是叶青疑惑,就连卫璋都没想明白云鲤究竟要做什么。 不管是叶青,还是什么陈太傅、霍统领、钱御史……昨日在朝上被小皇帝点名的,统统是他卫璋的人,把老的换成小的,对云鲤而言没有任何的区别。 越是想不明白,卫璋的想法就忍不住越跑偏,尤其当他听到了来宝的传话。 找个长得好看的人? 他立刻想到了小皇帝之前说过的那些混话。 “朕可不想整日看着一些老头子,若都是像掌印这般风姿的人站在朕面前,那才好哩!” 卫璋恍然大悟。 若说陈太傅的儿子、霍统领的侄子、钱御史的孙子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长得还行。 云朝国风开放,女子也可以评价少年郎的长相。更是有一位神秘画师,将世家公子们一个个全做进了画里,顺手排了个才子榜。 闺阁小姐人手一份,只要是上了这榜单的青年才俊,个个都是她们的征婚目标。 卫璋以前是不会注意这种不值一钱的东西的,毕竟连钟聿白那孙子都能蝉联才子榜榜首三年,可见这玩意的含金量极低,一看没眼光的蹩脚画师专门做出来骗女人银子的。 可他没想到,就连当今圣上也被这种鬼东西骗了! 除了叶为安因为长得太像叶青,导致无法上榜之外,什么陈太傅的儿子、霍统领的侄子、钱御史的孙子…… 这些小子俱是才子榜前十的人物,走在大街上都有女子抛手绢的那种。 好一个色胆包天的小皇帝! 其实卫璋之前就觉得奇怪了,毕竟一般的少年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而他的小皇帝整日娇弱畏缩的,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 但由于自己也很享受她的依赖和娇气,故而从未正经往那处想过。 可现在…… 卫璋一把摔断了手中的玉管笔! 本以为这小儿只是心思大了,想脱离自己的控制了,可万万没想到,她的出息可不仅于此! 她竟想背着自己,打别的男人主意! 一股从未有过的酸胀感涌上卫璋心头,他捂住胸口,努力忽略掉这股陌生的情绪。 “她真的说过,叶为安长得好看?” 小皇帝瞎了? 来宝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叶为安的样貌,不确定地回答:“奴才见叶公子举止轻浮跳脱,也许是他自吹自擂也不一定。” 也是。 叶为安和他爹叶青如出一辙,生的圆脸扁鼻,普通至极,一看就入不了小皇帝的法眼。 可见这家伙,确实是存了很大的心眼啊。 她先拿出叶为安这等平庸之人打掩护,待他同意让其任职后,再以权谋私,以此为桥,把另外三个长得好看的男子扶正。用心之深,用情之切,着实可恶至极! 卫璋长长舒出一口气,闭上眼。 “继续跟在皇上身边伺候,多余的事情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他冲来宝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对了,把周回给我唤进来。” 唤周大哥? 周回是卫璋的近侍,负责全京城的影卫。此时唤他进来等候传唤…… 来宝心中一惊,低声称是,快步离开了。 云鲤还不知道事情已经歪到这里去了。 送走了叶为安,她确实立刻就去了卫璋的院子,用了一套自己的说辞解释了一番。 “朕只是想看看以前总是欺负朕的人,是怎么跪在地上听话的,若是以后他们办错了事,朕也正好有理由,像处理杨运高一样把他们干掉!” 小皇帝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居然用这种国家大事来解决个人恩怨。 “这三人都是云锦的朋友,他们从小就一块儿欺负朕,往朕的书桌肚子里扔死老鼠,给朕椅子上涂浆糊,撕毁朕的作业本——”小皇帝气得牙痒:“要不是被他们欺负怕了,朕也不至于上了一年多的学就不肯再去了!” 瞧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日的不学无术是被逼无奈呢! 卫璋有一句每一句地听着,看那个表情根本就不在乎。 云鲤壮着胆子去拉他的手:“掌印莫不是不信朕?朕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让这几位大臣的子侄上位。反正他们都是掌印您的人,是儿子是老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卫璋没有甩开小皇帝的手,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轻轻问道:“您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云鲤眼神很坚定:“当然,不然您说,朕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知道自己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她也确定,卫璋看不懂自己的意思。 她这么做,表面上是想扶持自己的力量,但像卫璋这种心思深沉又骄傲自大的人,肯定不会想的如此简单。 毕竟大半个朝廷都是他自己的人,难不成老的不听云鲤的,换成小的就听话了?小皇帝做什么美梦呢? 云鲤当然不是指望官员们听自己的话,她连这个皇帝都不想当,哪里还在乎什么势力! 她只想活着。 通过采买柴胡这件事,云鲤算是看出来了。虽然说朝廷多数官员都是卫璋的爪牙,但他们也藏着自己的小九九。 他们惧怕卫璋的手段,但也依附卫璋的权势。若是不涉及自身的利益,他们心里只认卫璋,无所谓龙椅上坐的是谁,但若是她能够给他们更大的利益呢? 官荫子孙,就是云鲤最大的筹码。 她得凭这四个字,给老臣们画大饼。 她得凭这四个字,让群臣觉得她还有用。 她只能靠这四个字,给自己开辟出一条窄窄的生路。 先活下去,活到太子哥哥来救自己的那天! 第39章 皇上和掌印打冷战了! 云鲤本以为卫璋会发难。 她敢在百官面前夸下海口,就无所谓卫璋的意见。他如果同意,那就说明这个法子是可行的,他如果不同意—— 喏,不是朕不愿意哟,是你们拥护的九千岁不愿意哟。 如此这样一来,官员们心中肯定会生出嫌隙,虽说这点小事撼动不了卫璋的权威,但蚍蜉撼树,时间久了,自然—— “微臣说过,您是皇上,想做什么都行。” 卫璋收回审视的表情,不咸不淡地说道:“毕竟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微臣帮您在后面兜着。” 啊? 云鲤微怔。 这人这么好?那自己这般猜忌他的用心,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小皇帝果然心虚了。 卫璋冷眼瞧着她,呵,刚刚还一脸坦然,没说两句谎话就招架不住了。瞧这小眼神开始四处飘散了,完全不敢再正视自己了! 他抽回自己的袖子:“皇上若是喜爱那三人,只管拟旨便是,微臣自然是不敢有意见的。” 这话怎么这么怪呢! 云鲤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她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反正卫璋这个人成日里都阴阳怪气的,说些怪话也是很正常的。 目标达成,也没有受到责怪,云鲤心中放下大石,笑眯眯和卫璋告辞:“那朕先回去拟旨了,正好明日早朝把任命的旨意发下去,早点把官员的空缺补足,朕也不用批那么多奏折了!” 看着她离开的轻快步伐,卫璋的眸色越发的深沉。 好得很呐,如此的迫不及待。她既然敢动花花心思,他便让小皇帝看看,这几个官员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云鲤的速度果然很快。 第二天的早朝,她便将官员任免的旨意下发了下去,陈太傅霍统领钱御史俱是喜不自禁,看小皇帝的眼神都慈祥了不少。周围的官员更是热切,一个个恨不得立刻剖出为国效力的真心,也好获得官荫子孙的殊荣。 叶相的儿子已经穿上官袍了,等到了明日,还会有更多的官员子弟站在这朝堂之上。父子同朝为官,是多么光耀门楣的喜事啊! 该说不说,云鲤这一招昏棋倒是下准了位置,简直是下到了这些官员们的心窝里!不少官员都动了心思,面对皇帝异常恭顺,早朝都不需要来宝稳定秩序了! 可这股子热切的心思,到了下午就被泼了一桶凉水。 “什么!” 云鲤拍着桌子站起来:“陈太傅的儿子、霍统领的侄子、钱御史的孙子,几人同时遇袭?” 前来禀报的宫人回答:“恰巧三位公子同在酒楼饮酒,遇上了歹人,所以……” 一个想法突然闪现,云鲤压住内心的惊诧:“可有生命危险?” 宫人:“暂无,只是……只是……” 云鲤真是急死了:“只是怎么样,你快说啊!” 宫人跪下:“只是三人容貌俱被毁掉,左眉角到右下唇被砍了一刀,就算是止住了血,也不可能恢复往昔了。” 什么! 云鲤跌坐在凳子上,自嘲地笑了笑。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竟真的相信了卫璋那些鬼话。他表面上允许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实际上却会在背后,将她燃起的希望一点点碎掉。 为官者,需仪容整洁,面有残疾者,不可入朝面圣。 这是从前朝传下来的规矩,一直沿用到现在。久而久之,皇帝选拔官员的时候看脸,竟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 卫璋这么做,便是从根本上就断了这些人前程后路了! “皇上!” 一旁服侍她的唐巧见她脸色煞白,急忙上前扶住她:“没事吧?” 云鲤微弱地摇摇头:“无事。” 真狠呐卫璋!他这样一出手,断掉的又何止是这三人的后路,还有她的生路啊!原本以为,他最多只是否决掉这项提议,可没想到他的手段竟然这么脏! 立叶相的儿子为户部侍郎,此事经过了卫璋首肯,叶为安便能安稳站在朝堂之上。立其他三人为官,是云鲤一人之意,于是他们容貌被毁,前途俱灭。 从今往后,朝堂之事应该听命于谁,一目了然。 “完了。” 云鲤捂住脸,小声哭泣:“唐姑姑,我该怎么办。” 唐巧使了个眼色,殿内伺候的宫人们立刻退下。 她半蹲在云鲤身边,将她抱住:“别怕,别怕。”她柔声安慰:“这事是卫璋所为,和您没有关系。” “可是大家只会把账算到我的头上。”云鲤感到浑身无力:“唐姑姑,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有妄想,我就应该好好的,好好的听话……” 唐巧轻轻地拂着她的背,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其实,其实奴婢觉得,掌印大人对您挺好的,平日里最多就是玩笑几句,并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 “不然,咱们就这样安安分分的,只要您听话,也许可以安乐一生……” 云鲤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她终于止住了眼泪,轻轻应了一句:“也许吧……” …… 此事过后,她和卫璋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几位大人的子侄自然不能再入朝为官了,哪怕云鲤并未收回旨意,也无人再敢起这样的心思,就连叶青都让叶为安称病在家躲了好几日,风波平定之前不许他出门。 皇帝陛下彻底成了一个摆设,每日早朝也成了一场闹剧。陈、霍、钱三位大人心中恨极了云鲤,在政事上给她找了不少麻烦,其他官员也彻底将她无视,就算被点名也只会懒洋洋地拱拱手,一句“微臣无能,请皇上恕罪”便把她打发了。 云鲤成了意味十足的孤家寡人。 她每日就跟提线木偶一般,到点上朝、到点下朝、机械般地批阅奏折,也不再多去打扰卫璋了。 反正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只要是能活下去,做一个没有自己想法的傀儡好像也没有这么难。 她以为自己很听话,可这幅模样落在卫璋眼里,竟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过了! “她这是在给我摆脸色了!” 卫璋捏紧拳头:“不过是三张皮囊,值得她这般与我怄气!” 来宝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皇上这段时间都不来找掌印玩耍,可掌印也拉不下脸去主动求和,两人打冷战,可苦了他一个小孩儿了。 卫璋的眉头一会锁起,一会又放平,情绪来了又去,最终只化作一道无力的叹息。 “罢了。” 他揉了揉额角:“明日早朝,你提醒着点,让那群老东西别太过分了。另外,让周回将冬湖小筑打理干净,等下个月雪落下来了,让小皇帝出去玩耍一番。” 不过是个小孩儿,许是在深宫里关傻了,贪慕颜色也是正常的。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也就不会像个傻子一般了。 “是。” 来宝领命退下,出了院子便以特殊的方式联系到了周回,将掌印的命令传给他。 周回拧起眉:“你是说,大人要带那小废物住到冬湖小筑里?” 冬湖小筑是卫璋的私宅,湖心的庭院是连他这种近侍也不许靠近的。 那小废物凭什么! “嘘!” 来宝跳起来捂住周回的嘴。 他左右看看,鸡贼地凑到周回耳边:“周大哥,可不能管皇上叫小废物了,你得像尊重掌印一般尊重她!” 周回拧眉:“凭什么!我才不干!” 不干就算了! 来宝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离开了。 皇上可是能够逼得掌印主动求和的第一人!反正该提醒的话他都提醒了,周回这个木头自己领悟不了,他也没办法。 哼! 第40章 违反者,杀无赦 卫璋虽然没有主动低头,但他默默安排好了下个月的出行行程,只待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便带着他的小皇帝出去玩耍。 相比看到了湖光雪色,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一切都很完美,可是,下月初的时候,初雪没有等来,倒等来了胡国使臣来访的消息。 胡国以前是云国的附属小国。云高祖打下天下后,将云国本来的版图向外扩张了不少,要不是后来兵马跟不上,四国的版图可能直接变成三足鼎立了。 胡国国君送来了投降书,愿意世代臣服于云国。 一开始,他们也确实履行了承诺,每年都会送来大批进贡,和云国保持着良好的从属关系,可到了云沧帝这一代,云国国力迅速衰减,胡国见机进攻,不仅夺回了城池,还抢占了本属于云国的土地。 云沧帝将怒火发泄到了边疆战士身上,他处死了良将,将老将军的头颅送到了胡国国君手里,并签下休战书,反过来成了别人的附属国。 一朝之下,天翻地覆。 从此,胡国每年都会在云国边境抢掠一番,不仅抢金银粮食,还抢人。 年轻男人被抢过去,多数沦为苦力,日夜被鞭子抽打,在矿井中劳作。 适龄女人被抢过去,运气好一点的被分给残疾貌丑的老鳏夫生儿育女,运气差的直接被丢到军营,沦为人人乘骑的军妓。 百姓们已经苦到了这种地步,可云沧帝丝毫不觉得惭愧,反而愈发恐惧胡国。他加重税赋,将搜刮掠夺的黄金白银尽数送给胡国;他广招美女,将胡国使臣看上的任何人送到对方床上;他派公主和亲,将当年年仅16岁的四公主云淡嫁给比他还要老的胡国国王…… 所以,一听到胡国使臣要来访,整个京城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中。 有能力的百姓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都送到外地避难,官员们也令家中女眷收拾好细软,先住到外地暂避风头。出京的马车从早排到晚,人人都想抢在胡国使臣到来之前,先把一切不可控的风险全部排除。 云鲤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内的马车排成长长的队伍,只要是过了检查出了城门的,马儿四蹄狂奔,速速离开身后这个不祥之地。 她其实也很想逃跑。 冬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唐巧轻声劝道:“皇上,下大雪了,回去吧。” “嗯。” 云鲤垂下眸子,转过身,刚准备走下城门,却看见了拾级而上的卫璋。