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男白月光打工实录》 1. 穿书 夏天傍晚。 沉默又喧嚣。 闷热的暑气凝滞在树梢尖缺水呈现出卷曲的叶的形状,蝉有气无力拖着嗓。 文虹有一搭没一搭给半抱着的男孩打扇子,额头细细密密沁的汗珠时不时挣脱向下滑,溅碎在水泥地上,淌出半明半暗的水痕,刮在眼皮子上的水渍撒盐似的疼。 “又跳闸,空调风扇一个都用不了!是又有人偷了电?” “十有八九!” “谁让油田不景气,裁员一大批。没工作干这群人,偷电的,偷自行车的.....气得父母嫌丢人,嗷嗷哭!” “没钱才出大乱子。” 不远处三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夹杂着方言的叹息在蝉鸣里听不太清。 “你瞧闻家不就是没钱?老闻他大儿子之前多上进的好青年,入党,买省城房子——这回被下岗裁了员,铁饭碗也得碎!” 趴在文虹膝头的男孩耳朵微动。 闻家。 下岗。 词儿特别熟悉,但他实在热得头昏,不想动弹。 给他打的扇子好像是停了。 好热啊。闷得他胸口涩胀。 痛得烦躁。 那边的老太还在继续嚼别人家的苦难事:“实在也是难为他到了尽!娘得了癌——是这么叫吧?癌,那老大姐多好的人,肚子里长了瘤子,花了这么大一笔钱,爹又滑断了腿,两个人双双没了,丧葬又是一笔帐,还要看顾他小女儿......” “那也不该冒风险接那群人搞烂的电线!”旁边瘦一点的老太垂下的眼皮费力掀开一点,又因重力沉沉垂下皱褶几层的皮肉,“这下好了,电死了他,他家姑娘谁还管?她娘?早去广东了!” 电线。 姑娘。 陈珩猛地坐直了身子,差点后脑勺磕在文虹脸上,对着女人疲惫到已经在浅眠的脸愣怔了两秒。 他在脑子里疯狂呼唤他系统兄弟。 “统哥,统哥?!” 系统滴一声以表回应,“在。你终于醒了?” 陈珩崩溃:“我宁愿我没清醒......什么偷电?这世界线才到哪儿?我看原世界线,闻婴四岁她爸爸就没了......你没告诉我防止未成年三观崩是从四岁开始啊?四岁有三观吗?” 系统:“......听我解释。” 陈珩,十八岁,刚解放的男高中生。 长眉深眼,肩宽腿长,酷盖脸的顶级大帅哥。 成绩还贼好。只要不张嘴就是别的小姑娘眼里活的言情校园男主角。 但是他死了。 陈珩自己不太想回忆他以灵魂形态看到自己遗容的样子,在自称的“三观矫正系统”找上他的时候没多想就选了同意。 毕竟上学找工作也是打工,跟着系统干活体验不同的人生也是打工,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对上学和学历没有执念,被坑也无所谓,可能唯一的遗憾就是来不及和院长妈妈以及狐朋狗友们告个别。 但是也无所谓,人早晚都会分开的。 据系统介绍,它们是“小说世界线”高级位面的一个应上级要求新建的分支。 陈珩在虚拟空间里支着长腿,懒懒散散地撑着下巴听。 由于低级位面创造者们低龄化和其他原因,主角的智商和逻辑根本说不通,一开始只是极少数的偷心挖肾,后来天凉王破,炮灰降智,世界崩盘无数。 也看过好多这类书的陈珩:“......” 看的时候图个爽,谁也没想这居然是真的。 “我们现在已经禁止低龄化创造者,但是还有很多世界需要处理。”系统强调道,“现在的根源在于主角被恶意虐待剧情崩坏三观,我们找穿书工作者的目的也就是陪伴和尽力给予正能量影响,可以一定程度加以管制。” 给自己没事找个爹管着...... 那确实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青少年愿意。 陈珩的表情实在好懂,系统笑了下,补充道:“不允许过度管教的,我们有专门的保护机构。” “由于我们上级拒绝梦女穿书员和道德绑架狂,在年轻群体里进行挑选。” ——就是不要攻略人物的恋爱脑,也不要爹味重的说教癖。 “本来我们不考虑十八岁,但是您本人双商都够高加上优异的外貌,才把您选中了。” ——主要是脸好会来事儿,是破例收的。 “你是十八岁,所以前期剧情会比较简单,我们开放度高,不会很难熬的。” 陈珩信了。 然后他来了。 陈珩还年轻,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甲方的话术。 据系统狡辩,服务系统由于是新开通的,传送时间线出问题次数偶尔会有,然后陈珩就摊上了。 陈珩:“道理我都懂,有补偿吗?” 系统:“......我给你打开商城。” 陈珩看了看,商城里的东西还挺琳琅满目。 “我们的商城是和上级的吻合的,现实实用物品类,力量颜值魅力亲和力等buff加成类,详细人物线解说和主线任务有关类。”系统一一解释,“你本身作为新手,人物线自由解锁,作为补偿,buff加成也是各自一次,随时选择。” 陈珩把商城里的东西盘了一遍。 “都是用任务积分兑换?” “对,有些是主角和重要配角的好感度和在意点数。” 实用物品类大部分是给各种困难环境下提供支援的(据说有些丧尸或者末世世界都需要这些东西),buff类多是做任务和攻略人物的时候用,人物详细补充多是看这人威胁主线完成度或者其他与主线有关情况下申请使用。 陈珩从系统那儿敲了一笔赔偿才稍稍恢复了心情。 然后文虹抱着衣服和澡巾进来了。 他被一把捞了起来。 “什么.....不是妈妈,我可以自己洗!” “别,别,别了吧妈,男女授受不亲!” 文虹抹了一把淌在眉骨上的汗,被自己儿子逗笑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从你们老师那听来的词儿?我是你妈!”她手脚麻利地镇压了小男孩的反抗,给他脱了鞋,一把抱起来放在凳子上。 陈珩万万没想到他来世界第一个困难是他名义上的亲妈要给他洗澡。 开玩笑,他孤儿院长大的,三岁就自己会干这些事不让护工姐姐帮忙了,这副身体怎么也五岁了,怎么还要妈妈干这个? 但是反抗无效。 得想个主意......其他宿主都会怎么做? 算了想不出来,打不过跑不动不能哭,要完。 文虹捞出来泡在热水里的毛巾,两手使劲,拧干还在沥水的部分,粗糙的毛巾在男孩脸上擦出红痕,热气腾腾地熏着眼睛。 陈珩本来想不要脸装疯卖傻挣扎一下,却被热气熏得眼眶酸胀。一时忘了词。 “......妈?” “先擦个脸,你这泥猴,”女人带着笑,“想自己试试就自己试试,热水打好了,就这一盆,别打水仗。”她把澡花和沐浴露房门口,“我教过你,你最好给我好好洗。” “妈妈在门口等着你,不行了就喊妈妈,不丢人。” 陈珩愣了愣。 他看着女人给自己关上了门。 系统不侵犯隐私,这会儿是兵荒马乱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独处的时间。 男孩抿了抿唇,开始用那个手柄缝都是泥的瓢舀水洗澡。 这时候热水器在这座已经石油枯竭的没落小城市还不发达。但文虹和陈启东心疼孩子,已经装上了浴霸和热水器,只是这两天的确没电不方便,文虹直接烧开了热水给孩子洗澡。 他穿的世界是本书,名字不算花哨,叫《逆流》。 但是剧情是真花哨。 陈珩穿的身体就叫陈珩,原著寡言少语男二,男主陈斓表哥......至于为什么表兄弟一个姓,因为陈斓跟他妈姓陈。 至于今天几个老太太讲到的闻婴,是原著恶人主角团里最让人感官复杂的一个。 年少丧父,母亲远在异地,被叔叔收养,从小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行事,洞察力极高。特别会讨人喜欢的小太阳,又敏感又惹人疼的花儿一样的姑娘。 然后这敏感脆弱姑娘在十四岁不到给猥亵她的叔叔开了瓢,走之前收拾好所有东西,拿走能拿走所有的钱,打开了煤气。 再出场就是男主收集势力的时候,粤派的小当家二把手,笑面疯狗,跟人杠上就是不要命。 漂亮是真漂亮,疯是真疯。和主角团内部人员发生冲突最多的就是她。在外头手段最狠的也是她。 陈珩打断回忆,往自己身上浇热水。 他没记错的话,闻婴现在就住他们对门。她叔叔把她接过来了。 明天去看看吧。 ......还是个小姑娘呢。 隔壁。 大包小包堆满了原本就逼仄的房间。浑浊的烟味积年累月熏黄了墙壁,坑坑洼洼不加粉饰的墙面上还有打死的蚊子血。 闻婴忍住了打个喷嚏的想法。 爸爸从来不抽烟。 她躲在她堂哥闻荆后面,努力逼自己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 ......爸爸喜欢这个笑,奶奶也喜欢。 她希望叔叔婶婶也喜欢。 可她只是被轻飘飘瞄了一眼,闻二婶不甚在意这个小女孩什么心情,转身就去了厨房。 闻二叔冲她笑笑,也转身跟了过去。 “丢了父亲的确可怜,但这世上谁不可怜?” 她漫不经心听着丈夫的话,手上炒菜动作不停,声音也并没有可以压着,“那笔赔偿金拿到了吗?” “哪天送到她姑家,两边换着住,都是侄女,她姑不管一点儿?” 当然嘴上说说还是要的。 她做好饭盛出来,闻婴看着她胆怯地往后躲在了闻荆后面。 “哎我的孩子,可太受苦了,闻荆你还牵着妹妹干嘛?还不让她早点休息?”她把盘子一放,在桌子上闷闷磕一声响。一边连笑带骂,把女孩扯了出来。用的力气有点大,闻婴胳膊出现了红印。 闻婴心猛地一沉。 她听不懂完全,但是听得懂情绪。 但她本能不想承认,婶婶不喜欢她。 旁边的闻二叔倒是很和气,毕竟手里拿着他大哥全部的抚恤金和慰问金还有......他眼睛一转落在女孩身上,笑得越发和缓,“没事阿婴,去你房间休息吧,你艳红婶子她就是直脾气,心里疼你得很呢。” 闻婶婶翻个白眼,“我家侄女我不疼谁疼,好孩子,吃完快去睡觉吧!” 她没洗澡,浑身都是汗,都贴在了衣服上,但是谁想再浪费水呢? 她不吃中有重油重盐的,但是气都关了,谁还再打开给她单独做呢? 闻婴食不下咽,但是两个大人都没注意到。他们忙了一天,饭桌上只听得见咀嚼声和筷子的声响。 堂哥闻荆侧了侧身,没让他妈妈看见,给她裤子口袋里塞了一包小零食。 兄妹谁都没有说话。 闻婴满心的惶恐和不适应,却一个字也不作声。 吃完饭夜已深了,闻婶婶便开始张罗。 “快去睡吧好孩子!我们还得商量事儿,你抓紧睡觉,可别把你吵醒了!” “叔叔婶婶晚安,”闻婴低声说,“哥哥晚安。” 她用力攥了攥手里的东西,才转身进她的房间——其实就是硬空出来的杂物间,不过面积不算很小,勉强说得过去。 没开灯的屋子里,寂静得让人心慌。 闻婴娇气又胆小,黏着奶奶睡,睡不着了还要去找爸爸讲故事,有个蚊子能闹腾得全家人半宿睡不着觉。 夏天闷热,傍晚蚊子乱飞,小女孩白如藕的小腿上已经有好几个包。 她用力用手背蹭了一把眼泪,把手心攥着的,奶奶给的芦荟胶打开。 芦荟胶很贵,但是奶奶还是把剩下的两管给她了。 她只舍得挤一点出来抹,由于低着头,眼泪越掉越多。 盛夏真的好热,又热又闷又难熬。难熬到她好想爸爸,好想奶奶,想离开了很久的妈妈,想老逗她的爷爷。 难熬到闻婴憋了一整天,终于小心翼翼哭出了声。 2. 原著 第二天是周六,陈珩和闻婴谁也不用去幼儿园。 暑热暂退三分,阳光明媚又热烈浇了人满头脸。 陈珩先没有贸然敲门,他自己小短腿煞有介事一盘,和系统看完整的世界线。 《逆流》主打就是小可怜在世道下逼成疯子,前期各种小可怜压抑致郁,后期触底反弹,成长学习能力同时,心智开始倾向极端。 “这么报社?” 陈珩咂舌。 “但是后期真的爽啊。” 主线是男主陈斓。 小孩他妈是陈家疼大的姑娘,非要嫁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结果来头是京城那边太子党的少爷,人家想春风一度,傻姑娘却想交付余生。 陈斓他妈后来追他爸去了京城,把才四五岁的小孩丢给了哥哥。 但哥哥是警察,被出狱的犯人堵在菜市场的门口捅了三刀,刀刀致命。嫂子一个人拉扯两个小孩,加上怀念丈夫,积劳成疾。 陈斓陈珩兄弟俩手足无措,这时候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要陈斓跟他们走。 陈斓以死相逼把他哥带上,给舅妈贴够了完整医药费和疗养费,才去了京城。 接下来又是各种豪门恩怨情仇,陈斓因为母亲横死眼前彻底崩溃黑化,和同父异母兄弟斗得你死我活,拉拢各派势力。 前期各个分镜的逆境小疯子们已经成了新的掌权人。 粤城闻婴,沪都沈知川,宁城温亭,川城宋昼舟。 至此,前期视角终于集齐京城。 陈珩身体到底只有五岁,盘逻辑头疼欲裂,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他活动了活动麻了的腿,趴在被子上:“统哥,真挺精彩的,都是咱没见过的大世面,纠正不来这群人三观。” 他真搞不来一群法制咖。他才十八。 就,能不能报警。 “他们现在基本都是四五岁。”系统给他调节生理参数让他舒服点,“算起来现在你最大,而且这群人前期都在阳城。” “那‘陈珩’陈斓和闻婴算对门,岂不是早就认得?”陈珩想起来一个点。 “是,”系统解释,“算青梅竹马吧,不然‘陈珩’怎么一直对闻婴念念不忘?” “但是不熟。”系统说,“闻婴当时遭逢变故,没心情交朋友,陈珩不爱说话,两个人也没什么共同话题。陈斓来了倒是有段时间玩的不错,但是后面闻婴和陈家兄弟上的不同的学校,都是住校,回来的机会也少,再加上变故颇多,前期没交集。” 都是可怜人,又要面子要自尊,谁也不想多看谁落魄。 陈珩明显感觉到身体爽快多了,一咬牙一横心,“我现在去看闻婴,这边的小女孩喜欢什么?我送点心好不好?” 系统刚想说什么,却被对门的吱呀声和吵闹声打断了。 闻家除了闻家老二不太着调,老大和三姑娘都是顶好的人。 闻姑姑在外地学习,还没到回来的时间,听闻噩耗专程坐了两天的车,给爹妈大哥哭过,就马不停蹄回来看侄女。 结果一摸脖子上都是细细密密的痱子,衣服也是沾了汗味儿,房间里大包小包一个没拆,都堆在房间里。 看着闻婴红红的小眼圈儿,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脾气暴,当时就上了火。 “嫂子!” 闻姑姑气得不轻,“这么热的天让孩子睡这么厚的床铺?凉席没有,扇子也没?妞妞小,不懂,你这么好干净一个人,不给她洗澡?” 驴粪蛋子表面光! 闻婴慌乱无措,拽着姑姑衣角却不劝阻。 姑姑是帮她说话,她不能反驳姑姑。 但是这么吵......她真的害怕。 二婶自然有自己的对策,她先上下瞄了闻姑姑两眼,哀声说实在是忙的不行,男人他大哥他爹娘的丧葬事儿都要操持,“她小姑,都是做女人的,你干嘛不能理解我一点?你不能生,喜欢妞妞我能理解,但我也是个妈,怎么会虐待孩子?” 闻姑姑气的脸色发白。 旁边的闻二叔在一块和稀泥:“艳红,怎么说话!” 又转向闻姑姑,“秋然,艳红一贯这个脾气,你还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她没女儿,怎么会不疼阿婴?” “你是太累了,上火,都能理解。” 夫妻合作向来默契。 闻婶婶还算不错的眼梢剜了一眼扯着年轻女人衣角不做声的小女孩,“小孩娇气,你也不懂事?买点东西哄两句就成了,怎么因为小孩,咱妯娌还要吵架?你还不相信我闻婶婶是什么人?” 闻姑姑胸口起伏不定。 她和老二家素来客客气气不招惹,但是大哥的孩子在这儿,的确是养的不会好。 “要么我把阿婴......” “你家建伟这段时间不也天天学习,你自己又忙着做生意,哪有空带小孩?” 闻二叔打断了她的话,苦口婆心替妹妹打算:“你们这么紧张,小孩正是多动的时候,你忙不过来。” 闻婶婶猛拽衣裳和使眼色,得不到回应,气得不轻。 闻姑姑当然知道她家多忙,但是拽着她衣角的小姑娘眼睛的确亮了。 闻婴喜欢姑姑家。 喜欢姑姑家的小卧室,大阳台,电梯,半个窗子的葱茏碧色,半个窗的明烈阳光,喜欢姑姑家亮堂又漂亮。 像是梦里头的一样好。 闻婶婶不知道她男人打的什么主意,截断了兄妹二人的拉锯,“这样,周末节假日给你们家,你没事儿休息带走就行,上学期间给我们带着,钱我就留下了,学费先从孩子她爸那笔钱里出,后面的咱两家摊,行不行?” 她回嘴是因为不想吃言语的亏,但是养孩子当然是事儿越少越好,为什么不答应! 但是她忘了个事,这两年闻姑姑夫妇都是事业上升期,节假日都没有,哪有空养孩子?刚才想带走也是直接给闻婴转外地上学,这样工作日他们带,周末怎么办? 闻二叔和闻姑姑显然都想到了这一点。 闻二叔叹了口气,“秋然这两年估计是不行,你忘了她这两年在省城做生意?而且建伟考上公一调任,也是不在这儿干活了。” 闻婶婶脸色不好看,“不能想想别的法子?” 他们谁也没避开闻婴。 小姑娘还是尽量保持表情,但是年纪实在太小,眼神里失落藏都藏不住。 这个夏天太热了。 所以热到头昏脑胀,做出来点什么也很正常。 陈珩切断了系统转载的现场视频,一言不发翻身下床,穿衣服提鞋准备出门。 好歹在孤儿院长到十八,他知道被互相推诿不想要的小孩是什么心情。 他的确做不了什么,但是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此时脑子内叮地一声。 “系统的任务是根据关键情景和宿主意愿触发的,”系统解释,然后切换回了四平八稳的电子音,“宿主陈珩,触发任务。” 任务【她还是个孩子啊】 四岁的小姑娘寄人篱下,幼年丧父,真是让人心疼。 什么什么,她是未来大反派? 反派小时候也要被人欺负吗? 既然没做恶,那她就不是罪有应得。 作为拯救世界的男人,你怎么可能不冲! 任务要求:1.让闻婴暂时离开闻家散心 2.让闻婴心情变好 任务奖励:积分:??(视完成度而定) 陈珩:“......” 这扑面而来的中二和游戏既视感。 沉默被敲门声打断了。 闻婶婶去开门,来的却不是去踢足球的闻荆。 是对门陈启东家那个小男孩。和闻荆同岁。名字难写,叫......陈珩。 陈珩身边没大人陪着,但也鞠躬,“阿姨好。” 这么点儿孩子就一本正经,把闻婶婶逗得直笑:“你好你好,找我们有什么事吗?闻荆不在家。” “不是找闻荆,”陈珩乖乖道,“妈妈说阿姨家有妹妹来,我可以找她玩吗?” 五岁没人规定不能撒娇。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系统:噗。 陈珩:...... 小孩表情和腔调讨人喜欢得很。闻婶婶表情僵了僵,但是转瞬就同意了:“当然可以!”她转头就喊,“闻婴——隔壁家哥哥来找你玩了,快出来!” 闻婴不想出去,她犹豫着不应声。 但是姑姑也想让她离开这个大人谈话的地方——她很快意识到了这谈话对小孩有多伤人。 “出去玩儿吧阿婴,”她温声说,“大人说话,没什么意思,啊?跟哥哥玩,玩开心了回来,姑姑接你去姑姑家吃饭睡觉,遛大狗狗。” 闻婴闷闷应了声好,拖着步子往外走。 二叔和二婶家是老式居民楼,经常会掉墙皮,因为夏天,还是一楼,还会偶尔冒出来壁虎蟑螂之类的东西。 但她没想到就这几步路也能掉墙皮,她正绷住脸拂开掉在右肩上的碎屑,却突然发现那堆碎屑里爬过一只小虫。 “啊!” 小姑娘吓得不轻,猛地甩开胳膊,却有人率先拂掉肩膀上的东西,把她往左推了几步,躲过了还在下落的墙皮。 闻婴惊魂未定,正准备道谢,却发现这人和自己差不多高。 侧过脸看见的首先是小孩的两颗虎牙。 她正发愣,手里被塞了一盒子不知道什么东西。 虎牙和盒子的主人正望着她:“你没事吧?” 那是陈珩的费列罗。 他研究了半天,觉得孤儿院小姑娘好像都喜欢巧克力,翻箱倒柜找到了两盒这个。 “妈!我能去找隔壁妹妹玩吗?”陈珩提高了嗓门,他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问妈妈的。 “行啊!”文虹在洗衣服,“我早上值完夜班了,在家。有人做饭,你把妹妹接过来玩呗!你爸下午也回来,晚上咱们出去逛街。” 她抬起身子,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毛巾,两下擦了擦手,“给妹妹带点什么吃的,别空着手去!” 回答她的只有急匆匆的“好嘞”和关门声。 “这急脾气。”文虹笑骂道,“我还没说完呢。” 她不自觉看见儿子就开始笑的表情才缓缓淡下来,眉间有点忧愁。她耳侧一缕头发挣脱,遮了视线。 她一边撩起来,一边念叨,“最近这小孩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如意.....” 闻家什么情况,十几年邻里谁不知道谁?可怜那小姑娘才几岁...... 她摇摇头,把窗帘拉开,盆子搬进卫生间,抓紧收拾一下房间招待隔壁的小朋友。 今天中午多烧几个菜吧,不知道妹妹有忌口没有。 陈珩心情复杂。 他快步冲上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看着有点狼狈的小孩却开始五味杂陈。 不是说是外热内冷人设吗?没人依靠,没人想收留,家里亲近的人都不在......怎么小时候为什么这么让人心疼? 他看世界线只大概扫了一眼成年的闻婴,这时候才看清小女孩的脸。 她内眼角的钝感很重,整个人显得无辜纯澈,又爱笑,灵得像春日潺溪汩汩不息的水流,又像山下偶得了机缘化形,只见山晖月色,不谙生死的精怪蜉蝣。 但是闻婴毕竟小,尚未长开,看不出眉眼骨相的优势所在,只是觉得这娃娃脸颊看起来就软得让人想掐一把。 陈珩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喃喃:“我/靠。” 他自言自语没让人听清,勉强绷着酷哥的脸。 “妹妹好,我叫陈珩,住你现在对门。我五岁,应该比你大。你可以来我家玩吗?我有乐高,咱们可以拼城堡。” 闻婴乖乖问好:“你比我大,我今年四岁啦。陈珩哥哥好,我叫闻婴。” 她有点不太好意思,但是还是一眼一眼偷偷瞟这个好看哥哥,“爸爸说,是婴儿的婴。” ......我/操。 这他/妈有点过分可爱啊。 3. 做客 闻婴在陈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待。 文虹很喜欢这雪团儿似干净的小姑娘,给她和陈珩装了一果盘的零食瓜子,巧克力和沙琪玛满的要溢出来,又打开新买的彩电和投影仪,让他们想看就看。 陈珩本来翻出来了乐高,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四岁的小女孩。 四岁玩乐高......是不是有点早? 闻婴正眼巴巴看着他,“哥哥,我们玩什么?” 陈珩抓了把头发,犹豫了一下,说:“看电视吗?” 然后他们看嗨了。 毕竟后世电视剧烂片频出,这个时候经典是真经典。 《西游记》是典中典。 “后面大圣装成唐僧就,就没意思了,玉面狐狸打戏,没有那个白毛老鼠精的好看。”闻婴说一长串有点费力,“老鼠精那个有好——多神仙一块上。” 陈珩乐了,“你还知道打戏?” 闻婴用力点头。 陈珩转过头问她,“那你喜欢哪个动画片啊,咱们换一个?东方神娃还是神兵小将?哪吒传奇还是虹猫蓝兔?” “神兵小将!我喜欢,东方铁心!” “啊你不喜欢问雅和北冥雪吗?” 聊了会喜欢的电视,小孩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她不太好意思地笑,“哥哥,我说话慢,可能让你等久了。” 未来伶牙俐齿一杠三不输阵的粤城小当家说她说话慢。 ......但是她真的好可爱。 “没事,我又不着急,着急着干什么去?”陈珩站起身给她倒水,动作一点都不笨拙,只是有点低估了茶壶的重量——明显手晃了一下。 闻婴想,婶婶着急。 但是她觉得诉苦好像不容易让大家高兴,于是就没说。 文虹这边招呼两个小孩吃饭。 她炒了好几个菜,都是小孩喜欢又容易消化的。她细心,调料放的并不多,量也不大,怕小孩肠胃受不了又炖了粥。 鸡肉细细切成丝,炖的软烂,卧在饱满剔透的白米里。 “来妹妹,喝这个。” 文虹盛了小半碗鸡肉粥,用勺子把软烂的肉丝再切碎,小孩牙齿嫩,怕嚼不烂就往下咽。 “慢点嚼,”陈珩头也不抬叮嘱道,“吃快了容易积食,难受得慌。” 闻婴乖乖说好。 文虹观察了一下,闻婴格外喜欢粥,一小口一小口喝,不太吃辣,夹的菜里动筷子的清淡居多。她儿子那边基本都是红艳一片。 他嗜甜嗜辣,和原主一家最和谐的地方就在于口味,文虹手艺好,麻辣小龙虾做的格外有味道,差点吃到拿头追碗。但是由于要脸,还是勉强忍住了冲动。 陈珩看得不一样。 不是文虹不仔细,是从他们那里小孩的一些共同点,只有懂这种心情的人才能看懂。 闻婴怕麻烦别人,自己宁愿慢一点,也不要吃饭漏菜掉饭,只夹靠近她的菜,还用那双没人用过的筷子。可能不太会用筷子,才愿意只喝粥。 陈珩垂下眼睛。 ......她才来这里第二天。 文虹另外煮了没放辣椒的虾。 陈珩戴上手套伸手想拿,被他妈一筷子敲开,示意他先学剥虾。 实际由十八岁/现在只有五岁/妈认为他不会剥虾的陈珩:...... 他忍辱负重开始看他/妈。 文虹一边动手示意,一边偏头笑着问闻婴,“妹妹现在准备在铭华上接着上小班吗?” 闻婴喜欢陈珩哥哥的妈妈,又和善又好看,笑起来眼边一点不明显的细纹都像花儿,做饭还好吃,她谢过了阿姨,“对,婶婶说让我跟着堂哥在铭华上幼儿园。” 她声音软,吐字还有点不清晰,说话时会很认真看着人眼睛,尤其可爱。 “你陈珩哥哥也在铭华,他中班的,有事儿你就找他。”文虹细细叮嘱,“大课间的小零食不够啊,有人欺负你啊,没带玩具啊,都可以。” 陈珩:“......嗯。” 他怀疑陈珩妈妈是系统的人,怎么比统哥发配任务还要顺嘴。 “艳红可能有时候工作忙,没事就来阿姨家,嗯?” “好!” 这边答应着,闻婴停下筷子,从兜里找出姑姑来的时候给她塞得鱿鱼丝,一定要塞给文虹,“闻婴想送给阿姨这个,闻婴喜欢阿姨。阿姨喜欢吃鱿鱼丝吗?” 文虹看得心都化了,“谢谢宝贝,阿姨当然喜欢,”她亲昵地点了点小女孩鼻尖,“阿姨也喜欢你。” 哪个生过孩子的女性没有想过要一个玲珑可爱的小女儿?给女儿买衣服扎辫子穿裙子,给女儿做点心聊私房话...... 她真遗憾现在响应独生子女政策只能要一个。 她越看闻婴越喜欢,“以后多来找阿姨和哥哥玩,好不好?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陈珩饭桌上没怎么开口,这会儿把那一小盘剥好的虾递给她,“吃这个。” 闻婴不会剥虾。陈珩看得清楚,小姑娘一口没动,文虹怕她积食没剥多,但是小女孩只把给她夹菜里面这个吃的最多。 闻婴以为陈珩想换口味,没想到是给自己的:“......给我?” 她有点吃惊,但是很高兴。眼睛弯起月牙儿一样,“谢谢陈珩哥哥。” 文虹看得舒心,正想夸儿子两句会顾妹妹,却发现自己手边也默默递过来一盘。 这个是辣的。文虹嗜辣。 男孩不自然别开眼,把手套摘下来扔到垃圾桶里,接着埋头干饭。 文虹抿唇笑了起来。 系统:铁汉柔情啊珩哥。 装作没听到系统的打趣,陈珩装死不吭声。 系统提示,任务【她还是个孩子啊】已经完成。奖励点数发放成功。 剧情进度*1(额外赠送)积分*5 文虹不敢让两个小孩吃太多,剩下的都收拾好装进餐盘,孩子都不是狼狈吃相,很好收拾东西。她另外留了陈爸爸的饭,放到锅里就着水温着,这样揭开锅盖还是温热的。 “下午妹妹和我们一块出去吧?”文虹在水声里洗筷子,呼呼啦啦的,“下午你陈叔叔回来了,晚上咱们四个一块出去逛逛,买点吃的用的玩的,好不好?”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玩的。 闻婴明显有意动,但是还是乖乖摇头拒绝了,“谢谢阿姨,可以下次吗?姑姑今天晚上接我,我不想让她,等太久。” “好啊,这有什么不行的?一会儿你们再玩一会,你想回去睡午觉也行。” 陈珩送闻婴回家,看着闻婴进门才回去。 陈珩回屋,把自己砸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他不带什么情绪,问系统:你觉得闻婴怎么样? 系统正在清查点数和回看宿主第一个任务录像,随口道:很乖一孩子,你肯定能纠正过来,特别懂礼貌。 陈珩莫名笑了一声:你听这话,像不像原著前期邻里街坊对她的评价? 乖。听话。惹人疼。懂礼貌。 很经典的邻家女孩。 陈珩大概明白为什么说是新部门系统了,他们对小孩了解真的不多。 看得懂别人眼色,在乎别人情绪,会做事讨人喜欢,都不是错,甚至是极好的天赋。 但这种天赋在这种压抑下长大越分向两个极端。要么极尽讨好,卑微又狼狈,要么触底反弹,极端自恋,但又极会察言观色。 但是陈珩不打算现在说,也不打算大幅度动什么手脚,他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他以后能做到的,是让她大大方方提出来她想做什么,吃什么,而不是不麻烦别人,不打扰别人。 他捂着眼睛叹了口气。 “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他喃喃自语,“没有小孩是多余的。” 系统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它给陈珩调整了身体参数,让他能缓解疲劳。 它的电子音变成了青年爽朗干净的音色,但是喃喃自语没人听的见。包括陈珩。 “......有你在,没人会多余。” 陈珩深沉没装多久,因为小孩子的体制问题就瘫在床上沉沉睡去。 文虹过来,看儿子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又想笑又想叹气,给他脱了鞋解开衣服,熟练地抱着先放在一边,把床铺铺好再把男孩放回去。 “还是个小孩呢,”她轻轻地笑,“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陈珩再睡醒已经快天黑。 他昏昏沉沉打开灯,发现外面下了雨。 暑气被淋湿,草木都氤氲出独特的泥土气,傍晚天色昏昧朦胧,像蒙着纱的灯笼。 他趿拉着拖鞋,满脸困倦走到客厅,看见了这两天一直被反复提及的父亲。 然后陈珩被整个提了起来——抱都不准确,真的是单手提起来了。 陈珩:! 他被按在男人还没换下的警服怀里,男人肩膀宽而厚重,肌肉并不让人难受,但衣服上面的花纹实在硌得人脸疼,还有浅浅的焚烧的味道。 陈珩闷声闷气抗议:“爸,闷得慌。” 陈启东哈哈大笑,把他放开点又举高,“想不想你爸?” “想想想当然想——”他好像这些话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很多遍,说的一点不生涩,“爸爸我超想你的,咱们什么时候出去玩儿?” “今晚可能不行了,”陈启东有点抱歉,“今晚下雨,你妈膝盖不舒服,咱们做男人的要体谅女士,嗯?有什么想要的爸赔给你,行不行?” 陈珩答应得痛快,“这有啥。”他又不是真的五岁,因为没出去成又哭又闹,“爸......” 他正想说什么,脑子里滴了一声。 这回是系统触发了任务。 任务【古怪的焚烧味】触发 爸爸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他本来不是应该下午就到家吗? 他警服上的焚烧味道是为什么? 是威胁剧情的案子,还是主线推进解锁的新人物? 侦探柯·陈珩·南,冲冲冲! 任务:1.问到陈爸爸身上的味道来源 2.和主线相关原因搞清楚 奖励:剧情进度*1 积分*3 魅力【言听计从】*1 力量【力拔山兮】*1 陈珩:统哥,你们不觉得你们发布任务做的就很有游戏那种味吗? 系统:你不玩? 陈珩:......玩。 陈启东还在等着陈珩的话,陈珩补上后半句:“你身上一股烧焦了的味道,爸爸你做什么任务去了啊?” 文虹刚把锅里又重新熥热的饭盛出来,听到这话也跟着附和道:“还没问你呢,一路烟熏火燎的,你110转行119了啊?” “......也没。”陈启东放下陈珩,冲妻子笑,但是表情有点勉强,“陈楠去京城了。” 陈楠,男主陈斓的妈妈,剧情重要人物之一。 但是这个时候,是..... “我这几天忙着办案子,没空过去,今天去她那儿送东西才知道她早逃了,”陈启东勉强笑了笑,“小斓被送到楼下那耳朵不好使的阿姨家,今天拉着我问了半天为什么小斓的阿妈不回家。” 文虹沉默了。 她转身把盛好的汤端出来,筷子摆好:“小斓怎么样?” “看起来还行,皮小子没心没肺的,去那儿还冲我傻乐呵,大概还不明白事。”