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盼》 1. 下学归家 苍烟飘渺,日照氤氲。 点君山脉如拱似屏、峥嵘高峻,顶峰皑雪,终年不化,横穿蒙诏国与析国两国的西面。 层峦叠嶂二十九峰,每两峰之间便有一溪,共有二十八溪;其中八溪流经蒙诏国八座城池,另有二十溪蜿蜒曲折流向析国数座城镇。 不知不觉间周甘棠一双结实有力的腿已经踩在双龙桥上了。 这座双阁十七孔大石拱桥坐落在从点君山上奔泻而下的锦溪与梅溪的会合处,因两溪犹如“双龙”蜿蜒盘曲,此桥便因着一桥镇“双龙”之意而得名。 天将亮时淋漓尽致的下过一场大雨,此刻春点烟红,土膏渐香。 周甘棠用力努了努鼻孔,再深吸了一大口气,试图将这湿润空气中所夹杂的泥土与青草的芬芳气息尽数吸入腹中。 这是她最喜闻的气味了,她把这种味道叫做春娘娘的味道。 继而她又抬起将袖口卷到手肘处的小麦色手臂,两只还没完全长开的小小手掌抵在圆润的脑门上方,试图用手背遮挡住头顶的阳光。 在学塾里寄宿了足足三个月,今日是返村归家的好日子,早就萌芽了爱美之心的周甘棠日日躲在屋檐下,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皮肤从黝黑变为小麦色,可不能再给她晒黑了。 若是又变成了一个小煤炭,还怎么去烦… … 还怎么去见致哥哥? 刚想到这儿周甘棠那张还保留着婴儿肥的小脸就不由自主的蒙上了一层粉红罩子。 致哥哥,乃析国邶城守城将军沈净的独子,全名沈致。 而周甘棠作为蒙诏国白乌村的一个小姑娘,之所以会认识析国将军的公子那还得从蒙诏国与析国的地理位置说起—— 点君山中段有五座山峰,从这五峰中所流淌下的四条小溪自山脚之下起,最终陆续汇成一条自西向东、由窄变宽名为淮江的河流,正是此江将两国一分为二;淮江北岸以南涧城的白乌村起是蒙诏国,南岸以邶城的坡村开始为析国。 两国和平多年,有着频繁且良好的商贸往来,南涧城及邶城作为两国接壤及贸易运输的重要城镇,两城的城门处常年设有重兵把守的出入关卡。 依山脚而建的白乌村与另一头的坡村因位于淮江较窄处,只一江之隔,本着管辖自由且地域便利的优势,两村人在早年间原本时常往来,但后来发生了一起在当时轰动还不小的命案。 听说是坡村一中年浣纱娘和白乌村一农妇在过江时起了争执,原本只是女人间的口头之争,没成想在双方各村之人陆陆续续的劝架中竟演变为一场大型聚众斗殴事件,双方人马下手都没个轻重,最后造成一死九伤的局面。 此闹剧发生在淮江,由于对此河流区域划分模糊这一问题,两边的官府都束手无策,这件事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自此后两村之人便老死不相往来,更有白乌村的热血青年们担心对面死了人的那户人家蓄意报复,便自告奋勇的组成了一伙无编制的巡逻队,每日不定时的在淮江江边巡逻。 坡村的村妇们一看对面这架势,自然也是不甘示弱的,她们从村中挑选了几名身强力壮之人,也在岸边做起了巡逻工作。 多年后当初参与那场闹剧之人不是早已埋入了黄土之中就是有一只脚迈入了黄土,尚且健在的老人家们虽早就没了不依不饶的心性,但谁也磨不开面子做缓解关系的出头人,只有巡逻这一不成文的约定两村都延续到了今日。 要不是周甘棠在她六岁那年对江对岸一位芝兰玉树的小郎君着了迷,她也不会成为两村关系的破冰之人,如今她不止有沈致这么一个析国人朋友,在坡村她甚至还结交到了一位手帕之交。 那是一个闷热天,不过才将将立夏,这天气就已经同大、小暑差不多了。 村里大人们挑了个大多数人都无须劳作的日子,男人们把老早前就置于冰鉴里冷藏的几颗大圆西瓜抱了出来,女人们将前一晚随木桶一块儿降去水井里的陶碗捞了上来,所有人齐聚白乌村中大家伙所公认的刀功一流的杨大厨子家。 杨大厨特地在自家小院里搭了一个临时的小棚子,只见他拿出一把自制的西瓜刀,神态自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起刀落,“噼里啪啦”、“铛铛铛”一阵声过后,台面上散开的陶碗里便分别装满了摆放整齐,切得四四方方、大小一致的西瓜块。 这一番操作下来给周甘棠那一众小娃娃佩服得那叫一个五体投地,就差当场跪下来拜师学艺了。 杨大厨家的娃娃年纪虽小但十分懂事,给大伙手中都各自分上了一碗。 冰碗配上冰西瓜,一口一个,不好自在,众人心中都美滋滋、乐呵呵的。 大伙儿都在享用之际唯独有一个人特立独行,那人便是周甘棠。 她手中抬着一碗冰西瓜却迟迟不肯下口。 得亏杨大厨的媳妇眼尖,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像头倔驴一般的小妮子,她捂嘴笑着,转头对自家男人说道:“老倌,快给赵嫂家的小囡劈一丫大西瓜吧,你瞧瞧她那样子,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就别逗她了。” 杨大厨闻言一拍大腿,赶忙起身连连应好,边切还不忘在心里夸赞着自家媳妇。 幸好这老婆子脑子转得快,会替他说话,他哪里是在逗人,不过是完全给忘了,这村里谁人还不知赵嫂家的小囡吃西瓜就只喜欢抱着一丫大西瓜啃,可他刚刚只顾着在众人面前耍刀法了,哪里顾得上旁的。 周甘棠上一秒还委屈巴巴的神情在终于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后下一秒就变得喜笑颜开,她甜甜的说了句“谢谢杨阿叔”便转身蹦蹦跳跳的往院子外跑了。 杨大厨家的娃娃比周甘棠小一岁,她也踮着脚尖跟阿爹要了一丫和周甘棠一样大的西瓜后就急忙追了出去。 白乌村的屋舍都是沿着锦溪和梅溪分布的,没甚布局可言,远远看上去还会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 周甘棠家离淮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经过了家门却没有进去,而是一路蹦哒一路啃着西瓜,很快便来到了江边。 停下脚步后周甘棠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跟屁虫”,待身后之人走近后她问道:“杨自信,你怎么又是一声不吭的跟着我?” 杨自信:“…” “算了,反正每次问你你也说不出朵花来,看在你和我一样喜欢抬着一丫大西瓜吃的份上,你爱跟便跟着我吧,正好我最近缺一个小跟班,允许你以后跟着我混了。” 杨自信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疯狂点头,能做棠阿姐的小跟班她一万个愿意!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总觉得周甘棠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场,那气场强大到她就想跟着她,无论周甘棠做什么、吃什么甚至说了什么,她都想学着她做一样的事、吃一样的东西、说一样的话。 如今周甘棠居然愿意她做她的小跟班,那她真是天底下最最最、最幸福的人了! 杨自信学着周甘棠的样子大口啃着西瓜,将口中塞得满满当当的,那张长得如杨大厨一般有些肥厚的嘴唇显得更厚了,她小声小气的说了些什么。 周甘棠没听清,疑惑的凑了过去,她的嗓门比方才还要大得多:“什么?你能说大点声吗?” 杨自信艰难的将满口的西瓜咽了下去,道:“我,我说棠阿姐的阿娘今日怎的没来?” 周甘棠吐了口气,如释负重,呢喃了句“嗐,还以为你这小屁孩儿不愿意跟我混呢。” 转而对着眼前同她一般高的杨自信释放了一个比一旁的芍药花开得还要灿烂的笑容,道:“我阿娘今日去城里了,要嘶——” 正说着周甘棠便被什么东西晃疼了眼睛,眼泪水夺眶而出,她本想用手擦拭,但一想到现下两只手都黏糊糊的,只好用比手稍微干净一些的袖口抹了抹。 杨自信慌了神,忙安慰道:“棠阿姐没事的,你别伤心,上个月我,我那住在城里的表叔叔死了,我阿爹阿娘也去了城里,说我年纪小也没有带我去,可我都没有哭… …” 杨自信懊恼的拍了拍自己这张笨嘴,明明是要安慰棠阿姐的,怎么搞得还像是在炫耀自己很坚强一般。 周甘棠正忙着抹眼泪,哪里顾得上一旁这个莫名说胡话的新晋小跟班,她到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敢刺伤她的眼! 她瞪着一双乌珠顾盼的眸子四处搜寻,不放过每一个角落,耳朵里还时不时传来几声嘈杂之音,一会儿好似在说着“有我陪着棠阿姐呢”,一会儿又在说着“阿姐别伤心,我杨自信从今往后跟定你了”。 见四下除了她、杨自信和站在不远处的巡逻大哥以外再无他人,周甘棠便将目光鬼使神差的移向了江对岸—— 此时一阵约莫有三四成力度的暖风拂过,岸边早就按耐不住想松快松快的蒲公英们便借着这阵东风悠悠然的飘浮起来,漫天白絮、落英缤纷。 几瞬后随着部分的飞絮落地,眼前渐渐清晰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位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少年手握一柄短剑,正随着旁侧一位中年男子的招式,依葫芦画瓢的比划着。 小郎君身着桃灰色金边锦衣,挺拔俊逸,单是一个后踢腿的简单动作便蔚然成景了。 周甘棠自是看呆了眼,她不顾巡逻大哥的阻拦,硬是抱着一丫啃得坑坑洼洼的大西瓜往淮江里走去。 巡逻大哥生怕伤着她,也狠不下心来对一个西瓜籽粘了满脸的娇憨小娃娃说重话,只好任由着她去,心里也奇怪着这赵嫂家的女娃今日也不知是怎的,如同魔怔了一般就是要过去,反正这淮江看上去且浅着呢,等到了对岸在坡村巡逻队那里吃了瘪,她自然就乖乖回来了。 谁知才这般想着没多久,巡逻大哥身后就响起一阵急促的扑腾声,吓得他赶忙回头,定睛一看便发现刚才那个小不点儿此刻正在水里胡乱挣扎,慌乱中还时不时冒出一颗圆圆的脑袋大声呼救。 尽管如此,手中的那丫西瓜还抓得死死的。 被救上岸后待到将肚子里灌的河水都吐了个干净,恢复过来的周甘棠第一时间便是往河对岸看去,生怕自己适才那狼狈的形象被对岸的翩翩小郎君给看了去。 事实也确实如她想的那般,小郎君正指着她所在的方向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了之前那丰神俊朗的模样。 周甘棠又羞又恼,一张唇色尚未完全恢复还在泛白的小嘴弯出了镰刀般的弧度,黄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砸进翠绿的草地。 她爬起身,掌心里依旧紧紧捏着那丫似被狗啃了的西瓜皮,头也不回的往家的方向跑去。 … … 每次回想起这些难以启齿的往事,周甘棠都恨不得钻回娘胎里重来一次才好,可小郎君的魅力实在太大,相比于一辈子躲着不见,她更愿接受致哥哥时常拿这件事当面笑话她这一后果。 再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致哥哥了,周甘棠内心激动得就差“哇哇”喊出声来! 她轻快的从双龙桥上走下,映入眼帘的便是白乌村了。 这是她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过,一草一木她都无比熟悉的白乌村此时竟变得有些陌生。 “棠阿姐回来啦!棠阿姐回来啦!” 村口有几个围成一个圈正蹲在地上观察蚂蚁搬家的垂髫孩童,其中一个男娃娃眼尖,在瞥见周甘棠的身影后便猛的起身,第一时间大叫道。 一人起了头,剩下的娃娃们也都跟着站起身,紧接着也一同嚷嚷起来。一时间整个白乌村上空都回荡着“棠阿姐回来啦”的声响,但凡在村里的人这下都知道周甘棠下学回来了。 “老大,你看你多有魅力,你一回来这些小屁孩儿都高兴得不得了。” 周甘棠身后传来杨自信气喘吁吁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好几声“哎哟”,缓了几口气才又道:“老大你走的也太快了,都不等等我。” 耳边冒着热气,周甘棠回头看了眼身后面红耳赤之人,笑着道:“你再多吃几碗饭以后就更追不上我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换个新的小跟班。” 边说笑打闹着两人边往村里走,住在村口的杨大厨媳妇第一时间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两个刚出锅的玉米面窝窝头,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个女娃一脸慈爱:“小囡们回来啦,饿坏了吧,来,一人吃个窝窝头。” 杨自信双手接了过去,第一时间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周甘棠。 周甘棠摇了摇头,将凑到眼前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窝窝头推了回去,推辞道:“不吃啦阿嫂,我阿娘也在做着饭了,要是吃了这个窝窝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准吃不下几口菜,到时候又该挨她骂了。” 与杨自信母女分别后周甘棠沿着梅溪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哟!棠娃娃回来了,晚上和赵嫂子来我家吃鱼。” “吃鱼不重要,重要的是邶城将军府家的小子给你送东西了,快回去看看吧。” “这些个没见识的,还叫棠娃娃做甚,赵嫂子连聘礼都收下了,以后她可是要做将军夫人的!” 这一路走来,阿嫂阿叔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倒把周甘棠给听糊涂了。 聘礼是什么? 将军夫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1. 下学归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福娃娃 童养媳?将军夫人? 她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将沈致这座冰山捂化,和他做了朋友,就算是当童养媳那她也只做致哥哥的童养媳,什么将军夫人,什么太子妃,她统统都不稀罕! 再回过神来时,周甘棠已伫立在自家门前了。 稍显陈旧的木门微敞,门上一左一右分别贴着神荼和郁垒。 一位手执金色战戟,威严神武;另一位身着一袭黑衣战袍,神情闲适自得。 周甘棠自小失怙,一辈子没出过白乌村的周父就给娘俩儿留下了这么一个还算不错的庇护之所—— 小院子是用石材一点一点搭起来的,院中稳稳当当的立着两栋穿斗式木结构的吊脚楼。 不大不小,一人一间,在周甘棠看来,住着她和阿娘两个人将将好。 此时,院里有一只又大又肥的猫咪,正躺在一摞用石头鱼晒成的小鱼干上。 它有着一身中短长度、柔顺且滑亮的墨灰色毛发,唯独从左眼开始,那小半张脸的毛色由墨灰渐变为如雪般的洁白之色,圆溜溜的大眼珠子明亮澄澈,眼尾和胡子一般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除了身材有些走样,那张小脸可当真是生得好看极了。 这肥猫一看就是个懂得享乐之辈,一面享受着日光浴,一面举着两只毛茸茸的粉嫩爪子,爪子中间夹着一根被晒得浑身金黄的小鱼干,正一次一次的往嘴里送呢。 院子东侧升起一股袅袅炊烟,一皓齿内鲜的中年妇人在放满了各类食材、辅料的灶台前忙得不可开交,她有着一身健康的小麦肤色,朱樱色的粗布头绳随着一头乌黑的秀发辫进□□花辫里,尾部的头绳又将长长的辫子整齐的挽起盘于脑后。 妇人一抬眼便看到了那只肥猫正慵懒的躺在自己晒小鱼干的簸箕上,正肆无忌惮的大吃特吃,可她却丝毫不生气,眉眼带笑的还让猫咪多吃一点儿。 就在这时,小院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妇人和猫咪双双抬头,齐齐将目光投去声音来源处,一上身穿黄白交领棉布衣,下身着深苍黄色棉麻裤的龆龀女娃走了进来。 女娃一眼便看到了左手端着一个白釉唇口碗,右手拿着一对木箸,正站在草棚下打鸡蛋的妇人。 她撒丫子的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妇人的大腿跟,使劲撒起娇来:“阿娘,阿娘,棠儿好想阿娘,棠儿不想去学塾了,棠儿只想呆在家里,只想呆在家里陪着阿娘。”为了显得真实,说话途中周甘棠还使劲挤出了几滴眼泪。 想阿娘是真,不想去学堂是真。 三个月都见不到致哥哥的难过也是真! 只是最后这个原因不能明说罢了。 赵氏没做甚准备怀里就撞进了一头“小牛”,害得她碗中的蛋液都差点洒了,她这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正准备怪上几句,一低头便看到一个扎着歪歪扭扭花顶髻的头顶在自己怀里左右来回蹭。 她一瞬间就消了气,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道:“好了好了,三天前咋们不才见的。如今这村里的娃娃,只要和你一般年纪的还有哪个是没去尹三元那儿上课的?你想像你阿爹那样到死都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啊?” 尹三元是村里农户尹大米家的姑娘,原名尹小麦,小小年纪便在大蒙二十四年的院试中众望所归的拿下了院案首。从她参加南考后这一路上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都被她轻轻松松拿了个遍,自此之后便有了“小三元”的称号。 自白乌村建村以来这还是出的第一个秀才,大伙们都高兴坏了,也不知是谁起得头,“小三元”叫着叫着最后变成了“尹三元”,相比于尹小麦这个本名,她本人似乎还挺乐意大家给她起的新名字,这个名字也就叫到了今日。 这个尹三元在成为秀才后不知出何缘由便没有继续再走南考之路了,而是用自己多年抄书、卖书以及尹大米留给她做嫁妆的钱,与在南考时认识的另一名秀才合伙,在南涧城里赁了一所四合五天井的房子开学塾。 她不仅同意让周甘棠在学塾里寄宿,还允许那些和周甘棠家中情况相似或家距学塾远的学子们都可以申请寄宿,只需每月付一点伙食费和住宿费即可。 三个月前她这学塾刚开业,作为白乌村的门面,也为着这免费的学费,乡亲们自是要大力帮衬一下的,因此尹三元的学生中有大半都是白乌村的适龄孩童,周甘棠也有幸成为了尹三元的第一批学生。 不过,由于她所推出的寄宿这一制度实在太过新颖,愿意将孩子放在学塾里寄宿的学生除了周甘棠以外还有一人—— 便是入学年龄没到,可撒泼打滚,非要跟着周甘棠去上学的杨自信。 相比于对尹三元的感谢,赵氏还尤为感谢杨自信一家人。 她平日里在南涧城里的一所大户人家中做厨娘,虽无需住家,但时间不固定,时常是要早出晚归的,好在有杨家这一家子的热心良善之辈,一到饭点只要瞧着她还没回来,就唤杨自信领着周甘棠去家里吃饭。 这家人的善举赵氏都看在眼里,她也偷偷给他们塞过银子,可都被退了回来,她便只好每回回来都给杨自信带大户人家的老太太赏给她的名贵糕点;再忙里偷闲的去梅溪里捉些石头鱼,晒成小鱼干装罐后除了给自己小囡留一些,剩下的全送过去给杨氏夫妇。 “对了,阿娘又晒了许多小鱼干,这回够你吃上好几个月的了。” 一想到在家呆不了几天便又要回学堂,周甘棠这脑瓜子就嗡嗡的疼,对小鱼干的垂涎便也没那么深了。 “阿嚏——” 不知是闻到了什么,她打了一个声音悠长的喷嚏,一道晶莹剔透的“水滴”从鼻孔里淌了出来,赵氏忙伸手从围裙兜里扯了块干净的面帛给周甘棠擦了擦。 心疼归心疼,赵氏也知自己亏欠了周甘棠很多,但,书是一定要读的,尤其是这些年她见了许多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的小姐,就是尹三元以后收学费了她也坚决要供周甘棠读下去!难说白乌村出的第二个秀才就是自己的女儿呢?况且周甘棠在城里,她给她送饭也方便多了。 “傻娃娃,快洗手去吧,洗好了过来拿碗,马上就开饭了。”赵氏边说着边从“小牛”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嘴里还不忘嘟囔着:“冒冒失失的,刚才差点一个没拿稳,这碗就要扣在她头上了。” “阿嚏阿嚏”周甘棠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她一边揉着肉肉的小鼻头,一边转身去洗手。 猛然间,她似乎瞥见了什么并不属于这个家的东西。 活… …活的? 莫不是她看错了? 周甘棠揉了揉眼睛,伸长了脖子去看,下一秒便愣怔在原地。 她的瞳孔放得巨大,不由的在心中赞叹:“活的,活的猫!竟与平日里在村中看到的小橘猫、小白猫、小黑猫… …统统都不一样!它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肥猫仿佛感应到了周甘棠的心思,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扭头便对上了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眼,猫咪颤动了几下黑鼻头,圆眼微眯,它抬起粉嫩的手掌挠了挠竖着的尖耳朵,随后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软软的“喵——”。 赵氏抬眸看了一眼直勾勾盯着猫咪的小囡,轻咳了一声便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问道:“喏,福娃娃,什么大将军送来的。你这小妮子,就该早点去学塾里呆着,之前趁着为娘不在家,去哪里撒野了?何时同一个析国将军府的小子做了朋友?” 听到赵氏的声音,周甘棠才回过神来:“福娃娃?是阿娘给它取的名字?” “别跟你老娘东拉西扯的,说,何时跟邶城将军府扯上关系的?” “将军?什么将军?棠儿不认识。” “你不认识那这沈家会来人给你又是送请帖又是送猫的?” 请帖?沈家? 姓沈的她就只认识一个,致哥哥不就… … 刚想到此处,周甘棠的小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她支支吾吾道:“可… …可是… …沈致?”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名字,真是年纪大了,这么简单的名字我都记不住。”赵氏一拍脑门。 “什么请帖呀?” “请你明日去参加他家老太公寿辰的请帖。” 说到此处赵氏心中这气就没打一处来,明明那日沈家送来的是请帖,结果愣是被村里阿芳那伙闲人把请帖给传成了聘书。 若那帖子上当真写着要棠儿做他沈家的童养媳,她又怎会笑着收下?以她的性子就算是拼了这条命她也要追去淮江对岸把这家人骂得狗血淋头、再打得头破血流! “那… …这福娃娃,也是沈家送来的?” “不然呢,要不是来人非常肯定你和她家小公子沈致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指明了这猫就是送给你的,你娘也不会容得下这个小东西天天这么霍霍我辛苦晒的小鱼干呐!你说这不是送了个‘祖宗’过来吗?我连你都没空管,哪有功夫招呼这个‘小祖宗’?” 说罢赵氏将大锅上的木盖掀起,一股香甜的气味登时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她抽空睨了眼面前脸颊绯红的小囡一眼,继续道: “如今你也在尹三元那里做学问了,三个月才能回一趟村,呆不了几天又得回城里。午后你喊上杨自信,快快将福娃娃送还回去,记得跟人当面道谢再道明缘由,莫要伤了那男娃的一片心意。” 周甘棠撇了撇嘴:“杨自信没空。” “为娘也陪不了你… …你自己去没问题吧?” 未免也太着急了。 好歹让她和福娃娃待上一天啊! “阿娘,明日棠儿就要去致哥哥家做客了,也不急这一时嘛。” 赵氏稍显厉色道:“你想得美,明日我一大早便出门了,整日都不在家,没法亲眼盯着你将那猫给送回去!” 待菜都摆上桌后母女二人便围桌坐了下来。 皮蛋拌香椿、包烧香茅鱼、花生焖糯米饭还有一个菠菜蛋花汤。 不过是简单普通的四样家常菜,但却都是周甘棠的心头爱! “阿娘,这个香椿真嫩啊。”说话间周甘棠还不忘往嘴里送了一根又嫩又脆的香椿,嘴里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 赵氏也夹了一把香椿放到碗里,随后夹起其中一根尝了尝,一脸满足:“知道你在学堂里吃不着,阿娘我专门为你准备了一大盆呢,吃完了我一会儿再去添。也就只有三、四月的椿才吃得了,错过这个季节又要再等一年喽。” 周甘棠闻言,忙用木箸将一部分压在香椿上被切成小瓣小瓣的皮蛋朝碗边扒了扒,学着赵氏的样子也夹了一大把椿放进碗中,一根一根的吃了起来。 瞧着眼前的女娃吃得起劲,赵氏伸手将覆盖在包烧鱼上的香茅叶掀开,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周甘棠虎视眈眈的盯着这道飘香四溢的菜,“哇”的大叫了一声。 赵氏特意挑出一颗白白的鱼眼睛,放到周甘棠碗里:“喏,你爱吃的。” 顿了顿,又叮嘱道:“今日就将福娃娃送还回去,听到没?” 刚到嘴边的鱼眼睛霎时便不香了。 “我要带着福娃娃去城里。”周甘棠嘟着小脸,抿嘴咕哝。 这是致哥哥第一次送她礼物,若是她还回去了,无论她怎么说都会伤了他的心,那他以后肯定就不会再给她送东西了。 “像蚊子叫一般小声说些什么呢?”尽管没听清,可毕竟母女连心,赵氏早就看穿了周甘棠的小心思,“甭管你在想什么,反正别想带着这个‘小祖宗’去上学,你看看你,连最简单的花顶髻都扎得歪八扯扭的,还指望你能照顾得好一只猫?” 听到这话从赵氏口中说出,周甘棠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她伸手摸了摸自己今早绑了许久才成型的发髻,她还以为阿娘会夸她手巧呢。 况且,她就不明白了,阿娘张口闭口都在催着要把“小祖宗”送走,可她若是不喜欢,还给这“小祖宗”取名做甚?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2. 福娃娃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醒来 皓月当空,疏星点点。 寂寥昏暗的官道上一名身披铠甲,背上插着一面印有“析”字样的官兵正驾着一匹精壮的骏马呼啸而过,他的腰间别着一个大小与成年人手掌长度大致的银器。 银器上刻着玄武纹图案,图案凹陷处的每丝缝隙里都滴有黑色油墨。 尘土飞扬间一支箭头处涂了剧毒的短箭“咻”的一声从密林中飞一般的窜出,直逼官道上官兵的左胸口而去。 转瞬间这支毒箭便一寸不差的戳入了一颗鲜活跳动的左心房,下一秒官兵便从马背上重重跌落,翻滚数圈后躺在漫天尘沙中死不瞑目。 直至死前,他也不忘将手放于腰间,双手手心里死死攥着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 射箭之人将短箭射出后便飞身去追赶那匹没受任何影响仍在官道上急奔的骏马,他与倒地的士官穿着无二,腰间也别着一个刻着相同纹样的银器,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消匿于浓浓夜色中。 再转眼就连被毒矢射中的官兵也在官道上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摊正在干涸的鲜血和他曾躺过的地方还尚存些许余温。 许久后一阵狂风掠过,扬起的沙土将早已干涸的鲜血完好覆盖住,地面也恢复了它本该有的冰冷温度。 方才,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 清晨,阔水斋。 “我的好孙孙,今日你就给句准话,你从祖父处抱走的白虎子究竟何时才能还回来?” “老活宝,阿致要跟您坦白一件事。” 端坐在雕海棠花细木罗汉榻上的老人正是沈家老太公——沈冕,他满脸宠溺的伸出右手手指,在眼前这个高鼻深目、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鼻尖处刮了一下。 他那张布满了岁月痕迹、沟壑纵横的脸庞洋溢着慈祥的笑靥,沈冕颔首,示意眼前的少年郎继续往下说。 沈致整理了一下衣领,正了正神色又清了清嗓子,才语气较之前稍恭敬些的说道:“祖父,孙儿不孝,将您的白虎子送人了。” 此言一出,沈冕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右掌中本还转着两颗色泽圆润、刻有十八罗汉的核桃,此时此刻也停了下来。 “您,您莫急,孙儿这几日已经寻了一只和白虎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猫,今日特地带了过来,既是给您赔罪,也算是给祖父七十九大寿的贺礼。” 沈致刚说完这话,已有小厮将一只全身墨灰色,独有半边左脸呈米白色的肥猫送了上来。 候于旁侧的年轻小厮和沈致忙起身去搀扶沈老太公,待站稳后沈冕收回被搀扶的臂膀,双手背在身后,步伐稳健的朝一人一猫处走去。 他戴上挂在脖颈处的镂空金框百鸟纹眼镜,待走近后又绕着小厮手中所提的竹篮,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直到自个儿都快把自个儿给绕晕了,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直起腰后沈冕取下眼镜,先是一顿咂舌,又边摇着头边说着一叠串“不像”之词,之后便再无多言的径直走回铺有双层引枕的罗汉椅面前,在小厮和孙儿的搀扶中慢慢坐下。 落座后沈冕不露神色,眼神始终停留在那只在篮中安睡的猫咪身上,右手继续娴熟的转动起掌中那两颗做工精致的核桃。 见沈冕迟迟不开口,沈致有些坐不住了,他忙问道:“老活,祖,祖父可还满意?” “老夫若说不满意,你会将白虎子还给老夫吗?”沈冕将目光从猫咪身上收回,转而望向少年。 沈致的双眸对上一双目光犀利、眼底有些浑浊的眸子,他立马心虚的挪走目光,咳嗽了两声以饰尴尬。 自是不能。 送给棠儿的东西怎有收回的道理? 素日里救助大街小巷的流浪猫,是沈冕开启老年生涯后最大的爱好,那只被送去给周甘棠的半边白脸猫便是他去福照楼与老友聚会后在回家途中发现并带回家的。 沈致自小便养在沈冕身边,祖孙二人的感情那是没话说的。当日,他如往常一样,算好了沈冕归家的时刻,早早的便立在阔水斋门前等祖父回家。 待沈冕到家后帮小猫洗澡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了沈致的头上。 这小猫瘦骨嶙峋,皮包骨一小只,颈部还带着一条脏到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何颜色的绳子,应是被人遗弃的。它一身污泥,浑身都散发着臭水沟的味道。 沈致倒也不嫌弃这个拿在手里不过同书卷一般大的小家伙,他小心翼翼的将小猫洗净后祖孙二人才发现它毛发的独特之处,“白虎子”这个名字便是那会儿沈致脱口而出的。 有趣的是沈冕救助的流浪猫没有成百也有上数十只了,可沈府上下除了偶尔喜欢黏人的白虎子以外,平日里连一只猫影都不大见得着。这些猫儿们全是生性不羁之辈,在这深宅里根本待不住,也就是为了填饱肚子才会隔三差五的匆匆回来一趟。 三个月前是周甘棠初次入学的日子,周甘棠都已经在学塾里待了两个月了,沈致想破脑袋还是不知到底该给这个平日里总是爱缠着他,他也乐得她缠的小姑娘送什么入学礼才好。 恰好那时,白虎子正迈着悠闲自得的步伐从他面前走过,看着这只被养得膀大腰圆早已不复初见模样的肥猫,沈致顿时便有了主意,他回忆起周甘棠似乎还挺喜欢小猫。 她喜,他便送。 可眼下到底该如何回答祖父的问题? 沈冕炯炯有神的目光早就将眼前这位眉头紧锁的少年给看穿了,他翻了个白眼,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瞧你没出息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行的光明做的磊落,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送了什么礼,便大大方方的承认,怎的还忸忸怩怩同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 听到这番话,沈致错愕的抬起头,深深的眼窝之下一双眸子难掩少男心思被揭穿后的惊慌之色。 - 风峥堂已经一下午都门窗紧闭了,原本只能刚洒进门槛的光线此刻已转变为几道柔柔的金光,慢慢爬上屋内四位正襟危坐在胡桃木圈椅上的壮汉肩头。 只听其中一留着满脸络腮胡髯,身段硕大的壮汉问道:“将军,当真要出兵?” 这已经是陶鸵今日第三次发问了,前两次他问的也是同一个问题,但都未得到回应。 沈净面上渐渐爬满不耐烦之意,他怒目圆瞪,道:“怎的?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肚子养肥了,胆儿也怂了?” 两月多前,沈净便收到朝廷的军函,函中表明蒙诏国意图向析国出兵,朝廷命他即日起便紧密观察、加强防范,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 此令一出,邶城中所有将士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谁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经过两月的观察,蒙诏国那边一切如常,没甚动静。 可就在今晨,沈净却收到一封加急密函,密函中清楚写着几个飞扬的大字:渡淮江,占白乌村,开战。 作为对国家、对君王都忠心不二的臣子,作为邶城的守城将军,也作为沈家的顶梁柱,“当真要出兵”这个问题每逢战事前沈净都会在心中问自己无数遍,每一次他给出的回答都很坚定,唯独这一次,对朝廷的决策从无质疑的他也犹豫了。 在蒙诏、析国两国多年的贸易往来中,要数粮草与矿石为重中之重。 析国靠着在点君山流下的那二十条溪水的滋养下沃野千里,在历代君主的共同努力与励精图治下更是在许多年前就过上了家家户户都吃得饱白米饭的日子。 只占了点君山八条溪的蒙诏国虽不及析国的土地肥沃,却得益于境内多座广袤的大山,使得其矿石资源极为丰富,铁匠户多,玉石商也多,国家整体的财力与经济水平一直处于领先的状态。 析国缺矿,便从蒙诏国进;蒙诏国缺粮,便从析国进。 两个有着长期稳定合作且和平了多年的国家又怎会说开战就开战呢? 连他这样一个远离朝堂的守城将军都清楚的利害关系,朝廷里的那些人又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军令如山,除了服从,他沈净没得选。 “集结常备军,陶鸵你带领你一部的将士换上便衣,天黑后我们分批入坡村,一次两人,千万不可打草惊蛇,渡江行动以入夜后村民熄灯为号。切记,今晚我们只需占领白乌村,为第二日的作战抢占先机,因此入村后千万不得伤害白乌村任何村民… …” 话才听到此处,门外一直躲在墙角偷听的身影便急得撒腿就跑。 打战! 爹爹要打白乌村,得赶快去告诉棠儿! - 午饭后没休息多久的周甘棠便被赵氏催着去送还福娃娃,可她连沈致的身份都是今日才从阿娘口中知晓的,又怎么会知道他家住何处? 秉承着多一个人便多一双腿的想法,周甘棠先去坡村找了她的手帕交阿希,两人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在日落前找到将军府门前,却被门卫告知一炷香前小公子便急匆匆地出了门,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眼瞅着天色不早了,周甘棠一想起阿娘给她下的死命令——福娃娃没还回去你也别回来了,便不禁打了好几个冷颤。 深知赵氏脾性不敢回家的周甘棠只好在阿希家中留宿,好明日再去找致哥哥。 当晚阿希的娘亲托最后一班在淮江边巡逻的小子给赵氏带了句话,便领着两个孩子早早歇下了。 眼下周甘棠正被一阵一阵的嘈杂声吵醒。 她睡眼惺忪的看了眼左侧酣睡的阿希母女,又瞧了瞧右侧四仰八叉依偎在她脚边的福娃娃,一想到明日就要将这个小东西还了回去,突然间竟还有些不舍,正伤感着便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愈来愈大—— “这是… …打战了吗?” “这么多年不都好好的,怎么就打了起来?” “别看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快跑,看着这阵仗别一会儿打过来了!” 打战? 打战! 年纪虽小,可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周甘棠还是懂的,她赶忙下榻,衣服都来不及披上一件便冲出房门。 周甘棠一路疾跑着来到淮江边,对岸的景象叫她终生难忘。 火光冲天。 血流成河。 肝髓流野。 刀光剑影间周甘棠的身子慢慢瘫软跪地,她哭喊着想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处根本发不出声来,心痛如绞、撕心裂肺。 眼前的一切随着泪如雨下终是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一支箭尾带火的流矢失控般朝她奔来,就在箭头的最尖处即将触碰到她眼帘之际,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周甘棠,醒醒。” “如今,你是秦徊。”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3. 醒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三月会 “如今,你是秦徊。” 待自己的声音随着一层层淡黄的浓雾消散后,榻上女子的意识也从一片混沌中抽脱了出来。 是啊,如今她叫秦徊,是蒙诏国四大“征”字头将军中征南大将军秦有时的养女。 秦徊缓缓睁开双眼,却还沉浸在方才的梦中久久不能释怀,直到紧紧盯着头顶素纱帐幔的眼睛干涩难忍,她才吃力的眨眼。眼眶瞬时便盈了泪光,溢出的泪珠子一半顺着脸颊流向耳蜗,另一半则一路顺滑的滴落在软枕上。 她可算是缓过神来了。 阿娘说的没错,入睡前只要将双手放在胸口处准能做梦。 思及此,秦徊不免在心中轻叹了声,这些年来但凡她又想她们时都会以这种方式回到她眠思梦想的时光,只是—— 只是不过才过去七年,怎的在梦里的画面中对阿娘、杨自信、阿希,甚至是那个人的面庞都越来越模糊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秦徊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待坐起身后便第一时间轻唤了一声“春祺”。 话音刚落,只见辰时的曦光随着打开的门缝洋洋洒洒的轻泻入屋内,将空气中漂浮的毛絮照的清晰可见。 “奴婢算着小姐就是这会儿该醒了。”春祺抬着一盆温度适宜的热水走了进来。 净面后秦徊坐在妆奁前,镜中照出一张朱唇粉面、明眸皓齿的面庞,但因舟车劳顿,又连着几日被梦魇缠身,面上难掩倦色。 今日是蒙诏国一年一度的三月会,一月前她便随着兄长一同从青索城出发,一路马不停蹄的终于是在昨晚宵禁前才赶到皇城所在地——安宁城。 春祺抬着一把色泽圆润光亮的雕梅白牛角梳,站在秦徊身后,小心翼翼的将主子打结的乌发一一理顺,边梳着嘴里边便忍不住抱怨:“每年这天气才转暖小姐这头发就打结得厉害,梳掉了这么多头发,春祺都不忍去看。” “傻气,不过是头发而已,掉了还会再长的。” 秦徊本人反倒不甚在意,小的时候她的头发就生的枯黄,能长成如今这个样子她已经很满足了。 春祺叹了口气便没再说什么,待将主子的头发都梳顺后才又开口道:“今日三月三,小姐打算绑何种颜色的头绳?” 说这话前,秋祉便抬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此时她将绘有锦绣山川图的髹漆莳绘凑到秦徊眼前:“小姐慢慢挑。” 春祺与秋祉是秦徊入了秦府后便被兄长安排来贴身照顾她的婢女,前者与她年龄相仿,活泼机灵,后者比她年长几岁,性格沉稳。 秦徊伸出还算白皙的尖尖十指,将置于莳绘中颜色各异的头绳来回摩挲了个遍,那双藏在如羽扇般柔软纤长睫毛下似龙眼肉般大的眸子也随着手指来回摇摆,思索良久心里也没个主意:“不如你帮我挑吧,今日过节,除了平日总用的靛蓝色,其他颜色都行,多谢了。” 继而抬起双眸,对着镜中除了自己以外映出的另一张圆润的脸庞道:“春祺,得劳烦你今日帮我多编几股辫子。” 对于主子客气的话语,春、秋二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素有“兵神”之称的秦有时秦大将军家有一养子和一养女的事是众人皆知的,养子名为秦于仲,年龄与入府时间不详;养女则唤为秦徊,是七年前被秦大将军从白坡之战中带回来的小姑娘,入府后没过多久便被秦有时收为养女。 自从两国开战后,能有秦徊这样的福份真是多少人都羡煞不来的。 秦徊本人更为清楚自己的遭遇,七年前蒙诏国与析国的那场战乱中她亲眼目睹了白乌村全村人无一幸免,唯独她,躲过了一劫。 如今两国在军事上僵持不下,南部地区战事尤为紧张,说不清哪一天,上一刻还在与你说笑打照面之人,下一刻就无辜惨死于流矢乱箭之下。 她虽没了家,但老天爷仁慈,又赐予了她另一个家,相比于逃亡的难民、流离失所的百姓,亦或是饿殍枕籍的可怜人,她真的太幸运了。 如今她所得到的一切就像是七彩琉璃珠般珍贵,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只得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生怕一不留神就碎了。 春祺手巧,动作也麻利,三两下就扎好了个垂鬟分髾髻,髾尾用一颗镂空如意纹的银制发扣束结于耳后,垂于胸前的燕尾被特意挑出来了好几缕编成了多根小细辫,细辫的尾部分别被水红、苏梅以及藕荷色的头绳给结实的缠住。 看着自己的杰作以及镜中对着她嫣然一笑的女子,春祺仿佛被人灌了一碗迷魂汤,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 大观殿。 春日的暖阳大片大片的洒向一座座琉璃青瓦、雕梁画栋的蒙诏国皇宫中,同时也毫不客气的透过十数张玻璃花窗闯进语笑喧阗、忙作一团的大观殿内。 “三公主,快去院里救救大伙儿吧。” 说话之人是蒙诏国三公主含三履的大侍女木英,她匆匆步入内殿,凑到含三履的耳边低声说道。 “左边左边,再左一点。” “哎,对齐对齐,歪了!” “别走啊,这里还是脏的。” 刚跨进外殿,含三履就听到院子里一熟悉的男子声此起彼伏的传来,登时觉得好笑,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些。 每逢三月会,都是蒙诏国各家各户早起掸尘的日子,大清早的便是闹哄哄的景象。 一大家子人分工协作,将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下的厚衾和需换上的薄衾都会放到小院支起的竹架上,一直晒到太阳落山才会把该收的收起来,该换的又铺起来。 一切的一切都有着万物复苏、焕然一新之意。 宫里也不例外,贵人主子们虽不需亲自动手,但多多少少也会挑些简单顺手的事务做做样子。 今晨刚起床,含三履就将还带有她体温的芙蓉茶花纹绣浅黄娟厚衾工整的叠成一个四方块儿,双手捧着郑重的交到了木英手上,与往年一样。 而此刻立在大观殿小院的男子敏锐的察觉到殿内有走动声,转身朝里望去,里边儿的人影刚冒了个头,男子便大步迎了上去,一脸精气神。 微风浮动间种于院子中的四季桂花香一丝一缕的飘来,身型高大的男子沐浴在晨光绚丽的光影中,一大半头发干净利落的用一支玉簪挽于脑后,身上穿着一件合身的艾绿色金线绣玄鸟纹锦服,手腕处绑着赭色束袖。 如同画里走出的小仙,让人挪不开眼。 作为亲姐姐,含三履都不免看得有些心醉。 “履儿。”男子爽朗的声音将她一棒子打醒。 她黛眉一皱,作势要打,语气忿忿道:“含什袭,你皮子又痒了是吧,谁是你女儿!” 含什袭故作害怕的样子,一连应了好几声“是”,拱手作揖着赔笑道:“阿姐阿姐,这总行了吧。” “臭小子,平日里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怎的今日有空来我大观殿指手画脚一番?”含三履瞥了男子一眼,接着问道:“还有,打扮成这番模样做甚?” “我,我打扮成哪样了?你弟我不是一直都… …我明白了,阿姐是被我这俊朗的外表给迷住了吧。” 瞧着含什袭一脸自我欣赏的模样,含三履十分嫌弃:“打住,别犯病啊,你给我正常点。”说着便抬脚就往殿门口走。 今日要去舞马场,她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可不能去迟了。 含什袭笑容不减,继续死皮赖脸的追在含三履身后问:“那个… …阿姐,征南大将军今日会来罢?” “哪个征南大将军?” “阿姐在同我说笑呢?自然是‘兵神’秦大将军啊!” “不来。” “为,为何不来?” “南方战事那么吃紧,他哪抽得出身来。” 含什袭闻言,上扬的嘴角不由的垮了下来,神情落寞的怔在原地。 其实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可再度听到确切的答案时还是免不了失落一番。 走了好几步察觉到身后没了声响,含三履便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呆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因背着光,故而看不清那道身影脸上的神情,只是让人觉得他周遭的气场完全没了方才的精气神。 含三履来不及多想,只催促道:“还不快走,去晚了当心父皇责怪。” 东郊舞马场。 鼓吹喧阗、高朋满座,蒙诏国正六品及以上官员悉数到场。 有家眷的也不忘拖家带口的前来赴宴,适龄男女们怀揣着各自的心思,一双双眼睛早在半月前就擦得锃亮,无一不想趁着这次三月会找到一位相濡以沫、海枯石烂的良人。 这其中当然不包括秦家兄妹,秦于仲和秦徊一个有着刻入骨髓的家国情怀,一个有着不可磨灭的家国仇恨,只要这析国一天不灭,兄妹俩都没有丝毫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徊儿,尝尝这个。”秦于仲从面前的低案上拿了一块千层白片糕,将其递到坐在他身旁矮自己半个头的女子眼前。 女子一抬眸便见一双温润的瑞凤眼正望着自己,她摇着头温婉的回以一个微笑,将眼前一双苍白细长的手轻轻推开。 见秦徊将自己的手推走,秦于仲也不勉强,他亦没有什么胃口,便将糕点放回去后又不着痕迹的弹走指腹间的糕屑,换了一个较舒服些的坐姿后抬眸,继续淡淡的直视前方,脸上不着丝毫情绪。 与他有着相似神情的秦徊则端坐在软席上,她表面上风轻云淡,看不出丝毫情绪,实则内心深处对于今日这样的宴会很是厌恶。 两国相争了多少年,蒙诏国内就缺粮缺了多少年,吃不上饭的百姓比比皆是,就地起义的民众越来越多,眼前的这群人究竟是如何做到能在这里谈笑风生?那位高高在上之人又是怀着何种心情置酒高会? 而那位高高在上之人眼下正高坐于舞马场中心位,他是蒙诏国说一不二的国君——异逻含,他神情肃穆,颧骨突出,半阖着眼看着下方人头攒动的席位,内心十分满意,嘴角几不可察的微微上扬。 与他并肩而坐的乃元后娘娘,她面容姣好,因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才三十出头的样子,毫无瑕疵的鹅蛋脸上一双水灵的眸子忽闪忽闪的,明媚动人极了。称身的金线绣海云纹绀色立领上袄将她没有一丝皱纹的脖颈衬得白皙秀颀。 立在异逻含身后低眉顺眼的同伦长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哈着腰迈了一步,上前小声提醒。 待他又站回原位时遂见异逻含抬起双臂—— 偌大的舞马场顿时鸦雀无声,只剩荡气回肠的鼓声还回荡在舞马场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众人屏气凝神,目光齐齐往掌握着这个国家至高无上权利之人所在的方向投去。 三月会,开始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4. 三月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舞马场 异逻含抬起的手臂缓缓放下至双膝—— 三月会,正式开始了。 此时,早已侯在马场一侧的舞者们手握彩鞭,一拥而上,簇拥着排列好八角形的阵仗后便随着场边八角鼓的响起,群情激昂的跳起了霸王鞭舞。 拍手承以臂,拍足承以踵,拍头承以颈,拍腰承以股。 随着舞步的节奏,缠于彩鞭上的一串串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舞者们的舞姿刚毅矫健却不失婀娜多姿,引得在座众人拍手称道、连连叫好。 一曲舞闭,舞者尽退。 一位身型瘦小、下巴一撮褐髯的跳加官小跑着往马场正中央去,精神震奋的高呼着今日舞马赛事的规则,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哪像是他这副小身板该有的音色。 随着跳加官口中一声“大蒙三十一年,三月会舞马赛正式开始!”落地,等待了两息后异逻含率先打破静谧,两手相击鼓起掌来,下一瞬场上便响起众人此起彼伏的掌声与叫好声。 就在这时,秦徊的目光与坐在异霜雪斜后方之人的目光在一片热闹中隔空交错。三月会开始前两人就远远的打过招呼,这一次,那人好似在比划着些什么,秦徊心领神会的也用手比划着回了一个“好”。 两人的一番动作反倒让一旁的春祺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疑惑的发问:“小姐和三公主在比划些什么呢?” “多嘴,小姐的事轮得到你瞎操心。”另一旁的秋祉淡淡说了句。 春祺抬高语调“嘿”了声:说得好像你不好奇一样,每次都等着我先问,然后你再来做好人。”一张小圆脸气得鼓了起来。 “你——”秋祉不甘示弱,正打算回击。 “无妨无妨,你们要是好奇什么直接问我就好。”听见两人又在日常斗嘴,秦徊忙收回目光截了秋祉的话茬。 听到主子这话,两人没好气的互相斜睨了对方一眼,耳边再次传来主子的声音: “三公主约我两刻钟后后林苑见,我与阿履阿姐一年未见了,正好叙叙旧,一会儿你们就不用跟着我了,听说今年的舞马赛比往日还要精彩,别打扰了你们看赛的好兴致。” 因坐席靠得近,三月会开始后便换成挺拔坐姿的男子早已将身边几人的话语一股脑的给听了去,当听到秦徊一会儿要单独行动时便有些坐不住了,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不着痕迹的向上轻抬。 秋祉第一时间便用余光捕捉到了男子这一细微动作,她赶忙道:“奴婢不喜看什么舞马赛,就让奴婢陪小姐去吧。” “那,那我也去。”春祺也殷勤的回应。 嘴上这么说,心里头却并不十分坚定,这舞马赛是她的盼头,一年也就这么一次,不看那当真是可惜了,可秋祉这小妮子都主动这么说了,她不说倒显得不守当奴才的本分了。 往日里春祺与秋祉在那秦府呆着也确实没甚乐趣,她们伺候的主子自理能力强,尤其不喜麻烦人,很多事明明该下人做的,但都被她自己做了。是以,这两个婢子除了时常陪主子上街施粥、发粮外确实也没甚太多的事情做。 春祺的那点心思,秦徊又怎能不知。 “当真不用,你们替我好好看比赛,有什么出彩的桥段记得记下来,回去的路上也好与我说道说道。”秦徊道。 主子说话就像那沁人心脾潺潺淌过的流水,总是让人听着心里头很舒服,春祺没有再多说什么。可秋祉还想再争取一下,一道珠圆玉润的声音便先行闯了进来: “就挑一人陪你去吧,若觉得不妥,我陪徊儿去也行。” 秦徊:“… …” 你去,才不妥。 秦于仲对他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的保护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两人虽无血缘关系,但却胜似亲兄妹。 世人只知秦徊是被秦大将军给带回将军府的,也只知是秦大将军将她收为养女的,却不知当年在秦徊还是周甘棠时,当她不顾一切的游回白乌村,上岸后差一点就要死在蒙军射杀析军的流矢之下,是秦于仲将她救了下来,也是他义无反顾的说服秦有时将她带了回来,更是在他的苦苦央求下秦有时才最终同意将她收为养女。 没有秦于仲,便没有如今的秦徊。 “阿哥,我与三公主说闺房话你也要在场呀,好啦,我带秋祉去总行了吧,阿哥可满意否?”说到最后一句时秦徊的语气还带有几分打趣的成分。 秦于仲没有回答,只满意的笑着。 场上鼓声再次响起,一身型魁梧的七尺壮汉驾着一匹头部一掇丹红、长鬃飞扬的骏马驰骋入场,四蹄飞扬间“咻咻咻”几声便穿过了一道道形状各异的利刃屏障,上演了一场令人胆战心惊的透剑门伎。 一番表演结束后,壮汉赢得了大片掌声,他似乎对今日的表演很是满意,翻身下马后感奋到不停的亲吻着自己的爱马。 第二位上场的是位高束着一头彩辫、皮肤黝黑的健壮妇人,她边吹箫边骑着一匹白黑杂毛、脖挂银铃的梨花马出场,一会儿侧身奔跃,一会儿有翘趾皮鞍,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 含三履正看得尽兴,也不知何时有一道人影摸到她背后,肩上突然被搭上一双温热的手,害得她被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来人时她不免嗔怪道:“含什袭你做甚!” 来人将双手合十举在胸前,一个劲儿的低声道歉:“阿姐阿姐,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想来问问,你刚刚和那秦大将军的千金在这样、那样的,比划些什么呢?” 说着手里还不忘学着方才两位女子隔空对话的样子胡乱比划着。 “关你什么事。”含三履回怼了句,目光却没移动过,时刻紧盯场上变化。 见得不到答复,含什袭便起身,打算去问一旁的木英。 从含三履三岁起木英便和她形影不离,含什袭料定了木英会知晓。 木英梳着高高的马尾辫,腰间佩有一把形似月牙的短柄弯刀,顶着一张一年四季含什袭好似都不曾见她笑过的瘦削面庞。 习武之人的听力都比一般人要好,适才含什袭的话木英都听见了,木英深知小殿下得不到答案是不会走的,到底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告诉他也无妨。 因而含什袭才对上木英的脸,他嘴边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得到了答案—— “两刻钟,后林苑见。” 如潮水般经久不息的掌声再次“哗哗”响起。 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正在环绕着赛场奔跑,马背上坐着一青壮年男子,他的双臂正沉稳有力的托举着一位五短身材的女子。二人配合得极为默契,女子动作灵活且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时而蹬立,时而倒立,在那男子的手掌和肩膀上游刃有余。 今年的舞马表演和去年的相比确实是要精彩得多,秦徊都看得有些舍不得挪眼了,但瞧着远处三公主的位子已经没了人影,她也不好得再多待,与秦于仲说了声便领着秋祉离席了。 后林苑。 草场里剩下的马伎们正一遍又一遍的进行着上场前的演练,含三履与木英早已站在草场外花枝密集的荀子树林下等候,远远地就瞧见有两人朝她们这个方向快步走来,含三履踮起脚尖,朝来人的方向用力挥手示意。 荀子树矮,经冬不败,故我灿烂的较小花朵任由一只小肉手无意的胡乱拍打,如雪花般粉白的散落了一地,好似这片土地真的刚下过一场雪。 才碰面,秦徊都还来不及和含三履寒喧几句,便被一把拉到阴影处,正疑惑着就瞧着含三履朝她们的右前方对她努了努嘴。 只见一位燕颔虎颈、铜筋铁骨的血性男儿顶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正牵着一匹曾在安浪战役中立下过累累功劳汗马的直系后代,从草场大门走出。 秦徊小声问了句“谁呀?” “征东大将军的小公子,细左穹。” 听到这个名字后秦徊在脑中快速回忆起了舞马场的场景—— 那位中间隔着一个表演场,远远坐在她与兄长正对面,不时向他们二人所在方向投来多种复杂情绪目光之人便是征东大将军细松苍。 想必三公主口中所说的细左穹就是这位大将军的儿子。 蒙诏国有四大“征”字头将军,除了征南大将军秦有时以外,还有征西大将军鲜双薪、征北大将军颜荀令以及征东大将军细松苍。 其实在早些年间,细松苍才是坐镇南部地区的征南大将军,而平民出生的秦有时不过是征西大将军鲜双薪手底下一名微不足道的兵卒。 但随着安浪战役的爆发,秦有时骁勇善战、多谋善断的个人能力愈发藏不住。 当时西北方作为此战役的主战场,浪国凭借着天险栈道的地理优势,使得蒙军一直久攻不下,所耗的时间多一分,对蒙军的军需消耗与士气影响也会多一分。 就在这时,秦有时站了出来,不仅献言献策,还匹马当先,他在没损耗太多兵力的情况下便找到了突破口,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将浪军全线击溃。 异逻含终于得偿所愿,蒙诏国的疆土又在地图上扩大了! 战后嘉奖时秦有时不仅没有好大喜功,还将大半功劳归于征西大将军的头上。 超群的武艺、过人的胆识以及聪慧的头脑,无一不让蒙诏国君主对这位谦谦君子青睐有加。 在异逻含的深思熟虑之下他特意将秦有时从征西军调到征南军,还破格将这位寒门子弟擢升为南涧城守城将军。 这对于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秦有时来说,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变为一方水土的守城将军,已是他此生想都不敢想的事了;作为从武者,他也做到了极少数人能做到的水平。 然而谁也没能料到上天又给了这位武学奇才一次机会,随着蒙诏国与析国的战争爆发,在一个位子上坐了十二年之久的秦有时在南涧城屡立奇功,最终在他四十多岁那年取代了细松苍的位置,成为寒门中第一位正二品军官,仅次于蒙诏国军伍体系中最高位置的大都督。 原先的征南大将军、如今的征东大将军细松苍这一生共有五个儿子,其中不算从文或经商者还有一个都在军中述职。而这个年纪最小、也最深得他疼爱的小儿子细左穹,在今年初因武艺出色被选为贴身保护异逻含的羽仪长。 现下细左穹正阖眸养神,任由一侧身姿挺拔的汗马牵引着方向,他才迈出草场大门就听到荀子林的异动,警觉的睁开眼后便见满地粉白花地的阴影处立着四个人影。 其中一位的身型他瞧着似乎还有些眼熟?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5. 舞马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后林苑 那身形瞧着委实是眼熟的。 细左穹心中已有了答案,又耳闻一稍显急促的健步渐行渐近,眼底刚透出的一丝温柔待他转身对上迎面而来之人前便烟消云散了。 来人的步伐细左穹自是再熟悉不过了,都无需等那人走近,他握拳弯曲的左臂方早早抬起。 没多时,悬在空中等候的健壮手肘便碰上了另一条遒劲有力的臂膀。 细左穹顺势抬起右臂,双臂交叠,一本正经道:“下官参见小殿下。” 小… …小殿下。 哪… …哪里小? 含什袭脸皮抽搐着,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身边亲近之人唤他“小殿下”! 蒙诏国有个亘古不变的传统,是历代国君的子女都以君主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作为姓氏。 等到了异逻含做国君时他为了图省事,通通以数字来为自己的血脉取名。 三公主之所以叫含三履,便因着她是异逻含的第三个女儿。 作为一国之君,能以数字来为其子嗣取名,足以可见蒙诏人对数字有多么看重。 就以三月会来说,每年的三月会是在三月十五,其名字的来历与举国上下对该日子的重视,除了它恰好对应季节外还因着数字“三”代表无尽的财富。 民间便有着一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谚语叫——三月三,三月三,数不尽的金山银山。 按道理来说,含什袭作为异逻含的第四个儿子,本应被人唤一声“四殿下”,可蒙诏人对“四”这个数字又有着别样的讲究。 “四”即意味“死”,是个大家都不愿过多提及的数字。 无奈原本只想有三个儿子的异逻含,十五年前在元后的无心助力下,二人又为皇室添了一个小皇子。那时为了给自己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儿子取名,他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辗转难眠了几个深夜才想到取“四”的谐音这一办法。 含什袭之所以不叫含四袭,其中缘由便是这么来的。 而宫中之人为了避讳“四”这个数字,向来都唤他“小殿下”。 他虽不喜,却也没有更好的解决之道。 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论胆量,他不输任何人;若论才学,他自认为在同辈中他称得上是佼佼者;再论身型气魄,自小习武的他有着八尺身高,他这身材绝对算得上是穿衣有型、脱衣有肉的真汉子了。 除了… …唯一的硬伤。 那便是他和细左穹一样,都是各自阿爹的子嗣中年龄最小的儿子。 旁人他管不了,可作为儿时曾与他同吃同住过好长一段时间,宛如亲兄弟一般的细左穹来说,又怎会不知道他不喜什么。 平日里细左穹总打趣他也就算了,可今日,她也在! 无论含什袭此刻心中如何捶胸顿足,也只能不动声色。他快速平复好情绪,努力抑制住他想上前狂踹细左穹的冲动,轻咳了声才明知故问道:“左穹君可曾瞧见我阿姐?” “你阿姐?似乎是… …瞧见了。” 说这话时细左穹的语气很是不自然,不过面上却水波不兴,毫无波澜。 他侧过身,朝一处对于他来说完全称不上隐蔽的地方望去: “可是在那儿?” 含什袭闻言,也将目光移向一旁的荀子林。 猝不及防的被抓了包,站在阴影处的几人心中均“咯噔”了一瞬。 含三履表现得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她们明明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他究竟是如何发现的?难道说是自己方才瞧见他身影时心跳声过大,让他听给见了? 几人就这么僵持着,总归不是办法。 其中一人终是没忍住,率先打破了这片令人心神不宁的静默。 只听坠于姑娘发扣上的两颗银铃因相互碰撞而发出细细的“叮当”声,阳光下渐渐拉长一道身影,一位女子款步姗姗的出现。 她垂眸福了福身,故作镇定道:“民女秦徊,见过小殿下,见过… …将军。” 含什袭汗颜,看来她是什么都听到了。 “姑娘抬举,在下细左穹,年初有幸得圣上赏识,如今正在内卫担任羽仪长一职,算不得什么将军。”细左穹讪讪道。 说话前他特意觑了眼一旁的小殿下,见他脸色不太好,也不说话,那只能他顶上了,“姑娘姓秦?家父可是秦有时秦大将军?” 秦徊轻点了下头,语气十分谦逊道:“那正是家父。” 语毕,周遭又陷入令人极度不适的静谧,宛如一潭死水,任人怎么搅都搅不动。 又… …又安静了,可她实在是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意识到杵在原地越久,便会多一分的尴尬,始终不曾抬眸的秦徊适时的挪回阴影中。 等她再次抬起头时,撞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娇俏的小脸正涨得赤红。 只见三公主正一会儿偷瞄细左穹,一会儿又看一眼秦徊,这一来一回的无助神色可把一旁的木英与秋祉给逗乐了。 再回到舞马场时已是一炷香后的事了。 回想起方才几人在后林苑碰面时的场景,秦徊的脸上就忍不住的展露出一切了然于胸的笑意。 到底都是慕少艾的年纪,左穹君与三公主对视时一个是强忍着,眼中却满是掩饰不住的含情脉脉,另一个则像初尝花蜜的小蜜蜂,害羞躲闪却又不舍飞走。 看得秦徊这个旁观者都免不了被二人浑身所散发出的甜蜜气息给感染,这一路走来闻着的空气都是甜滋滋的,心情也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原来,由衷的替朋友感到开心,这种感觉是那么的美妙。 真是久违了。 她刚入秦府时不哭也不闹,不吵也不叫,可任谁都看得出小姑娘人是在这里了,可魂却丢在了外头。 她除了没日没夜的蹲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便再无其它任何动作。 睡觉,是万万不敢的,一旦她闭上双眼,脑海中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瞬间便会炸开大片大片的白光,白光里白乌村尸横遍野的景象铺天盖地的朝她扑来,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般令人窒息。 这里面有瞪大了双眼的孩童,他的眼中尽是对世间万物的眷恋与不甘心;有放弃挣扎互相依偎抱头的夫妻;有用尽全力在逃命路上因被误伤而头颅横飞的老者;有死死被杨大厨夫妇护在身下却依旧难逃厄运的杨自信;有表情惊恐、手中紧紧抱着小鱼干罐头和香椿陶瓮的阿娘… … 太多太多,多到她根本不敢去想。 等秦于仲处理完事务后再见到这个从白乌村带回来的小姑娘时已完全认不出眼前之人了,若不是有春祺和秋祉日夜不合眼的轮番照看,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带回府的孩子怕不是被掉了包。 可见战争就是如此可怕,它能成就一个人,同时也能毁掉一个人。 就在小姑娘的身体彻底被熬垮,在榻上高烧昏迷了七天七夜后,她睁眼的第一时间便听到了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人一脸关切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坚定,正一字一句的对她说:“从今以后你就叫秦徊,我是你的兄长,你有家,有阿爹,还有我。” 天知道这句话会给一个刚经历了幽明永隔与星离雨散的人带来多大的宽慰,更何况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 就在小姑娘的身体完全恢复至能出门时,秦有时总算是熬出头了。 来南涧城十二年了,他已经是个快要抑或是已经被国君给遗忘了的守城将军,多年的太平日子却丝毫不曾让他松懈。 白坡之战以后,早有准备的析军借淮江之便利,多次向南涧城发动突袭与猛攻。 反观另一头的南涧城,他虽带领将士们在白乌村挫了邶城先锋军的锐气,但毕竟战事发生的仓促,不得已还是被析军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好在都在他的带领下给一一抵挡住了。 他拼尽全力做的种种不仅为后方赶来支援的蒙军取得了充足的时间,护城有功的他得以再次重回异逻含的视野,也为自己搏得了更好的前程。 随着秦有时的再次晋升,秦府也顺理成章的搬去了历任征南大将军府邸所在之处的青索城。 换了新的环境,按理来说对小姑娘身心健康的恢复是一件大好事。 但她在青索城七年,既无人待见她,也没人看得起她,她始终都不曾交到一个真心朋友。 这其中一方面原因是因为秦有时。 他出身寒门,就算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的当上了征南大将军,可自入了青索城后,往来无白丁的秦府上下也依然会被城中的达官显贵所看不起。 另一方面原因自然是小姑娘养女的身份。 在大多数时人心中,收养的孩子便就是收养的,到底不是亲生的,放在那些高门大户的家中那是连庶出的孩子也比不得,更遑论区区秦府的养女呢? 小姑娘在背后不知遭到过多少白眼与鄙夷不屑。 这些她倒是心里都有数,却也不在乎,反正她也懒得与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世家公子和深闺小姐打交道。 自她病好了以后,曾经那个抱着阿娘大腿根哭啊吵啊不愿去学堂的小娃娃便不复存在了。 她再没回过南涧城,自也未再去过尹三元开的学塾。秦有时为她专门请了教书先生,她孜孜不息的谨遵着老师一点一滴的教诲,如饥似渴的广阅各类书籍。 女子生于乱世,能做的本就寥寥无几。如今她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便是盼着父兄能尽早结束战争,而她能做的也就是能帮上他们什么忙,她便尽全力去做。待到析国国君人头落地的那一日,她满村被屠之仇才算是大仇得报。 只不过万事总是充满了变数,未来会发生什么无人能料。正如她自个儿都没想过,一个不被人看好的养女,竟能在去年的三月会上与一国之君嫡出的公主建立下相见恨晚的友谊。 那是秦徊初次来安宁城。 去年的舞马赛可是大不如今年的,她才看到一半便觉得甚是无趣,好在期间喝了许多杯秦于仲递给她的糯米沱茶,才得以在兄长的首肯下带着春祺和秋祉一同离席去方便方便。 首次入皇家别院的主仆三人都表现得极为小心谨慎,尽管她们都已在努力记路,可一个不留神,还是迷失了回去的方向。 恰在这时一小侍女从她们身边经过,秋祉上前礼貌问询后三人才在小侍女的指引下继续返回。 走了一小段路后一行人便听见不远处隐约有吵闹声传来,只见前方稀稀疏疏的围了五六个穿着华丽的女子,她们或捂嘴偷笑,或指指点点。 待走近后秦徊方才看清还有一耳红面赤的少女被围困在人群最中间,她委屈无助的向周围的众人尽力在解释着什么。 秦徊从她带有哭腔的话语里快速的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流血”、“癸水”。 目光随即往下移,果真隐约看到了少女身后被风略微带动起裙摆的天青色缎面月华裙上有一片殷红。 去年三月十五的天气还带有丝丝凉意,秦徊当机立断的脱下肩上的云纹绉纱袍径直上前,拨开人群后便将纱袍披在眼含泪光的少女身上,还在她耳边轻轻撂了句“不是什么大事,别担心”。 猛不防的闯进一个不相干的眼生人,为首之人一时间也愣了神,待意识到来人要将自己的捉弄对象带走时方才稍稍回过了神,她恢复了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的样子,抬高音调“哎”了一声,道: “哪儿来的?往哪儿去?”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6. 后林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初遇 秦徊是个聪明人,她直接跳过了问话之人的前一个问题,选择了回答后一个:“回郡主的话,元后身体不适,欲回宫,眼下正派人到处寻三公主呢。” 话才说出口,秦徊就已经开始为自己头脑一热而做出的仗义之举而后悔了。 她口中的郡主正是鹤庆郡主! 鹤庆郡主是谁呐,那可是元后娘娘的亲侄女,她要嚣张跋扈起来除了当今圣上,不然没人能镇得住这个在宫里比许多皇子皇女都还要尊贵的存在。 她秦徊怎么敢的? 倒也不止秦徊一人,这会儿春祺和秋祉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 此番她二人跟随主子和少爷来安宁城之前,主子做了几成的准备,她俩就做了主子双倍的准备,只求此行万无一失。 她们又怎会不知道此时此刻正面对的是谁呢? 只不过她二人可就没自家主子看上去那么镇定自若了。若是秦徊能抽空看她俩一眼,定能看到布在二人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以及将她们手臂藏起来的衣袖正在狂颤不止。 然下一秒,令她们都意外的是鹤庆郡主非但没有怀疑主子的说辞,还允许主子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将三公主给带走了! 秋祉惶恐的与春祺对视了一眼,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见春祺苍白的嘴唇正无声的说着:“吓死我了。” 待几人刚拐入转角廊庑后,秦徊耳畔忽的传来一声:“你怎知本宫就是三公主?” “回三公主的话,是民女的阿哥同民女说的。” 在秦家兄妹从青索城启程的半年前,秦有时就专门请了教养嬷嬷来教秦徊各项宫中礼仪与规矩,并亲手绘了皇室中人的画像让秦徊每晚睡前都要反反复复的过目。 在兄妹二人启程前秦有时还不放心的对他们百般叮嘱着“去了安宁城一定要谨言慎行”、“若有幸得圣上召见切记我说过的话”、“阿仲你有入宫的经验,定要看好徊儿”等等诸如此类的嘱托。 秦有时的小心谨慎与萦绕在整个秦府上空那道无形的压力,已经让秦徊还未入宫便倍感泰山压顶,快喘不过气来了。 若不是念着阿哥已过了及冠之年却还未娶妻,阿爹有意让他在三月会上觅一位佳人,她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去什么安宁城。 这大半年以来她几乎是伴着画像入睡,这位公主的面容都在她梦中出现过好几回了,今日也算是见到了真人。 由此,她又怎会不知她是三公主呢? 含三履有些讶异,侧脸看着她,道:“你阿哥?” 秦徊抿嘴回以一个微笑,温声道:“正是。民女名秦徊,阿哥名秦于仲,秦有时乃吾家父。” 秦有时。 甫一听到这三个字,含三履便有了答案。 征南大将军秦有时,他是父皇近些年来颇为器重的武将,宫里应该鲜少有人还不知他的名号。 两年前的大蒙二十八年,得益于三月会的传统,让她能在舞马赛上与这位“兵神”有过一面之缘。 三月会的传统是分管东、南、西、北这四个地区的“征”字头大将军们需轮流在每年三月十五这一日,按时出现在安宁城城郊的舞马会上,是以测试各“征”字头大将军是否怀有不臣之心。 届时同各大将军一同前往的还有在“征”字头大将军所管辖的辖区内的一位守城将军、二位副将以及多名小将,而这几位的人选都是大将军们通过抓阄盲选出来的。 这抽到谁便是谁的规矩,还是异逻含当上国君后颁布的一道铁令,他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看看在这全凭运气的游戏规则之下军中是否还有人胆敢偷懒懈怠、滥竽充数! 蒙军向来以骑兵威震天下,因此这些被随机选出的军将到了舞马场上同旁的马伎可是不一样的。他们无需五花八门的献技,只需在众目睽睽之下真刀真枪的展现自身熟练且高超的骑射身法即可。 要是武艺不精抑或是稍有不慎者,缺胳膊少腿甚至命丧当场也不是件稀奇事。 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无人心存侥幸的以身试法过。 在异逻含继位的第三年,就出现了一个为自己的愚蠢想法付出惨重代价之人。 这位“勇士”是征东军中的一员。 那时异逻含的亲舅舅尚在人世,细松苍也还未被从征南军调来征东军接替大将军的位置。 可那会儿这位年迈的皇亲国戚由于多年的疾病缠身,军中大大小小的事物他早就无心、也无力去过问,更何况亲力亲为。 上头的人一但松了手,底下的人多多少少也会开始倦怠松懈。 当时,征东军三十七部中涌现出了一批规模不小的散漫之士。 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让这群人渐渐忘了入伍的初心与自己作为将士的责任,他们整夜的浪酒闲茶,朝歌暮弦。更有甚者在白日的操练中还未醒酒,一副酩酊烂醉的状态。 那位在三月会上一连几箭都无法射中靶子的将士正是这些臭鱼烂虾中的一员。 这个蠢货到死了还在怨天尤人的说着是自己运气不好。他打心底里不服气,明明征东军中像他一样的将士一抓就是一大把,还有比他更肆无忌惮的,若不是自己命差,又怎会偏偏被老征东大将军给抽中? 而在异逻含以雷霆手段毫不心慈手软的处决那将士时,含三履还不知在哪处好山好水的极乐之土里当着快活的小神仙呢。 等到她从呱呱坠地的婴孩,长成读书识字且有自己独立思想的少女后,便听闻了秦有时的名号,知晓了他是个文韬武略不可多得的良臣。 在她的印象中,厉害的武将要么长得五大三粗,要么横眉冷目的,是旁人望一眼都会心里发怵的糙汉子。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位有着一身铜筋铁骨的秦大将军诚然面上是饱经风霜后藏不住的沧桑,但从轮廓上看他年轻时准是个环卫倜傥的风流郎君。 最让她讶异的是这位有着赫赫军功的大将军不仅没有拥兵自重,也没有言行举止肆意张狂,反倒是在为人处事上十分低调谦和。 那年也是秦大将军亲自率兵赴舞马会之约的日子。 当时随秦有时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他生了一双好生明亮的瑞凤眼,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高门大户该有的贵气,看那架势应是秦大将军家的公子哥,可长得却与大将军没一分相似。 事后,含三履才从含什袭的口中得知,这位公子其实是秦有时的养子。并且她还知晓了秦有时从几年前的白坡之战中还救下过一位小姑娘,带回府后没过多久就被他收为养女了。 这让含三履心中对这位大将军的敬佩之情不由的更深了一层。 如今,被秦大将军救下的小姑娘就在她眼前—— 少女头戴一支并蒂海棠花银簪,眉清目秀,出落得亭亭玉立。 “原来是秦大将军之女,难怪,同大将军一样是个心善之人。”含三履道。 三公主这话说得好听,可在秦徊听来反倒还有些难为情:“三公主谬赞了,民女只是阿爹的养女,不敢同他老人家相提并论。” “养女?”含三履柳眉紧蹙,“那又如何?同亲生的有分别?” 秦徊忖了忖,有些无理的望向含三履的双眸。 都说就算是骗术再厉害的术士,眼睛也是没办法说谎的。三公主说这话时神情并无异常,满脸都写着真诚,秦徊实在无法从她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贬低或戏谑之意。 她慌乱的垂下眼眸,不禁在心中也问了自己一句:“养子同亲生的有什么分别?” 入秦府也有些年头了,秦徊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第一次被这么问,还真一下子把她给问住了。 况且她也着实是没想到这话能从一个养在深宫中,从小接受着那套食古不化,所谓仁义道德之歪理的公主口中说出。 见少女不说话,含三履便识趣的岔开话题:“母后应是无大碍吧,不然怎么也轮不到劳烦秦姑娘来寻本宫。方才… …多谢了。” 见三公主无意为难她,秦徊长长的舒了口气,她腼腆的笑着,回道:“能为三公主分忧本就是民女该做的,三公主不必客气。” 时人都道女子来癸水时脏,那猩红的血比数字“四”还要不详,若是不小心沾染上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甚至引来血光之灾。 想来三公主也不愿提及裙后的那片红与方才所发生的事,那她只当什么也没瞧见,就算瞧见了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秦家姑娘倒是个善解人意且心思活络的,含三履当真是越看越喜欢。 也不知是否因着那层她阿爹的因素,还是这姑娘本身就有一种平易近人的能力,含三履也不愿再端着公主的架子,道: “你才是客气呢,一口一个民女和三公主的,本宫有名字,你可以叫我履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含三履汗颜,硬着头皮的干笑了两声,“今日你我相遇实在是乐事一件,本宫吟诗一首,吟诗一首。” 差点就说错了! 这个名字带给她的困扰本就不少,除了父皇、母后,平日里敢唤她“履儿”的有含什袭这一个臭小子就够够的了,她可不想再平添上一个。 这边含三履还在拙劣的掩饰着,那边心里头跟明镜似的秦徊虽早已看穿了一切,却也只敢在心中笑了笑。 三公主适才吟的那句诗原句是“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这诗与她俩今日的相遇分明无半分关系。 看来这天底下能同杨自信一般可爱的女子也还是有的。 秦徊的心跳忽地漏了半拍,怎的会突然想起杨自信? 正当她要陷入感伤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又将她拉回现实—— “秦姑娘芳龄几何?” “回公主的话,民女明年便及笈了。” “秦姑娘为人仗义,今日既愿意对本宫施以援手,那你我之间就不必在乎那些虚礼了。本宫比你虚长一些,往后你就直接唤本宫阿履阿姐,本宫叫你徊儿,如何?”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7. 初遇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大都督 与含三履相遇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她也有了心仪之人,而她的心仪之人也心悦与她,这真是一件大好事。 秦徊已经开始幻想这二人大婚时的场景了—— 她要亲自往她的喜榻上撒红枣、撒花生! 还要在她饿着肚子苦苦等候新郎倌来掀盖头的空档,偷偷给她塞她最爱吃的金桂泡儿糕! 只不过… … 秦徊倏地收回脑中还打算闹洞房的思绪,黛眉轻轻一皱。 原因嘛,自是她终于想起了自己与阿哥此行的目的。 这位秦家养女之所以能和三公主相识,是因着秦有时去年给了她一项任务,那便是为她阿哥寻一位阿嫂回家。 可知兄莫如妹,就秦于仲那性子,秦徊打一开始就知道这事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没成想秦有时不死心,他报着大的指望不上那便小的顶上这一想法,终是在今年将目光移向了刚及笈没多久的女儿身上。 是以,秦家兄妹此行的目的还同去年一样,只不过主要对象换成了秦徊,而秦于仲的任务便是睁大了眼睛为小妹挑一位良配。 一想到这事,秦徊的脑仁就“嗡嗡”的疼。 秦于仲用余光瞥见秦徊愁容满面的回来,遂担心了起来,他一脸关切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这话时秦徊已然坐下,秦于仲忙递了一杯不烫手的糯米沱茶过去。 秦徊一手接过茶水,另一手则将纤长的食指抬起,放在柔软的唇口处对着秦于仲比了个“嘘”的手势,而后抬起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临近正午,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已不复晨时的温柔,晒了一路回来,她实属是有些渴了。 早上出门急,帕子也忘带了,秦徊正想着用衣袖擦拭掉唇角残留的一小片茶叶,一扯才发现今日所穿的这件烟粉色绣福文金边立领上衣的颜色较浅,她担心会留下脂粉的痕迹,便掀起长度恰好收在虎口处的袖口,用手背抹了两下。 这衣衫是她出发前拜托春祺去钱王街的子衿布行租的,等回到青索城后她还得再还回去呢。 女子殊不知她的一系列动作,都被与她几乎同一时间回到坐席的含什袭给一寸不差的看了去。 就像在草场大门前,他看她那样。 只不过那会儿这个傻姑娘什么都不知罢了,她只顾眉眼带笑的沉浸在别人的幸福里,就连肩头落了好几片娇嫩的花瓣都没注意,又怎会注意到一旁还有一位男子正满心满眼都是她呢? 正如同她也不知,明明他百般打探的结果是她明明不会来,可却在舞马场上真真实实的看到了她的身影。 那一刻,他差点喜极而泣。 相比之前更加气势磅礴的鼓声忽地响彻天际,含什袭冷不丁地被吓的一哆嗦,他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他那灼灼目光,将视线转移到舞马场上。 只见好几匹色泽光亮的战马一同奔出,身穿铠甲的将士们紧随其后,只用了“噔噔噔”八步,在翻身一跃间竟追上了狂奔的马儿,引得场上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说时迟那时快,驾驭着马儿的将士们眼疾手快的拿起挂于马背一侧的弓箭,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上一刻还搭在弓箭上蓄势待发的箭矢,下一刻就统统射中了三丈开外快速移动着的靶子。 在这其中有一位的表现尤为突出,那人正是细左穹。 此时的他相比在草场大门时显得更为意气风发,眼神凌厉且坚定。他丹气一沉,轻轻跃起,稳如磐石的站立于奔驰的马背上,一时单腿蹬立拉弓三箭齐发,一时又连续翻身仰射,每一发都精准无误,全部正中靶心。 可谓是回旋惊电雹,奔突出尘嚣。 就连高坐于观赏台上的异逻含都按耐不住站起了身,他往前走了几步,似乎这样能看得更为清楚些。 这位不苟言笑的国君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却在心里默默赞赏了一句:“不愧是我蒙诏国的好儿郎们!” 