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只想吃软饭》 第1章 不详人不详命 序· 百年后,当叶言学登顶万物之极,踏着覆灭世间一切的余烬站到离造物最近的地方与其对峙时,他那双曾经令无数生命神往的美丽黑眸被造物炽热的光芒灼烧,变成蒙昧不清的灰白色,然而已经失明的双眼却看到了这世上的因果。 那一刻,他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世间生命挣扎与消亡的代价,而是数千年前,八神的光辉还普照大地的时候——在高高的麦草掩映下,那命定纠葛的两人四目相对,将彼此融入生命的那个近乎永恒的瞬间。苏丹小说网 —— 是夜,黑云蔽月,阴风呼啸。 刖氏国,参天高塔之上的国主祭台。 一削瘦的黑衣身影,正大不敬地举刀对着刖氏国的大祭司。 “不详人,不详寿,命数将尽。”大祭司的一张脸隐在黑暗中,面容无喜无悲,一双狭长凤眼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他沉声道:“你身负天命的不详之诅,满手杀孽,命数凶恶!死,于你而言,是个解脱……” 黑衣人不屑冷哼,陌刀出鞘,森冷的凶器抬起祭司玉琢一般的下巴,阴沉的嗓音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天命可曾告诉过你,你的死期又是何时?” 周遭一众跪着的侍臣已经吓得抖如筛糠,大祭司却平静道:“并未。可我知道,绝非今日。施主原就一身凶煞的戾气,又在祭坛亮兵刃,恐触怒苍天,还望施主收了刀吧。” “触怒苍天?”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忽然一抬臂,剑风如刀,一瞬便将那金光璀璨的巨大香鼎一分为二,“这,够不够触怒苍天?” 大鼎碎裂带翻了一众供奉苍天的满是烛火的案牍,火舌舔着翻倒的上等桌案,顷刻之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跪着的人群中,有几个胆小的侍女已经吓得昏死过去。 大祭司身边的老祭司痛呼起来:“施主!这是大不敬之罪!是要遭天谴的!天命息怒!天命息怒啊!” 众人此起彼伏的悲鸣中,火光闪烁,照亮了这黑衣人的面孔—— 一张年轻且异常阴鸷的女子面容,若非眼睛的狠戾的显得太过沉郁,脸颊太过消瘦,此女子可以算得上是动人的。 她没有半点活色的眼睛扫过痛呼的众人,意兴阑珊地开口:“不如我送你们上天,你们亲自去请它息怒。” 老祭司呜咽道:“我们只是传达施主的天命所示,万望施主不要迁怒于我们!若是想要渡化命劫,非得是那生而不凡的天命不可!这普天之下,唯有那位有如此殊异的命格……” “住口!”年轻的大祭司一声断喝,斥得老祭司连忙闭上了嘴。 黑衣人却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她来此处,不过是因为苝欢担忧她的天命,非要她来找当今世上最厉害的祭司来确认一遍,而如今连刖氏国的大祭司都给了一样的答案: 不详人,不详寿,命数将尽。 如此看来,她当真非死不可了。 何其荒唐,千年的求死不能,一朝要死,她竟也是别无选择的。 黑衣人那双凛冽凄寒的森森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下十分逼人,她指节一敲,淬满戾气的凶刃收入刀鞘。 “替我告诉天命,我等着它。” 她最后声音沉沉,一字一顿扔了这么一句。仰头望去,天是一片昏黑,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命,却掌控着这世间的一切。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这仿佛没有尽头的祭台,单薄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 “不详人,不详寿,命数将尽!你避不开的!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这是天命,这是天命所示!没有人可以违逆天意!” 那黑衣姑娘却再没有回过头,仿佛在这极黑的夜晚里消散了。 第2章 浪子归家 东方大陆灼华山治地—— 地处偏远的小小土城,三日前来一无状青年,醉卧于城楼之上,一睡便是三日。 两小儿在此徘徊了半晌,不为辩日,只是关切地盯着那睡在城墙上不知死活的异乡人。 如灼华一般的仙门望族的治地,若是死了人可是一件有碍体面的大事,哪怕是个野汉。 两小儿于是决定去探探这野汉死活。 此人脸朝下趴着,看不见囫囵个,只是一身好料子,可惜城楼风沙大,已经落了一层厚土,看上去脏脏惨惨,比流浪来的乞丐好不了多少。 “你看——他好像没气了!”一直挂着鼻涕的小子低呼一声。 “不会吧!”另外那个伸手轻轻戳了戳这人的后背。 毫无反应。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 “使点劲?”干净小子蹙着眉道。 鼻涕小子心领神会,于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咣咣咣几巴掌拍在了这人的身上。 一阵沉寂后,趴着的人从鼻子里哼哼唧唧出一个:“滚蛋……” 两个孩子相视无语:原来是个很能睡的野汉啊!二人正准备走,那睡得死猪一样的野汉很是舒展地一个翻身,两个孩子大喊着一扑而上,死死拽住了这人的胳膊腿,没有让他直接翻下城楼去肝脑涂地。 “干嘛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人终于极不情愿地醒来,看了看死死抱住他的两个小孩,抬起空着的手揉了揉眼睛,“你们不会要认爹?叫你们娘死心,不要图谋我,我可不会随便叫人坏了名节。”苏丹小说网 流鼻涕的那个完全听不懂这个满脸土的黑包在说什么,干净的倒是听懂了,很生气地放开黑土包的胳膊,“我爹是城里的先生,刚才你差点掉下去,还请外乡公子自重些!” “哦~不是便宜儿子啊。”这人抹了抹脸,一脸脏色更加匀称,“哦,到这了。在下谢过二位小壮士,不过你们不亏,你们可知你们刚刚举手之劳救下的是何人?你们家大人要知道了,铁定激动哭了。” 鼻涕小子蹙着眉,“你是何人?” “问得好,吾乃是东方大陆旧朝王储之一——叶言学是也。记住这个名号哈,以后你们可以靠着这件事吹一辈子了!” “我们东界的皇族叶氏不是没了吗?” “哎!皇家没是没了,但做人不能忘本啊!我回来了,至少叶氏不是还有吗!”这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飞尘扬起呛的他咳了好几口。 “我娘说的没错……”文生低低咬着耳朵。 就是流鼻涕的反应慢些现在也发现了这位他们叫起来的,原来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二人相视,转身便走。 “诶,小恩公们,不要这么薄情嘛,相逢便是缘,借你们家洗个澡?” “娘——”两人撒腿就跑,可惜人小腿短,战力悬殊,被人从身后提住领子拎了回来。 “哎!这可不行啊!今天我就来给二位恩公上人生宝贵的第一课——男人就要负责到底!走,带我回家洗澡。” 第3章 殿下是个事儿精 两个孩子并排走着,身后跟着大爷一样闲散的黑土,两个孩子心里苦,这是惹到甩不掉的麻烦了。文生心里盘算:好在这些天娘亲出门,大不了叫这人赶快洗完好了事。 三个人走在这穷乡僻壤的土街土巷,街上连个大人的影子都没有。 “你们这里的人都哪里去了?我刚到的那天喝的太醉,看没个人影,就躺那先睡了。”黑土问道。 鼻涕小子抹了一把鼻涕,老实回答道:“嵯峨巍有大事了,所以大人们都赶去看了,前几日就出发了,据说嵯峨巍的大家主开了灵斗场。” “嵯峨巍有事关你们什么事呢,怎么全村人都跑了?” “只有大人们去了,我们都留在家里。还有,先生,我们这里是个城,不是村。” 那鼻涕小子倒是耐心地解释道:“我们这里虽然是灼华山在管,但其实离灼华山非常非常远,反倒是离那顾家的嵯峨巍近些。” 文生四下看了看,悄悄道:“也不只因为这个,我听说是焚林的那位家主去了。” “焚林?”黑土包总是没个正形的眼睛难得肃穆起来,“雪暴去了嵯峨巍?” “啊,大叔!那位……那位仙人的名讳可不敢直呼的!”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这人垂下眼帘,不置可否,而后抬眼,十分暴躁地说:“狗屁仙人,老子是他先人!” 