陈启东叹了口气,像要吐出心口的郁结。 陈珩已经听明白了。 他说:“所以爸爸,你身上的是姑姑家的味道吗?” “是也不是,”陈启东冲他努力笑了一下,“姑姑家楼下着火了,现在姑姑家家电都烧得差不多了,爸爸不是火警,火警叔叔帮的忙。” “那姑姑和小斓怎么样啊爸爸?” “姑姑不在家,她去京城找姑父了,你估计很长时间见不到她。”陈启东回答儿子,“小斓也没事,他过几天可能过来玩,还可能住咱们家,你愿意吗?” “我听爸爸妈妈的。”陈珩认真盯着陈启东。 任务没完成,还有隐情。 大概是不会告诉陈珩的了,他们吃完饭,陈家父子帮着文虹收拾东西,陈珩踮着脚把碗放进去,就直接进屋自己玩自己的了。 此时他耳边正是从系统那里花3个积分买的窃听【顺风耳】。 因为没钱买贵的窃听,隐隐约约不太清晰的交谈声传来。 “......陈楠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晏家那边的人......应该是知道她了。应该就是他们放的火,陈楠自己傻,瞒着所有人要去追晏慎,没被人知道反而逃过去了。” 文虹说了什么,焦急得很,陈启东的声音响起,“嗯我知道,不是大仇家,不然不冲着小斓来?陈楠那傻丫头......” 哪里有什么价值呢。 这半句话没说,但是夫妇俩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要么,把小斓接过来住?” “......我担心你和儿子。” “我没事,那是咱们侄子。”文虹停了停,“不然还能像隔壁家那样?你不知道今天......小女孩看的我心疼,谁都不肯要,孤零零一个小孩就知道不添麻烦,哪有这么当家长的。” 陈启东叹了口气,“一会儿洗了澡我听你讲,这个事儿那咱们明天和儿子商量了就定下来吧。” 系统提示任务已经完成。 陈珩撤了□□,仰头看向窗外。 窗外雨声渐大。 4. 刁难 盛夏的树都浓绿得让人心悸。 树梢金曜的光影镀在叶边缘,白而绵厚的云铺开在湛头天际。看起来柔软舒展。 但是闻婴没心情欣赏这个。 她眉心还贴着潘老师给的小红花,程老师就拧着画得很细的眉瞪着她。 “我知道你,小同学,刚转过来。” 她声甜却尾调尖,像没包好包装掉了一半的糖果砸在了石子上又被狠狠剐蹭,呲呲啦啦挠人耳膜。 “程老师好。” 铭华一个班一般有三个老师。班主任,生活老师和音体老师。 程老师是生活老师,小孩的午睡、食宿、游戏时间都归她管。此时她正捧着镜子细细补画眼唇,眼梢睨向女孩子。 红润的唇轻捺。 “好不好的......刚才我收拾餐桌,你今天怎么剩了这么多早餐,吃不完不知道跟打饭阿姨说一声吗?” 还是潘姐哄着喂,怎么这么娇气。 她对镜定妆,随口喃喃,“还挑食,吃的又慢......不知道他俩叮嘱半天照顾个什么劲。” 闻婴不会听不清。 她还没来的及道歉,程老师拢了拢烫的鬈发,疑惑地问她,“还有,闻荆妈妈不知道给你补上东西吗?你大课间什么都没带,我们要拍皮球,你在旁边看吗?” 如果闻婴再大几岁,那么她一定会懂得,在一些对你有恶意的人面前示弱,等于引颈受戮、愿打愿挨。 是在狐狸森齿下尚未咬合挣扎都楚楚可怜的兔,是欲要填口腹的虎狼不紧不慢戏谑的鹿。 闻婴不知道。她还没人教。 她攥紧掌心,低下头认错:“......对不起程老师,我,我之前在松阳,和铭华的,不一样,给老师添麻烦了。” 一个很像婶婶的女老师。她低着头想,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为什么都不喜欢闻婴? 闻婴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她有点沮丧,但是乖乖听训了好几句,被罚站了二十分钟。 原因是“不好好珍惜农民伯伯和做饭阿姨的劳动成果”。 “你们看好了,不好好吃饭就跟她一样!”程老师提高嗓门,“一天到晚就粘着耿老师和潘老师说说笑笑,吃饭睡觉一个比一个动作多!不吃饭的,吃饭挑挑拣拣往外扔的,睡觉装睡跑出去玩的,怎么就不知道尊重程老师的劳动成果?” 下面的小孩不怎么买她的账。该吵的接着吵。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就知道闹!怎么这么烦人!” “站着的好好反省!你们也看着点!” 闻婴右边的小胖子笑得很响,又拉了拉闻婴的衣角,小声说,“别管她,天天和我们发脾气,我们都喜欢耿老师和潘老师。程老师说我们闹腾,耽误她睡那个,容觉啦。” “那叫美容觉!”左边紧紧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翻了个白眼,“都是你们这样天天惹老师生气的,程老师才占这么多时间说你们!” “你自己愿意围着程老师转也没人管你啊!”小胖子反唇相讥,“那潘老师怎么不让你当班长?告状精!” “你说谁是告状精?你个胖子!一天吃五碗饭,你才是浪费粮食,你也该一起站着反省!” 吵得不可开交。 这俩小孩都是嘴皮子利索的,闻婴也不插话,只是沉默站着。 陈珩在中班百无聊赖,听老师弹钢琴和小孩子们唱歌听到快睡着。 他刚想和系统唠几句,研究一下怎么才能跑到闻婴的中班看看她过的怎么样,适不适应新环境,就听到脑子里滴了一声。 系统提醒,剧情点【母亲】和剧情人物【恶意】出现。 【噩梦太长】 “对我而言,童年是永生的噩梦。” 成年的小当家这么想。 现在你有个机会,去破坏这个噩梦,去吗? 任务:1.让闻婴发泄情绪 2.让闻婴不要因为npc行为产生心理认知偏差 奖励:剧情进度*2 积分*10 他心里咯噔一声,跟老师说了一声就匆匆往外跑。 闻婴在他楼下。 陈珩赶过去的路上在和系统气喘吁吁争论:“为什么这个就不用花钱可以看闻婴的现状,我想听我爸妈一个谈话还要氪金?” “闻婴走的是主线原剧情,你们一家因为你前天整个都处于主线偏离,当然花积分。而且这又不是任务,任务还没触发呢。” “骗氪!” “有本事别花啊!” 拌嘴归拌嘴,陈珩还是迅速了解了一下情况,他还没来的及看这个所谓生活老师的详细介绍就到了地方。 去的时候小(一)班已经乱糟糟一团。 两个老师一坐一站,坐着那个年纪大点慈眉善目,站着那个横眉竖目正在教训人。 闻婴仍然低着头站着,小胖子气的肚子都在起伏,麻花辫正比比划划激扬辩解着什么。 “你站住!那孩子,你哪个班的?” 那个横眉竖目的年轻女人喊了他一嗓子,陈珩刚停下来,那个年纪大点的就愣了一下,“陈珩?你过来干什么,找小闻妹妹?” 陈珩刚捋清这位的关系,他妈的闺蜜,陈珩得喊一声“姨”。 能当关系户不当就是大傻逼,“潘姨。我来给妹妹送东西。”陈珩朝这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半鞠了躬,“我妈让我给她带着,我们早上没一块走,我就忘了送,怕一会妹妹要用。” 他晃了晃刚从系统商城里兑的皮球,“这个。我妈给妹妹的。” 他这时候才看到闻婴站着一般,“潘姨,妹妹怎么了?” 闻婴身子僵硬。 她本能不想让陈珩看见。 她喜欢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让家里人为她高兴骄傲,而不是担忧地看着她。 羞耻感快要溢满心头,小姑娘脸蛋通红。 那边程老师还在训人,“刚来都不消停!左右两个人吵架你不会劝着点,站在那一声不吭?说话不利索不会告诉老师吗,就在那站着!” 别说陈珩,系统要炸了。 系统:她有病吧?四岁的小姑娘怎么劝啊?还说人家口齿不清,这女的有病? 系统:还有刚才,什么叫浪费粮食?才多大的姑娘啊她怎么知道她自己吃多少?这哪儿来的老师啊这也能当幼师?她合格证怎么过的关? 陈珩拧了眉。但是没吭声。 没人听四五岁小孩的话。 他只是走了两步,站在了闻婴身边。 两个小孩差不多高,一块低着头。 那个年纪大的就是他们口中的潘老师。 她屡次想张口,但都被程老师喋喋不休打断。 陈珩想都没想,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她。 “潘姨,我怕。妹妹也怕。” 潘老师本来就打算发话,但是一直被打断,此时直接把程老师往后拉了拉,硬是插了话。 “小程,少说两句,你今天太激动了。”她声音不高,但是很有威慑力,“这是小邝的女儿,但也是小闻的女儿。” 陈珩听到了什么,但他仍然垂着眼,只是在背后用力握住了闻婴的手。 冰凉,还沾着汗。 那只冰凉的手本来没什么力气垂在身侧,此时突然回了魂,用力反握住了陈珩的手。 程老师明显表情僵了僵,在牙缝里咬出来一句,“还不是像她......闻哥要不是为了她,怎么会那么着急赚钱......”她愤愤停住了。 “你们两个,向对方鞠躬,认真道歉,今天大课间不允许出去玩。”潘老师叹了口气,吩咐了那两个吵架的,又叮嘱闻婴,“闻婴,你今天先休息一个大课间,可以去游戏角玩,潘老师陪你,好不好?” 闻婴答应:“好。” 潘老师转向陈珩:“......” “我马上就走。”陈珩立刻说,“潘姨,我下课跟我们老师请了假可以过来吗?妹妹不熟悉环境,我想陪着她。” 没血缘的比有血缘的还知道疼人。 潘老师叹了口气,点头同意了,“你别跟你们老师说了,还得吵你,我去说吧。” 陈珩回班跟老师说的时候,闻婴回到座位上,那小胖子凑过来。 闻婴显然心里难过,但他看不懂眼色,兴奋得很:“哇,你哥好疼你,还来给你送东西!他居然还认识潘老师!潘老师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啊?” 闻婴奇怪看他一眼:“他是我邻居哥哥。” 她心里隐约不舒服。也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些天不舒服的点。 都是因为别人,另外的人才对自己的态度各自不同。 就不能只是对她自己吗? 小胖子看她刚才不说话,此时开口也就一句,反而觉得她“酷”:“哇,你和你哥哥一样酷!但是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他仔细想了想,“你好讲义气啊,我知道,你说因为我提醒你了,所以你替我扛了骂!” 闻婴:? 她没解释,也不太想搭理小胖子,但是小胖子显然挺喜欢和她说话:“我叫楚思阳,思念的思,阳光的阳,你叫什么?” “闻婴。”闻婴顺手拿了一只铅笔,用力写下自己名字,“我叫闻婴。” “哦,那你哥哥叫什么?我认识你了,他也会认识我吗?” 陈珩过来的时候,闻婴坐在小凳子上,倚着墙发呆。 她瞳孔眼色很深,想事情又喜欢垂着眼,抬睫时反而不太像个小孩子的眼神了。 陈珩:“吃完饭,我带你在咱们幼儿园逛逛,跟你说一下?” “不用了,谢谢哥哥。幼儿园的事潘老师跟我讲了。”闻婴声音柔软,“那个皮球我到时候回家谢谢文阿姨。” 闻婴兴致不高,还是太小,尽管努力装作没有事情,但是满脸都写了沮丧。 陈珩没作声,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看窗外。 他被渐高的日头晃了一下眼,眯着眼给闻婴把帽子戴好,再自己给自己扣上。 “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和我说的。” “我时间很多。” 闻婴只是抬头看着他。用力冲他笑了一下。 “哥哥,我来这边,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我。” 陈珩没说话。 “婶婶,叔叔,程老师。我说的对不对?” 她偷偷弯了弯眼睛,“我很聪明的,爸爸和奶奶都夸我聪明。” “嗯。你特别聪明。” “我喜欢别人喜欢我......但是爸爸说过,不能勉强别人,所以我要接受他们不喜欢我。”闻婴有点吃力,但是仍然在说,“虽然,我真的好难过。” 她不能哭,不能闹,她得让爸爸放心,让爷爷奶奶放心。 她得听话,得乖巧,不可以发脾气,也没有难过的权力。 学会笑,学会对身边人问好,学会道歉,学会不解释。 旁边有什么菜就吃什么菜。不能挑食。 一个人睡觉不能害怕。不能因为虫子大惊小怪。 不能说自己想买什么小零食。不能说自己没有准备东西。 闻婴悄悄抹了一把眼角。 “我既然这么聪明,所以他们大人说话,我也不是,完全听不懂啊。” 拖累,累赘,害死爸爸的女儿。 慢性子,说话不利索。 她本来不想哭的,可是盛夏也风大。 她眼圈通红:“他们因为别的人,不喜欢我,都,不想要我。”小姑娘声音哽咽,“哥哥,闻婴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所以,所以他们才不要我。” 闻婴很小声补充:“我很勇敢的,我没有天天哭。” “可是没人夸我了。” “一个也没有。” “想让别人喜欢我,有错吗?” 陈珩把手臂伸给她。 闻婴抱着手臂,嚎啕大哭。 这是闻婴四岁的夏天。 没有小脆筒,没有新买的纱裙,没有孙悟空骑着筋斗云来救她,没有爸爸的肩膀,没有那辆她坐在横杠上的大自行车,没有新发型。 闻婴边哭边想,这个噩梦好长。 5. 童话 那天回家是陈珩和闻婴一块回去的。 文虹忙,没来接,闻婶婶推脱说忙给潘老师打了电话。 幼儿园和他们街就隔了一条马路,潘老师把他们送过了马路,两个小孩一块走不到四百米。 陈珩摸了摸兜,牵着闻婴去买了两包奥利奥。 系统看着他费劲巴拉撕包装:你怎么不买冰棒? 陈珩:你是真没照顾过小孩啊,这么大的小姑娘吃冰棒,伤胃还伤肚子,长大痛经都没地方哭去。 他先给闻婴那包拆好的,自己又撕了一包。 系统心想,也不知道是谁,眼巴巴瞅那铺着棉被的冰柜半天,才动脚去买饼干。 它没点破,悄悄用自己的权限兑了一根,打算等宿主到家给他。不然化了也不好吃。 毕竟...... 毕竟今天他说的话也挺吸引它的。 “你不讨厌。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陈珩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明明他自己声音都稚嫩得很,但是咬字重逾千钧。 “我本来,想跟你说那些假话,说什么别在乎别人。”他自嘲地笑了下,“可是哥哥也做不到,不能骗你。” 才几岁的孩子,什么风浪都没见过,你叫她怎么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系统没有说话。 他们都在听风的声音。 “我说的这几句可能你还现在听不懂......”陈珩试图用更浅显的语言讲明白,“喜欢别人喜欢你,一点错都没有。爱本身是没有错误的。” “我跟你打个比方吧,我觉得每个人身体里住着不同的东西。” “会有不同的东西吗?” “会,当然会。有些人胃里住着蝴蝶,说话的时候就会飞出来漂亮的东西。 “有些人脑子里住着魔鬼。魔鬼出不来,用嘴巴和所有能做到的行为攻击对方。” “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魔鬼那样?” “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魔鬼那样。” “我们可以把蝴蝶送给我们喜欢的人,也可以像勇士一样杀死脑子里的魔鬼。” 闻婴眨眨眼睛:“可是,要是杀不死呢?它在我脑子里欸!” 陈珩一本正经:“如果不能杀死它,就最大努力让它睡着。” “那,迷晕它?” “对,迷晕它!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魔鬼吗,对于那些魔鬼,你要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也是勇士。” “好!那魔鬼还会干什么啊?” “魔鬼还会说很多好听的话。” “那和蝴蝶不一样了吗?魔鬼和蝴蝶也就没区别了!” “魔鬼会伤害你,蝴蝶不会。伤害了你的,那就是魔鬼。不要相信魔鬼会变好!我们最爱的,应该是自己,蝴蝶不可以送给魔鬼。” 闻婴早就不哭了。 她有点害羞掏出纸巾给陈珩擦袖子上的她的眼泪,又好奇地问:“那怎么才叫......爱自己?他们讲的都是爱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爱老师爱同学,没有人说要,爱自己。” “让你更爱自己的意思就是,你爱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而他们都爱的是你,你要爱自己,那也是对他们的爱的表达。” “可是,不会显得很‘自私’吗?我把给他们的爱留给我了。” “爱又不是给一个就没有了。你可以爱他们,当然可以爱自己。” “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昂?” “蝴蝶和魔鬼并不是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但是每个人身体里都住着一个小精灵。” “我也有吗!” “当然有,但是它不会和你说话,只是和你同悲同喜——你高兴它高兴,你哭它难过。” “那,那怎么养它啊?” “对你自己好。它爱你,所以你要对自己好。不要难过,不要因为魔鬼对你的恶意而悲伤,你会和小精灵一起,好好地长大。 “如果幸运的话,它长到足够大,会更好地爱你,也会说不定说话。你就有了全世界最爱你的人。” “哥哥,你怎么知道呀?” 陈珩认真盯着她,轻轻笑了笑:“我可是哥哥,我什么都知道。” 闻婴要再大几岁,大概会被这满嘴童话下的苦心和幼稚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对话震撼得碎裂三观,塞得熨帖和尴尬不分你我灌满整个胸腔,但是她太小,满心满眼只是喜悦。 “那哥哥,我们一起养小精灵,好不好?” 上课的时候陈珩叮嘱闻婴和他一块走。 陈珩讲了很多,口干舌燥,课间一直在灌水。 系统快好奇死了:你怪会讲故事。 陈珩懒得用吸管杯,把瓶盖拆下来大口灌:你不笑我幼稚?都是在孤儿院给小兔崽子们讲的。 他懒懒望向窗外,还是酷哥的冷脸:一天到晚地闹讲故事。不给讲就哭。 可眉目间的柔和藏都藏不住。 系统意外沉默了。 它语气复杂:你还会给人讲故事? 陈珩这个人很有意思。 一开始来的时候满脸这世界生无可恋,“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告别不回忆,也没什么兴趣打听系统的事,聊天看起来兴致勃勃心情不错,但是还是满心事不关己的冷漠。 对小孩有种不言之于口的保护,处处照顾顶着任务的由头却远远超过所谓“任务”,对亲情有渴望但又不表现出来。 好像那些美好的感情,说出来就戳破了那些虚张声势的皮,“啪”一声碎了。 所以干脆当作不在乎。 ——自欺欺人地,装作满不在乎又小心捧着。 系统清理了一下今天回忆的数据流,回到面板上的时候,看到它的宿主已经送闻婴回了家,自己也到了家。 它捋了一下任务进度,提醒道:任务已经完成,但还有一个关键剧情点触发了。 陈珩脱了鞋:记得,潘老师口里的“小邝”,那名字十有八九是闻婴妈妈,闻爸爸的死因存疑吗还是有背景提示?我听她那个语气大概是对闻爸爸有点什么意思。 他唇角下捺:因为自己感情对小女孩这样,也够惹人笑的。 系统翻看了一下商城,解锁了能解锁部分的人物介绍给陈珩发了过去:能解锁的人物介绍都在这里,你自己看一下,这个任务短期内不会做到,但是你记得这条线。 陈珩把书包放在一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好。 系统不太放心:下一个任务对象马上就上线了,两个并行,强度能接受吗? 陈珩试了试温度,热的:可以。闻婴好带,我和我妈多照顾她点,剩下看她二叔二婶还能干出来什么再下一步,我心里有成算。下一位是男主吗,陈斓? 系统却沉默了一下,电子音艰涩:......是,但是他现在,可能不好带。 “陈斓!给我下来!” 系统的“不太好带”怕是委婉了不止一星半点,这小泼猴活像石头缝里蹦出来那位,气势汹汹有了大闹天宫的胆子。 陈小少爷一鼓作气爬到了平房顶上,嘬着不太整齐的牙花子冲下面傻乐——他换牙早,此时一笑就是参差不齐,看起来不仅缺牙更缺脑子。 陈启东此时头疼得要炸,还是努力哄道:“你下来,舅舅给你买变形金刚,好不好?” 此时这位“无齿之徒”并不想要这个,口吃漏风道:“舅舅,我哈时候才能去找珩哥哥玩啊,妈妈不回噶——窝不想喝奶奶煮的粥了!也不想去和警察叔叔们玩!你们一个都!不陪我!” 陈启东带的两个新实习警察早就悄没声从另外一边爬到了陈斓身后。 “回回回,咱们今天就回去!” 文虹这几天单位忙的不行,陈斓的床铺没给他收拾出来,不想让他睡觉不安稳,但是这小子明显没这顾虑。 这没心眼的小子还在无忧无虑提要求。 “我想吃舅妈煮的菜!我——不——喝——方便面啦!” 然后他被拦腰抱住拎了起来。 陈斓自知中计,准备施展一哭二闹的绝技,结果被苹果塞了嘴。 他刚才还慈眉善目的舅舅现在表情瞬间变化:“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了!下来!今天陪舅舅去警队值班,晚上再带你回家!” 颇为英俊的男人皮笑肉不笑:“老坛酸菜,小鸡蘑菇,大骨汤——想吃什么面,麻烦舅妈干什么,舅舅给你煮啊!” 这边鸡飞狗跳,那边却是阴云满布。 “你把你侄女送我们班来,她可不算个省油灯啊闻二哥!” 下班的程老师打扮得很漂亮,可是这样的美人却表情不愉,“长得那么像邝稚京,你让我教她,你是信我还是信你自己?” 闻二叔坐在她对面,笑得斯文:“当然是信你了,程老师。” “你别跟我说那么多好听的!”程老师恼怒,“咱们四个认识这么久,你追不上邝稚京,天天提天天提,结果闻哥和她在一块了。不是你不行? “至于邝稚京,她那人惯会吊着人,不然怎么明明这边应了你那边转头救和闻哥在一起了?” 闻二叔长得不丑,甚至是个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斯文相,又是初中老师,和他只会算计仨瓜俩枣的夫人一点都不一样。 他眼底阴鸷,但是面上分毫不显,“过去的事,现在提起来干什么。小邝早和大哥离了婚回粤城,大哥也没了。你今天约我,难道是叙旧?” “当然不是!”程老师声音紧绷,“和邝稚京像关我什么事。闻哥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贯小心谨慎,怎么会接电线误触没了?还有,他最后那段时间,闻叔和阿姨没了以后,他不该好好休息么,为什么挣钱那么拼命?” 闻二叔表面神色不动,任由面前漂亮女人失态询问。 “还贷。”他声音有点冷,也带点嘲讽,“给妈和爸看病的钱全是他出的,他自己认为自己是大哥,不让我和秋然负责。这就把钱花的差不多了。 “哦,还有负担他宝贝女儿的上学费用——估计是想转到别的地方吧,这省的确高考压力大。但是迟迟不动身,结果死这儿了。” 至于那死的人到底想去哪个城市去见谁,这就没必要说了。 一些事情,的确该随着那人棺木一起埋进土里。 至于为什么当时想去别的城市但是迟迟不动身? 他可不懂闻秋至那情种。 程老师意识到自己失态,闭眼冷静了三秒。 “我没什么脸再去见他,”她有点哽咽,“邝稚京和他天差地别,分了是肯定的,但是我......我对不起他,你有空,替我烧柱香给他。” 两人一时无言以对。 程老师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的纪律问题是怎么回事?” 她家里有纪委那边的关系,消息灵通些不奇怪。 “怎么因为几个年纪不大的女学生闹到我们那里了?我哥给你压下来了,你注意着点,别太亲近人家,你对人家好,人家可不一定领情!” 闻二叔含着点笑,“知道了知道了,多谢你关心——我怎么会害我学生?一个个祖国的花朵,我心疼还来不及!” 他呓语一般,“我多喜欢她们啊,我可是她们的老师,我能做什么?” 程老师警惕瞪着他:“你自己好自为之就行。” 闻二叔微微一笑:“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我还得接闻荆,他今天上课外班。” 6. 长夜 陈珩第一次看见陈斓的时候,和对原著线的陈斓的印象差距其实很大。 那小孩呲着牙对他笑:“哥哥哥——!哥!” 他眉目间毫无阴霾,然后张开手冲过来抱他。 陈珩差点没反应过来,那长得俊俏的小孩就跟个炮弹一样,嗷嗷乱叫扎进他怀里:“哥!我想死你了!你不知道,这几天舅舅天天把我带到他们单位,我又不喜欢和制服玩,他们也不让我碰那些好酷的枪,我终于过来和你玩啦!” 陈珩的身体就和他差一岁,身量其实相差并不大。 习惯想抱起来孩子的陈珩:“......” 那什么,抱不动。 系统哈哈大笑:咱们传输的时候这套身体数据还是你的,你之前多高? 陈珩招待闻婴拿暖水瓶那个习惯性的轻巧动作,没使劲想抱孩子的下意识...... 不会低。 陈珩面无表情,象征性抱了抱陈斓:高考前体检一米八七,我现在身高不到一米二——坐车都免费。 系统:噗。 这边,陈斓又冲过去跟文虹撒娇:“舅妈!小斓想你!” 文虹也喜欢他,俯下身把小男孩抱起来,眉眼都舒展开了:“舅妈也想你,今天做的一大半都是你喜欢的,中午多吃点,好不好?” “好!我要和舅妈和哥哥一起吃!” “不带舅舅吗?” “舅舅中午又不回来!” 和闻婴像两个极端。 陈斓晚上翻身滚进陈珩怀里。 男孩子睡觉姿势奇诡,八爪鱼一样死死扒拉着哥哥。 搂得太紧,陈珩隐隐皱了皱眉,不太清醒挣扎了一下。 系统正在处理这几天的剧情线,看了一眼宿主身体状况屏幕,发现睡眠状态不好。 它知道陈珩白天哄闻婴下午晚上陪陈斓,累得不轻,正打算给陈珩加强睡眠模式,结果陈珩自己清醒了。 他似乎没睡着一样,轻轻抽出手来,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小孩的后背。 系统要不是知道他真睡着了,真的觉得这人一直都是清醒的状态。 后半夜的风已经凉了。 树影簌簌,剪影都在窗户上跳舞。 系统操作着轻轻关上了窗户,给两个孩子的被子掖好被角。 陈珩:你没休眠? 他脑袋里的嗓音也是倦怠的。 系统:休眠过了,我们这边四个小时就够,电量挺充足的。你怎么不睡了? 陈珩:睡不了,陈斓哭了——我脖子里都是水。 系统一惊,仔细看了看,宿主脖颈里还真都是水渍:你刚才就感觉到了? 陈珩还在拍孩子,小孩的手已经慢慢放开,显然是睡熟了。 他这才敢慢慢抽出被压得发麻的手,活动了活动,不太在意抹了一把脖子:嗯。我之前在孤儿院带小孩也是,前半夜抓紧睡,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来,不是哭了就是尿床,做噩梦的梦游的说梦话的,小孩么。 他这边心里和系统聊天,那边轻轻解开了小孩的领口,让他睡得舒服些:这种也有,在梦里头流眼泪。 陈斓无知无觉地抓着哥哥,无声流泪。 陈珩轻嘲:我白天判断错了,还以为他真的不伤心。 横竖两个都睡不着了,索性一人一系统聊起了天。 陈珩:我好像没怎么看原著线后期。 系统;爽文么,主角肯定是he。 它顿了顿:但是说实话,配角不是,这本真的不是大团圆,你忘了它前期有多报社?泼天富贵有,孑然一身也不是没,你想看谁的? 陈珩从身侧的柜子上拿起水杯,喝了两口,已经凉了:我当时扫了两眼,原著的主角团是不是只有“陈珩”死了? 系统意外顿了顿。 陈珩随口一问没得到回答:怎么了? 它顿了顿,回避了什么似的:对,不然我怎么选中你把你传输过来了呢。他灵魂数值碎了。没办法重启时间线里回来。 陈珩有点好奇:那就直接扒“陈珩”死那会儿的世界线吧,我记得他死也差不多是大结局了。 “陈珩”死于陈斓和晏家斗法最凶的时候。 陈斓因为母亲的缘故,后期和闻婴两个疯子一拍即合,对晏家就是步步紧逼不留活口,其他几个人拉都拉不住,只好在后面焦头烂额地替他们收拾残局。 主角团还有一个直到中后期立场都成谜,两边情报都要,两边好处都要吃,那会儿因为晏家大哥不慎触了他霉头和一些没言明的原因,才彻底站到主角团这边。 所有人都在算计怎么扳倒晏家这头庞然大物,除了“陈珩”。 他年纪最长,又一直照顾这几个掌权人,几个人都认他一声“珩哥”。他父亲是烈士,母亲也是党员,本身就和这里格格不入。 这些年一直帮衬陈斓却也只是始终站在明面一方,是陈斓最大的正面倚仗,不曾涉黑。 谁也没想到亡命徒对准的就是这明面的寡言人。 这不牵扯任何谋略,就是报复和迁怒。 “陈珩”明面是京城破格的二级警督,这回大案出任务亲自带队指挥,却没想被底下的反水,阴沟里翻了船。 他们找到“陈珩”的时候,他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 致命伤是心口。 这沉默寡言的哥哥仍然不是狰狞的苦相,他好像一直都是大哥,从不会抱怨疼和痛楚。 “陈珩”费力用基本报废的声带和不能再看一眼的手指画了许多,死死拽着陈斓的手,逼着他发誓要冷静。 然后他轻轻抬眼,含着点笑意看向陈斓身后一言不发的人。 闻婴一言不发,走上前来蹲下,最是把体面刻在脸上的人对脏污和血泊不躲不避,任由血液浸透衣摆,轻轻伸出了手掌。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得到安静如涨潮的呼吸声。 “陈珩自恃君子,又不爱说话,多年一日的无趣。又认为对自小认识,又当作妹妹的人动心不是东西、有悖伦常。” “所以到弥留之际,也不过笑了一下,用全身上下唯一一处算好肉的唇,虚虚擦过了那人发抖的指尖。” 陈珩用力按了按眉心,把世界线调到了最后。 闻婴没有选择留在京城,也没向陈斓讨要“陈珩”的遗物。 她只是在京城刚下大雪的时候来向陈斓告别。 总是笑面的女人安静地站在那里,她惯是先闻其声再见其人,此时却没出声,也没什么表情,仿佛这秾色皮囊换了个人。脸隐匿在伞下的阴影里。 “回粤城?” “回阳城。” 闻婴眼睫乌浓,垂下时看不清眼中神色:“我回阳城住一段时间......歇歇。粤城过段时间再说,有时间来找我吃早茶,管饭。” 陈斓没说什么,“你去找大哥说一声了吗?” “没。”闻婴轻轻笑了一下,“我怕他叨叨我。有时间替我上柱香吧,你又不怕被骂。” 她抬了抬伞,纡尊降贵似的抽出手,敷衍地和友人击了个掌:“替我向嫂子问好,沈和昼周说一声就行。” 陈斓:“赶紧滚,看见你就来气。” 陈斓想,手是真凉。 的确是在陵园里不做声站了一夜。 那天是“陈珩”的忌日。 陈斓去送酒的时候,看到了他陵墓前的薄荷花。 ......也不知道是怎么整到的,冬天的薄荷花。 他去找守陵园的人,翻看监控的时候,又恍惚间听到了安静如涨潮的呼吸。 人生苦短,须臾百年,苦楚尤多。 于是这生离死别、不曾言说、阴阳两隔,到底也不过几十年光景。 痛太多了,于是那一点未曾得到也照及眼底的光,足以慰藉余生。 足够了。 陈珩看得沉默。 他心里古怪,不明白死生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有“陈珩”灵魂碎裂?难道是死的特别惨?陈启东和其他惨死的不也重来了么,到底为什么? 但他没说。 他只是用系统的网络查了薄荷的花语。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是两个可怜人。 陈珩略微低了头,发现陈斓还在流泪。 小男孩一点没有白天的无忧无虑,他嘴唇翕动,哭的无声又委屈。 “......求你带我走吧妈妈......我真的会听话,妈妈......” “别跟我,开玩笑......” “你去找他,谁来找我啊......” 后面就是不断的“别丢下我”。 陈珩又翻动了剧情,这回是陈斓少年的线。 系统:你是打算今晚把刀全看完? 陈珩:看不完,我看看其他的东西。 陈斓到京城的时候十四,母亲去世的时候也不过十六。 当时苦苦祈求“别丢下我”的男孩子,现在个高腿长,面上带笑,桃花眼看谁都深情,跟谁都是生死莫逆,见面就是狐朋狗友,眼底却得像覆了薄冷的霜。 难听的话都对着落魄的“晏二夫人”讲尽了。 “我不改姓,真是对不起母亲生恩,可是既然是丢下我了,那就还清了吧?” “你知道舅舅怎么死的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报复吗?