矗立在异逻含身后的同伦长才看到圣上起身,便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他那双精明的眼珠子正滴溜溜的转着,此时正有意无意的转到左下方不远处一身穿铠甲的彪形大汉身上。 那人他自是晓得的,除了征东大将军细松苍,再也没人敢在圣上面前发出如此肆意畅快的笑声了。 然圣上就是喜欢细松苍身上那股子血性洒脱的劲儿,就从这一点来看的话他倒是颇有些当年大都督还在世时的风范。 说起大都督巩茗,倒是让同伦长回忆起了十五年前送葬队伍离开安宁城时万人送行、满城悲怆的画面。 那一日,圣上独自一人在皇城上从日出站到日落,从丧乐喧天到万籁俱寂。 待到圣上终于肯从城楼上一步一寸往下挪时,一直侯在城楼脚下的他好似等了比一个人漫长一生还要久的光阴。恍惚间他竟多次以为石板所搭的台阶就好似天梯那般长,长到他根本无法将眼中所见瞧得真切。 他一会儿能瞧得见一袭白衣的圣上,一会儿又似乎瞧不见;他一会儿能听见圣上的步伐,一会儿怎的又听不见。 异逻含曾在百官面前说过,历代君王都该以史为镜,而他,以茗为镜。 人人都需照镜,若是镜子都没了,照镜子的人又该如何自省? 曾经人人安居乐业、四海升平的南部地区早被连年战火拖得疲惫不堪;曾经恪尽职守、清正廉洁的朝廷官员如今腐败连连、无所作为;就连曾经那位为国为民殚精竭力、知往鉴今的国君也沉浸在国泰民安的假象中在髀肉复生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巩茗走了,但好像又不止他一个人走了。 而他走了几年,大都督这个位置在蒙诏国也就空悬了几年。 没人能猜得透,抑或是敢擅自揣测国君的心思,尽管许多人心中都认为接替这一位子的最佳人选是征东大将军细松苍。 而此时这位大将军正全神贯注的瞧着舞马场上自己最为疼爱的小儿子细左穹,笑声里皆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尽管他心中对于细左穹入宫做羽仪长一事还在耿耿于怀,可他方才觑见了圣上的反应,想是心里对犬子也是看重的,他这心里自也就宽慰了不少。 他承认,曾经的征东军各部是比不上他花费数年心血精心培养了多年的征南军,但自从他被圣上的一纸诏书从南调去东部地区做主帅后,他也是狠下心来花了好大一副力气去重新整顿了老征东大将军留下的烂摊子。 军中的那些臭鱼烂虾们都被他一个一个的揪了出来,又丢了出去。现今的征东军虽不复从前的三十七部,但二十部里却也是各个都拉得出手的精兵悍将。 由他亲自调教出来的细左穹那就更不必说了。 别看这小子年纪轻轻,但凡他入哪一部,都会是那一部中的军中翘楚,就算让他当个守城将军也未尝不可。 他还真就想不通了,做羽仪长还能比继承他的衣钵日后当个大将军好? 一想到这事,细松苍心里就郁闷,他收起脸上的笑意,面露怒色。 “阿哥,这征东大将军还真是喜怒无常呢。”秦徊将身子往右侧靠了靠,低声说道。 因着三公主的缘故,她从坐下后便有意无意的将目光多次投向细松苍所在的位置。 秦于仲对于小妹竟有闲暇将注意力放到此人身上颇为意外,他顿时起了兴趣,语气充满疑惑的“哦”了一声便问道:“何出此言?” 秦徊往男子的身边又靠近了一些,她抬起桌案上空空如也的青瓷裂纹茶杯,将杯口轻轻搭在唇边,做出一副假装喝茶的样子,道: “他方才还在放声大笑,这会儿就怒容满面的,如此反复无常,难怪阿爹让我们尽量离他远些。” 别看她嘴上这么说着,实则是在心里为三公主默默的捏了把汗。 日后如果阿履阿姐嫁了过去,那细松苍就是她的公公,这人喜怒无常的一看就不好相与,阿姐却要时常面对这样一个人,她的性子软,怕是以后这日子不会太好过。 秦于仲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淡淡回了句“徊儿,慎言”,便不再说话了。 碰到了一面冷墙,秦徊还没理反驳,只好默默低下头朝身旁正襟危坐的男子做了个鬼脸,不过在她抬头的瞬间又立马恢复了大家闺秀应有的姿态。 她确实是高兴糊涂了,阿履阿姐和左穹君的事到底能不能成还没个定数呢,她在这瞎操心些什么。就算是真的成了,那他们夫妇二人也是在安宁城安家,安宁城和远在东边的细府可是隔了十万八千里,阿履阿姐根本没太多的机会见到细松苍。 才这么想着,响彻耳边的鼓声便没有任何征兆的停了,余音久久无法消散。 众人又鸦雀无声的等了好几息,异逻含才肯动了动他的嘴皮子。 在这之前他早已坐回了青龙宝座。 同伦长在收到圣上旨意后往前大迈一步,扯着尖细又稍显沙哑的嗓子高呼道:“赏!” 舞马场里的将士纷纷下马,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握紧拳手横放着抬在胸前,齐声叩谢皇恩。 台上也响起众人如雷般滔滔不绝的掌声。 随着掌声来到秦徊兄妹身边的还有一位身型消瘦的小侍女。 小侍女低着头,见到秦于仲后便行了一礼,道:“秦公子,奴婢来给您送件东西。” 见男子不答话,小侍女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从腰间抽出一根新鲜的柳条枝所编的花环递了过去,而后转身匆匆离开。 男人盯着手中的花环,冰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8. 大都督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赴宴 两个时辰前秦徊一行人已从舞马场回到驿站,这会儿休息得差不多,也该入宫赴宴了。 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宴席,不过是两个闺中好友之间的小聚会罢了。 是以,妆奁前正坐着一个略施粉黛的女子,春祺就站在女子的身后,手中正捏着一支勾玉莲纹银簪。 素雅的簪子在女子柔顺的发丝中也就来回穿梭了三两下,就将大半的乌丝挽起了。 春祺俯下身,从镜中望向只着了一件缥碧色单衣和碧色裙裾的女子,肉肉的脸上释放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上午主子那身烟粉色的上衣与罗裙才回到房间就被换下,由主子亲自仔细检查了一番,除了裙边因离地面较近,沾染上了少许不可避免的污迹外其余地方都无甚问题。而她要做的就是小心收好即可,待回了青索城她再将衣物送回布行,掌柜自会派专人清洗的。 而她之所以会瞧着主子笑,是因着她还是觉得主子清雅绝尘的气质果真还是更适合素净的打扮,那些个华丽的衣物与浓重的妆饰根本配不上这样一张脸。 虽说主子出身不好,可往往就是最不被世人所看好的民间最是容易盛产美女了! 秦徊一抬眼就撞上春祺泛着光的深色眸子,忽地还被这小妮子给瞧害羞了,她掩嘴笑了笑,微微侧头问道:“时候不早了,秋祉可回来了?” 半个多时辰前秋祉被派去三月街最顶头的百年老字号糕点铺排大长队去了。 秦徊一直记着三公主曾在二人往来的书信中提起过那家店的糖面糍粑球和水晶芋头糕最是好吃,一会儿进宫赴宴她自是不能空着手去,因而才特意请秋祉去买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这厢秦徊话音才落,那厢秋祉就拎着食盒进屋了。 春祺瞥了门口一眼,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今日三月三,三月街虽长,可走到哪儿都是人挤人的场面,奴婢这才回来的迟了些。”秋祉根本没理会春祺,这话明显是对着主子说的。 秦徊忙起身,走去圆桌前倒了一杯有些放凉了的花茶,边递过去边道:“不迟,时间正好,辛苦你了,东西可买到了?” 秋祉屈膝将茶杯小心的接了过去,先说了句“小姐放心,自是买到了”,才仰头将茶水一股脑的灌进嘴里。 “那里面的糕点可还好?”秦徊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 “好着呢,回来的路上奴婢一直将食盒放在怀里仔细护着。”干涩的唇齿终于得到了滋润,秋祉说话的声音都没两几句沙哑了。她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又继续道:“奴婢出门时碰巧看到了少爷,少爷说他有事出去一趟,让小姐赴完宴后便早些回来,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回青索城。” “明日就走?阿哥可有说他去哪儿做甚?”秦徊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秋祉摇了摇头,少爷出门时风风火火一副眼含怒意的样子,她哪里敢多问。 况且,她本就不该多问。 大观殿后院的小厨房里早在秦徊几人出发前就紧锣密鼓的忙活了起来,其中有个最为忙碌的身影不停的穿梭在这间并不算大的屋子里。 屋里一会儿传出密密麻麻的切菜声,一会儿又是此起彼伏的碗碟碰撞声,当然传出最多的还是含三履那“指点江山”的指挥之声。 对于下厨这台子事她的实际操作是不大行的,但理论知识很是丰富。何种菜搭配起来更能激发出食物对味蕾的多重刺激,何种调味料加入菜里更能增添风味等等,她都有认真研究过一番。 炖煮了小半个时辰的砂锅鱼炖豆腐早就把依靠在门栏上但帮不上任何忙的木英给馋得疯狂吞咽唾沫了。 另一边夹杂着栗子香与肉香味的栗子卤卷蹄也煮得软烂入味,再加上刚出锅的几盘颜色搭配得极好看的素炒时蔬,现在还真是任谁经过这小厨房门口都会觉得步伐千斤重,根本迈不开步子。 含三履朝木英招了招手,示意她可以抬菜了。 木英二话不说,挑了个最香的地方走去。她抬起灶上的祥云土锅,不免在心中发出一声惊叹—— 这里面炖的鱼和豆腐用的是清晨才从茈江捕捞上来的鲜活弓鱼,豆腐是大观殿小厨房的掌勺大师傅亲自磨的老豆腐,再配以玉兰片、冬菇、火腿等十几种配菜足足炖了一个时辰。配菜早已化在浓郁的汤汁里钻进老豆腐的每一个气孔中,煎到金黄的弓鱼是起锅前才放入的,而今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此时的肉质最是鲜嫩入味。 不能怪她定力差,这换谁谁不都得被香迷糊! 含三履也闻着香味凑了过去,她满心欣喜的看着土锅中的佳肴,眸光四溢。 看来这次是成功了! 她之所以会做这道菜还是因着含什袭从集市上淘到了一本名为《白蛮珍馐集》的书籍,书中所记载的全是作者走遍了天南地北,呕心沥血所搜集到的白蛮族各式各样的美食。 蒙诏国在还没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之前其实在这片土地上分布着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自从乌蛮一族的首领带领族人打败了其它部落并建立了蒙诏国后,乌蛮族的皇室血统便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而白蛮族作为当时乌蛮族最大的对手,在打了败战后却心甘情愿的向乌蛮皇室俯首称臣。 故这一族生性飘蓬断梗的白蛮人自此之后,便逐渐分散到了蒙诏国的各个角落,开枝散叶,发光发亮。 可见要将他们这一族的美食汇集成一本书,是一件和上青天一般难的事。 含三履捧着此书时,时常感叹此书的作者究竟是有着怎样一种常人难以匹敌的毅力和恒心,才能做到这件事? 第一次做这道菜时她不仅悉心研究了菜谱中所提到每一种食材,从起锅后她更是亲力亲为的守在灶火前不曾离开,没成想最后不仅将所有食材都炖碎炖烂,还把汤汁也给烧干了。 之后她经过反复研究,才意识到问题出在每样食材的下锅顺序以及食材所需要控制的量上。 期间,她又来来回回改良了多次,终于在这一次复刻出了最完美的砂锅鱼炖豆腐。 她想,徊儿妹妹正是白蛮族的后裔,今日的菜全都来自于此书之中,一会儿她瞧见了定会欢喜的不得了! 含三履正暗暗得意着,耳边就传来了同伦官的禀报声,说秦姑娘来了。 要说这还是秦徊头一回入宫,去年只去了皇家别院就偶遇了好几位本不应该遇到的贵人,这对于一贯小心谨慎的阿爹和时刻谨记阿爹嘱托的她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得亏是她运气好,自身也还算机灵,碰上了与人为善的三公主,还有那位破天荒没与她计较的鹤庆郡主。 事后她一人独处时也曾细细揣摩过郡主的心思,得出来的结论都皆是哪里是郡主不同她计较,只是当时她闯入的突然,语气从容又真切,鹤庆郡主乍一听上去会觉得合情合理,可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就会发现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了。 这位刁蛮郡主睚眦必报的名声可是连青索城的不少豪门贵女都有所耳闻,要是郡主没见到她那还好,若真是哪天不幸碰到了,她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这株能随意拿捏的小花小草呢? 方才在来的路上,秦徊就捧着在圆通观从太巳道人处求来的保命符暗自祈祷了一番,这回入宫可千万别让她在宫里遇到任何人,尤其是鹤庆郡主,她只求能一路顺利的到大观殿见到阿履阿姐就好。 马车到宫门口就停了,一位身型瘦弱的同伦官早已等候多时,秦徊一行三人接受完侍卫的严格检查后便在同伦官的带领下先是穿过了城墙高耸入云、守卫森严的通道,又穿过了好几条藤蔓缠绕的长长回廊。 在途径一片花园时,不知是否是潭中的鱼儿闻到了秋祉手中提的食盒所传出来的丝丝香气,纷纷聚集在潭边,争相张大了嘴巴,探出圆圆胖胖的红脑袋。 主仆三人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皆在心中暗戳戳的笑了笑这群小贪吃鬼。 领路的同伦官似乎察觉到了身后几位贵客的心思,用不符合他年龄的老成语气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植苑里就数这昶春潭里的金鱼宫鹅最是得元后娘娘的喜爱,娘娘隔三差五的便要来这潭前喂上一喂,如今这些小家伙但凡听到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就以为是要开饭了。” 要… …开饭了? 秦徊不禁有些纳罕,这位小同伦官虽身在深宫之中,言语间却依旧保持着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风趣与纯稚,属实是难得的。 又继续往西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秦徊此时已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暖流正一股一股的往上窜,后背早就布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这让她本就色若海棠的面色现下看起来甚至比植苑里一蓬蓬开得争奇斗艳的桃花还要艳丽。 宫城里的路当真是弯弯绕绕的,这一路走来她都有在努力尝试着记下走过的每一条路,可一会儿东绕西绕,一会儿又左转右行的,现在她脑子里就跟裹了蚕丝一般乱麻麻的。 倒不是她真的想记住去大观殿的路,总归也没有太多的机会能经常入宫,就算进宫了也会有专门的宫官带路,只不过记路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罢了。 她向来不喜迷失方向的感觉,若迷失了方向就代表着前路是未知的,她对于未知的事物都带有深深的恐惧感。 这时,走在前方的同伦官刻意放缓了脚步,他微微侧了侧身,对一直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的女子温和的说道:“劳烦秦姑娘再多走几步路,等穿过了前面的西福门便是公主们的住所了,往左只需再行小半盏茶的时间方能到大观殿。” 待得到女子的回应后同伦官又回正了身子,继续专心带路。 一行人临近西福门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经意间从秦徊的眼尾一晃而过。 秦徊心中一惊。 阿哥?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9. 赴宴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爽约 疏星浮荇叶,皓月上松梢。 朦胧的夜色将一幢四合五天井的古老建筑环环笼住。 屋脊正中央立有一个造型独特的瓦窑神兽。 乍眼看这神兽的外型酷似一只猫,可若仔细去看才会发现神兽的耳朵均高高的竖直立起,咧开的大嘴中耷拉出一根长长的舌头,异常锋利的四颗尖牙也暴露在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丝瘆人的气息。 神兽的两颗圆圆的眼珠子被雕刻的惟妙惟肖,正凶猛的怒视着前方,它的身型不大但却有着如虎如豹一般强壮的四肢。 如此造型特异的东西一看就知道这幢建筑出自白蛮族族人之手,而这瓦窑神兽也被白蛮族称为——瓦猫。 瓦猫在白蛮人心目中向来有着避凶趋吉、镇宅压邪以及招财纳福的寓意。 如今房顶上还留有瓦猫的房子在蒙诏国已经不多了,倒是在几年前蒙诏国的白乌村和析国的坡村中是个常见物。 可自从爆发了白坡之战,白乌村村中的屋舍尽数毁坏,再加上后续蒙军与析军连年鏖兵于淮江两岸,现在哪里还看得到白乌村和坡村的半点影子。 瓦猫居然能出现在这样一幢建筑的屋顶上,还真是一件稀罕事。 此建筑建于山中,略微掉漆的大门两侧悬有两张阴森可怖的面具,而大门的正上方挂着一副匾额,上面深深刻有“涅院”两个大字。 涅院后方静静淌着一汪清泉,泉水冰凉清澈,据说有疗愈之奇效。 此泉乃净疫泉,泉中倒映出房屋和神兽的轮廓,伴随着山中缭缭雾气,水中的倒影也被染上一层薄雾,整个建筑如同飘浮在云雾之中,显得越发沉寂肃穆。 一只周身发暗褐色、喉部偏白的夜鹰上一秒还在断断续续地发出“塔、塔、塔”的叫声,下一秒好似是受到了惊吓,将水面上涅院的剪影匆忙踩碎后它便又一次隐匿于浓浓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伴随着剪影的消散,净疫泉的一角处一男子的健硕身影越发清晰。 “尊主——” 男子闻言,深邃的眸子随着轻微抖动的睫毛缓缓睁开,许是由于太久没开口说话,喉咙里似是被棉花团子给死死堵住了,等了半晌才艰难开口道:“说。” “东西已按您的吩咐全部发放下去了。”语毕,常安摊开了五指及掌心皆爬有老茧的手掌,“还有一事是属下刚刚收到一封密信,还请您过目。” 一个周身缠以金花结的银器在他掌中呈现。由于银器中部的图案被金花结完全覆盖,让人根本无法看清那绳结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图案,只知图案周身的每一条凹陷的缝隙里都滴有黑色的油墨。 “念。”男子继续惜字如金道。 常安听到了旨意,便用短于一般成年男子的手指将金花结一点一点解开,随着银器被逐渐旋开,位于银器正中间的图案也被一分为二。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坚硬树皮,常安满怀期待的将树皮翻了过来,眼中的眸光瞬间暗淡了不少,他轻轻发出一道无奈的叹息声。 又是一个字。 每过一段时日便会有一封密信传来涅院,自常安替尊主做事以来都是由他来负责接收这样的信件。 尊主手底下有那么多人,可偏偏只选中了他,这不仅说明了尊主对他有着极深的信任,还能说明这信中所述的内容极其重要。 而这装信的器物,以及只有尊主和他才能解开的金花结,更是让他确信这信上写着绝密内容! 绝密到这世上只有,也只能有三个人知道,那就是尊主、写信之人,还有他。 可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是,每回打开这银器都只有一块破树皮,而破树皮上就写了一个字,那就是——无。 泉中的男子光洁的肩头泛着月光,他努力控制住肩膀异样的颤动,他许久没听到身后的动静,有些不耐烦的清了清嗓子,意为提醒。 常安收敛了心神,赶忙答道:“回尊主,和之前一样,又是一个‘无’字。” 男子低沉的应了一声,便再次阖起眼皮,不再开口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他察觉到身后之人还未走,只好抬起有道猩红伤口正在愈合的小臂,挥动了两下手指。 赶人的示意已经很明显了。 常安自是知晓那手势的意思,可他还是冒着会惹男子不悦的风险,鼓足了胆儿,道:“尊主,属下担心您的身子,您受了伤,三天三夜都未进食了,属下特意吩咐花婶为尊主熬了一锅三七老参鸡汤,属下给您端一碗来补,来尝尝?” 这点小伤,还不至于到要喝鸡汤的地步。 此时男子所有的忍耐似乎已经快到了极限,他藏于面具之下的面部渐渐扭曲,甚至有些狰狞,他僵硬的摇了摇头,肩膀的颤动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常安不安的瞥了一眼泉中之人的宽厚背影,那身影浑身都散发着比冬日早晨的冰霜还要寒冷的气息,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周围寂静到连他吞咽唾沫的声音传入耳中都显得格外的刺耳。 看来真的一秒都不能再多呆了,尊主的臭脾气是名声在外的,他可不想挨骂。 待确认了身后再无动静后,苦苦隐忍的男人终于憋不住了,他一股脑的将所有情绪迸发出来。一时发出“啊——”的痛苦声音,一时又发出“嘶——”的凄惨叫声,水中的身躯活像一条左摇右摆的水蛇。 他在这净疫泉中泡了几日,双腿便盘坐了几日,适才被突然叫醒,与他一同沉睡过去的身体的每一寸部位也随之苏醒了过来,紧接而来的便是双腿从毫无知觉到酸胀苏麻的过程。 常安但凡再晚走一秒钟,他恐怕真的就要忍不住叫出声来了,可他怎么会允许颜面尽失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若真是不幸发生了,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常安。 算这小子命好,看来老天爷还是不忍心收他。 只是… … 男人心绪一转,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为何还是没甚消息?她真的死了么? 不,他不信。 - 今日三月十六,正是三月节的第二天。 按蒙人的习俗来说三月三的热闹至少会从三月十五一直持续到三月二十一,可秦徊兄妹一行人眼下已然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马车里秦徊半个身子都倚靠在软枕上,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蔫蔫的。 秦有时知晓自家姑娘与三公主交好,特意许了他们兄妹二人在安宁城多待几日,可现在倒好,他们二人只呆了一日! 真可谓是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昨日与秦于仲一同回了客栈,自两人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后秦徊便没再见到他了,今一早秦徊直接上了马车,秦于仲独乘一匹马一直走在队伍最前方,他们二人直到此时此刻都还没说过一句话。 秦徊当然是没有半分怪秦于仲的意思。 阿哥平日里最是宠她,最是晓得她与阿履阿姐的关系,阿哥既然决定仓促返程,定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只无论如何他好歹该给她一个解释,总好过让她一上午心里都惴惴不安得强。 她是一个容易多想的人,尤其会把事情往坏的方向去想,就好似不好的事情总是会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再者说她昨日是在宫里瞥见了阿哥,她不会看错的。他去宫里是做甚?又怎会出现在临近公主住所的西福门附近? 昨日含三履才听到秦徊支支吾吾的说出她明日便要启程回青索城时,她的双眼满是藏都藏不住的落寞与失落,原本馋的不得了的砂锅鱼炖豆腐再吃起来都食之无味了。 她二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在信中兴致勃勃的相约着十六日的早晨去茈江泛舟游湖,十七日的下午去繁华的三月街品荔枝桃花酿、尝春饼,十八日的晚上先去逛景德坊的夜市再去盼江河放水灯,十九日… … 不是明明都约好的么? 作为无故被好友爽约的平常女子,她心里是又气又愤;可作为贵为一国的公主,含三履到底是个识大体的。 她清楚秦家兄妹的为人,尚存的理智告诉她他们之所以明日启程,定是家中有大事发生,因而他们才不得不尽快赶回去。 她努力掐灭了心中刚燃起怒火的小火苗,尽量维持着心平气和的语气反过来安慰着面前这个有些诚惶诚恐的姑娘。 可她越是这样,秦徊心里对她的歉疚便浓好几分。 她必须要同阿哥问个究竟! 秦徊终是没憋住的在脑海里爆发出了这个念头,可就在这时她却发现马车平稳的停了下来,外头传来了秦于仲由远及近的声音:“扶小姐下车歇歇吧。” 言讫,马车的帘子就被掀了开。 刺眼的光线和灌入车内带着丝丝花草气息的春风让秦徊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的打了个喷嚏,她下车后先理了理衣襟及裙摆,而后便随着秦于仲的脚步跟去了水边。 此时秦于仲正背着手立在水边,闭眼聆听着周围的一切声音,唇角渐渐上扬。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里头充斥着溪水、草木、花香、鸟虫的气息,这些皆是在城里闻不到的,是多么珍贵的味道啊。 身后越发清晰的响起脚步踩踏着碎石混合着青草的声音,然秦于仲仍旧闭着双眼,用心感受着周遭的一切,随后一道悦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阿哥昨日去哪儿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10. 爽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柳枝花环 秦徊问出了心中的第一个疑惑。 “入宫了。”秦于仲虽未睁眼,却给出了一个坦然的回答。 果真她没看错,昨日临近西福门时一晃而过的那个身影真的是他! 只阿哥为何会出现在他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他莫不是忘了阿爹的嘱咐? 秦于仲缓缓睁开了眼,转身正对上一张充满了疑虑与不解的面庞,道:“徊儿可是想我入宫做甚?” 瞧这张没甚精气神的小脸,完全没了昨日春光满面的神采,浓密眼睫之下顶着两团又青又乌的阴影,一看就知昨夜定是度过了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秦于仲心底不由得涌起一丝自责与疼惜,此番来安宁城,秦徊与去年的她截然不同。 去年的她总怀揣着一副不情不愿的心思,阿爹给的压力也让这个胆小鬼没来由的产生了胆怯心理。 而今年的她,早早的就开始做起了准备,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启程的那一日快些到来。她甚至还自己做了本日历册子,每过一日便抹掉一日的数字,掰着手指头的过日子。 不清楚其中缘由的看上去还以为这姑娘压根没个正形,就盼着去三月会上觅得良人呢。 然他,自是不能与旁人相提并论,他是懂她的。 她不过是个像常人一般,交到了能交心的好友便会十分欢喜,还会时常期待着能与友人相约见面、游玩的普通女子罢了。 在那偌大的秦府里除了阿爹、他和她以外便是为数不多的下人了,她每日看似忙忙碌碌的,实则他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得到她内心的孤独。 “我去见了鹤庆郡主。”秦于仲道。 鹤庆郡主! 这四个字一出,秦徊似是听到了个什么不得了的字眼,她惊愕的瞪大了瞳孔。 那个她抱着平安符虔诚祈祷着自己千万不要遇见的郡主,到阿哥这里他怎的还自己找上门去了! 不对,阿哥何时与鹤庆郡主有的交情? 秦徊瞪大的双眼此时眯了起来,她细细打量着面前神态自若的男子,试图想从他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任她瞧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遂问道:“阿哥与鹤庆郡主相识?” 若说秦于仲的上一回答在秦徊听来已经够吃惊的了,那他接下来的回答便如同雷轰电掣一般,只怕是会将秦徊震骇到瞳孔落地。 “不曾相识,但,她心悦于我。”秦于仲继续坦诚相待,毫无半分隐瞒。 果真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哐当”一声直冲秦徊的心房,让她稍放松下来的眼眶这会又完全不受控制的睁得圆鼓鼓的。 不过这话无非在秦徊这里听起来是难以置信了些,可对于跟在她身后的秋祉来说,听上去却多了一层无法为人道也的情绪。 她其实,并未完全对主子说实话。 昨日秦徊回房歇息时专门吩咐了秋祉一声,让她先同春祺去歇个片刻后再外出。 临走时秋祉嘴上虽答应得好好的,可待她与春祺真的回房后她却找了个借口说“今日过节人多,担心买不到主子要的东西”,是以她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出门了。 然而她离开后没有直接去三月街,而是转身上了二楼,进入了另一间客房。 那间房里住的人正是秦于仲。 进屋后秋祉向秦于仲汇报了她陪主子同三公主见面的详细经过,详细到她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是小殿下看向主子时的眼神有多么与众不同,她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个底朝天。 听完秋祉的汇报后秦于仲才终于对小妹无缘无故在三月会上对征东大将军起了兴趣一事了然于胸,原来,她是在替她的好姐妹当侦察兵呢。 就在秋祉正准备退下时,房门却被率先敲响了,门外之人是秦于仲的贴身护卫揽夜。 揽夜推开门后一眼便瞧见了秋祉的身影,他唇角极不可察的轻轻勾起。 因事态紧急,耽误不得,他只来得及同秋祉有过一个简短的眼神交流后便走到了秦于仲身边,双手捧着抵上一卷密函。 想是密函上写的字眼不多,秦于仲只垂眸看了片刻,等他再抬眼时眼中的熊熊怒火正一点一点的燃烧起来,这一切都被站在门口的秋祉看在了眼里。 秦于仲那紧锁的眉头将秋祉“砰砰”跳的心也高高的锁了起来,她的手指紧紧攥紧了掌心,嘴唇抿成一条线。 方才揽夜进屋时一副面色凝重的样子,她就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发生,可她不敢多嘴。 少爷从不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他只不过是习惯性的在旁人面前装得儒雅罢了,不该她问、不该她关心的事她若是越了界,在少爷这里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她到现在都还刻苦铭心的记着。 少爷从一开始给她的任务就是侍奉并保护好小姐,小姐每日去了何处,做了何事以及见了何人,她只管暗自记下,事后再一丝不漏的汇报给他即可。 多么简单的任务啊。 没错,少爷才是她的主子,小姐只是是她明面上的主子。 她秋祉是什么身份地位,她再心知肚明不过了,为此她的心愿从来就只是能默默伴在主子左右就心满意足了。 直到后来小姐出现了,小姐成了她的新主子,她需要时刻陪伴的人也从少爷变成了这个新主子。 起初她心中是有怨言,可一想到总归还是替少爷做事,且也能时常见到少爷,便也渐渐将心安定了下来,尽心侍奉新主子。 可适才听到有女子心悦于他时,她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再也按耐不住,不安分的鲜活跳动了起来。 “徊儿可还记得去年三月十六那一日我们去了何处?”秦于仲微微俯下身,将肩头放得与面前这个有些瞠目结舌,甚至可以说还有些花容失色的女子的肩头齐平。 女子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才将将从震惊之余中回过些神来,她微张的丹唇动了动,吐出了几个字:“当然记得,那日我们去了东市。” 东市是安宁城的九衢三市,人稠物穰,是各类商贸摊贩的聚集地。 “那可还记得那日有一段时间我们走散了?” “自也记得。” “正是那时,我遇见了鹤庆郡主。”秦于仲说着就回忆起了去年三月十六时的场景。 那日的天空有些灰蒙蒙,大片大片的云彩宛如成团的大棉花,一团一团的紧密的结在空中,虽是入了春,但时不时飘来的夹杂着潮湿气味的冷风,还是会将人吹得直打哆嗦。 如今的东市与早几年的东市根本没法相提并论,但毕竟安宁城作为天子居所,就算再差,那也远比远在南边的那些个战火纷飞、乌烟瘴气的城镇强上百倍。 整条街上依旧是熙来攘往的景象,形形色色的行人完全没被这样的天气而坏了兴致。 秦家兄妹一行人也随着人群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秦于仲不喜逛街,他一直觉得这是一项甚是无趣的活动,再加上风中夹带着快下雨的迹象,回客栈的念头在他脑中不断浮现。 一回头,便见一张巧笑嫣然的脸在人群中格外的惹眼,而这张脸的主人正留恋于各类摊市前有些挪不动腿呢。 他的心情本来被这糟糕的天气所影响,一路走来都阴沉沉的,然小妹此刻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竟让他有些忍俊不禁了,当下便来了逛街的兴致。 折柳桥下的一个商贩正在叫卖着自家女儿亲手用柳条所编织的花环,待秦于仲再次反应过来时,他的身子已经站在花环小贩的摊位前了。 “公子一看就是气度不凡之人,白色的苜蓿花花环配清新脱俗的佳人最是适合,公子要不来上一个?”摊主脸上堆满了笑容,他能组织出此话已是用尽了毕生所学。 秦于仲闻言,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这个花环是送给徊儿的,并不是摊主口中所谓的根本不存在的“佳人”,只他并不认为他有必要需向摊主解释上一番。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摊主忙从颜色各异的花环中挑选了苜蓿花花型开得最为饱满的一顶交与男子手中,与花环一同递过去的还有一根长长的柳枝。 他补充道:“公子且移步去小人身后的折柳桥,只需将这根柳枝绑在桥中央的石像上,您必将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他心中所想的事可不是绑根柳条就能成的。 摊主许是瞧出了男子的踟蹰,在接过文钱后又劝了劝:“很灵的,公子就试一试吧。” 秦于仲就这样抱着试试便试试的心态走上了折柳桥。 在上桥之前他回头瞥了一眼正站在头面摊前两眼放光的秦徊,他想自己不过就是去绑根柳条,费不了多长时间,就不去打扰小妹挑首饰的好兴致了。 秦于仲这厢甫一绑好了柳条,正欲抬脚,却蓦地发现腰间似乎有些空空荡荡的,他当即便发觉是花环不见了! 也是正是此时,一个戴着面罩,穿着打扮与周围之人都格格不入的女子闯入了他的视线。 “然后呢然后呢?”秦徊急忙追问道。 她本意并不是想破坏听故事的气氛,但秦于仲说到此处就戛然而止了,她急于知道之后的事态发展,如此才有些心急了。 秦于仲无声的笑了笑,眼角扯出一丝细纹,道:“我见到了谁想必你已清楚,就不用我再多说了。” 既而他抬脚,沿着溪边慢慢散起步来,秦徊乖巧的跟在他身旁。 “总之就是她捡到了我掉落的花环,我为了答谢她只好将本来要送你的花环转赠于她。我也没想到她竟会将那花环一直保留至今,直到她差侍女在舞马会上送来时我才想起此事。昨日我便是入宫同她说清楚的。” 秦徊听罢,抿着嘴唇不怀好意的笑着,道:“说清楚什么?难道说阿哥没瞧上鹤庆郡主?” “我,我确实对她无意,你是知道我的,我… …” “是是是,我懂我懂,只是,我方才还以为我就快要有阿嫂了呢,害得我白高兴了一场。”秦徊将秦于仲还未说出口的话打断,接过了话茬。 别看她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松了口气,阿哥哪里是害得她白高兴了一场,明明就是害得她虚惊了一场! 打趣过后她正了正色,一脸担忧的问出心中的第二个疑虑: “阿哥对徊儿一向坦诚,既如此,那便老实同我说,此番我们仓促归家,可是阿爹出事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11. 柳枝花环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青索城 此次安宁城之行,除去秦于仲兄妹二人以外,算上跟来的丫鬟、小厮,连十个人都凑不齐。 便是如此,秦府上下快有大半数的人都在这里了,家中若是突发变故,那也只可能是秦有时出事了,也难怪秦徊会如此想。 “阿爹无恙,徊儿莫要担心。”秦于仲停下脚步,“不过,确实是阿爹传书信于我,令我兄妹二人尽快返回青索城。” 秦徊闻言,担心得心都快揪作了一团,她急忙问道:“所以是… …又打战了?” 自上一回两军数不清已是第几次在淮江交战后,双方陷入了两败俱伤的境地后,已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 说是两败俱伤,实则是析军的损失更惨烈一些。 那一战对析军的打击是前所未有的。 首先,他们痛失了一名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守城将军。 时任守城将军之人是原邶城守城将军沈净麾下的一名副将,名为谭墨。 七年前,沈净因擅自出兵,公然向蒙诏国挑衅,最后虽在他乡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但同时也为沈家上上下下五十多口人带来了灭门之灾! 执行那次满门抄斩的主行刑官,正是谭墨。 当年在处决完沈家一家老小后,他便顶替了原上司的位置,成为了邶城的守城将军,但也正因此事,他背上了冷酷无情、无情无义、白眼狼等的诸多骂名。 如今谭墨死了,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他的死,也为析军带来了一击重创! 他的死,那还真是如戏班子里那些演得层出不穷、天方夜谭的戏本一般,不仅是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还会叫人惊呼一句“离谱”。 那日正值腊八节,本该是个与亲友相伴,去寺院里讨腊八粥喝,抑或是在家腊祭列祖列宗以及五位家神的日子。 可偏偏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蒙诏国与析国两方的将士们却聚集在一起整装待发,又一次对峙于淮江两岸,每个人的心中都做好了上阵杀敌、为国捐躯的准备。 那是个寒风凛冽、钻心刺骨的天气,秦有时麾下第五部的一名主将奉命登上了南涧城城楼,他指挥着众将士们将床子弩对准了远处析军人马杂沓的方向。 就在那千钧一发间,他毫不犹豫的抬起石锤,正中床子弩机关中心,“唰”的一声,强弩如猛虎奔出,在风中几经呼啸后便是分毫不差的直戳谭墨咽喉。 这位兢兢业业的邶城守城将军当即血涌不止,连半个字都来不及留下便命丧当场! 至于“离谱”的事是—— 首先,这位将军压根就不知道他瞄准的人到底是谁; 其次是,原本这支弩箭从射出后就受到了几股狂风的影响,轨迹早已偏离了它既定的路程,若不是碰巧谭墨骑马巡视队伍,再碰巧从马背上下了马,这支弩箭根本就无法完成它的使命! 谭墨一死,蒙军这边是敲锣打鼓、士气大涨了,可析军那边却是与之相反的状态。谭墨本就是此战的主帅,可开战前帅却先亡,这算哪回子事?是以析军将士仓惶间也只得暂退回营。 就在谭墨死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回到军营的析军们又不得不面临第二个惨痛的损失,那就是营中半数以上的粮草竟在他们出兵征战之时不翼而飞了! 粮草对于行兵作战时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对于时间跨度较长的战役,充足的粮草供给,是对决双方制胜关键中必不可少的其中一项。 与之同等重要的,当然还有武器、领导者等等。 就拿蒙军这方来看,他们虽矿产资源丰富,不缺兵器,但自从析国直接切断了与其的粮草贸易后,再加上国内粮食产量本就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纵使他们有个用兵如神的“兵神”秦有时坐镇,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逃缺粮的困顿。 不过蒙诏国这位杀伐果决的当今圣上也不是吃素的,析国纵然土地平坦广袤、粮草充盈,能在粮草上轻易拿捏他国,但他们自身矿产资源的匮乏,却是无法人为解决的短板。 他们既断蒙人的粮草,那异逻含也坚决不会允许蒙诏国国内一厘一毫的矿石流进析国! 一个缺粮,一个缺武器,这,便是两国“缠绵”七年,都未曾分出胜负的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 半年多前的那次交锋,析军因连受重创,最终只得草草退兵。直至今日,析军军营里那批不翼而飞的粮草,仍旧下落不明。 “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万万不敢在此时开战!阿爹既未在信里明说,想必不是个什么顶破了天的大事。你别担心,有我和阿爹在,出不了什么乱子。”秦于仲一脸轻松道。 待一行人回到青索城时,已是四月末了。 回去的路走的上坡路居多,故而比去时所用的时间要多上几天。 未时,秦府的马车风尘仆仆的停在了面朝东西向的秦府门楼前。 秦府的门楼是有两层楼高的有厦式殿阁建筑,飞檐串角,门面是做工极为精美的“三滴水”造型。 “三滴水”也被称为三条滴水线,意为整个屋面大门由三部分构成。 就拿秦府的门楼来说,其上半部分翼角翘起如大鹏展翅,斗拱重叠,木制的瓦檐裙板及门楣上除了刻有“征南大将军府”的字样以外,其余空白的地方都刻画上了百鸟展翅图; 中部檐角翘起,檐下呈斗拱式的木雕斗拱重叠,斗拱上用了起码不下二十种的颜色,彩绘了惟妙惟肖的花草虫鱼图; 门楼的下半部分,则由大理石砌成,两旁还各放置了一座石雕雄狮,门墩侧边还立着两个用同样的石材制成的花瓶。 一边的花瓶里,插着娇艳欲滴的山茶花,另一边的插着含苞待放的杜鹃花。 原本门楼前的这两个花瓶是用来插香用的,但自从秦有时一家搬来进这座三进三出、三坊一照壁的屋子后,便下令让下人更改了家中的许多布置。 毕竟他也是有女儿的人了,不能再同以前一般继续做个大老粗了。 女儿家家喜欢的东西他确实不懂,之前也没功夫去了解。但自从收秦徊做养女后,两人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发现自己内心对这个女儿是欢喜、爱护的,他这个大老粗愿意为了她,做出改变。 他想,女子生来是爱花的,那他便让秦府的各个角落每天都能有新鲜的花儿,她若是瞧见了,定会高兴。 门楼前的花瓶自也不能放过! 他从不信神,也不敬佛,人活一世他只信他自己。 花瓶里从前插香,如今换成插花,又如何? 他不仅要换,他还要每日亲手为瓶中换上最新鲜的花。 秦徊甫一下马车,便瞧见了花瓶里的两束花,顿时便觉得心安了不少。 她这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秦于仲在归家一事上一直对她含糊其辞,他的表现、神情确实反映了家中一切安好,可他的行为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 如今战火纷飞的,秦有时又是蒙诏国在南部战区对抗析军的主帅,这一天天的不是他下令发兵攻打析国,就是析军主动出击打他们的局面,还真没谁是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了活着的。 她是真的担心秦有时会出事。 她实在是承受不了再失去亲人的滋味了。 因此,门楼前既有花,且还是新鲜的,她想这至少能说明阿爹是无恙的罢? “嘚嘚”、“嘚嘚——” 马蹄“嘚嘚”的敲击着地面,发出一阵由远及近的清脆悦耳之声。 这马蹄声秦徊听得熟悉,她心中一喜,回眸望去。 只见一匹气势雄壮、四蹄生风的白鬃黑身骏马正沿着祥云大街朝她们这个方向驶来。 就在快临近门楼百米开外时,骏马似是敏锐的嗅到了目的地的味道,它的步伐逐渐减缓,待到靠近秦徊的马车时,便不再挪动蹄子了。 这厢马儿才刚站稳脚跟,登时便觉得背上松快了许多,它舒服的晃了晃脑袋,从鼻中打出一个响啼,一口白气从两个肥厚的鼻孔里喷出。 金乌西照,马儿雪白飞扬的长鬃在柔和的阳光下显得金光灿灿的,仿佛这匹骏马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祥瑞之物。 下马之人站定后便抬手拍了拍黑里透亮的马脸,口中还不忘赞赏了一句“好马”。 此人正是秦有时,他看起来心情好像十分不错。 他曾给这匹马取过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百兽”。 百兽是匹陪他征战多年,立下过赫赫功勋的汗马,就算说它是他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故而百兽在军中的地位甚至要比大部分将士还要高上好几截呢。 秦有时一眼便扫见了站在门楼前的小姑娘。她就算日后嫁人生子了,在他眼里她也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正笑意盈盈的瞧着自己,大大的杏眼直接弯成了一轮弯月,脸上一颗小小的褐痣被嘴角的梨涡包裹在中央,神清骨秀。 她笑起来时恬静可人,总会带给他一种浪静风恬、岁月静好的美好。 愣怔间,这个两鬓花白的中年男人竟不知所以的生出一种“她身侧的山茶花怎会开得如此艳俗碍眼?”的错觉。 秦有时也回以秦徊一个微笑,慢慢朝她走去。 他的肤色随着常年在日光的曝晒下习武、练兵、作战等而显得黑黢黢的,又正是因了这一点,反倒突出了他那一口整齐的皓齿。 今日他并未着甲胄,而是穿了一身花青色的交领布衣。 这衣服一看就是长年被反复清洗过的,边边角角处都有些轻微泛白了。双袖被他随意卷起,露出两只与脸上的肤色一般,但却能轻易拧断人脖颈的健硕小臂。浑身上下无不透着一股赳赳武夫的气质。 待秦有时走近时才发现小姑娘的眼眶有些红红的,他下意识的便以为这傻孩子莫不是想家了罢,去年她从安宁城回来时怎的没见她是这副模样? 不过他向来不喜久别重逢时哭哭啼啼的场面,这等子儿女情长的东西他光是想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习武之人不该这样,像个娘们! 是以他只将手放到秦徊的肩头,轻拍了两下,简简单单的道了道:“回来就好。” 言讫,又从小姑娘的脸上挪开了慈爱的目光,转而瞥了一旁的高个小子一眼,略微颔首后便越过这小子径直往府里去了。 只给秦于仲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12. 青索城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猎物 蝉噪林静,鸟鸣清幽。 白日里的涅院与夜深人静时分的氛围迥然不同,它悄无声息的藏在隐仙峰曲径通幽处的半山腰,独享山中这片雅致迷人的佳境。 隐仙峰是点君山中段山脉里的其中一峰,也是点君山峥嵘群峰里山势最为平缓的山峰。 在隐仙峰的山顶处,有座造型奇特的亭台楼阁,叫雨崩亭。 雨崩亭四端飞檐的尾部以三只黑白相间的黄鹤及一个浓墨色的小葫芦作装饰。 再加上山顶长年弥漫着难以消散的白雾,远远望去这不就是神仙住的地方,故此山被百姓称为隐仙峰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 如此物华天宝的地方本应聚集了满山满谷的游客,至少在白乌村和坡村还存在时是这般的景象。 山顶的雨崩亭甚至在两国交好的那会儿,还是蒙、析恋人的幽会圣地呢! 只不过后来随着两国开战,此山作为两国交通往来的唯一山路,自是在第一时间便被下令封锁了。 许在某个时刻,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几个月后,也或许是在多年以后罢,待此山被解封之时,兴许还有人能看到雨崩亭周围,那一根根锦屏藤下挂满了无数个少男少女亲手系上去的同心结呢。 此时山腰间的涅院里,常安正大步走进正厅,对座上之人拱手道:“尊主,对方提前发货了,此番我们还抢么?” 圈椅上翘脚坐着一个左脸戴了大半张面具的男子,面具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不像汉字的墨锭色符文,整体底色呈墨灰色。 这面具更为诡异的是,在大片的墨灰色之中露出的左眼眶那部分,周围一圈都是如雪一般惹眼的森白,靠近嘴角处还有一抹长长的、鲜艳异常的绯红。 “哦?”面具下的男子道。 哦? 这意思是该继续往下说? 常安虽有些不大明白,但又忽地想到了什么,继而有些担忧的说道:“这批货来的时间提前了,许是因着两个多月前——” 他顿了顿,又道:“两个多月前,兄弟们下手抢货,惊动了他们的缘故。” “哦?” 一个姿势坐久难免有些不舒服,男子挪动了下屁股,换了个坐姿,将高高翘起的腿从左腿换成右腿。 常安闻言,心里七上八下的,尊主平日里虽少言寡语的,至少不会轻易的只说一个字,但凡他只说一个字时要么是在思考,要么就是当下心情极其糟糕! … …尊主这会儿是在思考还是动怒了? 他盲猜是后者。 “不,不是抢货,是劫货,不对不对,是拿货,拿货!是常安嘴笨,常安说错话了,尊主息怒。” 此刻,常安颤颤巍巍的姿态别提有多好笑了,若是拿面镜子来给他自个儿瞧瞧,他恐怕都会嘲笑自己长了一副窝囊样。 男人藏在面具之下的脸皮轻轻抽动了下,他心中苦笑,常安似乎一直以来都很怕他?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坏事,被人怕总比被人欺要好。 转而又想到方才常安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的眸底顿时浮现起了一丝杀气。 两个多月前他带领着山鬼帮众人,在隐仙峰下的云居洞劫走了一批粮食。 这是他半年以前就盯上的“猎物”,自从发现该“猎物”后他便着手派人仔细打听起这批货的来源,终是在前几个月有了眉目。 此货的起始点是析国兰城,每隔三个月,在月底三十日那天,装有十大车的成批麻袋,会通过隐仙峰山脚下的云居洞,秘密运进蒙诏国一个特定的地方,而那个特定的目的地,他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运货、收货的分别是两伙人,通常是前一伙人把装有粮的十车货,从云居洞的南向洞口运进去,之后便拖着空车撤回洞口等待; 不多时,北向的洞口会出现另一伙拖着十车木桶的人,他们也会将车上的木桶全部卸下后搬进洞里,只不过等他们再出来时肩上搬的都换成了麻袋。 等后一伙人走了之后,便是第一批来的人再次进入洞里,从洞里运出木桶,最终将车上的东西运往兰城。 一来一回间,从不打照面的两伙人均能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默契十足,也信任感十足。 连年的兵戎相见之下析国还有何人敢往蒙诏国输送粮草?且这样的渠道能不被双方的军方所察觉? 这种情况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便是交易双方都是朝廷中人,且地位不低。 在如此见不得人的交易里既然幕后的两双手都是朝廷的人,那他才不管是析人还是蒙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总归能在朝廷任职的人都没一个好人。 他山鬼帮,抢的就是朝廷的东西! 况且据他所知,发现此“猎物”的帮派可不止他们一个,早在他们第一次动手前就有其他的匪帮也觊觎上了这些粮草,只不过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实际行动,就被他们抢了个先手罢了。 就算他们不动手,这“猎物”也活不了多久。 再者说,这些粮食落在他们山鬼帮手中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要是换作了别的帮派,恐怕是要把所有东西都给抢光,再顺手把前来运货的人全都杀光。 是以,其实常安并没有说错什么,他们做的勾当说白了和抢、和劫没甚区别。 只不过三月一次雷打不动的运粮日程确实是提前了,从他发现,到接触,再到行动以来的经验告诉他,此番定有蹊跷! 可他一想到… … 男人将翘起的右脚放回地面,坐直身子后对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神色的人说道:“通知下去,提前取货,让兄弟们按老计划行事。” 常安铿然的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他一边擦着额角的冷汗往外走,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他这会儿已经在内心里十分坚定的认为,尊主适才之所以会出现两个“哦”的回答,定是尊主对于他的措辞不严谨而恼怒了。 他们虽被那些军狗定性为趁机作乱的匪帮,可他打心眼里从不认为他们是匪,他们做的事怎能叫“抢”?又怎能叫“劫”? - 青索城征南大将军军营。 秦于仲已经和秦有时在营帐里待了有好一会儿了。 一个多时辰前秦于仲便进入秦有时的营帐内,秦有时特意屏退了左右,还命令他的营帐外既不许有人把守,也不许任何人靠近,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在密谈些什么。 不多时,只听一道气势如洪的声音透过门帘那微乎其微的缝隙,朝帐外传来。 “胡屠——” … … 无人应答。 “神屠手!” 没过多久又是同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从营帐里传出。 胡屠扯着嗓子应了一声,边高呼着“来了!来了!”,边小跑着进了秦有时的营帐。 秦有时站在大帐正中央,背对门口,他双手插在腰间,紧锁着眉头。 听到门口的动静后他微微撇头,眼尾刚扫见门帘被拉开一道大口子后所射进来的白光,下一秒他挑起的半边眉眼正准备回头往后望时,一声震响猛不丁的在耳边响起—— “末将参见大将军!” 胡屠一张油光水滑的大脸离秦有时仅两拳的距离,这距离近到胡屠忽然意识到自己鼻孔里的温热气息正胡乱的往大将军的脸上窜! 他忙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一个终于不会令人不适的距离。 秦有时似乎也被胡屠的莽撞吓了一跳,但面上却不显,他心下一叹,这小子如此冒失,真不知他是如何一箭射中谭墨的。 没错,胡屠便是秦有时征南军中第五部的主将,半年多前也正是他,登上了南涧城的城楼,并在他的指挥下一箭要了析国邶城守城将军谭墨的命。 自此他在军中便有了“神屠手”的名号! 神屠手这人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的当上军中一部的主将,已是让许多人都有些始料之外了;后来他又能精确无误的射杀敌国守城将军,兵不血刃的让敌军退兵,那更是令从前不大看得上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叫你胡屠你不应,叫你神屠手你倒是答应得快。” 胡屠闻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他脸上堆着笑,道:“这不是您叫第一声的时候属下没听到嘛。大将军就别拿属下打趣了,别人不知您还不知啊,属下那一箭不过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属实是踩狗屎运了。” “既有这等的运气,可有去新天地里‘大杀四方’了一番?”秦有时双手抱于胸前,正绕着胡屠用打量的目光上下审视他。 新天地,是南涧城里最大的赌坊的名字。 越是在这样人仰马翻的战争年代,越是有大把的百姓喜欢往赌坊里窜。 不知是为了在苦难中找些情感上的慰藉和发泄,还是心中始终报有一夜暴富的侥幸想法。毕竟多些银钱傍身,在战乱之下总不是件坏事。 胡屠只觉大将军此话就是简单的字面意思,他便乐呵呵的如实回答道:“属下确实去试了几手,不过属下的赌运向来不好,那天到最后也就将将保了个本。” “胡将军仅凭一人之力就逼得析国退兵,确实是立了大功,只不过… …大将军明令禁止过军中各将士不得出入各大赌坊,胡将军如此这般知法犯法,可是有些得意忘形了?”秦于仲跪坐在大帐左侧的软席上,睨了胡屠一眼。 此话一出,胡屠当即便吓得跪倒在地,惊慌失色。 秦大将军确有下过此令,可他活这三十多年以来去赌坊碰运气是他唯一的爱好,以前他半个月不去一次就心痒猫抓的,浑身不自在。可自从大将军严令禁止过以后,他就算再想去都只硬生生的憋住了,那天是… … 那天是秦大将军破格允许他去的啊! 思及此,他边摇头边摆手,嘴里支支吾吾的试图想替自己辩解,却又因想说的实在太多,一时间竟无法将脑袋里蹦出的那些字眼组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秦有时面色如常,他一手撑着自己的腰,一手往下伸,待挽住匍匐在自己脚下之人的胳膊后,单手将这个能扛好几百斤石板的汉子扶了起来。 “无妨,无妨,今日我们说的是私事,不分什么上下级,方才不过是长辈和小辈的闲聊。况且胡将军向来最是遵纪守法,又立了大功,他去新天地本来就是我准许的。” 秦有时替尚未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的胡屠整理了下衣襟,又继续道:“之所以唤你进来,是有要事,要托付给你,唯有你去做,我才放心。”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13. 猎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竹竿女 三日后的涅院。 山鬼帮众人手持武器,整装待发,他们的左脸上皆戴着造型各异的半张面具。 常安戴着一张只用了红、绿、黄这三种颜色画了三道杠的面具,站在队伍最前端。 此时,四方天井里除了站满的面具人以外便是六口盛满了雨水的大缸,这六口大缸被放置在天井的四个角落,以及左右各一边的廊下。 只听常安拖着长长的声音,高喊了一声“敬,四方神!” 众人闻言,齐刷刷的从腰带间拿出半个葫芦瓢,井然有序的分散开去六个不同的方位,从大缸中往瓢里舀上满满一瓢子的水。 而后十人为一组,依次走上前,在天井中心排成一排后分别朝东、南、西、北这四个方向,往天上泼水,口中皆喃喃着祈求四方神的保佑。 四方神,指的是守护东方的青龙孟章神君,守护南方的朱雀陵光神君,守护西方的白虎监兵神君以及守护北方的玄武执明神君。 而用葫芦瓢朝四方神泼水祭拜,是山鬼帮自创立以来,但凡帮中有行动,需出动帮里大半以上的人时,都必须有的一项仪式。 旨在向四方神灵祈求出行平安,谋事顺利。 就在最后一组人将葫芦瓢中的水“哗——”的一声洒向正东方向的上空洒时,涅院的大门被重重叩响了,严肃的氛围顿时被打破。 其中一名已完成仪式,在一旁等候的白鹭纹面具男,抬脚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临近大门时他用故作凶狠的语气问道:“何人?” 门口没了动静。 他又等了片刻,发现外面是彻底没了声响,耳边除了门前两棵香果树上的鸟鸣声,就是天井中最后一组兄弟朝正北方向洒水后水砸在地面的声音。 难道是敲错了门? 不应该啊,如此人迹罕至的地方,若是没有自己人带路,旁人是万万不可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不可能是敲错了门! 白鹭纹面具男狐疑着将右眼凑去门缝上想一探究竟。 门缝太窄,他还来不及瞧清外面到底是何情况,就被一根飞速朝他瞳孔飞来的细针给吓退了回去。 好险! 但凡他的动作再晚个半秒,右眼应该就废了! “善人帮帮主前来,还不速速开门!”门外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声。 话音刚落,瘫软在地上的白鹭纹面具男便连滚带爬的往里跑,边跑还不忘死死护住他的右眼。 倘若他的右眼有灵性的话,此时定会十分欢喜,因为历经方才之事后,它会成为这具身体往后余生里最为珍视的东西。 “善,善人帮!善人帮来了!”白鹭纹面具男瞳孔涣散的朝常安跑去,有些语无伦次。 众人闻言,神色皆如临大敌一般。 随后便听“啪——”连续几次清脆的声音接连响起,放眼望去,所有人的手中上一秒还握着的葫芦瓢,一下秒便被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常安眸光一凛,二话不说正欲向身后的正厅走去,可还没等他跨出步子,便察觉到头顶被半道身影严严实实的盖住了。 他仰头,道:“尊主,善——” “我听到了。”戴着诡异面具的男人站在二楼,正抱手居高临下,咽喉滚动间直接打断了常安后面的话,“放他们进来。” 一个国家尽管它多繁茂昌盛,但若是连年打战,为自己带来的敌人绝不是区区外敌这么简单的。战争所带来的影响及后果,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让苦不堪言的百姓们抱团取暖。 久而久之,一开始的抱团取暖会慢慢演变为人民起义,亦或是落草为寇! 无论是起义军,还是草寇,这其中当然不乏为民谋利的侠肝义胆之辈,也不乏趁火打劫、谋为不轨的小人。 只不过如今盘踞在这隐仙峰上的山鬼帮,和今日不请自来的善人帮,就不知他们到底谁是上述里的前者?谁又是后者?亦或者,都不是。 善人帮一行十多号人,来势汹汹的进入涅院。 她们之中除了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两个壮汉以外,其余的都是女子。 那两个壮汉一个肩扛大锤,凶神恶煞;另一个背着一面大铁盾,贼眉鼠眼。 他二人手上均抬着一根打磨得光滑厚实的竹竿,而那竹竿上正半躺着一个女人。想都不用想此人定是善人帮帮主了。 善人帮帮主神色自如的躺在竹竿上,用一只手托起线条柔和的下颌。 这是位有着玲珑身段的女子,半露出的四肢可以看出她白嫩的肌肤吹弹可破,再加上一双含情凝睇的狐狸眼,看谁都带着些秋波流转的意味。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千娇百媚,都被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多一丝,会显得艳冶轻浮;少一丝,又会缺了风风韵韵。 聚在天井里的山鬼帮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无意识的为善人帮让出一条路来。他们中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此时都看得两眼发直,就连先前紧握武器的手心都不由得松了松。 站在楼上的男人自也目不转晴的俯视着这伙人的一举一动,他将抱于胸前的双手撑在木栏上,右脚绕在左侧小腿的前面,脚尖轻点地面,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只见善人帮的两个壮汉在就快走到他正下方时,便立住不动了。 片刻后,竹竿上的女子缓缓坐起身,仰头直勾勾的对上了男人的眼,在看到了他的诡异面具后又垂眸掩嘴笑了笑。 等她再次抬眸后,才道:“白茯冒昧带领善人帮众姐妹前来打扰,想必郎君不介意罢?” “大胆!此乃我山鬼帮的地盘,你算个什么东西敢伤我兄弟!”常安有些恼怒,方才他一瞧见这女人,就莫名生了反感之意,等她开口说话后他便更加的浑身不自在了。 还捂着右眼的白鹭纹面具男听闻了常安为他打抱不平的话,忙投了个感恩戴德的眼神过去。 而此时女子身旁的两个壮汉,也在恶狠狠的盯着常安,彷佛要立马扑过去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常安顿时便泄了气,不敢再开口。 白茯并不在常安的话语,她假意捋了捋梳在额前并不凌乱的头发,嗓音柔柔的嗔怪道:“郎君这院子里怎还养了讨人厌的大公鸭呀,真是聒噪死人了。” 善人帮的人闻言,皆“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而被调侃为“大公鸭”的人,反应真的不止慢了半拍,被人指桑骂槐了还不自知,愣是过了好几秒后才恍然大悟,气急败坏的就想抬刀与那女人上前理论理论,硬是被身旁的几个弟兄给拉住了。 诡异面具男子看了常安一眼,而后又和那双含情凝睇的狐狸眼对上,道:“善人帮帮主大驾光临寒舍,我等有失远迎,不知此番不请自来所谓何事?” 白茯缓缓坐起身,翘着二郎腿坐在竹竿上,一双不着地的秀腿前后摆动了起来,她一改此前说话娇滴滴的语气,严正厉色道:“来与郎君,做笔交易。” - 南涧城。 南涧城的主城道上正有十几个穿着粗麻衣裳,运着几车木桶的男人行走在猫三几个行人的道路上。 胡屠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眺望间便见不远处的北城门。 一会儿他们便要卸马出城,等出城后再由西边超一条去隐仙峰的近路,用不了一个时辰他们就能到云居洞了。 胡屠用了两成力轻夹了下马肚,枣红色的马儿随即加快了步伐,没走两步他就追上了前方骑在另一匹枣红色马匹背上的男子。 “揽夜君,前面便要出南涧城了,不如我们在出城前先稍作休整一番?” 揽夜挎着一张不近人情的长脸,淡淡道:“胡将军莫要忘了公子的吩咐。” 胡屠拉紧马绳,停在原地,目光还停留在与他渐渐拉开距离的揽夜身上,一撇脸朝一旁“呸”了段脏话—— 一个既无功勋爵位,也无身份地位的人,谁给他的胆子敢如此不知好歹的活着?不过就是秦公子身边的一条狗腿子,怎的还把自己当人了? 不远处的揽夜,耳廓“咻”的一下便窜得通红,他腾出握着缰绳的右手,一把捏住耳朵,冰凉的感觉顿时侵袭整个右耳,舒服极了。 两日前,胡屠才从秦于仲的口中得知,每三月一次给青索城百姓的粮食补给,是秦大将军用自己省下的俸禄,从析国人那儿讨来的! 蒙诏国粮食产量本就不多,尤其又是在眼下的战争时期,朝廷下发的粮在流经官府和军营、勋贵那么好几道后,再流出给老百姓的,往往所剩无几了。 秦大将军不仅有菩萨心肠,且高瞻远瞩,他不愿看到在他所在的城里,民众因吃不上饭而饿死街头,更不愿看到民众因吃不上饭而引发□□。 在残酷的战争、深不可测的人心以及有限的俸禄面前,秦大将军从不指望他人。他不求青索城人人吃饱,只求能少饿死一个人便也是好的。 大将军都尚且如此,他胡屠又做了什么? … …去赌坊挥霍。 … …去买酒吃肉。 … …去听曲听戏。 方才他在一个没意识下,竟又生了享乐心理。 南涧城的五彩竹筒饭是他的心头爱,路边小摊里所发出的蒸糯米的香甜味,把他香坏了,他满脑子都只想停下来买上几根,好大快朵颐一番! “呸。”胡屠这回朝着自己骂了句不是人的东西。 他重新振作起了精神,他现在的心里没有五彩竹筒饭,只有不辱使命的完成大将军交给他的重任这一想法。 此时,运有木桶的最后一辆马车正擦着他的左袖驶过,在使命感的驱使下他往车里一瞥,他十分清楚里面装了些什么,却仍然想开盖看看,便挑中了车上其中一个木桶,木盖随之被一把揭开。 下一瞬,便虎躯一震,他瞪大了瞳孔,哑然道: “小,小姐!”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14. 竹竿女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木桶 “小,小姐!” 秦大将军的千金小姐怎会在… …在木桶里! 胡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头顶的盖子被突然掀开,缩在桶里的女子宛如受惊的小鹿,惊慌失措间还知道要发出“嘘——”一连三叠的声音。 “神屠手你小点声!” 胡屠忙用粗厚的手掌捂住自己的口鼻,不敢呼吸,第一时间便是去瞧与自己已经拉开了好些距离的揽夜。 见揽夜并未注意到身后的状况,他又看回桶中的女子。 这姑娘原本是生得端庄秀气的,然而此时,却顶着一张蜡黄的、布有些许污垢的脸庞,用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她蜷缩在桶里整整两日,不吃不喝的,也就只能趁他们夜晚睡着了才敢出来活动活动,难怪手下人在翌日清晨都会发现,带出门的食物怎的都会在一夜之间变少一些? 只那会儿被他当成了是野猫野狗趁他们夜间熟睡的时候偷吃的呢! “小姑奶奶啊,你怎的会在桶里啊?” “求求你了神屠手,别告诉别人,尤其是揽夜,他要是知道了,回去后阿哥会打死我的!”秦徊掌心合十,边放在额前前后摇晃,边朝着一张已经急到五官都挤作了一堆的肉脸危言耸听道。 神屠手向来做事没谱,她是真的怕她不说得严重些,他就轻易的把她给暴露了! 秦徊好不容易才瞒过秦有时父子二人的视线,从家中偷跑了出来,悄悄将自己和秋祉藏在木桶里;又躲过了揽夜和胡屠的检查,一路辛辛苦苦的从青索城跟来了南涧城。 她断不允许在此时功亏一篑了! 没错,秋祉也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被她拉来了,她不敢同秋祉提及此番出行的只言片语。秋祉向来稳重,若是被她提前知晓了她要做什么,定会死命劝住她。 是以眼下秋祉正缩在另一只桶里呢。 就在几日前,秦徊归家的那天晚上,因想念家里的菜饭想念得紧,又秉持着绝不浪费粮食的原则,她直接将自己的肚皮吃成了个圆皮球,故而晚饭后,在院子里溜达到了亥时还不愿回房。 夜晚凉风习习,天边一抹明亮的月牙在云层里忽隐忽现。 饭后,秦徊便催春祺和秋祉回房歇着了。一方面是考虑到她二人这一路也辛苦了,不必陪她在府里闲逛消食;另一方面则是她的私心,她想独自一人享受这晚间的静谧。 很矛盾的是,她不喜夜晚所带给她的恐惧感,却又不得不承认,夜间散步更有助于她思考。 白日里从阿爹的所有表现来看,她根本看不出像是阿哥说的那样,是因着家中有急事,所以阿爹让他们速速返回。 既然… …不是阿爹的意思,也不是军务,那便是阿哥个人的急事了。 可据她了解,阿哥平日里不是在书房读书练字,便是去崔记笔庄淘一两件根本入不了勋贵眼的中、下等货色,再就是时不时的陪阿爹一同去军营里处理些军务,旁的也没甚事了。 到底是何事能让阿哥急到都不同她商量商量,便执意回府? 想到此处时,秦徊不知不觉间已踱步到水塘边的甜竹林前,她顿感双脚有些发胀发酸,便一屁股坐在了石几上。 斜月映射之下,高大繁茂的竹叶影子正好将凳几上的娇小身影挡了个七七八八。 就在秦徊打算起身再去找秦于仲询问一次时,不远处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高的那个,是秦于仲的贴身长随揽夜;矮的那个,她压根就没见过。 揽夜正领着眼生的那人往后院去,步履匆匆。 都不用过脑子,秦徊便知,他们二人是去阿哥的扶风院了,她悄悄跟了上去。 虽然她本人平常极度不齿偷听他人说话这一行为,但特殊情况行特殊之事,她到底还是一咬牙,蹑手蹑脚的趴在了秦于仲书房的其中一面窗户下面。 一炷香后她可算是听明白了,竟是有人公然敢劫粮! 秦有时秘密买粮一事已有三个年头了,而秦徊从一开始便知道。 起初,秦有时同她说此事时她是坚决不同意的。 析人阴险狡诈,反复无常,且他们对于她而言有着不可磨灭的血海深仇,如今两国既已为敌,阿爹怎能为了区区一点粮而丢了风骨? 然秦有时并未急于向她解释什么,他知道她那会儿怒火烧心,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多说也是无益的。 他的女儿,本就和其他王侯将相所养在深闺之中,只知吟诗作赋、埋头女红,或只向往风花雪月、相夫教子的贵女们所不同。 她心中虽有仇、有恨,却更有家国和百姓。 下至青索城家家户户的处境,大至整个南部战区所面临的局面,她虽年纪小,可她清楚,她都清楚。 只需给她一些时间,她定能想通他万般无奈之下此举的用意。 后来,秦徊确实如秦有时所想的那样,她理解并赞成了此事。 她想的通透,如今的蒙诏国朝廷,上下各级皆存在腐败现象,而这个现象已是积年已久的问题了。 圣上自失去大都督巩茗这面镜子后,髀肉复生之下刚愎自用、穷兵黩武的毛病愈发严重,国君尚且如此,莫非还能把指望放在底下的官员身上? 为官者,尤其是在国家动荡、连年征战的情况下,他们大多数人更愿意做的事便是自救,只想多为自己谋福利,谋出路,哪里会管小老百姓的死活。 这,便是人性。 然也不是人人都这么想、这么做的,朝廷里从不缺清流做派的官员,只不过是太少太少了,她十分庆幸她的阿爹是其中的一个。 阿爹为官多年,从不与他人同流合污,不仅始终保持着一颗至善至纯的初心,坚定的守在战争最前沿,保家卫国,与此同时还能心系着黎民百姓。 阿爹买粮的一番苦心,她作为阿爹的女儿,应该理解、支持他。 是以,秦徊给自己认领的工作是将每月运来的粮食,按时按量的平均分发到每一位需要的人的手上。 只不过时至今日她才知道,直接负责买粮、运粮的人原来不是秦有时,而是从未跟她提起过此事的秦于仲。 也是将将才晓得,上一季度运回来的粮,在她去安宁城之时,被山匪给劫走了很大一部分。 那些粮食可都是阿爹省吃俭用,从自己的俸禄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不仅帮助了许多根本买不到粮的老百姓,为官府解决了很多的麻烦,还在一定程度上稳住了人心,以至于南部地区的动乱势头,比东部副战场的要小得多了去了。 究竟是谁在做劫粮如此下三滥的勾当! 秦徊越想越气。 她自己本就曾是个可怜人,幸得上天和父兄抬爱,让她不愁衣食,如今她为其他不如她幸运的可怜人所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早就不能满足她的一腔热血了。 阿爹疲于军务,阿兄眼下又有忧,这不正是她为父兄分忧解难的时候么? 是以,她终是在几日后打探清楚了秦于仲的计划。而后,也在心中有了她自己的计划。 知晓她计划的除她自己以外,倒是还有一人,那便是春祺。 这会儿子春祺正留守在秦府,明明心里慌得要死,却仍旧故作镇定的守在自家主子的房门前,做好了随时“上战场”的准备。 原本这一路上都好好的,不出差错的话秦徊主仆二人这一趟只会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待她惩治完恶人后再回去向阿爹、阿哥请罪,若她此事做的漂亮,那到时候他们也不会怪她先斩后奏的。 但… …越是如此,她的心里越是忐忑不安。 一般不出意外的时候便是要出意外了。 也不知神屠手是吃错了什么药,怎的会在此时揭开木桶盖子?怎的又会一揭便揭了个准,偏偏挑中了她的木桶? “就算我阿哥不打死我,阿爹也会打断我的腿的!神屠手,你一向待我最好了,定不会忍心看我下半辈子变成一个废人,对罢?”上一句话已然令胡屠犹豫了,秦徊趁势又补充了几个字。 胡屠愁眉苦脸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尽管他的内心已经有些动摇了。 是啊,这姑娘命苦,小小年纪便没了亲人,不仅亲眼目睹了亲生母亲死不瞑目的惨状,还差点死在析人狗贼的刀刃之下! 那会儿她不过是个才八岁大的小娃娃啊! 幸得秦公子眼疾手快,将小女娃救了下来,又心生怜悯之意将女娃托付给他胡屠,由他负责将她带回军营好生安抚。 这一路上可怜的小娃娃都缩在自己的怀里瑟瑟发抖,每每低头一瞅见她那副丢了魂的模样,他便心头发酸发苦,他也是刚有了女儿的人,他内心的愤恨之意绝不亚于任何一个人。 他恨不能立即杀个回马枪,再冲去敌军大营里,杀上个成百上千的析人贼子,为她全村人陪葬! …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小女娃哪还能再受半点刺激?他只有带她离战场越远,对她的伤害才会越小。 好在后来秦大将军仁慈,愿意将女娃娃收为养女,从此以后她也算是有了安稳的庇护所,不至于沦为一个流落街头的野娃娃了。 尽管以她现在的身份这么说是有些不妥的,但他的心里早就将她看作是自己的女儿了。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变着法的隔三岔五给她带好吃的、好玩儿,还时常给她讲军营里将士们的糗事、趣事。 此番她偷跑出来,秦大将军和秦公子若是知晓,定会急坏了,他们父子二人对小姑娘的好是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捧在心尖都怕化了又怎会舍得打她? 挨顿罚,挨顿骂,自然是必不可免的,可他也不舍得她回去挨罚挨骂呐! 况且这事确实是他失职了,他若每车每车的亲自检查,又怎会是眼下的局面。若真的被秦大将军和秦公子知道了,他的下场可就不是挨罚挨骂这么简单的了… … “小姑奶奶,你藏哪儿不好非得藏桶里?你记住了,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千万别出声,我会找机会把你放出来的。” 秦徊点头如捣蒜,道:“还… …还有我的婢女秋祉,她也跟来了,她在前面第五车的木桶里,至于… …是哪一只桶,我就说不准了,胡叔一会儿可别把她给忘了。” 胡屠脸皮剧烈抽搐。 “快盖起来,快盖起来,要出城啦!”秦徊催促道。 - 隐仙峰。 云居洞上方的林子里,一伙人早已等候多时。 白茯随意倚靠在一棵冷杉上,神情间尽显慵懒媚态。 离她不远处的白鹭纹面具男此时才看清,这个善人帮帮主的发髻上插着好几根细针,虎口脱险的右眼竟一时隐隐作痛了起来,心里也有些毛毛的。 这等子惯使暗器的蛇蝎女人,就算再美艳,他以后都要离得远远的! 下一刻,只听蛇蝎美人开口道:“他们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15. 木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陷阱 自胡屠一行人卸马出城后,便走上了山路。 一路颠簸下来,秦徊缩在木桶里已是疼痛难忍。 屁股疼、胳膊疼,时不时撞在桶壁上的脑袋也疼。 此时额间的虚汗直往外冒,胃里翻江倒海的,要不是早上没吃东西,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吐了自己一身。 中途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要破桶而出,逃离这狭小拥挤、昏天黑地的环境,可一听到外面不时传来胡屠一直让人慢点、当心点的话语,以及她此行的目的时,又强忍了下来。 此番秦徊之所以敢跟来,一是对秦于仲的计划了然于胸,二是有胡屠和揽夜带队,对她的安全来说也是有保证的。 况且,就算这些人都靠不住,那她还有秋祉啊。 秦于仲之所以把秋祉送到她的身边,自是有他的道理。 秦有时“兵神”的地位,至今还无人能撼动,那么对于析国来说,只要有秦有时一天的存在,他们在军事上永远会被掣肘。 既然明的干不过,那便来阴的。 而她秦徊,作为敌军主帅之女,自然是最容易被选为使阴招下手的最佳对象。 是以,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历过大大小小、不下十次的暗杀了。但每一次都能够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这一切的一切,都得感谢秋祉。 秋祉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别看她平时打扮的和春祺一样,白茶色的长襟,褐色的腰带,看上去就是寻常婢子的做派。再加上相貌平平且身型单薄,完全就是个根本不太会惹人注意到的小透明,也不会有谁,会把她当作武功高手来看待。 但这些,不过都是她扮猪吃老虎的伪装罢了。 她的身手和揽夜不相上下,而揽夜的身手又在胡屠之上,秦有时之下。由此可见,秋祉也算得上是仅此于一等一高手之下的高手了。 这也是秦徊此番出行选择带秋祉,而不是带春祺的主要原因。 就在秦徊的脑袋数不清是第几次发出“咚”的撞击声时,她天旋地转的眼珠子终于能歇一歇了。 她心下一叹,重重的舒了口气,她们应是到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便隐约听见了外面卸货的声音,而她所在的木桶,也被人给平稳的抬下了车。 她不知是谁在搬动她的木桶,只得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乖乖缩在桶里。 不多时,木桶“轰——轰——”两声,被砸向了地面,胡屠喘着粗气,着急忙慌的朝左边的那只木桶赔罪。 说他错了,“小姑奶奶啊,你胡叔手汗大,一时手滑了,但绝对不是故意的,你在里面还好罢,有没有磕着碰着?” 说着便打开了木桶盖子。 飒爽的新鲜空气,朝桶里鱼贯而入,婆娑的树影下照出桶里一个穿着青梅色勾海棠花裙裾的女子,她面容憔悴,发丝还有些凌乱,满脸都写着“我一点都不好”几个大字。 胡屠忙将女子从桶里扶起来,因许久没出来活动活动了,双脚早已麻木到没有了知觉,女子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神屠手啊,你再不来救我,怕是就见不到我了。”秦徊有些虚弱的趴在胡屠宽厚的肩上,压着嗓子做出嚎啕大哭的样字,实际上根本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生怕自己把自己给暴露了。 眼下,她已经不怕被揽夜知道她跟来了,她怕的,是会惊动了那些前来行图谋不轨之举的人。 这伙人既敢下手劫粮,想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她和秦于仲一样,他们赌就赌上回劫粮的人,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一回的机会! 吃过一次甜头的人,就算知道前路有陷阱,也很难抵挡得住内心想再吃一次的侥幸与贪婪。 秦徊蹲在树荫下喘息了片刻,胡屠一边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一边给她递水喝。 倏地,她想到了什么,忙撇过脸问道:“神屠手,秋祉呢!你是不是把她给忘了?” 经过提醒后胡屠才想来还有这回事,他一拍大腿,指着右边那个还未打开盖子的木桶,讪讪道:“哪里敢忘了小姑奶奶的吩咐,这,这不在这儿呢。” 方才,他是趁揽夜去洞内探查,其他人都在忙于卸货的空档,才在好几个木桶里找到了秋祉。 但又担心他若来回分两次搬木桶,会过于明显,到时反倒让人注意上就麻烦了。索性便将装有秦徊的木桶放在装秋祉的木桶上面,一次性的给搬来旁边的冷杉林里了。 秦徊放下水壶,嘴角的水渍都来不及擦,立即站起身走了过去,打开盖子将秋祉放了出来。 秋祉虽是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又有内力护体,但也没比秦徊好到哪里去。 她高高绑起的秀发,眼下已从头顶散落到了头尾,直接从高马尾变成了低马尾,绑头发的赤色的头绳松松垮垮的搭在头发上,整个人也是蔫蔫的,似乎看起来更消瘦了。 适才,她先是用身体,结结实实的感受到了木桶重重落地的闷痛感,而后似乎便听到了主子的声音。可她的盖子一直未被揭开,在完全不清楚外面究竟是何情况的时候,她不敢轻举妄动。 胡屠面上有些过意不去,他抿了抿嘴,对秋祉说了声对不住,又朝秦徊道:“小姑奶奶,你就在此处呆着,我去去就来,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千万别出来,这总能做到罢?” 秦徊一脸谄笑着保证她绝对能做到,便目送着胡屠离开。 胡屠前脚刚走远,秋祉后脚便凑了过去,担忧的语气中又夹杂着一丝埋怨,道:“小姐一路都只对奴婢说我们是来惩恶扬善的,如今总能同奴婢说个全了罢?” 秋祉是真的不知道她这个主子,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那日,她二人还在青索城,主子跟她说要去军营给家主送饭,却只叫了她一人陪同,那会儿她便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了,哪有人说是去送饭,可实际上两手空空的呢? 谁知主子二话不说,兀自出了府。她心中虽有疑虑,但她作为主子的贴身婢女,外加护卫,不得不寸步不离的跟着。 等真的到军营了,她才确定送饭果然就是个幌子,因为她们压根就没进去。而是直接趁守卫换班的空档,分别躲进了军营大门前,装在马车上的木桶里。 若不是她那会儿,瞧见了不远处的揽夜正欲朝她们这个方向走过来,她又怎会听从主子荒唐的馊主意,钻进木桶里? 揽夜是她的师兄,可能是长兄如父的缘故罢,她打小就怕师兄,师兄也总说她行事没个规矩,又爱闯祸,简直是个不让他省心的皮孩子。 