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主妇的逆袭》 第1章 重回89错过高考 华英醒来，头昏脑胀，床边的架子上，挂着玻璃药瓶，药水滴答滴答，打入她的血管。 门外嘈杂。 “你女儿得的是甲肝，传染病，需要住院治疗，最少一周。” “这死丫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染上这种病！”是母亲董翠芬的声音。 “蒋医生，这是不能参加高考了？”父亲华国庆问道。 “恐怕不行，就算她能上考场，这种状态……”蒋医生没往下说。 华英的意识逐渐恢复。她重生了，重生到30多年前的高考前夕。 今天是1989年7月6日，明天高考，可是她病倒了。 高考临近，班主任一再强调，要注意身体，不要感冒，不要拉肚子。 “上海那边正在流行甲肝，据说是通过没洗干净的小葱传染的。同学们一定要注意，不要在外面瞎买东西吃！” 华英零花钱有限，极少在外面吃东西。前天晚上，弟弟华俊偷拿家里的钱，买了两只冰棍，塞给她一枝。 昨天中午，她的喉咙疼，浑身打飘，像是感冒，晚上睡觉，给自己加盖了一条厚毯子，以为这样可以发汗，迅速散热解毒。 可是，今天感觉更差了，浑身疲软。课间去上卫生间，晕倒在走道。 老师和同学把她送到县医院，医生诊断为甲肝。 董翠芬和华国庆戴着厚厚的面纱口罩，站在病房门口。 董翠芬烦躁，跺着脚。她总是很焦虑，就好像永远有人在催赶她，要做什么重要事情。 家里的两个男人，她影响不了。华国庆性格温吞，再怎么挤压，他都能虚晃一掌推开，实在推不开，脚底抹油开溜。 弟弟华俊像条泥鳅，油滑得抓不住。他是抢在计生政策前生下来的，董翠芬珍爱若宝，舍不得拿他怎样。 唯有华英，对她害怕有加。楼道响起董翠芬的脚步声，她的脊背不由自主绷紧；董翠芬咳嗽一声，她太阳穴的神经突突直跳。 在家里，董翠芬说一不二。在整个灯泡厂，她也是个厉害角色。为了分到新修的宿舍，董翠芬曾经大闹厂长办公室。 母亲的泼辣，华英觉得丢脸，也让她的性格愈发沉闷内向。 对董翠芬唯一值得念叨的，是她的厨艺。 董翠芬是食堂职工，红案白案都拿得出手。 一盘普通的茄子，她能烧出肉味。软软糯糯，淋上红油蒜瓣，胜却华英后来吃到的山珍海味。 还有她做的老面馒头，是灯泡厂老辈职工们魂牵梦萦的念想。 父母去世已多年，现在，他们凭空出现在眼前，华英眼里一阵潮热。 华国庆不忍，脚步往里踏了踏，被董翠芬拉住：“你进去干什么？这是传染病！” “蒋医生说了，这病是粪口传染，又不是呼吸传染。” “万一呢？”董翠芬扯住华国庆的胳膊，恨恨地瞪了华英一眼：“家里没那么多钱，给你们折腾！” “爸，妈，我明天还要考试！”华英挣扎着，想坐起来。 “都病成这样，还考什么考？” 董翠芬顿了顿，继续说：“读个大学，也没见得多挣几个钱。农机厂新分来一个大学生，工资还没有我们食堂的小蔡高。这个书，读它有什么用？你外婆已经和米厂的刘厂长说好，下个月你就过去上班。多挣几年工龄，都在里头。” 前世的记忆涌上来。 外婆王春兰住在米厂附近。逢年过节，华英经常被董翠芬安排，给王春兰送厂里发放的物资。 一来二去，她被米厂刘厂长的儿子刘子金看上。刘子金死乞白赖地围着她转，还托厂里库房保管赵师傅，到王春兰家说媒。 米厂，是小县城福利最好的国营单位。平时过节，分米分油；过年，还有成桶的猪肉，往家里拎。 刘子金，留着斜分冬菇头，穿着扫帚一样的喇叭裤，拎着录音机，在大街上横着膀子，晃来晃去。 那怕什么，人家是妥妥的官二代。有条件那样穿，那样晃！ 王春兰高兴坏了。得意外孙女脾气温顺，模样好，被权贵一眼相上。但是，外孙女成绩好，还想高考上大学。上了大学，华英就会离开榕江，这门亲事基本上告吹。 王春兰就在董翠芬耳朵旁吹风，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董翠芬最听她老娘的话，但是又不能阻拦华英上大学。 这也巧，高考前夕，华英染上甲肝，没法上考场。 董翠芬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直拍巴掌！女儿成绩不错，她还真怕她考上了！这下，她对老娘有了交代。 董翠芬和华国庆站在门口，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华英没听清。前世的记忆，翻滚着，挤入脑海。 前世的她，在董翠芬的高压管束之下，内向孤僻，优柔寡断，是一个选择困难重症患者。她的一生，没有自己做过选择。 她害怕做选择。假如，前方两条道，如果她走了左边的，她心里会想，右边的路是不是更宽；反之，她走了右边，她会想，左边的风景是不是更美。 渐渐地，她的意识成了芦苇，害怕做选择。 最终，在王春兰的干涉下，她没有参加高考，放弃了复读。招工表，是爸爸填的；丈夫刘子金是妈妈选的。结婚之后，一切都听刘子金的。 就这样，她庸庸碌碌过了大半辈子。 一个国庆小长假，她跪在家里做了一天卫生。腰酸背痛，靠在沙发上刷视频，竟然刷到刘子金和小三逛澳门，小三很年轻，他们不仅穿着情侣装，还牵着一个5岁的小男孩。 刘子金家外还有家？ 结婚头些年，刘子金对她还不错。之后，两人的关系不咸不淡。 华英隐隐感到，丈夫背着她，有很多秘密。但是，她懒得去深究。 事实摆在面前，她一下子又慌了神。 怎么办？离婚吧，心中委屈憋闷不甘；不离，见到刘子金虚伪的嘴脸，感到恶心，没法再与之共处一室。 又是一道选择题，横亘在眼前。 辗转一夜，她拨通了女儿的视频电话，哑着嗓子问：“静静，我该怎么办？” 第2章 另一种人生选择 女儿刘静静定居加拿大。没主见的妈，倒是培养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女儿。 刘静静：“离！” 在女儿的远程操控下，华英偷偷转移财产。刘子金几乎是净身出户。 没想到，后续来了一个戏剧性的大反转。刘子金一无所有，小三把儿子甩给他，消失不见了。 刘子金牵着儿子来找华英。眼前两个人，老的老，小的小。 华英又面临选择，问女儿怎么办？ 刘静静：“你自己决定！”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说：“这个男人没有责任没有担当，他不是个好父亲，更是一个渣男，你还管他做什么？” 另一个声音立马跳出来反驳：“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现在拥有的家产，大部分都是他赚回来的。华英，你不能太没有良心！” 煎熬之中，华英又打开了门，追到楼下。 一老一少，跨过对街。华英伸手喊叫，跨腿去追，一辆救护车飞快驶来，将她撞飞了…… 没想到，这一撞，将她撞回到1989年的高考前夕。 父母又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见。很快，他们离开，病房里剩下华英一个人。 她重生了！躺在病床上，华英即喜又忧。喜的是，她的人生，可以重新来一次；忧的是，她再次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 前一世，她听从王春兰和董翠芬的安排，过了一个味同嚼腊的人生；这一世，她还要重新来过吗？ 门口人影晃动，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近，口罩上方的眼神温和亲切。 “感觉怎么样？”是蒋医生。 “难受……”华英吐出两个字。 “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对吧？” 华英点头。 “你知道我高考复读了几次吗？”眼神狡黠，蒋医生伸出三个指头：“我复读了三次，才考上医学院！” “咱们今年没考，可能是老天给你一个机会，再复习一年，明年考一个更高的分数？” 蒋医生在安慰她。 华英笑了笑，蒋医生也笑：“没有什么大不了，准备复读，明年再考！” “谢谢蒋医生！” 复读？复读！ 华英迷迷糊糊，沉睡过去。第二天，临近中午，嘎吱嘎吱，她被一阵咀嚼声吵醒。 睁开眼，是弟弟华俊。华俊坐在另一张空病床上，津津有味地吃着琪玛酥。 琪玛酥，是榕江本地的一种小零食，比沙琪玛更加酥脆香甜。 看她醒了，华俊溜下床，把半块琪玛酥，伸到华英的嘴边：“给，咬一口！” 华英抬起手臂，打开他的手，脸朝向另一边：“你快出去，我的病传染！” 华俊嘻嘻一笑：“我是变形金刚，百毒不侵。” 华英扭过头来，注视着11岁的华俊。眼泪忽然哗哗流淌。 1996年，华俊没有考上大学，偷偷跑到省城打工。在青城三埠屯电脑城卖电脑。2004年，他在电脑城租下一个柜台，从打工仔变成小老板。 之后，他又开了一个打字复印店，注册成立一家广告公司。他在青城买房置业，谈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结婚前夕，一场大火烧毁了他的店铺。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31岁。 “你哭什么？很疼吗？”华俊吧唧着嘴，问华英。 “不疼，就是很难受！”再次见到这个熟悉的吃货，华英眼泪哗哗地流。 “女人，就是好哭！”华俊舔了舔嘴唇。 “错过了高考，你准备怎么办？”华俊一本正经地问道。“昨天晚上，刘金子来了，送来一大堆东西，还有米厂的招工表。” 华英没吭声。 “虽然有我喜欢的变形金刚，但是，”他拍了拍胸脯：“他收买不了我！我不喜欢满嘴吹泡泡的姐夫！” 华英笑了。这个场景，前世出现过。华俊也是这样表达他的态度。 也是奇怪，一母同胞，华俊和她截然不同，从小就有主见。 上一世，面对弟弟的问话，她回答：“我不知道。” 这一世，她没有那样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华俊转动着黑眼珠，一脸期待：“想不想复读？明年再考？” “……” “学费，我可以帮你偷出来！我知道妈妈的钱，放在哪里。要是不够，我就去偷外婆的。你别哭啊！你成绩那么好，不读大学很可惜！这是你们班主任徐老师对咱爸说的。” 他伸手去掏裤兜，又掏出一袋干脆面。用搪瓷缸碾碎，拌匀佐料。 从袋内钳出一小块面饼，他走到华英床前，用命令的口气道：“张嘴！” 华英不想吃，上一世，她把脸别到一边。可是这次，她没有，她张开了嘴。 面块自由落体，垂直落入她的嘴里。 华俊满意地退回到另一张床上，吃他的干脆面。 华英咀嚼着面饼，口里发苦，尝不出味道，她的心里却非常高兴。离2009还有十年，她一定能阻止火灾的发生，救下弟弟。 华俊一边吃，一边说：“我把钱偷出来，交到徐老师手里。你到时候，拎着铺盖卷，到学校住读。” 干脆面吃完了，他抹了一把嘴，拍拍巴掌：“我明天再来。”跑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又从另一个裤子口袋，掏出一个类似遥控器的东西，返回来，丢在华英的手边。 这是个俄罗斯方块游戏机，华俊从舅舅董坚强那里顺来的。 华英哪有心思玩游戏？满脑子想着蒋医生和华俊的提议：复读！ 她用一辈子的时间，过完了别人为她选择的生活；这辈子，还要那样吗？ 不，不能！ 此刻，她的面前，摆着另一种选择：复读，考上大学，过另一种人生！ 这个念头一起，华英的身体，仿佛积聚了力量。她坐起身，两眼发亮。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就像在黑暗中航行，突然看见了灯塔！ 希望在前方，精神状态也会大变样！ 小护士端着药盘走入，诧异道：“你怎么坐起来了？呀，你今天气色好多了，才四天，你身体就恢复了？” 小护士给她拔了针。 “小姐姐，我饿了，能给我买点吃的吗？” 第3章 两道难题 小护士笑了，口罩上的双眼弯成月牙形：“你不能吃太油腻，刚好我买了皮蛋瘦肉粥，先给你吃吧。” 外面买的粥，皮蛋瘦肉少得可怜，但是大米浓稠，上面汪着一层米油，舀一勺入嘴，软烂香甜。 华英吸溜吸溜吃完，额头出了一层汗，精神爽利了很多。 希望与目标产生的动力，果然能横扫一切拦路虎，连疾病也不在话下。 她心里盘算，复读所要做的准备。 决心好下，阻力不小。 首先，外婆王春兰第一个不同意。 王春兰是榕江县大户人家的姨太太，生下董翠芬和董坚强，董家仍然没把她当回事。解放初期，董家一大家子辗转到香港，又从香港移民到美国。 独留王春兰母子三人在老家。 历经大宅门的浸淫，王春兰脑子里都是封建思想的糟粕。比如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 三年前，华英参加中考，分数过了中专线。那个年代，中专毕业工作包分配，进的都是事业编制的好单位，就算进工厂，也是干部身份。 和大学毕业生相比，中专生甩他们四五年工龄差，关键还能先入为主，占据好岗位。 所以，中专的分数线，比榕江高中录取分数线还高。 填中考志愿之际，正值端午节，灯泡厂发了盐蛋皮蛋粽子，绿豆糕芝麻糕。华家发了双份，董翠芬让她老妈过来拿点。 王春兰拉着个小拖车过来，把吃的喝的，往拖车里放。 嘴里唠叨：“大丫头读个中专，三年后，也成了公家人，你们家富得流油了。” 华俊气鼓鼓，瞪着外婆的手，最后一个豆沙粽，被她枯瘦的手，扫入拖车内。 他忍无可忍，叫道：“我姐要读高中，她将来是大学生！” “切，大学生？她要是读大学，哪个还敢娶她？”王春兰的脸转向，眼睛直瞅着董翠芬：“你们还要她念高中？” 董翠芬在外头厉害，在家却害怕老娘，她赶紧摆手：“不念了，读个中专，早点赚钱！” “这还差不多，女人读书多，没人要！”她满意地离开。 华俊蹑手蹑脚，跟王春兰她身后，从拖车里捡回三个粽子，和一盒绿豆糕，抱在怀里，溜入厨房。 之后，榕江一中的副校长亲自上门，给董翠芬做工作，许诺给予华英100元钱奖学金。 董翠芬把钱交给王春兰，华英才得以回到学校，继续读高中。 这一次，华英病倒，不能参加高考。王春兰又会横插一杠。 王春兰就住在米厂的院墙外，一栋清末建造的旧房子里，她没事就往米厂跑，和一些家属扯野棉花。 刘子金擅长见风使舵，早就用小恩小惠“说服”了老太婆。 王春兰、董翠芬和刘子金结成同盟，是华英复读的第一道拦路虎。 再有就是复读费用，也是目前华英无法解决的一个大问题。 高三一年学费150元，住宿费加杂费50元，生活费300元，一共500元。还不知道复读费是多少，就打200元，加起来要700元。 董翠芬他们不让她复读，自然不会给钱，必须自己筹备。目前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她到哪里去弄这一笔“巨款”？ 华俊说他去偷，不可取。要是被董翠芬和王春兰发现，那可不得了，两个女人会闹得鸡飞狗跳。更有可能，她书读到一半，就被拎回家。 辗转了一晚，她迷糊睡去。 第二天一早，夏日的阳光，从窗口射入，清透香甜。华英心里有了主意。 出院那天，华国庆父子来接她。华英看得出，老爸还是有些遗憾。 灯泡厂就是一个小社会，工资职位论资排辈，没什么可比性。能够拿出来比的，就是孩子们的学习和前程。但凡哪家子女考上大学，鞭炮炸得震天响。 华英的成绩不错，有望搏一搏重本。高考前，华国庆还到土产店转了转，盘算着买多少响的鞭炮。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谁想到，高考前一天，华英病倒了。指望华家出一个大学生，看来是没希望了。 近段时间，华国庆的大脑，被董翠芬母子清洗得厉害。 算了，女孩子，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行了。 至于华俊，华国庆没指望。好吃贪玩，上蹿下跳。看见那张嘻哈的二皮脸，他就想忽一巴掌。 父子女三人走入灯泡厂大院，沿路碰到嘘寒问暖的同事。华国庆应承着，情绪寥落。 华英的身体还有些弱，走路打飘，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爬这种灰白水泥楼梯了。 上辈子，刘子金很会赚钱，从米厂出来，开了粮油店，之后，开起连锁超市。 他们家的房子，也是越住越大。起先，搬入大平层电梯房，之后，又买下一栋湖边的别墅。 华俊已经窜到门口，吸了吸鼻子，闻到门内排骨藕汤的香味，顿时喜笑颜开。华国庆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爸是米厂的书记兼厂长，他说让谁进就让谁进，劳动局那边走个过场！” 华英皱了皱眉，这个声音，她听了30多年，太熟悉不过。 这人，就是刘子金。 刘子金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吹牛。芝麻大一颗糖粒，能够被他吹成拉丝棉花糖。再就是爱显摆，别人请了一位漂亮女秘书，他马上也招一个。 别人二婚三婚，娶的老婆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他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对婚姻的背叛，早就开始。只不过，上一世的华英情感麻木，没有过早发现。 这人有点良心未泯，最终没有抛弃华英，倒是被女儿和妻子联手，摆了一道，落得一无所有。 这么想来，他的前世，也够惨的。 华英不恨他，不爱，当然也就不恨。既然这样，这一世，两人就不要绑在一起，各安天命，说不定，都会有个更好的结局。 上一世，华英第一次正眼瞧见刘子金，是在米厂的大铁门之外。她拿着填好的招工表去报到，刘子金出来迎她，笑嘻嘻地。 第4章 上门提亲 这一世，她的病好得快，提前出院。今天是周日，大家都休息，刘子金迫不及待地上门了。 历经一场大病，华英婴儿肥的脸瘦下来，鹅蛋脸变成瓜子脸，的确良短袖衫的腰部空荡荡。站在大门门框内，如同病西施一样弱柳扶风，米厂收购员刘子金眼睛都看直了。 窄小、光线暗淡的客厅里，坐满了人，外婆王春兰、舅舅董坚强，米厂库房保管师傅兼媒人赵翠芳。 地上摆满花花绿绿的礼盒。 方形的餐桌上，铺上了扩大面积的圆桌面，上面已经摆好碗筷，和几碟菜。香煎刁子鱼、肉末茄子、豆豉虎皮椒、皮蛋拌豆腐和油炸藕夹。 厨房里，传来董翠芬的声音：“吃饭啦，吃饭啦！” 华俊端菜出来，盯着碗里浓油酱赤的红烧肉，成了斗鸡眼。 众人围坐过来。 刘子金滔滔不绝：“我爸以前是青城公安局的股长。干了很多年，领导问他，老刘，现在是和平年代，想不想去更重要的战线，为国家做贡献啊？我爸就选择了榕江米厂，这可是咱们榕江最好的单位。” “我爸以后退休，不叫退休，得叫离休。他拿的是红本本，享受离休干部待遇，医疗费全部报销，政府还会给我们家翻修一栋小楼……” 刘子金又在吹牛。离休的认定，是看当事人，是否在建国之前参加革命。刘子金的爸没有证据证明，所以，他的离休申请报告，一直到死，都没有批下来。 但是，王春兰听进去了，她的双眼，闪着贼亮的光，这是攀上了大领导！ “刘干部，你能给我儿子，”她顿了顿，斜眼瞟了一下华英：“你能给我们家英子的舅舅安排个工作吗？” 刘子金想都没想，拍着胸脯道：“没问题！” 王春兰乐呵，合不拢嘴，用筷子夹起排骨藕汤里的大棒骨，放入刘子金的碗中：“那麻烦你，给她舅舅安排一个干活不累，工资又高的工作。” 华英心中冷笑，被母亲长姐骄纵的董坚强，长得又白又胖，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上辈子，他被刘子金塞入米厂，当搬运嫌累，做仓库保管，还监守自盗！ 刘子金再拍胸脯：“英子的舅舅，就是我的舅舅，那必须的！” 王春兰、董翠芬、董坚强举起酒杯，向刘子金敬酒。刘子金站起身，众人情绪激昂，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华国庆和赵翠芳也不好独坐，起身举杯。七嘴八舌，吵吵嚷嚷，这场家宴，进入了高潮。 唯有华英华俊两人坐着不动。华英默默想心思，华俊埋头苦吃，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糯糯的，牙齿咬开，鲜香冲鼻。 碗中剩下一层汪汪底油，红烧肉告罄。华俊的眼睛，盯向刘子金碗里的棒骨。 榕江人爱煨汤，排骨藕汤是年节餐桌的必备。 两只大棒骨，几块脊骨，放入大肚铫子中，煨到翻开花，再下莲藕块；小火慢炖，藕香肉烂，人间美味。 排骨藕汤的精髓，就在这个棒骨上。刘子金忙着吹牛，根本顾不得吃。 华俊抹了一把油嘴，轻抬屁股，探身伸手，将棒骨钳到自己碗中。他两手捏住骨头，嘴巴对准棒骨的缺口，用力一吸，像果冻一样的骨髓，便吸入了嘴里。 要是以前，看到华俊这个吃相，华英会忍不住要瞪他一眼。可是现在，瞥到这幅场景，她又好笑又心酸。 这就是那个好吃佬弟弟啊，为了吃，被老妈用扫帚追着撵打，也不改初心。 上了初中，他还只有1米2，到了16岁，突然窜到1米8，说不定，就是这个骨髓吸得好。 吸完骨髓，再把周遭的肉，扫荡一遍。他不动声色，垂下肩膀，将骨头丢在了地上。 这场中饭，一直吃了两个小时。 华英默默地钻入房间，睡了一个午觉，她还没有完全好透，头晕。 醒来，客人已走。华国庆和董翠芬扫地刷碗，收拾残局。 王春兰也休息好了，搬来卫生间里的塑料板凳，坐在礼物堆旁，指挥董坚强搬东西。 “哎呦，这是麦乳精，果然是高门大户，送这么高级的东西。”她的脸笑成了菊花：“翠芬，你捡到宝了，你这个女婿，是高干子弟，你们家大发了。” 地上，只剩下一网兜苹果，和几袋京果麻糖。大米、油和包装精美的纸盒，悉数被搬入小拖车。 王春兰每次来女儿家，都带着这个小拖车。国营企业的双职工，福利待遇好得很。 秋风扫落叶一般，吃的，用的，就像来打货，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华英眼瞅着小拖车，冷冷地说：“外婆，这些东西，你不能拉走！” 王春兰抬起脸，双眼阴鸷：“为什么不能拉走，难道这些东西是给你的？” “这些东西不是给我的，也不是给你的！” 一句话，把王春兰呛得无话可说。 “你个死丫头，怎么和外婆说话！”董翠芬气势汹汹。 “这些东西必须还回去，我不会到米厂上班，也不会和那个人结婚！” 说完，华英拉开门，把暴跳如雷的王春兰母女，关在了屋内。 她飞快地下楼，跑到楼底，还听到董翠芬的大嗓门：“华英，你给我回来！” 忤逆长辈的言行，在上辈子，从来没有过。 这辈子，重新选择，她要拿出勇气，做一些从来不曾做过的事情。 下午的阳光，照进厂区大院。华俊和几个男孩凑在一处，玩翻纸牌的游戏。 华英没惊动他，走出灯泡厂，经过中医院，穿过菜场的南边出口，眼前出现一溜棚户房。 一直走到棚户房的尽头，在最靠里一间房门口，华英停下脚步。 房门口堆着纸盒子、废弃的破铜烂铁。门半开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传出来。 “唐倩，你在家吗？” 喊了几声，一个身材瘦弱，眼睛大大的女孩，从门里走出来。 唐倩是华英的初中同学。她们家是灯泡厂的半边户，爸爸是厂里的工人，妈妈是农村人，没工作，还体弱多病。 爸爸本来身体很好，却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叫做丙肝，毫无征兆地去世。家里没有了生活来源，唐倩初中毕业后，就没上学，在外面打零工。 “唐倩，是我，华英。” 第5章 大城市来的英俊少年 她们俩初中同桌，关系不错。自从唐倩辍学，两人就很少见面，渐渐失去了联系。 一直到多年后，两人在青城百货大楼gui专卖店中相遇。 彼时，唐倩是正道街美妆产品的一级批发商，青城市的千万富姐。 两人再续前缘。 华英问唐倩，以前为什么躲着她？ 唐倩笑：“自卑啊，家里本来就穷，成绩又不好，和你在一起，我感觉低人一等。即便是做朋友，也需要势均力敌。” 说得也对。 之后，和唐倩在一起，华英却自卑起来。虽然家里条件也不差，但钱都是刘子金赚的，不像人家唐倩，自己赚钱自己花，珠光宝气，气场强大。 曾经孤苦无依的瘦弱女孩，依靠自己的努力，成了又美又飒的大女主。而她呢？家庭主妇一个，无寄托无目标地活着。 此刻，唐倩出现在光影里，脸上露出菜色。 “你找我，什么事？” “唐倩，我暑假想打工，你有没有地方推荐？” 唐倩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在一家袜子厂打袜标，5双一分钱，你愿意去吗？” 华英拼命点头：“愿意愿意。” “那行，我明天去和车间主任说说。” 和唐倩约好，华英转身去了学校。 榕江一中，不仅是县里最好的高中，也是本省排列前位的重点高中，曾经创造过高考60升学率的神话。 这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80年代，是非常罕见的。 高考过后，学校放暑假了。 五层楼高的教学楼，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安静得像少女时期的华英。 可现在的华英，不再是那个安静的少女，她有着自己的目标，两眼发光、走路带风。 沿着塑胶跑道往前走，左方是阔大的操场。穿过操场，迎面可见一栋二层红砖楼，这里是学校的食堂。 食堂不远处，有两溜红砖平房。右边，是女生寝室，左边，是教师宿舍。 读书时期的华英，又胆怯又害羞，尽管成绩不错，还是怕老师，能躲尽量躲。老师私生活的领地，更不会主动踏入。 此时，宿舍的入口，停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看牌照是青城市的车。 华英向左，拐入教师宿舍区域。 老师们正在做晚饭。刺啦一声，青菜倒入了油锅中，糖醋鱼的香味往鼻孔里钻。 通道很宽，左边是建有回廊的平房，右边一溜子篱笆，篱笆后面，是连成片的菜地。 一个男人突然跳出来，笑嘻嘻地拦住去路：“呵呵呵，小姑娘，你找谁？” 华英吓一跳。 眼前这人，白白胖胖，两眼间距很宽，嘴角留着口水，看起来不太正常。 “我找蔡老师！” “蔡老师是个老头子，你找他干什么，不如你和我玩吧？” 说着，伸出手，要抓华英的胳膊。 华英一个闪身。 屋内传出一个女声厉喝道：“龙翔，进屋吃饭！” 龙翔收回手，笑呵呵地往屋内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哈喇子滴到了胸前的衣服上。 华英稳了稳情绪，继续往前走。 前方，一道篱笆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他的肩上，搭着条毛巾，左手捏着一把红苋菜，右手捏着一只黄花丝瓜。 此人是专门带复读班的蔡老师。 华英拦住他，说：“蔡老师，我想复读！” 蔡老师愣了一下，问：“你是那个因为生病，错过了高考的华英？” 蔡老师竟然知道她？ “是！” “我听你们班的徐老师说了，很可惜。想复读，8月初过来报名。” “可是，我没有高考分数，家里人又不让我复读。蔡老师能不能帮帮我？” 蔡老师和他的妻子范老师，常年带复读班，一个教语文，一个教化学。班主任隔年轮换。 两人没孩子，让更多的孩子考上大学，是他们的奋斗目标。榕江一中辉煌的升学率，他们夫妻二人功不可没。 榕江一中理科复读班全省闻名，外县外省的复读生也慕名而来。 资源有限，理科复读班每年招收100名学生，额满为止。 所有的复读生，必须提供前次的高考成绩。按照成绩往后排，前五名免交复读费。达到学校内定线的，学费200元；低于内定线，少一分，多交100元。 蔡老师哦了一声：“你没有高考成绩？这个有点难办！” “徐老师曾经预估过，我可以考上青城大学!”华英眼神期盼。 “嗯，我知道，你是个好苗子。没有高考成绩，也不是不行，得交钱，一大笔钱。” “多少？” “好像是2000起步吧，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要问教务处。” 2000块？这笔钱，在后世不值一提，但是在80年代末，无疑是个天文数字。要知道，华国庆一个国企科级干部，一个月的工资也才58元。 华英咬咬牙，说道：“好，我去想办法筹钱，蔡老师，一定给我留个名额。” “其实，学校并不是想收这个钱。如果不设个门槛，校长顶不住压力。” 蔡老师如此一说，给华英兜头一盆冷水。也就是说，你有钱，也还不一定进得了复读班。 “这样吧，你先去筹钱，我去和王校长争取，看能不能破个例？” 华英拼命点头：“谢谢蔡老师！” 无论在哪个时代，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寸步难行。想复读也得交钱！ 华英心中盘算，学杂费、生活费，加上复读费，差不多要2700元。 “我的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要拿出这么多钱？”她心中暗叫，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 一个年轻的男声，从侧面传来：“蔡老师，范老师问您的菜，拔好了没？” 纯正好听的普通话。 红砖平房的一扇大门内，走出来一个18，9岁的少年。 他身材修长，身穿白色t恤，咖啡色萝卜裤，脚踩白色运动鞋；眉目俊朗，气质不俗，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华英的眼睛一亮，面对英俊少年，青春的身体很诚实，她的脸红了，如同点上胭脂红的白脂年糕。 少年看到她的刹那，表情一僵，瞬间手足无措。 第6章 一见钟情 看到少年，蔡老师眉开眼笑。 “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黄健，去年青城市的理科状元。” 青城市理科状元？加持青春貌美，气质出众，黄健的头顶，闪耀着夺目的光环。 华英自卑地倒退了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黄健恢复常态，脸上笑盈盈的，语气神态，带着大城市人的淡然与自信。 “哦，她叫华英。很可惜，因为得了甲肝，她今年没有参加高考。”蔡老师代她回答。 “是挺可惜，那，你复读呗？”黄健上前一步，双目炯炯。 “如果没有高考成绩，就要交一大笔钱。”还是蔡老师代答。 “蔡老师，我一定会筹到钱的！”一说到复读，华英精气神又上来了，恨不得抓住蔡老师的胳膊，逼着他答应，给他留一个名额。 “老蔡，你干什么呢？等着你的菜下锅！”屋内，传出范老师的声音。 “来了，来了！”蔡老师赶紧往屋内跑。 华英抿了抿嘴，转身离开，回头再望，黄健仍然站在原地，碰到她的目光，他展颜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篱笆前的少年，如同阳光一般灿烂耀眼。 华英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走出教师宿舍区，她停下脚步，感觉双颊仍然红得发烫。 黄健的眼神，还留在她的脑海里。很奇怪，那眼神亲切热络，就像看向一个熟悉多年的朋友！ 自己的反应很失态，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此刻的华英有些混乱，年轻的身体热血奔涌，大脑内理性的思维，却在拼命将迷失的心智拉回正轨。 “华英，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想办法赚钱复读！” 回到家，华国庆拿着他填好的招工表，递给华英。 “你看你爸的字写得好不好？”他得意地笑，把纸抖得哗啦哗啦响。 董翠芬撇嘴：“字写得好有屁用，又不能当钱花！华英，你明天拿着这张表，直接去找米厂的刘厂长！” “刘书记！”华国庆纠正她。 “书记和厂长都是一个人，叫啥都不一样？”董翠芬瞪他一眼。 “不一样，书记比厂长官大！” 董翠芬没有词怼，继续对华英发号施令：“刘书记以后是你的公爹，你要把他哄好，哄死人不偿命！哄好了，他们家所有的家产，都是你的！” “刘子金还有个妹妹。”华国庆提醒她。 董翠芬挥手：“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女伢不作数。” 华英接过招工表，面无表情地揣入兜里。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董翠芬感受到华英的冷漠，提高了音量。 华英不理她，朝房间里走。 “你个死丫头，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华英仍旧不理，反手关上了房门。一向唯唯诺诺的华英竟然无视她？ 董翠芬愣了片刻，脱下脚上的塑料拖鞋，甩过去。拖鞋画了一个抛物线，砸在门上。 她怒骂道：“你自己不讲卫生，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生病不能高考，怪得了哪个？做脸子给谁看？” “她刚刚病好，你骂她做什么？” “我和她好好说话，她理都不理！越大越欠打！都是你，两个孩子撒手不管，都丢给我。自己快活，只晓得跑去跳舞！” “你这话说得真是，我是办公室主任，负责厂里的企业文化建设。我组织的舞会，不带头跳，那怎么行？” “那是跳舞吗？男的女的搂在一起，挨那么近，那是耍流氓！” “你，你，你，我和你这个浅薄的女人，说不通！” “我浅薄？财务科的夏莲华不浅薄，胸部厚，比二两的老面馒头还重……” 屋内，华英摸出两团棉花，塞入耳朵。 具体的内容听不见，但是暴怒的声音，往耳朵里挤。 最后，华国庆败下阵来，落荒而逃，大门被重重地带上。 华英没有掏出棉花，客厅里的董翠芬仍然在骂骂咧咧。 华英以前以为，董翠芬言行出格，不可理喻。待到自己年岁渐长，对母亲多少有些理解。 曾经也是花朵一样的女孩，被男人追求宠爱。时过境迁，女孩变成女人，沧桑爬满脸颊。 她们渐渐被社会边缘，被敷衍被怠慢。 在家中，也是如此，想刷存在感，孩子们不理，老公视而不见。 她们变得越来越敏感。胸中时常储存了怨气，稍有火源，便嘭地炸响。炸得身边的人逃之夭夭，自己也遍体鳞伤。 笃笃笃，对着阳台的门，响起敲门声。 躺在床上发呆的华英坐起身，打开阳台门，一股浓郁的奶香味飘进来，随后探进来一个黑脑袋。 是华俊。 华英家住的是两室一厅，读高中之前，她和华俊住次卧。 之后，两个孩子大了。董翠芬把阳台收拾出来，本来想让华俊住。 但是华俊觉得睡在阳台很拉风，把华英赶到了次卧。 董翠芬无法，只得由他。 华俊挤进门来，递过来一只搪瓷缸：“麦乳精，给你喝一口！” “哪里来的？” “姐夫送的，从外婆的拖车里捞了回来。” “这种东西少喝，里面的香精含量太高。还有，那个人不是姐夫，不要瞎叫。” 华俊嘻嘻一笑，喝了一口，咕咚一声吞入喉咙，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又呼出一口气：“嗯，好喝！” “华俊，这普天下，还有没有你认为不好吃不好喝的东西？” “基本上，没有。”华俊嬉皮笑脸：“你不喜欢那个牛皮大王，是吧？” “不喜欢。” “那米厂的工作也泡汤了。” “泡汤就泡汤了呗，我也没打算去。” “那你准备干什么？” “复读！” 华俊将手里的搪瓷缸，碰了碰桌上的搪瓷杯：“干杯！” 然后，他将麦乳精咕咚咕咚全部喝完，抹了一把嘴：“姐，我马上行动！” “你行动什么？” “帮你准备刀枪剑戟，坐骑战袍！” 华英瞪他一眼：“你少玩点游戏。我复读的事，先不告诉爸妈，也不用你管，我自有安排。” “明白。姐，你肯定能考上大学。” “我要是考上了，你呢？” “我高兴啊！敲锣打鼓告诉皮蛋、臭虫他们，我们家有大学生了！” 华英在他脑门上，轻轻忽了一巴掌：“我要是考上了，你必须给我好好学习，也给我考上大学！” 华俊嘻嘻笑：“我尽力，尽力！” 如果自己考上大学，对于华俊来说，即是激励也是榜样，他要是也能考上大学，英年早夭的命运一定会改写。 所以，复读，必须复读，考上大学！ 华俊递过来一张小纸条：“姐，这是垃圾太婆女儿给我的，她让我交给你。” 第7章 我在榕江一中等你 垃圾太婆指的是唐倩妈，她经常跑到灯泡厂来翻垃圾，院子里的孩子们都认识她。 华俊曾经看到华英和唐倩在一起，所以才如此称呼唐倩。 纸条上写着：华英，对不起，袜子厂的名额满了，进不去。 华英的脸瞬间垮下来。 华俊舔着搪瓷缸沿，眼珠骨碌碌转：“姐，你想去打零工赚复读的钱？” 华英心不在焉，往外赶他：“你的暑假作业动笔了没，做作业去！” 华俊被她赶回阳台。她在桌边坐下，胳膊肘撑住桌面，两掌托腮。 上辈子，和丈夫刘子金淡漠以对，华英一门心思教养女儿。女儿上大学，她闲下来，也想出去找个工作。这才发现，她没有一技之长。 小时候喜欢随手涂鸦，画风景画仕女，梦想当个画家；高中时代，物理成绩很好，她又幻想成为居里夫人。 画家、物理学家，遥远飘渺，终成泡影。 最后，在成人大学，自修了个管理专业。但是，找起工作来，这个专业就是万金油。哪个单位都需要管理，但是哪个单位都不要你来管理。 拥有一份不可替代的职业，是求生于社会的根本。上辈子她没有，这辈子，她必须拼命去获得，考上大学，选择一个务实、技术含量高、且有前途的专业。 现在的问题是，一无所长的她，怎样赚到2700元钱，才能获得复读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华国庆和董翠芬上班，华俊还在睡懒觉。 华英扛着自行车下楼，这辆二六“凤凰”牌自行车，是爸妈攒了两年工资买的。 为了防止董坚强顺走，华英和华俊挑选了玫瑰红。这种颜色扎眼，平时也就适合女性骑。 华英哼哧哼哧，下到5楼，碰到楼下的邻居范国平，范国平伸手要帮他。 华英想到，自己要像个女汉子一样独立，不能依靠任何人。她拒绝了。 出了厂门，她抬腿跨上车，驶入街道。 80年代末期的县城，最高的楼也只有七层。路上行人的着装，式样和颜色还是比较单调，他们脸上清淡闲适，不似后世那般行色匆匆。 昨晚下了一场雨，地面很快蒸腾干了。空气清爽净透，凉凉的风，扑打着脸颊，很舒服。 菜场外面的路旁，摆了一溜新鲜蔬菜，叶子上面还滚着晶莹的水露。 嘈杂的市井人声，喧嚣吵嚷，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息，传入耳朵。 经过一个院落，大门上，挂着白底黑字的木牌，木牌上写着：榕江棉花收购站。 敞开的铁皮大门旁，竖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几个毛笔大字：“招工招收棉花收购员若干。” 华英调转车龙头，划脚骑入院内。 院子的中央，摆着两张桌子，桌旁，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工作人员。桌前，排起长队。队伍旁，还有两个戴袖箍的人晃来晃去。 排队的，大多数都是壮年男子，偶有几个女性，也是膀大腰圆，状如男子。 华英停好自行车，排在一支队伍后面。 前面一阵骚动，男人们纷纷扭头看向华英。 队伍里，一个面色黝黑的女人问道：“小丫头，你排队干嘛？” “这里不是在招棉花收购员吗？”华英反问。 轰的一声，前面一阵爆笑。 戴袖箍的人赶过来，上下打量华英：“小丫头，大热的天，瞎起什么哄？快回家去！” “我为什么不能报名？” “你知道去哪里收购吗？乡下，地头田间，从棉农手里收。十天半月回不来，晚上睡在棉农家里。收完还要扛到县里来。百把几十斤，你扛得动吗？” 一个油滑的声音高声大叫：“老张，把这个女伢收编，分到我的组里，我保证，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四周，响起一片怪笑。 先前那个女人小声说：“丫头，快回家去吧！这不是你干的活！” 华英只好离开。 骑车转了一圈，她发现，县城里，大部分单位都是国营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个体户都是小规模的，百货店、零食摊，自己家里人换班守，基本上不会请帮工。 只有一些苦力活，季节性的、临时性的工作，才会请零工，请的也是成年男性。 不像后世，便利店营业员、超市导购、餐厅服务生，适合女孩打工的岗位很多。 这个时代，真的很难找到适合的工作。 华英该怎么赚钱呢？ 嘟嘟嘟，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桑塔纳越过华英，在前方右边停车道停住。 华英心中一慌，低下头，加快踩动踏板，想绕过桑塔纳。 但是已经来不及，桑塔纳副驾驶室门打开，蹦下来一个修长的身影。 黄健朝她招手：“嗨，华英！” 这下躲不过了。华英只好按动手刹，双脚撑地站住。 黄健跑过来，笑容灿烂。 “你会来复读的，对吗？” “我……” “你一定要来复读啊！蔡老师说你成绩挺好，考青大没问题。因为生病错过高考，太可惜。” “……” “我也会来榕江一中复读，到时候，我们一个班！” “你也来复读？”华英惊讶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黄健没有回答，露齿一笑，依旧阳光灿烂。 他伸手，将一罐饮料放入自行车的前篓，然后，蹦跳着回退，向华英挥手告别：“今天，我要回青城了。8月5号，我在榕江一中等你，你一定要来啊！” 黄健拉开桑塔纳的车门，钻入副驾驶位。 车内的驾驶位，坐着一位非常漂亮的年轻女人，烫着港式卷发。她朝华英微微一笑，踩下油门。 桑塔纳轰的一声，从华英身边经过。 华英目送桑塔纳绝尘而去。她的影像，在副驾驶室旁的后视镜里，由大渐渐变小…… 黄健的眼神，停留在后视镜上，一直到少女的影像消失。 去年的理科状元，今年要到榕江一中来复读？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黄健对她如此熟稔，就像认识她很久？ 华英从自行车篓子里，拿起饮料罐，是健力宝。80年代末期，健力宝在大城市流行，在小县城却还很少能看到。 她将健力宝塞入随身带的挎包内，准备抬脚跨车，忽然听见有人喊她。 第8章 包糖果 唐倩从后面跑来，额头上都是汗。她一把抓住自行车龙头，喘吁吁地说：“我一早去你们家，你弟弟说，你骑车出来了。” “是啊，我想找找看，有没有事情做？” “袜子厂进不去，我又找了个事，钱不多，但是也不累，你愿不愿意做？” “什么事？” “你跟我来。” 华英让唐倩骑车，她坐后座。唐倩带着她，穿过一条巷子，来到临江大道。临江大道的尽头，横亘着榕江大堤。 左边有一栋四层红砖楼，一楼门面挂着“榕江米厂经营部”。 红砖楼后面，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上辈子，华英曾经在米厂上过班，这个声音，是碾米机发出来的。 黄灿灿的谷粒滑入碾米机的入口，出来的，就是白花花的大米。 “想什么呢？”唐倩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自行车折入右侧的一条小巷子，穿过民居，她们停留在一个黑乎乎的大门口。 华英锁好车，跟着唐倩走入大门内。 一股甜腻腻的香气扑来，夹杂着水果味。像是橙子，又像是苹果。 她们站在一条长廊前。长廊的两边，坐着两溜女工。她们的面前，放着长方形的工作盘。工作盘的一边，堆放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另一边，码着玻璃糖纸。 女工们熟练地包着糖果，没有人说话。偌大的工作间，只听得见糖纸扭动，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包糖果，计件，包1000颗一块钱，干不干？”唐倩小声问道。 1000颗一块钱，10000颗才10块？这也太低了，攒够2700，那要猴年马月去了。 “钱是少点，但这里工作环境好，活简单，又不动脑筋。” 环境好，谈不上。在没有空调的年代，这里阴凉，头顶还有几只大吊扇呼呼地吹；也不用黑汗水流地在外奔跑。 至于活简单，的确是，简单的重复运动，单纯比手速。 华英的表情犹豫，唐倩不高兴了：“别人抢破头都进不来，这还是因为我和车间主任吴姐熟，送了她两双袜子，才给我们留了两个岗。你到底干不干？” 如果站在唐倩面前的，真的是18岁的华英，她一定听不出来唐倩的话中含义。 但她不是啊，她是经过世情捶打的华英，死过一次，她想通了人性！ “我干！谢谢你。等干完结账，我给你2块中介费！”华英赶紧说。 “好！”唐倩笑靥如花。 18岁的唐倩，有着与同龄人不一样的市侩。这不是她的错，这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艰难求生的本能反应。 异于常人的“厚脸皮”，再加上吃苦耐劳，才让她在以后的商战中，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谁都想清高，谁都不想为五斗米折腰！但前提必须是，你家里有五斗米！ 说干就干，唐倩带着她，在车间主任吴姐那里办了手续，各自领了5000颗糖果。 这活，看起来简单，但还是需要些小技巧。 把糖果放入糖纸中，两边扭动扎紧，才算到位。刚开始，华英包的糖纸两端松散，糖果脱落，包了一上午，最后有一半返工。 唐倩贼精，她先看别人怎么包。 坐在靠里头的大姐，两手顺时针同时扭动玻璃糖纸，旋转180°两次，能够保证糖果不脱落，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唐倩很快学会，包得又快又好。 一个上午下来，唐倩包了500多颗，华英只包了300多。 中午下班，女工们起身，回家吃饭。 华英对唐倩说：“走，我请你吃饭。” 临江大道的路边，支起了几个小食摊，其中有个包面摊。 榕江的包面，就是馄饨、云吞或者说是抄手，有馅料的面食，各地叫法不同。 摊主是位花白头发的太婆，拿着漏勺，在锅里搅动。 “婆婆，两碗包面。” “好嘞。” 晶莹剔透的面皮，鼓鼓囊囊的肉馅，面香和肉香，往鼻孔里钻。 不知道是这几十年前的食材，来自于纯正的原生态，还是劳动了一上午，华英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包面。 舀起一只，要往嘴里送。唐倩撞了撞她的胳膊。 她这才想起，榕江的包面，还需要淋上一勺精华汤汁。 小餐桌的中央，放着一只大碗，大碗里混合着酱油和猪油，上面飘着翠生生的小葱粒。 华英拿起大碗里的汤勺，舀了一勺，浇在包面上，包面的香味越发浓郁。 两人吃完中餐，回到糖果车间。 下午2点上班，女工们还没来。 唐倩指着靠里头的座位，说：“坐在那里的大姐，名叫郝彩霞，她是包糖能手，一天能包2000多颗。” 一天2000颗，能赚2块，一个月就是60块。这在当时，绝对是高薪，比工龄20多年的华主任还多。 唐倩看出她的心思，说：“这活不固定，如果糖果的销量不好，厂里接不到订单，就没事干。饱一顿饥一顿，不像你们家，每个月有固定的收入。” 她指着郝彩霞旁边的位置，说：“坐在这里的胖子，叫汪玲，是吴姐的表妹。她是个寄生虫。” “寄生虫？你怎么这样说她？” 唐倩轻蔑地一笑：“不信？你自己观察！” 女工们陆陆续续，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 汪玲紧邻郝彩霞而坐，华英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汪玲又黑又胖，两只眼睛陷在皮肉里，就像两条缝。 注意到有人在偷看，汪玲瞪起双眼，样子凶狠，好像怒气冲冲地质问：“你瞅啥？” 华英赶紧埋下头包糖果。 有人起来上厕所，汪玲也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那人的座位旁，伸出手，抓了一把包好的糖果，回到自己的座位，扔在自己的工作盘里。 华英目瞪口呆，还能这样操作？ 再看其她人，就像没看到一样，各自忙碌。 汪玲坐下，再次注意到华英的目光。她拿起一颗糖，丢入嘴里，晃动着腮帮子，回瞪华英，似乎在挑衅地质问：“你瞅啥？” 隔了一会儿，又有人起身离座。汪玲如法炮制。 奇怪的是，明明大家都看见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 下班了，华英和唐倩将工作盘上交，两人各包了916和756颗糖果。 同走一段路。华英忍不住，问道：“汪玲偷别人包的糖，为什么没有人管？” 第9章 华俊偷钱 “汪玲是吴姐的表妹，没人敢惹她。” “太嚣张了！” “这种事，社会上太多了！” 过了一会儿，唐倩侧过脸，嘻嘻笑问：“想不想整她一下？” “怎么整？” 唐倩踢了一脚，一颗石子飞出老远：“先不能得罪吴姐，等结账的时候再说。” 华英骑车，载着唐倩回家。夕阳一路追随，将橘色的光芒，打在她们的身上。 前世，华英庸庸碌碌，没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也没有经营好。同学、同事、熟人，进入她的生活，又退出。来来去去，孤家寡人，连知心的朋友，都没有交一个。 这一世，再不能那样。不仅要有自己的事业，会赚钱，还要交很多很多的朋友。 唐倩的人生也不完美。小小年纪，练就一副市侩心肠。辗转到青城，历经磨难。赚了很多钱，但是对谁也不信任，孤僻多疑，有严重的受害妄想症。 谈了几个男朋友，都以为别人冲着她的钱。女朋友更是没有一个。和华英重逢，两人的关系也不热络。每天只能用工作，打发孤独的岁月。 现在，唐倩还是个鬼灵精怪的小女孩，她的心还没有变冷；华英的内心，燃烧着改变命运的激情。 这一世，她们互相扶持，互相鼓励，也许能够成为一对好朋友。 经过榕江一中，唐倩说：“你想赚钱，为什么不试试当家教？” 家教？华英不是没想过。 她重生回来，小华英的记忆还在，学习的知识还储存在大脑里。英语，是她的强项科目。而且，在小县城，很多学生的短板就是英语。 但是，一个没参加高考的高中生，拿什么说服家长请她？ “你可以教初中生，明年参加中考的！”唐倩晃着两条腿说。 “我没有资历资格，连高考成绩都没有，没人会请我。” “华英，你看哈，皮蛋平时5分钱一个，端午节一到，把皮蛋装入红色的盒子里，算下来就是一毛一个。为什么呢？因为有了包装。” 唐倩说得激动，溜下后座：“把你高中最好的成绩列出来，或者还得了哪些奖，往好里堆砌词语。” 华英心想，这不就是广告宣传的伎俩嘛，小小的唐倩，这就掌握了推销的秘诀？ “好吧，我回去整理一下。” “你有文化，多整些好词，不要害怕自卖自夸。” “那行，介绍成功了，我给你中介费。” 唐倩开心地笑：“好！这个中介费，必须比介绍包糖果的高！” “没问题！” 回到家，爸妈还没有回来。刚才经过门房，好像听说，明天有省里的领导来视察，全厂职工加班。 厨房的案板上，放着两条刺黄瓜，旁边有一条鳊鱼，划了花刀，上面的盐粒子还没有化开，水池里浸着四只裹满黄泥的盐蛋。 大门外，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华英跑出去看，是华俊回来了。他的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果丹皮，酸得龇牙咧嘴。 “妈说，临时被叫去加班，她让我们去食堂吃晚饭。” “买的菜怎么办？” “明天再吃呗。” “算了，鱼都腌了，放到明天，亚硝酸盐含量会增加，今晚我做饭。” 华俊的眼珠子，快要掉出眼眶：“你还会做饭？” 董翠芬虽然骨子里重男轻女，但是她做事麻利，又在食堂工作，家里做饭都是亲自动手，所以，除了洗碗抹桌子，家里的另外三个人，从不参与灶台上的活。 华俊从来没有看过华英做过饭。 华英暗笑，上辈子，家里没请保姆之前，三口之家的饭都是她做。 80年代末，煤气还没有在小县城普遍使用。大多数家庭做饭，还在用蜂窝煤炉。 蜂窝煤炉，董翠芬上班中途，溜回来已经生好。底部阀门关着，炉子上面座了一壶水，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冒着泡，往上冲顶着壶盖。 华英把开水掺到保温瓶，用火钳撬开阀门。炉膛里的火，瞬间旺起来，细小的火苗，从红彤彤的蜂窝口，往上窜，冒着紫蓝色的光。 华英淘好米，将洗好的咸鸭蛋，放入电饭煲的蒸笼里。然后，抄起墙上挂着的铁锅，放在炉子上。 倒入菜油，不一会儿，油烧辣了。她将鳊鱼从锅边滑入，鱼皮在滚油里发出兹兹的声响。 乘此功夫，她给黄瓜削皮，剥了几颗蒜，做了一道刀拍黄瓜的凉拌菜。 空气里飘荡香味，差不多了，给鳊鱼翻面，金黄焦脆，煎得恰到好处。 金黄的香煎鳊鱼、翠绿的刀拍黄瓜，和红心流油的咸鸭蛋摆上桌。华俊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尝了几口，他惊呼：“姐，你做的菜，比老妈做的还好吃！” 超过董翠芬，那倒不一定，只不过换了一个人做，风格不一样，口味有新鲜感。 华俊夹起鱼肚上的肉，放到华英的碗里：“姐，你吃鱼肚，我吃鱼背鱼尾。” 华英不会理刺，吃鱼容易卡喉。家里每次吃鱼，华俊都会将鱼肚，扒拉给华英。 “放着吧，我待会儿自己夹！” 华俊站起身，把鱼肚上的肉全部卸下来，放入华英的碗里：“你要是不快点夹到自己碗里，待会儿我管不住自己的手。” 华英又好气又好笑，又难过又开心。 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这样可爱的弟弟，她一定要想办法，改变他英年早逝的命运，让他健康平安地活下去。 华俊吃饱喝足，没心没肺地打了一个嗝。 “天天看你不停嘴，像猪一样能吃，也没见你长高长大一点。” “呸，你才像猪！”华俊嘴不饶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本少爷在积蓄能量。” 说完，他举起双臂，做了个前展肱二头肌，和侧展胸肌的动作。 华英哈哈大笑。 华俊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双手下滑，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放在桌上。 5张蓝精灵，4张50元，还有一些毛角票。总共有700多块。 华英大吃一惊：“华俊，你哪来这么多钱？” 第10章 不一样的华英 华俊用手背抹了抹鼻孔，一脸得意：“从外婆那里拿的，你不是要复读吗？这么多钱，够交学费和生活费吧？” “华俊，你这是偷窃！” “这些钱，都是我们家的钱！”华俊抽出一张蓝精灵，指着票面，说：“这上面，有我写的h。” 每月发工资后，华国庆将工资交给董翠芬保管。 华俊在家里翻东西吃，无意中发现，董翠芬把钱藏在衣柜的一个铁皮饼干盒子里。 过不了几天，饼干盒子里的钱，就会少一大半。 华俊心想，可能是妈妈把钱存起来了。闲得无聊，他在钞票上，写上了“h”，以纪念这些钱，曾经在华府“到此一游”。 外婆家的房子，是一栋年代久远的小楼。华俊偶尔会跑去玩，在一间阁楼的角落，他找到几个腌菜坛子，坛子里装满了钞票。 有些钞票，花花绿绿，很古旧，华俊没见过，但是，他见到了写着“h”字样的人民币。 原来，每个月的工资，董翠芬只留下生活费，其余的，全部给了自己的老娘！ 听完华俊的话，华英沉默了。难怪家里捉襟见肘，董翠芬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没钱没钱。 “妈妈愿意给外婆钱，是她的事，你不能去偷外婆的钱！” “凭什么呀！你复读没钱交，我想吃蹄膀，也不给买！”华俊用手背，擦了擦鼻孔。 “复读的钱，我会想办法，但是你不能偷钱！” “这不是偷，这只是拿回我们自己家的钱！” 门外，传来脚步声。华俊飞快地抓起桌上的钞票，重新塞入裤子口袋。 笃笃笃，拐杖敲门的声音传来，华英走过去开门。 王春兰和董坚强站在门外，怒气冲冲。 王春兰杵着拐杖，摇晃着包废的双脚，走到华俊面前，怒目而视：“今天，你是不是跑到阁楼上去了？” 华俊瞪着眼睛，不说话，两只手下意识地握住裤子口袋。 王春兰的拐杖点地，发出笃笃笃的敲击声。“坚强，给我搜！” 董坚强向华俊扑来，华英冲过去，拦住他：“你干什么？” 拐杖急促地敲击地面，王春兰气得不行：“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会偷东西？！” “外婆，华俊偷了你的什么东西？” “他偷了我的钱！” 华俊在身后蹦起来：“那不是你的钱，是我爸妈的工资！” “放屁！”老太婆气势不输，但是没词反驳。 “就是我爸妈的工资，钱上面我做了记号。是你偷了我们的钱！” “放屁，那些钱，是你妈给我的！” 果然如此！ 王春兰继续说：“养女儿，就是为了回报娘家！要不然，我养大你妈干什么？你妈小气吧啦，每个月给的钱太少！” 她抬起拐杖，用拐杖头子指着华英：“还有你，上班后，工资要全部交给你妈，嫁到刘家，吃香喝辣的，也不能独享，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家里搬，不要忘了你爸你妈对你的养育之恩！” 华英冷冷地问道：“那我自己的日子不过了？” “有本事，你也养个女儿呀！” 这套理论，真是没谁了。合着养女儿就是投资，养大了，嫁人赚钱，也不管她过得好不好，抢夺她的财产，榨干她的血！ 华俊又蹦了起来：“我姐才不会嫁给姓刘的，她要复读考大学，她以后是大学生，赚很多很多钱！” 华英一听，暗叫不好。 果然，老太婆瞪起双眼，阴冷地注视着她：“你要复读？” 复读的事，华英想暗自进行，华俊却把她的打算公布于众。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王春兰骂骂咧咧：“你一个女伢，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我们家坚强，也只读了一个初中，能认得几个字，差不多了，你还想上大学？书读得越多越反动，我不许你复读！” 门外钥匙响，华国庆夫妇前后脚走进来。 王春兰的拐杖敲击地板：“你们的女儿要复读！” 那神情，像是华英干了天大的坏事，她怒气冲冲地向她的父母追责。 华国庆眨了眨眼，董翠芬却脸色一变。 王春兰继续说：“复读要交一大笔复读费，还有生活费，要是她真考上了大学，学费、生活费不老少……” 华俊插嘴道：“大学不用交学费！” 王春兰瞪了他一眼，瞅着董翠芬说：“五年下来，这个女伢至少要花几千块。她要是去米厂上班，至少赚回几千块。把公爹哄好了，还能给坚强找个轻松的工作！” 这下，华英算是听明白了，她是王春兰手里的一枚筹码。这枚筹码，能够给她带来财富，能给她的儿子找份好工作。 如果她是前世的华英，即便知道这个事实，也只会忍气吞声。 但现在，她不是。 她转身，钻到爸妈的卧室，抱着几件衣服走出来，对王春兰说：“外婆，至于是否复读，是我自己的事，起码是我们的家事，与你无关，不用你指手画脚！” 王春兰脸上的肉，哆嗦了一下。但是，从华英嘴里发射的炮弹还没完。 “再有，我爸妈的工资，她每个月拿出一部分孝敬你，是应该的。最多五分之一，而不是五分之四。” “这是我爸的秋裤，破了一个洞，他还在穿。要是出差住宾馆被人看见，会被当作笑料传遍全厂。这是我弟的毛衣，袖子磨毛掉线，我妈说要买毛线帮他补上，一直没补。为什么？她手里没钱，买几两毛线的钱，她都拿不出来！” “难道你的女儿，就是你取钱的银行？你有没有想过，你女儿也有家，有两个孩子要养，还有公婆要孝敬？你一味地索取，就是为了这个败家子？” 华英手指董坚强。上一世，这个舅舅好吃懒做，沉迷于游戏厅赌博，花光了外婆的家底，还把老董留给他们的房子给输没了。 后来跟着华俊做生意，什么都不懂，仗着舅舅的身份吆五喝六，令员工们反感。华俊没法，给他安了一个保安的身份，晚上值守夜班。 夜班也值不好，晚上跑出去找小姐，一场大火吞噬了华俊和他的心血…… 第11章 华英赢了 之后，董坚强无处可去，回到榕江，住进灯泡厂的宿舍，华英的父母家。 经历下岗和丧子之痛的双重打击，华国庆夫妇相继去世。董坚强将他们的房子霸为己有。 灯泡厂宿舍拆迁，在没有知会华英的情况下，他连哄带骗，获取全部拆迁款。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赌博成瘾的人手里只要有钱，他想的只有一件事，赌！ 董坚强再次一贫如洗，他又跑到青城找刘子金，刘子金收留了他。 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开放灵活，鼓励个体经济、民营企业发展。 刘子金趁着东风，成立贸易公司，开了十几家连锁超市，规模不大，但是营收惊人。 刘子金步入了富豪行列。 董坚强在刘子金的公司，找了份工作。刘子金向华英表功，“收留”了她的舅舅。 在米厂打零工期间，董坚强劣迹斑斑。当时，华英还有些好奇，刘子金怎么会容得下他？ 现在想来，董坚强一定是抓住了刘子金的把柄，以告诉华英为要挟，才迫使刘子金让步。 之后，又听刘子金在家里抱怨，董坚强明目张胆，偷拿超市货物。 华英的手指，指向董坚强。这个外强中干的白胖子，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众人都惊呆了。这是华英吗？那个走路低头，说话红脸，从来都不会表达自己意见的小女伢？ 啪嗒，王春兰扔出手中的拐杖，一屁股坐在地上：“反了反了，有这样指着长辈鼻子骂的小辈吗？华国庆，你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小小年纪，像泼妇一样？” “难道我说错了吗？这个败家子，他偷你的钱，不，是我爸妈的钱，泡在游戏厅里赌博，他不仅输光你所有的钱，还会输掉你的房子！” 王春兰抬起两只脚，敲击地板：“董翠芬，你的女儿这样咒我们，你还在那里傻站着，给我打她！再不打，她要骑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董翠芬冲过来，扬起巴掌，嘴里说道：“你赶快给外婆舅舅道歉！” “我没说错，为什么要道歉？”华英仰着头回答。 今天的华英太不一样了，咄咄逼人，还敢犟嘴！董翠芬咬咬牙，巴掌就要落下的时候，被华国庆抓住了胳膊。 “好好说话，别打孩子！”华国庆偷偷朝华俊使了个眼色，华俊泥鳅一般，钻了过来，拉起华英的手就跑。 两人跑出门外，蹬蹬蹬下楼。 夜色已经降临，路边已经摆满了一排竹床。太婆阿姨摇着蒲扇，坐在竹床上聊天。 孩子们一群群地聚在一起，又嬉笑着跑开。 没有空调的年代，炎热的夏夜，榕江人在户外度过，要么摆竹床阵，要么到楼房天台打地铺。 华俊从口袋里掏出毛角子，买了两根冰棍，递给华英一根。 “姐，我发现你变了！”华俊吸溜吸溜，吮吸着冰棒。 “哪里变了？”华英咬了一口冰棒，好多年没吃到这种老冰棒，嗯，还是那个味！清甜又纯正。 “变厉害了，怎么说呢？”华俊歪着头，搜索枯肠，也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 “牙尖嘴利？” “这是个贬义词，我得想一个褒义词！” 华英笑：“我现在是不是很有主见？” “对！这才是我姐该有的样子！” 华英伸手，在他的圆脑袋上忽了一下，柔软的短发摩擦着她的手掌。就像有风，吹过她的心头。 真好，这辈子，她希望看到他年老的样子。 “我把钱给你，你还是会复读的，对吧？” 华英点了点头，此刻，她的目标越发明确了。 华俊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钞票，塞到她的手里。这笔钱要是还回去，迟早败在董坚强的手里，还不如…… 华英把钞票收好，对华俊说：“下不为例！” 华俊说好，又从她的手里抽走了一个五角，嘻嘻笑着说：“明天过早，我想吃鸡冠饺。” “我要是考上了大学，你也得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我在青城等你！” “知道了，真啰嗦！” 两人回到家，外婆和董坚强已走。华国庆和董翠芬抱着凉席，上了顶楼天台。 太阳刚下山，天台地面会有些炕人，但是，随着夜渐深，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恰是“天阶夜色凉如水”。 到后半夜，天台上越发凉快，能睡一个好觉。不像在屋内，热烘烘的，像个蒸笼。 从前的人们就是这样，想尽一切办法，对抗大自然的逆鳞。 华俊洗完澡，抱着毛巾被跑上楼去。 华英没有去，她把高中的课本整理了一下，放入床底的木箱里。上辈子，董翠芬为了防止她复读，将她的课本当废品，卖给了回收站。 放在箱子里，也不保险，得想办法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打开电扇，她躺在床上，开始盘算。 她的记忆，包含了18岁之前的记忆。也就是说，她学习的底子还在，但是因为又有了前世的记忆，记忆库里，内容庞杂混乱。 就好比让一个混过社会的人，让她回到学校学习，还是有些困难。她必须去除市侩杂质，让思想单纯，才能静得下心来。 还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开学，必须调整心态，做好艰苦学习的准备。 复读的物质准备，华俊给的钱有756块，加上包糖果的工资，最多800块。 唐倩的建议可以采纳。对于华英来说，家教的确是最合适的工作。 但是，家教的酬劳也有限，估计顶破天，也只能赚到300块。这还要在能找到的前提下。 这样想着，华英有些焦虑起来。 大学都有助学金，高中有没有呢？即便没有，学校能不能通融一下，费用晚点交？等她考上大学，参加工作有了收入再交？ 迷迷糊糊，她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房间有人，吓了一大跳，睁开眼，才发现是妈妈董翠芬。 董翠芬抖开毛巾被，盖在她的肚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妈。”华英喊了一声。 董翠芬在床边坐下，抚了抚她的额头，发现都是汗。她按动电扇的按钮，改摇头为固定。华英感觉舒爽了很多，头上的汗被吹干。 “我们商量好了，每个月给你外婆20块钱。” 华英心头一算，20块，是爸妈工资的五分之一，正好是她所说的比例。 如此一闹，华英赢了！ 第12章 霸凌和掠夺 “英子，妈妈也难。”董翠芬的声音哽咽。自从结婚，她的生活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一方面，王春兰给她洗脑，女儿要为家庭做贡献。另一方面，她有自己的家，有儿有女，她也希望给他们买衣服，买好吃的，可是她手里，只有那么多钱。 顾得了娘家，顾不了儿女；顾了儿女，王春兰又不依不饶。 两边的拉扯中，她的精神受到挤压，又无处倾诉。 从另一个维度，华英理解了董翠芬。她握住母亲的手，小心翼翼地说：“妈，我没去米厂上班。” “怎么啦？” “现在没有合适的岗位，他们让我当搬运工。”华英撒了个谎。 “那哪成？女伢怎么能干男人的活？”董翠芬生气了，嗓门不由得提高：“刘子金没帮忙吗？” “米厂是正规的国营单位，又不是家族企业，必须劳动局下批文才能招人，我这样硬塞进去，哪有好岗位给我？” “也是，等机会吧。” 华英再次试探：“妈，你觉得，刘子金那个人……” 董翠芬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不想嫁？别傻，英子。我在周围看了一圈，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心意的女婿。你看他，人也长得不丑，又会讲话，还有个高干老爹。” “琼瑶小说，我也看了几本，你别听她哄骗小女伢。天底下没有完美的男人。刘子金这样的，就不错了。” 华英不吭声。 董翠芬烦躁起来，不耐烦地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个刘子金，能够保证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句话，符合食堂师傅董翠芬的本色。揭开所有事件的面纱，一起都是利益为本源。 的确，刘子金让华英衣食无忧，同时，也在她胸口扎下一把软刀子，让她心如死灰，仓促离世。 不对，也不能全怪刘子金，谁让她任凭他人主宰了自己的人生？ 现在，刘子金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她必须顺利复读。只要考上了大学，离开这里，就能把刘子金甩出视线之外。 “你不会还想复读吧？”董翠芬明白了她的心思，霍地站起身：“你这伢，怎么不听劝。上了大学又怎么样？我们厂里分来一个大学生，还是清华毕业的，上学的时候瞎闹腾，参加这活动那活动。厂长把他打发到车间干活，工资还没有学徒高！” “你外婆说得对，女子无才便是德，安分守己过日子，才能长长久久。要是读多了书，想法也多，指不定怎样张牙舞爪地折腾。” 董翠芬说完，气呼呼地起身走了。 这一闹腾，华英睡不着了，大睁着眼，眼望窗外。漫天的星辰也在注视着她。 第二天早起，董翠芬上班去了。华英将钞票藏到衣柜棉袄的内袋里，然后，又从床底拖出箱子，把课本装入一只大口袋。 她背着大口袋，去了唐倩的家。 不能和董翠芬明着刚，但是母女之间的暗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董翠芬的背后，还有个王春兰。母女两人铁了心，要终止她的读书生涯，推她嫁入“高干家庭”，坐享其福。 现在，她必须把课本转移出去。 “唐倩！” 唐倩从屋内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绿豆稀饭，稀饭上面堆着一簇酸豆角。 “我把课本放在你们家，免得被我妈给卖了！” “好的。”唐倩扒了一口稀饭，酸豆角在她的牙齿间，发出脆脆的响声。华英的腮帮涌出酸水。 “你过早了吗？没过的话，在我家里吃点，稀饭是我妈昨晚熬的，酸豆角也是我妈自己腌的。” “好。”华英低头，钻入窄小的门内。 门内，就是一个20多平米的空间。靠墙放着一张床，床边一张长条桌，桌上堆满了杂物。 中央的折叠餐桌上，放着一只用冷水浸泡的锅子，锅子里有绿豆稀饭。餐桌的中央，一大盘酸豆角黄灿灿，冒着油光。 一个瘦弱的太婆坐在餐桌旁的小凳上，将纸盒捆扎打包。华英喊了一声阿姨，太婆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唐倩的妈其实并不老，和董翠芬差不多年纪，但是，艰难生活的摧残，在她的外形上，留下更加沧桑的刻印。 唐倩给华英添了一碗稀饭。 浓稠的米粥凉凉的，夹杂粉糯的绿豆，香喷喷，入口即化，再配上脆脆的酸豆角，真爽口！两人吃完早饭，结伴去糖果厂上班。 在糖果厂做了一个星期，合计下来，唐倩包了15000多颗，华英12000多。 华英赚了12块6角钱，虽然数目不值一提，但是，这是她重生回来，第一次凭自己双手赚的钱啊！她的心里，充满了劳动获得成果的喜悦。 吴姐通知她们，本期订单做完了，今天散伙结账。 她们跟前的工作盘，堆放着最后领到的糖果和糖纸。两人相视一笑，唐倩从盘子里，拈起一颗糖，放入嘴里。 华英左顾右盼，也拈了一颗圆柱形的椰子糖，丢入嘴里。 硬硬的糖块在牙齿间碰撞，香甜的椰子味，盈满口腔，华英心情愉悦，仿佛忘却了一切烦恼。 唐倩吃的是一颗话梅糖，酸得她吸了一口气，鼻子皱在一起。 华英咯咯咯地笑。 也许今天是最后一天的缘故，女工们心情闲适，一边工作，一边小声聊天。 郝彩霞还是正襟危坐，双手不停歇。她左旁的汪玲，屁股像是坐在搓板上，不停地摇动胖大的身体。 突然，汪玲探身伸手，从郝彩霞的工作盘里，抓起一把糖果，丢入自己的工作盘。 我的天！这是明目张胆地抢劫啊！华英碰了碰唐倩的胳膊，唐倩也看到了。 大部分女工都看到了，却没有一个人敢声张。 这还没完，郝彩霞歪斜身体，想挡住汪玲。汪玲站起身，伸出肥胖的拳头，捶在郝彩霞的肩膀上。 郝彩霞摇晃了一下身体，没有作出反应，汪玲再次张开她的肥手，抓起一把糖果，扔在自己的盘子里。 霸凌和掠夺，在悄无声息中发生。对面，玻璃隔断内的吴姐正在看账本，不知道工作间发生了什么，或者她根本就知道，装作没看见罢了。 女工们敢怒不敢言，纷纷低下头干活。 第13章 保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唐倩哼了一声，伸出双手，把自己包好的糖果，放到华英的盘子里。 华英诧异，小声问道：“你包的糖，给我干什么？” “你帮我保存一下。”唐倩小声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丢在自己的盘子里。然后站前身，向卫生间走去。 汪玲站起来，摇晃着肥胖的身体走过来。 华英抬起脸，汪玲伸手抓了一把唐倩的糖果，挑衅地瞪她一眼，转身离去。 华英很愤怒，但是又无计可施。唐倩对她说，也有女工和汪玲闹过，但是最终的结果，女工被扣工钱被赶走，汪玲横行霸道，一切照旧。 突然，汪玲大叫了一声“哎哟”，她朝地上吐出一口痰。 一个女工叫道：“汪玲，你的牙齿！” 众人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探头看向地面。 地上一堆浓痰带血，包裹着一颗牙齿和一块小石头。 唐倩从卫生间里出来，大摇大摆，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汪玲捂住腮帮子，愤怒地瞪着她。 唐倩若无其事，从华英的盘子里，捞回自己的糖果，埋头干活。 华英偷偷朝唐倩竖起大拇指，唐倩嘻嘻一笑。 唐倩整治了汪玲！ 在家里的时候，她将小石块包入糖纸。算好了，她离开座位，汪玲会来掠夺她的劳动成果。 果然，汪玲抓走了她的“糖果”，还剥了一颗“糖”丢入嘴里，哪想到，这颗“硬糖”咯了她的牙！ 汪玲吃了哑巴亏，还不敢把唐倩怎么样。闹大了，人家会问，唐倩包的糖果，怎么到了你汪玲的盘子里？ 就算吴姐想袒护她，也不能做到明面上。她上面还有领导呢。 女工们躲着偷笑，各自藏了心思。这么好的虐渣办法，有样学样。回家后，到榕江边去找点小石子，放在兜里，包上糖纸。 有人再来偷糖，咯她的牙！ 华英真心佩服唐倩，她要向她学习。这一世，她不仅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还要勇敢有智慧，保护自己的正当权益不受侵犯。 今天收工早，女工们排队领了工钱，高高兴兴地互相道别。 临出门，华英和唐倩被汪玲拦住。 汪玲抱胸立在前方，仿佛一座黑塔，拦住去路。 “唐倩，我要去医院补牙，把补牙的钱给我拿出来！” “你补牙，关我屁事！” “小，要不是你……” “我怎么啦？谁让你偷吃偷拿？！你活该！” 汪玲暴怒，黑脸扭曲，举起拳头。 唐倩眼神向后，高声叫道：“吴姐，汪玲要打我！” 汪玲一个愣神，唐倩抓起华英的手，拔腿就跑。 耳边传来汪玲的高声怒骂：“你们两个，给老娘等着，这个仇不报，老娘就不是汪玲！” “汪玲？你亡灵吧！”唐倩一边跑，一边嬉笑着回骂。 跑出老远，估摸着胖汪玲没力气追来。两人两手撑住膝盖，呼哧呼哧地喘气。 华英由衷佩服，说：“你真勇敢！” “没办法，被逼出来的。社会上，这种人很多，你越害怕，她越欺负你！你得和她刚，和她斗。” “斗不过怎么办？” “斗不过就跑啊！” “豆腐脑，豆腐脑——”榕江小学门口，传来叫卖声。一个大妈守在一担大肚木桶前，高声叫卖。 “走，吃豆腐脑去！”华英拉起唐倩的手，走到大妈跟前，掏出一角钱，说道：“两碗豆腐脑，多放糖！” 大妈揭开木桶盖，纯白的豆腐脑，像玉脂，又像奶冻。 大妈从另一个木桶里，拿出碗，用木勺挖起豆腐脑，递给她们：“你们自己加糖。” 两人各舀了两勺白糖，站在路边吃。 不像华英后世吃的早点摊，掺多了水，大妈的豆腐脑很浓稠，带有淡淡的豆香，像奶酪一样，在嘴里化开。 “你还想做家教吗？” “想啊！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找生源。” “我有办法！”唐倩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展开：“你看！” 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段介绍。 华同学，女，榕江一中高才生，英语成绩特好，曾经获得省级高中英语竞赛二等奖。性格温和有耐心，一年家教经验，本人郑重承诺，保证提升学生成绩10分以上，没有达到这个标准，不收学费！ 唐倩的浮夸，很像后世培训机构的夸大宣传，红口白牙地瞎承诺，只要牛皮吹不破，就往死里吹！ 但是，这内容把华英吓到了。 她哪里来的一年家教经验？她怎么敢承诺，保证学生成绩能提升10分以上？要是碰上一个榆木脑袋，考分不升反降，她不是白忙活了？ “不行，不行，你这个介绍不行？” “那你想怎么写？” “起码要实事求是！” “那就写，你因病没有参加高考，不过，英语成绩很好，虽然没有经验，但是愿意做家教试试，争取提高学生的成绩？” 华英一时语塞。 “哪个家长愿意用他的钱，给你做实验？” 华英的眉头皱成了结。她也是做过家长的，曾经给女儿找过家教，钱倒是不在乎，但是恨不得逼迫老师承诺，马上给她的女儿涨分数。 唐倩把纸塞入口袋，说：“明天上午，你和我到新华书店去一趟。” “干嘛？” “去了，你就知道！” 自从那天晚上谈话后，董翠芬没有逼华英去米厂上班。 刘子金也没来催，是不是感觉华英不甚热情，他觉得很没面子。人家也是高干子弟呢，哪里找不到一个漂亮老婆？ 董翠芬和华国庆商量，看能不能将华英塞入灯泡厂，实在不行，董翠芬提前退休，让华英顶班。 华英大闹一场后，按照约定，这个月发工资，董翠芬只给老娘20元钱，手里富余得很。 董翠芬早上去菜场，买了两斤肋排，回家给老华和孩子们做红烧排骨。 华俊在外疯玩，黑汗水流，快到饭点，肚子饿得咕咕叫，一步三跳，往家跑。 老远闻到楼道传出的肉香，他吸了吸鼻子，往上跑，追踪香味，原来是自己家里飘出来的。 他咽了一口口水，咚咚咚地捶门。 华英打开门，看到一个水孩子，浑身汗湿透了。这个水孩子，跑到餐桌旁，伸出一只乌眉灶眼的黑爪子。 第14章 未来的老妈家常菜馆 就在它要碰到油亮的排骨时，华英一巴掌打掉黑爪子，拉起他另一只胳膊，往卫生间里拽，拿起硫磺皂，死命地搓那一双爪子。 待到那双手露出本来面目，华英才放了他。 今晚的菜很丰盛，红烧排骨、蒸腊鱼香肠、干煸土豆丝、凉拌毛豆和一碗冬瓜皮蛋虾米汤。 华俊左手捏着排骨啃，右手用筷子夹起一根土豆丝，塞入嘴巴的空隙。 华国庆将一只毛豆塞入嘴里，吐出毛豆壳，喝了一口啤酒，惬意地打了一个嗝。 华英舀了一勺汤到碗里，将冬瓜皮蛋捣碎，就着汤饭送入嘴里。 董翠芬吃了一块香肠，这是过年的时候，她自己灌的，香辣口，有着浓郁的酒香味。 这是她的家，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小小的四口之家。要是有足够多的钱，她就想给他们做好吃的，他们吃得开心，她也开心。 要是还有更多的钱，就好了。给老华买一套新的秋衣秋裤，给华俊织一件新毛衣，给华英买条新裙子。 女伢大了，该是打扮的年龄了。 “妈，你辞职，开个餐馆吧？”华英放下筷子，说道。 “好啊好啊！”吃货华俊第一个举双手赞成。 华国庆和董翠芬对视一眼，难道他们背地里商量的话，华英听到了？这丫头，惦记上灯泡厂的工作了？ “灯泡厂现在的效益好，是因为竞争少，有人给饭吃。以后市场经济，灯泡厂竞争力弱，争不过南边经营灵活的灯具厂，它迟早会改制，你们迟早会下岗！” 改制？下岗？这丫头在说些什么？像个小大人似的。 华国庆变得严肃起来，这两个名词对于他来说，不陌生。 隔壁的钢制家具厂曾经非常红火，生产的钢制双翻椅，天天在电视上打广告。 家具厂已经在试点打破铁饭碗，与职工签订劳动合同。以后的工人不再是终身制，合同到期不续签，就得失业下岗。 省城的一些企业，比如燕舞牌洗衣机厂、荷花牌收音机厂，曾经效益非常好。由于企业养老负担过重，三角债问题得不到解决，现在连年亏损。 已经有风声传出来，这些厂有可能会重组改制。 山雨欲来风满楼，华国庆感受到时代变革的气息。 南边，变革已经在悄悄进行，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减少国有企业在国民经济的比例，大批国有企业改制成股份制企业，富余的人员将被买断工龄下岗。 华国庆总以为，这股风潮就像遥远的台风，不会刮到内陆的小城来。 改制下岗？遥远得看不见。他们悠哉游哉，日长如小年。 “妈，我是说真的，你们以后真的会下岗。被动下岗，还不如自己主动辞职。你看，我们家后面就是榕江一中，以后会有很多家长在附近陪读。我们租一个小门店，就取名老妈家常菜馆，生意肯定会很好，说不定以后会做大，开一个大餐馆……” “啪”，董翠芬把筷子拍在桌上，怒气上窜：“老娘我伺候你们几张嘴还不够，还要我去伺候别人？” 在国企待过的人，哪怕从事的是服务岗位，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是企业的主人翁，是国家的人，有着极强的自尊意识。 要扭转董翠芬的职业思维，以市场为导向谋生存，在此时此刻，是异常艰难的。 但是，既然起了这个心思，华英必须说服父母，早做准备。 因为，六年后，华国庆和董翠芬双双下岗。年过五十的人，被抛入社会求生，那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华国庆一夜急白了头。夫妻两人搭车到青城，从正道街打货，晚上摆地摊。碰到老熟人，两人躲；城管来了，他们也躲。 年纪大了，跑不赢城管，进的一点内衣袜子，被全部没收。 后来，董翠芬做卤菜卖，两人推着小车，坚持了大半年，赚了点小钱。却不想，董翠芬积劳成疾，大病一场，赚的钱都不够支付医药费。 刘欢的《从头再来》，唱得好听，但是，真正做起来，该有多难？谁能理解一代人的失落与苦楚。 华俊开店，死于火灾，两位老人再难经受打击，先后去世。 这一世，华英重新来过，她也要她的家人，全部重新来过。 劝董翠芬辞职，她不会干，可以先办个停薪留职，将“老妈家常菜馆”开起来。变被动为主动，不至于在后来的“下岗”大潮中，父母双亲被打个措手不及。 有华英相助，说不定，在人生的下半场，董翠芬还能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华英想得很美好，但是要说服董翠芬，却是困难重重。 好在时间充裕，她可以循序渐进，将自己的复读计划，和说服老妈开餐馆同时推进。 第二天，按照约定时间，华英赶到了新华书店门口。 原来，书店的门口，还有一个家教供需市场。在手机和互联网还没有普及的年代，这里自发形成了一个集散地。 “同学，要请家教吗？”一个圆脸女孩拦住她，眼神充满渴望。 华英的脸透着青涩，女孩一看就知道她是个高中生。 华英迟疑了一下，问道：“我想补一下英语，可以吗？” “小妹，你算是问着了。英语是我的本专业，这样吧，别人一个小时2块钱，我和你投缘，教你一个小时1块！”女孩压低声音说，嘴角眉梢传递着急切。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过来：“我是青城师范学院的学生，这是我的学生证，去年参加高考，我的英语成绩是132分。小妹，我保证能将你的英语成绩提高10分，达不到的话，我不收你的钱！” 她急切地抓住华英的胳膊，就像抓住一条随时会滑走的鱼。 华英被唬住了。女孩是她的竞争对手，这教育背景，这势在必得的劲头，她凭什么竞争得过她？ “小妹，要不，我先给你试讲一个小时，你觉得不行，我立马走人？” 华英被她拉扯着，想不到拒绝的词汇，也没法摆脱。 “你放开她，她也是家教老师！”唐倩冲上来，掰开女孩的手。 女孩半信半疑，盯着华英，问道：“你是哪个大学的？带哪一科？” 第15章 刷传单 唐倩昂着头说：“她是青城大学英语系的！” 女孩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是吗？榕江一中毕业的？哪一届？” “去年考的！”唐倩的舌头不打滑。 “去年？88届？榕江高中只有一个文科班，我怎么不认识你？” “她是理科班的！” “理科生怎么会读英语系？骗人的吧？” 这下可好，撒谎被人一眼识破。女孩双眼直视华英，就像直视一个小偷。 华英老脸一红，这种尴尬，她还从来没有过。 她一生衣食无忧，不用想心思阳谋阴谋，也不必为了什么目的，去迎合谁。所以，上一世，她活得坦坦荡荡，也平平无奇。 一个家长模样的中年女人走来，女孩丢下她们，迎上去。 华英松了一口气，嗔怪道：“唐倩，你别再吹牛不打草稿了！” 唐倩并不以为意，“这不叫吹牛，这叫宣传，叫包装！” “再怎么样宣传包装，也不能骗人！” “你以为刚才那个女生就没骗人？她是不是对你说，她是青城师范学院的？她高考英语132分？” “你都听见了？” “切，她是看人说话。每到寒暑假，都能在这里碰到她，她有时候英语132，有时候数学132，就看你想补什么，她就说哪一科132，你又看不到她的高考成绩，随她一张嘴，反正总有人信。” “她的学生证总是真的。”华英嘟囔。 “所以，不是要你骗人，稍稍包装一下，你就能获得一个机会。机会让你层层跳跃，让你获得更多机会。如果你起步就输了，跨不出第一步，你就永远原地踏步。” “哇呜，一套一套的，你真厉害！” 唐倩嘻嘻一笑：“在书上看的。我妈收回来的废品，好多还是新书，我薅了一些出来，没事的时候翻翻。” 唐倩初中毕业，后来成为正道街的批发大户，青城第一批富姐，也不仅仅是勤扒苦做，更因为她善于学习，从书籍中汲取智慧。 圆脸女孩和中年女人谈好课时费，双双离开。 书店门口，还站着几个年轻的男孩女孩。一问，都是榕江一中考出去的大学生，暑假回家，找份家教做，一边休假一边赚钱。 华英垂头丧气，这样比下来，她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家长凭什么相信她？ 唐倩拍了一把她的肩膀：“别灰心，你也有优势，你不是有个英语竞赛的二等奖吗？还有一个他们没有的，就是你强烈的赚钱愿望和复读决心！” 前面一个，倒是能作用；但是，后面一个有用吗？家长才不管你的愿望和决心。 “走，去我家！”唐倩挥了挥手。 跟着唐倩去她家。她妈不在，又去翻垃圾箱了。 唐倩翻出一叠信纸，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圆珠笔，递给华英，掏出一团揉皱的纸，展开，递过来：“给，抄吧！” 今天的经历，加上唐倩的洗脑，华英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把唐倩写的宣传单，抄了20份，末尾加上唐倩家的家庭住址。 这个空当，唐倩找出一只掉瓷的搪瓷缸，倒入水和面粉，用刷子不停地搅拌。空气里弥漫着面糊的淡淡香味。 “你在干什么？” “做面疙瘩。”唐倩笑得诡异。 华英才不信。 捣鼓得差不多，唐倩挥手：“跟我走！” 华英跟着她，钻入隔壁钢制家具厂的大院。跑到楼栋跟前，唐倩动作飞快，在墙上刷了一把面糊，叫道：“贴！” 华英手忙脚乱，把抄写的宣传单拍在墙上。 “你们两个，在那里干什么？”一个太婆颠颠地跑过来，虚张声势地高叫，她面相很凶，眼睛鼓着，像是要吃人。 唐倩在宣传单上又补了一层面糊。一手拉起华英，往外移动脚步，脸上嘻笑：“奶奶，我们勤工俭学！” 与太婆擦肩而过，两人飞快地往外跑，太婆在后面追：“你们等等！站住，你们给我回来！” 两个小姑娘飞快跑出大院，把太婆远远地甩在后面。 呼哧呼哧地喘气，两人相视一笑。华英的体内热血奔涌，原来，做一些从来不敢做的事，来一点小小的离经叛道，也能够带来不一样的兴奋与快乐。 不仅如此。她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这段刷宣传单的经历，为她日后的一段小成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接下来，她们俩把附近的单位宿舍扫了一遍。 有很不客气的，还没等贴上宣传单，就被赶出来。但是，也有意外收获，还谈定了一个意向。 手里剩下最后一张宣传单，两人钻入了一个公务员宿舍区。 那个年代，都是单位自建的房子，没有物业，也没有园林景观的概念，宿舍区里种点树木就不错了。 但是，这个公务员宿舍区不同，几栋宿舍楼的中央，有一个花坛，花坛的四周，是个小树林；树林之外，还有一圈低矮的灌木林，绿色的树叶泛着油光。 两人坐在树林的长条椅上休息。 华英由衷地说：“唐倩，谢谢你！” “谢我什么？” “这么帮我……” “我不白帮，你得给我回报！” 常人的世界观里，表面上的礼尚往来，说到底还是等价交换，只不过，没有必要说出来。 唐倩不理这一套，直来直去。 华英心想，这个回报可怎么算？ 唐倩问：“你还差多少钱？” “我现在手里有768块，还差1900多。远着呢。” 华英丧气，她高估了现在工作的收入水平。即便找到家教，赚到的钱，也是杯水车薪。 “我借你1000块！” 华英惊讶：“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我打零工攒的，还有我妈收废品换的。我们的全部家当。” “都是你们赚的辛苦钱，我怎么好意思？” “我说了，是借给你，不白借，要打借条，算利息。” 果然很唐倩！ “行，利息怎么算？” “比银行利息高一个点。”唐倩停顿片刻，又说：“算是我帮你的回报！” “好，成交！” 一枚树叶飘落，落在华英的手中。唐倩碰碰她的胳膊，说：“楼上，有人正在看我们。” 华英抬头。对面楼栋的二楼阳台，站着一个中年人，两手撑在阳台的扶手上。碰上华英的目光，他微微一笑。 此人正好长在华英的审美上。身材修长匀称，头发乌黑浓密，面相儒雅，尤其一双眼神，幽远深邃，像浩渺的星空，看不透也看不尽。 第16章 高岭之花 后世的网络，对于这种男性，有一种称呼，叫做高岭之花。涉世未深的少女，对于这类神秘大叔，基本没有免疫力。 即便是阅人无数的华英，也对这类人，有着天然的亲近和莫名的信任。 “走，贴完最后一张，我们回家！”唐倩站起身。 华英偷偷扫了一眼对面二楼，“高岭之花”不见了。 两人走到对面楼栋单元门楼下，唐倩在墙上刷了一把面糊。楼栋的铁门被推开，“高岭之花”走了出来，问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唐倩从华英的手里扯过宣传单，塞到他手中：“我的朋友勤工俭学，想找份家教。叔叔，如果您的邻居同事，有这方面的需求，麻烦帮我们推荐一下。” “高岭之花”扫了一眼宣传单，抬起头，眼神落在华英的脸上：“是你吗？” “是我。” “我女儿下半年读初二，能帮她补习一下英语吗？” “可以可以。”唐倩兴奋地抢答。 “你女儿，她目前是什么水平？” “80分左右。她的其它科目成绩都挺好，就是这个英语很头疼。要是能够提高到90分，总分就不会扯后腿。” “没问题，我保证，帮你女儿提高10分没问题。”华英信誓旦旦。 学英语，她有个秘诀，那就是背诵，往死里背！ 女儿小学时，英语不是主课，她没怎么重视；上了初中，才发现英语成绩掉别人一大截。 背单词，第一天背得好好的，第二天忘得干干净净；背语法，背得昏天黑地，结果用起来一片混乱。 没得法，华英翻出《新概念》第一册，要女儿从第一课开始背。 仍然背了后面忘记前面，华英不管，只让女儿背。背了半本书，女儿的英语成绩就上来了。 比如，她做选择题，尽管不知道为什么选a，但是她就知道应该填a，这就是语感，语感形成了，刷题所向披靡。 华英用这种笨办法，为女儿的英语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所以，她有信心。 “我女儿去旅游了，明天回来。我姓高，就住这个单元的202。明天晚上，你能先过来，试讲一次课吗？” “可以可以。”华英点头，恨不得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说声谢谢。 还好，她忍住了。 “你们家有《新概念》第一册吗？” “有的有的，我读大学那会儿，念的就是《新概念》。” “你也是大学生啊！” 从年龄上看，“高岭之花”应该是工农兵大学出身。 “是啊，我学的是水土保持专业，英语也不好。”他的眼神，掠过一丝躲闪，“所以，教不了女儿。” “放心吧，把她交给我，我一定会达到你的要求。”华英拍胸脯保证。 两人往外走，华英心中雀跃，充满成功的喜悦。 她在心底盘算，家教可以多接几份，把每天的时间排满，一天赚10块钱，20天就有200块。 加上唐倩借的钱，缺口700块左右。 似乎是可以踮踮脚尖，能够够得着的数目了！ “华英，这份家教，你不能接。”沉默了半晌的唐倩，忽然说道。 “为什么？” “这个人不是真的想请家教！” 怎么可能？ “他没问你课时费，也没问支付方式。你保证提高10分，是提前支付，还是看到效果后再支付，这些都没说。” “嗨，不是还没有试讲吗？试讲之后，再谈这些也不迟。” 唐倩摇头：“他也没问你的情况。我觉得这人很奇怪，不像是请家教的家长。” “你想多了。人家读过大学，面相一看就是好人；他住在这个小区，很可能是公务员，公务员都有政府管，能做什么坏事？” “人不可貌相，坏人不会将坏字写在脸上。你没有在社会上混过，不知道人心的险恶！” “老气横秋，说得你好像经历过很多似的！”华英斜眼瞅她，作出一副刮目相看的样子。 “不开玩笑，我真的碰到过很多，有好人，也有坏人。” 小女伢说出这句话，华英没当回事。 如果她细想一下，就应该能明白，这三年里，唐倩经历了多少酸甜苦辣？ 女人一旦踏入社会谋生存，她面对的，是一个复杂的、危机四伏的世界。 这个世界有温暖有友爱，也有阴冷与猎捕，甚至是罪恶。 华英这一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开创新天地，不可避免，她也将踏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宣传单撒出去了，华英忐忑不安，等待消息。 第二天傍晚，华家吃过晚饭。华英在厨房里刷碗，楼下有人高叫：“华英，华英！” 她从窗户探出头去，楼下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举着一张纸向她摇晃，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意。 华英三下五除二，刷完碗，擦干手，往楼下跑。 唐倩喜眉乐眼，把宣传单塞到她手里，宣传单上写着一个门牌号码。 “记得钢制家具厂那个太婆吗？她刚才去找我，想为她的孙子请英语家教！” 太婆凶巴巴的面容，出现在华英的脑海里。 那天，她跟在后面喊，不是驱赶，而是想叫住她们。 “太婆姓秦，你喊她秦奶奶。秦奶奶的孙子明年中考，英语成绩很差，想找个老师补补。” “差到什么水平？” “没问，秦奶奶约你明天晚上试讲。” “明天，我要去公务员小区试讲！” 唐倩眉头皱成一个疙瘩：“你还真去呀？那个人不可靠！” “你为什么老这么说！” “直觉！” 华英哧地一笑：“秦奶奶问课时费了吗？支付方式呢？” “问了，我和她谈好了价钱，一个小时1块钱，一次两个小时。授课之前付一半，初三学生8月初开学摸底考，只要她孙子分数有提高，就支付余款。” 华英没吭声。 “秦奶奶仔细问了你的情况，她说，经常在菜场碰到你妈，算是知根知底。她还说，只要把他孙子教好了，她还能给我们介绍学生。” “我们已经答应高先生了，总有个先来后到。” “华英，你听我说，姓高的，不像好人，你不要去！” 华英诧异，唐倩凭什么这么武断，“高岭之花”就不像是好人呢？ 第17章 希瑞公主的宝剑 第二天天气不好，风雨交加。华英找出《新概念》，认认真真，备课做准备。 这么多年过去，底子还在，加上原有的记忆基础，教一个初中生不难。 晚六点五十分，华英穿过风雨，站在公务员小区5栋202号房门口，左手的伞尖滴着水，右手抱着本《新概念》，黄色连衣裙贴在身上，凉飕飕。 敲门，高岭之花打开门，愣了一下。 “高叔叔，您昨天让我过来试讲……” 高岭之花“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般，拉开大门，让华英进来。 屋内，窄小的客厅亮着灯，沙发零乱，搭着条裤子，还有臭袜子。餐桌上，一碟榨菜肉丝，一双筷子插在咬了一半的馒头上。 高岭之花慌乱，一把抓起裤子袜子，往卧室跑。 空气里，有股奇怪的酸臭味道。 这个家，远没有高岭之花外表光鲜，似乎没有女性生活过的痕迹。 沙发上，高岭之花扒拉出一块空地，嘴里说：“坐，你坐。我女儿和她妈妈去外婆家吃饭，马上就回来。” 华英坐下来，右手摸了摸左胳膊，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 高岭之花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手里端着一只玻璃杯，橙色的橘子汁冒着细小的气泡。 “来，喝点汽水！”高岭之花递过杯子，恢复到第一次见面的神态，眼神空蒙，悬浮一层水雾。 华英接过来，喝了一口。 “喝呀，这是我们单位发的降温福利。” 华英又喝了一口。高岭之花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到窗户前，拉上了窗帘。 风雨声被关在了窗外。屋内，静谧诡异。 华英的后脑勺发麻，一阵困意袭来。她意识到不好，但是却抵挡不住困意。 她歪倒在沙发上，眼皮子打架。 半空中温文尔雅的脸，变得狰狞而急迫。他迫不及待，双臂交叉上抬，脱掉了t恤衫，然后是沙滩裤，露出里面的底裤。 华英的眼泪流出来，心中满是悔恨，可是手脚无力。 高岭之花的手，摸到她的后背，裙子的拉链被拉下，接着是文胸的扣袢。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对面卧室的窗户；紧接着，一声滚雷炸响。炸得华英浑身一震，黄健的脸，赫然出现在黑暗中，他灿烂的微笑，光芒万丈，照亮了她迷失的心智。 橘子汽水，幸好只喝了两口。 