你知道舅妈过的什么日子吗?你怎么有脸对着我哭啊,我又不是我那好爸爸,我不吃你这一套啊妈妈。” “恨不恨?恨啊,我当然恨了。不是吧妈妈,我现在要抱着你痛哭然后说我爱你吗?” 一边字字如刀割,一边讲尽条件让这受尽磋磨的女人好过点。 一边死不进晏家,一边想尽办法见她几面。 见面又不会说人话。 他满腔的爱和恨都掺杂起来,被最亲近最依赖的人在最需要的年纪抛弃,所以无法狠毒到家,也无法放下一切去爱,相信更是别提。除了花言巧语便不会说人话,少年渴望被过早扼杀,本能又和理智背道而驰。 他女朋友期限从来没有撑过一个月的,别人入戏正深他立刻抽身。 好像他先放手,就不会被抛下了似的。 陈斓以为他会这么和母亲维持心照不宣一辈子。 等他真正强大,他可以把她接到身边来。他会努力不说刻薄话。 但是只是他单方面的心照不宣。 他母亲“意外”横死那天,陈斓还在晏家参加酒宴。 那天是他生日。 他身量已有了成年人的颀长,然还有少年的清瘦,是每个母亲最喜欢看儿子的时候。“我儿子怎么这么好看”和“不愧是我生的”念头各占半壁江山。 陈斓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西装革履,耳钉衬衫夹,金丝眼镜和镜链。 她一天到晚看别人家儿子,他不好看? 她得看他。不夸也行,毕竟他们的确没好好说过话。 大哥最近一直在劝他好好和陈楠相处,他自己也遇见他很心动的人,陈斓想,他是不是该努力和过去和解? ......她道歉的话,也不是不行。 陈楠盛装华服,苍白的脸腮红打了一遍又一遍才像生出来的好气色——陈斓一边嘲讽她不会好好顾自己,一边给她带了许多补品化妆的东西。 她是想好好看看她十六岁的儿子的。这妆容一化,既好看也体面,他妈妈当年是阳城有名的美人,怎么会不好看? 可是看不到了。 可是......没机会了。 陈斓看到他母亲尸体的表情很奇怪。 他压着眉,看起来云淡风轻得近乎冷漠,甚至嘴唇边还有礼节性的抿唇哀悼致意,全程没什么过激反应,只是向晏家家主致歉,宣布终结酒宴,回到他分家独居的祖母那边——他的靠山贺家。 他拒绝了所有人安慰,在反锁了的房间里,躺在地板上,捂着眼睛沉思,然后无法自控般笑出了声。 他越笑越大声。 然后翻身起来,一声一声干呕,呕得眼圈通红,呕得胃里翻江倒海。 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陈斓点燃了一支烟,但放在手里不抽。 烟燃成长长一截落下。 像香灰。 这边的小陈斓还在无声无息落泪。 不知是哭他自己,还是思念妈妈。 陈珩伸出手臂,轻轻叹了口气,小孩滚他怀里。 ......管就管吧,谁还不是没人要的了。 7. 反抗 闻婴全然不知这边的陈珩的心路历程,她只知道陈珩哥哥家来了个弟弟,这几天可能没空找她玩。 她无精打采喝着皮蛋瘦肉粥。 闻婶婶人品不行,做饭手艺却是一绝。 粥香软烂,皮蛋切成小丁,瘦肉入口即化。 刚吃完饭,被闻婶婶叫住:“闻婴,叔叔不在家,婶婶今天要上班,你哥哥走得早点,我就来得及送他,你自己记得路吗?” 闻婴听懂了,她要自己走。 ......也不是不行,路很近的。 她点点头:“认得。” 闻婶婶没什么过剩的同理心,但是看小孩答应的这么快有点尴尬,找补道:“跟你陈珩哥哥去也行,但是你得立刻收拾东西,去问人家,你太慢了。” 她边收拾碗筷边道:“陈珩那小子看着不说话对你倒不错......闻荆去,他爱答不理的。闻荆,快点!怎么这么墨迹!” “来了妈!” 闻荆匆匆从屋里跑出来,一边叼着油条一边蹲下身子换鞋,含混不清:“别催窝——” “你妹妹都吃完了你怎么慢成这个样子!”闻婶婶顺手拍了一把他脑袋,“快点!” “你不用碰碗筷,我回来刷就行,抓紧上学去吧闻婴!”闻婶婶把碗筷码好,“摔坏了还得再买,这活儿不用你干。” 闻婴没说话。 闻荆抬头想叫闻婴,小姑娘已经慢慢自己收拾好了书包,但是没有过来和他一起走的意思。 她冲闻荆笑:“哥哥再见。” “再,再见妹妹。”闻荆嘴比脑子快,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母亲已经出了门。 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窗外的蝉鸣。 闻婴没什么表情,自己把水杯放好。她穿好鞋,背上书包。 婶婶没给接水,到学校找潘老师帮忙就好了。 闻荆震惊地看着他妈:“你把妹妹放家干什么?她自己去?才陪着妹妹去了几天幼儿园,我还想今天送她呢!” 妹妹长得好看,又喜欢冲他笑,还乖,哪里不好! 他们班人都羡慕死他了! “接送接送,就知道接送她!” 闻婶婶没什么好口气,“你怎么一天到晚啥都给她送?吃的玩儿的,那是我花钱给你买的!” “那你也没给她买啊......”闻荆小声嘟囔,“她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前天还是陈珩给她塞的,闻荆才意识到自己妹妹被别人抢先了! “买买买,买还不行吗!”闻婶婶烦躁,“我哪有那么多精力那么多钱带两个?她又不说,我怎么知道她缺东西?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尽知道给你妈多花钱!” 陈珩这时候刚背上书包。 男孩垂眼收拾东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抿唇不太高兴。 文虹推开门,正好看见一个小红书包。 她叹了口气,心里骂了句造孽,喊,“小闻,和哥哥一起走好不好?” 系统:我这边没这权限发布这种任务,宿主你—— 陈珩:不用发布。 他扯扯唇:我自己追着过去。 陈斓还没把学籍转过来,此时仍在家里睡得正酣。 闻婴听见文阿姨的声音就停下来了。 她眉眼里有几分的冷漠瞬间冰雪消融。 她转身,冲漂亮阿姨和后面的男孩子笑:“文阿姨早上好,陈珩哥哥,早上好。” 声音甜,生机勃勃,像向上的亭亭的竹子。好像那糟心的早上完全没给她留下阴影。 “早上好。”陈珩穿好鞋,跟妈妈点了个头,背着一个拎着一个径直走到闻婴身边,把她的书包顺手拿过来,给她塞了满怀的东西,“咱俩交换,你帮我拿着,好不好?” 闻婴点头。这个包很轻——比她的轻。 陈珩背着书包过来,微微一弯唇不做声。 他和系统聊的不少,常常给人一种“这人贫嘴”的错觉,但这人在任务世界其实不是很爱说话。沉默下来的时候像个好看的小雕塑。 闻婴抬头主动拉这个小雕塑的手,给他塞了两块巧克力:“给哥哥。” 陈珩没客气:“闻阿姨给你的?” “昂。很甜,有花生碎碎。”她笑着说,“我想给哥哥留着。” 闻婴显然满心的喜悦,并不想回忆那些冷漠的人,她话明显就多了起来。 “哥哥,幼儿园的饭,好咸!程老师放盐,比爸爸和奶奶加起来都多。厨房的叔叔阿姨放的油也很多!” “有好吃的吗?” “有!我发现除了周一周五,其他的都好吃。” “我不想吃青椒,程老师非得盯着我,让我吃完,想吐......也不喜欢小西红柿,我觉得有,怪味道,很难吃。”她偷偷地拉着陈珩讲,“我把那些青椒,挑出来啦,然后用卫生纸包着,等经过垃圾桶,就扔进去!” “不喜欢可以不吃,但是没有挑食吧?” “没有!” 文虹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两个小孩一问一答。 闻婴的态度明显救有所转变。 她之前明显就“黏”了起来,不是很黏,像手心的汗相互印住的粘度——这孑然一身的小孤女像又有了血缘羁绊了一样,那种惶惶的态度少了不少。 是主动的那种依赖。 陈珩在孤儿院多年,明显可以感觉到这种转变。 他心里微动。 但是陈珩并没有太喜悦。 他眼神复杂看着闻婴,却没说什么,也没放开她的手。 其实小孩这个表情会和自己格格不入,但是他眼神实在太沉重,一时间没人想到他是个小孩子。 如父似兄。但是又悲悯又难过。 陈珩突然说:我其实不喜欢过度亲密。 系统发现这绝口不提过去的人突然有讲过去的想法:为什么? 陈珩:人都是要离开的。 他没什么表情:过度亲密只会让你舍不得,在不得不分离的时候更痛苦,或者做你们还会在一起的梦——时间和空间会把所有人都分开,没有人成为例外。我喜欢无牵无挂。 心软和不留情不冲突。 他是温柔还心软的薄情人。 陈珩右手拉着闻婴过马路,左手牵着妈妈:在孤儿院的时候,和我一块玩儿的小孩多了,一批又一批被领养走,走得时候一边要欢天喜地一边还哭天抹泪说会回来看我们。 他轻轻扯了唇:没人回来。 系统觉得不对劲。 它问:没人要领养你么? 陈珩看着红绿灯和车流,确定没事。 他声音有点古怪:你没看我的体检报告吧,身高不知道病情也不知道。 系统透过这个小身体看见的十八岁少年人眼神没有半分波澜:十岁之前是我一身的病没人要,十岁之后我拒绝别人养我。 陈珩的身体数据完全是他自己小时候的。 系统用大数据分析,也能看得出这是能公认的好看的小孩儿。 但是脸太苍白,像春日没化只是微沾了水、透尚且硬的冰。 这副身体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系统想,如果脸色有问题,只能是数据复刻的原身体就是这种脸色。 它紧急向总部申请要求宿主资料,一边随便解释道:你是上级特批任务,你的资料属于封存状态,我没权利解封。 不是原来是全部正常的吗,怎么......有什么重大疾病吗? 它调动代码,震惊得几秒卡顿:先,先心? 陈珩已经到了幼儿园门口,他拉着闻婴和文虹告别:是。先天性心脏病。我算幸运,是极少数里面五岁之前自愈没有做手术的。 他颇自嘲:生我的那位一听说是先心就把我扔了。 闻婴已经到了地方。 她突然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用力抱了抱陈珩。 “哥哥不伤心。”小姑娘轻声说,“哥哥不要伤心。” 陈珩怔了怔。 他旋即笑开:“好,哥哥不伤心。” 把闻婴的书包给她,送进她班里,陈珩上楼。 系统盘算:先天性心脏病,体质差,乏力,昏厥,有咯血,口唇青紫...... 陈珩:我全都有。后来好了点,体质还是差。 其实不是差。 是每次换季必感冒,感冒就是重感冒,烧的只能打退烧针,柴胡当水喝,阿司匹林和布洛芬各种包装都见过。 药罐里泡大的小孩。 他小时候极端自我厌恶,觉得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 他觉得他该是保护别人,而不是被别人保护,还是个被生母抛弃的累赘。 试过很多次各种各样的方法自/杀。 然后被临时的护工姐姐找到,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似乎没见过人间疾苦,手足无措抱着他,表情是不可置信,安慰他的时候自己先嚎啕大哭。 然后他突然不想死了。 好像,他也没有那么对别人都是累赘。 陈珩进班和老师问好:后来换了院长妈妈,她带我找各种大夫,那个护工姐姐也是,到处找人,遇见了很好的中医大夫,给我调好了身体。 后来一窜个儿快一米九,眉眼长开,身体好得很。 陈珩:我的亲生母亲来看过他,听说她的儿子好得很,想带我走。但是我不要。 从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负累实情是一座大山。 陈珩十八年跋山涉水试图翻越或者搬动,却发现它在他肩头和心上,压得他步履沉重,心冷如铁。他身于荒原,自陷囹圄。 他接到过爱,所以努力在这贫瘠荒原抽枝扎根出盎然春色。 但是荒原难改,囹圄未破。 护工姐姐不知下落,中医大夫因为医闹搬家,院长妈妈年纪大心力不足。 男孩子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道:没有谁是会留下的。 系统没说话。 但是闻婴宁愿有些人不留下。 她没告诉陈珩。 现在小小的姑娘抱着书包站在自己座位旁边,凳子上被涂了胶水。 不知怎么回事,这回系统任务没有被触发,只是闻婴一个人面对。 系统这边紧急处理,结果发现是警告信息。 目标重要人物选择自我面对,面临转折点,不需要宿主干涉。 系统:?他们的任务不就是干涉转折点吗? 它再查,发现好几天都是这种情况。 它换了那个之前用过的青年人声和更高的权限。 系统连麦给了另一个剧情统筹系统:“D-2078,怎么回事?” “主角团成员自己选的,有部分选定的线索不允许任何人更改。” “她有病啊!她才四岁!不是二十四不是三十四!” “D-0395,如果你不选择其他身份,就单单穿书者系统进行抗议,D级权限选择抗议驳回。” 系统骂了句脏话。 小姑娘自从哭过之后好像就变了,但是不太明显,所以陈珩也只是感觉出来了她对自己的亲近,而没有发现其他。 但是要是连续几天被人欺负呢? 就像现在,她原本委屈得想哭,却突然抿住了唇。 ......她不能让她的小精灵受这个委屈。 她自己也不行。 闻婴面无表情看着那天和小胖子吵架的麻花辫。 不是第一次了。 麻花辫好像因为程老师表现出来的厌恶,自己跟风选择了厌恶闻婴,推一把,笑几声,上上下下打量,在背后说她是没爸妈所以没教养的小话...... 小孩子的恶意超乎想象。 更别提坐一块儿了。 闻婴一点都不想回忆这几天。 麻花辫正在偷偷用眼梢瞄这边的情况,两个小女孩突然对视,猝不及防。 闻婴把书包背在身上——她实在不想回来发现书包所有东西都被扒出来,直接低下头用力去搬凳子。 找潘老师。 麻花辫有点恼怒,给了旁边一个一直在笑的小男孩一胳膊肘,然后自己直接上去按闻婴的头;“你干什么!不好好坐下来!我要告诉程老师你又乱跑!” 闻婴迅速往旁边一侧身,麻花辫直接把手按下去沾到了胶水上。 麻花辫挣扎半天,发现买的胶水质量太好,扯疼了手心,于是嚎啕大哭。 闻婴面无表情看了她几秒,然后猛掐自己,迅速红了眼睛,掉头就往潘老师办公室跑。 四岁的小当家,跟陈珩不到十天,无师自通学会了报复的同时先入为主找老师,连陈珩的示弱也完美复刻了。 被驳回的系统:牛逼。 闻婴跑到门口,手心疼得快要麻了。 她真情实感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看着潘老师:“老师,有人在我凳子上,涂胶水。” 她今天穿的裙子。 潘老师眉头瞬间拧起来了。 她跟着闻婴来到这边,麻花辫哭声还没停。 麻花辫见了潘老师,正准备放声大哭,就被闻婴抢了话头。 “范清,过来,让我回座位等老师,结果就,被沾上了。”小姑娘表情歉疚,冲麻花辫鞠躬,“对不起,我说话慢,没,没提醒你。” 麻花辫,不,范清,满腔的憋屈被人捏住了嘴。 她本身想倒打一耙的想法被人提前实践,噎得慌。 范清不想这样,哭泣:“老师,是她害得我!闻婴说谎!” 闻婴惶惶看着她,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 ......掐的有点疼,换了个手掐。 她凄凄看着潘老师,嘴唇翕动。 楚思阳看了半天,切了一声:“别装,你自己自己干的,怎么还哭啊。” “他和闻婴好!他撒谎!” 范清正打算再告状,但是潘老师不想再听了,她不是傻子,“好了,先去把手弄出来。” 她一边叫程老师打了热水来,一边自己去取风油精,搓在范清手上:“下回别这么做,老师希望你是个好孩子。” 声音很低,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得见。 潘老师转头又跟闻婴道:“小闻,你快去找耿老师,给你找个凳子,你先跟着平三雪坐。” 这名字像个古装电视剧里头的女侠。 人也很像女侠。行侠仗义,古道热肠。 最重要的是,长得漂亮。 她眉和眼均向上飞挑,细长得正是好看,唇却丰润,很有古典的意思——不言不语有敦煌飞天的慈悯,一笑起来却意气风发像个江湖客。 尚未长开,却已经漂亮得不像话了。 平三雪不等闻婴动作,自己麻利收拾出来了旁边的位置,又去帮她搬凳子,一笑一口小白牙:“是我,过来坐!” 闻婴被吓了一跳,但是心里熨帖,冲她抿着唇笑。 她笑着说:“这是你第二回帮我了。” “我那回是说她,可不是帮你,这回是抓紧让你过来陪我玩,你得答应!” 这是跟了小当家几十年的挚友和小当家友谊的开始。 8. 系统 其实闻婴遭受被整蛊不是一次两次。 小孩的恶意是暗地生长阴暗又艳丽的毒蘑菇。 被老师批评了,长得特别好看或者特别难看,有大家都没有的东西或者是大家都有的东西只有他没有......“你和我们不一样”就是这孩子受到折磨的源头。 而这种排外来自本能,恶意的手段来自各种渠道的耳濡目染。 闻婴三条全占。 平三学和闻婴说的那回是陈珩和她讲故事之后第四天。 闻婴虽然说话断断续续,但是唱歌这方面展现了小姑娘的天赋,耿老师教音体,格外喜欢她,每每上课唱什么,总让她提前试试,然后上课领唱。 问题就出在这里。 那位喜欢告状的麻花辫最喜欢的其实不是程老师,而是年轻英俊的耿老师。 有活力,也爱说爱笑,唱歌和健身都到位,长的还好看,有耐心。 哪个不喜欢? “闻婴,你来唱《歌唱二小放牛郎》。” “闻婴,你来唱《一闪一闪亮晶晶》。” “闻婴,你来试试《鲁冰花》。” “闻婴,......” “耿老师怎么总叫你唱啊!”范清转头,扎得紧紧的长麻花辫差点打到闻婴脸上。 闻婴向右不着痕迹挪了挪。 她察言观色向来擅长,看得出来什么,此时也只是不说话。 ......争这个,真没必要。 “我问你话呢!” “你凶她干什么啊范清!耿老师叫的她,关你什么事!” 路过扎着高马尾的小女孩突然挡在她俩中间,高马尾长得神气,正瞪着那双漂亮明媚的眼,看起来像底气十足的猫张牙舞爪,怪可爱的。 “平三雪,那我说话又关你什么事!” 被叫做“平三雪”的高马尾神气一甩她头发:“那真没办法,我是班长你不是,我现在要管你,你就得听!我要你和同桌好好相处!” 其实小孩说话真的很好笑。 但是闻婴笑不是因为这个。 她在平三雪身后探出头,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不然咱俩下课去问耿老师吧。” 范清被噎住了,她猛地瞪圆了眼睛:“你笑话我!” “我没。我挺羡慕你敢说话的。” 闻婴是真不想说难听的,又容易结仇又......她还不想被那么多人讨厌。 而且大概没人知道,闻婴在松阳是一等一的头儿。 然后小当家憋着遏制的坏水儿,慢吞吞选择了最拉人仇恨的实话赞美攻击。 到底还是孩子,几个人能憋得住在有人撑腰的情况下不让自己舒服? 平三雪在旁边忍都没忍,笑出了声。 她以为这是个软皮的漂亮汤圆,戳开全是甜馅的黑芝麻。 然后范清眼圈儿瞬间红了。 闻婴和平三雪在一块拉仇恨的结果就是,两个人的账被记在了闻婴一个人头上,涂胶水,书包扒拉出来,莫名其妙的笑声。 范清身边有几个小女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刻薄尖酸。 范清说看谁不顺眼他们就跟着看谁不顺眼,然后同仇敌忾,友谊更加牢固。 闻婴是这一回的靶子。 “就你能耐让老师喜欢你啊?!” “装什么可怜,就你会哭?” “啥都没有,样样找人借,你妈给你买不起吗?哦,那是你哥哥的妈,你妈呢?” 这些小姑娘还是家里千娇万宠的珠玉,却开始砸别人心头珍宝。 闻婴打得了嘴仗,却没真正和人动过手。 她是真招架不住。 前两天满腹的憋屈恼怒,经常是抱着被踩了几脚的书包,跟着接她的闻婶婶不吭声,到家关住门就哭,然后偷偷去看陈珩。红着眼睛在门口站一会,也不告状也不敲门,站一会就回去。 平三雪和她也不熟,她常年在几个老师办公室和各种活动兴趣班跑,只有小闻婴一个人遭殃。 然后过了两天,突然开了窍一样学会了反击。 平三雪陪着她坐下,“我前几天有两个比赛,不知道她们几个欺负你这么凶,我的错,对不起。” 闻婴愣了愣。 她不好意思地笑:“的确前两天有点生气,但是你没欺负我,也没必要一直保护我,我自己保护我自己,生你气不对,就不生你气了。” 平三雪没答话,只是一直在里头掏东西,然后抓了两袋子漂亮糖果。 “不是请你原谅,那是你的事情,”像侠女的小姑娘说,“是我想送给我新同桌的。” 系统的数据早就炸了锅。 它趁着陈珩在焦头烂额应对唱诗,自己回了一趟系统主空间。 “D-0395,申请进入空间主系统‘芥子南天’。” 系统的数据代码绕在光球侧,绕了几圈变成了人形。 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如果陈珩在这里,会认出这是他看得原著线里主角团出现最晚的“宋昼舟”的脸。 那个看不清立场,咋咋呼呼孩子气,沉不住气又恶劣的少年郎。 但是他显然是二十多的样子,唇红齿白的漂亮青年。 他身上穿着银白军装制服,眼睑下脸颊上还有流光的纹路,虹膜是蔚蓝色。特别赛博朋克。手腕和脖颈各自扣了一个金属环,和长靴的银色鞋跟遥相呼应。 旁边都是匆忙而过一样制服的工作人员。 “三观矫正系统”总部。 ——“芥子南天”。 但这人满脸糟心模样确实接地气,旁边一样制服的红头发青年勾着他脖子,笑嘻嘻问:“怎么,不忙着带你那几个了?今天怎么有空来?哦,我该怎么叫你,系统D-0395还是大总管A-006?” 系统不耐烦地动了动脖子,随意从空中一抓,一副特殊材质的银手套就落在了他手里,在折射下流转霓虹光泽。 他慢条斯理戴手套。 这系统有人身的时候逼格爆表,全然看不出来陈珩脑子里那个一点就炸,没什么心眼,话痨又心软的“新”系统半分痕迹。 “B-001,没事就去做自己的任务。” 他掀了掀眼皮,傲慢又冷淡。 看来今天大总管是真的心情不好。 B-001耸了耸肩膀,放开搭在系统身上的手,把右手叠在左胸前,举了个标准的躬。 “是——我的A-006阁下。” 系统扫了虹膜密码进入“芥子南天”主空间“蜉蝣续昼”。 那里排列着六个巨大的机械金属“王座”,中间三个都是空缺,旁边三个有虚影在其上。“王座”下方是翻滚不歇的雾状“奔流”,在“奔流”旺盛的时候显然三个虚影会实体化不少。 旁边各种培养皿和实验器材,金属轮椅浮在空中,飞过的蝴蝶翅膀落下的漂亮“粉末”是数据流,竹子腿电子小狗被自动巡航的防咬器追着跑。 系统抓了把头发,心想我他妈不干了。 但是他只是没什么表情走过去,看着那三个虚影,好像他们还能认得他一样,若无其事说了声:“我回来了。” 虚影A:“哦。” 虚影B:“哦。” 虚影C:“你任务做完了?” 系统面色一言难尽。 这几个傻逼设置的都是什么自动回复。 但他什么也没吐槽,只是坚持“对话”:“她设置有点问题,陈珩的身体也有点问题,我回来看看。” 虚影A:“哦。” 虚影B:“嗯。” 虚影C:“有事做事,没事休眠,你电充好了?” 系统伸出手,手指穿过虚影C透明的镜链:“关你屁事。你自己都沉睡状态。管的忒宽。” 他沉默地注视着三个虚影。 系统:“我的电子狗谁给我改装的竹子腿?” 没人回答他。 大厅一片寂静,连电子狗都停下来了。 三个虚影又进入休眠。 明明只是虚影,又不清楚,好像也是拼了命蓄积了好久的能量,才生硬地落下几个冷漠的自动回复。 和一些坚持对话虚影的傻子一个德行。 系统坐到中间一个座位上,戴着手套的手轻轻一拢,飞过的蝴蝶翅膀落下的漂亮数据流就变成了任务录像和一个屏幕。 里面有人出声:“强制开机啊......还用你自己的能量。怎么了,这么生气?” 和虚影C的自动回复是一个声音。 系统磨了磨牙:“她怎么想的,走之前设置的机制怎么回事?老师骂一次还让发布任务,陈珩安慰一次,闻婴无所不能了是吧?校园暴力就不用让他知道了是吧?” 大厅里一片静默。 系统手指拂动时带起细碎的“云雾”,“......一群逞强的疯子。” 屏幕里的虚影C慢条斯理:“你少操心,虽然说是让陈珩把他们带大,但是不至于真的完全是哪哪儿都依赖他的小废物。设计合理,昼舟。我们没有这个权限否定,在主理人精神力出现告急之前,我们没有能力动世界设计权限。” 系统被他叫了名字,面色复杂得看不出到底有几种情绪,“我怕他们再受一回那种折磨。现在全靠主理人精神力撑着的世界重铸,精神力要是垮了呢?” “撑得住。” “......是你担心那位撑不住。” “宋昼舟”不想和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计较,挑重点的说:“他过得不好,我不知道他在D79灵魂差成这个样子。先天性心脏病......和A03世界的心脏伤口有关系?” 虚影C一推眼镜:“有,毕竟他们就是违规使用的碎裂灵魂的脏东西。他那病就是自带的病。治好估计是主理人在D79世界找到了什么法子。” “哪天我替你一天,我去看看阿闻。” “宋昼舟”睨了一眼虚影C:“不看他?” 虚影C冷笑:“ 那位半条命给他了,死不了。” “蜉蝣续昼”里还在说话,“死不了”的陈珩发现系统不见了。 他心里觉得不对:统哥?系统?D-0395? 虚影C:“......” 看到有些年纪最大的人的叫法,心情复杂。 “你让他叫你哥?没跟他说你过来?没安排代值班的?” 实际年纪最小的系统:“......没让他这么叫,我没说,我现在就回去。” 他开启传送之前,突然回头看了准备重新进入休眠状态的虚影C一眼。 屏幕里的虚影C:“?” 系统:“抓紧休眠能量,别死了,让那两个也是。” 虚影C一愣,旋即笑了:“收到。竹子腿不是我弄的。” 9. 小孩 系统解释说它回到主空间汇报情况,陈珩没说什么。 他只是皱着眉:“陈斓我能不能打一顿?” 系统:? 系统走之前把闻婴和陈斓的监控权限都给他开开了,此时一调监控,表情瞬间变成了木然:“......随你,多打几次。” 有些可怜小孩惹人疼,比如闻婴。 有些可怜......不他不可怜。不用比如,只有陈斓。 陈斓把陈珩隔壁家的大鹅的毛趁它睡觉拔了一根。 有种禽类,它长着禽类的身体,有猛兽的心理素质,类似牙的结构,以及大象的记仇能力。 村中三霸之首。 它叫鹅。 陈珩隔壁那奶奶是鲁城人,鲁城和阳城交界,鲁城奶奶因为闺女嫁过来,也跟着过来住了,她口音和阳城还不太一样,但是其实很接近。就是听起来更彪一点——她提着两把菜刀去追过偷她电的。 陈珩第一天醒来没听到鲁城奶奶的议论,因为她认为那“嚼舌根”的没出息,“不是好心肝”,陈家对鲁城奶奶大为赞赏,但是陈珩一家对鲁城奶奶并不是很亲近。 毕竟没人想被那看门的鲁城大鹅拧得连跑三条街。 但是陈斓不一样啊! 他初生牛犊......初生“皮猴”不怕鹅,非得和它较量高下,大鹅惊醒后大概是疼懵了,和小王八羔子对视好几秒。 陈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嘎!” 大鹅:“嘎——” 大鹅展着翅膀猛地扇了陈斓一下子,差点给陈斓扇蒙了。 陈斓没见过如此强健的对手,一时愣在原地,和大鹅大眼瞪小眼。 大鹅作战经验丰富,看对手懵,就梗着脖子,炸开翅膀,一扑楞就开始追。 陈斓还小,没见过正宗鲁城的鹅,他自己比大鹅高不了多少,被狠狠拧了大腿,疼的泪花子当时就出来了。 “呜哇——” 他嗷一声涕泪齐飞,撒丫子就跑,“你怎么这么凶啊!!”一边跑一边哭嚎,一路狼烟惊天动地。 大鹅没有半分鸣金收兵的意思,“嘎嘎嘎”着追。 好几家纷纷出来看是谁惹了大鹅。 “哪家的小孩?” “陈启东他侄!” 文虹不在家,陈启东今天值班,没人解救陈斓,鲁城大鹅的战斗力有目共睹,一会儿就叨了陈斓好几下。 陈斓哭得快断气,“救救我——呜呜你起开啊你怎么这么凶——” 还是他们楼白胡子老头黑着脸出来,狠狠瞪了那惹事儿的小崽子一眼,伸手去抓鹅脖子。 那位鲁城奶奶是他老伴。 系统看的眉头直跳。 陈珩:“让打不让打?任务允许吗?” 系统:“让。你抓紧趁他好了就打。” 陈珩等了一周,等陈斓大腿的几个淤青和齿印下去,就把陈斓揍了一顿。 他还小,力气大不到哪里去,但是已经无师自通领会了鸡毛掸子怎么抽屁股疼但是伤不到:“给我过来!” 陈斓:“大哥呜呜呜呜呜我错了你别打......” 陈珩:“错哪了?” 五岁揍四岁,本来特别滑稽,但是陈珩板着脸,自己又是真十八,就莫名严肃。 陈斓心想我怎么知道认错还要说错哪儿了,“我不该,不该呜呜呜不该出门玩不该开门......嗝你怎么真打啊!” 他被结结实实抽了两下屁股。 陈珩笑容真挚:“当然是真!打!了!” 但是陈珩低估了陈斓闹的本事。 四岁本来只是刚开始闹腾,翻不出风浪,但是他弟弟天赋异禀。 打完伤好了第一天。 陈珩在翻绘本。 系统:你抬头。 陈珩心下不妙,抬头就看见那小子骑在墙上,笑容满面冲他打招呼:“哥!我是不是特别高!” 然后手因为抬起来疯狂挥,差点失去平衡掉下去。 伤好了第四天,暑假前一天。 陈珩给闻婴整理头发,他最近学会了怎么把麻花辫梳得又甜又乖还不土——联的是系统的网,据说用的是姑娘们都很喜欢的某红色app学的教程。 他手指还有点肉,但是神色认真地在手里缠着头发,已经很有哥哥的模样。 闻婴在镜子里悄悄看着自己的头发和给自己弄辫子的哥哥。 陈珩一心二用,余光还兜着不省心的弟弟,那小孩正兴致勃勃捯饬他新得到的弹弓:“别打着自己了——你在干什么?” 陈斓:“啊没什么。” 然后他微微眯着眼睛一拉绳子,猛地有什么东西弹了出去,轨迹直冲大开的窗户。 窗外传来大鹅一声“嘎”。 陈珩:“陈斓!!给我过来!” 陈斓:“你辫子还没辫完呢哥!我出去玩了啊!” 暑假一个月里大鹅看见他就追。 暑假第十天。 文虹放了假,沉迷在家里养花,陈启东向来是老婆喜欢什么他买什么,家里茉莉,矮向日葵,吊兰,仙人掌......郁郁葱葱里头零碎的姹紫嫣红,但是直男陈珩担心的是晚上氧气不够用。 最近文虹还托朋友买了云南那边的波斯菊。 她喜欢香水,这不太愿意打扮的女人唯一的情调就是托人给她带祖马龙蓝风铃——陈珩和系统一致觉得这个香水味道像茉莉花或者溪边的风,但是真的非常好闻。 陈珩有天晚上和陈启东熬夜看球赛,早上起来困得七荤八素,他一撩眼皮,发现他妈的宝贝心肝儿花每一样都少了一小半。 问就是他妈天天逼着他数花的个数,小女孩儿似的。 陈珩清醒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直接去了自己隔壁屋子。 “陈斓,妈妈的花儿呢?” “哦我摘了一点!我记得舅妈的香水和舅妈的花的味道!我给她做香水!” 陈珩:“......” 文虹倒是没说什么,刚泡的花的确很香,然后陈斓因为没挨训,飘上了天,把一半水倒出来打算再泡一次,结果把水活生生泡臭了。 陈珩:“......” 陈珩:你来之前没跟我说我五岁要操这么多心。 陈珩:干完活得加钱。 陈珩从前几天还问他错哪儿了,到现在直接拿鸡毛掸子,“趴着再反省”然后打。 陈斓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嚎他想妈妈,要么就死活躺地上就是不起来。 陈珩:“你起来。” 陈斓:“我不!我起来你就要打我了!你根本不疼我了大哥!我好可怜,我大哥都不要我,谁还要我啊呜呜呜呜呜——” 陈珩:我为什么第一天还觉得这是个可怜孩子? 系统毫不客气大笑。 暑假第二十天。 他这边在和系统捋九月的时间线,那边陈斓在客厅和铠甲勇士一起喊口号。 “风鹰铠甲,合体!雪獒铠甲,合体!!!” 陈珩:...... 系统:...... 什么时候开学? 最让人瞋目结舌的是,他和闻婴互相看不顺眼。 “《逆流》最性张力的是‘谢庭兰玉’(陈斓温亭),但是合作默契无间还得看‘静影沉璧’(陈斓闻婴)。” 《逆流》原作者信誓旦旦地讲。 陈珩心想你开什么地狱玩笑。官方拉郎谁都会,人家离谱你致命。 但是他俩互相看不顺眼的确是默契无间。 放暑假闻婴没被闻姑姑带回家,她不喜欢和闻婶婶大眼瞪小眼,就总喜欢在陈珩家做作业和吃饭。 “陈珩哥哥!我是闻婴!” 一大早,闻婴就过来敲门,梨涡甜得盛了蜜,和琥珀色瞳孔相互映衬更像哪家的狸花猫儿。 陈珩开门,后面的小尾巴就阴阳怪气地学闻婴讲话:“陈,珩,哥,哥——你自己就不能跟着闻荆?非得找我哥哥?” 陈珩额角跳了跳,没来得及阻止,俩人就又掐上了。 “当然可以啦。”闻婴眯着眼睛笑,声音特别甜,“可是,关你什么事呀,你管得着我吗?” 闻婴在学校面对孤立,还来不及高敏感,自我怀疑到底错在哪儿,就学会了笑里藏刀和直球反击。在学校一个多月,连口齿都伶俐了。 ......从可怜小白花变成了霸王花的苗子。 “逆境逼人成长。”系统这么评价说。 陈斓:“这是我家,当然是我管!” 