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卫璋了,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后,她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和卫璋相处,心中对他充满了防备,就算是卖俏装乖,也很难做得像之前一般自然了。 见到云鲤,卫璋首先伸出手:“下雪路滑,微臣扶皇上下楼。” 寒冷的天气里,他披着一身竹叶花纹的斗篷,袖口领口绣着一圈银色流纹的滚边,整个人如谪仙,与这漫天大雪融为一色。 云鲤身子僵了僵。 她不自觉的双手握拳,置于身体两边,客气道:“不劳掌印,您忙您的事情,朕自己回宫。” 说完,她尽可能缩小身子,想从卫璋身边走过去。 一阵衣袍翻飞的声音,云鲤眼前突然一暗,暖意包裹住她的全身,僵硬的身子也渐渐舒缓了。 卫璋一把脱下自己的斗篷,反手扣在了小皇帝脑袋上。 他扯着云鲤的胳膊将人拽过来,亲手将明显宽大许多的斗篷给她系好,脸色冷得和这冬雪一般。 “这么冷的天气,连件暖和的衣裳也不给皇上备着,如此懈怠的奴才,该当何罪!” 唐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膝砸在结冰的地砖上,听得云鲤一抖。 “是朕淘气,急着上城门看看,所以才没来得及穿斗篷。”她心中焦急,生怕卫璋这个活阎王把唐巧丢到城楼下面去了,此时也顾不上害怕,一把拉住他的手:“你摸摸朕的手,一点也不冷。” 握住了小皇帝的手,卫璋空荡了好几天的心才渐渐满足起来。 他脸色稍稍和缓了些,反握住那只小手,将她整个笼罩在自己掌下。 “皇上贪玩,也要知道分寸。”卫璋话里有话:“再莫让微臣担心便好。” 云鲤一颗心狂跳起来,她低头称是,竟是不敢多看卫璋一眼。 卫璋满意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走吧。” 走到哪里去! 云鲤不想和他走在一起,也不愿与他共处一室。她强颜笑道:“掌印既是上了这城门,定是有要事要与校尉吩咐,朕还是自己回去,以免耽误了您的正事……” 正事? 卫璋所谓的正事,不过是知道了小皇帝上了这城楼,所以故意跟过来看看罢了。 两人许久没有见面说话,卫璋第一次觉得独自一人的日子如此难捱。他已经主动到了这一步,可小皇帝居然还想避开自己? 卫璋不痛快,他就能让全城的人都不痛快。 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和冰一般寒冷,他手上用了些力气,拉着小皇帝的手走到城门之上。 “传令。” 他唤来城门指挥官,让他锤鼓挥旗示意。 “待胡国使臣到来之前,全京城门关闭,不得进出。若有违反者——” 他看向云鲤,长眸中闪过刀刃般的寒光。 “违反者,杀无赦。” 第41章 诛杀狗太监卫璋! 卫璋一声命令施下去,指挥官迅速摇旗。 城门校尉收到消息,立刻关上城门,丝毫不理会城中百姓的哀求与嚎叫,铁面无私。 “上头的意思,大家别挤了,赶紧回家!再冲城门,一律以反贼身份处理!” 城中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云鲤瞠目结舌。 顾不上害怕,她一把抓住卫璋的衣袖,质问道:“你疯了?为什么不让他们出城?” “为什么要让他们出城?” 卫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抽回来:“京中女眷都走光了,谁来招待使臣?” 他眼眸一转,故意道:“总不能让皇上您亲自去招待。” 一道重锤锤到云鲤耳边,震得她是头晕眼花。她稳住心神,努力和他抗争。 “使臣正常来访,朕自然会尽力招待,不会落了云国的面子。但百姓进出是正常的举动,只要手续齐全,他们……” “草民而已,不值得皇上如此上心。”卫璋意味深长道:“再者说,城中女眷走了,还有宫女,宫女不行,还有后妃公主。” “皇上若是惧怕胡国使臣,不如干脆敞开城门,带着整个皇宫一起逃走才可以。” 是啊。 胡国敢这样欺辱云国,说白了就是她这个国君当的懦弱。逃跑只会引得敌人乘胜追击,并不能解决问题! 云鲤恍然大悟,她深深看了卫璋一眼,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拔出来,走到高台之上,夺过指挥官手中的鼓槌。 咚!咚!咚! 城门上的战鼓响了三声,引来了全城百姓的目光。 云鲤解开不合身的斗篷,站在城门最高处。寒风刮过,吹得她身上明黄色的锦袍翻飞。 认出了她的身份,全城人愣了一瞬,立刻倒头跪在地上。 “是皇上!” “草民参见皇上!” “皇上!求求您了,放我们出京吧!” ……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裹挟着无数的哀求。 压下心中的悲痛,云鲤刚刚张开嘴—— 一股冷风吹进了她的喉咙管里,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身边传来卫璋嘲讽的笑声,云鲤不理会他,咳完了,重新站直身子,朗声宣布: “胡国使臣来访,朕会派军在城外相迎!各位只管正常开展营生,朕保证,绝不会让胡国人在城内为非作歹!” 风声很大,可小皇帝的声音更大,喊到最后几声时,嗓音都劈叉了。 她扒着城门,向下压身子,努力让声音传遍城门下。 “朕保证……咳咳!” 又是几阵冷风刮过来,她吸了一肚子寒气,说话声音都不稳了。 卫璋皱了皱眉头,上前将她拉回来。 城中百姓的哀求声渐渐静止,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和老百姓作保证的皇帝,大家都觉得有些稀奇。 云鲤咳的眼泪都出来了,她捂住胃部,可见是受了凉,肠胃开始不舒服了。 摆摆手,她正想说无碍,忽而听见城门下一声怒吼。 “你拿什么保证!” 一名穿着麻衫的男子站在一辆驴车上,梗着脖子怒吼:“我们才不要你的保证!开城门,放我们出去!” 有人带头反抗,零碎的哀求便汇聚成一声声响亮的质疑。 “开城门!” “开城门!” “开城门!” ……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云鲤! 她撑着身子望下去,简直不敢相信,刚刚还如绵羊般顺从的百姓竟会变成扑向自己的狼! 城门的士兵们拿着武器跑开,将叫得最大声的几个人捉拿起来。可兵权之下,不仅没有压下百姓们的叛逆,还火上浇油,将他们忍耐多年的怒火完全点燃了! 胡国使臣欺压云国已久,每次入京便要搅得百姓不得安宁。他们抢砸百姓的家,奸淫百姓的妻女,可因为当权者的软弱无能,没有一个官员敢处罚这群凶贼! 骚乱之中,有一人注意到了皇上身边站立的那个男人。 “是狗太监卫璋!” 随着这人的指向,所有人齐齐抬头。 “是卫璋……” “肯定是他关的城门!” “杀了他!杀了他!” ……无数声音集合起来,百姓们拿起手中一切可以扔向城墙的东西砸过来,或是烂菜叶、或是鸡蛋、或是石头…… “杀卫璋!” “杀卫璋!” “杀卫璋!” …… 在这样民愤汹涌的情况下,作为全城百姓讨伐的对象,卫璋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站在高台上冷眼旁观,就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一样。 云鲤本来是很慌张的,但渐渐地,她发现情况不对劲了。 她站在高处,可以俯瞰一切,城下百姓虽然乱哄哄的,但很明显,那个吼出第一声的男人举止怪异,非常熟练地游走在人群间躲避士兵,时不时还和另外几个同伙交头接耳,煽风点火,不停地调动着民众的怒火,引导他们发泄。 有人在故意挑事! 她立刻明白了这一切,刚准备吩咐身边的小吏将这几人扣押,身旁的卫璋突然抽出龙泉剑,往她眼前一挥—— 叮的一声,是兵刃相交的金属撞击声。云鲤瞪大眼睛,看着额前的碎发被龙泉剑斩断,随着冬日的大风飘出去。 一把闪着寒光的短箭插在她左手三寸外的城墙里,箭头都没入石头缝中,可见射箭之人的力度有多大。 全城静止。 伴随着身边小吏发出一声尖锐的“有刺客!保护皇上!”,全城百姓都陷入无尽的恐慌中。 聚众闹事是一个罪名,行刺皇上可又是一个罪名!两件事情的严重程度他们还是拎得清的! 卫璋沉着脸把云鲤挡在自己身后,不用他吩咐,守在暗处的影卫迅速出动,将企图跟着人群撤退的刺客揪了出来。 “走。” 他也不说废话,展开斗篷将云鲤结结实实裹在自己怀里,拥着她走下城墙。 不出三刻,刺客的身份已经被查清楚了。 “是前朝余孽吗?” 云鲤受了惊,她小脸煞白,手里捧着一碗暖胃的药汤,身上还裹着卫璋的斗篷,看起来小小一团。 卫璋挥挥手,让慎刑司的人先退下。 他没有回答云鲤的问题,而是走到小皇帝身边,看了一眼热气都要散没了的药汤,不自觉地拧了拧眉:“一碗药喝了小半个时辰,皇上若是喝不下去,微臣不介意亲自喂您。” 他的表情不太妙。 云鲤在被苦死和被呛死之间抉择了一会,毅然而然仰起脖子,毫不犹豫把那碗药汤干了下去。 呕!到底是哪个庸医调配的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毒药呢! 看着她皱成一团的笑脸,卫璋拿过空碗放到托盘上,结果宫女递过来的温热毛巾,亲手给她擦了擦脸。 “是宁安王的人。” 他坐到云鲤对面,两根手指轻轻抵在她的下巴处,将她的头微微抬起。 “别怕,微臣会亲手将他全家老小抓回来,绑在杆子上当靶子,让您随便射着玩。” 第42章 云国的皇帝,是女子? 宁安王? 宁安王是云沧帝的弟弟,云鲤的皇叔。因不得宠爱,一成年便被封了邑地,打发到一块贫瘠之地做王爷去了。 云鲤有些不相信:“怎么会是宁安王呢?他不是一直都……” 封王三十多年来,宁安王一直规规矩矩守在封地上,不得传唤从不入京,低调到云鲤登基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位皇叔。 云沧帝驾崩后,宁安王倒是带着子女们过来哭了一场,可等到云鲤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他们就立刻归家了呀。 “云沧帝在位期间,把该杀的兄弟都杀的差不多了,您的叔伯辈皆不成气候。” 卫璋意味深长地看了云鲤一眼:“至于皇上兄弟们都还在微臣手里捏着,除了逃走的大皇子之外,也都构不成威胁。” 云鲤把脑袋一埋,开始装死。 卫璋冷哼一声,继续跟她分析:“宁安王的封地虽然贫瘠,但靠近胡人的地界,这样看来,胡国使臣突然提出来访,一定就是和他达成了共识。” 云鲤明白了:“他们想联手杀了朕,再篡位而得之!” 卫璋瞥了她一眼,摇摇头:“错,是联手杀了我们两个。” 只要卫璋还在这朝上一天,云国的皇帝是谁,只能是他说了算。宁安王要的,是真正的权力,绝不可能屈服于一个太监手下。 云鲤气愤道:“他伙同胡国人造反,又怎么可能独掌大权!若是被得了手,到时候胡国将兵刃转向对准宁安王,他还不得屈服于敌人手中!” 卫璋掌权,好歹这云国暂时还姓云,可胡国人掌权,这云国一定会姓胡了! 胡人凶残,对云国怀有极大的恨意。若是他们的兵马踏上云国内境,定会造得生灵涂炭。 小手捏成拳,云鲤生气地捶桌子:“云沧帝怎么不把宁安王杀了,倒将这祸害留给朕了!” 卫璋勾起唇角:“嗯,也怪微臣,当初只让云沧帝杀了您其他几位叔伯,倒忘了这么个漏网之鱼。” 云鲤一口闷气噎在喉咙管里,上不去下不来。 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云沧帝的孩子,也是她亲手杀了名义上的父亲,可当她听到卫璋这般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仍然觉得胸口堵得慌。 她闷声闷气地问道:“掌印,您很讨厌我们姓云的人吗?” 卫璋的眼睛略睁大了些,显得有些吃惊:“为何这样问?” 居然被看出来了?他该夸小皇帝直觉敏锐吗! 云鲤扯了扯领口,让那股憋闷之意散去了些。她的语气有些急躁:“您让云沧帝杀了其他的兄弟,还将其他皇子软禁,这难道不是因为讨厌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 卫璋不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里渐渐透出笑意来。 云鲤被他笑的浑身不自在,她别开视线:“算了,您当我没……” “嘘。” 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她的嘴唇,卫璋弯下腰,视线和她平齐。 “胡说什么,微臣怎么会讨厌您呢。” 他讨厌的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自己,讨厌的是这整个天下。 “微臣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们。皇上,您要记住,凡事都要把事情做绝,千万不要留敌人生路,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后患无穷。” 他漏杀宁安王,就导致他勾结胡人,反过来杀自己的小皇帝。 就像云高祖漏杀了魏明帝,导致他出生在这个世间,化作索命的厉鬼,目的,就是将云家人一一杀尽。 哦,也许除了面前这个小东西。 不过也不一定。 …… 五日之后,胡国的使臣便到了京城外。 云鲤依照自己承诺给百姓的话,派人带着一众轻骑前去相迎,保证胡国人一路直接入宫,绝没有半点机会骚扰民众。 她命令所有的宫女摘掉首饰,戴上帽子,尽量呆在任职的宫殿内,不得随意走动。 她加强了后宫侍卫的兵力,日夜巡逻,不许后妃出入,也不许外人进入。 她专门收拾出了一间华丽的宫殿作为招待胡国人的行宫,只派了中年以上的太监伺候。 她真的做了许多努力,尽了最大的诚意来保护自己的百姓。这些事自然也被朝中大臣们看在眼里,想到自己的妻女,他们也不禁对这个小皇帝多了几分重视,这段时间的早朝都没有再为难她了。 本以为一切准备都做好,就算是胡国人来了也挑不出错来,最多就是他们当权者多受几个白眼罢了,没想到对方入朝面圣的第一日,整个朝堂就被气得恨不得集体咬牙自尽。 胡国人是边塞之人的后代,个个生得膀大腰圆、体毛旺盛。那带头的使臣名唤忽尔安,是胡国国主忽滕烈的第五子,向来极得宠爱,故而面对云国皇帝,态度也是极其嚣张的。 他随随便便地行了个礼,代表胡国国君祝贺云国新帝登基,随后,便目光放肆地盯着坐在龙椅之上的云鲤。 就算是隔着距离,云鲤也被他盯得眉心一紧。 来宝不动声色地走下去,挡住对方的视线:“使臣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皇上已经安排好了行宫,奴才先带您前去歇息,待到了晚宴时分……” 忽尔安一把将来宝推倒。 他大步往前,竟是想冲上龙座。周围的官员们大惊失色,下意识想拦住他,刚刚迈出脚步,想了想,又收了回来。 好在忽尔安还记得,这里是别人家的朝堂。 他一条腿踩在台阶之上,膝盖指向云国的皇帝,嘲笑道:“你们云国人可越来越有意思了,竟找了个女人来当皇帝!也不知台上这娇滴滴的小公主可有许配人家,不然同你的四姐云淡一道,同时服侍我父子二人,岂不美哉?” 第43章 云淡公主 忽尔安这话一出,整个朝堂之上全部变了脸色。 刚刚还想着算了算了的官员们一个个听的吐血!再怎么说,上头坐的也是他们的皇帝,这样被当做一个女人来羞辱,丢的简直是整个大云国的脸! 叶相首先站出来,语气却是不轻不重的:“使臣说笑了,这上头可是我们的皇帝陛下,可不好这般调笑……” 他本想打个圆场,谁知自己儿子第一个跳出来拆台。 叶为安之所以愿意当这个户部侍郎,是因为他知道了,现在的小皇帝不是卫璋的狗腿子,也是和自己一眼站在太子云珩这边的。他每日打着哈欠上朝,眯着眼睛下朝,无非就是决定坚守在这个位置上,好帮着云珩盯着小皇帝,以免她叛变。 可现在他坐不住了! “放肆!” 满朝老臣,最后只有一个刚刚上任一个月的叶为安站了出来:“皇帝在上,岂能容尔等在此胡言乱语!使臣这般无礼,莫不是想挑起两国战火!” “叶为安!” 叶青吓得把他往后拉:“回到你该去的位置上,休得胡说!” 忽尔安站起来,转头看向这个比自己低了一个头的小个子男人。 “你又是个什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台上的云鲤站了起来。 她淡淡地看了叶青一眼:“叶相,朝堂之上,你该称呼叶侍郎为叶大人。” 