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旗》 第一章 南阳刘秀何人 当王莽登上大汉的权力巅峰,一幅只在儒家经典里出现过的圣世情景徐徐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一双浑浊的眼中,满是狂热和激情。 …… 新朝,天凤五年(公元十九年),王莽篡汉的第十个年头。 兖州,东郡。 已入初冬,北风呼啸,彤云密布。 村西头有一棵大槐树,不知是何年何人种下,据村里的老人说,乃是早在有此村之前,便已有此树,时至今日,早已是既高且广。 每当盛夏之际,枝叶茂密仿如冠盖,不过而下已经入冬,叶子刚刚落尽,只余下了光秃秃的枝桠,於此寒风中,透着一股子萧索的苍劲,或似矛戈,直刺云霄,或向四面伸延。 树枝不乏粗壮者,这时,有一人骑坐其上。 骑坐树上的这人,年纪不大,二十来岁,浓眉大眼,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敦实精壮,虽然坐着,也能看得出来身材高大,统而言之,称得上仪表堂堂。 他的左臂受了伤,胡乱用粗布缠着,半吊在胸前。 这人名叫曹幹,或者说,他现在叫曹幹。 伸起完好的右臂,摸了摸未裹帻的发髻,只觉摸到了满手的油,曹幹便在粗布衣上蹭了蹭,然后依旧抓住腿间的树枝,迎着扑面而来的凛凛朔风,继续往北边远处打看。 北边七八里外,是个坞堡,属於本地豪强田氏一族。 坞堡外头,东一片,西一簇的,正有约千余人,抬着几架长梯,推着个用粗木制成的简陋撞车,散在灰扑扑的野地上,在乱糟糟地对坞堡进行攻打。 隔得远,天气又不好,阴沉沉的,能见度不高,具体的东西看不太清。 然可看到,那坞堡占地不小。 坞堡外的攻战今日非是头次,曹幹与攻堡的那些人是一伙儿的,此前曾参与过第一次的攻打,他的胳臂就是在那次攻战中负的伤,因他对那坞堡的形制了然於胸。 坞堡不仅占地颇广,并且坞堡的堡墙也颇高,两丈多高,在堡的四角还有望楼,其内有弓箭手居高临下,不断地射矢,围攻已旬日,箭矢不见减少,军械上的准备想来应也充足。 而反观围攻坞堡的那千余人,则明显缺乏组织,攻势散漫,故而叫嚷的声音虽大,——此起彼伏的“灌啊”、“灌啊”的喊叫声,隐约可传入曹幹耳中,却从早上攻到现在,仍无进展。 ——所谓“灌啊”,洪水灌进去之意,这是攻城一方战士们的乡言,可以理解为杀进去。 冒着箭矢,好不容易有数十人扛着梯子冲到了堡下,却梯子刚竖到堡墙上,就被守兵推倒。这数十人拽着被箭矢射伤的,便一窝蜂地往后退却。 又看了多时,曹幹仰脸瞧瞧天色,已过了中午,心里知道,今日的进攻肯定仍是要无功而返了,遂不再观看,先是顺着树枝挪到了大槐树的树干边儿上,随后顺着树干滑落下地。 …… 树下有一人在等他。 见他下来,这人急忙迎上,把他扶住,说道:“小郎,怎么劝你都不听,非要爬上去看!你这胳臂上的伤还没全好,一只手,怎好爬高上下?万一摔着,叫我怎么给大郎交代!” 这人比曹幹大得多,得有三十多岁了,没有曹幹高,应是因为常年操劳,生计艰辛之故,皮肤黧黑粗糙,眼角已有了鱼尾纹,眼窝也有些发暗。 对曹幹说的那几句话,尽管带着埋怨,可语声却是和声和气,显见这人是个性格和善的。 他叫李顺,是曹幹的同村老乡,现则是曹幹手下的战士之一。 曹幹活动了下吊着的左臂,笑道:“无非是扭了一下,这都十来天了,早快好了。” 李顺点了点头,他也很挂心田家坞堡那边的战事,遂就问道:“小郎,怎样了?灌进去了么?坞壁今日能打下么?” 曹幹摇了摇头。 “怎么?还是不成?” 曹幹说道:“咱们缺少攻坞堡的器械,梯子不行,撞车也不行,弓弩更少,就算是冒着望楼的箭矢,冲到了坞堡下头,墙登不上、门撞不开,也进不了堡。” “这都打了小半个月了!怎么这般难打!”李顺跷足眺北,嘟哝着说道。 “我估摸着,董三老很快就会下令,叫今日攻堡的各部停下攻势,各回驻地了。” 李顺疑惑地问道:“小郎,我看你怎么好似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 李顺忧心忡忡地说道:“再耽搁几天,只怕郡兵就要来了。前天不是有消息说,郡府已经在调兵了么?郡兵一到,怎么办?……小郎,董三老为啥一定要打下这坞堡?打不下来,咱去打别的不成么?非要在这里耗,是做甚么!” 曹幹的消息比李顺灵通,解释道:“咱们马上就没吃的了,又眼瞅着这两天阴了起来,转眼就要下雪,雪一下,可就更冷了!这坞堡要是不能尽快打下,这个冬天,咱们就没法过了。” “为啥不去打别的坞堡?” 曹幹说道:“咱们人多啊,两千多人,一冬的吃用,得多少粮、衣?眼前这个坞堡是周边几县最大的,只有打下了它,才够咱们过冬!别的坞堡太小,都不行。” 李顺更加担心了,说道:“那要是真打不下来,可咋办啊?” “有句话你没听过么?” 李顺问道:“什么话?” 曹幹摸了摸颔下短髭,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大兄,董三老比你我更急!你就放宽了心,这坞堡,迟早能给它打下!别的不说,刘从事部不就还没上场么?” “小郎说刘小虎么?倒也是,刘从事部训练有素,最为能战,却一直到现在都还没被董三老调动。” 寒风如刀,吹透衣裳,脚上的冻疮发痒,曹幹跺了跺脚,毫无作用,他寻思等会儿拿热水泡泡,就说道:“这狗日的天气,冷呵呵的。大兄,咱们别在这儿待着了,走,回去。” 李顺应了声,跟着曹幹离开了大槐树。 两人顺着村中崎岖不平的窄小土路,往南边走去。 …… 这是东郡荏平县的一个村里,归荏平县的北乡管。 荏平,是天下尚为汉家所有时的本地县名。 自十年前,王莽即真皇帝位,代汉建立新朝以后,出於图谶苻命、厌胜旧汉的缘由,把天下州、郡、县的名字统统改了一遍,这荏平县、东郡也因此各得了新名,分别叫做“功崇”和“治亭”,因而,严格来讲,曹幹等人目下所在的这个地方,现在不应该再说是“东郡荏平县北乡某里”,而该说是“治亭郡功崇县北乡某里”。 只不过曹幹他们这支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非是本县土著,又为求条生路,被迫造反以前,多是朴实的农人,足不出本乡,消息闭塞,所以对所谓“东郡”改“治亭”、“荏平”改“功崇”等云云,却是许多并不知晓。 又或即便略知晓的,远的不提,只东郡境内,二三十县,改的都什么名?有的还不止改过一次名,连朝廷官吏也不见得就能全然记住,因民间便多仍以县之旧名来做对地方上的相称。 …… “王莽,王莽。” 村里的壮丁都被裹挟着去打坞堡了,留下的净是老弱妇孺。天冷,外头又打仗,没几个人敢出来,村中冷冷清清的。小路上的尘土被风掀起,枯萎的野草匍匐地上,瑟瑟抖动。偶有挂着鼻涕,脏手赤脚的小孩,怯生生地从曹幹、李顺路过的歪斜篱笆后,偷偷地看他俩。 一边沿路往南走,曹幹一边默念王莽的名字。 他刚与李顺说话时,脸上带着笑,这时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状,实际上却百感交集。 一觉醒来,不知为何,他就到了这个时代。 掐指计算,来到这里已三四个月有余。 先是过了一个多月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狼狈日子,——是真的“衣不蔽体”,他穿越到的那户乡农家庭,总共有两个成员,一个兄长,再有一个就是“他”,两个男人,家里穷得只有一条破破烂烂的袴(裤)子,谁出门谁穿。就这么条烂袴子,竟成了两人男人唯一的体面。 就在曹幹经历过从茫然、到震惊,再到勉强平复情绪、试图适应却怎么也无法适应这赤贫的生活,以至开始怀疑,他会不会被饿死在这里的时候,终於“平地一声雷”,他们本县的豪侠董次仲,竖起了反旗,拉起来了一支造反的队伍。 王莽建立新朝以今,改名运动之外,种种图摹所谓儒家圣制,而实际上脱离现实的政措,层出不穷,早就搞得民不聊生,百姓如处水火,何止黔首小民,便是豪强地主亦无不怨声载道。 於是,董次仲的队伍拉起来后,不断地有人响应往投。 曹幹乡中一个叫高长的轻侠,前因坐“盗铸钱”,被官寺通缉,遂抓住这个机会,潜回乡里,也举起了反旗。 曹幹家的日子早过不下去了,要么饿死,要么造反,他那素来本分厚道的“兄长”一咬牙,干脆也就反了,便带着曹幹及本族、本村的二十来个青壮年男人,投到了高长麾下。 高长拢共聚起了百余人,都是他们本乡的,一则这点人太少,高长嫌干不成大事,二者,高长与董次仲有旧,两人有交情,遂继而不久,和本县顺势而动、陆续而起的其余各股义军一样,高长也带着他们投奔了董次仲。现在,他们这支队伍,是董次仲帐下的一部。 曹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脑袋,仍是又摸了满手的油,脚也痒,头皮也痒,瘙了瘙痒,他心中叹道:“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也就罢了,碰上王莽搞的新朝,亦也罢了,民不聊生,没口饭吃,跟着造反,也就算了,却怎不让我碰上刘秀?……这什么董三老、董次仲,我压根就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必是个不成事的,却悄悄打听,竟没人知道南阳刘秀是谁!” 想到这里,曹幹扭脸向北边那被围攻的坞堡方向望了下,随后瞧了眼身边的李顺,——这李顺提着一根粪叉和一根木棒,木棒是李顺的武器,粪叉是曹幹的武器。 曹幹不禁更是无奈,接着想道:“董次仲已是个肯定难以成事的,聚起来的这伙人,又多是农人,虽有服过役,在郡里受过操练的,也基本没学会个啥,别说列阵打仗,就是兵器也缺,靠这些粪叉、木棍,指这些乌合之众,唉,也无怪起事至今,非但从未敢打过一个县城,乃而小半月都打不下一个坞堡!这支队伍只怕早晚要被剿灭。” “小郎,你在想啥呢?” 曹幹胡乱应了声,继续想道:“这底下来,我可该怎么办是好!听他们说,王莽称帝已经十来年,我虽不知王莽共做了几年皇帝,可记得他这个新朝是短命的,想来天下大乱已在眼前,我该怎么做,才能、才能……,他娘的,才能‘苟全性命於乱世’,保住小命?” 就这个问题,曹幹反复思索过好久。 他思来想去,认为最好的办法,至少就目前来说,只有一个,那便是“赶紧去投刘秀”。 可是,身边人没有一个知道刘秀是谁的!他又因而由此得出两个判断,一个是刘秀应该是还没有造反,一个是刘秀已经造反,但名气还不响亮。 “刘秀若是尚未造反……” 曹幹正勾着头,又在琢磨之际,前头响起了个娇柔的声音:“贱妾见过小郎。大冷的天,小郎怎么不在屋里?” 曹幹暂停下思路,抬眼去看,前头不远,站着个妇人,年有二十七八,荆钗布裙,不掩丰韵,弯眉美目,有几分姿色,手里提个竹篮,篮上盖了块烂布,不知里边盛着甚么东西。 李顺虽然是个和善的老实人,却这会儿也忍不住,偷偷地往这女子的胸前去瞅。 这女子个头虽不高,也瘦,但胸前鼓囊囊的,颇是饱满,招人眼目。 曹幹略止住步,说道:“屋里闷,我坐不住,便出来转了一转。阿嫂这是做什么去?” 这妇人陪笑说道:“贱妾正要找郎君。” 曹幹问道:“找我干什么?” 这妇人举了举提着的竹篮,说道:“贱妾做了两张饼,眼见已过午时,估摸高从事他们是不是该回来了,打了大半天,必是饿了,就忙忙地拿来,想着献给高从事和小郎君吃尝。” “高从事”,指的便是曹幹他们这股人的头领,曹幹本乡的那个轻侠高长。 ——如前所述,董次仲的这支队伍,并非全是董次仲的本部嫡系,亦有如高长、曹幹他们这样外来投奔的队伍,像高长这样的队伍,有四五股。因了董次仲的名声最大,故而大家愿意奉他为主,取了个称号,号为“三老”,其余这几支队伍的头领,则居其下,是为中层,也有称号,号为“从事”。高长作为一部头领,自是中层之一,故这妇人尊称他为“高从事”。 “劳烦阿嫂了。”曹幹明白了这妇人的来意,随口应了一声。 说是献给高长、曹幹吃,曹幹不会自作多情,晓得“献给高长吃”才是这妇人的本意。 这妇人名叫戴黑,是本村的土著。 几年前,村里大征徭役,丁壮一去不回者十之五六,她的丈夫也在其中,随后她的公、婆相继患病,皆因无钱医治而尽病死,她的儿子当时才三四岁,寡母孤儿,度日艰难,她是早有心改嫁,但其夫无兄弟,改嫁的话,儿子无人抚养,她因乃勉强撑到现在。 半个月前,董次仲率队伍来到此处,高长他们入驻到了此村,见得高长年轻雄健,出入威风,她便动了心思,想要依他做个靠山,由而竭尽所能,常常讨好高长。 曹幹对此,已是见惯不怪。 既知是献给高长吃的,曹幹这会儿虽然腹饿,却有他的骄傲,也就不屑索要。 李顺当真老实,却把戴黑的话当了真,便夹着粪叉、木棍上前来要,憨厚地笑道:“原来阿嫂做了饼,小郎早上没吃饭,肯定已经饿了,那就敢请阿嫂给个来吃。” 饼虽只有薄薄两张,但做的实是不易,戴黑家早已没甚存粮,做饼的用料是她厚着脸皮,问往昔交好的村民人家一点点讨要凑得的。饼做好后,连她的儿子,她都没舍得让吃。 可是话已说出,已说了饼是献给高长和曹幹的,又李顺脏兮兮的手伸到了眼前头,戴黑没有办法,只好掀开一角烂布,拿出个,不舍地递了过去。 曹幹知戴黑做饼的目的,又且他在这村里住了半个月了,也知些她家的情况,怜悯之心,谁人无之?骄傲之外,亦是怜惜她的不易,却不肯要她的饼,制止李顺,说道:“大兄,我不饿。这饼,留给高从事打完坞堡回来吃吧。” 李顺很听话,便没去接饼,退了回来。 曹幹和颜悦色地与戴黑说道:“阿嫂,高从事他们还没回来,不过应该是快回来了,我正好要去高从事的住院,要不阿嫂你先跟我过去?” 戴黑赶忙应道:“好,好!多谢小郎了!” 等曹幹、李顺继续往前走,她小心地把饼收回篮中放好,感激不尽地随在了后边。 …… 转过个弯,一个院子出现眼前。 比起这村里中别的那些茅屋土舍,这个院子阔气很多,外头不是篱笆,是矮矮的土墙,屋舍有好几间,其中两间还是用的砖石建造。 此处院落乃是本村里魁,也即村长的家。 高长等入驻到此村里后,高长占了这院子来住。 ——至於院子本来的主人,那里魁在董次仲等到来前,就先已闻风获讯,逃去县城中了。 这院子里住的,除高长和他的亲随们外,高长又特地分出了一间,给劫来的“质”们住。 “质”,用后世的话说,即绑来的肉票。 揭竿造反,大家伙为的是吃食钱财,游荡抢掠以外,劫质索钱,实为最重要的财源,故此,对这些肉票,高长一向颇是重视,遂使之和他住在了一处。 曹幹之所以来高长住院,就是为了见这肉票中的一人。 第二章 曹君天才神授 院门口的墙下,蹲了个夹着膀子避风的中年男子。 他上身穿着件绿色的襦袄,——襦袄上有刺绣,当是价值不菲,不过却小了一号,遮掩不住他里头穿的单衣,那单衣是灰色的,露出在襦袄外的衣袖、衣摆等处皆破烂肮脏,很明显,这件襦袄与里头的单衣不是一套,那单衣与他底下所穿的破袴才是一套。 也正是如此。 这件绿色的襦袄是妇人衣服,乃是这男子在一次跟伙抢掠中,自某个乡间大户家中抢得的。 看见曹幹等人走近,这男子站起身来。 曹幹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待要入院中时,听这男子说了句“你来作甚”? 这话不是在问曹幹,是在问戴黑。 曹幹就代戴黑回答,说道:“她做了两张饼,打算献给高从事。” 这个男子是高长的一个族人,昔年在乡中时,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在乡民中的风评不好,因虽也跟着高长造了反,却队伍里头没人乐意和他结队,故而打仗的时候,高长通常不会带他,这次也不例外,仍将他留了下来,权且算是个留守院落的。 闻得曹幹此言,这男子很是不屑,说道:“两张饼,也值得献?” 他眼睛色眯眯的,在戴黑胸前、脸上打转,垂涎地说道,“高从事什么人?瞧得上你两张饼?你这妇人,这些时日常来巴结高从事,却你也不想想,高从事这等的豪杰,是你巴结得上的?要我说啊,你也别献给高从事了,你这饼我也不稀罕,来,来,你跟我进屋去。我虽比不上高从事,……” 曹幹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甚至伸出了手,想去拽戴黑,便皱起眉头,喝道:“你在乱说什么?” 之前没有起事,尚在乡里之时,曹幹,——当然,是以前的那个曹幹,就与他兄长的朴实不同,是个好用拳头说话的,有勇名於乡中,因这男子对他一向颇是畏惧,听了曹幹此话,他讪讪住嘴,也就不再阻拦戴黑,退开两步,由她跟着曹幹、李顺进去了。 虽不敢和曹幹起冲突,脸面上毕竟过不去,这男子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了句什么。 李顺耳尖,听到了几个字,立时怒道:“你嘟哝什么?” 这男子又退后了半步,说道:“我说什么了?” “你骂谁?” 这男子挣着脖子,说道:“我骂谁了?” 对这种偷鸡摸狗、游手好闲的,李顺本就看不起,又见他这会儿居然还敢顶嘴,也是仗着曹幹在,便一手粪叉,一手木棍,作势往这男子身上去打。 这男子吓了一跳,蹦到边上,嚷嚷说道:“你做什么?打人么?曹小郎!曹小郎,你的人要打我,你管不管?” “李大兄,和他闹什么?” 李顺收起粪叉、木棍,鄙夷地说道:“有能耐打坞堡去,欺负妇人,算个什么逑东西!”朝地上啐了口,跟着曹幹进院子里去了。 戴黑名叫“黑”,肤色不黑,反而挺白,那男子刚才的一番话及李顺与这男子的一场冲突,搞得她既羞且怕,脸颊绯红,紧紧跟在曹幹、李顺身后,从那男子身边进院子时,深深地低着头,只当未觉那男子放肆的目光,半点不敢作声。 …… 高长是个爱干净的人,院里收拾的整整齐齐,地上也扫得干干净净。 入到院中,曹幹朝墙角那棵李子树下的土屋看了眼,与戴黑说道:“阿嫂,你要不先把饼放到屋里去?”不等戴黑答话,即吩咐李顺,“大兄,劳烦你带戴阿嫂过去。” 李顺答了声是,带着戴黑往正屋去,曹幹则便往果树下的土屋去。 这个土屋,就是高长拨划出来,专给肉票们住的地方。 人尚未到土屋近处,土屋的门吱呀打开,一人从屋中出来。 出来的是个年轻后生,十七八岁,尚未束髻成年。 曹幹与他打个照面,这后生慌忙行礼,说道:“曹大兄。” ——“大兄”也者,后世的大哥意也,一个表示尊敬的称呼,所以曹幹虽然行二,旁人却也可以这么叫他。 “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去?” 这后生答道:“黄家的那人生了病,田翁吩咐我,叫去把郭医请来,给他看看。” “黄家的那人”,是多半个月前劫来的一个肉票,“郭医”,是曹幹他们这支队伍中的医生。 曹幹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去吧。” 这后生才从曹幹身边过去,许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土屋里又出来一人。 曹幹把视线从那后生身上收回,转到这人身上,笑道:“田翁,扰到你老了?” 被曹幹尊称为“田翁”的这人,与方才那年轻后生口中的“田翁”,正是一人。 这“田翁”,年有五十多岁,又干又黑,花白须发,但精神矍铄。“翁”是敬称,他的名字叫田壮,与高长同村,现在高长他们这支队伍中专门负责看管肉票。 田壮爽朗地笑道:“没扰到!” 曹幹指了指才过去未远,尚未出院门的那年轻后生,说道:“有人病了?” “你说那黄家子吧?不知怎么搞的,今早发起烧来,原想着不碍事,谁知越烧越厉害,说起胡话来了!我就赶紧叫阿亮去找郭医来,给他看看。” 曹幹摸着短髭,笑道:“田翁向来仁厚。” 田壮沟壑满布,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为那“黄家子”的病情担忧的神色,叹了口气,说道:“年纪轻轻的,被弄来咱们这儿,也是吃了苦喽!” 可怜了黄家子了几句,他打量曹幹的胳臂,关心地说道,“阿幹,你的胳膊咋样了?不歇着养伤,瞎跑什么?” 曹幹笑道:“已经快好了!再则也是小伤,不值一提。我方才去眺了会儿打坞堡的战况。” “打的咋个样了?” 曹幹把他观察到的情况简单地与田壮说了下,说道:“我看啊,今个儿还是打不下。” 这土屋坐东朝西,田壮蹙起眉头,侧脸往北边打望了眼。 却当然是除了近处的院墙、果树光秃秃的树枝和乌云密布的天空之外,什么也没看到。 田壮问道:“你看见高从事他们了么?” “隔得远,看不清,只瞅见人一波波地往坞堡冲,又一波波地退下来,没找到他们。” 田壮眉头紧皱,说道:“从打这个坞堡开始,打到现在,前前后后,打了五次了吧?” “是啊。” 田壮说道:“别乡的人,董三老是轮着调,却只有咱们,董三老每次都调咱们上!”伸出手,撑开指头,说道,“不停歇地打了五回,坞堡到现在打不下来,咱们的人却已伤亡好些!死了三四个,伤了十几个!就连你,也受了伤!……这要再打不下,咱们的人……” 适才门口那个高长的族人,不知何时踅摸了过来,插口说道:“要我说,董三老分明就是和咱们过不去!哪有每次都调咱们上的道理?他弟的人,他怎么不调?不是说刘小虎最能打么?刘小虎和刘小虎的人,他怎么不调?他娘的!啥也不是,董三老铁定是受了他弟的蛊惑,想要借这坞堡的手,灭了咱们!田翁,照我说,咱们得想办法了!” “想什么办法?” 这人哪有主意?他挠头说道:“好好想想嘛,总能想个办法的!” 田壮没再看他,问曹幹,说道:“阿幹,你说呢?” “董三老铁定是受了他弟的蛊惑,想要借这坞堡的手,灭了咱们”,高长族人的这个推测,曹幹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对此该怎么办,他也已有想法。 但这个想法,没有必要与田壮和高长那族人说,要说,就只能对高长说。 因为高长才是他们这支小队伍中说了算的那个。 因此,曹幹眨了眨眼,到底没有将自己的对策说出,只是摸着短髭,笑呵呵地说道:“是不是针对咱们,高从事心中自然有数。具体该怎么办,如何应对,高从事也一定自有打算。田翁,咱们多说无用,就且等从高从事的决定便是。”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不等田壮再说话,就转开了话头,说道,“田翁,我过来是想劳驾田翁,把苏君带出来与我见见。” 田壮、曹幹虽非同村,但是同乡,——如前所述,他们这一部的人都是一个乡的,田壮与曹幹也算旧识,曹幹此前的性子,田壮知晓一二,在他的印象中,曹幹是个有些勇力,但行事莽撞的年轻人,然自几个月前,也就是高长聚众起事前不久,这曹幹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勇力固然还存,那“莽撞”却不翼而飞,竟一日比一日变得持重起来。 说实话,这让田壮很是啧啧称奇。 如果说这已让田壮称奇,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就更让田壮惊奇了。 这件事便是,大半月前,高长他们的人劫到了一个休沐还家的县吏,曹幹闻知后,居然跑来,要求这个县吏教他识字、习文,而当这个县吏战战兢兢地不得不同意了曹幹的要求后,据田壮私下对这县吏的问询,曹幹又居然还学得还挺快,用这个县吏的话说,“曹君天才神授”。 田壮私下里也琢磨过,为何曹幹近来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想来想去,或许只有一个原因可做解释,即还是这个县吏夸奖曹幹的那句话,“天才神授”,只能是曹幹忽然开了窍。 这个县吏,就是此刻曹幹口中的“苏君”。 其实看到曹幹来时,田壮就猜出了他来的目的,这会儿闻得他此语,便就暂将对他们这部人马的忧心收起,笑道:“我一猜就知,你来这里,肯定是为了苏掾。你等着,我去叫他。” 屋内的肉票有十几个,都是掠来的富家子弟,想彼等已然身为肉票,高长再重视他们,重视的也无非是通过他们可得的财货而已,对於他们具体受到的待遇,自不会放在心上,因是那屋中极是脏乱,时值深冬,门、窗不开,空气也非常污浊。 曹幹进去过一次,那滋味实在不想再受,遂就没跟着进去,就在外头等候。 不多时,田壮带了一人出来。 …… 被田壮带出的这人,三十来岁,肿眼泡,几根黄胡子,瘦的根竹竿似的,穿件脏兮兮的袍子。 此人便是苏建。 曹幹尽管吊着左臂,行礼不便,还是深深弯腰,冲他行了个礼,甚是尊敬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苏君,昨日你教我的那几句,今早起来,我重温了一下,已经背熟,并认认真真地重写了一遍,敢请君帮我看看,可有错处?”撩开衣襟,从怀里掏出个泥板,递给苏建。 苏建不敢受他的礼,躲到了一边,点头哈腰的,接住了泥板。 泥板上写的是“汉地广大,无不容盛”云云。 这是当下教孩童识字的启蒙字书《急就篇》中的内容,——“急就”者,速成之意。 苏建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将泥板捧还曹幹,堆满笑容,奉承说道:“曹君当真是天才神授,天才神授!这些字,没一个写错的,全对!全都对了!不仅都写对了,字写得也好,这若是不知者观之,又哪里会能想到,这些字居然是出自初学者之手?在下佩服!佩服!” 曹幹笑道:“苏君,你亦无须夸我,我有多少能耐,我自家清楚。这些字,我是用树枝在泥板上写划出来的,哪敢称得上好看?苏君的字才叫好,我还得向苏君多学。”顿了下,问苏建,“苏君,接下来学什么?” 苏建沉吟稍顷,偷觑曹幹神色,试探地说道:“至此,《急就篇》,君已习毕,接下来,……不知君可愿学《孝经》?” 向苏建“求学”,曹幹所为的,当然是免得日后当他表现出识字等能力时,会引起高长等人的诧异,那么接下来学什么,他也就并不在意,听了苏建的话,立刻干脆答应,说道:“好!” 这苏建的学问究竟好不好,曹幹现尚不知,却至少已知,他的记忆力不错。 比如那《急就篇》,在教曹幹的时候,苏建手头并无课本,便全是靠着他的记忆教曹幹的。 而又莫说高长、曹幹这伙人,即使整个董次仲所率的这支一两千人的大队伍,识字的亦寥寥可数,故此《孝经》此书,定是和《急就篇》一样,也难以从中寻来,苏建是知道这个情况的,却他既说了底下教曹幹《孝经》,则不用说,这《孝经》,他定也是准备如此教法。 不识字,如似睁眼瞎,不好受,然而识字,却不能表现出来,同样不好受。 曹幹早就受够了,只想着能越早一日“出师”越好,答允罢了,便与苏建说道:“不知苏君教前,需要准备些什么?若无需要的话,那现在就开始教吧?” 苏建无有不可,正要答应,院外传来了人声。 人声从远至今,渐至嘈杂。 曹幹等人齐齐扭头,往院外看去。 十余人簇拥一个年轻人,从院外进来,是高长等打坞堡回来了。 被簇拥着的那个年轻人,便是高长。 只见其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体态修长,头裹黑帻,身穿黑色的袍服,腰悬环首刀,露出在外的皮肤油亮亮的,正在和边上的人说话,牙齿白白的,一双眼睛明亮生辉,带着威严的派头。 第三章 确是稍有异议 曹幹、田壮和高长的那个族人,忙迎了上去,冲着高长行礼。 高长身后的诸人中,有一人,年约三旬,身材魁梧,浓密黑髯,长相与曹幹有几分相像,也是阔脸浓眉,这人就是曹幹的兄长曹丰。 对着高长行完礼,曹幹直起身来,往曹丰这里看了一看。 曹丰微笑着,招手示意他近前,说道:“阿幹,你不在屋里养伤,怎么来这儿了?” “这还用问么?老曹,你没瞧见我亲丈母么?”紧跟在高长身侧的一人回头笑道。 这个人年有二十四五,见棱见角的方脸,脸上一道长疤,留着短须,生得膀大腰圆。 与高长的那族人一样,他身上也裹了件妇人穿的外袄,颜色甚是绚丽,手里提杆长矛。 此人名叫田武,与那田壮乃是一家,是田壮的从子。 “亲丈母?” 田武把长矛换到左手拿住,右手伸出,手指冲上,勾了两勾,招呼苏建,笑嘻嘻说道:“老苏,瞧见从事和老子,你不来见礼,往屋里去做什么?过来,过来啊!” 正悄**往土屋去的苏建,一张脸登时扭得苦瓜似的,然又不敢装听不见,无奈只好转回身来,答了一声“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等苏建走近,见他真要下揖行礼,田武倒笑了起来,到他身侧,一把拽住了他,旋即对着他的屁股,“啪”的一声,狠狠地打了一下,又揉了两揉,笑道:“我的亲小丈母,咱是什么交情?叫你行礼,无非开个玩笑,你还当真!怎么?与老子见外不是?” 苏建苦着脸,说道:“从事与君等俱是尊者,在下身为阶下囚,从事与君等面前,岂敢不敬?” 田武夸张地“哎哟”了声,抓住苏建的屁股,再又揉了两揉,笑道:“‘阶下囚’是个什么意思?你别掉书袋,老子听不懂。我的亲小丈母!咱俩不是已说定了么?等你家里人来后,你就对你家里人讲,把你女娃带来,许配给我。待到那时,你就是我丈人了,我固然是个尊者,你是我丈人,不也跟着尊了么?” 田武的手热乎乎的,抓在屁股上,很难受,苏建想把屁股挪开,又不敢,田武的这番话,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脸扭得越发苦了。 跟着高长的一干人,见到此幕,都是大笑。 高长微笑说道:“田大兄,别和苏掾闹了。苏掾好歹是百石之吏,今虽暂居咱们这里,亦咱们的座上宾,该有的尊重,还是要给的。” 田武说道:“从事,这尊重,我是想给,怕就只怕他自家不争气,吃受不起啊!” “此话怎讲?” 田武说道:“他被咱们抓来,半个多月了吧?叫他家里送赎金的信儿,早送到他家去了,却直到今日,犹不见他家送钱来,……从事,咱们的规矩,满够一月,不见钱来,那没办法,就只好由咱们亲自送他回家,满打满算,这也就只剩下十来天了吧?所以说啊,我就算有心尊重他,却只怕他自家不争气啊!”笑与苏建说道,“我的亲小丈母,你说是不是?” 苏建愁眉苦脸,深深下揖,说道:“不敢隐瞒从事与君等,不是在下不争气,而实是因在下家贫困,而从事与君等问在下家中索要之钱货,又委实过多,故而以在下料测,所以至今在下家中犹无钱来,无它缘故,必是因尚未把钱凑齐故也。” 黄家那郎君横卧干草堆里,发烧病重,凄惨呻吟的场景,在苏建脑中挥之不去。 他身子弯得更深了,脑袋都快碰到地面,哀求地说道:“在下斗胆,敢请从事高抬贵手,若能幸赖从事仁慈,将这赎金减少四五,在下担保,在下家中立刻就能把钱送来!” 田武笑容收起,幡然变色,举起长矛,抽了苏建一下,虽仍叫他“丈母”,口气凶狠起来,说道:“我的亲小丈母!你可是县掾啊!你家还贫?从事只问你家索金五十,已是少的不能再少!你倒还嫌多?你啊,也莫在老子面前哭穷,老子好言劝你,赶紧再给你家里去封信,催你家里务必要赶在满够一月之前,把钱给从事送来,才是正事!……还有,你记住,信里可得给你家里说清楚,从事说了,只要金饼,不要那些什么新币!” 苏建虽是县吏,但他不是个贪墨的,又新朝建立以来,好些年不曾发下过俸禄,往往在县寺里的日常开销,还得他从家里拿钱,因而其家却并不富。 但对於这一点,高长、田武等人并不知道,故是高长向苏建家要的赎金甚高,苏建家里还真是如苏建的猜测,之所以至今为止不见送钱来赎他,正是因为尚未把钱凑齐。 田武听到脚步橐橐的响,扭脸一看,是高长领着曹丰、田壮等人往正屋去了,就也不再理会苏建,抬起脚,往他屁股又狠狠地踹了一脚,只把正弯腰下揖的苏建,踹得脑袋冲前,趔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随之,田武提着长矛,放开大步,追上高长等人。 …… 进到屋中,高长摘下佩刀,到主位坐下,瞧见了席前矮案上的竹篮,问道:“这是什么?” 屋内的坐席不够众人坐,坐下的有田武、曹丰、田壮等四五人,余下地位较低的如曹幹等,或倚在门口,或分站到田武等的身后。 曹幹自是站到了曹丰的身后,听到高长问话,回答说道:“启禀从事,那篮里是饼。”示意躲到了墙角的戴黑出来,接着说道,“是戴阿嫂献给从事的。” ——领戴黑入正屋放饼的李顺,刚也去迎高长了,他地位更低,没资格进屋,现下在屋外候着。戴黑聪明,同时也是想亲眼看到她做的饼能被高长收下,因此方才她却是未有出屋。 高长这才看到戴黑。 满屋男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戴黑身上,又大多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滑到了她的胸脯上。 然而高长不在这些人之中。 对戴黑的美貌和身材的丰满,高长浑不在意。 掀开破布,高长将两张饼从篮中拿出,丢给了田武一个,把剩下的那个在手里颠了颠,唤门口的一人,说道:“小四,今儿个攻堡,你出的力气不小,先吃个饼,垫垫肚子。”捏住饼边,将饼平着丢将过去。 但见那饼旋飞着,自对坐的田武、曹丰等人面前掠过,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到了被高长唤作“小四”的那个年轻人的手上。 田武等人齐声喝彩。 眼见自己想尽办法做出的两张饼,——连儿子都没给吃一口的,却被高长这般轻易地分给了手下人,戴黑水汪汪的双眼,闪过失落之色。 高长说道:“戴阿嫂,我多谢你了,我们有正事要议,你先出去吧。” 戴黑更是失落,但她知道,对待像高长这样的年轻豪杰,要想攀为靠山,就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来,因将失落按下,娇怯地应了声,倒退着出去了。 却那布裙下的丰臀,扭得如风吹杨柳似的,直把田武等看得个个咽唾沫。 田武目送戴黑下了屋外的台阶,方恋恋不舍回头,揉了揉裤裆,说道:“他娘的!这贼妇人!” 高长说道:“行了,咱们来说正事。” 田武在高长面前相当老实,马上闭上了嘴,听高长说话。 高长跪坐席上,环顾屋内众人一圈,年轻的脸上神采飞扬,一手按在膝上,一手摩挲置於案几上的环刀刀柄,说道:“今日又打了大半天,那堡子还是没打下来。董三老传令收兵的时候说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接着再打。你们都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田武挺直身子,说道:“从事,我有话说!” 高长点了点头,说道:“你说。” “从事,我的意思是,如果后天董三老又还要调咱们去打的话,从事,你就直接拒绝了他!” “拒绝了他?” 田武气愤愤地说道:“不就是从事绰号‘擒虎’么?这‘擒虎’的绰号,一则,是十里八乡的豪杰们给从事取的,又不是从事自取的!二者,数遍董三老手底下这四五股,两千多人,论单打独斗,又有几个是从事对手的?实打实地说,我看,也就只有刘小虎能和从事过上两手,却也不是从事的敌手,其余诸辈,尽是些土鸡瓦狗罢了!‘擒虎’二字,从事亦正是当之无愧!……那董三老的弟弟,却就因此而三番几次地与从事过不去!” 除了刘小虎没人是高长对手这话,田武有些夸大,但高长勇武这点不假,是大家公认的。 田武继续说道:“此前倒也罢了,瞧在他是董三老弟弟的脸面上,从事让他两分也无所谓,可这一回不一样了!从事,这回打这个坞堡,连着五次了,每次都调咱们上!董三老这是想逼死咱们啊!咱们这百余人,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他的命令,还能听么?” 他左顾右盼,问曹丰等,“你们说,还能听么?” 众人乱哄哄应道:“不能听!不能再听!” 坞堡打了半个月,打不下来,又每次都调他们上,屋中的每个人都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有那脾气暴躁的,顺着田武的话,以至大骂起来,“操他娘”、“入他娘”的,嚷嚷成一团,——虽未提名带姓,但骂的是谁,却众人皆知,无非董次仲和他的二弟。 时俗好给人起外号,上至朝廷高官、州郡长吏,有的在民间亦有绰号,乡野轻侠之流更是如此,几乎是无论名声大小,个个都有绰号,高长号为“擒虎”,董次仲的二弟董丹亦有个绰号,却是号为“虎”,一个“虎”,一个“擒虎”,董丹就与高长闹上了不痛快。 一个是自己的二弟,一个是外人,董次仲倾向於谁,不言而喻,就像田壮的推测,也如田武适才的所言,这一次打这个坞堡,董次仲连续调高长部上阵,其背后的一个原因,正在於此。 坞堡难打、董次仲把他们往死里逼,两者结合一起,说实话,曹幹虽不像屋中别人那样憋屈,可既已身处其间,那么他与这些人的利益就是一损俱损,他因而自亦是难免为此忧虑。 但曹幹注意到,满屋憋闷的气氛中,高长神色未有改变,还是刚才的那副漫不经心。 唯其明亮的眼中,一闪而逝的,露过了一抹挑衅。 挑衅?挑衅谁?曹幹不由纳闷。 高长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田武等陆续收声。 等屋内安静下来后,高长再次环顾众人,说道:“你们的意思都是这样么?” 田壮摸着花白的胡须,说道:“从事,阿武说得不错,咱们拢共就百余人,经不起这样的损耗!而且咱们这百余人都是乡里乡亲,照董三老逼咱们上阵、可坞堡又甚是坚牢的这个情况,只怕就算最终能把这坞堡打下,咱们也会死伤很重!到那时,又如何有面目见乡中父老,见死掉的这些乡人的父母妻儿?……董三老若仍再叫咱们上阵的话,这命令确是不好听了!” 众人适才乱骂、乱嚷的时候,曹丰没有开口。 昔在乡间时,曹丰便因他生性的厚道,作事的公正而深得乡人敬重,也因此,此次造反,他们村的穷人都乐於推他为首,现而下,在高长领导的这支小队伍中,他同样因他的厚道、公正,得到了大家一致的尊敬,早已是一个重要的小头领,威望上可说是仅次高长。 高长看向曹丰,相当尊重的态度,问道:“曹大兄,你也这么看么?” 曹丰迟疑了下,说道:“从事,阿武、田翁说的不错,我也这样认为。” 高长待把目光转开,却又重新转回,落到了站在曹丰席后的曹幹的脸上,从他微蹙的眉头和若有所思的神情,察觉出了他似有不同的意见,便笑问他,说道:“阿幹,我看你好像不太赞同你阿兄的话?你是不是有别的想法?你怎么想的,说来给大家伙听听。” 高长的年纪并不大,却能在一群大多比他年长的众人面前,从容自若,并带威严。 曹幹对此,还是颇为欣赏的。 曹幹的确有与曹丰、田武等人不同的想法。 他的这个想法,事实上也早就想与高长说了,苦於一直无有机会,——就是他刚才没有对田壮说的那个想法,他犹豫片刻,最终决定,抓住眼下这个群议沸腾的良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高长,便稍微整理了下思路,从容说道:“从事,我确是稍有异议。” “你说。” 只当没有看见曹丰扭头举脸使给他的眼色,曹幹说道:“从事,我以为,田翁、田大兄他们适才说的,不从董三老之令,虽然不为错,但这只是眼前之见!” “眼前之见?” 曹幹说道:“正是!” “那依你看,什么不是眼前之见?” 曹幹说道:“从事,苏先生对我说过,图谶言:‘河北有天子气’!因以我之见,目下的长远之计,应当是……”抬起手,朝西边指了下,说道,“西渡河,去河北!” 第四章 得众首要在名 到这个时代至今,几个月了,在渡过了最初的懵逼状态后,截至目前为止,曹幹於这段时间里,想的最多的一个人,就是刘秀,——至於为何想刘秀最多,毋庸多言,自是保命起见。 也所以,他最想对高长建议的,其实不是西去河北,而是南下南阳,投刘秀。 唯是现在曹幹已把他身处的地界给搞清楚了,他现下身处的这个东郡荏平县,即是后世的濮阳、聊城一带。 若从此地南下南阳,需要从北到南,穿过几乎整个的后世的河南,放到而下来说,则是需要先后经过兖州的东郡和陈留郡、豫州的颍川郡,最后才能到达荆州的南阳郡,总计需经两州三郡,约千余里远。 现如今,虽然陈留等地听说亦有聚众起事的,可规模都尚不大,这些地方的军政建制都仍齐全,并且一路上,大大小小、据堡自守的县乡豪强也有很多,那么只靠他们这支才百余人的小队伍,显然是很难顺利抵至南阳,找到刘秀的。 因此,他退而求其次,改而提出了“西去河北”的这个建议。 西去河北,有两个好处。 一个好处是此地离河北很近,往西百余里便是黄河,渡过黄河就是河北地界。 再一个是,曹幹记得,刘秀之所以能够中兴汉室,最大的原因即是他最先得到了河北,如此,若是能够提早入进河北地界,那将来等刘秀到时,自然便可顺理成章地投入到其麾下。 换而言之,去河北,其实为的还是投刘秀。 ——对一个初到贵地者而言之,面对海内将要大乱的险恶局面,身单力薄,彷徨无助之际,头一个想到的对策,乃寻找后世所知的那个“成功者”投奔,这大约是种本能,亦无可厚非。 曹幹的这个建议,出乎了高长的意料。 高长没有想到曹幹会建议去河北。 他怔了下,但很快面色就恢复如常,笑着说道:“苏建说河北有天子气?” 而下尽管图谶风行,哪怕如李顺、田壮、田武等这些本是乡民的,对一些流传甚广的图谶言语也曾有过听说,但苏建现为新莽的官吏,他也没造反的打算,却则当然是不会对曹幹这个“乱贼”,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的。不过,曹幹已经熟悉高长的脾性,拿定了高长不会喊苏建来问,搞得信不过曹幹似的,便依旧从容地回答说道:“是啊,从事。” 高长沉吟了下,笑道:“阿幹,图谶之说,五花八门,如按谶纬所言,有‘天子气’的地方多了!这恐怕不是你建议咱们去河北的主要原因吧?” “从事料事如神,我之所以建议去河北,的确另有其它缘由。” 高长笑道:“是何缘由,你说来听听。” 等候刘秀此意,当然无法说出,但曹幹既然提出了此议,他当然就已想到了可做解释的理由。 他答道:“从事,方才田翁、田大兄说,董三老若再令我等攻打坞堡,我等应该拒绝,此言固是不错,然却不知田翁、田大兄想过没有,董三老现下人强马壮,只他直属的部曲就有近千!而我等才只百余人。有道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拒绝不从他的命令简单,可若是因此把他惹怒了,如何是好?我担心,恐怕就不再仅仅是‘损耗’,而是我等立即就会有被火拼的危险!故而我说,田翁、田大兄的建议,眼前之计而已!长远来看,还是投河北最好!” 高长虚心请教,问出他的疑惑,说道:“为何投河北最好?是长远之见?” 曹幹说道:“从事,近月来,咱们都听说了,河北冀州那边,现今也是义军处处,咱们去河北的话,首先,不愁无处可投;其次,河北富庶,去到那边,亦不愁没粮。” 高长“哦”了声,笑道:“原来如此,你是这么想的。” “不知从事以为可否?”曹幹尽量神色平和,其实却是颇为紧张,等待高长的答复。 高长没有先表露自己对曹幹此个建议的态度,而是转问众人,说道:“阿幹建议咱们去冀州,你们怎么看?” “去什么冀州?不成,不成!”田武头一个说道。 高长问道:“为何不成?” 田武说道:“冀州那边,咱们又不认识什么人,又不熟悉地方,真要去了,两眼一抹黑,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能做个什么?” 田壮也不赞同去冀州,不过他颇是喜欢“改变过后”的曹幹,不想让他因遭到“群起反对”而感到抹不开脸,故不像田武说的那么直接,摸着花白的胡须,他委婉地说道:“河北那边现下确是也有、也有……,‘义军’,阿幹,你这个词用的好啊!‘义军’、‘义军’,嘿嘿,加个‘义’,意思可就不听了!” 曹幹笑道:“我等起事,本就是为义,自称‘义军’,正是合适。” 田壮说道:“对,对。可是阿幹,阿武说的也对啊,对河北那边来说,咱们是外乡人,即便咱们主动往投,只怕他们那边的‘义军’也不见得会肯接纳咱们啊。再一个,咱们的老小都在乡中,指着咱们救济,咱们若是去河北,老小带不带?不带,他们以后可怎么活?带了,拖家带口的,路上难走是一,别人恐怕就更不会要咱们是二。” 田武拍着大腿,说道:“不错,不错!我阿父说得对!老小不提,只咱们是外乡人这一条,河北那边会肯要咱们么?便是要了,咱们不是本乡人,在那边也只有被欺负、吃亏的份儿!” 高长问曹丰,说道:“曹大兄,你以为呢?” 曹丰从席上起身,满是替曹幹抱歉的神色,说道:“从事,我阿弟之前就对我说过这个,我当时就给他说了,去河北肯定不成!阿武、田翁说得对,河北不能去。” 高长半开玩笑似地说道:“我还以为这是曹大兄你的意思。” 曹丰连连摇头,说道:“这咋会是我的意思!要是我的意思,我直接就跟从事你说了!” “好,好,大兄你请坐下。”高长问坐在席上的其余几人,说道,“你们怎么看?” 这几人也都不赞同。 高长这才笑与曹幹说道:“阿幹,你的这个想法,说实话,我也不赞成。河北冀州那边,咱们人生地疏,去了之后,必是难以立足。” “故土难离”四字,浮现曹幹脑中。 后世尚且如此,况乎当下! 远离乡土,奔赴异地这种事,即便对已经是在造反起事的乡农来讲,也是不好接受的。 在说出这个建议之前,曹幹已经预感到了会是这个结局,因而他倒也称不上有多失望。 但是,建议不被接受的失望虽没多少,相随而来的,对这支小队伍的前途,却不免就更觉得莫测不妙了。 董次仲想应是个不能成事的,而他们这支小队伍,现又处在被董次仲针对的恶劣形势下,可谓雪上加霜,底下来,可该怎么办? 前途在哪里?出路在哪里? 曹幹把他越来越浓厚的忧虑隐藏起来,怀着沉甸甸的心思,摸着短髭,笑道:“是,从事说的是,是我想得差了,考虑不周。”顿了下,索性直接问高长,说道,“但田大兄等所说,董三老现下明显是在针对我等,这却也不错,敢问从事,不知从事就此是何打算?” “我自是有打算,只是这我打算,不好与你们说。” 曹幹心头一动,想道:“这莫不是?” 田武已然吃住这句话,马上问道:“从事此话何意?为何不好与俺们说?” 高长笑道:“因为我觉得你们不会肯听。” 田武瞪大眼睛,说道:“从事这叫什么话!我田武是什么人,从事是知道的!向来都是从事一句话下来,我提着脑袋去干!从事的话,我何时没有听过?从事,你只管说,我肯定听!至於别人……”眼睁得铜铃一般,瞅了屋中众人一遭,说道,“我看有谁不听!” “那我就说了?” 田武说道:“从事你说!你说!” 高长就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他又一次环顾众人,说道:“我的打算是,下次,也就是后天攻坞堡的时候,哪怕董三老不调咱们上,咱们也要上!” 一语既出,屋中诸人俱是惊愕。 田武也是吃惊,说道:“……不调咱们,咱们也上?从事,这是什么意思?” “县官倒行逆施,民怨沸腾,方今天下已乱!且这乱局,一定是只会越演越烈,此正大丈夫为人上人,趁机取富贵之时!我且问公等,而若欲值此乱中,探手取富贵,首要为何?” ——县官,时人对天子的一个称呼。 席上一人脱口说道:“当官!” 田武登时嗤笑,说道:“当官?当什么官?我的亲小丈母都被咱们给捉来了,你还要当官?怎么,你也要当孝顺儿子,给老子送赎金,当老子的丈母么?” 众人哄堂大笑。 说“当官”的这人也讪讪而笑。 高长笑问田武,说道:“你说当官不行,那你以为,首要是何?” 田武挺起胸脯,说道:“这首要当然是人!只要咱们人多,人上人、富贵还不是随便就得么?” 高长拍了下手,赞许说道:“正是如此!这首要,正在於人!”他眼中闪透明亮的光芒,顾盼诸人说道,“你们大家想想,如果咱们手底下,不是只现在这百余人,而是几千人、几万人、几十万人!那你们,是不是个个都能成人上人,个个都能得大富贵?” 田武大声说道:“莫说几十万人,只要能有几万人,那董三老,敢与咱们作对,老子就让他爬过来,他娘的,好生的整治他!” 其余众人皆深以为然,都道:“不错,首要在人,只要人多势众,什么都能抢到!” “那我就再问公等,这‘人多势众’,如何才能得之?” 田武脱口而出,说道:“要想得人来投,先得有粮、有钱!” 倚在门口的一人,抱臂在怀,轻笑说道:“还得有贼妇人!” 众人看去,说话的是“小四”。 好几个人接口叫嚷:“正是,正是,还得有贼妇人!” 高长笑道:“对,要想得众,就得有钱、有粮、有贼妇人,但只有这些还不够,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那就是得有名!” 田武说道;“有名?” 听到这里,曹幹已知高长想要说什么了,心道:“却非只是激将,且更是用‘利’来做煽动。” 他对高长的观感,不由地更上一层。 原本他就认为高长并非庸人,尽管年轻,却存志向,於下观之,却高长之志,俨然犹在他此前的所料之上。回想适才注意到的高长眼中露过的挑衅之色,曹幹这会儿也明白了,那挑衅,是在冲董次仲而发。高长这明显是想要借这回打田家坞堡的机会,挑战董次仲在这支队伍中的地位,不说取而代之,也要借此大为提升他在这支义军队伍中的地位。 曹幹又心中想道:“粮、钱倒也罢了,重名?这高长的见识与所求,非同寻常!” 董次仲这支义军中的大部分成员都本是乡野农人,之所以造反,是因为活不下去,走投无路,不得不造反,因而他们造反以后,所为的,也无非是吃一口饱饭,抢一些财货,如此而已。 别的不说,只从他们对各级头领的称呼这一点,其实即能看出,他们实际上是既无政治上的诉求,也无任何军事上的目标的,“三老”、“从事”,都是当下乡村小吏的官名罢了。 却在这样的队伍中,高长能够看到“名”的重要,属实可称异类。 高长哪知曹幹对自己的评价,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道:“然也!为何我等起事之后,不自立一家,而却当初大家伙都同意投董三老?不就正是因为董三老乃咱们县头号的豪侠?若那时咱们的名气比他大,又会何如?就不是咱投他,是他投咱了!所以,名,才是最重要的!” 田武十分钦佩,说道:“从事说的对!名,最重要!” “而要想得名,机会就在眼下!这机会,便是那个坞堡!那坞堡,不仅是荏平最大的坞堡,整个郡里来说,也是数得着号的!那坞堡的主人田交,其族累世二千石,更非但是名重郡中,而且闻名州界!要是能在打下他这个坞堡的此战中,我等最先冲入,……你们想想,咱们是不是立刻就名动远近?待至那时,还愁无人来投咱们么?” 田武连连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且再一个,这田家巨富,徒附千指、良田万顷,不闻咱们所驻此‘里’的乡民们说么?他家里吃的是龙肝凤髓,即使他家的奴婢,穿的亦绫罗绸缎,美貌的小婢数十上百,则那堡中,必定财货、粮秣堆积如山,只要能把这坞堡打下,粮、钱、贼妇人,咱们不也就有了么?名已有,粮、钱、贼妇人亦已有,诸公,兵强马壮、我等共为人上人之日,为时难道还远?” 高长的这番话说得极是鼓动。 但问题是那坞堡着实难打,田武等人兴奋过后,大多数人还是觉得为难。 高长瞧着田武,摇了摇头,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豪杰,现今看来,是我错了。” “从事这叫什么话!为何这么说!” 高长说道:“你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搞了半晌,原来你这话是只能听,不能信。” 田武受了激将,涨红了长脸,乃至那道伤疤都泛了红,他叫道:“我田武不敢称豪杰,但也是说话算数,从来吐口唾沫砸个坑的!从事,我既说了从事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那我就一定听从事的命令!从事,啥也不说了,后天打坞堡,我为从事打头阵!” 田武表了态,可其余诸人多仍犹豫。 曹丰甚是难为地说道:“从事,非是我等不愿跟着从事再打坞堡,实在是那坞堡太难打了!” 高长笑道:“我可以向公等保证,只要公等按我的吩咐做,后日再攻,那坞堡必能打下!” 曹丰问道:“从事有何计策?” 高长流露自信的神色,胸有成竹地说道:“连着五次,没能将这坞堡打下,主要是因咱们的梯子和撞车不行!” “梯子和撞车不行?” 高长说道:“咱们梯子的下头的底座不够沉,所以田家的宗兵,一推就能给咱推翻,撞车又太简陋,压根没有用,撞不开堡门,因此,这坞堡就接连数攻而打不下。撞车不好造,就不说了,梯子咱们却是可以重造的!明天你们什么都别干,带着人只管重造梯子!把底座搞得沉一点,让守兵推不翻,这样,坞堡不就好打了?也不需造太多,两三架就够了。” 曹丰沉吟说道:“重造梯子当然可以,但是从事,就算梯子守兵不好推翻了,这几次攻堡,守兵拼得很凶,咱们也不一定就能冲上堡墙吧?” “我保证能够打下坞堡,改造梯子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正是因为守兵凶不了了。” 曹丰问道:“为何这么说?” “此一时,彼一时。连着打了五次,咱们是有伤亡,可守堡的田家宗兵也有伤亡!这几次攻堡时,我每次都在细细地看,田家的宗兵统共只有百余人,加上徒附什么的,守堡的人手至多也就两三百,他们现而下不仅因为伤亡,人手已然不足,并且也都已经疲惫不堪。后日攻堡,我带头上梯子,只要你们不怕死,紧跟我后,我向你们保证,后天,这坞堡,定能打下!” 田武跃身而起,攥住长矛,叫道:“好!就按从事的吩咐,后天,咱们都别怕死!从事,怎能让你先冲?我打头阵!” 门口的小四也说:“我打头阵!”响应高长。 众人中的一些仍有迟疑。 高长笑道:“我刚说了,坞堡里一定财货、粮秣堆积如山,坞堡打下,抢来的钱、粮、贼妇人,随便你们取!”挑起眉头,复又笑着轻松说道,“当然,话说回来,要是公等中有谁怕死,不敢跟着我去打,亦没关系,我不强求,后日打时,就留在这里,等我打下了坞堡,该分给你们的,我仍还分给你们。” 在座的都是同乡人,许多年少时就相识的,且既能坐在这里,与高长议事,那在本乡,并也都是有脸面的,谁愿意被人笑话怕死? 迟疑的不再迟疑,也不知是谁带头,众人纷纷大叫起来:“谁他娘的怕死,谁是狗日的!” 又有人大叫:“抢钱、抢粮、抢贼妇人!” 一时屋内喧腾如雷。 高长提着环刀,徐徐起身,“嘡啷”一声,抽刀在手。 诸人的喊叫暂停,齐齐目光投注於他。 高长粲然一笑,牙齿洁白闪亮,他挥刀下砍,劈在案上,说道:“抢他娘的!” 屋内的气氛再次点燃,如雷的轰叫声再度响起:“抢他娘的!” 就是曹幹,也不禁受这气氛影响,同时亦是为不与众不同,他也跟着叫道:“抢他娘的!” ——可是,就算后日能打下坞堡,高长的设想就能实现么?又即使高长的设想实现,有人来投他们了,但就真的能化解董次仲针对他们的危机么?又即使化解了,凭此既无政治诉求,也无军事目标,乃至连基本的组织能力都缺乏的一支乌合之众,最终又能做出什么成就? 北风凛冽,灰蒙蒙的天空越压越低,挺直的树干好像都要被压得摧折,整个村落,都被这浓云的压抑笼罩,——而此际若於半空望下,又何止这小小的村子,整个的荏平县、整个的东郡、整个的兖州、整个的旧日汉江山、今之新疆域,万里河山,亦都在这沉沉的压抑之下。 一片雪,飘扬而落。 第五章 阿兄是个好人 被裹挟着去打坞堡的本村壮丁,都跟着高长的队伍回来了,村里热闹了很多。 离开高长住的院子,去自住的地方时,一路上,曹丰不时与碰上的人打招呼、说话。 碰上的这些人,多是高长这支队伍中的人,亦有几个是本村的男人。 不管对方是谁,曹丰与之说话的态度都是和和气气。 而与他说话的这些人,对曹丰的态度则都是十分礼敬。 即便是本村那些刚被裹挟着去打过坞堡的,亦是如此。 这是因为曹丰生性厚道,因而他现下虽可算主宰着本村人的生死,却从来没有仗势欺负过人之故。曹丰手下的人中,有仗势欺人,欺负本村人的,但只要被曹丰知道,他都会加以制止。 用他的话说,就是“咱们也好,他们也好,都是苦命人,咱们现在虽是落了草,可那也是不得已,又何必再欺负他们”? 本村人因此虽被他们裹挟,在这几次攻打坞堡的过程中,被逼着冲在最前,已经死了好几个,伤得更多,但对曹丰却并无怨恨,反而不乏感激。 怎么看他这个“兄长”,都是个本分实在的农人,但就是这样一个农人,如今却造了反。 每当想及此处,以及看到眼前这种,前一刻尚是聚众冲杀,攻打坞堡的“寇贼”,后一刻却如拉家常似的,路上相遇,彼此说些家长里短的情景,曹幹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 到了自住的院落门口,曹丰停了下脚,擤把鼻涕,擦到墙上,旋而仰脸,望了望天空,接住了几片雪花,像是有些感慨,又好像带了点朴素的愉快,说道:“好雪啊!好雪!” 曹幹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仰脸看了看雪,问道:“好雪?” “是啊,阿幹,好雪啊!” 曹幹说道:“阿兄,这雪哪里好了?坞堡本就难打,这一下雪,后天攻堡,恐怕就更难打了。” “这几年连着旱,我记得,去年夏天不见雨,一冬也没怎么见雪,地啊,旱得道道裂口!这总算是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啊,阿幹,明年能有个好收成了!” 曹幹搔了搔发髻,无话可说。 随在曹丰、曹幹边上的李顺,对曹丰此话很是不以为然,说道:“大兄,这个时候就别想明年收成的事儿了!咱们已经落了草,是‘贼寇’了!再说,就算没落草,你家、我家也都没地啊,这收成好坏,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曹丰眉头锁住,沉重地叹了口气,摸着浓密的须髯,说道:“你说的也是。咱们落了草,已是贼寇了,……但不管怎样,下场好雪,地里明年能有个好收成,总归是好的!” 进到院中,院角的果树下蹲着三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 看到曹丰他们进来,这三个年轻人慌忙起身,迎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向曹丰问好。 这三个年轻人不仅衣衫褴褛,大冷的寒冬,其中一个人甚至鞋子都没有,打着赤足。 曹幹认得,这三个年轻人不是他们队伍里的,都是本村的。 带头的那个,大名不知道叫啥,本村人叫他狗子。 狗子二十四五的年龄,个子不低,但瘦的只剩下了一副骨架,他很有眼色地从李顺手中接过粪叉、木棍,把之放到了树边,转回来,恭敬地对曹丰说道:“曹从事,你回来了。” “我不是从事,你莫乱叫。” 狗子说道:“在俺们眼里,你就是从事。从事,议完事了?高从事怎么说的?” “你问这个做啥?……哦,是不是怕再打坞堡的时候,还让你们先上?狗子,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狗子赶紧摇头,说道:“不是、不是!从事,俺们不怕死,再打坞堡,你还让俺们上,俺们不怕!” 另两个年轻人都说:“对,从事,俺们不怕!再打坞堡,俺们还愿意上!” 曹丰笑道:“你们也是怪了,旁的人都是不情不愿,就你们几个,猴急猴急的。” 狗子陪着笑了两声。 曹丰说道:“这坞堡啊,估计后天还得打,你们要是愿意,到时候就还带上你们。”说完,见狗子等站着不动,知道他们肯定还有别的事儿,就问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三个年轻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开口。 狗子打望曹丰、曹幹的神色,迟疑了片刻,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说道:“从事,还是那件事。……你、你,你就收下俺们吧!让俺们跟着你干!俺们都听话,你让俺们干啥,俺们就干啥!打堡子、杀人,俺们都不怕!俺们都敢干!” 另外两个年轻人立即附和,皆说道:“对!俺们都不怕,俺们都敢干!” 曹丰沉下脸,说道:“我给你们说过了,我们当初起伙儿,那是因为实在没办法,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起伙儿。你们这日子又不是不能过,瞎闹腾什么?你当起伙儿是好事啊?刚阿顺还在说,我们这已经是落了草,成了贼寇了!你们知道什么是贼寇么?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官军如果来打,说不得转天就人头落地!……便是哪年再有大赦,当了贼寇的,只怕也不在被赦之列!一天做贼寇,那就永远是贼寇!自己翻不了身,祖宗也蒙羞!” 狗子说道:“从事,俺们的日子也是过不下去了啊!前些年,俺租种了几亩地,勉勉强强还能过下去,可这几年年年大旱,一粒麦子收不来,租子还得缴,为了凑租子,家里能卖的,全都卖光了,早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去年俺阿父生病,没钱治,俺寻思着,把自己卖了吧,可却连自己都卖不掉!眼睁睁看着俺阿父病死。” 说到这里,已是语带哽咽,狗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劲磕头,央求曹丰,“从事,俺们的日子也是已经没法过了!求求你,收下俺们吧!” 王莽诸多新政中的一个,是把奴婢改名为私属,并禁止买卖奴婢。 这条政措,出发点是好的,表面看来是为了保护贫苦百姓,但实际上,在同时做不到保证贫寒百姓基本衣食的前提下,这个禁令却是断绝了贫民的最后一条求生出路。 ——说来也是讽刺,正是意为保护贫民的一条政措,结果却成了压倒贫民,致使一些贫民不得不走上造反之路的最后一根稻草。 狗子那头磕的,真是不要命,才两三下,额头就出了血,把曹幹看到直皱眉毛,他一把将狗子拽起,又叫那两个跟着跪下磕头的年轻人也起来,回顾曹丰,说道:“阿兄?” 曹丰嗟叹了会儿,吩咐曹幹,说道:“阿幹,去拿些钱来,给他们。” 狗子抹着眼泪,说道:“从事,俺们不要钱!俺们要跟着你干!” 这院子比高长住的院子小些,但也有好几间屋,从两个屋里出了两人。 这两人听到了曹丰对曹幹的吩咐,不等曹幹去拿钱,两人中个子高的那个就拿了钱过来。 皆是五铢钱,没有王莽新创的那些五花八门的新币。 曹丰将这些钱分给狗子等人,说道:“你们先拿着用,等把那田家的坞堡打下来后,我再多分些给你们。现在官家不禁止买田了,你们去买几亩地。”指了指半空飘下,渐渐密集的雪花,笑道,“这雪一下,明年会有个好收成!你们啊,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官家不禁止买田,此话指的还是王莽的那个“王田制”。 王田制规定,所有土地收归国有,称为王田,私人不许买卖;家有男丁八口,可受田九百亩,不足八口而土地超过九百亩者,须将多出的分给宗族邻里,原无土地的,按上述制度受田。 而实际的操作中,这项政措明显是难以落实的。 一则,大地主怎甘心把自己的田分出去?二者,没有土地的,又怎么分地给他们?拿哪里的地分?靠谁来施行?既不现实,也缺乏具体的设计和强有力的执行。 所以,此政实行了三年之后,王莽就被迫地把之取消了。 但虽已取消,在社会上却已形成了相当深远的负面影响。 曹幹在了解到王莽的此政后,对之有过思考。农耕社会中,无论大地主、抑或平民,哪怕是贫民,对土地的渴望都是强烈的,王莽的这一条政措和他禁止买卖奴婢的那条政措一样,看似是在照顾底层百姓的利益,而其实却是不但得罪了大地主,同时也伤害到了平民。 这些却也不必多说。 只说狗子等见曹丰坚决不肯接纳他们入伙,亦无办法,只好把钱收下,暂且算了。 拜别曹丰,出到院外,有个年轻人说道:“曹从事不肯收咱们,要不咱们投田从事他们去?” “田从事”,说的是田武。 狗子说道:“田从事动不动就打人,今天攻坞堡,你不还被田从事拿矛杆抽了好几下么?他怎么能投!这要是投到他手底下,咱们还不得天天挨打?曹从事仁厚,只有投到曹从事手底下,咱们才不会吃亏、挨打。” “可曹从事不要咱们,怎么办?” 狗子想了想,说道:“曹从事这伙人里头,除了曹从事,就是他弟弟小曹从事主事。我看小曹从事并不排斥咱们来投,下次,咱们求小曹从事!” 那两人便听了他的话,都道:“好!下次求小曹从事。” …… 曹幹不太明白曹丰为何拒绝狗子等人的来投,等狗子等走后,问道:“阿兄,在高从事屋里议事的时候,高从事不是说‘得人为要’么?狗子他们主动来投,阿兄你却为何拒绝?” “这是做贼啊!阿幹,不到不得已,谁愿意走这条路?成贼做寇的,有几个能有好下场?别的人我管不着,至少我这里,能少害一个,就少害一个!” 曹幹五味杂陈,呆了片刻,笑道:“阿兄,你是个好人。” “我是个好人?” “你是个大好人!” 从屋里出来的那两人里头,个子较高,也即刚才去拿钱的那个,使着铜锣般的嗓子说道:“之前在‘里’中时,谁人不夸曹大兄仁厚?曹大兄的好,那是远近几个乡都有名的!” 这人挨着李顺站,年龄看起来与李顺相差不大,也是三十来岁,却实则他只有二十三四,满脸横肉,脸上油腻腻的。 此人名叫郭赦之,造反前,他家与曹丰、曹幹家是邻居。 和郭赦之一同出来的另一个人,个头不高,叫曹德,是曹丰的族兄。 郭赦之、曹德,和曹幹、李顺一样,都是曹丰这支小队伍中的骨干。 “好人,好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成了贼寇!唉,死了也没脸见祖宗啊!”曹丰叹着气,背手往西厢的屋里去。 这个屋里住的是伤员,多是这几次打坞堡时负伤的,共有三人。到了屋里,曹丰分别看了看他们伤势,问了问部中的郭医有无再来给他们疗治,安慰了他们几句。 随后,众人出来,入到正屋。 坐下后,曹丰严肃地对曹幹说道:“阿幹,我不是叫你不要把你投河北的念头,说给高从事么?你怎么不听我的话,今日还是说了?” “阿兄,我反复的想过了,除掉去河北,咱们是真的没有别的好出路了!” 曹丰说道:“到了河北,咱们就是外乡人,怎立得住脚?阿幹,你这个念头,以后别再有了。” 曹幹不是执拗的人,相反,他是一个灵活,能够适应形势,随着形势变化而变化的人。 早在刚才高长屋中,见上到高长,下到曹丰、田武、田壮等,一致反对去河北时,他就已经知道他的这个想法是无法实现了,因已是不再纠缠於此念,已经把之丢到一边,准备改而寻找新的出路,故对曹丰的交代,他痛快应诺,说道:“我知道了,阿兄。” 曹丰与郭赦之、曹德说了一遍适才与高长等议论出来的结果,最后说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高从事已经决定,后日咱们还去打坞堡,并且他断定,后天,这坞堡肯定能打下来。明天,咱们就按高从事的吩咐,做长梯!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儿,一定要造的结实些、牢靠些。” 诸人齐声应是。 却这“加重长梯”,倒是勾起了曹幹的另一桩忧虑。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曹幹前世时,见过古代攻城云梯的样子。高长所建议的“给长梯加重底座”,固然是个针对目前之困境而可行的办法,但这“加重的长梯”,显还是无法和真正的云梯相比的。 曹幹想道:“高长虽很有信心,但也不知后日,到底能不能把坞堡打下?若仍不能,如李顺所忧,郡兵怕是很快就要到了,……这些人中,虽然有的此前在郡里服过兵役,可大都没学到什么东西,不通实战,兵械又差,比起郡中的精兵,那可是差之太远,如何能是郡兵对手?一旦坞堡未下,郡兵又至?生死险境,就在眼前了啊!” 险境或许很快将至,可该怎么应对这种险境? 他又毫无办法。 曹幹按着膝盖,站起身来,踱步到门口,看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刺骨的寒风掀开他的衣襟,却这寒意,不能驱散他满腹的郁闷和深深的忧虑。 郁闷和忧虑的,细细来说,事实上,已并不仅仅只是为其自身的安危。 和曹丰等人相识已有数月,这些人尽管各有缺点,如那族兄曹德,是个极吝啬的,如那郭赦之,是个粗莽的,但本质上都是淳朴、善良的,这已使曹幹对他们产生了多多少少的好感,特别曹丰,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更是使“孤身到此、举目无亲”的曹幹对其产生了微妙的感情,某种程度上,曹幹已经认他做了兄长,此刻的郁闷和忧虑,也是为曹丰等人的安危。 “希望后日,能果如高长所料,可把坞堡打下罢!” 当晚,董次仲派人送来了几十斤牛肉,队伍中的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碗香喷喷的牛肉汤。 本村的人也有分到的,比如戴黑,高长就特别命令那个叫小四的,给她也送去了一碗。 ——这倒不是高长对她有什么心思,而是作为豪侠,首先一条,就得讲义,戴黑献了两张饼,那高长便以这一碗肉,来作回报。 对高长的这份“义”,田武等人知后,无不交口传颂。 …… 次日一大早,在曹丰、田武等各个小头领的带领下,高长这支队伍的百余人,分成三四股,开始冒着雪,制作梯子。 制作梯子需要的原材料,皆是从村外的小树林砍来的。 人手不太够用,狗子等本村的不少青壮年人积极地主动帮忙。 中午又吃了一顿牛肉。 狗子几个有幸,各分得了半碗,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双眼放光,汤都喝干净了,不舍得放下碗,有的伸出舌头再去舔,却是更加坚定了投到曹丰手下入伙的决心,——狗子的那半碗肉汤,他只喝了一口,余下的拿回家孝敬他老母了。 等到下午,还没有收到董次仲叫他们明天继续参与攻打坞堡的命令,高长担心有变,带上田武、曹丰,骑上驴子,赶去数里外的董次仲驻地,面见董次仲,请求明天还让他们上。 将近傍晚,高长等人回来。 曹丰回到自己的住院,与等得着急的郭赦之等人说道:“这坞堡,明天肯定能打下来了!” 曹幹为明日到底能否打下坞堡此事,担心的昨晚觉都没睡好,忽然听到曹丰这笃定的话语,顿时不禁诧异,问道:“阿兄,缘何有此把握?” “董三老已经决定,明日打坞堡,咱们所有的人全都上!刘从事部要上,他的本部也上!此前几次打,都是最多动用了一半的人,明天咱们全伙儿压上,又按高从事的话说,田家的宗兵已经疲惫,这坞堡还能打不下来么?”曹丰充满了信心。 郭赦之纳闷地说道:“那还真是奇怪了,刘小虎部也就算了,董三老咋舍得调他本部上了?” 曹丰答道:“高从事猜是因为下雪的缘故,董三老没法再等了,所以明天全伙压上。”问曹幹,“阿幹,梯子造成了么?” 曹丰随着高长去见董次仲后,打造梯子这件事,就由曹幹负责。 曹幹说道:“造好了。我刚叫李大兄带着人,把梯子推出去,架到里墙边上试试,看底座加得够不够重。” 时下的乡野村里,不像后世的乡村没有围墙,为防贼寇、流民,却是都有围墙的。 只这围墙,能挡住小股的贼寇,挡不住董次仲、高长他们这种大股的贼寇,因当高长他们到后,这个村子在知他们要打的是田家的坞堡后,便干脆连反抗也没有,直接放他们进来了。 曹丰说道:“走,看看去。” 出了院子,到了村子的围墙边,看见李顺与几个人,果然正在试造出的梯子好用不好用。 梯子靠在墙边放着,李顺趴在围墙上头,用力地在推,连推了好几下,梯子纹丝不动。 顺着梯子爬下来,李顺跑到曹丰、曹幹身前,开心笑道:“大兄、小郎,加得够重了!我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也推不倒!” 雪落了李顺满肩,曹丰帮他掸了掸,然后亲攀上墙头,也试了试,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六章 制出赤旗一面 雪下了一夜。 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一脚陷一个坑,吱吱作响,放眼望去,院中干枯的果树和屋顶,以及院外村子里起伏的树干和房顶上,都铺满了洁白。 这个破败已久的村子,在这场雪下,被装饰得银装素裹,倒是比往日好看了许多。 保持着早起的习惯,天没亮,曹丰等就起了床。 就着干饼,喝了碗热腾腾的牛肉汤,鏖战在即,曹丰却还是一如往常,先把院子扫了一遍,清理干净了积雪。曹幹、李顺等上手帮忙。寒风虽烈,大家热得额头冒汗。 打扫完了院子,曹丰叫曹幹带着李顺、郭赦之、曹德,集合本伙的人马,自赶去高长的住院,等候董次仲攻打坞堡的命令下达。 曹丰这伙人,起事初时有二十来人,几个堡子打下来,尤其这半个月攻打田家坞堡的这场硬仗,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前后总计死了两个,伤了三个,加上曹丰、曹幹、李顺、郭赦之,今天能上阵的还有十九人。 除掉郭赦之、李顺、曹德与曹丰、曹幹同住,伙中余下的人都住在附近,很好集合。 只用了两刻钟,众人就悉数到齐,集合完毕。 集合的地点在院外,按照曹幹的命令,四人一排,列了三个横队。 郭赦之、曹德各带一队,剩下那一队,暂由李顺带之,等打坞堡的时候,将会由曹幹亲自带领。还剩下三个人,算是曹丰的亲兵。 适才清扫院中积雪时,曹幹就已把左臂上缠着的粗布给取下来了。他左臂的伤是在头次打田家坞堡时拉伤了肌肉,伤的原本不重,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已差不多好了。 按曹丰的意思,今日打坞堡,仍是不欲让曹幹上的,但曹幹深知今日此战的重要性,所以坚持要上阵,曹丰见他的伤也的确是大致好了,便只好随他。 接过李顺递过来的粪叉,曹幹柱之在地,环顾面前的这十数人,寻思须当说些什么,来振作士气,鼓舞斗志,就略作措辞,大声说道:“昨天,我阿兄与你们都说过了,今日攻坞堡,董三老的本部也上,刘小虎部也上,咱们是全伙压上!一个是吃的不够了,再一个是雪也下起来了,最要紧的是,郡兵随时会到,所以今日,咱们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坞堡打下!若还是打不下,缺衣少食、郡兵到至,等着咱们的会是什么,我不说,你们也知。” 郭赦之振臂叫道:“无论如何,今儿也要把坞堡打下!灌进去!吃肉喝汤,睡大屋子!” 都是同村人,曹丰的威望又高,这支小队伍的人虽少,凝聚力还是很强的,不需要过多的鼓舞,纷纷飘扬的雪下,十余人都举起了手里的武器,有的是木棍,有的是削的竹枪,有的是打麦子用的连枷,也有粪叉、镰刀,齐声叫道:“灌进去!灌进去!” 闻讯赶来的狗子等也举起木棒等兵器,喊道:“灌进去!” 比之昨日,今天和狗子一起来的本村年轻人多出了几个,共有四五人。 …… 曹丰是“少害一个是一个”,曹幹的想法与曹丰不同。 已经是乱世了,造反起事可能是个危险的事业,但留在村里,相对来讲,却更危险。 造反,至少是聚了众,除碰上强大的官军外,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也通常都能有口饭吃,而留在村里,却既要面临贼寇抄掠的危险,又要面临官军掠夺的危险,还有县寺、郡府的横征暴敛,同时还没饭吃。 因而,在曹幹看来,接纳前来投奔的穷人,一方面能壮大自己的实力,另一方面对这些穷人也是好事,诚然两全其美,故是,的确像狗子猜测的,他的确是不反对收下狗子等人。 不反对是不反对,可要想得到他的收留,他亦是有条件的。 曹幹的条件就是:来投奔之人,得能接受他的约束,得能服从他的命令。 起事以今,观察了有两三个月了,对本部的头领高长、对这支队伍的首领董次仲,就他们的某些方面而言之,曹幹是很佩服的,比如高长的心劲儿、比如董次仲敢拉起队伍造反的胆气,但在组织、约束队伍这一块儿上,曹幹对他们表现出来的能力,却是相当的看不上眼。 高长等可以说是,甚为缺乏组织能力。 甚为缺乏组织能力,不是说高长、董次仲,没有一丁点的组织能力,毕竟能拉起百余人、几千人造反,该有的鼓动、组织能力肯定也还是有一些的。 而是如前文所述,指的是具体到军事建设、设定政治目标以凝聚人心方面,他们缺乏能力。 军事建设方面,队伍拉起来两三个月了,一则在称号上,用的仍是三老、从事这类基层乡官的官名;二者,到今尚未设置旗帜、金鼓、号令、军纪等这些便於指挥、约束部队的各类制度;三者,尽管队伍已经扩充到了两千多人,可在层级建设上,也仍是毫无改变,还是和最初时一样,董次仲以下,是各股投奔他的队伍的头领,再往下,是像曹丰这样的小头领,整个的构架非常散漫,根本没有部队该有的“三军如一人”,而就像是拼凑起来的一样。 这样的队伍,打胜仗时还好,一旦打了败仗,必然星散解体。 设定政治目标以凝聚人心方面,前世时,曹幹当然是没有干过造反的活儿,可还是那句话,没吃过猪肉,不见得没见过猪跑,他读过些书,观之於史书,历代造反者,凡能成就事业,或成就一定事业的,无不有他们的政治号召,耳熟能详的“闯王来了不纳粮”,就是其一。 可是在董次仲的这支队伍中,却没有任何的政治口号,即政治目标。 曹幹已经弄清楚了,这不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合适的政治口号,而完全就是因为他们毫无这方面的意识。他们造反,好像为的真就只是掳掠财货、掳掠妇人,享受欲望。 不客气的说,董次仲的这支队伍,在曹幹看来,到眼下为止,他们事实上还不配称“造反”两字,无论是没有政治目标、没有军事建设,抑或是两三个月来,一直都在游荡抢掠,打坞堡、抢富户,借用史书中经常形容义军的贬低之词来说,他们完全还都是处在“游寇”状态。 “兄长”曹丰也只是这支队伍中的一个小头领,曹幹在整个这支队伍中的地位自是更低,人微言轻,他没有能力去改变整个队伍,但至少,他可以改变他们这支小队伍。 改变的目的,说是为增加他本人求活的可能性也好,说是为增加曹丰等人生存的可能性也好,总之,一个多月前开始,曹幹就已开始着手对他们这支小队伍进行改变。 这一点,是和他琢磨着投奔刘秀同时进行的。 毕竟,这两者并不矛盾。要想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求人”是其一,“自强”也是其一,两者相比的话,曹幹岂能不知,后者其实还更为重要。 政治目标这方面,层次太高,他们这支小队伍才一二十人,尚不需要,因而,曹幹目前主要做的,是军事建设上的改变。 眼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这三列横队,正式任命了郭赦之、曹德为其中两队的“伍长”,并给曹丰选出了三个可靠的亲兵,就是他改变的一个结果。 改变的另一个结果是,曹幹给他们这支小队伍,制作出了一面旗帜。 出於前世的偏好,这旗帜,是选用的红布制成,并仍是出於前世的偏好,曹幹且亲自在这面旗帜的左角,绣上了一颗黄色的五星。 此刻,这面赤旗,就举在李顺的手里。 曹幹示意狗子等人近前。 狗子几人赶忙凑了过来。 曹幹问道:“我只知你叫狗子,你大名叫什么?” 狗子答道:“没啥大名,俺姓丁,都叫俺丁狗。” “你想入伙是么?” 丁狗立刻挺直了胸膛,尽力表现出强壮,说道:“是啊,是啊!小曹从事,你愿意俺们入伙么?你要是愿意俺们入伙,再打坞堡,……不,不管打哪儿,俺们都肯冲最前头!” “服过兵役么?” 时下实行的是全民兵役制,凡男子,年到二十三,就需要到郡中服兵役一年,之后,或到都城为卫士、或至边地为戍卒再一年,总计两年。 丁狗等几人的年龄都还不到服役年龄,却是都尚未服过兵役。 见丁狗等摇了摇头,曹幹又问他们,说道:“会排队么?” 丁狗愣了下,说道:“排队?”看到那三列横队,旋即醒悟,连忙应道,“会!会!”招呼跟着他的那几个年轻人,跑到排好的三列横队后头,有样学样的,也排成了一列横队。 曹幹指了指李顺手中举着的红旗,说道:“这面赤旗,就是命令,懂么?” 这几次打坞堡,丁狗等本村的青壮年男人虽被裹挟着也参与了,但他们都是被逼着冲在前边的,因对曹幹他们这支小队伍中的这面红旗,他们虽有见过,却压根不知是作何用的。 丁狗老实地回答说道:“小曹从事,啥是这面赤旗就是命令?俺没听懂。” 曹幹摸着短髭笑了笑,进一步解释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打坞堡的时候,你们要看这面旗,旗往前挥,你们就往前冲,旗往后摆,你们就撤回来,旗若竖立不动,你们就站着不动。” “哦,俺明白了!小曹从事,你放心吧,今天打坞堡,俺们就跟着这面旗打!” 曹幹示意李顺,说道:“李大兄,你给他们说说,若是不从旗帜命令,会受什么惩罚?” 李顺昂首挺胸,把红旗高高举起,说道:“若是不从这面旗的命令,叫你们冲的时候,你们怕死不冲,或者叫你们退的时候,你们贪图财货,不肯退,那么轻者屁股上打棍子,把你们逐出伙儿去,重者杀头!” 丁狗等人急切地想要加入曹幹他们这支队伍,任何的要求他们都愿意接受,俱皆应道:“俺们一定听从这面旗的命令!小曹从事,你放心吧!若敢不听,愿被杀头!” “好,今日打坞堡,只要你们听命令,打得好,我就给我阿兄说,接纳你们入伙。” …… 直等到辰时,董次仲召集各部的命令才下到。 两千多人的队伍,加上董次仲的本部,共由四五部组成,分驻在坞堡周围的几个村子里,命令下达到后,各部先自行集合,继而开出本部的驻村,前往坞堡外头。 因为各部都把所驻村子的青壮男人给裹挟了出来,有的将壮年妇人也给带了出,故而当全部到达坞堡外时,却不止是两千多人,而是有近三千之数。 高长所部不是最早到的,但也不是最晚。 一百多人,被董次仲指定在了坞堡的西边位置,边上有另外一部义军,亦是百余人。 两下合计,将近四百人,加上各自裹挟的驻村男人,共约五百上下。 那支义军的首领姓戴,高长和他是熟人。 两人在两支义军队伍的中间地带相见,商量等会儿攻打坞堡的事宜。 戴从事看见了高长队伍中那几架下边加了沉重底座的长梯,问道:“你啥时候造的新梯子?” 高长说道:“昨天造的。” 戴从事指着那梯子下大的出奇的底座,说道:“你这梯子不像正经梯子啊。” “我把底座加重了,这样,田家宗兵就不好推倒了。” 戴从事说道:“这么下功夫?”笑眯眯地问道,“怎么,今日打坞堡,你要抢头功?”他吃得胖,眼睛小,这一笑,眼更找不着了。 高长不动声色,笑道:“大兄你面前,我哪里敢抢头功?且则说了,今日攻打,咱们是全伙压上,又还有董三老的本部,又还有刘小虎部,我就算想得个头功,也比不过他们啊!” “董三老的本部倒也罢了,无非人多些,不过你既提到刘小虎,这话却是不错。前几次打坞堡,刘小虎部都没动,这一回,董三老叫他们也上了,那刘小虎,真是勇武,……他娘的,我是服气!高大兄,今日若能将坞堡打下,这头个灌进去的,我看啊,还真有可能是刘小虎!” 说着,戴从事转头四顾,去寻刘小虎部的位置。 在坞堡南边,找到了刘小虎部。 刘小虎的人马比高长和戴从事的人马为多,约有两三百人,虽然排成的阵型和高长及戴从事部一样,也是松松散散的,可大约是因为刘小虎“勇名在外”,高长和戴从事远望过去,却好似在那漫天的雪花下,从其阵中看出了一股上冲云霄的勇悍之气。 高长淡淡地看了眼,附和了这首领两句,望向东边几里外的坞堡,把话题引入到了接下来的战事中,说道:“大兄,等会儿开打之后,具体怎么打,你有打算没有?” “你是什么打算?” 高长对准高大的堡墙,遥遥地从中划了一下,说道:“左边的你打,右边的我打,行么?” 田家的宗兵和堡内的徒附,这时已然赶到了堡墙上。 堡东的义军最多,董次仲本部的人马多在堡东,共约千人,显然,今日攻堡,堡东当是义军的主攻方向,因而守堡宗兵、徒附的主力,也被坞堡的主人田交相应地安排到了坞堡的东墙上。坞堡西墙上的守兵不多,只有三四十人,较为平均地散在墙上,望楼里站了几个弓手。 戴从事看了会儿,觉得左边、右边的守兵人数相当,不管打哪一边都一样,点了点头,说道:“好,就按你说的来打。” 风雪中,有两个人由远及近,自坞堡的南墙绕过,来到了高长他们这里。 这两人是董次仲派来传令的。 找到高长和戴从事后,这两人向他俩下达董次仲的命令:“三老叫先吃饭,吃完饭,你们这边先打,看能不能把堡东的贼宗兵给调过来些,然后刘小虎他们打,董三老那边最后打。董三老说了,谁能先灌进去,打下坞堡后,就由谁先选缴获。” 这俩传令的都是董次仲旧日在家时的门下宾客,戴从事听到董次仲要他们先打,虽然很不高兴,但不敢在这两人面前表现出来,遂应诺答应,而在这两人离开后,愤愤地骂道:“狗日的,就会欺负咱们!早知道当日,老子就不来投了。”看向高长,说道,“高大兄,董三老这命令是叫咱两部当替死鬼啊!咱们把守兵都引过来,他打堡东不就好打了么?他娘的!” 高长没接他的话,说道:“大兄,当务之急是尽快打下这个坞堡,别的,说了也没用。” 戴从事又骂了几句,尽管不满,没用办法,也只能捏着鼻子遵从董次仲的命令。 两人分开,各还本部。 …… 高长转达了董次仲的命令。 田武骂骂咧咧地说道:“贼冷的天,人都齐了,不开打,反叫咱们吃饭,等会儿手脚都冻僵了,还怎么打?他娘的,还叫咱们先打!这不摆明了拿咱们当饵,占咱们便宜!” 谁先打都无所谓,反正今日的攻打,高长已是下定决心,不仅要攻进去,而且他要抢下头功,因沉稳地说道:“命令得听。别牢骚了,赶紧吃饭。吃完饭,活动活动手脚,就开始打!” 曹幹是在头次打坞堡时受的伤,其后的四次攻打,他都没参与,从到达堡西起,他一直都在仔细地观察堡墙上的守御情况。 比之他参与过的头次攻打,乍看之下,堡墙上的守备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但在细细地察看过后,曹幹发现,高长的判断是对的,堡墙上守卒的精气神确实是不如头次守御的时候了。 毕竟遭受围攻已经长近半个月,哪怕正规部队,也不免会士气低落,况乎这守御坞堡的只是田家的宗兵和徒附? “阿幹,等会儿打的时候,你带着你那伍人,跟在我后头,可别往前冲!”曹丰低声说道。 曹幹心头一暖,应道:“知道了,阿兄。” 众人掏出随身带的干粮,在雪下吃了起来。 吃完以后,高长叫田武、曹丰等各带着本股的人,在原地跳跃活动。 等活动开了手脚,高长命令裹挟的村民行在前头,带着自己直辖的人马,跟到后边,推着长梯,往堡的西墙压去,田武、曹丰等各带本股,也推着长梯,跟着前进。 戴从事部的人马,也开始移动。 两支义军的战士,包括被裹挟的村民,大多穿的是灰、黑色的衣袍,在纷扬洒落的雪中和堆满积雪的原野上,由堡墙上高而远的俯瞰之,就好像是点点、簇簇的蚂蚁。 …… 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积雪的野地上,眼看着堡墙越来越近,曹幹略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却不忘提醒李顺,说道:“李大兄,先别把旗举高,等冲的时候再举!” 望楼里有弓手,这个时候若将旗举高,岂不是在主动吸引火力? 李顺应了声是,索性暂将红旗卷起,夹到臂间。 离坞堡只有一箭之地了,望楼的弓手稀稀拉拉的开始射箭。 被催赶在前的村民们举着门板等物,一边遮掩,有的人一边喊叫:“是我!是我!别射了!” 村民们和坞堡里的田家宗兵、徒附乃是乡亲,互相颇有认识的,但他们的喊叫一点用处没有,——如果有用的话,董次仲他们的队伍来到时,坞堡的主人田交也就不会把这些村民全拒之在外,不许他们进入坞堡躲避,即使这些村民中的很多人都是他的佃户,是在为他种地。 高长目不转睛地盯着堡墙上的守兵,寻找防御的薄弱环节,找到了一处,急忙令道:“快!快!把梯子抗到那里去!”提着环刀,引领本股人,紧跟梯子,分毫不顾箭矢,往那里奔去。 田武攥着长矛,抢着往前冲。 马上就要短兵相接,李顺、丁狗等人中间,曹幹尽量拿出无畏的架势,其实提心在口,胸口怦怦直跳,与曹丰等也扛着长梯往那处跑。 蓦然间,堡南爆出一阵乱喊。 曹幹顿住脚步,扭脸往南去看。 堡南数里外,刘小虎部的南边原野上,无边无际的雪下,出现了一支部队。 李顺失色叫道:“是郡兵!” 【作者题外话】:祝大家中秋快乐!新书上传,需要大家的多多支持,请大家多提意见,多多批评。存稿充足,请大家放心阅读。明天开始,每天两更,更新时间,上午十点。大鱼在书评区搞了个龙套帖,大家有意的,可以把自己的龙套在下跟帖。龙套籍贯方面的设定的话,最好是设定在兖州、徐州、青州,因为其它地方会出场的比较晚。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小弟努力码字,尽量把书写好。 第七章 一骑红氅如火 堡墙上的田家宗兵、徒附,也看到了从南边而来的郡兵。 并因他们站得高,望得远,看到的情况更为全面。 分明看到这支冒雪前来援救的郡兵,人数不少,得有一千多人,队伍在雪中拉得长长的。 王莽以为得了土德,故新朝尚黄,郡兵们的戎服以黄色为主,配以五颜六色的旌旗、林立的矛戈,放眼望之,就像一条张牙舞爪的黄龙翻滚前行在纷扬的白色雪中。 一时间,田家宗兵、徒附的士气大振。 跟随高长冲向堡墙的义军战士们,被堡南的呼喊惊动,相继看到了这支来援坞堡的郡兵,接二连三的,不断有人停下了脚步,张皇地四顾,包括扛梯子的战士多也停了下来。 田武已经冲到了高长的前头,这时提着矛,跑回到高长身边,慌里慌张地嚷道:“从事!贼郡兵来了!这可咋办?坞堡打不成了吧?要不咱们赶紧撤?” 高长转回眺望南边郡兵的视线,想都没想,坚决地说道:“继续打!” “继续打?”田武怀疑听错了,吃惊地说道,“从事,郡兵来了啊!人还不少,咋继续打?” 他尽管不懂兵法,却也知道,前有坚城,后有敌援,这个时候如果不立刻撤退,反而还要再打的话,恐怕就将会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几个人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这几人,皆是高长这部人马中的小头领,曹丰、曹幹也在其内。 不知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被这支突然出现的郡兵给吓的,寒风雪下,这几人大多额头上汗水涔涔。一人抹了把汗,急切地说道:“从事,赶紧撤吧!” “不能撤!”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到了说话这人的身上。 这人却非高长,而是曹幹。 在看到郡兵的那一刻,曹幹适才因将要攻打坞堡而引起的紧张就登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生死关头的清醒。 曹幹冷静地对高长说道:“从事,郡兵一来,守兵一定会士气大振,咱们此时若撤,他们很有可能会从堡内追出来!因此撤不得!” “他追他的,咱撤咱的,有啥关系?”田武怒道。 曹幹说道:“兵败如山倒,进攻的时候还好,一旦后撤,队形就无法收拾,则又田家的宗兵如果真的追出,……田大兄,你想想,那个时候会是个什么情景?只能是咱们就像一群鸭子似的,被田家的宗兵追杀!” 田武长脸上的疤痕又在泛红,他瞪着眼睛说道:“可是郡兵来了,这坞堡还怎么攻?” “狭路相逢勇者胜!阿幹说得不错,撤,是万万不能撤的。就算田家的宗兵不追出来,咱们一旦撤,郡兵也会追!雪积的这么深,跑也跑不动,咱们不就成待宰的羔羊了么?”接腔答话的是高长,他神色坚毅,持刀在手,沉声说道,“当下之计,只有一个,便是继续打!” 曹丰担忧地说道:“那郡兵咋办?” 高长望了望堡东,说道:“董三老的本部多在堡东,他的本部有千把子人,堡南的刘小虎又号称敢战,有他两部兵合力,总是能把郡兵给暂时挡住的!只要咱们能尽快把坞堡打下,想那郡兵自也就会撤了。”他环顾诸人,举刀前指,厉色说道,“成败在此一举!我为君等先登!” 说是高长的判断与曹幹不谋而合也好,说是曹幹和高长所见略同也罢,高长的这段话,正是曹幹在刚才那番话后,接下来想说的。 董次仲能拉起这么一支队伍,那么最基本的判断力,他肯定是会有的。 如果於此际撤退,会出现什么惨痛的局面?他肯定能够预料出来。因而,无论如何,他也绝对不会不战即退,他肯定会一面令刘小虎阻挡郡兵,一面调本部兵支援刘小虎。 堡南的刘小虎部,是各部里边最能打的,有这一部兵在前线顶着,加上董次仲的增援力量,如高长所言,即使不能将郡兵击退,但把郡兵阻住一段时间,却是完全可以做到。 那么,只要能在这段时间内,将坞堡攻下,便可化险为夷。 郡兵是为救田家坞堡而来的,坞堡已被义军打下,并且坞堡为义军所得后,也就等於是义军不再仅是在野地上作战,还有了坞堡可做屏障,则郡兵当然亦如高长所言,也就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十之八九就会撤退。 高长的镇定,感染了曹丰、田武等人,又且众人毕竟都是同乡,值此危急关头,亦下意识的彼此依靠,因尽管仍旧有人忐忑不安,但众人还是都听从了高长的命令,遂各还本队,先安抚了一下惊慌失措的部曲,随后,跟从在高长的后边,继续向坞堡冲去。 却少不了的是,一边冲,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一边不时地扭脸眺顾堡南。 …… 坞堡南边。 刚吃过饭未久,才展开队形,正准备对坞堡展开进攻的刘小虎部,改变了进攻的方向。 这二百多人不再朝坞堡移动,就地停下了会儿,旋即,除留了稍许战士监视堡上守卒以外,余下的悉数转过身形,迎对着逆雪前行、距离这里已不到十里的郡兵而进。 ——风是东北风,自东北而向西南吹卷,换言之,这数百战士算是半顺风而行,行走起来,却是比朝坞堡方向前行的郡兵要省力了许多。 同时,坞堡东边董次仲的部中,短暂的骚乱过后,董次仲的命令传了下去,或站或坐,散布在堡东野地上的近千战士们,一边大多往董次仲的所在地点集结,一边分出数队,或多或少,多者近百,少者数十,络绎不绝地开到堡南,加入到了刘小虎部迎敌的队列中。 不多时,这支迎敌的队伍就扩充到了四五百人之多。 ——即将到达战场的郡兵有千余人,只这四五百义军战士,就算皆是勇士,然既寡不敌众,又武器很差,必定仍非对手,但董次仲部的主力已快集结完毕,当是很快就能赶往支援。 却正在迎向郡兵而前的这数百人中,飘扬的鹅毛雪下,一个披着红色大氅的骑士驰骋於最前。 这骑士,就是刘小虎。 …… 曹幹没有功夫再去看一骑绝尘、迎敌而上的刘小虎。 高长那里的长梯,已经架到了坞堡墙上,曹丰、曹幹这队的长梯,紧随着也架了上去。 因为郡兵到来的缘故,守卫坞堡的田家宗兵、徒附们的呐喊声比刚才更大了,箭矢较刚才也密集起来,一些身强力壮的宗兵喊叫着,有的用手、有的用叉子,试图把长梯推倒。 但长梯的底座很重,至多摇晃两下,没有一个被推倒的。 田武挟矛,抢在高长前头,头一个上了梯子。 第二个是小四。 高长第三个上的梯子。 三人上下相接,顺着梯子向上攀援。 他们三人都身手敏捷,爬得很快,守兵射来的箭矢悉数落空。 在爬到一半的时候,烧得滚烫的金汁,从墙上倒下。 田武、小四、高长早有防备,都灵活地将之避开。随在高长底下攀附梯子的几个战士,有一人没能躲开,被浇灌了满头满身,捂住脸,惨叫着跌落下去。 田武听见身下的高长发出一声闷哼,百忙间勾头下看,大叫问道:“从事,怎么了?” 隔着小四,他什么也看不到。 “快往上爬!”高长催促喊道。 是一支箭,射中了高长的左腿。长长的箭杆影响攀爬梯子,高长咬牙忍痛,将箭矢拔出,鲜血喷涌而出,顺着梯子往下淌,染红了梯子上的积雪,染红了下边战士的肩膀。 高长的身先士卒,起到了足够的鼓舞作用。 其余各股战士在把梯子架到坞堡墙上后,如高长、小四、田武一般,亦纷纷开始攀爬。 曹丰所部的梯子,就架在高长梯子的不远处,眼见着高长当先,一向朴实的曹丰岂能落后? 他没有叫被裹挟的村民和郭赦之、李顺等先攀,也制止了丁狗的争抢,自己第一个上了他们的梯子。 深知若是不能将坞堡尽快攻下,下场就只有惨败身死的曹幹,前世虽说没有打过仗,但“给我上”和“跟我上”之间的区别,这两者对战士们不同的影响,他却是了然清楚。 因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曹幹二话不说,紧跟在曹丰后头,第二个上了梯子。 曹丰这支小队伍的凝聚力原本就强,加上他“兄弟”两人的带头冲锋,郭赦之、李顺、曹德等无不奋勇,你争我抢地登上梯子,鼓噪着,向上攀援。 …… 堡墙的另一半,戴从事部的长梯尽管没有加重,不太好靠牢堡墙,但推了一辆“撞车”。 趁此时机,这支义军的战士,有的尝试把长梯稳定到墙垣上,然后顺着往上爬,有的则便催赶被裹挟的村民推动“撞车”,撞击堡门。 西堡墙的守兵只有三四十人,虽因郡兵的来,疲惫的士气得到了振作,奈何人少,於是在高长带头,这两支义军俱皆发起攻势后,渐渐左支右绌。 高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变化,他一叠声地催田武、小四,叫道:“老田、小四,快!快!” 雪好像下得更大了,举头上望,雪花时或沾到眼角,寒风号鸣,把身在半空的义军战士们的脏衣吹得乱卷,——有那瘦些的,甚至会有站不稳的感觉,不得不更用力地抓住长梯的边杆。 箭矢一支支的从身边掠过,坞堡的墙头越来越近。 露出在垛口外的田家宗兵、徒附的相貌,已可清晰入眼。 曹幹看到,一个大约四十多岁,面皮皴黑的田家宗兵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曹幹不知道,他为何此时感觉不到恐惧,方才那生死关头的冷静也消失了。 呼啸的风雪中,手抓着冰凉的梯子,随着墙头、敌人的越来越近,他只感觉到热血沸腾。 蓦然间,又一阵大呼撕破风声,从堡南传来。 居高临下的曹幹转顾望去,风卷雪片,打在他的脸上,数里外的堡南,风狂雪急,一个披着红色大氅的骑士,持矛催马,就像是一团火焰,冲入进了还没来得及列阵的郡兵队中。 这火焰,迎风穿雪,疾扑向郡兵队中的主将军旗。 其所过处,如似黄龙的郡兵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边溃散。 此刻再望这郡兵,又哪里还像黄龙?而无非是一把把被风吹散的黄尘! “灌了!灌了!”堡南的义军战士,追赶着那团火焰的身形,杀向散退的郡兵,大呼喊叫。 曹幹的耳边近处,响起高长的叫喊:“灌进去!灌进去!” “灌进去、灌进去!” 田武、小四、曹丰、郭赦之、李顺,等等等等,所有梯子上、或者梯子下的战士们齐声同叫,包括丁狗等也都在叫,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再有丁点的忐忑,个个露出狂热兴奋的神色。 喊声如雷,压住了风、压住了雪! “这郡兵,……败了?”曹幹不可置信。 翻手按住墙垣,跟在曹丰身后,曹幹登上了墙头。 第八章 这也是个贫民 曹幹按住垛口,跳将跃上,两三个堡兵举着兵器,大叫着扑过来。 在曹幹之前上了堡墙的曹丰,因为墙垣积雪,滑了一跤,手里的刀没拿稳,滚到了边上。 曹丰赶忙爬起来,去追他的刀,那两三个堡兵已经冲到。 幸好曹幹眼疾手快,及时地探出粪叉,挡住了其中一个堡兵的长矛。 继而,曹幹抬脚踹翻了另一个堡兵,这一脚力沉势急,那堡兵被踹成了个滚葫芦。 紧随着曹幹上来的郭赦之、李顺,扑向剩下的那个堡兵,抱住了他的腰,把他摔倒在地。 ——曹丰这才没有被敌人打到。 捡回了自己的刀,曹丰扑向被曹幹踹得滚出去的那个堡兵。 持矛的堡兵,略往后退了些许,稳住身形后,重新攥紧长矛,神色狰狞地叫嚷着杀向曹幹。 拼死时刻,人的喊叫多是无意识的,他也许是在骂人,也许只是单纯的叫喊,曹幹根本听不出来他在叫些什么,沸腾了的热血的刺激下,曹幹也压根不在意他叫的都是些什么。 侧身躲过刺来的矛尖,曹幹平端着粪叉,捅向这个堡兵。 这堡兵用力过猛,已是不能闪避,被粪叉捅进腰肢。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攥着长矛的两只手,松开了一个,去抓粪叉。 粪叉不够锐利,没办法再往深处刺,曹幹转动叉柄,搅大伤口。 血如泉水,瞬间将这堡兵的腰衣、袴子染红。 这堡兵丢下长矛,惊恐地嘶叫着,企图用双手把伤口的喷血堵住,身子软软地歪倒下去。 曹幹把粪叉抽出,大步近前,叉头冲下,斜斜刺进了这堡兵的脖子。 自知已是将死,这堡兵扬起脸,已无刚才的狰狞,眼中流露出恐惧和乞求。 然而很快,这双眼就变得空洞洞的,没了生气。 他有四十多岁,脸皮皴黑,手上满是冻疮,衣衫破旧,正是曹幹攀爬梯子时看到的那人。 “和李顺、郭赦之他们一样,这也是个贫民啊!”这个念头在曹幹脑海一闪而逝。 战局渐烈,没空多想,按下思绪,曹幹扔掉粪叉,拾起这堡兵的长矛,顾盼左近。 更多的堡兵已经杀至,但更多的义军战士也已经爬上墙垣。 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义军,灵活地闪避对面堡兵砍来的环刀,是曹丰的族兄曹德。 又一个义军,狞笑着甩动连枷,左右开弓,打退了两个堡兵,是郭赦之的从弟郭宏。 类似的小战团,在此际的堡墙上触目皆是。 就在曹幹刚才与这个四十多岁的操矛堡丁厮杀时,周围已经是乱战一团! 郭赦之、李顺两人合力,被扑倒的那堡兵打不过,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两人未有追赶,改而去帮曹丰。曹丰的对手,也就是起先被曹幹踹翻的那堡兵,身中数刀,已经垂死。 李顺这时犹坐在这堡兵身边的雪上,死命地掰着他的脑袋。 曹幹冲着李顺叫道:“旗呢?” 叫了两声,李顺才听到,他喘着粗气,愕然问道:“小郎,什么旗?” “咱们的红旗!” “……爬梯子的时候碍事,我把它丢到堡下了。” 战前交代多次,要把旗拿好,却这李顺还是没将旗拿上来。 曹幹脱口骂了句:“关键时刻掉链子,你……” 还没骂完,一声惊叫响起:“小郎小心!” 随着惊叫,一人赶上,帮曹幹挡住了劈来的兵器。 曹幹掉头来看,是有个堡兵想要偷袭他,但被另外义军战士挡住了。 现在再骂李顺,也已没用,曹幹便不再想立旗以鼓士气这事儿,操持长矛,先是干掉了偷袭他的这个堡兵,接着与曹丰、郭赦之、李顺、曹德等合到一处,聚拢从本梯上登到堡墙的本股战士们,结成了个松散的阵型,——如果聚成一堆也可称“阵型”的话,一面战斗,一面往高长、田武、小四等的位置靠近。 …… 守敌中有田家的宗兵,也有田家的徒附。 宗兵、徒附还是很好分别的。 通常宗兵的兵器好些,不乏长矛、环刀,他们的头目偶尔还有披简陋皮甲的。 徒附的兵器就差得多,与义军战士们的大多兵器相同,也都是些棍棒之类。 宗兵主要由坞堡主人田交的近宗远亲组成,亦有田交养的门客,即所谓的轻侠、剑客之属。 徒附都是依附於田交的贫民,近似农奴和后世的佃农之间,算是半农奴。 尽管组成宗兵的那些田交的近宗远亲,大部分种的也是田交的地,等同田交的佃农,但到底姓田,与田交同族,田交同时是他们的族长,而且他们的父母、妻小均被田交收容在坞堡中,故而战斗的意志还算不错。 但那些徒附们的战斗意志,却不必说,则明显不会很高,他们都是被田交逼迫着上来守卫坞堡的。义军战士们打不上来时,他们固是可以壮大守兵的声势,而当义军战士们杀上来,开始白刃战后,他们却又哪里敢拼死不退?特别是在上到墙头的义军越来越多的情况下。 交战不到两刻钟,就有几个破衣烂衫的徒附放弃抵抗,试图逃跑。 一个披着皮甲的宗兵头目,挥刀阻住了他们,胁迫他们返回战团。 高长看见了这个宗兵头目,带着田武、小四等,杀散了近处的四五守兵,奔到其不远处,叫道:“陈大兄!是我!郡兵已被刘小虎击溃,这堡子守不住了!你干啥还要给姓田的卖命?我久慕大兄的义气,大兄何不来入我伙?咱们联手,什么大事做不成?岂不快活!” 这个宗兵头目不是田交的族人,是田交的一个门客,姓陈,乃本地的一个轻侠,与高长虽非同县人,然系同类,两人早年间曾有交往,却是旧识。 姓陈的这人没有回答高长,只管催迫徒附们进战。 “陈大兄!你不认得我了么?是我啊,高擒虎!大兄,你快来……” 姓陈的这人大约是怕动摇了徒附的军心,打断了高长,说道:“高大兄,我早认出你了。过去咱是朋友,如今各为其主,田公厚养我,我唯拼死以报。入伙什么的,你别说了!” “陈大兄!” 姓陈的说道:“你腿上受了伤,我不和你打。”带着徒附们,打算转向不远处的曹丰、曹幹等。 田武素来敬佩高长,见姓陈的不给高长脸面,怒不可遏,挺着矛,杀了过去。 长矛刺到,姓陈的提刀格挡。 那几个徒附发一声喊,四散窜逃。 小四等数人围聚到至。 姓陈的虽是勇悍,穿着皮甲,难敌四手,被田武倒转长矛,打到了额头。他踉跄几步,小四抱住了他持刀的手臂。田武扔下矛,揪住他的衣领,抢下他的刀,割开了他的咽喉。 血水汩汩,溅了田武一脸,姓陈的哑着嗓子叫了叫,死了。 田武松开他的衣领,任他的尸体栽倒,恶狠狠地骂道:“给脸不要脸!” 高长瘸着腿跑到时,已经晚了,他唉了声,可惜地说道:“怎么杀了!” 这姓陈的轻侠在荏平当地有些名气,若能得他相投,对高长将会颇有帮助。 田武蹲下来,剥下姓陈的皮甲,献给高长。 姓陈的已死了,多说无益,高长就不复多言,接住皮甲,打望四周局势。 敌我双方的战士们多有着同样粗糙的皮肤,多穿着同样肮脏破旧的衣衫,拿着不同兵器的手,也多有着同样的茧子,但在这雪下的堡墙上,此时此刻,彼此却如仇敌一般的拼死搏杀,血肉横飞,到处是嘶哑的喊声和痛苦的呻吟声,战斗激烈。 冲上来的义军战士虽在陆续增多,但守兵於人数上还是多数,并可远远看到堡南正有守兵往这边来,高长便命令说道:“不要在墙上久战,小四,你赶紧带人去开堡门!” 堡墙通往堡下的阶梯前,立着栅栏,栅栏后头有几个守卫的宗兵,不好通过。 小四带上两三人,奔到对面的堡墙垛口处,朝下望了望,离地两三丈高。 