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总有系统要害我》 第1章 剑出 古话有言: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这扬州城,自古便是淮左名都。其西北一带,数代城濠连缀,直通运河,号保障湖,两岸杨柳一带翠绿,亭台楼阁无数,是天下有数的富贵繁华之地。 现今江南豪商花家,在这里所建的桃花堡,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当家花如令的六十大寿,非但招来无数武林豪杰,商场旧交。园中的流水席也一连数十桌,从那新建的紫微阁直铺到外头去,任凭人享用了去。 那些才出江湖的小字辈,便趁着这些酒席,正好露个脸,结交几个朋友,醉眼里窥着那边唱名的武林名宿,江湖豪杰,口舌翻动间,竟也有些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得意。 这时候,忽然又有两人骑马而来。靠后的那个,大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飞扬的眉,灵动的眼,出奇的是他嘴上两撇胡子,不知是修的,还是天生的,一眼看去,竟像是一对眉毛。 一个人,脸上竟有四条眉毛,岂不是一件怪事? 外头大口吃酒,大口吃肉的江湖人,仿佛也看到了奇事,都停下手盯着那边。眼见着两人勒住马缰,翻下马背,大步流星消失在桃花堡外。 唱名的人高声起来:“陆小凤陆大侠到!” 轰然一声,外头的人也叫嚷起来,纷纷的说起江湖掌故。 叶孤星穿着一身白衣,带着斗笠,拿着杯子笑吟吟念出三个字:“陆小凤……” 他扭过头,看向同样坐在一边,同样带着斗笠的男人:“九公子可认得他?” 宫九举起酒杯,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却充满男人的力量:“灵犀一指陆小凤,我自然是认得的。听得说,他武功不错,交游广阔,是天下有数的风流浪子。” 说得两句,他手指微顿,斗笠下鹰一样的眼闪过光芒:“叶公子想结交他?” “这天下谁不想结交他陆小凤?”旁边一人醉泥鳅似得横出一只手,往宫九的肩膀上搭去,芬芳的酒气喷涌而来:“只是你们两个小白脸,怕是没这个福气!” 宫九的扇子,轻飘飘,仿佛不着力得一点一带,那人的手就转到酒桌上。 他浑身一僵,觉得半个身体仿佛都麻了,张口要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仿佛当场被拔了舌头一般。 “九公子,不知者不怪。”叶孤星慢悠悠提起酒壶,倒了一盏酒,内力微吐,就推了过去。 宫九的扇子一动,点在那白瓷杯上,里面酒液深红,一推一接间,却平稳无波,只有那芳醇的酒香扑到面上:“飞仙岛的照殿红?听得说,这酒一月只有百坛,只看这酒的份上……” 他话一落,指尖劲风微吐,那醉泥鳅便成了真泥鳅,直滑到桌下面,引得周围认得他的人,都哄笑起来。 【叮!重要配角好感度+1,进度30/100。】 叶孤星的眼角一抽,忍不住再一次在心底吐槽:这是什么智障系统! 也不怪他。 实在是这个系统不但机械,还缺乏准确性。 除了前世他签订契约时,得到的‘百科全书’似的应激性知识获得能力外,系统有关拯救这个世界的各种指示,简陋到连人名也没有。 比如这个重要配角的好感度,是他跟这个号称宫九的男人,相处近三日后,才被激发,好感度波动三次,他才能确定。这还是因为宫九喜怒无常,好感度波动剧烈的,才能短时间确认。 要都换成类似他这一世的兄长,白云城主叶孤城这样冷峻的人物,恐怕确认一个所谓的主角、重要配角,都要花费一年半载。 至于所谓保证剧情顺利完成,巩固被融合的小说世界稳定相关的指示,更是从他穿越十八年,都没有冒出过一个字。 想到这里,叶孤星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宫九举起酒盏,轻轻嗅着芬芳的酒香,忽得笑道:“你果然要结交那陆小凤,我们今夜就探一探那桃花堡。说不定,还能赶上一场好戏!” 他举杯饮下那深红的酒液,一种浓烈的芬芳从喉间翻涌,不知品出了什么滋味,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夜,深夜,一轮圆月照在屋檐上。 分明不是夜探的好时候,两个穿着白衣的男人,却立在最高的小楼顶上,垂头眺望。 这时候的桃花堡很热闹,热闹的好像鸟林。 引头的那一个,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身形迅捷,像一片云般轻盈,又像一只花蝴蝶,在这屋檐上下翻飞。 一时钻到屋中,一时又破窗而出,一时重新翻到屋檐上,牵线一样引逗着后面追击的花满楼。 “果然是一场好戏!”宫九笑吟吟着,看了一阵,拿着扇子拍了一下手心:“看赏!” 他指尖一动,一枚金叶子不知什么时候翻了出来,只带着风声,急扑夜行衣的面门。 而他身后,花满楼正是剑光一震,直往后心急急刺去。 【叮!主角危险度30,世界崩溃度+1,进度25/100。】 叶孤星面色陡变,手指搭在剑鞘上,身形犹如一片飞云,骤然而降。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清冽的剑光,从上而下,犹如冷浸浸的月光,瞬息而至。 他分明隔着很远,但剑光迅疾,竟生生赶到。但听得铛得一声,花满楼的剑顿时高高飞起。剑尖微斜,顿时刮开一道,露出夜行衣下璀璨的银衣。 “陆小凤!”花满楼猛地叫了一声:“你开什么玩笑!” 陆小凤右手掀开夜行衣的兜帽,将戴着的面具摔下,左手轻轻一转,一点金光在两根指头间熠熠生辉:“要说开玩笑,这玩笑可开大了!你说是不是,屋顶上的朋友?” 花如令等人叫唤着花满楼的名号,从旁边一拥而入,听到这话,却没有抬头看去,而是不约而同,看向站在站在不远处的男子。 那人穿着上等的杭绸白衣,冷浸浸的月色下,肤色却仿佛能压过白衣,透出一种莹润的光泽。这样白而修长的手指,按在剑柄上,几乎与那一泓剑光般,透出一丝寒潭般的冷意。 然而,他却只是挑起眉角,看向依旧站在屋檐上的宫九,淡淡道:“主人家相请,九公子竟不肯一顾?” 口里说着,他收剑归鞘,眼角余光在陆小凤后背一扫而过。 然后,就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叮!主角危险度20,世界崩溃度-1,进度24/100。】 【叮!主角好感度40,40/100。】 【叮!主要配角好感度50,50/100。】 倒还有些主角的排场。 叶孤星心里想着,目光上移,落在宫九身上。 宫九正捏着另一片金叶子,笑吟吟往下看。听见这话,他挑了挑眉,脚尖微点,轻飘飘落在叶孤星身侧:“灵犀一指,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两位如何称呼?”花如令忽然道:“为何深夜前来?” “在下姓宫,排行第九,人人都称呼一句九公子。”宫九随手一抛,精致的金叶子从指缝间一闪而逝,手指尖已经搭在叶孤星的肩膀上:“只是深夜拜访的,可不是我,而是他!” 听到这近乎甩锅的话,叶孤星没有辩驳,只是淡淡道:“酒中有毒。” 众人几乎悚然而惊。 原本暂时没有发作的陆小凤,目光一冷,忽然道:“什么毒?你怎么知道的?” “飞仙岛的酒,我自然知道。”叶孤星淡淡道:“它本就是我酿造的。” “你是叶孤星!”宋神医惊呼道:“圣手叶孤星!” 叶孤星暗叫一声什么破外号,忍住那点尴尬:“圣手不敢当,不过稍知医术而已。” 他口里这么说,在场所有人却都不肯信。 天底下谁不知道,飞仙岛的叶孤星,剑法高绝,一双手更是极妙。他是天下第一的杏林圣手,若非他生性散漫,好往深山野岭里游览,搜检草药金石,又是飞仙岛叶家的人,身份高贵,只怕想要请他出手治病的人,能从这扬州城东,排到城西。 花如令更是神情激动。 他年至六十,一生富贵,声名赫赫,传下偌大的家业,又难得妻贤子孝,儿孙成器,本来是十全十美,再没什么可求的。 但是幼子花满楼的眼睛,是他的心病。 这些年遍请名医,始终无效后,他本来也该死心了,但犹如流星一般崛起,凡出手无人不能救的叶孤星,重新让他燃起了希望。 只不过,叶孤星实在难遇难请,而宋神医所说心病,也让他心存他想,如今才请陆小凤来,姑且一试。 谁知道,这一试,出了大差错不假,却也遇见了叶孤星。 当下,他再不迟疑,几步走到跟前,长揖一礼,慨然道:“不知叶公子当面,还请见谅。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何不进去细谈?” 花满楼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当即叫了一声爹。 “是要好好谈一谈。”旁边陆小凤伸手扯开自己身上那件护身雪丝缠,露出雪白的棉絮,指头往里面用力戳了戳:“要不是花满楼当机立断,而这位叶公子拔剑相助,恐怕我也要跟里面的乌掌门一样,变成一只死凤凰了!” 第2章 疑窦 “什么?”花如令等人大惊。 关泰握紧了剑柄,脸色阴沉:“不错,我进去与陆小凤过了几招,他跳窗走了,我转头就看见乌掌门躺在地上,已然死了。” 后面一通波折,人人都知道,自然不用再说。 人命关天,何况吴金雕也是一派掌门,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如今忽然被人杀了。其他人也就算了,花如令作为主人家,又是赴他寿宴来的,岂能没个连带的责任? 所以,一听这话,花如令便道:“我们进去瞧瞧。” 一行人收剑归鞘,跟着他往乌掌门的房舍而去,叶孤星与宫九两人也跟了上来。 只是陆小凤眼角余光看见,脚步顿了片刻:这两人不请自来,实在可疑。但这一场谋划,他们不在局中,平生出这些变故,也未必与他们有关。 心里想着,一行人已是到了乌掌门房内。 里面桌椅翻倒,满地都是碎瓷,随着几个人走动,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等绕过大圆桌,他们就看到手脚摊开,横尸当场的乌掌门。 他嘴角一点血痕,浑身却看不出什么伤口痕迹,只有胸口仿佛放着一张交叠的黄纸,用碎瓷压住。 花满楼耳鼻灵敏,前面为追击伪装成铁鞋大盗的陆小凤,他没有留意到,但到了这时候,血液的腥味与花如令等人倒吸口气的呼吸声,他却都觉察到了。 他本是极热爱生命的人,此刻感觉到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消失,而这个人,还是与父亲结交相熟的人,不免有些伤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如令叹了一声:“楼儿,我不愿意你一辈子不开心,为了解除你的心病,只能想出这个办法。”说到这里,他偏头看向站在一侧的叶孤星,却没有说什么。 叶孤星觉察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花如令一眼,目光就移到花满楼的身上:江南花家,他自然早有耳闻。就是这一位花家幼子花满楼,近年来因与陆小凤同为好友,人品武艺又不错,也名声渐长。 想到自己在情报中看到的消息,叶孤星目光微凝,打断了宋神医感叹事情突变,非但雪丝缠被掉包,乌掌门也因此亡故的话:“那里有一张纸。” 金九龄本是天下有名的捕快,早已站在前面,也看到了一切。听见这话,他不再等待,往前一步,伸手挪开压住纸张的一片碎瓷,拿起黄纸,将它打开。 众人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印着一个巨大的血脚印,里面嵌着一个杀字。 “铁鞋!” “这是铁鞋的标志啊!”花如令伸手夺过那黄纸,目光急切,上上下下端详着,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旁边关泰不由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嚷道:“他奶奶的,难道这铁鞋还能还魂了?” 陆小凤与金九龄都屈膝探身,近前细细端详吴金雕的尸身,听到花如令等人纷纷说些大家都看见铁鞋下葬,花满楼又张口说铁鞋根本没死的话,心中各有所想。 倒是宫九忽然嗤笑一声,冷冷插了一句:“别说区区一张黄纸,就算是一个人,想要伪装,又有什么难的?” “我早就怀疑,当年那个铁鞋,是不是个替身。”苦智禅师宣了一声佛号,叹气道:“只是他长得实在半点不错,人人都看得分明。” 提起这话,花如令更添惭愧,叹道:“都是我害了吴兄弟,唉,这、这叫我可怎么交代!” 金九龄看见人人都有些慌乱,便直起身来,单手一挥拦住花如令的话,声音刚硬,却在这纷杂中自有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花大侠,请镇定一些。事到如今,也只有搜索线索,尽快找出凶手,才能告慰乌掌门在天之灵。” 话音落地,忽然众人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响动。 这脚步声分明有些凌乱,却放得极轻。 众人面色一变,忙回身往外而去,却见着外头早已围了一群人。除却一部分江湖人士,多半竟是那瀚海国王派遣来的祝寿的人员。 一看到这些人,众人就想到前面叶孤星所言酒中有毒的话,面色顿变。 鹰眼老七手脚灵便,又与乌掌门素有交情,当即面露厉色,直冲到为首那个管事埃尔米跟前,右拳紧握,只待有半点动静,就一拳挥出。 那埃尔米本来还想装疯卖傻说两句,探听探听里面的动静。看到这情景,他眼中瞳孔一缩,脚步顿时刹住。 旁边一身紫衣,脸戴金色面纱的舞姬却脚步如故,往前紧凑了半步,半挡住埃尔米,一双含情目婉转生波:“我们听到响声,只怕有事,才从屋子里出来看看。” 声音娇嫩,犹如黄莺出谷,却是地地道道的官话。 她竟是中原人士。 陆小凤看见,身形微动,已然跃出众人,伸手将那舞姬挪腾间有意无意落下的纱帕捡起,轻轻递了过去。 那舞姬妙目流转,在他英俊的面庞上流连片刻,伸出青葱似的手指,轻轻捏住帕子。却没有留意到,在这一送一接间,陆小凤指尖轻轻一搭一点,早将她腕上珠链取下,滑到袖中收好。 叶孤星站在高处,看到这一点眉眼官司,想起宫九所说以及情报所看的风流浪子四个字:还真是沾花惹草,风流手段。 在他身侧,花满楼面带几分温文的笑意,声音沉稳,并不露半点急色:“多谢诸位贵客顾念,只是这里没有什么事,还请回房歇息罢。” 主人家既已开口,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当即纷纷应承而去。 等人走光了,鹰眼老七嘿道:“深更半夜,一点响动就上下都动了。” 这话却是不假,其他人,毕竟都是行走江湖的好汉,这时候听到主人家有事,三三两两赶过来也是正常。但这瀚海国王一伙人,却连下面几个小鬼头都赶了过来,不是有鬼,又是什么。 这点破绽出来,对于前面叶孤星所说酒中有毒一件事,人人都有些确信了。 倒是宋神医忽然道:“老七这话虽不错,但那铁鞋本是东海出身,跟瀚海国无关。这一西一东,又如何勾连起来?就是那酒中的毒,我才疏学浅,不及叶公子,却到底痴长几岁,这下毒的事听过无数。 东西归东西,下毒归下毒,却不能一处论定了的。据我看,终究还是大家严加防范,才能以免万一。” 他既提起下毒的事,花如令也看向叶孤星,拱手道:“不知叶公子,可知道那酒里是什么毒?我等也有些武功在身,怎么没有半点察觉?” “不敢。”叶孤星退后一步,还了一礼,便接着道:“花大侠,那酒中毒,本来就下得不重,没有察觉也是正常。只是这毒有些异样。 它虽然散入体内经脉,却会自华盖穴,渐渐上行到印堂、玉枕、太阳三穴。 这三穴本系冲脉,与耳相通,只消用内力弹奏乐器,便能引动毒素。到时候,毒素虽轻微,因冲脉为血海,十分要紧,反应必然剧烈。只怕越是用内力相逼,受伤越重。” 听到这一番说法,人人面色陡变,不又看向瀚海国一行人去的方向:那埃尔米,却是吹笛的好手。 这边花如令依旧诚恳相问:“那依叶公子所见,这毒可解得了?” “自然解得了。”叶孤星扫视在场众人,在陆小凤身上停顿了片刻,就道:“只是喝了这酒的人不少,恐怕药材要耗费许多。” “这却容易。”花如令忙道:“我们府里就存有一些药草,要是不够,扬州城就在左近,即刻便能买来。” 见他殷切,叶孤星也不吝啬,反正他先前接触酒液,脑中就已经浮现了相关的知识,如何解毒,自然是一清二楚,当即道:“屋内便有笔墨,我写一个方子,花大侠照方取药,即刻煎来便可。” 说完,他就要往屋内去。 谁知金九龄却拦住了他:“叶公子,乌掌门被杀,这屋子的东西,最好一样也别动!不然,恐怕会丢失重要的线索。” 叶孤星顿住脚步,还没说话,陆小凤脚尖一转,几步跳到上面,笑道:“这话不错。花伯父,我看这屋子也尽可封了,再分班轮流守卫,以免有人闯进去。” “好!”花如令自然应承。 石鹊师傅更应承道:“好主意,我来站第一班。” 独有关泰面色发冷:“我不同意!难道我们就让乌兄横尸在这里,连收敛也不收敛?”说了这一句,他又直视陆小凤:“陆小凤,我进来就看到的乌兄倒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就一点都不知道?” 陆小凤双手叉腰,抬头盯着关泰,意味深长:“你问我,我知道的,恐怕还没有你多呢。” 后面的金九龄、叶孤星、宫九,目光都转到关泰身上。 金九龄究竟与陆小凤交情莫逆,当即挺身而出:“关大侠,当时陆小凤为花公子追杀,一进一出,恐怕半炷香的时间也没有。何况本来乌掌门就是接应的人,必有预备,他想要做些什么,恐怕也做不到。我们竟还是不要自乱阵脚的好。 至于收敛尸身。这屋子是乌掌门临终所在,自然有线索留存,如果为了收敛尸身,毁了一些重要线索,无法抓到凶手,恐怕乌掌门才是要含恨九泉吧。” 说到这里,他面色一整,自有六扇门第一捕头的威信:“请大家都先出去,不要碰任何东西!” 第3章 初识 叶孤星几乎有些欣赏他了。 虽然这个金九龄,很多传闻都透出蹊跷,但在专业上,的确是没得说。 心里这样想,他看向关泰。 关泰面色铁青,冷哼了一声,握紧剑鞘的手青筋暴起,却还是沉着脸走开。 花如令见了,忙伸手相请,送众人回房歇息:“汤药的事,各位也不必担心,我们会熬好了送去。” 他素有名望,何况铁鞋这一件事,他本是最大的苦主之一。所以也没有人多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又或多或少谢过叶孤星,众人就三三两两散了。 叶孤星也没多说什么,眼角在仍旧留下的金九龄、陆小凤,以及守在门外的石鹊师傅身上扫过,就道:“还请备一副笔墨。” 花如令自然无有不应,花满楼更是含笑道:“我的房舍就在左近,叶公子不嫌弃,就先往我那里坐一坐。” 一行人正要往那边去,宫九却忽然道:“好戏看完,我也该回去了。” 说着,也不等花如令等人说什么,他脚尖一点,身形迅捷,竟不比叶孤星、陆小凤差多少,像一只大鹰,从枝头嗤的一声飞起,片刻间就消失在夜幕里。 “这……”花如令父子看向叶孤星。 叶孤星自然知道,他的嫌疑多了一分,心里却没有太多波动:宫九这个人,虽然与他相识只有一月,但这一个月,他是真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喜怒不定,动辄得咎。 要是没有系统,他都不想理会这种神经病,当然能理解其他人的意见。 所以,他在习惯性无奈中,用淡淡的神态,掩饰尴尬:“他癖性古怪,还请两位见谅。” “不敢,请。”花如令还念着他的医术,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请,便将他引到花满楼房内。 花满楼的房间,永远有一种柔软与芬芳。 叶孤星踏入房间,一眼就看到书桌上栽种着的一盆建兰。 叶肥厚润泽,而内里抽出的三四枝兰花,青绿透白,微微一点嫩红,更添嫣然,可见培植用心,修剪得体。 花满楼引他到桌案边,伸手取来笔墨,竟没有一丝迟疑,准确得如同常人。 但这种如同常人的背后是什么,叶孤星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出来。 只是越是猜出来了,他越知道,这种事反倒是如同对待常人一样最好。 所以,他坦然伸手接过,提笔蘸墨,缓缓写下药方,转身递给花如令:“三碗水熬成一碗即可。” 花如令大喜,走到门外叫来花平等人,命他们将药材取来,立时熬药解毒。 这事吩咐了,他才回身过来,笑道:“如今夜也深了,叶公子不嫌弃,不如在舍下暂住一日?” 叶孤星来此地,本就是有所图谋的,何况现在又多了所谓的主角和主要配角,自然一口应下。 倒是花满楼,听见这话,忽然插了一句话:“爹,多事之秋,家中宾客不少,不如请叶公子暂住在我隔壁,也免得其他人打扰。” “这……”花如令迟疑片刻,想到陆小凤也住在花满楼隔壁,安全有保证,也就答应了。 两人说定,叶孤星也没有再逗留,随花如令到了右侧厢房住下。 他一走,陆小凤就犹如一道幽灵钻了出来:“你留他住下,这是怀疑他?”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总有缘故。”花满楼往叶孤星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往屋内走去:“你怎么看今天的事?” 陆小凤跟着走到屋内,随意倒了一杯冷茶,一仰脖子灌了下去:“现在还不好说。” 他转了转杯子,看向花满楼:“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假扮了铁鞋?” 花满楼微微一笑,说出一番缘故来。 他竟是从刚开始叫陆小凤而没回应,就察觉到了异样。 两人说笑几句,却忽然听见外头脚步轻响,陆小凤目光一转,转过身将杯子放下,花满楼却坦坦荡荡:“外头的朋友,请进来吧。” 那门立时被推开,金九龄刮了刮帽沿,大步跨进来:“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陆小凤,原来爱偷听的人不只你一个。”花满楼一笑,伸手相请。 金九龄还没说话,陆小凤拍了掌心一下,耸耸肩:“听完还不走,那就是傻瓜。” 三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而后金九龄走到里面,花满楼将门合上,不等两人再说什么,就将宫九、叶孤星两人后面所作所为,说了出来。 金九龄眯起双眼:“那个宫九,我看着面善,却想不起哪里见过他。” 他是六扇门名捕,又是有名的过目不忘。站在能说面善两个字,却不记得,这就足以让陆小凤、花满楼两人心生警惕。 至于叶孤星。 三人却各有所知。 陆小凤道:“白云城主叶孤城,身在天外,剑法已臻化境,是如今天下真正能达到巅峰的人物。按说有这样的哥哥,做弟弟的纵然天资出众,也要被映衬得一无是处。但叶孤星,却绝不曾逊色多少。” “他自然不逊色。”花满楼虽不管家中事务,但他的父亲兄弟,却是经营有术,自然也能听到另外的传闻:“人人都知道,圣手叶孤星,于医道可谓登峰造极。三年前,江南大疫,是他参悟药方,一手平复。但他于经营上,连着我父亲和大哥,都自叹不如。” 金九龄眯起眼,他的眼睛不特别大,也不特别亮,却有一种锐利的光在跳动:“我听说,如今天下最好的酒,是飞仙岛的照殿红,最时兴的珠宝,是飞仙岛的南珠,最精致的器具,是飞仙岛的玉瓷……而这些,据说都是那一位圣手叶孤星所做。听说,他还有一艘铁船,是天下最快最牢固的船。往来南北,无所不至。” “那朱停一定想要见一见他。”陆小凤哈哈大笑,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金九龄与花满楼听见这话,就知道,他已然想结交这个朋友了。 “少爷!少爷!”外头花平忽然叫嚷起来。 花满楼收起笑容,提起剑,转身打开房门,就看到花平慌慌张张跑进来:“少爷,老爷昏倒了!” 三人听了,面色大变,忙跟着花平跑进主屋,却看见花如令坐在桌边,满脸懊丧,身后围着宋神医等人。 花满楼父子连心,一到屋内,就连声问道:“爹,你怎么了?” 花如令神色委顿,说出一句话来:“是他,是他,铁鞋来了,那个东西也不见了。” 众人忙追问是什么东西。 花如令正要说,外面就送来熬好的汤药来。 宋神医取来尝了尝,才与众人点了点头。一行人放下心,各取了一碗喝下。 有了这事,花如令却仿佛想到了什么,竟不肯再说丢失的东西。 陆小凤便问道:“那花伯父,这东西是什么时候丢失的?” “我看着药熬好了,心里放心不下,就去看了看,谁知果然不见了。”花如令面色发苦:“分明我昨日才查看过的。” 陆小凤挑起眉:“这么说,或许是我被追杀的时候,这东西就不见了?” 花如令唉了一声,没有说话。 鹰眼老七看他吞吞吐吐,就有些不耐烦:“老花头,究竟是什么东西丢了?你倒说个清楚啊!” 花如令神色变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面站着的苦智禅师有些迟疑得问道:“花大侠,被盗的可是那件东西?” 众人都抬头看他,急切追问。 见苦智禅师已经猜到,花如令不由叹了一声,却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 谁知金九龄却忽然道:“花大侠,你既不愿意说,我就直接问了,是不是那瀚海玉佛,不见了?” 他既说破,花如令惊讶之余,也再没有什么可隐藏的,缓缓起身,引众人到了一处僻静房舍,打开后,又引动机关,将下面一方隐秘石室打开。 待众人沿着石阶往下,走了十来步,又有三道铁栏门。 花如令用各种手法,一一发动机关,升起铁栏门,里面却又是一道石壁。上面雕刻古拙,镌刻了一副飞鹰展翅的浮雕。 花如令走到近前,举起自己右手,将戴着的绿玉扳指,对准苍鹰的眼睛,然后顺势而下,再往三四处点了几下,那一道石壁忽然从中破开,露出黑黝黝的密室来。 众人鱼贯而入,却见里面忽然有一道天光,不知从哪里引入,连着空气也并不憋闷。 花如令走到中央处,转头向东,看向里面凹陷进去的壁洞,没有再说什么。 但看着两侧点燃的长明烛,上面恰到好处凹陷的石壁,人人都猜出来:这里就是保存那瀚海玉佛的地方。 这么隐秘而周全的地方,那瀚海玉佛,究竟是怎么被偷走的?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唇上的小胡子,目光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但目之所及,石壁完好,并没有一点缺失。 那边鹰眼老七却嚷嚷起来:“好你个老花头,原来这瀚海玉佛在你这里。你不早说,我早就想要看看这玩意儿是什么样子了!” 这话出口,别人还没说什么,他自己也回过神来,讪讪得拱了拱手,道一声对不起。 转过身去,他陡然看见一侧的墙壁上,竟然印着一个脚印,不由面色一变,指着那脚印:“这是什么?” 第4章 旧闻 众人往那一看,那石壁上果然印着一只脚印,旁边且有两行血红大字:明日午时,必来索命。 陆小凤与金九龄在幽暗的光线中对视一眼,就问道:“伯父,这瀚海玉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瀚海玉佛,本是瀚海国的国宝。”到了这关节,花如令也不再隐瞒,带着一点苦涩,将里面一段原委细细道来。 原来这玉佛,除了本身珍贵,价值连城外,更是瀚海国传承之物,有了它,才能名正言顺继承王位。也是因此,老国王担心王子们争权残杀,才将这东西,托付花如令密藏。 “这件事,只有父亲,我以及瀚海王族知道。”花满楼默默加了一句。 满场寂静中,陆小凤看向金九龄:“那金九龄,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 金九龄正在勘察字迹脚印,听见这话,他转过身来,面庞在光影中熠熠生辉:“实不相瞒,先前我得到了朝廷密保——瀚海国的孔雀王子雇了厉害人物,预备在老国王颁布遗诏前,夺取玉佛以谋朝篡位。” “那个厉害人物,就是铁鞋大盗?”陆小凤追问一句。 金九龄往那脚印一指:“原来不知道是谁,现在大概也只能是他了。这脚印,与那黄纸上一模一样。而且,花大侠他们也认得,这就是昔年铁鞋留下的印记。” 花如令细细端详,叹道:“不但脚印一点不错,这字迹,也确实是铁鞋。”说完这话,他转头看向花满楼:“楼儿,看来你说得不错,铁鞋真的没死!这些年,是爹误会了你,只说你是心结难解,谁知道……” “爹,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花满楼宽慰了两句,想了想又往前一步,伸手摩挲脚印字迹。 那边花如令摇了摇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个密室,是我请妙手老板朱停改造的,除了我,谁都进不来!” “不,还有第二个人。”金九龄道:“那位朱停老板,也知道这个密室。” “不,朱停绝对不会做这事。”陆小凤走到近前,细细看了半天,突然道:“你们看看这字迹。” 众人不知就里,围上来细细端详,只觉得这字四平八稳,并不出奇,只是色调鲜艳些。 “这颜料有陈腐的血腥气。”花满楼忽然说。 陆小凤道:“血腥气我闻不出来,但这颜色,却是时兴的胭脂红。那青楼里的姑娘们,用这个点唇抹脸颊,一金一盒的东西,眼睛也不眨一下,盒的买下,唯恐后面没了货。” “胭脂红?”金九龄皱起眉:“我听说这也是一种颜料。据我所知,宫中的画师都舍不得,这铁鞋一不是女人,而不是画师,怎么会用这个颜料?” “如今这桃花堡里,岂不是正有一位妙龄女子?”陆小凤伸出一根指头,将颜料刮下一点,涂在手帕里收好。 旁边鹰眼老七等人听到这里,立刻想到那个瀚海国的舞姬,顿时嚷嚷起来:“走!去查一查那个娘们!” “就算她有这胭脂红,也可以说是自用。”金九龄道:“依我看来,倒不如问一问那一位叶公子。那照殿红和这胭脂红,都是产自飞仙岛,难得稀罕的东西,买卖出入,都是有账目可查的。” “恐怕来不及。”陆小凤点一点那午时两字:“明天这铁鞋就要登门了!” 说完这句,他立刻反应过来:“他已经盗走了玉佛,明天为什么还要寻衅?难道是想要趁机报当年的仇?” 众人悚然一惊。 鹰眼老七却耐不住脾气,叫嚷起来:“他奶奶的,这铁鞋也太嚣张了!明天他要是敢来,老子非得把他脑袋拧下来!”说着,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青筋暴起,虚掌着一拧:“到时候,看他还能不能起死回生!” “嗳!”花如令听见这话,就想起当年的事:“老七,你忘了,当年我们设下圈套,将他围住,谁知那铁鞋就像鬼魂一样,突然消失。这两三百号人,围着孟河河堤找了半夜,连一个脚印也没看见!” 宋神医听了,也想起旧事,摇了摇头:“还有葬了他的事,我们分明都看着他入土的,分毫不差,现在却又出来……岂不像幽魂一样!” “他是个鬼又怎么样?我现在就打发人去,请茅山的兄弟们过来,捉鬼拿凶!”鹰眼老七还在嚷嚷。 陆小凤却道:“今天这一出好戏,唱到现在。恐怕这个铁鞋,现在就在桃花堡里。” “阿弥陀佛!是也罢,不是也罢,明天就能见分晓了。”苦智禅师宣了一声佛号:“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家还是小心为妙。” 