叶青还在拼命往后扯自己的儿子,闻言讪讪放开手:“是……” 云鲤点点头,重新看向胡国使臣。 “早听说胡国人桀骜不羁,与我朝克己守礼的文化完全不同。使臣第一次来访,身上带了些本国的陋习,朕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一步步走下来,龙冠上垂着的珠帘微动,不怒自威:“不过,既然到了我云国的地盘,还请使臣遵守我国的习俗与文化,实在学不会,就把眼睛放亮堂些,切莫再做出些蠢事,倒丢了忽滕烈的脸面!” 小皇帝突然发威,倒是把缩头缩脑的官员们震得一惊。 这、这还是任由他们欺负的小皇帝吗?她难倒不知道得罪胡国人的下场吗! 云鲤知道。 比起这些关起门来各扫门前雪的官员,对于胡国人的恐惧,云鲤是最大的。 她的母妃被设计,惨死在胡国使臣床上,而她也因此要像一个阴沟老鼠一样,躲在东宫足足一个月才敢见天日。 她害怕胡国,更憎恶胡国。如果可以,她想广招战士,厉兵秣马,训练出一支像高祖时期那般英勇的部队,将胡国踩于马踏之下! 可她不能。 她所能做的,只有像现在这样,盯着忽尔安的眼睛,质问道:“使臣,朕说的对吗?” 忽尔安看着云国小皇帝明亮的眼睛。 云淡公主和亲的时候,带的嫁妆里有两颗龙眼大的夜明珠。这两颗珠子后来被其他的女人抢走,最后落在了他的手上。 面前的这双眼睛,倒比那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漂亮。 他收回踩在台阶上的腿,站直了身子,拱手道歉:“刚刚是在下看花了眼睛,贵朝皇帝明明是一位英气不凡的少年,怎可能是女子。忽尔安,知错。” …… 卫璋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早早地就知道了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 影卫汇报完毕,却站在院子外没有离开。 前几日一直是大风大雪的,到了胡国人来的这一天,天气居然放了晴。迎着冬日的暖阳,卫璋照了照自己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指。 “还有何事?” 影卫低下头:“忽尔安王子派人询问,若是掌印有空,他有事要与您详谈。” “呵。” 院内传来一阵轻笑,影卫把头埋得更低了。 “回去告诉忽尔安,他想与我直接对话,身份还不配。” 卫璋缩了缩手指,似乎想要抓住那一缕阳光:“敢动我的人,看来,忽滕烈那老东西,忘了教他儿子许多道理啊。” 影卫领命,刚准备离开,又听见里面厉声道:“今晚加强防守,任何人对皇上不利,杀。” “是!” 影卫跪地领命,一个闪影间便不见了。 …… 是夜。 为了给胡国使臣接风,云鲤特设了晚宴招待。御厨们大展身手,不仅端上了云国的特色佳肴,还做了几道胡国的美食,以展现两国文化的友好交往。 席间有歌舞演出解闷,可与以往的美人献艺不同,这一次的晚宴上,不是男性琴师奏曲,便是技人表演杂耍,虽说也看的惊险刺激,但少了那些柳腰款款,忽尔安不觉失了些乐趣。 再一想到行宫里伺候的,俱是那些娘们唧唧的无根太监,连个母蚊子都看不见,他顿时憋不住了。 “皇上!” 他大咧咧地敞开两条腿坐着,冲着台上抱拳:“臣等远道而来,一路风尘,您就给咱们兄弟看这些东西吗?” 云鲤赶紧放下手中的银箸,诧异道:“朕观这杂耍刺激,机关也精妙,原想着是我国的传统表演,特地请来给使臣们观看解闷。怎么,使臣觉得无趣吗?” 忽尔安露出一抹淫笑。 “杂耍虽有趣,但也要看在何处耍玩。臣等身怀秘术,擅与妇人耍玩,还请皇上招些女眷入宴陪同,也好让兄弟们解解闷!” 他说完,胡国其他使臣们顿时哄笑起来。 云朝大臣们捏紧了拳头,例如陈太傅这等保守老人,也忍不住垂头叹气。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胡国人在大笑,云国人在忍气,唯有主位的小皇帝不气不怒,一脸坦然地等着忽尔安等人笑完。 “朕看使臣们都很开心,想必还是很欣赏这些杂耍的。” 压住心底的火气,云鲤平静地看着那群胡国蛮子:“若是没有其他的问题,晚宴继续。” “你!” 忽尔安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根本不接自己的话茬,就算是继续羞辱也觉得无趣至极。 他眼珠子一转,倒是收回了瞪视的表情,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 “若是皇帝陛下拿不出好看的歌舞表演,臣带来的人里,倒是可以献上一舞,以填补此宴的遗憾。” 他拍拍手,身后的胡人侍从领命,一路小跑回行宫。 忽尔安往后一靠,一条腿翘起来搁在桌子上,把餐盘踢落一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那侍从很快便跑了回来,手里却是拉着一个裹着斗篷的人。 一个女人! 那侍从粗暴地将兜帽从那个女人头上扯下来,看清来人,云国上下皆是大惊。 云鲤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站起来:“四姐!” 竟是云淡公主! 要说云沧帝的几个儿女中,第二可怜的是没爹管、又死了妈的云鲤,那第一可怜的绝对就是这个四公主云淡了。 她的生母身份卑微,只是云沧帝喝醉后宠幸的一名舞姬。没有可以保护她的母亲,也没有一个靠谱的父亲,在她少女时期初展美貌的时候,变成了狼群中一口最为肥美的小羊。 云沧帝甚至动过将这个女儿送给卫璋的念头,那时正是卫璋权势最旺的时候,将一位公主赏给这个大太监为妻,是云沧帝能想出的最好的讨好方法。 可惜卫璋拒绝了。 云鲤到现在都记得,那段时间,整个宫廷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自己这个可怜的四姐。据说云沧帝命令宫人,将云淡公主剥光了卷成卷送到了卫璋的府上,可她是怎么被送进去的,就是怎么被退回来的。 “连个太监都勾不上,白长这一身的好皮肉了。” “就是,怎么不学学她那狐媚子亲娘。” “真是有福气没命享哟,若是成了掌印夫人,啧啧。” “怎么?瞧你那羡慕的样子,你也想嫁给太监?” “呸!谁想嫁那些缺了根的东西,我可听说了,他们没了那本事,床上可有别的法子折磨女人呢!” “也是,我可要等到出宫的年纪,好好嫁个正经男人。唉,四公主也是可怜,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 “可怜什么呀!她嫁的是普通太监吗,那可是掌印!” …… 两个宫女嬉笑着走开,12岁的云鲤躲在草丛后面捕螳螂,她满脑子都是问号。 缺了根是什么意思?太监为什么要在床上折磨女人?掌印和一般太监有什么不同,为何不能娶妻? 她也曾偷偷去看过云淡,记忆中,那美丽孱弱的少女每日都在哭,眼睛红彤彤的,云鲤都怕她哪天哭瞎了,为了让她高兴起来,还专门把自己逮的螳螂王放在竹筒子里,从窗户里塞进去让她玩耍。 三年后的今天,记忆中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渐渐和面前的这个女人重合。 “四姐!” 云鲤腾地站起来,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惊愕。 见到云国的皇帝这般吃惊的模样,忽尔安得意地笑了。 他将翘在桌上的腿收回来,不紧不慢走到云淡身边,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云淡抖得更厉害了。 “云国人爱看小子杂耍,我们胡国男人就爱看美人跳舞,尤其是,肚儿舞。” 说着,他双手突然一用力,一把扯落云淡身上的斗篷! 随着云淡一声轻呼,整个宴会上的男人们顿时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年轻侍卫血气方刚,脑子里的血都直往下涌;而年长些的朝廷官员们却是满脸涨红,血气都快冲破天灵盖了! 云淡公主赤着足站在广场上,她上身只穿了一件刚刚遮住胸脯的红色小衣,双肩和腰腹都裸露在外,下身倒是一条包裹住两条腿的长裙,只是这长裙全为薄纱所制,晚风一吹贴在皮肤上,一双玉腿若隐若现,更是引人浮想联翩。 云淡哭得不能自己,她本想抱住自己蜷缩起来,奈何身后的忽尔安钳住她的双肩,逼着她打开身体,让所有人看见。 “听说这位四公主的生母是一名舞姬。” 忽尔安邪邪的笑着:“她倒是得了母亲的真传,一曲肚儿舞跳得极好,恰逢此宴,也让你们云国人开开眼!” 陈太傅都快气晕了! 他顾不上惧怕,伸出一只颤巍巍指向忽尔安:“四公主是和亲公主,是嫁给你们忽腾烈国王做阏氏的,怎可……如此……” 轻贱二字,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再怎么说,云淡也是他们的公主,如今却沦落得像个妓子一般,实在是…… 哎呀!丢人呐! 忽尔安听到阏氏这个称呼,不屑道:“既然已经嫁到了我们胡国,遵守的,就是胡国的规矩。在我们那儿,父子兄弟……” “放肆!”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上位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吼声。 忽尔安皱着眉望过去,简直不知道这么一个身材矮小的皇帝,从哪儿冒出这么大一声吼。 云鲤虽然不知道忽尔安具体想说什么,可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话,绝对不可以当着大庭广众之面揭露。 她三两步冲下来,恶狠狠盯着忽尔安:“松手!” 好像一团炸了毛的小豹子。 近距离看到这云国小皇帝的脸,忽尔安忍不住又怔了一下。 这水光潋滟的大眼儿、桃花儿一般的小嘴,就算是生气,眼波流转间也别有一番韵味…… 这真的是个男子? 云鲤见忽尔安不仅不松手,还挑衅地看向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左右看看,从最近的一张小几上拿过一把银刀,径直朝着忽尔安的小臂扎过去! 这银刀是专门准备着切割炙肉的,锋利无比。忽尔安还在发愣,就觉得小臂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收回钳住云淡的手,往后一退。其他的胡国使臣见五王子受了伤,一个个推倒面前的小几站起,凶神恶煞地围住云鲤,而几乎同时,云国的侍卫们也手持兵器冲上来,将使臣们挡在外面。 云鲤刚刚抢过自己的四姐。 她解开自己的外袍给云淡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后,推到一边。 忽尔安捂着还在冒血的小臂,脸色不善。 “云国皇帝这是做什么。可别忘了,斩杀来使就是宣战的意思,你若有这个意思,我们胡国的将士们也不介意再拿走云国的几座城池。” 这是要开战的意思了! 周围的官员们全都被吓得不轻,霍统领声音都乱了,大声喊着让侍卫们退下,钱御史也变了脸色,小声提醒云鲤,要她赶紧和使臣道歉。 道歉? 云鲤冷笑一声:“公主和亲,出使贵国,便是代表着我们大云朝向往和平的最大诚意。可如果胡国不接受这份诚意,云国自然要收回。多谢使臣将我国公主送回。你若是还愿意继续参宴,朕自当尽地主之谊,但若是你还想挑事——” 她上前一步,一把按住忽尔安手臂上的伤口:“朕也会奉陪到底。” 随着小皇帝的步步逼近,周围的侍卫们也都往中心围了几步,将武器对准忽尔安,完全不听霍统领的调配。 感受到这股剑拔弩张的气氛,陈太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原地转了几圈,忽而看到躲在一边的云淡! “这一次的风波皆因您而起。云淡公主,刚刚您已经在群臣眼里失了贞洁,如今又置国家于危难中,又怎好意思以弃妇身份回宫生活?我若是您,早早地就撞了柱,也好在史书中留下一行贞烈的名声啊!” 陈太傅的碎碎念犹如魔咒一般刺向云淡,她看了看处于旋涡中心的皇上,又茫然地看了看陈太傅。 对方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眼神。 是的,自己这种失了贞洁、又毫无用处的女子,活着就是最大的罪孽! 她必须以一死结束今天这场闹剧,用她的鲜血来熄灭忽尔安的怒火! 云鲤一个不留神,云淡公主便直直地朝着假山石头猛冲过去,准备一头撞死在宴会上。 “不要!” 云鲤扑过去,想抓住云淡,却只来得及拽下一片衣角。眼看着这苦命一生的四姐就要血溅当场,她心中涌出一股极大的恨意。 云淡看准一块最尖锐的石头,低着头俯冲过去—— 一个硬物击在她的小腿上,云淡吃痛,小腿一软摔倒在地。 她红着眼睛抬起头,泪光闪烁间,她见到一个 第44章 要那贞节牌坊有何用! 因为卫璋的到来,这场宴会提前终止了。 云鲤被云淡一心求死的决心刺激得不轻,直到回了紫宸殿,她的身体还是紧绷的。 唐巧知道她与胡国使臣起了冲突,也是吓得不轻,特意吩咐了御膳房提前备好了甜汤,等着云鲤回来饮用。 温热微甜的汤水缓解了焦躁,云鲤喝了半碗便再也喝不下去,呆呆地望着烛台发呆。 “掌印呢?”她问道。 唐巧不知,她唤来来宝。 “大人去了胡国使臣的行宫。” 来宝乖巧回答:“大人说,皇上只用好好休息,明日这件事便揭过了。” 揭过?就这样简单一句话便揭过了? 云鲤觉得不该如此,可她又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只能盯着跳动的烛光,使劲说服自己的心。 云国式微,胡国强盛,若真的起了战争,后果不是她一人可以承担的。既然忽尔安今晚已经放过了云淡,此事便该作罢才对。 可胡国人真的会为了这件事发动战争吗? 云鲤虽然极少管政事,但她知道,胡国国王忽腾烈已经很老了,老到已经没有能力控制住自己的九个儿子。九位王子都已成人,个个都不是善茬,胡国在这种内斗激烈的情况下,怕是没有闲心与能力发动对外战争。 那么,忽尔安作为老国王最宠爱的王子,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出访云国呢? 他与宁安王的协议又是怎么回事? 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云鲤的脑子,她离开站起来:“朕去瞧瞧四公主。” 唐巧和来宝急急地要跟上,却被她阻止:“只是姐弟夜话罢了。四公主性情柔顺,今夜受了惊,于情于理,朕都该去看望一番。” 说完,她给了唐巧一个眼神。 唐巧立刻抓住来宝的胳膊,将他往屋里带。 “皇上和四公主姐弟情深,咱们做奴才的跟过去凑什么热闹?来来来,我要熨一熨皇上的龙袍,你过来帮忙掌灯。” 她做了十几年的宫女,力气还是有的,年幼的来宝根本挣不开她,只能被迫进了屋子,暂时脱离了对云鲤的监控。 云鲤挥退宫人,自己提着灯来到了云淡的寝宫。 说是寝宫,不过是暂时收拾出来的一间空屋子罢了。云鲤继位后,卫璋将其他的皇子皇女们都看管起来,统一居住,如今这宫中冷冷清清,就是空房子多。 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宴会上,云淡决然撞柱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云鲤脑海中,她心中一惊,一脚将门踹开:“四姐!” 预料之中的三尺白绫血溅当场并未发生,云淡只是呆呆地坐在桌前,嘴里不停地念着诗。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雨歇微凉,三年不过梦一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烛光明明灭灭,配上云淡这哀怨到魔障的表情,云鲤一进门,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 她稳住心神,笑着走进去,先是把自己的暖手炉塞到云淡冰冷的手里,又将其他的灯盏点亮了。 屋里总算有了些生气。 云淡头也不抬,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就算是见到了当今圣上进门也没有说起身行个礼的。 也就是云鲤不在意这些。她坐到云淡对面,千言万语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想到刚刚云淡念的那些诗,说了个玩笑话缓和气氛。 “四姐刚刚最后一句诗是太想家了吗?朕读书不多,还以为是思念郎君的意思呢!” 她这话一出,云淡总算是有了反应。 她哀哀戚戚地看了云鲤一眼,嗓音忽儿往上一吊,发出一声似泣似诉的哀鸣。 云鲤真是被她吓得不轻! “你、你别哭。”她慌忙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道,找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云淡:“你想念诗就念吧,那御书房还有不少书,改明儿都拿过来给你念。” 云淡的一双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她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皇上恕罪,云淡、云淡情难自禁——嘤!” 又是一声低泣,云鲤被她哭得头都大了! 三年没见,这四皇姐怎的还是如此好哭!难不成要她现在再去外头捉个螳螂蚂蚱的来哄她开心吗! “好了好了,这都回家了,没有人会再欺负你了。” 云鲤将凳子搬得离云淡更近了一些,碍于自己现在男子的身份,她只能用手指拍拍云淡的胳膊:“你日后就安心住在宫中,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朕说。” 云淡哭得一抖一抖的:“残花败柳之身,又岂敢扰了宫中的干净。待胡国人走后,皇上只管指一处庵堂,让云淡了却余生便罢!” 说完,她一头埋进胳膊里,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云鲤已经开始后悔今夜过来看望她了,也许自己不该这么着急,等着云淡的心情缓和一些再过来才对。 她纵是有千言万语想问,可面对云淡哭得如此伤心,这些现实残忍的问题也实在是问不出口了。 长叹一声,她只能拍着云淡的背,轻声哄着:“胡说什么,自古以来,与夫君和离再嫁的女子多不胜数,若是四姐实在不想再嫁,呆在宫中当一辈子的公主也是使得的,何必说这般话来糟践自己?” 云淡的声音闷闷的:“皇上不懂,我、我……” 她似乎是遇到了极度难以启齿的事情,但又实在憋不住委屈,如今好不容易回了故土,又见到了亲人,一心只想诉苦,哪里还在意云鲤的身份,一股脑将她在胡国的遭遇全说了! 原来,这胡国有的部落还沿用着之前边塞草原的风俗,实行着父子兄弟的共妻制度。 老国王忽腾烈年迈,面对娇艳欲滴的云国公主,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又实在不肯浪费了这一口嫩乎的,竟然将她赏给了自己的五儿子忽尔安受用! 可怜这云淡公主,从小读着女戒女训长大,刚刚嫁了个人,就被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当个物件一般送了人! 她哭断了气:“云淡本想着,以死明志守护贞洁,但又想着,就算死,我也不能死在那种脏地方。恰巧这次五王子出使云国,云淡便央求着他带我回来。” “我只是想死在故土里,万万没想到,他会用我来羞辱皇上啊!” “云淡百死不辞其疚啊!” …… 云鲤的头又大了。 她从小被当做男孩养大,又没怎么正经读过书,自然不理解云淡这股贞洁大过性命的想法。听到她句句话不离死字,气得猛拍桌子! “四姐休得胡言乱语!你的母妃生你一场,难道就是要你在十几岁的年华日日寻死吗!” 云淡被她这一拍桌,吓得眼泪都缩回去了。 “可是、可是我已经失贞……” “贞什么贞!” 云鲤换了个只手拍桌子:“不就是换了个丈夫吗?那忽尔安虽可恶,但好歹也是个年轻力壮的,总不比忽腾烈那个糟老头子好?难不成四姐愿意一辈子对着一个老头守活寡,就为了树一个贞节牌坊?天大地大的,这玩意是能吃还是能用?” 云淡活了一辈子,哪里听过这般惊世骇俗的话。她被吓得不轻,但又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忽腾烈老得身上一股臭味,皮子都皱到了一切。那忽尔安虽然也不爱洗澡,但好歹身强体壮…… 想到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云淡红着脸点头:“您、您说的也是……” 孺子可教,云鲤满意地点头。 “既然四姐想开了,那就不要难过了。对了,朕有些话想问你……” “微臣也有些话,想问问皇上。” 姐弟俩正在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 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卫璋正站在门外,两眼目露寒光瞪着云鲤。 第45章 春宫毒计 云鲤刚刚一番发言,直抒己见,洋洋洒洒,自觉非常厉害,可还没来得及说正事,就被卫璋的到来给打断了。 她怂,云淡公主比她更怂,一口气吊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一张俏脸卡白,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了! 云鲤叹气。 她走到前面,将卫璋迎进屋子:“来宝说您去胡国使臣行宫了,朕便想着来看看四皇姐,也好宽慰宽慰她。” 是,确实是宽慰,宽慰到胡国的天都快和草原一样绿了! 卫璋倒也不是在乎胡国国主一家子的脸面,他只是被云鲤那番“糟老头子”和“年轻力壮”的发言又勾起了回忆。 小皇帝果然贪图年轻的! “使臣已经歇下了,微臣本想去看看皇上,却听说您来了这边。” 他既不看云淡一眼,也不和云鲤问安,自顾自落了座,看了看空荡荡的桌面,用食指点了点桌面。 云鲤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一个眼神就明白了这位大佬的意思了。 她立刻拿起茶壶,又去柜子上找了找茶叶罐子,最终只是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安排的匆忙,一些东西还没有备全,掌印先拿热水暖暖手……” 她刚刚说完,就听见一旁躲着的云淡细声细气地问道:“这位,是掌印大人卫璋么?” 卫璋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多看云淡一眼。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云鲤赶紧打破沉默:“是,正是卫大人。” 他竟然就是卫璋! 三年前,云沧帝将四公主打包送给卫璋的时候,云淡年纪小,性格又懦弱,一听说自己要被许给一个太监当妻子,一个劲的只会哭,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就被送了回来。 后来,她被送去和亲,远在异国他乡的时候,也质问过自己的内心。 后悔吗?虽然说卫璋只是太监,但好歹也是权倾天下的掌印,若是当初不要哭,勇敢一点,自己是不是又有另一幅光景? 想到往事,云淡红着脸上前。 “掌印……”她的声音比蚊子还细:“云淡、云淡叨扰……” “明日上朝,皇上只管放心。” 卫璋压根没看云淡一眼,直接无视了她的讲话:“微臣已经与五王子谈妥了,他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是吗?太好了!” 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云鲤也忘了被晾在一边的云淡。她欢喜道:“果然还是掌印厉害,朕烦心的事情,有您在,便都可以解决了!” 很久没见到小皇帝这般狗腿的模样了。 卫璋勾起唇:“微臣跟您保证过,想做什么只管做,任何事,都有臣帮您兜着。” 两人相处融洽,君臣亲密,竟是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云淡几次想插话都做不到,她只能委委屈屈坐在一边,脸上挂着最得体的笑容聆听。 云鲤职业性地吹完了一波彩虹屁,这才注意到这个被冷落的四姐,但由于现在卫璋在这里,很多事她不方便问,只好站起身来告辞。 “四姐,你早点休息,等到明日有空朕再开看你。” 云淡连忙跟着站起来,她又偷偷看了一眼卫璋,弱弱地问道:“掌印明日也会来么?” ? 云鲤疑惑地望向她:“掌印为何要来?” 云淡嚅嗫:“没、没事。只是……” 云鲤有些受不了自己的这个四皇姐磨磨唧唧的性格,但她还是耐心地等着:“只是什么?” “皇上!” 卫璋早就走出了这间屋子,他不耐烦地扬声催促:“若是您不想走,那臣就跟紫宸殿的宫人们说一声,您今晚歇在四公主住处了。” 这是什么胡话! 云鲤小跑到他身边,轻轻打了他一下:“小声点,别让人听了误会。” 卫璋反手抓过她的小手,低头问道:“不是姐弟情深么?嗯?” 这人,又监听她的紫宸殿! 云鲤气呼呼,卫璋牵着他的小皇帝,心情倒是很好。 云淡倚在门边,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若是掌印身边站的是她…… …… 第二日上朝,忽尔安不仅没有出来挑事,他甚至没有来拜见一下云朝的皇帝。 见他不来,满朝文武皆是松了口气。 陈太傅拂着胡须,仗着自己曾是帝师,忍不住教育了两句:“皇上昨夜也太冲动了,若是惹怒了这位五王子……” “他已经将我大云朝的国威按在地砖上踩了,还指望朕赔笑脸吗!” 云鲤厉声质问,倒将轻松愉悦的朝堂震得寂静无声。 她猛地一挥袖子:“先帝时期起,我们面对胡国人便一退再退!他们前日强占我们的土地,昨日掳掠我们的人民,今日更是羞辱我们的皇权!若是朕再往后退,众位大臣是准备等着,明日胡国人直接坐在这龙椅上吗!” 此番话震耳欲聋,官员们垂下头,不敢再说一个字。 云鲤气得胸口一起一伏,金銮殿内只听得见她浓重的喘息声。 “朕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若不从心底克服这股恐惧,我们面对胡国,便永远低了一头!从今日起,朕不会再忍气吞声一味后退,若再有犯我国威者——” 她平复着呼吸,缓缓吐出最后一个字:“——斩!” …… 下朝后,叶为安又快乐混过去了一天。他正准备回家,一个小太监低着头拦住他。 “叶大人,皇上有请。” 皇上召自己做什么? 叶为安不明所以,但又想到云鲤和自己约定好的“秘密”,以为她有什么关于太子云珩的事情要告诉自己,于是跟着小太监一路走。 “公公。” 越走越偏僻,叶为安有些不安:“皇上要在哪里见我?” 小太监只是搪塞,脚下动作不停。 叶为安心中大喊不妙! 他虽然没什么心眼,但毕竟不傻,见此情况,周围又无一人可相助,便慢慢跟着那太监走,伺机寻找逃脱的机会。 倒还真被他找到了机会。 一座眼熟的假山出现在面前,叶为安一眼就认出这是通往东宫的密道。他不再犹豫,趁着那太监不注意,一头猛冲过去,按开机关滚进去! 也不知道滚了多久,叶为安被撞得头晕眼花,等到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到了东宫的衣柜里。 松了口气,他刚刚准备爬出去,就听见外面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云珩已经逃走,东宫早就成了废弃宫殿,还有谁会进来? 他屏住呼吸,不敢妄动,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一男一女调情脱衣服的声音。 啊这…… 叶为安有些尴尬,他趴在衣柜上,竖起耳朵听外面的活春宫。 两人行动激烈,但速度很快。在叶为安鄙视的眼神中,那男人低吼一声,两人不再动作了。 “三年不见,五王子还是这般威猛。”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称呼引得叶为安一怔。 果然,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传来。 “三年不见,你个小妖精还是这般勾人。”忽尔安的声音透着慵懒:“不过,却是老了不少。” 那女子声音一窒,随即娇笑道:“你可真坏!” 忽尔安将她推开,穿上自己的衣服:“这次来,你们的云国皇帝小气得很,一个美人都不给咱们奉上,没办法啊,本王还得吃你这一口老肉。” 女子恨得咬牙,但又怕得罪了这位五王子,只能笑着敷衍过去。 叶为安躲在衣柜里,一边鄙视忽尔安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一边好奇这女子究竟是谁。 就在他抓心挠肝的好奇时,忽尔安话锋一转:“不过,说到你们的小皇帝——” 他的语气变得淫邪:“男子,本王还没有尝过,但若是云国的皇帝躺在身下,那滋味——” 他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只是在意淫,可接下来那女子的话,让叶为安心中大惊。 “若是五王子想尝鲜,妾身倒有一个法子。” 娇软的女声透着无尽的歹毒:“三年前,大王子睡了咱们云国的丽嫔,三年后,五王子若是能睡了丽嫔的儿子,岂不是更胜一筹?” 第46章 假凤游龙奇侠传 云鲤疲惫地躺在椅子里。 她今日在朝堂上,又与那胡国五王子忽尔安大吵一架。 明日胡国使臣便要离开了,本以为这些糟心事总算可以揭过去了,可不知道那忽尔安犯了哪门子大病,坚决要求把云淡公主带走。 “不行!”云鲤不同意:“你们胡国不给予我国公主最高的尊重,朕绝不会再让皇姐受委屈!” 忽尔安表示前一晚的夜宴是喝多了酒,做了糊涂事情,若是能重新迎回云淡公主,胡国上下一定好好尊重她,让她过得像在云国皇宫一般舒适。 云鲤还是不同意,又怕这蛮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了云淡换丈夫的事情,只能先把事情含糊着拖过去,准备私下耍赖不同意。 可没想到,她还没在紫宸殿坐稳,陈太傅带着五六个老臣速速跟了上来,跪在她面前请求:“云淡公主既已嫁人,就应遵从夫规!这天下的女子哪有不受委屈的,若是个个受了委屈都回娘家,还不得乱了套了!” “请皇上允许云淡公主随使臣离开,履行她作为一国公主的责任啊!” 云鲤气得发抖! 她指着那些老东西骂道:“四姐是一国公主,但也是个女子!你们给自己家女儿挑夫婿的时候尚且知道拣好的挑,怎么到了朕的皇姐,就必须忍受那老的丑的了!” 陈太傅抚着胡子:“皇上此言差矣,若是献出一位公主便能得到边境几年的和平安定,此等交易是云国赚了呀!” “要赚你自己去赚!”云鲤气得把桌上的书本奏折都推到地上:“朕看太傅的年龄与那忽腾烈相当,想必两位老头子很有共同话题,不如将太傅送到胡国和亲,看能不能赢得胡国国王的喜爱!” 陈太傅气得胡子翘起来:“皇上不可羞辱臣!臣乃男人,岂能像小女子一般献媚于人!” 云鲤怒发冲冠:“那这么说,你比小女子都不如咯?” 陈太傅:“……” 两人吵得正凶,御书房门被推开。 卫璋缓缓走进来。 热闹得如同市场一般的御书房顿时安静下来,云鲤默默地将满地奏折捡起来,假装无事发生。 卫璋顺手捡起一本经史子集。 云鲤:“哎!” 她伸手想去抢书,可是晚了。 包着经史子集的书皮掉下来,一本名为《假凤游龙奇侠传》的话本小说出现在九千岁大人的手里。 卫璋的额角忍不住一跳。 书里头还夹着一片金箔书签,正好翻在那游龙对着假凤深情款款:“虽说我与玲妹订了亲,但你现在身中媚毒,若没有人帮忙,定会暴毙而亡啊!” 假凤美眸透着哀伤:“可玲妹是我的至交好友,我又怎可对不起她!” 游龙一把抱住她:“正是因为你们是至交好友,玲妹一定会理解我们的!” …… 接下来的文字统统不堪入目,卫璋也不知道是哪个玲妹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么个未婚夫和好朋友。 他又往前翻了翻,一目十行地读了读。 还好还好,这乌七八糟的东西是第一次出现,小皇帝还没来得及学坏。 眼看着掌印大人的脸色越来越黑,当着几位大臣的面,云鲤缩着脖子解释:“朕很少看的,也就是奏折批累了,解解乏……” 卫璋手里翻着这本破玩意,嘴上貌似随口问道:“皇上不想让云淡公主离开?” 云鲤还以为他是来帮自己的,顿时振奋了精神:“四姐在胡国吃尽了苦,好不容易回归故土,朕想……” “不可。” 卫璋把那本破书没收,转过身对着云鲤说道:“四公主是和亲公主,身负使命,不得推卸。” 陈太傅兴奋的脸上冒出红光,他第一次站在卫璋这边:“掌印——英明!” 见卫璋也要送走云淡,云鲤急了,刚准备辩驳几句,突然听见门外传来来宝急匆匆的声音: “皇上,不好了!。” 