他正在迟疑,一伙守兵怪叫着向他们冲来。 小四没工夫再多想了,叫道:“跳下去!”带头翻身跃下。 一个是杀红了眼,再一个是能跟小四的,无不勇悍,那三人不假思索,跟着他跳了下去。 地上有厚厚的一层积雪,小四虽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总算受的都是擦伤。 那三人有两个摔断了腿,白骨刺出,辗转呻吟,爬不起来。 小四顾不上这两人,带上仅剩的那人,冲向堡门。 …… 堡门处也有田家的宗兵、徒附。 但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堡门外头,都被正在撞击堡门的那支义军战士吸引,有的还隔着堡门在和外头对骂,正骂得热火朝天,万万也没想到,会有敌人从他们的背后杀来。 加上小四着实悍不畏死,在高长的嫡系中,若单论剽敢,还在田武之上。 因是,小四等虽只两人,却把没有准备的守门堡兵杀了个人仰马翻。 短短一刻多钟,面前已没了站着的敌人。 浑身的衣袍被敌人的鲜血染遍,从发髻到脚面,小四就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从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地的守兵旁边经过,碰着没死的,小四补上一刀。 却在招呼另个战士来开堡门时,没有回应。 小四扭头瞧了眼,那个战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 小四独自一人,吃力地推开了堡门。 浓郁的血腥味涌出,外头的义军战士和被裹挟的村民们,好多立刻就捂住了鼻子。 一眼看到浑身浴血的小四,又看到堡门门洞里的一地尸体。 这些义军战士、被裹挟的村民们尽皆骇然。 小四靠着堡门,坐到地上,刀倚腿而放,随手从怀里拿出了半张黑乎乎的饼,丝毫不在乎血迹沾上,咬了口,费力地咽着,向堡内偏偏头,说道:“愣着干啥?快进去啊!” 回过神的义军战士、被裹挟的村民们爆出欢呼,顾不上推开撞车,蜂拥抢入。 第九章 他们才是功臣 冲入坞堡的义军战士和村民们,有的往坞堡内冲去,有的顺着堡墙后的阶梯,奔堡墙上去。 ——这个时候,那些村民已经不是被裹挟的了,都是主动地往堡内冲。 往堡墙上去的,是高长部的部曲。 带头的是两个和曹丰一样的小头目。 经堡门冲入堡内,他们没有着急去抢掠,还能想着来帮高长等,却倒是很有同袍之情了。 当然,之所以能够忍住抢掠的巨大诱惑,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便是他们与高长等皆为同乡。 至少就眼下来说,在这些义军战士的眼中,同乡之情是远强过同袍之情的。 戴从事所部的义军战士就没想着上堡墙助战。 却同乡之情虽重,那坞堡里头已是触手可得的财货、妇人所带来的诱惑,到底难以抵挡,仗着人多,三下五除二杀散了栅栏外的田家宗兵,这数十人才冲上墙头,还没找见高长的位置,便有个小头目高声乱叫:“从事!从事!灌了,咱已经灌进来了!别打了,赶紧、赶紧!他娘的,戴从事的人已经冲进去了!咱们也赶紧进堡吧!” “堡门打开了?”田武喊着问。 这头目答道:“小四打开的。”看到了高长,隔着几个仍在搏斗的小战团,接着刚才的话,冲着高长嚷嚷,“从事!赶紧进堡吧!可别堡门是咱打开的,好东西反被戴从事的人给抢去了!” 田武也急了,挥舞长矛乱打,将周边的几个堡兵打了个抱头鼠窜,叫道:“从事,赶紧进堡!” 高长腿上的箭创没有伤到要紧地方,但他直到方才,才有空裹伤,失血过多,头晕眼花,有点站不住,这会儿正坐倒地上。 田武命令两个义军战士:“快些把从事背起来!咱们也赶紧进堡!” 一则,堡门既已打开,那么大局就已算定。 二者,身先士卒、拼着命来打这个坞堡,为的不仅是名,也是财,只有名,没有财,还是不好招兵买马。 因此,虽然堡墙上还有田家的宗兵、徒附,高长却也就无心再与之缠斗,遂由着那两个义军战士中的一个把他背起,跟在田武等的后头,和新上坞堡的那些人,一同往堡墙下去。 曹丰、曹幹和其他登上堡墙的战士们,暂时丢下战死同袍的尸体,扶着受伤的,亦追聚到高长等的边上,跟着下墙进堡。 那些残留的田家宗兵听到堡门被打开的消息,面面相觑。 他们的父母妻小俱在堡内,堡门一开,一两千的“贼寇”冲进来,会是什么情景? 他们想都不敢想! 不知是谁带头,却是远远跟在高长等的后头,也下了堡墙,各往自己亲属、家眷的住处奔去。 …… 沿着阶梯,下到堡内。 高长看见了跟着小四跳下堡墙、但摔断了腿的那两人,赶忙拍了拍背着他的那个义军战士,说道:“背我过去!” 扑面的风雪中,不断的有从堡外进来的义军战士和村民,顺着阶梯北边不远的堡内土路,舞动着各类的兵器,叫喊着,成群结队地向里边冲。 有的不小心滑倒,急忙爬起,顾不上拍打雪、泥,甚至兵器都忘了去捡,继续往里边跑。 瞧他们的奔向,都是直奔堡内的住宅区域。 田武急慌慌地说道:“从事,啥时候了,还管他俩?赶紧的吧!你瞅,那不是戴从事么?” 果然就在不远前边,蜂拥如潮水也似,往堡内冲的义军战士、村民群中,有一个裹着厚实棉衣,头上带了个儒冠,如似个肥鸭子一般,急哄哄飞奔的,正是那“戴从事”。 戴从事大小是个从事,寻常的财货看不上眼,高长担心他会带人直接去田交的住院,因而亦不觉稍微急躁了起来,可那两个断腿的人都是本部的精锐,也不能置之不顾,否则,不仅会伤了他两人之心,亦会有损自己的“义”名,顿时间,高长左右为难。 战斗结束,适才热血冲头的冲动渐已平复,曹幹喘着粗气,适时说道:“从事,拼死打了半晌,可不能好东西都被戴从事抢走,要不你先带人进堡,我代从事去看看他两人?” 这话说的妥当,“代从事”云云,甚让高长满意。 高长不再为难,立时答应,说道:“好!你代我去看看,找郭医来,抓紧给他俩医治!……还有小四,你去看看他在哪儿?若受了伤,也叫郭医给他治治,若没受伤,就叫他去田交的住院来找我!”补充了句,“你放心,得来的缴获,有你的一份!” 曹幹笑着答了声“好”,与曹丰说道:“阿兄,你和从事、田大兄一起去吧。” 说是“缴获有曹幹的一份”,毕竟不如自己亲手拿到的放心,正如曹幹所言,拼死拼活的,终於打下了坞堡,总不能把发财的机会,兄弟两个全让给别人,曹丰犹豫了下,便就应了。 曹丰带的这股人大多跟着曹丰去了,只留下了李顺、丁狗两个。 “狗子,你怎么不去?” 丁狗没跟着曹丰兄弟上堡墙,他是从堡门外进来的,闻得曹幹此问,他挺了挺手里的棍棒,说道:“小郎身边不能没人!俺跟着小郎,做个护卫。” 昨日几个央求曹丰、曹幹兄弟,想要入伙的那个村子的年轻人里,当数丁狗最为机灵。 他知道,比起抢些什么东西,却是不如跟紧曹幹更有好处。 况则说了,以他们“被裹挟”的身份,就算去抢,又能抢到什么值钱的好物? 曹幹笑了笑,说道:“好,那你就跟着我吧。”摸出柄拍髀,扔给了他。 ——髀,是大腿,拍髀,即短刀。这拍髀是曹幹刚在堡墙上时得来的战利品之一。 丁狗接住拍髀,喜不自胜,好处这不就来了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攥在手里,抢到曹幹前头,拿出居前开道的架势,引着曹幹、李顺往那两个断腿的人处去。 到至近前,曹幹落目观瞧,见这两人躺在雪窝里,流的血早把他们身下和旁边的积雪染透。 一人是断了腿,白生生的骨茬露着,另一人除断了腿外,头也摔破了。 两个人都面色惨白,双目紧闭。 曹幹伏下身,探了探两人的鼻息。 头摔破的那个已无鼻息,只断了腿的那个还有呼吸,发出微不可闻的呻吟。 曹幹取下自己的拍髀,割了一截衣摆,把之分成两段,拧成绳,又叫李顺找来了四根较粗的树枝,然后用衣绳,亲手分将这四根树枝绑在了这人两条断腿的折断位置。 忙完了这些,他对李顺说道:“等不及叫郭医来了。来,咱们把他抬回村,去找郭医!” 李顺就来抬,曹幹却没立刻便抬。 他又看了看那个已死的,抓起个雪团,细心地擦掉了这人脸上的血污,吩咐丁狗,说道:“你背上他。” 等丁狗背上这具尸体,曹幹乃才与李顺抬起了那个还活着的。 三个人拐上土路,风雪下,与冲向堡内的那些义军战士、村民们逆向而行。 不止这些刚冲进来的看到了他们三个。 已经冲进来,尚未跑远的义军战士、村民,亦有不少看到了这一幕。 三人的举止引起了这些义军战士、村民的诧异、好奇, 曹丰是高长部中重要的头领,“曹幹”是曹丰的弟弟,昔年在乡间又颇逞强斗狠,故而路过的义军战士,即使不是他们本部的,也有认识他的。 便有人招呼问道:“曹小郎,堡子灌了,你不去发财,抬着个死人,做什么去?” 曹幹说道:“我抬着的,是从堡墙上跳下去,打开堡门的勇士!他还没死,但伤的很重,我得赶紧抬他去找郭医,说不定还有救!” 他冲丁狗背着的尸体努了努嘴,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是打开堡门的勇士,可惜死了!不过虽然死了,这样的勇士亦不能曝尸在此,我要他带回‘里’去,找个地方把他好好地埋了。” “我瞧你抬的这个啊,是救不活了,那个又已经死了,小郎,别管他俩了,快点来,同我发财去!打了半个月,总算把这堡子打下来了,你倒好,却要回‘里’,真是傻了!” 另一个也认识曹幹的,亦劝他说道:“小郎,今日能灌进这堡子,多亏了你和高从事他们。你立下了这等大功,任谁也要让你三分,你相中的财货、妇人,就是董三老,也不好与你争,正是该你发大财的时候,丢下他俩吧,赶紧跟我们走。” 曹幹摇了摇头,说道:“我算什么大功?真正的功臣是他们!”喟叹说道,“也莫说他俩才是功臣,只我与他俩都是乡亲,一块儿起的事,於今他俩一伤一死,我也不能不管。” 瞧着曹幹领着李顺、丁狗两人,或抬、或背着两个“功臣”,逆着争抢入堡,赶着去抢劫发财的人流,带头朝外而去,半点也无回顾,竟是好像丝毫不以财货、妇人为念,与他说话的那两个义军战士感叹连连,都道:“好个曹小郎,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儿丈夫!” 听到曹幹答话的义军战士、村民们,对曹幹也尽是肃然起敬。 到的堡门门洞,曹幹虽有心理准备,亦被满地横尸的惨景唬了一跳。淌着血水,穿过门洞,血腥味被清冷的风吹散,曹幹眼前豁然开朗,原野辽阔,雪花飘飘,远林稀疏。 一个双手交叉,枕於头下,靠着堡门边的堡墙舒服而坐的身影跃入曹幹眼帘,是小四。 “高大兄!正奉了从事之令找你。”曹幹停下脚步,一面朝堡南打望,一面对小四说道。 堡南和这边有点像不同地界。 这边的义军战士们争先入城,堡南那边的战事还在持续。 但郡兵的败局已很明显,被一马当先、率先冲锋的刘小虎打了个措手不及后,队形散乱、节节败退,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得到了董次仲进一步增援的堡南义军,正在趁势追击。 遥遥望之,一两千人混战的战团,差不多占满了堡南数里的方圆,漫天的雪和地面上扬起的雪,混杂一处,被寒风卷扬,就像是洒落的万千玉鳞,而虽远不能见,曹幹也能想象的到,那雪中、那纷洒的玉麟下,此际必定是喊杀盈耳,人叫马嘶,刀斫矛刺,血流成河。 ——雪是凉的,血是热的。 曹幹试图从中找到披挂红氅的刘小虎的身影,但距离太远,战团也太乱,未能找到。 小四姓高,是高长的族弟,叫况。 高况刚没在看堡南的大战,而是在远眺因为义军战士、村民们都进了坞堡而重归寂静的田野,他收回视线,没接曹幹的话,指着被抬、被背着的那两人,说道:“曹小郎,你这是?” “李大兄死了,我把带回‘里’去,好生安葬;彭大兄还活着,我带他去找郭医。” 高况定定地看着曹幹。 曹幹衣衫血污,神色无异,相貌堂堂的脸上露着温和的微笑,迎视高况。 高况没再说什么,起身到门洞里,背起了那个战死战士的尸体,说道:“我和你一起回里。” 第十章 有着这样的人 郭医是个年过六十的老人,与其说他是个曹幹前世概念中的“医生”,不如说他是个巫医。 曹幹仅仅在旁观过一次他治病后,就了然了他是个什么“货色”,也从而估摸出了他究竟有几分治病疗伤的本事。 对於把“彭大兄”交给他,他能否把姓彭此人的伤治好,说实话,曹幹是存有极大怀疑的,但问题是,现在能用的“医生”,只有郭医一个,所以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将姓彭此人抬来给他,至於这位“彭大兄”的命能不能保住,只能听天由命,看这位“大兄”的运气了。 回到村子,找到郭医,曹幹等把姓彭此人交给他后,几人出到村外,寻了块地方,费劲地清掉积雪,挖开冻土,把“阿德”和高况背回来的那个战士的尸体埋葬了下去。 埋好后,李顺犹豫再三,带点吞吐地说道:“小郎,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堡子了?” 高长懂得“名”的重要性,曹幹也懂。 暂时放弃去抢东西,而首先把阿德、姓彭此人弄回村子,曹幹为的自然是博取“义名”。 现在,这件事已经办完,也就没有必要再耽误李顺、丁狗发财。 若再拒绝进堡,必会引起李顺、丁狗的不满。丁狗,是曹幹打算收为己用的;李顺,是曹幹现下最为得用的,如引起了他两人的不满,有道是“顾此失彼”,正其谓也。 所以,曹幹没再拒绝,痛快答应,笑道:“好!咱们回堡子去!”开玩笑似地对李顺说道,“李大兄,看着别人进堡子发财,我却请你陪我回里,你是不是早就急了?” 李顺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急、不急!小郎重情重义,我陪着小郎理所应当。” 丁狗满脸钦佩,也道:“像小曹从事这样重情义的,反正俺是没见过,从事是头一个!” ——这会儿边上没有高长,他却是又以“从事”来尊称曹幹了。 高况没说什么称赞的话,但他心里会怎么看曹幹,其实无需他说,从他适才的举动,曹幹就也已能料出。 清雪、挖土、掩埋都是体力活,四个人皆汗水淋淋,擦了擦汗,就离开村子,转回坞堡去。 …… 到坞堡外时,曹幹又手搭凉棚,挡住落雪,往堡南张了张。 郡兵已彻底溃败,在追亡逐北的义军战士们的追击下,一千多人仓皇地往南边逃窜,各色的旗帜丢了一地,兵械、辎重也丢的到处都是,如点点的彩屑、黑墨,散落战场。 仍是没有找到刘小虎身系红氅,驰骋杀敌的飒爽英姿。 有义军战士从里边打开了坞堡的东门,堡东,董次仲余下的部曲在争先恐后地进堡。 曹幹为首,高况、李顺、丁狗随后,四人从堡西门再次进入坞堡。 堡门内外已没了义军战士、村民,甚是冷清,然嘈杂的声响却从坞堡的深处隐隐传出。 迎着风雪,沿着积雪被践踏入泥的土路,越往里走,嘈杂声越大。 这条土路是堡内两条主干道之一。 和寻常的乡里、县城一样,这个坞堡的主干道也是两条,一条东西方向,一条南北方向,交叉於坞堡的中心,把整个坞堡分成了四个大片。 田交和他的近亲、门客,住在东北块区域;东南块区域是菜地、果园、粮仓、牲畜圈。 坞堡西边,住的是田家宗兵与他们的家属,还有田交家的徒附,此外,各类的匠铺也在这里。 前行了一段距离,经过不长的一片无人居住的野地,当路两边逐渐开始出现人居、铺子的时候,义军战士、村民们的身形也随之再次出现,可以看到他们出没於其间。 嘈杂声,曹幹等人也逐渐听清了。 有喝骂声,有哭喊声,有乞求声,有打人声,有东西摔碎的声。 最先入眼的人居是草木搭成的棚子,继而是一个个低矮狭小的土屋,没有砖瓦房。 两个中年男子从北边的一个棚子里出来,一人提了个脏袋子,一人拿着件破袄子。 棚内传出孩子的啼哭声。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追出,跪到刺骨冰寒的雪地中,连连磕头,哭求说道:“求求你们了!瞧在乡里的份儿上,袄子给你们,口粮留下些行么?孩子的阿父前天守堡时,被你们打死了,家里就剩这点粮了,你们全拿走,俺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怎么活啊!” 提袋子的男子吐了口浓痰,说道:“好意思说乡里!俺们饿肚皮时,你们在堡子里吃香喝辣,咋不想起俺们是乡里?董三老他们来时,俺们求着放俺们进堡子躲躲,你们不肯收留的时候,咋不想起俺们是乡里?现在倒有脸面说俺们乡里!” 那妇人哭道:“俺们哪曾吃香喝辣?也都是地里抛出来的食儿,还得是家主肯不肯给!不放你们进来,那也是家主的命令,俺们怎能做得了主?你们就这么不念乡里情分,等到贼寇走后,不怕没脸面再与俺们相见?” 提袋子的男子笑道:“不瞒你说,俺们已下了主意,投董三老入伙儿!这日后,咱们怕是再难见面。” 却这两个男子不是义军的战士,是被裹挟来打坞堡的附近村子的村民。 曹幹皱着眉头,快步从这棚子前走过。 走没几步,斜刺里一个人影,从南边邻路的一个土屋中冲出,哭叫着,往对面跑去。 曹幹等人抬眼去看,却那人影还没跑上土路,就已被撵在后头的两个男人抓住。 翻卷的雪中,这两个男人都光着膀子。 一人拽住那人影的头发,一人弯腰扛起那人影的腿,转身回去土屋。 土屋的门口,站着一人。 这人也光着膀子,叉着腰,骂道:“再敢跑,杀干净了你家里人!”瞧见了曹幹、高况等人,换了个面色,笑呵呵地说道,“小郎,你们回来了?” 这个人正是刚才在坞堡西门口最先和曹幹搭话,敬重曹幹重情重义的那个义军战士。 曹幹没有应声。 他不敢再多往那边看一眼,三步并做两步,越过了这个土屋。 那人影被扛进了屋里,曹幹等虽已过去颇远,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穿透北风,犹传入曹幹耳中。 李顺纳闷地问道:“小郎,刚你没听到么?刘大兄在和你说话呢,你咋不回一声?” 跟着高长、曹丰,投到董次仲部中后,这两个多月间,抢东西也好、别的勾当也罢,类似的场景,曹幹实非见过一回。 最早的时候,他有过试图阻止,但是毫无作用不说,往往还会引起队伍中的“公愤”。 甚至他那向来朴实本分的“兄长”曹丰,私下里也责备过他,叫他不要乱说话。 因是如今,再面对这等情景时,曹幹能做的,只有装作看不到,只有赶紧离开。 人可以离开,心情难以平复。 闻得李顺的疑问,曹幹忍之再三,还是没能忍住,郁声说道:“这堡子的主人是田交,有钱的也是田交,堡子打下来,咱们去抢田交家不成么?你瞧瞧,这路两边的窝棚、土屋,个个都是穷得叮当响,他们这日子,与咱们起事前过的日子有何不同?却干啥来糟蹋他们!” 李顺知道曹幹此前有过数次试图阻止义军战士烧杀抢掠这事儿,因对曹幹的这番愤懑之言,不觉得奇怪,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曹幹的质问,为难地说道:“小郎,结伙起事的,不都是这样的么?也不止咱们啊!” “所以,朝廷、那些当官的、那些豪强富户叫咱们贼寇!”曹幹扭头问丁狗,说道,“狗子,你们之前是不是也叫我们贼寇?” 丁狗尴尬地手足无措,涨红了脸,嗫嚅说道:“从事,之前是俺们不懂事,不知道……” 曹幹打断了他,与李顺、高况说道:“你俩听听,连狗子他们以前也骂咱们贼寇!” 他“兄长”曹丰不愿意收下丁狗等的原因浮上心头,曹幹近似痛心疾首地说道,“咱们聚众起事,难道就是为了当贼寇,就是为了被别人骂么?” 昨日在高长住院议事的时候,高况曾经叫过一声“抢贼妇人”,而实际上他那话不过是在凑高长的趣罢了,他亦本是轻侠,最重尚气轻生,对抢掠之类的恶事,一向是看不上眼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打开堡门后,不进堡内抢掠。 因而,听了曹幹这话,他嘿然说道:“我跟着我阿兄起事,可不是为的做贼做寇。我为的,是阿兄告诉我,贼皇帝的天下坐不久了,咱们现在起事,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大兄既有此志,又深得高从事信爱,平日为何不多劝劝高从事?” 高况不以为然地说道:“劝?怎么劝?叫我阿兄约束大家伙,不许抢掠么?曹小郎,你是个聪明人,怎么糊涂了!” “我哪里糊涂了?” 高况又定定地看了看曹幹,见他不似装假,笑道:“你不是糊涂,你是气糊涂了。曹小郎,董三老手下现有两千多人,咱们只是其中一部,别的都抢,只咱不许抢?我阿兄要敢下这令,你信不信,出不了三天,就算咱们都是同乡,咱这伙儿人也得跑个七七八八,都投别伙儿去喽!你是要我阿兄做个光杆从事么?还是你觉得只需要咱俩跟着我阿兄,咱就能成就大事?” 愤懑郁积胸垒,风雪冰冻刺骨。 曹幹默然了片刻,说道:“大兄说得是。” “曹小郎,能管的管,管不了的,你也别心烦。你要真看不下去,回头你自拉起一伙儿人来,啥都你说了算,不就行了?只要啊……” 曹幹问道:“只要什么?” “呵呵,只要真的有人肯跟你那么干,只要真的有人肯听你的这些话,打下堡子,不抢不淫。”高况顿了下,又笑道,“曹小郎,我说句你不爱听的,我是不信会有这样的人!大家伙儿提着脑袋,跟你起事,图的不就是吃、钱和妇人么?这几样若都不图,又何必起事?” 曹幹沉默未答。 他心中想道:“但确实是有这样的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是成千上万!” 不禁想起了自己制作的那面赤旗,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接着想道,“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红色军队,是一支尽为英雄的无敌军队!” “今日我人微言轻……”曹幹喃喃说道。 高况问道:“曹小郎,你说什么?” 曹幹抬起头,望向前方的道路,透过飘飘洒洒的飞雪,他好像看到了点什么,虽然他看到的这点东西,目前来说还太过遥远,但总归不是没有希望。 他说道:“有朝一日,我一定让你看到,这天下是有着这样的人!” …… 穿过多半个坞堡,进入到田交所住的东北区域。 因为这片区域里住的都是富户,故此聚集到这里的义军战士最多。 沿途遇到的抢掠等等恶行,越发层出不穷。 踏上从主干道上分出来的一条青石板路,曹幹加快速度,飞快地将种种丑恶丢在身后。 高况三人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或许是因为此前的精力主要放在了如何才能保住性命上,缺少了这方面的思索,因此,曹幹一直没有能搞明白,为何那大多平时表现的淳朴善良,乃至私下独处时,时常会露出笨拙害羞的义军战士们,在这种时刻,却会显现出如此凶残的一面? 但是现在经由高况的“启发”,他明白了,之所以会出现这样强烈的反差,原因其实很简单。 这不是因为凶残才是他们的本质,恰恰相反,善良才是他们的本质。 而所以会出现凶残的一面,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应该为什么而战,是因为他们现在还只是处在为满足口腹等欲而战斗的阶段。 换而言之,这是一个与曹幹早已就发现的这支义军队伍最大的那个问题,一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董次仲、高长等这支义军的大小首领们,没有一人为这支义军提出一个政治口号。仍还是回归到曹幹此前偶尔有过的对这支义军队伍前途的忧虑和思考,一支没有政治纲领、政治诉求的队伍,可就不是只能会如贼寇一般? 可是,问题尽管找到,曹幹现下却没有解决的能力。 一个是他的地位不够。 再一个是高长他们这部人,目前正处在被董次仲、董丹针对的窘境,身为其中的一员,他而下自保尚且不暇。 “也只能暂把这念头放下,先顾住眼前……” 激烈的争吵声随风传来,曹幹止住思路,举头去看。 前边不远,湿滑的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宽大的院子。 院外尸横遍地。 尸体堆中,两拨人,一拨人少,二十来个,一拨人多,百余个,正在对峙。 李顺握住了插在腰间的断矛,轻声地惊叫,说道:“小郎!是董丹!” 第十一章 论个是非曲直 “你长得跟个铁锹似的,别说话。” 人少的那一伙,是高长、曹丰、田武等。 人多的那一伙,曹幹等皆认得,为首者是董丹。 刚快步到了近处,曹幹就听见董丹身边一人这样对田武说道。 说话此人三十多岁年纪,穿着件上好的黄袍,腰围玉带,带扣上镶嵌着红宝石,一看就价格不菲,佩带长剑,剑鞘亦珠光宝气,脸上尽管挂着笑容,给人一种虚伪的感觉。 这个人,曹幹等也都认识,叫张歆,是董次仲的心腹谋士。 田武被他不带脏字的骂得愕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嘴,憋了片刻,他决定把张歆骂他的这句话丢到一边,继续刚才的话头,怒道:“你凭啥不让我们进去?” “给你们说了,这是董三老的命令。” 田武提着往下滴血的刀,指边上的那些尸体,怒道:“堡子是我们打下的,这田交院子的护院也是我们杀掉的,——为此,还又折了两个人,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张歆笑眯眯说道:“果然长得跟个铁锹似的,没长耳朵!方才不也给你们说了?这田交,已派了人向董三老请降。他既已降了,就也是董三老的部曲了,岂有同室操戈之理?” “同、同……?什么降了!你说降了就降了?” 张歆自顾自说道:“按理说,田交既降,你们杀了田交的护院,已是不对,本该追究你们的过错,然看在你们那时不知田交已降的份上,我这才劝说董从事,且饶过你们。怎么?尚不谢我,还要明知已有错在身,仍要一犯再犯么?” “你不要掉书袋,老子听不懂你说什么。老子只知道,这堡子是我们卖命打下的!这田交的护院是我们杀掉的!这田交家,你不让我们进,我们就不进了么?” 张歆耐心地说道:“不是我不让你们进,我再给你个铁锹说一遍,这是董三老的命令。” “你别给老子提董三老!姓张的,你让不让开?你再不让开,老子就、老子就……” 张歆摸着颔下胡须,笑盈盈地问道:“你就要怎样?和我拼命么?” 张歆此话一出,跟从在董丹、张歆后边的百余义军战士,或抽刀在手,或双手持矛、棍等兵器,俱皆凶相毕露,拿出了随时动手,与田武等火拼的架势。 风雪弥漫,拍扑脸颊,满地尸中,杀气顿起。 “老子就是要和你拼命!” 拼死拼活打下了坞堡,任谁也知道,田交家才是最大的战利品。 田交是坞堡的主人,坞堡的财富不说全部,八九成都在他家。 却血也流了,命也拼了,桃子已到了眼前头,横着伸过来一只手,就想夺走?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就是个泥菩萨,此时也得发怒! 怒火难以抑制,冲昏了头脑,随着话声,田武仗刀,便要扑上去。 这边才二十来人,那边百十人,打起来,哪边会赢?毋庸待言。 没想到在坞堡已经打下的情况下,居然还会再陷入危机,犹然未消的对义军恶行的愤懑,不得不暂且让位,曹幹稳住心神,一边赶紧往曹丰处靠,一边抓紧了长矛。 瞥眼瞧见紧跟在自己身边的高况,抿着嘴唇,默不作声,然而他的手也握住了腰边的环刀。 这些说来慢,其实很快,不过一眨眼的事儿。 关键时刻,高长叫道:“老田!” 田武顿下了身形,愤怒地说道:“从事!” “你先回来。”高长这会儿没由义军战士背着,瘸着腿,扶着曹丰,站在那里,等田武不甘地退回来,他看向董丹,说道,“董大兄,田武是个粗人,方才如有无礼之处,还请董大兄不要见怪,但是田武所言,我以为并不为错。” 董丹举着头,负手身后,说道:“不为错?” “董大兄,不敢说这堡子是我等打下的……” 董丹冷笑说道:“你知道就好!要没有靠着我阿兄威名聚起来的这两千多人,要没有我阿兄、刘小虎率部杀溃郡兵,只你那百来人,不够一筐装的,你能灌进来么?你连靠近这堡子,你都不能!堡子是你们打下的?呵呵,嘿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田武脸上伤疤透红,攥刀的手上青筋崩露,显是已怒到极处。 可董丹的这话,实际不错。 的确如此,若没有董次仲带两千多人共来打这坞堡,只高长这百余人,还没有守堡的堡兵多,怎可能会敢来打这坞堡?又若没有刘小虎、董次仲两部挡住郡兵,高长部也不可能登上堡墙。 高长率部登堡,打开了堡门,有没有功? 当然有功,且是大功,可要就此说,坞堡是高长他们打下的,却就错了。 高长自知董丹所言在理,因没有和他在这上头争论,忍住怒气,尽量平和地说道:“是,董大兄,所以我说,不敢说这堡子是我等打下的,但堡墙是不是我等先登的?堡门是不是我等先打开的?加上刚才死的这俩,为这些,我部折损了十来个兄弟!我的腿也受了伤!……董大兄,你一句话,田交降了,田交这院子,我等就不能进了?” “不能进了。” 高长说道:“那我的人就白死了?” 虽是紧张,曹幹的头脑清醒,他心中一动,想道:“还有在这半个月里,围攻坞堡死掉的……” 有心提醒高长,可此刻不好开口。 却也不必他的提醒,高长说道:“还有这半个月里,为打这坞堡而死掉的各部的兄弟、受伤的各部的兄弟,也白死了?白伤了?” 张歆叹了口气。 高长问道:“张君为何叹气?” 张歆笑道:“高从事端得伶牙俐齿,你这是想用死去的各部兄弟、受伤的各部兄弟,来威胁董从事,质疑董三老的决定么?” “我并无此意……” 张歆笑道:“若无此意,那高从事你就别说了。” “张君、董大兄,半月之间,攻这坞堡五次,我们这队人,托董三老看得起,每次都上阵,我等从无怨言,相反每次围攻,俱是奋不顾身,今日终将此堡打下,却不许我等进田交院子?我高长,实不知这是何道理!”高长已在尽力抑制,但董丹的轻蔑、张歆的傲慢,却终於让他有些抑制不住,怒气忍不住的从话里窜了出来。 张歆未有理会他的这话,转顾稍远处,笑道:“这半个月来,数次围攻坞堡,各部都有参与,也都很卖力气,董三老全都看在眼中。田交请降,董三老之所以会答应,那是因为董三老有他的考虑,总之也还是为了咱们这支队伍能够更加壮大,这些且不必多说,回头董三老会亲给大家解释,但大家伙儿这些天打坞堡的功劳,董三老是不会不赏的!” 田交是坞堡的主人,人人知道他家才是大肥肉,所以入坞堡后,首先赶来田交家的,并非只有高长、董丹,还有几个别部的头领。 和高长共同攻打西堡墙的那位“戴从事”就在其中。 ——田交家的护院并非全是被高长等人杀死的,戴从事等适才也有帮手。 此时,这些人就站在张歆所看的地方。 张歆看着他们,见他们俱已被自己的话引住,就接着说道:“董三老接受田交投降的条件之一,是要他献出家产。董三老的为人,你们素来清楚,最是慷慨大方,田交献出的家产,董三老已决定,分给大家!”顿了下,又笑道,“还有,在董三老的亲率下,郡兵被咱们打了个丢盔卸甲,缴获虽尚未清算,然必甚丰,这些缴获,董三老亦不会独吞,也会分给大家!” 几个头领听完张歆的话,彼此相顾,都露出喜色。 今天的战斗,这几个头领和他们的队伍大多没出什么力,郡兵主要是刘小虎、董次仲部挡住的,坞堡主要是高长部打进来的,他们本就算是“坐享其成”,现在董次仲不仅愿把田交的家财分给他们些,还肯把从郡兵处得来的缴获也分给他们些,他们当然高兴。 戴从事晃动肥胖的身躯,上前半步,诚恳说道:“董三老素来仁义,仗义疏财,我等自是知晓,要不然也不会董三老大旗一竖,兄弟们就竟先奔投!我老戴先多谢过董三老的仗义了!” 他扭脸对高长说道,“高大兄,董三老既已放下话来,会把田交献出的家产,还有打败郡兵的缴获全都分给各队,那依我看啊,这田交的院子,进不进,就都一个样了!你腿上负了伤,别在这儿待着了,……走,走,我扶你,咱找人给你看看去!” 刚与田交家护院动手时,戴从事的儒冠掉了,他没有再戴,提在手里,就来扶高长。 高长哪里肯走! 漂亮话人人会说,可放到真格上,真的会按说的话去办么?恐怕就不一定。 如前所述,高长这么卖命的打这坞堡,一是为名,一是为财。 却於今在董丹嘴里,他先登坞堡的功劳竟好像是微不足道似的,要命的是,董丹说的还有道理,则是已在“名”上,没有完全达成他的目的,那么如果在“财”上,再落个空? 那这一回打这坞堡,高长岂不是两边都没落着? 在付出了十来个乡人部曲战死,他自己腿上受伤的代价后,落了个两手空空? 就莫说指望着“名”、“财”俱获后,招兵买马,以抬高他在义军中的位置了,反而是实力大损。要知,他手底下总共也就一百多人,死了十来个,那就是折损了将近十分之一! 再进一步说,今日若是就此铩羽而归,那便不仅战前许诺给曹丰、田武等的“抢钱、抢粮、抢贼妇人”实现不了,并且死掉的那些人的同族、同村人,只怕对高长也会失望、怨怼。 这样,乃至还有可能会影响到高长在他这伙人中的声望与头领的地位! 因此,高长站在原地未动,因为失血过多,他脸色苍白,眼中透出愤怒、委屈。 他说道:“戴大兄,我谢谢你的好意,但今天这件事,不是这么回事。”勉力站稳伤腿,挺起胸膛,直面董丹,说道,“董从事,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咱俩来论一个是非曲直!” 从未听到过高长有这般嘶哑的嗓音,再次紧张起来的气氛中,已经站到曹丰边上、高长侧后的曹幹不动声色地侧过脸,看了一眼高长。 那身材削瘦、衣衫染血,勉强站直在风雪交加下的形象跃入眼帘,莫名其妙的,曹幹竟突然感到了一丝心酸。 认识高长的这两个多月里,高长给曹幹的印象,从来是朝气蓬勃,有活力,勇敢机智,有志向,以至有时曹幹都忘了他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或许,眼前的这个倔强的高长,才更符合他的年纪吧! 雪下,不但张歆在笑,董丹也开始笑,跟在他俩身后的那百余义军战士也随着都开始笑。 “好,我就和你论一个是非曲直!”董丹笑道。 等这个机会,董丹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是董次仲的弟弟,自居整个义军的二把手,一个只有百余部曲的高长,号称擒虎也就罢了,却已知他对此不满,居然还敢不改,这不是挑衅,不是找死是什么? 董丹早就想火拼高长了,苦於一直无有机会而已! 曹幹心道不好,却见田武、曹丰等尚未反应过来,郭赦之、李顺、丁狗等更不用说,遂挺身而前,说道:“董从事,我有一言!” 寒风卷雪,场上众人的视线,参差投来。 曹幹正要往下说,急促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宛如呼啸的喝叫声紧随而至:“刘从事到!前头人等,还不让路!” 戴从事等仓促回顾,董丹等抬头而视。 一两百人的惊诧目光中,数十人马卷风带雪,盖地而来。 当先一骑,头裹黑帻,面孔红润,柳眉杏目,琼鼻樱唇,眉宇间英气外露,身穿黑色皮甲,后系红色大氅,随风招展,腰佩环刀,鞍边悬挂矛弓,正是刘小虎。 第十二章 你叫什么名字 刘小虎勒住缰绳,胯下的黑色骏马打住奔腾,扬起马蹄,溅起雪泥簇簇,昂脖嘶鸣。 原本骄横的董丹,已是换了一副嘴脸。 他绕过高长、戴从事等,急步到刘小虎马前,丝毫不在意马蹄激溅起来的泥水,迸到了他锦袍的下摆,探手去接刘小虎的缰绳,仰脸笑道:“小虎,你怎么来了!何时从堡南回来的?” 刘小虎没把缰绳给他,苗条矫健的身体往前稍倾,抚摸坐骑的长长鬃毛,以安抚它,黑宝石也似的双眼往高长、张歆等人的对峙处瞅了瞅,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没得到刘小虎的回答,董丹却也不恼,反是带着讨好似的,回答刘小虎的问题,笑道:“小虎,你可能还不知道,田交降了。我奉我阿兄的令,来带他去见我阿兄。” 刘小虎安抚好了坐骑,坐正身子,掂起直直的铁马鞭,点了点高长、张歆,说道:“我问你,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董丹说道:“哦,你说他们啊。田交已经降了,是咱们自己人了,高从事还非得进田交的院子,这怎么能成?我就把他拦住了。” 刘小虎说道:“田交降了?” 董丹笑道:“田交倒是个识趣的,他见堡子保不住了,就派了个人出堡,求见我阿兄,卑辞乞降。我阿兄寻思,好歹与他算是旧识,他亦称得上是荏平县的强豪,一是看过往的情面,二也是如果收了他入伙,对咱们在荏平县招兵买马很有好处,於是便允了他的乞降。那个时候,小虎你尚在堡南追歼贼郡兵,故而我阿兄没来得及先给你说。” ——董次仲起兵前,是他们县的豪强,他们县离荏平县不远,他与田交,类似高长与被田武所杀的那个姓陈的轻侠之间的关系,彼此乃是同类,地盘又相邻,因此却是故识。 却是说,董次仲固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刘小虎田交投降此事,但刘小虎其实已知。 适才那句“田交降了”的问话,刘小虎是明知故问。 也正是因为听手下人向她禀报了此事,刘小虎才停下追击郡兵,把追击残敌、收集缴获等务,暂交给了她弟弟负责,自则领了这数十部曲,赶将回来,闯入堡内,於这时赶到田家。 刘小虎点了点头,俊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又问道:“田交现在哪里?” 董丹答道:“在他家里。” 刘小虎说道:“劳烦董从事把他请出来,让我与他见上一见。” “与他见上一见?” 刘小虎笑道:“董三老与田交有旧,我与他也有旧啊。” “与小虎你也有旧?”董丹惊讶地说道。 田交四十多岁了,刘小虎不过二十多岁,两人相差二十岁,能有什么旧? 刘小虎微笑说道:“田交与我的从父昔年同在郡府为吏,我因与田交见过面,论来他还是我的长辈。今既他也入了伙儿,於情於理,我都该与他见上一见,执个子侄礼,以示尊重。” 董丹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是,是,小虎你说的对,还是你考虑的周到!……那你在此稍等,我这就叫他出来!” “好,你去罢,我等着。” 董丹回到张歆身边,低声交代了点什么。 张歆点头应是。 然后董丹便往田交的院子去。 守在院门口的几个义军战士都是他的手下,给他打开了门,董丹乃入院中。 曹幹在刘小虎到后,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在暗暗观察董丹,尤其是张歆的动静,自然是看到了刚才董丹交代张歆的情景。 却亦不必听见董丹说的话,曹幹也能猜出,董丹交代张歆的,只能是叫张歆看好自己这这伙人,以免生乱。果如他的所料,董丹进到院中后,张歆牢牢地盯着高长,充满戒备。 …… 刘小虎跳下马,跺了跺脚,打掉衣上莹白的落雪,来到高长、曹幹等人边上。 她看了看高长的伤腿,说道:“高从事,你受伤了?” 刘小虎的个头挺高,比高长还高出些。 高长撑着腿,不露声色地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点距离后,答道:“是,登堡墙时,被贼宗兵射了一箭。” “我听说了,是你带人最先冲上的堡墙,也是你的人最先打开的堡门,是么?” 高长说道:“堡门得被打开,还是多亏了刘从事。要非刘从事以寡击众,勇不可当,击溃了来援坞堡的贼郡兵,想来我等也不好灌进堡中。” 刘小虎笑了笑,说道:“你这话不错,所以这一仗,我是头功,你是二功,是不是?” “……正是。” 高长到底是个男子,而且是个有着自己的骄傲的年轻男子,让他对个女子说服气,他做不到。 不过要是打心底来说的话,就勇武这块儿言之,纵以高长之自恃悍勇,然比之刘小虎在战场上的勇敢,高长就算不想承认,他对刘小虎实际上也是服气的。 不止他服气,他手下的田武、曹丰等也个个服气。 刘小虎眼波流转,落到站在曹丰身边的曹幹身上,说道:“我刚才快到这里时,在马上见你挺身而出,像是有话要对董丹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曹幹外表年轻,心理成熟,兼以他前世时的所见所闻,实是比高长、田武、曹丰等不知开阔到了哪里,故是面对刘小虎这等於当世堪称“奇女子”的飒爽巾帼,却没有高长、田武、曹丰等的那种不自在、异样,或者身高上的被压迫之感等等。 他从容自若,回答说道:“回刘从事的话,在下当时也不知道在下要说什么。” “你也不知你要说什么?什么意思?” 曹幹说道:“从事既在马上见到了在下挺身而出,想来也应必是见到了那会儿剑拔弩张的局面,那个时候,若没有人出来,暂作打断,只怕两边立刻就会大打出手。……我等与董从事部虽为两部,然是一家,都是董三老的部曲,若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而致刀兵相见,未免大失同袍的情谊,因而,我那时虽然还没有想好说什么话,但却只能立即出来。” 刘小虎冰雪聪明,早在到达现场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猜到了高长、董丹他们两边是为何起的冲突,因也就没有再问曹幹,他们两方是起了什么“误会”。她的兴趣被另件事吸引住了。 她眨着眼,打量曹幹,说道:“我见过你。……你是曹小率的阿弟,对不对?你叫什么名字?” 曹幹答道:“在下曹幹。” “你识字么?” 曹幹知这一定是他的举止、答话,引起了刘小虎的疑心,叫了声侥幸,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说道:“回从事的话,本是没读过书的,我部中劫的质里有一位儒生,我慕他学识渊博,遂拜他为师,习字识礼,已是跟着他学了快一个月了。” 刘小虎惊奇说道:“只学了不到一个月?” 言下之意,不相信曹幹只用不到一个月,就能学到这样的成就。 曹幹答道:“是,从事。” “那你也真是聪明。” 曹幹谦虚说道:“岂敢当从事谬赞?都是在下的恩师教得好。” 刘小虎拿马鞭拍打手心,笑道:“你的这位恩师,改天叫我见见。也让我见识见识,是什么样的名师,能教出你这样的高徒!……你叫曹幹。” “是,在下曹幹。”曹幹应道。 董丹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小虎,小虎!田公出来了。” 刘小虎望去,看见董丹和一个中年男人从院内出来,便不再与曹幹说话,带上三四个贴身的随从,——俱是女兵,迎了过去。 这中年男人带着儒冠,穿着刺绣的白色鹤氅,足着黑底绣红的翘头丝履。 董丹已算肤白的了,然这中年男人和他站在一起,比董丹还要白。 尽管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细皮嫩肉的,脸上没有半点皱纹,隔着挺远,就能闻到他衣服上的浓馥香味,握着个造型精致的暖炉,一双手,保养得令女人嫉妒,蓄着长长的指甲。 这中年男人就是这坞堡的主人、荏平田氏的族长田交。 出到院外,田交头一眼,看到的是满地的自家护院的尸体,继而看到的,是大多衣衫肮脏的义军战士们,眼中闪过恨色,旋即露出笑脸,以庄重的长辈姿态,等待刘小虎的近前。 “田公,你还记得我么?”刘小虎步至近处,笑吟吟说道。 田交只是在十几年前见过刘小虎一面,那会儿的刘小虎还是个少女,十几年过去了,他如何还能记得刘小虎?却和蔼地说道:“当然记得!我记得我是在你从父家里见到的你,那时你还小着呢!白驹过隙兮,而今我老了,你则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飒爽不让须眉。” 刘小虎说道:“田公,你记错了,你不是在我从父家见的我,是我从父带着我和我阿弟,去的你家。” “哦?是么?啊呀,我老了,许多事儿都记不真了!” 刘小虎未行女子之礼,如男儿也似,向田交下揖作礼。 田交和董次仲的交情甚是普通,今坞堡失陷,他被迫投降,虽得了董次仲的接纳,可将来会如何?他心里不安。并且,他实际上也根本不愿和义军战士们这这些贱民为伍。 因是,在听董丹说刘小虎这个“故人之女”,对他很是敬重,欲要对他执子侄礼时,他毫不犹豫的就出来了。他的希图很明确,就是想把刘小虎笼络住,借此保护他自己。 既存有此念,见刘小虎果真行礼,田交亦就不拿大,迈着方步上前,虚虚作势地扶刘小虎,笑道:“我与你的从父当年交情莫逆,你何必这般多礼!” “是么?可我从父不是这么对我说的啊。” 田交怔了下,说道:“什么?” 刘小虎直起身,说道:“我从父与你刚认识的时候,确实是与你订交为友,但很快,我从父发现你是个贪婪残民之徒,便即与你分道扬镳,又十二年前,莽贼将篡位之际,东郡太守翟公等举义兵,却讨莽失利,反遭虐杀的时候,你为求富贵,出卖了从翟公起兵的数位郡府义吏,我从父对你更是恨之入骨,恨不能将你手刃!我从父后来,也正是因此而才怀愤离世!田公,你是以为我不知你的这些往事,所以才敢当面哄我的么?” “翟公”,说的是翟义。 十二年前,王莽意图篡汉的形势已很明显,翟义的父亲是故丞相翟方进,他深感其家深受汉恩,於是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等起兵讨莽,结果失败。 听得刘小虎话风不对,田交待要后退,已是晚了。 刘小虎趋前,抽出拍髀,刺入田交腹中,拔出来,又刺进去,连刺十余下。 田交变色痛呼,嘴角涌出血沫,试图捂住伤口,可又怎么捂得住? 精致的暖炉坠地,他跟着也仰面摔倒。 经过义军战士和田交护院的鏖斗,以及高长与董丹两边的紧张对峙,院前地上的积雪已被踩得化了。 摔倒的田交,儒冠滚落,鹤氅染污,指甲断裂,白皙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也冲不掉的脏泥。 董丹大惊失色,张歆面色陡变。 跟在刘小虎左右的那三四个女兵,各持兵器,护到了刘小虎身侧,不远地方,其余那些随从刘小虎而来的战士们,纷纷持械奔上,个个虎视眈眈,威视董丹的那些部曲。 刘小虎等田交咽了气,擦了擦拍髀,还回鞘内,然后与董丹说道:“董从事,田交死了。” “这……” 刘小虎笑问道:“他死了,是不是也就无所谓降不降了?” “这、这……” 刘小虎笑道:“这院子,是不是可以进了?” 第十三章 求活固不为错 院门外的义军战士们目瞪口呆,短暂的安静了片刻。 随之,戴从事他们所在的人群堆里爆出欢呼之声,有人喊着刘小虎的外号,大叫:“刘小虎、刘小虎!”有人嚷道:“抢啊!”簇拥着往田交家的院子跑去。 在其中,戴从事带着儒冠的肥胖身形仍是那般的显眼。戴从事一边往院门口急奔,一边高声叫道:“田交死了,自然也就无所谓降不降了!兄弟们,快抢他娘的啊!” 守在田交家院门口的那几个董丹手下的义军战士人少,挡不住戴从事他们,被拨到一边,戴从事等冲了进去。 刘小虎看着董丹和张歆,再又笑吟吟地问了一遍:“这院子是不是可以进了?” 董丹、张歆面面相觑。 却这董丹、张歆之所以会在入堡后的第一时间来田交家,名义上说是田交降了,接田交去见董次仲,而实际上,正是董次仲想要借此机会独占田交的家产。 董丹仗势压人,挡住了高长、戴从事等,却挡不住刘小虎。 被刘小虎来了这么一手,董丹一时间,仓促无以应对。 他身后的一个头领提刀叫人,想去阻止刘小虎的人和戴从事等入院。 董丹伸手制止了他,说道:“不可!” 这头领气急败坏地说道:“董郎,这可是董三老的命令!” 董丹却仍迟疑,他顾问张歆,说道:“先生,现在怎么办?” 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张歆饶以智士自居,也是束手无策,一直挂的笑容亦不再有,他愣愣地看了看惨死泥中的田交,想看又不怎么敢看的飞眼瞄了瞄刘小虎,喃喃地说道:“蛮不讲理、蛮不讲理!这、这……,这他娘的,也太不讲理了吧?” 见到这一幕,田武、曹丰、李顺、郭赦之、丁狗等无不觉得十分解气。 田武暗里佩服的冲刘小虎伸个大拇指,急躁躁地对高长说道:“从事,咱们也赶紧进院子!” 高长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更苍白了。 他是一个骄傲的年轻人。 其虽生长乡间,然其家在本乡却是有数的富户之一,前些年,实行“王田制”时,其家亦是在“男丁不足八口,而土地超出九百亩”之列,因被迫分了不少田地给宗族邻里的。 这样的小豪强家庭长大,高长在本乡称得上众星捧月,因而从小就听多了父兄长辈对他的夸赞,他对自己的期望也因而甚高。 亦正因此,这一个多月来,高长宁愿忍受董丹的挑衅、董次仲的针对,忍辱负重。 所为者,就是想等打下坞堡以后,他可以扬眉吐气。 但是坞堡,拼死拼活的打下来了,但在田交家门外,却被董丹挡住! 要非是刘小虎驰马到来,当着董丹的面杀了田交,他最终怕只能竟是空手而还。 董丹、张歆傲慢霸道的嘴脸,好像仍在眼前晃个不住,刘小虎谈笑杀掉田交的情景更是挥之不去,一方面是受辱引起的愤怒,一方面是目睹刘小虎果断作风带来的惭愧,两者相汇,合成了一个念头:“我连个女子都不如么?” 高长这时,只觉胸腹内的五脏六腑都在沸腾,滋味说不出的难受。 “从事!咱们赶紧也进院吧!”田武着急地一叠声催促。 别说刘小虎是个女子,就算刘小虎是个男人,仗着别人的威风,去沾别人的光这样的事,亦不是骄傲的高长愿意接受的。 可是这个时候,难道还真的就掉头而去,为了骨气而不去摘取自己应得的胜利果实么? 想一想自己忍气吞声这许久,是为了什么? 高长也只能把自己的这点傲气咽下,他略带颓然地点了点头,含糊地说了声“进去吧”。 …… 曹幹此刻已经没有过多的注意高长,他的注意力全被刘小虎给吸引过去了。 曹幹很早之前就知道刘小虎是个女子,也曾见过刘小虎。 虽然多只是跟在高长、曹丰后头,与刘小虎仅是打过照面,或者仅仅只是远远地见过一眼而已,并没有和刘小虎单独说过话,但他对刘小虎的印象一直都很深刻。 身为一个女子,在这支起事的队伍的中却以勇敢著称,且深深得到了这支队伍里边其它各部头领的敬重,甚至董次仲对之亦是另眼相待,这些也不能不使曹幹对她印象深刻。 可若与刚才所见相比,之前的印象深刻也就称不上深刻了,刚才的那一幕才更叫深刻。 曹幹从来没有见过这等美丽而又果决的女子! 就在方才那一刻,在她果断勇决杀掉田交的那一刻,全场的风头都被她一人独占。 曹幹情不由己,升起了和高长近似的感喟。 “这世间竟有此等女子!” 倒是未有自惭不如,但对刘小虎的佩服,和高长并无差别。 听到曹丰的招呼,曹幹缓过神来,便和曹丰一起扶着高长,同往田交的住院中去。 没有挡住戴从事等人,也没有挡住刘小虎的人,那么对於高长他们,董丹自也就没有兴趣再挡,由着他们随着人流入了院内。 刘小虎在他们之前已然带着她的人进到院中。 望着前头刘小虎飒爽的背影,那红色的大氅,在风雪中翻卷如盛开的牡丹,於一众义军战士褴褛的破衣中夺人眼目,曹幹的心思完全没在田交家院子的富丽堂皇上,亦根本没有抢掠的念头,——田武、郭赦之、李顺、丁狗等,都已经兴高采烈地加入到了抢掠的队伍中,他低声地问曹丰,说道:“阿兄,我记得刘小虎是汉家宗室之后,对么?” 曹丰答道:“听说是。” 曹丰对刘小虎也不是很了解。 刘小虎在起兵前,如她所说,她的从父曾在郡府为吏,她家在本县来说乃是冠族,而曹丰家在起事前,只是一个乡野贫户,两者之间云泥之别,并无交集,又起事后,虽都聚到了董次仲的旗下,可地位相差依然悬殊,故而对刘小虎家的具体情况,曹丰也不甚了了。 曹幹猜测高长应当对刘小虎会有更多的了解,但见高长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便也没有就此去问高长,遂把希望对刘小虎能多些了解的想法暂时压下,只接着说了句:“既为汉室之后,就无怪她适才在院外对田交那般的深恶痛绝了。” 王莽篡的,就是刘小虎他们“家”的天下。 而又王莽在篡位前和篡位后的初期,为稳固他的权力,对汉家的宗室,亦即“诸刘”还算宽柔优待,但在经历过安众侯刘崇、严乡侯刘信、徐乡侯刘快等若干“诸刘”的造反,以及也是他的地位已较为稳固之后,他对“诸刘”就改而采取了相当严苛的措施,如“诸刘”凡为郡守者,一概免职还乡,剥夺“诸刘”中除拥戴他的少数人之外的大部分人的爵位等等,还有一条让众多“诸刘”深觉耻辱的,拥护他的数十家诸刘被他赐以“王”姓。 已篡刘家天下,又严重侵害“诸刘”政治、经济上的利益,还用“改姓”来侮辱大汉高皇帝之裔,汉家的宗室诸刘们,对王莽,可以说绝大部分都是怨愤不已。 也所以,董次仲的造反大旗一竖起来,刘小虎就带着她的弟弟,率领自家的宗族、门客、徒附,投从了进来。 ——其实准确点来讲,刘小虎不能算是“投从”,她应该算是“首倡”。 因为董次仲的这次造反,刘小虎的父亲乃是元谋之一。 这次造反,本就是董次仲和刘小虎的父亲商量定下的,只不过在起兵前,刘小虎的父亲病故了,刘小虎系是奉的她父亲的遗命,投入到的这支队伍。亦是因为此层关系,当然,也有刘小虎敢战、其部精锐之因,投到董次仲帐下后,董次仲对她甚是客气。 这些却也不必多说。 只说曹丰、曹幹扶着高长,没有前院停留,往田交家的后院而去。 这前院,是田家的奴婢们所住的地方。 田交和他的家眷俱在后院住,亦即是说,田家的财货主要是在后院藏放。 抢先入院的戴从事和一些义军战士,已冲进了后院。 等把田武等叫过来一起,曹幹等入到后院时,田交的妻妾、子女,以及田交的近侍奴婢等,基本都已被从屋中赶出,聚在了院角花园处,在那雪下泥中,或蹲或跪,无不瑟瑟发抖。 有的妇人也不知是刚才摔倒了,还是害怕义军对她们施暴主动抹的,脸上净是泥,脏兮兮的。 后院分为两进,一进是田交夫妻和他们的嫡子女们住的,一进是田交的妾室、庶子女们住的,两进间有月牙门相连,总计房屋十余间。 田武等人抓着刚才在前院抢到的些物事,眼里放着贪婪的光,打看这些屋子。成群的义军战士们有的正在屋中寻找财货,有的正往某个屋子奔去。田武等来不及细选,唯恐好东西被别人抢了,随便选了几间,分别冲了进去。 站在两进间,听着从各个屋子里传出来的翻箱倒柜之声,偶尔还有因争夺而爆发的短暂争吵,曹丰问高长,说道:“从事,咱们进哪个屋?” 这个院子,高长都是不想进来的,进院已是勉强,那再去进屋抢东西?更做不到。高长未有答话,扭脸瞧见院中池塘边上有个石亭,示意曹丰和曹幹扶他过去。 三人到了亭上,曹丰先将石椅上的积雪扫掉,接着用袖子把石凳擦干,然后请高长坐下。 高长却才坐下,斜对面的一个屋中,传来了女子的哭叫声。 三人抬眼往那里看了看,都知道那屋里边正在发生什么事。 曹幹的脸色又黑了起来,他忍住冲动,把脸扭到了一旁。 曹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高长也转开了视线。 而就在此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三人听出是刘小虎的声音,登时不约而同的,又都把视线转回。 却见刘小虎不知何时,已到了传出哭叫声的那间屋外,在向屋里问话。 屋子里边很快出来了两个义军战士,——都是戴从事那伙人中的。 这两人畏畏惧惧地回答刘小虎,说道:“俺们、俺们……” 刘小虎在这支义军队伍中,此前就很威风,今天她又先后做下了独自率领本部,率先迎击郡兵和方才在院外不给董丹面子,当众杀了田交这两件大事,更是威风大涨,尤甚於前了。 面对她,虽然这两个义军战士俱颇强健,但都显露出了怯懦的模样。 刘小虎说道:“你们什么?我杀了田交,放你们进院,是为了让你们干这种勾当么?” 这两个义军战士说道:“刘从事,这贼妇人,她……” 刘小虎问道:“她怎样?” 这两个义军战士没啥可回答的了,也不敢把自己想要干什么给说出来,彼此相顾,支吾两句,狼狈的从刘小虎的身边绕过,奔其它屋子去了。 如果说,适才曹幹对刘小虎的感觉还和高长有所不同,尚只是觉得惊艳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却是升起和高长适才完全相同的感触了,他心道:“我竟是连一个女子都不如么!” 就在刚刚,来田交家的路上,对於沿途所见到的那些恶事,他想阻止,但没有能力阻止,可是现在,刘小虎却不仅阻止了,而且那两个义军战士连半个不字都不敢多说! 相比之下,如何能让曹幹不自觉惭愧! “不,不是我不如她,是我现在的地位不如她!” 高长有高长的骄傲,曹幹也有曹幹的骄傲。 他承认他现在不如刘小虎,可这个“不如”,更多的不是因为个人能力上的不如,而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刘小虎的起步要比“他”强得太多,是在起步上的“不如”。 现在不如之,将来呢? 曹幹自信,在得到了机会以后,他不见得还会不如刘小虎! 他的目光转到高长身上。 刘小虎若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二个使他产生了鲜明印象的人的话,高长就是第一个。 通过这两三个月的接触,高长的年轻有志,给曹幹留下了足够的印象。 “乱世已至,且在天下平定之前,只会越来越乱,这是不可逆的,在此乱世中,求活固不为错,但……”在刘小虎的英雄风采和高长的雄心勃勃面前,如还只是一味的想着“投靠别人”、“求活”罢了,似乎落了下乘,曹幹忽然隐约觉得,他一心想要去河北、想要投靠刘秀的想法,不一定是对的,或者说,不一定是唯一可供他选择的出路,他还有其它出路可选。 雪花晶莹剔透,随风翻飞,卷卷扬扬地落下。 田交家的前院、后院,尽是抢掠、叫喊、哀求、啼哭之声。 一片嘈乱中,腰佩环刀,玉立风雪中的刘小虎,就像是一树秀丽的梨花。 目注在她身上的曹幹,心思起伏。 【作者题外话】:我能说这章是操作错了么,设置定时更新的,点错了,那就算是个加更吧。求银票! 第十四章 只有一个办法 田交家的财产,大致可分三块。 一块儿是金银绸缎之类,一块儿是粮食之类,一块儿是土地和耕牛之类。 土地和耕牛等,对刘小虎来说,眼下并无什么用处。 粮食之类,一则,在堡内东南区域的粮仓里存着,二者,依照他们这支队伍的规矩,凡是粮食,通常都先由董次仲部拉走,随后再由董次仲分给各部,亦即,刘小虎等现下也去拿不成。 而金银绸缎这些东西,则多在田交家的院中,所以入到堡中后,刘小虎直奔此地而来。 等了一会儿,等到部中其余的一些战士推着大车赶至,她的人开始有条不紊的把抢到的东西装入车中,料董丹他们这个时候,肯定已把“田交被杀”的消息,急报到董次仲那里去了,而未见董次仲派人来阻止自己,刘小虎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便先离开了院子。 董丹带来的人,大多也已经进到院中,在抢掠。 但董丹和张歆两个自恃身份,未有入院,都在院门口。 刘小虎朝他俩笑了笑,说道:“董从事,你放心,我已经交代过我的人,田交家的东西,我只要一半,多的分毫不取。” 一半已经够多了,可刘小虎这话说出来,却好像天经地义,董丹哑口无言。 董丹都没有出言反对,张歆作为一个狗头军师,他当然在刘小虎的“淫威”之下,更不会主动地跳出来自讨没趣,这件事,就算被他们默认下来。 田交的尸体仍横卧泥中。 义军战士们拥挤冲入院中时,不少人踩踏到了尸体上,相比方才,尸体更加肮脏、不堪,分毫也瞧不出在其还活着的时候,田交是个多么高贵的人上人。 刘小虎指了指田交的尸体,说道:“董三老不是要见他么?” 董丹讪讪说道:“小虎,别开玩笑了,死都死了,还见什么!” “董三老若不再见他,那我就不客气了。”刘小虎示意了下她的随从女兵们。 便有两个粗壮的女兵过去,蹲下身,一个按住尸体的发髻,一个拿短匕在尸体脖上用力切割,很快,割掉了田交的首级,取出个革囊,把人头装入了其中。 刘小虎说道:“我要拿他的人头,祭奠因被他出卖而死的那几位忠义郡吏的英灵!” “好,好,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我还有事,先走了。” 出了田交院子,刘小虎和她的随从们,往坞堡外去。 沿着田交院门口的那条青石板路,上到坞堡的东西大道,折往西行,到两条大道的交叉口,拐到南北道上,向南而下。 一路上,碰到了很多义军战士和附近各村的村民们,有的是已入堡多时的,有的是刚入堡的,因为坞堡外围的住户是最先被抢的,大致已被抢完,所以越往前行,义军战士和村民就越少,最多还有些闻讯晚来的老弱村民,寻些残留的汤汤水水,再抢一遍。 却见沿途的土屋、窝棚外头,聚了许多的人,这些都是堡内的住民,或在收拾被抢掠过后的狼藉,或抱着孩子在冰冷的雪中颤抖,孩子在父母的怀抱中缩成一团,哭泣不止。 一个年少的随从女兵怜悯地看着他们,说道:“大家,他们真可怜!” ——“大家”,是奴婢对家主的称呼。刘小虎虽为女子,然各方面都远胜过她的弟弟,她弟弟也服气她,因在她父亲去世后,她已俨然是她家的当家人。 刘小虎说道:“怎么,觉得他们可怜么?” 刘小虎的这些随从女婢都是她在家时的婢女,有的还是家生奴,同刘小虎一块儿长大的,和刘小虎的关系都非常亲近,因而在刘小虎这里,俱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这女兵便就说道:“大家,这些人多是田交的徒附,即便有的是田交的同族,可也与徒附无异,也是穷人,他们为田交守堡,自然罪该万死,可现在坞堡已下,咱们将这堡内席卷一空,只留下他们这些孤儿寡女,大冷的天,也不知底下他们该如何过活。” 刘小虎说道:“今天打郡兵,大家都累了,晚上歇一夜,明天你带几人过来,把我的旗竖起来,有愿意投我的,就把他们收下。” “妇人也要么?” 刘小虎笑着捏了下这女兵的鼻子,说道:“你不就是个小妇人么?” 这女兵甚是欢喜,说道:“大家的心,从来都是最好的!” 风雪里打了半天仗,这女兵的脸蛋、鼻子都被冻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刘小虎顺手又捏了一下她的脸蛋,笑道:“二狗子,就你会说话!”补充说道,“妇人虽要,但只要健壮的。” 这女兵乖巧点头,说道:“是,不用大家吩咐,小婢也晓得!” 坞堡是义军战士们用命打下来的,再一个,粮食,义军也缺,故是却不能在打下坞堡后,把粮分给堡内的住户,莫说刘小虎并无此意,即便她想这么做,义军战士们也不会答应。 因而,要想给这些堡民留条生路,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愿意入伙的堡民来投。 …… 出了坞堡,雪还下的很大,抬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坞堡的近处是田地,田中积满厚厚的落雪,较远处稀稀拉拉的树木上,干枯的树枝表面亦覆满了雪,毛茸茸的,耸立在这风雪之下,一副辽阔的冰天雪地的景象。 刘小虎翻身上马,极目向南眺望。 堡南对郡兵的战斗已入尾声,逃窜出主战场的郡兵和仍在追击的义军战士们,从刘小虎的这个位置望去,已经都是一个个的小黑点,瞧不清楚了。 刘小虎策马向前。 女兵们步行追随。 主战场距离堡南几里地远,快到时候,从堡东方向来了一队人。 带头的没有骑马,骑了头牛,穿的不错,裹帻带刀,也披了个大氅。 两下靠近,刘小虎认出,这人是董次仲的一个从子。 战马此物,在义军里面是很稀缺的。刘小虎的马是她家里养的,整个义军队伍中,除了刘小虎,只董次仲等数人有马。高长等这些中层首领们多是骑驴,像高长,骑的就是驴,少数也有骑牛的,牛的话,虽然好像在大家的认知中,跑得不快,但实际上牛若全速奔跑的话,较短距离上的速度也还是不慢的,而且牛体积大,慢速前进状态下,骑着也相对舒服。 所以董次仲的次子没有骑驴,而是骑了这么一头牛。 牛背上放了块厚厚的垫子,牛脖子上挽了根绳,他拽着绳子,驱牛而进。 於风雪中,远处看去,倒也可称一景。 两下相见,这人想从牛上跳下来,向刘小虎行礼,可刘小虎并无停马见礼之意,他便只好仍留在牛上,草草行了个礼,笑与刘小虎说道:“刘从事刚从坞堡里出来么?” 不用说,这肯定是如刘小虎所料,董丹已把她到坞堡的消息报给了董次仲,这人因此而知了刘小虎适才是在坞堡里。 刘小虎瞧了眼这人后边的队伍,约四十多人,问他道:“董三老叫你带人来支援我部的么?” 这人说道:“是啊,我阿父闻报说,贼郡兵虽已被从事击溃,然尚未被彻底歼灭,就令我带上人马,赶紧来助从事一臂之力,争取能将贼郡兵彻底消灭!” 这是睁着眼说瞎话,郡兵已逃得快不见踪影了,又哪里还需要人相助? 刘小虎心里清楚,这必是董次仲在闻知刘小虎杀掉了田交,闯进了田交的院子后,知道田交的家产他已无法独占,所以就赶忙叫他这从子带人来战场上,以图能够多占走一些缴获。 刘小虎没有当面点破,笑了笑,说道:“好吧,那咱俩一块儿去。” 渐渐靠近主战场,地上的雪尽被踩得化了,泥泞一团。 再往前走,敌我双方战士的尸体陆续出现。郡兵的尸体尽被扒得光光的。无论敌我,尸体上的血迹都已凝固,流下来的血把地上染的一片一片的红。 又往前走,开始看到郡兵逃跑时丢下的旗帜等物,凌乱的散在雪地上,延向远处,入眼皆是。 并有些负伤的义军战士,互相倚靠着,坐在边上的雪地里取暖,暂还没有人来照顾他们。 又有些义军战士,正把郡兵丢弃的兵器、从郡兵身上扒下来的衣物等,堆积到一处。 继续往前,一辆这支郡兵来时所带的辎重车歪斜地停在泥中,前边有更多的辎重车。 风雪之下,这战后的沙场上,给人一种硝烟将散,而好像旗鼓、喊杀犹闻之感。 数人从斜对面迎将上来。 带头之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其年龄,比刘小虎小不了几岁,长相也和刘小虎有相似之处,堪称英俊,个头也不低,身材匀称,不过比起刘小虎的飒爽,他还显得有几分稚嫩,唇上已在蓄须,但胡须软绵绵的,穿了件锦袍,腰束革带,插了把环刀。 这个年轻人,便是刘小虎的弟弟刘昱。 刘小虎勒马停下,等刘昱近前。 刘昱到了马前,瞅了瞅那骑牛的董次仲次子,说道:“阿姊。” 刘小虎扬起马鞭,指向南边郡兵逃窜的方向,说道:“我看郡兵已经逃远了啊。” 刘昱说道:“是,阿姊,逃的比兔子都快!我已经派了人接着追,不过这雪大路滑,咱们的人又已打了半天,力气估计会有所不支,恐怕是不太可能将那逃远的追上了。” 刘小虎问道:“主将捉到了么?” 刘昱说道:“那狗东西见机得快,跑得最早,也不知能不能把他追上。”和刘小虎说了会儿话,介绍完了刘小虎离开后的大概情况,转问董次仲的从子,说道,“你来干什么?” 董次仲从子笑道:“我奉了三老之令,特地带人来,再次增援你们。” 刘昱撇了撇嘴,说道:“刚才不见你,这会儿仗打完了,你倒带人来增援了。你要增援么?那赶紧带人去追吧,没准儿你能把那贼将给追上,也算大功一件。” 董次仲的从子干笑两声,顺水推舟地说道:“好,好,那我就带人去追追,看能不能将这贼将拿下!今日所以能击溃郡兵,大功是刘从事和大兄的,我断然不敢争抢。” 等这人过去后,刘昱对刘小虎说道:“什么过来帮忙!肯定是过来与咱们争抢缴获的!” 刘小虎说道:“今日此战,能够将郡兵击败,也确实不是咱们一部的功劳。要没有董三老遣他的本部兵相助,以我部才二三百人,是万难将郡兵击败的。这缴获,本来咱们也不能全占。”问刘昱,说道,“我让你收集和清点缴获,收集、清点的怎样了?” 刘昱答道:“按照阿姊的吩咐,我一边派人继续追歼郡兵,一边带人把郡兵丢下来的军械、辎重都尽量收拢,……但是阿姊你刚也说了,亦有董三老的部曲参与了此战,所以这军械、辎重,我只收拢到了部分。”顿了下,又笑道,“不过阿姊,我收拢到的都是其中好的!” 刘小虎问道:“都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刘昱侧身前指,说道:“就在前边。” 领着刘小虎往那边去。 迎着风雪,刘昱边走边问:“阿姊,田交家院里的财货怎么样了?” 刘小虎把适才的经过与刘昱说了一遍。 刘昱听了,满脸不屑地说道:“这董丹,半点能耐没用,从来都是仗着董三老的势,在部中横行,我早就厌他了!”越说越恼,狠狠地挥了下拳头,说道,“他那熊样子,居然还敢对阿姊有垂涎之心!阿姊,要非你拦着,我早把他揍了。” 刘小虎的那几个随从女兵俱有同感。 被刘小虎叫“二狗子”的那女兵,恶狠狠地说道:“就是!大家,不是你拦着,我也早把他揍了!” 董次仲名仲,“次仲”是他的字,他兄弟三人,长兄已逝,下头只有董丹这么一个弟弟,因对董丹,他甚是疼爱,董丹往昔在县中时就任性豪横,跟着董次仲起了事后,没了任何的约束,於是更加的恣意起来,随着队伍的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欺男霸女,做下了许多恶事。 刘昱年轻,家教不错,这回造反起事,他为的又是光复他汉家的江山,故而尚有着英雄梦想,对董丹的行为,那是相当的看不上眼。 鄙夷了董丹几句,话题转回到这次的缴获上。 刘昱又开心起来,说道:“阿姊,这次的缴获是真的多!咱们起兵以来,把此前所有的缴获放到一起,也没有这次的缴获多!那郡兵逃跑的时候,恨不得把戎衣都脱光了,不仅兵器,铠甲也缴获到了一些!包括战马都有!阿姊,这一仗打下来,咱们的实力可要大大增长了!” 刘小虎笑道:“此前咱们打的都是什么?小坞堡、穷乡里而已。田交的这坞堡,就已是咱们至今打过的最大的坞堡了,又能得些什么东西?要想缴获到军械、铠甲、战马,还是得打郡兵!打县城!” 刘昱深以为然,说道:“阿姊,你已两次向董三老建议,咱们不能只打坞堡、掠乡里,满足於抢些吃食、财货,这样成不了大事,应当去打县城!可董三老一直以咱们兵马不够、兵械不精为由,不肯接受阿姊的建议。阿姊,这次咱们实力大涨,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打县城了?” 刘小虎对董次仲较为了解,她沉吟稍顷,摇了摇头,说道:“董三老只怕还是不会接受我的建议,肯去打县城。” 刘昱问道:“还是不会么?可是阿姊,这回咱们缴获到了很多的军械啊!” 刘小虎说道:“阿弟,你忘了么?阿父在世的时候就与你我说过,董三老虽眼下可用,然其非是有远见之人,要想成就大事,咱们断然不能一直靠他。阿父死后,咱们投到他的旗下,这两三个月来,他的所作所为,你我历历在目,确如阿父所言,他这个人尽管不算无能,可若论远见,着实欠缺。我不但建议他寻机攻打县城,还曾数次建议他,当整束军纪,不宜任由各部抢掠,然他俱皆不听!咱们这回虽然得了不少的缴获,而且有了田家的存粮,也可招兵买马,实力定能得到增强,可若以此,就打县城的话,我料他还是不会敢打。” 虽然姐弟两个的年龄相差不很大,但对刘小虎,刘昱非常佩服。 因此听完刘小虎这话,刘昱没有怀疑刘小虎的判断,全然信了。 他低下头,想了想,说道:“阿姊,你刚说你到田交院外时,看到高长被董丹挡在外头。这高长,我看像个有心气的。” 刘小虎点了点头,说道:“要论心气,高长是有一些。” “那他能不能为咱们所用?” 刘小虎说道:“也正是因他有一些心气,不太好把他招揽。” 刘昱欢喜已去,转为忧心,说道:“阿姊,董三老若仍不肯打县城,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向前望去,白雪茫茫,刘小虎回顾渐远的坞堡,风雪肆虐中,望之迷蒙。 刘小虎把脸转回,又望向前方,土路被雪遮盖,漫天雪下,已分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田,却如这风雪带出的茫茫一般,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於此之际,亦颇有茫然之感。 ——她却不知,尽管她和曹幹不同,一个是主动造反,一个是被动造反,但她此时的感触,正和曹幹前不久的感触相差无几,都是对前途的一种茫然。 她说道:“眼下来看,要想鼓动董三老去打县城,只有一个办法。” 第十五章 河北有天子气 回到村子里,高长郁郁寡欢。 既是因为他的伤口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并未能完全的止血,也是因为先后受到被董丹阻拦,以及刘小虎风头盖压全场的双重刺激,他的神色越发萎靡。 回到室内,曹丰担心地问道:“从事,你要不要紧?” 田武和高况抬着高长回来的,两人小心翼翼地把高长放下来。 高长按着案几,伸直了受伤的腿,坐到席上,摆了摆手臂,说道:“不要紧。” 这话说的中气不足,惹得曹丰更加担心了。 曹丰就忙到门口,催促郭赦之、李顺、丁狗等,赶紧找郭医来给高长医治,吩咐完了,回到屋内,瞥见屋角有个黑影,吓了一跳,转眼过去,定睛来瞧,是个女子,却正是戴黑。 “你怎么在这儿?”曹丰问道。 戴黑水汪汪的眼落在高长身上,也透出了担忧神色。 她回答曹丰,说道:“贱妾听说坞堡打下了,估摸着从事和你们都该回来了,所以就先过来等着,看有没有用得着贱妾的地方,做些伺候。” 曹丰这才看见,戴黑弯放在丰耸胸前的手臂上,搭着一叠洗干净的破布,明白了她所来的目的,当是想着如果有义军战士受伤,最主要的是如果高长受了伤,她可以搭手包扎一下。 戴黑几次的接近高长,她的目的曹幹知道,曹丰也知道。 曹丰本身的生活虽已艰难,但厚道的本性,使他和曹幹一样,亦是怜悯戴黑生活的不幸,便没再多问,暗暗叹了口气,问高长,说道:“从事,要不让戴黑先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高长心存志气,原对女色就不感兴趣,这时心情低落,更哪里会对戴黑这个虽有姿色,到底是个寻常乡野妇人的低三下四地讨好,产生什么兴趣? ——尽管他亦瞧得出来,每次来见他时,戴黑都是竭尽所有,经过刻意打扮的。 他又摆了摆手,说道:“不必。” 戴黑听出了高长的不耐之意,眼神黯淡下来,她却也识趣,就不在室内多待,怯怯地向高长、曹丰、曹幹、田武等人行了个礼,即也不知是第几次的,又一次从这个屋子内退了出去。 退到院中后,戴黑把自己拿的那些破布,给了守在门口的几人,再向闻讯过来的田壮行个礼,还家去了。 ——在戴黑眼中,高长是个可依靠的靠山,而她所认为的这座可以依靠的大山,此时此刻,却正有座翻不过去的大山横在眼前,亦有他自己的愁闷之处。 陪着高长等了会儿,郭赦之、李顺、丁狗等带着郭医匆匆地回来。 郭医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到了后,他先检查了下高长的伤处,接着从跟他过来的助手手中接过个狰狞的面具,套到脸上,继而又在脖子上套了个绳子,绳子的两端各绑着一个木瓜似的东西,垂在他的胸前,——倒是比戴黑的胸脯还要大了,随之,他就围绕着坐在席上的高长,一边转悠跳跃,一边双手拿着法器,向上挥舞,念动别人听不懂的咒语,如癫似狂。 屋内的曹丰、田武、高况、田壮等,都紧张地注视着郭医的举动。 …… 曹幹对郭医的这套把戏自是看不在眼里的。 他甚至能从理论上来分析一下郭医那身打扮的缘由。 面具、法器简单易解,无须说,那两个木瓜似的东西似乎有点奇怪,但曹幹知道,那其实是母系社会的遗风。母系社会时期,巫的地位极高,只有女性才有资格当,进入父系社会后,男性也取得了做巫的权力,但女性才能为巫的影响根深蒂固,从而不免的就需要采用折中的办法,於是便有了挂在胸前两个东西,以象征女性的这种做法。 按照曹幹的意思,请这个姓郭的巫医来给高长治伤亦无所谓,毕竟时下而言之,巫、医相通,巫往往通医,同时相对专业的医士稀少,大多只服务於皇室、贵族,民间百姓治病,更多还是靠巫医,百姓对巫医也是十分的信任的,但那“跳大神”般的举动,实是可以免掉,奈何他亦知晓,高长、曹丰、田武等肯定是不会同意他的这个意见,故此索性也就由之。 已知郭医的巫术除了心理安慰外,不会起到任何作用,曹幹自也就不会专心去看,他一边假装和众人一样,看郭医装神弄鬼,一边思绪已经散开。 田家坞堡这一仗打了半个月,到今天为止,算是打完。 然就目前情况来看,曹幹他们这伙人,却没有太大的收获。 高长在战前鼓动大家伙儿时说的那些,“名”、“利”,进而“招兵买马”,於今观之,已是全然落空。 “名”这方面,坞堡固是高长、曹幹他们这部人最先打进去的,但一来刘小虎挡住郡兵的战功,明显比打进坞堡为大,二者田交家院前,高长被董丹傲慢地堵住,亦着实落了他的脸面,也就是说,“名”上,高长几无所获,说不定还会因被董丹堵住而反为别部义军小看。 “利”这方面,尽管在田交的院子里抢到了些财货,可刘小虎仗着她当先进击、从而击溃郡兵的功劳,一张嘴就要一半,剩下那些的大头又被董丹的人占走,再仅剩下的那些,又有戴从事等各部的人一块儿抢,他们又能得到多少?不说残羹冷炙,也是蚊子腿的肉,稀稀少少。 对於高长现在下的低落,曹幹能够理解。 打坞堡前,曹幹的心思基本在去河北上,对打下坞堡,他并不十分在意,但在此时都有了失望的感觉,何况把一切扬眉吐气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打下坞堡之上的高长?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曹幹看了看高长,想道:“打坞堡前,高长充满希望,信心满满,而观其当下,却显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想法?” 想来想去,虽说比起上次考虑时,经由在田交院中,因刘小虎而生的触动,曹幹的心态已有不同,不再只有一个“西去河北”的念头,但他这个时候,却仍是不得不认为,西去河北,或仍是这支小队伍目下最好的出路。 经过和董丹在田交院前的对峙,董丹、高长的矛盾已经激化,如果仍还在董次仲的这支队伍中待下去,未来等待他们的,可以预见得到,只能要么是如这次打坞堡一样,不断地被董次仲逼迫着上前线,不断地被损耗,要么干脆就是被董丹火拼。 简言之,在董次仲的这支队伍里,他们已经是完全看不到一点的前途和希望了。 所以,董次仲这里必定是不能再留了。 已是起事造反,在县里、郡里挂了号的,家乡肯定也是无法再回。 如此一来,唯一的选择便是投奔别处,而若论投奔别处,又有哪个“别处”,比得上刘秀? 如果说,曹幹此前的认为西投河北系最好的出路,是他的主动认为,形势转变的现下,他此时的仍然这样认为,却是“被迫”的了。 曹幹想道:“如果我现在再次向高长建议西去河北的话,也许他会同意了?” 就在曹幹为他们这部人的前途再次陷入深思之时,郭医跳完了他巫术的那一套把戏,俯身到高长身前,拿了些不知是什么的药膏,反正是黑乎乎的一滩,散出刺鼻的气味,将之抹在了高长的箭创上,然后用田壮递来的破布,把伤口裹住,整个的医治至此结束。 曹丰问道:“郭医,从事这伤啥样?” 郭医挂着那两个木瓜也似的物事,傲然地说道:“十天八天必好!” 曹丰心头略松,与高长说道:“从事,那你就先安心养伤!” 高长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田武、高况把高长抬到了里屋的床上。 高况留下来,服侍高长。 送走郭医后,田壮把田武叫了出来,问他:“从事怎么受的伤?我听说和董丹起冲突了?” 田武将攻打坞堡和攻进坞堡后的大概情况向他说了一遍,听完与董丹在田交院外两下对峙的那一幕后,田壮的眉头不禁深蹙,皱纹拧出了个“川”字,他不安地抚摸膝盖,说道:“和董丹撕破脸皮了么?这底下恐怕就不好办了!” 田武恼恨董丹的跋扈,亦恼怒张歆对他的讽刺,提起这事儿,犹忿忿然的,说道:“有啥不好办的!董丹叫唤得再厉害,张歆再人模狗样,又能咋?刘从事一到,两个狗东西还不都是服服帖帖,一声也不敢吭!” 田壮说道:“那是刘从事!又不是……”话到此处,往里屋看了眼床上的高长,把下边的话及时打住。 他虽没说完,大家也知,他想说的是“又不是高从事”。 田武说道:“是刘从事又咋了?刘从事一个妇人,都能把这俩狗东西收拾得服服帖帖,咱们也早晚也能!董丹这狗东西,就会仗着董三老的势欺负人,他有啥能耐?要非董三老,老子早把这逑东西打个满脸开花!还有张歆那老狗……” 田壮知他这从子粗莽,有时说话不经脑子,可田武的这几句话也太不经脑子了。 里屋的高长定是已然听到田武的话,“刘从事一个妇人,都能把这俩狗东西收拾得服服帖帖”此言入耳,不用说,高长的情绪只会越发郁闷。 田壮忙不迭止住了他,说道:“行了,行了,你别说了。”与曹幹、曹丰等说道,“咱们去院中说话,不要扰了从事休息。” 曹丰点了点头,众人从屋内出来。 …… 到了院里,众人站的地方离屋子不远,田壮生怕他们说的话仍会被屋内的高长听到,就又引着他们往关人质的土屋走了一走,快到树下时,众人再次站定。 田壮明白他的从子田武是个什么脾气的人,性格莽撞,有勇无谋,不再与他多说,问曹丰、曹幹兄弟和另外的两个小头领,说道:“今儿这事儿,你们咋看?” 曹丰能够意识到一些问题的重要性,他忧虑地说道:“今日在田交院外,咱和董丹起了冲突,这以后……,恐怕就会如田翁你方才所言,很不好办了。” 田壮问道:“你有啥对策没?” 曹丰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董丹若只是个从事也就罢了,可他阿兄是董三老,董三老的人现在已远比咱们多,这坞堡打下后,得好处的最多是刘从事和董三老,他的人马又只会越来越多,咱能有啥办法?以后只有处处小心,能忍的,就多忍忍。” 田武老大不乐意,挥着拳头,说道:“忍?凭什么忍!” 曹丰有心想说,你这般厉害,刚在田交院外时,你怎么不和董丹对着干? 然曹丰是个厚道人,这话说不出口,便就没说。 田壮瞪了田武一眼,说道:“阿武,你别说话!”问另外那两个小头领,“你们怎么看?” 起事前,田壮在他们乡中算是“父老”,年高德重,故此他手底下虽没部曲,在高长这伙人中却是威望不低,——若非如此,高长也不会把看管人质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要知,赎金可是他们的重要财源之一,因那两个小头领见他问话,就纷纷恭敬地回答。 两人的意思和曹丰相同。 田壮最后看向曹幹,问道:“阿幹,你呢?你怎么看?” 相比刚才对曹丰和几个小头领的询问,田壮更关心曹幹的意见。 如前所说,田壮对曹幹这两三个月来的变化,那是看在眼中,啧啧称奇,加上苏建这个荏平县的掾吏,对曹幹也是称赞不已,说他“天才神授”,那他对曹幹,当然也就越发重视。 曹幹遂把刚才看郭医治病时候,他想到的那些与田壮、曹丰、田武等人说出,说道:“田翁,你老说得对,和董丹彻底翻了脸,接下来,咱们的日子只会是越来越不好过。田大兄说早晚能把董丹收拾的服服帖帖,这话说的有志气,可要放到实处来说的话,只怕不好做到。” 田武怒道:“咋不好做到!” 田壮说道:“你别说话!”与曹幹说道,“阿幹,你接着说。” 曹幹没有受到田武的影响,心平气和地接着说道:“田翁、阿兄、诸位大兄,依我看,咱们接下来最好的出路,还是我打坞堡前给大家提出的那个。” 田壮说道:“你是说,咱还是西投河北?” 昨天在高长住的屋中,正式向高长等提出西投河北之前,还是在这棵树旁,田壮问过曹幹近似的问题,曹幹那时没有把西投河北这个建议告诉田壮,但现在,他却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田壮等,似是前后不一,其实并不奇怪。 那次他之所以不告诉田壮,乃是因为在他们这部人中,说了算的是高长,因此与其先露口风,不如等到机会来了之后,直接向高长提出,——要不然的话,非只白说,毫无用处,且田壮等还有可能会把他的话说出去,那就可能会搞得部中人心浮动,反成了他动摇军心的过错。 而现在之所以田壮一问,他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一个是因为,他已经把他的这个建议当众提出过了,再一个是因为,现在田壮、曹丰等人也不像之前,对队伍的前途只是有些担忧,而是俱皆已怀深忧了,整个部中的形势已经不同,是以,现在就可以直说了。 曹幹摸着短髭,点头说道:“田翁,眼下的情形,董三老这里,咱们肯定是不能待了,再待下去,没咱的好果子吃。董三老这里不能待,咱们已经起了事,乡里边也没法再回。你们说,还能有什么其它的解决办法?只有另投别处,而这另投别处,我以为西去河北是最佳的选择。至於为何西去河北是最佳选择,还是我昨天说的那两个原因。” 曹丰这会儿也不再制止曹幹,让他不要乱说话了,与田壮等都默然思索。 曹幹瞧了眼关人质的土屋,问田壮,说道:“田翁,苏先生在屋里么?” 田壮说道:“在的。” 曹幹说道:“那就劳烦田翁,再把他叫出来,我有话让他对大家说。” 田壮吩咐看守在土屋外的一个后生小子,说道:“把苏掾带出来。” 后生小子进到屋中,很快将苏建带出。 苏建低头哈腰,站在土屋门口,不敢过来。 曹幹说道:“苏先生,请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坞堡打下的时候,已经有人奔回村里报讯,所以这村子里的人,还有苏建等人质,都早就知道郡兵已败、坞堡已被打下,他这个时候的样子,看起来比此前更加怯懦,往前走了点,巴结地说道:“曹君有什么想问的,请尽管示下,凡在下所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曹幹目视苏建,笑道:“你告诉田翁、我阿兄他们,你是不是对我说过,王莽将亡,河北有天子气?” 【作者题外话】:求银票! 第十六章 寻思讨头牛来 苏建呆了一呆,说道:“圣上……,王莽将亡、河北有天子气?” 曹幹笑道:“对,苏先生,你不是对我说过,王莽的天下坐不长了,河北有天子气,因而建议我不如西投河北么?你当时怎么对我讲的?你给田翁和我阿兄他们说上一说。” 苏建何曾与曹幹说过这样的话! 他很快明白过来,这必是曹幹与田壮、曹丰等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拉自己来为他圆谎,顿时暗里埋怨:“我倒也不是不能帮你,可你总归是事先打个招呼。这招呼也不打一个,劈头盖脸的,便这么一句,岂不是赶鸭子上架子么?” 苏建当然不敢说自己没对曹幹说过这样的话,——曹幹等那可是刚击溃郡兵、打下田家坞堡的!尽管曹幹此时笑吟吟的,似乎很和善,然在苏建眼中,实是比之前更凶神恶煞。 曹幹的催促之下,苏建不及细想,就算真是个鸭子,也只好被硬赶上架了,脑筋急转,仓促答道:“是,是,在下是曾对曹君说过这话。” 曹幹摸着短髭,说道:“那就劳烦先生,给田翁和我阿兄他们也说说,你是怎么对我说的?” 苏建答道:“这个、这个……,圣、圣……,王莽、王莽他……” 好在苏建至今已是做了四五年的县吏,有些闻知,亦有些急智,说到这里,他眼前一亮,还真是被他临时想到了一件传闻,便稳了稳情绪,说话的语气也连贯起来,说道:“却不知诸君有没有听说过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田壮问道:“什么事?” 苏建说道:“便是多年前,有一妇人尝在长安街中大呼:‘高皇帝大怒,趣归我国。不者,九月必杀汝’!” 曹丰吃了一惊,说道:“高皇帝?” 田壮拧眉说道:“有这样的事?” “高皇帝”也者,指的自是汉高祖刘邦。 这件事的确是有,发生在王莽篡汉的当年,亦即新朝的始建国元年,说起来,已是十年前的事了,但曹丰、田壮等俱是乡野之人,消息闭塞,对於此事,他们还没有听说过。 苏建说道:“可不是么!诸君,这个妇人,她就是奉了高皇帝之令,来向万民宣示高皇帝的这句话的!君等请看,这不是上天已经发怒,王莽将要灭亡的预兆么?” 一个小头领狐疑说道:“可那话里,不是说王莽若不还国於汉,九月就要杀掉他么?但王莽没死啊,现在不还活的好好的?” 苏建说道:“高皇帝令那妇人传的话,只是说‘九月必杀王莽’,没有说是哪一年的九月啊!王莽现在的确是还没有死,但高皇帝已然震怒,想来这王莽的毙命之期,应当也就距今不为远矣!……说不定,明年九月,王莽就会死了!” 田壮说道:“这事如果真有的话,若真是高皇帝的在天之灵发怒?……高皇帝可是赤帝之子,当年斩了白帝子起兵的!这王莽,又如何能是高皇帝的敌手?” 汉有天下,至王莽篡汉之时,已近两百年,刘邦作为开国太祖,一方面是当权者的推动,一方面是民间自发的神化,他的种种神异事迹,早已是哪怕乡野村夫也知晓一二,故田壮等人虽不知十年前发生在长安道上的那件事,却知刘邦斩白蛇这件事。 曹丰喃喃说道:“这王莽……,看来还真是要亡了!” 曹幹很满意苏建的急中生智,赞许地向他点了点头,说道:“另一件事,‘河北有天子气’,苏先生,劳烦你也给田翁和我阿兄他们说说。” 相比“王莽将亡”,“河北有天子气”更好圆谎。 时下图谶流行,各种各样的图谶流行海内,上到皇亲贵族,下到寻常百姓,无不深信之。 王莽之所以能得篡汉,图谶的“宣传力量”在其中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哪怕田壮、曹丰等尽管目不识丁,然身处於此浓郁的世风中,亦受浸染,不免多多少少的也都听到过一句两句图谶之言,苏建对此,知道的更多。 他正好在一部图谶书中,看到过一句有关河北的图谶,就捋着脏乱的稀疏胡须,说道:“‘河北有天子气’,诸君,这可不是在下胡乱说的,此乃图谶中明言有载。在下被诸君……” 他接下来想说“掳来”两字,然又觉得若将此两字说出,岂不是在当面斥责田壮、曹丰等人是贼?万一惹怒了他们,未免不妙,可又想不到别的词代替,到这里就打了壳,说不下去。 曹幹善解人意,抚须笑道:“苏先生,你被我们‘请来’。” 苏建慌忙点头,说道:“对、对,但是在下被君等请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带这本图谶,所以现下却是不能拿出来,请君等观阅了。” 图谶即谶纬,因多附图,故又称图谶。谶是预言,纬是经学,谶纬即是附会儒学,与经义挂钩,借用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之类理论,揣摩时势、天命的预言之说。 而要说天命的话,所谓“五十而知天命”,这田壮是在场人中年龄最长的,他最有发言权。 曹丰等人齐齐把目光投向了田壮。 田壮摸着花白的胡须,想了一想,说道:“苏掾见多识广,他的见识,不是我等能比的。这话既然是苏掾亲眼在图谶书中见到的,那想来就不为假。” 田武说道:“这么说来,阿幹昨日对咱们说的都是真的?” 曹幹笑道:“田大兄,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我何时说过假话?” 这话说的倒是,远的不好说,至少这两三个月来,曹幹还真是没说过一句假话。 田武挠了挠头,说道:“不错,不错。”与苏建说道,“小亲丈母!我倒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 田武一开口,苏建的屁股就痒痒。 他夹了下屁股,赔笑说道:“不多、不多,在下只是略懂、略懂。” 曹丰问田壮,说道:“田翁,阿幹昨天对咱们说了‘河北有天子气’,今天苏先生又给咱们说了一遍,看来果是有凭有据,那阿幹提出的这个西投河北的意见,田翁怎么看?” 田壮难以抉择,十分为难。 图谶所言,固然诱惑,可以使人心动,他们虽为乡民,可也知“有天子气”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加上“王莽将亡”,这就说明皇帝又要换了,那么时运到了,攀龙附凤亦未尝不能。 但说到底,故土难离,这是感情上的一份羁绊,同时也是对异乡,对陌生环境的一种恐惧。 两者相抗,田壮很难从中择一。 又并且昨日就“天子气”这条,高长说的也对,谶纬里边说“有天子气”的地方多了,并非仅有河北一地,则若这条谶纬没有其它谶纬准的话?岂非抛家离舍的,白跑一趟? 田壮反问曹丰等人,说道:“你们怎么看?” 曹丰等人也多是同样的想法。 曹幹通过昨天就已知道,想让田壮、曹丰等愿意跟他去河北会相当困难,今天也不是非要他们就同意的,把苏建叫出来,让他当面对众人说,“河北有天子气”是真的,并且加上一个“王莽将亡”,其所目的,只是为了能够进一步消解众人难舍故土的感情,以备将来打算。 眼下看来,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比起昨天,田壮等的态度已犹豫了些,没有再像昨天那样坚决的反对离开乡土,西去河北,这也就够了。 因此,曹幹便没有再往下追问田壮、曹丰的意见,与苏建说道:“苏先生,多谢你把昨日对我说的话,又对田翁、我阿兄他们说了一遍。你先请回去吧。” 刚才的形势当真迫急,苏建这会儿只觉口干舌燥,总算任务完成,松了口气,咽下口唾沫,连道“不敢”。 他行了个礼,将走之际,曹幹猛然想起一事,又把他叫住,说道:“苏先生,你慢走,我还有件事想要问你。” 苏建心头“噗通”一跳,不知曹幹又会问出什么事来,再度紧张起来,却不敢露出丁点不乐意,忙站住脚,转正身子,恭恭敬敬地说道:“曹君还有何示下?” 曹幹说道:“苏先生,你昨日说,接下来教我《孝经》,我想问问你,你懂不懂兵法?” “兵法?曹君,在下治的是《孝经》,兵书从未读过。兵法,在下一窍不通。” 曹幹知晓,这个时代不比他穿越来前的时代。 首先,文盲占了绝大多数,他们这伙人里边,就是高长也不认得字。 其次,当下的图书出版物,仍以竹木、缣帛为主,书籍也不怎么流通,主要被掌握少数的贵族、阀门手里。 因此苏建虽身为县吏,但因其家并非右姓豪族,却没有接触过兵书,这并不奇怪。 曹幹有心理准备,称不上失望,便说道:“没看过么?那就算了。苏先生,请你回去吧。” 苏建不厌其烦地又一次行礼,礼罢,回去土屋。 …… 打坞堡时已近中午,坞堡打了半天,又在田交家的院外纠缠了会儿,然后入田交家院中抢掠,又再回到村里,给高长治伤,冬天本就偏短,这时夜色已经来临。 田壮等见高长的住屋亮起了火光,遂还入屋中,再又看了看高长。 高长躺在床上,脸色在烛光映衬下愈显惨白。 他睁开眼,尽量用相对大点的声音,回答了几句众人的殷切关心。 曹丰说道:“高从事,你好好休息,我等明日再来看你。” 高况是高长的族弟,在这支队伍里边,他和高长的关系最为亲密,留下来照顾高长。 田武对高长忠心耿耿,也没有走。 曹丰、曹幹兄弟出了高长住的院子,与田壮和另两个小头领作别,领着郭赦之、李顺等本伙人回到自住之所。伺候曹丰等饮食的村妇已做好了晚饭,给他们端来。 今日入堡,各部义军抢的东西,以堡内住民的私人财货为主,粮食等物,须当等董次仲清点完毕后,再给各部分发,但虽粮食等现尚未发下,堡内住民、田交家里,却是存有粮、菜、肉的,曹丰这伙人抢了些回来,故而晚上的饭菜甚是丰富,有酒有肉。 曹丰等痛痛快快地大快朵颐。 此前不提,便是起事以后,也很少能吃得这么痛快,所以尽管高长受了伤,而他们本伙儿的人在今日打坞堡此战中虽没有战死的,却有几个受伤的,可屋中的气氛还不错。 郭赦之箕腿而坐,大口喝完酒杯中清澈的酒水,抹了把淌下的酒渍,说道:“这是什么酒?咋这么清,这么好喝!”央求曹幹,说道,“阿幹,你认字了,你去看看,是什么酒?” 曹幹起身,到酒坛边去看,见上边用红色的隶书写着:“中山冬酿一石”。 石,折合后世的重量单位,约六十斤。这么重的一坛酒,也不知是怎么弄回来的。不过此时,酒坛里已没有六十斤酒那么多,少了小半坛,大概是伙里的人等不及曹丰回来,先取走喝了。 曹幹回到席上坐下,答道:“田大兄,是中山冬酿。” 中山冬酿是天下知名的美酒,产自河北中山国。 众人中倒也有人听闻过此酒之名,夸赞说道:“不愧美酒,就是好喝!” 郭赦之等不及伺候的村妇给他倒,起身来,自去倒酒,举动间,一抹金光闪过曹幹眼角。 曹幹看时,见是郭赦之的手指上带了个金戒指。 顺着曹幹的视线,坐在曹幹下手的李顺也看到了这个金戒指。 李顺乃说笑似地说道:“郭大兄,你那戒指上的血擦干净了没有,你就戴上了?” 曹丰不知李顺此问何意,说道:“什么血擦干净了没有?” 李顺答道:“曹大兄,你不知道,这金戒指,是今日在田交家院子,我与郭大兄去屋里找值钱物事时,郭大兄砍掉了个小奴的手指,抢来的,因我问他,血洗干净了没有。” 曹丰说道:“砍掉手指抢来的?” 李顺笑道:“可不是么?郭大兄,你给大家伙儿说说,那小奴被你砍掉手指后,是个啥样子?” 郭赦之嫌用勺子取酒慢,拿漆酒杯直接从坛子里舀着喝,连灌了几口,才回答说道:“啥样子?叫的比驴都响,还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曹丰说道:“左右不过是个戒指,你想要,夺了就是,何必砍他手指?” 郭赦之说道:“大兄,我问他要了,他不给!我不砍了他手指,还能咋办?” 这郭赦之性子虽是粗野,平日在伙里时,仗着身强力壮,也不少和伙里的人争执,但最多也就是打上两拳罢了,没做过过火的事,若是后来发现,争执的事是他错了,他亦肯向被打的人道歉,但是抢掠时,却为了个金戒指,而能做出砍掉人手指的事来! 曹幹没有说话,只是暗叹了一声。 曹丰问道:“阿幹,你想啥呢?” “哦,我在想,这田家这么有钱的么?一个小奴都有金戒指!” 边上一人插口说道:“可不是咋的?这田家是真他娘的富!阿丰、阿幹,你俩今儿个光顾着陪高从事在亭子里待了,没下手去抢,真是亏大了!我给你们说,那田家,就连马桶都雕着花,小婢穿的鞋履都是丝的,摸在手里,那叫一个软乎!” 郭赦之抓了块肉,塞入口中下酒,嘴里全是酒、肉,呜呜啦啦地说道:“肯定软乎了!要不然你咋会连着抢了三四双!好像你能穿似的!” 插口这人个头不高,和曹丰、曹幹长的略有相像,正是今日打坞堡时,紧跟在曹丰、曹幹后头登上坞堡的曹丰的族兄,名叫曹德。 曹德不在意郭赦之的嘲讽,把手里的肉吃完,又仔细地舔了舔手上的油水,说道:“我不能穿,将来拿回家里,给我妻穿!” 李顺笑道:“小郎,要是不富,这田家能称得上是荏平的头等强宗么?田交的这坞堡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宗兵、徒附守,咱也不至於这般难打!好在虽是难打,现在也终於是打下了!” 曹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田家的这坞堡,今日总算是打下了,有了粮、有了衣,总算是能安安心心心地过个好冬了。” 他顿了下,放下筷著,就着曹德“抢来的鞋履能给他妻穿”的话,与诸人说道,“咱们能安心地过个好冬了,可也不能只咱们过个好冬。打下这坞堡前,我就琢磨,等打下来后,得了粮食,咱得抓紧给乡里送回去些,也得让咱们的亲族、邻舍都能过个好冬,不要饿坏肚子,更别冻死了人!现在坞堡打下了,我想等董三老把粮食分下来后,咱就派几个人回去,给乡里送粮吧,你们说咋样?” 大家伙提着脑袋起事,一个是为自己能有口吃食,再一个也正是为了留在村里的父母妻儿能有饭吃,进一步的,若能用抢来的钱买些地,那就更好了。 起事以今,他们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凡得缴获,每个人都会把大头存下,攒够一定数量,便送回家去。到现在为止,像曹丰这类的小头领和曹德这样节俭的,或多或少的,都已在本乡置办了些地了。——曹丰、曹幹兄弟都在队伍里,他们家已没别人,地是曹丰托族人买的。 屋里几人应道:“这是应该的。” 曹丰又说道:“田交的地那么多,牛肯定不少。今日咱们到了他家院后,我踅摸了几眼,只见到了马,没瞅见牛,随后听说他家的牛没养在他家院子里,和他家的粮一样,也都在坞堡的东南边,却走的时候,没顾上去看一看,不知是不是和粮食一道,也都被董三老收走了?如果是的话,……我寻思,咱是不是可以向董三老讨头牛来?” 李顺、曹德几人连连点头。 曹德说道:“这牛要是能讨来两头,送回家里,明年开春种地,可就省劲多了!” 李顺说道:“只是董丹刚和高从事撕破脸,咱们要是再去讨牛?董三老不会给吧!” 曹丰想了想,说道:“今儿打下坞堡,大家伙儿都得了些财货,咱们把得来的钱凑上一凑,不向董三老讨,咱们买,总成吧?” 众人都深以为然。 曹德说道:“大兄说的是,这牛,董三老留着也没用,最多是杀了吃肉,咱们拿钱去买,他应该会给!” 李顺又想到了一个难处,说道:“大兄,凑钱不难,但谁去见董三老呢?” 曹丰问道:“你是说?” 李顺说道:“高从事肯定是不成的了,至於咱们,怕是难以见到董三老的吧?” 曹丰、曹德、郭赦之等俱是愣了愣,接着互相看了看。 曹德说道:“阿顺说的不错,董三老的架子大得很,若是咱们去求见,他十之八九不会见。” 曹丰想了好长一会儿,没有主意,遂问曹幹,说道:“阿幹,你有啥办法没?” 曹幹这两三月的变化,田壮都看在了眼里,况乎曹丰这个“兄长”?因乃在无计可施的此时,曹丰想起来问曹幹的意见。 曹幹说道:“阿兄,不止是难以见到董三老,你们刚才说不向董三老讨,向董三老买的这个主意,我看也不行。阿兄,你想想,董三老在乎咱们凑的这点买牛钱么?都不用董丹使绊子,董三老估计都不会答应咱们。” “……那你说咋办?牛不买了?” 曹幹说道:“阿兄,牛也不是不能买,还有如何才能见到董三老,这两个难题,其实只要请动一人,就全能解决。” “请动谁?” 曹幹笑道:“刘小虎。” “……刘从事?” 曹幹说道:“阿兄,刘从事深得董三老看重,她只要肯帮咱们,她的面子董三老必定会给。” “可是,刘从事会肯帮咱们么?” 曹幹笃定地说道:“这对刘从事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她会帮的。” 曹丰不知为何,就信了曹幹,喜道;“好,好!刘从事要肯帮咱,这牛定就能买到了!” 屋中的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接着开始讨论凑多少钱去买、买几头合适。 曹幹边吃边听,时而抬眼看看郭赦之手指上戴着的那个砍掉别人手指而抢来的金戒指,又再听听他们热火朝天地商量买牛送回村里,帮助家里耕地。 两下对比,反差强烈,又让曹幹产生了恍惚如在梦中的错觉。 自来到这个时代以后,起初是没酒喝,后来造了反、起了事,多多少少能弄到些酒了,但曹幹又害怕喝多了后,会从嘴里露出些什么话来,因而这酒,他从来都是浅尝辄止。 商量定了买牛此事,曹丰、郭赦之等继续喝酒,夜色渐深,他们不觉已饮至半醉,曹幹却还保持着清醒。这时门口来了一人,向屋内张了张,说道:“曹小郎,高从事找你。” 第十七章 可谓英雄竞举 来找曹幹的这人,是高长的那个族人,即给高长守门看院的那人。 打坞堡时,他没有上,但打下坞堡后,他也赶去了堡内,没赶得上抢田交的院子,不过在别处抢掠了一通,得了些财货,糟蹋了个堡内宗兵的妇人,他这会儿的心情甚是愉悦。 又曹幹在高长他们这部人中本有勇名,这人听说今日打坞堡,曹幹又是最先登上堡墙的几人之一,可以想见,曹幹在部中的地位会越来越高,——今日送受伤的高长入屋时,除掉高况外,只有曹幹这一个不是小头领的,便足可证明此点,因而,高长这族人就带着几分讨好,以及几分炫耀,陪曹幹去高长住院的路上时,不断地与他说些话。 他说道:“曹大兄,比起之前咱们打的那些坞堡,这田家的坞堡才叫坞堡!里边住的人多,也富!曹大兄,你看,这都是我在堡里得来的。” 说着,他从袖子里伸出手,让曹幹看他带着的银镯子。 等曹幹看了,他又从怀里摸出来个物事,献宝似地与曹幹说道:“大兄,你再看。” 这是个孩子戴的长命锁,也是银质。 曹幹可以想象得出,他这些东西都是从谁人手中、哪里抢来的。 欺负妇人、孩子,也真是出息! 然曹幹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本就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的人,大可瞧不起,但也没必要时刻拿张冷脸相对,这么做,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也不会对这个人的改变起到作用。 曹幹就淡淡地敷衍他了几句。 今日打坞堡被裹挟的村民们,在坞堡打破之后,也都多多少少地弄到了些东西。 雪夜安静,整个村中,不似往时入夜未久就黑灯瞎火,漆黑一片。 此刻夜已将深,村内土路两边的茅屋、土舍,却还不乏有透出亮光的。 经过几个篱笆院子时,可以隐约听到院内屋中传出的男女说话声音,语气大多带着欢喜。 就连孩童的啼哭声,落入曹幹耳中,他也觉得好像没了往常他所觉到的那种寒冬夜里的凄苦。 雪,仍悄无声息地在下,但已没有白天时下得那么大了,噗噗簌簌地落到曹幹的头帻上、肩膀上。白天攀登堡墙时的狂风疾雪仿佛远去,现在这村中夜下的雪,柔柔的。 曹幹一时,竟不舍得把之拂掉。 夜虽渐深,积雪反光,能看得清路,经过的院子,偶有果树的树枝从院中探出,黑黑的影子落在村路的积雪上,如似水塘中的水草。 高长的这族人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曹幹嫌他打扰了这雪夜乡村难得的安乐,终於懒得再敷衍他,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这么晚了,从事找我,不知是什么事?” 这人正说得兴起,张了张嘴,吃力地把话吞了下去,随后答道:“我也不知是什么事,从事只是叫我请你去见他。” 曹幹问道:“从事晚上吃饭了么?” 这人答道:“吃了,不过吃的不多。” 曹幹“哦”了声,又问道:“田大兄和高大兄还在从事屋里照料从事么?” 这人说道:“是啊。从事说只小四留下就够了,却田大兄不肯走,非要留下来,不过从事还是叫他回去了。” “田大兄回去了?” “是啊,我来请大兄时,他刚回去。” 曹幹说道:“田大兄也是挂心从事的伤势。” 这人笑道:“我看田大兄是多此一举!从事无非是腿上中了一箭,郭医已给治过了,并郭医不是也已说了,最多十天八天,伤势就能好转么?” 