华英的意志力，补充了能量，体内的安眠成分迅速消解。 她抬手，往茶几上摸，摸到了一个四方的硬物，是一只玻璃烟灰缸。她抓住烟缸的边沿，照着胸前的脑袋，一顿猛砸。 高岭之花惨叫一声，双手捂住后脑勺。 华英抬起双腿，两只脚一阵乱蹬。高岭之花被踹到地上。 待到他爬起身，一个饿虎扑食，却被伞尖抵住胸口。老式长柄伞，伞尖如同一把针形匕首。 华英走一步，他退一步，退到卧室门口。华英转身，再次抓起烟灰缸，朝着卧室门口砸过去。 一声闷响，夹杂惨叫，紧接着，“咚”，高岭之花重重地倒在地上。 华英走过去，低头俯视。 那人捂住胸口，痛苦地扭来扭去。眼神仇恨恶毒，不再具有欺骗性。 华英举起伞尖，对准他的一只眼睛。眼神变得惊恐。 两手握拳，不住摇晃：“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华英伞尖相向，双脚后退。退到茶几边，抄起上面的《新概念》，开门离去。 蹬蹬蹬，她跑到楼。躲在楼梯后，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也整理了一下情绪。 走入雨中，雨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她的脸上，湿淋淋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站在家门口，她抹干了脸，掏出钥匙，打开门，嘴角微微上翘。 虽然脸部僵硬，但是看起来像是在笑。 唐倩说得没错，人不可貌相，坏人不会将坏字写在脸上。 她今天算是经历过了。吃一堑长一智。 屋内，华家的另外三个人正在吵架。 董翠芬：“华俊，暑假过去一半，你的暑假作业一个字没动！你是不是找打？！” 华俊：“妈，你这夸张修辞手法，用得也太夸张，暑假才刚开始。再说，我哪里没动了？名字和班级，我填上了。哎哟，你揪我耳朵干什么？我本来就是招风耳，你还要揪？哎哟，爸——救命！” 华国庆：“华俊，我们家以后，就指望你以后考上大学，你用点心好不好？” 华俊：“我用心，也不定考得上。不像我姐，她的成绩好，明年再考一次，肯定能考上。” 董翠芬：“你姐的事，不用你管！滚去做作业。” 紧接着，巴掌拍在胳膊上的脆响，伴随华俊一声“哎哟”，“啪”的一声，卧室通往阳台的门，被愤怒地关上。 华国庆和董翠芬的对话继续。 华国庆：“要不，让华英去复读，明年再考一次。” 董翠芬：“不行，我去学校问过了，复读费杂七杂八，要交2000多块。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再说，我妈已经收了刘家的彩礼。明年，英子19岁，先办婚礼，嫁过去。等后年，满20岁，再去补办一个结婚证。” 华英没再听下去，悄悄溜进卫生间，对镜自望。 镜子中的少女，粉嫩青葱，最美好的年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去他的！ 冲完澡，华英悄无声息，溜回房间。 她没开灯，躺倒在床上。凉凉的麻将席，贴合着后背的皮肤，电风扇呼呼地吹。窗外，仍然在电闪雷鸣。 天花板上，出现了黄健的笑脸，纯净又灿烂。华英的心，就像被风吹过的池塘，揪起一簇皱褶，之后荡漾开来，舒展开来。 在危急关头，黄健的影像，给予她无穷的力量。他的笑容，就像希瑞公主手中的宝剑，助她斩杀前进路上的妖魔鬼怪。 黑暗中，华英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但是，她很快蹙起了眉头。 没有听进唐倩的劝告，错过了秦奶奶孙子的试讲时间。这个家教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翻身坐起，打开台灯，翻箱倒柜，寻找那份写有门牌号码的宣传单。 找遍了，没有！ 可能，它被当作废纸，扔进了垃圾桶。 第18章 英语成绩提高50分 第二天，赶到唐倩家，门上一把大铁锁。 华英失去主心骨一般，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抬头。天空如同洗过一般，碧空万里。对面的烟囱，一缕白烟袅袅升天。 那是钢制家具厂的烟囱。 好吧，华英自个儿去找秦奶奶。 钢制家具厂的效益，比灯泡厂好，七层楼的宿舍，一栋挨着一栋。大院门口，绿树成荫，树下几排焊牢脚跟的钢制椅。 几个太婆坐在椅子上晨聊，脚边放着菜篮子，菜篮子里，是刚才去菜场买回的新鲜蔬菜。 家长里短，儿媳老伴大孙子，叽里哇啦，喋喋不休。 华英凑了过去，对着其中的一位喊道：“秦奶奶您好！” 秦奶奶扭过脸，两只圆眼睛凸鼓出来，面相真的凶。见到华英，她热络地叫起来：“是董师傅家的华英吧？” 她果然认得华英的妈。 “昨天晚上，我有事，没过来试讲……” “昨天那么大的雷雨，没事也不敢让你过来。” 秦奶奶拎起地上的袋子，和太婆们告别。走近，空着的手抓住华英的胳膊：“董师傅家的丫头，长得真水灵！” “我孙子在家，要不，你现在就去给他试讲？” 秦奶奶领着她，走入一栋单元楼的一楼。 小小的两居室，收拾得很干净。客厅的五斗橱上，摆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 秦奶奶推开一间半掩的卧室门，语气变得凶悍：“童霄，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屋内，传来半大小子哼哼唧唧的声音。 正值青春叛逆期的童霄，翻着白眼，迎接华英的到来。 磨蹭了半天，童霄翻出英语试卷，丢在华英的面前。 分数一栏，鲜红的“28”“36”触目惊心。 童霄哼地一笑：“告诉你实话，我的成绩很稳定，选择题都是抓阄填的！” 华英没吭声，一张张翻着试卷。前面的客观题填满，后面的翻译和作文一片空白。 他昂头垂眼，下巴对着华英：“我学不好英语，你也赚不到这个钱。别想哄我奶奶，回家去吧！” 华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如果你能考100，要提到110，那倒是很难。但是这个，我有信心，让你的成绩提高30分。” “切。我讨厌英语，我不学，你拿我怎么办？”童霄洋洋得意：“你是第四个家教，我打赌，今天的试讲课，讲不到半个小时，你就会狼狈逃窜。哈哈哈……” “那就试试呗，看我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童霄摇头晃脑，把课本翻出来，丢在桌面上。 “先从单词开始，这节课，我们背五个单词。” 童霄的基础太差，只能从单词开始。 华英遇到了最坚韧的壁垒，无论她说什么写什么，童霄都是一副模样，摇着二郎腿，朝天花板翻白眼。 华英满头大汗，心中焦躁。 童霄手指闹钟：“半个小时到，你可以走了！” 华英无奈，站起身。一眼瞥到阳台上，有一个小霸王的包装盒，穿着背心的成龙笑眯眯。 一低头，童霄的课本上乱七八糟，画满了打斗小人。 华英又坐了下来。 童霄翻白眼：“还要和我耗？” “你玩超级玛丽？” “玩呀！”童霄眉毛扬了扬。 “还玩魂斗罗？” “你问这干什么？” “我弟弟也爱玩。你家里有小霸王游戏机？” “你怎么知道？” 华英指了指阳台的盒子。 童霄撇撇嘴：“游戏机让我奶奶藏起来了，期末没考好，她不让我玩。哼，我迟早会找到！” “就算你找到，你奶奶还是会藏起来，玩得不尽兴，又有什么意思？” 童霄眼珠骨碌碌地转。 “要不，我去和你奶奶说，每天给你一段时间，光明正大地玩？” “你有那好心？” “当然是有条件的。上完我的课，完成当天的暑假作业。” 华英站起身，把厨房忙碌的秦奶奶喊进来，告诉她的提议。 祖孙俩对望，都是一脸戒备。看得出来，两人斗智斗勇久矣，即疲惫又无奈。 趁着针尖对麦芒，大眼瞪小眼之时，华英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份保证书。 大意是，童霄每天补习英语2小时，做暑假作业两张卷子，秦奶奶允许他玩游戏2小时。 童霄很痛快，签上了名字。临到秦奶奶，她犹豫了。 华英清了清嗓子：“童霄，你今年多大？” “15。”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 童霄拍拍胸膛：“驷马难追！” 秦奶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华英对童霄说：“今天的五个单词不难吧？abunce，俺不能死，救护车；pregnant，扑来个男的，怀孕……” 童霄不耐烦，摆手：“把我当小学生呢，这几个单词早就会，明天给我整点困难的。” 秦奶奶把华英拉到厨房，将一碗冰镇绿豆沙塞到她手里，嘴里唠叨：“他爸妈都在三线工作，每年春节回来一趟，他们希望他考上榕江高中，以后能上大学。大不上大学，我想不了那么远，我就是希望，他明年还有书读。要不然，这么小，进入社会怎么办……” 华英舀了一勺绿豆沙，低头沉思。以童霄的期末成绩，他的总分必须提高80分，才能达到榕江高中去年的分数线。 80分哪！顶破天，华英能将他的英语拔高40分，那也不够。 秦奶奶两眼热切：“霄霄就是英语差点，拔一拔就上去了。我听你妈说过，你的英语成绩特别好，奶奶我拜托你！” “秦奶奶，我尽力！” “你不能尽力，你要给我保证！”秦奶奶一把抓住华英的胳膊。 “好，我保证！” “我算好了，霄霄的数学和物理还有上升空间，提高30分没问题，英语再提高50分，上榕江高中基本没问题！我要你保证，霄霄的英语成绩必须提高50分！” 提高50分？！ 秦奶奶的脸，因为急切，眼珠凸鼓，样子很怕人。 华英想抽回胳膊，但是被她紧紧攥住，怎么也挣脱不出。 她只好点头：“好，我保证，帮助童霄的英语成绩提高50分！” 秦奶奶这才松开手，脸上绽开笑容：“绿豆沙好吃不？我昨天煮的，放在冷水里浸了一夜。” 走出钢制家具厂，阳光灼热，华英的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半个月的时间，英语成绩提高50分？怎么可能呢？ 这世间，做任何事，怎么都那么难？ 远远地，华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在前面拉板车，一个在后面，扶着被捆绑的纸盒，防止它们掉下来。 第19章 英语家教 是唐倩母女。 华英跑过去，喊了一声：“嗨！唐倩！” 唐倩扭头看她一眼，压低草帽帽檐，扶着纸盒前行。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快走！” “怎么啦？”华英奇怪，伸手扶住纸盒的另一边。 “和收破烂的混在一起，你会被别人笑话！” 华英停下脚步。少女的虚荣心相通，她明白唐倩的意思。 这个时候的唐倩，保留着温暖和善良，还能替他人着想，不像后来冷酷无情。 唐倩佝偻着身体，越发显得瘦小。华英心中一酸，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纸盒重心不稳，摇摇欲坠。她冲上去，拉住了纸盒的另一边。 “唐倩，我不怕笑话！” 唐倩没再说话，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废品送到收购站，卖了19元。唐倩抽出一角钱，其余的，都给了她妈。 她在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两支冰棍。站在绿荫如盖的梧桐树下，两人吸溜吸溜吃冰棍，华英讲述了这两天的遭遇。 “唐倩，你真神！你凭什么判断，那个姓高的有问题？” 唐倩抬手，食指中指对准两只眼睛：“眼神！一个坦荡的人，他的眼神也是坦荡的。姓高的眼神飘忽不定，他在掩藏内心的想法！为什么要掩藏？肯定有问题！” 华英真心佩服，唐倩小小年纪，能够看人识性，这是在社会课堂里学到的。 “秦奶奶家的家教，还接吗？” “提高50分？好难！” 冰块在口中化作糖水，华英咬着小木棍，说：“不过，我想好了，我接！你说的，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机会能让我层层跳跃，获得更多机会。如果跨不出第一步，就永远只能原地踏步。”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并肩回家。 童霄的家教课，安排在每天上午10点到12点。 华英昨晚备了课，走近秦奶奶的家，内心还在打鼓。 除了辅导过女儿，这是第一次给别人做家教；昨天见识了学生的桀骜，能降得住他吗？ 有了游戏的召唤，童霄今天规矩多了。 一本正经地坐在桌旁，书桌上摊着课本和试卷。 华英推开课本和试卷，拿出带来的《英语背诵900句》。 “今天，我们背诵句子！” 童霄拿起书，翻了翻：“how are youfe,thank you” 随即，把书拍在桌上，两只极肖秦奶奶的大眼睛鼓起：“你是来骗钱的吧？” 华英不动声色。 “这是哪里来的课本？初一的？你有没有搞错？本少爷初三！” 成绩不好，还不虚心？华英语气平稳：“开头是很简单，后面很难！” “不行，你得给我讲语法，现在完成时，过去进行时，乱七八糟的时态，我裹不清楚。” 华英摇头：“我不讲语法！” 童霄站起身，大声嚷嚷：“我们老师讲课，都讲语法，背诵的话，我自己能背，要你来干什么！” 房门被推开，秦奶奶探进脑袋：“怎么啦？” 华英毫不退让，提高音量：“童霄，你想不想玩游戏？想玩的话，就按照我的要求上课！” 游戏，果然是对付男生最有用的杀手锏。 童霄朝他奶奶甩手：“上课呢！别打扰我们！” 第一堂课，童霄摇头晃脑，背诵了20个句子。 最简单的句式，基本上是零基础起步，对于一个“耳濡目染”两年英语的差生，没有什么难度。 第二堂课听写句子，说中文写英语。 错了两个单词，其它的全对。 两个小时下来，童霄感觉很爽，这门视作仇敌的学科，竟然让他有了成就感。 华老师不停地夸他，他不由得飘飘然。 华英记得，初高中时期的英语课，老师们的确是大段大段地讲语法。 但是，这种方法，并不是学语言的最佳方法。 我们自己学母语，就不讲语法。学语言最好的方法，是多读多背多听。 第二天上课，仍然是背诵听写句子。 语感的训练潜移默化，童霄背诵的速度加快。四天之后，一堂课，他能背26个句子，而且这些句式，比前面的要难得多。 第五天，华英将他考过的试卷，用涂改液擦去选项，让他重做了一遍。 48分！ 童霄高兴地拿着试卷，往秦奶奶跟前凑：“奶奶，48分！我自己做的，全部是我自己做的，不是抓阄抓的！” 秦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分数是个变量，还会有波动；最让她开心的是，孙子愿意坐下来学习，还对英语有了兴趣。祖孙俩不再为了游戏机，拉扯吵嚷。家里一派祥和安定。 秦奶奶的嘴，就是一个行走的大喇叭。华英被传得神乎其神，能帮学生提高50分！ 吃过晚饭，华英钻入房内，从书架上翻出《follow 》的磁带，放入收录机内。 这套磁带，华英找董翠芬要了很久，最后还是华国庆用他的私房钱买的。 现在，华英要做好家教，必须加强学习。有输入才有输出，作为老师，必须拥有比学生高出几个级别的储备。 笃笃笃，门外响起敲门声。 董翠芬打开门，外面站着三个人。一对中年男女，和一个14，5岁的女孩。 “请问，华英是住这里吗？”中年女人很有礼貌。 “是。我是她妈，你们找她干什么？” “我们想请她做我女儿的英语老师。” 董翠芬把他们让进来，喊了一声“华英”。 打赤膊的华国庆套上背心走出卧室，躲着玩游戏的华俊，哧溜滑下床，蹿到客厅。 最后是华英，她关掉收录机，取出磁带，偷偷藏起来，才慢悠悠地走出来。 中年男人把拎着的西瓜放在地上，一家三口坐入椅中，有点拘谨。 中年女人继续说：“我们是隔壁钢制家具厂的职工，听秦奶奶说，华英的课教得特别好。我女儿英语成绩不理想，想请她帮忙给补补！” 中年女人的眼光，扫过华英，最后停留在董翠芬的脸上。 董翠芬有点懵，她没想到自己闷头闷脑的女儿，还敢去当家教，还教得特别好？ 华英面向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佳敏。” 这么多人注视自己，宋佳敏脸红了，低下头，手指交叠在一起。 华英心头一震，仿佛看到豆蔻年华的自己。 这个女孩和少女华英一样，面对外部的世界，心怀畏惧，固步自封。 “明年中考吗？” “嗯。” “上学期期末，英语考了多少分？” 第20章 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 宋佳敏抬起脸，说：“101，我想上110！” 华英再一震。 她看错了！眼前的女孩，只是外表羞怯，内芯却截然不同。 瞧那双坚定的眼神！ “101？已经很不错了！”华英说。 宋爸爸两手抚着膝盖，自豪的表情又带着怜惜：“是很不错！英语单科第三。” “我要考第一！”宋佳敏打断他爸准备扯后腿的后话。 宋妈的语气骄傲：“除了英语，佳敏每科都是第一。” 宋佳敏咬着牙：“我的英语也要考第一！” 宋妈眼神恳切：“华老师，麻烦你教教佳敏，让她的英语再上一个台阶！” “华老师”的心中打鼓。 要把童霄的英语成绩提高50分，已经够难了。这又来一个更难的！ 中考英语120分，从100分到110分，就是一个陡坡，翻过这个陡坡，那是相当难！ 选择困难症患者华英犹豫不决。 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啦啦地吹，屋内一片沉默。 宋妈抹了一把汗，从口袋里掏出花布钱包，抽出一张10元钞票，放在茶几上：“一次课两块钱，我先预付五次学费！如果开学摸底考，佳敏的分数涨到110，我再付5块奖励！”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华英的身上。 华俊飞快地跑过去，将搪瓷缸压在钞票上，防止它被头顶的风吹走。 钞票像蝴蝶一样翻飞，董翠芬很想将它揣入裤兜，但是女儿表情为难，忍痛说道：“哎呀，英子马上要到米厂上班……” “我接！”华英打断她，起身将10元钱，捞在了手里。“你们家有《新概念》吗？” 宋佳敏摇头。 “你马上到新华书店去买一本，第二册。别买错了，只要第二册！” “华老师”终于答应，宋家三人喜笑颜开，倒退着到门口，说着感谢的话离开。 “华老师？”华家蹦到华英面前，嬉皮笑脸：“西瓜能吃吗？” “吃吧吃吧。” 四人吃西瓜。华国庆一边吃，一边笑：“我们家英子长大了，原来和陌生人讲话都脸红，现在还能当家教赚钱？” 董翠芬吃完瓜，把嘴一抹，朝华英伸手：“把钱拿来！” “这是我赚的课时费！” “你在家里吃在家里喝，要钱干什么？快给我！” 华英瞪起眼睛。 “你这伢，竟然瞪我！”董翠芬一下子火冒三丈。 自从患甲肝出院，乖乖女变化太大。原来关着房门不下楼，现在忙得不沾家。脾气也变大，一说话还炸毛，还敢瞪她？ “你要钱干什么？是不是还想着要复读？”董翠芬越说越气：“我和你挑明，别做梦！你外婆已经和刘子金他爸定好日子，明年国庆办喜酒！” “我的事，凭什么外人做主！反正这辈子，我不会嫁给刘子金！” 董翠芬被噎住，这还是她女儿吗？她左看右看，捞起墙边的扫帚，举起要打：“你的外婆，怎么就成了外人？刘子金有什么不好？” 华国庆赶紧上前一步，用胳膊挡住董翠芬手中的扫把：“不就是10块钱嘛？复读也不够！女伢大了，手里有点钱，买化妆品打扮打扮，也正常。再说，这钱也是她自己挣的。” 董翠芬嘟囔：“这是钱的事吗？我妈说，自从生病，她就像换了个人，不听话，犟嘴，和大人对着干，哪里还有女伢的样子？” “外婆嘴里女伢的样子，就是听她的安排，给她送钱，让她谋利！供养那个好吃懒做的舅舅！” “反了反了！”董翠芬再次举起扫帚。 华国庆一把抱住她，朝华英使眼色。一旁的华俊着急，像个猴子上蹿下跳，手指她的卧室门。 华英明白他们的意思，钻入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董翠芬的暴怒，被关在了门外。 她走到书架前，扒拉开最底层的书，将10元钞票塞入垫纸下面的夹层。 夹层里，放着她所有的家当。一共1778元。 快要够得着了！ 宋佳敏的课，安排在上午7：40到9：40。 今天早上要用《新概念》第二册，来不及买。昨天晚上，宋爸宋妈跑遍厂区，终于借到了一本。 成绩好的学生，自律性自觉性的确不同一般。 即便是暑假，宋佳敏每天早上6点起来晨读。上午下午刷卷子，晚上课外阅读。 她的每分每秒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面对小自己3岁的宋佳敏，华英有些汗颜。 她想起后世的一句话：在这个世界，有这样一种人，她比你优秀，却比你还要努力！ 宋佳敏就是这样的存在。她的目光，永远在仰视下一个山峰。 只有这样的女性，才能成为自己的女王。 华英翻开第一课，说：“你先熟悉一下单词，然后背诵！” “不讲语法吗？”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语法是马后炮，是事后诸葛亮！” “懂了。” 《新概念》第二册，相当于后来的大学英语四级水平。宋佳敏背起来有些困难。花了两个小时，坑坑巴巴背完了第一课。 华英将她结结实实地表扬了一番。 宋佳敏嘴角咧了一下，笑比哭还难看。 华英明白了。宋佳敏不是童霄，她不需要表扬。 她的动力，来自她的内心，而不是外部世界。好与坏，都是她自己说了算。 “你们家有电视机吧？” “有。在我爸我妈房里。” “晚上6点半，有一档bbc的教学节目，《follow 》，你可以看看。” “看电视？那太浪费时间了。” “以后的英语考试，要考听力，你先接触一下。这档节目，是英国人拍的，发音纯正，对培养语感非常有帮助。” 一堂课下来，华英累得够呛。 这种强度，对于高三的学习，还是小巫见大巫。就当作是复读的一个热身吧。 10点，马上转战场。给童霄上课，不累，但是心理压力大。50分，是一个极限挑战！ 背完句子，再安排童霄刷卷子，讲卷子，整理错题集。 由简到难，收获成就感。不知不觉中，童霄克服了畏惧讨厌情绪，对英语学习产生了兴趣。 晚上，华国庆两口子上天台乘凉，华俊也不知道溜到哪里去玩了。 华英一个人在家，躺在床上听歌曲。收录机里磁带转动，齐秦在唱《外面的世界》。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 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 笃笃笃，乐音的间隙中，传来敲门声，咚咚咚，简直就像是在砸门。 一个女声在门外大叫：“华老师！华老师在家吗？” 第21章 重回噩梦之所 华英溜下床，冲到门口。 门外传来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 “华老师到底在不在家啊？” “佳敏妈妈，你再敲门试试！” “敲门声小点，吵着隔壁邻居，别人还以为来了一帮女土匪！” 华英打开门，门外站着四五个中年女人，为首的正是宋佳敏妈妈。 “华老师在家呀！”佳敏妈妈抬脚进屋。 众人拥进来，将华英团团围住。 “华老师，帮我孩子补补英语吧。” “华老师，我儿子马上初一，想预习一下英语。” 吵吵嚷嚷，华英听明白了。这些女人求贤若渴，上门请她，给自己孩子当家教。 秦奶奶把华英夸得天花乱坠，佳敏妈不用嘴夸，她女儿的动向就是风向标。 一传十十传百，华英被传成点石成金的神仙老师。 那个年代，中考高考不像后世卷得残酷。但是，也有一些觉醒较早的家长，愿意在教育上砸钱。 从这些家长的穿着气质看，家庭环境都不太差。 华英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在外，已被传得神乎其神。 她皱了皱眉毛：“我上午已经排满，就算晚上也上，也安排不过来啊！” 一个留着短发的妈妈说：“我有个办法。相同程度的孩子，可以组一个小课堂，课时费平摊。” “我同意，我女儿和你们家高程程一个班，成绩也差不多。就让肖依婷和高程程一组。” “我加一个。” “我也加一个。” 程程妈断然拒绝：“不行，一个小课堂最多三个人。多了，老师顾不过来。” 众位妈妈七嘴八舌，倒把华英和佳敏妈晾在一旁。 程程妈像是一个单位的领导，组织能力和口才不错。她很快把学生分成几组，瓜分掉华英下午和晚上的课时安排。 课时费也谈定了。一次课4块钱，上课学生家长平摊。 最后一个问题，在哪里上课？ 大热天的，家里呼啦多出几个人来，逼仄的房间，越发压抑憋闷。 程程妈抿了抿头发：“我在公务员小区有套房子，空着，我待会儿就过去收拾一下，就在里面上课，你们看行不行？” 肖依婷妈妈笑：“那不是瞌睡遇到枕头吗？太行了！不过，白花你们家的水电，过意不去。” 叽叽喳喳，最后商定，程程妈学费减半，减掉的费用，加在其他家长的头上。 华英壁上观，像看一场大戏。 上一世，为了女儿的教育，她也很拼，只不过没像眼前的家长，花这种心思。程程妈的做法像极了生意人，教育也是一种投资，以最小的投入，博取最大的收益。 华英的一天，被排得满满的。 上午四节下午四节，晚上两节。一天的课时费16块。她算了一下，20天，可以赚320块。她的家底，就有2000多块，可以交复读费。 还有700块学杂费和生活费的缺口。学杂费可以缓交，对于困难学生，学校有这个先例。 至于生活费，可多可少，再想办法。 目标即将达成，华英就像辛勤劳作之后，吃了一顿美味大餐，既喜悦又满足。 第二天上午，结束头两节课，宋佳敏递给华英一个纸条。 “这是高程程家的地址，我妈让我把这个写给你。” 纸条上写着：华达路公务员小区5栋202号。 华英脑袋嗡地一下，这不是高岭之花的家吗？ 高程程住在高岭之花家里？ 想起那个家里发生的事件，她一阵胃疼，浑身发软。 怎么就这么巧？ 中午回家吃饭，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儿。 脑海里忽然闪现电闪雷鸣，丑恶狰狞的嘴脸扑过来，带血的烟灰缸、水淋淋的伞尖…… 睡不着，华英索性爬起来，翻了一下初三的英语课本。 高程程和肖依婷的成绩一般，在80分上下晃荡。 背句子太简单，背《新概念》太难。对于她们来说，背课本更合适。 1点半，华英顶着大太阳，赶到公务员小区。 敲开门，两个女孩等候多时。 肖依婷拿来毛巾，给她擦汗。高程程递过来一杯橙汁：“华老师，请喝汽水。我妈单位发的降温福利。” 橙汁冒着气泡，华英的脸色一变，倒靠在门上。 屋内的陈设没变，四方餐桌，红白格子皮革沙发。不同的是，房间收拾得非常整齐干净，沙发顶部，还搭了几块白色镂空盖布。 五斗橱上，增添一只琉璃花瓶，瓶里插着一束塑料玫瑰花；落地衣架上，挂着一顶镶嵌蓝色花纱的草帽。 风格的陡变，就像变了一场魔术。 高程程的手举累了：“华老师，汽水你喝吗？” 华英木木地摇头。 高程程撇了撇嘴，大有拍马屁拍到蹄子上的感觉。她猛喝了一口，递给肖依婷。肖依婷咕咚咕咚喝完，打了一个嗝。 因为这个嗝，两个女孩嬉嬉闹闹，笑了半天。 华英不想耽误时间，走到其中一间卧室，说：“我们开始吧。” 状态不好，华英有点晕乎。 两个人的课，华英没上过。但是，她体会到了“顾不过来”的感受。 两个女孩逮住机会就讲话。 “我觉得，苗侨伟比黄日华帅，和翁美玲更般配。” “苗侨伟没有周润发帅，周润发个子高！” “周润发个子还行，长得嘛，一般；又高又帅的，费翔排第一。” “听说，费翔要在青城开演唱会，我们一起去看吧？” 华英制止不住，很生气。拿起桌上的一只小猪存钱罐，啪地一拍，想让这个声响传达愤怒，树立威严。 存钱罐发出一声怒响，紧接着，哗啦啦，里面的硬币流了出来。 两个女孩越发兴奋，凭白又多一个逃避的机会！ 她们站起身，一个跑到客厅去拿扫帚，一个把钱币往抽屉里赶，弄得哗啦啦地响。 华英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问题出在哪里？她斗不过这两个15岁的女孩？还是噩梦一般的回忆，扰乱了她的心智？ 她们是不想学习？还是想，给比自己只大三岁的老师一个下马威？ 华英摸不透，就没办法将她们拉到学习的轨道上来。 磨蹭到四点。华英把她们赶到另一个房间做作业。 下一堂课，是三个12岁的孩子，还没有进入叛逆期，初到陌生的环境，还有些怯懦。零基础，从单词开始。 这堂课，华英上得比较轻松。 6点，华英送走三个孩子，没有马上离开。她等着程程妈回家。 她想到对付两个女孩的方法了，得和程程妈商量。 还有，有件事，她想问问她。 第22章 王校长的打击 门外响起钥匙串碰撞的清脆声响。程程妈右手推门，左手拎着装满菜的布袋子。 她的脸上都是汗，说话的语气也是热腾腾的：“华老师，就在家里吃晚饭哈！我买了鲫鱼，煮鲫鱼汤喝。吃完了，直接上晚上的课。” “阿姨，你跟我来，我有话说！”华英把她拉到厨房，关上房门。 程程妈奇怪，小老师的脸怎么这么严肃？ “我想把高程程换到晚上的班。” “那不成！晚上是三个男孩，调皮捣蛋，成绩乌拉唏。” “高程程和肖依婷在一起，讲不完的话。”还联合起来对抗老师！这句话，华英没说出口。 程程妈点头：“的确是，这两个伢，凑在一起，就像连体人。我想错了，她们俩，只能做玩伴，当不了学伴。” “程程妈，您放心。我晚上摸个底，合理调配一下。爱闹的和安静的配组，最大限度调动她们的学习积极性。” “好。”程程妈露出笑意：“华老师，撇开教学能力不说。你小小年纪，就有把控局面的能力，真不简单，将来前途无量。” “哪里。程程妈的组织能力更是厉害！”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阵。 华英问道：“程程妈和程程一直都住这里吗？” “没有。我们住在我妈家里，这是我婆婆的房子。” “您婆婆呢？” 程程妈停顿片刻，甩了甩头发：“应该是前婆婆，前公婆都去世了。房子留给了我前夫，也就是程程爸爸。” “程程爸爸？” 程程妈的眼神凌厉：“你认识他？” 华英点头，胃部又是一阵难受：“他曾经找过我，想给程程找英语家教。” “算他有点良心。”程程妈撇撇嘴：“不过你以后见不到他了。” “他去哪里了？” “被抓起来了！”程程妈用极小的声音说：“流氓罪！被人做笼子仙人跳，警察一网打尽。前两天的事。” 外面传来高程程的叫声：“不许说我爸坏话！” 两个女孩一直贴着门板偷听。 程程妈继续耳语音量：“程程爸是个表里不一的恶棍，但是程程很爱他，所以有些事，我能瞒就瞒。” 程程妈的表情淡然，就像说着别人的故事。在那个离婚率低的年代，她独自带着女儿生活，该有多强大的内心。 华英没在程程家吃饭。走出公务员小区，她的胃不疼了，浑身轻松了许多。 晚上的三个男孩，也是初二升初三。他们并不像程程妈说得那样调皮。 只有齐之亮闹腾一点，他性格张扬显摆，人长得很帅，成绩也不差。 华英心中有了主意。她将另外两个男生，调到下午，和肖依婷一起上课。两个闷葫芦，肖依婷闹腾不起来，老老实实听华英安排。 齐之亮和高程程性格相近，华英激发他们的胜负欲，两个孩子谁也不服谁，乌眼鸡一般，立誓要把对方打趴下。 你今天背20个单词，我明天背25；你明天20分钟背一篇课文，我后天18！ 隔了几天，程程妈又带来三个孩子。她一脸无奈，摊开两手：“华老师，对不起，都是熟人关系。推都推不走，没有办法！” 华英的晚9点到11点，又被安排了两节课。 榕江一中的新初三新高三，都在8月5日开课。同一天，高三复读班报名，第二天开课。 8月3号，华英结束了所有的家教课程。 孩子们的英语成绩是否提高，开学摸底考见分晓。 20多天的连轴转，她快累瘫了。除了秦奶奶支付一半课时费，其他家长都是全额预付。她一共收获课时费410元。 8月4号，华英早早起床。她今天要去学校，找找班主任徐老师。请徐老师帮她核定困难生名额，暂缓缴纳学杂费。 估计有点困难，她们家是县城工人家庭。农村来的困难学生多得是。 但是，总得去试试，说不定能行呢？ 之前静悄悄的校园，一下子热闹起来。住读生提前到校了！ 背着行李卷的学生，匆匆往寝室赶。毕业班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迎面扑来。 教学楼二楼，老师办公室楼层，初三高三的老师来来往往。他们提前进入状态，早就开始上班了。 华英蹬蹬蹬，连跑带跳，上到二楼。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徐老师。 站在楼道里，很是茫然。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走近，叫道：“华英？” “蔡老师！”华英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老师！“您有没有看到徐老师？” “徐老师今年带高一，九月份开学。” “啊？” “你想复读，是吧？” “是。可是，我——” 一个穿无袖旗袍的老太太经过，蔡老师喊道：“王校长！” 王校长？ 眼前这位老太太，就是时任榕中校长王宝华。华英的高中毕业证上，印有她的签名。 一个拥有传奇经历的女性。在学校举办的文艺汇演舞台，她既能表演《沙家浜》，也会高歌《粉红色的回忆》，兴致所至，还能来一段拉丁舞。 面对这样的“女王”，华英从来只有仰视。现在，她们眼神相交。华英感到一股强大气场的碾压。 “这就是华英，徐老师对你说过的！” “哦，因为患上甲肝，就没上考场？”王校长语气轻飘：“如果是战场呢？你上不上？胆小鬼！懦夫！” 华英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 蔡老师没理会王校长的鄙视，继续说：“我们有个政策，没高考成绩，可以交钱，对吧！” “对，2000，一分都不能少！” 华英咬着牙说：“我有，我交！” 王校长冷冷地打量她：“财务室上班了，你去找赵会计交钱！” 华英犹豫片刻，又看了一眼蔡老师：“学杂费，我能不能晚点交？” “常规班可以，复读班不行。一大堆人拿着钱要进来，你没有高考成绩，我看你是本校生，才网开一面。” 华英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辛苦了这么久，难道都是白费功夫？ 王校长扬长而去。蔡老师扭头说：“丫头，别哭！我帮你想办法！” 说完，跟着王校长的后脚，钻入了校长办公室。 第23章 复读费被偷 过了一会儿，蔡老师走出来，说：“你明天过来，把2000块复读费交了，学杂费暂时不要管！” 华英心存感激：“您说服王校长了？” “我们几个老师凑凑，先给你垫上！” “蔡老师！”华英喉咙哽咽。 “这是王校长的意思，她出得最多，300！” 华英说不出话来。 “王校长说，榕中不会浪费一个好苗子。不要辜负她！好好学习，明年考个好大学！” “谢谢王校长！谢谢蔡老师！” 走出校门口，华英内心的感动，化作了激情。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成为王校长那样的女王。不仅自身耀眼夺目，而且光芒万丈，给她人以阳光。 她一路哼唱罗文的《尘缘》，高兴回家。 华国庆竟然在家，正襟危坐在餐桌旁。 “爸，你怎么没上班？” “英子，过来！”华国庆一脸严肃，拉过另一只方凳。“你坐！” 华英小心翼翼地坐下。 “你是不是想复读？” 华英迟疑，摇头。 “你外婆又不在这里，你和我说实话！” “爸，你就让我复读吧！徐老师说我一定能考上！” 华国庆呼出一口气，伸手到裤子口袋里掏，掏了半天，掏出一把钞票，摊在餐桌上。 “这里一共有956块钱，其中500，是我找财务室借的；300，是你妈攒的老本；剩下的，是我攒了几年的私房钱。都给你！” “爸！”华英哭得稀里哗啦。 华国庆叹气：“我们只能给你这么多！” “爸，够了，已经很多了！”华英哽咽。“我妈不反对我复读？” “你妈是块夹心饼干，两头都想就着，两头都就不好！” “外婆真的收了刘子金送的彩礼？” 上一世，华英糊里糊涂，嫁给刘子金。两家的金钱来往，她根本不知道。 华国庆点头：“收了。” 华英恨得牙齿痒：“让外婆把钱退回去！” “钱财物进了董家门，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爸，我不嫁刘子金！” “不嫁就不嫁，专心读你的书去！其他的事，你不用管！” 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华俊窜了进来，叫道：“咦？爸在家？渴死了渴死了！爸，我想喝汽水，给点钱我！” 华国庆脸一抹：“没钱！” 华英想起一件事，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上锁的抽屉，取出舍不得喝的健力宝。 黄健给的健力宝！ “健力宝！”华俊两眼发光，一把抢过去，嘭，扯开拉环，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打了一个嗝，意识到吃独食不好，将罐子递给华英。 华英撇嘴：“我嫌你嘴脏！” 华俊气得翻白眼：“你用我吃过的筷子偷菜吃，也没见你嫌我嘴脏！不喝拉倒！”他又猛灌一口，递给华国庆。 “我不喝！” “是你们自己不喝，别怪我吃独食！”华俊心安理得，咕咚咕咚喝完。仰头，摇晃空罐，啪嗒啪嗒，最后几滴，滴入他的嘴里。 华国庆把桌上的钞票收好，递给华英。 “爸，这段时间，我当家教，赚了好多钱！加上你给的这些，交学杂费复读费绰绰有余，生活费也够了。”华英说完，转身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华国庆和华俊听到华英一声大叫：“钱呢？我的钱呢？爸，我的钱不见了！” 父子俩冲进华英的房间。华英瘫坐在地上，挨着书架的地面，摊着一堆散乱的书籍。垫在底部的报纸被撕成两半。 华英嚎啕大哭：“爸，我的钱不见了！唐倩借给我的，我当家教辛苦赚的，全不见了！” “英子，别哭！你再想想，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了？” “没有，我一直都放在这里！”绝望感袭来，华英几乎晕厥。 “姐，你刚才进来拿健力宝，有没有发现书架是乱的？” “没有，书架是我弄乱的。” 华俊用手背抹了抹鼻孔：“我知道是谁偷的！” “谁？” “外婆！” 华国庆斥道：“瞎说！再怎么样，你外婆也是长辈，她只会找你妈要钱，怎么会跑到我们家里偷钱？再说，她弯个腰都费劲，还能偷完钱，把书还原？” 华俊嘟囔：“我妈给她配了我们家的大门钥匙！” 华英抹了一把眼泪，爬起来，咬着牙说：“我知道是谁偷的了！” 华国庆父子也迅速明白过来。 华英对华俊说：“你赶快去外婆家，如果舅舅在家，拖住他，不让他出来。爸，我们去游戏厅找董坚强！” 这笔钱，如果早前被偷，只怕几经辗转，流入他人的口袋；如果是近两天，也许还能追回一点。华英内心悲愤不已，此时此刻，只能做最后的努力。 华俊撒开腿，一溜烟地跑下楼，往外婆家跑。 华国庆扛着自行车下楼，华英跟在他后头，眼泪默默地往肚子里吞。 扛到楼下，华国庆说：“榕江小学附近有两个游戏厅，你骑车先去。榕江一中附近有一个，我先去看看，如果没有，我再到榕小和你回合！” “爸，我骑车带你！” “节省时间，分开找！快去！”说完，转身朝外跑。 年近五十的华国庆，身体发福，平时走路雍容。现在，为了女儿的事，他心急如焚，一颠一颠地跑，背影蹒跚。 华英抬腿，跨上自行车，疯狂猛踩。 临近中午，烈日骄阳，晒得身上的皮肤发烫，豆大的汗珠滚落。 第一家游戏厅在马路边，还没进门，有节奏的打斗声，从里面传出来，夹杂拍打按钮的霹雳巴拉，和真人的叫喊声。 挑门帘进去，汗臭烟味扑来，差点把华英熏倒。数十个男性青年，或站或坐在游戏机跟前，忙得不亦乐乎。 她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董坚强。 另一个游戏厅，隐藏在附近小河西村的一条巷子里。董坚强曾经带华俊来过，被董翠芬狠狠骂了一顿，华英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一栋带红砖院墙的三层小楼，大门紧闭。隐隐传来游戏机哼哼哈哈的打斗声。 十有八九，董坚强就在里面！ 华英推了推院子门，铁门哐当哐当。 忽然，小楼的侧方窜出一只凶猛的牧羊犬。 “汪汪汪……”牧羊犬狂吠，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 华英吓得倒退两步。 第24章 大闹黑赌场 对峙中，一楼的窗户被掀开，露出一张胖脸。胖脸坑坑洼洼，样子比狗还凶悍。 胖子咳嗽一声，牧羊犬叫得越发凶狠。 华英小时候被狗咬过，心有余悸。她捂住胸口，靠着红砖墙，无计可施。 牧羊犬不叫了，哼哧哼哧却不离开。 华英不敢动弹，心中焦急万分。 奔跑的脚步声传来，华俊出现在巷子的转弯处。 看到华英的样子，他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往这边走。 走到砖墙下，小声对华英说：“院子后门有棵枇杷树，爬上去可以翻到院墙内。” 华英哪里会爬树？就算她肯爬，这边的牧羊犬还不闻声而动，青面獠牙地等她入瓮？ 华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油乎乎的，打开一看，是一块肉骨头，连筋带肉，还热乎着。 “哪里来的？”华英问。 “外婆炖的海带排骨汤。可惜，我走得急，只能偷这么点。” 他恋恋不舍，对肉骨头说：“真可惜，今生你我无缘，只待你来生再见！” 说完，他现身栅栏铁门，举着肉骨头诱惑牧羊犬：“来呀！小样！”扭头对华英：“快去呀，后院！” 华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转过院墙，向后跑。 院墙之外，果然有一棵高大的枇杷树。枝桠粗大，绿叶繁密。 前院传来牧羊犬的叫声，华俊支撑了不了很久。肉骨头啃完，牧羊犬就会卷土再来。 华英硬着头皮，助跑一段，向上一跃，抱住枇杷树干。 今天，她穿着件短袖连衣裙。往上奋力，裸露在外的手臂、小腿，被粗糙的树皮硌得生疼。爬到一段，再往下一看，头晕目眩。 华英卡在树干中央，往上举步维艰，往下心有不甘。 前院，牧羊犬一阵急促的狂吠，吓得华英往上一窜，一手扶住枇杷树的枝桠，一手攀住院墙顶部，身体一个反转，骑坐在院墙之上。 往下一看，离地有两米多高。 来不及细想，她纵身一跃，小腿钻心地疼痛，好在稳稳地蹲在了地面。 她站起身，飞快地往后门跑。 后门虚掩着一条缝，她推开门。一道土褐色的影子，闪电般窜来。 就在牧羊犬要扑上来之际，华英关上了后门。 华英靠在门上，呼哧呼哧喘气。牧羊犬叫了几声，安静下来。 这是一间厨房。华英轻手轻脚，往前走。 县城民居的格局大同小异。厨房的前面，一般有个四方的堂屋，四周几间卧室。 果然，华英穿过厨房，就是一楼的堂屋。不同的是，这间堂屋的四周，摆着一圈游戏机。一帮人正在玩打斗游戏，其中，竟然还有3个未成年的小男孩！ 刚才那个胖子，应该还在其中的一间卧室里。 华英搜索了一遍，没有董坚强！ 华英悄悄后退，堂屋与厨房的交界处，有一道石灰泥砌成的楼梯。 她从楼梯爬上去，又是一扇门。 她推了推，推不开。门里传出嘈杂的声音。 敲门，没人应。再敲，还是没人应。咚咚咚，华英捶门。 门开了。眼前的场景，让华英目瞪口呆。 方正的房间里，挤了四张赌桌。赌桌旁，聚集了很多人，有男有女。他们头顶冒汗，精神亢奋地盯着牌桌。 牌桌四周堆着筹码，纸牌反面排列。 色子在中央骨碌碌转。一帮人疯狂喊着大，另一帮人疯狂喊着小。 角落里，还有几台老虎机。老虎机光怪陆离，一人玩，众多人看。 华英突然血冲脑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满脸虚浮的白胖子董坚强！ 一个人懊丧地从老虎机前座起身。董坚强一个跨步，抢到位置坐上去。 华英冲上前，扒开人群，两手扯住董坚强的胳膊，叫道：“舅舅，把钱还给我！” 董坚强吓一跳，一看是华英，白眼翻到天花板上：“你干什么？” “把我的钱，还给我！” “什么你的钱？我什么时候拿你的钱了？” 拉拉扯扯，旁边的人不干，把董坚强拱出了座位。 董坚强恼羞成怒，拼命甩手：“谁拿你的钱了？” 华英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带着哭腔，声音越来越大：“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你们来评个理，舅舅偷外甥女的钱来赌博！” 动静越闹越大，楼道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刚才在窗口露脸的胖子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两个黑脸的彪形大汉。 华英豁出去了，对胖子说：“我不是来砸场子的，我只想要回我的钱！” 胖子阴鸷的目光射来，董坚强吓得两腿发软，但是仍然嘴硬：“我没拿她的钱。” “你们下来。”胖子说。 华英仍然抓着董坚强的胳膊，跟在胖子后面，下到一楼。 胖子打开门，指着外面：“走吧，你们回家闹去，别在我这里胡搅蛮缠！” 董坚强朝外跨出一步。华英心中焦急。走出这里，她的钱，可能更难要回。 她向外看，华俊抓着铁栅栏的栏杆，两眼巴巴。看到他们，他两手摇晃，铁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紧接着，华国庆出现了。他喊了一声华英。 华英灵机一动，对胖子说：“叔叔，我的钱丢了。因为董坚强有我们家的钥匙，所以我怀疑他；如果钱找不到，我爸肯定会报警，警察就会调查嫌疑人的行踪……” 胖子脸色一变，叫道：“关门！” 大门嘎吱一声关上。 胖子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木棍，木棍轻敲董坚强的脑袋。 “说！你偷钱了没？” “我没有！”木棍帮的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几个来回，董坚强眼泪鼻涕直流，嘴里仍然大喊冤枉。 胖子哼哼冷笑，说：“搜！” 两个彪形大汉冲上去，一个架起董坚强的胳膊，一个伸手去掏他的裤兜。翻出一卷钞票，目测有1000多块。 董坚强杀猪般大叫：“那是我的钱，我妈给我的钱！洪哥，你别听那丫头胡说，她在讹我！您想，她一个小女伢，怎么会有这多钱？” “你才胡说！这些钱，一部分是我借的，一部分是我当家教赚的！” 胖子很不耐烦，但是又怕事情闹大，董坚强被带到派出所查问行踪。不得已，当起了判官。 他转脸朝向华英：“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证明这些钱是你的？” 华英仰着脸，掷地有声：“我有办法证明！” 第25章 明年我们在青城会合 华英手指胖子手里的钞票：“每张钱币的右下角，我用铅笔写了我的名字，华英。” 胖子低头，两个彪形大汉也凑过去看。 胖子抬头，上前朝董坚强忽过去一巴掌，骂道：“你他妈的做得出来，自家晚辈的钱也偷！滚！” 董坚强一个趔趄，站稳后拉门，拔腿往外跑。脚下门槛太高，被绊了个狗吃屎。 仓皇爬起来，踉踉跄跄继续跑，牧羊犬狂吠，紧追过来。他吓得鬼哭狼嚎，屁股像着了火，往铁门飞奔。 胖子的眼神，从门外转向内，阴鸷如鹰：“你叫华英，是吧？你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我很快都会查到。” 华英脑袋嗡地一下，她明白过来，胖子在威胁她！ 心中噗通乱跳，嘴上却说：“洪哥，今天我在外婆家，找到了我丢的钱，压根儿就没来过小河西村。” 胖子的脸色缓和，把钞票递给华英：“拿着你的钱，赶快走！” 华国庆父子还在院子门口，董坚强狼狈逃窜，打开了铁门。华国庆轰赶牧羊犬，想进来，却见女儿笑盈盈地走出来。 华英向他们简单叙述了过程。 华俊得意，用手背抹了抹鼻孔：“姐，在钞票上做记号，你是学我的吧？” “对，学你的！你最聪明！”华英摸了摸他的脑壳，满足他的得意感。 其实，并不是。 上一世，女儿上小学的时代，没有网络支付，需要交现金。托管班的学费几千块，一大沓，老师们怕收到假币，让家长在钞票上写上孩子的名字。 这个习惯，华英一直保留到学校不再收取现金。这次一样，华英拿钱回来，每张都用铅笔写上了她的名字。 华英数了一下，追回的钱一共1610，有几张零票子，没有名字。董坚强花掉了100多，还好，损失不太大。 三人往回走。华俊问：“爸，舅舅会不会向外婆告状？” 华国庆：“他偷钱没上交，估计不敢告状。” 华俊：“他被人打了，活该！以恶治恶！痛快！” 华国庆：“哟喝，我们家小学生，还知道以恶治恶这个词？” 以恶治恶！？董坚强偷钱赌博是恶，但是，罪恶的源头却隐藏在三层楼里。 华英扭头望去。面对罪恶，目前的她，却无能为力。 下午，华英带了一大瓶酸梅汤，去唐倩家。 天气太热，找不到事做，唐倩和妈妈窝在家里。一只破电扇摇头晃脑，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华英递给唐倩10块钱，和几斤粮票。 “这是找家教的中介费，粮票是我妈让我给你的，她说你们可能更需要这个。” 唐倩高兴地接过来，把粮票递给她妈，把钱揣进自己兜里。 “你妈同意你复读了？” “嘴上不松口，但实际上是同意了，她还给了我300块钱。” “你妈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人不错，好多人都这么说，包括我妈。” “她就是怕我外婆，非常怕！也不知为什么。” 唐倩把酸梅汤倒入三只描花玻璃杯，递给她妈一杯，华英一杯。 随后，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华英的，说：“恭喜你，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祝你明年考上大学！” 华英咕咚咕咚喝了一口，开心地说：“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我也赚不到这么多钱。你放心，明年暑假，我会继续做家教，欠你的钱，一定能够连本带利还清。” “这个我不担心。”唐倩低头，神情黯然：“你明年走了，我怎么办？还是打零工，卖破烂，吃了上顿愁下顿。” “唐倩，你去青城吧！那里机会多！青城西城区的正道街，以后会形成一个全国闻名的、超大批发市场，你去那里发展，从营业员做起，学习销售技巧，摸清进货渠道，以后自己当老板！” 唐倩愣愣地。 “你喜欢臭美，就选化妆品这个行业。你一定会做出成绩，成为一个超级大富姐！” “真的吗？”唐倩两眼发光。 “真的真的！” 但是，唐倩随即又低头：“哎，人生地不熟，我妈身体不好，还要找房子住，手里又没有钱，好难……” “明年暑假，我把钱还给你，你不就有启动资金了？先租个民房落脚，你上你的班，你妈还可以收废品。而且，明年我也会到青城读大学。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华英，你描绘得很好，可是……” 华英差点脱口而出，不是我描绘，你的人生轨迹本来就是如此。只不过，我加入进来，希望你更积极主动一点，奋斗过程更轻松一点，内心更温暖一点，能够像普通女人一样，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上一世，听唐倩说过，她妈病逝后，一个人像孤魂野鬼，她迫不得已才飘到青城。 “唐倩，高考需要紧跟时事，所以我经常看《参考消息》、《半月谈》，九十年代，正是经济发展的风口，青城以后加快城市化进程，榕江会并入城市圈，成为卫星城。晚去不如早去！” 华英抛出的词汇，震慑了唐倩。书读得多，真好！ 她崇拜眼前的这个同龄人：“那，明年九月份，我们在青城会合？” 华英举起杯子：“好！”两人凑到唐倩妈跟前，虽然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但是，唐倩妈也笑嘻嘻地举起了杯。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个女孩异口同声：“明年九月，我们在青城会合！” 华英从唐倩处，带回了自己的课本。哼哧哼哧，累得够呛。要是早知道董翠芬这次改弦易辙，她也不至于做这个无用功。 其实，细想一下。这一世，她能够改写人生，源于她的立场坚定。她的坚定，影响了周围人的心态，而不是别人主动改变了什么。 吃过晚饭，华英将要交的费用写上名字，用橡皮筋箍住，放入一只空信封内。 她从来没有住读过，想想还是有些兴奋。高三和复读班没有周末，一个月放一次假，一次一天半。 她要准备好一个月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高三，华英经过一次，繁重的课程，令人窒息的氛围，就像一个炼狱。复读，没有经历过，却是升级版的炼狱。 现在，她要一头扎进去，从此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在榕江一中等你，你一定要来啊！”是黄健！ 阳光少年的灿烂笑容，出现在脑海中。 华英的心里，流淌过一阵暖流，耳根不自觉地红了。 他明天回来吗？ 笃笃笃，门外有人敲门。 第26章 与高考状元同桌 董翠芬走进来，左手拎着一只塑料桶，右手抱着一卷凉席，凉席里包着毛巾被。 她将凉席丢在床上，说：“明天，我和你爸要上班，华俊送你去！” “妈，谢谢你！” “你给我好好学，要是明年没考上，把我的钱还给我，还有你爸在财务室借的钱！加倍还！” 果然还是那个妈，激励的话，非要反着说，在你心头刺一刀，她才舒服。 不过，今天，华英没有被刺到。 “妈，我一定会考上的。考上大学，找好工作，赚很多钱，买大房子，让你和爸爸享女儿的福！” 董翠芬愣住了，华英不仅变得极有主见，嘴巴也像抹了蜜。 这还是那个闷头一棍，也打不出一句话的女儿吗？这不是她的女儿，别人的吧？ 上一世，华英嫁给刘子金，内心对董翠芬还是有些怨恨。对于双亲，她只有责任，没有感情；每次回榕江，给了钱就走，还没有刘子金和他们说的话多。 华英走过去，揽住董翠芬的肩膀，喊了一声妈。 董翠芬像被电击一样，浑身软下来，女儿多久没这样撒娇了？虽然鸡皮疙瘩起了一层，但是内心的某个柔软角落，被轻轻触碰到。 她伸手，抚摸华英乌黑的头发。当年柔弱无骨的小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妈，开餐馆的事，你考虑一下？” 董翠芬又被电击一次，她一把推开华英：“你刚才还说，要我们享女儿福。呸！你这是要逼你妈伺候你，你享我们的福，是不是？” 她气哼哼，摔门而去。 第二天一早，华英背上沉重的书包，左手拎着行李包，右手拎着盆桶。 华俊抱着铺盖卷，跟在后头。一路嘟嘟囔囔。 “姐，你不在家，华主任和董师傅四只眼睛，只盯我一个人，我好惨哪……” 榕江一中的铁门大开。今天来报名的人，很多来自外地，有的会开车送学生来校。 门口的空地，停着几辆小轿车，其中，就有那辆青城来的桑塔纳。 黄健到了？！ 财务室排了一个小长队。华英让华俊在一楼守着行李，自己到二楼交钱。 临到她，财务从眼镜上，抬起眼皮看她：“你叫华英？” “对！” “你交2000块，学杂费，已经有人替你交过了！” “是王校长和蔡老师他们垫付的吗？麻烦你把钱退还给他们，我有钱交！” 队伍中，有家长听到这句话，朝财务喊道：“哎哟，王校长还替学生交学费？帮我们也交一个呗！” 财务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你们家孩子要是和她一样，明年高考十拿九稳；家里又确实困难，可以向王校长申请，王校长私人给你垫钱！” 那家长不吭声了。华英却脑门子冒汗，现在的她，名声在外，老师们都认为，她能考上大学，为提高升学率做贡献。 华英挤出人群，扶着栏杆往下看。 华俊的身边，多了一个男生，修长的个子，两手插在西装短裤的裤兜里。 一高一矮，两人聊得热络。 华英蹬蹬蹬下楼。大小两个男人转过脸来，都笑得灿烂。华英好奇，这两人，第一次见面，聊了什么，这么投缘？ 黄健抽出双手，立正站直，举起右手打招呼：“嗨，华英！我们是同学了！” 华英也嗨了一声，附身要去拿书包，却被黄健伸手抢了先。 “书包太沉，我帮你把它送到教室！” 华英正待说不用，却被华俊抢先回答：“可以，去吧！” 黄健背着包就走，华俊运筹帷幄：“现在我们去女生宿舍，老华交代，把你送到宿舍，我的任务就算完成。” “华俊，我的书包……” “你的书包里有钱吗？” “没有。” “吓我一跳。” “关键是，你怎么让一个陌生人……” “他不是陌生人，理科复读班的，和你是同学，同学帮助同学。” “哎呀，你真是……”华英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觉得这样差使黄健不对。 人家省城来的大帅哥，去年的青城理科状元…… “我怎么啦？”华俊不服气：“他说要把我们送到女生寝室，女生寝室，我们男的，进不去。看他那么热情，我勉为其难，把运书包的活，派给了他。有什么不对吗？” 华俊说完，抱着铺盖卷，往女生寝室的方向跑。 那个时代，高中宿舍条件很差。 女生寝室距离教师宿舍不远，勉强用低矮的泥墙围起来。 五溜红砖房，上下铺，20个人一间。 门口，并没有人拦。华俊跟着华英走入一间寝室。 寝室里来了五六个女生，一两个在铺床，整理衣物；另外几个躺在床上看书，或念念有词，在背诵着什么。 考虑到上厕所方便，华英选择靠门的下铺。她把行李放在床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 “华俊，照顾好华主任和董师傅！” 华俊拍胸脯：“我保证。”伸手过来，华英却抬手，将纸币举高。 “还有，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成为比尔·盖茨那样的人！” “什么瓷？” 华俊的眼睛盯着华英举高的手，华英泄了气。孺子不可教也！ “你要把数学学好，数学是计算机专业的基础。” 华俊蹦起来，抢过华英手中的一块钱，做了个鬼脸：“我记住了，学好atheatics。” 华英整理好床铺，走出寝室。她的课本都在教室里。 转过泥墙，迎面便是五层楼高的教学楼。初中三个年级，六个班，在一楼。三楼高三；四楼高二，五楼高一。 文理各一个复读班，一左一右，安排在近旁的副楼二楼。理科班100人，文科50多。 100人，是一个超大体量的班级。 华英走入教室，果然超大体量！课桌椅排列整齐，浩浩荡荡。 副楼的四周，全部是窗户。教室里光线明亮。 有的课桌上，码了一排课本，如同书山，每个书山后面，都藏着一个埋首苦读的脑袋。 华英扫视一眼，黄健欠身，朝她抬手。华英的书包，就放在他旁边的课桌上，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和他同桌吗？华英不想，坐在小鲜肉旁，心猿意马，还怎么学习？ 但是，就这样拎走自己的书包，似乎不礼貌。华英也不想给他留下坏印象。 暂时先坐这里吧。 开学后，有一次摸底考，考后根据成绩排座位。然后是月考，期中考，调考，会考……每考一次，换一次座位。 以成绩论英雄的学生时代，随处可见竞争的残酷。 华英走过去，坐下来，把书包放在地上，又从书包里，掏出物理课本。 物理是她最喜欢的一门学科。 林徽因是她的偶像。 上一世，她曾经有个梦想，梦想成为她那样的建筑学家。成不了家，成师也行。 未来10年，房地产行业蓬勃发展，成为一名女建筑师，乘风破浪，开创自己独一无二的设计事业！ 梦想还在。人生读档重来，又给了她一次追寻梦想的机会。 “听说，你是因为得了甲肝，才没参加今年的高考？”黄健小声问道。 他的双眼澄澈透明，吐出的气息，像青草一样新鲜水嫩。 “嗯。”华英点头。忍不住反问：“你去年参加过高考？为什么今年又来复读？” 第27章 重创摸底考 黄健正要回答，一只粉色的书包，咚，砸在华英的课桌上。 华英眼前一亮，一个穿粉色束腰波点裙的女生，站在她的课桌跟前。 新潮前卫的连衣裙，小县城里从来没有见过。女生圆脸大眼，像洋娃娃一样漂亮。 此刻，洋娃娃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瞪着华英：“这是我的座位，你凭什么坐这里？” 华英本来没想坐这个座位，可是眼前这女生太跋扈。还没有考试呢，凭什么说这个座位是她的？ “这个座位，写你名字了？”华英声音很小，但语气讥诮。 女生跺脚，肩膀摇晃，嘴巴嘟起，面向黄健：“黄健，不是说好了吗？我和你同桌，你帮我占位子！” 华英反唇相讥：“你以为这是露天电影院啊？还兴占位置？” 女生无言反击，嘴巴往下撇，眼看要掉金豆。 一旁的黄健站起身，将粉红书包拎到前座。 “赵晶晶，现在的座位都是暂时的，你想和我同桌，那就好好考试，争取摸底考第二名！” 赵晶晶坐下来，还在生闷气。 黄健拉开她的书包，取出文具和课本。赵晶晶这才转身坐下。 黄健很细致，将她的课本和笔记分类。常用的码在课桌上，笔记和辅导书，塞入课桌内。 两人窃窃私语，亲密的状态，就像一对情侣。 华英后悔了，刚才应该把位置让出，吃狗粮的感觉，真落寞！ 谁说红颜祸水？蓝颜也是。才挨着坐了一会儿，就胡思乱想，生一场毫无来由的闷气。 去他的，珍爱生命，远离黄健！ 华英翻出上学期整理的物理错题本，两手抱住脑袋低头看。 高考倒计时335！ 一张纸条递过来。 “赵晶晶是我邻居家的孩子，来榕江之前，她爸妈托我照顾她。” 解释什么呢？有必要吗？华英没抬头，将纸条揉成一团，捏在手里。 黄健很识趣，没再和她讲话。 中午，华英从教室出来，将纸团狠狠地扔进垃圾桶。 不远处，黄健和赵晶晶穿过操场，向对面的教师宿舍走去。 邻居家的孩子？大老远的，结伴来复读？ 晚上7点，自习课开始，复读班学生到位，教室里黑鸦鸦，坐满了人。 班主任蔡老师走上讲台。 “欢迎各位，回炉再造的勇士们！从今天开始，你们自投罗网，跳入我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成宝还是成渣，335天后见分晓！“” “明天开始，我们举行一次高考规格的摸底考。通过这次考试，任课老师对你们摸底。更重要的是，你们要对自己有一个定位。” “榕高对外宣称，高考升学率60，复读班80，我在这里和你们爆料，这两个数字水分很大，尤其是复读班！” 此话一出，底下一片窃窃私语。 “真实情况是，80包括了中专大专，本科的升学率只有55。我给你们交个底，在我们这个班，前5名，可以冲清北；前20，重点本科；前60，普通本科；掉到60名开外，你们来复读就是浪费！还不如当年初中毕业读中专！” 底下一片哗然。 等大家消化完，蔡老师提高音量：“你们都是经历过一次高考的老人，也是不服输的英雄！废话我不多说。记住一句话，冲，冲，冲，往前冲！” 18，9岁的少男少女，在头发花白老师的激励下，热血沸腾。 冲，冲，冲，往前冲！ 三天摸底考下来，华英像掉入一个黑洞。她的脑海里，残留着小华英的记忆。她以为，凭着老底子，能够有一个好开始。 上了考场，才发现，不是那回事。 题目似曾相识，知识点在脑海里若隐若现，却下不了笔。选择题模棱两可，后面的大题，没有时间做。 三天考完，华英的心情糟透了。 老师们改卷很快。两天后，高三初三复读班摸底考的名次表，贴在学校的公布栏里。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公布栏前，聚集了一堆人。华英脚步沉重，朝那个方向走去。 忽然，一个小巧的身影，蹦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胳膊摇晃：“华老师，我的英语考了105，第一次上100！都是你的功劳！” 原来是高程程，她满脸兴奋，伸出食指：“我比齐之亮高1分，我赢了！” “恭喜你，取得了这么大进步。不过，你的说法有几个问题，第一，你的英语成绩提高，不都是我的功劳，更重要是你的努力！第二，你和齐之亮的比赛才刚刚开始，不要盲目骄傲；第三，不要再叫我华老师！” 高程程拼命点头。高程程和肖依婷是连体人，肖依婷呢？ 华英抬头，肖依婷远远地站着，却畏畏缩缩，不敢走近。 “肖依婷考得怎么样？” “她没考好，比上学期期末考得还差！” 华英心中咯噔一下，和高程程告别，她挤到初三榜单前。 宋佳敏果然厉害，英语考了111，全科第一，名列榜首。童霄的英语91，超出华英对秦奶奶承诺的分数。 除了肖依婷，其他几个孩子的英语考分，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 20多天的时间，这个结果很不错啦。 华英有点小得意，如果不考虑林徽因的召唤，当个英语老师，也是很好的职业选择。 脚步向右挪动，她的心开始跳快。马上就要看到她的成绩，揭晓她目前的定位！ 脚步，停在复读班的榜单前。 首位，名字赫然，黄健！分数也触目惊心。总分710，他考了705，远远甩开高三第一名30分。 人家是去年的高考状元嘛，咱不和他比。 华英的视线，往下滑动，12名处，她看到了赵晶晶的名字。再往下滑，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华英越来越慌乱，怎么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视线转了几个弯，终于在最后几列，看到了她的名字，472分，86名。 华英脑袋嗡地一下，86名？连中专的分数线都没达到。她竟然这么差？ “切，我还以为多厉害！86名？复读有用吗？真丢人！”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 华英扭头，身旁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女生。 “关你什么事！” “都说你今年因病没有参加高考，要是参考一定能考上重本。”女生鼻子里，哼出讥笑：“这就是重本的水平？” 女生微胖，神态面相似曾相识。华英在记忆力搜索，这位是谁？自己得罪她了？ “这只是摸底考，好戏在后头！” “哼，好啊，我等着你的好戏！” “你嘲笑我？你又考了多少呢？” 女生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转身离去。 第28章 你们的可塑性非常强 回到教室，华英发现了些小变化。课桌椅的左上角，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数字。 几天的相处，同学们互相认识，话语多起来。 议论纷纷中，蔡老师登场。他平静地念了十个名字，摸底考的前十名。 “接下来，请这十位同学到前面来就坐，名次对应课桌上的数字。” 黄健抱起他的课本，坐到了第一排讲台的正对面。 华英看到了在排名榜前嘲笑她的女生，她名叫汪霞，第十名。 汪霞从蔡老师身后绕过，向下瞟了瞟，视线似乎扫过华英的脸，嘴角掠过不屑的笑意。 华英一怔，这个张狂、又极力憋住的笑容好熟悉。 接着是第11名到20名的换位。不到20分钟，全班换位完成。 老奸巨猾的蔡老师冷眼旁观，完成第一轮以分数划分阶层的定位。 “以后，每次月考，大家自觉按照名次换位。”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抑扬顿挫起来：“前面的位置，就是你们的奋斗目标！” “前10名，往上够一够，清北向你们招手；前60名，往前划一划，重本校园你安家；前80名，奋力一搏，金榜题名不用愁！“” 底下一片哄笑。有个男生喊道：“80名之后的呢？” 蔡老师两手一摊：“80名之后的，我没什么可说，好自为之吧！” 又是一阵哄笑。华英没笑，蔡老师最后一句话，就像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进入复读班。现在才意识到，8，90年代的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争惨烈程度，比后世的考研更甚。 她哪里来的自信，只要复读就能考上大学？ 考不上大学，被打回原点，再嫁刘子金，重过平庸窝囊的一生？ 建筑师，英语老师？笑话！ 胡思乱想间，第一堂自习课下课。教室里一阵骚动。 赵晶晶下位，穿过通道，走到华英的课桌旁，笑得花枝乱颤：“你怎么坐到这后面来了？呀！黑板上的字好小，老师讲课的声音，你听得见吗？” 赵晶晶虚伪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华英很奇怪，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呱噪了几句，赵晶晶跑出教室。 这还没完，汪霞大摇大摆经过，撂下一句话：“80几名的人，还读个什么？白白浪费名额，好狗不占坑！” 她本意说给华英听，却没想打击了一大片。 后排一个男生，冲上来，拦住汪霞的去路：“老子又没有浪费你们家的名额！你骂谁？” “我没说你！” “老子89名！” “我没骂你！” 男生上前一步：“80几名，从81到89，都包括！还说你没骂？” 汪霞不耐烦，两眼圆瞪：“你给我让开！” “你道歉，给81到89名的人道歉！” “你让不让？” “你道歉，我就让！” 旁边几个男生起哄：“道歉道歉！” “何灿伸张正义，我们鼎力支持，赶快道歉！” 汪霞伸手，推了一把何灿。 何灿迅速反应，推了一下汪霞的肩膀。 汪霞大叫：“非礼啊，非礼！ 男生愣住，索性在汪霞的胸部抓了一把。 汪霞抓乱自己的头发，哭喊道：“流氓，抓流氓！” 这下炸了锅。 副楼旁边就是教师办公室，汪霞的叫声，惊动了王校长。她带着一大帮老师们闯入，将何灿团团围住。 汪霞哭哭啼啼，隐去始作俑的挑衅之语，添油加醋，说何灿无故挡道，还袭胸！ 王校长一双眼，就像两把利刃。她的地盘，怎么能容忍耍流氓？ 何灿解释半天，也没有人听他的。 “你收拾东西，明天办理退学手续！”王校长斩钉截铁。 “等等！”华英扒开人群，对王校长说：“汪霞有错在先！” 她复述了汪霞的挑衅言语。 王校长转脸朝向汪霞：“你说过这句话没？” “我没有！我发誓，我没有！” 王校长的脸，再次转向华英：“你想挑事？” “没有，我在陈述事实。”华英面向学生群，大声问道：“汪霞说的话，我听到了，还有谁听到？” “我听到了！” “还有我！” “她的确说了那句话。她骂人是狗，不怪何灿打她！” 王校长脸色仍然铁板一快，对何灿和汪霞说：“你们跟我来！其他人继续上晚自习！” 老师们带两位当事人离开。教室里安静下来，人员归位，各自埋头学习。 华英回到座位，桌面上多了一个揉皱的纸团。纸团的纸张似曾相识，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和上次黄健递过来的纸条一样。 她摊开纸团，熟悉的笔迹，是黄健写的！ 1分析一下摸底考试卷，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2确定优势科目和劣势科目，扬长避短。 3不要多管闲事。 第3条字迹龙飞凤舞，可能是看完热闹后，就地加上去的。 华英并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何灿因此被退学，她觉得很不公平！ 她把纸团塞入课桌。 黄健的两条建议，看起来空泛，但是实操性很强，恰是华英目前应该做的。但是，他让她不管闲事，为什么他要管她的闲事呢？ “耍流氓”闹剧的结果，何灿没有退学，王校长也没有饶过汪霞。两人各自为自己的错误，向对方道歉。 此事波及到蔡老师。蔡老师为他的言语，向全班道歉。 “80名之后的同学，之所以没有说到你们，并不是放弃！而是因为你们的可塑性非常强。有人会触底反弹，下次月考冲到前十；当然，也有人原地踏步，最终淘汰出局！ “摸底考只是开始，只要你努力，一切皆有可能！我们榕高理科复读班的门槛很高，多少人拿钱砸，也砸不进来。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我们精挑细选的希望之星。我不容许，有人说你们浪费名额！” 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华英翻出摸底试卷，整理错题，并逐个分析问题。 一个是思维没有理顺。她的记忆太混乱，学科知识支离破碎。解决方案：跟着老师，把各科知识点拉一遍，尽快形成知识网状图。 二是没有适应考试。解决方案：刷题，训练手感和考试技巧。 华英的优势科目是物理和英语。成为一名建筑师，物理基础很重要。必须扬长。 生物是她的短板。她讨厌生物，因为初中的一堂实验课。两个男生解剖青蛙，血淋淋的场面，让她呕吐了几天。现在，必须克服心理障碍，将生物的分数提上来。 磨刀不误砍柴工，华英觉得今晚没白费。 抬头，忽见一人站在课桌旁，笑盈盈地看着她。 第29章 明争不暗斗 已经下晚自习，教室基本上走空了。 黄健指了指她手里的笔记本：“总结得很到位！” 他竟然站在旁边，看了很久。“走吧！” 两人走出教室，赵晶晶抱着本书，站在门外，撅着嘴说：“黄健，你怎么才出来？” 三人穿过操场，走到教师宿舍和女生宿舍中间的位置。赵晶晶挽起黄健的胳膊，转向教师宿舍。 黄健抽出手，对华英说：“我住在蔡老师家，赵晶晶住在袁老师家。” 又在解释！ 通往女寝的路，入口处一盏孤灯，黑乎乎的。 黄健说：“你回寝室，我看着你走。” 华英转身，朝宿舍走去，虽然背对，却能感到，黄健的目光一路相送。 为什么？凭什么？华英想不通。 推开门，天花板的中央，吊着一盏灯，光线黯淡。女生们忙着洗漱。 华英蹲下身，去找放在床底的脸盆，没找到。 奇怪！她明明放在床底的，怎么不见了？ 上铺的方珊珊勾下脑袋，在她耳边说：“我刚才看到，汪霞从你的床下，捞了个什么东西丢出去！” 汪霞睡在靠窗的上铺，此刻，她已经上床，放下了蚊帐。 夜已深，华英不想惊扰大家，暂时咽下这口气。 第二天，下早自习，华英独自回寝室一趟。她将一张纸条塞到汪霞的枕头下。 出来时，远远看见龙翔坐在家门口的地上，一只搪瓷脸盆反扣在地，两手上下敲击，一边敲一边笑，口水滴到前胸。 华英认得那只脸盆，底部磕破一块瓷，是董翠芬去年买的。 她跑过去，问龙翔，脸盆是哪里来的？ 龙翔嘻嘻笑，指着女生寝室旁的公厕：“在那里面捡的！” 华英气得牙齿痒，汪霞竟然将她的脸盆扔到了厕所？ 她俯身：“龙翔，这是我的脸盆，把它还给我，可以吗？” 龙翔嘻嘻笑：“好的。” “龙翔，那边是女厕所，你是男的，男的不能进女厕所，知道吗？” 还是笑嘻嘻，口水流成了河：“好的。” 不像高三常规班，有部分走读生，复读班全员住读，早上5点半起床，早操晨读；晚上10点半下自习。时间排得满，战线拉得长。 华英和室友们混熟了。苦中作乐，下自习后，有段聊天时光。 叽叽喳喳，倦鸟晚归林。 方珊珊搂住华英的脖子，说悄悄话：“黄健和赵晶晶，好像在早恋！” “别八卦！” “他们看起来好般配，像极了许文强和冯程程！” “瞎说！哪里像？”华英想说，黄健比许文强更年轻，更阳光。 “哈哈哈……”突然一阵大笑，从窗户旁的上铺传来。 “笑死我了！”蚊帐被撩起，汪霞手拿一张纸条：“有人向我下战书，念给你们听哈。汪霞同学你好！我不知道何时何地得罪了你，你看我不顺我，言语相激，还丢掉我的脸盆！搞些下三滥的小动作，有意思吗？不和你吵闹，是怕影响大家。并不代表我怕你！” “蔡老师说过，80名之后的学生可塑性很强，冲到前十有可能，我还有希望。前十名，也可能掉下来，你也有危机。没有必要谁瞧不起谁！各自努力，相安无事。共勉！落款，华英。” 汪霞再次狂笑：“华英，蔡老师安慰你的话，你还当真了？！好好好，我等着你冲到前十！” 睡觉的、没睡觉的，脑袋都探了出来。 汪霞鄙视的笑，激怒了华英。她套上拖鞋，走到寝室的中央，说：“汪霞，既然你说这是一份战书，那就算是吧！今天在这里，我向你宣战，我用十个月的时间，总分赶超你，冲到前十。” 女生们发出惊呼，汪霞冷笑不止。 “既然今天我们把话说开，那就是明争，从此以后，不搞暗斗！”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汪霞想不接招也不行，何况她也没把华英放在眼里。 她本来成绩不错，高考分数过了重本线，无奈心高，填错了志愿，滑档到专科。不甘心，才来复读。 “行啊！谁怕谁？明争不暗斗！” 第二天，摸底考排名一首一尾两个女生的明争之约，传遍了复读班。 华英心中忐忑，她给汪霞写纸条，本意是息事宁人，你汪霞少挑事，我华英也不惹你，井水不犯河水。 可谁想，话赶话，两人的敌对变成了学习的较量。蔡老师知道后，非常高兴，在晚自习开始前，将她们痛加表扬。 你追我赶，才能形成更好的学习氛围。他考虑，再激发几组竞争对手。 8月底，学校组织了一次月考。月考之后，放月假一天半。 华英背着书包，往校外走。 校门口的路旁，停着桑塔纳。驾驶室座位上，还是坐着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司机，她的目光一路追随华英。 一旁的黄健探身，按响方向盘上的喇叭，开门，从车内跳出来。 “华英，月考考得怎么样？” 华英摇头：“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不会做。生物没做完。” “这回数学试卷，是有点难，最后一道是大学内容，超纲了。”他返身回到车旁，打开车门，翻出一个笔记本，走过来递给华英。 “这是历年高考最后大题的类似题型，你全部过一遍，再做大题，应该就没有问题。” 华英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 “你回青城吗？” “对，在等赵晶晶。她太磨蹭了！” 华英哦了一声。黄健察言观色，再次解释：“赵晶晶是我妈同事的孩子，住在我们家隔壁。原来我比她高一届，平时接触不多，现在一起到榕江复读，她妈妈托我照顾她。” 一个鲜艳的身影，从远处跑来。是赵晶晶，一边跑，一边喊：“黄健哥哥，我来了！” 华英举起笔记本，说了声谢谢，转身要走。黄健神色粘乎，上前拦住：“你的书包太沉了，要不，我们送你一程？” “不用。”华英不想看到赵晶晶敌视的目光。 走在回家的路上，华英心情急切，脚步匆匆，20多天没见爸妈和华俊，很想念。 忽然，一个人影从路边的巷子跑出来，拦住她的去路。 “华英！” 竟然是刘子金。 “我听说，你复读去了，还是准备考大学吗？” “是的。” “如果考上了，你准备填报哪里的学校？” 华英一愣，刘子金问这个干嘛？ 第30章 家长讨钱 刘子金一本正经地说：“青城有很多大学，你就填青城的学校。到时候，我也过来。” “你过来干什么？” “我准备辞职，开一个粮油副食店。以榕江为基地，向省城进军！”刘子金咧嘴笑开了花。 “然后呢？” “然后，我们在青城买房子安家。” “我们？我们是谁？” “我和你呀！”刘子金抬起右手，在两人的空隙间滑动。 华英哭笑不得，这人还没死心呢，指手画脚，为她做决定？ 回想起来，上一世，刚结婚那几年，刘子金是真爱她。 华英就像春秋战国里的褒姒，难得一笑。刘子金没有烽火戏诸侯的权力，却有摘下满天星的心愿。想尽办法让华英开心，但是华英却没有开心的能力。 刘子金失望，渐渐把热情转移到赚钱上，然后再延伸出其她…… 华英沉下脸，对刘子金说：“我们不合适，你还是找别的姑娘！”抬脚就走。 刘子金不死心，跟在后头：“为什么不合适？” 华英不理，脚步加快。 “你嫌我文化低吗？我报名读电大。电大也是大学生，国家承认学历。” 华英于心不忍，站住，回头：“不是，我俩性格不合。” “我们还没有处，你怎么知道不合？就算不合，我改，按照你的性子改！” 华英哭笑不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满脸真诚。她心中产生了点怜惜。 但一转念，不能拖泥带水，长痛不如短痛！ “刘子金，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人！” 刘子金眨了眨眼，摇头：“不，你会喜欢我的。我妈给我们俩算过八字，算卦的说，我们是天造地设、命中注定的夫妻。” 华英小看刘子金了，他是一个执着的人，商海沉浮，克服重重困难，才挣下一世家业。他在感情上也是如此，只不过，上一世，婚姻来得太顺。 华英没辙，转身疾走。 刘子金没再追，但是声音赶上来：“华英，这辈子，我非你不娶！” 街上那么多人，亏他也敢扯开嗓门喊。脸皮真厚！ 今天是周六。华国庆和董翠芬还在上班，华俊今天开学报名，按说应该回来了。但是，一两个月没见同学，撒着欢玩去了。 家具收拾得干净整洁，灰尘在光线里跳舞。 厨房的大铝盆，用冷水浸着高压锅，高压锅里，是董翠芬早上煮好的绿豆稀饭，现在已经凉凉的。 餐桌的网罩下，放着一碗咸菜，雪里蕻炒毛豆米，还有几只咸鸭蛋。 华英添了一碗绿豆稀饭，就着咸菜和鸭蛋，吃完了延时的中餐。然后，回到卧室，打开电扇，倒头就睡。 后世，有人采访走出考场的高考生：“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答曰：“睡觉！” 对于毕业班的学生来说，睡眠像黄金一样金贵。 昏天黑地中，一只天鹅扇动翅膀，羽翼扫过华英的脸颊，戳到她的鼻孔。她打了一个喷嚏，睁开眼睛。 哪里有什么天鹅，华俊拿着一只羽毛，在她的鼻孔下扫来扫去。 “你要死啊！”华英坐起，伸手去打。 华俊嬉皮笑脸，像鱼一样滑溜，跑到门口：“吃饭啦！” 一股鲜香味传来，大厨董翠芬今晚又秀了一把才艺。 油亮的啤酒鸭、河虾炒韭菜、金黄小枯鱼、清炒空心菜。 吃了一个月的寡淡大锅饭，看到这一桌，华英胃口大开。 华国庆将两只鸭腿拎出，放入一双儿女的碗中。 华俊扯了一口鸭肉，口中愤愤不平：“妈，你偏心！我天天在家吃草，姐一回来就整一桌子肉！” “我什么时候让你吃草了？” “大白菜、小白菜，不就是草吗？” 吃完饭，华英要去刷碗，被华国庆拦住：“你读书辛苦了，去休息，我洗！” 华英汗颜，摸底考的成绩，还没有告诉双亲。他们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很失望？ 笃笃笃，有人敲门。 华英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面熟。 “你是？” “我是肖依婷的妈妈！” 肖依婷妈妈面色难看，一脚跨入门内。 “华老师，你当初的宣传单上，是不是写过，学生成绩没有提高10分，不收学费？” “是。” 肖依婷妈妈摊开手掌，说：“把肖依婷的学费，退给我！” 董翠芬叉腰走过来：“别人的孩子，英语成绩都有提高，就你们家孩子没有，你自己不找原因，跑来怪我们家英子？” 华英跺脚：“妈，你少说两句。你有钱吗？帮我先垫一下！” 董翠芬头发一甩：“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孩子自己不努力，怨不得你！” 肖依婷妈哼地一声冷笑：“自己成绩乌拉唏，考个86名，还有资格教别人！” 华英被当头一棒，董翠芬气势顿失。 华国庆从厨房里跑出来，问肖依婷妈：“多少钱？我给你！” 肖依婷妈拿了钱，气哼哼，摔门离开。 董翠芬发飙：“华英，你什么情况？86名？那还考个鬼？” “只不过是个摸底考！才开始！” “这个名次，能翻起多大的浪？趁早回来找工作，还能留点颜面。明年高考落榜，丢了夫人又折兵，那才被人笑掉大牙！” “我不！” 华国庆父子，观战母女吵架。 华英倔强，董翠芬的火，腾腾上冒。扭头四顾，寻找就近的“武器。” 华俊动作快，把扫帚捞到胯下，口里叫道：“姐，快跑！” 华英拉开大门，蹬蹬蹬往下跑。 董翠芬脑回路短，思维方式非此即彼，肖依婷妈的奚落火上浇油。第一次月假的安定祥和，就这样被破坏了。 天色还早，华英向唐倩的家走去。还没进屋，就听到唐倩妈的咳嗽声。 屋外的炉子上，座着一只漆黑的药罐，咕嘟咕嘟冒着泡，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扑来。 “唐倩！”华英喊了一声。 “你回来了？”唐倩迎出来，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桂花树：“我给我妈熬药呢，这边热，我们去那边聊天。” “阿姨什么病？” “咳嗽，老毛病了。” 橘色的夕阳，越过树影，照在唐倩的额头，额头上有一块咖啡色的血痂。 “你额头，怎么啦？” 唐倩抬手，摸了摸血痂，轻描淡写地说：“被人打的。” “谁？被谁打的？” 第31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汪玲姐妹！” 华英气愤填膺：“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星期之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每天排得满满的，见你一面都难。再说，告诉你干嘛？打群架？” “汪玲还有个妹妹？” “嗯，叫汪霞。” “是不是比汪玲瘦点，皮肤很黑？” “对。” 华英恍然大悟，难怪汪霞与她作对，原来如此！ “其实，汪霞和我们是初中同学。” “我怎么不记得？” “我们1班，她2班。”唐倩抬腿，踢飞一块石子：“你记不记得我们的班花钱莉？” “记得，她后来不是转学了吗？” “不是转学，是退学！精神出了问题！” “还有这事？” “千真万确，她和2班的一个男生早恋，被汪霞告发！汪霞偷了他们的情书。一部分送到王校长的办公室，一部分贴在钱莉爸爸的单位，农机厂的公布栏里。” “钱莉爸爸是农机厂厂长，他脾气非常暴躁，把钱莉打了一顿。钱莉跳江，被人捞上来，就开始说胡话，上不了学。”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切，你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嘛。” “汪霞为什么要偷情书？别人谈恋爱，关她啥事？” “被男生拒了呗，恼羞成怒。” 华英把她在校的遭遇，和唐倩说了一遍。 唐倩很愧疚：“上次对付汪玲，不该把你牵扯进来。这下，汪霞把你当仇敌了。” “没事。我和她的矛盾，已经摆到明面，在学习上竞争，老师同学都看着呢。我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竞争能够激发潜能。” “还是要防着点，汪家姐妹都不好惹，老大霸道蛮狠，老二阴险狡诈！” 华英笑：“汪霞还是个孩子呢，你用这么重口味的词形容她？放心吧，我华英也不是吃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重拳揍扁她！” 唐倩歪着头看她：“华英，你变化好大。读初中的时候，闷头闷脑，一天讲不了十句话；现在口若悬河，敢作敢当，像赵倩男！” 华英撇嘴：“我才不要像她，恋爱脑！” 回家，刚踏入厂区大院，食堂那边传来有节奏的舞曲声。 迎面碰到楼下的范国平。范国平说：“你爸妈到食堂跳舞，你去吗？” “不去。” 华英回到家，阳台上亮着灯。华俊在做作业。 华国庆说，自从她去复读，华俊比以前用功了。他也想考大学，读计算机专业。听说学这个专业，可以光明正大地玩游戏。 华英回到课桌前，打开书包，拿出黄健给他的笔记本。 翻开，里面夹着一张素描纸，纸上画着一个少女的侧身像。 鸭蛋脸，圆鼓鼓的婴儿腮，翘挺的鼻梁。这不是她华英吗？ 华英双手捂脸，双颊发烫。黄健什么时候画的？没有当面临摹，凭着记忆画的？ 一边画，一边想着她的模样？ 黄健聚精会神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放下手，抚摸着素描纸，粗糙的凹凸感反触指肚，过电一般，传遍全身。 但是，她很快冷静下来。 画上的少女像她，却并不是她！ 上复读班之前，她剪了短发。画上的少女，一头齐腰长发。 眼睛也不太一样，华英的眼睛大而圆，清澈透亮；画上的少女眼皮飞斜，即便是素描，也能看出，神色忧郁，蒙着一层水雾，像林黛玉。 不是，像陈晓旭！ 华英生气了，管她像谁呢！ 她把本子翻到最后，准备夹入素描纸，却发现本子的后页，每一张都画了一座建筑物。 北京故宫天安门城楼、印度泰姬陵、伦敦大本钟、悉尼歌剧大剧院……最后一张是贝聿铭的获奖作品——肯尼迪图书馆。 每张素描的表面形态下，勾出了钢筋结构组成。如同人体骨骼标本，这些铅笔画，就像建筑物骨架的还原。 华英翻出白纸，照着图画，描摹了几笔，线条能到位，但是结构的比例，却顾此失彼，频频出错。 在没有电脑构图的年代，设计图纸需要借助绘图工具。而这些图画，全凭眼力与手感画出，只有入行多年的建筑师才能做到。 这是黄健画的吗？ 第二天上午，华英在家，把黄健笔记本上的数学大题，逐个看了一遍。有的能看懂，有的不能。不能的，她又使用笨办法，背答案。 理科当作文科学。量变导致质变，题目背多了，里面的逻辑关系，会在某个瞬间融会贯通。 咚咚咚，大门处，传来拐杖敲击的声音。华英心一紧，这个声音太熟悉，外婆又来了。 董翠芬拉开门，王春兰和董坚强一前一后，走进来。 “妈，您来，也不先说一声，我好准备买点菜。” 外婆揭开餐桌的网罩，碗里还剩了点啤酒鸭的残渣。 “哎哟，还有鸭子吃，伙食好啊！” “妈，您坐，我这就买菜去！” “大丫头在家吧？让她去买！” “她要学习呢！” 王春兰剜了一眼董翠芬：“她还是去复读了？” “嗯。” 王春兰抬起拐杖，指着董翠芬：“我说你什么好？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住！” 董翠芬不敢反驳，摘下围裙，要去买菜。 王春兰再抬拐杖，拦住她：“让你男人去买，我有事和你说！” 董翠芬只好高喊：“国庆，去买菜！” 华国庆刚走，王春兰坐下，气哼哼地说：“坚强，你自己和你姐说！” 董坚强走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华英抢了他1000多块钱。 “英子抢你的钱？”董翠芬打死也不信。 “是。”董坚强梗着脖子说。 “英子的学费，是用抢去的钱交的吧？”王春兰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把这个钱，还给坚强。” “妈，我手里哪有那么多钱？” “不给是吧？”王春兰的拐杖敲地，故意提高音量：“不给也行，让她退学，嫁到刘家，给坚强找份好工作。我们就不要钱了！” 华英再也听不下去，合上笔记本，走到客厅。 面向董坚强，华英两眼锐利：“舅舅，你说我抢了你的钱，我问你，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董坚强支支吾吾，王春兰一点拐杖：“我给他的！” “那我问您，您的钱，又是哪里来的？” 王春兰一双眼，射向董翠芬。 第32章 第一次月考成绩 董翠芬低头：“是，是我给我妈的！” 王春兰洋洋得意：“我是没钱，但是我女儿孝敬我，有问题吗？” 第一个问题，被王春兰厚颜化解。好吧，咱们来第二个。 “你说我抢你的钱，有证人吗？” “有！洪哥和他的跟班，都是证人！”董坚强嚷道。 王春兰狠狠地瞪他一眼。华英咄咄逼人，董坚强招架不住，临时改台词，实话实说了。 “那行啊，我们去找洪哥和他的跟班，看他们怎么给你作证！” 当，拐杖戳在地上，王春兰站起来：“我给他作证，就是你抢了他的钱！” “外婆，你不能血口……” 王春兰哼哼两声，打断华英的话：“你抢了你舅舅的钱，今天就不追究。我做主，这笔钱，就当是你舅舅送给你交学费。你复读，我也不拦你，只要你答应刘家这门亲事。” “不可能！我以后要读好几年的书。再说，我不喜欢那个人！” “刘子金哪里不好？你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喜欢你呢！为你茶饭不思，着了魔似的。她妈求我，只要你答应进他们家的门，就能给你舅舅安排个好工作！” 华英哼地一声冷笑，转来转去，又转到这个目的上来了。 就算她上辈子做出了牺牲，也没见董坚强有个好归宿。这辈子，更不可能！ “如果刘子金的妈再来找您，您对她说，他们刘家高门大户，华家配不上。华英这伢，性情暴戾，将来也当不了好媳妇。” 王春兰转脸，朝向董翠芬，破口大骂：“人家养女儿，巴心巴肝为娘家人好！董翠芬，你养的女儿自私自利！这个女伢，除了把你娘气得吐血，她还能干什么！” 董翠芬大气不敢出一声。 但是，华英已经感到很欣慰。要是以往，董翠芬一定会帮助老娘对付自己，这一次，她选择了沉默。 没人理睬，王春兰的独角戏草草收场。华国庆拎着条草鱼进门，正碰上王春兰拄着拐杖往外走。 “妈，吃了饭再走！”董翠芬赶上来拉她。 王春兰用力甩开：“不吃！气饱了，坚强，我们走！” 董翠芬接过华国庆手里的鱼，到厨房去做饭。 华国庆问发生了什么事。华俊找出一把长柄雨伞，充当拐杖，佝偻着身子，瘪着嘴巴，把王春兰的戏重演一遍。 华国庆呵呵直乐，华英本来一肚子气，被华俊逗笑了，轻忽他一巴掌，说：“你不当比尔·盖茨，当沈腾也行！” “什么腾？” 下午5点，华英背着书包出门，赶到学校吃晚饭，然后接着上晚自习。 转弯出来，迎面碰到一个人，高程程的妈妈。 程程妈一把握住她的双手，脸上笑开了花：“华老师，谢谢你，我们家程程现在，可喜欢英语呢！名次上去了，学习热情高涨，太谢谢了！” “不好意思，肖依婷的英语成绩没升反降！” 程程妈撇嘴：“那孩子我知道，喜欢开小差，你讲得再好，她不听课，有什么办法？瑕不掩瑜，你是个好老师。寒假，程程还要上你的课。这回不用你做宣传，我给你张罗！” “寒假时间短，我也要学习……” 程程妈不等她说完：“咱们说好了啊，一定要上！” 风风火火告别，转弯不见了踪影。 校园。远远地看见，公告栏前，站满了人。 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 华英跑过去，何灿正好挤出来，摇头晃脑：“华英，你考得很好，不过，”他突然哈地一声怪笑：“我比你考得更好！” 说完，一蹦三跳，往教室的方向跑。 华英挤进人堆，眼神从倒数开始看起，一列，两列…… 62名！不喜也不忧，这个名次，情理之中。 何灿61名，进步也很大。难怪得意忘形！ 再往前，方珊珊59。赵晶晶28。汪霞12。第一名，还是钉子户黄健，总分701，甩开第二名28分。 回到教室，教室里吵吵嚷嚷，比平时热闹。 抱着课本换位置，借这短暂的机会，苦哈哈的少男少女们，名正言顺地嘲笑碰撞，给绷紧的神经一个愉快的弹跳。 华英整理好课桌，一个纸团飞了过来。 抬头，黄健若无其事，经过她的桌旁。 摊开纸团，上面只有几个字：“很好！加油！生物！” 生物总分70，华英只考了38分，没及格，成为坚定的拖后腿科目。 她还没有找到攻坚的好方法。 待到黄健回教室，华英拦住他，归还笔记本。 “弄懂了？” “抄了一遍，弄懂可能还要点时间。” 华英很想问问，笔记本后页的建筑手绘图，是他画的吗？还有，少女肖像是谁？ 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人家的东西，关你什么事？再有，她感到一束强光，从右侧窗户旁的座位处射过来，那是赵晶晶一双如临大敌的眼神。 自习铃声响，打鸡血高手蔡老师大跨步，走上讲台。 “同学们，我说过，一切皆有可能！这次月考，何灿同学，从89名冲到61，华英同学，从86名冲到62。来，我们为他们鼓掌！”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前方稳坐的汪霞没有动。看不到她的表情，华英却能猜到，那张脸，此刻暗沉阴森，就像暴风雨欲来的海面。 “只要你肯努力，每个人的潜力深不可测。加油吧，孩子们！” 下自习，华英上厕所，被赵晶晶堵住。 “你给黄健送什么了？” 洋娃娃笑起来很可爱，咄咄逼人的语气好讨厌！好像在说：“你也配？” 一副城里人鄙视乡下人的表情。 话到嘴边的常规回答，吞了回去。华英反唇相讥：“你管得着吗？” “是不是情书？你给黄健写情书？！” 此话一出，身边来往的女生支楞起耳朵。 恋爱脑的脑回路，果然中心明确，主题鲜明。 华英懒得理她，转身回教室。 副楼教室的空间很大，摆了100张桌子，后面还有2，30平米的空间。 一到下课，这块空地被后排男生们占领。他们簇拥在一起，或嬉笑打闹，或夜观天象。 华英走进教室，一眼瞧见，汪霞踏入了男生领地。她在和何灿聊天。 何灿抱胸，斜靠玻璃窗，右腿弯曲，右脚搭在左脚左侧，听汪霞说着什么。 看到华英，嘻嘻一笑。 华英猜测，他们在议论她，要不然何灿不会这种表情。 何灿也是青城来的城里学生，外表痞里痞气，但却是直肠子一个。 汪霞在怂恿他做什么？ 第33章 梦中杀人 上课后，坐在前排的何灿扭过头，小声说：“华英，你和汪霞不是一个级别，比也比不过，要不然，你和我比吧？” “汪霞要你和我说的？” 何灿嘿嘿：“不是，是我想和你比。” 他在撒谎。两个差点打起来的对头，因为什么结成了同盟？为了对付她华英？ 让华英再多一个对手？ 这不是真的打仗！而是学习的竞争，多一个对手，多一份反激励，不是坏事！ 华英没想那么多，爽快答应：“好，比就比！” 何灿高兴地扭头，伏案学习。 这下，华英在学习上有了两个竞争对手，一个是被逼，一个是被求。 下晚自习，熄灯后，还有人躲在床上开夜车。 华英没那个精力，洗漱完毕，倒头就睡。 某天半夜，华英沉睡。突然，一阵尖锐的叫声刺破黑暗。 “救命啊！” 华英翻身坐起，叫声是从窗户处传来的。 声音渐小，紧接着咳嗽不止，像是某人的喉咙被卡住。 女生们被惊醒，胆子大的跳下床。 “怎么啦，怎么啦？” 有人打开手电筒。 一道光束，射向声音出处，靠窗边的下铺。 刘子霞的床前，站着个人。这人披头散发，一只腿跪在刘子霞的床沿，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刘子霞两眼惊恐，嘴巴大张。掐她的人，正是睡在对面上铺的汪霞。 汪霞面无表情，就像港片里的僵尸。她不说话，一双手往下用力按压。 刘子霞已经叫不出声，眼珠凸鼓，样子骇人。 “汪霞，你快松手！” “刘子霞快不行了！” “快去喊老师！” …… 房间里乱了套。