等到了家,野汉真就开始洗澡。 两个孩子趴在外面,就盼着他能早点完事快走。 里边遭到嫌弃的人还无知觉地哗啦啦地冲着水,大约许久没洗过个痛快澡了,还闲情雅致地唱上了。 “小斌,你再去看看我娘回来没,一定不要叫她撞上了。” 鼻涕小子得令,起来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公子,你洗好没有!算日子我娘和大伙儿就要回来了!我们这里的大人不喜欢外乡人!她回来要生气的!” “好啦好啦!真小气!都说了你娘肯定不会生气。”那人终于停了水声,而后很事儿精地道:“我的衣服你抖擞干净了?” “干净了!放门边儿了。”小文生气得咬牙。苏丹小说网 “谢过小恩公啦!”那人伸手从门缝拿了衣服,然后絮叨说:“按说洗了澡不该穿旧衣服的,唉,人生艰难,凑合过吧,还能怎么办。” 不一会儿,小门打开,里面的水汽朦胧地散出来,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雾气缭绕中踏出,湿漉漉的黑发披在身后,线条流畅而利落的脸上生着绝顶好看的五官,那堆满灰土的衣服翻腾得不算干净却也露出了本来的蔚蓝光彩,勉强能相配。 文生呆愣在那里,这大变活人变得有些生猛,惊得小孩无所适从,他听父亲念过古书里的文章,里面说姿容迤逦云云,那时文生也不懂姿容为何物,却知道那是他没看到过的。 如今眼前人,终于让他明白何为姿容一说。 “文生,惨了惨了!马车进城了!”鼻涕小斌跑回来,生生给这人吓了个够呛,“那个大叔呢!那个大叔走了吗?!” 第4章 覆巢完卵 “小恩公。”这人眯着眼睛,笑容可掬地俯下身狠狠捏住小孩的脸颊,“不是说了叫叶言学大哥哥吗,哪个是你大叔?”苏丹小说网 “啊——”孩子捂着脸往后一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许多遍,“你是那个大——大、哥哥?怎么你这么好看呢?”叔字被生生咽了下去。 叶言学被夸得非常受用,却还要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来,“哎,什么好看不好看,小孩子不要这么肤浅!” “文生——”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女人的声音偏在这时从门廊传来,两个孩子才如梦初醒地紧张起来。 “好看的大哥哥!你从窗户跑了吧!我们这里的大人不喜欢外人的!”这贼小子虽然拉着鼻涕,却是个十足的看脸使舵之徒,电光火石间已经把称呼从大叔翻篇了。 “文生,谁在家?!”女人很警觉地几步进来,她看到那陌生而高的身影时下意识地按上了藏在腰间的暗器,待看到那人的脸,露出个震惊到空茫的表情。 “娘……您听我说……” “殿下——”话音未落,女人已经沉沉跪地。 “文生,你说大人们在和那位好看的大哥哥说什么呢?” 文生很鄙视地瞥了小斌一眼,但也忍不住好奇地踮着脚往房里看着。不光他们两个,这座小城十岁以下的孩子都聚集在房子外面,往里巴望着,因为这位外乡人一来,刚刚才回来的大人们都聚了进去。 屋子并不宽敞,尤其里里外外的房间都挤满了人,而正中间的地方就坐着那位好看的外乡人。 “四殿下,请责罚臣等无能……”白发白须的老者最先跪地,而后满堂皆跪。 “起来。”叶言学没好气地蹙眉,“责罚什么无能,什么臣不臣的,你已经不是太傅了,我还没走的时候东界就已经没有什么皇家了。我来只想问明一件事——凶手是不是真如传闻那样是焚林的雪暴?” “臣等无能——不能守护王上——”满屋的人像是被勾起了什么苦痛的回忆,纷纷呜咽起来。 叶言学无奈,“都别哭了行不行!皇城之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老者哽咽着:“传闻是刖氏国大将率妖兵暗夜偷袭……可天下人都知道,那忽栾云平明为刖氏国大将,实则是雪暴那个魔头用来控制中土刖氏的爪牙,可那件事后忽栾云平便消失了,这便成了一桩悬案——”老者说着,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悲痛,“可是皇城蒙难之前,王上好像早就知道会有此一天,王上在一年前便把我们这些旧臣安置到了此处,还特意请白梧尊上照佛我们,让我们在这里远离危险,安身立命。” “什么,你说我父王他们早就知道?”叶言学着急道。 “若非一早料到,又怎么会在您十四岁就狠心将您……将您逐走呢……” 叶言学愣在那里,心如擂鼓。 他是个家族自愿放弃皇位的落魄皇子,从十四岁便被亲族流放无家可归,孤身一人浪迹在这偌大的人世间,就这么闲散浑噩地游荡,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少年时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心里想既然他们不准他回家,他便至死也不回了,可这口气但后来变成了一口又一口的叹息。 他很想家。 第5章 皇家败笔 “天命庇佑之芳木,神祇砌魂,生而非凡,必亲埋族人之枯骨。” 这是叶言学出生时,叶氏皇族的祭司转达的天命。 叶言学的天命。 这命格极上等,可那最后一句成了所有人的心病。这娃娃也不负众望,竟然凭一己之力就搅得数百年连点不雅传闻都没有的叶氏一族鸡犬不宁! 那仿佛密不透风毫无破绽的君子叶氏,从这个混世魔王呱呱坠地的那天就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 “我叶家还从没出过这么能哭闹的孩儿!” “啊——小皇子上房了!”“胡说什么!他才三岁!” “四殿下点火把西宫给烧了!”“啊啊啊——快救火!” “四皇子把封印的妖兽鬼魅都放了!”“快快快请祭司抓回去!” “小皇子上灼华山把正洗澡的内徒们的衣物全扔山下了!”“……” “小皇子……小皇子……” 叶正崇作为君王与灼华山门的师尊白梧共同治理东界大陆已经数十年,可自从添了这么一个儿子后,原本英明神武的帝王就这样极速沧桑衰老了下去,每日都要重复这句:“快说!那个孽障又干了什么?!” “四殿下……”这惊慌的侍臣已经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有话快说!他又怎么了!还有什么他做不出的!” “殿下……刨了咱的皇陵……” 王上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终于,作天作地的活祖宗把魔爪伸向了自家的祖坟。 然而被抓回来挨罚的时候,这不过十岁的小小东西梗着脖子死不认错:“我这是去破除我那破命了!什么狗屁埋亲族枯骨!我去给祖宗松松土再埋上不就行了!至于挖走了那些好东西——先祖已经驾鹤西去,可先祖宅心仁厚,爱民如子,这是你们教我的!既然如此,逝者已矣,那些皇家供奉扔土里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这叫什么,这叫虚伪!我把那些给活人看,先祖也压根用不到的东西拿出来。物尽其用,原来活人只能看,现在活人能用了,我想先祖一定不会怪我,还会夸我,小慕蘭,你做的真棒!一举两得!祖宗疼你!” 三个皇兄已经拿他没有办法,十位圣贤先生更是驳不过他的胡搅蛮缠,慈母又宠溺这个败儿,王上的责罚他是挨完又照旧,这么一个滚刀肉,叶家既没有经验,更没有办法。 “你——你强词夺理!”王上时常被他气得眼冒金星。 就在这样鸡飞狗跳中,叶言学快活地成长着——直到他十四岁。 父王时常叹息,却不是平日里对他宠溺又无奈的叹息,而是一种对于即将到来宿命的无力,那时叶氏皇族决定破除皇权,使东界大陆的叶氏国就此成为由师门世家执掌的无皇家之地。 那时叶言学不懂,虽然不贪恋权位,却也不明白父王的用意。 叶正崇看这倒霉孩子难得这样安静没给自己找事,也温和地抬手拍了拍他还未长成的单薄肩膀。 第6章 殊异之星 “蘭儿,时势所趋,如今炼仙大地上,二十八世家鼎立,皇家已经所剩无几了。他们是修仙之人,寿长百年,灼华山的那位白梧尊上,便是从你曾祖父起便一同掌事东界的。相比之下,凡人之命须臾,即便贵为皇家,不过尔尔。当放则放,这样才是男人,这样收场,也更漂亮。”苏丹小说网 叶言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闷了良久,最终恍然大悟一样地笑了,“那我去找那白梧老头认个爹,跟着他没准儿能教我多活几年。” “你这孽障——” 而叶言学不知道的是——叶氏皇族祖训有言:“殊异之星临门之时,叶氏百代殊荣将尽,须以全族之力保其独脉,则覆巢可有完卵。” 