曹幹沉吟了下,说道:“最好是能早点痊愈。” 这人听出曹幹话里似有别的意思,怔了怔,问道:“曹大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下时代的医疗水平有限,那个郭医又是个不靠谱的,曹幹再不懂医学,也知伤口如果处理不好,导致炎症的话,就麻烦了,加上高长失血过多、情绪低落,这些也都不利於他伤势的恢复,因而尽管高长只是腿上中了一箭,曹幹对他的伤势却存有隐忧。 然而这话,曹幹不想对这人说,也说不清楚,便说道:“郡兵今日虽被咱们击退,但也不知他们会不会重整旗鼓,再来进犯。如果郡兵再来犯时,高从事的伤还没好,未免就会麻烦。” 这人说道:“曹大兄担忧的是这个。”倒是担心起来,说道,“曹大兄你说的对,今日那股郡兵虽为咱们所败,可我听说郡里边的官军上万,说不定还真会再来打咱们!到时可咋办?” “也只能到时再说了。” 说话间,到了高长的住院。 高长的这族人请曹幹入院,他自己则没有进屋,留在了院门口。 曹幹到屋前,敲了敲门。 屋内传出高况的声音,问道:“谁?” 曹幹说道:“是我。” 不多时,屋门打开,高况说道:“小郎,你来了?进来吧。” 进到屋中,来入里屋。 屋内生着火盆,还算暖和,床边的案上点着前次从别的坞堡抢来,没用完的蜜烛,只点了一根,光线不好,昏昏暗暗的。在高况的扶助下,高长半躺起来,冲曹幹露出点笑。 曹幹关心地问道:“从事,伤怎么样了?” 高长说道:“傍晚才治的伤,咋也不能好的这么快,还是那个样子。” “郭医开的药汤,从事喝了么?” 郭医除了给高长伤处抹了草药外,也给他开了药汤。 高长答道:“已经喝了,……他娘的,真够苦的!”故作轻松地笑道,“且等老子伤好了,必要把这药汤,好生地灌郭医喝上几碗!” 曹幹见他还能开玩笑,略微放下点心,说道:“从事,良药苦口,药汤苦,才说明药好啊。” 聊了几句,高长说道:“阿幹,这么晚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别事,我听田大兄对我说,你傍晚从屋里出去后,在院子里,和田翁、你阿兄他们又提了你建议咱们西去河北的事?” “是,从事。” 高长问道:“你咋又想起这事儿来了?” “不敢隐瞒从事,今儿个从坞堡回里时,我就又想起此事了。原本是想先再与从事提提,但从事负了伤,我想着,从事养伤要紧,因就没再与从事说。后来到了院里,我见田翁、我阿兄他们在说到董丹时,都有忧虑,寻思反正这事儿我昨天已给从事提过一次了,再给田翁他们说说,似乎也无不妥,就又给他们提了这个建议。” 高长笑道:“阿幹,你什么时候心思变得这般细腻?我并无责怪你之意。今天我为了咱们兄弟们,在田交院外,不得不和董丹争,结果和他撕破脸皮了,底下来,他怕是会更针对咱们。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高长手下不怕死、敢打仗的人不缺,如田武、高况,就都是敢打敢拼的,但要论到出谋划策,他却是无人可用。 田壮、曹丰等都是生长乡间,既没读过书,也基本没离过乡土,像田壮,五六十岁了,起事之前,也总共不过去过县里几次罢了,再远的就没去过,更别说曹丰等了,实事求是地说,他们也的确是见识不多,没啥能帮高长的。 平常还好,如今随着和董丹矛盾的激化,以及自己打坞堡前所设想的前景全部落空,队伍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局面,高长免不了就会有力不从心之感,感觉到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所以虽然入夜将深,却还是把曹幹给喊了过来,为的便是当面问问他的意见。 ——高长之前敬重的是曹幹的兄长曹丰,对曹幹其实不太在意,而之所以现在想听听曹幹的意见,则当然即是因为曹幹昨天在会上时和今天傍晚在院中与田壮等说话时的表现,不仅仅是他两次提出“西去河北”,更是因为他并且为此道出了两个像样的理由,今天傍晚还让苏建出来,为他的这个建议加重可行的筹码,让高长意识到曹幹是个有想法的,与别人不同。 曹幹说道:“从事既问,我不敢隐瞒。从事,董丹是董三老的弟弟,咱们如今与他闹翻,诚如从事所虑,底下他恐怕会更针对咱们,而家乡,咱们肯定也是回不去了,现下咱们实已处在两难之间,我的看法,还是昨天向从事建议,及今暮与田翁他们说的,似宜西去河北为好。” “除了西去河北,你还有别的想法么?” 曹幹迟疑了下,问道:“莫不是从事仍然觉得,西去河北不妥?” 高长说道:“就你提出的西去河北,找你来前,我问了问阿武、小四的意见。小四,你俩怎么说的?” 高况说道:“曹小郎,田大兄仍是以为河北之地,咱们人生地疏,去了只会受欺负。我的意见是,河北,咱们不熟,现已入冬,若是贸然往奔,能找到投奔的地方,当然还行,可如果找不到呢?咱这百十号人,冰天雪地的,在那儿两眼一抹黑,怎么过活?” 不得不说,高况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曹幹便问高长,说道:“如此,不知从事是何心意?” 高长踌躇稍顷,说道:“阿幹,你说你今儿个回里时,你就又在想西去河北这件事,我不问你也知道,你是为何会在那时又想此事的,只能是因为董丹,对不对?” “不敢隐瞒从事,确是因此。” 高长说道:“我实话对你说,回里时,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董丹是个恶性子的人,为了咱们能在董三老这里立足,我之前虽数次被他挑衅,然都忍住了气,未与他翻脸,可今日我和他翻了脸,接下来,董三老这儿,咱们必定是不能待了!” “从事也这样想?” 高长说道:“我知你也是这样想的,但是阿幹,你建议西去河北,昨天大家伙的反应,你看到了,都不愿意,小四适才说的那个也有道理,因我以为,河北的确是没法去,……不过,我等可以另投别处!” 曹幹掩住失望,说道:“可以改投别处?敢问从事,打算改投何处?” ——尽管仍有失望,但这失望,却是比昨日少的多了。 高长说道:“董三老所以敢在两个月前起事,是因在此之前,西边的河北、南边的南阳、东边的泰山、琅琊和东海各地,已不断的有人聚众起事,可谓英雄竞举!我琢磨来琢磨去,如果改投别处的话,不外乎就是从这其中选出一个来。我初步挑出了琅琊、东海两处,但这两处,具体该投哪个?我有点拿不准。” 高况问道:“阿兄,为啥选琅琊、东海,不选城头子路?城头子路的队伍离咱们最近,不过百八十里,董三老这里如果待不下去,咱们何不就去投城头子路?” 高长摇了摇头,说道:“城头子路的队伍离咱们的确最近,然而也正因为距离太近,我担心咱们若去投他的话,他或许会迫於董三老的面子,要么不肯收留咱们,要么即使收留了咱们,咱们也只会还是后娘养的。” 说了这么会儿话,高长已是稍微精力不济,但话才刚到关键处,他勉力振起精神,问曹幹,“阿幹,城头子路处不能投,则琅琊、东海,该选哪个去投?你可有主意?” 曹幹泛起疑惑,先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从事,我有一疑,不知当问与否?” “阿幹,你疑的可是为何我认为河北不能投,却琅琊、东海可投么?” 曹幹说道:“不错,从事,我正是此疑,敢问从事,缘何琅琊、东海可投?” 第十八章 琅琊樊崇赤眉 “城头子路”是个绰号,其人名叫爰曾,是东平国的豪强。 东郡、东平国、泰山郡自西向东,三郡相邻。便在董次仲起事后不久,爰曾和泰山郡的一个豪强刘诩联手,在泰山郡最西部,西与东郡接壤、南与东平国接壤的卢县城头也起了事。因为他们是起兵於卢县城头,爰曾故得了“城头子路”这个外号,子路,是他的字。 起事以后,爰曾自号“都三老”,刘诩自号“校从事”。 “都”,率领之意,“校”,检查之意,单从称号来讲,他俩的这两个自号,却是居在了董次仲的“三老”、高长等的“从事”之上,不过他们这两部兵马互相独立,并无统辖关系。 爰曾、刘诩都是地方豪强,但他俩所聚的这些众,除掉他俩自家的宗族、宾客、徒附以外,和董次仲部的部曲一样,也多是贫苦百姓,因却亦是和董次仲、高长等一样,也是采用了“三老”、“从事”这样的乡官名称来做自称。 自称以外,和董次仲另外相同的还有一点。 便是爰曾、刘诩的起事,亦是豪强与“诸刘”的结合,这刘诩也是汉家的宗室后裔。只不过,董次仲那边,在起事之前,刘小虎、刘昱姐弟的父亲就去世了,刘诩则和爰曾共扯起了反旗。 爰曾和刘诩现下活动在泰山郡与东平国、东郡两郡接壤的地带。 如果去投奔他们的话,确然是路途不远,而且路上也会很安全。 方圆两三百里的范围内,有董次仲、爰曾这两支较大的义军活动,并及东郡、泰山郡北边的平原郡内,而下有个叫迟昭平的妇人,因擅长能教人“博戏”而聚集了不少的轻侠、恶少年,郡县不能制,亦已有起事的迹象,因此,政府对这一带的掌控能力已经是相当薄弱。 ——高长他们称这样的地方为“熟地”,相比之下,义军力量薄弱的地方就是“生地”。 且说屋内,高长回答曹幹,说道:“阿幹,你知道我起事前,因坐‘盗铸钱’而亡命江湖,亡命期间,我曾东入徐州,泰山、东海、琅琊诸郡我都有去过。於今在东海、琅琊起事的那两支队伍中,均有我在亡命时结交下的朋友,所以,咱们如投这两支队伍的话,却不能算是人生地疏,到了那里,有人可为咱们引荐,与西投河北不同。” 泰山郡和高长他们所在的东郡接壤,东海郡离东郡也不远。两郡间说是隔了东平国、鲁国两郡,但东平国、鲁国都是小郡,实际上东郡距离东海郡也就只有两百多里。 至於琅琊郡,与东海郡接壤,在东海郡的北边,西则与泰山郡接壤。 听完高长的回答,曹幹这才明白,高长为何不选西去河北,而却认为琅琊、东海可投。 只是,虽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高长的问题却把曹幹给问住了。 曹幹虽有前世的经历,能够判断出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后世的什么地方,可他来到这个时代至今,毕竟才三个多月,现在连对琅琊、东海目前的地方情况都不了解,更别说高长话里所说的那两支分在琅琊和东海的义军队伍的情况了,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提出建议? 他说道:“从事,琅琊、东海那两支义军的情况,我并不知晓,这却如果往投,应投何处为宜,我也就无从说起啊。” “这倒也是。……那就先不说投哪处吧。阿幹,我另有个问题想问你。” “从事请说。” “咱们如果往投这两支义军的话,路上虽亦不很远,然却需穿经数郡之地,先后得经过东平郡、泰山郡、鲁国,需要经过的县就更多了,这些地方眼下大多有朝廷驻兵,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做,才能安全通过?” 高长的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曹幹说道:“从事,我以为安全通过的话,应不很难。” “哦?你怎么想的?” 曹幹说道:“现已入冬,天寒地冻的,不管咱们是投东海,还是琅琊,沿途所需经过的各个郡县的郡兵、县卒们的守备,应当都不会如平时那样严整,咱们的人又不多,小心些的话,完全是可以安全通过的。” “小心些的话?” 曹幹摸着短髭,说道:“从事,而今州郡多流民,大不了,咱们也装成流民便是,……当然,得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曹幹说道:“为不惊动沿途的郡兵、县卒,入到这些郡县境内后,咱们不能抢掠,因此事前须得备足了口粮。” “这是自然。我想过了,田家富裕,这回坞堡打下,分下来的粮食不会少,应够咱们路上用了。”高长尽管精神有些萎靡,观察力还是挺强的,注意到曹幹似有疑虑之态,便问他,说道,“阿幹,你有什么疑虑么?尽管说来。” 曹幹说道:“从事,部中诸位大兄不愿去河北,人生地疏的缘故以外,还有个原因,便是留在家乡的亲眷,那么,就算从事在琅琊、东海有朋友,可留在乡里的亲眷怎么办?” “我考虑过了,如果要去的话,肯定得先回乡一趟,凡是亲眷、乡人愿跟咱去的,就都带上。” 曹幹说道:“原来从事已有解决此难的办法。”顿了下,又说道,“若是把乡里的亲眷带上,倒是更像流民了。” “阿幹,琅琊、东海两地,具体宜投何处,你是真无意见?” 对这一问,曹幹是完全答不上来的,他说道:“从事,我并无意见,一切悉从从事之意便是。”忍不住问了句,说道,“敢问从事,琅琊、东海那两支义军的首领都是谁?” “琅琊义军的首领叫樊崇,东海义军的首领叫力子都。” 力子都的名字十分陌生,但樊崇这名字入耳,曹幹觉得有点耳熟。 唯是仓促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何处见过或者听过此人之名。 见高长想问的都已问完,底下没话说了,曹幹就说道:“从事今日受了箭创,虽有郭医疗治,然从事失血太多,仍需当好好休养才是,……至於董丹那边,坞堡才刚打下,很多事需要董三老处理,便是董丹想要对付咱们,我觉得暂时之间,他也不会动手,因而从事对此,现下亦无须过多忧虑,总之,从事且放宽心,等伤养好了,再与田大兄等商议改投何处不晚。” 高长点点头,说道:“好。” …… 前日建议西投河北,诸人不愿。 转眼因为今日和董丹当面起了冲突之故,高长生了离开董次仲部之念。 只是没有想到,高长提出来的是东投力子都或者樊崇。 出了高长住的院子,曹幹一边回自住的院舍,一边苦笑想道:“莫非我与刘秀无缘?”又想,“这樊崇究竟何人?为何他的名字,我这般耳熟?樊崇、琅琊,……琅琊、樊崇!” 琅琊、樊崇。 这一个地名,一个人名,各单独拿出来时,曹幹都无甚么深刻的印象。 却两个放到一处,曹幹猛然想到了这樊崇是为何人。 一个於后世大名鼎鼎的名字冒出到曹幹脑海:赤眉! …… 曹幹离开屋子以后,高况服侍高长喝了点水,扶他躺下。 高长躺在床上,腿上的箭创生疼,精神虽已疲惫,脑子里却种种念头杂生,无法入眠。 白天打了半天仗,高况再是勇悍,也已累了。 他虽因见高长未睡而强撑着不睡,但是眼皮子打架,脑袋一歪一歪的。 北风拍打窗户,寒气透进来,尽管屋内生着火盆,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可也许是因失血过多,也许是因为情绪低沉,高长却直觉如身处冰窟之中。 他微微蜷起腿,抱起膀子,以做取暖,手碰到脸上,感到凉如冰块。 侧望着黯淡摇曳的烛火,高长心思难安。 起事之初,胸怀雄心壮志,投到董次仲帐下后,虽然后来被董丹针对,处处受到排挤,可他依然不气不馁,认为打下田交的坞堡之后,他就能名利双收,便可得众人敬仰。 却殊不料,於今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名利皆无收获不说,在董次仲部中,甚至到了无法再待下去的境地! 而若转投它处,则就算如他对曹幹所说的,他在琅琊、东海都有朋友,可琅琊、东海到底皆是异乡,他手底下又只有这百余人,那么即便有他的朋友帮衬,估计在樊崇或者力子都手下的地位也不会很高,甚至有可能还会像在董次仲这里一样,受到排挤。 最终也许战死於某一场战斗中,又或慢慢的泯然无闻。 数月前刚起事时的万丈豪情犹在胸中,转瞬便前途渺茫,一如眼前这晦暗明灭的烛火。 高长郁闷了多时的情绪,终於难以再忍,“哇”的一声,张嘴吐了一口鲜血。 …… 第二天,高长撑着伤体,带着曹丰、田武等,把打坞堡战死的兄弟安葬在了村外。 共战死了十余人,受伤的有二三十个。 还好伤者大部分是轻伤,重伤的不多。这些伤员,郭医都已给了医治。 高长拄着拐杖,由高况扶着他,到伤员们的住的屋子里,循抚了一遍,安慰这些伤员,并向他们许诺,会给他们加以重赏。 下午,曹丰觉得高长应该是睡过午觉,休息好了,叫上了田武等,前去见他。 昨天晚上曹丰和曹德、李顺、郭赦之等商量过弄头牛送回家里之后,今上午,他已与田武和另外两个小头领都商量过了,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他们,这几个小头领也都非常赞同。 一干人见到高长,曹丰代表大家,把这个意思向高长道出。 在说到打算求刘小虎出面,帮忙买牛之时,曹丰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很是愧疚的模样,躲躲闪闪的,不敢迎对高长的视线。他知道这句话肯定会很使高长产生负面的情绪。 但想想留在村里的亲眷、乡人,相比高长的不快,还是弄牛回去更为要紧。 早在起事之初,离开家乡的时候,曹丰就对留在村里的族人们说过,等有了钱,一定会帮他们买些地、买几头牛。地,现在已经买了些许了,差的就是牛了。 所以虽不落忍,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这话说了出来。 果如曹丰的所料,高长听了这话后,顿显出失神之态。 但旋即,高长就把神色调整过来,挑起眉毛,笑与曹丰说道:“曹大兄说的这是正理,咱们提着脑袋起事,刀头舔血,为的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咱们自己、宗族姻亲都能过上好日子?此前咱们虽也灌了几个坞堡,扫了几个乡里,可都没弄到什么牛,有那么几头,也被董三老拿去了,或给了他的亲信骑,或临到打仗时用来犒劳各部。这回打下田家坞堡,田家的牛多,正是该弄几头送还乡去,也正好赶得上明年开春前的犁地。” 曹丰说道:“从事,我等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想着过来问问从事,看你是何意?” “我没有意见!曹大兄,就按你说的办。”高长想起一事,补充说道,“曹大兄,不只是牛,田交家的好粮种定也不少,这些粮种应是和粮食一起,现都在董三老部中,若他肯卖给咱们些的话,可以和牛一块儿送回乡中。” 曹丰连连点头说道:“好、好!都听从事的。” “你去见刘从事时,就说是我叫你去的。” 有了高长的名头,刘小虎就更有把握能见到了。 非但没有因为部曲想要去求别部的首领帮忙而发怒,反而慷慨的愿意把自己的名头借给部曲们用,高长此举堪称义气。 曹丰感谢地说道:“多谢从事!” 得了高长的允可,曹丰等从屋里退出来,找到田壮,又在一起商议,该由谁去找刘小虎? 刘小虎是县中豪族的出身,且是汉家的宗室,曹丰等几个小头领尽管说都见过她,但那只是跟着高长见的,没人与刘小虎搭过一句话,论身份,他们与刘小虎委实霄壤之别,兼以刘小虎英气逼人,寻常人看她一眼就不免自惭形秽,被她看一眼不免就畏懦后退,现在忽然要让他们去求见刘小虎,央求她帮忙,这几个人,包括对刘小虎佩服得不得了的的田武在内,还真是没有一个有这胆子的。 甚而有人只是想象了一下见到刘小虎的场面,就忍不住腿肚子发软,口干舌燥,心头发慌。 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去。 田壮猛然想起一人。 第十九章 就像雄山一样 曹丰、田壮和那两个小头领找到曹幹的时候,曹幹正蹲在树下,和丁狗等几个村中的年轻人在说些什么。 看到曹丰等人踩着雪过来,曹幹站起身,迎将上去,说道:“阿兄,见过高从事了么?怎么说的?” 曹丰说道:“高从事不仅同意了,还叫咱们去求刘从事时,可以说是奉他的令去的。” “那可真不错。” 曹丰说道:“只是却有一件为难之事,非你不可。” 曹幹已然猜到是什么事,笑道:“阿兄,有什么吩咐,你就说。” 曹丰就说道:“我们几个商量了商量,求见刘从事,求刘从事帮忙这件事,非你不可。” 曹幹自然知道为什么曹丰说非他不可。 他对曹丰等人朴实的一面已有好感,像这等自己能做的事,他就无推脱之意,并且一点也不拿捏作态,爽快应道:“好,阿兄,那我现在就去找刘从事。” 曹丰点头说道:“你现在去最好!要是去得晚了,牛已被董三老部吃掉几头,恐怕就不够咱们买的了!” “要买几头?” 曹丰指了指跟他来的田武等,说道:“至少一个‘里’得一头吧?要能两头更好!” 他们已经把钱凑齐,都是从田交坞堡中抢来的,大多是五铢钱,亦有几块金子。 王莽建立新朝后,林林总总的搞的那些货币不说,西汉以来,社会上通行的货币主要是两种,一种是黄金,另一种便是铜铸的五铢钱。 “铢”,是重量单位,二十四铢为一两,五铢钱的钱面上刻有“五铢”两字,钱的重量如其文,每个钱有五铢重。至於黄金,富贵人家通常都会把之打造成饼的形状,称为金饼,也有其它形状的,但比较少见,每个金饼重约一斤,物价正常时,值五铢钱一万。 田交是荏平县的头号豪强,他家自是有金饼的,不过他家的金饼都被刘小虎和董丹的人给抢走了,其余各部能抢到的,都是曹丰此时给曹幹的这种零散金块。 曹丰说道:“我打听过了,现在的牛价虽然不低,可是金价也要比往常为贵,这些金块和五铢钱算起一起,以前足够能买十来头牛了,现下咱也不求买十来头,能买个四五头便就知足。” 金块和五铢钱是分开装的,给了曹幹后,曹丰又取出一个小袋子,摸了两摸,颇是舍不得似的,末了,还是给了曹幹,说道:“这个你也拿着。” “这是什么?”曹幹问着话,把这小袋子也接住了,捏了捏,里边是两个珠子。 曹丰说道:“求人家办事,总不能空着手去,这里头是两个金丸,也是我们几个凑的。刘从事是个女子,本想凑几件首饰送给她,可找来找去,没有一个像样的,都拿不出手,便用这两个金丸来做礼物吧。” 金丸,即金弹子,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用来打弹弓玩的。 曹幹笑了起来,说道:“阿兄,刘从事是女中豪杰,她若肯帮咱们,她就帮了,她如不肯帮,你再是拿几个金丸给她,也没用!这金丸啊,你还是拿回去。” 曹丰正色说道:“话不能这么说。阿幹,求人办事,怎能没有礼物?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空手上门,那就是无礼。咱虽是乡里小户,可也不能不知礼啊!” 见曹丰执意要将这两个金丸作为礼物,送给刘小虎,曹幹也就不再非得还给他不可,笑道:“好,好,阿兄,你以前是这么教我的!我给忘了,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刘小虎他们那伙人驻扎的村子,离曹幹他们驻扎的村子不很远,然也不算很近。 丁狗在旁听明白了曹丰要曹幹干什么去,便自告奋勇,为曹幹引路。 其实不用他引路,曹幹也知道路,不过他明白丁狗为何会如此积极,因也就随他。 曹幹先回住屋,取了一柄环首直刀,——这环刀,是他在打坞堡时,从堡墙上的战场中缴获得来的,将刀插好,原想再叫上李顺一起去,但没找着李顺,就未再耽搁,与丁狗同去刘小虎部驻扎的那个村子。 却为何曹幹出行,要先配上环刀? 这就是曹幹的谨慎之处了。 毕竟一则,现下附近村中驻的虽然都是义军战士,可这些义军战士中的成员却委实良莠不齐,有曹丰等这类的贫民,有董次仲这类的豪强,也有如高长、高况等这样的轻侠之徒,保不准这其内就有见钱眼开,顾不得“同袍”情谊,给曹幹来个拦路抢劫的,他不可不妨。 再则,现在高长和董丹起了矛盾,这村外头有没有董丹的人?如果有,两下撞面,曹幹更不能没有兵器防身。 出了丁狗他们的村子,往刘小虎部驻扎的村子去的路上时,曹幹举首,远远地望了望北边的坞堡,见那坞堡的东门,颇有人出入,又遥见到坞堡的东墙上竖了面大旗,在风雪中卷动。 曹幹昨天已知,董次仲率其本部人马进驻到了坞堡之中。 这个时候,在坞堡东门出入的人,便都是董次仲的部曲,那面大旗也是董次仲叫人立的。 堡内原本的住民,田交的族人、徒附等,董次仲从中选了些强壮的留为己用,充当奴役。 其余堪用的,大都被刘小虎等各部的首领或召、或裹挟的,收到了他们各自的部里。 高长他们这支队伍,因高长负伤,更重要的是,曹丰等都害怕再与董丹发生纠纷,——估计高长也有此担心,不然他也不会压根不提此节,故是没有参与这场“瓜分堡内壮丁”的事。 再剩下的老弱妇孺,则都被董次仲赶出了坞堡。 这些老弱妇孺无处可去,只能聚在远处的疏林中,然而想那疏林,又能给他们遮掩什么风雪?饥寒交迫,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绝望。大概过不了几天,这些人就会全成饿殍,冻尸了。 曹幹不是没想过帮帮他们,可是曹幹拿什么帮? 收回了远望坞堡的目光,曹幹不忍再往老弱妇孺们聚集的远林处再看。 他朝前望了望,也许是出於对那些老弱妇孺的怜悯,也许是出於自己没有能力帮助那些老弱妇孺的愧疚,说道:“这雪,比昨日又下得小了,估摸明后天就能停了。” 丁狗应道:“是啊,小曹从事!” 两人迎着风雪走了一段距离。 丁狗再三偷看曹幹,按捺不住,说道:“小曹从事,俺们求你的事儿,你肯答应么?” 刚才曹幹在树下和丁狗等人说的不是别事,正还是丁狗在打田家坞堡前就已几次向曹丰提出过的请求入伙之事。 曹幹说道:“狗子,我刚不是给你们说了么?打坞堡前我是答应过你,等打下坞堡后,就接纳你们入伙,可是现在的情况有变化,如果这时我还接纳你们入伙,就等於是害了你们。” 丁狗着急地说道:“小曹从事,你刚只是说如果接纳俺们,就是害了俺们,可你没说为啥是害了俺们啊!小曹从事,这到底是为啥啊!……你、你,你是不是就是不想要俺们!” “怎么说着说着,急起来了?” 丁狗又是急,又是委屈,说道:“小曹从事,打坞堡时,你都亲眼看见了,俺虽没有登上堡墙,但往堡墙冲的时候,俺可是不要命的往前冲啊!那箭嗖嗖的,在俺身边过去,俺都没停脚!进了堡子后,他们都抢东西去了,俺也没去抢,跟着你,把死了的那两个人,还有那个受伤的,背回了村子!小曹从事,俺是一心想要入伙的!你为啥就不肯要我?” 他这般样子,曹幹看在眼里,没有反感,反而觉得这个青年很可爱,便温声说道:“狗子,你着什么急?刚才人多,所以我不好对你说。现在只有你我两个,我可以告诉你为何现在再接纳你们入伙,就是害了你们了。” “为啥啊!” 曹幹说道:“还不就是因为在田交院前时,高从事与董丹起了冲突么?那场冲突,你是看到了的,董丹是什么人,你也是知道的,他是董三老的仲弟。高从事与他起了冲突,你想我们这伙人在董三老帐下还能讨得了好么?所以,现在若是接纳了你入伙,真的就是害了你。” 他看了一眼丁狗,见他满脸失望至极的样子,就又说道,“狗子,你要是真想入伙,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丁狗问道:“小曹从事,什么明路?” 曹幹说道:“我们这伙人,你是不能投了,董丹是董三老的仲弟,你不如投董丹去。” “俺不投他!” 曹幹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丁狗满脸的讨厌,说道:“小曹从事,你瞧董丹在田交院前时的那个样子!昂着个头,不拿正眼看人,狗都嫌!他再是董三老的仲弟,俺也不投他!” 没想到丁狗还有“君择臣,臣亦择君”的想法。 曹幹对他倒是刮目相看,便又说道:“董丹你若不肯投,刘从事前天的威风,也是你亲眼所见。刘从事在我们整个的这支队伍中,都是赫赫有名的。前天打坞堡,更是多亏了她击溃郡兵。恰好咱俩现在就是去求见刘从事的,你要不投刘从事也可。” 丁狗更不愿意,说道:“小曹从事,你若不肯要俺,俺不投你就是!何必拿这话挖苦俺!” 曹幹愕然,说道:“狗子,你这话何意?我怎么挖苦你了?” 丁狗不满地说道:“小曹从事,刘从事她再威风,也是个妇人,俺丁狗再没用,也是个大丈夫。俺一个大丈夫,去投一个妇人,在她手底下俯首听令,俺不干!” 这丁狗原来还是个大丈夫!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这个想法,在当下这个时代亦不足为奇。虽是时下女子的地位还没有后来那么低,可到底亦是男尊女卑,则他不愿在个妇人手下听令,也在情理中。 曹幹失笑,点了点丁狗,说道:“你这狗子,真是难伺候!我跟你说了为何我们这伙人,你现在不能投,也把你可投的人都给你指了,却两条明路你都不愿。好吧,我也没办法了。” 他装作不耐,背着手,往前加快步伐。 丁狗见状,以为曹幹真生气了,站在原地,挠了挠头,赶紧追将上来,把刚才的模样收起,换了一副小心样子,嘿嘿笑道:“小曹从事,你别生气,俺刚才没急!俺更不敢让小曹从事伺候俺!只是俺一个大丈夫,怎能去投个妇人做部曲?” 曹幹说道:“董丹你不投,刘从事你不投,那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家务农吧。我这次去找刘从事所为何事,你适才也听到了,便是想请她出面,帮我们这伙人,买几头牛回来。她若是答应帮忙,牛买到了的话,我送你一头。” 丁狗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说道:“小曹从事,俺不要牛!俺不要牛!俺家半亩地都没,俺要个牛干啥!” 曹幹说道:“狗子,你究竟想要如何?” 丁狗挠着脑袋,讪笑说道:“小曹从事,俺就想投到你手底下。” 曹幹说道:“我不是对你说了,现在收你们入伙,就等同是害了你们?狗子,而且我不瞒你,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这部人也都不在这里待了,要去别的地方。即便真收下了你,到那时,你抛家弃舍,舍得么?” 丁狗立刻挺直了身子,说道:“小曹从事,俺有啥舍不得的!俺家也没啥人,就俺老母亲一个,到时候,俺把老母背上,你们往哪里去,就跟着你们往哪里去。” 曹幹笑道:“我们若去的远?” 丁狗说道:“去得远,俺也能跟得上!小曹从事,俺有劲!就算真的路上掉了队,俺也不怨你,你也别管俺和俺老母的死活。” 曹幹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狗子!” 丁狗看出曹幹的意思已有活动,大喜之极,顺水推舟,打铁趁热,说道:“小曹从事,你是答应收下俺了?小曹从事,俺给你行大礼了!” 他竟是也不管正在路上走,也不管地上都是雪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却是吓了曹幹一跳。 前世影视节目上,看到跪拜行礼这种场面,曹幹也还无所谓,可是到了这个时代以后,当真的有人跪在他面前时,特别这个人,还是他以平等相待的,他还真是不习惯接受。 曹幹连忙弯下腰来,一把将丁狗拽起,说道:“狗子,你要真想跟我,以后就不要动不动就跪!你说你是大丈夫,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若是连膝盖都站不直,你还自称什么大丈夫?” 丁狗不懂曹幹这话的深意,但是却能听出,曹幹这话有激励他的意思,似懂非懂,说道:“小曹从事,好!那以后俺就不跪,……不跪别人,只跪你。” 前边说的还好,后半句着实泄气。 曹幹拿他没办法,遂不再就此多说,举起拳头,朝丁狗的胸膛上捶了拳,说道:“狗子,行吧,那我就答应你,以后你就跟着我。” 丁狗得寸进尺,说道:“小曹从事,俺‘里’中的那几个人?” 曹幹之所以反悔,不愿再收丁狗等人入伙,的确是因为形势发生了变化,他不想害了他们,但既然现在答应了收下丁狗,那么收丁狗一个是收,多收几个也是收,便说道:“你把我刚给你说的那些,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他们若还是愿意入伙,就让他们入伙来吧。” 丁狗喜出望外,说道:“小曹从事,多谢你了!俺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丁狗这么想要入伙,而且一定要投到自己的手下,这倒是让曹幹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随口问了他一句:“丁狗,你为何定要投我?” 丁狗说道:“小曹从事,俺看来看去,看了好几遍了,高从事你们这部人里头,也就小曹从事你的兄长,大曹从事最为仁厚,小曹从事你平时的话虽不太多,可也是个和和气气的,俺们是投到你们兄弟的手下,你们兄弟一定会待俺们好的!” 曹幹摸着短髭,笑道:“我在你眼里是个和和气气的人么?” 丁狗想了想,说道:“也不止和气,小曹从事,俺还觉得……” 曹幹问道:“你还觉得什么?” 丁狗找到了他自认为合适的词,说道:“俺还觉得你和高从事、大曹从事他们都不一样,高从事眼睛很亮,看起来好像很有主意,但却不如在你身边时,让俺觉得很稳当。” “很稳当?” 丁狗说道:“是啊!小曹从事,俺觉得你就像雄山一样,在你身边,俺就像站在山边一样。” 曹幹心道:“原来我在外人眼中,至少在丁狗眼中,是这样的形象。”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又所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通过别人眼中的自己来看自己,也算是从一个另外相对客观的角度来看自己,能让自己对自己多一些了解。 曹幹实际上也是想接纳丁狗等人的。 这次打坞堡,他们这部人死了十来个,伤员中那几个重伤的,在郭医的医治下,估摸着也是不得活了。他们的实力已是大为受损。如果能得到丁狗和他们村里的那几个年轻人的相投,虽然人数不算很多,起码也是补充了一些有生的力量。 另一方面,通过与丁狗这两天的交谈,曹幹发现他其实挺机灵的,则如果把他收下,以后也许能帮到自己一些。 两人谈谈说说,前头雪下,刘小虎所部驻扎的村子已然在望。 一路上,没碰上劫道的,也没碰上董丹的人。 将进村子之前,曹幹对丁狗说道:“狗子,你这名字太不好听,在乡中时尚无妨,今你既已入伙,别人‘狗子’、‘狗子’的叫着你,叫得多了,对你不免就会轻视,起个大名吧。” 丁狗说道:“小曹从事,起什么大名?” 丁狗他自己肯定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出来的。 曹幹说道:“这样吧,等我想一想,想好了对你说。” 丁狗甚是欢喜,说道:“好!那俺就等着小曹从事给俺起个大名。” 离村口已然不远,忽然传来环首刀出鞘之声,几个人拦住了他俩的去路。 【作者题外话】:求银票! 第二十章 好像有点不同 拦住去路的,是刘小虎布置在村口的岗哨。 高长他们所驻扎的村子外头就没有设置岗哨,驻扎在周边各村的其他各部,也没有在各自驻扎的村外设岗哨,只此一点,就可看出刘小虎部的不同。 曹幹把自己的来意对拦路的几人说了。 那几人中带头的上下打量他,说道:“你是高从事的人,你说你是奉你们高从事的令来的?” 曹幹应道:“是。” 这带头的说道:“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通报一声。” 曹幹、丁狗便留在村外等候。 走路的时候还不太冷,这站在雪地里,不多时就寒意入骨。 曹幹、丁狗不好乱走动,揣着袖,偶尔冻疮痒时,跺跺脚罢了。 丁狗嘟哝说道:“架子真大!” 然而曹幹却无半点的不满,事实上,他理想中的军营正该是这样。 制止了丁狗的牢骚,曹幹想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此言不假。我以前怎么没看些兵书?苏建不懂兵法,我跟他学不了,刘小虎勇敢能战,观其驻地亦颇严整,或许她懂兵法?” 起了跟刘小虎学学兵法的心思,但曹幹也知,他这念头不现实。 就不说刘小虎肯定不会教他,便是刘小虎肯教,他们这伙人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远投别地,他也没机会跟刘小虎学。这个念头,至多也就是想想罢了。 过了小半时辰,去通报的那人回来,说道:“你进来吧。” 曹幹和丁狗跟着他进到村内。 目之所及,所见到的这村内的情形,与丁狗他们的村子里大差不差,也是破败的景象。 如果说有不同之处,那便是在村中的中间地带,那里的屋宅都被拆掉了,清理出了一片空地,现正有数十人分成两部,在那片空地上,各持兵械,冒着雪演练对战。 曹幹不自禁的朝那里频频瞩目,带他进村的那人却是警觉,斜他一眼,问道:“你瞅啥?” 曹幹忙收回目光,说道:“我闻那边的操练之声甚是雄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若有得罪,还请大兄勿怪。” 这人起了好奇,说道:“瞧你模样、衣服,分明是个乡农,怎么说话文绉绉的?跟谁学的?” 曹幹答道:“我确是乡农,但识过几个字,读过……”本想说“读过两本书”,话到嘴边,收回来,换了一句,“书却还没怎么读过。” 这个时代传播最广的书当数两类,一类是儒家经典,一类是图谶,而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这两类书,他也的确是一本都还没有读过。 这人是刘小虎家的宾客。刘小虎家乃县中右姓,那也是往来无白丁,谈笑皆鸿儒的,这宾客曾经见过不少士人,曹幹虽能文绉绉的说几句与他形象不符的话,能引起一点他的好奇,然也顶多如此了,故这人听过曹幹的回答,就没再接着问什么。 所谓将勇兵骄,刘小虎骁勇善战,她部下的战士也都敢战,当面对其它各队的人时,少不了便会带骄傲之态。 丁狗有志气,瞧不惯他这模样,悻悻然心道:“在个妇人手下当牛马,还有脸这般傲气!” 曹幹却是若无其事。 两人跟着这人,沿着村里的土路往前走了一截,到了一个院子外头。 院外头站了三四个战士,皆持长矛,相对而立,正在警戒站岗。 这院子就是刘小虎所住的地方。 这人又叫曹幹、丁狗等待,自入内再次通报。 这回没用多久,很快他就出来,叫曹幹入内,但令丁狗留在了院外。 曹幹不但已经说了他是奉的高长之令来求见刘小虎的,并且就在前日田交家的院前,刘小虎才与曹幹说过话,曹幹当时向她报了自己的姓名,刘小虎即便再是健忘,也不可能两天就把曹幹的名字忘掉,因而对於此次求见刘小虎,曹幹本就是很有把握刘小虎会接见他的。 这时他就与丁狗说道:“你便在院外等我。”叮嘱他,“不要乱走,也别乱看,乱说话。” 丁狗应了声是。 曹幹迈步入到院中。 这院子比高长的住院打扫的还要干净。 雪一直在下,高长院中的地面上,常会积一层雪,这个院子的地面上,则一点雪都没有,却乃是落雪稍存,就立刻有人把之扫去。 院角的果树下拴着两匹战马。 其中一匹高大雄健,浑身深黑,剪短了鬓毛,尾巴打成个结,马背上铺着彩色的障泥,是刘小虎的坐骑。另一匹马枣红色,矮了些,曹幹之前没见过,之前亦不曾听说过刘小虎部内还有第二匹马,不过对於这匹马的来历,不难猜出,定是在与郡兵一战中的缴获。 有马没马,在战场上的差别可是太大了,曹幹目前的心愿之一,就是希望能拥有一匹自己的战马,但记得方才带路这人因自己多看了几眼操练就大为不乐意的事情,曹幹克制住了内心的渴望和冲动,没有往那两匹马处再多看一眼。 带路这人又到屋前通报,没有进门,在门槛外恭敬地说道:“从事,曹幹带到了。” 两个穿着男人袍服的女子从屋内出来。 这两个女子一个年纪大,一个年纪小。 年纪大的有三十多岁,唇上黑乎乎的,竟是长了些胡须,膘肥体壮。 年纪小的,只有十六七岁,长睫毛,大眼睛,挺着胸脯,甚是神气。 两人不仅穿着男子的衣袍,头发也如男子一样,扎为发髻,裹着黑色的帻巾,年长者腰佩环刀,年少的腰带短剑。 年长那女子瓮声瓮气地冲曹幹说道:“你就是曹幹,对吧?” 这两个女子都眼熟,是前日在田交院外时,见过的刘小虎的几个随从婢女中的两人。 曹幹应道:“是,在下便是曹幹。” “我家从事叫你进屋。” 曹幹整了下衣袍,——高长他们部中的人,都早把从家乡出来时穿的衣服换掉了,至於换成什么,那就看抢到的是什么了,有的是狐裘大袄,有的是儒服,乃至有的穿的是妇人衣服,曹幹从家出来时的那身破烂衣服也已换过,但换上的还是普通的乡人衣物。 到了屋前,曹幹看见屋外摆着一双鞋履。 这和高长他们那里也不同,田壮等人和高长议事的时候,哪里会有人脱了鞋履再进屋子?都是穿着鞋进屋的。刚才这两个婢女出屋时,先在屋外穿的鞋履,曹幹尽收眼底,已知穿着鞋履是进不了这屋的,因也不等婢女吩咐,他自就将鞋子脱下。 两个婢女见他脱鞋,立刻做好了掩鼻的准备,她们之前跟着刘小虎在家的时候,肯定是没有闻过男子的足臭的,可自从跟刘小虎起事以后,刘小虎手下的人很多也是乡农,这些男人的脚臭可真让她们受够了,然而脱去鞋后,曹幹的脚上却无臭气传来。 这两个婢女疑心是自己的鼻子不灵,年长的还能忍住,年纪小的使劲抽了几下鼻子,仍旧是毫无臭味,吸入鼻中的只有清冷的空气,反把她的鼻腔刺得生疼,下意识地朝曹幹的脚上看去,见他穿着双粗布袜子,尽管打着补丁,但很干净。 年长的婢女可能是不高兴年少婢女的举动失了体面,皱着眉头,横了她眼,对曹幹说道:“进来吧。”也脱去鞋履,当先入内。 曹幹等那年少婢女也进去了,这才迈步跨过门槛,进入屋中。 …… 屋内生着炭火,地上铺着黑底绘红的毛毯,踩上去,不觉冷,软绵绵的很舒服。 对着门的一张黑底漆红的案几后,跪坐着一人,穿男子衣袍,头裹黑帻,正是刘小虎。 曹幹下揖行礼,说道:“在下曹幹,见过刘从事。” 刘小虎提着毛笔在写字,刚曹幹到屋门口的时候,她就听见动静了,但在写的东西没写完,所以没有抬头,此刻听到曹幹的声音,又写了几个字,然后把毛笔用清水涮了下,暂挂到笔架上,抬起眼,看向曹幹,说道:“不必多礼,你起……,起身吧。” 她以为曹幹会像她手下的那些人一样,向她行跪拜之礼,故而本来想说的是“起来”,入眼所见,曹幹行的却是揖礼,遂“起来”说到一半,改成了“起身”。 曹幹直起身子,踌躇了下。 他这一世虽还没有过请人办事,但前一世总是有过请人办事的,对请人办事的流程他不陌生。 他前世时,请人办事的大致流程,通常来讲,都是先把礼物放下,接着说些题外话,等到气氛融洽,水到渠成了,最后再将自己所欲请托对方给办的事情提出。 时代虽不同,人情无变化,想来当下也应是这个套路,曹幹正准备还按此来办,刘小虎的话音再度响起:“你来找我,一定有事。你说是你们高从事令你来的,什么事?说吧。” 如此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倒是等了麻烦,曹幹不禁按照称赞,心道:“果然是个飒爽的女子,正和我脾气!”顺势把拿着的钱袋放在了地上,说道,“好叫从事知晓,在下冒昧求见,确是有事,斗胆想请从事帮忙。” 刘小虎问道:“什么事?” “田交家的地很多,他家的耕牛定然也多,可是咱们前日打下田家的坞堡后,却没有见到他家的耕牛,不知从事知不知道他家的牛现在何处?” 刘小虎愣了下,说道:“牛?” “是,在下冒昧求见从事,为的便是这牛。” 刘小虎说道:“你问牛作甚么?”可能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怎么?你们是嘴馋了,想吃牛肉了么?” 曹幹说道:“从事说笑了,这牛是农家之宝,不到非不得已,怎舍得吃?起兵以来,虽也吃过两回牛肉,但都是临战前董三老发下来的犒赏。今日在下求见从事,不是为了吃牛,而是受了在下阿兄和部中几位头领的托付,想请从事帮我们买几头牛。” “你们买牛做什么?” 曹幹说道:“从事,我等起事之前,都是在乡务农的良民,之所以起事,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可是我等虽已起事,家乡却还有我等的亲族,他们的日子仍过得很苦,现在有了机会,在下阿兄等就寻思着,如是能从董三老那里买几头牛来,送回家乡,那么对我等留在乡里的亲族人和家乡的父老们,一定会很有帮助,故此乃有此冒昧之请。” 他指了指地上的两个钱袋,接着说道,“这两个袋子里,即是我阿兄他们凑出来的买牛的钱。”从怀中把那个装着金丸的小袋子掏出来,捧在手上,继续说道,“知道从事忙碌,在下等也不敢过多麻烦从事,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敢献给从事。” 领他进来的那两个婢女中,年少的那个就过来抓住装金丸的小袋子,拿着转呈刘小虎。 刘小虎没有接,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你们是想买牛送回家乡。” “回从事的话,正是如此。” 刘小虎一双妙目落在曹幹身上,看了他片刻,说道:“只是你问这牛现在哪里,我还不知。”吩咐婢女,“把我阿弟找来。” 婢女中年长的那个便出门去,没过多久,领了刘小虎的弟弟刘昱进来。 刘昱瞅了瞅站在屋中的曹幹,问刘小虎,说道:“阿姊,叫我来什么事?” 刘小虎问他,说道:“田交家的牛,你知道在哪里么?” 刘昱闻得此言,露出了和刘小虎刚才听曹幹说起田家牛时近似的表情,亦是呆了下,说道:“田家的牛?……阿姊,问这个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在哪里?” 刘昱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刘小虎说道:“你去找人问问。” 刘小虎、刘昱是豪族出身,他们起兵是为了推翻王莽,再造他们刘家的天下,姐弟两人皆是心怀远志,对於耕牛这种东西,怎会放在心上? 像刘小虎,她每日所思所想的,都是怎么扩充实力,怎么发展队伍,怎么才能打下第一座县城,继而占下整个东郡,进而光复整个的汉家江山,几头耕牛,在她眼中,算个什么? 刘昱出去了会儿,领了一人进来。 这人年有四五十岁,原本是刘小虎家的管家大奴,刘小虎起兵后,部中的后勤等务现都由此人负责。 他已从刘昱那里得知了刘小虎的问题,因此拜倒地上后,不等刘小虎询问,就说道:“大家,前日打下坞堡以后,田家的粮食、耕牛都被董三老的人拿走了……”掰着手指头,算数似地说道,“除了牛、驴,此外鸡、鸭、羊、猪等家禽、家畜,也都被董三老的人拿走了。” 刘小虎问道:“董三老说没说打算怎么处置这些牛?是分给各部,还是怎么?” 大奴答道:“这个……,小奴还没有听说。不过前天刚打下坞堡,董三老才带他本部进驻堡内,想来便是打算分给各部,总也得等先都安稳下来,才会分下。” 刘小虎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这大奴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 刘小虎乃问曹幹,说道:“你想买多少头牛?” 曹幹说道:“田交家有多少头牛,又董三老想要每头牛卖多少钱,我等都不知道,我阿兄他们总共凑的钱都在这里,能买多少是多少吧。” 刘小虎笑道:“董三老拉走了多少头牛,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能帮你们买到几头,我不敢许诺,但我会尽可能的多帮你们买,但若真买得少了,你们也别怪我。” 曹幹说道:“又岂敢怪从事!从事肯答应帮我等买牛,我等已然是千恩万谢,待我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我阿兄他们后,他们一定会高兴的很,对从事也一定会感激不已。”顿了下,又说道,“在下倒也不是得寸进尺,但从事当知,只有牛,没有好的粮种,亦难有好收成,因而田家若有好粮种的话,也敢请从事帮忙,能给我等买些。” 刘小虎说道:“好,你们买牛、买粮种的钱,我收下了,但送我的东西,我不要。我帮你们,只是举手之劳。”叫那年少婢女把那小钱袋还给曹幹。 刘小虎干脆,曹幹自诩刘小虎对他脾气,也不是婆妈之人,刘小虎不肯收这钱,不收便是,就将钱袋拿住,向刘小虎和边上的刘昱行了个礼,说道:“那在下就不打扰从事和刘君了。” “好,你去吧。” 看着曹幹从室内退出,等他在门槛外穿上鞋,身影离开院后,刘小虎方才收回目光。 她问刘昱,说道:“阿弟,你看曹幹这个人怎么样?” “阿姊什么意思?什么怎么样?” 刘小虎说道:“你有没有感到此人,好像与旁人有点不同?” 刘昱莫名其妙,说道:“阿姊,瞧其相貌、打扮,不过是个乡农罢了,有何不同的?” “你自从我起事至今,也见过不少乡农了,你见过有像他这样的乡农么?” 刘昱低下头来,想了想,还真是如刘小虎所说。 曹幹虽然穿的是粗衣旧衫,外表看来肤色黧黑,一看就是常年做劳力,可就他方才的言谈举止而言之,又也确然不像是个乡农。若把他的衣服换成儒服,给他头上戴个儒冠,再忽略他的肤色等外表,说他是个文雅的士人,亦不违和。 刘昱说道:“阿姊这么一说,他好像还真是和别的乡农有点不同。” 刘小虎没再接腔,望着门外干干净净的院子,眨着眼想了会儿,坐将下来,提起毛笔,准备继续写刚才在写的东西,却又将笔顿住,说道:“阿弟,你去从咱们的缴获中,取五柄长矛,再拿两把环刀,派人给高长他们送去。” 相比高长他们那伙人,刘小虎他们这部人马可以说是财大气粗,但五柄长矛、两柄环刀,也是较为贵重的东西了,刘昱睁大了眼睛,说道:“阿姊,你不会只是因为那叫什么曹幹的有点不同,就送这些兵器给他们吧?怎么?阿姊你是想招揽他么?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刘小虎说道:“我不是想笼络曹幹,我是想趁着给高长他们送兵械的时候,看一看高长的伤势如何了。” “看一看高长的伤势如何了?” 刘小虎说道:“前天在田交院外的时候,我注意到高长中箭创的地方是在大腿上。他这受伤的地方,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治得好的话,是能好,可要治的不好,就说不准了,而又曹幹今日来求我帮他们买牛,因是我琢磨着,是不是高长的伤势加重了?如他果真伤重不治,他手底下这百余人,咱们不妨可以接收过来。” 刘昱这才明白了刘小虎的意思。 正如刘小虎和刘昱前日交谈时所说的,高长手底下的这百余人不算多,但好歹也是百余人,如果高长伤重死掉的话,那么刘小虎也不介意将之吞并过来。 ——想那高长如果真的因伤而死,剩下曹丰他们这些,没了主,而刘小虎在董次仲这支队伍中又名声响亮,这个时候,若向他们伸出手来,他们肯定是会乐於投从的。 刘昱便说道:“既是为此,阿姊,那也不用派别人去了,我亲自去看看。” 刘小虎点头说道:“好,你去也好。” 刘昱转身待走,又掉回头来,说道:“可是阿姊,如果高长的伤好了怎么办?咱们这五根长矛、两柄长刀,不就白送了么?” 刘小虎说道:“阿弟,欲成大事,不可斤斤计较,须得大度!且再说了,也不会白送的,就算他伤好了,咱们送给他这五柄长矛、两柄环刀,他还不能念咱们的恩德么?” “也是,阿姊你说的对!” 刘昱就出门外,叫人去取了长矛、环刀,招呼了三二十人,做他的随从护卫,自骑了院中的另一匹马,前呼后拥的出了村子,往高长所部驻扎的村子而去。 走没多远,碰见了迎风冒雪,徒步还村的曹幹和丁狗,刘昱自恃高贵,不耐烦和他两人说话,催马只管前行,越过了他俩,他带的那三二十人在马后头紧追慢赶,跑得个个气喘吁吁。 一行人到了高长他们驻的村子,曹丰、田武、田壮等闻讯,慌忙迎接。 刘昱说明了来意,把长矛、环刀给了曹丰,入进高长的住院,见了一见高长,细细地观察过高长的伤势情况,然后便提出告辞,自回本村,给刘小虎汇报去了。 第二十一章 十天八天必好 次日一早,刘小虎的手下赶了五头牛过来,两头牛的背上驮着袋子,里头装的是粮种。 刘小虎办事当真麻利,董次仲也真是给刘小虎脸面。 昨天下午求托的事儿,隔一晚上,牛和粮种就送来了,这效率,连带着曹幹都被曹丰、田武、田壮等再又高看了一眼。 田交家有钱,他家养的牛,比贫民百姓吃的都好,多用的精料饲养,五头黄牛站成一堆,个个膘肥体壮,毛色油光发亮,尾巴有力气的一甩一甩,田壮、曹丰等务了大半辈子或一二十年的农,这样好的牛,也仅在他们县中豪强的田里见过,都是十分欢喜。 众人围在这五头牛旁议论纷纷,有的忍不住抚摸摸牛毛,一遍一遍,不忍释手,有的捧一把金灿灿的粮种在手,放鼻尖闻闻,小心翼翼的,生怕掉地上一颗。 田武的性子不像曹丰他们,对农事没啥兴趣,但看到这几头牛,也是高兴,笑与诸人说道:“等把这五头牛送回乡中,咱家里的人,必然都会非常高兴。” 田壮说道:“哪里只家里人高兴?乡里父老都会高兴!” 又一人接口说道:“把牛送回去后,可得叮嘱各家,这牛要好生照养,轮到谁家用时,都得拿好料来养,不能亏了膘。” 曹丰他们这伙人,买牛的钱是曹丰、曹德、郭赦之、李顺等一起凑的,其他几伙人也是如此,所以这牛送回去后,不止是一家人用。 众人纷纷点头,都说道:“正该如此。” 曹丰感恩地说道:“刘从事实在义气,昨日求的她,今儿早就把牛和粮种给咱送来了,整整五头,几大袋!而且咱们敬送她的金丸,她也没要。这份大恩,咱们可不能忘了。” 众人皆道:“曹大兄说的是。刘从事的恩,咱们记在心上,将来有机会,一定报答。” 曹丰绕着五头牛转了几圈,又掏出粮种细瞧,越看越是欢喜,说道:“我看啊,咱也不必等粮食发下来,再派人回乡了!反正咱乡离这儿也就几十里地,不如先把牛和粮种给送回去?就像田大兄说的,先让咱家里人高兴高兴!”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於是,各伙都挑了两人出来,临时组成了一队,负责送这五头牛、粮种和各伙先凑出来的一些粮先还乡中,送往各村。 曹丰、曹幹他们这伙人挑的是曹德和另一个年轻人。 曹丰知道曹德这人说好听了是节俭,不好听就是吝啬,视财如命,怕他们路上遇盗,就嘱咐了他几句,说道:“此地离咱乡虽不很远,可也有七八十里地,沿途也许有盗贼出没,你们路上走时,需得多加小心。真要是碰着了盗贼,就把董三老的名头报出来,许能将他们吓走。要没吓走,他们人又比你们多,打不过的话,这牛、粮都可不要,你记住,性命先得保住!” ——王莽篡汉以前,海内就已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无立锥之地,贫困潦倒,盗贼处处,董次仲起事以后,这一带的盗贼有的投奔了董次仲,但也有没有投奔的,加上趁此次董次仲起事之后,郡县对地方的控制力更被削弱的机会而新起的盗伙,如今这方圆远近的盗贼委实甚多。 说来曹丰等人,现在郡县、豪强,乃至普通百姓眼中,已然是“贼寇”,但说到这些拦路抢劫、打家劫舍的“同行”们,曹丰却也是以“贼”相称,好像不太让人理解,但其实也好理解,说到底,曹丰潜意识中还是把他自己看作了百姓的。 曹德应道:“阿兄,你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上次回乡已是大半个月前了,这回打下田家坞堡,又得了不少东西,曹德把他抢来的各色玩意,足足装了三大包,想到把这些东西送到家里后,他妻女的开心模样,曹德先就快活起来。 “前次回家,用攒下的钱买了一亩来地,这田家的堡子富,一回的收获赶得上别的堡子、乡里两三回的收获,差不多又够买半亩地了。等到了家,我瞅瞅看那块我早就相中的水地能不能买下!要是能,就买了!……干上几年,弄上百十亩地,我这入伙也算没白入伙!”他一边收拾从田家堡子抢来的各类五花八门的东西,一边美滋滋的想道。 中午吃过饭,曹德等十来个挑出来的人聚在一处,把凑出来的粮和他们各自本伙人托他们带回家的物事,都放到牛背上驮着,——没敢放太多,担心把牛累着了,余下的他们自己背着,离开了驻扎的村子,迎着已然稀落,大概快要停了的雪,还乡而去。 事先已经说好,把牛等送回乡中后,他们不要在家里多留,最多住上两天,就赶紧回来。 因为打下坞堡至今,董次仲一直还没有召集各队的从事们开会,队伍的下一步举止,现下尚不明确,接下来是在这里暂驻,还是去别的地方,什么都不清楚。 再一个,曹幹、曹丰、田壮等都有担忧,担心郡兵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 曹丰、田武和另外两个小头领,以及田壮,把曹德等送出村外,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消失在渐小的雪中后,才返回村中。 回到村里,众人想着去给高长说一说这事,便一同去找高长。 一进里屋,看到床上的高长,曹幹就觉得不对。 前天夜里和高长说话时,高长的精神尚可,昨天曹幹等来看高长时,高长的状态也还行,却此时再看高长,他的面色已不是惨白,而是灰白了,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曹丰等也瞧出了不对。 田壮变了脸色,问这两天都不曾离开过屋子的高况,说道:“小四,从事这是咋回事?” 高况忧心忡忡地说道:“今早我阿兄发起了烧,本想喊你们来看,你们瞧牛去了,我就去找了郭医来。郭医请了天神附身,给我阿兄驱完邪,新开了一幅药汤,我煮给我阿兄喝了,但不见好转,还是烧,我正要再去找田翁你们过来。” 曹幹掀起被子,来看高长的伤腿。 被子刚刚掀起,一股臭味就扑鼻而来。 众人往高长的伤处看去。 见那昨晚才换过的裹伤粗布已被黄水浸透,却是他的伤处已严重发炎溃脓了。 曹幹深知高长目前在这支队伍中的重要性,心头顿时咯噔一跳,顾不上脏,把那粗布解下,露出了伤口,见伤口果已溃烂。 曹丰等人都是大吃一惊。 田武吃惊过度,脸上的那道长疤都扭曲了,说道:“郭医不是说十天八天,这伤就能好么?怎么不见好?反而变得这般、这般骇人!”猛地跳起,也不给众人说,急慌慌的奔外头去。 众人皆知,他定是找郭医去了。 曹幹探手摸高长的额头,入手滚烫,轻声喊了高长两声,高长毫无反应。 怕什么来什么,最怕的就是高长的伤口发炎,结果就真发炎。 说实话,曹幹也不知伤口溃脓成这个样子,该怎么治,但他至少知道,溃烂的肉须得割掉,就与曹丰等人说道:“阿兄、田翁,不能干等郭医过来,咱们现就动手,先把烂肉割去,若不割去,从事的烧只会越烧越厉害。” 田壮拍板决定,说道:“好!咱们先把烂肉割掉。” 高况等把高长从床上抬到床边的席上,高况和曹丰按住他的两个胳膊,另两人按住他的两腿,但由谁下手割肉?却是没人敢上。 曹幹当仁不让,点起火来,抽出拍髀,将刀刃在火上烧了会儿,觉得应该是已经起到杀菌作用了,提刀转回高长身前,又喊了他两声。 高长已烧得糊涂了,哼哼了几声,也不知说的什么。 曹幹担心他猛然吃疼之下,会咬住舌头,拿了根木棍过来,把他的嘴给堵住,然后开始下手。 刀子刚碰到烂肉处时,高长没什么反应,但当曹幹割那烂肉时,高长有了反应,先是轻微的挣扎,随着他嘴中支支吾吾的声音越来越大,挣扎的力道也渐渐大起来。 曹幹沉声说道:“按牢了!” 曹丰、高况等使出力气,用力的地按住高长。 那伤口烂肉上流着黄脓,着实可怖,围观的田壮等几人,有的不敢看,脸扭去了一边。 曹幹却能冷静,他不慌不忙的,将高长伤口的烂肉悉数割掉,又叫取了酒来,将酒洒在那伤口上,割烂肉已经很疼,酒撒上,更是疼得高长嘴里虽然塞着木棍,可他发出的惨叫之声,仍是吓了了众人一跳,同时他身体痉挛,按他小腿的那人心颤之余,一个没留神,被他一脚踹倒,这人赶忙爬起来,重新把他腿按住。 看曹幹往伤口撒酒的动作,有人不明白,问道:“阿幹,你撒酒干啥?” 曹幹想了下,解释说道:“这酒如果碰到火,会怎么样?” 这人答道:“若是碰火,火会烧得更旺。” 曹幹说道:“对,若是撒入火中,火会烧得更旺,这说明酒是阳性的,而这腐烂之肉则是阴性,因撒酒上去,就是以阳逐阴,对从事的伤有好处。” 这人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事实上,当下的酒度数不高,这酒撒上去,究竟有没有消毒的作用?曹幹他也不确定。 忙完了这一通,曹幹等正要拿粗布再给高长裹住伤处,田武领着郭医急匆匆地回来了。 郭医进到屋中,看到了横躺席上的高干,马上质问众人,说道:“你们在干啥?” 曹幹是背对着门口的,听见问话,起身转对郭医,说道:“我刚把从事腿上的烂肉割了。” 这点医学常识,郭医还是有的,但为了保证他在这支队伍中“医学权威”的地位,他拿出不快之色,黑着脸说道:“你懂疗伤么?乱割个什么!割坏了咋办?” 大家伙儿刀头舔血,说不定哪天就会受伤,郭医在部中的地位不低,田壮等人平时对他都是客客气气,见他发怒,曹丰陪笑说道:“也是见从事的伤口溃脓,我等心急,所以没等上你来,就先动手了。要不你来看看,我等割的哪里不对?” 郭医上前来,检查了一遭,没找出毛病,说道:“罢了!” 田武着急地问道:“郭医,你看这伤?” 郭医摸着胡须,说道:“不打紧,我再请神,给从事驱驱邪,然后换上一帖药,顶多十天八天,他这伤必能见好!” 又是十天八天,这话,曹幹耳朵都听得快磨出茧子了。 …… 他们部中就这么一个“医生”,自起事以来,部中的人不管是伤、是病,找的都是郭医来治,而又不论给谁医治,郭医治完,必有的一句话就是“十天八天,必能见好”,——当然,也不一定都是“十天八天”,若是伤轻或者病轻,他会把话换成“三天五天,必能见好”。 这次打田家坞堡,受伤的人不少,治每一个伤员的时候,郭医都还是这句话,治高长时,也一样如此,而且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均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起先,曹幹尚不明白他为何每次都要说上这么一句话。 不过随着郭医这话说得多了,曹幹慢慢的,猜出了他为何每次都会必说此话。 其所为者,不外乎就是给伤者或者病人,起一个精神上的抚慰作用,而人的精神力量,在他们对抗疾病或伤势的时候,是挺有作用的。 同时,若伤者、病人果在他说的时间期限内,伤势、病情有了好转,那么对他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也会得到一个强化,乃至“神化”,换言之,可以提高他“通鬼神”的巫医地位。 而又至於那些没能治好的,郭医也有话说:“是他们未听我言,触怒了鬼神,犯了忌讳。” 总之,治好了是他的能耐,治不好的,都是病人、伤员自己的问题。 ——这其实,也正是巫医在治病、治伤时惯用的一种手段。 且说屋内。 耳朵快磨出茧子是一回事,接下来该怎么给高长医治是另一回事。 曹幹不懂医学,也不知道接下来该给高长用什么药,郭医虽是巫医,到底行医多年,在草药上的见知,总归是要比曹幹强的,曹幹因也就让开位置,任由他绕着高长,又跳了一段大神,随后取出药来,还是黑乎乎的一滩,再给高长抹到伤处,最后把高长的伤口裹好。 等郭医把高长的伤重新处理完后,众人将高长抬回床上。 高况担忧地问道:“郭医,我阿兄的伤,究竟何时能好?” “我不是说了么?只要按我交代,十天八天,必能见好!”郭医昂着头,充满自信地说道。 高况也就没了话说,说道:“好,好,一定按郭医交代!” 郭医离开后,众人坐在外屋,你瞧我,我瞧你,人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的神色,不复方才见到牛、粮种和送曹德等还乡时的兴高采烈。 高长不仅仅是他们这伙人的首领,并且在他们这伙人中,也属高长见多识广,高长是他们这伙人名实无愧的主心骨,——也所以,尽管这次打田家坞堡,没能实现高长战前的承诺,部中有不少人暗自埋怨,可当着高长的面,却还是无有一人出牢骚之音,则在当下已然恶劣的环境下,如果高长伤重不治的话,那么,他们这伙人接下来的前途,恐怕就更加叵测了。 众人俱有六神无主之感。 曹幹看出了这点,心道:“现下外部的形势严峻,值此关头,可不能再人心混乱。”便故作轻松,笑道,“郭医能通鬼神,医术了得,他既说了十天八天,高从事的伤必见好转,那就不会错。我看啊,田翁、阿兄、诸位大兄,你们也别担心了!左右不过等个十天八天!” 当此之时,也没有其它办法,众人就听了曹幹此言。 可是屋内的空气还是十分沉闷,大家既不愿离开,也没有人说话。 不愿离开,是因为六神无主,没人说话,是因为大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片沉闷的气氛中,一人匆匆忙忙地进来,说道:“田翁、诸位大兄,董三老刚派人过来传令,说是叫高从事现在去坞堡。” 曹丰问道:“去坞堡做什么?”神色一变,说道,“难道是?” 想到了董丹和高长翻脸此事。 这人猜出了曹丰的所想,说道:“不是因为那事儿!传令的人说了,不但是叫高从事去坞堡,其它各部的从事也都要去,董三老是要召集诸部议事,一个是这次得来的粮食、财货,还有郡兵那里得来的军械等缴获怎么分配,一个是下一步做什么,是暂留在这儿,还是转去别地。” 曹丰这才把心放下,可是旋即他又面现为难,朝里屋看了看,说道:“可是高从事现下昏迷不醒,去不成啊!” 田武大大咧咧地说道:“那咱们就这样回复董三老便是。” 田壮神色凝重,不同意田武的意见,说道:“不可!” 田武问道:“阿父,为何不可?” 田壮说道:“要是缴获不多,咱这次没人去,也就算了,但打了这么些坞堡,就田家的这坞堡最富,得来的粮、钱最多,而且还打退了郡兵,得了不少的兵器,又董丹和高从事刚闹了一场,这次议事,咱们若没人去,肯定吃大亏!并且这次议事,还要说下一步干啥,这也是大事,咱不去个人,咋能成?” 田武说道:“可是从事现下昏迷,阿父,那你说咋办?” 这支队伍里边高长之下,便是曹丰、田壮两人的威望较高。 田壮年纪大了,手底下也没有人,就是个看人质的,他自知他去的话不合适,就看向曹丰,说道:“从事昏迷不醒,今天这个议事,只能你去。” 曹丰唬了一跳,说道:“我?我、我……,田翁,我咋能成!” 田壮问道:“咋不成?” 曹丰急得都结巴了起来,说道:“田、田翁,咱这样的人,咋、咋能上得了台面?” 曹幹深知田壮所言有理,这次议事,他们必须要有一个人去,而数遍高长以下的这几个小头领,如果说曹丰上不了台面,剩下的那几个更上不了台面,还是只有曹丰最为合适,他便帮腔田壮,说道:“阿兄,田翁说的在理,这次议事,咱们非得去个人不可,高从事去不成,你就别推辞了。” 曹丰说道:“阿幹!不是我不愿去,去议事的都是从事们,我算个啥?你说就算我去了,你让我说啥?” 曹幹教他,说道:“阿兄,你去了后,不用说话,只管坐在那里听他们说,看看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你记在心里,回来后,告诉大家伙就行。” 曹丰犹豫了下,说道:“可是田翁刚才说到缴获,那要是在分配缴获上亏了咱们,我该咋办?” 曹幹亦有主意,他摸着短髭,笑道:“阿兄,咱们昨天不是才请刘从事帮过咱的忙么?刘从事也知道你,在田交院外时,刘从事还记得你的名字呢!你不妨先去见一见刘从事,把咱这边的情况告诉她,如真的有亏待咱们之处,我想刘从事是会肯帮咱说话的。” 曹丰说道:“刘从事……,她会肯帮么?” 曹幹笑道:“昨天我请刘从事帮忙时,她爽快答应,而且咱送给她的金丸她也没要,足见她虽女子,却是个重义的,阿兄,你就放宽了心,今天这事儿,她肯定还是会肯帮咱的!” 田壮说道:“阿幹,你也别在这儿只给你阿兄出主意了,这次议事,你跟你阿兄一块去!” 曹幹笑道:“田翁,不是我不去,之前董三老召集各部从事议事的时候,我也是跟着我阿兄,陪从高从事去过的,可董三老议事的屋子,除了从事外,便是我阿兄也进不去,何况於我?今天一样,我就算是跟着我阿兄一块儿去了,料也是连门都进不了。” 董次仲乃本县大豪强出身,那是有身份的,起事前,何曾拿正眼看过一下曹丰、田壮他们这些泥腿子?虽然现在下起了事,手底下聚了一大伙曹丰、田壮他们这样的贫民,或者说,他如今手底下的人,大多数都是曹丰、田壮他们这样的,但董次仲却还是自恃身份,高高在上,不屑和他们混在一起,仍是将他们视为贱民的,因往常议事,他只和各部的从事们议论,至若别的人,哪怕是曹丰这类的各部小头领,只要是没身份的,亦根本进不得屋。 曹幹说的这是实情,田壮听了,也没解决的办法,只好说道:“你说的也是。”与曹丰说道,“阿丰,你就听你阿弟的,先去求刘从事!” 曹丰去看屋中其余的人。 那两个小头领在昨天推举谁去见刘小虎时,都怯懦的不敢去见,何况今日议事? 他两人更加不敢去。 只想想议事的场景,出身县中强豪的董三老,威严地坐在主坐,俱皆是出身各乡强豪、乃至有做过乡官、县小吏的各部从事们,威风地对坐两列,这俩上了战场也敢杀人,打下坞堡也敢抢掠的小头领,甚至比昨天说见刘小虎时,还要腿肚子抽筋发软,心里虚虚发慌。 见曹丰询问式的目光投到他们的脸上,这两小头领同声说道:“对!曹大兄,你就听你阿弟的,先去求刘从事!” 田武也缩着脖子,讪讪笑道:“对,你听你阿弟的!” 众人都让他去,曹丰厚道,就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好吧,那我就试试看。” 虽然议事的时间定的是薄暮时分,但害怕刘小虎会先去,曹丰没敢等到快议事时才出发,早早的便离开了村子,先往刘小虎部的驻扎的村子去,求见刘小虎,请她帮忙。 这些且亦不必多提。 董次仲招聚诸部从事,今天议事将要讨论的那两项内容,曹幹其实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不尽力想办法,争取能和曹丰同去参加。 缴获分配这块儿,曹幹已然料到,董丹必会从中作梗,但要说董次仲就会什么都不分给他们,这也不可能。毕竟田家这坞堡,是高长他们这部人最先打进去的。为不惹各部背后非议,董次仲大约还是会分给他们些东西,但要说公平公道、分量十足,却也定然不会。 讨论队伍下一步举止这块儿,更无关紧要,高长已经起了改投别处的心思,则不管董次仲他们是何意思,对於曹幹这部人而言之,都没关系了。 现在曹幹最为关心的是,高长什么时候能醒? 高长不醒,他们这部人就没人带头,没办法离开董次仲这里,更重要的是,高长若竟不醒,就在昏迷中死去,他们可该怎么办? 【作者题外话】:求银票! 第二十二章 郡兵又要来打 田壮、田武等都很关心这次议事的结果如何,毕竟今天要议的这两件事,一个关系到他们这伙人此次的切身利益,另一个关系到队伍以后的前途。 曹丰走后,众人便没有散,仍聚在高长所住屋子的外屋,一边看高长的伤势有无反复,一边等曹丰议完事回来。 傍晚时候,戴黑与两三个村妇端来饭菜,众人正要吃,院子外头传来了说话声音。 田壮、曹幹等出到屋外,见是几个义军战士带了两个人过来。 这两人一个四十来岁,胖乎乎的,另一个三十上下,裹帻彩衣,流里流气的。 看到田壮等人出来,这两个人赶忙都堆满笑脸,下揖作礼。 两人分别自报姓名,陈述来意。 原来四十来岁的那个胖子,是被绑人质中一人的从子,此来是为缴纳赎金。 另一个流里流气的,与被绑的人质也有关系,是其中一个人质的家人托他前来向高长求情,希望能减些赎金的。这人是他们本乡的一个轻侠,受了这人质家里的好处,因愿前来。 田壮收下了那胖子呈上的赎金,点过数目,并无少有,便吩咐把人质带出。 人质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被关在这里小半个月了,虽然每天饭食不缺,一天一顿,但在屋里不能外出,也不得洗沐,浑身上下脏兮兮、臭烘烘的,发髻散乱,胡须快捋成条了。 看到他的从子,老头的眼泪啪啪地往下掉。 他从子顾不上安慰他,向田壮等又行了个礼,生怕田壮改变主意似的,不敢多待,就领着这人质,也即他的从父从院子里出去了。 田壮他们说话还是很算数的,你把赎金交了,人就给你带走,绝不出尔反尔,并且非但不会出尔反尔,田壮还吩咐两个后生,叫把这人质两个送出村外。因为村子里还驻着百十个他们这伙的义军战士,如果半路上碰见哪个战士,戏弄或者打骂他们一顿,未免会被落骂名。 至於另外一个来求情的轻侠,曹幹冷眼旁观,瞧得出来此人虽是故作豪迈,然从其表情和不知何处安放的双手,可以看出他实则甚是不安。 田壮对他说道:“你来求情,可是我们高从事受了伤,不方便见你。” 这人说道:“高从事受了伤么?我却是不知,但减少赎金此事,想来田公也是能做主的。实不相瞒,这家人确实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若能减些,钱很快就能送来!” 田壮摸着花白胡须,说道:“你刚也看到了,只要赎金如数送来,这质,一根头发也不会掉的,当场就交给你们带走,可若是赎金凑不够,拿不来,这质,你们也就带不走。减些赎金什么的,你不必说了,我家从事早就有令,凡来说情,一概不允。” 这轻侠说道:“可是他家确实是穷,拿不出这多钱啊!乞望老公高抬贵手,宽容一二。” 田壮说道:“你跟我说没用。我家从事有伤,实在不便见你,而且我也说过了,说情的一概不允,你就算见到了我家从事也没用。你赶紧回去,告诉他家里的人,及早把钱送来为是。” 田武插嘴说道:“记住,满够一个月,钱也就不必送来了。” 这轻侠还想再求情,田武已不耐起来,吩咐带他进来的那几个义军战士,说道:“快些的,把他赶走,别在这里碍眼!我等有大事商议。” 这轻侠没得奈何,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田武不满地说道:“咱们辛辛苦苦地掳个人来,他们当是容易的么?关在这里,每天还要供吃供喝,得了病,还得给治,比当父做母的还要操心!问他们要些赎金,还推三阻四,总想着减些、减些!减你娘个头!真是越富越吝。”倒是由此想起了一人,问田壮,说道,“阿父,我亲小丈母,他家里这两天来人了么?” “亲小丈母”,自是苏建。 田壮摇了摇头,说道:“他家里人一直都不见信。” 高长伤重昏迷,田武心中焦躁,遂拿苏建出气,恶狠狠地说道:“等满够一月,他家人若还不把赎金送来,咱们不得不送他回家之时,我啊,我还真有点不舍得下手!” 众人都是一笑。 田武说话的声音很大,刚才那个人质被接走时,又早把土屋内的其余人质惊动,他们都正挤在窗口向外倾听,这话顿就落入到了苏建耳中。 苏建失魂落魄地走到墙角,抱着膝盖,坐将下来。 他却也奇怪,他虽知他家里肯定凑不齐高长所要求的赎金数目,但也不应该这么久了,竟然连一封信都没送来。他搞不明白这是为何。 昔日县中吏,今日阶下囚,苏建此时的所思所想,也不必多说。 只说众人回到屋内,继续吃饭。 因要等曹丰回来,众人没多饮酒,就是好酒的田武也没有喝上多少。 等他们吃完,戴黑和那几个村妇把碗盘收拾了去,又给他们点上灯火。 寒风从外头吹进来,寒气入骨,田壮起身去将屋门关住,众人在屋里说些闲话。 戴黑没走,跪在屋角,时而悄悄地往里屋瞧上一眼,同时时刻准备伺候田壮等人。 众人闲谈着,不觉暮色渐暗,戴黑掌起灯,很快夜色来临。 夜到未久,院外又传来声响。 田壮说道:“今儿个议事怎么这么快,这就议完了?” 田武忙不迭地推开门,当先出去。 一众人又出来院中。 院中墙上挂的有火把,把院中照的颇是亮堂。 众人看到十来人从院外涌入,当先之人,正是曹德。 曹德后头的那些人,都是和曹德一同回乡送牛等物的。 曹幹眼往他们身上看去,见他们大多狼狈不堪,有的人身上还有血迹。 田壮、田武等人无不吃惊。 田壮急步上前,接住他们,问道:“怎么回事?” 曹德头上混乱裹了块破布,布上透出血,他哭丧着脸说道:“咱们的牛、粮、钱都被抢了!” 一说话满嘴漏风,却是牙也掉了两个。 “抢了?谁抢的?是哪伙贼寇?你们没有报高从事、董三老的名号么?” 曹德说道:“不是贼寇。” “不是贼寇?那是谁?” 曹德说道:“是郡兵!” 田壮讶然说道:“郡兵?哪来的郡兵?” 曹德说道:“我们出了里,往乡里走,走了也就一二十里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郡兵,有个几十人,不由分说,就来抢劫!我们人少,见势不好,只好逃跑,牛、粮、钱这些宝贝,就被他们全抢去了!我这次打坞堡弄来的那些财货,也他娘的全被那些狗入的抢走了!” 太过心疼被抢走的那些东西,曹德的眼眶都红了,泪水蕴积,马上就要掉下来。 田壮问道:“你的头和你的牙咋回事?” 曹德已然抽泣起来,他抹着眼,说道:“地上太滑,摔了一跤,磕到石头上了。”指了指额头,“头撞破了,牙也撞掉了。” 惨兮兮的模样,真是可怜! 曹幹连连摇头,叹息不已,上前扶住他,说道:“阿兄,走吧,我带你去找郭医看看。” 曹德不肯去,泪一出来,就忍不住了,蹲下来,痛心的嚎啕大哭,拽着袖子擦着鼻涕和泪,哭着说道,“这点小伤,用不着郭医,我十天八天也能好了!”又哭嚷:“我抢来的那些宝贝啊!那些狗入的贼郡兵,他们走后,我回去看,半根草都没给我留下!” 曹幹拍拍他的后背,权作抚慰。 田壮又问了其余人,好在见机得快,跑得早,没和郡兵开仗,都没受什么要紧的伤。 田壮说道:“牛虽丢了,但你们伤的都不重,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问他们,“填肚子没?” 曹德等一路上只顾着跑了,哪里有空吃饭,一个个都快饿死了。 田壮即叫跟出来的戴黑找村妇来给曹德等人做饭,又叫曹德等先去休息。 曹德等离开后,田武几人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一人说道:“来帮田家坞堡的贼郡兵已被咱打走,却咋又出现了郡兵?” 另一人说道:“曹德说,那股郡兵只有几十人,也许是从坞堡这里逃走的?” 曹幹说道:“若是来援坞堡那支郡兵中逃走的,只怕早就逃得远了,不会还敢在咱驻地的周边转悠。” 田壮问道:“阿幹,那你觉得这股郡兵是从哪儿来的?“ 曹幹一直有“郡兵会卷土重来”的担忧,曹丰等也有这个担忧,如今看来,这个担忧还真有可能成为现实。这股数十人的郡兵队伍,有可能是即将新来的郡兵队伍的斥候。 他把自己的这个猜测告诉了众人。 众人听了,一个个更是大眼瞪小眼。 又过了会儿,一人说道:“这可咋整?从事现在昏迷不醒,要真是郡兵又要来打咱,可咋办?” 先是高长和董丹撕破脸皮,接着高长伤势恶化,陷入昏迷,紧接着,附近又出现了小股郡兵活动,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可形容他们这支队伍的当下。 曹幹自跟着起事以来,在这支队伍里边,每逢遇到问题,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这可该咋办? 以前有高长,高长总还能想出办法,可现在高长昏迷不醒,这人问出可该咋办之后,其余几人没有一个能回答他的问题的,反和这人一样,俱是惊慌无措。 只有田武,仍是满不在乎的神色,又把刘小虎道出,说道:“有啥咋办的?上次郡兵来,刘从事把他们给打跑了,他们敢再来,有刘从事在,还能把它打跑!” 田壮说道:“刘从事可能不怕郡兵再来,但问题是,咱们怎么办?高从事现下昏迷不醒,郡兵要是再来打,谁来领咱们?今日董三老议事,咱们推了阿丰参加,可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有些用处,万一遇到什么紧急的情况,咱们这边,现在可是连个与董三老那头照头的人都没有!” 田武问田壮,说道:“阿父,你这话啥意思?莫不是你想再推个渠帅出来?这可不成!高从事他只是受了伤,你咋能就再推个渠帅出来?” 田壮说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说如果真是郡兵要再来打,刘从事不怕,咱们该咋办?” 也许是这几天来,众人见惯了田壮询问曹幹的意见,这会儿不等田壮再问曹幹,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曹幹,等着曹幹出个主意。 不知不觉,短短的时间里,曹幹在这支队伍中,已经成为了在高长不在时,诸人的主心骨。 却是说了,为何之前曹幹没有这样的地位?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之前这支队伍并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唯一麻烦的就只有董丹的挑衅,高长退让几分也就是了,所以曹幹自也就不显山、不露水。 但现下不同了,这种队伍接二连三的遇到麻烦,而高长偏於此际陷入昏迷,曹幹在众人中的地位,於是不知不觉的也就凸显出来了。 曹幹摸着短髭,想了会儿,说道:“如果这股郡兵,果真是将要再来打咱们的郡兵大队的斥候,那么距离郡兵大队正式展开进攻应该还有些时日。” 一人问道:“为啥还有些时日?” 曹幹说道:“一则,郡里再派郡兵,是需要时间的,这个郡兵小队可能只是个先头斥候;二者,郡兵刚败一场,肯定得侦查好了,才敢再来打,所以,就算郡兵真是要再来打咱,距郡兵大队,或者说是郡兵主力来打,还得一段时间。” 田壮点头说道:“不错。那阿幹你说,咱们现在应该咋办?” 曹幹说道:“咱们现在,应该立即把情报告董三老知晓,同时,多派人手出去,远远地各处打探,这样,郡兵主力一旦出现,咱们就能及时得知,是战是退,也能及早拿定主意。” 田壮说道:“好!阿幹的主意好!我看,咱们就按阿幹的这个主意来办,咋样?” 众人本已六神无主,都无对策,听了曹幹此话,又皆觉分析有理,应对得当,遂俱道:“好!” 这边刚刚议定,还没决定派那些人出去打探,院外再度传来声音。 田壮、田武等才被曹德等搞了个大吃一惊,心有余悸,忙不迭地都往院外看去。 夜色下,这次回来的是曹丰。 曹丰回到院中,田壮等来不及问他议事的情况,先把曹德刚才汇报的情况与曹丰说了一遍。 曹丰面色大变,说道:“这可是大事!我得赶紧去禀报董三老。”转身就走。 曹幹叫住了他,说道:“阿兄且慢。” 曹幹止住脚,问道:“阿幹,怎么了?” 曹幹说道:“阿兄,方才议事时,董三老对你态度何如?” “别提了,我就说不去,你们非让我去!屋门都差点没进去,亏得刘从事帮我说话,我才进去了。进了屋,议事开始,董三老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看过我!董丹横眉立目的,倒是瞅了我几眼,把我弄的,汗都出来了。议完事,要喝酒,我寻思我也别难受了,就先回来了。” 曹幹说道:“阿兄,议事的时候,董三老对你既是这个态度,那你就算现在再去求见董三老,董三老怕也不会见你,……说不定,他手下人都不会为你通报。” “那我就说郡兵可能要来!” 曹幹说道:“阿兄,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一则,这个消息还不明确,二来即便明确了,也不可乱说,否则,就会动摇军心。总之,这话只能对董三老说,暂不可让别人知晓。” 这却是与曹幹早前不肯当着田壮等人的面说“西去河北”这个建议是相同的道理。 得了曹幹提醒,曹丰也意识了自己的话的确是有些冒失,点了点头,说道:“阿幹,你说的不错。”犯起愁来,说道,“那可该咋办?这事可拖不得,得让董三老越早知道越好!” 曹幹说道:“阿兄,何不先将这个消息告诉刘从事?” 曹丰登时醒悟,拍了拍额头,说道:“对、对!我先告诉刘从事!刘从事是能见到董三老的。” 这个消息十万火急,说去就去,他拔腿就走,便又赶去刘小虎部的驻村,将此事禀报刘小虎。 众人回到屋里,等曹丰回来。 等了约大半个时辰,曹丰回来了。 田壮问他,说道:“刘从事咋说的?” 曹丰脸上净是汗,他接住戴黑奉上的水碗,大口的喝了一碗水,稍解过了渴,说道:“刘从事听我说后,倒不见有甚震惊骇怕。”佩服得翘起大拇指,赞了句,“这份胆色,端是了得!”说道,“她对我说,她明天一早就会把此事告诉董三老。” 接着就这个消息说了会儿,到底关心缴获分配的事,众人就把话题转开,问起曹丰今天议事的情况。 曹丰说道:“今儿个议事,这头一件分配缴获,我也没说话,就是听,董三老倒也还公道,把理当给咱的,都分给咱了,也没用得着刘从事帮咱说话;这第二件,下一步的举止,刘从事和董三老却是好生起了一番争执!” 第二十三章 便当慷慨奋进 夜色已深,屋里比方才见冷。 曹幹正往火盆里丢柴火,以助长火势,听到曹丰说刘小虎与董次仲起了争执,便抬起头,问道:“阿兄,刘从事与董三老起了争执?争执什么?” 曹丰说道:“刘从事对董三老说,咱们一直都只打坞堡,这样成不了事,得打县城才行。董三老不同意。董三老说,咱们现在的人太少,打个田家的坞堡都这样费劲,如果去打县城,那城墙可要比堡墙更高,守兵也更多,肯定打不下来,不仅打不下来,咱们的伤亡还会很大,所以董三老说,咱们现在只能打坞堡。” 曹幹问道:“那刘从事怎么说的?” 曹丰说道:“刘从事说,郡兵也没什么可怕的,这回来援助田家坞堡的那千余郡兵,不就被咱打了个屁滚尿流么?由此足可见,郡兵咱也不是打不过。至於城墙,虽然比堡墙高些,还有守卒可能也会多些,但只要咱们事先准备充足,这县城不见得就打不下来。” 田壮聚精会神地听着,胡须都忘记了摸,问道:“咋个准备充足?” 曹丰说道:“董三老也这样问了,问刘从事怎么才算准备充足?刘从事肯定是想这事儿已经想很久了,半点都没再做考虑,立刻就回答董三老……” 在董次仲那里议事的时候,曹丰话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半晌功夫,甚至连一碗水都没喝,从董次仲那里回来,又刚进院子,听说了曹德等撞见郡兵的事,就赶忙的又去找刘小虎禀报,到刘小虎那里,也仍是是一碗水没喝,虽然回来后,刚才喝了碗水,可还是渴。 说到这里,他嘴唇干燥,喉咙发疼,就暂停下来,伸手去拿案几上的漆椀。 戴黑在旁看到,提起襦裙,急忙过来,把椀端起,奉给他用。 曹丰接过,道了声谢,将水一饮而尽。 趁曹丰喝水这空儿,田武扬昂着他那见棱见角的方脸,大声说道:“我看刘从事说的是对的,郡兵没什么可怕!被咱一打,便掉头逃窜,这有啥可怕的?以前我觉得郡兵的兵器比咱们好,肯定比咱们能打,现在看来,那也就是花里胡哨,不值一提!若是一直打坞堡,确实成不了啥事。我赞同刘从事的话,咱应当去打县城!……田家坞堡都这么富,县城里不更富?” 这个时候,曹丰已经把水喝完,戴黑跪在案侧,又给他添上,不过曹丰没有再喝。 田壮瞪了田武一眼,说道:“你赞成有个啥用?你别说话,听阿丰接着说。”与曹丰说道,“阿丰,你继续说。” 曹丰就接着往下说,说道:“我刚才说到哪了?……对,说到刘从事就回答董三老,说怎么预先准备,她说头一个,咱们不能像这回打田家坞堡一样,连个像样的撞车都没有,咱得先做一架管使的撞车,这样等打县城的时候,就能好把县城的城门撞开;第二件是,各部都得向咱们学,重新打造长梯,都得把梯子的下头加足重量,不能图省事,还用那些竖立不稳的梯子,被人家一推就推倒了,半点用处也没。” 话到此处,曹丰手摸短须,脸上露出点笑意,很有些引以为荣的架势。 田武和另外两个小首领也皆是自豪。 田壮又摸起了他花白的胡须,笑呵呵地说道:“咱这整伙人里头,得数刘从事最识货,她瞧出了咱长梯的好!” 田武老大不乐意,扭开身,斜眼瞧田壮,说道:“阿父,你刚不让我打岔,你咋打起岔来了?” 田壮失笑,摆了摆手,说道:“好,好,我不打岔。……阿丰,你接着说,董三老听了刘从事这话后,咋说的?” 曹丰说道:“刘从事的建议不止这两条,还有一条,我还没说。刘从事的这第三条建议就是,在打县城之前,咱可以先找内应,在县里边找个愿响应咱的人。这样,咱打县城的时候,外头咱们打,里头内应配合,咱们和内应内外夹击,这县城没准儿就唾、唾,唾什么来着?” 曹幹说道:“唾手可得。” 曹丰一拍手,说道:“对!刘从事说的就是这个,唾手可得!”欣慰地看着曹幹,说道,“阿幹,你出息了!哎,没想到咱曹家也能出个识文断字的先生!阿父、阿母的在天之灵,若能知此,也定会十分开心!……阿幹,我听说拜老师,得送肉干什么的,回头你给苏先生补上。” 曹幹应了声,抚摸着颔下的短髭,寻思刘小虎提出的这三条建议。 …… 头一条和第二条不必多说。 这两条建议,显然是刘小虎针对这次打田家坞堡产生的问题,提出的具有针对性的建议,是用来改进他们这支队伍在“攻坚”方面的不足之处的,虽没有什么创新,但正针对弊端。 如果说前两点是硬件改进的话,那么第三点就是软件智谋。 对於这个第三点,曹幹以为,很有可行性。 要知这董次仲、刘小虎,本乃是豪强的出身,就像董次仲和田交是旧识一样,他们和周边各县的豪强,好多都是有相当程度的关系的,要么一同求过学,要么曾为同僚,又或者是姻亲。 又同时,董次仲、刘小虎这类的家族,他们不是单纯以经业求功名的那种,他们与轻侠之流有着密切的交际,如董次仲这般名声大的,甚至整个东郡的轻侠都倾慕他。 综合这两条,也就是说,董次仲、刘小虎只要有心,肯拿出足够的回报,是不难在荏平也好、在他们本县也好、在周边各县也好,找到愿意做他们内应,并也有能力做他们内应的人的。 而只要能够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内应,里应外合之下,县城自也就完全可打了。 ——却则说了,既然内应不难找,为何打田家坞堡时,没找一个内应? 这是因为,田家坞堡和县城是两种不同的情况。 田家坞堡里边住的,不是田交的族人,就是田交家的宾客、徒附。 族人这块儿,田交是他们的族长,他的这些族人们不仅在经济上依赖他,种着他的田,并且在宗法上也受他的掌控,如此情形下,怎敢背叛他?如果真的有哪个族人敢背叛,那么就算是帮助义军打下了坞堡,这个族人在当地也压根立不住脚,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死的。 徒附、宾客就更不必提了。 宾客相对太少,起不了作用。 徒附近似农奴,地位更卑微,又没有组织,莫说董次仲、刘小虎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找徒附做内应,便是想了,又并且找到了一个两个徒附愿作内应,也压根没用。 县城则不然。 县城里边住的可不只是一姓一族之人,住的人很多、很杂。 这,就给了董次仲和刘小虎下手寻找合适内应的足够空间。 因此说,固然董次仲所言不错,县城的城墙比坞堡高,县城的守卒比坞堡多,表面看来好像是比坞堡难打,但刘小虎所言却也对,县城的内部其实却是要比坞堡的内部更容易被攻破。 …… 曹丰见曹幹沉吟摸髭的样子,像在思考什么东西,便问他,说道:“阿幹,你在想啥?” 曹幹回过神来,说道:“阿兄,我在想,刘从事的这三个建议都还是很靠谱的,按她的这三个建议行之,县城确是不见得就打不下来。”问道,“阿兄,董三老怎么说的?他仍不同意么?” 曹丰点了点头,说道:“听完了刘从事的这三条建议,董三老他还是不同意。” “为何不同意?” 曹丰说道:“董三老说,刘从事的这三条准备,听起来好像可行,但放到实际上,却不见得有十足的把握,就能凭此打下县城,而若不能的话,咱们现在总共也就两千多人,是经不起损耗的!万一伤亡过大,咱们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打出来的声势,可就一下子便会垮了。郡兵如果再趁机前来围剿,后果就会越发糟糕,这东郡,咱们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曹幹问道:“刘从事又是怎么说的?就此算了么?” 曹丰说道:“没有就此算了。刘从事听了董三老此话,便问董三老,不愿打县城,是不是因为觉得咱的人马太少?董三老说,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刘从事就拿了封信出来,给董三老看。” 曹幹问道:“拿了封信出来?什么信?” 曹丰说道:“这信是城头子路那边的刘诩写来的,信里边,刘诩提出,愿和咱们一起打县城。” 曹幹立刻就想起来了他求见刘小虎,请她帮忙买牛时,所见到的刘小虎正在写什么东西的这一幕,他想道:“却也不知,那时刘小虎写的,是不是给刘诩的信?”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 因为他是昨天见到的刘小虎在写东西,而今天刘小虎就在议事上拿出了刘诩的信,尽管此地离城头子路的地盘不远,但也不可能昨天的信,今天就收到回信。 ——却实际上,曹幹昨天所见到的,刘小虎那时正在写的,还的确是给刘诩的信,只不过那不是她写给城刘诩的第一封信,而是第二封信。 刘小虎给刘诩的第一封信,是在打下田家坞堡的当天,与她弟弟刘昱聊过后写的,当晚就急送去给了刘诩。昨天,刘诩回信送到,刘小虎被曹幹看到的,是她在给刘诩的回信写回信。 刘诩和刘小虎一样,也是汉家宗室,并且他两家还是系出一脉,皆为东平王刘宇之后,因而虽现两家分在两郡,一个在东郡,一个在泰山郡,但两家之间的来往仍是较为密切的。 按辈分来讲,刘小虎还得管刘诩叫一声族父。 田壮说道:“刘诩来信,说愿意跟咱一起打县城?” 曹丰说道:“可不是么?” 一人在里屋门边接口说道:“我听说城头子路的队伍跟咱差不多,也是两千多人。” 是高况不知何时抱着胳臂,倚在了门框上。 曹丰说道:“不,他们的人现在比咱们多,我也是刚才议事的时候,听刘从事说了,才知道的,他们那边现在得有三四千人了。” 高况觉得奇怪,说道:“他们与咱们前后脚起事的,为啥他们的人,现在比咱们多了?” 曹丰说道:“刘从事也这么问董三老了。刘从事说,城头子路、刘诩起兵的时候,人马并不比咱们多,可现在人马却比咱们多了将近一倍,原因何在?” 高况问道:“董三老咋回答的?” 曹丰说道:“董三老没回答,刘从事自说了缘故,她说,就是因为城头子路是在卢县城头起的事!虽然他当时没能顺势拿下卢县县城,可卢县的乡民、流民却很多因此而投了他的队伍,并因为他们差点打下卢县之故,名声远震,故而这一两个月来,往投他们的豪杰、流民络绎不绝,他如今的人马於是超过了咱们!刘从事说,要是咱也能打下一座县城,那咱的名声也必定会大起来,有了名声,人马自然而然的,也就多了。” 这话和高长的话何其相像? 田武拍案说道:“对!就是这个理!……小四,你说呢?” 高况说道:“刘从事虽是个妇人,见识倒不比我阿兄差。” 曹丰说道:“刘从事并且对董三老说,如果因为害怕折损人手而不敢去打县城,那只能是愿、愿……,阿幹,愿什么?” 曹幹说道:“事与愿违。” 曹丰再次欣慰,又带着开心地看看曹幹,说道:“对,对,事与愿违!”与诸人说道,“只能是咱们的人马反而会越来越少,因为得不到充足的补充。可如果去打县城,那就恰恰相反,名声一起,各地豪杰、流民来投,咱们的人马就会立刻得到扩充!刘从事又对董三老说,怕打不下县城,掉了咱们的声势?咱们现就这么一两千人,又有什么声势可言!” 他回忆刘小虎的话,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杆,话音亦提高,老实本分的脸上露出了些豪气,说道,“刘从事与董三老说:大丈夫既已起兵,便当慷慨奋进,雄踞一方,进则倾覆,扫荡海内,若如今日者,形同游寇,畏懦怯战,还不如卸甲还乡,为一老农!” 议事会上,当着董次仲和众多从事,一群七尺男儿的面,刘小虎扬眉朗声,按剑振袂的英姿,着实夺人心神,曹丰当时听得热血沸腾,因而刘小虎的这几句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田武抬手,再要拍案,一声喝彩先从里屋门边发出。 高况拍手赞道:“若我是董三老,听了这话,我必起身来,与刘从事痛饮三碗,便就当即而决,与城头子路、刘诩联手,共取大县!如若不然,只怕我,羞也羞死了!” 田武到底又再拍了下案几,叫道:“刘从事虽非丈夫,但这话说的,老子一万个赞同!” …… 刘小虎这话,确然不错。 如果能打下一座县城,那肯定是声名大噪,不但会有更多的人前来投奔,而且县城里边的钱、粮也不是坞堡能比的,就算是田交家的这种大坞堡,也没办法和县城里的储积相比。 除了钱、粮,县城里边还有兵器,打下来后,总之队伍是可以得到极大的充实的。 但换个角度,董次仲的忧虑也不无道理。 如果县城打不下来,人手折损倒是其次,这支队伍主要是由乡民组成的,缺乏纪律性,组织松散,那么人心可能就会因此涣散,郡兵若再来围剿,确是有被消灭的可能性。 那么,刘小虎和董次仲两人的意见,谁才是正确的? 曹幹摸着短髭,仔细权衡,细细考量。 想来想去,他还是支持刘小虎。 支持刘小虎的缘故,不仅仅是因为刘小虎说的那三个打县城前可做的准备,尤其是第三个准备,找内应这一条具有很大的可行性。 曹幹认为,刘小虎的那三个准备,包括第三个准备,其实都只是表面的东西。 县城能打,是因为另外两个重要的缘故,相比来说,这两个缘故才是本质上的东西。 一个是,通过刘小虎击溃郡兵此战,可以看出,东郡郡兵的战斗力不怎么样。 曹幹琢磨,这可能是两个原因造成的。 一个原因是王莽篡汉,其位得之不正,那么郡兵对王莽就缺乏足够的忠诚度。 另一个原因和东郡现下的郡守有关系。 东郡现在的太守名叫王闳,是王莽叔父王谭的儿子,与王莽是堂兄弟,但却为王莽忌,王莽因在称帝后,把他从朝中打发了出去,任他做了东郡太守。王闳惧遭诛,常系毒药於手内,提心吊胆的,随时准备自杀。王闳与王莽既是这等关系,又怎可能死心塌地为王莽效忠? 长吏非是忠臣,下边的郡兵将校们对王莽的忠心自亦就无须多言。 郡兵的战斗力不怎么样,这是军事的缘故,还有一个政治上的缘故。 即还是王莽得位不正,同时他篡位以后,又接连施行不切实际的各种政措,一方面没有能使穷苦的百姓得到好处,另一方面又把豪强地主得罪,等於说是两头不落好,因是民心皆怨。 曹幹记得,他前世读史,曾读到过新莽末时“天下思汉”此类的形容,“思汉”之缘由,正在於此。刘秀之所以能够比较顺利的统一天下,其中的一个很大原因也正在於此,他是汉家的宗室,在这一块儿得到了较为广泛的民心。 而且曹幹记得,绿林也好、赤眉也罢,先后拥立的天子,也都是汉家宗室。 那么,放到现在的东郡来说,刘小虎她家就是宗室。 刘小虎是女子,可能不好打她的名头。 但她的弟弟刘昱是男子,完全可以把刘昱的名头打出来。 队伍打出了汉家宗室的旗号,那所谓“游寇”云云,当然也就不复存在,在政治上便会有改头换面的效果,必然会在民间、在右姓士族中产生显著的影响力,会得到至少部分民心的拥护和支持,这会很大的减轻打县城的阻力。 结合军事、政治这两大缘故,曹幹因而认为打县城并非不能。 …… 曹幹问曹丰,说道:“刘从事所言甚有道理,董三老又是怎么说的?” 曹丰说道:“董三老还是不同意。” 曹幹问道:“还是不同意?董三老又是什么理由?” 曹丰说道:“董三老这回没有直接说他的理由,而是吩咐董丹去到屋外,没过多久,董丹领了几个人进来,搬着大小的箱笼,都放到地上,打开来,里边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他指着这些财货,与在座的从事们说,这些都是荏平县的士绅、父老昨天送到坞堡里来的,而荏平县的士绅、父老送这些东西来,为的就是请求咱们不要打荏平县城。” 曹幹怔了下,说道:“还有这事儿?” 曹丰说道:“我今儿要是没去议事,这事儿,咱还真就不能知道。董三老问在座的从事们,是选择卖命打县城,而可能打不下来,折损人手,最终有可能被郡兵剿灭,还是愿意不打县城,不费一兵一卒,但却能轻轻松松的,得到县城献上的财货?” 回忆当时所见,曹丰记得,本来刘小虎说完那句慷慨激昂的话后,在座的从事们中,已有受到感染而动心的,可在看到董次仲亮出的这些财货,又在听了董次仲的话后,却是所有的从事都眼中放出贪婪的光芒,没人肯响应刘小虎的鼓动了。 曹幹听了,不觉嘿然,心中想道:“却原来董次仲不愿打县城,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此!” 一个原因是贪图不劳而获的财货。 另一个原因,则恐怕是担心刘小虎、刘昱如果风头太盛,加上他姐弟俩的汉家宗室之名,会抢了他首领的位置。 曹幹於是问曹丰,说道:“刘从事接下来又说什么了么?” 【作者题外话】:求银票!求收藏! 第二十四章 穷人受苦的命 曹丰答道:“刘从事接下来就没再说啥了。” 火盆里的木块噼里啪啦的响,夜色已经很深。 值夜的义军战士敲着梆子,从院外经过,众人倾耳听去,已是三更时分。 田壮年迈,精力支撑不住,双眼变得浑浊起来,他打了个哈欠,说道:“夜深了,今儿个就先说到这里,咱们先各自回去休息,把觉睡足了,明天再说。” 田壮没有说“再说”什么,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不外乎便是他们这伙人底下的出路。 听了曹丰说的议事上的那些见闻,特别是刘小虎和董次仲意见不一,一个要打县城,一个执意不肯,众人这时就算之前没有什么特别感触的,现也觉得他们的前途有些莫测了。 往大里边说,整个的董次仲他们这支队伍接下来何去何从? 在他们眼中,三老、从事都是大人物,尤其刘小虎,虽然只是从事之一,然如今在他们看来,却是仅次董次仲的人物了,可他们的意见不能统一。 往小里边说,他们这部人马接下来如何是好? 和董丹撕破了脸皮,高长现又昏迷不醒,加上郡兵可能再来攻打,实在让他们人心惶惶。 观瞧众人彷徨的表现,一个后世的词浮现出来。 曹幹想道:“不经实践,不能完全体会,於今乃知‘稳定军心,统一思想’的重要性了!” 可要想“稳定军心,统一思想”,曹幹看了看里屋。 就他们这部人马言之,目前只有高长能够做到。 一想到高长的昏迷,曹幹就忍不住担忧:“高长究竟何时能醒?又或他究竟能不能醒来了?” 比起在发现小股郡兵,以及议事上董次仲与刘小虎意见不一这两件事发生之前,曹幹现下是更加急迫地期盼高长能够醒过来,并且是早点醒过来。 如果这支小股的郡兵,果然是郡兵主力的斥候,而偏於此际,董次仲、刘小虎两人闹起了矛盾,那当郡兵主力发起进攻之际,可以想见得到,义军必然会一败涂地。 高长若不能在此之前醒转,若不能在义军失败前,给他们这部人马“统一思想”,为他们这部人马及时定下应对之策,那他们这部人马的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 夜色深沉,屋内烛火幽暗。 曹丰说道:“田翁说的是,夜已深了,咱明天再说。”与田武和另两个小头领说道,“几位大兄,你们回去后,不妨问问你们各自伙的人,看看大家都是咋想的。” 几人应诺。 众人便就起身,先入到里屋,再看看高长的伤势。 高长还在昏迷之中,大家看他脸颊蜡黄,探手摸之,额头滚烫,鼻息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偶尔呓语两句,听不清在说什么,显然伤势的恢复不容乐观。 田壮掀起被子,朝他伤处去瞧,黄脓已把粗布又浸黄了。 郭医留下了两服药。 众人一起动手,将粗布解下,擦去了脓,给他换上了副新药,找了个干净的粗布又给裹上。 田壮与高况说道:“小四,你不要硬撑着了。今晚你去睡觉,换个人伺候从事。” 连着两天,高况没睡好过觉,眼里边布满血丝,嘴唇干燥,形容憔悴,打坞堡时的那个高况和现在的高况相比,判若两人。但他却不肯同意,说道:“田翁,无须换人,我尽可撑得住。再说了,我也不是不睡,困的时候,我也歪一会儿。” 田壮再三说,高况不同意。 田壮没办法,只好说道:“那就由着你罢!” 出了屋子,田壮到底不放心,还是叫来了一个看守人质的后生,吩咐说道:“你今晚就在外屋待着,小四和高从事如果有什么事儿,你马上去叫我。” 戴黑有心请求留下来,但人多,她不好意思提。 …… 在院门口,众人分别。 曹丰、曹幹往他们的住院去,戴黑也一个人回家去了。 曹幹瞧着她的背影,那瘦弱的身形,在冬夜中,於此风雪下的村间,显得那般的孤苦伶仃。 一个没留神,地上一滑,曹幹差点摔倒。 曹丰拽他一下,说道:“阿幹,你看啥呢?” 曹幹说道:“没啥。” 雪夜的风,冰寒刺骨,曹幹掩住衣襟,却分毫不能抵抗这冷,过了片刻,他低声说道,“阿兄,你说什么时候,这天下的百姓才能不再受苦?才能安居乐业?” “不再受苦?阿幹,你没头没尾的,咋想到这儿来了?” 曹幹闭了闭眼,把戴黑的身形暂从脑中挥走,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一时想起。” 曹丰说道:“阿幹,咱穷人就是受苦的命。就拿咱家说,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累死累活干上一年,肚子都糊弄不住!今次万不得已,跟着高从事起了事,阿幹,‘不再受苦’,我是不求了,只盼着等再攒点钱,乡里再买两亩地,到时候,你回去,讨个妻,给咱曹家生个子,踏踏实实的,我就知足喽!” 曹幹笑道:“我回去?阿兄,你不回去?” 跑来跑去的忙乎了大半天、一晚上,曹丰亦累了,眼也有点浊,但曹幹在他看向自己的眼中,分明看到了爱意和关切,曹丰摸着胡须,笑道:“阿幹,咱做的是砍头的勾当!咱兄弟两个,能偷偷回去一个就不错了!到时,若有谁人问你,你只管把事儿都推给我!” 寒风夜里,曹幹的心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他故作笑容,说道:“阿兄,那别人要是不信呢?” 曹丰拍拍额头,说道:“你这话倒让我想起苏先生了!阿幹,苏先生是县掾,他虽不是咱县的,总能和咱县的人说上话,你对他好点,没准以后能帮得上你!” 曹幹不知该形容曹丰天真,还是太过淳朴。 一个被劫来的人质,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不来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还指望会肯帮你? 但曹幹不忍心戳破曹丰对未来,或者说,对他弟弟曹幹未来的美好设想,便还是笑着,说道:“好,阿兄!