闻婴:“我找陈珩哥哥,陈珩哥和文阿姨都说过,让我把这儿当我家看。陈珩哥哥会把我赶走吗?你管得了陈珩哥哥吗?” 陈斓:“他俩心软呗,你撒娇。你就是故意不想走。” 闻婴:“对啊,我就是故意的,你管我?你是我老师还是爸......叔叔婶婶?” 非常让人解气的是,闻婴是唯一一个能嘴皮子制服陈斓的人。 按系统的话说这是“在同一高度利用自己的经验大杀四方”,但是陈珩觉得不是什么好词。 陈珩直接一手推着一个——因为他现在五岁拎不动——单方面结束战局:“都给我写作业,一会儿爸爸接我们去百姓量贩买东西,下午还要去游乐园!” “中午怎么办?舅妈回家吗?” “妈回来给咱们做,你俩一人一边——别再扯我衣服了我谁也不跟着!” 闻婴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铺在桌子上,并不看陈斓。 她学习成绩这方面向来没问题,并不会抓耳挠腮。 对,她特指陈斓。 陈珩给他俩关上门就去他自己卧室写作业了,他放心闻婴不会在写作业的时候和陈斓掐架——闻婴引以为傲的就是成绩,她忙着给陈珩看写好的作业和高正确率,小孔雀开屏似的,没空搭理皮猴子作妖。 “陈珩是我亲堂哥,”陈斓静不下心,开始挑事。他一边咬着笔头,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你干嘛不跟着你亲堂哥?” 闻婴埋头算数,不搭理他。 “你天天......大哥总要接你,跟你讲话,陪你玩,看你作业,他还给你编辫子!他陪我时间都少了!” 闻婴垂下的眼帘微动,唇角微翘,算数的速度明显上去了。 “他总看着你,逗你笑,给你带吃的,可是我才是他弟弟...... “你非得抢大哥吗?我就这一个大哥!” 闻婴唇角一捺,眉尾压低了,还是不愿意接话。 陈斓看她一直不说话,有点无聊,开始埋头写。 闻婴细细算数,又检查了一遍,看陈斓还在写作业,也没出声,只是抽出一本陈珩给她的绘本开始看。 她心里算着时间,等陈斓写的差不多了才出声:“我也就陈珩一个哥哥。” 闻婴不等陈斓反驳,就起身蹦下凳子,推门出去了:“陈珩哥哥!咱们几点出去玩啊!” 陈斓再大两岁,或许能体会到她什么意思,但是现在猫嫌狗不待见的小时候,这小孩只是也跟着蹦下凳子,满心的烦躁:“你又贴着大哥!” 说来也奇怪,小孩都是避着揍他的人,陈斓不知道是天生的抖M还是缺心眼,陈珩管他管的越严他越喜欢粘着陈珩。 陈珩在这边用系统的权限看电影。 两个小孩一前一后过来,他就按了暂停。 陈珩看陈斓咬笔头的手和有铅印的脸,眉头跳了两下,拿了个毛巾浸了热水,叹了口气,给陈斓细细擦干净:“别咬笔头也别摸。” 陈斓被热毛巾蹭了一脸,反而得意洋洋看着闻婴。 闻婴翻个白眼,吹了吹刘海,“现在十点多了,咱们还出去玩吗?还是开电视——我不想看《铠甲勇士》。” “我也不想看《花园宝宝》。” “我不看《小鲤鱼历险记》,我不喜欢赖皮蛇!我好难受!” “我也不想看《虹猫蓝兔七侠传》的时候听见有人哭!” “那也不知道是谁看《东方神娃》吓得抱着陈珩哥哥!” 陈珩感觉他早晚有一天会被这俩小孩烦死。 他叹了口气:“《中华小子》,还是《喜羊羊与灰太狼》?” “《中华小子》!” 终于统一了。 陈启东回来的时候,三个人正在围着电视机吱哇乱叫。 男人眉目由冷漠变得柔和,把警帽和制服挂起来,在衣服兜里逃出来三块德芙,才含着笑意思意思敲了敲门:“我带了吃的,有人想边吃边看电视吗?” “报告,我——” “我我我!” “爸,你回来了!” 三个小崽唧哇乱叫,呼啦啦全起来冲过来抱他。 陈启东力气大,背上趴着一个胳膊上还挂了俩,“我弄了单车,咱们晚上再逛超市,下午和妈妈一起骑车去郊外玩好不好?” “好!” “我们明天晚上去看星星怎么样?我带上望远镜!” “说的跟谁没有似的......” “去不去?” “去!” 所以这个夏天的尾巴,也不是全苦。 在蝉鸣声里,像闻婴和陈斓一人一块,来自不是父亲却胜似父亲的德芙。 10. 长夏 暑假第三十天。 陈斓和闻婴照例在争最后一个狗不理包子谁吃。 陈珩今天去学国画,没空看着这俩人,俩小孩闹了半个暑假闹出来了点纸糊的交情,今天勉勉强强一块去送陈珩,回来见了吃的就破了,此时正孜孜不倦捅窗户纸。 “我比你大,让我吃。” “大一个月也叫大?脸呢陈斓?” “闻婴?” 闻婴一抬头,是买菜回来的闻婶婶。 小女孩儿瞬间收起了所有眉飞色舞,乖乖低头问好:“婶婶。” 陈斓不明所以,但是他知道这个闻婶婶不怎么看顾孩子,闻婴很多时候饭都是和他们一块吃,回家还要受冷嘲热讽“嘴挑”“娇气”。 这些都是陈斓在门口听得见的。听不见的......他也想不出来是什么样的话。 小孩眼睛不眨,也不打招呼,就盯着女人看。 闻婶婶倒懒得管陈斓,别人家的皮孩子,关她什么事。 “又不回家?” 她挑剔地看了闻婴一眼:“别一天到晚跟个疯丫头似的混,不是和男孩呆在一块吃住就是和平家那个小疯妮子玩,能不能有点女孩子样子?” 这话太重,闻婴眼圈儿有点红了。 但是她什么都没辩解,只是低着头:“对不起婶婶。” 陈斓瞪大了眼睛看她。 这是天天和他吵架恨不得一天打他三顿解气的闻婴? 闻婶婶也懒得多说什么,只是嗤笑:“别跟你妈似的天天和别的男的不清不楚——真是长得也像脾气也像,亲母女。” 陈斓听不懂,闻婴也一知半解,但是不妨碍她听出来婶婶对妈妈的轻蔑。 她死死咬着唇,手指深深陷进了掌心,不吭声。 陈斓突然想到了什么,狠狠瞪着闻婶婶:“你也是女的,为什么这么说女人?” 闻婴愣了一下,赶紧拽陈斓。 陈斓反手握着闻婴的手:“你是婶婶,大哥和舅妈教过我,我不能说你。但是为什么要说阿姨?你们是不是都喜欢说这些......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会让她们多难过?” 闻婴怔住,没有甩开他。 闻婶婶本身准备走,此时挑了挑眉:“哦,你不是替我们家这个出气,是替陈楠......你妈妈出气?” 陈斓眼圈红红的:“你们大人为什么说这些不好听的话?” “我可没说你妈。”闻婶婶轻慢道,“陈楠和邝稚京都是阳城有名的美人,不正好都是容易做傻事?邝稚京可比你妈精明,早早认清楚闻婴她爸离不开这里,离了婚要回粤城。我是她婶婶,说两句让闻婴别和她妈一样怎么了?至于你妈......京城有得是她好前途。” “你说什么!” 陈斓“蹭”炸了毛,眼圈和眼皮一块红了,恨意从眼里快烧出来,“你说什么!” 闻婴吓了一跳,死死拽着陈斓,手脚并用拦着他往那边冲,用了好大的力气:“陈斓!陈斓!陈珩哥哥不让你打架,你忘了!” 闻婶婶被吓了一跳,反而有点鄙夷:“闻婴,你和陈珩玩我放心,现在怎么和这个也玩得这么好?小小年纪这么凶......以后少和他来往!” “秋平家。” 鲁城话“秋平他媳妇”的意思。 “艳红。” 被叫“艳红”的闻婶婶愣了愣,看见了后面的那位鲁城奶奶:“胡姨。” “落落嘛(干嘛呢)?少说几句,亏不了恁嘞(你的)钱。”胡奶奶一口鲁城和阳城混合的腔调,“和股最(蹲)在地上的小孩叽歪,有种嘞你。人俩某(没)了娘,恁又是当娘嘞,不能好好说话?” 糊了一脸的直白。 闻婶婶脸一阵青一阵白,她好面子,不想在这里当众被长辈训,支吾几句就回了屋子。 闻婴和陈斓都没怎么听懂。 但是不耽误这两个小人精判断局势——胡奶奶是帮他们的! 两个小孩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都凑过去。 胡奶奶眼皮子没抬一下,语气却缓和了:“恁(你)是那个在阳台边儿看着俺打(织)毛衣都落眼泪儿嘞(掉眼泪的)俊小妮儿,是不是?我认嘞恁奶奶,花白头发爱说爱笑,是个爽快人儿。” 闻婴刚才被说那么难听的也忍住了不回嘴和不掉眼泪,此时眼泪却哗一下往下掉。 她狠狠抹掉,哽咽说:“是。是我奶奶。” “莫哭啊娃儿,恁奶奶疼恁得很嘞。”胡奶奶冲她笑,“天天跟俺们讲她乖孙女。” 她又转向陈斓:“逗俺家鹅的孙儿,是不是?俺家鹅天天见了你都想叨还想拧,一天到晚皮实嘞不中(皮实得很),天天气恁哥哥,小孬(坏)孩儿。” 陈斓:“......昂。” 胡奶奶没什么要问罪的意思:“恁妈是俺看着长大嘞,白净漂亮嘞闺女......好嘞很的大姑娘,结个婚zua啦(怎么啦)?别听别人说恁娘啥话,怀胎十个月生下来嘞你,又当爹又当娘,她不轻易(容易)。” 陈斓:“我知道。” 这老人眉目慈祥,丝毫看不出提着刀的剽悍劲儿。 她给两个小孩一人塞了个自己家买的点心:“闹腾zhen(这么)久,那剩嘞小包子都凉咯,谁也别吃了,点心吃了垫肚子(充饥)。” 陈斓和闻婴乖乖点头准备回家。 闻婴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绿豆糕塞给陈斓。 “我不吃绿豆。” ——陈斓喜欢。 陈斓接过来,也没说谢,只是把自己手上那个红豆饼给了闻婴,“大哥给咱俩留了费列罗,他说不能吃多,咱俩一人两个,剩下留给他?” “行。” 陈珩用系统的摄像头看了全程。 这回他的任务是旁观。 然后一些仗着自己攒了点积分的哥哥花了两个积分选择非剧情npc人物去帮忙解围。 系统:你可以不用花这个,再有一点冲突陈启东和文虹两个人都会回来。 陈珩手里的画笔不停,渲染出瑰丽的水墨。 “我愿意。” 暑假第四十天。 一大早门就响了。 陈斓顶着鸡窝头来给闻婴开门:“大哥没起。你没睡啊,来这么早?” “我从姑姑家回来了。姑姑给我了五张月光剧场的票!快点快点让我进去!我记得文姨和陈叔今天休假!” “都没起呢......困死我了昨天我们熬夜看电影......” “啊那你怎么不叫我?” “你不是回姑姑家了吗,好不容易去一趟,开心玩儿呗。” 暑假第四十七天。 陈珩:我觉得这俩小孩不如互相阴阳怪气。 系统表示赞同。 陈斓脑袋里天马行空,闻婴干活麻利完善计划,还会装乖讨巧,这俩捣蛋比两个陈斓的威力都要大。 昨天他抓到这俩人把床单剪碎了一条,演《西游记》,陈澜像模像样绑了个头箍,闻婴捯饬出一个瓶子,蚊帐的装饰叠成纱,一闭眼还真像小观音。 陈启东新买的核桃和文虹新买的筷子全被翻了出来,一个当木鱼一个当敲的小锤,一下一下,还挺有节奏。 陈珩:“......” 陈珩:我不打姑娘。 系统撺掇着出馊主意:你可以罚站。 陈斓和闻婴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因为有些做哥哥的实在不忍心让闻婴站着,给放回来了。 今天去广场附近的游乐园——其实就是个破旧的小公园,俩小孩在陈珩眼皮子底下叠千纸鹤。 闻婴手巧,叠的飞快,时不时猛拍一下陈斓让他改叠的不标准的地方。 陈斓:“你轻点会死?” 闻婴:“你叠好会死?” 她耳朵边的玫瑰耳夹摇摇晃晃,是陈珩攒零花买了钱送给她的礼物,让她出来玩才能戴上。 她叠了一堆,做到了陈斓昨天让千纸鹤“水上漂”的要求。 陈斓开始纠结怎么漂比较酷,闻婴掏出另外一沓卡纸和小剪刀,开始做其他的。 初秋,在水边的风已经有了凉意。 陈珩操碎了心,随身带着厚衣服,给俩小孩一人强制穿了一件之后自己披上,他表面捧着本绘本,实际脑子里连着系统的网,正沉迷《越狱》,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捧纸玫瑰。 闻婴知道他喜欢这个剧。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川崎玫瑰!” 是《越狱》第一季,Michael送给Sara的玫瑰花。 暑假第五十天。开学前一周。 闻婴被闻姑姑送去学民族舞。 闻婶婶没意见,只要不让她掏钱,她都没意见。 小姑娘柔软的身体以及能吃苦也能忍耐的性子让她学舞蹈算得上顺利。 陈珩这几天在“学自行车”,因为实在不敢上去就蹬得飞快,意思意思演了演,现在已经可以骑车来看闻婴跳舞了。 陈斓这几天沉迷滑板和新买的平衡车,这两样东西让他在大鹅追捕下逃出生天,并成功和胡奶奶楼上平爷爷的大狗建立起交情。 “因为这一人一狗眼睛都看起来就一样——一样傻”,闻婴原话是这么说的,平爷爷是平三雪的爷爷,狗是西伯利亚雪橇犬。 陈斓力气小,拉不住狗,经常是狗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蹬平衡车追。 那时候还没有二哈这个词。 闻婴跳舞放学的时候,小姑娘长长的头发被扎成丸子头,额前碎发还浸了汗,外头罩着比自己身形要大的厚外套,本来只是乖巧和老师说再见,在看见坐在车上的人眼睛瞬间就亮了。 男孩子坐在夕阳里。他逆着光,却本身就像是光中的一部分。 “陈珩哥哥!” 开学前一天。 闻婴坐在陈家两兄弟之间吃饭,小姑娘快三个月好好娇养,终于不怕麻烦,可以大大方方夹自己喜欢的菜了。 陈启东今天提前请了假回来,正给老婆调醋碟,文虹在盛汤,陈珩戴着手套一脸严肃剥虾,陈斓啃鸡翅啃得不亦乐乎,酱汁糊在了脸上,闻婴在细细嚼土豆丝。 谁也不会觉得他们不是一家人。 陈启东和文虹早就商量过,没事就把闻婴也接过来吃饭,这孩子讨人喜欢,多双筷子的事情——两个人都年轻,能挣钱,怎么养不起多一个小孩吃饭了? 陈启东给文虹调好醋碟,笑着看闻婴:“小闻,你昨天不是说想坐单杠吗?陈叔今天把我‘大二八’骑过来了,你......” “秋天了,凉。”陈珩打断自家父亲膨胀的父爱,小脸还鼓胀着,含混不清反驳他爹,“她吃风就拉肚子,沾点凉气疼半天,上回偷偷带小闻吃冰淇淋,爸还想半夜让妈抱着妹妹去医院?” 毫无一家之主威严的陈启东:“......” 闻婴的确是陈珩照顾最多,他家儿子超乎寻常地细心,照顾妹妹比忙碌的文虹还上心,从饭量喜好到身体状况,比爹妈都爹妈。 闻婴眼睛亮了一下,又委委屈屈耷拉了眼皮。 陈斓:“哈哈哈哈哈哈不会真的有人冰淇淋都吃不了吧!嘶——哎你别掐我!” “让你爸周六上午骑一小段儿,小闻坐后座,你爸给妹妹挡着风,行不行?” 文虹笑着打圆场,“周六上午是晴天,我看天气预报了,温度不低,没有风,行不行啊,小管家公?” 陈珩因为母亲打趣,小脸儿瞬间红了,但是还是坚持回话:“也,也不是不行。” 晚上几个人坐在外头看星星。 但是今晚月亮正好,星星反而成了点缀。三个人一合计,缠着陈启东带着他们去看晚上的睡莲。被文虹冲着几个人扫射了一通花露水的洗礼,几个大小人形“六神”逃也似的出了家门。 这时候光污染还不严重,小孩儿眼底是万顷夜色,“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表里俱澄澈。 “如果想许愿的话,也许星星听得见。” 陈珩轻声对这两个小孩说。 他向来不信这个,但是气氛实在太好,男孩子罕见的轻松,眉目从刻意绷着变得舒展且温柔。 陈启东在旁边看这几个小孩,高大英俊的男人眼底都是父亲的柔和。 他悄悄掏出相机,按了静音键,将这一刻定格。 闻婴在闭眼许愿,陈斓仰头看星星,陈珩安安静静看着弟弟妹妹,三个小孩谁也没开口,却仿佛什么话都说完了。 陈斓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定定看着夜空,突然笑了。 闻婴认真看了周围一圈人,虔诚地双手合十,认真在心里念着什么。 “月亮姐姐,麻烦你替我告诉爸爸和爷爷奶奶,闻婴现在很开心,闻婴又有了哥哥,叔叔阿姨和一个很烦人的邻居好朋友和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朋友。闻婴做到了,不要让他们担心,闻婴会好好长大。” “如果真的要说什么的话,就让他们在天上也开开心心,也让闻婴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一点吧。” 11. 飞逝 开学后,文虹托潘老师的关系,把陈斓送进了闻婴班里。 俩小孩不得不靠着那点在一块俩月的交情继续相处。 陈珩不在还好,两个小的也不是不能在一块玩得不错,但是陈珩在,这俩小崽重心全是他,你来我往还是希望哥哥多看自己点。 闻姑姑中间回来了两次,发现小孩基本都在闻家吃饭,暗暗留了个心眼,让丈夫和她去隔壁拜访的时候留在茶几底下三个厚厚的红包。 本来就是给闻婴的贴补,不如给到能真正让孩子好过一点的人身上。 文虹打扫卫生发现这个的时候,人都跑苏州三天去了。 是真的够厚,陈启东看到的时候险些以为是哪个嫌疑人家属送来的赃款。 “这钱不能要啊秋然!” “收着吧姐姐,全当给孩子们买个糖,买件衣服了!” 文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给把电话挂了。把生意人的精明使到了极致。 ……哪个衣服这么贵? 不过的确是尽心。按那边鲁城奶奶的话说,亲生的闺女也没这么娇养着。 他们两家都是老样式的三室一厅,油田职工的房子不算小,采光什么的都好,三个卧室两大一小。 陈家把小屋收拾出来,专门修缮打通了阳台扩大面积了给闻婴当单独的屋子;逢年过节都带着三个孩子;闻婴参加各种活动都是文虹给她化妆打扮,陈珩拍照;陈启东让她坐在陈警官脖子上贴对联,看文化宫现场演出的节目;陈斓虽然还是时不时酸“这一家子到底谁是亲生的”,还会拿了零花钱买零食的时候黑着脸一边疼钱一边给旁边巴巴看着的女孩一份。 闻婴在闻荆眼里,像幼儿园老师里讲的那什么“灰姑娘”,白天在对门欢声笑语眉飞色舞,只有回家才会小心翼翼垂头丧气。 而她自己看西游记,觉得自己更像被打回原形的精怪。好像白天受到的好都会碎的一干二净,夜晚就是她恢复本相的时间。 所以她格外憎恨夜晚,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从此天光大亮谁也别想入夜。 闻婶婶对她是从始至终的阴阳怪气,这女人的不忘初心让陈珩和系统都觉得敬佩。 她们唯一的交流就是“你还知道回来”以及“你怎么又要钱”,每每都当着闻家父子的面讲,在饭桌上唾沫星子乱飞,把小女孩儿一点自尊踩在地上,又用她那满是泥和生菜叶的拖鞋后跟碾了又碾。 “你真是平常不开口一开就是狮子大张口啊!” “你爸死那点钱我基本已经都给你付学费了,学费这钱我也没让你姑姑出,你怎么又没事折腾,要学课外班呢?” “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呢?” 闻婴那段时间每天回去吃晚饭的唯一想法就是这女人什么时候能哑。 闻荆大概对她颇愧疚,但是也就是委婉地示好,比如说话多谦让她,客气得还没和陈珩在一块像兄妹,多塞给她点零食玩具,但也不敢作声。 闻二叔倒是对她一如既往的客气,随着她长大,反而对她越发好了,虽然也就是一般正常叔叔的标准,但是闻婴不喜欢二叔看她的眼神,很——馋。 像在馋快要入口的果子那种馋法。 和陈叔叔一点都不一样。 这孩子一边在姑姑和邻居近乎补偿的爱意里滋长出了一点温情的本能,一边在本该治愈自己伤疤的家里被反复折磨自尊,越发像个分裂的人。 陈珩够细致,够认真,但他太年轻。 完成任务只是皮毛,“三观矫正”本就是极其难的活。如果换成再大一点,真正有教育经验的人,或许明白要么不干涉这么多,要么就彻底把孩子接过来。 看过了光,黑暗才难以忍受。 但是系统的任务指挥提示完成,数据和年轻人都无法判断人心。 闻婴常常上一秒看着陈珩毫无阴霾地笑,转头盯着闻婶婶的漂亮眼珠就像摆在玻璃橱柜里的死物,冷得发沉。 这样两边的教育导致这孩子早慧得过分,在别人还流着鼻涕傻乐不知道什么是“体面”的年纪,就生出了一身维护自己脸面的刺。闻婴越发反骨,参加一堆幼儿园的活动,高兴得耿老师不行,带着小姑娘这两年到处比赛,抱回来一堆奖项。 当时说的小精灵早被她团吧团吧扔到了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唯一小姑娘留下的就是那时候一点点邻居哥哥给的温情,她也就堪堪抓着这一点温情,当成了她能继续下去的救命稻草。 在这样不知好坏的两年里,闻婴迎来了她的毕业典礼。 去年站在这里的是陈珩,优秀毕业生代表。 闻婴那时候在民族舞中演出,小姑娘一身裙子烈得像火,头上的头饰摇动出琳琅珠玉的响,纤长的腿裹在靴子里,跳向天空的舞。 她两颊被特意扫了红,晕出胭脂的红色,春日净澈的溪成了神山的小格桑花,观音座下的童子来到了藏野旷川。 于是野性都显得灵。 陈珩坐在台下,举着相机笑着喊:“小闻!看这边!” 闻婴明明离了很远,却立刻回了头。 今年闻婴的致辞已经快要到末尾。 “......让我们在这里,一起祝贺朋友,也祝贺自己,毕业快乐!” 掌声雷动。 她笑着抬眼,然后听到了等了很久的声音。 “小闻!看这边!” ——今年是她。 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怎么嫉妒。都得在台下,鼓掌不鼓掌无所谓,怎么议论无所谓,怎么看她无所谓。小姑娘笑容不变,甚至望着镜头的笑更漂亮。 今年是她。 演出完是毕业聚餐,闻婴妆没来得及卸就被拉过来和亲友合影。潘老师拍照,平三雪握着她手,陈珩站在她旁边,陈斓在她后面按着她肩膀,旁边还有赶来观礼的闻姑姑闻姑父,陈启东和文虹。几个大人在后面站成了一排,笑意都是温和的。 在摆姿势的时候,陈珩悄悄和闻婴说:“给你带了新开店里的多肉葡萄,一会儿记得喝。” 所以照片定格,闻婴刚才还虚假的笑容瞬间真挚得不得了。 陈珩早就发现了他养的方法有错误,但是他短时间内找不出来怎么彻底让闻婴和闻家脱离的方法。只能多陪着小孩儿,像个真正的大哥,把两个崽子都带在身边,疼着哄着,想让那孩子能软化一星半点。 他和系统商量过几次,但是想出来的方法都否定了。 ——他也不知道,原来让闻婴脱离闻家原来会是这么惨烈的方式。 一年级已经放暑假了,对于一个曾经高考完的陈珩来说作业约等于无。 但是一年级重读实在太痛苦,他尽力写了一年的铅笔字,得装着不会用笔。上课弱智就算了,还得在一堆吱哇乱叫的小孩里呆着,每每暴走,心情稀碎。于是越发不喜欢说话,板着个脸,看起来越发酷哥。 于是他忍无可忍,毛遂自荐当了一班班长,把一群小崽子管得噤若寒蝉,整个年级就他们班安静,班主任看见他就喜上眉梢。 陈珩不知道其他穿越者怎么过这小时候的几年,反正提起来他就觉得无聊。这位哥作为曾经学文的神,觉得不能如此荒废时光,连着系统的网,把能看的英剧美剧都看完、练完听力之后,每天就开始按时晨跑,然后开始读之前没时间现在感兴趣的书,这人甚至开始研究人民日报。 据陈卷王说,如果在这边也要高考,不如保持一个学习的状态。 高考预备役打工穿书者和苦逼全年无休电子社畜,两两相望,都觉得对方惨。 陈珩这几天在翻阅二年级在学什么。 窗外阳光好得不得了,天深蓝旷然,又是一个夏天。 闻婴和陈斓被拉着去报名小学了,难得耳边清净,他中间休息,站起来活动身体,正好和系统聊两句天:统哥,咱们大概得攒到多久?三观矫正,是成年就停止还是一次整整一辈子? 一辈子他可能就懒得回去了,直接死也挺好。 系统正在捋《逆流》的小学线:......让我把这一句打完。一辈子也不一定是多久。十八岁高考之后进行三观和剧情双重判断,没有崩裂主角三观的导向剧情,主角本身没有虐待他人恶劣倾向,基本就可以选择是脱离任务系统了。 陈珩停止了活动动作:我以为你们是要主角必须伟光正。 系统笑:那没有,不然这几年闻婴和陈斓哪个也不合格。 一个愤世嫉俗的小分裂,一个恨不得打遍所有傻逼的中二病。 陈珩额头青筋跳了跳。 系统看了一眼词:我们的选择度很高,如果回去报酬就是满足任务者需求且不危害社会的钱的数额和时空精准定位,以及另外一个在限定范围内的愿望,如果不回去也有同样数额的钱和真正的公民身份,你到时候自己选。 陈珩点点头没说话。 主系统“芥子南天”。 系统又动用身份回了一趟。 银色的鞋跟在同样银白冷锐不近人情的地板上作响,每一步都有数据流亮起又熄灭,光影流转,漂亮得很。 路上同样制服的工作系统见到他都匆匆鞠躬:“A总管好。” “A-006阁下。” “午好,006阁下。” 漂亮青年点头致意,直到走到B区,抬起蓝眼睛,虹膜认证通过,面前的门轰然打开。 里面的曾经嘻嘻哈哈的红发青年现在满脑子数据线,正忙得脚不沾地——物理意义的脚不沾地,他正坐在巨大机器的机械臂上,正在处理剧情人物进度和好感值筹算。 “B-001。” “哟,A总管!”红发青年这才抬头,热情打了个招呼,“对不住了,没法儿下来招待你,我实在抽不出身,现在各个世界的结算季到了,实在是忙......怎么,来安排D103下一个出场的主角?” “对,顺便把我宿主的积分结算一下。” 红发系统带上手套,在面前一抹,一大块虚拟显示屏幕出现:“积分结算我给你整,不用你操心过来催。小学出场主角......温亭,沈知川......这两个一个原著女主,一个能顶少年陈斓,你要谁?” 系统指了指自己的脸。 红发系统愣了:“.....谁?” 系统顶着一张美人脸,面无表情道:“宋昼舟。” 12. 开学 “宋昼舟。” 这边那个漂亮的蓝眼睛小卷毛露了一口小白牙,笑着自我介绍,“昼夜的昼,小船那个舟。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了吗?” 陈斓和闻婴一人举着一个甜筒,面面相觑。 他俩报完名,文虹因为工作单位的事就着急忙慌地走了,两个小孩自己回家,他俩趁管家公陈珩不在,一拍即合,偷偷买甜筒去了,结果正好遇到这蓝眼睛小卷毛发愁——看起来是个混血,因为漂亮。 “可是我只有这个。”普通话很标准。 “那你先在这里等等你家里人,让后面的小朋友先买,可以吗?” 后面是陈斓和闻婴。 “两个甜筒,一个抹茶绿豆,一个白桃乌龙。”闻婴熟门熟路报上,踮起脚把硬币放在店员姐姐的手心里。 看做甜筒是种享受,那么大一个机器,里头轰鸣作响,店员戴着手套握着已经准备好的脆皮筒,按下按钮,漂亮颜色的冰淇淋就乖乖落在甜筒里,手随意绕几下,扭能出漂亮的形状。 在暑热里等这个,感觉发烫的唇舌都在等这口甜蜜冷气。 陈斓拿到了甜筒,塞给闻婴她的白桃乌龙,正准备走,突然发现衣角被拽住了。 闻婴也看到了这个和他们差不多高的小孩:“你拽着我朋友干什么?” 小卷毛看着他们俩,可怜兮兮:“能帮我付一下钱吗?我用这个跟你们换。”他手里还是那张英镑。 闻婴更警觉,四处扫了一圈发现没有奇怪躲在一旁的大人,才回头,她连拒绝都拒绝得委婉:“我不知道英镑和人民币怎么换算的,我们老师没有讲。” 闻婴心里哪怕想的是“关我什么事”,表面也会矜持地表示“我不会,我爱莫能助”。 陈斓懒得多说什么,他最近沉迷学他哥,觉得不说话非常酷:“我们请你,不用拿钱了。”他把两个硬币塞小卷毛手里头,拽出来自己的衣服,拉着闻婴就走:“你还和他说什么换算?请他然后走人就行了。” 闻婴和他呆在一块这么久,并不装多温良恭俭让,冷笑:“你钱多啊,你下回零花钱提前花完别问我和陈珩哥借。” 陈斓深知他发小是个什么德性:“呸!别装,我上回找你要你给了?” 本来以为这段小插曲就这么完了,两个人吃甜筒都很快,一条梧桐树巷子的路程干掉一半,但是快到路口又碰到了骑着车追上来的小卷毛。 “你们还没有说你们的名字呢!” “请个冰淇淋,说名字干什么?你也没说啊。” “我叫宋昼舟。” 两个人对视一眼。 ……外国佬是真不懂中国人拒绝人啊。 最后两个人也没说名字,一个觉得古怪,一个觉得没必要,两个人拒绝了这一请求,直接说不想说,那小卷毛挺失望,也没强求。 八月三十一号,阳城一小新生报道。 一大早闻婴就起了床,小姑娘洗漱完后,利索地给自己梳辫子换衣服,然后收拾好闻姑姑给她买的新书包,悄悄开门,小心落下门锁,不让门的枢纽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年闻婶婶和闻二叔越发忙,经常是做好了早饭就走。闻婴从来不碰,他们也不怎么做给闻婴的饭,只是意思意思。 闻荆和陈珩同一年,现在也是二年级的小学生,此时看见她也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也只是尴尬地别开脸,在思考怎么聊两句——他把酸奶留给她? 闻婴看见闻荆这个反应,反而轻轻舒了一口气,也不碰桌上给闻荆的早饭,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裙子,一句话也不说,小心翼翼在门口换了鞋出门。 闻荆扭过头望着门,看了半天,才尴尬地放开手里紧握着的吸管,打开吸管塑料袋往酸奶盒面一扎。 ……下回再打招呼吧。 这边陈家已经准备好了早饭,闻婴一进门就被开门的陈斓塞了一袋酸奶:“你抓紧喝,不然我一会控制不住我自己,就都喝完了!” 他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显然是刚起床。 闻婴不和他客气,拿过来就咬开袋子喝了一口:“这个我看好贵,你这几天大方啊。” “不是我,哥昨天和舅妈出去买的。”陈珩趿拉着拖鞋往里头走,“他晨跑回来把我拽起来了,困,我想再睡会。你去吃饭,舅妈做好了一桌子。” “再睡就迟到了。”后面有个清亮的声音,男孩子显然已经穿戴整齐。 陈斓揉了揉眼睛,声音困倦,“哥你又洗了个头?” “跑完步出汗了。” 陈珩长高了不少,此时正拿着毛巾擦头发。黑眼红唇的小帅哥,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敢睡我就掀你被子。小点声,爸在睡觉。” 陈斓瘪了瘪嘴,念叨了句什么,没敢一大早就反抗他哥,转身去洗手间洗脸。 陈珩这才看向闻婴,带了点笑:“小闻,你吃什么?我晨跑的时候买回来了小笼包,皮蛋瘦肉粥和八宝粥妈都放桌子上了。” 三个孩子乱糟糟吃了一顿早饭,收拾好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半。 八点半正式报道,八点他们得到学校门口看分班,陈珩拒绝了陈启东试图早起送孩子的海口——他熬了四个大夜抓犯人——和文虹这个月第三次请假,他自己带俩小孩去。 阳城一小门口已经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带着孩子的家长,三个小孩就格外引人注目。 三个人浑然不觉。 陈珩是不关注别人在干什么,闻婴是早就习惯了别人打量的目光,中二病大概要持续整个人生的陈斓先生觉得很帅,所以反而非常高兴。 陈珩不想挤人玩儿,于是请系统帮忙查了分班表,他还没来得及装装样子“看”到,就被那边发射过来的小炮仗差点撞着。 “闻婴——咱们一个班!!啊我害怕了好多天!怕咱们分不到一块!咱们就是一个班!” 是闻婴幼儿园的朋友,平三雪。 她俩小姑娘关系一直不错,假期的时候也一块玩,小姑娘没彻底变成一个孤僻孩子,有这漂亮得跟小观音似的小孩一份力。 闻婴喜形于色,“真的吗我好高兴!!小学同学你好——我真的我这几天就担心这个了呜呜呜——” 她这时候兴高采烈的模样才像个真正的小孩儿,但是转头又惦念起了旁边的陈斓:“你看到陈斓了吗小雪?” “也和咱们一块儿的,”平三雪人逢喜事精神爽,声音朗脆,“大家都一块儿,多好!” 三个人都是七班。 乱糟糟进了班,签字,报名,登记,找座位,坐下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 给他们签到的女老师姓张,单名一个黎。二十多岁,漂亮的年轻女人。教数学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姓陆,是个年纪大一点的女老师,今天有事没有来。 “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平三雪趴在闻婴耳边悄悄道,俩小姑娘还是坚持坐一起了,“我喜欢她!” 闻婴看了一眼,认真点头。 确实好看。 尽管这一天兵荒马乱,但是几个人坐下来的时候,还是觉得神清气爽。 是小学生了! 闻婴和平三雪坐的第六排靠窗户的位置,闻婴前面坐着陈斓,他身边是个笑起来就露出来四颗虎牙的男孩儿,自己跟三个人介绍说他叫路余鑫。 陈斓看了他一眼,突然满眼同情:“你写名字是不是很难?” “斓”对陈斓这种不愿意拿着笔的就够难写了,何况“路余鑫”又是三个字又是三个金,看起来都难受。 闻婴:“……” 平三雪:“……” 但是人路余鑫不介意,乐呵呵点头:“是啊是啊,我每次写名字都恨不得改了它!” 