所以叶家会在退位以后将叶言学逐出家门,将他流放—— “家门不亡,你便一日不准回来。” 那天叶氏全族铁青着一张脸,半点往日的和颜悦色也无,他们说家门荣辱,叶氏百代清正之德不可断送在他手里,即便叶氏已经不是皇家,却也依然在这几片大陆上有着尊贵的身份。 叶言学于是怀着天大的不服离开了东方的这片土地,就此流浪在人海中,他从来知道自己是叶氏一族端方君子的不幸败笔,可他却也觉得满门都宠他爱他,可到头,叶家还是容不得他这异类给家门添辱。 他走的那日只说了一句话: “放心!我不会回来的!永远!” 而后浪子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浪子。可他不知道,他离开后,叶氏亲族,旧朝的主上,王后,皇子贵胄们,终于带着泪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们总算保全了他!” 之后不过七年,东界大陆旧朝皇族叶氏被血洗,皇城被付之一炬,鸡犬不留。 叶氏一族仿佛在久远之前便洞穿了这灭族的浩劫,做好了觉悟,而他们所能做的唯一,便是完成预言中的使命,竭力保留下那个殊异的孩子。 小土城简陋的屋舍内众人沉默了良久,那老太傅望着叶言学轻声道: “殿下,当日王上曾将国库内的储蓄一分为三,一部分给了东界大陆内各地的城主下发给百姓,一部分给了皇城内外的居民让他们迁走,剩下的那些王上叮嘱我们埋在此处的地下,王上说您回来的时候会需要这些。” 叶言学的思绪被打断,好看的眉头一直拧着,很痛苦的模样,“父王为什么只让我走?哥哥们呢?那年二哥的孩子刚刚满月……” 老臣不断叹息,“臣等不知。但应该是因您的命数……” “别提那狗屁命数!”叶言学拍案而起,但看着老太傅同样饱经沧桑的神情,又颓然坐倒回去,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该迁怒你……” 他明白自己憋着一口气,从得知东界皇城之事到他跨越两个大陆回来,先是不死心地回了皇城——他的家,然后在那一片焦糊的废墟上失去了全部知觉。 太快了,一切都这样猝不及防。 第7章 修真大陆 被流放的这些年叶言学一直遵守着叶氏对他隐姓埋名的要求,颠簸中无数次想过回家,无数次在梦中回到了父王绝不准让他踏入的皇城。可未曾料到,有朝一日当他再度踏上那片土地会看到如此惨烈的一幕——他所见过的,所爱着的,所敬仰的,所偏袒的那些人们全都化为了灰烬…… 再也不会重逢。 叶言学不自觉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迫使自己暂时忘记这些,“给我点酒!” 屋内有从小就伺候他的内侍官,见状很是心疼的叹气。 叶言学捂着脑袋问:“这么说你们前些天去嵯峨巍是为了雪暴?” 众人无不唏嘘,“殿下,我们是得知皇城之事一时失了分寸,前去伺机寻仇的……可是殿下——” 老太傅睁着混浊的眼睛,满面悲怆地流下泪来,“这世上……再没有人能阻止得了那魔头了……” 叶言学微怔,有些痛苦地闭住了眼睛。 他游历几片大陆七年,又何尝不知道呢。 焚林的魔君雪暴是几年前突然兴起的后生,原本没有根基也没有血统依傍的无名之辈,突然以焚林作为起点,以一种令人嗔目结舌的速度迅速卷席了整个炼仙界。等到各个大陆的世家开始严肃审视这突然崛起的门派时,发现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雪暴修习的灵修路数是比邪魔外道的异法更令人费解的一种前所未有的修炼路数,他自称无身人,也确实没有肉身,传闻雪暴年岁未知,曾经拥有美善肉身的他遭逢大难,身躯破败但魂魄怨念不息,竟然熬过常人无法想象的煎熬从魔界归来,修成异端之术依靠寄宿肉体来维系他的不灭。苏丹小说网 而焚林,在众世家发觉之时早已魔徒遍地,除了魔界的肮脏种族,他们甚至打破了人族与妖、兽等其他种族互不侵扰的平衡。在焚林,妖族和兽族肆无忌惮地活跃在人界属地,对雪暴俯首称臣。 这焚林便成为了众世家敢怒不敢言的禁地。 “雪暴甚少和世家有往来,为什么来了东界,还去嵯峨巍?” 老太傅道:“其实近年来雪暴大有想成为正统世家的意思,不过他此去嵯峨巍不是拉拢。” “是诛心。”文生的娘亲沉声道。 就在几日前,魔头雪暴亲自去了那嵯峨巍的山门—— 嵯峨巍地属东界大陆的百峰地,在叶氏皇族弃治前也属于侍奉叶氏一族的世家门派。 说起东界内的几大门派世家,就不得不提到炼仙界六片大陆的传闻:传说中千年前的世上是有天神存在的,那时有八位天神各司其职,照拂着下界,人族与种类繁杂的非人族并未像如今那样划分结界互不侵扰,而是不分彼此地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 后来一场神战爆发,纲常破碎,大陆分裂,灾祸瘟疫肆虐土地,人们生过又死过,在天神们全部陨落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神。 分裂开的几片大陆后来被人族依据大概方位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部分以及一个独立的板块:常年苦寒的西北方大陆,也被称作苦寒雪境,这六片大陆统称炼仙界,与非人族居住的异界泾渭分明。六片大陆原本各有一族皇家统治,六国分立,时有征战,但仙门世家崛起百年后,皇权渐渐没落,在东界大陆的叶氏一族放弃皇权后,整个炼仙界,仅剩下三片大陆还有王族统治了。 第8章 无身之人 老太傅口中的嵯峨巍就在东界大陆以南,那里是终年夏日的百峰地,一年到头都是万物炎炎。 这日是和以往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的夏日,嵯峨巍的蝉鸣不止,人却静得可怕。 焚林那位神出鬼没的魔君雪暴,派头十足地亲自上门而来。 整个嵯峨巍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肃穆中。那无身人懒懒地躺坐在由巨兽拉动的轿撵内,他指名要嵯峨巍交出一个人来—— 嵯峨巍的最优弟子:韩子南。 嵯峨巍上至年轻的女掌门,下至扫地徒,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都知道,今日嵯峨巍必是不能善了了。因为就在半年前,二十八世家中的部分世家参与,各自出人,组成了一支如今各世家轻一辈徒弟中的最强战力,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暗杀。 这是上不得台面的做法,却也是无计可施的最后一博,可谁知三十人的小队一去,回来的只有一个——几乎半死的韩子南。 雪暴在层层纱帐后悠然开口,端的是一把冰冷奢华的好嗓音: “韩公子和好友去往焚林,想必是找本座讨教灵斗,无奈当日本座不在焚林,未能好好与韩公子过招,今日特来补上。” 他言辞缜密,几乎滴水不漏,给面子的是他,要不要脸就看嵯峨巍如何应对。 在一片沉默中,那一袭嵯峨巍白底墨花家服的韩子南只身上前。 “子南!”女掌门怒喝。 当日二长老牵头,部分世家响应的暗杀行动,她是坚决反对的,觉得此法不智,却抵不过众人的群情激奋,韩子南是如今嵯峨巍的栋梁,更是她艰难培养的心腹,如何能舍弃?! 可身体尚未复原的男子却淡然笑了,他摇摇头,对掌门躬身抱拳,“弟子子南请求与焚林家主灵斗,请掌门师姐判别。” 几位长老几乎将拳头攥出血来,这是一步必死的棋,可若不弃韩子南,整个嵯峨巍将大难临头。 长老们看向掌门,一齐施压道:“请掌门判别。” 年轻的女掌门立于高位,却被置于别无选择的窘境。 她死死蹙着眉,最终垂首,算是允诺。 于是大灵斗场被开启,众人退避至外围,灵斗场周围附着严密的结界,若非决出胜负,否则外人插手不得。 韩子南孤身立于其中,对轿撵上的魔头抱拳行礼,道:“嵯峨巍韩子南今日讨教一二,望焚林家主不吝赐教。” 那轿撵上的人大笑,一瞬从幔帘后飞身而出。一袭黑袍掠地,金丝银线勾勒出繁复的花纹,外覆天蚕黑纱,他的身形高大宽阔,但面无血色,通体看下来就像个极致骄奢的鬼魅。 “很好。韩公子,今日灵斗,我们既决胜负,也定生死。”他悠然带着笑意,然后立在原地,等待韩子南的出击。 韩子南回首深深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掌门,淡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召出灵兽一齐发难。