我听你的!” 兄弟两人聊着,主要是曹丰絮絮地说着,打着火把,踩着村路上的积雪,回了他们的住院。 …… 曹丰兄弟住的这个院子,只能住四五个人。 他们这伙人中其余的,分散住在这个院子周边的几个村舍。 那几个村舍,有的是空的,家里的人死光了;有的有住户,服侍着战士们同住。 和曹丰兄弟住在一起的,有李顺、郭赦之、曹德几个。李顺忠厚,算是曹幹的伴当;郭赦之是他们这伙人中最有勇力的,常跟着曹丰;曹德不用说了,是曹丰、曹幹的族兄。 记挂着曹德的伤和那五头牛,曹丰先去了曹德住的屋。 曹德还没有睡,听见他在屋里长吁短叹,曹丰就推门进去,说道:“阿兄,还没睡?” 曹幹没有进去,在门外听他两个人说话。 曹德带着哭音说道:“阿弟,你可回来了!我没出息,没本事,那五头牛,我没守住,被贼郡兵给抢走了!阿弟,还有我这次打坞堡得来的宝贝,也全他娘的被贼郡兵给抢走了!这贼郡兵,老子、老子,……阿弟,我当时恨不得和他们拼了!看着那五头牛被他们抢走,老子的那宝贝被他们抢走,阿弟,我的心都在滴血啊!”抽抽噎噎的,又哭了起来。 曹丰叹了口气,说道:“阿兄,事已至此,不必再多说了。好在你们人没事,这牛没了,咱可以再买。” 曹德哭唧唧地说道:“阿弟,你说的轻巧,这回能买来这五头牛,是因为田交他家的牛多,他家也富,咱又多得了些钱,这才买下,这五头牛我没能保住,要想再买,不知得等到啥时了!”又哭着骂起来,“那贼郡兵!阿弟,你说他们要这牛有啥用?他们又不种地!” 曹丰说道:“阿兄,这些你就别再想了,你给我说说,你碰到的那股郡兵是啥样的?” 曹德所见那股郡兵的情况,曹幹已经听曹德说过,夜深天寒,只站了这么会儿,就觉脚麻,便也就不在门外接着听,回了自己的住屋。 这院子的主人是里魁的儿子,和里魁一道逃去县里了。 曹丰他们入驻时,院里已是没人,找了几个村妇日常来作些饮食、打扫。这时,屋中生着炭火,是那几个村妇生的。但因炭火生的时间长了些,已烧了大半,曹幹往盆里丢了几块木炭。 时下照明所用,蜜烛、油灯是有钱人用的,平头百姓用的是麻束之类,这东西点燃后乌烟瘴气的,曹幹索性也就没点。纵生炭火,屋里也冷,他合衣躺到床上。 床上铺着被褥,可仍冰凉,本就无多少睡意,这下更睡不着了。 戴黑讨好高长的低三下四,曹德这三十来岁的大男人为几头牛哭哭啼啼的可怜,一闭上眼,就在曹幹眼前头交替。 又想到起事前,在曹丰家过的那艰辛日子;又想起被他们劫掠的那些乡里,被他们打下的那些坞堡,包括田交家坞堡,内里住的也多是和曹丰等一样艰难度日的穷人。 穷人打穷人,穷人抢穷人,两边在前头卖命的都是穷人,而不论义军,抑或反抗义军的,在他们中间,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也实际上都是同一类人,是董次仲、是田交,是豪强。 思绪种种,曹丰路上时的那句话重入脑海,曹幹低声说道:“穷人就是受苦的命。” 正在乱七八糟的乱想,寂静的夜中,突然传来了嚷叫声。 曹幹因为刚刚想到郡兵,下意识的以为是郡兵前来进犯,立马从床上跳起,他没脱衣服,这会儿却也不必再穿衣,抓起放在床边的环刀,就往门外奔去。 打开门,出到外头,他又将靠在墙上的长矛操起。 曹德那屋的屋门打开,曹丰、曹德从屋中出来。 三个人在院中相见。 曹丰说道:“咋回事?” 曹德也想到了郡兵,用袖子擦着眼泪、鼻涕,惊慌地说道:“是不是贼郡兵?” 曹幹提矛按刀,凝神屏气,辨别嚷叫声的来源。 嚷叫声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 听了片刻,曹幹大略听清,声音是两个男人、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发出来的。 【作者题外话】:加更!求银票!求收藏! 节奏稍微慢了些,但有些东西好比是底色,不在开篇的时候描绘出来,放在后边描绘就差点意思,所以也不能不写。节奏慢,就多更一点,以字数弥补,总之每天都会让大家看到故事有稳定的进展。 第二十五章 就把身子给你 妇人在哭,孩子在哭喊,两个男人在争吵。 一个男人的声音年轻些,像是丁狗,另一个男人是高长的那个族人。 曹幹心思急转,很快就猜出了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紧张的心情略松,与曹丰说道:“阿兄,是戴黑她家那边传来的声响。” 曹丰愣了下,说道:“戴黑?……这是咋了?” 曹幹说道:“阿兄,咱们过去看看。” 因为叫喊声在夜中甚是响亮,郭赦之、李顺也被吵醒,两人亦披着衣服从屋中出来了。 ——郭赦之屋里还传出个女人的声音。这女人是伺候曹丰等人的那几个村妇中的一个,被郭赦之用了强,这女人也就认了,这女人的男人也不敢不满。 几个人并做一起,往戴黑家赶去。 却在去戴黑家的路上,沿途经过的茅屋田舍,有的打开了门,朝外观望,瞧见曹丰、曹幹一行,或者问上两句,或者跟到后头,也往戴黑家去,这些都是义军战士。 本村的人,无论男女,没有一个出来的。 这村子不大,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戴黑家的院子。 外头圈了一圈篱笆,院角种了棵果树,院里挺干净的,没有积雪,也没甚么杂物。 曹幹看到,戴黑家旁边的几户人家门前,夜色下,除了有两个住在此处的义军战士抱着膀子,在看热闹似地往戴黑院中看外,和路上的情形一样,并不见有一个本村的人出来。 戴黑家的院中,有两个人在打架。 这两人一个正是丁狗,另一个则就是高长的那个族人。 高长的那族人不是丁狗的对手,被丁狗打在地上,嘴角被打出了血,却不肯服软,骂骂咧咧的叫道:“你这狗子!你敢打我?你信不信老子拿刀捅了你?” 丁狗怒道:“你个不要脸的狗东西!大半夜的来干坏事,还敢吓唬我?你拿刀捅我,老子打死你!”挥拳往高长族人的脸上猛打。 高长这族人被连打几下,捂住头,吃痛叫喊:“别打了、别打了!” 曹丰、曹幹等这时已经进到院中。 屋门口蹲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是戴黑,一个是戴黑的孩子。 戴黑抱着孩子,母子两个都在哭。 曹幹瞥眼,却见戴黑的衣裙被扯拦了,露出一抹白的胸脯。 曹丰喝止丁狗,说道:“咋回事?” 丁狗看见曹丰、曹幹等过来,气哼哼的把高长的这族人松开,站起身来,回答曹丰,说道:“曹从事,这狗东西!他半夜里摸到戴阿嫂家,他不干好事儿!” 高长这族人趁机从地上爬起,躲到一边,叫喊说道:“你老子我不干什么好事了?” 丁狗怒目而视,说道:“你还敢说!你说你不干啥好事了?” 高长这族人跳着脚,指着丁狗,说道:“不就是个妇人么?你他娘的,许别人玩,不许老子玩?你个狗逑的啥玩意,你多管什么闲事?我入你娘的!”污言秽语地骂开了。 曹幹皱着眉头,说道:“你别骂了!大半夜的,吵吵什么?” 高长这族人收了骂声,与曹丰、曹幹说道:“曹大兄、曹二兄,你俩兄弟来评评理,我有哪里做错了么?我他娘的是不给钱么?”拿了两三个五珠钱在手,抛了抛,说道,“曹大兄,你看,这钱我就是要给她的,这狗逑的,……他娘的真像条野狗似的,突然就窜出来,二话不说抡拳就打!曹大兄,这没天理了是不是?”瞅见了郭赦之,说道,“赦之,你也给大兄我评评理!我说的有错没有?他娘的!这狗逑的凭啥打老子?” 郭赦之挠挠头,说道:“这个……” 丁狗怒道:“谁要你的钱?你干这不要脸的坏事,你还有理了?”与曹幹说道,“小曹从事,到底咋回事,不用我说,你肯定也看出来了,你给评评理,我揍他对不对?” 曹幹没有评理,他也没办法评理。 郭赦之做过这样的事,——虽然当时曹幹不知,但郭赦之是他们这伙的人,自家伙里的人干过这事儿,那就算再恼怒,也理屈,没办法指责高长的这族人。 曹幹蹙着眉,没说话。 高长这族人神气起来,抹掉嘴角的血,威胁丁狗,说道:“你个狗逑的,等着!老子明天宰了你!”拈着那三个五铢钱,往屋门口的戴黑母子那里凑去,淫笑说道,“贼妇人,勾人得很!把老子的魂早勾走了!我虽不是从事,我也姓高,……我不但高,我也长呢,嘿嘿,来吧!” 戴黑的孩子被吓得哭叫的更加大声,戴黑的身子蜷曲一团,亦是惊吓哭叫。 曹幹大怒,但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高长的面子上,他勉强按住怒气,说道:“你站住!” 高长这族人止住脚,愕然说道:“曹二兄?” “你现在回你住的地方去。” 高长这族人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曹二兄?” “听不懂我的话么?” 丁狗得了曹幹撑腰,底气顿时足了,骂道:“你个狗东西,还敢不听小曹从事的话?叫你滚回你住的地方去!听到没有?再不走,老子还揍你!” 高长的族人瞧瞧曹幹,看看曹丰,冷笑起来,叉腰说道:“小曹从事?曹从事?哪来的小曹从事、曹从事?我告诉你这狗逑,我们这部人只有一个高从事!高从事,那是我阿弟!” 却是因见曹幹、曹丰皆面色不善,因虽在不久前,他还颇是巴结曹幹,甚至就在刚才对曹幹还甚为亲热,却此刻为了自己,而就立刻转颜作色,拿出高长来吓唬诸人。 李顺一直都瞧不起高长这族人,往地下吐了一口,说道:“什么狗东西!” 曹德也啐了口。 李顺上去揪他的领子。 高长这族人往后闪退,叫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阿弟现虽受伤,可是郭医已说了,十天八天必好!你敢打我?等我阿弟醒了,我给我阿弟说,叫我阿弟杀了你!” 李顺脚下一顿,他不是怕高长宰了他,而是怕打了这厮后,惹得高长不快,那可有些麻烦,转眼去看曹幹、曹丰。 曹丰也有此虑,叹了口气,叫他回来。 曹幹皱着眉头,说道:“人的脸面,不是靠别人给的,是靠自己挣的!你被丁狗打,没人帮你,只看热闹,是为什么?你没想一想么?你不要拿高从事给你壮胆,高从事若知了你做的这事儿,头一个恐怕就饶不了你!” 他心中一动,想道,“从我们入驻这村子起,这戴黑就一直讨好高长,如今来看,只怕她不仅是想寻个靠山,也有免受其他人欺负的用心吧?倒是个聪明的。” 高长这族人衔恨的向不远处屋外看热闹的那两个义军战士看了眼,又看了看跟着曹丰、曹幹过来的那些义军战士,这些义军战士和李顺一样,都是昔年在乡中时就厌恶高长这族人的流里流气的,因没一个帮他说话,他说道:“什么饶不了我?那是我阿弟,肯定向着我!我告诉你们,识相的,赶紧都他娘的走,别打扰老子的好事!”装腔作势的接着往戴黑母子处去。 戴黑慌忙起来,抱着孩子,哭着往屋里躲。 曹幹怒不可抑,压住声音,说道:“你再敢走一步,我打断你的腿,你信不信?” 却这曹幹,自起事以后,在这支队伍里,从来没有发过怒,这会儿突然发怒,把高长的这族人吓了一跳,抬起的脚,竟是半晌不敢落下,就踮着脚尖,站在那儿,发起愣来。 曹幹欲待再呵斥高长这族人几句,可又觉得,和这种人生气实在是犯不上,便只含怒说道:“你赶紧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高长这族人丢人不能丢脸,还想再叫嚣几句,可是瞧见曹幹那黑沉着的脸,不知为何,心中发憷,好像面对的是什么猛兽也似。 他终是一句话不敢再说,院中的大部分地方都被郭赦之、曹顺和跟过来的义军战士们站住了,他也不敢往院中走,溜着墙角,到篱笆边,翻将过去,自灰溜溜地回他住的地方去了。 曹幹问丁狗,说道:“狗子,具体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几句话逐走那人,曹幹适才可称威风,丁狗充满敬仰地说道:“是,小曹从事,我本来都已睡了,被戴阿嫂和她孩子的哭声吵醒,不知发生了啥事,就赶忙出来,却到了这里后,正看到刚才那个狗东西,想往戴阿嫂门里挤,我就把他拽到院里,打了他一顿。” 曹丰也很恼怒,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高从事昏迷不醒,郡兵……”看见在屋门口,抱着孩子啼哭的戴黑,话说不下去了,狠狠的拍了下大腿,对曹幹等说道,“咱们走吧。” 曹幹往外走了两步,担心高长的那族人会再回来,便与戴黑说道:“戴阿嫂,你要不跟我们一起走,今晚先到我们住的院子里将就一晚,行么?” 戴黑啜泣着,把眼泪抹去,站在原地发了会呆,也不知想些什么。 就在曹幹以为她不愿意时,她哄住孩子,叫不要再哭,哀怜地说道:“好,多谢小曹从事了。” 曹幹说道:“我哪里是什么小曹从事,你仍叫我小郎便是,阿幹也行。” 出了院外,义军战士们各自散去,丁狗也回家去。 丁狗走前,对曹幹说道:“小曹从事,我这两天和那几人都商量好了,他们都愿意跟着你干!要不,我明天就带他们去拜见从事?” 曹幹说道:“好,明天一早,你带他们来见我。” 丁狗应了声,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 曹丰、曹幹等和戴黑回到院中,腾出了一间房子,给戴黑来住。 折腾了这么会儿,夜色更深,已是四更多天。 曹幹回到屋后,重新躺下,盖上被子,一边从高长那族人想到郭赦之,又想到包括这次打下田家坞堡后在内的,义军们往常种种的烧杀抢掠,一边不禁再次地想道:“这义军的军纪几等於无!实在太差!董次仲、高长空为首领,压根不管,长此以往,如何能成!” 却正将睡未睡之际,有人轻轻的敲门,啵啵啵的声响,如小鸡啄米,带着胆怯,透着慌乱。 曹幹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说道:“小曹从事,是我。” 是戴黑。 曹幹愣了一愣,便起来把门打开。 月下雪中,戴黑站在门口。 曹幹问道:“阿嫂,你有事么?怎么还没睡?” 戴黑不敢抬眼看曹幹,低头捏着衣角,小声说道:“小曹从事,贱妾能进屋和你说句话么?” 曹幹说道:“阿嫂,我不是给你说了么?我不是什么小曹从事,你仍像以前叫我就行。” 戴黑迟疑了下,答了声“好”,即换了称呼,说道:“小郎,我和你说句话行么?” 曹幹把门让开,请她入内。 屋里边未生麻烛,但窗外有积雪,莹莹的反光透进来,不至於漆黑不辨,两人能看到对方。 戴黑进到屋里,顺手把门给掩上了。 曹幹说道:“阿嫂,屋里也没个坐的地方,有什么,你就说吧。” 戴黑犹豫片刻,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猛然往曹幹这边冲来,一下就钻进了曹幹的怀里。 曹幹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后退了两步,好在很快稳住了身子,两人没有摔倒床上。 曹幹说道:“阿嫂,你这是?”抬手推她。 戴黑却往他怀里钻得更紧了。 温软在怀,特别是戴黑胸前那两团丰腴的软肉,碰到身上,在这寒冷夜里,顿使曹幹起了异样的感觉,但曹幹还是把手搭在她的肩头,把她推开了,说道:“阿嫂,你这是做什么?” 戴黑又往曹幹怀里扑。 曹幹急忙用手按住她,说道:“阿嫂,你别这样!有什么,你就说。” 戴黑说道:“小郎,你们整伙人里边,就数你对我最好!我以前的心思,你也晓得,我是想讨好高从事,但我不是为我自己,我为的是我孩子!自我夫君死后,我有想过改嫁,可这日子,大人都养不活自己,谁又肯要个带孩子的寡妇?我亡夫没有兄弟,孩子我若不养,那只能是死了,所以我讨好高从事,为的是能给我孩子找个依靠!” 戴黑可能是心情激动,也可能是急於想把自己的所想告诉曹幹,说话有些前后不搭,曹幹耐心的听她说话。 说着说着,戴黑的眼圈又红起来,眼泪扑答扑答地往下掉,她说道:“可是我家太穷,我也笨,高从事看不上我!小郎,只有你一直对我好,今晚上你又救了我,我没啥可报答你的, 我能有的,就这身子了,你要不嫌弃,我就把身子给你,算是我对你的好的报答吧!” “阿嫂,我今晚帮你,并无所图。兵荒马乱的,你孤儿寡母已是可怜,那姓高的还想欺负你,任谁见到,都会伸手相助。阿嫂,你不必放在心上。” 戴黑凄然说道:“却也不是谁人都肯相助!我家边上的邻居们,他们能听不到么?就没一个出来帮我的。” 戴黑所说的那些邻居,都是本村人,他们如何敢帮助戴黑? 曹幹说道:“阿嫂,高从事的伤早晚会能好,你这样苦心对他,他迟早是会被感动的。” 戴黑顾不上擦眼泪,急忙解释,说道:“小郎!我可不是因为见高从事伤重,昏迷不醒,这才想把身子给你的。我虽为了我孩子,这些时讨好高从事,可我却绝非浪荡的妇人!小郎,我是真觉得你待我好,我没啥可以回报的,只有这身子才能报答你,所以才、才……。”她羞於再说,转开说道,“小郎,你若看不上我,今晚过后,我一定不会缠着你,好不好?” 不等曹幹答复,戴黑便开始解衣裙。 这一下搞得曹幹有点手足无措,拦她的话,怕她趁势再往怀里钻,不拦她的话,她襦衣已经解开大半,那雪白的两团跳了出来。 寒冷的刺激下,戴黑胸前的两点嫣红登时变硬,在这夜中甚是诱人,又戴黑胸部丰腴,随着她的动作,那两团单手不能握住的软肉一蹦一跳的,就像两个大白兔,更是诱人至极。 曹幹前世非鲁男子,这世他的身体又才二十来岁,正值年轻气盛,而到这个时代以来,这三四个月,他又一直吃苦受罪、刀头舔血、颠沛流离,精神上的压力很大,从未尝过温香滋味,一时间,不免身体就有反应,也有些把持不住。 却好在曹幹知道,今晚如果把这事做了,那么首先一个,高长醒来可能会不大乐意,高长那族人不定会怎么添油加醋,再一个让部中别的人知道了也不妥,没准儿就会有人在背后说,他把高长的族人赶走,其实是因他觊觎戴黑。 因此,他就费劲但坚定地按下冲动,抓住了戴黑的手,——那手纤细,然布满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入手粗糙,他制止戴黑,说道:“阿嫂!你别这样!你再这样,我就出去了。” 戴黑见曹幹态度坚决,倒是更加感动,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人! 只施恩而不求报,乃至她把自己的身子都放在了他面前,他还坐怀不乱。 戴黑由衷地说道:“小郎,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这话,曹幹夸过曹丰,现下轮到戴黑来夸他。 曹幹说道:“阿嫂,你先回屋去,有什么事,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戴黑知道以身报恩这事儿,今晚是办不成了,亦害怕曹幹真的出去,惊动了曹丰等人,被瞧见她这般举止,那她这张脸,可真就没法要了,於是只好应了声,裹住胸,从屋里退出,回给她暂住的那屋子去了。 她孩子方才睡着了,但刚被冻醒。 曹幹听见她回到屋中后,她孩子脆生生地问她:“阿母,你干啥去了?” 戴黑话里带着羞意,说道:“阿母没干啥,快睡吧。” 曹幹被戴黑折腾的不瞌睡了,在床上躺了会儿,窗外天色渐渐发亮,已是清晨来到。 第二十六章 我有三个要求 院门被打开,几个人窸窸窣窣地进了院中。 紧接着,曹幹听到几个妇人操着方言,轻声说话的声音,是伺候他们的那几个村妇来了。 依照惯例,这几个村妇每天都是一早来,先给他们做饭,然后把院子和他们住的屋子打扫一遍,谁有需要洗的衣服也交给她们,由她们去洗。 果不多时,听到院子的井边,传来了提水的响动,又很快传来了用水淘洗东西的动静,不用说,这是村妇们在洗菜准备做饭了。 於此隔世荒乱的年头,在这宁静的冬晨,听到这样的声音,使曹幹竟恍若有些温馨的感受。 曹幹不再睡,翻身坐起,寻思今天应该干些什么。 院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响,这回的脚步声,比刚才那几个妇人的脚步声大了很多,应该是人更多,并且都是男子,因为落脚都比较重。 曹幹听见了丁狗的声音。 丁狗与那几个村妇打招呼,有的喊“阿妪”、有的喊“阿嫂”,问她们:“小曹从事醒了么?” 一个年老村妇答道:“不知道醒了没哩。” 曹幹在屋内应了声,说道:“醒了!”打开门,从屋里出来。 晨光下,寒风冰凉,但带了早晨的清新气息,地上一层薄薄的积雪,院中的两棵树,疏疏落落地打下稀零的影子。曹幹住的是西屋,正好对向东边的天空,空中满是鱼肚白,朝霞万丈,一轮红正喷薄而出,——原来就在戴黑离去后,雪不知何时停了。 丁狗赶忙领着他带过来的那几个人上前,向曹幹行礼。 丁狗说道:“小曹从事,俺们来的是不是太早了,吵着你睡觉了吧?” 曹幹立在门口,打量他身后的那几人,答道:“没有,我早就起了。” 丁狗侧过身,让曹幹能看清那几人,说道:“小曹从事,他们都是愿意投你的!” 共有七个人,结了发髻,也就是年龄二十以上的有五个,另外两个,一个大概十七八岁,剩下一个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三四岁。这个年纪最小的,曹幹认得,是丁狗的从弟,叫丁犊。 丁狗领来的这几个,有两个是之前一直跟他来投曹幹他们,并且上次打坞堡时也参加了的,其余的都是新来的,年龄虽然不同,长相也不一,但在看到曹幹后,露出的表情却都相似,皆是局促不安,有的搓着手,有的勾下头,有的忙不迭的就想往地上去拜。 曹幹止住了试图下拜的两人,说道:“地上都是雪,拜什么?把袴子弄湿了,不难受么?”指了指丁犊,笑问丁狗,说道,“狗子,你怎么把你从弟也带来了?” 丁狗说道:“小曹从事,俺家你是知道的。俺这从弟,生下来没多久,他的父母就都不在了,早年他跟着俺阿父,现在俺阿父也不在了,他就跟着俺。现在俺投了小曹从事,他就没人管了,把他丢下的话,他只能饿死。俺也问他了,他愿跟着俺一同投小曹从事!” 他也知道丁犊年龄小,生怕曹幹不肯要,紧跟着又说道,“小曹从事,俺这阿弟年纪虽小些,也瘦些,但力气还是有的,能吃苦,肯干活,也有胆子,敢杀人!入了伙后,不会拖累咱的!”央求曹幹,说道,“小曹从事,你就也收下他吧!” 别的话倒也罢了,“也有胆子,敢杀人”这句,入到曹幹耳中,曹幹不禁心头一颤。 方才的那种感受消退,再是温馨的清晨景象,亦无非短暂的错觉,而今终仍是身处乱世。 这在前世是读书的年纪,却在於下,要以“敢杀人”来做求活的资本。 丁犊个头不高,因为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细胳膊细腿,跟个豆芽菜似的,站在几个年轻人的堆里,矮了一两头,然不见多少怯懦之态,反而是努力的昂首挺胸,尽量地把自己站的笔直。看的出来,他很害怕曹幹不要他,渴望曹幹能够把他收下。 曹幹打量了丁犊几眼,已经决定把他收下,展开温和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好罢!年龄是小了点,但也不是太小,能照顾你自己吧?……狗子,那我就收下他了。” 丁狗大喜,抬起脚来,踢了丁犊一脚,说道:“还不赶紧拜谢小曹从事!谢谢小曹从事收下了你!” 丁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便就磕头。 那动作甚是麻利,曹幹都没反应过来。曹幹失笑,把他扶起,说道:“我才说了地上都是雪,你也不怕把自己的袴子弄湿!再冻坏了,可怎么办呢?” 大冷的天,丁犊只穿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半长袴,脚踝都盖不住。这袴子可能是他小时候穿的,穿到现在。曹幹探腰往下摸了摸,隔着裤子摸到了他的腿,皮包骨头的,没甚么肉,显是只穿了这么一条不长的单袴。如此寒冬,便是大人穿个这也受不了,何况少年!脚上穿的也是双单鞋,一样破烂,脚趾头露在外头,长了好几个冻疮,有的都烂了,瞧着吓人。 曹幹不忍多看,想起曹德此前在掳掠一个乡里的时候,抢了几条小孩的裤子,都在他的包里藏着,便想着过会儿去找曹德要上一条,转念记起曹德的东西都在被郡兵抢去了,这个念头也就罢了,与丁犊说道:“等会儿我找条袴子截短了,给你穿上,再给你找双合脚的鞋。” 丁犊尽管一副挺胸昂首,装作大人的模样,但在面对曹幹时,实际上是心底发慌。 他到底是个孩子,而曹幹在他的眼中,又是个相当了不得的大人物,因此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曹幹,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俺不冷!” 这话憋得太久,出口的时候,听来颇是生硬,好像在和曹幹吵架一样。 丁狗吓了一跳,抬脚又轻轻地踢了他一下,骂道:“狗崽子!怎么跟小曹从事说话的?” 对他的阿兄,丁犊没什么怕的了,他一梗脖子,说道:“我不是狗崽子,我是小犊子!” “小犊子?”曹幹摸着短髭,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小犊子好!初生牛犊不怕虎嘛!”笑了会儿,收起笑容,沉吟片刻,叫丁狗、丁犊和这几人都来他的屋里。 …… 到了屋中,曹幹自在床上坐下,叫他们也坐。 屋内地上铺了两张草编的席,但众人没有坐下的。 曹幹与丁狗说道:“狗子,你带个头。” 丁狗也不肯。 曹幹就问丁犊,说道:“你说你是小犊子,我夸你牛犊不怕虎,你敢听我的话,坐下来么?” 丁犊扬着脖子,说道:“小曹从事的话,有啥不敢听的?俺听!”一屁股坐下了。 丁狗等见曹幹是真的要让他们坐,这才也跟着坐下。 等他们都坐下以后,曹幹环顾诸人,说道:“你们非要跟着丁狗投我,我本是不想要你们的,但丁狗替你们再三求情,说你们的日子没法过了,若不投我,便只有死。狗子说的是真的么?” 这几人参差不齐,回答曹幹,说道:“小曹从事,丁狗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收俺们,俺们就只有饿死冻死,现在小曹从事收了俺们,俺们感恩戴德。” 曹幹说道:“我不用你们感恩戴德,但你们若真心想要投我,我有三个要求,你们却需得做到,若能做到,我就留下你们,若是不能,我也收不了你们。” 丁狗说道:“小曹从事,是啥要求,你说,俺们肯定都能做到!” 曹幹说道:“这第一条,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这词新鲜,几人互相看了看,一个年轻人问曹幹,说道:“小曹从事,啥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曹幹解释说道:“指挥的意思,你们知道的吧?指挥就是,我说什么,你们就干什么。一切,就是所有,行动就是做事情。这句话的意思即是,你们入了伙后,以后不管干啥,都得听我命令,我让你们做的,你们才能做,不让你们做的,你们就不能做。” 一个年轻人挠着头,说道:“小曹从事,那俺们要是吃饭拉屎……” 边上的年轻人,好几个笑出声来。 丁狗瞪了这年轻人一眼,说道:“当着小曹从事面前,你乱说什么东西!”与曹幹说道,“小曹从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个傻子,在俺们‘里’出了名的。” 曹幹笑道:“你们吃饭拉屎,也得听我命令。” 包括丁狗在内,众人都是惊讶。 丁狗吃吃地说道:“小曹从事,这、这……,吃饭拉屎咋听命令?” 曹幹说道:“先说吃饭,你们入了伙后,有专门给咱们做饭的,饭做好了,每天都有固定的吃饭时间,咱们大家一块儿吃,固定的时间以外,不许私自吃。这就是听指挥。” 丁狗“哦”了声,说道:“小曹从事是这个意思啊!那没问题,俺们能做到。” 曹幹说道:“再说拉屎,人有三急,谁也管不住,但你们入了伙后,可能随时都要行军、打仗,那拉屎,你们也就不能再像你们以前,想拉就去拉。” 那个被丁狗说是“傻子”的年轻人说道:“那憋不住咋办?” 曹幹笑道:“不能随便拉,不是不让你们拉,而是你们在拉之前,需要先对你们的伍长说。这样,万一咱们突然要行军、突然要打仗,至少你们伍长能够找到你,不会把你给丢了。” 丁狗明白了曹幹的意思,说道:“小曹从事,俺懂了!是该这样子!不然的话,队伍一走,或者仗一开打,那拉屎的就被丢下了,万一被贼郡兵、贼宗兵抓住,那可不就死了?” 曹幹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说,即使吃饭拉屎,你们也得听指挥。这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听明白了么?” 众人答道:“听明白了。” 曹幹顿了下,说道:“吃饭拉屎只是小事,还有更重要的,须听指挥的,便是行军、宿营和打仗。” 丁狗说道:“小曹从事,打仗的时候听你的指挥命令,这俺知道,你不是有面红旗么?红旗往前,俺们就冲,红旗往后,俺们就撤,红旗竖着不动,俺们就原地不动,这些我都记得。可是行军宿营,咋听命令?行军不就是走路么?宿营不就是睡觉么?” 曹幹说道:“不错,行军、宿营确就是走路、睡觉,但好比你们除草翻地、耕田收麦,做这些农活时,如果一群人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乱七八糟的干,一窝蜂的上,那活儿能干好么?” 丁狗摇了摇头,说道:“干不好。” 曹幹说道:“对,乱七八糟,一窝蜂的,连田都耕不好,那么更别说行军、宿营了。你们是只有七八个人,但咱们整伙儿却有百余人,再加上董三老帐下的各部,那就是两千多人了,而且以后,咱们队伍的人数可能会更多,两万、二十万,都不是不可能,这么多的人,那若是在行军的时候不听指挥,乱七八糟的胡乱走,你们说,能行么?” 丁狗想象了一下那场景,连连摇头,说道:“不行,肯定不行!” 曹幹说道:“我说的行军、宿营必须听指挥,就是这个意思,就是为了避免出现混乱,反而搞得大家谁都走不成,只有我让你们走的时候,你们才能走,让你们停,你们就停,让你们快走,你们就快走,让你们慢走,你们就慢走,让谁先走,谁就先走,谁后走,谁就后走。宿营也是一样,让你们在哪里睡,你们就得在哪里睡。……你们都听懂了么?” 解释的这么清楚,众人自是俱皆听懂,都道:“听懂了,小曹从事。” 曹幹问道:“能做到么?” 这条要求好像很简单,众人都有信心做到,皆回答说道:“小曹从事,你放心,俺们能做到!” 曹幹说道:“好,那我就再说第二个要求。我这第二个要求是,你们入伙之后,只要不逢打仗,没有特殊情况,每天都要进行操练。” 丁狗问道:“小曹从事,都操练啥?” 曹幹说道:“狗子,你跟着我去见刘从事的时候,你在他们驻扎的里中,也见到了刘从事所部的操练情景,我要你们操练的,就是那些。” 丁狗满面喜色,说道:“操练那些么?好!小曹从事,他们看着可真威风,我愿意!” 那几人都没见到那场景,被叫傻子的那个低声问丁狗,说道:“你在刘从事那儿看到啥了?” 丁狗说道:“我等会再跟你说。……你们听我的,小曹从事这条要求,咱们都得做到!” 众人便就听了丁狗的话,都说道:“小曹从事,这条俺们也能做到。” 曹幹又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再说第三个要求。我的第三个要求,简言之是两句话,便是‘不得掳掠,缴获归公’。” “缴获归公”是什么意思?这些人一时没能明白,但“不得掳掠”是何意思?众人却都知道。听到这话,便大多脸上露出迟疑之态。 丁狗时闻道:“小曹从事,啥是‘缴获归公’?” 曹幹已把众人神色收入眼中,不动声色地回答丁狗,说道:“‘缴获归公’,便是它字面上的意思。缴获是什么意思?你们应都晓得,‘公’,即公家,‘缴获归公’便是你们在打仗时缴获到的东西,都得交到队伍里。” 这话说完,刚才面现迟疑的,更是迟疑了。 丁狗也不觉迟疑,他挠着面颊,说道:“小曹从事,这‘不得掳掠,缴获归公’?……小曹从事,为啥要有这么条要求?” 曹幹明白他们的所虑,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啥。你们求着入伙的原因,与我和我阿兄当时入伙的原因是一样的,都是日子穷,过不下去,为了讨口吃的,所以才想入伙的,对不对?” 这些人连连点头,都说道:“是啊,小曹从事,正是如此。” 被丁狗说是傻子的那年轻人说道:“小曹从事,俺们投你为的就是抢东西!可你不让俺们抢,俺们抢得的,还都得给你,那俺们还投你干啥?……咦,小曹从事,你又不让俺们抢,又让俺们把抢得的给你,都不让抢了,哪儿来的给你?” 他皱着鼻子,拿眼瞅曹幹,好像是觉得曹幹的脑子不灵光。 丁狗对曹幹尽管敬重,乃至可称景仰,但是关系到这方面,曹幹瞧出,他也有些不愿意。 曹幹仍是慢条斯理,摸着短髭,笑与他们说道:“我这‘不得掳掠’四字,并不是让你们到了哪儿,都不许抢东西,说的是像咱们一样的穷人,不能抢。” 丁狗等人恍然大悟。 众人互相看了看,丁狗说道:“小曹从事,不抢穷人,俺们能做到!都是穷人,也不忍心抢。” 那“傻子”说道:“跟咱一样穷的,也没啥可抢的!抢破破烂烂的裤腰带么?要只是不让抢穷人,俺能做到!要抢,就抢富户!……但是缴获归公?小曹从事,都给你了,俺们还抢啥?” 曹幹说道:“这缴获归公,不是给我,而是给部里,并且你们交的东西,并非部里全都留下。” 丁狗说道:“小曹从事,啥意思?” 曹幹说道:“你们把缴获交到部里以后,部里留下一部分,做咱们整部人的开销,用到咱们整部人的各方面所需上,余下的,平均来给你们分配,这个分配,你们放心,一定公平,有功的多分,没功的少分,至於我,也按这个标准,和你们一样。” 丁狗说道:“小曹从事,俺们相信你,你肯定公平,但是留下的那些,干啥用的?” 曹幹说道:“我不是说了么,用做咱们部里各方面的所需。” 丁狗问道:“都有啥所需?” 曹幹拍了拍自己的环刀,说道:“你们有兵器么?” 丁狗等摇了摇头。 曹幹指了指丁犊的破烂袴子和露出脚趾头的鞋,说道,“你们有厚实的冬衣么?夏天到了时,你们有夏衣么?” 丁狗等的衣服无不破烂,一年四季就这么一身,又都摇了摇头。 曹幹与丁狗和那两个参加了攻打田家坞堡的年轻人说道:“你们三个参加过打坞堡,打坞堡时用的撞车,有么?还有弓箭、铠甲、战马、辎重车,你们有么?” 丁狗等再又一次摇头。 曹幹说道:“又你们入了伙后,每天吃的粮,你们有么?” 丁狗等人仍是摇头。 曹幹又问道:“那你们觉得,我说的这些东西,兵器、铠甲、撞车、战马、衣粮,重要么?” 丁狗说道:“那肯定重要!有了这些东西,咱们才能打大坞堡,也才不怕郡兵!” 曹幹说道:“只靠你们单个的人,你们能搞来这些东西么?” 诸人俱是摇头,丁狗说道:“那咋能搞到!” 曹幹说道:“我说的所需,就是这些。你们入伙前,是单独的一个一个的人,力量有限,但入了伙后,你们就不再是一个一个的人,咱们就是一部人了。单靠你们自己,搞不到这些东西,但咱们拧成一股绳后,靠咱们大家伙的力量,这些东西不就可以搞得到了么?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众人拾柴火焰高,就是这个道理。” 众人完全听明白了曹幹的意思,可仍旧大多迟疑。 曹幹猜出,他们应该是不信任自己,不相信自己会把留下的缴获都用在这些地方,或者则是不舍得把缴获交给自己,却是尚未入伙,就已经不舍得“将来的缴获”,——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在意识到集体的力量之前,只想着自己的个人利益,不足为奇。 曹幹便说道:“你们是不是担心,你们把缴获交到部里后,说是用来供部里各方面的所需之用,而却其实我把之扣留私用?你们若有此担心,也无妨,……丁狗,你们总是信得过吧?丁狗,以后大家伙交的缴获,除了分配掉的以外,剩下的就全部由你来掌管,若有想看这部分留下的缴获的,你就给他们看,若有问用到哪里的,你就告诉他们用在了哪里。” 丁狗已经比较熟悉曹幹了,对他很信任,知他绝非贪婪之人,立即说道:“小曹从事,这缴获,俺不掌!俺又不识数,给了俺,俺也管不好!俺要跟着你去打仗!” 他瞪起眼,对其他人说道,“小曹从事刚说了,你们若能答应小曹从事的要求,你们就留下,若不能答应,小曹从事也不留你们!俺反正是死乞白赖,好不容易才把小曹从事说动,肯收下你们的,你们要是不信小曹从事,那就是不信俺丁狗,你们现在就走,别留下来碍眼!” 丁狗是个机灵的人,从他打下坞堡后不去抢东西,而跟着曹幹就可看出,他不是个只看眼前的人,所以在了解了曹幹“缴获归公”的用意后,已是对曹幹的此条要求完全支持。 曹幹虽然说缴获归公,可也说了会论功分配,并且承诺分给他们的,会和分给自己的一样多,那么至少留下来,就有饭吃、有衣穿,而如果被赶走的话,在村里可真的是活不下去了。 因此这几人中,遂有少数舍不得这还没开始得到的“缴获”的,但走的则一个没有。 曹幹等了片刻,见没人走,就从床上站起,丁狗等也急忙跟着起身。 曹幹环顾他们,说道:“我的三条要求已经说完,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都能够做到么?” 这几人应道:“都能做到!” 曹幹说道:“咱们丑话说前头,你们说能做到,那我现在就答应收下你们,但如果将来你们有谁做不到,违反了我这三条的,我却也不会轻饶,听到了么?” 一直都在聚精会神听曹幹说话的丁犊,冒出一句:“小曹从事,咋个不轻饶?” 曹幹低头瞅了瞅他,眼中透出点笑意,但很快笑意就又收起,他肃然地与丁狗等人说道:“轻则皮肉之苦,重则赶走,而若因不从我这三条,使咱们整部受到损失的,……杀头!” 方才曹幹多是在微笑着说话,这时突然板起脸来,语气森然,包括丁狗在内,众人都是一惊。 ——这倒也不是曹幹现在有什么杀气,而是地位使然,他现在是丁狗等人将要依赖的对象,又他本也身材高大,那么杀头之类的话说出话来,不免就会让他们吓一跳。 丁狗带头,诸人应道:“是!” 曹幹领着他们出屋,回到院中。 等他们站定,曹幹一一问过他们的姓名,问那几个新来人中的成年人:“你们服过兵役么?” 这几人都是服役的适龄年岁,但没有一个服过役,他们回答说道:“小曹从事,本来今年,俺们是要服役的,但没服成。” 为何没能去郡里服役,无须再问,自是因为董次仲他们起事的缘故。 曹幹点了点头,与丁狗说道:“狗子,你把我那天教你的排队,教教他们,让他们列个横队。” 丁狗应了声是,指挥着几个人,很快在门前院中排成了一个横队。 队列还算整齐,就是站姿委实散漫,有的垮着肩,有的揣着手,有的岔着腿,很不好看。 曹幹说道:“适才我说,你们吃饭拉屎也得听从指挥,这直接指挥你们的,就是伍长、什长,因此你们这入伙以后,首先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伍长、什长给你们选出来。你们总共八个人,不到一什,暂用不着两个伍长,便先选一个伍长,一个什长。” 这几个人都是丁狗带来的,丁狗当然是想做什长了,他跃跃欲试,问道:“小曹从事,咋选?打架么?他们都打不过我!” 曹幹笑道:“不比打架。” 丁狗问道:“那比啥?” 曹幹把他前世军训时学的站军姿的方法,手把手的教给了他们,让他们站好,说道:“比这个!你们谁站的时间最长,谁就是你们的什长,第二名就是伍长。” 丁狗等人都莫名其妙。 丁狗说道:“小曹从事,这有啥可比的!” 曹幹摸着短髭,笑道:“你们且就按我教你们的这个姿势,站着比。我说话算数,头两名,我会分别将之任为什长、伍长。” 正说到这里,东屋的门吱呀推开,有人从屋中出来。 8。8 第二十七章 只他一片孝心 屋里出来的是曹丰。 曹丰披着衣服来到门口,一眼看见了站在院中的丁狗等几人,怔了下,说道:“你们咋过来了?”举头望了望天,伸手朝檐外探了探,说道,“雪啥时候停了?” 曹幹摘下自己的拍髀,放到丁狗等人面前的地上,说道:“而且头名,我还会奖励这把拍髀给他。”说完,让他们站好,自快步过去,到曹丰屋门外,说道,“阿兄,你醒了。” 曹丰这伙人在村里驻了半个多月了,丁狗带来的那几个新人也知道曹丰是这伙人的头领。 看到曹丰出来,他们既是想当什长、伍长,得奖励,也是想在曹丰面前表现,便没人再纳闷曹幹为何让他们比站,只管挺直了腰,抬着下巴,一个比一个站得直。 水井旁的那几个村妇这时也不再说话,就算不得不交流时,也至多小声嘀咕两句而已。 曹德指着丁狗等人,问道:“阿幹,他们这是在干啥?” 曹幹说道:“阿兄,我正要与你说,前两日我去见刘从事时,狗子不是和我一块儿去的么?路上他再三央求,非要入咱们的伙,我没办法,只好允了他,另外那几个也是想入咱们伙的本里人,今天跟着狗子,同来投咱了。我已经收下了他们。这会儿让他们站着,是让他们比比谁能站得久,头两名分别任为什长、伍长,再奖给头名一柄拍髀。” 曹德蹙起了眉头,须髯浓密的脸上露出了埋怨,说道:“阿幹,我不是给你说了,咱现下连自己都快顾不住自己了,咋能够再收丁狗他们入伙?你这是在害他们!”迈起脚,想往丁狗他们那边去,同时,口中的话已然说出,说道,“狗子,你们别在这待着了!赶紧回家去。” 曹幹拉住曹丰,笑道:“阿兄且慢,你听我说一句话。” 曹德说道:“什么话?” 曹幹说道:“咱俩先进屋。” 曹丰犹豫了下,又看了眼丁狗等人。 丁狗几人并没有听他的话,没有人肯走,还是排成横列,站在那里,只不过都斜着眼,在往他和曹幹这边瞧,皆露出忐忑之色。 曹幹已经擦着他身子进了屋,曹丰就暂且忍住了叫丁狗他们走的冲动,亦入屋中。 进了屋里,曹丰问道:“阿幹,你要说什么?” 曹幹说道:“阿兄,你不想收下丁狗他们,是因为咱们现在自顾不暇,你这是一片好心,生怕害了他们,我都明白。可是阿兄,你想过没有?丁狗他们为何三番五次的,非要求着入伙?” 曹丰说道:“那还不是因为日子难过!” 曹幹说道:“是啊,阿兄,他们求着入伙,正就是因为他们度日艰难。阿兄,这不是和咱俩当初起事入伙时是一模一样的么?甚至,他们的日子比咱兄弟俩当初还要艰难!咱兄弟俩至少家里只剩下了咱俩,咱俩吃饱,全家不饿,可他们呢?” 曹丰说道:“他们咋了?” 曹幹说道:“丁狗上边有个老母,下边有个从弟,——阿兄你看,就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子,叫丁犊,都靠他养活。” 曹丰见过丁犊,亦晓得他是丁狗的从弟。 曹幹接着说道:“阿兄,你说这丁狗,原先租田交家几亩田种,倒也略有些收入,可这两三年大旱,颗粒无收,然而租赋还得交,他家早是家徒四壁,如今他家的所有收入,无非就是靠他打些短工,这如何能养活得了三口人?何况丁犊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阿兄,他这日子不仅也确实是过不下去了,并且实是比咱俩当初还要过得苦,所以他才会再三乞求,想要入伙。阿兄,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老实话,你若是执意不肯收下他们,看起来是为他们好,但长远来说,却是害了他们!” 曹丰说道:“这叫啥话?我咋害了他们?” 曹幹说道:“阿兄,你想想看,你若执意不肯收下他们,那么等咱走后,他们底下的日子怎么过?出不了一年,丁狗家他们这三口人,还要其他的那几人,恐怕就都会饿死!可若现允了他们投咱们伙,也许他们须得受些颠沛之苦,会有些危险,但他跟着咱们,以阿兄你的厚道,是不是至不济,也能给他们一口吃食?不致他们饿死?……阿兄,你说是不是这样?又如将来咱队伍的人更多了,那丁狗他们跟着咱,是不是和他们现在相比,那日子更是不同?” 不得不说,曹幹这一番娓娓而谈,确乎很有道理。 曹丰无可反驳,却仍是担心收下丁狗他们的话,会害了他们,说道:“还提啥队伍的人更多了,阿幹,咱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该咋办了!”放低声音,说道,“阿幹,你告诉我,今若收下他们,要是过几天,高从事醒转,决定带着咱们离开董三老的队伍,改去别地,他们咋办?” 却在那晚曹幹听知高长起了改投别地之意后,其他人,曹幹不会多嘴乱说,曹丰他却肯定是要私下告诉的,因此曹丰也已知道了高长已生离开董次仲这里,另投别处的念头。 曹幹笑道:“阿兄,这些,我给丁狗说了,丁狗愿意跟着咱们另投别处!” 曹丰问道:“那丁狗他老娘咋办?” 曹幹说道:“丁狗说,到时他背着他老娘跟咱们一起走。” 曹丰说道:“背着他老娘?又不是走十里八里,咱这如果要走……” 曹幹说道:“阿兄,你小声些。” 曹丰便再次把声音放低,说道:“咱若走,那咱要去的,按你说的高从事的意思,不是琅琊,就是东海,我虽这俩地方都没去过,也知道这俩地方在徐州!那可远了去了啊!” 曹幹说道:“阿兄,路途是远,可是不是也由此足可看出丁狗是个孝顺的人?就这样,他也愿意背着他老娘!他给我说了,阿兄,他为啥非要投咱的伙?更多的,为的就是他老娘,其次是他的从弟!阿兄,别的不讲,只他这一片孝心,还不够咱收下他的么?” 汉家以孝治天下,如那苏建,治的经书便是《孝经》,这《孝经》也堪算是传播最广的经书,乃可称孩子启蒙的教材,这孝道早已是深入人心,对孝子,任何人都会高看一眼。 曹丰迟疑片刻,说道:“可若真要去琅琊、东海的话,毕竟是徐州啊!” 曹幹笑道:“阿兄,此去虽远,不还有咱兄弟二人么?路上总能帮着他点的。” 曹丰想了会儿,说道:“那其余几人?” 曹幹知他意思已经活动,说道:“其余几人也都愿跟着咱们一块儿另投别处。至於他们家中,有些是父母已然双亡,有些是父母仍在,但他们要么会和丁狗一样,带着父母跟咱们一块儿走,要么是家中还有兄弟,可以照顾他们的父母。这些,我都问过了,阿兄,你放心就是!” 看曹丰犹有些矛盾,曹幹笑道:“阿兄,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不收他们,就算如你之前所说,给他们头牛,给他们留些钱、粮,可钱总有用完的时候、粮总有吃完的时候,到那时候,他们不还得饿着的么?但若收下他们,还是我刚才句话,好赖总有他们一口吃的!所以啊,阿兄,你听我的,就答应收下他们吧!” 曹丰说道:“什么‘鱼’,‘渔’的?你在说啥?” 曹幹说道:“阿兄,这话我是听苏先生对我说的。”把这句话的意思,给曹丰解释了一遍。 这话是极有道理的。 曹丰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末了,终是带着点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既然你话说到这儿了,就收下他们吧。”顿了下,又说道,“但得给他们说好,咱们干的是提头的勾当,将来如果遭郡兵围剿,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可不要怨恨咱们!” 曹幹笑道:“阿兄,你放心,这些不用我说,他们自己也心里有数。” 曹丰再又看了眼在院中站着的丁狗等人,说道:“既收下他们了,还为难他们干啥?这大早上的,本就冷,雪又刚停,下雪不冷化雪冷,比下雪时还冷上几分,就别让他们院里站着了。” 曹幹笑道:“阿兄,你就别管了。” 曹丰摇了摇头,提高声音,冲做饭的那几个村妇说道:“早上饭多做些,把丁狗他们也算上。” 村妇中领头的老妪应了声诺。 这寻常百姓人家不像富人家,一天三顿饭,甚至好几顿,一般都是两顿饭,上午一顿,下午一顿,而对於丁狗他们这些穷苦人来说,则是一天一顿饭,已很不敢想的了,并且这一顿饭通常还是稀汤寡水,没啥硬料,却是丁狗等人听到曹丰的这句话,知道必是曹幹已经说服曹丰,曹丰答应收下他们了,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同时听到有饭吃,又不由的个个开心。 丁犊的小脸上绽出笑容,虽依旧站着不敢乱动,眼睛却不再往曹丰、曹幹这边瞧,而是改以不断地往井边洗菜的那几个村妇处瞟去,想看她们准备做什么饭,舌头不断地舔嘴唇。 …… 一个村妇端来了刚调好的温水进来,曹丰道了声谢,开始洗漱。 曹幹起来后尚未洗脸,在曹丰边上,就着水,也洗了洗。 曹丰一边洗脸,一边说道:“昨晚说咱们多派些人手出去,打探左近有无郡兵动静,那会儿太晚了,这事儿咱们只是说了说,还没办,等下去到高从事屋里,得把这事儿赶紧定下。阿幹,你说咱这伙里头,派谁去打探为好?” 曹幹洗得快,已经洗好,拿起粗巾擦了擦脸,说道:“阿兄,你的意思是派谁去?” 曹丰说道:“我想了,赦之肯定不行,他性子急,不够仔细,……阿幹,你看李顺行么?” 曹丰把粗巾递给曹丰,说道:“李大兄肯定行,但只李大兄一个不够,郭大兄的性子的确是急躁了些,不过他的从弟郭宏倒是个细心的人,并也有胆子,我看可以让郭宏和李顺一道。另外,咱虽到此半个多月了,到底是外乡人,李大兄、郭宏应是对周边的地形还不很熟悉,既已收了丁狗他们入伙,阿兄,不如叫丁狗叫上个机灵的,和他俩一起。他们四个,就算咱们伙出的探子了,你看咋样?” 曹丰点点头,说道:“好!就定下他们四个。咱出四个,别伙也各出四个,总共就是二十人,足够轮班巡逻,将这‘里’外二十里地探个清清楚楚了!”抹罢脸,将粗巾的水拧出来,搭到了盆边,笑道,“阿幹,这丁狗才投到咱伙,就派上用场了啊。” 曹幹笑道:“阿兄,只要用之得当,每个人都能有用场的。” “你这话说的是。”曹丰到粗席上坐下,招呼曹幹也坐下,说道,“阿幹,说起郡兵,还有个事儿,我昨晚就想听听你的意见,太晚了没问你。” “什么事儿?” 第二十八章 每天操练操练 曹丰等曹幹坐下了,才接着说,挂着忧色,说道:“阿幹,这若是真有大队郡兵要再来打咱们,而高从事昏迷未醒的话,咱们咋办?”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说高从事对你说,想要带着咱们另投琅琊或者东海,我琢磨着,是不是今儿个到高从事屋里说事的时候,我把这件事给大家伙提提?看看大家伙都是啥意见?如果都同意,那要不咱干脆这两天就离了董三老这儿?这样,就算真的有大队郡兵来打,跟咱也没关系了。” 这一点,曹幹昨晚就想过了。 他说道:“阿兄,你要想和大家伙说说,这当然可以,但以我之见,就算说了,只怕也没用。” “为啥?” 曹幹便把他昨晚的考虑结果告诉曹丰,说道:“阿兄,一则,高从事没醒,咱们谁说话都不算数,做不了这个主;再一个,琅琊也好,东海也好,只有高从事在那边有朋友,剩下的咱们,都没朋友,也就是说,高从事醒不过来,咱们去那边就和去河北一样,也是人生地疏,此前我说去河北,没人肯去,那现在也一样,我估摸着,也没人会肯去琅琊、东海。” 曹丰沉吟说道:“你说的是。”锁着眉,一张脸尽是深忧,搓手说道,“阿幹,那你说,咱可咋办?高从事要是一直不醒?……郡兵可是说不定转眼就来啊!咱们总不能就在这儿干耗着,等郡兵来?那要打起来,董丹一撺掇董三老,咱们这伙人恐怕可都得死在这儿了!” 曹幹正好借此话题,把他底下想说的话道出,他说道:“阿兄,我想了有一阵儿了,你看那日,刘从事带着她的人打郡兵,为何能够打赢?” 曹丰说道:“那自是因为刘从事敢战,她的部曲也能打。” 曹幹说道:“不错,可刘从事的部曲为何能打?为何咱的人就没他们能打?” 曹丰挠了挠额头,说道:“刘从事的人都是……,阿幹,你想说啥?” 曹幹说道:“阿兄,这是因为刘从事的人每天都在操练!”将他去找刘小虎时,所见到的刘小虎的人在村中校场操练的场景,细细地给曹丰说了一遍,说完后,说道,“阿兄,不管是高从事醒不过来,郡兵主力可能要来打咱们,还是高从事醒了过来,咱们另投别地,咱们既然起了事,这仗,从今往后就少打不了。我这阵子在想的就是,阿兄,咱们是不是学学刘从事,也像她那样,把咱们的人聚集起来,每天操练操练?” 曹丰说道:“操练当然好,可是阿幹,操练啥?咱们可没一个懂排兵布阵的!就连矛、刀该咋用,都是半通不通的,——早年服役时,我是学了点,可学的本不好,又早忘得差不多了!即使想操练,咱也不知道该咋操练啊!总不能咱再去求刘从事来教咱们吧?刘从事人是和善,可她身为一部之主,忙得很,又咋会顾得上咱们这点事?” 曹幹说道:“请刘从事来教,她大约不会来,但若是请刘从事派她部中一个懂得战阵的人来教咱们呢?阿兄,这总能行的吧?” 曹丰想了想,说道:“若只是请刘从事派个人来教咱们的话,咱给备份厚礼,倒也许还能行。” 经过请刘小虎帮忙买牛、昨晚参加董次仲召集的议事会时请刘小虎帮忙说话和昨晚去向刘小虎禀报发现小股郡兵这几件事后,曹丰此前与刘小虎虽没有单独的接触,现在对刘小虎却是有了个初步的印象。 他觉得刘小虎不像董次仲等,并没有高高在上的那种傲慢,言谈举止俱是相当的爽快、豪迈,因此他认可了曹幹的判断,也认为如果只是请刘小虎派个人来教的话,刘小虎是会同意的。 曹幹说道:“刘从事应是能够答应,但是阿兄,咱们也不能只指望刘从事的人。” “你这又时啥意思?” 曹幹说道:“阿兄,即便刘从事答应了,可她派的人何时会能来到咱们伙里?这可说不好。故是我以为,咱们得两手一块儿来。” “咋个两手一块儿来?” 曹幹说道:“便是咱们自己也得开始作些操练方面的事情。” “什么事情?” 曹幹说道:“阿兄,你服过役,你是知道的,打仗时没有旗鼓,是万万不成的。旗子,我已做了一面;鼓不好找,锣却能找,我想,咱们是不是可以先找个锣,编个号令出来?” “号令?阿幹,这旗鼓号令,咱们没人懂啊!” 曹幹笑道:“旗鼓号令,都是人编出来的。复杂的,咱们弄不了,简单的还编不成么?” “你想咋编?” 曹幹说道:“就像我编的旗语一样,在锣上头,咱们现在也总共只设计三个命令,分别是一声锣响、两声锣响、三声锣响,各自代表什么意思,这不就行了么?” 曹丰说道:“好,那就按你的这个意思办!”忽然想什么,看着曹幹,说道,“阿幹,你这操练的想法,你以前咋不说?你是因为去刘从事那里,看到了她的人在操练才想到的么?” 曹幹还真不是那个时候才想起来的。 他早在起事之初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但之所以他以前不说,一个是因为哪怕曹丰,在这支队伍中,也只是小头领之一罢了,做不了什么主;再一个也是因为他此前一直在想的,都是西去河北,所以他一直都没提这个事儿。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首先一个,西去河北已被证明是不可能的了。 其次一个,义军战士劫掠田家坞堡时的那些惨状等等,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也使他的心态产生了微妙的转变。 是以他现在提出了操练和建设初步的旗鼓号令这两条建议,——等时机成熟,他打算再提军纪等方面的建设。事实上,在军纪这块儿上,他也已在着手了,对丁狗等的那几个要求便是。 听到曹丰的询问,曹幹自是不会把真实的缘故告诉他,摸着短髭,佯笑两声,说道:“是啊,阿兄!” …… 丁狗等人还在院中站着,已经一刻多钟了。 几个人居然都站到了现在,这有点出乎了曹幹的意料。 前世军训站军姿时的感受,曹幹现下还是记忆犹新。 这站军姿看似简单,可要想长时间的保持这个姿势,站在那里不动,却是相当困难。 站不多时就会感到疲惫,有体力不支的,甚至站不了十分钟,亦即半刻多钟,就会晕倒。在前世的时候,参加军训的学生至少日常的营养等方面都是没问题的,犹且如此,而况丁狗等?今早上他们来前,没一个吃过饭的,而且平时亦都是饥一顿饱一顿,身体素质可想而知。 以曹幹原先的估计,他们最多能站一刻钟就算了不得了。 可现在已经一刻多钟了,丁狗等人却都还在站着。 不过,从他们的状况来看,可以看出,他们中的大部分其实已经是在苦苦支撑。 曹幹看到,他们几人中,有的汗水淌下,有的面色苍白,站立的姿势都已不再标准,不乏摇摇晃晃的,年纪最小的丁犊,腿都在打弯了。 但是,他们都还在坚持,没有一个人坐倒,或者主动放弃。 曹幹却也很快就想到了他们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原因。 原因不外乎就是因为他们往常的日子过得太苦,故而他们吃苦耐劳的能力很强。 不管怎么说,通过这一点的观察,曹幹对他们几个人却是多了些新的认识。 和曹幹一块儿出屋到院中的曹丰也瞧见了这几人的辛苦模样,说道:“阿幹,站了这半晌了,行了,别让站了。” 曹幹拉着曹丰走到一边,笑道:“阿兄,我让他们站,不仅仅是为给他们挑出什长、伍长,还有别的缘由。” 曹丰问道:“什么缘由?” 曹幹说道:“阿兄你看,他们现多是在苦苦支撑,对么?” 曹丰说道:“对啊。” 曹幹说道:“所以阿兄,这第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磨练他们的心志。” 曹丰说道:“磨练心志?……第二个好处呢?” 曹幹说道:“阿兄,上阵打仗,最要紧的是将士需得服从命令,我叫他们站着,尽管很累了,没有我的命令,也得继续站,这也是在锻炼他们服从命令。” 曹丰说道:“……好像有点道理,还有第三个好处么?” 曹幹笑道:“阿兄,这第三个好处,就是将来咱们操练时,有了他们的这个‘会站’,列队也好,阵型也罢,就都好练了。” 曹丰摸着胡子,寻思了下,说道:“还真是如此!当年我服役时,也是先学的站,后学的阵,不过我那会儿学的阵都是花架子,不管用的。……阿幹,你没服过役,咋知道的这些?” 曹幹面色不改,只是又摸起了短髭,笑道:“阿兄,这不是我想到的,是苏先生教我的。” 曹丰顿时赞叹,说道:“哎呀,这苏先生真是个大才啊!” 曹幹说道:“可不是么,阿兄!” 曹丰说道:“阿幹,这站,既然有这么多的好处,你看是不是让赦之、李顺他们也站站?” 曹丰此意,正是曹幹想做,但没有办法自己要求郭赦之、李顺等去做的。 曹幹尽管是曹丰的弟弟,并且尽管他如今甚至在以高长为首的这部人中,都已颇得重视,可他的年龄毕竟不大,与郭赦之、李顺等又是同村人,见面得喊“大兄”,那如果他贸然地向郭赦之等提出这个要求的话,就算他们的关系再不错,郭赦之等也不见得会愿服从他的管束,更别说站军姿还是个挺累的训练项目,故而,这件事只能由曹丰下命令,叫郭赦之等去做。 曹幹因就顺水推舟,笑与曹丰说道:“阿兄,那当然可以啊!但我只管丁狗他们几个就够累的了,郭大兄、李大兄他们,就由阿兄你来管吧,若有哪里需要我的,随时叫我便是。” 曹丰说道:“好。不过今天就算了,我等下要去高从事屋里。明天吧,明天咱就开始,我来叫他们站。……对了,刘从事那里,阿幹,还是得你去,你看看你什么时候去?刘从事派来教咱们的人,最好是能早点来!你去之前告诉我,我先给你备下礼物。” 曹幹说道:“要不我吃完饭就去?” 曹丰说道:“也好。” 正在考虑给刘小虎准备什么礼,曹丰猛然听见“扑通”一声,急转眼去看,是丁犊终於坚持不住,腿一软,坐倒在地,好在不是昏倒,没有摔着。 曹幹脚快,已经赶过去,把丁犊扶了起来,说道:“撑不住了么?” 丁犊脸色惨白,大冷的清晨,汗珠扑嗒扑嗒的往下掉,却倔强地说道:“撑得住!” 曹幹说道:“撑得住,你就接着站。” 丁狗等人里边也有坚持不住的了,可是看丁犊这么一个小孩子都这么倔强,坚持不住的也就不好意思说话,都摇摇晃晃的继续坚持。 这次打下田家坞堡,虽是得自郡兵的缴获,董次仲尚未发下,但因为曹幹他们是和高长等一起最早冲上堡墙的,所以却是打赢了后,在军械方面已是颇有收获,不止郭赦之、李顺等现下都搞到了环刀,或者长矛,如拍髀这类的物事,缴获到的更多。 曹幹回到屋里又取了个拍髀,放到几人面前地上,笑道:“你们谁坚持到最后,不仅头名,二名也奖励一柄拍髀!” 他起了想看看丁狗他们到底能坚持多久的心思。 丁狗等都是年轻男子,天性便喜欢刀枪之类的兵器,又皆明白,入了伙后打打杀杀少不了,一把拍髀的诱惑,於此刻简直比一堆五铢钱的诱惑还要大。 几个人目不转睛的,都盯住了这两把拍髀,个个咬牙坚持。 第二十九章 莫不真是傻子 丁犊年纪最小,身体亦弱,虽又站起,没站一会儿,便仰脸往后摔倒。 曹幹早有准备,就在他的附近,及时上前,把他托住,低眼下看,见他双目紧闭,面色刷白,汗水涔涔,却是昏倒了。 曹幹没喊醒他,将他抱起,与丁狗等人说道:“他不打紧,只是站晕了。你们若能坚持,就再坚持,若站不了,便趁早别站,可别像丁犊这样晕倒。” 说着,曹幹抱着丁犊去到屋内,将丁犊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为他抹去汗水。 刚才抱丁犊的时候,十三四岁的孩子了,抱着几乎没有重量,如一堆干草也似,并且因其衣衫单薄,隔着衣服,可以碰到他侧边的肋骨,一根根的,又细又硬。 就算铁石心肠之人,面对这样一个瘦弱而又倔强的孩子,只怕也会心疼,曹幹亦不例外。 他给丁狗倒了碗水,放到床边的案上,拽过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在床边又看了看他,注意到他急促的呼吸已渐渐平稳,觉得他应无大碍,大概躺会儿就能醒来,乃才重新出到屋外。 可能是丁犊的昏倒给丁狗他们造成了阴影,没多久,接二连三的,就有人坚持不住,不过没再有人昏倒,都是主动的放弃。 差不多到小半个时辰左右,场上还站着的,只剩下了丁狗和另外两人。 这时,饭已经做好,饭香味飘的满院子都是。 曹丰想喊着先吃饭,但瞧曹幹毫无叫他们先吃饭的意思,又也已大略知道了“站”的重要性,便就没说,自己也没去吃,抱着膀子靠着树,笑吟吟地观看,等着看谁是决出的最后胜利者。 不多时,又一人坚持不住,退出了比赛。 场中只剩下丁狗和另一个年轻人了。 两人好像较劲似的,腿皆已抖得像个筛子了,尤其另外一个,脸色铁青,呼吸紧促,连嘴唇都在抖,却两人都还是坚持着不认输。 到这个时候,他们站的军姿肯定已经完全走样,勉强站着而已,不过曹幹於此际当然也不会再去要求他们的姿势是否正确,只是和曹丰一样,静静地等着看他两人谁能最终胜出。 丁狗和那个年轻人,这个时候已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支撑身体上,没人去看曹幹、曹丰和其余人等,饭香味飘来,两人亦根本不朝那边瞅一眼,可以看出都是拼出了全力。 又约过了小半刻钟,丁狗终於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 另外那个年轻人,此刻竟如似处在心无杂念的状态,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丁狗的不支,依旧咬紧牙关,浑身打颤,抖着腿,在那里坚持站立。 这个最后胜出的年轻人,和丁狗领来的其余那几个年轻人相比,曹幹算是稍微熟悉的了,方才屋里说话时,他和曹幹说了好几句话,正就是被丁狗称之为“傻子”的那人。 曹幹记得刚自报姓名的时候,这人自称名叫田屯。 ——他家这里,又姓田,可以猜出他当是田交的族人,不过穷困至此,并在村里被叫“傻子”,则亦可知,当是田交的远亲,两边的关系应是已经非常疏远了。 丁狗是这几个年轻人的领头人,那天打坞堡时,丁狗虽没有登上堡墙,可是冲锋的时候,一直冲在前头,跑得挺快,后来又跟着曹幹送阵亡的战士和伤员回村,那么长的路,他独自背着一个阵亡的战士,一脚深、一脚低地踩着雪,路上没有叫苦,体力还是可以的。 曹幹原本以为丁狗会是胜出者,没想到,胜出者却是被呼为傻子的田屯,这倒让曹幹惊讶。 丁狗也没想到,他坐在地上,抬着脸,喘着粗气,看那田屯脸色刷白,毫无血色,晃来晃去的,显然也已是支持不住,可偏偏就是不倒,不觉骂了一声,说道:“狗日的!” 这句骂,既是不甘,也有佩服。 已经认输退出的那几个年轻人亦都啧啧称奇,有的说道:“他娘的没瞧出来啊,傻子还有这一手?”叫田屯,“傻子!别站了,你赢了!” 田屯恍若未闻。 曹幹上前,拍了拍肩膀,说道:“好了,你已经赢了,可以坐下来歇歇了。” 田屯却仍若未闻,仍是站着,曹幹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觉他眼神发直,便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田屯这才听到,往边上斜了眼,佩见丁狗正坐在地上,昂脸看他,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说道:“丁狗,你也不行了?就这么会儿,你可撑不住了?” 丁狗累得够呛,感觉比跑了一大圈还累,嗓子都哑了,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他娘的!你这傻子,咋这么能站?” 田屯以胜利者的姿态说道:“俺不仅能站,丁狗,俺告你,你别再叫俺傻子,俺也聪明着哩!” 田屯自然不是傻子,他只不过是性子太直,有啥说啥,不会给人脸面,也不怕别人笑话,故而才被他村里人称为傻子。他对此早已耿耿於怀,但之前没法说,说了只会让人更笑话他,现在趁着获胜的机会,总算把这句他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旁边一个年轻人笑嘻嘻地说道:“傻子,你聪明,那是谁大半夜的偷跑到里魁的羊圈里挤奶喝,却挤了个公羊不说,还被羊一脚给踢到脸上,肿了几天没下去?” 几个年轻人都是哄堂大笑。 曹丰也忍不住笑了。 曹幹抿着嘴,忍住了没笑出来。 田屯大怒,说道:“他娘的!黑灯瞎火的,又害怕被抓,俺弄错了有啥奇怪!你能耐,你他娘的分清了给俺看看!”举起拳头,要去揍那年轻人,却双腿抖个不住,自觉胜算不高,遂就罢了,转看曹幹,问道,“小曹从事,俺现在是不是赢了?” 曹幹说道:“我刚不是对你说了么?还说了两遍。你别站着了,你已经是头名了。” 田屯立即问道:“小曹从事,那俺是不是什长了?” 曹幹点点头,说道:“是,你是什长了。” 田屯又去看地上的两把拍髀,问道:“小曹从事,那这拍髀是不是俺的了?” 曹幹笑道:“不错,是你的了!”弯腰捡起一柄拍髀,递给了他。 田屯抖着手去接,他站得太久,腿已僵硬,上身倾动之下,刚拿住拍髀,一个没站好,扑通一声摔倒,跌了个狗啃屎,却是虽然摔倒,手中依然攥着那把拍髀。 旁边的几个年轻又是哈哈大笑,一人说道:“你这傻子,还说不傻,路都不会走了。” 田屯只当没听见,勉强爬起来后,坐将地上,爱不释手地把玩拍髀,将短匕抽出,拿手指去试刀刃,手指摸上,他奇怪地说道:“咋不疼?”就拿拍髀往自己的胳膊上去划。 曹幹急忙拦,没有拦住。 田屯也真是对自己狠,用劲甚大,胳膊立刻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流出血来。 曹幹吃了一惊,赶紧把他拿拍髀的手摁住,察看他胳膊上的伤。 好在伤口不很深,曹幹一边叫丁狗等去取开水和干净的粗布来,给他擦拭掉血,包扎一下,一边叫田屯起来,心中却是不禁嘀咕,想道:“这田屯莫不真是个傻子!” 哪有正常人傻乎乎拿刀子往自己胳膊上划的?划就算了,还那么使劲。 什长的人选,曹幹看中的本是丁狗,原先以为最终能胜出比赛的也应是丁狗,但没料到丁狗抵不过田屯,被田屯得了站军姿的第一名。 不过,这本来也无所谓,什长便因此任给田屯亦可。 毕竟一则,丁狗也好,余下的那些本村的年轻人也好,他们都没有什么军事素养,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在军事上的能力是没有区别的。 二者,曹丰、曹幹他们这整伙人,现在的人数也不多,加上丁狗等,也就三十来人,不管平时,还是打仗时,曹丰、曹幹两人都能够直接地指挥他们。 综合这两条,也就是说,什长现在任给谁都可以。 三者,通过站军姿挑选什长、伍长,看似有点儿戏,但曹幹在其中是有他的考量的。 站军姿,比的固然不是格斗、战斗能力,但比的乃是耐力和对命令的服从性。 就眼下的阶段来说,曹幹认为这要比格斗、战斗的能力更为重要。 可以预见,他们这支小队伍,不管是不离开董次仲处,还是以后投到别处,艰苦的战斗都是不会少的,那么在艰苦的战斗环境里,军官的耐力、吃苦的精神,以及对命令的服从性就非常重要了,所以他才想到通过站军姿来挑选什长、伍长。 再一个,话说回来,如果真的将来,现在任命的什长、伍长不合适,那再换掉就是。 但是此刻,田屯拿刀子划自己的这个举动,却让曹幹不禁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担心自己会不会决定错了。可话又说回来,即使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个决定,这个对田屯什长的任命,眼下却也不能撤销。 话已说出,岂能言而无信? 并且这个任命,还是丁狗等投到曹幹手下后,曹幹的头一个命令,如果反悔,那对他在丁狗等人心中的威望,必会产生重大的打击,以后他再说什么,丁狗等肯定也不会信了。 所以,虽是心中犯疑,曹幹却还是按照自己此前的许诺,决定任命田屯为什长,丁狗为伍长。 他问诸人,说道:“这次比站,田屯得了头名,丁狗得了二名,那么丁狗就是伍长,田屯就是什长,你们有意见没有?” 最先说比站的时候,这几个年轻人和丁狗一样都不以为然,比站,能比出个什么来?可是当他们真的站了以后,才发现这站还真的不是谁都能站好、站久的,比打上一架都难,现在丁狗和田屯二人坚持的最久,分别得任什长、伍长,他们也是心服口服,俱皆应道:“没有。” 曹幹便把另一柄拍髀给了丁狗,随后叫田屯、丁狗站起来,叫其他人也都站起来,仍排成一个横列,让田屯和丁狗站到他们前头,说道:“现在开始,田屯就是你们的什长,丁狗就是你们的伍长。” 他与丁狗、田屯说道,“丁狗,你挑四个人,是你的兵,田屯,剩下的两个,归你直接带。” 田屯不乐意了,说道:“俺是什长!咋只给俺两个?小曹从事,你这也太偏心了吧,俺一个什长,还没他丁狗的人多?俺当这什长干啥!俺只带两人?俺这不是什长,是俩长!” 曹丰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 曹幹这回亦没再能忍住,嘴角带出了笑,说道:“给你的两人,是直接归你统带的,你是什长,丁狗是伍长,丁狗虽然手底下四个人,但他们五个也都听你的命令。” “就是说,他们都得听俺的?” 曹幹说道:“对,他们都得听你的。” “那还有丁犊呢?他干啥不听俺的?” 曹幹说道:“丁犊的年纪小,而且你看他又瘦又矮的,便是上了战场,怕也打不成仗,因我打算把他留在我的身边。” “小曹从事要留他在身边?那行吧,那俺就不要他了,让他听你的吧。” 丁狗闻得曹幹此话,大喜不已,连连点头,说道:“小曹从事,你说的对!你身边得有伺候的人,就让丁犊跟着你,伺候你!俺回头交代交代他,他一定能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手下人少了丁犊这么个半大小子,田屯倒不是很介意,既知道了丁狗和他挑出的四人也得听从他的命令,已经心满意足,於是不再多说,由着丁狗先去挑人。 田屯虽然得了什长,但丁狗毕竟是他们这伙人中带头的,那几个年轻人都愿意跟丁狗,丁狗从他们中间挑了四个出来,剩下的两个,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成了田屯的直属部下。 田屯对这些年轻人争着入丁狗的伍的这一幕视若无睹,并不在意,宝贝似的握着拍髀,挺胸昂首的,左顾右盼,显是为自己得到了什长的任命,并得了一柄拍髀而感到开心。 曹丰在旁边等曹幹做完任命,又等丁狗挑好人,笑与曹幹和丁狗等说道:“行了,这站也站完了,人也挑好了,你们站半天也都累了,饭早就做好了,走,赶紧吃饭去。”又叫曹幹,“阿幹,你去把赦之、阿顺,还有阿德他们都叫起来,都啥时候了,还睡!” 丁狗他们来得早,这会儿其实天光还早,但放到往常时候,郭赦之等却也已是早就起了。 只是昨天晚上高长那族人搞出那么一遭事,大家都睡得晚,也没睡好,郭赦之回来后,又和陪睡的那村妇折腾了一番,所以却都是比往常起得晚了。 曹幹就去他们各屋外头,将他们分别喊起。 却戴黑屋中毫无动静,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因为听到丁狗等人来了,不好意思出来,但没听到孩子的哭声,孩子肯定是在睡觉。 曹幹迟疑了下,顾念她的脸皮,便没有去叫她。 众人到厨房边上,村妇将饭菜盛好,一一奉给他们。 寻常的家常饭,一人一碗豆羹,两张麦粉做的饼,配以豆酱,但虽然简单,如那麦饼,丁狗、田屯诸人等闲也是吃不到的,——曹丰、曹幹起事前,在家时,麦饼亦是很少能吃。 丁狗、田屯等个个食指大动,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郭赦之问了丁狗等人为何在这儿,知了丁狗等是来投奔入伙的后,大模大样的到他们身前,说道:“既来入伙,还不快些拜见你老子?” 田屯头都没抬,只管吃。丁狗记得他答应过的曹幹,往后谁都不拜,只跪曹幹,扭脸去看曹幹。余下那几个年轻人,有的去看丁狗,有的面现畏缩,试试摸摸的就有下拜的意思。 曹幹制止了郭赦之,笑道:“郭大兄,别闹了,先让他们吃饭。” 李顺接口说道:“又不是跟你的,拜你干啥?你赶紧过来吃饭。” 郭赦之哈哈一笑,便叉着腰,大摇大摆的,作出威风的姿态,回转过来,也端碗吃饭。 屋里坐不下这么多人,众人都在院子里,或蹲在树下,或靠在墙边,一时满院皆是呲溜呲溜的吃饭声响。曹幹叫村妇们留下了两份早饭,给丁犊和戴黑,且亦不必多说。 吃完饭,曹幹叫丁狗等先回去,说道:“我还有事儿,你们先回去,等我办完事回来,再叫你们来,以后咱们就是一伙人了,伙里的其他人,我领你们认识认识。” 丁狗等人应诺。 曹幹屋里传来动静,是丁犊醒了,曹幹就先止下话头,亲自把饭给他端了过去。 这下把丁犊感动的不行。 丁狗也感动,田屯等则深觉丁狗给他们说的没错,曹幹果然没有架子,是个温和的人。 曹幹出来,对丁狗说道:“你阿弟虽是醒了,身子还虚,等他吃过饭,让他在我这儿再歇歇。” 丁狗说道:“小曹从事,不是说了让他伺候你么?你若不嫌,往后就让他一直跟着你吧!”问曹幹,说道,“小曹从事,你刚说你还有事,有啥事?” 曹幹说道:“我要再去见见刘从事。” 丁狗知这是他表现的机会,也是想再去看看刘小虎部的演练,就说道:“那俺跟你一块儿去!” 曹幹没有拒绝,就带着他,又喊上李顺,等曹丰备好了礼物,即拿着前去刘小虎部驻的村子。 …… 曹幹到前,刘小虎正在室内与几个人商议事情。 他们商议的不是别事,正就是昨天刘小虎向董次仲提出攻打县城,可董次仲不同意此事。 【作者题外话】:求银票、求收藏! 第三十章 依我看也容易 刘昱裹帻黑袍,腰围革带,挂着块玉佩,跪坐席上,双手按在膝盖,身形挺得笔直,说道:“阿姊,昨天议事,好说歹说,董三老他就是不同意打县城,就算阿姊说了刘族父那边愿意与我等联兵,他亦不愿,而且最后他还拿出什么荏平县右姓送来的财货,——分明阿姊在说刘族父肯与我等联兵时,其他从事已有意动者,而却也因此都改了心意,不再支持阿姊。” ——昨天议事时,刘昱也在场,毕竟他是刘家的男丁,像议事这样的重要场合,刘小虎通常都会带着他,故他知昨天议事时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说到这里,甚是不满,生气地拍了下腿,然后接着说道:“阿姊,董三老真是如你所说,目光短浅,并无长远之计!阿父当时,不知是怎么看上的他,和他一起谋划起兵!” 刘小虎说道:“当时阿父因见海内不安,民心思汉,又闻四方州郡多有变乱,遂乃生趁势而起,复我汉家江山之念,然其时,县中诸豪要么唯计自家私利,要么无勇,多不能用,唯董三老可用,所以阿父也就只能找董三老谋划起兵之事,……阿弟,这些现在不必再说了。” 刘小虎的父亲是在前年时就生了起兵之念的。 但正如刘小虎所说,起兵造反这等大事,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说、就能合作的。 首先这个人他得有胆子,他得敢造反,有造反的意愿;其次只有胆子、有意愿还不够,这个人他还得有名头,能够招聚从者,那么整个县中也就只有董次仲符合这两个条件。 ——董次仲家和刘小虎家不同,虽然两家皆为本县冠族,并且在武断乡曲、藏匿亡命等方面亦有相近,但如前文所述,刘小虎家更多的是靠出身、通经而保持他们家在本县的地位,董次仲家则主要靠的是财力、武力来维持他家在本县的地位,换言之,抛开宗室这点不提,刘小虎家士族的成分多些,董次仲家豪强的色彩重些。 因是在远近轻侠、恶少年、贼寇中,董次仲的名声要比刘小虎父亲的名声大得多,而要造反的话,最先敢响应的,肯定又就是这些轻侠、恶少年、贼寇。这一点,是刘小虎父亲所需的。 也正如刘小虎父亲生前的判断。 果然董次仲起兵的旗帜一竖起来,很快就聚集到了很多的人马,有高长之类的轻侠之徒相继响应,聚众往投,亦有贼寇相投,不过一个两月功夫,就聚到了两千多人马。 单只说聚众能力这块儿,刘小虎的父亲是对的,至於董次仲的眼光见识,那是另一回事了。 刘昱说道:“可是阿姊,昨天晚上曹丰夤夜过来,向阿姊禀报说,发现了小股郡兵,疑心是郡兵主力的斥候,若果真如此,真的是郡兵主力欲再来犯我,董次仲此际却与阿姊意见不合,底下可该如何是好?” 刘小虎说道:“昨晚回来后,我反复思量,如果真的是郡兵主力将再来犯我,那么在此之前,抓紧时间,打下一座县城,我认为更是迫在眉睫。” 刘昱问道:“阿姊,此话怎讲?” 刘小虎说道:“郡兵主力若果真将来,我等的应对之策不外乎两个,要么迎战,要么撤逃。撤逃此策,乃是下策,我等一逃,郡兵必追,各部的部曲就有可能散落,再如果败上一场两场,势将一蹶不振矣!故迎战乃是上策。” 刘昱年轻气盛,又刚打败过郡兵,哪里肯撤?扬眉说道:“正是如此!我是不愿撤逃!” 刘小虎说道:“而若迎战,固是可以凭借田家坞堡暂作守御,却如果郡兵围而不攻,我等如何是好?久则粮尽,我等必败。因而,必须得赶在郡兵主力到前,打下一座县城在手不可!” 刘昱说道:“阿姊,只要打下一座县城在手,咱们就能打赢郡兵主力了么?” 刘小虎说道:“县城不仅比坞堡大,城墙比堡墙高,粮食、人力等方面也充足,只要能及早打下一座县城,便是郡兵倾巢来犯,咱们也无须忧虑,亦足可坚守!到那时候,再派人去见刘族父、城头子路,请他们率部来援,则里应外合之下,反而击败郡兵亦非难事!随之,我等两部联兵,顺势卷席南下,甚至夺取整个东郡也不是不可能!” 刘昱、刘小虎话里的“刘族父”,说的自是刘诩。 刘昱精神大振,然转念一想,又露出忧色,说道:“但是阿姊,如果咱们在打县城的时候,郡兵忽然从后来袭,如何是好?” 刘小虎指了指案上,说道:“我昨天晚上,闻曹丰报后,已给郑公写了一封信。等会儿,你派人把这信送去郡府,看一看郡中现下到底是何情形,究竟王闳是何意思,是不是郡兵的主力将再来犯我?若是,又会何时来犯?先把这些打探清楚。” “郑公”,是刘小虎家的一个世交,姓郑,现在郡府为掾吏。 刘昱应诺,说道:“好!我等下就派人把阿姊这信急送去给郑公。”顿了下,又说道,“阿姊的计策虽好,现在的问题是,董三老他执意不肯打县城!阿姊,这怎么办?” 刘小虎轻抿樱唇,沉吟了会儿,问屋中其余诸人,说道:“公等对此,有何高见?” 屋内余下几人的年岁都长,年轻的也三十多岁了,俱是刘小虎、刘昱姐弟的长辈、姻亲。 一人说道:“董次仲他既不愿,我看,要不然干脆就咱们自己干!” 刘昱呆了下,说道:“咱们自己怎么干?” 刘小虎部原本有二三百人,这次打下坞堡后,通过吸纳田家宗兵、本村及附近各村来投的村民,人马得到了不小的扩充,现约已有三四百人。 人马虽得充实,但只靠这三四百人,单独去打县城的话,肯定还是明显不够。 新入伙的那些,忠心有限,打顺风仗可以,攻坚定然不成,这是其一。 县城的守卒,即便小县,亦能组织不少人,兵力不占优,守卒还有城墙为据,这是其二。 故此,只靠这三四百人,即使有内应,也是不好打下一座县城的,又即使打下,也守不住。 那人说道:“只靠咱们,那肯定不行,但如果是和刘族兄、城头子路部联兵呢?” 刘昱说道:“你是说,请刘族父、城头子路部来我东郡?” 那人说道:“正是。” 刘小虎摇了摇头,说道:“这恐怕不成。” 刘昱想了想,倒觉得这办法可行,问道:“阿姊,为何不成?刘族父与咱们同宗,与咱家一向来往颇密,前日阿姊去信与他,他不是立刻就给阿姊回信,并痛快的答应了和我等联兵攻打县城么?那阿姊现在再给他去封信,他应该还是会同意的吧?” 刘小虎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上次刘族父之所以给我回信快,答应和我等联兵攻打县城,不止是因为他与咱们同宗,更主要的,是因为董三老帐下的这两千多人!如果没了董三老的部曲,只咱们这几百号人,他肯定就不会同意跟咱们联兵,共同攻打县城了。” “但他与咱们可是同宗啊!此次起兵,他为的不也是光复咱汉家的江山么?” 刘小虎说道:“咱们与刘族父的确同宗,然同宗是私,打县城是公,你岂能要求刘族父因私而不顾公?” 方才提出联合刘诩、爰曾部打县城的那人,认可了刘小虎的反对意见,不再说话。 刘昱说道:“那要不干脆咱们就离了董三老,去和刘族父他们合作一部算了!” 刘小虎又摇了摇头,说道:“阿弟,这不可行。” 刘昱问道:“为何不行?”他越想,越觉得这法子能行,与刘小虎说道,“阿姊,打田家坞堡时,咱们率先进战,击溃了郡兵,这可是咱们起兵以来,头一次大败郡兵,阿姊你的名声於今定然远震!咱们若是主动去和刘族父、城头子路部联兵,他俩一定会非常欢迎阿姊,礼重阿姊!这不强过在董次仲这里,说什么他都不听么?” 刘小虎说道:“若是咱们去投他们,咱们是外郡人的身份,人马又少,纵然起初得到礼重,末了也只能沦为下僚。在董三老这里,尽管董三老不赞同打县城,可董三老待你我,却一直客客气气,并你我与董三老帐下其余各部的渠帅也都熟悉,却是胜过改投刘族父部。” 这与高长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改投别地是一样的道理。 当下人的地域观念很强,绝大多数都很排外,若去投爰曾、刘诩部,那么刘小虎等便成了寄人篱下,就算得到礼重,也肯定掌不了权。 而在董次仲这边,虽然攻打县城的建议,董次仲不听,可董次仲看在她父亲的份上,对她向来却都是礼让几分的,又特别是在打败郡兵后,她的名望在这支队伍中,甚至在本郡的豪杰中,更是仅次董次仲了,较之转投泰山,当然是留在本地,更有利於她之后的发展。 刘昱说道:“阿姊此言,虽然不错,可是阿姊,董次仲部的人马现也得到了扩充,已有千余人,咱们虽亦有扩充,不过三四百人,只怕就算再在董次仲这里待下去,也难以使他肯听阿姊的话,同意和阿姊打县城,……阿姊,这和在城头子路部沦为下僚,有何区别?” 区别还是很大的,但刘小虎没有再解释。 因为当下最要紧的问题是打县城。 至少刘昱的这番话说的对,的确是即便继续在董次仲这里待下去,估计也是很难让他改变主意,同意刘小虎打县城的建议。 刘小虎再次沉吟不语。 屋中一人这时说话,此人沉声说道:“要想解决此难,依我看,也容易。” 第三十一章 这不就行了么 众人看去,说话之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个头中等,相貌普通,颔下蓄着长须。 这人名叫陈直,是刘小虎的姑父。 陈直家与刘小虎家世代婚姻,两家的关系非常密切,之前刘小虎的父亲暗中谋划造反的时候,陈直就有参与,所以刘小虎起兵之后,陈直就带上自家的部分族人和徒附,跟着一同起兵了。 他跟从起兵前,是县尉的一个掾吏,精明干练,知晓兵事,现为刘小虎帐下的重要头领。 刘小虎对陈直很尊重,听他这般说,便虚心请教,说道:“姑丈,你有何办法能解此难?” 陈直提起右手,并指如刀,虚虚地往下一劈,说道:“这不就行了么?” 怎么这就行了? 他没有说,但众人皆已明其意。 刘昱吸了口凉气,说道:“姑丈是说?”话到这里,尽管屋里都是自己人,外边也没有外人,还是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说道,“把董次仲杀了?” 陈直面色如常,仍是语调沉稳地说道:“咱们起兵后,因其兵多,故奉其为主,若其多谋远虑,堪为主者,则我等依然暂奉他为主也没关系,可是现在,他却鼠目寸光,任人唯亲,贪图财货,如按其意,我等恐只有败亡一途,因以我之见,不如及早杀之!” 屋里众人听了这话,有的变色,有的吃惊,有的则陷入思索,好像是觉得陈直此议可行。 刘昱紧紧皱起眉头,说道:“可是董次仲身边的护卫多是轻侠、剑客之徒,其内有几个还甚有勇力,若欲杀之,只怕不易。又且,其弟董丹亦在军中!” 陈直微微一笑,说道:“其左右护卫虽多,然他对你我并无戒心,今趁打下田家坞堡之机,以设宴相请为名,邀他来我部中,然后提前布下勇士,候其酒酣,杀之有何难也?如杀鸡耳!而既要杀人,岂有不斩草除根之理?杀他之时,连董丹一起杀了便是!” 刘昱说道:“可是,董次仲部中现有千余之众,若他的这些部曲不服,起来闹事可怎么办?” 陈直说道:“大可不必有此担心。” 刘昱说道:“姑丈,为何不必有此担心?” 陈直说道:“他部中的人马虽多,然大多只是从附而已,对他忠心的并不多,击败郡兵一仗后,小虎今在军中,已是威望高著,并且小虎与你是汉家宗室,身份又也尊贵,杀掉他与董丹后,我等再把得自田交坞堡的财货,尽散於众,则人心何愁不得?何愁其部余众及各部渠帅不肯拥戴小虎和你为主?……小虎,那时,不就想打那座县城,就可打哪座县城了么?” 屋内安静了片刻,众人就此各自发表意见。 有的同意,以为可行。 有的反对,认为风险太大,尤其是在郡兵可能将要再来进犯的这个关头。 七嘴八舌,争论的很激烈。 刘小虎没有说话,俏丽的面孔露出思考的神色。 刘昱已被陈直说动,他带着兴奋说道:“阿姊,我看姑丈的建议可行!就按姑丈说的办吧!” 众人的争论告一段落,刘小虎的思考也有了结果。 她凝重地说道:“姑丈此议,关系重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火烧身,不可鲁莽行之。” 守在屋外的一个婢女进来,禀报说道:“大家,高长伙里的那个曹幹,又来求见。” …… 却是这时,曹幹与李顺、丁狗刚到刘小虎驻扎的村外。 刘昱愣了一下,说道:“前天才刚来过,今天怎么又来了?”不耐烦地说道,“我等正在商议大事,叫他等着吧。” 刘小虎叫住了婢女,说道:“让他进来吧。” 刘昱不明白刘小虎为何叫曹幹进来,问道:“阿姊,咱们正在商量大事,叫他进来作甚?” 刘小虎说道:“他是曹丰的阿弟,也许是有郡兵的新情报。” 刘昱恍然,说道:“那叫就他进来吧。” 众人暂且停下议论,等不多长时间,曹幹到了屋外。 刘小虎叫他进屋。 曹幹在屋外时,就看到屋里这回坐的不止刘小虎一人,其余几人,他虽然有的叫不上名字,可都眼熟,知道是刘小虎部中的重要头领,进来后,便先向刘小虎行了一揖,继而又向刘昱和余下的人行礼,礼毕,众目睽睽下,不慌不忙地说道:“从事可是在与诸公商议什么事情么?在下若有打扰,尚敢请从事恕罪。” 刘小虎说道:“没商量什么事情,不过是闲聊罢了。你这大早上的,怎么来了?” 刘昱在旁问道:“可是得了郡兵的新情报?” 曹幹答道:“回刘君的话,不是有了郡兵的新情报。” 刘昱问道:“那是为何?” 他想起一个可能,问道,“是了,你是不是想来问问我阿姊,董三老昨日答应分给你们的东西,何时能够分给你们?你们就放心吧,董三老若言而无信,我阿姊为替你们说话的。” 曹幹听出了他话里的轻视之意,然并没有因此生气,还是那副样子,摸了摸颔下短髭,说道:“好叫刘君知晓,我今次来,非是为董三老答应下来的缴获分配。” 刘昱问道:“不为此事,那你是为何事?” 曹幹看向刘小虎,说道:“从事,在下今日此来所为之事,是想求从事一件事,但说来有些让人为难。” 刘小虎笑了起来,说道:“前两次见你,可没见你扭捏作态过,男儿丈夫,有什么话就说。如果我真是为难,答应不了你,我也会直言相告。你说就是了!” 曹幹便陈述来意,说道:“从事,在下此来,是斗胆想请从事派个人,到我们部中,教教我们战阵之法。” 刘小虎说道:“教你们战阵之法?” 曹幹说道:“上次在下来求见从事时,见到从事部下的兵士正在校场上演练,威武至极,着实把在下羡慕得不得了,回去后,在下与在下阿兄说了,在下阿兄也是羡慕,赞佩从事文武双全,因此就想,能不能请从事派个人到我们那儿,也教教我们的人?我因也就大起胆子来了。我阿兄说,乡童拜师,尚需礼敬,何况劳烦从事遣人教我等战阵之法?特地备下了礼物若干,现在外头院中放着。” 刘小虎等朝外张了张,看见了李顺和丁狗,他两人各捧了一个袋子,袋中便是礼物。 刘小虎笑道:“原来如此,你是为这个来的。”没有立刻回答曹幹行或不行,而是问他,说道,“你们高从事的伤怎么样了?” 曹幹实话实话,回答说道:“回从事的话,我们高从事日前伤势转重,昏迷至今未醒,不过我们部中的郭医已给高从事医治过了,说十天八天,高从事的伤必然好转。” 刘小虎点了点头,说道:“既有医者为高从事医治,高从事的伤应是会能渐有好转。” 曹幹见刘小虎没再接着问,就把话题拉回来,说道:“却是敢问从事,不知这派人去教我等演练此事,从事以为可否?” 刘小虎说道:“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你我两部虽非一伙,然同在董三老帐下,你部更加能战,对我部也有好处。我明天就派人,去你们那里教你们。” 曹幹大喜,说道:“如此,那在下就多谢从事了!”下揖行礼,又说道,“为表谢意,这次敬献给从事的薄礼,还请从事务必收下!不然,下次如再有事相求,我等实就要无颜启齿了。” 刘小虎笑了笑,说道:“好,那你们这次的礼物,我就收下了。” 压根不问送的何礼,明显对礼物并不在意。 刘小虎说闲聊,自是敷衍,她和她手下的重要头领齐聚一堂,必是有要事在商,曹幹识趣,没再多做打扰,便主动告辞。 到了屋外,曹幹叫李顺、丁狗把礼物给了刘小虎的婢女,随后,带着他俩离开了。 等他与李顺、丁狗出了院后,刘昱问刘小虎,说道:“阿姊,这曹幹他们是不是得寸进尺?刚前天请阿姊帮他们买牛,昨天曹丰就又来求阿姊帮他们在议事时说话,这转眼才过去一晚上,今天便又来求阿姊,这脸皮也太厚了!阿姊,你为啥答应他?就算答应,至少也得看看他们送的什么礼吧?礼若轻了,岂不是不值得!” 刘小虎说道:“阿弟,我上次就给你说了,做人做事,不能斤斤计较,须得放长眼光,咱们派个人过去教他们战阵之法,与我上次帮他们买牛一样,都是举手之劳,又何必在乎报酬?” 陈直以为然,说道:“小虎说得对,这报酬确实不重要。事实上,不要他们的报酬才更好,才能更使他们觉得亏欠咱们,则到需用他们之时,他们也才无法推诿。” 刘昱说道:“是,是,阿姊和姑丈说的是。但阿姊,你想怎么用他们?你上次让我去看高长,我回来也向阿姊说了,他精神不太好,果然转眼就陷入昏迷,……阿姊,你是不是想趁指教他们战阵之法的机会,这就把他们这伙人收到帐下?” 刘小虎摇了摇头,说道:“高长只是昏迷而已,说不定,他很快就能醒转。阿弟,我说的话,你还是没记在心上。做事情,须当眼光长远,不要急於得到回报。帮他们买牛、指教他们战阵,皆是於我无损,可得其感恩的事情,即使无利於当下,或将有利於未来,何乐不为之?” 刘昱也不知到底记下刘小虎这话没有,不过口中却是答道:“是,阿姊的话,我记住了。”又说道,“比如打县城,就能叫他们来帮咱们的忙,对吧,阿姊?” 刘小虎笑了笑,没再接腔,转与陈直说道:“姑丈,那要不就麻烦你一趟?明天你去他们部中,指点一下他们吧?” 陈直在刘小虎军中,於兵事方面,是数一数二的专家,刘小虎部中兵士的战阵等技能就主要是他在教的。陈直还是很赞同刘小虎“须当眼光长远”此见的,遂应诺说道:“好,我明天就去。”想问问刘小虎对於“杀掉董次仲”此议,究竟是何意思,犹豫了下,考虑到刘小虎有可能是不想当众道出她的决定,便没有问,寻思等私下里时,再来问她。 刘昱倒是刨根究底的想问,但是刘小虎不想就此多谈了,她把刚才说的那封信拿起,示意刘昱来接,等刘昱接住,她说道:“阿弟,你现在就派人把这封信送去郡府,面呈郑公。” 刘小虎应诺,即去办理此事。 陈直等人跟着也络绎出去了。 只余下了刘小虎一个,她那安静苗条,适才给人以从容之感的跪坐身姿,此刻没来由的,在这冷清下来的屋内,却忽然好像显得寂寥起来,她托着下巴,眺望院中。 雪停的天空,乌云消散,天光明媚,此际从屋里向外看去,阴暗的屋内,正与院中形成鲜明的对比,却那院中角落,一棵高大的树下,阳光下,匍匐着数株枯萎的花树,在风中瑟瑟。 刘小虎黑宝石似的双眼,久久落目其上。 深冬将至,天气只会越来越冷,只不知深冬过后,当春天来时,这花,会否能再绽放出花朵? 第三十二章 给泥腿子开眼 第二天一早,陈直带上了一伍人,离开了本部驻扎的村子,往曹幹那伙人驻扎的村子去。 刘小虎的话虽没说透,但她为何肯答应曹幹,叫陈直去教他们这部人战阵之术,其缘故陈直却自是清清楚楚。说白了,刘小虎是在布闲棋,现在可能用不上,但将来也许就能用上。 比如高长如果伤重身亡,刘小虎就可以吸纳他们这部人。 再一个,刘小虎现在和董次仲就打县城这块儿产生了矛盾,则如果在将来有需的时候,高长他们这部人或许也能成为他们的一个助力。 ——事实上,并不仅仅只是高长这一部人,董次仲帐下其余各部人中,只要是有求到刘小虎的,在能做到,又不损害本身利益的前提下,刘小虎通常都是一概答允。 亦因此,虽然刘小虎是个女子,然在眼光、手段这方面,陈直对她却是相当佩服的。 也所以,刘小虎的弟弟刘昱尽管也在他们这部人中,且刘昱比刘小虎也没有小太多,可是陈直他们却都愿意奉刘小虎为主。就是刘昱,对此也从来没有过不满。 这些且也不必多说,只说既是存了布闲棋的心思,那么为了表现刘小虎他们的人强马壮,以进一步地吸引曹幹他们那部人的仰慕,刘小虎便特地叫刘昱把从郡兵缴获来的那匹战马给了陈直,叫他骑着去。 踩踏着渐化的积雪,行在泥泞路上,只用了一两刻钟,陈直几人就到了曹幹等所驻的村外。 却离村三四里,迎面碰见了两人。 这两人都没有裹帻,露着髻,一个穿着灰色的粗布袍子,一个衣衫褴褛,裹了件妇人的红色襦衣,脚上穿双破鞋,两人分持矛、棒。 这两人远远地看见了陈直等,立在原地等他们近前。 两下接近,陈直认出了他俩,是昨天跟着曹幹去他们驻地的那两个,正是李顺和丁狗。 李顺也认出了陈直,慌忙将手里的长矛暂给丁狗拿住,把腰间镰刀往后挪了点,快步上去,到了陈直马前,下揖作礼,说道:“陈君来了!” 陈直不知李顺的姓名,也懒得去问,他没下马,略点了点头,说道:“你俩在这儿站岗么?” 李顺答道:“回禀陈君,我俩不是站岗,是要出去巡逻。” 却是昨天曹幹去刘小虎部驻村的时候,曹丰在高长的住屋,和田武等其他几个小头领,以及田壮在一起开了会议,大家都同意了曹丰提出来的,每伙出四个人,轮班遣出,巡逻、侦查村外有无郡兵动静的这条建议。於是各都出了四人,凑够了二十人,分作两班,一轮一天。 曹丰这伙人里,昨天是郭赦之的从弟郭宏和另个本村年轻人出去巡逻的,今天轮到了李顺、丁狗。 ——外裹红色襦衣的是丁狗。如曹丰所言,下雪不冷化雪不冷,虽然雪已停了,天气越加酷寒,在村里时或还有个避风的地方,出去巡逻,那可是无处可避,肯定会冻得很,曹丰他们伙里没多余的男子衣服,遂给了他这么件抢来的妇人襦衣穿上,权作保暖。 他俩刚和去别的方向巡逻的那几人分手,准备往这边远处巡逻,正好碰上了陈直等的到来。 陈直“哦”了声,说道:“曹小郎昨天不是去我部驻地,请求我家从事派人来教你们战阵之术么?我家从事感其心诚,故遣了我来,教你们操练。” 这几句话说的很有内涵,奈何李顺没有听懂,陈直也算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想这陈直,出身豪强,前为县中掾吏,与李顺的地位那是相差悬殊,要非如今都起了事,又赶上“曹幹请求刘小虎派人来教战阵”这回事,李顺哪有机会与陈直说话? 此刻的李顺,满是紧张,压根听不出陈直的“话外之音”,他恭恭敬敬地说道:“没想到刘从事竟然派了陈君亲自来!陈君,请你稍等,我这就回里中为陈君通报,请我家小率出迎。” “率”者,率领之意,通“帅”。 “渠帅”、“小率”,皆为时下民间对头领人物的常用俗语。“渠”有“大”的意思,渠帅即大率,地位高;小率地位低。董次仲这支队伍现还无正式的编制,仍是只有最初时的三老、从事两级,曹丰这种底层头目并无头衔,是以李顺於外人面前用“小率”来尊称他。 陈直说道:“我人都已经到了,还通报什么?你前头带路,我直接进里就是。” 李顺迟疑说道:“陈君亲来教我等操练,我等都是感激,怎好不迎?” 陈直说道:“我是来教你们操练的,不是来赴宴喝酒的,用不着迎。” 李顺不敢再多说,就和丁狗折转,引陈直等往村子去。 到了村外,陈直打眼看去,见村外的围墙上坐了两人,围墙下稀稀拉拉的也蹲了些人,天气冷,这些人个个揣着膀子,看见陈直等来,大概是因见有李顺跟着,所以无人拦阻,只是皆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这边看。 这些人不用说,当然都是负责瞭望、警戒的战士。 其实曹幹他们这伙人,原本是没有人来专门负责瞭望警戒的,和派人出去巡逻一样,也是因了听闻郡兵可能会再来,而在昨天的议事上,刚刚临时定下的,不仅派人巡逻,并且每伙又另外各出几人,轮班瞭望、警戒。 唯是现下虽有了巡逻,也有了警戒,但比起刘小虎部驻村的森严警戒,却仍是不可同日而语。 陈直瞧了瞧他们这简陋之极的防御措施,没说什么,表情也没变化。 村子的大门敞开着,门边蹲着两个守门的。 李顺过去和这两人说了几句,这两人赶紧站起来,怕了拍屁股上的土,一人抱矛,一人抱粪叉,弯腰向坐在马上的陈直行礼。 李顺回身赔笑,弓身肃手,说道:“陈君,请进里吧。” …… 进到村中,陈直胯下骏马哒哒的马蹄声,很快就引起了村中战士、村民们的注意。 凡其路经之处,不断有战士、村民从屋里出来,或好奇观瞧,或指指点点,不乏窃窃私语者。 陈直目不斜视,挺直身形,握住佩刀的刀柄,高坐马上,只管随引路的李顺、丁狗沿路往前。 不一会儿,到了曹丰住的院外。 李顺请陈直稍等,先入院里,去给曹丰通报。 村外时,可以不必曹丰等出迎,但现在已到曹丰住院,却不好再直接闯入,还是等主人出来才是礼数,陈直因就下马。 跟他来的人中,一人接过缰绳,把马拴在了不远的树上,随后回到陈直身后,与另外四人持矛按刀,赳赳而立。——这五人有的是陈直的族人,有的是陈直之前养的宾客,现则俱是陈直的亲兵,受陈直操练已久,在整个刘小虎的部中亦是头等精锐,故而兵械齐全。 等了片刻,三四人从院中抢出。 当先之人三十多岁,身材高大,浓密黑髯,正是曹丰,后边跟着的,一个相貌堂堂,颔下短髭,身量亦高,是曹幹,一个满脸横肉,是郭赦之,一个矮个子,是曹德。 曹丰和陈直彼此认识,两人分跟着高长、刘小虎,见过几次面。 因此不用李顺介绍,曹丰赶忙行礼,满脸是笑,说道:“陈掾大驾光临,咋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到里外相迎。” 放到往常,这曹丰和李顺相同,压根没资格和陈直说话的,但看在刘小虎“布闲棋”的份上,陈直还了一礼,说道:“我是奉我家从事之令来教你们操练的,繁文缛节,不必有之。” 陈直的这话,曹丰听了个半懂不懂,但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便侧过身,伸直了胳膊,向内虚引,说道:“是,是,陈掾说的是。外头冷,敢请陈掾到屋里说话。” 陈直向曹丰和曹丰身侧的曹幹点点头,大步流星,乃入院中。 曹幹、郭赦之、曹德等这会儿都在院门口两边排列。 陈直经过时,曹幹悄悄观之,觉他个头虽然不是很高,相貌亦寻常,打扮可称文儒,走起路来,却颇带三分杀气,昨天在屋中见他时,因他是坐着的,还没有这样的感觉。 陈直做过县尉手下的掾吏,在整个董次仲的这支队伍中,出身、资历也是高的,在刘小虎部中,他是刘小虎的姑父,更是刘小虎的左膀右臂,曹幹本以为,刘小虎可能会派个别的人来教他们战阵,没有想到,刘小虎居然把陈直给派来了,这等大气,绝非常人可为,心中对刘小虎的评价不禁更高一等。——教别部操练和帮忙买牛,这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买牛无所谓的,但是操练,却能增强别部的战斗力,能在这方面大方,可就不简单了。 换了自己的话,自己会能这么做么?曹幹暗中寻思。 他想道:“我大约也会像刘小虎一样,把陈直派来。既要市恩,自便当做到满分才是。” 耳边响起李顺的声音,李顺小声说道:“小郎,那我和丁狗接着去巡逻了?” 曹幹点点头,说道:“去吧。”叫丁狗过来,又细细地叮嘱他一遍,“狗子,你虽熟悉周边地况,然李大兄谨慎细致,你凡事都要听李大兄的。若是发现郡兵踪迹,赶紧回来禀报。巡逻一日,迎风冲寒,很是辛苦,等你俩晚上回来,我叫厨下给你们加菜,咱们喝上几杯!” 这是入伙后的头个任务,任务且还很重要,丁狗紧张而又激动,说道:“是,小曹从事。” 等李顺、丁狗离去,曹幹跟着曹丰、郭赦之、曹德,也进到院里。 曹丰再次请陈直到屋内去坐。 陈直往屋内看了眼。 屋中陈设简单,没铺地毯,坐席也是薄席,非是冬季用的厚席。 一则薄席铺在坎坷的土地上,坐着不但冷,而且硌得腿疼。 再则,也是最主要的,他存了给泥腿子开开眼的念头,因欲刻意表现下他的雷厉风行之姿。 他便摆了摆手,说道:“屋里就不必坐了。前天你禀报我家从事,说发现了小股的郡兵,疑心是郡兵主力的斥候,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也许真的是郡兵主力将来进犯。若果真如此的话,郡兵到来,或就在旬日间,咱们时间紧,越早开始着手操练越好。” 【作者题外话】:求银票、求收藏! 第三十三章 给我拿个梯来 於今虽皆是董次仲部中的一员,并论以在高长、刘小虎两伙中的地位,曹丰和陈直相当,然当面对陈直这位旧日之县吏,今日之刘小虎手下的得力干将时,曹丰还是难抑忐忑,习惯性地把腰弯了下去,搓着手,陪着笑,又应了一遍是,说道:“是,是,陈掾说的是。” 陈直说道:“我现已非县掾吏,这个称呼,就不要再叫了。” 曹丰改口说道:“是,是,陈……,陈君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陈直问道:“曹小率,既然请我家从事遣人来对你们的部曲进行操练,是你们提出的请求,那么具体如何操练,想来你们应是已有章程?是何章程,你说来给我听听。” 曹丰怔了下,下意识的,目光转向曹幹。 他们还真是没有商议过这方面的内容,只是在昨天议事的时候,曹丰向田武等提了一嘴,说他已叫曹丰去刘小虎那里,请刘小虎派人过来指点他们战阵之术,也不知刘小虎会不会同意,并问田武等,刘小虎如果同意的话,他们是何看法?战阵之术,大家都想学,刘小虎部那么能打,田武等早就羡慕得不行,因而田武头一个赞同,表示若是刘小虎肯派人来教的话,他也要派他的人跟着学,另外那两个小头领也都如此说。除此以外,没有议论过具体的细节。 曹幹摸着短髭,从容说道:“好叫陈君知晓,我阿兄昨日已经和我部中的诸位小率议过了,闻说刘从事将会派人来指点我等操练,诸位小率俱是喜不自胜,皆愿派人来学。陈君,要不你还是先请进屋,略作休息,我现在就去把我部中的其余小率请来,让他们与你先见个面?” 本是没有章程,同样的事情,放到曹幹嘴里说出来,却好像他们已有了章程。 对他这个弟弟,曹丰那是更加的佩服了,赶紧应声说道:“对,陈君,要不还是先请你请到屋中暂坐,我和阿幹去把他们都叫来。” 陈直站着没动,问道:“你们整部人共有一百二三十人,是吧?” 曹丰说道:“是,去掉打田家坞堡战死的,加上近日新投的,现共有一百三十余人。” “攻打田家坞堡时,你部先登,伤了多少?” 曹丰答道:“死了七八个,伤了二十多个。” “如此,去掉伤者,亦还有百余,那就是一屯兵了。我一个人,同时教不了这么多人。” 曹幹问道:“那陈君的意思是?” 陈直说道:“我没记错的话,连带你,你们部中共有四个小率,加上高从事本部的部曲,总共是五股人,对不对?” 对这些东西,陈直原先是不太知道的,他和刘小虎、刘昱更多关注的是董次仲部的情况,但在此次来前,他对高长部的情况做了个了解,大概知道了高长部共分五伙,有四个小头领。 曹丰说道:“是,我部共有五伙人。” 陈直说道:“那这样吧,你也不必让他们来见我了,彼此相见,无非俗礼,既无益处,纯粹的浪费时间。你现在就去对他们说,若他们愿学战阵的话,便每伙挑五个人过来,我把他们挑出来的人教会,然后再由这些人去教他们余下的人。” 陈直说的是实话,百十个人,他一个人教,的确费劲,而且他能来教,已是刘小虎给足了曹丰、曹幹脸面,曹丰听了,又如何会敢拒绝,就说道:“好,好,便按陈君的意思办!我这就去通知他们。”迟疑了下,问道,“陈君,他们各出五人,那我这伙也出五人么?” 陈直瞧了他眼,又瞧了曹幹眼,说道:“我家刘从事对你兄弟颇是欣赏,对我言道,曹小率朴实忠厚,曹小郎落落大方,又这回我来你们这里教你们操练,也是应的你兄弟所请,你可以多出些人,出一个什吧。” 曹丰甚是欢喜,说道:“好!好!”然后便再又一次请陈直先入屋中歇息,说道,“我这就去通知他们,让他们挑人。” 陈直说道:“你别着急去,我还有几件事问你,你先回答了,再去通知他们。” 曹丰说道:“是,是,陈君有什么要问的?” 陈直说道:“你们这部人中,有多少是到郡里服役的?” 曹丰说道:“其余各伙的话,我不清楚,我们这伙人来说,共有二十余……” 曹幹在旁插嘴,笑道:“阿兄,现在是三十二人了。” 曹丰醒悟说道:“对,加上新投的,现有三十来人,里边服过役的有十几个。”