是以,她一瞧见揽夜,反倒变得做贼心虚了,都不用主子催,便将原本木桶里装的东西尽数倒在了车底,而后仓惶的躲进了木桶。 再然后,她们便随着木桶,一块儿上了路,这两日都只能在午夜时分等所有人都睡了,她和主子才敢出来松快松快,再偷摸些将士们的食物和水充充饥、解解渴。 每回她问主子最多的问题,便是她们到底是去做什么的?可主子每回也就只回答她四个字—— 惩恶扬善。 秦徊远远瞧着底下的十几个壮汉人,正一来一回的把木桶往山洞里搬。她知道这些人的,都是神屠手的下属。 事已至此,她这关子也卖得差不多了,便把前段时日去扶风院里偷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了秋祉听。 “相比起阿爹、阿哥为百姓所做的事,我们几个人不就是些在家吃闲饭的闲人么?如今有贼人胆敢劫粮,损害百姓的利益,阿哥不仅为此劳心伤神,还让我和阿履阿姐的三月会之约作废。” “你想啊,为此我既不能带你和春祺去品荔枝桃花酿、尝春饼,也不能带你们去逛景德坊的夜市,还不能带你们去泛舟游湖!秋祉,你就说说,我们此行来得该不该!” “况且,带队之人是神屠手和揽夜,阿哥也同另一边的析人说好了,此次交易就是个陷阱,双方虽是耗费了些人力、精力,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抓住这伙贼人。” 一口气说了这么说,一直处于严重缺水状态的她,嘴皮已经干到有些起皮了,她口干舌燥的厉害,便捡起地上的水壶,往嘴里送了一大口,而后递给秋祉,让她也喝点。 “你相信你家小姐,这会儿那伙贼人指不定躲在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呢,我们就等着看好戏罢。阿哥说了,全部都要留活口,一会儿等神屠手将他们拿下后我们再出去,一块儿亲眼瞧瞧那些恶人的面孔!” 秋祉对主子的话语不置可否,她只希望真的如主子所言罢。尽管她一直感觉身后有些冷嗖嗖的,可几次回头看去,身后除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冷杉林,便再瞧不出什么异样了。 主仆两人说话间,一丝光都透不进去的云居洞里,左右两边都被放满了东西,一边是上百袋装满了舂米后的稻壳,一边是数十只装有碎石的木桶。 最后一位从洞口走出的将士,朝叉腰站在车前的胡屠高声汇报道:“老大,我们的货都搬去里面了,是否现在就开始装车?” 胡屠扯着两只耳朵上下动了动,此时周围寂静到就连山顶一只大型的红腹红尾鸲,正俯身往下冲的叫声,在他听来都如近在咫尺一般。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眯了眯眼,终是听到了他想听到的声音,便一声令下道:“搬!”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16. 陷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撤 藏在冷杉林里的山鬼帮众人,心中皆一惊,方才也不知道是善人帮哪个杀千刀的踩到了枯树叶,这是要害死大家啊。 而人数上略输一筹的善人帮众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们也在暗自腹诽着到底是山鬼帮的哪颗老鼠屎,在这种关键时刻搅屎呢。 这个“猎物”明明是她们先盯上的,结果被他人截了胡,若不她们和山鬼帮明抢抢不过,又何须委曲帮主求全,亲自上门请求与他们合作? 这么多粮草要是都归善人帮,那她们接下来大半年都不愁吃不饱了。 不过,不管是谁弄出的声响,对于胡屠来说都是他正想听到的。 这些匪帮都不是什么正规军,在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下,但凡在行动之前,都会多多少少弄出点动静出来。 这帮劫粮贼,已经算是沉得住气的了。 但无奈,他们还是愚笨的。 他本还以为贼人但凡聪明点,那今天就不会来,没成想还是被秦公子猜对了,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是以他那声“搬”是故意说这么大声的,就怕这群蠢猪耳背没听到。 那边胡屠的声音才传出来,这边林间两个帮派的人,均齐刷刷的看向了各自的首领。 白茯轻柔的捻着一把精致的羽毛扇,并未说话,而后,她也望向了一旁的诡异面具男。 此番与山鬼帮交易的其中一项要求,便是一切行动都听山鬼帮尊主的指挥。 她答应了,因为她相信他的能力。 一个连二十岁都不到的年轻男子,就能收服那么多人为他所用,且她能感觉得那些人是打心眼里服他、敬他的,这其中必有他独特的魄力与魅力所在。 这前一点,她倒是从半年前他指挥山鬼帮众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邶城军营中偷运出一批粮食时,就可以见得了。 像她们这样的人,虽落草为寇,可就算再肆无忌惮,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官府的身上,与官府为敌,不就是嫌命长么。 可这个男子倒是有趣,他直接把目标放在了军营,一干就干了票大的!连军粮都敢偷,真不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只可惜了,她比他年长一些,她平日里是喜欢调.戏弟弟,但她发过毒誓,此生绝不会对比她年纪小的男人动情… …如若不然,仅凭魄力这一点,她倒还真有可能会疯狂的爱上他。 此时,她也在焦急的等待这个男人发出的号令呢。 三息… … 四息… … 五息… … … … 一字的时间都过了,还是一言不发。 白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就在她以为诡异面具男终于要下令时,却听到一个“撤”字,从他的嘴里流出。 山鬼帮的众人虽不明所以,却对尊主所下达的命令毋庸置疑。白茯震惊之余,眼瞅着她的盟友们真的就打算要撤了。 她有些恼羞成怒,却也不好在此时发作,只越想越气,看来年下男果真是一个都靠不住! 况且来都来都,“猎物”就在前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还就不信了,没了山鬼帮这帮怂包的帮助,她们善人帮就不行了。 甫一这么想,她嘴上就说出了“姐妹们,上!”这句话。 号令一出,善人帮的一伙人便气势汹汹的嚷嚷着,朝底下的云居洞冲去,为首的是白茯身边那两个长得不讨喜的汉子。 诡异面具男本都转身撤退了,又忽闻善人帮帮主擅自做主的号令,步伐明显一滞。 这么下去,不就是去白白送死的么? 他本就觉得此次交易双方提前行动,有八成以上的概率其中必定有诈,可他为了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还是愿意冒险一试。 就在方才,他已察觉出了异样—— 一是,双方运货的人全都换了。 幕后黑手既然在做着这等子见不得光的交易,那必定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直派同一批人做同样的事,事后就算是那双黑手想要将涉事之人全部灭口,也会更简单、方便。 二是,此番前来的人手脚都过于麻利了。 上一次来的大多是些普通家丁,只有少数几个专业打手从旁辅助,卸货、搬货最少都用了快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今日这些人却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一举一动间皆是些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这最后一点,便是靠的直觉了。 他总觉得为首那个被称为“老大”的人,有问题。 综合以上这几点,这趟他们就必须撤。 这个蠢女人空有一副皮囊,看似管着一大帮子的人,想是多少有些能耐的,实际上内里到底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她这么做不仅是要害她自己,更是要害别人! 常安不知自家尊主止步不前的思忖,只愤愤不平的咂着嘴,嘴上还在骂着这个蠢女人怎么不听指令,擅自行动,“尊主,咋们别管她们,她们不要命了我们可管不着。” 诡异面具男当然也不想管,可他脑中却一闪而过前几日那女人凑在他耳边,对他所说的话—— “我知道半年前,是你带人去偷了邶城军营的粮”。 “我还知道你养的那只‘大公鸭’当时差点就没命了,是我,救了他”。 偷军粮那次确实是他做么多年来所做出的下下策,但那也是逼不得已才为之的举措。 那日常安作为断后之人,在掩护兄弟们撤退后他自己却差点被巡逻的官兵给逮个正着。若不是突然出现了个黑衣人,为他从另一个方向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力,他应该就回不来了。 既有他的把柄,还救了他的兄弟。这也是为什么山鬼帮做事向来独来独往,此番却破例与别的帮派合作的原因。 思及此,诡异面具男不免有些犹豫。 尽管他自诩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倘若有人在他面前想去送死,他绝不会做阻拦这等子缺德的事。 但当底下双方交火的打斗声渐渐回荡在整个山间时,他还是对与他一同驻足的众人道:“且再回去等等罢,我们先静观其变,大家随时做好撤离准备。” 众人应是。 秦徊原本对未曾谋面的那伙劫粮之人是嗤之以鼻的,却在看清冲下山与将士们搏斗的娘子帮时,讶异之余还生了恻隐之心。 她一早便猜到了劫粮之人不是普通的难民,而是些匪,却从未想过匪寇居然会是女子! 是啊,她是施舍过许多食不果腹的可怜人,也尽心尽力的帮助过流离失所的难民,她以为自己已经见得够多了,可哪里知道她所见的那些,在战乱之下,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每当出现骚乱、暴动、起义时,官府的人就不分好坏的把这些人全都定性为匪、为贼,可这些在官兵口中所谓的匪,所谓的贼里,又有多少人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才走上的这条路。 今日来劫粮的匪是女子又如何?女子就不需要反抗么?不需要填饱肚子么? 她们至少没因世道不平而寻死觅活,也没屈服于权势投怀送抱,更没失去拼命活下去的勇气。 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可秦徊到底不是个容易被左右思想的人,虽替这些人感到痛惜,但总归她与这些人所处的立场不同。 这群匪寇为了活下去,上回来劫粮时,只拿了东西,没伤人性命,在她们的立场来看她们一点错也没有。 可又因着她们把原本阿爹买给百姓的东西拿了走,百姓没粮食吃,便会饿死,反观她的立场来看,她们就是做错了。 秦徊一时内心焦愁不已,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了句“不该是这些可怜人啊。” 这话被一旁的秋祉听了去,就颇有些好笑了。不久前,这些人在主子口中还被她称为“恶人”,这会儿怎的就变为“可怜人”了? “小姐,你可是瞧她们都是女子,所以动了恻隐之心?可小姐别忘了,也正是她们,抢了青索城百姓的粮食。”秋祉怕主子一会儿拎不清,只好多嘴提醒。 “你放心,我不会忘了的,只是… …”秦徊黛眉紧锁,愁容不减反深,她叹息了一声,又道:“只希望胡叔他们看到是女子时能手下留情,别下重手伤了她们。” 云居洞两伙人的交锋,已然渐渐分出了个上下,善人帮这边众人开始体力不支,落了下风。 一侧林间站了白茯,她一直未出手,身后还跟了两个女子。眼看着不能再与对方缠斗下去了,便大喊了声“劲草、疾风”。 劲草是她身边那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疾风是那个长得凶神恶煞的。 劲草和疾风闻言,当即便明白了自家帮主的意思。 他们分别从被三个人围困的局面里抽出身,背对背的为帮主三人开出了一条通往云居洞的道。 三人向前轻轻一跃,再落地时便错落着站在了劲草、疾风的身后。 从洞中穿出的穿堂风,将白茯垂于颧骨上方的刘海胡乱吹起,她一笑百媚的瞧着洞口轻哼了声,临走前又朝两侧的汉子说了声“谢了”,便带人径直往洞里去了。 方一入洞,三人的眼睛皆因一时无法适应骤然无光的环境,眼前一片漆黑。除了为首之人十分镇定以外,其余两人都有些心慌。 白茯从腰间拿出一个早就备好的唯一的火折子,一开一吹间,火折子明晃晃的火焰登时照亮了前方的路,这让她们很快便看到了堆放在两侧的货物。 三人兴奋地朝放有麻袋的那一边走去。 之所以进洞取货,是因着白茯心中已然有数,外面那些人的武功出奇的高,没了山鬼帮人多势众的帮助,她们没一个是那些人的对手。 看来那个臭弟弟下令让撤,不是没道理的,他许是看出了端倪,才不想以身涉险。 是她心急了。 只如今箭已发,哪还有后悔的余地。 幸得劲草、疾风开路,她们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一人的肩上至少能扛一袋粮。就算是只扛三袋粮回去,她们这趟也不算是白来了。 盘算得倒是挺好。 就在几人齐力一拽,将重重的麻袋扛到其中一人的背上时,那人吃痛的叫了一声:“好痛啊,袋子里的粮食怎的这般扎人?” 扎? 不应该啊。 本着以防万一的想法,白茯随手指了一个地上的麻袋,命另一人将那袋子划开道口子给她看看。 果不其然,口子一开,麻袋里印入眼帘的哪里是什么白花花的大米啊,全是些舂米后根本无法下肚的稻壳! 跟来的人一看,心下一凉,都知道大事不妙了,可又不好得在此时再”拿刀去捅帮主的心窝子”,只有挎着嘴角面面相觑。 白茯在看到麻袋里装的全是稻壳的那一刻,脑袋已经空白成一片了,她顿觉呼吸不畅、头晕眼花,颤颤的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她回去后该如何向众人交待啊! 等几人再度出现在洞口时,白茯似已平复好了情绪,一改方才颓然的模样。 她从袖口抖出一根苦竹笛,抵在了没甚血色的下嘴皮,调动气息,轻轻一呼,几声只有善人帮的人才知晓的悠扬旋律立时回荡在山间。 大致的意思是说有诈,所有人分散开来往各个方向逃,老地方见。 揽夜是这其中率先反应过来女匪寇在渐渐后撤之人,他对付这些人可谓是小菜一碟,是以他连腰间的佩剑都未曾拔出来过。 “胡老大,别玩了,她们已经在退了,赶紧叫大家‘收网’。” 那厢胡屠正打的起兴呢,哪里注意到善人帮的人正在慢慢往后撤。 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女匪寇,更何况还是有些身手的女匪,反正秦公子说要留活口,那他胡爷便陪她们好好耍耍。 因此,揽夜话一出,他精明的眼珠子滴溜着环视了一圈,意识到视线不太好后,他便脚尖用力一点,旋转着朝半空中纵起。 他的双臂水平抬起,掌心对外,一脚垂直,一脚弯曲,若此时再为他披上一件红色的斗篷,简直会像极了话本里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 飞得高,视野确实好,哪个匪寇往哪跑,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等等! 他心中一咯噔,就连那句呼之欲出的“兄弟们,收网”都还未说出口,便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西北方那四五个女匪倒是撤得挺快的,可她们所跑的地方,怎么他心里会觉得那么怪呢? 糟了! 怪就怪在,那是他藏小姑奶奶的地方啊!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17. 撤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初入匪帮 那是他的小姑奶奶在的地方啊,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半根汗毛。 是以,胡屠哪里还有心思“收网”?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指着秦徊二人所在的方向,扯着嗓子的嘶吼道:“所有人,保护秦小姐!” … … 这伙女匪寇的败局已定,可胡屠的话一出,秦徊当即便成为了她们翻盘的唯一机会。 白茯本就还没跑几步,再加上胡屠的嗓门又大,他说了什么都被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她快速的揣摩着方才那大嗓门男人的话,心里的算盘打得贼响。 她们没必要跑了呀!小姐都跟来了,不抓她,抓谁? 说时迟那时快,凄厉的竹笛声再度响起。 原本往四处逃窜的匪寇彷佛找到了主心骨,现下正全都朝同一个方向奔去。 尤其是疾风,人如其名,他的步伐快到就如一阵强劲有力的狂风般。本来他还处在队伍的最后头,眨眼的功夫便已超过三五个人了。 再看那边的秦徊,眼神空洞的望着朝她奔来的人群。 她既能听到脑中的弦,正接连崩断的声音;也能听到“保护秦小姐”这五个字,正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她胸口上胡乱扎的声音。 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她在想神屠手的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在想他这样的脑子到底是如何当上将军的?她甚至都在想自己和神屠手相识这么多年,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以至于得罪了他,他要把她往火坑上推? 可怜的小娘子全然没了挣扎逃跑的欲望,唯一能做的,就是她已做好了一会儿被匪寇劫持——当作筹码——非生即死的觉悟。 任凭秋祉在耳旁如何催促她快跑,她都无动于衷,一动不动。 眼见主子依旧是一副痴痴呆愣的模样,秋祉也不再劝了。 她懂的,人在受到极度惊吓的时候,除了神情会变得呆滞以外,肢体也会变得僵硬。 主子虽对被刺杀一事有些经验,但那些析人就算再想除家主而后快也不会真的伤了主子,他们无非是劫持主子,以威胁家主,从而达到跟家主谈条件的目的。是以这么多年了,主子就算遇上了杀手,也从没紧张成今天这副模样。 如今可不同,主子面对的不是三两个析人杀手,而是二十多个匪匪寇正龇牙咧嘴的嚷嚷着朝她奔来,被吓懵了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道主子此时心里是否还觉得她们是群“可怜人”。 所有的思忖皆在一念之间,秋祉掀起穿在最外层的裙边,掖在腰间,一双在里衣之下的灰白色秀芙蓉筒靴隐约透了出来。 她弯腰取出藏在筒靴内的匕首,利刃出鞘,她半扎着马步,将主子护在身后。 眼瞧着那么多人一齐奔来,换做平常只有主子、春祺和她时,她心里或许还会有些没底,但今日她丝毫不怵,皆因她知道,她是有帮手的。 揽夜、胡将军,还有众将士都在往她们这边赶,她只需稍加拖住几人,主子就安全了。 她又哪里会想得到,身后那片林子里还有另一伙趁机摸后的“黄鹊”,在对着她们虎视眈眈。 诡异面具男半边的嘴角,勾起一抹阴森可怖的笑意,他用玩味的语气反复在心里重复着胡屠的话。 看来蒙人很是不把他们匪帮放在眼里,自以为用些花拳绣腿的伎俩便能将他们逮住,若没有这样的自信,也不会当作儿戏似的让一个小姐跟来。 胡屠作为运粮人的头头,是他最早注意到的人。 从方才与善人帮开始打斗起,这个灵活的胖子就一会儿东跳一下,一会儿又西跳一下的。这哪里是在打架,分明就是在打闹,简直跟玩似的,根本没把善人帮的人放在眼里。 善人帮的人今天肯定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而他犹豫的,不过是到底要不要对善人帮帮主出手相救。 没成想,他再多的思虑都比不过那胖子的一句话,他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今天他们山鬼帮还就帮善人帮帮定了! “常安,快,你带几个人,赶在善人帮之前把那两个女子给我抓来。”诡异面具男指了指左下角的方向。 常安领命后便要走,忽觉臂膀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用力按住。 “都听好了,千万别伤了她们,也不许她们受伤。” “是。”常安等人齐声道。 - 涅院二楼耳房。 “你说她是小姐么?”灰衣小孩道。 “那也说不准,你瞧她灰头土脸的,万一隔壁那个才是小姐呢?”花白发小孩反问。 “可我怎么觉得她更像小姐呢?”灰衣小孩坚持己见。 花白发小孩少年老成的摩挲着并没有胡渣的光洁下颚,有些迟疑:“这… …你也不能因为她长得好看,便觉得她更像小姐啊。我阿爹同我说过,城里面大多数富家小姐其实长得都挺一般的。” 灰衣小孩:“… …” 一柱香前,秦徊便醒了,她的嘴被堵上了,睁眼后第一时间是垂眸好好检查了一番身体,看看自己是否已经缺胳膊断腿了。 待确认四肢依旧完好无缺后,才意识到浑身乏力得厉害,刚才的举动已然用光了她仅剩的力气。 尽管手脚是自由的,可完全动弹不得。 她冷哼了声,原来这就是女匪寇囚人的手段,还真是新鲜。 转念又一想,觉得她们也算是体贴的,毕竟她是女子,许是出于大家同为女子的缘故,所以才没对她动粗罢。 之后,她便细细的观察起了被关的地方—— 一扇门、一面窗,除了她躺的一张榻以外便是角落里的几个麻袋了。 麻袋的右上角有一个椭圆形的标记,秦徊一眼便看出,那就是每隔三月从析国运来的装大米粮食的袋子! 这下她可是连证据都有了,她们确是劫粮的匪帮无疑。 这些人还真不把她当回事啊,直接就把证据赤裸裸的放到她眼前,是当她瞎么? 正当秦徊愤愤想着,门口弄出的动静声吓得她立刻闭上了眼睛。 是以,方才两个小孩的对话,全被她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 匪帮里有孩子,她已经不觉得奇怪了,毕竟她们都是女子,这两个小孩也是可怜人。 也不知是劲草、疾风在一帮女人堆里太不显眼,还是他们的男性特征并不十分突出,秦徊似乎从头到尾都没太在意到这两个大男人的存在。 小孩的对话这一听不要紧,至少让秦徊知晓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秋祉在隔壁。 虽不知秋祉那么好的身手是如何落入虎口的,但有她在,秦徊便安心多了。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那她接下来该做的,便是找机会和秋祉先建立起联系,至少得让秋祉知道,她就在她的旁边。 这样一来,倘若秋祉找到了逃跑的机会,还能顺带捎上她。 童言无忌,秦徊本想继续装睡,再从两个小孩的口中多探听些虚实的。奈何微风拂动间,一阵夹杂着雪青色杜鹃香味的气息从并不严实的门缝、窗缝里钻进来。 她一个没忍住,一声“阿嚏”,登时将两个小孩吓得哭喊着往外跑。 秦徊无奈叹息,她从娘胎里带来的对花粉过敏的臭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说到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对花粉过敏,她一时走了神。 阿娘… …她想阿娘了。 若阿娘知道她此时身处险境,定会心急如焚,然后不顾三七二十一的抬把大砍刀来和这帮匪寇拼命! 也不知她被扣在此处多久了,她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也不知阿爹和阿哥会不会来救她?还是就不管她了… … 小娘子越想越委屈,掉了几两肉的小脸盘子就差耷拉到地上了。这几日缩在木桶狭小的空间里本就休息得不好,身体脆弱的时候情感也容易脆弱。 布满红血丝的双眸里泪水一直围着眼眶打转,却还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 赵氏从不喜看到她哭,更不喜看到她的“大豆珠子”一颗一颗的往外冒。 每回她哭的时候,赵氏总会苦口婆心的制止,“棠儿不许哭,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只有懦弱的人才喜欢哭鼻子,坚强的孩子从来不会哭”… … 一想到阿娘的话,秦徊的“大豆珠子”就快收不住了,就在这时,门外再次浮现起嘈杂的声音。 想是两个小孩被她吓到后跑出去惊动了大人,这会儿应是有人来问话了。 惊恐胜过了思念,她悲伤的情绪当即便收住了。 … …为何都是男人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随着门被推开时的“吱呀”声渐渐冗长,秦徊选择干脆继续装睡。 是常安推开的门,他身后还跟了两人,一进屋他们就瞧见了平躺在榻上的女子,他说小随喜两个娃不是说她醒了么,“尊主说了,必须要保证这两个姑娘毫发无伤,你们过去探探,这些城里的女子都被养得身子骨弱不经风的,别是花婶这蒙汗药喂狠了,喂出什么事来。” 两人里其中的一个应是,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 一呼一吸间气息均匀有序,还活着呢。 他扭头如实告知,说“这姑娘明显是睡沉了,怎么可能醒?小随喜和小如意总是一惊一乍的,许是又在捉弄我们。” 小随喜?小如意? 秦徊因紧张而狂跳不止的小心脏顿了顿,原来那两个孩子一个叫小随喜,一个叫小如意,都是寓意极好的名字呢。 要说装睡,那她秦徊绝对是一流的。趁着几人说话的空档,她在脑中奋力搜索着在云居洞前的场景,她记忆里明明这帮人全是女子,怎的这会儿又出现了男子? 好在凭借着她极强的记忆力,终是回忆起了在那场缠斗中确实是有一个长得凶神恶煞和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人,只是他们和旁的女匪寇穿得大致不差的,她那会儿站得也远,不仔细看确实不太容易看出。 想必这会儿来的,就是他们俩儿罢。 不知是因着匪寇口中蒙汗药确实给她下狠的缘故,还是她腹里空空,饥饿难忍到出现了幻觉,秦徊竟觉得他们说起话来和他们的长相截然相反,并不是她以为的样子。 看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就算是再野蛮粗鲁的男子同女子呆久了,多多少少也会有点温柔和善劲儿在的。 一时间秦徊已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了。 这时,一道声如冷玉拭刀般的声音从门口冷不丁的飘荡进屋内—— “她开口了么?”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18. 初入匪帮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 熟悉的声音 半个身子都还未进屋,诡异面具男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她开口了么?” 秦徊心头一紧,怎的又来了个男子? 这又是一道怎样的声音呢?她一时竟有些说不上来—— 是低醇的,像舞马会上声音一出便让人心头一颤的八角鼓;是森寒的,像快速划过皮肤的利刃尖刀,不带一丝感情;也是摄人心魄的,让人无法抗拒的愿意服从他所说的一切命令。 但… … 更多的更多,还是这道声音所带给她的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 …安全感。 秦徊不禁打了个冷颤,看来真是蒙汗药吃多了,把人都给吃得傻到居然会觉得一个匪寇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 站在屋内的三人在看到来人后皆自觉的站去了一旁,为这间并不算大的耳房腾出一席最多只能再站一人的空地。 常安其实也觉着是蒙汗药喂狠了的缘故,这都睡了整整三日,就算身子骨再不济,也该醒了。可他又不敢实话实说,只得打马虎眼道:“还没呢,这些城里人各个都是养尊处优的,天天山珍海味的补着,哪里试过蒙汗药的威力,到现在都还在呼哧大睡呢。要不,我们几个拿盆水,把她泼醒?” 泼醒? 秦徊为自己方才对匪人冒然给出的评价给予了双重否定,哪里有什么温柔和善在?骨子里到底还是些悍匪才有的做派! 这厢还在心里腹诽着,那厢便顿感一丝炙热的气息朝她面中直扑而来。 若是她大胆些,此时将眼睛睁开,准能和一张诡异的面具撞个满怀,到时许会真的吓晕了去。 本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诡异面具男不知在何时来到了床榻前,俯身后肆意的端详起眼前的这张面孔。 额头饱满,眉淡如烟,紧闭的眼帘之下两团乌青色的阴影,被浓密纤柔的长睫所覆盖。鼻头虽小,却是肉肉的,是老一辈人口中有福气、贵气的那类人。 整张脸都没他展开的巴掌大,堵嘴的粗布帛许是太大了,边边角角都露在外面,愣是把下半部分的五官给遮了个七七八八。 瞧着是还未醒的样子。 可眼角残存的一抹还新鲜着的泪痕,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日头当空,外头明光瓦亮的光线从窗户倾泻进来,照得他厚薄适中的红唇湿润透亮。他挑着半边唇角直起背,目光仍旧落在榻上这个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女子脸上。 “粗鲁,怎能朝女子的脸上泼水?”男人这句话,既像是呵斥的意思,又带了点嘲谑的意味。 “确实睡得熟,不用管了,且让她睡着罢。今日大牛他们几个捉了两只野兔,正在院子里烤着,本还想着这姑娘躺了三日,若是醒了便给她抬些割下的边角料来,看来是不必了,走吧,我们自己个儿吃。” 撂下这句话后,诡异面具男便大步流星出了屋。 其余几人闻言,也紧随其后出去了。 房间内又归于宁静,榻上的女子等了许久也未睁眼,像一条冬眠的蛇一般,酣睡得香甜。 一直到院子里喝酒吃肉的声音此起彼伏,烤肉的肉香与烟熏味纷纷传来二楼,几声“咕咕咕”的闷音再也不争气的从腹部传出,秦徊才肯放心的睁开眼睛。 她有些悲观的盯着空荡荡的房顶,肚子是饿,但心情更糟糕。 原来,被困在这里已经三日了。 从南涧城到青索城,快马加鞭只需一天的时间即可到,神屠手就算再慢,怎么都该到秦府了。 眼下阿爹和阿兄肯定知晓了她的遭遇,定是急坏了。 她本是为父兄分忧而来,还特意带上秋祉来帮忙,想亲自将劫粮一事处理得妥妥当当,顺便向大家证明她不是个只会在家里吃闲饭的单纯命好之人,没想到却将一切都搞砸了。 眼下还要等父兄来救自己,谁知道这伙匪寇到时候又会提出怎样过分的条件,难说一个没谈拢,他们为了泄愤,就将她杀了… … 不敢想不敢想,越想越后怕,此番出行前,也没来得及去圆通观向那太巳道人再求道保命符,若是求了,想是该按原计划想的那样,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不出意外… … 好眼熟的字眼。 秦徊一咂嘴,重重叹了口气。 当然眼熟了,她不就是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出的意外么? 若是不出意外,神屠手怎会那么巧的挑中了她所在的木桶?若是不出意外,她又怎么会因为神屠手的一句话沦落至此? 所以,不是她的问题,是神屠手的问题!她怎么以前从来就没觉得他是她的克星呢,他真是藏得太深了! 想得太入迷,不知不觉间秦徊连自己已从榻上渐渐坐了起来都没意识到。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捶大腿,越捶大腿越不解气,干脆就锤起了墙来。 没成想,这一锤,反倒还垂出了一线生机。 “小姐?是小姐么?” 这声音听起来是从墙的另一面传来的。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秦徊用略带有哭腔的语调急忙回应说是是是,“是我,是你吗秋祉?” 当然了,因为嘴被堵住了,这些话在秋祉听起来只是些咿呀哼哈的音调。 尽管如此,秋祉还是能勉强分辨得出是主子的声音,她像是被喂了一颗定心丸,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有了着落。 事发那天,她本将主子护得好好的,根本无人能近得了主子的身。眼见师兄他们已经快赶上来了,可主子却出事了。 她们身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另一伙人,身手极为敏捷,只听主子叫了声“啊——”,她回头之时,主子已被那些人打晕,并套上了麻袋。 也就是在她分神的瞬间,一根抹了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银针刺入了她的后脖颈,没多时便觉得天旋地转。 等再有意识之时,便身处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了,任凭她怎么呼喊,也没人理会她。 如今能再次听到主子的声音,她终于能稍稍松口气了。 至少她们回去后,她不过是受一顿护主不当的皮肉之苦,倘或是主子出了事,就算她能逃回去,断也是活不成的。 秦徊见对面许久没了动静,心急如焚的捶打着墙,再次含糊不清的发问:“秋祉,秋祉,是你吗?” 秋祉虽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她猜测主子许是在确认对面的人是不是她,便回:“是我,是我小姐,您的嘴是被堵上了吗?奴婢有些听不明白您的意思。” 秦徊闻言,这才意识到她已经慢慢恢复体力了,一把将嘴里的布帛拔了出来。她撅起因缺水而沟壑深浅不一的嘴唇,上下左右的活动了一番,才继续道: “秋祉,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现在还好吗?都是我不好,非要硬拖着你来,还害得你同我一起身陷险境,什么事都没办成,麻烦倒是惹了一堆,倘若我们还有命回去,我以后定离那神屠手远远的。而且我还发现一件事… …” 都这个时候了,主子不仅不怪她没护好她,还能有空关心她的安危,秋祉那颗被坚硬外壳包裹的内心,似是被甚尖锐物器重重砸了一下。 暗淡无光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一墙之隔的秦徊还在喋喋不休,她太需要将一肚子的愧疚说给秋祉,只希望秋祉别怪她。 本还想将自己醒来后的一些发现也说给秋祉听,难说一番信息交流下来她们能想到脱身的方法,却在这时听见“哐——”的一声巨响,房门毫不客气的被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榻上的女子被门口的响声搞得魂惊胆魄,卡在了喉咙处的惊叫声愣是被吓得没叫出来,罔知所措间,便被进来的两人再次将嘴堵上,而后被架住了双臂,双脚离地的直接带去了外面。 任凭隔壁屋的秋祉如何呼喊,也没人理会她。 天色渐黑,廊下的柱子被高高挂起的火盆照得反光,秦徊经过时,还能不断的看到柱子里所照出的自己的身影。 那身影可谓难看极了,自从门被一脚踹开后,她便是被两个人架着来的,架着路过了走廊,架着下了楼,架着又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天井。 简直就像一只被人架在烤架上的兔子。 想是方才这伙匪寇吃烤兔时,架上的野兔也是这番任人宰割的模样罢。 还在这般惆怅着,她这只弱小无助的“野兔”就被无情的丢在了地上。落地时双手触地的痛疼感与火辣感,终于令她找回了方才被吓丢了的魂。 先看了看擦破了皮的手腕,才抬头细看起周围的环境。 这里与秦府一样,都是双层楼的格局,寻常老百姓的民居不过是单层建筑,想是原先是某位达官显贵为休闲避暑所置办的别业,后来打了仗,世道动荡之下再没闲心打理这宅子。这伙匪寇定是瞧这儿荒废了,所以才占了。 心中冷哼一声,还真是匪便是匪,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喜欢抢,喜欢不劳而获。 再往下看,便是不敢看了。 天井里站满了戴着各式血腥恐怖面具的“妖魔鬼怪”,她被丢在地心,蒙汗药的药效还没完全消散,身体瘫软的半趴在地上,周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上百只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 这简直就和下了十八层地狱,需要接受十八殿阎罗审问的罪人没甚区别! 坐在正前方酸木枝雕福禄纹玫瑰椅上的男人,正半吊子坐姿的斜倚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架势,他率先开口道:“醒了?不装了?” 这声音… …秦徊听过,天还亮那会儿这道声音就在关她的屋子里出现过。只是再次听到这声音时,全然没了之前的那种熟悉感与安全感。 说话之人许是压根就没打算要到一个准确的回答,连秦徊嘴里的布帛都未叫人取出。喉结上下滚动间便抛出了一个问题:“听说,你是秦小姐?” 秦徊心下一沉,该来的总会来的。 “你不说也无妨,刚好让我来好好猜猜你是哪家的秦小姐。首先,能从南涧城出城,身边还乔装了众多身手不凡的高手保护,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高门大户,应是朝廷里某位高官豪爵家的小姐。” “其次,非常时期敢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从析国买粮,又能畅通无阻的将粮食运进南涧城,想是南涧城便是这位高官豪爵的地盘,或是准确点来说,南涧城就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这最后嘛,能有如此的胆量敢跟来剿匪,遇事又临危不乱的,想必非蒙诏国征南大将军秦有时家的掌上明珠莫属了罢?”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19. 熟悉的声音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 白虎子 男人的话,可谓句句戳中要点,秦徊心虚的垂着脑袋,已是出了一背脊的冷汗,却还用双手硬撑着身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呼一吸间重复了三次,终是在心里想好了一番说辞。她抬头,丝毫不怵的对上那道带有审判和一丝不确定性的犀利眸光。 一张戴有诡异面具的脸,旋即撞入眼帘。 不是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戴着面具,只是没想到唯独这一张,一瞧便让她原地失声尖叫。只不过嘴里被堵住了,尖叫声只能从鼻腔里发出来,旁人听上去便不那么刺耳了。 这,这是… … 这是白虎子! 秦徊瞪大了双瞳,眼白上的红血丝更加明显了。 尘封的记忆,肆意奔来,昔日的往事像一段一段的皮影戏,眼前逐渐清晰的浮现出一张毛茸惹人爱的花猫小脸—— 一身中短长度、柔顺且滑亮的墨灰色毛发,唯独左眼那部分的毛发,是如雪般的洁白之色,圆溜溜的大眼珠子明亮、澄澈,眼尾的睫毛和胡子一般长,扑闪扑闪的。 那张只有成年人的拳头大的小脸,当真是生得好看极了,除了头一下的部分有些发福,不过丝毫不影响它憨态可掬的小样子。手上还不停的往嘴里送小石头鱼鱼干,猫咪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它走样的身材。 暖暖的阳光洒在小小的院子里,猫咪时不时的抬起一只毛茸茸的粉嫩脚丫子,轻轻舔舐着。它身后在灶台前忙碌的妇人,时不时忙里偷闲的看猫咪一眼,乐呵呵的让小馋猫多吃点。 … … 诡异面具男似乎对女子抬头看他后,会出现这样的神情颇为满意,嘴角那抹邪魅的笑意更深了些。 围在边上的“妖魔鬼怪”们此时也开始起哄,肆意的笑着、指着、闹着,丝毫没有半分对又一次吓趴在地上的可怜小娘子生出怜香惜玉的意味。 就这么也不知过了多久,诡异面具男乜了眼地上的人,又挪开目光,才重新开口对身旁的人道:“拖下去罢,换下一个。” 手下人应是,两个人朝尊主手指的方向走去,将地上的人毫不费力的再次像架兔子那般架起,而后上了二楼,将人锁回了原本关她的耳房里。 不多时,隔壁屋传来了秋祉的嚷嚷声,“谁?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你们要带我去那儿… …”至于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便再也听不见了。 秋祉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她的手手脚脚都被绑了个结实。许是因为她挣扎得厉害,是以,来人将她绑住的手脚串在了一根长长的粗木棍上,像挑扁担似的将她挑走。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同样的话语诡异面具男也对秋祉说了一遍,除了与主子被吓得不轻的表现不同以外,其它的便再没什么不同处了。 目送了一小段秋祉被挑走的画面,戴着红、绿、黄三道杠面具底下的人再也憋不住了,他像在问自己,也像在问旁边坐在玫瑰椅上的男子,说这两人到底谁才是秦小姐,“尊主,您觉得我们搞这么一出,能唬得住她俩吗?” 诡异面具男已从分别两次的审问中有了自己的判断,眉毛轻佻,骨骼突出的食指反复轻敲着坐椅扶手,道:“唬得住,也唬不住。” 顿了顿,他像是忽然来了兴趣,想考考常安:“你是怎么看的?” 这一问,可把常安的话匣子打开了,他方才一直有在认真观察这两个被他们抓回来的女子,就等着尊主问他的看法时他能说出个所以然,难说尊主一个心情好,还会在众人面前夸赞他一番,那多有面子呐。 这样一来,看谁还敢再说他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眼下便是他为自己挣面子的机会,自是要好好说道说道,当然了,得先表达对上司看法的认同,再顺带拍一波马屁: “常安以为尊主分析得极有道理,这两位姑娘皆是秦有时那厮府里的人没跑了,只是两人都蓬头垢面且穿得脏兮兮的,若不是几日前有为首那胖子的提醒,我们还真想不到会是千金小姐跟来;再加上尊主对突发情况的反应及时、指挥得当,我们山鬼帮才得以把送上门的美味‘请’进家里来。” 诡异面具男似乎对这样的话很受用,听得津津有味。 常安赶紧趁胜追击,继续道:“若是寻常人等家的小姐,我们连问都不用问,肯定就被吓得巴拉巴拉的自报家门了,就算是小姐不说,侍奉小姐的婢子为了保命,也会如实告知。” “可偏偏这个秦小姐是秦有时家的千金,婢子也是秦有时家的婢子,她们定然是受过秦有时严格的调教、训练,如若不先给她们点下马威,让她们见识见识我们山鬼帮的威风,她们断不会轻易开口!” “万一这秦小姐是个铮铮铁骨的主,为了不拖累母家,直接在尊主还未来得及跟她谈条件前就来个一了百了,那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说到此处,便戛然而止,他想等等看尊主有没有想听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因为,尊主平日里都挺烦他说这么一大堆话的。 没成想,诡异面具男破天荒的没有不耐烦,还摆手示意身后的人继续说下去。 要搁往常,他最讨厌常安这种婆婆妈妈的性子了,明明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话,非要东拉西扯的啰嗦个半天。 “经过尊主方才的一番试探,常安观察下来觉得后面的这一个,更像秦小姐。” “哦?”诡异面具男上扬了语调,“你是从哪里看出来她更像秦小姐的?” 自然是她的表现更有将门小姐的做派! 常安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他觉得太干巴了,少了很多铺垫,会让别人以为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前面这位虽看起来弱不禁风、细皮嫩肉的,像是平常小姐的姿态,但前提就是她得是平常小姐呐!可我们抓的偏偏还就不是平常小姐,是秦有时的女儿,秦有时是谁?普天之下还有谁不知晓秦有时的名号?他培养出来的女儿又怎会是那个胆小如鼠,且手无缚鸡之力的耙柿子? 所以我们不能正着想,而要反着想。这第二个吧,在那日面对善人帮几十号人时,她第一时间便将那个耙柿子护在身后,以一敌十的在前面拖延时间,等待援手,不仅为人仗义,还出手不凡。方才我们那样的阵势也没能唬得住她,这不就是出自将门的女中豪杰么!” 结尾处常安还不忘补一句:“想必尊主的那句唬得住,也唬不住,便是说的这个意思罢。” 这个婆婆妈妈的臭小子今日可算是脑袋开窍了。 诡异面具男会心一笑:“分析的不错,和我想的差不多。将那两位姑娘一同请来此处罢,搞了前面这么一出,是时候和秦小姐谈谈该谈的事了。” 没一会儿,秦徊和秋祉便分别被架着、被挑着,给再次“请”到了山鬼帮众人面前。 诡异面具男左瞟了一眼被堵住了口的女子,右瞧了眼被绑住了手脚的女子,而后扫了一眼将人带来的手下,用故作不悦的语气骂道:“粗鲁,都说了是将两位姑娘请过来,还用这等粗鲁的方式?” 几人有些尴尬的笑着,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转而又听座上的人道:“给秦姑娘拿把椅子来。” 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应是,径直往正堂的方向走,打算搬把里面的椅子来。就在他路过玫瑰椅上的男人时,耳边又传来了下第二道命令的声音—— “将那姑娘嘴上的东西取了吧,瞧着怪难受的。”诡异面具男的五官在脸上横飞,先指了指左边的女子,又指了指自己,好似被堵住嘴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似的。 个子稍矮的人听令照做,现在秦徊全身上下已完全没了束缚,她嘬着嘴,生怕这么大的布帛在嘴里放久了,会将她不大不小的嘴巴给撑大了去。 许是借着秋祉在旁边的底气,抑或是她被扔回房间后冷静下来的缘故,她的呼吸已经不那么急促了,并且她此时十分清楚,适才所见不过是一张神似白虎子的面具,根本就不是什么白虎子。 因为白虎子已经死了! 早在七年前的晚上它就死了,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借尸还魂么?可笑,话本子看多了罢。 如果不是她被喂了蒙汗药,又饿狠了,刚才那点阵仗怎会唬得了她? 她秦徊是谁?是秦有时的女儿,是蒙诏国“兵神”的女儿,她不能给阿爹丢脸,也不会给阿爹丢脸! 故此,秦徊鼓足勇气,打算直面那张诡异血腥的面具,好好问问他,他究竟想从她这个“筹码”这里得到什么? 她神情肃穆的缓缓将头抬起,目光坚韧。 隔着两丈的距离,也能瞧得真切,果真不是白虎子,不过是张和白虎子有些像的面具,而面具之下那张脸的主人,一看他那德行就知原先定是个品格卑下、不稂不莠的街痞流氓,如今就算是翻身做大王了,也遮不住他原来的本性! 诡异面具男哪知道小娘子的所思所想,吊儿郎当的坐着,高翘着右腿,右手从一旁的方桌上抓了一把松子窝在手心,另一手随意捏起一颗便往嘴送,“噗”一声,将壳下来的松子壳从嘴里吐出。 高个子的人已将椅子扛在肩上搬出,壳松子的男人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只将轮廓分明的方下巴往右前方抬了抬,高个子立即心领神会。 几息后,一张酸木枝镌花扶手椅便在秋祉身后稳稳当当的放下… …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20. 白虎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久别重逢 高个子居高临下,大手一挥:“请。” 秦徊与秋祉对视了一眼,不明所以。 余光扫见地上的人无动于衷,诡异面具男的眼皮终于舍得抬起来了,在看清左边那张面孔的刹那,他的心脏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又在下一刻,狂跳不止。 她,是她! 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还是那颗圆圆小小的脑袋,尽管上面已然没扎着歪歪扭扭的花顶髻;还是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眼,尽管此时眼神里充满了对他的嫌弃与厌恶;还是那颗长在嘴角的小小褐痣,尽管唇角紧抿,挤不出半点梨涡… … 无数个深藏在心底的画面纷纷涌向眼前—— 想起那个站在淮江边,抱着一丫比她脸盘子都要大上一倍的西瓜,看他看傻了的小花痴; 想起那个顶着个圆肚皮,还天天往肚子里灌江水,一个月了都还学不会游泳的旱鸭子; 想起那个天天找各种理由,就为和他呆在一块儿,问她能唤他“致哥哥么”的小傻子… … 此刻,藏在面具之下的,是一张俊朗又失态的脸,他深深的望着她,眼穿肠断,彷佛要将女子的弱小身躯都揉进他的眼里,一辈子都不放她出来。 诡异面具男全然不知自己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持续了多久,他缓缓站起身,朝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 他走得很慢,很慢,生怕走快了,又会像每晚她在他梦里的那样,化作一缕青烟飘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还在定定的盯着他,一动不动,没有化做一缕烟,也没有消失,想来真的不是梦了,她就他眼前,是个活生生的人。 诡异面具男单膝跪地,动作像个迟暮的老人,眸光始终在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上,一寸不离。 “你… …”他喜极而泣,声音有些哽咽,几次开口都只能吐得出一个“你”字。 以这样的方式相遇,是他从未想过的,太突然了,突然到没做一丝准备,突然到一肚子想说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秦徊本来已在心里给这张诡异面具后的男子贴上了个街痞流氓的标签,可从刚才该男子行动艰难的朝她走来,再到现在支支吾吾半天都只能说一个字,她心里不免有个猜测。 几乎是在这个猜想浮现在脑海的瞬间,她脱口而出:“你… …是否患有隐疾?” 男子抬在半空中的手一滞,没有回答。 “我能理解,能理解。”秦徊压低了嗓音,修长的脖颈也往下压了压,“你行动不大方便,又患有口吃,还要领着这么一大帮子的人,确实是太不容易了。我知你心里苦,无论是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跟我说。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大方便,或是表达不出来的地方,你就写在纸上,找机会偷偷塞给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依旧一言不发,只不过这回,诡异面具男放下了悬在半空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他抬头仰望满天星斗,露出一个灿若繁星的笑容,蓄在眼角的那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流入发丝。 他的身材本就高大魁梧,个头更是高出一般男子半个到一个头来,只有仰起头来,才不会被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山鬼帮众人看见他的所有情绪。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非周甘棠莫属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变了,她却始终没变,还是这么傻乎乎的样子。 秦徊仰面,对于方才说出口的一番话她其实是有些惶恐不安的,她是将心比心了,也没抹了他人的面子,就是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了。 谁知此时,秋祉挣扎着从地上起身,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身后那张酸木枝镌花扶手椅上。 她坐怀不乱的靠在椅子上,无视一旁主子讶异的目光,摆出了十足的气势,道:“没错,本小姐便是大名鼎鼎的‘兵神’的女儿,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既知晓我阿爹还敢这么对我,看来是都活腻了!” 没能护好主子,已是她失职在先;落难后主子不仅不怪她,还第一时间关心她,这让秋祉心里愧疚不已。出于急于弥补的心思,她一直在找机会想着能为主子做点什么。 这不,机会来了么。 在她的推测下,之前审问她的是贼匪头目没跑了,况且那贼首也说了,椅子是拿给秦小姐坐的,却放在了她的身后,想必是这伙人误以为她才是秦小姐。 不过这本就不是什么不能解释的事,也不是她非得冒充主子的原因。之所以能让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的原因,还是因着眼前的这个见色起意的贼首! 那贼首之前没见过主子的全貌,是适才叫人将堵嘴的粗布拿了后才瞧了个真切,这一瞧,便一发不可收拾了,眼珠子都不带挪一下的,恐怕现在已经不是只劫粮那么简单的了。 主子本就生得天生丽质、淡雅脱俗,且是那种一眼瞧上去就能抓人眼球的美女子,就算再看、三看,是甭管你看几眼,都不会看腻了的长相。 若是主子被劫了色,那她真就没活路了,少爷不会杀她,只会让她生不如死! 所以她才急中生智,想出这将错就错的一招。 “怎的,都聋了,还不给本小姐松绑?”秋祉继续咄咄逼人。 山鬼帮众人愁眉苦脸,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上回劫的是秦有时的东西,更不知道尊主这回直接将人家的掌上明珠也给劫了来。 心里是对秦有时有几分忌惮,担心事后会被打击报复,或是被赶尽杀绝,但更怕给眼前这个烫手的山芋松了绑,自己就命丧当场了。 谁也不敢当出头鸟,只有一个一直缩在大人身后,穿一身灰衣服的小男娃站了出来,直言不讳:“姐姐你就别叫了,没人会给你松绑的,姐姐虽是大人物家的千金小姐,但身手却是顶呱呱的高,我们这里没几个大人能打得过你,放了你我们不就都遭殃了么?” 男娃说话间从西屋里冲出了一个脸上并未佩戴面具的妇人,她骂骂咧咧的赶忙捂住了男娃的嘴,连拖带拽的将人扯走了。 所有人都将这一老一少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待他们进屋后屋子里还不时传来妇人的打骂声,以及男娃的嚎哭声。 诡异面具男此时已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重新回座位上坐好,这次是身姿端正挺拔的那种坐好,道:“秦小姐既然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便一切好说,我也不与你绕圈子。相信以小姐的聪明才智也该想到了,之所以将你劫走,是为了与你父亲做笔交易。” 顿了顿,又说是自己言辞不严谨,“不是交易,是合作。” 秋祉冷哼了一声,再次无视主子的目光,问道:“什么合作?” 一抹邪魅的笑意再次在男人嘴角浮现,他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语气,道:“用秦小姐来换我山鬼帮每三月一次的五车粮食,我们山鬼帮便可保你秦家的运粮路从此畅通无阻。” 大气不敢出一声的秦徊已经快要急死了,嘴唇咬的紧紧的,没有一点血色。 这个秋祉,冒充她前也不和她商量商量。她早就想到了,这货匪寇根本就不确定她们的真实身份。如果直接问,以她们的性子来说定不会张口,因为只要什么都不说,总能等到阿爹的救援。到时,匪寇就被动了,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 而为了避免他们不想看到的局面发生,今夜便先是搞了这么一出戏吓唬人的戏码,接着直接点破她们的身份,待她二人的心理防线被击溃后再跟秦小姐谈条件,到时无论他们提什么条件,秦小姐都会答应。 聪明是聪明,不过在她看来都是些小聪明。 可千算万算,她都没算到秋祉会来这么一出啊!还一直不肯看她,她现在只希望秋祉可千万别随随便便的贼首说什么,她都答应。 “好,本小姐答应你,只是——”秋祉说了半截子的话。 秦徊:“… …” “只是,你们的人必须得要先把我的婢女送去南涧城,由她亲自去同我阿爹说才行。”剩下半截话便是这句。 诡异面具男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不行。 要让他放她走,绝对不行!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她了,这一次绝不会再放手! 她本该无忧无虑的同她阿娘生活在野花遍野、山清水秀的白乌村。 春天,他为她捉彩蝶;夏天,他给她劈西瓜;入秋了,他为她作画;入冬了,他给她送暖炉炭火… … 贼首坚决的态度,是秋祉没想到的,她心虚的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意图太过明显,让贼首多想了去,便打算补救一番,壮着胆子道:“为,为何不行,只是让我的婢子去,又不是我去,你还怕我这婢子跑了不成?我不还被你们押在这里的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你不是要合作么,我是答应了,可我阿爹还没答应啊,若没有人在中间传话给我阿爹,你这合作还怎么进行下去?再说了,退一万步来讲,我阿爹若是看到来人是我的贴身婢子,他便知道我暂时安全,只有我安全了,他才会考虑你的合作。” 说到“贴身婢子”这四个字时,秋祉特意加重了语气。 可偏偏也是这四个字,让男人紧锁的“川”字眉头又多加了一道沟。 高门大户惯来喜欢给买来的下人取名,以此来彰显他们深厚的文化底蕴,那她如今应是不叫周甘棠了罢,尽管这个名字在他看来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名字。 他起身,来到秦徊面前蹲下,用旁人都无法理解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徊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秋祉。”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21. 久别重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2. 何致盼 这道声音再次带给秦徊一种无以名状的熟悉感与安全感,尽管她在心里一直在抵触这种感觉的出现。 明明他上句话说“不行”时,语气里是掺杂着愤怒与怨气的,转而对她说下一句话时,那语气却截然不同,似乎还能听出一丝心疼的意味? 可秦徊来不及多想,她不能辜负了秋祉想让她先脱险的一番苦心,只有她先脱险了,秋祉才无后顾之忧。况且以秋祉的身手,她若想逃,没人能拦得住她。 这伙匪寇不是好糊弄的,尤其是这个情绪反复无常的匪寇头头。 为了让她们二人的身份看起来更加真实,秦徊积攒了许久的泪珠几乎是呼啸而出。 她一把扑在秋祉的身上,哭啊喊的,说她不走,“小姐,奴婢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狼窝里面,小姐不走,奴婢也不走,奴婢绝会不离开小姐半步!” 秋祉虽着急,却有些力不从心,主子这副样子怕不是没意会到她的意思。 是以,她几次都急到用力捏了捏主子放在她手心里的右手,直把秦徊那只不算白皙的手捏到血液不流通而变得惨白,也不凑效。 秦徊边埋首哭,还不时撇过脸,露出一只眼睛来斜睨还蹲在原地的那人,见他无动于衷,便加大了哭声,打算说点什么来刺激一下男人,于是道:“小姐啊,匪寇狼子野心,他们根本就不是真心想与家主合作,也就是小姐了,还傻傻的什么都答应。” 在擦破了道口子的袖口处抹了抹快流到嘴里的鼻涕,又继续装模作样,这次她加大了力度,开始捶胸顿足:“小姐的命苦啊,如今反正我们都出不去,大不了就是一死,家主迟早会找到我们的,到时候定会为我们报仇!” 诡异面具男终于有了反应,他侧头看向那个扑在另一个人身上已经有些泣不成声的女子,心如刀割。 这些话一字一句的传入他的耳中,听得清晰无比,就没有哪个字是不在往他的胸口剐血剐肉的。 以前,他只期盼着她能好好活着,却从未想过何为好好活着? 如今,她虽活着,可她活得太难了。若不是因为他,她又何至于沦落到为奴为婢,改名换姓,无依无靠又低三下四的境地? 太多的情绪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朝他涌来,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了,什么秦小姐,什么狗屁交易,这会儿他统统都不在乎了,他从来在乎的都是她,也只有她! “秋祉姑娘,秋祉姑娘… …”他轻轻唤着。 哭得太伤心,情绪有些没收住,再加上还没习惯自己新名字的缘故,愣是过了好半天才在秋祉的提醒下反应过来。 卷翘的上下眼睫都被泪水沾湿,几根几根的黏在一块儿,秦徊一脸茫然的抬起布满泪痕的脸颊,便见一双食指和中指掌心处有两块厚茧的修长大手伸在眼前。 这是什么意思?她有些疑惑。 大手又往前伸了伸,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想扶她起来。 彷佛有股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推着她,秦徊颤颤巍巍的将手伸了过去。 两支手掌触碰的瞬间,是冰与火的较量。 她的手因为方才情绪激动,十分炙热;他的手因为方才情绪跌宕,十分冰凉。 一下子触摸到如此寒凉的东西,秦徊下意识的就要缩回手,却在缩回的瞬间,直接来了个全面接触。 她整个手正被他的手紧紧的扣住,柔荑纤指包裹在透着两股青筋的宽厚掌心里,显得更加玲珑纤弱了。 这… …这是什么意思,秦徊心里不安,这贼首莫不是… …莫不是口味独特,对她一个小小的婢女有了非分之想? “我先送秋祉姑娘回房休息。”他说的是那样的诚恳。 秦徊心里苦,贼窝里的这个房,回的倒也不是那么迫切,反倒是秦府的房,她其实回得更迫切些。 “额… …”她想将话题拉回正轨,“我们,我们不是在聊合作么?”先指了指扶手椅上的秋祉,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这个色心昭然若揭的男人,最后指了指天井里的其余人等,一个不落。 好提醒提醒他,大庭广众下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身为匪寇之首,可要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在说、在做些什么。 男人不管不顾,还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依靠着他仅存的理智让他说出了下面这番话: “姑娘放心,某并无恶意,今日让两位姑娘受惊实属无奈之举,为了给二位姑娘赔罪,在下只是单纯的想先送姑娘回房歇息,一会儿再给姑娘送上好酒好菜,饱餐一顿。” 虽说这话里指的是两位姑娘,可他却是看着秦徊说的,说到话尾时,嘴角还咧开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但在假秋祉眼里,比男人的面具还要诡异的是,他居然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那微笑一半露的出来,大抵是带着几分真诚的;另一半藏在那面具之下的,隐匿在那抹绯红的“血迹”里,辨不出善恶。 只不过提到好酒好菜… …她下意识的看了眼瘪瘪的肚子,还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而此时真正的秋祉,还“战斗”在一线,她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怕有些事情不当下就说好,以后便都说不好了,遂道:“那我们的合作呢?不谈了?本小姐已是给出了你最大的诚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今日不谈好,之后就免谈!” “免谈就免谈,你吓唬谁呢?你以为你是谁,秦有时的掌上明珠又如何,就算是秦有时本人在这里,我们也不怵他半分,在我们山鬼帮的地盘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叫嚣!”常安提刀站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也提着大刀的。 尊主虽一直背对着他们,但他的一切行为举止他们都看得真切,且是越看心里越犯嘀咕。尊主做事向来当机立断,且有自己的原则,今日怎的完全不像他了? 可说到底他们还从来没和正经人家的小娘子打过交道。今日这才一打交道,尊主又是要扶人回房休息又是要给人送东西吃的,连合作都闭口不谈了,难不成是尊主的菩萨心肠泛滥了? 可他们到底是些粗人,不能和尊主相提并论,他对良家女子礼让三分,可他们才没这么好的素质! 秋祉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她怒骂:“你——” 一肚子的狠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便被诡异面具男的呵斥声打断了:“粗鲁,怎么说话的!你,去花婶那里,让她做几道好菜,一会儿端去我和你的房间。” 被训后常安顿时泄了气,忙退回了原地,还不忘小声嘟囔了句“为何要端去尊主和我的房间?又不是晚饭没吃饱。” “因为今日这两位姑娘住我和你的房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张大了嘴巴看向自家尊主,尤其是常安,对于自己的房间突然被征用一事他表现出了一万个不愿意,可任凭他摇晕了脑袋,男人也没再看他一眼。 … … 主仆二人这回是真的有被好声好气的分别请进了两个房间,秦徊所在的是一间比原先关她的耳房还要大上三到四倍的房间,放眼望去这间房里便不止是一张床、一道门和一扇窗那么简陋的了。 一进门,扑鼻来的便是一股没有任何异味的气息,一闻便知住在这间房的人平日里是个爱干净的。 西面用作书房,桌上整齐摆放着三摞高低不一、内容不详的书籍,旁边枯树枝做成的笔架上还挂着两支蘸了墨的毛笔;北面正对房门口,放了一张看起来不常用的崭新贵妃榻;东面是里间,简单的用了一扇扇形楠木莲纹屏风作隔断,不大看得清屏风背后具体有些什么。 将人送到房间后该说的也说了,该交代的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交代,诡异面具男意识到自己不便再多留,便转身要走,结果被叫住了。 “喂,我… …”秦徊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手肘处的疼痛,想起是两柱香前被人当成“野兔”给扔在地上时不小心擦破的。 但犹豫间又未将话说完,因为她突然觉得此时说这些未免矫情了些。 诡异面具男当即收回了才迈出的脚步,等了几息后还未等到身后人开口,才道:“你放心,没有你的允许不会有人敢进来的,门口会有人一直守着。秦小姐那边也一样,只是她武功高强,手脚的束缚自是还不能解。” 秦徊回了声“哦”,不着痕迹的将有伤的那只手的手袖往下拉了拉,便打算在等吃食的空档先去晚上要睡的里间看看。 “还有,我叫何致盼,宁静致远的致,翘首以盼的盼。”扔下这句话后,何致盼便轻轻关门出去了。 只留屋内一个怔愣的身影,嘴上还在反复念着“何致盼”三个字。 当晚,秦徊就做了一个许久都不曾做过的梦,画面里那个如春风一样和煦的小郎君正挺直了身板,振振有词道:“我叫沈致。” 抱着丫大西瓜的小胖墩咬了口西瓜,问是志气的志么? 什么志气的志,这么小的娃娃她根本就还不识字,只不过是胡乱说了个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词。 小郎君有些不悦:“什么志气的志,俗气,明明是宁静致远的致!” “唔,那宁静致远的致是志气的志么?”又咬了口西瓜,小女娃歪着脑袋的看向一旁一块坐在树下乘凉的少年。 少年猛的起身,这回是真不开心了,他的名字是祖父给他取的,是他身上最引以为豪的其中一个地方,这个傻娃娃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再一看小女娃居然还边没心没肺的狂啃西瓜,边对他“咯咯”的笑,越想越气。 少年一把抢过小胖墩手里的西瓜,无情的“啪”一声将西瓜摔在地上后便大步走了。 无情到身后那道哇哇大哭的声音由近及远,也不曾回过头… …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22. 何致盼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3. 家书 就在秦徊身陷匪窝时,蒙诏国东部地区的玉东城里也有人正忙碌着。 玉东城。 征东大将军细松苍的桌案上静静躺着两封信,一封是昨夜从安宁城送来的家书,而另一封,是今早从青索城送来的家书。 拿起被压在底下的那一封,细松苍细细品读起来,时而笑得合不拢嘴,时而连连点头。大概能看得出这是封至少写了四五页纸的家书。 在看到第四页时,前来沏茶的婢女已经完成了她的工作,正收拾着倒水时被茶水打湿的桌面,她的动作有条不紊。 在翻到最后一页时,营帐里已退得只剩下细松苍一人。 他继续将剩下几行字的内容读完,将整整五大页纸折好后装回最下方印有细左穹印信的信封里,再将信封封好,放入桌上的一个木匣子里盖好。 抬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的拿起剩下的那封家书,实则心里已是迫不及待的想知晓里面的内容了。 青索城作为他的上一个管辖地,自他平调来东部地区任大将军后便与那边的人再无来往了。时隔几年还能收到从青索城来的信,只能说明这封信里的内容绝不简单。 果不其然,自打开这封后细松苍便一目十行起来,上面写的东西越看越叫人热血沸腾。 为了确保自己没有看错,他甚至反反复复的了看了不下十遍! 阅毕,细松苍将这封封面上没有任何印章的书信放入火盆,连带着信封一块烧成了灰烬。自己也拿出几页空白的纸张,执笔写了起来。 一柱香后,这个胡渣几天都未刮的大将军唤了两个他的亲兵进来,从桌上拿起两封外观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信封,左边的递给了稍黑的那个,右边的则交到了稍白一些的那个手上。 而后他先瞧着稍黑的人嘱咐道:“这封信,你要亲手送到兵曹曹长的手上。”又看向稍白一些的那个,“这一封,你需快马加鞭的送去征北大将军的营帐里。” 最后对两边的人一同嘱咐道:“记住,这两封信一定都要快,尤其是这封——”他抬了抬左手,“必须得赶在明早天亮之前送到!” 二人信誓旦旦的应是后,便匆匆退下了。 做完这一切的细松苍似乎心情十分畅快,他哼着小曲走出了营帐。 在路过演武场时,场上几个平日里就胆子大的问了句大将军去哪,细松苍笑着答:“回家刮胡子去喽。” - 翌日,安宁城皇宫。 一阵夹杂着湿润与香甜花香气息的穿堂风“呼”的一声吹进长生殿。 昨个恰逢谷雨时节,夜半时分天公老爷就尽兴地在天空中奏响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雷雨盛宴,将这安宁城里里外外浇得淋漓尽致。 今晨这宫中所栽种的成片梨花树便早就按耐不住的齐齐盛开,飞雪敝日,含烟带雨。 含苞待放了许久的梨花花瓣用力撑开黄绿色的花托,露出胭红色的花蕊,肥嫩而秀气的浅云色花瓣密密麻麻的压弯了枝头,将一棵棵梨花树装点得如同一朵朵集天地之精华、钟灵毓秀的天山灵芝。 随着这阵穿堂风意外闯入大殿的,还有一只早起劳作的蜜蜂。 眼下这位“不速之客”它急了,正在四处寻找着从这里出去的方向,“嗡嗡嗡”的声音落入殿内,也落入了同伦长的耳中。 同伦长惶恐不安的觑了一眼座上之人,心里只希望这位“不速之客”赶快出去,圣上本就够烦了,可别再给他添乱了。 眼下异逻含的桌上堆满了弹劾征南大将军秦有时的奏章,他眉头紧锁,面色一阵青、一阵紫,这让本就不苟言笑的长相看起来严肃得甚至有些骇人。 与此同时,就在蜜蜂终于找到方向出去时,一直候在门口的小同伦官却佝偻着身子进入大殿。 同伦长抿着薄嘴,没好气的瞥了眼来人,抽出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来回摆了摆,示意来人退下。 依旧佝偻着身子的同伦官自是明白这手势的意思,可元后娘娘就在门外等着,若不然,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想在这种时候去触圣上的逆鳞。 他朝门外努了努嘴,同伦长顺着瞧了过去,便见一角被风扬起的靛蓝色披帛,当即心领神会,也就不再阻拦了。 同伦官踩着小碎步走到殿前,身体又往下再弯了弯,才道:“陛下,元后娘娘和三公主来了。” 异逻含这会儿侧着头,正扶额闭眼,揉捏着酸胀无比的太阳穴,这显得他突出的颧骨看起来像挺立的小山峰。 “让她们进来。”是压抑着烦躁情绪的语气。 同伦官听命后先退了出去,又在门外耽搁了一会儿,两个长得十分里有六分相似的女子才一同跨入殿内。 一个体态丰腴,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被干净利落的梳成十字髻,髻上一左一右的簪着一对宝蓝色吐翠孔雀金簪,两只孔雀的神态被雕刻得可谓是活灵活现。 另一个身型匀称,不算瘦但也绝对算不得胖,露出的一双白皙水嫩的手和白里透红的两腮都还保留着婴孩的肉感,让人看了都想上前轻轻掐上一掐,再掐着左右晃荡两下。 两人进殿后二话不说,直接一左一右的在异逻含身边坐下,这让还在垂首给自己揉太阳穴的异逻含吓了一跳。 这会儿他的左手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因为有更好的人选来接替了它的工作。 含三履放下食盘后就绕去了异逻含的身后,力道适中的替自家阿爹按摩起来,这一行为让异逻含的心情登时由阴转晴,喜上眉梢。 元后眼瞅着自己的夫君心情有了转变,她顺势将食盘上罩着七彩琉璃盖的盖子揭开,棠梨酥的香气瞬间萦绕在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的身边。 “陛下,这是履儿今早去植苑里摘的最新鲜的棠梨花,洗净后臣妾和了些糯米面,再加了些剁碎的腊猪肉揉合成饼,专门用履儿小厨房里炼出来的核桃油煎制而成的棠梨酥,陛下一定要尝尝。”元后柔声道。 棠梨酥呈两面金黄,核桃油和猪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飘香四溢,上面还用了几瓣娇嫩的梨花做点缀,如此色香味俱全的一道茶点异逻含就算再没胃口,也无法拒绝。 可作为帝王,他不能轻易表现出对任何事的渴望。是以,还端着一副架子,表现出一副想吃又不想吃的姿态。 含三履与元后交换了一下眼神,停下手上垂肩的动作,往前凑了凑,直接上手拿起了其中一个棠梨酥,喂到异逻含的嘴前,道:“阿爹你尝尝,就尝一口嘛。” “是啊陛下,尝一口吧,清热降火的。”元后从旁助攻,只是说最后四个字时拖长了尾音。 这宫里看似深宫高墙、死气沉沉的,实则芝麻点大的消息都能传得沸沸扬扬,有时兴许还能掀起些不小的风浪。 今儿巳时不到,含三履就带着一箩筐的棠梨花去找了元后,百般央求着元后能允许她出宫一趟。问她去哪儿,又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她这点小心思又能瞒得过谁? 元后自知她的女儿与秦大将军的养女秦徊交好,如今秦徊落入匪寇手里下落不明,秦有时秘密向析国人买粮这一荒唐事又弄得人尽皆知,履儿此时出宫,不是在往陛下的怒火上浇油么? 是以,她便做了这道棠梨酥来先看看陛下是何反应。 “清热降火”这四个字确实对异逻含有用,他一口吃下了一个棠梨酥,在唇齿间慢慢品味,“唔,确实不错,元后辛苦,履儿,也有心了。谷雨过后这天气只会愈发的热,你们母女二人忙活了一早上,先回去歇着吧。剩下的棠梨酥就放在这儿,待会儿朕慢慢吃。” 含三履没得到一个准信,虽心有不甘,却还是被元后那充满着警告意味的眼神给叫走了。 目送着母女二人走出长生殿的背影,异逻含喃喃自语道:“朕的履儿也到该到嫁人的年纪了。” - 涅院。 蒙汗药的药效终于是全部过了,但也让秦徊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太阳晒屁股的时辰。 这间房的采光不错,坐北朝南,全天都能晒足了太阳,此时屋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像披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躺在一张散发着淡淡木质香的圆形香樟木床榻上的秦徊也不例外。 柔和的阳光打在一张洗净污垢后五官小巧精致的脸上,肉肉的鼻尖在光线下显得晶莹剔透。细腻的脸颊上几根纤细的小绒毛直挺挺的立着,为这张清丽的面庞增添了几分娇憨的意味。 昨夜入睡前秦徊并未将床幔放下,她觉得若是放了,就好像她将这间屋子默认成是自己的屋子似的,倒显得她随意轻浮了,实属不妥。 从床上坐了起来,又舒展了会儿身子,才伸手去拿挂在木施上的衣服。 衣服是昨天同吃食一起送来的,送东西来的人说他们山鬼帮里没有城里人的那些华贵衣服,只有这些粗布麻衣,只能暂时委屈姑娘了。 虽是粗布麻衣,但却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闻起来还有一股子在太阳下曝晒过后的气味,和床榻上新换的褥单、被衾是一个味道。 秦徊动作麻利的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恍惚间,一些失去的东西似乎又失而复得了。 她儿时便是日日穿这种材质的衣服,这衣服的面料虽不如绫罗绸缎舒服,可穿起这样的粗布麻衣来,她反倒会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谁?”秦徊警惕的询问。 门外人回:“是我。” 听到是何致盼的声音后,秦徊的语气软下去了许多,但还是如临大敌的状态,问他有何事。 何致盼道:“送你回家。”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23. 家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等等再走 回家? 吃惊之余更多的是喜不自胜,秦徊几乎是用一步作两步的方式从里间奔向门口,取下挂在门拴上的银铃紫水精手串,在手上戴好,又卸下扣得紧紧的门拴。 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平复好心情后才将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依旧是那张小孩见了晚上睡觉准会做噩梦的面具脸,只是霸占了人家一夜的屋子,有些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顾忌,说话的语气多多少少在气势上还是软了一些,“你同意小姐说的条件了?” 男人颔首回应,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服,马尾高高束起,背着光,负手而立,整个人所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瘆人的寒冷。 反倒有种… …落寞与悲伤? 怕贼首反悔,秦徊转身便回屋收拾起东西来。 其实除了换下来的脏衣物以外也没甚其它的东西是可以收的,但毕竟是住了一晚的地方,睡过的榻,坐过的椅,用过的盆… … 总之只要是她接触过的一切东西,理应统统都打扫一遍,她不想欠谁,也怕麻烦人。 走到贵妃椅靠着的那面墙前,墙角有个三角高案,弯腰拿起置于最下层的鸡毛掸子,秦徊动作麻溜且熟练的先从书房区域打扫起来。 书桌后面的紫檀木南官帽椅她坐过,掸干净;桌上的《菜根谭全集》①其中最上面的几本她翻开过,掸干净;砚台旁胡乱丢着一个被揉成团的纸——主要目的还是来收这张纸的。 纸上的内容是昨夜梦醒时分她胡乱写的,这个不掸,得揉成团藏好,等出后便丢了。 从发现纸,再到处理纸的一系列行为都表现得无比自然,她自认为是瞒过了男人的眼,谁知下一秒却听见“你在做什么”的问寻。 “时间仓促,只能简单打扫一番了,只要是我碰到过的地方,我都会打扫干净,床榻上的东西也会换下来,只是来不及… …”秦徊不慌不忙的解释着,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 门口之人闻言,有些着急的大步跨入屋内,“别——”,他冲过去一把捏住了秦徊的手腕,“别动。” 好不容易这间房才沾染上了她的气息,他无法眼睁睁的看她亲手擦除掉这些痕迹。 这一动作及话语让秦徊心里顿时一咯噔,拦住她的力道有种没得商量的意味在里面,许是有他怕自己将他的东西弄坏的顾虑罢。 当然了,既有此话,她便顺水推舟:“那我走后就有劳你自己打扫了”。 说着就抽回了手,将鸡毛掸子归于原位,又绕过男人来到贵妃榻上的矮几前,抱起上面的脏衣物,转过身后指了指穿在身上的粗布麻衣,客套道:“这个,多谢了,但我可能没办法归还,虽不知是借了哪位好心人的衣服,但还是麻烦你替我向她道声谢。” “那我走了。” “等等再走。” 屋子里的两人在片刻的沉默后异口同声的开口说道。 秦徊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得到的回答和第一次听到的话并无二致。 开始心慌了起来,莫不是这人真的反悔了… … 她有些不甘心,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我看还是不等了罢,从小姐被劫到今日已经过去四日了,家主定是急的火烧眉毛,你想啊,每多等一刻,都是你的损失,我早回去一刻,也能早日促成你想要的合作,是吧。” 对面的人不置可否,面具之下的那一双黑瞳深不见底,却始终蓄着不舍与无奈的复杂情绪。 他之所以会同意放她走,是因着昨夜有个人回来了。 与儿时的青马竹马久别重逢时他是欣喜若狂的,可喜悦过后他也逃不脱回归理性的审判,若将棠儿强行留在他的身边,他又能给她什么呢? 他就是个以劫为生的匪,整天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棠儿跟着他只会过苦日子。 如今她虽为婢,可至少是光明磊落的,她能站在有光的地方肆意呼吸新鲜的空气,能在蒙诏国那位“兵神”的庇护下安稳过日子。 若是跟了他,她便会变的如他一般,苟且偷生,只能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东躲西藏,只能在他这根本谈不上的庇护下提心吊胆的生活,最主要的是,她也会被人扣上匪寇的帽子。 他不愿让她承受这些,也不愿放她走。 心烦意乱间何致盼一人去了涅院后山的净疫泉,也就是在那时,有人悄无声息的来了。 “少主怎会在此处,可是又受伤了?”说话之人嗓音沙哑低沉,脸上戴有形似燕子的面具,身子与黑夜化作了一体。 净疫泉里泡着一个半.裸着上半身的人,他将头瞥向声音来源处的那边,暂时抛开一切烦恼,嘴角勉强扯起一道微微上扬的弧度,道:“你都在此观察我好半晌了,可有发现我身上有何伤口啊,陶叔?” 黑衣人纵身一跃,从泉水旁一丈开外的香椿树林里缓缓现了身,整个人牛高马大的体型与肩膀上端着的那颗又小又尖的脑袋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倒是未发现。”陶鸵边尴尬的笑着,边一手脱下面具。 森冷的月光之下照得他额头上那道刺目的疤痕愈发张狂可怖。 卸下挂在腰间的几袋腰橐,褪去上身衣物和皂靴,陶鸵也下了泉,水位线瞬间及腰部以上。 他时不时捧起周围的泉水,往左肩上的箭伤疤痕处淋,自觉淋得差不多了,才开玩笑似的对一旁的男子道:“也让这净疫泉的泉水给我这成年老伤滋润滋润。” 顿了顿,开始切入正题:“少主房里的女子,是她罢。” 何致盼动了动眼皮子,并未睁眼,他不想因和人对视而将心事暴露,也不想让陶叔过多干预他和她之间的事:“她?