一行人说着话,也渐渐从这密室中走出。 花如令还要顾及给其他武林人采买药材,熬药解毒的事,送苦智禅师等人回房后,就告罪一声,去料理事务。 花满楼就与陆小凤、金九龄一道,往自己院中去。 一路上,金九龄还要与陆小凤打赌:“陆小凤,你可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陆小凤心不在焉。 金九龄眯起眼睛,面上一团笑,不像一个捕头,倒像能偷到鸡的狐狸:“赌我们谁先查出铁鞋大盗。” 陆小凤挑了挑眉:“你这么说,就是已经有胜算了?” “任何公平的赌局,都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金九龄笑了一声,忽然看见斜倚在院门前的叶孤星:“叶公子。” 叶孤星点一点头:“出了什么事?” 陆小凤与金九龄对视一眼,花满楼已经迈了一步:“叶公子,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是家中失窃,丢了一件重要的物品。” 叶孤星道:“重要的物品?” 陆小凤懒懒散散走了过来,一手搭在花满楼的肩上:“是瀚海玉佛,瀚海国的传承宝物。叶公子可知道这个东西?” “这花家的东西,叶公子怎么知道。”金九龄往前迈了一步:“倒是那照殿红和胭脂红,或许叶公子能知道一些。听说在,这些东西,都是叶公子亲手所制。除了飞仙岛,别的地方,可都没有。” “照殿红一月百坛,胭脂红至多不过五十盒,的确出产不多。”这种试探,叶孤星眼皮子也没动一下,就明说出来:“山西的珠光宝气阁,西北的慕容世家,以及花家,买去了七八成,剩下的不过价高者得。”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胭脂红用在何处?” “这胭脂红鲜艳似血……”陆小凤转了转手上戴着的戒指:“自然是用在血书上——明日午时,必来索命。不知道,叶公子你怎么看?” 叶孤星忽然到来,自然是引人疑窦的。 这点,他也很清楚。 宫九已经离开,有些事,他的确可以说明白一些了:“我来花家,是要擒家贼!” “家贼?”花满楼心中一动:“果然。我就奇怪,父亲的寿宴,那瀚海国的人,虽然有一国之富,终究与南海相隔千里,又哪里能送来那么多‘照殿红’!” 陆小凤道:“叶公子,舟车劳顿,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照殿红吧。” 想也知道,这圣手叶孤星,虽然在江湖上有偌大的名声,却并不入江湖,如今突然现身,照殿红虽然珍贵,怕也不能请得动他。 叶孤星也洒脱:“是我一时糊涂,仿照制作了一瓶‘天一神水’。但在第二天,这瓶‘天一神水’就在我书房消失了。” 这话一出,三人都悚然一惊。 虽然说神水宫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然消声灭迹,但当初那位盗帅楚留香的生平,却传到如今。 或许江湖上很多人,只知道一星半点,但金九龄出自公门,花家也是根基深厚,而陆小凤,他有很多的朋友,其中一个叫做司空摘星。 而司空摘星,他的师承似乎就与那一位楚香帅有关。 这些昔年的江湖掌故,他们既然知道,就绝对不会不知道天一神水的可怕。 “这‘天一神水’乃是昔年神水宫不传之秘。叶公子固然妙手通神,但失传已久的东西,又如何确认?”金九龄面色不虞:“‘ 天一神水’无色无味,只需一滴,就能使人浑身涨裂而死,绝无解药。这种毒药,太过骇人,我身为公门中人,或许出言冒昧了些,还请叶公子见谅。” 想也知道,作为六扇门里的第一神探,他身处朝廷与江湖之中,又多是参与大案,远比其他人,更容易接触到这样的毒药。 因此格外慎重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叶孤星冷冷道:“我听说,一个东西,如果走路像鸭子、说话像鸭子、长得像鸭子、啄食也像鸭子,那它肯定就是一只鸭子。那毒药,是我从水中炼制而出,无色无味,只需一滴,就能使人浑身胀裂而亡,并且没有解药。这不是‘天一神水’又是什么?” 说完这话,他忽得灵光一闪,隐隐觉察出一点异样,伸手摘下一片竹叶,内力灌注,顺势往那处激射而出。 “是谁!”金九龄与花满楼几乎同时出声。 而陆小凤身形一动,早已像一只振翅而飞的鸟儿,往那处急掠而去。 第5章 设局 只听得啊的一声,一个身穿夜行服的身影踉跄,几乎从屋檐上跌落下来。但他反应迅速,几乎同时扬手,扑出一团白灰,自己也顺势往瓦片上翻滚而下,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顿时逃窜出去。 陆小凤轻哼了一声,就像点过水波的飞鸟,脚尖在瓦片上一顿。只靠这一点借力,他闪身避开白灰,身形不慢反快,直掠了过去,两根手指一并,内力激射而出。 那夜行服早已吃过一击飞叶,本就狼狈,再被陆小凤这等轻功高绝的人缀着,哪里躲得过,当即闷哼一声,口中溢血,顿时瘫倒在地上。 陆小凤的脚,几乎在他倒下来的时,一并落在地上。 后面叶孤星、花满楼、金九龄也已赶到。 陆小凤屈膝伸手,正要揭开那面罩,谁知金九龄忽得往前一步,伸手就点中那夜行服的胸前大穴:“你想死,恐怕没那么容易。” 一面说,他一面早已伸手钳住他的下颌,伸手一扯,就露出里面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来。他却也不打量,只用手指指腹,顺着脸颊的皮肉,一点点摩挲着到耳根:“在这里!” 说话间,他右手往下一拉,将下颌卸下,左手两根指头瞬间探入夜行衣口中,片刻间就从中取出一颗牙齿,才顺手恢复了脱臼的下颌。 那牙齿灰白发黑,却黏着一颗米粒大小,光滑犹如琥珀的东西——里面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叶孤星这些年天南海北奔走四海,并不在江湖行走,看到这种手段,也不免产生几分兴趣:“果然经验老道。” “别以为你们逃得过!”夜行服口中血沫溢出,说着狠话,枯黄的脸上却一点波动也没有。 陆小凤顿时笑了,他一向很知道,真真的死士,从来不会说话,何况是狠话。 但他还没开口问一个字,数个黑溜溜的东西忽然激射而来。 陆小凤手指翻飞,犹如穿花蝴蝶,身形翻动间,一溜儿接住三四个。同时,叶孤星身形微动,指尖寒光迸出,犹如一弯新月降落,剑光直飞而去,但听得啊的一声短叫,一个人从月洞门中栽出。 “不好!”金九龄叫了一声,拔剑出鞘,然而,终究有一点几乎看不清的黑光闪过。躺在地上的夜行衣浑身一震,双眼鼓起瞪出,却已经没了神采。 陆小凤飞身而去,片刻后就提着一个人回来。 一样的夜行衣,一样的毒发身亡,只是这个人,显然是咬破了牙齿中藏着的毒药。 叶孤星上前两步,伸手扳下他的下颌,但见一片血肉模糊,在血腥味中,一种陈腐的味道,直扑而来。 他闻了一下,心中已经了然,脑中也叮的一声,浮现这种毒药的相关信息:“这是蜀中唐门的毒药之一,号称断人肠,一旦入口,即刻发作。内力深厚的,也不过能暂缓三刻钟。” “蜀中唐门,虽然延续数百年,声名赫赫,与中原武林,往来却不多。怎么会搅合到这件事里面?”金九龄站起身来:“他们的暗器毒药,都是独门制作,从不外传。” 陆小凤伸手将自己拿着的东西递了过去:“这种事,从来都是防不住的。” 他掌心里,赫然放着三枚火云霹雳弹。 这是江南霹雳堂的东西,因威力绝伦,也是只供本家行走江湖使用,向来都不外传。 金九龄道:“现在,我真的有些好奇了。蜀中唐门,江南霹雳堂,以及白云城,这三方势力,威名赫赫,都是天下数得着的。怎么一个接着一个,卷到这一件案子里?” “瀚海国虽然富贵,却绝没有这等手段。”花满楼道。 一侧的金九龄也补充道:“铁鞋,旧年也不过是东海毒龙岛的岛主。因横征暴敛,为岛民所逐,然后才到了中原武林。按说也没这样的手段。” 说着,他顺便将铁鞋的缘故说了出来。 原来这铁鞋,本是毒龙岛的赶海人,因为要采集一种奇珍‘美人鲍’而发明的器物。穿戴这种铁鞋,沉入海底,再用闭气功夫,便可于海底岩石间行走,搜集那美人鲍。 这法门十分奇妙,其中利害的人,甚至能因此闭气一两个时辰。只可惜,再厉害的工夫,也没办法满足毒龙岛主的贪婪。也是因此,活捉岛主后,他们就用铁水在他的脚上浇筑出了一双真正的铁鞋,将他沉入海中。 谁知道,这样酷烈的手段下,毒龙岛主竟然没有死,转身一变,成为横行江湖一时的铁鞋大盗。 “可怕,可怕!”花满楼感叹道。 陆小凤摇了摇头:“自作孽不可活。”却又有些疑惑:“会不会铁鞋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帮派?” 毕竟真如金九龄所说,铁鞋的存活,本是不可思议的事。 金九龄正要说,陆小凤却突然问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怕要是午时了。”花满楼道。 叶孤星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了一件事,一件我早就该去做的事。”陆小凤竖起一根手指,往一侧点去。 几个人往那边看去,不是别处,正是吴金雕乌掌门身死之处。 那里石鹊正坐在圆桌旁,自斟自饮。 忽然听到大门被推开,他抬头看去,不是别人,正是说好要接他班的关泰。 他也不放下酒壶,笑着站起来:“怎么,该换班了?” 关泰却仿佛有一腔盛气,面色不虞,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进来:“我不干了!老子好歹也是堂堂的一派掌门,现在倒要被几个毛头小子呼来喝去!” “嗳!”石鹊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笑道:“此事非同小可,关兄大人有大量,还是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好了,我也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关泰听了,犹自愤愤,从鼻子里冷了一声,恶声恶气着道:“迟早有一天,我要出了这口恶气。” 话是这么说,他却回身看向石鹊,眼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他才快走几步,往门外左右看了看,就将大门合拢,面色立时缓和下来。 转身往屋内走了几步,他下意识往盖着白布的吴金雕尸身看了一眼,面上浮现一点得意,又有点复杂。再颇为不屑得冷哼了一声,脚尖往地上一点,这关泰身形上窜,一手攀在横梁上,一手直往里头抹去。 然而,他没有摸到意想中的刀,不由心中一奇,伸手更往里面探去。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然后,一颗脑袋突然探了出来,呲牙一笑,洁白的牙齿在灯光下白得发亮:“你找我啊?” 关泰大惊,下意识往后退去,争奈他现在虚悬于横梁上,这手一松,人一缩,自然就像倒栽葱一样,直接摔了下来,砸在圆桌上,又翻到地上。 当下间,大门猛然被推开,花如令等人从外头冲了进来。 陆小凤则笑嘻嘻从横梁上翻下来,站在他身侧。 那关泰吃这一惊一摔,不由在地上□□起来。 花如令等人看着他,都有些吃惊:“怎么是你!” 关泰情知大势已去,索性双眼一闭,竟就不言不语,仿若成了个死人。 然而,他终究还是活着,并不是全无知觉的死人。 等花如令等人将他用绳索捆在椅子上的时候,他已经想了很多事。 所以,在金九龄问出一句:“关泰,现在你有什么话说?” 而花如令温言引劝:“关大侠,我们相知多年,我不信,你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他沉默很久,终于道:“不,我什么事都没有做!” 然而,陆小凤早有预备,他双手抱胸,慢悠悠道:“关泰,杀了吴金雕的人是你,你还想抵赖?” 石鹊往前一步,追问道:“陆小凤,你怎么知道就是他杀了乌兄?” 陆小凤看了关泰一眼,见他依旧不死心,便慢悠悠说出一番道理来。 首先,是宋神医所说近年来关泰滴酒不沾,而今天却反常的喝了很多酒。然后是满地花瓶碎片,但吴金雕一刀毙命外,身下干干净净,一点碎片也没有,反倒身上有些碎片。 显然,这些花瓶是吴金雕死后打碎,只是为了伪造打斗现场,掩饰熟人作案的异常。毕竟,吴金雕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再厉害的高手,也不能使他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关泰还要狡辩,叶孤星却已然不耐烦了,他伸手将那把沾血的刀倏然提起:“取刀鞘!” 金九龄会意,伸手解下关泰系着的刀鞘,递了过去 但见寒光一闪,那一把刀犹如归巢的鸟雀,瞬间射入刀鞘之中。 严丝合缝,连一点阻碍也无。 花如令等人面色顿时一变。 从来江湖上的兵器,宽窄长短轻重不一,多是独门的。关泰既然为一门掌门,用的自然是好刀,而好刀,须得根据各人身高、手掌,乃至独门的刀法,一一度量着打造出来。 所以,除了那些武林小卒,每一个人的兵器,基本都是独门,而用了十几二十年后,如果不是拿着兵器比照锻造,根本不能在短短时间内,造出另外一件一模一样的来。 在这个瞬间,关泰的面色终于黯淡下来。 叶孤星走到他跟前,逼问道:“是谁指使你的?真的是铁鞋大盗?” 第6章 辖制 他这两句话,冷得如同淬了冰,直逼到关泰身上。 关泰瑟缩了一下,口舌发干:“你、你想要做什么?我,我们做的事,根本与你毫无瓜葛!” 叶孤星目光一闪,端详他片刻,便挪开来两步,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一次他离开飞仙岛,一路追查,却查到几乎完全没有瓜葛的花家。难道真的是自己探查的方向有问题?还是说,他这一次出行,本身就是被人算计了? 他一退,金九龄顺势往前一步:“毫无瓜葛?你果然是铁鞋的走狗!” 关泰喉头滚动了两下,目光似乎想要往某个方向看去,又猛然缩回,没有说话。 陆小凤环视众人,见他们都十分关切,直盯着关泰,面上多半似叹似恨的,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便轻声道: “关泰,你也只是一个小棋子。杀乌掌门,就是为了做个障眼法,好让铁鞋有机会把瀚海玉佛偷走而已。事到如今,你不怕被灭口,还要替铁鞋隐瞒不成?” 关泰瞳孔一缩,似乎有些紧张,一句话冲口而出:“不错,人是我杀的,但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是铁鞋逼你的?”陆小凤见他开了口,趁机追问。 关泰偏过脸去:“不错。” 花满楼听说,也不由问道:“谁是铁鞋?” 关泰目光闪躲,忍不住向一边撇去,但口里才说出一个他字,忽然有一枚毒针,从门外倏然射入。 众人都是心神牵动,猝不及防间,哪里拦得住。关泰更不必说,本就捆在椅子上了,一点动弹不能。 眼瞧着那针的寒光,直逼到关泰额头,忽然一朵剑花绽开。 只听得极轻微的叮的一声,那枚飞针的劲风在关泰眉心掐出芝麻大的一点淤青,就被倒击飞去,直插入一侧圆柱上。 银芒闪烁,针尾震颤不休。 那关泰惊叫一声,正要将到了喉头的名字吐出来,忽然觉得左半边身体一僵,他诧然低头看去,却见另一枚毒针,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插在了他的身上。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就觉得浑身一阵发冷,竟似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是谁!”鹰眼老七几个人见状,忙从屋内跑出去,似乎是要拦下刺客。宋神医满脸不忍,上前来道:“我看看!” 叶孤星却移步在他身前,伸手将一粒龙眼大小,异香扑鼻的药丸,塞入关泰口中,然后才用丝帕将那枚毒针取下。 见状,陆小凤与金九龄赶忙上前,凑近了问:“关泰,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关泰喉咙中赫赫作响,原本已是双眼翻白了,这时候却似乎回过一点神来,张口道:“我、我,杏、杏花……” 才三四个字,他就神色委顿,歪过头没了声息。 陆小凤懊恼道:“早知道,就不点他的穴,或许凭着内力,还能保住一条命!” “这毒针落在心脉附近,毒发迅捷,他的内家修行也平平,点不点穴,都是一个结果。”叶孤星迈步向前,将插在柱子上的银针取下。 两根针并排放在洁白的丝帕上,似乎看不出什么差别。 金九龄看他神色,便问道:“这针有什么不同?” “不是一种毒。”叶孤星颇有深意得望向剩下的几人:“银针却都是一寸长,质地纯度一致,用的是一样的材料。” “什么?”众人一怔,正要追问,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响动,仿佛外面有许多人赶了来。 花如令几人听出异样,权衡轻重,最后看了关泰一眼,只得甩袖子去外面一探究竟。 只有叶孤星在这屋子里走了两圈,才走到门外。 那里早已是剑拔弩张。 陆小凤等人,自然不必说,早已是面色冷肃,或拔出兵器,或束手而立,警惕非常。 他们的对面,却是一群人。 站在前面,一身黑色夜行衣,面带黑纱的舞姬,正缓缓将自己的面纱取下。而她身后,埃尔米等一行人,正用劲弩对准中间三四十个江湖人。 他们虽没有被绳子捆住,却也是面色萎顿,口角流血,显然受了不小的内伤。 花如令冷喝道:“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到了这时候,花大侠何必装傻充愣?”那舞姬冷笑一声:“要么将瀚海玉佛交出来,要么你就看着他们死吧!” 花如令又气又急,手中拿着的剑都微微颤抖:“你不是瀚海国王派来的人?” “我当然是瀚海国王派来的人,只不过是要登基的新王!”舞姬冷笑道:“草民花如令,见了本御,还不下跪!” 听见这话,花如令反倒冷笑起来:“这么说,你是孔雀王妃?” “当然!”舞姬微微挺直背脊,双眼亮得惊人。 花如令嘿嘿一笑,根本不见她放在眼中:“没有瀚海国老国王的诏书和信物,我绝不会把玉佛交出来!” 这话才落地,还不等舞姬说话,叶孤星猝然一剑,犹如冷月坠落,东北角三个拿着劲弩的孩童忽觉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不由向后跌去。 他们仰起头,看到原本拿在手里的劲弩高高飞起,然后又是一道寒光划过。那上等精钢所制的劲弩,就稀里哗啦,碎成三四块,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陆小凤、金九龄、花满楼乃至石鹊、苦智禅师等,各据一方,纷纷将那些劲弩拦下。 那舞姬见状,面色不由一变,高声喝道:“埃尔米,你还等什么!” 话音落地,那埃尔米忽然拿起笛子,吹奏起来。 笛音忽而高忽而低,竟不成曲调,却不知他怎么凑成一曲,十分暗哑难听。然而,在第一个音调迸出的时候,那些江湖人便面色忽然惨白,几个人更是一口鲜血呕出,身体发软,眼见着就要没了性命。 那埃尔米却在这一瞬飞速后退,后面剩下的十来个武士将他团团围住,连着舞姬也闪身到了他跟前。而他们前面,又是一行拿着劲弩的武士,手指拨动,箭矢犹如落雨一般,直往庭中人等射去。 叶孤星击飞了几支箭矢,身形微动,直接拦在那些江湖人身前,将十几支箭矢击飞,然后脚尖一点,似乎就要顺势扑过去。 “叶公子,花满楼,先救人要紧!”陆小凤忽然高声叫道。 他这一声既出,花如令也想到,这些江湖人本是赴他的宴席而来,且多是素有往来的门派子弟,当即也连声道:“对!救人要紧!” 叶孤星的脚步一顿,没再往前,而是站在那里,剑光闪动,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将这些箭矢绞开。 苦智禅师等人听了,也觉这话不错,又见叶孤星尚有余力,也忙伸手搀扶起这些人往后撤去。 花如令也在前引路,将这些人送到密室安置。 但等着他们回来,再要搀扶下一批人,就看到那些武士倏然后退,然后更多的武士从后面涌上来,一把把劲弩,上面蓝汪汪的,显然是涂了剧毒。 陆小凤眼尖,忙跑到叶孤星身前,一手搀扶起一个人,就道:“叶公子,先走为妙!” 叶孤星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戏谑般眨了眨眼,也没再多话,护着陆小凤等人后撤,一行人拉拉扯扯,重新回到了地下密室中。 “呼!”花如令喘了一口气,看着满地□□的江湖人,心中十分自责:“都是我的错,引贼入室,反倒连累了这许多人。” 花满楼唤了一声爹,又道:“那些人利欲熏心,无所不至,与您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伯父。”陆小凤点头:“您守信重诺,又有什么错?” 花如令叹道:“终究是我力有不逮,不能担起这一件事,却偏要揽下事来,才闹出今日之祸。” 说完,他看向叶孤星:“叶公子,这些人怎么样?” 叶孤星道:“都是内伤,虽然不轻,但我已经给他们服下补元丹,只需调理一阵,便可痊愈。” 花如令才点了点头,正要说话。 花满楼忽然道:“什么声音?” 这里本有许多□□声,所以人人也不在意,听见他这话,不由留神细听。 滴滴哒哒! 果然有些像是雨声滴落的细微响动。 几个躺在地上的人,忽然惊叫起来:“什么东西!” 他们伸手一甩,却是一溜儿晶莹的水珠子。 众人本有内功在身,虽然地下烛火闪烁,明暗不定,但运足目力看去,自然看到上面渐渐有些水珠。 花如令一怔:“这是孟河涨水了?” 这话一出,别人还没说什么,他就瞧见一侧石壁上流水潺潺,蜿蜒而下。连着外头似乎隐隐有沉重的水声传进来,却不知是哪里的。 他面色大变,惊叫道:“不好,他们将孟河的水闸破坏了!” “什么!”躺着养伤的那些武林人顿时都高声起来,拿着刀剑撑起身体,面色一片惨白发青:“花大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里没有别的出路了?” 花如令面色变化,似乎有些挣扎,却还是咬着牙道:“出不去了,没有别的出路了!” “爹,总要想想办法!”花满楼虽然目不能视,但听到这许多人的□□声,还是不肯轻易做罢。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顿时鼓噪起来。 第7章 水落 宋神医也上前一步,忍不住劝道:“花兄,快想想办法吧。” “对啊,老花头,快想想办法,总不能让我们都淹死在这里!”鹰眼老七也连声催促。 花如令叹了一声:“唉,没有办法,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死路?” “花伯父,还有别的出路?” 叶孤星与陆小凤同时出声,相互对视一眼,花满楼已经猜出几分意思,也劝道:“爹,不管怎么样,先解燃眉之急吧。” 听到这话,花如令面色变化片刻,终究与陆小凤道:“陆小凤,你把你手上的戒指给我。” “这是钥匙?”陆小凤忙把那戒指取下递了过去。 花如令伸手接过戴上,将它对准一侧疙疙瘩瘩的石壁,轻巧的扣准了几个方位,就看到那边石壁倏然洞开,滑出一道空门。 “此地不能久留,大家快走。”花如令说罢,便伸手搀扶起两人,直往里面去。 另外人等,或是受伤轻些,已经能自行走动。或是受伤重些,为陆小凤等人搀扶着,当即也是三三两两赶到里面。 花如令伸手将那石门闭合,又引着人往里面去,口中道:“大家宁可挤得近些。这里机关密布,一旦有人经过,后面便要合拢。这一道石壁,未必能挡得住水流,却要往深处去。” 他既这么说,自然人人应承,宁可挤得近了些,又竭力往前赶去。 也不是别的,他们已经听到那合拢处,水流沉闷的冲击声,而脚下,似乎也渐渐有些水流。 是以,除了七八个尚要认搀扶的,其余人等,无不尽力奔走。 一道道铁栏栅随着人行,渐次落下,火把一盏接着一盏点起,这一条长长的通道,转了两个弯,终于有一道石门。 花如令等人相携而入,将石门闭合,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宋神医看了看周遭环境,眼光闪了闪,没有说什么话。倒是苦智禅师忍不住问道:“这里,怎么看着只是一个石洞?” “这一路过来,我看几位受伤不轻,不如先包扎一下,也歇一歇。”花如令道:“隔着两层门,又都是千斤巨石,想来还是能阻挡住水流的。” 陆小凤与金九龄在周围查探了一番,见着左右都是光滑的石壁,别无他物,就知道,这里大约也是跟之前的通道一样,而不是密室。 只是,这里足有数十人,又没有通风,却还是早些到密室中去,更为稳妥:密室,不说饮水食物,总归空气流通。 所以,陆小凤在包扎伤口,稍作停歇后,还是道:“花伯父,这里未必安稳,我们还是先到密室中去吧。” 花如令摇了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往一侧打开石壁,引他们又过了一道铁栏栅,一道石门,方到了一处宽敞的密室。 这里摆放着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石雕,或是佛祖,或是菩萨,种种形态不一。又有二三十个烛台,三两成群,零星点缀在这密室中,不说亮如白昼,却可一览无遗。 金九龄踏勘方位,见这里空气湿润,却不觉寒冷,倒有些暖意,不由点头赞叹:“花大侠,贵府的密室,真是别有洞天,与众不同。只是,这一间密室,又是做什么用的?” 花如令还没说什么,旁边苦智禅师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们已经历经劫难,但愿逢凶化吉,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叶孤星的手指正在一尊尊佛像上掠过。 获得系统‘百科知识’这个兼具探查与科普的技能后,他虽然只精研医术、制造和武功,但很多方面他也有所涉猎。比如,与制造相关的机关、阵法,他的涉猎不算太多,但依靠系统提供的知识和方向,总归也算入门了。 因此,在这个密室中,他第一个发觉里面的不协调因素:佛像。 然而,花如令的一句话,让他的手指顿住:“哼,恐怕我们大家都要死在这里,大师,你不要忘了替我们念经超度啊!” 金九龄走到花如令身边,目光如电:“花大侠,何出此言啊?” 众人也都停住,纷纷看向花如令。 花如令道:“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是死路一条。”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上面:“这密室上面,就是孟河。哪怕将这密室破开,也根本出不去。” 人人面色大变,几个年轻人经历了前面的劫难,忽然听到这样的噩耗,忍不住大声叫骂,甚至想要扑过来。 只是他们受伤不轻,哪里有那气力,不过叫骂几句,就忍不住咳嗽喘气起来。 花满楼拿着剑,走到花如令身边,以防不测,面色却有点凝滞。 倒是花如令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叹道:“不必说什么,说起来,他们也都是为了我的寿宴过来,被牵扯到里面的人,论起来,还是我们花家的不是。” “爹,我知道。”花满楼低声应了一句。 旁边陆小凤也适时问出一句话来:“花伯父,既然这密室是你建造的,怎么会出不去?” “这一间密室,也是妙手朱停的手笔,造来与瀚海国新国王继位所用。”花如令摊开一只手,往周遭划了半圈,似感叹似嘲讽: “瀚海王子必须带着老国王的诏书、信物,往这密室里斋戒三天,才能龙出升天,继位为王。因此,那石闸一关,就再不能打开。” 叶孤星回头看来:“既然能继承大宝,就一定有出去的方法。” “只可惜,朱停只告诉我怎么进去,可没有说过怎么出去呀。”花如令摇了摇头。 陆小凤不由嗤笑出声:“这么一来,临时抱佛脚也抱不成了。” 花如令也转过身来,摇头叹道:“我不知道,天下还有谁,能够破解妙手朱停的机关。” 话音才落,两人不觉一怔,忽然转过头去,看向叶孤星。 这里,可还有一位圣手叶孤星啊! 哪怕他在机关术上,从来没传出什么名声。但是,他锻造制造的能力,却也是无人不叹,无人不惊的。 谁不知道,南海飞仙岛,近年来所用大型船只,都已经换成钢铁。又有谁不知道,如今天下兵器,南海飞仙岛所打造的,材质形制都是一流。至于玉瓷、琉璃等东西,虽然所获丰厚,倒都算小处了。 制造器物,终究与机关相近,这样的大师,多半能触类旁通,说不得在机关上,他也有些法门。 更何况,自从进来后,这叶孤星一直在密室查探,或许他已经看出些什么来? 陆小凤身形一动,几步晃到叶孤星的身边,探头问道:“叶公子可看出什么蹊跷?” “我于机关术上平平,不过入门而已。”叶孤星道:“还须要时间探查。” 众人听见,都是大喜,鹰眼老七更是哈哈一笑:“我们都有内力在身,就算这里受伤的人,熬过天总没问题。叶公子你只管慢慢查。” 谁知叶孤星却回过头来,冷声道:“有这心,倒不如先将铁鞋查出来。” “铁鞋?”陆小凤眼光一闪,追问道:“叶公子,你知道谁是铁鞋?” 叶孤星看向宋神医,冷冷道:“我只知道,先前杀死关泰的毒针,是在屋内,从他右侧射出。” “屋内,右侧……”陆小凤看向站在一侧苦智禅师和宋神医。 叶孤星又添了一句话:“那毒针所用毒素,是海中一种生物,僧帽水母所炼制,毒性极强,哪怕只是肌肤沾染一点,都有中毒之危。” 几个离着两人近一点的武林人,不由往后退缩了几步。 而叶孤星却往前一步,淡淡道:“我的鼻子很灵,只消两位走近一点,将外衣和随身物品拿出来,容我一看,就能看清楚。” 这话一出,陆小凤、金九龄与花满楼忽然往前几步,横在花如令等人身前。而在宋神医、苦智禅师身边身后的那些武林人,也即刻反应过来,纷纷用刀剑支起身体,连滚带爬一般,从另一侧跑到花如令等人身后。 苦智禅师看了看众人,忽然往一边翻去。 而宋神医,却冷笑一声,原本和蔼的面庞笼上了一层阴霾:“好,好个圣手叶孤星!果然是手段通天!” 陆小凤不由挑起眉头:“你就这么承认了?” “承认了又怎么样?”宋神医冷笑一声,忽然扬手把一颗乌溜溜的铁球往地上一抛,顿时满地火光炸开,无数碎铁片犹如天女散花一般,登时往四周激射而出。 叶孤星等人或是伸出两掌,内里尽吐,舞出一片劲风;或是拔剑出鞘,指尖一动,一朵朵剑光顿时绽开,直将这些铁片尽数绞碎。 然而那宋神医,却趁机飞身往一边的石壁凸处按下,只听得一声钝响,忽然有一道铁栏门从上而下。 他便趁势一扑,滚入那铁栏室内。 铛得一声,铁栏落地,惊起一地尘埃。 而那宋神医却回身站起,得意洋洋得看向叶孤星等人,冷笑道:“就算你们找到了我,又能怎么样?我照样能找到那瀚海玉佛,从此荣华富贵。你们却只能在这水底下,被那些鱼鳖吞吃!” 第8章 石出 “你竟然是铁鞋大盗!”鹰眼老七忽然叫嚷起来,他粗矿的面皮抽动,似乎还有几分不信:“可当初围杀铁鞋的时候,你分明也在其中!” 宋问草冷笑道:“那是因为,天下人知道的铁鞋大盗,本来就是一母同胞的双胞兄弟。”说到这里,他面色冰冷,看向花如令的目光森然锐利: “当年,我哥哥武艺高强,坐镇毒龙岛,而我医术高超,就在江湖游历。谁知道,那些该死的赶海人,竟然将他扔到了海里。我以为他死了,回去就下毒把他们都杀了。后来,我回到中原,忽然有个女人来找我,说她救下了我哥哥。