顿了下,继续说道,“不过陈君你也知道,这郡中的操练其实没多大用处,弓弩、刀、矛的用法,都没学好,实战的战阵之术更是没有学到多少。比如说我,虽也服过役,一个当时就没学到啥,再一个,十来年过去了,学过的多也忘了,所以还得劳烦陈君多多费心。” 兵役的服役年龄是二十三岁,曹丰今年三十多了,的确是役毕至今已有十来年之久。 “你们有差不多半数人服过役,那么其他各伙应也是如此。” 曹丰说道:“是,想来应是如此。” 陈直又问道:“你们部中的军械情况何如?多少人有矛、刀?” 曹丰他们部中,矛、刀之物本来不多,便是曹幹用的也不过是把粪叉,这回打下田家坞堡后,因为曹幹他们是首先打上堡墙的,从守堡的敌人手里缴获了部分,加上前些时刘小虎叫刘昱送来的五柄长矛、两柄环刀,故此现在他们部中的矛、刀多了些。 曹丰却是老实,一五一十的如实作答,回答说道:“我们本伙来说,平均下来,一什能有矛、刀三四,其余各伙也都大差不差。” 陈直问道:“弓弩呢?” 曹丰摇了摇头,竟是不知为何,带了些惭愧,说道:“弩,我们部中是没有的,弓有两把,都在高从事那里。” 陈直简简单单的,就问清了高长这部人的兵械拥有情况,对他们的战斗力有了个更确切的了解,说道:“我知道了。那就劳烦曹小率现在就去通知其余各伙的小率吧。” 曹丰应了声是,问道:“敢问陈君,通知了后,是叫他们挑出的人下午来,还是明天?” 陈直说道:“我人都已经在此,还等什么明天、下午?你叫他们挑好人后,赶在午前……,就先来你住的这个院子里集合吧。” 曹丰应诺,便告了个罪,将去通知各伙小率,在他将走之时,陈直又叫住他,交代说道:“你记住告诉他们,挑出来的人,必须是最新服过役的。” 虽然在服兵役期间学不到多少东西,但新近才服过兵役的,不管怎么说,也要比没服过兵役,或者像曹丰这类已经服役过去多年的会强些。曹丰知陈直此话缘故,即躬身应诺。 曹丰离开后,郭赦之、曹德和陈直搭不上话,几个人干站在院中,颇是尴尬。 曹幹遂又邀请陈直入屋,说道:“既是陈君已然令下,叫我部各伙的人午前在此集合,那就请君先到屋中闲坐。” 陈直摸了摸颔下长须,说道:“你兄弟两个为啥总让我去屋中坐?你这屋中莫非有何宝物?” 没想到他会开玩笑,倒是把曹幹搞得愣了下。 不过旋即,曹幹就回过神来,他也摸了摸自己的胡髭,笑道:“陈君说笑了,屋中简朴,自是无有宝物,只是天气寒冷,若在院中,恐陈君受冻。” “那不在院中便是。” “陈君何意?” 陈直说道:“你给我拿个梯子来。”背着手,迈步往院墙边走去。 虽不知陈直要梯子干什么,但他既提出了这个要求,曹幹就喊上郭赦之、曹德,去外头扛了个梯子进来。 陈直已站在墙下,示意他们把梯子靠墙放好。 他带来的那五人中,有两人上来,按住了梯子的两边。 陈直探手按了按,试了试梯子已经靠得稳当,便就把袍子撩起,攀爬而上。 到了墙头,他一手抓住梯子,一边侧将身来,手搭凉棚,朝四下远眺。 曹幹仰着脸看他举动,想起了在刘小虎部所驻村中见到的那个校场,已是猜出陈直上墙的目的,心道:“瞧他这架势,莫不是想把我们的校场也建在村中么?” 果如曹幹所料,陈直眺看了会儿,从梯上下来,早有他带来的那五人中的另外一个,给他取了水、拿了粗巾过来,陈直洗了洗手,擦干净了,对曹幹说道:“你带上人,跟我来。” 曹幹迟疑了下,问道:“敢问陈君,是要在里中建校场么?” “你倒真是聪明。不错,要想操练,没有校场怎么行呢?我刚已选中了一块地方,你带上人手,跟我过去,先把房子扒了,再把地面弄平整。” 陈直已然要往外走,却见曹幹站着没动,便停下来,问他说道:“你发什么愣?怎么了?” 曹幹措了下辞,笑道:“进里的时候,陈君应是已经看到,这里中的百姓委实贫困,那房子尽管破败,然是他们仅有的遮风挡雨之处。现下又已入冬,刚下过一场雪,若是把他们的房子拆了,他们可住哪里去?无处可住,岂不是只有冻饿而死了么?” 陈直未料到曹幹会说出这番话来,呆了一呆,露出玩味的表情,上下打量曹幹,——曹幹比他高了大半头,他得举目去看曹幹,抚摸着长须,说道:“你还是个爱惜百姓的。” 话音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说错了。 曹幹本来就是个穷苦百姓,非官非贵,因他方才的话,好像也谈不上是什么爱惜百姓,顶多算是物伤其类,但话已说出,也懒得纠正,他摸了几下胡须,复将手背到身后,问曹幹,说道:“你不愿拆房子,那我就且问你,这校场建在何处?我在哪里教你们?” 曹幹回答说道:“陈君,里外颇多平整之地,是不是可以在里外找个地方?” 陈直说道:“在里外找个地方做校场当然可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当我在教你们操练,又或者以后你们自己操练的时候,是不是会有不小的动静?” “这……,想必是会有的。” 陈直说道:“那如果这动静引来了附近别‘里’驻扎的各部兵士,抑或别‘里’的村民前来围观,男男女女,老弱妇孺皆有,他们在边儿上瞧着热闹,嘻嘻哈哈,指指点点,——你觉得你们的人,还能把心思放在操练上么?” 这一点还真是曹幹未有想到的,他想了想,说道:“这……。” 陈直说道:“这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不能?” “确实有点难。” 陈直说道:“所以,在里外寻地做校场不是不行,可如果选在了里外,你就不仅需要把地面弄平整,而且你还得在周围筑起高墙,以免参训的兵士分心旁骛。只要你不嫌费事、费时,我是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平整地面不费太多的事,但筑造高墙就有点费事了。 陈直适才说的不错,郡兵主力可能随时会来,而下对曹幹等来讲,即便只是“临阵磨枪”,也须当争分夺秒,实在没有时间再去浪费。 曹幹一时无语。 第三十四章 不可妇人之仁 末了,曹幹也只能接受陈直的教训,说道:“是,陈君说的对,是在下想的差了。好,那就按陈君说的来办,不知陈君相中的是哪块地方?” 陈直说道:“你跟我来。” 曹丰、曹幹他们这伙人多住在周近,听到陈直等来的动静,伙中的其余人现都已经聚在院外。 曹幹和郭赦之、曹德跟着陈直出到院外后,曹幹就叫这些人带上家伙事,跟他们同往陈直选中的地方。 陈直选中的这块地方,和他们所部校场在其驻村中的位置不同,没在村子中心,而是在稍微靠西的位置。跟着陈直到了,看过这里的地形,曹幹明白了他为何会选在此处,因为就整个村子来说,此处的地面最为平坦,既无明显的坑坑洼洼,也没有多少野树、灌木。 陈直站在窄小的村路上,把他选中的范围圈了一下,说道:“这些房子全部拆掉。” 这里住的都是穷人,没有大院子,皆是土屋,被陈直圈中的,共是十来家的房子。 这十来家村民里边,有两三家已是空户,没人住了,原来的住户,要么在前几年的旱灾中死绝了,要么丁点吃的也搞不到,被迫外出乞讨,成了流民。 剩余有人住的那几家,有的和戴黑家近似,或也是男人这几年应征去服劳役,而一去不还,或是他们家里的壮丁正在服兵役的第二年,远去了边地,不论两者是哪个,结果相同,俱是只剩下了老弱在家;有的则是家里的男人还在,但家中的情况,一如曹幹所言,当真是家徒四壁,除了墙,已是穷得什么都没有了。 ————“服兵役第二年”者,当下兵役总共两年,头一年在郡中服,是为“正卒”,正卒一年后,第二年的兵役不在郡中服了,其中的优异者,至京师为“卫士”,剩余的大部分,至边疆为“戍卒”。卫士的待遇不错,戍卒很辛苦,当年曹丰服役时,也去边地做过戍卒,只来回路上就耗时数月,整个算下来,他的第二年兵役,实际上服了不止一年,差不多两年。 陈直冷眼旁观,见曹幹仍存犹豫,便背着手说道:“你起事前,家里是不是很穷?” 曹幹回答说道:“是,不敢隐瞒陈君,在下和在下阿兄之所以跟从高从事起兵,正是因为此前在家时,日子穷得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迫不得已,乃才行此。” 陈直说道:“因是你见他们穷寒,起了同病相怜,恻隐之心,是么?” 曹幹叹了口气,说道:“陈君,人孰无情?自驻到此里以来,此里百姓之穷苦,历历所见,已使我触目伤情,而这样冷的天,现则又来拆人家的房子,老实说,我是有点下不了手。” 陈直板起了脸,说道:“要成大事,焉能有妇人之仁?我看你也是读过书的,对么?” 曹幹便又把苏建搬出,说道:“劫的质里边,有一位在荏平县为吏的苏掾,其人学问精深,在下跟着他学了些日子了。” 如果说出苏建的名字来,陈直可能还会知道,但荏平县的县吏没什么出色的,陈直也就没兴趣去问,他说道:“你既然跟着这位苏掾学了些时日了,当略知史。秦末之际,高皇帝与项王逐鹿,想那项羽,楚名将项燕之孙,力能举鼎,战无不克,却为何最终不敌高帝?” 曹幹有意藏拙,说道:“在下跟苏掾只是识字,对於高皇帝和项王逐鹿的事,并不十分知晓。” 陈直说道:“高皇帝之败项王,原因很多,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项羽其人虽勇,却怀妇人之仁,是以天下终为我汉家所有!曹小郎,刘从事对你颇为欣赏,我昨日和今日见你,你的言谈举止,也确与寻常农人不同。你尽管出身贫贱,如今已然乱世,风云际会,倘遇明主,你亦未尝不是不能作出一番功绩,光宗耀祖的!却这妇人之仁,你不可有之!” “明主”云云,说的曹幹心头一动。 这明主,陈直说的是谁? 是刘小虎么?是刘昱么? 曹幹不动声色,下揖说道:“是,陈君教的是,在下必牢记陈君教诲。” 不管陈直这话,曹幹是否真的同意,但既已认可了陈直在村中建校场的缘由,那这扒房子也就没必要再多作犹豫,於是曹幹不再犹豫,吩咐跟他来的那些本伙人,叫他们去告知这十来家中仍有住民的,给他们半个时辰的时间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开始拆他们的房子。 跟着来的人中,有随丁狗一起来投的那几个年轻人,这几个年轻人都是本村人,其中有两个还和这几户百姓中的两家有亲戚,他们闻得曹幹此令,顿时面面相觑。 有人想反对,但看看曹幹、看看陈直,包括被曹幹收为亲兵的丁犊在内,却没有一人敢开口。 别人不敢,田屯敢,他一脸的不高兴,嚷嚷说道:“俺说为啥叫俺们跟着来这儿?原来是要拆房子!这怎么能行!房子拆了,让他们住哪去?小曹从事,俺们投你是为了讨口饭吃,可不是为了拆乡亲们的房子!这要拆了,俺们不得被戳着脊梁骨骂么?” 一个兵士,居然敢顶撞头领,这在陈直眼中,是不可接受的抗令行为,但他知在现下的这支义军队伍中,此类现象并不少见,遂也只是蹙了蹙眉,没有说话,等着看曹幹怎么解决。 曹幹没有恼怒,他与田屯说道:“我适才也不愿拆,但我和陈君的对话,你跟在后头,听到了吧?陈君说的对,这房子不拆不行。” 田屯梗着脖子,说道:“拆了他们住哪儿?” 曹幹刚才答应拆房子的时候,已经想到了对策,他说道:“我不会让他们没地方住的。里中不是还有别的已无人住的空房么?等这房子拆了后,就叫他们去那些空房里住,住不下的,叫他们暂搬到我和我阿兄住的院子里去。” 田屯是个较真的,他说道:“小曹从事,你们住的院子,屋子都被你们住完了,让他们住过去,住哪儿?” 曹幹说道:“我和我阿兄他们挤一挤,空出来两间屋给他们就是了。” 田屯说道:“可咱们走后,他们咋办?” 曹幹说道:“我再给他们每户各分些钱,他们手里有了钱,等咱们走后,这房子,他们不就随时可以再建了么?” 田屯说道:“小曹从事,你说话可得算数,一定得给他们钱。” 曹幹挥了下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说道:“你这傻……。”傻子到嘴边,没有叫出,到底他已是田屯等的上官,叫他傻子,未免不太合适,换成了他的名字,说道,“你这田屯,我说话还能不算数么?快些按我的吩咐去做,莫要耽误时间!” 田屯乃才无话,便与郭赦之等分头去各家,叫他们半个时辰内把东西都搬走。 却那陈直,见曹幹居然和颜悦色的与田屯说话,虽是顺利解决了田屯的阻挠,可不免“妇人之仁”的印象,让陈直又对他加深了两分。 ——陈直这是没明白曹幹耐心与田屯说话的真实原因,曹幹早对义军败坏的军纪深恶痛绝,并趁丁狗、田屯等是新来投奔之人的大好机会,已初步地给他们定下了几条纪律,那么他作为制定纪律的人,他自是需要考虑到他以身作则的问题,所以拆房子这事儿,他的的确确的是需要给田屯等解释清楚,同时搞好对这些住户的善后安置方案。 只是,这些住户又怎会愿意?可是也没人敢反抗。 孩子哭叫着,老人抹着眼泪,都被迫的把家当搬了出来。 也没多少东西,几家凑到一块儿,两三辆独轮车就能拉完。 等他们搬完,郭赦之带头,众人就抡起各种家伙事,拆门砸墙,将这些房子尽数推倒。 随之,将土渣等拉去一边。 这个时候,曹丰领着一群人匆匆匆忙忙地找了过来。 这是田武等已将参训的人挑出,由他带着来了,田武等几个小率和田壮也跟着过来了。 看到扒房子的场景,曹丰拉住曹幹,低声询问这是在干什么。 曹幹把原委告诉了他。 曹丰与田武、田壮等商量了几句,田武等小头领便把本伙的其余人又叫了一些,共来搭手。 人多好干活,不过一个时辰,这块地面已被清理干净,并得到了平整。 此时已近午时,曹丰带着田武等到陈直前头。 给双方介绍过后,曹丰说道:“陈君,眼看晌午了,饭菜已经备下,咱们要不先去吃饭?” 陈直说道:“你们各伙的人都挑好了么?” 曹丰说道:“挑好了,挑好了,就我最先带来的那些。” 陈直指着刚整出来的校场,说道:“让他们到校场上排成横列,十人一列。” 曹丰只顾着去找田武等了,他手下的人还没有选,但他这伙人现都在这里,却也好选,他挑了十个出来,郭赦之、曹德都在其内,曹幹把田屯和另一个服过役的年轻村民加了进去。 四伙各五人参训,曹丰这伙十人参训,总共是三十人。 十人一列,就是三个横列。 这三十人按照陈直的要求,多是新近服过兵役的,年岁俱不大,都在二十四五岁到三十岁之间,动作麻利,很快就在校场上排成了三列。 趁他们排队时,曹丰再一次问陈直,说道:“陈君,这马上就晌午了,等他们排好队以后,要不然就请陈君先去吃了饭,再来操练?” 陈直说道:“若是此刻郡兵来打,你有空吃饭么?” 曹丰愣了下,摇头说道:“那肯定是没空吃饭了。” 陈直说道:“那我问你,你为何请我来帮你们操练?” 曹丰说道:“这自是因羡慕陈君所部骁勇,也想着让我们这部人能不怕郡兵!” 陈直说道:“亦就是说,想让你们的人更能打仗,对么?” 曹丰说道:“是,陈君。” 陈直说道:“既然如此,与郡兵来打是同样的道理,已经开始操练,又怎能先去吃饭?” 曹丰挠了挠胡须,说道:“陈君,这操练和打仗不一样吧?” 陈直问道:“哪里不一样?” 曹丰说道:“打仗,是真刀真枪的拼命,操练只是演练战阵。” 陈直说道:“你要是这个想法,那你的人,你就操练不好。” 曹丰问道:“陈君的意思是?” 陈直提高了声音,说道:“操练,是为了能打好仗,那么如果不以打仗的要求来进行操练,又如何能够操练出成果?” 曹丰说道:“陈君是说?” 陈直说道:“若是郡兵此刻来打,你这饭肯定是吃不成,今日操练也是一样!队列既已排下,将要开始操练,那就不能中间停下,先吃饭。” 曹丰大感钦佩,说道:“是,是,陈君说的是!陈君,我之所以想请陈君先去吃饭,是怕饿着了陈君。” 陈直扭脸看了下他带来的那几人。 几人中一人取出个袋子,拿出了一叠饼。 陈直说道:“我自带的有饭,你不用管我。” 陈直就真这么上心么?屋子不进不说,饭也不吃他们一口? 曹幹对他的行为也很是佩服之余,却不免心头升起了这点疑惑。 随着陈直往排好的三列横队前头一站,曹幹注意到队中那些义军战士看陈直的面色,大多和适才有了不同,遂恍然明白了陈直不肯先去吃饭,以及他刚才为何还特地提高声音的缘由。 第三十五章 三军一人者胜 陈直之所以不肯去吃饭,又提高声音与曹丰说话,目的正是为了让那些参训的人听到,让他们知道便是对待曹丰这样的小率,他也不留情面,那么何况对於他们这些参训的? 却这陈直,虽是刘小虎部中的一个重要骨干,然而毕竟和曹丰等不是一伙,曹丰这伙人,即使有知道他的,他也肯定没有足够的威严,但要想顺利的进行操练,又必须要有足够的威严才行,故是他乃才借此机会,明面是在和曹丰对话,实际上是在给参训的这些人间接的立威。 前世读史书时,读过的一些有关主将立威的故事,涌上了曹幹的心头。 像什么田穰苴杀庄贾,孙武杀阖闾爱妃之类。 和陈直刚才的言行一样,这些都是立威的手段,根据不同的形势,有不同的区别而已。 如果比较之,当然杀人,特别是主君宠幸的人,是最快、最有效的立威办法,唯是放到眼下,陈直没办法杀人,因此换用了这种手段。 曹幹暗中揣摩、品味陈直这间接立威的办法,倒是触类旁通,想到了几种别的类似举措。 却说陈直站到了三列横队之前,顾视这些人,问道:“我今应你们的小率们所请,来教你们战阵之术。这战阵之术,不外乎两点,一是兵械的配合、使用,二是阵型的组成、变化。两点之间,又以后者为重。敌我交战,少则数百、数千人,多则数万、十几万人,孰胜孰败,比的不是匹夫之勇,而是结阵成后,进退如一之威。” 他加重了语气,说道,“此即所谓之‘凡胜,三军一人,胜’,又所谓之‘凡战,智也,斗,勇也,阵,巧也’。”说完这两句兵法内容,略作解释,顿了下,然后继续说道,“我这次来教你们,时间有限,兵械的使用方法,你们既服过役,已有基础,就不再教你们了,今日开始,直到教完,我主要教你们不同战阵的组列之法和其间的变换之法。” 这些人既然服过兵役,那么阵型当然都是学过的。 后世有句话叫做“新兵怕体能,老兵怕站队”,后世的“站队”,近似於当下的阵型,一个是枯燥,另一个是费体力,所以老兵都不乐意站队。 这些人都算是老兵了,对此皆有体验,因闻言之后,大多皱起了眉头。他们兴冲冲的来参加操练,本来想学的就是刀、矛等兵械的使用,结果陈直却要教他们阵型,难免失望。 陈直看出了他们的想法,但没有说什么,不动声色地与他们说道:“你们可选出你们中最能战的十人出来,我这边只此五人,两下来打上一打,看看哪边能赢,如何?” 这三十人闻言,目光齐齐转到了陈直带来的那五个人身上。 这五人没有很高大的,也没有很健壮的,只观他们的外表,并无出人之处,就算他们曾打退过郡兵,以十打五,难道还能打不过?因这三十人无有畏惧,俱皆应好。 有机灵的考虑到了兵械上的问题,说道:“陈君,比试是不怕,但我们的兵械不如你带来的这五人好,怕是我们这边有些吃亏。” 陈直说道:“刀枪无眼,只是比试一下,若谁失手把谁给打伤了,未免不美,因此刀、矛之物,双方都不用。”招呼曹丰近前,说道,“曹小率,劳烦你取十五根木棒来。” 木棒这东西,是曹丰他们这伙人的主力兵器,一点不缺。 曹丰应诺,很快就找来了十几根。 这时,校场上那三十人也已经选好了十个人出来。 ——他们彼此熟悉,选出的这十人,确是他们中最能打的,郭赦之即在其列。 两边的人把各自的兵器放下,都去取了木棒。 陈直往后退开,曹丰、曹幹等也都退后,空出了一片足够大的场地。 郭赦之等十人略作商量,组成了一个半包围圈,向陈直带来的那五人包去。 曹幹在旁边观战,见陈直带来的这五人,迅速地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锐阵。 最前边一人,中间两人,后排也是两人,不过中间两人的间距较窄,后边两人的间距较宽。 曹幹心道:“我众敌寡,陈直带来的这五人,应当是先做防御……” 他还在想,陈直带来的这五人中,列在阵型最前的那人蓦然发一声喊,其余四人就在最前这人的带领下,往郭赦之等冲去,却是人数虽仅为对方的一半,居然主动发起了进攻。 郭赦之等和曹幹一样,也没有想到他们人少,却反而敢主动进攻,被他们这一冲,顿被打了个手忙脚乱。郭赦之等人虽多,可组成的阵型是一个半包围型的阵,相当散漫,而且只有一列,没有厚度,往前进攻时尚好,这一忙乱被动,阵型薄的弱点立刻就显露无疑。 那五人组成的锐角阵,瞬间和郭赦之等相撞。 他五人只攻其一点,也就是五个人只主攻一人。 当先这人举棍下打,被打的那人急忙招架,然因措手不及,被这人一棍就把手中的棍棒打掉,被打那人见势不好,转身往后去逃。 逃走那人两边的人,试图上来相助,但被这锐角阵中间和后排的四人分左右挡住。 打退了试图相助的来敌后,那最前之人又发了声喊,——这声喊跟刚才那声喊不同,曹幹在旁听得清楚,料知这不同的喊声,应是此五人在面对不同情况时,提早定下的不同号令。 果不其然,随着喊声,这五人没有去追逃跑的那人,而是朝左转向。 转向过后,不再是锐角阵了,队形稍加变换,变成了前排两人,后排三人的一个梯形阵。 ——此阵,算是锐角阵的一个变种。 阵型变后,前排两人抡棍进击,后排三人跟进,或护前排两人侧翼,或招架后头敌人的来攻。 郭赦之等组成的阵型,这个时候已经混乱,压根组织不起来防御,遑论反击了。 疏忽功夫,左侧数人即被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五人转将过来,又去打右边追来的那数人,同样是五人如一,同时进退,又将他们打了个抱头鼠窜。郭赦之正在这最后被打跑的几人中。 以五敌十,用了不到一刻钟,轻轻松松的大获全胜。 这一番阵型的转变,落入曹幹眼中,他觉得并不复杂。 锐角阵也好,梯形阵也好,都是很简单的阵型,但正是这样简单的阵型,起到了以少胜多的作用。 曹幹若有所思,脑海中又浮起了他前世读到过的些东西。 他想道:“先集中兵力,以我局部的优势战胜敌人,再扩大战果,取得战争的最终胜利,不就正是如此么?” 敌方共有十人,这边只有五人,但不管是先攻其一点,还是随后的五个人合力先打左边,再打右边,每一次接战,都是以自己的优势兵力去打对面的劣势兵力,这就导致敌方的兵力虽然是这边的两倍之多,可是却根本没有起到兵力上的优势作用,反是落荒而逃。 曹幹前世读有关历史上的战争类的书籍时,每当读到“各种阵型”,常会觉得抽象,甚至会有华而不实之感,这其中固有一些阵型确实是华而不实,样子货之故,同时也有他没有经历过古代的战阵,不太理解阵到底有何作用之故。 却此际,眼前的这一幕给了他不小的震撼,对阵这个东西,他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 …… 校场上,郭赦之等十人转瞬落败,陈直带来的这五人在打赢后,阵型再次变化,这次组成了一个伍长在前,另四人鱼贯随行的行军阵型。五人持棒而还,回到了陈直身后站定。 再去看这五人,虽仍是方才形貌,但因他们刚才进战的表现,却已给人以虎狼之士的感觉。 曹丰亦受震撼,喃喃说道:“无怪刘从事部曲虽才二三百,却能击溃郡兵!真是精兵。” 校场上的郭赦之等尽管都服过役,如前所说,一则近代以来,治军本早就松懈,学不到太多东西,再则,他们学的阵,也大多是千百人一起组成的那种阅兵时用的大阵,真正实战类型的小阵,基本没有学过,由是导致他们原本自恃勇武、人多,不把对方看在眼里,结果落败。 郭赦之等这会儿俱是羞惭之色。 余下观战的那二十人,吃惊之下,也都收起了方才不乐习阵的念头,而改以颇为羡慕的目光,去看站回到陈直身后的那五人。 陈直抚摸长须,顾盼说道:“我要教你们的阵,就是这样的阵,你们愿意学么?” 已经亲眼见识到了陈直要教的这种阵的威力,哪里还会有人不愿学的? 众人俱道:“愿学,愿学。” 陈直说道:“既然愿学,那就重新把队列站好,我来教你们。” 这三十人,比方才更加敬畏陈直了,闻令之下,立刻就又重新排好了三列横队。 曹幹心中明悟,想道:“陈直以五人击败十人,这也是在立威啊!” 陈直的两次立威有区别,头一次是间接的立威,这一次是直接的立威。 两次立威,双管齐下,曹幹知道,不管陈直这回操练郭赦之等会操练多久,又不管会怎么操练他们,郭赦之等只怕都不会再有抵触、不愿了。 曹幹倒有些后悔,在曹丰选人参加操练的时候,没有主动提出加入。 ——不过却也无妨,反正他可以在旁观看、学习。 陈直没有立即就开始教郭赦之等学阵,他负手而立,说道:“阵有五种,方、圆、曲、直、锐。你们适才组成的半包围阵,可称曲阵,击败你们的阵,则是锐阵。无论曲、锐,又或方、圆、直,都是既能在兵多时组,也能在兵少时组。兵少时,如方才,人就能成阵。这几种阵型,尤其兵少组建时,都不难,但要想操练纯熟,进退如一,却属实不易。” 他指了下身后的那五人,说道,“他们五人,习我此阵,已是习练了一年,而方有今日之成效。你们要想把阵练好,在记住我将要教你们的要略后,尚需经常演练才行。兵法云:‘凡战,非阵之难,使人可阵难,非使可阵难,使人可用难,非知之难,行之难’,即此谓也。” 这通文言文,在场的人没有能听得懂的,曹幹也只听了个一知半解。 陈直知这些人没文化,如方才一样,把这句话也给他们做了个翻译,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作战,不是布阵本身困难,而是训练士兵习於阵法困难,并不是训练士兵习於阵法困难,而是使这些阵法用於实战困难,不是知道难,而是做到难。好了,现在,我就先来教你们锐阵的组建和习练。” 第三十六章 如何才能回报 汉兴以后,高皇帝、武帝、成帝都对兵法进行过大规模的整理,到王莽篡汉以前,汉家历代的良将名臣,喜好兵法者甚多,并有兵书在当世流行,流行的这些兵书里头,有一部名叫《司马法》,其作者即是刚被曹幹想到的田穰苴。 田穰苴做过齐国的大司马,又叫司马穰苴,所以他的兵法叫《司马法》。陈直刚才所引用的那几句兵法,就都是出自於《司马法》,而陈直所习之兵书,亦正就是此本。 对於此点,曹丰、田壮、田武、郭赦之等人当然是不知道的,曹幹前世时,除了《孙子兵法》知道些以外,没有读过别的古代兵书,因对此也不知晓。 而就陈直来说,他来教郭赦之他们,为的只是想驱用他们,绝非是以平等的态度来教他们的,故而自也是懒得把自己的师承告诉这些目不识丁的乡农们的。 这些且不必多说。 只说陈直既已在郭赦之等人的心目中立下威严,就开始正式教他们阵法。 从中午一直教到下午,陈直先是把锐阵的基本组法,比如三个人时该如何组成此阵,五个人、七个人、以至一什人时,又该如何组成,再进一步,人数更多的时候,又当如何组建,等等,大致的教授完毕,继而让郭赦之等以伍为单位,两两对抗,进行简单的实战训练。 像陈直说的一样,阵的阵型,组建起来的确并不困难。 就拿这个锐阵来说,三个人也好,一什人也好,很容易的就能把之组成。 可难就难在知易行难,难在彼此间的配合,或言之默契。 别说上战场,真的实战了,只是在此校场上,当郭赦之等展开彼此对抗之时,那混乱的场景就让立在场外观看的曹丰、曹幹、田武、田壮等个个不忍直视。 郭赦之等要么在往前冲时,被旁边人的棍棒给挡住,或者干脆摔倒在地,瞬间就使阵型散乱,要么在转换方向,由向前冲转为向侧方进击的时候,因为彼此间的不能协调,搞得阵型说是锐阵,而其实变成了不规则的半圆阵。 校场之上,尘土不断扬起,此起彼伏的“哎哟”之声不绝於耳,时不时响起某个战士因受到队友阻碍而起的笑骂声。 曹丰、田武、田壮几个,越看越是尴尬。 曹丰搓着手,嘟哝说道:“唉,唉,这练的是个啥!” 曹幹没听清他的话,问道:“你说什么?阿兄。” 曹丰悄悄地瞟了眼同样在观看郭彻之等演练的陈直,小声说道:“阿幹,你看人家陈君方才也是尽心尽力的在教,啥都教得清清楚楚,咱们在边上也都听得明白,却怎么赦之他们这么笨?一演练起来,你瞅瞅,你瞅瞅,跟鸭子打架似的!可别把陈君惹得不快了。” 曹幹摸着短髭,笑道:“阿兄是担心陈君会一怒之下,甩手而去,不再教咱们么?” 曹丰说道:“阿幹,你说陈君他会不会不教咱们?” 曹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阿兄,你就放心,陈君他不会因此就不教咱们的。” 曹丰问道:“你咋就这么确定?” 曹幹说道:“阿兄,其一就如陈君刚才说的,知道容易,做起来难,他既已说了这番道理,那么对眼前的这种情况,他必是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因为见到这一幕,就觉得咱们笨,不教咱们了。”指了指站在陈直带来的那五人,说道,“陈君带来的这一伍人,适才在校场上虽进退如一,迅捷如虎,可若我料之不差的话,想来他们在初习之时,少不了也会是这种情况。” 曹丰想了想,回忆起来了他当年在郡里服兵役,学习专供检阅时用的大阵时的情景,那大阵虽不需进退战守,不是用来实战的,然而学时,也着实是费了很大的功夫,说道:“你说的也是。”问道,“其二呢?” 曹幹又摸了摸短髭,笑道:“其一,阿兄既然已经觉得有理,那这其二,不说也罢。” 曹丰说道:“你这孩子,最近你可是越来越奇怪,不像往常了!说话也开始说半截了。” 嘴里说着奇怪,然说到曹幹近来的变化时,曹丰却是带着欢喜,很显然,对曹幹最近的“变化”,他是很满意的。见曹幹无再说之意,他遂也就不再追问。 曹幹指了指自己油乎乎的发髻,笑道:“阿兄,我已然加冠,可不是孩子了!” 曹丰笑道:“对,对,你不是孩子了!我阿弟早是大人了!” 却这曹丰比曹幹年长十余岁,俗语云“长兄如父”,又按曹丰年龄,时下人结婚早,十四五虽即有孩子的比比皆是,也还真是如曹幹的父辈了,加上曹丰、曹幹父母皆逝,是他把曹幹带大的,故此在他眼中,曹丰再是年岁增长,却仍下意识的,将他当个孩子一般。 曹幹没有说出来的“其二”,当然就是曹幹已然猜到,刘小虎之所以把陈直这个得力助手派来教他们阵法,只能是因为刘小虎起了招揽他们这伙人的意图,如此,陈直又怎可能会因为郭赦之等的操练不像话,便甩手而去? 不过念及此处,他心中一动,又把目光看向了陈直带来的那五人,却是琢磨想道:“陈直说他带来的这五人已是操练了一年,但我们起事至今,也不过才两三个月,如何就操练一年?这只能是在起事之前,他的这些人就已经在私下里操练阵法了。他是刘小虎的姑父,他的人私下操练,刘小虎的人定然也是如此,……亦就难怪刘小虎的部曲这般能战,郡兵也能打得过了。却又这般说来,刘小虎、陈直的起事竟是谋划已久,而绝非是临时起意了!” 曹幹推测的一点不错。 早在刘小虎的父亲刚和董次仲秘密谋划起事的时候,陈直就参与了进来,并也正就是在那时,刘小虎家和陈直开始的私购兵器、及对他两家宗兵们的私下操练。 一则,刘家、陈家都是本县的豪强,特别刘家,在县外亦有坞堡,种种操练都是在堡内进行的;二者,陈直是县吏,刘家在郡府、县寺都有朋友,纵是有人发觉告密,他们也能压下去,因而,他们私下购买兵械、操练宗兵的事儿一直没有被外人知晓,未在县中引起什么动静。 果然如曹幹所料,看到郭赦之等人的笨拙,陈直不仅没有分毫的嫌弃,相反,还经常的提醒他们要点,指点他们的错处,颇是耐心的模样。 日色西沉,不觉暮色深重。 曹丰和田壮、田武等商量了几句,来到陈直身边,说道:“陈君,天晚了,今日劳累陈君一日,吃风受冻的,我等很是过意不去,要不请陈君移步,先到屋里暂坐,我这就吩咐下去,叫再整备宴席,等会儿好好地敬陈君几杯,也算是谢谢陈君今日的辛苦,行么?” 陈直说道,“曹小率,甚么过意不过意不去的?我对你说,大可不必。我来教你们操练,既是应你们所求,同时即便不说咱们同为董三老帐下,你我同县,我来教你们也是应当,此举手之劳也,你无需放在心上。晚上的酒,我还是不喝了。” 他望了望天色,说道,“我不瞒你,我部中兵士平时的操练也都是我在管,今儿来教了你们,我部中兵士就没人教了,亦不知练的怎样,我却是得回去看看,他们今天的操练成果何如。” 这话听入曹丰耳中,曹丰本就淳朴,更过意不去,连连搓手,说道:“这、这……,为了帮我们操练,连累的陈君部中的兵士,今天无人教习,这真是太过意不去了!陈君,多谢多谢!” 陈直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如我方才所言,咱们都是县里人,彼此相助,那不是应该的么?” “是,是,陈君说的是!” 陈直说道:“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再来。” 曹丰应道:“好,好!” 陈直带来的人中,一人带的有小锣,就敲响了小锣,叫郭赦之等停将下来,重新列队。 等郭赦之等把队排好,陈直站到其前,按刀说道:“今日操练,到此为止,我明早再来。明早辰初,你们要在这里集合完毕,如有迟来者,杖责之,二次仍迟来,便不要再来了。” 郭赦之等人俱皆应诺。 曹丰、田武等恭恭敬敬的送陈直离开。 已有人将他骑的马牵了过来,也没有等出村再骑,陈直翻身就上了马。 陈直在马上,整了下衣袍,向曹丰等略一抱手,说道:“你们不必送了,明天一早我再来。” 曹丰下揖说道:“劳烦陈君回去以后,代我等多谢刘从事!” 陈直应答了声,打马一鞭,领着那五人便往村外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曹丰赞叹说道:“阿幹,你说我是大好人,刘从事和陈君才是好人!不但刘从事热心肠,瞧得起咱,肯帮咱,这位陈君看似冷言冷语的,也是个热心的人。你看看,到了咱们这儿后,一口饭没吃咱的,午饭都是他自带的饼,方才教赦之他们时,咱们都看在眼里,也当真是尽心尽力,不嫌他们笨。唉,刘从事的恩德,我等真不知如何才能回报!” 第三十七章 索性整伙都练 郭赦之等陆续回来。 各伙人都回了他们的住院,郭赦之等和本伙的也陆续的都回来了。 此时夜色已至,做饭的村妇点了火把,参与训练的众人聚在院中,有的站着,有的蹲着。 曹丰问他们,说道:“今日学了半天,感觉咋样?” 郭赦之仍很兴奋,脸上的伤疤还在泛红,他甩着膀子,说道:“陈君教的好!哎呀,跟着陈君学半日,我就觉得大有长进,学到了很多东西!大兄,要是早点有陈君教咱,这田家坞堡哪里还会这么难打?就是郡兵,咱也不怕,敢和他打上一打了!” 却是才学了半日,就觉得自己已相当能战了。 郭赦之等进行了半天的操练,身体一直在活动,个个满头大汗,曹丰、曹幹却是在校场外站了半天,没怎么动,都被冻得够呛,曹丰这时才发现他胡须上沾了些冻出来的鼻涕,拿手擦掉,抹到地上,说道:“赦之啊,你可别吹牛!你们打的时候,我亲眼看着,你连着摔了两个跟头,连滚带爬的,你看看你这衣上,净是土!练时不见你练好,这会儿来说大话!” 郭赦之那两跤摔得不轻,嘴角擦伤了一块,但他皮糙肉厚,浑然不当回事,把衣袍上的土拍了拍,腆着脸笑道:“陈君不也说了,刚开始练难免如此。曹大兄,你且等我练上几天再看,那肯定就不一样了!不敢说能和陈君带来的那伍人一样能打,至少碰见贼郡兵绝对不怕。” 说着,他起了劲,站起来,将自己带回的那根木棒抄住,转顾参训的另外那九人,说道:“你们饿么?饿了咱们赶紧吃饭,吃完饭,咱们回校场上去,接着练!” 众人都在兴头上,听到郭赦之这话,没人反对,俱皆同意。 饭很快做好,村妇们给端上来,有饼有酱有粥。 众人稀里哗啦的,大口吃完,填饱了肚子,举着火把,便回校场去。 却已有别伙的人起了同样的念头,比他们更早的回到了校场上,已经在开始温习操练。在这个村中驻扎了大半个月,直到今晚,在这冬夜的寒风中,听着传来的演练喊杀之声,曹幹才第一次感觉到了兵营该有的肃杀之气。 白天陈直教的时候,曹幹在旁认真倾听,已将他教的要领悉数记在心中。 曹幹也吃完饭了,遂找了个木棍,领着丁犊,也往校场去。 半路上碰见了巡逻回来的李顺、丁狗。 两人向曹幹行礼,一个称“小郎”,一个称“小曹从事”,问他往哪里去。 曹幹没有立刻回答,问他俩说道:“巡逻的情况怎样?见没见着郡兵?” 李顺说道:“我和狗子直巡出里外十四五里,没见着郡兵。” 曹幹吩咐丁狗,说道:“虽已入夜,不能大意,狗子,你找两个眼神好的,机灵的,去里外远处,寻个高地值夜。夜里冷,你找我曹大兄拿两件厚衣服,给他俩穿上保暖。” ——这个“曹大兄”,说的是曹德。曹德比曹丰的年长,按族辈来言,也确是曹幹的大兄。 丁狗冻得脸发青,吸溜着鼻涕,说道:“晚上是冷!好,小曹从事,我这就去找人值夜。” “记住,要找眼神好,晚上能看得见的。” 丁狗应道:“是。”朝丁犊笑了笑,向曹幹又行个礼,便先离开,找人值夜去了。 李顺又把刚才的话问了一遍,问道:“小郎,你这是干啥去?” 曹幹倒提长棍,指了指校场方向,说道:“听到了么?” 李顺、丁狗早在进村时,就听到了操练的动静,李顺问道:“陈君还在教阵么?” 曹幹说道:“陈君已经回去了,这是郭大兄他们吃罢了饭,又去校场上演练了。陈君今日教的是个锐阵,我看非常实用,因也想去练练。” 李顺今儿巡逻的时候,就一直在想陈直教练阵型这事儿,马上说道:“我也想去!” 曹幹点点头,说道:“你先去吃饭,吃完饭带上狗子来校场找我,咱们一起练。” 李顺应诺,慌忙就去吃饭。 曹幹瞧着他离去,站在原地未动。 丁犊等了片刻,说道:“小曹从事?咱还去不去了?” 舞刀弄枪的事儿,不拘年岁,男人都喜欢,丁犊虽年龄小,今日陪着曹幹看了半晌,与李顺一样,亦早就是跃跃欲试,忍不住想学了。 曹幹回过神来,揉了揉丁犊的头,笑道:“我方才忘了与我阿兄说,陈君虽是说等郭大兄他们学好了,再由郭大兄他们来教咱余下的人,但晚教不如早教,既是晚上加班学练,何不索性咱整伙都练?……你说呢?是不是?” “可郭大兄他们还没学好,怎么教余下的人?” 曹幹笑道:“陈君说的要点,我记了个大概齐,郭大兄他们记不住的地方,我来补充。” “小曹从事都记住了?这么厉害!好啊!那就一块儿练!” 曹幹便转回院中,把自己的想法与曹丰说了。 曹丰自无异议。 曹幹就把曹德和其余人都叫过来,还有丁狗带来入伙的那些本村年轻人也都叫了来。 二十多人,聚拢院外。 曹丰把曹幹的意思与他们说了。今日陈直教阵的时候,他们也都看了,确实开眼,众人没有不愿的,於是大家伙各拿棍棒,举着火把,同往校场去。丁狗已派好了人值夜,跟在了伙中。 到了校场之上,才发现校场上不只是有白天参练的那些人,田武和其他的小首领也各带了本伙的一些人,加入到了学练中,——校场只能容纳十人,不少人进不去,只能在旁围观。 曹丰哎呀了声,说道:“阿幹,咱们来晚了,校场上没地儿了。” 曹幹说道:“阿兄,教场上没地儿,咱就去里外。白天选校场时,我建议说选在里外,陈君不同意,那是因为他怕咱们的操练声会引来周边别里的人来看,现已入夜,谁还会再来看?” 曹丰说道:“好,那咱就去里外!” 喊上郭赦之等,一行人出到村外,找到块平整的地方,大家伙先把火把绕圈插好,接着曹幹让郭赦之等把白天学到的阵型组建、变化等演练一遍,同时把自己今日记得的陈直说过的那些要领,同时给观看的众人讲说。说完,总共三十多人,即以伍为单位,分别展开习练。 其间有各种问题出来,摔倒的、失手打到队友的、阵型未久便即凌乱的,一个接一个,但在曹幹、曹丰的带头下,没人气馁,也没人牢骚,出了问题就找原因,解决问题。 直练到夜半乃毕。 …… 次日一早,天没亮,陈直就来了,还是带着他昨天带的那五个人。 郭赦之等无人迟到。 上午继续教锐阵,中午时,陈直仍是吃的自带的饼,下午不再教锐阵,开始教圆阵。 锐阵是进攻,圆阵是防御。相比锐阵,圆阵也很好组建,但同样是知易行难。 又是教到薄暮,陈直乃走。 陈直走后,曹丰他们这伙人依旧是吃完饭,出到村外,全伙习练。 不过今晚的习练,没有全部学圆阵,毕竟锐阵还只是刚学了个入门,因曹幹做主,把这三十来人分成了两部,一半学锐阵,一半学圆阵。 如此这般,一连学练了数日。 这数日里,李顺等巡逻的战士,轮到巡逻时仍出去巡逻,每晚曹幹也仍派人值夜,尽管郡兵的踪迹一直都没有发现,但曹幹却能感到,比打田家坞堡数攻不克,而如有阴云压顶那时,如今雪已虽停,彤云虽散,却好像有阴云再次地慢慢笼罩村头,而且这阴云更浓、更密。 这晚,陈直走后,众人正在吃饭,准备等吃完饭,照旧出去操练,村门警戒的战士匆忙来报,有人来了。 …… 来的约有七八个,当先者,身形如肥鸭,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正是姓戴的那个从事。 曹丰等闻报后,已然迎接在外。 两下相见,曹丰等行礼。 曹丰说道:“戴从事,这么晚了,你老咋来了?” 戴从事骑着头骡子来的。 骡子此物现下尚比较稀罕,多是供贵族、富人观赏所用。因而,曹丰等此前大多未曾见过这东西,不过戴从事的此骡如今在义军中已是颇有名气,大家不管识与不识,倒是早已知他骑的何物。这头骡子,是戴从事在起事后,自本县一个豪强家抢来的,所谓“马骡尾长驴骡短,马骡耳短驴骡长”,此骡尾短耳长,是头驴骡。驴骡也者,公马配母驴所产之杂种。 戴从事从骡上跳下,回了一礼,扶了扶头上的儒冠,瞧见曹丰等人中不少额头冒汗,衣袍也浸着汗,便笑道:“我听说刘从事那边派了陈掾教你们战阵之法,你们是刚操练完么?” 曹丰答道:“是,戴从事,前几天我等斗胆去请刘从事派个人过来,教教我们操练,刘从事就叫陈君来了。我等刚操练完,正在吃饭。你老吃饭了么?没有的话,咱们一起?” 戴从事说道:“我刚在董三老那里吃了些。” 曹丰问道:“董三老?” 戴从事说道:“今儿个董三老又召集各部议事了,议完事,董三老留我们吃了个饭,我刚从他那里出来。” 曹丰怔了下,说道:“董三老今日又召各部议事了?” 第三十八章 咱们情同兄弟 戴从事说道:“怎么,没通知你们么?” 曹丰说道:“没见有人过来给我等通传。” 戴从事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我说咋没见你去!你们高从事咋样了?伤好些了么?” 田武也在旁边,听到董次仲今日又招聚各部议事,却没通知他们,亦很是诧异,没回答戴从事的此问,反问戴从事,说道:“戴从事,今儿个议事,议的啥?粮食、财货啥时候分下来?说了么?还有郡兵那里得来的缴获,董三老不说也分给咱们么?咋到现在还没见发下?” 戴从事回答说道:“今儿个议事,也说这件事了。董三老说,田家坞堡的粮食等物,以及从郡兵那里得来的缴获,才清点完毕,大概这一两天的功夫,应就能发放下来了。” 一阵寒风卷来,众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尤其方才在操练的那些,身上全是汗,被风一吹,更觉寒冷,好几人冷得牙齿嘎吱嘎吱碰着响。 戴从事虽胖,也冷得抱膀子,说道:“怪冷的,咱别在这儿说话了。我今晚来,就是看今天的议事的时候,你们没人去,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你们高从事。” 曹丰等人便赶忙让开道路,引他往朝高长的住院去。 戴从事把骡子的缰绳给了随从拿住,一边走,一边说:“我早就说来看看你们高从事了!听说他伤势加重了?他不就是腿上中了一箭么?咋还严重起来了?我听说后,担心的很,只是一直不得闲,因此没能来看。你们高从事现在咋样了?” 曹丰答道:“我们从事的伤,本来不算重,但是数日前,忽然发热昏迷。郭医给他治了两三回了,犹不见醒转。” 戴从事已经知道高长陷入昏迷,但不好说他已知晓,便装糊涂,顺着曹丰的话,揉捏出吃惊的表情,说道:“发热昏迷了?这咋弄的!咋还昏迷了呢?” 曹丰忧心忡忡地说道:“是啊,戴从事,昏迷以后,至今未醒。” 戴从事的脑袋大,那儒冠和骡子一样,也是他抢来的,——他其实不识字,并非他本人所有,却儒冠的原本主人是个矮个的瘦子,因而儒冠颇小,戴在他的头上不配套,绑不紧,往下滑,他扶正下滑的儒冠,说道:“你们高从事这伤,不也没伤着要害么,咋突然就变得这么严重?” “这谁知道呢?” 戴从事连连摇头,说道:“你们高从事可是虎将一员,若论骁悍,不仅我是甘拜下风,便咱们整个军中,他也是数的着的!‘擒虎’的大号,谁人不知?可千万不能有啥事。这次打田家坞堡,虽然堡西是咱们一块打的,但要是没有你们高从事,这坞堡还真不好灌进去!”倒是看似比曹丰等还要担忧,又说道,“我就是最近太忙,要不然早就来看他了!” “有劳戴从事挂心了。” 戴从事正色说道:“我与你们高从事老相识了,情同兄弟,挂心不挂心的,那不是应当的么?” 他又蹙起眉头,说道,“你们部中的郭医,我知道些,他四五年前给我的一个族父治过病,我族父被他给治死了,他是不是能耐不太行?董三老那里的黄医手段高明,要不然,我明儿个去找董三老,请他把他部中的黄医派来给高从事看看?” 因为天黑,人又多,郭医和戴从事也不熟,仅是几年前郭医去戴从事村,给戴从事的那个族父治病时,他俩见过一面,戴从事却是没有注意到郭医也在迎他的人中。 这几天的操练把高长部中各伙人的兴头都调上来了,郭医年纪虽大了,有时也会去看,今天便是看完了操练后,顺便跟曹丰他们一块儿吃饭,然后听到了戴从事来的消息,便跟着一块儿来迎他了。 听到这话,郭医老大不愿意,黑着脸,闷声说道:“董三老那里的黄医,与我同个老师教出来的,他的手段比我高明到哪里去?我早就说了,十天八天必好,这才几天?且等十天头上,你看高从事能不能醒来?至於你那族父,是他不听我言,犯了忌讳,故未病好,与我何干!” 戴从事这才知道,原来郭医也在人堆中。 他面上顿现讪讪之色,挠挠自己肥胖的脸颊,带点尴尬,呵呵笑道:“郭老公,你也在啊。你说的是,那黄医的确不见得比你高明。我只是随口一句,你别在意。” 郭医哼了声,没再接腔。 众人说着话,已到高长住院。 入进院中,到了高长住的屋子外屋,三四个妇人入到戴从事眼中。 这几个妇人都是本村的村妇。高长昏迷已有多日,要仍只靠高况一个来照顾他,明显已是不够的了,故而田壮就挑了这几个妇人也来照顾高长。 戴从事脚步略止,目光在其中一个弯腰的妇人身上转了几转,特别在她因弯腰而翘起的臀上狠狠地剜了眼,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这妇人可不就正是戴黑。 戴黑自数日前欲献身给曹幹,却被曹幹拒绝之后,曹幹、曹丰这院子人多,她一个寡妇,毕竟不好多住,遂於次日下午就回了家,还是回到了她自家去住。 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如能得到曹幹的接受,也许她就跟着曹幹了,可曹幹没接受她,不管是为了避免再有像高长那个族人那样的义军战士来骚扰她,亦或是为了孩子,她没有其它的选择,只好咬着牙,趁田壮挑人伺候高长的机会,又来伺候高长了。 唯是因了与曹幹曾有过那么一段,再见到曹幹时,戴黑未免羞涩。 羞涩同时感觉到了戴从事如狼似虎的眼神,她越发局促,深深地低着头,往旁边躲了一躲。 她支棱着耳朵,听到曹丰、曹幹和那个陌生胖子等没在外屋多停,往里屋去了,不禁想道:“曹小郎也不知会不会觉得我浪荡?”终究忍不住,偷偷地抬起眼来,去看曹幹。 曹幹的目光也正好在看她。 见曹幹目光温和,似乎没有瞧不起她的样子,反还微笑着向她轻轻点了点头,戴黑赶忙把头再次低下,胸口如小鹿乱撞,绞着手,更是深觉羞耻。 …… 进到里屋,高况没在,他实在撑不住了,傍晚时回他屋睡了。 这会儿陪着高长的,是田壮的一个族子。 昏沉的烛光下,高长面如金纸,躺在床上,纹丝不动,仍在昏迷之中。 高长昏迷不醒,戴从事也没法和他说话,就又问曹丰等了几句高长的情况,继而说道:“高从事这伤,我看也急不得,就先静养几日,然后再看吧!” 郭医犹耿耿於怀,说道:“十天八天!等十天头上,戴从事你再来看,高从事定已醒转!” 戴从事说道:“好,好,我到时再来。”与诸人说道,“咱们人多,影响高从事静养,先出去吧。” 这里屋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道,高长又昏迷卧床多日,尽管有高况和戴黑等细心照顾,不免仍是会有体味出来,里屋的面积也不大,却是空气污浊,气味难闻。 众人就从里屋出来。 在外屋坐定后,继续方才路上时的话题。 曹丰早就想问了,等戴从事喝了杯水,乃开口问道:“戴从事,你刚在路上说,分配缴获只是今日议的事情之一,不知别的,还议了什么?” 戴从事形貌狼伉,名却雅,名兰。 他再又扶了扶儒冠,说道:“曹大兄,上次议事的时候,刘从事向董三老建议,联合城头子路、刘诩那边,咱们一起打县城,这件事你还记得么?” 曹丰怎会不记得?当时刘小虎和董次仲还因此事而起了颇为激烈的争执,他记忆犹新,并且把这件事与田壮等人也都说过,他回答说道:“我记得。” 戴兰说道:“今日议事,主要议的便是这件事。刘从事再次向董三老提出,联合城头子路、刘诩所部攻打县城,并说她已经找好了内应。” “内应?哪儿的内应?荏平县的么?” 戴兰说道:“刘从事说,荏平县和咱们县,她都找到了内应。这两个县,打哪个都成。” “那董三老同意了?” 戴兰摇头说道:“没有,董三老依旧没同意,不止没同意,董三老还说,现在打县城那是万万不行。” 田武插嘴问道:“为啥?” 戴兰说道:“董三老对刘从事说,‘郡兵主力或将来袭’,这是刘从事报给他知的,既然已知郡兵主力或许将来,那在这种形势下,咋还能再打县城?万一县城没打下,郡兵主力已到,咱们腹背受敌,岂不死路一条?” 曹丰等人互相看了看。 曹幹摸着短髭,问道:“那敢问戴从事,刘从事听了董三老这话,她怎么说的?” 戴从事回忆议事时的情景,说道:“刘从事说,正是因为郡兵主力可能要来打咱,所以咱们才得抓紧时间,赶紧打下一座县城来,否则的话,咱们无城可据,郡兵主力一到,只靠野战,很难取胜,……但是董三老怎么都不肯听刘从事的,坚决不同意打县城。” 曹幹问道:“其余的诸位从事都是何意见?又未知戴从事,是怎么看待刘从事此议的?” 戴兰迟疑了下,挠着脸,说道:“我怎么看?我也说不好。” 曹幹问道:“说不好?从事此话何意?” 戴兰说道:“我觉着董三老说的有道理,咱要是去打县城,县城没打下,郡兵主力已到,那可就没法收拾了!但刘从事所言,也有道理,若能在有内应配合的情况下,有把握赶在郡兵到前打下一座县城,那么就算郡兵主力来到,咱们有城可守,也没啥可怕。” 曹幹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从事的意思是,两边皆有道理,不知如何取舍?” 戴兰终於想起了曹幹是谁,说道:“你是曹大兄的阿弟,对不对?” 曹幹应道:“是,尚未向从事通名,在下曹幹。” “哦,哦,我知道你!我和你阿兄是老相识了,情同兄弟,……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我说瞅你面熟,一转眼这么大了,已是个大丈夫了!哎呀哎呀,这浓眉大眼的,好啊,好啊,你兄弟两个长得真像。”戴兰夸赞了曹幹两句,这才接着说,说道,“至於其他几位从事,我估摸着和我的想法相似,因而大家当时都没说啥,只都说悉从董三老之意。” 说是“都没说啥”,后头一句“悉从董三老之意”,却实际上暴露了戴兰等的倾向。 几个从事中,包括戴兰在内,偏向董次仲意见的占了多数。 说到底,就算有内应,可县城能否顺利、迅速地打下?这还是个问题,而且是个大问题。哪怕刘小虎,只怕也不能十成十的对此做下什么保证。 再一个,就戴兰等这几个从事来说,起事前,他们无非是本乡的土豪、轻侠之类,如今虽已起事,可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打过县城,说实话,他们也是不太敢去打县城的,底气不足。 所以,议事的结果,仍旧是通过了董次仲的意见。 曹幹神色凝重,说道:“那刘从事最后是怎么说的?” 戴兰说道:“董三老的心意已决,刘从事也没办法。” 曹幹问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戴兰说道:“可不就这么定下了么?董三老说,咱们各部无须担忧‘无城可据’,万一郡兵主力真来打时,咱们各部都可进到田家坞堡里头。董三老还说,郡兵便是来,短日内也来不了,咱们各部并可趁这段时间,驱使附近的乡民、田家的徒附等等,把田家坞堡的堡墙加固、加高一下,再在外头挖个深壕出来,以作抵御郡兵的万全准备。” 曹丰担忧地说道:“戴从事,是已经确定了,这郡兵的主力将会来打咱们么?” 戴兰说道:“究竟来不来打咱们,董三老也好,刘从事也好,他俩倒是都没明确说,说的都只是‘可能’,但你们知道的,董三老在郡府里有故交,刘从事在郡府里也有朋友,今儿个议事的时候,我觑他俩面色,却都很有点忧虑的意思。” 曹丰问道:“从事这话,什么意思?” 戴兰说道:“我估计着,他俩也许是已经从郡里得来了什么消息?总之,咱们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曹丰说道:“这么说来,郡兵主力将来打咱们,是差不多已可确定的了?” 戴兰挥了挥手,好像并不很害怕的样子,说道:“管它呢!反正咱们现在已把田家坞堡给打下来了,粮食等都不缺,即使郡兵主力真的来打,如董三老所说,咱们都进坞堡里去守,他们又能咋样?我踅摸着,咱总是能守得住的!”问曹丰等人,说道,“你们说呢?” 曹丰等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末了,曹丰说道:“是,戴从事说的是。” 戴兰环顾了他们一圈,眨着眼,挠着脸,似在琢磨什么东西,稍顷过后,他说道:“郡兵来打,也没啥关系,却你们高从事现下昏迷,那我就想问问你们了,如果郡兵主力真的来打时候,你们高从事还没醒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曹丰说道:“戴从事不是说,董三老到时允许咱们都到田家坞堡里去么?” 戴兰说道:“说的是叫咱们都到坞堡里,可也不是进了坞堡就没事干了。郡兵若来打,咱们各部肯定得轮番守御,……这一点,你们怎么想的?” 曹丰没搞懂他的意思,说道:“到时候,董三老让我等怎么守,我等就怎么守便是。” 戴兰耐心地说道:“曹大兄,那郡兵可不是田家的宗兵能比的!军械精良,说不定投石车都有!当其来打之时,如果守御的不是地方,恐怕会伤亡很重!……曹大兄,你我情同兄弟,我就直话直说了,你们这部人马被董丹忌恨,你们高从事如果没昏迷,也许还好点,但你们高从事现在昏迷不醒,那等到守堡时,你们就不担心,你们会被董三老派到最危险的地段?” 曹丰等人想想,是这个理。 诸人登时无不担忧,曹丰说道:“那敢问戴从事,有什么法子教我等?” 戴兰於是把他今日此来的目的道出,他又露出笑容,亲热地说道:“我和你们高从事本来关系就好,情同兄弟,这回打田家坞堡,又是咱两部合力,最先打进去的!如今你们高从事昏迷不醒,於情於理,我不能袖手旁观!你们要是愿意,等将来咱们进堡后,可以和我的人合在一起,我去跟董三老说,让守哪边,咱们两部人马一起守!这样,对你们大概会能好点。” 话到此处,曹幹已明其意。 说白了,是和刘小虎起了一样的心思,或者说,近似的心思,都是想借高长昏迷,生死未知的机会,对他们这部人下手。 所不同的是,刘小虎是想他们这伙人吞并,戴兰只是想利用他们这部人,在抵抗郡兵时,减少他自己部曲的伤亡。又不同的是,刘小虎有实打实的付出,而戴兰只有漂亮话。 田壮也听出了其意,掐着花白的胡须不说话。 曹丰实诚,田武粗野,及另外那两个小头领,都没听出戴兰的目的,却皆欢喜,都说道:“戴从事好意,当真感谢!” 戴兰笑道:“怎么,你们愿意么?” 曹丰说道:“当然愿意了!戴从事一片好心,我等还能有甚不愿的?戴从事,你大老远来一趟,路上受冻了,要不我叫底下人备些酒菜,我等陪从事喝上几杯?” 戴兰目的达到,心满意足,站起身来,笑容愈加亲热,说道:“不喝了,不喝了!这郡兵主力不,知何时会来,我得赶紧回去,先让我部中预备!”将走到门口时,问曹丰等,说道,“刘从事叫陈掾来教你们战阵,你们觉得陈掾教的咋样?” 曹丰实话实说,说道:“教的可好了!” “你们也学了几天了吧?学出个啥本事没有?” 曹丰说道:“还没上过阵,没有真刀真枪的打过,有没学到啥本事不好说,反正觉得比没学要强得多。……阿武,你说呢?” 刚开始习练的时候,田武“自重身份”,和曹丰一样,也没去学,这两天他开始学了,自觉收获很大,不像曹丰说的那样保守,高兴地说道:“何止强得多!用阿幹的话说,老子已经快脱呆换骨了!……是这个词吧?阿幹。” “田大兄,是脱胎换骨。” 戴兰说道:“这么有用?那我也去找找刘从事,请她也派个人,来教教我的人。” 起事以来,他们这支队伍,多是抢掠乡里,打坞堡亦多是打打小坞堡,从没打过什么恶仗,打田家坞堡这一仗已是他们打过的最硬的仗,抢到东西,就舒舒服服的吃喝,所以戴兰之前压根没想过操练部曲这事儿,但现在情势不同了,郡兵已来打一次,这眼看着,极大的可能还会再来,来的且可能还会是郡兵的主力,戴兰却是因也起了对部曲进行一下操练的念头。 把戴兰送走以后,众人回到屋里,重新坐下。 戴黑和那几个村妇适才出去到了院中,这会儿重新进来,给曹丰等端茶上水。 曹丰、田武、田壮等就戴兰刚才说的事儿,议论纷纷。 见曹幹摸着短髭,坐在席上不出声,田壮问道:“阿幹,你咋不说话?” 曹幹沉吟了会儿,说道:“田翁、阿兄、诸位大兄,我看董三老不愿打县城,而是打算等郡兵来时,咱们都到堡中防御此策,不太靠谱。” 第三十九章 干事岂能惜身 曹丰问道:“阿幹,不靠谱是什么意思?” 前世的语言习惯难改,再是注意,有时也会说漏嘴,曹幹神色如常,摸着短髭,从容答道:“阿兄,这是苏先生教我的词儿。‘谱’就是谱子,不靠谱,就是不妥之意。” 曹丰赞叹说道:“苏先生果然是个有学识的!那么阿幹,你为啥觉得董三老此策不妥?” 曹幹顾盼众人,说道:“如果咱们是和郡兵野战的话,打不过,咱们还能跑,可如果按照董三老此策,咱们悉数进入坞堡之内,则当郡兵来打之时,它若是围而不打,我等如何是好?” 田壮皱着眉头,说道:“阿幹,你是说,郡兵如果把咱们包围在坞堡里头,不放咱们出来,它也不进攻,咱们可该怎么办?” 曹幹说道:“田翁,我正是此意。田家坞堡虽然不小,毕竟只是个坞堡,咱们打这坞堡时,董三老每次只调咱们约半数人上阵,也就千把人,便能将之四面围住,则当郡兵若来打时,它有个两三千人,不就能轻轻松松的,把坞堡围个水泄不通,将咱们团团围困在内了么?一旦被困,短时间尚可,时间一长,便是咱们这次从田家坞堡弄来了些粮食,可咱们两千多人,又能吃用多久?粮尽之日,除了投降,生死尽掌於郡兵手中之外,恐是无有别路了!” 田武大声说道:“郡兵不来打咱们,咱们可以出去打它!” 曹幹问道:“田大兄,你觉得,咱们如与郡兵野战,胜算多少?” 田武扬起脸,说道:“上次刘从事不就把郡兵打了个屁滚尿流么?它要真的敢再来,咱就再把它打个屁滚尿流!” 曹幹摸着短髭,说道:“田大兄,你说的不对。” 田武问道:“我哪里说的不对了?” 曹幹说道:“‘若是野战,不易取胜’,这可是方才戴从事转述的刘从事的话。刘从事都没有野战克胜的把握,田大兄,你从何有此把握?” 田武踞坐昂然,说道:“刘从事没这把握,是因为她尚不知,经过这些天的操练,咱们部中的人已然是、已然是‘脱胎换骨’!加上咱们助刘从事一臂之力,这郡兵只要再敢来犯,我敢保证,就算他们兵马增多,咱们也一定能再将他们打个屁滚尿流!” 曹幹说道:“田大兄壮志可嘉……” 田武猛地一挥手,说道:“阿幹,你别给我说这些我听不懂的。央刘从事派人来操练咱们,这可是你的主意!我就问你,你难道不认为咱能打败郡兵么?不能打败,还操练什么!” 曹幹说道:“田大兄,经过这几日的操练,咱们的人的确是有长进,可没有经过实战,长进究竟有多少?不好说。再则,上次刘从事之所以能将郡兵击败,是几个方面的原因综合在一起之故。可一可不再,如今这几个原因都已经不存在了,再想打败郡兵,就难了。” 田武说道:“甚么‘可一不可再’!又壮志可嘉,还脱胎换骨,阿幹,我对你说,你不要跟着我亲小丈母学了几个字,读了几句书,就说话也酸溜溜的。我只问你,为何咱不能再次把郡兵击败?” 曹幹竖起了一根手指,说道:“上次刘从事之所以能击溃郡兵,这第一个原因,并非是因为刘从事部骁勇能战……” 田武不乐意了,再次把曹幹打断,瞪着眼睛说道:“你啥意思?刘从事部不骁勇能战?” 田壮也不乐意了,拉长了干黑的脸皮,亦瞪起眼,训斥田武,说道:“你这喜欢打岔的毛病啥时能改?你别说话!听阿幹说。” 曹幹却没生气,他说道:“田大兄,我自然不是说刘从事部不骁勇能战,你听我说完。刘从事部当然称得上敢战,但上次刘从事之所以能击溃郡兵,这首要的原因却不在此,而是在於当刘从事亲自率部,展开进攻的时候,郡兵还处在行军状态,阵型犹未展开,等於说是被刘从事部打了个措手不及,故而刘从事部能够一举克胜。” 田武说道:“措手不及?” 曹幹说道:“就是来不及反应的意思。” 田武怒道:“我知道这词儿啥意思!你接着说。” 曹幹笑了笑,说道:“好,我接着说。田大兄,请你试想,那郡兵甲械精良,弓弩俱多,如果是在它展开阵型以后,刘从事部再去与它打?情况会怎么样?刘从事部即使再骁勇敢战,以其区区二三百人之数,只怕也是断难将那千余郡兵轻易击溃的吧?” 曹幹此话,在情在理。 田武听了,虽然不忿,却也无话辩驳,便就问他:“你且说第二个原因是啥?” 曹幹说道:“第二个原因,是郡兵来时,正在下雪,他们既是远来之军,兼以迎风冒雪,路上难走,是以将士也早疲惫,比不上刘从事部养精蓄锐。” 田武问道:“还有第三个原因么?” 曹幹说道:“有,而且这第三个原因也很重要,即是董三老及时派遣部曲驰援刘从事部。” 曹丰听到这里,点头说道:“阿幹,你说的不错,若无董三老派遣部曲及时驰援,刘从事部纵使能够取胜,估料着也难大胜。” 曹幹说道:“然而现下,董三老和刘从事因为打县城此事,已是起了芥蒂,那么将来郡兵再来打时,他两人还能不能像上次这样联手击敌?就不好说了。他两人如不能再联手击敌,郡兵围困坞堡后,也不复再有远途疲惫、阵型未成的问题,田大兄,敢问你,那个时候,咱们若是贸然出堡,与之野战,你如何可以保证咱们一定克胜?” 田武说道:“阿幹,你说来说去,反正和刘从事部骁勇敢战没关系,对吧?” 曹幹心道:“这田武,对刘小虎还真是服气。”答道,“当然有关系,刘从事果决勇敢,其部骁勇能战,是上次刘从事能把郡兵击溃的第四个原因,并且这还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 的确是个重要的原因。 若是不果决敢战,刘小虎及其部曲无论如何是不会敢於向优势敌人主动发起进攻的,而若不主动发起进攻,等郡兵摆开阵型再打,胜负就不好说了。 田武说道:“你既承认刘从事部骁勇敢战是重要的原因,那现在加上咱们,为何不能再次击溃郡兵!” 曹幹说道:“田大兄,而下我等虽经陈掾的操练,比往前有所长进,但我请问大兄,也不说当郡兵主力来进犯时了,只上回那支郡兵,若换了是大兄你,就算大兄你敢迎战,我敢迎战,大兄你拍着胸脯说,咱们部中的其余人,大兄你有把握他们会跟着你上么?又会能打赢么?” 田武本要脱口而出“会跟着我上,能打赢”,话到嘴边,这话终究没有说出。 他心里也知,尽管操练了这么些天,他们这部人比起往常是有长进,可那郡兵毕竟甲械精良,只看上一看,就会使人产生畏惧,大多数的义军战士们,又如何会敢以少数的兵力主动进攻?便是如曹幹所言,他敢,部中的其余人,必也大部分都不敢。 田武悻悻然地说道:“按你的意思,如果郡兵主力来打咱,咱注定是打不过他们的了!” 曹幹说道:“还是我刚才的话,如果咱们不进坞堡,而是在野外的话,那么郡兵来了,咱们打不过,还能走,可若进了坞堡,……田大兄,好有一比,那郡兵便将会是瓮中捉鳖,而我等则将会是无处可逃,插翅难飞,只有覆灭一途了!因此,我觉得董三老此策并不妥当。” 田武老大不乐意,说道:“什么‘瓮中捉鳖’,你才是鳖!” 曹幹哭笑不得,说道:“田大兄,我这只是随口的一个比喻,你何必计较?” 田壮抚摸着花白胡须,说道:“阿幹,你说的有道理。如果郡兵再来,而且这次来的可能还是郡兵的主力,兵马比上次还多,那咱们跟它野战的话,还真是打不过,而进到坞堡,又有可能像你说的被他们围困,那可该怎么办?” 曹幹说道:“刘从事建议打县城此策,看似颇险,我以为,倒有可能会是条生路。” “哦?” 曹幹说道:“咱们如果能打下一座县城,首先,粮肯定不会再缺,王莽酷政,饥寒的百姓甚多,分粮招兵,守城的人手也会足够,咱就不愁守不住,其次,咱们打下县城后,声威远震,势必会引起周边豪杰的响应,只要周边义军群起,那郡兵主力自也就难以长期地围困咱们。也就是说,不仅有可能会郡兵对咱们的围困不解而自消,咱们的实力还能由此得到壮大!” 田壮说道:“可县城是容易能打下来的么?若如董三老所虑,打不下来,郡兵已至,咋办?” 曹幹已有思谋,他说道:“刘从事说有内应,城头子路、刘诩部又肯与咱联兵,此是为内有接应、外有援兵,荏平县城现在有备,可能不好打,那么咱们就火速转回本县,趁城中不备,内外夹击,这城不见得不能速克。” 曹丰的国字脸上满是忧虑,说道:“要能速克,当然好,但万一不能?” 曹幹摸着短髭,笑道:“阿兄,这世上是没有万全之策的,干大事岂能惜身?我等已然是提着脑袋造反了,那又怎能一点风险都不敢冒?而且就算真打不下,也不是没有退路。” “啥退路?” 曹幹说道:“如是在打下之前,郡兵已到,那咱们就撤兵远遁便是!不管怎样,都强过进到堡内,成瓮中……”看了眼田武,换了个词,说道,“束手就擒的好!” 曹幹并不知道的刘小虎的具体打算,但按他的思路,抢先打下一座县城,确是要比凭借坞堡来抵御郡兵更靠谱。 田壮虽老,有胆气,他已被曹幹说服,说道:“可是董三老不肯听刘从事的,不愿意打县城。”问曹幹,说道,“阿幹,你说的不错,进坞堡的确不太成,除了打县城,你还有别的办法么?” 曹幹亦无别策了。 他接过戴黑跪奉的热水,抿了口,说道:“除此以外,眼下来说,我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田壮犯起愁来,说道:“你也没办法了?那这可咋办?像阿幹你说的,进了坞堡,咱们就是插翅难逃,只有败亡一途!可若又无别的办法……?”说着,不由自主地抬起眼,往高长住的里屋看去。 曹丰、田武等与他一样,也都看向了里屋。 田壮说道:“高从事也不知啥时能醒!” 值此存亡关头,高长作为本部渠帅的重要性,无人可以代替。 他若能及时醒转,或许能给群龙无首的众人找到一个解决当前困境的办法。 事实上,如果说打县城、进坞堡各是一个选择的话,那么还有一个两者以外的选择。 便是现在就离开董次仲帐下。 可是离开之后,去哪里呢? 西投河北,诸人不愿,而若按高长之意,东投力子都或者樊崇,又只有高长在那两处有朋友,高长不醒,田壮等只怕也不会肯去投,因而,他现下也确实是已无别策。 外边夜色已深,寒意愈重,室内虽生火盆,众人犹觉寒冷。 望向屋外,尽管院里点着火把,夜色依然浓稠,便如墨汁,使人深觉迷茫。 枯坐多时,曹丰等讨论不出对策,因明日还要操练,遂暂时不再多议,起身出屋,各还住处。 戴黑和那几个村妇没走,恭恭敬敬地把曹丰等送出后,回到外屋,留下来服侍高长,——这是高长的住屋,田壮也在院里住,却是无须担心高长的那族人再来骚扰她。 …… 出了院子,一个瘦小的黑影从树下站起。 曹丰吓了一跳,曹幹已经认出,那黑影是丁犊。 丁犊冻得鼻涕横流,小脸蛋已然发青,曹幹拉住他的手,觉他的手如似寒冰,说道:“我没叫你先回去么?这么冷,又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丁犊抽着鼻涕说道:“我阿兄交代我,小曹从事到哪,我就跟到哪。我刚在树后蹲着呢,不冷!”嘴唇冻僵,说话都不利索了。 “真是个傻孩子!走吧。咱们回去。” 回到住院,先等曹丰回屋,曹幹随后也回自住的屋中。 ——被拆掉房子的那十来家,有几户搬来曹丰、曹幹院中住了,然因畏惧曹丰、曹幹等,即便是几家的孩子,亦无吵闹者,他们住的屋子都是悄无声息,也不见灯火,黑漆漆的。 丁犊要打地铺,曹幹不许,叫他也到床上睡。 却躺下后,曹幹心头沉甸甸的。 今日戴兰带来的这个消息,让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他想道:“若是高长不能及时醒转,定下不来及早脱身,另投别地,我等被迫跟着董次仲到那坞堡中去,我这条性命岂不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甚是不甘。 这份不甘,已不再是最初的求活本能,而是在他对曹丰等已生亲近之感,又渐起了改变这支队伍等念后的,不甘心自己的想法尚未得到实施就丧命於此。 他最终作出决定,想道:“如果在董次仲叫我等入堡时,高长还未醒,那也就顾不了太多,我只能再次向田武等提出改投别地!田武等若仍不愿,我便竭力把我‘阿兄’说动,带上李顺、郭赦之、丁狗等,自寻出路!” 次日一早,陈直照常过来教阵,但下午早走了些时辰。 曹幹没有问他为何今天早走,因为能猜得出来,这肯定是昨天议事之后,见董次仲已经下定决心不打县城,刘小虎他们这边需要再就此事作些谋议,故而他着急回去。 一夜无话。 又次日,陈直仍旧是来了,不过比起昨天来的晚了些,到下午,又比昨天走的更早了些。 却这日到快傍晚时,有人来通知曹丰等,去坞堡领分给他们的粮食、得自郡兵的缴获等物。 曹丰、田武、田壮等都非常高兴。等了这么多天,缴获终於分下。各个小头领都叫上了几个本伙的人,亲自去取。一去一个多时辰,入夜后方才归来。 老远就在夜色中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喧哗声。 曹幹等没去的,都到村外相迎。 见他们一行人,打着火把,推着十来辆车。到了近处,可见车上大多堆的是粮食,也有些衣服、财货之类,并有些长矛、环首刀,还有两把弓,几囊箭。 曹幹接住曹丰,大致地看过他们运回来的东西,说道:“阿兄,这都是分给咱们的。” 曹丰欢喜地说道:“是呀,董三老说话还算作数,分给咱们的不算少了。” 曹幹听出他话的意思,说道:“怎么?比起分给别部的,分给咱们的,少了些么?” 高长仍旧昏迷不醒,而且就算高长醒来,曹丰觉得高长也不会是董丹的对手,因不愿在这事上激起曹幹等的不满,摆了摆手,说道:“大差不差,没什么过多计较的。” 众人把东西运回村里,各伙的人都等不及,当天晚上,曹丰等小率就把东西分了下去。 曹丰、曹幹这伙分了粮食约有百十袋,好衣服十几件,一些财货,又分到了两柄长矛,一柄环刀。 ——那两柄弓,放到了高长的住屋,等高长醒后,再做安排。 原本曹丰的打算是等粮食分下之后,就给他们村里的人运回去些,但有了郡兵把牛劫走这事儿,这粮食和钱,他们暂也不敢往村里送了。 一晚上,大家伙都开心的没睡好。 第二天,却是一直等到快中午,还不见陈直来。 直到将近午时,陈直才匆匆忙忙的来到,只教了一个时辰的阵,他就不再教了,说道:“我教你们前,给你们说过,阵共五类,曲、直、锐、方、圆。这五类阵,我都已经教给你们了,剩下的,就是你们好生的自己操练。明天,我就不来了。” 话说完,陈直叫跟他来的人牵坐骑过来,便要离去。 前两天来的虽越来越晚,走的虽越来越早,但至少还都是教了几个时辰的,今日却只一个时辰就走?曹幹心头,疑云大起。 他拦住陈直,下揖行礼,说道:“陈君!” 陈直问道:“怎么,你有事么?” 曹幹陪个笑脸,说道:“陈君,在下确是有一事敢想请教。” 陈直说道:“什么事?” 曹幹说道:“前几天,戴从事来看望高从事,我等听戴从事说,前时又召开了一次议事,董三老提出,万一郡兵主力真来打时,我等可到田家坞堡内防御。” 陈直点头说道:“不错,是有此事,那天你们没人去。” 曹幹说道:“不是我等没人去,是董三老没有通知我等。陈君,在下想问的是,不知刘从事对董三老的此策是何意思?” 陈直本急匆匆的想走,听了这话,却是没那么急了,拿眼打量曹幹,问道:“你此问何意?” 曹幹说道:“在下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陈君你也是知道的,我们高从事至今尚昏迷未醒,我部现在没个主心骨,所以在下斗胆,想问问刘从事就此何意?” 陈直说道:“我家从事何意?……我且先问你,你说你部现无主心骨,那若是我家从事有什么意思,你们愿听?” 曹幹说道:“刘从事对我等恩深义重,我等自愿听从!” 陈直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知道了。我家从事现下还没什么意思,如果有什么意思的时候,再找你们说,如何?” 曹幹说道:“好,好,陈君,那到时不管刘从事是何意思,都敢劳烦陈君遣人告知我等一声。” 等陈直带着他的人离开,曹幹立在风中,好一会儿没动,玩味他的话,心道:“‘现下还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 陈直回到本部驻村。 他在屋中见到刘小虎,说道:“小虎,我方才回来时,曹幹把我拦住,问从事你对董三老让咱们都入坞堡,以御郡兵此事,是何意思,我问他,愿听小虎你的决定么?他说,他们都愿听。小虎,如能得到他们的相助,咱们的人手也就差不多了,依我看,你无须再作犹豫了!” 刘小虎沉吟了下,说道:“姑丈,我所虑者,不是怕咱们人手不够,而是当此郡兵将来进犯之际,如果咱们内部起了乱,岂不给郡兵以渔翁之利?” 却刘小虎尚未做下的决定,就是陈直给他提的那个建议,把董次仲杀了,夺下整个队伍。 而这郡兵主力将来进犯之事,现下已经打听清楚,是真有其事。 董次仲从他郡府的朋友那里得知了确切的情报,刘小虎也从她去信那吏处得来了真切的消息。 郡兵主力这两天就将出发,至多十天,即能到达荏平。 陈直沉声说道:“小虎,现在已经不是打不打县城的问题了,如果按董次仲此策,咱们全进坞堡,那是死路一条!董次仲他要寻死,那是他的事儿,咱们可不能陪着他死。小虎,不能再犹豫了,只要咱们做的干净利索,将董次仲、董丹及他两人的党羽张歆诸辈一网打尽,尽皆杀掉,我可以保证,就肯定不会引起什么内乱的!等夺下队伍,如果还要机会,咱们就再去打县城,如果没有机会,咱们就赶在郡兵到前,及早转移,这才是而今最好的选择!” 刘小虎默然了许久,说道:“姑丈,你说的对。” 陈直问道:“小虎,那你是何意?” 刘小虎轻轻抿抿嘴唇,说道:“明天傍晚,烦劳姑丈和我阿弟,代我邀董三老来咱们这里,就说打下坞堡,咱们分得到了这么多的缴获,我想请他喝一顿酒。” 陈直大喜,说道:“好!” …… 差不多同一时间,曹幹等人驻村。 高长屋内,郭医叉着腰,环顾众人,得意洋洋地说道:“是不是我说的十天八天必好!” 众人这时,却没有人有空去理会他,都惊喜的看着床上。 床上的高长,双眼微睁,尽管仍是气息微弱,然而人已经醒来。 第四十章 确是当下上策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高长虚弱的问道。 田武凑在床边,回答说道:“从事,二更时分。” 高长说道:“我问的是我昏迷多久了?” 田武说道:“得有十来天了。” 人堆后头,郭医声音响起,他说道:“哪有十来天?今天正好是第十天,我掐着指头算着的!” 众人仍是没空理他。 高长费力地环顾了诸人一圈,看见曹丰、田壮、曹幹,还有另外那两个小头领都在,就问他们,说道:“坞堡打下了么?” 曹丰等人俱是一呆。 田壮说道:“从事,你忘了么?坞堡已经打下了,是你领着人最先灌进去的!” 高长想了想,记起来了,坞堡的确是已经打下。 却是他把这事给忘了,昏迷小半个月,一朝醒来,真是恍如重生。 他说道:“对,坞堡已经打下了,……田交。”记起了在田交院外和董丹对峙的情景,赶忙问道,“该分给咱的东西,分下来了么?” 曹丰答道:“从事,今晚刚分下,我和阿武他们才拉回来。” “分给咱们的东西够不够?” 肯定是不够的,按照功劳来说,高长他们最先打进坞堡,就算不如刘小虎击溃郡兵的功劳,但怎么说,也得是个次功,然而分给他们的东西,却是各部之中最少的。 但这件事,曹丰不愿给曹幹说,这会儿高长刚刚苏醒,他当然也不会把这事告诉高长,以免引起他的伤势有所反复,就笑道:“从事,你放心,董三老还挺公正的,分给咱的东西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不枉了打坞堡时,咱们的舍生拼死。”高长颇是欣慰,精神也振作了两分,他问道:“我记得有几个重伤的兄弟,伤势情况不太好,现在咋样了?” 曹丰感动地说道:“从事方才醒来,就挂念弟兄们的伤势,真是仁义!” 与不想如实说董次仲分给他们了多少东西的的原因一样,曹丰决定还是先瞒住高长,说道,“从事尽可放心,有郭医在,咱们受伤的兄弟,都得到了医治。” 实际上,重伤的那些人,包括最早被曹幹、李顺抬回村子,请郭医医治的那位双腿摔断的彭大兄,要么已经伤重而死,要么伤势都很不妙。 不仅他们,就是几个本来伤势不重的,现在也出现了和高长类似的发热情况。 却郭医本是乡间巫医,虽说是治了大半辈子的病,可他治的多是常见的疾病,较为严重的金创、跌打此类,莫说治了,他往常见得都少,此类伤患实是不属於他的“专业范围”。 高长等起兵以后,直到打田家坞堡前,打的都是小坞堡,部中战士受伤的不多,而且多是轻伤,他尚能应付过来,这回打田家坞堡,只阵亡的就十几个,伤的更多,并不乏重伤者,故此他却是能力不足的这面,一下子就显露无疑。 一通的治下来,固有伤势好转的,然而不见好转,甚至越来越严重,像高长这样的也有。 郭医现已自觉在部中的地位受到了影响,也所以,高长这次醒来正好在第十天头上,让他真是如释重负,极为高兴。这些天他虽口中不言,其实颇为不安,既闻高长提到了伤者,他很是不满曹丰的含糊回答,什么叫“都能得到医治”?有心想要也说上两句,可是见众人的视线不在他的身上,也就只得罢了,但忍不住,还是又说了句:“从事,你就放宽了心,有我在,只要受伤的都听我的话,不触犯忌讳,十天八天,必然都能好转!就像从事你一样!” 高长点了点头,说道:“郭医医术高明,我是知道的。”又问曹丰几人,说道:“我昏迷竟已有十日!这十天中,有没有什么事?” 曹丰几人互相看了眼。 高长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一定是有话想对自己说,或许是部中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精神头登时提起,萎靡的精神得到了再度的振作,他示意田武近前,说道:“把我扶起来。” 门外传来动静,众人回顾去瞧,是高况进来了。 曹幹见高况发髻凌乱,如似鸡窝,衣衫不整,应该是刚刚从床上起来之故,尽管是刚睡起,眼里布满血丝,神色憔悴,一看就知,这几天着实把他给熬坏了。 曹幹不禁心道:“部中诸人虽皆尊高长,若论忠心,高况当数第一。田武虽也忠心,毕竟非是轻侠之流,不如高况那般重义胜过性命。” 看到高况,高长露出了笑容,说道:“小四,我昏迷这些天,累坏你了吧?”不用多问,高长也知,这些天高况一定是半步不离的守在自己身边。 高况惊喜说道:“从事,你醒了就好!我有什么累不累的?”看到案上没有水,便叫外屋的戴黑等村妇赶紧送水来,又问高长,说道,“从事,饿了吧?”又叫戴黑等立刻做饭。 戴黑等人就走,曹幹把戴黑叫住,说道:“阿嫂,从事这些天都没怎么吃饭,肠胃怕已不好,别的暂不能吃,阿嫂你们煮点稀粥就行。” 昏迷这些天,高长就没吃过饭,全靠高况以及后来的戴黑等村妇,往他嘴里灌些汤水,以续命罢了。肠胃现在不行,的确是吃不了别的东西,只能先吃些稀粥。 戴黑应了声是,低着头和其他村妇退出去了。 高况上到床榻,到了另一边,和田武一块儿扶着高长坐起。 高长靠着床头坐好,高况把被褥给他往上提了提,掩到胸口。 高长问曹丰、田壮几人,说道:“田翁、曹大兄、诸位大兄,你们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在我昏迷期间出了什么事了?” 高长没醒时,大家伙盼着他醒,终於他醒了,可看他虚弱的状态,连董次仲分东西不公之事,曹丰都不敢对他说,怕惹他伤情变化,何况郡兵主力或许将来,而如按董次仲之策,进坞堡以作抵御的话,可能只有败亡一途这等大事?他更是拿不准主意,不知该不该与高长说。 田壮也拿不准。 两个人因一时都哑口无言。 田武不是这样细心的人,他马上说道:“从事,正有一桩大事,等着你醒过来拿主意!” 高长问道:“什么大事?” 田武说道:“从事,刘从事想要打县城,董三老不同意,非要让咱们进坞堡去!郡兵主力将来,今天阿幹还在说,如果进了坞堡,咱们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话说的没有前因后果,高长又是才昏迷醒转,即便精神稍得振作,脑子还转得慢,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说道:“田大兄,你不要急,你慢慢说,什么董三老要咱们进坞堡,又什么郡兵将来?” 既然田武已将此事说开,那么也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曹丰接口说道:“从事,事情是这样的。” 他便把刘小虎与董次仲要不要打县城的争执、曹德等被郡兵小队将牛劫走,又以及今天听戴兰所说的,董次仲已然作出决定,如果郡兵主力来打,就叫全伙儿入堡中守御这些事,原原本本的与高长说了一遍。 高长仔细听完,没有先问董次仲和刘小虎的争执此事,抓住了问题的重点,他问道:“曹大兄,你说曹德等被郡兵小队把牛给劫走了?” 曹丰说道:“是,从事,不仅把牛劫走了,连带着我等托曹德等送回乡里的粮食、财货也都被郡兵给劫走了。” 田武吧唧着嘴,可惜地说道:“五头牛啊!就这么被那贼郡兵给劫走了,早知道,把牛弄来后,还不如咱们宰了杀了,也够咱们吃上半个月的了!” 高长说道:“曹大兄,是怎么被劫走的?” 曹丰就把那天从曹德处听来的具体情况,向高长汇报了一遍,说完,说道:“从事,这一小股郡兵,后来我等疑心会不会是郡兵主力的斥候。”又把适才没说到的戴兰有关郡兵判断的话向高长补充,说道,“戴从事今儿个来看从事了,他说董三老和刘从事两人虽未明言,但听他两人在今日议事上的话风,却这郡兵主力将来,只怕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从事,你知道的,董三老和刘从事在郡府里都有故交,也许是他俩已得了风声。” 高长闭上眼想了会儿,把眼睁开,说道:“我大概听明白了,现在的问题就是,郡兵主力十之八九可能要来打咱们,刘从事建议咱们在郡兵到前,先打下一座县城,然后以县城为据,来做抵御,可董三老不同意打县城,而是提出了等郡兵到时,咱们可以进保内守御,对不对?” 曹丰说道:“从事,正是如此!” 高长问田武,说道:“田大兄,你为何说如果进坞堡咱们是死路一条?” 田武说道:“这是阿幹说的,从事,让他给你说吧!” 高长目光转向曹幹。 曹幹不是小头领,因此站的位置比较靠后,他先往前靠了点,因知高长精力仍然不济,然后就长话短说,言简意赅地又把自己的观点说了一遍,说道:“从事,坞堡比不上县城,一旦被郡兵围困,待咱们粮尽之时,岂不就插翅难飞了么?而若突围的话,咱们野战又打不过郡兵。是以,我以为,若按董三老此策,咱们唯有死路一条。当然,这只是我的愚见,也许不对,还请从事斟酌。” 高况看到高长舔嘴唇,知道他是渴了,便从床上下来,转到案边,端起戴黑等方才呈来的水,捧给高长喝。 高长想要摆手示意他不喝,可连摆手的力气都快没了,遂只摇了摇头,没有喝。 他考虑了好一会儿,说道:“阿幹,你说的不错,如果进到堡内,咱们就是插翅难逃。” 田武说道:“从事,这么说,你也觉得刘从事提出的打县城才是对的?” 高长说道:“打县城太过危险,若不能速克,我等必将陷入险境,也非上策。” 田武问道:“那从事觉得,该怎么做,才是上策?” 高长再次环顾诸人,神色严肃起来,说道:“田翁、诸位大兄,我之前有件要紧的事欲与诸公商议,然而没料到,尚未与诸公提及,我就昏迷了过去。现下言之,郡兵主力若果将来,进坞堡不可取,打县城也不可用,唯一的对策,还正就是我想要与诸位大兄说的这件事。” 曹幹知道高长接下来要说什么,但他心头的那一块巨石还是不能落下。 高长在部中的威望尽管高,但从自己提出西投河北,而大家伙俱不愿意的表现来看,却足可见曹丰等“故土难离”的严重程度,那么当高长提出东投力子都或樊崇的时候,曹丰等会能同意么?这还是个问题。又若是曹丰等不愿意,那这支队伍的前途可真的就要亡於此地了。 田武问道:“从事,你要对我们说什么?” 高长说道:“我欲与诸位大兄说的这件事,便是董三老这里,咱们是待不下去了,在田交院前的那一幕,诸位大兄多是亲眼所见,那董丹对我等已是凶相毕露,……方才曹大兄说董三老公道,分给咱的东西不少,曹大兄,你这话不是实话,对吧?” 曹丰尴尬地挠头,说道:“从事,我没说实话,是怕你生气。” 高长说道:“我不会生气,对此,我已有预料。这次灌进坞堡,我部的功劳最大,可分给咱们的东西,我虽尚未眼见,也已能猜到,却必定是最少,对不对,曹大兄?” 曹丰说道:“这……,从事,的确不是很多。” 高长说道:“诸位大兄,董丹对我等已然是凶相毕露,董三老又这般偏心,不公道,你们说,这种情形下,咱们还能再在董三老这里待么?” 田武说道:“还能再在董三老这里待?从事,你这话……,不在董三老这里待,那咱们去哪里?”瞟了曹幹眼,说道,“从事,莫不是你想听阿幹的话,带我等西投河北?” 高长说道:“不,那次咱们议事的时候,诸位大兄说的对,冀州那边咱们人生地疏,投不得。” 田武问道:“那从事是何意思?” 高长说道:“河北投不得,但田大兄你应该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琅琊樊崇、东海力子都这两部人马,而下搞得声势都不小,我在他们那两处皆有朋友,所以我想,如果诸位大兄都赞成我董三老此处不能再待的意见,愿跟我另投别地的话,咱们可以去投东海或者琅琊。” 东投东海或者琅琊此事,除了曹幹、高况知道和曹丰听曹幹说过以外,田武、田壮等俱不知晓,猛然听到高长此言,众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开口。 屋内陷入沉默。 曹幹晓得,到了他帮腔时候了,乃摸着短髭,徐徐说道:“我以为高从事此策,确是当下之上策。” 第四十一章 阿嫂往这边来 田壮说道,“从事,东投琅琊或者东海?” 高长点了点头,说道:“对。” 田壮说道:“从事,那琅琊、东海,离咱们这儿得有七八百里远吧?” 高长笑道:“田翁,没那么远,过了东平、泰山、鲁国三郡,即到东海郡,东海郡往北,便是琅琊郡。从咱们东郡到东海郡,只有两三百里地。” 田壮这些人大多连乡里都没出过,因虽听说过琅琊、东海,但不知这两个地方离他们这儿有多远。听了高长这话,田壮摸着花白的花须,迟疑地说道:“两三百里。” 高长笑道:“怎么,田翁,嫌远么?” 田壮说道:“要是只有两三百里,倒也不算很远,只是……” 话没说完,然高长、曹幹皆知其意。 只是那到底是外乡,说白了,仍是故土难离,终究还是担心去了之后会受欺负。 其实这种心态也能理解,如果换一个像曹幹、高长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那么随便去一个地方可能都无所谓,但像田壮他们这样足不出本县,直到造反以后才离开本县,而且到目前为止,像田壮五六十岁了,离开家乡最远的距离也就是到荏平县,离乡几十里地而已的,如果突然让他们去两百多里外的一个陌生地方,难免就会胆怯。 所谓“故土难离”,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对未知的害怕。 高长说道:“田翁,你放心,我刚说了,东海也好,琅琊也罢,我在那里都有交好的朋友,去到那里以后,咱们不敢说会成为座上宾,但至少不会像在董三老这里,受董丹欺凌。”问田武,说道,“田大兄,你什么意思?” 田武平时表现得很粗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可要让他离乡几百里,尤其那琅琊、东海属徐州,和东郡且乃是分属两州,他却也是不安,但一则他对高长忠心,再一个也是高长现乃当众问他,他若说不去,好像是他怕了似的,面子上挂不住,便把长脸扬起,似乎不在乎地说道:“有什么嫌远的?从事既在那边有朋友,咱们去了,有人照应,那便去就是!” 高长又问曹丰和余下的那两个小头领,说道:“曹大兄、陈大兄、李大兄,你们怎么说?” 另外那两个小头领,一个姓陈,一个姓李。 这两人和田壮一样,一想到远离乡土,去到几百里外的异地,都是不免忐忑。 姓李的那人老实,嗫嚅着,没有开口。 姓陈的那人有眼色,赔笑说道:“我没啥意见,都听从事的。” 高长再次问曹丰和那姓李的,说道:“曹大兄、李大兄,你俩呢?” 姓李的那人还是没说话。 曹丰从曹幹处早就知了高长有此念头,私下里,曹幹也再三向他说过,而今除了改投别处,再无其它出路,因而对此有心理准备,踌躇片刻,说道:“眼下看来,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他嘴里这般说,却一想起离乡几百里,毕竟心里没着落,既像征询,又像壮胆,扭脸看田壮,问道,“田翁,你说呢?” 田壮不愧老当益壮,尽管仍有些不安,但已经权衡好了利弊,不再摸花白的花须,干黑的老脸上露出决心,说道:“你说的对,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田武、曹丰赞同的时候尚好,田壮这一开口赞同,聚在他们后边的几个人,——都是如曹幹这样在本伙中有些地位的,登时都窃窃私语起来。 却是田壮在本乡的辈分高,有威望,所以他的赞同,更使众人在意。 高况看到了这一幕,抱着胳膊,靠在床边,问高长道:“阿兄,你说咱啥时候走?” 高长笑问道:“怎么,小四?你愿跟我去么?” 高况说道:“阿兄,曹小郎说的对,东投琅琊或者东海,是当下唯一的上策!我自是愿跟着阿兄去。” 他瞥了眼姓李的小头领等几人,又说道,“阿兄,郡兵也许很快就来了,这事容不得慢慢商议,你也不必再问李大兄他们了,依我看,愿意跟的,咱就一块儿去,不愿的,随他们便是。” 姓李的几人听出了高况话里的轻视之意。 姓李的这人没法再不开口了,搓着手说道:“从事,我也不是不愿跟从事去,但这事儿不是件小事儿,离乡几百里不说,这一去,啥时候能再回来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是不是让我们几个,先给各自伙里的人商量一下,看看大家的意思?” 高况说道:“李大兄,还要怎么商量,商量到郡兵到么?” 给高况抢白一句,姓李的讪讪笑了笑,不再说话。 高长说道:“小四说的没错,郡兵可能随时会到,这事容不得细做商量。”环顾众人,说道,“要不就按小四说的办吧,诸位大兄,你们愿意跟我去的就跟我去,不愿意的就还乡!” 高况冷笑说道:“还乡,还哪个乡?现如今,咱们在县里边都是挂上了号的,之所以咱们留在乡里边的亲族,县里边没敢去抓,那是一来因为县里边担心受牵连,被朝廷责罚,二者亦是因咱们人多势众,他们担心咱们报复,可如果不跟着从事东投琅琊、东海,一个两个的回乡,当县里的县兵是摆设么?不仅回乡的,并且留在乡里的亲族,到时都得被县里拿去,砍了头,充作他们的功劳!” 这话是实话。 他们起事到今,已经两三个月,县里边对这情况当然是知道的,而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敢动他们留在乡里的亲眷,就正是因为朝廷对剿贼不利的会有惩处,并则董次仲手底下已有两千多人,声势浩大,县中也怕会引来他们的报复,所以不敢为之。 可如果他们不跟着高长去东海、琅琊,而是自回乡中,那么县中肯定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姓陈的那人倒是被高况这话勾起了他的一个担心,仍是赔着笑,说道:“是,是,小四说的没错,但是从事,咱们如果去琅琊、东海,那可就不像现在了,现在咱们离乡只有几十里地,有事随时可以照应,而若去了琅琊、东海,那留在乡里的亲族咋办?不仅没法再照应,县里边一旦知道咱们去了徐州,只怕他们还会对咱乡里的亲族下黑手!” 高长说道:“咱们去东海琅琊之前,先回乡里一趟,把咱们的亲族都带上,还有乡里其他的乡亲父老,有愿跟咱们去的,也都带上。” 姓陈的又问道:“这么多人,路上要被郡兵截住咋办?” 高长说道:“这一点无须担心,……阿幹,你把你的主意说说。” 曹幹就把他那天回答高长的话,再说一遍,说道:“现在是冬天,郡兵、县兵不会像往常那样警戒森严,再一个,如今流民很多,咱们也可扮作流民。” 姓陈的这人仔细地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扮作流民倒是个办法。” 田武、曹丰、田壮已算是明确表达了态度,高长等了下,见没人再提问题,便最后又问了姓李、姓陈的这两人一遍:“李大兄,陈大兄,你俩作出决定了么?” 这两人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 姓李的说道:“好,就听从事的!” 姓陈的也是刚下决定,但话很漂亮,说道:“我刚就说了,全听从事的!”顿了下,问道,“但是从事,东海、琅琊,咱肯定不能都投吧?不知从事是想带我等投哪个?” 这个问题,高长问过曹幹,没有得到答复,他当时还没考虑清楚就昏了过去,这会儿刚刚醒转,自是仍无具体的打算,但这话不能直说。 他胸有成竹似地说道:“东海离咱们近,咱们先去东海,若是在力子都部中,咱们过得舒坦,就待在那里,若是诸位大兄不满意,那咱就再去琅琊。” 屋中安静了会儿,田壮带头说道:“好!那咱就先投力子都!” 田武、曹丰等人亦都参差应好。 一则,琅琊、东海两郡接壤,距离相近差不多,二者,这两处地方,他们都不熟,三来,高长又是在这两地都有朋友,那么,也的确是投哪里都无所谓,在他们看来皆是一样。 曹幹则有不同,他已知了樊崇是何人,樊崇带的队伍又是什么队伍,那他自然就倾向直接去投樊崇,但就像他没法说出为何建议西投河北的真正缘故一样,他也没办法把他为何倾向直接投樊崇的原因说出,因虽意见不同,却也只能闭口不言,任由高长决定。 总算取得了共识,高长放松了些,说道:“诸位大兄既然都已同意,那现在就各回本伙,把这意思告诉大家,叫大家赶紧收拾,咱们等天亮就走。” 曹丰等人吃了一惊。 曹丰说道:“从事,等天亮就走?这么急?” 高长说道:“还是刚才小四说的,郡兵不知何时会来,咱们既已决定要走,那就不要再作拖延,晚走不如早走。” 曹丰等人互相看了看,尽管疑惑,不知高长为何这般着急,可高长说的也没错,既决定了要走,那什么时候走就都一样,便俱应诺。 曹丰犹豫了下,问高长道:“从事,咱们若是今天就走,要不要告知董三老一声?” 高长笑道:“曹大兄,这种事儿,怎能告诉董三老?咱们如果对他说了,他不许咱们走,该如何是好?” 曹丰说道:“可要是被他获知了,怎么办?” 高长说道:“所以我请诸位大兄回去,叫各自伙的人现在就收拾,如能收拾的快些,咱们争取赶在天亮前走!这样,就算董三老知道了这件事,也是追之不及了。” 田壮说道:“咱们没拖家带口,也没啥可收拾的,把今日分得的缴获带上就成了,说走,立刻能走,抓紧点,一定能赶在天亮之前就走。” 曹丰等人再无疑问。 时间紧张,众人向高长行了个礼,便匆匆而去,各去召集本伙人,告诉他们要马上转移此事。 却高长为何着急今天就走? 实际上并非是他说的担忧郡兵随时会来的原因,而是另外两个原因。 头一个,曹丰和姓李的、姓陈的,包括田武在内,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本心来讲,是不太想跟着高长去琅琊或东海的,之所以答应,更多的是出於“同乘一条船”的被迫,那么如果不及早就走,他们就可能会改变主意,因须趁热打铁,立即将此事落实。 再一个,田交院外之时,高长明显的感觉到了董丹的杀气,缴获的东西今日发下,说明董次仲已经完成了打下田家坞堡后的各种善后事宜,那么接下来,董丹会不会就要对他动手了?这一点不可不虑,为避免此点,也得赶紧离开。 …… 曹幹跟着曹丰出了外屋的门,碰见了戴黑和那几个村妇。 她们刚把饭做好,端来呈给高长。 曹幹对曹丰说道:“阿兄,你先走一步,我等下就来。” 曹丰问道:“你干啥?” 曹幹说道:“我和戴阿嫂说句话。” 曹丰瞧了眼曹幹,又瞧了眼戴黑,不知曹幹想要与戴黑说什么,但有外人在,他没法问,就胡乱点了点头,说道:“好,好,你抓紧点。”拿了个火把打着,与田武几人自出院去。 戴黑闻得曹幹有话要与她说,心头又乱跳起来,却是与曹丰一样,不知曹幹想要与她说什么。 曹幹说道:“阿嫂,你往这边来一步。” 戴黑把捧着的菜给了另一个村妇,低着头,如个小媳妇似的,跟着曹幹到了边上。 曹幹说道:“阿嫂,刚才高从事定下,我等今天就离开这里,改投别地。这些日,我等驻在你们里中,着实不少叨扰,高从事昏迷这段时间,阿嫂又甚是辛苦,帮助我等照看,无以为报,这点钱,请阿嫂收下。”从怀里取出了一小块金子,递给戴黑。 戴黑抬起了头,睁大了眼,说道:“你们要走?” 曹幹说道:“阿嫂,为啥要走,我这一时也跟你说不清。这钱,你收下。” 戴黑没有伸手。 曹幹急着回去找丁狗等,没空在这儿和戴黑多说话,便抓住了戴黑的手,把金子塞入到了她的手中,——却握住戴黑的手,只觉她的手指纤细如葱,然而入手粗糙,显是平时做劳力活太多而导致。 金子给了戴黑,曹幹也不管她惊愕、羞涩的神态,即转身而去。 丁犊又是在院门口等他,曹幹叫丁犊去找丁狗等来见。 回到自住的院中后不久,丁狗随着丁犊,匆匆地赶了来。 曹丰已叫醒了郭赦之等,告诉了他们今天转移的事儿,诸人正在收拾东西。 丁狗颇是奇怪,问道:“小曹从事,这是在干啥?” 曹幹简洁明了地说道:“郡兵主力可能要来打,董三老打算等郡兵到时,召咱们都进坞堡躲避,郡兵人马众多,咱们若进坞堡,只有覆亡一途,所以高从事已然决定离开这里,改投别处。狗子,可能改投别处这事儿,我此前已对你说过,你现在再考虑考虑,若仍愿跟我等走,你就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等会儿咱们一块儿走,你若改了念头,不愿跟我等走,我也不勉强。” 丁狗求入伙时,曹幹就对他说过他们可能会改投别地,丁狗早有准备,因而听了曹幹这话,虽觉仓促,但在短暂的惊讶后,便痛快说道:“俺当然是愿跟小曹从事改投别地的!” 曹幹说道:“那你就抓紧回去收拾,另外那几人,你各去问问,愿跟我走的,就也赶紧收拾。” 丁狗应了声是,赶忙去找田屯等人。 这些人都愿意跟曹幹改投别地。 他们都是本村的贫户,家徒四壁,没什么可收拾的,丁狗背上他的老母,田屯等亦是各扶老携幼,总共二十多口人,没多大会儿就摸着黑,全聚到了曹丰、曹幹的住院外头。 快天亮时,各伙人马都已收拾完毕,齐集到了校场及其周围。 曹幹跟着曹丰,又去高长的住屋。 在院门口,瞅见了高长的那个族人,却见他没了往常的流气,垂头丧气地蹲在门边。 曹幹觉得奇怪,但也懒得去问他怎么了,入到屋里,见高长已然起来,换了身衣服,坐在床上,大概是因刚吃了点饭,与方才相比,气色稍有好转。 郭医带着徒弟,和高况待在旁边。 曹丰说道:“从事,我等已经准备妥当。” 田武和姓李的、姓陈的相继到来。 田壮也过来了,他刚去清点了下近日收到的赎金,向高长汇报说道:“从事,你昏迷的这十天,有四个人质的家里送来了赎金,那四个人已经放了,现在还剩下五个人质,他们咋办?” 将要改投东海,而这几个人质都是当地人,赎金显是收不到的了,因此高长不加思索地说道:“带是没法带了,杀了吧。” 如此草菅人命,怎么能行? 曹幹急忙阻止,说道:“从事,虽然赎金是得不来了,但杀了他们,对咱也没啥益处,不如就把他们放了吧,也能借他们的口,扬一扬从事的义名。” 这是小事,高长没有放在心上,随口应道:“好,放了也行,不过现在不能放,等咱们离开之后,路上再放,省得他们乱跑乱叫,漏了咱们要走的风声。” 听到各伙人马都已经收拾妥当,该带的东西都已带上,闻得远处传来鸡叫,知道天将亮了,高长遂叫高况把他扶起,却试了几试,站不起来。 高况已叫人做了一副肩舆,便把高长抬到肩舆上。 众人抬着他,出到屋外,到了校场。 擦黑的初冬天光下,寒冷的风中,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高长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是想鼓励一下士气的,可是体力不允许,就挥了下手,只说道:“具体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吧?咱们现在就走。”瞧见了丁狗他们一伙人,见他们老弱成堆,问道,“他们是谁?” 曹幹近前答道:“回从事的话,这是愿投咱们入伙的本里人,那些妇孺是他们的家眷。” 反正回到乡中之后,也是要带家眷的,那么现在多这些老弱跟着亦无妨,高长便不再说什么。 一声令下,整部人马开拔。 直到离了村,行出十来里远,渐亮天色里,回顾那渐远的坞堡,曹幹提了一夜的心才算放下。 第四十二章 真是舍不得你 加上丁狗等的家眷,这支仓促拔营的队伍,约有一百四五十人,刚出村时,队形还算紧密,经过十来里地的急行军后,队伍散乱开来,在官道上拉出挺长。 走在最前边的是田武那伙人,其后是高长及他的嫡系,再后边是曹幹、曹丰他们这伙人,姓李的和姓陈的那两伙人落在最后。 一则方才的天光还不好,颇是暗淡,二来当时也是急着走,曹幹刚没有功夫去注意队形的情况,这会儿放松下来,先举目向前望,又回顾朝后看,他的眉头不禁就皱了起来。 却见整支行军的队伍中,混杂着一辆辆的独轮车、平板车,这些车子不但耽误了行军的速度,而且使得各伙人之间,因为车子的阻碍,出现了或长或短的间距。 这些车子推着的,多是董次仲昨晚发下的粮食、财货,以及各伙人自己抢掠的东西,此外则是各伙走不成路的伤员。随着车子的颠簸,伤员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传入旁边行军的本伙战士耳中,战士们或者面现不忍之色,或者甚有戚戚然之态。并有一些战士,不能专心走路,时不时地往推着粮食、财货的车子上去看,招呼推车的人慢一点,别把东西颠掉。 在曹丰、曹幹他们这伙人中,并且还混杂着丁狗、田屯等带着的那一二十个老弱妇孺。 简言之,眼前的这支队伍根本就不像是一支正在行军的部队,——曹幹对高长说,在东往投奔东海、琅琊的路上,可以装作流民,此际观之,又何必去装?完全就已是流民。 这样的队形,既不能够快速的前进,且若董次仲那边得到消息,派人来追,又抑或撞见到县兵、盗贼的话,仓促之下,也根本无法应战。 曹丰扛着矛,行在曹幹前头不远。 曹幹提矛在手,紧赶几步,追到曹丰身边,说道:“阿兄,这么走可不成。“ 曹丰说道:“咋了,阿幹?” 尽管一晚上没睡,但曹丰这会儿和其他人一样,在这突然定下的先回乡、再投东海力子都的临时变故之下,也是不自禁的提着劲,丝毫并无困倦,迎着寒风走了十来里地,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精神反倒是相当振作。 曹幹朝前指了指,又往后示意,让曹丰看看,说道:“阿兄,伤员、辎重和妇孺都混在队中,这怎么能走得快?又董三老一旦获知消息,知道了咱们离开驻地,不辞而别,无论是为了维护他的权威也好,抑或是借机收拾咱们也罢,他肯定都会立刻派人来追,并且来追的人,阿兄,十之八九会是董丹,董丹一来,他会怎么干,不用我说吧?他必然二话不说,就会与咱们开打,——那个时候,咱这乱鸭子似的一群群,怎么成?别说迎战,跑都跑不掉!” 得了曹幹的提醒,曹丰这才注意到整支队伍的队形,的确散乱得不像话。 他点了点头,说道:“阿幹,你说的不错。这样,咱俩现在去找高从事,把你这意思告诉他。” 两人便从本伙人中出来,到路边上,加快脚步,超过了本伙人,赶上了高长那伙。 高长走不成路,仍然是躺在那个简陋的肩舆上,两个义军战士抬着他。 高况护卫在旁边。 怕高长着凉,高况在他身上盖了两层厚厚的被褥。 高长个头不低,虽然不胖,但他近几年来东奔西走,所到处酒肉不缺,身体强健,加上两层厚被,又及肩舆自身的重量,抬着他的那两个义军战士已然额头见汗,气喘吁吁。 曹丰和高况打了个招呼,到肩舆边,跟着肩舆同往前走,先扭转脸,瞧了瞧高长的气色。 高长没有闭眼休息,睁着眼,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曹丰叫了他声,说道:“从事!” 远近尽是各伙义军战士说话和独轮车、平板车吱呀吱呀的声响,高长又心思别属,没有注意到曹丰的到来,听到曹丰说话,方才发觉。他吃力地偏过脸,对上曹丰的视线,说道:“曹大兄,你咋过来了?” 没等曹丰回答,他尽量露出故作轻松的笑,又说道,“是来看看我有事没么?曹大兄,你放心,这点伤不算什么!这几年我亡命江湖时,什么伤没受过?这点伤,不值一提。” 这话是实话。 高长亡命江湖时,如他所言,曾经远至东海之滨,在当下这个户籍管理极其严格的时代,他离家这么远,能干些什么?还不都是打家劫舍的勾当。也正因此,他才会在力子都、樊崇那里都有朋友,他在那里的那些朋友,说好听点,皆是当地的轻侠,不好听点,其实就是当地的贼寇。这几年中,他不止受过一两回伤,此次腿上中箭的这伤,比之他此前伤的最重时候,确实算不上严重。只不过这一回受伤,他的伤口感染溃脓了。 曹丰说道:“是,从事向来强健,这回受伤,虽是昏迷了几日,但如今既然已经醒来,那肯定就是已经没事了。从事,我过来找你,是阿幹有话想与从事说。” 高长说道:“阿幹也过来了?” 曹幹便往前来,凑到了曹丰身边,说道:“从事。” 高长冲他笑了笑,说道:“阿幹,你有什么事?” 曹幹就把自己刚才对曹丰说的话,向高长说了一遍。 高长听完,说道:“我这躺着,也没法往前后看,却是没有注意到……”他叫高况近前把自己扶起,半撑着身子往前、往后看了看,说道,“阿幹,你说的对,这队形的确太乱了,这可不成。” 