怎么可能,你不是说她早就死了”。 “这话说的,少主可是在怪我?”陶鸵神色凝重。 是怪,也不是怪,要怪这一切都只怪他自己:“陶叔与我之间若说这种话,未免太生分了,当年若没有陶叔,便不会有我的今日,您于我而言,早就如同父亲那般了。” 往事历历在目,一日都不敢忘,陶鸵闻言已是老泪纵横。 他的年纪不过才四十多岁,但花白的头发和面部沟壑纵横的皱纹,无一不传达着他就是一个六旬老人。 于心不忍,何致盼睁开了眼,打算岔开这个话题,便对身旁之人如实讲述起了他劫粮的来龙去脉,又在阐明心中盘算后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唔,我赞成你的做法,我也是这次在来的路才听说了秦有时私自买粮一事。这事也不知是谁传的,如今已是闹得邶城人尽皆知,更别说他蒙诏国了。这厮眼下正是焦头烂额、进退两难的境地,少主愿意与他合作,是看得起他。” 嘴上虽这么说,一番连连叹息还是免不了的:“同为军人,我敬佩他的用兵如神,只是如今两国相争,他作为主帅却向敌军低头买粮,唉,这点我是无法苟同的。” 此话一出,何致盼波澜不惊的眼底终是有了涟漪,他将两臂抬起,手指交叉负于脑后,自在悠闲的靠在泉边光滑的石头上,曼声道:“陶叔既能这么想,何不再想想我析国又是何人将粮卖给秦有时的。” 语气里满是看透一切后这个国家的失望透顶。 被点了一嘴,陶鸵仿若醍醐灌顶,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与身边这张自戴上面具后便再也没见他摘下过的男人对视。 对视过后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陶鸵便先从净疫泉中起身,他年纪大了,身子骨不经熬。 边穿衣服,故作漫不经心道:“这面具自少主戴上那日起,我就没再看您摘下来过了,也不知还是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帅小伙。” 意有所指。 “更不知少主可否想过,以后的日子您打算都戴着面具和那姑娘生活么?” 何致盼叹息一声,岔开了这么多的话题,结果还记着,果真这小老头是一点也不老。 “我只是… …只是暂时这样,面具终会有取下来的那日。”说的一点也没有底气。 陶鸵步步紧逼:“脱下来?脱下来好让她知道你是灭她满村仇人的亲生儿子么!” 何致盼光洁厚实的胸腔起伏得愈发厉害,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愤怒:“不,不是父亲做的,我相信他!” 既然如此冥顽不灵,那也没有兜圈子的必要了,陶鸵一语直戳要害,道:“是,你信,我也信,可她呢,她会信么?” … …是啊,她会信么?这句话何致盼问了自己一整晚。 她不会信的。 就连他们沈家曾效忠了数十年的国家里都没一人是信他的父亲的,他又怎么敢奢望她的相信。 况且,他没有勇气、也不敢再揭开她的伤疤。 他能做的,只有放她走,放她离他远远的,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本来都下定决心了,可今日见了秦徊,何致盼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做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再失去她一次。 那句“等等再走”,他说的遵从本心,不是不让她走,只是等等再走,只需要再和她多待一会儿便足矣。 尽管她满心满眼,每字每句,都是离开他、离开这里的迫不及待。 “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罢。”怕她拒绝,又笨拙的想了个她兴许会同意的说辞,“就当是陪你家小姐吃的最后一顿饭。”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等等再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流水席 真是个既笨拙又糟糕透了的留人理由。 本就以为贼人反悔的秦徊,现下又听了这话,后背直发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微张的嘴唇也有些许颤抖,“最… …最后一顿饭?你要把小姐怎么样?还是说… …你要把我怎么样?”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问题,何致盼当即摆手作出更正:“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现下已是午时,某只是单纯的想留秋祉姑娘用过饭食后再走也不迟。” 听这意思是昨晚把上好的房间也让给你了,姑娘你还这么能睡,直接一觉睡到了饭点,留你吃个昼食不过是想在你走之前再彰显一下他们匪帮的风度,好让你回去后在秦有时面前为他们说点好话? 还在心里如此揣测着,秦徊便听到了从天井断断续续传来的喧闹嘈杂声,以及碗筷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她离门口近,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当即便抱着衣服跨出了门外,这些声响传进耳朵的音量也随之变得更大、更真切了起来。 来到廊道,双手轻轻搭在木栏边,探出脑袋往下看—— 天井里整齐排放着三列长桌长凳,男女老少们手上端着菜、端着干净的碗筷,有说有笑的往来穿梭其中,不一会儿就将桌子摆满了。今日的人数与昨晚审问她和秋祉时的人数似乎还要多上一倍。 三列桌子上的菜品虽然不多,尤其是肉类少得可怜,但菜品种类却很丰富,每一桌所摆放的菜基本都不相同。 就连最普通的小黄瓜,都被做出了四五种不同的花样。 还在好奇的瞧着,一股飘香四溢的芬芳兜兜转转的飘来二楼,又精准无误的轻抚过秦徊的鼻尖。 这还能是什么味道,当然是她最爱的香椿的味道! 每逢谷雨前后,都是吃香椿的好季节,所谓“雨前椿芽雨后笋”,这句俗语是村里老人经常念叨的。 从前白乌村的锦溪边上就种着一排的香椿树,赵氏最喜欢在闲暇时约上同村几个相熟的妇人,再带上一个小背箩去摘满满一箩筐回来给她的小囡做凉拌菜吃。 新鲜的香椿嫩芽紫中带红,吃在嘴里脆嫩爽口,齿颊俱芬。 却又正是因为那股子独特的味道,能接受它的人,闻起来会觉得香气扑鼻,喜欢得不得行;不能接受它的人,闻起来会连连作呕,避而远之还来不及。 而秦有时便是上面两种情况中的后一位,香椿的味道带有很强的穿透力,且久久无法消散,他根本无法接受这种东西存在于他的府上。 相比之下秦于仲并没那么厌恶这道美食,可也绝对谈不上喜欢。 故此,秦徊已经很多年都没再闻过、吃过香椿了,心里想念得紧。 有那么一瞬,她竟觉得自己并未身处贼窝,而是梦回白乌村那个邻里和睦、其乐融融的大家庭里。 瞧瞧身边这个小馋猫疯狂吞咽唾沫的样子,脑袋都快探得比身子还要长了,他就不信了她还会拒绝,“要不,吃点?” 秦徊闻言,缩回脑袋,不算白皙的皮肤在正午明媚阳光的照映下显得透亮白皙,再加之意识到自己嘴馋的小心思被人看穿,小脸“唰”的一下染上一层红晕,不再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此时看起来就像一个粉白的糯米团子,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咬上一口。 当然了,何致盼按耐住了内心这一想法,只见粉白的糯米团子不大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那他就当是她同意了。 秦徊抱着脏衣物,跟在后边下到了一楼。 原本还在说笑的众人遂一瞟见楼梯口那道挺拔身影的出现,便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坐在长木凳上的人也站了起来,都围了过去,争着抢着的要拉那道身影坐在自个儿身边吃饭。 对于大家的热情何致盼丝毫不介意,反而很享受。 他之所以能把山鬼帮做强做大,主打的就是一个亲和力。再者说,他也是发自内心的将这些人当作是自己的家人一般看待。 秦徊愣愣的站在楼梯口,眼看着大家伙的一举一动,他们中有年过半百的老人,有小小年纪便早生华发的小孩,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有一脸朴实慈爱的妇人… … 除了何致盼,其余人等今日皆未戴面具,看上去不过是一个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了,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匪寇的气质。 今日所见与昨日相比简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内心纳罕之余秦徊也不忘转着一双褐色的眸子,在人群中搜索着秋祉的影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便走上前去问:“我家小姐呢?” 众人闻言,齐刷刷的侧过身,也是这时,他们才发现后面还有一位女子的存在,心里既惊讶又疑惑,这不是被尊主掳来的小娘子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顶着大伙的目光,何致盼走到秦徊的跟前,对她解释道:“秦小姐现在行动不便,我已叫人将饭菜送去她的房间了。我们就在这里吃,你看这里这么多位置,你挑一个顺眼的,想坐哪儿都行。” 又考虑到棠儿会觉得不自在,回身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也快落座罢,不用像盯犯人一样的看着。 几位年轻妇人都是过来人,一瞧尊主这架势就瞧出了别有用意的猫腻,她们见小娘子还十分拘束的站在原地,当即围了过去。 秦徊一左一右的分别被不同的两个人挽住臂膀,后背还有一人的双手在轻轻推着她往前走,就在一番热情亲切的拉扯中,最终她坐在了何致盼的身边。 这会儿坐在房顶上戴着燕子面具、俯视着这一切的那位有些坐不住了,他眼含怒火,重重叹了口气。怒其不争,怎的少主也过不了美人关这道坎,昨晚苦口婆心劝他的话,他应是全抛诸脑后了! 秦徊坐下去后有些如坐针毡,许是他对待她时所展现出的异样温柔,许是他名字里也有一个“致”字,许是方才所见让她对他的看法有了一丁点的改观,许是距离这么近她能闻到从他身上飘来的皂角味… … 她这颗多年都不曾悸动过的心,此刻跳的异常快速。 见身旁的小娘子半天也没个动静,何致盼拿起木箸,努力克制住手部因紧张而带来的颤动,夹了一大把面前凉拌菜盘里的香椿、皮蛋,稳稳的放进了她的碗里。 菜入碗的那一瞬间,香椿的味道才让秦徊如大梦初醒一般清醒过来,她先道了声谢,又几不可见的做了几组深呼吸,才强压下内心的异动。 拿起碗边的木箸,将盖在香椿上的皮蛋扒拉到碗边,抬起碗后夹起其中一条椿,刚准备放入口中,耳边就落下一句:“不爱吃的你给我。” 他说的很小声,只有她能听见。 但却带给秦徊五雷轰顶的震撼,她吓得心跳漏了半拍,立即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大家都在自顾自的吃菜,或是闲聊,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这句话在她听来无疑是暧.昧的,甚至可以说有点过于亲.昵了。 “不至于不至于,我都爱吃。”她松开两根木箸中间所夹着的香椿,转而夹起被她扒去碗边、从小都不爱吃的黑漆漆的皮蛋,闭着气,一股脑的全部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下,在唤气之前全部咽下了肚。 之后何致盼再想给她夹菜,她都直接拒绝了,说自己来。 主要还是不想在大家面前表现得她跟他好像真的有点什么似的。再说了,她好手好脚的,想吃什么自己会夹。 在山鬼帮吃饭不像在秦府那般,没那么多规矩,这里讲究的是流动席。因着每张桌子上放的菜品都不相同,故而大家伙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固定的位置。 可能在这桌吃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又跑去别桌吃,别桌的菜吃了几口不合胃口的话再换下一桌。 就这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喜欢这桌的菜便留下来多吃几口,喜欢那桌的人便留下来多聊几句。 整个涅院的用餐氛围好生轻松热闹。 秦徊也没在何致盼的身边端坐太久,便入乡随俗的起身去别桌溜达去了。 刚开始她还有些放不开,总是挑些个人少的桌子,伸手夹两筷子菜便扭头就走,动作那叫一个迅捷灵敏,一夹一个准。 活像个在大街上偷钱袋子的熟练小贼。 渐渐的她发现大家伙对她都挺和善的,发现她靠近时总是问着“这菜怎么样呀”,“合不合你胃口啊”,“多吃点,千万别客气”诸如此类发自内心的真诚话语,拘谨不安的心也就慢慢打开了。 甚至还和一直追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孩闲聊打趣起来:“小孩,跟着我做甚,报上名来。” “看你长好看,就想跟着多看两眼。我叫卜如意,但是来到这里后大人们从来不叫我的全名,都叫我小如意。”小如意有些苦恼的如实回答。 原来之前被关时趁她没意识时对她的长相评头论足的另外一个小孩就是他呀,别说这小嘴还挺会逗女孩子开心的,只是这个姓… …确实不大好取名:“我倒觉得小如意更好听,挺特别的。” 小如意有些意外的张大了嘴巴:“你和尊主说的话一样,他还说我的头发也很特别。”说着往何致盼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人与周围整个氛围都有些格格不入,哪有人吃流水席是坐下后便再也不挪窝的? 秦徊边这么想,边望着那个方向啧啧摇头,心里对匪寇头头又有了一些改观,看来这副诡异面具之下的人也有心善和会哄小孩的一面。 小如意头发的症状应是叫少白头,这个病症的名字她还是听南涧城里一个与她相熟的大夫同她提起过的,似乎是无法医治。 再转过头来她的眼中多了丝温柔,将捏着的木箸换去抬碗的左手,抽出空的右手伸过去揉了揉小如意的脑袋:“是呀,多特别,你的发色黑中带点白,白里又透着黑,我都好生羡慕。” 小孩子心思单纯,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顿时笑的比头顶的丽日还要灿烂:“你也别羡慕我,随喜说了,只要和我待久了,也能有这样的发色,你以后就都和我呆在一起便也能变的像我一样了。” 以后都呆在一起不就得留在这匪寇窝子里了么,那可使不得,秦徊想想都觉得后怕,她可是吃完了这顿饭就得回家的人。 虽不忍伤了小如意的心,但对小孩子说谎也是不好的行为:“我… …我一会儿就要走了。” 小如意立马拉下个脸,不解道:“走?为何要走?” “因为我要回家呀。” “既然都来了,以后这里不就是你的家么?我还没见过哪个到这儿的人还说自己要走的。”小如意说这话时满脸恳挚,不像是在骗人。 一句无心之言倒让秦徊深思起来,留下来不就也成匪寇了么,为何还会有人自愿留下,难道说真的会有人宁愿当个山匪也不愿做良民? 不过说到底每个人的活法不同,她没有权利干涉,也无需干涉,她只知道她要回家,也该回家了。 秦徊将碗筷放到一旁的空桌上,又揉了揉小男孩的头。 她没有办法和小如意解释清楚她的所思所想,小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干净的像今日这万里无云的蓝天,说再多他们也无法理解长大后的世界有多复杂。 两人做了简单的告别后,秦徊便从第三列长桌的最后一头走到最前头,她还没忘在走之前拿上放在一开始她的坐席上的“行李”。 何致盼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秦徊身上,她去了哪桌,吃了什么菜,和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都一清二楚。 就连此刻那道如出水芙蓉般的身影朝他步步逼近后会说的话他都猜得到。 是以,秦徊正欲伸手去拿凳子上的东西时便又闻一道语气略显凄哀的挽留:“等等,你不和秦小姐说一声再走么?”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流水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生病 何致盼心里清楚,她和秦小姐告别就是几句话的事,用不了太长的时间,这之后他还能找出什么理由继续挽留她呢? … …似乎是真的没有了。 当然他这句话在秦徊听来就是一句废话,方才吃饭时没见到秋祉,走之前她当然会上楼和秋祉知会一声,如此一来秋祉也好着手逃跑一事不是。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返回二楼,只不过这次换成了秦徊走在前头。 戏要演全套,走到秋祉的房门前她虽不被允许进去,但还是哭哭啼啼的说了一番告别之辞,说到最后还加了句:“奴婢到时定要亲自来接小姐回家。” 隔着一道门,又被绑住手脚,秋祉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心里干着急,主子莫不是还没明白她的用意:“别,你可千万别来,你以为你护主不力,回去后我阿哥不会关你禁闭吗,还想再出来,倒是想得美,就在家好好反省吧,阿爹自会派人来接我回家。” 禁闭… …秦徊这时才想起来回家后定会受到来自阿爹和阿哥一顿劈头盖脸的狂骂,禁足什么的当然也少不了。唉,这回去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一旁的何致盼听见门里那位假小姐所说的话,心里自是也不好受,这些高官显爵家的公子哥会使些什么手段他多少还是略知一二的。 少时在邶城他便偶听祖父提起过,谁家的下人犯了点什么芝麻大点的小错便被主子又打又骂,抑或是被撵出家门的;谁家的公子哥只因心情有一丁点的不如意便拿下人当出气筒,随意苛责惩罚… … 以前这些事在他看来虽是小人、畜生才会做的行径,也会替这些可怜人感到惋惜,但总归和他没什么关系,听听便也就过了。 如今棠儿既已为婢,那与他,便有关系了。 单是想到她会被罚关禁闭,他脖颈上爆起的青筋已是快炸裂了,更别说她回去后会不会挨打挨饿,甚至会被随意发卖。 忽然间他又觉得,把棠儿留在身边,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大不了他在她面前就一辈子都戴着面具,一辈子都不让她知道他是谁不就行了。 还在犹豫着如何开口,楼道间“噔噔”两步一梯的急促步伐声打断了何致盼的思路,下一瞬,他露在外面的健壮小臂便被四只手抓住了。 低头一看,来人是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双脚跪地,丝毫不顾任何形象的连连磕头,带着浓重的哭腔求他救救小随喜,“尊主,小随喜快不行了,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另一个是小如意,他虽没说什么,但也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何致盼边将地上的人扶起来,边急切的问发生什么事了,“随喜他娘,你先起来,起来再说,小随喜他究竟怎么了?” 事发突然,妇人一副天都快塌了的样子,从自家跑来涅院,她全靠最后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又从一楼上到二楼,再到来到何致盼面前,已是用干用尽她的所有力气了,这会儿她腿脚发软,哪里还站的稳。 还好常安赶来得及时,一把从后面搀扶住妇人,他的脸色也不大好,“尊主,不好了,小随喜也不知是怎么了,浑身抽搐得厉害,整个人也迷迷糊糊的,叫他没甚反应。” “帮里不是有几个懂点医术的老人,可有请他们看过?”何致盼道。 山鬼帮里确实有那么几个老人,不过他们是因为活得时间久,见的东西多了,各类经验也比年轻人丰富些,哪里算懂医术,都是几个半瓶醋,用他们的土方子解决点小毛病可以,真要他们治病是根本指望不上的。 “看过了,都看过了,他们也没办法,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 …”说到后面常安有些支支吾吾。 何致盼此刻没空猜他的心思,让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常安自知小随喜当下情况紧急,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老人们说怕是要下山请个大夫来才稳妥。” 请大夫? 他们这群见不得光的匪寇如何能下山请大夫?就算真的偷摸下山了,人家大夫一看是要去七年前就被封了山的隐仙峰,又如何肯来? 若是拿刀架在大夫的脖子上逼他来也不是不可行,但若是大夫回去后就把他们告发了,再指路给官府的人来围剿他们,那涅院以及涅院周围这上百号人不就遭殃了么? “先带我去看看。”何致盼的语气凝重,拔腿走之前也没忘了身后的小娘子,“你,能再等我一下么,我去看看便回来。” 多么过分的请求啊,人家该吃的饭也吃了,该和自家小姐交代的也说了,明明可以现在就走,结果还要让人等,更何况等他回来后他又能做什么呢? 谁知下一秒却听到“我也去看看”的回答。 心里是雀跃的,但眼下的情形不容他高兴太久。何致盼立即点了点头,便和秦徊一起跟在常安几人后边去了小随喜家。 这还是秦徊被匪寇掳走后第一次踏出院子,没想到山鬼帮的老巢竟是在隐仙峰半山腰这么一块人杰地灵的地方,小的时候阿娘也带她和杨自信登上来游玩过几回。 回头一看,门匾上“涅院”这两个醒目的大字让人莫名的不舒服。 她心想好好一个院子,取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取名“涅院”,涅院同孽缘,寓意实在不好。另一方面也不禁有些好奇,给这个院子取名的背后之人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走了两步路后周围郁郁葱葱、深山密林的氛围瞬间抚平了她躁动的内心,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一句多么荒唐的话,她多管闲事的毛病是什么时候染上的? 不过从昨晚起,她的很多行为、话语早就超出一个正常人深陷贼窝后会做、会说的范畴了,若要真找个所以然出来,只能说是蒙汗药吃多后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吧。 小随喜家离涅院不远,是一小幢吊脚楼式的建筑。像这样的房子秦徊一时之间都数不过来,它们分布在涅院周围,密密麻麻、高矮不一。 家门口种有一棵雪青色的杜鹃花树,原来昨日被关时害她打喷嚏将两个小孩吓跑的就是这棵树。抬头一看,小随喜家确实就座落在西边关她的那间耳房的正下方。 小随喜的阿娘在常安和小如意的搀扶下上到房间,后面两人也紧随其后。 后脚进屋,秦徊遂看见妇人已经扑在小随喜躺的榻上,边哀嚎着边不停拍打榻上的人,让他快醒醒,千万不能睡。 这孩子嘴唇发绀,四肢无力,已是有明显的呼吸困难,何致盼忙让常安将妇人拉开,她要是再打几下,小随喜可能真要被她给打没了。 手刚准备放到孩子的额头上,登时一股恶臭的气味充斥在整个房间,钻入在场每一位的鼻孔里,几人本能的捂住口鼻,作势要吐。 何致盼赶忙环视了屋内一周,发现屋里陈设虽简陋,但被打扫的干净整洁。转而又将视线放到小随喜身上,只见一摊黄色的不雅之物从这孩子的大腿根部缓慢溢出,正要从榻上流向地面。 与此同时,屋内的其余几人也都看到了,小如意更是被吓得捂住口鼻往外跑,跑出去后立马大口深呼气,试图将方才吸去肚子里的异味全部吐出去。 一瞧这架势那妇人不哭也不闹了,也不知她忽然哪里来的力气,站起身后用力推搡着,将屋内除她以外的人全都给推出了屋去。 常安还在客套着说留下来帮忙,“小随喜他娘,我留下帮你一起处理,你一个人不行的。” 谁知人家铁了心的不想麻烦任何人,边将人往外推边说她可以的,“不该让你们瞧见这污秽之物,太不该了太不该了。”说罢便将门关上了。 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情,三个大人外加一个小孩,就这么茫然无措的在屋外站着。微风浮动间早就闻不见什么恶臭的味道了,天地间全是杜鹃花的淡淡清香。 微风过后,众人都各怀心事的沉默不语。 尤其是何致盼,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子在树下来回踱步,只他戴着面具,瞧不出脸上的神情,实际上他是陷入了是否要冒险请大夫这个两难的抉择里,究竟是救一人舍整帮人,还是舍一人保所有人… … 小如意虽并不完全明白随喜都那样了树下的男人还在等什么,为何还不赶快叫人去请大夫,但他很懂事的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忽然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走去秦徊身旁,一双小手握上了一只温热纤细的大手,仰头恳求道:“阿姐,你不是要走么,你去城里帮随喜请个大夫来吧,好不好,求你了。” 对于何致盼的所思所想,秦徊已是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们如今的身份确实做诸多事都不方便,官府对匪寇的打压近年来更是只增不减,这个地方是他们的落脚点,若是一个不慎被发现了,只会被一网打尽。 不敢去请大夫,也是情理之中。 但小如意的话确实点醒了她,她反正下了山是要先入南涧城的,恰好南涧城里有个她相熟的大夫,若是请她来帮小随喜看看,下山后她定不会告发他们。 她一口答应了小如意:“好,你放心,我去请大夫。” 转而又看向何致盼,一脸郑重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我认识南涧城里的一位大夫,只要是我带她出城,定不会有人阻拦,也不会有人敢跟着。” 见男人还有所顾虑,又补充说你放心,“她与我相熟,且她的眼里只有病人,从不论身份,我会让她保密,她绝对不会向其他人透露关于你们的一切。” 常安一听,觉得可行,他也走到树下,凑过去道:“尊主,我看行,秋祉姑娘总归也是要下山的,就让她去请大夫吧,小随喜那样子可能真等不了多久了。” 三双眼睛此刻都放在这张诡异面具的脸上,他又如何不知她说的有道理,喉结滚动间,他终于说出了她或许还来不及考虑的问题:“若是这样,你便回不了家了。” 谁知秦徊“嗐”了一声,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合作的事!” 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她在这儿生什么气,匪就是匪,冷血又无情,眼里只看得到利益,“你放心,我入城后自有办法能将你的合作意向传达到家主的耳朵里,不会耽误你的大生意!”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生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顾抱儿 何致盼是派常安还有其余三人送小娘子下山的,尽管秦徊推辞说下山的路她晓得,不用麻烦,但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便不再与他争了。 殊不知她下山的这一路,都有几个尾巴在后面跟着,其中一个尾巴见人入了南涧城,便转身回善人帮去复命了。 “帮主,山鬼帮的人将一个女的送下了山,又看着她入了南涧城,他们这是几个意思?”疾风道。 说着还将一只脚搭在白茯身旁空出来的一把竹椅上,结果被一巴掌打了下去,他讪讪的笑了笑。 打完人后白茯又拿起针线,优雅的翘着二郎腿,一针一线的继续秀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睡莲,“没规矩。送走的是谁?” 隔得远没怎么看清,但入城前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疾风眼前立刻有了画面,“远远瞧着长得倒是真的不错,虽然穿的和帮里的姐妹们差不多,但不愧是城里的女子,气质就是和旁人不一样,那身段也是没话说——” 越说越离谱,白茯停下手里的活计,没好气的觑了眼面前这个陶醉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道:“没让你描绘她的相貌,你只用说是那天他们抓的那两个姑娘里的谁。” 心里免不了腹诽一句这些个臭男人,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看见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就开始浮想联翩,恶心。 “哦,那应该是不会武功的那一个。”疾风想了想说道。 白茯闻言,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小声嘟囔着:“不会武功还长得还好看,山鬼帮这个臭弟弟莫不是怜香惜玉了?还是说… …会武功的那个才是真正真的秦小姐?看来得找个时间再过去一趟。” - 因脖颈上戴有秦家专用的篆刻印章,秦徊入南涧城可谓是畅通无阻。 入城时她先快速物色了一位模样看上去就老实可靠的守卫大哥,对其报上家门后便托这人往青索城的家中捎了封口信,临走时还不忘将手上的银铃紫水精取下来一同交给人家。 匆忙交代完后她要了匹马,直接奔去了四方街的染布胡同,之前她口中的那位与她相熟的大夫便住在这里。 等到了染布胡同口只得下马步行,胡同巷里实在是太逼仄了,小到只容纳得了一个成年人经过。若是此时对向再来个人,那相遇时便只能委屈两个人都侧着背,擦身而过了。 好在顾庐所在的位置不深,用不了几步路便到了。 门是敞开的,秦徊连叩门这个最基础的礼貌都来不及行,便快步走了进去,正巧碰见屋内的人走了出来,上去就拉着人往外走,“顾抱儿,幸好你在,快跟我走。” 那人一时愣住了,手腕紧紧的被拽着往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有些喜出望外,“秦徊!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回南涧城的?” 顾抱儿是顾庐的主人顾大夫唯一的女儿,南涧城作为蒙诏国南部战区的最前线,但逢两国开战,朝廷派的医官根本不够用。 是以,当时还是守城将军的秦有时下令,城里有名的、没名的大夫,都得在军营里头候着,作为随时救助伤员的后备力量。 那会儿顾抱儿的阿爹也被叫了去,她等了一整日都没等到阿爹,可怜这姑娘年纪小,又才没了阿娘,顾大夫一直不回去她便心慌的不得了。 她害怕阿爹也丢下她,在想起来阿爹是被秦将军的人给叫走后心急如焚的便直接冲去秦府找人。 可顾大夫又怎么可能会在秦府呢?秦府门卫当然不允许她进去。 一听阿爹不在里面,小姑娘直接慌了神,哪里还听得进去旁人说的话,她只以为阿爹也不要她了,索性一屁股坐在门楼前,哇哇大哭起来。 一时之间门卫小厮也没了主意。 当时整个府里能做主的便只有才大病初愈不久的秦徊,秦有时和秦于仲已是在军营里忙了几天几夜都不着家。 秦徊是在甜竹林里发呆时听到下人来报,才知道门楼前的情况,她当即便让人将顾抱儿请进了府中。 两个小姑娘年龄相仿,顾抱儿被请进秦府后秦徊又是给她拿东西吃,又是宽慰她逗她开心,还专门吩咐了一人去军营里告知顾抱儿的阿爹。 后来秦有时在回府后便听说了这台事,再之后只要顾大夫再被叫去军营,便允许他先将顾抱儿送来秦府,也好让两个小姑娘做个伴儿。 不过自从秦有时升了官儿,秦徊也随其搬去青索城后便再也没和顾抱儿见过面了,两人只是偶有书信往来,诉说一些各自的境况。 尽管几年未见,秦徊还是能一眼认出眼前这个绑着麻花辫、长得水灵灵的姑娘。 至于解释的话,便一会儿留在路上慢慢说:“你先别问,江湖救急,我带你去救人,你跟我走就行。” 要走也不是不行,但她还得先去和阿爹说一声,免得他老人家担心,顾抱儿止住脚步,说你等等,“我回屋和我阿爹说一声,马上啊,很快!” 说着便一溜烟进屋了。 秦徊还站在院子,心急如焚间不时探头探脑的往里看,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不带感情的声音:“小姐。” 吓得她立马转过身,一看,居然是揽夜。 “小姐速速跟属下回去吧,家主和少爷已经快急疯了。” 秦徊心虚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一直都在跟着我?” “是。”揽夜毫不隐瞒,“从小姐被抓那刻起,属下便飞鸽传书了少爷,少爷命属下一直潜伏在那伙匪寇的周围,一有机会便救您和秋祉出来。原本属下打算昨晚动手,谁知那贼首居然去而复返,在您房门前站了整整一夜!不过还好小姐机敏,自己出来了,既如此属下此刻便带您回去。” 说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回,是肯定会回去,但不是现在,秦徊迂回道:“秋祉还在那贼窝里呢,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呀!” “属下昨晚给她留了把匕首,此刻她应该已经脱身了。” 秦徊:“… …” 就在这时,顾抱儿从屋里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她肩上还多了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一些能应急的小药罐。 瞧见院子里突然多了位生客,还以为是来看病的,职业习惯让她脱口而出:“这位病人是哪里不舒服?” 揽夜抱着手,像看傻子一样的乜了她一眼。 眼下救人要紧,秦徊也不打算和揽夜绕圈子了,“你既一直跟着我,那定然知道我此番下山的目的,我已托人给阿爹和阿哥带了口信,他们最迟明日便能收到消息,但我现在还需要再回去一趟。” 言讫,便拉着一旁不明所以的顾抱儿出门。 谁知揽夜一个快步挡在了两人前面,一副不容商量的姿态。 “小姐可有想过,您回去后若是让他们发现秋祉跑了,他们能放过您吗?” 语气依旧不带一丝感情,但确实说的有道理。 可秦徊做人的原则是不能见死不救,也不能言而无信。 她微微抬眸,十分笃定的拍了拍揽夜的肩头,道:“这不还有你在么,怕什么,若是你都救不了我,那这世上便再没人能救得了我了。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先走一步!” 说完便绕过了揽夜,小跑了几步到胡同口,骑上马后带着身后依旧一脸迷茫的人儿扬长而去。 揽夜还沉浸在秦徊给他带的高帽里,觉得小姐的意思定是在夸他武功盖世呢! 沾沾自喜间,他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而面向早就空无一人的胡同口,摸着下巴上几日都未刮的胡渣自言自语道:“小姐和我说定什么了?” - 距离南涧城城门不远处的几人已经等了一柱香的时辰,是越等心里越没底,这个秋祉姑娘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万一她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呢?万一她进城后直接叫官兵来抓他们呢? 白鹭纹面具男今日并未戴面具,眼前两人一个劲的来回踱步,本来不晕的,现在他都看晕了,“常安哥,你说她会不会是诓我们,怎么去了这么久都不来?” 常安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方才他也是昏了头,居然会听信这个女人的话,自己还从旁撺掇了一把尊主,若是她真的骗了大家,那他便是罪人,“唉,我昨日还说着尊主言行举止怪异常,今日自己便也犯了浑,一会儿要真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你们俩先赶紧回去通知尊主,我来拖住他们!” 对面两人一副下一秒就要奔赴沙场的模样,郑重道是。 之后便不再说话,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城门口的一举一动,不敢松懈。 时间一点一滴的在流逝,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三人因为高度紧张,已是满头大汗。 忽然之间,只见城门口猛不丁的冲出一匹周身全黑的骏马,周围登时尘土飞扬。古有乱花渐欲迷人眼①,今有黄土渐欲迷人眼。 待到稍微近了一些时,几人才瞧了个仔细,马背上的是两个女子。 其中骑在前面的那个虽是穿着粗布麻衣,但丝毫掩盖不住她英姿飒爽的气质,散落在两鬓的发丝随风飘扬,一时间颇有将门虎女的气势。 常安在心里连连赞叹,不愧是秦有时府里的人,就连个普通的婢子也和旁人家的不一般!再一看,她身后并未跟出来什么人马,一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是稳稳落回肚子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顾抱儿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阔水院 何致盼站在上山的必经之路,望眼欲穿。 从她们一行人下山后,他便一直等在这条岔路口了。 右行,是一条直达山顶雨崩亭的大路;左行,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正是这条踩踏痕迹都被仔细遮盖过的小路,可以直接通往山鬼帮的大本营涅院。 涅院其实以前叫阔水院,同沈家老太公沈冕的阔水斋同名,是沈冕祖上就传下来的私宅。 要说这沈冕的祖母还是个地地道道的白蛮族族人,也曾是个放达不羁的女郎。 年轻时她巡山踏水,累了便就地歇脚,不累便随心而走,泛泛之交广遍天下。 忽有一日偶遇良人,那人知她踌躇志向,也懂她的心之所向,至此以后她心甘情愿的偏安一隅于一屋檐之下,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生儿育女。 而她遇见的那人,正是沈冕的祖父沈渺。 沈渺那时已有军功,被朝廷任命为邶城的守城将军,走马上任后他便携妻儿来到邶城安定了下来。 时人都说武将都是些不解风情的大老粗,可偏偏沈渺就是个特例。他懂自己的妻子,也疼孩子他娘。 从他的脚踏入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便下定了决心要为妻子寻觅一处属于她自己的“世外桃源”。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是在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时候寻到了隐仙峰这么一个物华天宝的好地方。又找来工匠,根据白蛮族民居的特点,历时快一年的时间才建起这座取名为阔水院的宅子。 这座宅子是沈冕的祖母传给他,又由他亲自交到他最爱的外孙沈致手上。 七年前,沈致的父亲沈净一意孤行,擅自发兵蒙诏国,夜袭白乌村,虽战死在异国他乡,至今都还身首异处,但也直接成为了两国开战的导火索。 那时候,析国国君对外采取和蒙诏国表面议和,实际暗中备战的准备;对内为了平息民怨,决定下旨将沈家满门抄斩,并在民间宣扬起时刻做好共同抵御外敌的风气。 当时前来奉旨抄家的正是不久前被胡屠给一箭射死的谭墨。 沈府灭门的当日,他表现得铁面无私,冷酷无情,快刀斩乱麻的便将沈家五十多口人悉数解决。 但谁也没想到,他向上撒了个弥天大谎! 作为沈净昔日的下属,上司家里头有些什么人他最是清楚不过了。 而沈致作为沈净的独子,他在不在场,谭墨一眼便能瞧出。 若不是他有意放沈致一马,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陶鸵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将沈致带出城,沈家早就绝后了。 他沈致能存活至今,已是欠了太多的人情。 人与人之间无论亲情、爱情、友情,抑或是师生情,都是只有相遇才会产生这些情感,若连相遇都不曾有的话又何来感情一说? 既会相遇,那便是缘分使然。 可并不是所有的缘分都是好的。 当时的沈致作为沈家活下来的唯一幸存者,他自责也痛苦。 自责的是为什么偏偏是他活了下来,为什么他没有能力保护整个沈家,为什么他偷听到父亲和将士们的谈话时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去阻止他们,为什么他苦苦等了一晚上没再坚持多等一下难说就能等来棠儿? 而他痛苦的是他将发生的一切全都归咎于自己的身上,觉得自己就是个扫把星,是个会给身边之人带来厄运的不祥物,所有与他遇见的人都是他们不幸的开始。他与别人的缘分在他看来都是孽缘。 故而在来到阔水苑的第二日,他便去后山坎了块木材,在将其随意打磨成牌匾后又亲手提上了“涅院”二字。 至此以后隐仙峰再无阔水院。 好在从昨日起,能让他心里少些自责、多很多安慰的是周甘棠还活着,那个喜欢啃西瓜、追蝴蝶、吹蒲公英的小傻子真的还活着! 这七年以来他一直寄希望于那天晚上他一直都没能等来她,那是不是可以说明她躲过了那晚的浩劫,活了下来? 是以他才一直托人在蒙诏国内打探她的消息,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所收到的回信上永远是一个“无”字。 好在老天对他多少还是有些怜悯的,还能让他们二人再次遇见,那便足够了。 等待的时间里让何致盼回忆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有生之年他能知晓棠儿还活着,已是心满意足了,何必再执着于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陪他受苦呢?毕竟他是个扫把星。 眼下他只希望她能尽快从城里请到大夫回来给小随喜瞧瞧,也不知道小随喜还能坚持多久。 谷雨一到这天气便像个小蒸笼一般的闷热起来,上一秒还能听见昆虫扑扇翅膀的“嗡嗡”声,一下秒便是树叶在林间舞动时沙沙作响的声音,风吹草动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何致盼心神不宁的抬头看了眼天,这会儿应是未时,正是一日当中最热的时候。 好在隐仙峰上的温度始终是要比山下低上几度的,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这股温乎的热浪吹得人燥动难耐。 殊不知片刻后,伴随着风声和热浪而来的还有急促的马蹄声。 这一阵愈发逼近的马蹄声对于何致盼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惊吓。隐仙峰被封山多年,不应该会有人上来,他们帮里又没有马,也不可能会是自己人。 他一个健步遁入身后杂草及腰的隐蔽小道里藏好,手握腰间佩剑的剑柄,像个在守株待兔的猎人,眼神如鹰隼般犀利又凌厉的盯着声音来源处。 - 出城后秦徊只来得及在飞驰的马背上与一脸花痴样看着她的常安几人匆忙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顾抱儿一口气从山脚奔到了半山腰。 可把这匹上了点年纪的马儿累的够呛。 谁知走到半山腰后这马儿便再也跑不动了,它给自己选的歇脚位置不错,恰好就在何致盼等着的这段岔路口。 马背上的女子几次甩动缰绳,试图催促着马儿再多走几步,但并没什么效果。 还真是匹很有个性的马,秦徊刚这么想着,一旁的杂草丛里就窜出个人影来,不仅她吓了一跳,她身后的人更是吓到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鬼啊!鬼啊!”顾抱儿刺耳的声音才发出来没多久,便消散在这座旷荡的山林里,她发现自己快掉下去了,便一把抱住了前面之人的小蛮腰,将脸顺势埋到了人家背上。 大白青天的哪有什么鬼,不过是张戴着诡异面具的脸。 一开始秦徊只是因为草丛里突然冒出个人而吃了一惊,但在她立马看清是何人后反倒还觉得有些安心。 何致盼本人当然也不是故意要吓唬两位姑娘的,他赶忙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而后过去牵起缰绳走在了前头带路。 走在后头的秦徊还不忘小声和身边人嘱咐道:“一会儿你什么也别问,也别觉得惊讶,我现在叫秋祉,你可别叫错了,记住了吗?” 顾抱儿虽一肚子的问号,但还是连连点头说记住了,她心里甚至对这神秘而又未知的一切有种莫名的兴奋。 几人再次被小随喜他娘给迎进家时,屋内已经焕然一新了,没有恶臭的气味,床榻上也干干净净,地上和角落里还残留着被清水反复擦洗过的痕迹,彷佛之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顾抱儿是有两把刷子的,进屋后她只掰着小随喜的脸上下左右的看了看,又闻了闻十指,便回头对妇人道:“接一碗清水和小半碗苦酒①,将两者混合后端来给我,要快。” 妇人闻言,当即冲出了屋。 秦徊一脸关切的凑了过去,问:“这孩子是——”,后面的“怎么了”都没说出口,便听倚在门口的何致盼也开口道:“还有救吗?” 顾抱儿抬眸瞧了眼面前的一人一“鬼”,旋即又低下头在布袋子里所装着的十数个小药罐里翻找起来,“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呗。” “什么东西?” 又是异口同声,可见默契十足。 这回顾抱儿可没空搭理他们,她兴奋的叫了一声,表示自己找到了,又将青色小药罐的瓶口旋开,在手心里倒出了三粒朱色的小药丸。 等将药罐的盖子盖上时,小随喜他娘也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酸味刺鼻的苦酒水走了进来。 “是一碗水和小半碗苦酒么?”顾抱儿不放心的确认了一遍,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接过敞口碗,而后将朱色药丸丢进碗里,直到看到药丸在水里化作一缕红烟。 做完这一切后,她终于有空理人了,“来搭把手,将这孩子扶起来,这碗里的东西就算再难喝,也得给他都灌下去。” 小小的一碗药,喂起来着实艰难,尽管小随喜已经没什么意识,四肢也几乎无力动弹了,但口舌在触碰到又苦又酸又刺激的东西时,身体还是会出现本能的抗拒。 若是此时有不明所以的人走进来,一定以为屋内的三个大人在虐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 好在最终在几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整整一碗药还是喂进去了一大半。 见小随喜的状态稍微好了一些后,顾抱儿才边擦拭着洒在身上的另一半苦酒水,边明知故问道:“孩子他娘,从昨晚一直到今天中午,都给孩子吃了些什么?” 妇人的脸色有些难堪,她像个做错事被老师批评的学生,略显紧张的扣着指间因干燥而翘起的手皮,“他,他没吃什么。” 在大夫面前还敢有所隐瞒,也不知道这些做家长的在想些什么,“呵,您别看大夫来了,药也吃了,这孩子便没什么事了,我可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你家孩子,保他不乱吃东西。若他下次再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说不定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还有人能救他了。” 话丑理正,确实说的没毛病。 妇人也不敢再隐瞒,她小心翼翼的觑了眼门口的男人,才道:“昨晚尊主审讯这姑娘时——”她指了指秦徊,“小随喜当了出头鸟,结果花婶罚他今日不许吃饭,我这个当娘的心疼孩子,便拿了山洋芋②给他吃。” “可是长了芽的山洋芋?” “是呀,长芽长得老高了,可我绝对没有偷帮里的东西,那是尊主两月前发给我们家的两个山洋芋,我一直没舍得吃,是今日才… …” 顾抱儿重重的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无奈的问:“都吃了?” 妇人非常笃定,说是,“全给他吃了。” 这下不止是顾抱儿了,连秦徊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发了芽的山洋芋本就不能再吃,这个当娘的还一次性给孩子吃了俩?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阔水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弃车保帅 山洋芋和番薯一样,最早是从析国传来蒙诏国的,当时这两样外来物可是被蒙人稀罕的不得行,仅有尊贵的乌蛮皇室才有权利享用这等昂贵的食材。 不过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且嘴被养刁了的宫里人来说,这等美食并未被他们“宠幸”太久,便被各宫膳房当作赏赐给一并送出宫处理了。 说是赏赐,其实都是些宫里吃不下、摆着还嫌占地方的东西,那不如物尽其用,干脆送出宫去分给广大百姓,百姓们收到了赏赐,还会因此感念皇恩。 没成想山洋芋和番薯一经在市面上流出,不仅受到了众人的喜爱,勤劳智慧的西北部、西南部地区的农民们还悉心研究了一番,终于是在大蒙一十五年的时候将这样高产量的农作物给种了出来。 但由于受制于水源分布、土壤条件的匮乏与不足,山洋芋和番薯的产量并不算高。 不过此举最大的好处是能将这两种农作物的进口价和销售价给狠狠打了下来,让家家户户也能无所顾忌的购买并品尝到山洋芋和番薯的味道,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可后来开始打战了,析国和蒙诏国断绝了一切外交,国内山洋芋和番薯的产量只供给得了一小部分人,是以它们又荣升为了皇宫、勋贵豪爵以及高门大户的专属食材。 山鬼帮里之所以会有山洋芋,还是因着半年前何致盼带人去邶城军营里劫的那批粮。 原本劫来的几袋山洋芋是统一放在地窖里保存的,在那样防水、防潮且不见光的条件下山洋芋放上个两到三个月都没问题。 给小随喜家发山洋芋那天是山鬼帮帮里三位老人同一天的生辰的好日子,为了给老人庆生,也为了让大家伙都开心开心,何致盼才命人去每家每户按人头发了山洋芋。 这东西在地窖是能放得久,可在常温的环境下仅能放十五到二十天左右,这应该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尤其是当娘的人,也不知小随喜他娘是怎么想的。 秦徊纵然同情这娘俩,但还是想问个究竟,“小随喜她娘,你不知道发芽的土豆是不能吃的么?” 妇人颓然的坐在榻上,泪眼婆娑,一副委屈的样子,“我哪里知道啊,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年纪轻轻的嫁给了小随喜他爹,然后又稀里糊涂的生了小随喜。嫁人前我是家里最小的那个,爹娘惯着我,兄姐也宠着我,从来不让我做任何事。嫁人后小随喜他爹也疼我,从不要求我洗衣做饭,只要我开心便好,可他… …” 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但还是坚持说完,“他死了,他抛下我们走了。我能怎么办啊,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还带着一个孩子。” 同为女子,屋里剩余的两位女子在听到妇人的话后也为之动容,她们互相对看了一眼,眼里泛着泪光。 由于这个妇人的无知,从而差点害死一条生命,顾抱儿作为大夫还对这个当娘的多少有些怨气。可瞧着眼前没了依靠的泪人,哪里还气得起来,早就抛到脑后了。 是啊,是谁规定的当了娘,就得什么都懂,就得什么都会,就得有三头六臂将什么事都做好。全是些狗屁的世俗偏见! 秦徊朝妇人走了过去,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心的安抚着她的情绪,而后柔声问道:“那你的家人呢?你没回去找他们吗?” 这话如同一剂有奇效的止哭药,妇人一听,瞬间不哭了,甚至有些恨得牙痒痒,道:“家人?他们算什么家人?他们只觉得我不争气,给他们丢脸了。好吃好喝的养着我,结果都没能嫁进村里有钱有势、能让他们跟着享福的地主家,反而是跟了随喜他爹那样的穷小子。他们早就和我断绝关系了,生怕我又回去拖累他们!” 因离得近的缘故,秦徊此时才得以仔细端详起面前的人来,二十出头的样子,尽管已是哭的全然不顾形象,但曲眉丰颊,明眸皓齿,楚腰纤细,能看得出收整一番后是个生的天生丽质的美人。 所以说她这一家子人是将能改变命运的一切希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啊。 宠溺她,娇惯她,把她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一切的最初用意原来只是把她当作了改变命运的工具! 谁碰上了这样笑里藏刀的家人,都是不幸的。 秦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小随喜他娘,或许只有在一旁陪着她,静静的听她诉说这些年来的苦与痛,才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也不知听妇人倾诉了多久,等秦徊再抬眼时发现靠在门栏上的男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小随喜也终于有了意识,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他渴。 看到孩子能说话了,妇人自是欢喜的不得了,哪里还有空发牢骚,立马起身端水去。 顾抱儿也没闲着,等小随喜喝完水后便给他做起全身检查来,此时秦徊不便在房里待着,便主动找了个借口退出房间。 等到了院里,也不见何致盼的身影,秦徊随意走了几步后便百无聊赖的在杜鹃花树下席地而坐。 刚坐下没多久,脑海中突然冒出了揽夜的话,揽夜说他昨晚给秋祉留了一把匕首,秋祉此刻应是逃脱了… … 逃脱了! 秦徊惊的原地起跳,拔腿就跑,她可不是要逃,顾抱儿还在这儿呢,逃不了,她是要赶忙跑回涅院看看,看看秋祉到底还在不在! 谁知刚进大门,便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一道□□厚实的人墙,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终于才站稳脚跟。 秦徊撞的鼻梁疼,人墙的胸口也被撞的… …唔… …一点也不疼。 小娘子的鼻梁本就生的高挺,此时她直捂着口鼻,痛苦哀嚎:“啊,疼死了,疼死我了。” 刚这么说着,指缝间随即便淌出两道猩红色的液体,那液体又顺着指缝流向手背,再到手腕。 以何致盼的耳力,本是能听到视野盲区外的动静,从而避免刚刚会发生的冲撞。可适才常安跟他后面说的事情,确实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他一眼便看清是谁撞了他,又看到眼前之人手上流出了血,当即便慌了神,抽出随身携带的汗巾,捂在了小娘子的手上,“棠儿,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你捂我手干嘛呀,又不是手流血,是我的鼻子在流血。”是带着责怪的语气,明明是自己莽撞了,好像也不是对方的错,可就是耍起了小性子。 顿了顿,她意识到了不对劲,疑惑的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糟了,叫的是棠儿!何致盼心里一惊,但仗着脸上面具的掩护,只道:“疼,我刚才说的是‘疼’,你,你撞疼我了。” 对于旁人来讲,这显然是个矫情的回答,但对于何致盼来说,这是个能蒙混过关的完美回答。 因为对面的女子显然相信了这套说法。 秦徊嗤笑了一声,心道别看这个男人看上去胸脯高挺,肩头宽阔,实际上比女子还弱不禁风,真是中看不中用。 她也懒得和他纠缠,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于是抬脚便走。 谁知在路过常安时被拦了下来,他的语气带有怪罪的意思:“秋祉姑娘打算去哪?” “我… …进屋歇会儿,有些累了。” 依旧保持着拦人的动作,“真的只是进屋歇息?还是——”这会儿的语气更像是在审问有罪的犯人。 “常安。”何致盼冷冷打断了他,“不得无礼,让她进去。” 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常安有些气不过,如今都这样了他却连问都不问,“尊主,您着急赶出来不就是为了找秋祉姑娘质问清楚么,为何现在见了她又什么都不说?” 质问? 若只是问小随喜现下的情况如何,不该是用“质问”这两个字吧。 但考虑到许是这些匪寇的文化水平不高,用错了词,便主动告知道:“方才也不知你是什么时候出屋的,但我出来时小随喜已经醒了,顾大夫正在给他做检查,你若不信我说的可以现在过去看看。” 他怎会不信她?只是常安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见自家尊主还不开口,常安只能替他问了,只是再开口时语气也软下去了许多,毕竟人家刚刚才救了小随喜,他之前的态度确实不好,“不是这件事,是… …是秦小姐跑了!” 天边一声“轰隆隆”的巨响,之间原本还万里无云的天已在不知不觉间黑了大半边,而那片黑压压的乌云正以极快的攻势吞噬着剩下半边天。 秋祉跑了,秦徊心里其实是有准备的,故而并未表现出多么震惊的样子,可偏偏是她这副样子,在旁人看来就是早有预谋的表现。 又一道雷声过后常安几乎是跳起来的指着被他拦下的小娘子,道:“尊主你看,我就说吧,我就说是她们主仆俩蓄谋已久的,这叫什么来着,弃,弃车,弃车保帅!真是人心险恶呐,亏您还那么相信她们,这会儿秦小姐跑了,合作也没得谈了,还留了一个什么用也没有的婢子在这!” 听到“什么用也没有的婢子”时秦徊脸上写满了“你看不起谁”的不满神情,当即反击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留了个什么用也没有的婢子。我留下才是最有用处的好吧,你有没有点眼力见!” “有什么用?你是会洗衣啊还是会做饭?难不成还能指望你陪我们一起去劫粮?”常安的这句戏谑之言,把周围几个看戏的兄弟都逗笑了。 气归气,但秦徊还没被激到失去理智的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她心想当一个无用之人也没什么不好,总归留着她没什么用处,那顾抱儿给小随喜看完病后想必山鬼帮的人也不会阻拦她们下山。 就在此时,不远处一伙人正拨开丛丛杂草,朝涅院的方向走来。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弃车保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偷听 何致盼率先察觉到远处的异动,立马命众人退回涅院,自己则利用一旁躯干粗壮的树木做掩护,躲在树后严阵以待。 抽空瞥了一眼和常安他们几人一同躲在大门后的小娘子,瞧她那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明明不是贼,怎的躲起人来还有模有样的。 男人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不可描述的笑意。 片刻后,他终于松了口气,因为从杂草堆里走出来的是善人帮的人。但在看到为首之人时还是皱了皱眉心,他不清楚这个女人现在来山鬼帮做什么。 朝常安几个比了个“安全”的手势后大家分别从树后、门后走了出来,一齐在门口等候善人帮的大驾光临。 善人帮帮主今日依旧是斜躺在一根竹竿上,巧笑倩兮,千娇百媚。一左一右的竹竿两端由疾风和劲草抬着,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个女子。 让秦徊倏地想起了几日前在云居洞前和神屠手他们交手的女匪寇。她到现在都还没搞懂她们到底和山鬼帮是一伙的,还是两伙人。 “郎君——”人还未到,声先到,白茯这声唤得娇翠欲滴,一旁色泽翠嫩的灌木丛与之相比都要逊色三分。 虽同为女子,但这样的声音一出,秦徊都免不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被抬到人群近处后白茯又做出娇滴滴的样子唤了声“郎君”,这要搁一般的男人谁受得了,还不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俯首称臣。 可偏偏眼前的男人不,从他眼神里所流露出的是不屑、是抵触,他的心果真和他脸上戴着的诡异面具一样冷的像块千年不化的冰,谁都别妄想让冰融化。 可白茯满不在乎,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依旧我行我素。 她从竹竿上起身后一步一步的靠近男人,目不转睛,脚尖点地,随意抬起的小臂随着胯部的扭动也自然的摆动着,像一只高贵又妩媚的白猫。 这只白猫尝试着用自己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魅力蛊惑男人,企图达到在之后的谈判中能让对方对她的要求百依百顺的目的。 在面对自己有求于人的男人时,这便是她能使出来的伎俩,她习惯了,也百试百灵惯了。是以,此刻她的一颦一笑间都像是刻在了骨子里,熟练又自然。 就在她的手要搭上男人高挺胸膛的那一刻,落空了。 何致盼毫无犹豫的往后退了半步,身旁的山鬼帮几人也随他一起往后退了小半步。 当着众人的面,白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手落空,心思也落空了,但随即被她用一个尴尬而不失礼仪的笑给遮过去了,“莫不是几日不见,郎君把我给忘了?” “善人帮帮主这回不请自来,又是为了何事?”语气和他的神情一样淡漠。 “不请自来”这四个字是被加重了声调后一字一字落入白茯耳中的,就算她脾气再好,眼里也有怒意了,“山鬼帮帮主这话说的真好笑,我们难道不是合作关系么?作为合作伙伴,我过来问问你是如何处置被抓来的那两个小娘子,有何问题?” 常安不悦的插嘴道:“是尊主,不是帮主。” 又是这只聒噪又讨人厌的大公鸭,白茯给了常安一个白眼,直言不讳道:“男人这奇怪的自尊心就是麻烦,不都是匪帮,就你们搞特殊,要叫什么尊主。” “你——”常安又做出要与人上前拼命的架势,但这次是被自家尊主给亲手拦了下来。 何致盼也不想与对方多费口舌,便道:“你不是派人一直盯着我们山鬼帮么?难道你的人没一五一十的向你汇报?” 既点破了善人帮不光明磊落的做派,也达到了挑拨离间的目的。 盯人这么简单的工作都能被人给发现,白茯回头恶狠狠的瞥了疾风一眼,疾风登时垂下脑袋,不敢与其对视,吓得瑟瑟发抖。 此时与其掩饰,不如大方承认要好得多,“自然是汇报了,听说送了一位貌美的小娘子下山后另一人便跑了,结果没多久先前下山的小娘子又去而复返,是——”白茯说着便踮起脚尖,往人群后面看,“是那位吧。” 她的眼神聚焦到站在六个大汉身后、凸显得身型愈发玲珑小巧之人的身上。 十几道目光也顺着一齐看了过去,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目光中心的秦徊心里顿时一咯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何致盼立即站了出来,挡在秦徊身前,替她挡住了善人帮那伙人的视线,语气相较之前有温度了许多说道:“哦,是有这么一回事,看来善人帮的消息很灵通,跑了的那个是蒙诏国秦有时的千金,留下来的这个是秦小姐的贴身婢女,是个没什么作用的人,一会儿就放她走。” “这次确实是我的失误,抓了人还让她给跑了,不仅交易没做成,兴许等那位秦小姐回去后还会害得我山鬼帮众人丢了性命。不过此事皆是我山鬼帮所为,与你们善人帮无关,我们的人就算被抓,也绝不会供出你们的。” 这还是白茯听他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 她们善人帮本就行踪不定,且都是各个有些身手、懂点骗术的女子,她倒是不担心她们会成官府围剿的对象。只是… …作为过来人,山鬼帮尊主方才紧张的表情实属奇怪。 白茯甫一这么想着,便打算试探试探,“既然这位貌美的小娘子对你们没什么用处了,好不容易抓来就这么放了也可惜,倒不如把她给我,恰好我善人帮姐妹众多,小娘子来了也不会吃亏。” 秦徊咽了咽口水,她好歹也是蒙诏国的将门贵女,虽说是阿爹的养女,但也是秦家族谱记录在册的,怎的来到了这里反倒还成了毫无用处的皮球,可以让人随便踢来踢去了! 况且她毕竟是在山鬼帮吃了顿饭还救了个小孩的,怎么着也算是混了个脸熟,纵使山鬼帮尊主心思多变了些,但好歹是答应了放她下山的,善人帮帮主可不一定那么好说话了。 同时也担心起何致盼会同意善人帮帮主的要求,毕竟他们是合作关系,秋祉还就这么跑了,本就是山鬼帮的人看守不力,有错在先,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拒绝。 再说了,对方帮主长得实在是国色天香,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①,换作是她,她也没办法拒绝。 想到此处她心慌的环视起了四周,也不知揽夜有没有在,可寻了好几圈也没瞧出个所以然。若是揽夜还没跟上来,而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踢去了善人帮,那揽夜还能找得到她么? 下一刻只听何致盼语气坚决道:“她,不行。” 这个回应更加确定了白茯的猜想,她追问为何不行,“还是说郎君看上了小娘子,要将她留下来做压寨夫人?” 怪不得对老娘没兴趣,原来是看上了更加年轻貌美的,呵,男人,白茯一面腹诽着,一面破颜微笑。 许久的沉默过后,是一个让在场之人都为之震惊的回答:“有何不可?” - 乌云终究是战胜了蓝天,窗外瓢泼大雨,空中升腾起一层影响视线的薄雾。秦徊托腮坐在房间里烤火,准确来说是山鬼帮尊主的房间。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顾抱儿端着几碟饭食走了进来,一眼便瞥见了坐在火盆旁发呆的女子,火光照在她色若海棠的面上,显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抱抱她。 实际上顾抱儿也确实这么做了,她放下手里的食盘后便上前一把抱住秦徊,一股暖意顿时温暖了她冷凉的双臂,“发什么呆呢?” 被湿漉漉的手臂这么一抱,秦徊才回过神来,她发现顾抱儿膝盖一下的地方都湿透了,忙将火盆前的小竹凳让给她坐,说赶快来烤烤身子,“我不是让常安跟你说一声,要回来前告诉我我去接你么,怎的自己跑回来了?” “原来那个眉毛粗粗的、还有点傻气的小哥叫常安呀。”顾抱儿笑嘻嘻的,“是他送我回来,上楼前还叫人拿来早就备好的饭食,我就顺手端了上来,诺,放桌上了。” 秦徊顺着尖下巴所指的方向看了眼,两人便说好等顾抱儿身上烤干一些再吃,又寒暄了好一番,才聊起今日之事。 “所以说我们是在匪寇窝里!”顾抱儿有些难以置信的惊呼道,“他们这老弱病残的基本都有,大多数还是饥民、难民,难道说是时代变了,如今的匪帮人员组成都是这样的配置?” 饥民、难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秦徊直接将自己的疑问问出。 “这你都不知道?”顾抱儿又是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那你应该也不知道是那个面具男收留的他们吧,你还别说,真没想到他人还挺好的。”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挪了挪屁股底下的竹凳,朝一旁的人凑近了些,手臂紧贴着手臂,她看着那张有些愣怔的小脸,试探性的问道:“那… …你总该知道他们是析国人吧?” 秦徊轻叹了口气,说她猜到了。 顾抱儿继续道:“他们杀了我们蒙诏国那么多的好儿郎,你为何还愿意帮他们?” 战争之下,能做得了决策的从来就不是普通百姓,他们既无法决定要不要开战,也无法左右得了谁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如若可以,谁不希望天下太平?谁不希望天下一家亲? 这些秦徊心里都拎得清,于是她反问:“那你呢,你不也是蒙人,你又为何帮他们?” “这怎么能一样,我是个大夫,在我眼里只要是个病人,我都该救!可你不一样,你难道忘了吗?他们杀了白乌村的人,还杀了… …”顾抱儿一时心急,说了揭人伤疤的话,但在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后立马捂住嘴,不敢再说下去。 白乌村众人惨死在秦徊眼前,赵氏又在她面前死不瞑目,这种仇她怎么可能会忘?只不过她的内心已经不像儿时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了。 秦徊拍了拍一脸惊恐状之人的大腿,意思是没事的,都过去了。 而后看向火盆里溅起来的噼啪作响的火星子,一字一句道:“杀我阿娘、屠我全村的不是他们,是邶城沈家,只不过他们全家都死了,这仇… …我报不了了。” 门外之人将屋内小娘子的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就连她最后那声嗤笑里所夹杂的恨与痛,他也能感同身受。 心像是被一颗坚硬的大石头给狠狠的砸了一下,很痛、很痛。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偷听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离开 小随喜完全康复已是两日后的事了。 清晨的鸟鸣声永远都是那样的清脆悦耳,尤其是山林间的,黄鹂们奏起乐来丝毫不含糊。 反正今日是要下山的,在榻上翻来翻去也睡不着的秦徊索性起来简单梳洗了一番,此刻又替榻上还是熟睡的人儿收拾起行囊来。 顾抱儿是带着满满当当一袋子药来的,可就是这么短短两日的时间里,能治大多数病症的特效药都已消耗了许多,装药的小药罐们都见了底。 倒不是山鬼帮的人身体太差,只是好不容易帮里来了个大夫,有病没病的都来排着队找顾抱儿问诊了一番。好在大伙儿的身体素质都挺不错的,就算是有病的也都是不大碍事的小病。 这次不求任何回报的问诊可把顾抱儿给累的够呛,而她的好姐妹秦徊作为她的临时小助手,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们一个负责望闻问切,另一个负责记下问诊后大夫对病人的嘱托,什么该注意,什么要多吃少吃,她都一条一条的画了下来,毕竟识字的人并不多,画下来大家都能懂。 但问诊期间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些人一见到大夫心理状况也随着一起出了问题,这有病的都觉得自己病入了膏肓,必须得吃点药治治;没病的也觉得应该吃点药先预防或是补补。 这可不就把顾抱儿带来的灵丹妙药都给霍霍的差不多了么。 秦徊提了提重量减轻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布袋子,无奈的摇头失笑。她还不知榻上的人已然醒了,正默默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娘子的笑容有一种抚慰人心的感觉,这已经不是顾抱儿头一回有这种感觉了。 从她在秦府第一回瞧见秦徊时,便是这般如沐春风的笑意接待的她。当时那颗原本因害怕阿爹也不要她而慌乱无助的心,就是在见到那个笑容的刹那而感到莫名的安定。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在甜竹林下安慰她、讲笑话逗她开心,请她吃许多从没见过的点心的小姑娘正经历着丧失亲人的痛,可在当时她竟一点儿也没察觉到。 顾抱儿轻咳了一声,吸引了小娘子的注意,而后叹了口气,有些沮丧道:“一会儿下山后也不知道我们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还有些不想走了。” 听这意思是还想赖在这里不成?既如此,秦徊打算跟顾抱儿开个玩笑,于是一本正经道:“不想走就别走了呗,我想好了,不如我们就留在这里做两个女匪寇吧。” “好啊好啊,我在这当个匪寇大夫,你在这儿当压寨夫人,以后就由你罩着我。” 着实是没想到逗人的还反被人逗,秦徊那张素净的小脸瞬间可以同一旁窗棂上贴着的红色剪纸媲美。 她心想这个小妮子怎么就一口答应了!不仅答应,怎的还满口胡言乱语,“瞎说什么呢,我在这儿当什么压寨夫人。” “不当便不当呗,你脸红什么,难不成你真的看上那个面具男了?不过据我观察下来,他倒是对你挺不错的,又细心又体贴,虽是个匪寇,但也是个心善的匪寇。就是吧他整日都戴着张像个鬼一样的面具,有点不大吉利。”一面说顾抱儿一面从榻上坐起身,被衾落在腰间,露出了她挂在脖颈上的粉白亵衣。 真是越说越没谱了,秦徊有些心虚的说他哪里细心又体贴,“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又不单单是对我。” 嘴上如是说,可她不傻。其实这两天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得到他对她的好,或者准确点来说从那日审问的后半部分以后他便对她有些不一样了。 但一开始只以为是自己的美貌征服了他,可自从见过善人帮帮主后她能看得出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贪恋美色的男子。 敏感的她又发现他和她相处、说话时总是一种翼翼小心的状态,就好像她是一泉轻轻一碰都会泛起涟漪的水,得在手心里小心的捧着、呵护着。 当然了,有时他还会表现得对她很熟悉,可她几次问起他他们之间是否以前见过,他的回答都是简单的“不曾”两个字。 秦徊也明白,他终究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今日一别后他们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他戴着一张诡异的面具,很有可能是脸上有伤,抑或是遭遇不幸毁容了才要用东西遮住。 故此她从未见过面具之下到底是张怎样的脸,就算日后两人碰着了,他不戴面具的话她是根本认不出他来的。 总而言之这几日在涅院发生的一切都是她人生所要经历的一个很小很小的片段,下山后她不会告发他们,阿爹也不会与他们有任何合作,只希望战争能早日结束,能让这群可怜人早日摘下匪寇的帽子,能好好的过日子。 一切都收拾妥当,也将房间好好的打扫了一番后,两人抬脚往楼下走。 甫一下到一楼,便被眼前景象给拦住了步伐,两位姑娘只觉是自个眼花了,皆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发现并没看错。 只见天井里老老少少的挤满了人,小随喜和小如意两人孩子站在最前边儿。 他们有手里有端着小半箩野果、蔬菜的,也有抱着些干净麻衣的,当然也有两手空空但不乏怀揣着一颗感恩的心的。 他们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天井里等候着,只为来送送两位恩人。 恩人才一露头,众人便围了上去,按道理来说本该说些挽留人的话,可大伙儿对自己的身份、处境十分清楚,是以说出口的都是些千恩万谢的话。 两个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小脸一下子红到耳后根,可心里头要比东方的晨曦照在身子上的温度还要暖。 知道不收下大家手里的东西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出这里的,两人也就没客气,等从天井走到大门口时,手上拿的、抱的,臂上挎的和肩上背的,直接将本就纤瘦的姑娘裹成了两团小粽子。 一路走来瞧的都是一张张真诚和不舍的脸,唯独不见那张戴了诡异面具的脸,一阵没来由的失落涌上秦徊心头。 连送都不打算送送她,难道这就是匪帮头头用完人以后的态度? 又伸着脖子在人群中环视了一圈,院子的每个角落也都看遍,还是不见人影。他无情无义,那与这等不讲人情味的人她不见也罢。 这般想着秦徊转头便来到了院外,走到她借来的骏马身侧轻轻一蹬,便稳稳的坐在了马鞍上。她伸出一只手,将顾抱儿也拉了上来。 马儿似乎对背上忽然增加的重量有些不满,往后退了几步,打了好一大声响鼻。 “秋祉阿姐,你一定要再回来看我们哦,我会想你的。”临走前小如意不舍的说道。 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对小如意撒个善意的谎言,秦徊便听身后人笑嘻嘻道:“小屁孩,你可千万别想她,她才不会回来呢,走啦!” 说罢顾抱儿重重一拍马屁,只听马儿嘶吼一声,下一瞬便奔了出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送人出来的山鬼帮众人都陆陆续续的进了屋,此时院外枝干粗壮的梧桐树下走出来两个高大的身影。 其中一人道:“尊主,为何不当面送送秋祉姑娘,虽然合作是黄了,但毕竟人家也是救了小随喜的恩人呢。” 一旁的另一人负手而立,贪恋的瞧着远处逐渐变成小黑点的方向,他并没有回答常安的问题,而是在心里自言自语的对自己说道:“若是当面送了,就不让她走了。” 男人的眼中写满了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手的复杂情绪,直到远方的黑点消失不见,还愣愣的伫立在原地,不肯走。 已经站了一盏茶的光阴,金乌慢慢向头顶移动,长长的人影也逐渐变得更越来越短。 恍惚间何致盼似乎看到远处杂草丛生的山道上那个小黑点又出现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这人还没走多久,他的相思病怎的已是到了病入骨髓的境地,居然都开始出现幻觉了,真是可笑。 谁知没一会儿一旁的常安突然上蹿下跳的拍着他的手臂,大叫了起来:“尊主尊主,你看,秋祉姑娘回来了… …咦,好像不止秋祉姑娘,她后面还跟了几个人,她,她莫不是喊人来抓我们了!” 就在常安二话不说冲进去院子里叫人抄家伙的空档,那几个“小黑点”已经停在了何致盼的面前。 来人除了刚从涅院被大家伙儿送走的两位姑娘以外,还有两个陌生男子及跑了的假小姐秋祉。 对于眼前的此情此景,何致盼已经完全搞不清到底是何状况了。马背上的人刚下马,常安已经领着山鬼帮一众年轻力壮的青壮年,气势汹汹的抬刀冲了出来。 他们这副样子让人很有一种只要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便可以化作千军万马,朝你脸上无情踩踏奔来的雄伟阵仗。 第一次见这么多戴着奇形怪状面具的人,秦徊身旁衣袂飘飘的男子本能的做出了吃惊的神态,不过那种神态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消失不见了。 比人还可怕的鬼他都见过,又怎会惧这些装神弄鬼的人呢? 男子走上前几步,微微躬了躬身子,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儒雅微笑,对何致盼道:“初次见面,我叫秦于仲,是秦徊的兄长。”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离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谈判 无论如何秦徊也没想到,居然会在下山的路上,碰见正往山上赶的秦于仲。 那日她入南涧城后托人给秦有时父子带的话是她一切安好,让父兄担心了,再给她三五日的时间,等事情办完后会即刻赶回去。 是以她并不明白阿哥还亲自赶着来做甚?而让她更加感到不可思议的另一件事是,阿哥并不除了来接她回家,此番他前来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来与匪寇谈条件的。 秦于仲知道山鬼帮想与秦有时谈合作并不奇怪,定是揽夜在某个房顶上偷听后传信于他的。就算揽夜不说,逃脱后的秋祉也定会一五一十的将她和主子在身陷匪窝时的一切细节都汇报给他。 临近涅院后,秦徊似乎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阿爹从析国人那儿买粮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从三年前便开始了,且买粮的目的是为了救济青索城那些因官府缺粮而买不到粮的老百姓手上,故而不可能因为粮被劫而放弃买粮。 放弃买粮不就相当于放弃了青索城的百姓么,难不成还能指望十个官员里有九个都腐败的朝廷?阿爹做不到,也绝不会做。 若要继续买粮、运粮,倒是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不走云居洞,而是大张旗鼓、明目张胆的从淮江过。 坏一点的情况是两方人马在淮江交接货品时,要么析人被蒙军拿流矢射穿,要么蒙人被析军偷袭;而更坏的情况,是会弄的人人都知蒙诏国主帅秦有时向析国人秘密买粮,到时重则秦府全家人掉脑袋,轻则阿爹被褫夺官职、全家流放。 总而言之,以上两点都不是良策,平衡下来与山鬼帮合作反倒还成为了上上策。 想通这些后,秦徊便也不奇怪秦于仲的所作所为了。 只是她忘了强调一点,那便是她忘了跟阿哥强调如今在山鬼帮众人的眼里,她是秋祉,而不是秦徊。 就怕他到时候一个不注意,说漏了嘴,她不就暴露了么。 自从和秋祉暂时换了身份后,她觉得当个婢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在和大家相处时能被平等对待。如若被知晓了她是秦府的小姐,大伙还指不定会多么小心谨慎的待她。 她不喜这样。 从她的名字由周甘棠改为秦徊后,便一直都不喜别人因着这层身份表面上对她毕恭毕敬,实际上背地里都看不起她,觉得她不过是命好而已。 之所以会对她笑,全是因着对阿爹的惧怕,所以那些笑容大多是谄媚的,是虚情假意的。 倘或有朝一日她不是秦有时的养女了,这些人还会再对她笑么?不见得。 好不容易这短短几日里在山鬼帮收获了许多真挚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怕就怕如果身份被揭穿,那些笑容便再不纯粹了。 眼下距离秦于仲被何致盼请进涅院,已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瞧了眼屋门紧闭的正堂,秦徊在心里轻笑了一声,是她过度顾虑了,就算是她们家以后与山鬼帮有合作,她也没可能再接触山鬼帮的人,又何必在意他们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呢? 可有些东西是不能轻易想轻易说的,因为一说就来的惯例向来不会迟到。下一秒,只见正堂大门□□脆利落的拨开,而后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徊儿。” 是阿哥在叫她,此时秦徊给了秋祉一个眼神,寄希望于秋祉能在此时站出来。谁知人秋祉并不搭理她,反而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见门口没反应,秦于仲又耐着性子唤了声,只是这声从徊儿变成了秦徊。 叫法变了,秦徊心里登时打起了哆嗦,阿哥很少唤她全名,一般唤全名时准没什么好事,若她再不进去,也许就大事不妙了。 事实也如她所料,遂一进去,便见屋里除秦于仲以外,其他人等皆用异样的目光在从上到下的来回审视她。 那些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原本花容月貌的小娘子,一夜之间脸上突然长个颗又大又黑的痦子一般。 而她只不过无心和自己的婢子对换了身份,结果被这么一看,表现的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长辈挨罚的孩子。 “阿哥你唤我?”秦徊道,她想此时应该要说点什么,或许能缓解一下堂内令人不安的气氛。 