女生们惊恐万状，七嘴八舌，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华英冲过去，抬腿，飞起一脚，揣在汪霞的屁股上。 汪霞被踹倒在地，还是面无表情，两眼茫然。 愣怔了几秒，她拍拍屁股，爬起来，转身面向她的床铺，熟练地爬上去，倒头就睡。 众女生目瞪口呆。刘子霞卡卡卡，咳嗽几声后，呜呜地哭。 “汪霞这是怎么啦？” “是不是梦游？” “太可怕了，梦中杀人吗？” 女生们各自回床睡觉。刘子霞突然一个跃身，抓住华英的胳膊。 “怎么啦？” 刘子霞不说话，一个劲地哭。 她的床位，正面汪霞的床铺。遭此惊吓，刘子霞再难安眠。 “要不，你到我的床上去睡？” 刘子霞点头，爬起来，抱着毛巾被，跑到了华英的床上。 华英取来自己的毛巾被，侧身躺下，仰望上方。 汪霞的蚊帐里安静，人家睡得正香。真的是梦游吗？ 汪霞和刘子霞，吵过两次，因为刘子霞打鼾。刘子霞有鼻炎，平躺鼾声大，侧睡稍稍好点。 每天下自习后，汪霞还要躲在蚊帐里学习一会儿。 刘子霞的鼾声花式响起，汪霞难以专注，她爬下床，死命推耸。 刘子霞梦中惊醒，破口大骂。汪霞也不示弱，动嘴还击。 汪霞语文好，口才也棒，刘子霞败下阵来。 吵赢了没用，刘子霞的鼾，照打不误，还故意四仰八叉平躺。 汪霞抓狂。两人心里都憋着气，表面上不讲话，暗地里给对方使绊子。 汪霞的牙刷突兀不见，刘子霞的短裤，在厕所里被踩踏。 两人都认为是对方干的，但是没有证据，就算告到蔡老师那里，大概率被各打五十大板结案。 老蔡打鸡血尚可，判案不行，尤其是女生们之间的矛盾，在他眼里，芝麻绿豆大，筷子都夹不起来的事，也值得吵？ 如果不知道钱莉的过往，以及汪霞姐妹报复唐倩的事，华英也许不会怀疑。 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怀疑！ 这可是杀人！稍微晚点，刘子霞可能就被掐死！ 蚊帐相隔，汪霞也在俯视她吧？ 华英仿佛能看到，她的嘴角上扬，张狂、又想极力憋住的笑意。 第二天，蔡老师王校长都来了。 刘子霞哭哭啼啼，女生们七嘴八舌，述说事情的经过。 汪霞则是一脸无辜，摊着两手，连声说：“我没有，我没有啊！” 蔡老师和王校长一致认定，汪霞是梦游，学习紧张所致。鉴于只出现过一次，暂不处理，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至于刘子霞，和隔壁女生换寝室。两人避开。 华英看出来了，两位老师暗中偏袒汪霞，汪霞的成绩好，铁定是明年高考升学率的分子。 隔壁换过来的女生，打死也不肯睡刘子霞的床铺。 华英只好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汪霞的正对面。 两位竞争对手，近在咫尺，互相对峙。表面风平浪静，暗中较着劲。 华英分析第一次月考试卷。优势科目稳定，弱科化学也有提升，唯独生物是个老大难，分数没有达到上一世高三的水平，还有下滑的趋势。 木桶效应原则，生物成绩上不来，功亏一篑。失眠焦虑，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某个半夜，华英忽然一阵腹痛，翻身坐起，拿着手电筒，推门出去。 那个年代的厕所，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 女生寝室的公厕是一个旱厕，上个小便，快进快出，华英还能忍受。 上大的，华英不敢踏入。 九月的午夜，凉风习习，隐隐夹杂桂花的香气。 手电筒的光束，杀入茫茫夜色，照亮前方的路。 穿过塑胶跑道，然后是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操场。这是榕江一中晨跑和课间操的地方。 啪嗒啪嗒，华英听到了脚步声。操场的另一头，有个黑影在跑步。夜跑吗？这谁啊？ 穿过操场，华英跑到教学楼，在一楼的卫生间解决了问题。 走出来，轻松一截。有心情看风景。仰头，满天星辰，像无数颗细碎的钻石。 “走路看路，小心摔跤！” 一个黑影从斜次里闯过来，拦住去路。 华英吓得倒退一步，细看，原来是黄健。 “你，你为什么……” “睡不着，跑跑步。” “你也有烦心事？” 黄健呵地一笑：“谁没有？” “你成绩那么好，明年铁定能考上，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考个省状元……” “有用吗？”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他们果然不是同一个层面的人。她还在为能不能考上大学发愁，人家连省状元都不稀罕。 那，他来复读是为了啥？ 黄健指了指空旷的操场：“走，我们过去坐坐。” 第34章 星空下的约定 两人并排，坐在星空下的草地上。 “看到我笔记上画的建筑了吗？” “看到了，画得真好！你学过绘画？” “没有系统学过。我爸是个画家，我跟着他学过几年。” “你也想成为画家？” “不，我想成为建筑学家，梁思成那样的大家！” 华英欣喜，叫道：“我也想成为建筑学家，林徽因那样的！” 话一出口，她后悔了。梁思成和林徽因是两口子，她这是在向他暗示？ 幸好，夜色遮掩了她的脸红。 “你物理挺好，将来可以填报青城大学的建筑系，青大的建筑专业全国数一数二，培养了很多建筑大师。” 华英心理活动，自我批评：“人家和你聊理想，你却想姻缘？华英，你也是恋爱脑吗？” “报考建筑专业，需要美术功底吧？” 建筑学是理工专业，因为涉及美学构图，后世录取学校，有的要加试美术。 “我只会画风景美女图，建筑图，太复杂了！”华英说。 “上了青大后，学校会开设美术课。如果你以后真的想当建筑师，平时多观察多思考，增强对物体的立体感受。画图的时候，大脑要建立空间感比例感。” 黄健打开了话匣子：“建筑设计，又不同于美术，还要考虑力学、材料学；它是实用功能和美学特征的融合，是作者设计理念与钢筋水泥的碰撞，是人文思想与自然科学的渗透……” 华英汗颜。云泥之别啊！ 建筑设计，对于黄健来说，是高大上的理想；对她来说，却只是赚钱的职业。 黄健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扭头问她：“明年，我们一起报考青大建筑系，你觉得怎么样？” 华英越发汗颜。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过本科线？还青大建筑系？那个分数线，高出本科线8，90分。 “你可以的。华英！”黄健说：“你的语文政治不差，但是这两科拉分不大；物理英语是你的强科，还可以往上拔，争取满分；月考化学72分，还有上升空间；关键是生物，争取生物到60分以上的水平！” 60分以上？！华英想抱头撞墙！ 还有，他对自己的月考成绩记得那么清楚？还做了分析？ “生物的知识点很碎，但是内容就那么多。我把我去年做的笔记给你，背诵也好，抄写也好，你把我画的图烂熟于心，然后再填充要点，最后再做题。知识网络建立不全，做题没用，尤其是综合题！” 黄健抬手摸头，手上一层凉凉的露水。他站起身，说：“回去吧，还能睡个回笼觉！” 途中，华英忍不住问道：“你的烦心事是什么？” 黄健没回答。 “去年高考，你是不是填错志愿，滑档了？”没有网络大数据的年代，填坏志愿耽误录取的比比皆是。但是，想想又不对，人家是市状元，好学校好专业，闭着眼挑。 “不是，我去年填的就是青大建筑系。有人把我的高考志愿改了！” “啊？是谁？” 教师宿舍和女生寝室的分界处，路灯光高悬。 黄健说：“回去吧，好好睡觉！” “所以，你的烦心事，就是担心明年高考过后，还会有人改你的高考志愿？” 黄健愣了一下，点头。 “你放心，我帮你！” “你帮我？怎么帮？” “总有办法的，你相信我！” 黄健哭笑不得，心说，你知道改我志愿的是谁吗？真有那么容易，我还跑到榕江来复读？人家的手，长着呢！明年，还不知能否斗得过她！ 华英的想法简单。 在后世，偷改他人高考志愿，是犯罪，要坐牢的。谁敢这么大胆！ 提前知道此事，提前到派出所报警，坐等贼人入瓮！ 时间流逝，复读生们适应了环境，进入沉浸式学习状态。铺天盖地的试卷，雪片似的，没完没了。教室的上空，笼罩在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有的学生承受不住，用各种方式疏解压力。 运动、打架，最常见的，还是早恋。 处理这个时段的“早恋”，蔡老师有他一套，只疏不堵。堵也堵不住，引导得好，还能达到更佳效果。 成绩好的对子，互相帮助互相竞争；成绩差的，抱团取暖，只要不影响他人。 若明若暗，班里成双成对好几对。包括汪霞和何灿。 一到下课，两人就在后面的区域，嘀嘀咕咕。汪霞借笔记给何灿，何灿到食堂帮她打饭。 两人的行为，像极了一对情侣。 唯有华英感觉到他们的不正常。不正常在哪里呢？她也说不上来。 黄健把生物笔记本借给了华英。按照他教的方法，背诵知识点，建立结构图，华英找到了一点感觉。 搬到隔壁寝室的刘子霞，出了状况。 她的成绩一般，60名上下。原来还能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现在每天交白卷。 回到寝室，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半夜里惊声大叫：“救命，有人要杀我！” 刘子霞像着了魔，惊扰到全寝室的女生夜不安眠。 学校只好通知她的家人，带回去治病。 走的那天，刘子霞挣脱她妈的看护，向副楼奔去，跑到二楼，冲入正在上课的复读班教室，歇斯底里地大喊：“汪霞，你不是梦游！你想杀我！” 老师们从办公室里冲出来，架住她的胳膊往外拉。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报不了仇，总会有人替天行道！” 教室的后面啪地关上，刘子霞的声音远去，留下“替天行道”四个字，余音绕梁。 第二次月考过后，就是国庆节。这次月假，破例放了两天。 考试出来，华英感觉不错，生物前面的选择题，有九成把握，后面的大题也做了。 何灿走过来，流里流气地说：“这次月考，我保证，还是在你上面！” 华英冷哼一声，往前走。 “哎，你别走啊！”何灿追上来，递过来一袋话梅。“这是我从青城带来的，你们榕江没有。榕江，又破又小又落后，什么东西都没有！你想要什么？这次我回去给你带！泡泡糖，多味花生，麦丽素，还是大白兔奶糖？” “谢谢，我不需要！给你的女朋友带吧！” “哈哈哈，吃醋了！你果然吃醋！”何灿怪笑：“你也认为，汪霞是我女朋友？” 华英后悔刚才多嘴，惹来何灿多话。她拉了拉肩上的书包带，脚下疾走。 何灿并不放过她，一直跟到校门口：“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我去你们家吃中饭，下午再回青城？” 晕，何灿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第35章 建筑启蒙 华英正要拒绝，却见黄健和赵晶晶并肩走来。 黄健取下身上的背包，递给赵晶晶：“何灿也要回去，刚好，你们两个同路，可以一起去车站。” 赵晶晶跺脚，扭肩，撅嘴：“说好了，你要把我送到车站的！” “我还有好几张卷子没做。”黄健转头对何灿说：“怎么样？当一回护花使者？” 此时，华英已经走远。 何灿拍胸脯：“没问题。” 两人离去。黄健拔腿就跑。 华英转弯，黄健一个蹦跳，拦在了她面前。 华英惊诧：“你不回家吗？” 黄健笑：“不回，上次是因为要回去拿东西。” 两人站着不动，忽然发现，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的地方。 阳光少年向木讷少女招手：“我在榕江一中等你，你一定要来啊！” 此时，两人同时想到了那个画面，阳光少年依旧笑得灿烂；木讷少女低下头，嘴角却微微上扬。 “榕江是一座历史古城，一定有很多古建筑吧？” “有些古庙和民居，历史很悠久。” “古庙大同小异，我想看看民居，你知道哪里有吗？” “临江大道附近，有一些明清遗留民居。” “能带我去看看吗？” “行。”华英想了想，说：“明天上午10点，你在临江大道附近的米厂门口等我。” 黄健点头。 “能找到地方吧？” 黄健笑，露出白牙：“放心吧，路在嘴下。” 国庆节是个隆重的节日，仅次于春节。凡是隆重的节日，董翠芬会把老娘弟弟接到家中，做一大桌子美食招待。 华英回家，洗漱休整。第二天一早，华国庆出去买菜，董翠芬生火起灶，做准备。 华英摸到董翠芬的钥匙串，偷偷卸下其中一把钥匙，悄咪咪地出了门。 菜场附近，她看到了王春兰和董坚强。 董坚强两手插在裤兜里，摇摇晃晃，跟在老娘身后。 王春兰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小拖车。她还不到70，一双包废的双脚健步如飞，拐杖只是她倚老卖老的道具。 小拖车的作用大，每次到女儿家，她都带着；返程之时，上面载满吃喝日杂用品。 华英避开他们，绕道向米厂走。 远远地，看到了黄健修长的身影。他沿着街道，边走边看。 这一带，曾经是明清时代的富人区。路边的房子，全部是木质建筑。 百年风雨，漆落木腐，可见沧桑；翘檐飞阁，间杂繁复的鸟兽图案，彰显昔日的华彩盛景。 上一世，董坚强赌博输掉祖屋。房子落入他人之手。 后来，政府有心保护历史遗迹，但是一场火灾，连天遍地，烧毁了这一带的房屋。90年代中期，连带附近的米厂，这块地皮被开发，建起了高楼大厦。 如果不是黄健提出要看古建筑，这些风雨飘摇的木头房子，华英也没有当回事。 “嗨！”华英朝黄健招了招手。 黄健的眼神兴奋：“以前，我只在书上看过这种格局的建筑，今天竟然看到了实景。这是榕江流域最具有代表性的民居。你看，它的飞檐上雕刻着锦鲤，寓意鲤鱼跳龙门。” 原来是鲤鱼！华英一直以为，飞檐上刻的是云朵…… 有个太婆，坐在门口剥花生。 黄健小声说：“你能不能和她说说，我们去她家里参观参观？” 华英笑，掏出一把钥匙，举到他的鼻子下面：“不用打扰别人！” 带他走到王春兰的家门口，华英把钥匙插入铜制大锁，啪嗒锁开。 华英轻轻一推，潮湿的霉气扑鼻而来。房子内部方正，四周是两层木质小楼。卧室、书房和厨房相连。四角木梯红漆剥落。 房子的正中央，建有一座微缩版的江南园林。仰头，碧空白云；低头，假山凉亭，小桥流水。 可惜的是，这座园林疏于打理，荒草丛生，苔藓遍地。 黄健惊叹，从背包里拿出画夹，翻出铅笔开画。 以建筑学的角度，重新审视这栋古宅和园林景观设计，华英有了新的感受。 房子不会说话，但它有灵魂，无声地展示时代文明，和设计师的人文思考。 华英围着二楼的通道，转了一圈，回到起始处。 黄健停笔，微笑，欣赏自己的画作。 画夹上，一幅素描图勾勒而成。 四方木楼，竖琴般的栏杆旁，倚靠着一位窈窕少女。 “你画的是谁？” “你呀，看不出来吗？”黄健笑。 笔力轻浅，脸型鼻梁看起来有点像。 “我是短发，穿的长衣长裤，可是你的画中人卷发，穿的是旗袍……” 黄健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画作上：“有没觉得，身处古宅中，倚在栏杆处，你卷发旗袍更应景？” 的确是。 可是，华英觉得，卷发旗袍美人像她，却不是她！ 她瞧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上一张素描的那个人！ 两人走出古宅，临近正午。 米厂放假休息，大铁门关着。华英低头，只想快点经过，千万别碰到不想碰到的人。 但是，事与愿违。 刘子金手里拎着烟酒，和一个中年妇人说着话，从小门前后走出。 华英认得那妇人，她前世的婆婆韦芝兰。 韦芝兰精明能干，在小县城里，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情。 为儿子张罗了几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刘子金一概不见，在家里放话，非华英不娶。 韦芝兰认输。对华英心存嫉恨，因为宝贝儿子，隐忍不发。直到华英生了一个女儿，她的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撺掇刘子金离婚，再娶再生儿子。 刘子金逆骨反生，不听她的话。韦芝兰去世，刘子金失去了对抗，反思自己不敬不孝，后悔痛哭。偷偷在外养小三，努力生儿子。 华英对这段婚姻，无可无不可。他们背后的小动作，她当时没有意识到。 根据远香近臭定律，华英尽可能与韦芝兰保持距离，中有刘子金调停，婆媳维持正常邦交关系，没有擦枪走火。 华英记得，韦芝兰喜欢珍珠项链。去世前，象征性地给了她一条，其它整整一箱，全部给了女儿刘子珊。 此刻，韦芝兰穿着碎花衬衣，敞着领口，露出一串红色的珍珠项链。 穿得这样显摆，像是要去做客。 刘子金一眼看到了华英和黄健，脸色突变。 他低声和韦芝兰说了些什么，韦芝兰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而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第36章 贾迎春进阶成史湘云 刘子金面朝黄健，虎视眈眈：“你是哪位？” 黄健进入战备状态：“干嘛？” 硝烟弥漫，华英赶紧说：“这是我同学，黄健！” 刘子金甩了甩头发：“你向这位黄健同学介绍我！” “这，这是，”华英停顿了片刻，才说：“这是刘子金！” “华英的未婚夫刘子金！”刘子金得意地补充。 “你！”华英怒从心中起：“你不要胡说八道！” 刘子金抬了抬手中的烟酒：“我没有胡说，你外婆请我妈今天上门正式提亲！然后定日子，商量办酒席……” “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去？” 华英面色铁青，努力把奔到嘴边的“滚”字，吞了回去。 刘子金一看情形不对，自己找台阶下：“那我和我妈先去，你赶快回来！” 说完，摇晃着身体跑掉了。 华英站在原地，怒气像喷气式飞机的尾巴，呼哧呼哧。 黄健站立一旁，默不吭声。 过了好大一会儿，黄健问：“你现在回家吗？” “不！” “你带我参观了古建，我请你吃饭，你看怎么样？榕江有什么美食，带我去尝尝？” “好！” 那个年代，小县城餐馆不多，一两家大门面，都是国营的。 菜品也大众化，跟着省城的风向走，反而把自己的特色弄丢了。 华英把黄健带到一个背街的小巷子，这里有个小餐馆，石头记。 华国庆曾经带战友来喝过酒，回去一顿夸，家常菜烧得不错，比董师傅强。 黄健是大城市来的，什么菜没吃过？只有榕江特色的标签能吸引到他。 还有，华英也想考察考察，摸索老妈将来餐馆的定位。 几道家常菜。排骨藕汤中加了玉米段，汤汁咸鲜香甜；鳊鱼没有惯常的葱烧，而是清蒸，金黄的姜条，艳红的椒丝铺在鱼皮上，色泽光亮。 粉蒸排骨，用晒干的荷叶包裹，香气扑鼻；普通的汽水肉蒸蛋，奶黄色的蛋液，像果冻一样晶莹剔透。 普通的食材，做出了高级感。 “味道怎么样？”华英歪着头问。 “这都是榕江特色菜吗？真不错。” 榕江特色菜不错，但是能够把家常菜肴，升级到宴请版本，厨师一定不是一般人。 华英借着上卫生间的机会，跑到后厨去打听。 果然不错，大厨石师傅在青城的大酒店掌勺30多年，叶落归根，回到榕江，开了一家小餐馆。 董翠芬的厨艺，野路子出身，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到处挂眼科，混了个厨师的身份。 如果让她跟石师傅学个大半年，相当于有导师指点。之后再独挡一面开餐馆，一定没问题。 “你想学做菜？” 黄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后面。 “不，我想开餐馆！” “你又想当建筑师，又想开餐馆？这个跨度有点大！” 华英笑，转换话题：“下午，我们去看电影吧，《红楼梦》，影版的林黛玉是陶慧敏演的。” “你不回家？” 华英估摸着，此时回家，刘子金母子可能还没有走。 王春兰信誓旦旦，给他们画饼，闹哄哄的，她才懒得去凑热闹。 之后，他们去了县城唯一的电影院，看了影版《红楼梦》第一集。 与后世的包厢式影院相比，这个电影院太简陋，就像个大礼堂，音响效果差，墙壁也没有做隔音处理，翻折木椅坐上去硬得硌屁股。 银幕上，贾宝玉初见林黛玉，忽然抛玉说怨语：“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 华英左边额头一阵发热，她没有扭头，却能感到，黄健在注视她，眼神清澈透亮，呼出的气息像青草一样，萦绕在她周围。 黄健心中恍然，贾宝玉这句话，概括了两个多月来，华英突然闯入他世界的感受。 对他来说，华英就是那个“天上掉下的英妹妹！” 两人走出电影院，华英说：“我还是喜欢剧版，陈晓旭的形象气质，更像林黛玉，可惜陈晓旭红颜薄命，英年早逝。” “什么，陈晓旭英年早逝？” 华英赶紧刹车：“不对，我说的是林黛玉。”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榕江边。话题还在《红楼梦》上。 “林黛玉这个人物，除了有些才情，身上并没有多少闪光点，很多人都不喜欢她，包括我！”黄健说。 “你喜欢哪个？” “史湘云不错，性情率真，敢作敢当！我喜欢！” 华英以为他要说薛宝钗，没想到是史湘云。 史湘云是个率真的小可爱，华英一直很喜欢。 “你很像史湘云！”黄健脱口而出。 华英很像史湘云？ 黄健的话前后勾连，那不是，黄健喜欢她华英？ 前世的华英熟读《红楼梦》，对号入座，她觉得，自己就是二木头贾迎春，胆小懦弱，毫无存在感，嫁的人也都是渣男。 黄健竟然说她像史湘云？这一世的华英果然进阶了，活成她自己喜欢的状态。 也活成了黄健喜欢的人物。 岸边的芦苇摇摆，秋天的江风吹过，夹杂一丝令人惆怅的喜悦。 江面上，一艘游轮经过，嘟的一声，汽笛长鸣。 “回去吧。我要回校赶卷子，你还要回家取东西吧？” “嗯。” “月考成绩估计已经贴出来了。” 华英心头一紧，喜悦被抽走，只剩下惆怅，外加十二分的紧张。 她匆匆赶回家。家里，华国庆和董翠芬正在清扫战场。 华俊似乎挨打了，一边抽泣，一边赶补作业。 华英走到厨房，凑到双亲身后说：“爸，你和石头记餐馆的石师傅熟不熟？” “熟。他炒的菜啊，一个字，绝！人家是高级厨师。” “能不能让他教教我妈，让妈的厨艺更上一层楼？” 四只眼睛同时看向她，两个声音一起问：“干什么？” “以妈目前的水平，开餐馆，还差点火候！” 董翠芬放下抹布，水淋淋的右手，伸向华英的屁股：“谁要开餐馆？你这个伢，不把你妈累死，你就不罢休？” 华英蹦跳着倒退：“妈，灯泡厂以后改制，你们会下岗，没人给你们开工资。不开餐馆，你们会没有收入……” “饿死也不开餐馆！” 董翠芬真是顽固，说服她真是太难了。 华英退到客厅，背起书包，拉开门，往学校跑。 公布栏前，又围满了人。 这次，华英的名次是多少呢？ 第37章 三次考试三级跳 华英的视线，还是倒着走。一列，两列，没有！一直滑到前几列，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43名！ 她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住。上一世高三考试，取得过前十名，心情也没有此时激动！ 她的状态在恢复，还有巨大潜力可挖！ “华英，你进步好快啊，三次考试三级跳！” “华英，有什么学习秘诀，教教我呗！” “人家本来底子就好！” 四周的同学，七嘴八舌。有真心祝贺，也有心存妒嫉。 “这次汪霞26名，两人相差18名，快赶上了！” 华英赶紧说：“不过是一次月考而已，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华英本意是自谦，可是在汪霞听来，却是新一轮的挑战。 人群后，她冷冷地说：“好大的口气！还以为自己考了第一名！” 同学们迅速四散，剩下两个人四目相对。 华英的脑海中，出现唐倩被堵在巷子里的场面，四只胖大的拳头，捶打在瘦小单薄的身体上…… 华英的拳头，无声地握住。但是，说出的话平缓有节制：“唐倩很可怜，她没有爸爸，请你们不要欺负她！” 汪霞呵呵：“好啊，你父母双全，又喜欢管闲事，那我们就欺负你！” “凭什么？” “我姐牙齿没补上，还被糖果厂开除了！必须有人给她交代！” “蛮不讲理！是你姐偷……” 汪霞抬手，指向华英的鼻尖：“考个40几名，了不起啊？想冲到我的前面，做梦！” “我要想冲到黄健前面，那是做梦！三次考试，我每次都在进步，而你，节节败退。按照这个趋势，超过你，迟早的事！” 汪霞的嘴唇，气得哆嗦。 华英心中畅快，感觉为唐倩出了一口气。 回到教室，她的课桌上，躺着一个揉皱的纸团。 展开，纸团上画了一个台阶的侧面。最低一级写着86，然后62，43，之后的每一级写着加油…… 数字43下，拉了一个箭头。箭头后几个字：化学，多请教范老师！ 华英会心地一笑，抬头看向讲台下，正中的座位。 黄健伏案。乌黑的头发，和衣领之间，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 华英脸红了，她又胡思乱想什么呀！ 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来，抢过纸团。 华英扭头一看，竟然是赵晶晶。这一次，她考了44名，坐到了华英的后头。 赵晶晶皱眉，盯着纸团上的画。 “这是什么意思？” 华英要去抢回，赵晶晶扭身躲开，她的同桌乔林兰凑过来。 “这不是华英三次考试的名次吗？” 赵晶晶松了一口气，撇撇嘴：“我还以为是情书！” 说完，把纸团扔还给华英。 乔林兰小声说：“你没觉得，这是情书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赵晶晶一下子如临大敌。她拿起一支笔，用笔头戳华英的后背。 “干嘛？”华英不耐烦。 “你干嘛总是骚扰黄健？” “你想说什么？” “他为什么给你画这个？” 华英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她也想知道。 “我警告你，黄健不是你高攀得上的！不要痴心妄想！” “恋爱脑！我不想和你说话！”华英扭过头去。 “你说我什么？”赵晶晶再拿笔头，戳华英的后背。华英始终不理。 “她说你是恋爱脑！”乔林兰小声说。 “恋爱脑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说我是恋爱脑？” “我哪里知道？” 华英翻出几科试卷，再次分析。 这次考试，生物进步最大，上了60分；化学下滑了10几分；其它科目，在正常范围内波动。 化学，华英的成绩不算差，100分的试卷，在80左右晃荡，再向上，很难突破。 范老师把标准答案随试卷下发，最后一道题，华英还是没看懂。 晚自习下课，她感觉脑袋发闷，跑出教室，下到一楼。 教室里太压抑，她想吹吹风。 转过一楼的拐角，忽然听到赵晶晶的声音。 “这次月假你不回家，是不是因为华英？” “你胡说什么？上次月假，是因为有东西忘了拿，以后放月假，我都不会回去。”是黄健。 “你妈问我，你在这边适应得怎么样？” 黄健没吭声。 “你妈说，这里是乡下，环境差，如果水土不服，待不下去，你马上回青城。她想办法，和清北大学校长说说，让你重新入学。” “晶晶，我和你说过，我的事，你不要掺和！” “这不是掺和，是你妈拜托我传话！” “行，我知道了！谢谢！” “等等，黄健哥哥，你现在对我态度很差，是不是因为华英？” “我对你态度很差？从何说起？” “感觉。你以前对我不是这么敷衍。” 黄健的语气无可奈何：“以前，我们接触没这么多……” “是不是因为华英？” “怎么又扯到她头上？” “这次月假，你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赵晶晶质问的口气，让人很不适。黄健没回答。 “有人看到了，你和她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 “谁看到了？” “这个地方巴掌大，到处都是眼睛。” “我在青城，也和你吃过饭，看过电影。” “一个乡下丫头，能和我比吗？” …… 华英没再听下去，回到教室。两只手肘竖起，两手抱住耳朵。 外界的杂音一概不听不理。眼观鼻，鼻观心，一心只有学习！ 第二节自习下课，她拿着化学试卷，去找范老师。 老师们总说欢迎学生们问问题，但是真正找老师的并不多。尤其是那些性格胆小的学生，见到老师，恨不能绕着走，哪里还敢单独问问题。 之前，华英也不敢。但是，现在的华英，为了下一次的月考，为了考上大学，还怕问老师吗？ 站在讲台上的范老师目光锐利，但是私底下却很和蔼。她把最后一道题，给华英讲了两条思路，华英还是有点没听明白。 “我编过一本化学大题真题集，在黄健手里。你去找他，要来看看！” 华英眨了眨眼。 范老师笑：“怕什么？黄健是我外甥，你直接找他要，就说是我说的！” 没有等华英主动要，下晚自习的时候，这本化学习题集，已经躺在华英的课桌里。 习题集里，还夹了一张纸。 第38章 寝室黑影和考试舞弊 这是一张素描纸，正是那张卷发旗袍的“华英”，右侧还落了款，hj。 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抢过素描纸。 赵晶晶怒气冲冲，质问华英：“这是什么时候画的？” “……” “你以为画的是你吗？才不是！”赵晶晶双手齐下，将素描纸撕成条状。 “画的又不是我，你朝我发什么脾气！” 赵晶晶噎住。 “以后不许你和黄健说话，不许你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不许……” “本来嘛，我和黄健没啥关系。但是，你这不许，那不许，你以为你是谁？干涉我的言行？我偏要和他多讲话！” 华英扬长而去，赵晶晶气得原地跺脚。 话是那么说，华英并没有再和黄健，有私底下的接触。哪里有时间和精力？ 但是，绯闻却像长了翅膀。 榕江，巴掌大块地方。黄健和华英吃饭、看电影，双进双出，被榕江一中的学生看到。 黄健是谁呀？学习好，外形出众，来自省城，在榕江一中，早就成为神话般的存在。 谁能和他并肩，都会被其光芒照得熠熠生辉。 华英也随之，成为一个名人。 走到哪里，她都能感受到指指点点。 “你们看，你们看，这就是和黄健一起逛街的女生！” “也还行，不过，配黄健还是差点。” “复读班的学生好大胆，公开早恋啊？” “有人看到他们手拉手……” “哎呀，真不要脸！” 8，90年代，大部分人对高中生早恋的容忍度为零。当事人会被当作反面典型，被人议论，遭人唾弃。 华英渐渐感到，周围同学的疏离。 原来关系不错的，现在很少和她讲话；在华英汪霞学习竞赛中，力挺她的，现在也躲得远远的。 华英奇怪。别说她没谈恋爱，就算和黄健谈恋爱，也没碍着别人，为什么众叛亲离？ 她隐隐感到，她的头上，盘旋着一团蚊子乌云。她走到哪，蚊子乌云跟到哪。 临近期中考试，女生寝室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 刘子霞退学之后，换到华英寝室的女生，回到原来的寝室。华英搬回靠门的下铺。 她不怕汪霞，但是睡在汪霞的对面，总感觉蚊帐后，有双眼睛居心叵测地盯着她。 汪霞成绩后退，她的眼神越发阴郁，话讲得比以前少，比以前越发用功。 有一天晚上，华英喝多了水，半夜被尿憋醒。 黑暗中，房间的正中央，站立着一个黑影。黑影的头发蓬乱，显得脑袋特别大。月光透过窗户，将他（她）的影子，投射在床前的地上。 华英吓得差点惊叫出声，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黑影向窗户的方向走，走到汪霞的床前，撩开了蚊帐。 紧接着，一声尖叫，响彻了黑暗：“鬼啊！” 黑影转身往外跑，汪霞凄厉惊恐的叫声再次响起：“有鬼啊！” 女生们被吵醒，纷纷坐起身。 几只手电筒光，在空中乱晃。 “汪霞，你做噩梦了？” “没，不是，是鬼！眉毛像两条黑虫，眼珠子铜铃大，嘴唇上滴着血！” “大半夜的，别乱说，我胆子小！” “睡吧睡吧，马上就有天亮了，还能睡一个小时。” 除了华英，没有人相信汪霞的话。 但，华英不相信黑影是鬼，他（她）一定是人！是谁呢？他（她）想干什么？ 清晨起床，华英特地看了一下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 汪霞也跑过来查看门锁。 老式的门锁，中间有个横闩，倒下可以内锁。 但是内锁坏了。什么时候坏的，谁也没注意。 汪霞想明白过来，掀她蚊帐的，一定是人，哪来的鬼？ 她向学校反映，后勤处的雷老师过来调查。 这一调查才知道，黑影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隔壁寝室的乔林兰说，她两次看到，寝室里有黑影晃动。和室友们提，她们却说是她的幻觉，又或者是做梦。 到后来，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真有黑影，还是她有问题。 高二寝室有女生说，半夜，她外出上厕所，看到一个黑影，在女生寝室和教师宿舍之间，飘来飘去…… 还有人说，靠近女寝这边的菜地篱笆内，悬浮着一个黑脑袋。 …… 越说越邪乎，搞得人心惶惶。 王校长知道此事后，下令雷老师安排人24小时值夜，一定要抓住这个神出鬼没的“鬼”！ 除此之外，雷老师把女寝所有的门锁，检修了一遍。 只要内锁锁上，没人再能进入女寝。 按照惯例，期中考试，榕江一中高三和复读班，将参加省里几所重点高中的联考。 高考演练，拉开实战的序幕。气氛越来越紧张！ 有天晚上，生物自习课下，裘老师经过华英身旁，在课桌上敲了敲，说：“你跟我来一下。” 华英站起身，跟着裘老师向办公室走。 裘老师30多岁，没结婚，有洁癖。 “华英，你上次生物考得不错，我在课堂上还表扬过你。” “是，谢谢老师鼓励！” “我是个完美主义者，不仅追求结果的完美，更注重过程的纯粹。” 华英一愣。 据说，大龄女青年裘老师有点怪异，但不至于拉着学生谈人生哲学。 “我希望，期中考试，你就不要舞弊了，考出真实的成绩，也好找出问题，对症下药！” “您的意思是，我的月考成绩是抄的？” “不然呢？我当时还诧异，一个月的时间，成绩提高那么多？” 华英脑袋嗡的一下。 “本来，我也可以不管，抄就抄呗，自己骗自己，其奈我何？但是，很多老师都看好你，特别是你原来的班主任徐老师，知道你的生物是弱科，拜托我拉你一把。我也愿意拉你一把，但，你如果掩耳盗铃，我就不想管了。” 华英血冲脑顶：“裘老师，我成绩提高得多，就是舞弊吗？哪有这个道理？” 裘老师哼了一声，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丢在华英跟前的桌面上。 华英拿起纸张。上面贴着一排从印刷刊物上剪下来的文字：华英的生物成绩是抄的，舞弊可耻！ “蔡老师不止听到一个同学反映，他让我和你谈谈，我一直不信，直到我在抽屉里发现这个纸条。你舞弊，对别人也不公平！” “这是污蔑，这是陷害！”华英叫道。 “污蔑你，陷害你，又有什么好处？”裘老师眼神露出不屑。 “污蔑也好，陷害也罢，上一次考试已经过去。你现在要做的，把下一次考试考好，证明你的实力，来一个漂亮的反击。这才是应对恶意的正确姿势，你说呢！” “嗯，我懂了，裘老师！” “好，去吧！” 回寝室的路上，她感到，头顶嗡嗡嗡，蚊子乌云阵又出现了。 污蔑陷害她的人，是谁呢？ 第39章 青梅竹马的故事 华英不确定，裘老师是否相信她，但是裘老师目标明确，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正向反向，对她都是激励。 她不能辜负她！ 操场的正中央，立着一个人影。 华英走近，那人双臂抱胸，拦住她的去路。 “华英，我们谈谈！”是赵晶晶。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你让开，我要回寝室睡觉！” “我对你说过，不要招惹黄健。你还要和我犟嘴？哼，今天，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华英恍然大悟：“裘老师抽屉里的纸条，是你塞进去的？” “如果你和我对着干，这只是开始！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对我俯首称臣。” 黑暗中，赵晶晶的眼睛像猫眼一样，闪烁着诡异的光。 原来，洋娃娃在阳光下是一个模样，在黑夜中，又是一番模样。 “把精力用在学习上不好吗？”华英冷笑。 “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青梅竹马的故事。” “我没时间听。”华英侧身要走。 “你必须听！”赵晶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和黄健的故事！” “黄健没对你说过吧？我爸和她妈都是青城大学的老师，我们是邻居，门对门。我们一起长大，上的同一个幼儿园、小学和中学，他比我高一届，我从小就喊他黄健哥哥。” “他的爸爸妈妈非常忙，只要出差，他就在我们家吃饭。对于我们家来说，黄健不仅仅是我的哥哥，也是我未来的……，我不说你也明白。” “黄健的目标是青城大学的建筑系，以他的成绩，闭着眼睛都能上；我是青大教师子弟，有内部降分指标，本来今年可以上青大。但是，为了黄健，我才到这个破地方，陪他一起复读！”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傻吗？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黄健哥哥和我是一对！你算哪根葱，乡下丫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横插一杠！” 华英本不想理她，但是赵晶晶的辱骂，激怒了她。 “我听出来了。你喊黄健为哥哥，你陪他来复读，都是你单方面的态度！” “黄健妈妈，和我妈妈早就有约定……” “外人的约定有用吗？黄健的态度，才是重点！赵晶晶，恋爱脑，真可怕！你没有抓住重点！黄健是不是对你说，只把你当妹妹看？” 赵晶晶哑口。 “我猜得没错吧？所以，你做再多也没用，都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华英甩开她的手：“你醒醒吧！黄健的心里，根本没有你！” 赵晶晶呆住，清冷的光影里，她的眼里流出泪水，但是，脸部表情变得凶狠，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胡说！他心里有我！” 华英不理，往寝室方向走。 赵晶晶恶狠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要是再勾引黄健，小心我让你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如此恶毒的话，出自一个19岁漂亮女孩之口，真难令人相信。华英也只当她是说说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学校的食堂，只有四五个窗口，下课铃声响，学生们蜂拥而至，队伍排得老长。 华英每次都要挨上20分钟，才到食堂吃饭。速战速决，节省时间。 去得迟，窗口内的菜盆被刮得底朝天。次数多了，她自己备点榨菜，没买到菜，白饭就榨菜。 这天傍晚，吵吵嚷嚷的食堂清净下来，大部队学生们吃完饭离开。食堂的师傅们收拾空盆，啪地关上窗口。 食堂没有桌椅，华英靠着窗户吃晚饭。另外两个窗户旁，有几个高二的学生，边吃饭边聊天。 一个身影窜过去，从背后举起一个搪瓷缸，啪地反扣在华英的铝饭盒里。 白米饭被两道菜盖了一个满碗：油亮的青椒肉丝，酸香扑鼻的醋溜包菜。 “这……”华英举着饭盒，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眼前一张得意洋洋的脸，是何灿。 “吃吧，都是干净的。我在校门口炒的小炒，一出锅，拨了一半出来，特地给你留的。” “我待会儿给钱你！” “什么钱不钱的，免谈！” “不行，必须得给！” “谈钱多俗！下次你回请我，不就行了？” “也行！”华英手里的钱有限，这顿回请，估计要等到年后，寒假当家教赚到钱才行。 “快吃快吃！”何灿的眼神，期盼地看着她手中的勺子。 华英舀了一勺饭菜，鲜香的肉味，从舌尖涌入，愉悦的体感传入大脑。 近一个月，她不识肉滋味。 何灿开心，看着她大口大口吃饭，两手插入裤兜，歪着脑袋说：“光吃咸菜米饭，营养跟不上，学个屁呀！” 他恢复痞里痞气，不可一世的表情，斜靠窗户。一直到华英的铝饭盒底朝天，装作随意的口气，问道：“你和黄健，是一对？” “流言蜚语，你也信？” “那就是不是罗？” “何灿，你不是向我挑战过吗？你上次月考62名，原地踏步，一点进步都没有！还比不比？” “比呀！怎么不比？不过，你得先告诉，你和黄健，是不是有那回事？” 华英想跺脚，这是一个男版恋爱脑吗？ “我花了很大的代价来复读，就是想把成绩冲上去，明年考上大学。谁还有闲工夫，考虑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就不是？” “不是不是！” “那我还和你比！”说完，何灿一溜烟地跑了。 这两件事，有逻辑关系吗？华英没想明白。 华英的抽屉里，经常多出些奇奇怪怪的小零食，小袋锅巴，鱼皮花生，无花果丝…… 直到有一天，从课本里翻出一封情书！ 粉色的信封，粉色的格子信笺，隐隐可见玫瑰花的背景。 亲爱的英：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校园初见，你的倩影，便闯入了我的心扉。 你温婉秀美，又侠肝义胆，就像古龙笔下的铁心兰，让我魂牵梦萦。 就让我成为花无缺，一生守候你！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一起努力，明年考入大学，共同开创属于我们的美好未来！ 华英哭笑不得。情书倒是有些文采，但是字迹，却像是鸡脚画出来的一样难看。 这字迹看着眼熟，好像见过，是谁写的呢？ 第40章 凤凰涅槃般的痛苦 下课，趁何灿不注意，华英走到他桌旁，抽了一张废弃的试卷。 字迹一模一样！ 何灿写的情书？不可能！他的语文成绩稀烂，写作文像挤牙膏，课本上的《硕鼠》都背不下来，还会引用《野有蔓草》？ 这个年代，没有网络，没有复制粘贴。 情书的文风，和何灿的人设，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酸溜，一个嬉痞，挨不上！ 可是，明明笔迹一模一样？ 何灿为什么给她写情书？他不是和汪霞一对吗？ 汪霞在寝室里黑着脸，和何灿在一起，倒是和颜悦色。两人双进双出，并不避讳，教室里偶尔凑在一处，讨论热烈，多半是汪霞在给何灿讲题。 他们俩，都是华英学习上的竞争对手，“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难道……？ 华英不敢想，他们俩结盟，使用卑劣的伎俩，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会的，不会的，18，9岁的孩子，哪里会如此阴险的弯弯绕？ 是她想多了！ 她把情书，塞在抽屉底部。之后，刻意躲避何灿。 何灿没有收手，过不多久，第二封情书，出现在华英的抽屉里。 华英没有声张，仍然将情书塞入老地方。 期中考试前，华英失眠，做乱七八糟的梦，状态很差；上课精神涣散，注意力很难集中。 坐在考场上，她的脑海里忽然往外蹦画面： 大脑袋的黑影； 赵晶晶咬牙切齿的圆脸； 汪霞和何灿凑在一处的两个脑袋； 粉色的、带有玫瑰花背景的信笺纸…… 她强迫自己专注，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双肩不停抖动。 走出考场，她几乎晕倒。 双脚沉重，回到寝室。 女生们叽叽喳喳，有的在对答案；有的在收拾东西，准备放假回家。 华英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 一个人影，跳到她面前，“嘘”地吹了一声口哨。 是何灿！依旧双手插兜，松松垮垮，不过这次，满脸憋不住的喜悦：“这次月考，我感觉特好，肯定能考个好名次！肯定能超过你！” 华英的胸口，像装着炮弹，此刻找到了出口，咚咚咚，炮弹发射：“你和汪霞谋划好的吧？两人联合起来，对付我！” 何灿眨了眨眼睛，一脸懵圈。 华英上前一步：“情书是汪霞写的，然后由你抄的？” “是，是……”何灿结结巴巴，倒退一步。 “你们配合真默契！还装无辜？何灿，你怎么不去考北电上戏？”华英的眼里要喷出火来：“让开！” 周围来往的学生侧目，小声议论。 何灿侧身：“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华英黑着脸，跑出校门。 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她头痛欲裂，胸口憋闷，快要撑不住了！ 低着头，走出老远，一个人影挡住去路。 “嗨！”黄健站在面前。“你最近状态不好，遇到困难了吗？” “我遇到困难，和你有关系吗？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讲话，周围到处是眼睛。传到某人耳朵里，又说是我勾引你！我会身败名裂，我会不得好死！” 华英怒气冲冲地说完，拉了拉双肩包的背带，蹬蹬蹬，往前奔跑。 回到家，放下书包，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推醒。 董翠芬坐在她的床边：“英子，醒醒！” 窗外，一片漆黑。书桌上放着一碗面条，金色的煎蛋、翠绿的菜叶，香喷喷的肉丝，在桔黄的台灯光影里，冒着腾腾热气。 华英的肚子咕噜噜叫，腾地坐起：“妈？几点了？” “八点了，你一回来就睡，睡了五六个小时。” 董翠芬伸出手，在华英的脸上抹了一把：“做了什么梦？还哭了？” 华英挡开老妈的手，往脸上一摸，果然有泪痕。 她真的在梦中哭了！什么梦？好像是在一条船上，巨浪掀起一道水墙，排山倒海，向她扑来…… 华英抬腿落脚，套上拖鞋，坐到桌旁，拿起筷子吃面。 “英子，复读不比读高三，压力更大。我听说，有个姓刘的女生得了精神病。你要是觉得撑不住，咱退学，人生不只有读大学一条路，条条大路通罗马……” 华英吸溜吸溜，吃着面条。 这次回家，华英瘦了很多。董翠芬劝华英退学，一方面是心疼，更重要的，她还肩负着王春兰交给她的任务。 “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你外婆和刘子金妈已经定好日子，你和刘子金，明年十月6号结婚。” 大碗见底，华英将碗筷一推。 “你听到我的话没？你看你这个样子！一个学期不到，搞得人比人，鬼不鬼？书没读好，人先垮了？还读什么读？” 阳台上，传来华俊一声大叫：“好吵啊！我在做作业！” 董翠芬调小音量：“下周一，我去给你办退学手续！” 华英站起身，拿起碗筷。董翠芬一把扯住她胳膊：“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华英大脑一片空白，但是嘴里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如果你去办退学，我立马从这七楼跳下去！” 董翠芬愣怔，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不听劝，有你后悔的！”她一把抢过华英手中的碗，气哼哼地摔门而去。 华英在书桌前坐下，双手托腮，遥望夜空中的繁星。 近段时间心浮气躁，无法沉浸学习，是因为周遭的杂事太多，还是外人的干涉影响？ 上一世的安逸，度过一段平凡人生。读档重来，她想要不一样的人生，注定要付出不一样的代价。 复读，不是简单的重来；包括以后的人生，每一次爬坡，都是凤凰涅槃，过程痛苦又艰辛。 想通了这些，华英豁然开朗。心若磐石，何惧巨浪滔天？ 期中考试结果公布，华英排名68，汪霞19，赵晶晶51，何灿实现历史性的突破，冲到了34名。 蔡老师重重地表扬何灿，他高兴地上蹿下跳，买空了附近小卖部所有的跳跳糖，给班上每人发了一个。 汪霞还是那副样子，宠辱不惊。但是，偶尔碰上华英的目光，她的眼中露出不屑，那意思是：自不量力，和我比？你也配？ 赵晶晶并不在乎自己的名次后退，她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追逐华英。 华英的生物遭遇滑铁卢，降了20多分。赵晶晶抓住把柄，到处传说，华英上一次月考，生物舞弊。 一天中午，华英靠着窗户吃完中饭，转身欲走，何灿拦住她，手里拿着两样东西。 第41章 至暗时刻 华英一脸戒备，倒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何灿的左手递过来：“这是酒心巧克力，我特地在青城给你买的。” 然后，右手递过来：“这是汪霞的化学笔记本，她借给我的，我先给你看！” “你什么意思？” “我，我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吗？” “何灿，你不要被人当作枪使了！”华英说完，转身就走。 “什么呀？华英，你说什么？什么枪不枪的？” 何灿如果不是心机boy，那他就是笨蠢傻，被人利用了！ 对于华英来说，她不想深究。她只想远离章鱼喷出的毒液，找一片干净的水域。 然而，躲，似乎没用，脏水一桶桶，从天而降。 复读班某某女生考试作弊。 该女生夜扮恶鬼，吓唬室友，达到阻止别人上进的目的。 该女生勾引男生，脚踩两只船。 该女生水性杨花，高考期间，怀孕流产，却谎称患病没有参加考试，骗取老师的信任，得以报名成功。 谣言满天飞。同学们猜测这人是谁。圈来圈去，“该女生”，最后锁定为华英。 华英成为背后的议论对象，渐渐地，没人和她讲话，就像一只喷毒的章鱼，被同学避之不及。 华英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但是，众叛亲离的感觉，给她的身心，带来排山倒海的重创。 她仿佛坠入一个泥潭，努力往上爬，却挣脱不掉脚下的拉扯。 某个半夜，噩梦中惊醒。一个黑影站立床头，她起身去抓。黑影转身往外跑。 清晨醒来，头痛欲裂，昨晚的黑影，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人？ 华英浑浑噩噩，陷入复读以来的至暗时刻。12月月考成绩再次下滑，跌到76名。 天气越来越冷，清晨起床，天空还是漫天星斗，冷风呼呼地吹，盥洗室的水龙头结了冰柱子。 1990年，1月27日过年。年前，榕江高中，即将举行第二次全省联考。 这次考试，相当于模拟考。题目的难易程度，类似高考。 经历一个学期知识点的拉网，和刷题，同学们的真实水平尘埃落定。 蔡老师说：“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了！” 自元旦以后，复读班和高三的晚自习，推迟半个小时熄灯。愿意延时的学生，可以留在教室里继续学习。 这天晚上，临近熄灯时间，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一个声音大喊大叫：“我不是疯子，我要读书，我要考大学！” “你们放开我。王校长，蔡老师，杀人犯为什么能上学，被害人被你们当成疯子！” 复读班和高三的学生蜂拥而出。 二楼办公室的走廊，王校长和一大帮高三的老师聚在一起。雷老师和另一个男老师，驾着一个人的胳膊。 那人的头发，很长时间没洗，像刺猬一样支楞着；眉毛被黑炭涂过，又黑又长；嘴唇上抹了红色的唇彩，油光水滑。 同学们纷纷议论：“这不是刘子霞吗？” “就是她！这是干什么？画这个妆，扮鬼啊？” “她得了精神病，被关在家里，怎么跑出来了？” 雷老师对王校长说：“我们在费老师家的菜园子里发现的。趁下午放学，她混进学校，然后躲在菜园子里。等会儿，学生们回寝室，她就跑出来装神弄鬼！” 刘子霞双脚跳动，嘴里喃喃地叫：“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她的双眼乱转，发现了站在后排的华英。 她高兴地大叫：“华英，你能给我作证！那天晚上，汪霞掐住我的脖子，她就是想杀我！你踢她一脚，救了我的命，你记得吗？” “汪霞不是梦游，她就是想要我的命！”如果不是被左右箍住手臂，刘子霞真会扑过来。 “汪霞，汪霞！”刘子霞仰天，口里大叫：“杀人犯，你给我出来！假装梦游杀人，你不是人！” 人群里没见汪霞，或许早已偷偷溜掉。 王校长清了清嗓子，开腔说话：“刘子霞，是吧？听你说了半天话，我相信你，你是个正常人。因为，你记忆清晰，分析有道理。但是，你的行为举止，却像个精神病人！好好的一张脸，化成这样，半夜跑到寝室去吓唬人，怎么叫人不怀疑你？” 刘子霞两眼发直。 “你还想考大学，是不是？” “是。”刘子霞点头。 “那好，回家好好休整，像个正常人一样，证明给别人看，明年再来复读！” “明年，你们还会要我？” “要！只要你的言行，能证明你是个正常人！”王校长斩钉截铁。 刘子霞喜极而泣。 雷老师和同事，送她回家。穿过人群，她突然对华英叫道：“华英，你要小心！有人比我更会装神弄鬼！” 华英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刘子霞被抓，栽在华英头上的谣言之一，不攻自破。 没人理，华英也不理人，一心埋头学习，避开男生，何来船踩？至于怀孕流产？清者自清，无需解释。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和调整，华英魂归本心，再次将明天的走向，握入手中。 下雪了！ 漫天的雪花飞舞，在操场上盖了薄薄的一层。 第二节课下，玻璃窗边，围满了脑袋。 大家都很兴奋，今年的第一场雪！有男生推开玻璃窗，摊开手掌。 一辆崭新的桑塔纳缓缓驶来，停在教学楼的底下。 紧接着，一楼的出口处，涌出一队人。为首的，正是王校长。 王校长带领众老师，走到桑塔纳旁，微微弯腰，撑开一把大黑伞。 “这是什么大人物来了？” “教育局的吧？” 桑塔纳的副驾驶和后座，分别下来两个中年女人。 前面那个，烫着波浪卷。后面那个，身体微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王校长把伞塞到蔡老师手里，双手抓住眼镜女人的右手，热烈地摇晃。 她们说些什么，听不见。 教室里议论纷纷。 “这谁呀？好大派头！王校长都拍她马屁？” “青城牌照，这两个人是省城来的！” 一群人，簇拥着眼镜女人和王校长，往一楼的楼梯间走。 车上，最后下来一个年轻女人，这人，华英见过，她就是每次送黄健来榕江的“司机”。 华英扭头，黄健站在玻璃窗边，眉头紧蹙，目光冰冷，注视楼下热烈的接见。 一个兴奋的声音叫道：“我妈来了！” 第42章 会考 赵晶晶手舞足蹈，往教室外跑：“我妈来了！” 过了一会儿，蔡老师走到教室后门，叫道：“黄健，你出来一下！” 好事的同学传来消息，两位女士，一位是青城大学的副校长林语白；另一位是青大教授夫人兼后勤老师，刘世英。 林语白是黄健的妈妈，刘世英是赵晶晶的妈妈。两人结伴，来榕江高中，探望一双儿女。 榕江高中每年考取青大的学生，大约十个左右。1988年，国家教委颁布高考保送相关规定，保送生名额的多少，将作为衡量高中教学质量的指标之一。 青大副校长莅临，王校长喜不自胜，恰似瞌睡遇到了枕头。 两位校长谈了什么，学生们不知道。 会考动员大会上，王校长喜气洋洋，透了点口风：“今年高考，我们力争拿到青大两个保送生名额！保送资格的认定，与平时的考试成绩挂钩。同学们，认真对待每一次考试！打好每一场硬仗！” 保送？华英不奢望，她能做到的，就是认真对待以后的每次考试。放下包袱，从零开始。 下课，上卫生间回来，从课桌里摸出一个纸团。 展开来，上面一行字，黄健的笔迹：“两耳不闻流言语，一心只想高考事！” 华英抬头，讲台下正中的位置空着，人不在。 他去哪里了？ 非毕业班放寒假，教室腾出来，做了考场。考场的座号，按照上次考试排名的顺序。 华英几次经过第一考场，都没有看到黄健。 有人说，黄健没有参加会考，他走了，拖着一个大行李。 赵晶晶状态奇怪，毛焦火辣，课间总是听到她的声音，大喊大叫，和同学吵架。 窗外，大雪纷飞。 室内，笔尖落在纸上，沙沙沙…… 走出考场，华英没有和同学们对答案，也没有预估分数。 一路向前，莫问前程！ 她赶跑了干扰因素，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必须接受。 会考之后，高三年级和复读班，放假10天。 考试成绩，本地学生过两天到学校来取；外地学生，学校邮寄。 华英回到灯泡厂的家。 大院里，当当当，刀剁砧板的响声此起彼伏；空气里，飘荡着油炸肉丸子的香味；间或，几声鞭炮炸响…… 1990年的新年，即将到来。 华俊正和几个男孩凑在一处，秀出自己的花炮，相约等天黑，到楼下来点火炸鞭。 “姐！”华俊看到她，蹦跳着过来，要抢华英背上的包。 华英偏过身体，不让他背：“沉！你本来就矮，背重物，越发长不高！” 华俊不高兴，踮起脚尖，不停地蹦跳：“谁矮？你说谁矮？” 客厅的茶几和五斗橱上，放着三只竹编簸箕。簸箕里装满年货，肉丸子、剁鱼刺和翻饺。 三样都是上午炸好的，微温，散发着油香。 华俊往嘴里塞入一只肉丸子，一边嚼，一边吸气，好像吃到了人间至尊美味；华英尝了一只翻饺，噶此噶此，齿间嚼出脆响。 华国庆和董翠芬正在做鱼丸，一个搅合鱼茸，一个将鱼茸，用大拇指和食指滚成团子。 华国庆抬头：“英子回来了？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分数还没出来。” 董翠芬滚出一个丸子，嘴里说：“不管考多少分，只要你外婆问起来，你都说考得不好！” “为什么？考得好，也不让说？”华俊凑过来问。 “你考得好，可以说。你姐，考得再好，都不能说！听到没！” 华英明白，很多人都盼着她考不好，学不好，早点打道回府，接受他们的安排。 门外，响起拐杖敲门的声音。王春兰来了，后面照例跟着董坚强。 他们每次来，都是两手空空，带着拖车来搬东西。 这次，王春兰的拖车，跟着她的脚进来；董坚强的手里，竟然拎着东西！ 左手两瓶酒，右手的袋子里，装着一块翠绿的呢子布料。 王春兰指挥董坚强，把东西放到座椅上，得意洋洋：“你们看我多大方！你们女婿给我来拜年，送的东西，我都给提过来了！” 按照刘子金的手笔，送礼不会只送两样。王春兰截留大部分，选了两样不要的，拎过来，还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翻出几个布袋子，递给董坚强，指着桌上的簸箕，说：“你去装！” 董坚强瞅了瞅虎视眈眈的华俊，小声问：“装多少？” “你想装多少，就装多少！自己姐姐家，还客气什么？” 王春兰张开腿，四平八稳，坐入沙发椅中，面向华英，说道：“让你上半年学，够本了吧？该收心回家了，好好准备，下半年当新娘，嫁到刘家享福去！” 华英不理。 “我都听说了！你成绩不好，明年铁定考不上，现在去退学，还能退点钱，还能给自己留点颜面；明年要是落榜，那才被人笑掉大牙！” 华俊突然大叫：“姐！” 他和董坚强陷入拉扯。董坚强将簸箕里的肉丸子，倒了一大半走；接着，又去倒翻饺。 华俊急了，跑过去抢簸箕，急得快要哭了。 华英冲过去，抢过董坚强手里的布袋，反手一倒，肉丸子重新回到簸箕里。 董坚强也大叫姐。董翠芬要过来，被华国庆拉住。 董坚强又大喊妈。王春兰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华英走来。 “怎么回事？你造反了？” “我们家四口人，华俊还在长身体，需要补充能量；你们家两口人，外婆你年纪大，舅舅长得胖，不能多吃油炸食品，每样拿一点，五分之一，足够了！” “你，你……”王春兰气得说不出话来。 华英从董坚强手里抢过布袋子，塞到华俊手里，说：“你来装！” 在华英的监视下，华俊每样装了五分之一，递给华英。 华英递给董坚强。 董坚强不接，眼瞅着他老娘。 王春兰眼歪口斜，却又不好发作。一大把年纪，和外孙抢东西吃？ 她气呼呼，抓起靠在一边的拐杖，说：“坚强，我们走！” 董坚强犹豫片刻，抢过华英手里的布袋子，跟在王春兰的身后。 “妈，您别走，就在家里吃晚饭！”董翠芬挽留。 “不吃，气饱了！”大门被愤怒地带上。 华俊很开心，以前，面对口之食被掠夺，他总是孤军奋战，现在，有了同盟军，而且是很厉害的同盟军！ 做鱼丸的边角余料，鱼骨炸成剁鱼刺，鱼头炖了豆腐。董翠芬调了一个蒜油酱料，用来蘸鱼丸，另炒一盘红菜薹。晚餐就齐了。 屋外，雪花飘飞，屋内，热气腾腾。 笃笃笃，有人敲门，一个声音高叫道：“华老师在家吗？” 第43章 状态回归 华英拉开门，一股冷风带入三个人。 其中一个小个子，扑上来，抱住华英：“华老师，我又可以上你的课了！” 是高程程。 程程妈两手掰她的肩，往后拉，忍不住满脸笑意：“你把华老师吓坏了！” 高程程的期末考，英语考了全班第一。 程程妈把高程程拉到身后，喜滋滋地说：“程程的学习热情和学习兴趣，都被你激发出来了，我真是太感谢你了！暑假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预定寒假课程！” “寒假的时间太短……” 程程妈打断华英的话：“有几天，算几天！课时，我给你排满！课酬，我去和家长商量，保证不让你吃亏！上课地点，还在我们家，我买了个小黑板，挂在墙上！” “程程妈，我现在不能答应你。” 华英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本次会考，她考得还可以，带带课也行；如果考得不好，还是想利用这几天时间，分析试卷，做些针对性的练习。 程程妈急了：“你必须答应啊！我都和其他家长说好了！” 她转身，把身后那人，推到华英面前：“肖依婷也要上。” 肖依婷的妈面露尴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塞到华英手里：“华老师，对不起，我把暑假的学费补上，都是我不对，肖依婷自己不用功，我赖在你的头上！” 高程程在一旁说：“肖依婷的英语也赶上来了，她这次考了92，历史最好成绩！” 华英推开肖依婷妈的手，想拒收。 肖依婷妈认为她拒绝肖依婷，把钞票强行塞入她手中，撤掉双手，背在身后：“孩子们都说你教得好，肯定错不了，你就收下肖依婷这个学生吧！” 董翠芬和华国庆走过来，程程妈转换目标，曲线救国：“两位师傅，你们做做华老师的工作吧，我们可是求贤若渴！本来，秦奶奶也想过来，她年纪大，怕她滑倒，所以，派了我们俩做代表。” 华国庆往外推：“我们家英子也是学生，她马上要高考……” 程程妈：“就几天时间，不耽误。”她的眼神瞅向董翠芬：“一天排下来，可以赚30块！” 果然，董翠芬眼睛一亮，她说：“你们先回去，我们商量一下，商量好了，让英子去找你，程程妈！” 程程妈等人一走。董翠芬开始算账：“1天30，10天300，抵你半年工资，老华。我的乖乖，等英子明年结婚，不去米厂上班，就在家里当家教老师，也赚大发了！” “你就晓得钱，钱，钱！钻到钱眼里去了！”华国庆没好气。 “没钱你喝西北风去！华英，我可告诉你，你下学期的生活费，我一分钱都没有，你自己赚去！” 果然还是那个妈，用令人讨厌的语气，与人唱反调。 华英左右为难，她当然想赚钱。上半年的生活费已经用完，下半年还没着落。除此之外，她欠唐倩的钱，还欠何灿一顿饭。 但是，如果会考没考好，会影响状态，教课心不在焉，又对不起孩子们，和他们背后热切的家长。 还是等成绩出来再说。 忐忑不安，在家里等了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她醒来，窗外全白了，昨晚下了一晚上的雪。 灯泡厂已经放假，华国庆、董翠芬和华俊，都还睡得正香。 华英悄悄穿好衣服，煮了一碗烫饭，吃完后，浑身暖乎乎，准备出门，应对会考成绩结果。 笃笃笃，有人敲门。 这么早，会是谁呢？ 华英拉开门，竟然是楼下的范国平，他蹦着脚，呵着手，说：“楼下有位女士找你！” “谁？” “她叫黄蔓芝，她说她是黄健的姑姑。” 华英背了个空书包，下楼，果然看见一位穿浅紫色冰川羽绒服的女士。 瓜子脸，杏核眼，英挺的鼻梁，和黄健有点像，正是那位送黄健来上学的女“司机”。 “你好，华英！我是黄健的小姑黄蔓芝。” “你好！”华英一时语塞，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叫阿姨，人家貌似比她大不了几岁；叫姐，那不是让黄健难堪？ 黄蔓芝盯着华英的脸，足足看了十几秒。那眼神很怪异，似乎是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向空蒙的远处。 有点不礼貌！ 她为什么也这样看人？和黄健初见她，如出一辙？ “你找我？有什么事？” 黄蔓芝回过神来：“华英，能和我去一趟青城吗？” “干，干什么？” “劝劝黄健。” “他怎么啦？” “他不想复读，也不想参加高考！” “为什么？” 黄蔓芝没说话。 “我要去学校一趟。” “去拿成绩单吧，我送你！” 黄蔓芝的车，停在院子外。 华英坐入副驾驶室，驾驶台上，放着一双黑色的皮手套。手套扣袢的内侧，有个小方块商标，商标上写了hj两个字母。 这是黄健的手套。一想到黄健曾经坐在副驾驶位，华英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放了假的校园静悄悄，操场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几只麻雀在雪上蹦跳。 华英上到教学楼二楼，才听到闹哄哄的人声，都是来拿成绩单的学生们。 蔡老师稳坐办公桌旁，被人群包围。间或，有人从人群里挤出，有的脸庞开心，有的沮丧。 华英挤了进去，蔡老师递给她分数条。 589分，32名！ 蔡老师笑眯眯：“我原来以为徐老师浮夸，看来不是，你的状态起来了，还有潜力！华英，加油！” 他的办公桌上，摊着一张名次表格。这回的排名，没有贴墙。 顾不得回答，华英低头看表格。 第一名，不再是黄健。汪霞56，何灿65，赵晶晶掉到了78名。 华英挤出人群，欢欣雀跃，两只脚三蹦两跳，跳到了楼下。 “考得不错吧？”黄蔓芝站在车旁，问道。 华英谦虚：“不行，只是有进步！” “能和我去一趟青城吗？”黄蔓芝再提，表情渴望。 “可是，我没和家里说。” 黄蔓芝抬手看表：“现在还早，一个半小时到青城，你和黄健见个面，劝劝他，下午三四点，我再送你回榕江。” 华英想了想，答应，坐入副驾驶位。黄蔓芝踩下油门，桑塔纳向着青城的方向开去。 冬天的原野，在车窗外后退。 华英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会考前，黄健鼓励她迎战高考，为什么自己先放弃了？ 第44章 被偷改志愿 榕江离青城不远，青城昨晚也下了雪，太阳一出，白雪融化。 上一世90年代中期，华英跟随刘子金，搬到青城。彼时，第一批商品房入市，青城飞速发展，不到30年，变成高楼林立、光怪陆离的现代化大都市。 此时的青城，完全不是华英记忆中的样子。 低矮的楼房灰头巴脑，被铲的雪和垃圾混在一起，堆得像山一样高；街边的道路，雪水交融，一滩烂泥。 九十年代初的省城，原来这么落后。 右前方，出现一座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国立青城大学。 青大，是本省最著名最悠久的大学，它的建筑系排名全国第一，也是华英梦寐以求的大学。 这里，也是黄健的家。黄蔓芝猛踩油门，桑塔纳并没有右转进校门，而是加快速度，向前行驶。 华英惊奇地扭头。 “黄健没在他妈家。”黄蔓芝轻描淡写地说。 大概行驶10多分钟，车子拐入一条小巷。巷子两旁，竖立着一栋栋小楼。 桑塔纳在一栋小楼门口停下。华英随黄蔓芝下车。 黄蔓芝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一楼的大厅内，摆满花盆，花盆里种满花草。 楼外寒色萧条，屋内绿意盎然，其间，一株玫红腊梅怒放。 墙角处，有一段红砖楼梯。黄蔓芝拾级而上，华英跟在后头，一股松节油的味道扑鼻而来。 楼上的几扇门紧闭，黄蔓芝指了指靠窗的一扇，示意华英过去。 华英走过去，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男声：“门没关。” 轻推虚掩的门。屋内正中央，摆着一个建筑模型，四周竖立着几个画架，面对门的画架上，建筑模型，只画了一半。 一个修长的人影，靠在落地窗户边，望着窗外梧桐光秃秃的枝桠，表情落寞。 “黄健！” 黄健一惊，“华英？你，你怎么会……” “你小姑带我来的！” 黄健既惊又喜，且慌乱，伸手去拉近旁画架上的素描纸，想藏起来。 后来，似乎觉得没必要，莞尔一笑，干脆递了过来。 这是一幅完成的画作，还涂了色。 一位短发少女站在江堤边远眺，眼神清澈，面容纯净，江面，一艘轮船经过…… 华英想起来，那天他们在榕江边散步。她跑去看船，黄健远远地注视了她很久。 他把她的形象，刻在了脑海里。 她能够确定，这次的画中人，正是她华英，而不是别人。 “送给我？” 黄健犹豫了一下，点头，嘴角上翘，阳光少年又回来了！ “等等。”他从画具里，挑出一只碳素笔，在画作下落款“hj”。 华英将画纸，小心翼翼地放入背后的书包里。 “会考的成绩出来了吧？怎么样？” “比以前几次好，32名。” “太好了！你真的很有潜力，再冲一冲，前12名，填报青大建筑系没问题！” 华英没说话，注视着他。 “怎么啦？我脸上有颜料吗？”黄健伸手，往脸上摸了摸。 “你为什么不参加会考？” “没意思。” “总是第一，没意思吗？是这一次不考，还是以后的考试都不考了？” “都不考了。” “高考呢？” “也不考。” 华英很吃惊。 “你不读大学了？以后干什么呢？” 黄健指指画架：“学画画，跟着小姑开画廊。” “我记得，你的理想是做一名建筑师，成为梁思成、贝聿铭那样的大师！” 黄健摇头：“做不了。” “为什么呀？你成绩那么好，青大建筑系稳进。”华英着急。 黄健怎么想的，临门一脚，怎么退缩了？ 黄健犹豫片刻，说道：“前年，我填报了青大建筑系，可是，志愿被人改成清北大学的计算机系。我去清北上了半年学，计算机专业，实在不喜欢，所以我退学了。之后，我跟着我爸学画画。我爸觉得可惜，他认为，我还是应该读大学，坚持我的理想。” “于是，他和范老师联系，安排我到榕江高中复读，他希望我再考再填报青大建筑系。可是，这件事，被偷改我志愿的人知道，她又准备插手了！” 华英一惊：“偷改你志愿的人，是你妈？” “是。她认为，计算机专业是未来最有前景的专业，所以，逼着我填报这个专业。” “你爸不能说服你妈？” “他们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妈是个控制欲非常强的人，只要她认准的事，她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做到。” 华英明白了，林语白女士到访榕江一中，原来还有别的目的。 “你去年到榕江报到复读，你妈不知道吗？” “我退学时，和她大吵了一架，她说从此以后不管我的事。当时，我和我爸都很开心，以为可以逃离她的魔爪。但是，我们想错了，她通过赵晶晶，了解我的情况，现在终于忍不住，亲自跑到榕高去找王校长。” “她去榕高，也是为了你的专业填报？” “起码是目的之一。前年，我高考之前，她和青大附中的校长混成了闺蜜。这一次，她故伎重演。” “篡改他人高考志愿，是违法行为！” “林女士办法多得是，她不会让人看到纂改的痕迹。” “报警！”华英怒目圆睁，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黄健愣住，眼前的女孩义愤填膺，胸部一起一伏。因为他的遭遇，她是真的又难过又气愤。 敲门声响起，黄蔓芝探进脑袋：“吃饭啦！” 黄健带华英到餐厅。 餐桌的中央，摆着一只铜制炭火锅，火锅里，咕嘟咕嘟，肉丸子、青菜、菌菇冒着泡。周围，放着几盆卤菜，和一碟热腾腾的饺子。 黄健咦了一声：“小姑，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黄蔓芝支支吾吾。 她招呼华英坐下：“黄健爸爸出国了，我和他两个人过年，冷冷清清，你来得正好！我不会做菜，随便弄了一桌，一起吃个年饭。” 黄健问：“爸一个人出去的？” 黄蔓芝：“还有陈旭然。” 黄健脸色一变：“为什么她跟着去？” 黄蔓芝：“她既是你爸的学生，也是助理，生活上也能照顾你爸。” 黄健脸色越发阴沉。气氛不对。 黄蔓芝给华英夹了一块肉糕：“别客气哈！” “你爸那幅《云上穹窿》，已经有了意向买家，要是真卖出去了，他的画作都会升值，我们的画廊也会飙升一个档次。黄健，你也画几幅，我拿到画廊展出，冒充你爸画的，看别人看不看得出来？” 黄蔓芝极力说些开心的话，想让黄健高兴。但是，黄健就是一副苦瓜脸。 也不知，黄蔓芝哪里得罪他了。 待到华英放下筷子，黄健问她：“我下午想回青大的家，你去不去？” 黄蔓芝：“好啊好啊！华英，跟他去！” 黄健：“我问她，又没有问你！去吗？” 华英点头。 黄健站起身，俯视着黄蔓芝：“小姑，这顿饭菜，不是你做的吧？” 第45章 阳光下的约定 黄蔓芝不好意思：“对，不是我做的，是你妈做的，她做好饭菜，就走了。” 华英有些奇怪，黄健是个阳光开朗的人，为什么突然对黄蔓芝出言不逊？仅仅因为她不会做饭，放任林女士展示母爱，让他良心不安？ 不会不会。 还是因为爸爸单独带女学生出国，两人关系不清不楚。 也不至于，黄健爸爸已经离婚，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两人离开家门，向街边的站牌走去。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抚摸着他们的头发。 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几个来往行人，拎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大城市过年，远没有小县城热闹。 两人站在站牌下等车。华英问：“你在生你小姑的气？” “没有，我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呢？”华英歪着脑袋问道。 黄健扑哧一声笑：“不为什么，好了，我现在不生气了。”阳光般的笑容，又回到他的脸上。 “对不起啊，我不该说报警，林校长毕竟是你妈妈！” “没事。”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参加高考，填报志愿的事，想办法抗争！” 黄健没说话，俯视着她的脸。 “我复读，也是抗争来的！我外婆和我妈都不让我复读，还给我定了亲。那个人你见过，就是在米厂前碰到的，他叫刘子金！” “现在这个年代，还兴包办婚姻？” “我没骗你，是真的！” 开往青大的59路车，缓缓进站。黄健拉起华英的手，蹬上了车。 车上人不多，售票员端坐售票台后。黄健买了车票，两人钻到后排，找了一个双排座坐下。 车开，黄健小声在华英耳边说：“车上有人，待会儿下车后，再继续你的故事。” 好闻的青草气息，扑了华英一脸，耳朵处痒痒的，她也不好意思挠。 低头搅着双手，问：“我的故事，你想听？” “想听！” 到站，两人下车。黄健急不可待：“然后呢？” 华英把她当家教筹钱，家人已经给她定好婚期的事情，讲了一遍。 “如果你明年考上大学，他们不让你去，怎么办？” “拿到录取通知书，他们还能不让我去？” 黄健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他们不想让你上大学，办法多得是，比如，藏起你的录取通知书，乱填你的高考志愿，或者将你的档案乱抛，甚至将你的考分卖掉……” 华英呆住。小县城里，刘子金的妈，韦芝兰手眼通天，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情。说不定，她早就和王春兰密谋，做好了几项预案，迫使华英嫁入刘家。 难怪王春兰不慌不忙，信誓旦旦。 女孩的脸，变得严肃。黄健于心不忍：“这些都是我的猜测……” “猜测有道理，幸好，你提醒了我！” “我帮你！” “怎么帮？你不复读，不参加高考，连榕江都不去，你怎么帮我？” 黄健站住，眼神坚定：“年后，我去榕江，和你一起复读，和你一起参加高考！” “真的？太好了！” 进入大学校门，有一段上坡路。 华英说：“记得我们在星空下的约定吗？” “记得，我说我想成为梁思成，你说你想成为林徽因。” 华英的脸，突地一红，黄健记得的，竟然是这个。 “成为建筑大师，是我们共同的理想，我们要努力实现。” 华英内心，升起欢腾。 黄蔓芝交给她的任务，完成了！黄健的斗志，又被激发出来。 “我们还有一个约定。” “什么？” “我帮助你，阻止外人干涉你填报志愿！” 黄健笑了，和背后的阳光一样，温暖，且光芒四射。 “想起来了！再加一条，我帮助你，排除一切外部干扰，实现自己的理想。” 两人继续往前走，黄健指着路旁的树林：“这里是樱园，是青大最富盛名的地方。每年春天，樱花盛开，像云彩一样漂亮。” 迎面一座四层楼高的建筑物，翘檐飞阁，石柱青瓦。 “这栋楼是民国时修建，典型的中西合璧建筑。西式建材和工艺，结合中式的木结构搭配大屋顶，即坚固耐用，又保留了传统文化底蕴。”谈起建筑，黄健眉飞色舞：“你跟我来！” 两人转到大楼的后门，门廊上挂着牌子：青城大学建筑学系。 走入大门，是一个阔大的展厅。四周的玻璃柜里，建筑模型和图文资料绵延，展示了中国建筑的发展历程。 其中，有一张黑白照，梁思成和林徽因并肩。 黄健注视着照片，说：“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 华英：“……” 是成为他们那样的建筑大师，还是成为他们那样的伉俪？ 华英脸红，在心里斥责自己恋爱脑！ 黄健手指头顶：“楼上是建筑系的教室，我们以后的教室！” 两人相视一笑。阴冷空旷的大厅，因为他们的欢笑，也明媚温暖起来。 走出建筑系的大门，华英问：“你不回妈妈家看看吗？” 黄健脸上的笑容消失。 “她一个人很孤独，而且她很爱你，要不然，她也不会跑到你爸家，给你做一大桌子菜！” “……” “两码事，去看她，并不代表妥协！” 黄健笑：“听你的，走！” 穿过几栋学生宿舍，来到校园的东南角。几栋七层楼竖立在萧瑟的寒冬里。 黄健停在一栋楼房前。这栋楼的一楼都带院子，隔壁一家种了蔬菜，红菜薹叶肥茎粗。眼前的这个院子，荒草丛生。 黄健打开铁链子锁，推开院子门，走到阳台门口处，喊了一声妈，没人应。 他掏出钥匙开门。两人进屋，一股阴冷的寒气扑来。 茶几上，放着果盘，果盘的方格里，摆放着花生、瓜子、太妃糖和芝麻条。 厨房的灶台上，一只空碗一双筷子，没有洗；餐桌的网罩下，放着一碟黑乎乎的大头菜。 阔大的三居室，空落寂寥。 “你妈一个人住这里？”华英问。 “嗯。” “她很孤独。” “我妈把工作看得很重，如果报警，她会坐牢，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想别的办法，不报警！” 黄健扭开一间卧房的门。屋内，收拾得齐整。书架上，除了高中教辅，就是美术和建筑类的书籍。 书桌上，摆着一个相框里。相框里，一位年轻、戴着眼镜的妈妈背靠大石，旁边站着小男孩，开心地咧嘴笑。 “这是我和我妈在厦门大学的合影。”他停顿片刻，继续说：“前年高考之前，我一直住在这里。我和我妈相依为伴。” 前面的大门，传来一个欣喜女声：“黄健，是你回来了吗？”接着，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第46章 白莲花现形 黄健去开门，赵晶晶手里拿着两只橙子，欣喜地站在门外。 “我妈听到你喊林阿姨，说你回家了，我还不信。黄健哥哥，你搬回来住了？” “还没。” “你没参加会考？哎，反正都是第一，考不考无所谓。不过，你走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呀？年后开学，我们一起去榕江吧。你小姑要是没时间，我让我爸叫个车！你不陪我，那个破地方，我一天都呆不住！” 赵晶晶的声音绵软，表情嗔怪，身体扭动，一副撒娇卖乖的样子。 忽然，她的眼睛瞪圆，身体直立，抬手直指华英，脸庞朝向黄健：“她，她怎么在这里？” 还没等黄健回答，她冲到华英面前，绵软的声音变成怒喝：“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骚扰黄健哥哥？你真不要脸，从榕江追到青城来了？！” 黄健走过来，侧身挡住，说：“是我邀请她来的。” “黄健哥哥，你怎么和这种人混在一起？”赵晶晶的语气变软，软得像棉花糖，但是吐出来的每个字，却如毒蛇吐出来的芯子。 “她考试作弊，扮鬼吓人，引诱男生，堕胎流产……” 华英冷冷地瞪视着她：“你胡说八道，有证据吗？” “别人都这么说！” “这个别人，就是你！你再胡说八道，我告你诽谤！” 赵晶晶扭动身体：“黄健哥哥，这个乡下人欺负我！” “我没看到她欺负你，倒是你，胡说八道，栽赃陷害！”黄健的声音变得严厉：“诽谤要负法律责任，你已经满了18岁，小心自己的言行！” 赵晶晶呆了，两只大眼睛里水光模糊：“黄健哥哥，你竟然和外人一起合伙欺负我，我回头和林阿姨说，你被乡下人带坏了！” 她跺脚，抬起胳膊抹了一把眼泪，再放下时，眼神既恶毒又凶狠。她抬手，一只橙子向华英砸来。 黄健眼疾手快，抬手一把抓住橙子。 第二只橙子砸来，华英接住了，她反手向前方投掷。 赵晶晶返身往外跑，橙子正好砸中她的后脑勺。赵晶晶哇哇大哭，口里喊着妈妈，抱着脑袋，往门外跑。 她回家后，一定会向家长告状。势必会影响黄健妈妈的邻里关系和同事关系。 华英说：“不好意思啊！” “你有什么不好意思？都是她不对，瞎造谣！” 华英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原来他一直都是相信她的。 “晶晶小时候很可爱，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变得这样霸道又任性。” 大门处，又响起敲门声，一个中年男声高叫：“林校长，林校长在家吗？” 黄健小声说：“赵晶晶的爸爸，赵教授来追责了！” 华英才不怕，她不相信，大学教授难道不讲道理？ “我们走吧！”黄健小声说。他抬手指了指手腕：“时间不早，你不是还要赶回去吗？要是听赵教授讲大道理，你就走不了了。” “好，我们走！” 黄健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往院子方向走。不由自主，轻手轻脚，轻轻关上院子门，锁上铁门的链子锁。 两人向外跑，跑出宿舍区，跑到空旷的操场上。两人松开手，相视一笑。 回到黄健爸爸的家，黄蔓芝的桑塔纳还在楼下，人却不见了。 到了下午四点，还不见人影。华英有些着急。她到青城来，没有和家里说，晚上不回去，董翠芬和华国庆会着急。 “我知道小姑在哪里，走，去我爸的办公室打电话，喊她回来。” 黄健爸爸是青城美术学院的老师。青城美院的南门，正对小楼。 黄健带华英进入校园，打开他爸办公室的门，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听筒里传来一个男声：“蔓芝在睡觉呢，她刚才喝了点酒。黄健，你一个人在家吧？待会儿，你也过来吃饭？” “不了，我家里有客人。” 黄健放下听筒，说：“小姑在她男朋友那里，估计她忘记要送你回去的事了。” 这可怎么办？华英都能看到董翠芬毛焦火辣的样子。 夕阳斜照，眼看就要隐没不见。就算现在去客运站，也买不到票，正值春运。 “今天回不去，你先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 灯泡厂已经放假，但是总机室会有人值班！ 幸好电话号码数字短，华英记得。她按动电话机的数字键，听筒里传来绵长的嘟音。 “喂！”像是范国平的声音。 “范叔叔吗？我是华英，麻烦你和我爸我妈说一声，我现在青城姨奶奶家，明天就回去！” “早上那位漂亮女士，不会是你的姨奶奶吧？”范国平开玩笑。 “呵呵。”华英尴尬地笑。 “知道了，会转告的！”范国平心领神会。 华英倒是有位姨奶奶在青城，平时走动不多，现在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说法，就拿来当幌子。反正这个年代通讯不便，难得核实。 华英松了口气，黄健似乎很开心。 “晚上，我带你去看青城夜景！” 华英摇头：“你教我画画吧。我没有系统地学习美术知识，即便考上青大建筑系，也会和你差一大截。” “好。” 晚餐时间，两人商量自己做饭吃。 钻到厨房，黄健指着煤气罐和打火灶，正要介绍使用方法。 华英已经啪地打响按钮，蓝色的火苗围成一圈，欢蹦乱跳。 “这是小姑才买回来的新厨具，你一看就会用？”黄健惊讶不已。 华英心中暗笑：没有天然气之前，这种打火灶，我用了好多年…… 打火，把炭火点燃，放入火锅中央的炉子。中午的汤锅还在，炭火红艳艳，汤汁咕嘟冒泡。 华英把肉丸、鱼丸、蛋饺和粉条倒入锅中，热腾腾的香气四溢， 她又洗了一把菠菜，装入盘子，对黄健说：“主食还是饺子，不过我不想煮，想吃，就自己往锅里放，吃多少煮多少。” “好！” “你笑什么呀？” “我笑了吗？”黄健低头，不好意思。 华英手脚麻利，他完全插不上。就在一旁观看。 眼前的女生，落落大方，有智慧不矫情，还能在灶台间游刃有余。将来，谁要是娶了她，真是好福气。 华英拉开两只板凳，夹起一筷子菠菜，按入边炉，说：“开吃！” “你等等！” 黄健走到单门冰箱旁，取出一个写着红色字母的瓶子，放在桌上。 第47章 两盒丽花丝宝 原来是可口可乐！两人吃饭，喝可乐。 屋外，夜幕降临，寒气逼人，屋内，热气喧腾。温馨的暖意，溢满每个角落。 黄蔓芝回来，蹬蹬蹬上楼，想给华英道歉。 家里静悄悄的，二楼的画室虚掩，里面灯光雪亮。 中央的展台，放着几只几何石膏。华英正在描摹，黄健安静地站在旁边观看。 她赶紧退出来，回房休息。 华英画完一个正方体。 黄健点头：“你空间感很不错。建筑素描，和美术素描还不一样，主要抓几个关键因素，形体、光影、透视，以及整体关系，这些都是建筑学的基本功，上大学开始练习也不晚。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打好物理力学方面的基础。” 黄健从他的房间里，拿出一本建筑素描图册，和一本《框架中的魅力》送给华英。 入夜，华英在一间客房休息。 第二天，黄蔓芝过来敲华英的门：“昨天对不起，出去玩，把送你的事给忘了。今天时间还早，我带你去逛街。” 华英本想拒绝，但是，黄蔓芝强拉硬拽。其实，是她想逛，拉她作陪。 黄蔓芝对于华英，有一种天然的熟捻感，她没在意小姑娘比她小七八岁，完全把她当成了同龄闺蜜。 为什么会这样呢？华英想不明白。不过，她也很喜欢黄蔓芝。黄蔓芝漂亮直爽，没有城里姑娘的傲慢。 两人下楼，正要往车里钻，黄健蹬蹬蹬，追了出来：“我也去！” 黄蔓芝诧异：“你不是不喜欢逛街吗？” “闲着没事。” 桑塔纳驶向市区中心的霞飞路，在一栋崭新的七层楼前停下。楼顶，竖立着几个方块大字：青城商业大楼。 青城商业大楼，是改革开放之后，青城成立最早的商业中心，商海沉浮起来，它岿然不倒，30年后，被并入青城商业股份公司上市。彼时，周边高楼环绕，大楼就像鹤群之鸡。 而此时，青城商业大楼绝无仅有，如同鹤立鸡群。 走入大楼一层，仿佛进入菜市场。人来人往，新鲜又好奇，这栋楼卖些什么高级货？ 大部分人走到柜台旁，先看商品的价格。暗中咂舌，撇着嘴离开。 这里的东西贵，贵得与工资不相匹配。 一楼是化妆品区。有个柜台上贴着海报，港星翁虹巧笑倩兮。 黄蔓芝走过去，指着玻璃柜台下的一个桃红色圆盒，问：“这是新产品吧？” “对，美容新品，港货，丽花丝宝。” “拿给我看看。” 营业员打量黄蔓芝半天，才拿出圆盒子：“看看就成，不买别开盖！” 黄蔓芝想都没想，揭开盖子，油黄的膏体，像凝固的奶酪，散发着粉腻的异香。 营业员嚷起来：“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给你看，你怎么就揭盖呢？” 黄蔓芝不理她，递到华英的鼻子底下：“怎么样？还不错吧？” 华英笑笑。 营业员骂骂咧咧，伸手过来抢。 黄蔓芝把盒子拍在柜台上：“给我拿两盒！” 营业员呆了一下，随后慌忙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两盒递过来：“56块！” 56块，相当于华国庆一个月的工资。 黄蔓芝付完钱，递给华英一盒：“给！” 华英愣住，黄蔓芝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不能收！ 黄蔓芝生气：“我和你，谁跟谁啊？” 这是什么话？华英明明和她才认识，哪里来的热络？ 黄健在一旁表态：“小姑已经买了，你就收下！” 华英只好收下，把包装盒放入身后的书包。 底层都是化妆品，三个人逛了一圈。 这里，有华英曾经高攀不起的化妆品牌，永芳、夏士莲；也有亲切的国产老品牌，霞飞、郁美净、百雀羚等。 华英问黄蔓芝：“这些化妆品，从哪里进货？” “大部分都是正道街。” “商家为什么不直接找厂家拿货？省去中间环节，减少成本？” 黄蔓芝奇怪地看她：“商家零售，占库存，成本更大。” 想想也对，现在物流不发达，直销几乎不可能。 “正道街的老板，他们怎么进货？” “层级批发。我有个同学在做服装生意，她到厂家去谈，拿到中南片区的代理权，在省级招商二级批发，然后县市三级，形成一个链条网。” “化妆品，也是层级批发？怎么样才能拿到一级代理权？” 黄蔓芝笑：“你想做生意？” “不是，我有个同学叫唐倩，她很适合做这个！” “那好啊，你让她来找我，我们一起干！” 一旁的黄健不满：“小姑，画廊不开了？” “开呀，画廊生意少，我太闲，再找点事做。” “爸的画要是卖出去，事情就多了！” “不是还有陈旭然吗？她比我更懂画，我其实更喜欢赚钱，哈哈！” 黄健脸色一变。 华英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每次说到陈旭然，他就不开心。 四楼是女装，这里的衣服贵，一件呢子大衣，顶华主任4个月工资。 黄蔓芝摇头：“我同学说，这里的衣服，有些从她那里拿货。200多的衣服，她80出。” “两倍还多？”华英惊讶。上辈子衣食无忧，商场之事，她知道的并不多。 “可不是？不行，我得赶快行动，抢占先机！”黄蔓芝的眼珠乱转：“我一个人不行，需要个帮手。陈旭然指望不上，华英，你赶快让你那个同学来找我！” “好，回去，我就和她说！” “嗨！华英！”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 三人抬头，何灿站在百米开外，双肩下垂，两手插兜。极力装出一副无所谓，一双眼睛却怒视黄健。 “嗨，新年好！何灿！”华英礼貌回复，她不明白何灿的眼神，这是几个意思？ 尴尬相持30秒。一对中年夫妻走过来，何灿哼了一声，跟着他们离开。 黄蔓芝瞧出端倪：“怎么回事？黄健，你和刚才那人认识？情敌？” 黄健和华英异口同声：“不是！” 黄蔓芝笑，故意往前走。 落在后头的两人，没有讲话，各想心事。 自从谣言四起，华英没理睬何灿。他整天心神不宁，会考没考好，又被打回原点。 她后来的判断没错，何灿还是太单纯，成为别人的一枚棋子。 黄健忽然冷不丁地发问：“我和何灿，是情敌？” 第48章 公告栏里的情书 华英摇头：“当然不是！” 黄健笑：“就说嘛，小姑就喜欢瞎说！” 华英心中一滞。她原以为汪霞和何灿合谋，采取卑鄙手段，干扰她的学习。 但现在看来，何灿是真陷进去了。 这是汪霞布下的一个局。她怂恿何灿向华英挑战，并承诺帮助他补习。 当一个男生，长时间关注一个漂亮女生，他心底，会发生微妙变化；汪霞在一旁推波助澜，何灿以为自己，喜欢上华英。 不知是谁，先提出写情书。两人一拍即合，汪霞写情书，何灿抄写，偷偷塞到华英的课桌里。 于何灿，他把汪霞当战友，战友助攻，欣然接受；于汪霞，她的目的，就是扰乱华英的阵脚。 这件事，告诉黄健吗？ 不能！因为这些，都是她的推测。她不能让他认为自己自作多情，而且汪霞只有19岁，能想出这种手段？她自己还是有些怀疑。 黄健心存疑惑，但是华英没有解释的打算，他也就没再追问。 中午，他们在附近的四季美汤包店吃了中餐。 蟹黄小汤包，咬开一口，汤汁鲜香，奶黄沙粉的馅料，入口即化。糊米酒里裹着桂花，香得让人怀念金色的秋天。 霞飞路上，很多这种美食小店，目前还是国营。不久，这些老字号集体消失，10几20年后，贴上地方文化标签，它们惊艳亮相，重新端上市井餐桌。 吃过中饭，他们出发了。黄健随车同行。 桑塔纳停在灯泡厂院门外。恰好，范国平从门内出来。 “华英，你终于回来了！要是再不回，你爸妈认为我是骗子！” 华英和黄蔓芝、黄健告别，向家中跑去。 门开，董翠芬的咒骂劈头盖脸：“你个死丫头，大过年的，你跑哪里去了？” 地上放着个旅行包，华英要是再不回家，华国庆就要背着包，上青城姨奶奶家找她去。 华英回怼：“你找我，无非是想我回来当家教赚钱！” “反了你了？你难道是给我赚钱？你承诺别人的事，就应该说到做到！” “我什么时候承诺了？都是你见钱眼开瞎承诺！” 董翠芬被激怒，脱下脚下的拖鞋，作势要扔。 华国庆赶紧拉着女儿进屋，关上房门，华俊从阳台的门探进脑袋，从门缝里挤进来。 华国庆从口袋里，掏出毛角票子一大堆，放在书桌上：“高程程的妈来过了，这是收上来的课时费，一共300块。” “你妈被你外婆逼得紧，她不会给钱你，这些钱，刚好用作你下学期的生活费。” “寒假没几天课，这个课时费收多了，爸。” “程程妈说，有几天算几天，多的钱，留到暑假再上。她的算盘打得精，怕你到时候不肯教，提前预定。你快收好，别像上次一样，被你舅舅给偷去。” 华国庆说完，转身离开房间。 华英收拾好钞票，一眼看到华俊还贴着门站立。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马上就要读初中，还不抓紧！” 华俊朝她吐舌头：“姐，你现在变得好凶啊！”说完，从门缝里挤出去。 华英愣住。她真的变了，变得有主见，更在意自己的感受，敢于硬碰硬。 面对侵犯自己的人，硬碰硬没错；可是身边的亲人、朋友，难道也强硬？她不应该误解老妈！ 她想成为主宰自己命运的人，并不想变成浑身是刺的女霸总。 她悄悄打开阳台的门，华俊靠在床上看书。 她抚摸着他的脑袋，说：“我的书架上，有初一的英语课本，你提前预习一下。” 说完，在他的掌心，放了一张十元大钞。 程程妈果然安排到位，每天十节课，上午四节，下午四节，晚上两节。 每个班4到5人，基础差不多的，排到一个班。 华英不用操心杂事，只管备课上课。初一初二休息两天，其余的时间排满。 几天下来，累，且充实。家长们的焦虑，得到安慰。至于效果，留待开学后再看。 正月初八，毕业班开学。 桑塔纳停在教师宿舍入口处，黄健背着书包走下车，远眺操场对面的教室。 玻璃窗后的华英微微一笑。他，终于还是，来了！ 黄蔓芝转到汽车尾部，取行李箱；赵晶晶从桑塔纳的后座下来，跟在黄健的背后追跑…… 教室黑板的右上角，彩色粉笔写下的数字，不断变化。 149，148，147……，决定生死的时刻，一天天临近！ 有一天，华英发现，课桌被人翻动过，检查了一下，没有丢失物品，她没在意。 二月月考的成绩公布。 比分数和排名更吸睛的，是贴在公告栏角落里的两封情书。 一个男生怪腔怪调地念：“亲爱的英，野有蔓草，零露……，哎吆，这是个什么字？我不认识？” 另一个男生念第二封：“……待到来年高考时，共赴前程好时光！” “这是谁写的，文采不错啊！” “好像是何灿的字迹！” 有人叫道：“何灿，这是你写的吗？” 何灿站在人群外，两手插兜，嬉皮笑脸：“当然是本少爷写的！” “这个亲爱的英，是谁？” 何灿斜了一眼，努嘴：“诺——” 众人的眼光，落在华英的身上。 华英没想到，何灿脸皮这么厚，她走上前，问：“野有蔓草这句诗，出自哪本书？你知道吗？” 何灿张口结舌。同学们起哄。 “何灿，这两封情书根本不是你写的，别人帮你写的吧？！” 华英反手，指向公告栏上的情书：“这是你贴上去的？” 何灿耸肩：“不是我！”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 “何灿，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同学们小声议论。 “你刚才承认情书是你写的，我如果拿着这几张纸，交给王校长，学校会怎么处理你？” 何灿一脸懵圈。 人群里有个声音说：“王校长最痛恨校园早恋！轻者处分，重者开除！” 华英继续：“何灿，你还没看出来？帮你写情书的人，从我这里偷走情书，把它贴出来，就是想利用我来对付你！” 何灿似乎明白过来，气哼哼，冲到布告栏前，一把撕下情书，两手胡乱撕扯。 粉色纸张变成碎片，何灿在碎片上跺了几脚，骂骂咧咧，向教室走去。 华英松了一口气。 躲在幕后操纵的人，想利用何灿写的情书，搅乱她的学习节奏？没门！反制回去！ 何灿回到教室，扇了汪霞一记耳光。两人彻底决裂。 华英并不想这样。安心学习不好吗？动这些歪脑筋，心累！希望汪霞记得这次教训，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汪霞并不这样想。她认为自己再次受到奇耻大辱。 某个午夜，华英惊醒。她的床边，站着一个黑影。 第49章 开膛破肚的青蛙 华英吓了一大跳。她摸到手电筒，推开开关。 强光照射，汪霞的脸，面无表情，双眼茫然。 