他在肩舆上躺着,确是前后都看不到。 高长气力不支,只半坐了片刻就眼前发黑,只好重新躺下,闭上眼歇了会儿,倒也没有再问曹幹解决的办法,他自有主意,即吩咐高况,说道:“小四,你叫上几个人,分头去前边田大兄和后边李大兄、陈大兄处,叫各伙先停下,把车子都从伙中推出来,聚到一块儿,别成一队,再叫各伙除了推车的以外,各再出两三人,来照看伤员、粮食和财货。” “推出来,聚到一块儿?” 高长说道:“就像郡兵那样,行军时,兵是兵,辎重是辎重。” “阿兄,推着车子怕是走不快,要是被咱们落下怎么办?” 没了那些车子,减轻了负担,行军的速度定然能够得到提升,那么那些车子确有掉队的可能。 高长说道:“掉队也掉不到哪里去,咱们就在前头,万一有啥事情,也照应得及。” 这话没毛病,高况应了声好,叫上几人,按照高长的命令,和他们分头去通知各伙。 高长与曹幹说道:“阿幹,多亏了你提醒,不然还真有可能出现大麻烦。” 什么大麻烦,高长没说,曹幹也没问,却亦不需问,只能是曹幹适才说的董丹来追之类。 “我也是一时想到。” 高长沉吟了下,说道:“小四是个仔细的,他方才所忧,亦不无道理。车子上推着的粮食、财货,对咱们都很重要,伤员更重要,却也不可没有靠的住人专门看管。阿幹,你胆大心细,遇事冷静,要不就暂先由你去主掌?” 尽管还没有给之正式命名,但伤员、辎重聚到一处后,那肯定就是伤号营、辎重营了,再加上妇孺的话,便是再多一个妇孺营,曹幹哪里会愿意去管这些事务? 他没有说自己不愿,摸了摸短髭,笑道:“从事,我去也行,不过我觉得,田翁有威望,大家都信服,而且办事也稳当,又有耐心,是不是请田翁主掌,更加好些?” 高长同意了曹幹的建议,说道:“好,那就叫田翁主掌!” 高况已去传达上一道命令,找田壮过来,当面交代此事,就得另择人去。 曹幹正好想去见见苏建,便主动将这个任务领了下来。 人质尚未放走,还跟在队中,仍是由田壮等人在做看管。 他们的位置现在姓李的和姓陈的两伙人之间。 离开了高长这里,曹丰、曹幹往回走。 回到本伙,曹丰叫本伙人都停下来,传达、落实高长的命令,令把随在本伙队中的车子都推出去,曹幹则没停留,径直去找田壮。李顺、丁犊跟在他的后头。 …… 田壮也提着劲的,精神头还算可以。 瞧见曹幹从前头过来,他说道:“阿幹,你咋过来了?可是前头有啥事儿?” 曹幹到近前,行个礼,笑道:“田翁,没啥事儿,我来给你传一下高从事的命令。咱们伤员、辎重和人混在一起走,走不快,并且万一有敌来袭,也无法招架,所以高从事叫把推着伤员、辎重的车子都聚到一处,别成一队,想劳烦田翁你做个主事,故请田翁去见。” 田壮听了,毫不推辞,痛快答应,说道:“好,那我就去找从事。” 曹幹问道:“田翁,你老这身子骨,还吃得消么?” 田壮拍了拍干瘦的胸膛,作色说道:“怎么?阿幹,你是看我老了,瞧不起我么?” 曹幹笑道:“这要是不问田翁年龄,旁人见之,瞧见田翁这奕奕的神采,只怕会以为田翁是个三十来岁正当年的丈夫,我又哪里会敢嫌田翁老,瞧不起田翁?” 田壮哈哈大笑,说道:“阿幹,就你会说话!你跟苏先生学了没几天,却是一天比一天出息了!你过来不止是为找我,传从事的命令,你还是想再见见你的那位苏先生的吧?” “田翁面前,我真是一点心思都藏不住。高从事不是允了,等出了里后,便把苏先生他们放了么?苏先生到底算是我的老师,我和他告个别。” 田壮点头说道:“这是应该的。” 正说话间,前面李姓小率的那伙人慢慢停了下来,是高长的命令已然传到。 很快,李小率伙中的人,按高长的命令,如曹丰那伙人一样,也开始把本伙的车子推出去;又接着,最后头的陈小率那伙人,也接到了高长的命令,亦按令行事。 顿时间,一辆辆的独轮车、平板车络绎从停下的各伙队中出去,往路东边高况站的地方聚集。 田壮看到这一幕后,不敢再多耽误,与曹幹说道:“你去见苏先生吧!”就要去找高长。 一个后生说道:“田翁,人质咋办?” 田壮说道:“出里已经十来里地了,再往前走点,就把他们放了。“ 曹幹说道:“田翁,我不跟你一块过去了。” 田壮应了声“好”,也没带人,自往前去,找高长领命。 曹幹目送田壮走远,瞅见郭医和他的两个徒弟从李姓小率的队中出来,跟在一辆装了两个伤员的平板车边,随着往高况那里去。 他心中想道:“伤员集中了以后,也能方便郭医疗治。” 无论这郭医的医术如何,至少伤员如果能随时随刻地看到他就在身边,心理上是个安慰。 …… 共还有五个人质,被一根绳子串着。 这会儿五人鱼贯而立,站在离曹幹不远的地方。 苏建是荏平县的县吏,於此五人中,不算家訾,只算社会地位的话,是最高的一个,大概是因为此故,田壮把他绑在了五人的最前边,乃是位处首位。 曹幹略整了下衣袍,也没放下矛,便扛着,冲苏建作了一揖,说道:”苏先生,刚才田翁的话你也听到了,再往前走些,就会把你们放了。这些时日,我得你教诲,不仅识了字,还长了不少的学问,先生可谓我之恩师了!今日作别,老实说,我还真是舍不得先生!” 苏建瞧瞧站在他面前,肩上扛矛,腰挂环刀,气宇轩昂的曹幹,再低下头,看看自己被绑在绳子上的双手,眼角的余光并扫到了自己肮脏的袍子和鞋履,他心道:“有这样的恩师,这样的学生么?”一边腹诽,一边弯腰赔笑,说道,“曹君此话,在下不敢当也!” 曹幹笑道:“有什么不敢当的?” 苏建说道:“在下才疏学浅,这半个多月没教到曹君什么,曹君天才神授,实亦不需我教。” 曹幹说道:“苏先生,你不必这般拘束。这大半个月来,我差不多天天都向先生请教,与先生已算熟悉,对先生也大概了解了。先生是个君子,这要是往常的时候,以先生之才德,在县里做个掾吏,倒也是能安安稳稳,衣食无缺的过上一生,但是先生,如今海内鼎沸,乱世已起,如先生那日所言,这王莽的天下,怕是已不能长久!因此,临别之际,我有个建议送给先生,待先生回到家后,这县寺,先生不必再去了,就在家中,好好的过日子吧。” 有关“王莽将亡”的那个故事,虽是出自苏建之口,那事也确然是有,但苏建却是被曹幹逼迫着说的,而就他本心而言,他对那故事是说不上信,也说不上不信的。 他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到县里边做个吏员,为的无非是学而优则仕,至於这王莽的天下,究竟是不是要亡,他实际上并不在乎。 一则,王莽的新朝建立不过才十年,他的前二十年都还是大汉的臣民,对新朝谈不上忠心。 二者,王莽的许多政策俱是想当然,哪怕他一个小小县吏也是看的摇头不已,知道毫无可行性,又加上如前所述,王莽的这个新朝建立后,连着好多年,连俸禄都不给发,着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则若新朝果将灭亡,他亦无甚哀痛。 因而,听了曹幹此话,苏建叹了口气,说道:“曹君说的是,这新朝的天下,恐怕确实是不能长久了。也罢,待在下还乡之后,就遵从曹君教诲,挂印辞任,县寺是绝不会再去了。” 曹幹笑道:“先生是我恩师,教诲云云,我岂敢当之?”从怀里摸出个压扁的银盘,上前来,塞到了苏建的怀里,说道,“这点薄礼,算是你我师生一场,我对先生的感谢。” 这银盘不是曹幹抢来的,是昨天曹丰等去董次仲那里拉来的董次仲分给他们的财货中的一样。曹丰是他们这伙人的小率,再是公正,也难免有些特权,故而凡是伙中的好东西,必有一份会是他的。这个银盘,即是曹丰分得后,给了曹幹的。 这大半个月来,虽在日常的人质待遇上,曹幹没给过苏建什么帮助,但他对苏建确然一直都是颇为尊敬,分别在即,又送上银盘作礼,苏建竟是情不自禁的,感到了一点受宠若惊。 ——他这心态若被曹幹知道,说不得,曹幹也许就会想到后世那个专用来形容人质可能会有的、对施害者产生的某种异常情感的词来了。 曹幹说道:“苏先生,我还有事,不和你多说了,等会儿放你走时,你若是还想见一见我,就到前头找我。” 苏建诺诺应是,打定主意,等放他走时,他掉头就走!煎熬等了将近一个月,等不到家中送钱来,本以为命将休矣,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他又哪里还会再去找曹幹!若不小心,撞见了田武,屁股将再陷魔爪不提,他的这个“小亲丈母”难道还真要当上一当? 曹幹将走未走,扛着矛,又饶有意味的把适才说过的一句话,笑着说了一遍,说道:“苏先生,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苏建似从第二遍的此话中,听出了戏谑,不敢接腔,唯唯而已。 舍不得,当然不是舍不得苏建与自己的师生情谊,曹幹舍不得的,是苏建能够帮他圆谎。 瞥眼看见苏建后头的那几个人质,精神虽皆萎靡,然都还能走路,却是少了一人。 曹幹问那看管的后生们,说道:“黄家子呢,怎么不见在质中?” 黄家子就是那个发烧的。 一个后生答道:“黄家子病得不行,带着他走不动,太麻烦,出里时,把他丢到里边的坑里了。” “丢坑里了?” 这后生说道:“是,本说要杀了的,被田翁给阻止了,便扔到了坑里,让他生死由命吧。” 说是生死由命,这么冷的天,一个发烧多日的人,把他丢在坑里,没人去管,下场何如,不言自喻。 曹幹暗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而返,还去本伙。 到了本伙,伙中的几辆车子都已被推出,聚到了高况处,丁狗等带着家眷也在其中。 却在那一群老弱妇孺中,曹幹看到了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 第四十三章 伙里不见他人 这妇人右手牵着孩子,左臂挽个包袱,虽然身形瘦弱,然而粗布裙下,难掩丰股,正是戴黑。 曹幹怔了一下,说道:“戴阿嫂?” 听到曹幹声音,戴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向曹幹行了个礼,说道:“曹小郎。” 曹幹问道:“阿嫂,你怎么在这儿?” 戴黑慌忙的解释,说道:“曹小郎,贱妾与田翁说过了,田翁允了贱妾跟着你们一起。贱妾虽干不了别的,但能给你们做些饭,万一有谁受伤,贱妾也能帮着照看一二。” 生怕曹幹不让她留下似的,解释得非常迫切。 曹幹说道:“戴阿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跟着来了?” 戴黑张了张嘴,好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正好她牵着的孩子因为害羞,往她身后躲,她便低下来头,拽着她的孩子,让往前,说道:“快点叫郎君!”手按到孩子的头上,叫他下跪。 这孩子约有五六岁,长得跟个小豆芽似的,又瘦又小,初看之下,脸庞与戴黑不像,不是瓜子脸,是个椭圆脸,但细观之,眉眼与戴黑颇像,虽是男孩,透出几分秀气,尚未总角,柔发披散下来,落於眉上,头上带着个圆锥形的灰帽子,穿着单薄的衣服,打了许多的补丁。 孩子的头发和脸都挺干净的,帽子和衣服也不脏,天气冷,流着鼻涕,他没拽袖子去擦,呲溜了声,把鼻涕抽回,便要往地上跪,显是很听戴黑的话。 曹幹赶紧上前,把这孩子拽住,责备的说道:“阿嫂,地上都是泥,让孩子跪什么?” 这孩子即是戴黑的儿子,名叫丁仲,他跟着戴黑曾在曹幹的住院里住过,曹幹自是见过的。 戴黑是从外村嫁过来的,她夫家这个村,也就是曹幹他们屯驻的那个村,村里的住民主要是两个大姓,一个姓丁,一个姓田。姓田的,便是田屯他们那一族,系是田交的远亲族人,姓丁的,则即是丁狗他们这一族。这戴黑已经亡去的夫君也姓丁,和丁狗同族。 名叫丁仲的这孩子,毕竟年岁小,胆子不大,曹幹又算陌生人,被曹幹一拽,他也就不跪了,甚至连再次流出的鼻涕都顾不上再去管,忙忙地抱住戴黑的腿,便又往戴黑的身后去躲。 戴黑说道:“曹小郎,贱妾家的情形,郎君是知道的,日子委实是没法过,要只贱妾自己,苦些就苦些,可是孩子还小,贱妾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饿死。” 戴黑的丈夫是他家的独苗,死了后,没有兄弟,近亲里边只有两个堂兄弟,但这两个堂兄弟,一个被征兵役,去了边疆,多年没有音讯,定是已经死了,另一个则早病死,因此却是已无近亲,远亲虽还有些,时下传统,亦有抚养同宗孤儿的风俗,但像丁狗他们这样的,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穷的揭不开锅,又如何能够帮助戴黑,养育丁仲? 丁仲名“仲”,和董次仲同名,亦和董次仲一样,上头本来还有个哥哥,叫丁伯,但丁伯出生未久就死了,再后来,戴黑的丈夫又一去不还,所以既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是对其夫的追念,戴黑对丁仲是非常的挂心,生怕他出一点事儿,好不容易养到了这五六岁,结果日子艰难的没法再过下去,因她百转柔肠,却是咬牙做出了跟着曹幹等人离村的艰难决定。 听了戴黑的话,曹幹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戴阿嫂,那你就先跟着我们吧。” 孤儿寡母的,着实可怜。 不过好在跟着队伍离村的,还有丁狗、田屯等的亲眷,他们聚在一起,互相好歹能有个照应。 …… 看着戴黑领着孩子回到了聚在高况附近的老弱妇孺群里,曹幹叫跟在他屁股后头的丁犊近前,与他说道:“犊子,你去找你阿兄过来。” 丁犊应了声诺,跑过去,叫丁狗过去。 地上净是泥,也冷,丁狗拿了个破包袱垫在底下,让他母亲坐在包袱上,然后跟着丁犊过来,向曹幹行礼,说道:“小曹从事,你找俺。” 曹幹说道:“狗子,高从事叫各伙都出几个人,照料伤员、辎重、妇孺,咱们伙里,这事儿便交给你吧,你带上两人,跟田翁走一块儿,暂听田翁使唤。” 丁狗不乐意,说道:“小曹从事,我不想跟他们在一起,我想跟着你。” 曹幹说道:“我叫你暂跟着田翁,也是因你老母,你你放心得下你的老母?” 丁狗听到这话,却是无话可答了。 他的母亲,年纪说来并不大,也不过才四五十岁,可因为常年的劳累过度,加上营养不良,以及有病无钱医治,身体非常的不好,总是病殃殃的,如果让他老母一个人,跟在妇孺的队伍中,他还真是不放心,左右为难之下,终究还是孝心占了上风。 丁狗没奈何地回答说道:“好吧,那俺就听小曹从事的。”嘱咐丁犊,说道,“犊子,你好好地跟着小曹从事,小曹从事有啥事,你得抢先干,要有眼色,知道不?” 丁犊也不想跟妇孺走一块儿,正怕曹幹把他也打发到田壮那儿,趁着丁狗这话头,不等曹幹说话,急忙就应道:“好!”说完,偷看曹幹,见曹幹没反对的意思,提着的心才放将下去,露出开心的笑容,——他年岁小,没啥恋家的情绪,反而这一说远投别地,提足了劲儿。 约过了小半时辰,辎重、伤员和丁狗等带的妇孺聚集完毕,都聚到了高况处,田壮正式得了高长的任命,也走马上任,各伙凑出的帮手的人络绎到齐,一个“老营”算是草创完成。 苏建等人质暂时也跟在老营里头。 田壮亲自去向高长禀报过已可继续行军后,高长的命令传下,整个的队伍重新开拔前行。 经过这一番整顿,队伍的行进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不仅去掉各类车子,轻装上阵的各伙走的快了,包括田壮带的老营,行进的速度其实也不慢。 因为车子混在人堆里的话,怕碰到前边的人,也不敢推得太快,而单独组成一营后,前后排好队,鱼贯而行就是,没有碰到人的担心,推车的速度也就会快起来。 …… 一路往东而行。 歇了这么会儿,再次开拔,起先的几里地,大家走得都很快,但随着离村越来越远,一则,已走出了一二十里,仍不见后边有人追来,二者,也是走得累了,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田壮又去找高长,请示过后,放走了苏建等人。 苏建没再去找曹幹告别,得了自由,迫不及待的和余下那几个人质掉头就跑,各还家而去。 又走了会儿,已到中午,日头晒下来,尽管不热,但走了半天,人人也都是额头涔汗,高长的命令再度传下,前后各伙停下前进,寻了片路边的平地,坐下来休息,并同时吃些饭。 田壮领的老营很快赶了上来,戴黑、丁狗的母亲等带着妇孺们,主动承担起了埋锅造饭的活计,煮了些粥。大家伙带的都有干饼之类,等粥煮好,众人就着热乎乎的粥,或者把饼在粥里泡泡再吃,或者一口饼,一口粥,不多时都吃完了饭。 吃完饭,休息了半个时辰,继续启程东行。 他们的家乡离这里八九十里远近,如果走得快的话,明天就可以到达乡里。 不过下午再度启程以后,行速较之休息前更为减慢,一个是因为饱腹过后,容易疲困,再一个也是因为随着离开董次仲的大部队越来越远,路上的安全可能会出现问题,也许会碰到盗贼,也许会碰到附近县里的县兵,所以需要警戒前行,不能够只管闷头前进了。 又走了约一个多时辰,却见沿途风光,田间犹有积雪未化,路经的几个乡里,大多冷冷清清,有乡民远远地看到他们,就慌忙的奔还里去。盗贼和县兵,倒是没有碰上。 曹幹走得浑身冒汗,想解开衣襟,又怕冲风着凉,便时而擦擦汗罢了,正扛着矛行走间,看到有两个人从前头过来,匆匆忙忙的朝后边去。 这两人是高长伙里的。 曹丰也瞧见了,把他俩人叫住,问道:“你俩干啥去?这么匆匆忙忙的。” 这两人中的一个回答曹丰,说道:“高从事叫我两人去找找高利。” 曹丰问道:“高利咋了?” 高利,便是曾经调戏过戴黑的那个高长的族人。 这人答道:“也不知是掉队了还是咋了,伙里不见他人。” 曹丰说道:“掉队应该不会吧?我就在你们后头跟着,没见他从前边掉队下来。” 路上掉队的确实有,但很少,而且在曹幹的建议下,在行在最后的田壮带着的老营那里,设了个收容所,凡掉队的,都暂由田壮收容。 这人说道:“谁知道呢?” 另一人说道:“要我说,这高利除了懒吃懒喝,丁点用处没有,找不着就找不着吧,找不找都行,可他到底是高从事的族兄,跟着高从事起事的,高从事说他要是丢了,回到乡中,不好向他的阿父阿母交代,因此叫我俩往后头去,找一找他。” 先前说话那人又说道:“我估摸着,有可能是今早上他挨了高从事一顿骂,面子上过不去,不愿跟咱一块儿走,自己偷跑还乡去了。” 曹丰问道:“高从事今早骂他了?” 这人说道:“曹大兄你不知道么?小四把高利骚扰戴黑那事儿,告诉了高从事,高从事很生气,便把他骂了一顿。” 曹幹顿时想起了今天早上临出发前,去见高长时候,曾见这高利蹲在院门口边上,一副闷闷不乐之样,当时没兴趣问他怎么了,却原来是因骚扰戴黑这事儿,而被高长训斥了一通。 却倒是有些担心,这高利不会是贼心不死,又往后头找戴黑去了? 转念一想,曹幹又把此担忧放下。 一来,戴黑那里现有田壮等在,二者,并有丁狗等在,料这高利也没胆子再去骚扰。 曹丰说道:“我反正是没见他从前头掉队,会不会是晌午吃完饭,咱走时,他没跟上咱们?” 中午吃饭之处距离这里已经颇远。 这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话,但都已经决定,他俩打死也不可能再跑到中午吃饭的地方那么远去找高利,顶多往回找一段,真找不着,就回去禀告高长。 这两人便辞了曹丰、曹幹,往后边而去。 看着他两人走远,曹丰把脸扭回,提着矛接着和曹幹往前走。 一边走,他一边与曹幹说道:“阿幹,大半天的不时歇,咱们差不多已走了二三十里了吧?董三老那厢,犹不见有人来追,我估料着,当是已经没啥事儿了,你说呢?” 曹幹亦觉得应该是没什么事了,说道:“阿兄说的不错,到现在不见董三老的人来追,那就算他现在得了风声,知道了咱们离去,他也不见得能猜出咱们是往哪里去了,则即便他想再遣人来追,也肯定是追不上咱们了。” 如他两人所料,一直到薄暮时分,仍然没见董次仲的人追上来。 众人这时心都定将下来,不复再有隐隐的担忧。 高长的命令又一次传下,叫择地驻营,休息一晚,明天继续前行。 ——田武建议,与其露宿,大晚上冷呵呵的,不如找个周近的乡里,进去住上一晚,但是高长考虑过后,还是因为担心县兵也许会来,没有接受田武的建议。 起事以今,转战两三个月了,帐篷之物尽管不多,然高长所部也还是有几顶的。 很快,驻营的地点选好,挑在了官道北边的一片田地上。不远处是条溪流和一片小树林,取水、取柴火都方便。陈姓、李姓两个小率领着的那两伙人驻在官道近处,曹丰、曹幹这伙人和田武这伙人驻在其北,高长所部和田壮领的老营驻在最北。 帐篷扎起,高长住进了其中一顶,高况和几个高长的亲信陪着。 余下的几顶,分散在各伙,都是各伙的小率和小率的亲信们入住,郭医也住进了一顶。 至於其他的人,生起了篝火,纷纷挤在火边取暖。 仍是戴黑、丁狗的母亲带着妇孺们做饭,饭做好,诸人吃罢,夜色已至。 虽然已经觉得董次仲不会派人来追了,可是这荒郊野外的,如果有盗贼或者县兵来袭,那也是个麻烦,因而高长特地派了几个人到四面站岗警戒。 赶了一天的路,无不疲惫,各伙的战士或坐火边,或索性席地而卧,陆陆续续的都睡着了。 曹丰自是和曹幹同住一个帐篷,曹德、李顺、郭赦之也在帐篷里睡。 即便有帐篷挡风,可野地上甚是寒冷,狭小的帐篷里挤了五个人,端得是人挨人,又杂着曹丰等的脚臭、汗臭等味,曹幹一时也难以入眠。未久,曹丰、郭赦之等酣睡大起,更是吵得他睡不着,直到困得实在不行了,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时,突然外头传来了喊叫声。 第四十四章 我愿带人先上 初时以为是伙中的战士起了争执,参加造反起事的大多是年轻人,火气旺,彼此之间常会发生拌嘴,吵上几句也很正常,比如郭赦之,就常与人吵架,打架的也有,可是旋即,曹幹就发觉不对,并不是战士们在争吵,而是喊杀之声,隔着帐篷从南边传来。 紧接着,听见有人大声的叫喊:“贼寇来了,贼寇来了!” 曹幹打个激灵,一咕噜爬了起来。 曹丰等人这会儿也已相继被吵醒,只是刚刚醒来,脑子尚不太灵光,几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曹丰半坐起身子,揉着眼说道:“怎么了?” 曹幹说道:“阿兄像是贼人来袭,快些起来!” 他顾不上披外衣,赶紧出帐。 到了帐外,寒冷刺骨的北风铺头盖脸的灌进衣内,人一下就彻底清醒起来。 曹幹举目,向南边望去,此时可见,南边的官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一大伙人,明火执仗的,其中部分已经下了官道,正叫嚷着,分别往临着官道的陈姓、李姓两个小率所部的驻区杀去。 官道上剩余的那些,持着各种兵器,护卫着一人。 陈姓、李姓小率两伙的驻区,离官道只有百十步远近,转瞬见,来敌就杀将到至。 却他们这两伙人之前都在睡觉,和曹丰、曹幹等相同,亦是刚醒来的,仓促之下,如何能是敌人对手?陷入了一片混乱。 曹丰等人已经出了帐,也都往南看。 看到了这一幕,曹丰困意顿消,大惊失色,说道:“哪来的贼寇?会不会是县兵!” 曹幹说道:“阿兄,不像是县兵。”抄起架在帐外的一根长矛,急促地说道,“阿兄,陈大兄、李大兄他们怕是撑不住太久,赶紧敲锣,把咱们的人都召集起来!”便往旁边去跑。 曹丰问道:“你往哪里去?” 曹幹顾不上回答,迈开步子朝边上跑,跑没两步,一个瘦小的身影闪入眼帘,是丁犊找来了。 曹幹边跑,边命令丁犊,说道:“你别跟着我,去找你阿兄!叫你阿兄护好妇孺。” 丁犊应令,掉头奔老营所在的位置去。 曹幹继续往前跑,跑到三二十步外的一棵树下,将长矛树靠在树上,敏捷地爬到了树上。 居高临下,他再往南看。 这回能够看得清楚了。 来袭的敌人,留在官道上的和已经下了官道的,合一处,大约共有三四百人。 下了官道的约有二百多人,留在官道上的还有百余人。 这百余人,不少打着火把,火光映衬下,可见他们护着的那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裹帻服袍,腰带环刀,尽管隔得比较远,看不清那人长相,但那人的体态,曹幹却是眼熟,是董丹! 夜色下,陈姓小率的驻区突然爆出惊恐的大喊,不知是谁在喊“陈大兄死了!陈大兄死了!”本来陈姓小率那伙的人就已处在崩溃边缘,这声大喊出来,登时就炸开了窝,几乎不再有人抵抗,连滚地爬的,个个只恨爹娘少给了两条腿,一窝蜂的都往北边争抢来逃。 杀入他们驻区的敌人,跟在后头紧紧追赶。 高长他们这支队伍总共就一百多人,傍晚筑营时,虽是按伙各驻,但各伙驻区的间距都不很远,陈姓小率那伙的驻区一被突破,底下来就是曹丰、曹幹他们这伙的驻区直接暴露敌前。 眼看敌人就将杀到,曹幹顾不上再去看李姓小率那边的交战情况,急忙从树上下来,离地还有一人多高时,已是没工夫再慢慢的往下爬了,一跃而下。 地面冻得硬邦邦的,他差点把脚崴住,伸手往树边摸长矛,可是长矛却不见了。 诧异之余,曹幹想起方才有几个被惊醒的义军战士从树下跑过,立时明白,这长矛必是被他们中的哪人顺手抄走了。敌人将至,矛却不见,危急时刻,曹幹忍不住骂了一声“他娘的”,但也没空再去找,便原路折返,奔回帐外。 曹丰已经把本伙的人召集完毕。 郭赦之、曹德、李顺分别催促本什、本伍的人,预备迎战。 曹幹说道:“阿兄,我看清楚了,来打咱们的不是别的贼寇,也不是县兵,是董丹!” 曹丰吃惊说道:“董丹?咋是董丹?他咋追来了?” 曹幹说道:“我看的清楚,确是董丹无疑,他带来的总共有三四百人。” 曹丰更是惊骇,说道:“三四百人?这、这……,这可咋办?阿幹,咱赶紧去找高从事!” 几个人持矛、提刀,从高长那伙的驻区方向跑了过来,带头的是高长的一个亲信,这人叫道:“狗日的,是董丹那贼小子了来了!曹大兄,从事叫你们快些往他那边靠!” 说完,这几人没停脚,接着往陈姓、李姓两个小率的驻区跑去,可能是要去给那两伙人传递高长同样的命令,也可能是去看看那边的战斗情况怎么样了。 曹幹尽力稳住心神,张望着南边战局的形势,脑子急速转动,说道:“阿兄,现在往高从事那边靠,怕是来不及了。我刚听到陈大兄驻地里,有人叫喊陈大兄死了,也不知是不是陈大兄已然被杀。这个时候,咱若是都往高从事那里靠,只会被杀到的来敌顺势杀散。” 曹丰说道:“那你说咋办?” 曹幹说道:“阿兄你带些人靠过去,我带一什人先在这儿把来敌挡上一挡!” 曹丰大惊失色,说道:“阿幹,你别胡说了!”却也不给曹幹再说的机会,生拉硬扯地拽着他,连声招呼曹德、郭赦之、李顺等,奔往高长那伙的驻区。 曹幹挣脱不开,只好跟着也过去了。 …… 高长已经从帐篷里出来,扶着高况,曲着伤腿,勉强地站着,看见众人到来,他说道:“我刚叫小四爬高,去看了下,来袭的是董丹那贼子!他带的人估摸得有是三四百!” 田武也在,他和曹丰、曹幹等人一样,亦是衣冠不整,甚至连袴子都没穿,只穿了个犊鼻裤,胡乱裹了件袍子,敞着胸,两腿毛腿在袍下露着,他气急败坏地大骂道:“狗日的、贼王八、烂蛆、甚么东西!之前欺负咱,咱走,还不行么?又追来打!还他娘的大晚上偷袭!他娘的!这、这……”远望着陈姓小率驻区的惨状,说道,“从事,赶紧逃吧,能逃一个是一个!” 曹幹急忙反对,说道:“不行,这个时候不能撤!” 田武怒道:“为啥?” 曹幹说道:“来贼已近在咫尺,咱们若是这就撤走,他们必定追赶,这远近周边都是旷野,没有藏身之处,咱能撤出多远?就算借助夜色,能撤出一个两个,此地距咱们乡还有几十里,落了单,又怎么还乡?……并且再则说了,从事腿上有伤,便是咱们能撤,从事怎么撤?” 田武却是情急之下,把高长腿上有伤,走不成路这点给忘了,他便问道:“那你说咋办?” 敌众我寡,敌人又是偷袭,陈姓小率部已被打散,李姓小率部估计很快也会崩溃,眼看着敌人就将气势汹汹地杀到,谁能不怕? 曹幹也怕,可越是怕,越需要沉着,越需要作出正确的对应。 他这会儿其实已觉得胳膊热疼,那是因为紧张,毛细血管炸裂了,腿也因为紧张而有些软,可他却努力地稳住心神,并把声音也尽量地放得沉稳,说道:“打田家坞堡时,从事曾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时候,咱们只能迎战!” 田武说道:“迎战?董丹带来的有三四百人!咱只有百多号人,又是被他偷袭,咋个迎战?” 曹幹没有看田武,对高长说道:“从事,我刚在树上看了,董丹他带的人虽然多,但是现下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下了官道,正在与陈大兄、李大兄部乱斗,一部分留在了官道上。留在官道上的,不过百十人,我以为,咱们若是抽集精锐,猛往袭之,必可克胜,只要能击溃这百十人,抓住董丹,今夜此危,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田武大惊说道:“阿幹,你昏了头了么?什么叫‘不过百十人’?咱们整伙也才百多人啊!抽集精锐?咱们整伙人也就他们差不多,还抽调精锐?” 曹幹说道:“兵不在多,在精,此其一;要放在以前,咱们可能打不过,但现在我等已从陈直那里,学会了各类阵型,尤其锐阵,正适合当下,此其二;董丹自恃人多,必无备,此其三,合此三条,以我精卒,组成锐阵,趁其松懈,骤逆击之,……从事,非是无有取胜之能!” 学阵这件事,高长已经知道,但他没有见过学习的成果,心中没有把握,不禁迟疑。 夜中,往南顾之,可见攻下了陈姓小率驻区的敌人,或仍在追杀逃走之人,或则去帮友军打李姓小率驻区,或者已在略作集结,准备再往高长他们这里杀来了。 而陈姓小率那伙幸存的义军战士,有的已经快跑到高长他们这里了。 曹幹说道:“从事,不可犹豫了!擒贼擒王,董丹他自恃人多,这会儿必定无防,咱们突然袭击,定能将其一举擒下,只要把他拿下,他带来的再多也都无用了!” 见高长仍是犹豫,边上的田武,包括曹丰、高况等人在内,则都是或惶恐,或忐忑之状,皆无敢於逆战之意,曹幹又想起了高长在打田家坞堡时说过的另一句话,便是他愿意头一个上,让众人跟在后头,遂就原样照抄,於此际把高长的那句话说出,他慨然说道,“从事,我愿带人先上!”对田武说道,“田大兄,你带些人跟在我后头,我若是突进了董丹左近,你就跟着上,我要是突不进,你就带人转回,护着从事再逃,如何?” 曹丰面色大变,惊道:“阿幹,这咋能行!” 曹幹问高长,说道:“从事,你说呢?” 高长到底是个有胆色的人,并且他亦深知,曹幹所言有理,如果不战而逃的话,在敌人已逼近眼前的这种情况下,他们这部人的下场只能是全军覆没,即使最终能逃出一个两个,这么点人,也肯定不敢再回乡去了,底下结果如何?也可想而知。 又则如曹幹所言,高长他本人是负了伤的,其余的那些义军战士不说,只他个人而言之,便有高况、田武等抬他、背他,他自知他定然也是逃不远的,於是他终於做出了决定,咬牙说道:“好,阿幹!你有这个胆子,我就陪你一起!”命令高况,“取我刀来!” 高况问道:“阿兄,要刀做什么?” 高长说道:“我和阿幹一起去打董丹!” 高况吃惊说道:“阿兄,你行走不便,就是去打董丹,也不能让你再上!……阿兄,你就在此等着吧,我和曹小郎同去!” 高长说要和曹幹同去打董丹,本就是做个姿态,以鼓舞士气,见高况主动请缨,便也就不再坚持,他问田武,说道:“田大兄,你怎么说?” 无论是出於对高长的忠心,抑或是出於面子,田武这时尽管仍是惧怕,却也只能遵从高长的命令了,他咽了口唾液,看看曹幹,又看看高况,说道:“从事命令既然已下,我还有什么说的?好!老子也他娘的豁出去了,便按阿幹说的,我带人跟在他后头!” 陈姓小率那伙逃来的人,已然逃至,惊恐嚷叫着,从高长等的边上仓皇奔过。 时间紧张,没空再多商议,也没空再安慰惊骇失色,试图阻止自己的曹丰,曹幹立刻叫李顺近前,说道:“李大兄,陈直教的锐阵,还记得怎么用吧?” 李顺答道:“记得。” 曹幹说道:“现就令咱们那什人,把锐阵组起,我带着你们去捉董丹!” 李顺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郎,真、真的要去?” 曹幹说道:“我刚说了,我冲在最前,死也是我先死。你怕什么?” 一人从曹丰、李顺等外头挤进来,叫道:“俺不怕!小曹从事,俺跟你去!” 说话之人,却是田屯。 曹幹没有想到,田屯这个“傻子”,这会儿居然会敢第一个应声,愿跟自己去,倒是怔了下,问田屯,说道:“你不怕?” 田屯一梗脖子,说道:“他是人多些,但俺力气大,一个能打十个,有啥怕的?” 田屯一个新投者,都这么有胆色,李顺再是害怕,也没啥可说的了,鼓起勇气,说道:“小郎,我也不怕!” 说是不怕,又岂能不怕?然而曹幹此时的神情,却是如此镇静,并且他高大精壮的身材,也给人一种安全感,如果说丁狗早前对曹幹的形容,如雄山一样,那会儿还只是丁狗一人的感觉,那么而下,於此夜色中,当此将犯险进战时,却李顺害怕之余,对曹幹也有了这种感觉。 曹幹自带的这什人,有不敢上的,曹幹不勉强;郭赦之、曹德两什人中有敢上的,临时编入。 凑了十个人出来。 曹幹自居最前,组成了一个十人的锐阵。 高况那厢也挑好了人,没有十个人,只有七八个,但皆是勇士,并有两个弓手在内。 一个向董丹发起突袭的敢死队就此组成。 前头是曹幹、高况这两支小队,后边是田武带的二十来人。高长此处颇有矛,凡参与进战的诸人,原本没矛的,都分给了一支,曹幹也重拿了一柄矛。 立在本阵最前,正准备便往前进,曹幹猛然想起一事,顾问李顺,说道:“李大兄,咱们的旗,你拿着没有?” 李顺从怀中取出曹幹制的那面红旗。 这面红旗被叠的整整齐齐,曹幹把之展开,找了根木棍,绑了上去。 绑好后,曹幹说道:“李大兄,这旗还是你来举,你就紧跟在我的后边!” 北风呼啸,残月挂在天边。 深深夜里,南边野上杀声震耳,陈姓小率的驻区已成火海,李姓小率所部也已落败,两伙残余的人都正在仓皇逃窜。 就在这乱马交枪之际,一面赤旗,在夜色中高高举起,李顺、田屯众士,紧随曹幹,向一两里外的官道上冲去。 第四十五章 老子要吃驴肉 高长的驻区,在陈姓小率、李姓小率和曹幹这三伙人驻区的南边,也就是说,从高长这个位置到官道上去,如果走直线的话,需要先穿过这三个驻区,而那里,特别陈姓、李姓两个小率的驻区目前正乱成一团,成群的敌人在乱砍追杀,那么从这里过去,明显是不太可能。 不仅会减缓速度,而且很可能会在冲到官道上之前,就反而陷入乱战。 所以,曹幹领着人往东边绕了一截。 只是虽然绕了一段路,却还是碰到了一些董丹的人。 这些人本是在追杀逃跑的陈姓、李姓两个小率的手下,突然看到曹幹等,登时就有人大喊大叫,很快便在他们中的小头领的指挥下,分出了一二十人,朝曹幹他们围截杀来。 敌我相距不远,不过片刻功夫,即已敌我相撞。 杀来的这一二十敌人,因为是临时聚集起来的,原即散乱,故而也没有组成什么阵型,大致分成了三伙,一伙儿约四五人,当头向曹幹这里冲来。 又有两伙,分向曹幹这阵的中后和高况那边冲杀,却是试图将他们包围,一举歼灭。 大冷的天,曹幹攥矛的手,却只觉手心黏唧唧的,乃是出了汗了,借着南边陈姓小率驻区被燃着的帐篷、踢散的篝火和近处敌我火把的光,他紧紧盯着冲来的那几个敌人。 在教曹幹等阵型的时候,陈直同时也教了一些在阵型中时,该如何使用矛、刀等兵器的要点。 当此学完之后的初次临战时刻,曹幹尽力回忆陈直教的那些要点。 然因紧张之故,却不少都想不起来了。 好在他起事后用的一直都是那柄粪叉,这粪叉与棍棒不同,而与矛相类,也主要是往前刺着使的,因而他倒是没有在紧张之下,把这长矛当做棍棒来用。 敌人已至! 曹幹紧抓长矛,闷喝一声,往前急刺。 刚刚如势如破竹的,将陈姓小率所部杀了个七零八落,这率先冲来的敌人,现下无不是正处在大胜后的热血冲头状态,本以为曹幹等会像陈姓小率那伙的人一样,看到他们就掉头逃窜,却是没有料到曹幹会挺矛来刺,舞着环刀跑在最前的那敌人,顿就被这矛刺中了小腹。 这敌人痛呼一声。 曹幹将矛拽出,鲜血溅撒他脚前数步外。 又一个敌人,挥着棍棒砸过来。 曹幹这时已来不及举矛招架,眼见棍棒马上就要砸到,他忙右手使劲,将长矛的尾部挑起,堪堪挡住!随即,他左臂用力,右手向下,将长矛从后往前,向下打了出去。 打在了那使棍棒敌人的头上。 矛柄不算细,被曹幹这么用劲一打,那敌人被打了个头晕眼花,血顺着额头流下来,他大叫一声,扔掉长棍,抱住头,跳到了一边。 转瞬间,击退两人,亦可称一个“勇”字了。 却又有一个敌人,抓住了曹幹兵器倒转的机会,挺着一物,叫嚷着“入你娘的”,从曹幹的右前方刺将过来。这敌人挺着的那物,前边分为三叉,黄黝黝的,生着锈,曹幹撇眼见之,觉着眼熟,却是与他此前使用的兵器一般,亦是个粪叉。 这个时候,曹幹已是无力格挡。 一人及时的从他右边身后挺出矛来,将拿粪叉那人刺倒在地。 这相助之人是李顺。 李顺左手持旗,右臂挟矛,与田屯分从左右,一直都护在曹幹的身后两翼。 堵截他们的另外两人见曹幹这般勇猛,也是见他们配合得当,不敢再做阻截,退向了两边。 曹幹当然也不会去追。 他将矛重新拿好,喝问了身后一句:“打跑了么?” 阵中、阵后的义军战士们答道:“不碍事!” 他们亦配合着挡住了攻击阵中、阵后的那些敌人。 …… 更多的敌人在从西边往这里奔来,为免得被包围在此,曹幹决定立刻接着往官道冲,嘴上喊道:“跟我上!”往前才跑了没两三步,脚下一碍,什么人抱住了他的小腿。 曹幹低头下看,是最先被他刺倒的那人,不知何时滚到了他的脚边,把他的小腿给抱住了。 这人尽管小腹上血流如注,可是面色狰狞,咬着牙,睁大了眼,仇恨地瞪着曹幹。 曹幹拿矛柄下砸,砸到这人鼻上,这人鼻血横流,一声脆响,是鼻梁骨被砸断了,吃痛至极,这人惨叫着松开了手,捂住脸,朝边上滚走了。 前边暂没了阻挡,距离官道还有一里多地。 曹幹提足精神,又喊了一声:“跟我上!” 这次身后没人应声,传来了阵阵的厮杀打斗之声。 曹幹扭脸后看,是又十余敌人已从西来至,汇合了刚才攻击阵中、阵后的那些敌人,对中阵、后阵发起了第二次的攻击。 按照陈直所教的改变阵型攻击方向的要略,曹幹大声叫着中阵的义军战士们的名字,指挥他们转向侧面,先是合力击溃了侧面的敌人,继而向后,又将试图从阵后包围他们的敌人打退。 高况等几人也被敌人围住了,曹幹带着本阵过去帮忙,与高况等合力,把围攻高况等的那十余敌人或杀或伤或者亦都打跑。 两支小队伍再次并成左右两阵,继续往前。 然而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的耽搁,官道上的董丹已然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 曹幹看到约有三四十人,从董丹左右的人中分出,由官道上下来,向他们叫喊着扑来。 这数十人中带头的,是董丹的一个亲信,没有步行,骑了头驴。 战场之上,骑驴挥矛而进,这场景其实是比较好笑的,特别骑驴那人,身高体胖,足得有八尺多的个头,骑在头瘦驴上,愈发使人好笑。 但在这拼死的当下,曹幹又哪里会有想笑的心情? 一则,驴虽比不上战马,毕竟是一个坐骑,跑起来速度不慢,有冲击力。 二则,骑驴那人,曹幹已经认出,是董次仲帐下有名的一员战将,甚是能打。 如此,如果被这人挟着长矛,催驴疾驰,冲进自己的小阵的话,曹幹他们既无盾牌,也无人披挂铠甲,则恐怕就会被这人以一己之力、一驴之速而把他们冲散。 曹幹脑筋急转,正在想该怎么办,两只箭矢从旁边高况带的阵中射出。 是高况阵中那两个弓手射的。 这两个弓手的准头只能说是一般,一人没有射中,另一人也没射中骑驴的那人,但箭矢斜斜的,射落到了驴的屁股上。正往前奔跑的这驴,屁股中了箭,立时嘶鸣一声,两条后腿往后尥,把屁股撅了起来,骑驴这人没有防备,被甩落到了地上。 这人一轱辘爬将起来,矛在他落地时被丢到了一边,来不及去捡,他抽出腰中环刀,骂了句,旋即嚷叫喊道:“董郎君的令,你们都听到了,一个人头一千钱!高长的脑袋,一万钱!” 敌人只有百多号人,而自己这边有三四百人,并且敌人的两个驻区都已被打破,那么对於曹幹等这区区不到二十人的队伍,这数十人自是不放在眼里,——田武带的二十来人,此时被曹幹等刚才打散的那些敌人缠住了,已与曹幹、高况等脱离了不近的距离,加上又在赏钱的刺激下,这些人便都怪叫起来,跟着从驴上掉下来那人,挥动各色兵器,往前急冲。 …… 此时此刻,曹幹只觉他们这个小阵,就像是一艘小船,而对面杀来的优势敌人,则就像是惊涛骇浪。危急时刻,他适才的胳膊刺痛、腿略觉软等等感觉,早就不翼而飞,唯剩下了拼命的念头,他咬紧牙关,大声与相离不远的高况说道:“高大兄,我带本阵挡住,你带你的人,从侧翼去打他们,咱们给他们来个内外夹击!” 田武等暂时支援不上,他们两支小队伍的人马,加一起也不到二十人,若是全部聚拢,来作迎战,即使他们组成了阵型,但敌众我寡,来敌的那头领又是猛将,他们也不见得能打得过,而一旦被围住,随着敌人的步步压迫,他们周围的空间减少,到最后极有可能会被压缩成一团,那到那个时候,他们只有战败。 是以,当下上策只能是一支队伍在正面抵挡,另一支队伍从侧翼攻击。 高况应了声,在敌人杀到前,及时地带着本阵脱离了战场,向东边绕去。 那数十人中分出了些,企图把高况等堵住,但高况悍勇,他带的人也皆勇锐,莫说堵住他们了,反被他们杀散。高况顺利地带着他的人,突到了来敌的侧翼。 曹幹看到高况等突出后,稍稍放下点心来,收回了目光,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当面敌上。 当面之敌,如狼似虎。 夜色之中,西南边的火光和来敌执拿的火把光芒之下,这群来敌尽皆相貌凶悍,嚷叫的声响汇成一股,震耳欲聋。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听觉在危险的情况下变得极是灵敏,曹幹竟本是不该听到的,但是却听到了身后阵中传来了不知是谁发出的因为恐慌而导致的牙关碰撞之声。 曹幹此际不敢再扭头,他高声问身后的李顺,说道:“李大兄,旗在么?” 李顺颤声答道:“在、在!” “李大兄,你害怕了?” 李顺的回答没有听到,但听到了另一人的回答。 这人大声骂道:“怕他娘的!人死不过球朝天,他娘的有啥可怕的?” 接腔的是田屯。 曹幹说道:“说的好!田屯,这次打赢了,缴获得来的东西随你挑!” “小曹从事,老子要吃驴肉!” 不知为何,曹幹也觉莫名其妙,在这个危急的时刻,或许是因来到这个时代后的这个“姓”,也或许是因为前世对那人的喜爱,曾同样身陷危急,而在危急时三度抚须大笑的那曹某人的身影,竟然晃入到了曹幹的脑中。 曹幹觉得,他这会儿好像应借着田屯那豪气的话语,也来一个放声大笑,以振奋士气。 可是他没有这个时间了,来敌已经杀到面前。 …… 杀在最前面的就是从驴上掉下来的那人。 按后世的计长单位,当下的八尺相当於后世的一米八多,这人个头八尺多,差不多是一米九了,身形又肥壮,一个人的体重抵得上曹幹两个,奔起来,地动山摇,那环首刀在他手里,如个大号的拍髀也似。 这人狞笑着,照准曹幹,举刀砍下。 不必等那刀落到身上,只从那刀带出的风声,就可知这一刀蕴含了多大的气力。 曹幹右脚向后站稳,双手把矛举起,向上格挡。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刀并非寻常的环首刀,而是百炼钢刀,极是锋锐,一刀下来,矛杆从中而断!那刀狭着贯耳的风声,继续往下来砍,好在曹幹灵敏,间不容发中,仰身后躲,乃才把这刀躲开。刀刃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擦过,几缕被斩断的头发从曹幹的眼角飘落。 曹幹心头大惊:“他娘的,这般力大,刀又如此锐利!” 那人狞笑迫前,曹幹长矛已断,如何抵挡? 【作者题外话】:加更。求银票、求收藏! 8。8 第四十六章 举旗的是小郎 长矛断成两截,矛头在右手,矛尾在左手。 曹幹将矛头向那人投掷过去。 那人向后闪了一闪,以躲开这矛头,趁这功夫,曹幹反手将腰中环刀抽出。 从刚才接战到现在,整个小阵都停在原地未动。 曹幹仍是不敢回头,只能向身后大呼,再次问李顺:“李大兄,旗?” 李顺的回答响起:“在这里!小郎,我拿着的!” 曹幹喝道:“把旗插在地下,旗不动,不许退,我在前头挡着!” 李顺比曹幹的个头低,他紧挨着曹幹,离曹幹的距离又近,此时看曹幹需要仰脸,却看着身当强敌、鏖战最前的曹幹的背影,这个时候,李顺蓦然间更加觉得曹幹那巍峨的后背,真如雄山一样,不知为何,他的心神而竟因此渐渐得到了安定。 他便按曹幹的吩咐,把右手攥着的旗,狠狠地插到了地上,换用双手攥紧长矛,侧向前方,护住曹幹的侧翼,大声应道:“是,小郎,旗已插下!” 曹幹顶在全阵的最前,要说他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比起攻打坞堡的那一场战斗,眼前的这场战斗更为危险。 攻坞堡那战,虽说需要从下往上攀爬堡墙,攀墙期间,得顶着敌人的箭矢,同时冒着随时可能会被敌人从半空推下的危险,可从人数上来讲,当时曹幹他们这边进攻一方的人,却是远超过守卫那一方的,所以只要冲到堡墙上,站稳脚,那么胜利就能夺取得到。 可是眼下不然,不仅在整体的战场形势上敌众我寡,己军已溃败近半,在他们这个小战团上,他们也是敌众我寡,加上高况那边的人,也不过才一二十人,而来打他们的敌人则有三四十人,是他们的两倍之多,而且因这些敌人都是董丹的亲信精锐,兵器也都很不错,带头此人又如此高大肥壮,凶残如熊,稍有差池,就可能命丧当场,曹幹又如何能够不怕! 曹某人仰天大笑的形象,从曹幹脑海中消失。 继之的,是一个又一个他前世所知的英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的络绎而过。 他却是在以此来驱散自己的恐惧,坚定自己的斗志。 环首刀的刀柄比较长,两手可握,曹幹两手握住刀柄,将刀竖着举在面前,一腿在前,一腿在后,膝盖稍微下去,扎了个马步,摆好了迎战的姿势,像是发泄紧张,又像是鼓舞身后众人的士气,他冲着那人大声的吼道:“来吧!” 曹幹适才投出的矛头,在那人的衣袍左边挂出了一道裂口。 那人低头瞧了眼,抚了下那裂口,听到曹幹这话,他抬起头来,瞧见了曹幹的这副架势,顿就裂开嘴,轻蔑地笑了起来,说道:“你不知我是谁么?” 曹幹当然知道他是谁。 这人在起事前,乃是本县有名的剑客,后因犯下命案,投到了董次仲门下,被董次仲隐匿家中,自此成了董次仲的一个门客,其人力大如牛,有个绰号,唤作蛮牛,跟着董次仲起事后,如今是董次仲帐下数得着的悍将一员,便是在整个的义军队伍中,也是大有名气。 曹幹没理会他,只是又咬着牙说了一句:“来吧!” 蛮牛左右的人也都在笑,有几人拿着兵器上前,说道:“就凭你,也配牛大兄出手么?” 蛮牛却被曹幹的这这番举动给激起了好胜之心,制止了左右诸人,咧嘴笑着,吩咐说道:“你们别上,看我怎么拾掇了他!” 曹幹闻其此言,心头稍微一松,却原来他刚与这蛮牛所说的话,实乃是激将之法。 对面这蛮牛着实强敌,只其一人,怕已难抵挡,若再被他带的那三四十人一窝蜂的杀上来,他们的这个小阵,尤其在李顺等十之八九已都生怯的情况下,肯定不是对手,那么此时,要想求胜,就只有哄得蛮牛独自挑战,然后集众人之力,先将他打倒杀掉这一个办法。 东边喊杀声起,是高况率人从侧翼发起了进攻。 尽管高况在高长部中亦以悍勇出名,在整个义军队伍中也小有名气,但蛮牛没把高况放在心上,他只略侧眼瞧了下,分派了十余人过去阻挡,便自提刀往前,果是要一人来打曹幹等人。 曹幹的个头不低,七尺余长,然折合后世的计长单位,也不过一米七多,他后边的李顺、田屯等都比他矮,有那低矮的,折合后世单位,才一米六左右,眼睁睁看着那将近两米高、肥胖粗壮的蛮牛狰狞笑着,压过来,真如头巨兽也似,哪个不惧? 曹幹心知,如果等其来打,恐怕还没开打,身后的这些人中,就有人会因惊惧而拿不稳兵器,乃至掉头逃窜,故是不等蛮牛到前,再又喝了一声“跟我上”,举着刀,窜身而上。 这又一声的“跟我上”落入耳中,李顺、田屯没多犹豫,没怎么想,跟着曹幹就也冲了上去。 曹幹作势举刀下劈,——因为个头关系,这一刀不是朝着蛮牛的脖子砍去,而是往他胸口砍来,曹幹身体壮实,这一刀来势颇猛,蛮牛行速略缓,脚下稍止,提刀格挡。 曹幹却刀尚在半空之时,手将刀柄松开,倾下身子,一个翻滚,滚到了蛮牛腿旁,一把将他的右腿抱住,抽出了腰间的拍髀,朝他的小腿肚上捅去。 曹幹这一招,不仅蛮牛没想到,李顺、田屯等也没想到。 曹幹闷头只管捅,叫道:“还愣着干啥!” 蛮牛呼痛,抬腿要把曹幹踢开。 曹幹奋力抱住,不丢手,但这会儿他也已经没功夫再用拍髀捅蛮牛了,最多能作的,只是拼命地把他的腿抱住,尽力地不被他踢开而已,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脸憋得通红。 李顺、田屯等反应过来。 李顺喊叫着,持矛向蛮牛的胸腹间刺去。 蛮牛抬刀,把李顺的矛也从中劈断了。 李顺眼看曹幹被蛮牛踢得快喘不上气了,情急之下,顾不上其它,干脆也学曹幹,把两截断矛抛了,一个恶狼扑食,扑向了这人的左腿,把他的左腿也牢牢抱住在手。 可是李顺力气没有曹幹大,刚刚抱住蛮牛,蛮牛抬起左腿,就把他给踢了出去。 不过李顺虽被踢出,却趁蛮牛左腿发力、右腿没动的空儿,曹幹拾起拍髀,刺中了他的小腹。 蛮牛勃然大怒,骂了声“狗崽子”,举起刀来,往曹幹的头上挥去。 眼瞅着那刀即将落下,曹幹何止脸憋的红,睁大的双眼都快要红了。 是躲,还是不躲? 不躲,死定了;躲,被这蛮牛挣脱开,也活不了。 生与死的抉择间,曹幹目眦欲裂,横下心,叫道:“你他娘的砍死我!”却是抱紧了仍不丢手。 这时突然一人大声吼叫着,如疯似癫,舞着个连枷冲上,劈头盖脸的向蛮牛的胸腹打来。 连枷是用来打麦子的,下有手杆,上为敲杆,敲杆由五六根细木棍并排组成,又叫“连枷拍”,舞动开后,打击的范围甚广,故而这舞连枷之人,虽是冲着蛮牛的胸腹打去的,连枷拍却甩到了蛮牛的头上。蛮牛猝不及防,左眼角被打到,登时鲜血长流。 蛮牛砍向曹幹的刀,不由自主的也就失了准头,自曹幹的脑后划过。 却是蛮牛的这接连两刀,一刀从曹幹左脸颊贴面而过,一刀从曹幹的脑后紧擦而下,这两刀都是险之又险,只再差一点,曹幹这条性命就要交代。 蛮牛怒道:“什么东西!”举起左臂,挡住了连枷。 他瞪眼去看,这舞连枷之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个头中等,挺瘦,但骨架很大。 这年轻人一边舞动连枷,一边叫道:“俺打死你,俺打死你!” 蛮牛骂道:“他娘的,傻子么?”抬腿踹出,正中这年轻的小腹,把他踹倒在地。 这舞连枷而上之人,正是田屯。 却是曹幹、李顺、田屯三人合力进击,然而片刻之间,都被蛮牛打倒。 就在此时,蛮牛忽觉右边肋下剧痛,低头下看,是曹幹又抓住了这个机会,及时地又往他的小腹、腰上捅了两刀。 曹幹想再捅时,感到脖后发紧,是被蛮牛抓住了脖子。 蛮牛抓着曹幹的脖子,把他扔到一边,环刀换到左手,用右手捂住了腰部的伤口,红艳艳的血从他的指缝流淌出来。蛮牛带来的那些人看到了这一幕,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蛮牛会被重伤,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来救。 曹幹在地上滚了两滚,尚未爬起,救蛮牛的敌人已经冲到,他伸手抓了把土,用力向前撒开。 救蛮牛的敌人中,有的被迷了眼,下意识的闪躲,有的没被迷住,刀矛下使,都往曹幹身上打来。那如疯似癫的喊叫再度传来:“都他娘的去死,俺打死你们!” 乃是田屯舞着连枷,又杀了过来。 田屯虽没招式,可那连枷的打击范围广大,他这乱甩乱打的,实在令人不好招架,居然将这几人尽皆打退。 看着舞动连枷的田屯,一个不合时宜的词,浮现到第三次死里逃生的曹幹脑海:“王八拳么?” 曹幹从地上爬起,拾起刚才自己扔下的环刀,扑上去,趁着蛮牛惊恐其腰部伤势的分神之机,猛地往他身上连砍了几刀,喷涌出的鲜血,溅了曹幹满脸、半身。 东边的喊杀、打斗声越发激烈。 曹幹见蛮牛嘶叫着,坐倒地上,知他已没了战力,得出空来,抹了把脸上的血,去往东看。 见是高况等已从敌人的东边侧翼突杀进来。 高况杀在最前,手持环刀,左右劈砍,分毫也不在意敌人刺来的矛或者砍来的刀,——只这一眼看去的瞬间,曹幹就看到至少有两柄矛,一柄刀差点打中他,可他却是浑然不顾,只管奋杀前进,跟着高况的那几人都是勇士,亦都跟着他奋勇前冲。 正所谓一人拼命,千夫莫敌。 试图阻挡高况等的那些敌人纷纷退后。 他们这一退,不免与后头的人相碰,顿便乱成一团。 曹幹挥刀大呼,又再说了一次:“跟我上!”说完,又叫道,“李大兄,旗!” 但没听到李顺的回应。 曹幹转头看时,首先入眼的是那面插在地上的红旗,继而是倒在地上,离那旗不远的李顺。 来到这个时代后,如果说曹丰,现是曹幹最为关心的一个人,那么其次就是李顺了。 在乡里的时候,李顺和郭赦之一样,也是曹丰、曹幹他们家的邻居,两家的关系就很好,起事后,李顺又一直跟着曹幹,因而见到此状,曹幹心头咯噔一跳,又喊了一声:“李大兄?” 歪倒地上的李顺动了一动,不知答了句什么。 曹幹心头略松,没死就好,他说道:“李大兄,你躺着别动,看我为你擒董丹过来!” 他快步到那旗旁,将之拔出,高高地举起来,喊道:“跟我冲!” 却用左手拔旗时,他感觉到肩膀疼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肩上不知何时受了伤,鲜血已将他的衣袖和左边的小半边身子染红。 …… 冬季的夜色之中,敌我混战的激烈战场之上,於那火光的映照之下,高长他们驻区再南,整个战场的最南角落,田壮带的妇孺所在之处,一个妇人遥遥见到了这一情景。 这妇人握紧了身边孩子的手,心道:“那举旗的,是曹小郎。” 第四十七章 不堕西乡名声 夜色下,火光中,曹幹挟着红旗,带头往前冲锋的英姿也落入到了高长的眼中。 从刚才站起到现在,高长没有坐下过,更没有再躺下,他腿上的伤势严重,早已痛得汗流浃背,虽有人搀扶,他也已快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可他却知,他是万万不能昏倒的。 本是在咬牙坚持,曹幹这英勇的身姿,跃入他的眼帘,却是使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高长所处的位置,在整个战场的腹心地带,因而他看到的战斗场景更为全面。 他不止看到了快要冲到官道上的曹幹、高况那支小队伍,并且还看到了其它方位的战斗情况。 曹幹他们位置西边,约百余步外,便是陈姓小率所部的驻区,陈姓小率的那伙人,现已彻底溃散,董丹的人正如潮水一般,从那里杀进,向南边涌来。 陈姓小率的驻区里,篝火散落一地,帐篷熊熊燃烧,加上董丹所部人马中有的举着的火把,火光冲天,烧透了夜色,高长可以遥遥地看到,横七竖八的倒了许多的尸体,——这些尸体基本上都是陈姓小率的部曲,除掉跑到高长他们这里来的溃卒外,还有些陈姓小率的部曲正在没头苍蝇似的乱跑,在他们后头,各三三两两的追着一些敌人。 李姓小率的驻区,此时不仅有先前来攻的敌人在继续猛烈进攻,而且还有从陈姓小率驻区那里转战过去的敌人,对之进行夹攻,李姓小率所部已经抵挡不住,估计很快也会被完全击溃。 有部分的敌人冲进了曹丰他们这伙人的驻区,但曹丰已带着本伙人,撤聚到了高长此处,所以驻区中空无一人,那些敌人到了后,没有找到人,就把曹丰驻区的帐篷也点着,随后,在几个小头领的带领下,朝高长他们这边杀来。 …… 饶是高长曾被官寺通缉,亡命江湖数年,数月前他又聚众起事,可称甚有胆识,然而目睹此状,看到战场上这惨烈的局面,以及己方溃败的形势,却也免不了发慌。 曹幹提出的“不能撤退、擒贼擒王”的建议是正确的,高长这会儿也不后悔把高况、田武这两员猛将都派了去帮助曹幹,可是蛮牛等的阻击之强,与田武及其所带人马被敌人给挡在了曹幹、高况等的后头,一时间帮不上曹幹什么忙,却是高长没有预想到的,观当下的局面,只怕曹幹他们还没能冲到董丹那里,而自己这边就会被敌人先顺势击溃。 生死关头,方显豪杰本色,也不知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高长猛地推开了扶着他的义军战士,要了刀来,握在手中,叫道:“曹大兄,我和你并肩杀贼!”一瘸一拐的上到前去。 曹丰组织郭赦之、曹德等义军战士,已在前边结成了一个方阵。 听见了高长的这句话,很快又感觉到高长到了自己的身边,曹丰咽着唾沫,一边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一边吓了一跳,说道:“从事,你的伤?” 高长说道:“这个时候了,我这点伤还值一提么!要挡不住来贼,咱们大家伙尽死此地便是。” 敌人越冲越近,他们拿持的环刀或长矛的锋刃,反射着火光,愈衬得他们杀气腾腾。 许是因见曹丰等的人数不少,差不多二三十人,并组成了阵型,来敌因而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来了个先做劝降。一个行在前头的小头领,挥着刀,大声喊道:“高长目无军纪,擅自带部逃离,董三老命令已下,此回只抓高长一人,余下若肯投降,俱皆饶恕不杀!” 高长笑道:“曹大兄,要不你就把我绑了,献给董丹?不仅可保不死,董三老说不得还会对大兄你大加酬赏。” 曹丰说道:“从事真是好胆色,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高长故意问道:“我说笑什么了?” 曹丰说道:“离开董三老那里,咱们先还乡,再投东海力子都,这是咱们大家伙和从事一起定下来的,咋能只怪从事一人?” 高长说道:“若我死了,大兄等皆可得活,也无不可!” 得了高长的引诱提示,曹丰终於说出了高长想听的话,他说道:“从事莫开玩笑了,从事若是死了,我等没了主心骨,就算董三老饶了我等不杀,早晚我等也会被董三老像赶羊似的驱用着,死个干净!与其如此,不如从事刚才所言,要挡不住来贼,咱们大家伙共死此地就是。” 高长叹道:“见其兄而知其弟!曹大兄,我今乃知曹小郎为何此前寻常,而於近月,却渐渐显出於众人之外的缘故了,这都是曹大兄你的身教之功!” 方才那敌人小率喊出只杀高长一人时,在曹丰、高长左右列阵的这些义军战士中,说实话,未尝没有不动心者,但在听了高长、曹丰的这段简短对话之后,那就是动心的,也息了心思。 曹丰说的很对,高长若是死了,他们没了首领,那么就算是董次仲饶他们不杀,他们的下场也定然将会是十分可怜。既然如此,大伙都是同乡人,还不如要活就一起活,要死就同死便是,也省得好处没落着,反而让留在乡里的家人、亲族被乡人鄙视,在乡里抬不起头来。 高长攒足了力气,奋声厉叱,仗刀说道:“自投到董三老帐下,董丹一再欺凌我等,攻田家坞堡时,次次驱使我等最前,坞堡打下,分给我等的财货却又是最少,我等因是还乡,董丹却不依不饶,又带众趁夜偷袭我等!便是个土人,也有三分气性,这董丹,当咱西乡的男儿都是软柿子,以为可随便任他揉捏的么?今日我愿与公等同生共死,不堕我西乡健儿名声!” 他们的家乡位处在其县之西,因而名为西乡。 高长是首领,曹丰在部中的威望高,他两人身先士卒,阵中的二三十人多也就勇气倍增,他们举起兵器,齐声大呼:“愿与从事、曹大兄同生俱死,不堕我西乡健儿之名!” 这番大呼,倒是把对面来打的那股敌人的气势给沮了一沮。 但是气势虽沮,曹丰、高长等毕竟人少,这股敌人也不过只是略微停了一停罢了,人群中随之爆发出了几阵嘲笑,他们也不再劝降了,便就接着往曹丰、高长这边杀来。 高长又喊道:“不见那蛮牛么?号称勇悍又能如何?刚不还是被曹小郎给杀了么?曹小郎已快突至官道,将杀董丹,董丹一死,贼必溃散,诸君,听我号令!” 众人听到他这话,确实是这个道理,个个勇气更涨,呼道:“从事敢请下令!” 高长说道:“举矛!” 阵中拿矛的便把矛平端起来,拿棍棒的也将棍棒竖提在手,各做好了往前刺、往下打的架势。 高长又说道:“举刀!” 阵中也有持环首刀的,都将刀捧到了胸前。 来敌粗略地组织成了一个进攻的阵型,奔涌着正式杀来。 高长紧紧地盯着来敌中的那几个小首领。 他们彼此相熟,都认识对方,知道对方的姓名。 等来敌逐渐靠到足够近处时,高长大叫一声:“射董鹏!” 董鹏正是刚才劝降的那个小头领,系是董次仲的一个族子。 高长、曹丰方阵后边的两个弓手,闻令举弓,瞄准董鹏,挽弦引射。 ——高长部中本有两个弓手,董次仲分缴获时,又给了他部两张弓,因现共有四个弓手,两个跟了曹幹、高况去,本阵处还留剩两个。 来敌中的小头领有好几个,高长只叫射董鹏一人,是因高长知那留下的这两个弓手和那派去跟高况的两个弓手一样,射术都很一般,如果分射两敌的话,十之八九是一个也射不到,而若共射一敌的话,会能增加射到的可能性。 然却虽是共射一人,两箭射去,仍是没有射到董鹏。 高长叫道:“再射!” 两个弓手射出了第二箭。 这一次,两箭中的一箭射中了董鹏。 董鹏仰面栽倒,方阵中的郭赦之等发出一阵欢呼。 高长欲待命令再射,已无时间了,来敌已杀到眼前。 …… 却是说了,难道这来敌之中,就没有弓手么? 还真是没有。 因为弓、弩,在目前的董次仲的这支部队中,那可都是宝贝,又再加上这次追击高长等,董丹带了足足三四百人,是高长部人数的两三倍,那么以此优势的兵力,趁夜突袭高长这么点人,在董次仲和董丹看来,必是稳操胜券的,且也不曾有闻高长部中有什么善射的,故而董丹也就没想到带几个弓手过来,却是因此而先后在曹幹那里与高长这里接连吃了两个闷亏。 不过仍是那句话,胜在人多,这两个闷亏都不算回事。 也不知是多少的矛、多少的棍棒、多少的环刀,几乎同一时间,或刺、或砍的杀到,并有来敌中有那因见这边射箭而灵机一动,拾了些石块、土块在手的,并有石块、土块砸来。 战斗一起,高长、曹丰两边不断传来兵器碰撞的声响,和叫唤“唉哟”之声,那是被敌人的兵器打中,抑或被石块、土块砸到了。 敌人都认得高长,往他这儿杀来的人最多。 高长勉力挥刀,与曹丰并肩作战,亏得他轻侠出身,通晓格斗,重伤之下,暂时犹能支撑。 战未片刻,李姓小率驻区方向,突然传来几声喊叫。 有人喊道:“姓李的死了!” 继陈姓小率之后,那姓李的小率也被董丹的人杀了。 姓李的小率一死,他伙中的人原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登时彻底崩溃,剩存的无不各自逃命,再也管不了其它。 攻下李姓小率驻区的敌人,兴高采烈的大呼大叫了一阵后,除了少数去追砍逃敌,又分了些去打曹幹、高况以外,大部分都在他们的小头领下,也往高长、曹丰这厢杀来。 等他们也加入到战团以后,前后合计,来攻高长、曹丰此阵的敌人,已达百余。 鲜血迸溅到了高长的脸上,这鲜血也不知是谁人的,他腿上的箭创疼痛难忍,整条左腿跟木头似的,拉扯不动,他委实是难以再做坚持了,举刀招架两个敌人的进攻,只挡住了一个,另一敌人持的棍棒砸到了他的肩头,他往后趔趄几步,终於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曹丰组织起来的这个方阵,从接战到现下,不过短短小半刻钟的功夫,已被敌人冲破了几个缺口。阵型已然不复再存。郭赦之、曹德等义军战士们成伙,都已被敌人分割包围。 曹丰、曹德和另外两个义军战士也被敌人围住了,背靠着背,苦战不已。 无人能够来救高长! 打倒了高长后,那两个敌人大喜过望,朝他冲来,嚷道:“抓住高擒虎了!抓住高擒虎了!” 却在这时,高长又有无后悔听了曹幹的话,把高况、田武都派了出去,跟他一起去打董丹? 身边此刻若有高况在,至少不会没有人拼死赶来救他! 高长心里怎么想的,外人不知,然若此际,有人在高长身边,观其面色,却可见他已是面如死灰,眼中透出绝望的光芒。 千钧一发之际,一叠声的喊叫在高长的身后响起,喊的是:“从事,我们来了!” 【作者题外话】:求银票、求推荐! 第四十八章 是我辱你尊严 伴随喊声,三四根木棍、长矛从后而至,护住高长,将那两个冲上来的敌人给打退了。 高长坐在地上,举脸旁顾,护住他的是几个年轻人,别的都认识,唯有一人有些眼生,但很快想起是新入曹丰、曹幹伙中的几人之一,——却是丁狗。 “我们来了”的喊叫声仍在从后边传来,高长扭脸回顾,见丁狗等后头,又还有十几个人正飞快的跟着奔跑过来,也都已至近前。 这后头十几人中,带头的是个老汉,年有五十多岁,黑瘦脸皮,花白胡须,正是田壮。 田壮持着一根木棍,跟在他后头的,有几个是之前看守人质的后生,大多是白天时才从各伙中抽调出来,拨给他的那些年轻人。 真是没有想到,田壮会领人过来援助,要知不仅被击破驻区的陈姓、李姓两个小率伙中的人,乃至包括高长、曹丰、田武三伙的人,值此生死之际,也都已有逃窜去的了。 高长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说道:“田翁,你咋没走?你这……” 田壮领着的这个“老营”的位置,在整个营区的最南边,董丹的人现在还没杀到那里去,田壮是有机会逃走的,并且不但有机会逃走,他还能在逃走时,顺手拿走些值钱的金银财货,但田壮非只未逃,更且还组织起了十余人,赶来援助高长、曹丰!这也难怪高长想不到。 田壮健步如飞,声如洪钟,说道:“从事,你放心,伤员、妇孺我都安排好了,我叫郭医几个带着他们往南边撤了!” 那几个最先赶到的年轻人,击退了那两个敌人后,一边抵抗紧随着冲上来的敌人,一边拽着高长,往田壮那里退。 田壮等加快速度,很快接住了高长。 高长试了试,站不起来,仰脸又问田壮了一遍:“田翁,你不赶紧走,还过来做什么?” 田壮弯腰把高长扶起,爽朗笑道:“从事与阿丰身陷危难,我怎能独自逃生?莫说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就我这活了大半辈子来说,我啥时候做过这等没义气的事!” 七八敌人嗷嗷叫着,杀到近前。 田壮挡到高长身前,木棍向外扫了半圈,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说道:“你家田老公在此,谁敢来?” 这一身架,这一声喝,在此夜下的火光中,端得威风凛凛! 那冲近过来的七八人脚下顿时为之一挫,但奈何他们已然瞧清了田壮相貌,看到了他是个老人,眼见着高长就在咫尺外,杀了高长,那可是头功一件,赏赐万钱,这些人又如何肯往后退?俱皆舞动兵器,嚷叫着,接着刚才的冲锋,往田壮、高长处杀来。 田壮在队伍中的威望挺高,跟着他过来援助的人中,又颇有他本族的后辈,见他和高长同时受到危险,那些人顾不得害怕,赶紧都来帮手。 瞬时间,丁狗等人与那来攻之敌斗成一团。 高长伤重如此,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动不得手了,拽住一个从他身边冲过的后生,把环刀塞到了他的手里,说道:“拿刀去!”这后生就把刀接住,而把自己手中的棍子给了高长。 尽管丁狗等跟着田壮来的这些人,可能悍勇不及对面,但一则,他们到底是才学过各种阵型,这时在丁狗等的指挥下,分别组成了或锐或曲的小阵,却是没和对面比拼勇力,乃是在以阵抵御,二者,仍是如前所说,高长他们之所以落在下风,是因人少,但至少在眼前这个小战团之中,田壮他们的人数却多,因而两者结合,对面杀来的那七八人,竟是被他们打退了。 丁狗等一鼓作气,分别再去救助被围的义军战士们。 丁狗头个去助的,自是曹丰,他领着本村那几个年轻人组成的阵,转到曹丰、曹德等被围处,冲杀一阵,把曹丰、曹德等救出。 曹丰又惊又喜,说道:“狗子!” 丁狗羞愧地说道:“大郎,俺们来晚了!” 曹丰、曹德几个无不负伤。曹德的伤看起来重点,他个头矮,头上被砍了一刀,满脸是血,丁狗分出个年轻人,扶他退下休息。曹丰等则和丁狗等人合称一股,又去援助别人。 丁狗的阵型学的不错,又敢杀敢打,一边身在最前,一边号令指挥,引着本阵,左突右杀,将附近几股被围的友军都救了出来,拢在一处,退还高长、田壮身边。 其他救援别的友军的人,也都陆续退还。 加上被他们救出的,重新聚成一处后,总共约有了二三十人。 曹丰受了几处轻伤,发髻早已凌乱,头发散在额前,他喘着粗气,与高长说道:“从事,怕是挡不住了!”招呼身边两人,说道,“赶紧把从事背起,先往后撤。” 撤,又能撤到哪里去? 更何况田壮五十多岁的一个老人了,还上来相助,高长身为首领,此刻焉肯逃走?他推开了过来背他的那两人,说道:“田大兄,我刚才的话,你不记得了么?咱们同生共死!” 这个时候,也没有时间多说什么话了,曹丰见他执意不走,也就罢了,便尽力回忆陈直教的组阵要点,及什么情况下适合组什么阵等的内容,命令丁狗等重新组阵。 这一回,组的是个圆阵。 因为比起刚才只是正面有敌,现下已是四面八方皆有敌人,故而唯有圆阵可做守御了。 却是放眼四望,除了被丁狗等救出的曹丰等人以外,余下的义军战士,都还是处在敌人的分隔包围下,完全的只有被动挨打。 远近地上,触目皆是躺着的敌我战士,有的已成尸体,有的负了重伤,鲜血染红地面。 董鹏被射倒后,敌人另外的两个小头领就躲到了后边,这会儿应是因田壮等人的来援,阻滞了他们取胜之故,这两个小头领转到了前边,唿哨、喝令,开始重新聚集人手,准备向高长、曹丰、田壮这里发起最后的进攻。 敌人的雷霆一击将至,高长下意识的,举目望向官道附近,去找曹幹。 此时此刻,曹幹已是他们能否反败为胜的唯一指望。 …… 官道东南,距离官道仅剩不到百步之远的曹幹,心头升起了与高长方才相同的感受。 他亦感到了绝望。 却是虽然击溃了蛮牛及其所带之敌,并且他亲自举旗,带头进战,艰难冲杀到了官道近处,但董丹又派出了数十人来堵截他们。 经过方才与蛮牛及其所部的鏖战,这会儿曹幹本阵和高况阵剩下的人,合在一处,也不过才仅十来人。——田武部则仍被围困在后,能听到田武的大吼大叫,可两部始终不能靠近。 董丹已近在咫尺,可是前头、周围的敌人越来越多。 就是曹幹在他们部中颇有勇名,激战到现在,也已感到疲惫,更何况余下之人? 更就别说李顺这个曹幹的左膀右臂,已经受伤不起,也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不过话说回来,曹幹等虽力气不支,然因曹幹、高况的勇武,却也给阻截他们的敌人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於下他们的人数尽管已经变少,围堵他们的敌人却一时间,也没有人再敢往上。 敌人中,又一次传来了招降之声:“董三老有令,只拿高长!你们若现在投降,皆可免不死。” 临阵劝降的话,说得再好听,听听就罢。 曹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他前世也是看过一些历史故事的,在本身没有足够价值的情况下,投降的能有几个好下场? 因此,对这些话,曹幹只当是耳边风。 他心道:“董丹绝无容人之量,董次仲也绝非可成事之人,我今若降,只能成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我虽是在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世后,百般求生,但要我受辱而死,却也是不能!” 想到这里,曹幹神情决绝,一手提刀,一手摸着颔下短髭,仰头大笑。 田屯喘着气,在他身后愣愣地问道:“小曹从事,你笑啥?” 曹幹慨然说道:“大丈夫生当五鼎食,死当五鼎烹,死则死矣,何须多言!” 众人不知这是武帝时名臣主父偃的名句,但这句话意思简单,众人都能听懂。话语入耳,无不觉得豪气万丈,高况尤觉此话对胃口,笑道:“小郎说的不错,大丈夫正该如此!” 说着,高况拔出拍髀,对准劝降之人,投掷过去。 那拍髀去速甚快,虽未刺中那人,但当前的敌人甚多,难免总有闪躲不及的,刺中了另一人,那人应声而倒。这一下,唬得围逼他们的数十敌人齐齐往后退了两步。 高况挺刀作色,朝着官道上董丹的位置,厉声喝道:“董丹小子,可敢来与我决生死!” 到底是轻侠,当此之时,还想着与敌方的主将单打独斗,一决生死。 董丹当然不会理会高况的叫喊。 …… 曹幹知道,对方劝降不成,那么总攻立刻就会到来。 他双手抓住赤旗,用力的将它插在地上,仰起脸来,望了望这面旗帜。 旗帜在夜风中飒飒飘展,适才的激斗过程中,旗面未受到损害,但溅上了血,使得这面旗越发的红艳,并在敌人的包围之中,而在他们这仅存的十来人之间,透出一股悲壮。 曹幹伸起右手,够到旗帜的下边,摸了摸,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不能让你驰骋於此世,扬威於当代!是我辱了你的雄威尊严!”握住环刀,做好了迎接敌人最后一击的准备。 而就在这个时候,官道上,董丹处,传来了敲锣的声音。 那锣声清脆,传出甚远。 初时闻得,曹幹、高况等还没有意识过来,董丹这是在干什么,但是旋即,他们就明白了这锣声为何敲响。 先是围堵他们的敌人,没有展开对他们的最后攻势,而反是潮水也似的向官道上退还;紧接着,一股又一股的敌人从他们的身后,也就是南边跑过来,亦皆是往官道上退去。 这些从南边跑来的敌人,便是击破了陈、李两个小率,以及进攻曹丰、高长等的那些敌人,还有围攻田武部的敌人也都在其中。 这些敌人有的是从曹幹、高况等之近处跑过去的,跑过去时,他们扭脸顾看,可是最多也就看上曹幹等几眼罢了,没有人来打他们。 曹幹、高况等莫名其妙,彼此相顾,俱是惊异。 高况说道:“搞什么?董丹这是在做甚?” 他已存必死之心,敌人却撤还官道,这就好比是他攒足了劲,结果一拳打在了空气中,令他浑身难受。 曹幹亦不知原委,没有回答他,满腹狐疑的,视线紧紧落在官道上的董丹那里。 田屯的声音响起:“俺刚看见有人从官道西边过来,到了董丹那儿,不知跟他说了些啥。” 官道上,没有等全部的人撤回,董丹已经拍动坐骑,掉转方向,往西边疾驰而去,本是跟在他左右的那些和已撤回、正在撤回的,跟在他后头,有的走,有的跑,也都往西边去。 西边,夜深漆黑处,就是董丹等来的方向,即是董次仲部现下所驻的田家坞堡方向。 曹幹看着他们离去,想到了种可能,喃喃说道:“难道是郡兵主力真的来了,在打田家坞堡?” 第四十九章 这旗真好看啊 高况阵中一人又惊又喜,说道:“这狗日的咋撤了?” 曹幹和高况对视一眼,两人也是不明所以,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迷茫。 以为将要身死於此,而在这关头敌人撤走,可谓绝境逢生。 曹幹没有放松警惕,依然紧握环首刀,另一手拄着红旗,紧紧盯着官道上撤走的敌人,直到看着他们的确是渐渐奔远,皆消失在了远处的夜色中,未有再折返回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这气一松,左边肩膀上就火辣辣的疼,还是刚才发现的那个伤,曹幹低头看了眼,衣服虽被砍烂了,但鲜血早将肩膀、袖子染红,也看不出伤有多重,除了肩膀上的伤之外,小腿上也不知何时被刺了一下,不过小腿上的伤不重,只是划了一个浅浅的伤口罢了,不影响活动。 却那高况,还真是一员福将,打了这么半晌,他又是身先士卒,拼杀在前,分毫不顾自己的性命,然竟是一点伤都没有受。 高况看见了曹幹半身衣、袖浸染鲜血,倒是心头一紧,赶忙上来,察看他的伤势,拨开左肩上被砍烂的衣服,他瞧了瞧那处刀伤,说道:“没伤到骨头,伤的不算重。”撕开衣摆,帮曹幹把伤口裹住,又蹲下身来,看了看曹幹小腿上的伤,这个伤更轻,他亦帮曹幹将之裹住。 处理完了两处伤,高况站起来,转望西边夜色,说道:“小郎,你说这董丹为啥忽然撤走?” 曹幹便把自己方才的猜测说出,说道:“田屯不是说,看有人从坞堡那边来,给董丹说了些什么么?也许是郡兵真的来打了?他急着回去帮董次仲,所以顾不上咱们了。” 高况想不到别的可能,点了点头,说道:“这般说来,咱们还得多谢那贼郡兵才是了。” 战后余生,众人的心情都是又放松,又激动,同时情绪也都还很亢奋,甚至有的人手脚这会儿都在抖,高况这么句不是很搞笑的话,却因此而引起了众人的哄堂大笑。 除了高况,人人带伤,曹幹、高况两个分别帮余下的人暂将伤口料理。 简单的给众人处理了一遍伤后,曹幹转回身来,想将红旗从地上拔出,却一下没能拔出来。 原来是刚才,在那危急关头,他用力过猛,把这红旗插入地下太深,而此时敌人已去,危险已没,他却是力气松懈了下来,故此未能拔出。 曹幹遂晃了两下旗杆,先将周围的土弄松,随后再用力来拔,这次拔出来了。 拔出旗后,曹幹将之扛在了肩头。 夜风寒冷,吹动旗帜,高况等人举首望之,望罢,又看曹幹。 曹幹适才举旗冲阵,振臂慷慨的英姿重现众人眼前。 不约而同的,包括高况在内,这战后余生的十来人,心头皆浮起了一种类似的感觉,不管是否曹幹本伙的人,俱对这面红旗产生了奇异的亲近之感,对曹幹产生了钦佩之感。 田屯说道:“小曹从事,往后俺要和狗子一样,你让俺干啥,俺就干啥,让俺打谁,俺就打谁!” 这话似没由头,但众人此时感觉相似,因却倒也不需田屯解释为何他会突有此言,高况等都又笑了起来。高况深深地看着曹幹,说道:“小郎,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当五鼎烹,此语甚壮!咱们往后并肩进退,终有一日,咱们大家伙儿一块儿五鼎食!” 田屯等人将兵器举起,齐声大呼,说道:“终有一日,咱们大家伙儿一块儿五鼎食!” 曹幹扛着旗,高况、田屯等互相搀扶着受伤较重的同袍,往高长那里还去。 行未几步,田武领着他的人迎了上来。 两下相见,田武翘起大拇指,满脸惊奇地打量曹幹,说道:“阿幹,真是没瞧出来啊!起事以来,特别你跟了我那小亲丈母学字读书以后,你常掉个书袋,我还以为你胆子怂了,这却打起仗来,果然还是你阿幹!不,比早时乡中时的那个阿幹还要剽悍,他娘的,比老子还猛!” 他和他的人一直都在曹幹、高况的后边,对曹幹的勇敢比高况看得更清楚。 并对那面红旗,他也看得更清楚。 说完,田武抬起头,望着曹幹肩头那面飘扬的红旗,由衷说道:“这旗,真他娘的好看啊!” …… 回去的路上,沿途时见尸体,并及重伤不起的战士,这些都是曹幹他们的人。 ——董丹那边死伤的,在董丹部曲撤退时,都已经带走了。 野地起伏坎坷,高况和另个轻伤的,捡了两个火把,拿在手中,一边照路,一边检查路过的死伤战士。 死掉的先不管。 负伤的,有能走路的,扶起来,一起走;不能走路的,就先抬到一边,等会儿再来收治。 曹幹终於找到了李顺,李顺已从地上爬起来,正在那里坐着。 曹幹把旗先给田屯拿住,快步到李顺身边,关切地问道:“李大兄,你咋样了?” 李顺试着站起来,但是没能站起。 曹幹看到他的伤是在小腹,乃是被敌人的长矛刺了一下,李顺刚已经自己把伤口裹住了。 董丹所部撤退的场景,李顺也看到了,他满脸惊喜,不可置信地说道:“小郎,董丹咋跑了?” 曹幹简单地回答说道:“也许是郡兵来了。”问李顺,“李大兄,你的伤严重不严重?”说着,俯身检查李顺的伤口。 李顺那伤不算轻,也算不上太重,他说道:“不碍事,这点伤我还撑得住。” 曹幹扶他站起,说道:“咱们先回高从事那里去。” …… 众人扶着伤员,到了高长这里。 看到田壮也在此处,曹幹吃了一惊,说道:“田翁,你、你咋也还上阵了?” 田壮也受了点伤,他挥了挥手,说道:“嗐,我本想大打一场的,却没料到,我才上阵,那些狗崽子们一个个的,就抱头逃跑了,让我一个人头也没捞着!” 高况、田屯等佩服曹幹,曹幹这会儿却当真是佩服田壮,他笑道:“老将出马,一个顶仨,田翁这一现身,贼子们还不望风丧胆,抱头鼠窜?” 田壮摸着花白胡须,哈哈大笑。 曹丰等多多少少都负了点伤,有伤重的,但曹丰的伤不重。 一场生死搏杀过后,兄弟再见,曹丰只觉很多话想与曹幹说,但也知现下非是兄弟俩说话的时候,便把情绪压下,只是察看了下曹幹的伤口,见不太重,放下心来,就引他去见高长。 高长早就撑不住了,董丹的人撤走后,他便被重新抬回到了肩舆上。 这时,郭医正在他旁边,给他治伤。 曹幹问道:“从事,伤要紧么?” 高长适才上阵的时候,没再受什么伤,主要还是腿上的箭创旧伤。 伤口被撕开了,但他此际已感不到疼痛,只觉麻木,整个左腿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似的,并且眼前头一阵阵的发黑,随时都有晕倒的可能,而之所以现尚能保持清醒,全靠着他的毅力在勉强坚持。 高干做了个笑脸给曹幹,可这笑脸却做的哭不像哭,笑不像笑,极是难看,他动了动嘴唇,说道:“我不打紧。”微微地抬起手,想要拉住曹幹。 曹幹赶紧弯腰,握住了他的手。 高长说道:“好啊,阿幹,好啊!那蛮牛是董次仲帐下的悍将,要单论武勇,我且不如之,而他今为你所杀,……阿幹!今夜过后,你必将扬威远近!” 曹幹谦虚几句,说道:“要没有李大兄、田屯相助,我也杀不掉他。” 高长精力之支,没办法多夸赞曹幹,略夸过后,便赶紧捡最重要的问曹幹,问道:“阿幹,你离官道近,看的当是比我等清楚,那董丹为何突然撤退?” 曹幹就把田屯看到的和他的猜测向高长又说了一遍。 高长听了,说道:“有人从坞堡那边来?……郡兵么?这么说来,还真可能是郡兵主力来了!” 三三两两的各伙义军战士,从远处或近处来到。 丁狗等升起了火堆,火光下,可见过来的这些义军战士,十之五六都是身上带伤,且不乏两人抬着一个的,抬着的要么是已阵亡,要么是受了重伤。 两个陈姓小率伙中的战士抬着一具尸体,找至高况前,放下了抬着的尸体,哭道:“从事,陈大兄被杀死了!” 被他们抬着的那具尸体,正是姓陈的小帅,他胸口被敌人的长矛捅破,早是气绝。 高长眼前金星四冒,黑影阵阵,想要说两句什么抚慰的话,可是却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说。 又有两人抬着一具尸体过来,把这尸体放在陈姓小率尸体的旁边,抬着的人跪倒在地,也是哭泣说道:“从事,李大兄被贼兵害了!” 这具尸体是姓李的小率。 这陈姓、李姓两个小率,因为驻区离官道最近,所以最先受到袭击,这两个小率也因而连逃都没来得及逃掉,被董丹的部曲杀害。却是换位思考,如果离官道边最近的驻区是曹丰、曹幹他们这伙人的,那曹丰、曹幹会是何下场?只怕此时横尸於地的,就是他两人了。 尽管和姓陈、姓李这两人的交情寻常,可是毕竟是一同起事的,这两人平时也都朴实,今见其两人被杀,曹幹亦觉伤怀,并免不了的,又觉侥幸。 见高长有心抚慰,无力说话,曹幹便就代替说道:“贼人夜袭,陈大兄和李大兄虽然不幸遇难,但他两人临危不惧,死前奋勇杀贼,这等豪杰气概,却是令我等非常钦佩!” 他向高长请示,说道,“从事,我以为,咱们当把陈大兄、李大兄和其他阵亡战士的尸体都运回乡中去,等回到乡中,将他们好生安葬,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高长微弱地说道:“好,应该如此。” 姓陈、姓李两人,身为小率,都死了,则可知他两人伙中的伤亡情况,必是不容乐观。 高长、曹丰这里要非田壮、丁狗等及时来救,肯定全军覆没,他们这里的伤亡情况也很重。 至於曹幹、高况两个所带之人的伤亡情况,现在已有数目,死伤了差不多一多半。 那么,总计的伤亡情况如何?这是一件需要立刻统计,得出结果的事情。 高长这会儿已经没有精力管这些了,曹幹便与曹丰、田武、田壮等略作商议,即传下命令,叫清点各伙的伤亡情况,并调人手,把散落在战场的伤员都赶紧抬过来,等郭医给他们治疗。 命令传下,田屯等正从战场各处往此地抬伤员的时候,南边来了伙人,正是戴黑等妇孺,丁犊在也其中。 到了近前,也不用曹幹等再吩咐,戴黑、丁犊等就领着这些妇孺,加入到了收治、照料伤员的行列中。 …… 尽管董丹及其所部已撤,打了这么半晌,可能会引起附近乡里的注意,又或者可能会被别的贼寇听到动静,为防再次受到袭击,曹幹建议高长派些岗哨出去,做个警戒。 ——却是昨晚他们筑营时,也是安排了岗哨的,但夜晚太冷,这些岗哨又缺乏训练和警惕性,因掉以轻心,根本就没有好生的站岗,故而却是没有提前发现董丹及其部曲的来到。 高长接受了曹幹的建议。 派完岗哨,曹幹又与高长说道:“从事,到底是不是郡兵主力来了,目前这只是咱们的猜测,董丹为何带人撤回,原因还并不明了,以我之见,是不是再派个人去坞堡那边看看?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长再次同意。 那么派谁去?这是不用考虑的。高况是最好的选择。一则他没受伤,二来他也机敏。高况领了命令,骑上了高长的驴,便往坞堡方向侦查。 给高长的伤,再又治疗过了,郭医起身来,朝哀鸿遍野的伤员堆里看了看,没有先去给重伤员医治,迈步来到了曹幹身前。 曹幹是曹丰的弟弟,在部中的地位本就较高,今晚此战,曹幹又是勇不可当,立下大功,郭医也是知道看菜下碟的,当然先紧着给曹幹来治了。 曹幹肩膀上的伤,血流了不少,伤势不很重,大约因时间紧张,郭医没再跳大神,先把他肩膀上的伤口清洗了下,上了药,包扎后,又将他腿上的擦伤也照样清理、包扎。 两处伤皆包扎好后,郭医抚摸着胡须,站在曹幹身前,用笃定的语气与他说道:“曹小郎,你这伤不重,用了我的药,你就安心养伤,十天八天必好。” 第五十章 拉回乡里安葬 曹幹听了郭医这话,心头不禁咯噔一跳,下意识的往不远处的高长那里看了一眼,摸了摸短髭,说道:“多谢郭医了。” 郭医带着两个徒弟去给其他的重伤员医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传来,曹幹扭脸瞧去,是丁犊从旁边跑了过来。 跑到曹幹身边,丁犊眼中满是忧心,问道:“小曹从事,你的伤要紧么?”说着,就往曹幹的肩膀上凑过去看,看完,又往曹幹的腿上去看。 这两处伤都是刚被郭医的两个徒弟包扎过的,外表来看,瞧不出什么,但是曹幹衣服上的血迹,真是染透重裳,让丁犊十分紧张。 曹幹说道:“不打紧,都是小伤,郭医刚给我看过。”顿了下,又道:“他已说了,十天八天必好。”问丁犊,说道,“你咋不去看看你阿兄? 丁狗刚也受了伤。 丁犊说道:“小曹从事,我刚去看过了,我阿兄的伤不打紧。” 方才田壮领人来援助高长、曹丰时,丁犊也想跟着来,但是田壮又怎会同意! 夜色下,火光中,抬着伤员的战士们络绎的从四面过来,伤员抬罢,又抬阵亡者的尸体,并及一些坐在地上休息的战士们,难掩脱离危险后的激动心情,互相吹牛,附近甚是喧哗。 曹幹边与丁犊说话,边往曹丰那里去。 他感到似乎有人在不断的偷偷看他,顺着这感觉瞅去,是正在帮伤员裹伤的戴黑。 那戴黑的目光曹幹正好相碰,也不知是羞是怯,她赶紧的就把视线转开回去。 曹幹没挂在心上,继续去曹丰处。 却这戴黑,此时再看曹幹,心态却与之前不同了。如果说之前她只是感谢曹幹帮她,觉得曹幹是个善良的人外,今夜她亲眼看到了曹幹举着红旗,在优势敌人阵中往前勇敢拼杀的英姿,那真是给了她相当强烈的震撼。曹幹在她心中,不仅是个善良的人,而且是一个豪杰了。 这些且亦不必多说。 只说曹丰正在伤员堆中,对伤员们进行抚慰,曹幹到后,将他拉到一边,与他说道:“阿兄,董丹他们虽然撤了,可是这里,咱们却还是不能久留。” 曹丰说道:“咋了,阿幹?你是怕董丹他们再回来么?咱不是已经派出去岗哨了?” 曹幹说道:“阿兄,不止董丹,也不止别的盗贼,还有县兵啊。刚才这一场厮杀,动静定然传出甚远,或许会被附近的乡民听到,没准就有人会到县里边去通风报信,如果县兵这个时候来到,咱们可就要被他们一锅端了。” 曹丰没想到这一点,他说道:“阿幹,你说的对!咱还真是不能在这儿久留。” 比起董丹、别的盗贼,县兵才是最大的威胁,但他却又为难,看了看左右,说道,“可是,阿幹你看,咱伤员这么多,现在也没法走啊。” 曹幹说道:“阿兄,可以先给伤员简单的医治一下,等离开了这里后,再作治疗不迟。” 曹丰想了想,点了点头,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於是说道:“好,我去找高从事说。” 曹幹说道:“阿兄且慢,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曹丰问道:“什么事?” 曹幹说道:“阿兄,这回咱们被董丹引部偷袭,伤亡不小,虽然伤亡清点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估摸着,阵亡的恐怕不下二三十人。这些阵亡战士的尸体,刚也说了,咱们最好是把他们都拉回乡里,好生安葬,可是咱们的车子有限,载财货的话,就不够推运尸体,因我以为,不妨可把车上的财货等物就地掩埋些,……不知阿兄以为何如?” 曹丰说道:“把财货丢下些?” 曹幹说是掩埋,但财货一旦丢下,那必然是难以再找回的了。说实话,莫说别人,就是曹幹也有些舍不得。要知,这些财货可都是他们这支队伍将来招兵买马的本钱,只是,是财货重要,还是把尸体运回重要?曹幹在此点上,却是能够分清轻重的。 财货没有了,可以再得。 而若把这些阵亡战士的尸体丢在这里不管,那队伍的凝聚力就会出现问题。 截至眼下为止,这支队伍可以说是接连遇到了两个大的转折,一个是离开董次仲,将赴异地,一个是夜半遭袭,损失严重。在接连遇到这两个大转折的情况下,若是再把阵亡者的尸体丢下不管,可以想见得出,队伍中剩余的那些战士们会是何等心情?士气必定衰落至极。 所以,这些阵亡者的尸体,无论如何,都是得运回乡中安葬的。 此外,这么做的话,还能使他“重义”的名声更加得到增强。 因此,曹幹就尽力把曹丰说服,说道:“阿兄,财货也者,无非身外之物,不足挂齿。这些阵亡的人,则可都是咱们的乡亲。咱们之前打坞堡时,因为那会儿咱们没有打算还乡,故是阵亡的那几位大兄,没办法,只好把他们就地安葬,可现在咱们已是在还乡的路上,那若仍是把阵亡者的尸体丢下不管,未免就说不过去了。” 曹丰毕竟是个仁厚的人,很快就被曹幹说服,说道:“好,那就把财货卸下些!你说的没错,生前他们都是咱们的乡亲,不管咋样,也不能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得把他们拉回乡里安葬!” 至於说为何舍弃财货,而不舍弃粮食,曹丰没有问曹幹原因,因为这也不需要问。 在这寒冬季节,不管是他们回乡以后,在出发去东海之前,需给本乡留下点吃食,还是他们在去东海的路上,粮食肯定都比财货更加重要。财货再多,没法吃,粮食再少,能够糊口。 …… 回到高长那里,才发现高长已经神志不清,陷入半昏半醒,此事是没法问他的意见了。 本有四个小率,陈姓、李姓两个小率死了,剩下的只有曹丰和田武。曹丰便转与田武,加上田壮说了这事儿,田武很不舍得,然而田壮识大局,训斥了他一通,他两人都同意了。 命令立刻传达下去。 尽管大家伙多有不舍,尤其曹德,顾不上头上的伤,冲到了车边,百般抚摸那些财货,眼泪汪汪的,就跟告别至亲至爱的宝贝也似,那真是说不出的凄惨与伤心,但最终众人还都是听从了命令。说到底,那些阵亡者是乡亲,谁也做不出只重财货的事来。 大家就把几辆车的财货搬下来,挖了个洞,权作掩埋,然后将尸体抬到车上。一辆车上叠着放好几具尸体。尸体放完,又把经过郭医简单医治的重伤员也都抬到车上,实在放不下的,曹幹指挥着做了简陋的担架,便用担架抬起。 伤亡的结果已经清点出来,共阵亡二十余人,重伤十余,轻伤无算,失踪了三十多人,除掉这些,现存还活着、有行动能力的大概还有八九十人。 ——失踪的那些,都是在乱战时候,仓皇逃掉,不知逃去了哪里的。此时夜色犹深,危险仍存,也没地方找他们去,因也就只能罢了。想来他们逃脱之后,总归是会回乡的。当然,至若他们还乡以后,高长等还在不在乡中,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约到五更前后,天快亮时,伤亡者收容已毕,战场也已被打扫干净,各类的兵器尽量首级完成,曹丰、田武一声令下,队伍便重新开拔,继续还乡而去。 离开了那片战场,行在路上,曹幹走在队伍的前头,时而回顾。 却见这支队伍,此时之军容与昨日已颇不同。昨天虽是离开了董次仲部,但一则是还乡,二来才分到了缴获,好歹还算士气颇佳,而这时,不仅队伍的人数少了许多,并且多半带伤,个个无精打采,以至帮着推车、抬伤员的戴黑等妇孺都好似垂头丧气的。 曹幹忖思心道:“这士气可不行。回到乡里后,接下来是要转投东海力子都的,按这个士气下去,再去东海,二三百里地,又如何还能走成?” 可是,士气又该如何才能振奋? 曹幹心念转动,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招呼田屯近前,令道:“把旗给我。”又叫丁狗过来,说道,“你两个拿矛,护在我的左右。” 打完仗,曹幹扛着旗回来后,因李顺负了伤,就把旗暂给了田屯。 田屯嫌那旗杆碍事,已把杆子去掉,这会儿闻得曹幹命令,田屯就找了根木棍,重将旗绑上。 绑好后,田屯将旗给还曹幹。 曹幹到至队伍最前,把旗高高举起,丁狗、田屯持矛,紧跟其后,分别护在他的两边身侧。 将亮的天光中,晨风里,红旗飒飒招展。 行军的近百人,包括戴黑等妇孺,视线顿被吸引。 这红艳艳的旗色,於此晨曦下,是那般的可爱。 方才作战之时,曹幹举旗冲锋的情景,这些义军战士们多多少少都是看到了的。 此时此刻再望见这面红旗,近处的人,甚至能看到这旗上被沾染到的血迹,迎着寒风的晨光里,义军战士们回忆鏖战,心潮起伏,却是方才低落的士气,由是有所振奋。 曹幹心道:“可惜我不会唱歌,也不知该唱什么,不然的话,若能有一两首合适的歌唱起,必对士气能更有帮助。” 五音不全那是天生的,前世的歌不适合当下,不知唱啥也是没办法的,亦只能暂且算了。 …… 天亮后不久,有人从后边追来。 这人骑着驴,正是高况。 沿着队伍的边上,高况骑驴急行,在前边找到了高长、曹丰、曹幹、田武等人。 下了驴,他说道:“我刚察看过坞堡那边的情况了!才到坞堡附近,就撞见了刘从事部中的一个小率和几个溃卒。” 才说到这里,田武忍不住,就把他打断,说道:“刘从事部里的几个溃卒,什么溃卒?哪个刘从事?” 高况说道:“还能哪个刘从事?刘小虎。” 田武说道:“溃卒是咋回事?什么溃卒?郡兵主力真的去打了?刘从事被击败了?” 高况说道:“不关郡兵的事儿,刘从事昨晚与董次仲火拼,然未打过,反而落败。”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躺在肩舆上,半陷昏迷的高况,也是眼皮微动,努力的把眼睁开了一条缝。 第五十一章 可千万别死了 田武唬了一跳,瞪大了眼睛,说道:“你说啥?刘从事和董次仲起了火拼?” 高况说道:“是,刘从事和董次仲两下火拼,但是刘从事没能打得过。” “啥火拼?你这话啥意思?” 高况说道:“就是‘火拼’的意思,刘从事与董次仲两下开打。” 这可是件大事,高长勉强提振起精神头,低声说道:“小四,你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从头说说。” 高况听出高长的声音虚弱,很是担心地看了看他,回答说道:“是。” 便把他从刘小虎部那个小率处听来的情况与高况和众人讲说了一遍。 却是昨晚,应刘小虎的邀请,董次仲到刘小虎部所驻的村子赴宴,却没想到这是一场鸿门宴。刘小虎名义上为庆祝打下田家坞堡,而实际上是要杀掉董次仲。 酒过三巡,刘小虎亲自给董次仲敬酒,下到堂中,举杯董次仲的席前,然后趁董次仲饮酒之时,抽出拍髀,试图将杀他杀掉,或者重创。然而董次仲非是那田交可比,却是反应敏捷,眼角瞥见了拍髀,关键时刻,避身逃开,将酒碗砸到了刘小虎的脸上。 刘昱时也在席上,就冲上去,想帮刘小虎的忙。 可是在室内饮酒的也有董次仲带来的人,这几人有的是董次仲的亲信,有的是董次仲的亲族,短暂的震惊过后,此数人都反应过来,遂赶紧上前救援董次仲。 入室内之前,刘小虎等也好,董次仲等也好,兵器都放在了室外的兰锜上,最多带个拍髀随身而已。两下於是就或持拍髀,或操起案几,在室内混战起来。 陈直没在席上,他在隔壁屋中,领着数十勇士,正在等待刘小虎的召令,听到了他们打斗的动静,急忙就从屋中奔出,想来帮忙,但董次仲带来的另外那些人,也听到了动静,亦从别的屋子里冲了出来,两边在院中相遇,於是厮杀成了一团,陈直由是未能及时杀入屋内。 董次仲带来赴宴的人不多,只有三二十人,然此三二十人既能成为他的亲兵,无不是他帐下的猛士,个个骁勇。因此,尽管刘小虎部其他的小头领、战士们后来俱至,加入了战斗,可最终仍是未能把董次仲杀掉,反被董次仲在其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杀出包围,逃回了坞堡。 曹幹、曹丰、田武、田壮等人听到这里,面面相觑。 田武喃喃说道:“刘从事想要杀了董次仲?奇了怪了,这是为啥?她和董次仲不是故识么?” 他想不明白,曹幹、高长明白。 不用说,这只能是因为董次仲与刘小虎在打县城这方面的意见相左,刘小虎因而动了杀心。 ——再往深层里说,打县城这件事,其实只是他们两边火拼的一个导火索,更深的原因应当是随着这支义军队伍的逐渐壮大,刘小虎和董次仲两方已然是渡过了蜜月期,而对队伍的下一步的发展方向产生了严重对立、不能调和的矛盾,因此才引发了这场内讧。 只是没有想到,听高况话里说的,刘小虎安排的已经颇为妥当了,首先董次仲带来的人,大部分被安排在了别处喝酒,其次,董次仲等进室内时也没带兵器,然却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没能把董次仲杀掉。这只能说,董次仲的命算大,同时也说明设伏杀人这事儿亦是经验的,不是说干就能干成的。 却是说了,刘小虎部的战士可称勇锐,连郡兵都敢打,并能打败,却为何以众击寡,而竟还不能将董次仲杀掉? 这也并不奇怪,一则他们当时打斗的环境是在室内,室内这种地方,如何能够摆开阵型?人再多,也只能乱斗,等於都是在凭借个人的武勇在打;二者,若论个人武勇的话,董次仲手底下的那些人,不得不承认,武勇之士还是不少的。 比如那蛮牛,曹幹便是合了三人之力,才将他杀掉的。 只是曹幹却颇奇怪,对於刘小虎、董次仲火拼打斗过程的详情,高况为何能够如此清楚? 他忍不住问道:“高大兄,虽然你碰到了刘小虎部的小率和溃卒,可是刘小虎在席上抽拍髀欲刺董次仲的这些细节,他们当是不知的吧?不知高大兄是从何处获悉的?” 高况说道:“我碰到的小率,当时就在席上,这些情景都是他亲眼所见。” 曹幹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注意到高长的目光落在高况的脸上,虽未开口,然能看出,他是在等高况往下说,就与高况说道,“高大兄,请你接着说,这董次仲逃回坞堡之后又怎样?刘小虎难不成,还领着她的人去打坞堡了不成?” 高况说道:“可不是么!董次仲逃回坞堡以后,刘从事就点齐了她的本部兵马,去攻打坞堡!” 曹丰吃惊地说道:“刘从事的胆子这么大?刺杀不成,还不赶紧走,反带人再去打坞堡?那坞堡里头可是董次仲本部的全部人马,有一千来人!刘从事部才多少人?” 高况说道:“我也觉得咋舌,便专门问了那个小率。那小率说,董次仲逃掉以后,刘从事立刻与刘昱、陈直等聚议下边该咋办,有人建议,既然一击不中,便当立即率部远遁,可是陈直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说,如今行刺不成,那么如果远撤,不仅已和董次仲结怨,董次仲底下肯定会找他们报仇,再一个,他们就这么二三百人,又能撤往哪里去?因而当下之际,他以为应该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去攻打坞堡!” 高长低低的说了几句什么,大家都没听清。 高况俯下耳朵,问道:“阿兄,你说什么?” 高长努力提高声音,说道:“陈直的建议不能算错,可是董次仲既已逃回坞堡,他的人马多,刘从事只怕是难以攻进去。” 高况说道:“那小率对我说,当时堂上,刘昱亦提出了异议,举出的反对理由与从事说的一样,而陈直却又说,傍晚前后刚得的消息,董丹带了三四百人出堡,也不知干什么去了,也就是说,堡内现在剩下的董次仲的人,最多不过数百,已非千余之众了;又一个,董次仲尽管侥幸逃脱,然可料知,他此时必然惊恐,这对他部下的军心势必也会造成影响,则若趁此时机,急往攻之,坞堡并非是不能打下来的。” 曹幹、曹丰、田武等人又互相看了眼。 陈直所说的那个“董丹带了三四百人出堡”,陈直不知董丹是做什么去了,众人却都知道,董丹是来追他们了。 曹幹摸着短髭,嘿然心道:“却不曾想到,这两桩事混在了一起!一边是刘小虎谋杀董次仲,一边是董丹率人来追歼我等。” 这两件事不但很巧的碰到了一起,而且彼此之间还起到了因果呼应的作用。 如果没有董丹领着那三四百人出坞堡来,陈直就不见得会向刘小虎提出再去攻打坞堡的建议,而又如果不是陈直他们攻打坞堡,董丹也不可能在快要消灭掉高长他们的时候,突然撤兵,赶回坞堡而去,——此时也不需高长再把刘小虎打坞堡这段讲完,包括曹丰、田武、田壮在内的,诸人都已经猜到了,董丹之所以在即将大获全胜之时突然退走,肯定是因得了刘小虎攻打坞堡的紧急消息,彻底消灭高长与救援董次仲两者相较,显然后者更加重要。 曹丰说道:“这么说来,刘从事听了陈直的建议。” 高况说道:“是,刘从事听后,以为陈直所言甚是,便就听了他的建议,就点齐兵马,前去攻打坞堡。”顿了下,又说道,“并且打坞堡的,不止刘从事部。” 田壮说道:“不止刘从事一部?还有哪部一道去打了么?” 高况说道:“还有戴从事部,他带着他的人,跟着刘从事部一起去打坞堡了。” 一个肥胖如鸭的身形跃上曹幹眼前,此个“戴从事”,便是那个戴兰。 曹幹讶然,说道:“戴兰和刘小虎一起去打坞堡了?” 高况说道:“我听到这事儿时,也觉奇怪。这戴从事,却也不知何时与刘从事的关系居然这么密切了?” 曹幹想起那晚戴兰来看高长的时候,曾问到他们,是不是刘小虎派了人来教他们操练,然后说他也想请刘小虎派个人教教他的人,因便寻思心道:“莫非是那天晚上,又或次日,戴兰果去找了刘小虎,他两边於是不知怎么,结成了同盟?” 回忆那晚与戴兰说话时,戴兰倒确是颇说了些对董次仲的不满之词,又那日董丹在田交院外阻止各部入院抢劫时,戴兰也是被他阻住的一个,等於说,戴兰也是受到董丹欺凌的一个,那么,倒是不能排除戴兰因此而就私下和刘小虎达成同盟协议的这种可能性。 且又,戴兰此人的性格,说好听一点,是能随机应变,说不好听点,就是朝秦暮楚,从他的性格来看,他改投刘小虎亦合乎情理。 田武说道:“董丹带出了三四百人来追咱们,坞堡里,董次仲剩下的人也就五六百,合上戴从事部,刘从事部的兵马差不多也是这个数,陈直说的不错,董次仲虽侥幸逃脱,可他肯定惊恐得很,刘从事如果趁此机会去打坞堡,倒也不是不能把坞堡打下,可咋没能打下?” 田壮对他这个从子真是没法子,遇到事情不认真去想,还话多,他不禁蹙眉说道:“你动动脑子,这还用说么?肯定是董丹那个时候回去了!” 高况说道:“正是田翁所说,本来那坞堡,刘从事确实是有可能打下来的,那小率对我说,可就在快冲上堡墙的时候,董丹带人赶回去了,从后夹击,刘从事部因是大败。” 曹幹问道:“刘小虎现在什么情况?逃走了?还是死了?” 高况摇了摇头,说道:“那小率和刘从事等都失散了,也不知刘从事现在何处,生死如何。他把这些事情对我说过后,我本想把他带回,让他亲口把整个事情的经过与我阿兄与你们再说上一说,可他说要去找刘从事,因而我俩就做了分别,刘从事现下的情况,我也不知。” 田武佩服刘小虎,脸上现出深深的担忧,说道:“刘从事是个豪杰,最好是能逃掉,可千万别死了啊!” 曹幹对刘小虎亦有好感,因对刘小虎的安危也是略生挂心,可刘小虎兵败之余,究竟能否逃脱,他却知道,他是鞭长莫及,无能为力,根本帮不上任何忙的,便没有说什么。 把高况说的整个刘小虎、董次仲火拼的经过梳理了一遍,曹幹抚髭,喟叹说道:“这真是……” 曹丰问道:“阿幹,这真是什么?” 曹幹没有再说。 他想说的是,本来击溃郡兵、打下田家坞堡后,不管从威名来讲,还是从物资来说,这支义军队伍都是得到了极好的扩充机会,可因其本身存在的各种问题,却转眼间,竟成崩盘之势。 【作者题外话】:眼镜坏了,刚配了个,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第五十二章 收获更为长远 到现下为止,曹幹已然是断绝了西去河北,等待刘秀,以做投奔的念头。 那么既然没有了这个念头,他对自己所在的这支小队伍自就会更加的上心。 也因此,在继续启程,回乡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思考董次仲所领导的这支义军队伍,为何会在面临一个发展的很大机遇之际,却起了内讧,转眼竟将成崩盘之势? 思来想去,他得出了两个主要的原因。 这两个主要的原因,一个是这支义军队伍的本质缺陷,再一个是领导者的缺陷。 领导者的缺陷方面是,董次仲不能约束他的弟弟董丹,不能平等、公道的对待帐下各部。 本质缺陷方面的缘由和董次仲这个领导者也有关系,便仍是曹幹之前就总结出来的,这支义军队伍缺乏基本的政治诉求,缺乏必要的军事组织。 如果董次仲能够公平、公道地对待各部义军,那么就不可能有高长领着自己这部人马不辞而别,还乡此事出现,也不可能会有戴兰帮助刘小虎此事;如果整支的义军队伍有政治诉求,能够统一思想,有军事组织,那么刘小虎也就不可能会和董次仲产生内斗。 多读史书可以明智,而通过总结别人的得失,也可以提高自己。 虽然接下来投奔东海力子都也好、琅琊樊崇也好,前途依然莫测,并因董丹的偷袭,本部兵马遭到了不小的损失,可以预见得到,在之后一定的时期内,前途甚而可能还会不如以前,可对曹幹来说,在总结完董次仲和董次仲领导的这支义军队伍的得失后,他却深感大有收获。 相比眼下的被迫远投东海、部队暂时变得更加弱小,收获才是更为长远的。 