到底是听她亲口说了,才听到“阿哥”两字,何致盼便坐不住的从玫瑰椅上起身,他慢慢靠近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娘子,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与那晚审问时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一模一样,他想再三确认一次。 然而他的确认在秦徊听起来更像是对她身份持怀疑态度的一种调侃,“我,我叫秦徊,是,是我有错在先,但我不是有意骗你们的,当时情形特殊,你应该能理解吧?” 他的妹妹,何错之有?秦于仲这般想着便笑着起身,将秦徊拉到了自己身边,“理解理解,何帮主——” “是尊主。”常安道。 无端被人打断,秦于仲十分不满,他瞥了常安一眼,那眼神是阴鸷狠戾、带有警告意味的,等他再别过脸来时眼神又变得温和了起来,脸上也再度浮现起了笑意,继续道: “何兄大人有大量,又怎会同为了自保、也为了护主的两个姑娘计较呢。如今都说开了也好,之所以叫徊儿进来,秦某也是为了当着舍妹的面,郑重谢过何兄这些天来对徊儿的照顾。” 接收到了秦于仲用背在背后的双手递给她的小动作,秦徊紧接着也将那套场面话搬了出来,“之前隐瞒身份实属无意之举,承蒙何尊主的不杀之恩才有今日解释的机会。在此也谢过何尊主与山鬼帮众人这几日以来的照顾。” 何致盼虽人在山中,但对天下事的接收是从未有一刻是松懈过的。故而秦有时曾收养过一养子及养女的善举,他曾略有耳闻过。 当时他也怀疑过那个被收养的小姑娘有可能会是周甘棠,可他派去蒙诏国打探消息的人自始至终给他的答复都是一个“无”字。如此一来那只有一种可能性… … 眼下在涅院这正堂里不仅是当事人亲口承认了,还有人证从旁证明,理应来说秦徊的身份已经没什么好怀疑的了,但何致盼还是不愿意相信,“不是何某多疑,只是姑娘曾经骗了我,那如今我又该如何信你们是秦有时的儿女?” 确实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不愧是个能带着这么一大帮人躲过守卫、深藏于这隐仙峰中的头领,但这并不影响秦于仲说几句风凉话,“何兄不觉得我们都聊了那么久,这会儿你才开始怀疑我们兄妹二人的身份未免有些太后知后觉了么?” “不过倒也无妨,我们有秦府的信物。来,徊儿,给他看看。”说着就将手放去秦徊领口处。 说时迟那时快,秦于仲的手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动作,便冷不丁的被一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冰冷剑鞘,以不容置疑的姿态给强势按住了。 一扭头,只见一张诡异血腥的面具脸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眼底再次飞速的划过一丝厉色,道:“何兄这是何意?” 那人回:“你在做什么?”语气十分不友善,有种下一秒都要动手的这个架势。 强压下心中的不悦,秦于仲眯了眯眼,嘴角牵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在秦徊看来眼前这两个男人都太奇怪了,莫名的动手、莫名的对话、莫名的僵持。 她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的翻开领口一角,从里面掏出戴在脖颈上的银坠子,在众人面前展示了出来,“诺,你瞧,这是我们秦家的专用印信,这总能证明我们的身份吧,阿哥你也掏出来给他看看。” 小妹给了个台阶,那自是没有不下的道理,秦于仲收回了与那剑鞘僵持在半空的手,拨开领口后掏出了个同秦徊一模一样的方形印信。 将目光移向两人脖颈上戴着的那方做工精致、小巧的银器上,只见上面用隶书篆刻着一个大大的“秦”字。挪开目光后何致盼又道:“恕在下见识浅薄,就算你们兄妹二人都戴有此物,我又该如何确定这便是秦家信物呢?” “你别得寸进尺!”一旁的揽夜实在是看不下去,他愈发的觉得少爷同这般粗鄙无知的匪寇谈生意,是件极其不明智的事情。 见秦家兄妹并未答话,何致盼忽的咧嘴笑了一笑,而后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倘或你们兄妹二人答应何某一个条件,那我便愿意相信你们。” 秦于仲抬了抬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往后贵府每三月一次往山鬼帮运用货物的主要负责人得是——秦小姐。”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何致盼指向了秦徊。 秦徊发出了一声不可思议的叫声,“我?”她又确认了一遍。 这招以退为进虽然走的险,但无论如何何致盼都愿意一试。只见他十分确定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 这个要求虽然提得突兀,但好像每三个月都来一趟山鬼帮,秦徊打心底里的并不排斥。 可她一旁的人却心生戒备了起来,他自知小妹生得端丽冠绝、清丽脱俗,青索城里有不少王公贵重都对她虎视眈眈。要不是碍于她养女的身份,以及阿爹决不允许他的女儿给人做妾的底线,他们秦府的门槛早被人踏破了。 难不成山鬼帮这个匪寇头头也瞧上了秦徊?那简直是痴心妄想,也不先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这不妥吧,何兄若不是放心,以后由我来负责运货,如何?” “不是在下看不上秦公子,只是秦小姐这几日与我们山鬼帮众人已经结下了浓墨重彩的友谊,我们只愿意相信她一人,是吧。”言讫,他还扭头作势问了一圈在场众兄弟们的意见。 常安几人闻言,皆忙不迭的点头说是,“没错,我们只相信秦小姐。” 这波从旁助攻显然起了不小的作用,秦徊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帮了他们点小忙,怎的忽然之间在山鬼帮的地位就变得如此之高了,“好,我答应你们,之后每三月一次的运粮我都会亲自前来,绝不食言。” 此话一出,诡异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先是松了口气,又不易察觉的在嘴角展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这些小动作根本没能逃过对面之人那双洞察力极强的眼睛,“徊儿都如是说了,我这个当哥的也没有再拒绝的理由,这下何兄满意了吧。” 在得到回应后秦于仲又道:“那我们的合作从即刻起生效,今日叨扰良久,我们便先告辞了,望何兄信守承诺。” 转而又瞪了一眼秦徊,边大步流星的走出屋,边道:“还不快走,家里有位从安宁城来的贵客,此刻正在家中焦急的等你回去呢。”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谈判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匪味 与顾抱儿分别后几人用了一日半的时间返回青索城。 尽管只出去了短短几日,可此番再回来时不禁让秦徊找到了儿时第一次下学归家的感觉。 那时在尹三元的学塾上学,三个月的时间里每日都是掰着手指头的熬日子,终于可以回家的那日站在双龙桥上从上往下看白乌村时,也有这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次归家途中因着主街道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几人不得不绕路而行。正是这意外的绕路,让他们路过了尹三元以前办学塾的地方。 那条街并不是南涧城的主街道,可在以前那会儿也是条颇具文人气息的路段。 路边时常有囊中羞涩而出来摆摊帮人写帖的;有在书画的基础上做了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的;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卖各类不大正经的小话本的。 如今时过境迁,再经过这条街时不仅没有了小摊小贩,就连路上可见的行人也少得可怜。两旁的门店倒得倒、关得关,牌匾胡乱散落了一地,门窗上爬满了蛛丝,整条街都弥漫着一股萧条残破的气息。 在行至一处大门紧闭的屋舍前,秦徊无意间一瞥,竟瞧见了三元堂。 顾名思义,三元堂这个名字是尹三元当时为了给自己的学堂招生,专门用来吸引人的噱头。如若去曾拿过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之人所创办的三元堂上学,不就也应该顺理成章的在南考中拿个小三元回来么? 这样的噱头也确实在三元堂招生时起了不小的作用。 如此看来其实尹三元地利人和都占了,只可惜不得天时的眷顾。 这三元堂才开起来没多久,蒙诏国和析国便打起了战来,加之南涧城作为战事最前线,城里有点小钱的早就跑了,更别提那些高门大户。 没钱的又上不起学堂,这便导致三元堂才开起来没多久就陆陆续续的没了学生,没学生相当于没收入来源,尹三元这波拿出全副家当的创业终成了泡影。 回府后秦于仲并未急于让秦徊去见他口中所谓从安宁城来的贵人,毕竟哪有大家闺秀几日不归家在贼窝里厮混,回家后又以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见人的,这不得让人笑话么。 “我与阿履阿姐之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她在哪儿,我直接去找她便是。”秦徊不甘心的试探道。 秦于仲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小丫头想套话的意图,“我何时说过这位贵人是三公主了?” “从安宁城来的贵人,还要见我,不是三公主还能有谁?” “话怎么那么多,明日我自会差人请贵客入府一叙,你先回屋去好好休整一番。” 不见客可以,几日都没回来了,总得先过见过阿爹吧,正这般打算着,秦徊抬脚便要往天山居的方向走。 然而步子都还未跨出几步,被一道比她高出半个头的身影拦住了去路。那人问她去哪,她说去见阿爹。 “不必了,阿爹不在家。” “也对,这个时辰阿爹应该在军营呢,那等他老人家晚点回来时我再去天山居找他。” 在脑中纠结了一番,秦于仲认为还是有必要对秦徊如实相告,“阿爹也不在军营,他… …他去安宁城了。” 去安宁城! 秦徊大为吃惊,阿爹作为南部地区的主帅怎可擅离驻地,除非是有圣上的召见,莫非… … 见面前之人心里已有了答案,秦于仲便将秦徊自落入山鬼帮后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都仔仔细细的说与了她听。 两人边走边说,听得秦徊可谓是步步惊心,阿爹买粮一事在蒙诏国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各地官员皆上书弹劾并严厉谴责阿爹的行为。所以是因为她,是她害了阿爹。 自责、愧疚以及惶惶不安的情绪,最终化为几行止不住往外流的清泪,又从哽咽变为抽泣,最后是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 身旁之人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涕泪交流,已是许多年都不曾见她哭过了。秦于仲一时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像个偷隔壁邻居家小孩糖人吃、结果把人小孩逗哭了的调皮少年郎。 他后悔了,并且十分懊恼自己的行为,方才就不应该多嘴告诉她真相,让她无忧无虑的当个快乐的小娘子不好么? “这事不怪你,阿爹说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甚至还为你能有跟去剿匪的勇气而感到骄傲。换做别人家的姑娘,她们又有几个敢的?就算真的敢,那又会有几个能比你做的更好的?阿爹明白你是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不想让别人看轻你。” 边说着边递了块帕子过去,这是眼下他能说出的最能安慰人的话。 虽然秦于仲也觉得秦有时此去凶多吉少,可他们也不能在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前先自乱了阵脚。 接过手帕,在手心里展开后秦徊先擦拭掉留了一脸的眼泪,又别过头吹起了鼻涕,待将鼻孔中的液体都清理干净后才转过头来,“真的么,阿爹真的是这么说、这么认为的?” “你还不了解你阿哥我么,我何时骗过你?” 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自阿哥那日在她的榻前对她说以后她有家人时起,向来对自己都是坦诚相待,“那圣上不会… …不会杀了阿爹吧?” “不会的,阿爹是堂堂正二品官员,又是对抗析国的主帅,是析军忌惮的蒙诏国‘兵神’,权衡利弊之下那皇帝老儿不会轻易动阿爹的。” 私底下秦于仲在秦徊面前从不对国君尊称为一声圣上,秦徊虽从旁提醒过他多次,但都被当成了耳旁风,渐渐的便也慢慢习惯了这种叫法。 “那阿哥你查出来了吗,究竟是何人告的密?” 话锋转得突然,秦于仲一时间竟还被问住了,他停在了原地,问话之人也紧跟他的脚步停了下来,而后睁着一双急于知道答案的大眼珠子望着他。 秦徊的聪慧敏锐是只要接触过她的人都能感觉得到,她思维敏捷,脑袋转得快,想问题也总能直击要害,一语中的。 自此秦于仲制定好捉贼计划后,行动时派的人都是秦有时和他的心腹,而这其中知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只有揽夜和神屠手。 秦有时向析国人买粮一事这些年来一直都瞒得好好的,若不是秦徊意外落入匪寇手中指不定还能再继续瞒到什么时候,这次到底是谁人向外走漏风声的呢? 秦徊认为首先可以排除是那日析国那方前来运粮之人的嫌疑,他们根本没必要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其次也不可能是揽夜,更不可能是神屠手。 那又会是谁呢? 几息后反应过来的秦于仲当即便明白了秦徊的意思,他眯起眼睛,低下身子凑了过去,问:“你相信胡屠胡将军吗?” “当然相信,而且绝对不可能是他。难道说… …阿哥你怀疑是神屠手告的密?可是真的不可能会是他!”秦徊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是是是,你别激动,我逗你玩儿呢。我知道不是他,我也在查究竟是谁,若是被我找到了,定不会放过他!”秦于仲信誓旦旦道。 说话间眼尾觑见了前面不远处就是秦徊的朝露轩,他又道:“我就送你到这儿吧,快回去好好洗个澡,瞧你一身的匪味,千万要里里外外的多洗几次,以免去不掉那种味道。” 匪味… …那是一种什么味道? 天底下竟还有人能闻得出匪寇的味道? 秦徊对着逐渐走远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转身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去一面高举着手里包着涕泪的帕子,一面对那道清瘦的背影大声呼喊,“阿哥,你的帕子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一想到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秦于仲的嘴角便止不住的抽搐起来,他并未回头,而是嫌弃的撇下一句话,“千万别还给我,要么丢了,要么你留着自己用吧!” - 竖起耳朵隐约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春祺撒丫子的跑出来迎接。眼瞅着在院门口就快要和主子迎面撞上时,她一个急刹直接稳稳当当的跪在了主子面前。 几日的委屈和提心吊胆都在那一刻迸发了出来,那眼泪真是说来就来,声泪俱下的说自己有罪,“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 而后又说了许多引咎自责的话,秦徊安抚她了好半天才拉着她进了院子,秋祉跟在后面不知给了她多少个白眼。 朝露院的院子本是四四方方的模样,自从秦徊住进来后,秦有时叫人往里搬来了许多灌木丛种在院中,还有大大小小的盆栽。最后是在秦徊几次委婉的推辞下,才没再往她的院子里搬东西。 就算是没再搬东西进来,之前搬进来的花花草草早就已经将这座四方院子围成了鸟语花香的环形院落。屋外的窗棂上爬满了肆意生长的藤条,将这座外观看起来朴素单调的屋子装点得生机勃勃。 瞧着朝露院里一切,秦徊舒心的笑了笑,她以前怎的就没发现她不是住在一座普通屋舍里,而是住在一座植物园里。 这时,东南角那棵足足高有七八尺、长的极好的栀子花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还记得走之前这棵树的好几丫枝头上,还有半数含苞的花朵等待盛开,这几日的功夫竟全都开得灿烂又热烈了。 白花芬香四溢,呈高脚碟状,深绿的栀子叶肥厚如兔耳。耀眼到整个院子里竟没有哪一丛植物是能同它一较高下的。 若硬要说有,应该也只有隐仙峰上种在涅院后面、小随喜家门前的那颗杜鹃花树,方能与之媲美吧。 怎么回事?怎的会没来由的想起涅院? 怔愣间回过神来时秦徊只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摇了摇脑袋将脑海中的画面尽数驱散后她便迫不及待的要进屋沐浴了。 心想阿哥说的没错,确实该把身上沾上的匪味给好好洗个干净!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匪味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贵人 净室房门紧闭,随袅袅烟雾一块蒸腾而起的还有栀子花的清香,与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浴桶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嫩白的花朵,这些花全都来自朝露院一角的那棵栀子花树上。春祺站在木桶一端,为桶里正闭目养神的小娘子仔细的梳理着都快打结成一团毛球的长发。 梳整完毕后又抬来一个木桶,里面也放着几片花瓣。 乌丝一入水,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在水中向四处散开。就像每次作画之后,墨色的笔尖刚碰到水面便泛起涟漪的样子,好看极了。 待将头发洗净后春祺伸手摸了摸浴桶里的水,只见她皱眉摇了摇头,而后绕到另一端,弯腰拿起木瓢往一旁冒着热气的桶里舀了小半瓢水,直起身后边轻轻搅动浴桶里的水,边将瓢里的热水缓慢的加到里面。 按理来说主子沐浴,作为贴身婢女的秋祉也应该在旁边伺候着的,只是秦徊本就心中对她有愧,再加之从她逃出山鬼帮后又立即与秦于仲会和了,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故而这会儿她正在朝露院的次间里呼呼大睡呢。 感受到了桶里有些变凉的水温正在逐渐升温,半睁半闭间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秦徊觑见了眼前那双圆润的小臂上有几处瘀青,当即关心的问道:“春祺,你的手怎么了?” 春祺闻言,忙抽回手臂,慌乱的将挽起的衣袖放下,几块瘀青的地方也被很好的遮盖住了,“没,没什么,是奴婢不小心磕的。” “做什么事能不小心到磕得左一块右一块的?” 停顿许久也不见春祺做出解释,只是看向她时眼神躲闪,不敢与人对视,秦徊心里其实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黛眉倏地拧成一团,追问道:“难道是因为你替我隐瞒,所以阿爹阿哥将罪责怪到你头上了吗?” 被说中后春祺终于支支吾吾的开口了,“不是家主,是… …是少爷,但少爷罚得对,说到底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就该拼死不让小姐迈出朝露院半步,若不然小姐哪还会受这些苦。奴婢天天都在祈祷老天一定要保佑小姐平平安安的回来,幸好小姐最后真的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傻气,如何能怪得了你呢,明明就是我的错,我先害了秋祉,又害了你,最后还害了阿爹。”秦徊说这话时是鼻酸的。 方才冷静下来后她回味起了秦于仲对她说的话,那些话分明句句都是安慰人且专门说给她听的好话。 阿爹这官职越高,眼红他的小人自然也会越多,许多人都在等着看让析军闻风丧胆的征南大将军出错的那一天。一旦被他们发现点端倪,再普通的小错也会被他们的唾沫星子堆成大错。 帝王之术虽讲究一个平衡和掣肘,可很多时候也耐不住官场上一边倒的压力,倘或人人都觉得阿爹向析人秘密买粮是件天理难容的事,圣上左右为难之下最终也只会选择妥协。 况且这位国君一向猜忌心理较重,怕只怕他也觉得阿爹这事做的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到时再将问题上升到叛国的高度,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如此看来这会儿如果能有几位说得上话的大人物帮忙,也许阿爹的处境也会变得容易许多。不过这都是后知后觉的后话了。 他们秦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别无二心的驻守在南部地区,平日里成堆的军务就已经让阿爹忙得焦头烂额了,他根本没有结交官员、维护关系的心思,朝中局势就如同他们家与安宁城的距离一般,遥远又多少有些陌生。 如今她也只能在这胡乱瞎猜一通,只希望阿爹上朝时,朝堂之上能有明辨是非、刚正不阿的大人站出来带领众人客观分析。当然了,若是能再为阿爹说点好话自是再好不过了。 每想到一处坏的地方,都会有一声叹息声伴随着从嘴里发出来,“也不知阿爹现在如何。” 小娘子这般低沉萎靡的情绪,已经强大到足以让一旁的春祺都被感染了,她觉得此时应该说点什么来转移主子的注意力,“小姐别太过自责,也别太过担心,家主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你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才如是说。可我知道,又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又往浴桶里加了一瓢热水,春祺傻笑着说她当然知道,“此次宫里负责传旨让家主进宫觐见的人是小殿下。他来时可客气了,又是询问小姐的情况,又是宽慰大家的,家主出发那日还亲自前去城门相送。您是没瞧见,家主走时笑的可开心了,哪里像是要去安宁城请罪的样子。” 秦徊听后果真放心不少,一连点着头说了好几次“那就好”。 然而下一瞬却将声调骤然拔高,“你说谁来了?” 拍了拍胸脯,这声惊呼着实吓了春祺一跳,“小殿下呀。您还同奴婢说过三月会时在三公主的引荐下在后林苑你们见过面的,小姐莫不是忘了?” 怎会忘,屋里一角的高案上还放着两年前初次进宫时,阿爹专门给她准备的皇室成员画像。那段时日每晚都是枕着这些画像入睡的,已经在脑海里烙下深刻的印记了,怎么可能会轻易忘了呢。 况且在后林苑还同这位殿下有过一面之缘,是个长得很精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的男子。那种光是温暖的光,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光,更是涉世不深、天然纯真的光。 她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原来阿哥口中那位从安宁城来的贵人就是他啊。”只是让她不解的是传圣旨这种专门由同伦官负责的事情,何时需要劳烦身份尊贵的皇子代劳了? “我记得,他送阿爹出城的… …为何他没同阿爹一道回安宁城?”秦徊一面说着,一面从水里站直了身子,她一把扯过挂在木桶边的月白里衣披在了自己身上,又扶着桶边从里面小心的走了出来。 还在滴水的长发瞬间将里衣浸透了一大块,湿透的衣服紧紧的贴在不算白皙却很滑腻的皮肤上,拂藕玉背若隐若现。为这朵刚出浴的出水芙蓉增添了好几分耀如春华、柔媚动人的风姿。 然而这样一副美好的画面,忽地被一张能盖住小娘子全身的棉帛给盖住了,春祺怪嗔道:“奴婢转身的功夫您怎的就着急出来了,头发都还没来得及拧干,仔细一会儿染上风寒!” 将头发拧至半干,才继续道:“小殿下来的那日正巧是小姐托人捎口信来的时候,听闻小姐遇上些事,还需要耽搁些几日才能回来,小殿下一听便说那他也再多待几日,等看到小姐安然无恙的回来他再走也不迟。这次可不是奴婢多嘴,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小殿下心悦于小姐,否则怎么可能小姐一出事,他便大老远的亲自跑来。” 作为圣上嫡出的皇子,从小父皇疼、母后爱,有含三履这般知情达理且怀瑾握瑜的阿姐从旁教导敦促着,还有能力出众早被内定为太子的大哥替他遮风挡雨。既不愁吃,也不愁穿,更无需为了皇位同手足勾心斗角。 这样一位从在娘胎里就被老天眷顾着长大的人,秦徊从一开始便知她与他不是一路人。 - 含什袭是昨日傍晚收到秦府小厮的传话,说是少爷和小姐回府了,若是小殿下明日有空,还劳驾殿下赏个脸,入秦府一叙。 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儿郎,又焦急的等待了那么多天,这会儿得知秦徊已经回府,他哪还耐得住性子能再等一天,当即便委婉的表示他今晚便有空。 小厮听懂了贵人的暗示,考虑过后觉得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况且小姐才刚回来,确实如少爷所说的需要好好休息打整一番,毕竟是堂堂正二品官员家的小姐,蓬头垢面的见贵客有损大家闺秀的形象。 于是在小厮也说了一番更加婉转的推辞后含什袭方才作罢。 是以翌日一早,便迫不及待的登门拜访了。 眼下他正坐在外院正堂等待,眼神不时的朝门口张望。 说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征南大将军府了,可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仿若从未来过一般。 他在心里笑叹了一声,可见自己几日前登门时是有多么的心无旁骛,心无旁骛到只想得知她的消息,一切和她不相干的东西都被他自动屏蔽了。如今她安全归来,也终于能有闲心看得见除她以外的东西了。 放眼望去远远与正堂相对的是独具西南方特色的粉墙照壁,四周分别由凸花青砖组成了梅、兰、竹、菊以及青松翠柏等既丰富又多彩的立体图案。 中间由大理石镶嵌了一圈浓墨相宜的自然山川图,此图的最外圈还塑了几只惟妙惟肖的鲤鱼做点缀。 照壁脚下砌有花坛,眼下正是花开的好季节,花坛里的花一团团、一簇簇的,整个院子花香四溢的同时也显得怡静幽雅。 将照壁夹在中间的两侧粉墙上都挂有一块长方形的乳白大理石,左边写着秦家的家训——古槐及第,右面那块上什么字也没写。 眼前别具一格的照壁着实带给了含什袭不小的震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的样子,以前只在书里见过,还感受不大出来照壁的魅力。 此次一见,让他愈发的对南方的风土人情兴趣大增,不免感叹了句:“果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呐。” 谁知话音刚落,一阵栀子花香的气味“咻”的一下钻进正堂,有种登堂入室的霸道,可闻起来却让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下一秒门外响起了一道洋洋盈耳的声音:“殿下博闻多识,我家有什么是能让您大开眼界的?”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贵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重磅消息 迎面而来的小娘子穿着一件苍葭色绣石榴纹立领上衣,领口衣襟处的银线不松不紧的贴合于颈部,廊外阳光倾斜之下银线反射出七彩的光芒,衬得秀颀的脖颈炫彩夺目。 发髻上插着一个素雅的花穗钗,如玉般润白的双耳上挂着樱桃琉璃耳铛,粉嫩的嘴唇晶莹剔透,面上略施粉黛。 这副穿着打扮与平日窝在府时并未有什么两样,甚至有些过于朴素了。按道理来说以此来接待贵客,显然是不符合规矩的。 但秦徊不甚在意,甚至还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春祺才将她梳妆成这样的。 以两条笔直的道路打比方来说,她与含什袭本就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小路,是永远不可能会交汇成一条大路的。 倒不如在苗头还未茁壮生长为一棵苍天大树之前先把它的根给剪断了,让殿下早日对她死心,于他,或是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她好像事与愿违了,因为越是她这番装束打扮,越是让坐在正堂上首之人看得两眼发直,眼珠子都不带挪一下的。 宫里从不缺面容姣好的女子,有小家碧玉、温柔婉约型的;有柔弱的风一吹似乎都能被风带跑了的;也有长得国色天香、妩媚娇柔的。 不过这些女子在含什袭看来从来都如过眼云烟,能让他眼前一亮并且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这么多年来还就只有秦徊一人。 还记得去年三月会上的惊鸿一瞥,他便再也忘不掉那张在他心目中全天下的女子都无可与之比拟的脸了。 而后又碰巧看见她愿意对素不相识的人伸以援手,在得知被她帮助的人是公主时也未表露出一丝一毫想以此邀功的心思,他这心中对她的好感更是骤然倍增。 只是那时情窦初开的儿郎总是胆小又怯弱的,他不敢靠她太近,更不敢上前与她搭话,硬是拖到三月会结束人小娘子都打道回府了,他才如恍然大梦般清醒过来。 捶胸顿足之余也只能开始到处探听小娘子的身份,了解了一圈除了知道她是征南大将军秦有时之女外,再多的也打探不出来了。 没成想某日异逻含让他去大观殿给含三履送东西时才猛然发现,从一开始就被他忽略的阿姐,竟是和秦徊互通书信的密友! 这可把含什袭高兴坏了,从此以后他隔三岔五的便来大观殿又是送东西,又是打扫卫生的,目的都是为了从含三履这儿旁敲侧击的了解有关秦徊的一切。 随着对她了解的慢慢深入,能继续打动他的除了初见时她的惊艳的面容以外还有那空谷幽兰的品格。 好不容易把日子熬到了几月前的三月会,这次他能做到大胆的迈出步子靠近她了,甚至还做到了同她搭话这一步,可是这些都是远远不够的,他还未向她表露过自己的心意。 这个时代男女之间表达情意已经不再同以前那样藏着掖着了,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说出来也不代表要马上成亲,但至少两人可以开始互通书信,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若是信中能相谈甚欢,还愿意更进一步的,那再说下一步的事;若是聊了几次发现自己同对方三观不合,早日断了也互不耽误。 含什袭一想这次后林苑只匆匆打了个照面,他与她说的话不超过两句,总不能再等到明年的三月会罢。 她已到了摽梅之年,又这般美好,想必对她有意的不止他一个。凡事总是分个先来后到的,万一被人抢了先,他不就被动了。 还在愁着要如何再见上她一面时,谁知这机会说来便来。 不久前突然有消息传来宫中,说秦有时私自向析国人买粮,且在运粮的路上其女还不幸落入了匪寇之手! 才听闻这个消息时他便对她的安危心急如焚,巴不得立马飞过去救她于水火。是以在听说父皇要派人去青索城亲传他口谕让秦有时入宫觐见时,他便自告奋勇的揽下了这活儿。 如今见小娘子平平安安的站在他面前,如同从粉墙上的山川图里走出的画中仙子,竟一时忘了要回答她的话了。 等对方行过礼后在一侧端坐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一直盯着人看十分不礼貌,又想起了方才她说的话,便道:“自然是你,你家的照壁让我大开眼见。” 按道理来说本应该顺着殿下的意思再问问他这照壁如何让他大开眼见了,但这种无意义的对话内容秦徊觉得没必要展开来说,还是直奔主题一点要好,“听闻殿下此番前来是为了传圣上口谕,怎的未和家父一同回去呢?” 听到她唤他殿下,而不是小殿下,含什袭心里欢喜极了,看来她是心细的,也是关注他的,知道他不喜被人在称谓前加个“小”字。 “回,当然得回,明日便回去了。”兴奋中又带着紧张,紧张到说话都不太利索了,手心直冒汗。 心想总归是要说的,此时不说更待何时,遂一咬牙,直视上着对面之人一双湿润透亮的杏眼,认真道:“我其实是在等秦小姐回来,看到你安然无事我才能安心的回去。” 圈椅上的女子眼前一黑,嘴唇微张,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主要还是没想到殿下会如此直接,还以为会拐弯抹角的与她打上几圈哑谜呢。 但他这直率的性子倒是很对她的胃口,和这样的人对话不费事,挺好的。 以为是自己方才那一席话吓到小娘子了,含什袭尴尬的笑了两声,为自己开解道:“我阿姐也十分挂念秦小姐的安危,她才一知道你出事后便跑去求父皇和母后允她出宫来找你。我若是没亲眼看到你回来,也不敢回去与她交差。” 听听这榆木脑袋里想出的都是些什么胡话,本来说的好好的,一搬出含三履不就显得他并不担心她,留下来等她回来只不过是为了好回去交差么。 但话已出口已是覆水难收了,不得不继续说完的同时还要替自己找补回来,“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也不是为了要向她交差才留下来的,我,我其实也很担心… …你。” 话已至此,说得够明白了,再傻的人也不可能听不出来含什袭的意思。 只是瞧着堂堂皇子,在自己面前竟表现得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这一点确实把秦徊逗笑了。 她一笑,含什袭便更慌了,自己表达的乱七八糟的,也不知她听懂他的意思了没。 掩面笑过之后,秦徊先询问了含三履的近况,才不慌不忙道:“多谢殿下对民女的关心,殿下身份尊贵且日理万机,若将时间和精力放在我这区区普通女子身上实在是浪费了。不知殿下明日何时出城,我去送送您吧。” 已是有些毫不掩饰的在表明回绝之意的同时还给人下逐客令,语气里全是疏离的意味,都说到最后了还要加上一句往人心窝子捅刀的话。 - 含什袭是个守信的人,第二日便启程回安宁城了。秦徊当然也没有去送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他走时脸上带着怎样悲怆的神情。 天公许是也为这可怜的儿郎还没开始便结束的感情而感到惋惜,特意落了几滴泪来“助兴”。淅沥沥的小雨之下便也分不清马背上之人的脸上落下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其实他们二人当天的对话秦于仲后来也多少听说了一些,听完之后免不了唉声叹气一番。 那日他特意找了个借口一大早出去了,只为给含什袭和秦徊创造一个独处的机会。 尽管他打心眼里是不大看得上含什袭做他妹夫的。 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长得细皮嫩肉的,眉眼间都还未完全退去稚气,一看就是那种徊儿受了委屈他只能安慰她,不能替她出气的窝囊废。 但奈何秦有时对含什袭的喜欢和满意是溢于言表的,他若是在,肯定也愿意让他们二人多接触接触。当爹的都如是想,秦于仲这个当哥的自然也不好直接将这段还未发芽的姻缘掐断。 毕竟看人不能看外表,秦徊才出事,含什袭便马不停蹄的赶来,这份勇气和对心上人的真心那确实是不假的。 这厢小殿下才回到皇宫,秦有时已经带领几名亲兵在赶回青索城的路上了。 回来的那日是五月六日。 青索城的地理位置好就好在是整个南部地区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而在中央地带的青索城受到南北两侧地形的屏障,西边又与点君山脉遥遥相望,就好像有一个金钟罩一样的庇护这座城池的周围。 故而冬暖夏凉,四季如春。 就算此时已然立夏,也不会让人感到闷热难耐。 秦有时甫一进城,便有人来秦府禀报了。一听说阿爹回来了,秦徊当即放下手上的一切事务,早早的在门楼前朝正前方的大街上眺望起来。后来秦于仲也加入了她的“队伍”,兄妹俩一块转着圈的等待。 不多时只听一阵密密麻麻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其中踏的最响亮、最浑厚的那个声音,秦徊一听便知是百兽的。 果不其然,下一瞬一匹白鬃飞扬、周身漆黑的骏马出现在眼前。马背上的男人身穿一袭黑紫铠甲,勃然英姿,浑身透露着只有征战过沙场,且名声威震四海的人才有的气概。 秦有时一下马便上前给了兄妹二人一个大大的拥抱,这让平时一向会被阿爹给忽视的秦于仲感到些许意外和不自在,但心里是高兴的。 一家三口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便一道进府了,边走秦徊还边对着秦有时问东问西的,大抵问的都是些他去安宁城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待主子们都落了座以后丫鬟小厮便忙碌了起来,端茶倒水、抬果子点心,后厨的仆妇们也烧起了火灶,准备晚上大展厨艺一番。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秦有时在安宁城觐见的全过程兄妹俩已经知晓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皆松了口气,好在圣上英明,没有听信旁人的谣言,给了阿爹为他的所作所为辩解的机会。再加之还有兵曹①、仓曹②两位曹长大人的相助,替阿爹说了不少好话。最终圣上也只是罚了他三年的俸禄。 说的有些口干舌燥之时,秦有时抬起一旁方桌上温度适宜的糯米沱茶一饮而尽。而后似乎是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眼睛半眯,说之前还特意清了清嗓子,而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放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好了,我的事都说完了,接下来说说阿仲的事。” “圣上私底下诏见我,听这意思是有意将三公主许配给你,阿仲你是怎么想的?”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重磅消息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好事成双 蒙诏国皇宫。 大观殿今日好不安生,殿内有含三履哭天喊地的一直嚷嚷着打死她也不嫁的胡话,院外有扶额坐在石凳上一直唉声叹气、情绪低落的含什袭。 木英作为三公主的大侍女都快要愁的焦头烂额了,一边要去安抚主子的情绪,另一边自然也不能冷落了小殿下,就怕一个万一他们想不开,做出糊涂事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如今他们姐弟二人可谓是各有各的烦心事,一个是与心上人被强行拆散,要嫁给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另一个又是好不容易情窦初开却被人直接拒绝了。 不过与前者相比,后面这位的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含什袭回宫后是一刻也不停的赶来大观殿,他想找自己阿姐诉苦的同时,也希望得到她的提点与帮助,万一事情还有转机呢?只要她还未许配人家,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都愿意一试。 只是他刚到大观殿时木英只让他先在院子里等候片刻,说是三公主在更衣,一会儿便出来。谁知他这一坐便坐了半柱香的功夫也不见殿里有人出来。 通常这受了情伤的人呐,是万万不可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呆着的。因为一旦周围只剩自己时,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的思绪便会像拦不住的洪水猛兽,疯狂的在心里蔓延开来,悲伤的情绪也会被放到最大。 这不,含什袭在院里等了这么久,静下来后他开始慢慢回顾起与秦徊相处的一点一滴,她的一颦一笑,她对他说过的一字一句,这些画面全都像皮影戏一样一幕一幕的在眼前浮现。 但一想起她对他说的那些拒绝的话,整颗心都拧了起来,痛得他不停的捶打自己的胸口。好在木英这时终于从殿内出来了,她忙过去询问小殿下的情况。 只不过这会儿含什袭已经悲痛到没法说话了,面部五官都挤在了一块儿,眼眶湿润,似乎噙着泪光,整个人的身影都显得悲伤落寞极了。 木英毕竟要年长他们姐弟许多,很多事都能看得明白,不过是她平日里都不说罢了。 小殿下心悦秦家小姐她能看得出来,秦小姐此次出事后小殿下专门赶去青索城的目的她也能想得透,才回来便是这样一副神情,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与人表明心迹后惨遭拒绝了。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的遭遇已经很惨时,安慰他最好的办法是用另外一个比他更惨的人来让他明白,其实他现在所承受的这些并不值得一提。 怎么想的木英便怎么做,“殿下,殿下… …殿下还是先关心一下三公主吧,圣上要将主子许配给秦家少爷,将鹤庆郡主许配给羽议长左穹君!主子一时半会儿想不开,正在里面闹腾呢,您一会儿可要好好劝慰劝慰她。” 言讫,这番明明足以让含什袭瞬间忘却一切烦恼的话,全都揉碎了化成空气,又随着一阵湿热的暖风飘向远方,竟是一个字也没落入他的耳中。 他只魂不守舍的回了个“哦”,其余并无任何表示。 木英抿唇,有些无奈,这个结果与她预想的效果差距甚大,遂不死心,又连续重复了两遍。 等第三遍刚说到一半时,含什袭终于有了反应,他当即从石凳上跳了起来,问木英真的吗,“是哪位秦府的少爷?” 木英此刻的神情满脸都写着就是你刚从人家府里回来的那个秦家少爷。 谁知对面这个上一刻还悲伤阴郁的人儿突然喜上眉梢,像是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他一把抓起放在另一个凳几上的轻装包袱后抬腿便走,一副几头牛都拉不回的架势。 “殿下,您去哪儿?您不管三公主了吗?”身后传来木英恳切的挽留。 “好事成三,好事成三呐!我也要去求父皇赐婚!”扔下这句话后含什袭头也不回的走了。 木英:“……” 可事情怎会如含什袭所愿呢,很快他便被异逻含从长生殿给赶了出来。 这次他算是彻底死心了,他与秦家小姐此生看来真是没缘分,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异逻含跟他说的话很直接,让他这辈子都死了这条心吧! 他哭着问为什么,异逻含头大之余只恨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愚蠢如猪的儿子。 其实也不难猜到这位国君的用意,皇室子女生下来的职责,便是作为自己父皇稳固政治的联姻工具。含什袭与含三履之中有且只有一人能与秦家产生姻亲关系。 异逻含一共有十个孩子,其中排老大和老二的两位皇子都各自娶了征西大将军鲜双薪的长女,以及征北大将军颜荀令的次女。 征西大将军是镇守蒙诏国西部地区的世家大族,祖上是有数不清的从龙之功的;而征北大将军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要好。 如今他们的后代又亲上加亲,且婚后都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子嗣也相继出生,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西边和北边的政局对于异逻含来说是非常稳固且牢靠的。 眼下只要再将东边和南边的婚事解决,异逻含便会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 细细想来,东边征东大将军细松苍还未婚配的儿子只有今年刚入内卫的细左穹,他武功高强,骑□□湛,在今年三月会上的表现突出,是个不错的儿郎。 只是他在家中排行最小,等细松苍百年之后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当征东大将军的。倘或用履儿相配,倒是委屈她了。鹤庆郡主与履儿年岁相差无几,选她,挺合适。 最难抉择的还是南边的征南大将军秦有时,这人一生痴迷武艺兵法,从未娶妻生子,连个私生子都没有。品行端正、不近女色这块他异逻含都甘拜下风。 秦有时有一养子、一养女,虽不是亲生的,但都是入了家谱的,就算是以后秦有时不在了,他这个养子来承袭他的爵位、官位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况且几年前见过,今年三月会上也抽空看了一眼,还是那般彬彬有礼的样子,与他的阿爹一样,是个温文儒雅的正人君子。 让履儿下降区区一个养子确实不妥,但相比起嫁给一个日后无官无爵之人,反倒是嫁给这个养子也没什么不好。 再说了,秦家人员结构极其简单,他可是听元后说过履儿与秦家那个养女是闺中密友。那她嫁过去后也不存在难解的妯娌关系,而且还能有人与她做个伴。 另一点好处是秦家无主母,嫁过去后履儿不仅没有婆婆刁难苛责,还能顺理成章的成为秦家当家作主的女主人。 履儿配秦家养子秦于仲,鹤庆郡主配细家小子细左穹。 越想越觉得自己一番权衡利弊之下的考虑与决定甚好,两全其美中还能好事成双,真是甚好、甚好呐。 四个人的婚姻大事便在这么一盏茶的功夫里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 秦徊在听闻此事后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让阿爹想办法上疏圣上,请求打消赐婚这个念头。 可秦有时哪里肯,他打心底里觉得是件大好事! 他向析人买粮一事圣上不仅不追究,还能惦念着阿仲的婚事,这种时候一口答应还来不及呢,怎的还提拒绝,荒唐! 再说了,圣上愿意将堂堂公主下降给秦家,这于秦家而言可谓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秦家以后就能跻身于皇亲国戚的行列中了,再也不会因为秦有时出生寒门而被别人看不起。 秦徊的婚事日后谈起来也会变得顺畅无阻,看谁还敢拿不是亲生的来说事! 以后他们秦家的子嗣也都会是高人一等的出生,会有想不尽的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呢? 见说不通,秦徊又去做秦于仲的工作,并向他阐明三公主是心有所属的,阿哥万不可做拆散鸳鸯的缺德事。况且鹤庆郡主本就对他有意,这桩婚事只需交换一下新娘子,便皆大欢喜。 然而秦于仲却表现得痛心疾首的问了她一句:“可我偏偏看那鹤庆郡主哪儿都不顺眼,莫非你忍心活生生的拦下你阿哥当驸马的机会?” 这话一出,秦徊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她以为秦于仲与她一样,在国仇家恨面前根本没有谈儿女情长的心思,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变了的? 如今一边是阿哥的大好前程,一边是好友的终身幸福,她选哪个都显得无情无义。 尽管很难,可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毕竟同为女子,她对于三公主的处境来说更能感同身受。没成想后来秦于仲直接躲去了军营不回家,去军营找他又说公务繁忙根本见不到人! 知道自己这边是行不通了,便立马写了封信给含三履,安慰她的同时又鼓励她不要放弃努力,只要事情没定下来,一切皆有转机。 毕竟她是懂她的心之所向,也知道她与细左穹之间是双向选择、双向奔赴的爱情,这是件多么难得的事啊。 细左穹作为征东大将军的儿子,他完全可以在玉东城安然自得的做他的纨绔少爷,抑或者加入征南军建功立业,成为浴血奋战、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可他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家人,离开自己的舒适圈,心甘情愿的一个人跑到安宁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圣上的亲卫。这其中一切缘由全都是因着他想离含三履近一些,也为能时常在宫里与她碰面。 此番圣上乱点鸳鸯谱,他们二人都不会好过,只希望他们二人一定不要轻言放弃,哪怕很难,也定要试试。难说圣上被他们的真情实感所感动,愿意成全这对佳人呢? 可是从信送出去那日起,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收到回信了,秦徊心里十分担心。 三公主外表看似柔弱易受人摆布,但实际上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倔驴,就怕她倔脾气一上来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好在秦徊的这些胡思乱想,终在六月十五日这天被一封从安宁城送来的信件给完全抵消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好事成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赐婚 这回秦徊可是深切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心情忐忑的打开信封,一字不漏的读完后唏嘘不已。 信上说—— 听闻徊儿妹妹能从匪寇手里安然无恙的逃脱,实在是天大的幸事。也多谢妹妹对我的挂念,秦大将军与秦公子并未做错什么,你千万别怪他们。能做决策的从来只有我父皇,秦公子与我一样都是那个没有话语权的可怜人。 在你的鼓励之下,这期间我绞尽脑汁的已是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还放下身段去求过鹤庆郡主,此前信中你说她对令兄有意,想必与我一样也不愿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所以我便去试了一试。 鹤庆郡主倒是坦诚,她确实承认了对秦公子有意,可她说她对许多男子都有意,并不只心悦一人。若是圣上能赐婚让她嫁与左穹君,她也十分乐意。况且她从小本就与我不合,在得知我喜欢的人是她要嫁之人后,便更加不愿去做那成人之美的事。 父皇与母后那里我也去试过了,总之能想的一切办法都想尽了,最终还是改变不了任何结局。左穹君也从未有一刻是放弃的,他甚至因为此事触怒了征东大将军,被大将军的人给连夜绑回了玉东城,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 我自知此事已无力回天,不日父皇便会下旨赐婚。悲伤之余这段时日我也想了很多,其实嫁给你阿哥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虽不爱他,但也不代表日子过不下去。 况且我若嫁入秦府,不还有你么,我们以前就总是幻想着能时常见面,相约出游,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不久的将来这些幻想终能成真了。 还记得以前就时常看你在信里说青索城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和好看的风景,还有很多可爱的百姓,我也想来见识见识。 … … 信的内容还有很多很多,足足写了整整六页纸,每个字落笔的地方都用了不小的力道,可见写信之人是怀着怎样一种痛彻心扉的心情写完的。 果真如信上所说,七日后便有一道赐婚的旨意送来秦府,一家人叩谢龙恩后秦有时双手接过圣旨,这婚事便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婚期定在半年后的十二月九日,日子有些仓促,况且还是迎娶公主,从把宣旨的同伦官送走以后秦府上上下下便忙碌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秦有时才终于意识到家里没有个当家作主的女主人,是一件多么让人苦恼的事。现找一个,他这一把年纪的也来不及了,再说了哪有老子与儿子同年办喜事的道理,这不乱了伦理么。 故而秦有时将目光投到了小女儿秦徊的身上。 主要还是考虑到徊儿三年前便接手了执掌秦府中馈的重任,膳食、账本、礼数、人员安排等这些她都是熟练的。秦于仲又是她阿哥,由妹妹来操持哥哥的婚事也是说得过去的。再说了,就细心与用心程度上来将徊儿是百分百没问题的,总归之后她也得成亲,早日熟悉这些流程没什么不好的。 秦有时的这些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秦徊一眼便看了出来,都无需等她阿爹开口,便在当晚用暮食的饭桌上主动领下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只是眼下还有另一个当务之急,那便是又到了每三月一次的买粮日子,这同样也是他们与山鬼帮约定首次需要双方兑现承诺的日子。 尽管军营里有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在盯着秦家,但好在圣上对秦家私自买粮、放粮一事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式解决,甚至还在东窗事发后给秦家赐婚,这足以能表明圣上对此事的态度了。 这会儿他们继续保持和析人的交易,就算那只眼睛看到了想必也不会再往外传消息了,毕竟谁会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一直坚持做一件掀不起波澜的事呢? 此次随行的人员里除了上一次的同一批人以外,秦徊还专门带上了春祺。 出发前一晚,春祺激动的一直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秋祉觉浅,被她这么一折腾,几次三番的被吵醒后终于是忍不住发飙了,“你床上是有虱子啊还是有跳蚤,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这也没说话呀,你那么凶干嘛,人家这不是太激动了睡不着嘛。”春祺有些委屈,怯怯的说道。 秋祉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就是去个匪窝,有什么好值得睡不着觉的,遂恫吓道:“激动什么,全都是一群戴着面具的凶神恶煞之徒,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白白胖胖、又傻又蠢的小娘子了,既然你这么向往,明日我便跟主子说就把你留那儿吧。” 哪料这话在春祺听来完全不害怕,她反倒还翻了身过来面对眼睛紧闭的秋祉,苦口婆心的对她说你错了,“山鬼帮的人才不是恶徒,主子都说过多少次了,他们都是些本性淳朴的难民、流民,是打战才害了他们,你怎么还总是这样说人家。” 秋祉闻言,翻了个身背对春祺,不再说话。她不想靠她太近,显得她们关系很好一样,更不想与她再多说什么,匪就是匪,分什么好坏! 清晨的天光微亮,秋祉便醒了,昨夜转过身去没一会儿她便睡着了,再次入睡后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想必是春祺这个小妮子终于也没精力折腾了。 她坐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又打了个哈欠,突然间眼尾瞥见一个半坐着靠在白墙上、披头散发的女鬼,着实是吓了她一大跳。 扭头定睛一看,她拍了拍胸口,幸好不是什么女鬼,是春祺,正顶着眼下两团青乌在盯着她看呢! 见秋祉终于醒了,也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春祺哑着嗓音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就算是匪,也是分好坏的,不能一概而论。” 这么死脑筋的么?秋祉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等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有病吧”,说完便起身下榻,穿衣洗漱去了。 等两位贴身婢女都洗漱过后便一同抬脚去主屋里伺候主子。 秦徊方一见到春祺,便捂嘴作吃惊状,“呀,春祺,你是昨夜一整晚都没睡吗,怎的眼下这般黑!” - 这车马一多,总归是不如一人一马要行得快,好在去隐仙峰需要两日的路程,春祺还能在马车上补个觉。 山鬼帮的人很准时,两日后早早的便等候在云居洞高处的冷杉林里。 为首之人双手插于胸前,两脚分开与肩同宽,站姿挺拔中又带点不羁的感觉,长马尾高高束起,露出的一部分发丝随风飘扬。 单看背影,会让人误以为是一位仗剑走天涯的江湖大侠,不知会俘获多少万千少女的芳心。可若他将正面转过来,那副诡异又血腥的面具一准会让这些少女吓得花容失色、屁滚尿流。 他身旁的山鬼帮众人基本还站在第一次埋伏时各自所站的位置上,眼前也依旧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只不过这次的心境与上回完全不同了。 云居洞西侧洞口那边几个大汉已经将所有麻袋全都扛进了山洞里,这次用时要比上次多出好大一截来。 毕竟原先秦家买的粮里有一半都要分给山鬼帮,为了保证运回青索城的粮食总数不少,秦于仲只得花更多的价钱向析国人买更多的粮。 秦有时被罚俸三年,好在他名下的庄子、铺子等这些年在秦徊的打理下还算收益不错,眼下能在负担得了整个府邸的开销之外还有余钱可以拿出来用于支付买粮的费用。 仔细算来,只要秦府上下勒紧裤腰带过活的话,只要熬过三年,等到他们的家主月俸恢复的那一天起,用这些钱来支撑全家人的生活以及每三月一次的买粮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等与三公主大婚后秦于仲便会成为名副其实的驸马爷,到时除了圣上额外赏赐给他的六百亩土地外,每月还能分到五贯钱上下的月奉,以及四百二十石粮食。 这本是好事一桩,可以让秦府的生活宽裕一些,只是从眼下起,用钱的地方只会多不会少。 筹备婚事,就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大“工程”,到底是迎娶身份尊贵的公主,一切用度皆要以最高规格来安排;等公主嫁进来后她的一切吃穿用度也必须给她提供最好的。 还有下个月就要送去安宁城的彩礼,这才是目前最最消耗财力的一项大开支。 秦家家底本就谈不上深厚,秦有时平日里又清廉节俭惯了,虽说秦家给了多少彩礼,圣上与元后为三公主准备的嫁妆只会比秦家少说多上四五倍,可尽管这样又如何呢? 总不能一家人靠公主过活吧?哪有夫家用新妇嫁妆的道理,就算是有,反正他们秦家人是做不出这种会令人耻笑的事情的。 难啊,以后的日子真难… … 一路上这般细细盘算下来,秦徊认为山鬼帮此时与他们秦家谈所谓的“合作”,简直就是在趁火打劫! 遂越靠近隐仙峰,越心事重重,各种复杂的情绪也一直闷在心里,不说也不发出来。 通常人越是这样,越是有易燃易爆的隐患存在。只要哪个没点眼力见的在此时随意触碰到这人的“引燃线”,下一秒会遭受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山林里何致盼看了眼日头,算来秦府的人也该来了。别看他巍然不动,一副看起来平静如水的样子,实则内心焦急万分,七上八下的。 他倒是不怕秦于仲的人不来,他只是怕她不来。 谁知没等多久后,东边的山路上传出了车轱辘碾压土地和石子的声音。一个拐角后便见拉着木桶的马车陆续出现。 一辆、两辆、三辆… … 随着马车进入眼帘的数量变得越多,何致盼的心已经完全停止跳动了,甚至有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黑瞳深不见底,却闪着期盼的光,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死死盯着山道拐角口。 随着最后一辆马车的驶入,又等了片刻,后面再没出现任何可坐人的车马的影子。 黑瞳里期盼的光正在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就在何致盼不抱任何希望时,倏地,一辆华盖马车慢悠悠的出现在拐角处。 怕自己看的不真切,使劲眨了眨眼,再看时便见驾车之人有着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正是此前在山鬼帮冒充自家主子、忠心护主的婢女——秋祉。 何致盼喃喃自语了一句“看来她确实守信”。 眼里光芒重燃,只是这回换上了欣喜的光。心也落回了肚子里,鲜活的“咚咚咚”跳着,速度很快,也能正常呼吸了。 只听常安在一旁“嘿”了一声,语气轻快道:“那是秦小姐的马车么,没想到她还真的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赐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示弱者 胡屠自知上回因自己犯蠢,才导致他的小姑奶奶落入匪寇手里,心中已是愧疚不已。 再加之秦大将军居然也没因此事怪罪于他,还愿意继续把为百姓运粮这么重要又累积功德的重任交付于他,这点更加让他感恩涕零。 他甚至暗中发誓,要一辈子效忠秦家! 除了一路上对小姑奶奶的殷勤照顾之外,此番在云居洞前干活还撸起了袖子亲自上阵。看别人都是扛两袋,那他便扛别人的双倍。 可忽又觉得“四”这个数字的含义实在糟糕,便一咬牙决定扛别人的三倍——六袋。 “六”这个数字的寓意多好啊,还能代表他们此行准能平平安安、一帆风顺! 待到将所有装有粮食的麻袋全都从洞里搬上了车,胡屠已是累的大汗淋漓。他直起身子好好的活动拉伸了几番,才朝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人挥了挥手,表示一切准备妥当。 收到示意后揽夜轻轻扯动缰绳,马儿闲庭信步的朝队列的最后边走去。 走到马车跟前揽夜与临时车夫秋祉对视了一下,遂挪开目光往紧闭的车窗看去,“小姐,胡将军他们已经装好车了,我们是将东西直接送去山鬼帮,还是在这里等他们?” 竹帘被缓缓拉起,升至一半时,一声恹恹之音从车内传了出来,“可有见到山鬼帮的人?” 放眼望去搜索了一圈,没见到有什么人影。 又屏气凝神的用耳朵去听—— 耳中除了能听到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有细碎的交谈声和马匹咀嚼声,以及四周还能隐约听到山涧流水涓涓流淌的淙淙声之外,便再也听不到其它异响了。 遂揽夜回话说没有。 又等了一会儿,马车内才再次传出声音,“且等着吧,这帮人绝对不可能会放心得下我们,一准在哪儿猫着偷窥呢。让神屠手他们先就地休息,大家也累了,先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应声后揽夜便调转马头去传话了。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再来时胡屠的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着的,丝毫不敢松懈,周围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会表现得一惊一乍。 在收到揽夜的传话后他开始过度理解“先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这句话更深层的含义。 暗想这是小姑奶奶在暗示他叫大家赶快补充好体力,一会儿将会有场恶战要干! 所以说之前秦公子去与他们谈合作,全是为了救小姑奶奶回来的缓兵之计呐! 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个大聪明蛋。 在按下心中所想后他正了正色,专门朝手底下的人比划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手势。 大伙儿在看到头儿的手势后心领神会,当即席地而坐了下来。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大口的喝,等水分补充够了又从胸间掏出两个玉米面窝窝头,一口一口的啃了起来。 这时如果真有贼人打算袭击他们,一看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一准会放松警惕的认为是个下手的好机会。殊不知这些全是做给人看得假象! 此时云居洞上方有一人影在林间快速穿梭,他脸上戴着白鹭纹面具。待到他来到诡异面具男的身边时,气喘吁吁的回禀道:“尊主,盯上这批货的另外两伙山匪已经撤了,他们派出侦查的人应该是看到我们了。” 何致盼颔首“唔”了一声。 别看山鬼帮老弱病残、妇女儿童多,但他们的综合战力都是一等一的。毕竟是由沈家的后代以及曾经沈家军的副将陶鸵用军拳亲自调教出来的队伍,不是其它匪帮那些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可以相敌的。 毫不低调的说,他们山鬼帮就是隐仙峰的王!只要是他们看上的“猎物”,还没谁胆大到敢虎口夺食的。 这也是为何他们山鬼帮的帮主能被手下人尊称为一声“尊主”,而不是同一般的匪帮头头一样只被人叫“帮主”的原因。 不过听闻邶城郊外最近有两伙匪帮合并成了一个大帮派,人数一下子激增为一千多号人,是山鬼帮总数加起来的两到三倍之多。 还听闻在合并当日,原先的两个老帮主因要比拼酒量,看谁更甚一筹,结果饮酒过量,导致两人双双撒手人寰。帮中不得不连夜选出了帮主的新人选。 新任帮主综合了前两位帮主的“优点”,在横征暴敛、贪婪无度、杀人不眨眼这些方面与前任帮主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居洞里的这些粮食和银两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也会被这伙人盯上。秦于仲便是打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觉得有必要和山鬼帮的人谈上一谈,毕竟他们给出的条件也并不难接受。 没过多久,常安也带回了消息,说析国派来送货的人马已经走远了,“尊主,我们可要下去与秦小姐的人碰面?” 何致盼道:“走吧。” 常安闻言,朝站在各处的兄弟们比了个手势,大家便跟在自家尊主后头,开始井然有序的往下走。可刚从林间冒了几个头出来,便听到了好几把刀剑齐刷刷的从剑鞘里拔出的声音。 一把被擦得锃亮的刀直接抵在了何致盼高挺的鼻梁上。 陆续冒头的山鬼帮众人一见到此景,纷纷抽出了腰间武器,不明所以间也随时做好了要开战的准备。 “你们做什么!”常安朝着对面一张张来者不善的面孔怒吼了一声。 何致盼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激怒了,只见他冷冷的与拿刀指着他的为首之人直视,冷哼了一声,道:“想打架?” “试试?”胡屠出言挑衅道。 被挑衅的人也不甘示弱,嘴角勾起一条邪魅的弧度,说试试便试试。 就在双方人马摩拳擦掌之间,揽夜及时按住了胡屠蠢蠢欲动的那只抬刀的手,任凭胡屠朝他龇牙咧嘴的疯狂使眼色,也不理会。只扬起头,用下巴朝斜后方抬了抬。 顺着下巴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马车上正有两位姑娘被搀扶着接踵下了车。胡屠朝那个方向大喊了一声:“小姑奶奶你就放心吧,今日我胡屠与众兄弟会誓死保护您的安全,将匪寇杀个片甲不留!” 语毕,身后响起了数十人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连串呐喊声—— “誓死保护秦小姐安全!” “杀光匪寇!” 秦徊甫一下车便听到了这些所谓要保护她以及对山鬼帮叫嚣的声音,感动之余不由的眼前一阵发黑。脚下步伐加快,不一会儿便赶到了离胡屠不远的地方。 “神屠手,你干嘛,快放下刀!” 被这么一呵斥,胡屠开始怀疑难道是他会错意了? 可就算是会错了意,他的人与山鬼帮的人都到了剑拔弩张的关键地步了,这种时候若是他先软下阵来,不也太没面子了! 故而仍保持着抬刀的动作,嘴硬道:“小姐莫怕,只要有我胡屠在,这些贼人绝对不可能会伤得了你分毫。且让我与之一战,好让他们知道小锅是铁打的!” 说罢就要动手,哪料揽夜的力道也不比他小,手臂被紧紧按住不能动弹,像个雷声大雨点小又没什么真本事只敢耍耍嘴皮子的小无赖。 看明白了眼前这一切并不是秦家兄妹的意思,何致盼也懒得与胡屠这个莽夫计较。 他一向认为先示弱者,并不代表他就输了,反倒还是个能展示他气度的机会。于是往下压了压手,示意身后的兄弟们先收起武器。 山鬼帮的人旋即照做。 看看,人这就叫风度! 在对何致盼的所作所为给予肯定的同时,秦徊也在暗骂胡屠自作主张来这么一出,让人看了笑话。 她又对胡屠说了一次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话,只不过这一次语气中还带有“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意味。 这次胡屠倒是乖乖听话了,只是表情依旧保持着恶狠狠的状态。 走到何致盼跟前,秦徊羞愧的笑了笑,微微弯了弯身子,表示歉意,“让何尊主见笑了,这位是胡屠将军,胡将军平日里是莽撞了一些,但为人仗义,还希望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哪里哪里,所谓不打不相识,胡兄对秦小姐忠心耿耿,且武艺高强,上回何某便有幸见识过,还想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向胡兄讨教讨教呢。”说罢朝胡屠拱了拱手。 这话是说的真有水平,既体现了何致盼作为匪帮头头在为人处事上的宽宏大度,还顺带以夸赞的形式暗讽了一下对手。 说完这些话后何致盼转而换上了对秦徊才有的温柔,道:“秦小姐诚心诚意待我山鬼帮众人,我们也不能怠慢了你。此番路程辛苦,花婶已带人备好了流水宴,还望秦小姐能赏脸移步涅院用食。” 毕竟她的人有错在先,这会儿人家能不计前嫌的邀请,又如何能拒绝得了呢? 只听秦徊温声道好,“我还顺道将顾大夫也带来了,她心系涅院里的病人,说要跟来看看大伙有没有按时吃药。” 顾抱儿就跟秦徊身后,闻言她从侧面探了头出来,嘟囔着“明明是你非要拉我——” 可惜话只说了半截,便被秦徊伸手将她的脑袋无情的按了回去。 尽管顾抱儿说的很小声,被制止的也很快,但何致盼还是从中敏锐的捕捉到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再望向秦徊时心脏开始止不住的扑通扑通一阵乱跳。 但表面上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只淡淡的笑了笑,道:“ 承蒙顾大夫的挂念,也请一同去吧。” 考虑到只是吃饭的功夫耽搁不了多久,况且马车拉着麻袋也没有她们轻装减行要快得多,秦徊便安排由揽夜带着大部分的人和要运回青索城的粮食先行出发。 剩下的几人便在山鬼帮众人的簇拥下往涅院的方向行。因山道崎岖狭仄,马车不好上去,秦徊带着顾抱儿改骑一匹马,秋祉也带着春祺乘另一匹马跟在后面。 小随喜和小如意带着几个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娃娃们在门口翘首以盼,小孩子的眼睛尖,看得也远,等了好久终于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跨过杂草丛,向涅院的方向驶来。 这其中就有他们最想见到的人,于是一窝蜂的朝来人的方向跑了过去,兴奋不已的叫嚷着: “秋祉阿姐回来啦!秋祉阿姐回来啦!” “抱儿阿姐回来啦!抱儿阿姐回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示弱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心动 山里空旷,小孩子的声音清脆又尖细,这么齐声一叫,有种要顶破苍穹的炸裂感。 胡屠闻言大吃一惊,他不可思议的望向前方马背上无动于衷的背影,心中纳罕道:“没想到秋祉在匪寇帮里的地位这么高啊!” 他加快了行马的速度,三步两步的赶上了秋祉,撇头促狭道:“秋祉姑娘,你究竟是用了什么迷魂药将山鬼帮这群小崽子给征服的,也忒厉害了吧!” 说这话时,马背上的两位姑娘一齐别过脸来看他,这两人都知道其中缘由,只不过前者给了他个白眼后不再看他;后者则像看傻子一样的给了他个“快闭嘴吧”的眼神。 本就只是打趣,却被这么冷眼对待,胡屠只得怏怏放慢马步,不再与秋祉、春祺并肩而行。心里不免腹诽,伺候小姑奶奶的这两个婢女也太目中无人了,脾气这么差,以后都是孤独终老的命! 秦徊骑马走在较前头,当然是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在看到小随喜他们一窝蜂的朝自己和顾抱儿奔来时,她便轻拽缰绳让马儿暂时停了下来,再一个灵巧的翻身下马。 顾抱儿还坐在马背上,下马后秦徊一只手牵着缰绳拉着马儿往前走,一只手微微张开做出迎接一群毛孩子即将撞进她怀里的动作。 谁知孩子们在离秦徊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被一个结实有力、张开就像大雁翅膀的双臂以不容置疑的姿态给拦住了,领头的小随喜、小如意几人不解的仰头看向将他们拦下的人,却又不敢反抗。 被小孩子那纯真无邪的目光盯得突然发窘,何致盼赶紧对他们解释道:“你们这群小‘泼猴’,没轻没重的,一下子这么多人冲过来,人家姑娘细胳膊细腿的,一会儿小心把阿姐给撞飞了。” 说到“阿姐”时何致盼特意看了眼呆立在原地、手臂缓缓放下,同样也对他投来疑惑眼神的秦徊。 这话一出小随喜、小如意这两个小人精当即便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十分懂事的向自家尊主保证,信誓旦旦的说他们一定不会撞坏秋祉阿姐的。 秋祉阿姐? 干笑了两声,何致盼努力憋笑,他还真想看看,所谓的秋祉阿姐一会儿该对这群每天都期盼着她来涅院的孩子作何解释。这种事他一向不喜代劳,遂将张开的双臂放下,轻轻道:“去吧”。 一得到允许,这群“小泼猴”哪里还管得了几息前他们本就不是诚心说的保证,拔腿就跑。因离得近的缘故,没跑几步便一头子撞进了一个带有栀子花香萦绕在鼻间的怀抱,七嘴八舌的诉说着对这具身子主人的想念。 看来这群“小泼猴”是直接将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作为一帮之主,这点是何致盼不能容忍的! 他的眼眸瞬间冰冷起来,心中也蕴有带着怒意的小火苗,却又在下一刻看到这帮孩子开心的围着秦徊转圈圈,脸上的表情无不传达着他们对她的喜爱,便也被眼前这其乐融融的氛围给感染了,哪里还有什么气可言。 抽空抬头偷瞄了一眼山鬼帮尊主,这一瞄,让秦徊忽然有些恍惚了。 他… …他是在笑么?而且是在看着自己笑? 这人笑起来左右嘴角并不对称,右边嘴角高,左边嘴角低,带着一点混迹街头的痞气。虽然大半边脸都戴着诡异血腥的面具,可现在嘴角噙着的这个笑容竟.. …竟有些过分迷人?! 脸颊升起一阵酡红,秦徊慌乱的收回自己不安分的目光,转而坦然的向孩子们解释起自己其实并不叫秋祉这件事。 边走边说,这确实不失为一种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只不过在经过何致盼时,心脏像是被雷电轻轻击了一下,麻麻的,苏苏的。 在涅院大门前下了马,顾抱儿与她的好友秦徊一样,都是被孩子们相拥着进了门。 走过一条长廊后天井里摆放着的流水席登时映入眼帘。 越是这般富有生活气息的东西,越是让秦徊眷恋。她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周围的一切—— 能听到厨房灶台下噼啪作响的柴火声;能听到土锅里的食材被炖的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还有碗碟碰撞在一起丁零当啷的杂乱“音乐”;当然还有男女老少们一面手上端菜,一面热络的和同伴聊天说话的声音。 当然了,此时的饭菜香也是不容忽视的。 能嗅到竹筒饭甜而不腻的糯米与花生的淡淡香气;能嗅到食物被泥土包裹着放到火上后烤出的焦香气味;还有许多凉拌菜辅以各种天然调味料拌匀后飘起来的酸、辣、香和麻味。 只不过这次就闻不到香椿的味道了,六月份的香椿又老又黄,根本吃不成,最佳的品味时间只有三月中旬到四月中下旬那么短短的一个月,再想吃也只能等明年了。 见个眼尖的一回头便瞧见了廊下远远站着的大家闺秀,可没有一个敢上前的,他们都在问自己,也在问周围的同伴,这是哪来的姑娘? 这帮人哪里见过穿着打扮如此精致得体的小娘子—— 垂鬟分髾髻上插着一个梅花琉璃簪,一身花青色银线绣缠枝纹的立领上袄,下摆是比上衣颜色浅一些的白青色蝴蝶裙,鸭蛋脸面,眉如墨画,面如桃瓣。 完全是一副千金小姐的装扮,哪会有人能想得到这会是个伺候人的婢子呢? 更不会有人能联想的到这会是大家伙此前见到过的蓬头垢面的“秋祉姑娘”。 片刻后终于看到顾抱儿的出现,手上忙不过来的才换上高兴的神情朝长廊那边大声呼唤“顾大夫你来啦”;而手上暂时不忙的几人倒是都朝廊下靠近了过来,热情好客的招呼顾大夫快落座。 直到一人不确定的指着秦徊问道:“秋祉姑娘?” 问话之人正是小如意的阿娘,毕竟秦徊于她家小如意而言有救命之恩,别人认不出来她又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救命恩人的脸呢? 此话一出,天井中人全都将目光一齐投向了这位“秋祉姑娘”。 早就睁眼目睹了众人一切反应后的秦徊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给小如意阿娘的一个肯定的回应。 其实心里忐忑万分,看来她下山后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何致盼并未向大伙儿说明她的真实身份,而是偏要让她自己给大家一个交代,这究竟是该夸他体贴呢还是城府极深呢? 撇头往后面去看,果不其然,这个男人正双手环抱着倚靠在廊下的柱子边,一脸看戏的模样。看来不是体贴,是城府深,而是城府又深又腹黑! 秦徊没好气的瞪了何致盼一眼,回过头来深呼吸了三组,才向众人娓娓的道出实情。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难事,再加之秦徊的语言组织能力还不错,只用了短短几句话便让大伙听得明明白白的了。 只是一股脑的全说完后她心里好像更慌了,生怕大家不理解,觉得是她欺骗了他们,会对她心存芥蒂;抑或是嘴上说着没什么,实际上在往后的相处当中就会显得疏远又生分。 没成想秦徊的这些胡思乱想都多虑了,山鬼帮众人在听完此事后的表现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只见大家听完后异常的平淡,仿佛一颗小石子丢进了大江大湖,根本惊不起任何波澜一样,整个院子里的氛围安静得连隔壁老母鸡下蛋的声音都能听到。 下一瞬,天井里却像炸开了锅,连手上有活儿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像看稀罕物一般的凑到了小娘子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原来是千金小姐,长得多标志呐,今年多大了呀,可有婚配啊?” “叫啥来着,秦怀?哪个怀,是怀念的怀吗?名字真好听,比秋祉好听多了。” “真是个衣服架子,穿粗布麻衣好看,穿这样华丽的衣服也好看!” 被这些奇奇怪怪的关注点给弄得有些二仗和尚摸不着头脑,秦徊面上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却被大伙烘得暖暖的。 这里的人果真淳朴,不会因为她的身份便对她点头哈腰、献媚讨好,反而因为向大家坦白了真实身份,用她的真诚消除了大家之前与她相处时还存在的些许隔阂,从而更加的贴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流水席便在众人的一片嬉笑哄闹之中开始了。 一番极限拉扯之间秦徊再次坐到了何致盼的邻座。 这次坐下之前她无意间瞥见男人红到发紫的耳廓,就像熟透的苹果一般,于是嘴闲的问了句“你… …你的耳朵好红啊。” “唔。”何致盼做了个简短的回应。 “你身体不舒服吗?难道是发烧了?”秦徊表现出一副关切合作伙伴的样子,扭头看向了一旁的男子。 感受到了小娘子的目光,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何致盼快速的再次作出了一个简短的回应,道:“没有。” 但凡多一个字都没法说,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已经快蹦到嗓子眼儿的心脏给吐出来。 两次询问,都只得到如此短促的回应,秦徊也不打算再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了。她一面拖着音调长长的“哦”了一声,一面抬起碗筷心无旁骛的大快朵颐了起来。 吃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身旁的男人动筷,她也懒得搭理他。遂抱着爱吃不吃,以及关她什么事的心态起身去别桌夹菜了。 到处乱窜不才是吃流水席的精髓么。 待那股子似有若无的栀子花香随小娘子的身影飘远后,何致盼才如大梦初醒般大口吐出一口气来,而后是很多次的大口呼气、喘气,高挺的胸部也随之剧烈的上下抖动着,额角缓缓留下一丝汗来。 任谁瞧见了他这个模样,相信都会和秦徊的想法一样。 只听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中年妇人伸长了脖子问道:“尊主,您还好吗?要不让顾大夫来给您瞧瞧。” “不用。”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心动 免费阅读.[.aishu55.cc] 行尸走肉 春祺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流水席的魅力,在顾抱儿的带领下这会儿也不知窜去哪桌吃菜去了。 秦徊离席后先快速扫荡了一圈,天井里人头攒动的,根本找不见这两个小妮子的身影,心想她们准是抬着碗在哪桌埋头苦干呢,便笑着叹了口。而后走去邻桌夹了几筷子的菜,又同那桌的几人闲聊了几句。 一转身,便见一个格外扎眼的景象——东南角的角落里坐着一桌“行尸走肉”。 之所以会这么形容,是因为那桌的人从坐下后便真的就是在规规矩矩的吃饭,不说话也不去别桌溜达,一个个的坐得都挺端正,就这么面无表情的夹菜、吃菜,时不时的再扒口粥喝喝。 他们的上空安静到与周遭嘈杂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不是“行尸走肉”又是什么呢? 此时若有琵琶在手,秦徊准要搬个小板凳过去,坐在他们旁边为那一桌子的人献曲助兴一首。 抬脚朝那个扎眼的方向走去,秦徊正准备伸手拍拍胡屠那像黑熊一样的肩背,问问他们在做什么,哪料手都还未放上去,猛地一把被一只厚实粗糙的大手给捏住,在熊背灵敏的侧头翻身之间,下一秒秦徊便被擒拿得不能动弹,直呼“疼… …疼。” 