来宝一个滑跪冲进来,刚对准方向,又看见了卫璋也站在室内。 他的膝盖硬生生一个转弯,半空中扭转了方向,一头跪在卫璋跟前。 “掌印,不好了!侍卫们在宫内假山后面发现了一个小太监的尸体,万顺公公检查过了,说他不是宫中的太监!” 万顺是宫中的刀儿匠,他检查的地方,那就是—— 云鲤的眼神下意识朝着卫璋的下三路望去,刚想问是谁,又听见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在门口通报。 “皇上!叶丞相求见!说是叶侍郎昨日下朝后留在了皇宫,至今未回府!” 叶为安?在宫里不见了? 那死的那个假太监—— 云鲤和卫璋对视一眼,也顾不上别的了,甩下一众老臣立刻朝外奔去。 好在死的假太监不是叶为安。 叶青在一旁哭天喊地,见还没找到儿子,急的直拍大腿。 他生了一大排女儿,好容易才有这么一个养到大的独苗,若是这苗苗出了事,他、他—— “那我就只能再生出来庶子了啊!” 云鲤被叶青这句话呛到,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不找了?您再娶几房?” “找啊!” 叶青涕泪横飞:“那可是我的独苗儿啊!” 找找找! 云鲤一边传唤司礼监的人过来认尸,一边吩咐霍统领加紧人马寻找叶为安,整个皇宫鸡飞狗跳的,乱成了菜市场。 司礼监的大太监和霍统领都来认了尸,确认这既不是宫人也不是侍卫。 霍统领瑟瑟发抖:“掌印,这人、这人穿着宫人太监的服饰,一看就是有内应进来的呀!” 一听到他甩锅,司礼监大太监也不乐意了:“霍大人这话就怪了,若不是你的人护卫不利,这刺客又是怎么入的宫?难不成是地底下钻进来的?” 地底下钻进来的? 云鲤没有说话。 这个假太监死的位置是一处假山后面,而这个假山,恰好就是东宫密道的出入口。 太子云珩就是通过这个密道逃出的东宫,这地方只有她二人知晓,那这人为何会死在这里?作为太子好友,叶为安又去了何处? 她的一颗心狂跳起来,心中充满一股奇异的期待。 难道是太子哥哥回来了? 第47章 倒霉的叶为安 云鲤心中满是小九九,可卫璋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异样,就好像宫中出了个假冒太监的男人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当着他的面,云鲤不敢说话。她直觉这个密道日后还有用,不能这么快暴露在卫璋面前。 “先把人拖走吧。”她一脸的嫌弃:“这地方离后宫不远,若是什么狂徒惊扰了后妃们,那朕有何颜面面对先帝!” 后宫太妃们都是皇帝的小妈们,突然在后宫门口冒出个假扮太监的男人,先皇的棺材板都要变绿了! 宫人们迅速将尸体抬走,又清洗了场地。侍卫们加强了防范,宫中巡逻的人数直接多了一倍。 云鲤这般安排,卫璋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直到周围人都散了,他才慢悠悠问道:“皇上认为,这是何人下的手?” 云鲤脑子乱糟糟,但思路很清晰,她立刻将脏水泼出去,忧心忡忡:“是不是宁安王的人?” 没想到卫璋居然点头了! “应该就是。绑走叶青的独子,当朝丞相就不得不听他的指挥,这宁安王倒是很聪明,还知道做两手准备。” 他望了望天:“胡国使臣明日便要离开了,再大的动作,明日晌午前,定会露出马脚。” …… 时间回到昨日。 叶为安为了躲避右拐自己的太监,掉进了东宫密道,被迫听了一段时长不足一炷香时间的活春宫。 这就算了,他还意外听到了柜子外头的那对野鸳鸯意欲谋害皇上! 他捂住嘴,防止自己因为过于震惊发出轻呼。 外头那女人还在献计:“五王子放心,妾身只有法子,只要您再耐心地等上一段时间……” 忽尔安打断她:“本王明日就要离开了,哪里来的时间久等?” 那女子也没有想到忽尔安这么快就要离开,她不禁为自己刚刚夸下的海口后悔:“这么短的时间,妾身哪能安排妥当。” 可能是为了早点得到高台上的美人,忽尔安的声音带着诱哄的味道:“不不不,你当然有办法。明日本王会跟云国皇帝请辞,并坚决提出要带走云淡公主,你只用在明晚想法子,将皇帝和公主调包,换一个马车……” 那女子的声音透着惊恐:“你要我把皇上诱拐出宫!这罪名太大了,万一被查出来……” “怎么,迷晕皇上送到本王床上,这罪名就不大吗?”忽尔安声音一冷:“你以为弄完了那个小皇帝,本王还会放他一条生路吗?本王要把他赐给所有的手下,让他在每个胡国男人身下走一遭,最后,将他光溜溜的身子抛到云国大街上!” 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见到他这副癫狂的模样,那女子也不敢反驳,只能小声附和着。 好歹毒的计谋! 叶为安缩在衣柜里不敢动,本想等外头那对野鸳鸯离开了再爬出去禀报皇上,结果没等到他们走,倒是等到了一阵浓烟。 这烟雾一开始很淡,但没过多久,整个密道都被白烟填满,呛得人想咳嗽。 糟糕,定然是外头那个小太监知道假山后面有密道,但又寻不到机关入口,便干脆往里面灌烟逼他出去了! 叶为安捂住口鼻,憋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但比起被烟雾呛晕的恐惧,柜子外面的两人更令他害怕! “哎呀,这柜子里怎么冒烟出来了!” 那女人的声音透着惊慌:“怎么办,会不会有人!” 忽尔安看过去:“你先回去,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女人拉住他,提醒道:“若是有人,那他肯定听到了我们刚刚的话……” 外头再也没有声音了,叶为安死死捂住嘴。 糟糕,他听到了这两人谋害皇上的计划,忽尔安定然留不下他! 想清楚这一点,他也不怕在外头灌烟的小太监了,四肢并用,没命地往外爬! 地道湿滑,又是个往上的坡子,他手脚打滑根本跑不快。 后面透出一束光,显然是忽尔安打开了柜门,卸掉了隐藏通道的木板,已经追上来了。 可怜叶大公子当了一辈子的公子哥,如今却像一只蚯蚓一样在地下被人追赶,实在是狼狈不堪。 越往上,浓烟越多。叶为安根本看不见前路,只能摸索着往前走,忽然脚下一个打滑,手上没抓住,嗖的往后滑去! 岂能自投罗网! 关键时刻,叶为安脚下一蹬,竟硬生生转了个向。 他的身子一轻,似乎又滑进了另一个洞口,咚的一声闷响,他后脑勺传来一声剧痛,眼前一黑认识不清了。 忽尔安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异动。 他顺着洞口爬了出去,竟然回到了皇宫的一处假山后。一个小太监贼头贼脑地躲在外面,见有人出来了,大吃一惊! 抓到了! 忽尔安飞快伸出手,将那小太监扯着脖子抓过来,虎钳一扭,咔的一声,小太监脖子一歪,软软的倒在地上。 哈哈!自己真厉害! 忽尔安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将小太监的尸体草草掩在假山山洞里,又回头看了看那条密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只可惜时间紧急,他明日就要离开,不然等他在宫里受用完了小皇帝,再将他的尸体顺着这密道丢出来,到时候,一国皇帝浑身都是被凌虐的痕迹,赤身裸体躺在这皇宫大院里…… 一想到那般漂亮的男孩会雌伏于自己身下,忽尔安觉得一股血气直往下走,两腿之间兴奋不已。但一想到行宫里全是老太监,连只母蚊子也没有,这股激情没几下又消软了。 哼!留着这雄风,等得到了那美貌小皇帝再施展也不迟! …… 一整天过去了,整个宫殿都没人找到叶为安。 云鲤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叶青,转头看了一眼东宫的方向。 她带着人去搜过,但东宫早就是废弃宫殿,除了值班的宫人外,里头连鬼影子都没一个。她也偷偷打开寝宫的衣柜,对着密道喊了两声,也没有人应答。 到底去了哪里…… 好在值守宫门的侍卫处都有登记,确定叶为安没有出过宫。卫璋也分析,在宁安王露出真面目之前,他不会让叶为安有事。 那么,比起叶为安,云鲤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再去探望一眼云淡。 她应该已经知道了胡国人要把她带走的消息,这一天怕是过得格外惊惶,不知道又哭成了什么样子呢。 云鲤虽然和这个四姐感情不深,但她心里清楚,若不是自己被当做七皇子长大,这和亲的差事,还指不定会落在她们谁头上。 想到这里,她对云淡同情之余又多了些愧疚,免不了要再去见一面,多说些宽慰的话。 她没有带人,独自一人走到云淡的寝宫门口。 恰巧,门从里面被打开,敬太妃的女儿、二公主云绣一愣,随即笑着对屋内道:“瞧瞧,皇上也来看你了呢!” 第48章 小皇帝不见了! 云绣是云沧帝的二女儿,敬太妃所出,三皇子云锦的同母妹妹。 云国的皇子皇女各按各的辈分排序,所以,云绣虽然是二公主,但实际上也才20岁,两年前招了左都尉长子为驸马,早就出宫居住了。 看到她,云鲤脚步顿住:“二皇姐怎么入宫了?” 云绣笑笑:“听说四妹妹明日便要走了,大姐姐远嫁边塞,好不容易盼得一个姐妹回来了,我还不得来看看?” 她往前走了一步,云鲤警惕地往后退。 云绣表情有些尴尬,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天色不早了,云绣也该回家去了。皇上进来劝劝四妹妹吧,哭得可伤心了。” 她指了指门内,冲着云鲤眨了眨眼。 见她毫不迟疑地离开,云鲤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个云绣,仗着母妃得宠,又有亲哥哥庇佑,从小没少欺负其他的皇子宫女。云鲤和云淡皆深受其害,看到她毒蛇一样的笑脸就想躲。 没想到自己都当上皇帝了,还是这样惧怕她,果然童年的心理阴影不好修复啊! 云鲤生怕云淡又被欺负了,急急忙忙走进去,推开门,就看到她正背对着自己,侧身躺在床上。 “四姐姐?” 云鲤谨记着自己的男子身份,不方便走到姑娘家的床铺边上,只得站在门口轻声叫道:“四姐姐,是朕。” 云淡还是不说话,隔着远,又挂着床纱,云鲤看不清她是否醒着,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哭。 她回头看了看,云淡院子里没什么下人,不会有人注意,便又敲了敲门,扬声道:“四姐姐,朕进来了。” 烛影微动,她走到云淡床边:“四姐姐?” 身后有风响,云鲤心中一紧,就看到床纱上出现一个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砰的一声。 风停了。 …… 胡国使臣回国的举动很匆忙。 为了送行,云鲤昨日就宣布取消早朝,文武百官皆站在城门口,欢送胡国使臣离开。 大雪天,天亮得晚,黑蒙蒙的夜里,几个年纪大的官员们互相靠着打瞌睡,还有几个在闲聊。 “叶相今日怎么没来?” “他儿子丢到现在还没找到,哪里还有心思管胡国人!” “你说是谁绑了叶侍郎?啧啧,听说是在宫里丢的呢。” “嘘,我姐夫的弟弟的管家的儿子在宫内当侍卫,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听说叶侍郎穿了太监的衣服私会后宫,给先帝戴绿帽子了!” “啊?还有这等事!” …… 八卦是振奋人心的动力来源,在一些七零八碎的嘴里,迎来了今晨的第一缕阳光。 宫门已经开了,再过不久,皇上和掌印便会伴着那胡国使臣出宫,大家伙只用再坚持坚持,等到胡国人走了,云国的朝堂还是很安逸的嘛! 可一等二等,等到太阳都挂在树梢之上了,人呢? 人正在紫宸殿大发雷霆。 卫璋一脚将来宝踹得远远的:“你说什么?皇上不见了!” 来宝撞到八宝架上,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唐巧不停地磕头:“昨日夜里,皇上说要自己去劝四公主,不许奴才们跟上,所以……” 卫璋大骂道:“那皇上一晚上没回来,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唐巧只会磕头,不敢说话。 她早就习惯了听命于云鲤一个人,关于她的事情绝对不会透露给任何外人。 尤其是卫璋。 其实昨夜她也去找过皇上,但透着窗户,云鲤告诉今晚不回宫,就在此处歇下了。 唐巧当时也很惊讶,她还隐晦地提醒云鲤,告诉她身为男人应该避嫌,哪能和亲生姐姐住在一个屋里? 可下一秒,屋里传来的话惊呆了她。 “四姐已经知道朕的身份了。”云鲤隔着窗户告诉她:“姑姑,把周围的侍卫和宫人都调走吧,朕有些话要交代四姐。” 压下心底的惊诧,唐巧不敢再多问,只能听命疏散了附近的宫人。 可这些话,她是万万不敢告诉卫璋的。 “皇上、皇上昨夜劝四公主劝到了很晚,就、就……” 卫璋一脚踢过去:“就怎么了!” 他念着这是小皇帝心爱的老宫女,下脚并未很重,但尽管这样,唐巧还是一头撞在书桌上,脑袋上起了好大一个包。 “就未回宫!” 该死的狗奴才! 卫璋唤来侍卫,将唐巧和来宝先看押起来,大步往云淡的寝宫走去。 云淡今日要跟胡国使臣离开,按照时间,她也应该起来了。 卫璋敲了敲门:“四公主,该出发了,您准备好了吗?” 门刷的一声被拉开,一个戴着珠钗的明媚女子出现在卫璋视线里。 “哟,这不是掌印大人吗?” 卫璋眯起眼:“二公主。” 云绣笑吟吟堵在门口:“我这四妹妹真是好福气,竟能让掌印亲自来请。您稍等等,四妹妹马上沐浴好,我帮着她换了衣裳即刻就能出发!” “让开!” 卫璋一把将云绣推开,一脚跨进云淡的寝殿。 宫内空空荡荡,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屏风后有水流的声音,看这影子,是有个人坐在浴桶里。 卫璋顿了顿,径直朝着屏风后面走去。 “诶诶!” 云绣挡在他面前:“掌印这是干什么?” 卫璋目露寒光:“二公主又在挡什么?莫不是藏了什么东西,怕臣看见了?” 云绣不肯让:“虽说我们云家的公主式微,但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儿!掌印一个男人,岂可观看女子沐浴!” 卫璋冷笑:“看来二公主是忘了,微臣只是个宦官,可不是什么男人。” 说完,他将云绣推到一边,大步冲到后面。 一个女子模样的人坐在浴桶里,完全背对着他,听到有人进来,也不过把头放低了些,不敢说话。 卫璋放轻脚步,慢慢走到那人面前。 她的长发全部散开,眼睛上蒙着一层绢布,看不清长相。 但往下看—— 清澈透明的水里,女子玲珑的曲线一览无遗。 云绣这才来得及冲进来。 “你放肆!” 见到卫璋的手都伸到自己妹妹脸上了,她花容失色:“卫璋,你到底要干什么!四妹妹昨晚哭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用毛巾敷眼睛消了肿,你竟还要羞辱她吗!” 居然真的是云淡? 这浴桶里一看就是个女子,宫殿冷清,也并不可能再藏下一个人。他已经询问过附近的宫人,皇上确实来过此地,但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就走了,只有云绣公主一夜未出。 也许是宁安王的人…… 叶为安至今还没找到下落,叶青每天都在家里哭。一想到自己的小皇帝也不见了,卫璋再淡定的心情也保不住了。 他不再理会云绣云淡,黑着脸走出去。 待他走后,云绣重新关好门。 她哼着歌,心情极好地走到浴桶前,用手掬了一把水,浇在那女子玲珑有致的身体上。 “七弟呀七弟。” 她趴在浴桶边上,笑容很美,但令人不寒而栗:“哦不对,也许我该叫你七妹。七妹,真想到你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居然敢女扮男装,跟我哥哥抢皇位!” 她收起笑容,一把揭开浴桶中那人脸上的绢布! 水汽蒸绕,云鲤一张姝丽的小脸完完整整露了出来,她双目失焦,呆呆地看着前面。 云绣捏住她的下巴,姣好的面容因为仇恨而变得扭曲:“你居然是个女子!哼,等忽尔安玩腻了你,正好把你丢到军营当军妓!等到你被千人骑万人乘——” 一想到那个画面,云绣的心情变得极好,面容也舒展开了:“等到你成了最下贱的妓子,街边要饭的都能用几个铜板睡你一次的时候,我们再把你接回来,让所有人都看看,这高贵的云国皇帝,又是怎么样的一个贱种!” 第49章 被挟出宫 胡国使臣出发了。 云淡公主身穿一身华丽宫装,头上带着龙凤珠钗,坐在马车上出了宫门。 看这架势,倒是比第一次出去和亲的时候要隆重得多,可见当今圣上对这位姐姐的重视程度之深啊! 