从此,我们兄弟就成了铁鞋大盗,为她做下大案,收敛钱财。直到,因为这一尊玉佛,你杀了他!” 花如令冷笑道:“他是咎由自取!” “哼!”宋问草往前一步,双手抓住那铁栏杆:“你也只能嘴硬了。以前,我能弄瞎你儿子的眼睛,现在,我能让你们一起死!黄泉路上,你们父子也能做个伴,只是别忘了,到了阎王殿,好好告诉阎王爷,,究竟是谁杀了你们!” 说着,他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匣子,里面用锦缎填充,安安生生放着六颗火云霹雳弹。 宋问草伸手拂过这些霹雳弹,仰起头看向上面:“我只要把这里炸了,河水下来,你们都得死!但是,我会呼吸法,我能穿着铁鞋,抱着玉佛,一步步走出这里,走到河床上,走出孟河,走到那瀚海国去!” 陆小凤心知不好,忽然问道:“那孔雀王妃,跟你究竟什么关系?” “玉佛?什么玉佛?”苦智禅师也问道:“它不是早被你偷走了?” 宋问草听见这两句,好像得了什么勋章一样,几步走到一侧,拖出一只红木箱子,将它打开。 里面锦缎袱垫,正卧着一尊三尺高,温润莹润的羊脂玉佛像。 这佛像雕刻绝伦,非但佛像宝相庄严,自有气度,就是那袈裟的衣纹,也是丝丝缕缕,势如游龙。难怪被奉为瀚海国国宝,确有其实。 那宋问草也似被这宝物所迷,将那火云霹雳弹的盒子一合,伸出手慢慢摩挲着那玉佛,口里喃喃道:“这就是玉佛,这就是……我就知道,当初我偷到的那一尊,绝不是瀚海玉佛!” 花如令面色有些难看,但因这时的形势,也不得不多说几句:“那一尊玉佛,的确是假的。你怎么会知道?” 宋问草看向他:“因为孔雀王妃,本就是我的女儿。她出落的很好,在那个女人去世后,她就博得了孔雀王子的好感,成为了他的王妃。那瀚海国,虽是小国,也有一国之富,天下的宝物,我未必见识过,她却是见识过的!” “果然。”陆小凤手指微微一动,眼角在早已收剑归鞘,而后一尊一尊摩挲着佛像的叶孤星身上掠过,淡淡道:“我之前找机会潜入她的房内,试探两下,就发现,那是毒龙岛的武功。” “哼,我含辛茹苦教导她长大。”宋问草冷笑道:“你以为,天下的女人,都是你勾勾手,就能拿下的?” 陆小凤笑道:“我从来就知道,能在江湖行走的女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女人。” “好了,你们也不用费尽心思,东扯西扯的拖延时间。”宋问草冷笑道:“难道你们这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还怕死不成?” 他伸出手,将那几颗霹雳火云弹从囊中取出,满脸狞笑。 就在这时候,叶孤星忽然直起身,看向了他:“你真的能确定,那就是瀚海玉佛?” 宋问草猛然抬头,看向叶孤星:“你知道什么!” 叶孤星取出一囊清水,将木塞取下,伸手抬起,一脉清泉缓缓流淌而下,静静落在一尊结跏趺坐的石像上。 那石像本是与周遭一色混同,并无异样,但被这清水一洗,却渐渐透出莹润晶莹的光芒。 不同与先前箱中那尊羊脂玉佛像,这一尊佛像,莹润中隐隐有翠色沁润而出,却有一种似古非古的韵味。虽是质地刀工逊色前者,却独具神韵,一眼看去,便觉珍贵更在那箱中佛像之上。 宋问草猛然向前,一张脸恨不得塞进两根栏杆中,从里面挤出来,双眼里凶狠贪婪的光,仿佛一只饿极了的老狼,几乎能发绿了一样:“你!你!叶孤星!你为什么总是要坏我的好事!” 他几乎要嚎叫起来,却再下一瞬看向花如令:“好,好一个江南大侠!果然是身家巨富,经验老道!” 说完这话,他咬了咬牙,面皮一阵跳动,竟也没有说什么交易的话,只有那森森然的牙齿,呲出一道寒光:“你们也别得意,我炸了这里,最多晚一点得到玉佛!” 说完,他的手又落在那火云霹雳弹的盒子上。 却听到陆小凤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来前,朱停送了我什么?” 朱停两个字,让宋问草的手顿住,他死死盯住陆小凤:“他送了你什么?” “朱停朱老板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可惜得很,为了一点小变扭,他已经好久没理我了。”陆小凤随性得走到花满楼身边,双掌一拍,有些无奈的样子:“不过蹊跷的是,前几天,他突然托人送了我一瓶酒。” “这有什么可蹊跷的,也许,他是有意重修旧好。”花满楼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一笑,目光在在场众人身上扫过,又落在独立在玉佛旁边的叶孤星身上,笑着道:“刚开始,我也这么想,但我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后,就不这么想了。那不是酒,而是一瓶醋。” 金九龄一笑:“他这是故意整你的。” “陆小凤,你说这些,是想要拖延时间?”宋问草冷冷道。 “宋神医,哦,不,铁鞋,你着什么急?”陆小凤双手一摊:“难道说,不是你们囚禁了老板,将老板娘也抓走了?” 宋问草道:“是我们,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能救他们不成!” “我能不能救他们不知道,但朱停,却能救我们。”陆小凤笑嘻嘻看向他:“你知道那瓶醋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宋问草逼近一步。 陆小凤指尖微动,忽然道:“我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风趣的人,所以,我喝完了那瓶醋,然后看到了瓶底写着一行字——出口在佛手上!” 话音落地,叶孤星附身将佛手上搁着的一朵玉莲花取下。 而后,轰隆隆,身后忽然劈开一道石门,露出幽暗的天光。 宋问草看着那石门,面色发青,而就在这时候,陆小凤指尖一并,一块小小的石头忽然击出,擦过宋问草的面庞,落在之前他按下的机关上。 登时那铁栏门忽然一动,从下而上升起。 而与此同时,花满楼长剑出鞘,一点寒光犹如飞雷闪电,倏然而至,直横在宋问草脖颈上。 陆小凤猛然叫道:“花满楼!” 这一声,叫得众人都往前一步,只有叶孤星挑了挑眉:难道这一位花公子,出身豪富,行走江湖,竟还是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 那边花满楼抬起头,无神的双眼看向宋问草:“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宋问草冷笑道:“成王败寇,还有什么问题可问的!” 花满楼道:“我想知道,你医术高明,本来是可以成为济世行医的人,为什么反要屠戮残杀,作恶多端?” “你怎么能明白,杀人时,看着那些人,一点点痛苦而死,是多让人满足的事!”宋问草面颊上泛起一层红光,似乎在回味着什么:“我想要谁生,谁就能活下去,我要谁死,谁就活不了……在他们的眼里,我不是恶魔,我是神仙。这种美妙的滋味,你只要尝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 花满楼的剑尖往下压去。 花如令不由叫道:“楼儿!” 旁边的石鹊却忽然道:“楼儿,你还等什么?杀了他!” 在这些声响中,宋问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不敢了?心软了?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可以医好你的心病,但是有一样,你永远改变不了——那就是你得瞎一辈子,一辈子都待在黑暗里!” 就在这时候,陆小凤往前一步,扬声道:“花满楼,你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而这一句话落下,花满楼的手指一颤,似乎有些动容。 宋问草的笑声一顿,盯着他:“我早知道,你是没种的小子,不敢杀人。” 话还没说完,花满楼剑尖飞起,众人的心似乎也都提了起来,但飞起的,不是宋问草的头颅,而是一片薄薄的□□。 花满楼静静站在那里,剑芒上一点血沫也无,他收剑归鞘,静静着吐出一句话来:“你错了,一辈子待在黑暗里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宋问草站在那里,左脸一片火烧化了的疤痕,似乎有些回不过神,但在下一刻,他手指一动,拿在手上的火云霹雳弹,正要扬起。 一道冷冽的剑光闪过,叶孤星指尖寒光微动,收剑归鞘,但宋问草的右手和药囊都斩落在地。 陆小凤往前一步,将那药囊提起,闪身到了花满楼跟前。 回过头,却见石鹊和鹰眼老七,忽然上前,一拳一剑倏然击出,瞬间洞穿了他的胸腔。 第9章 初入 宋问草,不,是铁鞋大盗,他捂住胸口,缓缓倒下。 石鹊和鹰眼老七,一个收剑,一个收拳,他的尸身就此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地的尘埃。 听到这几声,花满楼仿佛亲眼所见,有些不忍,也有些悲悯,转过身轻轻叹了一口气。 陆小凤手的搭在他的肩上,没有说话。 叶孤星看向两人,暗暗生出一个念头:花满楼与陆小凤,据说相识不久,却有这样的默契,这就是所谓的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这个江湖,似乎与自己所想的,有些不同。 他心里想着,周围那些武林人却吵嚷起来。 就在这时,花如令张口安慰众人。 他本是主人家,身家巨富,言语慷慨,深知人情,不多时果然将众人安抚下来,且着人一一安顿。 等这些武林任都去了,他才叹了一口气,环顾左右:“虽然不尽如人意,也总算尘埃落地。就是乌掌门那里,也算有一个交代了。”说着,他走到那尊玉佛边,看了两眼,就伸手将它捧起来。 随着他的话,这一件事,渐渐落下帷幕。 但是陆小凤却看向叶孤星:“虽然铁鞋已死,但朱停和老板娘却还被囚禁,不知叶公子有没有兴趣再参合一脚?” 叶孤星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好!”陆小凤高兴起来,那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花满楼与金九龄也看了过来。 叶孤星看着三人,忽然有种交到了朋友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又很轻松,让他在这一瞬间,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 【叮!主角好感度+20,进度60/100。】 【叮!主要配角好感度+25,进度75/100。】 【叮!主要配角好感度25,25/100。】 【叮!完成重要事件1,世界崩溃度-10,进度14/100。】 连续四声系统提醒,彻底打消叶孤星那一股冲动,但是他还是微微笑着,很诚恳地说出一句话来:“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四个人对视一眼,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从杏花村将老板娘救出,又将那位瀚海国孔雀王妃拿下,事情告一段落,已经是垂暮时分。 花如令特地置办宴席,一则赔礼,二来也是劫后余生,也是庆祝一番。 酒席罢了,叶孤星便从花家出来,去孟河边看花灯。 花家因当家花如令六十大寿,有意做好事,便于孟河放七天灯。 也是如此,自桃花堡至孟河,道路两边,一色用朱红大高照灯,点得两条金龙一般。 无数扬州百姓人等,也似赶集一般,或是扶老携幼,一家言笑晏晏,且去凑趣。或是亲朋密友,成群的,嬉笑打趣。又有些男女,原有几分情意,含羞带怯的,浓情蜜意的,似有若无的,种种不一,也难尽数。 只这些人,渐渐汇集起来,一路香风带着笑声,远远近近的,着实热闹。 叶孤星走在人群中,手上拿着一柄折扇,因晚风送凉,也不必打开,只看着这些人潮,不由得心底生出几分惬意来。 虽然上辈子重病而亡后,得到了所谓的系统,以维系因为这个因为几个武侠世界融合又分离,所诞生的不稳定世界为代价,自己得以穿越,重新获得一个人生。 但也因为这个代价,他的新人生,也实在没有多少宽裕。年幼的时候,他需要根据‘百科知识’这个技能,努力学习制造、医术,又在兄长叶孤城的督促下,读书习武,精进剑法。 成年后,他为了探查世界,以及获取更多这个世界独有的物产,他花费一二年的光阴,独自驾驶帆船,从飞仙岛出发,沿海岸线去寻找澳洲、美洲、欧洲、非洲。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不存在七大洲,而只有一片大陆。这一片大陆里,中原王朝就占据了中央位置,获得了将尽一半以上的广袤土地。剩下的土地,则是大大小小的各种有听过没听过的王国,以及许多岛屿。 幸好,这些土地上面,依旧有前世自己认识的生物,以及很多只有幻想中才有的生物。比如,依旧生长在仙人掌身上,可以提取为天然颜料的胭脂虫。也比如,真正有极高药效,能够疗伤治身,乃至配置吊命药丸的天山雪莲。 而为了采集培植这些东西,他花费了太多的时间,虽然巩固了飞仙岛的经济,获得了更多的保障,但世界崩溃度也在这近一年内,从零一直上升到二十。 他知道,必须开始踏足中原,去维系巩固这个世界的主要剧情。 只要将所谓的十个大事件完成,这个世界就能稳固,而他的人生也将属于自己。 想到这里,叶孤星沉沉吐出一口气。 旁边的宫九却突然笑道:“叶公子,你在想什么?” 叶孤星转过头看向他。 宫九晃着一柄扇子。这扇子,扇骨扇柄用的紫檀,扇面绘着折枝花鸟,旨趣浓艳,骨气丰满,显然是名家所绘,富贵而不显俗艳。 但他拿着,就像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扇子,毫不吝惜:“可惜我昨晚走得早,竟错过了好戏。等早上赶过去,你又不在……你不在,很多事,就没什么意思了。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晚上还见不到你,我就杀了那些人。” 他说着杀人,脸上忽然浮现一点红晕,仿佛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但在下个瞬间,他的眼神就冰冷起来。 叶孤星淡淡道:“所以,晚上我来找你。” 宫九忽然笑了:“找我做什么?” “孟河灯会。”叶孤星看向前方:“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中元时节,本是祭祖孝亲之日,你我远行在外,放一盏河灯,寄托忧思,也算尽情了。” “祭祖孝亲?”宫九轻声重复了一句,忽然道:“你要祭谁?” 叶孤星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我的母亲。” 在这一句话后,宫九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如同玉石一般白皙的面庞,忽然也似真的化作玉石,竟凝固在那里。 两人慢慢前行,到了孟河边,从花家仆役手中取来一盏莲花灯,用火折子点亮,慢慢放到河中。 那两盏莲花灯,光焰摇曳,不算十分明亮,随着河水缓缓而下。 点点光焰,点点莲花灯,在这河面上,犹如夜幕倒转过来,星星点点,从这里漫涌而出。 “叶公子,九公子。”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高喊出声。 叶孤星转头看去,看见金九龄正站在不远处,面上带着他独有的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笑容:“金铺头。” 宫九独自站在河堤旁,不声不响,似乎完全没听到。 金九龄眼里闪过一丝暗光,慢慢走了过来:“你们也在这里放河灯?” “孟河灯会,恰逢其时,自然要看一看的。”叶孤星与他点一点头:“何况我们远行之人,想要寄托幽思,也就只能凭着这一盏莲花灯了。” “哦?”金九龄心领神会,原本想要探一探宫九的心,也暂时放下,转而看向叶孤星:“果然是世家子弟,礼数周全。不比我,既无亲故可祭奠,也从来没想过这些,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不好。” 叶孤星笑道:“世事多有美中不足,何必记挂这个。就单单看一看这孟河灯会的热闹,今夜也不算白来一趟。”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又问:“只是,金铺头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金九龄往桥上一指:“他们正在桥上数河灯。” “他们?数河灯?”叶孤星一怔,极目远去,果然远远看见陆小凤,正俯下身数着河灯,花满楼站在一侧,正说些什么。 他挑了挑眉,心想:给瞎子数河灯?倒是有趣。 那边金九龄已然拱了拱手:“看来,我又要先走一步了。” “什么?”叶孤星回头看向他。 金九龄道:“免得九公子,也跟陆小凤一样直接赶我走,岂不没趣?” 说完这话,他哈哈一笑,转身走入人群里,顿时消失不见。 “我也该走了。”与此同时,宫九忽然开口道。 叶孤星有些诧异得看向他。 自从认识宫九后,他就在自己身边出没,哪怕有两三次,他是有意摆脱。但每一次,他认为已经摆脱了的时候,这个人又再度出现。 这样两三次后,毕竟这是除了自己兄长叶孤城以外,第一个重要配角,他没有再做什么。 没想到,这一次,反倒是宫九突然告辞。 不过,这一件大事件已经完成,而他也要回飞仙岛一探究竟。所以叶孤星也没有款留,只是道:“相识多日,九公子如有空暇,不妨做客飞仙岛,我必扫榻相迎。” 宫九忽然一笑,只是这个笑容里,他平常那种冷库、自负仿佛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压抑不住的疯狂。 叶孤星还没反应过来,宫九倏然收回笑容,身形一晃,就如同一道轻烟,倏然就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叶孤星真有些疑惑起来。 但在下一刻,他还是收敛心神,向远处那一簇簇莲花灯看去,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飞仙岛。 第10章 埋线 但他没有立刻南下飞仙岛,而是暂留在花家。 虽然,他心中有很多疑虑,恨不得立刻南下,但心里却很明白:如果真的是算计,在他离开一个月后的今天,恐怕所有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 他就算跑得比风快,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既然如此,现在更重的事,无疑是确定花满楼与陆小凤两人,究竟谁是主角,以及,下一个大事件在什么时候触发。 这就是拥有一个机械并且疑似有故障的系统的无奈。 而花家,也非常欢迎他留下。 不单单因为花满楼的眼睛,更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 只是在他答应花如令的恳切相求后,就连陆小凤这个浪子一样的人,也留了下来。 花如令自然感激。 他虽有七个儿子,但因为他故意设计,如今一个也不在家中。瀚海国的事虽告一段落,终究余波未消。虽说花家家大业大,好手也有许多,未必惧怕什么。 可如今,却是要为花满楼诊治眼睛,要是有个万一,他再不敢多想。 是以,花如令竭力款待,凡是世上所有之物,不吝金钱,听凭两人择取。 这样的心意,陆小凤领情,叶孤星自然也是领会的,当日下午,他便与花满楼诊治。 在用随身携带的肥皂与烧酒彻底清洗双手以及镊子等器械后,叶孤星微微运转内力,将手上那一点湿气蒸腾干净,才用镊子等器械轻轻揭开花满楼的眼睑,指尖探入,轻轻碰触。 随着他的碰触,系统所探查出的信息,也一点点在脑中显现。 叶孤星却仍旧很仔细的探查,并在探查后将眼睛如何受伤,受伤后情景,近年以来所有药方治疗,以及这十数年所知所感,一一细问明白。 他知道,系统虽然能将很多连他都未必能发觉的细节展示出来,可那些终究只是信息。而信息,是需要人来理解、使用、决断的。 花如令与陆小凤坐在一边,神色肃穆,几乎不像他们平日的模样。 而在叶孤星终于问完,将所有药方看遍后,花如令几乎跳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叶公子,不知楼儿他的眼睛……” “爹,这么些年来,我一直过得很好。”花满楼忽然道:“有些事情,看得见未必比看不见更好。” 陆小凤站起身,没有说话,只看向叶孤星。 叶孤星轻轻笑了一声:“如果你这么想,我就有些为难了。毕竟,你的眼睛受伤太重太久,真的要恢复如旧,需要很多的时间,也需要很多的精力。” 他这一句话落地,满堂几乎安静下来,只有轻轻的花香在风中摇曳,犹如每个人的心。 陆小凤快活得跳了起来,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但这一刻的灿烂,恐怕是从来没有过的:“花满楼他能做到,也会做到的!” 而花如令几乎有些踉跄,他满脸通红,一步步挪到花满楼的身边,在巨大的欢喜中落下泪来:“真的,真的,楼儿真的能恢复过来?” 叶孤星笑起来:“只要他遵照我的医嘱,三年便能看见微光。然后,就要看他的内家修行了。但长则七年,短则五年,大约便能一如常人。” “好!”花如令老泪纵横,搭在花满楼肩上的手握紧,双眼几乎能放出光来:“好,就请叶公子施针开方!” 叶孤星却摇了摇头:“请恕我不能。” “为什么?”陆小凤与花如令追问,连花满楼也抬头看向叶孤星。 叶孤星叹了一口气:“因为花满楼的眼睛,最初需要花费一两个月的时间,而我,却必须赶回飞仙岛。” 花满楼道:“是因为内贼?” “究竟是什么内贼,能让你这样迫不及待?”陆小凤道:“难道你在这一个多月里,就没有一点怀疑?” 叶孤星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他方冷冷着道:“能进入我的书房取走‘天一神水’,能让我在这中原大地,寻觅探查一个月,却一无所获的人,我自然能猜得到。” 陆小凤问道:“是谁?” “陆小凤。”花满楼出言拦阻:“这种事,不必追问。” 叶孤星淡淡道:“天下没有不可说的事,何况只是一个内贼。在我看来,只有三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花如令等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向他。 他们知道,在一个人想要倾诉什么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倾听。 而叶孤星也没有迟疑,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个,自然是我的兄长。” 白云城主叶孤城,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原是天下一流的顶尖高手。这样的人,岂会故意算计亲弟? 哪怕是初入江湖的花满楼,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第二个,自然是统筹飞仙岛外务的总管,蒋绍丞。”叶孤星慢慢道:“他总揽事务,我在外一应消息,大多从他收下取来,而他,本来也能进出我的书房。” 花如令想了想,却摇头道:“要说旁人,老夫不敢多言,但亭儿他们因故恰巧与蒋总管前去西北慕容家,业已有半月工夫。纵然蒋总管精明强干,为一时之选,可要远在他方而能操控全局,牵制叶公子,怕也做不到吧。” “那剩下,也就只有一人了。”叶孤星淡淡道:“他是家中的老管事,旧年服侍父母,自小照料我们兄弟。” 他的话,寡淡无味,似乎没有什么感情。 可屋中人等,却都安静下来。 在这片寂静中,叶孤星转过身,似乎长长的叹了一声,却在下一刻,忽然冷笑道:“我从来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南王,南王,好个南王!” “哪个南王?”花如令倏然问道:“平南王府?” 叶孤星冷笑道:“这天底下还有第二个南王吗?” “问题是,这怎么牵扯到平南王?”陆小凤隐隐有些猜测,看向叶孤星的目光里,也透出一丝锐利:“难道南王府与飞仙岛有旧?” 叶孤星面色冷凝,原本文雅俊俏的面庞,在这时候,竟犹如玉石雕琢,自有一种高贵的气度:“非但有旧,而且,王府屈尊下就,早有招揽之意。”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自来这样的事,从来不鲜见,尤其是这么个时代。 之前的瀚海国如此,如今再加一个南王府,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然而,瀚海国毕竟是他国,而南王府,却是如今皇朝里的金尊玉贵的王爷。几乎所有人都记得,五年前,先皇驾崩,而当今年幼,是为皇太后摄政。 也就在去年,皇太后亡故,当今临朝料理国事,年不过二十,才堪堪加冠而已。这样的幼主登基理事,虽然父死子继,分所应当。 可这天下,终究不是全凭一个理字! “南王府,如此行事,难道还有异心不成?”花如令的面色有些难看。 他是经历过前朝事变的人,那时候的种种,他记忆犹新,实在不愿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哪怕这不是改朝换代,终究难免天下震动。 说到这里,叶孤星反倒轻轻笑了起来,那一点严肃顿去,俨然又是一个文雅俊俏的郎君:“花大侠才经历瀚海国一事,竟还不知里头的底细?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不然,我昔年亲往南王府,情愿交出飞仙岛一半的产业,换那句替他们办一件事的承诺,南王府为什么一口回绝?” 这下,连着陆小凤也无话可说了。 飞仙岛的产业究竟多少,他虽然不知道,却也曾听霍休提过,日进斗金这四个字,也不足以说尽。早有人说过,再过年,恐怕霍休这个天下第一有钱人的名头,也要退位让贤了。 而南王府,却连讨价还价也没有,直接一口拒绝。 这里的深意,几乎压得屋中的人都是心中一颤。 然而,陆小凤终究是陆小凤,在震惊过后,他几乎下意识就想到一件事: 叶孤星绝不是藏不住话的人。而他虽然很自信,却也知道,这样的消息,断不是一个才认识的朋友,所能知道的。 那么,叶孤星为什么会说出来? 与此同时,花满楼却轻轻叹了一声:“我们能帮你什么?” 叶孤星看向三人,反而问道:“我说这些,难道你们不怕我挟恩图报?” “你绝不是这样的人。”陆小凤道:“何况,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原没有什么施恩,也没有什么偿还。” 叶孤星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他看向陆小凤:“陆小凤,果然是天下最会交朋友的人。” 他的声音很淡,说得却很有力:“我只是听说,你的朋友很多,你的麻烦更多。所以,如果你听到了什么,可以送一封书信到飞仙岛。” 花满楼忽然笑了:“这种事,果然是陆小凤能做的。” 叶孤星转过头,笑着道:“虽然我不能立刻治疗,但有些东西,你却可以用起来。三个月后,我再来给你治疗,那个时候,效果也会比现在更好。” 第11章 北上 施针配药,教授以内力蕴养眼睛的法门,叶孤星在花家待了三日,用以教授花满楼。 花满楼本是个聪明人,于武学一道,也颇有造诣,自然学得很快。 然而,在三天后,叶孤星预备起行南下的时候,花如令与陆小凤从屋外走了进来,面色都有些沉凝。 “爹,陆小凤,是出了什么事?”花满楼几乎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这点,他站起身面向两人。 陆小凤咳了一声,而花如令叹了一口气:“叶公子,恐怕你南下,也未必寻得着令兄了。” 叶孤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他似乎听懂了里面的意思。 “方才花伯父飞鸽传书,得了消息,说是南王世子已然拜师叶城主。”陆小凤道:“叶孤星,你要多个师侄了。” “乡野之民,担当不起。”叶孤星冷冷吐出八个字,面容冷酷,几乎不像平日里那个文雅温和的他。 花满楼与他相处三日,时日虽短,却言谈投契,心里早已将他看做很好的朋友。这时候,自然也为他叹息:“你要怎么做?” 叶孤星沉默片刻,终于慨然道:“我要北上。” “哪怕事不能为?”陆小凤并不认为,南王世子或是叶孤城,会轻易改变。 叶孤星道:“哪怕事不能为!” 虽然他知道,这一趟,他连着叶孤城的面,都未必能见着。但是南平王府,总是在的。 他必须给南王府,一个威慑! 怀揣着这样的心境,叶孤星寻来上等马匹,风雨兼程,不过十日光阴,便从扬州而至京城。 他心中汹汹的怒火,在这一路风雨,马不停蹄中,没有丝毫降低,反而在进入京城后,更汹涌起来。 因此,入了京城,他连一刻也不能等,竟也不曾休整,单枪匹马,直闯到南平王府中。 南平王府,自然是天下有数的禁地,如何能擅闯? 从门卫处一声尖啸开始,巡视到这里的一对卫士,便穿戴重甲,手按刀剑,从庭院中冲了出来。 虽然只是两队卫士,约莫二十人,但重甲沉重,气势汹汹,俨然是一片黑沉沉的乌云,摧城一般压了上来。 叶孤星却连眼皮子也没有眨一下。 他的剑道和内家修行,自然是不如叶孤城的,可这区区二十人,就算身着重甲,他也不曾放在眼里。 江湖一流好手,自然是怕千军万马,联手击杀的。但杀这个好手,这些千军万马的将士,死伤也绝不会少。 他伸手举剑,右手缓缓抽出剑柄,一点寒光,在日光照样下,冷得犹如一泓月色。 但在下个瞬息,这月色如同淬了金光,仿佛在白日里绽开,顿时在那黝黑的重甲上,击起无数火花。 这些卫士,忽然觉得空气中,仿佛有一根丝线,一推一拉间,引得他们再也站不稳,连着常年稳定得几乎能用尺子量出来的脚步,也踉跄起来。他们本就靠得很近,披甲持刀,以威势取重。但在这一点引力下,倏然靠近,你撞我,我推你的,竟就摔成了一片。 后面的门子,眼睁睁看着,叶孤星身形犹如一抹清风,倏然从这里消失,而那两队卫士,却犹如滚地葫芦一样,狼狈躺了一地,忍不住□□起来。 他不由惊叫起来。 叶孤星却只是拿着剑,一步一步往里面走去,仿佛这些声音,都是耳畔清风。 里面沉重的脚步声,越发近了,也越发重了。 自然是王府的卫士。 平南王府有多少卫士,旁人也许不知道,但叶孤星却早就知道:六百二十三个,内有高手三十人。 但这些人,分班巡逻,照应王府周全,现在能到他跟前的,最多也不过五十四人。 废了这五十四人,他就能长驱直入。 后面,或许会有更多的卫士闻讯赶来,但他,已经可以站在南王父子跟前! 可惜,在他这么漠然想着,一步跨入仪门的时候,他看到了江重威。 江重威是平南王府的总管,是个很有威仪的人。 现在,他带着一队卫士,静静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渊渟岳峙的威势。