华英想起刘子霞的喊叫：汪霞不是梦游，她假借梦游杀人！ 此刻，她又想故伎重演？ 华英不吭声，双手握住手电筒，照向汪霞的双眼。 汪霞受不住，双眼眯缝，右手抬起，搭在眉毛下。 华英压低声音：“汪霞，你别装了！我们都是为了高考来复读，为什么要斗个你死我活？过去的事，我们就此翻篇。也不用比赛，我们就是一对陌路人，你看行不？” 汪霞转身，像僵尸一样，朝自己的床铺走去。 春天来了，天气渐渐转暖。校园内，生机蓬勃。 华英的状态，逐步回升。二月月考26名，三月24名。 黄健的成绩，仍然遥遥领先。为了避嫌，两人基本上没再讲话，各自埋头学习。 课间操、楼梯处，偶尔碰到，相视一笑。他们有过两次约定，深埋心底，一切尽在不言中。 蔡老师说，这个时候的成绩，基本定型，最后几个月，拼的是心态和身体。 令人窒息的压力，悬浮在教室上空。两名同学退学。有人支撑不住，彻底摆烂。 何灿坐到了教室的最后排，一只俄罗斯方块游戏机不离手。只要不发声，也没有人管他。 赵晶晶从租书店，借了一大堆琼瑶小说，看得昏天黑地。 蔡老师找她谈过几次，没用。言情小说如毒品，上了瘾，戒不掉。 汪霞仍然很努力，但是她的成绩不稳定，在30名和40名之间晃荡，再难回到摸底考的水平。 有女生反映，晚上上厕所，又看到了黑影，在教师宿舍和女生寝室之间游逛。 人心惶惶。 雷老师特地去了一趟刘子霞家。 刘子霞妈说，女儿被送到外地姥姥家休养，并不在榕江。 为确保女生们的安全，王校长命令雷老师，再次安排24小时值守。 守了几天，一无所获。老师们很烦躁。 雷老师质问女生：“你确定看见了黑影？他长什么样？多高？” 女生支支吾吾。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1990年开始，高考废除预考制度，改预考为毕业考试。 从四月到高考前，榕高将举行两次模拟考，和一次毕业考。 连着两个月月假，为多刷几套试卷，华英没回家。她准备在模一之后回去，好好睡一觉。 傍晚，她从食堂吃晚饭出来。校园的广播里，播放着beyond的《大地》。 呱呱的蛙叫声传来，四月的风，吹在脸上，丝滑如绸。 华英想起了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 诗和远方，在等着她奔跑而来！ 轻松愉悦，回到教室，走到座位旁。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是血腥气！ 伸手向课桌，拿出来时，一手鲜血。 刚才，她似乎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头皮一阵发麻。 起身弯腰，再次伸入双手，拖出来一只狰狞的青蛙，肚皮已经被剖开，鲜血淋漓，露出里面的内脏。 华英惊叫一声，青蛙掉在地上。 前后左右的同学，都扑过来看热闹。男生们兴奋地大声议论，女生们尖声惊叫。 一阵恶心涌上来，华英用手捂住嘴巴。 黄健冲了过来，扒拉人群，嘴里说道：“这有什么可看的？散了散了！” 他伸出手臂，去挪课桌，小声说：“去卫生间！” 华英赶紧从另一边，跨过桌椅，向卫生间跑。 面对盥洗池，她将晚饭全吐了。初中噩梦般的记忆，翻入脑海。 两个男生，将青蛙的内脏搅得稀烂……这次，青蛙的肚皮呈花状剪开…… 华英口里发苦，血腥画面闪现，胸腔一股气流往外涌。 她扶着墙，努力牵引意识。直到呼吸平稳，再走出卫生间。 站在门口，向里看了看。教室里，已安静下来。人头攒动，都在自己的座位上。 她回到座位，抽屉、地面干干净净，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纸团。纸团上写着“心若磐石，无惧妖魔鬼怪！”；再一摸，摸出一罐健力宝。 华英抬头，一眼看到，讲台下正中央熟悉的后脑勺，感到一阵心安。 考前，她排除了这次干扰，调整状态，晚上睡眠质量很高。 走出考场，华英感觉不太好。物理几个选择题，没有把握，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没有做。 她有些焦虑，物理成绩，是报考建筑学专业的重点参考科目。优势科目掉链子，麻烦大了！ 大部分同学都感觉不好，四周哀鸿一片。 闷闷不乐，回到家，家中无人。 她睡了一个午觉，三四点钟醒来，忽然想起一件事。黄蔓芝拜托她的事。 很久没见唐倩，很是想念。起床出门，华英往唐倩家走。 老远，闻到苦哈哈的中药味。门口的煤炉上，座着一只漆黑的罐子，黑色的汁液往外扑腾。 华英轻推房门，床上传来一阵咳嗽，夹杂着有气无力的问话：“倩倩，是你吗？” “不是倩倩，我是华英。” “哦，你找倩倩？她上班去了。”说完，她挣扎着起来，伸手去摸桌子上的过滤罩。 “阿姨，你是要喝药吗？” “是的。” 华英赶紧抓起桌上的大搪瓷碗，抢过过滤罩：“我帮你！” “不用不用，灯泡厂的大小姐，哪里会弄这个？我自己来！咳咳！” 华英没理她，跑到外面的炉子旁，揭开上面盖的牛皮纸，找了一块抹布搭在罐耳上，右手拎着罐耳，左手捏住过滤罩。 黑色的药渣掉落在过滤纱布上，药汁装了满满一搪瓷碗。 华英把药碗，端到倩倩妈跟前。 “哎哟，谢谢！”唐倩妈佝偻着身子，不停地说着谢谢。 华英鼻子有些发酸：“阿姨，倩倩在哪里上班？” “上寨路上的凌波袜子厂。” “好，我去找她！”华英跨出门。 唐倩妈追出来，还想对她说什么，她早跑不见踪影。 上一世，唐倩曾对华英说过，她妈90年下半年去世，孤苦伶仃，她被迫飘到青城。 如果她们母女现在就去青城，唐倩一边打工，一边在青城给母亲看病，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 正道街附近的666医院，是全国著名的三甲医院，专家众多，还不能治好唐倩妈的病？ 这样想着，华英的内心，充盈了希望。 不知不觉，站在了凌波袜子厂厂门前。 第50章 床前再现黑影 说是厂，实际上就是个小作坊。 前面的门厅，摆着柜台，柜台里全部是袜子，色泽鲜艳的尼龙袜，时髦的皮肤袜，长的、短的，都有。 柜台后，坐着一位烫卷发的阿姨。听说要找唐倩，扯着喉咙喊了一嗓子：“唐倩，有人找。”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一扇门，走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唐倩又惊又喜，扑上来抱住华英：“英子，是你啊！” 华英很高兴，又有些心酸。她的世界，虽然现在压力大，但是未来可期；唐倩的呢，为了生存，像蚂蚁样忙碌，却看不到出路。 唐倩拉着她，往外走。 “下班了吗？” “我们是计件工资，我今天打了100多双袜标，够本了！走，我请你吃绿豆冰棍！” “唐倩，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事吗？到正道街去打工？” 唐倩眨了眨眼。 “我认识一个人，她叫黄蔓芝，她想做化妆品批发生意。你和她联系一下。”华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黄蔓芝画廊的，一个是她男朋友的。 “我能做什么？”唐倩接过纸条。 “你帮她看店，做营销，她负责订货、招商，别小看看店……” “可是我妈……” “我和她说过你的情况，她说你妈可以先住他们家。他们家三层楼的私房，房子多得住不完。你就住在店子里，得空，你把你妈带到附近的666医院，做个全面检查，看看是什么病，对症治疗，肯定比吃那些中药强！” “要是生意不好呢？她开不起我的工资，我没钱给妈看病……” 华英拍拍她的肩膀：“相信我，正道街，会成为全国著名的商品批发市场，那里会诞生很多亿万富翁、千万富姐，你也是其中之一！” 唐倩笑，这个饼太大，她消化不了，但好歹能改变现状。 “好，听你的。”她把纸条揣到裤兜，又从另一个裤兜，掏出两双丝袜，塞到华英的手里：“谢谢英子，这是厂里发的玻璃丝袜，送给你！” 路边有个冷饮摊，唐倩跑过去，买了两支绿豆冰棍。 两人边走边吃。华英把这段时间，她在学校的情况，当故事讲给唐倩听，包括最近发生的青蛙开膛事件。 “你觉得会是谁？” “与你有过节的三个人，何灿、赵晶晶和汪霞。赵晶晶是城里来的娇小姐，这么恶心的事，她干不出来，首先排除。” “那就是何灿，汪霞是女生，干不出来这么残忍的事！” 唐倩摇头：“我觉得是汪霞！你记不记得，初二的生物实验课，解剖青蛙，一班二班是一起上的，当时你的呕吐惨状，所有人看到了，包括汪霞！她知道你害怕开膛破肚的青蛙！” “还有一个理由证明，我原来听汪玲吹牛，汪霞的理想是当名医生，她去年的高考志愿，填的就是青城医学院。一个想当医生的人，难道害怕剪开青蛙的肚子？” 唐倩咬牙切齿：“一定是她！汪家姐妹，都不是好东西！” 难道真是汪霞？华英以为，上一次假借她的“梦游”，她们俩的恩怨已了。 两个高中生，能有多大仇？ “华英，汪霞这人，蛇蝎心肠，比她姐姐还阴毒！马上就要高考，你要当心她使阴招！”唐倩拉住她的胳膊，反复叮嘱。 华英回到学校，获知一个好消息。 模一，她的名次飙升到第12名。物理成绩以76分，名列第二，仅次于黄健的91分。 物理夏老师说，这次物理模拟卷严重超纲，难度系数堪比，史上最难的1987年高考卷，凡是分数达到50分以上，都算及格。 夏老师对华英赞赏有加，请她上台，讲述倒数第二题的解题思路。 华英走上讲台，心脏扑通扑通跳快；眼睛一扫，乌压压的脑袋，神色各异的表情。 心慌意乱，说话磕巴，听众们不耐烦，窃窃私语，如同蜂窝一样嗡嗡嗡。 额头的汗珠滚落，无意垂眼，余光落在黄健脸上。 黄健微笑，如同晨起的第一抹阳光，让人安宁，又充满希望。 华英心神稳定下来，口齿清晰，讲完了题目。 夏老师将华英表扬一顿，她回到座位。左前方的黄健，右手握拳撑住脸颊，大拇指翘得高高的。 华英心领神会，红霞飞满脸颊。 黑板右上角的数字不断在递减，52，51，50…… 华英的学习热情高涨，五月份的二模，她的名次又往前进了一步，考到第十名。 这个成绩，填报青大建筑系，基本上没有问题。她欣喜万分，完全忘记了唐倩的警告。 某天下午，赵晶晶没来上课，一直到晚饭时间，才回到教室。 她的手里拎着一只袋子，香气扑鼻；手往袋子里掏，掏出一大捧栀子花。 她给周围的女生，一人发了两朵。 晚上回到寝室，住在隔壁的乔林兰跑过来，对华英说：“我有鼻炎，闻不得花香。把这个给你吧！”说完，把栀子花往她手里塞。 华英不喜欢赵晶晶，但是花有什么错？何况她很喜欢栀子花的香味。 她把栀子花放在枕头边，闻香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华英感到，脸上黏糊糊的，似乎有东西在爬，她拍了一巴掌，却拍在一双肥手上！ 睁开眼，意识蓦地惊醒，床前站着一个黑影！ 黑影哼哧哼哧，呼吸沉重。一双肥手往下摸索，摸到了华英的肩膀，向前胸滑下去。 华英魂飞天外，心脏似乎要炸裂。但是很快，她清醒过来，伸手去摸手电筒，竟然没有摸到！ 她扭转身体，抬起双脚，朝黑影踢过去！ 黑影咚，向后倒，摔在地上，坐了一个屁股墩！ “你是谁！”华英厉声喝问。 黑影爬起来，拉开门，往外跑。 华英从门后捞了一把扫帚，追了出去。 幽蓝的天光下，黑影摇摇晃晃，向老师宿舍区跑去。 华英没有追。对方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即便追上，她也打不过。 回到寝室，她关上门，倒上反锁。 上铺的方珊珊嘟哝道：“华英，你在说梦话吗？” 刚才闹出的动静，并没有惊醒女生们。 华英回到床上，盘腿坐下，面向窗户的方向。 睡觉之前，她记得倒上了反锁。 刚才的那个黑影，他是怎么进来的？这人是谁？他想干什么？ 汪霞的蚊帐低垂，里面静悄悄的。 第51章 联手抓坏人 第二天下早自习，华英到找教务处找雷老师。 雷老师端起茶缸，咕咚一口：“你看到黑影的样子了？” “正脸没看清，从背影看，他的身高和您差不多，但比您胖。” 雷老师打了一个哈欠：“你不会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雷老师的态度，让华英生气：“我追到门外，亲眼看到他消失！”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人去调查！” 一连几天，华英辗转难眠。 刚开始睡不着，后来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床边有人。睁开眼一看，又没有。 雷老师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过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安排人值夜。 华英心神不宁，每天顶着个黑眼圈去教室。 有一次，从卫生间里出来，黄健站在不远处。 经过，黄健嗨了一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你状态好像不对！” 身边，同学们人来人往。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知从何说起，况且，华英也不想影响黄健，学霸也要正常的休息。 她笑，摇头。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华英的手电筒不见了。华国庆特地给她买的，虎头牌，铁皮外壳，银白闪亮。 寝室女生，几乎人手一个这样的电筒，晚上起夜用，不仅照亮，也是防身武器。 华英的手电筒，一直放在枕头底下。上次用到，还是汪霞“梦游”到她床前，她用强光逼退了她。 什么时候不见的，她没有注意。 躺在床上，华英思前想后。贴在公告栏里的情书、开膛破肚的青蛙、床前黑影…… 黑暗中，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寻找各种机会，打击她干扰她，手段越来越卑鄙恶劣，如果再不奋力反击，等不到高考，她就被推入一个巨大的陷阱！ 六月的考试，对高三年级来说，是毕业考。对于复读班来说，算作一场月考。 蔡老师考前动员发言：“这次考试比较特别。为了让高三的学生顺利毕业，也为了让大家临走，对榕江高中留下美好回忆，这次的考卷，我估计，题目会出得非常简单！” 台下一片哄笑，有男生拍打课桌，劈里啪啦。 “祝你们有一次愉快的考试体验！” 蔡老师的本意，先扬后抑，让同学们稍稍放松，然后绷紧神经，迎接最后的挑战。 但是，有的学生误解了“愉快”二字，特别是成绩靠后的同学。 下了晚自习，何灿和几个男生跑到游戏厅打游戏。 赵晶晶买了一大堆零食，分发给周围的同学。 上课的时候，有人往嘴里塞饼干。她们的课桌底下，丢弃着撕碎的包装袋，和饮料瓶子。 有天晚上下自习，乔林兰跑过来，手里抱着一个饮料瓶子。 “华英，这是可口可乐，我们榕江买不到，送给你喝！” 方珊珊从上铺探出脑袋：“榕江买不到？你从哪里得来的？” “别人送给我喝的！”乔亚兰抱着瓶子，一脸得意。 “给我喝一口呗。”方珊珊伸出手。 “这是我给华英喝的！她给我讲题，我感谢她！凭什么给你喝？” 这段时间，乔林兰经常拿着试卷，来找华英，求她讲题目。 华英没有拒绝，只是每次讲完，乔林兰眼神茫然，也不知她听懂没有。 方珊珊哼了一声：“小气鬼！”缩回脑袋。 乔林兰用力一扭瓶盖，瓶中液体往上冲。她左顾右盼，从床头的小柜子上，捞起华英的搪瓷杯，倒出黑色的液体，递到华英的跟前。“给！” “我现在不想喝。”华英说。 “你尝一口，很好喝！”乔林兰眼神急切。 “你放着吧，我明天再喝。” “我已经倒出来了，放到明天会坏。” “你不会以为我下毒吧？”乔林兰问。 哼哼，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乔林兰仰头，喝了一口搪瓷杯的液体：“你看，我都试喝了，你赶快喝呀！” 看样子，华英要是不喝，她今天晚上就不走。 华英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乔林兰脸上露出笑容：“好喝吧？”说完，拧紧手中可口可乐的瓶盖，把饮料瓶放在了华英的床上。 等她一走，华英钻到床上，背对外，将口中的饮料，吐回到搪瓷缸里。 入夜，华英的眼睛大睁着。她知道，今晚，又有事件要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华英的意识有些迷糊，几乎要睡着，眼皮之间，出现一个黑影。 黑影从窗户那边的方向走来，走到门后，伸手打开了反锁。 然后，她转身。是汪霞！窗口的夜光透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她斜眼瞟了华英一眼，嘴角挂着笑意。 华英赶紧把眼睛闭紧，伸手去摸饮料瓶。如果汪霞敢过来，饮料瓶就是武器！ 汪霞没有过来，而是向着窗户方向走，爬上自己的床铺，放下了蚊帐。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门被推开，一个黑影蹑手蹑脚进入。 华英心脏扑扑乱跳，但是头脑清醒。她双手握住饮料瓶，轻轻摇晃。 黑影向着华英的床铺方向走来，伸出双臂，扑了过来。华英猛地摇晃一下瓶身，扭开瓶盖，对准黑影的脸，叫道：“去死吧！” 瓶中的液体经过摇晃，产生大量的气泡，喷薄而出，扑了黑影一脸！ 华英叫了一声：“方珊珊！” 一道强光，从上铺的蚊帐后射出，打在黑影的脸上。黑影双眼被刺，抬起手臂护眼，嘴里嗷嗷直叫。 华英从枕头底下，捞出早就准备好的塑料绳，将黑影的双手死死捆住。 女生们都醒了，几只手电筒，像刀剑一样，刺向瘫倒在地的男人。 竟然是龙翔！ 女生们即惊又恐，七嘴八舌。其中一个，比较淡定，扔过来一条鞋带：“华英，把他两只脚也捆上，免得跑了。” 华英一边捆龙翔的脚，一边说：“你们睡吧，等天亮，我们把他扭送到教务处。” 女生们各自回床休息，龙翔哼哼唧唧。华英吓唬他：“你要是再敢发声，我一刀捅了你！” 龙翔闭嘴。 寝室里，恢复安静。华英向右扭头。汪霞的蚊帐，纹丝未动。刚才，她也没有现身。 华英盘腿，坐在床上，等待天明。 第52章 双师会审 天亮，华英和众女生押解龙翔到教务处。 整个二层楼的老师办公室，炸了！ 王校长怒斥雷老师：“你这个保安工作，怎么做的？这些女孩子，要是出点事，我和你都要坐牢！幸好她们自己把人给抓住了！” 雷老师大气不敢出一声。 其他老师纷纷议论，有夸赞女生团结勇敢，有为龙翔感到痛心；更多的，是唏嘘舒老师的不幸。 龙翔是是初中物理舒老师的儿子。龙翔外表有些与众不同，读高中之前，智力还算正常，但是其父龙老师望子成龙，高考失利，龙老师逼他复读。 龙翔承受不住压力，患上抑郁症，之后精神不太正常。舒老师可怜儿子，天天和龙老师吵。龙老师悔恨交加，离家出走，不知所踪。 舒老师与龙翔相依为伴。舒老师怕他惹事，以前把他锁在家里。老师们从后窗经过，龙翔握着防盗窗上的隔条，两眼巴巴，遥望教学楼的欢腾，像一只困在笼中的小兽。 范老师看他可怜，对舒老师说，你儿子我看着长大，性格温和，不会攻击别人，放他出来转转。 龙翔被放出来，在校园内晃荡，见人就傻笑。没想到，现在出现这种事！ 舒老师赶来，哭得几乎晕厥。 王校长眼神冷漠，语气残酷：“小舒，你这儿子，要送到青城精神病院去，不能留在学校祸害人。” 龙翔仰着脸，眼睛白多黑少，茫然地看着嘈杂的人群。 华英走到王校长跟前，说：“我想单独和您谈谈这件事。” 王校长把华英带到她的办公室，关上房门。 华英从栀子花开始讲起。栀子花和可口可乐，招来了龙翔。这两样东西，都来自乔林兰。 王校长二话不说，开门出去。过了一会儿，乔林兰被人喊来。 她一进来，华英在她身后锁上了门。 王校长脸色铁青，额头的皱纹透着威严。乔林兰吓得连连摆手：“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不是你？你不知道什么？” 乔林兰低着头，两手下垂，撕扯着衣角。 “栀子花和可口可乐，是谁给你的？”王校长一声怒喝。 “是，是赵晶晶……” “她让你给华英？” “是，是……” “她还说了什么？” “没说别的，就是让我把栀子花和可口可乐，转送给华英。” “可口可乐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毒药！赵晶晶说，一定要看到华英喝一口，我才能离开。我也害怕，她自己当着我的面，喝了一口，才把瓶子给我！” “赵晶晶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知道。”乔林兰眼神躲闪。 “你去把赵晶晶喊来。” 乔林兰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王校长想了想，对华英说：“当着你的面，赵晶晶不会说实话，你躲到书架后面去！” 华英躲到书架后面。 赵晶晶跨门而入：“王校长，您找我？” “赵晶晶，刚才乔林兰都招供了，她说，你在可口可乐里面，放入老鼠药，你想毒死华英？！” “放他妈的狗屁！”赵晶晶忍不住爆粗口：“我就放了几颗安眠药，那个贱人，竟然污蔑我想杀人？我这就把她喊来，当面对质！” “为什么要放安眠药？”王校长厉声。 赵晶晶发现自己上当，闭嘴不答。 “晶晶，你是大城市来的孩子，出身高知家庭，无论是眼界还是格局，都不同于普通孩子。你做出这种事，真让我痛心。如果把你开除，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妈妈？” “你要开除我？凭什么？” “你两次利用龙翔，达到侵犯同学的目的。龙翔是精神病人，没有民事行为能力，而你不是！事情没有发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开除你算是轻的。如果不是看在你妈和林校长的面子上，我现在就把你送到派出所去！” “凭什么啊？”赵晶晶大哭起来：“两次都是汪霞主谋，凭什么处罚我一个人？” 王校长哼哼冷笑：“原来如此！华英！” 华英从书架后走出，赵晶晶没想到屋内有人，她们的计谋曝光，只能用哭泣遮掩她的难堪。 “华英，你去对蔡老师说，让他把汪霞带来。” 华英再回到校长办公室，赵晶晶已经停止哭泣，坐在旁边的椅子里，横眉冷对。 汪霞跟在蔡老师身后，走进房间。 王校长哼哼冷笑：“老蔡，关上房门，今天，我们来个双师会审。赵晶晶，你先说！” 赵晶晶瞪了汪霞一眼，开启她的陈述：“汪霞一直视华英为竞争对手，在学习上斗不过，就想歪心思。她把何灿给华英写的情书，贴在公告栏里；往华英的课桌里塞血淋淋的死青蛙。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没有一样成功，她的对手反而越挫越勇，成绩越练越好。” “一个月之前，她跑来找我，要我和她一起对付华英。我不屑一顾，我干嘛要和她合作？但是，这个人巧舌如簧。她说她这么做，实际上是帮我。华英成绩下降，考不上大学，实际上是为我扫除障碍。” “我听从了她的计策。龙翔就住我隔壁，我隔三岔五给东西他吃，之后，他很听我的话。第一次，我对他说，我和你玩个游戏，我把巧克力绑在栀子花上，藏在女生寝室，你凌晨3点去找，哪个床铺最香，巧克力就在哪里。” “第一次计划失败，我本来就此打住。汪霞又找我，她说已经有点效果，我们必须再接再厉。这一次，她给了我几片安眠药，要我放入可口可乐中。我从青城带了三瓶可口可乐，这是最后一瓶，我自己都舍不得喝。汪霞说这瓶她出钱买。” “于是，我给龙翔倒了半杯，剩下的，又让他半夜去女寝找。我在饮料瓶里加入安眠药，交给乔林兰，逼她想办法让华英喝下去。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两次事件，都是汪霞策划。” 汪霞低着头，左手拇指食指聚拢，轮流拨动右手指尖。 “汪霞！”王校长一声怒喝。 汪霞抬头，神色淡然：“校长，蔡老师，城里来的学生，是不是都喜欢说谎？栀子花是她赵晶晶买的，可口可乐，是她从大城市里带来。乔林兰也是她的死党。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们两个合作完成，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第53章 法律术语叫做猥亵 赵晶晶怒不可遏，掏出两张钞票：“这是她付给我，买可口可乐的钱！” 汪霞哧地一笑：“这钱上面有我的名字吗？” 赵晶晶蹦起身，伸出两只手臂扑过来。蔡老师赶紧起身，拦在汪霞前头。 汪霞火上浇油：“哟，栽赃陷害不成，要杀人灭口？” 赵晶晶从未受过如此憋屈，避开蔡老师，从侧面袭击汪霞。 华英赶紧插入，双手顶住她的双肩：“赵晶晶，冷静！你想想，手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别人给你的？” 赵晶晶退后一步，手往裤袋里掏出，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纸袋，小纸袋上印着几个字：榕江农机厂卫生所。 “这是汪霞给我装安眠药的纸袋。” 蔡老师接过纸袋，转身问汪霞：“我记得，你爸妈都是农机厂的职工吧？” 汪霞转了转眼珠，翻了个白眼：“那又怎么样，谁知道她在哪里捡的纸袋，想栽在我头上？没门！” 华英冷哼一声：“汪霞，我本来想，你要是像赵晶晶一样，自己承认错误，也许还有回旋余地，可是你，真是太狡诈狠毒，明明是始作俑者，却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王校长不动声色。蔡老师和赵晶晶的目光，转到华英的脸上。 汪霞嘴角上翘，干脆闭上了眼睛。 “龙翔从外面开门进来，他的钥匙从何而来？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倒上反锁，是谁在里面把反锁打开了？！” 赵晶晶醒悟过来，跳起双脚，手指汪霞：“对呀对呀！钥匙是你配的，内锁是你打开的！你还怎么狡辩？” 汪霞睁开双眼，眼神阴鸷。 “搞邪完了！你们到底是学生，还是特务？”王校长巴掌拍在桌子上，一声怒喝，吓坏众人。 “老蔡，你和华英先去上课。这两个，这两个女特务，我来处理。” 华英和蔡老师离开校长办公室。 王校长和她们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最终，学校没有处理她们。这件事，被铁腕王校长给摁了下去。 原因很简单。赵晶晶背景太硬，得罪不起。汪霞的成绩下滑厉害，但考上大学，还是没有问题。王校长舍不得分子的流失。 龙翔像一只四脚兽，被锁家中。 华英换了一个寝室，王校长特地给她安排的，高三年级的一个女寝。她认为，小一岁的女孩子单纯些。 自那以后，王校长时常到女寝打转转，像一个老母鸡，来看她的孩子。 对于华英这样的出挑小鸡，她格外爱护。 毕业考试，华英的成绩有些下降，跌到第17名。两次侵袭事件，华英的身心受到一些影响。 决定生死的一战，即将来临，能调整好状态，考出好成绩吗？她心怀忐忑。 毕业考之后，例行体检，由县医院派医生过来完成。 和去年一样，县医院派来一男一女两位医生。女的姓张，戴副黑框眼镜，不苟言笑。男的姓苟，40多岁，长得油光水滑。 体检前一天晚，方珊珊盘腿坐在床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菩萨保佑，千万不要让我碰到苟医生！” 体检中有一项，检查学生身体发育情况。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位医生随机安排。 张医生有可能检查男生，苟医生有可能检查女生。 去年，检查华英身体的，是张医生。一间黑屋子，女生一个一个地进去。 张医生：“脱！” 华英脱掉短袖衬衣，露出文胸。 张医生目测发育状况，在体检表格中一栏，写上“正常”，然后高叫：“下一个！” 碰到苟医生的女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她们回来说，苟医生让她们脱掉外衣和文胸，赤果上身。 那个年代那个年龄的女生，大多害羞胆怯，只敢偷偷议论，不敢声张。 其中，有两个女生体检回来，趴在床上，嘤嘤呜呜哭了很久。 高考完后，才隐约听到传闻，她们一个被按揉胸部，一个被扒了内裤。 教学楼的后面，有一溜平房，左边依次分布理化生实验室。右侧有两间空教室，门上贴着1和2，此次被用作体检室。 室外的空地上，排起两条长队。男生队里嘻嘻哈哈，打闹推搡。 女生这边，窃窃私语，忧心忡忡。她们都在祈祷，自己能被1号体检室的张老师叫到。 很不幸，2号体检室，传来一个粗噶的男声：“华英！” 身后的方珊珊一把箍住华英，仿佛华英即将赶赴刑场。 华英挣脱她的怀抱，转头，身后一长串女孩们的脸，焦虑不安，可怜无助，茫然若失…… 华英吸了一口气，走上台阶，推开2号体检室的门，把随身背的书包，放在角落的地上。 房间内拉上了窗帘，黑乎乎的，华英走到屋子中央。适应了一会儿，看到靠门窗户下的桌子旁，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长长的刘海，掉到额前，长脸上，一双眼神，像鼻涕一样滑溜，将华英上下打量。 “把衣服脱了！”苟医生说。 华英犹豫，还是脱掉了衬衣，露出白色的文胸。 “继续脱！” “为什么还要脱？” “我要检查你的胸部，是否发育正常？” 华英不动。 苟医生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你是要我帮你脱吗？” “我发育很正常，没有必要脱光衣服检查！” “我还没有碰到过，你这样不听话的女生，叫你脱个衣服怎么啦？” 苟医生双手环抱过来，想绕到华英背后，去解文胸的扣袢。 华英倒退一步，头扭向一边，对着地上的书包说：“这不是体检，你是在刷流氓，法律术语，叫做猥亵！” 苟医生嘿嘿：“我就猥亵，怎么啦！你去告我啊！”说完，像恶狼一样扑过来。 华英一个闪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裁纸刀，推出刀片：“你要是往前走一步，刀锋不长眼！” 苟医生倒退，眼神阴毒：“歹毒！你是有备而来呀！” 华英用一只手，套上衣服，跨前一步，背上书包，刀锋向外，往外倒退，退到门外，锁上房门，立于门口，对方珊珊叫道：“快去叫王校长！” 方珊珊心领神会，撒开两腿，向前方的教学楼跑去。 第54章 前生后世第一次高考 也不知方珊珊怎么说的，王校长以为出了流血事件，带着一大帮年轻老师赶来。 2号体检室的门口，里面的苟医生一边捶门，一边大叫：“放我出去！” 几个男生死命拉住门把手，防止苟医生破门而出。 1号体检室门口，张医生双手抱胸，冷眼旁观。少年们热情澎湃，气冲云霄。 “怎么啦怎么啦？”王校长走上室前台阶。 “王校长，”华英从书包里，拿出一只收录机。 当着老师和学生的面，她按下了播放录音键。 里面传来刚才，华英和苟医生的对话。 “王校长，这种事，大概从前年就开始了，女生们胆子小，不敢告发……” 王校长脸都气绿了，竟然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侵犯她的小鸡仔？ 她抬手：“老雷，你去打电话报警。不，等等，华英，你把录音机给我，我亲自把他押到派出所去！老雷，你去找根绳子来，把他给我绑了！” 雷老师低头，卸下腰间的皮带：“嘿嘿，我的皮带，就是最好的绳子！” 众老师押解苟医生离去，学生们欢声雷动，巴掌拍得震天响。 高考，终于来临。 7月6日下午，华国庆推着红色的凤凰自行车，来学校接华英。 女儿瘦了很多，但是精神很好，两只眼睛亮光闪闪，不是原来茫然的状态。 自行车的后座，绑着铺盖卷，把手上一左一右，挂着装脸盆、开水瓶的网兜。 父女俩慢慢往家走。华国庆小心翼翼：“英子，你好好考，正常发挥，不留遗憾。至于你妈，可能会说些不中听的话，不理她！” 华英笑：“我知道，爸，现在，我只听得进鼓励赞美的话；不中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华国庆点头。这一年来，女儿改变很多，是长大一岁的缘故吗？ 门开，华俊迎接他们。 “咦，华俊，你长高了一点？不再是小矮子了！”华英打趣。 “你才是小矮子！”华俊伸手，左手接过华国庆手里的铺盖，右手去抢华英手里的网兜。 大孩子，懂事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餐桌，晚餐已经摆好。鲜亮清淡，一大桌。 丝瓜肉丸汤、河虾炒韭菜、苦瓜炒鸡蛋、蒜瓣红苋菜，外加一碟酸豆角。 董翠芬站在桌旁，立候已久。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吃饭！” 吃完晚饭，华英关上房门，刷了两套卷子。敲门声响，董翠芬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红枣羹。 “莲子米安神，喝了它，睡个好觉！”董翠芬放下碗，准备走。 “妈！”华英仰头。 “怎么啦？” 华英把脑袋放在她的胸前。董翠芬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她拍拍女儿的头发，转身，轻带房门离开。 华英舀一勺甜羹入嘴，银耳软软糯糯，莲子米粉粉的，清甜盈口。 吃完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推开阳台的门。 华俊吓一跳，从床上坐起：“进我的房间，也不敲个门？” 嚯，小男孩也到了有秘密的年龄，私人领地，不得随意进入。 “对不起，下次注意！” 华英在他的床上坐下，麻将席凉凉的，有点硌屁股。 姐弟俩并排坐，仰头望向玻璃窗外的夜空。夜空中，无数颗星辰，像细碎的钻石。 “姐，我知道比尔·盖茨是谁，他创立了微软。” “对，他是后来的世界首富。” “首富？全世界最有钱的人？” “对，他39岁，成为当时全世界最有钱的人。” 华俊吸了一口气，感觉好遥远。 “你也可以，华俊。” 华俊缩了缩脖子，姐姐口气太大，他接不住。 华俊探身，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些菜谱。 7月7日早餐：绿豆稀饭，煎馒头片，荷包蛋，榨菜肉丝。 中餐粉蒸排骨，油炸小枯鱼，番茄蛋花汤，清炒小白菜。 晚餐…… “这是妈为你写的高考食谱，半个月之前，她就开始准备，她说既要保证营养，又要让你有胃口，还不能太油腻。” 捏在手里的纸张上下抖动，眼眶酸涩，华英赶紧仰头，将泪水逼了回去。 “姐，你将来想干什么？” “我想当建筑师。” “建筑师是干什么的？做房子的？” “建筑师，是设计房子的。建筑师把房子的样子设计好，再由施工人员建造成形。” “房子大同小异，有什么好设计的？” 华英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井底之蛙！国内国外，有很多别具一格的漂亮建筑，都是建筑师设计出来的。以后，中国会建很多房子，奇缺建筑师。” 主卧的门，敲了两下。华国庆的声音传来：“华俊，你还拉着你姐聊啥？她明天要考试！” 榕江一中的门楣上，拉起横幅：1990年榕江一中高考考场。两名荷枪的警察，站立大门两旁，气氛森严庄重。 铁门大开，考生们鱼贯而入。送考家长，被驱赶到外围站立。以会增加紧张感为由，华英拒绝双亲送考。 教学大楼5米开外，拉起了警戒线。外校抽来的监考老师负责巡视。 华英心中打鼓，好紧张！前生后世的第一次高考！改变命运，在此一考！ 找到自己的座位，额头、手心全身汗。头上几只大吊扇呼呼地吹，根本没用，热！ 老师宣读考场纪律，试卷下发。 华英在试卷左侧，写上名字，浏览了一遍试卷。 外界消失。窗外的人影，教室的声音……华英眼之所见、脑之所想，只有试卷上的题目。 身心安定下来，不再紧张。笔尖在白纸上沙沙沙。一气呵成，写完作文，抬头一看，还剩20分钟。回头又检查了一遍。 如果没有确定把握，不要改之前摸棱两可的答案！ 语文，是一门无法对答案的学科，感觉也不一定准确。考下来，大家平淡对视，相安无事。 待到数学考完，状况截然不同。从考场出来，一个个愁眉苦脸。 两个女生一边走，一边对答案，还没到寝室，两人跌坐在操场上，抱头痛哭。 华英的感觉也不太好。难！题目难到变态！ 走出校门，黄健站着不远处。夕照的光影里，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走近，他没说话，快速地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纸团。 走出同学们可见的视线，华英展开纸团。 第55章 青城林志玲 纸团上写着几个字：考一门丢一门！ 华英松了一口气，沉闷的压抑，仿佛被这口气带走。 考一门丢一门，上一门的情绪，不能影响下一门考试。 华英做到了。 9号下午，考生们冲出考场，静悄悄的校园，顿时一片欢腾。有人冲到操场上大声喊叫，有人在塑胶跑道一路狂奔。 更多的同学，跑到楼上，往下丢课本！ 王校长、蔡老师和毕业班的老师没有阻止，青春的激情无处发泄，就让他们放肆一回吧！ 华英收拾东西，背着书包，走到教学楼楼下。对面，教师宿舍的方向，开出来一辆桑塔纳。 她停下脚步。车内，似乎有人向这边张望。 桑塔纳缓缓开动，似乎在等她。她没有动脚，最终目送它开出校门，消失无踪。 她倒是很想问问黄蔓芝，唐倩有没有去找她？她的化妆品店，开起来了没？ 她还想问问黄健，考得怎么样？他什么时候再来榕江？出分的时候吗？高考志愿怎么填？但是，一想到车上还坐着赵晶晶。华英觉得，还是避嫌好。 教材试卷，华英没有带回。书包里只有些文具。此刻，她的心情也是如此，轻松，空落。 此时，傍晚6点多，太阳还没有下山。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路边的门店，似乎多起来。副食店、餐饮店、五金杂货店……欣欣向荣的年代，即将来临。 “华英！”一个人迎面走来，挡住去路。 华英眉头一皱。刘子金怎么阴魂不散？ “今天电影院里放《庭院深深》，琼瑶小说改编，我们一起去看吧？” “不看。”华英脚步不停。 刘子金侧旁紧跟：“我知道你读书紧张，所以一直没来打扰。现在你已经考完，空闲时间，我们多接触接触。对了，你还想买什么东西，跟我说，我到青城正道街去买！嗯——我们俩一起去也行！” 华英停下脚步，严肃表情：“刘子金，这辈子，我们不可能在一起！请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去我家！包括我外婆的家！”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外婆已经收了我们家彩礼，她和我妈已经定好结婚日子，明年的……” 华英打断：“刘子金，现在是90年代。中国的《婚姻法》规定，禁止包办、买卖婚姻，禁止任何干涉婚姻自由的行为。”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谁答应你的，你找谁去！她收了你们家的钱，你让她吐出来！” “你外婆是你长辈……” “长辈怎么啦？长辈就能干涉我的终身大事？我已经19岁，我的婚姻我做主！”华英说完，撇下刘子金，昂首回家。 吃完晚饭，华英和爸妈、华俊，一起看重播的《射雕英雄传》。 入夜，华英睡觉，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梦中，她第三视角，看见自己站在一个矗立高空的大楼里，头戴红色安全帽，被一群头戴白蓝黄色帽子的男人包围。 她拿着图纸，边说边画，男人们频频点头。 …… 第二天一早起床，华英跑去找唐倩。门口光光溜溜，门上一把大锁。 询问隔壁邻居，一位花白头发的爹爹。他说，一个月之前，唐倩带她妈去青城看病，就没再回来。 时间节点，正好是华英找过唐倩之后。 唐倩接受了她的建议，带妈妈去看病。她有没有去找黄蔓芝，和她搭伴，一起开创化妆品事业呢？ 华英想打电话问问黄蔓芝，这才发现电话号码给了唐倩，她自己没留底子。 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范国平。 范国平的爸妈都是厂里的退休职工，78年高考的大学生，在学校里得罪老师，被分配到榕江灯泡厂。 他本人学的中文，这个专业能在工厂做什么？好在他人长得精神，能说会道，车间、各科室转了一圈，在销售科蹲了下来。 按照后世的说法，范国平就是一个社牛。眼耳通明，左右逢源。但是，这么一个硬件、软件都出挑的小伙，不知为什么没有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 中午下班，华英下楼，敲开范国平家的门。 “年前，我去青城打回一个电话，是你接的，还记得吗？” “记得，你和一个漂亮姑娘跑到青城去了。”范国平笑。 他对黄蔓芝记忆犹新。 “你能不能查到，我打回来的电话号码？” 范国平想了想：“应该没问题，查到了怎么样？” “查到了，我想打回去，找那位漂亮姑娘问件事！” 范国平两眼发亮：“好啊好啊，漂亮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叫黄蔓芝。” “好，你下午到销售科来找我。” 下午三点多，华英去往销售科。 天气炎热，知了长鸣。屋内，头顶一个大吊扇呼呼吹。销售科的几个人正在打扑克，拖拉机，有人脸上挂满纸条。 范国平递给华英一张纸条，纸上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是黄健爸爸办公室的。好像听姑侄二人说过，黄健爸爸年后回国。只要能联系上黄健爸爸，就能找到黄蔓芝。 黄健爸爸是个大画家，华英拿起听筒，心中忐忑。但是，她必须知道唐倩的下落。 唐倩年纪小，还带着生病的母亲，被自己怂恿，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听筒里，响起长音。之后，被接起来。 “喂，你好，请问你找谁？”好听的，年轻的，软软的女声。 华英一愣，这是谁呢？“我，我找黄健！” 这是黄健爸爸的办公室，说他的名字，对方认识的可能性大。 “黄健？他跟着他爸去青岛采风，你是哪位？” “我，我是他同学。”华英有些结巴，对面的女子声音太好听，不由自主，她代入了林志玲的长相。 “黄蔓芝呢？你能帮我找到黄蔓芝吗？” 对方笑起来：“黄蔓芝，你也认识？你找蔓芝干啥？” 她亲切地称黄蔓芝为蔓芝，看来关系不错。华英索性说开了，问黄蔓芝有没有做化妆品生意，有没有一个叫唐倩的外地女孩，来找过她？ “有的，是有个女孩来找她，她妈妈还住在他们家。蔓芝的批发店，还在筹备当中。画廊的生意，她都丢给我。我大半个月没见到她，这些消息，我还是从黄老师那里得知。” 她口中的黄老师，应该是黄健爸爸。 华英忍不住问道：“请问您贵姓？” 第56章 历史的洪流 对方笑，笑声像花香，飘入华英的意识。 “免贵，我姓陈，陈旭然，黄健爸爸的学生，黄蔓芝的同学。” 原来是她！ 和黄健爸爸关系不清不楚，惹黄健生气的那个女人！ 唐倩的消息算是探听到了。华英心安。 接下来，她成为一名家教老师，开始暑期授课。 课，仍然在高程程家上，上午下午各四节，晚上两节，每个班4-5人，课时费4元/节。一天20元。 华英连轴转，她想多赚点钱。高考出分之前，去一趟青城，把钱送到唐倩手里，给她妈看病。 还她的钱还不够，给一点是一点，她妈的病不能耽误。回来出分填志愿，继续上课。 从89年起，大学开始收少量学费，还有四年的生活费，加起来也不少。 董翠芬要是被王春兰撺掇，一分钱不给，这些费用还得自己想办法。 程程妈招了一个新初一班，正好，把华俊塞进去。一年之间，华俊似乎也长大了，很听话，跟着一起学英语，还帮着姐姐维持课堂秩序。 复读后期，华英成绩赶上来，在公告栏里名列前茅；加上宋佳敏的领头羊效应；再加上程程妈天花乱坠地宣传，来报名上课的学生趋之若鹜。 程程家就那么大，小小房间不能扩容。程程妈的权力大起来，私底下挑选学生。有时候，一个学生上几节课，忽然不见，换成了另一名。 有天晚上下课回家，华英在门口碰到秦奶奶。 秦奶奶拉住她的手，眼珠凸鼓，表情愤怒：“程程妈每节课收6块钱，你知道吗？” “她招生，费神费力，在他们家用水用电，也该支付一些费用。” “还有，”秦奶奶压低声音：“她受贿，高价塞入多交学费的学生！” 原以为，消失的学生，是自动退学，原来是被程程妈想方设法清退，再换上肯多塞钱的学生。 果然，这个世界有两面，看到的一面阳光灿烂，看不到的一面暗流涌动。 华英备课上课，身心疲惫，没有精力管这些。但是不管，于心不安。程程妈制造不公平，给她的名声和教学质量，带来了隐患。 7月29日，华英结束本月课程。程程妈把课时费，送到华家。 一张嘴，不停唠叨：“我招来这么多学生，太不容易！死了多少脑细胞！费了多少口舌？我家里用水用电，超过了上半年的总和，供电局跑到楼栋查电表，他们还以为，有人偷我家的电！” 董翠芬连声说谢谢。 华英问：“8月份，还上课吗？” “上，怎么不上？还有一个月时间！”程程妈急了，以为华英想停课。“我们不是说好了吗？7月8月，各上20天？” “如果想上，我有个条件，8月上课之前，每人必须做一套试卷，达到分数线，我才收！学生进来后，不许退学，8月底，同样的试卷，再考一遍，看他们提高多少。这样，我对自己是一个鞭策，对学生家长，也有一个交代。” 程程妈眼珠，骨碌碌转：“这样不好吧？设个门槛，会赶跑很多学生；还有报了名的，他自己不想上，我们还能强按牛头喝水不成？” “如果做不到，8月份，我停课！” “我去家长们商量一下。”程程妈满脸不高兴，嘟嘟囔囔地走了。 董翠芬向华英伸手：“拿来！” “干什么？” “把钱给我！” 华英气愤：“我辛苦赚的钱，凭什么给你？这是我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你不嫁刘子金，要退他们家的彩礼钱，我手头不够！” “外婆收的钱，凭什么要我们还！” 华国庆插话：“钱进你外婆的口袋，还出得来吗？你妈这是在为你想办法！” 华英气得话说不出。还有唐倩的本息没还，又多出这一项开支，她赚再多也不够填！ 她冲入房间，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撂下一句话：“我到青城，找唐倩去！” 董翠芬追出来：“你找唐倩干什么去？” 华英没好气：“打工还债！” 华英向江边跑。90年代初，从榕江到青城的水运，还未停航。她想坐船去青城。一是省钱，二是方便，轮船靠岸青城关码头，穿过钟楼街的小巷，就是正道街。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怀旧。 华英的爷爷奶奶，曾经住在榕江和青城之间的一个小岛上。小时候，逢年过节，华国庆董翠芬带着华俊姐弟俩，乘船去看他们。 华英读小学三年级那年，榕江大水，小岛被淹，爷爷奶奶被接到华英家中。 王春兰觉得自己吃了亏，带着董坚强，也搬到华家。赡养老人是子女辈的义务，那就不能厚此薄彼，一碗水要端平。 华国庆大姐年轻时支边，留在东北大庆。知道弟弟的难处，赶回榕江，接走了父母。 交通不便，动辄花钱。上一世，直到华英女儿刘静静上小学，带她去东北旅游，路过大庆。她才再见到两位老人。 爷爷奶奶喜极而泣，连声问：“俊呢？俊怎么没有来？” 华俊去世的消息，一直瞒着他们。两位老人在异地终老，死后骨灰回家，埋在江心小岛的墓地里。 船舱里闷热，还有人携带鸡鸭活物，骚臭浓郁。 华英钻到甲板上，也热，但有风，江风拍打皮肤，痒痒的，麻麻的。 两岸荒凉，景物后退，缓慢悠长，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经过后世的繁华，华英身感体会，90年代初，人们生活清苦，土地荒芜，百废待兴。 华兴洲出现了！江水漫涨，淹没了边沿，湖中心芦苇摇荡，隐约可见废弃民居。 这里，曾经留下华英华俊奔跑玩耍的脚印。此刻，岛上一片荒芜。水灾后，岛上居民离家求生。大部分去了省城青城。 经历5个多小时，轮船停靠青城关码头。码头出口，通往西城区钟楼街。 西城区是青城的商业区。人多楼高。 江边竖立着一座巨大的钟楼，英国古典主义建筑风格。黄健曾经对华英说过，钟楼街曾经是民国时的租界，这一带的建筑，中西合璧，非常有特色。 华英边走边看。见到曾经红极一时的百年老店，叶开泰中药店、谦样益布匹店、亨得利钟表店、精益眼镜店…… 历史的洪流中，它们有的改头换面，以另一种形式留存，有的消失无踪。 转弯。华英穿过一条小巷。嚯，又是另一番景象。 第57章 艰苦的前奏 窄小的街道，一间铺面，连着一间铺面。成卷的布匹堆成山，五颜六色的毛线连城海；扣子、五金、玩具……什么都有。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打货的，背着硕大的红蓝条蛇皮袋；淘货的，像鱼一样穿来穿去。 更有挑货的“扁担”，肩膀上横着被压弯的扁担。没找到活的，一边高叫：“扁担扁担——”一边在人群中钻，被晒得赤红的胳膊，汗水津津。 这里，也是小偷作案的高发场所。华英捂紧口袋，往前挤。 生活用品区、厨具区、服装区、假发区……终于找到了化妆品区！ 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粉腻腻的香气扑鼻。 不同于国营商店，这里的营业员热情四溢。像华英这样的，一看就不是打货，她们也不放过。 “小妹妹，你皮肤真好，不用抹香香都好看，不过，你这眉毛需要修一修。你看这款眉笔，我卖别人两毛一支，卖你1毛一支！” 华英明明听到，她刚才对另一个大嫂说，8分钱一支。 她笑笑，继续往前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姐，你回来，3块钱一盒，我卖给你了！” 一个大妈折回店铺中。声音继续说：“姐，你真是太会砍价。我批发4块钱一盒，你只买一盒，我卖你3块，亏血本了，我！” 大妈拿着包好的面霜，高高兴兴地走出店铺。 华英跳到门口，叫了一声：“唐倩！” 唐倩尖叫一声：“华英！”高兴地扑过来，一把抱住她。 两个女孩抱在一处，蹦跳着尖叫。 有顾客进门，华英放手，唐倩迎上去，笑容可掬。华英找了一个小板凳坐下，旁观唐倩卖货。唐倩口齿伶俐，极会察言观色。几年积攒下来的商业潜能，终于找到爆发的出口。 一直忙到7点多，天色渐黑。 唐倩收捡货物，搬来挡门板：“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你平时几点关门？” “8点，今天早点关门。” “你不用管我，再守一会儿。” 唐倩笑：“今天的营收，是这个月最高的，你给我带来了好运气，我多匀一点时间陪你，不应该吗？” 然后，学着港腔，道：“做人咧，最紧要就系开心喇。” 她的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光彩，生活充实，精神也会饱满。说得没错！ “黄蔓，黄健的小姑呢？”华英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黄蔓芝。 “蔓芝姐呀，她去广州了。广州出了一个新的化妆品牌，绿丹兰。蔓芝姐想拿下它，成为全中国的一级代理。我们现在的化妆品，都是从别的批发商手里拿，俗称二道贩子，三道贩子。钱赚得少，还要看人脸色。” “你妈呢？” “说起我妈，我真该谢谢你。她就是普通的肺病，拖着没治，成了慢性病。我把她送到666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打针吃药，好得差不多了。大医院的医生就是厉害。我妈她现在，住在蔓芝姐家。身体刚刚好，坐不住，又想跑出去捡垃圾。” “太好了！”华英暗暗高兴，自己的一个举动，延缓了唐倩妈的生命。她掏出300块钱，递过来：“这是我借你的钱，先还你一点。” “华英，那个钱，你先不用还。我妈看病的钱，蔓芝姐帮我垫付了。我让她从我工资里扣。你知道我一个月拿多少钱吗？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底薪100，每天按营收提成。这个月，我可以拿到1000多！” 用华国庆的工资做参照，华英暗自测算，90年的1000元，相当于后世的3万！ 唐倩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你考上大学，学费生活费不够，我贴补你！” 两人走到一个烧烤店跟前。店外，摆起折叠桌。两人在桌旁就座。 曾经的瘦弱小女孩豪气冲天，华英替她高兴。不过，她也不甘示弱：“不用你贴补，我想好了，上大学后，我还是会勤工俭学。家教，小打小闹，没意思，我要开培训班！” 一个瘦高的男孩端来不锈钢餐盘，餐盘里放着肉串、烤鸡爪、烤火腿肠、烤香菇……孜然辣椒粉混杂的香气扑鼻。 两个女孩端起汽水瓶，碰了碰。唐倩说：“祝我们芝麻开花节节高，在青城发大财！” 华英狡黠地一笑：“发财归发财，祝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男朋友！” “切，没赚到钱，我才不会想这些事！”唐倩顿了顿，说：“蔓芝姐和她男朋友分手了。” “啊？为什么？” “大男子主义呗！那个男的说，女人就该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干什么在外面打打杀杀，钻到钱眼里？蔓芝姐一气之下，提出分手。” 的确是黄蔓芝的做派。 唐倩用牙齿撕下一粒肉串，眼神嘻嘻笑：“蔓芝姐的弟弟，黄健，和你是复读班的同学？” “是。” “他是不是喜欢你？” “胡说什么呀？” “我胡说吗？他向我打听你来着……”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华英脸上的红霞，被光影掩盖。赶紧用话岔开。 “你妈住在蔓芝姐家里，还习惯吗？” “不习惯。”唐倩皱眉。“我妈捡一堆垃圾回来，堆得乱七八糟。我和她说过多次，这是别人家，不要把东西带回来，她不听。蔓芝姐和黄健倒没说什么，有一天，黄健的一个女同学来家，把我妈大骂一顿，骂的话可难听，我妈气得直哭。” 女同学？华英问：“这位同学是不是姓赵？” “好像是。” “赵晶晶？” “对，是这个名字。” “别理她，这人和汪霞是一路货色！” “我不理她！但是，我还是想把妈接出来。等我赚了钱，就在附近租个房子，我和我妈一起住！” “等你赚了钱，就在这附近买套房子！”华英认真地说。正道街地处内环，30年后，这里的房价涨到4万一平，名副其实的寸土寸金。 唐倩却当笑话听：“哈哈哈，好，听你的！咱们买房子！今晚，你想住哪儿？酒店，还是和我挤地铺？” “我哪有钱住酒店，和你挤！” “条件很艰苦，要有心理准备。” 做好了准备，华英还是被震撼到。唐倩就住在店铺的后面。 几块厚纸板一拼，上面铺上凉席；一只破电扇摇头晃脑；蚊子像轰炸机，嗡嗡嗡，从四面八方偷袭。 两个女孩头挨头，一边拍蚊子，一边说闲话。 唐倩说：“华英，我看到一个人，和你长得超级像。” 第58章 完美的planb 华英心中一惊：“你在哪里看到的？” “就在蔓芝姐家附近的青城美院。我以为是你，上去拍她的肩膀。结果不是。” “真的很像？” “五官，神态都很像，不过，她年龄比你大。” 华英想起黄健的画，真有那么个人，和她长得非常像？又恰好他认识？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哎，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嘛？自己的未来，还没有着落呢！ 虽然高考感觉还行，但是万一呢？这一世，主意自己拿，尽最大的努力。但，成事在天，必须做好应对各种结局的预案，pn b,pn c,甚至是pn d。 “倩，要是我没考上大学，过来和你一起打工。” “怎么会？你一定能考上！” “我是说万一，我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里的条件，你已经看到了，不嫌苦，当然欢迎。不过，你可以做家教赚钱，那活儿多轻松。” “不做家教，我要开培训学校！” “好啊好啊！” “开培训学校，我一人当老师，做教务，不需要花钱，但是，前期的宣传费用、租教室要花钱。” 唐倩笑：“宣传要什么钱？拎着浆糊桶去刷传单呗！就是租教室要钱，打一个月500，半年3000，你在这里干3，4个月，就能凑齐。来吧来吧！” 果然很唐倩，钱帐之事，算得明明白白。 黑暗中，华英两只眼睛闪闪发亮。pn b也很完美，不能成为建筑师，她还能成为俞敏洪。 培训学校的名字，她想好了，就叫“东方华”，比新东方早开3年，占领市场先机。以后的发展宏图，一定会盖过新东方。 或许，还有著名导演根据她的故事，拍一个女版《中国合伙人》？ 一声公鸡打鸣，惊醒了华英。 天还是麻麻亮。这个季节，天亮得早，估计现在5点左右。 身边的席子凉凉的，唐倩早起来了。细细簌簌，一个瘦小的影子在前面盘点货物。 华英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太阳晒到屁股。 店外狭窄的通道，再现熙攘。新的一天开始。 打货人来得早，唐倩已经做了几单生意。 华英爬起来，洗漱毕，朝着前面的人堆喊：“唐倩，我去买早点！” 被人簇拥，正在给卖出货物点数的唐倩，含糊地答应一声。 华英朝昨晚烧烤的方向走。夜市已经撤掉，早点摊登场。 青城的早点，油重、耐饿。热干面、欢喜坨、糯米鸡、豆皮……妥妥的碳水炸弹，吃下一份，一天不饿。 这是一个经历饥饿的城市，也是一个对饥饿，留下刻骨铭心记忆的年代。 华英见到一些后世消失的油炸面食，油香、油墩、酥饺…… 她要了一份凉面、两只酥饺，和店家自己熬煮的冰镇绿豆汤。 凉面后世卖到7元一碗，现在只要1角钱，料很足，黄瓜丝、海带丝、绿豆芽，一大碗。胃口如华英，根本吃不完。 酥饺，后世绝迹，华英很怀念，今天终于吃到。细腻的糯米粉，扭成麻花状，入油锅里炸成形，起锅丢到旁边的容器里一滚，滚上花生碎黄豆粉白糖混成的粉末。 开吃。外皮金黄酥脆，在牙齿间兹兹响，雪白细腻的内瓤拉成丝，糯糯糍糍。 回到店里，唐倩还在忙。 华英挑了三分之一的面，吃完自己的早点。想替换唐倩。 上了场，完全不是那回事！顾客问价，要看样品，华英抓瞎。 唐倩三下五除二，干完早点，赶紧换下她。 瞅着空隙。华英问：“平时吃饭，上厕所，怎么办？” “我一天只吃一餐，有时候干粮。不喝水，不上厕所；大的，憋到晚上上。” “太苦了，唐倩！” “不苦不苦，比以前好太多，心里有了盼头，一点都不苦！” 华英心酸：“别光顾着省钱，招个人，换个手。” “你不是要来吗？”她停顿片刻，继续：“呸呸呸，乌鸦嘴！你最好还是别来！蔓芝姐说了，她正在物色人手，必须手脚勤快，知根知底！” 唐倩不歇气地忙碌，华英帮不上忙，她决定离开。唐倩踏入光明的人生轨迹。心安。 乘过江轮渡，她回到东城区。 时间尚早，她乘车来到黄健家所在的小巷子。 这条小巷子的楼房，全部是青城土著的私房，保留民国古建特色。后世，被市政府纳入“民国风情古街”文旅项目，和周围的青城美院，青城的地标奥略楼，成为青城的旅游胜地。 华英走到青城美院门口。高大的门廊内，树影繁茂，通向一个神秘幽深的黑洞。 黄健的画中人，是否就在这个黑洞深处？ 华英往回走，这件事，最好不要问，不过，填志愿的事，他们俩还是要商量一下。 她没有填过，怎么填？黄健的志愿被人改过，在哪个环节出的问题？ 转过转角，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黄健哥哥，我爸说，你要是想早点知道成绩，他可以跑一趟考试院。” “不用，今天晚上，就能知道了！” 是黄健和赵晶晶。他们并肩，从外面走来。 “志愿，你怎么填？” “还没想好。”黄健敷衍。 “我爸说，建筑师这个职业很辛苦，要经常出差，天南海北到处跑。我准备填哲学，以后坐办公室，我可不希望你，常年不在家，我独守空房。” 黄健没吭声。 “你听见没有啊，黄健哥哥！”赵晶晶撒娇：“要不，你就填计算机专业吧？青大的计算机专业也不错。我爸说，以后是网络时代，计算机人才大有前途。” 黄健停下脚步，声音冷硬：“赵晶晶，你是替林女士来做说客的？” “你妈说兴趣不能当饭吃，顺应时代才是俊杰。你就听她的，她是为你好，也是为我们俩好！” “赵晶晶，你要是来我爸家玩，我欢迎，你要是来当说客，现在请你离开！” 从来没见，黄健如此强硬冷漠，阳光少年也是有脾气的！触碰到他的底线，老妈都不认，何况赵晶晶？ 赵晶晶投降：“我不说了，不说了！” 赵晶晶在，华英不便上门。今天还是回去，在榕江等黄健，一起商量。 正要从门口绕道，忽然天降纸盒，接着是一只掉了左耳的钢筋锅，差点砸在华英的脑门上。 第59章 高考查分 赵晶晶的骂声，从楼上窗口传来。 “老要饭的，你把别人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了？捡一大堆垃圾回来，臭烘烘，这里面有多少病毒？把人熏病了，你付得起医药费吗？” 大门开，一个太婆扑出来，去抢地上的杂物。太婆白发凌乱，身材佝偻，正是唐倩的妈。 又一个霍了口子的铝饭盒，扔下来，砸在唐倩妈的肩膀上。老人趔趄，华英赶紧上前，扶住她。仰头怒视。 赵晶晶手里捏着一个秤砣，居高临下：“哟，华英？王校长眼里的红人！” 忽然觉得不对，脸色大变：“你追到哥哥家里来了？真不要脸！” 黄健跑出大门，搀扶唐倩妈的另一只胳膊。两人一左一右，把老人扶进屋。 唐倩妈不甘心，手指门外的废品。 华英跑出去，拎着东西搬回屋内。 黄健手指楼上：“赵晶晶，要是再敢扔，你立马给我消失！” 天女散花，被制止。但是，天女的怨气没有消散。 赵晶晶蹬蹬蹬下楼，指着华英的鼻子骂：“你这个乡下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黄健哥哥也是你高攀得上的？” 黄健怒喝：“赵晶晶，你住嘴！” 赵晶晶的嘴，就像水库开了闸：“你恬不知耻，阴险狡诈，把同学的老妈安插进来打头阵，再找机会来骚扰，你臭不要脸！” 赵晶晶和她，有多大的仇啊！脏水兜头盖脸，华英脑袋嗡嗡嗡。 她想反击，但是赵晶晶的谩骂，黄河之水天上来，连成串，截不断。 黄健走到门口，拉大门，一字一句：“赵晶晶，请你离开！” 赵晶晶昂首而过，憋在胸口的怒气，发泄而出，她终于扳回一局。 黄健现在对她不客气，没关系，她已经给他洗脑一次。华英是个坏女生，凡是对他黄健图谋不轨的，都是坏人。以后，她接着洗。 刘世英女士对她说过，人的大脑，有覆盖记忆的功能。只要不断给黄健大脑输入，她赵晶晶，才是黄健的真命天女。黄健最终会接受。 赵晶晶走了，家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黄健和华英把唐倩妈扶到楼上休息。唐倩妈觉得，是自己惹得小主人和女朋友吵架，很内疚，连声说对不起。 黄健说：“阿姨，不是不让您捡废品，是因为这些东西，从垃圾堆有翻出来，上面有很多细菌病毒……” 华英：“阿姨，您先忍忍，唐倩说，等过几个月，她就在工作地点附近，租个房子，把您接过去。到时候，您再过去捡废品，那边废纸盒多，够您捡的。” 黄健尴尬。华英生气了？故意和他唱反调。 把唐倩妈安顿好，华英告辞。 黄健要送，华英拒绝，黄健坚持。 默默走到巷子口，黄健问：“你生气了？” 华英心里挺生气，生赵晶晶的气？赵晶晶蛮横霸道，这里又是她的主场。骂就让她骂吧，黄健也表明态度，让她离开！ 她在生自己的气！ 刚才，赵晶晶劝黄健时说，她不想为他守空房；黄健妈劝他填计算机专业，也是为他们俩好！ 他们究竟什么关系？黄健没有反驳，也没有对她做出解释。 转念一想，黄健为什么要解释？ 她这不是自作多情吗？她在生自己的气！ 黄健呼出一口气：“今晚就要出分，紧不紧张？” 华英甩了甩头发，像是甩掉了脑中的所有杂念。“分数已经都统计好了，紧张也没用。” “对了，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志愿怎么填？” “你想选学校，还是选专业？” “如果选学校，就把想上的学校，参考去年的分数线排列，依次填上，专业任由学校调剂。” “选专业呢？” “如果你认定了建筑学，我建议你从青城大学开始，凡是开设建筑学的大学，全部填一遍，增加录取的概率。” “我明白了。” “还有一个问题。”华英停下脚步，表情严肃：“你前年的志愿，是怎么被改的？” 黄健没吭声。 “我不会报警，我只是想帮你，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填报志愿！” “我猜测，是我妈自己填了一份志愿，交到附中校长手里。学校统一组织填报志愿后，我自己填的那份被抽出来，放入了我妈填的那份。” 两位校长配合默契，偷偷纂改了黄健的志愿。 华英抿嘴，信誓旦旦：“这次，我帮你达成心愿。” 黄健笑笑，他估计是不信的。 黄健一直把她送到青城客运站。两人心中有事惦记，在客运站旁边的小食店，各自吃了一碗刀削面，分手告别。 天气热，又是午后，车上人不多。客车没坐满，司机绕城转了一个小时。待到出城，沿途带人，回到榕江，已是傍晚时分。 回到家，三个人都在。华国庆坐立不安。 餐桌上，四碗绿豆稀饭，四双筷子；中间摆着几碟小菜，豆干炒芹菜、苦瓜榨菜丝、水煮豆角，外加几只咸鸭蛋。今天，董翠芬做菜很敷衍。 华英回来，董翠芬没顾得续上昨天的愤怒，而是大喊：“吃饭。” 华俊从房间里窜出。一家四口，迅速坐到桌旁。 没有人讲话，只听得见吸溜吸溜，稀饭进嘴，和嘎吱嘎吱咀嚼的声音。 楼下传来一个大嗓门：“可以查分了！有人查到了！” 华国庆放下筷子，站起身：“走！” 华俊抹了一把嘴，跟在老爸后头跑，董翠芬扒完最后一口，也跟了上去。 华英还愣愣地坐着。董翠芬喝：“你还坐着干什么？查分去啊！” 原来是组团去查分！ 华国庆推开门，回头嘱咐：“准考证带上！” 华英回房间找准考证出来，三人已经不见踪影。嚯，他们比她还着急？ 厂办、保卫科、销售科等办公室的门大开，里面的电话机对外开放，专门为厂里子弟高考查分行方便。 车间主任老董从厂办出来，黑头黑脸。 华国庆迎上去，问：“老董，怎么样？儿子考了多少分？” 老董藏着掖着：“考的不好！” 财务科的万会计挥舞着准考证，从保卫科跑出来，手舞足蹈：“我们家兰兰考了654分！” 董翠芬撇嘴：“654分，也这高兴？” 不想，被万会计听到了。她跳到董翠芬跟前：“你说什么呢？你女儿能！她考多少？” 第60章 我希望你能冲清北 董翠芬准备反击，被华英扯到一边：“妈，你别瞎说了！他们家瞿兰高三年级前十。” “你复读一年，还考不过她？” 华英无语，招手华俊。华俊赶紧跑来，姐弟俩把老妈，押入销售科办公室。 站在电话机旁，华国庆摩拳擦掌：“考号，把考号给我！” 华英把准考证，放在华国庆跟前。 华国庆拿起听筒，六只眼睛盯着他拨号的手，四颗心脏怦怦跳。 电话通了，华国庆凝神屏气听了半天，眼睛东瞄西找，找到一只圆珠笔，在准考证上，写下一个数字：668！ 华俊一把抢过准考证，往外跑：“我姐考了668，我姐考了668！” 华国庆呆了。这个分数，历年来灯泡厂的子弟都没有考过。 一瞬间，董翠芬的腰杆子硬了。她走出去，查分的家长们都没走，万会计更是巴巴地等着看笑话。 董翠芬：“我们家英子分数不高，也就668分！” “哎哟，我的天，比我们家高100多分！” “真厉害，这分数，青大保底，清北都可以冲一冲！” 万会计撇嘴：“复读生，有什么了不起！” 董翠芬回怼：“你们家也可以复读啊，明年考866！稳上清北！” 华国庆笑得合不拢嘴。夫妻二人昂首挺胸，一路接受同事们的祝福。走到宿舍楼下，又折返出厂门，他们得去杂货店，买一个千响的鞭炮。 710的总分，668分，青大建筑系应该稳了！ 华英松了一口气，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世，她跳到了一个很高的。 第二天返校，沉寂近一个月的校园，热闹起来。有学生也有家长，几家欢乐几家愁；老师们忙着誊分数，做表格列排名。 没有电脑、网络的时代，一切都要靠手。 没有看到黄健和赵晶晶，何灿和汪霞也没来。华英碰到同宿舍的几个女生，大都考得一般，与平时成绩相差无几。 方珊珊考了579，比平时好。她高兴地拉着华英的手，说：“华英，我们填上海的学校，怎么样？我好想去上海！你填同济，我填上海理工。这两个学校挨得近。我填什么专业好呢？给点建议！” “你填医学院，以后当医生！” “当医生要解剖死人，我害怕！” “锻炼一下，就不怕了。你生物考那么高的分，不要浪费！” “好吧，我考虑一下。” 二楼办公室，红光一闪。华英认出，那是王校长。她今天穿了一身红旗袍。 是迎接，也是庆贺！今天，是她的小鸡仔们收获的日子。 华英朝二楼跑，跑到校长办公室门口，敲门。 “请进！” 王校长正坐在办公桌后，一边喝汽水，一边看排名表。 “华英？”王校长的脸，瞬间笑开了花。 几次接触，王校长对华英留下了深刻印象。正直勇敢、纯真可爱，有主见有冲劲，小女孩前途无量。 同样，华英敬重喜欢王校长。老太太爱憎分明，铁腕治校。对待坏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对待学生，像人间四月天一样和煦。 “华英，我正好要找你！” 王校长找她，什么事？ 华英微蹙眉，落入王校长眼底。老太太狡黠地一笑，改了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填志愿的事。” “你问。” “我们填的志愿，被他人改了怎么办？” “不可能有这种事。纂改他人的志愿，是违法行为！” 华英把黄健被他妈，纂改志愿的事，说了一遍，隐去了姓名和地址。某某学校，某人和他妈某某。 王校长表情严肃：“这种事情，在我们学校，绝不会发生！我们统一组织学生填报志愿，学生授意家长代填，需要出具书面签名。填完志愿，我们当着学生或家长的面，贴好写有时间的封条，放入学校档案室锁起来，第二天派老师亲自送往省教育厅。” 华英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黄健可以高枕无忧了。 “你说的是黄健吧？” “对，您怎么知道？” “呵呵，你一说，我就对上号了！” “校长，您刚才给我打了保票，志愿不能他人越俎代庖！” “我是打了保票，但是，你看看这个。”王校长丢过来一封印有青城大学校标的挂号信。 华英打开信封，里面有两张纸，一张是授权书，黄健授权母亲林语白女士，代填高考志愿。上面文字部分油印，底下签名是黄健的手写签名。 另一张是高考志愿表，全部填报清北大学计算机专业。 林语白女士，和自己的儿子黄健较上劲，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她也要把他推入自己圈定的前程里。 “这不对，黄健不可能签这份授权书！” “你说，我该信你，还是相信这封来自青大副校长的信？” 华英呆住。 “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让黄健自己过来填志愿。” “他会来的。我听他说过，最后一天来，最好一填完，志愿就被送走，减少中间停留环节。” “最后一天，8月2号？” “对，就是学校给我们书面通知的时间。” “可能等不到那天，如果明天，学生们全部填完，明天晚上，我们就会把志愿送走！” “啊？” “你最好，现在就通知他，明天到校！” 华英扑到王校长桌上，抓起电话听筒拨号码。联系到黄健的电话，只有一个，就是黄健爸爸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通了！华英心中暗叫：“快接，快接啊！” 黄健爸爸办公室里，应该有同事，还有上次接电话的陈旭然。只要有人接电话，就能通知到黄健。 然而，始终没人接。 华英放下听筒：“王校长，您能不能等等黄健？” “最迟8月1号，要是他不来，他妈妈填的志愿生效。” “好。8月1号！”华英缓了一口气：“您刚才说，找我有事？” 王校长微笑：“今年高考，我校又大获全胜。收获全县高考状元一名，黄健。我本来想动员他填报清北，但是听了你说的故事，还是不勉强他了。” “你这次考得相当不错，全校第二。你是我校从初中读到高中的老生，是我们自己培养的优秀学生，我希望你能冲一冲清北！为学校争光！” 华英：“……” 第61章 父母干涉填志愿 华英的成绩，冲清北没问题，但是她心心念念的建筑系，可能上不了。 王校长循循善诱：“85年之前，我们学校每年都有人上清北，之后后继无人。我明年就退休，多希望再有一两个学生考上清北，给我的教师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华英无言。 王校长起身，走过来，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专业进校后可以转，以后还能考研，但是学校的名声，会跟随你一辈子！回去后，好好考虑我的话，明天来填志愿！” 华英低着头，往家走。 沿途，有人和她打招呼，还有人议论纷纷。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小县城的名人。 仰头一看，灯泡厂的大门之上，拉起一条横幅，上书：热烈庆祝我厂子弟华英考上清北大学。 这是怎么回事？ 华英走入院内。自家楼道底下，站了一大堆人。人群中央，华国庆喜气洋洋。华俊的手里，夹着一支点燃的烟。 “回来了，回来了！”有人高叫。 华俊猛吸一口烟，蹲下身，伸臂点燃地上一圈红鞭炮的索引。 众人散开，噼里啪啦，鞭炮炸响。 烟雾之中，华英一眼看到范国平。她上前对他说：“我有急事，要打电话！” 范国平也没问什么急事，带她去厂区，打开办公室的门，说：“打完后，记得带上门。” 已下班，厂区无人。每隔几分钟，华英拨打一次电话。 永远都是长长的嘟音。那边没人接听。 天黑下来，华英只好回家。 地面，红渣碎屑，一片狼藉，却传递着喜气。 家中三人已经吃过晚饭，给她留了菜。豆瓣鲫鱼、青椒榨菜肉丝、苦瓜炒鸡蛋。 她端起碗，华国庆董翠芬凑拢来，一左一右，两个方向坐下。 “志愿填了？”华国庆问。 “还没。” “是填清北吧？”董翠芬也问。她的海口，已经夸出去了。 华英放下筷子：“是谁说我考上清北，那个横幅是谁拉的？” “我说的，鲁厂长马上叫人印出来了。怎么啦？”董翠芬莫名其妙。 “我不报清北！” “考这么高的分，不报清北，你有病啊？”董翠芬火冒三丈。 “是我上大学，还是你上？”华英心中有事没解决，说话也冲。 “我说你这伢，长了反骨是不是，怎么事事和我拧着来？” 华国庆赶紧当和事佬，手指董翠芬：“你闭嘴！”转头，一脸笑意。 “为什么不报清北呢？清北大学多好，全国排名第一，说出去多有面子！” “爸，我的分数进清北，挑不了我想学的专业；还有，我上大学，是为了将来找合适的工作，不是为了面子！” 董翠芬的巴掌，拍在桌子上：“我们都说出去了，你不填清北，我们的面子，往哪儿搁！” 华英低头扒饭。此刻，她对黄健当年的遭遇感同身受。不过，她暗暗庆幸，父母双亲都是普通工人，至多嘴巴上说说，不会采取行动，干涉填报志愿。 华国庆朝董翠芬使眼色。女儿现在很有主见，不能硬碰硬。他们得智取。 “你说得对，上大学是为了找好工作。你将来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华俊在一旁插嘴：“姐姐想当建筑师！” 董翠芬嘴巴一撇：“建筑师？干什么的？做房子？那是男人的活，你一个女伢，当什么包工头？” 华英好气又好笑，懒得解释。 华国庆苦口婆心：“你这个方向不好！听我的，会计专业，最适合女伢，坐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我在报纸上看到，以后中国，会计岗缺口很大，无论哪个单位都要，就填这个专业，没错！” “爸，我对数字不敏感，当不了会计。” 董翠芬精神振奋：“当老师啊！英子，咱不当会计，天天算计，小肚鸡肠。咱当老师，我打听了，填师范专业，每个月发粮票，还有补助。你又当过英语家教，也有经验。当老师好！” 华英无奈，放下碗筷，问华俊：“你的意见呢？” 华俊瞅瞅老爸，瞅瞅老妈，一本正经：“爸妈老矣，井底之蛙；汝意已决，可一意孤行！” 董翠芬听懂了前半句，起身追打。华俊跳脚逃跑。鸡飞狗跳，欢乐四溢。 华英心想，双亲大人如此横加干涉，大约是表达他们的喜悦之情。 重在参与。就让他们喜悦喜悦。 自己主意已定，岿然不改。就是王校长那边不太好说。 第二天一早，华英又去了厂区。叔叔阿姨们像欢迎英雄，极尽赞美之词。碰到鲁厂长，不仅夸，还感谢，感谢她为灯泡厂争光。 华英不好意思。躲在销售科打电话。 她想好了，今天要是联系不到黄健，她也不去学校填志愿。两个重量级的学生没来，哪怕其他学生都填报完，学校也一定会等他们。 守了一天，黄健爸爸办公室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 青城美院也放假了，联系到黄健的机会渺茫。 华英回家，一路盘算，明天就是8月2号，王校长给的最后期限。 时间紧迫，明天一大早，直接乘车去青城找黄健，下午返回榕江，赶在5点之前到校，填报志愿。 上到6楼，王春兰的声音，从头顶的门内传来。 “请，全部都要请到！” 华英进门，王春兰叫了起来：“哎哟，我们家大学生回来了！” 茶几上放着一张纸，董翠芬正拿笔写着什么。 “妈，你们在干什么？” “办谢师宴啊，请你们所有老师，到酒店里坐一坐。这是规矩。” 华英抢过她手里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二三十个名字。 “谢师宴，你干嘛请这么多人？王翠花，乔大壮……这都是谁啊！八竿子打不着，请他们干什么？” 王春兰：“他们都是我的街坊，还有些是米厂的熟人。我外孙女考上大学，接他们过来喝喜酒，庆贺庆贺！” “庆贺什么？你想借机敛财吧！” 王春兰拿起手边的拐杖：“你这伢，怎么说话？这些人，我都随过礼，借这个机会捞回本，不行吗？” 名单里，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华英火冒三丈：“为什么还有刘子金？请他干什么？” 王春兰气短，声量小下去：“他是你对象，当然要请！” 华英左手右手一撕拉，白纸撕成了条状。 王春兰正要发火。门外响起范国平的声音：“华英，电话！” 第62章 强夺他人之志 华英跟范国平下楼，两人一起往厂区跑。 华英走后，范国平闲着没事，帮她继续打电话。没想到，快下班的时候，电话竟然接通了。 范国平让对方在电话机旁等10分钟，然后飞快跑回宿舍楼喊华英。 两人赶到销售科办公室，华英冲到电话机旁。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你好。”一个温和平缓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 华英：“你，您好！” “刚才有位范先生说，有位小姐找我，请问是您吗？” “我，我想找黄健。您认识他吗？” “你找黄健干什么？” “您认识黄健？” “我是他爸爸，黄志恒。请问您是——” “黄老师您好，我是黄健的同学华英，请您务必转告他，明天下午5点之前，必须赶到榕江一中，填报高考志愿！请务必转告，明天是最后期限。” 黄志恒的声音警醒起来：“好的好的，黄健明天上午到。谢谢你，华小姐！” 华英回到家，王春兰还没走。董翠芬重新写了一份宴请名单，念给她听。 华英走近，王春兰一把抢过名单，攥在手里。 “我算给你们听，一桌酒席100多，外婆，你的客人打3桌，花费300。妈，这些人随礼的钱，你一分都落不到，办酒席的钱，你拿得出来吗？” 董翠芬面色无奈。 王春兰：“你当私塾先生赚的钱呢？听说赚了不少，没交给你妈？” 原来惦记这个钱！ 华英冷笑：“那钱，是我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你休想打主意！” “董翠芬！你这个女儿越来越没教养，你老了要吃苦头的！”王春兰拄着拐杖，站起身。 她现在怕敢和华英正面交锋。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女伢不听大人话，事事自作主张？ “外婆，最多给你5个名额，随礼的钱，先交到我妈手里，办完酒席再算花费，多退少补！” 王春兰鼻子气歪了，往大门处走，嘴里嘟嘟囔囔：“哼！想上大学？做梦！” 她以为自己声音小，华英还是听到了。 什么意思？板凳钉钉的事，她还能横插一杠搞破坏？ 董翠芬这回一声都没吭。王春兰特地跑家来，撺掇她办谢师宴，报了一大堆名字，她有苦说不出，幸好华英帮她解围。 第二天，华英赶到学校，教室里，来了一大半的学生和家长。蔡老师和范老师，正在组织大家填报志愿。 流程很庄严。每个人填完，当着填报人的面，老师贴上印有时间的封条，并由填报人在封条上签字。 华英找蔡老师要表格，蔡老师扫了一眼讲台上的表格，笑眯眯：“你的已经填过了。” 华英震惊：“啊？谁填的？” 华英跟随蔡老师的目光，搜寻表格上的签名，竟然是王宝华！ 王校长代替她，填报了志愿？ 华英拔腿就跑，跑到校长办公室门口，敲门不开，门已经被锁上。 转身又往教室跑。 “蔡老师，王校长呢？” “她去青大了。我们学校，今年拿到两个青大保送名额，她登门感谢。” “我的志愿表，在哪里？”华英急得快要哭了。 “应该是锁在她办公桌里，怎么啦？” “王校长，什么时候回？” “可能今天晚上，也可能明天。哎，华英，你怎么哭了？” 蔡老师莫名其妙。 “那个志愿不是我填的，我要重新填！” “这，这还是等王校长回来再说吧！” 底下，有人喊填好了，蔡老师拿着档案袋和封条，走过去。 华英的眼泪长流，胸口堵得厉害。王校长肯定是，给她填报了清北大学。为什么，她也要强夺他人之志？ 教室的后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身材修长的人，一个是黄健，另一个是位中年人，儒雅沉静，气质清雅，正是黄健的爸爸，画家黄志恒。 他们终于赶到了！可是，自己的志愿出了纰漏。华英赶紧低头，抹干眼泪。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她得赶快想办法，在志愿表送走之前，见到王校长。 蔡老师迎上前，和黄志恒握手，将一份表格递到黄健手中，说：“王校长和我交代，按照自己的心意填志愿，不要受他人干扰。” 黄志恒连声说谢谢。 黄健很快填完志愿，上交，贴封条，签字。他走到华英座位旁，轻敲桌面。 华英会意，跟随他出去。 华英大致讲了一遍因果。问：“授权书，是你签字的吗？” 黄健回忆：“高考完，赵晶晶说请人帮我设计签名，我签了几个给她。” “你自己都有美术功底，还请别人设计签名？哼，你可真听话！” 这话听着不对，酸溜溜的。 “不是，赵晶晶一遍又一遍地说，我被她吵得没办法。”黄健后悔：“她要我的签名，估计还是我妈授意。林女士真是机关算尽！” “看来，你妈已经认定赵晶晶！” “华英，你这话什么意思？哎，你想多了。我妈那人，为了达到目标，任何人都是她手里的棋子。对于赵晶晶，不是你认为的认定！” 黄健还想解释得更清楚些，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尴尬间，黄志恒走出来。 他走向华英，伸出手：“你就是昨天给我打电话的华小姐？” 华英伸出右手，和他握了握。 黄志恒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足足看了十几秒。展颜一笑：“华小姐，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都听说了。要不是你，黄健又会重蹈覆辙。” “没事，我答应过他，会帮助他的。” “为表示感谢，我想请你吃饭，你看可以吗？” 华英心中着急，她的志愿问题还没有解决呢。 “去吧去吧，唐倩还有话带给你，我待会儿和你说！”黄健在一旁怂恿。 黄志恒开车，在城里兜了一个圈，最后还是停在石头记餐馆前。 三人坐定，黄志恒拿起菜谱，惊讶：“竟然有清炖河豚？点一个！” 点完餐，黄志恒话多起来：“这个清炖河豚，以前是榕江的一道名菜，但是因为有毒，不好烧制，曾经吃死过人，所以慢慢就消失了。” 华英随口：“您对榕江的美食，也有了解？” 黄志恒哈哈哈：“我的祖辈是榕江人，引以为荣。” 一只大砂锅端上来，纯白浓稠的汤，香气扑鼻，勾人食欲。 黄志恒朝厨房的方向，叫道：“师傅呢？” 第63章 晨堵王校长 石师傅笑容满面，颠颠地跑出来，手里拿着个汤勺。 黄志恒做了个请的手势。石师傅舀了一勺汤，喝到嘴里。 黄志恒点头，拿起筷子，戳了一块河豚肉，送入嘴里，慢动作嚼完，笑：“鲜！手艺不错，谢谢师傅啦！” 石师傅拿着汤勺退下。 黄健奇怪：“爸，你认识这位石师傅？” “不认识。这是吃河豚的规矩。厨师必须试吃，食客才能动筷！” “哦，这样啊！” “厨师第一道关，我第二道，没问题了，吃吧吃吧。鲜得掉眉毛。” 黄志恒拿起华英的碗，舀了一碗汤，又用华英的筷子，夹了一大块河豚肉。 “你别瞪眼睛，人家女孩子不好意思吃，我帮她多弄点。” 黄健笑：“她才不会不好意思。” 黄志恒凑到他跟前：“你很了解她？” “当然，她和别的女生不一样，光明磊落，落落大方，一点儿不矫情。” 华英的脸红了，原来，她在黄健的心中，这么美好？ 黄志恒看看儿子，又转头看华英，眼神喜悦。 华英尴尬，转移话题。问唐倩的近况。其实前两天才见过，是不是有了新状况？ “唐倩租了间房，把阿姨接走了。其实，我们没有嫌弃她……” “我知道。唐倩妈和女儿住一起，她才自在。你们，已经做得够好了。” “刚才忘看分数表，汪霞考了多少？” “516，蔡老师说她可以走一个大专。但是她放弃填志愿，可能会到下面乡镇高中，重新复读。” 黄健摇头：“这个女生心术不正，没有将聪明用在正道上。” “何灿只考了490多，比去年还差，我听说，他爸准备让他读自费。” “何灿挺可惜，他要是用心一点，不至于这样。” 两人隔着黄志恒，聊得热络。 黄志恒默默地吃，微微一笑，计上心来。他掏出钱包，夹出两张蓝精灵，递给黄健：“我下午有事，先回青城，你留在这里，多玩两天？” “爸。”黄健奇怪，早上出发说好，填完志愿回青城，启程香港，观摩贝聿铭大师设计，刚刚落成的中银大厦。 黄志恒朝他神秘一笑。 老谋深算如斯，黄健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黄志恒打定主意，要给两个年轻人机会。他结完帐，返回桑塔纳，在车里翻来翻去，翻出一只方形的红色丝绒盒。 回到餐厅，黄志恒将盒子递给华英：“这是我在云南采风时买的，送给你，当作见面礼！” 见面礼？这个说法古怪，华英推辞不受。黄健也奇怪，初次见面，老爸对华英出奇地好，为什么？ “不值什么钱，就当作是我们，对你帮助黄健达成心愿的感谢。” 这个理由，倒是可以接受，黄健也认可，在一旁劝她接受。 华英打开盒盖，里面装着一块翡翠佛像，笑容可掬，晶莹剔透。 黄志恒收拾东西离开。 黄健对华英说：“要不，你带我逛逛县城？这里是我曾祖父生活过的地方，我也想寻祖问宗。” “现在天气太热，要是感兴趣，我先带你去图书馆查查县志。” “也行。” 榕江古城历史悠久，最早历史记载追溯夏商。两人各自看了些传闻趣事。 走出图书馆。黄健笑说：“我的祖先和你的祖先，说不定是熟人，要不然，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感觉似曾相识。” 华英也笑。黄家三个人，初眼见她，表情都怪怪的。是这个原因吗？ 太阳西斜，华英带黄健环城。 经过小河西村，一条巷子通向深处。华英说：“这里面有个黑赌场。” “没人管吗？” 华英把自己闯入赌场，寻找董坚强，追回学费的事，说了一遍。 “凡是进入过赌场的人，都被洪哥调查过家底，并受到威胁。所以，”华英黯然：“我不敢举报。而且，我手里也没有证据。” “走，我们进去看看！”黄健忽然来了兴趣。 两人走入小巷子。三层楼矗立在夕阳里，里面隐隐传来打斗声和叫喊声。 “这里一楼是游戏厅。二楼三楼是赌场，四周墙壁做了隔音处理。” 两人朝里张望，铁栅栏门内，趴着的牧羊犬立起身，两只眼睛目露凶光。 黄健：“估计举报没用，派出所有他们的内线。” “啊？” “里面传出的声音异常，肯定被人举报过，但还在经营，肯定有问题！” “怪不得！那怎么办？这个黑赌场害了不少人。” 黄健想了想，摇头：“这种事，我们管不了。” 时间不早，黄健找了一家酒店，办理入住手续。华英向他告别。 黄健说：“晚上呆在酒店没事，能不能把你的收录机借我听听？有空磁带的话，给我拿一盘，我想自己唱歌录着玩。” “没问题。” 黄健跟着华英，走到灯泡厂大门外。 华英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回家给你拿！”黄健明白她的意思，这里是她的地盘，到处是熟人，得避嫌。 黄健接过收录机，说：“你明天下午四点左右，到酒店来找我。” 咦？为什么这个时间？华英奇怪，但是，她没有问，她心里也有事。 回到家。华国庆问了一句：“志愿填了？” 华英含糊答应。他们也没再追问。昨天的干涉热情消减了许多。 吃过晚饭，华英出门，往学校跑。她得去碰碰运气。 校长办公室大门紧闭。华英又往老师宿舍区跑。问了几个老师，找到王宝华的家。 很多年前，王宝华丈夫离家，她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儿子大学毕业，留学出国，就再也没回来。 大门紧闭，敲门无人应。最怕的就是，王校长半夜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就让雷老师他们送走志愿表。 华英焦虑不安。在校园里晃荡到10点多，王校长的家，仍然漆黑一片。只好回家。 半夜，辗转难眠。迷糊睡过去，又惊醒。醒来一看，5点40分，正是读书时候，晨起的时间。 她轻手轻脚，洗漱完毕，悄悄地出了门。 幽蓝夜空，一轮弯月，几颗细碎的星辰。赶到学校，门房大爷还没起床。华英不停地摇晃铁门，惊醒了看门狗。 狗吠，喊醒大爷，给她开了门。华英第一句话：“王校长回来了吗？” “没看到。” 华英直奔教学楼，王校长办公室。她想，她的志愿，肯定在她的抽屉里。必须由她一声令下，所有的志愿表格，才会被全部送出。 所以，此处是王校长的必经之地，她就在这里等她。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华英，你醒醒！” 第64章 独闯黑赌场 华英睁开眼，王校长俯身，右手轻轻摇晃她肩膀：“你怎么睡在这里？” 华英揉了揉眼，爬起身。 刚才，她站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门，竟然睡着了。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 华英一把抓住王校长的胳膊：“王校长，我的高考志愿，是你帮我填的？” 王校长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件事来的！进来吧！” 王校长打开门，坐到桌边，拿出一个档案袋，递过来。 写有她名字的高考志愿表，填的全部是清北大学，涵盖所有能填报的专业。这个字迹，明显，就是华国庆的。 “你爸爸前天下午找到学校来，和蔡老师说，你想填报清北大学。蔡老师很高兴，就把他带到我办公室。我问他，这个意愿，是不是你的意思。他说，是你让他来学校代填志愿。你看，他还给了我这个。”王校长递过来一张纸。 竟然是一份委托书。内容是，华英全权委托父亲华国庆，填报高考志愿事宜，落款是华英。 华英脑袋嗡地一下，她没想到，老华同志竟然也干这事？ 她指着落款：“这不是我签的名！这是仿写！” “我看出来了，但是，我不好戳穿你爸。就对他说，清北大学，可能不是华英的目标学校。他一下子急了，说，他们全厂都知道他女儿考上清北，这要是上不了，全厂人都会看他的笑话。而且，他还打电话，告诉了你爷爷奶奶和大姑，他们都高兴得不得了。他不能骗他们！” “他还给我做工作，华英要是上了清北，也是榕江一中，和我这个校长的荣光。他越这样说，我就越能肯定，他是瞒着你来的。” 华英拼命点头，又摇头：“我爸，怎么能这样？” “其实，那会儿，我被你爸说动了。”王校长无奈地笑：“我多想你填清北！所以，我把你的档案封存，在志愿填报完成表上签上我的名字。但是，去青城的路上，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强夺他人之志，黄健的故事不能重蹈覆辙！” 说完，她抽出一张空白表格，递过来：“所以，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会去你家找你，看你亲手填下自己的志愿！” “王校长，你是我的偶像，没有之一！”华英感动，恨不得冲上去，抱着老太太，亲上两口。 “偶像是什么意思？”王校长歪头，很快理解：“崇拜的对象？” 华英在空格表上，填上自己的志愿：青城大学建筑系。 隔壁，老师们已经上班。 王校长叫来蔡老师，三人当面，华英将志愿表放入档案袋，蔡老师贴上封条，华英再签名字。 最后一名学生的志愿填完，蔡老师带队，雷老师押车，榕江一中所有的高考志愿表格，被送往省里。 王校长拍了拍巴掌，了结一件大事。身体后仰，陷入靠椅中，不无遗憾。 “校长，您昨天去青城……” “我去青大找林校长，一是感谢，感谢她为我校争取到的保送名额；二是解释，可是她不在，去北京学习了。”王校长耸肩，调皮地一笑：“不在也好，我正头疼，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才不生气！” “校长，谢谢您！”华英由衷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桃红色的纸盒，递过去：“这是美容新品，丽花丝宝美容霜，送给您！” 王校长接过，打开盒子，右手拇指挑起一小坨，擦在左手背上，滑匀，明显地白嫩了很多，又抬起手背闻香。 “真的送给我？”王校长的脸上，露出少女般的惊喜。 果然，爱美不分老少。 华英笑：“真的，其实，这是黄健送给您的，感谢您支持他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样一说，王校长开心地接受了。 按照约定，华英下午四点，赶往黄健所在的酒店。 拐到楼梯边，刚要抬脚，忽听前台服务员喊：“华英，请问您是华英华小姐吗？” 华英走到服务台：“我是华英。” “刚才，419房的客人黄健打电话来，让您带上身份证，去一趟县公安局。” 公安局？华英脑袋一懵，发生了什么事？ “黄先生说，他很好，让您不要着急。” 华英往家跑，拿上身份证，匆匆赶往公安局。一个女警，把她带到一间小会议室。 黄健坐在椅子上，头发凌乱，脸上脏兮兮，手臂上一条长长的血口子，最离奇的，长裤的裤脚被撕开。 华英进门，他眉开眼笑，依旧阳光四射，对一旁的两名警察说：“夏警官，费警官，这是我同学华英，她能证明我的身份。” 原来，昨天，华英的一句话，黄健听进去了。 黑赌场吞噬钱财，很多榕江人因此家破人亡。但是，举证难，举报人会受到打击报复的威胁，再加上，附近的派出所暗中庇护。这个黑窝点长期盘踞。 他黄健是外地人，不怕人打击报复；绕开派出所，直接到县公安局报案；至于证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今天一大早，黄健过完早，又买了几个肉包子，外加一瓶二锅头。到了小河西村，将二锅头全部倒在包子上，丢入院内。 牧羊犬吃完包子，脚步打晃，醉眼朦胧。黄健绕到后院，想步华英后尘，从后院的枇杷树，攀爬入院。 因为上次教训，赌场加强了防范。在院墙顶部重新刷水泥，水泥未干时插上玻璃碴。 黄健爬上树枝，用砖头敲碎玻璃碴，跳下墙头，被一块玻璃尖角划破了手臂。 他忍着疼，悄悄从后门入屋，直接上二楼，打开背包里的收录机，录下赌场的现场实况。 打手楼上楼下巡视，发现这张生面孔。他被带到一楼洪哥面前。 洪哥问，他是谁介绍来的。华英事件之后，赌场管理越发严格，每个进来的人，必须有介绍人。 黄健胡乱说了个名字。洪哥又问这人住哪里。然后叫打手们去查，查来查去，子虚乌有。 趁他们不注意，黄健打开大门。洪哥醒悟过来，扔出一只木棒，砸醒了牧羊犬。 牧羊犬狂吠，朝黄健逃跑的方向追来。 第65章 录取通知书丢失 黄健从背包里，又摸出两个包子，回头砸向牧羊犬。牧羊犬犹豫片刻，绕开包子，向他扑来，黄健闪身一躲，裤脚被撕裂。幸好穿的是长裤，要不然，又是一道血口子。 他已经跑到街面，临近的居民认得这条恶犬，纷纷拿出拖把扫帚出来驱赶。 黄健得以脱身，向县公安局的方向跑。 夏警官和徒弟小费接待了他，黄健拿出录音磁带，述说独闯黑赌场的经历。 费警官做了笔录，临签字的时候，黄健才发现，忘带身份证。 他一抬头，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3点46分。如果回去拿，可能会和华英错过。 “夏警官，我能找本地人，证明我的身份吗？” “可以。” 于是，黄健给酒店打了电话。 华英提供身份证。夏警官双手握住黄健的右手：“谢谢你，小伙子，这个黑赌场，我们关注很久，有人举报过，但是一直没有办法下手！现在好了，人证物证全部齐了！” 华英担心：“你们会公布举报人的姓名吗？” 黄健：“公布也不要紧，我不是榕江人，他们查不到我。夏警官，你们千万不能把华英的名字泄露出去……” 夏警官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溜了一圈，微笑：“放心，你们的名字都是机密！小费，你去吧医药箱拿来，给小黄上药。” 小费跑出去，颠颠地跑回，手里拎着医药箱。正要开箱，夏警官朝他挤眼：“我们还有事，让他们自己弄。” 小费心领神会，跟在师父后面，带上了房门。 