那没事了,缺心眼儿的乐天派。 闻婴迅速恢复表情。 几个人迅速打成一片,小路和小陈已经因为名字建立了友谊,两个不大的小孩迅速打成一片,从《逆战》唱嗨到开始聊前段时间喜欢的“农场偷菜”“□□飞车”“4399”,手舞足蹈展现了他们口中的“男人的快乐是如此的简单”。 闻婴和平三雪在聊闲聊。 闻婴翻了翻书包,翻出来两盒优酸乳,递给好朋友一盒,压低声音:“趁着陈斓没看见抓紧喝。” 平三雪冲她心照不宣一笑,接过来就撕掉包装纸扎开盒子:“我最近在陪着我妈看电视剧。她不喜欢《家有儿女》,非要拉着我看《神话》和那个,那个《美人心计》。” “《神话》挺好看的啊,我喜欢玉漱,也喜欢素素。”闻婴托着下巴,“《美人心计》那个,我姑姑喜欢,她每次打视频我看她电视屏幕都是这个。” 平三雪喝奶很快,一会儿就解决了一个盒。她坐外头,等闻婴喝完顺手接过她的盒子,去扔垃圾。 闻婴在座位上冲她笑。 平三雪回来的时候是小跑着的,她可兴奋地推闻婴:“咱们班来了个混血啊!” 那边坐下的小孩都纷纷坐起来看人。 闻婴心里头突然猛然一跳。她下意识就去拽前桌的帽子:“陈斓!” “不用看了,混血少见,再加上卷毛和蓝眼睛,还一样大年纪,你觉得双胞胎可能性有多大——”陈斓显然是仗着视角刁钻看清了那人是谁,语气奇诡。 闻婴迅速垮了脸:“怎么做到的,这么巧啊。” 陈斓倒是无所谓:“又没做错什么,无所谓。”他更关注的是中午吃什么,“你今天去哪吃饭,跟我和我哥?” “不回去,我跟你俩。” “怎么还在关心吃啥啊!”那边平三雪惊叹,“你俩在一块是真心大,那小卷毛混血听说是校长家亲戚,妈妈是外国人!” 她八卦一向知道得仔细,“但是他好像不是再外国长大,听说是川城那边来的,但是我觉得他没说川城话啊,也没有说几里哇啦的英语。普通话还挺标准的。哎你们说,他真的会来咱们班吗?” “一小一个年级十个班,这谁说得准。”陈斓耸耸肩。 “在咱们班门口了,十有八九吧。”闻婴笑着附和她。 小孩的注意力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小姑娘就关心其他事情去了。 闻婴望向窗外。湛透的天清明如镜。 头发被吹起来。 起风了。 13. 班长 一年级的小学生活算得上顺利。 平三雪和闻婴俩人都不是喜欢摆脾气耍小性子的人,小姑娘没闹什么矛盾过,前面的小孩是个好脾气,天天听陈斓吹牛嘎嘎乐,陈斓和闻婴磨合期两年前就过完了,他俩除了每天吃饭喝水似的对呛几句没什么毛病。后桌的小卷毛虽然奇怪,但是总是塞给他们几个吃的玩的,也不是多讨厌的人。 小孩的烦恼能是什么呢? 今天中午的饭不好吃,下午又被老师训了一顿,做的数学卷子没考满分,回家被妈吵怎么不知道收拾东西,选的班长有没有自己,班里的男生怎么那么烦人天天拽自己的辫子,选的课外班练古筝真的好烦…… 闻婴都经历了一遍后,觉得不太是问题。 她经历过最亲近的人离开过自己,自己依赖的人因为更重要的事情把她托付给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嫉妒,也见过不是血缘的亲近和口是心非的关心。 所以学习也没什么,不过是下苦功夫和动脑子就能获得回报的东西,比人心好多了。 “你要选班长?” 陈斓在某一次埋头吃饭的时候问过闻婴,“我看陆老师的确挺喜欢你的,上课点你回答问题,让你给她抱作业,说不定能成。” “山谣也去,不一定是我。”闻婴挑出来生姜,云淡风轻。 “山谣是谁?” “……”闻婴对发小的记忆无言片刻,矜持地笑了一下,问他,“我们这几天轮流管纪律,陆老师看我们成效,除了我就是她。就这两个人,陈斓,你是鱼吗?” 骂人非常含蓄。 陈珩握着勺子无声地笑起来。 “哦,马尾辫勒得我都看着疼那个是不是?长得很像鹅蛋?” “……你天天都在怎么记人。” 陈斓说法虽然夸张,但是的确那小姑娘把头梳得看不到一点刘海,好看的小脸蛋活生生扩大一倍,像个圆润的鹅蛋上平添了副漂亮五官。马尾辫绑的又高又紧,的确是看着就觉得疼。 鹅蛋小姐其实管的不错,但是平心而论,总是撕心裂肺喊“别吵了”真的震耳朵。陈斓和他同桌被拎出来训了好多次,罚站,打手板,看着都疼。 很烦人的是她的记名本,谁上课哪节课说了话都要记下来,时不时给老师交一次,一群皮猴似的人隔三岔五被训。 陈珩听陈斓叙述,觉得这小孩管纪律没什么意思,镇得住一段时间就不行了,他更好奇闻婴怎么管:“你呢小闻?” “该让站的站,该罚的罚,抄写绝对不少。这点山谣做的真挺好,没必要松。”闻婴吃饭一点不落下,她剥了个小橘子,看着陈珩笑了笑,“同时,连续三天没有被点过名字的奖励糖,积极回答问题连续五节课的给一个巧克力球,每周的汇报名单上除了不听训的,还有表现好的。” 要的就是奖罚有序,公私分明。 闻婴模仿能力从她小时候对付麻花辫那一套照搬陈珩求助就可见一斑,大了越发能耐,漂亮的眼里都是得意,“我学的你和陆老师。” ——学的是陈珩治陈斓服服帖帖那一套,也复刻了陆老师管班很严但是他们还喜欢她的方法。 小孩儿讨夸奖的意思太明显。眼睛都亮了。 “厉害。”陈珩不吝夸奖,“小闻真的聪明。” 陈斓习以为常翻个白眼,不搭理身边人只有在他哥在的时候才“不经意”的开屏行为,继续吃饭。 十一月的中午虽然看起来艳阳明媚,但是已经冷了,陈珩家里没有闻婴的厚衣服,他劝闻婴回去睡午觉:“你下回带条厚被子放这儿,今天先回去睡吧,我怕你再感冒。” 闻婴愣了愣,想说什么,但是还是没有反驳。 她心里劝自己,今天星期五,说不定就没放假休息呢,是不是? 闻婴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钥匙插进去转一圈就开的时候心里还是沉了沉——她早上离开闻家的时候反锁了。 家里有人。 闻荆中午不回来,马艳红月底的账目没有忙完,月初也在忙,不可能是他们母子。 闻婴换上拖鞋,深呼吸一次,才换上笑脸:“二叔,你回家了啊?” “对啊阿婴。”带着金丝框眼镜的斯文男人笑着露了个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睡午觉啊,二叔都以为你中午不回来了呢。” 闻婴下意识想后退,但是让自己忍住了:“不用等我的二叔。” “那怎么行,我好不容易在家看一眼我侄女。”闻二叔笑盈盈地,“过来坐二叔旁边看电视?” 他悄悄眨眨眼睛,说秘密似的,“咱俩偷偷看,不跟你婶婶和你哥说。” “不啦二叔。”闻婴笑得也好看,完全看不出她手心的濡湿,“我得睡会儿,下午一点四十就得上学去,不睡午觉下午困,二叔才舍不得我犯困被老师抓起来呢。” 这话亲密又娇,极大取悦了男人,他舒展眉眼笑了起来,“二叔怎么舍得呢,快去睡吧,可别偷偷在被窝里头看书啊!你哥昨天就被你婶婶抓住偷玩psp,哎你没看见,可把你婶婶气得……” 闻婴陪着笑,但是关门关的毫不犹豫。 她总觉得二叔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 闻婴已经学会了憋在心里一些事情,没有告诉和她关系最近的陈珩,再加上没有威胁到主角团生命安全,系统无法自动提示和发布任务,外人面前他又一副只是贪图钱的伪君子,因此谁也不知道。 陈珩即使知道原著剧情,但是小姑娘才六岁,原著线是十三,白天又全部和他们在一块,晚上有闻婶婶和闻荆,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他也没想过这么早提防。 六岁的姑娘,在人际关系上再一副强撑着的大人样,到底本质是个孩子,只觉得他虚伪,前面不在乎她后面又过来装好人对她好。 但是她觉得不是这回事,本能里总觉得害怕,对邻居的警察叔叔抱的毫无压力,却死活不敢去挨着有血缘的亲叔叔。 谁也不知道,关在门外的斯文男人眼神已经阴了下来。 但是他又轻轻笑了笑。 确实是早,不着急。 下午发期中考试卷子,陈斓和闻婴还没进去就被在门口看贴出来的成绩榜的同学们堵在了门口。 “第一,牛。”陈斓仗着身体灵巧和眼睛好使,刚挤进去没一会儿就挤了出来,给闻婴比了个大拇指,“今晚庆祝,放学你请我喝那个阿萨姆怎么样?” 闻婴心里有数,她自评都是满分,肯定是第一,于是有心情跟陈斓开玩笑,“四块一瓶,我没钱。你数学不都跟我一样,你不是第一?” “我‘真’那个字里头写成两横了,语文扣了零点五。”陈斓毫不放在心上,“无所谓,我哥又不看这个——哎,找你的鹅蛋来了。哦我忘了跟你说,这姑娘也是第一。” 闻婴本着良心觉得山谣很好看,她自觉无法和四岁那会被拧了屁股还要捧着鹅蛋的陈斓共情,但是看到那姑娘那一瞬间,她吞了口口水。 ……确实像个鹅蛋。 鹅蛋,哦不,山谣,此时气势汹汹过来了。 她绷着脸,严肃问闻婴:“你也是第一?” 闻婴本来应该严阵以待,但是她现在满脑子鹅蛋,对着她:“鹅……呃。对,应该是。” 陈斓真的好怕闻婴刚才脱口而出一句“鹅蛋”惹怒了鹅蛋小姐,但是好在闻婴闭嘴和反应都够快。 鹅蛋小姐掏出自己的本子,画了个勾,“那学习成绩上打平,咱们看这两周下来看纪律流动红旗和每天班级文明评分对比。” 闻婴对她的本子挺感兴趣,但是没问:“陆老师说这是咱们的竞争方式了?” “对,咱俩一人一周,但是中间有穿插,所以整体和每天都要看。”鹅蛋小姐很严肃。 陆老师年纪大点,觉得这群刚从幼儿园上来的小崽根本不懂怎么正确投票,干脆剥夺了他们民主的方式,直接看结果。 公平。闻婴没有异议,笑道:“好啊。” 闻婴管得的确是不错,赏罚分明这一套在哪里都吃得开。 公布的结果也确实是她,鹅蛋小姐做了纪律委员,陆老师允诺说如果两个学期后如果表现优异可以当选副班长。 公布那天掌声雷动,闻婴再能沉住气也是个孩子,眉眼飞扬,转头看鹅蛋小姐的时候,发现小姑娘也在一脸严肃的鼓掌。 鼓声非常热烈,把她同桌吵醒了。 “你鼓掌做什么?祝贺你没选上啊?”鹅蛋小姐的同桌看她的眼神仿佛有病。 “祝贺她啊。”鹅蛋小姐坦然,“有能力就该上去,我要向她学习。” 同桌愣了,看她一眼,笑:“……你倒大度。” 闻婴下课的时候平三雪就跟她讲了这一段儿,小姑娘非常差异,但是面子工作做的很足,第二天鹅蛋小姐桌子上出现了两大盒子包装漂亮的玫瑰酥。 鹅蛋小姐没客气,收下了,转头给闻婴一整袋酸奶麻花和两包麦香味的早餐奶。 陈斓本来觉得是个小事,还拿着这个逗闻婴“你俩真惺惺相惜”,发现他这面热心冷的发小虽然把酸奶麻花第二天就分了前后左右,早餐奶却留下了,过了好几天才把两袋都喝完。 半个月以后,他刚练完架子鼓,坐在古筝教室外等着闻婴下课。 自从家里都上学之后,陈家早饭基本就是看闻婴哪天来了哪天做。 今早是周六,闻婴直接来的古筝班,陈斓和陈珩早上起得晚就都没吃饭。 闻婴把给他那份放在外头了,陈斓一开始没认准哪个是,就都看了看,发现闻婴零食兜子里装的全是这种早餐奶,各种口味的都有。 这么喜欢? 闻婴出来的时候听他说这个疑问,意外没回答他,笑着瞅了陈斓一眼,嘴里却阴阳怪气:“我还塞了好几块巧克力一个面包呢,就你眼大只看得见早餐奶。” 陈斓嘴里塞着一块巧克力,吃人嘴软,没反驳她,“就这出息,喜欢这个,我看你能喝多久。” “三四年吧,不能再多了。”闻婴似真似假道。 14. 沼泽 闻婴喝没喝三年的早餐奶陈斓早忘了,但是他没升小学二年级就知道了为什么闻婴要把各种牛奶和吃的常备着。 因为他们一年级领期末试卷那天早晨,二年级毕业已经放暑假两天的陈珩刚晨跑回来,就被迎面扔了一袋东西过来。 男孩子习以为常接过,笑道:“没那么必要天天给我,难为你操心。” 闻婴斯斯文文在喝粥,停了勺子,弯着眼睛看着陈珩:“那你别低血糖也别胃疼啊陈珩哥。” 陈斓震惊地停下使劲往馒头里塞煎鸡蛋的手:“你什么时候不舒服了哥?” “他十月份跑步脸白的跟鬼一样。文姨说他低血糖。”闻婴翻个白眼,接着吃饭。 系统跟着学腔:那你别低血糖啊陈珩哥。 陈珩庆幸他刚跑完步,脸上热气腾腾的看不出来耳朵发红:你闭嘴。 他撕开包装,问两个吃饭的小孩:“能给我拿两个第一回来吗?” 陈斓把自己的馒头夹鸡蛋饼咬了一口:“我尽力?” 闻婴带了点笑:“你看着就行了。” 闻婴成绩好,小姑娘细心也踏实,小学题又不难,她连续三年稳稳保持了次次满分的成绩,紧随大一届的陈珩做到了三年不出错的记录。陈斓到底是男主,虽然平时爱笑爱闹腾也好玩儿,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数学英语满分不是问题,语文不一定什么时候错一两个。 四年级的时候,小姑娘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退了不少,十岁的小姑娘逐渐显出了骨肉匀亭的轮廓,眼桃花似的,总带着笑,像白宣上的一道胭脂,仅一道,就叫人移不开眼。 四(七)班的班长出了名的好看,这些刚开始关注异性的男孩子们自然去看的不少,但是她似乎总是很忙,跑各种活动的时候,身边不是有个像个小菩萨的漂亮女伴和那个蓝眼睛的卷毛,要么就是放学回家的时候结伴的两个长得俊秀的男孩子。 总而言之一句话,没落单的时候,没法搭讪。 小闻班长自己没觉着什么,该学习学习,但是陈斓开情窍确实够早,往来嬉闹的女孩儿里头几个喜欢自己的几个单纯就是玩的,他心里分的一清二楚。 他好像天生就会怜香惜玉,对女孩说话总存着三分温情似的亲近,心底却平静得很,还没和闻婴呆在一块被气的心理波动大。 陈小少爷天生就带了“渣”的基本素养。 这时候的小女孩儿,总要靠点“暴力”来和男生表达亲近或者其他,追着男生打应该是每一个小学一景,陈斓长得好看,嘴好撩闲,又脾气好——被他哥收拾惯了觉得无所谓,嘻嘻哈哈笑着躲,找他闹腾的小姑娘往来不绝。 男生们喜欢他的也多,勾肩搭背一块“打卡”的,甩陀螺的,玩溜溜球的,踢球的,看奥特曼,铠甲勇士的……陈斓都会,也愿意教,跟他称兄道弟的一大把。 小学男主角现状大概是男女通吃。 陆老师对得意门生这一点深痛恶绝。觉得这人出除了参加奥赛的时候最可爱,其他时候嘴堪比机关枪打个不停,还能吸引一大群人,是个招蜂引蝶的人形花卉。 有一回下午陈斓被罚站,陈珩下课了都没见俩人,过来四(七)班找,才发现陈斓站在门口,还在嬉皮笑脸和旁边的小姑娘说什么,半笑半哄,闻婴坐在走廊的栏杆上背着一个书包,垫在作业本下面还有一个,表情十分淡定。 陈珩:“……” 陈珩没有第一时间过去,语气十分复杂:我以为我带着这俩,他俩好歹青梅竹马少年好友,能成点什么。 系统比闻婴还淡定:我们家女二没这个角色要求。你不能强行给人家扯红线,我们不流行包办婚姻,这位陈家长。 陈家长:…… 这几年没有大的剧情点,任务也少,系统更像是活在他脑子里陪他聊天说话的AI。 他定了定神,走过去,站在闻婴身边:“小闻?” 闻婴写作业的时候向来专注,闻言只是伸了左手抓住他:“等两分钟,这一页写完我数学就写完了。” 两分钟后,刚才还一脸淡定的小姑娘瞬间眉开眼笑:“陈珩哥!” “怎么回事?” “陈斓又被罚了,”闻婴利索地把笔盖合住,收拾书包,“给他送的情书陈斓没看见,夹书里交作业交上去了,陆老师问他是谁,这人咬死了不知道。老师罚他站半个小时。”她看了看门口的挂钟,抿着嘴笑,“还有三分钟。” 陈珩:“……他还挺绅士。” 两个人互相看着笑了起来。 平心而论,陈家兄弟个顶个的好看,就这么站在走廊里说话这一小会,看陈斓的和看陈珩的姑娘各占一小半,剩下还有不少在看笑起来的闻婴。 陈斓在那边早就发现了这两个幸灾乐祸的王八蛋,他好声好气哄了那个递情书想自己认错的女生,然后遥遥冲这边翻了个白眼。 陈珩没发现自家弟弟趁这一会儿作的妖,他关注的是其他的事情:“我听说你选上汉字听写大赛的预备队员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我在老师办公室看到的。明天训练,咱俩放学时间同步了,我跟你一块?” “我巴不得呢。四年级都是替补,我给你们当预备役去。”闻婴冲他乐,“你怎么不看外头的展览墙上我还在‘百优十佳小作家’栏里头呢?你这怎么不夸我?” “本职能耐,我觉得这属于基本操作,就不夸了。”陈珩眉眼柔和,“你上回要的书我网购到了,一会咱们去取快递。” 这边没说几句闲话,两个人就同时被揽住了。 陈斓重重哼了一声,“又背着我要去玩什么!” 闻婴笑容不该改,语气却骤然阴阳:“我们在说下周全年级都去的点点梦想城呀,我想了想,干脆就早上不叫你,你直接睡过别去算了。” “我靠你凭什么!” “毕竟我只想背着你玩儿。”闻婴抿着唇冲他笑。 回去之后,闻婴径直回了闻家做作业,陈家兄弟那边今晚要去陈启东岗位上送饭,文虹出差没人在家,她也不好一个人呆在陈家。 “哎呀阿婴回来了?” “二叔。有学生啊?” 闻二叔戴着金丝眼镜,笑得很温和,却这一回没有贸贸然凑过来,而是露出了身后的女孩子。 他们班上的得意门生。 闻二叔教初中语文,也代课小学高年级,那个年代管的不严,他挣两份钱也是轻松。这人业务能力没得说,讲话斯文也轻声细语,很是让同学们喜欢,周五和周六经常带孩子回来补课。 很奇怪的一点是,语文一般向来是女孩更为擅长,但是他却往往带回来补课的都是女孩子,闻婶婶问起来过,只说是提高班,讲作文的。 闻婴大略一扫,发现这也是个女孩儿。十来岁,长发柔软,同样式的校服裙子都遮不住小腿的匀亭白净,让人看见就想到橱窗里裱花蛋糕甜浓的香气。 她冲对方笑着喊了句姐姐好,就准备回屋里。 “那二叔我回屋子写作业了?陈珩哥一会过来找我。” “快去吧,你俩一向都好。” 但是那长发女孩子却是表情有些惶然,她蠕动嘴唇,想说什么,又被那金丝眼镜的闪耀的光封在了红润的嘴唇里。 闻婴站住,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姑娘,但是她已经收回了视线,手紧紧放在大腿上,小白鞋规规矩矩地并在一起。 闻婴回到屋里,确认锁好门才换衣服。 镜子映出女孩的身体。闻婴坦然看着自己。 她穿着背心和贴身的短裤,身体已经开始有微微的曲线。 女孩儿十岁左右已经开始发育,但是她身边并没有真正足够亲近求助的女性长辈,姑姑常年在外更是没空,而文虹也没法过于亲近,所以小姑娘发现自己胸部微微隆起的时候,也只是皱着眉思考怎么才能遮住。 紧张,羞耻,含胸驼背……但是小姑娘几乎把体面刻在了脸上,她宁愿问让别人诧异一时也不想一直让羞耻如附骨之蛆啃食她自己。 小姑娘选择的解决方法是找陆老师求助。 偌大的办公室里,年纪快四十的女人突然眼圈红了。 闻婴反而没什么反应,只是笑得坦然:“老师可以帮我吗?我真的不知道找谁了。” 陆老师隔天给她了一个大包,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新买的背心,加棉垫的,不加的,运动的和夏天的,叮嘱她,“以后要是还有问题还是来找我。来例假也是,上初中了也可以回来找老师,老师会帮你,一直都会。” ——一直都会。 小姑娘眼底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她早慧也八面玲珑,极容易体会别人情绪。她隐隐约约感受到了这几年闻二叔的不对劲和粘腻到底意味着什么,却没想好到底为什么,以及到底该怎么办。 小姑娘换好衣服,把换下的衣服叠好,打算晚上清洗,开开门却发现客厅没人,倒是书房隐隐约约发生了什么声音。 是隐约的呜咽。 没什么所谓小孩儿不懂的,电视剧,书,更何况四年级,大人眼里的“孩子”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方法接触这个世界,即使不懂这些事情到底有多恶劣,但是他们什么都明白。 闻婴呼吸顿住,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一切。 “老师,你别碰我……呜。” “安然,你头发乱了,老师就是给你把头发梳起来,怎么了,这也不让老师碰吗?我可是你老师啊,乖孩子。” 闻婴深呼吸一口气,骨子里的冷漠和理智都在和她说别管,但是脚就是跟生根了一样不能动。 ……她上完这节课以后就不会来了。闻婴自嘲地想,但是你还要继续依靠这家夫妇苟且过完你未来求学的日子。 手在发抖。 那姑娘红润的唇蠕动,口型隐约是救救我。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你看她做什么?自保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个圣母吗? 她们有一样的校服裙子,她头发很柔软也很好看,不该被那双恶心的手抓住。 ……怎么做。 “二叔,你能帮我签个字吗?我们考试卷子要签字,文姨陈叔叔还有婶婶都不在,我也就只能找你帮忙了。” 女孩儿似乎什么也不知情的声音从客厅那边传来,拖鞋的踢踏声一步步近了。 闻二叔不得已放开头发微乱的女孩子,恼怒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才换上和善的表情开门:“年级第一也要签字啊?” “那当然啦,这不是想让二叔夸我几句吗。” 小姑娘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说话也很亲近的样子。桃花似的眼微微弯起,眼尾勾出薄淡的弧。像瓣子的尖。 闻二叔金丝镜框下的眼睛缓缓落在了闻婴身上。 他有些情节极其严重,喜欢十来岁的女孩,尤其是十一二的,已经初步有了少女的玲珑和女孩的稚嫩,漂亮得让人神魂颠倒,十岁太小,十三懂了人事警惕心也强……但是闻婴长得太好,也太像她那母亲了。 那个真正让他二十多年念念不忘的,十来岁的邝稚京。 闻二叔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拿过笔,在那份干净的卷子上按照闻婴指的位置签上了名字,“四年级了还是第一,我们阿婴真的很棒啊。” 闻婴笑盈盈地,“那可不是,我得跟着哥哥学,哥哥成绩就好。” 这话让刚才盯着她过粘腻的眼神有了片刻收敛,闻二叔把笔还给她,指腹轻轻摩挲那只金色钢笔:“笔很有分量啊,写着不沉吗?” 闻婴笑容不变,刻意避开了手指的接触,缓缓把笔抽出来:“我爸的笔,那天收拾的时候找到了。” 窗外的风一直在砸窗户。窗帘吹的鼓胀。 又是秋天了。 15. 肋骨 下一周的点点梦想城是在阳城这个省的省会郑城。 闻婴因为晕车,再加上无聊,跟陆老师说了一声,抓着陈斓就跑到了双层巴士的最前排坐着,和前面的平三雪会和。 小姑娘脸特别白,看起来难受得不轻。 点点梦想城体验职业是四年级的活动,陈珩没来,但是系统提示说时间转折点要来了,让他晚上等俩孩子回来就严阵以待。 陈珩:?就你会吊我胃口? 这几年过的太平,他的确没想那么多,阳城的小学是五四制,他上完五年级就毕业,小孩不在只能闷在家里写作业,以及算初中把闻婴接过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傍晚的时候,陈珩只剩了语文的卷子。 系统: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陈珩一心二用,写的很快:你忘了闻秋平这个老畜牲?我就说小闻她二叔。小闻到十岁我就不放心了,这一年长得快,我怕这狗东西动心思,打算想个办法把她接过来。 系统算了算进度,闻婴和陈斓都属于主线剧情,它最近已经无法监控闻家了,也赞同陈珩的想法:该想想了。你打算怎么办? 陈珩舔了下虎牙,他的脸在夕阳光晕里显得尤为好看:你觉得把他恋/童/癖暴露出来难度有多大? 系统:你想做什么? 他们还没商量完计划,那边电话就打过来了。 陈启东给陈家兄弟一人配了个老年机,显示的是陈斓的号码。 陈珩伸手去抓手机,手机却没抓稳掉到了地上。 接通后是陈斓罕见的急得快哭的腔:“哥,我们回来了,闻婴好像肋骨是骨折了,我们直接来医院了,还在路上,小闻看起来真的好疼,哥!” 陈珩变了脸色,立刻去找自行车钥匙:“你们在哪个医院?” 陈珩的任务同步被触发了。 任务【“骨”折】触发 你看原剧情,发现闻婴肋骨曾经受过两次伤。 小当家很能忍疼,下属和朋友问起来,也只是笑着说曾经有一次骨折本来快好了,结果又活生生折腾差点断了。 很不幸。你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次是第一次。 任务:1.保护闻婴肋骨不要二次伤害 奖励:积分*15 剧情进度*3 (友情提示剧情过渡点下一任务很快触发两个任务为连续任务可同时完成) 闻婴确实是倒霉。 他们当时已经下了高速,快到学校的时候后面两个男生打起来了,陆老师年纪大点,好不容易休息会儿,她不想叫醒陆老师,就忍着晕车的恶心去后面拉架。 起因也好说,一个想要另外一个兑换的一盒马克笔,另外一个不给,但是把那个给他的一盒子冰淇淋留下吃了,小孩没要到笔反而赔了马克笔,自然恼怒,俩男孩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都放开!别打了!” 本来平时这群男生都听班长的,但是今天忙了一天,一群孩子都是又饿又累,脾气也上头,没人愿意停手不动。 闻婴跟着陈斓练跆拳道,手上有劲儿,并不怵这群不听话的小子,在喊了两句没人停下之后就直接上手拉。 没人想和班长动手,更何况班长是姑娘,长的还好看。俩人被拉开,气势汹汹瞪着对方也就算了,结果这时候车前面窜出来一个骑三轮逆行的老太太,司机师傅大惊,急忙刹车,一群人都控制不住往前倒。 要是坐在座位上也就没事了,结果闻婴他们几个没坐在座位上,两个男生没站稳,都往前倒,把小姑娘连带着压倒了。 也就那么寸,胳膊肘直直地撞上了小姑娘肋骨,闻婴本来觉得没什么,结果两肋生疼到动不了了。 是真的疼,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子往下掉,感觉有人在她骨头里搅。 “我靠你怎么倒了,快起来——闻婴你怎么回事?” 陈斓在前面一脑门差点撞上玻璃,彻底醒了,发现座位身边没人就来后头找,发现发小倒在地上,正准备扶,却发现一摸一手的汗。 闻婴疼得已经发不出声了。 陈斓右胳膊因为打架断过,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当机立断喊:“都别动!你,去找陆老师,你,对,帮我把闻婴慢慢换个姿势,别让她趴着,别动她肋骨!” “没事。” 后面有个人声音平稳,他半跪下来,扶在闻婴后面,“你靠着我,这样好受点。” 那人蓝眼睛。 司机听说后径直换了方向去医院,陆老师和陈斓想的一样,觉得八九不离十是肋骨骨折,闻婴现在说不出话来,只是额头上一层一层地渗汗,死死抓着陈斓和平三雪的手。 平三雪眼圈儿都红了。 陈珩骑得快,闻婴那边进门诊没多久就到了,他气喘吁吁给下楼来接他的陈斓打电话:“怎么样?” “肋骨骨折,现在在包扎,估计得今天推个轮椅回家。”陈斓听声音在跑下楼,“医生说问题不大,养两个月的事。” 陈珩和陈斓赶到的时候,闻婴好整以暇坐在轮椅上。 “……你还心挺大。” “男女授受不亲,我就不给你们看我包扎的肚子了。”闻婴坦然一笑,如果忽视她发白的嘴唇和汗湿的额头,小姑娘看起来真的像没什么事。 陆老师垫付了医药费,她还得把这一车的孩子送回去,于是给闻婴的家长打电话后,又留下了和闻婴最好的陈斓和平三雪,以及……一直和闻婴关系成谜的蓝眼睛卷毛。 “你没走?”陈斓差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客气点了个头,他俩经常一块踢球,“谢了兄弟,还留下看着这人。” “这有什么好谢。”闻婴懒懒支着下巴,“谢他留下做苦力省得我折腾你?” 闻婴和宋昼舟关系一直还可以,这两个成绩上第一第二的变态有种奇异般的惺惺相惜,各种校级或者年级的比赛总能见到这俩人,阴阳怪气垃圾话放完了还能一块和平吃顿饭回班,也是奇异得不得了。 宋昼舟推着她,混血似乎长得比他们快点,已经显出了少年的一点英俊,“感情刚才眼都红了的不是你。” 闻婴笑着冲他做了个拉拉链的闭嘴手势:“就你会说话?” 陈珩半蹲下来,看闻婴的脸色:“我给闻二叔打电话了,他说他估计晚上才到家,闻婶婶明天才出差回来,你今天还回去吗?” 闻婴的手指神经质蜷缩了一下,笑:“我先去你们那儿,如果晚上就二叔一个人,我不回去也行。” 陈珩离得太近,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头瞬间疑虑。 他没说什么,只是应道:“好。” 但是晚上闻二叔罕见的过来敲门,说要来接闻婴。 “还是回来住吧,这一个受伤的放这儿我也不放心啊。”他推了推眼镜,歉意道。 文虹正打算开口拒绝,但是被男人打断了:“明天孩子他妈也回来了,方便给她换药,我明天再带着闻婴去一趟医院办医保的手续,她好几年不去,好多手续都是得要她本人出面。” 但是口吻实在有点神经质地狂热。 天赐的时间。 受了伤,动弹不得,家里没人。 哪怕不做什么,摸一摸这复刻般的邝稚京……都是好的。 文虹心里还是觉得哪哪儿不对劲,但是后面坐在轮椅上的闻婴握住了她的手。很凉。 但是小姑娘笑容不变:“文姨,让我过去吧,明天我就过来,好不好?二叔都过来接了,我过去待着也没什么的。” 文虹无可奈何,点头:“好。” 小姑娘手里握着手机,兜里还有一个刚才从陈斓那里借的录音笔。 ——陈启东的,陈斓拿过来玩儿了。 闻婴摇着轮椅要过去,被陈珩拉住了,他正想说什么,却被闻婴阻止了:“哥,明天早上记得打个电话叫我起床,我怕我又睡过头。” “……好。” 陈珩关上门,脸色彻底变了。 这是句只有他们仨知道的错话。 早上闻婴起床气大,从不接任何电话,谁给她打都挂断,但是这小姑娘自律,从来都是定闹钟,而且绝对不止一个,不会让别人叫。 他看着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 通话对象的备注是小闻。 闻二叔前面半个小时还正常。 直到他把闻婴推进了小屋,要抱起她放在床上:“我给你换药吗阿婴?” “不用二叔,我上夹板了。”闻婴按住男人的手,笑容有点勉强,“不太……不太方便。” “这有什么,我是你叔叔。” 手按在衣服上,声音近乎呢喃,“我就喜欢阿婴这样的孩子,长头发,又乖,当时可遗憾闻荆是个小子,在二叔这儿,你和闻荆一样的,都是我孩子……” “二叔!你别,你别碰我,我不舒服,疼!我肋骨疼!” 闻二叔的手其实没碰到太多,但是闻婴的反应已经非常剧烈。 她不管生疼的肋骨,下嘴唇快被咬烂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小姑娘几乎是用全部的力气推拒他。 但是闻二叔现在眼里的不是闻婴,只是另外一个邝稚京。 一个身边没有闻秋至的,无力反抗,十岁的邝稚京。 她惊慌失措,一点都不跋扈,也没有那一直淡定的笑意——她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那二叔不动你夹板,”闻二叔声音越来越粗嘎,“来,二叔抱抱你?你靠着二叔歇会儿?要么晚上你别在这睡觉了,去二叔那儿跟二叔睡,我也好看顾你……” “你拒绝什么!”闻二叔又一次被推开,恼怒地扇了她一巴掌,“你才十岁,怎么不能让你二叔碰!你怎么可以拒绝我!” “别动我二叔,好奇怪,这样好奇怪……”女孩儿的声音带了哭腔,“你别碰我,我们老师说了这些地方不能碰……” “我们老师说了这些地方不能碰……” 听到这句,这边的电话差点被陈启东捏碎。警官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出了门,一脚踹在了对门的锁上。 他夜班回来就被一脸严肃的儿子塞了个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 “你干什么?” “你别说话爸。你听就行了。” 文虹心里头也不安稳,陈斓不知道几个人在干什么,也就坐在旁边听。 前面还正常,听到闻婴的推拒陈斓就坐不住了,都是男的,十来岁再不知道事情也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味儿了,他站起来又被他哥捂着嘴按下去,发现他哥的力气大的吓人。 但是他手上还在发抖。 陈启东立刻去摸兜里的警用录音笔。 