焚林惨烈一役后他就清楚自己赢不了,可到底,他是嵯峨巍人,会拼尽全力。 第9章 杀人诛心 雪暴接招那样快,甚至连灵器都没有出鞘,徒手对着韩子南的灵器和灵兽,却像手握神兵那样来去无影,他一直噙着笑,招招式式都像漫不经心的游戏。 可韩子南却几乎没有招架的余地,仅仅几个来回就节节败退。 “传闻嵯峨巍涤魔剑术天下无敌,今日一见,言过其实也。”雪暴悠悠开口,似乎是厌倦了这样的戏耍,随着他冰冷低沉的嗓音,他一手贯穿入韩子南的汇灵大穴。 灵脉被毁,灵力所凝结的灵兽顷刻夭亡,韩子南连血都没来得及吐出之时,雪暴嗤笑着,在肉眼难辨的一瞬间,徒手将韩子南的头齐齐劈断。 那颗容颜精致的漂亮脑袋飞出灵斗场,滚了几圈停在了嵯峨巍掌门的脚下,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定格成一个迷茫而震惊的神情。 掌门心中血涌,僵硬地一动不能,衣袍下的手攥了又攥,良久,她蹲下身轻轻合住韩子南的双眼。苏丹小说网 “嵯峨巍掌门……顾长屏,谢焚林家主赐教。” 她一字一句,几乎咬碎一口的牙。 老太傅知无不言,听完之后的叶言学几乎震惊,“那满山的人就那样放他走了?” 大臣唏嘘道:“何止,连尸首都未能留住,被带走了。” 老太傅摇摇头:“那韩子南,殿下想必听过他的名字,五年前的各大陆灵斗盛会上,他可是轻一辈世家子中的第二,对阵那魔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放眼整个炼仙界,除非二十八世家群起而攻,或许能拼个你死我活,但那些世家心里又有各自的谋算,剿灭焚林必然玉石俱焚,他们哪里会情愿。” 叶言学疑惑:“但嵯峨巍没道理会由着他胡来啊?!顾长凛呢?” 在他小时候加封王爵的那年皇城盛会里,顾家的掌门师兄顾长凛曾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记忆中那人曾宣誓效忠于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硬骨头。 内侍官摇头叹息道:“原先的掌门的确是个可靠的人,但他失踪很多年了,嵯峨巍现在是靠他妹妹撑着,下边还有个小的弟弟名唤顾长安的,就更加不如人意了。” 文生的娘道:“原先我们以为灼华山会有所行动,可白梧尊上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想来尊上年事已高,或许也再无能去管了。” 老太傅道:“为今之计,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好在殿下您已经回来了,我们定会不负王上托付,好好照顾您的!” 叶言学叹气:“所以你们现在的意思是我跟你们一块待在这学王八过日子,等着雪暴那狗东西寿终正寝或是看看哪个世家受不了先跟他翻脸?” “殿下不要生气,我们只是暂时如此,这座城下面全是琉璃石,一颗琉璃石可抵万金,也可以做灵器的内骨,咱们可以先休养生息,您也可以先将灵力练起来。您体质特殊,生于皇家却天生带着雄浑内灵,幼时便胜过很多炼仙之人了,老臣想,假以时日您定能……” 叶言学气笑了,“好了我明白了,假以时日等我从一个胳膊长成能和雪暴较劲的大腿咱们再做打算,希望雪暴那厮能活到那时候。” 第10章 反骨四殿下 一众大臣听出他的不悦,连忙道:“殿下!可不能太过急躁!” “是啊殿下!若是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可还有什么指望啊……” “殿下……” “好了好了!没完了又!让我自己待会!全都滚吧!”叶言学烦躁得不行,连推带搡把屋里人清了个干净。 人都赶出去以后,世界终于又清净了不少,他环顾着简陋的小屋,心中无不憋闷。 曾经东界皇族何其风光,叶氏百年沉淀的底蕴,哪怕是宫里的内侍官也是琴棋书画样样出挑。如今那些附庸风雅了一辈子的大臣首辅,就窝在这样一个飞着沙土的偏僻角落,求得一丝喘息。 他觉得苦闷难言,毕竟任性如他,左不过就是当个不要命的蠢货,拼出一死去焚林找那个魔头搏命,他不怕,可怎么能绝了他们的心呢……叶言学虽然幼稚又自私,从不把别人放心上,但这满朝文武的七年苦等,忍辱偷生是为了谁,他又怎么不清楚呢? 他叹息着苦笑,眼中都是酸涩。 就这个当口,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殿下,明日早膳用什么?”苏丹小说网 内侍官一如既往地兢兢业业,或许也是怕他轻举妄动,竭力想留住他。 叶言学像发着牢骚一样嚷嚷道:“说得好像这破地方有什么能让你倒腾一样!” “诶,殿下您可是出门太久忘了!卿品我可是能用大白菜烧出五十个菜色的一等神厨!” “你要是敢让我明天大清早吃白菜我就让你也出门凉快七年!” 内侍官一听笑了,“好嘞!一定不做白菜,殿下您请好吧,那些您爱吃的卿品可都记着呢!” “好了,你可快走吧!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内侍官忙忙告辞,但立在门口,还是傻气的笑了。 “殿下,殿下……您总算回来了——真好!真好!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看着您长大的,太傅大人一贯严肃,没有说,可我们都想着您呢!七年了,您离了东界开始,王上也好……娘娘也好,三位殿下也好……我们,都想着您……”他说着克制不住地呜咽起来,“瞧我这嘴!怨不得您老说看见我就头晕!该打!殿下您睡!明日我做早膳来!” “快滚吧。” “诶!好嘞!马上滚!殿下早睡!明儿个我就给您把屋子收拾出来,用您从前爱用的摆设家伙!我这就走!您睡!好好歇歇!” 然后人乐颠颠地走了,寂静又吞噬了一切。 房内的人孤单立着,良久,他垂下眼帘,有晶莹的水渍划过脸颊。 叶氏的这位四皇子,打小就没听过任何人的话。想必七年未见,里里外外的老臣们都有些忘了。 所以第二日,当满城的人又一股脑扎进叶言学暂住的小屋时,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齐齐惊了个魂飞魄散。 “殿下莫不是……去焚林寻仇了?”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满堂的人一愣,哀鸣四起:“殿下若是没了,我们还苟延残喘着做什么!一起上焚林!去找那魔头搏命!” 第11章 王爵慕蘭 “啊!有留信!”内侍官大喜。 桌上没纸,叶大少直接洒脱地把字刻在了桌上,风骨极佳的字体,但又不拘泥条框,写的颇为龙飞凤舞—— “我去嵯峨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和叶氏的关系。勿念。” 还算他有良心,知道留个只言片语,可到底好不容易盼回来的皇子又丢了,一众大臣又开始哭天抢地。 叶言学虽然心里没数,但却不是蠢货,他当然不可能去焚林找死。不过是揣了些城里挖出来的存货,就上嵯峨巍了。路上还捎带手给自己置办了几身新衣服,都是十足十的好料子。毕竟风餐露宿那几年,他的好衣服也就那么几件,况且长得又快,早已不大合身了,现在总算苦尽甘来,断没有再委屈自己的道理。 琉璃石确实是个好东西,置办完衣物,他又买了些灵器,旧时离宫母后给他带出来的珍宝囊已经满了,他就又买了一个,虽然做工不如自己的精致考究,但这么些东西不能全拿手上,收进到巴掌大的珍宝囊中,是个极省事的办法。 到了嵯峨巍治理的属地,明显感觉到魔王雪暴留下的余寒未褪,百姓都有些紧张,他寻了个地方换了身衣物,便一路直奔嵯峨巍的山门了。 嵯峨巍地处东界制高点,又是百峰地,重峦叠嶂,自成一腔巍峨之气。 叶言学买了匹能飞的神驹,行了两日方到嵯峨巍山门,他有点气自己修为不够,不然高阶的炼仙人是可以御剑飞行或用灵力召出灵兽驱驰的,灵兽由主人内灵幻化,一人终身只有一个灵兽,而灵兽也代表着主体的全部战力,主人身死,灵兽覆灭,灵兽若死就是主体的外结灵力受创,主体也会大创。叶言学幼时有几次去灼华山摸爬滚打,那里很多内徒都有具象化的灵兽,他瞅着好生羡慕,但叶氏皇族的君子教育绝不会放任四皇子荒废圣贤去当个瞎闹的散修,他自己也是三天打鱼,两天不知跑去哪里胡作非为,灼华的掌门白梧尊上说过,除非他脱胎换骨,否则他是难以有所成就的。