华英取出棉签，蘸上碘伏，给黄健冲洗伤口，心中后怕：“你胆子太大了，要是被洪哥抓住，怎么办？” “抓住了再想办法呗。”黄健笑。他永远那样乐观向上。 消完毒，缠纱布，上绷带。 “帮你完成这个心愿，也是对你帮我达成心愿的感谢。” 原来是这样。投桃报李。 “当然，这么做也是为榕江除害，满足一下我英雄主义的虚荣心。”还在笑，露出一口白牙，像孩子一样。 “不过，”黄健止住笑，表情严肃：“待会儿，我们分头走。不能被洪哥认识的人看到，要不然，会给你和你们家带来危险！” 黄健想得周到。华英说：“那你赶快走，赶在今天最后一班车前离开这里。” “也行。华英，我们就此别过。9月，我们在青大见面！” 黄健的眼神亮光闪闪，隐有不舍。 华英内心扑通扑通跳，低头收拾医药箱。拎着箱子，找到夏警官：“能派人护送黄健吗？” “放心，小姑娘，我已经安排小费，专程护送你男朋友离开榕江。” “他不，不是我男朋友。”华英脸红。 夏警官似笑非笑。 “你们什么时候去抓那些坏人？” 夏警官面色一沉。 华英感觉肩膀，被人用指甲按了一下。回头一看，黄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他们的行动需要保密，不要问！”耳边传来低语，气流吹散耳边的头发，痒痒的。 费警官跑过来，收好医药箱，对黄健说：“走吧！” 黄健对华英说：“等我走后20分钟，你再出门。保护好自己，我会给你写信！” 华英在公安局待够20分钟，出门回家。经过车站，进去看了看，最后一辆开往青城的车已经发班。 这会儿，黄健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华英的心，忽然空落落的。 华英的家教英语班，8月4号开课。 开课之前，华英一人发了一张考卷。淘汰了七八个学生，每个班5人的名额，还没有招满。 程程妈很不高兴。明面的课时费减少，暗里的灰色收入又被堵死。但是，华英我行我素。 榕江的家教班，是这一世创业的起步，她必须用公平严格，保证其教学质量，才对得起家长和学生们的信任。 如果以后到青城办学，现在的摸索，也是为以后积累经验。 经过筛选，合理调配班组，按照学生的层次教学，上课的效率也高很多。 没有学生退学，还是有插班生想进来，华英一视同仁，逢进必考。降低标准录取，同层次的学生，又开了一个班。 这样，她每天要上12节课。累，却成就感满满。收入也相应增多，每天24元。 程程妈转过弯来，不再每天撅着嘴，高高兴兴地被华英差遣。 身边的高考生，陆续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万会计家的瞿兰，收到青城大学英语系的通知书；方珊珊收到青城医学院的；原来同寝室的几个女生，也传来好消息。 唯有华英，通知书还没有收到。 厂里的人安慰华国庆，你们家高分录取，学校重点对待，说不定要发奖学金，所以晚点寄。 华国庆董翠芬欣然同意。但是，好几天过去了，仍然没消息。 华英差华俊去邮局问。那个时代，邮局鲜有竞争对手，唯我独尊，工作人员哪里会理会一个小孩？ 华英预感不好。请瞿兰代课。瞿兰英语比她好，但是代课没经验，华英指点了几下。好在瞿兰聪明，性格也开朗，上手很快！ 华英跑到邮局。成堆的包裹堆成山。几个女职员正在卸货分发。 “阿姨，我想查一下，我的通知书是否到了？” “大学通知书吗？都发完了！” “我的还没有收到。” “你没收到，就是没考取呗！” “不会，我的分数很高！” “有多高？”一个年轻一点的，扭过头来。 “668。” “哟，是挺高的。”一个扎麻花辫的说。 “切，你听她吹牛。668，还没收到通知书？可能吗？”一个年长的，把邮包丢到车上。 华英着急，不想和她们多掰扯：“阿姨们，你们弄丢了我的通知书，要付法律责任！” 年纪大的那位，柳眉倒竖：“胡说八道什么！每封通知书，我们都是送到考生手里，签字回函，谁弄丢了你的通知书！” “你们的收件记录呢？我要查你们的收件记录。” 麻花辫慌了：“没有，我们没有收件记录！” 年轻的那位：“何姐，有收件记录啊！” “查！”年长的那位，食指指向天：“我这人最怕受冤枉。让她查！” 第66章 上锁的房间 年轻那位安慰华英：“小妹妹，别着急，要是有通知书，我们有收件和发件记录。” 年长那位吩咐麻花辫：“去把收件记录搬来。” 麻花辫不愿意：“刘主任，我们活儿没干完，哪有时间管这闲事！” 刘主任皱眉。 华英赶紧说：“刘主任，我自己查，不耽误你们！” 刘主任再次下达指令。麻花辫只好掉转身，钻入柜台内，搬出两个大帐本，丢在柜台上。 瞿兰8月10日收到青大的通知书，华英的，也应该在这几天到。 这个邮局，是全县信件包裹的中转站。一天的挂号信流量上百封，华英连续看了前后三天记录。 终于，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后面写着备注：青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找到了！” 刘主任停下手里的活：“还真有？行，小何，你去把分发登记表找出来，看是谁领了？” 麻花辫脸色煞白：“看，看不了！” “为什么看不了？” “已经用完的分发登记表，锁在贺局办公室的铁皮柜里。” “嗨，我有铁皮柜的钥匙。”刘主任从裤兜里掏出钥匙串，递给麻花辫：“去拿！” 麻花辫接过钥匙，嘴唇嗫嚅：“刘主任，她的通知书，可，可能被领走了……” 华英脑袋嗡地一下。 “谁？被谁领走了！”刘主任厉声问道。 “一，一个男的，”麻花辫结巴：“我刚才想起来了。12号下午快下班，有个男的跑来，说他的一个亲戚的通知书到了，想领走。他提供了收件人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华英冲到麻花辫跟前：“他提供了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是，是的。所以，我就让他领走了！” “那人是不是长得又高又胖，走路摇晃？”华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董坚强。 “不胖，又黑又瘦。” 刘主任意识到麻烦大了，赶紧让年轻那位，去铁皮柜里找分发签收本。 签收本的签名龙飞凤舞，依稀可辨为陆勇。 “这个陆勇，你认识吗？”刘主任问华英。 华英摇头。刘主任又问麻花辫：“你核实过陆勇的身份证吗？” 麻花辫支吾，嘴角下撇，快要哭出来：“当时已经下班，你们都走了，要我锁门，我急着赶回我妈家接伢，没，没看他的身份证……” “你说这些，有屁用！我们把人家的通知书弄丢了！你和我，都脱不了干系！”刘主任烦躁，恨不能扇麻花辫一耳光。 华英急火攻心，脑袋里似乎有个蜂窝，嗡嗡乱叫。 麻花辫捶着两手，可怜巴巴。着急没用，华英吸了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陆勇不可能有华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是别人给他的！ 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董坚强，他有偷华英钱的前科，这次故伎重演，偷走华家的户口本和华英的身份证。幕后指使者，极有可能是王春兰，她有阻止华英上大学的动机！ 华英没想到，她们的手段如此拙劣卑鄙。偷走录取通知书，就能达到目的吗？ “刘主任，你们弄丢了我的通知书，应该负责任！”华英面色冷硬。 “是，是，是！”刘主任擦了擦额头的汗。 “现在，我们分头行动。请你们到派出所报案，追查陆勇的下落。我回家，追查我的证件，是怎么出门的！” “好，好，好！”刘主任惭愧，自己一大把年纪，遇事慌张，还没有这位小姑娘镇定。 华英回家，查看证件。户口本放在董翠芬的床头柜，自己的身份证，躺在书桌的抽屉里。都在。再下楼，询问门房胡大爷，前两天，董坚强有没有来过。 胡大爷摇头，说没看见。又不太肯定。 华英跑到厂办找华国庆，对他述说寻找通知书经过。 华国庆又惊又怒。 “爸，您别急。录取通知书就算掉了，学校也不会不认我这个学生。我们两手准备，你给青大招生办打电话，向他们说明情况，看能不能补办？我这边去找外婆要！录取通知书，八成在她手里！” “青大？怎么是青大？明明填的是清北？！” “你填的不作数，我修改了志愿。爸，我给你讲个故事，前年的青城理科状元，被他妈强改志愿，最后退学，跑到榕高来复读。这位同学，与我同班，今年高考的第一名，最终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填报了志愿。” “……” “爸，如果我读了一个不喜欢的专业，一辈子都不开心，您希望女儿那样吗？” 华国庆叹气，女儿现在主意大着呢，还巧言善辩。算了，青大也不错，本省最好的大学！ “还有我妈……” “知道了，我会做她的工作。通知书，真的在你外婆手里？” 华国庆对王春兰意见很大，但也只敢背后发脾气：“这个老太婆，真是我们家的克星！英子，你先去，紧挨着她的卧室，有个上锁的房间，里面有些东西，是她的宝贝。要是她不给通知书，你就砸她的宝贝！等会儿，我打完电话，就过来！” 这一次，华国庆是真生气，他隐忍这么多年，只为家庭和睦。可是岳母太可恶，竟然阻断女儿的前程？他要和她拼了！ 华英跑到外婆家。大门虚掩。这里的居民，晚上睡觉才关门闭户，大白天一般不关门。 咚咚咚，华英跑上楼，东头的卧室门敞着，这间房阴凉宽敞。王春兰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半眯着眼。 “外婆，我的录取通知书，是不是你拿了？” 王春兰抬起眼皮：“哟，大学生来了？” “外婆，把录取通知书还给我！” “切，你那东西又不值钱，我要它作什么？” 华英冲上前，拿起桌上的钥匙串。王春兰坐起身，大喊：“死丫头，你干什么！” 华英跑到隔壁上锁的房间，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屋的正中，供奉着排位。排位上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位民国发型的绅士。 这间房，是禁地。上一世，直到这栋房子烧毁，华英都没进过这间房。 现在，她进来了。目睹这位绅士，似曾相识。 王春兰像被激怒的母豹，跨入房间，举起拐杖，向华英砸来。华英手疾眼快，抄起排位旁的一只青花瓷瓶，跳出房，冲到走廊的拐角处。 “怎么啦，怎么啦？”董坚强从另一间里冲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游戏机的手柄。 左右相隔2米，华英被夹在了当中。 第67章 链条上的团伙 华英摇了摇瓷坛，传出钱币相撞的声响。两双眼睛盯向瓷坛，一双贪婪，一双紧张且怨毒。 “你给我放下！”王春兰的拐杖，敲击木地板。 “把录取通知书还给我！” “我没拿你的通知书！”王春兰横起拐杖，直指对面的董坚强：“是你拿的？” “我没有！”董坚强梗着脖子，眼神斜瞟华英手中的瓷坛。 “8月12号下午5点半左右，你在哪里？” 董坚强眨眼睛，拼命回想：“我想起来了，那天下午，我在米厂和人打牌，你对象组的局，打到6点多，你对象请我们吃饭。吃完饭，我们继续打麻将。” 华英冷冷地注视他。 “不信，你去问你对象。” “打牌和打麻将的人，还有谁？” “肥猪、四眼、黑皮和冬瓜。” “大名？” “我不知道大名，他们都是米厂的子弟。” 董坚强说谎成性，但刘子金还是有底线的，可以找他核实。 “英子！”楼下有人喊。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华国庆走进来。 王春兰腰杆子一下子硬起来：“华国庆！你看看你养的女儿，一点家教都没有，跑到我这里来撒野！还诬陷我和坚强偷她的通知书，我们偷那玩意儿干什么？” 华国庆上楼来，王春兰嘴皮子得得得：“她手里的坛子，是坚强爹留下来的，坛子是古董，加上里面的钱，一共值，值，”她翻了翻白眼，“值1万块，要是摔坏了，我要你赔！” 华国庆不理这个茬，双眼瞪视：“妈，英子的录取通知书，如果是您拿的，请您还给她，要不然……” 王春兰跺脚：“谁拿谁是孙子！” 华国庆走到华英身边，拿下她手里的瓷坛，送回小房间。 王春兰跟在他后头，喋喋不休：“你女儿把我的锁弄坏了，你得给我买把新的！要铜的，双保险，快去！” 父女俩离开董家。华国庆说，给青大校办，招生办的电话都打了，没人接，学校放暑假，或者老师们很忙。 “刚才，你也看到了，你外婆赌咒发誓，录取通知书可能真不是他们拿的。哎，英子，你怎么啦？” 华英眼泪汪汪。 “别哭别哭，英子。我打听过了，还有办法，我们到县教委去打遗失证明。” “打遗失证明，需要学籍档案。我的档案可能也不见了。” “什么意思？”华国庆懵了。 如果是陌生人盗取华英的录取通知书，这件事的性质可就变了。 上一世，盗取他人身份上大学的新闻屡见不鲜。这种事，在透明的网络时代不可想象，但是，高考、招生、报名，全部都是人为操作的年代，却出现过很多起。 为了达成目的，这个链条上的人，前后勾连，上下联动。 此时，华英面对的，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链条上的一个团伙。 华国庆摇头，他不信。人怎么会那么卑鄙无耻，强夺别人的劳动果实，篡改他人的人生。 如果不是看过新闻报道，华英也不信，更不相信，这种事，会落在她的头上。 “爸。”华英擦干眼泪，冷静下来，“我们分头行动。我先去学校找档案，您去派出所，查询最近一个月，有没有我的户籍迁移证明。” 华国庆转身离去。华英往学校跑。汗水和泪水齐下，她浑然不顾，冲入被炙烤的阳光地里。 知了长鸣，学校静悄悄的。 每年暑假，学校组织旅游，王校长带队。因为要凭录取通知书领档案，一般会留下老师值班。此时，集中领取档案的时间已过，档案室的铁门紧闭。 华英转身，又朝派出所跑。华国庆正隔着小玻璃窗，和一个女警吵架。 华国庆：“民警民警，就得为人民服务！让你查一下户籍迁移证，你七不耐烦八不耐烦！” 女警：“我怎么不耐烦了？不是查过了吗？最近一个月，没有名叫华英的户籍迁移！” “你那也叫查？走马观花，能查到什么！你把本子给我，我来查！” 女警生气：“户籍信息涉及居民隐私，我怎么能给你查？你以为你是谁？” 华国庆音量提高：“嘿，我是谁？我是人民的一员，你得为我服务！” 华英趴到窗口：“警官，您这里管户籍的民警，有几位？” “两位。小赵今天不在。不过，”女警指敲记录本：“登记本就这一个，我刚才查过，确实没有名叫华英的户籍迁移。” “爸，我们走吧。”华英说。 “这就算了？” “既然有心干坏事，他们一定打通了所有的环节。” 华国庆赶回去，接着上班。华英在街上溜达，内心彷徨。 不知觉，溜达到邮局跟前。华英心中一动，走进去。昨天遇到的那个麻花辫，此时坐在柜台边，给挂号信盖章。 华英凑过去，问：“阿姨，你确定，领我录取通知书的人，提供了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麻花辫溜她一眼，低下头，不理睬。 华英提了口气，推开边门，冲进柜内。麻花辫站起身：“你，你干什么？” 华英不理她，往里冲，一扇门上挂着副局长的牌子。也不敲门，冲了进去。 刘主任也在，坐于桌前椅中。桌内，坐着个面窝脑袋的男人。 刘主任回头，对男人说：“贺局，我刚才汇报过，丢失录取通知书的，就是这位学生。” 贺局长搓手：“领取人领取通知书，拿着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小姑娘，这事，我们没有责任。怪，只能怪你没有保管好证件。” 华英摇头，咬牙：“没有，领取人没有拿出任何证件，你们的工作人员，擅自将我的通知书给他人！” “小姑娘，你不要耍无赖！我这就去找何梅对质！”刘主任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住脚步：“何梅，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你进来，正好有事找你！” 何梅亦步亦趋，走入，刘主任当着三人的面，问：“这位学生说，领取她通知书的人，没有提供任何证件，有没有这回事？” 何梅吞吞吐吐。 贺局长意识到不好，坐直身体，厉声：“何梅，你老实交代，可不许胡说！” 第68章 顺藤摸瓜 何梅眼泪吧嗒吧嗒，嘴唇发抖：“那天，你们都走了。陆勇跑来说，他表妹考上大学，来看看通知书到了没？我让他自己找，他找了一会儿，就说找到了。” “你没看他的证件？”刘主任问。 “没，我，我忘了。” 刘主任痛心疾首：“这是大学录取通知书！不同于一般信件，何梅！贺局开会时说过，录取通知书必须送达本人，本人亲自签字！” 华英插话：“可能没那么简单！” 刘主任：“什么意思？” 贺局长明白过来，喝：“何梅，你得了什么好处？” 何梅哭得更厉害，抖抖索索，从裤袋里掏出10块钱，趋过上身，双手放于桌子上：“陆勇说，这是喜事，见者有份，给了我10块钱。” 贺局长问华英：“你认识陆勇吗？” 华英摇头。 刘主任：“奇怪，这人冒领录取通知书，他想干什么？” “如果他存心冒领，陆勇这个名字，可能是假的。” 贺局长吸气：“这位同学，我非常抱歉。你不要着急，我们会全力追回通知书，就算追不回，我们也会想办法，帮你办理相关说明。通知书只是个报名凭证，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吗？华英想流泪，但此时，她必须硬撑，像警探一样，顺藤摸瓜，摸到黑链条的线索。 “你记得陆勇的长相吗？” 何梅点头。华英找贺局要了一张纸一支铅笔。根据何梅的描述。这个人，身材瘦高，下巴尖锐，颧骨微凸。 华英画好，递给何梅看。 “像，很像，就是这个样子！哦，对了。”何梅停顿片刻，继续：“我锁门的时候，听到有个人喊了一句黑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绰号？” 黑皮？华英一愣，醍醐灌顶一般，转身往外跑。 她一口气跑到榕江县米厂的门口。正是下班时间，铁门大开，工人们鱼贯而出。趁着空挡，华英钻了进去。 米厂场地有限，厂区内，只建有一栋宿舍楼。刘子金的父亲分有一套住房。刘子金在这里长大。 上一世，她和刘子金结婚，刘子金搬出，住进他们家在江边的私房。 刘子金小时的玩伴，都住在米厂宿舍楼里。刚结婚那会儿，刘子金不习惯，三天两头，往米厂跑。 他有几个狐朋狗友，华英依稀记得，其中有个又黑又瘦的人。 一个胖胖的小年轻经过，朝她吹了声口哨。另一个戴眼镜的制止，小声提醒：“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 “金哥的对象。” 胖子吐了一下舌头，两人倒回走，截住从厂办走出来的刘子金。 “肥猪，四眼，什么事？” 肥猪努嘴斜眼，刘子金顺着方向看，竟然看到了华英。 他喜出望外，破天荒，日思月想的对象竟然登门。 颠颠地起步，又想，狐朋狗友正在观望。赶紧换了步态，大摇大摆走过来，语气端着：“找我什么事？” “我来，与你核实一件事。” “请说。” “8月12号下午，我舅舅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刘子金眨眼蹙眉，努力回想。身后的四眼大声说：“是的是的，董坚强和我们在一起，先打纸牌五十k，金哥请吃晚饭，晚上接着打麻将。” “哪几个人？” 刘子金接话：“除了我们这几个以外，还有黑皮。” 华英的心砰砰直跳：“黑皮一直都在吗？” 肥猪接答：“他吃饭的时候来的。那家伙，狗鼻子，闻着香跑来。哈哈哈。” “黑皮真名叫什么？” “钱晓明。”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华英从口袋里掏出画像，递到刘子金眼前。肥猪和四眼都跑过来看。 “这不就是黑皮吗？”两人嚷嚷。 果然用的是假名。华英试探：“陆勇，你们这里有叫陆勇的吗？” “有啊，他是下放知青，曾经在我们厂干过一段时间，现在回城了。” 还真有陆勇这个人？华英上前一步，直视刘子金：“你能把黑皮叫出来吗？” 四眼：“叫不了，黑皮请假，去东北姥姥家。估计半个月之后才回。” 前因后果连成线，华英怒视刘子金：“把我的录取通知书，还给我！” 刘子金眨眼：“你的通知书，为什么找我要？” “你指使钱晓明，冒充陆勇，贿赂邮局工作人员，冒领我的录取通知书！” “我，我，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刘子金迷惑。 肥猪四眼一看，战火乍起，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华英眼中滚泪：“刘子金，我重申一遍，无论你使什么阴谋诡计，这辈子，我和你，绝对不进一家门！” “阴谋诡计？你说什么，华英？我上次和你说过，你到哪里读书，我就跟到哪里，我怎么会冒领你的录取通知书？他妈的，这个黑皮，关键时刻跑没影。你别急，我明天发电报问他。” 刘子金言语恳切，难道不是他指使？华英收住眼泪。 “是谁在那里，像审犯人一样审我儿子？”一个愠怒的声音传来。 他们站立的位置，正对刘子金家的阳台。韦芝兰远观良久，终于按捺不住，杀气腾腾奔来。 “笑死人，你的东西掉了，关我儿子什么事？” 刘子金赶紧拦她。母亲参战，他必须保护小白兔。 谁知，他心目中的小白兔，一点儿不示弱，转动黑眼珠，轻启朱唇：“阿姨，是你指使黑皮，冒领我的录取通知书吧？” “呵呵，华英，要不是我儿子喜欢你，我早就扇你一耳光。” 刘子金吓一跳，张开双臂。但是，韦芝兰并没有动手。脸上的表情沉静如水，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华英退后一步，点头：“我明白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回到家，华国庆还是说，青大的电话没打通。董翠芬和华俊问什么事，父女俩三缄其口。 之后，华英去找高程程，问瞿兰代课情况。 高程程说，华老师伦敦音好听，瞿兰纽约音说得太快，有时候跟不上。第一次上课，瞿兰手忙脚乱，不过她课堂气氛活跃，同学们还算喜欢。 华英放下心来，瞿兰很上道。以后，她要在青城开培训班，瞿兰会是一个很好的任课老师。 明天，还需要她代课一天。她得去县公安局一趟。 她已经理出点头绪来，需要夏警官的帮助。 第69章 早就被人盯上 县公安局里，喜气洋洋。前两天，盘踞在小河西村多年的黑赌场，被一举端掉。带队民警夏福明受到上级部门表彰，荣获二等功一次。 费警官看到华英，很高兴：“请转告你同学这个好消息，他的伤没有白负。” 还想继续这个话题，被夏警官制止。华英知道，夏警官谨慎，这是在保护她。 “夏警官，我需要你的帮助。” 华英大致说了一下她的怀疑。 “你是说，有人要顶替你的名字，去上大学？”夏警官非常惊讶。 破天荒，他也是头一次听说这回事。 “如果能在派出所查到，有一个与我同名同身份证号的人迁入，那就说明这件事是真的，有一帮人，正在运作这件事。” “小费，你去河西路派出所一趟。哦，不，算了，我亲自去。”夏警官戴上帽子，匆匆出门。 一个小时之后，夏警官打电话回来：“小费，你赶紧把那姑娘带来。” 华英跟着费警官，匆匆赶往派出所。 隔着窗户老远，听到夏警官的怒喝：“老郑，你执法犯法！”之后，声音小下来。 费警官和华英进门，正好那天碰到的女户籍警出来打水。她眼神溜了一下华英，赶紧闪身不见。 夏警官就在所长办公室，和派出所郑所长面对面坐着。郑所长和他平级，也是战友兼酒友。 “小费，你进来一下。”夏警官朝徒弟使眼色，示意他把华英拦在外头。费警官会意，前脚进屋，后脚关上了房门。 华英心中一寒，她已经明白。她怀疑的事发生了，夏警官想徇私，三人商议如何摁下此事，再编个理由打发她。 此刻，她再次意识到肩膀的瘦弱，无助无力，心生悲怆。一个女孩子，想要努力向上，处处是阻力，处处是羁绊。 如果这条路不通，怎么办？豁出去了！亲赴青城，到省教委去鸣冤去呐喊。她不相信，她代表的正义不能压倒邪恶？ 所长办公室门打开，郑所长低着头，从她身边经过。紧接着，费警官也出来，走到她面前：“我师父让你进去，他想和你谈谈。” 谈谈？谈什么？要她让步，将劳动成果双手奉送给她人？ 没门！ 华英昂首，走入办公室，做好了誓与恶势力斗争到底的准备。 夏警官关上房门，又从地上的框子里，拎出两瓶橘子汽水。用起瓶器打开，递一瓶过来，放在华英的手边。 想用糖衣炮弹腐蚀我？做梦！华英瞪着眼，像一只迎战的小兽。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华英同学。出现这种事情，真是没有想到！” 华英的两手，悄悄握成了拳。 “河西路派出所，出现两个相同身份证号的华英，是在三个月之前。” “什么？”原来，这个链条，早就开始启动了。 “五月份，有个名叫陆洁的女人找来，以户口丢失为由，要老郑帮她女儿办理户口迁移。老郑没多想，就给她办了。” 华英哼：“她女儿也叫华英？” “是，你说怎么那么巧？”夏警官尴尬地笑。 “身份证号也那么巧？与我的号码，一个数字也不差？” “有可能是户籍警抄错了……” “错得和我的，一模一样？”华英咄咄逼人。 夏警官抬手，五指向上，撸了一把头发，泄了气：“他妈的，说得我也不信！” 他坐直身体，双眼诚恳：“我实话实说吧，老郑收受陆洁的贿赂，伪造陆洁女儿在榕江的身份信息。如你所说，陆洁企图让她女儿顶替你上大学。她们盯着你，很长时间了。” “谢谢你，小姑娘，要不是你气势压人，我想替老郑开脱的恶念，差点就占了上风。你放心，这个错误，我一定会纠正过来，还要追查此案的源头。” 华英点头，说出三个名字：“陆勇，陆洁？黑皮？” “陆勇和黑皮是谁？” 华英把丢失录取通知书的事，说了一遍。陆勇和黑皮曾经是同事，陆勇陆洁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他们的关系，我们去查，你再到学校一趟，看你的档案还在不在？”夏警官理清了脉络，也终于相信，有一个黑色链条，在倒买倒卖大学学籍。 华英端起汽水瓶，喝了一口。 “还有一件事，老郑，你能不能原谅他，不把这件事闹大？” 华英不吭声。 “老郑是越战老兵，负过伤，也立过功，这次犯错，也是一念之差，我已经批评教育他了。” “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冒名顶替上大学事件，后世发生过好几起，它伤害到每一个渴望通过努力奋斗，改变命运的寒门学子！” “后世？”夏警官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对对对，你放心，我保证，在我们榕江县，绝不会发生此类事件！” 华英走出派出所，远远看见，郑所长站在马路边抽烟。他瞅了一眼华英，赶紧低下头。他已经认识到错误，羞愧难当。 户籍问题解决，基本上斩断了冒名者上大学之路。接下来，要找到学籍档案。如果丢失，又没有录取通知书，华英还是上不了学。 华英再次赶回中学。部分老师自费转战其他风景区，大部分老师都已回家。 没见王校长，华英找到蔡老师。 蔡老师疲累，还是带着她，去家里堵到留下值班的崔老师。 崔老师没去旅游，心中不爽。三催四催，才慢吞吞出门，回到教学楼，打开档案室的门，找出申领档案的名录。 “华英？你的档案已经被领走。” 华英心里有准备。蔡老师却发了火：“王校长不是说过，要学生本人领吗？” 崔老师没好气：“王校长也说过，见录取通知书给档案！外地学生那么多，怎么可能个个到现场？” “谁领的？”蔡老师和华英凑过来看表格，申领人签名竟然是华英。 “这不是我签的！” “这不是华英的笔迹！” “崔老师，您好好想想，那天，是谁冒领了我的档案？” “几天前的事，人又多，我哪里记得。” 话虽这么说，崔老师还是仰起头，眼神在盲目中搜索：“好像是个女的，穿得很时髦！” 第70章 主谋另有他人 冒领通知书的女人四十多岁，吊梢三角眼，讲一口蹩脚的普通话。 崔老师回忆：“她的话口音很重，像是青城人。打扮也像。” 华英回家，跑到厂办，给夏警官打电话。 费警官接：“好，我会告知师父。我们已经查到陆勇的住址，我师父和郑所长明天早上出发，去青城找他。师父说，如果事情办理顺利，他们会去青大一趟，向招生办说明情况，争取给你补发录取通知书。” “谢谢。我的事，幸好发现得早。但肯定不是个例，麻烦警察叔叔抓住所有的坏人，不让这类事件，再有发生！ “放心放心，我们一定会！” 华国庆凑过来，华英避开他同事，讲述事情经过。 华国庆像听侦探故事：“亏得那个黑皮傻，留下线索。”又醒悟过来：“英子，你早就被人盯上了？” 华英没回答，而是说：“爸，主谋另有他人。” 华国庆的脸沉下来，声音小而严厉：“不得胡猜！” “您等着看吧。” 华国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低头拉抽屉，取出一张明信片递过来：“香港寄来的，是同学吧？男的女的？” 明信片的正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蔚蓝的海湾，美丽的东方之珠。 反面，熟悉的飞扬字体。 华英 你好！ 香港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尤其是现代化的建筑，让我眼界大开。真希望你也能来看看！ 没有落款，华英知道他是谁。 老爸的双眼，像探照灯一样射来。华英转身即跑。 华英开始正常上课。其间，费警官来过一趟，告知她案情进展。 他联系东北警方，寻找黑皮钱晓明。对方回来消息，钱晓明并没有去姥姥家。 夏警官和郑所长赶到青城，陆勇也不知去向。从他入手，找到他姐姐陆洁。 陆洁交代，她女儿华丽丽成绩一般，考大学很困难。华丽丽天天在家里发脾气，陆洁也烦躁。 陆勇问姐姐，愿不愿意女儿换一个名字读大学。 换个名字怕啥？陆洁毫不犹豫同意。事情没那么简单，哪里是换名字，陆勇透露实情，是换身份！除此之外，还要支付一大笔费用。 冒名顶替别人上大学？那哪成？陆洁愤怒拒绝。华丽丽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精神出现恍惚。陆洁妥协了，交给弟弟一笔钱，让他去想办法。 5月份，按照陆勇的安排，陆洁到榕江河西路派出所，以华英之名，给华丽丽办理迁入榕江的身份证。 8月13号，陆勇交给陆洁，华英青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陆洁又惊又喜又害怕，原来听说这个华英成绩一般，考个青城师范学院，她已经很满足。 可现在是青城大学呀。人家成绩冒尖，心里有数，没收到通知书，肯定会去调查。这事，哪经得起调查？ 陆勇拍胸脯：“不怕，有人收了咱的钱，自然会兜底。”陆洁稍稍心安，赶赴榕江一中，凭通知书领取了华英的档案。高高兴兴准备上学事宜，没想到，警察上门了。 夏警官和郑所长收回华英的档案和通知书。之后赶赴当地辖区派出所，请求同行们支持，密切关注陆洁，只要见到陆勇和钱晓明，立即实施抓捕。 两位警官又亲自赶往青大，找到当值的邱校长。邱校长很震惊，当面表示，给来自榕江的华英同学报名开绿色通道，并严查新生报名材料，一旦发现弄虚作假，坚决清退。 听到这些好消息，华英喜极而泣，但是很快擦干眼泪：“我的这件案子，真正主使，另有他人！” 费警官也同意：“从陆洁的口供来看，陆勇和钱晓明只是这个团伙的马前卒。” 8月底，华英停课。县公安局传来消息，钱晓明被抓获。 华英匆匆赶往县公安局，正碰上钱晓明被法警带走，登上警车，被送入看守所。 夏警官对华英说：“我刚才收到消息，陆勇也在青城被抓，明天押解到我局，与钱晓明一起，共同候审。” 钱晓明和陆勇并没有意识到犯罪。两人拿到一笔钱，天南海北，游逛一圈。那个年代，乘车不实名，所以，警方查不到他们的行踪。 钱晓明请了两周的假，时间到，回厂上班。前脚进门，郑所长后脚带人把他给抓了，送至局里。陆勇也是，刚放下行李箱，民警破门而入。 “华英，你来。”夏警官表情严肃，拉过一只椅子，让华英坐下。 “这个团伙的头目和你有关系，希望你要有心理准备。” 华英：“是我外婆王春兰吧？” 夏警官惊愕：“你知道？” “她反对我复读，包办我的婚姻！一心想从她指定的婚姻里谋利。” “是这样啊，这就说得通了。钱晓明交代，今年年头开始，王春兰在米厂放出话，说你能考上大学，因为要嫁给厂长儿子，不能去读书。她要卖掉这个上大学的指标。” “陆勇是从米厂出去的，经常跑回来玩。钱晓明无意中说起这事，陆勇动心了，刚好他外甥女也姓华，这不是巧了吗？改个名而已。陆勇说了几次，他姐陆洁交给他5000块钱，委托他办理此事。” “5000块，就把我的前途给卖了？谁给她的权利！”华英悲愤不已。 “现在，我们要依据这笔赃款的分配，来定案量刑。钱晓明和陆勇都说，他们各拿500，剩下的4000，全部交给了一个中间人。” “韦芝兰！” “对，米厂厂长夫人。我和小费登门询问，韦芝兰说，钱晓明的确给了她4000块钱，她转手王春兰，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钱。” “她撒谎！她也是主谋之一。钱晓明听她的调遣！” “我们也问了你外婆，她矢口否认，她说她根本没有收到过韦芝兰的钱。” 华英想了想，说：“你们能查到陆洁取钱的钱号吗？” “应该可以。” “我外婆手里有钱，她不喜欢存银行，而是放在家里。这笔钱，应该可以找到。” “太好了！”一旁的费警官高兴地大叫。 夏警官沉吟片刻，吩咐：“小费，你赶快去查钱号！”又转头看向华英：“你能一同前往吗？” 第71章 罪犯落网 咚咚咚，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响彻古旧阴森的老屋。身着警服的两个高大身影，带来威严的压迫感。 华英跟在夏警官和费警官身后，走上油漆斑驳的楼梯。 董坚强从屋内跑出，愣愣地看着他们，走近王春兰的寝居。 王春兰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抬了抬眼皮：“巡捕房的人？你们到我家里来干什么？” 夏警官很客气：“阿婆，新中国没有巡捕房，我们是人民警察。你外孙女的大学学籍被人倒卖，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王春兰坐起身，怒目华英：“你的学籍被人倒卖，关我屁事？还招警察来审问我？你，你简直就是我的冤孽，处处和我作对！” 夏警官脸色变冷，向费警官使眼色。费警官转身，走出房间。 一会儿，外面响起董坚强杀猪般大叫：“妈，他们要抢你的钱！” 王春兰迅速窜起，往外跑。 费警官已经打开隔壁房间的门，王春兰冲进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哭嚎道：“警察抢钱啦！警察打人啦！警察欺负我孤老婆子啊！” 费警官吓傻了，他年轻，经历少，没见过这架势。夏警官不理，一个健步上前，要去检查墙角靠着的一排瓷坛。 王春兰歇斯底里：“坚强，董坚强！” 探头在门外看热闹的董坚强窜进来，向夏警官扑来，学着老娘的样，抱住夏警官的腿，坐在地上。 夏警官抬腿，想甩掉董坚强，董坚强使出蛮力，根本甩不掉。费警官却是不敢甩，王春兰毕竟是个老人。 “华英！你来找！”夏警官叫了一声。四双眼神，齐聚在华英的身上。 费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扬了扬：“给你！”纸上写着陆洁从银行取出钞票的连号。 王春兰扯开嗓子，对着牌位上的照片大哭大叫：“董恒之，你看看你的后代，天生反骨，和外人合谋，强夺我的钱财！我造了什么孽？” 又恶狠狠：“华英，你要是敢动我的东西，我，我叫你妈打断你的腿！哎哟，反了反了！” 华英一步一步，走向墙角，打开瓷坛的盖子。有的坛子是空的，有的装着银元，有的装着民国时的纸币。终于找到一只装人民币的坛子。 坛子的上方，装着些角票子，伸手一捞，捞出一沓橡皮筋捆扎的百元大钞。 王春兰爬起身，向华英扑来。华英一个闪身，王春兰向前扑空。 华英怕她摔倒，又从后面抱住了她。手上的纸和钞票掉落在地。 费警官趋步，捡起纸和钞票，眼神一扫，对夏警官说：“没错，号码对上了。” 王春兰嚎啕大哭：“那是我的钱，警察抢钱啊！”从华英的双臂挣脱，扑过来抢。 费警官举高。夏警官面色庄严：“阿婆，这些钱，是你倒卖学籍的赃款，必须没收！” “什么倒卖学籍？你说什么？这是我外孙女考到的大学资格，她定了婚，不能上大学，我把它卖给别人，怎么啦？一个愿意卖，一个愿意买，怎么叫赃款啦？凭什么没收！警察抢钱啦，天理难容！” 冷不丁，董坚强跳起来，去抢费警官手里的钱。费警官反手一扭，董坚强的胳膊咔咔作响，疼得嗷嗷直叫。 华英说：“夏警官，他们不懂法，和她们说不通的。” 夏警官深有同感，把王春兰和董坚强带回局里讯问。 王春兰只承认，从韦芝兰处收到3000块钱，并说，韦芝兰策划了整件事。理由：她不认识陆勇，也指挥不动钱晓明。 韦芝兰当然不承认，一口咬定，她把4000块钱全部转给王春兰。过手而已，她也不知道这是赃款。 夏警官把这段时间，韦芝兰的消费记录摆在她面前。 “6月18号，你乘车前往到省城，在青城商业大楼珠宝首饰专柜，购买珍珠项链一串，价格999元，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韦芝兰张口结舌，终于承认，她参与了倒卖学籍事件。 此案，没有酿成严重后果。主犯王春兰被判刑两年，因其年事已高，监外执行，没收非法所得。从犯韦芝兰罚款2000元，从犯陆勇和钱晓明各判刑一年。 尘埃落定。 华家，一家四口准备华英上大学事宜。华国庆董翠芬和华俊，都想送华英到青城。 华英拒绝了。“多一个人多一张车票钱，我一个人报到没问题。外婆这次被判刑，打击很大。她肯定恨我。她年纪大了，妈，你多去陪陪她，疏导疏导。” “你不恨她？”董翠芬内心难受。 “恨又怎么样？她是我们的亲人。” 华英：“爸妈，多保重身体。开餐馆的事，你们一定要提上日程。下岗潮，马上就要开始，早做准备。” 夫妻俩本来准备了一堆话要嘱咐，却没想到，女儿讲了一大堆话，嘱咐他们。 华英长大了，懂事了！ 华英转向华俊：“记得我们的约定！” “知道，计算机专业！比尔·盖茨！”华俊长高了一截，不像以前贪吃，开始在意自己的颜值和身高。 “比尔·盖茨属于计算机时代，你属于手机时代，智能ai时代。” 华俊眨眨眼睛，似乎听懂了。姐姐的思想很超前，格局也很大，他越来越佩服她。听她的，准没错！ 第二天，经历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华英到达青城客运站。 她背着铺盖卷，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拎着行李袋，走下公交大巴。不远处，有几簇年轻的人群。他们是各个大学的迎新学长。 她看到了青大的迎新标牌。刚抬脚步，一个男生颠颠地跑来，笑问：“青大的？” 华英点头。 男生伸手过来抢行李，热情地自我介绍：“我是教管系的，毛志成。你那个系？” “建筑系。” “建筑系啊？”毛志成惊讶：“理工女生，厉害！” 学长学姐凑过来打招呼，他们的脸上，挂着纯真友好的笑容。经历披荆斩棘，闯过独木桥的他们，内心充满骄傲，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激情。 “你们看，那个女生是不是我们青大的？”一个男生喊道。 阳光地里，站着一个女生，手里拖着一只时髦的拉杆箱。长发披肩，眉清目秀，气质清纯。 “这种女生，肯定考不进我们学校。”毛志成信誓旦旦。 “我和你打赌，她肯定是我们青大的，你看，她朝这边看过来。” “赌就赌！霍起劲，你要是输了，给我打一个月的开水！” 第72章 两位漂亮女生 众人的起哄中，那女生眯了眯眼，朝这边看，微笑，却不动。 霍起劲兴奋地跑过去，没想到，真把那女生接过来了。 毛志成不相信，问：“我们这里是青大迎新点，你没弄错吧？” 女生轻启朱唇：“没错，我是青大90级新生。” “哪个系？” “建筑系。” 有人叫道：“今年建筑系走火，一下子来了两位漂亮女生！” 霍起劲起劲：“老毛，你给我打一个月开水哈，这么多人见证，你别耍赖！” “打，打，打！” 理工专业女生少，竟然在这里碰到一个。华英上前，伸出右手：“我们大概率是同班同学，我叫华英。” 女生羞涩一笑，伸出右手一握：“我叫齐芸。” 华英想起后世的一句话：有些人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可她偏偏还有你不可企及的智慧。 这个说法，简直就是对齐芸的正解。 走上更高一个层面，你会发现，有些人360°无死角，每个角度，都能压你一头。 华英心悦诚服。对于这样的人，正确的态度，不是羡慕嫉妒恨，而是将她作为一个目标，努力学习，去赶超。 临近中午，青大的校车开来。百年名校，财大气粗，也只有它，能派出专车接送新生。 大部分新生，有家长相送，有的甚至是一拖四。场面有点乱。 齐芸和华英轻松，没有牵绊，率先钻上车，找了两个座位坐下。 迎新学长留下，家长、新生陆续上车。一会儿，座位坐满，位置不够，站了七八个。 华英身旁，站着一家三口。看样子，他们是从农村来的，第一次来省城。女生眼神怯懦害羞，妈妈皮肤黑黄，爸爸头发花白，两人神色木讷。 车子发动，妈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华英赶紧站起来，扶女生妈妈坐下。女生说了声谢谢。 妈妈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身体，脸色很难看。忽然，身体向上一耸，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女生妈妈晕车。她难受地皱眉，瞄向车窗，又瞄闭眼塞着耳塞的齐芸，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口。 华英明白了，她想换到窗户边，空气流通有助于缓解恶心。 她俯身靠里，轻呼齐芸的名字：“你能不能和阿姨换个位置，她晕车。” 齐芸仍旧闭着眼：“我也晕车。” 华英哑口。 大巴在街道穿行。女生妈妈的脸色越发难看。忽然，她伸开右臂，扒拉开站立一旁的华英，俯身一呕，哗啦啦，吐了一地。酸腐的气息飘散开来。 齐芸尖叫一声，她白色的扣袢皮鞋上，溅满了呕吐碎点。她张了张嘴，最终将愤怒吞了回去。 “起来！”她怒喝。 女生妈妈满面愧疚，站起身，齐芸踩在她的座位上，蹦了出来，跑到司机身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师傅骂骂咧咧，从脚边捞出个折叠小板凳，递给齐芸。 齐芸坐下，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远远看见青大校门，华英激动。上次，和黄健一起来，是游客，现在她是这里的学生啦！ 长长的上坡路，通向光明的远处。迎面一条红色横幅：欢迎你，新同学！ 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下，一溜桌椅，排列着各系迎新的师生。吵吵嚷嚷，生机勃勃。 从车上下来，新生们有些懵。但随后，学长、先到的新生纷纷跑过来，喊着系名“认亲”。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华英心中一跳。这是年轻身体本能的反应啊。 “嗨！”黄健笑容满面，朝她挥手。 “嗨！”华英脸红了。不知道为什么。 黄健晒黑了。笑容依然有传染力，华英也不自觉地笑了。 “学长，你是建筑系的吧？我也是，你能帮我拿行李吗？”一个柔软的声音响起，齐芸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一旁。 黄健醒悟过来，转身朝写有建筑系标牌的方向喊：“秦朝晖！” 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跑过来，双眼发亮：“两位女生，都是建筑系的？” 华英：“我叫华英。” 齐芸眼神看向黄健，声音轻柔：“我叫齐芸。你叫什么？” “黄健。这位是秦朝晖，我们都是一个班的。” 齐芸的眼神，黏在黄健的脸上：“你能帮我拿行李吗？” 从小到大，只要她开口，还没人拒绝。她的指令，对于执行人来说，就是一种恩赐。 黄健笑对秦朝晖：“你帮齐芸。”一手接过华英的书包，背在肩上，另一手抢过她手里的行李袋。 秦朝晖开心地笑，伸手去拉行李箱的拉杆。谁也没注意到，齐芸脸上的表情，如同晴空万里，忽然阴云密布。 辅导员潘志高坐在迎新桌后，他青大物理系毕业，留校两年，比华英她们大不了多少。 他推了推眼镜，手指桌上的签到表：“你们先签到，我们班女寝安排在樱园5号楼，你们先安顿下来，明天带录取通知书和档案，走报到流程。” 签完到，黄健和秦朝晖继续护花使者的使命，四人离开，奔向樱园5号女寝楼。 潘志高端着的表情，一下子活络起来，拍了一把身旁的男生：“90级男生比你们运气好，今年录的5个女生，模样都不差，这两个更是艳压群芳，比中文系英语系的都强，建筑系总算扬眉吐气一回。” “那个齐芸漂亮，像刘晓庆！” “我喜欢华英，眼神透亮，相由心生，一看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我要是取其为妻，今生无憾！” “康建军，你一脸疙瘩豆，还想抢华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逑我逑，我偏要逑！” “你是君子？哈哈哈，笑死我了。” 众男生打起嘴仗。潘志高怒斥：“你们还要不要脸！” 一男生嘟囔：“还不是你起的头……” 黄健和秦朝晖，将华英和齐芸送到寝室，道别离开。 上下铺，铺板贴着名字和系别。一个女寝七个人，五个同班，另外两个是外系的。 两人的床铺靠窗，华英在上，齐芸在下。两人各自铺好床。齐芸躲入帐帘内。 华英昨晚激动，没睡好；今天一路奔波。累！ 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华英进入梦境。 她站立于一个未完工的高楼中，手拿施工图纸，被一群男人紧紧包围…… 忽然，咚地一响，嘈杂人声涌入。 第73章 室友们 门被推开，几个女生涌入，随后几位家长。小小的房间，顿时拥挤不堪。吵嚷嘈杂。 306号寝室，人齐了。 齐芸被吵醒，从床底捞出脸盆，出门。门口有女生和她打招呼，她没理。 对面床铺的两个女生，一个叫黄娟，一个叫江兰蓉。都是建筑系的。 黄娟小家碧玉模样，来自外省。父母进门，拉开架势，一个爬到上铺铺床，一个整理衣物。她袖手，凑到门口，继续和门口的女生在校车上的聊天。 江兰蓉一个人来的，粗眉大眼，农村女孩，黑红的皮肤。做惯农活，手脚麻利，很快整理完内务。 齐芸梳洗完，走进来，浑身香喷喷的。 江兰蓉向她伸出手：“你好，我叫江兰蓉。你叫什么？” 齐芸瞟了一眼，手掌也是黑红的。她坐入床沿，从抽屉里取出小圆镜。 江兰蓉的手，僵在半空。 华英赶紧从床上爬下，接住这个巴掌：“江兰蓉你好，我叫华英，她叫齐芸。” 巴掌的中央，一层厚茧，硌疼华英的手。但是她不动声色，悄悄收回。 “我肚子饿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江兰蓉说。 华英这才想到，中午没吃饭，肚子早饿瘪了。 江兰蓉从背包里，翻出一只黄色掉瓷的饭盆，用勺子敲了一下，嘻嘻笑。 华英拿起桌上带耳白瓷缸，挥手：“走，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两人转身。隐隐，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入耳朵：“两个乡巴佬！” 江兰蓉第一次离开老家，看什么都新奇。拉面摊前，站了好半天。 “哇，那么粗的面，用手掸几下，变得头发丝一样，好神奇！” “这些都是什么？能吃吗？” “这是豆皮，这是糯米鸡，这是欢喜坨……” 食堂里转了一圈，她最后买了一个馒头，加一点咸菜。 华英打了一份包菜香肠，加2两米饭。 “一个馒头，吃得饱吗？” “吃得饱！馒头真甜！”江兰蓉大口地咀嚼，吃得很香。 华英往她碗里赶了点菜：“我吃不完，给你点。” 江兰蓉也不拒绝，叉起香肠进嘴：“这是香肠吗？怎么是甜的？” “江兰蓉，你为什么填青大建筑学专业？” “我们老师帮我填的志愿，我爸我妈想让我当老师。填了北师大，不知道为什么，被录到这个学校来了。我们老师说，我被调剂了。建筑学专业是干什么的？做房子吗？” 华英哭笑不得：“是设计房子的。” “房子还需要设计？我们老家的房子都是自己盖，全部一个样。” “你想当老师？” “也不是，师范专业每个月有补助，不花钱。”江兰蓉忧心忡忡：“以前读大学不要钱，从去年开始还要交学费，我妈说我运气不好。” 华英心念一动：“你英语怎么样？” “差，最差的一门。我数学好！高考满分！”江兰蓉得意。 “会奥数吗？” “奥数是什么东西？” “趣味数学，比如鸡兔同笼、相遇追及、植树水池之类。” 江兰蓉一脸懵。 “你想不想赚钱？” “赚钱？怎么赚？”江兰蓉一脸热切。 “我准备办培训班，先英语后数学。以后几年，奥数会非常火，我请你当奥数老师。你先去找些书看，不仅要看数学，还要看教育方面的书，少儿心理学，教育心理学之类。” “真的能赚钱吗？” “相信我！” 江兰蓉面露羞涩：“不瞒你说，我带的钱，只够一个月生活费，正发愁呢。” “发愁没用，天上不会掉馅饼。赚钱得想办法，赶快行动。” “我听你的！” 吃完饭，两人走出食堂。夕阳斜照，桔色光影，在琉璃青瓦上跳跃。操场上人声鼎沸，到处是年轻的身影。 学校的广播里，正在播放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 两人在校园里散步。经过图书馆，门口贴着一张海报。海报上，一位西装男子站在讲台边，温文儒雅，眼神温润如玉。 这不是黄志恒吗？华英跑过去细看。 海报上写着：9月8日晚7点，青城美院教授黄志恒在图书馆，举办“美学的苏醒”讲座。 “江兰蓉，9月8号，我们来听讲座！” “不感兴趣，不想听。” “这个讲座和你的专业有关，必须来听！” “那好吧，听你的！” 两人回寝室，还未进门，忽然听到齐芸的叫声：“你们走你们走，谁让你们来的？你们只管爱亲生女儿去，我死我活，与你们不相干！” 门开，出来一对中年夫妇。两人面色难看。看到华英和江兰蓉，中年女士小声问：“你们是齐芸的室友？” 华英点头。她一把抓住华英的手，往外拉。中年男士和江兰蓉，紧跟她们走到楼梯口。 “你叫什么名字？” “华英，她叫江兰蓉。” “我们是齐芸的爸爸妈妈，最近，家里发生了点事，齐芸很不开心。华英，拜托你们照看她，如果有什么情况，你们联系我和她爸。” 齐芸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卷，上面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华英接过来：“没问题。” 齐芸爸妈道谢，离开。 “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江兰蓉问。 “别人不说，你就别问。”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那样吼自己的爸妈，大逆不道！” “也许，她爸妈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华英想起自己的遭遇，从心底里替齐芸开脱。 两人走入房间。齐芸坐在床沿，眼神阴冷：“我警告你们，我的事，你们最好少管！” 江兰蓉挥手：“不管不管，谁管谁是臭虫！” 第二天，报到体检。到处都是排得长长的队。临近中午，华英和江兰蓉走完流程。从校医院出来，黄健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这是谁啊？长得真……”江兰蓉想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词来形容黄健，“英俊潇洒！” 黄健跑过来：“我要尽地主之谊，请你吃饭。” 华英看了一眼江兰蓉，摇头。 黄健明白，她不想同伴落单。“一起吧，我请你们！我们去三食堂，三食堂有一道名菜，凡是离开青大的学生，都对它念念不忘。” 途中闲聊，华英问：“你现在住哪里？” “住家里，木已成舟，林女士接受现实。奉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目前尚无双边矛盾。哈哈哈。” 华英想起一个人来：“赵晶晶，她也住家里吗？” 第74章 带颜色的日漫和录像 “赵晶晶，这次高考考得太差，没达到本校的内部分数线。她爸托关系，把她送到青城农业学院了。” “青城农学院？在郊区啊！” “一周回来一次。今天早上她爸妈送她，大哭大闹。” 哼，怪谁呢？但凡她把心思用到学习上，也不至于如此下场。 报到没结束，食堂人不算多，黄健打了四份菜，端过来。红烧猪蹄、麻婆豆腐、干煸四季豆、西红柿炒鸡蛋。 油光闪亮，香气扑鼻。尤其是红烧猪蹄，玫瑰红，筷子一戳，软烂如腐乳。 黄健给华英夹了一块，华英给江兰蓉夹了一块。 江兰蓉几月不识肉滋味，风卷残云吃完。 青大三食堂的名菜，果然名不虚传。剩下最后一块，黄健夹到华英碗里。江兰蓉眼巴巴地看着，舔了舔嘴唇。 华英朝黄健笑，拿起筷子，赶到江兰蓉碗里，江兰蓉一口塞入嘴里，腮棒子鼓起一个大包。 临别，黄健小声说：“下次，我单独请你。” 下午，华英整理所带的钱和粮票。400多块钱，是她暑假赚的，十几斤粮票，是董翠芬给的。 如果是生活，一个学期都够。但是，唐倩的钱，还没有还呢！ 劝告爸妈开餐馆，没什么效果。华英打算，她先把餐馆开起来，爸妈下岗，再让他们接上。 开餐馆，需要前期投入。这笔钱，华英想通过办培训班赚到。当英语老师，她积累了经验，也是目前上手最快的赚钱渠道。 进入90年代，教育越来越受到重视。培训行业，即将迎来发展最快的风口时期。华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休息了一会儿，华英溜下床，背包往外走。室友们都在睡觉，没睡的，也躲在帐帘后不吭气。 走廊里静悄悄。 走入阳光地。初秋的风，迎面吹来，隐隐桂花香。 华英向西门走去。西门紧挨着一个城中村，名曰西城豪。西城豪向右转不远，便是青大附小和青大附中。 办培训班的最佳位置，紧邻学校。好做宣传，也方便家长接送。华英想去考察一下。 西城豪的面积不小，一大片三层楼的房子。屋主是近郊的菜农，学校扩张，带来了人流量。居民便将他们的房子出租，租给外来户开办商店。 刚开始，只有些副食店、小餐馆，之后，磁带店、照相馆、理发店，录像厅、五金杂货店……如雨后春笋，越来越热闹。 本区的一个邮局租了一栋楼，一楼储蓄，二楼邮政。 华英走入一楼，开户，留了写零钱，其余的，全部存了起来。 前面有个菜场，隐隐人声，烟火味道，华英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榕江。 路旁有个租书店，不断有人进出。 华英折身进去，几排竖式书架，塞满书籍。外面的几排，摆放着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席慕容的《在那遥远的地方》，汪国真的《热爱生命》等书。 靠里，封面花花绿绿，言情小说和武打小说多起来。 华英抽出一本，打开一看，心惊肉跳。里面不是文字，而是日式黄色漫画，赤果果，辣人眼睛。 她扭头，书架后，有一个小玻璃柜台，柜台后的展示架，贴着港片《赌神》的海报。 柜台旁边，有扇紧闭的门。里面传来隐隐人声，像是女人在呻吟。 华英刚想走。门开，里面冲出来一个女青年，面红耳赤，口中骂：“王八蛋，带我看黄片！” 紧接着，一个男青年追出来：“晓燕，你别走啊！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两人一前一后，跑出店外。 原来，这家租书店，在偷偷经营录像业务。而且是黄色录像。 门再次被拉开，呻吟之声往华英耳朵里钻。 一个中年男人从门里走出，带上房门。他一抬眼，看到了华英。 四目相对。华英的心脏像被刺了一下，这不是高程程的爸爸高启麟吗？ 程程妈说，程程爸中仙人跳圈套，被关了几天，把房子钥匙给了女儿。被放出来后，不知去向。原来，跑到青城来了。 高启麟也认出了她，眼神变得阴鸷，嘴角上翘，就像猎人碰到猎物，露出阴险的笑容。 但瞬间，似乎又想起什么，调整表情，微笑：“你把我们家程程教得很好，她现在的英语经常拿第一，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高程程和高启麟关系很好，经常听她把爸爸挂在嘴巴。恶魔护犊，也有和善的一面。 黑暗中的闪电，突然照亮狰狞面孔，一想到那个场景，华英至今都突突心脏跳快，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高启麟仍旧在笑：“我怎么感谢你呢？华老师！” 华英转身往外走。 “你别走啊，我是真心想感谢你。要不然，我这里的书，你免费看？”高启麟的声音追出来。 华英走出老远，砰砰乱跳的心脏，才平复下来。回头再看，挂着星星书屋广告牌的门店，像一个方形的黑洞，又像怪兽的大嘴。 华英向右走，前方出现一片湖水，这是青城最大的城中湖，磨华湖，背靠磨华山。 湖水半包围青大，绵延至它的东门。 青大附小和附中相邻，此时两个大铁门紧闭，里面静悄悄。 一想到，黄健曾在这里就读。这里那里，都留下他的足迹。华英忍不住朝里面多看了两眼。 小男孩黄健，在校园里奔跑嬉戏。 初中生黄健，爬到实验楼楼顶，面对磨华湖写生…… 脑补小能手华英脸红心跳，扪心自问，是不是喜欢上那个人了？ “哎呀，不行，我要搞事业，不能恋爱脑，赵晶晶就是前车之鉴！”华英甩甩头发，内心一番批斗，转换思路，开始谋划赚钱大计。 重新换地方，华英擅长的初中教学，面临信任、升学压力等诸多问题，打开市场很难。她决定，从小学培训开始起步，培训从托管打开局面。 青大附小，原来只收青大教师子弟。因为附近没有学校，教育局联系校方，联合办学，并加大投入，附小开始招收校外学生。 青大老师重视教育，但工作忙；附近的居民，为生计奔波，他们都没有时间管孩子。 根据他们的需求，办托管班更容易入市。 回来的路上，华英又考察了几栋待出租的楼房。她看中了其中的一栋，一楼办托管，辅导孩子们做作业，二楼可做教室，开设英语和奥数兴趣班。 一路走一路思考，华英的培训事业蓝图，在脑中成形。 回到寝室，黄娟正在和齐芸吵架，黄娟说，齐芸把她的发卡弄断了。齐芸说是她自己弄断的。 华英推门而入，江兰蓉像碰到救星，拿起饭盆：“华英，我们吃饭去！” 没及回答，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吵嚷声，有女生惊呼：“快来看，那是不是黄教授？” 第75章 另类包办婚姻 敲门声响起，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请问，华英在吗？” 华英走过去，开门。黄志恒玉树临风，站在门外。 走道里，频频传来女生的尖叫：“真是黄教授也！” “黄教授，给我签个名！” “我也要！” “黄，黄老师？”华英很意外。 黄志恒点头：“我找你有点事，现在能和我出去一趟吗？” “能！”走廊里，传来一个女生的高叫。紧接着，一片哄笑。 这些都是大三大四的老生，油滑有余。 她们很快，将黄志恒团团围住，高举着手里的笔和本子。 “很重要的事。”黄志恒表情庄重。 “好吧，等我一会儿。”华英转身，将存折、身份证等物，锁入抽屉，背包出来。 黄志恒陷入签名阵。好一会儿，才脱开身。 还是那辆桑塔纳，停在女寝楼下。 黄志恒很绅士，打开副驾驶室的门。华英抬头，窗口，挤着无数颗脑袋，她们叽叽喳喳，一脸羡慕嫉妒恨。 其中，还有齐芸。她的表情冷漠，眼神却怒气冲冲。 黄健爸爸找她干什么呢？华英设想无数个可能，但没有一个顺理成章。 桑塔纳穿街走巷，停在一家西餐厅门口。 西翠阁？这是青城最早的西餐厅，也是青城开办时间最久的餐厅。 卡座式设计，灯光幽暗，理查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环绕在雅致的空间。 这里消费昂贵，是平常百姓恨吃的场所。 黄志恒将菜单递过来：“随便点。” 不像后世品类繁多，菜单上只有几种套餐，华英点了一个。比起吃，她现在更好奇。 先上餐前包，酒水和水果沙拉。 黄志恒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转了转杯：“你觉得，黄健怎么样？” “很好啊！” “做你的男朋友呢？” 华英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心跳忽然加快，赶紧拿起叉子，叉向沙拉盘子里的一块香蕉，塞入嘴里。 “我的意思，让黄健做你的男朋友，够格吗？” 怎么回答？ 黄志恒老奸巨猾，一双眼睛像分析仪器。 他喝了一口红酒：“只要你同意，我就能促成这件事。” 华英的大脑，在做逆向思考。表面上看，黄健也是喜欢她的。顺其自然，他们俩成为男女朋友，可能性很大。 为什么还需要黄志恒来促成此事？ “我马上要出国，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出国之前，我想看到，你和黄健的事，能够定下来。最好，一毕业，你们俩就结婚。” 华英的感觉，一下子就不好了。黄志恒的行为，和外婆王春兰对她婚姻的包办，有什么区别？ 她能肯定，黄健对此事，并不知情，那他有可能，如她对刘子金的态度一样，并无深入发展的念头。 沉默间，服务生端上主食，揭开圆盖，黑椒牛排在铁板上滋滋作响。 “黄健和我讲过你的故事，你是个很不错的女孩。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律自强，有智慧，通过努力达成目标。” 华英低头，刀叉并用切牛排。黄志恒的赞美，都是在铺垫。 “听说，你也想成为一名建筑师，和黄健一样？志同道合，很好。但是，作为一个女孩子，婚姻家庭才是最重要的支撑。对丈夫的选择，比事业更重要。” 华英一使劲，餐刀重重地切入牛肉，在铁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黄志恒假装没看见，继续：“黄健是我的儿子，他真诚善良，性格温和沉稳，有朝气有抱负，在同龄人当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华英放下刀叉：“黄老师，你的儿子是非常优秀。就算我同意你的提议。你儿子也未必肯！” “只要你同意，黄健的工作，我来做。” 华英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原来，他们俩成为男女朋友，黄健还需要做工作？他曾经对她的好，对她的帮助，又是什么呢？ 黄志恒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你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孩。对待爱情婚姻，要主动大胆地去追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放在华英跟前：“这是费翔演出会的门票，我好不容易托人买到的。” 回程路上，黄志恒沉默，他需要留白，让女孩思考。 华英攥着门票，心事重重。黄志恒的意思明了，鼓励她去追求自己的儿子。 9月8日晚7点，黄志恒“美术的苏醒”开讲，容纳百人的阶梯教室座无虚席，后排空地，也站满了人。 黄志恒，青城美院教授，青大艺术系客座教授，著名画家。他的画作《云上穹窿》在欧洲被卖出高价，名声飞扬海外。 江兰蓉早早去占位置，抢到最后一排两个边角位。 临开场，齐芸才到，婷婷袅袅，站在走道中央，用手扶住旁边座椅的靠背。 高跟鞋撑地，娇弱不胜，几欲歪倒身体。旁边一男生怜香惜玉，站起身，让出了座位。 江兰蓉撇嘴：“作！” 华英：“有人吃这个，你就别嫉妒了。” “这在我们农村，还有一个更直白的字形容，浪！” 黄志恒走上讲台，侃侃而谈。“美术的苏醒”，实则美术在时代变革的走向思考。 艺术与人文社会息息相关。改革开放，经济搞活，人们的生活在发生变化，观念随之改变，折射在商业美术、工业设计、建筑等方面，必须顺应发展，大胆创新…… 江兰蓉不停打哈欠。华英听得很认真。 黄志恒面对的，是将走向各行各业的未来精英。所以，他今晚的讲座，更偏重于实用性美术的探讨。 对于建筑系的学生来说，既要传承民族古建，也要学习国外建筑师的设计技巧，更新设计理念。 结束之后，同学们涌上讲台，将黄志恒打围。 华英拉起江兰蓉的手，悄悄从后门溜出。 “听不懂！”江兰蓉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但是绘画必修课，你必须学好，基本功打扎实。” “听你的。”江兰蓉眼看前方，胳膊肘碰了碰华英。“找你的！” 宿舍楼下，站着一个人。路灯光把他修长的身影，拉成了一条竹竿。 第76章 费翔演唱会门票 江兰蓉嬉笑，往前疾跑，撤离现场。 黄健走上前：“我爸找过你？” “对。” “他说了什么？” 告诉他，黄志恒请求她，追求自己的儿子？真拗口，还难说出口。 华英掏出门票：“你爸给我两张费翔演唱会的门票。” 黄健呵地一笑：“黄教授搞什么鬼？我找他要票，他说没有，原来给你了。”顿了顿，问：“你准备和谁一起去看？” “我，我还没有想好。” “和江兰蓉？” 华英内心希望，黄健能说个祈使句：“我们一起去看吧！” 没想到，竟然连着两个问句。她把票塞入他手中：“还是给你吧，我可能没有时间去看。” “真的给我？你不后悔？” “这有什么后悔的。”华英内心揪了一下。 “那就谢谢了！”黄健笑，将两张票，揣入裤兜。 走到寝室底楼门口，华英扭头，她多么希望，他能转身，对她说：“和我一起去看吧！” 然而，没有，黄健踩着欢快的步伐，消失在男生宿舍楼的拐角处。 大学课程，比高中少得多。时间也自由。每天下午下课，华英跑到附小门口观察。 小学四点半放学，周三下午没课。青大的孩子很多胸前挂着钥匙，自己回家。附近居民的孩子没人管，背着书包，四处游逛，有的钻入游戏厅。 上次华英看中的民房，租出去了。离小学稍远的一栋，华英上前问价格。 屋主是个老婆婆。她上下打量华英，眼神嫌弃：“我这个房子很贵的了，小姑娘，你准备做什么？” “月租多少？” “500，半年一付，3000，你拿得出来吗？” 华英倒吸凉气。一个月的租金，她都拿不出来。 “你准备做什么？说说看？” “我想开个托管培训班，给附近的小学生辅导功课。” “这倒是件好事。小学放学早，孩子们胡跑乱撞，管不住。每年夏天，磨华湖都有伢淹死；还有那黑心的游戏厅，专门骗小孩的钱。” 太婆倒是门清，她还不知道，隔着几栋房，还有高启麟的黄书黄碟在放毒！ “姑娘，你要真想租，我给你低一点，400一个月，季付，你看成不成？” 首付1200元，后面就有学费收入。只要现金流滚起来，后面就好办了。 “行。您把房子给我留着，我这就筹钱去！” 华英打算，这个周末，去一趟正道街。能筹到钱的地方，她都想遍了。只有唐倩那里有可能。 自己还欠着她的钱，还没还完。现在厚着脸皮，再去要钱，好难开口。但是，没有办法了。 周五下午，华英坐在桌前，测算投入与营收。 托管班一个孩子收费1块，10个10块，26天260；培优班一个孩子收费4块，10个孩子一个班，周末上课，一个月160。 理想状态下，托管培训各招收一个班，一个月营收410。保本。 首开英语班，自己上课。托管班辅导作业，交给江兰蓉。 婆婆家里有几套桌椅，学生还没招到位，暂时将就用。以后，还要购置书桌椅子。 “华英！”楼下忽然传来叫声。 华英凑到窗户口，黄健站在楼下，朝她招手。他上不来。 前几天，教管系一个男生跑到她们寝室，约齐芸出去，齐芸拒绝，骂他自作多情。男生发飙，大吵大闹。 此后，本栋宿管大妈严控女寝，禁止男生上楼。 华英跑下楼，黄健问：“能和我一起去看费翔演唱会吗？” “没人陪你去？” 黄健抿了抿嘴：“她没时间。” 哦，原来我是备胎！华英心里难受，但是脸上不显山露水：“我也没时间！” 转身要走，黄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票很难买，浪费了可惜！” “你找别人吧！”华英摆脱他的手，态度决绝。 “华英！”黄健抓起她的手，塞入一张门票。“今晚6点半，我在东城体育馆门口等。来不来，随你！”说完，转身就走。 他修长的背影，汇入来往的学生之间。学校的广播，响起理查德·马克思的《在此等候》，伤感与落寞，在秋日的夕阳光影里流动。 华英回到寝室，江兰蓉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门票：“费翔演唱会？” 门边的几个女生尖叫：“费翔也！” 江兰蓉迷惑：“费翔是谁？” 黄娟从上铺爬下，扑过来，抢过她手里的票：“你连费翔都不知道？土包子！” “哇，真是！华英，你哪里弄的票？卖不卖？卖给我，我出50块！”黄娟抓住华英的肩膀，兴奋地摇晃。 “我出100！”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齐芸拿着一张百元大钞，递过来。 “我的天哪！”江兰蓉盯着齐芸的手，惊得下巴要掉了。 黄娟恨恨地瞪着齐芸。 “如果嫌少，我还可以再加100。”齐芸云淡风轻。 门边的一个女生说：“这个座位很靠前，要是从外面黄牛手里拿，200都不够。” 齐芸返身，从枕头下掏出钱包，又抽出3张百元。“400，够不够？” 400块？可以支付一个月的房租，华英心动了。 齐芸的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将钞票塞到华英手里，另一只手，去接黄娟手里的门票。 说时迟那时快，华英一把抢过票，把钱塞回齐芸的手中。 “不好意思，我不卖！” 齐芸大怒：“你耍我玩，是不是？” 江兰蓉冲过来，挡在华英前头：“华英没说过要卖票，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好不好？” 火花四溅。女生们不吭声，黄娟撤退，躲入帐帘后。剩下三人剑拔弩张。 华英冲齐芸微笑：“不好意思，我自己要去看，票不卖！” 闹了一场，时间紧张。华英来不及吃晚饭，匆匆赶往校外，乘公交去体育馆。 6点20分，体育馆门口，人群涌入。却没见黄健。 难道他以为自己不来，先进去了？或者也不来？ 她轻轻跺着脚，远望对面的公交车站，期待熟悉的身影，从站台处跑过来。 忽然，她看到一辆熟悉的桑塔纳，从车道驶入停车场。 黄志恒从驾驶室走下，副驾驶室门开，走下一个年轻女人。待要细看年轻女人是谁，忽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第77章 车里的女人是谁 黄健从公交站跑过来，开心地说：“华英，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爸了。” 黄健循着她的眼光，看向停车场：“那是我爸的车。他也来看演出？黄教授不老实，原来他手里还有票。” “还有一位小姐姐。” 黄健脸色一紧：“是我小姑吧？” “不像。不过，和你小姑年纪差不多。” “进去吧。” 华英跟着他走入大门，感觉他情绪突然一落千丈。 体育馆内，座无虚席。他们的位置在第五排，俯视中央舞台。 费翔走出来，光束一路追随。乌黑如云的头发，红色亮片片的上衣。音乐响起，他挥舞双臂，边唱边跳：“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观众沸腾了。前排有人站起身，挡住视线。 黄健伸手，一把扯起华英。年轻的激情被唤醒，华英和他一起高举手臂，大声跟唱。 人山人海，手臂如波涛，歌声如潮水。全场一片欢腾。 散场之时，华英竟然发现，黄健拉着她的手。走到体育馆外，凉风吹来，两人脸上的潮热褪去，黄健丢开手，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人群向公交车站走去，一个人影逆向而来，停留在她面前：“好看吗？” “好看，谢谢黄老师！” 黄志恒双眼含笑：“过两天，我就走了。黄健，我把他交给你了。” “为什么？”华英有很多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心中不甘，脱口而出这三个字。 “因为，我觉得，你和我儿子，从性格形象，到理想抱负，都非常相像，你们会成为非常完美的一对，我不能让你们错过。” 这种说法，让华英很不爽。就像刘子金说他妈算命，他们八字相合，是天生一对。 黄志恒的说法更冠冕堂皇，但是一样在干涉她的选择，她不能接受。 她的人生，她的婚姻，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人不可越俎代庖！ 更何况，她隐隐感到，黄志恒还有其他目的。 “你们互相帮助，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去找黄蔓芝。” 黄志恒转身离去，钻入车内。年轻女人坐在副驾驶室里等他。 华英想，车上那个女人，是不是黄志恒的小女友，黄健的准后妈？ 因为要避开黄健，四个人的票，才没有在一起。黄健知道黄志恒撒谎，所以情绪不佳？ 但是，也不应该呀！黄志恒早已离婚，交女朋友很正常，黄健为什么不接受，难道他希望老爸孤独终老？ 这个小女友会是谁？是不是声音非常好听的青城林志玲，陈旭然？ “想什么呢？”黄健回来了，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桑塔纳倒退，驶入车道。 “你爸为什么不送送我们？” 黄健哼了一声。华英认为，她的猜测是对的，他和准后妈互不对眼。在这件事上，黄健不阳光。 周末，华英起了个大早。从东城的青大，去往西城的正道街，途中要转两趟车，一趟轮渡。堵车倒不会，但是挤公交困难。 上，像冲锋陷阵；站，如沙丁鱼罐头。场景，状如后世北京地铁十号线。 历经两个多小时，华英赶到正道街。 黄蔓芝和唐倩的门店，扩大到两间，门口竖立着一张牌子，上书：绿丹兰华中批发总站。 两个陌生的女孩在接待顾客。唐倩妈在一旁收捡废纸盒，看到华英进来，她朝后喊了一声：“倩倩，来客人了！” 唐倩哦了一声。 唐倩妈：“华英来了，榕江的英子。” “你让她等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两分钟后，唐倩抱着一个大纸箱，从柜台旁的门内出来。 华英眼睛一亮，两个月不见，唐倩的皮肤变白了，粉嫩无瑕疵。“唐倩，你变漂亮了！” “那当然，”唐倩面朝顾客，故意提高音量：“绿丹兰美容霜，我只用了一个星期，皮肤就变成这样，效果好得像变魔术。整条街，就我们家的美容霜，卖得最好！” 华英梗住，她由衷的一句赞美，立马被唐倩夸大，变成了广告。 一个顾客扭头，看了华英一眼：“你是托吧？” 唐倩：“崔老板，瞧您说的，这位就是我一老乡，我和她也不怎么熟，怎么会是托呢？我们家的东西，是真的好！过不了两个月，你还得再来我这里打货，再来，我给你优惠。” 顾客们满意地走了。唐倩一屁股坐入扶手椅，张开双臂：“累死我了，英子，过来抱抱！” 华英走过去，打掉她的双手：“彻头彻尾，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唐倩笑：“商人？我喜欢这个词，我要成为一个这条街上最富有的女商人。” 两人还想继续，一批打货人涌入。唐倩站起身，和两个店员一起迎上去。 临近中午，唐倩再没有时间和她聊天。华英有些着急，今天要无功而返了？ 一个穿卡其色羊毛衫、戴墨镜的女人走入。 唐倩叫道：“蔓芝姐，我中午走不开，你带华英出去吃中饭，饭钱算我的。” 黄蔓芝摘下墨镜，啐她一口：“华英也是我朋友，我请她吃饭，还要你出钱？” 唐倩嘻嘻笑：“那行呗，我们四个人的中饭，你一起请算了？” “知道了！我们吃完，给你们打包过来。”黄蔓芝往外跨步，“华英，走，我正好有事要找你。本来打算，明天去青大，没想到你过来了，正好！” 华英纳闷，黄蔓芝这是客气话，还是真有事？ 边走边聊天。“我这人，擅长公关，适合在外面跑大市场。幸好你给我推荐了唐倩。这丫头，精打细算，唯利是图，天生的商人。我们俩这组合，天衣无缝，杀遍正道街无敌手。哈哈哈。” 上一世，华英记得，唐倩曾经提到过，她的领路人姓黄。两人初期合作不错，但最终彻底决裂，分道扬镳。 黄蔓芝把华英带入一间茶餐厅。在卡座上坐下。黄蔓芝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华英的脸。 华英莫名其妙：“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第78章 蝴蝶多得是 黄蔓芝歪头：“你的五官中，眼睛最好看，大而圆，清纯透亮，没有杂质，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华英懵圈。黄蔓芝性格爽朗，风风火火，她不会是…… “我要是个男人，对你也会一见钟情。” 华英蹙眉。 “不过呢，现在，你的外形有些土气。把头发留长，留成披肩发。长发飘飘，娇俏柔顺，男性都喜欢。”说完，黄蔓芝下意识，捞了一把自己的长卷发。 服务生端来两碗煲仔饭。一碗腊味香肠，给黄蔓芝；一碗番茄牛腩，给华英。 锅巴在煲仔底部滋滋响。米香肉味四溢。 “我不需要男性喜欢，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华英想把话题，引到赚钱的事上来。说不定，黄蔓芝可以借钱给她开培训班。 “华英，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谈恋爱。”黄蔓芝用勺子，搅拌碗中的米饭和肉菜，“你觉得，黄健怎么样，做你的男朋友，应该不掉价吧？” 这，岂止是不掉价？不对，黄蔓芝也是来做说客的？ “蔓芝姐，你想说什么？” 黄蔓芝松口气，放下勺子，搓搓手掌，“憋死我了，那我就直说，我希望你和黄健成为一对。” “是黄教授希望吧？” “对对对，我哥临走，交给我一项任务，促成你们俩。毕业后结婚，黄健才能出国留学。” 黄蔓芝快言快语，说漏了嘴。 “为什么？”华英坐直身体，心中寒凉：“难道我是他们父子交易的筹码吗？” 黄蔓芝欲言又止，面露尴尬。 “你知道，我是怎么考到青大来的吗？为了摆脱他人的控制，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华英站起身，拔腿就走的架势。 黄蔓芝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起身，按她重新坐下。 “华英，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和你是同一类人，最讨厌别人干涉我的选择和决定。我们都是女生，女生为什么就要三从四德，一辈子听别人的安排？” “读书那会儿，我很叛逆，只要有人干涉我的自由，我就故意和他对着干，也不管这样做是对是错，就想逞一时之快。现在，回想过去，我认为自己做了很多傻事错事。” “女孩子有主见，是非常可贵的品质。但是，有主见便并不代表与人作对，而是要善于思考。 有人想横加干涉，像你外婆那样愚昧的理由，你必须抗争。如果别人的干涉，真的有道理，我们就把他当作一种建议，当作一项可选项。” “选择权在我们手中，执行的主体，也是我们自己。” 华英沉默。黄蔓芝一番话，有道理。 “我哥对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其实挺反感。就让你们自己接触，不好吗？其实，我们看得出来，你们俩都互有好感，顺其自然，说不定能走到一起，我哥不知道干着急什么？” 黄蔓芝观察华英的表情，笑：“也许，他非常希望你当他的儿媳妇，担心他儿子错过。” 华英脸上表情松动，舀了一大勺汤汁泡饭，塞入嘴里。 “其实，我也挺喜欢你，希望你能做我的侄媳妇。哈哈哈。” 华英低头笑。 “待会儿，我去替唐倩，你和她到服装区逛逛，买几件衣服。那边的衣服很不错，商业大楼都是从那边拿货。女孩子，就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你若盛开，蝴蝶自来。黄健嘛，就是你的一个选择，觉得合心意，就发展发展。不合意，蝴蝶多得是！” 华英佩服：“你真是公关高手！” 黄蔓芝微笑：“你说我在对你耍手段？哪有，我实话实说。” “顺其自然吧。” “对，随你心意。”黄蔓芝拈了片香肠，入嘴细嚼：“对了，你刚才说，有重要的事要做，什么事？” 华英想把话题扭过来，正好，黄蔓芝先开口。 “我想在学校附近开培训班。” “好啊。” 华英面露难色。 “是不是钱不够？差多少？” “前期主要是教室租金，三个月1200。” 黄蔓芝思考：“半年2400，杂七杂八费用，加上流动资金，差不多5000。” “要不了那么多，1500足够。我想借1100块，不知……” “行。”黄蔓芝掏出钱包，取出一沓钱，正要给，又缩回手：“这个钱，不算借，就算我投资入股？” 华英停顿片刻，眼珠转动：“这样吧，你给我1100，其中600，我打借条；500，算你投资入股。” 黄蔓芝笑。这丫头贼精，不仅空手套白狼，而且还护住了自己的地盘，没让她占大头。是个商战的好苗子。 “行——吧。”黄蔓芝话音刚落，华英从背包里掏出纸笔，写了一张借条，一张合作入股说明。落款：东方英培训学校。 “名字都起好了？势在必得啊！” 华英把纸条递给黄蔓芝：“学校启动教学，接你过来视察，我们再签一个正式的合作协议。” 下午，黄蔓芝替换唐倩。两个好友，得以边逛街边聊天。 唐倩颇有怨言：“蔓芝姐，人很好，也很能干。但是，她太豪爽，花钱如流水。” “公关公关，各方打点，需要花钱。” “她太能花，我这边再能赚，也堵不住她的无底洞。心又大，我这边库存还没完，她又进了新品。” 唐倩忧心忡忡：“别家，都是一家人经营，记不记账无所谓。我们俩个不记账，以后扯不清楚。” “你记个账嘛。” “我忙得像鬼，哪里有时间？再说，我记账，蔓芝姐会有想法，说我克扣她的开支。前几天，我们俩争了几句，她骂我小肚鸡肠。” “你们这个店，最好的发展方向，改变个体户身份，注册一家化妆品商贸公司。” “开公司？”唐倩双眼发亮。 “是啊，不能总是小作坊。开公司，必须要请专业的会计做账。” 唐倩抓起华英的手，兴奋地前后摇晃：“还是大学生见多识广，你这一番话，我茅塞顿开。我马上和蔓芝姐提，我们的目标是开公司，正正规规的公司。” 回到学校，天刚擦黑。寝室里气氛异常。 黄娟和门口的几个女生，正在试衣服，嘻嘻笑着，互相评价。江兰蓉坐立不安。 齐芸的脸，凑到圆镜前，镇定地画着眉毛。 第79章 舞厅女王嗨翻全场 华英进门，江兰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五食堂，举办舞会，我们去凑个热闹？” “不去，我有好多事要做。” 晚上，要把租房合同写出来，明天就把房子租下；还有招生简章，需要手抄，最少50份；招生简章，最好站在学校门口去分发；还得有个人，守在出租房，接待咨询的家长。 …… 乐曲声隐隐传来，蹦擦擦，蹦擦擦……舞会开始了。 女生们兴奋，一涌而出。 华英拿出纸笔，写下租房合同几个字。一抬头，江兰蓉委屈巴巴，盯着她。 齐芸站起身，甩了甩长发：“乡巴佬，不会跳舞，凑什么热闹！” 一缕香风，款款离去。江兰蓉跌坐在床上，朝齐芸的背影呸了一口。 刚开始，有人骂她乡巴佬，她生气，想打人。第一次来到大城市，什么都觉得新鲜，她也不会掩饰，咋咋呼呼。 看到别人从容的样子，她真的很羡慕。没错，她就是一个乡巴佬，与城里人相差十万八千里。差距，不仅是馒头咸菜和红烧猪蹄、粗布衣裳和漂亮连衣裙的比较，更体现在见识、思维和言谈举止上。 落差！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落差，让她内心酸涩，又自卑。 华英啪地放下笔：“走，跳舞去！” “不想去了。” 华英抓起她的手往外拉。 五食堂的二楼布置成简易的舞厅。天花板，拉起十字形的彩纸。四个角落的扩音器，播放着交谊舞舞曲。 看得多，跳得少。 中间的舞池，有十几对舞者。有学生，也有老师，甚至还有头发花白的老教授。 靠窗的四围站了一圈人，乌压压的。嘻嘻笑着，议论，跃跃欲试，却又不敢走入舞池。 华英看到了齐芸和她的舞伴，杨志杰。杨志杰是建筑系的代课老师，教授《basic语言基本教程》。 他大约30岁，皮肤白净，平常话不多，非常喜欢跳舞，外号“五食堂堂主”。 齐芸像一位高傲的公主，被杨老师带着旋转。一圈两圈三圈，姿态华丽又优雅。 场外的学生议论纷纷。 “那个女生是谁啊？” “90级建筑系的班花，齐芸！” 接触个把月，华英大致了解齐芸。她就是后世人们口中的绿茶，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身边的女生，没有利用价值的话，不屑一顾。 到了男生堆里，身纤骨弱，吐气如兰。对谁都温柔妩媚，但谁都无法近身。89级有个叫康建军的男生追她一个月。 帮打一个月的开水，买了两个星期的晚餐。康建军以为板凳钉钉，带她一起出去玩。向同学介绍：“这是我女朋友。” 齐芸扭身，撅嘴：“学长，我没有哥哥，一直把你当哥哥，怎么成了你女朋友呢？你让我以后怎么找男朋友？” 康建军气得吐血，却无可奈何。 一曲终了，齐芸下场，长长的脖颈高昂，像一只白天鹅。她的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 简陋舞厅的一个惊艳亮相，足以让全校师生认识她。 那个时候，还没有网红流量一说，但是她深知，被更多人认识追捧，对她摆脱当前的家庭困境，找一个高阶层的男友，以及四年后的分配工作，都有帮助。 她微微喘息，用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华英。为什么一提起90级建筑系女生，就拿她和她相提并论？ 短发，土气的毛衣。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人。乡巴佬！刚才跳舞的时候，她就看到她了。下场的时候，她故意走过来，和她并排站立。 齐芸今天穿着黄白格子灯芯绒连衣裙，腰身纤细，露出一截穿肉色丝袜的小腿。她就想让大家看看，华英能和她比吗？她也配？ 《蓝色多瑙河》响起，一个俊朗的男生走来。 齐芸娇弱地一笑：“黄健！” 黄健微笑点头，齐芸正待轻移莲步。他却向华英伸出手：“华小姐，能请你跳支舞吗？” 阳光少年强装绅士，华英扑哧一声笑了，但还是伸出手。 黄健右手揽住华英的腰，华英左手搭上他的肩，另一只手双双相握。过电一般，他们都感到身体轻微的振颤。 面红耳赤，互相踩了对方的脚。几个圈之后，他们的步态才平稳下来。 “听说你要办培训班？”黄健耳边轻语。 “是啊。”这个话题，华英眉飞色舞：“明天去签租房合同。” “我能帮忙吗？” “可以啊，你陪我一起去，和屋主谈价。还有件事，你出面最好。” “什么？” “我在榕江当家教时，碰到一个坏人。现在，这个人在西城豪开了一间租书店，租黄书，偷放黄色录像。周围有小学中学，他干这事，受毒害最大的就是学生。” “明白了，我举报他！” “和上次一样，先取证，再举报！” 想起过往，两人相视一笑。 说着话，不知不觉越靠越近。场下人围观的角度看，两人的脑袋凑在一处，突破了正常舞伴的间距。 曲终人散，黄健仍然拉着她的手，华英甩了几下，他才醒悟过来，松开手，展颜一笑。 华英向场下走，眼角余光忽然感受到一阵寒光。她扭头，人群中，一个中年女人侧身离开，她带着一副黑框眼镜。 这女人很眼熟，华英在哪里见过？ 紧接着，音箱里响起草蜢《忘情森巴舞》。快节奏舞曲，会跳的不多，师生们没人下场。 冷场半天，两个男生冲上去，一个跳起霹雳舞，另一个跳起了迪斯科。 围观的人欢腾起来，扭动身体，为他们助威。华英也兴奋了。她冲上舞池。 上一世的主妇，不是白当的。她很会跳舞。为了减肥，她学过肚皮舞；孔雀舞、新疆舞，都能来一段。 紧跟节奏，点动脚步。她跳起曳步舞，并加入手部动作。 这个舞，其实很简单，但是律动感很强。在场的师生们哪里见过，惊叹不已。 跳霹雳舞，迪斯科的男生停下来，加入围观。舞池成了华英的专场。 欢快的节奏，白里透红的肌肤，明媚的笑脸，流畅协调的舞姿。 华英的青春活力，嗨翻了全场。有人把手放入嘴里，吹出兴奋的口哨。 男生们纷纷打听：“这个女生太潇洒了，她是谁啊？” 第80章 白送的课桌椅 男生们相互打听。 “你连她都不知道，建筑系的系花华英！” “建筑系？樱园吗？几号寝室？” 舞曲换成慢三，华英拉着江兰蓉上场，教她走步。 江兰蓉智商高，在农村插秧干体力活，身体协调性强，很快就学会了。 华英在她耳边说：“你是农村飞出的金凤凰，还有很多潜能没有激发出来，不要妄自菲薄！” 江兰蓉咧嘴笑。 齐芸恰好转到她们身旁。江兰蓉大声说：“还是你厉害，快的慢的都会，不像某些人，会转几个圈，就以为自己是舞王。真是井底之蛙！” 周一下午没课。华英拟好租房合同，前往西城豪。 黄健在西门等她。两人经过星星租书店，里面很多人，都是15，6岁的女孩。 华英很痛心，这个高启麟真该死，他自己都有这么大的女儿，怎么能做出让人不齿的事？！ “是这里吗？”黄健小声问。 “是。” “你准备怎么取证？” 黄健抖了抖随身携带的书包：“我有秘密武器。” “什么东西？” 黄健神秘一笑。 租房的太婆刚买完菜回来，和邻居们站在门口聊天。黄健喊了一声白奶奶。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白奶奶两个儿子，早两批青大毕业生，留学海外，鲜少回来。黄健小学中学，经常从她门口经过。 一来二去，两人相识。白奶奶看见他，就想起儿子，常常拦住他，端出些国外邮来的小零食。父母闹离婚那阵，黄健偷跑到白奶奶家，住过几晚。 “健健，回家过暑假？”白奶奶的眼神，移到华英的脸上：“这是你女朋友？” “不是不是。”两人异口同声否认。 华英递上租房合同。 白奶奶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认真读了一遍。“我昨天和儿子通电话，儿子说我不该让价，还季付，吃大亏了。” 华英急了：“白奶奶，400的价，可是您自己说的。” 白奶奶的眼神，从老花镜上，看向黄健：“她确定不是你的对象？” “不是。”黄健斩钉截铁。“不过，她是我同学，也是要好的朋友。您看……” “看在你的份上，还是按昨天说的价租，这个合同我签了。” 华英递上笔。待到签完字。她想明白，白奶奶根本没有和儿子通话，她是怕华英拉着黄健向她压价，才故意那么一说。 白奶奶也是有商业头脑的，别小看她。 华英支付三个月的租金，手里只剩下300块。 黄健回头，指指来时的方向：“我过去看一下？” 华英点头。他转身一溜小跑。 身影汇入人流，华英有点落寞。黄健刚才决绝的否认，再次证明，她不是他的画中人，不是他心中的那个她，她只是他的同学，一个要好的朋友。 去他的，想这些干什么？还是专心搞事业，赚钱才是硬道理！ “白奶奶，我们说好了，一楼二楼是我的，里面的床和家具都不要。” “知道知道，我找人搬到三楼，给你腾空。” “桌椅，您能不能给我留下？” “你不买新的？” 华英不好意思地笑：“创业阶段，手头紧张。” “我就三套桌椅，给你开班也不够。前面那栋平房，有个姓张的木匠，自己做家具卖，我过去看看，能不能给你找几套便宜桌椅。” 华英要跟着去。白奶奶拦住：“你别去。我就说是我要，说不定不要钱。要是你去，他就会当商品卖。” 过了一会儿，白奶奶现身，喜滋滋地向她招手。华英跑过去，白奶奶把她带入一间平房。 油漆混合木头的味道，扑鼻而来。房间里，堆着家具，床、柜、沙发、桌椅，什么都有。 张木匠留着平头，目光平滞，是个木讷寡言的中年人。他带她们到后院，后院简单搭了个棚子，棚子下，堆放着些旧家具。 华英眼睛一亮，她看到了七八套课桌椅。 白奶奶代替张木匠发言。“这些旧桌椅，原来都是坏的，隔壁小学中学丢到垃圾堆，张老板捡回来修补加固，他准备重新打磨、刷油漆再卖。” “我刚才对他说，我一个亲戚，想在我的房子里开托管班，这些桌椅能不能便宜卖给我。”白奶奶一拍巴掌，眉开眼笑：“张老板爽快，说把这些桌椅送给我。” “什么？”华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有个条件。”白奶奶话锋一转。 “您说。” “张老板有两个孩子，都在附小读书，女儿三年级，儿子一年级，放在你这里托管，辅导他们做作业，盯着他们不到处乱跑。” “没问题！”华英满口答应。这不正好吗？还没开张，学生就来了。 张木匠咧嘴笑，白奶奶洋洋得意。皆大欢喜。 回去的路上，白奶奶给她讲张木匠的家事。 老婆去年病逝，丢下两个孩子。他管不过来，既要忙着做生意，又担心他们的安全。尤其是那个小的，调皮顽劣不听话。磨华湖每年都有人淹死。他害怕。 “待会儿我找人搬东西，打扫卫生，下午，老张把桌椅送过来。” “谢谢白奶奶。” “不谢不谢，你这也是为西城豪做好事。” 黄健已经回来，站在门口。 “怎么样？” 黄健摇头。白奶奶很有眼力见，摆手：“你们聊！”摇晃着身体，钻入屋内。 “什么都没有。前面后面的书架，我都看了。没有你说的黄色动漫。” 怎么回事？ “我假装借厕所，钻到后面的房间。里面就是一间卧室，摆着一张床，一个电视机，其它的，什么都没有。”黄健拍了拍书包：“我带着相机，准备拍照取证，没用上。” 华英沉吟：“高启麟知道我发现了，所以……” 两人往回走。路过星星租书店，高启麟站在门里，正在抽烟。他看了一眼黄健，眼神停留在华英的脸上，温文尔雅地一笑。 高启麟的笑和眼神，太有欺骗性。谁知道，他实际上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恶棍？ 华英感到恶心，想尽快离开。突然，一个人影从高启麟的身后冲出，一把抱住了她。 第81章 100份招生简章 原来是高程程。她双脚蹦跳，口中兴奋地大叫：“华老师，我终于找到你了！” 华英扭动身体，挣脱出来：“你怎么没上学？” “我昨天来青城参加英语竞赛，我爸接我过来玩，耽搁了。” “赶快回去，不能掉课。” “知道知道，华老师，我也要考青大，青大英语系！” “青大分数线不低，光英语好不行。” “月考，我排年级28，青大能上吗？” “你现在高一，分数还有起伏；高三稳定在前12名，才有把握进青大，前8，才能任性选专业。” “哦，我一定努力！” 从追星少女到追分少女，高程程蜕变，华英功不可没。 努力向上的少女很可爱，她忍不住摸了摸高程程的头发，眼神对上她身后的高启麟。 高启麟微微向她弯曲了一下上身。 两人返校。 黄健问：“有没有其它事，我能做？要不，我也入个股，和你一起干？” 华英摇头：“前期投入已经够了，再说，好朋友之间，最好不要有利益关系。” 她撒谎了。前期投入根本就不够，头三个月，她没把握赚回下一季的租金。好朋友才会鼎力相助，怎么会拒绝？ 她是生气，生气黄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黄健当然不懂，不甘心，自告奋勇：“我可以当老师，我教美术！” “暂时没有开美术班的打算，以后再说。” 黄健闷闷离开，他感受到华英的冷落。为什么呢？ 华英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一沓硬硬的信笺纸，几袋零食和几瓶汽水。 回到寝室，拎着袋子，甩得哗啦啦响：“有谁想吃？” 雷晓霞过来抢，她也是建筑系的，因为靠门近，和另两位化学系的女生，马琳和肖翠，关系比较好。 华英护住袋子：“吃，可以，得帮我一个忙。” “说！” 华英从抽屉里，取出两张草稿纸，纸上写着招生简章，一份培优班，一份托管班。 “帮我抄招生简章，抄在一张信笺纸上。” “没问题！”雷晓霞、黄娟和江兰蓉纷纷下床，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包装袋。 华英拿起两瓶汽水，递到马琳和肖翠的手中。 “另外还有一件事，麻烦你们。” “什么？” “能帮我弄点酒精吗？” “我当是什么大事，没问题！”马琳和肖翠一把抢过汽水瓶，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口。 女生们吃吃喝喝，嘻哈闲聊。唯有齐芸躲在帐帘里没现身。这是预料得到的。 吃完喝完，华英打来一盆水：“把手洗干净擦干，别把纸弄脏了，字要写工整，让人看得清楚。” 女生们擦干手，分纸开抄。 “江兰蓉你别动，你的字太烂，鸡爪画的一样。” 江兰蓉受到鄙视，怒目华英。 黄娟笑：“江兰蓉，你光吃不干活，把多味花生给我吐出来！” 江兰蓉走到她跟前，作呕吐状：“我吐出来，你接着吃？” 黄娟握起拳头打她。 “江兰蓉不白吃，她的任务最重，明天陪我去发传单。” 消停下来，各自埋头抄简章。江兰蓉背着手，走来走去，看看这个，瞄瞄那个，像个监工。 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童音问道：“请问，华英在吗？” 江兰蓉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枝塑料纸包裹的红玫瑰。 “华英在，你找她做什么？” 小女孩把玫瑰塞入江兰蓉手中：“这是送给她的！”说完，转身跑掉了。 “华英，你现在芳名远播，追求者甚众，当之无愧的建筑系系花！”江兰蓉眼瞟齐芸的床铺。 “江兰蓉，你闭嘴，说话影响我们做事，你看你看，招生简章，我写成了招生系花！” 讨伐声四起，江兰蓉闭嘴，找了一只金银花露空瓶，插入玫瑰，放在窗台上。 