快要被冻僵的文武百官立刻打起精神,等着公主的凤驾一出宫门,好速速跪下送别。 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这出宫的手续有这么难办吗?怎么来了三队侍卫守在宫门口,一个一个检查公主的陪嫁箱子? 难道是掌印大人嫌弃皇上给公主准备的东西太多,心中不喜,想全部收回来?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彼此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嗯,这就很好地说明了,为何今日送别不见掌印和皇上,只有云淡公主一个人孤零零的出来。 看来是又为了别的女人吵架了啊! 霍统领亲自带着人,一遍遍检查着胡国使臣的东西。箱子和马车都翻了三遍了,都是正常的物件,根本没有异样。 迎着忽尔安似笑非笑的眼神,霍统领一头的汗:“那、那既然没有问题,使臣,请——” 忽尔安好心询问:“可是宫中丢了东西?本王见皇帝和掌印都未出现,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丢了皇上!这能告诉你吗! 此事关系重大,除了他们几个亲信,卫璋谁也没告诉。 霍统领不敢多说话,只能陪着笑脸道:“四公主离开,皇上悲痛难耐,便说今日不相送了。” 忽尔安了然:“明白,毕竟是亲姐弟。” 他远远望向云淡的凤架,朗声对着宫内承诺:“本王答应云国皇帝,胡国上下定会给予四公主应有的尊荣!请皇上莫要担心!” 反正带走的不是四公主,这尊荣谁爱给谁给吧! 忽尔安此言一出,云国官员们纷纷点头。陈太傅更是不住夸赞:“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胡国有了这番觉悟,也不枉费公主和亲一场呀!” 既然无事发生,那总不能一直把人家拦着。 霍统领又客套了两句,吩咐打开宫门放行。 “慢着!” 就当宫门放行的那一刻,一人策马疾驰而来。 见到来人,忽尔安的眉头皱起。 卫璋翻身下马,拦住胡国使臣:“事出有因,今日不能送行,还望五王子见谅。” 面对卫璋,忽尔安还是比较客气的。他拱手称礼:“卫大人有要事要忙,也就不必送行了,本王先走一步,若日后有机会,再叙!” 说完,他便要离开,却被横过来的一只手拦住。 卫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五王子理解错了,本官的意思是,今日,所有人不得离宫。” 啊这! 宫门口迎候的官员们皆惊,但卫璋毕竟是卫璋,不是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小皇帝,面对他这样强势的提议,谁也不敢站出来反驳。 忽尔安笑了一声:“你有什么权利拦着,不许本王的车队离开?”他凑近卫璋,小声道:“别以为老头子忌惮你,本王就会怕你。本王在战场上砍人脑瓜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当狗呢。” 说完,他故意看了一眼卫璋的下体,眼神充满挑衅之意。 卫璋的眼神依旧淡淡的,倒显得忽尔安觉得自己像个莽汉。 他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退后半步,一手抵住正在关闭的城门。 宫门是用两米厚的实木所制,上面还焊了铁箍,固若金汤,一般得要五个侍卫一起推才能推动,可忽尔安竟然一手就抵住了城门,饶是对面五个人全身使劲也推不动他。 他可真厉害! 忽尔安心里又是一阵得意,他仰起头:“卫大人若是不给出一个理由,本王凭什么不能出宫?莫不是宫中掉了什么宝贝,大人以为是咱们偷的?” 他环视了一圈宫门,大声道:“若是咱们胡国人想要,这皇宫也是拿得的,谁还稀罕你们别的东西!” 胡国使臣们皆大笑起来,云国官员们再次羞愧难当。 霍统领也有些害怕,毕竟他是武官,若是真的开战了,他们家的男丁都得上战场的! “大人。” 他小声劝卫璋:“大人,卑职已经把他们的箱笼都检查了三遍了,都是正常的物件。车马也都摸索了,没有中空隔层,不可能藏人的。” 卫璋冷了眸子:“人呢,人都检查过了吗?” 霍统领:“啊?” 废物!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胡国人,从身材、体态、姿势一一辨别,排除了易容的可能性。 如果说,箱子里没有人,在场的男儿们也都不是的话,那就只剩—— 他的目光落在云淡公主的凤架上。 忽尔安还在笑呢,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看见卫璋径直走向云淡的车架,腰间的剑只是出了一下剑鞘,就将上前挡住他的胡国勇士们尽数扫开。 不能被他看到车里的人! 忽尔安冲上去,伸手去抓卫璋的肩膀,可还没碰到他的身体,一股力量迸发出来,将他整个人弾飞。 这、这是什么功夫! 他震惊至极,只能眼睁睁看着卫璋迈上车架,一点点掀开车帘。 云淡公主端坐在凤架之上,她戴着一层面纱,只露出两只通红微肿的眼睛,哀伤地看着来人。 卫璋伸出手,想把这面纱取下。 “大人!大人!” 一个侍卫奔出宫门大喊道:“大人!找到叶侍郎了!” 叶为安? 卫璋猛地缩手,从车架上跳下来:“还有别人吗?” 侍卫喘着粗气道:“叶侍郎说,他有皇上的事情要禀告,还请大人速速前去!” 第50章 别动,我杀过人 叶为安是自己爬出来的。 他的腿摔断了,脑子也不是很清楚,饿了这么久,肠胃一阵阵的抽痛。 可他还是坚强爬出来了! 出了地道,外面刺眼的光线迷住了他的眼睛,叶为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地道里躺了一晚上了! 路过的侍卫发现了失踪两日的叶侍郎,急忙派人去禀报皇上和掌印,叶为安急得大叫:“皇上呢!我要见皇上!” 皇上…… 侍卫们职位太低,还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不见了。卫璋对外宣布的是四公主即将离开,皇上悲痛万分,故而闭门不出,可这话落在其他人耳朵里,就被自动翻译成了—— 皇帝不听话,被我软禁了。 全宫都知道,因为四公主的事情,皇上和大臣们吵了一架,而九千岁是站在大臣们那边的,所以这次送行,皇上没有出现,定然是被关起来了! 侍卫把他背起来,支支吾吾:“皇上在宫里……大人,丞相一直在找您,小人送您先回家吧。” 回家什么回家! 叶为安拍着侍卫的背:“带我见皇上!见皇上!我有关于皇上的事情,我要禀告!” 他没说一句话就打一下侍卫的后背,侍卫被打得生痛,又不敢把人丢了,只能赶紧派同伴去请掌印。 于是,等到卫璋匆匆赶到,只能和叶为安大眼瞪小眼。 叶为安根本不信任这个狗太监。 他拒绝回答一切问题:“在见到皇上之前,我什么也不会说!” 卫璋的拳头握紧了。 叶为安下巴扬的老高:“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获得的消息,凭什么告诉你……哦哦哦!” 卫璋两指钳住他的下巴,扯着他的头把人提起来:“你说是不说。” 叶为安宁死不屈:“我只告诉皇上一个人!你别以为我受了一晚上的苦就会屈服,我……” 一晚上? 卫璋松开手,将这个蠢货丢在地上:“你失踪了两日。” 两日! 叶为安脸朝地摔下去,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日子,突然腾的坐起来! “两日?我睡了两日?那、那胡国人已经走了?” 卫璋不明白话题怎么又跑到胡国人身上了,但看在叶青的面子上,他勉强应了一声:“嗯。” “哎呀!” 叶为安拍着屁股跳起来,摔断的腿一拐,他又跌到了地上:“糟了糟了!皇上在他们的车架中,也要被带走了!” …… 云鲤是有意识的。 她知道自己中了药,也知道自己被谁带走,可全身不能动作,就连嘴唇都无力张开,只能任人摆布无能为力。 卫璋离开后,她听到忽尔安宣布出发,而霍统领不敢忤逆胡国人的命令,两相权衡之下开了宫门。 该死的狗官,等朕回来一定罢了你啊啊啊! 可是她还能回来吗? 云绣的话还回荡在她耳边,忽尔安玩腻了她之后,会将她丢到军营做军妓,等她千疮百孔之时再送回来羞辱云国。云鲤倒不害怕别的,只要能动,她可以抢在受辱前先自行了断,可她真的很害怕死之后,她的尸体被赤裸裸地丢回云国。 母妃的死状记忆犹新,她被凌虐至死后,尸体是被胡国使臣一路抬回来的,沿路所有的宫人都看到,一个后妃赤身裸体,浑身布满指印和掐痕地从别的男人床上下来。 云鲤也看到了。 唐巧扑上去,用床单和被子盖住丽嫔的尸体,发疯一样驱赶着前来看热闹的宫人侍卫,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个12岁的孩子,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母亲残破不堪的尸体,听着周围人一口一个“淫妇”“贱人”。 难道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吗。 云鲤很想哭,但因为药物的作用,她连眼泪都控制不了,只能憋得眼圈越来越红,鼻腔酸涩无比。 车子颠簸了一路,云鲤不用看,只凭身下的感觉就知道忽尔安没有走官道。他这般走法就是为了避开各路关卡,就算是宫里反应过来了,也根本不知道要从哪里追。 只能靠自己了。 她使劲憋住这股想哭的劲,耳朵细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以及胡国人说话的语音语调。 胡国的官话和云国不太一样,虽然大家都听得懂,但细微之处还是有差别的,只要是本国人,很容易听出不同之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队终于停了。伴随着胡国人边说话边咀嚼食物的声音,云鲤知道他们是在原地扎营了。 果然,没一会,有脚步声向自己靠近。 车帘刷地被拉开,忽尔安的脸出现在云鲤视线中。 看到被打扮成女人的云国皇帝,忽尔安咧着嘴笑起来:“阿绣那妮子还挺会玩。” 他手上拿着一个干巴巴的炊饼,放在云鲤眼前摇了摇:“怎么样,要不要吃饼?” 云鲤眨了眨眼。 忽尔安挤上车来,坐到她身边,将那碍事的面纱扯下来。 就是这么一扯,他的眼睛就移不开了。 “乖乖。”忽尔安眼睛发直:“本王玩过那么多女人,从没见过这般绝色,就算你是个男人,本王也认了!” 说着,他咽了咽口水,不顾这还在车里,急吼吼就往云鲤身上扑。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女人? 云鲤咬着牙,忍耐着对方身上浓重的汗臭味,她虽然身子不能动作,但内里有些力气可以使出来。 忽尔安抱着这个小皇帝,只觉得她浑身无一处不香软,一时间失了神,恨不得将人藏回自己的宫殿之中,不让任何人看到这宝贝。 就在他意乱情迷之际,忽然闻到了一股腥臊的味道。 什么东西? 忽尔安抬起头,就见那美人罗裙下,一滩液体流了出来。 艹! 虽说胡国人鲁莽,但忽尔安也是生长于皇室的高贵王子,猛然间见到这场景,他身下那股冲动的力气顿时就萎靡了! 而且短时间再也起不来的那种。 “操你娘的!”忽尔安一个巴掌就打在了云鲤脸上,他急急往后退了几步,生怕鞋底踩到了这污秽:“你一个皇帝,怎么这么不讲究!” 云鲤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打醒了,又或者是将体内的药排出了一部分,她竟然觉得身体恢复了些力气。 忽尔安还在骂骂咧咧,但也实在是不想再碰她了,丢下那块饼就下了车。 车内又剩她一个人了。 云鲤倒在地上,等到人完全走后,她慢慢地坐了起来。 地上很脏,那块干巴巴的饼上沾满了灰和泥土,可云鲤就像是看不到一样,捡起那块饼,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没有力气咀嚼,她就含着,等到面团软化了再一口吞下去。 她必须吃东西,只有这样,等到药性慢慢解除,她才有力气逃走。 毕竟随身携带了云国的皇帝,忽尔安没有在路上浪费时间,披星戴月往前赶路。又过了一个白天,车队终于停了下来。 胡国人装作是商队,租了一处院子休息,载着云鲤的马车直接被拉进了院子。 周围的声音安静下来,没多久,一个穿着云国衣饰的中年女人爬上车,看到满身狼狈的云鲤也没什么太大反应,一只手就把她扛了下去。 屋子中间放着一个木桶,旁边烧着水。那妇人一声不吭埋头干活,将一壶壶热水倒在那大木桶里,差不多了就上来扒云鲤的衣服。 这流程,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云鲤知道,等到她被洗干净,就会被送到忽尔安的床榻上去了。 她苦苦哀求着妇人,声音软得跟奶猫一样:“大娘,我是被他们拐来的,你放过我,我身上的东西都给你!” 那妇人瞥了她一眼,终于开口了:“外面的大人说了,你身上的东西本就给我,等事情成了,还会给我一锭银子呢!” 云鲤抓着自己的衣服不松手:“我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只要你放了我,我的家人什么都会给你!” 妇人冷笑一声,手上的动作大了些:“若真是大家闺秀,怎么会跟着一群男人出门?想必是跟着心上人私奔的小娼妇,还装什么贞洁烈妇!” 云鲤身上的药性还没散完,哪里是这农妇的对手。争执间,一根尖锐的凤钗从她袖子中滑出,死死抵住那妇人的喉咙。 “别动。”她哑着嗓子:“我杀过人,你若是敢喊,我就拉你陪葬。” 第51章 掌印!你终于来了! 忽尔安跟着带来的兄弟们守在外院,他吃了肉、喝了酒,一想到屋内还有一个绝色美人等着自己,微醺的酒意顿时上了头。 嘿嘿,真没想到云国皇帝扮成女人的样子那样好看,等回了胡国,他就将全国最美的衣裙统统买回来,让小皇帝一件一件穿给自己看。 他再一件一件地脱下来嘿嘿嘿…… 走到门口,里面没有声音。 想到昨日把佳人打了一巴掌,忽尔安特地敲了敲门:“洗好了吗?” 屋内无人应答。 他也不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又冲着手心哈了口气。 酒香肉香,是他们胡国人最爱的味道! 推门而入,屋内只点了一盏煤油灯,昏暗的灯光透着暧昧,床上伏着的身影是那般曼妙…… 忽尔安一脚踹上门,急不可耐地脱下身上的衣服,大马猴一般的扑到那人身上! “乖乖,想死我了……嗷!” 一阵刺痛从他后背传来,还没来得及回头,深深插入脊背的利器被抽出,又换了个地方重新插进来! 忽尔安浑身的肌肉一紧,他推开身下之人,赫然发现竟是给云鲤洗澡的妇人! 那云国小皇帝呢! 他往边上一滚,身后的云鲤一簪子刺到床板上,拔也拔不出来。 她立刻松开簪子,又扬起那烧水壶,满满一壶开水朝着忽尔安泼过去。 忽尔安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他动作极快,一把抖起棉被挡住那壶要命的开水。 “你他娘的——” 话音还未落,他又看见那云国小皇帝一脚踹翻了火盆,举着那滚烫的铜盆朝自己砸过来! 此时的小皇帝丝毫没有让人心动的美艳,她像一个厉鬼一样扑到床上,不顾火盆有多么烫,两只手举着按到忽尔安的前胸上。 忽尔安发出一声惨叫,他甚至能够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 床上的棉被被火星子点燃,周围的温度也逐渐升高。忽尔安前胸后背皆是伤,他一时挣扎不起来,咬牙道:“你疯了!你会一起烧死的。” 云鲤攒了几日的力气,全部都用在这一刻!她的手和火盆之间已经冒出了白烟,皮肉都要被烫掉了,可依然咬住牙一言不发,以免泄力。 屋里的动静实在太大,院子外面的人起了疑心。 一个胡国人守在门口敲了敲门:“五王子,有什么事吗?” 忽尔安的眼睛里冒出一丝希望的光,他刚准备开口,云鲤反手将一个枕头埋在他脸上,把声音连同呼吸一起压死。 然后,他就听见压在自己身上的云国小皇帝用着自己的声音和语调回答:“没事,小娘们造反,打一顿就好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外头的胡国人确信没什么事,便继续回去饮酒吃肉了。 被烫伤的皮肉脱落,血水沾满枕头。云鲤死死捂着忽尔安的口鼻,直到他的身体渐渐不动。 死了吗? 死了吧。 体内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危机解除,她浑身的力气一松—— 砰的一声巨响,云鲤的小腹一阵剧痛。