因为只要有了正确的思想作为指导,则即便部队一时遇到挫折,一时陷入低潮,可却早晚都是还能壮大起来,并得到茁壮发展的;而若是指导的思想不正确,队伍就算再壮大,如董次仲已有部曲两千余人,不算是一支小的义军队伍了,可早晚还是会分崩离析。 一路之上,曹幹都在思索这些问题。 因为思索,话就变得少了。 曹丰屡次担心地问他,有没有事情,伤势要不要紧? 却是以为曹幹话少,是因为曹幹伤情之故。 曹丰也是受了伤的,忍着自己伤口的疼痛,这般关心曹幹,着实让曹幹又是十分感动。 昨天从丁狗他们村中出来的时候,虽然因为担心会引来县兵,沿途和傍晚筑营时都未曾进经过的乡里休息,可至少也没有远远的避开,而在这遭遇夜袭、损兵折将之后,当行军的队伍又在路上碰到乡里时,亦不需高长等吩咐,义军战士们自觉的就避开了,远远的绕道而行。 同时,大家都担忧,董次仲会再派人来追,於行速上,也比昨天快了很多。 因而,虽然绕了点道,可是在这天临近薄暮之时,遥遥的已然可见东边出现了一座黑黝黝的县城。那县城,即是曹幹、曹丰等人家乡的县。 曹丰等都是西乡人,西乡在县城之西,还乡不必再过县城,这点於此际倒是挺有好处。 高况从前头过来,找到曹丰,请他去高长那里说话。 曹丰道了声好,便与曹幹同往高长处。 今天这一整日的行军路上,高长一直都躺在肩舆上,得到了休息,这会儿的精神头稍有增长,不再像昨晚刚战斗过后那样,虚弱的连话都没力气说。 田武、田壮很快也都来到,陈姓、李姓小率两部亦各有一人到来。 众人到齐后,高长说道:“按理来说,为安全起见,咱们最好是聚在一起,但各伙都有伤亡,这些战死的叔伯、兄弟们的尸体,咱们得送还他们各家去,重伤的,也得送还回去,好让他们养伤,因此咱们暂在这里分开,各伙且先还各里,把尸体、重伤的都交给他们的家里,再把带的财货,分些给他们,住上一晚,然后明天,你们各带本伙到我里中集合。” 陈姓小率那伙来的人问道:“明天?从事的意思是,明天咱们就去东海,投力子都?” 高长微微点了下头,或因极力振作精神之故,面颊竟是透出了一点酡红,他说道:“被董丹偷袭一回,咱们损失不小。今天咱们还乡的消息,县中暂时还不会知道,可若留住的久了,县中必然知悉,一旦县兵来打,咱们恐怕是招架不住。因而,我的意思就是,咱们只在乡里住上一晚,明天就启程去东海!” 他顿了下,环顾众人,问曹丰等的意见,“田翁、曹大兄、田大兄,你们说呢?” 曹丰扭脸去看曹幹,小声问曹幹,说道:“阿幹,你咋看?” 曹幹赞成高长的决定,摸着短髭,点头说道:“从事所言甚是。咱们今天回来,县里可能不知,然若留久,县中必知,到时县兵来打,咱们的确非是对手。阿兄、田翁、诸位大兄,我看,咱们理当就按从事之令,只今晚在乡中住上一夜,明天就去东海!” 田武挠了挠头,说道:“战死的,尸体好给他们家中,可是重伤的咋办?不等他们养好伤,咋带着他们去东海?” 高长说道:“重伤的,恐怕一时是顾不上了。” 田武问道:“从事什么意思?” 高长说道:“把他们先留下来吧!你们多给他们各家一些钱。” 田武担心地说道:“留下来?从事,县里边会不会派人过来抓捕?” 高长摇了摇头,说道:“只要咱们还在外头,为了他们自己的脑袋,我料县中定就不敢抓捕。” …… 王莽篡汉,建立新朝以后,虽然在政治制度等各方面,进行了许多的变革,但在法律上,主要还是继承了汉法。 所谓“王者之政,莫急於盗贼”。在统治者眼中,自是不止抢劫杀人的才是盗贼,起事的义军战士,当然同样也是盗贼。而对於“盗贼”,依照汉法,惩罚是极其严峻的。 一方面,除对於“盗贼”本身,视为大逆不道,其本人被处死刑,其之父母妻儿也会被处刑,乃至祖父母也要受刑外,同时还有首匿罪、通行饮食罪,来做相关的补充处罚。 首匿罪,意为首谋匿藏,凡敢於匿藏“盗贼”者,即按此罪论处;通行饮食罪,指的是给“盗贼”提供情报、当向导、供给饮食,犯下此罪的,亦处死刑。 另一方面,还有两个法律,则是专门用来惩办对“盗贼”镇压不力的官吏。 一个叫沈命法,沈者,同没,藏匿之意,命,指亡命的盗贼,该法规定,如果出现盗贼而没有发觉,或者发觉了,没有去捕捉,两千石以下,即郡守以下的地方长吏至主管盗贼的小吏,都要处死。这条法律是武帝时期颁布的,那个时候盗贼蜂起,因此法而被处死的官吏甚众。 另一个叫见知故纵法,此法规定,官吏得知别人犯法,特别是盗贼,必须举报,不告者与犯人同罪。对应判刑者而不判的,是为故纵。此法令无疑是在鼓励官吏宁可错杀,也不能错放。 其余的那些法条不说,便这个沈命法,在武帝颁布后不久,便显现出了它负面的一面,即是为了避免因不能及时报案而祸及自己,连累上司,许多主管盗贼的小吏索性就将起盗贼之事隐匿不报,而他们的上官们也以同样的考虑,纵容下级不要报案,结果就导致上下欺瞒,盗贼反而是越来越多。 武帝时期如此,现下亦是这样。 因此,高长他们聚众起事的这件事情,目前为止,县中其实还没有报上郡府。县里边报上去的,只有董次仲、刘小虎等而已,——那还是因为董次仲、刘小虎系为本县之豪强、右姓,影响力太大,不报不行,高长此类,县中却是为了自己着想,而压根未有上报。 这也就造成郡里边的那位太守王闳,虽是大概的已经知道了本郡各县多有“盗贼”,已经知道了董次仲聚众起事,可是究竟本郡现共有多少“盗贼”?董次仲帐下有多少人马?他还是一团糊涂账,并不知晓。——要不然,他也不会早前只派了千余郡兵去救助田交,因为根据底下上报的情况来看,董次仲这支义军队伍的规模还不大,却他万万没有想到,其部兵马已至两千余人!最终导致了那支郡兵的战败。 此外,也是为了自己的人头着想,加上知道王莽本就忌惮自己,本郡“盗贼群起”这事儿,王闳事实上亦尚未向朝中禀报。却是哄来骗去,末了骗的还是王莽。 这些且也不必多说。 只说现下,从沈命法此点来说,高长的判断倒不为错,就算他们走了,县那边应该也不会敢来乡中抓捕被他们留下的伤员的,因为抓捕之后,县中没法将伤员定罪。定为“盗贼”的话,便是死刑,县里没有判处死刑的权力,就得上报,而又一旦上报,“盗贼”的事儿还怎么瞒? 沈命法之外,还有两条可以保证这些伤员不会有事。 其一是,高长他们的力量而下虽然变得弱小了些,董次仲和和刘小虎内讧的消息想来也会很快传开,县中的官吏们对这支义军队伍大概不会像以前那么害怕了,可只要这支义军还存在,他们,尤其是县长吏以外的吏员们,不可避免的就会产生遭到义军报复的这个担心。 毕竟,县长吏是外地人,可县寺中的其余那些吏员都是本地人,一旦义军果回来报复,他们可是无处可逃的。 其二是,如董次仲、刘小虎等,都原是本县的强豪,和县寺的掾吏们大多关系密切,有的还有姻亲,乃至在董次仲、刘小虎等起事后,他们中有些还和董次仲、刘小虎等保持联系,那么不管是出於旧日的交情,还是出於手下留一线,彼此好相见,他们也都不会斩尽杀绝。 众人因就听了高长的命令,定下来各自先还本村,住上一晚,明日就去东海。 就在这里,暂相分别,高长、田武等带着各伙的人,都还本村去了。 曹丰、曹幹领着本伙的人,以及丁狗、田屯、丁犊、戴黑等也往本村行去。 往前又行不远,折往南行,行约两三里地,一个外有墙垣的村落出现眼前。 此村,便是曹丰、曹幹他们村了。 几个正在村外野地上玩耍的孩童,看到了他们,停下了玩闹,朝这边张了张,认出了是曹丰等,顿时你追我赶的,即往村中跑去。 郭赦之也认出了那几个孩童都是谁,其中一个,按辈分,是他的族子,他就大声叫道:“小崽子,看见阿父,不过来磕头,跑什么?” 他那从子还小,才七八岁,小孩子怕羞,连头都没回,只管和别的孩子们一起往村中奔。 村子在望,李顺、曹德、郭赦之等因昨晚那场惨烈战斗而引起的惨淡情绪,为之一扫,得到了振奋。孩童们进村未久,在他们快到里门的时候,村中涌出来了男男女女一大伙人。 【作者题外话】:祝大家国庆快乐!今天还是一更,明天开始,继续两更。 第五十三章 这是我分内事 曹丰、曹幹他们这个村子,在整个县来说,也算是较大的一个村落了,共有近百户人家。 村中的人不是姓曹,就是姓郭、姓李,其中以曹姓为多,郭姓为少,李姓最少。 据说本来村中住的都是曹氏一族,后来在前汉初年,海内平定了以后,一些流民被安置在了本县,这郭姓和李姓的祖上就是那时迁到本村的,——也就是现在的郭赦之、李顺这两族。 这百来户人家,有穷的,有日子勉强能过的,也有富的,这回跟着曹丰起事的主要是穷的那些,富的或者哪怕日子稍能过得下去的,都没有跟着起事。 其实,在曹丰聚众的时候,村中另外那些人家中,也是有想参与的,毕竟年轻人大多不考虑后果,并且同时多多少少又都会有点争强好胜的热血之情,但都被他们的父母给阻止了。 此时出村迎接曹丰、曹幹等的,主要就是跟着曹丰起事的那些义军战士的家人。 另外也有些村中别户人家的人。 年轻人腿脚快,跑在最前头的皆是二十来岁的后生,或者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本来个个兴高采烈,尤其是在看到队伍中独轮车、平板车上堆的粮食和财货之后,更是开心得不得了,然而旋即,他们就看到了堆粮食、财货的车后边,那几辆推尸体和重伤员的车。 这些半大小子和年轻后生脸上的喜悦登时消失不见,转而开始紧张地朝那转运载尸体和伤员的车上去看,企图看清楚都是谁,有没有他们家里的人,一面极力瞧着,一面脚下不停,却是奔到近前,眼还在往那边瞅,有的乃至顾不上向曹幹等行礼。 在这些人中,曹丰看到了两个半大小子,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这两个半大小子,一个是父亲跟着曹丰起了事,一个是兄长跟着曹丰起了事,而这两个人,如今都已死了,尸体就在后头的车上。 曹丰深觉愧疚地看了看他俩,不知该怎么对他俩说,只感到非常的对不起他俩。 这俩小子已经看到了后头推车上他俩父亲、兄长的尸体,两人面色均是大变,一个赶紧往那车上他兄长的尸体边奔去,另一个则哭起来,掉头往后跑,乃是奔还后面人群,找他的母亲去了。其余人中,凡有家人战死、或者重伤的,他们也都看到了,皆匆匆地奔了过去。 剩下的那些,都是家人没死、没重伤的,并且已各在队伍中瞅见了他们的家人,俱皆松了口气,有的往他们家人那里去,机灵点的则暂止步,对曹幹行礼,有的喊“曹阿父”,有的喊“曹大兄”,亦有和曹幹、李顺、郭赦之等打招呼的,纷纷说道:“你们回来了!” 喊曹丰“阿父”的,并非全是曹姓的族人,也有姓郭、姓李的。 曹、郭、李虽非同族,但已同在此村住了百余年,互相颇有婚姻,并曹丰因为公正、厚道,在村中颇有威望,再加上这些人和曹丰的出身环境相同,大家都是穷人,故而虽非同族,郭姓、李姓族中的这些人,一如郭赦之、李顺,对曹丰却也都是非常的尊重、亲密。 他们看到曹丰、曹幹、李顺、郭赦之等身上皆挂了伤,都关心地问道:“咋受伤了?严重么?” 为何要离开董次仲,又为何在还乡的路上遭到董丹的偷袭,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不是三句两句就能说清的,而且当前这些人多是半大小子、年轻后生,也没有必要和他们细说,曹丰因就只说了一句:“还乡路上遇了贼,打上了一仗,因此受了点伤。” 这些年轻后生围着曹丰、曹幹、曹德、郭赦之等,问东问西,说个不停,还有的一个劲的眼往车上堆积的粮食、财货去看,很显然,已经快要迫不及待,想去看曹丰等都拉回来了什么。 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郭赦之不耐烦起来,他亦着急去见他的父母,便把长矛抄起,往左右拍了拍,骂道:“他娘的,围的老子透不过气了!都给老子滚开!” 郭赦之力气大,此前在村中时,没少打架,这些年轻后生大多怕他,慌忙让出了条道来。 这时,后边的人群已经到了近处。 有几个妇女哭嚎着,往那装着尸体的车子处跑去。 曹丰想着跟过去,作些安慰,但看见了人群中,一个被簇拥着的老者,便只好先将安慰的念头打消,忙迎将上去,整了下衣服,拜倒在地,叩首说道:“阿兄,你咋也出来了。” 这老者五十多岁,相比周围的人,穿的不错,腰间且还围了条革带,挂着几样小装饰,头裹黑帻,颔下蓄须,拄了一根拐杖。这人正是他们本村的里魁,也是曹家的族长,名叫曹郑。 曹郑身边跟了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这男人是曹郑的儿子。 作为曹姓的族长,对曹丰数月前聚众起事的这件事,曹郑当然知晓的,并且他不但知晓,当时对曹丰的此举,他还相当支持,——事实上,也正是因了曹郑的支持,曹丰那时才能顺利地在本村拉起了这支队伍,如果那时曹郑不支持,那么只凭曹丰一人的号召力,他再是在村中有威望,再是振臂,只怕至少曹姓的族人,也没几个会敢跟着他“作乱成盗”。 曹郑叫他儿子把曹丰、曹幹、曹德都扶起来,说道:“我正准备吃饭,听见外边吵吵,说你们回来了,就出来看看。”打眼向曹丰等拉回来的那些车子和跟着曹丰回来的那些义军战士们看了几看,问曹丰,说道:“咋忽然就回来了?回来前,为啥不先派个人说一声?上次听说你们要打田家的坞堡,这是坞堡打下来了,董三老因叫你们回乡歇歇?” 这曹郑在本村的曹姓族人中,和田交在他们族人中的地位相仿,也是既富足,在经济能力上能够左右族人,同时又是族长,在伦理权力上亦能掌握族人。 故而对这个族长,曹丰甚为敬畏,他古铜色的脸庞上满是拘谨,回答说道:“好教阿兄知晓,田家的坞堡的确是打下来了,十来天前就打下了,但我等这趟回乡,却不是因奉董三老之令。” “不是因奉董三老之令?” 这次回乡的前因后果颇为复杂,曹丰张了张嘴唇,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曹幹遂在旁代替曹丰回答,说道:“大兄,我等这次还乡,虽不是奉的董次仲的令,但和董次仲也有直接的关系。此事说来话长,要不然且先还里,等到了里中,再与大兄详说?” 曹郑是个聪明人,“董次仲”三字入耳,只从曹幹居然对董次仲点名道姓这一点,他就觉出此事之中,必有玄虚,眼从那些车子上收回,落到曹幹脸上,却见曹幹摸着短髭,神色如常。 他知道村外确非说话之所,就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先把这话题放到一旁,仍是与曹丰说话,说道:“阿丰,我老了,眼花了,有点看不清了,我怎么瞧着你那车子上拉的有人?” 曹丰说道:“阿兄,你老春秋正盛,哪里老了?车上确实拉的有人,都是战死和重伤的乡亲。” “死了几个?” 曹丰心情沉重地答道:“死了四个,重伤了四五个。” “咋死这么多?就打个田家坞堡?” 曹丰说道:“不止打田家坞堡,昨晚宿营时,我等还遭到了董丹的偷袭。” “董丹?董三老的弟弟?” 曹幹再次说道:“大兄,咱们还是回到里中再说吧。” 曹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把这个话题也暂放下,转过身来,往村中回去。 曹丰、曹幹等随在他的身边。 一边走,曹郑一边问道:“死的都是谁?重伤的又都是谁?要紧不要紧?” 只听起话意,像是对阵亡者和重伤的很关心,然曹幹从其语气中却可闻出,其内并无多少真正的关切之意,这话或许只是话赶话的,说到了这里,曹郑不得不随口一问罢了。 曹幹瞧了瞧曹郑的神色。 果然在听到曹丰一一说出阵亡者和重伤者的名字之后,曹郑脸上并无什么哀痛之色。 这却也并不奇怪。 尽管这几个阵亡的和重伤的大半姓曹,论起来是曹郑的族兄弟、族子,其中有个虽年轻但辈分高的,还是他的族父,然而说到底,俱非至亲,甚至有的已快出五服,这曹郑又如何能对他们有多少感情? 更别说了,如前所述,跟着曹丰起事的还都是穷汉,而曹郑他家在村中则一直都是大户,地位相差大,感情自然也就更不会有了。这一点,正如田交一族的情况,那些依靠田交的田氏族人,和田交也是同族,可田交对待他的那些族人,却与对待徒附一般。 听完了战死者和重伤者的名字,曹郑叹了口气,说道:“我看你这次拉回了不少粮、财,回头多给他们家里分些吧。” 曹丰应道:“是。”顿了下,又说道,“具体咋分,到时还得请阿兄主持。” “这是我分内事,不用你说,到时我也会主持的,一定公公道道。” 曹丰说道:“是,劳烦阿兄多费心了。” “高从事呢?他现在哪里?” 曹丰待要回答,身后的曹德突然告了声罪,一溜烟奔边上去了。 曹幹看去,见曹德飞快地奔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身前。 这两人是曹德的妻子和女儿。 曹德的妻子不到三十岁,个头不高,皮肤很黑,长的也不好看,他的女儿七八岁,相貌与曹德和他的妻子都有相像之处。曹德的个头亦不高,奔到他妻子身边站下后,两人相对而立,倒是正好一对。曹德弯腰把他的女儿抱起。曹德妻子心疼地看着他头上裹着的绷带,想要摸,又不敢摸的样子。曹德不知说了两句甚么,哭了起来,他妻子跟着也抹起眼泪。 曹幹已经了解曹德的性子,即使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也能猜出,他说的肯定是他抢来的那些东西和五头牛、以及粮食等,都被郡兵小队抢走这事儿,哭起来不外乎是因心疼;而至於他的妻子,从一边抹眼泪,一边再三看曹德头上伤可以知道,则当是因为心疼曹德头上的伤。 出来迎接曹丰等的这些乡人,只要是有亲属在队列中的,都已经相遇到了一处。 曹幹在快到村口里门的时候,扭脸往后看了看,见村前的这条土路上,此际已是鼎沸,义军战士与迎接他们的家人成簇,有的哭,有的笑,有的紧紧的相抱不松手,而那推着阵亡者和重伤者的车子旁边,现也已趴满了人,都在失声痛哭,这些都是阵亡者和重伤者的家属。 曹幹小声的提醒曹丰,说道:“大兄,是不是先叫大家伙都回里?在这路上闹闹哄哄的,若是被拿个路过的瞧见,没准就会报到县里知晓。” 曹丰刚回答完曹郑的问题,说了高长,还有田武他们都各回他们村子了,闻得曹幹此言,便点了点头,却待要找人传令,他身边已经没人了。 郭赦之、李顺等也都和他们的家人团聚去了。 不过丁犊却仍跟在曹幹的身侧。 曹幹就吩咐丁犊,说道:“犊子,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阿兄说了,让他们先回里中,然后你再去叫你阿兄、田屯他们过来。” 丁犊应了一声,就传令去了。 却曹丰、曹幹这支队伍,不算丁狗等,总共也就那么二十来人,昨日、今日行军两天,众人皆已知道了,丁犊现是跟着曹幹的,他去传令,大家都会听从。 进了里门,曹郑略停下脚步,吩咐随在他左右的几个人,说道:“你去招呼人,做些好菜好饭,离乡几个月了,今儿个回来,得让他们吃顿好的。” 这几人有姓曹的,有姓郭的,在村中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各皆应诺。 等他们去后,曹郑与曹丰说道:“阿丰,你先来我家。” 曹丰应道:“是。”叫曹幹和他同去。 曹幹说道:“阿兄,你先去,我稍后就到。” “你干啥?” 曹幹说道:“丁狗他们,我得先安顿一下。” 曹丰听了,也就没说其它,只是催他快些,自从曹郑,先去曹郑家了。 曹幹等了一等,丁狗背着他的老母,田屯等扶老携幼,在丁犊的带路下,入了里中。曹幹叫丁狗、田屯近前,把自己家所在的地方,指给了他俩,说道:“田屯、狗子,你俩先带着人去我家里歇下,等我和我阿兄与我们族长说过话后,我再回家找你们。” 这里不是自己村子,是曹幹他们村子,除掉曹幹等外,皆是陌生人,便是田屯这个傻乎乎的家伙,这会儿也颇拘束。曹幹瞧见,妇孺群中的戴黑更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牵着她的儿子,分毫不敢四处乱看,仅是时或抬头,悄悄地往曹幹这边看上一眼。 曹幹又说道:“走了大半天,都饿了,我们族长刚已交代下去,叫里中赶紧作些饭食给咱们吃,你们和里中别的人不熟,等会儿饭做好,要是你们不好意思去吃,而我与我阿兄还在我们族长家没出来的话,咱们车上推的粮食,你们就去取些,自管先做饭吃。” 曹幹的这番细心体贴,让丁狗、田屯、戴黑等都俱皆感动。 丁狗的心里热热的,应诺说道:“是,小曹从事。” 第五十四章 不如都带了去 曹幹吩咐完丁狗,便往曹郑家去。 在他家门口,一个老奴把他迎住,请着他进了院中。 曹郑他们家的条件和丁狗他们村的里魁差不多,虽然在本村,都是头等的殷实人家,可是比起田交这样的大豪强,那还是远远不及的。 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坐北朝南三间正屋,东边是鸡圈、猪圈,种着一棵果树,边上是个厕所;西边是两间小屋,乃曹郑家的奴婢们所住,南边一点是厨房,厨房外头是个井。 曹郑家的奴婢不多,只有一个老奴和一个小婢。 老奴便是刚才迎曹幹进院的那个,小婢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头忙乎。 一入院子,曹幹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适才曹郑说他正准备吃饭,他家应是已经做好饭了,那小婢这会儿又在忙乎,无它缘由,也无需问,曹幹亦能料到,这只能是因为曹郑听说曹丰他们回来了,故令那小婢再新做些饭菜。 三间正屋,正中的那间是会客之所。 比起穷汉,曹郑那肯定是要讲究些的,堂屋的外头放了供摆放鞋履的草席。 曹幹先在屋外,朝里边作了个揖,闻得曹郑叫他入内的吩咐后,脱下鞋履,乃入屋中。 屋内已然点起灯火,称不上灯火通明,然比夜色已至的眼中,还是要亮堂得多的,并生有火盆,不算很冷。 曹幹又向坐在主位的曹郑行了个礼。 曹郑说道:“你坐下吧。” 曹幹就到曹丰下手的空席上坐下。 屋中人不多,除了曹郑父子、曹丰,还有两人。 一个四十多岁,一个是六十出头。这两人刚也在迎接的人群中,并且是紧跟在曹郑身边的,一个是郭赦之他们的族长,一个是曹姓族中目前辈分最高的长辈。李顺他们一族在这个村里,人数最少,他们族长的身体又一直不好,所以没有在这里。 等曹幹坐下,曹丰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 他正在对曹郑等人解释,他们为何会突然还乡。 曹幹没有插话,静静的听着曹丰把他们被董丹欺凌、高长昏迷、闻得郡兵主力将来,以及他们最终决定还乡,却在还乡路上被董丹不依不饶的又带人追西袭等事,一一向曹郑说完。 继而,曹丰又把从高况那里听来的,刘小虎和董次仲起了内讧此事也大略的说了一说。 曹丰说完后,堂中陷入了安静。 曹郑的儿子和另外那两人,我看你一眼,我看你一眼,神色俱皆吃惊。 坐在主位上的曹郑却倒是还能沉得住气,他抚摸着颔下的胡须,微微把眼闭上,想了会儿,睁开眼来,与曹丰说道:“如此说来,董三老那里,你们是已经不会再去了。” “正是。” 曹郑又说道:“董三老和刘从事起了内斗,实力必然受损,那接下来郡兵主力如果真的杀来,董三老只怕也不会是对手了吧?” 曹丰说道:“是啊,阿兄,现在来说,恐怕是这样的。” 曹郑点了点头,摸着胡须,斟酌了片刻,问道:“阿丰,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打算?这回来后,是留下不走了,还是怎么样?” 曹丰说道:“阿兄,留下不走,肯定不成,我等在县中都已是挂上了名的,就算再想务农,县中只怕也不会能容。因此,我等打算只回来住一晚,明天就离开。” 曹郑说道:“只住一晚,明天就离开?你们离开之后,要去哪里?”哦了一声,又说道,“我前时听说城头子路那边的声势不小,你们是想改投城头子路么?” 曹丰迟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该把他们打算投东海力子都这事,如实的告诉曹郑。 却是说了,曹丰不是对曹郑挺敬畏么?既然如是,那为何还犹豫要不要把实话告诉曹郑?这是因为,就像曹郑对那些阵亡和重伤的本族人并无多少感情一样,曹丰对曹郑,其实也存在感情上的隔阂。早年间,曹丰的父亲病重,曹丰曾向曹郑借过钱,曹郑当时给了,可利息却很高,曹丰还得很吃力,他与曹幹兄弟俩后来之所以日子过不下去,一个缘故也正在此。 故而,对於决定改投东海力子都这等他认为算是秘密的事情,曹丰便有点拿不定注意,要不要告诉曹郑,下意识的,他就又看向坐在他下手的曹幹。 联系到方才曹幹就曾代替曹丰答话,并且曹幹回答的还很有条理,这情景引起了曹郑的注意。 曹郑暗自诧异。 曹幹此前在村中时,一个愣愣头青似的,曹郑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却才出去了几个月,竟就有如此长进?使的曹丰都不得不在为难时求助於他? 曹郑没有吭声,把视线放在了曹幹身上。 曹幹却有考虑,他心道:“数月前,我阿兄聚众起事,曹郑实是后边的撺掇和推动者之一,也就是说,如果县里边来捉我们,他也逃脱不了干系,因而倒是不怕他因闻董次仲部可能会被郡兵剿灭,而将我们明天去东海这事儿给泄露出去,此其一。 “昨夜被董丹偷袭,损失不小,而到东海以后,我等作为外来者,至少短时内是难以扩充实力的,也就是说,要想补上损失、并得到一定的扩充,这次回到本村,乃是近期的最后一次机会,这,还需要他的支持,此其二。” 思量至此,作出决定,还是实言相告为是。 他便从容说道:“不敢隐瞒大兄,高从事在东海力子都那边有生死之交,因此在我等昨天从驻地开拔之时,高从事就已有令下来,接下来我等将会转往东海,去投力子都。” 曹郑摸着胡须,皱起了眉头,说道:“东海?力子都?” 城头子路的队伍离他们这里很近,几十里地,是以他较为了解,东海郡位处几百里外,他虽亦曾隐约有闻,那边现在也有起事的队伍活动,但具体的情况,他并不太清楚。 他说道:“东海郡那厢,我之前是有听说,亦有起事聚众的,但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倒是不知。你说你们高从事在那边有生死之交?” 曹幹说道:“是,大兄,我们高从事在力子都那边有莫逆的朋友。” 曹郑说道:“力子都是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高从事可有对你们说过?” 高长若是了解力子都,他也不会捉摸不定,到底是投力子都还是投樊崇。他的层次毕竟不高,即便他亡命到徐州时,和力子都也是从未见过,没有机会认识的。 故是曹丰、曹幹实是从未听高长说过力子都。 但是曹幹不慌不忙,也摸着自己的胡须,回答曹郑,说道:“大兄,这位力子都力渠帅,其人如何?我等确然听高从事曾经说过。他说此人英雄了得,在东海,乃至在整个徐州地界都是甚有名望,一呼百应。他此次起事至今,时候不算长,可帐下已有数万之众!比起董次仲,他应是个更能成得了气候的。” 曹郑咋舌说道:“其部部曲现已有数万之众?” 曹幹笑道:“可不是么?大兄。高从事在力子都那边的朋友,正是力子都的一个亲信之人,我等到了东海以后,高从事保证,我等必是能够得到力子都的信用和重视。” 曹郑说道:“你们高从事的朋友是力子都的心腹?” 曹幹说道:“大兄,东海虽属徐州,然距此地不算远,也就是二三百里地,我等到了东海以后,大兄不必担心我等,且待些时日,待我等跟着高从事在那边做出些名堂以后,亦请大兄放心,我等也定然是不会忘了大兄和里中的父老、乡亲们的,该照顾乡里的,我等也会和以前相同,照样会做。” 曹幹这几通话说下来,曹丰有点不明白曹幹到底在说什么了。 首先,什么高长认识的那人是力子都的心腹,到了后必得重用,这就是胡扯。 其次,又说力子都部几万人,这也是胡说。 又其次,会和以前一样照顾乡里,这真要能做出些名堂来的话,照顾乡里倒不是做不到,可做不出来名堂呢?就很不现实了。 然而曹幹的这些话,却是说到了曹郑的心里。 曹郑信以为真了,他又微微闭上眼睛,摸着胡须琢磨了会儿,说道:“若是能够得到力子都的信任,得其重用,那么你们去东海投他,倒也无妨。就像你说的,那里离咱这儿不算很远,通个消息什么的,亦算方便。……只是,你们如今死伤不少,死了的就不说了,那几个重伤的,你们要是明天就走,只怕也没法跟你们同走吧?” 曹幹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大兄,我等打算把那几位重伤的大兄暂都留在里中,正想要拜托大兄,代我等对他们做个照顾。” 曹郑摆了摆手,说道:“这都不在话下,是我本分之事。我想说的是,你们现下伤亡不小,部众不多,那就算高从事的朋友再是力子都的心腹,你们到了那里,怕也不好得到重用。” 曹幹摸着短髭,问道:“不知大兄此话何意?” 曹郑说道:“你们起了事后,几个月不回来,里中的情形,你们现在不知。那各家各户的后生、半大小子们,整天的嚷嚷着,想要投你们去,还有不少,三番五次的跑到我家里来,求我给你们去个口信,收下他们,我寻思着,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得先与你们商量一下才成,因就没有答应他们。……阿丰,你今既回来了,投东海的话,你部曲又缺,因此我就想,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你们走时,里中愿意跟你们去的,你不如就都带了去吧!” 曹幹只是朴实,人并不傻,听到曹郑此言,立刻看明白了曹幹适才那些话的用意。 他忍不住,又扭脸看了曹幹眼。 曹幹从他眼中看出了埋怨,回了个微笑与之,不动声色的,仍是代替曹丰回话,说道:“大兄,此去东海,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两三百里地,要是不嫌远,愿有跟着我和我阿兄去的,那便让跟着同去,也无不可。” 曹丰不情愿,说道:“再有人跟着咱们去,那咱里的地,可就没人种了啊!” 曹郑笑了起来,说道:“兵荒马乱的,阿丰,你还担心种地的事?再则说了,就算里中有愿跟你去的,也不会整里的人都跟你去,阿丰,你就放心好了,地,总是会有人种的!” 曹丰刚已将那五头牛的事与曹郑说过,这会儿再次惋惜,拍着腿说道:“就是可惜了我等凑钱买的那五头牛!这五头牛要能送回来,咱里的地,不愁种了。” 曹郑家的老奴在门外请示,说道:“大家,饭菜做好了,是现在端进来么?” 曹郑说道:“端进来、端进来。” 这老奴便和那小婢便去端了食盘,进到屋中,分别把食盘放到诸人的案上。 曹郑的儿子起来,亲去取了半坛酒。 曹郑指着那半坛酒,笑与曹丰说道:“这酒还是七八年前,我在县里‘市’中的酒肆里见到的,是好酒!我平时不舍得喝,喝到现在,还剩下甚多,今晚,咱们就把它给喝了!” 第五十五章 还是阿父英明 酒席上,曹郑频频劝酒,且叫他的小婢到堂下献唱助兴。 将到二更之际,曹丰已是喝了个半醉。明天就要离开,远去东海,酒是不能再喝了,曹幹便向曹郑告辞。曹郑亲送了他们出屋。随后,郭姓的族长和曹姓的那个长辈,也相继辞去。 曹郑与儿子回到屋中,重新坐下。 老奴、小婢奉上热水,两人洗了把脸,又有醒酒的汤羹送上。 父子两人一面喝汤,一面闲聊。 曹郑的儿子喝了两口热汤,身上暖和了许多,说道:“阿父,之前阿父为何支持曹丰,敬现能明其缘故了,却为何今晚,阿父对曹丰还这般客气?” ——“敬”是曹郑儿子的名,他名叫曹敬。 曹郑其实没喝多少酒,酒主要都是劝曹丰喝了,因而他只是微醺而已,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润,他摸着颔下的花白胡须,说道:“你可是因闻他们在董次仲那里待不下去了,而董次仲与刘小虎又生内讧,部曲受损,可能将会被郡兵剿灭,而就以为为父不当再对他客气了么?” 曹敬说道:“是啊,阿父。如果他们还在董次仲那里,董次仲又没与刘小虎起内讧,则以他们打下了田家坞堡,并且将往救田家坞堡的郡兵击溃这两件事,阿父倒是可以再支持一下曹丰。可是如今,他们得罪了董丹,在董次仲那儿已然是待不下去,将投东海,那一则,这东海郡,离咱这儿二三百里地;二者,说什么高长有好友是力子都的心腹,到了那处必受信赖重用,这些也都是空口白牙,口说无凭的话,阿父又怎能信之?还对曹丰这等下功夫!” “说什么曹丰?他好歹是你的族父,你不可无礼。” 曹敬与曹丰的年纪差不多,家里又远比曹丰家有钱、有地位,他平时又哪里肯心甘情愿的叫曹丰“族父”?最多当面的时候,勉强敷衍两声罢了。 只是父有命,子不得不从,听了他父亲的这话,他也只能应了声“是”,顿了下,接着刚才的话,又说道,“阿父,以敬看来,他们现在已经不值得阿父再做支持了!” 曹郑捻着胡须,慢腾腾地说道:“阿丰在为父的支持下,聚了众,跟着高长投到董次仲那里后,咱们得到的好处,你是都亲眼所见了。” 曹敬点了点头,说道:“是,阿父,这些好处,敬都是亲眼所见,所以阿父之前的决定也是佩服万分!” 曹郑算是个有些眼光的人,他虽是看不出来王莽的天下会不会亡,事实上,他对此也兴趣不大,但连着这些年来,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百姓成盗贼或流民者众多,他却已约摸料出,这世道只怕将会不太平了,将会出现动荡、战乱。而若战乱一起,别的不提,只说这乡下,肯定就会不得安宁。他家也算小有薄财,如此的形势之下,如何才能自保? 曹郑想来想去,无非两个办法,一个是像田交那样聚众於坞堡之内,以做自卫,再一个就是双管齐下,不但要在县里边找靠山,而且在作乱的贼寇里头,也得有自己的人,只有这样,才能不管是县兵打了胜仗,还是贼寇打了胜仗,他和他家的财产都能够得到安全。 而又至於前者,曹郑家没有田交家那么有钱,他没有坞堡,所以肯定是不能选择了。 因是,曹郑就选了第二个办法。 在闻知高长潜还乡中,串通各村,欲要作乱之后,他就在本村的族人中,精挑细选出了家里既穷、又在穷汉中有威望的曹丰,几次把他叫到家中,暗中对其进行撺掇,郭赦之等这伙穷汉本来也都在鼓动曹丰挑头起事,两下合力,由而乃有了数月前的曹丰聚众起事此举。 曹丰决定起事后,如前所述,曹郑又给了曹丰相当大的支持力度。 撺掇也好、支持也好,曹郑的目的,为的正就是保全他家的太平。 他的意图,现下已经得到了显著的效果。 董次仲起事后,响应者众多,他和他的这支队伍这几个月在附近数县,可谓是名声大噪,风光无二,远近盗贼要么是络绎往投,要么是对他和他手下的这支队伍退避三舍,敬畏十分。 此前,不乏又小股的贼寇骚扰曹郑他们村,或者胆大的,直接向曹郑索要钱粮,可自从曹丰跟着高长投到董次仲帐下后,这些贼寇已是绝迹,不复再来。 这是一个实打实的好处。 此外,曹丰、曹幹他们在外边拼生拼死抢来的东西,只要是送还村里的,必有一份会献给曹郑。至今两三个月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曹郑从这其中也着实是已得了不少的财货。 曹郑抚摸着胡须,说道:“这之前的好处,你既然都已看在眼里,那你对阿父继续支持阿丰,还有啥不能明白的?” 曹敬说道:“阿父,敬方才不是说了么?如果他们现还在董次仲那里,董次仲又如果声势越来越大,那么再对他们作些支持,自是应当,可是现下他们却狼狈鼠窜,要去东海,这还支持他个什么?” 曹郑举起右手,竖起食指,摇了一摇,说道:“不然。你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曹敬正要问什么是“其二”,屋外随风飘来了哭泣之声。 这哭泣的,是村中那些死掉的义军战士们的亲属。 曹敬皱了皱眉头,起身来,把屋门掩住,隔绝掉了那哭泣声,回到席上坐下,他嫌弃地说了句:“大半夜的,哭嚎个啥?吵吵的真烦人,和阿父说个话都不得清净!”拾回话头,问道,“阿父,何为其二?请阿父训示。” 曹郑说道:“这其二啊,就是高长。” 曹敬说道:“高长?” 曹郑说道:“高长早前因盗铸钱而亡命江湖的时候,为父的确是有过闻听,说他曾远去过徐州东海之滨,在力子都那里,他有朋友,当是不假;而这高长其人,你应该也有所了解,与曹丰等不同,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他这个人有胆气、有勇力,重义气、能聚众,他到了力子都那里以后,就算他朋友不是力子都的亲信,以其之能,也应能在力子都住那里搞出些名堂。” “东海郡离咱这儿几百里地,搞出名堂,对咱父子又有何用?” 曹郑说道:“东海离咱这儿只有二三百里地,不算远。高长他们只要能在力子都那里搞出名堂,名声岂会不传回咱这儿?多少不论,只要能传回些名声,对咱总归就会有些好处!” “阿父此言倒是不错。” 曹郑叹了口气,颇带着点被迫无奈的意味,接着说道:“再一个,於今盗贼群起,你我父子虽非大富大贵,可亦薄有家业,只靠你我两个,如何才能把这家业保全?岂不闻,便是田交这等大豪强,有坞堡的,也不能自保!则要想将这家业保全,将你我性命保住,目前来说,也只有继续支持曹丰,希望他们能够果然在力子都那里打出名堂这一个办法而已了!” 曹敬说道:“可是阿父,如果他们搞不出名堂,阿父对他的支持不就白费了么?” 曹郑抚须,笑了起来,说道:“有什么白费不白费的?” 曹敬不解其意,问道:“阿父这话,什么意思?” 曹郑说道:“你说恐怕为父对曹丰的支持会是白费,那为父且就问你,我给他什么支持了?” 曹敬怔了下,说道:“什么支持?” 他却也不蠢,很快就明白了曹郑此问的含义。 却这曹郑虽说是给了曹丰支持,首先,若没他的点头,曹丰几个月前就带不走那么些人,其次,他要是不同意,明天去东海,曹丰肯定也没法再带更多的人,可是说来说去,这些所谓的“支持”,只是曹郑嘴皮子一翻,一句话的事罢了,实打实的付出,那可是分毫没有。 曹敬这时乃才明白其父为何会继续支持曹丰,不禁拍手喝彩,说道:“还是阿父英明!” 曹郑呵呵笑道:“为父所给他的支持,左右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咱里中、咱族中的那些年轻后生,好些也都是早就吵着嚷着,想要投他入伙,为父今若是松了口,许了他们入伙,他们对为父亦只有感激。这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之?” “阿父说的是!” 曹郑说道:“他们到了东海之后,若如你所言,竟果然是没有搞出名堂来,生死由命,这些都是他们自己选的,他们也怪不到为父的头上;而如果搞出了名堂出来,则就又如为父适才所说,你我父子,还能少得了好处么?” 曹敬赞佩不已,钦服说道:“阿父高明,阿父高明。” 曹郑想了一想,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跟着董次仲这几个月,弄到了不少钱,连牛都能一气买五头,也算是开过眼界的了。咱父子却亦不能还只是动动嘴皮子,得拿些真东西出来,以做支持了。……这样,你把你家的那头驴,明天他们走时,送给他们。” 曹敬闻得此言,大是不舍,说道:“阿父,敬家总共就一头牛、一头驴,这驴要是给了他们,再下地干活,劳力就不够了。” 曹敬已三十多岁,那自是早就和曹郑分家,别成一户了。 曹郑说道:“为父打算再买几亩地,只靠你的那一头牛,种地肯定是不够的。你把那驴给了他们后,为父给你凑些钱,你去县中市上看看,若有卖大牲口的,再买一头回来就是。” 曹敬讶然,问道:“阿父打算再买几亩地?阿父,这地从哪儿买?” 曹郑摸着胡须,笑道:“曹丰他们这几个月,不是陆陆续续的,颇有人在咱里外周边买地么?曹丰就买的有,那曹德、李顺买的也有。现下他们将去东海,东海离咱这儿几百里远,和之前他们跟着董次仲可不同了,为父估摸着,曹德、李顺他们这回,必定会举家皆往。他们全家都去东海了,这地留下来还有什么用?为父打算给他们些钱,把他们的地都买下来!” 曹敬眼前一亮,又是拍手,佩服地赞道:“阿父说的这个,敬还真是没有想到!” 曹郑笑道:“你还是年轻,太毛躁!我百年之后,这份家业都是你的,还有咱曹家的族长之位,也是你的。你得多加历练才行。” 曹敬恭敬应诺。 一对父子在屋中的对话,且无需多言。 …… 曹幹扶着曹丰离了曹郑家,往自家而去, 村中各处不时传来哭声,方才喝酒时,这哭声就曾入耳,只是后来曹郑叫他家的老奴把堂门给关上了,因哭声乃才不闻。这一出来,哭声再次入耳,在夜中听之,甚是清晰。 曹丰连连叹息,既是伤感,也是内疚。 远远的还未到家,就见家中内外明亮,并有人声在风中不断传来。 夜晚天冷,曹丰被冷风一吹,酒意有些上头,脚步晃了两晃,对曹幹说道:“不行,我得先吐一吐。” 曹幹望了望自家的院子,就先停下来,搀着曹丰到一棵树下。 曹丰弯腰呕吐,曹幹轻轻地给他拍打脊背。 曹丰刚没吃什么东西,净喝酒了,干呕了半天,吐不出来,擤了两把鼻涕,扶着树站起身来。 曹幹听出曹丰抽鼻涕的声音不对,往他脸上看去。 却见曹丰眼眶红红的,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他古铜色的脸。 “阿兄?” 曹丰抹了把泪,说道:“阿幹,我对不住阿豪他们!跟着我起了事,才几个月?就死了这么多!还有阿连他们,那么重的伤,怕也都是不得活了!阿幹,是阿兄没用,阿兄没用啊!早知道今日,当初我又何必带着他们出来?他们要没跟着我,现在也还活的好好的,不会死啊!” 曹幹心中恻然,闻言抚慰曹丰,说道:“阿兄,你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你也说了,咱聚了众、起了事,干的就是提着脑袋、刀头舔血的勾当,现在他们死了,可又哪里能知道,你我兄弟说不定那日也会和他们一样?阿兄,现在需要想的,不是这些,需要想的是咱们该怎么做,才能好好的活下去,不仅你我兄弟活下去,让跟着咱的族人、乡亲们也都活下去!” 曹丰蹲下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好一会儿。 曹幹等他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将他扶起,说道:“阿兄,你瞧咱家,灯火通明的,定是有不少乡亲在,咱俩先回去,和他们说说话,然后再说别的,成么?” 曹丰点了点头,拽着袖子,把眼泪、鼻涕擦干净了,和曹幹往家回去。 到了院外,曹幹往里看去。 也难怪会灯火通明,不止他家的那三间土屋,这会儿都点起了麻烛,院子里边也有不知是谁弄来了柴火,现正烧起一堆,屋里都是人,院中的柴火堆边也是人。 这些人中,有丁狗等,有曹德等,但更多的是本村那些此前没有参加起事的人。 第五十六章 这仗就不打了 时下民居的形式,通常都是一宇二内,也就是一间正屋,东西两个厢房。 曹郑家住房的主体构造如此,曹丰、曹幹他们家虽穷,但家里住房的主体构造也是如此。 区别只是在於,曹郑家的院子大,院墙是土墙,房子是砖木结构,而且曹郑家还有给老奴、小婢住的小屋,而曹丰、曹幹他们家则院子小,院墙是篱笆墙,房子是土坯房,墙上抹着草泥,杂草露在其外,房顶亦盖着茅草,没有瓦,因无奴婢,给奴婢住的小屋更是没有。 离家虽已有两三个月,然而曹郑既然有意利用曹丰,那么肯定也会做些面子活的,这几个月,他时不时的会令他家的老奴来给曹幹家打扫一番,因院中、屋内倒是并不脏乱。 到了院门口,隔过院中火堆边的那几人,曹丰瞧见东、西两个屋中这会儿都是人,堂屋也坐了几个人。西屋里坐着的,是丁狗、田屯等的家属,丁狗的老母还是坐在那个破包袱上,另外的那些老弱妇孺们围坐在边上,挤得满满的;东屋、堂屋里坐着的,主要是本村的人。 丁狗等没在西屋里坐,有的在院中,有的在东屋的角落里蹲着。 丁狗、田屯、丁犊正在院中,看见曹丰、曹幹回来,慌忙来迎。 东屋、堂屋的人听到动静,也都出来了。 堂屋中当先出来的是曹德。 热热闹闹的,得有二十多人,迎上了曹丰、曹幹。 曹德说道:“阿丰,你们回来了?” 说话间,闻到了曹丰身上传来的酒味,——方才在曹郑家时,曹幹没有喝多少,故无甚么酒味,又见曹幹扶着曹丰,曹德便说道,“阿丰,你喝多了?不碍事吧?” 曹幹吩咐跟在丁狗后头的丁犊,说道:“犊子,去给我阿兄取碗热水来。” 却是不待丁犊去取水,已有已有一个妇人近前,手里正捧着一碗热水,呈将过来。 这妇人可不就正是戴黑。 曹幹刚往屋里看的时候,没有瞧见戴黑,正寻思她去哪了,却原来戴黑方才是在厨房。 接过这碗水,曹幹递给曹丰。 曹丰喝了两口,喝不下去了,曹幹把碗接住,递还戴黑。 戴黑没敢抬头看曹幹,捧着碗在胸前,低低地问道:“小郎,你们吃好了么?饿的话,贱妾去给你们做些饭吃。” 曹幹说道:“有劳戴阿嫂了,我阿兄没吃什么东西,随便做些就好。” 戴黑应了声是,从人群中挤出,又往厨房而去。 应是谁开了句什么玩笑,人堆里有几个后生目光紧随着戴黑玲珑凸起的身段,窃窃的笑起来。 曹幹闻之,抬脸看去。 曹幹昔在村中时,虽然没有什么威望,可是却有勇力,这几个人和他年龄相仿,都曾挨过他的揍,对他颇是畏惧,感受到了曹幹的视线,这几个后生赶紧都将目光收回,不敢再去看戴黑,也不敢再笑了。他们不知戴黑和曹幹等是何关系,这却是怕一时不慎,惹怒曹幹。 曹德叫围着的众人让开,和曹丰一边一个,扶着曹幹往堂屋去。 曹丰问曹德,说道:“阿兄,阿顺你去看过了么?咋样了?赦之呢?” 曹德家离曹丰家有段距离,郭赦之和李顺两家则离曹德家很近,彼此乃是邻居,李顺伤在了腿上,不良於行,也就罢了,却郭赦之不见踪影,曹丰难免会有此一问。 曹德说道:“我去阿顺家看过了,他的伤还那样,没变坏,就是精神头不太好,他也想来你家的,我叫他睡好精神,明早来不迟。赦之嘛,他这会儿估计正搂着那妇人在床上打滚呢!” 郭赦之在回来的时候,把他在丁狗村中弄上床上的那个妇人也给带回来了。 曹丰说道:“赦之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明知道咱们回来后,在里中待不久,他还要带个妇人回来!……阿顺的伤没恶化是吧?” 曹德说道:“是啊,没恶化,我估摸着,将养些时日,应就能好了。” 已进到堂屋,堂屋里边早生起了火盆,把外头的寒意驱散不少。 曹幹、曹德扶着曹丰坐下后,两人也都坐下。 余下跟着进屋的那些人。亦各寻地,或坐或蹲。 挤不进来的,便都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地朝里边看。 曹丰问曹德,说道:“阿兄,阿嫂是怎么说的?” 曹德迟疑了下,说道:“阿丰,你问的是咱去东海这事吧?我给她说了,她先是不愿,然后又说我去也行,但她要跟我一起儿去。” “跟你一块儿去?” 曹德说道:“是啊,阿丰,你看这可咋弄?” 曹丰说道:“她要真想去,你就带着她一块去不就成了么?咱定下去东海时,高从事不就说了,若是咱们的妻儿老小,有愿同去的,就都带了去。” 曹德挠了挠发髻,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去东海,怎么着也是几百里地,咱去了后,要是能在那边站住脚,倒也就好了,万一站不住脚,你说带着她们,可该咋弄?再一个,阿丰你也知道,这几个月,虽然上次我攒的那些钱,被那些贼郡兵们给老子抢了个干净,可我好歹也是已经置办下了半亩多地的,她娘俩要是跟着我去了东海,那这地可咋整?” 曹丰看了看曹德,没再说话。 曹幹抚着短髭,笑道:“大兄,听你这话意,你是不想跟着去东海了,想要留下来么?” 曹德唉声叹息,为难地说道:“我也知道要留下来,怕是不成,可一个是你阿嫂非要跟着我去,二一个我也是舍不得我买下的那些地,……阿幹,我还真是不知道咋办才好了!” 曹幹却也称不上瞧不起曹德,儿女情长是人之常情,吝啬爱财亦能理解,他便笑着说道:“大兄,到底该咋办才好,别人说了也没用,全得你自己做决定。要不然,你就再好好想想?反正咱们明天才走,你还有时间琢磨。” 跟着进屋的年轻人和屋门口的年轻人中,有好些人你争我抢地说道:“我愿跟着大兄去!” 曹丰、曹幹、曹德都看将过去。 说话的这些,大多是他们曹姓的族人,也有几个姓郭、姓李的,分是郭赦之、李顺的族兄弟。 曹丰说道:“你们愿跟着去?” 一个平常有些威望的年轻后生,代替这些人,回答说道:“曹大兄,我们早就想投你们入伙了!此前是家里不愿意,后来家里人总算是有些松动了,可是宗长他又不同意,因此搞到现在,我们还没能投大兄入伙!现在大兄回来了,我们愿意入伙!” “我等这次回来,明天就走,而且走了后,是要往投东海郡,这事你们知道么?” 已有嘴快的义军战士,把这事说给了村中的一些人知晓,这些年轻人都已知此事。 这后生答道:“知道!” 曹丰问道:“你知道东海在哪儿么?离咱这儿二三百里地,你阿父舍得你?” 这后生说道:“曹大兄,过来找你之前,我等都先给家里说过了,家里人都愿意!” “你阿父愿意?你没兄弟,你家就你自己,那你要是跟着我们去了,你阿父咋办?” 这后生说道:“我阿父年岁也不大,才四十来岁,我阿父说他和我一块儿跟大兄你去东海!” 刚才说愿跟着曹丰去东海的另那些年轻人,七嘴八舌的,纷纷回答曹丰的此问。 有的和这后生说的一样,也是打算举家都跟着曹丰去东海;有的则是回答说,他家里还有兄弟,就算其本人跟着去了,家里也不愁没人照料。 曹丰说道:“这次去东海,可不比此前。此前,好歹还是在咱本地,这去东海,二三百里,我等要去投的那位渠帅力子都,亦非咱们县里人,无亲无故的,到了那边后,正如我阿兄方才说的,咱们能不能站住脚,可是说不好!你们就不怕,跟着我去了以后,非但没有搞出名堂出来,反将性命丢到那里?” 这后生说道:“大兄,宗长那人虽然……”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把对曹郑的评价咽了下去,随后接着往下说道,“可是宗长的那句话不错,世道已经不太平了,往常还能打个短工、租两亩田,讨口饭吃,可现在就是想再打短工,再租田种,那也是打不来工,租不得田种了,不跟着大兄你去,早晚也要饿死,与其如此,还不如跟着大兄你去闯上一闯!” 这些年轻人的家里,之前的确都是不大愿意他们跟着曹丰“起事作乱”的,可这两三个月来,曹丰等时或的就往村里送些钱、粮回来,又眼看着曹丰、曹德等,竟然陆续的都还置办起田地来了,却使得这些人的家里不免为之心动,由而改变了主意,许了他们跟着曹丰去“作乱”。 曹丰说道:“这次回来,你们也看见了,只两三个月功夫,跟着我出去的,就死了好几个,重伤了好几个,这可是把脑袋挂在了腰上的勾当!” “曹大兄,你不怕,我们也不怕!” 那几个死掉、重伤的,已使曹丰痛心不已,同时深怀负罪之感,他委实是不想再看到有族人、乡亲死在他的眼前,试图再作最后的一次努力,他说道:“我这趟回来,带了不少的财货、粮食,我已经想好了,明天走前取出来些,给你们各家都分上一分。你们听我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好生的在家过日子吧!” 这后生说道:“曹大兄,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就你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够给几家几户分的?就算是都分了,又够几家几户吃的?吃完了、用完了,不还是啥都没有,不还是等着饿死么?” 这话说出来,曹丰无话可答了。 这后生说道:“曹大兄,你要真为我等好,你就让我们投你入伙!留下来是死路一条,只有跟了你,才或许能有条活路!”又说道,“曹大兄,你放心,投了你后,若能发财,我等必定不会忘了曹大兄的恩德;而真万一没发的了财,死了,我等也不怨大兄你!” 曹丰蓦然想起了曹幹曾对他说过的那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喃喃说道:“这世道如今竟已变得成贼成寇,才也许能得一条生路了么?” 屋中一人冷笑说道:“曹阿父,他这话说的一点没错,这世道,如今就是这么回事!” 说话的这个,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和适才说话的那个后生不同,他不是曹姓的族人,是李顺的一个从子,但虽非曹姓本族,因他从小就稳重,却便是曹姓族中的长辈,也从来都是高看他一眼的。 曹丰问他说道:“怎么?你也要投我入伙?” 这个年轻人摇了摇头,说道:“曹阿父,我阿父身体不好,走不得远路,我又没有兄弟,这东海,我是没法跟你们去了,但我已经想好了,等过些时,郡兵开始募兵的时候,我就奔郡中应募当兵去!都尉府离咱县不远,我应了募后,家里边有个什么事儿,我也能照应。” “你要应郡里的募兵?” 郡里将要募兵这事儿,在曹郑家吃饭时,曹丰、曹幹听曹郑说了。 救援田交的郡兵被董次仲、刘小虎击败后,王闳意识到了本郡贼寇情况的严重性,於是就在前两天,往各县下了公文,叫各县准备征兵,以扩充郡兵。 当兵是苦差事,放到往常,除非是到了服役年岁,非去不可的,谁会愿意去当兵? 然而这个年轻人,於今却是竟然连当兵都愿意去了! ——由此却也可见,王莽的这个新朝建立到今为止,黔首黎民的生计已是艰难到了何等程度。 这年轻人苦笑说道:“曹阿父,但凡有一点生路,这郡兵,我又咋会愿意去当?” 刚才代表想投曹丰入伙诸人,与曹丰说话的那个后生瞅着这人,笑道:“我等要去做贼,你要去当兵,那将来咱们两边要是阵上相逢,这仗,咱还打不打?” 这年轻人笑道:“咱要真是阵上相逢,这仗当然就不打了。” 众人都是哄堂大笑。 却这年轻的笑声、却这满屋、满屋外一二十个年轻的笑脸落入到曹丰的耳中、眼中,他整个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起事虽只才两三个月,但对於曹丰这等之前本是朴实乡农的人来说,经历的事情已是太多、太多了。战死的那些乡人们的面孔,以及被抢掠的那些村子、坞堡中住民的惨状,在曹丰眼前一一浮现而过。他既是难过,又觉深深的疲惫,遂不再多说,无力地挥了挥手,说道:“好吧,好吧!你们愿意当兵的,就当兵去,愿意跟着我的,就由你们跟着吧!” 那些想入伙的,闻得此言,俱皆大喜,都跳了起来,不管屋内的,还是屋外,尽都冲着曹丰,拜倒行礼,大声说道:“多谢大兄收下我等!从今以后,大兄叫我等往东,我等绝不往西!” 曹幹站起身,抬起手,想让他们起身,而就在此时,遥遥的,一声马嘶划破了夜。 第五十七章 把我当成什么 听得远远传来的马嘶之声,曹德面色一变,惊吓说道:“莫不是县兵来了,又还是董丹来了?” 却曹德他的确是不太愿意跟着去东海的,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也知道,如果不去怕是不成,这不成的缘由,便正是他担心,如果他不跟着曹丰等走,那么等到县兵真要来里中抓人,又或者董丹不依不饶,追来报复的话,他落了单,怕是只能命丧当场。 他这一整个晚上,都在担心这两个不跟走的后果,所以下意识的,就把这两个担心脱口道出。 是县兵?是董丹?又或是盗贼,或者其它? 一瞬间,好几个可能性涌上曹幹的脑海。 曹幹没有接曹德的腔,镇定地与曹丰说道:“阿兄,半夜马嘶,确是有点奇怪,你赶紧召集人手,以备不测,我先去里墙上看看。” 曹丰说道:“好,你快去!” 曹幹便转身往屋外去,挤在屋门口的年轻后生们给他腾出路来,才到院中,碰上了戴黑。 戴黑端着碗刚熬好的粥,她儿子拿着酱、干饼,正要往屋里给曹丰送。 她也听到了那声马嘶,看见曹幹从屋中出来,慌忙低声地问道:“小郎,里外有人来了?” 曹幹瞧这戴黑,见她虽难免忐忑,然而脸上神色,却不似曹德那么惊慌,倒是暗中称奇,回答说道:“阿嫂不必担心,我这就去看看。饭做好了?那给我阿兄端过去吧。” 戴黑应了声是。 且说这戴黑,她一个弱女子,领着年幼的儿子,抛家弃舍,随从曹丰、曹幹将远赴东海,半道上又大半夜的遭到董丹那伙人的袭击,亲眼看着死了许多的人,这会儿骤然闻见里外传来马叫,不知来者是谁,她又怎会不怕?只是她丈夫死后,她自己带着儿子,艰难度日已有数年,再是本来娇弱的人,於此艰苦难熬的生活磨练之下,也早被磨练出可称坚韧的一面了。 是以,她此时此刻,竟是比那身为男子的曹德还显得能沉住气。 丁狗、田屯、丁犊等虽已入伙,可在曹幹他们村中,还是外乡人,故而未有进堂屋,都在院中,这时都抄起兵器,跟了上去,跟着曹幹奔往里门。 方才请求入伙的那些年轻人,亦分出了些,也都跟了上去,出了院子,有的捡两个土块,有的掰根粗点的树枝,俱是兴奋得很,摩拳擦掌,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奔往里门处的路上,断断续续的仍能听到村里远近传来的哭声,冬夜之中,这哭声使得迎面吹来的寒风都显得凄凉了。哭声外,另外杂起了此起彼伏的犬吠。 村民中便是有那已经睡下的,这会儿也被那狗叫惊醒,沿途所过屋舍,时而有人披衣出门,看见曹幹等,纷纷问道:“咋回事?”曹幹俱以“我去里门看看”以为答复。 快到里门的时候,听到外边隐约传来了有人在大声说话的声音。 曹幹侧耳听之,没有能够听清。 到了里门处,曹幹问值夜的那两个乡人,说道:“外头来的是谁?” ——就不说现在曹丰、曹幹他们回来,县兵或许会来抓捕,须得有人在里门值夜,即使平时,里门这里也是有人轮班值守,以防盗贼来袭的。 那两个乡人早就惶恐失措。 一人答道:“不知道啊!” 曹幹说道:“我刚听见他朝咱里中在叫喊些什么?他说的什么?” 那乡人说道:“他说他们是曹大兄的朋友,想问咱里借些粮,给了粮就走,绝不侵扰。” 曹幹说道:“我大兄的朋友?” 话到此处,里外又传来了喊声,曹幹听之,果然喊叫那人说的是:“我等是你们里人曹丰的朋友,今夜到此,只为借些粮食,你们快些把粮拿来,拿到我等就走。” 这人的声音听着耳熟,曹幹吩咐说道:“把梯子架上。” 曹幹他们村子的围墙不像田交那坞堡的围墙,宽度不够,只是一面墙而已,人在上边能坐,但是站不了,因此要想往外看,就得借助梯子。 丁狗、田屯等到底是经受过了一段时间的整体操练,又算是打过仗的,动作反应和组织性都要比那些跟过来的本村年轻人强,曹幹话音未落,他们就把放在里门边上的梯子给搬了过来,很快的就靠着里墙放好。曹幹撩起袍子,援梯而上,上到梯顶,按住墙头,探头往外去看。 这一入眼,先看到的不是里门外的那人,而是看见不远处的官道上,现正停驻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不是很长,队伍中有人举着火把。 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下,在那两边一望无际的空落田野之中,颇是显眼。 然因隔得有段距离,又是夜晚,视野不明,曹幹看不清这支队伍中的人,只能瞧见,在那队伍的末尾,有一匹马,好像是匹黑马,或者灰马。 曹幹心中一动,想道:“果如我之所料?”收回视线,看向里门外的这人。 这人举的有火把,可看到他的样子,确然是个熟人,正是陈直教他们操练时带的五人之一。 曹幹能看清这人,他在里墙上,身影被夜色笼罩,这人看不清曹幹。 曹幹示意底下给他扶梯子的丁狗等:“给我个火把。” 里门两边挂的有火把,丁狗摘下一个,踮起脚尖,高高的举起递上。曹幹下来了点,接住火把,再又上到墙头,将火把向自己的脸上照了一照,向那人说道:“大兄还认得我么?” 那人仰脸往曹幹这儿看了看,立刻诧异地说道:“是你,曹小郎?你们回来了?” 曹幹问道:“大兄,官道上的,是刘从事他们么?” 这人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曹幹心头略松,想道:“果如我之所料!”略松之余,却仍有隐忧。 他从梯上下来,叫值夜的那两个乡人把里门打开,说道:“外头来的,的确是我阿兄的朋友。” 里门打开,曹幹在丁狗、田屯等的簇拥下,快步出来,到那人近前,把火把给丁狗拿住,作了个揖,说道:“大兄!适才遥闻马嘶,我就猜料,会不会大兄你们,没想到被我猜中了!” 县中肯定还不知道曹幹他们回来,就算知道,也不见得敢来打,至若董丹,董次仲那边才和刘小虎火拼过,也不可能会再来追杀,而又再至於别的盗贼,肯定也不会是,那最大的可能性,这村外所来的,只能是战败之后,不得不遁逃别地的刘小虎部的残兵。 喊话这人确实是没有想到曹丰、曹幹他们居然回来了。 他方才在里门外向里中索粮的举动和话语,说是借粮,可其实与贼寇无异,倒是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带点尴尬,说道:“曹小郎,早知道你在里中,刚才我就直接找你了。” 观瞧这人,见其发髻凌乱,衣衫带血,显是才经过一场激战不久,曹幹自是知晓其中缘故,但并没有问他,只是摸着短髭,不露声色地注视这人,说道:“我能去见见你们刘从事么?” 这人迟疑了下,说道:“你先跟我过去,我代你向我家从事通禀一声。” 此话答出,曹幹的隐忧顿去,心中放松。 方才那一问,他其实是试探性的,因为他不知道刘小虎是死是活,这人的此句回答一出,却是让他得出了判断,刘小虎没死,还活着! 不仅隐忧顿去,竟是不知为何,曹幹只觉心头,且有淡淡的喜悦浮上。 只是为何会有此等感觉?这个时候,他也没空去追究。 曹幹应了声好,见这人却没就走,而是朝跟在他后头的丁狗、田屯那里瞧了又瞧,知道他是不放心。 这也难怪,刘小虎他们才行刺董次仲不成,反而落败,损兵折将,狼狈不堪,也不知是何等仓皇的逃到这里的,若只自己一人去见刘小虎的话,倒是还好,如果带太多的人去见,恐怕就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曹幹因便与丁狗等说到:“你们不必跟我去了,就在这里等我。” 丁狗、田屯等应诺。 跟着这人到了官道近处,这人对曹幹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 说完,他自往队伍中去。 曹幹站定,再次去看这支队伍。 这会儿在近处,已然是可以看得较为清楚,见这支队伍共约有七八十人,大多与方才这人一样,身上带血,其中不乏有负伤的,还有人抬着担架,担架上的也不知是阵亡的重要头领,还是重伤的战士。 曹幹在看他们,这些人也都在看曹幹。 曹幹从中,认出了几个曾经见过的,有的是在他头次去见刘小虎时,拦住他的那几个兵士之一,有的是曾在刘小虎屋中见过的其部头领。曹幹温和的笑着,分别向他们示意。这些人有的把脸扭向一边,没有理会他,有的则也勉强露出个笑容,作为回应。 不多时,通传的那人回来,与曹幹说道:“小郎,你跟我来。” 曹幹跟在其后,上了官道,从这支队伍的最前边绕过,到了另一边,接着,顺着官道的边上,往后走了一截,到了队伍的后头,那匹在墙头上见到的高大战马跃入眼帘。 这战马毛色深黑,可不就是刘小虎的坐骑! 在马边,七八支火把的照耀下,曹幹看到了刘小虎。 刘小虎仍是束发裹帻,穿着袍服,男子打扮,只不过她的那个红色大氅,没在了她身后系挂。她站在马边,一手在轻轻的抚摸马鬓,妙目投到曹幹身上,说道:“曹小郎。” 曹幹不敢多看,行礼说道:“刘从事,实未曾想,能在这里再与从事相会!” 一人在旁边怒声说道:“你们还乡,为何不先来与我等说一声?” 适才一瞥眼间,尽管未有多看,但曹幹也已看到陈直、刘昱都在刘小虎的身边。 这个发怒之人正就是刘昱。 曹幹行礼已毕,直起身子,愕然问道:““刘君此话怎讲?” 刘昱气忿忿的,说道:“要非你们不辞而别,没有与我等说上一声,我等又岂会有今日之败?” “这话……,在下更不知刘君是从何说起了!” 刘昱恼怒地瞪着曹幹,说道:“你们要买牛,我阿姊就帮你们买,你们要操练,我阿姊就把我姑丈派去,教你们操练,帮你们帮的,不可谓不多了!对了,我还冒着雪,亲自去给你们送过矛、送过刀!你们倒好,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你把我和我阿姊当成什么了?” 附近一个担架上,一人哼哼唧唧地说道:“刘君、刘君,别发火!阿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他情同兄弟,他这个人,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是了解的,他绝非是知恩不报之人。阿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曹幹把眼看去,那担架上躺着一人,这人肥头大耳,正是戴兰。 却是刚才戴兰所躺的位置,火把的光没有照到,因此曹幹没有看到他。 曹幹便没搭理气鼓鼓的刘昱,向戴兰也行了一礼,说道:“戴从事,你受伤了?打不打紧?” 戴兰说道:“不打紧,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半支起身子,向渐渐亮起灯火和犬吠不已的里中看了看,问曹幹,说道,“你阿兄也回来了么?在里中么?” 曹幹说道:“我阿兄也回来了,因不知是戴从事和刘从事到来,我阿兄故未出迎,现在里中。” 戴兰与刘小虎说道:“刘从事,跑了一天半夜,兄弟们着实都累坏了,这四面没个挡风的,也冷得很,要不咱就先进里中,再说话吧?”或是担心刘小虎疑虑,又补上一句,说道,“刘从事,你只管放心,我与阿幹他阿兄乃是旧识,情同兄弟!咱去到里中,肯定不会有事!” 第五十八章 正是想问从事 里门口多了许多人,是曹丰已经召集好了人手,赶来相助。 点点的火把光中,曹幹看到,来的这些人有曹德,也有郭赦之等义军战士,更多的则是本村那些没有尚未参加队伍的年轻后生。这些年轻后生与刘小虎等不认识,又都是紧张到兴奋的状态,曹幹生怕两边别起了什么误会,就先向刘小虎告了个罪,急步到里门边,在人群中找到曹丰,说道:“阿兄,来的是刘从事和戴从事他们。” 曹丰大吃一惊,说道:“是刘从事和戴从事他们?” 曹幹说道:“是,阿兄。” 曹丰说道:“快,领我去见!” 曹幹便领着曹丰转回,到至刘小虎、刘昱、陈直等近前。 曹丰下揖行礼,惊喜地说道:“不知原来是刘从事驾到,我竟能未能及时出迎,还请从事不要见怪。”瞧见了躺在担架上,被抬在刘小虎、刘瑜、陈直边上的戴兰,曹丰忙又关切地问道,“戴从事,你老受伤了,伤在哪里了?”却看来看去,在戴兰身上找不到什么伤。 戴兰指了指自己的脚,自认倒霉的模样,说道:“别提了,被流失给射到脚上了!” 却是他没受其它的伤,只是脚面被流矢落中。这个伤,还真是让人无语,要说起来,伤是不重,可影响走路,所以他就只好躺在了担架上。 一人在曹丰身后问道:“来的是刘从事么?” 问话之人乃是曹郑。 曹郑还没睡下,正和他儿子曹敬在屋里边说话,刚也听到了外边的马嘶之声,紧接着又听到满村狗叫,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因就惊惊慌慌的出来,正好碰上曹丰在召集人手,问过之后,为搞清状况,遂就跟着曹丰一起来了里门这边。 刘小虎家是县中的右姓强宗,曹郑当然是知道刘小虎的。 不仅他知道,跟着他出来的,他的儿子曹敬也知道刘小虎。 而且在两年前,一次於田中劳作的时候,曹敬还见到过驰马从官道上路过的刘小虎。 那时刘小虎骑在马上,扬鞭驰骋的英姿,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哪里会能想到,居然会有朝一日,有机会和刘小虎近距离的接触?心头怦怦直跳,想要趁此机会,多看刘小虎几眼,可又没这个勇气,跟在他父亲的边上,闷头向刘小虎行礼而已。 曹丰向刘小虎介绍说道:“敢禀刘从事、戴从事,这位便是我族的宗长,也是我里的里魁。” 刘小点了点头,露出点客气的笑容,说道:“夤夜忽至,若有叨扰,尚请曹公勿责。” 不仅曹敬没胆子去看刘小虎,曹郑也是不敢多看刘小虎一眼,听了刘小虎这话,赶忙绞尽脑汁的措辞,学那在乡蔷夫处,听人说过的雅词,依旧弯着腰,拘束地答道:“刘从事这话,老、老朽可吃受不起!从事是贵人,往常那是请都请不到的,今日大驾光临,老朽实诚、诚惶诚恐,惊喜不已,哪里敢称叨扰二字!”侧过身,请刘小虎入里。 刘小虎吩咐跟在旁边的陈直,说道:“姑丈,劳烦你去给咱们的人说一下,叫他们进到里中后,不要吵嚷,别扰到了里中的百姓,找个避风的地方,暂且驻下。” 陈直应诺,便去传刘小虎的这道命令。 刘小虎向曹郑说道:“刚才那位是我的姑丈。”又指了指刘昱,说道,“这是我的阿弟。” 趁着刘小虎给曹郑说话的空,曹敬终是难按冲动,大起胆子,悄悄抬眼,瞧了一瞧刘小虎。正所谓“月下观美人”,夜光朦胧,於晚上看人的话,人的长相会比白天更加好看,只是悄摸摸的这么一眼,曹敬胸口扑通扑通的就跳得更加厉害,他直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口干舌燥,目眩神迷,险些站不稳脚,只有一个念头:“太美了,太美了!” 刘小虎那俏丽的容颜、颀长的身材和一身男装的飒爽,合在一处,端得给人以强烈的冲击。 事实上,就别说曹敬了,便是“见多识广”的曹幹,在初见刘小虎时,亦是深觉惊艳。 如果说刚才是没胆子看,在偷看了刘小虎一眼后,这时的曹敬则是自惭形秽,没勇气再看了,他慌里慌张的收回了视线,咽了口唾沫,把眼闭上,尽力地收拢心猿意马。 曹郑向刘昱也行了个礼,仍是结结巴巴地说道:“久闻刘君大名,今日乃才、乃才有幸得见,果如县人所言,君仪、仪表非常,真是我县中的俊彦!” 刘昱余怒未消,不过他却也知,可以冲曹幹发无名之火,把他们刺杀董次仲不成,反而落败,不得不仓皇逃遁的怒气迁过於曹幹,但对像曹郑这样根本就不相干的人却是不好发怒,便哼了声,说道:“罢了!你头前带路,领我和我阿姊到里中去吧。” 曹郑应道:“是。” 果然按刘昱所言,他当先带路,领着刘小虎、刘昱等往村中去。 …… 曹丰、曹幹他们家太过简陋,自是没法请刘小虎、戴兰他们过去的,只能是去曹郑他们家。 到了曹郑家里,曹郑忙不迭地叫家里的老奴、小婢赶紧做饭做菜,又叫曹敬再去搬坛好酒过来,然后颇是惭愧的对刘小虎说道:“老朽家中寒酸,比不上从事家里,请从事迁就迁就。” 火盆里的炭已快烧完,老奴、小婢、曹敬或做饭,或搬酒去了,一时无人指使,曹郑便叫曹丰,说道:“阿丰,你去院角,取些新炭来。” 刘小虎止住了往外走的曹丰,与曹郑说道:“曹公,你不要再忙活了,我等皆是无碍,只是我的部曲早就饿了,麻烦曹公安排人,给他们做些饭食。” 曹郑连声应道:“好、好!”仍想指使曹丰去办这件事,可见刘小虎好像有话要对曹丰、曹幹说的样子,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原地待了片刻,遂自出屋去,安排此事。 曹郑出去以后,曹丰代替曹郑请刘小虎入座。 刘小虎并不谦让,就到主座坐下,叫曹丰、曹幹也坐,刘昱亦在对面坐下,戴兰在抬担架那两人的搀扶下,也勉强坐将席上。 众人坐定,刘小虎沉吟稍顷,问曹丰说道:“你们在回里的路上,是不是被董丹带人偷袭了?” 曹丰一下没反应过来,不知刘小虎为何有此一问,怔了怔,未能作答。 曹幹及时接腔,说道:“好教从事知晓,正是如此。” 把昨天半夜被董丹偷袭这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刘小虎听完,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我等从坞堡那边,朝东边来时,半路上看见了那片战场。虽然未见到什么尸体,可是血迹斑斑,还有没烧干净的帐篷,就猜想着,也许是你们在那里遭到了董丹的偷袭,看来猜的没有错。” 曹幹说道:“是,从事明察秋毫。” 刘小虎说道:“也正是因为我等看到了那片战场,又只从留下的痕迹即可看出,董丹偷袭你们的那一场战斗,你们打的甚是激烈,不知你和你阿兄是死是活,故而方才到你们里外后,才没有直接说是我等路过。”村中的狗,直到这时还有在叫的,刘小虎略带了点抱歉,说道,“却是惊扰到你们里中的百姓了。” 曹丰说道:“从事所忧,在下能够理解。这种情况下,换成是在下,在下大约也是不会贸然的就自报门户的,理当小心为是。” 刘昱皱起了眉头,瞪着曹幹,说道:“你这话啥意思?我阿姊有什么忧?什么这种情况下?什么理当小心?” 刘昱这种年轻人,曹幹前世也是有见过的,家庭环境不错,出身算好,又年轻,不免的便会气盛,瞧不起出身不如他的人,以曹幹的心性,他当然是不会与刘昱一般见识,因此生气的。 曹幹摸了摸颔下短髭,只向刘昱笑了笑,依旧是与刘小虎说话,从容地说道:“从事,昨夜我部被董丹偷袭,我部措手不及,非其对手,他本都快要获胜了,却突然撤走,那时我等就疑心,会不会是坞堡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们高从事因就遣了一人,前往坞堡打探,却是正好碰见从事帐下的一位小率,从那小率处,已然得知了从事等昨晚做下的那件大事。” 刘小虎本在奇怪,曹幹、曹丰为何能这么沉得住气,直到现在还不问自己,为何会半夜突然率部出现此地?她之前就已察觉到曹幹不是寻常的乡人,曹幹能沉住气也就罢了,可那曹丰也不问,这就难免奇怪了。 此刻听得曹幹此言,她才明白,搞了半天,曹幹等是早就知了自己这伙人和董次仲火拼之事。 昨晚先是席间行刺未成,继而在院中激斗一番,又随之,紧急调动人马、联合戴兰所部,进攻坞堡,眼看就要得手,关键时刻却被董丹率人赶回,由是落败,功败垂成的这些紧张场景,仿佛就好像还在眼前! 落败后,在陈直等的拼命护卫下,杀出重围,逃遁途中,碰上戴兰,接着又陆续收拢到了些溃散的残兵,然后与陈直、戴兰略作商议,就一路往东而来的那些场景也好像仍历历在目。 又及一路上,刘昱再三埋怨陈直,戴兰不断唉声叹气等等的场景,更是刚才还在发生! 此时此刻,屋中昏暗的灯光摇曳下,刘小虎心潮起伏,连她自己也不知她现是何感触。 往东来的这一路上,刘小虎也想过了。 若是当时没有听从陈直的建议,而下的结果会不会不同? 可是想来想去,她最终认为,便是没有听从陈直的建议,昨晚没有举那行刺之事,但因为董次仲的无有远见,早早晚晚,他们两边还是会兵戈相杀的,而到了那个时候,又究竟会是成,抑或是败?却与昨晚相同,她以为,一样的是五五之数,没人能够保证必能成功。 也所以,刘小虎并不后悔昨晚的事情。 可是话又说回来,即便不后悔,到底是已经失败,这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刘小虎把思绪压下,笔直的跪坐着,说道:“原来昨晚此事,你们都已知晓。也好,却是省了我一番解释。”感觉到曹幹投来的目光甚是炯炯,她迎对看向,问道,“你有话想说么?” 曹幹抚摸颔下短髭,说道:“在下正是有一话,想问从事。” 刘小虎说道:“问我什么?” 曹幹说道:“在下敢问从事,由坞堡自西而来,应不是欲还县中吧?” 刘小虎说道:“不错,县里边,我等现下如何能回?我等不是要去县中。” 曹幹说道:“如此,从事引部向东而来,当是只有一个目的了。在下斗胆问之,从事是不是打算去投城头子路?” 第五十九章 开心得不得了 刘小虎尚未答话,刘昱气冲冲地说道:“我和我阿姊接下来要投谁,关你何事?你问这做甚?” 刘小虎、刘昱他们接下来,的确是打算去投城头子路、刘诩。 他们行刺董次仲不成,本地是没办法待了,那么底下唯一的出路,他们在商议过后,皆认为,只剩下就近去投城头子路和刘诩了。 只是对於此点,刘小虎本是不太想对曹幹说的。 尽管在经过董丹带人夜袭之后,曹幹等和董次仲也已彻底反目,不必担心曹幹等可能会将此事告密给董次仲,或者见他们残兵败将的,一闻他们将去投城头子路,而起些什么别的心思,但说到底,刘小虎部与曹幹等毕竟是不同的两部人马,两边并无足够的信任度,故而在有关队伍去向的这等大事上,刘小虎不想曹幹这么一问,她就毫无隐瞒的,直言相告。 不过现在来说,她不想直言相告也没用了。 刘昱的这一句反问,已经证明了曹幹猜测的正确。 曹幹因也就没再等刘小虎回答,点了点头,说道:“从事,看来在下是才对了。” 刘小虎一双大眼睛,深深地看着曹幹,问他说道:“你问我部是不是打算要投城头子路,怎么?你们是想和我一同往投么?” 曹幹说道:“从事,我部并无往投城头子路之心。” 刘小虎问道:“既无此心,何来此问?” 曹幹摸了摸颔下短髭,说道:“在下敢问从事,不知从事有无听过力子都之名?” 刘小虎说道:“力子都?你说的可是今年早些时,在东海聚众起事那个力子都么?” “正是此人,从事对他可有了解?” 刘小虎白皙的脸上,露出了点思索之色,稍顷过后,回答说道:“我对他有所耳闻。他本名力桓,家在朐县,系东海大豪,‘子都’是他的绰号。他是於今年春时在朐县起的事,起事后,遭到了沂平郡兵的围剿,沂平郡守颇知兵,他不是对手,遂率其部,转入进了东海,现下当是正活动在东海、鲁、楚三郡的接壤之地。听说他的声势已是不小,现下部曲约有万余。” 到底是层次的不同,出身越高,消息渠道就越多,知晓的天下之事亦就越多。对於力子都,曹幹、曹丰等是一无所知,高长也只是略知而已,却没想到,刘小虎对此人居然是颇为了解。 曹幹心道:“原来力子都是朐县人,‘子都’是他的绰号。” 朐县在哪里?曹幹并不知晓。甚至连刘小虎说的“”,是哪个“”,他都不知道。 又为何力桓会以“子都”为绰号?曹幹也不太敢确定。他只知道,“子都”是古时一个美男子的名字,以“子都”为绰号,也许是因力桓此人长相英俊之故? 这一点上,曹幹倒是猜对了。 力桓之所以号为“子都”,正是因为他相貌英俊。“子都”之称,在当下就好比后世的“潘安”之称。潘安是西晋人,如今还无此人,而子都是先秦时人,美貌之名传至於今,乃至在民间也有极大的影响力,故而当下多用“子都”,来做美男子的代称,——不仅做绰号,还有人用之为字,如前汉名臣赵广汉、鲍宣等,都是字“子都”。 这个力桓相貌英俊,在东海很有名气,早在他起事前,其县人便以“子都”呼他,起事后,如爰曾在起事后被呼为“城头子路”一样,渐渐的,这个绰号如今反而代替了他的本名。 又刘小虎所言之“沂平郡的郡守颇知兵,力子都非其对手,遂率其部,转入进了东海”云云,这一些,曹幹此前也是不知的。 沂平郡,是王莽建立新朝后,从东海郡析出新置的一个郡。 “沂”,指的是沂水。沂水是徐州北部一条较大的河流,源自泰山,自北而南,贯穿了琅琊、东海两郡,总长五六百里,在东海郡的南端汇入泗水。既是为取个好彩头,寄托希望沂水不要发水患之意,也是因为原本的东海郡太大,辖县太多,一旦郡内生乱,就不好制之,王莽因将东海郡北部、东北部沂水两岸的朐县等县从东海郡割了出去,置了这么一个新的沂平郡。 沂平郡的太守算是个知兵之人,颇为能战,力子都起事后,打不过他,不仅在朐县没法站稳脚,还差点被沂平太守给剿灭了,而相比言之,东海郡的郡守不太行,是个软柿子,他遂率部离开朐县,转战西入到了东海郡郡内,如刘小虎所言,现正活动在东海郡、鲁国、楚国三郡之交的地带。鲁国即后世的曲阜,在东海郡的西边;楚国即后世的徐州,在东海郡的南边。 …… 对刘小虎说的这些情况,曹幹虽然都是初次才闻,但他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异状。 他一边快速地消化刘小虎说的这些东西,一边下意识的举起手来,再又抚摸颔下短髭,看着刘小虎,说道:“从事当真见多识广,力子都身在东海,而从事对他都这般了解!在下不敢隐瞒从事,从事知道的,我部既已与董次仲彻底决裂,那本地,我部自也是待不得了,今日虽暂还乡,然乡中亦是不可久留,因而我部已然决定,明天一早,就往东海,去投力子都。” 刘小虎微微蹙眉,说道:“你们打算去投力子都?” 曹幹说道:“正是!我部打算去投力子都。”顿了下,炯炯地看着刘小虎,接着说道,“从事,,在下冒昧敢言,窃以为,从事部与其往投城头子路,何不如和我部一起,也投力子都?” 刘小虎怔了一怔。 刘昱拍了下案几,怒道:“投甚么力子都?你知道东海在哪里么?离咱这里几百里地,到了那边,人生地疏,投个甚么?况且我阿姊刚不是说了么?那力子都在他家乡朐县都站不稳脚,现已被打到东海郡去了!你想我部和你们共去投他,投他干什么?跟着他挨打么?” 一直在听曹幹、刘小虎对话的戴兰,赶忙作笑缓和,说道:“刘君、刘君,曹小郎必非此意。曹小郎我是知道的,我与他、与他阿兄俱情同手足,他兄弟都是朴实人,不会有坏心眼!” 这回不能不再理会刘昱了,曹幹摸着短髭,笑道:“刘君,此言差矣!” “我哪里说错了?”与曹幹说着话,刘昱把脸却是扭向了屋门口。 乃是陈直按照刘小虎的吩咐,已经交代过他们的人,并安排他们的人已都驻扎下来,这时刚刚来到。曹幹於是暂止下话头,与曹丰一同起身,请陈直入座。 陈直坐下以后,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有点异常,但没先问怎么回事,先是向刘小虎禀报了一下,说道:“小虎,部曲都安置下来了,里中的乡民正在给咱的人做饭,也快做好了。” 刘小虎点点头,说道:“辛苦姑丈了。“ 陈直这才顾视了曹幹一眼,问道:“我方才门外时,听到曹小郎说‘此言差矣’,什么差了?” 刘昱说道:“姑丈,曹幹他刚才在建议咱们和他们一起往投力子都!” 陈直说道:“往投力子都?可是东海的那个力子都?” 曹幹点了点头,说道:“陈君,在下适才斗胆问了下,贵部是不是打算去投城头子路,未料在下竟是猜对了,但是以在下之见,与其投城头子路,贵部实是不如与我部共往去投力子都。” 陈直问道:“为何投城头子路不如投力子都?” 曹幹抚着颔下短髭,倒有几分侃侃而谈的架势,说道:“城头子路处,在下以为有三不可投。” 陈直转目看向刘小虎。 刘小虎问道:“哪三不可投?” 曹幹说道:“咱们都已和董次仲翻了脸面,而董次仲部强,我等弱,贵部投到城头子路那里后,若是董次仲向城头子路索人,城头子路会如何选择?我料之,他十之八九不会为了贵部而与董次仲交恶,此一不可投也。……不瞒从事,我部在决定投力子都之前,曾也有人建议,不如去投城头子路,可就正是因为此因,我部最终而决定了不投城头子路。” 刘小虎沉吟片刻,问道:“二不可投是什么?” 曹幹说道:“不知从事是否已知,而下郡中已向各县传檄,命令各县准备募兵,为何郡里会於现在有此檄传下?不言而喻,只能为的是剿灭我等义军!亦即是说,现已非是郡兵主力可能要来打的问题,而是郡中已在准备大量扩军的问题!东郡现是如此,想那东平等郡,必亦同是如此!就算它们现在还没有开始募兵,但很快也应当就会有类似举措。如此形势之下,东郡、东平等地除南边的大野泽外,几无险可据,西边百余里又是大河,则一旦遭遇到优势郡兵的围剿,只恐就将会是无处可退,没有转圜之余地,唯败而已了。此二不可投。” 郡中下檄各县,命令各县准备募兵这件事,是前几天发生的,刘小虎已从她那个郡中的故旧处知晓了此事。她没就此多说什么,只又沉吟了下,然后问道:“三不可投是什么?” 曹幹说道:“这第三不可投,便是城头子路其人了。从事既然对力子都颇为了解,那么对城头子路其人,从事应当是更为了解了。即便是在下,也曾听说过,城头子路这个人和董次仲相类,也是个贪财好奢,无有远见,只图一时享受的。从事,这种人有何好投的?投到这种人帐下,又和在董次仲帐下时有何区别?” 刘昱冷笑说道:“你却不知,与城头子路共同举事的刘公,乃是我的族父!” 曹幹说道:“即使刘公是从事与刘君的族父,可城头子路那边,不是刘公能说了算的啊!要论名头、论实力,刘公怕还是在城头子路之下的吧?” 这话半点没错,刘昱为之哑然。 曹幹说道:“反过来,从事等若是愿我部共往去投力子都的话,则有三利。” 一个是“三不可投”,一个是“三利”,对比鲜明。 刘小虎眨了眨眼睛,饶有兴味地问道:“什么三利?” 曹幹说道:“徐州现下大股的义军,不只有力子都一部,还有琅琊的樊崇所部。我闻之,樊崇部现亦有至少万余之众。不管是力子都部,抑或樊崇部,实力都远在董次仲、城头子路之上,我等若是能够投到力子都的麾下,则就无须担心郡兵之围剿,能有更好发展,此一利也。” 刘小虎问道:“二利呢?” 曹幹说道:“东海郡北临泰山,东临大海,莫说郡兵,就算是王莽遣派了大军来犯,若战有不利,我等也可北入山中,或者东泛海上,以暂避其锋。也就是说,有路可退。这是第二利。” 刘小虎说道:“你说的此利倒是不错。”问陈直道,“姑丈,吕母所部现下是不是就在海上?” 陈直说道:“听说是。” 吕母,是琅琊郡又一支义军的领袖。她是个女子,且其起事的时间,比樊崇、力子都都要早,她是去年起的事。她家在海曲,其子是海曲县的县吏,五年前,犯了个小罪,结果被县令给杀掉了。吕母家有钱,家訾数百万,於是她就散尽家财,施恩与轻侠、恶少年,用了三年功夫,聚得数十百众,又招合亡命,众至数千,乃於去年,吕母自称将军,正式举事,攻破了海曲县城,杀死了那个县令,为她的儿子报了仇,随后,引众遁入海中。 当然,所谓“遁入海中”,不是乘坐船上,在海里边飘来荡去,海中是有岛屿的,他们主要是占据了临海的岛屿,作为根据地。这一年多来,他们有时劫掠商船,有时上岸抢掠,在樊崇、力子都起事以后,他们现与樊崇、力子都两部之间,也已产生联系,时而会有呼应。 这些且不必多说。 刘小虎问曹幹,说道:“第三利又是什么?” 曹幹说道:“第三利便是,我们高从事在力子都那里有至交好友,去到之后……”看了下刘昱,笑道,“咱们不会像刘君适才所忧的那样,人生地疏。” 三不可、三利都已说完。 曹幹目光炯炯,最后说道:“从事,投城头子路之三不可,与投力子都之三利,在下都已讲毕。利、弊在此,从事聪慧过人,其它的也不必在下再多说。在下敢问,从事意下何如?” 刘小虎低下头想了会儿,没有直接回答曹幹,而是似笑非笑的,问他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何时起的邀我部与你们一起投力子都的念头?是在刚才见到我时,你才起的此念么?” 曹幹说道:“昨夜听说从事等为董次仲所败之当时,在下就十分担忧!从事待我等的恩情,在下等尚未报之,若是从事竟遭不测,在下一定会伤心不已!幸得从事无事。适才在里外见到从事的时候,在下的欣悦之状,从事应该也都是已经看在眼中了。……从事,在下的确是刚才才想到的,邀从事等与我部共投力子都,可在下为何会这么想?其实正是出於欲报从事之恩的缘故啊!从事,方今乱世已至,不知为何,一想起来若是能与从事这等英雄,勠力并肩,浴血进战,共诛王莽,以解海内百姓之倒悬,在下就开心得不得了!” 这番话听来,好像说的没有毛病,却落入刘昱耳中,他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他又拍了下案几,怒道:“你在说什么浑话?” 曹幹一笑,站起身来,向刘小虎行了个礼,向戴兰、陈直、刘昱也行了个礼,说道:“从事、戴从事,在下想说的就是这些。至於两位从事怎么想,觉不觉得在下说的对,那是两位从事的事情了。我部明早就走,两位从事若是愿与我部同往东海,在下求之不得!若是不愿,在下愿把我伙中所有的粮秣分给两位从事半数,也算是稍报刘从事对我等之恩了!今晚就请两位从事和刘君、陈君屈尊将就,在我里中歇息一晚。”说完,招呼曹丰,告辞而出。 第六十章 关键拥你为主 曹德、郭赦之、丁狗、田屯、丁犊等都在院中,看见曹丰、曹幹兄弟出来,纷纷迎上。 曹丰说道:“你们聚在这里作甚,走,走,跟我们出去,别吵到了刘从事。” 在人群后头看见了一人,正是曹政,曹丰便走上去,向他行了个礼,问道,“阿兄,怎么不进屋,在这里干啥?” 曹郑方才出屋后,没有自己去安排乡人做饭,而是叫了刚才在院中的几个人去负责此事,交代完后,他正要回屋,正好看见曹幹在和刘小虎说话,他一方面既是吃惊,本以为已是高看曹幹一眼了,却没想到曹幹竟和刘小虎也能这般不卑不亢的侃侃对谈,而且好像还引起了刘小虎的重视,另一方面,是看他们谈的入港,却是怕贸然进屋,打扰到他们,引得刘小虎、刘昱不快,因而他就没有进屋,等在了院中。 此时闻得曹丰问他,曹郑就说道:“这不是看见阿幹正和刘从事在说话么?我怕进去搅扰到你们,所以就没进屋,……你们话说完了?” 曹丰说道:“是,阿兄,话说完了。” 曹郑问道:“都和刘从事说啥了,说了这半晌?我瞧刘从事听了阿幹的话后,表情挺严肃的。” 曹幹接口,笑道:“没说啥。”顿了下,说道,“大兄,有个事和你商量下,刘从事他们今晚不走了,我家简陋,不适合请刘从事去住,要不然,今晚就让刘从事在大兄家中借住一宿?” 眼见到刘小虎似以平等态度对待曹幹过后,曹郑再面对曹幹时,态度已大有不同,他挤出点笑容,应道:“好,好,这是应该的。你放心,我这就去安排,……我今天晚上去阿敬家住。” 曹幹说道:“那就有劳大兄了。”回身朝屋里指了下,又笑与曹郑说道,“大兄,屋里的炭快烧完了,你要不还是去取些炭,拿进去吧?” 曹郑应了声,不由自主的听了曹幹的话,果然就往院角放炭的地方而去。 曹幹吩咐郭赦之、丁狗等,说道:“你们跟我和我阿兄出去吧。” 院中这时不仅有曹德、郭赦之、丁狗等,还有七八个刘小虎的亲兵,包括之前那两个曹幹见过的刘小虎的贴身婢女在,郭赦之他们这一跟着出来,院中就只剩下了刘小虎的人。 不过既然已打算请刘小虎今晚在此院住宿,那么把整个院子都让给他们也是应当的了。 出到院外,曹丰与曹德、郭赦之等说道:“明天一早,咱们就要出发,这都后半夜了,你们赶紧各回家休息。没收拾好的,也赶紧再收拾收拾,别耽误了明天的行程。” 想那刘小虎原先在董次仲帐下的时候,那可是赫赫威名,身为女子,却能为一部之主,并勇敢善战,在各部义军战士的眼中,已是带着些传奇色彩,现而今,她居然又敢做出行刺董次仲的事,尽管行刺失败了,可这份胆气却亦是让人惊佩。 故是曹德、郭赦之等,现在的情绪其实都是比较兴奋的,他们很想向曹丰、曹幹多问一些,可曹丰的命令已下,他们遂也就只能暂把兴奋收起,应诺称是,便即三三两两的散去,各自还家,却到底兴奋的情绪还在,一边走,一边少不了的在路上窃窃交谈。 曹丰与曹幹也往家中去。 丁狗、田屯、丁犊几个跟在后头。 曹丰问曹幹,说道:“阿幹,我刚在屋里听你说,你是真的想请刘从事他们跟咱一块去东海?” 曹丰笑着问他,说道:“阿兄,你愿意让刘从事他们跟咱一块去东海么?” 曹丰说道:“刘从事要是愿意跟咱同往东海,自然是最好不过。就像你说的,刘从事他们姐弟俩是汉家宗室,身份显贵,要是到了东海,那必然会得到力子都的礼敬,比咱们那可要强太多了;再一个,刘从事又能打仗,她的部曲也都骁悍,还有陈君,他会兵法,懂阵型,能教咱们操练,……要是他们肯跟咱们同去,那可真是太好了!” 曹幹说道:“阿兄,我和你想的一样,所以我刚才在屋里才劝刘从事不要投城头子路,而是与咱们一起往投力子都。” 曹丰说的那些,刘小虎汉家宗室的身份、她帐下的兵士勇悍,这两条尚是其次,曹幹最为看重的,是陈直。陈直知晓兵法、战阵,是个军事方面的人才,这是曹幹目前最为急需的。 仍是曹幹曾对曹丰说过的那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至少眼下这个阶段,在军事方面而言之,陈直就是那个“渔”。 曹丰扭脸往灯火通明的院中瞧了眼,说道:“就是不知道刘从事肯不肯听你的,会不会愿跟咱们同去东海。” 曹幹说道:“阿兄,我对此也不能知,不过在我看来,她同意跟咱去东海的可能性会更大点。” 曹丰问道:“为啥?” 曹幹摸着颔下短髭,说道:“别的不提,就我给他们讲的为何不能投城头子路的‘三不可投’的头一条,就一定能说到她的心里去!若我所料不差,投城头子路,应是他们现下的无奈之选,他们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故此才不得不去投城头子路。如果董次仲向城头子路索人,城头子路会不会把他们交出去的担心,他们肯定也有!他们之前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不得不选此,现在,我给了他们一个去东海投力子都的选项,刘从事也好,陈直也好,皆为胸怀大志之人,断非是囿於乡梓,不敢外出闯荡的燕雀,我想,他们应该是会认真考虑我的建议的。” 寒冬的夜色下,村中的小路绵延伸向前方。 前头祠堂边上,传来了细碎的人声,两人抬眼看去,见祠堂外头的地上,坐满了刘小虎部下的兵士,刘小虎的那匹战马也在这里。 此处附近有树,是个避风之所,地方也够大,所以陈直就把这些战士安置在了这里。 曹幹打眼瞧了一瞧,与曹丰说道:“阿兄,大冷的天,他们也没带啥辎重,露营而宿,只怕会要冻出病来,不如把咱们带回来的厚衣、被褥,取出些,借给他们今晚用。” 曹丰说道:“好。” 曹德、郭赦之等人虽已走远,丁狗、田屯、丁犊等还跟在后边,兄弟两个就领着丁狗等去到存放辎重的所在,把车上的被褥等物取下,给刘小虎帐下的这些兵士送去。 祠堂不远处,架着大锅,柴火腾腾的烧着,十余个村妇和三两个老汉正在做饭。被褥等物送到时,饭也做好了。这些兵士总算是能吃顿饱饭,安生地休息一夜了。 不久前在里门外“借粮”的那人和另外不少战士,都向他兄弟俩表达了感谢。 曹幹笑道:“我等也算是共患难的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离开了祠堂外,兄弟两人自往家去,回家路上,顺道去李顺家看了看李顺。 …… 却说屋中,曹郑把炭提进去,亲手往火盆中添了,接着又恭恭敬敬的,对刘小虎说了今晚就请他们在自己家中住宿,然后便告辞离开了。 屋中只剩下了刘小虎、刘昱、陈直三人。 ——他们部中像陈直这样的小头领本来是有三四个的,但在刺杀董次仲时,死了一个,又在打坞堡失利后,突围时死了两个,如今只余下了陈直一人。这死掉的三人,俱是刘小虎的本族长辈或者刘家的姻亲,想到他们,刘小虎的心情甚是痛楚。 不过现在不是哀痛的时候,刘小虎振作精神,问陈直,说道:“姑丈,刚才曹幹说的那些,姑丈都听到了,不知姑丈是何想法?” 陈直拈着颔下胡须,说道:“曹幹说的时候,我都仔细听了。小虎,我觉着他说的不无道理。” 刘小虎问道:“都哪些话有道理?” 陈直说道:“我一直也有担心,咱们投到城头子路那里以后,若是董次仲闻讯,向城头子路索要我等的话?城头子路他还真有可能会把咱们交出去。” 刘昱皱起了眉头,问道:“姑丈,你此话何意,你是被曹幹说动,想和他们同去投力子都了?” 兵败之后,一路向东来的路上,因为董次仲和刺杀不成之后再去攻打坞堡这两个事儿,都是陈直力主的,因而陈直被刘昱不少埋怨,但是虽遭埋怨,陈直对待刘昱的态度却无改变,仍是虽身为长辈,对刘昱却是相当尊敬。 ——这和陈家、刘家两家的关系有关,刘家在本县是一等右姓,陈家只是二等,陈家是依附於刘家的。亦因此,陈直尽管是长辈,却甘居刘小虎、刘昱之下。 这会听到刘昱此问,陈直依然是尊敬的语气,回答说道:“曹幹说的‘三不可投’,确有道理,不可不虑。”问刘小虎,说道,“小虎,你以为呢?” 刘小虎说道:“而今看来,我还是低估曹幹了。” 陈直问道:“小虎,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小虎说道:“天时、地利、人和,此用兵之三要也。这个曹幹,他只是才识些字罢了,压根就没读过兵书,居然就能知道地利的重要性!姑丈,他说的那‘三不可投’中的第二不可,东郡、东平等郡地方狭小,西为大河,不利转圜这一点,我觉得他说的没错。” 刘昱问道:“阿姊,你也被他说动心了?” 刘小虎说道:“郡中现已传檄各县,叫各县征兵,这件事,咱们知道的,的确是有。现下,咱郡的郡兵已数千近万,征完后,将达万余之数了;东平虽小郡,可如也征兵,征完后,也怎么能有个几千人马了;再加上泰山郡。若是几个郡合力围剿,咱们还真是无处可退!” 陈直问道:“小虎,那你到底是何意思?” 投城头子路,确有种种弊端。 可在力子都那边,并无相识,如果往投的话,能否站住脚?这也是个问题。 刘小虎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抉择。 她问陈直,说道:“姑丈,你怎么看?” 从刘小虎的话中,已可得知,她并不反对去投力子都,陈直也就直言,他说道:“小虎,我以为,去投力子都亦无不可,但却有一个关键,咱们得给它解决掉。” 刘小虎问道:“什么关键?” 陈直捻须,沉声说道:“咱现在只剩下了不到百人,这点人马,难成气候,便是到了力子都处,或也难以得到他的重视,因是,这关键就是,咱得让高长他们这伙人拥你为主!” 说白了,就是吞并掉高长这部人马。 刘小虎想了想,说道:“可是一则,而今咱们损失惨重,实力大比不上以前了;二者,力子都那边,咱们没有熟人,有熟人的是高长,……姑丈,那高长恐怕不见得会肯听咱的。” 陈直说道:“咱们现虽实力不如以前,可高长他们这伙人都是什么样的战力,我一清二楚。小虎,只要你有此意,我保证,会让高长听你的的!” 刘小虎又想了会儿,说道:“姑丈,此事不急。现在要紧的是力子都那里,咱是投还是不投?” 陈直说道:“小虎,我以为投力子都,比投城头子路好。” 刘小虎问刘昱,说道:“阿弟,你觉得呢?” 刘昱尽管把战败的憋屈迁怒给了曹幹,可是静下心来想一想的话,曹幹说的那“三不可投”与“三利”确然很有道理。他思来想去,末了说道:“听起来,曹幹说的像是有些道理。” 刘小虎拍板,做出了决定,说道:“好!那咱就不投城头子路了,跟他们一起去投力子都!” 陈直问道:“小虎,那让高长、曹丰他们拥你为主这事儿?” 第六十一章 并其众将不难 第二天早上,刘小虎叫陈直去把曹丰、曹幹兄弟找来,告诉了他兄弟两人自己一方的决定。 听了之后,曹丰曹幹自都是甚为欢喜。 刘小虎他们起的已是挺早,曹丰、曹幹他们这伙的人起的则是更早,天没亮他们就都起来了。 有的人昨晚都没睡,打点行装也好,或者因为不准备带父母而和父母告别,又或者妻子老小是要跟着去的,他们既难舍故土,又远行担心,这些义军战士们少不了对他们安慰一番。 等刘小虎、陈直把部曲集合好,曹丰、曹幹他们的人都已经出了村,在村外路上等着了。 昨天晚上求要入伙的那些年轻人,曹丰终究是听了曹幹的话,允了他们都入伙。却是虽然经过了董丹的偷袭,人员颇有损伤,但在村里得到了补充的力量之后,反而人数更多了。 青壮战士现有四十来人,不过其中大多是新兵,本村的老战士只有十四五人,丁狗他们除掉丁犊,总共是八人参伙,死了一个,还剩七个;再其余的,就都是新入伙的战士了。 战士以外,妇孺家属有二十多人。按照昨天行军时的章程,曹幹把妇孺集中起来,另外组成一营,包括辎重等也都放在了这个营里,此营暂交给曹德负责。 新入伙的战士中有服过兵役,知些队列的,曹幹便以他们为骨干,将他们编成了临时的什伍。 当刘小虎等从里中出来时,曹丰、曹幹他们这伙人的队列已在路上排好。 陈直打眼看去,见那通往官道的土路上,前边是四十来个战士,组成了一个并排两列的行军队形,后头是二十多个妇孺,及几个推着车子的年轻战士,——这几个年轻战士是拨给曹德带领的。整个的场景,不像陈直原先设想的那样,陈直本以为,会较为混乱。 再细看那前边的队伍,队形尽管不算是十分的整齐,但大体上像模像样。 简言之,前为行军之伍,后为辎重之营,基本已具有了一支部队的雏形。 陈直不禁心头略微一沉,这个时候他倒是有些后悔,当初在教曹丰、曹幹他们这伙人阵型的时候,是不是太过用心了? 他心道:“小虎说的不错,打坞堡这一仗,我部失利,损失惨重,如今加上戴兰部,也不过才剩七八十人,本以为高长部被董丹偷袭一回,损失应也会不小,可没想到曹丰这伙人居然能在里中得到这么多的补充!高长部其余合伙只怕也会差不多如此。这样的话,只眼前曹丰、曹幹他们这伙人就已有三四十之数,那么要再加上高长部的其余合伙,合在一起,恐怕得一二百人了!若皆为乌合之众,也就罢了,今观曹丰此伙,虽离精兵还差得远,可勉勉强强亦可观之了,……这要是想让高长等拥小虎为主,只怕会不太容易了。” 加上戴兰部,刘小虎他们也才只有七八十人,若是高长部在得到补充后,真能有个一二百个人,那就是他们人数的两倍多了,想要把之吞掉,确乎会有不小的困难。 正在琢磨间,陈直听到了一声驴叫。 他朝驴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见是本里的里魁曹郑和他儿子曹敬两个也从村里出来了,曹敬牵着一头驴。 曹丰、曹幹兄弟看见曹郑父子出来,曹丰就急忙迎接上去,说道:“阿兄,这大清早的,怪冷的天,你在家歇着就行了,咋还出来了?” 曹郑说道:“你们要走,我能不出来送送么?”示意曹敬牵着那头驴近前,说道,“今日一别,咱们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这临别之际,我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就把这头驴送给你吧!” 作为农家,大牲口都金贵得很,曹郑、曹敬父子家又有些钱,这头驴养的不错,虽比不上田交家的那些马、牛、驴壮实,然瞧着也是毛光体壮,相当不错。 曹丰说道:“阿兄,这咋使得!” 曹郑说道:“这去东海,几百里远,有头驴骑着,总比徒步轻松点,而且你和你阿弟现在都还受了点伤,骑着驴,也会方便一些,……你就不要推辞了。” 曹丰推辞不得,便只好把这驴收下,说道:“那就多谢阿兄了。” 曹郑说道:“到了东海,站住脚后,记得可千万要给我送个口信回来。” 曹丰说道:“好,阿兄你就放心,到了后,我头件事就是派人回来送信给阿兄知道!”顿了下,说道,“阿兄,留下的那些负伤的乡亲,可全都托付给阿兄照顾了。” 曹郑大包大揽地说道:“这都不在话下!我不是说了么,我的本分之事。”问曹丰,“给他们留钱了吧?” 曹丰答道:“都留了,不但钱,粮、药也留了些。” “好,好,那就行了。” 曹幹没跟着曹丰过去,在整顿队伍,队伍整顿好了后,他喊曹丰,说道:“阿兄,时辰不早,咱们该启程了。” 曹丰扭脸应了声,转回脸来,便对曹郑说道:“阿兄,我等还得先去高从事里,时间不早,时间不早,我们就先走了。” 曹郑说道:“好,好,你们走吧。” 战士们留在村中的亲人、朋友和别的村民,也都在相送。 曹丰转回队中,看了看相送的乡亲们,想说句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满腹离乡的惆怅和奔赴未知之地的忐忑,末了,向乡亲们下揖,作了个礼,说道:“挺冷的,都回去吧!” 曹幹没有曹丰的这些伤感、忐忑,他昨晚睡了会儿,精神头很好,遂与刘小虎、戴兰打了个招呼,便传下命令,令队伍开拔出发。 曹丰、曹幹的队伍走在前头,刘小虎、戴兰部走在后边。 曹幹腿上受有擦伤,曹丰叫曹幹骑那头驴,曹幹不肯。李顺的伤重点,不太好走得成路,驴就给了李顺骑。骑上了驴,高出众人,李顺是个老实人,竟觉得颇不自在,他在驴上扭来扭去,没话找话似的,问曹幹,说道:“小郎,要不要把旗打起来?” 曹幹说道:“现在离县城太近,旗就先不打了,等出了县再说。” 李顺应诺。 曹丰、曹幹部加上妇孺,六十多人,刘小虎和戴兰两部没有妇孺,共有七八十人,两支队伍合计共有一百四五十人,这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组成的队伍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上到官道以后,迎着冬晨的朝阳,在吹面刺骨的冷风中,迤逦往北而行。 目送着曹丰、曹幹等远去,直到他们上了官道,曹敬乃问曹郑,说道:“阿父,你刚咋不给曹丰说,他们走后,他们的地怕是无人来种,咱们把它买下?” 曹郑摸着稀疏的胡须,说道:“我不是交代,叫他送口信回来么?先看看,他若有口信送回,咱就再说买地这事儿,若没送口信送回,就说明他们没在东海站住脚,那这地自然而然的不就归族中所有,也就是咱们说了算了么?” 曹敬听了,这才知道曹郑的算盘,又是大为佩服。 …… 高长家所在的村,在县城的北边,属於北乡,离西乡不很远,只有十几里地。 就是照顾妇孺的脚程,队伍行进的速度不算特别快,但也没用多久,就到了北乡。 往去高长里的途中,碰见了死掉的李姓小头领的那伙人。 这伙人也得到了些本村年轻人的投奔,不过应是因居然连那李姓小头领都死在了战中之故,——这肯定会打消不少人的入伙之念,所以他们中新入伙的人没曹丰他们这伙多,不算那十几个妇孺,青壮现约有近三十人,而下新的领头的,是那死掉李姓小头领的弟弟,名叫李铁。 两下合成一路,又行不多时,到了高长家所在的村外。 田武、死掉的陈姓小头领这这两伙人已经到了,正在里外或坐、或蹲的歇息。 高长本伙的人也都已经出了村。 陈直跟在刘小虎的马边,细细打望,将妇孺不算之后,他估摸着,高长所部的这几伙人加在一块儿,还真是如他的预料,真有两百来人了! “这可是不好办了。”他皱着眉头,寻思心道。 田武等看见了骑在马上的刘小虎,个个意外,都很惊讶。 田武慌忙迎上,问得了是刘小虎、戴兰两部要和他们共往东海,顿时意外和惊讶转为了欢喜,他大喜至极,说道:“刘从事要跟咱一块儿去啊?那可太好了!” 曹丰没在人群中找到高长,问道:“高从事呢?” 田武说道:“从事还在家,很快就出来了。” 曹丰说道:“咱们去迎一迎从事。” 田武急着想把刘小虎将与他们通往东海的喜讯告与高长,便就与曹丰、曹幹一块儿进了村子。 沿着村中的小路往前走,快到村中间的位置,几棵果树的掩映下,有一个不小的宅院。 这就是高长的家。 院中的屋舍亦是一宇二内的样式,和曹郑家的房子相同,并也都是砖木结构的,屋顶盖着瓦片,一看就知,必是村中的头等富裕人家。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高长在高况的搀扶下,正往地上拜。 在他前头,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各四十多岁年纪,正是高长的父母。 曹丰、曹幹、田武站住脚步,听高长说话。 