得亏是她及时出声,在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后胡屠急忙刹停了他想将来人一个过肩摔摔到地上的冲动,当即松了手上的力道,“哎哟喂”了一声脸上堆起大事不妙的笑来,“小姑奶奶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山鬼帮那伙贼人呢,我错了我错了。” 见眼前之人气得涨红了脑袋,又双手合十放在额间,比烧香拜佛时还虔诚的又一连弯腰道了好几声道的歉意,就差当众跪下了。 一番操作下来秦徊才好不容易消了点气,边揉着被弄疼的手腕,边气鼓鼓道:“我真是愈发觉得我俩今年命里相冲,看来等回青索城后一直到明年之前,我们就先别见了,真是倒霉!” “别别别,不冲不冲,等回去后你胡叔我去圆通观里跪上个三天三夜,不行,得跪个七天七夜,等七天七夜后一准就不冲了。”胡屠说的信心满满。 这种时候他最有经验了,不就是对付女子么,好在经过家里那位这么多年的磨练,让他练就出了一身的本领。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是不是他的错,那都必须是他错了,只要顺着对方的话认错,什么大风大浪都能平息得了。 不过他也不是对所有女子都这样,也就是对家里那位“母老虎”和“母老虎”给他生的“小老虎”,以及面前这位小姑奶奶才这样。换作别人,他是不会有这般觉悟的。 秦徊是着实没想到胡屠的觉悟这么高,听他这么一说,哪里还气得起来,再抓着不放倒会显得她矫情了,况且还有这么一桌子的人还看着呢。 可气都上来了,也不是说消便能立马消了的,便强迫着自己做了个深呼吸,等把胸口的火气都给吐干净了,再说话时也就要心平气和得多了,“我就是过来看看,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吃饭呗。” “这是流水席懂不懂,你们得入乡随俗!这不像你们平常在军营里面有那么多规矩,流水席你不走走停停、这边吃点再那边吃点的,还怎么叫做流水席!” 一提到这点,胡屠显露出难为情的神色,顿了顿才继续道:“我… …我这不是嫌他们脏么,那些菜被这么多人左一筷子、右一筷子的夹,多脏啊,我可不想吃那些人的口水。” 哑口无言后是两声干笑,干笑过后秦徊都还没来得及想出反驳的话术,便有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闯入—— “看来胡兄是看不起我们山鬼帮的兄弟,既如此,我们也不多留你们了,请便吧。”说罢一抬手,是赶人的手势。 从方才隐约听到秦徊的惨叫声时,何致盼已经脸色不好了,哪里还坐得住,便慢慢往东南角靠近,谁知靠近以后又听到了胡屠这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话,脸色只比之前还要瘆人,说话的语气也是毫不客气。 吃着人家的饭食,心里还在嫌弃人家,胡屠自知理亏,这会儿终于偃旗息鼓也不与山鬼帮尊主争个高低了。他眼神看向别处,不作回应。 这个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再加之秦徊发现已有几个山鬼帮的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呢,好在这几人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可眼下要是不尽快解决好,一会儿要是注意到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便会有人围过来,到时候人一多,可就不好收场了。 好在神屠手的话只有他们的人和山鬼帮尊主听到,暗自庆幸后秦徊赧然一笑,对何致盼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胡叔他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唉,实话跟你说吧,他这人有病,是一种很严重的病。顾大夫给他看过,说这种病叫洁癖,无法根治,从得了这个病以后他就变得没法和人同吃一道菜,或者共用同一个物品,有时候他发起病来连自己都嫌弃!” 真的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对于这番天方夜谭的说辞,何致盼持有怀疑的态度,他蹙眉乜着不像在扯谎的小娘子。不过听完解释后至少让他的心里没那么不舒服了。 骗人最天衣无缝的办法就是把自己也骗过。在作这番解释前秦徊是打心眼里的觉得神屠手真的有病,不然也不会说得连胡屠这个当事人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了。 只见胡屠虽然表现得不可思议,但惊讶的同时又能看得出他对自己突然就有了的病情也产生了怀疑。 “真的,何尊主不信么,你瞧胡叔表现得多难为情啊。他这个病还从来都没向外人提起过,如今倒是好了,这么多人都知道了。”秦徊表现自然的叹了口气,“怪我,怪我口不择言揭人短了。” 胡屠闻言,在家养成的职业病又犯了,立马又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不怪你小姐,胡叔怎会怪你呢,不是你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这个破身体啊。”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何致盼就算一开始不相信是真的,现在也不敢说不信了。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甚至带有些同情,道: “胡兄莫要妄自菲薄,这个病到底不是伤经动骨的大病,不影响寿命便不是什么大事。我何某也在此向你发誓,你的病情我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今日是某唐突了,在此诚邀胡兄留下来在我山鬼帮小住几日,好让某将功补过,好好招待诸位一番。” 一听到要小住几日,胡屠下意识的都想拒绝,但人家一片好心,断然打断人说话也忒没礼貌了,遂一直耐心等到山鬼帮尊主说完,才拱手委婉推辞道:“何尊主的好意我胡某人心领了,小住就算了,我等还有军务在身,不便多留,回去晚了是要挨罚的。” “那就住今晚,明日一早再走也不迟呐。” “真的不可不可,住一晚也不行。” “胡兄是不肯赏脸么,要是不住倒也行,但至少要用过暮食再走吧?” 堂堂尊主都如是三番四次的邀请了,再推脱就说不过去了,胡屠遂坚定的说好,“给何帮主这个面子,我们必须用过暮食了再走!” 何致盼故作急需一个肯定回答的姿态继续挖坑,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这四个字被胡屠说的铿锵,说的有力,说的毫不犹豫到竟连一旁小娘子的意见都没想起来问一句。 被直接无视的感觉真的很不好,秦徊的头顶都快要裂开了,真想一棒槌敲醒胡屠这个昏子! 许是察觉到了有一双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杏眼正怒视着自己,胡屠咽了口唾沫星子,缓缓转头看向秦徊,讪讪询问道:“小姐… …可以吧?” 难道此时此刻她还能很不合时宜的说不可以? 饭饱神虚,用过饭食后顾抱儿本想坐在廊下打个盹儿,可刚一闭眼便会想到山鬼帮还有上百号人在苦苦等待她为他们看诊,便一咬牙将瞌睡虫打跑了。 她倏地起身,拉上一旁也有些昏昏欲睡的秦徊,风风火火的就往前院赶。 秦徊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打到眼眶里都已经装不下眼泪了,这些泪水只好顺着光滑的蛋面脸哗哗的流了下来,“都说春困春困,这都已经入夏多久了,天气越热我怎么反倒更困呐。”就连这话都是边打呵欠边说出口的。 此时肩上的责任已经让顾抱儿清醒无比,她回头看了眼身后这个惺忪着双眸的小懒虫,又回过头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所以才要拉你去给我打下手,一会儿忙不起来就不困啦。” 主子被人一把拉走,春祺、秋祉二人自然也紧随其后。 尽管中午吃的东西已经快把春祺的肚皮给撑破了,根本无法动弹,这种时候但凡她跟主子说一声,主子都会体恤她不让她跟着,可是她不能允许自己输给秋祉,也不能允许秋祉嘲笑她! 这两个被秦于仲赏给秦徊作贴身婢子的姑娘毕竟是半路才跟了现在的主子。 若论感情,比不得那些从小就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深厚;若论忠心,秋祉打一开始就算是秦于仲的人,而春祺又仗着自家小姐脾气好、好说话,有时候甚至会有点恃宠而骄;若论世俗偏见,秦徊在还没被秦有时收养前地位或许还比不过秦府的普通婢女。 好在秦徊对这些都心知肚明,她从来都没奢望过自己这两个贴身婢女能对自己肝脑涂地,也不对她们做过多的要求,一切都交给时间吧,时间会慢慢加深她们对彼此的情谊的。 刚走到前院,便见天井里已经密密麻麻的围满了人,这些人都是排着队的等候在此处,等顾大夫休息好了来给他们把脉的。 午后气温骤升,热辣的烈日顶在头顶,热浪模糊了眼前的景象但还是能看得出一个个的都被晒得面红耳赤,有种顾抱儿她们再晚来一刻,这些人都会被烤熟的感觉。 何致盼这时也从正堂大步走了出来,眼尾觑见了熟悉的身影,忙打断人步伐的唤了声“秦小姐”,待前面的几人都止步后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招呼打过后顾抱儿心疼站在太阳底下苦等她的众人,便同山鬼帮尊主说她们先去忙了。 “且慢——”何致盼眼疾手快的挽留道,“某想同秦小姐说几句话,不知秦小姐方不方便?” 其余三个女子闻言,皆把目光转向秦徊,只有秦徊不明所以的看向何致盼,犹豫了几息才道:“方便。” 而后她面向顾抱儿,平静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们先去,“春祺和秋祉就先借给你打下手,我一会儿便来。”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行尸走肉 免费阅读.[.aishu55.cc] 雨崩亭 “何尊主要与我说什么?” 四下除她和何致盼以外,已无其他人了,可这却让秦徊有些莫名的紧张,交叠的双手一上一下的紧紧扣着,眼神躲闪间一直在刻意的避开面前之人的灼灼目光。 这人莫不是在山里呆多了,人都给呆傻了,竟犯了男女相处时男子不应一直盯着女子看的忌讳,真是没礼貌,秦徊有些不悦地暗暗腹诽。 一般一直盯着人看要么是对方脸上有东西,要么是被对方的美貌所惊艳到挪不开眼。 无论是哪种情况,在发现自己一直被一个男人盯着看时,绝大多数的女子都会误以为是前者,从而产生自卑或羞耻的心理。 只有少部分真的长得国色天香的女子,才会想当然的以为是后者,从而对自己所散发出的魅力更加自信。 秦徊虽未把自己归为国色天香那一类的,可她从未对自己的长相自卑、不满意过。是以在何致盼一直盯着她看时,她又一次的认为这个山鬼帮的尊主一定是对她这张脸动心了。 哪知在她思绪发散之时脸颊忽地感受到一种近在咫尺的温热,一回神,发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往前伸也不是、收回也不是的就支棱在她眼下。 又是一阵雷电穿过胸膛的触击感,直打心门,这次依旧是麻麻的、苏苏的。 “我… …你的脸… …”气息紊乱间何致盼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手还依旧抬着。 秦徊默默“嗐”了声,所以是她自作多情了,什么动心不动心的,原来真是她脸上有东西。她羞赧的往后退了几步,摸了摸脸,想将脸上的脏东西抹掉。 相比之前的一臂之距,这下他们二人离得又更远了些。 “你别误会… …我的意思是你脸上有泪痕,就想问问你怎么了?” 松了口气,秦徊耷拉着嘴角道:“你方才说有话要同我说,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啊?” 何致盼:“… …” 一面对秦徊,再受众人尊敬的山鬼帮尊主也会失去思考能力,不仅脑袋转得慢,嘴也会变笨,尤其眼下还是两人此前未有过的单独相处。 是啊,这可是对于他来说弥足珍贵的单独相处的机会,午间他费劲心思的将她留下,绝不是让他在这个时候掉链子的! 见男人是个“哑巴”,秦徊正欲转身要走,便被一句语出惊人的话给拦住了脚步,只听那“哑巴”开口道:“在下想单独约秦小姐去外边走走。” 这话他倒是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的既露骨,又直接。 可秦徊这样养在深闺、万年都不曾开花的铁树可听不得这等虎狼之词! 虽说几次接触下来她并不讨厌这个看似外表冷酷无情、唯利是图,实际内心善良柔软、乐善好施的山鬼帮尊主,也不抵触之后每隔三月都要与他见一次面的不争事实,可他们的关系还没到能单独相约的地步吧? 他的人品还未经过她的检验,万一他是个隐忍至极的禽兽,想把她带去无人的地方对她行不轨之事呢。 考虑到男人还在耐心的等待她的答复,她想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可以单独,也不可以那么轻易的答应,毕竟女孩子家家的,矜持和安全意识她还是有的。 只见秦徊抿了抿湿润的唇,黛眉拧作了一团,表现出一副不大情愿和抱有极高警惕性的态度。 方才那话确实有些出言不逊,何致盼只得替自己辩解道:“是我冒犯了,秦小姐若是不放心,可叫上你的贴身婢女同去。” 秋祉便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跟着自己主子出涅院的那个人。 几人出门时春祺还在赌气,可顾抱儿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她又不像秋祉会武功,就算是跟着去了也保护不好主子,难说还会成为主子逃跑路上的累赘,只能自己一个人边干活边生闷气。 这是一条往山上走的路,一路上何致盼几次回头想同秦徊闲聊几句,但只要一看到秋祉紧紧护在秦徊身侧,他回头时秋祉还总是瞪他,便作罢了。 三人就这么一路无言的在一炷香后登上了山顶。 今日天气极好,好到山顶终年不散的浓雾都从天边剖开了一道口子,朦胧可见一轮橘黄色的圆盘。要换做在涅院,这个时候是断然无人敢抬头直视圆盘的光芒,可从山顶看过去不仅不刺眼,还有种闭月羞花的美好。 氤氲的阳光从那道开了的口子直射向雨崩亭四端飞檐一角的浓墨色小葫芦上,为小葫芦添上了一笔浓墨重彩的神话气息,让人误以为此处刚刚经历了一次上神飞升的神圣仪式。 山顶温度低,秦徊她们是一路走上来的,好好活动了一番后每个人身上本是热腾腾,此时一阵凉风过吹,顿觉凉爽的同时又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何致盼的脚步愈来愈慢,他也感受到了温度的变化,遂停下脚步回身问秦徊:“冷吗?要不把袍子披上?” 边说边抬了抬一早就准备好、挂在小臂上的浮云袍。 秦徊刚准备打个喷嚏,突然被这么一问,喷嚏也憋回去了,打不出喷嚏的难受在鼻腔里打转,缓了好一会儿才嘴硬的说:“不用,我不冷。” 何致盼垂眸一扫而过小娘子那渐渐由红转白的双唇,暗暗笑了声,看来不是不冷,只是还不够冷。 既如此他也不勉强,看了眼没送出手的袍子,倒也不觉得可惜,一会儿有人冷得受不了了,这浮云袍总会派上用场的。 “前面就到了,这里是隐仙峰景致最好的地方,秦小姐或许此前都不曾来过吧。” 秦徊跟上男人的脚步,继续往前走,“来过,前面就是雨崩亭吧,儿时我阿娘也曾带我上来游玩过。” 用稍显疑惑的语调“哦”了声,“看来我确实是在山里呆久了,消息闭塞,竟未曾听说过秦有时大将军娶妻的消息。” 何致盼开始明知故问的深挖,此行他的目的便是能从当事人的口中弄清楚她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抬眸看了眼前头穿着一袭紫衣粗布也掩盖不住身上与身俱来的贵气的背影,秦徊只觉自己被小看了。 这人是把她当傻子了吧,消息闭塞能在劫粮的时候顺带将她掳走?消息闭塞能在第一时间便猜到她的真实身份并与她谈合作? 不过眼下还不确定他到底有何意图,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如今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不能为人道也的事了,吐出一口浊气后秦徊轻快地回道: “何尊主有所不知,我其实是我阿爹的养女,阿爹是七年前收养我的,在被收养以前我就住在隐仙峰底下一个叫白乌村的小村庄里。因离得近的缘故,儿时我的生母一有空便会带我登山春游,是以多年前我便来过雨崩亭了。” 时间对的上,看来白乌村出事后没多久她便被收养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何致盼还想问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么,可这不是他现在这个身份该问出口的话,不能问,也不敢问。 等话到嘴边时,就变成了“秦小姐在秦府生活得怎么样”,其实意思都差不多,只不过这么说也算是变相说出自己的心声了。 能问出这个问题,倒是让秦徊感到意外,她都做好要回答“那你的生母呢”或是“你为何会被收养”等诸如此类问题的准备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他早就调查过自己,调查过秦家了,他什么都知道,所以就没有问的必要,“挺好的,人人都羡慕我,说我运气好,有阿爹疼、阿哥爱,衣食无忧也不用遭受颠沛流离的苦难,怎会不好呢?” 这话虽是以反问对方为结尾的,但更像是她在问她自己。 若是事事都能提前预知,知道是要用唯一的阿娘和整个白乌村人的性命,才能换来如今的锦衣玉食和父兄的疼爱,那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说不,她不愿接受这样的好。 思及此,身体所感受到的较之前更进一步的凉意,让秦徊发现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置身于雨崩亭里了。 雨崩亭其实有些虚有其表的意味,除了外观被世人描绘得神乎其神些了以外,实际亭子里头根本没什么稀奇的,中间没有摆放桌椅就不说了,连四周也没有可以歇脚的美人靠。 以前隐仙峰还对外开放时便有许多人慕名而来,登上山顶见到雨崩亭的全貌后又失望而归。 故此早年间才有人为了增加登山人的乐趣,利用种在雨崩亭周围的三颗千年大榕树枝繁叶茂的优势,在树旁扦插起了锦屏藤。 锦屏藤株可蔓长五米以上,细长卷须的藤条从榕树上如瀑布般悬垂直下,奇特而壮观;也如帘幕般有隔热和挡风的效果,兼具观赏性和实用性。 后来也不知是哪对门不当、户不对的有情人开了个头,他们将互赠给对方的红绳以打结的方式,将象征着美好愿景的红绳系在了锦屏藤上,没成想最后竟破天荒的在一起,并且过上了人人都祝福的幸福生活。 有了这等先例后许多情路坎坷的有情人纷纷效仿,他们相约着登上隐仙峰,专门到雨崩亭里对着正东方虔心许愿,许愿过后再将对方赠给自己的红绳系在藤蔓上,就等着心中所想能实现的那一天。 至于到底有多少人能心想事成,就不得而知了。 慢慢的也有人在系红绳之余还会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写在一片木块上,就怕每日那么多人来系绳,忙碌的月老会听不清到底是谁许了什么愿望,从而导致愿望不能成真。倒不如将所思所想直接写下来,月老看得直观明白,愿望的实现便也就更容易了。 效仿此举的人自然也不少,有段人最多的时间里因木牌挂的太多,还差点将其中一颗老榕树原本长得粗壮的枝条给压断了呢! 时过境迁,因无人问津也无人打理,红绿相间的株蔓已经将雨崩亭另外三个方向围得水泄不通了,红绳也在风吹雨打之下褪去了鲜艳的颜色,这反倒让雨崩亭蒙上了一层饱经风霜后的沧桑感。 何致盼意识到自己适才问了个很扫兴的问题,他走出亭子,慢慢走进杂乱无章的锦屏藤里,想赶紧转移话题,遂随手拿起一块木牌念了出来:“愿月老通知阎王爷,早日带走吾夫。” 越念越不对劲,但还是硬着头皮念完。 … …也不知是哪位奇女子写的,还真是个很另辟蹊径的愿望。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雨崩亭 免费阅读.[.aishu55.cc] 五彩绳 赶紧将这块木牌抛下,像抓救命稻草般的又抓了块相邻的。这块木牌上大部分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之后又接连抓了好几块来看,不是木块上一团黑,就是些肉麻到让一个大男人根本没办法开口读的内容,何致盼的脸色愈发的黑。 此时无声胜有声,隔的老远秦徊都能听到这位山鬼帮尊主在狂飙脏话的心声。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一时兴起,也从雨崩亭里走了出来。凭借着压在脑海最底下的记忆,往锦屏藤深处走,边走边在一堆红绳和木牌之间寻找着一个有可能还存在的东西。 可都走到底了,也没看见她系在某根藤条上的五彩绳,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这时何致盼也寻了过来,问她在找什么。 小娘子只摇了摇头,惋惜地笑着说没什么,“不过是想找一样旧物罢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找不到了也正常。” “哦?秦小姐如是说何某倒是来了兴趣,不如仔细说说是什么东西,难说我能替你找到呢?” 秦徊看向说话之人的眼睛,里面确实闪着对未知物想一探究竟的光芒,不像是在说着玩的。 方才她想找的东西曾经对她来说很重要,但早在七年前那东西便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不过是来都来了,又突然想起,才想试着去找找。 “说出来也不怕何尊主见笑,我儿时最后一次来隐仙峰时也曾在这一片的某条株蔓上系过一根绳,方才我也是站在亭子里忽然想起这件事,才想着要来找找看。” 何致盼故作讶异,道:“秦小姐小小年纪便有爱慕之人了?” 秦徊:“… …” 几次交谈下来秦徊发现这人总是能很精准的只用一句话就把她说的噎住,此刻面具之下的那张脸指不定是怎样一副嘲笑她的模样。 翩翩君子,淑女好逑。喜欢一个人何时还要分年龄了? “何尊主难道没有吗?听说年少时若没有一个喜欢的人,那这个人的少年时光是不完美的。”说罢秦徊将手臂抱于胸前,颇有过来人对晚辈那残缺人生咂舌的意味。 听说? 男人的右嘴角牵起一条上扬的弧度,暗想莫不是听她自己说的吧,歪理还真是一套一套,将他抛出去给她的问题又抛回给了他,可他才不上当,“好像是我先问秦小姐的吧?” 见何致盼不上当,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样子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强势,那秦徊也不打算隐瞒,“是,我确实小小年纪便有了爱慕之人,我要找的那个东西也确实与那人有关。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再提的。相比我的这些无趣之事,我倒是更想听听何尊主的事。” 本来心情挺不错的,但听到“无趣”两个字从小娘子的口中说出时,何致盼的眸光暗淡了许多,狂跳不止的心脏也像是被大锤给狠狠砸了一下,直勾勾地往下沉。 无趣… …原来以前的事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不愿提及的无趣之事了。 等了半晌也不见身旁之人答话,就在秦徊以为高高在上的何尊主不愿同她道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耳边再度传来了那道似鼓似刀的声音,摄人心魄—— “我有。” “唔?”因这道声音发出的突然,秦徊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何致盼别过脸,用那张戴着诡异面具的脸看向小娘子,语气坚定而肯定的又回答了一遍,“我说我有,我有个从年少时期便喜欢上的人,并且一直喜欢到了现在,以后,也会一直喜欢。” 天边那道口子里装着的大圆盘正慢慢西斜,金光穿过梧桐树茂密的枝丛,零零散散的投到树下正对望的一男一女的身上,为光线本就不大明亮的地方送来婆娑的星影,同时也给周围静谧的氛围增添了岁月静好的美感。 这样的美好场景对于秋祉来说是极其不自在的,并且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此时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错觉。 秋祉僵硬的低下头干咳了两声,打断了树下那位男子正以深情款款的柔情,向对面那位女子疯狂输出的攻势。 二人这才意识到除他们以外旁边还有一人,纷纷转正了头。 女子脸皮薄,秦徊深吸了一口气,眨眼间酡红的两颊就被这口气给撑得鼓鼓囊囊的,撑到再也装下更多的气时才缓缓吐出。整套动作静悄悄的,不敢弄出一丁点声响。 稍稍平静下来后又越想越觉得心里窝火,有喜欢的人就有呗,作何要那么认真的看着她说,好似他的心上人就是她一样。 她还真就想问问他,他的心上人知不知他会对着别的女子说容易做让人误会的话,做容易让人误会的事! 当然了,也就是在心里耍耍嘴皮子,实际上的秦徊可没这个胆量,她甚至都不敢去看一旁的何致盼在做什么。 而何致盼呢,他正闭着眼,努力平定着体内横冲直撞的七情六欲,等平复好心神了才想起来要抓紧时间缓解眼下因他而生的尴尬,可正要说话时,耳边却响起了小娘子的惊呼—— “五彩绳!我看到了我系的五彩绳!” 秦徊也是在几息前无意间瞥见的。那厢才说着,这厢就已经小跑到系五彩绳的株蔓前了。 将五彩绳捧在手上,小心翼翼的用指腹摸索着,昔日的景象又一点一点的浮现在眼前—— 那时她就快要去三元堂上学了,这一去就是三个月见不到致哥哥,她想这么长时间不见,致哥哥应该会忘了自己吧。可又不想那么轻易的就被他忘记,该如何是好呢? 自己苦思冥想了好几日都想不出来,便病急乱投医的去找了总是给她出馊主意的杨自信。这也算是无奈又无奈之下的举措了,知道她心悦致哥哥的人只有杨自信,难说这个小妮子这次不坑她了呢。 抱着再最后试一次的心态,屁大点的秦徊还特会做人的端了一小罐阿娘晒的小石头鱼干去。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杨自信边啃着小鱼干,边把胸脯都拍紫了的说给她一晚上的时间,定能给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好主意!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下午,一直都没能等来杨自信的小女娃四肢叉开的躺在榻上,一副被全世界抛弃的委屈模样。 就在枕在脑后的枕帕都快湿到可以拧水了的程度时,杨自信才屁颠屁颠的跑来,说早上她被她阿娘拽去城里集市买菜了,买完菜阿娘又带她去阿爹当厨的酒楼吃了… … 杨自信的这些琐碎日常在当时的秦徊听起来全是无聊的口水话,生无可恋的她根本就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只觉得自己被最要好、最信任的朋友耍了,真是又气又恼。 直到听到杨自信说:“棠阿姐,我想到你可以送什么东西给你的致哥哥了。” 榻上的小人儿倏地弹起,问:“送什么?” “本来是没想好的,我想了一晚,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差点都不敢来见你,所以今早我阿娘拉我去城里时我才没拒——” “说重点!” 杨自信怯怯的瞟了一眼对面那个双眼通红、就差要跟她急赤白脸的人,便不敢再废话了,直奔主题道:“棠阿姐可以送他五彩绳呀,我今儿去集市上一看,有许多摊贩在买五彩绳呢!可那些五彩绳哪有棠阿姐编的好看。” 说着抬起了手腕上的五彩绳,一晃一晃的向榻上之人展示。 这条五彩绳还是前年端午节的时候秦徊亲手编好送杨自信的,用墨黑、月白、朱红、青绿以及姜黄色的五条彩绳编制而成的手绳,上面每隔一段距离还坠着几只灵动可爱的小兔头。 这是杨自信最爱不释手的礼物,也是她收到过最好、最有意义的礼物,从戴上的那天起便没再取下来过。 展示完后她又继续说:“我一想,这不快到端午节了么,送他你编的五彩绳正好呀!到时候你亲手给他戴上,再嘱咐他说一定不许摘下来。这样他每天都戴着,吃饭会想起你,写字会想起你,就连睡觉也有你送的五彩绳伴他入眠,多浪漫呀。” 那时的秦徊闻言,仿如打开了任督二脉,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这么心灵手巧,不送致哥哥些我亲手做的东西那不是太可惜了!送五彩绳将将好,不仅寓意好,应景,还能让致哥哥知晓如此多才的我,以后定会是个贤惠的女郎。” 说完便下榻开始在房里翻箱倒柜了起来。 编手绳是赵氏两年前教给她的手艺,这个短暂的兴趣爱好只维持了短短小几个月。自从她赶在端午节之前给自己和杨自信都编了串自命名为“扬眉兔气”的五彩绳后,这个爱好便被她抛诸脑后了。 毕竟是个学得快,忘得也快的短暂兴趣,这回的五彩绳编起来可谓是困难重重。小女娃手生了,兔子是再也编不出来了,好在一些基础的绳结左右摆弄以后还能有些印象。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终是赶在了端午节那天,如愿的把编有桃花结的五彩绳戴在了她的致哥哥的手上。 趁沈致的脸还没来得及在眼前的画面里出现,秦徊已经从忆往昔中回过了神来,看着手中打着桃花结的五彩绳呢喃道:“原来你在这里啊,五色都快变成一种颜色,差点我就没认出你来。” 这时何致盼已闻声走近,在看到秦徊手里的东西后瞳孔骤的缩紧,他背于身后的右手下意识的抚上带有束袖的左手小臂。 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那只衣袖之下的手腕上,戴着一根有些年头、早就被洗褪色了的桃花结手绳… …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五彩绳 免费阅读.[.aishu55.cc] 初次起疑 “这叫五彩绳,你们应该都没见过这种东西吧。”秦徊自顾自的向站在她一左一右的人介绍起来,“有些地方还会叫它五彩丝,端午节的时候佩戴五色丝线有辟邪兼祈福纳吉的寓意,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出来是哪五种颜色了,就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说罢自嘲的笑了笑。其实说这些话时秦徊就没打算得到谁的回应。 秋祉一向话少,没什么存在感,连陪伴型人格的贴身婢女都谈不上,只有遇到危险时才会让人心安的惊呼一声“呀,秋祉,原来你在呀”。 而那个戴诡异面具的男子,就更指望不上他会对这些很少有人知道的习俗有所涉猎了。 哪料还偏偏就是这个戴面具的,给出了正面回应,“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应是有墨黑和月白、朱红、青绿、姜黄这五种颜色。” 说的平淡又笃定,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秋祉都像看稀有的怪物一般看向何致盼。 秦徊自然也是一脸愕然,经此提醒后她终于想起来了,确实就是这五种颜色! 还记得儿时阿娘曾与她说:“五彩绳源于五行,而五色又代表了五方位,彼此相生相克,神秘又具有驱邪迎吉的作用。” 青绿属木,代表东方,朱红属火,代表南方,姜黄属土,代表中央,月白属金,代表西方,而最后一个墨黑属水,代表北方。 这五种颜色象征东西南北中,也蕴藏了五个方向的神力,缺一不可,且必须得是这五种颜色,没有别的颜色可以替代。 那时每逢端午节之前,白乌村的大人们都会将五彩绳戴在自己的手上。孩童当然也不能落下,只不过小孩除了戴在手上以外还经常佩戴在颈项上。 等端午节后的第一个雨天,再把五彩线剪下来抛向空中,让风雨带着这根五彩线飘走,飘的越远越好,因为这样会为自己带来一整年的好运。 这便是白蛮族过端午节的其中一个习俗。 不过那会儿白乌村里的人口早就不纯了,一家几口里往往只找得出一到两个白蛮族人,有些家庭里甚至连白蛮族的后人都没有。像杨自信家,一家三口里就没一个是白蛮族的。 只有赵氏一家,是当时村里为数不多的、地地道道的白蛮族,可随着周父去的早,很多习俗赵氏也该忘的忘,该简化的也随波逐流的简化了。 是以,她也只是将五彩绳的编制方法教与了自己的小囡,并未要求她一定要佩戴,或是戴上后必须在端午节后第一个雨天剪下。 而儿时的秦徊之所以会将这根编有桃花结的五彩绳系在锦屏藤上,当然是来雨崩亭上游玩时听说了许多有情人在这里系红绳,便能向月老求姻缘的灵事,她也跟风试了试。 才刚八岁大的小孩,总不能央求着阿娘也给她买根红绳吧,这不得被她阿娘给打死。 再说了,她手上戴着的五彩绳不仅是她亲手编的,还和致哥哥的是同款。系五彩绳祈求她和致哥哥的姻缘,相信月老更能体会到她的一片赤诚。 如今七年过后,看来在这根掉了色的桃花结五彩绳前除了秦徊以外,今日还有一人也对这东西有着较深的了解。 难不成就是那么巧,还能让她碰到白蛮族的后人?遂秦徊双眼放光的问道:“何尊主如此了解,难道说你也是白蛮族人?” “秦小姐误会了,我不是,只不过是我恰好听帮里的老人说过五彩绳罢了。听他们说佩戴五彩绳是白蛮族人过端午节的习俗。”何致盼闪烁其词的回答。 原来如此,看来是空欢喜一场了,秦徊颔首说了声“是啊”,便不再说话了。 而后三人又漫无目的的在雨崩亭周围闲逛了一会儿,随着大榕树下的光线逐渐变暗,气温越来越冷,周围的环境也由幽美转为瘆人。此时终于有人扛不住了,上下牙打着架的说:“天色不早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哦,秦小姐莫不是终于觉得冷了,那要不把袍子披上?”何致盼半眯眼盯着唇色发白的小娘子,话语中带着戏谑的成分。 作为一生要强到死的白蛮族人,秦徊绝不会承认自己瑟瑟发抖和有些害怕的事实,依旧嘴硬道:“不用不用,我一点也不冷,何尊主要是觉得冷便自己披上吧,一直拿着你也怪累的。只是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去了,神屠手若是一直不见我回去,定会担心的。” 冷,是真的冷。在城里住惯了的人是不会想得到随着天色变晚,山顶上的温度也会随之骤降这一点的。 只是此时需要有人给个台阶… … 这时沉默了一路的秋祉终于体现出她作为主子贴身婢女的作用了,“小姐还是先穿上再下山吧,您身子本来就弱,别回去冻坏了得不偿失啊。” 推诿了一番后何致盼带来的浮云袍,终于如愿以偿的披在了秦徊的身上。 闻着袍子上隐隐飘来的皂角味,秦徊才在何致盼和秋祉的陪伴下开始往山下走。 有了在山顶的几次对话,下山的路上便也不用再那么拘束了。 其实秦徊挺好奇这位山鬼帮尊主的,本着对合作伙伴的了解多多益善的想法,她率先打破了平静,道:“敢问何尊主是哪里人?” “析国邶城人。”下山的路,何致盼依旧走在前头带路。 “什么?邶城的?”秦徊抬高了音调问道。 脚步明显放慢了,何致盼再次明知故问道:“秦小姐作何这般惊讶,难道说你儿时心悦的少年郎也住在邶城?” 秦徊不说话了,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人是邶城人,名字里也带“致”,说话的声音还总是让她觉得熟悉,难不成他是… … “何尊主是哪年生人?家住何处?家里有几口人?” 这等子的一连三问,倒把何致盼给问笑了,“秦小姐这是在官府工作过?怎的问的问题都像是在查户口一样。我今年二十有五,家住邶城羊角胡同,无父无母,就我一人。” 这个回答半真半假,是不假思索后说出来的,也是他独自演练过许多遍的。虽说年龄和住址经不起细查,但眼下用来骗人足矣了。 “唔”了一声,秦徊这是相信了。 看来是她刚才过于敏感了,不过是碰巧名字里都有一个“致”字,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呢。那个人早就死在了七年前,析国国君下旨的满门抄斩,他怎么可能逃得掉。 又无言走了一段路,这次换何致盼来开启话题了,“适才听秦小姐的意思,你与胡兄的关系似乎挺好的。” 秦徊直言说是,“儿时我家遭了难,虽是我阿哥救下的我,但却是神屠手一路将我护送至了安全的地方,并且一直陪在我的身边,这让当时的我安心了不少。” “哦?是令兄救的你?” “是啊,何尊主是邶城人,想必也听说过七年前的白坡之战吧,我家以前就住在白乌村。两军打战时我在坡村一位儿时的手帕交家里过夜,本来可以躲过一劫的,可偏偏那晚我醒了。” 说到此处时秦徊吞回去了接下来的那句“幸好因为那个人,让我学会了游水,那晚我才能从淮江游去对岸找阿娘。” 顿了顿才继续感慨的说道:“总之那晚我又回去白乌村了,还差点死在了你们析人士兵的箭下,最后是我阿哥及时赶来将我救下,我才得以活到今天。” 原来那时他一直苦苦等不到她,是因为她在坡村… …所以说秦于仲还是棠儿的救命恩人。看来上次见面是他多有得罪了,以后若能有机会再见,定要好好向人赔罪,何致盼暗自决定。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片明亮,不用等到以后,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他可以约秦家兄妹二人来山鬼帮过端午节啊! 于是满怀期许的邀约,“秦小姐如是说,倒是让何某想起一件事,下月月初就是端午节了,何某猜秦小姐定是白蛮族人吧,碰巧我们山鬼帮里也有几人是白蛮族,要不叫上令兄,来涅院一同过节吧。” 虽然不知道何致盼是如何能将自己说的话联想到端午节的,但他这个提议让秦徊心动了,一个“好”字都差点要说出口了,可一想到另外一桩很重要的事,又面露难色的推辞起来—— “多谢何尊主的邀约,我与我阿哥恐怕都没法来涅院与大伙儿一起过节。几天前国君亲自赐婚,我阿哥尚主,年底便要完婚,此番回去后就要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我作为家里唯一一位管事的女郎,阿爹已将此等大事交予我亲自操持。因此旁的事眼下全得靠边站,实在是对不住了。” 尽管很失落,可何致盼还是点了点头,做出十分理解的姿态。在心疼小娘子的同时,也担心她会忙到下次运粮时抽不开身,那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谁知秦徊的下一句话,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但也请何尊主和山鬼帮的其他人都放心,你与我们合作的要求我没忘,等一下次运粮时我定会一同跟来的,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 知道她从小都言出必行,从不说自己做不到的话,既都如是说了,那何致盼也将提起的心放回肚子了。 只是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遂也开始说起了客套话,“令兄的婚事要紧,但秦小姐也别让自己太过劳累,许多事交给下人做就行,不必亲力亲为。若是你实在忙不过来,下次运粮其实也不用勉强你亲自跑一趟的。” “真的吗!何尊主如此大度体恤,那我下次就不… …”秦徊接过话茬,刚准备借坡下驴,可话只说到一半,便被打断了。 “我虽然大度,但是我们山鬼帮里的那些人可全都是些既不通情、也不达理的刁民,我建议秦小姐还是如约亲自来的比较好,我那些兄弟们要是看到下次来的人不是你,会做出什么事那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说话间只见何致盼猛地转过身,一身正气的朝差点与他撞个满怀的小娘子说了一长串的危言耸听… …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初次起疑 免费阅读.[.aishu55.cc] 我们走 事实证明走路一定要与前人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也一定不要只顾着低头走路不看前方。 好在秦徊及时低头并尽量刹住了步伐,才避免了一场因前面之人猝不及防的转身,会再次将她高挺的鼻梁撞得见血的事故。 不过就算是鼻子护住了,额头却没保住,还是撞了上去。 这不撞还不要紧,一撞竟让她觉得一头子撞上这么一个厚实□□的胸脯,似乎也不赖! 有种还想再撞一次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种危险的想法只存在了一霎那,便被秦徊给赶走了,抿了抿唇,神情不大自然的说好,“我也不是那种会让何尊主为难的人,下一次我定会来的,这么说你总能放心了吧!” 心口的位置还在突突地剧烈跳动,小娘子离她这么近,近到连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慌乱,何致盼都能从中捕捉得到。 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正仰头瞧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路都在运动的缘故,原本在山顶因为寒冷还有些缺少气色的脸蛋如今已是红润泛光,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嘴角噙着丝丝笑意,一颗小小的褐痣轻微陷入嘴角的梨涡中央,给这个瓷娃娃增添了几分娇憨的意味。 就算是再坐怀不乱的男子,想必这会儿也抵不住这等诱惑。 更何况,他对她,从来都没有抵抗力。 距离过于亲昵,小娘子在意识到不妥后拉开了合适的距离。站定后她先下意识的看了眼跟在身侧的秋祉,发现秋祉的表情并无异样,才放心的回头对头脑发懵的男人说道:“你… …你可别误会啊,是你突然转身的,不是我想占你便宜… …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没?” 等了几息也不答话,果真是在发懵,这人莫不是被她撞傻了吧,秦徊心想。 伸手往对方眼前晃了晃,待那人回过神来时才无可奈何的又重复了一次,“发什么呆呢,我说下一次我一定也会跟着来,不会让何尊主在你兄弟们面前为难,你究竟听没听到我说的话?” 听到这话后何致盼才如从喝了十斤酒的宿醉中清醒过来,他用手抵在口鼻处使劲干咳,直到涨红了脸,真的就像个喝醉了的人,才道:“听到了,听到了。” 言讫,做贼心虚般的转身继续往前走,身后的人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后也跟上了,只不过这次跟的可远了。 再次动身往下走时何致盼的步伐迈得又快又密,他身长腿长的,快步走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但这可就让后面跟着的两位姑娘有苦说不出了。 除了秋祉还能以快走及偶尔小跑的速度勉强跟上以外,秦徊已经持续小跑的状态有好一会儿了,她实在是累得紧,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 瞧她如今这紧赶慢跑的狼狈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不满的情绪积在心头,不想示弱也不能把自己憋坏,遂不管不顾的站定了身,大口喘着粗气,一步都不往前走了。 秋祉反应快,她本就一直跟在主子身侧,主子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秦徊前脚刚停住,秋祉也紧跟着停了下来。她转头看了眼头顶冒着腾腾火花、怒视前方的主子,问道:“怎么了小姐?怎么不走了?” “走什么,走那么快,走不动了。”是很浓的嗔怪。 这还是秋祉第一次听到自家主子用这种语气说话,明明是在责怪,但又像是在… …撒娇? 尽管她也觉得山鬼帮尊主确实走的有些过快了,但万一是人考虑到天色不早了想急着赶回去吃饭呢? 抬头看了眼挂在最西边的橘红色火盘,秋祉也觉得时候确实不早了。 又看了眼前面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依旧是头也不回的往前冲,只好催促道:“小姐还是快走吧,何尊主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别一会儿我们跟丢了就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不走!”又是一个蓄着怨气的坚定回答,“跟丢就跟丢了,下山就这么两条路,我熟,不用跟着他!” “那万一何尊主一回头看不见我们,回来找又要浪费一番时间,要不奴婢现在吼一嗓子,告知他一声?”说着秋祉就已经在清喉咙了。 秦徊一把按下秋祉这种事事有交代的不成熟念头,“不用!他走那么快,恐怕得到涅院了才会发现我们没在后面跟着,到时候看他怎么跟神屠手交代!” 而心里愤愤想的是—— 好你个何致盼,走那么快是着急去赶集么,今日还就看看你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山野粗夫到底几时能发现后面没人! 对于男女之间相处的那些弯弯绕绕,秋祉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她不理解主子怎的突然就发小脾气了,也不理解就吼一嗓子的事为何偏要搞得那么复杂。 不过她无需理解,只需主子说什么,她照做便是了。 于是一面陪主子找个棵大树歇息的同时,一面又看着远处的身影越变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好在这个山鬼帮尊主不是个纯纯的榆木脑袋,等了大半晌后只见他三步做五步的奋力往上跑,边跑边向四周张望,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直到他觑见前面不远处的树荫下那道熟悉的身影正一手叉腰,另一手挥动着纳凉扇风,才如释负重的舒了口气,放缓了脚步。 走近后依旧在气头上的小娘子自然没给他好脸色,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便越过他兀自往前面走了。 何致盼不明所以的看了眼秋祉,可秋祉除了摊手耸肩之外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这次换秦徊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头了。 小跑几步跟上去的何致盼也不知该问些什么好,是问她为何一声不吭的就决定原地休息,还是问她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 …无论哪个问题他都问不出口,但他知道应该是自己惹她不开心了。 后半段的路程就在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氛围里结束了。 刚踏进涅院大门,便见胡屠神色紧张的带着几个手下正欲出门,但一看见了他的小姑奶奶毫发无伤的回来了,铁青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责怪地问秦徊去哪儿了。 “让胡叔担心啦,我去故地重游了一趟。”秦徊笑着挽上胡屠的手臂,拉着他就往里走。 胡屠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五官在脸上乱飞,“故地重游?跟姓何的那小子去的?”边说边朝后面努了努嘴。 其实临近涅院时秦徊已经不生气了,她也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么芝麻大点的小事同何致盼生闷气,气坏了自己那才叫得不偿失! 不过在答话之前还是先给了身后之人一个大大的白眼,等眼珠子转正时又恢复了笑眯眯的神情,道:“才不是呢,是同一个‘哑巴’去的。” 进涅院后秦徊当即去找了顾抱儿,本还想帮忙的,谁知顾抱儿已经像一滩泥巴一样的躺在后院廊下的鹅颈椅上,双眼放空,一动不动。 一看她这模样,秦徊便知这个尽心尽责的顾大夫经过这一下午的问诊定是累坏了。 再看一旁的春祺,精神焕发、神采奕奕的,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与顾抱儿的状态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这会儿没空管春祺,得先管那个躺着的。 小跑过去后秦徊楚楚可怜的用那双充满歉意的大眼眸子瞧着顾抱儿,下一刻便又是给人捏肩捶腿,又是给人做眼部放松操的,可谓是献足了殷勤。 一套完整的按摩下来,享受完的顾抱儿也不打算再过多的惩罚这个抛弃她去约会的女人了,毕竟姐妹的人生大事要紧,这一点上她是很想得通的。 坐直了身子,才好奇的问道:“怎么样,何大尊主带你去哪里幽会了呀?” 秦徊快速的瞥了一眼秋祉,见她似乎没注意到方才那句玩笑话,便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顾抱儿的小臂,让她别乱说,“他不过是带我去周边走走,熟悉熟悉,跟个榆木脑袋出门算哪门子的约会。” “哟,怎么啦,听你这语气难道是他惹你不开心啦,快跟我说说,他做了些什么糊涂事?” … … 小姐妹之间说起私房话来便如洪水决堤,滔滔不绝的同时根本没注意已经到饭点了。 还是经小随喜的阿娘来提醒,她们才恋恋不舍的结束话题,绕去前院天井的流水席里随意找了个位置落座。 这回秦徊是说什么都不肯松开顾抱儿的手了,任山鬼帮那几个年轻妇人怎么哄都坚决不去何致盼所在的那桌吃饭。 后来见胡屠一行人也步入了天井,这几个想成人之美的年轻妇人也不好得再劝,只好唉声叹气的默默坐去别桌。 这顿流水席吃下来除了秋祉和胡屠的人以外,秦徊、顾抱儿及春祺依然乐在其中,她们东边吃几筷子,再去西边唠一会儿嗑,早把前者心里的不悦和后者一下午的疲惫抛诸脑后了。 果真是美食能治愈一切。 本来今日到这里应能愉快的结束,可刚吃到一半,白茯带着善人帮的人又一次不请自来的找上了门。 这次她们的目的很明确,刚进门便直奔主题的说是来索要山鬼帮尊主答应给她们善人帮的那份口粮的。 但偏偏白茯又多瞧了一眼,只那么一眼,便瞧出了其中格格不入的人来,她轻笑一声,道:“原来今日山鬼帮有贵客呐。哟,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也在,听说你才是真正的秦府千金,怎的这般不计前嫌的就和曾经绑你的人打作一团了?” 听说?听何致盼说的? 看来这个男人不同自己帮里的人说明她秦徊的身份,反倒有闲心去同别的匪帮帮主解释,真是给他闲的。 而又因为突然被这般带刺的点名,秦徊虽不知她怎么招惹善人帮帮主了,但不怵也不惧。 先是不慌也不忙的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竹筒饭放下,待擦拭干净嘴角后才巧妙的回击道:“上回不过一面之缘,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得善人帮帮主惦念,还真是有心了。” 没想到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不像那些随便说几句便委屈到矫揉造作、哭哭啼啼的千金大小姐,白茯心想这丫头不止看着顺眼,说话也对她胃口,便也不再为难了。 本来只打算拿了东西便走,可等待的间隙看到山鬼帮尊主一直郁郁不乐的样子,她作为知心大姐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突然就说先不走了。 领着善人帮的几个姐妹直接坐去了只有何致盼和常安所在的那桌,落座后端起桌上的空碗筷,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就吃了起来。 她心里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反正还没来得及吃饭,眼下也确实是饿了,在解决合作伙伴的心理问题前先把肚子填饱总不为过吧。 是以,她还招呼一旁一同落座的姐妹们也赶快吃起来,这么一大桌子的菜几乎都没怎么动,别浪费了。 大快朵颐的吃着,几次和对面两个男人对上他们向她投来的充满杀意的目光,她也毫不在乎,甚至还得寸进尺的往其中那个一直黑着脸的男人的碗里夹菜。 将自己和山鬼帮尊主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众目睽睽之下充分的展现。 放下竹筒饭前秦徊其实已经已经撑得不行了,这会儿再看看何致盼那一桌一副山大王和压寨夫人和谐美满的样子,更是觉得不应该再继续呆在这里。 但本着绝对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还是将剩下的那一半糯米所包裹着的花生饭全部塞进嘴里,然后拉上顾抱儿、再叫上胡屠,口齿不清的说:“我们走!”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我们走 免费阅读.[.aishu55.cc] 自恋 甫一听到秦徊要走,何致盼哪里还坐得住,但刚想起身便被一道柔情似水的声音劝住了—— “我劝郎君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这小丫头如今正在气头上,根本就懒得理你,去了也是热脸贴冷屁股。” 可何致盼哪里肯听劝,他和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教他怎么做,于是立马跟了出去。 白茯看着男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咂嘴后摇头冷笑了一声,不信便不信吧,用不了多久一准要垂头丧气的回来。 半晌后确实如她所想,山鬼帮帮主失魂落魄的又重新坐回了她对面,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说有时候还得听听过来人的话,虽不一定全都准确,但多多少少还是受用的。 “我说的没错吧,都说了让你别去,还偏不信。我一早就看出来你不高兴了,之所以在这桌坐下也是替你试探美娇娘的,结果你还用要刀人的眼神盯着我,真是小没良心的。怎么着,闹别扭了,跟姐姐我说说呗。” “你怎么看出来我不高兴的?”何致盼此时心烦意乱,看谁都不顺眼,语气都是充满火药味的。 男人戴着面具,确实不容易看得出来,可自诩为情场老手的白茯就是能洞穿一切,“这有什么难的,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况且你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你—不—开—心’这四个字。”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看上那个小丫头了吧。”说话说的尤其肯定。 何致盼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终于肯正眼看人家了,但还是稳住了心思被戳穿的慌乱,“还请善人帮帮主说话注意分寸,不要胡言乱语。” “嗬——”的一声白茯仰头笑出了声,这些个感情经历堪称空白的弟弟就是矫情,“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见过的男人比你全身上下加起来的毛发都还要多,你就不想知道这小丫头为何跟你闹情绪?” 正中下怀! 这确实勾起了苦恼何致盼许久的求知欲,他可太想知道了! 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帮之主,怎能在善人帮这伙女人面前轻易拉下脸面来? 更况且常安这个没眼力见的还在一旁看着呢,男人该有的脸面不能说丢就丢! 等了许久也不见山鬼帮尊主作出表示,还抱着手一副高高在上的傲娇样,白茯才懒得惯他。 放下碗筷后拍了拍手,同一旁的姐妹说:“吃饱喝足了,拿上东西我们走吧。” 何致盼眉毛一挑,心想这人这次怎么这么干脆,好歹她再问一次,但凡她再问一次他就不端着架子了。 眼瞅着对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起身,善人帮帮主转身欲走,他终于慌了,什么男人的面子,统统不要了,常安爱怎么看他便怎么看他罢,不重要了! 只听何致盼飞快的说:“我想知道。” “什么?”隔着桌子白茯朝一侧弯下了柳腰,一手张开凑在耳朵上,“你说你想知道什么,我没听清。” 这声说的大,这会儿整个天井里的人全都将目光投向了何致盼他们所在的这一桌。 好在他已经有了豁出去的决心,遂耐着性子,字正腔圆的又逐字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知道她为何生气… …” - 这厢刚送走了善人帮,内心躁动的何致盼便打算去净疫泉里泡上一泡,让自己冷静冷静。 毕竟善人帮帮主同他说的那些话太让人心潮澎湃了,得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 褪去上半身的衣物,找了颗他喜欢靠的大石头,双手随意摊开,惬意的泡在泉里,右边的嘴角缓缓上扬。 闭上眼后脑海中出现的全是方才善人帮帮主同他说的那些话—— “闺阁情思最是敏感,永远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百分百的好形象……” “得时刻顾及她的感受,无法忍受被忽略……” “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有恃无恐的释放小情绪……” 但最能反复萦绕在他心间的,还是那句:“那小丫头在意你。” 所以真的是他魅力太大,就算是戴着诡异恐怖的面具还是能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之下赢得她的芳心么,何致盼美滋滋的想着。 然而他的自恋没能持续多久,便恢复了往日凌厉冷漠的表情,因为……有人来了。 这回戴猫头鹰面具的男人并未躲在香椿树上偷窥,而是刚到便直接现了身。 “少主当真要一意孤行,不听劝诫?” 陶鸵的这声厉色质问说的突然,连树林里外出觅食的夜鹭都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连近在嘴边的美食都无暇顾及,扑棱着翅膀直接飞走了。 嘴角的弧度勾勒的更深了,终于等来了他想等的人,好兴致被打搅后的何致盼不气也不恼,反倒还有空关心起对方的家事来,“终于回来了,怎么样,家里的事都办妥了吗?” “多谢少主挂念,办妥了,短期之内不用再回去了。”陶鸵的声音稍微软下去了一些,但在说完这几句话后又硬了起来,“我这把老骨头终于可以回来好好守着少主,以免您一错再错了!” 七年前沈净虽将儿子托付给了陶鸵,陶鸵也不辱使命的保住了沈家唯一的血脉,可他到底也是有家有妻儿的人。 在带着少主东躲西藏的这么些年里,他做到了对沈净的问心无愧,但欠自己妻儿的“债”却是这辈子、乃至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半年前下山,他便是去“还债”的。 只不过在他的心里,早已将上司的托孤遗言看得比家庭还重了。 何致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他并不觉得与棠儿接触是件一错再错的错事,他懂得分寸的,“陶叔应该多陪陪婶儿的,她这些年一个人将孩子带大不容易。帮里如今一切安好,你其实不必着急赶回来的。” 水面上倒映出一个稍显佝偻的身影,陶鸵沉重的叹了口气,在泉边慢慢坐下,道: “我就实话跟少主说吧,不是我不想多陪陪她们,只是我在旁人眼里就是个七年前就死透的罪人,回去只怕被人说是逃兵。多与那娘俩呆一天,就是多增加她们一分的危险,也会增加少主与我的危险。” 这世道就是这样,在时人心目中就算是个罪该万死的死人,那也要比临阵脱逃的逃兵要光辉得多。 当年的白坡之战,陶鸵是带领常备军一部将士们率先越过淮江的人。可刚上岸没多久便有眼尖的手下人来报,说是见到了一个形似小公子的少年。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小公子怎会出现在白乌村?尽管心中疑惑,但还是决定亲自前去察看一番。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发现还真是儿时的何致盼! 只不过那时何致盼还叫沈致呢。 当时他做的第一个决定不是上前去质问小公子为何在此处,而是选择悄悄靠近坐在一户村民门前、将头埋在双臂里的少年。 手起手落间沈致都还未做出反应,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陶鸵不打草惊蛇,而是直接将少年打晕的决定是明智的。 那会儿村民们都熄灯歇下了,要是小公子一个激动弄出点什么声响,导致他们被人发现从而惊动了蒙诏的巡逻官兵,那沈将军一直重复的“兵不血刃的占领白乌村”便很有可能实现不了。 而陶鸵做的第二个明智的决定,便是扛着少年郎,将他悄无声息的直接带到了他父亲面前。 那时沈净刚指挥完最后一批渡江的常备军上岸,甫一见到陶鸵背上的少年,本就挤作一团的眉头又多加深了几道沟。 也不知是否那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要打一场恶战并为国捐躯的觉悟,第一时间不是搞清楚沈致为何会出现在此,而是直接同当时留着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说: “陶老弟,你跟随我多年,吾儿就交给你了,别人我不放心,还请你亲自送这臭小子回去……我这右眼皮这几天一直跳的厉害,倘若我今日真的不幸交代在这里了,还请你定要护他一世周全!” 听着像是在安排后事,可哪个冲锋陷阵的士兵在打战前不都得把情况往最坏的方向想。 是以当时沈净的这些话虽然在陶鸵听上去很悲观,但也不无道理,遂也没有多想。 只是没想到那些话,最终都成了遗言…… 至于战后,那晚渡江去到白乌村的将士们悉数战死他乡,他们的亲人至今也无法迎回他们的尸骨。 这一切皆因为他们全都是促使两国交战的罪人,异逻含绝不允许这些杀他子民的罪人能在死后归正首丘! 而沈净,作为战争的发动者,也是罪魁祸首,尽管战到最后一刻,但还是寡不敌众的丢了自己命的同时,也害得沈家全家为他的所作所为落了个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 最后再说陶鸵,他作为沈净在世时最亲近的副将,那晚以后认识他的人也都想当然的以为他随主战死了。就连他的妻孩都是半年前才知晓他没死的真相。 这么多年过去了,若他回去呆久了让别人发现他还活着,那人人都会以为他是个逃兵! 大家不会庆幸他还活着,只会想他的同伴都死了,为何偏偏他能活下来? 流言蜚语最终只会愈演愈烈,没人会听他解释的,他也根本没办法解释。 总不能告诉大家,那晚他是因为送沈将军家的小公子回家才逃过一劫的吧? 倘或真这么说,那他又将当年放他们一马的谭墨至于何地?将沈将军的托付至于何地?将如今的何致盼至于何地? 陶鸵的这些难处何致盼怎会不懂…… 眼下伴着幽谧的夜色,他转头看向那个儿时教他武功、救他性命、亲如父亲的男人,眼眶渐渐湿润—— 男人再也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将领了,头发开始白了,络腮胡剃了,一身健肉也消失了。 沉默良久,也只能用一句“陶叔,怪我,是我拖累了你”来向对方表达内心的浓浓愧疚之情。 “傻孩子,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少主无关。如今我只求少主收手吧,不要再与那姑娘见面了,她若是哪天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只怕……只怕……” “只怕她会找我寻仇?”何致盼轻笑了一声,“所以陶叔你早就知道了我与她的关系,也一直都知道她还活着,每次从蒙诏传回有关她消息的信也是你做的?” “是。”陶鸵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他揉搓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也不想如此的,只是少主派去蒙诏打听那姑娘消息的人……早跑了!” “跑?为何跑了?”何致盼不相信。 之前的气氛过于凝重了,陶鸵试图用接下来的话来缓和一下关系,遂故作轻松道:“为何,因为没钱呗,我们本来就穷的响叮当,少主又不给人额外的补贴,这年头什么都不图还愿意做事的人恐怕已经没有喽。” “哦?”何致盼倒是很给面子,饶有兴趣的问,“那陶叔图我什么?” 这人上了年纪啊反应都有些慢,陶鸵闻言先是一懵,过了一会儿才开始放声大笑,道: “当然是图少主以后给我养老呗。”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自恋 免费阅读.[.aishu55.cc] 夹道欢迎 就为图个养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大部分人生孩子的终极目的——养儿防老? 这种想法何致盼不置可否,只是也会为那些还未出生,但肩上已经被强加了要替父母养老这一重担的孩子感到可怜。 也为那些生孩子不是因为喜欢小孩,也不是因为夫妻之间的感情真的深到想以孩子来延续,而是单纯以生个孩子的方式,来保障自己晚年生活可以老有所依的那些父母而感到可悲。 当然了,陶鸵这么说不过就是句玩笑话。 他是一个重情重义、做事不求回报的老好人,就他个人而言,还真是做任何事都不图什么,只图自己的问心无愧! 何致盼是足够了解他的,遂仰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养,必须养,不仅要养,还要给胡叔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等以后啊,我就给你和婶儿买个依山傍水还带菜地的房子。天气好时你就背个竹篓再撑艘船,去河里钓鱼;天气不好时你就和婶儿依偎在屋檐下,观雨谈诗。想吃什么菜,便自己种,活得啊是比神仙还要快活!” 陶鸵舒展笑颜,眼角沟壑纵横,看样子是已经深深的陶醉在那快活的景象里了,“观雨谈诗什么的就算了,我这种粗鄙的武夫只会在下雨时骂一句‘破天气’,也就只有我家那老婆子才会在雨天看着窗外伤感,以前我还总说她矫情呢。” 倒是对自己的评价很中肯,确实是粗鄙的武夫啊,正经人谁会说自己媳妇儿矫情的,何致盼不免一顿咂舌。 可一想到以前陶叔爱喝酒,时常是他媳妇亲自找到酒肆,再一点面子都不给的直接被拧着耳朵的给赶回家,又觉得他这日子过的也是真不容易。 不过每对夫妻的相处方式都不一样,有相敬如宾的,也有相爱相杀的,有到老了还甜蜜如初的,自然也有一辈子相看两厌的。 这么一想,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棠儿,想到了自己身上…… 他还是不习惯她的新身份与新名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原本他会子承父业,再将那个喜欢唤他致哥哥的傻棠儿给娶回家做将军夫人。 若真到了那时,他们的相处方式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会是相敬如宾,但应该也不会是相爱相杀…… 他只知道成婚后他定会待她极好、极好,好到让她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冒出后悔嫁给他的心思。也许还是会时常捉弄她,再故意说一些让她不开心的话,但也会在她拉下脸时第一时间就乖乖认错。 但凡是棠儿想要的,一定会尽他所能的满足她;棠儿不想要的,也绝对不会勉强她半分。更不会着急让她生孩子,毕竟他们是因为相爱才选择在一起的,而不是因为传宗接代。还考虑到这个小傻子一向怕疼,就算是她决定一辈子都不生孩子,那他也会爱她如初。 不过这些终是成了泡影,哪有那么多如果,哪有那么多不出意外的事? 再想想一炷香前自己的那些浮想联翩,只觉得更可笑了。 如今棠儿是大将军府的贵女,就算是她真的看上了他,难道一个东躲西藏的匪寇就配得上她了么?更别说要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若让她知道了面具之下的这张脸是沈致,她应该不会再喜欢他了吧,应该还会想杀了他,为她阿娘和白乌村的所有人报仇。 还有承诺陶鸵的养老生活…… 说什么等以后,他们这样的人真的会有能光明正大站在太阳底下生活的以后么? 想的越多,何致盼嘴角的笑意便更加苦涩。 “少主在笑什么呢?”陶鸵刚从对老年生活的向往里清醒过来,他只看得到泉中之人戴面具的侧脸,因此并不知道那人现在脸上的笑有多难看。 收回了飘散的思绪,也收起了苦涩的笑,何致盼平静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少主莫不是又在想秦姑娘了吧。”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何致盼回答,那陶鸵就当他算是默认了,“其实少主派去打探秦姑娘下落的人早在六年前就往涅院传回消息说事情有眉目了……那天碰巧您不在帮里,是我自作主张的看了信。我一想,能让少主连自己都顾不上的情况下还一定要寻的人,恐怕就只有白乌村落水的小姑娘了。” 说罢便感受到了一道像鹰隼一般犀利又掺着七八分震骇的目光,正死死的看着向他。 没错,懂金花结的除了何致盼、常安、去蒙诏打探消息的人以外还有陶鸵。 清了清嗓子,陶鸵继续道:“其实这也不难猜,以往每次我教少主武功时您都要拉着我去坡村靠淮江边的那棵杨柳树下。起初我还以为您是对练武场地有所讲究,可直到那天江对岸一位小姑娘失足落水了,我才多多少少发现一点猫腻。” “当时听到身后有动静,结果一回头就发现有人落水了。但凡蒙诏的巡逻官兵再晚下水一步,鞋都脱了的您恐怕就要跳进去救人了吧……好在那姑娘是救上来了,别看您那会儿指着人小姑娘笑得开心,其实脸上全是我这种粗人都能看得出的担心。” 越听越心虚,咽了咽唾沫,何致盼没忍住的问道:“真的?连你都看出来了?”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当时有些手足无措,原本的意图是不想让旁人看出来,所以才用笑来掩饰担心的,没想到收效甚微… … 看来是自己当时的表演痕迹过重,过于浮夸了,所以才会被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陶叔给一眼看穿,何致盼暗想。 陶鸵挺直了腰板回答:“真的,你陶叔也是从少年过来的,情情爱爱这些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只不过虽然是看出点东西来了,但那会儿也没往深了想。直到那日我看到那人的来信时才联想起来,这也能解释将军指挥大军渡江那晚为何少主您会出现在白乌村了。” 说到后面几句时陶鸵刚挺直的腰板又弯了下去。 “那人在信里说有那姑娘的下落了,我当下那叫一个怕啊,就怕少主一个犯傻,不顾自己安危的跑去蒙诏找她,从而让自己陷入险境。倘若真是那样,我也只能以死在黄泉路上向沈将军谢罪了。” 然后换上了忿忿不平的语气:“最可气的是传信的那个刁人,他故意不一次性说清楚,目的就是为了坐地起价!我们那会儿哪里还有什么钱,要不是靠着隐仙峰上的这些野果充饥,我们或许早就饿死了。” “我一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烧了那人的信,伪造了一封假的,与那趁火打劫的刁人彻底切断联系,也让少主从此断了对那姑娘的念想……只是没想到啊,命运弄人,时隔那么多年竟让少主又与秦姑娘遇上了。” 此时陶鸵仰头望向繁星点点的天空,颇有种想指着天问问老天爷为何这么爱捉弄人的架势。 “陶叔你做了这么多,还是改变不了我与她再次相见的结局,所以说这就是命,是老天爷早就替每个人都安排好的命,不是人为可以改变的。”何致盼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有种大人哄小孩子的感觉。 说这话时他已经穿好上衣,与陶鸵并肩而坐了。将手臂搭上了身旁之人的肩头,又道: “我的意思是陶叔你就放一万个宽心吧,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怎样的使命。若此生都不能再见她,我真的做不到,起码现在做不到,但我一定会处理好我对她的情感,不会让她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也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的。” 少主都拍着胸脯如是打包票了,陶鸵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 回到青索城已是两日后了。 这次运粮回城与往日不同,刚进城便见许多百姓奉上笑脸,夹道欢迎。 这些百姓全都是接受过秦家散粮恩惠的,许是这次秦有时向析人买粮的事直接捅到了朝廷,如今一传十十传百的,已经传得青索城人尽皆知了。 作为受惠者,百姓们自然是对秦家感恩戴德的,秦大将军不仅守护着他们这一方家园的安全,还将让他们填饱肚子的责任也都揽在了自个儿身上。 以前只知当家里揭不开锅时便有救命的粮食放在家门口,也只知秦家小姐每隔几日便会在府门口开粥设棚,救济难民、流民,却从未认真细究过这些吃进肚子里的粮食到底是怎么来的。 反观官府和朝廷,他们都做了什么? 连年打战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有多少家庭失去了顶梁柱,多少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少女子年纪轻轻就成了孀妇,又有多少孩子再也没了父亲。 蒙诏国内粮食产量本就低,又与析国断绝了一切贸易往来,在粮食不能自足的情况下朝廷每月从上往下发放的粮食,经过层层克扣、层层剥削,流向民间的粮已是没剩多少了。 物以稀为贵,流通到市场上的这些所剩无几的粮食无疑会以高价售出,除了商贾巨富,平头百姓里能花钱买得起粮的人少之又少。 要么是用东拼西凑才凑出来的钱,要么是用变卖或抵押家产才挤出来的钱……可这些不是办法的办法只解得了一时的燃眉之急,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好在青索城的百姓们是幸运的,这一切的原因都是有秦家在,有秦大将军在。 是以,他们怎么能不来叩谢大恩人呢? 甫一进城,秦徊便看到街道两边似海浪般一个接一个跪地的百姓,她第一时间下了马,又挨个挨个的将长跪不起的百姓给一一扶了起来。 她知道大家来的目的,也理解大家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无以为报的感谢之情。 但她真的受不起,况且他们应该感谢的人不是她,而是阿爹。若没有阿爹,她也没办法能做这些帮助百姓的事。 感谢的队伍长而浩大,秦徊都不知自己蹲下——站起——又蹲下间已经扶起了多少人。 突然眼尾瞥见了什么,她边扶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起身边转头看了过去,嫣然一笑。 是阿爹! 她悄声的喊了声:“阿爹。” 秦有时穿着一身白衣,随意束起一半的长发,剩下披散下来的长发随风飘扬,整个人的气质有种大隐隐于市的那种世外高人的神秘感。 但又因着他的穿着打扮之简朴,完全不会让人因为他的身份而感到距离感或恐惧感。 他慈眉善目的看着秦徊,微笑着颔首回应。身后还站着秦于仲。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烂了大半边的香梨,滚啊滚的最后滚到了秦有时的脚边停下,他垂眸看了一眼,而后弯腰捡了起来。 正疑惑时人群中跑出来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 他低着头,怯懦的盯着秦有时手里的香梨,嘴唇咬了又咬,始终不敢开口说这个梨是他的,能不能还给他。 还是秦有时率先发问:“这个梨,是你的?” 乞丐不说话,只点点头。 “这梨已经坏了,吃了会闹肚子的,这样吧,你住在哪里,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些新鲜的吃食吧。”秦有时看着始终不曾抬头的乞丐温声道。 或许因为乞丐的原因,吸引了大伙的注意力,人群中忽然有人指着秦有时所在的位置大声叫了一起来:“秦大将军!是秦大将军!” 大伙闻言,左右搜寻下最终都将目光聚焦在了一人身上。他们中很多人以前都没见过大恩人的模样,这下可算是见到了,也深深记住了。 这个焦点成为的有些猝不及防,没甚准备的秦有时明显有些慌乱,他腼腆的笑着,朝众人点头示意。 下一刻就出现了一个秦徊足以铭记一生的场面—— 不知是谁带的头,百姓们齐刷刷地朝秦有时跪下,就连不久前才被她扶起来的人也不例外,口中此起彼伏的喊着:“多谢大恩人,多谢秦大将军。” 若说十里红妆的排场足够壮观,那万人跪拜的场景便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能用动地惊天来形容。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夹道欢迎 免费阅读.[.aishu55.cc] 保护欲 百姓们经久不息的呼声逐渐变得丰富起来,不再是一开始只对秦有时一人的感谢了—— “感谢秦小姐……” “感谢秦少爷……” 秦家一共也就三口人,全被感谢了个遍。 秦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得到这般荣耀的待遇,明明自己做的这些在她看来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偏偏就是这些一心为民且雪中送炭的小事,最容易在日积月累的生活里被一点一点的堆积成大事。 若硬是要找一个词来形容这种荣耀,应该也只有“至高无上”这四个字了吧。 对,就是至高无上! 突然在这一瞬间明白为何人人都想当大英雄,甚至是帝王的想法了。 若能护卫一方领土,保家卫国,让百姓们人人安居乐业,只要是有你的存在便会让所有人都感到安心,这应该就是当大英雄所能带来的成就感与自豪感吧。 不过就算是当了英雄,在民众心目中的地位再高,上头也永远压着一位可睥睨四方、决定人生死的国君。甭管有多少百姓拜你,见了皇帝,再大的英雄也得跪地俯首称臣。 是以,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而争得头破血流? 这里面的各种缘由好像在这一刻都不难理解了。 站着的几人中除了秦家三口,稍显突兀的便是那个前来拿梨的乞丐了。 他局促不安地站在秦于仲的面前,既不敢将梨要回来,也不知该不该同两旁的其他人一样跪下来。 纠结了好半天,只见乞丐也扑通一声跪地,模仿着他人上半身的动作,起了又拜,拜了又起。 连拜了好几次,才回忆起自己也曾被城里一家大户施舍过一次。不过他记得当时是位长的貌若天仙的千金小姐在粥棚前主持工作。 那会儿好心施粥的那户高门根本就没家丁敲锣打鼓的宣扬过他们是哪家人,姓甚名谁。而他这种无父无母从小到大就是个野孩子的乞丐根本就不识字,只碰巧路过的时候看到有户人家在施粥,本着白给的便宜不要白不要的原则,他便很自然的也过去讨要了。 谁知其中一位长得高大的家丁将他从队伍里赶了出来,说他既不是难民也不是流民,不符合施粥标准。 他生来瘦弱,明明是副男儿身,可却长了一身同女子基本没两样的架子骨。直接被那高大的家丁单手一提,毫不留情的给扔到了路边。 他疼得闷声叫喊,谁知那家丁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位姑娘,不仅厉声呵斥了家丁粗鲁的行为,还蹲下来亲自给他递了一碗粥和两个玉米面窝窝头。 可他胆小啊,只朝那姑娘匆匆一瞥,尽管很是惊艳,但接过东西后第一时间仓皇逃离了现场。 等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将肚子填饱以后才回想起给他吃食的那位善人娘子,有印象她有着仙女下凡的美貌,却没看清到底长什么样子,只回忆得起排队时似乎有人提到这家好心人姓秦。 眼下四周跪了一片的人,他们口中要么在说感谢秦大将军,要么是在说感谢秦小姐和秦少爷,既然也姓秦,那应该就是之前施舍过他的那家人吧。 总之不管是不是,既然大伙儿都在诚心的跪拜,那他跟着做、跟着说准没错。 没一会儿就从人群里突兀的那个融入了人潮。 众人在做这些事时,揽夜就站在不远处的暗巷里,他瞧着眼前的这番景象,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满意而又轻蔑的笑容。 尤其是看到那个跪在家主面前有样学样的乞丐,这人动作标准,嗓门喊得也大,若悉心调教看来以后会是个可塑之才。 …… 秦有时一家三口在百姓的簇拥之下于一柱香后回到府邸。 小女儿再次涉足匪窝,秦有时这个当爹的自然是免不了嘘寒问暖一番。 起初在听到往后运粮的主要负责人变成秦徊时,他是一万个不同意的,女儿家怎可与作恶多端、血腥残暴的匪寇厮混在一起,命还要不要了?声名还要不要了? 可秦徊根本就不在乎声名,这种做给别人看的身外之物本就虚幻又飘渺的,若做什么事都要顾忌或考虑别人对自己的看法,那得活得有多累啊! 再说到命,那她还真丢不了,她甚至言之凿凿的同秦有时说: “女儿是亲自感受过的,山鬼帮真的不能同一般的匪寇相提并论,他们都是些善良淳朴、无家可归的难民和流民。其实他们同我们秦家施粮的那些人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山鬼帮的这些人运气没青索城里百姓那么好。既没有‘兵神’保护他们的安全,也没有菩萨心肠的大将军为他们填饱肚子而操碎了心……” 一番长篇大论发表下来不仅道明山鬼帮人员的组成结构,重点还是拍了自家老爹一记响亮的马屁。 秦有时最吃秦徊的这一套了,再加之有秦于仲在一旁分析利弊,还有他专门派揽夜对山鬼帮的亲自调查,秦有时才终于松了口。 嘘寒问暖过后便是各自回屋各做各的事了。 秦徊爱干净,她回家后第一时间自然是回朝露轩好好将全身上下给透彻的洗净一番。 只是这次的净室里依旧只有春祺在一旁服侍。 春祺脸上抹了一层腊月天的寒霜,眼睛里冒着火,仿佛随时都要将整间净室给点着。 她咬牙切齿的愤愤想着,分明这一趟大伙是一块儿出去再一块儿回来的,谁也没比谁多做了些什么,谁也没比谁少做了什么事,怎么偏偏就秋祉矜贵到一回府便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回屋歇息会儿。 然而最可气的是,主子居然还同意了! 服侍主子本就应该是她与秋祉两个人的事,两个人的责任,如今该秋祉做的全丢给她一个人做了,心里是怎么想都不平衡。 倒也不是说她很在意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只是她觉得秋祉就是在偷懒,而且是一眼就能看出的那种偷懒,结果主子还要惯着她! “小姐,秋祉哪里是不舒服,您看她一路上都精神抖擞的,哪里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有什么就说什么,心里藏不住事儿,这是秦徊和春祺相处下来最省心的一点。 秦徊也深知秋祉确实是向她撒谎了,但她不能同春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毕竟春祺管不住嘴的毛病又是她同她相处下来最头疼的一点。 她想,秋祉这会儿该是在阿哥的书房吧,毕竟去了一趟隐仙峰,她在山鬼帮所经历的一切事情秋祉不得好好同阿哥说道说道。 秋祉就是阿哥放在她身边的一双最忠诚的眼睛和耳朵。 她单独外出时的一举一动,乃至一言一行,全都在阿哥的掌握之中。 尽管阿哥对自己很好很好,但他是否对她的保护欲是否有点太过了呢? 但其实秦徊是能理解秦于仲专门派秋祉来监视她这一行为的。 因为秦于仲曾同她说过,他在很多年前弄丢了自己的亲妹妹,等再找到妹妹时发现妹妹已经死了。