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看到叶孤星的时候,他慢慢折腰,平平稳稳行了一礼:“叶公子!” “是你!”叶孤星目光冰冷,手中的剑,仿佛也相应和一般,似乎更光亮了。 江重威道:“叶公子不必如此,王爷与世子早在府中静候,请。” 他伸手一挥,跟在后面的卫士顿时侧身而立,让出一道甬道来,直通里面王府重地。 叶孤星的手顿了顿,冷笑一声,竟也收剑归鞘,大步往里面走去,身上的杀意,却一点也没有松懈。 一路上,卫士的眼睛,黑沉沉的,都落在他身上,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也都紧紧攥着,连着呼吸也粗重起来。 江重威看了一眼,神态恭敬而沉稳,声音也是不疾不徐:“叶公子武艺高超,修为精深,何必与这些卫士计较?” “你以为,我是与这些人计较?”叶孤星冷笑一声,飞起一眼,依旧冰冷得如同剑锋一般:“人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却不知道,佛面都不看的人,如何看僧面?” 江重威的面色阴沉下来,他右手收在后背,比出一个手势,方跟着叶孤星往里面去。 这一点动静,叶孤星自然察觉到,但他全然不顾,只是信步往前,直入南王书房。 江重威也不诧异。 他早就知道,王府与飞仙岛叶家有旧,甚至,当初叶孤星,也在王府出生长大,是养到三岁,才送回叶家。只是,不同与冷漠但留有情面的叶孤城,叶孤星对王府,从来是尖锐地视如仇敌。 可是,以往的他,也绝不会这么不留余地。 看到叶孤星一脚踹开房门,江重威几乎忍耐不住,张口要呵斥了,却听见里面南王的笑声传了出来:“世侄如此动怒,难道有谁得罪了你?” 随着这一声话音,南王笑呵呵的走出来。 他是个富态而有威势的老人,虽然面容慈和,含笑相对,却也使人看一眼,就心生敬畏。 叶孤星看向他,神态冷凝,目光锐利,却连一个多字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拔出剑,在江重威的呵斥中,在南王的笑容中,指尖劲力一吐,一道剑光擦着南王的腰带,倏然落下。 轰落! 一架楠木书架被劈开,上面放着的古籍哗啦啦落了一地,激起一片轻微的尘埃。 南王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回过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伤感:“这是我新收进来的古籍,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这些先贤文章,总还是难得的。” 叶孤星轻轻笑了一声:“世叔何必心疼,古籍虽然稀少,以您的身份,却也是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他抬起头,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只是,我们飞仙岛的东西,以后恐怕入不得王府的法眼了。毕竟,千金一诺,既然阿兄已经应承,其他的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南王的面色有些阴沉下来。 叶孤星垂下眼睑,慢慢收起剑,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就往王府外走去。 南王在他身后,一张脸半沉在阴影中,忽然道:“世侄何必着急走?兰院早已打扫了,这些年,那里的陈设,一点也没有变动。” 听见这话,叶孤星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面色更加阴沉而冰冷,嘴边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内心感到一种久违的恶心。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步一步,沉沉稳稳的,往外走去。 走出了南王府,走进了一家客栈。 福来客栈紧靠着春华楼,一带繁华,虽然是新开的,富贵的客人却着实不少。 但掌柜看见叶孤星的时候,却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如同一只狗看见了主人:“客官,您是要打尖儿,还是住下?” “要一间上房。”叶孤星道:“备下热水巾帕。” 掌柜弓着身,声音不高不低,一口应下,又请叶孤星在楼上稍坐片刻,自己便如同一个被抽打的陀螺,呼的一声转进去。片刻后,那里面滚出几个小二,忙忙地上下折腾起来。 叶孤星走到二楼,寻了一张临街的桌子坐下。 不多时,就有小二哥满脸堆笑地上来,擦拭了桌子,送上一壶上等的西湖龙井,两碟时鲜果子,两碟时令细点,周周全全,十分妥帖,却连一句多话也没有。 叶孤星低下头,提壶倒茶,只吃了一口茶,就听见楼梯响动,当当当上来三个人。 为首的那人,只要别人看一眼,恐怕都要惊叫出声。 这不是一张脸,而是半张。 他的左脸已经被削去了一半,伤口早已干瘪收缩,却把他的鼻子眼睛都扯了过去,歪歪斜斜的,已然十分丑陋。可他的右眼,却又被剜了,黑幽幽只剩下一个洞,额头又有用刀划出来的大“十”子,双手也被砍断,空落落的袖子里,一只探出的是一根寒光闪闪的铁勾,另外一边,却是一个比人头还大的铁球。 叶孤星慢慢放下杯盏。 第12章 震怒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书生,一个大胡子。 那书生,生得斯文又秀气,白净的面庞,微微笑着,似乎很文弱,只有那一点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杀气,才显出一点特别。 更后面的汉子,黑瘦矮小,偏长着一把火焰似的大胡子,几乎将半张脸遮住。 三个人,迥然是三个模样,明明很怪异,可凑在一起,似乎又很和谐,只脚不停歇,直走到了叶孤星桌前。 叶孤星缓缓伸出手,提起茶壶,又缓缓倒了一盏茶,轻轻啜饮一口,仿佛没看见这三个人。 而那三个人,居然也好像没看见他,不开口,也不挪动,只静静站在那里。 空气中,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以及杯盏被碰动的那一点声响。 就在这时候,晚风中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仿佛是琵琶,又夹杂着古琴,也不知是什么曲子,竟如泣如诉,引得人不由细细倾听。 那大胡子的背越发挺直了,他沉声道:“来了!” 随着他的话,忽然有无数五彩斑斓的鲜花,从楼外飘了进来。在馥郁的芬芳中,那些鲜花轻轻落地,铺在木地板上,仿佛一块五彩的锦缎徐徐展开,直铺到楼梯下面。 也就在这时候,楼下的嘈杂顿时一静,仿佛有什么人,在那一瞬间,夺走了所有人的言语。 只有那楼梯又响了起来。 虽然那响声很轻微,轻微的如同一根针落在地上。 但那一点震动,依旧告诉叶孤星,又有人来了。 而这个人,这么大的排场,是为了什么? 在这个时候,叶孤星才突然有了一点好奇,抬眼看向了楼梯处。 那里徐徐走来一个人,一个美人。 她穿着一件柔软的黑色丝袍,袍子很长,长长的拖在地上,拖在那些鲜花上。 随着走动,鲜花微动,但只要看见她,所有的人的眼睛,都不会再看那些鲜花一眼——它们早已失去了颜色。 那三人见着她,就低下头,让到一边,神情恭敬。 但叶孤星,在惊艳了一瞬间后,却又怡然自得地举起茶盏,缓缓吃了一口茶,转而看向楼外。 那少女看见,不由得愣了片刻,那双清澈得犹如春日清晨露水半的眼睛,竟也有些暗淡下来。 但她依旧缓缓走近,声音轻而柔和,像是一阵春风,缓缓拂过池塘的柳叶:“叶公子。” 叶孤星这才回过头,静静看向她:“你是谁?” “我……”少女缓缓垂下脸,一点霞色浮动在苍白的面庞上,犹如垂露的莲花,更添娇色。似乎是羞涩,也似乎是惭愧,她竟没有说什么,而是深深敛衽一礼。 要换做其他人,恐怕这时候已经要跳起来了。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美人,她的美,美得超凡脱俗,仿若谪仙临尘,一举一动间都使人心醉神迷,唯恐亵渎了她。 然而,叶孤星却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他虽然没有行走江湖,但经年累月的各种消息,都放在他的书案上。江湖中的女人,是什么样子,他知道得很清楚。 真正到了江湖,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也不是女人,而是厮杀争斗的江湖人! 经历了生死,身负职责,他一向很知道,除非自己能彻底完成任务,否则有些事,永远不用考虑。 更何况,这样的美人,虽然美,然而,前世的他,早已看过很多。 所以,他只是站起身,拿起剑,根本没有多看这少女一眼,径自转身离去。 然而,在他迈出三步后,倏然有一把寒光闪闪的铁钩拦在跟前。而身后,少女的声音也缓缓响起:“叶公子,难道连听我一句话,也不肯么?” 她的声音,又柔软又缠绵,仿佛带着叹息一般,引得那铁钩往前凑了三分。 叶孤星冷笑起来:“陌路之人,素不相识,何须听你的话?” 说罢,他伸出手,剑柄一动,便隔开那铁钩,浑然似没有人一般,依旧往前迈步。 “你这个人,好生奇怪!”就在这时候,一个小丫头跳了出来,她有一张稚嫩的脸,声音清脆:“我们公主特地过来求见你,你竟连一句话也不肯多听?” 叶孤星道:“想要见我的人,从城头可以排到城尾,难道我每一个人都要见?” 他才剑鞘中缓缓拔出剑,看向慢慢聚拢的大胡子和书生,目光平静。 也就在这时候,身后的少女忽然道:“我是大金鹏王的女儿,唤作丹凤。我们的王朝,虽然古老,远在前朝之前,就已经存在。” 叶孤星的脚步停下来。 那少女,不,是丹凤公主,她的声音更绵软下来,几乎带着一点哭音:“只是因为富足,就被邻国所灭。现在说是皇室,也只有我们父女两人了。可我的父王,这时候又病了。我听说,叶公子是天下有名的杏林圣手,所以想要求求你,救一救我的父王。” 叶孤星没有动容,只是淡淡道:“你们还想复国吗?” 丹凤公主沉默下来,片刻后,她忽然道:“我们的王朝虽然没落,但只要我们在,我们的王朝绝不会消灭!” “好。”叶孤星忽得一笑,仿佛剑锋上呲出的一朵剑花,璀璨而短暂:“我从不救这种妄人!” 说完,他身形一动,一片剑光洒落,几乎再瞬息间,将铁钩三人击开,脚步沉稳,一步一步,就要从楼梯下去。 那三人似乎被激怒了一般,从他身后倏然跃起。 一把闪亮的练子枪倏然高击,直从叶孤星的头颅而去。 而几乎同时,那寒光闪闪的铁钩,已然横在腰间,似乎在一个呼吸间,就能将叶孤星拦腰横断。 叶孤星仿佛轻轻冷哼了一声,陡然翻身,一朵璀璨的剑花,几乎同时在三处绽放。 而那枪、那铁钩,以及最悄无声息,仿佛一点风声也没有的剑,瞬间引到了一处,反手间已经缠在一起。只听到‘咯’‘咯’两声响动,那一柄百炼钢打造的剑,已经断成三截,而枪却断了枪头,只有那铁钩,在刺溜出出一片火花后,留下两个深深的印痕。 “好了!”丹凤忽然道。 叶孤星最后看她一眼,连一声也没有多问,径自下了楼,且往掌柜处过去。 然而,他身后依旧传来那又缠绵又温柔的声音:“叶公子,你也是前朝王孙,何必如此拒人千里之外?” 前朝王孙? 叶孤星忽然想起旧年在南王府的事,他有些恶心,却没有停下脚步。 然而,就在这时候,系统忽然在他脑中响起: 【叮!重要事件开启,世界崩溃度+1,进度15/100。】 【叮!小配角好感度15,进度15/100。】 他差点停下脚步,几乎想要转身。 可掌柜已经迎了上来,他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神色,似乎是艳羡,又似乎是疑惑,却只是悄悄地回道:“二公子,这里的人我都打发了。这会子,您是要回房歇息吗?” 叶孤星点一点头,心中又安稳下来:这个丹凤公主,终究只是小配角,与其忍着恶心跟她纠缠,不如使个法子,让陆小凤那位主角早日登场。 他却没想到,在他走了以后,丹凤公主静静站了很久,才忽然道:“我们竟然料错了。” 旁边的小丫头道:“公主料错了什么?” “这位圣手叶孤星,恐怕跟他的兄长白云城主叶孤城,并不是一条心。”丹凤公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诧异,又似乎有些黯然:“这世上,有不恋栈权力的人,难道还有不顾社稷江山的人?” 如果这一句话,被叶孤城听见,他必然是点头的。 他的亲弟弟,叶孤星,的确不是一个恋栈权力,视所谓皇权富贵如无误的人,哪怕他们,本是前朝的嫡系,正经的皇孙。 这一点,他以前知道,现在更确认了。 因为,自从飞鸽传书,将叶孤星大闹南王府,决意了断两家的银钱买卖传过来后,不过十天的工夫,他就重新回到了飞仙岛。 并且,在梳洗后,立刻找到了自己。 “你果然还是来了。”叶孤城淡淡道。 叶孤星冷冷道:“我不来,又如何能见到阿兄?你分明知道,只要我听见了那个消息,一定会北上京城,问个明白。” “这是一个承诺。”叶孤城道:“我答应的事,从来不会反悔。” “承诺?因为我的那个承诺?”叶孤星往前迈了一步,隔着一张书案,静静凝视着自己这一世的兄长:“难道母亲的性命,还不够?要是还不够,我的命就还给他们!” 叶孤城猛然抬起头,从来冷肃的面庞,似乎也有些微的波动:“你说什么?” 叶孤星道:“之前要不是南王府想要借我们控制飞仙岛,母亲怎么会自尽?他们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却不知道,我自出生后,就能记事!” 他的声音越发高昂:“他们不但图谋飞仙岛,甚至,他们还觊觎母亲!” 这一句话落地,叶孤城的面庞终于铁青起来:“你说什么!” 叶孤星往前两步,神色间有些闪避,却依旧直视他的兄长叶孤城:“我说,他们觊觎母亲。” 第13章 赤胆 叶孤城如白玉雕琢的面庞,在这一瞬间,似乎有隐隐的青筋暴起。 但是,在下一个瞬息,他忽然又平静下来,如同每一次他走向沙滩,引着汹涌的海涛,练习剑法一般。 那是一种漠然,更是一种决心。 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叶孤星目光逡巡,他知道,自己这个兄长,虽然冷漠,但这样的事决计不会就此罢休。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何况,他们的父母,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才一一赴死。 他的母亲,是为了他,而他的父亲,是为了兄长。 但是他还是感到一阵焦躁。 因为,他知道,哪怕就此之后,南王府绝不会得到兄长的一分善意,可是,那荒唐的复国之念,却未必会打消一份半点。有了这一桩事,或许,那个念头会更深得栽种下去。 人深感无能的时候,最想渴求的,岂不是权势? 想到这里,叶孤星的面色有些铁青,却没有再说什么。 十余年朝夕相处,他的吃穿行住教,都是叶孤城一力为之。相处日久,他自然了解这位兄长的。 所以,沉默了许久,他终究起身告退。 反是叶孤城,在他身后忽然说了一句话:“李总管已经在你书房外。” 叶孤星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向叶孤城,却见他淡淡道:“他虽忠心,到底越俎代庖,你须好好处置。” “什么?”叶孤星有些怔住,但他反应极快,当即面色微变:“果然是他。他怎么敢……” 叶孤城蓦然抬起头,神色端肃,在那一瞬间,他不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却犹如人间的帝王俯视:“你须记得,这天下原就没有真正的忠心!” “是。”叶孤星艰难得吐出一个字,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这里,往自己的书房而去。 飞仙岛地处南海,日光温暖灿烂,花木自然也格外的繁茂。 叶孤星一路走来,繁花绿叶接连不断,本是极能愉悦身心的,可是想到了老管家李怀忠,他的心便犹如沉在海中,直往下沉去。 李怀忠,本是他父母的老仆,自小照料他们兄弟,兢兢业业,从来不敢有半点怠慢。只是,他总是念着老主人,念着父母,说起来话,总是少不了那些旧年的种种。 比如,复兴大业。 复兴什么大业? 就像如今这个朝代的老皇帝,武功已然臻至化境,却在盛年而亡,独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皇帝,为众人觊觎辖制? 还是,他们觉得,自己这位兄长,也是能如那个一举毁灭前朝的贵妃江玉燕,既能修炼绝世武功,又能纵横捭阖、执掌天下? 想到这里,叶孤星就有一种深深的厌恶。 “二公子!”就在这时,一声沉重而熟悉的声音,唤醒了他。 叶孤星抬头看去,一个发须皆白,面庞清瘦的老者,正站在不远处。 灿漫的阳光下,他的面色依旧有些青白,反倒像是有些承受不住阳光,连着肩背也佝偻起来,全然没有旧年的精神。 他停下脚步,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倒是那老人李怀忠,却似知道了所有的事,忽然笑了起来:“二公子回来了,我已经叫厨下备了您爱的点心,等会子大概就会送来了。” 叶孤星低低嗯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他的心中有些复杂。 那边李怀忠的眼皮子耷拉着,只是笑,在这一瞬间,竟能把一旁灿烂的秋菊也压倒了——他生得高大,本不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可如今被岁月冲洗后,却越发和蔼。 叶孤星已经有许久没有仔细看过他,这时候,他静静端详着,却有些伤感起来:“怀忠,你,你也老了。” “是老了。”李怀忠重重地咳了一声,看向叶孤星的目光却依旧柔和:“只是老奴虽然老了,却还能教一教二公子。” 叶孤星道:“你要教我什么?” 李怀忠叹了一口气:“二公子。外头的人都说,您跟城主不愧是兄弟,竟是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性情。可我知道,您的心,却比城主软。很多时候,您总是临了临了,反而心软起来。可是以前,那些小猫儿小狗儿的小事,原伤不着您,您心软点,那也就算了。但,像我这样的人,您为什么还要心软呢?” “你……”叶孤星的面色有些苍白,他看向李怀忠:“你想做什么?” 李怀忠又咳了两声,声音发沉:“我背叛了您,原就该死。” 叶孤星站在那里,忽然有些发冷,他静静凝视着李怀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怀忠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何况我这种老奴,本就是除了忠心,别的都无关要紧的。” 叶孤星伸出手,握紧了剑柄,他目光有些森然,掌心却有些发沉,沉得如同还是五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拿起剑。 “您还是心软了啊。”李怀忠手指颤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 上等精钢打造的匕首,花纹精美,犹如一件上等的艺术品。 李怀忠珍而重之,缓缓从中拔出,然后抬起头,挺起身,仿佛一只年老的雄狮,最后一次捕猎,他的手,似乎从来没有那么稳过。 那一把匕首,迅捷而平稳,直刺叶孤星而去。 叶孤星看着那一抹寒光,几乎想要往后退去,脑中忽然闪过叶孤城的话,他的脚,顿时沉沉得仿佛生了根。 那点寒光,瞬间袭上脖颈,似乎毛发也在这一瞬耸立起来。 叮当一声。 叶孤星的剑竖起,直接格挡开来。 李怀忠忽然笑了,他的笑容,依旧慈和,甚至近乎于宠溺:“二公子,不要忘了您的父亲,您的母亲!不要忘了,光复大业!” 说话间,他伸出脖子,那被格挡开的匕首,瞬间插入他的喉间。 一抹鲜血,顺着那寒光,蓦然迸射而出。 李怀忠缓缓闭上双眼,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样的轻快!但他的躯体,却重重得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埃。 叶孤城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脸颊上的肉几乎抽动起来。 “你们,你们这一群疯子!”他站在那里,低声喃喃了一句,忽然想起昔年看过的《天龙八部》。 那个慕容复,癫狂到了最后,是不是也是因为,他从小就生在那一群疯子当中? 他静静站了许久,忽然有一种疲惫从心中升起。 这么些年来,他勤勉,他竭力,他深思熟虑,他筹划周全,难道就是为了他们兄弟,在那一条不归路上,走得更远一些? “二公子。”忽然又一声称呼响起。 叶孤星转头看去,却看见李怀忠的义子张瑞明,正静静站在那里。 他的目光一缩,几乎下意识看了李怀忠的尸身一眼。 但张瑞明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只是上前来,恭恭敬敬得行了一礼:“二公子,蒋总管从中原回来了。” 叶孤星看向他,许久才道:“把老管家好生收殓了,墓碑陪葬,都要体面丰厚些。” 张瑞明道:“是。” 叶孤星这才转过身,感受那些吹在脸上的海风:“让蒋总管过来,我有事问他。” “是。”张瑞明应了一声,躬身后退。 叶孤星忽然问道:“老总管的事,你是知道的?” 张瑞明道:“二公子,义父求仁得仁,本是好事。” “是吗?”叶孤星冷冷道:“你跟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身后的人,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小人的主人,本是城主和二公子,并不是先去的老主人。” 听见这话,叶孤星本来翻涌的肠胃,似乎有些平息下来,他有些话想要说,但最终,却只是道:“好,我知道了。” 张瑞明步履越发放轻,悄悄退了下去。 叶孤星往前面走去,但等他推开书房的门,预备跨入门内的时候,依旧忍不住回过头,看向李怀忠的尸身: 求仁得仁吗? 他的眼睫缓缓下垂,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停顿,径自跨入书房中,将大门合拢。 等蒋绍丞走到书房前时,这里的一切,都犹如往日一样干净而明朗。 那一条性命的消失,仿佛一滴晨露,在日出的时候,滚落花叶,浸润在泥土中。似乎是全然无踪,却还是有一点点的遗存。 蒋绍丞自然知道这件事,但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到了叶孤星面前,他也只是恭恭敬敬叩拜,恭恭敬敬得将之前忙碌的那一件大事道明。 叶孤星道:“慕容家,果然是这么说?” “是。”蒋绍丞道:“西方魔教,如今越发势大,慕容世家虽是百年大族,可如今子孙不甚成器,只有他家如今的五公子,武功人品,尚可以一用。” “毕竟是百年世家,总归还能支撑几年的。”叶孤星也无心理会,只是淡淡道:“据你看,花家又如何?” 蒋绍丞道:“花满亭修为平平,自保却有余了。其人品才干,却当属一流。” “好。”叶孤星慢慢道:“既然慕容家不能守住我们给的,就给他们能守住的份额,其他的,都放到花家去。” 蒋绍丞犹豫了片刻:“二公子,这慕容家毕竟有旧,城主他……” “你不用担心这个。”叶孤星冷笑道:“因为我下面要你去做一件事——把之前给南王府的份额,全都断了!” 第14章 末节 蒋绍丞面露惊色,想了半天,终究道:“二公子,城主才收下南王世子为徒。这……” “这天下的事,顾此便会失彼。兄长履行了承诺,他们难道还想得这一注利?”叶孤星冷笑道:“当初应下这一桩事,凭他们因此发财,本也就是买那一个承诺的!” 他抬起头,看向蒋绍丞:“这种事,兄长从不过问,也不会过问。 这话却是不错。 叶孤城本就是一个顶尖剑客,于庶务并不留心,不过把握方向。就是叶孤星,培植制作,但从来不插手这些经营的庶务。 不但是因为自己时间有限,还有一件事,他也早就注意到。 这个时代的顶尖武者,多半都是吉祥物一类的存在,或许他们能把握门派方向,但几乎都不怎么参与庶务。而参与管理,善于勾心斗角的那一类,几乎都是盛年而亡。 就如同这个王朝的开国皇帝一样,越是庶务缠身,越是容易早亡。 他因此琢磨了很久,才渐渐有明白——这个世界的武道,务求心神纯粹,别无他物。 就像他的剑道,本是参考了很多武侠因素,也利用系统知识,进行很多修改,连叶孤城也曾称赞其圆融一体,尽善尽美。 但是,他的剑道再是尽善尽美,却终究缺乏一种精神气韵,始终无法追及叶孤城。这不是剑道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人既不能及,剑道再是完美,又有什么用? 怀有这种明悟,他在所谓的复国上,再没有一点犹豫。 只是,叶孤城,却从来不将这种事,放在眼中。 他本是个孤傲的剑客,轻生死,重心意。 想到这里,叶孤星慢慢合拢双眼,淡淡道:“何况,兄长早就知道我的心思。” 蒋绍丞本是叶孤星一手提拔,精明强干,对叶孤星兄弟两人的性情为人,也是深知的。 话已经说到这里,于此处他没有再提一个字,只是想了想,又说出另一件事:“二公子,南王府份额不少,若断了他家,又择哪一处接上?二来,花家虽是豪富,人脉极广,但要再吞下慕容家让出的份额,也未必容易。” “份额的事,你自去联络厘定。”叶孤星道:“其余的份额,尽可放在拍卖行中。从这里择取商家,也未为不可。” 蒋绍丞想了想,既然叶孤星执意,这倒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因此应承下来。 此事一定,他深知如今多事,也不敢再逗留,便退了下来。 他一去,屋中顿时一静。 叶孤星坐在书案后,沉默了很久,才从书案上拿起一个三寸高的小瓷瓶。 这个小瓷瓶,用的细白玉瓷,浑身光洁莹润不假,却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但叶孤星却摩挲了很久。 直到外面几声鸟叫,他才回过神,将那瓷瓶的塞子取下,手指微倾,将里面的东西,轻轻倒在一边搁着的玻璃瓶中。 透明清澈的水流,在些微的日光下莹莹生辉,落入玻璃瓶中,却就像普通的溪水清泉,并没有什么出奇的。 然而,这就是‘天一神水’,一瓶足够杀死二十一个人的‘天一神水’! 这也是叶孤星出岛,走进江湖的原因之一。 可最后这一瓶天一神水,终究不声不响回到自己手中,不多不少,连一点也没有用掉。 叶孤星又回想起李怀忠死前的那一幕。 那种倦怠,又一次从他心中升起。 但在一盏茶后,叶孤星握紧了这瓶重新倒回来的天一神水,从书房出来,慢慢走向海边。 海风一阵紧着一阵,从远处翻涌而来,细白的沙滩上,潮水已经渐渐涨了起来。 日已西落,有些凄厉的晚霞为波涛渡上一层碎金残红,但那翻涌咆哮的海水,迅速吞噬了这一点灿漫,翻滚着,如同层层的乌云,千军万马拍打在山崖上,才激起一溜儿白沫似的浪花。 就在这样的海与天之中,叶孤城独自站在崖壁上,静静伫立,似乎再感悟什么。 他今日的修炼,已然完成。 依旧站在这里,一是感悟,二是等叶孤星。 叶孤星自然知道。 但他依旧往海边走去,直到海水打湿了鞋履,他将那瓶天一神水倾倒在海中,连着瓷瓶也一并扔了。 然后,他才一步一步走近崖壁,低声道:“阿兄。” 叶孤城看着他:“你的剑法,修炼得如何?” “稍有寸近。”叶孤星抬起头,静静道:“阿兄可要一试?” 叶孤城终于笑了。 他伸出手,莹白而有力的手指,落在漆黑的剑柄上。 叶孤星拔出剑。 凌冽的剑光犹如迅疾的闪电,几乎破裂了时空,瞬息而至。那样的迅捷,那样的凌厉,辉煌得如同一轮大日,忽然从海面跳跃而起。 在这样的剑光下,一切仿佛都被压倒。 他们双目交汇,仿佛都看出了对方剑势的变化,剑尖微动间,气劲翻涌,几乎爆出短促的音爆声。说那是迟,却在眨眼的片刻间,两剑交击,而后一缕头发落下,飘落在沙滩上,很快就被海水卷走。 叶孤星的脖颈上微微露出一道血痕。 一如旧日。 “好。”叶孤城却忽然称赞了一声:“中原大地,原与那些边陲小国不同,你在江湖行走,果然有所进益。” 叶孤星伸出手,指尖在脖颈处轻轻摩挲了两下,内力运转,竟然就在这瞬间,那一点伤痕消失无踪。 他收剑归鞘,低声道:“我在江湖认识了几个人,他们的武功,许是不在我之下。” 叶孤城看向他。 “一个是陆小凤,阿兄大约也听过他的名字。”叶孤星道:“另一个唤作宫九,他的剑法,或许在我之上。” “在你之上?”叶孤城问道。 “是。”叶孤星应了一声:“他约莫二十来岁,年纪极轻,许是东海人士。” 叶孤城点一点头,往东面看了一眼,目光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他的事,你不必管。” “阿兄知道他?”叶孤星有些诧异。 叶孤城道:“我知道他的师傅。” 一句话罢了,他又看向叶孤星:“以你的剑道,可以往江湖游历了。闭门修行,终究不如行走天下。” “那也要处理完南王府的事。”叶孤星淡淡道。 随着他这一句话落地,有一个消息,在天南海北传开。 这天下的消息,只要沾上武功、权势、富贵三样,便能长着翅膀。 飞仙岛有意拍卖交易份额,择取交易的商家,岂不是占了其中一件? 连着花如令知道后也有些感慨:“就算是乞丐,如果得了这份额,不消三年,也足以成为大富豪。难怪人人趋之若鹜。” “花伯父,这份额又是什么东西?”陆小凤在花家小住了两月,本是为了顾全花满楼。但他本是个浪子,见花满楼日渐安稳,便有意辞行。 谁知才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花如令道:“贤侄你不知道,份额本是飞仙岛买卖的规矩。因他家货物,多半量少而精,因此便将一应货物都分作数份。大宗往来,便取其中一二成,概不能挑拣。若是要单买一样,每月尚有一回拍卖,价高者得。” 陆小凤虽不经商,人却聪敏,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买卖首重稳妥,这份额为人追捧,怕就在这里。” “正是。”花如令道:“商家货物,原是流水往来一般,若一时有一时无,终究不是正经买卖。何况,那拍卖行的东西,既是人人争夺,自然价高。两相权衡,自然是份额取胜。 只是那飞仙岛,本不是买卖出身,一旦定了各家份额,无故绝不更改。自六年起到如今,这却是头一回变动份额。我想着,少不得要把亭儿派出去,也去瞧瞧。总归须得知道是谁家得了去。” 陆小凤道:“这么说,伯父是知道谁家没了那份额?” “非但我爹知道,恐怕你也知道。”花满楼忽然道。 陆小凤看向他。 花满楼笑道:“叶孤星北上,去的哪家?” 陆小凤立时明白:“平南王府!” 平南王府里正一片阴云密布,平南王将书房几个素日珍爱的花瓶,都摔碎了。 人人都战战兢兢。 而就在这时候,世子从屋外进来:“父王,太平王世子入京了。” 