高长不顾腿伤,忍着剧痛,挣扎着拜倒在地后,语带更咽地说道:“阿父、阿母在上,子高长不孝,前因盗铸钱亡命江湖,已使阿父、阿母为长担忧,今又不得不远离家乡,奔赴东海!此去东海,生死未知,父母的养育深恩,长不知尚能否报之!长若能在东海成就富贵,必定立刻就亲来接阿父、阿母;若是长去后,不复再有音讯,便敢希望阿父、阿母,就只当没有长之此子吧!”说着,两行泪水已然从高况眼中潸然流下。 高况的父亲年轻时,也是个轻侠,如今年纪虽长,倒是豪气仍存,他说道:“大丈夫在世,当尚气轻生,纵横快意,如今你要去东海,去便就是,何必哭哭啼啼,作此妇人之状!” 高长伏在地上,向他的父母磕了三个头,然后在高况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抹掉眼泪,说道:“是,阿父教诲,长铭记在心!” 高长的父亲已看到了曹丰几人,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却也没叫他们进来,挥了挥手,与高长说道:“莫叫你的部曲等急了,你去吧!” 担架就在院中,但高长不肯在院中上担架,出了院子,才由着高况等把他抬到了担架上。 他的父亲没有送他,他的母亲送到了院门口,掉着眼泪,依依不舍。 曹幹之前并不太知道高长家的情况,今日看到这一幕,乃才知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有这样的父亲,也难怪会有高长这样的儿子。 众人抬着高长出村,田武、曹丰把刘小虎、戴兰将和他们同往东海的事告诉了高长。高长听罢,也颇是欢喜。刘小虎和她的部曲敢战,若得他们相投合并,高长以为,对他们本部的实力会大有帮助,到了东海以后,也更容易的能得到力子都的看重和在那里站稳脚。 唯一的麻烦就是,刘小虎会否肯心甘情愿的听从自己之令? 不过在听曹幹说,刘小虎、戴兰两部总计才七八十人之后,高长倒是放下了心来。 他们人数太少,并且到了东海后,高长还有朋友在力子都处,那么就算刘小虎不心甘情愿,料之早晚也只能听从高长的命令。 曹丰、高长等出到了村外。 刘小虎、陈直、刘昱等俱看到了被抬在担架上的高长。 陈直心头一动,与刘小虎说道:“小虎,你当去见一见高长。” 这是应该的,刘小虎下了马,便往前来。戴兰也叫亲兵抬他去见高长。 两下道上相逢,跟在刘小虎身后的陈直,一双眼往高长的脸上、身上看去,见高长面色惨白,气色衰弱,适因见高长部人马众多而起的那些忧心,此际却是登时一松。 他心道:“高长若是伤已快愈,以其部之众,欲待兼并,或不易也,然今观其伤势,却莫说好转,分明更加恶化,则兼并其众,将不难矣!” 刘小虎、高长、戴兰说了几句话,算是确定了下三部共往东海,投力子都这事儿,然后即各皆传令本部启程。 正要启程,却遥遥地见官道上有一儒生,仓仓皇皇的,自西边而来。 【作者题外话】:十二点半后到七点之间,不能上传,所以只好定时到早上更了。不知道和感冒有没有关系,感觉肩周炎也严重了,右手都是没力气的,按键盘打字都虚弱无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六十二章 乞君收我入伙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官道上来的那人只是个儒生,并非官吏或者县兵,大家伙也就没把他当回事,上了官道之后,就向东启程而行。 曹幹却觉那人的身形有些眼熟,一边跟在队中走,一边时而回顾打望,辨认得出,那人乃是苏建。居然是苏建,已是一奇,明明是已经看到了这么一大伙的义军战士,若是放在往常,苏建肯定早就避之不及了,然於此时此刻却是丝毫不加避让,反而因见义军战士在走,加快了脚步,跌跌撞撞的小跑起来,更是一奇,曹幹疑云顿生,便与曹丰说了声,暂停下脚来等。 等苏建近前以后,曹幹看去,见苏建的模样甚是狼狈,穿的还是他被放走时的那一身,且甚至比他作人质时,衣裳还为破烂肮脏,脸上不知怎的,嘴角也肿了一块。 看到曹幹在等他,苏建止住脚步,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继而儒生的身份使然,不忘整数了一下衣服,——但他的衣服,说实话,也没啥可整的了,随之,他向曹幹行了一揖,说道:“曹君,可算是赶上你们了!” 此话入耳,曹幹越觉奇怪,他说道:“苏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前天不就已经放你回家了么?你这可是半道上遇到盗贼了?” 苏建像是懊恼,又像是侥幸,再把眼睛抬起看曹幹的时候,又透出了点不太心甘情愿,可又无可奈何,他嗫嚅了半晌,说道:“曹君,我是来投你们的。” 曹幹怔了下,说道:“苏先生,我是叫你不要再回县寺做县吏了,可我也没叫你入我的伙。既放了你,不还家去,却你为何大老远的追上来投?并且你若想入伙,当初放你走时,你为何不说?” 苏建复又是那欲言又止之样,最终说道:“曹君,我也不瞒你了,我现在是有家无处回!” 曹幹说道:“苏先生,你此话何意?” 苏建说道:“曹君,你们放我走后,我当天就回家去啊,可半道上碰到了我县中一个交好的朋友,他见到我后大惊失色,对我说,叫我赶紧逃。” 本小说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 曹幹纳闷,说道:“叫你赶紧逃?这是为何?” 苏建说道:“有人、有人……” 曹幹问道:“有人怎样?“ 苏建说道:“有人告我,说我娶亡人妻。” 曹幹问道:“娶亡人妻?” 苏建老脸带了点红,自我辩解般地说道:“曹君,我、我……,我妻确是亡人之妻,可他前夫七八年前就已离乡,这么多年音讯皆无,那肯定是死了,怎能还算亡人?我是去年娶的她,按理来说,我不该获此罪也!奈何却被人以此告之!我因是、我因是尚未到家,就赶紧逃了。” 苏建说的“亡人”,指的是逃亡之人,以当下法律,娶亡人之妻为妻者,那是要杀头的。这苏建现在的妻子,便是亡人之妻,但是因其貌美,苏建因而虽知其系亡人之妻,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蠢蠢的色心,同时也是以为其之前夫已亡命多年,应是算不得亡人了,遂於去年把那女子娶了,结果是没有料到,乃有人於现下把他告了。 苏建说道:“曹君,如今县里要拿我,我实在是别无办法了!”长长一揖,说道,“乞君收下我入伙罢!” 家里回不去,别处也无处去,苏建这个请求入伙的决定,可谓是做得十分艰难。 曹幹听明白了他为何要来入伙的原因,笑了起来,摸着颔下短髭,说道:“苏先生,你走时,我有对你说,我舍不得你走,没想到果然是你我缘分未断,而下你竟然折转回头,主动来投了!好吧,你我师生一场,你这点请求我还是可以答应的,就收你入伙!” 本小说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 若是曹幹等不允苏建入伙,苏建底下来无处可去,恐怕要么下狱,要么也就变成亡人,只能逃亡在外,得了曹幹的这句允诺,他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可石头放下之后,又觉得失落起来,这下子,从县吏转身一变,成了贼寇,接下来可怎么办呢? 然而事已至此,他亦知晓,再想也没有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曹幹领着苏建,赶上队伍,回到本伙中,与曹丰说了苏建来投及为何来头的原因。 曹丰早就对曹幹说过,苏建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要对他多加礼重,今见苏建主动来投,自然甚是高兴,说道:“苏先生,我等俱是粗人,先生愿来入伙,那可真是太好了!只不过我等要去东海郡,这一路几百里,又大冷的冬天,或许要苦先生几天了。” 苏建愕然,说道:“你们要去东海?” 曹幹抚髭笑道:“苏先生,你要是嫌路远,不愿意去,现在回家也还来得及。” 苏建呆了一会儿,摇着头苦笑说道:“曹君,你就别拿我取笑了,我不跟着你们去,又能往哪里去呢?刚才都已说了,我现在是有家回不得矣!” 刘小虎部在曹幹他们这部人的后头,刚才到苏建跟着曹幹来他们这伙的路上,已经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刘小虎,那英姿飒爽而又俊美俏丽的形象,使他屡次偷偷扭头,这会儿按捺不住好奇之心,问曹幹,说道:“曹君,你们伙中的那女子是谁?此前我怎没有见过?” 曹幹笑道:“苏先生,现下咱们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 苏建说道:“是,是,是我说错了,……曹君,之前咱伙中,为何我未见过此人?” 本书首发:塔读小说app——免费无广告无弹窗,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曹幹说道:“你说的那女子,是另外一部的从事,她本是我县右姓、汉家宗室刘氏之女,现今她要跟我们一起去东海。” 苏建之前是不知道曹丰、曹幹他们这伙“盗贼”中,居然是有汉家宗室在里头的,只知道他们的头领董次仲本是地方豪强,此时闻得此言,方才的失落之感却是轻了几分。 比起汉家宗室的身份,他不过是个乡野儒生罢了,远不如之,既然连汉家宗室都在伙中,那他入伙,倒也不算是屈尊了。 曹幹指了指边上骑着驴的李顺,说道:“苏先生,我部中就这么一头驴,要不然是可以给你骑的,只是我这位李大兄伤势颇重,不良於行,也只好累点你了,就跟着我走路罢。” 苏建收回心神,说道:“不怕累,不怕累!我做县吏前,在家时也没少做农活的,你别看我瘦,路是能走的。” 曹幹笑道:“好,那就好。”顿了下,说道,“苏先生,你既今已入伙,我便领着你认识认识我部中的各个头领?” 苏建想起了那个好喊他“亲小丈母,”又喜揉他屁股的田武,脸色微微一变,慌忙摇头,说道:“曹君,你伙……,不,是咱伙中的各位头领,我大概都已见过,也都已经认识,不必再劳曹君为我介绍了。” 曹幹笑道:“是么?先生都认识了?也好,那就由先生就是。” 苏建来投入伙,曹幹的确还是比较高兴的。 毕竟除掉刘小虎部之外,他们这一部人马,基本是没有识字的,现在有了苏建,能识字、能写字的,也算是在“文化短板”这方面得到了一定的补充,此其一;再一个,就是曹幹以后再要说什么“河北有天子气”、“王莽将亡”这类的话时,又都可以推到苏建头上了。 本小说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 高长家乡在县城北边,前行不很远,即是县城。 虽说现在得到了刘小虎、戴兰两部的加入,以及曹丰等各伙的人马都在本村得到了充实,便是遇到县兵,亦能一战,但为了避免无谓的战斗和无谓的伤亡,他们还是远远地绕开了县城。 …… 过了县城,再往前行,往东走的话,是泰山郡,往东南而行的话,则便是东平国了。 走东平国这条路线会近一点,因为东海郡就在东郡的东南边。 因是,众人绕过县城后,就一路向东南前行。 行到当夜,寻了块地方驻扎,休息一晚。 次日继续启程,到下午前后,前头已是东平国界。 如前所述,由东郡去东海郡,若走东平国这条路线,需要过东平国、鲁国两郡,另外还有泰山郡向南突出的一部分,这部分在东平国和鲁国之间。 须得经过的此三郡中的路程,都不很远,并远近相仿,皆是五六十里上下。东平国、鲁国都是小郡,鲁国只有六个县,东平国的辖县更少,只有五个。 塔读小说app,完全开源免费的网文小说网站 这些且不必多说。 只说行到这天傍晚,入了东平郡界。 刘小虎叫陈直请高长、曹丰等去她那里。 高长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半昏半醒的,没有去。 曹丰、田武、李铁等头领过去了。 刘小虎说道:“东平此地,我等不算很熟,最好不要贸然深入。不如先找个地方驻扎一晚,且等明日,派个斥候去无盐县城周边打探一番,然后再作行程计议,何如?” 无盐县城是自东平国最西北边的县城,此地即是无盐县界。 曹丰等自是没有意见,便听了刘小虎的建议,於是各传下命令,就近找了处偏僻的所在,驻扎休整。筑造营地,这也是一门军事上的艺术,需要深入学习,才能搞明白的,曹幹求知心切,故没在本部之中,专门到了刘小虎的部中,看陈直是怎么指挥刘小虎部的部曲筑营的。 正在看时,丁狗匆匆的跑来,说道:“小曹从事,赶紧回咱伙吧!” 曹幹看他面色惊慌,问道:“怎么了?” 原文来自于塔读小说app,更多免费好书请下载塔读小说app。 丁狗回身遥指,说道:“散出去的逻哨回报说,南边来了一伙人!” 曹幹问道:“什么人?” 丁狗说道:“那伙人不少,好几十个,逻哨没敢细看,但那伙人拿的都有兵器!” 曹幹心头登时一紧:“难道是无盐县的县兵?” 手腕、胳膊都没力气,上一章是竖着中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捣出来的,调理了下,稍微好点了,但敲键盘还是很费劲。努力多更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六十三章 不料反被安慰 董丹偷袭那夜,之所以会被董丹的人摸到近处尚未发觉,是因为派出去的岗哨,因为天冷而未尽忠职守。经过了那一次巨大的损失之后,却也不必曹幹再提建议,高长、曹丰等已经意识到了军纪的重要性,包括在昨天行军和晚上宿营的时候,都对派出去的岗哨以及散出去的斥候百般交代,命令他们务必要尽职尽责,不可懈怠疏忽。 本书首发:塔读小说app——免费无广告无弹窗,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并且派出去的斥候也好,晚上的岗哨也好,用的人也都是特别选挑出来的细心之人,今天那几个派出去巡逻的人,比起那夜的那几个岗哨就好了些,及时地发现了远处而来的这支队伍。 曹幹向丁犊询问过后,知道了来的这支队伍距离此地已只有三四里远,就待要往本伙中走,心念一转,又顿下步来,如果来的果然是无盐县的县兵,那么两下交战的时候,肯定是需要借重刘小虎部的战斗力的,因他就先没有回本伙,而是与陈直说了此事。 陈直正在指挥部曲筑营,听了曹幹的话后,说道:“有伙人往咱们这里来了?” “正是。” 陈直倒无慌张之状,朝南边望了一下,说道:“走,咱们去我家从事处看看。” 曹幹便跟着陈直到了刘小虎这里。 刘小虎部和高长部现为各自独立的两部人马,因而刘小虎部也派出去的有斥候。 这派出的斥候也已回来,向刘小虎禀报过了情况。 却刘小虎部这斥候侦查到的情况,要比高长部斥候侦查到的情况更为详细。 刘小虎见陈直过来,即把刚闻知的情况与陈直介绍,说道:“我刚刚得报,说是南边来了一伙人,约有四五十之众,多持兵器,可能是附近哪个坞堡的宗兵。姑丈,我正想要请你来商议一下,咱们是不是派个人,去问问看是谁家的宗兵以及他们的来意?是专门来找咱们的,抑或是只是路过的?”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曹幹问道:“是宗兵,不是县兵么?” 刘小虎点了点头,说道:“穿着都是寻常百姓的衣色,非是县兵。”顿了下,一双眼看着曹幹,笑着说道,“怎么,曹小郎,你担心是县兵么?” 曹幹从容说道:“就是郡兵,咱们也打赢了,况乎县兵?我倒不怕是县兵,我所虑者,是咱们刚出东郡,才到东平,如果就遇到县兵,打上一场的话,万一消息传开,此地距离东海犹有两百里上下,尚需再过泰山郡、鲁国,那么咱们底下来的行程可能就会有些难了。” 刘小虎虽未明言她的决定,但在听了陈直“兼并高长部”的建议之后,其实她也是已起了把高长部并到本部的心思的。刚才那句话,她也是有意问曹幹的,因为她已经发现,至少在曹丰这伙人中,曹幹算是他们的一个主心骨了,则若曹幹回答确有担忧的话,那么她就正可借此来对他做些抚慰,从而树立起她在曹幹心中的威望。 可是刘小虎却没想到,曹幹竟是这般从容的姿态,并其所虑的,居然还是比较长远的东西。 刘小虎又深深地看了曹幹两眼。 不知为何,却於此刻,她觉得眼前这个年岁当是与自己相仿的年轻乡民越发与众不同了。 刘小虎在看曹幹,曹幹趁着回答刘小虎话的空,也在看她,却从刘小虎的脸上,看出了些许异样,因就问道:“从事,我怎见你似有忧色?” 刘小虎摇了摇头,说道:“我非是怀忧,而是进到东平以后,我想起了十一年前的那场举义。” 那场举义,说的就是十一年前,东郡太守翟义举兵讨伐王莽之事。当时,东平王刘匡也是举义者之一,他和翟义共拥戴他的父亲刘信为天子,后来战败,与翟义一样,他也被杀了。 原文来自于塔读小说app,更多免费好书请下载塔读小说app。 原来刘小虎的异样,非是忧色,而是感伤。 对於她的感伤,曹幹不能体会,但能理解,就安慰她了两句,说道:“十一年前的那场举义虽然没能功成,但王莽倒行逆施,天底下的百姓,没有不埋怨的,如今起义的到处都是,遍布州郡,想来这王莽他也活不长了,翟义和故东平王被害之仇,从事早晚能为他们报了。” 本是想对曹幹作些抚慰,不料反被曹幹安慰,刘小虎伤感的情绪之外,倒颇啼笑皆非。 陈直等曹幹说完,把话头拉回,说道:“小虎,如果是宗兵的话,肯定不会全部出堡,你说单只路上来的那伙人便有数十之众,那要是再加上他们坞堡中留守的,恐怕这家豪强至少得有一二百宗兵了,这么多人,绝非是小豪强所能聚得的,而无盐周边最大的豪强是索卢氏,这所来之众,若果是宗兵,以我估料,十之**,也许便是索卢家的宗兵。” 这番话的内容,曹幹别的都能听懂,只是“索卢”是个什么东西? 不懂就问,曹幹因就问道:“敢问陈君,索卢氏是?” 陈直简单地解释说道:“索卢氏是无盐县的一个强宗右姓。” 却这“索卢”,乃是一个复姓,这个复姓着实少见,也难怪曹幹不知。——事实上,在他们东郡也有姓索卢的人,如现为东郡郡府门下掾之一的索卢放即是。 追溯此复姓的来源,据说是源於春秋战国时期西北的索卢羌,属於以地名为氏的类别。不过,虽说此姓源出羌人,但从春秋战国到现在已有几百年,此姓之人,现也早都与汉人无异。那个索卢放,便是东郡一个有名的大儒,精通《尚书》,至今为止,教授的子弟已有数百人。 还是那句话,地位的不同决定了眼界和认知的不同。 本文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欢迎下载app免费阅读。 就高长他们这边来说,首先,斥候打探的就不清楚,只说是来了伙人,各拿兵器,都没敢细看,没能辨别出到底是县兵还是某家豪强的宗兵;其次来讲,刘小虎他们这边不仅打探的更加清楚,而且只从来者可能是宗兵这一点,陈直就判断得出,也许是索卢家的宗兵。 二者相比,高低立现。 适才的从容之态,曹幹其实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他的那番话半真半假,他的确担心,来的如果是县兵,不得不打上一仗的话,那么可能就会影响到他们下边的行程,但同时,对於能不能打赢县兵,他实则是并无十足的把握的,毕竟他们这支队伍和刘小虎、戴兰部都是败军之余,而今的士气不高。此刻得了陈直的这番分析,曹幹略微放下心来。 宗兵通常所为的,都只是保全乡里,不受“贼害”。 只要己方不去抢掠他们的乡里,则想必这宗兵肯定也就不会主动来攻。 刘小虎沉吟片刻,说道:“若果然是索卢家的宗兵,……姑丈,你是知道的,我家与他家之前略有来往,倒是不妨可以派个人过去问问,看看情况?” 陈直说道:“好,那就由我去吧。” 来的如果的确是索卢家的宗丁,刘小虎这边肯定要派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过去,才能和对方接上头,而跟着刘小虎、刘昱一同起事的那几个他们族中的长辈现都已死,剩下的能说得上话的除了刘小虎、刘昱就是陈直了。刘小虎、刘昱姐弟身份不同,自是不宜亲身而往。 刘小虎说道:“好,那就劳烦姑丈了。” 同时她传下令去,命令部曲暂止筑营,做好迎战的准备。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这乃是两手准备,如果来的是索卢家的宗兵,又接上了头,那么这场仗当然就不用打了,可如果不是,又或者索卢家的宗兵竟是含有敌意,那么少的得,就打上一仗便是。 见刘小虎、陈直三言两语的,定下了对策,又见陈直带上三四人,已经往来的宗兵方向而去。曹幹也就不在他们这里多留,自与丁狗还本伙。 高长所部离刘小虎所部驻营的地方不远,相隔一里多地。 到了本部,高长还是处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之中,曹丰、田武、田壮、李铁等正聚在一块儿商量该怎么办。 看到曹幹回来,曹丰说道:“阿幹,你咋才过来!都知道了吧?南边来了伙人,可能是县兵。” 曹幹说道:“刘从事部的斥候已经探查清楚,来的应当不是县兵,有可能是当地豪强索卢家的宗兵。刘从事刚已派了陈直过去,与问他们的来意了。”说完,朝路上指了一指。 曹丰等人看去,瞧见陈直带着人,刚上到官道上,正往南边行去。 张王李赵这些常见的姓,曹丰等知道,索卢他们也没有听说过。 田武挠着脑袋问:“啥是索卢?” 曹幹遂把自己才从陈直处得闻来的东西,给他们重复了一遍。 原文来自于塔读小说app,更多免费好书请下载塔读小说app。 曹丰喜道:“刘从事说他家与索卢家有旧?那要来的是索卢家的宗兵,就不用打了!” 曹幹说道:“话虽如此,还是谨慎些好,为万全之备,咱们还是作些预备为是。” 曹丰、田武、李铁等俱皆赞同,田武等就各回本伙,叫本伙的人作迎战之备。 李铁却没有走。 适才开始筑营的时候,李铁带着本伙人凑到了曹丰、曹幹他们这伙人的旁边,那会儿曹幹便见他像是有事,要找曹丰说话的样子,但因为想着去学陈直是怎么扎营的,便没有多问,这会儿见他又不走,仍是留在这里,不觉的,就多看了他几眼。 曹丰低声与曹幹说道:“阿幹,你刚去刘从事部中时,李铁对我说,他想带着他那伙人跟咱合为一伙。我还没应承他,寻思着,等你回来后,先与你商量商量。” 这还真是曹幹没想到的。 李铁那伙人,青壮年的战士有二三十个,若能与本伙合为一部,那自是很好。 只是现下非是细说此事之时,曹幹说道:“这事儿不急,等先看来的是不是索卢家的宗兵,然后再说吧。” 曹丰应道:“好。” 本小说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 旁边不远有棵树,曹幹看了两看,想要如观战打田交坞堡时那样爬上树去远眺,但是现下和那时不同,那时旁边只有李顺,现在周围都是人,一旦再爬树上去,未免有损形象,便也罢了这个念头。又边上有座小土丘,曹幹遂过去,上了土丘,踮起脚,往南边远处去看。 看了会儿,南边出现了一伙人。 那伙人在一两里外停了下来,遥见陈直到了他们近处,继而,那伙人分出几人出来,与陈直相见。两边碰头,应是在说话。又等了片刻,陈直折转回来,那几人跟着陈直也一起过来了。 看到这一幕,曹幹知道,陈直判断准确,来的十之**应是索卢家的宗兵了。 手腕稍微好了点,手感觉有点力气了,但是小臂的问题比较严重,码不了几十个字,就感觉支撑不住手似的,需要休息一会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六十四章 未如就投子都 对面来的这伙人的确是索卢家的宗兵。 跟着陈直过来的那几人中,为首之人,年约三十,朗目疏眉,相貌俊朗,颔下蓄着不太长的胡须,个头挺高,比陈直高了得有半头多,此人名叫索卢恢,乃是索卢家族长的从子。 要到刘小虎部中,得先经过高长他们所部。经过曹丰、李铁、田武等伙的时候,索卢恢往他们这堆掺杂者老弱妇孺的人群里边看了看,陈直与他说了两句话,大概是向他介绍曹丰等人是谁,索卢恢点了点头,就把目光收回,不复再往这边看,继续跟着陈直往前走。 曹幹与曹丰说道:“阿兄,看来陈直他猜对了,来的应该就是索卢家的宗兵,要不咱们跟过去看看?” 曹丰说道:“好。”便叫上田壮、田武、李铁等,一起也往刘小虎部中的去。 他们到时,索卢恢已经在陈直的引荐下,与刘小虎相见,正赶上他两人说话。 曹丰、曹幹、田武、田壮、李铁几个就在旁暂听。 索卢恢瞧见了曹丰等人的过来,但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并无任何表示,只管仍与刘小虎礼敬不失亲热的交谈,他说道:“几个月前,在下就听说君等与董次仲在东郡做下了一番好大的事业,我在这里也是十分的钦慕,没有想到,今日能在鄙地与君等相会,这实在是荣幸之至!” 刘小虎家与索卢恢家有来往,但是刘小虎和索卢恢两人并不相识,不过二人皆知对方名字。 本文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欢迎下载app免费阅读。 刘小虎樱唇含笑,落落大方地说道:“我久闻君之大名,闻君文武兼资,郡之俊彦也,亦是久思与君一会,只是之前苦无机会,今日能与君相见,亦是我之荣幸。” 索卢恢哈哈一笑,摸着胡须,说道:“‘文武兼资’,何敢当也?在下哪有什么大名,不过是乡野一村夫罢了,如何能与足下相比?月前,贵部与东郡郡兵在荏平鏖战,之所以终得大破,我听说,全是因为足下率先冲阵之力也!足下才是真正的文武兼资!” 一则,荏平距离东平国很近,只有百十里;二者,郡兵被义军打败,这是一件大事,所以消息也传得很快,索卢恢乃是已知此事。 刘小虎谦虚地说道:“月前之胜,非仅是我一人之力,也是多赖我帐下部曲奋勇进战。” 曹幹在旁边观看索卢恢的言行举止,一直觉得有些眼熟的感觉。 这时他忽然想到,索卢恢和高长似是颇为相像。 两人都长相英俊,并且两人的眼睛都很明亮,说话做事也都豪气扑面。 索卢恢看了看刘小虎,又看了看陈直,然后再往他两人周边的那些部曲们撒了一眼,末了转回视线,说道:“适才与陈君相见,听说原来贵部是要往东海去,因途经鄙郡?” “正是。” 索卢恢说道:“那在下就既是欢喜,欢喜因是才能得与君等相见,但同时亦不禁有点疑惑了,……只是不知此疑当问不当问?” 本书首发:塔读小说app——免费无广告无弹窗,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足下有何疑问?尽请问来。” 索卢恢遂就问道:“月前,足下与董次仲等才在东郡打败郡兵,攻下田家坞堡,声威越发远震,只是却不知,为何足下现率部,将赴东海?” 索卢恢说他“有点疑惑”的时候,曹幹就猜出了他想问什么。 果然如曹幹所料,问的正是为何刘小虎他们离开东郡,远赴东海此事。 此问该如何回答? 曹幹自忖之,若换了被问的是自己,自己会怎么回答? 毕竟就算刘家与索卢家有旧,可是现下刘小虎却是造反的一方,而索卢家并没有造反,在立场上是属於对立两面的,如果如实回答的话,这索卢恢会不会生起什么心思?而如果不如实回答的话,又该如何解释眼下的这番场景?只要一看就知,刘小虎他们现下是处於一个十分困窘的状态,伤员很多,并且部曲战士们的衣服上大多带血,用谎话恐怕是难以糊弄过去的。 刘小虎没有犹豫,回答说道:“我与足下今日虽系初见,然我久闻足下重义之名,因而对足下也就无甚可做隐瞒。我等如今之所以要去东海,非是因其它缘由,正是因为我等已与董次仲闹翻,不得不另寻别处往投。” 索卢怔了下,说道:“足下等与董次仲闹翻了,这是为何?”却也不等刘小虎回答,自又笑道,“董次仲其人,我尽管没有见过,但是有听说过,闻此人是空有大名而无容人之量,我家门下就有不少剑客,本是投奔他的,然在他那里待不下去,所以又来我家,投奔於我。足下英姿焕发,不能为他所容,这也是意料中事!足下等今往东海,可是打算要去投力子都么?” 竟是相当的善解人意,根本就不必刘小虎回答,他所问的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曹幹不由暗中点头,心道:“确是个爽利的人。” 刘小虎回答说道:“我等今往东海,……。”话到此处,心中一动,想道,“力子都、樊崇而今皆有名於徐州,到底投他两人哪一个更为合适,我等其实还并不确定,这东平国离徐州近些,久闻索卢恢又尚气好侠,交际广泛,说不定他会对这两人多些了解?” 想定,刘小虎便又说道,“倒也不是一定要往投力子都。” “哦?足下此话怎讲?” 刘小虎从容说道:“我等在郡中时,尝闻徐州地界现下不仅有力子都起於东海,并有樊崇起於琅琊,其二人并有巨名,各有部曲万余,到底是投力子都,还是投樊崇,我等目前尚无定下,却不知足下对他两人可有了解?若论豪杰,其二人谁更胜之?足下若知,尚敢请以教我。” 索卢恢对樊崇和力子都确然是多些了解。 他听了刘小虎此问,想也没想的,便摸着胡须,笑着答道:“若单论武勇之名的话,樊崇较之力子都,稍胜一筹,然如论轻财重义之名,则力子都胜过樊崇。眼下徐州,虽是樊崇、力子都俱皆起事,可就我所知,徐州,包括咱们兖州地界的大多豪杰,投奔的都是力子都。因以在下之见,足下等今往徐州,与其投樊崇,未如就投力子都。” 索卢恢这话不算错,可也不算对。 个人的勇猛方面,樊崇的确是要胜过力子都,而在所谓之“轻财重义”这一方面,樊崇事实上也不弱於力子都,甚至还要强过力子都。 如此,则为何索卢恢说力子都在轻财重义这面强过樊崇? 塔读小说app,完全开源免费的网文小说网站 原因很简单,力子都出身地方豪强,与索卢恢的出身相同,樊崇则只是个穷苦百姓的出身而已,故是,索卢恢天然的就倾向於力子都,因此给刘小虎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不管索卢恢的这个建议是出於什么原因提出的,却此建议,倒正好与刘小虎他们本意投力子都的目的相同。刘小虎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来,较之樊崇,力子都是更为可投的了。” 索卢恢笑道:“力子都也好,樊崇也好,都还不急。我家坞堡就在前头十来里外,距此地不远,在下斗胆,敢邀君等且先到我家堡中住上几日,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何如?” 索卢家在本县相当有名气,在整个东平国也是有名的豪强,有道是“树大招风”,家业大了,不免就会引人注目,则如果这么多人去他家坞堡,消息肯定立刻就会传出,被郡中知晓。 自十一年前东平王刘匡与翟义起兵讨莽那件事后,东平郡的郡守换了一个忠於王莽的人,那么消息传到郡中,这个郡守必定会点派郡兵前来进剿。 因而,刘小虎婉拒了索卢恢的邀请。 她说道:“足下也看见了,我们人不少,三二百之众,并有妇孺老弱,恐怕是不太好去你家坞堡的;再一个,我等也急着赶去东海,不打算在贵地久留,足下盛情,我等心领就是。” 索卢恢再三邀请,刘小虎一再婉拒。 索卢恢见她执意不肯,也就罢了,想了一想,又笑道:“已入仲冬,将近深冬,天越来越来冷,而且即便你们到了东海,投入到力子都的帐下以后,也得有粮、有衣,首先能够自足才行。那要不这样吧,君等就请在此稍候,我这就派人回去,叫取些粮、衣过来,赠送与君等。” 因为存有郡兵可能会来进剿的担忧,坞堡可以不进,但是索卢恢如果肯赠送粮、衣的话,这真是雪中送炭,刘小虎自是无有再拒绝之理,便就当即谢过。 本文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欢迎下载app免费阅读。 索卢恢未有返回本家队伍,而是吩咐跟他过来的那几人,说道:“你们回坞堡去,告诉我阿父,请他多拿出些粮食、冬衣,着紧遣人送来。” 索卢恢为何不亲自回坞堡? 初时,曹幹尚不太能够明白,不过很快他就醒悟过来。 索卢恢这么做,明显为了避免刘小虎等人的担心,担心他这一走,他也许会去县里、郡中通风报信。他派人回去,而却自己留下,是为了让刘小虎等人放宽了心。 却是索卢恢不仅言行豪爽,办事也颇细致。 曹丰、曹幹几人在边上站了半晌了,刘小虎刚才一直不得话头给索卢恢等介绍曹丰等人,此时和索卢恢的对话告一段落,刘小虎於是转而给索卢恢介绍曹丰、曹幹等。 只从粗衣烂裳和黧黑粗糙的皮肤,即能看出曹丰、曹幹等俱是寻常乡民,加上之前陈直也已给索卢恢大略介绍过了曹丰等人的来历,这时又听了刘小虎的介绍后,索卢恢对待曹丰、曹幹诸人的态度,却就远不如对待刘小虎、陈直、刘昱等了,只是淡淡地冲他们点了点头。 态度迥异,却也难免。 正乃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虽说同样都是从董次仲那里脱离出来,改投东海的义军战士,可曹丰、曹幹等比不上刘小虎的出身,索卢恢又如何会肯高看他们一眼?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曹丰几人也感觉到了索卢恢态度的不同。 田武甚是局促,曹丰、田壮、李铁等也颇是尴尬,见索卢恢接着又与刘小虎、刘昱姐弟叙话,一副不欲和他们多说的样子,几个人亦不愿自讨没趣,就告了声罪,还回本部去了。 到了本部中,田武啧啧说道:“刘从事就是跟咱不一样,这索卢氏,我是听说过的,那可是东平国鼎鼎大名的豪族右姓啊!却见到刘从事,你们瞧瞧,有多热情!刘从事都还没提,就主动的又送衣、又送粮!” 方才虽是感到了索卢恢的冷落,但这不妨碍田武对刘小虎的尊崇,以及对索卢氏的敬畏。 曹幹知道,对豪强、权贵的畏惧和羡慕,在大多数的乡野百姓们的潜意识中,可谓是根深蒂固的,即便是受到了彼等的欺辱、剥削,可通常也仍是难改此等态度,因而倒是未有因此就觉得田武没有骨气,瞧不起他,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约一个多时辰后,索卢家的衣、粮送到,送了足足十几车的粮食,以及百十件的冬衣。 除掉衣、粮以外,还送给刘小虎部了三二十柄矛、刀等兵器。 另外又有好酒好菜,却是在已经搭好的帐篷内,索卢恢终究还是尽了一回地主之谊,请刘小虎、刘昱、陈直等人喝了一场酒。 曹丰、曹幹等自是没有资格作陪,索卢恢也压根没有请他们同饮的意思。 当然,曹丰、田武等对此自是不会介意,他们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塔读小说app,完全开源免费的网文小说网站 至於曹幹,更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 就在刘小虎等人在帐中与索卢恢饮酒之时,曹丰、曹幹的住帐中也进来一人,这人正是李铁。 之前一章,三千字的话,大概写两个小时,现在三千字,得写四个小时。胳膊好是好了点,但手腕仍是感觉无力,写一会儿就得歇一会儿。写的慢,文字上也感觉粗糙了一些,因为写着手很累,有些东西就不能雕琢。大家请多批评,尽量保证持续更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六十五章 只有互相照应 “我跟我伙中的人都说过了,他们都愿意与曹大兄你们合伙。”李铁说道:“愿奉曹大兄为率。” 曹丰怔了下,说道:“奉我为率?……咱们本为同乡,又一同起事,也没啥合伙不合伙的,你们愿意跟我伙的人在一块,那当然好,但奉我为率什么的,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 “那大兄你是同意了?”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曹丰想了下,说道:“这事儿,咱们是不是得给高从事讲一声?” 李铁和他这伙人希望能和曹丰、曹幹他们这伙人合伙,奉曹丰为帅,一个原因就正是因为高长现下的身体状况堪忧。 高长如今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并且算来,昏迷的时间还占了多数,怎么看都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而李铁的从兄,也即他们这伙人之前的那个小率现又死了,李铁他自认没有他从兄的威望,恐怕是带不起、更怕是保不住他们这伙人,所以无奈之下,这才起了另找个靠山的心思,也算是给他们这伙人寻个保命的余地。 而他们这部人马中,高长不用说了,姓陈的那个小率也死了,剩下能投的也就曹丰和田武了。 田武这个人,勇是勇猛,性子却不咋样,又好打人,比较之下,李铁他们乃愿投曹丰这伙。 此时听了曹丰这话,李铁说道:“我也想跟高从事说一说,但高从事不是又昏迷了么?想给他说,也没法说啊。要不这样,曹大兄,等他醒来之后,咱俩再去跟他说?” 曹丰说道:“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李铁说道:“曹大兄,我年纪轻,很多事情都不懂,这去到东海,人生地疏的,往后我和我们‘里’的人,就要全都靠曹大兄你来照顾了。” 曹幹笑着接口说道:“李大兄,你就放心吧!我大兄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最是厚道。咱两伙合成一伙以后,我大兄对待你们的人,一定会和对待我们的人一模一样,绝无偏倚。” 李铁说道:“是,是。……说来其实也正是因为曹大兄厚道,大家伙都知道,跟着曹大兄肯定不会吃亏,所以我和我伙中的人一说,他们才都会愿意听我的,奉曹大兄为率。” 本文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欢迎下载app免费阅读。 虽然在曹幹看来,曹丰有时未免妇人之仁,太过厚道了,别人入伙,他都怕耽误人家,不肯应允,但是人厚道也有好处。正如那话所说,即便是坏人,也喜欢好人,这厚道之人,不管走到哪里,亦不管人家是不是真的看得起他,却至少都是愿意与他亲近的。 李铁顿了下,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伙的人之所以在听我说后,都愿意和大兄、小郎你们合伙,也不单单是因为曹大兄为人厚道,小郎,也是因为你。” 这话倒是曹幹没想到的,曹幹讶然问道:“也是因为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铁说道:“打下田家坞堡之后,各伙的人都赶着去抢掠,而独有曹小郎你抬着彭大兄等去找郭医给他医治,这些事情,我等都是亲眼所见,对曹小郎你的义气皆是赞不绝口,并又在董丹偷袭咱们那晚,又是曹小郎你,领着人去杀董丹,虽然未能把董丹杀掉,可却杀掉了那个蛮牛,小郎的勇敢和武勇也是让我等佩服!” 功夫不费苦心人,之前的一些作为,如今看来,已是起到作用。 其实要说起来,“轻财重义”这一点,对曹幹来讲,并不难做到。 他是两世为人,那些财货等等,在他眼中真如浮云一般,是完全不在意的,所以他不急着入堡中抢东西,而是先抬着姓彭那人和战死的那人回村中去,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但那晚他冲向官道,想要“擒贼先擒王”,拿下董丹,这件事其实不易,他也是鼓起了勇气才敢去做的。 毕竟,即便两世为人,生死之事,却也难以看淡。 那冲向官道、试图拿下董丹此举,实是冒着极大的生命的危险的,便是那素来勇猛的田武,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亦是颇是怯懦,刚开始他反对曹幹的建议,后来尽管因为面子关系,还是跟着曹幹一起往官道上去冲了,可他实际上并没有十分卖力,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和他的人,被董丹的人将他们和曹幹、李顺等之间隔出了那么长的距离。 但正所谓曹幹对曹丰所说的,干大事岂能惜命?如果想要在这乱世中不仅仅保全性命,并且成就一番事业的话,於关键时刻又岂能惜命?需要不怕死的时候,就得不怕死才行。 本小说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 却是曹幹倒由李铁这话,蓦然的又想起了刘秀。 刘秀当年在乡中务农,本本分分,参加义军之后,起初被诸将认为怯懦,可是昆阳之战时,他却骑着牛奋勇当先,而为诸将所惊诧,并因此激励到了诸将,使得诸将都勇敢向前,从而最终取得了昆阳此战的胜利。曹幹现下想来,刘秀那时的心态,应当是与他那晚拼死去拿董丹时的心态相仿的,都是到了破釜沉舟之时,不拼命是不行的了。 是所谓,既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而又有破釜沉舟。 “这刘秀,现在还在南阳么?也不知他此时此际,今时今刻,正在做什么?”曹幹想道。 …… 只要是人都喜欢听好话,都喜欢听夸奖自己的话,尤其是在自己也确实的是用了心、冒了很大的危险之后,再听到别人对自己付出的肯定,那心情自然是相当的满足和愉悦。 曹幹也是人,听了李铁这话,就不免心头浮起了满足之感和愉悦之情。 李铁和曹丰、曹幹虽为同乡,并是跟着最初起事的人之一,但曹幹对他本是不太了解的,只知他的年岁比“自己”大些,亦是贫寒出身,人如其名,肤色如铁,平时少言寡语,如此而已,却在闻了他这些话后,再看他时,曹幹觉得他尽管不是个话多的人,却心里都有数。 曹幹抚摸颔下短髭,笑道:“李大兄,咱们被迫无奈,既已起事,那就是提着脑袋干事的,彼此之间,理当互相照应,且则说了,又除了咱们之间互相照应以外,又还会谁在乎咱们?” 李铁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说道:“小郎说的是!的确是只有咱们互相照应而已!” 塔读小说app,完全开源免费的网文小说网站 “身边的同袍受了伤,那肯定是第一时间要赶着给他医治才是!”曹幹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可惜,彭大兄到底是没有能够救活过来,还是死了!” 那天被曹幹、高况等抬回村中的共有三人,两个是已死的,另外那个姓彭的没死,但这姓彭的伤势太重,两条腿都断了,头也摔破了,以郭医那三脚猫的医术,显然是难以把他医活,姓彭的那人终究还是没活下来。 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曹丰厚道,跟着他不会吃亏,曹幹勇敢重义,敬慕强者是人之本性,特别在义军战士中更是这样,这一对“兄弟”的组合,各方面的优势条件都有了,确然是要比投田武之类的要强得多,亦就难怪李铁伙中的人没有反对和曹丰、曹幹这伙合伙的。 这天晚上,便在帐中定下,李铁一伙与曹丰、曹幹这伙合并,同时奉曹丰为率。 李铁这伙的青壮年有二三十人,两伙合并后,曹丰、曹幹手底下的战士已有六七十人之多。 这天晚上,索卢恢没有走,在刘小虎部中饮过酒后,住了一晚。 次日早上,索卢恢亲自送他们了一程,直到送他们过了无盐县,乃才与刘小虎等作别。 …… 索卢恢回到堡中,见到他的从父,他从父问道:“你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 索卢恢说道:“我不是叫给阿父报信了么?我碰到了东郡的刘小虎、刘昱姐弟,他们要往东海,去投力子都。” 本小说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 他的从父说道:“你派人回来,叫我给他们送些粮、送些衣,我告诉你,我原是不肯的!就算我们两家之前有旧,可不管怎么说,现下他们已成叛逆,又如何能和他们再亲近?” 索卢恢的从父在最先听到索卢恢派回的人报讯,请他给刘小虎送粮、送衣的时候,很不愿意,但他很喜欢索卢恢这个从子,欣赏索卢恢的眼光和见识,因而末了,还是给听了索卢恢的话,取了些粮、衣给刘小虎送去了。 索卢恢说道:“阿父,新朝代汉以今,朝廷所行诸政,阿父亦皆历历在目,无不昏悖!王田制因行之不得,今已作废,不必说了,就只说那一再改换币制,好好的五铢钱,不让用了!又是‘一刀平五千’,又是‘契刀五百’,又是‘大泉五十’,又是‘小泉直一’,甚至贝壳之物都能当钱!阿父,咱家做的那些买卖,因为这些乱七八糟、不当人的币制,亏了多少了?” 一刀平五千,名如其义,这种钱币,一个顶五千个五铢钱;契刀五百,顶五百个五铢钱,——因为“刘”字中有个“刀”,“一刀”、“契刀”也有刀,故而王莽后来把这两种钱又都废止了。可虽然废止,民间已经因此而损失了大量的财富,都被王莽搜括走了。 大泉五十,一个钱顶五十个五铢钱;小泉直一,这个钱币只重一铢,但是购买力和五铢钱一样。这两种钱币和一刀平五千、契刀五百的性质是相同的,也是在搜括民财。此二钱币现尚通行。索卢恢家做的有买卖,这几年,的确因为王莽的币制乱改而搞得买卖都快做不成了。 索卢恢的从父听到这话,顿被勾起愁肠,不禁的也是摇头叹气,说道:“朝廷乱改币制,确乎是昏悖之政!真也不知圣上是怎么想的!” 索卢恢说道:“阿父,而下海内民怨沸腾。咱们东平,又先是遭水患,继而遭翟义、刘匡之乱,民死者众多,余下的百姓,无不更是对朝廷怨声载道。阿父,以我之见,咱们干脆……” “干脆怎样?” 索卢恢说道:“干脆也聚众举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六十六章 还能自己把握 索卢恢的从父大吃一惊,说道:“这如何使得!” 索卢恢说道:“怎不使得?” 他从父说道:“你刚也说翟公和东平王的那次举事了,那次举事,他们可是号称十万之众啊!可最终还是被朝廷给平灭了。如今百姓虽然颇有怨言,举事之众也颇有之,可我闻之,董次仲、城头子路诸部现才各数千之兵,便是樊崇、力子都亦不过才各万余部曲,以此之众,何以能抗王师?朝廷一旦派兵来剿,我可断言,彼辈定然就会如翟公、东平王一样,唯败灭耳!” 索卢恢的从父尽管对王莽的诸项政策,特别是王田制、币制乱改等,也深感不满,可是也被十一年前翟义讨莽失败后,其人被磔刑处死,——磔刑是把肢体分裂后处死的一种酷刑,以及翟义三族尽被诛灭,所有尸体都被扔进一个大坑里,混杂荆棘五毒埋葬,甚至翟义过世的父亲翟方进和翟方进以上的翟氏先祖的坟墓皆被挖掘,并焚棺戮尸,又翟家的祖宅被毁,改为污池,等等的王莽对翟义施行的惨绝人寰的处罚深深震慑,感到极度的恐惧,故而对索卢恢“干脆也聚众起事”的建议,他是根本就不敢赞成。 本书首发:塔读小说app——免费无广告无弹窗,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索卢恢知其从父非是个有胆气之人,见他这么说,便没有再多进劝。 但在离开他从父家,回到自家后,索卢恢却还是惦记着此事,遂找来了他的兄弟,私下聚议。 …… 王莽建国的第三年,也就是始建国三年的时候,黄河在魏郡一带决口,本来向东北而流的黄河,改道东流和南下,因为王莽的家乡在魏郡元城县,他担心把决口堵住后,河水会把他家的祖坟给冲掉,所以对决口未加治理,任之由之,改道后的河水遂在兖州、豫州漫流至今。 黄河本来就是流经东郡的,东郡也因此深受水灾之患,东平国比邻东郡,同样也受到了很大的水患,——为何东郡、东平国相继有董次仲、城头子路等的起事,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水灾已给东郡、东平国的百姓造成了灾难,翟义、刘匡的起事,尽管主战场不在东郡和东平国,可这两个地方是他们起事的发源地,他们所聚兵士中的相当一部分都是东郡、东平国的百姓,战败之后,这些被迫跟从起事的百姓死伤甚众,这对两郡来讲,又是一场很大的灾难。 一入东平境内,所见所目,都与在东郡时之所见相差不大。 田地许多荒芜,长满杂草,路边的沟道里不时的见有森森白骨,却也不知是在十一年前那场战乱中死掉的百姓,亦或是黄河决口后,因为水灾而饿死的流民。 生在太平之世,今却见这般的乱世之景,强烈的反差,令曹幹的心情十分沉重。 路上时而会遇到成群结队的流民。 本文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欢迎下载app免费阅读。 这些流民是真正的流民,无不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扶老携幼。 却是瞧见曹幹等,不等走近,他们就都远远的及早躲开去了。 至於为何躲开,曹幹倒能猜出缘由。 要么是他们担心自己这伙人是盗贼,要么就算没把自己这伙人当成是盗贼,而即便是流民之间,互相抢掠的事亦是常见,看到自己这伙人多,为免吃亏,自是远远避开为上。 就曹丰、田武、田壮、李铁等言之,这些流民远远地避开他们,其实也挺好,省得互相戒备,彼此麻烦,然而曹幹、陈直两人对这这种情况就都颇是着急。 自东郡往东海郡的整条具体路线是这样的:先入东平国地界,过无盐县,再过东平陆县,一路东南而行,然后出东平国,底下入进泰山郡界,经泰山郡的宁阳县,入境鲁国,最后再过鲁国,即到东海郡。 这日,过了东平陆,已出东平国,入进了泰山郡内,在宁阳县的县境,又遇到了一股流民。 这股流民的人数,比在东平国境内遇到的那前几股流民的人数要多,大概有个一二百人。 人虽多了些,但在看到曹丰、曹幹他们后,却和那前几股流民一般,这股流民亦是远远的就躲开,往其它方向去了,——毕竟曹丰他们虽也总共就三二百人,可他们中间的青壮年为多。 曹幹眺望他们远去的身影,顾与曹丰说道:“阿兄,咱们就这么凶神恶煞么?这些流民一遇到咱们,怎么个个的就都掉头便走!” 本书首发:塔读小说app——免费无广告无弹窗,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曹丰笑道:“阿幹,咱们这一路走来,不也是提心吊胆的么?生怕遇到盗贼,或者县兵、郡兵。咱们怕遇上贼寇,他们也一样,也怕咱们是贼寇。” 曹幹沉吟说道:“阿兄,这可不成。” 曹丰问道:“怎么不成?” 左近没有外人,只有李顺、郭赦之、丁狗几个,曹幹便就直说,说道:“阿兄,即便是和刘从事、戴从事他们两部合伙,咱们现下连带老弱,总计也就二三百人,力子都而今可是有万余部曲的啊!咱们这点人投过去,只怕不会被他看在眼里。” “阿幹,你是担心咱人太少,投到力子都手下后,力子都会轻视咱?” 曹幹说道:“是啊,阿兄。” “高从事在力子都那里有朋友么?” 曹幹心道:“高长的伤一日比一日严重,他能活到现在,估计已是全靠信念支撑,可到底能否活到投到力子都帐下时,目前来看,实不好说,万一他在那之前死了,那他就算有朋友在力子都那里,用处也不大了。”这话不好明说,就换了个说辞,说道,“阿兄,凡事还是要靠自己,咱们的人马如果太少,则我以为,便是高从事在那边有朋友,想帮咱们也不好帮。” 郭赦之在旁插嘴,说道:“小郎这话说的对!要想别人看得起,咱自己首先得人强马壮!” 曹幹说道:“正是如此。阿兄,要想人强马壮,就得招兵买马,而要招兵买马,那最好的来源不就是流民么?……却如今这些流民看到咱们就走,这可如何是好!” 原文来自于塔读小说app,更多免费好书请下载塔读小说app。 曹丰恍然大悟,说道:“阿幹,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想要吸纳流民入伙。” 曹幹回头往后边刘小虎部中看了眼,与曹丰说道:“阿兄,打这主意的可不止我一人。” 曹丰说道:“怎么?刘从事也有此意?” 从曹幹刚才扭脸朝后看的这个举动,他猜出了曹幹此话的意思。 曹幹说道:“刘从事有没有这个意思,我不知道,但是陈直他显是有这个意思的。” 曹丰纳闷问道:“陈君有此意?阿幹,你咋知道的?” 曹幹说道:“这几天路上,凡遇到流民的时候,阿兄,你没看到陈直他总是会派几人去追么?” 曹丰说道:“这……,我倒是没有注意。” 刘小虎、戴兰两部都在高长这部人马的后头,曹丰又不像曹幹那么注意刘小虎部的动静,所以对陈直派人去追流民这件事,确是没有看到过。 曹幹说道:“阿兄,他为何派人去追流民?我估摸着,不会有别的原因,只能是他也在想招纳流民入伙。” 本书首发:塔读小说app——免费无广告无弹窗,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可这几天,没见有流民投他伙中啊。” 曹幹说道:“那只能是他派的人没能把那些流民说动,那些流民未肯投他伙中。” 曹丰想了想,呵呵笑道:“阿幹,你刚说要想得到力子都的重视,咱们得人强马壮,若是陈君能够招揽到些流民入伙,反正咱们现在是一块儿的,倒也是件好事了。” “是件好事么?” 曹丰说道:“咱现在算是一伙的了,他招到的,等於也就是咱招到的了,咋不是好事?” 曹幹没再多说,摸着短髭,只是笑。 曹丰问道:“阿幹,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曹幹说道:“阿兄,你说的对!” 口中这样回答,曹幹心中却是不禁想道,“我这‘阿兄’,别的都好,就是太厚道了些!” 曹幹虽然没有亲耳听到过陈直对刘小虎提出的那个“兼并高长部”的建议,但曹幹想都不用想,却也已然料定,陈直、刘小虎必是会有这个念头的。 本文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欢迎下载app免费阅读。 ——设身处地,换了他是陈直、刘小虎,他也会有此念。他们的渠帅高长,伤势日渐恶化,身体状况是越看越不妙,很可能就要一命归西,这可是一个大好的兼并高长部的机会! 只从表面看的话,如果把渠帅换成是刘小虎,似乎对曹幹等人而言,“前途”将会更好一些。 首先,高长称得上是个合格的首领,但刘小虎比之高长,则明显的更为合格。 其次,而且比之高长帐下,刘小虎帐下亦堪称“人才济济”了,刘昱等识字知书,陈直知晓兵法;刘小虎的部曲并都善战。 因此,若改奉刘小虎为主,前途应当是会更好一些。 可却有一点,曹幹是存有远忧的。 这一点即是刘小虎、陈直和曹丰、曹幹等的出身不同,高长家尽管是乡中富户,但勉强与曹丰等还算同一层级,刘小虎、陈直则不同了,刘小虎是豪强出身,那如果换了刘小虎来做渠帅,之前在部中,曹丰、曹幹等都还有发言权的这种状况,只怕就会被改变。 而又一旦出现这种改变,就莫再说曹幹想要按自己的想法来改造部队的此愿,还能不能得以实现,就只说他们个人的命运,他们还能自己把握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六十七章 非仅嗟来之食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陈直这几天不断的派人去接触流民,确实为的是想把那些流民招入伙,但几次接触都失败了。 刘小虎所部的行军队伍中,陈直也在打望那支远远避开他们的流民队伍。 看了片刻,他与刘小虎说道:“小虎,我仔细的想了,前两天碰到的那几股流民,咱们之所以没能招揽过来,最大的原因是在於没给他们实惠。” 刘小虎说道:“没给他们实惠?”问陈直,说道,“姑丈,这几天派人去招揽流民的时候,不是都已经告诉他们,如果肯来投咱们的话,给他们日常的口粮供应?” 陈直说道:“这只是口头上说的。小虎,我认为咱们再派人去招揽流民的时候,应当直接带着粮过去,把粮食摆到他们的面前,可能结果就会有所不同。” 刘小虎以为然,说道:“姑丈此言有理。”眺望远去的那支流民队伍,说道,“姑丈,要不咱们现在就派人带着粮,去追上他们,看看怎样?” 陈直说道:“我正是此意。小虎,也不必派别人去了,这次我亲自去!” 刘小虎同意了陈直的请缨,命令随从侍女把自己的坐骑牵来,暂给陈直来骑。 如果只是去追流民的话,那么不骑马也行,也能追上,可要想带着粮食去追,那就非得有坐骑不可了。 陈直说道:“小虎,只你这一匹马,驮不了多少粮,你先叫人往马上驮粮,我去曹丰伙中,把他们的驴借来,也用上一用。” 原文来自于塔读小说app,更多免费好书请下载塔读小说app。 刘小虎应道:“好。” 陈直就亲到曹丰、曹幹等的行军队中,找到曹丰,说道:“曹小率,我想借你伙中的驴一用。” 曹丰连原因都没问,便就连声答应,说道:“好,好,陈君请尽管用去。” 李顺从驴上下来,陈直牵了驴,回到本部。马上已经驮放好了两袋粮食,在驴上又放了两袋粮。陈直翻身上马,带了三四人,即往那远去的流民队伍追去。 曹幹在听到陈直借驴时,就大略猜出了他想干什么,一直频频回首的在观察着他,此时见他骑马、牵驴的带着粮食,往去追那流民队伍,嘿了一声,说道:“阿兄,我说他干嘛要问咱借粮,原来是用驴驮粮,以招揽流民。……阿兄,这一次,他估计会招揽成功了。” “这次会成功?……是因为他带了粮过去么?” 曹幹点了点头,说道:“正是。阿兄,你想想看,那些流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亦不知离乡已然多久了,他们这离乡至今的一路上,颠沛流离,既要避盗贼,又要避县兵、郡兵,大的坞堡不敢靠近,小的乡里也没多少粮能让他们讨得!不知已是饿了多久。也许平时只能吃些树皮、啃些草根,来做充饥,忽然看到成袋的粮放到眼前,那还不眼前冒光,脚都移不开了?所以,陈直这次只怕是要成功。” 说着,曹幹往自家的辎重队里瞧了一瞧。 直接拿粮过去,招揽流民入伙的主意,曹幹不是没有想到过。可问题是,他们的粮食太少,带的这些粮,供他们本部的人吃用都已勉强,根本就没有余粮可以用来吸引、招揽流民。 刘小虎、戴兰两部是败军之余,败给董次仲后,仓皇逃遁,他们部中的粮食,原先是还没有曹幹他们多的,可在无盐县时,索卢恢送给他们了十几车的粮,他们的人数少,加上戴兰部剩存的兵士,总共也不到百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粮,因而一下子,却是得有余力,能够用现成的粮食来招揽流民了。——此亦是豪强与寻常百姓的一个差别了,如曹丰、曹幹等,不管他们走到哪里,也不可能会有当地的豪强、强宗支援他们。 原文来自于塔读小说app,更多免费好书请下载塔读小说app。 陈直骑马驮粮,不多时就追上了那伙流民。 曹幹望之,见那伙流民初时似是很害怕的样子,便如受惊的羊群,朝四处逃散,但很快,这些逃散的流民不再奔逃,纷纷地站住脚,改而畏畏缩缩地朝陈直那里去看。这应该是陈直对他们大声阐明了来意。继而,有三四人从那逃散的流民中出来,试试摸摸地到了陈直跟前。 陈直从马上下来,指着马上的粮,和这几人说了几句话。 随后,这几个人走到边上,凑在一起,像是在商量些什么。 没多久,这几人商量完,便开始招呼在不远处围观的那些流民们。这几人必是这股流民中的流民帅,是他们的头领,在他们的招呼下,那些流民络绎地聚回过来。 陈直与跟着他过去的那几个义军战士,把驴上和马上驮着的四袋粮食取下,打开袋子,取粮出来,开始抛洒着给流民们分粮。 若把这些流民刚才被陈直惊吓而逃的样子比作羊群,那么这会儿在曹幹看来,这些流民一拥而上,争抢粮食的样子,则就如鸡群,仿佛一群鸡子在主人面前互相夺食。 一丝说不出来的感触,在曹幹心中涌动。 这并不关他的事,可他却有了一种受辱的感觉。要说是同病相怜的话,也不尽然,因为那些争抢粮食的流民,似乎压根就没有感觉到他们在受到侮辱。然而不管是为何突然有此之感,再看那昂然挺立於众多抢食的流民之前的陈直时,曹幹只觉甚是扎眼。 “此嗟来之食也!”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曹幹闻声转目,说话的是苏建。 苏建背着手,摇头晃脑,满是怜悯的表情,但在发现曹幹听到了他这话后,他马上就改换了个表情,语气也改为奉承,急忙说道:“陈君放粮赈贫,此可谓义举是也!” 曹幹没理会他的这句奉承,叹了口气,说道:“这并非仅仅是嗟来之食啊,苏先生!” 苏建愕然问道:“曹君此话何意?” 曹幹未再回答,只是接着远观陈直和那些流民的举动。 …… 粮分完后,那些流民重整了一下队伍,便跟着陈直,往刘小虎部中而来。 果然是把粮食放到流民面前之后,这些流民就走不动脚步,愿意投刘小虎入伙了。 这股流民中的青壮年约有四五十人,加上这四五十青壮年,刘小虎、戴兰两部的青壮年已是与高长所部的青壮年相差不多了,——而要再加上其余的那些老弱妇孺,刘小虎的部曲现下更已是超过高长所部。 曹幹心道:“此去东海还有一两百里地,按此前几天路上的情况来看,大概还要遇上好几波流民。刘小虎部中的粮食如果足够,又如果每次陈直的这个办法都能奏效,那么等到了东海之时,刘小虎手下的能战之卒,怕就要数百之多了!”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等到那个时候,即便高长没死,他们这三部人马的主导权,恐怕也会由而落入到刘小虎手中。 “小郎,喝口水。”不知何时,戴黑到了曹幹身边,怯生生地捧着水囊递给他。 曹幹暂把刘小虎恐将成为他们新的渠帅的担忧放下,道了声谢,把水囊接住,拧开盖来,喝下一口。却也水入口中,喝到了一股花草味。这倒是奇了。 戴黑看出了曹幹的疑惑,解释说道:“这几天,天气干,咱们又是起早贪黑的赶路,贱妾见小郎唇干,像是要起些火气,正好上午路上见到了几株野菊,便摘了些,泡了这水。” 曹幹这才明白为何会有这股花草香,把水囊还给戴黑,笑道:“阿嫂有心了。”注意到戴黑似是有话想说而又不敢说,便主动问她,说道,“阿嫂,你过来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戴黑说道:“小郎,贱妾的确……,的确是有件事想央求小郎。” 曹幹问道:“什么事儿?阿嫂,你尽管说来,只要我能办的,一定不会推辞。” 戴黑说道:“小郎,天越来越冷,白天赶路的时候还好,晚上睡在野地里,风吹刺骨,大人尚能撑住,孩子实在是吃不消。贱妾的儿子年龄小,再这么睡下去,怕是就要被冻病了。” 不等她说完,曹幹已明其意,便摸着短髭,笑道:“阿嫂想说什么,我已经知道了。这事好办。阿嫂,你今晚就让你儿子到帐篷中来,和小犊子一起睡。” 高长部中的帐篷本就不多,董丹偷袭那一晚又被烧了两顶,现下只剩下了两顶帐篷。 本书首发:塔读小说app——免费无广告无弹窗,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这两顶帐篷,现下一顶供高长、高况、田武等住,一顶供曹丰、曹幹、李铁等住。 戴黑没有想到曹幹这么爽快,忐忑尽释,感激而开心说道:“多谢小郎!” 行到暮时,择地筑营。 这天晚上,刘小虎的营中,因为那伙流民的加入,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刘小虎、陈直却也算是大方,当晚煮了几大锅的粥,又拿出干饼、酱等食物,还有途中打到的一些野味,尽给那些流民们吃食。香味随风传出甚远,搞得曹丰、曹幹他们伙中都有人咽口水,眼巴巴地不时往刘小虎那篝火通亮的营地去看。 流民们个个吃了个饱,无不欢喜。 第二天一早,继续上路。 曹幹瞧见,那伙流民中的那几个头领,都换了新的厚衣,并且为首之人还多了一柄环刀挂在腰间。不用说,这肯定都是刘小虎、陈直送给他们的。 流民中的那为首之人,年约三十上下,身形不很高,脸皮发黑,一双眉毛很浓,可能是吃饱了肚子的缘故,比起昨天的弱不禁风,今日行走间颇是虎虎生风, 曹幹不觉多看了他几眼。 本文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欢迎下载app免费阅读。 又行一天,出了宁阳县,前头便是鲁国。 这天路上,又遇到了两伙流民。 这两伙流民一伙人多,一伙人少,人多的那伙有百十人,人少的那伙只有三四十人。 陈直用同样的办法,仍是亲自过去招揽,但人多的那伙没被他招来,虽然他追上了他们,可这股流民还是星散逃走了,人少的那伙儿则被他招到了。 下午时分,进到鲁国境内。 鲁国的郡治在鲁县。 快傍晚时,鲁县郡府堂上,鲁国太守闻报了曹丰等入境之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六十八章 朝廷怎么想的 却是说了,曹幹他们刚刚入境鲁国,鲁国郡府怎么获知此讯了? 这乃是因为鲁国的郡治所在地鲁县,就在鲁国的西部边境,与宁阳县接壤,并且鲁县县城距离鲁国西边的边境线也很近,只有十来里地,所以曹幹等才刚入境鲁国,消息就已经报到了鲁国郡府。 则又说了,而今因为天灾**,徐、兖之地,民不聊生,流民很多,经过鲁国的流民常有,这么多波次的流民入境,又难道会底下的吏员每次都报上到鲁国郡府么? 这当然倒也不是。 之所以曹幹等入境此讯会被专门报给郡府知晓,这又是因为曹幹他们一则人数比较多,在陈直放粮招募到了两伙流民之后,他们原本有两三百人的队伍,现在已经扩充到了五百多人。 塔读小说app,完全开源免费的网文小说网站 再一个,他们这支队伍中青壮年居多,携有不少的各色兵器,队伍中还有马、驴,又带的有粮等辎重,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支正经的流民队伍,故是难免就会引起他们所经之地那些亭长、乡官们的警觉,消息因此就很快的报到了鲁国郡府。 鲁国的郡守名叫梁丘寿。 和索卢一样,梁丘也是个复姓。 梁丘寿今年四十多岁,又矮又瘦,他早先是汉朝的官,王莽篡汉后,他留任新朝,去年才被任为鲁国的太守。 给他禀报曹幹等入境此事的,是他门下的主簿。主簿,类似后世的秘书,为长吏的亲近官员。这个主簿依照时下惯例,系为鲁郡的右姓子弟,名叫孔昱,乃是出自鲁县孔氏,孔子之后。 孔昱报告完后,坐在堂中主座上的梁丘寿没有吱声。 孔昱觉得奇怪,便抬起眼来,往梁丘寿处看去,见梁丘寿正皱着眉头,在看文牍。 孔昱以为梁丘寿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就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说道:“府君?” 梁丘寿“哦”了声,指了指自己在看的文牍,说道:“朝廷下文来了,说咱们郡上送朝廷的奴婢口钱太少,叫咱们再多送些。我正为此事犯愁。你来得正好,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孔昱说道:“府君,这件事,咱们全是按照朝廷的旨意,半点折扣没打,实打实的办下来的,为此府君还在郡中落下了不少的怨言,……朝廷却怎么下此文来,犹嫌不足?” 塔读小说app,完全开源免费的网文小说网站 “朝廷说,按往年的计簿所载之咱们郡的奴婢口数计算,口钱不该这么少。” 孔昱说道:“往年计簿?府君,什么往年计簿?这不是荒唐么?按往年计簿,以下吏所知,前汉之时,我鲁郡还有户十一二万、口六十余万!可现在只剩下了多少户与口?怎能按往年计簿来算?” “上送朝廷的奴婢口钱太少”云云,这说的是去年时,王莽下的一道诏令,命令海内吏民,上公以下,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 这项政策一出,可想而知,海内民怨由是更深,特别是那些家中奴婢多的,更是怨声载道。 就像孔昱适才说的,鲁国各县的士民对此也是怨言不止。 可以这么说,这件差事,梁丘寿是顶着很大的骂名来为朝廷办的,可结果朝廷还不满意。 梁丘寿亦是苦恼,说道:“可是朝廷下的这道文里就是这么说的!” “府君,恕下吏直言,而今海内沸腾,民怨甚深,盗贼群起,朝廷不想着安抚百姓、平定盗贼,却还要千方百计的搜括民财,这岂不是抱薪就火?下吏真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 梁丘寿说道:“朝廷怎么想的,你我怎会知道?” “府君,以下吏拙见,朝廷之此诏,诚为错也!” 本小说首发站点为:塔读小说app 梁丘寿说道:“话不可如此说!朝中衮衮诸公,他们的眼界见识,总归是要比你我强的吧?圣上天威,所思所求,亦非你我可测。朝廷要郡县上送奴婢口钱,或许……” 孔昱问道:“府君,或许怎样?” 梁丘寿说不下去了,他想说,或许是自有其道理,可不管怎么看,当此海内民怨渐深的时候,却还要继续搜括民财,实不像是有道理的、该有的政措。 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这些不必多说了,毕竟朝政非是你我可议的!非沮宝货者,投之四裔之前鉴尚在,你我不可不察,不可不慎。” 宝货,钱币之意,王莽立了个法,凡是非议、拒绝他的币制改革的吏民,统统流放到边地去。鲁国郡中,就有不少士民因此而被流放。 孔昱是孔光的族子。孔光乃是前汉的三朝老臣,为官非常谨慎,有过“不言温树”的典故,与家人闲谈到长乐宫温室殿里有啥树时,避而谈其它,连有什么树都不肯说,足可见其人之慎言慎行,但是孔昱没有他这位已经过世的族父的这份谨慎,却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他说道:“府君,堂上又没别人,只有君与下吏,还有什么可说不可说的?难不成,府君还怕有人偷听墙根,把君与下吏给举报了不成?府君!朝廷的此政,依下吏看,就是错了!圣上也不知是听了谁人的谗言,颁了这么个诏令下来!非仅如此,府君方才所言之非沮宝货,投之四裔此法,府君,下吏以为也是错的!朝廷把币制改来改去,吏民……” 梁丘寿知道孔昱是个暴脾气、大嘴巴,不敢任由他说,赶忙把他打断,说道:“这些都不必说了!你我说了没用。我就问你,你说,对朝廷的这道下文,我该如何回复才是?” 孔昱说道:“府君,按实际情况回复就是!咱们郡有奴婢的吏民人家就这么多,奴婢也就这么多,朝廷要是不信,大可遣使下来核验!正好让朝廷知道知道,何止奴婢口数现下我郡不能与往年相比,便是民口,比之往年,也已是凋零到什么样子了!” 这话倒是让梁丘寿想起了一事。 塔读小说app,完全开源免费的网文小说网站 他问孔昱道:“前几天大雪时,我巡鲁县,道上与各里中时见冻死、饿死的百姓。这才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再下两场雪,郡中那些贫寒的百姓可该怎么活?恐怕冻饿而死的会更多!我叫你们想想办法,问郡中的富户们募些粮来,以备做赈济,此事进行的如何了?” 梁丘寿还算是个爱惜百姓的官,前几天大雪,他巡城时,看到了好些冻死、饿死的穷苦百姓,心中怜悯,有心赈济,奈何郡府乏粮,因就起了向本郡的豪强大户们募粮赈济的心思。 但是,为了办“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此差,他已是把郡中的豪强大户们得罪了,他自知若是他亲自出面来办此事的话,只怕是半粒粮也讨不来,故就把这件事交给了孔昱等郡吏来办。孔昱等郡吏大多出自本郡右姓之家,让他们来办的话,也许会好办一些。 孔昱说道:“府君给下吏等交代过此事后,下吏等没敢怠慢,这几天分头往各县望族家中问了,只是各家都说,这几年水旱灾害不断,又朝廷不断征募,他们各家现也都没存粮了,实是拿不出粮献给郡府。府君,别的家下吏管不了,下吏家虽贫,然下吏愿倾尽家储,献粮三十石,以供府君赈民。” 梁丘寿说道:“你肯拿出三十石粮,这当然很好,可是只靠你一家之力,如何能赈济整郡的百姓?底下来,你还是和其余郡吏们再加把劲,争取能从郡中各富户家都募些粮来!这样,凑在一起,或许勉强够今冬赈用。” 第六十九章 故意麻痹咱们 . 梁丘寿问道:“是什么消息?” 孔昱说道:“府君,便是力子都部的贼寇,自阴平、建阳一带,北上到了合乡、南成一带。” 梁丘寿说道:“自阴平、建阳一带,北上到了合乡、南成一带?” 孔昱说道:“正是。” 梁丘寿问道:“何时北上的?” 孔昱说道:“下吏是刚得知的消息,据报称说,是前两天北上的。” 梁丘寿微微蹙起眉头,想了想,问孔昱,说道:“忽然北上?对此,你怎么看?” 孔昱答道:“府君,以下吏之愚见,他们有可能是南下楚国受阻,东攻郯县又不利,因此有意北上泰山,或者打算与琅琊郡的樊崇部贼寇合兵,故而北进到了合乡、南成一带,下一步,他们有可能会攻费县。” 阴平、建阳两县在东海郡西部的南边,合乡、南成两县在东海郡西部的中间地带,这几个县离鲁国都很近。建阳、合乡两县与鲁国接壤。 塔读app更多优质免费,无广告在线免费! 费县则位处在东海郡的北部,西南与南成县接壤,是东海郡都尉府的所在地,过了费县,再往北即是泰山郡,往东南是城阳国和琅琊郡。 ——城阳国是一个小郡,郡内只有四个县,南北仅百里宽,东西不到两百里远近,便是后世的沂南一带,其正位处在琅琊郡南部和泰山郡南部之间。泰山、琅琊两郡的北部是接壤的。 梁丘寿摸着胡须,瘦削的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说话。 孔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等不及了,就主动说道:“敢问府君,在想什么?” 梁丘寿说道:“也不一定是要北上泰山,或与琅琊樊崇部贼寇合兵。” 孔昱不解其意,问道:“府君此话何意?” 梁丘寿说道:“你方才不是说,今日入境我鲁国的那股流民,看起来不像是正经流民,也许会是董次仲或者城头子路部的贼寇么?” 孔昱说道:“据那西乡亭长所报,确乎如此。” 梁丘寿说道:“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力子都部的贼寇之所以由阴平、建阳北上到合乡、南成,其实不是为了打费县,而是欲与城头子路、以至董次仲两部之贼寇,联兵攻我鲁县?” 本首发站点为:塔读app 孔昱皱起了眉头,说道:“合攻我鲁县?” 梁丘寿说道:“这支入我鲁县境的,疑似城头子路或董次仲所部贼寇的流民,他们会不会是城头子路或董次仲那边派来,去与力子都联系的?” 鲁县在鲁国的北部,阴平、建阳两县与鲁国南部的薛县等地比较近,而离鲁县比较远;合乡、南成在阴平、建阳的北边,离鲁县就近了很多,从合乡到鲁县,只有一百多里。 如果这支入境的流民,的确是董次仲或城头所子路所部的贼寇,那么无缘无故的,城头子路或董次仲为何要派其部曲入境鲁国?梁丘寿本有此疑。这会儿听了孔昱说的力子都部的最新动向,他似是找到了一个答案。会不会是力子都、董次仲、城头子路三部义军想要连成一气,故此董次仲、城头子路计划与力子都联兵攻打鲁县,以打通东海郡与东平、东郡间的通道? 孔昱琢磨了会儿,觉得梁丘寿提出的这种可能的确存在,脸色凝重了起来,说道:“府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支过境的流民,可就不能轻易把它放过去了。” 梁丘寿仰起脸来,又想了一会儿,说道:“不,还是按适才说的,他们如果来攻县城,咱们就打,他们若绕城而走,咱们就不理会。” 孔懿问道:“敢问府君,这是为何?” 梁丘寿说道:“城头子路或董次仲若果真是要和力子都联兵攻我鲁县,那么咱们就算是把这支贼寇拦下,也起不到阻止他们的作用,反而若是此讯提前被郡中士民知晓,只会令郡中骚乱,将不利於我提前部署防御。因是,仍将他们放过,然后你我私下备战,此方为上策。” 孔昱在军事上并无特长,再说梁丘寿又是郡守,他既然作出了如此的决定,孔昱便就听了,不再有异言。 梁丘寿说道:“明天你去把郡属长请来,我与他细议守御之策。” 本书首发:塔读app——免费无广告,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如前文所述,王莽事事追求与古之儒家圣制、典籍相合,不仅大改地名,官名也改了很多。 如郡太守此职,按照任职者的爵位不同,分别改称为了卒正、连率、大尹,侯爵为郡守者称卒正,伯爵为郡守者称连率,无爵位为郡守者称大尹;郡中掌管军事的都尉此职,王莽也给改了名字,称为属令或者属长,子爵为都尉者,称属令,男爵为都尉者,称属长。 鲁国的都尉是个男爵,因称属长。 孔昱应诺。 …… 鲁县在泗水的南岸,便在梁丘寿与孔昱说话的时候,泗水北岸,离鲁县约四五里的地方,一块野地上,正停驻着一支人马。 这支人马约数百人,多青壮,亦有妇孺,即是刘小虎、戴兰、高长三部义军。 刘小虎、曹幹他们入境后,担心鲁国会派郡兵、县兵来阻拦他们,——由此地去东海郡的话,必须要渡过泗水,一旦遭到阻拦,泗水就不好渡过,因而就暂先停驻在了此地,遣派了斥候到鲁县打探,看一看城中的动静何如。 薄暮时分,斥候打探回来,向刘小虎、陈直、刘昱禀报说道:“城中并无动静,只是城门关了,没有郡兵、县兵出城。” 刘昱大为疑惑,说道:“没有兵马出城?倒是怪了!咱们虽是装作流民,但一看,咱们就不像流民,鲁县距离鲁国西界甚近,咱们入境的消息,鲁国郡府一定已然获知,……这从鲁县城门关闭这点上,也能料出,鲁县郡府肯定是已知道了咱们入境,并且对咱们的身份也甚怀疑,可却为何无有兵马出城,而仅仅只是关闭城门?……难道?” 本书首发:塔读app——免费无广告,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刘小虎问道:“难道什么?阿弟,你想到什么了?” 刘昱最近正在苦读兵书,了解到了一些过去的战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说道:“阿姊,会不会是那鲁郡太守故意在以此来麻痹咱们,诱咱们渡水?等到咱们渡水一半的时候,他给咱们来个半渡而击之?” 陈直笑了起来。 刘昱问道:“姑丈,你笑什么?” 第七十章 按我家从事令 . 就在约两刻钟之前,高长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问知已入鲁郡,将到东海郡后,他便叫高况把曹丰、田武、李铁、田壮、曹幹等人请了过来,与他们说道:“我听小四说,咱们已到鲁郡。” 众人应道:“是。” 高长这次昏迷的时间比较长,从前天晚上陷入昏迷,直到刚才方醒。这几天,曹丰、田武等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他这里看一看,一直不见他醒来,众人都十分担心。田武更是抓着郭医问了好几回,高长何时能够醒转?郭医会的手段都已使尽,已无它法,每次都只是搪塞而已。 本书首发:塔读app——免费无广告,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适才听到高长醒转,召他们来见之时,众人俱是又惊又喜,却是此刻来看高长,只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并且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上一停,显是情况相当不妙。 不但又陷入昏迷的这两天,高长几乎水米未进,自他受伤之后,这段时间他都一直进食甚少如今精神这般萎靡,亦不足为奇。那天从村子离开的时候,高长是提着劲的,有那么一股精神头支撑着,因看起来好似还不错,但那股精神头固难持久,早已散去,故遂状态越来越差。 高长声音微弱地说道:“过了鲁县,再往东走,不过百余里,就是东海郡的地界了。昨天我醒来时,曾与诸位大兄说,我以为,咱们应当先派些人出去,提前打听下力子都部现在何处。” 田武打断了他,说道:“从事,这事儿,你不是昨的,是前的。” 高长怔了下,说道:“……我昏迷两天了?” 田武忧色满面,说道:“是啊,从事,这次你足足昏迷了两天多!” 高长自伤势感染以今,虽然昏迷的次数不算少了,可是此前除掉最初那次之外,却从来没再有过一次昏迷两天多的时候。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为了解,高长大约是也已意识到了自己伤势越来越严重的情况,听了田武此话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曹幹注意高长神色,瞧见他的脸上露出了怅然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眼见那个意气风发、双眼明亮的青年人,而今落成了这幅奄奄一息的模样,当真是如虎落平阳,曹幹不禁竟是升起怜悯之感,他心中想道。 那怅然并没有在高长的脸上停留太久。 原文来自于塔读app,更多免费好书请下载塔读app。 很快,高长就拾起话头,继续往下说,说道:“若是前天的话,这事儿,咱们更得抓紧了。”问众人,说道,“力子都部现在哪里,这两天,诸位大兄派人打听了么?” 田武答道:“从事,我等派人打听了,力子都在这一带的名气挺大,不少寻常乡民都知他的名号,也有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的,说是其部现在东海郡西南的阴平、建阳等县。” 高长闭上眼睛,想了稍顷,睁开眼来,说道:“要是在阴平、建阳的话,离鲁郡可就更近了。咱们不能等到了地头,再去找我的那个朋友,我想着咱们是不是先派个人过去,和我的那个朋友接上头?这样,等咱们到了阴平、建阳,也便於咱们落脚。诸位大兄以为呢?” 提前先与高长的朋友接上头,这是理所当然的。 只有提前和高长的朋友牵上了线,那么投到力子都那里时,才有可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比较好的待遇,不然的话,他们几百号人过去,如何安置就是一个问题。 就在昨天晚上,曹幹还与曹丰说及此事。 这时听了高长此言,曹幹便就接腔应道:“从事思虑周全,正该如此。” 高长说道:“那就劳烦小郎,把苏建找来,让他代我给我的朋友写封书信。” 曹丰几个都不识字,这封信他们自是写不成的。高长小时候,倒是上过几个月的乡学,识得些字,可一则文采有限,二来他现下也提不动笔,至於曹幹,尽管知道他跟着苏建“学会了识字”,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曹幹写东西,所以这封信,只能让苏建代笔来写。 不多时,曹幹便把苏建叫来了。 本书首发:塔读app——免费无广告,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苏建穿着的,仍是他的那身旧袍服,这身袍服,从他被抓做人质到现下,已不知穿了多少时日,多少天未曾洗过,路上风餐露宿的,又都是睡在野地,早就是肮脏不堪,酸臭扑鼻。 这臭味,纵是田武也有些吃受不住,捂住了鼻子,说道:“曹大兄,你就这么对待我的亲小丈母,连身衣服都不舍得给他换么?” 曹丰说道:“我哪里不舍得给苏先生换身衣服?是苏先生不肯换。” 曹丰给苏建拿的衣服是普通百姓的衣着,苏建的这身袍服则是儒服。 虽说而今苏建已然是落了草,成了贼寇,可是这身儒服却也因此,好像是成了他最后的坚持和对自己曾为儒生身份的珍惜所在,因而他执意不肯换掉。 田武连连摇头,唤苏建近前,狠狠地拍了下他的屁股,责备似地说道:“我的亲小丈母!好歹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一点干净都不讲,把自己搞得狗都不如?” 苏建点头哈腰,陪笑说道:“是,是。” 田武说道:“是什么是?亲小丈母,你若是嫌曹大兄给你的衣服不好,所以不要,我那里正好有套好衣服,等会儿你帮高从事写完了信,跟我到我伙中去,我把那衣服给你!” 苏建瞄了眼田武身上穿的那件大红色的妇人衣袄,哪里敢接受他的这番好意?然亦不敢直言拒绝,便就挪开屁股,仍以“是,是”来做含糊的回应。 回应完了,他赶忙转开话题,说道:“从事召我来,是要我写书么?” 本书首发:塔读app——免费无广告,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书、信二字,书者,是后世的“信”之意;信者,当下实际上指的是送信的人。苏建是个有文化的,在用字上比高长等人讲究。只不过他的这份讲究,高长等并无所觉。 田武说道:“除了写书信外,你还有甚么别的能耐,值得召你过来?” 可是却不闻高长发声。 众人转目看去,但见高长双目紧闭,原来就在等苏建过来的这么片刻功夫,他又昏迷过去了。 田武俯在肩舆旁边,连着喊了几声“从事”,高长丝毫无有反应。 田武着慌起来,在肩舆边上的众人中,找到了郭医,急声问他,说道:“从事这到底咋回事?咋又昏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从事十天八天必好么?这都多少个十天八天了!从事咋反反复复的,一会儿醒,一会儿?昏了两天,这才醒来多大会儿,咋又昏了?” “这、这……” 田武怒道:“是不是你的药不好使?你老实告诉我,从事的伤究竟啥时能好?” 眼看就要到东海郡了,要是联系不上高长的朋友,则他们到了东海,投到力子都帐下以后,前途会是如何?这是不言而喻的。 不仅曹幹、曹丰昨晚谈起过这个话题,田武等人这几天来私下里也不少谈论此事。 本首发站点为:塔读app 郭医没了往常的傲然,搔首支吾,说道:“我的药当然是好使的。” “你的药若好使,从事咋昏昏醒醒的,一直不见好转?你给我说个准信!从事这伤,你到底是能治好,还是不能治好?” 眼看着高长这情况,郭医岂会心中无数?他已知道,高长定是命不久矣,——其实按他看来,高长能活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又哪里敢再向田武保证,高长的伤他能治好?十天八天必好这话,更是断然不敢再说,末了,他只能说道:“从事此伤,我必尽力而为!” 这话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沉。 田武劈手拽住了郭医的衣襟,怒道:“什么叫尽力而为?” 如前所述,大家伙如今造了反,谁也不知道哪天会受伤,因而就是鲁莽如田武、位尊如高长,对郭医一向来亦都是相当尊敬,然而此际,既是心忧高长的伤势,也是惶恐到了东海,投到力子都帐下后的前途,田武情急之下,竟是要对郭医动起粗来。 曹丰慌忙制止,拽住田武,说道:“阿武,你别急,郭医的医术高明,有他在,从事的伤想来定是能好的!” 田武又急又怒,说道:“定是能好,是何时能好?转眼就要到东海郡了,从事说给他的朋友写书信,书信还没写,可就又昏迷过去!曹大兄,你说,这可该咋办?” 高长的朋友,大家都不认识,这封信仅有高长能写。 但是信尚未写,高长就又昏迷,田武问底下该怎么办?曹丰又如何知道底下该怎么办! 本首发站点为:塔读app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无对策。 陈直到时,正是曹丰等人相对犯愁,皆束手彷徨之际。 …… 直到听到了陈直说话的声音,曹丰几个才知了陈直的到来。 陈直说道:“我听说你们高从事醒了?” 曹丰、田武等忙收起心神,向陈直行礼。 曹丰恭敬地回答说道:“是,我家从事刚才是醒了,但醒来未久就又昏迷过去。” 陈直探头往肩舆上的高长看了眼,见高长闭着眼,脸色昏暗,果然又是在昏迷之中,说道:“才醒就又昏了?你们从事这伤,仍不见好转啊?” 曹丰忧心说道:“是啊。” 陈直说道:“原本我部中,倒是有位医术高明的医士,只是在打田家坞堡时,他和我们失散了,现下也不知是生是死,身在何处。不过你们亦不必太过担心,咱们就要到东海郡了,力子都帐下部曲万余,高明的医士肯定不缺。等投到力子都帐下后,你们高从事在那边不是有朋友么?不妨可以请他的朋友,给他找个医士来,你们从事这伤,总会是能治好的。” 本书首发:塔读app——免费无广告,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曹丰说道:“托陈君吉言,希望能够如此。” 陈直点了点头,将目光从高长脸上移开,看了曹丰等人一周,抚着胡须,说道:“我过来找你们,是奉我家从事之令,有件事给你们说。” 曹丰问道:“敢问陈君,是什么事?” 陈直便把他与刘小虎商量定下的渡泗水此事告诉曹丰等人,说道:“前头不就是鲁县县城了么?这鲁郡的太守梁丘寿,我与他乃是旧识,对他颇为了解,他当下既然未有遣兵出城,前来阻截我等,那他肯定就是没在意咱们,打算放任咱们穿郡而过了,因是我家从事下令,叫咱们不必在此耽搁了,现在就渡泗水,能早一日到东海郡,咱们尽量就早一日到。” 田武小心翼翼地问道:“陈君与鲁郡太守是旧识?” 陈直摸着胡须,说道:“我昔年游学山阳之时,与他见过几面,算是熟人了。” 田武咋舌,说道:“没想到陈君和鲁郡太守会是旧识!”太守是一郡之主,在田武等人眼中,已是大官儿,陈直和梁丘寿居然是旧识,这可叫田武更加的敬畏陈直了,他又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瞒陈君,我等正在担心,如果鲁郡太守派兵阻截我等渡水,可该怎生才好!” 陈直笑道:“这一点,你们不必担心了。”顿了下,再次环顾诸人一遍,说道,“你们若是没有异议,便按我家从事之令,现就招呼你们各伙,准备渡泗水罢!” 曹丰、田武、李铁等俱皆恭谨应诺。 唯独曹幹,眉毛一挑,於曹丰身后,略带玩味地瞅着陈直,抚摸着颔下短髭,若有所思。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七十一章 谁可继而为首 . 命令分别传下,各部继续启程,仍然高长所部在前,刘小虎、戴兰两部在后。 本文首发站点为:塔读app,欢迎下载app免费。 向东行了两三里地,到了泗水北岸。 所谓“淮泗”,淮水与泗水乃是徐州的两条主干河流,俱是大河。 远望之,眼前这段泗水河段的河道宽阔,波浪滔滔。 正值下午,日光甚好,河面波光粼粼。 两岸树木干枯,田亩颇荒,土地被冻得结结实实,冬日的肃杀之气被此景给衬得更加肃杀。 一股冰凉带着腥味的水气扑面而来,本来就冷,越发寒冻了。 已经派人先到河边找到了渡口,众人到了渡口之处,见这渡口早已破败。 鲁郡属豫州,西边的东平等郡属兖州,东边的东海郡属徐州,亦即,鲁郡是三州交汇之所,鲁县又是鲁郡的郡治,此渡离鲁县不远,放到往常太平年间,是相当热闹的。 行商也好,游学的士人也好,来往不断;连带着,渡口左近的几个乡里,也很是旅人如织。 但是而今,那占地不小的渡口却是空空荡荡的,并无人踪,只有河边的一棵枯柳下头,系着一条小船。这船也不知是何人所留,也不知独横在此已有多久。 原文来自于塔读app,更多免费好书请下载塔读app。 李铁额头冒着汗,从船那里急匆匆的走过来,与曹丰、曹幹等说道:“我刚去那船那里看了看,船已不能用了,船板都烂了。” 郭赦之和李铁一起去看的船,接口说道:“那船就算不烂,也不够咱们渡河用,太小了,只能容四五人坐。” 曹丰皱起了眉头,说道:“船烂了?”搓着手,问曹幹,说道,“阿幹,你说这可咋办?” 曹幹翘起脚尖,往渡口的两边眺望,未见有桥梁,说道:“远近无桥,要想渡水,除了乘船,便只有游过去。” 曹丰朝停在较远处官道边上的,田壮所带领的辎重、妇孺营那里张了张,说道:“如果只有咱们,游过去倒也不妨,可还有老弱妇孺,更还有高从事、阿顺他们这些负伤的,咋能游过去?天这么冷,真要游过去,他们恐怕都得生病。” 李铁说道:“那要不派几个人,去周近乡里问问,原来的船工在哪里,有没有会修船的?” 曹丰、曹幹他们的家乡虽然距离黄河说来不太远,只有一百多里地,可毕竟还是有一百多里地远的,他们并非是生长水边,因而都不会修船。 “这个主意不错!”曹丰便问曹幹,说道,“阿幹,要么就这么办?” 曹幹沉吟稍顷,说道:“阿兄,你看河对岸,……那片黑乎乎的,应当就是鲁县的县城。咱们几百号人,若是在河边滞留太久,便如陈直所说,梁丘寿本来并无出兵阻截咱们之意,只怕他也不得不遣兵前来,打探一下是何情况。一旦因此起了冲突,未免不妥。” 曹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本书首发:塔读app——免费无广告,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曹幹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 就在这时,四五人从刘小虎所部的位置向这边走了过来。 到至近处,为首之人仍是陈直。 曹丰慌忙领着曹幹迎上,说道:“陈君,渡口就在前头,我刚派人过去看过,船倒是有一艘,只是船板都烂了,怕是不能得用。” 陈直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知道了。”指了指跟着他的那几人,说道,“所以我带他们几个过去,叫他们把船修好。” 曹幹闻言,不觉诧异,说道:“这几位大兄会修船?” 陈直笑道:“他们几个原都是我家的大奴。你当是知道的吧?在我随小虎姐弟起事前,我家里做有买卖,行商在外,少不了驾车驾船,因他们几个造船不敢说会,修个船还是没问题的。” 曹丰大喜,说道:“是么?若是能将那船修好,可真就是太好了!”又说道,“却是还有一难,陈君,那船有些小,只能容四五人坐。” 陈直笑道:“能容四五人坐,已经足够了。这水面不是特别宽,咱们分批,多渡几回就是了。”远望水面,估摸了下时间,笃定地说道,“至多半个时辰,咱们就都能渡过去。”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本文首发站点为:塔读app,欢迎下载app免费。 曹丰、曹幹、李铁等就跟着陈直,与陈直领着的那几个大奴一起往渡口去。 到了渡口,见那船果如李铁、郭赦之所言,船板破破烂烂,生着青苔,河水浸透船舱。 等那几个大奴看过以后,陈直问道:“这船能修么?” 这几个大奴中带头之人说道:“回大家的话,也就是船板烂了,别的都还能用,能修。” “修好得多长时间?” 这大奴回答说道:“人手够的话,一个多时辰就差不多了。” 即使不算曹丰、曹幹等伙的人,只刘小虎所部的劳力,在加上那几股流民后,现就已有二三百之数,人手方面自是不成问题。 陈直立刻调了数十个青壮,交由这几个昔日之他家大奴、今日之他手下兵卒指挥,开始修船。 这几个大奴给这些青壮分别布下任务。 有的叫他们去伐树,有的叫他们将船拉到岸上,把破船板拆掉。 本书首发:塔读app——免费无广告,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陈直又派了亲兵在四周把守,并遣斥候洇渡过河,继续监视鲁县县城城内的动静。 并为了避免激的梁丘寿被迫派兵来打,陈直交代曹丰等,叫他们各下严令,命令本部部曲在等待修船期间,不许去附近的乡里抢掠。这些都不必多说。 只是渡口边上,趁着修船的空,曹丰把曹幹叫到了一棵树下,说道:“阿幹,今儿个咱去看完高从事后,我就见你好像不太对劲,恍恍惚惚的,你是咋了?是在担心高从事的伤势么?” 见完高长后,从启程出发直到适才抵达渡口的这一段路上,曹幹的确是很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曹丰期间和他说话,好几次他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在路上时,曹丰就想问他了,但不得时机,现下有了等待修船的机会,於是即将此疑问了出来。 对於曹丰,曹幹没啥可隐瞒的,他负手背后,瞧着在破船旁边忙活的陈直家的那几个大奴,说道:“阿兄,我不仅是担心高从事的伤势。” 曹丰说道:“不仅是担心高从事的伤势?阿幹,你还有别的啥忧?” 曹幹说道:“阿兄,如果在咱们投到力子都帐下之时,高从事犹未能和他的朋友接上头,咱们的前程恐怕就将会不太妙,又或者高从事竟是在抵至力子都部前,伤重而亡了……” 曹丰吃了一惊,说道:“伤重而亡?” 曹幹说道:“阿兄,今天咱们去看高从事时,田大兄问郭医,高从事的伤究竟何时能好?郭医的反应和回答,阿兄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郭医吞吞吐吐的,明显是对高从事的伤已无治愈的把握。我这几天,其实都一直有这个担忧,担心高从事随时都可能不治而亡。” 曹丰内心隐隐也有此忧,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叹了口气,说道:“阿幹,那你说,要真如你说的,还没到东海,高从事就伤重而亡了,咱们这些人可该怎么办才好?” 原文来自于塔读app,更多免费好书请下载塔读app。 担心归担心,但曹幹不想曹丰为此过於忧虑,遂开玩笑似地笑道:“阿兄,你是不是后悔跟着高从事起事了?” 曹丰虽然担忧高长可能随时会死,可要说后悔跟着高长起事,却也没有,他人固朴实,看事情还是很明白的,苦笑一声,说道:“阿幹,就算不起事,咱们在家里也没什么活路,早晚是饿死、冻死。如今起事,咱兄弟虽然成了贼寇,高从事的伤势也越来越严重,可只要投到力子都帐下,好歹还是能有口饭吃的,没啥后悔不后悔的。”问曹幹,“怎么,阿幹,你后悔了?” 曹幹笑了起来,说道:“阿兄,我是后悔,但我后悔的不是起事。” 曹丰问道:“你后悔的是啥?” 曹幹没有再回答曹丰了。 曹幹后悔的是,他在起事之初,一心只想着投奔刘秀,而没有先“打铁自身硬”。 如果他在最先起事的时候,就能有他现在这样的想法,那个时候,就对他们伙中的人,乃至高长部中其它各伙的义军战士都进行足够的训练和足够的教育,从而使得这些战士们都能成为足以依靠、相信的战友,那么现如今就算高长伤重不治,也不至於整部人都人心惶惶。 只是这层后悔,没法对曹丰说。 曹幹把话题转开,说道:“阿兄,高从事怕是会伤重不治,这是我的一个担忧,再一个担忧就是,如果高从事当真伤重不治,阿兄,你说,咱们部中谁可继而为首?” “谁可继而为首?” 本书首发:塔读app——免费无广告,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曹幹说道:“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阿兄,咱们干的本便是这种刀头舔血的事情,到了东海以后,又算是外客,那就更只能抱成一团,才能自保。高从事的伤若能好,他当然是足可以带着咱们自保的,可万一他死了,则底下来谁能接替他,带着咱们自保?” “阿幹,你觉得谁能?” 曹幹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正在修整破船的陈直家的几个大奴,摸着短髭,似有意味的悠然说道:“阿兄,我和你的‘觉得’并不重要,刘从事和陈直是怎么‘觉得’的,才重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七十二章 不宜拥我为主 已经料到刘小虎、陈直那边现下肯定因见高长伤重,而必引起了兼并本部之心,而又已然料到,如果本部被刘小虎、陈直兼并以后,自己和曹丰等人就将完全丧失话语权,从此沦为刘小虎帐下的一个走卒,只能俯首听命,自己的命运一丁点都不能再被自己掌控,那么曹幹对於可能将要发生的这件事情,自然是很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同时,他却也知道,这件事情并不会以他的意愿为转移。 原文来自于塔读小说app,更多免费好书请下载塔读小说app。 尽管说他於今在这支队伍中的地位日渐提高,然而他毕竟非是部率,甚至不是一伙之主,实际上仅是曹丰的弟弟而已。 所以刘小虎能不能顺利的把他们兼并,此事的决定权其实是在田武等人的态度上的。 又同时,通过这些时的观察,曹幹又已隐约料到,这件事情如果真的发生的话,只怕田武、曹丰等人都不会表示反对,——部中这么多小头领里边,反对的,大概只会有高况。 田武对高长很忠心不假,可那是在高长没有负伤,并且高长没有遇到强大的比较对象时,刘小虎就是一个强大的比较对象,田武平时对刘小虎、乃至对陈直都是恭恭敬敬,但凡说起刘小虎,那都是一脸崇拜、钦佩的模样,如果高长还活着尚好,若高长果真伤重不治,以田武现在的模样来看,他必然是不会反对刘小虎来做他的新部率的。 曹丰对刘小虎亦是佩服不已,受过的刘小虎帮忙买牛等事的这些恩德,他一直挂在嘴边。 对於田武、曹丰的这等态度,曹幹能够理解。 说到底,曹丰、田武他们在起事之前,只是乡间的一个寻常农人罢了,对刘小虎这等前汉宗室、本地豪强大族出身的人,天然的就会存在敬畏,再加上刘小虎英勇善战,那么他们如今对刘小虎有此态度,也就不足为奇。 曹幹负手树下,心中想道:“要说古人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不就是一句明明白白的话么?甚么贵族也好,官吏、强豪也罢,为何能够锦衣玉食,高居人上?所靠的还不正就是他们所‘居’其上的那些人种出的粮食、织出的衣服的供养么?却既已受其剥削,又因其所剥削得来的财势,而对彼辈敬畏,……虽固人之常情,亦实令人嗟叹!” 想着“嗟叹”,曹幹实则并无叹息之意,因为他知道,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套句后世的话来讲,说白了,还是当下“民智”未开之故。这些被欺压的黎民百姓们,还没有认识到他们伟大的力量,还没有认识到他们被剥削的本质。只是,这些东西曹幹尽管知晓,要想在短时间内让曹丰、田武等人也能明白,并且接受,进而敢於反抗,这却未免天方夜谭了。 因而,曹幹也就是念头到此,略微一想罢了。 本书首发:塔读小说app——免费无广告无弹窗,还能跟书友们一起互动。 紧接着,他把思路重新聚焦到了当下。 他心道:“就眼前的情况而言之,高长命不久矣,刘小虎、陈直兼并我部已然是迫在眉睫。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十之**会在到东海郡之前,就向我部挑明此意,施行此事,而又观我阿兄和田武等人的态度,刘小虎等一旦提出此事,我阿兄和田武他们肯定不会反对,此事基本已成板上钉钉,我对此无能为力。……可是,却难道就此要把自己,交到刘小虎的手中么?” 曹幹收回了看那几个整修船只的大奴的视线,目光越过泗水,投向了东边。 东边一两百里外,便是东海郡了。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明亮,因在河边,本是干冷的空气亦带上了湿润,可曹幹的心情却一如前些天风雪交加时,那时被董丹欺凌,那时高长负伤昏迷,他深感到前途叵测。 最终高长做出了离开董次仲部的决心,曹幹那时本以为是给他们这部人找到了一条新的出路。 然而现今看来,这条新的出路依然是叵测难料。 “艰难求生”,此四字说来容易,但只有身在其中者,才能真正体会到这四字的凶险。 真可谓是步步艰难,举止惊心。 “下边,我该怎么做?”河面上有几片衰黄的浮萍,随寒风打转,曹幹望着,心中想着。 塔读小说app,完全开源免费的网文小说网站 …… 陈直安排好了修理船只的事务以后,便先回去了本部。 在等船修好的这段时间里,在曹幹、曹丰对谈时,他也正和刘小虎说曹幹与曹丰所谈的这事。 陈直说道:“小虎,我今天下午去高长部中,传你命令的时候,听他们说高长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当时吓了我一跳,……”他嘴角露出点笑,说道,“不过等我到高长那里后,他又已经昏过去了。我借机又细细地看了他一看,小虎,不仅他气若游丝,脸上毫无血色,而且他的那条伤腿已经是肿的不像样子了!小虎,若我所料不错,高长已经是难以再撑了!” “姑丈从高长部中回来后,不就已经对我说过此事了么?” 陈直说道:“小虎,过了泗水、过了鲁县,再走百多里地,即是东海,力子都部现在的地方,咱们也都已经打探清楚,离鲁郡不远,也就是说,最多四五日,咱们就能投到力子都部中了。” “姑丈说得不错,料之也就是三五日的事了。” 陈直说道:“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小虎,咱们这三部人马仍是各自为主的话,我虑之,恐怕就将会大不利於咱们在力子都帐下立足!” 刘小虎抬起眼来,看向陈直,说道:“姑丈是想说?” 陈直抚摸着稀疏的胡须,颔首说道:“不错,小虎,现已到了兼并高长所部的时候了!” 塔读小说app更多优质免费小说,无广告在线免费阅读! 陈直话里提到了两个“咱们”,这两个“咱们”,前者包括了高长、戴兰在内,后者则只指刘小虎、刘昱、陈直而已。现而下,戴兰虽未明言,他人马最少,需要有个依靠,实已奉刘小虎为主,要想三部共奉一主,唯一剩下需要解决的,只有高长部了。 刘小虎说道:“姑丈,这两天我也有考虑此事。前次说的担忧不提,我现下最担忧的是,田武等与高长皆是乡里人,他们如不愿奉我为主,在这即将抵至东海之际,万一因此起了内斗,不就得不偿失?” 他们三部的人马合在一起,本来也不算多,如果再起激烈的内斗,不管谁输谁赢,人马都只会变得更少,这就越发的可能会使力子都不重视他们。 陈直笑道:“小虎,这事儿容易解决。” 刘小虎问道:“姑丈有何良策?” 陈直说道:“一则,我料田武、曹丰诸辈必然不会反对拥戴你为主。” 刘小虎问道:“姑丈为何有此把握?” 陈直说道:“今日下午我去给他们传令之时,已然试探过他们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