刚刚还像死了一样的忽尔安突然一把掀开她,飞起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直接将人连盆全部踹飞了出去。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臭婊子!”忽尔安发出一声怒吼,他胸前的衣服全部被烫破了,露出血肉模糊的前胸,后背也中了好几簪子,浑身受的伤竟比他打仗多年还要严重。 深呼吸了几下稳住心神,他大步下床,一只手将瘫倒在地上的云鲤掐着脖子提起来。 “别装死!” 他使劲将人往墙上一撞,雪白的墙上留下一道血印。 云鲤的身体软绵绵的,就像是一具尸体一样,任人摆布。 没有睡成云国皇帝,还被这个娘兮兮的小白脸搞出了一身的伤!忽尔安怒不可遏,双手掐住云鲤的腰,准备将她的尸体撕碎。 就在这时,刚刚还软成一摊的小皇帝突然身体一振,两指快准狠插进忽尔安的眼睛里! 一声惨叫,忽尔安下意识闭上眼,可下一秒,他的勃颈处一阵剧痛。 云鲤双腿缠住忽尔安的腰,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他脖子上最粗的青筋。 她咬得极其用力,就像是一头狼崽子,任凭身下的猎物如何挣扎都绝不动口。 被绑在床角的妇人吓坏了。 杀人了!真杀人了!这小妮不是开玩笑的,她真的敢杀人啊! 亲娘嘞,她到底招了一伙什么玩意住在家里啊! 血水喷了云鲤一脸,还有些顺着她的喉咙被吞咽下去。令人作呕的甜腥味糊了云鲤一嘴,可她就是不松开,直到忽尔安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 云鲤跟着他的身体一起摔了下去。 忽尔安的身体都凉透了,而她也筋疲力尽,唯有一起一伏的胸口代表自己还活着。 良久,她笑了。 笑声混杂着杀人后的恶意与畅快情绪,笑颜糊满了血水,此时的云鲤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任谁看到她这幅样子都会心惊不已。 很好,她杀掉了忽尔安,接下来只用等到外面那群胡国人吃饱喝足回去休息,她就可以逃跑了。 云鲤闭上眼,静静的躺在地上休息,等着体力恢复。 她放松了警惕,一时没有注意,被绑在床脚的那妇人用炭火星子燃断了绑手的布条,摘掉了堵住嘴的布团,一个飞扑往门外跑,边跑边大喊:“杀人啦!这女人杀人啦!” 云鲤猛地睁开眼! 她之前念在这妇人也是云国人,又是无知百姓,故而没有伤害她,可现在—— 她急了眼,想将那妇人抓回来,可对方逃得飞快,已经一头撞开大门,眼看着就要招来胡国使臣了! 噗嗤一声,是利刃穿透血肉之躯的声音。 刚刚还大呼小叫跑得飞快的妇人倒退着回到屋内,她不可置信地低着头,看着一柄剑穿透自己的胸膛。 卫璋穿着一袭素色外袍,浑身整洁如世外仙人,与这屋内的一片狼藉格格不入。但就是这般清冷如玉的身姿,让云鲤倍感安心。 憋了几日的眼泪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掌印!” 第52章 掌印,您压到朕的手了 云鲤坐在地上嚎了半天,却见卫璋不过来接自己,她的哭声顿了顿,发出一声委屈的“嘤”,低头看了看自己全身。 事出突然,她还穿着之前的衣服,裙角全是污渍,上半身被喷满了忽尔安的血,整个人又脏又臭,也难怪卫璋不想碰自己。 这就算了,最重要的是,这一身是女装!她没绑胸带! 好在冬日的宫装厚重,一层叠一层的,掩住了她小荷初露的胸口。而她也满脸血污,头发全都散了,遮住了女儿扮相的容颜。 云鲤欲盖弥彰地缩着肩膀,自己扶墙爬了起来。 “朕、朕没事了……” 话音还未落,她被拥进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卫璋丝毫不在意她满身污垢,将她完完全全纳入怀中。 云鲤愣住了。 她眼睁睁看着卫璋干干净净的白衫上被自己染上了污渍,黑一片红一片,而且自己身上的气味…… 她把人往外推:“别,朕身上好脏……” “不脏。” 卫璋把她抱得更紧了,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似有安抚之意:“皇上赎罪,微臣没有认出您……” 他说的,可就是在浴桶中把自己当成了云淡? 云鲤顿时不自在起来,她往外扭:“也不是,那个不是……” “若是在马车上,微臣揭下面纱,皇上也不会遭此一难。”卫璋用下巴摩擦了一下她的头顶,轻声道:“都怪臣大意。” 原来说的是在马车上啊。 云鲤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自己在浴桶中被卫璋看了个精光,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时她虽然中了药,但意识尚在,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尽管被遮住了眼睛,她还是能够感受到卫璋站在自己面前,视线一点点移过自己全身…… “皇上的脸为何这般烫?”卫璋摸了摸她的额头:“莫不是受了风寒?” “没……没……” 云鲤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对、对了,掌印是怎么知道朕在这儿的?” 卫璋一开始也找错了方向,顺着官道找了一天一夜,直到今晨还未发现胡国人的踪迹时,他知道中计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云鲤,而是问道:“皇上可知道,顺着这条山路翻过去,下一座城池是哪儿?” 云鲤摇摇头:“朕一直被关在马车上,并不知道走的哪条路。” 卫璋道:“是宁安王的封地。” 宁安王! 他和胡国人勾结,想谋权篡位,所以忽尔安才把她从宫中带走,为的,就是送到宁安王手里。 到时候,天子受辱,国心不稳,就是宁安王上位的好时候! 云鲤不禁称赞道:“还是掌印足智多谋,这么快就想通了这点,破了宁安王和胡国人的诡计!” 卫璋笑了笑。 他不会告诉云鲤,自己也是今天早晨才想通了这个道理,也不会告诉她,为了及时追上来,他没有骑马,而是耗尽内力使用轻功追逐了一整天,这才及时赶到她身边。 他不顾云鲤乐不乐意,重新把她抱住。 “臣好累。”他靠在云鲤肩膀上,声音闷闷的:“皇上容臣歇上一歇……” 这是怎么回事?云鲤不明白,怎么就两日未见,她的掌印大人居然变得如此粘人了? 她有些尴尬,但又不知道怎么做,只好乖乖地让他抱着。 也不知道抱了多久,卫璋还不问她别的事情。云鲤心中没底,七上八下的不安,于是试探着问道:“那个,云绣她——?” 卫璋道:“微臣急着出来找您,只叫侯面将云绣云淡都带走了,等回去了再处置吧。” 侯面是慎刑司管事的,生的尖嘴猴腮,大家私底下都管他叫猴儿面。虽说长得像猴,但这人可一点都不讨喜,思想阴险手段毒辣,慎刑司八大酷刑有六种是他想出来的。 所以,云绣还没来得及告诉卫璋她的身份? 云鲤暂时松了口气,但一想到云淡? “这不关四姐的事呀!”她又一次为了别人把卫璋推开了:“她也是被害的,朕到的时候她都被打晕了……” “微臣不管别人,只管您。” 卫璋看着云鲤的眼睛,双眸里闪过一丝嗜杀的狠戾:“和这件事有关的人,臣一个都不想放过。” 这眼神过于灼热,云鲤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嘟嘟囔囔:“杀几个公主有什么意思……把朕害得最惨的忽尔安还不是靠朕自己杀了……” 她缓过劲来了,突然意识到,忽尔安作为胡国使臣,却死在了云国地界上,这该如何是好! 云鲤急了:“朕杀了忽尔安,若是胡国人问起来……”她顿了顿,艰难道出决定:“若是胡国人为此开战,您、您就把朕的首级送过去赔罪……” 送个脑袋还是可以的,但若是送上她这个完整的人是万万不可的! 卫璋低笑一声:“脏兮兮的脑袋,谁要啊。” 云鲤瞪圆了眼睛:“您刚刚还说朕不脏的!” 卫璋松开她,走到屋内,将搭在浴桶边的毛巾打湿拧干,一点点将小皇帝的脸擦干净。 他的手法很温柔,仿佛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云鲤仰着脑袋、闭眼享受来自九千岁的服务。 直到浴桶里干净的水都变成透明的红色了,小皇帝姣好的面容才完完整整地展露出来。 卫璋将毛巾丢进桶里,双手捧着她的脸,忍不住叹了一句:“这么漂亮聪明的脑袋,微臣可舍不得给别人。” 云鲤睁开双眼,双目澄净。 卫璋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挡住那双眼,不许她看到自己。 “掌印?” 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卫璋的手心如同被蝶吻过。 他俯下头—— 云鲤看不见外面,但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事情不对劲,而且,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忽尔安在马车上想对自己做什么! 她的心砰砰狂跳起来,理智告诉她应该阻止这一切,却不知为何,面对卫璋,她完全没有任何的排斥之心,反而还想更进一步。 她闭上了眼。 想让他抱抱自己,想让他安慰自己,想让他帮自己屠尽身前所有的障碍。 甚至,想告诉他,自己不过是个女孩…… 思绪到了这一刻,云鲤突然清醒起来,她刷的一下睁开眼睛,声音陡然变得清醒。 “掌印,您压到朕的手了。” 第53章 回宫 之前端着火盆砸忽尔安的时候,云鲤仿佛丧失了痛觉,两只手贴紧滚烫的火盆,就算被烫掉了皮肉也坚决不松手。 可现在情绪放松—— “好疼呐!”她带着哭腔,将两只手张开举给卫璋看:“朕的手不会好不了了吧。” 毕竟是个姑娘家,说不在意皮相是假的。 屋内灯光昏暗,卫璋这才注意到,小皇帝原本葱白一般的手指都被烫满了血泡,手掌更是严重,皮肉都焦黑绽开,混着血水,看起来格外恐怖。 卫璋轻轻地碰了一下。 “呀!” 小皇帝的反应像是被刺了一刀,直接从自己怀里跳开,呜咽道:“很疼的……” 卫璋叹了口气。 他收起心中不合时宜的旖念,安慰道:“臣那里有玉肌膏,等回了宫尽数涂抹到伤口上,保证皇上的手能恢复如初。” 玉肌膏是南边芳国神医谷的特效药,据说能够生肌养肤,就算是掉了一块肉,用了此药后也能长回去。 云鲤将信不信:“朕的国库里都没有这种好东西,掌印为何会有?” 傻子。 卫璋哄小孩儿:“天下都是您的,臣有的也是您的。” 那、那行吧。 云鲤眼泪汪汪:“那咱们快回宫吧,朕几日没吃东西了,又怕又饿,朕好想回宫……”说着,她又要哭出来了。 如此软弱无能的小皇帝。 卫璋只觉得面前这人可怜又可爱,他抹去小家伙的眼泪,把她扶到干净的椅子上坐着:“您稍等等,待微臣把这些脏东西清理干净,就带您回宫。” 说完,他还是舍不得走,便又摸了摸她,这才舍得移开视线,看向地上死状凄惨的忽尔安。 说真的,忽尔安生前经历了被簪子刺、被火盆烫、被枕头闷、被戳眼睛……最后被人咬断颈脉血尽而亡,这死法完全可以称的上被虐待而死,但比起自己的小皇帝…… 卫璋的眼神变得冰冷,他伸出手,隔空一挥—— 忽尔安的尸体直接飞出房间,重重落在院子里。 故技重施,他正准备将那妇人的尸体也清理出去,云鲤抓住他的手。 “这人是云国百姓,又是无知妇人,所以才这样对待朕的。”她求情道:“既然已经死了,就给她留个全尸吧。” 卫璋拂开她的手。 他使出内力,隔空抬起妇人的尸体,将她丢出门外。 “如果微臣今日没有及时赶到,皇上就会死在这无知妇人手里。”他走出门,反手将门带上:“皇上今日做得很好,但也请您记住,面对自己的敌人,不管对方是否具有威胁性,斩草,就要除根。” …… 门被关上,云鲤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呆呆地想着卫璋的话。 斩草、除根。这样的理念卫璋讲过不止一次,可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会让他对这种事如此执着? 院子外面安安静静的,仿佛之前在门外饮酒吃肉的胡国人完全不存在一般。烛光闪了一下,发出噼啪的声音,云鲤回过神来。 她不再坐着发呆,立刻直起身子,在屋内的衣柜里一阵翻找,寻出一件寻常百姓穿的粗麻布棉袄。 她迅速拆掉了繁复的发髻,只用布条将头发系了个高高的马尾,再扯下身上的罗裙,赤着身子手忙脚乱地将那套棉袄穿上。 刚穿好下半身,门又被推开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鲤明显被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都缩瑟了一下。卫璋还以为她还受着忽尔安的刺激,忙安抚道:“别怕,是臣。” 云鲤往阴影中缩了缩,隐藏住自己赤裸的上半身,背过身将棉袄上衣披在身上:“这么快就好了吗?” 卫璋走过来。 他倒是没有注意到别的,只是伸手摸了摸衣服的面料,眉毛皱到了一处:“这衣服粗糙,皇上要不还是穿上您的旧衣,稍微忍忍就回宫了。” 云鲤以最快的速度系上扣子,臃肿的棉衣将她的胸前完完全全包裹起来。 换下了那套女子的衣裙,她总算找回了作为男儿身的安全感。 “那衣服太脏了,朕穿的难受。”云鲤抚了抚前胸,感受到一片平坦,倍感安心:“好了,咱们快走吧。” 她主动走到门口,刚准备迈出去,却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是一种混着血腥味的腐臭味,就好像是大雨天后,宫里地下暗沟里淹死的老鼠…… 云鲤干呕一声,捂住了口鼻:“什么味道。” 卫璋走到她身前,半蹲下来背对她:“上来。” 云鲤摇头:“不必了,朕的腿脚无碍,可以自己走……” “上来。” 卫璋的语气温柔,但不容反对:“地上脏,微臣不想弄脏了您。” 云鲤不解:“地上都是积雪,干净得很,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她猛然记起来一件往事。 几年前,冷宫里住进来过一个疯了的妃子,据说是侍寝的时候遇到了刺客,惊吓过度所以疯了。云鲤偷偷去看过她,这个疯妃每日都缩在床脚不动,见到人就大喊: “化了!人化了!” 云鲤一直没明白什么叫做人化了,可此情此景,电光火石间,她将两件事串在了一起。 一个妃子不可能因为遇到此刻就疯成那样,她定是见到了极其可怖的事情,所以才会犯了疯病。而那时,卫璋还是云沧帝的近侍,一切关于皇帝的事情都由他来解决。 人化了…… 云鲤老老实实趴在卫璋的背上,努力忽略掉周围刺鼻的臭味,也不去看那浸透积雪的红污。 她这样乖,卫璋倒是问了一句:“怕吗?” 云鲤摇头:“不怕。” 卫璋笑了。 他把人带出院子,牵来一匹胡国人的马,托着云鲤的脚让她坐上去。 “明日的雪落下来了,这里的一切都会被掩盖。”他翻身上马,坐到云鲤身后:“别怕,胡国那边微臣会帮您解决好,回宫后您只管养伤,别的什么都不要过问。” 他牵起缰绳甩了甩,马儿慢慢跑起来。 冬夜的风很冷,刺得人的脸发痛,卫璋又想快些回宫,又担心小皇帝受了凉,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犹豫间,他感到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往自己怀里蹭了蹭,直到那颗漂亮又聪明的脑袋完全藏进了自己怀中,才听得小皇帝软糯糯的声音:“掌印,快些走吧,朕好饿呀。” 这小东西。 卫璋笑了一声,他一只手扶住小皇帝的脑袋,把人稳稳地固定在怀中,单手甩起缰绳,两腿夹住马肚: “驾!” 第54章 同眠 回宫后,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首先,是云鲤发现唐巧和来宝都不见了。 “他们还不知道朕回来了吗?”望着满宫殿陌生的面孔,云鲤有些不安:“你们去告诉唐巧和来宝一声,要他们前来服侍……” “微臣亲自服侍您。” 卫璋吩咐了御膳房准备好消化的膳食,又紧急宣了御医入殿:“您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不用管。” 他居然非常熟练地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件里衣,当着云鲤的面抖开:“浴房的水已经放好了,皇上先去沐浴更衣,把宫外的脏东西都洗干净。” 