叶言学倒没往心里去,这天下能让他感兴趣的事多了,一天一个不重样都能让他玩得乐不思蜀,什么狗屁修灵他除了偶尔羡慕觉得比较潇洒之外,并没多大热忱。 到了嵯峨巍的山门脚下,他仰头看了看凡鸟飞不过的高耸山峦,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门前一众门徒道:“东界旧朝皇族叶言学,请与嵯峨巍掌门一见。” 他流浪七年,一直遵守和父王的约定不曾表露过自己的身份卷入世家之争。 今日箭已离弦,有些平静再也回不来了。 他心知肚明。 — 嵯峨巍最近不太平,焚林的那位惹不起刚走了没几天,昨日他们就迎来了另外一位惹不起——中心大陆刖氏国的皇家祭司,苍天的传信者。 自从数年前雪暴的爪牙忽栾云平彻底控制了中心大陆刖氏国的兵权后,那刖氏王室成了整日战战兢兢的惊弓之鸟不光要眼看着焚林在刖氏国的治地内异端崛起闹得乌烟瘴气,竟连政治治理都看人眼色,俨然成为傀儡。不过哪晓得雪暴抽了什么风,居然派忽栾云平去踏平了东界那已经退位的皇家叶氏,此事关乎重大,忽栾云平事后人间蒸发,这刖氏国总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那皇家大祭司不远万里前来了嵯峨巍。 第12章 祭天大典 此事非同小可,嵯峨巍秘密接待并且遵照祭司意愿举行为期七日的祭天礼。 叶言学就在这个非常混乱的时期,一脚踏进了嵯峨巍,给这大火添了一把滚油。 在初期全门的鸡飞狗跳后,掌门一道禁令封住了全山人的口,叶氏遗脉慕蘭王到来一事便成了众人口不能言的秘密。 “蘭殿下住的这些日子就还在萃峨峰我们为王室建的行宫那里,殿下的衣食住行我们都会竭力照料……” 言罢这大长老又哀叹一声,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上写着万万分的同情,“关于皇城一事……还请殿下,节哀……” 叶言学有点烦躁,如此种种劝慰,这位大长老以及其余几位长老,还有那匆匆抽空赶来见他一面的女掌门都不厌其烦地说了八千多次了。 “近日嵯峨巍乱事频发,掌门让我向殿下告罪,她实在分身乏术,怠慢殿下,万望见谅。” 叶言学妥帖地道了无妨,这是他第一次亲自来嵯峨巍,幼时皇城盛会,东界大陆上的世家倒是都曾去皇宫朝拜过,他对嵯峨巍那位颇为年轻却意气风发的掌门师兄还有些模糊记忆,此次回到东土大陆,第一个来投奔的世家就是嵯峨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谁知那位曾经用束灵立誓要供他驱驰的顾氏家主已经失踪多年,而现在这位女掌门和他连面都未曾见过。不过人家也算仁至义尽了,如此繁乱中寻了空先来见过了他。但关于焚林那位魔头,整个嵯峨巍都在尽量避谈,叶言学看得到他们的态度,觉得自己此次前来寻求盟友之计,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不过那位中心大陆刖氏国的大祭司为什么会来嵯峨巍呢?”叶言学道。 大长老摇摇头,“此事我们也不知,那位祭司只说刖氏国没了忽栾云平他才能自由出行,他受天命旨意前来等待机缘,正好发现嵯峨巍近日煞气缠身,愿行祭天之礼替嵯峨巍清除苦厄。殿下您也知道炼仙的师门世家是不可窥探天意的,否则会遭到灵力反噬,我们从修灵起就不敢占卜,那位祭司主动替嵯峨巍渡化阴煞之气,于我们是难得的好事。” “我想见见那祭司。” 大长老一愣,“不可啊殿下!虽说皇家的祭司与焚林那位……那个魔头,不是一路的,但你的身份特殊,万一流传出去,总是要出乱子的。我们要尽量瞒着,待过几日掌门跟你详谈后,我们便送你去灼华。” 叶言学不语,如果叶家不出事,他不过是个浪荡的落魄二世祖,但叶家出了那样的事,牵扯的又是焚林,他就成了个必须藏着的烫手山芋。 他道:“那你们能向那祭司打听忽栾云平的事吗?他下落如何?” “祭司向来不与政权干涉的,他与那忽栾云平其实也没什么机会相见。至于那忽栾云平,我们暗暗调查过,都一无所获。也许……” 叶言学一见大长老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猜出了大概,他也这样想过,依那魔头雪暴的狠辣行事,那忽栾云平可能早就被秘密灭口了。 第13章 叶氏君子族 “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叶家……退位七年的无妄之灾究竟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 “殿下……”大长老也是唏嘘不已,“叶氏一族清正之名百代,是炼仙几大陆最负盛名的一脉之一,我们也想不通为何那魔头要对叶家下手,若是与皇权有关,可叶氏明明已经放弃皇家统治了……此事难解。” “罢了,嵯峨巍不是都忙着那祭天吗,大长老就不用太挂怀我了,去忙罢。” 大长老看出他心烦,也就不再多说,起身离开了。 叶言学也煞是老实地跟着分派侍候他的侍婢去了嵯峨巍上给皇家建的行宫。 此宫盘踞在百峰地的宝地:萃峨峰的山巅,到如今已经有数百年之久,但依然不显落寞。 炼仙界的皇权到了叶言学父王这一辈时已经快要名存实亡了,所以他们也没有像先祖那样巡游到每个世家去过,但行宫依然是行宫,有着专属皇家的奢侈宏大,叶言学仰望良久,挥退了侍婢,自己进去了。 想来趁着他与一众嵯峨巍长老相谈,这处行宫已经被拾掇了一番,连一点蒙尘没有。 偌大的宫殿空负金玉满堂,却相当寂寥,和记忆中皇城里连绵的朱红色宫墙一样。苏丹小说网 叶言学坐在殿内,心中又压抑起来。这些日子他只要一安静下来脑子里就全是皇城的那一片焦土。那画面太凛冽,伤得他肝肠寸断,那画面又太滚烫,烧得他五内俱焚。 他焦躁地翻出珍宝囊从里面取出几坛子酒,仰头就往下灌。 酒是味道苦烈却又余韵绵长的灼寒诀。 灼寒诀是消愁的好物,常人一坛全喝可能要死,他却好死不死地一坛又一坛。这些年他靠灼寒诀消他的愁,从乡愁,到现在亲人倶亡的锥心仇。曾经他还恨过那些将他流放的挚亲,恨他们给他爱,却又不肯负责到底,恨他们让他知道亲情可贵,却又无情剥夺。 而到了现在,他只觉得桩桩件件都像扎在心头的利刃,永远无解。 “荒唐……好荒唐……”叶言学喝疯了,大笑着,就那么仰躺在冰冷的玄玉石地上,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恍惚中他看到一个身形高大宽阔的人凑近他,深深叹了口气。 “这孽障又去哪里了!真不让人省心!”这人说着蹲下身,终究藏不住心疼,声音有些发颤地道: “蘭儿,起来——地上凉……” 叶言学看着那不甚真实的身影,苦笑着喃喃:“七年未见……离家时我才十四,父上,你想不想得到如今我都已经这样大了……” “你看看我啊……看看我……父王……” “如今我与你一般高了……父王……” 他呢喃着,心中痛极,他很好奇,这七年的骨肉离散对于父上而言意味着什么?如果父上和亲族全都一早知道这是一条必死的绝路,顶天立地的叶正崇可曾后悔过没见他最宠爱的幺儿最后一面? 叶言学想着,觉得自己这般自扰实在可笑,掩住脸笑个不停。 断断续续地笑声在空荡的宫殿内来来回回,愈发空洞凄然。 酒意浓重,他终于可以睡去。 第14章 祭司乔施予 一睡就是两天的叶大少依然起来就搞事。 他不请自来地去了主峰上正在举行的祭天大典。一众嵯峨巍人鸦雀无声,叶言学也一脸正经地候在人群前列,他身量算高,又生得一副极其引人注目的绝佳皮相,几位长老老远就瞧见了他,却也不好发作,只得默默等着那完成祭天的刖氏国大祭司从通天塔上下来。 不一会传说中的祭司大人便出来了。 来的人与叶言学想的不同,与其说是个祭司,不如说他更像个书生,看着白净病弱,一双狭长美目沉静内敛。 这书生模样的祭司在众人肃穆的颔首礼中款款而行,走得近些了叶言学不由得一怔——这是他从没感受过的,仅仅看着都让人内心平和的一股书卷气,眼前的人像是书本里泡出来的,温厚安宁,使人不禁生了些亲切之感。 祭司从叶言学面前走过,像是觉察到陌生的存在,玉琢一般的脑袋回过头看住叶言学,很深的一眼,几乎像一本佳卷那样引人入胜,暗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切。 叶言学愣了片刻,还未来得及反应,这祭司便对身边的侍从低声道:“祭坛庄重之地,怎么让衣着如此浮艳的人进来!” “……浮艳?”叶言学左右看了看,才确定这人是在说他。在四周一片守丧样的白底墨花家服里,他一身锦缎地立在这里,是有点鸡立鹤群了,不过自信如叶大少是不会承认他自己打扮得像只花公鸡的,他一翻眼睛,狠狠嘲笑了这个熊瞎子的品味。