五只手同时作业，晚上睡觉前，100份招生简章写好了。 第二天下午，华英赶到白奶奶家，一楼二楼被清空。8套桌椅送过来，客厅里摆了4套，两间卧室各摆了2套。 她用马琳和肖翠拿来的酒精，给桌椅清洗消毒。 她交给白奶奶一张咨询表。白天，她要上课，白奶奶自告奋勇，充当咨询老师。华英求之不得，心想以后走上正轨，还是得招聘一位专职老师。 万事俱备，只欠学生。 接下来的几天，华英和江兰蓉每天下午守在附小门口。那个年代，家长接孩子的少，招生简章发到学生手里，被他们叠成纸飞机，或是被丢弃在地上乱踩。 100份，发了一半，没有激起一点水花。白奶奶说，倒是有几个家长上门问，她让他们填表，没有一个愿意。 “你得把班先给开起来，让家长看到是怎么回事。” 华英接受白奶奶的建议，幸好还有两个免费的学生。 放学后，华英把张玲丽和张帅接到托管点。女孩很乖，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做作业。男孩坐不住，拿着一只笔盒当冲锋枪，满屋子跑，口里还配音：“哒哒哒，你们中枪了！怎么还不死！” 华英拿跳跳糖哄他，安静一会儿，又蹦了起来。白奶奶吵得头疼，溜到三楼躲起来。 降不住张帅，华英只管张玲丽。检查她的作业，20道算术题，错了几乎一半。她把错题挑出来，让她重新做。 又翻出她的英语书，让她读。张玲丽脸憋得通红，就是不发声。 “学英语，要读要背，来，跟我读。” 刚开始，声音细小像蚊子哼哼。华英不停地鼓励，“不错，非常好，标准的伦敦音！” 张帅跑过来捣乱。张玲丽呵斥：“张帅，你要是不做作业，我告诉爸，让他揍你！” 这一招管用，张帅老老实实，翻出作业本，边玩边做。 华英领教了，摸索出对付张帅的招数。 “张帅，给你做个选择题。a选项，半个小时做完作业，有米泡糖吃；b选项，超过十分钟没动笔，我马上去把你爸喊来！” 张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a。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华英心里焦急。她体会到一句话：对于商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没有进项，就是在亏本。 有天下午，张玲丽和张帅放学，身后跟着两个大人和两个小学生。 第82章 过招青大副校长 张玲丽说：“这是我同学金威和曾磊，还有他们的妈妈。” 两位妈妈烫着卷发，穿着时尚的羊毛衫，气质打扮和西城豪的居民不同。她们打量着华英。 黄羊毛衫问：“你是青大的学生？” “是。”华英掏出学生证。 绿羊毛衫问：“你的托管班，最晚到几点。” “晚上八点。” “管饭不？” 华英摇头。 黄羊毛衫：“托管班只管学习？” “是的，辅导作业为主。如果有需求，单另开培优班。” “有没有作文班？” 华英一愣，英语奥数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作文。 “有！”华英回答，脑海在飞转，搜索同学朋友，哪个可以教作文。 “托管倒没有必要，我想给我们家曾磊找个家教，三年级开始写作文，我怕他动不了笔。”曾磊妈对金威妈说。 转过来脸来：“怎么收费？” “小班教学，每个班最多5个人。每个人一次课4块钱。” “也不贵。如果找不到5个人呢？” “找不到5个人，也是4块钱一次。”华英停顿片刻，说：“不过，人稍多一点，气氛活跃。您可以让孩子带几个同学过来。” 曾磊妈：“金威妈，就让威威和磊磊一起上吧。” 金威妈：“也行。每到周末不是玩游戏，就是看电视，看着心烦。” 曾磊妈：“华老师，我们周末过来试听，如果觉得行，我们就交钱！” “好！” 问了张玲丽才知道，曾磊和她同桌。他和金威都是附近车辆厂的子弟。 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曾磊没交。老师让他补，他把张玲丽的作文“偷”回去借鉴，几乎原样不动地照搬照抄。 老师请家长，曾磊妈颜面扫地，回去让曾磊重写，曾磊动不了笔。心急火燎，放学的时候，截住张玲丽问怎么会写作文。 张玲丽带着弟弟，急于赶到托管点，做完作业看童话书。华英从图书馆借了些书过来，《小布头奇遇记》，《舒克和贝塔》等书，她很喜欢。 两个大人不死心，跟在张玲丽后面，想问问她的家长。一直跟到托管点，看到门口竖着一个简易的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东方英培优托管点。” 华英还不敢写学校，不够格。 她有些失望，两个意向客户并不是她宣传带来的。局面，还是没有打开。 作文，不是华英擅长。找谁来教呢？ 晚8点多，她回到寝室。江兰蓉嚷嚷：“有人把你的花给踩了！” 地面上，玻璃瓶碎渣一地，红玫瑰被人用脚踩得稀烂。 华英没说话，拿起扫帚，将碎渣花瓣扫入撮箕。 江兰蓉：“华英，欺负到头上了，这你都能忍？”华英没心思管这破事，她在想找谁代课。赚钱重要，争气抖狠没意义。 开班，师资最关键。第一个班尤其重要，创品牌的担当。 “江兰蓉，你的教育心理学，儿童心理学，看得怎么样？” 江兰蓉怒其不争，没好气：“正在看。” “明天我有事，下午的托管，你顶上。” 华英向江兰蓉介绍两个孩子的情况，教她对付张帅的招数。反复叮嘱，对待小孩，要有耐心，她的火爆脾气，要压一压。 第二天下午下课，华英准备去中文系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有家教经验的男生。 背起书包，被辅导员潘志高叫住：“华英，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华英跟着他，走进办公室。沙发上，坐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人。 “你就是华英？” 华英一怔，终于想起这个女人是谁了。 她是黄健的妈妈，青大副校长，数学系教授，林语白女士。 潘志高倒退出去，带上了房门。 林校长抬手，指对面的沙发：“请坐。” 华英直着上身坐下，林校长盯着她的脸，足足看了十几秒。 她的眼神，带着碾压一切的霸气，定力弱，完全接不住。华英心生怜悯，黄健真不容易，有这样的妈，就像生活在集权专政的帝王之家。 “出身工人家庭，母亲还是个厨子，有个弟弟读初中。”林校长说，语气不屑。 华英懵了一个圈，她何德何能，竟然被校长“政审”？ “你配不上黄健！” 华英怔怔地看着她。 “黄家几代书香门第，黄健的对象，必须门当户对，再不济也得是政府官员家庭。你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华英无语。眼前这位高知，按照自己的意愿，干涉别人的人生，和王春兰有什么区别？ “我这样说，对你可能不礼貌，我向你道歉。但，我是黄健的母亲，我必须为他的幸福着想。希望你能理解。” 哦，她和王春兰还不一样。王春兰为了一己私利，而她抛出的理由冠冕堂皇，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目的暂且不评价对错，她的方式却简单粗暴，半点不考虑他人的感受。擅自改动黄健的高考志愿，这次又干涉他的婚恋自由。 华英如坐针毡，但是她们接触有限。黄健却长期生活在她的管控之下，该有多难受？ 难得他还能那样阳光温暖，真的不容易。 “林校长，我认为，黄健的事，应该由他自己做主！” 林语白点头：“我应该想到，你这样的女生，总有些过人之处。好吧，怎样才能让你离开黄健？你提条件！” “您误会了，我和黄健只是好朋友，不存在……” “我和潘老师说说，让你候补进学生会，多参加些活动，毕业时，给你分配个好工作？” “我不需要！”华英生气，林校长曲解她和黄健的关系，张口就来利益交换。她的概念里，利益交换，只适用于商业竞争，不适用亲情、友情和同学之情。 “你想和我作对，是不是？”林语白身体后靠，嘴角上扬：“好啊，我这人就喜欢斗争，与天斗与地斗，都不如与人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华英不寒而栗，无知无觉，她竟然树立了一个可怕的“敌人。”这个敌人，经历过文革，经历过家庭的崩塌…… “林校长，我不是和你作对，我只是想替黄健说句话。” 此话一出，她就后悔了。她应该撇清和黄健的关系才对，还想替他说话？ 第83章 有经验的作文老师 果然，林语白的脸色铁青，“你可以走了。” 华英不想再解释，林语白是个固执的人，她的观念形成，说多无用。 目前的状况有些奇怪。黄健爸爸希望他们修成正果，黄健妈妈却瞧不上华英，想方设法阻挠。为什么？两人较劲？ 为什么他们第一眼见到她，都会有一丝轻微的震惊，之后态度截然相反？ 他们的意见不重要，关键是黄健的态度。黄健并不认同，她是他的女朋友！ 不知不觉，她走到桂园，男生寝室楼下。她甩了甩头发，甩掉乱七八糟的想法，精神抖擞，走进门内。 男生进女生楼严控，女生进男生楼，畅通无阻。华英上到三楼，这层楼，住着大一大二中文系的男生。 华英敲开一扇门，一股臭袜子味扑面而来。美女突然造访，男生们惊慌失措，坐着的、站着的，纷纷撸头发整装，聚到门口迎接。 “请问，你们有谁做过家教吗？”华英问。 “我做过！”一个身材瘦削的男生，扒开众人，笑嘻嘻地说。 “你教过哪一科，多大的孩子？” “我教足球！” 后面的同学哄地一笑：“洪超，你要是能教足球，我名字倒挂！” “你就说你自己踢着玩吧，瞎吹牛！” 一连问了几个寝室，男生们不是插科打诨，就是想拉着她多说说话。 华英失望。转身回走，下到楼梯的拐角，一个矮个子男生追来。 “你等等。”男生蹦下楼梯：“你问家教干什么？” “我想找一个教作文的老师，需要有经验，有耐心。” “我做过。” 男生名叫冷耀祖，中文系大二学生。“小学全科，我都能教。大一，我做过作文和数学家教。现在，周末还在教两个初中生的英语。” 太好了！“你刚才怎么没说？” 冷耀祖扭捏：“我怕你代表学校来调查，勤工俭学的学生不能申报助学金。” 原来是这样。冷耀祖面色黝黑，衣着朴实，看样子来自农村贫困家庭。 “没有这个规定的。”华英停顿片刻，继续：“我在隔壁西城豪，办了一个培训班，急需老师，你能过来兼职吗？” “没问题！” “本周日九点，两个三年级男生的作文，试讲一个小时。” “没问题！” “试讲没钱，你先备课，如果确定报名，我给你支付课酬。” “没问题！” 冷耀祖满脸喜悦，不停地搓着手。 “课酬，你有什么要求？” “我现在两个学生的课时费，都是一个小时1块钱。” 有点低，比华英在榕江教课还低。“我这边是小班课，课酬肯定比家教高。” 冷耀祖实诚，直抒胸臆：“你收课酬，你还要抽钱，家教费，全部是我自己的。” 这人太不会讲话，他没想到，现在面对的，是他以后的老板。而且，数学不好，不会算账。 “你放心，你的课酬，一定会对得起你的付出。” 回去的路上，华英还在盘算，到底开多少钱课酬合适。 一家企业，技术人才是核心竞争力，对于她的培训班来说，师资力量就是核心竞争力，直接决定课堂的质量和招生前景。 华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老师的课酬和招生人数绑在一起！她与授课老师，根据班级收入五五分成。 算上投入和管理费，她吃亏，但是老师更有提高课堂质量的动力，有扩大招生人数的意愿。 忙得忘了吃晚饭，快到8点，学校的食堂也关门了。 华英走入一间小食店。里面零星坐着几个人。她点了一份锅贴饺子，坐在窗户边吃。 淡白的路灯光，从茂密的梧桐树叶间照下来。隐隐传来乐声，《晚秋》华丽开场，黄凯芹浑厚的嗓音响起。 大白菜猪肉馅，剁成了茸，焦脆的饺子皮在嘴里噶此噶此响。也许是饿了，也许是心情好，普通的一盘锅贴，华英吃出了山珍海味。 此时的华英，充满斗志，心里满是赚钱的愿望。但，办培训班，并不是她的理想。她的理想是，坐在电脑前，啪啪啪，点动鼠标，设计出一栋栋高楼。 站在高楼之上，睥睨天下。当她老了，她设计的楼还巍峨挺立。当她化为尘土，还有人在网上查到华英这个名字，网上对她的定义：著名女建筑师。 女性从事建筑行业的少，女建筑师更是凤毛麟角。她要用智慧和光辉，在以男性为主的建筑师界，脱颖而出，大放光芒！ 寝室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的手里，捏着一支玫瑰花。 看到华英走近，把花塞入她手中，转身要跑，被华英一把拽住。“谁让你送的？” 小女孩嘻嘻笑，扭动身体，像鱼一样，滑溜地跑掉了。 寝室里，除了雷晓霞躺在床上看书以外，没人在。 华英将玫瑰花放在江兰蓉的床上，端着脸盆去水房洗漱。完毕，回到寝室，江兰蓉回来了，瘫倒在床上。 “怎么样？你没打张帅吧？”华英最担心这个。 江兰蓉忽然嘴巴一撇，哭了起来。 “你怎么啦？” “我想家了，我想我爸妈，我想我弟弟。”江兰蓉哭得越发伤心。 张玲丽领着张帅到来，江兰蓉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弟弟。张帅的调皮劲，和她弟弟如出一辙。 江兰蓉守着他们做完作业，教他们农村孩子玩的斗鸡游戏。两个孩子都会，三个人玩得热火朝天，到点了，张帅抱住她不让走。 华英松了口气，建议：“张玲丽对数字很敏感，你教一下奥数，看她能不能上道，你自己也摸索一下教学？” “好，两个孩子，我一起教！” “我可告诉你，他们没收费，我没钱给你。那朵玫瑰花，算是借花献佛，当作课酬。” 江兰蓉拿起花，凑在鼻子底下闻：“送玫瑰，是表达爱意的意思吧？有人花血本追你，华英，这人是谁呢？” 一缕香风飘入，紧接着，高跟鞋哒哒哒，齐芸回来了，以前表情冷漠，今天竟然面带微笑，还瞟了华英一眼。 她在床上坐下。突然，门被咚地撞开，马琳和肖翠闯进来。 肖翠嘴里说：“我的妈呀，吓死我啦！” 第84章 在成长中蜕变 江兰蓉忙问什么事。 马琳说：“我和肖翠到磨华湖边散步。天黑得看不见，她还要往北走。快走到与磨华山交界处，树林里跑出来一个白毛野人！” 肖翠：“不是野人，是野兽，白色的野兽！” 马琳：“野兽是四条腿趴着的，那个白影子直立行走，是个野人！” 两人争论不休。 雷晓霞挑起帐帘，露出脑袋：“我听隔壁的学姐说，今年6月份，她们寝室有人在湖边遇到过，浑身光溜溜的，披着长长的头发，还以为是鬼。她们称那东西为白兽。” 女生们越说越害怕。江兰蓉却来了劲，对华英说：“哪天晚上，我们去湖边走走，会会这个白兽，看它到底是人，还是鬼？” 恰好，黄娟回寝室：“你们说什么？什么白兽，哪里有鬼？” 周日，华英早早赶到培训点，将一楼清扫布置整齐。 冷耀祖8点50到，华英对他说了课酬，五五分成。 冷耀祖当即就同意了，他腼腆敏感，在别人家里上课，处处感受城里人的傲慢，很不爽。现在，有个地方，还有个人，替他回避与家长接触，何乐而不为？ 五五分成的课酬，给他的收入带来无上限的期盼，更是锦上添花！ 九点多，曾磊母子姗姗而来。曾磊手里还捏着半只油条，满脸的怨气。金威没来。说是走亲戚去了。曾磊妈说这是托词，金威妈舍不得花钱。 冷耀祖等曾磊过完早，拉着他走入小房间，关上了房门。 华英和曾磊妈，坐在中间的大教室聊天。 曾磊妈：“都说小学成绩不重要，尤其是男孩，以后初中会赶上来。我也希望这样，本来不想管他的学习，又怕放任自流，到了初中赶不上来，怎么办？” 华英：“小学主要培养学习的习惯，习惯比成绩重要。男孩的逻辑思维强，初中数学难，又加入物理化学，这些科目是男生的强项，所以，有些男生会在初中赶上来。但是如果在小学，没有打好语文和英语基础，数理化再好，也考不上好高中！” 曾磊妈一拍巴掌：“华老师，你这样一说，我茅塞顿开。男孩子一定要在小学把文科底子打好！” “对。语言是学习其它科目的基础。” 一个小时后，小房间的门开，曾磊从房间里蹦出来：“妈，交钱！” “你愿意上作文课？” “愿意！” 也不知冷耀祖使用了什么方法，让一个讨厌作文的男孩，主动要求上课。 曾磊妈欣然，当即从口袋里掏出40块钱，交到华英手里。 冷耀祖的眼神，闪着光亮，面向曾磊，实际上却是说给他妈听：“我的课呢，人越多，效果越好，寓教于乐，十次课，我保证，能让孩子从害怕写作文，到爱上写作文！” 曾磊妈：“好好好，你把磊磊教好了，我给你们免费做宣传！” 曾磊双脚蹦跳：“吴建军，张国庆，周龙，我可以叫好多人来！” 曾磊妈四顾：“人多了，老师顾不过来，你们这里也坐不下啊？” “坐得下，楼上还有教室。至于一个班的人数嘛，我控制在……”华英本来想说控制在10个人之内，话头被冷耀祖截断。 “16个人，不超过16个人，效果最好，可以组织班内比赛。” 曾磊母子高高兴兴离开。 “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曾磊喜欢上你的课？” 冷耀祖嘿嘿嘿。他的秘密武器暂时不想公开。环顾左右而言它：“桌椅不够，还差8套。” 说得好像下周就能来16个学生似的。华英攥了攥刚到手的40块钱：“我待会儿去前面的家具店看看。” “你是不是应该分给我20块钱？” 华英一愣：“课酬在上完课后再结！” 冷耀祖缠不过中年家长，但是面对学妹，他不怯，摆出耍横的态度。 “我的条件是，提前给课酬。没钱没动力！课上不好！” “冷老师！”华英的脸，冷下来：“你到一个单位去上班，也得上满一个月，才结工资吧？我把钱给你了，万一你不来上课，或者学生不想上，家长要退钱，我怎么办？我和你五五分成收入，就是希望你能和我共进退，办好这个培训班。你不能得寸进尺啊！” 冷耀祖不吭声，半天又说：“我没钱吃饭！” 华英抽出10块钱，递给他：“打个借条。以后，每上完10次课，和你结算一次课酬。” 冷耀祖拿着钱走了。华英坐下，掏出本子，记下开班以来的第一笔收入。 心累。冷耀祖给她上了第一课。办班，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管理老师，教务，财务，大大小小，杂七杂八，她要面临很多麻烦与挑战。解决麻烦，在挑战中成长，在成长中蜕变；才能化茧成蝶，成就不平凡的人生。 “嗨！”黄健从门外蹦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 “看看，怎么样？” 黄健画了一张宣传海报。上部是东方英培训学校几个美术字，中部招生简章，下部画着些卡通人物。 华英：“哇，太感谢了，logo都帮我设计好了，以后就拿这个去注册商标。” 黄健得意：“为你的事业，尽我绵薄之力！” “贴哪里？” “走，我们去张木匠那里看看，他说要给我做一个宣传板，我还要问问他，有没有课桌。” 华英进门，张木匠笑着迎上来。华英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他总感觉，欠人家很大一个人情。 “你说的宣传板，我做好了。还有这，”他指着身后，七八套新上清漆的课桌椅：“这是我用边角余料做的，正准备给你送过去！” “多少钱？” “不谈钱，华老师，我要是手头宽裕，应该给你钱。我们家玲丽成绩突飞猛进，天天得表扬，小帅也肯学习，我真是太感谢你了！这位男同学来得正好，我和你一起，把桌椅搬过去。华老师，你帮我守一会儿店。” 好嘛，黄健一来，就被他抓了壮丁。 华英再回到培训点，黄健已经把海报贴在宣传板上，左看右看，说：“门开的时候，可以把这个搬出去，关门的时候，拿进来，门上还差一张宣传海报，我下次再画一张，给你拿过来。” 然后，又问：“晚上有空吗？我妈想请你吃饭。” “你妈请我吃饭？”华英惊诧万分，后脊背不由嗖嗖发冷：“为什么？” 第85章 鸿门宴 黄健笑：“我妈现在变了，变得和蔼可亲，她说以后，我无论做什么决定，都尊重我的选择。还说我高考志愿选择得对。” 华英没吭声。 “你不相信吗？”黄健停顿片刻，“她知道你帮助我填报志愿，所以想感谢你。就在我们家里请，她亲自下厨。”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华英不相信，一个固执了几十年的中年人，顷刻间180°大转弯。林语白在玩什么花招？ “怎么啦？不想去吗？如果不想，就……” “去！”华英笑：“林校长请客，我哪敢不去？” “不要因为她是副校长，就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我不希望那样!” “我去，因为她是我好朋友的妈妈。” 黄健笑了：“这个理由，可以接受。” 这是一场鸿门宴。华英必须去。林语白说过，她喜欢斗争，现在，华英就是她的假想敌。 如果耍阴谋，华英肯定不敌，她不会，也不屑。这场争斗，必须摆在明面上。用正义和道德监控，华英才有胜算。 黄健的三观正，最好把他争取过来，做自己坚强的后盾。 跟随黄健，来到教师宿舍楼。对面的门紧闭。上次来，赵晶晶口出狂言，用橙子砸人却被反砸，此次再来，人却已在几公里之外。 厨房的油烟机轰隆隆响，酸甜的香味飘散。林语白的声音传来：“黄健，你招呼同学坐，饭菜马上就好。” 客厅里，方形餐桌上几碟菜，看起来颜色鲜亮。白嫩的虾仁，点缀几片茶叶粒；梅菜扣肉浓油酱赤，草鱼煎得金黄，醋味冲鼻。 黄健小声说：“我妈是江浙人，做菜爱加糖醋，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我吃过她做的菜，过年在你爸家吃的年饭，你忘了？是本地风格啊！” “哈，那是在学校食堂买的半成品，她其实厨艺很差。今天弄出这么多菜，难为她了，这说明，她对你很重视！” “汤来了！”林语白手捧黄油鸡汤，一溜烟跑来，把碗放在餐桌中央，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欢迎光临！” 此时的林语白，与平时气宇轩昂的气质截然不同，刘海被发圈箍到头顶，额头细密的皱纹亲切朴实。围裙上，机器猫咧嘴坏笑；脚上，趿拉着一双粉色拖鞋。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位和蔼的家庭主妇，一位普通的男生母亲。 华英汗颜，是她不对，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林语白从茶几上拿起一只香蕉，递给华英：“还有客人要来，先吃点水果垫垫底！”说完，钻入卧室。 待到再出来，她的头发整理得一丝不乱，换上一件深蓝色的西服外套，又变回气场强大的林副校长。 “妈，你还请了别人？” “是的，也不是陌生人，你们都认识。” “请了别人，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黄健有些生气，老妈还是那样，自己布局，不让局中人知晓局之目的。 林语白借机教训儿子：“你将来走向社会，参加工作，上级领导有什么安排，要向你先汇报吗？” “我还没有参加工作，你是我妈，不是上级领导。” “从现在开始，我就要训练你，如何与领导相处，面对突发情况，如何应对！” 黄健噎住。 气氛尴尬。敲门声救场。林语白从沙发椅上站起去开门。 华英冲黄健笑，温和真诚，不带一丝一毫的同情成分。黄健不需要同情。 黄健微笑，右手指耳内，左手指耳外。他在告诉她，他已经过滤掉无用信息。 华英感慨，这就是为什么身处管压，黄健还那么阳光的原因吧。她要向他学习，建立一道人生防火墙，坚壁清野所有阻挠她的干扰因素。 “杨老师，请进请进。” 林语白将杨志杰迎进门。黄健华英起身迎接。杨志杰是他们俩的代课老师，编制在数学系，和林语白是同事。 杨志杰左手一只纸盒，右手一捧玫瑰花。 “这是送给黄健的生日礼物，悉尼歌剧院的建筑模型，是我一个朋友手工制作。这花……”杨志杰看了一眼华英。 林语白意会，接过花束，放入五斗橱上的花瓶里。又催促黄健：“你接着呀，杨老师多用心，知道你喜欢什么。” 华英尴尬，原来今天是黄健的生日，她什么都没买。黄健仿佛看透她的心思，面向杨志杰，却在对她解释：“谢谢杨老师，今天是阳历生日，但我一般过阴历。” 林语白看了看墙上的钟：“6点半，我们不等了，坐吧坐吧。” “妈，您还请了谁？” “没谁，我们吃饭吧。华英，来，你坐在杨老师旁边。” 林语白给四人的杯子，倒上奶白色的椰子汁：“杨老师是我们系最有前途的年轻老师，明年有希望评副教授。” 杨志杰呵呵：“还需林校长提携。” 林语白的眼神，落在华英的脸上：“杨老师是恢复高考之后，第一批考取青大的学生，毕业后留校，又在本校读了硕士。” 华英低头吃菜，林校长是什么意思？ 林语白的脸，转向杨志杰：“考大学之前，你也到农村插队了吧？” “对对对。” “去的哪个地方？” “贵州。” “贵州好啊，山清水秀。” “是是是，风景很好，但是，山里天气太潮湿，我身体受不了。”杨志杰扭动屁股，很不愿意提这个话题。 “吃菜吃菜，这是我做的微缩版狮子头，没做好，掉渣。来，杨老师一个，华英一个。”林语白欠身，给两人夹菜。 哪里是狮子头，和董翠芬做的汆汤肉丸差不多。 林语白继续唱独角戏：“杨老师，你今年多大？” 狮子头一半入嘴，杨志杰转了转眼珠：“二，二十九。” “嗯。”林语白目光转向华英：“华英复读一年，今年虚岁20吧？” 华英恍然大悟，林大校长今天充当的是媒婆角色。 “大学不像高中，对师生恋比较包容，毕竟都成年了。相差9岁不算大，郎才女貌，你们很般配。” “妈！”黄健听不下去，放下筷子，两眼瞪视。 林语白眼睛不看他：“如果吃好了，你可以下桌！” 门外敲门声再起。黄健起身去开门。 “齐芸，怎么是你？” 第86章 乱点鸳鸯谱 “林校长，我来了。”齐芸朝里探了探脑袋。把手里的纸盒，往黄健手里塞。 “黄健，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的—”黄健惊讶，“阳历生日？” 虽然同班，齐芸傲娇，对普通男生一视同仁，对于黄健这样校草级别的，她会暧昧会暗示，但不会主动出击。 “我说的。”林语白迎接出来，“齐芸，来，坐！” “林阿姨，不好意思，我跑到西城区，给黄健买礼物，路上公交坏了，等了半个小时，所以迟到。” “没关系，你买的什么？”林语白从黄健手里接过纸盒：“埃菲尔铁塔建筑模型？你真有心，我就提了一句，你就买来了，黄健，喜欢吗？” 黄健表情无奈：“妈，这是小孩子玩的积木，我抽屉里一大堆。” 林语白不理他，转脸向杨志杰：“你说巧不巧，我那天去建筑系，无意看了一下档案，发现齐芸是我初中同桌的女儿。她爸叫齐正隆，现在是厅处的处长。我和她爸同学三年，现在，两个孩子大学同学，是不是很有缘？” “是是是，绝对是！” 林语白打量齐芸，满脸堆笑：“秀外慧中，我非常喜欢。来，吃菜！”她把最后一个狮子头，夹到齐芸的碗中。“狮子头”分崩离析，只剩鹌鹑蛋大小。 “两个家庭也门当户对。”林语白笑眯眯，环视全场，这是她在开会，最后总结发言结束的习惯动作和表情。 一场家宴，林语白计划周密，目标明确，意欲一石二鸟，促成两对“佳偶”。 齐芸是聪明人，林语白调查她的时候，她也在反侦察。今晚现场，一听一看，迅速弄懂林语白的意图。 她喜不自胜，黄健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一个是校长，一个是著名画家。黄健，帅得没有对手。 把他带回家，向齐正隆夫妇炫耀，他们养育19年的假千金，又聪明又漂亮，运气更好，比那个从农村领回来的真千金强百倍千倍。 自己的命运，从出生那天起，被拧巴了一次。在优渥的环境长大，却被一纸鉴定报告打入地狱。现在可好，头顶曙光乍现，迎来第二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巧笑倩兮，配合林语白的拉郎配，这是她未来的婆婆，必须尊重；偶尔转向黄健，笑容甜美羞涩，这是她未来的丈夫，必须温柔以待。 饭毕，华英告辞。黄健：“我送你！” 林语白：“杨老师会送她，你起什么劲，你和齐芸清场子去！”说完，捞起花瓶里的花束，塞入华英的手中：“这是杨老师给你买的，你看，他多喜欢你！” 杨志杰跟在华英身后出来。 灯光球场，还有人在打球。夜色中，三两个学生来来往往。 “杨老师，前两次的玫瑰花是你送的？” “对对对，女生都爱花，我想你一定会喜欢。”杨志杰顿了顿，继续：“上次，你跳的是什么舞？不停地踢腿点地，很有节奏感，好看！” 原来，就是在那场舞会上，杨志杰对她动了心。 “曳步舞。” “哦，你能教我跳吗？” 华英没吭声。她不愿意！ “我教你跳拉丁舞。我们互为老师。”杨志杰笑，“我带你到外面正规的舞厅去跳，那边环境好。” 杨志杰处心积虑，制造两人接触的机会。华英却在想，如何拒绝，才能不伤及对方的体面。 不知不觉，走到樱园5号楼底下，华英把花束塞到杨志杰手里，说：“杨老师，我不喜欢玫瑰花，也不喜欢跳拉丁舞。” 说完，转身，朝宿舍大门跑去。 周末的作文课，金威来了，交学费40块。冷耀祖照例，把房门一关，两个家长想旁听，他不让。 课下，两个孩子出来，欢天喜地，一人手里拿着一张白描人像图。曾磊拿的是雷震子，金威拿的是哪吒。 课上，冷耀祖讲了雷震子和哪吒的故事，今天的作业，两篇小作文，各自描写画中人的外形特征、所持有的法器和本领。 每个男生，都有仗剑走天涯、斩妖除魔的成神之梦。听故事，写文代入自己的梦想，哪个小男生不爱？ 冷耀祖以《西游记》《封神榜》为教材，引导学生思考，用文字描述于笔下；与华英对童霄以游戏，韩萌以唱歌作引导学习英语，殊途同归。 尊重孩子的意愿，兴趣入手，建立自信心，才是最正确的教学模式。 期中考试后，好消息接踵而来。 张木匠喜滋滋，带着几个家长上门。先报喜：“华老师，张玲丽期中考试，语文数学双百，英语90。张帅也考得不错，数学100。他们老师特别表扬他，以前课堂上坐不住，现在不仅认真听讲，还帮助老师管理其他不听话的小朋友。刚刚当上了小队长，一道杠。” 一个胖胖的家长，着急地截断他的炫耀：“你这里托管，还上课，是吧？1块钱一天？” 华英摇头：“托管只是辅导作业，如果想上课，我们有单独的家教课，4块钱一次。” “我怎么听两个孩子说，你们还给他们上数学课，免费教奥数？” 华英明白了，一定是江兰蓉，两个孩子做完作业后，她给他们上课练兵，口里还不忘表功：“我免费给你们上奥数课，认真点！别对不起我的辛苦劳动。” 两个孩子没心眼，家长们一问，实话实说。 另一个满面油光的家长说：“我都听说了，张玲丽姐弟免费上托管班，你给我们孩子也免费！” 躲在后面偷听的白奶奶听不下去，冲到前面：“这里的课桌椅，都是张老板白送，你好意思说免费？我去你们家餐馆，天天白吃白喝，你干不干？” “干！”油面家长来劲：“华老师，你一日三餐，我全包，我们家两个孩子的学习，你全包，怎么样？” 其余家长跟着起哄。 这帮家长，和张木匠情况类似，附近小商户，外地人，没时间管孩子，又不愿意出钱。所以，一起约着过来，想占华英的便宜。 第87章 重操旧业刷传单 华英很想为他们排忧解难，但是，她也是个小商人。下个季度马上就到，付租金的钱，还没有着落。 “各位家长，我和你们一样，等着每天的进项周转，这个培训班才能开下去。免费托管，我做不到。” 油面家长切了一声，转身就走，其他人也跟着散了。剩下两个妈妈。 其中一个，走上前，一口东北普通话：“华老师，我是在青大开饺子馆的，我给我们家韩照报个名。” 华英觉得她面熟，想起来了。“你们家的锅贴饺好吃。” 韩照妈笑，从口袋里掏出25块钱：“我先交一个月。” 另一个妈妈凑过来，口气试探：“我是前头开建材店的，我们家两个孩子，赵纯赵洁，能不能只收一个孩子的钱？” 白奶奶在一旁插嘴：“赵纯妈，你们家建材店生意好得不得了，老赵还在外面接工程，你还在乎这个钱？人家小姑娘不容易，带小孩子辛苦的了，还兴这样讨价还价？” 华英：“这样吧，两个孩子报名，一个半价，一个月38块！” “好好好！”赵纯妈掏出钱，塞到华英手里，眉开眼笑。“他们兄弟俩成绩差，拜托你对他们严格些。” “托管班负责辅导作业，培养习惯，短期提高成绩，效果不是很明显。” “快速提供成绩，还是要上家教课？” “对，要做些针对性的练习。” 白奶奶在一旁拱火：“大人赚那么多钱干嘛？还不是为了孩子！你这舍不得那舍不得，想不开！” 赵纯妈尴尬地笑：“我们先上托管班再说，如果后面想上课，我再交钱。” 冷耀祖的作文课，曾磊和金威又带来5个男生。他们都是同学，周边单位子弟，其中一个，还是青大老师的孩子。 华英简单分析了一下，想上托管的，基本上都是附近商户；而愿意上班提高成绩的，大都来自工人教师家庭，这与他们的重视程度和收入有关。 华英想起她和唐倩刷传单的经历。又要重操旧业了！ 上次抄写的招生简章还剩40多份。周六下午托管班休息，华英买了一瓶浆糊一把刷子，对江兰蓉说：“走！” “去哪？” “刷大字报去！” “你别吓我！” 华英嘻嘻笑，拉着她往校外走。 青城车辆厂可不比小县城的灯泡厂，占地90多万方，几千名职工。保卫科的人穿着制服，站在门口，如同托塔李天王，一眼看出她们是陌生人。 “找谁？” 江兰蓉一下子懵了。华英：“曾磊和金威。” “曾主任和金科长的儿子？找他们干什么？” “我们是他们的老师，家访。” “哦，现在的老师真年轻。”托塔李天王脸色缓和：“过来登个记。” 两人登记出来，托塔李天王的声音，热情地追上来：“他们家一个住3栋四单元201，一个住5栋一单元602。” 夜幕降临，迎面一栋灰白的办公楼，穿过办公楼。眼前深深浅浅的黑，一望无边的空地上，停靠着火车头，和一节一节被断开的火车车厢。 江兰蓉觉得稀奇，想上前去看看。华英心里打鼓，她害怕车厢后有人，冷不丁地扑出来。 她拉着江兰蓉往右走：“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宿舍区。” 通往宿舍区的路很长，两边的树影影影绰绰，发出沙沙沙的响声，似乎在追赶她们的脚步。 华英心里嘀咕，这段路，车辆厂怎么不装路灯？怪瘆人的。 突然，江兰蓉惊恐大叫：“白兽！” 华英大骇，不敢回头，拉起江兰蓉的手，朝前狂奔。 江兰蓉哈哈大笑：“华英，你胆子真小！” 华英停下，才知江兰蓉吓唬她，气得甩手。 江兰蓉笑得揉肚子：“你真好骗！马琳她们说过，白兽只在磨华湖边转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华英不理她，往前走。 江兰蓉跟跑：“华英，你说白兽是鬼，还是兽？我认为，他既不是鬼，也不是兽，他是人！在我们农村，凡是装神弄鬼的，都是人在捣蛋！” “江兰蓉，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个话题吗？” 江兰蓉嬉皮笑脸：“刚才黑乎乎一片，我好像看到一团白影，就想起了白兽。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个白兽抓住，让他现出原形。” “我在我们老家，号称降魔小能手，四里八乡的巫婆神棍，都怕我！巫婆神棍的目的是为了骗钱，你说这个白兽，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前方，出现亮光，二、三十栋宿舍楼，排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江兰蓉：“我的天，这么多人，我们带的招生简章不够啊！” 华英：“工厂分房子，一般按资排辈。家里有小学生的家长，一般都年轻，分不到好房子。我们到老破小跟前贴，七层楼的话，贴西边的单元。” 果然，两栋筒子楼前，有几个小男孩在玩耍。她们过去，小孩们围上来：“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江兰蓉：“好事，帮你们提高学习成绩！” 在筒子楼两端的入口，她们各贴了一张宣传单。 小孩们凑上前，借着灯光念：“小学奥数，趣味入手，培养数学思维，为奥赛选拔潜力队员……” 一个领头的男孩挥手：“撕！” 四五双手齐上阵，刚贴上的纸张，被撕得粉碎，丢在地上，被几双脚一顿乱踩。 江兰蓉咬牙切齿，上前去抓人。领头男孩再发命令：“撤！” 众男孩奔跑，四散，其中还传来挑衅的喊叫：“追呀，你们来追呀！” 华英拉住江兰蓉，说：“我们先去那边。” 江兰蓉只得作罢，跟着来到另一边的宿舍楼，只贴靠西边的两个门栋。 偶有人经过，两人赶紧躲到楼房的另一侧。江兰蓉小声说：“我们像不像做贼？”的确像，心怀忐忑，鬼鬼祟祟。为了避免被赶出厂区，她们只能小心行事。 华英心情复杂，心酸自怜？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平凡的人生，必须付出不平凡的代价。 剩下几张，华英说：“不贴了。” 江兰蓉手指前面：“还有好几栋呢。” “我们杀回去！” 她们回到筒子楼。楼下已经安静下来，孩子们都回家了。 “贴！”原来的四处墙壁，两人再次贴上招生简章。 楼上传来推窗户的响声，一个脑袋伸了出来。 第88章 录像不健康 竟然是刚才领头的男孩。他朝她们坏笑：“你们还贴？明天一大早，我给你们撕得干干净净！” 江兰蓉朝他举起拳头：“你敢？” 男孩朝她们伸舌头，做鬼脸，缩回脑袋。 第二天，冷耀祖的课继续上。隔着门，听到课堂里很热闹，老师和学生讨论热烈。话不多的冷老师，颇能调动学生的积极性。 华英想到一个问题，冷耀祖的班上都是男生，凭借共同语言，留住了学生。如果来一个女生怎么办？ 门外，走来一对母女。母亲烫着满头卷，女儿大约13，4岁。母亲拽着女儿往门里拉，女儿厌烦地甩脱她的手。 华英迎出去：“你们好，是来咨询上课的事吗？” 母亲眼瞅女儿，一脸怨恨：“是，我想问问有没有英语家教课？” “有，我就是英语老师。我是青大学生，高考英语132，所带过的学生，中考英语都取得了好成绩。最高记录，考试成绩提高50分。” 华英没有吹牛，宋佳敏英语稳定在110+，以全科第一升入榕江高中。 童霄中考英语106，其它科目扯了后腿，总分达到榕高内部分数线，交钱进入榕高。 高程程自不必说，前几天，传来好消息，她获得了全省英语竞赛二等奖。 这些，都能算华英的成绩，回头有空，整理一个光荣榜出来，贴在墙上，作为宣传。 卷发妈妈：“能教教我们家韩萌吗？这次期中考，她英语——” 韩萌跺脚，怒目：“妈！” 华英微笑：“韩萌妈，韩萌，我们进来说！” 进门后，韩萌妈发飙：“你考59分，还怕我说？一天到晚小虎队，小虎队能帮你提高成绩？” 韩萌转身欲跑，华英一把抓住她胳膊：“你喜欢小虎队呀！好巧，我也喜欢，你喜欢那只虎？” 韩萌：“乖乖虎，我喜欢乖乖虎。” 韩萌妈不高兴了，华英朝她使眼神，继续对韩萌说：“乖乖虎是个学霸，他成绩很好的！” 华英：“韩萌妈，我能和韩萌单独谈谈吗？” 因为追星和学习，韩萌与父母剑拔弩张。能把韩萌拽到这里，完全是因为韩萌爸的一声怒吼。韩萌的抵触很强，一言不合，转身即跑。 “行吧。”韩萌妈护住大门。 华英把韩萌带到小房间，关上门。“韩萌，我有小虎队的磁带，想不想听？” “想！”韩萌撅了撅嘴：“其实我也有，被我爸扔了。” “你想光明正大地听歌，就过来上课。上完课再听，我有最近新歌大串烧的磁带，四大天王的歌，里面都有！” “四大天王是谁？” 哦，现在还没有这个说法，华英说出四个名字。 韩萌眼睛骨碌碌转。 “还有个方法，和你爸你妈讲条件，英语提高多少分，给你买磁带。” 韩萌丧气：“我英语很烂，不喜欢学。” “听不听英文歌？” “很少。” 华英伸手，按下收录机的播放键。优美的乐声响起。 “这是richard arx的《right here waitg》。” 韩萌眼神发亮：“我的天哪，太好听了，想流泪！” “如果你学好英语，也能跟着唱。”华英停顿片刻，继续说：“你周末在家，只要一听歌，你爸妈肯定不让，还不如到这里来，上完课，还能听歌。” 韩萌低头思考，是啊，那个家，令人窒息，她一刻都不想待。她站起身，往外走，走到老妈跟前：“妈，交钱，我上英语课。” 韩萌妈惊了一个诧，忙不迭地掏钱：“好好好，我交我交！华老师，多少钱？” “初中一次课5块钱，您先交10次，50块。不过，我要和你们先说明，我们这是小班课，不是家教，每个班不超过10个人，后期有可能会有插班。但您放心，每一个学生，我都会用心对待。” “好好好！”韩萌肯上课学习，真是意外之喜。 “韩萌妈妈，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个培训班的？” “我们楼下贴了招生简章，她爸一看到，就让我们过来。” 果然，刷传单有用。 “今天，我们就开始？” 韩萌：“好！” 两人重新关入小房间，华英取出磁带盒，抽出歌单：“这是《right here waitg》的歌词，你先抄一遍。” 韩萌取出笔和本子，认认真真地抄了一遍。 华英打开录音机，略带忧伤的乐声流淌。 “你对着歌词，边听边跟唱，挑战一下，听多少遍，你能学会这首歌？” 韩萌跟唱。华英出去，对韩萌妈说：“韩萌喜欢唱歌，乐感很强，我准备从英语歌曲入手，培养她的兴趣和信心，然后再转到应试上来。” “你看着办吧。”教室里传出唱歌的声音，韩萌妈失望，又无奈，做好学费打水漂的准备。 她探头朝门内看了看，韩萌摇头晃脑，唱得正起劲。她摇头，先回家了。 两三遍之后，韩萌学会《right here waitg》，在华英面前唱了一遍。 华英由衷地夸赞：“韩萌，你的乐感太好了，将来报考音乐学院吧！” “真的可以吗？”韩萌两手蜷缩，放在两腮上，兴奋地眨眼睛。 “真的。不过，音乐学院高考分数不低，你的文化课必须过关。英语是你的拖后腿学科，一定要补起来。来吧，把你的歌单拿来，这首歌，你已经背下来了，每个单词的意思懂吗？会不会拼写？” 华英把歌曲中出现的生词挑出来，让韩萌拼写背诵。再发散，加上前缀后缀，内涵外延，一个单词延伸出七八个。 不知不觉，一堂课，韩萌记住了20多个单词。女生，学语言有天赋，韩萌并不差，只不过和父母故意唱反调，英语学习才没上道。 上完课。韩萌不肯走，还想听歌。 华英说：“你还有其它作业吧，下次上课，把作业带来，上完课，做完作业，随你听。” 韩萌答应，高高兴兴地走了。 华英送她出门，远远地看见，黄健从星星租书屋出来。 他朝这边走来，说：“我刚才来，看到你上课，就跑到租书屋去看了看。” “有什么发现？” “书，没问题。后面，好像在放录像，门关着，我进不去。听声音，不健康。” 正说着，星星租书屋，走出几个人，两男两女，然后是高启麟和一个年轻男人。高启麟锁门，年轻男人站立一旁。 两男两女先走，其中的一个回头喊：“周志向、高启麟，你们快点！” 第89章 发愁下一季房租 高启麟答应，随意扭头往这边看，正对上黄健华英的目光。 他有礼貌地一笑。 外人看来，这种笑容，类似熟人的点头打招呼，但是，在华英看来，这笑容，让她后脊背发凉。 都说相由心生，为什么高启麟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龌龊的心？ 高启麟身边的年轻人，也朝这边看。目光停留在华英的脸上，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 高启麟拍他的肩膀：“走吧，别那样盯着姑娘看！” 华英像吞了一只苍蝇。赶紧扭头，往回走。黄健迈开长腿追上来。 “招生怎么样？” “还需要加大宣传。我和江兰蓉昨天晚上，在车辆厂贴了40多张传单，今天就来了一个学生。” “要不，到青大教工宿舍去贴？” “可以吗？” “可以，好多双职工老师工作忙，没时间管孩子。把你的招生简章底稿给我，我去印刷几百份。” “印那么多干什么？” “印得越多越便宜。除了青大，隔壁还有个青年干部管理学院，里面也有很多老师的孩子。” 黄健接过招生简章：“就不陪你吃中饭了，我抓紧时间，办重要的事。”说完，转身就跑。 华英喊：“印刷费用你先垫，我回头给你！” 黄健没回头，抬起手臂摇晃，招生简章底稿，像旗帜一样招展。 冷耀祖的课结束，孩子们从课堂冲出，撒着欢跑回家。一楼几间房，瞬间空荡荡。 华英带上房门，出去吃中饭。走入一家兰州拉面馆，点了一份素面，牛肉都没舍得要。手里的钱，不够交下一季的房租，正发愁呢。 早知道这样，该从黄蔓芝那里多要点钱过来。对于招生，自己还是太乐观，现在周转不过来了。 找谁借呢？华英想了一圈，找不出人来。要不然，向白奶奶耍赖，拖一拖？ 估计也行不通，白奶奶精明得很，年轻时是车辆厂的会计，斤斤计较，经常配合领导处理三角债问题。 况且，拖过这一季，下一季怎么办？白奶奶不是好说话的人，翻脸赶人，不在话下。 华英闷闷不乐，回到培训点。咨询桌对着门外，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悉悉索索，她被一阵嗑瓜子的声音吵醒。江兰蓉坐在她身旁，翘着二郎腿，噗噗噗，瓜子皮吐了一地。 “江兰蓉，你这个习惯不好！” 江兰蓉把剩下的瓜子，放入口袋，站起身，嬉皮笑脸：“对，这是农村人的习惯，不好，我改！” 四顾，找到扫帚，将瓜子皮扫入撮箕。又拿出一张废纸，放在膝盖上，继续嗑瓜子，瓜子皮，吐到废纸上。 “你知道这是谁请客吗？”江兰蓉自问自答：“齐芸！奇怪吧？眼睛长在脑门上的齐芸！” 华英打了一个哈欠，起床气还没过。 “齐芸说，她有男朋友了，买了一大堆零食请我们，还有巧克力！被黄娟和雷晓霞两个家伙抢了，我晚回一分钟，没抢到！” “哦。”华英应和。 “你知道她男朋友是谁吗？” “谁？” “黄健！” 华英脑袋嗡地一下，睡意全无。 “黄娟说她吹牛，黄健是谁啊？校长的儿子，英俊潇洒，前途无量……”江兰蓉搜索枯肠，可惜此类褒义词储存有限。 “然后呢？” “然后，齐芸就拿出一只钢笔，说是黄健的妈，林副校长送的！” “又不是黄健给她的！” “可是未来婆婆给的呀，在我们农村，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她吹牛吧？” 江兰蓉站起身，瓜子皮又随着废纸，掉了一地。她凑到华英跟前，观察她的表情：“我觉得也是，她随便买一只笔，就说是黄健妈妈送的。不过，她干嘛要破费买东西给我们吃？” “我哪里知道？” “据我分析，齐芸看上了黄健，可是黄健平时关系和你好，大家都认为你们是一对。齐芸开始想花招，先从舆论上造势，等到外部环境上，你们平分秋色，她再对黄健发动攻势。” 江兰蓉一脸肃穆，就像在分析国际格局。 “你看你，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再这样，黄健就被那个心机女给抢跑了！” “黄健无脑吗？” “女生追男生，就是捅破一张窗户纸。男生追女生，就像爬一座山。你认为，是齐芸捅破窗户纸容易，还是黄健爬山容易？” “什么乱七八糟的，江兰蓉，我们快要交不起房租，你还在和我说这些？” 门外，走来一对父子。“请问，这里是东方英培训点吗？” “是是是。”华英迎了出去。 江兰蓉蹦起来：“嘿，小子，是你！” 男孩8，9岁的样子，小翘鼻子，一双黑眼珠滴溜溜转。正是昨晚，发话手撕宣传单的领头人。 此时，他没说话，昂头瞪眼，就像在说：“是我，怎么啦？你拿我怎么样？” 华英问他爸：“您要给孩子找辅导老师吗？” “对对对，我们家程军很聪明。去年暑假，我带他去九寨沟旅游，碰到一个数学老师。他和军军聊天后，建议我给他找个奥数老师，好好培养培养。今天早上下楼，我看到楼下有个宣传单，就把他带来问问。” 江兰蓉问：“数学成绩怎么样？” “忽高忽低，过山车，我要打他一顿，能考100，我要是没时间管他，他就60分。” 江兰蓉朝向程军，竖起大拇指：“你可以啊！能控制自己的分数！” 程军用手背抹鼻子，眼神不屑一顾。 江兰蓉：“你这孩子就是贱，欠打！你把他交给我！” 程军蹦起来：“你什么意思？你还敢打我！” 华英赶紧拦住：“程军爸爸，这孩子的确聪明，但是，我们可能没有找到正确的，激励他潜能的方式。男孩子，的确需要斗智斗勇！” “打！我支持你们打！程军，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伢”，“程军爸爸看看他们，脸色迟疑：“但是，你们两个女孩子，只怕打不过他！” 江兰蓉嘿嘿冷笑，抬起右手掌。平展得像一把菜刀。 “那就让他试试我江老师的厉害？” 第90章 与小男生斗智 程军眼珠骨碌碌转，对他爸说：“老程，你觉得这两个人像老师吗？把我交给她们，你放心吗？” 华英瞪江兰蓉，程军爸迟疑。 江兰蓉：“程军爸爸，我一定能教好程军。第一，我高考数学满分，对奥数颇有研究。小学奥数，注重培养的是数学思维。比如鸡兔同笼问题，实际上，用初中的二元一次方程，很快能解出来，为什么要脱了裤子放屁呢？” 程军哈哈大笑：“脱了裤子放屁！” 江兰蓉：“因为在解题的时候，小学生的思维习惯得以锻炼，比如猜想、代数、推演、建模，这些数学思维习惯形成，以后初中高中的数学学习一路通关。” 程军爸爸点头：“对对对，我们碰到的数学老师也这样说，数学思维要从小开始培养！” 江兰蓉得意：“第二，除了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和优秀的数学思维之外，我还有实战经验。我教过我弟弟，他今年中考，数学接近满分。” 程军爸爸：“好好好！”右手伸到裤兜里，准备掏钱。程军一把按住，朝江兰蓉吹胡子瞪眼：“你就吹吧，想骗我爸的钱？没门！” 江兰蓉点头：“学习奥数，需要天分。你自知之明，我们也不勉强。就这样吧，再见！” “好哇，你用激将法！”程军气势顿失。他爸也僵在一旁，不知如何接茬。 华英打圆场：“程军有没有天分，我觉得要试试才知道。你说呢，程军爸爸？” “是是是！” “我提一个建议，你们可以试三次课。如果程军真的喜欢，再来交余款；如果程军不喜欢，也就15块钱的事。” “行行行！” “程军，你觉得呢？” 程军气鼓鼓，怒视江兰蓉。江兰蓉也朝他瞪着大眼睛。两人像跃跃欲试的斗鸡。 程军：“爸，交钱，三次！” 江兰蓉切了一声，不屑地收回眼神。 华英收好学费，对父子俩说：“今天就这样，下周日过来上课。” “不，下周三下午3点，我过来上课！” 程军像被激发出斗志的战士，急于上战场。 父子俩走后，江兰蓉瘫倒在椅中：“收一个学生都这么难，以后咋整？” “你教过你弟弟奥数？” 江兰蓉笑：“教过平面几何立体几何。” “你弟弟的中考分数呢？” “108。” “还行，也没算骗人。”华英停顿片刻，继续：“程军的奥数课，你准备怎么上？” 江兰蓉拍拍胸脯：“你放心，小学奥数，手到擒来。” “教学我放心，关键是，你怎么降服程军。我们的课堂定位，不仅要教得好，还要学生爱上，你得把程军留下来，还要依靠他立口碑，扩大生源。” “哎呀，脑壳疼！”江兰蓉手掌覆额。 “走吧，回寝室，先备课，然后，好好想想，怎么激发程军的学习热情。” 周二的下午，黄健背着包，过来找华英。托管班，现在有五六个孩子，华英一个人照看。孩子们养成习惯，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完成作业。 在华英的督促下，检查一遍作业，预习第二天的课程。然后自由活动，可以玩闹，也可以读书。 华英找白奶奶要了一个书柜，放在大教室的角落，自己买了些童书，放入其中，权当读书角。 7点多，孩子们陆续离开。黄健从书包里取出一沓书刊，80年代的《少年文艺》、《我们爱科学》、《奥妙》等杂志。 “我小时候看的，内容还不过时。”黄健把杂志塞入书架，又掏出一沓招生简章。 “黄健，谢谢！”华英由衷感激。 “谢什么呀，我们是好朋友，应该的。” 华英心中有话，却没问出来：我们是好朋友，那你和齐芸呢？ “我们先去吃饭，今天晚上青大，明天晚上干管院。” 进入十二月，天气渐渐转冷，萧索的北风无孔不入，吹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像冰凉的砂纸在摩擦。再加上腹中空空，越发冷得哆嗦。 “前面有家餐馆的烤鱼不错。”黄健带着她，转过几栋房子，停在老张烤鱼门口。 过了饭点，餐馆人不多，菜上得快。 方形的烤盘上，一条小草鱼被烤得金黄焦脆，四周的汤汁咕咕冒着泡，翠绿的香菜叶，白色的大蒜头，火辣的小米椒。孜然的鲜香味，冲入鼻腔，绵延至味蕾。 烤盘下，劣质的蜡燃烧，白烟窜出来，喷到华英的眼睛里，呛出泪水。 黄健赶紧转动酒精炉的方向。华英的眼泪却止不住，哗哗地流。忽然百感交集，几个月来的艰难支撑，多少心酸疲惫？ “如果累，你也可以放弃。”黄健小心翼翼地说。 “不！”华英斩钉截铁，夹起一块鱼肉入嘴：“这道菜，我妈也会做。她不会放这么多盐和佐料……” 眼泪竟然又止不住，她想家了。 黄健岔开话题：“你学校的课，不要拉下，期末考试马上到了，要是挂科，对以后分配工作有影响。” “挂科？怎么会？我每堂课按时到，课下也有复习。我还准备拿高分，和你抢奖学金呢！” “好呀！”黄健笑，转而严肃：“杨老师，他没找你？” “找过，他请我到外面舞厅跳舞，我哪有时间？” “如果拒绝，语气一定要委婉。” 华英笑：“得罪他，期末考试，他会给我个不及格吗？” 黄健迟疑了一下，才说：“那倒不会，我希望你不要树敌。你做这个培训班，算是勤工俭学，学校不会管，但是万一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你可能会很被动。” “我能有什么把柄？” “你要是以后做大了呢？树大招风！” 华英明白了。黄健担心得没错。她要是做大了赚钱，必定招来眼红。杨志杰的后面还有林语白，得罪了杨志杰，既是得罪林语白。 林语白的手段，她已经见识过。对待自己的儿子，尚且不留丝毫情面，何至于她？ 一个小女孩从后厨跑来，一手拎着一只汽水瓶，放于他们的桌上，说：“这是免费送的！” 华英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油脸冲着他们微笑。 第91章 湖边遇变态 原来是上次来过培训点的油面家长老张。 华英举起汽水瓶：“张老板，谢谢哈！”老张走过来，笑问：“华老师，还收学生不？” “当然收！您说的免费，我们做不到！” 老张讪笑：“收一个孩子的钱，管两个孩子，行不？我打听了，建材店家的两个孩子，收的是一个半的钱，他们家生意好，我们小本生意，赚点辛苦钱。” “张老板，我和你说过，我的生意刚刚开始，下一个季度的租金，我还没有赚回来……” 一个瘦高个女人，挑开后厨的门帘，冲到华英面前：“两个孩子，一个月50块，是吧，我给。” 她掏出一卷油乎乎的钱，塞入华英的手里，转脸斥责老张：“磨磨唧唧，像个女人！伢们有老师管，我们能腾出手，多卖出几盘鱼，钱就赚回来了，算小账，吃大亏！” 老张尴尬：“这是我老婆。” 华英从手里，挑出几张钞票，放回老张老婆手里：“今年我们试营业，和赵纯赵洁一样，你们也收一个半的钱。明年，就没有这个优惠！” 老张老婆豪爽挥手：“今天这一单，算我请客。” “那怎么行？”华英赶紧掏钱，却被黄健拦住，抢先结了账。 吃得暖和，再走入寒夜中，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青大的校园面积很大，学校的东南角，还有一片教工宿舍区，华英从来没有去过。 这里是黄健的主场，他闭着眼，也能辨出方向。穿过一个小巧的公园，和一个小树林，前面豁然开朗，几排筒子楼。 “大学老师，也住这种筒子楼？”华英惊讶。 “你以为呢？” 华英想起来，八九十年代，脑体倒挂，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房产时代还没有到来，大学老师生活清苦，居住条件差，每天早上，还要捏着鼻子倒痰盂。 窗户透着灯光，隐隐人声。 “这里住的，都是年轻老师。”黄健小声说，“我们不要在墙上贴，贴了撕不下来，影响整洁。往牛奶箱和报箱里塞，还有这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是一个车棚，车棚里停满自行车。黄健把一张招生简章放入车篓里。 两人一起，将自行车“扫荡”一遍，然后，牛奶箱，报箱。 发完100多张招生简章，两人原路返回。 “你的老师可能不够。” 华英苦笑，黄健太乐观了。他以为，这一圈宣传下来，生源就会井喷。 “我恶补一下教育学，过来给你打工，可以吗？我可以教初中的数理化。” 华英停下脚步，黑暗中，黄健的双眸闪闪发亮。他的请求真诚。 “不行！”华英斩钉截铁。 “为什么？”黄健没想到她会拒绝。 “不为什么。”华英说完，向前疾走。 黄健的身份特殊，万一培训班出点什么事，牵扯到他，可能会带来不可控的后果。黄志恒出国前，曾对她说过，黄健大学毕业后，要出国留学。不能影响他！ 黄健也在思考。他在家中住，表面上，林语白不干涉。但是，他知道，没有行使家长的权力，林语白憋得难受。 一旦自己参与华英的事业，她正好借题发挥。抗争20年，他对母亲的脾性了如指掌，也能扛得住。 怕就怕在，林语白将家长之风，打到华英身上。她多无辜，开创的事业处在幼苗期，哪里经得住打压？还是算了吧。 两人各怀心事，黄健加盟的意愿，最终没有再提及。 回到寝室，门口聚集了一堆人。挤进去，房间里也是人，隔壁寝室的，都跑过来凑热闹。 黄娟坐在江兰蓉床上，脸色发白。 “你说，黄娟遇到的，是不是白兽？” “你没听她说吗？那是个人，穿着衣服，怎么是白兽呢？” “有一点一样，他们都留着长头发。” “黄娟，你也是的，大晚上跑到湖边夜跑？胆子忒大！” 华英听明白了。黄娟最近，在和89级的张翔云谈恋爱。张翔云说她胖，她夜跑减肥，每晚从学校跑出东门，围着湖跑半圈，再回来。 今天晚上，跑到老地方，湖边的一个小亭子，正准备打转。树后钻出来一个人，中等身材，披着一头长发。 那人拦住黄娟，问：“我这里有个东西，你见过没？” “什么东西？”黄娟是近视眼，度数不深，没戴眼镜。 那人上前一步，黄娟吓得倒退几步。大晚上的，这人带着孙悟空的假面具，留着长发。 他右手拉开裤子中间的拉链，左手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就是这个，你见过没有？” 黄娟低头一看，魂飞天外。张牙舞爪地向前狂奔，口里大叫：“抓流氓啊，抓流氓！” 这条路，连接青大的东门和磨华湖，另一边是菜地。白天人也不多，现在又是冬天的夜晚，一个人都看不到。 黄娟慌不择路，跑到灯光处，遇到一对情侣，结结巴巴地求救。 三人回头，黑魆魆的湖面连接夜空，淡白的路灯光下，树影摇曳，哪里有人影？ 黄娟回到寝室，情绪还没有平静，绘声绘色地描绘。肖翠跑到隔壁寝室去说，引来一大帮人。 “这人是变态吧？” “露阴癖！我在公交上见到过，直接掏出来，贴着女生站，还用手撸！” “我的天，你还见过这么刺激的场面？”江兰蓉大叫，又转向黄娟：“你看清楚没，那个什么东西？” 黄娟吸了吸鼻子，抽泣起来：“我的纯洁，被人玷污了！”刚开始，没眼泪，酝酿半天，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对面坐着没吭声的齐芸撇了撇嘴。黄娟哭得越发伤心。 江兰蓉拍胸脯：“黄娟，你放心，这个变态，还有那个白兽，我一定把他们给抓住！” 华英往外赶人：“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女生们撤退，房间里剩下七位女主。 华英：“黄娟，你明天把这件事，向保卫处反映，让他们去抓人。” 齐芸：“切，有屁用！” 江兰蓉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反映过似的。” “我遇到过，也反映过！” 几个女生的目光全部集中过来。 第92章 约会发传单 齐芸面无表情：“变态和白兽，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说完，钻入帐帘，不再吭声。 “你确定？白兽也是人？” 江兰蓉摩拳擦掌：“那更好，我的火力更集中。” 雷晓霞探下脑袋：“你准备怎么抓变态白兽？” 江兰蓉摆出一个红灯照的造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要到磨华湖北面去等他出现？” “那当然！” “江兰蓉，你胆子真大，我们以后叫你江大胆！” 华英：“江大胆，你想好明天怎么对付程军没？” 江兰蓉脖子一缩，手掌拍额：“我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放下手掌，面向华英的床铺：“你放心，我备好课了，至于怎么对付他，我心里有数。” 周三下午没课。张玲丽他们放下书包，开始做作业。 程军的书包带，顶在头顶，书包吊在后背，大摇大摆地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帮同龄男生。 “军哥，你真要学奥数？”小跟班们叽叽喳喳。 “想学啊！我也不想浪费我这聪明的脑袋瓜！学好奥数，将来代表中国拿金牌，多带劲！” “你真牛！”马屁声声。 程军瞥了一眼门内：“就怕老师不行，教不了我！” 江兰蓉迎出来：“好大的口气！就怕你是郭靖，榆木脑袋，接不了我的降龙十八掌！” 程军伸出三个指头：“少吹牛，三次课，接你三板斧！”说完，往教室里钻。 华英对跟班们说：“外面冷，进来做作业，做完作业，那边有书看。” 男孩们议论。 “进去等军哥吧。” “一次课，两个小时呢！” “他坚持不了两个小时，等会儿就出来了。” “要不进去等？我把作业赶完，晚上回家看《聪明的一休》。” 男孩们进来，十几张桌椅瞬间坐满。东瞅瞅，西看看，有的把作业拿出来，开始动笔做。 一个小时后，小房间的门被拉开，程军气呼呼地跑出来。江兰蓉跟在后面大喊：“程军，愿赌服输！” 程军往外跑。有两个男孩跟着他，跑出去。 程军扭头，怒气像飞机喷出的尾气，呼哧呼哧：“你们别跟着我！” 华英问江兰蓉怎么回事。 “我们比做题，他输了，生气！” 十分钟后，程军跑回来，气喘吁吁，叉腰面对江兰蓉：“我们再比！” 江兰蓉：“我让你10分钟。” “不用，还是5分钟！” 说完，两人钻入小教室，关上房门。一个小时后，两人再出来，程军问：“下节课讲什么？” “鸡兔同笼都会了？” “我都和你打个平手，还需要讲吗？” “那行，下节课讲和差倍问题。” 程军斜挎书包，空中挥手：“兄弟们，撤！” 男孩们一窝蜂，涌出门，跟在程军后头，消失在前面的拐角处。 “这以后得是个领袖人物。”华英感慨：“情况怎么样？你怎么教的？” 江兰蓉搓手：“这小孩是真的聪明，我真怕自己把他给教废了。鸡兔同笼例题，我给他只讲一遍，他立马用两种方法做出来了。” “他的好胜心强，所以我用和他比赛做题的方式，巩固所学内容。我提前抄好20道变型题目。我让他五分钟，比赛，看谁先做完。第一节课，我抢在他前面做完。” “第二节课，你让他了吧？” “基本上没有。他的正确率差了点，我们俩几乎同时做完。” 江兰蓉再搓手，表情为难：“等三次课满之后，我想建议他爸，给他找一个专业的奥赛教练，你没意见吧？” “当然没意见！” 江兰蓉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会怪我把学生往外推。” “我有那么唯利是图吗？晚上，我有事，你多守一会儿。学生们走后，把门锁好。” 江兰蓉答应，眼露八卦：“是不是和黄健约会？” “不是约会，和他一起到青年干部管理学院发传单。” “那昨天晚上呢？”江兰蓉笑容诡异：“你们俩是不是在校园里手拉手？” “哪有？我们到教工宿舍区发传单，哪有牵手？”华英侧脸瞪她：“你诈我？” “嘿嘿，你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别胡说！” “暧昧期？书上讲，暧昧期是恋爱过程中，最撩人的阶段，欲说还休，似隐似现，犹抱琵琶半遮面……” “江兰蓉，什么乱七八糟，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我就希望你们俩能成，气死齐芸！我听雷晓霞说，她在图书馆门口碰到黄健和齐芸，齐芸请黄健看电影，黄健直接给拒了。哈哈哈！” “黄健，只有你配得上！齐芸？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人家一大美女，被你说得那么不堪？” “没说她长相，我说的是人品，她的人品就像癞蛤蟆，让人恶心。” 晚7点，黄健和华英在干管院大门口碰面。 这所学院，以培训本省干部为主，少量招收本科生。学生宿舍不多，但，老师不少。 小小的校园，绿化很好，种满香樟、夹竹桃等常青树。大冬天的，郁郁葱葱，树影憧憧。 几栋南北向七层楼排列整齐，每个楼栋的门口，围绕着一圈低矮的灌木丛。 时间尚早，有小孩在楼底玩耍，中老年人散步归来。 楼栋的空隙间，散乱分布石桌石凳。黄健拿出两张招生简章，垫在石凳上。“坐！” 两两相对，华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齐芸请你看电影？” “是。” “为什么不去？” “《壮志凌云》，我看过了。” 哦，客观原因，非主观。 “你妈妈送给她一支钢笔？” 黄健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她，似笑非笑，眼神亮得如同头顶上的星星。 夜已深，寒气下降。四周安静，宿舍楼上，窗口或明或暗。 “开始吧！” 自行车棚、报箱和牛奶箱，依旧是重点“扫荡”对象。分发了100多张。 剩下最后一栋，车棚紧靠院墙，没有灯，黑乎乎一片。突然，一声狗叫传来。“汪汪汪……” 扭头，一只大狼狗冲着他们龇牙咧嘴，大声狂吠。华英吓得抓起黄健的手，拉着他就跑。 慌不择路，他们跑到这栋楼的拐角，华英脚一扭，身体歪倒。黄健另一只手去扶，华英歪倒，扑入他的怀中。 第93章 梦中仇敌 扑通扑通，年轻的心脏剧烈跳动，两个人的身体，像木偶一样僵滞。 几秒钟后，醒悟过来，双双丢开手，脸上身上像火一样燃烧。 大狼狗并没有追来，拴着绳子呢。华英尴尬，向灯光处疾走。黄健迈开长腿追。 冷风吹来，华英的心境平复下来。 回到大门口处，两人并肩。黄健问：“下个月，有钱交租金吗？”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华英长叹一口气，没回答。 黄健从背包里，掏出一只信封，递过来：“这里有1200块，给你交租金。” 华英没伸手，愣愣地看着他。 “算我借你的。” 华英接过来：“你上次说，想入股？” “不，算了。”黄健仰头看天：“我要是入股，会给你带来麻烦。” 华英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给你打欠条，利息按照银行的标准算，可以吗？” “随便。” 有了这笔钱，华英的资金危机暂时解除。 也许是两次宣传单的分发起了作用。培训班的生源，在悄悄地扩大。冷耀祖又开了一个作文班，周日的上午排满。缺憾是，他的班劝退了几个想上课的女生。 华英拜托他，在中文系物色一个有经验的女生。但这家伙自私，只顾自己赚钱，对她的请求没放在心上。 从唱英文歌入手，韩萌的英语学习上道。每次上完课，她在培训班这边做作业，听歌唱歌，心情舒畅，回家后，不再拍桌子摔椅子，母慈女孝，家中一派祥和。 韩萌妈高兴坏了，到处做广告。她是厂办副主任，兼副厂长夫人，呼朋唤友，众星捧月的对象。 一下子给华英招来五六个初二学生。韩萌妈得意洋洋，暗地里给华英讲条件，韩萌必须一对一，不上班课。 这样下来，华英周末的半天时间，也被瓜分掉。 程军上了三次课，江兰蓉向他爸，提出诚恳的建议，换一个专业的奥赛教练。 可是，程军不干。他叉腰瞪眼：“不行！你得给我讲完小学奥数的全部内容，我要在速度和正确率上打败你！” 程军爸苦口婆心，做江兰蓉的工作，最后，把学费往华英手里塞，然后，转身就跑，边跑边扭头喊：“我们家程军，你们必须负责到底！” “你的数学，不会连一个小学生都罩不住吧？还高考满分？”华英激江兰蓉。 江兰蓉做撸袖子状：“负责到底！我倒要看看，这小崽子能逼我，把奥数研究到哪个层次。”然后，拿眼瞅华英：“我的课时费要涨！” “江兰蓉，你是我的室友，好姐们，你看能不能……” “不能！教一个程军，我死多少脑细胞？你必须一视同仁，我要和冷耀祖同等待遇！” 华英无奈：“好吧！” 江兰蓉嬉笑，扑上来抱住她的肩膀：“托管班，你不用再给我开工资，我白干！” “这还差不多。” 除了程军，江兰蓉又收了三个他的跟班。这三个孩子资质稍差，编在一个班。 托管班也收了几个孩子，眼看就要坐不下。华英考虑把二楼利用起来，跑到张木匠的店内，想再买些课桌椅。 “没有旧的，这些新的，5块钱一套。” “能不能……” 张木匠脸一抹：“不能白送。已经白送你十几套课桌椅，我亏大了。你要买的话，我免搬运费给你送到位！” “我没想白送，每套优惠1块钱，行不？” “华老师，我和你算个账，你一共免了我们家4个月托管费，共计100块，而我送你的桌椅，加上宣传板，白奶奶家家具的修理费，一共加起来120块都不止。” “张老板，你有两个孩子托管，应该是200块。还有，你给白奶奶修家具的账，不能算在我头上。” “我都听说了，你两个孩子只收一个孩子的钱。” “没有，我收的是一个半的钱。” “谁知道呢，我反正亏大了！” 华英如鲠在喉，转身就走。 艰难求生存，还没有翻身，周围的人，都以为她赚了大钱？ 低头想心思，一个肩膀撞了她一下。 抬头，看到一张似曾见过的脸。这人，经常出入高启麟的星星出租屋。脸上长着疙瘩痘，一双眼神像鼻涕虫拖出的粘液，贪婪地盯着她看。 “对，对不起。”那人说。 “没事。” 眼神还黏着，华英加快脚步，把他甩在后头。 华英回到培训点，上到二楼，客厅房间空荡荡。这个寒假，二楼就能利用起来。她脑补，孩子们在这里书声朗朗。 往上一层，到三楼。没人。再爬一层，白奶奶在楼顶的平台上，撸猫晒太阳。 华英复述张木匠的原话。白奶奶咋呼：“邪完了！这个张木匠，学得这样油滑？亏他刚来这里，我那样帮他！你等着，我替你把课桌椅给要来！” “白奶奶，他也是生意人，开门就要赚钱，白送不可能，优惠一点就行！” “我待会儿就过去找他！” 回到学校，华英又去了一趟英语系女生所在的4号楼。寒假马上就要到了，她要储备师资。 敲开一间宿舍的门，华英问：“瞿兰在吗？” “瞿兰啊？她和男朋友逛街去了。” 这么快，就谈男朋友了？不妙，谈了男朋友的女生，难得有精力当她的任课老师，容易分心，教不好。况且，瞿兰家境不错，不差钱。 除了老师，她还想找一个咨询老师，在培训点坐班。白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充当这个角色，颇有怨言，被箍住了，没时间打麻将。 差老师，差周转资金。华英自己要上课，还要兼顾管理。身心疲惫。 回到寝室，静悄悄的。齐芸坐在桌前，写着什么。江兰蓉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念念有词。 哦，快要期末考试，其她几个女生，也找地方复习去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华英洗漱完，爬上床，拿起教材。不一会儿，疲惫困顿袭来，掉入沉沉的黑暗中。 一道光束打来，华英看见了自己，坐在一张长条桌的一侧，身后站着一帮人。她的对面，坐着黄健，身后也站着一帮人。 他们俩，似乎在争抢着什么东西，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蓦地惊醒，原来是一场梦。梦中，她和黄健成了仇敌？ 第94章 不及格警告 华英是相信梦的，梦境不一定全部真实，但能反映心境，甚至是事态的走向。 黄健对她很好。复读期间，在学习上给她很多帮助。现在，为了她的培训班，尽他所能。他还是她的债主呢。 她不奢望能成为情侣，如他所说，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友情纯粹，也能保鲜更长久。他们不可能成为仇敌。这个梦是瞎扯淡。 紧张的复习备考，按部就班，推进培训班的课程。华英日常排满，就像机器人执行命令，没有空闲思考其他。 华英期末考试考完，中小学放寒假了。培训班咨询点，来人络绎不绝。她每天要接待很多家长和学生。 问得多，报名少。但也招了好几个班。 白奶奶把张木匠说了一顿，每套课桌，便宜了1块钱，张木匠送来20套课桌椅，摆放在二楼。 寒假课程，最晚的班，华英排到过小年那天。两层楼，学生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别人以为华英赚了钱，但是她自己知道，现在，她仍然负债经营。收上来的学费，购买课桌、编印教材、支付水电费和老师的课酬，剩下的钱，勉强够下一期的房租。 就读于青城医学院的方珊珊放假，跑过来约华英一起回家，被她抓壮丁，照看托管班的孩子。 老师课酬高，方珊珊跃跃欲试，也想代课。 “不行，你没教过学生，我不能让你砸我的牌子。” “我的英语原来比你差，现在可不一定，我们学院对语言要求高，部分教材是英文原著，使用频率比母语还高。” “你发音不准，带榕江味。”华英忍不住，扑哧笑。 “你瞧不起人！我早就别过来了，纯正伦敦音，不信，你听。”方珊珊捞起一本初中英语，念了一段。 “还真是，伦敦郊区音。”华英哈哈笑。 方珊珊扑上来，弯起手臂，勾住她的脖子：“你瞎说！明明就是伦敦城区音！” “好好好，你先听我两堂课，再找江兰蓉借两本教育学、儿童心理方面的书，学习学习。” 方珊珊上手很快，替换了华英一半的课程。 华英空下来，照看托管班的孩子，处理一些杂事。赵纯赵洁、张玲丽姐弟，这些外地的孩子，提前回老家过年。托管班的人，一天减少一点。 这天，天气阴沉，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临近过年，西城豪越发冷清，大部分商店关门。 门外，有个人走过来晃过去好几次。 华英仔细一看，竟然是杨志杰。她跨出门外，喊了一声杨老师。 “你在搞这个？”杨志杰一脸不屑，且语气不善。 “勤工俭学。” 自从拒绝外出跳舞，华英对这位老师敬而远之，且彬彬有礼。 “你勤工俭学，我管不了，但是，你还是个学生，校内的课程，总还是要学好的！” “是的，学校的课程，我认真对待。您的课，我从来没有翘过，不信，你可以查考勤记录。” “我当然查过，你人在课堂内，心在课堂外，和翘课有什么区别！” 华英有点懵，杨老师这是质问的口气。兴师问罪？ “我的期末考试，是不是没考好？” “岂止是没考好？不及格！本来把你的分数交上去，但是我想还是给你留点余地，先给你敲个警钟！” 不及格？不至于，华英记得，basic的试卷，她都做完了，估分80以上，怎么会不及格呢？ 她冷静下来，大致想明白怎么一回事。 “杨老师，因为我的心思放在培训班上，校内课程有些怠慢，都是我不对。您看这样好不好，等我们这边结课，我请您吃饭，然后听您安排？” 华英态度诚恳，杨志杰也不好再说什么，背着手，踱着方步离开。 小年那天，所有课程结课。四个小老师清整完楼上楼下的教室，华英准备带他们去吃年饭，然后放假，各自回家过年。 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华英，英子！” 华英跑下楼，竟然是唐倩，背着包立于门外。 华英扑上去，一把抱住她：“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这还不容易，黄健告诉蔓芝姐，蔓芝姐再告诉我。” 几个月不见，唐倩变了样。脸庞稍微丰腴，化了淡妆，一双眼神亮闪闪，透着精明劲，穿着柠檬黄的呢子大衣。很洋气。 “这位是——”冷耀祖上前，盯着唐倩的脸，一眨都不眨。 钱，真的是人的底气。农村男生冷耀祖原来很自卑，见到女生退避三舍。但是，他现在有底气。 “这位是我初中同学，唐倩。唐倩，这位是冷耀祖，我们培训班的明星老师。” 唐倩伸出手，和冷耀祖握了握，然后是江兰蓉。轮到方珊珊，她啪地拍掉她的手：“方珊珊，你也成为明星老师了？” “我争取！” “走，吃饭去！” 转来转去，还只有老张烤鱼的店子还开着。五人落座，华英点了份烤鱼，香菜拌牛肉，烩三合，腊肉炒红菜薹，外加几瓶汽水。 菜上齐了，老张老婆又端来一大碗排骨藕汤。“这是老张熬煮的汤，我们预备吃年饭的，送给你们一碗。” 屋外，雪下大了，飘飘悠悠。屋内，五位年轻人欢声笑语，热气腾腾。 唐倩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说个不停。 “我和你们说，正道街现在，每天都在诞生百万富翁，你们信不信？” “百万富翁？那得多有钱！”江兰蓉惊叹。 “一到下午，银行关门之前，有人扛着麻袋去存钱！” “不怕人抢吗？” “怕啊，怎么不怕！上个月，有个老板被抢，被人用砖头拍得头破血流，还死死抱住麻袋。” “后来呢？”方珊珊问。 “旁边一群扁担冲过来，用扁担把劫匪给砸倒在地。钱是保住了，但是，这个老板现在躺在医院里，还没醒。” “我的天，这个财，我不要发，拿命去搏啊！”老张老婆坐在旁边的餐桌旁，嗑着瓜子，发表意见。 “现在安全多了，每天一到那个点，正道街派出所的警察全部出动，在每个街区巡逻。他们发了通告，再有这类事件发生，与抢劫银行劫匪一样对待，就地击毙。” 老张老婆啧啧啧：“人民警察保人民！” 冷耀祖忽然发问：“唐小姐，你现在每个月收入多少？” 第95章 唐倩带来的意外之喜 唐倩伸出三个手指。江兰蓉：“300？” 唐倩摇头，神秘地笑。方珊珊歪头：“3000？” “bgo。” 方珊珊撇嘴：“吹牛！唐倩，你以前不这样啊！” 华英：“我信，人家唐倩现在是半个老板，刚才她不是说了吗？正道街每天都在诞生百万富翁？要不了几年，她也是百万富姐！” 冷耀祖从身边的背包，摸出笔和纸，满眼期盼：“唐小姐，你在哪里办公？能给我个地址吗？” “干嘛？想去验证一下，我是不是吹牛？” 冷耀祖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想和唐小姐交个朋友。” “哦。”唐倩拈了一块腊肉入嘴，语气随意：“你问华英吧，她知道地方。” 华英心知肚明：“人家要的是你的通信地址，通信，知道不？” “要通信地址干嘛？我也没有时间写信。你们要是想过来玩，随时欢迎！” 冷耀祖欣喜：“我可以去找你吗？” 唐倩不傻，眼瞅华英：“当然，你是我姐们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她现在掌管两家铺面，四五个售货员，懂点管理技巧，更懂人情世故。 她端起汽水杯：“我姐们华英为人真诚，志向远大。她的培训班，仰仗各位老师支持，谢谢大家的努力！” 众人端杯，一饮而尽。 唐倩打鸡血：“我相信，在东方英培训学校，你们也能赚到大钱！” 冷耀祖兴奋：“是是是，我很喜欢这个工作，确实赚得比以前当家教多。” 唐倩把杯子礅在桌上：“华英这人，有几个小毛病，说好听点，就是讲原则，不好听，就是一根筋。做生意，不能那样轴，要圆滑要变通。还有就是，遇到困难喜欢闷头扛，你说出来呀，说出来，说不定有人能帮到你。所以，拜托各位，以后多提醒多帮助华英。其实，帮她也是帮你们自己赚钱！” 众人都称是，又一轮干杯。 冷耀祖放下杯子：“哎呀，我想起一件事。我们班有个女生，高中时候得过作文竞赛奖，大一大二都在给初中生当家教。我去问问，看她愿不愿意过来代课？” 华英端杯致谢。之后，对唐倩耳语：“谢啦！” 社会滚打多年，唐倩果然比她老道。商业敏感度高，管理上擅用激励，处处留勾，偶尔勾来“意外之喜”。 席罢，互道年后再见，分别。三个女孩回榕江。到客运站乘车。 在车上笑闹。方珊珊：“唐倩，冷老师喜欢你。” “胡说！” 华英：“我也看出来了。” 唐倩摇头，摆手。 华英：“我说了几次，让帮忙找一个作文老师，他都耳边风。你得吧得吧几句话，他马上就有反应。” “是我的话说得到位，帮你就是帮自己赚钱。谁不爱钱？” “你说的话到位，冷老师也是真喜欢你。让我想想，以后怎么利用你拿捏他！”华英捏着下巴思考状。 唐倩伸出手掌：“拿来！” “什么？” “你利用我使美人计，总该给美人一点报酬。” “呸！” 坐在前排的方珊珊扭头：“华英，下学期，我想过来代课。” “你们学校太远，过来一趟，来回两三个小时，不值当。” 方珊珊撅嘴：“华英，让我来嘛。” “平时就算了，暑假倒是可以考虑。” 近乡情更怯。车窗外，熟悉的田野，小桥流水跳入视野；之后，灰扑扑的房子，不太干净的街道。她们回来了！ 鞭炮的炸响，此起彼落。人，渐渐多起来，脸上挂着笑，和熟人打招呼；脚步匆匆，赶回家办年货。 半年不见，小县城似乎有些改变。路边的商店越发多了，成堆的礼品盒，摆在马路边售卖。 浓浓的年味扑面而来，比青城热闹太多。 方珊珊先下车。然后是唐倩，她妈妈思乡心切，一个星期之前就回来了。 店铺和培训点都是初八开张，唐倩和华英相约，初七一同回青城。华英这边，有一个初三的英语班开课，三个学生。 熟悉的灯泡厂大门出现在眼前，人迹寥寥，不似以前热闹。 门口碰到万会计。她一把抓住华英：“听说你在青城办培训班，大发了？” “是在办培训班，大发谈不上，发展中。” “怎么不叫上我们家兰兰，她给你代过课。家长们都说她不错的。” “是，可是……” “可是什么？都是一个院里长大，你发财了，就不能带上她？” “也没发财，不过瞿兰想勤工俭学，你让她过来找我。” “好的好的。”万会计凑近：“我和你妈关系那么好，你可得给她多开点工资。” 华英嗯嗯啊啊。踏上回家的楼梯，心中纳闷，瞿兰爷爷是厂里的八级工，工资高出别人一截，瞿兰奶奶是小学老师，没有农村的穷亲戚拖累，他们家是厂里的富有阶层。 瞿兰姐妹从小的吃穿用度，都比别人好。万会计更是鼻孔朝天，瞧不起抠抠索索的寒酸同事。 现在怎么回事，逼着女儿勤工俭学？ 门开，华俊站在门内。长高了，瘦了，圆鼓鼓的婴儿腮，露出轮廓。 “姐。”华俊回头，大叫：“爸，妈，姐回来了！”笑容绽开，伸手过来接华英的行李。 华国庆和董翠芬从厨房里出来，两人的手里，都沾满了面粉。 华国庆仔细打量女儿，嘴角咧到腮帮：“好好好，回来了！” 董翠芬眼神瞪她：“瞿兰一个星期之前就回来了，你怎么今天才回？不想回别回！” 华国庆斥责：“不是写信说了吗？培训班没放假！英子，你先休息，待会儿吃晚饭。” 放下行李，华英问：“华俊，期末考得怎么样？” 华俊扭捏：“一般般。” 华英走到他房间，去拉他书桌的抽屉，华俊窜过来，双手按住抽屉：“考试成绩是个人隐私，我的隐私，你不得侵犯！” “考试成绩还是个人隐私，谁说的？”华英探手，抽出了成绩单。“语文68，数学101，英语108。怎么回事，语文这么差？” 华俊一屁股坐在床上：“我学不好语文。这一门，我想放弃！” 第96章 未雨绸缪的开餐馆计划 华英脑袋一炸，但是很快冷静下来，坐下。 “年级排多少名？” 华俊就读于榕江一中初中部，初中两个班，100多个学生。竞争对手，来自全县乡镇各初中。按照往年中考情况，年级排到45名，才有可能考入本校高中。 华俊低头：“58名。姐，我是不是考不上榕高？” “别着急，华俊。初一的排名参考意义不大。初二加入物理，初三加入化学，所以，决胜局还在初三。但是，语数英是主课，分值大，现在要重视，有没有分析试卷？” “数学试卷，扣分都是粗心犯的错；英语，还可以提分，我准备学你的笨办法，背《新概念》。就是语文没辙，背诵做题，没用。” 语文这一科，华英束手无策。母语，平时使用最多，应试起来却是个玄学。 曾经有个报道，某著名作家一篇文章，入选中考试卷，她试做阅读理解题目，结果她做的，和标准答案大相径庭。于是，写文感概：我竟然不懂我自己写的东西？ 初中语文的阅读理解偏重记叙文，旨在培养学生的人文素养和情感体验。因此，考试阅读理解所选文章，文字优美，情感细腻，大多来自敏感有才情的女作家。 对于14，5岁的男生来说，却是一个大障碍。他们热血奔涌，情感粗放，如何理解中青年女性作家字里行间传递出来的情感？ “华俊，不能由你喜好，任何一门学科，都不能放弃。我建议，把数学和英语成绩提上来，语文跟着老师走，下次考试争取达到及格线，不拖后腿！” 华俊点点头。 “吃饭了！”董翠芬喊。 饭桌上，华国庆问：“你的培训班办得怎么样？” “起步阶段，没赚到钱。” 董翠芬：“还不如回来做家教，高程程妈来家几趟。她又跑去找瞿兰，想让她带班。万会计倒是愿意，瞿兰那丫头不肯，天天在家里睡懒觉，万会计找我抱怨。” “她们家又不差钱，瞿兰没动力，很正常。” 董翠芬：“现在不行了，厂里今年效益不行，年终奖一分钱没发。” 难怪，灯泡厂大院冷冷清清，远没有往年热闹红火。 华国庆：“我们和厂里签了劳动合同。我们这个年龄，签了永久合同；四十岁以下，签的都是五年合同。” 董翠芬庆幸：“我们的铁饭碗算是保住了，要是签五年合同，以后的日子提心吊胆，保不齐哪天被厂里给开了。” “妈，办理停薪留职吧？我们开餐馆。” 董翠芬啪地放下筷子：“你怎么老提这茬？不是和你说了，我和你爸，签的是永久合同！” “灯泡厂迟早会被改制并购，你们的永久合同，新公司不认！” “你这伢，不盼我们一点好？一回来就胡言乱语，惹我生气！” 华国庆打圆场：“吃饭吃饭，不提不高兴的事！” 董翠芬提起筷子，气哼哼地扒了一口米饭。杯盘碗筷交错，咀嚼喝汤，一家人没再提这事。 吃完饭，华俊拿着花炮，下楼找小伙伴玩。董翠芬坐在沙发上，追看电视剧《渴望》。 房门被推开，华国庆走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英子，我想问你，你为什么坚持让你妈开餐馆？”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现在不发年终奖，然后就是拖欠工资，灯泡厂改制，买断工龄，你们下岗，说白了，就是失业，没工作，没收入。”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华英差点脱口而出，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我在青城看到的，省城很多企业都这样，试点之后，就会向地区县市推广。” 华国庆忧心忡忡：“厂里分来的大学生，还有一些脑袋活泛的人，都办了停薪留职。年前，楼下的范国平去了一趟广东中山，回来就说，那边生产的灯具节能环保，既漂亮又便宜，迟早会把我们挤垮。他准备去青城开店。” “您看，他们提前做准备了不是？” “我和你妈，年纪一大把，还能去哪里？” “所以，我让妈开餐馆啊！” “你妈那三板斧，做几样家常菜还行，开餐馆？”华国庆摇头：“还有，开餐馆要投入吧？这些年，我们一点积蓄都没有，拿什么开？” “爸，记得石头记的石师傅吧？他是特级厨师，让妈向他拜师学艺。妈虽不是科班出身，但她做餐饮悟性高，要不了一年，准能出师。至于前期投入，我也想好了。等我的培训班赚钱，我就把这笔钱，作为你们餐馆的启动资金。” 华国庆不可置信，又无限愧疚。女儿20岁还不到，怎么能让她承受这么大压力？“英子，别太累了，还到不了要你帮忙的地步。我和你妈，边走边看吧。” “这事不能等，要赶快行动起来。”华英停顿片刻，继续：“爸，你有酒吧？” “干什么？” “明天中午，我们去一趟石头记。” 华国庆明白过来，连声说好。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入：“你们父女俩，关着门密谋什么？”董翠芬探进脑袋，一脸狐疑。 父女俩异口同声：“没什么。” 第二天，临近中午，华国庆说，他有个战友马上要离开榕江，中午去送行，揣着两瓶洋河大曲，溜出家门。 华英说，中午去唐倩家吃饭，随后跟了出去。 街上的商店大都关了门。人却不少，来来往往，匆匆忙忙。 石头记的门开着，没有顾客。石师傅一个人，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看报纸。 “石师傅！今天还开门？” “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说不定有生意呢？哈哈，这不是把你们给等来了！” 华国庆掏出酒，放在桌上：“今天，我们哥俩喝几盅？” “行啊！”石师傅折报纸，起身：“这位小姑娘是？” “我女儿华英，今天带她过来，尝尝你的手艺。” “华英？”石师傅笑：“你这是第三次来我的店吧？” “石伯伯记性好。还记得我来店的次数。”华英心中打鼓，他一定还记得，上两次和她一起来吃饭的人。 石师傅笑而不语，没往下说。 华国庆点了几样家常菜，石师傅快脚快手，做好端上来。羊肉炖胡萝卜火锅、青椒牛肉、香肠炒泥蒿、酸辣藕丁。 脱掉工作服坐下，石师傅说：“今天这顿饭，我请！就当你们陪我吃年饭。” 华国庆斟上酒：“吃年饭，好好好。不过，这餐饭，我请！” 石师傅哼地一笑：“老华，你有什么事吧？快说！” 第97章 新来的作文老师 华国庆吞吞吐吐。华英一旁着急，直话直说：“是有事，我们想开餐馆，想请您当我妈的师父。” 石师傅：“老华，你白活这么大年纪，一点赶不上你女儿，快言快语，爽快！我也是个爽快人，直接答复你们，我不收徒！” 华英：“为什么呀？石师傅，您这么好的手艺，还有榕江的名菜，清炖河豚，要是失传了，多可惜！” “小姑娘，很会讲话！”石师傅抿了一口酒：“自从我回到榕江，门槛被人踏破，想拜师学艺的多了去了，我一概不收。榕江就这大块地方，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有那么傻吗？” 石师傅这也太爽快，直接给了个闭门羹。华英尴尬，表情都来不及回收。 华国庆插进来：“说得是说得是，我们欠考虑。石师傅，此事不谈，来，我们喝酒喝酒。” 两人喝得面红耳赤。华国庆走出餐馆，歪歪倒倒。 “爸，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动诸葛亮。我们这才一顾，以后还要二顾三顾，一定要让妈妈拜石师傅为师！” “好，二顾，三顾……”华国庆口齿不清，伸出两根指头，然后又三根。 除夕，华国庆和董翠芬把王春兰和董坚强，接来家中，一起吃年饭。公检法走一遭，王春兰遭受重创，衰老了很多。 董坚强带着小拖车进门，见到华英，眼神躲闪，缩到他老娘身后。 华英向董翠芬问起彩礼之事。刘子金没有追讨，王春兰也没还。她心中暗暗不安，总觉得是个隐患。 外婆这个样子，她不好开口要。这笔钱，很可能被董坚强输光了。只能先拖一拖，培训班有了盈余，得把这个窟窿堵上。 临走，初七的晚上。瞿兰来找华英，提出代课的请求。 “我对代课老师要求挺高，要有责任感，投入很多精力……” “你不就是嫌我谈恋爱？我实话告诉你，分手了，我现在单身，总可以吧？” “这……”华英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地道，类同嫌弃已婚未孕求职者的用人单位。 “我奶奶病了，癌症，需要很多很多钱。”瞿兰双手捂脸，肩膀耸动。“我妈才告诉我。” 华英上前，抱住她的肩膀，瞿兰放声大哭。 正月初八的青城，渐渐有了点人气，真正热闹起来，还要在元宵节后。 华英给白奶奶带了些榕江特产，还有董翠芬做的肉丸子。白奶奶一高兴，头脑发热，指着三楼临街的一间卧室，说：“这间房，给你免费住。” 华英开心：“这可是您说的，给我免费住，说话要算数！” 肉丸子在火锅里冒泡，香气四溢，白奶奶咬牙：“好，我说话算数。” 年后的课，次第恢复，青大也开学了。冷耀祖带来一个同班女同学，白红燕。 白红燕形象朴实，一张嘴，却很老道。 “我从高中开始，就做家教，教龄3年以上，小学全科，初中语文英语都能教。” 华英很满意：“我想让你教女生作文。” “男生女生，我都能教！” 冷耀祖脸色一变。华英赶紧说：“男生的作文，冷老师教得很好。你专攻女生。年前有几个女生家长曾经问过，我看她们待会儿来不来？” “我听说，你这里，老师的课酬不固定，按招生人数提成算？” “是的。” “其实，我带了一个五人小班课，在一个学生家里上。地方小，没有扩展的空间。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把这五个学生带到你这里上，以后招来的学生，和你五五分成。” 久经沙场的白红燕厉害，算盘打得精。 冷耀祖替华英打抱不平：“你总该交点教室租金和水电费吧。” 白红燕不吭声，眼巴巴地瞅着华英。华英心想，教室还排得过来，就是一点水电费，但是白红燕的班，带来了人气，教得好的话，后面还能招新班。 “行，就这样说。” 白红燕眉飞色舞，连声谢谢。 华英转身。听见冷耀祖的声音：“介绍费！” “冷耀祖，你钻到钱眼里去了！” …… 瞿兰过来，华英把自己的小班课转给她，自己只带韩萌一个学生。她计划，自己以后只带特别要求一对一的家教。腾出更多精力和时间，抓教学教务，处理一些杂事。 有天晚上回寝室，大家在议论上学期的成绩。 雷晓霞：“齐芸，你每门成绩都是90以上吧？奖学金稳了！” 江兰蓉：“basic也90？” 齐芸傲娇地甩了甩头发：“92。” 江兰蓉大叫：“为什么我只有81？这门课，我最喜欢，花的精力最多！” 黄娟：“你花的精力多，有屁用！89级的学长说，杨老师按长相打分。” 华英正往床梯上爬，被江兰蓉一把扯下来：“你多少分？” “我还不知道。” 齐芸的眼神斜瞟过来：“她呀，不及格。” 江兰蓉冲她吼：“你放屁！” 华英脑袋发懵，想起年前杨志杰来找过，给她以暗示。糟了，自己当时曾经说，要请他吃饭。实际上是服软。 在五食堂的舞会场，杨志杰看上了她，拜托林校长介绍。她竟然让他碰了个软钉子。她得给他台阶下。 对于江兰蓉的粗鲁，齐芸向来不理。但是，她今天极有耐心：“分数一查就知道。” 江兰蓉摇晃华英的胳膊：“快去查一下，分数还没有报到系里，现在还有回旋余地。” 齐芸继续说：“有些成绩特别差的男生，请老师吃吃饭，增进一下感情，老师也会网开一面。” 江兰蓉：“哟，齐芸，你这么关心华英，有什么目的？”继续摇晃华英胳膊：“你去请杨老师吃饭吧，或者送点礼品？” 这种情况，在当时的大学时有发生。高考不易，有的学生上了大学后放飞自我，考试成绩出问题，老师大多能够理解和原谅。 黄娟插嘴：“杨老师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吃饭和送礼那么简单，他想让华英陪他跳舞。” 齐芸轻蔑地一笑。这笑容，像一把软刀子扎在华英的胸口。 第二天，她去找辅导员潘志高。潘老师不在，上学期各科的分数表，摊在桌上。华英拿起分数表，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98章 舞厅冲突 其它科目都是80分以上，唯有basic语言59。很明显，杨志杰是故意的。 华英生气，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大学里，竟然还有这样的老师？他想干什么？ 潘志高走进来，华英的脸气得通红。 “怎么啦？” “我要查分！” 潘志高低头看了一下表格：“你赶紧去找杨老师，这个分数要是报到系里，录入学籍档案，就来不及了。” 杨志杰单身，住在筒子楼。她曾经和黄健去那里发过宣传单。 连走带跑，通往筒子楼的林荫道，正碰上杨志杰夹着包，准备外出。 “杨老师……” 杨志杰昂头垂眼，一脸傲慢：“什么事？” “年前，我准备请你吃饭，后来我同学帮我买了车票，时间比较赶，所以失约，对不起，现在我想补上。” “好啊，走吧！” 校门口，杨志杰拎出他的自行车，带着华英一直骑到车辆厂的北门。那里，有一个很热闹的小市场。 杨志杰带她，走入一家湘菜馆。也不问华英的意见，自顾自点菜，剁椒鱼头，麻辣子鸡，毛氏红烧肉和臭豆腐，全部都是重口味的辣菜。 啤酒下肚，杨志杰兴奋起来，口若悬河，大讲特讲当年插队的经历。偷鸡摸狗打牙祭，挤掉别人的名额，回城参加高考。 华英嗯嗯应对，瞅了一个机会，插话：“杨老师，我的考试成绩哪里出了问题？” “前面错得太多，后面几道大题没做！” 华英啪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杨老师，你弄错了试卷吧？题目，我全部都做完了！” “哦，是吗？我回去再看看！” “杨老师，现在就去，要不然来不及！” “着什么急嘛，等我们把饭吃完。” 门外，一阵吵嚷，走入四个人，为首的，竟然是高启麟，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这人脸上长满疙瘩痘，一进门，瞅见华英，眼神就移不开，黏黏的，粘在她身上。 “杨老师，吃饭啊？”高启麟走过来。 “嗯嗯，吃饭。”杨志杰眼神躲闪，像有什么秘密被发现。 “车辆厂今晚有舞会，级别比青大高多了。” “对外开放？” “要票。”高启麟转身，问年轻人：“周志向，你手里有几张票？” 周志向走过来，眼神不情愿地从华英脸上睃过来。“有10张。” 高启麟：“给两张杨老师。” 周志向掏出两张票，递过来。杨志杰欣然接受。高启麟带着周志向，和同伴坐了另一桌，闹哄哄地点菜闹酒。 “晚上，和我去车辆厂舞厅跳舞？”杨志杰语气半带命令。 “我的分数怎么办？” “今天下午我出去办点事，晚7点，我们在车辆厂的舞厅门口见面。” “杨老师！” “知道了，我明天上午把你的试卷，拿出来再看看，如果有问题，我纠正！” 晚上，华英安排好培训点的工作，前往赴约。 高考都允许查分。这一次的查分，却像是一场交易，华英很不爽。但是，没有办法，她必须低头。 车辆厂舞厅装修豪华，不比外面的正规舞厅差。老远，就听到悠扬的舞曲声。 杨志杰还没有到。周志向站在门口，看到华英，想上前打招呼，又不敢，眼神追着她的身影跑。 正七点，杨志杰准时到，头发打了摩丝，浑身喷喷香。“进去吧！” 舞厅内，灯光幽暗。宇宙球灯转动，五颜六色的光点摇晃。舞池里，有几对在跳。 杨志杰精神抖擞，拉起华英的手，摆好姿势，溜入舞池。 华英心不在焉，被杨志杰拖着转来转去。几支曲下来，杨志杰精神亢奋，越战越勇，华英汗流浃背，很想逃，又怕前功尽弃。 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像下饺子。杨志杰开始不老实，揽住华英腰的手，上下摩挲，悄悄往怀中按压。 华英意识到，他是故意，放在杨志杰左肩的手，向外推按。 两人较着劲。渐渐，华英力气有限，杨志杰再用力，她的身体，几乎就要被他抱入怀中。 忽然，身旁人影晃动，一对舞者快速旋转过来。男士高昂的手臂，撞在杨志杰的肩上。杨志杰重心不稳，仰倒在后面人的身上。 华英乘机，狠狠地踩了杨志杰一脚，跑出舞池。 被撞的是一位彪悍中年人，和杨志杰扯皮，旁边的人停下舞步，看热闹，包括刚才故意撞杨志杰的周志向。 刚开始是语言争执，大学老师占了上风。中年人手一挥，引来一帮车辆厂的小年轻。 这可是人家的主场。 眼看要打起来，周志向插进去，主动道歉，化解了一场肢体冲突。 时机差不多，华英挤过去，拉了拉杨志杰的胳膊：“我们走吧！” 走出舞厅，杨志杰仍然骂骂咧咧：“我原来插队的时候，和当地的农民说打就打。