平南王抬起头,声音冰冷:“那不过是个人质,有何可说的。” “父王。”世子犹豫了片刻,终究问道:“太平王将世子送进京中,难道是真要与夷狄一战了?” “那些夷狄蛮族,如今不过是土鸡瓦狗一类,何须太平王动手?”平南王冷笑道:“怕是震慑百官以及豪强江湖,才是目的。如今这个小皇帝,年纪小,手腕却不小。再让他多活几年,恐怕真是要乾坤独断了!” 世子面色有些阴沉:“父王也太高看他了!” “我不高看他,难道高看你?”平南王道:“他尚且能平衡左右,慑服百官,你每年去飞仙岛数月,却连一个叶孤城,一个叶孤星,都无法收服!到如今,为了使叶孤城入局,生生断送了这一注大富贵!” 第15章 微觉 南王世子面色铁青,没有说话。 平南王沉沉吐出一口气:“好了,你回房歇着去。”转而命人将江重威并王府长史请来: 既然叶孤城已然同意入局,这一件事,未必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这里想着,那边宫九站在小楼上,看着重重飞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恐怕我那位好王叔,还想着搏一搏吧。” 他身后站着的年轻人,垂眉低眼,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宫九回过头,笑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小人只生了一张嘴,两只耳朵,两只眼睛。”那年轻人垂头应道。 “话说得不错。”宫九忽得冷笑,伸手忽然一挥,一鞭子挥了过去,打在他的脊背上。 那年轻人被打了个趔趄,居然还是安安静静,只是呼吸粗重了一点。 宫九的眼神本来有些发亮,这时却忽然冷却,就像烧得半热的炭火,倏然落在水里,只冒出一点白汽:“下去吧。” 那人恭恭敬敬应了一声,也不急迫,缓缓从这屋中退出。 谁知他退到门边,宫九忽然道:“你带着人,去一趟飞仙岛。” “是。”那人立时应道。 待他下去,宫九转身待走,窗外忽然飞进一只喜鹊。 它站在窗台上,啄了啄身上的羽毛,在上面走了几步,正要振翅飞走。 宫九忽然伸出手,似乎很平常一般,一把攥住了它。 那鸟雀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竟没有十分挣扎,一对黑芝麻般的小眼睛,灵活地转动着。 宫九伸出手,轻轻摩挲了半晌,忽然笑道:“果然,这天下有意思的人,总是少的。叶孤星,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笑声,清而有力,似乎还有些少年人的稚气,但他的手指轻轻一用力,那一只鸟雀便无声无息地垂下了头。 叶孤星并不知道这些,他也不用知道这些。 在安排了南王府的事后,他往自己的研究工坊和农场走了一圈,细细查探后,再度指导并提出自己的要求后,就禀告叶孤城一声,北上扬州,为花满楼诊治。 此外,他还顺手带了两样礼物。 花满楼正在小楼上弹琴,他从来是个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 《阳关三叠》的古曲,本是送别之情,他弹来却不见哀伤,反有三分此地一别,天涯可见的洒落。 叶孤星让带路的小厮回去,自己站在小楼下静静听了半日。 这琴声与市井的些许喧哗夹杂在一处,别有风味。 却在这时候,琴声忽而停下:“楼下的朋友,可有什么为难的事?” 叶孤星轻笑了一声,沿着楼梯而上:“这一曲未能圆满,岂不是为难的事?” “不过闲来一曲罢了。”花满楼唇角带笑,起身相迎。 两人相对而坐,稍叙温寒。 花满楼便告罪一声,从旁汲水入壶,待得壶中水声咕咕作响,他伸出手,提壶温杯沏茶,一套流程入行云流水。 随着带着一点雨露清苦的茶香散漫,他捧起一盏茶,递送与叶孤星:“这茶叶虽不甚有名,却是我家所产,制作尚算精细,倒还可入口。” 叶孤星一笑,伸手接过。 两人相对吃了半盏茶。 叶孤星才想起一件事,因笑道:“匆匆而来,却将礼物忘在楼下。” “既是朋友,何须如此。”花满楼有些惊讶。 但等叶孤星带着礼物上来,他的唇角便逸出一丝笑意:“这是什么花?” 叶孤星将两盆花递了过去:“旧年我游览四方,多有去那些边陲地区。那些地方,虽是莽荒野蛮,却仍旧有许多中原没有的东西。这两盆花,土话俗语,一盆唤作紫罗兰,一盆唤作郁金香。” 他将这两盆花的种种徐徐道来,花满楼坐在那里,倚着日光静静听着。 从这一日起,叶孤星每日清晨前来,三十五日过去,才算完成了第一次治疗。 花满楼的眼睛被黑绸带遮住,不能视物,但他从来没有任何感觉的眼睛,已然有了隐隐的痛感。 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他心中想着。 虽然早已接受眼瞎的事实,也并不为能治愈这件事欣喜若狂。但拥有再开阔的心胸,再坦然的心境,他终究是个人。 是人,便不免追求美好。 何况他的父母兄弟,他的亲朋知交,也那样为他欢喜。 花满楼十分感激叶孤星,爱屋及乌之余,培植那两盆异域花卉的时候,越加细致。 今日他照常汲水灌溉,照料花卉的时候,却听到街市上一阵喧哗。 “站住!”似乎是一群人叫嚷着,奔跑着:“你还敢跑!快追!” 喧嚣中,有几声尖叫,有几声哎呦,然后一阵风声倏然而至,衣袂震动间,一个人落在他的小楼上。 花盆不稳,她的身手也不高明,当场便要跌倒下来。 花满楼伸出手揽住了这个人,一阵香风袭来,柔软的触感让他更确定了:这是一位姑娘。 他一手接过人,一手衣袖挥动,将花盆稳住,这才微微笑着道:“姑娘莫非出了什么事?” 那小姑娘气息不稳,很急促,也很慌张:“公子,后面有人追我,我能不能在这里躲一躲?” 花满楼还没应答,另一道风声已然跃入小楼:“臭丫头,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躲!竟然敢偷我的东西!” “她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不用再躲了。”花满楼身形一偏,将那姑娘遮挡在身后,不疾不徐,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来人提着一把刀,面露狞色,眼里闪着凶光:“哼!你知道老子是谁?我告诉你,小白脸,大爷是青衣楼的铁面判官,不想死的话,就让开!” 花满楼笑道:“你是青衣楼的人?” “不错!”来人冷笑,提着刀叫嚷:“臭丫头,还不快把腰牌还给我!不然,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姑娘缩了缩,却还是不肯认输:“一块破腰牌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知天高地厚!”来人懒怠再说,一刀劈了过去:“你找死!” 花满楼伸出手,极精准得扣住了他的手腕,一推一送,这青衣楼的人,比来时更快,直接踉跄几步,差点跌在地上。 他的脸色顿时一青,却仍旧不肯服输,咬着牙再度拿刀刺了过来。 这一刀,迅捷而有力,但花满楼只是伸出两根指头,就夹住了他的刀。 稳稳当当,来人用尽全力,既不能往前刺一寸,也不能抽到收回半厘,他那满身的热汗,忽然变得冰冷。 花满楼却依旧带着笑容,轻声道:“这柄刀你若是肯留在这里,我一定代你好好保管。过了今天,你随时可以来拿,你放心,我这里的大门总是开着的。” 就在这时候,一伙人噔噔噔跑上来,手里拿着刀,满脸通红,叫嚷着:“哪里来的……” 小子还没说出口,他们已经看到了满身大汗的小头领铁面判官,舌头顿时都像被拔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那小姑娘不由噗嗤笑出了声,她的声音清脆而娇嫩,一听就知道,这是个正当青春年少的女孩儿。 花满楼分明听见,那几个帮众里,有两三个人吞了吞口水。 他面色有些沉下来,心里却并不觉得诧异。 而就在这一刻,那青衣楼的铁面判官,忽然跺了跺脚,竟放开手里的刀,叫嚷道:“还不快走!”竟比他的帮众跑上楼时,更快,更迅捷。 那一伙帮众,见到这个场景,也慌慌张张从楼上跑了下去,甚至还磕碰到了几只花盆。 花满楼往前几步,伸手护住,却仍旧闻到了淡淡的植物破损时的青涩味道。 这味道,有些陌生,但他却知道,那是叶孤星赠送的花之一,唤作郁金香。 小姑娘从他身后探出头,看了看那花,又看了看花满楼,忽然道:“这是什么花?我从来没见过。” “朋友所赠。”花满楼轻轻摩挲着花叶,确定伤得不重,就将它挪到一侧更阴凉的位置。 小姑娘见他神态温和,似乎多了一点勇气,跟了上来:“你真厉害,我真没想到,随便跑到一座小楼躲一躲,就能遇到你这样有本事的人。” 花满楼却收了笑容:“你不该偷他的东西。” “我!”小姑娘咬了咬牙,忽然有些倔强:“你知道什么!” 花满楼看向她:“若你有什么心事,不妨坐下来慢慢说。” 小姑娘却有些伤心一样,忽然从他身边跑开了:“我上官飞燕,从来不用旁人管!” 下楼的脚步声,噔噔蹬的,似乎还带着几分恼恨。 花满楼叹了一声,静静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没有再说什么。 但他却有些后悔。 这种后悔,叶孤星在第二日清晨过来时,就发觉了:“昨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花满楼坐在那里,双眼闭合,静静等着叶孤星治疗后,将那一段黑绸重新系上。 听见这话,他沉默了一阵,忽然道:“我昨天似乎伤了一个小姑娘的心。” “如果是陆小凤,我相信事情的确是如此。”叶孤星道:“但如果是你,恐怕事情的原委,并不在你,而在她。” 花满楼道:“不论如何,是我触动了缘由。” 叶孤星看着他,又看向已经挪了方位的郁金香,忽然感到一种微妙的异常。 第16章 疑虑 这似乎是一个故事的开始。 但是可惜,他看不到过程,就必须辞行了。 花满楼有些惊讶:“不多留两日?我们那一盘棋,才下到一半。” “飞仙岛,出了一件怪事。”叶孤星道:“行凶者用的是毒,我必须回去看一看。” 这句话,出自本心。 在前几日,九月十五日,忽然有好几个人,死在大道上。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而叶孤星怀疑,这与自己有关系,因为系统在当天也曾提示,增加了两点崩溃值。 同为世家子,花满楼自然理解这一点,他有些遗憾,却仍旧含笑道:“既如此,那一盘棋我就先留着,以待来日,我们在投子弈棋。” 叶孤星笑道:“好,还有陆小凤的酒,也都寄存在你这里吧。他虽然是个浪子,但天南海北走了一圈,总不会忘了往你这里坐一坐的。” 花满楼答应下来。 叶孤星当日便出了扬州城,顺流而下,七八日就到了飞仙岛。 飞仙岛依旧繁华,依旧热闹,人烟稠密,喧闹非常。 尤其是码头。 这码头,在岛中最大的河流之侧。那里地形恰如同半弯圆月,向内凹陷进去,海水静默无波,正合适泊船。 而这码头上,如今也正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往来呼和的船员与商家,来来往往着。有往里面搬运货物的,更多的却是往外头装载。 这里最大的一只,便是浑身青灰,昂然伫立的铁皮船。 它静静伫立在哪里,几乎一个倾倒,就能压塌旁边五六只小船,比起那些小船,几乎可以说是巨兽一般。 而这巨兽边,站着蒋绍丞一行人。 叶孤星自船中出来,一眼便看见了他。 他的目光,从来很有存在感。 蒋绍丞几乎在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就转头看了过去,认出了人。 他忙上前来,行礼如旧:“二公子。” 叶孤星点一点头,看向另外一批人。 那里站着一个二十余岁的男人,神态沉稳,目光锐利,见叶孤星看来,他便与属下说了两句话,也走了过来。 “二公子,这是新定下的商户当家,姓魏,名缜,东海人士。”蒋绍丞与两人介绍:“这是我们二公子。” 魏缜腰背挺直,长揖一礼,竟不是商家,而似读书人一般:“见过二公子。” 叶孤星颔首以对,淡淡道:“魏当家不必多礼,请。” 说完,他让出一步,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魏缜却抬起头,凝视着叶孤星的背影:九公子派我前来,争夺份额,与飞仙岛联络,就是因为他? 叶孤星往前去,心中也有猜度。 他自然知道,这个魏缜是谁。蒋绍丞早已书信一封,将待选者一应消息罗列明白。 而他在看到东海人士时,想到了宫九,也想到了叶孤城意味不明的神态,所以将他列为其中之一。 这本是不错的选择,希望另外两个人选,也不会让他失望。 这一点斟酌,在见到被杀者的尸身时,重新浮现。 因为那些被杀者,都是中了剧毒,见血封喉的剧毒。这种剧毒,本不是飞仙岛所有,甚至连中原,恐怕也并不常见。 但是…… “‘红鞋子’?‘公孙大娘’?”叶孤星低声呢喃了两句,系统所提供的信息,让他有些诧异:这是情报中没听过的人物,江湖中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使毒高手?就算之前的铁鞋大盗宋问草,他的毒,恐怕也多有不如。 但想到陆小凤至今无人知晓的师承与故去,叶孤星又安然下来:这或许就是江湖的常态吧。 既然与自己所挑选的商户没有关系,有些事,便不必那么着急。 他心里想着,在第二个月圆之夜,见到了一个老婆婆。 当时的月亮很圆,很亮,但是海边的雾气翻涌上来,月色也迷离起来。 这个很老的老婆婆,老到腰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伛偻着身体慢慢走在大街上。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仿佛只是一眨眼,她就像一个幽灵浮现出来。 “卖栗子!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她的声音嘶哑、苍老,叫嚷着,却没有走进茫茫的人群,只是提着那古旧的竹篮子,蹒跚着往小道走去。 叶孤星,遇见了她三次,终于叫住了她:“老婆婆,这栗子怎么卖?” 老妇人看向他,满是皱纹的脸露出笑容:“大爷,这栗子刚上市,又香又热,才十文钱一斤。” 叶孤星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我都买下了。” “这……”老婆婆有些惊讶,又欢喜起来。 这样的深夜里,她叫卖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买,本就有些疲倦,有些疑惑。 现在终于有一个人,发了善心,要将所有的糖炒栗子买下。 她岂能不欢喜? 老婆婆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接过那银子,贴身放好了,这才把那一整个篮子递了过去,满脸欢天喜地:“大爷,你收好了。” 口里说着,她的手却忽然一个哆嗦,仿佛一时拿不住了,篮子顿时从她手中脱落下来。 叶孤星伸手一抓,抓住了篮子。 但那老婆婆忽然手掌一翻,原本盖在上面的厚棉布跟一篮子的糖炒栗子,顿时飞扬起来。 天女散花一般,洒向四周。 叶孤星脑中再一次浮现毒素的信息,但他的手丝毫没停,几乎瞬息间便拔出了剑。 清凌凌的剑光,犹如龙蛇一般游走,直逼那老婆婆的周身大穴。 老婆婆却突然直起了腰,她的面庞,依旧像是揉皱了的纸,但那和蔼的神采已经消失,干枯的嘴角,有一丝狞笑:“好个飞仙岛!” 她的声音,又清脆,又灵动,就如同落在她手中的一对短剑,剑光一闪,剑锋已经格挡住叶孤星的剑光,顺势一滑,似乎就能砍下那只拿着剑的手。 好快的出手!好快的变招! 叶孤星目光一闪,剑势微动,几乎在一瞬间,变化出二十四个剑招。 但那系着鲜红彩缎的双剑,却犹如附骨之疽,在上下翻飞中,竟没有迟缓多少。 两道剑光如惊虹掣电,倏然璀璨,倏然暗淡,两侧种着的树木被剑气所催,树皮上白痕深深,逼出一蓬一蓬的木屑,纷纷扬扬洒落在地上。 “快!拦住这里!”在数十声惊呼中,四五十人越众而出,冲了上来。 老婆婆顿时冷笑起来。 她身形一挫,犹如一条游鱼,避开了几道剑光,身形凌空翻出,长裙飘飞间,一双红鞋子倏然露出。 叶孤星目光一凝,指尖一点,身形竟比着老婆婆更快一筹,指尖剑光吞吐,瞬间便要刺去。 可这时候,忽然有两个身影从高高的屋脊上冒出,扬手就是一蓬蓝汪汪的银针。 “好胆!”叶孤星眼瞳一缩,几乎凭空回转,手中利剑舞动。 平地里,一轮银光闪闪的月亮,灿漫而生,几乎能夺走天上明月的光辉。 所有的银针在这剑光中被绞成碎末,纷纷扬扬洒落。 但是那一个老婆婆,两个夜行衣,已然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叶孤星站在那里,面色冷冽。 却在这一瞬,听到了一声: 【叮!主要配角好感度10,10/100。】 “二公子!”几个护卫匆匆上前来。 叶孤星回过头,他的面色,几乎从来没有那么难看过:“将这里围住,搜!” 护卫们轰然应诺。 却不知道,叶孤星在这个时候,心中百味纷杂,已经不是为了这一件事。 这个红鞋子也好,公孙大娘也罢,她们在飞仙岛为非作歹,固然是必须解决的一件事。但,这难道能比叶孤城更重要吗? 他早就有疑心。 在听过从前楚留香李寻欢之类天骄人物时,他便知道,这是古龙的世界。只是,他对古龙远不如金庸多,很多事都无法确定。但也听过‘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这句话。 天外飞仙,本就是兄长叶孤城所创的剑术。而他也是系统早就提示过的重要角色。 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兄长年近三十,成名多年,所谓的剧情却没有展开。 他当时就已经有些忧虑。 但今天遇见了这个红鞋子公孙大娘,她无故毒杀陌生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反派。这样的人,依旧是所谓的重要配角。 那么,这个重要配角,就只是戏份多寡,而不是立场。 这岂不能让叶孤星在心中,更添了三分忌惮。 他这一世,自三岁起,就是叶孤城亲手照料,经历了许多风雨,早已视如真正的父兄。但是,他的责任,却是维系剧情,巩固这个世界。 如果叶孤城,真的是反派,在剧情杀的情况下,他该怎么做? 维系剧情,叶孤城多半必死。不顾一切,这个世界崩溃,叶孤城照样也是死。 除非,这个剧情,一直都不被触发。 但是,这有可能吗? 叶孤星站在寒风中,看着眼前灯火明灭,喧闹吵嚷声一波一波,此起彼伏,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究竟,该怎么办? 第17章 追索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叶孤星的脾气,自然不会好。 他又是个讲理的人,不肯迁怒无辜,而这时候,最合适的一个人,自然是那红鞋子公孙大娘! 那公孙大娘,剑道高超,毒术一流,恐怕易容的本事,也是很不错的。 但这里是飞仙岛。 而他,却拥有系统。 或许这个系统呆板,但‘百科全书’的技能却不会错。只要他能碰触到一点毒物,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昭然若揭。 存着这样的心情,他慢慢走入部下被包围的楼阁屋舍中。 公孙大娘,直到如今也无法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毒术,竟然会招来这样一个强敌。 从飞仙岛狼狈而逃,一路风雨路三千,走走停停拐弯抹角的,可叶孤星,依旧在她们身后。 二娘已然有些颤栗:“这个叶孤星,他不是人,竟是个鬼!” “二姐。”三娘扶着她,面色有些青白,却没有呵斥。 倒是公孙大娘,看了她们两眼:“你们两个身手有限,又受了伤,还是与我分开来吧。” “大姐!”三娘道:“你说这话做什么?难道我们姊妹,竟还怕死不成?左不过做过一场,他叶孤星也别想全身而退!” 二娘沉默了片刻,也点头道:“大姐,三妹说得对,你已是猜着他能一路跟踪,是因为毒药。如今将毒药全扔了,多半也就妥当了。就算还被追踪着,咱们齐心合力,总归能拼一场的,强似被他各个攻破。” 公孙大娘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原是独身游走江湖的,也不必怕什么。你们却有些家室亲眷的……” “我们姊妹情谊,何谈旁的。”三娘执意不肯,一口截断。 见她如此说,公孙大娘也没再说什么,她抬头看向远处黑沉沉的城门,忽而道:“也好。再过一日,我们便能到京城了。那里错综复杂,又有四妹在,要说这天下能脱身躲藏的地方,恐怕也就数那里了。” 三人计议已定,也不再像先前一样设局躲藏,又因武功修为颇高,竟不顾夜色,径自赶路。 及等清晨时分,她们便入了京城,汇入那茫茫人海之中。 叶孤星只迟了一个时辰,也赶到京城,看着已是寒意深重的四九城,他沉沉吐出一口气,面色微沉。 这一路追击,既是依靠偶尔能用到的技能,也是倚仗这些年叶家在中原的经营。但是,京城为天下之重,人口数以五十万,各方势力龙蛇盘踞,一应行动,恐怕未必能如自己所愿。 但他入了京城,住在客栈中,才稍稍洗漱整顿,就听到屋外有人敲门。 开了门,却是一个熟人。 “九公子?”叶孤星有些诧异。 宫九依旧是那样俊美洒落,见他诧异,也只是淡淡一笑:“虽是不请自来,终究也是旧相识。叶公子不请我进去坐一坐?” “请。”叶孤星深深看他一眼,便让开一步,请他入内。 宫九摇着扇子,缓缓走了进来。 叶孤星正欲关门,忽而听到那边一阵喧哗,他抬头看去,却见江重威领着几个人,正迈步而来。 南王…… 他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没有前去相迎,也没有关门谢客,只静静看着他们走到近前。 江重威面色沉稳:“叶公子,王爷听闻您再入京城,有意设宴相请。”说着,他双手捧起一张大红洒金的帖子,恭恭敬敬呈送上来。 叶孤星道:“乡野之民,当不起此礼,入不得朱门,还请大总管转告一声。” 说完,他没有再理会江重威,退后一步,直接将大门合拢。 宫九提着茶壶,自倒了一盏茶,笑着道:“平南王府?” 叶孤星想到他是所谓的重要配角,神色也不似旧日那般温和,淡淡道:“京中王府,除了这平南王府外,又有哪家与我们相干!” “令兄收平南王世子为弟子的事,人人称羡,你却不喜欢?”宫九动了动眉,神色间似乎有些异样。 叶孤星看着他,神色越发寡淡:“如果我喜欢,你又如何能遣人至飞仙岛,得了那一份份额?” 宫九听了,忽得笑了。 【叮!重要配角好感度+2,进度32/100。】 系统的通知,总是这么不合时宜。 叶孤星的眉头抽了抽,没有再说什么,只伸手提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温茶。 “你知道了什么?”宫九却忽然问道:“这里分明没有别人。” 叶孤星一怔,情知是自己神色外露,却也懒怠遮掩:“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哦?”宫九细细端详着他,许久后,才突然露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那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宫九淡淡道:“红鞋子的公孙大娘,如今正在怡情院中。” 叶孤星看向他,心中顿生疑惑,却在这一刻,又想起叶孤城的那一句话,以及认识宫九以来的种种。 他闭上嘴,只问了一句话:“怡情院?” 宫九露出笑容:“你去门外,随便找一个男人,都能问清楚的地方。” 在华灯高悬的时候,叶孤星站在了怡情院的门前。 他本就生得姿容端丽,气度高华,怡情院的老鸨儿,远隔着五十米,就一眼瞧中了他。 俗语道,姐儿爱俏,鸨儿爱钞。 老鸨却知道,这样的人,却是两样占齐了的,不比那龟孙子大老爷,一时没了钱,就连姐儿也不会念一点前头的好。 她扭着水蛇腰,一张帕子甩在空中,正要满脸春风招揽招揽。 但这时候,叶孤星的眼眸已经落在她的身上。 那一双眸子,冷得如同寒星。 老鸨顿时浑身一僵,说不出话来。她虽然只是个青楼的老鸨,却也是这京城中出了名的青楼掌柜,自然知道这江湖上高来高去的好手,哪些能招惹,哪些又不能招惹。 眼前这个人,便不是往青楼风流的人! 她这里顿住,叶孤星却依旧迈步前行,一步一步走近。 老鸨心中一惊,面上的笑容更亲热起来:“公子,您来我们怡情院可是来对了,这里……” “我来寻人。”叶孤星淡淡道。 他一步跨入院中,无视那些娇柔婉转的女子,直接走入后院。 老鸨在后面,追之不及,连声叫嚷起来:“公子!公子!”叫了几声,她的声音也变了:“公子,您要做什么?我们怡情院后面,可也是有人的!” 叶孤星没有看她,而是一步一步走近后院。 那里是正经花魁行首的居所,七八处小院落,各具特色,拢住了江南江北的风韵,只有一盏盏高悬的红灯笼,芬芳不减的娇声,才显出这是男人风流快活的地方。 老鸨已是变了脸色,尖着嗓子叫嚷:“公子还不知进退,休怪我去请李燕北李大侠了!” 话音一落,忽然夜色中飘出三个夜行衣,远远落在屋檐上,冷声喝道:“叶孤星,你逼人太甚,休怪我们姐妹大开杀戒!” 一行说,其中两人陡然而出,两柄彩缎双剑犹如寒光一闪,已是直刺面门而来。一柄软剑却悄无声息,连一点光亮也无,暗中往叶孤星腰间缠去。 叶孤星手指一并,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分明站在小桥前,为她两人从上而下顺势击杀,他那剑光却更迅疾,更有力,精准落在两人余力未及的一点。 一片冷月寒光中,两人闷哼两声,喉间鲜血溢出,顿觉内力一滞。 内伤更重了。 两人深知如此,却还咬牙上前,拦阻在叶孤星身前,联手游走转圜。 而她们身后那一个夜行衣,早已闯入数个院落,一人一剑,横冲直撞,引得无数莺莺燕燕高声惊呼,又有好些大汉怒火中烧,闯将出来。 而等其中一个人出来的时候,那夜行衣飞扑而来,叫了一声走,其余两人也顿时后退,不顾叶孤星一剑击来,闷哼着跃入人群中,而后踉跄跃入院落深处,瞬间消失。 叶孤星却被一群人拦住。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落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 “金捕头!”叶孤星淡淡道。 金九龄鹰隼一般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只停顿了片刻,就回过神,与众人拱手抱拳一礼:“大家也看见了,那闯入的蒙面女,本与这位公子有仇,祸水东引而已。今日我做东,各位只管回去快活,如何?” 那十来个认,本有些气势汹汹,存了迁怒的意思。 但见金九龄如此说,他们也多少有些忌惮起来——金九龄为六扇门第一神捕,却肯为这人做面子。恐怕这人也不是轻易之辈。 且师出无门,又有赔礼,他们冷哼几声,也随意拱了拱手,多少看了叶孤星两眼,就自回去耍了。 叶孤星道:“多谢金捕头。” “叶公子顾及京师百姓,没有再追捕,已是给我的脸面。我若一点地主之谊都不知道,岂不是糊涂虫?”金九龄一笑道,目光落在先前夜行衣消失的地方,才伸手相请:“只是那个蒙面女,能被你一路追杀,又敢在这京城放肆。这一件事,恐怕不小,叶公子何不入内详谈?” 第18章 失踪 金九龄提壶,倒了一杯酒。 旁边有女人咳了一声:“你倒还有心情喝酒!” 金九龄举杯一饮而尽:“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我高兴什么?”那女人咳了两声,声音更虚弱了。 金九龄道:“我出现在这里,那就表明,叶孤星已经走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那女人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走了?” “二娘。”金九龄的声音很温柔,全然不像身为神捕的他:“难道你不信我?” 女人道:“他从飞仙岛开始,一路追杀我们,已经足足一个多月了!如果他是个半途而废的人,早在半路就会放弃了!” “但你们终究到了京城,照我说的做了。”金九龄道:“他既然能为飞仙岛几个普通人,一路追杀。自然会顾及京师百姓,把这事交给我来办。” 他放下酒杯:“何况,已经十一月了,他不是浪子,不是孤儿,总要回家过年的。” 叶孤星的确回到了飞仙岛过年。 但这个年,他却觉得有些没滋味。 不但是因为他多了很多忧虑,更因为,强留在岛上的平南王世子。 每次看到他那张易容后的假脸,叶孤星就有些厌恶: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蠢货,真以为靠着一张相似的脸,就能偷天换日? 但出于尊重叶孤城,他只能视而不见。 然而,南王世子却没有顾及,自年前送礼而来,一直住到了二月,犹自不肯离去——既然已经拜师,学一学剑法,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叶孤星再忍耐不住,借口要为花满楼诊治,过了二月二,他就一路北上,重新到了扬州。 在花家,与花满楼相处,他过得很愉快。 但自从治疗结束,上巳节归来,花满楼忽然就消失了。 “如若可能,楼儿他绝不是一封书信都不肯留下的人!”花如令面色沉重:“除非事出突然,又不得不立时去做。” 叶孤星点一点头,正要开口。 系统却忽然滴了一声。 【叮!世界崩溃度+2,进度17/100。】 他面色也沉了下去:“花伯父,我想这一件事,除了我们两家需要派人打探外,还需寻一个人。” “什么人?” “陆小凤。” 陆小凤正在喝酒,他从来是个喜欢大口喝酒的人,如今却是拿着一个杯子,慢慢的喝。 孙大老爷伸手一抓,才抓过那个酒壶,那酒壶就滴溜溜一转,重新落在桌案上。 他嘿嘿笑了两声:“陆小凤,你也会吃独食了?” 陆小凤将酒杯口稍稍一倾,露出一半清澈如水的酒液:“恐怕这天下的酒鬼,遇到这样的酒,都会舍不得。” 孙大老爷道:“你一个穷光蛋,哪里弄到这样的酒?我孙大老爷在京城吃了一二十年的花酒,从没见过这样的酒!” “那你一定喝过照殿红。”陆小凤翻出一个杯子,也给他倒了一杯。 “飞仙岛的照殿红,我当然喝过。难道这是飞仙岛的新酒?” “它叫秋月白。”陆小凤道:“可惜,这样的好酒,偏偏不能慢慢喝。” 话音落地,忽然咚咚咚三声大响,临窗的墙壁,竟被人撞开了三个大洞。 三个人施施然从洞里走了出来,面色从容,心安理得,仿佛这三个大洞不是他们撞开的,而是他们打开了门,回到了自己家中。 陆小凤看向他们:“‘玉面郎君’柳余恨、‘断肠剑客’萧秋雨、‘千里独行’独孤方。我听说你们都是独来独往,从不肯跟人结交的人,没想到,今天却一齐出现在我的面前。” 三人看向他:“陆小凤陆大侠。” 陆小凤悠然提起酒壶,而三人忽然拱手屈膝,竟就拜了下来。 但在这瞬息,陆小凤手腕一转,提着酒壶,就从窗外激射而出:“三位之拜,陆小凤受不起。” 话音还没说完,竟就此身形渺渺。 柳余恨三人见状,相互对视一眼,几乎也跟着纵跃而起:“追!” 