却不想还没鄙视完,几个内徒就走过来对他道:“请蘭公子换上白袍吧,祭司大人说了此次祭天不容一点闪失的。” 叶言学气得想笑,怎么他穿件好看衣裳这破祭天就能有什么闪失了?神棍说的话能全信吗! 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草草套上了内徒拿来的白纱外袍。 另一边,那位没有品味的大祭司进了议事大殿,几位长老和掌门跟在后面,二长老一脸痛心疾首,“这蘭殿下实在任性!” 掌门顾长屏沉吟道:“罢了,叶氏一族的事总是要解决的,请殿下来议事殿吧。” “这不妥吧!万一这祭司与焚林的那个有什么勾结……” “你看雪暴对嵯峨巍的态度,他还用跟我们来阴的吗?”顾长屏回头看了一眼立在人群中一枝独秀的叶言学,“眼下蘭殿下既然已经回来了,这事只会越来越大,藏不住的。” 大长老只得派了内徒去把那位爷请进来。 然而叶言学前脚刚踏进这议事殿,一个身着嵯峨巍嫡亲家服的少年郎便神色匆匆地奔了进来,“掌门!”他大呼。 主位上的掌门蹙眉道:“小安,议事殿不可喧哗。” 那少年生得肤白圆眼,满眼的精神,一看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没受过半点疾苦的毛娃娃,叶言学看了看,推测这个应该就是掌门的亲弟弟,顾长安。 “掌门师姐。”少年郎站正了,面色依然不好,“下山门有物传来……”他说着,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一旁立着的叶言学又看了看里面坐着的刖氏国祭司。 第15章 无名拜帖 顾长屏蹙眉,“你说吧。乔先生是凡尘之外的人,蘭殿下是我们嵯峨巍的贵客。”她说着,起身向那位乔姓祭司道:“祭司大人,昨日我们东界旧朝慕蘭王殿下到来,正准备向你们二位互相引见。” “殿下,这位是刖氏国皇家大祭司。”她转身面向叶言学,很妥帖地躬身行了一礼。 “我早已不是什么皇族,当不起什么殿下之名。”叶言学摆摆手,对着那位吊梢眼儿的神棍很敷衍地抱了抱拳。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叶氏四殿下,百年难遇的上等命格。刚才是在下冒昧了,在下乔施予,向殿下赔个不是。”那祭司施礼。 叶言学心说:啊呸,你个见风使舵的狗东西。但脸上还是装模装样地淡然一笑。 这简单地介绍过之后,顾长屏看向堂中的顾长安,道,“你说下山门传上来什么?” “一张拜帖。”少年郎道。 “这是……” 这拜帖奇异非常,没有世家的花纹,没有名贵的材质,只是一张单薄的黑布,边缘还参差不齐,像是衣服上随意扯下来的。 按说这样不合礼数的拜帖,莫说能递到掌门面前,就是嵯峨巍最下层的十七山门它都进不来,但偏偏这潦草的破布上带着一个极强大的法印,碰过的都会履行这背后主人的意愿,将它恭敬地呈到掌门面前。 顾长屏看着它,隐有不详的预感。 布条上写着简短的一行字: “受人所托,不日前来叨扰,见谅。掠。” 何人的拜帖会这样随性?没名没姓,直言要来叨扰,不像询问倒像是通知。 正当大家思索之时,年迈的三长老突然道: “掠……是她!是她!——黑衣不详人!” 此言一出,当场便炸了。 “谁——什么黑衣不详人?”众人或震惊或疑惑,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此话当真?!她怎么会来嵯峨巍!”年轻的掌门显然惊愕无比。 一众内徒也惊恐不安地议论起来,“那位近百年销声匿迹,从来不与世家有牵扯,为何会来啊!” 顾长安立即上前道:“掌门师姐,黑衣不详人就是那个煞神吗?” 二长老着急道:“那邪物这些年都未曾有消息,如今在这个时候恐怕会有事端!” 顾长屏眉头紧锁,心中无不忧虑,也不知是不是流年对嵯峨巍不利,数十年前撑着掌门之位的长兄突然失踪,她才是个孩子就被迫一人艰难地扛起家门保护幼弟。那时三位长老对她不满,功法强于她的内徒也没有好脸色,她每步都满沾着血泪,好不容易成长为今时今日的顾长屏,那突然崛起的雪暴骄横跋扈无人敢管,前些日子才来闹了一场,如今这从不踏入师门世家的不详煞神又来光顾,恐怕又是一场心惊胆战。 她使劲揉着眉心,身边的七嘴八舌地争论,扰的她心乱。 “够了——议事殿要肃静!况且你们再说下去那人就能不来了吗?该来的总是要来,先准备护送蘭殿下去灼华山,等这几天完成了祭天再着手准备迎接那位。” 第16章 黑衣不详人 听闻此言,人群一阵嘘声然后各个敛声屏气的,但脸色依然铁青。 倒是叶言学懵的十分彻底,心说这又是谁要来啊?又不是阎王煞星,至于把他们吓成这样?他啧啧道,现在世道太乱了,净是些没听过的妖魔鬼怪。 等等——黑衣不详人? 他一怔,那不是鬼故事里的妖怪吗? 幼时他跑出宫去浑闹,也听过说书人提过那黑衣不详人,传说中那位煞神寿长无期,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寸草不生,人们都极尽夸张地形容那黑衣妖邪如何如何三头六臂,头冒火光,青面獠牙。他好奇便回去问那教他的圣贤先生,先生叹息道:“市井传言,虽不能以无端谣传一言以蔽之,但总不是君子博学之道。说起来……闲杂野史殿下是过目不忘,先贤文明通史却看都不看一眼……实属……不该啊。”苏丹小说网 “那些伪君子臭讲道理的,啰嗦又没意思,不看不看!” “殿下可不能这样说,那都是先圣之作……” 叶言学使劲摇摇头,努力把那老学究的脸从脑袋里甩出去,“等等,你们说的那个人,是真的存在吗?” 顾长屏叹息:“殿下有所不知,我也没有见过,但据闻先辈曾与那黑衣不详人遇上过。其实民间传闻也不见得全是谬传。” 叶言学心中啧啧感叹:以前也没听说嵯峨巍有什么奇特,怎么现在成了个香饽饽,传说中的那些个大魔头都一股脑往这来。任凭心里怎么腹诽,但作客的样子还是要有的,他道:“那确实十分棘手,不过依我看顾掌门不必太过忧虑,若是它真的存心来挑事也不会提前传封拜帖来。不过也要做好最坏打算。” 顾长屏点头,几位长老哀叹:这最坏打算可不就是那邪物踏平嵯峨巍吗?若说焚林那个魔头还顾忌着世家地位的表面功夫,那位传闻中的不详人可是存于六界之外的,有什么可顾忌呢! “殿下所言极是,我们会做好准备。”顾长屏一挥袖起身,“祭天礼继续,今夜各长老及首座内徒去我处详谈。祭司大人,失礼了。”她说完脸色十分不好的离开了。 叶言学倒是一副看热闹的嘴脸,鬼故事里的人要出来了,岂有不激动的道理!况且这嵯峨巍上下一副怕事的样子,为了自保不惜把自家徒弟推出去送死,叶言学正乐得看他们火上房,于是喜闻乐见地退了出来,等着看过些天那黑衣煞神上门的大戏。 走在回行宫的幽静山路上,身后传来一把嗓音温涵的呼唤。 “蘭殿下,请留步。” 叶言学闻声回了头,只见那位刖氏国祭司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想必是晚祭还没开始,他换了件常服,是有些泛旧的檀色长衫,看着清雅书香,说不出的柔和。 “祭司找我有事?” 这祭司尚未开口便拱手行了一个十分恭敬的大礼。 “乔施予,拜见……蘭殿下。” “哎,都说了我不是什么殿下了,快起来!”叶言学忙忙抬手。 祭司起身,眼中带着柔和的善意,看着和今日在殿内大不相同。 第17章 红鸾星动 叶言学正诧异,只听这祭司道:“久闻叶氏皇族慕蘭王大名,世人皆知殿下命格十分之特殊,乔某特地来请求为殿下卜上一卦。” 叶言学心里翻了个白眼,啧啧,瞧瞧这些见风使舵之徒,早上还明明白白地嫌弃他穿着浮艳,现在就翻脸认人了,一口一个殿下叫的人肝颤,他笑道:“哎,哪有什么特殊,都是那群神棍的无稽之谈,不足为信。”他言语带刺地挤兑着面前这位神棍本人。 这乔姓祭司也不恼,“殿下不信天命?” “不信,并且觉得扯淡。” 祭司笑了,“也罢,殿下若是不信那就不卜了,不过……乔某有个大礼要送给殿下。” 叶言学一愣,然后急吼吼上前道:“你可是知道忽栾云平的下落?” 乔祭司摇头,“我虽是刖氏国人,但与那凶徒并无交集,当年他只控军权,与刖氏宫内人其实无甚瓜葛,尤其国主祭地他更是从未踏足过。” 叶言学悻悻的,心说这都不知道还有什么鬼大礼可送! “殿下,乔某提前向殿下道喜。”祭司大人看着叶言学,书卷般的温吞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殿下面带桃花,红鸾星有变,意中人就要来了!” 叶言学瞥着他,不住挑眉。 山峰陡峭,有雾气蒙蒙。 当夜,顾掌门的殿内人有些多,但都是颇有资历的:嵯峨巍三位长老,还有排得上名号的内徒,只有一个显得格外小的,正是顾掌门的亲弟弟顾长安。 “蘭殿下此次进入嵯峨巍想来已有风吹草动传到焚林那耳朵里去了。”