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饶是过了那么多年,秦于仲无法原谅自己的同时也一直耿耿于怀。 当时秦徊还问过他一个问题:“阿哥在白乌村救下我并决定带我回家时,是否是我让阿哥想到了你的妹妹?” 秦于仲对秦徊的坦荡便是从那时起的,他毫不隐瞒的说是,“当时我一看到你,就像看到了萱儿,你和她长得很像、很像,我在想也许你就是老天爷送来我身边让我可以赎罪,可以弥补的人吧。” 尽管秦徊是能理解秦于仲对她过度保护这一行为,但并代表她认同。 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她有自己的生活,也需要隐私。只这种事情根本没办法抬在明面上说,这叫她如何同阿哥开口? 只能说她在外面时会尽量避免在秋祉面前做一些会让阿哥担心的事吧。 秦徊倒是猜的一点不错,眼下秋祉正身在扶风院。 书房里梓香袅袅,小巧精致的铜炉里燃着幽香四溢的檀香。西侧墙壁上一高一低的分别挂着一幅百骏图和一幅锦绣山川图。 屋内一角的三个高案上摆满了古籍善本,其中大多数的封皮都被翻烂了,在一丝微弱阳光的照射下有种支离破碎的残缺美;只有一小部分的封皮和内里纸张还勉强称得上完好,可若凑近了看也能很明显的看出纸上斑驳的痕迹。 玫瑰椅上的男人一手撑肘,另一手轻轻抵在轮廓分明的下颌,一副在沉思的表情。 他一边听着面前之人的汇报,眉头锁的越来越紧了,直到听到某句话时,沉默良久的他终于按耐不住了: “什么?你说山鬼帮尊主单独约徊儿出去!” 秋祉一懵,努力回想着自己方才什么时候有说过“单独”这两个字?可实在是想不起来,那有可能是自己表达有误吧,“公子误会了,不是单独,小姐专门叫了奴婢陪同。” “唔”了声,秦于仲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可没过多久,椅子上的男人又不冷静了—— “什么?你说姓何的那小子抱徊儿!” 这下是彻底把秋祉搞得无言以对了,这次可是清楚的记得她明明说的是何尊主走着走着突然回头,主子没注意结果一头子撞在了人胸腹上,怎的到公子嘴里她说的话全都变味了? 一种以前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不忠思虑在她心里张牙舞爪的蔓延开来—— 公子这般喜欢扭曲事实,要不接下来的事就不告诉他了吧……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保护欲 免费阅读.[.aishu55.cc] 酸角核 思虑归思虑,该例行汇报的还是得汇报。 只不过不像之前那么事无巨细了,毕竟从山顶再回涅院后主子也就只和顾大夫有过交流接触,这些细节在她看下来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汇报起来只用了寥寥几句话便结束了。 秋祉退下后书房里很快就陷入了一段很长时间的静默。 揽夜与秋祉一样,不愧为师兄妹,站人旁边时从来都是沉默不语的,是个让人经常会忽略的存在。好像也从来没有任何事能勾起他们的好奇心。 不过也就是因着他们寡言寡语与事不关己的特点,秦于仲才会将他们师兄妹二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的身边,从来都只需要从不多问,只会闷声做实事的人。 “揽夜——”良久的沉思后秦于仲同站在一侧的人说道,“去查山鬼帮,这次只用查一人足矣。” 关于秋祉的汇报,他是越想越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来,只知道从山鬼帮要求往后送粮的人都必须是秦徊,再到她这次去所发生的许多事情都不大对劲就对了。 揽夜闻声,身体朝向玫瑰椅上的男人,他微微躬身,安静的等待着发话之人的下文。 等了没一会儿,便听坐椅上揉着眉心的秦于仲继续道:“查何致盼。要具体到他的生辰八字、家庭关系、社会关系……总之有关他的所所有有,我全部都要知道。” 身子又俯了俯,揽夜应是,然后便悄声出去了。 多么强的行动力啊。 觑了眼阖上的门,秦于仲喃喃道:“何致盼啊何致盼,看来你小子不简单呐。” - 朝露轩。 换上一身半见色的单衣长裙,拧至七八分干的乌发长长的披散在背后,秦徊一从净室里出来那肉肉的小鼻头就差嗅去天上了。 是浓香滚滚的味道! 从半敞的窗户缝里瞧了眼外边儿的天色,粉、蓝、紫的余晖铺满了半边天,确实是到该用暮食的时辰了。 夏日就是好,既不用怕头发没拧至全干而染上风寒,也可以根本不用担心饭菜会变凉而在小院里用食。 当然了,更好的是今日不用与阿爹和阿哥一起吃饭,那她就可以肆无忌惮、不顾礼节的在朝露轩的小院子里大快朵颐了。 早些时候秦有时的常随便来朝露轩通禀了一声,说家主今日军务繁忙,请小姐自行用膳。 秦徊自个儿是很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吃饭的氛围,她觉得有烟火气的地方才像有家的样子。 但一起用餐时总有许多餐桌礼仪要注意。譬如坐姿一定得端正,夹菜必须用公筷,咀嚼、喝汤不能出声,每道菜不管是否喜欢、是否合胃口都必须要吃上两口…… 一起用餐的感觉喜欢是喜欢,但有时候规矩太多了也会让人感慨吃个饭真累! 能偶尔偷闲放松地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无所顾忌的吃顿饭,倒也不失为一种向往。 身上洗的香喷喷的,院里的饭菜也让人感到垂涎欲滴,秦徊心情极好,边哼着小曲儿走出了屋门。 甫一踏出房门,便见秋祉在小院左侧的大理石桌前忙活,正将一盘盘装盛着美味可口菜食的盘子在桌上摆放好。 这么快就汇报完了,还以为这次可有得说呢,秦徊暗想。 “秋祉,你身体如何了,不是让你好好歇着么,怎的不多休息一会儿?”她故作讶异的问道。 刚摆放好最后一道菜,秋祉抬头对上慢慢朝她走过来之人的杏眼,道:“多谢小姐关心,奴婢的身体已无大碍,想着用暮食时春祺一个人会照顾不过来,便赶快过来了。” 她说这话时春祺恰好走到房门口,春祺没好气的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就你会说话,就你会做人,该你做的事你不做,还找借口偷懒,我有什么照顾不过来的,像是小姐没你就不行似的。”春祺心里藏不住事,一股脑的将不满的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 秋祉瞥了春祺一眼,“怎么?比我多做了一点事就开始怨声载道的了?” 嘴上是不饶人的,但底气明显不足,没有往日两人针锋相对时的那种坚定与泼辣。 春祺自然是不甘示弱的,“多做了一点?真可笑,我为小姐做的事从来就不比你少!” “行,我做的是比不过你,但都比你重要!我能保护小姐,你能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空档,秦徊已经在一堆美食前坐下了,她发出“哇”的一声感叹,“今日的菜看上去都好好吃的样子啊!” 她适时的打断了两个婢子间无意义的拌嘴。 果真,秋祉收回了放在春祺身上的视线,转而指着桌上的其中一道菜介绍了起来,“这是腐乳汁烩洋芋条,是厨房的杜师傅新研究出来的菜品。想着在所有咸菜里小姐最爱吃的就是腐乳,而用洋芋做菜又最不会出错,所以便做出了这道腐乳汁烩洋芋条,小姐可以尝尝看。” 也就是转述旁人的言语时,秋祉才会说这么一大堆话了。 腐乳汁烩洋芋条,光看,就知道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 油香油香的腐乳块被碾碎成红白相间的汁水备用,再将洋芋条下锅炒至金黄脆软的状态后倒入腐乳汁,盖上木盖子后小火焖上两盏茶的功夫,揭盖后淋上一小圈苦水,撒上香菜和白芝麻后就可以出锅了。 是道看似简单,操作也简单,但实际上特别考验厨师对火候把控的菜品。 秦徊夹起一块放到嘴里细细品了起来,洋芋的软硬程度将将好,是夹在生脆和沙软之间的口感,加上有些重口的咸咸的、香辣的腐乳汁的特别的味道,这道新菜意外的合她的口味。 有种接下来一个月里,饭桌上顿顿都必须得有这道菜的冲动。 但才刚吃第二口,忽地就想起了因吃了发芽的山洋芋而中毒的小随喜,想起了他那无知又可怜的阿娘,想起了他家门前的那棵杜鹃花树…… 还想起了何致盼喂小随喜吃药时那认真而又小心翼翼的样子。 秦徊额间一跳,刚到嘴的腐乳汁烩洋芋条瞬间不那么香了。 完了完了,蒙汗药的后遗症又犯了,怎的吃道菜的功夫都会想起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忙喝了一口手旁边的酸角汁压压惊,可刚放下酸角汁,脑袋里便冒出了另一个念头,“秋祉,酸角汁的酸角核①呢?” 这一问可把秋祉问的没了方向,她道:“什么酸角核?” “就是酸角做成酸角汁之前,包在最里面的那种黑黑的、硬硬的核。” 酸角的里面居然还有黑黑的、硬硬的核?这还真是秋祉第一次听说。 按道理来说作为贴身婢女,负责主子日常的饮食起居是她们的主要工作,这其中“食”这一项不说厨艺要与专门的厨子媲美,但饮子糕点什么的多少还是得要有几样拿手的。 但秋祉的主要工作就是只为保护秦徊的,若说武功,她自是不输男儿,可若论做饮子糕点,她可真就是一窍不通了。 秦徊倒也从来没要求她必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眼下她不知道酸角还有酸角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这可就轮到了春祺所擅长的领域了,她接过话茬,道:“酸角核呀,这个奴婢知道,应是被杜师傅他们做成酸角汁后直接丢去泔水桶里了。” 言讫还不忘抬高圆润的下巴,一脸高傲得意的给一旁的秋祉递了个眼神。 泔水桶……秦徊心里怪怪的,面对面前这一桌美味佳肴的时候提起泔水桶,还真不是一般的煞景。 “泔水桶泔水桶快走开!”她在心里碎碎念了一句,等脑海里泔水桶的样子消失不见后又对春祺说:“那下次杜师傅他们再做酸角汁的时候麻烦你提前告诉我一声哦。” “小姐要酸角做什么?” “不,我不要酸角,我只要酸角核。” “要酸角核又做什么呢?”这还真就让春祺琢磨不透了,又黑又硬的酸角核能做什么?总不能是主子突发奇想,要自己种酸角吧。 秦徊刚“咕噜咕噜”的喝下一大口海菜芋头汤,海菜的鲜甜与芋头的浓郁一齐下肚的美好,只有喝过的人才知道! 她回味无穷的咂了咂嘴,才回答道:“用来……哎呀,反正我要酸角核有大用,你只要记得下次厨房里再做酸角汁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就行啦。” 其实心里想的是:“酸角核还能用来干嘛,当然是用来玩弹酸角核的游戏啦!趁这段时日多攒一些酸角核,等下一次再去涅院的时候带给小随喜和小如意那帮孩子玩。” …… 饱餐一顿后秦徊又一次将自己的肚皮撑得像个圆滚滚的球,饭后散步自然是少不了的。 不过这次春祺和秋祉二人说什么都不肯先回屋歇着了,都在暗戳戳的想要比拼一下两人的精神状态究竟谁更胜一筹。 秦徊也没多劝,她这两个婢子但凡又互相杠上时总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架势。 多说也无意义,便主仆三人一同在府里闲逛了起来。 今日的夜幕是深黑色的,像是文人骚客打翻的墨汁,这倒显得满天闪亮璀璨的银珠更加夺目了。 庭院里的绿植算不得多,但也肯定不算少,踱着踱着三人就在一声声越来越大的知了叫声中走到了甜竹林。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竹林,同样的水边同样的石几,不同的是这次不是秦徊一个人了。 三人有的没的闲聊起来,直到春祺刚说完“小姐,下次去涅院我们能多呆一天”的提议时,秦徊远远地看见了三个黑影正往扶风院去—— 最中间那个高的,一眼便能看出是揽夜。 左边那个矮的,眼生,但看身型有点像上次来找阿哥的人。 右后边的那个,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的衣服完全不符合他的身型,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似乎有些眼熟…… 想了许久,秦徊一拍石几,怪不得眼熟,是白日里那个丢了梨的乞丐呀!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酸角核 免费阅读.[.aishu55.cc] 秦于仲(身份揭秘) 想死? 这两个字说的声音不大,但威慑力是绝对足够的。 面前狂笑的男人瞬间收敛了笑容,脸色一阵黑一阵红的。但好歹也是个镖局头头,倒还不至于被吓到屁滚尿流的地步。 作为武家镖局的大当家,武一走南闯北了那么多年,从只有不到十人规模的小镖局扩展到如今西北地区势力与财力最为雄厚的大镖局,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达官贵人、地痞流氓没接触过。 如今武家镖局与秦家……哦,不,准确点来说是与秦府的少爷秦于仲已经保持了长达五年的合作关系,这种合作本就互惠互利且平等的,没有谁高人一等的说法。 武一承认,方才自己的那番话是听上去是有些不入耳,但他说的就是事实,难道说这年头已经容不下敢说真话的人了么?还是说只是秦家少爷容不下他这样的人?再说了,“想死”两个字从合作伙伴的嘴里说出来,未免有些过了吧。 哂笑了一声,这些官宦子弟都爱面子,那不如自己先退让一步,别一见面就把关系搞僵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将耳朵凑了过去,表现得真就如他所说的一样。 秦于仲放在腿上的右手攥得紧紧的,生怕自己将手张开就会控制不住想飞奔过去将武一的脖颈拧断的冲动。 深呼吸了两下,他的理智终于占了上风,现在正是用得着武家镖局给他提供钱财的时候,所以还不能撕破脸。 调整好气息后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温文尔雅的姿态,他笑了笑,道:“这天气一热人的心气难免会有些大,我不过是给武兄提个醒,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那么敞亮得好。武兄平日里多积点口德,对自己的气运只会有有益无害的帮助。” 这番话倒是说的漂亮,既下了台阶也没刻意做小伏低,既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还在为对方着想。 走镖之人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气运,没点强运护体的人恐怕在走镖的路上早就死了成千上百次了。 这厢武一的气算是消了,但屋外的秦徊就不乐意了,到底是怎样的狂妄之辈竟将百姓称作“傻子”?明明那日她与父兄接受是百姓们的拳拳心意,怎的到这人嘴里全都变了味? 本来她都打算走了,但此时此刻还真想知道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再听听这人究竟还能再说出什么狂言。 这会儿武一正找了张看上去比较顺眼的圈椅坐下,既然直来直往的寒暄秦家少爷不爱听,那他们就来说点正事。 “我前段时间听说秦老弟你们家向析人买粮的事情被人告发了,哎哟喂,当时我那叫一个担心啊,生怕老弟你和你老子出什么事。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秦大将军那可是我们蒙诏的‘兵神’呐,抵挡析军的重任还得靠秦大将军呢,量当今圣上也不敢拿你们家怎么样。” 其实哪里是担心对方会出事,分明是怕没了这单油水颇丰的大生意。 秦家家主出钱向析人买粮来救济青索城的百姓,可他这小子倒好,将老子用俸禄买来的一半粮食全都以高价卖给他们武家镖局,而他们镖局又以更高的价格卖给天南地北的下家。 自从和析国兵戎相见后蒙诏处处都缺粮,这种大赚特赚的国难财谁不想分一杯羹。但有雄厚的财力支撑,能一口吃下秦于仲给出的这个大单子的镖局非武家镖局莫属。 抬起书桌上放凉的糯米沱茶呷了一口,秦于仲嗤笑了一声,开始自嘲:“若不是家父一力承担下此事,向析人买粮一事被人捅出去恐怕十个脑袋也不够我掉的。” “要我说啊秦大将军可真厉害,秦老弟你也是真的命好,能被秦大将军收养为子算是你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了。”武一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又开始说人不爱听的话了,“起初我还以为与我们武家镖局做生意的是秦大将军呢,为了以示对秦大将军的尊重我甚至亲自跑了一趟,结果没想到居然是秦老弟,哈哈哈。” 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秦于仲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用整个国家换来的好福气老天在给之前有问过他的意思么?如果有,他根本就不想要! 十多年前浪国还是个与蒙诏毗邻的小国家,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百姓们勤劳耕作,自给自足,人人都生活得惬意自在,与世无争。 那时的秦于仲也根本不叫秦于仲,他叫浪凉,是浪国的一位世子。浪萱是他同母同父的亲妹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兄妹感情好得不得了。 然而这样的美好都被一个人给毁了,他们与人为善的外交政策并没有换来这个人对他们的尊重,反倒觉得他们就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这个人,便是蒙诏国君异逻含。 异逻含之所以给守护蒙诏山河的四大将军以“征”字头来命名,足以可见他对疆土扩大的雄心与决心。 浪国位于蒙诏西北方,是个有山有水、土地肥沃的盆地。如果能将浪国一举拿下,蒙诏国内的粮食产量将会翻上好几番,这样不仅能解决很大一部分国内因土地贫瘠而严重缺粮的这一难题,还能扩大蒙诏版图。 如此一箭双雕、一举两得的战略方针必定要深入贯彻落实。 本着就近原则,落实国君这一想法的担子,自然就落在了征西大将军鲜双薪的头上。 安浪战役便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展开的。 浪国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有天然的天险栈道抵挡,可终究还是败在秦有时的手上。 秦有时那会儿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只是征西军三十万兵力之中渺小如草的一名将士。但就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士兵,带领区区五百人的突袭小队替征西军打开了浪国的大门,让这个弹丸小国从此在版图上消失,也让异逻含的愿景最终变成了现实。 当时久攻不下的浪国城门才一打开,一个个憋了一肚子怨气与怒气的蒙兵就像发疯乱咬的疯狗,有多少战友、兄弟之前倒在了浪军的刀剑之下,蒙兵就将多少恨意加倍的发泄在浪人身上,烧杀抢掠之事可谓是无恶不作。 事发当晚秦有时奉旨去抄浪国某王爷的府邸,他就是在那会儿与世子浪凉结下的父子情缘。 抄家时还是孩童的浪凉本与妹妹浪萱躲在密室里,他们躲了好久好久,久到已是饿得两眼昏花了也不见爹娘来寻他们。 浪萱胆小,平时又被娇宠惯了,对于这样的无妄之灾没有任何应对能力。饿了便哭,看不到爹娘也哭,任凭浪凉这么哄都哄不好她。 无奈之下浪凉只得先稳住妹妹的情绪,让她好好在密室里呆着不要出来,他自己一个人先去外面看看是什么情况。 谁知出去以后的浪凉简直要被眼前所见给击垮了,素雅整洁的房屋被翻的乱七八糟,丫鬟婆子、下人护卫的尸体遍地都是……还有爹娘,爹娘双双殒命,死不瞑目! 就在他仰天长啸时,总觉得还有漏网之鱼的秦有时去而复返。 他一眼便瞧见了瘫跪在前院中央的男童,同时男童也瞧见了他,除了死死的盯住他以外没有表现出想逃跑的欲望。 秦有时握着还在滴血的长刀慢慢走到了男孩面前,也是在那一瞬,从不杀女人与孩童的他动了恻隐之心,他问地上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浪凉。”完全没有求生欲望的浪凉如实回答。 “我不杀你,你愿意跟我走么?” 浪凉瞪大了布满血丝的黑瞳,难以置信的望着眼见这个身形高大,捏死他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男人,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我……我还有个妹妹,你能带她一起走吗?” 保一人,已是件将头勒在裤腰带上的难事了,更何况还是两个孩子。 秦有时不能立马做出决定,踟蹰间还是先问道:“你妹妹还活着?她在哪里?” 浪凉闻言,支撑起瘦弱单薄的身体,一路踉跄着将这个陌生的男人带去了密室。可密室的门打开的瞬间,他傻眼了,因为萱儿不见了! 他发了疯的就要冲出去找,嘴里还在大声呼喊着妹妹的名字。这可让秦有时吓坏了,如今城里的大小角落里都是蒙兵,这种时候还敢大声喊叫莫不是嫌命长!当即便一掌打晕了这个蠢小子。 也不知救民恩人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等浪凉再醒来时人已经不在浪国了。他也不再叫浪凉了,而是有了个新名字叫秦于仲,但却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妹妹的下落。 直到几个月后秦有时带回了浪萱的贴身信物,秦于仲才知道妹妹没有听他的话乖乖在密室等候,而是在他前脚才出去没多久便也跟了出来。许是看到满院的尸体吓着了,然后就从后门跑了出去。甫一出府没多久,便被蒙兵当做了泄愤的对象,当场射杀了。 妹妹死了,爹娘死了,国家都不复存在了,这样的结局难道就是武一嘴里说的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么? “武兄所言甚是,没有家父就没有我秦于仲的今天。”他的过往早就成了心里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伤痕,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对于眼前这个蠢而不自知的蠢货,犯不着做过多的解释。 只是倏地想起三月会时在安宁城桥头上绑的那根柳条,尽管知道心中所愿不是绑根柳条就能实现的,但他当时还是许下了一个埋藏在心中多年的愿望—— 愿异逻含不得好死,愿蒙诏民不聊生,所有人都给我浪国子民,给爹娘和萱儿陪葬! 当然了,所有人里肯定是将秦有时和秦徊排除在外的。 一个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救民恩人,一个是自己亲手救下并呵护备至的妹妹,这世间他唯愿这两人一生平安顺遂,长安常安。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秦于仲(身份揭秘) 免费阅读.[.aishu55.cc] 野心萌生 ——愿蒙诏民不聊生。 这个愿望他倒是实现了,造就这一局面的人除了异逻含那欲壑难填的征战野心以外,还有大半以上的功劳都是拜他所赐。 要不是他七年前的缜密筹谋,买通析人高官调换了朝廷下达给邶城守城将军的加急军报,致使析兵率先攻打蒙诏白乌村,蒙诏与析国这战,还打不起来呢! 这么想来也有在一步一步的实现着自己的愿望了,多少还是有些成就感的。 不过眼下并不打算将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于是秦于仲单刀直入的说:“此次特地叫武兄来,是有一事要和你商量。” “秦老弟但说无妨。”武一抬起一旁边几上专门给他准备的糯米沱茶,顷刻间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每次来也就馋这口茶了。 糯米沱茶又叫糯米香沱,盛产于蒙诏西南边一个叫普洱的地方,是以晒青毛茶和白糯米为主要原材料所制成的一种紧压茶。 这类茶的独特所在就是它既有茶的清香,又有糯米的米香。所具有的功效除了缓解焦虑和紧张情绪的以外还能强身健体,是蒙诏皇室招待宾客的宫廷御用茶。 按道理来说糯米香沱的价格是非常昂贵的,且专供皇室,就算是高官豪爵家里能出现还得靠宫里的贵人所赏赐。 但秦府不仅有喝不尽的糯米沱茶,而且从来无需依靠宫中赏赐。 这其中的缘由还与秦家家主有关。 多年前秦有时还在南涧城当守城将军时,对手底下的一个将士一直都特别照顾。不久后这个部下因旧疾复发,无法再继续为军队效劳,秦有时不仅风风光光的让这名部下告病还乡,还自掏腰包给这人家里买了一块田地种茶。 巧的是退役伤兵的老家就在普洱,更巧的是他的祖父还在世时,维生的活计就是专门生产、制作糯米香沱的种茶农。 回家后的伤兵考虑到后半辈子不能只靠朝廷给的那点微薄的补贴而过活,他便同自己的妻子一起重拾了老一辈人做茶的技术。同时为了报答上司的恩情,每年丰收的季节他还会雷打不动的为秦府送上最新鲜出炉的糯米香沱茶。 之所以武一能在秦府喝上糯米沱茶,便是这个原因。 只见端坐在他对面的人郑重开口道:“武兄既知我家向析人买粮一事被奸险小人直接告去了朝廷,想必也听说了我家小妹被山匪所劫一事。” 毛胡子大汉抿嘴点头,满脸同情的表示他知道。 “既然听说了,那我便同武兄明说了吧,小妹之所以能安然无恙的回家,是用一半的粮食换的。”秦于仲道。 圈椅上的大汉不冷静了,眉毛挑成了八字:“什么?一半的粮……你们给了一半的粮!” 一半的粮食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大宝贝,就这么拱手给了? 掳了个千金小姐的功夫,这伙匪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拿走他这么多年用多少兄弟的命才换来的富贵?匪寇这么好当,那他还开什么镖局,直接原地落草为寇得了。 但立场不同,思虑也不同。 对于秦于仲来说,他倒是想的开,毕竟有得必有失,阿爹和整个秦家因为这件事,在百姓的心目中得到了多么高的声望,就算是让他用全部的粮去换,也是件无比值得的事啊! 至于白日里秦有时能这么巧的被人认出,再顺理成章的接受万人跪拜,这里面的许多弯弯绕绕,都离不开秦于仲的暗箱操纵。 六毛的梨,是揽夜踢掉的,且精准无误的踢到了秦有时的脚下。 本来揽夜还安排了人手混在人群当中,待他踢完梨后这些人务必要想方设法的让大家注意到秦大将军的所在。没想到武一的一番无心插柳柳成荫,反倒还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这些年来,秦于仲一直苦恼究竟该如何让乌蛮皇室为他浪国子民、爹娘和妹妹陪葬,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推翻乌蛮的统治,一个一个的手刃仇人才能实现这一愿望了。 想的简单,实施起来简直是难于上青天,但机会总是会留给抓得住它的人。 这不,秦徊回青索城的当日,便有小厮来报说大街两侧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从城门口一直排到了府门口,场面十分壮观。这些人全都是接受过秦家施粮和施粥的平头百姓与流民、难民,听其中几人说大伙儿是专门来街上等候,只为着要感谢小姐的。 那感情好啊! 当即秦于仲便计上心头,看来阿爹自掏腰包在民间散粮一事已是在百姓当中发酵起来了。但阿爹每日基本都泡在军营,军机重地附近是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的,想是百姓们见不到阿爹,又听闻了徊儿今日会运粮归来,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人自发的聚集在一起来感谢徊儿。 这种万人瞩目的时候,阿爹必须得在场啊! 做好事不留名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这些年来异逻含刚愎自用、穷兵黩武,连年征战搞得是人心惶惶的。再加之朝廷又这般腐败,早就失了多少民心。 如今百姓们都在等一个能救他们于水火的救世大英雄出现,稳固山河、稳定民心的同时带领大家走出战争所带来的各种疮伤。 素有“兵神”名号的秦有时,手握几十万的大军,这么多年来抵挡外敌、保家卫国,他早就成了南部地区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 如今施粮一事又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如此体恤爱民的救世主、“活菩萨,就算是他们秦家有想推翻朝廷,改朝换代的雄心壮志,再也不是完全不能实现的事了, 秦有时本来就有要去城门口接自己女儿回府的打算,加之秦于仲的从旁撺掇,便有了后来老父亲亲自接宝贝女儿回家,偶然被民众认出后接受万人跪拜的情节。 但这些毕竟是秦于仲的思量与手段,不能同外人明说,尤其是对武一,自然得说另一番话: “武兄莫急,这种飞来横祸是我们没办法避免的。况且你有所不知,据我的人调查下来,析国最近有伙势力正盛的匪寇也盯上了我们的这批粮,就算这次不被山鬼帮所劫,那下次,下下次又会如何呢?” “好在山鬼帮的头头还算有点人性,他不过是只要了一半的粮,并且他还保证会守护好我们的这条运粮路线,不被其他匪帮所骚扰、破坏。武兄你仔细想,这难道不是件因祸得福的大好事一件么?” 一番话说下来武一听的是一愣一愣的,要说道理,那还是有点的,只是平白无故的拱手送人了大半的宝贝,怎会不心疼。 可直到这时,武一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了,“秦老弟,你专程叫我来不会是咱们这门生意从今日开始就到此为止了吧?” 到此为止? 秦于仲还真被逗笑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到此为止,只是……只是剩下的这一半,我们就不按五五分了,按二八分怎么样?” 当头一棒!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才坐回座椅上的武一直接跳了起来,“二八分!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你也忒黑了!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原本按以前的五五分,给完秦家少爷后他们武家镖局再转售给其他下家,手里怎么着都能拿到几万两的黄金。如今被山鬼帮分了一半,能给他们卖的本就大打折扣,往后如果再二八分,分到手上的那点粮能卖的钱只怕是少的可怜。 武一一时半会儿算不清这个帐,真后悔没把帐房给一道带来,但并不影响他表明自己的态度,“简直是欺人太甚!你知道我每次要损失多少镖局的兄弟,才能将剩下的那一半粮运回去么?如今二八分,为了屁大点的粮食,这钱我赚的还有什么意义……” 牢骚的话还未发完,便被屋外的异响给打断了。 屋内三人登时五官在脸上横飞,神情一肃的同时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怕不是隔墙又有耳!? 秦于仲厉声呵斥:“谁?”然后朝揽夜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查探。 心道坏了,还说人武一蠢,事实证明自己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不然怎么总在同一件事上栽跟头呢? 不过他这么说自己有些妄自菲薄了,他还是长了点心的,只是长的不多罢了。 屋外的秦徊已经快要吓死了,头皮发麻,手心渗出丝丝冷汗,她朝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弄出声音的秋祉挤眉弄眼。 很想责怪她,但一想自己本就没做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事,遂作罢,只能做好被阿哥劈头盖脸骂一顿的准备了…… - 要说秋祉也是真会找时机,偏偏是在自家主子正要听到关键信息的时候弄出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好在事后她诚心向主子认错,主子向来宽宏仁慈,倒也并未受到责罚。 只是秦徊这回,算是彻底惹毛秦于仲了。 如今已经过去快半月的时间了,可任她如何撒娇、道歉,秦于仲都没有要原谅她的想法。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只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 首先是没有证实六毛到底是不是那个丢了梨的乞丐;其次是阿哥和镖局的人在谈什么生意,他们五五分、二八分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最后就是那人嘴里说的粮又是怎么一回事,会与她从析人那里带回来的粮食有关么。 且通过前后两次去扶风院偷听下来的结果来看,秦徊能很明显的察觉到阿哥对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坦诚以待,不仅瞒着她很多事,而且他的身上似乎隐藏着很多秘密。 但秦于仲根本不愿搭理她,她根本就没有能从他嘴里套话的可能性。 她想罢了罢了,眼下得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筹备阿哥和三公主的婚事上,索性将阿哥个人的事先放一放。 按道理来说宫里下旨赐婚后男方就该尽早行纳征礼的,但圣上考虑到秦府本就离安宁城远,家里也没有一位有经验的女主人操持,因此特地批准了他们秦家多些准备的时日。 圣上考虑的周到,不代表他们做臣子的就可以不懂事。 秦徊每日每日的从早忙到晚,终于是赶在圣上所宽限期日里的前几日,将要送入宫中的一应聘礼给准备妥当,待明日装箱时再次清点几遍,就可以命人日夜兼程的尽快送到三公主手上了。 今日又是忙到太阳落山才回到朝露轩,夏日的晚霞总是能将天际烧得灿烂而又热烈。 然一进门,秦徊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春祺便十分着急的从外边小跑着进来,说有一封从南涧城来的信需要小姐亲自过目。 秦徊一脸疲惫的接过信,“南涧城来的信?难道是顾抱儿写给我的?” 重重的点了点头,春祺催促道:“小姐快打开看看吧,信使说顾大夫送来的这封信是加急的,想是真的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 秦徊闻言,手上加快了展开信封的速度。 将信纸平铺开来以后只见几个大字赫然跃于纸上—— 山鬼帮尊主受伤,生命垂危,速来带我出城!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野心萌生 免费阅读.[.aishu55.cc] 送佛 面上渐渐爬上几分忧色,秦徊心头一紧,似乎有条又硬又细的丝线紧紧缠绕在左心房上,只要稍微动一下心脏就会扯着疼。 攥着信纸的五指忽的一软,纸张飘飘扬扬落地的同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对春祺道:“劳烦你跟底下的人说一声,把要送去宫里的聘礼悉数拿到院里放好,今晚我们就清点所有物品。” “今晚?”春祺一脸愕然,这么多东西,今晚怕是不睡觉都弄不完。 哪知坐在圆几上的小娘子异常坚定的说对,“就今晚。再劳烦你去趟扶风院,同我阿哥说一声,让他赶快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他便可动身出发安宁城。” 按照蒙诏婚嫁习俗,婚书敲定后需尽快过纳吉礼,且过礼当日准新郎应当亲自登门请安。 当今圣上不仅对秦有时同析人买粮这一影响恶劣的行为网开一面,还愿意既往不咎的下旨赐婚,让秦于仲尚主,所以他本人更应该亲自进宫一趟,当面叩谢皇恩。 当然了,秦徊还有一番思量是她得赶快把秦于仲支走。只有他不在府里盯着她,她才能有出府的可能性。 只是就算是秦于仲不在青索城了,那家中还有秦有时坐镇。 至于如何解决自家阿爹这个大难题,秦徊暂时还想不出什么绝佳的办法。 虽说一日之中阿爹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每逢战事时他甚至会直接宿在军营。可最近析国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也没听说征西军这边有想要主动发起新一轮进攻的想法。 这可真就难办了。 不过眼下秦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顾抱儿那么话痨的一个人,这次这封信里只用了寥寥几个字就结束,想是何致盼的情况真的十分不乐观。 秋祉这会儿正领着几个婢子,将还冒着蒸蒸热气的饭食端进了院子,已经在外边呼唤着自家主子可以出来用饭了。 秦徊因心里有事,所以这顿饭吃下来只觉索然无味。可不浪费一丁点粮食是她骨子里的传统美德,遂还是将厨房为她准备的食物给匆匆扫光盘了。 这时她看向刚从外面回来的春祺,春祺表情凝重的朝她点了点,表示主子吩咐的都安排下去了。 秦徊微微颔首,抽出随手携带的软布将嘴角擦拭干净,便起身往前院去了。 甫一踏进前院,府里能干活的、手脚麻利的,统统都聚在此处等候多时了。 看着一院的小厮与丫鬟,秦徊不失礼节的郑重朝众人行了一礼,“所有的聘礼在明日卯时之前必须全部装箱密封,今晚就拜托大家了。” 众人闻言,皆应是。 洪亮而整齐的声音盘旋在夜色渐浓的上空,让人莫名的心潮澎湃。 这趟要送去皇宫的聘礼都是秦徊精挑细选出来的,除了上好的五彩锦缎、玉器金银器,还有青索城当地特产的山珍海味,以及若干猪、羊、骏马等牲口。 她还专门列了一个足足有三丈长的清单,每核对好一样,便勾选一样,然后再由一旁的人装箱,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 就在大伙忙得如火如荼时,谁也没注意到秦家家主的出现。 大晚上的秦有时还穿着一身厚重的铠甲,右手习惯性的放在佩剑的手柄上,左手抬着自己的金冠帅头帽。他板着脸,脸色不大好看,步子迈得快而稳,看样子是要出去。 秦徊正扭动着酸胀的脖颈打呵欠呢,眼尾倏地闯进一个人影,扭头一看,原来是父亲,她朝那道走路带风的人影喊道:“阿爹,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 “方才收到军中急报,我得去一趟,最近我就不回府了,你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秦有时本欲说完就走,但突然意识到满院子都是人,“大晚上的不回房歇着,你这又是在折腾什么?” “诺,满院子都是我给阿哥准备的纳吉礼,我想着不能让圣上和三公主等太久,今晚赶着弄完,明日一早阿哥就能启程了。” 秦有时闻言,倍感欣慰的笑了笑,“做得好——” “明日我不去。” 一道似乎在赌气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不由分说的打断了秦有时还没说完的话。 寻声望去,只见秦于仲负手站在圆洞型的垂花门下,月光拉长了他颀长的身子,远远的也看不出脸上是何表情。 他移动脚步,慢慢往前走,“不是说还要再等个三两日才出发么,怎的突然这般着急,明日就要走?” 这话分明是对着秦徊讲的,但他偏偏傲娇的看着秋祉说。 秋祉哪里知道其中缘由啊,她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左看看少爷,右看看自家主子。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懂事了?徊儿辛苦操劳这么多天,紧赶慢赶的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什么时候去不是都得去。在这儿耍什么姑娘家的性子,赶紧回屋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发!”还好秦有时接过了话茬,只是语气蕴着微怒。 而后他边朝着门楼走,边对秦徊嘱咐:“好徊儿,别管他,你赶紧忙你的,等明日阿仲走后这府里就剩你一人了,这几日府里的一切大小事宜就全权交由你了……” 声音愈渐愈远,可以看得出来秦有时是真的有很急的军务在身。 这几日府里就剩你一人了。 秦有时的这句话久久回荡在秦徊耳边。 这真是一件天助我也、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大好事啊,她暗想。 美滋滋的想完过后才反应过来秦于仲还在这儿呢!可回头一看,整个院子里除了埋头干活的小厮、丫鬟,还有几个侍立在一旁的婢女,便就只有她了…… 天光微亮,众人辛苦的忙活了好几个时辰,头一晚还摆了满院子的聘礼这会儿已全部静静地躺在几个大汉才能抬得动的大箱子里了。 大伙儿舒展着疲软的身子,揉捏着身上酸痛的部位,呵欠连天。 “拜托大家了,再努把力,将这些箱子全部装到车上去咱们就能好好回去睡上个三天三夜了!”秦徊顶着眼下两团青乌,脑袋是又胀又昏,现在万事俱备,只等把阿哥送走,整个秦府就是她的天下了。 至于补觉,她就留到去南涧城的路上再说吧。 这边所有聘礼装整待发,那厢秦于仲和揽夜也各自背了一个简单的行囊走了出来。 就算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秦有时的话他也不能不听。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进宫面圣是迟早得发生的事,在他的一切计划都未达成之前,他对异逻含和乌蛮皇室的恨意只能暂且先放一放。 不是有句老话说的好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是立刻马上要他去给仇人磕头行礼、感恩戴德,他去又有何妨? 况且也就只有赶快把三公主娶进家门,才能逐步实现让异逻含生不如死的愿望。 “阿哥,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去啊?到底是要进宫的,好歹也多准备几套衣服吧,还有吃的喝的……”秦徊满脸热情的迎了上去。 结果秦于仲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翻身一跃,上了马。 看样子还在生她的气。 男人都是这般小心眼的么? 秦徊撇了撇嘴,懒得跟小心眼的男人计较。 再回身时脸上依旧带着殷勤的笑容,她朝马背上的人挥了挥手,“阿哥慢走,阿哥一路顺风。”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送佛 免费阅读.[.aishu55.cc] 猛然醒悟 本来是要将冷暴力进行到底的秦于仲嘴角抽动了几下,听小妹这口气怎么感觉怪怪的,似乎很想赶快把他送走? 但转念一想放她一人在府里也是常有的事,她身边还有个秋祉在帮他盯梢,量她也不敢爬上房顶把房子给拆了。 “好好看家,别瞎跑!”丢下这么一句话后秦于仲就头也不回的领着大部队出发了。 熬了一晚上的夜,秦徊有些反应慢半拍,车队都走出去好几步了,才意识到阿哥临走前的那句话是同她说的。 遂踮起脚尖朝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疾呼:“知道啦!” 半个时辰后,秦徊在两个贴身婢女和几名身手不错的护卫的陪同下,也坐上了出发前往南涧城的马车。 驾车的秋祉哭丧着一张脸,主子又一次擅自出远门,她虽尽力阻拦过,但她的身份根本不足以拦得住去意已决的主子。恐怕再回来时,又要挨少爷的骂了。 同秦徊一起坐在马车里的春祺与外头驾车的秋祉倒是截然相反,一晚上没睡觉也不影响她兴奋不已的好兴致。 能出去玩总好过日日待在又闷又无趣的府里强。再说了,上回她去山鬼帮时本就对那里的一切事物都倍感新奇,这次还能再去一趟真是件让人开怀的事。 当然了,两个婢女一阴一晴的状态,秦徊全然不知。 此刻她正躺在车内铺好的软席上呼呼大睡呢。眉眼带笑,嘴角微微上扬,想是在做什么美梦。 “诺,致哥哥,这个送你。”娇憨的小女娃笑得灿烂,手心展开间露出一条坠有虎头的五彩绳。 那一笑倾城的模样深深的烙印在了小郎君的心尖,可他还是口是心非的说:“送我?这……这一看就是小娘子的东西,给我……不合适不合适。” 说罢,还将那只垫着脚尖才能伸到自己眼前的小肉手推开。 小女娃瞬间拉下脸来,粉嫩的腮帮子在脸上堆起两座小山丘,她不开心了,“可是,可是这是我亲手给致哥哥编的五彩绳,戴上它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越说越小声,最后面这句只差被她吞进去了。 小郎君一听是她亲手编的,虽不打算那么快松口,可那只不控制而伸出去的手是诚实的,“我就只戴一天啊,免得被人看到了笑话我。” “不嘛。”女娃边满心欢喜的替小郎君戴上五彩绳,边摇晃着圆圆的脑袋,“少说也要戴三个月。” 毕竟端午过后,她就得去城里上学了,三个月后才能回来。若是只戴一天,那今日过后致哥哥不就渐渐的将自己给忘了。 “三天。” “不!两个月,两个月总行了吧。” “七日,不能再多了。” 可七日还是太少了啊……急得双颊通红的小女娃还在极力争取,“一个月,就一个月嘛,真的不能再少了。” 抽回手后仔细端详起缠绕在手腕上的精致手绳,小郎君的眉眼间都快柔得能滴水了。目光往下移,故作姿态的斜乜了一眼个头只到自己胸.部的女娃,“但凡你能在今日的射黍比赛里射中一个角黍,我便可以考虑考虑你的提议。” 每逢端午,不管是勋贵大户在府中摆席设宴,还是民间摊贩们提供给百姓们的玩乐里都少不了射黍这一项老少皆宜的活动。 射黍的角弓外观小巧,就算是让一个牙都还没长齐的小孩拿在手里,也不会给人一种违和的感觉。角黍分别被放在一个一个的小盘子里,拉弓之人需站在事先规定的地方,瞄准后拉弓放箭,射中了哪个角黍,就可以吃哪个。 规则看似简单,但实际上特别考挑战之人的眼力和准头。 小郎君心想这小屁孩看着就不聪明,让她射中一个只怕都是为难她,一会儿只能自己飞点暗器从旁“辅助”一番了。 哪料他口中的那个小屁孩想都没想,满口答应了下来:“一言为定喔!” 一柱香后女娃的身后已然围了一堆来看热闹的行人,个个都在为她欢呼叫好,直说:“好箭法,真准呐!” 摊主的表情苦涩,看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角黍,都快哭了。今日出门忘看了黄历,看来他这才出摊,没赚几个铜板就可以回家喝西北风了。 小女娃手感正火热,玩的不亦乐乎,她十分骄傲的扬起下巴,扭头问一旁完全看呆了的小郎君:“怎么样致哥哥,我这在村里天天打鸟的技术可不是吹的。不若这样吧,我射中了多少个角黍,我送你的五彩绳你就得戴多少个月,如何?” 就在小郎君正要回答时,他的脸渐渐泛起了涟漪,最终消失在一团白光中。 醒来后秦徊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里久久无法缓过来,直到听到春祺说“小姐醒的真是时候”时,回到现实的她倏地收回上扬的嘴角,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恨意交织着杀意的彻骨寒气。 “……前面就是南涧城了,奴婢……奴婢为您拾掇一番吧。”春祺登时被自家主子从内而外所散发出的强大气场所震慑到了,说话都在舌头打结。 秦徊微微颔首,淡淡说好,可心里在对着不争气的自己拳打脚踢。 明明那人是杀她阿娘、屠她全村,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哦,不,那日她去沈府没能寻到他,说不准那会儿他正跟着他那个天杀的父亲,相互密谋着渡过淮江后要如何将白乌村的所有人屠戮殆尽呢。 所以他和他父亲,统统是她的仇人。只不过是比起他的父亲,他在她心里更加可恶! 若让她知晓了他死后被丢去了析国的哪个乱葬岗里,她一定要从万人堆里把他刨出来,用他的尸骨来祭奠白乌村全村人的亡魂。 所以……她不该梦到他的。 春祺向来手脚麻利,在秦徊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将主子的发髻、妆面都打理妥当了。 定睛瞧了瞧眼前这个睡了一觉的女子,脸上虽还未完全褪去倦色,但清丽淡雅的骨相依旧是占上风的,让人无法忽视。 守城军官一看这华盖马车的样子,上面还写了个大大的“秦”字,便知是秦大将军府上那位千金小姐的马车。 下令准许放行的同时又讶异这秦小姐不是不久前才刚来过的么,怎的没过多久又来了? 通过南涧城城门后秋祉得了令,快马加鞭的驱车直奔染布胡同的顾庐。 因进城前秦徊已派其中一名护卫提前去顾庐知会了一声,是以等秦家的马车刚准备驶入染布巷时,等候在巷子口的顾抱儿“咻”的从阴影下跳了出来,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不用进去不用进去,里面路窄,民女专门等在这巷子口,恭迎秦小姐的驾到。” 言讫,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下来,几息后马车锦帘被不客气的掀开,只见秦徊探出个脑袋来,“顾抱儿,你在这里同我说这些官言官语的做甚,赶快上来,救人要紧!” 计谋得逞的顾抱儿含笑抿了抿唇,而后屁颠屁颠的上了车。 上车后她先将装得鼓鼓囊囊的布袋小心翼翼的从肩上取下,里面装的都是些能救人性命的小药罐,可得仔细的摆好。 然后才抽出空来朝对面的人调侃道:“看来是收到我写给你的信了,你可来的真够快的呀,我还以为会耽搁上几日呢。看来有你啊,还真是那何致盼的好福气。” “救人命的事怎么能耽搁……”秦徊猛然从顾抱儿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之前似乎被她忽略的关键信息,“我问你,你若无法出城,是如何得知山鬼帮尊主受伤的?”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猛然醒悟 免费阅读.[.aishu55.cc] 剪刀 这个问题太犀利,总不能说是自己去城外采药的时候意外得知的吧…… 四日前,是顾庐半月一次的补货日子。老顾大夫渐渐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从几年前便由顾抱儿一力承担下了上山采药的重任。 顾家在南涧城也算是杏林之家,老顾大夫又时常被召进军营里救死扶伤。是以,顾家有专门的出城通行令。 通常出城后顾抱儿便直奔隐仙峰,不过后来听闻析国那边有许多落草为寇、被官府打压围剿的匪寇都藏于隐仙峰上,她便不敢再往深处或高处走了。 这次她也如以往一样,在靠近南涧城这边的山脚下活动。但因有了前两次去涅院的缘故,且她上回去时发现在山腰处生长着一些造型奇特的药草,可那时走的匆忙,没能带走一些,这次便想着去山腰处采一些回家研究研究。 哪知刚采到了心仪的药草,她便被一把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飞镖问候了。正吓得惊魂未定时,身后的草丛“唰”的一声被人扒开,来人十分警惕且不客气的说:“谁?” 当时的顾抱儿腿都吓软了,她双手举过头顶,向对方示意自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心想这隐仙峰上难道不是山鬼帮的地盘?难不成是最近又来了另一伙人? 她瑟瑟发抖的转过身去,结果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戴着红、黄、绿三道杠的面具人,“常大哥,刀剑不长眼的道理你不懂么!若不是我刚好脚滑,你这一飞镖就得让我今日交代在此了!” 欲哭无泪的顾抱儿一下子瘫软的坐在地上,一脸怨气的盯着常安。 常安一脸囧态,伸手收回深深插在树干上的飞镖,抱手说对不住,“并不是常安有意要伤害顾大夫,实在是——” “常安,你在这里做什么?”话未说完,便被循声而来的男人打断了。 男人戴着黑白相间、形似春燕的面具,一头稍许蓬乱而花白的头发披在后背。尽管看不到长相,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历经沧桑后的疲惫感。 常安立马躬身向男人解释地上这位女子的身份,表现得极为尊敬的样子。而后顾抱儿便被常安带去了涅院,见到了后背负伤的山鬼帮尊主,并且在下山后给秦徊写了封让她速来南涧城的信。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个带燕子面具的男人到底是谁,只知常安一众人等都尊称他为长老。 不过什么长不长老的不重要,眼下棘手的是该如何回答秦徊幡然醒悟后的问题。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的顾抱儿只好岔开话题,道: “哎呀,你说说你,都跟人去山顶幽会了,怎么还总一口一个山鬼帮尊主的叫,多生分呐。他又不是没有名字,你干嘛不叫人大名,怎么,说那三个字烫口啊?来,说一个我听听,到底是有多烫口。” 秦徊就差气得昏厥过去了,几日不见,这小妮子的嘴怎么变得如此毒辣了。可无奈过后还是试图解释道:“他有名字关我什么事,我们毕竟是合作关系,在称呼上多些规矩不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你们两让人误会的还少?也不差这一件吧。” 这话说出来可就让秦徊急得要凑人了,她自认为自己并为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与山鬼帮尊主也不过是只见过两次面,怎的就让人误会的不少了? “何尊主和我家小姐让人误会了些什么呀,顾大夫快说来听听。”一旁的春祺再也按耐不住,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凑了过去。 车厢外驾车的秋祉也听到了车里的动静,她也忍不住的将耳朵往身后的木帘上贴了贴。 看来听八卦是女子与生俱来的本性。 若说起这两人让别人所产生的误会,顾抱儿瞬间来了劲,“他对你嘘寒问暖是真的吧,每次吃饭还要专门挑你旁边的位置坐也不假吧,就连同你说话的语气都在区别对待,更别说上回还打算单独约你去山顶游玩了……还有还有,这次你一听说他受了伤,我还以为你要么不来,要么就耽搁些时日再来,结果,你来得比立春前后的春雨还快……” “快闭上嘴消停一会儿吧,一会儿去到涅院有你忙的。”这是秦徊对顾抱儿的一句忠告,也算是她的求饶。 顾抱儿洋洋得意的看着靠在车壁上将脸别过去的秦徊,心里都快乐开了花,看来她这招转移注意力的招数起了奇效。眼前这个脸都红到耳根子的小娘子看来早就把她方才的疑惑忘去哪边天都不知道喽。 就在这样一个各怀鬼胎的气氛里,马车一路奔波,最终停在了云居洞口附近。 秋祉从车头卸走了两匹马,四个女子骑马,余下的护卫少部分在原地留守,剩下的都跟着去涅院。 - 涅院后山。 常安疾步走到后山,远远便见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壮硕男子安静的躺在净疫泉里,他后仰的脑袋稳稳的靠在背后表面平滑的石头上,喉结高高的凸起,颈部线条硬朗锋利。 泉中的男子察觉到脚步后缓缓睁开眼睛,墨色的深瞳里掺杂着几丝红血丝,眼底还透着几分还未完全消散的狠戾。 “不是说没什么大事不要来打扰我么。” 走近后的常安咽了咽口水,道:“确实……确实是有大事……” 他当然记得尊主的吩咐,只是他认为秦小姐来涅院了应该算是一件大事吧,“那什么……秦小姐来了。” “不见。”何致盼回答的干净利落。 “哦”了一声,常安挠着头转身,正疑惑着自家尊主自从负伤后的脾性越来越大了,然下一秒就被叫住了。 “等等——”何致盼在水中坐直了身子,“你说谁来了?” 常安复又说了一次,“是秦小姐把顾大夫带来的,不对不对,是顾大夫把秦小姐带来的,说是听闻尊主受伤,只有秦小姐才能带顾大夫出城,所以秦小姐就来了。” 顾抱儿不是自己就有出城的通行令么?何需秦徊…… 秒懂的何致盼直接从水里站了起来,他抓起脱在岸边的大衣,十分潇洒的披在湿漉漉的身上,边走边对常安说:“你先安排随喜、如意这几个孩子去前院拖住她们,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带她们过来,我先回房整理一番,记住了没?” “怎么才算时间差不多?”常安有些不解,不想事后挨骂得他认为还是一次性问个清楚比较好。 何致盼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听得进去身旁的人在问他什么问题,现在满脑子都是得赶快回屋照照背上的伤长得怎么样了的想法。要是不幸愈合了,那就别怪自己对自己下狠手了。 他的步伐迈得又快又急,不一会儿就将常安甩在身后。看着那道心事重重的背影,常安有些莫名的心疼自家尊主,为了要应付秦小姐,连伤都没法好好养了,当尊主可真累。 心疼归心疼,自家尊主吩咐的事还得照做。 先绕道去接上几个在树下看蚂蚁搬家的孩子们,而后才在顾大夫和秦小姐的几次轮番催促下不得不带着两位姑娘来到后院,上到二楼后轻轻叩响了主屋的房门。 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请进。” 外面的人推门而进。也不知置于榻前的那扇扇形楠木莲纹屏风何时被搬走了,秦徊甫一进屋,一撇头便见榻上躺着一个背对着众人的男子,他身上的白色里衣被鲜血晕湿了整个后背。 秦徊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伙儿似乎都被这样严重的伤势吓到了,顾抱儿心道:“不该啊,虽然几天前她见到山鬼帮尊主的时候他坚决拒绝她为他医治,但那会儿也只穿了件单薄里衣的他似乎还未伤得那么严重,怎的几日过去了他这个伤不见好转,反倒还加重了。” 常安则暗地里夸自家尊主聪明,居然能想出在衣服上抹鸡血的办法,秦小姐要是看尊主伤得那么重,许就不会再过多叨扰,自然会乖乖的打道回府了。 担心每一位病人病情的顾抱儿走在最前头,走近后她动作十分娴熟的就要为榻上的男子把脉,谁知何致盼紧紧抱着双臂,一副拒绝大夫问诊的样子。 “他,怎么了?”秦徊还在对上回的事耿耿于怀,暂时还不愿先服软,只好转头去问漫不经心的常安。 “无碍的,无碍的,不过是些小伤,我自己……我自己能扛得过来。”生怕常安掉链子,何致盼赶紧接过话茬,边说还在咳嗽,表现的就像是个时日无多的伤者。 他不确定秦徊是否还在生自己的气,但他知道,通常只要男人在女人面前展现出自己脆弱抑或不堪一击的一面,就算是再狠心的女人也会软下心来的。 更别提他所认识的棠儿了,那是一个从小就有着一个极其柔软心肠的女郎。 事实也如他所料,秦徊的下一句话便是对着他说的:“你,你就别嘴硬了,整个背都被染红了还要硬撑着。顾抱儿都来了,就让她给你瞧瞧吧。” 还打算再矜持一番的何致盼又道:“秦小姐的一番好意何某心领了,主要是从小到大我这脸都没让任何人瞧过,更别说身子了。顾大夫到底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好,不好。” 这算哪门子的歪理? 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坚持自矜自重、男女授受不亲的歪理? “常安。”一股莫名的急火攻心和怒其不争的感觉从秦徊心底蔓延开来,“拿剪刀来。” 还在默默感叹自家尊主极有表演天赋的常安又一次被人忽然提到,还好这次他反应快,眼疾手快的将一旁高案上的剪刀递了过去,然后顺嘴问了句:“秦小姐要剪刀有何用?” 手握剪刀的秦徊咬牙切齿:“今日我倒要亲自剪开你们尊主的衣裳,好好看他都伤成什么样子还不愿让大夫替他医治!”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剪刀 免费阅读.[.aishu55.cc] 虚惊一场 听听,这是个二品武将家的大家闺秀该说出来的虎狼之词么。 反正在场之人都被吓得不轻,只有榻上背对众人的何致盼反倒期待起来,不反对也不反抗,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到底是做足了准备,也不怕将背上的伤露给众人看。 就在剪刀要触碰到衣襟一角时,常安快步走上前去试图阻拦,“秦小姐秦小姐,这实在是太不妥了,我家尊主十分注重个人隐私,这光天化日的您就要将尊主的衣服剪烂,传出去有损名声呐。” “有损谁的名声?”秦徊手上动作没停,眼看衣服已被她剪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抹带血迹的小麦色肌肤。 这下常安是真的急了,看来这个秦府千金是来真的,“当然是影响尊,影响您的名声啊,快别剪了。”他还想伸手去拦,却被秋祉用身子挡了下来。秋祉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十分警惕的盯着他。 尽管秋祉心里并不赞成自家主子这一粗犷野蛮的做法,但并未忘记自己作为贴身护卫的职责。她二话不说,不大客气的将面前急赤白脸的男人赶了出去。 秦徊继续手上的动作,都还来不及纳闷眼前这个前一刻还在说着男女授受不清的男人,为何这会儿又变得如此配合,下一秒便被男人背上的伤痕给怔住了。 伤痕血腥,扭曲可怖,从肩头一路蔓延到腰间。 “怎么会……怎么会伤成这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秦徊一个左跨步,挡住了春祺和顾抱儿的灼灼视线。 “男女有别……男女有别……”她边小声嘟囔着,眼神在何致盼丰厚饱满的背上游移。 榻上的男人通过床幔上所透射出的光影变化,侧头去看表情有些呆滞的小娘子,浓眉随着眼尾向上扬起。 这姿态,有种睡美男的柔媚感。 “有伙匪寇想来抢我们的粮食,好说不听,我便只好就跟他们的头头切磋了一下。不过你可别误会啊,我不是武艺不敌那贼人,他本来已经被我打得哭爹喊娘了,哪知那厮居然假意服软,实则是想趁我不备从背后偷袭!当时我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可还是挨了一刀。” “不过这不重要……只是某实在是没想到,秦小姐居然也有如此泼辣的一面,不知这下你可看清了?”他故作揶揄,“瞧见过我身子的女子,你还是第一个。” 秦徊:“……” 小娘子的双颊“蹭”的一下比外边当头的烈日还要红,心头那阵又苏又麻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只是这次这种感觉比以往都要更加强烈些。 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不同的话在不同的人听起来往往是不一样的感觉。 顾抱儿呢,她就听不得山鬼帮尊主方才说的话,早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连牙齿都快粘在一起了。 好不容易将上下牙分开,她回头对春祺嘱咐道:“去给我端盆开水来,一定要烧得咕嘟冒泡的那种,我要为何尊主清洗伤口。” 待春祺不情不愿的出去后又对另一头僵持不下的两人说:“别遮啦,我从小到大跟随阿爹治人无数,什么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人没见过?就算是伤在大腿根上的年轻郎子我都给人缝过针呢。何尊主不就伤了个背嘛,都将下半身盖得那么厚实了,还有什么是不好意思给人看的。” 四下无人时在大夫面前还遮遮掩掩的人,实在谈不上是个好患者。 一时兴起的顾抱儿继续道:“若不然何尊主要是实在放不开,我就先将徊儿请出去吧。” “不用!我放的开。”何致盼闻言,也不忸怩了,老实巴交的趴在榻上等待治疗。 秦徊也不遮了,只是被说得羞红了脸,本来要走,结果又被顾抱儿挽留了下来,说是一会儿需要她在旁边搭把手。 一柱香后,伤口终于处理得七七八八了,榻上的男人也疼得昏睡了过去。 秋祉一直都在外面守着,瞧见出屋的人里没有自家主子,便打算抬脚往里走。然下一秒却被顾抱儿染红了的十指挡住了去路:“秋祉,带我去洗洗手吧,瞧这血,弄得我满手都是。” “顾大夫,让春祺带你去吧,我得守着小姐。”秋祉语气冷淡,她一心只想进屋去找自家主子。 顾抱儿不依不饶:“你家小姐安全得很,我的手不方便,所以她在里面替我做收尾工作,一会儿就出来了,无需守着她。况且春祺有别的事要做,只能有劳你陪我去了。” 心道:“何尊主为了让你家小姐同情,不惜自损八百的亲手将自己背上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再度划伤,好不容易为这二人创造了独处的机会,你现在进去不就功亏一篑了嘛。” 屋门复又被关上了,外面渐渐没了声响,周围再次回归了安静。静到榻上的男人有些沉闷且急促的呼吸声传到耳中都是那般的清晰。 秦徊有些担心的回头觑了何致盼一眼,他依旧保持着俯卧姿,盖着一层干净布帛的上半身时不时的抽动两下,能感觉得到他其实睡得很不踏实。 将手中的热毛巾拧干,秦徊在床边坐下,动作轻柔的替就算伤成这样也不愿取下面具的男人擦拭着脖颈间渗出的丝丝密汗。 不由的叹了口气:“明明有麻沸散,伴着热酒喝下去就不会觉得痛了,偏要嘴硬,这下好了吧,直接疼晕了过去。” 目光慢慢上移,秦徊心想脖颈上都出了那么多的汗,额间许也留了不少吧。 想着想着,纤柔的右手就鬼使神差的放到了那张嘴角带有一抹鲜红色的诡异面具前方。 真想看看面具之下,到底是一张怎样的脸。 本着先前所见,这具身体的主人身材是真的不错,肩部又宽又厚,背部线条柔中带硬,硬中带刚,还有很深的腰窝,应该脸蛋也生得不错吧。 可如果真是个相貌堂堂的郎子,为何会整日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呢?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脸上毁了容,要么就是真的丑到没脸见人。 还让她对面具之下的这张脸好奇的一点是—— 他的名字里有个“致”字,还记得初见的那晚他介绍自己的名字说是宁静致远的致,翘首以盼的盼。这不就巧了,儿时她也认识一个人,那人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致”字,二人在淮江畔再见时他也对自己说过一样的话。 还记得以前的她最喜欢唤他“致哥哥”,只如今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她都不愿想起,如果能重来一次,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未遇见过他。 这也是为何她一直不大愿意直呼山鬼帮尊主大名的原因,全因每每叫起何致盼的名字,中间的那个字,都会刺痛她的心。 尽管不愿想起那个人,但她也是真的很想看看,这个名字里也有一个“致”字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探求的渴望愈发强烈,食指指尖慢慢触碰上诡异面具,而后是中指、无名指,最后五根手指都紧紧贴到了面具上。 此刻只要轻轻一抬,她就能如愿了。 理性与感性在心里打架,如今榻上的人昏迷不醒,她这么做属实是乘人之危,不是君子之举。可另一方面,她又太想看看了,想看看这个会时不时会给她带来熟悉感与安全感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棠儿。” 睡梦中的何致盼无意识的叫了一声。 怔愣了片刻,秦徊突然反应过来,她慌乱的抽回手,眼中瞬间噙满泪水,紧接而来的是狂风暴雨要将她吞噬的窒息感。 棠儿? 方才他说的那两个字是棠儿? 这个陪伴了她八年的名字,这个承载了她太多记忆的名字,她不会听错。 况且,此刻的她离他那么近。 秦徊难以置信的捂着颤抖的双唇,她再次将手身向那具一抹猩红的诡异面具之上,泪水夺眶而出的眼中满是这一次她必须要将面具取下的坚定。 就在面具要取下的那一瞬间,榻上的男人再次发出声音,这一次吐字十分清楚—— “疼……疼……” 面具脸在一只不算白皙的柔荑之下不安分的动来动去,何致盼一连几声的喊疼也让秦徊逐渐恢复了理智。 所以是疼,不是棠儿? 上次他将她撞得流鼻血他要喊疼,这次缝针他嘴硬结果现在又要喊疼! 长吁了口气,抹干净脸上的泪痕,秦徊带着微怒的一锤打在何致盼没有受伤的另一边的肩头。而后站起身,拿上收拾好的东西直接出了屋。 屋门无辜受了牵连,被狠狠的砸上,榻上装睡的男人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之前他确实有一阵子是疼晕了过去,可在梦里梦到棠儿的时候他便立马恢复了意识。尽管他在做梦,但他是有感觉的,他能感觉到棠儿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只不过现在她已不叫棠儿罢了。 恢复意识后的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只好搬出上次的那套喊疼的办法。原本想着这次应该是唬不过去了,没想到她还是信了。 真是虚惊一场。 背上的伤本就是他自己给划开的,轻重深浅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若不是顾抱儿坚持要给他缝针,若不是她下了死手的缝,他也不至于会疼晕。 这个顾抱儿,也不知她到底是来帮他的,还是来害他的! 好在他及时醒了过来,再晚一步…… 再晚一步的后果,何致盼不敢去想,他揉着被打的肩头,看到屋外还没离去的身影,又好笑又宠溺的低声说:“力道还不小。”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虚惊一场 免费阅读.[.aishu55.cc] 有心人 到底是七月的天,屋外的风温度不低,但拂过脸颊的力度足以让秦徊跌宕起伏的心情平复下来了。 就差一步,她就要看到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了。 也就差一步,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张脸的主人,是个名叫沈致的男人。 但就差这一步,那几声“疼”让她恢复了理智。 所以他应该不是那个人……吧。 轻慢的冷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度敏感了。七年前的白坡之战,得益于阿爹的兵贵神速,这才让夜袭白乌村的析兵无一生还;事后析国国君为了给全天下一个交代,当即便下令将罪魁祸首沈家满门抄斩。 那个人要么死在了白乌村,要么死在斩首之日的屠刀之下。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不可能逃得掉。 一个早就凉透了的人,又怎么会是说话做事总能惹她生气的那个木头“哑巴”呢? 心中的猜疑被无数次的树立起,又被无数次的推翻,搞得秦徊一整日都有些烦闷。待到晚上跟着顾抱儿去给何致盼换药时,才能有抛开杂念的片刻喘息。 何致盼是个有敬业精神且十分注意小细节的人,自己三番四次的总在关键时候喊疼,那平常也势必要适当的表现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一面。 故而在换药时,他装作疼得咿哇乱叫的样子,吓得顾抱儿都开始心生愧疚,不该对他下那么重的死手。 “徊儿,要不你来吧,我的手劲大,没轻没重的,你瞧瞧何尊主都疼成什么样了。要不是有秋祉在外面守着,我都担心常大哥一脚把门踹飞,抬着把大刀进来将我就地正法。” 顾抱儿越说越后怕,愁眉苦脸的:“你的手又柔又轻,剩下的这些就交给你了。” 说罢便将调制得浓稠的小药罐递到了秦徊的手上。 小娘子临危受命,眼瞅着榻上俯卧的男人已经疼得有些冒汗,再想起上午自己狠狠锤了人家一拳…… “好吧好吧,我来吧。”秦徊心存侥幸,那会儿他早就疼晕过去了,又怎会知道他被无缘无故的揍了呢。 一听这话,何致盼的嘴就闲不住了:“秦小姐似乎不大情愿的样子。” “那倒没有,只是何尊主您比昙花一现的昙花还要娇贵,我这不是怕弄疼你。” “秦小姐金枝玉叶的,我一个大老粗还怕你弄疼我?有你给我上药那再好不过了。” 跑去一旁喝茶的顾抱儿柳眉一挑,这下她可算听出来了,其实何致盼的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他要早说想让秦徊给他上药,那还省得她动手了。 果真,秦徊开始上药后何致盼变得安分多了,还有心情开起了玩笑:“早间让两位姑娘见笑了,本来还在硬撑着的,结果最后没撑住,疼晕了过去。” 秦徊抿嘴笑了笑,“正常正常,缝针不借助药力辅助的,或许也就只有何尊主了吧。” “咳咳咳——”顾抱儿被呛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这两人的对话她是一句也听不下去。这个房间明明不算小,可此时此刻也拥挤得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屏风后的一男一女闻声将目光投了过来,齐声问道:“你没事吧?” 轻轻拍着胸脯,顾抱儿站起身说没事,“我出去方便方便,你们慢慢聊。” 她离开的干脆,秦徊都来不及做任何挽留,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甚至都有些傻眼,手上的动作稍有滞涩,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又奇怪。 半晌都没听屋内有任何对话的声音响起,这二人的嘴巴像是被堵住了,皆很有默契的不语。 药擦好了,尽管秦徊已经擦得很慢,可还是擦好了。 她站起身打破僵局,“药已经上好了,我去叫常安来给你端些东西吃。” “今日似乎没有准备流水席?”何致盼侧头看过去。 秦徊说是,“大伙儿说你重伤卧榻,他们也没心情在院子里大吃大喝的,说等你好了再摆流水席……没想到何尊主在山鬼帮众人心目中的地位还挺高的,大家都是真心实意的对你。” “你究竟何时才能叫我的名字?” 这个话题转得突兀,秦徊一时招架不过来的“啊”了一声。 何致盼又重复了一次。 “我……我们毕竟是合作关系,直呼你的名字不大好。你……你不也从来都不叫我的名字。”秦徊回答的声音是越说越小,说到后面简直细若蚊蝇。 不过不碍事,何致盼都听到了。 他不希望她对他那么生分,那他就得起到带头作用:“秦徊,以后我就叫你秦徊。你以后也别总是张口闭口的尊主叫了,我不喜欢。” 秦徊……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有些莫名的好听。 何致盼继续道:“你不点头,也不摇头,那我就当你同意了。明日——” “我这么叫你,善人帮帮主不会介意吗?”秦徊本不想打断他,但丑话得说在前头。可说完以后又觉得自己这句话的味道怪怪的。 唔……怪酸的。 习武之人的耳力异于常人,何致盼察觉到楼梯间的木台阶发出了踩踏后的“咯吱”声,想来是常安给他抬饭菜来了。这厮是个没眼力见的,看来他得抓紧时间把没说完的话给说了。 “你想知道?想知道的话明日我们一起去爬山吧。上次去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在雨崩亭许愿,这次再去一趟吧……当然了,可以叫上顾大夫和你的婢女一同前去。” 秦徊感叹这人真是不要命了:“你都伤成这样了,明日还能爬得动山?” “怎么,不相信?你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恢复能力很强的,不管大伤小伤,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就痊愈了。”何致盼这厢算是把狠话放出去了。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不过这种胡话秦徊是不会当真的,她只当是何致盼同她说笑呢。恰好常安这时敲响了房门,她便顺势说自己去找顾抱儿。 谁知一只脚刚跨出门槛,便听屏风后传来一道充满期盼的声音:“秦徊,你不点头也不摇头,我就当你同意了!” 常安不解的看向自家尊主,心里好奇秦小姐同意什么了。他当然是不知道这两人的对话,可秦徊心知肚明,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男人就是爱说大话,遂抬高了嗓子回应:“等你明日能下地了再说吧。” 倩影消失在转角,常安小心翼翼的抬着一碗热腾腾的三七老参鸡汤来到何致盼面前,道:“尊主同秦小姐说了些什么?秦小姐要同意什么?” 何致盼从榻上支棱起身子,趴了一整天,人都趴麻了。 不大愿意搭理常安的瞥了眼他,并说关你什么事,眸光下移间又看到常安手里的汤,“这是什么?” “是我专门让花婶给您熬的鸡汤,您多喝点,好好补补身子。” “三七老参汤?” 常安用力的点头,一副等待着需要被夸奖的样子。 何致盼拿起木架上的长裳,披上双肩的同时径直从常安身旁走过,“我要去后山,没大事不要来打扰我。这汤……你留着慢慢喝吧,我不需要补身子,你挺需要补补脑子的。” 言讫,他打开贵妃榻上方的窗户,纵身一跃后消失在月华初上的夜色中。 为了明日能爬山,他今晚得在净疫泉里好好泡一泡。 翌日早晨,秦徊和顾抱儿在房间里用过早饭后便商量着去给病患换药。 两人有说笑的将门打开,结果打开的瞬间就傻眼了。 只见一个身姿挺拔、高大魁梧的男子正负手站于门前,见到她们之后还十分有礼貌的挥手打招呼。 两个姑娘愕然的来回交换眼色,眼前这个生龙活虎的人同昨日那个重伤到昏迷的真的是同一个人? 何致盼双手抱拳,朝顾抱儿深深的鞠了一躬:“顾神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何某感激不尽,特此前来邀请顾神医和秦小姐一道外出游玩,以兹答谢。” 这回秦徊是真的信了,面前的这个人还真不是个爱说大话的男人。 夏日清和,芳草未歇。 一行人伴着林间虫鸣鸟叫的声音,向隐仙峰的顶峰出发。 秦徊这边除了顾抱儿以外还有春祺、秋祉两位贴身婢女,以及从秦府带来的三名护卫。 相比那边的人多势众,何致盼这边呢,就显得形单影只了些。 自己人他谁也没带,就他一个。 首先是不需要;其次是对于他来说有秦徊在,就很满足了。至于她想带多少人在身边陪着,只要她高兴就行。 自山鬼帮在隐仙峰山腰处落脚以来,整座山可以说就被他们盘踞下来了。 用“盘踞”二字来形容,真的一点也不为过。 这么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其它匪帮眼红过这块风水宝地,可在绝对的武力与脑力压制面前,就算再眼红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带的匪帮实力不如人。 是以何致盼敢单枪匹马的带着这么多女性同伴出来,是因为有这个底气。当然了,他自身的武艺也是没得说的,就算是给他背上再来个十刀八刀的,也不见得有人能将他打趴下。 秦徊和顾抱儿并肩走在一处,两人嘁嘁喳喳的小声嘀咕着什么—— “怎么办,你说他会不会听到我们在房里说的话。” “听到就听到了呗,我们又没说什么没耳听的话。” “还没说什么!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他……你,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那又如何,这种话我不是经常说么,有什么问题?” 秦徊被顾抱儿气得翻白眼,这人就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吧。这种话平常私底下说说是没什么,可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那不是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吗。 闺阁情思就是这般见不得光。 眼看着雨崩亭飞檐一角的白鹤雕像已经露了个头顶,可也就是在这时,常安的声音愈来愈近。 何致盼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平日里常安有事没事就总喜欢在他眼前晃悠,现在好不容易撇下他出来了,结果这个臭小子的声音还是能阴魂不散的在他耳边出现。 可直到前面的几人全都止步回头了,他才终于确定不是自己幻听。 常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的对上自家尊主寒气逼人的眸子,他咽着唾沫,要不是事出紧急,他也不至于从山腰追到山顶啊。 “尊主,秦小姐,别走了,快回去吧……胡,胡大哥来了。” 秦徊闻言,犹如五雷轰顶,瞳孔渐渐涣散,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起来。 心想完了完了,难道是阿爹提前回府,发现她偷跑出来后让神屠手来抓她回去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有心人 免费阅读.[.aishu55.cc] 虎头坠 下山的路上秦徊垂着脑袋,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后头。 她脑海中上演了无数种神屠手来山鬼帮寻她的缘由,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完蛋了。 上山的气氛有多少载笑载言,下山的气氛就有多压抑安静。 天边慢慢凝结成一团的乌云好像也来凑热闹。此前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忽而变得闷热又湿重起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迎来一场淋漓尽致的倾盆大雨。 何致盼走在队伍最前方带路,始终不大放心的几次回头张望。终于还是于心不忍的放慢了脚步,与垂头丧气的小娘子并肩而行了。为了缓解秦徊的焦虑,他说出了自己想了好半天的话: “不是我想来打扰你,只是因为你把我垫后的位置给霸占了。” 想了好半天结果就蹦出这句话来,也只有他了。 好在秦徊知道对方是想来宽慰自己,收回思绪后故作轻松道:“我没事的,你不用来陪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倒是是我的不是,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扫了大家游玩的好兴致。” 抬头看了眼远处聚得愈发大的乌云,心中更加不是滋味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一会儿见到神屠手他会如何处置我。” 这并不是何致盼想要达到的效果,他本来就是来缓解气氛的,结果怎么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 “怎能怪你,你也是为了救我才会偷偷跑出来。就算要怪也只能怪到我的头上,怪我太自大轻敌,不该被人给偷袭。”随手从一旁的花丛里扯了一朵小喇叭花,随后递给了秦徊,“诺,喇叭花,你应该没玩过这种东西吧。” 因某件事而伤心、伤感时,转移注意力永远是世间最好的良药。 秦徊一时来了兴趣,将含苞待放的喇叭花尾部放在湿润的唇口处轻轻一吹,紫白的喇叭花瞬间灿烂的绽放开来,露出嫩黄的花蕊。 将吹开的喇叭花递回给身旁之人,一副洋洋得意的语气道:“诺,是这么玩吧。” 花朵尾部还带有方才接触女子嘴巴后所沾染上的银红色唇脂,何致盼接了过来,嘴角露出一抹比喇叭花还要妖艳的笑意。 秦徊继续解释道:“你忘啦,之前同你提到过的,我以前也是在村里长大的,不是那种一直养在城里没甚‘见识’的深闺小姐。什么打鸟、捉鱼的,根本难不倒我!” 见小娘子的心情有所好转,何致盼交谈的兴致便更浓了,他问起秦徊为何要叫胡屠神屠手。 总不能说是因为神屠手大手一挥,一箭射杀了你们析国的一员大将吧。 是以秦徊的回答是说来话长。 可转过脸去一瞧,发现何致盼有让她长话短说、不说不罢休的意思,再三思索后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彼此都是战争之下的受害者,抛开战场不说,他们原本都是些没有任何交集,也不存在恩怨情仇的普通百姓。 但秦徊还是选择将丑话说在前头:“作为上阵杀敌的将军,为何能有这样的头衔相信其中缘由无须我再过多赘述吧。” 何致盼挺胸颔首,说他明白,“无论是谁,从下定决心成为将士的那一天起,身上就肩负了忠贞不二、固守山河的不凡使命,只要家国永安、山河无恙,便是心中所愿。若不是所效忠的君主不同,立场也不同,谁会无缘无故的与人为敌、取人性命。” 这番话说得正义凛然、掷地有声! 秦徊的心头都不免有些为之所动,若不是眼前之人戴着一副诡异血腥的面具,手底下还有个好几百人的匪帮,她真的会误以为他是个铁骨铮铮、威风凛凛的将军。 