要不是周志向拦着，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这帮工人，比农民的素质还差！” 第二天上午basic下课，杨志杰拿起讲义下台。华英冲上去：“杨老师，我的分数改过来了吗？” 杨志杰哼哼哈哈。 华英感觉不妙，去找潘志高。 “我早上碰到杨老师，还问起你的成绩，他说他是讲原则的人，不能徇私舞弊，擅改学生的分数。” “分数表呢？” “我交到系里了。” 华英脑袋嗡地一下。考试挂科要补考，不及格的分数会记录在案。更可怕的是，补考，还是杨志杰出卷改分。他牢牢地掌握着她的分数！ 急火攻心，华英匆匆往楼上跑。系主任办公室在3楼，她必须把自己的分数更正过来。 周主任的门紧闭，罗副主任在办公室。 华英向她说明情况。罗副主任不信：“杨老师卡你的分数？呵，你叫华英吧？我知道你，在外面办培训班赚钱，不务正业！考试不及格，怪老师卡分？” 华英呆住。 罗副主任反手，骨节扣桌面：“找找自己的原因，不要把帽子往老师头上扣！”说完，把华英赶出办公室，昂首大步地下楼而去。 华英茫然，下到2楼，潘志高在等她。 “罗副主任是从数学系调过来的，和杨老师关系不错。这事，我估计杨老师已经先对她打过招呼。罗副主任肯定信他不信你。我给你指条方法，到学校教务处去……” 华英道谢，转身往教务处跑。但是，没想到，又碰到一个冤家对头。 第99章 成功改分 赵晶晶的妈，刘世英面无表情：“你要查分？这又不是高考，有什么好查的？” “考试成绩和我的估分有差异。” “你是说，老师故意卡你的分？” 吃一堑长一智，华英摇头：“不是，我就想看看试卷，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大学的考卷，不会发到学生手中。”刘世英端起茶杯，眼睛看向办公桌的玻璃台面，不再理她。 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入办公室。 华英大声说：“我自己的考卷，为什么不能让我看一下？” 中年男人问：“刘老师，怎么回事？” “姚处长，这位学生，要查上个学期期末考试的分数。这又不是高考……” “你让她查嘛，走正规流程。哪个系的？” 华英答：“建筑系。” “查，让她查。这说明，学生对自己的成绩重视，对老师来说，也是一种监督！” 华英欣喜：“谢谢姚处长。” 华英等系里通知，等了两天，没人通知她查分数。杨志杰照常上他的课，眼睛不看华英。华英盯上他的眼，他闪躲移开。 怎么回事啊？准备再上3楼去问，潘志高截住她，笑嘻嘻地：“分数改过来了，82分。” “不给我看试卷吗？” “系领导都看过你的试卷，杨老师说他统计分数，统计错了。我们周主任批评他了，也和数学系通过气，以后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华英高兴，又有些担忧。自此，她和杨老师算是结下仇怨。杨志杰不是磊落君子，还会使绊子吗？ 管他呢，反正大二没有他的课，再过几个月，就byebye您了。 东方英培训班春季班，招生不温不火。白红燕新开一个作文班，江兰蓉新开一个奥数班。其他班的学生，来来走走，总数没多大变化。 收上来的学费，支付下一季的房租，和老师们的课酬，所剩无几。 几位老师干劲十足，老板却没有赚到钱。幸好，另一位老板黄蔓芝，也没找华英要分红，账上的余额勉强得以支撑。 华英倒是拜托黄健，请黄蔓芝过来“视察”，但她始终没有现身。也许化妆品贸易做得大，黄蔓芝忘了这边还有个小生意。 天气回暖，1991年的春天来了。年年花开景相似，落英缤纷人不同。楼下的樱花开放，如雪如云，枝桠伸到女生寝室的窗口。 一天，上午没课。江兰蓉攀住窗户，伸手撸下一串花瓣。忽然大叫：“你们快来看！” 黄娟和雷晓霞凑过来：“那不是黄健和齐芸吗？黄健在给齐芸照相！” 三人回头，同时看向华英。江兰蓉把她揪过来：“看看看，你的男朋友被人抢走了！” 花丛中，齐芸搔首弄姿，黄健向她举着相机。 华英说：“黄健不是我男朋友，你们别乱点鸳鸯谱。”话虽如此说，心中忽然涌起酸涩。 实际上，她已经听到传言。齐芸是黄健妈钦点的儿媳，黄健和她在频频接触。 除了江兰蓉，其他人都认为黄健和齐芸是一对。只不过，齐芸的位置不稳，她还有一个强劲的情敌，华英。 齐芸使出浑身解数，在学习、打扮上力压华英。据江兰蓉摸到的情报，她每周末必到黄家，为林校长母子做一顿晚餐。 江兰蓉撇嘴：“在我们农村，未过门的儿媳也不带这样拍马屁。” 黄娟：“齐芸在家里，也是娇小姐。她经常吹嘘，手帕都不会洗。现在，为黄健洗手做羹汤，她也是够拼的。” 江兰蓉凑到华英跟前：“华小姐，都这样了，你还不为所动？” 华英正在记账，计算手里的钱，能不能撑到下一个租金到期日，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没时间考虑这些事！” 江兰蓉怒其不争：“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钱钱钱，就知道赚钱，比我还财迷！” 雷晓霞探出脑袋：“给你们出道选择题，自己有钱和男朋友有钱，二选一，你们选哪个？” 黄娟毫不犹豫：“当然是男朋友有钱，男朋友有钱，自己不就有钱了吗？” 江兰蓉摇摆不定：“男生都靠不住，他有钱，要是不肯把钱给我呢？华英，你怎么选？” 华英毫不犹豫：“自己有钱！” “果然是财迷的回答。”江兰蓉叹气：“哎，黄健迟早会被齐……” 门开，香风袭来，齐芸昂首走入，情绪颇好，竟然和她们打招呼：“哟，都在家里窝着，这么好的天气，这么漂亮的樱花，不去照几张相？” 黄娟：“你男朋友给你照相了？” 齐芸甩了甩长发：“是啊。要不，我让他买一卷胶卷，给我们寝室的女生，做一回摄影师？”说完，眼角扫了扫华英。 雷晓霞和黄娟雀跃：“好啊好啊！” 女生哪有不喜欢照相的？江兰蓉也想，拿眼睛瞅华英，华英眼皮都不抬一下：“想去就去，别看我！” 周五的上午，女生们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梳妆打扮。江兰蓉的行头少，眼巴巴地看着对面，齐芸对着镜子，描眉涂眼影抹腮红。 华英从床头摸出一只口红，丢过去。这是唐倩送给她的。江兰蓉一把接住，嘻嘻笑：“还是你最好！” 晚上，306寝室，叽叽喳喳。玩闹了一天，女生们还沉浸在兴奋中，都有些巴结齐芸。她的“男朋友”给她们照相，齐芸晚上还请他们一起吃食堂。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雷晓霞：“齐芸，你男朋友的妈妈是校长，你毕业后一定能分配到好工作！” 黄娟：“黄健毕业后出国留学，齐芸，你也会跟着去吧？” 江兰蓉也插嘴：“你们不会一毕业就结婚吧？” 华英刚好推门而入，齐芸瞟了她一眼：“我婆婆说，我和黄健必须先领证，才让我们一起出国。” 雷晓霞和黄娟尖叫：“先领证？” “对呀，我婆婆担心黄健出国后不回来，所以让我们先结婚。” 华英心中一阵难过。齐芸的目光得意地投射过来，她迅速调整，嘴角上翘：“恭喜！” 齐芸一撩长发：“对了，你和杨老师发展得怎么样？” 雷晓霞和黄娟又是一阵尖叫，像是错过一个惊天大瓜。 “杨老师很不错，我婆婆说他前途无量，你一结婚就能当教授夫人，多好！” “什么？华英，你一毕业也要结婚？” 第100章 培训班的宣传墙 江兰蓉摆手：“你们别瞎说，杨老师不喜欢华英，他故意卡华英的考分，华英跑到学校教务处要求查分。两人成为死对头，怎么可能结婚？天方夜谭！” 齐芸轻蔑地一笑：“江兰蓉，说你情商低，你还不信？这是男人追求女人的方式之一，先要引起你的关注，加深你的印象，然后死缠烂打，直到你离不开他。” 江兰蓉眼瞅华英：“杨老师要对华英死缠烂打？” “我说的那是别人追女生的方式。杨老师追华英需要死缠烂打吗？这么优秀的人才，要是我，我还想倒追呢！” 华英充耳不闻，爬上床，放下帐帘。不一会儿，熄灯了。 杨志杰的脸，在黑暗中突显。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飘忽，有时候阴郁得可怕，有时候又关怀宠溺，就像磨华湖湖底，深不可测。 周日，课程照开。客厅的大教室，托管班的孩子们在做作业。华英坐在入门处的桌边，拿着账本对账。忽然，强光一闪，抬头，黄健站在门口，端着照相机对准她。 想起昨晚齐芸说的话，华英有些生气，有了未婚妻，还来找她干什么？ 黄健浑然不觉：“今天，我专程过来给你们照相。不过，不照樱花不照景。”说完，他从门外拿进来一块薄木板，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些彩纸和锤子钉子。 走到墙边，他把木板贴上墙面，叫道：“快过来帮忙啊！” 华英啊了一声，跑过去，按住木板。 “这面墙做成一个宣传墙，把你的办学理念整理一下，贴在墙上，然后，我给你和所有的老师，每人照一张相，也贴在墙上，照片下附上老师的介绍。” 刹那即，华英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自己莫名其妙吃干醋，人家却在处处为她的培训班着想。是她的格局太低了。 木板钉好，黄健在上面铺上一层白纸，白纸边缘，贴上彩纸花边。 拍了拍手，黄健端详宣传栏目，问：“背景不能花里胡哨，这下面，我画几个动画人物，黑猫警长、舒克贝塔，铁臂阿童木，还是机器猫？” 华英歪头想：“我想要一个希瑞公主拔剑的画像，其他的你选。” “好！” 下课时间到，孩子们冲出房间，小楼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华英把几个老师召集过来，说要照相。 瞿兰叫道：“你又不早说，我没化妆！” 江兰蓉：“你给我的口红，我没带来！” 华英好气又好笑：“这是宣传照，又不是相亲照！” 白红燕也不同意：“宣传照更要照得漂亮精神。” 华英投降：“好吧，我错了，你们中午回校一趟，把化妆品拿来，下午下课后，到楼上我的房间化完妆，再闪亮登场，行了吧？” 几个女生欢呼。江兰蓉说：“还有你，你是我们的头，也要捯饬捯饬！” 最后，只有冷耀祖没有挑剔，站在教室的黑板前，黄健给他照了几张。 上课了，老师学生归位。 安静下来，华英对黄健说：“不好意思，还要耽误你下午的时间。” “你怎么这么客气？今天周末，我正好闲着没事。” “要不，我给你开工资？” “哈，”黄健笑：“你赚到钱了？” “还没。” “那就等你赚到钱再说。”说完，他从书包里掏出画具，准备绘画。“对了，马上要放暑假，我建议你再储备一些老师。” 实际上，华英隐隐感到，她的培训班会在暑假起飞，毕竟这是授课最集中的时期。抓住这个假期，她可以还清外债，营收会有结余。 “目前英语老师，加上我，有3位，语文老师2位，数学老师1位。” “可能不够。我建议你到青城师范学院去招聘。” 华英豁然开朗。青城师范学院就在两站路外，学生们科班出身，基本功扎实，只要有强烈的赚钱欲望，自己稍加引导，就能让他们产生强烈的责任心。 黄健蹲下身，在纸板的下方画出线条，希瑞公主的轮廓显现。 “还有一个问题，你考虑没有？”黄健站起身。“营业执照，你没有营业执照。” 这个问题，华英想过，如果只做家教，不需要营业执照，但是，她的目标奔着培训学校去，目前已经有了雏形，营业执照必须办。 “你还是学生，不能当法人。” “我是不能，但你小姑可以。” “哦，”黄健恍然大悟，“华英，聪明！原来你早做好了准备。” “也不是，当时钱不够，拉你小姑入股。” “我小姑当法人也行，她不会干涉你的教学。不过，她的野心很大。”黄健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赚了钱，会和她按比例分红的。账目，我都记着呢，她随时都可以过来查账。” “不是那个意思。我说她野心很大，是指她正道街的生意。上次我过去玩，听到她和你同学唐倩吵架。” 华英的心，咯噔一下，黄蔓芝和唐倩的矛盾果然爆发了。“她们为什么吵？” “我小姑去了一趟广东中山，又想另开一个灯具店。” “这个跨度有点大。” “的确是，我小姑要唐倩取钱，唐倩不肯，两人就吵起来了。” “化妆品没有赚钱空间了吗？” “我也不太懂。”黄健停顿片刻，继续：“但是，我小姑从小就这样，我爸说她，总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山望着那山高。” “如果你让我小姑当法人，你这边有起色，她就有可能找你要钱，开灯具店，或者别的什么店。总之，她手里不能有钱，有钱就必定会倒腾。我不评判她的选择是否正确，我只是担心，你可能会被她拖累。” “没关系，她虽然是法人，但是我的占股份额多，我说了算。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以后提防。” 华英接受黄健的建议，空闲时间跑到青城师范学院。大学鼓励学生勤工俭学，有专门张贴广告的地方，她在墙上贴了几张招聘简章。 周末，来了几个青城师范的学生应聘，华英都不太满意。她现在对老师的要求提高了标准，除了课上的好，还必须擅长和家长打交道。 “你好，我来应聘初中家教老师。”一个声音传来。 华英抬起头，眼前的女孩圆脸大眼，微笑的模样很有亲和力。她一愣，这女孩很面熟啊。 第101章 水房里的变态 女生也是一愣：“我觉得你好面熟！” “你是榕江人？” “对。” 女生和华英异口同声：“榕江新华书店！” 她们都想起来了。一年多以前的暑假，华英想当家教，在新华书店遇到过她。 女生掏出学生证，眼神里满是羡慕：“你真厉害，把我想做却没做的事情做成了。” 华英低头看证：“岑梅，青城师范学院88级数学系？你当时和我说你是英语系？” 岑梅笑：“这是策略，不过，我英语也不错。初中语数英，我都能教。” “你高考英语到底多少分？” “英语128，数学132。” “术业有专攻，我建议你还是教数学，数学是你的专业，也是你最擅长的，对吧？” “对。”岑梅转动了一下眼珠：“我想专门带新初三的学生，可以吗？” “为什么？” “因为我抗压性好，带毕业班的学生，更能出成绩。”她向前微倾身体：“毕业班的学费，你可以收高一点，你稍微给我包装一下。就像医院里的医生，贴上擅长专科的标签，挂号费都不一样。” 华英笑：“以后的发展趋势是这样，但目前的挂号费和医生的职称挂钩。”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要让我的特长发挥出来，在家长心目中有辨识度。” 果然是个懂市场的“老油条。” “行，你被录用了！下周你过来之前画点妆，给你照张相挂在墙上。新初三的班，我准备招，你先过来带托管班，熟悉一下这边的情况。” “照相可以。不过，我不带托管班。” 华英眉头一皱：“为什么？” “钱少，浪费我时间！” 的确是，托管班不赚钱。华英原本打算，暑期撤掉托管班，秋季再开。 除了岑梅，她还储备了两位数学老师和一位英语老师。 那个年代，没有微信支付宝，小额交易基本上是现金。每次收到学费，华英会把钱存到附近的邮政储蓄银行。 这些钱不过是在她的账上周转，过不多久，就要支付出去，购买教具、课酬、租金、水电费…… 暑假前几天，华英经常跑银行。附近的商户，包括白奶奶都认为，培训班赚到大钱了。白奶奶有意无意地暗示，要涨房租。 邮政储蓄银行就在星星租书屋附近，每次经过，华英忍不住向里张望，她不希望看到有学生出入。 有一次，她刚从银行走出，看到杨志杰从青大西门的方向过来。不想打照面，华英退回去，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杨志杰钻入星星租书屋。 再一次，迎面碰上杨志杰和周志向，边走边说话。杨志杰昂头向左，假装没看见华英。周志向的眼神睃过来，在华英的脸上滑溜溜地打转。 她暗中奇怪，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块了？ 在学校内，华英并没有放松学习，生活也没有多大变化。江兰蓉却不同，她赚到钱，开始改善生活，一日三餐，一餐必有肉；给自己添置衣服，购买化妆品。 她买东西没经验，请教齐芸。齐芸说：“衣服嘛，现在流行小碎花，西城豪有家店子，卖的碎花裙适合你。口红啊，你的肤色比较适合石榴红。” 江兰蓉一一记下。齐芸又问：“你们那个培训班，赚了不少钱吧？” 江兰蓉扭捏，华英不止一次告诫她，为人要低调。 “江兰蓉！我对你知无不言，你却对我吞吞吐吐？” “我们代课老师，是赚了点，但是华英她没赚到钱。她说有好多支出，整个算下来，支出大于收入。” “你听她糊弄你，她没赚到钱，还那么起劲？对了，你们做这个，有没有办正规手续？” “什么正规手续？” “办营业执照啊，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 齐芸转动眼珠，甩了一下头发，仍然在试探：“可能华英已经办了？她做事还是蛮稳妥的，只是没有告诉你？” “对对对，她肯定办过，不过我不知道罢了。她做事周全大气，跟着她，我不瞎操心。” 肖翠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江兰蓉说：“华英叫你过去，水房有变态！” “什么？变态！”江兰蓉一跃而起，冲出寝室门。 女生寝室每层楼的两头，分布着卫生间和水房。水房是一个20多平米的大开间，中间一堵墙隔开，墙里用木板隔成浴室。天气不太冷的季节，女生们在这里洗澡。 墙外，沿着墙壁两个长溜水槽，女生们在这里刷牙洗漱，洗衣服。 有的女生懒，把衣服加入洗衣粉泡在脸盆里，然后离开。待到想起来，再跑过来揉两把，胡乱漂洗一下，洗衣程序就算完成。 因此，水槽里常常放着浸泡衣物的脸盆。 今天，吃过晚饭，华英端着脸盆，到水房洗衣服。 水槽边，站着一个瘦高个的人，穿着碎花长袖裙，头发披垂到肩膀。她的脸朝向窗户一侧，左手拎着一只塑料袋，右手从水槽的脸盆里，拎出一件文胸和内裤，拧干，装入塑料袋。 华英觉得不对劲，盯着她的手看，那双手骨节粗大，像是男人的手。 华英轻咳一声，那人肩膀发抖，赶紧低头，端起水槽的脸盆，钻入里间的浴室。接着传来关门的声音，浴室的水龙头被打开，水流哗哗。 华英放下脸盆，一边洗衣服，一边注视浴室的入口。这人行事诡异，她就堵在这里慢慢洗，等“她”出来看个究竟。 一个女生跑进来，围着水槽转了一圈。“咦？我的衣服呢？同学，有没有看到我的脸盆，脸盆里泡着衣服？” 华英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然后，指向浴室。 女生莫名其妙，恰好肖翠端着盆子进来。华英向她招手，小声说：“浴室里有变态，去把江大胆喊来！” 江兰蓉雄赳赳赶来，肖翠马琳黄娟和雷晓霞跟在她身后。 “变态在哪里？” 女生们一窝蜂，涌入浴室。唯有一个木门关着，江兰蓉敲门：“变态，你自己出来！要不然，我一脚揣进去，把门踹坏了，得你出钱赔！” 里面没有动静。女生们叽叽喳喳，外面的人越涌越多。 江兰蓉不耐烦，举起拳头捶门：“你不出来是不是？要来硬的？” 还是没有动静。江兰蓉抬起右腿，拉起踹门的架势。 第102章 报名人数井喷 华英拦住江兰蓉：“别搞破坏。”然后，面向门里，说：“这位先生，我劝你还是自己走出来，我们一起去学校保卫处，把事情说清楚，也算你有自首情节。如果保卫处的人来了，把你从里面揪出来，那就没人替你说话了！” “你和变态讲什么道理？”江兰蓉再抬腿。 铁栓响，木门打开，一个人影冲出来，江兰蓉一脚踹在他身上。那人被踹翻在地，想爬起来再跑，江兰蓉又是一脚。 那人瘫坐到地上，双手抱头，肩膀发抖。江兰蓉打掉他一只胳膊，抓掉“她”的长发，露出头发寸把长的脑袋。 原来是个男人！女生们惊呼。 江兰蓉一脚踩在他身上，雷晓霞递上一段塑料绳。在众女生的帮助下，江兰蓉将他双手反绑在身后捆起来。 男人的脸露出来，有个女生惊叫：“这不是2食堂早点档口的师傅吗？” “好像是也。” “他会不会是磨华湖的那个变态？” “要是就好了，现在他被抓，东门就安全了。我好想到磨华湖去拍照，那边拍夕阳最美，毕业之前，我想照一组，留作纪念。” “还有白兽，你忘了？” “有人说，磨华湖的白兽和变态是一个人。” 江兰蓉朝地上的人呸了一口：“你是不是磨华湖边的那个变态，是不是白兽？” 那人低着头，始终不说话。 保卫处的宋处长带人赶到，带走了变态。 第二天，七八个女生被请到保卫处的办公室，她们有的遇到过白兽，有的碰到过露阴癖。华英和江兰蓉也被请，则是因为她们抓住了偷女生内衣裤的变态。 宋处长搓着手，表情兴奋：“我们一直在追查磨华湖的变态和白兽，但是这两个家伙神出鬼没。可能只有看到女生，他们才会出来，保卫处几个大老爷们，拿他们没辙。这两个人，在座各位都遇到过，我想请你们辨认一下，昨天抓到的2食堂职工吴强，是不是你们在磨华湖见到的二者之一？” 女生们议论纷纷。华英和江兰蓉小声问黄娟：“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你见到的那个？” 黄娟鼻子皱成褶：“我不确定，那人带着面具，我根本没看到他的脸。” “身材呢，像不像？” 黄娟抱着脑袋，终于无可奈何松开：“我真的不知道。” 众女生们中间，只有几个人说，身材有点像露阴变态，大部分都说不确定。当时黑灯瞎火，吓得魂飞天外，她们哪里敢看他们的脸。 一直没吭声的齐芸开腔说话：“磨华湖的变态和白兽，应该是一个人。” 宋处长哦了一声：“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都带着相同的面具，身材也差不太多。而这个，”她手指被捆绑的吴强：“这个人的个子太高，不像磨华湖边的变态。” 宋处长失望，脸色变得难看，吴强不是磨华湖边的变态和白兽，他的任务还是没有完成。 回寝室的路上，江兰蓉问齐芸：“你真的见过白兽和露阴癖？” “见过。高中时候，和同学来青大玩，碰到过露阴癖。刚来上学，心情不好，一个人跑到磨华湖边散步，碰到过白兽。” 黄娟：“我的天哪，你还敢看他的脸和身材？” “他带着面具，我没有看到他的脸。我随身带着水果刀，我把刀掏出来对着他，然后他转身就走了。我感觉，他就是变态，不会伤人。” “天哪，他要是抢你的刀怎么办？你才是真正的胆大！江大胆，你听到没，这个变态并不伤人，你不是说要抓住他吗？ “行，我下次带刀去会他！” 江兰蓉果真带着水果刀，去了两次青大东门，但是并没有碰到变态或者白兽。 坏蛋没有被抓住，总归人心惶惶。东门绝佳的观湖风景带人迹寥寥，实属遗憾。 暑假临近，咨询的家长增多。华英白天要上课，她招了一位小姑娘守点，老张烤鱼老板娘的妹妹，胡晓丽。胡晓丽和华英同龄，初中毕业，面相稚嫩，但是脑袋灵活，口齿伶俐。 白奶奶闲着没事，华英拜托她帮忙收款。零零星星，每天都有家长预缴学费。 胡晓丽得意地自夸：“华老板，这都是我的功劳，我对家长们说，按照交钱先后顺序排座位；而且我们一个班最多16人，钱交晚了，极有可能报不上，她们忙不迭地交钱。” 白奶奶把一沓钱，和报名表递给华英，语气酸溜溜：“你这可是大发了！房租得涨哈！” “白奶奶，你以前是会计吧？要不，你给我代账？” 白奶奶眨眼睛。 “我给你开工资，房租您就别涨了？” 白奶奶乐呵呵：“你这丫头账目算得精，行，我答应你！” 华英把钱放入包包，背包去银行。经过星星租书屋，正碰上高启麟走出来。他左手夹着烟，右手举着打火机。 啪地打燃火机，抬眼看到华英，啪地又关上，他冲华英微笑点头，谦和有礼貌。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渣！华英没有回应他的打招呼，而是冷冷地扭过头。 临开班前夕，报名人数井喷！华英也没想到，交钱队伍排到屋外。她的心突突跳，抽屉里塞满了钱，场面铺排得越来越大。 她很兴奋，这个暑假营收可观，不仅能还清外债，也许赚来第一桶金；但更多的是惊慌忐忑，她害怕会出意外，害怕出现不可控的事件。 报名人数达到了300，华英关上抽屉，合上开收据的本子，对第301位家长说：“不好意思，教室有限，报名人数已经达到我们招生的上限，再不能接受报名。” 对方是位胖胖的妈妈，她勃然大怒，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你为什么不早说，害得我排这么长时间的队？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报上！”说完，把钱拍在桌子上。 后面的家长不淡定了，冲上来：“怎么回事？还不让报名了？” “你们玩这一招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多收费？” 华英连连摆手：“真不是，教室坐不下。” “挤一挤，学校的教室比你这里挤多了。” “为了保证教学质量，我们每个班最多收16名学生。” 十几个家长吵吵嚷嚷：“我不管，我们孩子今天必须得报上。” “还有给钱不要的道理？”众人将华英团团围住。 华英手忙脚乱，额头上滚下汗珠。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你们先排好队，我们来想办法。” 第103章 另一位合伙人驾到 原来是黄健，他扒开人群，对家长们说：“你们按照刚才的顺序排好队，我保证让你们报上名。” 家长们散开，在黄健的指挥下，排好队。 华英抹汗，松了一口气，看到黄健的背影，她安定了些。但是，教室不够的问题，怎么解决呢？ 队伍排好，黄健跑进来，冲她点头微笑，然后，三步两跨，跑上楼梯。 过了一会儿，他跑下来，对华英说：“收钱。” 胖妈妈把钱递过来，华英没动。 黄健轻拍她肩膀：“我和白奶奶说好，三楼的客厅腾出来当教室。” 原来是这样。 提前结束了暑假培训班的报名。黄健找出一张纸，在纸上写下“招生已满”，贴在门外的墙壁上。 华英把钱放入背包，对黄健说：“我去存钱，当一回保镖行不行？” 黄健笑：“乐意之至。” 留下胡晓丽守点，两人出门。 “还是你有办法，能说服白奶奶。” “这个不难，白奶奶也是个财迷。” “为什么说也，还有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说我是财迷？”华英抬起拳头，轻砸在黄健的手臂上。忽然，觉得这个举动很暧昧，脸不自觉地红了。 “哈，难道不是吗？”黄健停顿片刻，又说：“我告诉你，其实，白奶奶还有一栋房子，到时候……你看什么？” 顺着华英的目光，瞅到星星租书屋。高启麟站在门口抽烟，看到他们俩，从嘴里取下烟，微笑点头。 华英心中一紧。两人从他身边走过。 黄健小声说：“他的书屋，我又去过两次，黄漫还是没有找到，但是，录像在偷偷地放，很隐蔽，我没有办法取证。” 华英的眼神看向前方：“我每次去存钱，都能看到他站在门口。” “他在打你钱的主意？” 华英想起唐倩所说抢劫之事，这里不是正道街，她也不是大老板。但是，被人盯上，总归感到恐慌。 黄健回头再看，高启麟已不见踪影。“这样，你以后每次收钱存钱，叫上我，我给你当保镖。” 存完钱，他们又去找张木匠，添置了20套桌椅，搬到三楼的客厅。 大一的期末考试，一科一科考完，学校便放暑假了。肖翠和马琳回家，建筑系的五个女生，一个都没走。 齐芸的家在市内，和父母闹别扭，不肯回家。雷晓霞和黄娟磨磨蹭蹭，也没走。见到华英，欲言又止。 华英在寝室待的时间不多，每次匆匆来去，有时候干脆睡在三楼没回去。 归置教室，排课，给老师们开会加油鼓劲；买电扇，交水电费，协调邻里关系……一抹带十杂，事情多着呢。 有天下午下课，江兰蓉从外面打包两份凉面回来。 “你请我？”华英诧异。江兰蓉为人豪爽，在用钱上却小气。 金黄色的细面条上洒满花生碎，香油蒜味勾起人的食欲，华英接过来，挑起来吃一口：“说吧，有什么事？” 江兰蓉嘻地一笑：“能不能让黄娟和雷晓霞过来代课？” “不行！” “为什么？”江兰蓉以为自己面子大，没想到华英一口回绝。“黄娟不想回家听她爸妈唠叨，必须找个理由留在青城，雷晓霞要买童安格的磁带，想赚点钱。” “这就是她们想代课的理由？我这里的每一个老师，都是我精挑细选，他们有扎实的学科基础，丰富的教学经验，包括你，你的数学高考满分，又有带过弟弟和张玲丽姐弟的经验，我才让你上岗，你心里不清楚？” 华英搅拌面条：“她们两个受齐芸的影响，讲究吃穿，贪慕虚荣，不求上进。齐芸考试门门优秀，她们却不能。我这里需要优质老师，不是收容所！” 江兰蓉撅嘴，翻白眼。 “你是不是收了她们的贿赂？” 江兰蓉面色尴尬。 “我说你什么好呢？”华英跑出门外，丢掉面碗。“你自己和她们解释去！难顾齐芸说你情商低！” 江兰蓉气哼哼地离开。 晚上，还有两个班课。华英坐在一楼，翻看账本。江兰蓉又来了。 “我和她们说了。这次暑假的代课老师，早先就排课了，现在不缺老师。我们以后招聘老师，都要参加考试面试。而且，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合伙人，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华英伸手，拍拍她的脸：“我收回我下午说的话，江兰蓉，你智商92，情商80。” 江兰蓉弯起胳膊，套住她的脖子，嬉皮笑脸：“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幸好我跟着你混！” 华英全心投入，各个班课有条不紊。也有不和谐的地方。隔壁的商户找白奶奶告状，说孩子们太吵闹，影响他们做生意。 白奶奶带着华英上门，对隔壁的磁带店老板说：“你还嫌孩子们吵？你是傻啊还是真傻？现在流行一种说法，顾客就是上帝，这些孩子就是你的上帝！” 然后是五金杂货店、服装店、照相馆等。白奶奶振振有词：“孩子们不会买你们的东西，但是家长们来来去去，他们会买啊！真是目光短浅！” 斜对门一家白事店，白奶奶不肯去，华英带着西瓜水果上门，老板最终也没再说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家店过不多久搬走，之后开了一家文具店。 7月底，另一位合伙人黄蔓芝驾到。她背着手，上楼下楼转了一圈，甩手送给白奶奶一套化妆品。 白奶奶戴上老花镜，左看右看颜色鲜亮的包装盒，乐得合不拢嘴：“我这么大年纪，要什么化妆品？” 华英拿出账本，黄蔓芝看了一眼，问：“黄健，你对这里熟，有没有好一点的餐馆，我们边吃边谈。” “那就去荣华楼。” 三人出门。华英说：“蔓芝姐，你不必给白奶奶送化妆品，她不需要。再说，我每月支付了租金和工资。” “要送！这个你得学着点。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尊重她，她会记着你的好。做生意就得这样，处处留情，积累人脉，到了关键时候，会有用的。” 华英没吭声。黄蔓芝果然大手笔，不算小账目。 黄健说：“小姑，你说得没错。但是，做生意也得量力而行，一口吃不了一个胖子。” 华英听出来，黄健想借机劝诫黄蔓芝。但是，黄蔓芝不买账。 第104章 黄蔓芝的有缘人 黄蔓芝伸手，指尖点黄健的胸口：“你没做过生意，最没资格说我的哈！” 荣华楼在磨华湖畔，黄蔓芝豪气地点了一个观湖的包间。 黄健对华英说：“上回，你在我们家没吃好，我妈做了一套山寨版江浙菜，今天来一桌正宗的。服务员，点餐。” 华英又递上账本，黄蔓芝接过，并不看，放在餐桌上，从包里翻出两个纸盒，递给他们：“摩托罗拉bb机，你们俩，一人一个。” 黄健：“小姑，这个我好像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这是最先进的通讯工具，我们要是有急事找你，打电话到寻呼台，你很快就能收到讯号。” 黄蔓芝嘻嘻一笑：“有了这个，你们谈恋爱方便。” 黄健尴尬，瞅了一眼华英。 华英似乎没听到这句话，打开盒子，取出bb机。黑色的机身，取下保护盖，露出一小块方条形的显示屏。 上一世，bb机流行，作为家庭主妇的华英，要这个没多大用，一直没买。后来，bb机被手机淘汰，刘子金直接给她买了一部诺基亚手机。 没想到，在这一世，她领先很多人，用上了这个最先进的通讯工具。 “蔓芝姐，bb机多少钱，我给你！” “哎呀，送给你们俩的。不要和我谈钱！” 服务员端上菜。龙井虾仁、西湖醋鱼、梅菜扣肉、清蒸狮子头……全部是道地的江浙菜。 “来，吃吃吃！”黄蔓芝拿起筷子，豪爽性格外露：“我前嫂子的手艺，我还是知道的，明明做的是汆汤肉丸子，她硬要说是狮子头。” 三人一齐笑。黄蔓芝夹起狮子头，给他们俩人的碗里，各自放了一个：“现代社会是信息社会，谁抢先得到信息资源，谁就能发大财。华英，你还得装个电话机，现在人懒，打个电话能解决的事，就不想跑路。方便的通讯方式，能带来更多商机。” “装电话，我早就想到了。我去电信局问过，必须以单位的名义装。蔓芝姐，培训班现在已经初具规模，应该补个营业执照，我是学生，办执照很麻烦，所以，还是想请你出任法人！”华英笑说，舀了一调羹虾仁到黄蔓芝的碗里。 “黄健和我说过这事，好说好说，这次我时间匆忙，下次我过来和你一起去工商局。” “下次是什么时候？” “等我从广东回来再说。” 黄健蹙眉：“小姑，你还是要搞灯具批发？” “搞啊，怎么啦，瞧你那表情，是不是唐倩对你说了什么？” “她没说什么，只给我看了一下账本。梦想有多远舞台就有多大，这句话是你的座右铭，可是我认为，梦想基于脚踏实地才能实现。你的化妆品批发做得还不错，如果做些调整，收缩一下盘面，收入支出维持良性循环，你会实现你的初衷，赚到很多很多钱。” 黄蔓芝摆手：“黄健，你没资格和我谈生意。你不懂！任何行业的利润，都有天花板。比如华英的这个培训班，我估算了一下，顶破天，一个月的毛收入在1万块左右。再往下发展，无非就是再租教室，复制这个比例。” 华英暗自佩服，黄蔓芝果然老道，不用看账本，一眼就能看出培训班的利润是多少。 黄蔓芝继续：“所以，一个行业纵向深挖到一定程度，再没有空间发展，我们就要横向拓展。” 黄健：“横向拓展一个新领域，产品不熟销售渠道不熟，又要重新开始，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黄蔓芝笑：“哟，你不做生意，知道的名词还不少？” 黄健瞪她：“我不会看书吗？最近，我在看《市场经营学》和《fortune agaze》。” 黄蔓芝问华英：“你怎么看？”黄健也扭过脸来，眼神殷切。 “你们两个的想法都没错。黄健的观点，符合理工思维，脚踏实地，深耕专注一个行业，最好的结果，做到行业龙头，甚至能上市赚钱；蔓芝姐的观点也没错，一些传统行业的利润是有上限的，我们想赚更多的钱，涉足新的领域再投资，当然是最好的方法。” 黄蔓芝一拍巴掌：“说得没错，黄健，华英支持我！” 黄健愣愣地看着华英，她经营着小小的培训班，原来还真的很有商业头脑，自己要多加强经济商业方面的学习，才能不落后。 “小姑，华英只是在分析我们的观点，并没有表达立场支持谁。” 华英一笑泯争执：“蔓芝姐，你怎么会想到开灯具批发？你以前也没有接触过啊？” “这也是机缘巧合。年前，我去广东进货，火车上遇到一个人，油嘴滑舌的，他说他见过我。我当然不信，但是他拉着我聊天，聊来聊去，我们还挺投缘。他说到中山去考察灯具市场。我反正没事，就跟着他去了。” “中山有很多灯具生产厂家，一看到那些灯，我就喜欢上了。完全突破了我原有的观念，灯，不仅用来照明，更是一种装饰，太漂亮了！” “那个人说，他想在青城开一家灯具店，问我愿不愿意合作。我的心比他大，我想做批发！” 黄健：“你的心真是大，你对灯具这一行一窍不通，还敢做批发？” “那个人懂啊，他的工作单位就是灯泡厂，他懂安装，也有一些销售渠道。” 华英心中一动：“灯泡厂？哪里的？” “对对对，他是榕江人，榕江灯泡厂。” “叫什么名字？” “范国平。” 华英笑：“原来是他呀，他就住在我家楼下。他的确见过你，就在灯泡厂的大门口。你忘了？你曾经为黄健退学的事，来我家找我，在大门口碰到过他，拜托他来找我？” 黄蔓芝努力回想，脸上绽开笑容：“原来他没骗人，也不是油嘴滑舌。其他方面，你了解吗？” “他父母都是我们灯泡厂的退休职工，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已经结婚。他自己青城大学毕业，我听我妈说，他在学校得罪了老师，才分配到榕江灯泡厂。” 黄蔓芝的脸微微发红：“我没问你这些，我想问的是，他这人，是否很可靠，能不能合作做生意？” 黄健：“小姑，你要想清楚，你的化妆品批发，还有资金问题没解决！” 黄蔓芝的眼神看向华英：“我想听听华英的意见。” 第105章 回到榕江又被人惦记 华英努力回想上一世，唐倩曾经说过，她和合伙人闹掰之后分开。 那位先是投资灯具行业，之后建材家居，赚了大钱，成为青城的超级富豪。但是爱跳脱的野心不改，在2007年的股灾中损失惨重。之后两人断了联系，那位也不知去向。 如果这位合伙人是黄蔓芝，那么接下来，她的运势是上升的。股灾到来之时，再提醒她不迟。现在，她过于冒头的贪念，华英想压一压。 “灯具店可以开，先做零售。批发投入过大，我建议暂缓。一边解决化妆品的资金周转问题，一边学习和摸索灯具营销方面的规则。” “我同意！”黄健随声附和，暗自向华英竖起大拇指，两人会心一笑。 黄蔓芝不置可否，一双筷子撮起一块鱼肉，没夹紧，鱼肉重新掉落在盘中。干脆不吃，啪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吃好了，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麻烦你和我去银行一趟，我把该给你的分红取给你。” 黄蔓芝挥手：“没几个钱，下次吧。”说完，匆匆跑到服务台跟前，结完账离开。 “我小姑可能不会接受你的建议。”黄健忧心忡忡。 “她太有主见，听不进别人的话。”华英叹息：“她还劝告我，对别人的意见要理性分析。” “什么时候？这不像我小姑的风格，她从来不给人建议，也不接受别人的意见。” 华英笑笑，没回答。黄蔓芝的确如此，但是如果接受哥哥黄志恒的委托，那就不一样了。 黄健扭头，急切地说：“如果她要找你借钱，千万不要借给她！” “她不会找我借钱的，我们这点收益，不够她塞牙缝。” 七月份的课，上到25号，休假十天。孩子们回家休息，或者做暑假作业，或者被家长带着外出旅游。 华英决定回家一趟。办班的第一个暑假，她赚取到这一世的第一桶金。除了预留正常开支的资金，归还唐倩和黄健的借款，还略有结余。 华英带着2000块钱，回到榕江。 半年不见，爸妈似乎衰老了些。华国庆胖了，走路蹒跚，董翠芬的头顶，白了一片。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华俊也不像以前活蹦乱跳。华英问成绩，除了数学保持在110左右，英语有些倒退，语文原地踏步，总分年级排名56。 “华俊，8月份，跟我到青城，在我的培训班上课，去不去？” 华俊两眼发亮：“真的？” “当然。” 华俊兴奋地跑到厨房：“妈，我8月份去青城学习。” 董翠芬没好气：“住哪里？我可没钱给你住旅店。” 华俊耷拉着脑袋出来，小声对华英说：“爸妈两个月没发工资了。” 华英到厨房。华国庆正在淘米洗菜，董翠芬在做珍珠肉丸。珍珠肉丸也是榕江的特色菜肴，肉馅搓成团，然后在蒸好的糯米中一滚，上屉蒸熟即成。 手里没什么钱，但是女儿回家，总要整一桌像样的菜接风。 传统的珍珠肉丸纯肉，馅料打碎，呈粉红色。可是，董翠芬手掌间滚动的团子却呈绿色，肉少，蔬菜占去三分之二。 华英掏出钱，递给华国庆：“爸，妈，我办培训班，赚了点钱，你们把借厂里的钱都还了吧。” 要是以往，华国庆会推辞，但是这次他没有，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来：“英子，按说，我们不应该要你的……” 董翠芬截断他的话，双眼盯着华国庆的手：“这有多少？” 华英：“2000块。” 董翠芬：“还有没有？” 华英噎住，华国庆狠狠地瞪了董翠芬一眼。 董翠芬：“你瞪我干什么？厂子效益不好，老娘和我弟很久没来了。英子回来，我好不容易弄一桌，请他们过来吃饭。待会儿，他们可能会提还彩礼的事。为英子读书，我妈和刘子金的妈闹翻了，他们家催逼她还钱。” 华英心想，这个妈真是。自己都吃不饱，还要惦记老娘的无理要求。按照原先在家的脾性，她一定会叫起来，和老妈大吵一顿。 但是，独自在青城历练一年，她成熟多了。生气、大吵大闹没有用，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妈，这个钱给你们还债、过生活，如果给外婆，她会放在坛子里烂掉，或者被舅舅挥霍，你们吃饭怎么办？” “我们有工资。” “我听华俊说，你们两个月没发工资。” 董翠芬手一挥：“都是暂时的，食堂的职工去堵鲁厂长的家门，他说下个月就发，前面两个月，下下个月补发。” 华国庆鼻子一哼：“屁！他哄你们的，我听万会计说，账上一分钱都没有，他拿什么发！” “不是还有很多外债吗？追回来不就有钱了？” “说得容易！都是些三角债，死账烂账，要追早就追回来了。” 大门处，响起重重的敲门声。董翠芬洗手，跑出去迎接。 华英小声对华国庆说：“爸，彩礼钱不该我们退，这个钱放在你身上，待会儿要是妈找你要，你就说你没要，还给我了。” “好。” 王春兰被抽去了精气神，拐杖不再是道具，真正发挥它的用途。她佝偻着身子，跟在董坚强身后，慢慢地扶拐走进来。 董坚强倒比以前神气，拎着拖车进来，凑到餐桌旁看了看：“姐，这都是些什么菜？看不到一点荤腥。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整这个给我们吃？” 华英冷冷地说：“我爸妈几个月没发工资，有这些吃，就不错了。” “姐，你们没发工资？没有钱？总还有积蓄吧？”董坚强慌了，眼睛瞅向董翠芬。看这表情，果然是来要钱的。 华英抢在老妈前面回答：“没发工资哪有钱？积蓄就更没有了。不像你们，还有房子对外出租。我们家没钱吃饭，下个月要向外婆借钱过日子。” 王春兰把房子对外出租，手里有了租金收入，华英没想要她的，为防止她找董翠芬要钱退彩礼，她得先发制人，堵死他们的嘴。 “嘿嘿，”王春兰坐在沙发椅中，两手握住拐杖的顶部，皮笑肉不笑：“你爸妈没钱，但是你有啊！我去万会计家打听，他们家瞿兰在你手下干一个月，就赚了2000块钱，你是老板，赚的钱，那不是翻几倍还不止？” “是真的吗？”董翠芬的双眼灼灼发亮，“英子，你发财了？” 第106章 讹要彩礼钱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华英的身上。 “他们当老师的，没有开支项，的确是赚到了钱。但是我没有，后续还有很多投入需要钱……” 生意人的思维，和非生意人的思维截然不同。员工都赚到钱了，老板还没赚到？哄鬼吧？ 除了华国庆和华俊，无条件相信华英，其余三人，都认为华英大发了。 董坚强尤其兴奋，搓着手在餐桌边走来走去，而不是像以前，偷瞄餐桌主菜的方位，以便和华俊争抢绝佳座位。 王春兰拄着拐杖站起身：“吃饭！” 六个人围桌坐下。难为董翠芬，没什么钱，也要做出有肉有鱼的筵席。 珍珠“肉”丸子、香煎豆腐、糖醋素鸡、素牛肉、水煮鱼片…… 这餐饭菜，远低于华俊和董坚强的预期值。华俊失望，但是他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家里没钱，不光是他们家，院子里的小伙伴们也都穷得叮当响。 董坚强叫起来：“姐，你买的死鱼吧？你以前从来不买死鱼给我们吃，你现在越来越抠了！” 董翠芬尴尬：“也没死蛮长时间，老板说，刚从池子里捞出来的。” 自从王春兰遭受打击，蔫不拉几，董坚强的气焰涨起来。 华俊替董翠芬打抱不平：“我们家两个月没吃鱼了，还挑三拣四，不吃拉倒，我吃！”说完，把鱼肚上的肉全部卸下，夹到华英的碗里，自己夹了一大块鱼背上的肉，吧唧吧唧搭嘴巴。 董坚强气得翻白眼。 王春兰瞪他一眼：“快要结婚的人，和外甥抢东西吃，你好意思？” “要结婚？”董翠芬捧着碗僵住：“谁要结婚？” 王春兰清了清嗓子，“当然是你弟弟，坚强要结婚！” 董翠芬：“他和谁结婚？” “一个姓汪的女伢，和坚强同岁。原来别人介绍过，我嫌她长得不怎么样，一直没同意。我老了，说不定哪天瘫在床上没人管……” “妈，不是还有我吗？” “哎，不指望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还得指望儿子媳妇。我托人上门去提亲，人家也同意了。” 董翠芬双手捧着碗，表情仍然是呆呆的。 “怎么？你弟弟娶媳妇，你不高兴？” 华国庆插嘴：“喜事喜事，当然高兴！” 董翠芬的脸生无可恋，咬着牙问：“汪家要多少钱的彩礼？” 王春兰伸出一个巴掌：“5000!” “5，5000？”董翠芬艰难地咽下含在口中的一团饭，捧着饭碗的双手微微发抖。 华英旁观王春兰的表演。上一世，董坚强的确被人介绍，和一个姓汪的姑娘相过亲，还处过一段时间。 当时，沾华英的光，董坚强有一份米厂的正式工作，王春兰嫌弃人家打零工，长相也不怎么样。这份姻缘被她毫不留情地斩断。 之后，一直到王春兰过世，再没有人瞧得上董坚强。 华英的命运改变，产生连锁反应。董坚强现在没工作，王春兰被判刑，臭名远扬，主动权到了别人手里，现在生怕别人甩了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够看中董坚强？开口也够狠的，彩礼一张口就要5000，卖女儿吗？ 王春兰和董坚强的眼睛都盯向董翠芬，他们的意思很明显。 “你们看我妈干什么？她没钱！”华英说。 王春兰转过脸来：“她没钱你有啊，我正等着你开口！” 华英后悔，真不该接这个茬，现在，王春兰母子的目标转向了她。 “我更没钱！” “切，没钱也行，让你舅到你的培训班上班，你开工资给他，让他自己攒彩礼钱！” 华英脑袋嗡地一下，董坚强就是一个搅屎棍，到哪里哪里一团糟。 “他能做什么，当老师？他行吗？” 王春兰耍赖：“那我不管，你们得给他找一个工作，要不然，你们家出彩礼钱！” 华英啪地拍下筷子，站起身：“法律有哪一条规定，弟弟结婚，要姐姐家出彩礼钱？” 场面混乱，董翠芬慌了，她向华国庆伸手：“拿来！” 华国庆装糊涂：“什么？” “2000块钱拿来，先给我妈！” 王春兰和董坚强两眼兴奋。王春兰放下筷子：“果然有钱，还跟我哭穷，整这么一桌给我们吃，喂猫喂狗呢？” 华国庆坐着不动。 “你不给，是不是？”董翠芬扑过去，华国庆站起身后退，一个踉跄，倒在身后的墙上。 “爸，妈！”华英华俊同时大叫。华俊动作快，跑过去拉架。三双手拉拉扯扯，华国庆推了一把华俊：“你别管！吃完了，出去玩去！” 华俊微微停顿，说“我吃完了。”说完，转身就往主卧跑。 王春兰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华俊又跑出来，喊了一句：“我到臭虫家做作业去了！”说完，跑出门外，带上大门。 董翠芬继续，伸手到华国庆的口袋里去掏，掏来掏去，没有！ “钱呢？你把华英给的2000块钱，藏哪儿了？” “你做梦吧？华英什么时候给我钱了？”华国庆点着老婆的额头：“你想钱想疯了！” 董翠芬懵了，不停地眨眼睛。 王春兰撇嘴，两道法令纹褶成两条沟壑：“你们一家子都是好演员！欺负我老太婆眼瞎？刚才，华俊是不是把钱给带出去了？” 华国庆不置可否，重新坐下，把表情调整成在厂里开会的发言模式。 “妈，坚强要结婚，是喜事是好事！我想问问，是哪家的姑娘？” “农机厂卫生所汪大壮家的大姑娘。” “结婚是喜事，男方给予女方彩礼，是风俗，我们不反对，但要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我认为，汪家的这个彩礼要得太高。我想和翠芬一起上门，和对方家长见个面，杀杀价！” 董翠芬来了精神：“对对对，要杀个价，不能让她信口开河，拿我们当冤大头！” 王春兰和董坚强面面相觑。 董坚强：“这不好吧？” 王春兰立即说：“不行，要是你们去，她们家可能要价更高！” 华英心里有了数，也许他们还没有谈到彩礼，或者对方提出的彩礼数额根本没有5000。母子俩想先从他们家薅一笔钱。或许，结婚的事，都是子虚乌有。 “舅舅，要不，我去会会你的女朋友？” 董坚强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去更不行！” 第107章 闻香学厨艺 华英奇怪：“为什么我去更不行？” 董坚强嗫嚅：“你其实认识她，而且，你和她妹妹是复读班的同学！” 复读班的同学，姓汪，华英认识？ “难道是汪玲？” 董坚强点点头。 华英差点惊叫出声，这是什么样的缘分？ 不过想想，这也不足为奇。县城就这么大，能看中董坚强的人寥寥无几。果然凤配凰，针尖对麦芒，两人也算般配。 华英心中有底了，对董坚强说：“我去和汪玲谈，彩礼包在我身上！” 华国庆阻拦：“英子，你找她谈没用，要找她父母！” 王春兰也不同意：“你一个晚辈，凭什么插手长辈的事，瞎胡闹！” 华英越发肯定了一件事，她说：“我去找汪玲谈，舅舅的彩礼钱我出，如果你们不让，休想从我们家拿到一分钱！” 董坚强高兴地喊道：“行！这可是你说的！” 王春兰瞪他，但是已经无法挽回，大家见证了当事人的承诺。 “你告诉我，哪里能找到汪玲？” “她现在在凌波袜厂打零工。” 这个地方，华英熟。她和唐倩曾在这里打过工。第二天，华英去到凌波袜厂。 汪玲被人叫出来，眼睛瞪着华英。她比以前瘦多了，两只眼睛茫然无光，有些呆滞。 听唐倩说，她们俩走后，糖厂女工联合起来整治汪玲，表姐也保不住她，最终被糖厂赶出来。父亲汪大壮即将退休，顶班名额给弟弟留着；妹妹汪玲会读书，迟早会考出去，唯有她是个老大难。 没工作，长得不好看，脾气还差，渐渐拖成了老姑娘。烦着呢，家里烦，她自己也烦。 华英递给她一瓶汽水，汪玲也不客气，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下去一大半。 “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汪玲表情麻木。 “你不认识我，敢喝我给的水？” “你给我，我凭什么不喝？不喝白不喝！” 这就是汪玲的价值观，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 “记得唐倩吗？” “唐倩是谁？” 难道她真忘了？ “董坚强，你认得不？” “当然认得，他是我对象。”汪玲抬起手臂，抹了抹嘴角的汽水印。 “我是董坚强的外甥华英。” “我听他说过，你在青城读大学。”汪玲仰头，把剩下的汽水倒入口中。 “我爸妈准备到你家去提亲，商量你和我舅舅结婚的事。” “什么时候？”汪玲的眼中，露出光彩。 “就这两天。我舅舅很想娶你，但有个问题，就是彩礼。你们家的期望值是多少？” 汪玲眼珠转动。 “是这样，我外婆和舅舅都没工作，目前靠出租房子生活，我们家条件也不好，爸妈几个月没发工资，生活困难。你们家要是狮子大张口，彩礼要得太高，这门婚事可能会黄。” 汪玲的脸上掠过一丝慌张，说：“你们看着给呗。” “你爸妈的意思呢？” “他们？”汪玲一脸愤恨：“他们恨不得早点赶我出门，只怕倒贴，他们都愿意。” 华英步步紧逼：“你的意思，彩礼，我们不用准备？” 汪玲意识到，这场谈话非同儿戏。“你等等，我再想想，我们厂黄伯伯家小丫出嫁收了300块钱的彩礼，陈雅结婚，收的是500块……” 华英截断她的话：“我们取中间值，400块彩礼钱。” “好，好吧。” “你要和你爸妈说清楚，我爸妈带400块上门提亲，多了没有，这个婚也结不成。” “行行行！” 从汪玲的态度看，她恨嫁，排斥她的那个家，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华英高高兴兴地回家，在灯泡厂的大门口处，被高程程妈和秦奶奶堵住。 “华老师，你得给孩子们上课！”高程程妈几乎是命令的口气。 “真上不了，没有时间，过几天，我就要回青城。” 拉扯半天，两人只好失望离开。华英很遗憾，也有些小得意，这段小成功，她对得起家长们，也对得起自己。 这一世的每一个选择，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向前迈进。 外婆和董坚强已走，华英将她和汪玲谈好的彩礼数目，告诉华国庆和董翠芬。 “只要400？”董翠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只要400，外婆想诈我们。400块彩礼，再给他们600，算是我们家的随礼。差不多可以了。爸，钱呢？” 华国庆举起手，手里攥着存折：“在这里呢，华俊机灵，跑出去把钱存起来了。” 华俊伸了伸舌头。 “还剩1000块钱，当作你们以后的生活费。灯泡厂拖欠工资，以后会经常发生，要做好准备。8月份，华俊和我到青城去补课，到时候，我再让他带点钱回来。” 姐姐安排去青城补课，华国庆和董翠芬没有反对，华俊开心地上蹿下跳。 董翠芬松了一口气，王春兰一开口5000块的彩礼，像块大山压下来，她快要喘不过气。没想到，华英四两拨千斤，一下子就解决了。 “爸，石师傅那边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华国庆摇头：“固执得很，三顾四顾，都不肯。他说得没错，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我们不能强人所难。” 董翠芬在一旁撇嘴：“你们父女俩，在那里密谋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喝了两瓶洋河大曲，也没说动别人是不是？” 华国庆冲着她乐：“你知道了？知道更好，过两天，我们一家四口去打个牙祭，你品尝一下石师傅做的菜，看能不能摸出点门道。” 华英：“对呀，这一招我怎么没想到？我妈悟性高，多吃几次，一定能总结出道道。” 董翠芬瞪眼：“多吃几次？吃餐馆不要钱啊！不用吃，我到他们家厨房外，闻闻味道，就能总结个八九不离十。” 华俊插嘴：“我妈正在偷偷研究菜谱呢！” “你怎么知道？” 华俊一溜烟钻入主卧，手里抱着个本子跑出来，递给华英。 这是华俊淘汰的笔记本。每一页上，都有董翠芬歪歪扭扭的笔迹。 华英念出声：“腊鸭焖藕，麻辣鸡爪，水晶猪蹄，还有佛跳墙？” 董翠芬摆手：“其实，这些菜式我都会，抄一遍，就想看看别人做，和我做有什么区别？” 华国庆凑过来看：“你这都是哪里抄的？” “有的是在新华书店翻书记下来的，有的是跟我们食堂胡大厨学的，那个佛跳墙，是我到石头记的排烟口闻到味道，自己总结的。” 华国庆打趣：“嚯，偷师学艺玩出了新高度，闻着味就把本领学会了？” 华英开心地笑：“妈，你同意开餐馆了？” 第108章 承诺开化妆品店 “不开怎么办？等着饿死？” 华国庆叹口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是难哪。开餐馆需要一大笔投入，房租交半年，简单装修总要搞一下，还有桌椅灶具，锅碗瓢盆，至少五六千下不了地。” 华主任听进女儿的建议。这半年，他没有闲着，做了一些实质性的调查和测算。一圈下来，他垂头丧气。 即便董翠芬成为一个正规的厨师，愿意开餐馆。但是，他们没钱投入，等于做了一场白日梦。 “爸妈，你们别着急，给我一年时间。明年暑假，我的培训班就能赚到钱。这一年，你们再做些准备，妈妈一定要拜石师傅为师，学到他厨艺的精髓；再就是，你们考察一下餐馆开在哪里合适；还有，餐馆的定位。” “定位什么东西？”董翠芬问。 “简单地说，就是我们这个餐馆的档次，主要接待哪类顾客。” 华国庆举起手臂：“你妈哪里懂这个，这是市场分析，我来做。” 选择了一个日子，华国庆和董翠芬拎着礼物，去了汪霞家。 回来后，两人面色难看。 董翠芬骂骂咧咧：“长得又黑又丑，还嫌弃我弟弟好吃懒做，我们没有缺点，还看得上你呀！” 华国庆：“华英，你过来，你是不是和汪玲的妹妹汪霞同过学？” “是。” “你们俩闹过矛盾？” “她和我比成绩，比又比不过，使些下三滥的手法干扰我。” “真是冤家路窄！” “怎么啦，她说什么？” “她一听说，我们是华英的爸爸妈妈，大哭大闹，拿着扫帚往外赶我们。” 华英气愤：“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后来呢？” 董翠芬：“汪玲不干，往外赶她。哎哟，姐妹俩打起来，乱成一锅粥。我们要走，被她们爸爸妈妈拉进了屋。” “彩礼呢？怎么说？” “没开高价，就400块钱，答应了。但是，他们又提了一个要求。”华国庆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什么要求？” “要我们家给汪玲安排一个工作。” 华英霍地从椅子上站起：“哪有这种人，凭什么？” “汪大壮说，他们家三个孩子，汪霞今年考上了医学院，小儿子顶班进农机厂，就是汪玲没有着落。” 奇葩家庭养出奇葩孩子！ “他们说，董坚强也没有正式工作，汪玲嫁过来只会受苦。他们还说，要我和你妈提前退休，让董坚强和汪玲顶班。” 华英气得血冲脑顶：“这话，他们说得出口？” 华国庆也很生气：“我自己的孩子都没安排，哪里轮得上他们？” 华俊插嘴：“爸，我不需要你们安排，我和姐一样，上大学国家包分配工作。” “那也不成，我们还在岗，工作就被别人给惦记上了，岂有此理！” 一直没说话的董翠芬叹口气：“也不是什么好工作，华英不是说了吗，以后都会下岗，我们退休，把工作让就给他们算了。” 华英叫道：“不行！下岗后，你们会有一笔买断工龄的钱。现在办退休不划算。” “那怎么办？等我们的餐馆开起来，让他们过来帮忙？” “也不行，这两个人都是好吃懒做的主。指望他们做事不可能，把餐馆吃垮倒是有可能。” “这是我唯一的弟弟，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娶不到媳妇，连工作都没有？”董翠芬眼望华英，满眼期待：“要不，你把他们俩带到青城，给你帮忙？” “不行！”华国庆一声断喝：“你怎么能把垃圾甩给女儿？” 董翠芬暴怒：“他们是我的弟弟和弟媳，你竟然说他们是垃圾？” 家庭战争即将爆发。华英赶紧制止：“别吵，我有个想法。等我赚了钱，给他们一笔启动资金，在榕江开个化妆品店，就从唐倩那里进货。” 这一世，董坚强能够结婚成家，也许不会游手好闲，荒唐一辈子？ “餐馆、化妆品店，这得要多少钱？英子，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华国庆心中不忍，曾经羞怯内向的女儿，现在要承受这么多的家庭责任，她能扛得住吗？ “爸，你放心，这个钱我能赚到。但是，我有个条件，我们只给他们一次钱，后续再没有，做好做坏，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妈，也不许你再帮他们！” 董翠芬嘟嘟囔囔：“我哪有能力？” 华英华俊临走，董家和汪家商定：董坚强和汪玲的婚期定在明年的三八；1992年九月份，华英打给他们一笔钱，作为开店的启动资金。 这下，两人的工作算是都解决了。 华英把赚钱的希望，寄托在明年暑假。这一年的时间，还清外债，摸索经验，总结教训。明年此时，该是她一个小小的起飞。 回到青城，华英安排华俊住在三楼的卧室，自己来回跑宿舍。 冷耀祖和岑梅都开有初中语文班，华俊各自听了一堂课。 华英问：“冷老师更适合你吧？” “是的，但是，我更想上岑老师的课。” “为什么？”华英笑：“你不会因为岑老师的班上女生多吧？” 华俊急赤白脸：“才不是，我们老师说，中考作文最好写记叙文，但是冷老师教三段论议论文。” 华英和冷耀祖讨论过这个问题。华英持反对意见，初中生思辨能力有限，议论文是高考作文的考察方向。 但是，冷耀祖说，初中男生的脑回路理解不了花花草草，伤春悲秋只会抹杀他们的血性。写记叙文等于自杀，不如另辟蹊径，直接来议论文。 华英只好由他。从课堂效果来看，男生们似乎更能接受冷老师教授的内容。 华俊却没有接受。他说：“岑老师的教学方法，有点像你，背诵，往死里背。她让我们背诵阅读理解的标准答案，然后总结出标准答案的模板。然后，我们按照模板套写。作文也是，大段大段地背诵。” 他仰头，表情傲娇：“我记忆力好，背不过女生，但在男生当中，我算是好的。” 华英一直认为，学语言最好的方法，就是背诵。因为这是人文学科，没有那么多逻辑可言，不断重复加深，符合人类大脑记忆的特性。 耳濡目染，华俊接受了她的观点；幸好，他的记忆还不错。 按部就班地上课，华英开始筹划秋季班招生。最近，她正在犹豫一件事，是否关停托管班。 托管班耗时耗力，收取的费用却少得可怜，最大的弊端还是占用教室。如果改成上班课，或者一对一家教，不仅人轻松一截，收入也翻番。 托管班要不要接着开？她皱眉托腮，眼望门外，却见一男一女，并肩走进来。 第109章 胆战心惊去存钱 竟然是黄健和齐芸！ 华英惊讶：“你们怎么会……”本来后续几个字是“在一起？”但是，吞了回去。他们怎么不会在一起呢？ 黄健赶紧说：“我专程过来看你，刚才在路上碰到齐芸，她说也想过来看看，所以我们……” 齐芸用手甩了甩长发：“昨天晚上，林校长给我爸打电话，让我今天过来送黄健。” “送？你要去哪里？” “我爸让我去美国，他又卖出去几幅画，我过去帮帮忙。” 齐芸：“你会去麻省理工学院考察吗？” 黄健迟疑了一下，回答：“会去。” “这个学校的建筑学专业全世界排名第二，我爸也希望我毕业后申请这个学校，黄健，我们一起去美国留学吧？” “留学肯定会去，但是哪个学校还没有确定，到时候再说吧。”黄健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华英说：“我大概八月底回来。” 说完，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纸盒：“这是电话机，你尽快装上，效率会高很多！” “谢谢，这个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这是我们家淘汰下来的旧机子，没坏，还能打。” “暂时还装不了，营业执照还没办！” 齐芸转动眼珠：“没有营业执照？你这是非法经营？” 黄健和华英眼神齐齐看向她。齐芸表情讪讪的，低下头抠指甲。 黄健朝华英摆手：“我走了，开学再见，记得给我小姑打电话，叫她过来办营业执照。”说完，转身离开。 “等等我，黄健！”齐芸追出去。 两人并肩离开。华英起身出门，到隔壁的商店打付费电话。不远处的两个背影，男生玉树临风，女生长发齐腰，养眼且般配，华英的内心涌起失落。 给黄蔓芝打传呼，一直没有回话。又给唐倩打电话，打到第三遍，她才接。背景人声嘈杂，语气焦躁不安。 “蔓芝姐？她去广东了。哎呀，华英，你不给我打电话，我都要找你诉苦。你说怎么办？这个人魔怔了，化妆品批发做得好好的，偏要开灯具批发。那个行业，我们不懂，灯具是易碎品，损耗大，控制不了过程。我不同意，吵了好几次。” “唐倩，你先别着急。单从行业上讲，以后10年，灯具的销路会非常好，可以进入。但是，蔓芝姐贪大求多的野心膨胀得过快，不好。前面的路走得太顺，没有警惕心，惯性成自然，会刹不住车。” “还是你会说话，就是就是。她找我要20万。这是账上全部的流动资金，要是被她抽走了，化妆品批发还做不做？” “我和她说过，批发投入过大，暂时先做零售。” “好吧，我也这样和她说。” 之后，华英联系几次黄蔓芝。回过一个电话，说是在上海。华英让她赶紧过来办执照，她说等她回来再说。 这一等，就等到了八月底。暑期课结束。华英送华俊回家，去客运站的路上，两人聊天。 “有收获吗？” “有，找到一点感觉。岑老师说，初中阅读理解和作文，无论写景叙事，最终的落脚点都是情感，文章只有和人类的情感关联，它才是有意义的。” “她说得有道理，文章的外在表现形式，就好比是人的容貌，情感是灵魂。” 华俊忧心忡忡：“如果习惯这种思维，我会不会变成娘娘腔？” 华英哈哈笑：“应该不会吧，初中语文启发情感思考，高中语文训练逻辑思维，从应试上来讲，你擅长哪一类，你就选择那种文体。从教育上讲，学生的两种能力都得到了开发。” “可是，中考会筛选掉一帮人，像臭虫皮蛋那样的，语文不好，就考不上好高中，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学。” 这的确是很多家长心中的一个痛点。这个现象在后世尤为明显，中考两门语言类学科的分值远远大于自然学科的分值。很多非常聪明、理化为强科的男生被拦在了高中、乃至重点大学的门外。 秋季班开始之前，华英做了一轮宣传。印刷了200多份招生简章，和江兰蓉一起，到周边的单位和居民区分发。 8月31日，是小学初中报名的日子。华英一个人守在一楼的咨询点。老师们辛苦近一个月，她给她们放了假，包括胡晓丽和江兰蓉。 没有想到，今天的报名又来了一个井喷。家长们带着孩子在学校报名，互相交流讨论，谈来谈去，谈到了东方英培训点的门口。 华英招收的老师功底扎实，有教学经验，更重要的是，招生人数与课酬挂钩。所以，他们个个都肯在教学质量和口碑上下功夫。 培训点的名声也传了出去。家长带家长，这一天，华英收钱不停，到了下午，抽屉里堆满了钞票。三点多，她关上大门，再不接受报名。教室已经饱和，没有空间。 最终还是没有停开托管班。托管班孩子的家长们，从口袋里掏出油乎乎的、带着异味的钱币，双眼期盼地看着她，她不忍心。 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为孩子们提供安全之所，让他们安心地忙于生计。她怎么能辜负信任和托付？ 华英把钞票和报名表拿到三楼。她数钱，白奶奶记账。 完毕，白奶奶从抽屉取出一沓橡皮筋：“给，把钱捆好。”抬眼看闹钟：“快四点半了，你赶紧把钱送去存起来，放在家里不安全。” “好嘞！” 华英把钱放入背包，蹬蹬蹬下楼出了门。 西城豪的房子，都是民宅，楼栋之间的通道不宽。此时，临近黄昏，暑热褪去，来来往往，比之前的人多。 冷耀祖今天跑到正道街，找唐倩去了。华英有些后悔，今天早上该拦住他，好歹也能帮忙壮个胆。背上的包，装着一笔巨款，就像千斤重。华英迈出步子，心突突直跳。 忍不住左顾右盼，似乎没人注意她，又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的包。 哎，还是无现金支付好啊！这段通往银行的路，简直就像急湍水流上的独木桥，华英走得胆战心惊。 不远处，华英又看到了高启麟。他站在店门外，悠闲地抽着烟。 第110章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华英的心，忽然咯噔一下。她好像记得，每次去存钱，都会碰到高启麟。难道…… 这个人渣！惦记着她的钱？她不由自主，捂紧了斜挎的单肩包。 忽然，后背遭受一股重力，她被人推了一把，身体往前扑，两手松开，踉踉跄跄，就要扑到地上，又被背包带拽住往后仰。 随后，背包一松，后拉力消失，华英重心不稳，跌坐到地上。后方，一个人影抱着她的包，飞快地奔跑。 “抢劫啊！”华英条件反射地大叫，随之如坠深渊，心痛与恐惧感袭来，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的一幕，被临街的商户看到，纷纷跑出店外。 “抢钱啦，有人抢钱！” “华老师被抢了！” 抢劫在瞬间发生，高启麟全程看到。他朝屋内喊：“周志向，你快出来！” “怎么啦怎么啦！”周志向从屋内跑出。 高启麟手指华英的方向：“抢劫啦，你去那个方向追，我往这边。” 周志向的动作迅捷，飞快地跑过来，人群给他让道。高启麟向相反的方向跑。 华英的知觉恢复，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身边的人七嘴八舌。 “你那培训班生意红火，估计早就被盯上了。” “我说姑娘，想开点，他拿着刀呢，割断了你的包，幸好没伤到人。 “是啊是啊，舍财免灾吧。” “租书屋那个姓高的，这回还蛮热心，平常也没见他这么爱管闲事。” “不会是看上这位姑娘了吧？”声音渐渐小下去。 又有人在说：“他们家后面开了个录像厅，有时候会放毛片，日本的。” “你看过？” “好多人都看过，还有青大的老师也看。” “怎么样？” “带劲！” 有人断喝：“你们瞎聊什么？赶快报警啊！” “报警没用。等警察来了，早跑没影了，就看高老板能不能把抢劫犯给堵住。” “西城豪小道多，说不定能行。” 华英站在原地，束手无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希望越来越渺茫。她脸上的眼泪干了，木然地转动身体往回走。 忽然，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华英，你等等！” 扭头看，竟然是杨志杰。杨志杰手里拿着她的包，背带已经被剪断。 “这是你的包吧？” 华英不可置信，双手抢过来，伸手去掏，被橡皮筋捆扎的纸币都在。 “杨老师，这是你帮我追回来的？” 杨志杰迟疑了一下，点头：“是的。” “谢谢杨老师！”华英神魂归位，此刻只有感谢。对杨志杰所有不好的印象，包括故意对她使的绊子，一笔勾销。 “你要去银行吧？我送你过去。” 杨志杰一路护送，陪着她到邮政银行，看着她存完钱，又陪她一起出来。 “你学的是建筑学，为什么想办培训班？” 直接说想赚钱，好像有点掉价。“我，我想锻炼锻炼。” “赚到钱没？” “还没。” “历练历练一下尚可，当作以后的方向就太亏，白瞎你学的专业。” “不会的，我以后的方向是当一名建筑师。” “这还差不多。这个什么班，如果办不下去，就停掉，没多大意义。” “暂时还不能。” “行吧，你要是碰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这附近的工商税务，我都熟。有什么搞不定的，我帮你疏通。” “太好了，谢谢杨老师！” 不谈跳舞，不扯男女关系，隔开距离，作为老师的人设，杨志杰也没有那么讨厌。他这么热心，如果办执照遇到问题，说不定真的可以拜托他。 遭遇惊险，最终化险为夷。和杨老师的关系得以缓和，今天he收尾。 黄健从美国回来了，约华英见面。他们俩坐在图书馆前小树林里的石凳上，夕阳斜照，黄昏的光影流动，空气清甜，桂花的香味若隐若现。学校的广播里，正在播放beyond的《真的爱你》。 黄健皮肤晒黑了，不像以前那样微笑，眼神里竟然隐含着一丝忧伤。 “你怎么啦？” “我爸临走时，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华英愣愣地，告诉他吗？ “他是不是对你说，让我们一毕业就结婚？” 华英脸上露出笑意，内心却有一丝隐痛：“是说过。我没放在心上，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怎么会结婚呢？” 这话逻辑不通，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黄健。估计黄志恒也对他提议，他不愿意，才会这么不高兴。 “如果我同意，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这……”华英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喜欢眼前这个人，却还没有考虑结婚之事，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很多愿望没有实现。 更何况，黄健这态度，好像也是被他爸强迫。强扭的瓜挂不甜。 黄志恒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得到肯定回答，黄健反而轻松下来，笑道：“呵呵，我开玩笑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强人所难。走，我们看电影去！” 青大东南临湖的院墙内，有一片空地，被开辟为露天电影院。那天晚上，放的电影是《黑楼孤魂》，看到一半，下起了雨。 没有人离开，黄健未雨绸缪，背包里带了一把伞。两人躲在伞下，头碰头。电影的恐怖氛围拉满，华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忍不住不看，情急之下，她一把抓住黄健的手。 黄健的手干燥滑润，她的手上却沁出了汗珠。就这样，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一直到电影看完。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她朝他不好意思地笑。 黄健也笑，温柔含情的目光，让华英心跳加快。刹那间，一个念头蹦入她的脑海，如果能与他牵手一辈子，一定是此生最幸福的事。 晚上，回到寝室，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这一世，她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了复读，选择了专业，同样，她也要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人生的伴侣。 但是，这回的选择对象是人，人有他自己的想法，她不能强人所难。她明明感受到黄健也是喜欢她的。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能牵手一生？ 哪怕黄健不愿意，她也想知道原因。幸福是争取来的，不是等来的。对，她必须亲自问问她，如果她愿意和他结婚，他愿意吗？ 还没有来得及问，华英又碰到一个大难题。 周三的下午，没课，孩子们跑着跳着，涌入教室，有的拿出本子准备做作业，有的拿出上一堂的作业，等老师来上课。 门外，走进三个穿制服的人。领头的一个叫道：“管事的人呢？在哪里？” 第111章 未办营业执照被罚 华英心中一跳，她走过去，笑脸相迎：“您好，有什么事吗？”大客厅里，有十几个托管班的孩子。他们停下做作业，伸长脖子，支楞着耳朵瞅过来。 领头的是位发福的中年人，他扬了扬下巴：“去把你们管事的人找来。” “我就是。”华英说。 “你？”中年人上下打量她：“小姑娘，我们是工商局的，有人举报，你们这个培训学校没有办理相关手续，涉嫌非法经营。” 华英脑袋嗡地一下，她担心的事果真发生了。从来没有遇到过此类事件，她一阵慌乱，不知如何接话。 中年人对身后的两个人说：“去，把门打开，让他们停课！” 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分别向两边的教室门走去。华英张开手臂，拦在他们前面：“等等。” “你阻挠工商人员执法？” “不，不是。您听我解释，我们不是故意拖着不办营业执照，因为法人她非常忙，一直没有时间过来……” “不要扯理由，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打小算盘，钻空子，逃避监管逃避税收。小项小王，动作快点！” 小项一个箭步，冲到教室门口。 “慢着！”一个声音从楼梯口处传来，白奶奶摇晃着步子走过来。“同志，什么事啊？” 面对长者，中年人态度客气了些：“您是这里的领导？” “不是，我是房东。你们是工商局的同志吧？”白奶奶的眼神，落在他们的制服上。 “是的，老师傅，你的这位租客涉嫌非法经营，我们要进行强制关停！” 华英急了：“不能！” “不关停也行，整改，接受罚款，办理营业执照，到教育局申办教学许可证，一套流程必须走完。” 豆大的汗珠，从华英的额头上滴下。脑袋里嗡嗡嗡，像有成千上百只蜜蜂在叫。 白奶奶轻咳了一声：“同志，你听我说哈，事情没有那么复杂。这位华英同学，是青大的学生，她本来想租我一间房做家教。我说，你得办一个托管班，我才会租给你。” “我们西城豪的本地住户，大部分把房子租给外地人经商，他们的孩子一放了学就疯跑。每年，磨华湖都会淹死学生。我的想法，开一个托管班，把这些孩子给箍住。同志，你也是有孩子的人，能理解我的心思吗？” 中年人面色缓和，频频点头。 白奶奶继续：“这姑娘同意了，一边做家教，一边托管孩子。她的课教得好，对托管的孩子又有责任心。人越聚越多，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叫了几个同学过来帮忙。不信，你待会儿可以问问，这里的老师都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 “真不是故意不办手续？” 白奶奶：“真不是，小姑娘单纯得很，也没赚什么钱，付房租支付老师的工资，所剩无几。人家是活雷锋，为我们西城豪的住户做好事。” 老太太果然是会计出身，把华英的账目算得清清楚楚。 “行。我明白了。”中年人看向华英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不过，你还是要到我们所里去一趟，交一下罚款。” “还是要交罚款？交，交多少？” “500。” 华英头大。暑假赚的钱，扣除欠款，给华俊又带了一些回去，余留刚够付下一季的房租，哪里还有钱交罚款？ 白奶奶不高兴：“这位同志，我刚才说了这么多，怎么还要交这么多罚款？” 中年人面色再一沉：“罚款的上限2000，我已经给你们降到500，还讨价还价？” 白奶奶朝华英挥手：“交吧交吧，说到这份上，已经是最低价了。” “的确是最低的额度。”中年人朝华英挥手：“走吧。” “我……”华英两手在裤兜上摩擦。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宋科长，你在这里干什么？” 中年人朝外看：“杨老师？” 杨志杰走进来：“办案？” 宋科长点头：“等我把这件事处理完，咱们到湘飘香喝两杯？” “行啊。”杨志杰眼瞅华英，一副惊诧的表情：“华英，你怎么在这里？” 宋科长：“你认识她？” “这是我的学生。她怎么啦？” 白奶奶赶紧插话，把她陈述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杨志杰抬起手臂，搭在宋科长的肩膀上：“走，我和你们一起回所里，交罚款。” 华英喊道：“杨老师……” 杨志杰朝她摆手，宋科长犹疑。 杨志杰：“我是她老师，学生有困难，老师应当帮助。” “那行吧。”宋科长扭头，对华英说：“你也跟着来，需要当事人签字。” 到了工商所，宋科长向所长汇报案情，出来的时候，伸出三个指头：“300，减免200。” 杨志杰拍他的肩膀：“谢啦，待会儿我请客。” 杨志杰交完罚款，把收据塞到华英手里：“收好。” “谢谢杨老师，我会尽快还你钱。” “不还也行，这个不打紧。” “那怎么行？” “随你。”杨志杰笑，温和有礼貌。“你是学生，不方便出任法人吧？需不需要我为你推荐一个人选？” “谢谢，不用，我有合伙人。” 接连两次，杨志杰为她解围，还这样替她考虑，华英有些感动。 到了下班时间，宋科长换上便装出来，看到两人在交谈，朝杨志杰暧昧地笑：“要不，请这位同学一起去吃饭？” 华英拒绝：“不了，我还有事。” 三人一起走出工商所，宋科长对华英说：“教育局的办学许可证很难批，你现在的条件也不具备。我建议你，营业执照以家政公司的名义申办，家政公司的经营范围里有托管班和家教这些项目。等以后发展成熟了，你再申办培训学校。” “谢谢宋科长。” 宋科长朝杨志杰暧昧眨眼：“别谢我，谢你的老师！” 和他们分别，华英往回走，经过星星租书屋，里面黑洞洞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想起抢包那天的事，高启麟喊周志向去追赶劫匪，追着追着没了下文，最后却是杨志杰过来，送还背包。 他们三个人是认识的，到底是谁从劫匪手里抢到的背包呢？ 第112章 谁举报的 华英走到附近一个书刊店，拿起电话听筒，传呼黄蔓芝。 等待的空隙，店主老魏拉着她聊天：“华老师，你包里的钱，一分都没少吧？” “没少。” “真是万幸。”他指了指斜对门的星星租书屋：“高老板的胳膊划了一条血口子。” 华英对高启麟厌恶，本不想打听，但是她心中有些疑惑：“他怎么啦？” “被劫匪用裁纸刀划破了。” “劫匪？” “你还不知道？抢劫你的劫匪，被他和同伴一起抓住，他同伴好像姓周，老跑到他们家看录像。”老魏压低声音：“带颜色的录像。” “劫匪，是被高启麟和周志向抓住的？” “是啊是啊，他们直接把劫匪押到派出所去了。” 华英还是不肯相信，两个讨厌的人帮助了她？他们有什么企图？忽然，她不寒而栗，高启麟不会还贼心不死吧？ 等了几分钟，黄蔓芝还是没有回话。华英直接给唐倩打电话。 “蔓芝姐回来了没？” “回来了，现在出去吃饭了。华英，你猜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谁？” “住在你家楼下，那个姓范的靓仔！”唐倩的声音大惊小怪，模仿黄蔓芝从广东带回来的腔调。 “范国平？” “对，就是他！我说蔓芝姐好好的，怎么突然想捣鼓灯具，原来受他的影响。哎，我估计我拦不住他们，他们八成在处对象，一边做生意，一边甜蜜蜜，八匹牛都拉不回来。” “你干嘛要拉回他们？多管闲事！你和冷耀祖发展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唐倩装聋作哑。 “别装模作样，冷耀祖一有空就往正道街跑，你别和我说他去找别人？怎么样，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土包子！”话虽这么说，却能听得出，她的语气笑嘻嘻的。 “呸！你骂谁土包子？你也是小地方来的，还来地域歧视？” “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他小鼻子小眼，抠抠索索的做派。” “这倒是他的毛病，经历过贫穷和苦难的人，大都这样。但是，瑕不掩瑜，他还是有很多优点，脚踏实地、吃苦耐劳，有责任心，有着强烈的赚钱欲望，是个潜力股，前途不会差。” 这一世，华英对于唐倩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她能找到与之相濡以沫的人生伴侣。 “知道了，你处心积虑，把这个小气鬼栽给我。我会考虑考虑。”她话头一转：“你和黄健怎么样，确认了吗？” “没有。” “你这人，好为人师，身边这么好一个潜力股，自己为什么不抓住？” “不是我的问题。” “什么意思？” “人家只把我当好朋友，没有那个意思。” “胡说，瞎子都能看出，他对你那么好？” “所以说是，好——朋友。他毕业后出国留学，然后我们分道扬镳。”华英心中感伤，念出一段歌词：“你走你的路，直到我们无法接触，我也许将独自跳舞，也许独自在街头漫步……” “切，还写诗？矫情！”唐倩停顿片刻，喊道：“蔓芝姐，快过来接电话，华英找你！” 听筒那边换了人。黄蔓芝连声道歉：“华英，对不起，我明天就过来，要带什么东西？” 第二天，黄蔓芝风风火火地来了，和华英一起，去工商所办理了营业执照。 “宋科长，我们真不是故意不办营业执照，我太忙了，没时间过来。华英又是个小孩子，以后拜托您多关照。” 黄蔓芝说着场面上的话。宋科长嗯嗯啊啊：“会的会的，我朋友给我打过招呼，我以后会罩着她。” “你朋友？” “哦，她的老师，杨志杰。” “那太好了，都是自家人。”黄蔓芝话头一转，问道：“您刚才说，你们接到举报。我想问问，是谁举报的？” 华英一愣，黄蔓芝果然老道，她还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宋科长摇头：“这得保密！行了，手续办完了，回去好好经营！” 回去的路上，黄蔓芝问：“华英，你得罪了什么人？” “没有啊！”华英思索。相隔几家的照相馆方老板，曾经因为学生跑入店中，撞坏了布景，上门来闹过。 学生家长不认账。拉扯得很不愉快，差点打起来。之后，家长躲着不现身，方老板天天跑来找华英，华英刚开始也不理。 方老板就闯入教室，影响上课。华英没法，只好赔钱了事。 她现在和方老板已经和解，见面点头打招呼。举报之人，应该不是他。 黄健出国之前，曾经和齐芸来过。黄健提示她赶紧办证，齐芸还特地问过。难道是她吗？ 黄蔓芝看她眼珠滴溜溜转：“想到是谁吗？这一带没有办班的，应该不是商场的对手，其他方面的？情场上的？” 华英没吭声，也不能肯定是齐芸。她领教过汪霞和赵晶晶的算计，但还是不能相信，同龄的女生有那么多的心机和不择手段。 “华英，姐这一年摸爬滚打，算是领教了商战的残酷与凶险。凡是与你有利益冲突的人，都是你的潜在对手；对于我们女性，还要提防居心叵测的男人，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只有利益对等的交换。” 华英觉得，黄蔓芝这话说得有点绝对。不适用于好朋友和关系单纯的同学，比如黄健和她是好朋友，他们之间有什么利益交换呢？ “对了，你账上还有多少钱？” “就只有5000多块，那是你的分红，加上我下一季的租金。” “都取出来给我。” “可是……”华英后悔，不该把预留的租金款说出来。 “我和范国平在西马路租了500平的门店，正在装修。唐倩真不是一个好的合伙人，把钱捂得死死的。小气吧啦，只给了我10万，钱不够。下个月，等我周转过来，我就把钱还给你！” 西马路是正道街建材批发市场，正在装修，然后进货。下个月，黄蔓芝怎么可能周转得过来。很明显，她在不计后果地投入资金。 “你这点钱，我不会赖账的。”黄蔓芝有点不耐烦。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本来就是你的分红。走吧，我们去取钱。” 从银行里出来，送走黄蔓芝。华英感到一种虚无，忙来忙去一年多，她的账上，现在只剩下11块余额。哦，不，还有300块欠款。 不远处，高启麟站在门口，手里夹着烟，右手臂上，裹着一块白色的纱布。华英经过，他朝她微笑。 第113章 税款没钱交 无论高启麟表现出何种表情，对于华英来说，都无法摆脱她内心的反感与厌恶。即便有人告诉她，他和周志向帮她追回了钱和包，她的内心深处，仍然认为不可能，真正的英雄是杨志杰。 面对高启麟，华英应该说声谢谢，却说不出口。便扯起嘴角想回报一个笑，但是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回到培训点，对着门的大客厅里，托管班的孩子们在写作业。本来，她想做一个玻璃隔断，外面接待，里面做大教室。 现在没钱，什么都做不了。外面一有响动，喜欢打野的孩子就扭过头来。 白奶奶站在通往楼梯的门口，看到她进来，向她招手。 华英跟她走到厨房。白奶奶说：“刚才，税务局的人过来，查了你的账，要你补交700块钱的税。” 华英脑袋嗡地一下炸开：“我现在身无分文，拿什么交？” 白奶奶安慰她：“别着急，你这个培训班发展势头不错，以后会赚钱。困难都是暂时的。” 停顿片刻，继续：“税钱必须交，要不然罚款更重。我建议你先找人借点，寒假应该能转得出来。” “找谁借？” “那个杨老师啊，我看他挺热心。你找他借，刚好1000块，到时候一起还。他是大学老师，又是单身，没有花销，应该有钱。” 华英现在能想到的只有他，好吧，就找他借。 通往筒子楼的林荫道静谧安祥，走近老师的生活区，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有人在弹钢琴；青菜入锅，发出刺啦的响声，空气里飘荡着糖醋鱼的香味…… 华英从筒子楼边沿的楼梯上去。有老师在楼道里炒菜。这里住的单身老师居多，也有已经拿了结婚证没有分到房子的年轻夫妇。 “华英？”系着围裙炒菜的人转过身，叫出了她的名字。 华英惊讶：“潘老师？你也住这里？” 潘志高笑：“我还没这待遇，今天，我到我女朋友，不，老婆这里蹭住。你到这里来，是找——？” “哦，我找杨志杰，杨老师。” 潘志高用锅铲指向前方：“杨老师在207号房。” “好的，谢谢。” 潘志高坏笑：“你们俩倒是不打不相识！” 华英知道他误会了，但是也不好解释。走到207号房门前，敲门。 杨志杰颇感意外，扶住门，并没有往里请的意思。正好，华英并不想进入单身男士的宿舍。 她用手指了指楼下的小树林：“杨老师，我有事想和你说。” “好好好，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如果华英知道，在那个年代，单身女士去找单身男士意味着什么，打死她也不会去这栋筒子楼前的小树林。 每个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大学老师也不例外，尤其是年轻单身男老师。筒子楼的窗户后，十几双眼睛盯着小树林里的男女。 “杨老师，税务局又找上门，要我补交700块税钱。我拿不出来，我，我想向您借，寒假周转过来，我马上还给你，按照银行利率，我给你支付利息。” “没问题没问题，利息就算了。不过，我的钱也在银行里，明天我去取，给你送来？” “好，谢谢杨老师！” 华英转身欲走。 “你等等。”杨志杰喊道。 “您还有事？” “你哪天有空？培训班没课，学校也没课？” “周二都没课。” “肯不肯陪我去一趟墨水湖？” 华英想都没想，答：“可以。” 她没问去干什么。杨志杰帮她这么多，她不好意思拒绝。 回寝室的路上，经过图书馆，看到两个熟悉的背影。一个是黄健，一个是齐芸，他们背着书包，一齐走入图书馆的大门。 华英太忙了，一下课就跑培训班，和黄健只在教室上课的时候才碰到，碰到也没时机讲话。从美国回来，黄健开始准备托福考试，不再像之前那般空闲。 回到寝室，江兰蓉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大二了，女生们找到各自的消遣方式，打发业余时光。 黄娟谈了男朋友，雷晓霞喜欢凑老乡，呆在寝室的时间都少。肖翠和马琳进了些小玩意，到车辆厂东门外的夜市摆地摊。 华英洗漱完，爬上床。江兰蓉睡了一觉才醒，跑过来，撩起她的帐帘，露出一张脸，嘴角下撇：“我为你感到惋惜，华英！” “你想说什么？” “你就这样，把黄健拱手让给齐芸？” “有那闲工夫，研究你的奥数去！” “现在系里都传遍了，黄健和齐芸是一对，他们天天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之后一起托福，一起出国，然后就没你什么事了！” “本来就没我什么事，江兰蓉，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江兰蓉怒其麻木，伸手在她腿上揪起一寸皮肤：“你不是常说，自己的命运自己主宰，不靠不等，要自己去争取吗？” 华英疼得坐起身，打掉她的手：“你有病吧？天要下雨，那个什么要嫁人，这是能争取得来的吗？” “怎么不能？你和齐芸去争，去抢啊！你现在这态度，就是不作为！你要是把办培训班的劲头，用到抢男朋友上来，真没齐芸什么事？” “呸！瞎比较。黄健是人，人都有自己想法，我不能强夺他人之志，懂不懂？” “我说不过你，但我总觉得，是你自己不理黄健，他才被别人钻了空子。” 门被推开，香风袭来，齐芸走进来：“你们在说什么？黄健被谁钻了空子？” “没谁！”江兰蓉气哼哼，倒退到床上，一屁股坐下。 肖翠和马琳回来了，激动兴奋地议论。寝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江兰蓉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肖翠：“我们今天进的货全部卖完了。” 江兰蓉来了兴趣：“你们卖的什么东西？赚了多少钱？” 马琳：“我们卖的化妆品，牌子货，绿丹兰，在青城商业大楼卖26块一盒，我们只卖18块。” 肖翠：“我们进了10盒，进价6块，每盒赚12块！” 江兰蓉惊叫：“一晚上，你们俩就赚了120块？” 肖翠和马琳喜滋滋地点头：“对呀对呀！” “哎呀，这也太好赚了，带上我吧？”江兰蓉凑上去。 绿丹兰？这个品牌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绿丹兰和丽花丝宝档次差不多，她们说的进价好像不对。 华英撩起帐帘，问：“你们俩在哪里进的货？” 第114章 白色的怪兽 绿丹兰是黄蔓芝代理的一级品牌，华英记得唐倩说过，她们拿到的批发价是10块每盒，零售24块，给出的批发价在12-15块之间。 肖翠正待要说，被马琳制止。马琳语气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在做培训班吗？” 她估计是误会了，以为华英要抢她们的生意。 “我就是随便问问。价格差别这么大，我担心你们买到假货。” 肖翠急了：“怎么会呢？我们在花圃街进的货，都是正规的店铺！” 提到花圃街，华英越发确信，肖翠和马琳买的是假货。 80年代末期，花圃街形成一个小商品市场，90年代中期，假货泛滥，后来被整治，又受到网店冲击，最终消失在东城区的商业板块中。 咚，寝室的门被撞开。雷晓霞闯进来，拍着胸口，急吼吼地说：“我看到白兽了，我看到白兽了！” 所有的眼神盯向她，江兰蓉冲上前，眼神发亮：“你真的见到了？他是人吧？长什么样？” 雷晓霞抓起桌上的水杯，也不管是谁的，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被叫做白兽了，因为他没有穿衣服！” 女生们一声惊呼：“我的天哪！” “月黑风高之夜，一个白花花的影子在那里晃，不就像一个白色的怪兽？” 肖翠双手捂住下半边脸颊：“天哪，雷晓霞，你看到了男人的裸体？” 江兰蓉的脸凑到雷晓霞跟前：“你看到他的脸没？” “看是看到了，但是他戴着面具。” “切，废话！” 黄娟最后回寝室，听了个尾巴，抓住雷晓霞的胳膊，问个不停。最后总结：“还是你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像某大胆，光打雷不下雨，说了无数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没看到行动！”说完，瞟了江兰蓉一眼。 江兰蓉手指黄娟：“说什么呢？下周四晚上没课，我就去会会这个白兽！” 雷晓霞阻拦：“我们是拍夕阳忘了时间，江大胆，你别中黄娟的激将法。” “不行，我一定得去！要不然辱没我的名号！” 马琳打趣：“江兰蓉，你不会是想去看男人的裸体吧？” 女生们哈哈大笑，似乎忘了恐惧。 寝室里一片欢腾，唯有齐芸安静地坐在桌边，悄悄地把雷晓霞喝过的水杯，丢入垃圾桶。 华英注册了名为东方英的家政公司，又以公司的名义，安装了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唐倩。 “你们的绿丹兰卖得怎么样？” 唐倩的声音疲累：“刚拿到代理的时候销路还可以，这几个月有些下滑，我也搞不清楚什么原因，可能是竞争对手太多。” “绿丹兰被山寨了。”华英把肖翠和玛丽进货的地点和价格说给她听。 唐倩恍然大悟：“怪不得，原来是这样？这可怎么办？” “先取证，然后到工商局去举报！” “我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哪里有时间？那个黄蔓芝！”唐倩气哼哼，“天天只晓得找我要钱！这边的生意一概不管！” “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去跑这件事。” “谁？” “冷耀祖。他这人做事稳妥，交给他去办，你完全可以放心。” “这……” “你怕欠人情，就给他辛苦费。” “行。” 华英如约，周二上午九点，在墨水湖公园大门口等杨志杰。和上次一样，他踩着点过来。头上打了摩丝，发光发亮，香喷喷。 华英感觉不好，这样子，就是来赴约会的。今天就借这个机会，和他说清楚，谢谢他的帮助，然后婉拒其它要求！ 金秋时节，空气清朗。杨柳依依，湖水潋滟。游人如织，大多数都是青年情侣。 岸边停靠着数十只小木游船，晃晃悠悠。旁边的售票点，正在出售船票。 杨志杰问：“想不想划船？” 华英同意。划船好，手上有事干，以免这样并肩走，手足无措，不好切入主题。 她冲过去，购买了船票。船主拉过一条方蓬遮阳船，杨志杰率先跳上，转身伸出手：“来！” “不用。”华英把手背到身后，小心翼翼地踏上船板。 船主用木浆推了一把船底，小木船缓缓离开湖岸，向他们喊道：“把救生衣穿上！” 杨志杰拿起救生衣，两手围成圈，几乎要把华英包入圈中。华英很快反应过来，抢过救生衣套在身上，捞起地上的木浆，递给杨志杰。 “杨老师，你到对面坐吧，这样，我们俩好一起使劲。” 杨志杰悻悻地接过船桨，坐到了对面。 两人各自划船，小木船驶入江心。 杨志杰先开口：“林校长还是很有眼光，看中了齐芸。这个女生，无论从家世到长相，都配得上黄家。” 华英没吭声。杨志杰他想说什么？ “黄家是民国时期的资本家，有很多亲戚在国外。黄健的大姑在美国，他爸的画，海外营销由大姑打理，国内由小姑打理。这个家庭了不得，既有书香门第的背景，也超级有钱。黄健以后的路，也铺排好了。出国留学，然后定居美国。” 华英抬起船桨，接着落下，激起一个很大的水花。 杨志杰继续说：“但是，林校长不希望黄健出去，即使留学以后也能回来。所以，她希望齐芸帮她留住黄健。齐芸各方面都优秀，黄健一定会喜欢上她。” 华英听明白了。系里传言，她和黄健关系不错，杨志杰听到了风声。今天约她的目的，就是要她死心。 无论从家世背景、远景规划，还是家长认可度，齐芸和黄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华英就不要再掺和了。 华英心里难过，想尽快离开这个话题。 “对了，杨老师，你是怎么认识工商所的宋科长？” “我喜欢结交朋友。” 华英心想也是，这人爱跳舞爱喝酒，身处象牙塔内，心在江湖中，认识三教九流的朋友也不 奇怪。 “高启麟也是你的朋友？” 杨志杰犹豫片刻，才说：“算是吧。” “你怎么认识他？” 杨志杰表情尴尬：“偶然认识的。” “那个人……”华英欲言又止。 “你不喜欢他？”杨志杰划动船桨，身体后仰：“那好，我以后不和他来往。” “不是，我想问你，那天，是谁帮我把包抢回来的？” 第115章 又多了一个家长 杨志杰信誓旦旦：“是我啊，当然是我帮你把包抢回来的？” “你并没有第一眼看到劫匪，也不知道他抢到的是我的包。” “那天，我从学校出来，本来就是想过去看看你。