大长老话一说完,众人都面露愁色。 按道理来说,叶言学是他们叶氏旧主的遗孤,庇护叶言学是东界每个世家的义务,但这义务偏偏让人顾虑。 二长老道:“若是那位知道我们留了叶家的血脉……会不会……再来?依我之见,不如趁早跟那蘭殿下撇清关系,反正现在叶氏也没有什么可忌惮的了。” 顾掌门瞥他一眼,十分不悦的样子:“长兄曾以魂魄起誓,顾氏嫡亲血脉会忠于慕蘭王!这个誓约牢不可破!无论如何嵯峨巍都会践行下去!” 大长老叹息道:“我们明白,但那位才刚来过,如今嵯峨巍自顾尚且不暇,就算是为了蘭殿下的安全,我们也应该尽快将殿下送去灼华山,至少那里还有白梧尊上坐镇。” 顾长安着急道:“可是我们真要把那天命庇佑拱手让人吗?” 听闻此话,大家都有些沉默。 炼仙之门虽然不可以像皇家那样寻求天命指示,却也有自己的门路听些风声:这叶氏王族仅存的独脉,命格是绝无仅有的上等。自从叶氏秘密将他驱逐,他便销声匿迹了,现在叶氏皇族被灭,几片大陆上三个仅存的皇家图谋已久的殊异之星又出现了。诸多世家也思量起来,既然那些皇家这么想要叶言学,那他就一定有着他的特殊。可那位惹不起的焚林魔头摆明了是跟叶氏过不去的,若是明目张胆地留了叶言学,焚林那里他们又该如何应对呢?苏丹小说网 这些天嵯峨巍的几位主事人都在暗暗商谈这个问题,想得头发都要掉秃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这一桩事的决定还是要落到顾长屏身上。 第18章 煞神掠景 “雪暴未必把蘭殿下放在眼里。”顾长屏对一屋愁眉苦脸的长老道,“若是针对殿下,只怕焚林的一众妖人早已铺天盖地地去找他了。” 大长老思虑良久也道:“不错,况且叶氏的灭族案那位也是假借忽栾云平之手,明面上是没有撕破脸的,想必他也有所顾忌。就如今来看,魔君只是要屠皇城,并不是对蘭殿下有所图谋。” 顾长屏道:“而且我不信他雪暴能率铁蹄无声无息地把嵯峨巍也踏平?殿下留了这几日我们也不必过于担心,不过为了他的安全,过段时间还是要先将他送去灼华山,看看白梧尊上的意思。至于天命……那不是我们修灵世家能求得的福份。”她说着深深看了顾长安一眼,“切忌勿要贪念蒙心。” 顾长安低头不语。 几位长老听了纷纷点头表示有理,那大长老道,“也对,其实殿下他一出现便自己来了嵯峨巍,想来也是天命注定,算是我们的福份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应付那邪物!” “是啊!”这一提,众人又陷入另一个焦头烂额里。 顾长屏也不知该如何表态,毕竟她年岁尚轻,对那位不详人只有极少的几句耳闻,如今已经消失百年的那位黑衣不详人不过是大人用来吓唬孩子的一个传说或是几句童谣,她也只当故事听了,不曾想这么些年过去,突然有一天那鬼故事里的人物会给她下了一张拜帖说不日要来叨扰。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准备好缚灵阵,若是有万一,只好硬拼了。” 然而令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是——那下了拜帖说不日前来叨扰的黑衣不详人,竟然会在嵯峨巍第二天的祭天大典上,如此突然地从天而降。 嵯峨巍的祭天大典原本如过去的几天一样循规蹈矩在一片肃穆的氛围中进行着。 宿醉的叶大少依然任性至极地把给他准备的白袍撇在一边,穿着自己的天青色锦缎水袖长袍,外覆苍色天蚕丝轻纱,端的是天上地下唯独我清雅不凡的臭不要脸派头。 然而就在这无一例外的肃静中,一股异常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修为较高的人全都猛地抬头望向天边震动的源头。 不过片刻,那突如其来的黑色罡风从天边呼啸而来,一时间,山峦顶峰被笼罩在遮天蔽日的黑暗中,只剩混乱的飞沙走石。 正当众人都有些乱了阵脚时,那鬼魅一般的黑色身影踏风而来,如一道纤长却锋利无比的闪电劈开浓重的黑云,带着浓烈到逼人的阴冷煞气从天而降。 这是个一眼看去便让人生畏的存在,生着人的皮囊,却不会让近旁的人觉得她是一个活物。 叶言学仰着头,抹了一把被沙子迷了的眼睛,朦胧中看到那黑色的身影落地,像一支入土的剑,笔直地插在地上,竟然是个女人。 她的黑发束成一个没有任何修饰的利落发髻,一身干练肃整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黑衣。看着有些瘦,很单薄。 叶言学盯着这人半点破绽都没有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觉得这人的正脸或许是漂亮的。 然后这黑影倏忽转头,把他吓了一跳,可那张苍白至极的脸,却不知为什么如他想得那般,若非凄寒刺骨,眼神过于凛冽,杀意又那么逼人,那她,真的算是位漂亮的姑娘。 “我来带走叶言学。”这黑衣煞神声音冰冷,直入主题,没半点客套的废话。 第19章 飞来横祸 众人齐齐屏息,不由得把惊恐又同情的目光投向那一根水葱似的四殿下。 叶言学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此时的情况。他深吸一口气,毫不夸张地腿软了。 太可怕了!叶大少扶额闭住眼睛,觉得头晕眼花,居然开始自省是不是怪自己穿得太浮艳了?!为什么这么招人注意!重来一次今天绝对穿白袍!不!重来一次今天打死也不会来了!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再一睁眼竟然和那位人间杀器四目相对了—— 她的眼神很冷,眼珠是很浅淡的琥珀色,凝视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没有感情,就像看着一个死物。 叶言学头皮发麻,没来由地被她的眼神刺痛,下一刻一头栽倒。 倒地的时候他有些疑惑地想:是不是昨夜喝得有点猛了? 于是这天嵯峨巍的惨剧就成了黑衣不详人来要人,蘭殿下当场昏厥。 其实是有些惨不忍睹的,但大家心中还是同情他,心道面对那个煞神被吓晕其实也是情理之中,怪不得他。 稍晚些的时候叶言学醒了,躺在主殿的侧间,有几个侍婢在身旁,还有那位书生气的乔姓祭司。 “蘭殿下醒了,感觉可好些了?”祭司一边给他喝了一碗清心泉,一边道。 叶言学吞了水,回忆了一下,然后顾不得觉得丢脸,着急道:“那个人可走了?” 祭司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在殿内等着你醒呢,本来是不等直接要把你带走的,但顾掌门竭力把她稳住了。” 叶言学的表情一言难尽,“你说我躺着装死行吗?” “应该不行……” 他沉沉叹一口气,心中哀嚎:时运不济,红颜薄命啊……然后摇摇头,“罢了,早死晚死都得死,我出去会会她,看她要把我怎么样。” 祭司点点头,跟他一同去到了外间大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偌大的殿内气氛极其压抑,长夏的嵯峨巍都挡不住这里的寒气,感觉快要飘雪了。 而那位带来凛冬的罪魁祸首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看样子是不打算坐着了,她不坐,厅里的人们也都站着,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 “蘭殿下……”顾长屏见他,十分忧虑地走到他身边,“我问过了,这位……不是因焚林而来,也不为叶家,据说是有世外之人想要见你。不过一切都在你,若是你不想,我嵯峨巍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任由你被逼迫!” 叶言学颔首,算是谢过她,其实他一早就猜到这人与焚林不会有什么勾结,毕竟焚林那只疯狗如果早已手握如此逆天的杀器,怕是早就把炼仙这几片大陆搞个底儿朝天了。但她受命的人是谁,所图为何?他却全无想法。 正当这踌躇时刻,那一直没有半点声息的黑衣人开口了,没有起伏的语调十足冰冷: “人我必须带走。” 她的手很自然地放上腰间的黑色长刀。苏丹小说网 如果恐惧可以被人看见,那么此间大殿在此刻一定满溢着浓稠的畏惧。 第20章 《天道浩渺录》 她转向叶言学,开口道: “但我可以立下束灵,将你完好带回,若有损你安危,四肢尽废。” 束灵一出,便是以魂魄起誓,如果违背就会成真。