这个总是笑眯眯的男人眼神阴沉了下来,这时候才看得出来,这个背着闻婴贴对联,被文虹训还在笑,疼孩子也没什么威严的男人是重案组的刑警。 是多年的刑警。 踹门的声音太大,里面的动静都停了。 半晌,才听见闻二叔的声音:“谁?谁大半夜发酒疯?” “救命——救命!呜——”闻婴撕心裂肺的求救声被堵了回去。 “我。陈启东。” 陈启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别装了,闻秋平。你现在伤害闻婴或者任何负隅顽抗的举动都够你喝一壶的,开门,让我带闻婴走。” “你说什么呢老陈?”闻二叔明显还想装傻,但是被毫不犹豫打断了。 “别装蒜。开门。不然你觉得你们家这早就该换了的破门,经得住我几脚?” 陈启东停了三秒,接着踹。 咣! 咣!! 咣!!! “你别踹了!我开!”闻秋平声音恼怒,“警察了不起吗!可以私闯民宅吗!” 陈启东不和他废话,趁锁开的那一刻就猛地推门,把门口还想纠缠的男人狠狠撞了个趔趄,差不多大的年纪,一个教书一个常年在一线抓罪犯,力量悬殊可想而知。 陈启东紧紧按着他,跟夫人使了个眼色。 文虹就在后面,她狠狠啐了一口闻秋平,冲进去抱孩子。 陈珩陈斓也跟着,陈珩完全忽视了脑子里的任务提醒和任务发布,直接冲到小屋,见闻婴没什么大事才放心。眼圈骤然通红。 任务提示,【“骨”折】【救命】完成。 小姑娘脸上还有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渗血,头发凌乱,但是强撑着不落泪。看到闯进来人还蜷缩了一下,发现是文虹,才努力张开手,喊了一声“文姨”。 文虹眼泪刷一下就落下来了,几步路几乎是跪下去,抱住孩子嚎啕大哭。 陈斓却冷静地可怕,看舅舅按着那畜牲,哥哥也在旁边腾不出手看他,折回去在那人腿间狠狠跺了几脚。 十岁的男孩子,力道再不成也有了力气,更何况这小子练跆拳道,腿脚的力气跟同龄人比更是大的出奇。 闻二叔一声痛呼,陈启东喊陈斓别动,男孩子却死死瞪着那痛呼的人:“我没到十二岁,舅舅,我不犯法。” “陈斓!” 陈珩脑子里的“宿主出现伤人倾向”警戒声几乎快炸成了警笛,他不得不放下手边那一个,冲出来狠狠把这一个拽开,“爸会把他送进去,听话,爸会把他送进去!” “哥,怎么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啊哥……”陈斓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质问,他这时候才敢跌跌撞撞过去看闻婴,两个同岁的孩子大半个小时前还笑得开心,此时对视,一个泪眼滂沱一个浑身发抖。 这一夜没人安眠。 16. 归属 闻姑姑听到这件事赶回来已经是三天之后。 这精明强干的女人第一反应是给陈启东打电话,“陈哥,能给闻秋平判几年?” 陈启东同样冷静:“如果单独是小闻,我们抓他在现场,刑法规定是五年以内,我们现在立案侦查,在查他这些年两边代课同时有没有其他欺辱幼女的记录。” “但是她们可能不承认。就算有孩子真能站出来,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 闻姑姑说的直白。 陈启东默认,但是他没说什么,只是说:“那是我们的职责了,不用你挂心。闻秋平拘留了,你要过来一趟吗?这几天我太太一直带着小闻,她们去我太太单位了。” 他们完全略过了闻婶婶这几天的破口大骂和歇斯底里,也没提闻婴到底由谁接下来管的问题。 因为这不言而喻。也没什么必要讨论。 闻婴很多年以后回忆,对那一个多月的印象只有文虹和姑姑的眼泪,两个女人一直紧紧抱着她的手,陈珩和陈斓基本一个小时就要过来一趟的神经质,以及闻婶婶——马艳红撕心裂肺的大骂。 丧门星,白眼狼,败家的东西。 很难听,但是闻婴头一次看着她笑了。 不是虚与委蛇的笑,是这么多年头一次真心实意的开怀。 小姑娘脸色苍白,还坐在轮椅上,桃花似的眼湿漉漉的,像浸了早晨还没散尽的露。她眼里带着笑,又天真又残忍:“后悔吧?那你干嘛非得贪我爸爸的钱收留我?” 新一轮的怒骂声。 闻荆死死抱着马艳红,但是并没有再看闻婴一眼——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看她。 于是他再也没回头。 闻婴除了开庭那天去见过一次闻秋平,其他根本没有想要去监狱“看”的意思。 最好两不相见。 的确没人站出来,没人愿意承认她们在最好的、花儿一样的年纪,被这样一个金丝镜框,他们曾经都喜欢过,崇拜过的语文老师毁掉了接下来所有美好的憧憬。 闻婴也没提过那个女孩子,只是自己去了证人席。 回校的时候,平三雪递给她一块很漂亮的蛋糕。 “我现在估计不能吃,可以带回去吗小雪?”闻婴弯着眼睛,好像还是离校那天去点点梦想城拉着她坐最前排的女孩子。 “不是我送的。”平三雪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是个高年级学姐,长头发,嘴唇很红。长得很好看。” ——让人看见就想到橱窗里裱花蛋糕甜浓的香气。 闻婴笑了笑,接受了这份礼物。 是和她一样漂亮的蛋糕。 系统提示任务已完成。 她已经真正脱离了那场原本定在十三岁死里逃生,亲手杀人的噩梦。 陈珩写完了卷子,在台上看纪律。 毕业班很安静,五年级学生们都在复习和写作业,他偷了个空,看原著线这一段。 铁锅砸的。果然是闻婴能下手的狠劲。 “闻婴脸上还有血,却镇定得不得了,也没刻意擦掉指纹,把脏污的衣服都脱下来扔在了躺在地上的男人脸上。自己换了干净的衣服,洗了个脸,漫不经心把收拾好的东西清点一遍,背上书包,毫无留恋地出了门。” “她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刚打球回来的陈家兄弟,陈珩的脸瞬间涨红,却一句话也没出声,陈斓看不惯他哥这副德行,拍了一下他的背,跟闻婴打了个招呼:‘出门啊?’” “闻婴笑得很开心,点头:‘对,我出去玩儿。’她罕见地和两个人道了个别,‘走了啊。’” “然后她走出了这栋楼,再也没回过头。” 陈珩关闭了系统线,觉得有必要找这个小疯子谈谈。 按闻婴的做派,她应该是知道闻秋平会在那天动手,但是她还是去了。 “我知道。”放学回家的时候,闻小疯子坐在轮椅上非常淡定,“我一周前刚救过那姑娘,我也知道他这几年都对我有点意思,但是我知道他在等机会。” 肋骨断的时候闻婴没想那么多,但是晚上那会儿她已经想透了。 这机会太难得了。受了伤,动弹不得,家里没人。 ……所以她准备了录音笔和正在通话的手机。 闻婴脑子好使,她记得陈启东下夜班马上就到家,她知道只要求助,就一定有人来帮她。 疯狂大胆。 陈斓瞋目结舌。 陈珩心想,好,看起来这么多年是惯着了,爱护她自己这点别人都做得到,她自己又忘了。 陈珩:“要是我没能听懂你暗示呢?” 陈珩:“要是我没听见你求救呢?” 陈珩:“要是我爸今天晚上临时有事,回不来呢?” 闻婴似乎料到了陈珩发难,看着他笑:“你要是没拦住我,我可能会直接换种方法暗示你,但是你拦住我,我就知道你清楚闻秋平。” 她笑出了一口小白牙:“我枕头底下有刀,开了刃的,我试过,见血很快。我不会真的让他动我,我当时一个手一直在握着刀。” “就算真捅死了也是未成年人防卫过当,被抓住了刀他会发现我是个疯子,撑死了打一顿,第二天照样能告他。闻秋平我知道,他看见刀没胆子真干什么。” “退一万步,我就是真被那什么了,他五年往上判,我再把我知道的几个女生拉出来,能给他凑个更重的刑。” 陈珩气得头晕。 他本来以为陈斓这个“我十岁不犯法”就够他揍几顿了,结果这还有个备着刀准备给犯罪人来一刀的! 这他妈还纠正什么三观,全送少年犯改造所算了!早点为民除害! 陈珩气得肺疼,反问:“你要是被他抓了刀,反而刺激了他给你一刀呢?你要是判断的不对被他真的……你自己能不能顾惜你自己的身体?你什么都算得好好的,你怎么就不能算我什么时候被你俩气死呢闻婴?” 俩小的见他真生气了,全部息声。 陈珩真是气得狠了,冷冷刮了她一眼:“那你让爸妈怎么办,小斓怎么办,姑姑怎么活,你让你爸爸奶奶怎么想,他们都在天上了还不得安息吗?你让我怎么办?!你自己怎么办?!” 闻婴想了一箩筐哄人的话,一句也没能施展出来。 她张口结舌。眼圈却红了。 亲生母亲断了联系,父亲奶奶全没了,亲二叔猥亵,婶婶大骂她丧门星,姑姑为了她操劳得现在都得两地跑……她是多余人。身体和命对她,真的也就是可有可无。 因为没人重视,所以死不死的,伤不伤的,谁在乎呢? “我怎么办”这句劈头盖脸,把她打蒙了。 ……她才十岁,还有三个月才十一岁。 陈珩嘴里不是滋味。 闻婴寄人篱下好几年,白眼磋磨刻成了表面的玲珑滑润,讥嘲冷热把内里凿空留刺成刀。 尽管陈家一家人费心养护,也堪堪在这空心的漂亮石头里填满了棉花。 她始终不信任老师,也不求助朋友家人。一想到怎么对付人,还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同归于尽。 小当家“不择手段”这一点,真是完美复刻在了幼年闻婴身上。 陈珩明白为什么说“正确引导三观”了。 因为闻婴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如果不看她的方式的话。 陈珩放软了语气,“你能算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对身边的人说呢小闻?为什么不能向我们求助呢?” “我们都很乐意为你解决问题,我们是一家人,是好朋友,我们之间不会觉得麻烦。家里人就是用来帮忙的。我们会相信你的。” 陈斓看他哥语气软化,连忙点头,“自家人,谁欠谁啊。” 闻婴沉默,她满耳是秋的风声。 她沉默了半天,轻声说:“秋天了。这是第六年。” 闻婴自己一个人的第六年。 她好像身边有了从新能留下来的人。 第七年的时候,陈珩以年级第一的身份考入阳城一中,成为初中生,闻婴陈斓进入毕业班,第七年夏天,闻婴陈斓顺利进入毕业季。 她没有选择跟闻姑姑走。 闻姑父早就在郑城扎根,他们本地的房子闲置了下来。于是两人一商议,给了闻婴。 说来也是巧,陈启东和文虹的住房公积金下来攒钱,两人商议换个大点的房子,新房子正好是在闻姑姑在阳城本地房子的那个小区。 夫妇两个干脆就挑了靠近闻姑姑家的楼,闻婴一个人住在闻姑姑家,三餐还是在陈家吃,但是晚上陈家两个男孩儿送她回去,这样也不至于不方便。 日子如溪流,表面潺潺不急不缓,底下波涛汹涌。 阳城这边是五四制,毕业班也就是五年级。 五(七)班在阳城一小那棵大榕树下拍照,闻婴站在前面,十一岁的小姑娘唇红齿白,眉尾生了红痣,点在白宣似的额头上,朱砂一样衬了那张脸。旁边是小观音似的平三雪,手上的镯子衬得她整个人白的反光。 后面陈斓懒懒散散站着,在摆拍的时候在女孩子头上比了个幼稚的兔耳朵。蓝眼睛的宋昼舟笑容不改,勾上了陈斓肩膀。卷毛上正好接住了树梢间漏下的光,看起来格外不像真人。 照片咔嚓一声定格。 写同学录的时候,闻婴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就是班上喜欢她的可能真的不少。 委婉点的,就是各种含蓄的“班长有没有喜欢的人”“假期要不要一块出来玩”,直白的就是直接在留言板那一页大笔一挥:“班长我喜欢你,你考虑一下。” 交给陈斓让他自己写的时候,陈斓没事翻了翻,表情奇异:“你收到的表白怎么比我还多?” “……”闻婴无言瞪了他片刻,“因为咱们班女生少。” “但是有姑娘也写喜欢你了。” “那我魅力大,没办法。”闻婴随手抽回来,找了一张干净的纸:“写这里。” 陈斓对闻婴的仪式感无言片刻:“咱俩中午还得一起吃饭,晚上也是。这上面的内容我不信你填不出来。” “仪式感么,你正经一点。”闻婴拍了拍他,出门去找宋昼舟填。 宋昼舟就好说话多了,接过来一张纸,写得龙飞凤舞:“明天老师说一块吃个聚餐,班长记得通知一下。” “行。”闻婴点头,“能带家属吗?我想把陈珩哥带过去。哦对了,你接着在阳城读书吗?” “肯定行啊,我们班有谁不认得他的。”宋昼舟填完后冲她一笑,“接着读,我不想回去。那边没意思。对了,你想去哪儿?一中还是十三中?” 阳城最出名的就是一中和十三中了。 “一中。”闻婴丝毫没犹豫,“陈珩哥在一中。” 宋昼舟没什么意外之色,只是轻轻一笑,还给她那张纸,又塞给她一个白桃乌龙的甜筒。 “那明天见。” “明天见。” 17. 初中 闻婴暑假期间和宋昼舟或者其他小学同学出来玩过几回,每次身边要么跟着陈珩要么是陈斓。 十岁的事情在几个人心里头深深刻了一道。 宋昼舟看着明显没睡醒的陈斓,没憋住笑了:“你给小闻当保镖呢?” 陈斓困得不行,抓抓头发:“她中午得去我们那边吃饭,我顺便骑车带她过去。” 蓝眼睛的假洋鬼子聪明的很,看破了陈斓不放心,但是故意踩雷:“我也骑车了,我送一样的。我知道你们小区,去过一次。” 陈斓被光晃了一下,眯起眼睛。 闻婴这时候才买了饮料回来,小姑娘头发又长长了,扎成长马尾都垂在背部,给发小解围,睨了宋昼舟一眼:“少没事犯那贱。你今天找我干什么?” 柠檬水酸甜冰凉,一口下去整个人脑子都清醒了。 宋昼舟没绕弯子,开门见山:“闻婴,你妈妈在东南沿海那边吗?” “我不知道。她走了之后我们没联系。”闻婴坦白道,“他俩在我三岁就离婚了。我妈据说是去了粤城,那边好像有祖辈的生意。她不想在这里待着。但是我爸脱不开身,爷爷奶奶都有病,姑姑常年在外二叔靠不住,他得守着。” 小姑娘表情淡漠,觉得这些也没什么不能说,非常坦然,“感情估计也不好吧,否则也不至于离婚了。” 亲生女儿不要,一点联系都没,寄人篱下七八年。 至于里头纠纠缠缠的痛苦分别,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宋昼舟在和人打交道方面礼仪做的非常好,只是倾听,然后端正了坐姿。 “我可能见过你妈妈。” 这话不啻惊雷,陈斓坐直了身体。 而闻婴听了这话,只是笑,眼尾扯开薄淡的弧。 “你不是川城人吗?我没有家里人在川城,也没去过川城。” “我妈是英国的,我爸家里是做生意的,见的也不一定是川城人啊。”宋昼舟笑,“那阿姨是东南沿海那边的,很漂亮的讲究人,和她家里兄弟来这边谈生意。我来之前……当时,有点叛逆,呃,离家出走的时候见过她。” 那漂亮女人卷发旗袍,黑眼红唇,手指间还缠着红玛瑙珠的手持。看谁都看起来情深缱绻,然而笑都带不到眼底。 和闻婴在从眉眼到做事某些方面简直如出一辙。 因为第一次见面就像见到了帮过他的缩小版,所以一开始才那么想搭话和亲近。 “你当时怎么不说?”陈斓坐正了身体,“咱们五年同学,你一次都没提过!” “因为一个在沿海一个内陆的小破城市,差了十万八千里,有个长得像的太正常了,谁也不会往别人妈妈身上想。”闻婴淡淡接话,好像一点都不在乎那女人,“估计四年级的时候咱关系不错了你才知道我没妈。所以你今天跟我提,是又见到她了,还是什么?” 仔细看就能发现小姑娘的手指尖紧紧掐在手心里。 “因为前段时间我在另外一个国外的贸易会视频看到她了,但是抱歉,我没找到她的资料。”宋昼舟喝了一口柠檬汁,“下个月我要去郑城一趟,我的父亲要过来。下个月有个国际贸易展览交流会,东南沿海那边几个大城市都会过来人,保不齐有她家的,要不要你跟我去?你妈妈贵姓?” “免贵姓邝。广旁边一个耳朵。”闻婴笑了笑,“但是我不去了。我不想见她。” 她没动柠檬汁,只是把胳膊撑在桌子上:“也没必要打扰她,我们本来就各过各的。很谢谢你,宋昼舟。但是真的没必要,因为有些人是没有必要见的。” 回去路上闻婴坐在后座,一句话也没说。 陈斓憋了半天,还是问:“所以为什么,阿姨走之后一次都不和你们联系,叔叔没了她也不回来?” “她当时走的时候就只有我爸知道。”闻婴声音沉沉,“我睡醒问妈妈,爸说她不会回来了。我给她打电话,电话号换了。其他联系方式一个没有,那是八年之前,我才多大,又哪儿那么多方法找她。” 阳城一中新换的制度,一班二班是两个成绩分班,其他八个班混编。 开学的时候闻婴和陈斓按成绩进了一班,班上熟人不少,宋昼舟和山谣——那位竞选班长的鹅蛋小姐也在,但是平三雪因为数学不行进了二班,把小姑娘气得要命。 “咱们班是按脸分的吗,这么多好看的。” 闻婴临时的同桌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小姑娘圆脸甜得很,笑起来脸侧两个酒窝:“那边的蓝眼睛帅哥,还有一个笑起来特别拽的,还有你——美女你好,我叫程嘉佳,嘉奖的嘉和上好佳的佳,你叫什么?” “我叫闻婴,听闻的闻,婴儿的婴。” 闻婴笑着抬眼看了一眼那边,宋昼舟和陈斓正站在门口不知道和谁讲话,“确实咱们班好看的多。我同桌就很好看,我有福了。” “啊美女夸我好看!!” 这边正聊天,那边又进来了个人。 陈珩站在初一一班门口皱了皱眉。 这两个不省心的……没人发现他们俩的早饭都没带吗? 他正想找个人帮忙送进去,结果发现了那个蓝眼睛的卷毛。 “陈珩哥?你怎么在这儿?”宋昼舟刚好背着书包过来,他和陈珩有几回说话,暑假也一块出去玩过,跟着陈斓喊他一声哥。 陈珩没有接到过宋昼舟相关的任务,系统解释说等另外两位到齐了大概是差不多一块开始。难度会逐步升级——从潜移默化矫正到“弟妹好朋友”“认识的人”。三观矫正也就越发地难。 陈珩觉得没问题,因为他现在和宋昼舟根本不熟。 宋昼舟笑起来,“过来找陈斓和小闻啊?他俩忘什么了,我给你送进去?”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陈珩舒心地叹了口气,“这俩人早餐袋子落我书包里了,我给他俩送过来——谢谢你了。” 一个酷哥和一个混血在成绩最好的一班门口站在走廊里聊天,再加上两个人都是顶好看的脸,往这边侧目的女孩子不少。 “这有什么。”宋昼舟弯了弯眼睛,“陈珩哥有空一块……” “宋昼舟?” 两个人齐齐回过头去。 饶是陈珩听到系统提示,主角团另外两位到齐,还是心想,这一班是全按脸选的么。 这句话直接在脑子里说了,所以系统出了声反驳了一句:男的不是,男的是你们班新来的转校生。 陈珩还拎着两袋早餐,说的都是鸡零狗碎,少年的苍白俊美瞬间接了地气,真像自家寡言少语的哥哥。 而那边少年人带着眼镜,跟推着轮椅上的人说话时微微低头,垂着的眼含情带笑,眼尾笑意好说能浸三两朵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桃花。 系统:原著主角团成员,沈知川。 陈珩心想哥们你真的好撕漫校园男主。 他客观评价了一下这人的脸,然后被那坐在轮椅上的姑娘震了一震。 她穿白色层叠的长裙,黑发红唇,纤长脖子上的玫瑰坠在刚才说话间摇摇晃晃,是个清清冷冷小美人的模样。 系统:原著女主,陈斓官配,温亭。 陈珩想了一下自家弟弟那张脸,诚恳道:姑娘亏了。 系统大笑。 平心而论,《逆流》主角团基本都是浓颜,没有清淡系的脸。一如性格上的刻画。两位女性角色一个冷清皎月一个笑面桃花,骨子里头都是说一不二的强势和自私,哪一个单拎出来都够出彩。 那个小美人此时轻轻抬了眼,眼睫乌浓,说出来的话语调也是如珠溅玉,却一股子熟悉的刻薄味儿:“怎么又见着你了,千里迢迢的,专门送自个儿来给我出气呢宋二?” 这话听起来像极了和陈斓斗嘴的闻婴。 陈珩倍感亲切,却发现那边蓝眼睛卷毛接招了。 宋昼舟抿了抿嘴唇,笑得温文尔雅:“这话说的,跟我惦记了八辈子你一样,不至于啊亭亭,我没那么给自己找不痛快。” 几个人这话真的不太像正常人。 陈珩本来还想再听几句,但是想到他那两个糟心的弟妹,只得侧身进门,扬声:“小闻,出来。” 闻婴抬眼就看见陈珩,眼里头原本虚情假意的笑一下子就真切了:“陈珩哥!” 陈斓这时候才搬着他和闻婴的书回来,正好看见他哥在门口,以及这一圈看起来就写了来者不善的人:“哥?怎么了这是?” 闻婴才出门,也不知道情况,但是她全然不关心,笑得好看得很:“……陈珩哥,我没吃饭。” 陈珩气笑了:“你还知道没吃呢?在家也不看着?” 闻婴拽着他衣角摇了摇:“我错了哥。” 陈斓被发小恶心得一激灵:“你能不能好好讲话闻婴。” 这边气氛实在太好,和那边剑拔弩张形成了鲜明对比,小美人和眼镜帅哥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没想着刚才还跟他们斗的假洋鬼子看见闻婴,径直走了过来:“刚才陈珩哥还跟我说呢,你俩把饭忘了?” 闻婴含笑看他一眼,嫌这人碍事,但是表面仍然是亲近:“我哥操心呗,我俩忘性大。怎么,他找你给我俩送饭啊?你怎么没进去?” 这逐客令太清楚了,宋昼舟笑道:“遇见老朋友了,说了两句。”他侧侧身,顺势给两边介绍:“闻婴,陈斓,我们小学初中同学。陈珩,陈斓哥哥。” 这边三人点点头。 “温亭,沈知川。我……发小?应该是今年有事,转学过来了,知川哥和陈珩哥应该是同一届的吧,亭亭和咱们一样大的。” 这称呼听起来是十足亲密,那边看起来可不太认。 但是闻婴并不上心,嘴边的笑像刻在了脸上。 她没怎么留意眼镜帅哥,只是多看了那小美人的裙子和配饰两眼,称赞:“衣服和配饰都好看,衬你。你好好看也好有气质啊同学。” 闻婴根本没留意轮椅的事情。 没有姑娘能拒绝走心的夸赞,更何况这两位全是人精。 温亭刚才还清冷的脸上带上了点不明显的笑:“谢谢你,你的头发编的很好看,耳边那个是反过来编的麻花辫吗?” “我哥编的。”闻婴笑着拽了拽陈珩,“你问他。” 陈珩头一次身处女主和女二对话现场,还是交流编发的,原本就少的表情直接没了:“嗯。” 温亭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和陈珩聊天,礼貌性赞美了一下就停止了寒暄。 站在门口的六个人个顶个的好看,周围不自觉围了不少看脸的。 沈知川似乎不喜欢这样被围住,低下头和温亭说了几句什么,冲这边一点头:“我推亭亭进去。” 进班的时候一群人鸦雀无声。 温亭看起来很讨厌这种“可惜了”的眼神,恹恹垂下漂亮的眼,不怎么言语,顺从地让眼睛帅哥把她推到一张空桌旁。 陈斓在后面拍了一下闻婴:“那姑娘和你的那股子劲儿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闻婴皮笑肉不笑:“你最好是夸我们俩好看。” 陈珩打算走,发现自家弟弟糟心又耿直的评价:“那肯定不是,我意思是你俩那股子尖酸刻薄是一个模子里的。” ……男主角没救了,就这样吧。 闻婴冲他笑了笑进班,走之前刻意踩了陈斓一脚,然后又把鞋跟在陈斓脚上碾了碾。 宋昼舟肃然起敬,冲陈斓缓缓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跟着进了班。 陈斓吃痛:“?” 班主任姓李,大名□□。是个肩背挺直的男老师,属于尚未发福的中年男子,教数学的。说话很好玩,一会儿就赢得了一群人叫好欢呼。 陈斓在前面尤为捧场,和班主任一来一往,带着周围几个男生也在捧哏。 趁着班主任在侃大山,同桌程嘉佳在下面和闻婴咬耳朵:“你居然和那几个帅哥都认得吗同桌!” “都是小学同学。我们阳城一小的。”闻婴含糊带过。 “直升本部啊,厉害。”程嘉佳赞叹,“我好喜欢坐轮椅那个女同学,她感觉好高冷好漂亮,可惜了,怎么坐轮椅啊。” 闻婴抬眼看了看那边的前排,女孩子肩背挺直,并不因沉沉黏在她背后一众目光而弯腰驼背,看得见如玉的脖颈和一点脊骨,削瘦,竹子似的挺拔。她笑了笑,没接话。 没人想第一眼被注视到的是轮椅。 陈珩坐在班里和系统聊天。 今天初二重点一二班重新洗牌分班,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年级第一的小陈先生仍然稳坐高位……正在一脸严肃看书跑神。 系统:有什么感受吗,陈大学霸? 陈珩:这就是小说主角团吗。我本来以为我家那两个一天到晚在家鸡零狗碎争宠折腾的,大家好歹都是四五线城市的孩子,现在都是富家子弟了吗? 那气势都不太像普通家庭的学生。 系统:我记得你看过原著线? 陈珩:主要是今天才扎扎实实感受到。 那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强烈直觉,是原著里头陈珩真正见到京城的感受吧。 18. 交锋 但是不管是富家子弟还是普通学生,该学习还是得学。 毕竟中考高考这两个大关,在华夏没有人逃得过去。 闻婴学习上没什么问题,小姑娘这方面一项抓得紧,跟的很快。她数学的三视图在空间上不太理解,在家买了一堆可拆卸的积木又自制了一堆纸片叠着练。 周六下午,陈斓进来的时候咂舌:“你够刻苦啊。” “没你空间感好。”闻婴低着头翻折,“你作业写完了?咱俩数学和英语对一遍。” “好。哦我语文还没写,我想看看你自己总结那个小说答题的模板。”陈斓从自己书包里找了找,给她塞了一个袋子,“我哥和我昨天商量了一下,给你找的。” 兄弟俩都是走的“巧”的路子,针对这种类似的练习都是玩魔方练脑,“还有几本福尔摩斯的推理,你捋逻辑会好走很多。” 闻婴刚才一直在隐隐压抑着不快的眉眼这才舒展开来,她接过来那袋子翻看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谢了,陈珩哥呢?他没来?” “出去打篮球了,沈知川……哦,就推温亭进来,戴眼镜那个,约他去打球。” 闻婴疑惑挑眉:“就他对外头人那个三棒槌打不出来一个屁的德行,跟沈知川打球?” 陈斓无言以对:“……他好歹是这么多年的班长,你对他交际能力有点信心行不行。哦对了,别学了,答案回来再对,咱俩出去跑几圈。” “我那是对他没信心么,他是根本懒得社交。”闻婴烦躁道,“我不想跑步,每次都喉咙一堆血腥气儿,累死累活还跑不好。” 这可不像闻婴要强的劲儿。 陈斓知道他发小是个什么德行,活动了一下手脚,懒懒激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跑步狼狈就狼狈,谁跑步不狼狈?委屈一下吧妹妹,你陈珩哥今天没空陪你跑步,你还真想等体考的时候因为这个拉你分数呢?” 闻婴瞪了他一眼。恹恹垂了眼睛不做声。 闻婴平生把“体面”这两个字几乎刻在了脸上,憎恨一切见到她狼狈时候的人。她在这方面近乎偏执的坚持。很不幸,因为跑步实在是不怎么样,所以这回不允许看的包括了陈珩和陈斓。 但是闻大小姐亲疏分明,对他俩只是不让靠近,自己一个人跑步喘得肺疼。 但是没人指导,跑跑停停,能有什么效果? 那天陈珩跑完回来实在是看不下去,默不作声在旁边跟上。看了一圈之后,不管闻婴什么心情,特别强硬让小姑娘跟着他的步子跑,再累呼吸都得跟着他的来,一旦慢了就要伸手拽着,一定要跟上。 不允许走,不允许停,不允许不够圈数。 闻婴眼圈都气红了,但是陈珩强硬的时候俩人都听他的,小姑娘咬着牙跟完了圈数,又羞又气,一上午不搭理他。 陈斓在旁边打了一上午圆场,这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讲话,但是就是不互相说话。 陈斓:去你妈,不干了。 系统当时都看不过去:你这么凶干什么? 陈珩正在仰头灌水,少年人已经开始发育的喉结滚动:我不沉下来脸她不会听的。小闻跑步没人指导和跟练,跑步要走弯路。跟腱和腿受伤了呢?感冒了呢?她这么要强,又不愿意上体育补习班,每次上体育课都紧张,你当我看不出来? 系统:……你比她爹都细心了。 陈珩愣了一下,笑笑:我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姑娘,我不操心谁操心。 自此之后,陈珩的晨跑往往后面跟个尾巴,他跑得路程长,一般都是自己先跑完两三公里再给闻婴打电话,三声就挂,一会儿就能看到门牌那块出来个亭亭的人——以防他还要跑不能送闻婴回去,以及怕闻婴路上感冒。 真是被叫一声哥,把爹妈的心都操碎了。 他们俩默契地把时间定的很早,天还没亮的凌晨,天色晦暗尚未破晓的时候,俩人见面通常一句话也不说。闻婴总是离陈珩三步远,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心无杂念看着前面的身影跑。 她眼睛里只容得下这一个影子。 “这几天冷早上没跑,早知道早上跟过去了。”闻婴换了身衣服,把头发绑起来。 十一月的操场上偌大空旷,没有几个人。 陈斓跟他们跑过几回,知道发小进步已经不小了,安慰道:“我就带你跑个基础的恢复一□□能,咱俩一会歇好了去找哥?” 两个人都在活动手脚。 闻婴点点头,跟他比了个手势,两个人同时起跑。 陈珩和沈知川一队,打了两局,中场休息。 陈珩穿着黑色的背心,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系统看着总觉得他似乎长高了。 他接过了沈知川递来的水,甩了甩头发上的汗珠,用右手的护腕草草擦了一下眼睛:“谢了。” 十二三的少年正是开始发育长个的时候,他这段时间明显感觉到燥,否则也不会天天晨跑之外和没有任务的情况下脑抽,出来和同班人打球。 “这有什么。”沈知川打球之前把眼镜放在了一旁,此时没眼镜的遮掩,男生似乎也没之前看上去斯文,桃花眼像浸了酒,沉而湿漉,侵略性的漂亮。 但是架不住面前的是个直男。 “你俩坐一块都感觉像电视剧。”旁边的队友咂舌,“班长是真酷哥,川是真好看。” 陈珩喝水,斜睨了他一眼。 队友不怵他,一群半大小子搁那儿笑开了。 “这话说的,”沈知川笑了,“口气怎么跟我妹似的,兄弟口味儿挺独特啊。别磕,我看你不太对劲。我直的。” “班长也铁直男啊。”另外一个队友插话道,“说起来你妹温亭是真小美女啊。那气势,看着就是大小姐。” “哎是不是帅哥身边都有个好看妹妹?班长身边也有个妹妹,我天我第一次看到都看愣了,真好看那小姑娘,笑起来跟明星似的。” 几个男生说起来姑娘可就有兴致了。 “你说闻婴?哎班长,妹妹不老跟着你么,还有陈斓,小斓打球也不赖啊,他俩今天没跟着你过来?” 陈珩知道这群人什么德行,扯了扯唇,“陈斓带着小闻练跑步呢,一会咱打完球我就撤。” “哎不一块吃饭啊?” “家里有人等着呢。” 闻婴收拾好自己再过去的时候,几个男生球已经快打完了。 陈珩和沈知川打得都好,他们这边的队伍基本就是稳赢,但是那边有个不爱说话的男生打得也不错,来看还是精彩得很。 闻婴眼弯起来:“陈珩哥!” 陈珩扣球,男孩子冷峻的脸绷不住,冲这边短短笑了一下。 那边起哄的一片。 “怎么不喊我啊妹妹!” “就来看陈珩哥打球吗妹妹?” “班长怎么不冲我们笑啊!” 闻婴面皮薄,这一点兄弟俩都知道。陈斓不用等他哥说话,舌尖顶了顶腮,笑开了,把发小拨拉到身后替人解围:“哎哥哥们,当我是死的啊,这儿还有活人呢,看不见?” “怎么啦,酸你哥不冲你笑了?” 这群人嘴上都有分寸,逗了几句就消停了,他们这一局胜负已定,那边一吹哨这边就歇了,“哎,那边撑着伞坐着的是温亭不是?” “家里有妹妹就是好啊,哥打个球都过来看……” 那边举着黑色的阳伞,坐在轮椅上的白裙子女孩儿坐姿笔直。 闻婴本来就是来等陈珩的,不太想和熟人打招呼,但是温亭毕竟同班同学,还是换完座位的前桌,小姑娘心里头叹了口气,知道今天必须社交。 她认命地塞给陈斓一瓶温热的水,然后背着包小跑过去,把另外一瓶温水递给陈珩:“少喝凉的,好像你不是玻璃胃一样。” 陈珩大多数时候对闻婴都无有不应,接过来水:“没怎么喝。” 闻婴无言地看了一眼那边空了一半、放在陈珩包旁的矿泉水瓶:“你糊弄谁呢哥?” 她伸出尖尖的手指虚虚指了指陈珩,低声道:“回去再说你,我去跟我们班同学说两句话。” 陈珩拧开瓶盖,挑了挑眉:“陈斓过去了,你们几个玩的挺熟?” 闻婴:? 那确实不熟。 陈斓虽然情窍开得早,但是他写情书被他哥抓包两次,又见识了自家发小私底下是个怎么恶劣的性子,于是痛惜认为女人不能太靠近,暧昧上头怎么都甜,真交往了本性毕露,哄人太麻烦。 所以陈小少爷马上过十二生日,并没有真正和哪个姑娘在一块过。 也没有什么男女主一见钟情的戏码。 他过来也就是因为那姑娘抱着东西打着伞,还要看顾怀里头一只小狗,的确有点手忙脚乱,想着好歹同班同学,能不能帮个忙。 谁知道方才还有点慌乱的姑娘下意识绷住了面容,把小狗连着东西都用力往里头抱了抱。 