此时再看他的背影,仿佛笼罩着一层金光,形象瞬间高大伟岸了起来。 何致盼都走出去了好几步,才发现小娘子并未跟上来,生怕上次惹她生气的事重演,忙停下脚步忐忑的往回看。 这一回望就看到了一张朱唇粉面、皓齿轻启、含情脉脉的花痴脸正盯着他看。 没错,就是含情脉脉。 果然,胸有抱负的男子在女子眼中都带有一种天然的迷人色彩。 两人对望了良久,秦徊率先意识到他们已经掉队了,遂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向何致盼说起“神屠手”这一名号的来源。 毕竟是长话短说,她尽量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概括得简单又明了。直到听到某处时,何致盼那张藏在面具之下的脸浮现出了不小的变化。 “你说被一箭射杀的将军是谁?”他的语气充满了极度克制的隐忍。 秦徊没听出他话语中的不对劲,反倒认真回忆起那个不幸惨死在箭矢下的析国将军的名字,半晌后才回答:“是邶城的守城将军,似乎……全名叫谭墨。” 谭墨? 谭墨! 这个名字对何致盼来说根本就不陌生,若说陶鸵是他的再生父母,那谭墨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当年没有谭墨的成全,就没有他何致盼的今日! - 回到涅院后秦徊刚一进门,便看到了在院子里着急等待、来回踱步的胡屠。 胡屠甫一瞥见了他的小祖宗,便如释负重的将提在胸口的一口浊气吐了出来,“小祖宗啊,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离家出走了,有什么委屈你尽管来找胡叔就是了,怎么能只身跑到贼窝里来!” 说最后一句时胡屠飞快的瞟了眼最后一个进来的何致盼。 “快给我好好看看,那小子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轨的事。”说罢就要拉着秦徊转圈。 秦徊当然不从了,她明明就好端端,又带着秋祉和护卫,哪里会缺斤少肉。眼下着急的是先弄清楚神屠手为何会来涅院找她。 “哎呀我没事的,神屠手,你是阿爹派来抓我回去的么?阿爹在军营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他是不是回府后看到我不在特别生气?” 胡屠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难道你不是因为受了委屈才离家出走?” “我受什么委屈了?又为何要离家出走?” 这与胡屠预想的不一样呐,难道又是他过度解读了? 一时半会儿有些懵,他得好好捋捋:“主帅军务繁忙,我走前他还在军营里忙得焦头烂额呢;秦少爷又去了安宁城,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这不是想着怕你一人在府里孤单,所以叫我家那婆子去给你送些市井里的玩乐和吃食,结果府里小厮说你去南涧城找顾抱儿了。” “哎哟喂,当时我一听,都吓坏了,还以为你个小泼猴在赌气他们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了呢。我是快马加鞭的赶去南涧城追你,结果到了顾庐,那老头说你和他家小囡去隐仙峰救人了。我一想,你们去隐仙峰能救谁,只能是来匪窝救人了啊……” 匪窝匪窝,明明都是些心地善良的可怜人,总这么说也太不尊重人了。 秦徊忙上前一步捂住了胡屠口不择言的嘴,然后回头去看何致盼的反应。 好在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们这边,而是双手抱于胸前不知在看着何处发呆。 也是这会,她才有功夫将悬到嗓子眼的心放到肚子里去,好在只有神屠手发现她不在府里。 真是幸事一件。 随后秦徊又拉着胡屠去正堂里道明了此番她来山鬼帮的前因后果。当然了,某些地方她适当的修改了一下,最后在胡屠的威逼利诱之下不得不妥协,答应明日就跟他回青索城。 这边谈得差不多了,小随喜和小如意两个孩子也跑进去催促大伙儿该去吃席了。 今日是个好日子,不仅涅院又来了一位贵客,且他们山鬼帮的尊主还能下地走动了。故而专门负责餐食这一块的花婶早早的就带领着一众妇人在后厨忙活了起来。 可就在准备开席时,何致盼却突然脸色难看的说他身体不适,而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天井。 秦徊有些担心他的身子,猜测是他为了逞强兑现昨晚的诺言,此时身体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才不得不赶快回房歇息。 但碍于神屠手与她同桌,就坐在她对面,所以哪怕心里再担心也不好立刻表现出来。只暗暗想着快些用完暮食,等吃完后再去看看何致盼的情况。 哪料刚吃到一半,何致盼又出现了。 他回来时路过了秦徊等人所在的这桌,不仅没与秦徊有一星半点的眼神交流,也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而是径直坐去了距离他们最远的一桌。 不大高兴的秦徊默默腹诽这人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但同时又能隐约感觉得到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警告。 可秦徊能感受得到,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感受得到。 胡屠,就是那个不仅毫无察觉,还上赶着往枪口上撞的人。 他端着一口碗和酒壶就往山鬼帮尊主所在的方向去,本意是想为自己白日里的胡言乱语解释几句,也想为上次的莽撞行事同人家道个歉。 男人嘛,只要是碰了杯,再勾肩搭背好好喝上一场酒,就算之前有再多的误会也能化干戈为玉帛。 可就在他宽厚的手掌刚落在何致盼的肩头时,木凳上之人灵巧一闪躲开了,再一个反手擒拿将胡屠的半边身体完全压制。 痛感旋即传到脑部,身体本能的就要做出反抗。胡屠干脆将碍手的碗和酒壶直接摔到地上,腾出空的左手拔出藏在腰间的短刀,奋力一击的往前捅去。 陶碗碎了一地,酒壶里的香酿四处飞溅。 众人应声看了过来,孩童和女人吓得惊声尖叫、抱头鼠窜;常安呼唤着帮里身强力壮的男人抄起家伙围了过来。 他们先看了看贴身过招的两人,又看了看大惊失色赶来的秦徊,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 胡屠作为一个灵活的胖子,上蹿下跳的毁坏了许多桌椅板凳;而何致盼作为一个昨日还卧榻的伤者,不仅见招拆招,且招招皆带杀意。 就在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一道似魂魄一样移动快速的身影从房顶飞了下来,只用了三两下便将他们分开了。 好意道歉,竟遭这般对待,胡屠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好在秦徊赶忙让几个秦府的护卫死死拉住神屠手,才没让场面再度陷入令人难堪的境地。 何致盼呢,被那道劝架的身影分开后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面前之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是方才他赤手空拳的同胡屠过招,也没被伤到分毫。 这厢三言两语安抚好了胡屠,秦徊转身对劝架之人投去感激的目光,这时她才发现这人是个戴着黑白燕子面具的老者。 虽此前不曾见过,但既然戴着面具,想必也是山鬼帮的人无疑了。 老者抱拳施礼,谦逊的说:“让秦姑娘受惊了,我家尊主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冒犯了你的人,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计较。” “哪里哪里,是我的人过于鲁莽,不小心冲撞了何尊主,还希望何尊主不要同我们计较才是。”这种场面话秦徊应对自如。 而后二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过了几招嘴皮子,不约而同的将适才无端的打斗解释为一场误会,大家才表面一团和气的散了。 等人走的只剩零星几个时,秦徊才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异物。她低头检查时,发现是一串手绳,然后弯腰捡了起来。 脑中闪回方才何致盼与神屠手对打的场景,她意识到手心里这个又脏又旧的手绳是胡屠那一刀戳过去,不小心从何致盼手腕上割下的绳子。 不禁感叹了一句好锋利的刀啊。 既然是何致盼的东西,秦徊捡起来后先拍了拍,又吹了吹上面的污垢和灰尘,想着等洗干净后再去还给何致盼。 可越擦,手绳上的坠子越发的让她感到眼熟。 刚走到后院时,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了下来,蓄了一整日的雨水犹如洪水猛兽般的奔向地面。 秦徊也终于想起手绳上的坠子是什么了—— 是虎头!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虎头坠 免费阅读.[.aishu55.cc] 对峙 送自家少主回房的路上,陶鸵一言不发,脸上的面具将他面部的所有情绪都很好的隐藏住了。 等到回屋后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取下燕子面具的他才蹙眉道:“少主今日这般究竟是为何?” 语气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责怪与不解。 冷静下来后何致盼思索再三,觉得有必要向对面之人如实相告:“陶叔,胡屠是……是杀害谭叔的凶手……”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真的憋得太久了。 眼下房里只他和陶鸵,而陶鸵又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他无法再继续掩饰自己的悲伤与痛苦。 “少主……少主说的……是谭墨?”陶鸵显然对这一事实有些难以置信,肩膀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不过到底是尝过世间百态之人,年过半百的年龄与残酷的人生经历让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就算谭墨是胡屠杀的,少主也不该动手。” 不该? 这世间不该的事怎么那么多。 如果真的不该,那便是谭墨就不该死! 为何这世间的好人总是没什么好下场,而坏人不仅长命百岁,还能毫无歉疚、声色犬马的好好活着!? 何致盼越想越气,他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陶鸵道:“那谭叔就该死吗?我就该对此事漠不关心,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吗?” 这般咄咄逼人的质问让陶鸵顿时哑口无言,他想说当然不该,谭墨不该死,他们也不该视若无睹,可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还火上浇油。 屋内鸦雀无声,偶尔能听到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屋外从天而泻的大雨一刻也不停歇的往地面使劲地砸,声如洪钟。 伴着声势浩大的雨声,何致盼那千疮百孔的心灵反而被渐渐抚慰。他从贵妃榻上起身,走到陶鸵面前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我错了陶叔,我不是有意要对你说那样的话,只是我实在太……” 头发花白的男人将双手搭到何致盼肩上,用了三五分的力道活络着他的肩膀,表示没事的,让他放轻松,别总往自己的肩上揽下太多的负担。 亲如父子的两人随后敞开心扉的畅谈了一番,一柱香后陶鸵才老泪纵横的抹着眼角的泪水从屋里退了出来。 陶鸵这边是没事了,可秦徊那边才是最让何致盼头疼的。 他一直以来在人小娘子面前都保持着一副风度翩翩、谦谦公子的模样,然今日却无缘无故的对她的人大打出手。这样的人设反差实在是太大了,换成他自己是秦徊,也会觉得这个人怎会如此莫名其妙且喜怒无常。 不过在小娘子心目中坍塌的形象,他倒是有信心还能通过后续的努力再弥补回来,可难就难在今日之事他该如何给她一个满意的交待。 通常在思考时,何致盼会习惯性的用左手摩挲着戴在右手手腕上的五彩绳,尤其是喜欢用指尖来回揉搓着五彩绳上的虎头坠。这也直接导致了虎头坠子是手绳上最先被他盘褪色的部位。 然现下一摸,右手手腕处空空如也! 何致盼心头一紧,瞳孔骤缩,下意识的就弯腰在房里找了起来。从圆凳到贵妃榻,从桌案到床榻,鹰隼一般的眸光一寸角落也不放过。 屋内找不到便抬着烛火去屋外找,走廊里没有,楼梯间也没有,但凡是他走过的地方全都找了个遍,然而还是找不见。 他的心越来越慌,那是棠儿送给他的东西,从许多年前的端午节她为他戴上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如此贵重又贴身的东西,怎么会丢? 怎么能丢! 蜡烛在手上已快燃烧殆尽,何致盼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仍低着头四处寻找,像个孜孜不倦的偏执者。 找了一圈最终又绕回到房间,直到一滴滚烫的灯油“啪”的一声滴在了他的虎口处,他才因为刺痛的灼烧感而淡定了下来。 他开始努力回想着五彩绳有可能会掉落的场景,今早从净疫泉里出来时他还用随身携带的帕子将五彩绳上的水挤干;从山顶回房后为了强压下心中对胡屠的恨意,他在房中来回走动时还摸到过五彩绳…… 脑海中对于今日所发生的一幕又一幕全都清晰的回忆了个遍,唯一可能掉落的地方,只可能是前院天井了。 应是和胡屠打斗时不慎被那厮割断的。 何致盼这般想着一下秒便夺门而出,一路狂奔,一路是又气又心疼,若是五彩绳真的被割断了,那他以后还如何将它日日夜夜戴在身上! 毕竟他的手那么笨。 寻宝心切,出门时他全然忘了带伞,等来到前院时也顾不上外边儿的滂沱大雨了,直接冲进雨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了起来。 没一小会儿功夫,雨水就打湿了他全身,背上早已凝固的伤痕再次崩裂来开,就算是他穿着墨绿色的衣裳也能看到后背渗透衣物的大片血迹。 他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可就算他将天井挖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得到五彩绳的,因为那东西早就不在这里了。而何致盼呢,注定了最后只能徒劳而归。 眼下他正颓然的站在可以避雨的廊下,凌乱的发丝还在滴水,茫然而又无助的望着雨势不减的天井,头脑发懵。就连有人正慢慢靠近他,也丝毫没有发现。 “找什么?” 不远处传来一声涓涓泉水的人声,清冽而冰冷,危险又迷人。 何致盼回过头去,门洞对面的走廊下站着一个手提夜灯、穿着素雅的女子。 夜晚光线昏暗,女子苍白的脸上早已干涸的泪痕,以及那双疲惫不堪的杏眼里闪烁着的半分期待、半分狠戾的眸光,都是他所看不清的。 “没……没找什么。”他狼狈的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回以一个微笑,“雨下得这么大,不在房里好好呆着,怎么出来了?” 秦徊没有回答,而是深深的望向那张戴着诡异面具、图案形似福娃娃的脸。往日她很喜欢看他对她笑,尽管只看得到他那露出的一半的嘴角,也能感受得到那个笑容所能带给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 只如今再看,那笑容真刺眼。 何致盼被小娘子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红着脸挪开了目光,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我本来想去找你的,想同你解释一番……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我不是有意那样做的……是不是,是不是吓着你了?” 秦徊依旧没有回答,而是在沉默了几息后继续锲而不舍的问:“你在找什么?”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些难以抑制的颤抖。 她明明知道他在找什么,但就是像失心疯了一般,一定要听到那个她想听到的答案从他嘴里说出来。 “我……我在找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蓄满眼眶的大滴泪水,从秦徊眼中不争气的滴落在她手背上。 另一只手用力的将落在手背上的泪水擦掉,用力到擦完过后手背上立即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红印。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 将手背慢慢翻转过来,手指松动间一条被割断了的虎头坠手绳在手心里展现了出来,“是这个吧。” 语气里是疑问,但更像是肯定。 凌乱、滴水的发丝与昏暗的光线确实影响了何致盼的视线,但下一刻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秦徊手里的东西。 五……彩……绳! 五彩绳会落在秦徊的手里,这是何致盼从未想过的结果。 挂在他嘴边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消散,眼里掺杂着心虚和不安,但恐惧要更多些;胸前似乎有数以百万计的蚂蚁在无情的啃噬他的心房,全身麻而酸软。此时恐怕一根小指头碰他一下,他都会支撑不住的倒下去。 她发现了? 她知道了? 几不可见的做了一次深呼吸,何致盼稳定好心神后理智告诉他此刻绝不能掉链子:“是…..是我的,找了好半天,原来在你这儿。” 他在赌,赌她没有发现。 但身体很诚实的让他留在原地,没有做出上前去拿的动作。他甚至不知如果他赌错了,那该如何面对她接下来的盘问。 死咬着唇,嘴里充斥着血腥味的秦徊再次发问:“我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哪年生人?家住何处?家里有几口人?“ 这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只希望他能对她说实话。 “我叫何致盼,今年二十有五,家住邶城羊角胡同,无父无——” 何致盼还未说完,秦徊就大声咆哮着打断了他:“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哪年生人,家住何处!” 她想听他说实话。 可他说了实话又能如何? 他说了实话,她就能原谅他?原谅他父亲于她而言的屠村之仇么? 何致盼被吼傻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只知道自己赌输了,任他长了一百张嘴替自己狡辩也无济于事了。 怔愣过后是一声自嘲的轻笑,天真如他,世上相同的东西确实不少,可那条五彩绳本就是她亲手编的,更别提虎头的后边还有一小个她一针一线缝上去的“棠”字。 如此独一无二的手绳,世间再找不出第二条! 密布夜空上抱团的乌云终于困倦了,廊外的雨呈现出用力过猛后的乏力,雨势渐渐弱了下来。 罢了,秦徊心道。她的胸口不再猛烈的上下浮动,也不再执着的揪着眼前之人的名字与身份不放。 “你把面具摘了。” 这真的是她最后一个要求。 若说前两次她怀疑他的真实身份无凭无据,那么这一次她几乎可以十分肯定的说,他就是她尘封在心里七年之久的那个人。 此时的她别无她想,久别重逢的喜悦终是战胜了一切怨恨,她只是想看看他的脸,想看看她所认识的那个人是否真的还活着。 而何致盼呢,他考虑的,就太多了…… 他本不想再伤她一次,让她回忆起痛苦的过往。更遑论他还没找到当年白坡之战中陷害父亲的证据! 若是他以真面目示她,只怕会再次失去她。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对峙 免费阅读.[.aishu55.cc] 沈致 明月别枝,清风半夜。 战痕斑驳的城墙在月华的洗礼下呈现出高耸威严、凛然难范之感,雨后乐此不疲的蝉鸣声从城墙脚下稀疏的草丛里传出。城楼上方的岗哨亭里燃烧着黑烟滚滚的烈火,一旁站着一个始终保持挺拔站姿的哨兵。 忽然之间,一对夜枭扑扇着翅膀从不远处地丛林间仓惶飞走,这立刻让手持长矛的哨兵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那一双犀利的下吊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发出声响的方向,另一只手握紧了腰间的信号弹,时刻准备着危险降临。 半晌后土路上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声音急而乱,听上去好像只有两匹马,但足以在这寂静的夜晚弄出不小的动静了。 同时弄出不小动静的还有哨兵的心跳声,直到他看清来策马奔腾而来的两人是穿着明亮颜色衣裳的女子,握着信号弹的那只手才略微松了松。 “来者何人,速速报来!若再敢往前一步,立即射杀!”哨兵的嗓音在黑夜里震慑人心,说的内容也足够让胆小之辈吓破胆了。 不过,敢在深更半夜穿梭在寂寥昏暗的山林,又敢擅闯城门的人可不是什么胆小之辈。 只见两位策马者闻言,旋即猛拉缰绳,让骏马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头扎马尾、一身青绿装扮的女子从腰间掏出一块做工精良的银黑色令牌,大声回应道:“秦有时秦大将军家的大娘子回城,尔等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说话之人正是秋祉,在等待士兵开门查验时,她一脸担忧地将眼神投向一旁的主子身上。 自从胡将军与山鬼帮尊主打斗过后,她便随主子一道回了屋。山鬼帮的房间不多,因此同上回来一样,主子与顾大夫住一个屋,她与春祺住一个屋。 白日里爬山让大家都感到有些乏累了,主子与往日一样,体贴的让她和春祺早些回房歇息,不必守在门口。 这话要隔平常在秦府,秋祉一定会遵从。 可如今她们可是在匪窝啊! 作为少爷安排给主子的贴身女护卫,秋祉绝不会容许她在的情况下让主子遇到一丁点的危险。是以,她嘴上假意答应,实则才走出去几步就撇下春祺原路返回了。 等她再返回时,屋里已经熄了灯。她便以雨声为伴,抱手伫立在门前,无声地观赏着从屋顶倾泻而下,又在屋檐边聚成扇的雨景。 时间就在一片“哗啦”声中慢慢流逝。 但就算秋祉比夜鹰还能熬,她到底也是人,是人就有三急。也就是她去方便的这一会儿功夫,在屋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的秦徊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决心去找何致盼问个究竟。 隐仙峰上的气温本就比城里低,昼夜温差极大。尤其是运气不好的时候碰上下雨天,那夜里的气温更是低得离谱。 秦徊刚将屋门打开,冷风嗖嗖的地就往屋里灌,她的发丝也被吹得在风中凌乱。就连榻上正在酣睡的顾抱儿,也在梦中感觉到了凉意,忙将露在外面的一条腿往褥子里乖乖放好。 好在顾抱儿向来睡得熟,秦徊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她没醒,便关上屋门出去了。 独自走在光线微弱的走廊,唯一的光源只有秦徊手里提着的一盏灯笼。雨丝从廊外斜斜的飞射进来,打在灯笼表面后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 平常最怕黑的人,此时此刻也顾不上恐惧了。 只因心里想要探寻的真相,让秦徊更加恐惧。 当然了,秋祉是不晓得这些的,等她方便回来后并未察觉出任何异常。直到雨势渐小,主子失魂落魄的回来时,她才知道原来主子根本就不在屋里! 一个时辰前她跟随主子从涅院离开,一路上她都在疑惑为何主子走得如此匆忙,匆忙到只给胡将军等人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竟连天亮都等不及就不辞而别了。 而这一切的答案,只有秦徊自己知道。 下山之路泥泞且崎岖,一路上秦徊都将注意力放在如何保证自己能安全下山这件事上了。然注意力的短暂转移并不代表她就能忘却一些事。 眼下看着城门上醒目的“南涧城”这三个字,她的思绪又被拉回了和何致盼对峙时的场景…… “你把面具摘了。” 这句话的确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可说出来以后她又后悔了。 很矛盾的是她既希望面具之下的人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他,又希望面具摘下来以后的那张脸不是她所憎恨的那个他。 “我若把面具摘了,你还愿意听我说的话么?”何致盼脸上的水顺着发丝从颧骨滴向脚下汪着一淌水的地面上,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言讫,秦徊心中对他身份怀疑还幸存的那一丝侥幸,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她表面上没有说话,但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这种颤抖来源于恐惧,而恐惧,来源于不想面对又即将不得不面对的真相。 思索再三后何致盼将手放到后脑勺,骨骼分明的手指来回一勾一扯,将面具固定在脑后的绳子便松开了。然后他又将摊开的大手放在面上泛着寒光的诡异面具上,五官一点一点的暴露出来。 先是光洁宽阔的额头; 又是饱含诸多情绪的眼眸; 最后是薄厚适中、唇色血红的嘴唇。 秦徊那一双瞪得比铜铃还要大的杏眼看得极其仔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看错、看漏了什么。 曾经的少年早已褪去了青涩与稚嫩,尽管他们已经七年没见,可就算他们十七年、二十七年,甚至一辈子都不见,她也能在再见之时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的眉毛、鼻子,脸颊、下巴,她都太熟悉了。 以前她在树下等他练剑的时候,她就喜欢趁他练累后在草地上打盹儿的片刻,趴在一旁仔仔细细的将他的整张脸看个遍;再用指尖轻轻的在他面部的上空,一笔一画的反复描摹。 所以她怎会认不出长大后的他呢? 长大后的他一点也没变,还与年少时那般耀眼得让人看一眼,便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突然,秦徊想到了什么,僵硬的面部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 她这一笑,让本就心跳快到极致的何致盼更慌了,忙战战兢兢的问她笑什么。 “我笑几月前,我甚至还想过,面具之下的这张脸该是毁容了吧……” 却从未想过怎么会是你。 收起笑意后秦徊又道:“如今我是该叫你何致盼,还是沈致?” 这个问题无疑是往何致盼的背上狠狠的来上了一剑,刺入骨髓后又在里面连皮带肉的搅上几圈,疼到令人发麻窒息。 对于他来说,这两个名字都是他;但对于秦徊来说,却有很大的区别。 秦徊想,致哥哥啊,只要你说你是何致盼,只要你说七年前沈净带兵将白乌村五十多口人屠杀殆尽之事与你无关,你并不知晓……无论,无论你怎么解释,只要你与沈净撇清关系,我都会信你。 “我是沈致。”良久不语后,只听他的回答异常坚定,“棠儿,我是沈致。” 她终究还是错了。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衣裳上的水瞬间又将这片干涸的地面淋湿,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棠儿,你……你信我么,我父亲真的没有对白乌村的人动手,他没有杀害你的阿娘,他真的是被冤枉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证据,我相信——” “证据呢?”秦徊无情地打断了他。 何致盼被问的哑口无言,是啊,证据呢? 七年了,这七年里他隐姓埋名的躲在涅院里韬光养晦,不敢踏出隐仙峰半步,就怕被人认出后会给谭墨惹来杀身之祸。 故而一直都是体重极速削瘦,容貌也在蹉跎岁月里发生了巨大变化的陶鸵才能时不时的下山去打探消息。对于当年所发生的事何致盼是有了一些眉目,可他手中所掌握的这些还根本不足以证明父亲是被陷害的。 他是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不会做出这等残暴之举的人,可秦徊又有什么理由去相信呢? 雨后的浓雾逐渐散开,何致盼那张无法做出任何解释的脸也在秦徊眼前失了色彩,最终化作一滩被搅弄的波纹,消失不见。 身份检查无误,夜间站岗士兵举旗示意放行。秦徊迅速整理好情绪,“驾”的一声策马进城。 此刻她只想赶快回家,越快越好,仿佛只有赶快回到那个能带给自己安全感的地方,才能略微抚平她心中的累累伤痕。 她甚至还想要不干脆去安宁城找阿哥吧。 有阿哥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人能欺负得了她;有阿哥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敢欺骗她;有阿哥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人能把她最亲近的人夺走…… 可是这样应该会把马儿累死吧。 凉风从脸颊两侧划过,秦徊混乱的脑子终于被吹得清醒了一些。她还是赶快先回青索城看看阿爹有没有从军营里回去了吧,若是让阿爹知道她偷跑出府,指不定又给他老人家气成什么样。 七年前阿爹给了她一个家,她是来给这个家争脸面的,她不能让阿爹后悔当初收养她的决定。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沈致 免费阅读.[.aishu55.cc] 忙碌 金乌西沉,晚霞如炬。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马背上的两位姑娘已疲惫不堪。尤其是走在前头的秦徊,简直可以用心力憔悴来形容。 从南涧城回青索城的官道大多平坦,且大路居多,骑术不算差的她无需像在隐仙峰那般,要将所有精力花在当心看路这方面上。是以,脑袋里腾出空地的她,自然又无法控制的想起扰乱她心神的人和事。 从儿时家旁边的淮江,想到淮江对岸那个在树下习武练剑的小郎君;从阿娘教她一点一点的编出一条拿得出手的五彩绳,想到端午节将自己亲手编的手绳送给一脸骄矜的俊美少年;从满心欢喜的抱着爱不释手的“入学礼”,想到哭成泪人的她捧着口吐鲜血的可怜猫咪…… 是啊,福娃娃是为了救她而死的。 七年前的深夜,当时的小娘子还叫周甘棠呢。在睡梦中被吵醒后她便满脸惊慌的跑到淮江边,只见江对岸火光冲天、哀嚎遍野。肆虐的火将半边天都照亮了,同时照亮的还有白乌村村民四处逃窜、血肉模糊的身影。 尾部带火的箭矢不长眼睛的到处乱飞。 一会儿飞到屋顶上,用不了多久,茅草堆叠的屋顶就燃起了一片不小的火势;一会儿又飞到无辜百姓的身上,要么让人当场毙命,要么将人的衣物点燃,无情的灼烧每一寸肌肤。 而其中一支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箭,从白乌村越过淮江,直逼对岸站在最前端的小女娃的左眼而来。小周甘棠当时都被对岸的景象吓傻了,根本就没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还愣愣的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闪。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箭矢离小周甘棠仅两三拳距离的时候,她的视线里突然飞窜出来一团白绒绒的东西,而后便听到这东西摔落在地,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猫叫声。 福娃娃四肢抽搐着躺在草地上,从它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比被火烧红了的夜空还要刺眼。 小周甘棠捧着猫咪小小的身体,哭得语无伦次:“福娃娃你别吓我……你快起来……都说猫有九条命……你不会死的,你快起来……” 猫咪的身影在脑海中被一片白雾渐渐蒙上,取而代之的又是她几月前初见那张形似福娃娃毛色的诡异面具脸。 总之无论她想到什么,最终都会回到何致盼的身上,也难怪她这一路身心煎熬。 此时幕离之下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犹如行尸走肉般任由□□的骏马驮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忽然,耳畔传来了秋祉的声音:“小姐,那……那好像是家主的马——百兽。” 秦徊闻言,吓的打了个激灵,这个激灵也将她的浓浓困意和倦意统统一扫而光。她忙掀起皂纱一角,目光顺着秋祉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果真是百兽! 她一咂嘴,心想完了完了,阿爹居然提前回府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往日秦有时不在府里的情况很常见,每回他说要去军营,通常最少也要呆上个把月。军务紧急的情况下还时常会把秦于仲也一道带去帮自己参谋参谋,只是秦于仲更为担心一个人在家的小妹,所以隔个三五日便会回府一趟看看小妹可还安好。 而秦徊呢,她一向是很懂规矩的,且自立能力也比一般的女郎要强。就算是府里只剩她一个人,不仅从不会有半句怨言,还会将府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让父兄担心。 就这么一个从未偷偷离开过家的人,不过是这次破天荒的做了这么一个一声不吭、离家五六日的荒唐事,还偏偏就要被发现了! 这该叫人说是她运气太差,还是自作自受呢。 在门楼前翻身下马,秦徊边将马绳交给上前来的小厮,边小声打听道:“阿爹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厮低着头,接过缰绳后也压低了声音说:“家主于一炷香前回来的。” “回来时的神情怎么样?” “看上去很着急,像是专程回来找什么东西的。” 两人窃窃私语的姿态在不知情者看来,就像是在光天化日下对暗号的细作。 小厮将马牵走后秦徊的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她想阿爹专程回来找东西还能找什么?只能是找她了呗!看来是神屠手那个大嘴巴把她的行踪传去军营了。 然很多事情是没办法躲的,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此刻她也只能无奈面对! 秦徊先是取下幕离整理了一下发髻,又顺了顺下半身有些发皱的裙摆,磨蹭了好半天也想不出一会儿要如何替自己冒然出府作出辩解,便心一横,抬腿就往台阶上走。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慷慨赴死的气魄! 就连秋祉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免替自己的主子捏了一把冷汗。 半个身子刚跨过门槛,耳畔再次响起了秋祉的声音:“小姐,家主……来……迎接你了。” 其实想说的是——来找你算账了,可秋祉不能再给自家主子制造紧张气氛了,于是在脑中飞快做出抉择后才把“算账”二字改为“迎接”。 不过秋祉的体贴,对这会儿神经紧绷到极致的秦徊并未起到半点儿作用。她生无可恋的瞧着秦有时朝她奔来的方向,生硬的挤出了一个乖巧又温顺的笑容。 哪料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秦有时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家女儿的存在,风风火火的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都走出去好几步了,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停住下台阶的脚步后回过头来。 “呀,徊儿!你怎么在这儿!” 秦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低下头给秦有时行礼,然后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唤了声“阿爹”,这声阿爹简直要把老父亲那杀敌无数的心都要给融化了。 这让方才直接将女儿忽视的秦有时顿生了万分的歉意,忙走回秦徊身边,温声道:“是阿爹的不是,想问题想的太过入迷,竟没看到你……对了,为父回府时并未见你,你可是偷偷跑出去了?” 该来的这可不就来了! 秦徊被问得心跳漏了半拍,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大脑一片空白的说不出一个字。 秦有时看女儿支支吾吾个半天,实在是没功夫再等下去了,便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头,“你也可算是开窍了,总算知道要多出去走走了。只是下次出门时多带些人手,就带这么一个也太不安全了。”他不以为然的给了秋祉一个眼神,又看回秦徊,“对了,我这趟就是回来拿些东西,还有军务在身,不便与你多聊,照顾好自己,为父就先回营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秦徊没等来秦有时的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反倒等来了让她多出去走走的鼓励。 “阿爹,阿爹慢走!”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留给她和秋祉的只有秦有时那驾着百兽而去的背影,潇洒如风。 - 忙碌,总是一味能让伤心的人快速忘却烦恼的良药,且尝过这味良药的人屡试不爽。 直到朝露院里一片泛黄的树叶一飘一荡的落在秦徊脚下时,她才意识到秋天已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来临了。 同时来临的还有每三月一次的运粮日。 当然了,这也意味着又到了秦徊该如约将从析国人手里买来的粮食,亲自运送到山鬼帮人手中的日子。 可无论是春祺还是秋祉,都没人敢在自家主子面前提起这件事。虽然她们并不知道主子与山鬼帮尊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自从上回主子深夜离开涅院,再到回府后但凡在她面前提起山鬼帮她便心情十分不佳来看,很有眼力见的二人此后便对山鬼帮的一切闭口不谈。 只是今日已是揽夜第三次飞鸽传信来询问运粮之事了,秋祉实在是没办法以时间还早为由再糊弄过去,只好硬着头皮的来做讨人嫌的事。 “小姐这段时间辛苦了,揽夜传信来说他和少爷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应该用不了几日便能回来。”不直言直语,算是秋祉多年来察言观色之下所具备的基本素养。 今日是秦徊犒赏自己的难得的休闲时光,可以暂时不用为了秦于仲的婚事所繁忙,只用躺在摇椅上,漫无目的的细数天空中形状各异的白云。 这些云朵里有兔子形状的,还有蝴蝶形状,那么洁白,又那么无拘无束,让人好生羡慕。 听到秋祉的话后秦徊嘴角带笑的说:“真好,阿哥就快回来了,他去的时候还是夏日,如今回来的时候已经入秋了。他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最后两句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几月前明明盼着阿爹和阿兄都快走,好让他们走后把整个家都变成她一人的“天下”;可等真的家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又盼望着他们快些回来吧,都回来了她就不孤单了。 “小姐这是想少爷了吧。”春祺在一旁笑嘻嘻道。 秦徊微笑颔首,嘴上没表达什么,但心里却在说是。 秋祉接过话茬,循循善诱的切入重点:“想是少爷也很惦念小姐呢,不然揽夜在信里也不会说少爷一直在担心小姐有没有把自己照顾好,有没有把府里的事宜打理好,有没有把外边儿该做的事……都记得做好。” 虽说的隐晦,但至少把要表达的意思都说了,以自家主子的聪明才智,她不会猜不透。 秦徊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什么是她在外边儿该做的事? 这个时代的女子能在外面做的事本就不多,不能披上铠甲上阵杀敌,也不能入朝为官建言献策,就连出门经商都要平白遭受很多指指点点。而秦徊呢,她需要做的也只能是替父兄分担,将从析国运来的粮食分发给穷苦的百姓而已,又怎会猜不透呢。 既要运粮,总逃不开与山鬼帮尊主所定下的约定这一事实。 可她还是不想见他,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了吧。 这么长时间了,她以为时间能抚平她心中的很多愤懑与伤痛,她或许能冷静下来好好听他为他的父亲辩解一番,可直到此时此刻她眼前浮现出何致盼那张脸时依旧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他! 为白乌村的人报仇,为阿娘和杨自信报仇!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忙碌 免费阅读.[.aishu55.cc] 担忧 七年前沈净擅自发兵跨过淮江,将白乌村全村之人屠戮殆尽,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不争事实。如若不是当时还是南涧城守城将军的秦有时及时赶到,恐怕沈净早就带领析军长驱直入蒙诏境地了,到时直接打南涧城将士一个措手不及,死伤人数只怕会多到无法估计。 事后蒙诏国内无一人不认为,这就是析国想发动战争而做出的一次挑衅行为!民间对析人的愤恨一度被激发到了一个一点即燃的位置! 再加之那时正逢蒙诏那位去世多年的大都督巩茗的祭日,当今圣上化悲痛为动力,连根拔出了自己埋藏多年、一直都想要再度扩张领土的野心。并且自负地认为虽然现在蒙诏的国力虽不在最为鼎盛的时期,但也绝对拥有超过析国的实力可以赢得战争。 若能趁此时机一鼓作气的将析国收入囊中,那以后何愁缺田缺粮呢? 而析国这边,面对武将沈净不知出于何种理由擅自进攻的事实,为了平息民怨,也为了给蒙诏一个交代,析君不得不下令将沈家满门抄斩。 可他们又根本无法解释近几月以来,为何一直在陆续派军北上的战略部署。不管怎说,此举于蒙诏而言都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后来也不知析国朝堂上那帮蠢材是如何合计的,许是觉得现在的蒙诏还未完全从灭浪国的战争中恢复吧,不仅毫不忌惮蒙诏,反而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向蒙诏开战。 大概是怕若是等蒙诏有朝一日恢复至国力与兵力都呈现最好的状态时,指不定下个被侵略、被覆灭的就是他们析国。 是以,沈净不仅是直接杀害白乌村无辜村民们的刽子手,还是间接挑起两国兵戎相见、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 不争的事实摆在面前,何致盼居然还有脸在她面前替他父亲所犯下的滔天罪行辩解! 实在是冥顽不灵、可恶至极! 思及此,秦徊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脑中突然闪过两个此前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只是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不是她所能猜得透的,需要特定的人为她答疑解惑。不过想来其中一个问题她应该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了吧。 - 那日关于即将到来的运粮一事的说法,秋祉最后得到的回答是此后都由她来负责此事。 这件事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在秦徊接手之前秦于仲就已安排了专人来运送粮食。只是后来被山鬼帮的人发现并劫走了他们秦府的东西,才在谈判下变成了由秦徊来做运粮的主要负责人。 其实秦徊完全可以将这事继续交给他人来做,但她毕竟之前是信誓旦旦的答应过山鬼帮众人的,就算是往后她都不会再踏足涅院半步了,那也不能给人留下她是一个不负责的人的印象。 是以往后由她的贴身婢女秋祉来代表她去给山鬼帮送粮,想来他们多多少少也能放心不少。 闲暇日过得转瞬即逝,快乐的时光总是这般短暂。 在这短暂的放松过后,秦徊又投入到迎接新嫂嫂过门的准备当中去了。 这天秦徊起的有些晚了,洗漱过后只来得及简单的用过昼食,便在春祺的陪伴下出门了。 马车穿梭在人潮涌动的钱王街上,街道两旁最不缺的就是摆摊吆喝的小贩。他们中有卖糖人、糖画的,有出售和回收书画字帖的,也有身披道袍卜卦算命的…… 可谓是各行各业百花齐放、应有尽有了。 “炒板栗,炒板栗,新鲜出炉的糖炒板栗,颗颗饱满,软糯香甜……”整条街就数板栗摊老板的声音最大,也最为诱人。春祺在马车里坐着都不免一直吞咽在嘴里疯狂分泌的唾液。 秦徊也听得有些心动了,“看把你馋的,一会儿办完事再绕回来的时候准你下车去买一袋带回府慢慢吃。”昼食本就没来得及多扒拉几口,这会儿她的肚子里还留有很多余地呢。 春祺闻言,自然是笑得比当头的烈阳还要灿烂,“小姐真好!幸亏是秋祉不在,不然这个老古板肯定不准小姐吃外头的东西!她要不就嫌弃外面的人做东西不干净,要么就疑神疑鬼的怕有人要下毒谋害小姐……要我说啊,她这个人就是活得太累!” 对于春祺发的一通牢骚,秦徊不置可否。方才她让春祺一会儿回府时买糖炒栗子吃,就是因为秋祉不在才敢这么说的。 每次在外面碰到想吃的东西时都会因为秋祉的阻拦,而感到扫兴和不悦。可秋祉这么小心翼翼也是为了保护她,这一点她又挺能感同身受的。 所以后来就算她再想吃外面的东西,也会咬牙忍住。这次要不是因为秋祉被派去隐仙峰运粮了,她们还真没机会能尝一尝这糖炒栗子的风味呢。 钱王街的这家炒板栗是全青索城味道最好的。 板栗混合着黑砂,在一口大锅里来回翻炒七七四十九下,出锅后再在炒破皮的板栗表面淋上薄薄的一层蜂蜜。听说只要吃上一口,不仅能消除整日劳作的乏累,还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 别看摊主是两个年轻人,可他们对美食的研究与宣传,还真有一套独到的理解。 转眼间马车已经停在子衿布行的门前了,下车后主仆二人被直接引去了二楼雅座等候。秦徊落座后刚呷了一口茶,便听到门外传来了掌柜的声音:“哎哟喂秦小姐呐,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将茶杯轻轻放好,秦徊起身迎接,“罗掌柜拿小女子打趣呢,您这布行每日里前来光顾的客人少说也成百上千了吧,生意这么红火,何须盼着我来呢。” 心中暗暗腹诽这掌柜的是在阴阳怪气吧,一年里她最多也就是来个三趟,每次来不是因着有什么盛大的节日,就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活动。罗掌柜说这话莫不是在嫌一个只会在他布行里租衣服的人怎的又来了。 罗掌柜的长相属于富态那一类的,耳垂又大又厚,尤其是此刻脸上堆着笑,显得整个人很有佛气。他摆手让秦徊落座,等两人都坐下后又道: “在下以前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秦小姐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如今秦小姐可是青索城百姓们的大恩人,您与令尊的所作所为我都听说了,您真是女中豪杰啊!为了聊表我对秦小姐的敬仰之情,今日店里的一切布料您都随便挑,在下让小店最好的师傅给您做一套全天下绝无仅有的成衣!” 说得那叫一个手舞足蹈,慷慨激昂。 恍惚间秦徊还真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她很快就从罗掌柜灌的迷魂汤里清醒了过来。 原来是阿爹自掏腰包买粮接济穷苦百姓之举才换来的今日的雅座,掌柜的热情招待以及阔气相送。 又是这个原因。 可这件事不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么? 这段时间外出采买时秦徊已经发现了,但凡是她不戴幕离走在街上,总能有许多人将她认出来,而后无一不在对她感恩戴德,表达拳拳谢意。 感谢的声音听多了,感恩的人见多了,秦徊反而越来越怀疑自己了。 明明她做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阿爹做的不过是每个为官之人都应该做的事,他们家不应该受到过多关注的。若是每个拿着朝廷俸禄的人都能切身的为民所想,体恤民情,那蒙诏只会比现在还要兴荣昌盛个几百倍。 如今他们家为民所做的这些本就应该做的事,可不仅没有风波平息的迹象,反倒在民间被人拿来大肆褒扬。就连她去商铺、酒楼,都莫名奇妙地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便利与优惠。 这样真的好么? 阿爹本就身居正二品官员,又手握一方的重兵。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是被传去安宁城,传到当今圣上的耳中,只怕会为秦府引来猜忌与祸端呐。 遂秦徊赶快纠正道:“罗掌柜为人豪爽大气,小女子在此先谢过您的好意了。家父身为朝廷命官,本就该替当今圣上分忧解难,他老人家不过是为百姓尽了一份绵薄之力,而我做的更加不值一提,罗掌柜千万别再将此事挂在嘴边了。” 罗掌柜是个心思活络之人,对于面前这位姑娘的担忧,他一点就通,故而下句话便十分自然地调转了方向:“秦小姐太过谦虚了。哟,瞧我这记性,只顾着自己说竟忘了问了,还不知秦小姐今日前来有何需求?是要租衣服呢还是做衣服?” “这次就不租了。罗掌柜消息灵通,想必您也听说我家阿哥年底要娶新妇的喜事了,我租衣服还说得过去,总不能让新郎官在一生一次的大喜之日也穿租的喜服吧。所以此番前来,我就是为我阿哥挑匹不错的料子做喜服的。” 说罢,秦徊便在罗掌柜的引领下去一楼挑布料了。别看她嘴上说是在自家阿哥成婚那日穿租的衣服也不要紧,可等人真的站在琳琅满目、样式丰富的布匹面前又开始动摇了。 最后耐不住罗掌柜的一番倾情力荐与劝说,不仅给秦于仲和秦有时都分别定下了料子与纹样,还给自己也挑了一套价格在接受范围之内的成衣,才肯从布行心满意足的出来。 等坐上马车后除了对新衣服的期待,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额消费后的心疼与肉疼。不过不等秦徊惆怅,便听车夫说半个时辰前家里来人说少爷已经进城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府了。 心情登时又开阔了,秦徊轻快地说:“那我们也快回去吧,记得在前面第三个街口的炒板栗摊停一下,让春祺下去买两包带回府,给阿哥也尝尝。”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担忧 免费阅读.[.aishu55.cc] 手镯 马车在秦府门楼前将将停稳,秦徊便按耐不住内心激动的要跳下车,还是春祺及时制止了她的行为,“小姐如今也是青索城的大红人了,再冒冒失失的让人看了去会说您没个小姐的样子。” 风波的平息要从身边人做起,都劝说外人莫再挂在嘴边了,秦府的人更加要谨言慎行。 在春祺的鼻尖上重重地刮蹭了一下,秦徊板下脸来道:“你这小妮子还胡说,什么红人不红人的,下次再敢乱说我可就真生气了!” 告诫如此,可春祺压根儿就没当真。 主子脾气好得很,跟在她身边那么些年了,从未见过她与任何人红过脸,更别提打骂下人了。哪像那些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大小姐,动不动就发脾气、甩脸色,抑或是胡乱责罚的,叫人伺候起来比伺候祖宗还要艰难。 果然还是从前吃过苦,后来才摇身一变成主子的女子要好说话得多。 下车后听门口小厮说少爷早就回府了,此刻应在房里休息,秦徊便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了扶风院。 甫一进院,绕过“之”字型长廊便见秦于仲坐在烟雾袅袅的书房看书。一部分晚霞的余晖透过窗檐洒在他的身上,高挺的鼻梁给人晶莹剔透的错觉。 而揽夜呢,如以往一样安静的侍立于一侧。他的乌发一丝不苟的高高束起,一身黑衣衬托得他更加古板严肃,难以亲近。 书房内这般岁月静好的画面,让这两人看起来根本不像出了趟远门才归家的游子。 揽夜的右耳廓动了动,小声提醒道:“小姐来了。” 秦于仲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面前陈旧残破的兵书上,只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几息后便听到了书房里响起了秦徊如清泉般的声音: “阿哥回来啦!徊儿以为还得再苦等两天你才能回得来呢。” 只听专心看书的男人“唔”了一声,连眼皮子都没抬,秦徊又自顾自地继续道:“方才我去子衿布行给阿哥挑衣服了,我可是挑选了好一番才给阿哥定下了今年最时髦的纹样,我都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阿哥穿上喜服时的样子了呢!” “哦,对啦,我与子衿布行的罗掌柜约好了时间,让他后日的巳时来给阿哥量喜服的尺寸,到时候你可别忘了在府里等着罗掌柜喔。” 说罢,秦徊瞪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等待着对方的反馈。可她哪里能想得到,秦于仲居然还小心眼的停留在他出门前,再一次经历被偷听墙角的余怒里,还未消她的气呢。 反观秦于仲,这会儿确实还在心里与自己激烈斗争着。他真的很想念、也很想大大方方的回应小妹的喋喋不休,但又磨不开男人那没来由地自尊心。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听到回话,秦徊猜想应是阿哥这一趟去得挺累的吧,毕竟是迎娶公主,想来入宫后必定要经历宫中贵人长辈们的轮番“指教”。遂忙关切地问:“阿哥这趟去安宁城累坏了吧,一切都还顺利么?” 其实想问的是圣上和元后……还有阿履阿姐对你可都还满意么,但作为阿哥最贴心的小妹,这种大实话她怎么可能问得出口。 这厢秦于仲发现小妹当真是把自己做的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于是心里的斗争有了结果,最终选择与自己和解,也不再执着的斤斤计较了。 从书本前挪开了眼,把眸光移向了秦徊面若桃花的脸上,他淡淡道:“入宫见过一次皇帝老儿,说的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官场话;之后还见了两次元后,一个妇人罢了,说的话没什么参考性。” 他边说,眼前边浮现起大殿之上异逻含高座于龙椅,顶着一张自以为可以普度众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救世主的脸,真是每每想起就令人作呕! 而后话锋一转:“只是……三公主并未见到,所以你让我给她带的口信就……” “无妨无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想来是阿履阿姐害羞,所以才没好意思与阿哥见上一面。”秦徊替含三履解围道。 其实她心里明白,阿履阿姐信上虽说自己认命了,可只要事情还有未尘埃落定的一日,她始终都会抱有一丝转机出现的期望。 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女子,是不想嫁给自己心爱之人的。 “哦,差点又忘了!”秦于仲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腰间掏出一串紫水晶银手镯,走了两步后递到了秦徊面前,“上次你托人带回来以后就一直忘还给你了。” 停下手上摆弄胸前辫子的动作,秦徊伸手接了过来,“我就想着在阿哥这里,就等着你什么时候想起来还给我呢。” “你忘了我送你这东西时说过什么话么?” “当然记得,阿哥说这个手镯上的紫水晶是大师做过法的,有趋吉避凶的奇效。” 秦于仲眼底有了不悦,他敲了敲秦徊仰着的额头,说不对,“你看来真是一点也没记住。我是说过它的奇效,但我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过你的是,戴上后这辈子都不可以再摘下来!” “戴上后这辈子都不可以再摘下来!” 不愧是兄妹,心灵相通,这句话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来。 知道自己被捉弄了,秦于仲这次是宠溺的敲了敲秦徊的额头,“逗我玩儿呢是吧,小人精!这段时日府里没人管着你,你可有乖乖在府里,有没有出去瞎跑?” “自然是呆在府里的,不然我还有哪里可以去?”秦徊不仅装睡是一流的,就连说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保持着一个将信将疑的态度,秦于仲一时被问得说不出话,只好转移话题的说:“平日里跟着保护你的另外那个婢女呢,怎的今日不见她?” 另外那个婢女。 故意不叫秋祉的名字,生分得过于刻意了,秦徊不免腹诽阿哥真是为人一点也不坦荡,人家好歹也是你的一只眼,还好秋祉不在,不然指不定听到这话有多心寒。 - 运送至涅院的粮已经被卸得只差最后一车了,秋祉叉腰站在车头,有些烦躁的催促搬货的人动作再快点。她左走几步,右走几步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真赶时间。 作为主子的贴身女护卫,不在主子跟前寸步不离地保护,而是跑到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来,这也难怪她内心忐忑不安了。 “秋祉姑娘。”一道似冰刃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耳边传来,思想开小差的秋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抽出藏在袖口的小刀。 高手过招,无需多言。四只快到只看得到影子拖曳的手在空中你来我往,直到一方露出了明显的漏洞,被钳制得不能动弹了,这场突如其来地比试才戛然而止。 “秋祉姑娘好功夫。”何致盼由衷的赞赏道。他松开了那双被自己钳制住的手,并将过招时落入他手里的锋利匕首还给了对方。 败下阵来的秋祉面上明显带有不满,但碍于技不如人,也不敢造次。她十分不友好的接过匕首,用衣角将手柄处镶了块青玉的匕首来回擦了遍,才将其收回袖中。 边擦边讶异于山鬼帮尊主一身在她之上的好功夫,没想到此等落草为寇的亡命徒竟也能有这般一等一的身手,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何尊主走路都没声的?下次再这么鬼鬼祟祟地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就算打不过,也不能在嘴上落了下风。 何致盼拱手表达歉意,“确实是我的不对,幸得秋祉姑娘高抬贵手,在下给姑娘赔礼了……我就是想来问问,秦徊她……秦小姐她怎么没来?” “我家小姐为何没来,何尊主心里没点数么?”秋祉将脸垮了下来,她并不知主子与这个面具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并不影响她言辞激烈地质问他。 只因主子落荒而逃的宁愿冒着生命危险赶夜路,也不愿再留在涅院半刻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也因主子曾红着眼眶的恳求她,能不能不要把她们这次来涅院的事告诉少爷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的心里有对主子的心疼,也有对主子的羞愧。心疼是猜到了主子应是受到了情伤;羞愧是主子一直都知道她对她并不完全忠诚,可依旧愿意真诚以待。 “我……我……”何致盼支支吾吾。 瞧秋祉的架势,应是棠儿把和他之间的事都跟秋祉姑娘一五一十地说了,看来秋祉是她很信任的人。 而秋祉呢,此时把对主子所有的心疼和愧疚全都怪到了何致盼的头上。再加之她用余光瞥见最后一车的粮已经被搬得所剩无几了,这让她对面前这个男人本就不多的耐心立马消磨得荡然无存。 “这么跟你说吧,以后你们山鬼帮的粮都由我来送,要是你们识相点下次就多叫些人直接去云居洞等着,别麻烦我还得专门叫人给你们送上来。还有,以后我家小姐都不会再来涅院了,何尊主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兀自去清点麻袋了,留何致盼一人呆呆的站在原地,耳边全是秋祉的最后一句话——以后我家小姐都不会再来涅院了。 以后棠儿都不会再来涅院了。 她一定是恨极了他吧。 良久,身后传来秋祉招呼大家打道回府的声音,这让何致盼顿时清醒过来,他转身快步走到秋祉面前,想再争取一下:“秋祉姑娘,我知道我亏欠秦徊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可以用一辈子来赎罪,但不能让她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我给她写了一封信,能麻烦你——” “不能!你活该被我家小姐记恨、唾弃一辈子!”秋祉不留情面的打断道。 何致盼捏紧了没送出手的信,不甘心地又追上了前去,“对,你说的对,我这种人渣活该遗臭万年。可就算千人万人记恨我、唾弃我,那这些人里也不该有秦徊!她那么美好,那么璀璨,不该怀有恨意的活着……” 他狼狈的追出去好长一截路,锲而不舍的说了一切能打动秋祉的话。可他所做的这些努力,在秋祉眼里一文不值。 人都走出去好远了,何致盼还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喃喃地自言自语,泪流满面。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手镯 免费阅读.[.aishu55.cc] 良配 秋末冬至,落叶凋零;白驹过隙,从不等人。 三公主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整个四季也没能盼来异逻含收回成命的那一天。心如死灰的她最终只能含泪告别爷娘,在含什袭的护送下踏上了另一个禁锢她下半辈子的地方。 听说青索城是个四季如春的宝地。 不像北方那样冰天雪地、寒冷刺骨;也不比西边那般黄沙漫天、寸草不生;更不若东边的气候虽湿润养人,却也酷热难耐。 可纵然它有百般千般好,也没有安宁城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好。 她留恋于天晴时,乘一叶轻舟于茈江上,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光景。听说青索城只有一条流量不算大的锦溪,以后怕是再没机会泛舟于湖,品茈江的鲜嫩弓鱼。 也遗憾再也吃不到三月街最顶头那家老字号糕点铺的水晶芋头糕了。不过好在这家店的另一个镇店之宝——糖面糍粑球,就是出自青索城的美食。如此想来也算是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了。 还担心一个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家人的女子,去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究竟该如何生活下去。但转念一想,至少她还有手帕交秦徊,秦府也没有她需要费尽心思去讨好的婆母,以及三姑六婆;加之秦于仲好歹也是她曾有过两面之缘的人,看起来是个儒雅的男子,婚后相敬如宾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一个坏处、一个好处,那两者就算扯消,抵平了。但还有一个称不上坏,也称不上好的地方,这个又该如何算呢…… 从坐上花轿起,含三履满脑子都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时而想到的坏处多了,就感伤的落几点眼泪来助兴;时而想到的好处多了,又勉为其难的扯出几丝安慰的笑意来。 当然了,好处和坏处差不多的情况居多。通常这种时候,她就会陷入非要抉择出一方胜负的怪圈里,与自己好一番较劲。 一个月的光阴,就在她的胡思乱想中匆匆消磨过去了。直到一大早大侍女木英来提醒时,含三履才意识到她们已经离蒙诏的南部地区不远了。 而进入南部地区,也就意味了含什袭只能护送姐姐到这里了。一阵积蓄已久的心酸在看到不远处秦府那早已等候许久的接亲队伍时,化作了两行无声的清泪,流进嘴里时真是又咸又苦。 原本他曾幻想过要好事成三的,可异逻含那斩钉截铁的话语,至今还能时常出现在他梦里,每每梦到都会将他吓得一身冷汗醒来。 其中一句就是“堂堂皇子,竟贪恋一个养女,简直荒谬至极!你就死了一条心吧,我们乌蛮皇室,绝不会允许第二个血统不纯正的人加入!” 同为蒙诏的子民,为何阿姐可以嫁给一个血统不正的驸马,他就不能娶一个血统不纯的王妃? 这才是荒谬至极!可笑至极吧! 骑马绕到花轿一侧,心中压着不快和不舍的秦于仲轻声道:“阿姐,已入南地了,我……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接下来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这话听起来尤为心酸。 轿中之人沉默良久,努力平复好低声抽泣的情绪,哽咽说好,“姐姐知道了。回去的路你自己小心点,等姐姐日后再回安宁城看你的时候一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还有啊,你以后别总这么任性,要多听阿爹阿娘的话,替阿姐在他们身边多尽尽孝。” “功课上也多放些心思,身为男子,不能只能武不能文,肚子里不多装点墨水,会遭世家小姐嫌弃的,到时别爹娘有心给你说媒都没姑娘想嫁你。但若真的有喜欢的姑娘了,记得给阿姐来封信……没有喜欢的姑娘也多给阿姐来信……有空就多来信……” 姐弟两都在刻意隐忍着离别的悲伤,都在说着下次再见对方时的期许,大抵是当生活有盼头时就能让心里好受些吧。 这样的场面最是温馨催泪,送亲队伍里大伙儿多多少少都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不免湿润了眼眶。就连一向冷面的木英,也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等反应过来时忙别过脸去抹眼泪。 而另一边的接亲队伍呢,喜婆早已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她脸上始终保持着最喜庆、灿烂的笑容。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再耽误下去只怕会误了良辰吉日;又见新郎官还迟迟未作出行动,便好心上去催促。 毕竟是第一次成婚,秦于仲本身是没有任何经验的,他对新妇这般哭哭啼啼、恋恋不舍的情绪并不能共情,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能愣愣的停在原地等待。这下经喜婆的提醒,他才如释负重的微微颔首,下一秒便没做任何迟疑地对胯下马儿轻呵一声“驾”,不紧不慢的朝前走去。 才瞧新郎官走了出来,送亲队伍里一个眼力好、头脑也机灵地侍卫便掉头去找小殿下通报这一情况。是以,等秦于仲再次发声令马儿停下时,对面已是收拾好情绪、等待着他的含什袭了。 “见过小殿下。”他拱手行礼,但并未下马。到底马上也是驸马爷了,按长幼尊卑来说该是含什袭向他行礼还差不多。更何况还是在他们秦家说得算的南地,他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含什袭回礼后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最后才说他就送到这儿了,还望驸马以后能好生对待阿姐,莫要让她伤心。 “殿下难道不与我等同去青索城么?”秦于仲表示惊讶,“您作为贵主的亲弟弟,按道理需要代替父母看着自家阿姐出嫁,我想三公主心里也是如此所想吧。” 新妇还未过门,这个准新郎就如此的替媳妇儿着想,能听到这样的话,含什袭心里多少也能放心些。只是他有他不去青索城的理由…… “殿下可是不愿见到我的妹妹?若是小妹曾经在言语或者行为上对殿下多有得罪,那我在此替她给殿下郑重地赔个不是,还望殿下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秦于仲一语点破了关键所在,这反而让含什袭面上有些难为情: “驸马多虑了,家妹为人坦荡、心直口快,我实在敬佩……说来惭愧,去年的三月会上我便注意到家妹了,当时以为是一见倾心,后来才知里面多少掺杂了些年少无知的因素。是我以前莽撞了,还怕吓着秦姑娘,不再见面也是为了给自己留点最后的体面。” 他与秦徊注定此生不会开花结果,不论是现实因素,还是身份的云泥之别。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将所有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听到这样的回答,秦于仲似乎并不意外。他本就恨透了乌蛮皇室,徊儿不用进宫与这些戴着虚伪面具的人朝夕相处,他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再说含什袭这小子,他左瞧右瞧都看他不顺眼,毛毛躁躁的,一看就是日后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人。 但逢场作戏还是不能少的,秦于仲对小殿下略作安慰后便在含什袭的注目礼下,带着接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往青索城的方向去了。 - 秦府。 喜气盈门、张灯结彩。 下人皆保持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饱满状态,同时又将心提到嗓子眼的四处忙活儿,生怕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掉链子。 就连秦有时也一改往日的素衣,换上了低调奢华的绫罗绸缎。一手背于身后,挺拔的站在正厅里,看着四周各自忙活儿的下人,一脸家主的威仪。 要说这府里有谁是煞风景的,恐怕也只有现下身处扶风院的秦徊了吧。 她怀里拎着一个花团锦簇的小篮子,里面装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这四样东西代表着祝福之人对一对新人早生贵子的美好愿景。 拿着最喜庆的东西,叹着最扫兴的气。 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里,她站在喜床前唉声叹气、愁容满面,思绪早就飞去今年开春时的三月会上了。 还记得含三履第一次带她去偷看她心上人的那一日。那会的含三履是满心欢喜的,还带着几分情窦初开的羞涩;她的笑也是阳光明媚的,比刚开的荀子树上的粉白花还要夺目。 那时的三公主满眼都是自己钟意的情郎,应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另嫁他人吧。 不过都别说人家了,就连她秦徊都没有想过。 她甚至从后林苑回来时还说过要在阿履阿姐与左穹君的大婚上,她要亲自往阿姐的喜榻上撒红枣、撒花生;还要在阿姐饿着肚子苦苦等候新郎倌来掀盖头的空档,偷偷给她塞她最爱吃的金桂泡儿糕…… 感觉也没过多久,怎的很多事情都变化得这样快呢? 金桂泡儿糕是一早就让后厨准备好了,装有“四宝”的篮子,春祺也早早的准备好交到她的手上。可等真的站在喜榻前,却如同一尊石像一般,呆呆立了好久。 “小姐在等什么呢?再不撒一会儿就该来不及了。”春祺不明所以,在一旁催促道。 飘远的思绪被一声拉回了现实,秦徊讷讷地说好,“马上就撒,马上就撒。”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不是么?说不定阿哥才是阿履阿姐,不,是阿履阿嫂的良配呢? 这般宽慰着自己,居然有能下得了手去抓竹篮里的“四宝”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良配 免费阅读.[.aishu55.cc] 私密话 毕竟是第一次嫁人,就算是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心中难免也会焦虑、忐忑。 对于自己下了花轿后究竟是如何被人搀扶至这喜榻上的,含三履到此时都还未回过神来。只知头上厚重的钗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也担心一会儿洞房花烛时该如何面对□□的郎君。 刚想到此处,脸上不由地浮起一团红晕。 她从没想过要为爱做出私奔这一壮举;也没想过嫁做人妇后还要为曾经的心上人守身如玉;更没想过要对日后的夫君冷淡至极、拒之千里。 这是否能说明,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细左穹? 他大抵也不会拒绝鹤庆郡主吧。 娇生惯养的鹤庆郡主就算再刁蛮任性,嫁作人妇后无论如何也会收敛起自己还是姑娘家时的脾性,好好经营婚后生活。家中有这样一个温柔可人地美娇妻,他又怎么可能坐怀不乱、不动心呢? 如此想来前几个月她与他为了能在一起而做的种种努力、种种挣扎,都显得荒谬而可笑。 正这般自嘲自笑着,便听见房门被轻轻叩响,下一秒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吓得含三履登时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端正了坐姿,交叠放在双腿上的十指不安的扣动起来。 “阿嫂。” 门口传来一个做贼心虚的声音,随后房门又是“吱呀”一声地被轻轻合上了。 含三履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平稳的落回肚子里了,她掀开红盖头,“徊儿,怎么是你,我还以为……还以为……” “阿嫂难不成还以为是我阿哥呀,就这么迫不及待?”秦徊笑着揶揄道,“我阿哥还在外边应酬着呢,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阿嫂饿坏了吧,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在盖头的映衬下,含三履脸上的两团红晕和晶莹剔透的朱唇愈发显眼,令她看起来格外的娇羞可爱。 她顶着红到发烫的脸颊,将递到眼前的白纱布揭开,而后欣喜地欢呼道:“金桂泡儿糕!” “专门给阿嫂准备的,已经放凉了,这会儿温度刚刚好。阿嫂快尝尝,这金桂泡儿糕的味道正不正宗。”秦徊边说着边拿了一块儿递过去。 含三履双目放光的接过,也不顾及什么形象可言了,直接大大地咬了一口。松软香甜的糕饼顷刻充盈齿间,味蕾一满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泡儿糕真是她吃过最最最好吃的点心了! 方方的一小块儿表面黄白相间,内里有无数个小气孔,是经过发酵过后做出来的。闻着有股淡淡的醪糟味儿,吃到嘴里还有浓浓的稻米味,细细咀嚼过后又略微有一丝酸味。外观普普通通,初尝甚至还会让人感到有些奇怪,但越嚼越能体会到它层次丰富的口感。 它刚出锅的那会儿,口感其实一般般。反而是放凉至三四个时辰后,才是品尝金桂泡儿糕的最佳时期。凉的糕点口感更为香甜,还带有少许韧劲,真的是吃一次就会爱上的美食。 几块糕点下肚,含三履才满足的摸了摸微微发胀的肚子,“可不能再吃了,我这身衣服裹得紧,再吃就要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秦徊笑着说好,然后将碟子放去一旁的边几上,转过身后拉过含三履的手,温和地说: “整个院子我已差人翻修过了,一切布置都是尽量按照阿嫂的大观殿来的,只是规格建制上肯定不能与之相提并论,阿嫂见谅。 再者就是这大观殿我只去过一次,我已经尽量还原了,但能记住的细节还是不多,有很多地方都没顾虑周全。阿嫂住下来后若是有哪里不满意、不舒服了,要么同我说,要么同我阿哥说,一定不要委屈了自己。” 尽管已是冬日,外面冷风飕飕地刮。可天知道,秦徊这一席话对于一个远嫁妇来说,能给她带来多大的安慰和温暖。 “还有一事也要提前同阿嫂明说,这府里的情况以及我与我阿哥的身世,阿嫂都是清楚的。从前家中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便由我暂管中馈。既然现在阿嫂来了,那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一切事宜就正式交到阿嫂手里了。当然了,阿嫂嫁进我们家是来享福的,也别因为操劳家务而伤了心神。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徊儿随时听候阿嫂的调遣。” 言讫,含三履那双噙满泪水的圆眼眸子扑扇了两下,几颗豆大的泪珠滴落进金线绣鸳鸯的红裙里,裙面顿时浸开了一小片。 她抽出手后反握着对面之人的柔荑,轻轻抽噎了一下:“好妹妹,还好有你,看来我真是嫁对人了。” 扑哧一声,秦徊没忍住的笑出了声:“说什么傻话呢,阿嫂又不是嫁给我,何谈嫁对了人呀。不过要是我有阿哥的好福气能娶到像阿嫂这样的媳妇,那真是睡着了都会笑醒的!” 含三履被逗得咯咯地笑着,轻轻的打了一下秦徊这个嘴贫的小妮子。她焦虑难安的心境,也在这样一个轻松愉快的氛围里被一点一点的驱散了。 女子只有嫁人后才能逐渐体会到为人妇的心酸。 首先得要夫妻和睦,恩爱两不疑。这一点对于绝大多数盲婚哑嫁的男女就已经是很难做到了。话本里那些先婚后爱,并且还甜蜜感人的剧情,真的是少之又少的特例。 其次是要处理好后宅的关系。而这后宅之中最有话语权的,自然就是自己的婆婆了。继婆婆之后,还有各房大大小小的姑嫂妯娌。最后,才轮得到这个才嫁进门的新妇。 新妇不仅要在婆婆面前八面玲珑,嘴甜讨欢心;也要对付天生就对自己有敌意的小姑子,以及那些爱多管闲事的长辈;除此之外,还要时刻提防于总是想要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妯娌。 嫁人后的日子才是真的人生百态。 好在秦府人员结构及其简单且单纯。尤其是后宅,只有一个好脾气、连对下人说过一次重话都没有的秦徊,更别提她还是三公主最好的手帕之交了,这三公主以后的日子能不好过么? 所以她说她嫁对了人,其实也是很有道理的呢。 当时父皇执意让她嫁入秦家,不仅对于政治层面大有裨益,也算是帮她寻了一个下半辈子的好归宿了,看来父皇对她还是偏爱的。 思及此,含三履突然来了兴趣,反问秦徊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人,或者以后想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徊闻言,脑海中居然第一时间浮现出何致盼的脸,吓得她赶忙用强大的意志力将那张可恶、可恨的嘴脸从脑中清除,“没有!我不想嫁人,我就想一辈子赖着哥哥嫂嫂,陪着阿爹。” “胡说,你刚才分明是犹豫了!”含三履狐疑的、带有探究意味的眼神,在秦徊面上上下左右的扫视,不放过一丁点可以窥探到的蛛丝马迹。 谁知秦徊做好了嘴硬到底的打算,偏要说自己真的没有。不仅如此,她还反将一军,问:“阿嫂莫不是嫌我是个多余的,不想让我打扰你和阿哥的快乐生活?” “我可没这么说,你……”含三履被激得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我……我喜欢的人你都知道的,结果……结果你喜欢的人你就不同我说……这不……不公平,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的!” 看着眼前的新娘子都快急哭了,秦徊忙耐心地解释说自己真的没有,“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不过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倒是阿嫂,你和左穹君真的就……” 就断了? 断干净了么? 装了一肚子想八卦的问题,但以二人现今的关系来说,真不适合再口无遮拦、没大没小了。万一三公主多想,以为自己是在替自家阿哥打探消息呢? “我跟他之间,彻底结束了……其实在你来之前我还在想,自从知道要嫁给你阿哥以后我虽与父皇母后据理力争过,但从来没有闹到死去活来的地步,想来或许是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他吧。” 话已至此,含三履忽的心头一酸,一脸愁容道: “其实我最后悔的,是明明我与左穹君能体面的道别,可直到出嫁前,我还在同他置气,连临行前的最后一面也不愿见他。你敢信吗徊儿,才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竟连当初到底为何生他的气都完全不记得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秦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这时一直侯在外边儿的春祺敲响了房门,小声提醒说时候不早了该走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屋里耽搁很久了。简短的安慰了几句,又帮新娘子把红盖头盖好,她才不紧不慢的退了出去。 刚关上门,春祺便凑上前去好奇地问小姐同新娘子说了什么。结果还没等来主子的回应,便被一脸嫌弃的秋祉怼了回去,两人又叽叽喳喳的斗起嘴皮子来,全然没发现走在前头的主子有些情绪低落。 等快到朝露轩时,一路沉默的秦徊终于发话了:“秋祉,你这次去涅院,那个人可有同你说了什么话?” 短暂的反应了几息,秋祉才明白主子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山鬼帮尊主,遂回:“没,没有。” “不要骗我。”秦徊停下步伐,回身看向眼神躲闪的秋祉。 奈何主子的眸光太犀利,秋祉又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最后只能败下阵来的嘟囔着说有,“他问起小姐怎么没来,还让我……让我给您带……封……信。” 带封信。 就三个字,可说出来却这般艰难、漫长。 秋祉越想越懊恼,自己当时就应该表现得再坚定、再坚决些,不应该因为山鬼帮尊主那放下所有尊严的表现,而动了恻隐之心! 为您提供大神 三冬三十 的《秦淮盼》最快更新 私密话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