这可是一般人不敢轻易许诺的,黑衣不详人这一句话撂得掷地有声,倒是真有几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血性。 叶言学愁云惨淡的脸终于舒展,他当下便长长松了一口气,心说:只要除了生死,全是小事,白白害的他惊了一场。 “姑娘言重了,万事都好商量。”可能他天性如此,一脱险就得意忘形,“我早知姑娘绝不是焚林那群败类一边的。” 这句姑娘言重搞得顾掌门都没眼看了,她心道:这君子门的异类果然是无知者无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祖宗辈的大神套近乎?但不管怎样,顾长屏还是很善良的,她委婉道:“殿下……这位是掠景前辈,你尊称前辈就好。” 不等叶言学回话,那乔姓祭司突然横插一杠道:“为什么偏偏是叶言学?” 这话问得不客气,并且是直奔那位煞神去的。 黑衣不详人低垂的眼帘轻抬,漠然地看了那祭司一眼,道:“私事。” “施主应该还记得当日在刖氏国,乔某转达的天命所示的命数……” 黑衣人不语,眸中的寒意却愈发浓重。 众人觉得这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都吓的不知如何是好,顾掌门正欲开口缓和,那祭司怔怔开口道: “掠景施主莫非已经知道了《天道浩渺录》在叶家?” 此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几位有些阅历的老人物纷纷惊愕不已,异口同声道:“竟然是真的!浩渺录在叶氏皇族手里?” 叶言学照旧懵的死去活来,心骂说这都什么玩意儿!怎么他家有个什么他自己反倒不知道!别人都惦记的紧。 那厢黑衣人也有些愣住,不过这情绪一闪而逝,她道:“不知道。” 祭司道:“你若不知道为何非要叶言学?” “受人所托。” 祭司顿了顿,高深又慈悲地道:“其实乔某此次入访东界就是为掠景施主而来。我有办法渡化你此生的不详之咒,只要有《天道浩渺录》。” 世人皆知黑衣不详人是受了天命诅咒的不详邪物,若是渡化她的诅咒等于逆天。 因此乔施予这话说的相当夸张,但从刖氏国的皇家大祭司口中说出又显得那么真诚。 众人再度齐齐一愣,原来那传闻中博古通今蕴藏着八神时代天道秘法的神书是当真存在的!而且还是苍天的传道者亲口承认它的有效。这么一个宝贝此前传闻虽盛却谁也没见过,久而久之都当做一桩笑谈,毕竟若真的知道那浩渺录是个神物,那秘密持有它数百年的叶家岂不是早就被群起而攻,啃的连个渣子都没了。 这下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了叶言学,几乎把他看出个窟窿来。 “蘭殿下。”那祭司乔施予恭敬道:“浩渺录之事关乎这位掠景施主的救赎之德,还请殿下如实相告书的下落。” 第21章 神书下落 “……”什么鬼书,叶言学挑眉,毫无诚意地道:“不知道,没听过。” “神书长宽八尺,刀火棍棒皆不能伤它,绝非一般俗物,还请殿下三思。” “八尺……”叶言学思索一会脑子登时亮了,“我当什么,那个没字儿的破烂铺盖?”他说完便反应过来了,就是无字才显得它与众不同呀!他愣住,想起小时候可没少折腾那个存在藏书阁最高层的“破被子”。又撕又画,好像还在上面尿过……要是被这群人知道还不把他活剥了。苏丹小说网 他不觉心虚,然后故作正色道:“想起来了,我见过,有一本无字大书确实是在我家的藏书阁。” 众人骤一吸气,那黑衣掠景脸上阴晴不明。 “可是——”叶言学转而一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雪暴那个狗贼派他的狗腿忽栾云平已经将皇城屠戮焚毁!你们想要书?去找雪暴讨,这么巴望着我有什么用。” 此言一出,满堂鸦雀无声。 他静静地扫视过一众瞬间便绿了脸的长老门徒,不觉冷笑,他七年未能归家,得到的唯一一个有关家的消息竟然是如此天崩地裂的惨剧。他不眠不休地跨越大半个中西界回到皇城只见一片焦土。于是尚未来得及痛苦的浪子未曾觉察就已经本能地踏上了复仇的路途,到今日,那些无处可诉也诉无可诉的悲愤终于有了面见天日的机会。 “殿下……这话不可说……不可说……”列位长老上前几个忙来阻他,“这事尚没有证据,忽栾云平失踪,死无对证……这,不敢乱说的……殿下。” 顾长屏则沉默着蹙眉,她不是不辨是非,可如今谁能把焚林的那位怎么办呢?就连曾经和叶氏一族一同治理东界的灼华山都已经沉默,其余的除了缄口不言还能干什么,难道要打破这脆弱的表面平衡惹得生灵涂炭吗? 二长老厉声道:“殿下,此事日后再议,今日到此为止,你身体尚未复原。来人,先送蘭殿下去皇家行宫休息。” “怎么就不能议了?你们为什么怕成这样?!雪暴是长了耳朵在这吗?”叶言学怒极反笑,“没有证据?听你们这样说好像我找到忽栾云平你们就敢判一样。” 他环视这闷不做声的人群,不觉悲从中来,叶家便是在这样不敢言的注目中一夜倾倒。 像是孩子赌气,他转向掠景道:“这位相比之下看起来更有骨气的姑娘,你不是受人之托要带我走吗?走罢,我现在就随你去。此处我已经叨扰多日,不想再添麻烦。” 这可吓坏了众人,几位长老对叶氏君子门出的这位“卓而不凡”略有耳闻,却没想到竟会任性到如此,跟了这个邪物去还能有什么好? “蘭殿下……三思啊!”那大长老急得冒汗,看了一眼一直没什么明确表情的掠景又不好把话直说出来:这也是个魔头!同雪暴是一丘之貉啊!叶言学你清醒点,不要刚从狼窝跑出来又入虎穴啊! 顾长屏也有些紧张地开口道:“蘭殿下刚逢家变,为今之计是先回灼华与白梧尊上商议。” 第22章 浪子私奔 “怎么,你们不敢做的事,白梧那老头就敢吗?他如果敢,又怎么会眼看着叶氏家破人亡而没有半点反应呢?那可是他曾经效忠的皇家啊!” 顾长屏蹙眉:“蘭殿下……” “所以去哪里躲着,对我这丧家之犬而言其实有区别吗?待在这里,等那魔头来了你们还不是得眼看着他把我的头也扭下来?”叶言学睨着她,眼中带着莫名的悲愤。 顾长屏一愣。 众人也安静了下来,嵯峨巍弟子新丧未过,上下却连个碑都不敢替他立,只能眼看着焚林的一众妖人将他的尸首带走。 奇耻大辱。可谁又能说个不字呢? 二长老局促道:“蘭殿下说得哪里话!子南是有把柄给焚林捏住了……可你又没有,即便焚林那位来,他也不能将你说杀就杀!我们也不会答应!至于叶氏悬案,这不是没有证据吗,我们也没有办法。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做什么呢……” 叶言学失笑,“我问过你们了,即便是有了证据你们又敢怎么样呢?所谓证据不过一块遮羞布,干脆扯了,大家也坦荡。我只是没想到,顾长凛失踪后,以一零二二路涤魔剑开立山门的嵯峨巍竟然能堕落至此!” 叶言学如此出言不逊,周遭的私语不平,其实嵯峨巍的长老也是有心护他,奈何这叶大公子偏偏不领他们情,还咄咄逼人揭他们短。 “有忽栾云平,我就敢审——”良久,顾长屏掷地有声道。 满堂内徒长老忽然鸦雀无声。 她看住叶言学,眼神坚定:“只要还有顾家人在嵯峨巍一天,嵯峨巍就与异魔势不两立。皇城惨案发生后我们暗中调查过,忽栾云平没有死,只是!不知道藏身在何处。嵯峨巍一家不是雪暴对手,但倘若二十八世家审判,证据确凿,那些世家无论敢或不敢,他们都必须得出手!这是审判台的铁律!我相信,倘若二十八世家齐心,总还有一拼之力!” “好!这是你说的嵯峨巍掌门人!你们要证据!我就去找忽栾云平!到时候我会亲自带他去审判场,当着二十八世家包括那个狗杂碎的面,让忽栾云平指认他!告诉你们一个全天下的都知道的事实!那魔头就是叶氏灭门的罪魁祸首!” 众人不由怔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俊美青年悲愤交加的模样,没有谁能无动于衷。可这悲愤的到底是一个不经世故的人,看着都还孩子气,意气用事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左不过是最终惹毛了焚林那位,悄悄被了断,然后焚林那累累白骨落成的王座下多了个曾经漂亮意气的头颅罢了。 “蘭殿下……”乔姓祭司叹息。 “我会盯死雪暴!盯死焚林!雪暴脏事干尽现在转头就想清清白白成仙封神呼风唤雨了?他想翻篇洗干净?不可能!你们可以怕他!炼仙界二十八世家都可以怕他!但我一定跟他死磕到底!” 言罢他极果决地转身,对那始终沉默的黑衣掠景道:“走吧。” 然后几乎不给众人反应的余地,那掠景抬手,浓重的黑色罡风由地而起,一瞬间便将这卷在中间的二人带的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