云鲤险些要晕过去! “不不不不……”她左右看看:“掌印日理万机,怎么在这种小事上麻烦您,让唐巧回来就好……” 卫璋对她的要求视若无睹:“您的手不能碰水,到时候就搭在浴池边上,微臣……” “不用!” 云鲤特意强调:“朕、朕是个男儿,怎好和男子共浴……” 卫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您还想和微臣共浴?” 他想了一下这个画面,自觉有些难以接受。 且不说自己的身份如何,单单是想到抱起来香香软软的小皇帝脱光了衣服,上面下面和自己一样…… 他突然觉得对方也没有那般可怜又可爱了。 “微臣要先回去给您拿玉肌膏,宫人们自会服侍您沐浴。” 哦,原来不是他来服侍自己,云鲤松了口气,下一秒一口气又提起来:“朕不要别人服侍,只要唐巧,朕从小到大都是她照顾的,早就习惯了,朕……” 她越是依赖唐巧,卫璋的脸色就越黑。 “您该换个习惯了。”他冷然道:“唐巧数次护主不力,早该被打死了,看在她服侍您一场的份上,便留她一条贱命,打残了逐出宫去罢了。” 这人的狗脾气怎么又上来了! 云鲤还记得,在宫外的时候他对自己有多好,又怕他真的把唐巧打残废了丢出去,只能哭丧着脸哀求:“别呀,谁还没个用顺手的奴才呢,唐巧不在朕身边,朕连觉都睡不好……” 她这么说,卫璋更不高兴了。没有那个老宫女,觉都睡不好?那昨日夜里,是谁在他怀里睡得跟猪似的? “睡不着就别睡了。”他把袖子一甩:“正好积了好几日的奏折,晚上把灯点上给皇上熬夜用。” 母妃呀,这么难哄的人为什么要让她撞上啊! 云鲤欲哭无泪,只能回忆了一下在宫外他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好。 可能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太惨了? 她开始卖惨:“朕的手好痛,头也痛,回宫路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屁股也好痛……” 她一撒娇声音就很软,声音跟小飞虫一样飞进卫璋的耳朵里,弄得他痒痒的。 云鲤还在装哭:“朕自幼不得父皇宠爱,母妃死后,若不是有唐巧照顾,怕是也活不到遇到掌印的这天。虽然唐巧只是个奴婢,但在朕的心里就是亲人长辈一般,若是她真的被赶出去了,您要朕……”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当真了,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眼圈儿都红了。 唐巧自小就入了宫,对宫外一无所知,最后要是真落得一个残废出宫的下场,要她在外头怎么活呀! 一想到这里,她悲从中来,泪珠子不停往下掉。 卫璋斥道:“不许哭了。” 云鲤哭得抽抽搭搭的,她抬起手抹眼泪,泪水沾到了伤口上,又疼的她大叫。 这下是真的嚎啕大哭了。 卫璋难耐地闭上眼,最终节节败退,命人将唐巧从慎刑司提出来还给了小皇帝。 好不容易洗完澡用完膳,换药的时候,又出了别的幺蛾子。 太医院的老太医们轮番会诊,对着云鲤的一双手看了半天,最终得出结论: “皇上的双手烫伤过于严重,又因为没有及时治疗,若不割除这些腐肉,恐怕双手都要废了。” 一听到要割肉,云鲤吓得往卫璋身后一缩! 卫璋皱眉:“没有别的法子?”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集体跪下来:“老臣无能!” 一群废物! 卫璋也没办法,玉肌膏只能生肌养肤,可没有愈合的作用,若是要保住云鲤的手,唯一的法子就是听从太医的意见。 他把小皇帝从身后揪出来,询问太医:“有止痛的法子吗?” 有,但不多。 太医熬了一碗麻沸散给云鲤服下,没过多久,她就眼皮子打架昏昏欲睡。 “掌印……”她硬撑着交代遗言:“您别走,您帮朕盯着,若是手废了……”话还没说完,她脑袋一歪睡过去了。 卫璋把她抱在怀里,只露出一双手放在案上。 宫人们在周围点满了蜡烛,保证了照明的亮度,太医用烈酒给银刀消了毒,聚精会神地给皇上割除腐肉。 饶是晕了过去,云鲤也疼的往后直缩手,但手腕被卫璋按住,她拿不回来。 睡梦中,小皇帝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哭声。 她哭得好不可怜,声音碎碎的,豆大的泪珠顺着脸庞往下落,两边的头发都被打湿了。 卫璋的心都被她哭碎了。 两只手腾不出来,他用下巴贴了贴小皇帝的脸颊,轻声哄道:“乖,再忍忍就好了。” 本来在专心割除腐肉的太医看得心惊胆战。 这么明亮的灯光下,就算他眼瞎了,也看得见掌印亲了皇上的眼睛啊! 玉皇大帝祖母奶奶啊!这也太刺激了!太监和皇帝搞在了一起,这么大的宫廷秘闻被他看见了,还能活吗! 一惊之下,他持刀的手抖了抖,皇上受了痛,哼唧的声音便大了些。 卫璋一个眼刀甩过来:“若是不会治病,不妨跟着霍统领一家去边境流放好了。” 霍统领本来是卫璋的手下,但因为守护不利这一条罪状,官职被罢免,全家都被送到边境放羊了。 太医赶紧收回视线,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继续工作。 烛火燃尽之前,两只手的腐肉总算是挑干净了。 云鲤的两只手包的跟包子一般,圆圆的摊在身体两边。因为疼痛,她总是忍不住想翻身滚动,可一碰到手,又疼得掉眼泪。 卫璋禀退伺候的宫人们,吹熄了烛火,解开外衣躺到了小皇帝身边。 刚一躺下去,那小东西便顺着热源靠了过来。 卫璋小心翼翼将她的两个包子手摆好,然后心满意足地将人搂入自己怀中。 小家伙刚刚沐浴换药过,浑身清清爽爽,透出一股淡淡的药香,抱在怀里如同一个绵软的枕头,让人困意来袭。 卫璋的觉向来很浅,可今日满怀香软,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看来这小皇帝也不只是有一个漂亮又聪明的脑袋,只要不脱这小子的衣服,这般抱在怀中亲昵一番,倒也别有滋味…… 第55章 云绣之死 云鲤这一觉睡得绵长又舒服。 她被掳走的这几日整天担惊受怕,神经高度紧张,别说睡觉了,就算是发呆都得竖着耳朵。如今回到了宫中,自己的床上,暖洋洋、硬邦邦…… 什么玩意硬邦邦? 她刷的睁开眼,入眼便是一个男人的胸膛。 好、好硬! 云鲤目瞪口呆,看着卫璋松散开的衣襟,又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 还好自己养成了绑着胸睡觉的习惯,这一层层绑带缠上去,摸起来倒是与男子无异,就是不知道等长大了以后还要怎么瞒。 哎,别说真男人了,这女子的胸脯连一个太监都不如,以后要她怎么办嘛! 卫璋其实早就醒了。 他闭着眼,听见小皇帝在自己怀中唉声叹气,便紧了紧胳膊把人环住:“怎么了?” 这一动,胸前的肌肉更加鼓了起来,云鲤直接看直了眼睛! “掌印……”她眼睛发直,嘴里问些废话:“掌印昨晚没回去?” 被她这么盯着看,卫璋也不恼,反而舒展着身子侧躺下来,如墨般的黑发铺在床上,有几缕落在胸膛上,顺着散开的领子滑进去。 云鲤的眼神就这么跟着滑了进去。 一大早的,这小人倒是会让自己开心。 卫璋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小皇帝的头顶:“嗯,昨夜微臣没有回去。皇上睡得可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懵了,云鲤只会顺着回答:“嗯,挺好。” 她呆呆地伸出手,想把那缕头发抽出来,刚刚伸出,就看到了一个包子。 “朕的手!” 失去十指的惊悚胜过了好色的心,云鲤的叫声突破床帐,直达宫门:“朕的手没感觉了!” 卫璋将在自己眼前乱挥的两个包子挡下来。 “玉肌膏有镇痛的作用,皇上每天只要乖乖换药,不出一个月,双手定能恢复如初。” 云鲤眼泪汪汪:“真的吗?” 卫璋摸摸她的眼角:“微臣什么时候骗过您。” 小皇帝睡够了,脸蛋红扑扑,眼睛水汪汪,卫璋心中一动,将她揽入怀中,直直吻了下来。 云鲤懵圈了。 她下意识偏开头,那吻便没有落在该去的位置,只是落在了脸颊上。但仅仅是这样,卫璋也流连忘返,唇齿皆香。 他将人抱得更紧了。 云鲤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按理来说,卫璋应该并不知道自己是女子才对,可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对自己做忽尔安那浑人才会做的事情! 难不成睡了一夜过去,大家都喜欢男人了吗! 她扭着头,使劲躲开卫璋,两人的身体互相磨蹭,她听见卫璋的喘息声更重了。 什么东西啊! 屁股下面似乎有个硬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卫璋随身的龙泉剑。真要命,这狗太监睡觉的时候都把剑放在床上,要是他待会扒了自己的衣服,发现她是个女孩,到时候又骗心又骗身,他还不一剑把自己剁了! 云鲤欲哭无泪,只能死守防线,抓住最后的衣领不放松,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卫璋只觉得唇下那张小脸软滑细嫩,还带着丝丝奶香,甜滋滋的,让他恨不得一口吞下。 可吻着吻着,怎么尝到了咸味? 他睁开眼,发现小皇帝早就哭得满脸是泪了。 情欲瞬间消失,卫璋抬起头,手上却还把人抱在怀里:“又哭什么?” 云鲤只流泪不说话,眼泪跟不要钱一样簌簌往下落,卫璋都觉得她快要哭脱水了。 “学什么不好,学你那个倒霉四姐。”他没好气地把人放开,走下床给她倒了一杯水:“喝下去!” 云鲤扭头。 她抽噎着说道:“掌印若是存了羞辱朕的心思,又何必将朕从胡国人手里救回来?左右让朕死在那宁安王手上,倒也干干净净地去了!” 一大早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卫璋将杯子重重嗑在小几上:“你觉得我和那忽尔安一样,是在羞辱你?” 云鲤忿忿不平望过来,大大的眼睛写满了质疑:难道不是吗! 卫璋眼睛一瞪,还没说话,却见那小皇帝抱着枕头往后一缩,浑身上下写满了防备。 行…… 他气得砸烂了小几上的杯子,重重地在房内来回走了几圈。 云鲤警惕地盯着他,只要他有冲过来揍自己的意思,她就立刻……立刻…… 她还能立刻怎么样?整个皇宫都是卫璋的人,她就算逃出去了也是自投罗网。 云鲤肩膀一垮,只觉得人生无望,可还没等到她认命,就看到卫璋一把扯过挂在架子上的外袍,怒气冲冲走出了寝殿。 宫外的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卫璋吼了一声:“都杵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进去伺候着!” 云鲤默默放下枕头,只觉得大家都被她牵连了,实在是无辜。 待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后,她先去了唐巧的房间。 唐巧在慎刑司呆了两日,这一次没有人保她,落了一身的伤,此时正躺在床上休息。 见到云鲤来了,她拖着满是伤痕的身子从床上噗通一声滚下来,握着她的两个包子手流泪:“皇上,都是奴婢的错,若是奴婢那晚……” 云鲤将她扶起来:“这不怪你,对方有备而来,你我哪能提前知晓。你快躺下,别牵动了伤口。” 狗卫璋坏卫璋,他居然真的对唐姑姑用了刑! 唐巧好不心疼:“长这么大,皇上最多就是摔一跤蹭破点皮,哪里受过这么重的伤!这二公主着实可恶,您还是她的亲妹妹,她居然对您下此毒手!” 想到那晚,她犹豫着问道:“不过皇上,您又为何会对奴婢说出那番话?” 云鲤回忆那晚。 她进了屋,正准备去看看云淡的情况,却被身后一人拿着帕子捂住了口鼻,被迫吸进去了迷药。 “那迷药很诡异,我的意识尚在,却只能按照他人的意思行动,云绣让我说什么,我就只能说什么。” 云鲤当时是想让唐巧去找卫璋的,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和自己的想法不一样了。这种身体不受思想支配的感觉实在恐怖,云鲤想起来就觉得不寒而栗。 唐巧听了也觉得惊奇:“世上竟有这种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呼一声:“那二公主岂不是知道了您的身份!” 云鲤点点头。 唐巧急得立刻就要下床:“奴婢知道二公主被关在哪里,奴婢去找海常威,让他……” “别做傻事。”云鲤按住她的手:“这事我会解决的。” 她嘱咐唐巧好好休息,转身来到了慎刑司。 那猴儿面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见皇帝来了,咕噜一下从椅子上滚下来,跪在地上,露出一抹假笑:“参见皇上。” 云鲤点点头,让他平身:“朕去看看二公主。” 猴儿面拦住她:“二公主是要犯,若要探视询问,皇上可有掌印大人的手谕?” “放肆!”云鲤大怒:“朕是皇帝还是他卫璋是皇帝?宫内走动,朕还得听他的意思了?” 猴儿面眼珠子一转:“皇上可是误会小人了,只是这慎刑司牢狱肮脏,怕是会污了皇上的千金之躯。” 云鲤一脚踢在他肩膀上! 她用的力气不大,存着一股试探的心,但那猴儿面果真是猴精猴精的,被她这么一踢,竟顺势往边上滚开了。 云鲤反应过来,立刻冷哼一声,大步闯进慎刑司。 她来者不善,里头的狱卒也不是傻子,立刻给她让开道,还指明了云绣被关押的位置。 是石牢。 云绣早就没了昔日明媚嚣张的样子,她的四肢被铁链绑起,高高悬在巨石之上,因为长期失重,她的脸部充血,就连眼睛里都是血丝。 见到来人,她先是愣了愣,随后大叫道:“居然是你?你没死!” 一旁的狱卒上去就是一耳光:“怎么和皇上说话呢!” 狱卒存了献媚的心,这一巴掌打得极重,云绣嘴里吐出一口血沫,低低地笑了。 云鲤赏了狱卒一小锭银子,示意他把人放下来。 狱卒得了银子,便格外听话热忱,将云绣放下来之后立刻点头哈腰离开了牢房。 石牢里只剩她姐妹二人,云鲤蹲下来,看着云绣的眼睛,轻声问道:“朕回来,不是你最好的结局吗?” 云绣呸道:“我巴不得你死外面!” “若朕死了,你和你的母妃哥哥都不用活了。”云鲤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到现在都没有跟人透露朕的身份,不就是盼着朕活着回来,好拿此事要挟朕吗?” 直到现在,宫内还无一人知道当今圣上女子的身份。云鲤稍加一想,就知道了云绣的心思。 “你心里知道,若是朕死了,就算你把这件事捅出来,也只会落得一个被灭口的结局。所以你才撑到了现在,就是在赌,赌朕能够活着回来。” 被她说中了心中所想,云绣不再反驳,只是恨恨地看着她。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一滴水珠从岩石尖尖上滴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打破了这股沉默。 云绣终于开口了。 “放了我,还有我母妃和哥哥,我们一家三口会远离云国,从此将你的秘密一起带走。”她抬起头,开出自己的条件:“给我们准备快马三匹、黄金万两,我保证这辈子不会出现在云国境内。” 云鲤状似思考了一阵,摇摇头:“别的都好说,可朕怎么知道,你会守口如瓶?” 云绣站起来,直视云鲤:“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可以与我谈判的?要怪,就怪你那狐狸精母妃,明明生了个赔钱货,却非要当皇……噗!”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云绣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她瞪大眼,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一柄小刀直直插入她的心口,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心脏一阵紧缩,渐渐停止跳动。 云鲤松开小刀,举着她那略显可笑的包子手,歉意地往后退了两步。 “抱歉啊,朕只相信,死人才会坚守秘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笑:“而且,掌印教导过朕,对待敌人一定要,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