霍休听到这里,话里已经带出一点笑意来:“他们三个人,本也是一流的高手,性格又古怪,打起架来从来不怕死。这样的人,却一起过来找你。见着你后,又立刻跪拜。你自然就能猜得出,这必定是一件很大的麻烦。所以你就逃走了。” “霍老头,你可真了解我。”陆小凤将手上拿着的那一壶酒推了过去。 霍休接过酒壶,倒了一杯酒,有些惊讶:“这是哪里的酒?我竟然没喝过。” 陆小凤道:“去年我新交了一个朋友,他托花家给我送了新酒。” “你竟然认得叶孤星?”霍休有些感慨:“早知道,我应该托你去一趟飞仙岛,也去搏一搏那份额的。” “我以为你这样的富豪,早已经不管这样的事了。”陆小凤道 霍休道:“这天下,谁能嫌钱多呢?何况,还有这样的酒!” “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留下来总是害人的!”随着这一句话,萧秋雨与柳余恨忽然从屋外走了进来。 独孤方道:“对,别说一坛,就是一杯也留不得!” 他竟就大摇大摆走了过来,抓起那半壶酒,往地上重重地摔了下去。 然而,酒壶没有落地,在他松手的一刻,忽然就重新回到了桌上。 独孤方皱了皱眉,伸出手抓起它,直接往窗外砸去。 陆小凤一伸手,直接接住了它,重新放到桌上。 他转过头看向萧秋雨:“这酒壶里有鬼,摔不破的!” “什么鬼?” “当然是酒鬼。” 萧秋雨笑了笑:“我来试试。” 他居然也走了过来,一把抓起那酒壶,也不摔,也不扔,直接提起酒壶往自己头上砸去。 陆小凤的手已然伸到他的头上,接过酒壶。萧秋雨冷笑一声,突然飞起一脚,直接踢向他的下腹。 陆小凤翻身一转,从头头等翻了过去,落在他的背后,手里依旧拿着那壶酒:“这壶酒,已经是我最后一壶酒,这脑袋,也是你最后一个脑袋,你何苦一定要把它们一起砸破?” 柳余恨慢慢走了过来:“看来,你果然就是真的陆小凤!” 三人走到跟前,一起拱手作礼:“刚才多有冒犯,还请陆大侠赎罪!” “不用,因为真正的罪过,是不需要宽恕的。”陆小凤看向三人,施施然将最后一杯酒倒了出来,一口饮尽。 霍休淡淡道:“看来,你这麻烦,终究是躲不过啊!” “大金鹏王陛下丹凤公主,特来求见陆小凤陆公子。”外头忽然响起一个清脆又可爱的声音。 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 陆小凤与霍休对视一眼,缓缓起身走了出来。 大门口,有一辆马车,几个寻常的好手护卫在后,旁边却有一个小女孩,眼睛很大,脸上有一种又天真又可爱的神气。 陆小凤看向她。 她眨了眨眼睛:“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你就是丹凤公主?” 小女孩露出一个笑容,半扬起脸,顽皮而可爱:“大胆陆小凤,见了本公主,还不赶快施礼!” “雪儿,不要无礼!”随着这一声,上等的湘妃竹帘缓缓上卷,露出车厢里五色缤纷的鲜花。 丹凤公主坐在花丛里,就像一朵清晨带露的黑色玫瑰,极美丽,又珍贵。她的眼眸也是黑亮的,此刻正静静看着陆小凤:“陆大侠。” 这一声,仿佛带着馥郁的花香,足以使人迷醉。 而等她从车厢中出来,缓缓而行,对着你垂首莹莹一拜的时候,恐怕天下九成九的男人,都会答应她的要求。 但陆小凤却在她拜下去的那一刻,忽然纵跃而起,落在了一处小楼的屋檐上。 只有一声“像你这样的人,能跪下来求我,看来这果然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飘散在空气中。 丹凤公主一怔,起身往周围看去,却没有寻到陆小凤的踪影:“我们的确遇到了一件麻烦,还请陆大侠帮忙啊!” 陆小凤的声音从高处落下:“你遇到了麻烦,应该去庙里拜菩萨,找我做什么?” 丹凤公主有些气苦,又有些焦灼,看了看左右,忽然看见霍休往东面指了指。她抬头看去,果然看见陆小凤站在那里,正低头俯视。 “看来今天的确不是喝酒的好日子。老朋友,等你从山西回来,我再找你喝酒吧。” 丹凤公主露出一点笑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高高举了起来:“陆公子,如果你见到这枚玉佩,还是要走。小女子也不敢勉强了。” 陆小凤低下头,看到了那枚玉佩。 那玉佩雕琢精绝,梅兰竹各自生辉,下面却缀着一个小小的金锁,玲珑细巧,仿佛是缠丝而成,十分精美。 只一眼,他就认了出来,当即一跃而下:“你们要我走,我偏要留下。” 但等再三端详后,他看向丹凤公主:“花满楼的连心锁,怎么在你手里?” “陆公子放心,花公子他安好得很。”丹凤公主的目光落在那连心锁上,唇角的笑容更深了三分。 陆小凤道:“看来我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第19章 汇合 而后,再经历了一场截杀后,陆小凤见到了大金鹏王,也终于见到了花满楼。 陆小凤与花满楼两人,在听过大金鹏王的故事,知道了那一个古老小国的消亡,也知道了大金鹏王一家,以及霍休、阎铁珊与独孤一鹤的过去。 大金鹏王需要追回财产,并要求霍休三人跪在先王灵前忏悔。 这听起来是个很公正的要求。 但陆小凤却知道,霍休与独孤一鹤,本已是如今天下武功真正能达到巅峰的人物。这样的人物,论起来,不过十指之数。要他们做到这一步,几乎是身败名裂,恐怕他们就算死,也不会原意的。 然而,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大金鹏王很高兴,丹凤公主也很高兴,仿佛所有的事,在这一刻真就有了一个开头。 但等陆小凤与花满楼回到房内,他看着花满楼不疾不徐,安安稳稳坐下来,忽然问道:“你从来没有做空过?” 花满楼笑了起来:“你希望我做空了?” “我只是希望你坐下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女人身上。”陆小凤道。 花满楼道:“这似乎是你经常遇到的事。” “如果你也多遇到几次,或许就不会上当了。”陆小凤道:“叶孤星托花家给我送了一个消息,说是你失踪了。” “我没有上当,而是自己愿意过来的。”花满楼一怔,神色间忽然有些黯淡。 陆小凤冷冷道:“叶孤星为你诊治,你忽然离去,必是会留书的。” 花满楼道:“或许有别的缘故,这一封留书没有发现。” “看来想要你生气,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陆小凤没有再多话。他知道,有些事在落入情网的时候,总是看不清楚的。哪怕是花满楼,也是如此。 花满楼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真的要去找西门吹雪?” 在方才与大金鹏王的对话中,陆小凤拒绝了柳余恨三人,只提出了两个人,朱停与西门吹雪。朱停原是与他自小的好友,虽然如今关系似乎有些僵硬,花满楼却知道,这不过是表面。只要他送信过去,总是能成的。 但是西门吹雪,哪怕也是陆小凤的朋友,却着实不是能轻易说动的。 那是一个剑客,一个天下绝无仅有的剑客,这样的人,从来不是能轻易打动的。哪怕陆小凤是他的朋友。 陆小凤苦笑了一声,也有些无奈:“我知道你的意思,这天下好像的确没什么能打动他的事,可是,我总得去试一试。” 说到这里,他忽然道:“只不过,我们要先见一个人。” “什么人?” “叶孤星。”陆小凤道:“我听说,他已经从扬州赶来。而且你恐怕也感觉到了,我提起他的时候,丹凤公主他们的异样。” 花满楼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声,看着陆小凤走出屋子。 黄昏深沉中,独孤方与萧秋雨,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陆小凤在院门口的时候,分明听得到脚步声,但在一顿后,却没有逗留。他知道,这二人就算有杀人的心,花满楼也足以应付。 所以他走出了院落,走到了庭院中。 他在等,等有些人出来,说一些他想听到的话。 哪怕这些话里有假。 但他却没料到,出来后,第一个看到的,是那个小女孩,小表姐上官雪儿,她正在一角挖掘着什么。 陆小凤笑了,上前招呼道:“喂,小表姐。” 上官雪儿回过头,看见了他,也笑了:“喂,小表弟。” 两人说起话来。 陆小凤才知道,上官雪儿这是在挖掘可能埋在这里的上官飞燕的尸身。 他有些诧异,却又想起花满楼说的话:我自从到了这里,就没有再见过她了。她好像消失了。 那上官飞燕,究竟去了哪里? 他出了一会神,上官雪儿便发觉了,她冷笑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她的目光闪了闪,没再说什么,转身消失在花园中。 而在薄薄的暮色中,丹凤公主从一侧缓缓走来。她美丽的双眼,流露出无限美好的温柔,正静静凝视着陆小凤。 这花园的花,本已是被折断了许多,但在这一刻,陆小凤仿佛看到了鲜花盛放的美景。 他咳了一声,笑着道:“丹凤公主。” “我想要谢谢你。”丹凤公主轻声道。 陆小凤道:“谢什么?” “谢你愿意出手帮我们,更要谢你愿意保全我父王的体面。”丹凤公主道。 陆小凤看向她,忽然笑道:“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丹凤公主闻声看来,丝绸一样光滑的发丝从脖颈滑下:“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告诉你的。” 陆小凤道:“我之前提起叶孤星,你和你的父王,为什么是那样的神色?” 丹凤公主沉默下去,过了很久,她才道:“在你之前,我们原本花费了很多时间,想要获得他的一点帮助。” “为什么?”陆小凤有些惊讶:“他虽然号称圣手,武功智慧都属一流,却从来没有行走江湖过。” 丹凤公主抬起头,看向他:“因为他身后,有飞仙岛,有白云城主叶孤城,而他本人,也是顶尖一流的人物。何况,何况,他们本也应该知道亡国之恨!” 这话一出,陆小凤目光有些沉了下去:“亡国之恨?” 丹凤公主看向他,忽然道:“你们是朋友,你却不知道,他本是前朝宗室,是怀帝的玄孙,齐康王的孙子,他的父亲,便是招揽当时武林高手,彻底铲除妖妃江玉燕的安郡王叶澈。” 这一连串的名头,陆小凤也听得有些怔住。 许久后,他才道:“我以为,他并不是在意这些旧事的人。” “我要收回前面一句话。”丹凤公主终于苦笑了一声:“你的确是他的朋友。他也的确是这样的人。” 陆小凤看向她。 丹凤公主道:“他说我们是妄人,不屑一顾得走了。” “明天我们就去寻一个人。”陆小凤回来,与花满楼道。 花满楼看向他:“我以为,你还想要再打探一些事。” 陆小凤沉沉吐出一口气:“原本是这样,但是,我发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这件更重要的事,压倒了一切,比夜袭的上官雪儿,比含情脉脉,相送到门外的上官丹凤,都要重要。 直到他与花满楼一路奔驰,寻到了龟孙大老爷,站在大智大通的洞穴前,他才问了出来:“飞仙岛叶家,果然是前朝皇室?” 里面的大智大通似乎也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是。” 他说出一通话,却与丹凤公主先前所说,并无不同。 陆小凤又问道:“那他们,与平南王府有什么瓜葛?” “先帝反叛,建立了如今这个王朝。而安郡王叶澈亡故后,本是平南王府负责前朝皇室的事。”大智大通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据说,也是平南王府上奏,最终将叶孤星送回飞仙岛。” 陆小凤的神色才有些缓和下来。 他这才问起大金鹏王朝的事,以及如何说动西门吹雪出手。 大智大通在出于大金鹏王没有太多区别的消息后,对于后者,却只是道:“没有办法。” 坐在城中“上林春”的楼上,陆小凤喝了杯竹叶青:“没有办法,这居然也是一个回答?这一桌的酒菜,远近闻名,最多也只要五两银子,可那见了鬼的答案,却要五十两银子。” 花满楼轻轻摇了摇折扇:“可你还是很高兴。” “虽然最后那个答案是见了鬼的,可前面的答案,的确让我很高兴。”陆小凤道:“在你以为事情很糟糕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告诉你,并没有那么糟糕,岂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他举起酒杯,对慢慢走过来的叶孤星道:“你来了。” 叶孤星看了他一眼,先对花满楼道:“我先看一看你的眼睛。” 花满楼早已收起笑容,再听见这话,他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也成了一个混蛋。” “你不是混蛋,就算是,也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混蛋。”陆小凤笑了起来。 他看向正聚精会神检查的叶孤星,眼里洋溢着一种温暖。 【叮!主角好感度+5,65/100。】 系统的提示声,让叶孤星的手停顿了片刻,才将绸带重新系在花满楼的眼睛上:“幸而没有什么损伤。看来这一段时间,你并没有经历什么不好的事。” 花满楼道:“我过得很好。” “只是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叶孤星道:“我本以为,这样的话,本来只是陆小凤会说的。” 陆小凤笑了起来:“你也是剑客,而且是顶尖的剑客。” 叶孤星淡淡道:“我学剑十六年,早已知道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叶孤星道:“我的心志,本不在剑道,所以,根本无法成为顶尖的剑客。” 陆小凤忽然收住笑容,看向叶孤星。 花满楼却忽然道:“这本没有什么不好。” 叶孤星也笑了:“这的确没什么不好。” 第20章 初见 陆小凤道:“你们说得不错。但是,我本以为能从叶孤星你这里,知道点打动一个剑客的方法。” “你想要的打动谁?”叶孤星才问了一句,便想起他的资料,恍然道:“你说的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 花满楼点一点头,又看向陆小凤:“你真没有别的法子请他出手?” 陆小凤叹了一声:“你问叶孤星,可有谁能请得动白云城主?” “当然有。”叶孤星道:“如果是我,大约是能请得动的。” 花满楼笑道:“可惜陆小凤与西门吹雪,只是朋友,而不是亲兄弟。” 陆小凤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片刻后,却忽然问道:“如果是你,你会用什么法子?” 叶孤星道:“我虽不是顶尖的剑客,却也知道,这样的剑客,必是诚于剑的。既诚于剑,多半也诚于心,所以激将也好,哀求也罢,总不如直言相对。” “直言相对?”陆小凤喃喃一句:“他本是个软硬不吃,聪明绝顶的人,直言不直言,或许并根本没有区别。” 叶孤星笑道:“你们是朋友,或许,他会有一点朋友间的要求。就如同我的兄长,有什么你们根本无法想象,他会说出那样的要求。” 正说着,忽然听到门口一阵骚动,连声的惊呼中,仿佛还有马蹄声。 三人转头往楼下看去,一个血人,正踉踉跄跄,从门外冲了进来。 四月的夕阳从门外照进来,本是能带来暖意的,但照在这人身上,却让他浑身流出的鲜血更加鲜艳,比晚霞更鲜艳,却更让人浑身发寒。 叶孤星的眉头微微挑起,眼看着陆小凤从楼下翻下,扳住那人的肩膀。 而那人也回首抓住他的手掌,一张脸原本很文弱恨秀气的脸庞,此刻却狰狞得可怕。 “萧秋雨!”陆小凤脸色一变。 萧秋雨张开黑洞洞的嘴,喉咙里咕咕作响,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割断一半的脖颈,只是涌出脉脉的鲜血。 叶孤星伸手按住花满楼,自己从楼上跃下,一手按住萧秋雨的肩膀,手指翻飞间,已经点了他胸前十八个要穴。而后指尖内力微吐,徐徐浸入他的经脉。 几乎在半盏茶间,那鲜血忽然有些凝滞了一般,流速越来越缓。 “不要说话。”叶孤星冷冷说了一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版银丝闪闪的针灸包,打开后,里面却排着整整齐齐十数个指头长短的小瓷瓶。 他挑中了一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碧绿药丸,直接捏碎,徐徐洒在七八处要紧的创口处。又打开另一瓶,取出一粒雪白芬芳的药丸,对陆小凤道:“倒一碗水来。” 花满楼已是递来一盏水。 和水喂下药丸,那萧秋雨汹涌而出鲜血,几乎止住了一般。连着他的面色,似乎也没有再苍白下去。 叶孤星松了一口气,将萧秋雨递给陆小凤,自己从怀中另外取出一版针灸包,正欲挑拣出银针,忽然听到两声破空声。 他面色微变,举起那针灸包,便循声打去。 然而,他与陆小凤分别接下一枚铁痢疾,但几根蓝汪汪的银针,依旧有大半射在了萧秋雨的身上。 花满楼站在一侧,面色有些难看,衣袖微动间,七八枚银针落在地上,但他只是侧过脸,‘望’向萧秋雨。 萧秋雨的喉咙咕咕作响,原本苍白得如同死人的脸,已然泛起一层青黑,他浑身抽搐着,还残留着血迹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与仇恨,焦急与恐惧。 “你想说什么?”陆小凤心下恻然。 叶孤星看了两人一眼,原本停住的手指,忽然如蝴蝶翻花陡然迅捷起来。 一根细细的丝线,插入针眼,也插入萧秋雨的喉咙,上下翻飞间,几乎不过一个呼吸间,他的喉咙忽然咯了两声,猛然咳出一大口有些发黑的鲜血来。 但他的眼睛里,忽然放出无数光彩,嘴角神经似的抽动着,一字一字迸出半句话来:“不是独孤一鹤,是,是……” 他的身体忽然像被重重打了一鞭子一样,猛然弹跳了一下,但在下一刻,却浑身一软,重重地落在地上,眼里再没有一点神采。 他已经死了。 叶孤星沾着血水的手指,轻轻捻断丝线,有些喟叹似着道:“这是第一次,我要救的人死在我眼前。” 花满楼与陆小凤看向他。 叶孤星缓缓道:“可是,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陆小凤的眼睛,在这一刻有些冰冷,他缓缓松开手,将萧秋雨放在地上,走出这一间酒楼,走到了门外。 那里成群的人们,正往远处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也有几个带着孩子的妇孺,慌慌张张往一边的巷子里跑去。 陆小凤足尖一点,犹如大鹏腾飞,遥遥而上,轻轻落在楼顶上。 他的目光掠过那青石板铺成的长街,顺着那一溜儿鲜血,看向西面,只看到一辆马车忽然往街边的铺面里闯了过去。 陆小凤的目光一凝,脚不沾地,如同一片轻云,从这里掠过半条街,落在那店铺中。 在一片惊呼中,赶车的人从上面栽倒下来,嘴角冒出黑紫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上,缓缓流到了前面同样倒下的马匹身上。 那马极健壮,这时候却连马蹄子也不能动弹一分,只咕噜噜喷出浓浓的白沫子。而白沫子旁边,跌坐着三四个人,各个哀嚎着,显然被撞得不轻。 陆小凤沉沉吐出一口气,一步走到马车边,伸出手掀起了车门,却见车厢的座位上,赫然摆着一副寒光闪闪的银勾。 而那银勾上悬着一条吊丧用的白皤,鲜血淋漓写出四个字:“多管闲事!” 白皤银勾,在日光下鲜亮无比。 花满楼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忽然叹了一声:“他们为什么要杀萧秋雨?” “或许他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陆小凤道。 叶孤星道:“我只看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蹊跷!” 陆小凤摸着那银勾,忽然道:“我们现在就去找西门吹雪,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花满楼问道。 叶孤星也有些好奇,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抬起头:“他要是不肯出手,我就放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 叶孤星忽然笑了。 他的笑意,在四月的万梅山庄前,缓缓收敛。 因为陆小凤停住了脚步,忽然说出了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跟西门吹雪认识。” 叶孤星沉默了片刻:“我以为,我说的很明白。我在剑道上的修行,本就寻常。” “但你的剑术,依旧位列天下第一流。”陆小凤道:“何况,还有你的兄长叶孤城。” 花满楼轻轻叹了一声:“虽然寒冬早去,梅花已谢。但这里的四月,桃花和杜鹃都开得很好。你何不陪我在这里等一等?” 叶孤星摇了摇头:“我想见一见西门吹雪。”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陆小凤道:“绝不答应和西门吹雪比试剑法!” 叶孤星答应下来。 陆小凤才踏步往前,花满楼忽然也动了起来。 他本是不愿意进去的,但在这两句话后,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竟也迈步向前。 叶孤星道:“你本不用进去的。” “或许我也想要认识一位剑客。”花满楼轻轻笑了:“何况我还想要看陆小凤,究竟会用什么法子。” 在暮色中,三人迈入万梅山庄。 老管家本就认得陆小凤,只看了一眼,便引他们往屋内落座。 陆小凤笑着道:“我知道他在哪里。”说着,就长身而起,往内院里去。 叶孤星看向窗外,感受到那芬芳的花香,忽然有一种期待: 西门吹雪,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静静等着,然后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犹如春风一般的笛声。 花满楼侧耳细听,待一曲完,他轻声叹道:“如今已是四月,梅花已落,再吹着一曲梅花三弄,大抵有些怅然的。” “暮春已过,百花渐消,这曲虽名不符,论心境,却未必不妥。”叶孤星望向里面,他已然听见了脚步声,甚至看到了陆小凤的脸:“如果你能看见陆小凤,就一定会同意我的话。” 花满楼站起身,轻声道:“西门庄主?” 叶孤星抬起头,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拿着剑的人。 只第一眼,他的眉梢就轻轻颤了颤。 这个人,让他想到了叶孤城。 他本是个极俊逸的男人,但就如叶孤城一样,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容貌,而是那一种气度。 剑的锋锐,剑的冷峻,剑的寒意。 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无端会想到一柄拭去血迹后的剑,寒光凌冽,锐利无匹。 西门吹雪看过来,他的目光在花满楼的身上停顿了片刻,就落在叶孤星的身上。 片刻后,他的声音响起:“你习剑?” 陆小凤的手指动了动。 叶孤星道:“是。” 一阵春风从远处吹过来,带来芬芳的花香,也带来凌冽的剑气。 西门吹雪道:“可愿一战?” 第21章 试探 叶孤星的手指下意识得动了动,一种冲动忽然生出,但他控制住了自己:“我已然答应陆小凤,绝不与你比试剑术。” 西门吹雪原本亮得惊人的眼睛,在这一刻忽然沉寂下来。 他轻轻叹了一声,似乎有些可惜,却又不那么可惜:“或许他是对的,不出五年,你的剑法会更上一层楼。” 说完这话,他没有再看叶孤星一眼,只抬头看向花满楼:“足下便是花满楼?” 花满楼神色安详而宁静:“可惜在下身带残疾,不能目睹当代剑客的风采。”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你听得见我的脚步声?” 花满楼轻轻笑了:“西门庄主的轻功,自然能踏足无痕,只是在下感受到了杀气。” 他们的对话,很平和,却似乎有些异样。 叶孤星与陆小凤对视一眼,都没有说什么。 只是在西门吹雪说完后,叶孤星忽然道:“西门庄主以为,学剑之精义为何?” 西门吹雪的脚步停下,他的目光似乎在这一刻,又有些明亮起来:“在于诚。” 叶孤星的目光,也在这一瞬锐利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冰凉,又无端透出一种炙热:“诚?” 西门吹雪看向他:“唯有诚心正意,才能到达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一顿,慢慢道:“你琐碎繁多,学剑不诚,心意不坚,否则,你本可更进一步。” 叶孤星看向西门吹雪,仿佛真正认识到他一样。 在他的心中,已然生出一个念头。 所以,他道:“我于剑道的天赋,本就平平,也不足以称剑客。” 西门吹雪道:“你心中有障。” 叶孤星终于笑了:“我的兄长,也曾这么说。只是,他却告诉我,学剑的人,只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 但叶孤星的话,却没有停下:“他也曾说过,我有所知障。” 陆小凤忽然道:“叶孤星。” 叶孤星听出他话音里带出的阻止之意,却没有停下,而是真心实意问出了一个问题:“我想你们可以见一面,不是吗?” 西门吹雪的目光一凝,轻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叮!重要配角好感度45,进度45/100。】 系统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叶孤星等了片刻,没有再听到世界崩溃的提示音,他的眼中渐渐有些喜色。 但陆小凤与花满楼的面色,都有些变化。 “你本不该做这样的决定。”在走出万梅山庄后,陆小凤的面色有些晦暗:“你本该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剑客,真正相遇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比试的。” 叶孤星道:“但那确是剑客的归宿。”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坡上,缓缓响起:“你根本不知道,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能死得其愿,是怎样的感觉。” 陆小凤与花满楼,忽然想起叶家的过去,以及丹凤公主曾说过的话。 叶孤星认为,那些想要复国的人,都是妄人。 那叶孤城呢? 在这一刻,他们似乎能体会到一种伤感。 花满楼轻轻叹了一声,面色却忽然僵硬了,他听见了一种声音,一种神秘得似乎只能他才能听见的声音。 陆小凤看向他:“你发现了什么?” 花满楼没有回答,而是改变了方向,向着山坡后面走了过去。 叶孤星没有多问一句话,只是跟在两人身后,慢慢走着,走到了山峰后。 而这一刻,他也听见了一阵缥缈的歌声,似乎有些忧愁,又有些缠绵,却听不出唱得什么,只有那凄美的意蕴,总也散不去。 但在这一刻,借着星月的一点光亮,叶孤星分明看见,花满楼的面色有些奇怪。 似乎是追忆,又似乎是惊讶。 却听陆小凤道:“花满楼,你以前听过这首歌?” 花满楼沉沉吐出一口气,脚步未停,却终于开了口:“我听人唱过?” 一种蹊跷的感觉,再度袭上心来。 叶孤星忽然道:“是上官飞燕?” 花满楼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两人,他听到的歌声,的确是上官飞燕。 但那个已经不知所踪的少女,为什么要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唱歌? 叶孤星的目光一顿,他已然看到了前面黑暗中陡然出现的一点灯光。 灯火摇曳,三人展动身形,向那边飞掠而去。 随着距离得缩进,那一点灯光也更加明亮,照耀出一间庙宇的轮廓,但在三人走近大门的时候,那歌声却忽然停顿。 在这一刻,天地仿佛也空寂下来。 陆小凤看向花满楼:“如果这歌是唱给你听得,那她就不会走。” 花满楼沉默得站在那里,原本俊秀的面庞,在这晦暗的灯火下,似乎也暗淡了。 叶孤星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向神案。 这是一间破落的山神庙,上面漆面脱落的山神,灰沉沉早已破落开裂,无人问津。 但那神案,虽然也油漆剥落,黑灰夹杂,却十分干净。上面甚至还有一个盛满清水的旧铜盆,两三缕长长的发丝,漂浮在上面。 叶孤星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清水,没有听到系统的声音,他才捞起发丝,淡淡道:“这是女人的头发。” 花满楼伸出手,接过那两根发丝,指尖轻轻摩挲了着,面色复杂。 陆小凤道:“这是上官飞燕的头发?” 他虽然问着话,心里却已然笃定。如果是其他人,花满楼决计不会有这样的神色。 花满楼点了点头,缓缓叹了一声。 陆小凤轻声道:“既然是她先前在这里梳头唱歌,那她应该还好好活着的。” 花满楼道:“但我已经有些不知道,是否还该相信她了。” 陆小凤暗中叹息,没有再说什么。 在这件事情中,上官飞燕的确有很多蹊跷。花满楼深陷情网,假如他不够聪明,假如他不够善感,他本可以说服自己。 一阵风从门外吹来,四月的山风,冷索索拍在破烂的大门上,发出咯呀的几声。 三人艺高人胆大,本不会在意这些,但在这一刻,却都皱起眉头。 花满楼更是道:“什么声音?” 说完这话,他猛然抬头,面朝那跨着黑虎,提着钢鞭的破落山神像。分明看不见的他,却似看到了什么。 叶孤星的剑倏然出窍,剑尖往前一拦,却没有动手。 他没有感觉一点危险,只是听到了悉悉索索的砂石崩落滑动的声响。 而下一刻,他们就看见那山神像,忽然从中间裂开,那一条泥塑的钢鞭,随着手掌一并掉落下来,摔成了十来节。 接着就是巨大的尘土,一股股从神像身上涌出,无数碎块纷纷掉落,砸在地上,激起更多的尘埃。 但陆小凤与叶孤星分明看见,那山神像后,墙壁之上,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什么人?”陆小凤目光一凝,不顾那还在崩落的神像,正要过去一看,却被叶孤星拦住:“他已经死了。” 弥漫的灰尘渐渐落定,借着有些晦暗的灯光,展露在眼前的,是一张灰败的人脸,一个被判官笔插入胸膛,钉在墙壁上的人。 那判官笔上飘扬着白皤,如同吊丧。 只是那已经干涸的血迹,依旧刺人眼神。 多管闲事! 花满楼面色苍白,忍不住问道:“死的人不是上官飞燕?” “是独孤方。”陆小凤淡淡道:“我实在想不到,他怎么会死,而且死在这里。” “既然我们能被跟踪到这里,独孤方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出奇的?”