碰到劫匪跑过来，后面周志向在追，我就伸脚绊了他一下，他扑倒在地，刚好高启麟也跑过来，说劫匪抢了你的包。我把劫匪给捆了，让他们俩扭送到派出所，我过来把包送给你。” 听起来前后连贯，似乎没有什么毛病。但是，华英总感觉哪里不对。杨志杰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他怎么可能主动去绊倒劫匪？何况劫匪手里还拿着刀！ “怎么？你不相信我？”杨志杰盯着她的脸：“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高启麟和周志向！” 华英忽然又想到一个疑点。杨志杰，包括周围的商户都说，劫匪被扭送到派出所，为什么没有警察找她了解情况？ “算了，我的钱已经找到，就不再想这件事了。”华英话虽这么说，却在脑海里努力回想劫匪的模样。她没有看到他的脸，只有背影，个子不高，跑起来双肩摇晃得厉害。 “这就对了，以后小心点就行。”杨志杰似乎松了一口气。 “对了，杨老师，宋科长来检查营业执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华英杀了一个回马枪。 “我听人说的。” “谁？是不是齐芸？” 杨志杰嘴上否认，眼神飘忽不定。华英心里有数了。齐芸举报，然后又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杨志杰。杨志杰趁宋科长来办案，悄悄地跟了过来。 华英半天没说话。杨志杰心里直打鼓，眼前的这个女生，看起来单纯稚嫩，但实际上心窍颇多。赶紧说重点，阻止她胡乱猜测。 他笑着说：“今年的职称评审，我已经通过了。下个月，我由助教升为副教授。” “恭喜杨老师。” “我的工资也要涨20块。” “恭喜。” 杨志杰看出她的敷衍。“你不开心吗？” 华英一愣，这是强行要她和他一样开心？她笑：“我替你开心。” “还有呢，明年下半年，我能分房，两居室。” “挺好的。” “我想好了，后年你六月份毕业，我们国庆节结婚！” 什么！和他结婚？杨志杰想什么？强行把她，纳入他的人生规划？ “杨老师，近几年之内，我没有结婚的打算，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很多事？什么事？培训班吗？我不是和你说过，那个培训班没什么办头？”杨志杰面色一沉。 华英扭头，这里离岸边有200米远。她不想和他在船上发生争论。 “我替你想好了，毕业后留校当辅导员，然后考周主任的硕士研究生，当助教，然后讲师，我们以后就是学校的双职工，能分更大的房子。” 华英眉头一皱，她这是又多了一个家长吗？ “杨老师，我以后有自己的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你的打算有我安排的好吗？” 华英拿起船桨，往回划：“我们回去吧。” “你讲啊，你快讲！”杨志杰的太阳穴冒出青筋。 华英不吭声，奋力划桨。 “华英，你不能忘恩负义，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能说翻脸就翻脸。” 华英胸口堵得慌，她没看错，杨志杰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做的任何事情必有目的，每一个付出都必须有回报。 价值观不同，与他争论，好比鸡同鸭讲，得不到好结果。 “你不会还惦记黄健吧？我刚才和你分析过，你和他，不可能，首先林校长那一关，你就过不了。” 华英不回应，奋力划桨，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 “你嫌我年纪大？”杨志杰两手拍在膝盖上：“年纪大，心疼人，别人求之不得。你放心，结婚后，我什么事都不让你做，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说着，他笑起来，华英却像吞了一个苍蝇，胃中翻涌。 小船靠岸，她抹了一把汗，放下船桨，说：“杨老师，我和你说过，我将来想当一名建筑师。您是我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和我父亲一样的长辈，我只有尊重，不敢有其它想法。” 说完，她站起身，往船头走，木船摇摇晃晃，心中害怕，却有个力量催逼着她，三步两跳，蹦到了岸上。 杨志杰口中喊着：“哎哎哎，你等等我！” 他站起身往船头走，小船晃动得越发厉害，心中紧张，迈腿跨向岸边，脚下打滑，四肢着地扑到草地上。周围的几个年轻人，哄地一声笑开。 周四的晚上，306寝室的女生们情绪激动，因为待会儿，江大胆要孤身闯虎穴。 桌上堆着一堆零食，还有一瓶啤酒。 江兰蓉往口里丢多味花生，嚼得嘎吱嘎吱响。 黄娟叫道：“江大胆，这些都是我们凑钱买的，你不能白吃，吃了要干活。” “知道知道，我今晚的任务，就是掀开白兽的面具，看清他的脸！” 雷晓霞：“如果你好奇，下面也可以看！” 肖翠尖叫：“雷晓霞，你个流氓！” 女生们笑闹：“雷晓霞看了男人的身体，早就是个流氓！” 雷晓霞笑得没正形，伸手抓了一颗话梅，塞入嘴里：“江大胆，快7点了，天要黑了，你还磨蹭个啥？” “我等华英回来。” “你不是一个人去吗？还想拉上华英？” “我看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女生们又起哄：“江大胆，说好了，你一个人去，怎么还要拉上华英？” 托管班的学生今天走得早，华英提前回来，上到楼梯，老远听到自家寝室欢声雷动。 她推开门，江兰蓉扑上来，拽着她的胳膊，说：“陪我去东门一趟。” 说完，转头对其他女生说：“我不是害怕，就是拉个人陪我聊天。那么长一段路，我一个人走，怪寂寞的。” 华英：“别拉我，我太累了，想睡觉。” 众女生饶不过江兰蓉：“江大胆，东西也吃了，酒也喝了，你还不走？” 齐芸嘲笑道：“她哪里胆子大？主打一个吹牛加骗吃骗喝。” “胡说！”江兰蓉朝她瞪眼，又抓住华英的胳膊，左右摇晃：“陪我去嘛！” 眼神像小猫小狗，闪烁着哀求的光。她压低声音：“要不，我少要一节课课酬？” 第116章 与白兽对峙 华英憋住笑，一本正经：“两节！” 江兰蓉叹口气：“好吧。我就是让你帮我打个光，陪我聊个天，你就借机压榨我，十恶不赦的资本家！” 女生们开始为她们做准备，手电筒，水果刀，防蚊液。 黄娟递上江兰蓉喝剩下的啤酒：“华英，壮壮胆！” 华英摆手：“不用。”江兰蓉一把抢过来，仰头倒入嘴里，咕咚完，伸出舌头舔了一圈瓶口。 放下瓶子，跨上背包，拉起华英的手：“我们走！” 表情大义凛然，就像赶赴战场的勇士。女生们叽叽喳喳，说要把她们俩送到东门。 齐芸嘲笑道：“你们以为那个变态，坐在磨华湖边等你们吗？” 雷晓霞：“是啊是啊，我们这大张旗鼓地，白兽早吓没影子了，你们还是悄悄地去！” 夜幕降临，东门出口的马路上，还有些行人。她们走到对面，200米开外，路边的树影后，影影绰绰出现一个亭子，穿过这个亭子，前方就是磨华湖的北岸。 “走！”江兰蓉拉起华英的手，她的手汗津津的。 没有路灯，湖面黑魆魆的，远处的磨华山就像一个安静睡着的怪兽，再远处，湖面的尽头，可见模糊高楼的剪影，点点灯火比星星还遥远。 “你害怕吗？”黑暗中，江兰蓉的声音响起。 华英的心中打鼓，她害怕。广袤天地，黑灯瞎火，暗影浮动，冷不丁闯出一个人，都会吓一跳。 “我给你讲个笑话”江大胆大声说：“包子馒头和面条打架打输了，馒头带着花卷来复仇，方便面开门，馒头对他说，小样，烫了头发，我就不认识你了？面条看着花卷说，小样，割了双眼皮，我也认得你！” 华英呵呵笑了两声，胳膊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江兰蓉受到鼓励，准备继续，忽然扑地一声响，两人吓一跳。 “什么声音？” 停下脚步，扑，啪，又是两下，声音是从湖面传来的。两人停下脚步，盯着湖面，一条鱼蹦出水面，又落下。 “哈，自己吓自己。”江兰蓉拍了一下巴掌。“走，继续往前走。” 前面出现一个近乎90°的转弯。岸边有栋砖房，砖房下方的岸边，停靠着两条小船。 再往前走，越来越荒凉，道路两旁，野草长到齐腰深。 耳边响起嗡嗡声，头顶盘旋着两团蚊子方阵。江兰蓉抬起双臂，胡乱挥舞，方阵被打乱。但是，过一会儿，再抬头，它们还在。她们走到哪里，方阵跟到哪里。 不知不觉，走到磨华山脚下。对岸的灯火似乎近了很多，似有彩色光影闪烁。 山脚下，有一片小树林，这里就是传说中白兽出没的地方。 江兰蓉碰碰华英的胳膊，华英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束射入树林，茂密的枝桠、树杈上偶见鸟窝，绿草，小野花…… “往下照。”江兰蓉说，声音颤抖：“再往下，我好像看到一团白影。” 华英心慌慌，往下打光，果然看到一团白影。 江兰蓉跳脚大叫：“白兽啊！” 华英拉起她的手，转身就跑，却拉不动，江兰蓉的双脚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抽出手拍掌大笑：“哈哈哈，又吓到你了。” “江兰蓉，我扣你一个月课酬！”华英气得大叫，举起手电筒再照，白影原来是一块大石头。 “你就会这一招吓唬我！”江兰蓉嬉皮笑脸，挽着她的胳膊：“走，回去吧，白兽肯定怕我们，今天不会出现了。” 两人往回走，远远地看到折弯处的砖房。 江兰蓉的胳膊肘，碰了碰华英，声音有些发抖：“你看到什么没？” “江兰蓉，你别又吓我，我真的扣你下一月课酬，你信不信？” 江兰蓉压低声音：“小声点，这次我真没吓你，你再看。” 一团白影从砖房后转了过来。两个女生吓得呆立原处。那是个人影，黑暗的背景中，身体呈淡白色。 江兰蓉从华英手里扯过手电筒，推开开关。白色光束像箭一样刺向黑暗，照在白影身上。 那人脸上戴着孙悟空的面具，这个氛围下，既滑稽又瘆人。他浑身上下，除了脚上一双人字拖，没有穿一件衣服。 江兰蓉慌的一批，关掉了手电筒。 白兽挡住回去的路，现在她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相对峙，她们仿佛听见时间在嘀嗒嘀嗒，震响了耳膜。 忽然，白兽移动脚步，向她们走过来。 扑通扑通，她们听到自己的心跳，像鼓一样敲响。江兰蓉小声说：“华英，我们跑吧！” 华英没说话，拿下背包，从里面掏出水果刀，拔出刀刃，捏在手里。 白影一步一步逼近，两手托起胯间一物，问道：“这个东西，你们见过没？” 华英心跳加速，伸出手臂，水果刀的刀锋，在黑暗中闪烁寒光。 华英厉声说：“你别过来！”白兽停下脚步。 忽然，江兰蓉又打开了手电筒，光束打在孙悟空的面具上。她冲上去，空着的左手去掀面具。 白兽没料到今天碰到的女生竟然如此胆大，举起双臂去阻挡。 面具被掀开到下巴处，白兽用力一推，江兰蓉噌噌倒退。得空，白兽拔腿就跑，向磨华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华英问：“你看到他的长相了吗？” “差一点，好可惜，就看到他的下巴有点圆。” “他的声音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两人往回走，走到亭子处，才敢回头再望。黑魆魆的山，黑魆魆的湖，一片苍茫。 306寝室的女生们热烈地迎接她们归来。七嘴八舌。 “碰到变态了吗？” “有没有看到他的脸？” 华英和江兰蓉什么都没有说，各自洗漱，倒在床上。熄灯之后，江兰蓉突然冒出一句：“华英，这个白兽，我们可能都见过。” 寒假班，教室爆满，但是时间有限，收上来的学费也不多。归还欠款，预留周转资金，扣除黄蔓芝的分红，略有结余。 这学期，杨志杰没代她们的课。华英不想再去筒子楼，带上钱，直接去数学系的办公室。上到二楼，碰到一位年轻老师，朝她暧昧地笑：“找杨老师吧？他在208室。” 华英走到208室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不行，必须结婚才能分房！” 第117章 今年的新客人是谁 华英敲门进去，办公室里坐着林语白和杨志杰。 林语白看到她，目光犀利：“是你闹着要分房子？难道你不知道，大学生在校期间不允许结婚！” 华英莫名其妙，杨志杰赶紧说：“是我是我，我听说评上副教授就能分房子。” “两个条件，一个是职称，一个是已婚，缺一不可。” 杨志杰皱眉：“我要等到后年？” 林语白目光转向华英：“你不能等？” 华英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林校长，杨老师是我的老师，我很尊重他，我们不是那种会结婚的关系。” 她要斩断杨志杰的念想。但是，杨志杰在暗中制造他们的舆论，是她没有想到的。 林语白误会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说：“我看好你们俩，毕业后就结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们黄健呢，和齐芸是一对，以后会读研，或者出国留学。” 此话的目的很明显。我们家黄健，你华英就不要惦记了！ 华英不卑不亢：“我的未来，我的人生，我自己有规划，就不劳两位老师费心。”说完，把钱还给杨志杰，走出办公室。 不知为什么，心里难受。人生的很多事，可以去努力争取得到，但是有些事，再努力也是枉然。只有改变不能接受的，接受不能改变的。 今年过年，唐倩不回榕江，华英独自回家。 打开门，华俊迎接她，开口报喜：“姐，我期末排名32，有希望考上榕高了！” 喜滋滋地拿出成绩单，语文90，物理89，数学英语保持原有的水平。 “语文有进步，但也不是太多，名次进步，是因为加上了物理的分数，你的优势科目显现出来，还有提升空间，数学和英语，还要往上拔一拔。” “好，我再努力！”华俊的脸上，洋溢着积极的光芒。他个子长高了，瘦了，像个竹竿子，声音也变了，像只小公鸡嘎嘎嘎。 一桌丰盛的菜肴，尽管拮据，董翠芬仍然用心尽力。宫保鸡丁、水煮鱼片、麻婆豆腐…… 华国庆笑说：“这是你妈做的改良版川菜。” 华英夹了一块鸡肉入嘴，惊叹：“有餐馆那味了，妈，你的厨艺精进不少。” 四人围桌，华英故意大惊小怪：“这半年，都发生了什么？” 华国庆喜滋滋：“石师傅收你妈为徒了！” “真的？难怪！” 董翠芬嗔怪：“哪里说收我为徒，不过是让我有空，到他的餐馆打下手。” 华国庆：“你妈是什么人？闻味道就能揣摩出菜谱，打下手更不用说，她的菜谱已经积累两大本了。” “你们是怎么说服石师傅的？” 华国庆拍胸脯：“靠的是我的人品。” 董翠芬：“呸，别听你爸吹牛。” 华国庆：“每天到他店里吃饭那多人，为什么他独独记得我？”他清了清嗓子，说起故事。 “去年国庆节，石头记办酒席，连轴转，石师傅没有休息。上班前最后一晚，他掌勺炒菜，炒到一半，突然倒地。伙计们吓呆了，他的意识还清醒，叫伙计给我打电话。” “我和你妈赶到石头记，他让你妈留下帮忙，让我把他送到医院。他这是中风，60多岁的人，长得胖，很容易犯这个病，还好不太严重，住了一个星期，就出来了。” “这一个星期，我端屎端尿……” 华俊口里含着半只鸡腿，含糊抗议：“爸，正吃饭呢！” 华国庆继续：“总之，这个星期，我把石师傅照顾得很好，他感动得流眼泪。回来后，他就让你妈过去帮忙。” 董翠芬表情神秘：“石师傅有两本菜谱，锁在收银台的抽屉里，那是他的宝贝，轻易不拿出来给人看，我也不奢望他给我。但是他每做一道菜，我揣摩食材和佐料的加入顺序，回来后记下来写在本子上。” 华国庆朝她竖大拇指：“你们姐弟俩在努力，你妈也没放松学习。” 华英的嘴里包了一团鱼肉：“爸，您的考察结果呢？” “我们餐馆选址定在榕江高中西门外。餐馆名，按英子以前说的，就叫老妈餐馆，定位中低档，给学生们做营养可口的饭菜。等以后赚钱了，我们再发展。店面，我也看好了。有家文具店老板准备转到东门去，明年秋季开学，我们正好可以盘下来。” 太好了，家里的每个人都有好消息。 “厂里怎么样？工资有没有拖欠？”华英问这个，就是想知道，这段时间，家人过得怎么样？没钱的生活缩手缩脚，那滋味难受。 华国庆支支吾吾：“厂里裁了一批人，又有些人办停薪留职，剩下的人不多，工资没怎么拖欠。” 华俊可不管那些，叫道：“姐，我几个月没吃肉！” 董翠芬：“胡说，一个月没堵你的嘴，你就胡说八道。” 华英心中酸涩，脸色、身体状况能够反映饮食结构。董翠芬攒了多久，才做出这一桌有鱼有肉的饭菜。平时的餐桌，估计简单又朴素。 吃完饭，她从包里取出2000块钱，递给董翠芬。 华国庆拦住：“我听华俊说了，你的培训班办得也不容易，等明年暑假，你再给钱我们。” “没事，我转得开。” 董翠芬接过钱，喜滋滋地：“这下，能准备一顿丰盛的年饭了。” 华国庆却忧心忡忡：“你别大手大脚，少买点，要是被你妈知道，以为英子给了我们不少钱，又打歪主意。” “多了两位客人，怎么能少买？总得搞十几个菜吧？” 华英奇怪：“多了两个人？除了汪玲，还有谁？” 华国庆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除夕那天，王春兰、董坚强和汪玲早早就到了，三人端坐客厅不挪窝。 厨房里，华国庆和董翠芬忙碌，一个切菜一个炒菜。华英打下手，清洗餐具，连华俊也在忙着铺台布，摆桌子排凳子。 客厅的三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翻饺嗑瓜子。汪玲伸手，在果盘里扒来扒去，挑她喜欢的糖吃。 董坚强碰了碰她胳膊，示意她到厨房帮忙，她不理，陷入沙发椅中，看小品，咯咯咯笑个不停。 忽然，有人敲门。王春兰大声叫道：“翠芬，快去开门！ 华俊正要跑去开门，华国庆和董翠芬双双擦干手，从厨房里迎出来，华英好奇，也跟着跑出来，今年年饭，多请的这位客人究竟是谁呢？ 第118章 91年年饭现场的吵闹 门外站着一位老头，头发花白，微胖，满脸堆笑，手里还提着两盒洋河大曲。 原来是石头记的石师傅石青朗。 “快请进快请进！”华国庆和董翠芬将石青朗迎进家门。 石师傅一个人过年，怪孤单的，两口子把他接过来吃年饭。相比上次见，石青朗反应略微迟缓，走路小心翼翼。他一眼看到华英，笑道：“大学生回来了？” “是啊，石师傅，谢谢你对我爸妈的关照。” “说反了，应该谢谢你爸妈对我的关照。”石师傅很有礼貌，和王春兰等人一一打招呼。 王春兰哼了一声，满脸不高兴。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请他到家里吃年饭？女儿女婿亲自候在门口迎接，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是他们的老娘，何尝受到这种待遇？ 华英把石青朗让到靠墙的位置坐下。石青朗问：“我听你爸说，你读的是青大，是吧？” “是的。” “上回和你一起吃饭的男生，名叫黄健的，也和你一个学校？” 石师傅记性不错，还记得黄健的名字。 “对，他和我同系同班。” “不错不错，都是好孩子！” 桌上摆了十几盘菜，董翠芬喊道：“吃年饭啦！”众人围拢来，各自找位子坐。 董坚强忽然手指石青朗：“你把我妈的位置给占了！” 华英一愣，这才意识到，她请石师傅坐的位置，一直是王春兰的专座。 石青朗赶紧站起来：“哎呀，不好意思，是我不对！”华国庆赶紧将自己的座位让出。 王春兰也不客气，走过去，坐下。 席间，华国庆和董翠芬给石青朗敬酒布菜，态度非常客气。王春兰越吃越不爽，拿起饮料瓶，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咚地把杯子墩在桌上。 “你是个厨子？”语气端着，就像民国时期，主人对佣人。 华国庆接话：“石师傅是特级厨师。” “什么特级不特级，就是个做饭的。”王春兰昔日姨奶奶的身份回归。 董翠芬语气惊惧，喊了一声妈。 石青朗讪笑：“没错，我就是一个做饭的。” 高人一等的感觉，让王春兰舒坦。“你没孩子？” “有个女儿，在国外留学定居，没回来。” “啧啧啧，没儿子啊？没儿子就该把女儿留在身边，你这老了，谁照顾啊？” 石青朗脸上有些挂不住。华英预感不好，老爸老妈在他心中积攒的好印象，要被王春兰抹杀。 华英站起身，拿起王春兰的碗，舀了一大碗鸡汤，递过去：“外婆，喝汤！” 王春兰双眼一瞪：“你少献殷勤！和别的男人上酒馆吃饭，还要不要脸？不听长辈的话，想要自己找婆家？” 华英一愣一愣的，想半天，才想明白，这个“别的男人”指的是黄健，王春兰从石青朗的话中捕捉到了信息。 王春兰继续把矛头指向石青朗：“你也是够可怜的，相当于一个孤寡老人。不过你有钱，也不怕，请个人照顾也方便，以后就不要再麻烦我女儿女婿。我生病，都不敢麻烦他们，更何况你一个外人。” 石青朗再也坐不住，站起身要走。华国庆去拦，哪里拦得住。董翠芬张嘴，想喷王春兰两句，但最终叹口气，一句话说不出。 夫妻两人送石青朗到门口，华国庆一个劲地说：“对不住对不住！” 石青朗摆手，走出门外，重重地带上大门。 华英大叫：“外婆，你都说了些什么？把石师傅给气走了！” 王春兰四平八稳，端起调羹喝汤，刺溜刺溜响，然后放下碗，慢条斯理地说：“我说的没有道理吗？你爸你妈没好好孝敬我，却给别人端屎端尿，有这样的吗？” 董翠芬欲哭无泪：“妈，我现在是想拜师学艺，然后开餐馆。” “你是灯泡厂食堂的师傅，会做菜，干嘛还要拜师学艺？他做得好吃些？切！” 华英太生气了：“外婆，你要是再捣乱，舅舅开店的钱，我就不管了！” 董坚强慌了：“妈，你少说两句！” 一直坐着没吭气的汪玲咬着筷子头，插话道：“说到开店的钱，我正好有话说！” 董坚强：“快说快说！” 汪玲的一双眼睛，白多黑少，瞪着华英：“我爸妈说了，你们家给的彩礼太少，我们办酒席不够。” 董翠芬不干了：“你什么意思？当时当面锣对面鼓说好了，怎么说话不算话！” 汪玲：“我们要少了，认栽，再不说这事，但是我们要换个条件，我和坚强的化妆品店，要到青城去开！” 华英的脑袋嗡嗡响。董翠芬叫道：“青城的门面多贵！” “但人多，销路好啊！”汪玲朝华英伸出手掌：“你现在就把钱给我们，我们自己去找门面。我妹在青城医学院上学。我们的店子，就开在她学校附近，没课的时候，她也可以帮我们的忙。” “这是汪霞帮你出的主意？” “不管谁出的主意，你把钱给我们就行！” 董坚强附和：“对对对，我们要两千，不，三千块！” 华英放下手中的筷子，面色铁青：“现在没钱！说好了，等秋季开学后再说。” 汪玲挪动屁股，步步紧逼：“这段时间，我闲着没事干，你安排我到你的培训班去上班，你们承诺过，给我解决工作。” 华英浑身恶寒，像被一条蚂蝗吸附。 华国庆插话：“现在离你们的婚期，也就两个月。” 董翠芬也说：“是啊是啊，还有很多事要准备，还不如听英子的，等下半年再说。” 王春兰：“好啦，你就别再闹了，就依你的，你们的店，下半年到青城去开！”她瞅了一眼华英：“我也到大城市去，享一享外孙女的福！” 华英头皮发炸，正想发作，华国庆朝她使了个眼色。 王春兰母子上次没讹到钱，一直耿耿于怀。想方设法找补回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理他们！ 华英明白了老爸的意思，不再接腔。 1991年的年饭，被王春兰一家搅得乱七八糟。 大年初一，华家四口拎着礼品，去给石青朗拜年。石家大门一把大锁。 华国庆叹气：“我们把石师傅给得罪了。” 董翠芬：“大过年的，他一个人会去哪里？” “这谁知道，石师傅虽然是榕江人，但是他少小离家，回来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要不然，他中风了也不会第一个想到我。” “他中风还没有好全，不能到处跑，再摔一跤，那就麻烦了。” 华英心念一动：“爸，您上次送他到哪个医院？” “县医院，怎么啦？” “我知道石师傅去哪里了！” 第119章 必须在出国前结婚 一家四口奔往县医院。心血管病房只有一位护士值班，病房里只有一位病人。 石青朗半靠床上，左手翻报纸，右手举着一只咬了一半的苹果。 华国庆着急地奔过去：“石师傅，你怎么啦，又犯病了？是不是因为我丈母娘说话——” 石青朗摆手：“不是不是，你们别多想。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量。我就是觉着医院里还有点人气，而且住在这里，我安心。” 华国庆再次道歉。 石青朗连连摆手：“我知道，你们一家把我当家人，但是，你们的家人，没把我当家人！” 气氛凝结。 石青朗随后大笑：“从今往后，我只把你们四个当家人，其他的一概不认。” 华家人也笑起来，华英心想，石师傅走南闯北，很多事情看得透透的。 华英的寒假，提前结束。年后的几个班，都是今年中考的孩子，一进教室，都能感受到紧张的气氛。 她的心里憋着一把劲，那就是今年暑假的起飞。这栋楼的所有教室全部排满，两个月的纯利能赚到2万。 如果再租一栋楼呢？如果招收高中生呢？特别是新高一的衔接班，一定会非常火爆。 寒假的钱，给家里一部分，又做了大教室的隔断，所剩无多。春季招生的钱，得做一个大的规划…… “想什么呢？”黄健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件高领黄毛衣，越发衬得他眉清目朗，阳光四射。 “我上次好像听你说过，白奶奶还有一栋楼？” 黄健恨铁不成钢地笑：“果然财迷，心里想的都是你的培训班！连句新年好都不说。” “你不是也没对我说新年好吗？” “新年好！”黄健举起手中的相机，“华校长，有没有时间去赏梅留影？” 华英愣了一下，忽然说了一句欠打的话：“齐芸还没有到校吗？” 黄健歪着头看她，似笑非笑：“你这是吃醋呢？还是在质问我和她的关系？” “我，我怎么会吃醋？”华英结结巴巴：“你和她的关系，与我无关，我只是……” “别想那么多了，走吧！”他眨了眨眼，说：“你不是想知道白奶奶的另一栋楼吗？去梅园，我再告诉你。” 墨水湖公园有一座梅园。此时，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阳光明媚，红的，黄的，绿的花瓣，挂满枝头。黄健举着相机，抓拍华英流连花下的每个瞬间。 快到中午，黄健拉着游客，给他们照合照。之后，两人坐在湖边的草地上，远眺湖面。阳光暖暖的，抚摸着他们的头发和脸庞。 黄健忽然问：“你和杨老师来这里划过船？” “你怎么知道？”华英很惊讶。 “全系的师生都知道了，包括数学系。” “我谁都没说呀。” “你没说，但是有人说，而且是故意往外传，制造舆论。建筑系和数学系的人，都认为你们是一对。” “胡说八道！”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嗯，这还差不多。”黄健笑：“杨老师风评不好，当时他告发同伴偷老乡的鸡吃，获得了高考的指标，才回城。抽烟喝酒跳舞，和校外三教九流混得熟。我不是说这样不好，我是告诉你实情，给你做选择时参考。” 华英皱眉、摇头，摆手，就像挥去一片讨厌的蚊子方阵。之后，认真地问道：“白奶奶另一栋楼在哪里？” “就在小学边上。” “呀，那不更好！” “但是，目前，租给一个建材老板，生意很好。” “哦，我知道了，赵纯赵洁他们家开的店！” “建材店开在那里很长时间了，别人做得好好的，你想转租过来，可能有难度。我建议你还是看看别的楼。” “西城豪这边的商铺，现在越来越紧俏。我要租就是一整栋，问了几家，三楼住三家，租的时间又不同，同时搬走的可能性为零。白奶奶那人我知道，她怕麻烦，租给赵纯一家肯定是整栋。” 华英越说越兴奋：“那个位置好，就在学校边上，我要是租下来，就在门口立个大广告牌，学生们一出来就能看到，传单都不用发。” 黄健耸耸肩，无奈地笑：“人家好多年的房东租客关系，你能撬得动？” “很多事情，得去问，才有机会。” “你不会故意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吧？” “我会做那么缺德的事吗？我说的机会是捡漏。”华英的眼神看向远方，心里有了主意。 “华英，毕业后，我会出国留学。”黄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湖水的尽头。 “我知道，和齐芸一起出去吧？”华英装作随意的口气。 黄健没有回答，而是幽幽地说：“我又被控制了。” “什么意思？” “出国之前，我必须结婚。” 华英惊讶地叫出声：“结婚？你和谁结婚？齐芸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我要和谁结婚。” 这玩笑开大了，华英侧脸看他。黄健的脸上，少有的忧郁。 “谁控制你？” “我爸我妈。他们多年仇敌，这一次，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我留学可以，但必须在出国前结婚。” 这太荒唐了！两位高知父母如此干涉已经成年的儿子。 “为什么？” “我妈理由冠冕堂皇，希望我学成回来报效祖国。在国内结婚，获取美国绿卡要更困难一些。其实，她就是想把我锁在她身边。至于我爸……”他没往下说。 华英想起齐芸在寝室里散布的信息，看来没错，他们俩很可能会在国内领取结婚证后，双双出国。 华英小心翼翼地说：“你妈妈好像已经为你挑选好了。” “你是说齐芸？”黄健摇头：“春节期间，我爸和我妈通过电话。也不知我爸说了什么，我妈改变了主意，她说，我出去之后，我的结婚对象必须留在国内。齐芸不行，她也在准备托福，一毕业就出去。” 原来是这样，齐芸被排除在选择之外。 沉默良久，黄健冷不丁地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华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声音微微发抖：“什么忙？” 第120章 两位准建筑师的理想 话到嘴边，黄健还是吞了回去，摇头：“算了，我不能太自私，让你做这么大的牺牲。” 华英低下头，随手撸下一根狗尾草，在指上缠绕。湖面“扑”的一声，一条鱼蹦出水面。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黄健问。 “继续开班，然后等毕业分配，我的初衷没变，当一名建筑师。”华英双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托腮，“要是能到青城建筑设计院工作就好了。” 谈到这个话题，黄健的脸上明朗起来：“嗯，青院是全国有名的设计院。我的理想是入职海外设计事务所。国外的建筑设计，已经发展到一个很高的水平，他们注重创新和概念表达，追求高端的艺术效果，更能体现个人的设计理念。所以，我想出去看看。” “你不回来了？” “回来呀，很多海外设计事务所在大中华区，都设有分支机构。到时候，我会申请回国工作。” “好呀，我等你回来。”华英调皮地一笑：“如果我去你的事务所应聘，你会不会要我？” “当然要啊！”黄健的脸上，再现阳光般的笑容。 他侧身，将手中的一粒石子，横着抛向湖面。石子在水面蹦跳，打下三四个漩涡，漩涡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水纹。 忽然，华英想起她曾经做的梦。梦中，她和黄健分庭抗争，成为“仇敌”。 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们将来大概率会是同行，同行之间，要么是合作伙伴，要么是竞争对手，难道他们最终成为对手？ 黄健打断她的沉思：“想不想去你理想中的单位看看？” “什么？”华英疑惑，随之领悟：“青城建筑设计院？” “对。”黄健笑，站起身，伸出手：“走吧！” 华英犹豫片刻，抬起右手，指尖相触，一道电流传遍全身。 黄健用力一拉，华英站起身，赶紧转过头去，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发热发红的脸颊。 青城建筑设计院办公楼建在市中心的南中路，后世建起一栋晶光闪闪的天幕高楼。每次从楼边经过，华英心驰神往，里面办公的建筑师们在忙些什么呢？ 此时，一栋半旧的七层楼突兀地矗立，门口进出的人灰扑扑的，行色匆匆，绝少女性。 黄健指了指门口的牌子：“我们系和青院有合作，但是每年能分配到这里的很少，最多一两个名额。毕业班的学生，很多人盯着这两个名额。” “为什么，他们从别的地方招吗？” “不是，要的人少。他们每年的业务量很大，但是养老负担重，各项开支大。整个来说，运转非常艰难，经常拖欠工资。这些，都是林女士告诉我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同意我出国留学。” 华英很惊讶，她以为只有工厂才会拖欠工资，原来效益好的技术单位也这样。 “那我分配到这里的希望很渺茫？” 黄健点头：“算是吧，我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免得到时候失望。” “没事，我到时候去民营设计院试试看。” “设计院还有民营的？” 华英暗笑，这个，黄健就不知道了。1994年，国内第一家民营设计师事务所成立。随后，国营设计院改制，部分设计院转为国有民营或私有企业。 他们刚好毕业，就赶上了好时候，有了更多选择。 华英：“现在还没有，但是以后会有的。有的民营建筑设计院甚至上市，体量比国有设计院还要大。” “那就是说，我以后可以开办自己的设计师事务所？”黄健眼睛发亮。其实，他早就听系里的老师们说过，国内的建筑设计这一行业，对于个人而言，将有更广阔的发展前景。 自己的设计师事务所？华英没想过，这个野心太大了，她只想做一个挥斥方遒的建筑师。 从黄健的双眼中，她看到了他的目标。果然，他的格局还是比她高很多。 “华老师？”一个穿黑色棉衣，头上顶着片白灰的中年男人从青院大门出来，站在华英的面前。 “你是？”面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赵纯赵洁的爸爸，开建材店的……” “哦，赵纯爸，好巧，在这里碰到你。” 赵纯爸喜滋滋：“我争取到排灌公司宿舍的建设工程，到设计院来拿设计图纸。” “建材店能够接工程？” 赵纯爸摆手：“那怎么会？我和哥们成立了一个工程队，挂靠在青城水利工程公司名下，他们接的单，包给我们做。” 民企成气候之前，这种做法的确蔚然成风。 华英眼珠一转：“赵纯爸，我听赵纯妈说，你们下半年会搬家？” “是啊，建材店赚钱太少，又必须成天守点，我不准备开了。” “你那栋楼还租吗？” “不租了。这年把，真是感谢华老师，我家那两个小子原来成绩乌拉唏，在你的培训班上课后，考试分数噌噌往上涨。她妈总在家里念叨，搬家也不能搬远，还在那一块住。” “租房合同到期了吗？”华英紧张地问。 “还有3年。”赵纯爸愣了片刻，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你想租？” “如果转让费合适，我想租。” “这——，我回去和他妈商量一下？” “好的好的。” 赵纯爸告别转身，华英补了一句：“这件事，麻烦你先不要对白奶奶说。” “好的好的。” 黄健望着他的背影，问道：“你真要租那栋房子？” “对，赵纯妈和我提起，他们家要搬走，我就看中了那栋房子，位置太好了。再听你说，那栋房子是白奶奶的，那就更好了。白奶奶嘴巴琐碎，但是她讲规矩，合同定好多少钱就是多少，不乱涨价。而且，和一个房东打交道也省心，再来一个刁钻的，我应付不过来。” “如果赵纯家要的转让费高怎么办？” 这倒是一个大难题，除了转让费，还有装修费，课桌椅的费用…… “钱不够的话，我可以……” 华英赶紧说：“不用，我会想办法。” 黄健不好再说，心中失落，华英还是把他当外人。 春季开学，招生还不错，所有的教室招满，学生饱和。白奶奶劝她涨学费，冷耀祖带着老师们也闹。什么都在涨价，热干面年前5角钱一碗，年后涨到1块。学费涨一点无可厚非。 但是，华英没有那么做。这里商户的收入也不高，隔壁车辆厂的效益下滑，据说，也在开始拖欠工资。 她想起黄蔓芝说的话，任何行业的利润都有天花板，目前，这栋楼能赚到的钱，就这么多了。 华英现在很节省，每一项支出慎之又慎。元宵节那天，冷耀祖他们闹着要聚餐，华英装马虎。江兰蓉骂她越来越抠门，她也充耳不闻。 她的钱要留着派大用场！ 有个周日的上午，赵纯妈送两个孩子来上课。走出教室，她向华英招手：“华老师，你出来一下，我和你说个事。” 第121章 积累建设行业的人脉 华英跟着赵纯妈走出屋外，站到两栋楼的缝隙间。 赵纯妈压低嗓音：“你想转租我们那栋房子？” “是的，如果你的转让费合适。” 赵纯妈眼神试探：“1000块，你看可以吗？” 华英皱了皱眉头。 “800？” 华英还是不吭声。 “500！”赵纯妈态度坚决。 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底线了。 华英拖着声音说：“好——吧。” 赵纯妈一看她同意，又觉得自己亏了，咬着牙说：“我还有个条件，我们家两个孩子在你这里免费上课！” 华英想起张木匠和她算的账。摇头：“赵纯妈，我给你算算，两个孩子一学期一门课的学费200，三门课就是……” 赵纯妈举起巴掌阻止华英继续：“这样，你免一个孩子的费用，我们负责把东西搬走清理干净，然后将地面铺上瓷砖，墙上粉刷一道。” 卖建材，装修是他们家的老本行，华英心想，这件麻烦事，他们解决了也好。 她皱着眉，勉为其难：“好吧，你太会砍价，自愧不如。” 赵纯妈喜滋滋地吹捧她：“你也不错，一个文化人这么会做生意。” “不对呀，你们不是要搬家吗？赵纯他们……” “我们没搬远，就在对面车辆厂附近买了一栋私房，就是店子不开了。两个孩子还在这里上学，我以后跟着老赵跑工地。” “哦，这样啊。赵纯妈，我们现在口说无凭，还是要签个合同。” “我们没读多少书，不会那个，要不然，你写一个，我们签？” “好吧。” 赵纯妈欲走，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华老师，我们老赵要和水利工程公司签合同，不太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你能帮我们看看吗？” “可以啊，你拿来。” 又是一个春天到来，华英的培训班步入一个平稳发展期。不上课的时候，端着杯子，一边喝茶，一边看账本，俨然一个小老板的模样。 看似清闲，她的脑袋却在高速运转，要思考很多问题。维持班课的运转，处理家长的投诉，鞭策老师专注课堂教学，应对工商税务环卫的检查，和街道办的大妈打交道…… 她和赵纯爸赵建国签订转租合同，款项没付，暂时没有告诉白奶奶。 赵建国只读过小学，接下工程项目，面对合同以及水利工程公司的一大堆文件材料，看得云里雾里，便跑来找华英帮忙。 华英无偿给他当起顾问。赵建国很感激：“华老师，也只有你肯帮我这个大老粗。” 华英笑：“赵总，你别忘了，我是建筑系的学生，说不定，你以后就是我的甲方。”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赵建国这么早进入建设行业，占尽先机；加上他拼命赚钱的劲头，大概率能成为第一代先富起来的建筑商。 他读书不多，但是市场敏感度高，大概率会进入地产行业。 按照这个方向发展，赵建国的公司成为设计院的大客户，不是不可能。 华英这是在积累人脉呢。 唐倩那边的打假，收效甚微，这是那个时代的一大社会弊病。全民赚钱，有人利欲熏心，制造水货，工商打击一波，消停一阵，之后，又卷土重来。 黄蔓芝的灯具厂装修到一半，每天的开销张着嘴巴要钱，找唐倩要。唐倩打电话过来诉苦，并且告诫：“英子，如果她找你借钱，千万别给！那是个无底洞。我这边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奇怪的是，黄蔓芝并没有找她要钱。如果她要，华英也没有，她的钱也要一分掰成两半花。 有时候，她想，自己是不是和黄蔓芝一样，也是一个贪大求多的人？ 应该不是，她和黄蔓芝不同：她时时刻刻在计算投入成本，推算利润。而黄蔓芝不是，头脑发热，一脚踩进去。她只是赶上了好时代，在风口浪尖被吹到天上，成为第一代富豪行列。 更重要的不同，华英不仅想赚钱，更想成就一番事业。有了这个主线目标，她的头脑保持着持久的清醒。 3月8日，华英赶了一个早班车，回榕江参加董坚强的婚礼。 远远地，酒楼门口人来人往。董坚强和汪玲穿着红色的喜服，站在门口迎宾，两人都是大脸胖身体，一个白一个黑，惹人注目。 汪玲的身边，站着伴娘汪霞，藕粉色的外套衬得她的皮肤越发暗沉，更暗沉的还是她见到华英刹那的眼神，阴郁厌恨。 这是怎样的缘分？汪霞竟然和她成了亲戚。细想来，华英和她又有什么仇怨？不过是汪霞自己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华英走到汪霞面前，说：“能和你谈谈吗？”汪霞点头，两人来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华英：“我们以后是亲戚，不求关系有多亲近，只希望我们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汪家姐妹，她是了解的。汪玲蛮横无理，汪霞阴险狡诈。 华英的目的，只想把矛盾摆在明处，她汪霞不要通过董坚强，暗地里对她的家人使坏。 熟悉的笑容再现，张狂却又被压抑住的表情，爬上她的脸。 “你们家给我们家400块钱彩礼，打发叫花子呢！” “这是汪玲自己说的，双方家长都同意。你也是新时代的读书人，女方索要彩礼这种陋习，你觉得合理吗？” “少给我来这些大道理。给我姐安排工作，你们家是答应过的吧？” “我答应过，给钱我舅舅开店，不过不是现在。” “结婚后，他们俩没收入，吃什么喝什么？” 华英梗住，她不明白，董坚强夫妇以后的生活问题，怎么就栽在了她的头上。 “好，你现在不给钱是吧？那我来想办法！”汪霞说完，狠狠瞪她一眼，转身回跑。 华英呆立片刻，走入酒店，找到华国庆一桌，在董翠芬和华俊中间坐下。 董翠芬凑过来，小声问：“你和小姨子在外面说什么？” “没什么。妈，最近，舅舅有没有找你们要钱？” 董翠芬没吭声。华俊在一旁瞪眼：“每个星期都来，就好像我们家欠他的钱！” 董翠芬赶紧否认：“哪有那么夸张，来过几次，我也没有钱给，年后没发工资。” 华英忧心忡忡。上一世，董坚强就像寄生虫，寄生在华家。这一世，他成了家，汪玲和他一样，不想办法去外面挣钱，却一门心思想榨干家人的血。两条蚂蝗，华家怎么经得住？ 她的眼神看向汪家亲戚一桌，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要确认，脖颈被人箍住，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笑道：“华老师，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第122章 跟到青城来要钱 华英回头一看，竟然是高程程。 “怎么是你？” 高程程笑嘻嘻：“怎么不会是我？新娘子是我的表姑妈！” 县城就这么大，曲里拐弯都是亲戚。新娘子亲戚那桌熟悉的身影，确定就是高启麟！ “你妈呢？” “表姑妈是我爸的亲戚，我妈没来。”高程程回头看她爸一眼：“华老师，我现在的英语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老师说只要稳住，考青大没问题。” “那太好了！”华英抚摸她额头一缕翘起来的头发：“到时候，你还可以在我的培训班当英语老师！” “真的吗？”高程程兴奋得两眼发光。 “当然，你发音纯正，性格活泼，能够调动课堂气氛，非常适合当英语老师。”华英由衷地鼓励。 高程程撅起嘴巴，开心地在她的脸上啄了一口：“我去和我爸说！”说完，蹦跳着跑去找他爸。 酒席散尽，华英告别，她要赶回青城，很多事等着她呢。 她将华俊拉到一边：“我不在家，爸爸妈妈以后要靠你照顾。” 华俊的身高，已经超过她一个头，除了面相稚嫩，像个小大人了。 “首先要自己过好生活，才能做到帮别人，帮人的原则，救急不救穷。好吃懒做的人，不要帮，你要拦住妈妈没有底线的纵容。” 华俊点头。 回程的车上，华英想起汪玲过年提的条件，他们要到青城来开店，也许并不是坏事，至少不会再去纠缠她的爸妈。 等暑假过后再说，给他们3000块钱，想到汪霞大学门口去开，那就去吧。眼不见为净，从此丢开手。 但是，她想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四月底的一个黄昏，华英守到托管班最后孩子离开。锁门外出吃晚饭，走到一家面馆前，道：“老板，一碗牛肉粉。”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碗牛杂面，加一个鸡蛋两根香肠，多放辣。” 华英回头一看，竟然是汪玲。 她瞪着一双眼睛：“不认识吗？把我的账也给结了！” 店主认得华英，嫌弃地看了一眼汪玲。这人真没礼貌，想吃白食，还这么不客气。 “看什么看？我是她舅妈！”汪玲冲店主一声吼。 华英懒得多说话，付钱就走。 “走那快干什么？等等我！”汪玲跟在她身后，拎着面碗，摇晃着肥胖的身体跟上来。 走进大教室，拖开一只凳子坐下，把面碗放在课桌上。 拎着的时候，面碗放歪了，塑料袋里兜满汤汁。这一打开，汤汁泼了一地。 华英皱眉，拿她没办法。汪玲才不管那些，挑起面条往嘴里送。 “你一个人跑到青城来的？我舅呢？” “我和他妈搞不好，那个老太婆一天到晚，逼着我出去做事赚钱，自己儿子不是睡懒觉，就是吃喝赌博，还嫌我不爱干净。我不和他们过了！” 那个家鸡飞狗跳的场面，华英都能脑补出。不约束自己，光盯着别人的三个极品聚到一处，能有什么好下场？ “你怎么不去找你妹？” “我干嘛要找她？我就找你！”汪玲停下筷子，吞入一口牛杂，龇出牙齿，露出很大一块缝隙：“我的缺牙，一直没补上，你们欠我的，我就赖上你了！” 她没有忘记糖果厂的事，也没有忘记唐倩，上次见面是在装糊涂。 “汪玲，你不想想？你自己难道没有错？” “汪玲也是你叫的？你得叫我舅妈！” “行啊，你既然要当我长辈，我过年找你要红包，你给，还是不给？” 榕江的风俗摆在那里，给长辈拜年，叫一声给一个红包。汪玲不吭声了，吸溜吸溜吃面。 华英问：“是汪霞要你来找我的？” “是——”话一出口，她意识到不对，改口：“才不是。我也不是专门来找你，我有事做！” “你找到工作了？” “对，给我表哥看店。” “你表哥？高启麟？” “对，他有个租书店。” “你守租书店，他干什么？” “他开了一个录像厅，就在旁边。” 华英恍然大悟，这两天，从租书店经过，看到旁边一个名为“港影”的录像厅开张。没想到是高启麟开的。 在这之前，高启麟偷放黄色录像，没人管。现在胆子越来越大，想公开经营了？华英心想，只要找到证据，她就到派出所去举报，捣毁这个窝点！ 汪玲吃完，抹了一把油嘴：“守别人的店，赚不了几个钱，我还是要开自己的店。现在，我就等在这里，你赶快把钱给我！”说完，扬长而去。 华英清扫战场，上晚课的初中生和老师陆续到来。岑梅走进来，扇了扇鼻子：“什么味？这么重？” 开始上课，一楼安静下来。楼梯处响起脚步声，白奶奶从楼上下来，脸色不太好看。 “华老师，你过来！” “怎么啦？”华英走过去。 赵建国搬家的时间，还未完全确定，她还有没有向她说起两人转租之事。而且，她有点担心白奶奶会拒绝。 因为，白奶奶不止一次地唠叨：“你办这班太费神。赚点辛苦钱，不划算，你有进货渠道，还不如去正道街进点化妆品卖。你看隔壁的店子，生意好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和赵建国私自签订了转让协议？” 果然，她还是知道了。华英两手挽住她的胳膊，嘻嘻笑：“只是意向协议，没有得到您的同意……” “我不同意！协议无效！” 华英慌了，摇着她的胳膊：“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说完，甩掉她的手，上楼去了。 是没有提前征得她的同意？或是她有别的安排，想把房子租给其他人？ 晚上，课下，华英锁门离开，闷闷不乐。白奶奶是个固执的老太太，她的想法一旦形成，要改变，很难。 经过星星租书屋，大门紧闭。隔壁的港影录像厅里，传来哼哼哈哈打斗的声音。 华英心中反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高启麟一定会故伎重演，偷放黄色录像。附近都是学生，影响多坏！ 走出100米远，忽听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华英，你等等。” 第123章 跑到青城泼脏水 回头一看，竟然是杨志杰。 华英想起商户们传出来的流言，高启麟的录像厅，青大的老师也经常光顾。这个老师，估计就是杨志杰吧。 他经常出现在西城豪的小巷子，不仅仅是探望华英，也可能是来看录像！ 杨志杰现在不再带华英的课，但他毕竟还是老师。华英站定，等着杨志杰赶上来。 “杨老师，你可能误会了我和林校长的关系。你想分房子，不要拉上我。要不然，适得其反。” 杨志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我没提你，我就说我要结婚，她以为是你，是她理解有误。” 武断专行，自以为是，的确是林语白的风格，华英没再说什么。杨志杰礼貌告别：“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能帮到的一定帮。” 这话说得奇怪，杨志杰以后只带大一的课，见面机会不多，为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再有，他一个做事必求回报的人，还在做无用功？难道还不死心？ 站在宿舍门口，待要推门，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华英之前胆小怕事，她舅舅说，一棍子打在她身上，都不会吭一声的人，谁想到她竟然跑到青城来开培训班？每天那么多学生来上课，很来钱吧？” 黄娟的声音：“你是她舅妈，她不和你说吗？” “切，捂得严严实实，深怕我们找她要钱，小气吧啦。” 齐芸：“你找她要嘛，张口直接说，我没钱了，你给点钱我。一次不给要两次，两次不给要三次。我爸妈收养的干女儿，她们家就是这样要钱，我爸妈听烦了，就会给。每次都这样。” 门外，江兰蓉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端着脸盆，走到华英的身后：“你怎么杵在这里，不进去？” 抬脚踢开门，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汪玲从椅子上站前身，嘴巴上还沾着一颗瓜子皮。 齐芸和黄娟赶紧不说话，各自钻入帐帘后。躲在床上偷听的，继续支楞着耳朵等待下文。 江兰蓉放好脸盆，质问汪玲：“你怎么还没有走？”又问华英：“这个人说她是你舅妈，到底是不是？” 华英瞪着汪玲：“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看我外甥女！”汪玲嘿嘿，继续拿起桌上的葵花子往嘴里送，噗地吐出瓜子皮，然后伸出手掌：“顺便找我外甥女要点钱花。” “啊呸！”江兰蓉啐道：“哪有长辈这样找小辈要钱的？” 汪玲丢掉手里的瓜子，双手叉腰：“你算哪根葱，管我们家里的事？给钱我开店，她自己承诺的！我怕她赖账，才亲自过来要！” “没钱没钱！华英穷死了，每天吃个饭还要算计，哪有钱给你？”江兰蓉忍住火气：“你快走，在我发飙之前。” 汪玲拍了拍手掌：“哟喝，你是她的狗腿子吧，这样替她说话？” 江兰蓉大怒，上前一步，抬手一巴掌，啪，清脆又响亮。汪玲被打懵了，反应过来，低头，以斗牛之势俯冲过来：“你敢打我？老娘和你拼了！” 江兰蓉侧身一让，汪玲一头撞到床架上。床架的四围生铁焊接，嘭，脑袋硬生生地撞在铁管上。 汪玲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打人了，打死人了！” 华英一边斥责江兰蓉，一边上前去扯汪玲的胳膊。汪玲哪里肯起来，嗓门越来越大。 不可开交之时，门外有人捶门。宿管大妈带着学校保卫处的人来了。 “怎么回事？” 雷晓霞的脑袋钻出蚊帐，说：“这个人不是我们寝室的，跑到我们寝室大吵大闹，自己摔倒了，还诬陷别人打她。你们赶快把她轰出去。” 汪玲嚎啕大哭，抬起手臂，手指在华英和江兰蓉之间划动：“她们两个打我一个！” 宿管大妈挑起帐帘，一个一个地问，除了齐芸说她没看见不知道以外，其她女生作证，汪玲自己摔倒的，没有人打她。 保安处的人一把扯起汪玲的胳膊：“快走吧，这里没有人欢迎你！”说完，将她推搡出寝室。 江兰蓉关上房门，双手抱拳，站在寝室中央，转了一个圈：“今天，多谢各位女侠为本人作证！” 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瓜子皮和纸屑，华英拿起扫帚扫地，顺势推了一把江兰蓉：“这位女侠，该就寝了！” 冷不丁的，从齐芸的帐帘里传出声音：“你们都在作伪证！” 江兰蓉几乎要跳脚：“怎么做伪证了？她明明就是自己摔倒的！” 华英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拿着撮箕，两眼盯着她：“但的确是你先动的手！” “我动手动晚了。我去洗澡之前，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你因为做流产手术错过了89年高考，复读的时候，早恋舞弊，为了超过别人，不惜装鬼吓人。” 华英呆立原处。这对姐妹真是魔鬼，从榕江追到青城，给她泼脏水。 江兰蓉继续：“我当然不相信，你们信吗？” 帐帘内，雷晓霞、马琳和肖翠回应说不信。齐芸和黄娟没有吭声。 华英扫完地，打抱不平的江兰蓉仍然情绪亢奋，撩开黄娟的帐帘，逼着她表态。黄娟闭眼装睡。 华英在江兰蓉的背上拍了一把：“身正不怕影子歪，自己心安理得就行。你赶紧睡觉吧，江女侠。” 躺在床上，四周一片，女生们响起轻微的鼾声。复读的事件历历在目，汪玲不可能知道这些，一定是汪霞告诉她的。 如果说，汪玲到高启麟处打工，可能是为了生活，但是，她却突然跑到她的寝室来胡说八道，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汪玲到榕江，冲华英而来。汪家姐妹究竟在密谋什么？ 第二天下午，华英从星星租书屋门口经过。隐隐看到，汪玲坐在柜台后，给几个女生办理借阅手续。 华英让江兰蓉今天带一下托管班，自己往赵建国的建材店走去。 赵建国不在，赵纯妈正在接待一个买水龙头的顾客。 顾客走后，赵纯妈从玻璃柜台后转出来，热络地给华英搬了一个板凳出来。 “赵纯妈，白奶奶不同意我们的转让协议。” “我知道我知道。”赵纯妈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做得不对，签协议之前，应该先征得她的同意。” 华英点头，的确是她疏忽了。 “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赵纯妈凑过来，小声低语：“你明天去找找居委会的柴主任。” 第124章 存折不见了 西城豪的居委会设在一栋民房内，前面的客厅租给商户，后面的厨房改造成两间小办公室。 柴主任是一位50多岁的大妈，花白的头发用发箍箍到头顶，露出沟壑纵横的额头。 “你就是租白会计房子的那位大学生老师？”柴主任打量华英，点头：“不错，小小年纪就能撑起这样的场面，将来前途无量。” “柴主任，我想……” 柴主任打断她的话：“我们国家现在的政策，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起来的人，要带动周围的人共同致富。” 华英愣愣的，她还没有富起来，名声就已经在外了？ “你在我们这一片办班，解决了很多商户的后顾之忧，去年夏天，磨华湖没有出现一例淹死学生的事件，你们功不可没。” 柴主任到底想说什么？ “作为一个企业家，不仅仅要赚钱，更要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企业家？这帽子差点没把华英压趴下。“柴主任，谈不上企业家，我就是一个小商人。” “不，你和那些普通商人不同，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女企业家。” 华英哭笑不得，但还是云里雾里。 柴主任继续：“我现在推荐的两个人，一个是烈属遗孀，一个是孤女，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一定能做好小饭桌。” 小饭桌？白奶奶似乎提到过，为来上课的学生提供盒饭。华英没同意，一是卫生安全问题，二是违背了初衷，她的目标是办学校，不是家政公司！ 柴主任的皱纹里盛满笑意：“白会计说，目前教学场地有限，只要你扩大规模，她就办个小饭桌，方便孩子们。你想想，小饭桌不仅能给你创收，还能带来更多的生源，你不吃亏！” 华英明白过来，柴主任鼓励她们办餐饮，除了她说的原因外，还能帮助居委会落实帮扶困难户就业问题。 “我回去和白奶奶商量一下。” 华英匆匆赶回，白奶奶抱着猫，站在门口，和隔壁的文具店老板聊天，看到她来，气哼哼地扭过脸去。 华英上前，挽住她的隔壁，笑嘻嘻地道歉：“是我不对，下次再不敢先斩后奏。” 白奶奶这才由着她，被拖进屋内的一间空教室。 华英说起小饭桌的事。 “干哪，怎么不干？我们开的不是小饭桌，是小食堂。这么多学生，小食堂一定能赚到钱。除了小食堂，你还能再开个书店。孩子们在你这里上课，老师推荐他们去外面买教材，到手的钱被推走，真可惜！” “我精力有限，现阶段只想做好培训班。” 白奶奶抬起手指，点她的额头：“死脑筋，有钱不赚大傻蛋！行了，你赶紧去建材店，和赵建国把合同签了，让他尽快腾房子，暑假马上就到，赶快做准备。小食堂的事，你不用管，我来筹备！” 掐指一算，离暑假只有两个月，迫在眉睫！ 华英赶快行动，首先跑到张木匠的家具店。他似乎知道课桌椅会被大量需求，后院的棚子底下，堆的全部是桌椅，目测有四五十套。 张木匠端着个大碗，一边扒饭，一边跟在她身后说：“工作间里还有20套，等油漆干了，我拿出来晾晒，如果还不够，我去我老乡那里给你再运一点。运费你出哈！” 华英付了定金。转身又去建材店。 建材店的门口，停着一辆小货车。赵建国正在指挥，几个工人把店里的钢管、瓷砖、便器等物往车上搬。 看到她来，赵建国笑说：“白奶奶给我们下逐客令，限我们三天内搬完。不用三天，今天搬完，明天进场刷墙重新铺地砖，一周交房。放两个月通风，刚好赶上你们暑假开课。” “谢谢赵总。”华英停顿片刻，说：“明天，我把转让费给你。” “我明天不在这里，你直接给我老婆。” 两件大事落定，华英轻松很多，返身准备回校。 路过星星租书屋，正好碰到一个人影从屋内走出，华英停下脚步。那人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汪霞？你好，来看姐姐？”华英和她打招呼。现在是亲戚关系，不得不应对。 “对，顺便来看看你。”汪霞的口气，温和有礼貌。 华英一愣，这不是汪霞的惯有风格。怎么回事？太反常了。她心中不安，但是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有细想，匆匆返回学校。 打开上锁的抽屉，华英翻找夹在笔记本里的存折，却没找到。脑袋一炸，又伸手到枕头底下去摸。也没有。 越来越慌张。折子上有3000多块钱，准备支付新教室启用的所有开支。现在竟然不见了。 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存折的影子。 齐芸端起饭盒，准备出去买饭，瞟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东西掉了吗？” “存折，我的存折不见了！”华英抬起头，问道：“你看到没？红色的邮政储蓄的小本本。” 齐芸耸耸肩，摇头，转身离去。 华英呆坐椅中，努力回想，存折有可能放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嘭，门被撞开，江兰蓉抱着个排球闯进来。 “走，吃饭去！”她放下球，拿起桌上的饭缸。华英坐着没动。 “你怎么啦？” “我的存折不见了……”华英的眼中，泪光闪动。 江兰蓉二话不说，在华英的床铺和书桌，包括齐芸的床底，一顿乱找。哪里有存折的影子？ “没有钱，我的暑假班开不成了！”华英呜呜呜，哭了起来。 江兰蓉头皮一阵发麻，这段时间，华英再苦再累，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忙进忙出，一点一点地攒钱。太不容易！ 她鼻子里呼出长气，抄起华英的饭碗，另一手去拉她的胳膊：“先吃饭，吃了饭，我们再找！” 华英不动。江兰蓉急了：“你不吃饭，存折也不会自己长脚跑回来，走吧！” 华英抹了一把眼泪，跟在江兰蓉的身后，像木头人一样迈动脚步。 大学校园的傍晚，是最有生机的时刻。操场上传来嘭嘭嘭球类撞击的声音，和男生们充满荷尔蒙的喊叫声。 空气清透，隐含着令人遐想的味道。广播里，正在播放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 华英的情绪却降到了冰点，木然地走进食堂，机械地打饭，被江兰蓉拉扯着，坐到靠窗的座位下。饭食无味，如同嚼蜡。 江兰蓉碰了碰她的胳膊肘，下巴向食堂的门口扬了扬，撇嘴说道：“他们来了！” 第125章 三天前被挂失 黄健和齐芸并肩走入食堂。打完饭，黄健径直向华英走来。齐芸不想过来，撅嘴跺脚，但是没用，只好跟在后面，随黄健一起，在华英和江兰蓉的对面坐下。 “怎么啦？”黄健问华英。 齐芸抢答：“她的存折弄丢了。” 黄健的眉头一皱，再问：“身份证在吗？” 华英梦醒一般，伸手去掏随身斜挎的背包，摸出了身份证。 “账号记得吗？” 华英继续掏背包，掏出一个小本子。幸好，她不仅记下了存折的账号，还以隐晦的方式留存了密码。 “没关系，我明天陪你去银行办挂失手续。” 如同醍醐灌顶，华英清醒过来。这些流程，她知道啊！一着急一慌乱，智商瞬间降为零。 “谢谢你！”华英笑了，舀起一大勺饭，送入嘴里。 齐芸眼神飘忽，试探道：“偷存折的人，会不会提前把钱给取了呢？” 三双眼神同时盯向齐芸。江兰蓉问：“存折是被人偷的？不是华英自己丢的？” 齐芸醒悟过来，低下头，用勺子在碗中捣来捣去，一颗小土豆被捣成泥状，声音小得自己能听见：“猜的，我哪里知道？” 黄健说：“如果拿到存折的人，知道你的密码，就有可能提起取钱。” 华英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设置的密码，是她和华俊生日日期的组合，应该没有人知道。但是，万一呢？ 黄健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放心吧，不会那么巧！”说完，他站起身，跑到卖饭档口，俯下头，和里面的师傅说了一句什么。 师傅递给他笔和纸，他又写了什么，然后才回到桌旁，拿起桌上的空碗，说：“走吧。” 四人走出食堂，趁齐芸和江兰蓉没注意，黄健将一个纸团偷偷塞到华英的手里。 华英的心怦怦跳，仰头看向他。他微笑。刹那，仿佛回到复读那年，他给她传递纸条。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华英紧紧攥着纸条，回到寝室，拿起抹布，钻到水房去洗碗。 碗没洗，她首先钻到浴室，打开纸条。纸条油乎乎的，有股味道，上面写着一行字：“明天尽量早，赶在银行上班之前到。” 华英脑袋嗡地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华英顶着黑眼圈到邮政银行门口，8点差一刻。大门还没开。过了几分钟，黄健也到了，在路旁的早点摊，买了两碗豆皮拎过来。 “知道你没吃早餐，给！” 华英接过来，急急地问道：“为什么要赶在银行上班之前到？” 黄健用筷子夹起蛋皮，眼神四处观望：“偷你存折的人一定会尽快来取钱，我们必须抢在他的前面到。” “你确定，有人偷了我的存折？”华英的心，像被人用手提了起来。 “我猜的。你是一个小事马虎，大事谨慎的人，不会丢失存折。” 华英安慰自己：“存折的密码，没有人会猜到。偷了也没用，他取不走钱。” “你并不知道，你的存折是什么时候丢失的，对吗？” “是的。” “如果偷存折的人也挂失呢？ 华英一阵慌乱：“身份证在我身上，偷存折的人怎么挂失？” “如果他用其他的证件，比如你的户口本？” “不可能！” “昨天，我看到汪霞了。我听你说过，你们现在成了亲戚。你舅舅是她的姐夫。你舅舅，他偷过你的钱吧？” 华英一阵头痛，几乎要晕倒。 黄健轻声说：“别急。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密码挂失需要等三天，我们要抢在他们前面，向银行澄清这件事。” 银行的保安拉开卷闸门，银行上班了，华英和黄健第一时间冲到柜台前。 华英掏出写有账号的纸条，连同身份证，送入窄小的玻璃窗内：“你好，我的存折丢了，挂失！” 柜台内坐着一个面相稚嫩的女柜员，她翻开一个手账本，准备做登记。黄健插话道：“麻烦你查一下，前几天，这个账号有没有人挂失过？” 女柜员用手指倒向往回查，查到前一页，手指停住，面朝里喊了一声：“尹科长，您能来一下吗？” 里间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短发中年女人。女柜员问：“同一个账号的存折，两个人先后来挂失，这个怎么处理？” 尹科长看了一眼登记本，又拿起身份证对照华英的脸，表情严肃。 华英急切地说：“前面那个挂失的人，他偷了我的存折！” 尹科长摇头：“他们不是这样说的，他们说你本人在省外，委托他们来办理取钱业务。” “我要是委托他们，怎么不把密码告诉他们？” “他们说你忘记了密码。他们试了几次密码，都不对，最后拿出你的户口本办挂失。” 我的天！华英抱着脑袋，想撞墙。没有监控没有网络的时代太落后！ “别急。”黄健在她耳边轻声说，气流通过耳孔传入身体，她的身体微微发颤。 黄健俯身低头，凑到窗口，再问尹科长：“今天是他们挂失的第几天？” “第三天。今天挂失时间到期，他们应该会过来取钱。这样吧，你们可以在这里等，和他们当面对质。” “我可以报警吗？” 尹科长愣了一下，回答：“当然可以。” 身后传来一个男声：“怎么回事？谁要报警？” 华英和黄健扭头，杨志杰站在身后。 华英大致说了一下情况，杨志杰表情气愤：“这必须报警！等我办理完业务，和你们一起等这帮人来！”说完，他到柜台去排队。 华英和黄健退回到等候区的角落，坐着等。华英心情复杂，一提到户口本，她就想到了董坚强，只有他，才可能拿到他们家的户口本。 等了半个多小时，华英过意不去，对黄健说：“耽误你的时间了，要不你先回去，如果真是我舅舅，我有办法对付他。” 黄健摇头：“尹科长说的是他们，来的人，不止你舅舅一个！你一个人对付得了他们？”他的重音，落在了“们”上。 华英头皮发炸，心里难受得要命。 杨志杰也等了一会儿，跑到门口去抽烟。之后，不见踪影。 十点多，邮储银行门口出现一男一女，他们左顾右盼，鬼鬼祟祟，踏入大门。 第126章 合谋盗存折 华英一跃而起，却被黄健拉住手。 黄健朝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跑到大门口，半拉下卷闸门。大堂保安刚才听到他们和尹科长的对话，没有阻拦。 这是要关门打狗的架势。 董坚强拿着存折，递到窗口，叫道：“我要取钱！”汪玲的脑袋凑近玻璃窗口，补上一句：“3782块，全部取出来，一分钱也不剩！” 年轻柜员说：“取不了！” 汪玲咆哮道：“怎么取不了？你们要我们挂失等三天，现在三天到了，为什么又说取不了？”她抬起肥胖的右手，拍打上面的玻璃隔板。 保安上去拦阻，尹科长从旁边的门里走出，忍住怒气：“你们提供的存折出现问题，暂时不能提供服务。” 董坚强嚷嚷：“什么问题，你说有什么问题？” 他们俩跟随尹科长的目光，转过身体，这才瞧见怒目而视的华英和黄健。 华英尽力语气平和：“舅舅，把存折还给我！” 董坚强张口结舌，气焰消了一半。汪玲却没有，她大叫：“这个钱，是你答应给我们开店的。” “现在还不能给。我说过，秋季开学再给钱你们，现在我急用这笔钱周转！” “我不管，我们等不了那么久，现在等钱开店吃饭。” 尹科长不耐烦了，大吼道：“这里是银行！要吵出去吵！”说完，要保安开门。 黄健上前一步：“等等，麻烦帮我打个110报警电话。” “这是你们的家事，要报警自己打电话去！” 保安正要推上卷闸门，两个人钻了进来，一个是杨志杰，另一个人身材魁梧，身着警服。 杨志杰说：“彭警官，那位女同学叫华英，是我的学生，她的存折被人偷了。” 彭警官的眼神扫过来，像把锐利的尖刀，董坚强两腿筛糠一样发抖。 “是你吧？一张做贼心虚的脸！”彭警官笑起来，收敛起照妖镜一样的眼神。 “走吧，一起到所里坐坐？不要影响别人办公！”彭警官语气诙谐。 杨志杰对黄健华英说：“派出所不远，就在车辆厂东门。” 汪玲不干了，扯着嗓子喊：“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们派出所凭什么管？” 彭警官回身看她，眼神冷酷如冰。汪玲吓得不敢再说话，悄悄地跟在队伍的最后。 派出所在一栋三层楼里。一进门，叫嚷声传来，两拨打架的人刚被抓来，有的头破血流，有的走路一瘸一拐。董坚强吓得缩了缩身体。 他们被带到一间调解室晾了一会儿。之后，彭警官带着一个年轻的警官走进来。 “怎么样？都冷静下来了吧？” 各自陈述事实，基本上还是在银行时说的原话。 彭警官问董坚强，存折是怎么偷到手的？董坚强眼瞅汪玲。刚开始，汪玲死不开口。 彭警官说：“盗窃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你看着办吧。” 汪玲结结巴巴：“华英下铺那个女生拿给我的。” “齐芸？”华英心中咯噔一下。汪玲跑到她寝室去，果然带有目的。“齐芸怎么会偷我的存折？你骗人！” 汪玲眼神乱晃。彭警官一声怒喝：“老实交代！”汪玲哆嗦：“我到她们寝室，当时就那个女生在，她告诉我，哪张桌子是华英的，我撬开锁，找到了存折。” 华英看一眼黄健，黄健的脸上没有情绪。彭警官朝董坚强伸手：“拿来！” 董坚强装糊涂：“什么？” 彭警官脸色一沉，眼神射过来：“把存折交出来！” 董坚强磨磨蹭蹭，从口袋里掏出存折，放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推。忽然，汪玲扑过来，张开双臂，两只手抢过存折，背在身后，大声说：“这是我们的钱！” 彭警官嘿嘿冷笑，停了几秒，才开腔：“这位华英同学办的培训班，我知道。小姑娘不容易，一边上学，一边撑起那么大一个场面。办这个班，也就暑假能赚点钱。她刚才说了，这笔钱用来支付新教室的费用。周转到秋季，就有钱给你们！” 汪玲死死地攥住存折：“我们等不了！” 彭警官实在憋不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从来没碰到你们这样的奇葩长辈！自己有脚有手，敲诈小辈给你们钱开店？她的钱是大风刮来的？等三个月都等不了？三个月之后，你们会死啊！” 汪玲吓呆了，彭警官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她以为他要打她，吓得赶紧把存折丢在桌上，转身往外跑。 汪玲一跑，董坚强坐不住，也要起身，被彭警官按住：“等等。我今天态度怎么样？” “很好很好。”董坚强声音发抖。 “接受调解不？” “接受接受。” 董坚强在笔录纸上签完名字，一溜烟地跑了。 华英过来签字。彭警官问：“你的那个室友齐芸，算是合谋，要不要处理？” “算了吧，她也是受汪玲蛊惑。”华英偷眼瞧黄健，还是平静无波。 彭警官对杨志杰说：“齐芸品行不端，你这当老师要多教导教导！” 杨志杰连连说：“好的好的，我回去教育她。” 华英接过彭警官递过来的存折。彭警官笑：“透露一个小秘密，我女儿在瞿兰老师的班上上课，英语成绩提高不少，我还要谢谢你呢！以后遇到难缠的坏蛋，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为你保驾护航。” “谢谢彭警官。” 走回西城豪，华英再向杨志杰和黄健表达谢意。今天，要不是他们俩的帮忙，存折上的钱可能就保不住了。 杨志杰说：“不要记恨齐芸，她可能也是一时糊涂。”瞟了一眼黄健，黄健不置可否。 华英点头：“我不会再提这件事。” 三人分别。华英赶紧到银行取钱，给张木匠支付课桌椅的钱之后，再去她的“培训2号楼”。一楼，一个工人头戴报纸折成的帽子，站在梯子上刮墙上的灰。 赵纯妈也戴着同样的帽子，在一旁打下手。华英掏出钱，递给她：“这是转让费。” 赵纯妈却把钱推了回来：“这个钱我们不要，有件事想请华老师帮忙。走，我们上楼去。” 二楼很干净。赵纯妈从地上的背包里，掏出一张淡蓝色的厚纸，平铺在地上。 这是一张施工图纸，包括一栋楼的平面图、立面图、剖面图以及相关数据。 赵纯妈的声音焦急：“因为设计不满意，发包方和设计方闹矛盾，害得我们承租方不敢开工。我们老赵连图纸都看不太懂。华老师，你帮忙看看，这图纸有问题吗？” “是哪里不满意？” “发包方说是户型不满意，没考虑到风水问题。” 第127章 小食堂营业 没有进入市场经济的房产行业，甲方乙方都是老大。尤其是设计院的建筑师，多少有点清高，风水一说，在他们大多数人的眼里，就是封建迷信。 华英仔细看了一下户型图，说：“的确有问题，卫生间的门朝向主卧，污秽之气正对床头，小则影响户主休息，大则影响身体健康。” 赵纯妈一拍巴掌：“果然还是你懂！排灌公司的张总也是这样对老赵说。” 学校的课程，并没有风水课。但是，华英课外读了一些这方面的书，上一世家里买过几次房，刘子金请风水先生捣鼓，她跟着也了解一些。 后世的建筑设计，也开始讲究“风水”。广义的风水，研究自然对人类生活环境的影响，并不全部是封建迷信。 华英从斜挎的包里，掏出铅笔，将图纸上卫生间的门，画在另一个方向：“我建议把门开在这边，方便进出。” 赵纯妈没吭声。 “设计院不同意修改？” “嗯，两边杠上了。设计院下不来台。” 华英拿起笔，将卫生间的墙壁内缩了一点。“卫生间的面积过大，我现在将它缩小一点。这样，对向主卧这道墙的横距不够开门，只能移到客厅这一边。这样做的好处还有一个，就是节省材料。 赵纯妈眨着眼睛，没弄明白华英的意思。 “这件事需要赵总从中调停，让他对设计院的人说，排灌公司给的工程款有限，能节省一个是一个。设计院的人并不一定不讲理，他们改稿，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走流程。” 要不是手上沾灰，赵纯妈一定会扑上来抱住华英，无以为谢，极尽赞美之词：“华老师，你既懂技术，又懂人情世故。我们捡到宝了。我和你说好，转让费我们不要，以后你就是我们聘请的顾问。” 赵氏夫妇算盘打得精，损失一点转让费，免费请了一个懂行的技术顾问。华英也很开心，省去一笔开支，可以再添置一台收录机，购买几台电扇。 回到培训点，一楼的教室里很热闹，站满了人。白奶奶、柴主任、一个中年胖妈、一个瘦弱的姑娘，还有一个白净文气的年轻男子。 柴主任走上前，双手握住华英的手，向她介绍：“这位是军嫂刘翠花，这位是方晓霞，上次和你说过的。刘翠花以前在食堂做过，手艺不错，方晓霞也在餐馆做过服务员。” 然后，环视一周，眼睛瞅着白奶奶，继续说：“人，我交给你们了，不要想着赚钱，要为我们这一片的居民做好服务。” 华英心里明白，这话是对她说的。果然，柴主任拍她的肩膀：“要做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好了，我还要到街道去汇报工作，先走一步，你们可以开始干起来！” 白奶奶接下文，对华英说：“你安心管教学，小食堂的事，你不用管，我们自负盈亏。还有这里。”她拉着华英到楼梯后的厨房。 厨房重新做了布置，墙角多了一排货架，货架上摆满饮料，货架旁卧着一只崭新的冰柜，冰柜里堆满饮料，还有一些雪糕。 华英惊讶：“白奶奶，你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冰柜是先前订好，和饮料一起，今天送来的。现在只要有钱，什么事情干不了？” “你们准备在哪里开伙？” “三楼厨房，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再买些一次性的饭盒筷子就差不多了。” “行吧，白奶奶，小食堂的事，我不管，只一点，注意安全卫生。” “这个我知道，都是别人家里的宝贝孩子，我不会怠慢。”说完，挥手：“小刘小方，我们上楼，把厨房打扫一下。待会儿，小方到教室里去和老师们说，告诉学生，我们有食堂了，需要订餐提前报名，我们明天正式开伙。” 三人一起上楼而去。 华英问剩下的男青年：“你是？” 男青年满脸堆笑：“我想在这里找个门面，开家书店。” “我也是租的别人的房子，哪有门面给你？” “门面暂时找不到，我想和你合作。你们的学生需要买教材，我来提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前进路图书城崇文图书批发公司总经理姚志国。 “姚志国是我哥，我叫姚志谦。”姚志谦挺直后背：“我保证，我们提供的教材教辅，绝对正版，一律按批发价格给你。” 华英接过名片。暗自盘算，批发价购进教材，再以市场价卖给学生，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姚志谦仿佛看透她的心思，继续说：“林校长，书店我也不开了，我们俩合作，批发和零售之间的差价，我们俩对半分。 姚志谦精明得很，没有门面租金的隐形书店，当然赚得更多。但是，如果成为书商，就有可能，有意无意强迫学生购买一些不需要的书。 华英不想成为那样的商人。 柴主任的话，悄悄地进入了她的心里。这一世，在这条路上一路向前，她要成为企业家，有情怀的企业家，而不是利欲熏心的商人。 她摇头，说：“姚经理，你给我们提供的教材，批发价多少，我卖给学生就是多少，我们不赚这个钱。” 白奶奶的小食堂开始营业，第一天订餐的都是几个老师，包括华英。冷耀祖闹着要华英请客。 华英继续发扬抠门作风，给他们画大饼：“等赚钱了，东方英培训学校走向规范管理，我保证，给大家提供免费午餐和更多福利。” 岑梅撇嘴：“就是一家政公司，还培训学校？你毕业后去设计院工作，这个摊子怎么办？散伙？” “为什么散伙？不是还有你们吗？”华英拍拍她的手臂：“你们本来就是师范专业，将来都是要做老师的。” 另一位老师说：“我想到公立学校去当老师。” 岑梅：“我不想去，就在这里教书挺好。收入高，又自由，关键是每天都有盼头。只要努力，课酬就有提升空间。” 华英试探道：“假如我离开，这个培训学校，谁愿意接手？” 冷耀祖和岑梅异口同声：“我接！” 华英原来的想法，这个培训学校以后交给岑梅，因为她是真的热爱这个事业。没想到，冷耀祖爆出个冷门。他已经大三，正在考虑以后的职业规划。 岑梅瞪起眼睛：“你青大中文系的学生，就业选择多了去了，干嘛抢我师范生的饭碗？” “为什么不能抢？我喜欢！” 第128章 发了一笔小财 两人乌眼鸡一样对视。 华英：“可以股份制，等新的教学点走上正轨，我们向教育局申请办学许可证，到时候，我们再来商量出资认股的事。” 华英将胡晓丽留在老楼守点，自己跑新楼。 新楼的每间教室，装上了绿色黑板。宽展的讲台下面，十几套排列整齐的课桌椅。宽敞明亮，像模像样。 前面的客厅隔成一间教室，旁边一条通道通到后面的厨房，厨房被改造成华英的办公室。从办公室的窗户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青大附小和附中。 华英到附近的广告公司，制作了一个广告灯箱，上书“东方英培训”，放于三楼平台的显眼处。学生和家长离校，一抬眼就能看到。 又印刷了500多张招生简章，亲自带着江兰蓉和胡晓丽，到学校门口分发。 教师储备方面，岑梅介绍几位校友过来，其中还有一位从公立学校辞职出来的师姐。 柴主任又推荐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年轻人过来当保安。 小伙子叫崔勇，复员军人，看着彪悍，实际上很腼腆。华英安排他维持教学秩序，护送胡晓丽到银行存钱。 万事俱备。华英既兴奋又紧张，培训班能不能起飞，就看这个暑假了。 6月中旬开始，陆陆续续有家长来报名，有老生，也有新生。 学生返校拿成绩单那天，报名人数达到井喷。华英和胡晓丽两个人收款，都有些手忙脚乱，抽屉里堆满钞票。 方晓霞打包三盒饭，送下来，一直忙到下午一点多，华英、胡晓丽和崔勇才结束上午的报名。 华英把盒饭分给两人，打开一次性筷子。却见杨志杰从门外踱进来，一只手捏着牙签剔牙。 “杨老师，吃饭了吗？”自上次杨志杰帮忙找来彭警官，华英对他很感激。 有些奇怪，杨志杰为什么总在附近转悠？ “吃过了。你们生意很好嘛。不过现场秩序有点乱，要不要帮忙？我可以把老彭请来。” “不用，谢谢杨老师。我们请了专职保安。” 下午，华英统计今天报名金额，竟然有4万多。白奶奶下楼，帮她们数钱记账，一脸的艳羡：“华老师，你发财了！” 欢喜，像壁炉里的火苗往上窜，华英极力按住它肆无忌惮地蔓延：低调，低调，一定要低调！ 抗争复读，考上大学，办培训班发了点小财，这一世，华英取得了一点阶段性的成绩。 但是，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华英背着装钱的袋子，身旁有胡晓丽作伴，身后有崔勇压阵，她还是有些慌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星星租书屋的门洞里，黑乎乎的，隐隐有人影晃动。汪玲走之后，高启麟又请了一位大妈守店，自己则专心录像厅的生意。 录像厅生意火爆，进出的大都是男性，偶尔也有穿着暴露的年轻女性钻入。 西城豪在悄悄流传，录像厅不仅播放带颜色的录像，还成为拉皮条的场所。 柴主任接到举报，曾经联合派出所的民警，对港影录像厅突击检查，但是，什么都没有查到。收缴到一些录影带，略有些擦边。后经高启麟拜托杨志杰帮忙，都给退回来了。 至于拉皮条，更没有证据证明。 此时，港影录像厅的门口，站着一个人，却是周志向。周志向的眼神直勾勾地，让人浑身不自在。 他是车辆厂子弟，在厂里的后勤部门上班，但却不知怎么回事，成了高启麟的跟班，三天两头往西城豪这边跑。 除了眼神让人不舒服，华英对他没有坏印象，毕竟他曾两次帮助她。一次是舞厅撞杨志杰，再一次帮她追劫匪。他不大讲话，很沉闷。 此刻，华英抬眼直视他，周志向却赶紧低下头，右脚尖点地，画着圆圈。 华英存好钱，对胡晓丽和崔勇说：“好了，今天下班吧。” 两人离开，华英走出银行，已是黄昏时分，面对碧蓝天空一角如火的红霞，长舒一口气。 “嗨！”一声招呼，华英的视线转移，黄健站在绿色的邮筒跟前，笑着和她打招呼。 “走，吃饭去！”华英走到他身边，用玩笑的口气说着感谢的话：“你一直在帮助我，无以回报，请你吃一次烧烤，如果一次不够，请两次，两次不够，请三次……” 说完，自己笑起来，但是，黄健却没笑。他今天的表情有点严肃，即便是刚才的招呼，也是嘴角上翘，眼神里却没有笑意。 磨华湖边有几家烧烤店，沿岸支起一溜折叠餐桌。 夕阳一点一点地，落入湖面尽头的高楼剪影后，璀璨的灯火闪亮，倒映在湖面上。水波荡漾，溢彩流光。 白色的一次性桌布一角，被风吹得飘扬。华英举起啤酒杯：“感谢你不求回报的帮助，都在酒里，我干了。” 说完，仰头，喝完啤酒，拿起一串烤肠，咬了一口，油滋滋的肉味充满口腔。 “谁说我不求回报了？” 这句话，出自黄健之口，华英有些惊讶，但是她很快豪爽地答道：“你要什么回报？请直说，只要我能做到，马上照办。” “毕业后，你能和我领结婚证吗？” 华英吞进卡在喉咙处的烤肠，辛辣味冲上来，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不想被呛住了。 止不住地咳嗽，满脸憋得通红。黄健从对面走过来，伸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直到她气顺，才返回座位。 “没事，你不答应也没关系。”黄健故作轻松，拿起一串烤肉。 “不是，你妈妈不是同意齐芸和你一起——”华英没往下说。她想起来，上次在墨水湖公园的梅园，黄健曾经说过，林语白强令，他的新婚妻子必须呆在国内，作为约束他回国的条件。 “不是这个原因。其实，齐芸已经放弃出国。” 华英惊讶，这段时间忙碌，没有关注室友们的动向，隐隐听江兰蓉说过，齐芸放弃考托福了。原来是因为林语白修改了政策。 为男友放弃自己的前途，这和赵晶晶还有点像，但是，对于齐芸来说，不应该啊，她人很聪明，难道也是个恋爱脑？ 华英抬头，眼神专注地看着黄健，等待他说出下文。 第129章 难道爱上他了 接下来，黄健说出震碎华英三观的话语：“我的这次婚姻，是契约婚姻，是我对父母的一次妥协。我没有办法，如果我不答应他们，他们会采取各种方式阻挠我出国。” 华英隐隐感到，黄健迫切想出国，不仅仅因为留学，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国外有一位他魂牵梦萦的白月光！ 她的突然顿悟，仿佛心脏被针刺一般，掠过一丝隐痛。 黄健继续：“我原来是想请齐芸帮忙，但是，她帮助汪玲偷你的存折，我很生气。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对我有所期待。我对她说过，我留学回来就与她离婚，她一直模棱两可。这次，我妈说我的结婚对象必须留在国内，她立马放弃留学。这个态度让我感到可怕，我担心……” “你担心，她到时候不和你离婚，死拖着？”华英冷冷地接下他没有说下去的话语。 “是的。” 华英没再说话，低头撸下一粒肉串，肉粒在牙齿间嚼成碎渣，却没有尝到任何味道。 好你个黄健，原来你在找一个糊弄你父母的工具人？ 黄健意识到华英的反感，赶紧举杯，伸手过来，碰了碰她跟前的酒杯：“不好意思，是我太卑鄙，不应该向你提出这种要求！” 你也知道你卑鄙？华英恨不得站起身，将酒杯里的啤酒，泼向那张俊美的脸。她从来没有体会到如此的恨意。 有多爱，就有多恨？难道自己爱上他了？ 这个发现，越发使她痛彻心扉。上一世没经历的爱情，这一世体会到，却是一场单相思。她伸手去拿酒杯，手臂微微发抖。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契约婚姻？无非就是执行一个合同，我考虑考虑。” 华英的微表情落入黄健的眼里，她的确是被伤害到了。哪有人帮忙假结婚的？ 黄健深感心痛，连声对不起：“算了，我不应该利用我的好朋友，今天就当我没说。” 华英故作轻松：“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也不想欠你的人情，这倒是一个还你人情的机会。” 黄健越发难过，连忙摆手。 “还有两年时间呢，到时候再说？” 黄健后悔不迭，摇头：“到时候也不说了，大不了我不出去，就在国内读研！” 七月底，暑期班结束第一期课程，放假10天。 华英风尘仆仆，赶回榕江。她掏出一沓钱，递给董翠芬。 董翠芬惊掉下巴：“这，这是多少？” “你自己数！” 董翠芬左手捏钱，右手食指在舌头上舔了舔，开始数钱，华国庆的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双手。 华英拉过华俊，问成绩。 华俊拍胸脯：“年级35，榕高没问题。” “还得努力，你姐以高考第二名的成绩考入青大，你也得以个位数的排名进入高中，而且，我听说，现在高中开始分快慢班，你得冲到最好的班去。”华英抬手，想拍他的脑袋。 华俊头一低，拍了个空气。他现在大了，身体发肤变得非常敏感，姐姐也碰不得。 华英继续关心：“哪一科有问题？” “英语。期末英语只考了107分。” 华英伸手，又想忽他的脑袋：“你姐是英语老师，你英语只考这么点？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华国庆董翠芬双双过来，一脸的欣喜加震惊：“英子，这1万块钱，都是你赚的？你的培训班这么赚钱？” “这不算多。全国人民都在努力赚钱，唐倩上班的地方，有人日进十万。” 董翠芬：“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英子，你成万元户了？” 华国庆切了一声：“瞧你妈那点出息！” “妈，这1万块钱，3000块给舅舅他们开店，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必管他们。剩下的钱，给你们开餐馆。” “好！” 华英叮嘱华国庆：“爸，这钱放你手里，赶快去置办家当做准备。” 华国庆从董翠芬手里抢过钱：“这钱放在我手里安全。但是，我们暂时不准备开新店。你妈现在在石头记上班，忙不过来。” “怎么回事？” 年后，石青朗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精神大不如从前。女儿打电话回来，要求他处理好国内的财产，去美国生活。 石青朗不肯。人到老年再挪窝到一个陌生环境，如果不适应，死得更快。 站不了太久，他便坐在厨房里，指挥董翠芬掌勺。董翠芬经常请假挨批，索性办理了停薪留职。 石青朗和华国庆对饮，喝多了说酒话。他学过川菜香菜鲁菜淮扬菜，将毕生所学，结合榕江特色，写成两本菜谱，本来想出书流传。但是，出版社要他自费。 他把酒杯往桌上一礅，气愤：“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他们不识货！现在，你老婆成为我的关门弟子，我死后，两本菜谱留给她，这个餐馆留给你们！” 华英惊讶：“石师傅收我妈为徒？还把餐馆留给我妈？” 华国庆摇头：“他说的醉话，不作数。但是，每道菜倒是教得很仔细，你妈现在做的菜，有那味道了。她说要继承石师傅衣钵，自创榕江菜系。呵呵，口气大得很！” 董翠芬一脸得意：“才不是醉话！菜谱和餐馆留给我，要我延续他的榕江菜系，没喝酒的时候，也对我说过。” 华国庆和华英异口同声：“你想得美！” 华国庆：“人家还有女儿呢！” 华英：“是啊，妈，别想占便宜，菜谱和餐馆，到时候看能不能用钱买下来。” 董翠芬很不爽：“钱钱钱！石头记档次那么高，你那7000块钱，别人从国外回来的，哪里看得上眼？菜谱就更不用说了，拿到国外去说不定能卖大价钱。现在趁他高兴，我把他的话录下来，到时候放给他女儿听！” 华英跺脚：“妈！” 华国庆摆手：“你别听她的！你妈就是过嘴瘾，缺德的事，她干不出来。” 在家里休息几天，华英返回青城。 八月开课，又插班一批新生。不仅老楼，新楼的教室，都坐得满满当当。小食堂的生意红火，家长们盛赞，华老师太替她们考虑了。 白奶奶的雪糕冷饮，卖得也很好。老太太坐在后屋的冰柜旁，一边数钱，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一日，华英在两边教室巡视。bb机响个不停，唐倩呼了她三四次。 打电话过去。唐倩的声音焦急：“蔓芝姐要是来找你，千万不要答应她！” 第130章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华英放下电话，一眼瞧见两个人，从门外的通道内，走入她的办公室。 男的眼神灵动，很精明的样子，女的一头长卷发，顾盼生辉。 “范叔叔，蔓芝姐！”华英从桌子后迎出来。 “哈，你喊我叔，喊她姐？”范国平表情滑稽，瞅着黄蔓芝坏笑：“你辈分比我低！” 黄蔓芝娇嗔，打了他一下：“说正事！” 这么亲密？看来，他们真的成为有缘人。华英努力回想上一世的范国平，他很早下海做生意，据说赚了大钱。 但是婚姻似乎不太幸福。与结发妻子离婚，被分走大部分财产。之后又娶过小娇妻，但最终孤独终老，病死在养老院。 范国平清了清嗓子：“华英，想不到你这么能干，小小年纪，就……” 黄蔓芝打断他的话：“罗里吧嗦，在华英面前还绕弯子？是这样，我们的灯具批发店已经装修好了，现在要进一批货，手里没钱，想请你入股。” 华英半天没吭声。未来的职业规划很明晰，她不想过多分散精力。 “你不愿意？我告诉你，南方的房地产开发火爆，带动建材市场，卖灯具以后会很赚钱。” “我知道。这样吧，我把账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其中1万块，是蔓芝姐的分红，另外2万多算我借给你们，你们得支付利息！ 范国平和黄蔓芝同时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想外人掺入股份。 “好！利息高银行一个点！”黄蔓芝永远那么豪爽。 范国平想阻拦，黄蔓芝已经抓起桌上的笔和纸：“我给你打欠条！” 华英不动声色：“你们前期投入花了多少钱？” “我没算。” 范国平不满地回答：“差不多20万。” 20万？相当于后世的5，600万。黄蔓珍也太大手大脚。唐倩不可能给她这么多，她的钱从何而来？ 黄蔓珍仿佛看透她的疑问，主动解释：“找我哥要，他不给，说我瞎搞，找我姐借了一些。” “你还有姐姐？” “有啊，我有个大姐，很早去美国，嫁了个美国人。当年，因为婚姻问题，我们全家人都不理她，只有我和她偷偷联系。这次，她帮了我一个大忙，借了我十万。” 范国平在一旁抱怨：“十万一下子给你花没了，蔓芝同志，你省着点花！” “没事，我姐说，她准备和我侄儿一起回国投资。钱没了，再找他们要，他们有的是钱！”黄蔓芝把欠条递给华英。 “你让他们投资你的灯具厂不行吗？” 黄蔓芝嬉笑：“我这点小买卖，他们哪里看得上眼？他们下个月回国，先做市场调查，估计会投资房地产。” 范国平两眼发亮：“好啊好啊，房地产有前途，我提供政策解读支持！” 华英心念一动，问道：“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姐叫黄蔓珍，她可能垂帘听政，她儿子黄思源前台操盘。”黄蔓芝歪头看华英，想了想：“对了，你和黄健都是学建筑的，以后在一个圈子里转，说不定以后能互相帮助。等他们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范国平不解：“你侄子也姓黄？” “我姐和美国人离婚了。我这个侄子别看是个混血儿，长得人高马大，从小中式教育，说话观念比我们还像中国人。你见到就知道了。华英，谢谢你，我们走了，周转过来，我们就还钱哈！”说完，她拉着范国平，风风火火地离开。 华英到银行，通过转账方式，将款项打到黄蔓芝的个人账户。她没有听从唐倩的劝告，而是倾其所有。因为她相信，灯具店大有前景，黄蔓芝他们能够赚到钱。 现在，她的账上一分钱都没有。但是，却不像以前那样慌张，她心里有底。秋季一开班，她的账户，就会活起来。 返身回来，沿途的商户都和华老师打招呼，她现在成了西城豪的名人。 “华英！”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是杨志杰。他站在港影录像厅门口，手里夹着一根烟。 在华英的眼里，杨志杰不像个大学老师，更像个混社会的街溜子。这也许和他读大学之前，在插队的广阔天地摸爬滚打的经历有关。 “杨老师。”华英恭恭敬敬地站住。 “哎呀，怎么这么客气！”杨志杰丢下烟头，用皮鞋的尖头踩灭火星。 他手指录像厅的门帘：“新到一批带子，有《秋天的童话》、《倩女幽魂》，想不想看？” “不了，我还有事。”华英要走，杨志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还有《画中仙》、《地下情》，你想看什么？这里都有！” 华英想，这个录像厅被人举报多次，却没证据，如果她进去，会不会找到证据呢？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杨志杰很高兴，倒退着，把她迎进门内。嘴里说：“现在天热，白天看的人少，今天是我们俩的专场。” 30多平的空间，四周的墙壁做了简单的隔音处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华英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的陈设。 正前方的墙壁中央，放着一张长条大桌，桌上一只大屏幕的彩色电视机，桌子的抽屉有的半拉开，有的挂着打开的锁。 房屋的中央，摆着上十几套桌椅。另一边靠墙处，还围着一排拐弯卡座。 “请坐，我去给你拿点喝的。”杨志杰招呼她，钻到电视剧左边的一扇门内不见。 华英环视一周，墙壁四围有三扇门。一扇门通往卫生间，电视剧右边的门紧闭。 杨志杰拿着两瓶苹果汽水出来，递给她一瓶，自己猛灌一口，转身去开电视机，屏幕上一片雪花，他蹲下身，去翻找录像带。 “我们今天看梅艳芳和张国荣的《胭脂扣》，怎么样？鬼怪爱情片，很好看！”杨志杰 翻出一卷带子，插入录像机里。 华英悄悄地把汽水，往卡座的底部倒了一半。杨志杰回到卡座旁，抓起自己的饮料瓶，对着华英说：“喝呀，这汽水很好喝。” 华英举起瓶子，说：“我喝了这么多。” 杨志杰满意地在她身边坐下，一边喝一边说：“女生喜欢看爱情片，我陪你看！” 电影开场，如花和十二少初见，金风玉露一相逢。 华英感慨：“今日风华貌，哪知多年后，高楼纵身一跳。”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杨志杰扭头，双眼闪光：“告诉你一个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