陈斓好笑,觉得这股和发小如出一辙的好强真是熟悉得很,于是默不作声点了个头,半蹲下来和温亭对视:“你家小狗挺好看的,我能摸摸吗?” 然后如愿以偿抱到了狗。 他也不看温亭,站直身体后只是专心逗狗,给了姑娘整理裙摆和在轮椅一侧挂好东西的时间。 温亭手指很好看,在漆黑的伞柄旁边更显得白:“你和闻婴也是过来看你们哥哥打球吗?” “嗯。”陈斓往上抱了抱小狗,逗那软乎乎的小东西,“叫我哥回家。” 小狗眼睛湿漉漉的,很大,无措地看着男孩子。 闻婴这时候走了过来,笑起来:“温亭。” “闻婴。”温亭明显松了口气,微微一抿唇,“你们不和我们一块吗?我哥说想和打球的朋友一块吃饭,你们要不要都来?” 小姑娘歪了歪头,“我们和他们也不太熟,就不去了吧。” “来呗,一块吃顿饭。”沈知川走过来,斯斯文文地冲这边笑,“温亭老跟我提起来你,叫闻婴是吗?” 这话假。 闻婴余光扫了一眼温亭,心下不怎么觉得这姑娘会“老”提起来她,笑盈盈道:“嗯,是叫闻婴。那我太高兴了。你怎么不和我讲啊温亭,我觉得你好高冷,都不讲话的。” 这话太实诚了,但是堵人的嘴。 沈知川笑意僵了僵。 陈珩收拾完球,披了件黑外套。他在陈斓身边旁听了一下战局,和系统盘算了一下:去不去? 系统:建议是去,但是你得先看看这边愿不愿意。 陈珩随手把帽子扣在搁那笑着就让人下不来台的小狐狸头上,没怎么使劲,怕弄坏她发型:“少撬我墙角,你自己没妹妹?你也少说两句,哪儿那么多话。” 刚才还笑面桃花似的小狐狸眼睛霎时间瞪圆了,闭了嘴。 陈斓满意地把小狗还给温亭,看见发小被整治他就心里高兴:“我都行。”他懒洋洋地,“我听我哥的。” “去不去?”陈珩现在比闻婴高小半个头,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脸,“你说。” 闻婴无言看这看起来的好好哥哥:“你再装。你都想好了你还问我。” 陈珩下的决定他俩基本不会反驳,这是三个人的默契。 最后选的是火锅,一共九个人热热闹闹坐了个包厢。 打球那几个男生和闻婴陈斓都认得,也挺照顾这两个小的,要饮料零食都是先往这边推,温亭不太熟,但是也是小姑娘,自然是同样的优待。 温亭似乎很在乎她的狗,要了个大纸箱子铺了衣服让小奶狗睡觉。 系统突然发布了一个语焉不详的任务: 【身世】 有关陈斓。 请务必最大情况打听到隐情。 任务要求:1.请务必最大情况打听到隐情。 2.保证陈斓不会因为一些消息情绪失控。 任务奖励:剧情进度*1 积分*3 陈珩眉目不动,给闻婴剥虾的手一点没停,在脑子里和系统道:你能不能说清楚?谁说的消息,谁要让陈斓情绪失控?还有,统哥,反馈一下,你们积分真的没什么用。 系统四平八稳:不知道,代理上级发布的。我现在也是什么都不清楚。 那边鸳鸯锅咕嘟咕嘟地响,陈斓站起来把肥牛倒进去,只听沈知川笑问:“你俩亲兄弟吗小斓?长得不像啊。” 陈珩手一顿,缓缓抬了抬眼,开始思考今天叫他来打球吃饭到底是为了谁。 来者不善啊这哥哥。 19. 京城 陈斓没说话,闻婴就接过了话茬:“长得不像也是亲的啊,不是亲的一天到晚我哥揍他这么多回,这人早造反了。” 陈斓错了错牙:“不是亲的也没锤你啊,从小到大气我这么久,我跟你闹了?” 闻婴接过陈珩给她剥好的虾,一边倒进白汤里一边冲这边凉凉一笑:“那确实小时候不太想让我呆在陈珩哥身边,恨不得让我抓紧滚。” 一群人拍着桌子笑。 “你俩是发小吗?邻居?”温亭头一次开口。 闻婴不怎么喜欢沈知川这个调调,堵了他话头两次,但是对温亭语气是柔和的:“嗯,四岁那会儿就是邻居。后来搬家了,现在也是一个小区。我家里大人比较忙,一般在陈珩哥家和他俩吃。” 温亭眼里头一点羡慕:“那可真好。”她看了看沈知川,“我和知川哥哥是妈妈关系好,因为郑城这两年发展不错,家长来这边,我们跟着来这边待几年。” 郑城是省会,的确好。 “怎么不在郑城读书?郑城外国语整个省都出名。”陈斓捞煮好的丸子,随口问了一句。 “阳城一中也出名。”温亭对给她夹菜的男生道了声谢,“我们不走国际班,没必要读那儿。” 这姑娘看起来清冷,但是却意外地好说话。 不知道第一次见面那股伶牙俐齿的刻薄劲儿是怎么来的。 沈知川发现闻婴不怎么乐意和他讲话,后半场专注暖场,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似乎也没什么事。 吃完饭结账,几个人没让沈知川请客,硬是AA了给他钱。 三个人准备回家的时候,陈斓被叫住了。 “陈斓?” “知川哥?找我有事?” 沈知川的眼神很奇怪。比当时主动凑过来的宋昼舟还要奇怪。 陈珩心下古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沈知川打断了。 “贺老夫人和晏老先生让我向你问好。”刚才一顿饭都言笑晏晏的少年表情说不出的傲慢,他推了推眼镜,却又斯斯文文一笑,“我没想到你和那假洋鬼子还关系不错……都是私生子,所以亲近么?” 陈斓眼里瞬间爆出了血丝。 他没有猛地冲上去,而是像把每一个字都咬碎了:“你说什么?” “晏家新娶的阳城女士,好像是……姓陈?哦对不住,那真不是私生子。晏二少爷。”沈知川诚恳道歉,“你比宋二那个废物强多了,陈斓,你好歹现在去了京城,也是正经的少爷。” “少不少爷的,拍电视剧呢哥们。”陈珩插话,他拽了拽闻婴的手腕,然后松松把弟弟往身后一拉。 闻婴会意,死死拽着陈斓,倒笑了出来:“沪都来的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有范儿。可你也不是京城人,怎么一副京城做派啊?你太子爷?是我要现在下来给你三跪九叩么?” “粤城邝稚京的女儿。”沈知川淡淡扫了她一眼,“你俩腔调到脸真是实打实的像。我可不是宋二,认不出来邝家现在的当家人。” 陈珩心想闭上你的嘴吧。 你再说信不信这十三岁能给亲叔叔开瓢的女霸王给你脑袋上来一酒瓶子。 但是这人浑身透着古怪。 你说要是真傲慢,挽着袖子在一群人里吃火锅是真开心,这两个月和班上人打成一片也没见什么,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撕破脸皮恶心人? 图什么?图陈斓揍他一顿? “一口一个‘宋二’,生怕我听不到么,知川哥。” 宋昼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蓝眼睛的混血长得快,比陈斓闻婴都要高,和沈知川陈珩平齐,个头甚至隐约更猛一点。 “不用这么激他们两个了,知川哥。我知道贺老夫人好心,让你想办法不让他们回京城。她对你多大恩呢,这么会选方法,让人打心底里头恶心京城人。”宋昼舟叹了口气,“他俩就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用这么兢兢业业当恶人。” 沈知川被他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到底还都是十一二岁,谁也不大,说起这些“京城沪都”来就莫名带着好笑。但是即使是陈珩看了原著剧情也是一头雾水,小说草草带过前面的京城风云,到底是什么样的? 远处还坐着轮椅上的温亭。 她从头到尾都没过来,怀里抱着那只小狗。这时候才看得到她冷眼旁观、隔岸观火的模样。 宋昼舟做局,把一头雾水几个人都拉进了不算远的小茶室,熟门熟路要了一个小包间。 “知道你们吃饱了,陪我喝点水吧。” 这假洋鬼子点茶手法比正经的中国人都熟练。 沈知川刚才好不容易做了一刻钟的傲慢差点破功:“你来这儿都学了什么?贺老夫人教你那么久你不学,你来这儿你会了?” 宋昼舟笑得露出来一口白牙:“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不会啊。” 温亭矜持道:“装大尾巴狼,你怎么不得瑟死呢。” 三人现在看他们打哑谜就烦躁,谁也不想给这三个谜语人留面子。陈珩默认不管,两个小的已经开始瘫在沙发上消食了。 “我们来自不同的城市是真的。”宋昼舟诚恳道,“我川城,知川哥沪都,亭亭是宁城的。我也是前段时间联系上知川哥,才知道闻婴你妈妈是邝稚京。” 他太聪明,直接略过了陈斓不想提的人。 “但是我们父辈多少都因为做生意太大,以及家里头有军政的,京城那边中央让我们爹妈带上小的进京。”宋昼舟露齿一笑,“贺老太太是晏家的老夫人,家里是高知,在京城是独一份的地位。但是和晏爷爷分居了,她喜欢孩子,我们爸妈基本就想着方法给我们送去让她带。” 闻婴坐正了身体,陈斓睁开了眼睛。 “晏家是走军政的路子。宋、沈、温都是做生意,哦你妈妈也是,但是东南沿海现在正是拿着国家特许发展的时候,邝家没人过来。你们家那当过兵的大舅舅凶得很,不会让你回去顶缸的。” 陈珩心想这是什么透漏剧情的好家人! 但是他沉得住气,脸上不动声色,“那你们现在怎么都来阳城这小地方了?” “念书啊哥哥。小地方两个混世魔王都听你的,够藏龙卧虎了。”宋昼舟突然不说人话,冲这边一笑。 放什么屁,京城的读书环境不够好,千里迢迢来高考大省读书? “避难。”温亭声音冷清,“京城现在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们小的能借着读书的名义转学出来。长辈只能两头跑。” “宋家人精明,让宋二一早就逃了那虎狼窝。”温亭淡漠道,“我们俩是好不容易才出来。阳城小城市,但是这边中原地区,挨着郑城也近,更何况石油枯竭发展不了,没威胁,流放的好地方。何况这几年中央的政策一放,中原崛起就是十来年的事情,郑城的经济是块肥肉,我们退可守,进可攻。” 京城来的孩子,十一二就能把局势看这么清楚么? 更重要的是,这姑娘说的和陈珩那个世界后面几年的时间线基本吻合。 陈珩暗自心惊。 这本书到底和他原来的世界是什么关系? “贺奶奶怕晏家那群混账趁这个节骨眼过来要人,让知川哥想办法带话,让他们别回京。结果好样的,叫陈珩哥出来打球又把闻婴陈斓都带上。我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结果是装二世祖恶心人。”温亭无语片刻,矜持冲她好竹马翻了个白眼,“哥,你真出息。” “但是管用。我敢保证陈斓三年之内都不会想见到京城人。” 沈知川反驳。没敢看这还比他小一岁的弟弟。 “嗯对对对,包括咱俩,是不是?揍一顿也没事儿是不是?”温亭接茬,“我看了打篮球的后半场,你打不过陈珩哥。再凑上陈斓和闻婴,你今天非挨揍不成。” 沈知川温文尔雅的皮被青梅揭了一半,强撑着另外一半不吱声。 闻婴这时候堵沈知川的刻薄话反而没了。 她讨厌的是这人身上之前的假惺惺,看起来分外像她自己,于是格外不喜欢这小斯文败类。 但闻婴看这一股别扭的好意实在熟悉,虽然不是给她的,但是给陈斓——勉强算她自己的人——她也想起来小时候别别扭扭的发小,倍感亲切。 她弯了弯眼睛,小腿撞撞陈斓,“吃茶了,大少爷。” 陈斓和闻婴多熟悉,一听就知道这人不生气了,但是他实在是有种被人愚弄又瞒着的恼怒,还有提到了伤疤的痛意。陈斓并不吭声,只是接了宋昼舟的茶,道了声谢,并不抬头搭理沈知川。 “贺奶奶说,她在你小时候坐火车来过阳城。” 沈知川沉默了半天,突然道,“她给我看过你。她很惦记你。” “别了。”陈斓提了提唇角,“我挺好的。陈女士怎么样?” “晏二叔和她总算是修成正果了,她是位很漂亮的女士。” 陈斓沉沉闭上了眼睛,半晌漏出一声笑:“那就成了。今天聊的都烂在肚子里吧,以后见面别提这个了。我姓陈,陈珩是我亲哥,就一个没血缘的妹妹,舅舅舅妈把我带大的,其他的不是我的,我也不惦记。” 闻婴凉凉瞅他一眼:“就一个月。” “一个月也是大。” 十来岁的孩子,本来就容易亲近,更别提对他们来说又有个特别的秘密横亘在中间。 沈知川不太好意思和陈斓亲近,和陈珩因为一个班倒是混得很熟。陈珩话少聪明,还镇得住那两个小的,在很多问题上看法成熟得很,两个年岁相当的少年人很快厮混到了一块去。陈斓非常欣赏宋昼舟能堵沈知川的本事,两个人在一班一唱一和为非作歹,相当不要脸。假洋鬼子说阳城话比阳城本地人都流畅。 《逆流》主角团阴差阳错之下,比前世早了太多聚在一起。 由于步调一致的审美和如出一辙的刻薄要强,小团体里头的两位小姑娘有种君子之交的惺惺相惜。 平三雪格外喜欢温亭,觉得这姑娘简直就是言情女主角,从长相到性格都无可挑剔。 闻婴抱臂:“我呢?” “你像那种无cp搞事业那种没对象的大女主。”平三雪斜睨她,“姐姐,初一到初三,给你表白的没帅哥吗?你摸着良心说,眼里头除了你陈珩哥,有活的男人吗?” “那还是搞事业吧。”十四岁的闻大小姐犹豫了一下,矜持道,“确实歪瓜裂枣。” 平三雪第二年奋发图强考进了一班,闻婴给她按着头补了一年的课,把眉清目秀的小菩萨补成了怒目的金刚。 闻婴含笑望着她,眼尾泛着点红。 女孩子略略仰着头,露出一点纤长的脖子,无辜得很。 平三雪被这不张嘴的美人秒到,愈发崩溃:“求你了姐姐,你跟我散发魅力也没用,你觉得传咱俩,还有你和温亭女同的少吗?” “你就是丫活的恃美行凶,你看人亭亭怎么拒绝人的,说不想谈恋爱,你看看你怎么拒绝人的——你长成我哥那样说不准能成,你是人话吗?你是不是暗恋你哥百儿八十年了?” “怎么不成呢,她眼里就没活人。” 陈斓刚从食堂回来,手里还拎着两袋子面包,十四岁的大小伙子疯狂长个头,无时无刻不在觉得饿。 这一年闻婴感觉这人饭量从一个半顶到了俩人,每天在食堂吃饭都面对两个空了的大餐盘。早上晨跑的时候她三公里就回去,这兄弟俩六公里起步,堪比两个活牲口。 “你又饿了?” “你俩吃吗?” 陈斓锋锐的轮廓一年比一年清晰,英挺的五官里全是张扬肆意的少年气。 闻婴的眼睛像猫似的刮了一遍发小,接过一袋面包,赞道:“你变帅了。看在你的脸的份上,我勉强可以接受你买的居然是带奶油的这件事。” 陈斓冲她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20. 怦然 十四五岁确实是变化最大的时候。 陈珩时隔十年,再次迎来剧烈的生长期,吃得多,精力旺盛都是小事,大不了晨跑和晚上晚睡会刷题,最大的问题是经常晚上关节痛得睡不着或者滚下来。 他和陈斓自搬家之后就分开睡了,但是他弟经常能从陈珩的黑眼圈窥得一二:“又疼得没睡着觉?” “……很明显吗?” “我本来不看。”陈斓随手把衣服脱了,走动间露出少年人浅浅的肌肉轮廓,“但是架不住闻婴天天在路上问你啊,这谁听这么多遍能不上点心。” 系统帮腔:能不上点心。 陈珩心虚地摸摸眼睛。 门铃响了,陈斓一抬下巴:“开门哥,我进屋穿衣服。” 陈珩白他一眼,到门口看了一下猫眼,少年刚才冷峻的脸一霎柔和,“来了?” “我买了两盒子奶酪,你这几天和陈斓分着吃了。”闻婴随手把袋子扔他怀里,“我快饿死了,哥你做早餐了没?” 奶酪补钙。对青少年关节没坏处。 “怎么又不吃?” “昨晚那物理题没整理完,熬了个夜,起晚了。” 三个人坐在餐桌旁边解决早饭,聊起来昨天晚上陈斓闻婴回家遇到那个给闻婴表白的男生。 “看到旁边是我脸都不好看了。”陈斓嗤了一声,“本来要给闻婴抒情长篇大论的,结果后面完全在控诉闻婴长得好就不要脸,假装单身吊他。” 陈珩皱了皱眉:“这什么人。” 闻婴本人毫不在意:“垃圾呗。觉得全世界的女的要么这辈子就是清纯保守,活的圣母玛利亚,要么就是玩弄人心坏女人。应该浸猪笼。” “我本来都想动手了,结果人完全不在乎,说你是第十个这么说的,怎么这么没意思,然后骑车就走。”陈斓笑,“你非得给人家把这名坐实呗。” “那外头还传你谈的前女友三桌麻将都打不住呢,听外头的干嘛。” 陈珩扒饭,并不言语。 他深知弟妹这两个人都是顶尖的相貌,外头表白的从来都没断过,但是今天听了这莫名的恶意,心里头恼得很,觉得把罪怪在姑娘身上的都是傻逼,才顺便认真看了一眼自家姑娘的脸。 长得好怎么了,人家原著女二,粤城有名的笑面桃花,人家的优势。 ……生得确实好。 她重睑深重且上挑,像工笔浓墨重彩的一道,收束的眼尾长而窄,有薄淡的弧,是笔锋挑开的尖。 眉尾的红痣像朱砂溅到了墨上,唇红齿白都成了即兴添的点缀。 像山中艳鬼,生在了万丈软红。 十四岁的闻婴已经抽条,低头吃饭的时候长发被随意挽起来,露出纤长而白的脖颈,单薄的背在宽大的T恤里显得越发清瘦。 陈珩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垂了眼,心里暗笑。 前世今生怎么算年龄都是正常的成年人,别当闻秋平那样的畜牲。 “哥你今天跟我们一块走吗?”闻婴停了筷子,侧过来身问陈珩,“你们毕业班真是忙死了,这不还有一个月才中考么,没必要天天抓那么紧晚下课吧。” 陈珩刚在心里警告完自己,此时抬眼看她有点仓促:“这两天不成,沈知川这几天心里头不太得劲,没问他是什么事,他让我陪他放学打两天球。” 闻婴刚才还亮起来的眼睛暗了下去,无意识皱了皱眉:“他怎么这么娇啊,什么都依赖你,什么都跟你说还让你陪着他。” 陈珩还没说话,陈斓先笑出了声:“你听听你说的什么酸话。你就是嫉妒人家霸占哥。” “我就是嫉妒啊。”闻婴坦坦荡荡看着他,“你四岁那会儿我都嫉妒你,你凭什么是哥的亲弟弟,我凭什么不是,你凭什么是男孩儿,哥能抱着你能让你在他屋里头住,我就不成。” 陈斓被这隔了十年的醋味熏了个趔趄,向她抱抱拳表示佩服。 陈珩神色复杂看了这俩小的一眼,不做声。 闻婴到学校上了两节物理,被密度折磨得想死。马上要上第三节课,突然觉得不舒服,急匆匆找了找课桌,然后突然脸色白了。 原因无他,痛经。 她垫了卫生巾,并不怕漏血,但她痛的厉害,每一次基本都疼得要哭那种痛法。布洛芬就没断过,受不了不吃止痛药。 但是她今天没带。 闻婴记忆力很好,迅速回忆了一下,发现可能是忘陈珩衣服里头了——她早上穿的少,陈珩把外套扔给她披了一路。那会儿就顺手把药瓶往衣服里一塞。 但是陈珩今天上午考化学,现在还有半个小时才结束,而且马上要上课她也不可能去考场,相当于第三节课她要生扛。 闻婴闭眼认命,拽了拽现任同桌温亭的衣角:“亭亭,一会儿记完笔记我看看成吗?我痛经,可能是接下来化学课听不了了。” 温亭显然知道闻婴疼成什么样,长眉轻轻皱起:“布洛芬呢?” “忘我哥衣服兜里了。” “今天上午知川哥他们考试。”温亭显然也知道毕业班的课程表,“一会第三节课下课我叫陈斓来帮你去取,第三节课你喝点热水趴会儿?课我给你讲就行。” 只能这样,闻婴点头道谢。 痛经是这世界上最操蛋的东西,闻婴趴在桌子上的时候心想。 就是刀在你腹腔里头搅。或者是个破壁机在你肚子里工作。 她疼得渗了一层汗,心里发誓下回一定生理期穿厚点绝不着凉,生理性的眼泪忍不住就涔在眼睫,然后沉沉洇在胳膊上。 温亭在一旁干着急,也只能先听课。 十分钟后。 初三一班的门被敲响了。 高大的少年显然是跑来的,喘得很厉害,但是讲话仍然尽力清晰:“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能让我送一下我妹妹的东西吗?她的药在我这里。” 陈斓刚才还在奋笔疾书,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他差点一声“卧槽”没憋住,“哥?” 旁边抄笔记的宋昼舟也愣了:“陈珩哥?” 教初三一班的化学老师是这两届带竞赛的泡面头大妈,格外喜欢学习好的,而陈珩又是学习好里头格外出名也格外变态那一个——双重buff叠加,化学老师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行啊陈珩!过来就行!哎你不是考试么?” “写完提前交卷了。” ……这变态的年级第一。 闻婴和温亭的座位是固定的第二排,由于温亭的身体原因,闻婴坐外头,此时听到声音才昏昏沉沉抬起头来,眼霎时间瞪得溜圆:“哥?” “药,抓紧吃。” 这人来去如风,又跑到陈斓那里说了句什么,匆匆跟化学老师说了声谢就往外跑。 系统:你刚才检查完卷子了没? 陈珩一边下楼一边道:五十分化学,我要是下了四十五,连着给你做任务不要奖励。 少年眉眼间罕见的意气风发。 系统没忍住笑了:好啊……等会,你现在去干什么? 陈珩转头奔药铺:买糖姜啊。她能喝姜汤? 闻婴手指都在发抖,还是温亭扶了她一把,才把胶囊放进嘴里就着水吞了。 下课休息的时候她已经基本缓了不少,身边几个好朋友已经都聚了来。 “痛经?”平三雪皱眉,“冻着了,疼这么厉害?我看你趴着我都知道,又没穿外套啊姐姐?” 闻婴举手表示投降,往温亭那边缩:“亭亭救命,她要凶我。” 温亭笑盈盈:“我不管,小雪该训你,你看你疼的。” 宋昼舟拉了个凳子坐过来,“陈斓去给你灌热水了,他说他哥跟他说的。”他在衣服里掏了掏,找到一盒奶枣,“你看这个你现在能吃不,留着。” 闻婴道了声谢,听平三雪叹气:“你哥是真的好啊……提前交卷跑着过来送药,还不忘了跟陈斓说给你灌热水,这哥哥,这青梅竹马,我怎么就轮不上啊。” 闻婴还没说话,陈斓声音就懒懒散散插了进来,“怎么,下回我给你灌水?” “你我不稀罕。”平三雪斜睨他,“咱们班谁不知道陈珩是三好哥哥啊,脸好成绩好对你俩好,这谁不羡慕啊少爷小姐。” 少年手指试了一下温度,把暖水袋递给闻婴,笑说,“这姐姐今天还因为沈知川和我哥天天一块儿酸得不成呢,你说完她该酸我了。” 闻婴嘴上不饶人:“下回别让我哥管你我就不酸了,你做得到?” “他身边要不是一直站着你俩,给他表白的不会比你俩少哪儿去——哦现在好像也没少太多。”宋昼舟笑,“哇塞,这么一说,居家会疼人,又细心的酷哥,长得帅……不爱说话就不爱说话,谁不想要他啊,高岭之花。” “我哥看重谁都掏心掏肺的,他是个傻子。但是这傻子又不怎么接近人,可不就高岭之花么。”陈斓嗤笑。 闻婴心里头却突然不是滋味。 像是一半窃喜,一半酸楚。 陈珩对他珍重的人都好。 他这么好…… 闻婴猝然抬眼,没敢接着往下想。 别当贪得无厌的白眼狼。 这是个大课间,几个人都被轮着的物理化学整的头昏,否则不会在这里闲聊这么多。闻婴有心扯开话题,“中考假期之后就期末,你们语文历史背完了没?” “靠你变态吧闻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些边边角角零碎全看呢。”陈斓崩溃道,“古诗文和文言文这十七分我能不能不要,累了。” “你下回别考前十就行。”温亭刚才在一边听他们聊天一边练字,此时插话道,“明老师找不找你,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哄笑。 这一群全是变态,年纪榜首常年是温亭和闻婴厮杀,但是如果这回物化题目太变态,陈斓宋昼舟也能冲一冲,平三雪数学不太行,但是架不住这姑娘文科牛得很,生生靠那几科和过硬的体育满分挂在年级前十的末尾。 陈斓最烦的就是语文的文言文字词。 每次期末之前,基本就是他给闻婴过数物化错题里头重复出错的点之后,闻婴按着他背语文和历史。这姑娘提问的地点层出不穷,吃饭,骑车,下课交作业,跑步跑一半……陈斓差点跑岔气。 陈珩中考的时候,闻婴和陈珩在外头守了两天,俩人找了个不太远的奶茶店坐,对面写作业。 陈启东和文虹也赶来送孩子,每场卷子结束都能看到围栏的最前面有骑车的少年和姑娘。 文虹眉眼柔和:“他们仨真是比亲生的都亲近。” 陈启东肩上多了一道杠和一角星花,脸倒是没怎么变:“跟咱们自己家孩子不也就一个样吗?” 文虹看着丈夫笑:“一样。” 阳城的满分是670,陈珩640全市第一。 H省的狗习惯之一,中高考夜里头十二点出成绩。 查分那天闻婴根本就没回家,她和陈斓一人一个手机紧张兮兮在刷新。 陈启东也专门请了假,陈大队长给他们局长的理由非常得瑟,“要亲眼看儿子的好成绩出来”。被文虹做饭的时候抖出来供全家人笑。 “市状元拿一个?” “怎么,你要给我奖励啊小闻?” 最后是闻婴查到的,上面陈珩的身份证号和其他根本没心细看,手指发抖往下滑,因为出汗划了几下没滑动,急得不行。 陈珩倚在门边上看着她笑,接过来手机往下滑屏幕,干燥的指腹和湿滑的汗液接触,陈珩还没什么反应,闻婴无端耳朵连带腮边都红了。 口干舌燥。 “我靠,640!哥,640!!!” 陈斓没注意到他们俩的小动作,着急忙慌凑过来看,“嗷”地一声。 “这么高兴,要奖励我啊?” 陈珩心情实在是不错,他素来在成绩上对自己要求很高,又是重新活了一辈子,觉得被小孩子比下去多少丢人。但这个分数他确实是满意,此时罕见的眉眼飞扬,原本就生的好的脸更生动了三分。 他挑眉看向闻婴,唇边还攒了笑。 闻婴只听见了心跳如擂鼓。 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个月之前送药那天她在想什么。 他这么好…… 她也想要。 21. 烧灼 心动归心动,心动不能当饭吃。 闻婴亲眼见过她父母因为差距和疏离不得善终,见过畜牲似的亲叔叔,见过这世界上最丑恶扭曲的欲望,早就对“爱”这东西不抱希望——她甚至觉得自己遇不到正常人。身边至交好友里有几个正常人已经是万幸,哪敢求其他。 虽然也见过陈启东和文虹的爱情,却冷漠地认定了这种运气碰不到她自己身上。 她只是暗暗想,还成,认栽的人是个木头。还是个对她好的木头。 十四岁的夏天,她听着满房间的欢喜和庆祝,心跳的擂鼓还没停下,嘴里却全是苦。 她那时候还没读过一首诗词。 平生不会相思,才害相思。 陈斓和闻婴初四这一年,一群重点一班的人你追我赶似的学,一时半会分不出高下,前十基本是分分都咬的死,甩开第十一快二十分的差距,班主任□□都说没见过这么竞争强的班。 陈珩在阳城一高和市一高里头选了阳城一高,听初中部的夸,心里头想,确实,前十里一本书主角团占了四个,剩下还有一个重要角色,你说强不强。 十六岁的陈珩从一米八蹿到了一米八四,还在长。 他长期跑步和其他锻炼让这少年人的身体长出了漂亮流畅的肌肉,冬天看不出来,夏天抱臂线条清晰可见,更别提脸和成熟于同龄人的心智。 一言蔽之,杀疯了。 高一陈珩和沈知川并列齐名的好看,一个沉默寡言酷哥一个斯文败类。本来是军训那会儿表白墙上这俩人名字就没下去过,但是一个月后小姑娘们对这俩人基本偃旗息鼓。 高中和初中不同,姑娘们对帅哥身边人敏感得很,更别提闻婴和温亭本来长得就够好。但是要是这样估计也没什么,初四备考的姑娘,劝不走全部的——这俩人一个有心不说人话,一个是真不会说人话。 宋昼舟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开了个包间,叫上了他们玩的好的,平三雪因为有事没来,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他们六个人。 “这段时间学懵了,歇会儿今天。”宋昼舟懒洋洋道,“都给我把手机上的题收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搁那儿做题!” 几个人给面子大笑,纷纷把手机放在一旁。 沈知川开了两大瓶可乐给他们倒上,正好陈斓说起来上回给陈珩送东西遇到给他表白的:“哎我今天必须跟你们讲我哥,教科书式拒绝!” 闻婴正喝可乐,突然停了。 旁边的温亭没说话,只是眼梢在闻婴身上顿了一顿。 “闭嘴吧你,吃饭都赛不上你的嘴。”陈珩耳朵有点红,给他弟塞了个狮子头。 “哎看见没,这一恼羞成怒话的字数都多了!你也有今天!”陈斓含含糊糊指着他哥,“人那姑娘长头发御姐,追了他半天,送茶送花送奶茶,练习册都送了,你猜他每次都干什么?” 沈知川乐,“你少说两句,你哥一会该打你了。” “怕当众驳了姑娘面子,原封不动接了,能拆了送大家的都送出去,钱又托另外的朋友送回去。”陈斓嘎嘎乐,“多绅士啊哥,你都没对谁心动过?” 闻婴拢在玻璃杯上的纤长手指紧了紧。 陈珩愣了愣,笑说:“你这么好奇我,你是不是相中谁了陈斓?” “我靠这人祸水东引!” 这一年中考如期而至。 闻婴和陈斓考前还赌了谁分数高请客三天,结果这两人并列第一。 紧随其后的是温亭,温亭因为残疾是吃了体育的亏,她只能靠残疾证明拿到一个60(满分七十),离其他几个变态的体育分数都差着点,文化分最高也只能屈居第三。 宋昼舟和平三雪考的也够好。 陈启东和文虹高兴得不得了,闻姑姑也买了一堆东西送过来,好像他们生长的环境就这么大,从来没有那些恶心的人出现过。 闻婴为情所困一年,心里头压着事,一直靠埋头学习忘掉一些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考完试痛痛快快玩了一个月,悲哀地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不在想陈珩在干什么。给平三雪打电话,这没良心的女人和爸妈去杭城玩了,原地发愁半天,决定找温亭。 温亭倒是很高兴,说她在楼下等着闻婴来。 闻婴换了衣服,骑着车去温亭所在的小区,被迎面的热浪糊了一脸,却听见几个不怀好意的笑声。 “怎么,现在瘸子也有好朋友啦?” “哎呀说不准是等她知川哥呢,毕竟谁不知道知川哥疼温亭呀,是不是?” “呀,怎么回事啊温大小姐,来阳城这小地方就算了,腿也断了舞也跳不成了,这伶牙俐齿也没了吗?那多可惜啊?” 闻婴缓缓皱起了眉。 那边有几个满身大牌,年纪和她们差不多的女孩子在那儿,聚在一块笑得花枝乱颤。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玲珑窈窕,现在却用那花一般唇齿做看不见却剜人血肉的刀枪事。 闻婴倒是不担心她同桌嘴斗不过,毕竟这是一个挑翻了宋昼舟和沈知川的战斗力。 果然,那边打着黑色阳伞的女孩儿漫不经心抬眼:“接着说,就站这。” “你什么意思温亭?!” 腔调照样如珠溅玉,泠泠石上一般:“阳伞挡不住这破太阳,还有那热风,你们围了我一圈,我正好乘凉。” “哦,至于说话,和没脑子的讲话有点累,不太想张嘴,今天太热了。” 闻婴停了车,蹲下来上锁,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正准备过去,却听那边女声尖锐:“温家都怕了,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在这里跟我们逞口舌之快?!” “啊,不是你们先张嘴吗?哦,这个不是嘴——” “我撕了你!” 那女生高高扬起来的手被死死抓住。 闻婴戴着黑鸭舌帽,又严严实实带了口罩,只露出来桃花似的眼睛:“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动手打人呢。” 她个高且清瘦,绑着高马尾,说话又温和,让人想亲近得很。 但是这手上的劲儿可不怎么“亲近”,女生挣扎几下,脸色变了变:“你放开我!” 开什么玩笑,闻婴从五年级那件事之后加大了练习跆拳道的量,还和陈启东以及队里头的女警学了脱身的技巧,闻姑姑甚至还请了泰拳老师。 练了四五年的泰拳和散打,不至于打不过几个姑娘家。 “那可不成,放开你打我怎么办?我可不舍得对小姑娘下手——”声音还带着笑,那边的女生另一个手就扇了过去,闻婴微微一侧身躲了过去。反手一绞,擒拿似的按住了她。 “你知道我家里是谁么!!阳城的土包子!” 女生声音尖锐,刺得闻婴耳朵疼。 旁边几个女生似乎是以这个姑娘为首,但是大概也是自恃身份的娇小姐,各个花容失色,“她是晏家的姑娘,你个阳城人怎么敢打她!” 闻婴:…… 闻婴无奈地扭头问温亭:“你们京城出来的,是不是都要按照这个流程走一遍?” “我没有。”温亭右手还打着伞,只是无辜举了左手自证清白:“我只是当时单纯觉得宋昼舟傻逼,没有侮辱其他人的意思,知川哥行为你找他。” 闻婴眉头跳了跳,发现朋友看戏,只得自己处理,学着那女孩子的口气:“那你怎么好动邝稚京的女儿?” 闻婴发誓她就是单纯戏精恶心一把这个所谓的京城大小姐。 那姓晏的女生神色缓缓变了,从新看了一遍这个戴口罩的女孩子。 “这眼睛……邝姨的确当年是在阳城结过婚……”她喃喃道,神色转瞬又不可置信,“那你干嘛自甘堕落留在这小城市,不去粤城,不来京城?” 闻婴的神色终于缓缓变了,从刚才游刃有余的调侃变成了一种讥笑的神色。 她放开那姑娘,抱着手臂,居高临下扫了一遍,从头到脚都是挑剔和冷漠:“因为我站在这儿,你们就得抬着头看我。” 温亭眉梢一挑,伸手去拉闻婴:“晒,还热,小闻你推我上去好不好。” 