叶孤星道:“这一局棋,算得很精,下得很妙。我本以为,只有跟我兄长对弈的时候,我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花满楼本有几句话要说,但听见这话,他转过头,看向了陆小凤。 陆小凤也沉默下来。 这样的沉默,直到下了山,寻了一家乡野小店时,看到那一壶浊酒时,他才张了口,唱起歌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拿起那双筷子,敲着粗瓷土碗,把李太白的一句诗反反复复唱着。 他唱一遍,花满楼喝一杯,叶孤星的眉头就跳一跳。 终于,在他第五遍唱起来的时候,叶孤星忍不住道:“为什么你只唱这一句?” 陆小凤道:“因为我只会唱这两句。” 花满楼放下酒杯,笑道:“别人都说你聪明绝顶,不论什么武功,落在你手里,非但能一学即会,且能别出机杼。谁知道,你唱起歌来,却比驴子还不如。” “你若嫌我唱得不好听,为什么你不唱?”陆小凤看向花满楼,目光有些奇异的温暖。 他从没见过花满楼这样的沉默,也没见过花满楼这样得喝过酒,所以,他希望花满楼能笑一笑,最好,再唱一首歌。 歌声总是能解开很多的愁云,不是吗? 但花满楼,在拿起酒杯一饮而下的时候,却唱出了另一首歌: “云一彑,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棵,夜长人奈何。” 这本是悼亡词,而花满楼的声音清越,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茫。 他的心意,在这一首歌中,展露无遗。 感知到了这一点,陆小凤沉默下来,叶孤星却偏过脸:“谁在哪里?” 第22章 雪儿 左边的窗户,微不可察得发出一点咯吱的声响,却像是夜风吹过。 这本是一家乡野小店,酒菜粗劣,门窗简陋,这一点声音,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叶孤星却抬起头,站起身来。 陆小凤身形一翻,留下一句我来,已然扑了过去,伸手就将那窗户翻开。 窗户洞开,露出一张小女孩儿的脸。 不是别人,正是丹凤公主的小表姐,上官飞燕的妹妹,上官雪儿。 她有些慌张,又有些不服气,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似乎汇聚了星光。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有些赌气,眼睛却带着一点害怕,看了叶孤星一眼。 看见她,叶孤星没有说什么,仿佛看见一团空气般,径自坐下来。 陆小凤揪起她的辫子,一把提起她,押着她进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儿噘着嘴,正要说话,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哪位是陆小凤陆大少爷?” 叶孤星抬头看去,却是一个猎户打扮的人,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走了进来。 他刚开始还有些探头探脑的,似乎在招人。但看到陆小凤身边的雪儿,他就叫出声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陆小凤看了看两人,忍不住问道:“你认识她?” “就是她买下了一只山鸡,叫我烤了送过来,说是给了陆大少爷下酒。”猎户看了看那雪儿,再看了看陆小凤,忽然道:“难道她说自己是陆大少爷的姑妈,有个叫花满楼的侄子,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可,可她给了我十两银子。” 听到这里,叶孤星都忍不住笑了。 陆小凤揪着雪儿的辫子,似笑非笑着道:“是这个小孩胡言乱语,你不必信,既然给了钱,这烤鸡就留下了吧。” 猎户看了看几个人,还有些疑惑,但也没说什么。 毕竟货银两讫,自己本就得了便宜,这个时候,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还要被人揪住,说是骗小孩的钱。 他将篮子递了过去,里头一只烤鸡,喷香喷香的,自己却一溜儿走了。 雪儿就叫了起来:“人家只是说两句顽笑话,还送了烤鸡来,你就算开不起顽笑,也不必一直揪着我的辫子出气!” 叶孤星取出一把匕首,寒光闪动,就将那烤鸡分割开来。 除了松枝与油脂的香味,并没有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雪儿看着他,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这么小心,难道你们三个大人,还怕我下毒不成?” 花满楼笑了出来。 陆小凤却没有松手,而是抓着她按在椅子上,板起脸道:“我有一句话问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说,不许说谎!” 雪儿眨着眼,似乎有些委屈:“我从来没有说过……” 叶孤星的匕首,轻轻划过几道,片刻后就将一碟鸡肉放在桌案上,正对着雪儿。 雪儿咬了咬牙,只得道:“我知道了,你要问什么?”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我没有。”雪儿道:“我只是知道你们要找西门吹雪,所以先过来等着。” 说到这里,她又大声抱怨起来:“人家等了一天,没有洗澡,也不能换衣服,身上都有些臭了,你不信就闻闻看。” 花满楼笑了起来,前面的愁绪,似乎在这两人一问一答中,消去了许多。 陆小凤咳了两声,自然没有闻,只得问她:“你等我们干什么?” 雪儿道:“我有一个秘密,必须告诉你。” “什么秘密?” 她的目光有些闪动,有些惧怕得看了叶孤星一眼,才从身上拿出一枚金燕子:“你看,这是我那天晚上,在花园里找到的!” 陆小凤仔细看了看,除了这金燕子打造得十分精美,并无其他出奇的地方。 雪儿又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这是他父亲临终前送给姐姐上官飞燕的东西,她贴身妥善保存,从不肯离身,但如今却让雪儿捡到了。 陆小凤道:“或许她不小心掉在地上。” 雪儿摇了摇头,眼睛里有些泪光:“绝不会,她,她,一定是别人搬她的尸体时,无意间落下的。” 花满楼的脸色,有些苍白。 “你真的认为你姐姐死了?”叶孤星忽然问道:“那你知道是谁杀了她?” “我知道!”雪儿恨恨咬着嘴唇:“是上官丹凤!她不但杀了我姐姐,还杀了萧秋雨,独孤方和柳余恨!” 说到这里,她仿佛怕三人不信,仰起头道:“我亲眼看见,她跟柳余恨在客栈屋里说话的时候,忽然用她的飞凤针杀了柳余恨,还把他的尸体藏在床下!”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求死不能的柳余恨,这一次居然死得这么快!” “飞凤针本就是她拿手的独门暗器,一针过去,就见血封喉。”雪儿忍不住留下泪来:“我姐姐也一定是被她这么毒死的!可,可我现在,连她的尸体也找不到!” 听她说到这里,花满楼的面色反倒缓和了些,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提壶,倒了一盏茶,送到雪儿跟前。 雪儿泪眼朦胧,看向花满楼,忽然道:“对不起,我原本还怀疑你过!” 花满楼道:“不用担心,你姐姐没有死。我们刚才还听见她的歌声。” “什么……”雪儿有些怔住。 陆小凤道:“是真的。如果你真的替你姐姐着急,现在可以放心了,她的确没有死。” 雪儿咬住嘴唇,忽然道:“可,可我真的看到,她害死了柳余恨……” 说到这里,她猛然顿住,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不可能看到的人。 柳余恨在月色下缓缓走进这个小酒馆。 他本就狰狞可怕的脸,在这朦胧的月色下,越发森冷,但他的目光却很安详,声音更是柔和:“你在外面已是玩够了的话,就跟我回去吧。王爷特地让我来接你回去。” 雪儿睁大了眼睛,有些结巴起来:“你……你没有死?” 柳余恨神色温和,眼里却有些悲伤:“有时候,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雪儿沉默下来,忽然拉住了陆小凤的手:“求求你,让我留下来,我不要跟这个人走!” “那也得你长大些。”柳余恨说得平和:“你现在根本不能照顾自己,大人们又有正事要做,你怎么能跟着去?” 外头一阵马嘶声,车轮滚动的声音停下,一辆马车已然停在门外,正是前面陆小凤坐过的。 柳余恨道:“你还是快上车,好好睡一觉,就又回到家里了。” 雪儿看着他,又看了看陆小凤他们,终究低下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慢慢走出了这个小酒馆。 她连回头也没有回头,陆小凤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心软:“明明是很可爱的小姑娘,为什么总喜欢说谎?” 叶孤星淡淡道:“她未必说谎。” 花满楼与陆小凤都沉默下来。 他们听见叶孤星道:“有些人爱说谎,是因为他们说谎的时候,总是被人相信,而说实话的时候,却没有人相信。” 会是这样吗? 在柳余恨再一次走进小酒馆,带来上官雪儿有关陆小凤剃了胡子后,更年轻更漂亮的话时,两人越发沉默下来。 叶孤星道:“这倒是真话。” 花满楼笑了起来:“我现在真有些后悔,没有早些认识叶孤星,不然,或许能看一看你胡子刮光后,究竟长得是什么样子。” “自然是又年轻,又漂亮的样子。”陆小凤伸手摸了摸嘴唇,没有再说什么。 三人吃着酒,凑合了一夜,第二日就启程北上。 从塞北到山西,不过三天,陆小凤的胡子微微长出了一点点胡茬子,让他时不时摸一摸,总盼着能快些长回去。 每次叶孤星看到这里,都有些好笑,又有些坏心眼:他本可以配出一剂生发的药水,如果每日涂上去,恐怕不过十天,那短短的好像眉毛一样的胡须,又会重新出现在陆小凤的嘴唇上。 可看到他这样子,那一点帮助的意愿,又会立刻消失。 这样的陆小凤,究竟是少见的,何不再多看看? 等到了山西,三人才入了城中,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忽而就有人送了三份帖子来:“敬备菲酌,为君洗尘,恭候光临。” 下面是三个字的具名:霍天青。 短短两行十五个字,简简单单,却写得端正而浓重,墨色浓重倒每个字都微微凸起,就算是眼睛看不见的人,指尖一摸,也能摸得出来。 花满楼微笑着,轻声道:“这位霍总管,果然是个周到的人。” 陆小凤道:“岂止是周到而已。”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送帖子来的小伙子,忽然问道:“他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小伙子躬身笑道:“这周围八百里地,大大小小的事,霍总管很少有不知道的。” 说完这话,他看着三人,目光转了两圈,终究还是落在叶孤星的身上:“霍总管吩咐小人备下车马,三位若是肯赏光一去,现便可坐车到阎府去。霍总管已在那里恭候三位的大驾。” 第23章 饮宴 酒宴摆在水阁中。 鲛绡纱糊就的纱窗层层支起,展眼一望,就是田田的荷叶连天般铺展开来,风一吹,都是初夏荷叶的清香。 叶孤星三人沿着九曲栏缓缓而行,走到近前,看到了迎出来的霍天青。 他是个生得英俊的青年,眉宇轩阔,说起话来,既温和有缓慢,却有一种能引得人人注意的力度。 但在这个时候,他伸手做引,颇为谦和。 花满楼心里想着:这是个很自信很有决断的人。这样的人,做事都会有自己的原则,也有自己的判断。但他却并不想别人认为他骄傲。尤其,在叶孤星面前。 虽然知道这些,但花满楼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人从来需要付出很多,又如同他的兄弟,总是有很多不得已要去做的事。 也是因此,在霍天青引他们入内安坐后,他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让出了空档,让陆小凤与叶孤星,多说些事。 但是,他不说话,作陪的苏少英和马行空,却说了很多话。 他们一个是出身峨眉派,号称三英四秀,为本代峨眉翘楚,如今在阎家做西席和清客。另一个是官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江湖浮沉,人情练达。 这样两个人,说起话来,本就该妥帖周全的。 可苏少英洒脱温文,说起话来,犹如饱学的士子,霍天青甚至介绍他,说他在科考中连中三元,只是得了举人后,依旧入了江湖。这便如同早已魂飞渺渺的武林神话小李飞刀一般,原是文武全才。 这样的人,自然讨人喜欢,却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但是,马行空在武林中成名已久,据说武功也不错,本不是徒有虚名的人,可他在这时候,对霍天青说话,声音里总有些谄媚——同样是出身豪富,甚至武功家世更在霍天青之上的叶孤星,他却反而能平和相对。 这岂不叫人奇怪? 花满楼知道,或许叶孤星不认识这两人,也不知道这些江湖道理,但他本是个敏锐善感的人,多半也能察觉到一些。 但他依旧寡言少语,仿佛在这宴席上,他真正成为了一个绝世的剑客。 如同西门吹雪,或许,也像他的兄长叶孤城。 幸好,还有一个陆小凤。 想到这里,花满楼微微笑了笑,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静静听着苏少英谈笑风生,说起昔年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 待他说完,霍天青轻笑道:“李后主的奢靡,可见一斑。所以南唐的覆亡,本也是迟早的事。” “但他却是个多情人,书画双绝,词作更是哀婉凄凉,婉曲深致,后人几乎不能企及。” 霍天青淡淡道:“多情人,本也不该做皇帝的。” 旁边马行空听见,不由笑道:“如果他能有霍总管这样的人做宰相,或许南唐也就不会灭亡了。” 听见这些,叶孤星眉梢跳了跳,暗暗有些无趣。 这些武林人,说及政治,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自信。然而实际上,恐怕连现代的政键也不如。 就比如他的兄长叶孤城。 他以及那些前朝的遗老遗少,似乎是真有些谋朝篡位的意思。 但是,他们的行动,根本没有一点往这方面走的。从来推翻政权的,第一位总是军队,第二位是经济,第三位是名位。 然而他们既不招兵买卖,也不继续粮草兵器,更没有培植组织力量。 仿佛有那么一个前朝皇室的名头,杀了那个小皇帝,一切都能众望所归。 或许这个世界的确因为武功的出现而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从历史来看,这些虽然有所削弱,但在改朝换代中,依旧还是起着最终决定性的作用。 只不过,这里武林人的力量,影响力更大一些罢了。 叶孤星百无聊赖,胡乱想着这些琐碎,那边陆小凤也有些不耐烦了,他忽得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这李煜早生了几百年,今日要是他在这里,一定比我还着急喝酒。” 花满楼笑了,叶孤星也回过头看来。 霍天青作为主家,更是失笑出声:“酒菜早已备齐,可惜大老板听说今天请来了叶公子、陆小凤和花公子,他一定要凑一凑热闹。” 陆小凤挑起眉:“我们在等他?” “你若等得不耐烦,我们可以先摆上照殿红。”霍天青看向叶孤星:“这是新得的好酒,只是在叶公子面前,怕也只是能说是借花献佛了。” 叶孤星看向他,淡淡道:“多承关照。” 霍天青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可惜没能买到新酒,听得说,飞仙岛有两种新酒,滋味隽永,并不下照殿红。” “除了秋月白,还有别的新酒?”陆小凤顿时好奇起来。 叶孤星道:“还有一样龙舌兰,只是新酿窖藏,还未取用。” “龙舌兰?”花满楼有些诧异:“这又是什么兰花?” 见花满楼询问,叶孤星多说了两句:“这本与兰花不同,只是当地土著称呼如此,我便取其音化用,唤作龙舌兰。它本是如同铁树一般的植物,内芯有果实,香甜可口,成酒后浓郁辛辣,与中原酒水颇为不同。” 他说得细密,陆小凤本是好酒之人,不免有些嗟叹。 霍天青笑道:“我这里,虽只有一样照殿红,却还有二十年的女儿红,虽品质有所不足,经了这年月,倒也有些滋味。” “既如此,还不快摆上来?”忽然水阁外传来一个笑声。 众人都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身体发福,皮肤白嫩的男人,他的声音有些尖细,这时候笑起来,更加尖锐。 花满楼心里有些疑惑:据大金鹏王说来,这人本是内库总管,难道,他竟是个太监? 那边马行空已经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大老板你好!” 阎铁珊却没有看他一眼,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上前来,一把拉住了陆小凤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才大笑起来:“你还是老样子,跟半年前一模一样,可是你的眉毛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话带着山西腔,却不浓重,只是实是带着一点,仿佛一个外来客学了几年,虽然时时提点着,但总有些不同。 陆小凤的目光闪了闪,笑着道:“俺喝了酒却没有钱付帐,所以连胡子都被老板娘刮去当粉刷子了。” 阎铁珊大笑起来,却没有继续说粗话,反倒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目光落在了叶孤星身上:“这,这位就是叶二公子吧。我几次想要去飞仙岛,也结交结交你这样的人,偏偏有许多事拖着,总不能走成。” 叶孤星站起身来,微微笑道:“却不知道,今日一见,大老板是不是有些失望。” “失望?”阎铁珊笑了起来:“见到你这样的贵客,怎么可能失望?要说失望,也是对天青,他奶奶的,既然是贵客,怎么只拿女儿红?” 他说这话,转头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只不过,不知道七童你的酒量,能不能及得上你几个哥哥!” 花满楼笑着道:“七童也是能喝几杯的。” 阎铁珊大笑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连声叫嚷着把酒菜摆上来。 山西的汾酒,晋中名菜,纷纷摆了上去。 阎铁珊伸出一只白嫩的手,不停的夹菜给陆小凤,口里粗话不断,条理却十分细致,并不像是出身市井的人。 但陆小凤问起出身时,他却说是自己出身山西,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 叶孤星并不吃酒,只是稍稍动了动筷子,便放下来。 这些菜虽然精致美味,但座上客,实在让他没了胃口。 花满楼仿佛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回过头与他笑了一笑,忽然问道:“那不知道严总管是哪里人?” 阎铁珊的眉头动了一下,旁边马行空却笑着抢白了一句:“是霍总管,不是严总管。” 陆小凤淡淡道:“他说得也不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而是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说到这里,他盯着阎铁珊,一字一句说得字正方圆:“这个人,想来大老板是认得的。” 阎铁珊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僵硬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的目光却有些冰冷,好像有一个积年的秘密,忽然被人揭发,显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陆小凤的眼睛有些发亮,他盯着阎铁珊,慢慢着道:“大老板要是知道他的去向,不妨带一句话过去,就说有一笔几十年前的旧账,现在要开始算了。” 阎铁珊的脸紧绷起来,他看着三人,眼中有一种冰冷的光。 但居然没有说什么,而是冷冷道:“谁来找他算账?” “或许是金鹏王朝的人。”叶孤星忽然开了口:“或许是青衣楼!” 阎铁珊忽然怔住,他看向三人:“青衣楼?” 叶孤星道:“难道你不知道,平独鹤早已创立了青衣楼?” 阎铁珊仿佛怔在那里,但在下一刻,他忽然站起身,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但没等他走出门,一个人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不想你走,所以你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纰漏 来人长身玉立,白衣猎猎,一柄漆黑的剑系在腰间,狭长而厚重。 阎铁珊瞳孔一缩,厉声喝道:“你是谁,竟敢对我无礼!” “西门吹雪。” 这个名字,就如同一阵腊月的寒风,掠过众人心头。 喀嚓。 霍天青的手忽然搭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一声,他面色冷漠,盯着陆小凤道:“你们今日登门,究竟所为何来!” 陆小凤眼睛闪了闪,还没说话,阎铁珊退后了两步,忽然叫道:“来人啊!” 这里本来只有两个斟酒的小丫鬟,往来几个送菜的青衣家奴,几个人行动间也是一派行云流水,连走路呼吸也都刻意放轻了的,是以水阁内外,一派安静祥和。 然而,他这一声喝出,就有五个人从两侧墙壁跃出,飞身而入,手中刀剑兵器,在日光下凛凛发亮。 身法轻灵,气劲勃然,又用的是外门兵刃,显然都可算武林高手。 然而,在场众人,除了马行空外,无人有一丝动容。西门吹雪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冷冷道:“我的剑一旦出鞘,必伤人命,你们一定要逼我拔剑?” 非但这五人中三人变了脸,就是阎铁珊,也不由再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站定。 他的面色阴沉,眼里似乎有些忌惮,又有些犹疑,仿佛在考虑什么事。 但那边已然动起了手。 一把雁翎刀翻转,瞬间卷起一片雪也似的刀花,只在瞬息间,便向西门吹雪连劈七刀,直冲头颅胸前。与此同时,一根三节棍也舞将起来,棍影重重,点点,往西门吹雪双膝上横扫而去。 一轻一重,一威猛一轻灵,两人显然是极有默契,若非武功路数决然不同,怕是说两人是同门师兄弟,也是有人信的。 西门吹雪瞳孔一缩,手指并拢,瞬间剑已出鞘! 霍天青转头看向陆小凤,目光冰冷,原本白皙有力的手指,早已微微蜷缩,似乎在一瞬间,就能击出。 陆小凤却只是淡淡笑着,眉眼间没有一点动容,反倒对阎铁珊道:“大老板,你还在等什么?” 这一句话出口,阎铁珊还没说什么,霍天青忽然双臂微张,手指并拢,便如同一只凤凰展翅,倏然落在陆小凤脖颈处。 “霍总管何必着急?”随着一声询问,一把清凌凌犹如冷月般的剑锋倏然而出,横在陆小凤身前:“让他们老朋友好好聊一聊,或许就能将误会解开了,不是吗?” 叶孤星一剑刺出,攻其不备,瞬间将霍天青这一手妙招拦下。 霍天青冷笑一声,目光飞速在阎铁珊与陆小凤身上掠过,落在马行空身上:“马行空,苏少英,你们还等什么?” 陆小凤大笑起来,几乎伸手飞跃而出,却被苏少英出剑拦下:“陆公子,何必着急一时?” “不错!霍总管有好意相请,你们却来捣乱,如今还说什么误会!”马行空豁然起身,也是往腰间一抓,亮出一根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抖,伸得笔直,却没有寻趁陆小凤,反而直刺花满楼的咽喉。 这满堂的人中,西门吹雪不必说,陆小凤叶孤星也是名满天下,必是不好对付的,独有花满楼,虽然有些微末名声,但他终究是个瞎子! 既是瞎子,总比别人好对付! 花满楼只是静静坐着,仿佛没有察觉,只等马行空直刺而来,上首龙嘴处忽然弹出一并锐利轻薄的短剑,他才伸出两根指头。 这两根指头,白皙修长,却只是一夹,人眼还没看清,就听得格格两声,那短剑已断成三截,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马行空面色急变,双手一抖,那滚龙棒倏然回旋,急点花满楼左耳后脑。 但花满楼只是轻叹了一声,袍袖飞云一般翻卷而出,只将那滚龙棒裹住,轻轻一带,继而一推,那马行空便如同滚瓜葫芦一般,倏然穿过窗户,噗通落在了荷花池中。 苏少英本与陆小凤对打,颇落了下风,见着马行空已然落水,那边叶孤星也是剑光闪烁,似是压制住了霍天青。 他咬了咬牙,原本轻灵的剑法,倏然一收,反倒往地上一卷,竟将一柄重剑带起。 随着一溜儿血珠子,那一柄重剑落在他手中,分明是轻灵的剑法,使起来却仿佛比先前他自己的剑更有威力。 “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陆小凤有些诧异:“你是峨眉派的内门弟子?苏少英……三英四秀?” 苏少英见他忽然停手,不由咬牙往后退了两步,冷冷道:“你怎么知道?” 陆小凤本欲说话,西门吹雪却忽然道:“这个人既然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少英的面色有些苍白,他紧紧握住剑柄,没有说话,只有那苍白微青的手指,显示出他的紧张。 西门吹雪淡淡道:“难道峨眉剑法,独秀蜀中,竟都只是虚名而已。” 苏少英猛然转身,看向西门吹雪。 那里早已躺了一地的死尸。 除了前面那五个人,后面又飞出的七个人,也在一瞬间死于西门吹雪剑下。 他们死得都很干净,只有喉咙间一点赤红。 而西门吹雪的剑,也在这时候滴下最后一点鲜红。 苏少英脸颊上的肉抽了两下,但看到阎铁珊铁青的面庞,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稳。 西门吹雪看向他的手。 那一只拿着剑的手,依旧很稳。 他的目光亮了一点,却忽然道:“再过二十年,或许你的剑法能有所成。” 苏少英道:“哦!” “所以我已经不想杀你,再过二十年,你再来找我吧。” 苏少英却猛然抬起头,面色有些潮红:“二十年太长,我等不及!” 说话间,他的剑倏然而出,几乎在片刻间,连刺了十二剑,却绝无先前轻灵之态,大开大合间,反倒有一种威猛刚烈的气势。 这就是独孤一鹤所创“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他本带师学艺,刀法精深,所以能在清奇灵秀的峨眉剑法中,独树一帜,融两处之长,创造出这可剑可刀,兼顾轻灵威猛的绝学。 西门吹雪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像一个小孩子,突然看到新奇的玩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而就在这时,花满楼忽然站起身,袍袖飞舞,陡然拦住了霍天青。 霍天青的目光顿时一凝。 叶孤星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轻轻叹了一声,道:“三英四秀,只是初出江湖而已。” 叶孤星已然明白过来。 他身形微动,几乎在西门吹雪一剑刺出,直接洞穿苏少英喉咙的时候,便站在他的身边。 西门吹雪的剑垂了下来,一点殷红顺着剑尖滑落,溅在青石板上。 他凝视着剑锋,眼中有些寂寞萧瑟,但在下一刻,他的目光已然落在叶孤星身上。 叶孤星一只手已然覆在苏少英的喉咙上。 无数细小而锐利的剑气,早已顺着那一点嫣红在苏少英的体内横冲直撞。 他喉头已然不能滚动,只有一点血沫翻涌上来,脸色却雪白铁青,仿佛瞳孔也将要散去。 然而,叶孤星这么些年花费的工夫,也不是白饶的。 这个世界,本不是纯粹的物理世界,所以很多脑洞,很多技术,都有其他的可能。 温和充沛的内力,一缕一缕注入体内,犹如无数丝线,围住那些创口,丝丝缕缕,直将最重要的心脉护住,然后是重要的血管…… 他一面输入内力,一面点穴维持,竟让本该就此死去的苏少英,维持住了微弱的呼吸。 “这……”阎铁珊的目光,忽然有些亮了起来:“果然是圣手,妙手回春之说,我原本以为只是医家的话,谁知道,竟是半点不差。” 叶孤星抬起头,看了西门吹雪一眼,才淡淡道:“我只能救他一命,但他的修为恐怕是救不回来的。” 霍天青从一旁走了过来,他看着面白如纸的苏少英,忽然道:“你本不该救他!” 花满楼道:“为什么?” “让一个剑客,从此不能再拿起剑,这比死还要痛苦。”霍天青冷冷道。 他似乎对这样的事,有一种刻骨的执拗,说出来的话,既冰冷,又决绝:“如果是我,我宁可一死,也不想这样活下去。” 花满楼叹息了一声。 叶孤星却冷冷道:“你怎么知道,他从此后就不能再拿起剑?” 他的目光冰冷,与口中所说的话,决然不同:“如果一个人,因为内力全催,就不能再拿起剑,那这个人,本就不该称作剑客。” 西门吹雪道:“他本就不学剑,你跟他说这些,不过是对牛弹琴!” 霍天青的面色有些发青。 而叶孤星也不再看他,只是对花满楼道:“花满楼,你将我怀中的雪丝缠取出。” 花满楼走到他身边,从他怀中取出雪丝缠,又按照他的嘱咐,从瓶中倒出一粒雪白的药丸,塞入苏少英的口中。 而与此同时,阎铁珊忽然道:“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被抓去视频了,时间久迟了很多,凌晨发一章,小红花也没得了…… 第25章 刺杀 陆小凤收回视线,淡淡道:“你应该知道的。” “但我却不知道。” 陆小凤道:“严立本呢?他也不知道?” 阎铁珊的脸庞上,浮现出一种奇特的恐惧,但他在下一瞬,就像一个陀螺般,浑身滴溜溜一转,无数璀璨的珠光从他身上四散射出。 这珠光虽然璀璨,却带着凌厉的劲气,犹如暴雨疾风,扑面朝陆小凤、叶孤城、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处击去。 花满楼面色微变,袍袖一挥,挡在叶孤星并苏少英身前。 但未等他施为,一阵剑气忽生,犹如疾风穿竹林,只听得一阵刷刷急响,珠光宝气顿时一消,只有几十粒珍珠哗啦落在地上,早已被劈成两半。 叶孤星依旧垂头诊治,并没有理会消失当场的阎铁珊与陆小凤。 他知道,现在的局势,已然稳定。 阎铁珊自有陆小凤对付,而霍天青,在西门吹雪与花满楼当前,又能做什么? 照样鼓唇摇舌吗? 果然,荷塘上一阵人影晃动,劲气四溢后,阎铁珊又出现在高台上。 他面皮松垮,眼神黯淡,冷汗从鬓角额间渗出,却似老了三十岁,只喘着气,叹着气,黯然道:“我,我已经老了……老了啊……” 这一声落定,陆小凤等人都稍有感触。 但下一秒,阎铁珊抬起头,忽然道:“你们为什么要对付我这么一个老人?” 陆小凤淡淡道:“因为你欠了别人的债,欠债还债,岂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我欠债,自然我自己还。”阎铁珊冷冷道:“可我什么时候欠过别人的债?我是严立本,那又怎么样?是他……” 话还没说完,他那张胖胖的圆脸忽然一阵扭曲,眼瞳骤然放大。 然后,每个人都看见,一截剑尖忽然戳破他的胸膛,鲜血绽开,就像一朵最娇艳的玫瑰。 “阎老板!”陆小凤有些吃惊。 霍天青已然几步赶了过去,面色铁青,厉声喝道:“是谁下得毒手!” “是我!”随着一声银铃般的声音,一个人忽然如同燕子般掠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黑鲨鱼皮的水靠,浑身湿漉漉滴下一滩水渍,显然是从荷塘里翻出来的。 阎铁珊的胸膛还在起伏,他双眼瞪大,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咳出一滩鲜血。 霍天青咬着牙,目光森然:“你究竟是谁!” 丹凤公主一把扯下头巾,乌云般的黑发披下,称得她越发面如白玉,眼如秋水。 但这双秋水一般的眼眸里,此刻满是仇恨与怨毒,只狠狠瞪着阎铁珊,厉声道:“我就是大金鹏王座下丹凤公主,我就是要找你算一算当年旧债的人!” 阎铁珊已然不能说话,但他的眼睛以及神色,都透出一种古怪的惊异,仿佛不敢置信,又仿佛恐惧着什么。 他喉头滚动,在最后一刻,却没有再看丹凤公主,而是看向了霍天青。 只是,他已然不能说什么,就如同鲜血已然冰冷,他也断了气。 丹凤公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面上的仇恨和怨毒,仿佛也淡了许多,她缓缓转身,看向陆小凤,眼波如同秋水一般,晶莹而含愁:“陆……” 这一声陆小凤还没出口,西门吹雪忽然道:“你也用剑?” 丹凤公主怔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西门吹雪道:“从今往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什么?”丹凤公主瞪大了美丽的双眼。 西门吹雪冷冷道:“剑不是用来背后杀人的。背后伤人,本就不配用剑!” 他伸手一挥,只听得当得一声,他那柄剑已然击中阎铁珊胸膛上的剑尖,将它击落在水阁外。 阎铁珊倒了下去,西门吹雪却掠到水阁外,提起那一柄被击飞的剑,随手一震,那柄剑已然断成五六截,落在草地上。 一阵风吹过,西门吹雪身影渺渺,竟就此消失了。 就在这时候,叶孤星的手,也从苏少英的身上拿开。 苏少英依旧面色雪白,呼吸微弱,但已经被密密缝上的喉咙,似乎已然能正常使用。而他的身体,或许受创很大,却也能够维持住生机了。 花满楼轻声问道:“苏少侠怎么样了?” 叶孤星道:“好生调养,未必不能有破而后立的一日。” 霍天青本来铁青僵硬的面色,在这一刻,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下,他抬起头,对叶孤星道:“我代少英多谢叶公子相救之恩。” 他先前分明开口,认为苏少英失去武功而活下去,不如就此死去。但这一刻,似乎又因为阎铁珊的去世,有了新的感悟。 叶孤星淡淡道:“我以为,你会怨恨我没有施救阎老板。” 霍天青沉默下来,半天才慢慢道:“若说我心中半点不怨,实是不能。可我到底生了一对招子,做不来那等糊涂人!” 他自然知道,叶孤星施救苏少英,本就是危急之时,但凡一松手,苏少英必死无疑。而阎铁珊,却未必就能救得过来。 苏少英初入江湖,本没有旧债,而阎铁珊却既有背主的名头,又是受伤在后,叶孤星的取舍,本就是情理中事。 陆小凤听见这些话,不由轻轻叹了一声:“阎铁珊本是金鹏王朝的叛臣,这一件事,本不是别人能插手的。” 霍天青慢慢点头:“我明白。” 陆小凤道:“所以你不必苛责自己。” 霍天青沉默了很久,他抬起头,看向陆小凤:“但你却是我请来的。你若没有来,阎铁珊至少现在不会死!” “或许,霍总管能让阎老板多说两句旧事,他也不用死了。”叶孤星忽然冷冷道。 众人都是一怔。 霍天青猛然转头,看向叶孤星:“叶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孤星淡淡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很好奇,先前第一个动手的是霍总管,可最终你站在这里,没有动一步。” 【叮!世界崩溃度+3,进度20/100。】 【叮!小配角好感度-5,进度10/100。】 两声系统提示,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响起。 叶孤星的目光闪了闪,从霍天青身上移开,转而落在了丹凤公主身上。 丹凤公主忽然道:“你认为我不该杀了阎铁珊?” 她吐出这一句话,眼泪忽然如雨而落:“你根本不知道,不知道他把我们家害得有多惨,我们……” “我知道。”叶孤星冷冷道:“你莫不是忘了,我本也是所谓的皇族后裔!” 丹凤公主忽然说不出话来,她紧紧盯着叶孤星,脸色煞白,连着嘴唇也泛起一层铁青。 叶孤星道:“似你们这等人,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就算人心易变,当初你们必也得了一份不薄的财产,可是,你们为复国做了什么?源清则水清,君贤则臣贤。如若连三个老臣也不能辖制,你们谈什么复国?” 丹凤公主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似乎也消失了。 陆小凤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只有霍天青,在这一刻忽然道:“你们要说什么,是你们的事。阎老板没有子嗣,既然他的财产有可能取自大金鹏王朝,只消我查探明白,物归原主也罢。只是,陆小凤!” 陆小凤抬头看向他。 霍天青伸手抱起阎铁珊的尸身,冷冷道:“既是我请得你,那么,我也只能与你一战,报答阎老板知遇之恩!我若活着,这珠光宝气阁的种种,我自能料理。若我死了,你必要查清楚,这大金鹏王朝是真是假,这珠光宝气阁的财货,也须你一手料理!” 陆小凤怔在那里。 霍天青却没有再说什么,身形一动,竟就要往水阁外而去。 丹凤公主见此情景,忽然扑了上来:“是我杀了阎铁珊,你为什么找他?” 霍天青浑身不动分毫,冷冷道:“如果阎老板真的欠了你,我会替他还清。如果他没有,我自然会去取你的性命!” 说完,他再没有理会丹凤公主,身形一晃,只留下一句日出时我在青风观等你,便再无踪迹。 丹凤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猛然回头:“你们还想说什么?” 她珠泪滚落,分明如同一枝带露的黑玫瑰,说不出的可怜可爱,陆小凤本来到了舌尖的话,这时候也不能说出来了。 只有叶孤星依旧冷言冷语,一句话戳了过来:“你若是用飞凤针,他或许就走不掉了。” “飞凤针?什么飞凤针?” 叶孤星淡淡道:“你的独门暗器飞凤针。” 丹凤公主等着他,忽然冷笑道:“什么飞凤针?我根本听都没听过!你就算以为我是个妄人,是个暗中杀人的小人,也不必编排这些!你们叶家可以不顾宗嗣,不念复国,难道连杀叛贼的心,都不敢有一点了?” 说完这句话,她也没有等叶孤星说什么,只是扭过头盯着陆小凤:“难道你也这么认为,我是这样的人?” 陆小凤没有说什么,他看着丹凤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自然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但在下一刻,他转而看向叶孤星:“苏少英,果然能救过来?” 前夜 叶孤星点一点头。 陆小凤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我们先回客栈。” 在这珠光宝气阁里,阎铁珊等人已死,有这一说,倒也正常。 叶孤星等人没有多说什么,当即带上苏少英,寻了辆马车,一路回到客栈中。 叶孤星自去安置苏少英,花满楼往陆小凤处偏了偏头,觉察出他身侧一直跟着丹凤公主,便索性跟在叶孤星身后,到了他房中。 见此情景,叶孤星犹豫了片刻,忽然道:“我见你用过灵犀一指。” 花满楼微微笑道:“从陆小凤处学一点,远不及他精妙。” 叶孤星道:“那你可有学一学医道的心?” 这话一出,花满楼自然听出深意,不觉怔了片刻,这才道:“我身有残疾,虽行动自如,只怕医道上,未必合适。” “这又何妨。”叶孤星道:“不说你的眼睛日后自然有好转的一日,单单我这医术,也不是一日能修行的。何况,修行这些,未必于你没有滋养。” 说到这里,他停了片刻,又道:“我想先教你内力于医道的应用。便譬如今日,如果你能暂时压住阎老板的伤势,恐怕他还有成活下的几率。” 花满楼神色一震,再没推脱的意思,一口应承下来:“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这便是答应了。 叶孤星也松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花满楼内功修为不错,心思细密,人品也是一流,哪怕眼睛有些问题,但他的感知却很灵敏,灵犀一指和流云飞袖也是手腕指尖的工夫,算是有些基础,着实是个学医的好手。 有了这心,他便趁空指点起来。 他这一门医术,本来就是在分析内力的基础性质后,从物品到动物,利用百科知识的技能,一点一点自己摸索出来的。虽然是从细节推演出整体,十来年才堪堪有些框架,没有全然定下,却有丰富的基础技能。 如今先教花满楼的,就是分割出细小而劲道柔和的内劲。 走完这一步,还有记牢人体的肌肉骨骼经脉等等不同,再然后才是用以止血的五种方法,用以激发细胞再生的三种方式,用以缝合的七种方法等等技巧。 这些东西,就算是手把手教导,就算是花满楼十分聪慧,恐怕没个二三年的工夫,连普通的压制伤势这一件,他都未必能全然做到。 但有这么一个开头,总是一件好事。 不管是对花满楼自己,还是对自己以后可能的需要,都是一件好事。 存了这个心,两人一教一学,直到陆小凤前来拍门,才暂时做罢。 陆小凤还有些诧异:“你们倒是投契,今天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日,还只管闲谈说话。” 却是他知道花满楼、叶孤星这样的世家公子出身,颇为喜洁,今天前有风藏露宿,后有打斗治疗,按理早该梳洗了。 他们却没有。 花满楼笑着与叶孤星点一点头:“陆小凤说得对,我们先梳洗罢,这一件事情,原也不急在一时。” 叶孤星点一点头,进去稍稍照看苏少英片刻,就自己在隔壁另开一房,吩咐热汤等物,盥洗后换了一身衣衫,才去寻陆小凤等人。 这时候,已经月上中天,陆小凤早在屋中叫了一桌子好久菜,花满楼与丹凤公主在旁坐着。 三人神色间都有些寡淡。 叶孤星入内,看见丹凤公主,只是掠了一眼,便没有理会,只与陆小凤道:“明日约战,你该早点歇息的。” 花满楼也点头:“是应该睡一觉。” 陆小凤却笑着道:“如果你们有霍天青这么一个人来约战,果然能睡得着?” 花满楼道:“我睡不着,因为我根本不了解他。” “我以为,你们认识他已经很久了。”叶孤星有些惊讶:“他知道要用很浓的墨水,也知道备下好酒。就算他是个周全的人,可不相熟的人,多半也不会顾及这些小处。” 陆小凤与花满楼对视一眼。 花满楼道:“虽然我们家与珠光宝气阁素有往来,但我并不管家中的生意,这本是第一回见面。” 说完,他看向陆小凤:“但你认识他,应该有几年了。” “四年前阎铁珊到泰山观日出,他也跟着去。我恰巧约了一个小偷,在泰山顶上比赛翻跟头。”陆小凤露出一点笑容:“所以认识了他。” 花满楼道:“那你了解他多少?” “一点点。”陆小凤道。 他说了霍天青的出身:武林奇人天禽老人高龄生下的儿子,是江湖名宿商山二老的小师弟,关中大侠山西雁的师叔,也是天禽门的唯一继承人。 商山二老虽然是江湖前辈,终究年岁已高,早已谢绝江湖多年。但是他们的影响力,却是不容置疑的。如今关中大侠山西燕以轻功章法著称,号称关中双绝。而这两样,本也是天禽门的绝学。 提起这些,花满楼、丹凤公主面上,不免带出一点忧虑。 叶孤星却忽然道:“既然你不知道他,他也不知道你,便只能靠修为与机变。” 这是一句废话,却也是一句宽慰的话。 陆小凤听得出来,伸手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了下去。 花满楼忽然轻轻叹了一声:“你没有把握,所以连酒也不敢喝得太多。” 这的确不是陆小凤素来喝酒的样子。 丹凤公主也察觉到了这些,她在前面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现在,才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你在泰山顶上,跟一个小偷比赛翻跟斗?那个小偷,他是谁?” 陆小凤忽然笑了:“他是个很不一样的小偷。虽然是偷王之王,能偷尽天下所有的人,但被他偷过的人,却不会生气,反而会觉得很光彩。” 丹凤公主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叶孤星心里却已经猜到了一个人: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一个相貌不详,连身高体态都无人能知的小偷。他擅长易容与盗术,号称能与昔年的盗帅楚留香相媲美。这样的人,本就在武林中不多见,何况,他还有一个癖性——绝不因为缺钱而去偷,只会因为其他人花钱请他,他才去偷,并且品味奇妙,很少偷金银之类的东西。 这样的人,这个江湖上不多,数来却也有一些。 而他们,多半却又是陆小凤的朋友。 想到这里,叶孤星伸出手,提壶倒了一盏茶,静静吃了两口,听陆小凤说司空摘星的故事。 但这个故事才起了头,丹凤公主已经引到了霍天青的比斗上。 她认为,可以用取巧的方法,不用拼命。 但陆小凤却叹了一声:“这世上有些人,你是不论用什么花招都没有用的。西门吹雪是这样的人,霍天青也是。” 在这时,叶孤星转过头,看向了窗外,眼神微微眯了起来:“睡在哪里?” 陆小凤站起身走到小窗边,看了一眼,就对窗外一个吸着旱烟的老人笑道:“老人家,风寒露重的,何不进来跟我们喝两杯,也好消磨消磨。” 丹凤公主冷笑一声,忽然拿起一杯酒,顺手一掷,飞向了老人。 难得是,那一杯酒,连一点酒水都没有撒出来。 谁知那老人冷笑一声,伸手一招,顺顺当当将酒杯接下,也是一点酒也没有洒出,但他在下一刻,却忽然举杯一翻,将酒都泼到了地上,却把那空酒杯一捏一塞,一片一片咬碎吞下。 在这咯吱咯吱的声响中,一个卖肉包子的小贩忽然也走了进来。 丹凤公主本来已经有些呆住了,再看到这一个人,不由道:“难道这天下的奇事,今天都凑在一起了?” 陆小凤的目光闪了闪,忽然笑道:“恐怕今日你的确要见识见识了。” 随着他的话,一个穷酸秀才,一个蓬头乞丐,一个卖野药的郎中,连着什么卖花粉的货郎,挑担子的菜饭,居然一个紧着一个来了。 他们拥拥簇簇,站在这小院里,却不说话,仿佛还在等什么人。 丹凤公主眼睛有些发直,她看了看陆小凤,又往花满楼与叶孤星两人身上看去。却见他们都安安静静坐着,一个喝茶,一个吃菜,仿佛外面还是一轮新月,满庭清风。 她看了一回,本来有些惊慌的神色,忽然消去了大半:“他们不是替阎铁珊报仇的?” 陆小凤笑道:“阎大老板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但他们并不是真的郎中小贩,他们,他们身上好像都有功夫的。” 陆小凤笑着举起酒杯:“市井中本来就有很多这样的人,只要他们不寻我们的麻烦,我们又何必管他们的闲事?” 花满楼放下筷子,笑着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不爱管闲事的人?” 陆小凤一杯饮下,似乎先前的精神都回来了:“刚刚变得。” 听见这一段对话,叶孤星再看一眼窗外,已然确认:这些人,应该是与天禽门有关。 他们,大概是认为,陆小凤的武功更在霍天青之上,所以有心拦阻。 这一点推测,在三更后走入小院,走到房间的秃头老人山西燕到来后,已然有七八分准数。 作者有话要说:赶着码完这一章,明天再稍微修改一下哈。 变通 几句就旧友重逢的话,一坛子各自喝下半坛子的好酒后。 气氛似乎热烈起来。 山西燕慢慢说起了不曾前来邀约的缘故,也顺势介绍了那一院子奇奇怪怪的人物。 他们都是昔年天禽老人的门下,如今算起来,有些甚至已经是三四辈的徒弟了。但他们依旧记着天禽门,记着天禽老人的授艺之恩,所以在霍天青下战书与陆小凤的时候,他们不得不来。 不是有意拦阻打压,以便霍天青得以战胜。也不是逼着陆小凤立刻离开,好使霍天青不战而胜。 他们希望两人就此罢手,免了这一次决斗。至不济,陆小凤避开这一次决战,后面自然有他们料理。 陆小凤没有说话。 叶孤星却忽然道:“恐怕,霍天青未必能如你们的意。” 山西燕道:“他是天禽门的唯一继承人,他本该知道,这一副担子有多重!” 叶孤星道:“但他想要做什么,你们又能如何?” “不过一命罢了。”山西燕冷笑道:“我们今日过来,本也做好了打算!” 丹凤公主冷冷道:“什么打算?是不是陆小凤如果不走,你们就联手拦住他?” “如果他不走,也只好我们走了。”山西燕淡淡道。 他手中忽然翻出一把匕首,冷冽如水,直接刺向自己的脖颈。 叶孤星的眼皮跳了一下,几乎同时,陆小凤已经抓起一根筷子,当的一声,火星四溅,那匕首的从中破开,一截掉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细响。 花满楼轻轻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但丹凤公主却也已然明白:陆小凤的武功,必然在霍天青之上。或许有些人不知道,但无疑,山西燕却很明白。所以,他今天才会登门,决意拦下这场决斗。 有了这个,在座三人,已然不能再说什么了。 而陆小凤却在这一刻,轻轻笑了起来:“打架本是一件又伤神又费力的事,我为什么不去找个地方睡觉,却要跟别人打架?” 山西燕等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 及等他们呼喝着要去城外吃赵大麻子家的狗肉时,叶孤星没有去。 此地还有苏少英。 何况,他并不认为,陆小凤这一去,果然能与霍天青罢手。 不但是因为霍天青看起来就是个很骄傲,很有决断的人。更因为,这时候系统没有一点提示。 他转过身,回到自己屋中,安生睡下。 等他醒来,悠悠然用了早饭,修行一阵后,便上了二楼,临街吃茶,权做消食之用。 这一坐,便是半日,下晌的时候,他看见了四个持剑少女,入了这一间客栈。 这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但她们之后,另一个人也投宿了。 一身白衣,长身玉立,不是别人,正是西门吹雪。 他仿佛也察觉到叶孤星的目光,不过片刻后,就登楼而上,坐在了他的身边。 叶孤星提壶给他倒了一盏茶。 茶香四溢,本是上等的君山银针,用的却只是寻常的井水。 西门吹雪坐在那里,默默吃了一盏茶,竟没有什么言语。 叶孤星想了想,忽然道:“苏少英的剑法如何?” 西门吹雪道:“略有章法。” 叶孤星望向他:“峨眉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又如何?” 西门吹雪放下茶盏,淡淡道:“苏少英使出二十一招,我已经看出三处破绽。” 叶孤星道:“你练得剑术,却是一击必杀。”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 但叶孤星却又道:“可苏少英只是略有章法,独孤一鹤早已大成,本是剑术刀法都已入巅峰的人物。” 西门吹雪道:“我练剑,却不是为了求生。” 这这一刻,叶孤星又想起了这一世的兄长叶孤城,他慢慢收起笑容,忽然道:“这就是无情道?” 西门吹雪看向他,点了点头。 叶孤星冷冷道:“我却听过一句话‘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却不知何解。” 西门吹雪缓缓抬起头,神色有些沉凝,许久方道:“此非我所能为。” “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既无钟情,谈何极于情?且我所修为无情道,纵然有钟情之人,未必不能忘情。” 说完,不等叶孤星询问,他又道:“你所顾及之人,并非我,而是叶城主。我与他虽同修剑道,或有肖似,却终是两个人。” 叶孤星的目光闪了闪,没有再说话。 西门吹雪起身,离席而去。 但就在这时候,叶孤星忽然道:“我曾听说一个剑魔的故事。” 西门吹雪的脚步停下。 叶孤星缓缓将自己以前记住的金庸剑魔独孤求败的种种,一一道来。 西门吹雪站在那里,许久后,他才微微叹了一声:“长剑空利,不亦悲夫!”似乎有些痴了一般。 却将凌厉刚猛,无坚不摧;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乃至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渐进于无剑胜有剑至境等话,一概无知无闻。 片刻后,寂寞立在那里的西门吹雪身形一动,从这里掠去,顿时消失不见。 而叶孤星怔怔看着那一处,过了许久,他终于吐出一口气:“果然,这才是剑客。” 当年,他好不容易利用自己记住的几个成语以及印象,花费了十天的工夫,终于将这一段自认为很有格调的剑术内容描述整理出来。 那时候他还有一些天真的自以为是的想法。 因为这一段内容放出来,叶孤城必然会震动,或许他还能借此有所进益。 但叶孤城除却对这位独孤求败的结局叹惋外,对他的剑法,没有任何学习的心思。 在他询问后,叶孤城只是淡淡道:“这位剑道前辈,一生练剑有成,方有如此感悟。但那是他的道,并非是你我的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取借鉴之意,却非见着他山之玉,便可挪为自用。” 那三句话,终结了他很多离谱的想法,也给了他更多的启示。 其中一件,就是不要自视太高。 可是,他虽然不是一个真正的剑客,不能用剑道动摇叶孤城的某些想法。 那西门吹雪呢? 在这一刻,叶孤星终于下定决心。 他不能再跟随主角陆小凤,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再主动点。只有测试出这个系统的大事件,究竟有多少弹性,他才能真正的规划有关叶孤星的那些剧情。 他心里想着,缓缓吐出一口气,也从酒楼走下,往后面他们包下的小院走去。 在半路,他就遇到了陆小凤与花满楼。 花满楼依旧温文尔雅,衣衫整洁,仿佛昨天一夜他不曾出去。 但陆小凤,非但满脸熏黑,而且他的衣服、头发甚至眉毛,都有些烧焦的样子。 叶孤星有些吃惊。 陆小凤却依旧笑着,他仿佛有一种奇异的精神,不论什么时候,都能嬉笑以对:“你猜我们出城去,遇到了什么人?” 花满楼却笑着道:“我猜你更想要洗个澡,而他,更想要我为他解惑。” 叶孤星微微笑着,点了头。 陆小凤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就往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热水巾帕大桶之类的东西,自然有小二哥备下。 而叶孤星请来花满楼,听了这尽一天一夜的故事。 从霍天青的信,道跟山西燕等人吃酒,再到众人离去后,屋子被十来个人用火烧,然后是伪装赵大麻子的司空摘星放言要偷走丹凤公主,如此种种,这一个故事,跌宕起伏,仿佛说到晚上,也是不够的。 但陆小凤到了晚上,才真的洗上了热水澡。 他满足而放松,泡在这热腾腾的浴桶里,仿佛魂魄都已经随着热气飘散了。 可就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四个女人。 四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 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大腿,苗条而婀娜,本就是美人儿。 何况她们还有白皙的皮肤,以及又黑又亮的眼睛。 只是这四双眼睛,在这一刻都落在了陆小凤的脸上。 陆小凤本不是害羞的人,可在这样的眼睛下,也觉得面上有些烧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其中一个长身凤目的忽然笑道:“听说陆小凤有四条眉毛,我怎么就看见两条?” “你还能看见两条,我连一条也看不见!”另一个人笑着道。 “或许是水太冷了,他的脸冻得发青,所以你看不见。”第一人微微笑着,伸手提起炉子上的水壶,慢慢往他洗澡的浴桶里倒。 陆小凤想要起身,但看到这四个女人,他又有些犹豫。 他虽然是个风流浪子,但要在这么四个女人面前□□裸的起身,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在这一刻,一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剑气森然,使人汗毛倒竖,陆小凤觉得,他从耳后到肩头,已然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但是那一壶沸水倒下去,却又几乎烫得他能跳起来。 这一冷一热间,陆小凤忽然笑了。 倒水的少女拿眼睛瞪着他,冷冷道:“你好像很开心?” “我只是觉得很好笑。”陆小凤微笑道:“我以后要是告诉别人今天这件事,会有几个人相信?” “我以为陆小凤的风流名声,并不作假。” 陆小凤道:“可峨眉四秀替我添洗澡水这样的事,恐怕天下的人,没有一个能信的。” 横插 凤目的少女冷笑着承认了自己是四秀之一的马秀真,而那个横刀在陆小凤颈部的,是石秀云。 两人逼问着金鹏王朝的事,询问苏少英的下落。 在听到叶孤星救下苏少英,安置在隔壁后,四个人的神色已经有些和缓下来。 马秀真道:“叶公子在何处?我等必要登门致谢。” 陆小凤顺手一指,指向东面厢房。 马秀真也收起冷意,且将独孤一鹤邀陆小凤明日中午珠光宝气阁一见的事道来。 陆小凤的目光闪了闪,打趣了两句,眼见着峨眉四秀红着脸出去了,他才叹了一口气:“看来下次洗澡的时候,我得穿一条裤子。” “她们若是在意,便不会在这个时候进来。”叶孤星从窗外跃进。 陆小凤笑着道:“莫非我洗澡的时候运道竟不错?” 叶孤星道:“或许这一次,的确如此——西门吹雪也来了。” “什么?”陆小凤湿漉漉站起身,目光看向院中。 马秀真她们,已然遇到了西门吹雪。 虽然苏少英没有死,但重创到内功全催,在这江湖中,很多时候与死无异。 所以,在几声怒问候,石秀云的一双短剑,在这月色下闪动起来。 只是就在这时候,一个人轻喝道:“等一等。” 话音落地,人已然出现,两根指头轻轻一夹,已是将那两柄剑夹住。 石秀云本是个有脾气的人,她发狠用力,谁知剑锋一点不动,她不由气红了眼:“想不到,西门吹雪居然也有帮手?” 花满楼神色温和,静静站在一边。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以为他是我的帮手?” “难道不是?”石秀云扬起脖子,双目圆睁。 西门吹雪没有手滑,只是伸手拔剑,一点寒芒闪过,如同惊雷般,倏然而出,倏然而逝。 “他若不出手,你已然如此树。”西门吹雪留下这一句话,身形微动,那一株大树忽然倒下,他却已然不见。 石秀云的面色变了。 花满楼却只是袍袖一卷,将那歪斜倒下的树轻轻一托一推,让它落在空地里。 他神色平静,笑容温和:“我不是他的帮手,也从来不帮任何人杀人。” 石秀云苍白的脸色忽然红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道:“谢谢你,你贵姓?” 花满楼轻声回答。 石秀云看着他,忽然有些不知怎么说,不由把话转到马秀真身上,介绍她的身份。 花满楼依旧笑着,哪怕最后解释了自己眼瞎,只能根据声音认识人。 在这一刻,石秀云有些怔住了,她看着花满楼在月光下的面庞,或许有些惊讶,或许有些感佩,或许有些好奇。 但她心里,渐渐涌起一种难以描述的感情,一种她从来没有过的感情。 花满楼却只是笑,催促了一句。 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石秀云看着他,忽然道:“那我们以后再见的时候,你还能认得我吗?” 花满楼笑着道:“我当然能听得出你的声音。” “可,可是,假如我那时候变成哑巴了呢?”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花满楼想不到,会有人怎么问,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在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怔住了。 石秀云却慢慢走近他,拉起他的手,柔声道:“你摸一摸我的脸,这样,哪怕我不能说话了。只要你摸摸我的脸,也就能认出我来,是不是?” 花满楼说不出话来,只能感受到指尖那光滑的触感。 眉毛,眼睛,脖子,嘴巴。 一张少女的秀脸,在他心中缓缓浮现,而一种难以描述的感情,也在这时候悄然浮现。 马秀真远远看着两人,仿佛想要走过来,却又没有走过去。 她的身后,叶秀珠与孙秀青也轻轻笑着:她们并不奇怪,因为她们一向知道,小师妹本来就是一个敢爱也敢恨的女孩子。 陆小凤早已披上衣服,站在门口,看着四秀远远走了,他回过头看向叶孤星:“我敢打一个赌。” “赌什么?”花满楼忽然走近两人。 陆小凤笑着道:“我赌你最少三天不想洗手!” 叶孤星忽然笑了。 前面被迫看一场莫名的罗曼蒂克剧情的他,本来就有一种奇妙的吐槽感。 但听到陆小凤这么说,他忍不住道:“就算那位姑娘敢爱敢恨,但我相信花满楼,却并不是这样的人。” 花满楼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陆小凤却笑着道:“但是他交上了桃花运。一个男人,一旦交上了桃花运,总会有很多麻烦跟着来。” “你这话说得不错。”叶孤星笑着道:“或许霍天青,也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咳,昨天吃完东西,好像肠胃出了问题,又是拉肚子又是发烧。因为家里只有一个人,也不敢睡觉,好在有提前准备的整肠生之类的东西,熬到早上总算退烧了。 等中午基本就不烧了,然后就睡觉到了晚上十一点,勉强码了半章字,明天没问题就一起补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