闻婴绝技就是变脸比翻书都快,她刚才冷意在浮在眼角眉梢,这转头的功夫,又是笑起来:“你别告诉我你家没买凉的。” “陈珩哥不是不让你吃吗?” 闻婴扶着轮椅的手顿了顿,笑说:“这不是偷跑过来了吗,你不给我一口?” 那几个女孩被晾在原地。 姓晏的姑娘顾不上恼怒,转头抓住旁边女孩的手,“像不像邝姨?” “忒凶了,口蜜腹剑似的人,我觉得笑起来像邝董,冷着脸倒和邝家那大舅舅一个样子……” 温亭和闻婴漫无目的地聊。 下午的天光在薄薄的窗纱遮掩下透露出一点湛蓝的颜色,徐徐卷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时针一格一格地走出脆响。 “真的,你还看佛经?”闻婴睁大了眼。 “看。”温亭笑,给她看腕骨上的黑檀木佛珠,“腿刚断的时候,恨得很。每天都想杀了这世界上所有污糟的东西,又恨自己怎么这么小,什么都做不了,是个废物。也不想让别人用怜惜眼光看我,浑浑噩噩过了一年,我舅舅实在看不下去,把我送普陀山去了。差点就做尼姑,从此和荤断绝尘缘了。” 闻婴没笑,只是握紧了温亭的手。 “后来大师送了我一串佛珠,又给我开示,我在佛前面哭了好几次,撕心裂肺,小孩儿得很……后来明白心里头到底想要什么,就下山了。” “现在是怎么个状况了?” “阴天下雨,我比预报准时。” 温亭没提的是,那腿断了的女孩儿是怎么被送上的山,是怎么接受一辈子不能在跳舞的事实,是怎么学会和轮椅这个她憎恨的东西和平共处一生。 她渴望跳来自天空的舞蹈,却终其一生只能坐在这方寸之地。 温亭从来不提她的腿为什么断了,他们也不问,只是今天温亭似乎敞开了点心扉似的,对闻婴说的格外深。 “你知道,咱们两个是像的。”温亭看着她,“心里头恨,也不肯被可怜,体面是人生第一等要事。我不觉得这多不好,我做的成绩比他们没要求的都要强。” 闻婴冲她一笑,“我过得很好。” “我知道,你够好了。”温亭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可我今天冒犯了……我说的多了,我还是想你高兴。” 闻婴抬起眼来听她后话。 “我在佛经里读过这样一段,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两个女孩儿就这么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闻婴叹了一口气:“试过了,可是这人太蠢,不通方法,试了一年,也没把火把从手上摘下来。” 她眼角眉梢仍然是笑的形状。 “我已经烧到手了,亭亭。” 22. 惊变 闻婴他们进阳城一高的时候,系统提醒陈珩:“原著线开始运作了,你注意消息,这两年你不会安生,能协调好和学习的关系吗?” 陈珩手上的笔没有停:“放心。” 他还是顶着一众瞋目结舌的老师目光选了文,陈启东和文虹对自家老大完全是放养的状态,对自家儿子选文没有任何的意见,陈斓觉得他哥做的决定都有他自己的决定,其他几个朋友也觉得没必要干涉,只有闻婴过来很严肃问了一遍。 “你喜欢不喜欢?” 陈珩失笑:“我喜欢。” 闻婴这才放心,“那就行。” 陈珩这边还在沉思这道热带雨林的地理题,觉得《五三》这个排版简直是不让他好好做——突然书被人扣了扣。 他抬眼看向同桌:“?” 同桌挤眉弄眼:“外头找啊陈酷哥。” 陈珩头疼:“没说我不在?” “长太好看了,门口的兄弟叛变说不出谎呗,但是这个好像身边还有个帅的……你招惹谁了酷盖?招蜂引蝶啊哥哥。” 陈珩无语,抬眼虚虚指了指他。 同桌夸张地捂着心口往旁边靠给他让位置出去:“兄弟确实帅啊靠……我直的直的直的……” 系统:闻婴找你。 陈珩:你不早说! 他顾不上同桌嘴贫,大步流星走出教室,果然看见了一身军训服的闻婴和陈斓。 陈珩穿着黑T,同色的长裤被这人的长腿撑起来后还隐约露一点脚踝,少年身形还带着拔节时的清瘦,但隐约有了成年男人的高大轮廓,走动间可见肌肉的漂亮线条。 闻婴趁她戴着帽子作遮掩,眼猫舌似的把这人刮了一遍。 然后心满意足,一本正经抬头笑:“哥!” 陈斓翻个白眼,拽了一把她帽子,然后从旁边的栏杆处过来:“哥。” 陈珩没笑,却肉眼可见软化了眉眼的锋锐线条:“怎么今天有空来?你们教官提前解散了?” 他们俩都是重点六班的。 “明天就军训展出结束了,今晚不训练,休息。”闻婴弯着眼,“我俩好不容易和你时间重了,咱一块在食堂,还是出去吃?” 说人话,就是你要不要晚自习请假跟我们出去吃饭。 陈珩心里盘算了一下作业量,剩下两节代课老师历史课读ppt,不听也行,正好把今晚数学写了,地理就剩了两道大题,课间紧紧也差不多。但是估计晚上回家得熬夜,英语还没加训卷子。 陈珩颔首:“好。我一会去请假,你们放学在外头等我。” 云淡风轻得很。 系统:你是真宠这俩小的。 陈珩眼里漫开笑:十一年了,你说呢。 系统:那你还想走吗? 陈珩愣了愣,少年本来正打算进去,站在门口,却下意识回了回头。 后面仍然站着陈斓和闻婴,他们大概是还没来得及走,还站在不远处的栏杆处。玲珑窈窕的姑娘穿着军训装,都能看见被腰带束起来那一把柔韧纤瘦的腰。 当时埋在他颈窝里哭、牙齿缺了一个的小男孩儿现在不比他矮,高大英俊的男孩子侧了侧身,低头说了句什么,把姑娘逗笑了,耳边小小的花枝坠子乱颤,眼尾都像生了桃花似的红,恰好一抬头。 闻婴直直看向了陈珩。 那花枝坠子的耳夹是陈珩在闻婴五岁买的。 早就不时兴,也破旧得很了。但是那色如春晓的女孩子似乎就没想过换。 陈珩看不清眼底神色,只是冲他们轻轻抬了下手示意,转身去老师办公室请假。 他轻声道:……看看吧,我没想好。 陈珩去请假的时候,班主任看也没看就同意了,他一边签名一边道:“路上注意安全,你爸让我跟你说明天晚上你妈妈会来找你一趟,记得和父母及时联系,劳逸结合,别光惦记学习,啊。” 陈珩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系统:没有触发任务,别紧张——你心跳从75上80了。 陈珩拿到了请假条,道了谢,转身的时候道:你还记不记得,原著线也是“陈珩”十六的时候,爸出的事情? 他垂着眼:我看那段不止一遍了,从原著的衣服到温度描写,就是秋天,刚开始降温的时候。 系统没评论,只是承诺道:我会检测任何的异常动态,第一时间通知你。 陈珩:谢了。 三个人思考了一下,决定去吃火锅。 闻婴和陈斓回去换衣服,陈珩在楼下等着这两个。 陈珩在闻婴楼下,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哥,你今天不高兴吗?” 陈珩早就知道闻婴的敏锐,但是头一次被挑明在自己身上,看了她一眼,没忍住笑了:“是有个事情,但是暂时还没大问题,如果我要说会跟你说的。” 闻婴忧虑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同意:“好。” 夏末秋初的小火锅,咕嘟咕嘟煮出氤氲的热和奶白的雾气。 风轻轻摇动叶子。 闻婴不能吃辣,自己独占了一个骨汤锅子,对面兄弟俩分食辣锅,三个人专心致志吃自己的,时不时聊两句天。 闻婴被热汤熏着了,停了筷子,道:“亭亭这几天没来,她参加不了军训。我打算明天去看看她,你俩跟我去?” 陈珩心里头正盘算着到底是什么罪犯来寻仇,抬眼看她:“陈斓陪你吧,明天妈要来找我说事,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来空。” 陈斓在锅里下了一盘肥牛,分了一半在闻婴那边:“好,我们过去。”他觉得不太对劲,“舅妈有什么事情不能和你当面说?还明天在外头找你?” “不知道。”陈珩在剥鹌鹑蛋,手指骨节分明,冷玉似的漂亮,“还是班主任跟我说的。” 陈斓没想太多,只是虚虚地点了点闻婴:“你这几天小心点,我昨天给温亭拍那个书的量,她说最近听说阳城一高北门后面那条不亮灯的路总有老变态,你和我俩一块走,我俩要不在去找宋昼舟或者沈知川,听着没?” 闻婴抬眼皮冷笑:“知道你好意的是关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别人的挂件。” 陈斓早就习惯这人十来年阴阳怪气,习以为常顶了回去:“关心你也得挨扎,你属针的,上辈子专刺别人玩儿?” “没这么金贵的挂件。”陈珩岔开话,把鹌鹑蛋分给两个斗嘴的人,“剥好了。” 本来就是几个人随口在饭桌上的谈资,谁也没想到第二天闻婴他们班训练结束休息的时候,闻婴旁边的女孩子拉着她聊:“哎你知不知道山谣?” 闻婴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是谁,旁边喝水的陈斓接了话:“我俩小学初中同学。”他侧了侧脸看闻婴,“鹅蛋小姐,你记得吗?” 他们初中没什么交际,也就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那女孩子被帅哥接了话,不太好意思,于是也看向闻婴。 闻婴点头,“我知道她,她成绩不一直挺好的,怎么了?” “山谣出事儿了啊!”坐在陈斓身边的男生是个粗嗓门,“她昨天回家被变态给尾随了,姑娘不骑车,跑不过那男的,被人按在那儿了都。得亏旁边不远就是个小区,姑娘喊得特别大声才把那变态吓跑,阳城治安这么好,到底哪儿出来的王八蛋?” 讨论把周围几个同学都给拉了过来。 “我知道这个事情。”一个同学推了推眼镜,紧张又兴奋道,“我妈是公安局那边的文职,她说是最近放出来了一个强/奸犯一个当时没处理好的‘过失杀人’!” 几个女同学吓得不轻,纷纷道:“怎么□□犯给放出来了啊!” “刑到期了。”闻婴后面坐着的男生低声道,“有人说追山谣那个就是那个强/奸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现在,反正听说已经被抓住了,你们别怕就行了。” 闻婴皱着的眉头没松开,“还有一个过失杀人,为什么是没处理好?” “我哥说,是市局的陈队长抓的人,但是当时那个‘过失杀人’的律师太牛,生生抓着疑点给把人轻判了。那人当时就扬言要报复陈队长呢!”刚才的男生接着道,“唉,陈队长我知道啊,多厉害的人,他可要小心点!” 陈斓和闻婴对视了一眼,同时看见了对方惶然的眼睛。 市局的队长……只有陈启东一个人姓陈。 今天结束军训的时候不少女孩子都在哭,舍不得教官,闻婴本来最能让自己共情哭笑,但是此时完全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陈叔叔怎么办。 文阿姨怎么办。 陈珩,陈珩怎么办? 他们一结束就跑去找陈珩,但是陈珩正好出校,去见文虹。 陈珩现在和他爸差不多个头,甚至可能再高一点,冷峻的少年带着口罩看不清脸,高大挺拔,像极了校园剧不苟言笑的男主角,走路飞快,只有到母亲面前,整个人锋锐的线条才骤然软化:“妈,你怎么不直接等我今天回家说?” 文虹看见儿子就笑了起来:“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慢点!” 她年纪越大脾气反而越温柔,看起来和十一年前那个干脆的漂亮女人已经有了不同,但是又还是妈妈的样子。 陈珩看了看她穿的单衣,皱了皱眉,把外套脱下来给文虹披上。 文虹笑着穿上衣服,“我跟你闻姑姑说了,你俩这几天去打扰一下小闻,跟着小闻住。” 她眼尾有一道纹路,却好看得像是月季的花瓣纹理,“几件事缠一块了,你姥姥摔了一跤,住院了,你舅舅和姨都不在,我得回去照顾她。下午的票,等不到你回家说。” “姥姥怎么样?” “问题不大。”文虹摇头,“也不至于是这一件事。你爸这几天忙翻了,他回不了家。但是他抓的犯人出来了一个和他有过节的,我怕他要对小孩儿下手或者蹲点,你们仨一块也好做个伴,我也不放心小闻。” 陈珩耳边还有闻婴那边的状况转播,疑惑道:“我听说还有一个最近欺负女孩的变态?” “这是我说的第三件事。”文虹轻声道,她拉了拉儿子的衣角,陈珩听话低头,女人在他耳边道,“昨天抓住的是我们放出去的假消息,不是那个欺负女生的变态。” 陈珩愕然看着母亲。 耳边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中间还有文虹清淡但凝重的嗓音。 “小珩,闻秋平放出来了。” 马艳红当年迅速和闻秋平办理了离婚手续,带着闻荆转了学,他们从此也没见过面,闻婴也不想再见这一家人。 闻秋平当年只有闻婴一个人指正,而且是犯罪未遂,因为是警察阻止和证据确凿,而且是猥亵女童,本来判了八年,直接到闻婴考大学离开阳城,这辈子再也不见面。但是这人据说在监狱里好好表现,减刑到了现在就能出来。 “他知道秋然没带小闻走的话,一定会来找我们。”文虹轻声道,“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但是你爸爸必须监督够时间才敢让你们回来,我的孩子,对不起,我们需要你们俩照顾小闻。保护好自己,小珩。” 陈珩愣了下,笑了:“妈,我也是看着小闻长大的。” “我不会丢下她的。任何时候都是。” 【任务】 保护 任务内容:1.保护闻婴不受到伤害 2.找到过失杀人犯的线索 任务奖励:1.剧情进度*5 2.积分*10 备注:已经收到宿主反馈,积分点数可兑换现金和其他需要工具 陈珩抱了抱文虹,转身回校园的时候,微微被扬起的沙尘迷了眼睛。 起风了。 23. 危机 所以最后闻婴去看温亭,还是两个人都跟上了。 温亭穿了身青色的裙子,宽袍大袖的,看起来古风得很。黑发都披在背后,抬眼本来摄人心魄得很,接结果开口就破功:“我本来是想让小闻被我迷得五迷三道才换的魏晋款式的睡袍,你们俩来做什么?当电灯泡?” “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现在就出柜做女同了。”闻婴笑着俯身搂了她一把,“我想你,要在你这呆久点,他俩得跟我走,不得已带过来了,占你个房间扔着就行。” 温亭心满意足被哄好了,她伸手揽住闻婴的腰,埋在女孩子肩头轻轻嗅了嗅:“你好香啊,换的什么新香水吗?” 陈珩:“……” 陈斓:“……” 实不相瞒,陈珩这几年忧虑的事情是原著cp线到底有没有一对是真的。 《逆流》作者讲究感情线不管友情爱情都含蓄得勾人,结果读者基本都乱炖磕。 宋昼舟和温亭磕的是欢喜冤家,陈斓和温亭的是相爱相杀后期强强联手,陈斓闻婴磕的是青梅竹马双疯批。 但是他这几年观察,温亭极度反感男的,这几个好朋友里头也就沈知川亲近一点,不论官配的陈斓还是□□的宋昼舟,一概“男的就别张嘴”,他和温亭压根就没什么来往,两个人呆在一块就是全部锯了嘴。只有闻婴能让温亭亲近,大概这就是姑娘之间的惺惺相惜? 至于小闻…… 他心里头有点疑惑,小闻和谁亲近?她数十年如一日阴阳怪气陈斓,打是亲骂是爱?宋昼舟是成绩榜上惺惺相惜?沈知川是相似的人互相吸引? 哪个都不像。 陈珩皱了皱眉,不如都别想他家姑娘,一群不靠谱。 温亭捻了一把闻婴的手,她们俩来了温亭房间,让家里的阿姨给陈家兄弟找了个游戏房,“眼光不错,我今天仔细看了一下你哥,确实是一眼大帅哥。” “谁光看他脸,”闻婴笑,“看了十一年,吴彦祖不也就那样?我不是因为这个。” 温亭仔仔细细看了看闻婴表情,下结论道:“小闻,你栽啦。” 闻婴揉了揉太阳穴,闭眼一笑,“认了。” 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闻婴和陈斓都已经大概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个高的男生走在外侧,把闻婴护在中间,除了站位有变化,谈笑一如往常。 “你说实话闻婴,哥哥们不怪你,你俩到底是不是那个、那个……” 陈珩余光留意着周围,接了陈斓的话茬:“怎么,你还想替小闻出柜啊?” “我就算真是你也怪不了我,什么年代了你性向歧视啊。”闻婴矜持地翻了个白眼,“我还想问你呢,什么叫给亭亭打视频讲题?我怎么没这待遇,还替人整理错的知识点,你那天对我这么好啊陈斓?” 陈斓抓了一把头发,借着这个姿势晃了晃脖子看四周,暴躁道:“你们女孩是不是什么都给对方说?” “关系好的是,比如小雪和亭亭。”闻婴微笑,“陈斓哥哥,你到底是关心我呢还是你自己呢?” 陈珩没憋住,嗤一声笑了。 “没别的意思,”陈斓确定了周围没人,专心和闻婴打嘴仗,“你不觉得这姑娘很不愿意求助么,跟你似的,沈知川那傻逼也不知道关心她,我能帮点帮点。” 闻婴作势要呕,“这什么,听起来跟你喜欢我似的,你搞什么莞莞类卿呢?” 陈斓一腔好心被污蔑,瞬间炸毛,“思想正经一点!我对你们谁都没意思!我雷锋!”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青梅竹马在一块本身就很冒险啊,谁会放弃一定站在自己身边几十年一辈子的亲友,跨过那条线,为那一点儿荷尔蒙上头,闹得一拍两散之后,爱人和朋友都没了呢?” 闻婴笑意没了。 陈斓耸耸肩:“我不会。” 闻婴的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 陈珩听这人扯淡。 陈斓说得起劲,拽住陈珩举例:“你看我哥,那个初中关系一直不错的女生朋友,咱们喊她菁京姐那个,我哥看出来人家喜欢他,不还是躲着人家走?” “像我哥这么绝情的酷哥,要是有啊,估计能一辈子和人家不见面了。” 闻婴心里想刮了这只会呱呱的王八蛋,但是突然注意到什么,下意识抓住陈珩的衣角。 陈珩本来就留意着这边的动静,不动声色伸出刚才抄兜的手,轻轻拍了拍小姑娘发凉的手背,然后侧目,正好看见路灯下灌木丛旁边不是树木形状的影子。 他轻轻眯起了眼。 “左边。”闻婴几不可闻动了动嘴唇。 陈斓和陈珩交换了个眼神,陈珩抓住闻婴的手把她往自己这边带,陈斓试探性往那边走了几步,握紧了手里的小刀,“我记得有只流浪猫总在这儿呢,怎么这几天不见了?” 那边灌木丛不动了。 “哪有光让小猫住野外的,说不准有人带走了呢。”陈珩轻轻揽着闻婴的肩膀,不动声色回了一句。 陈斓扫了一遍,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语调却仍是轻快的,“估计有人带走喂了,我还喂过呢,唉。没这个缘分。” 回到家的时候,闻婴刻在脸上似的笑已经完全没了。 她和陈斓对面站着,轻声问:“是他,对不对?” 陈斓把那把开了刃的折叠刀扔在桌子上,揉了揉眉心,“是。他化成灰我也认得他。但是闻秋平靠的不近,咱们说话声音不大,听不清咱们说的是什么的话,应该没反应过来那是我。” “当然他要是听清了,那咱仨谁也别跑。” 五年对大小伙子的变化太大了,陈斓又是长得飞快,脸几乎一年一个样子。 陈珩看这俩小的一脸凝重,有意打岔:“小闻,我们俩怎么睡?” 闻婴看见他脸就想冒热气,陈珩刚才一直拽着她,手指交叠对情窦初开的女孩儿威力太大,刚才紧张不记得留意,反应过来的时候闻婴感觉她以一己之力生生把周遭的气温拔高了好几度。 陈斓眼尖,看见闻婴泛红的耳朵,“你冷啊,耳朵都冻红了?” 闻婴险些没控制住瞪这不该细心的时候细心的发小一眼,强行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淡定道,“这房子那俩房间都没住过人,姑姑姑父那个我不能动,我昨天把另外一个上下铺的收拾出来了,被子床单都是换的新的,也请钟点工打扫卫生了。” 陈斓舒心地揉揉脖子:“女孩儿就是心细,我都做好和蛛网斗争的打算了。” 闻婴百般控制没忍住,还是翻了个白眼:“你就觉得我不收拾呗?” “我不敢,我罪该万死。” 楼下,闻秋平满眼阴鸷。 几年的囚犯生涯,让原本斯文的老师现在剃了平头,脖颈处有很大一块伤疤,但是人明显消瘦了,但是一股子的冷毒劲却是之前看不见的。 他掏出来一个手机,是几年前的老款式,生疏地按着拨号键。 “喂?我见到我家那个小王八羔子了……别说,是真长得跟他妈妈一模一样。” 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 闻秋平恶狠狠啐了一句,“还谈恋爱了,那手一直就拽着旁边那小子身上没放下来,那小子也是,手都快抱上了,和她妈那德行一模一样!说不准是个什么妖精托生的呢,一家伙身边俩大小伙子……” 后面污言秽语就不忍卒听了。 他好像生生撕下来了那张斯文的皮,再也不像个老师的样子了。 他没留意的是,不远处的居民楼里,有人一直站在窗前。 和陈珩相似的脸上一片凝重,陈启东放下了望远镜,跟旁边的便衣道:“你们这几天分开守着他们几个孩子,我怕他要动手伤人。” 便衣点头。 陈启东又想起什么,皱眉:“和他打电话的是谁?有谁闻秋平会一出狱就联系?”他脸色不太好,跟旁边的警察道,“紧急监督闻秋平的号码,看看他和谁保持通话记录!从今天开始,监听他的通话!” 那几个警察齐齐应是。 闻婴睡前的时候又煮了热牛奶,她敲了敲门,给她开门的是陈珩。 外头还冷峻的人应该是在他们房间的小浴室洗了个头,碎发铺在眉头前,显得很是柔软,他抬眼看着她,“怎么还煮了奶?” “睡觉好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题十二点半才睡觉。”闻婴没好气,“早点睡。” 陈珩就笑。 他不常像陈斓那样把笑挂在嘴边,眼似乎看路边的流浪狗都能含情脉脉,但是对他俩不至于耍酷故意不笑,只是大多数时候觉得幼稚无聊才不动眉眼。 所以笑起来就格外生动好看。 闻婴控制着面部表情,道完晚安就转身回自己屋子。 系统:…… 系统面无表情删除了一连串的任务对象情绪波动提醒。 说实话,闻婴觉得这有点卑劣。 她在因为有人在乎她而窃喜,尽管这可能伤害到她。 而且听说陈珩住进来的时候,闻婴有种当时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是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存在自己的领域的,诡异的满足感和喜悦。 要是、要是…… 疯了吗闻婴? 闻婴咬了咬唇,女孩子穿着睡裙,头发柔软披在肩颈,神情半懊恼半自责,突然清醒了似的,口腔里头满是血腥气。 ……真是今天给你飘了。闻婴。 刚才聊天说的什么,这一会儿的甜头就都忘干净了? 这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邻居哥哥,是你最好的朋友。 陈斓那傻逼说得对。 谁会放弃一定站在自己身边几十年一辈子的亲友,跨过那条线,为那一点儿荷尔蒙上头,闹得一拍两散之后,爱人和朋友都没了呢? 她能豁出去吗?她敢拿陈珩和她这么好的关系现状冒这个险吗? 闻婴自嘲地笑了下,突然又想到和温亭的对话。 “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可我已经烧到手了。” ……可我已经,烧到手了。 陈珩完全不知情。 他翻开卷子,打开计时器,开始做今天定时的语文议论文阅读和英语,这人写题极为专心,卡时间之后基本旁若无人,只有偶尔一声勾画卷子的声音。 陈斓擦着头发出来,看他哥在做题,也没作声,只是看了一眼在床头柜上放着的牛奶杯,一试温度,乐了。 陈珩体质很好,哪哪儿都没问题,只有一个玻璃胃,凉的东西喝了就难受。但他忘性大,男生也不怎么拘小节,经常灌了凉水不舒服胃疼是常事。偏生这人能忍,除非看他嘴唇发白或者手凉,不自觉按着胃才能看出来一二。 闻婴因为这个,十二三的时候随时突击抓陈珩的手试他有没有胃疼,坚持到哪儿都带着她那大保温杯子,多好面儿的人,谁笑她也不换,问了才瞪一眼陈珩,说谁让你不喝热的。 陈珩写完了英语,侧头看陈斓:“牛奶记得喝了。” 陈斓点了个头,笑问:“闻婴煮的?” 陈珩看陈斓那个表情就是“你在废什么话”。 陈斓砸了咂舌,总不太正经的表情收敛下来,轻声道:“舅舅快点把那畜牲抓到吧。别再节外生枝出什么事了。” 他心里明镜似的,自然也能体会到发小的惶然和后怕。 陈珩起身拿另一个卷子,经过陈斓身边的时候轻轻撞了一下弟弟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24. 尖刀 但是剩下几天,闻秋平跟失踪了似的,再也没跟踪过闻婴。 陈珩陈斓没敢放松警惕,但是好歹喘了口气,毕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闻婴陈斓的班主任姓耿,是个穿西装打领带很讲究的中年男人,教物理的。 重点班一共两个,五班和六班,平三雪同学再次凭借着非酋运气分进了五班,闻婴、陈斓、温亭和宋昼舟都在六班。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平三雪气的不行:“怎么又是这么狗的分班机制!你们班好活跃啊,五班跟衡水似的一群学习变态,我想去六班呜呜……” 当年漂亮得近乎有悲悯相的小菩萨出落得越发端丽,因为自己性格又多了几分飒爽的利落劲儿,很是受男女生欢迎。 旁边的温亭慢条斯理吃饭,“太吵了,我宁愿跟你换。” 三个女孩儿经常一块约着吃饭,个顶个的漂亮,在食堂里回头率极高。 “下个学期还得再分出来一个文科班,你要选文,差不多就跟我一块了。”闻婴在专心致志给鸡腿去皮,没注意抛了个炸弹出来。 “你学文?” “不是,小闻,你生化都够好的啊?我看你第一回热身考都不赖?” 闻婴把整个皮去完,开始吃肉,“物理学得痛苦。我天赋是真不够,陈斓做完的时间只够我写一大半,而且我觉得政史地都挺好玩。” 她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卷子下那些夜晚和眼泪都不存在。 平三雪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哎对了,山谣请假回来了。”平三雪咬了一口咖喱土豆,“我俩一个班的,昨天真没注意,你俩从后面看身形还真的挺像的,昨天吓了我一跳,我说闻婴怎么坐我们班了!” 温亭没意外,“山谣初中变化挺大的,不过她本身底子就好。” “小美人么,收拾一下就好看。”闻婴附和了一句。 有些女孩儿天生讲究,无师自通学会了爱美,温亭和闻婴当属前者,而有些姑娘生得好却是被赞美后认真审视自己,才看得见自己多好看,山谣是后者。 至于是谁赞美……重要吗? 把马尾绑的松点,眼镜换一幅,挺直腰背走路,女孩儿天生美好的脸和十五六岁的单薄漂亮都能吸睛。 温亭回忆了一下,“背影确实像。之前没留意过,你俩连头发长短都差不多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闻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问两个女伴:“从后面看,不熟悉的人认错我俩可能性有多大?” “我不会。”后面有人接了一句,男生低沉的嗓音从闻婴头顶传来,她筷子差点没拿稳,“哥?” “但是别的人的确乍一看就像。”陈珩没意识到他说了点什么令人误会的话,冲对面两个女孩点了个头,放下餐盘坐她左边,“陈斓抓着我和小宋他们试了试,都说很像。你想的不是没道理。” 温亭知道那个变态的事情,平三雪是当年闻婴险些被猥亵事件唯二知情的同龄女性,两个女孩儿都是聪明人,一霎变了脸色。 “她俩都知道,不用避开她们。”闻婴没时间在乎那点儿怦然的儿女情长,“你怎么想到这的?” “她男朋友和我打球无意间说起来的,我俩关系不错。他说那天路上遇见你差点认错了对象,他自己罪该万死。”陈斓懒洋洋的嗓音在右边想起来,少年把餐盘放下,拧开橙汁盖子喝了一口,“你还记得这人不?咱们小学同学,鹅蛋小姐当时同桌?” 闻婴对这人印象不深,就记得他不爱说话,非常喜欢睡觉,山谣小学打了好几年掩护。 “谢谢你,问题不大的。”山谣笑,“怎么你还过来看我了?” 山谣现在在五班。 闻婴看见秋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向前倾身,帮她把头发别在耳后,“我怎么就不能来看你了?你现在怎么样?” “看见你送的蛋糕就好了。”山谣笑眯了眼,嘴唇还有点苍白,她环顾四周,拉着闻婴来另外一边,“我前几天被吓着了,没跟别人讲过话,现在才缓过来劲,那变态是不是认识你?” 闻婴心想,好,这傻逼真是冲她来的。 “他当时说话很含混,但是我听得出他喊得是闻婴……你放心,除了警察局,我没给别人说过,我也不怨你,变态对谁坏都是坏人。”山谣说话间思维比小时候缜密多了,但是还是一如既往是那个正直的姑娘,“你不来我今天也要去找你的,小心啊班长。” 这是念小学初中的感情。 闻婴紧紧握住她的手,承了这份情,“谢谢,山谣。” “这有什么,咱们认识多久了。”山谣转而凝重道,“但是我觉得这人要是真下死手,我挣脱不开,而且他故意没捂严实我的嘴……他似乎不想抓我,是想吓我。” 闻婴皱眉。 山谣指了指那边戴着鸭舌帽,穿灰色卫衣的高个男生,“李楠琦,咱们小学同学,还记得吗?” “你男朋友?” “注意重点啦班长!”山谣脸红,“我昨天和他试了一下,他使劲抓牢的时候我完全挣脱不开,快四十又壮实的男的,不比他有劲?我怎么挣脱开的?潜能?不至于,我当时都快吓脱力了。” 最后告别的时候,闻婴问她是否和警察反应情况,山谣笑起来,“怎么可能不反应,我是今天来提醒你的,我这不跟警察叔叔说?” 所以其实陈叔叔现在心里应该有数。 闻婴稍稍安下心,但是又开始疑惑,那人又是追着山谣,但是又追着她企图吓她,但是又故意松开山谣,好几天不继续,到底是为了什么?再来一场当年没继续完的犯罪? 闻婴已经十五了,闻秋平没有任何这种偏好。他最大犯罪记录是十二岁。 那,杀了她?打她一顿? 闻婴心里头哪哪觉得不对。 但是不管觉得什么不对,进班她就丢掉一切思虑,抓紧学习。 开什么玩笑——高中生天大地大考试最大! 陈珩把闻婴跟他说的消息给陈启东说了,他爸在那边语气严肃:“你们小心,我们现在初步确定他大概活动范围,他今天活动和通话记录有作案嫌疑,你们保护好自己!” 陈珩应是,挂了电话。 他和系统道:我觉得哪儿不太对。 系统正在紧急监控下一步嫌疑人活动,但是由于和主线任务相关,无法监控清楚,只能看个大概:怎么不太对? 陈珩:说不上来。 阳城一高的晚自习九点五十下课。 闻婴收拾完东西和陈珩陈斓出来校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秋天夜里的风已经有点凉了,但是校门口的小摊贩还是很多,烤冷面和关东煮的香气不分彼此纠缠。 十来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闻婴还好,陈斓肚子已经开始叫唤了。 他环视了一圈,确保人足够多,然后拉着两个人去关东煮摊前:“饿死我了,再防人也不能不吃东西啊。我请客,你俩吃不吃?” 陈珩习惯最后一节晚自习垫点吃的,此时还好。 闻婴十点之后不吃东西,摇头:“我回去煮牛奶,你自己买自己的就行。” 陈斓给他俩抱了个拳:“你俩牛逼。” 陈珩刚才看了周围,发现了几个很熟悉他爸的同事,知道是这一回已经有不少便衣在旁边了。闻婴站他左边,也留着心,应该是没事。 刚稳下心,就听那边一声惊呼:“啊你干什么!” 那边已经有一个黑影撞过来,举起来什么东西,冷冷反着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姑娘往自己怀里拽,往右边人多的地方躲开,旁边在等摊主盛丸子的陈斓眼神一冷,三两步跑过来,借力蹬起来狠狠往那边踹了一脚。 周围人惊呼一片,四散躲开。 陈斓常年练跆拳道,脚上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这一脚下去那人怎么说也得踹得他后退几步,而他根本就没打算硬碰硬。 那人生生改变方向滚了一圈,大半的力气都没踹到他。他借着人潮,不等别的便衣靠近他,借助那边对他的退避就钻了个空子跑了出去! 陈斓还想追,但是那边怒吼太熟悉,“站住!别跑!” “舅舅?他也来了?!” 陈珩这才拽住陈斓,“你别过去!危险!” 陈斓喘了两口气,半蹲下来看这两人:“小闻,闻婴?伤着你没?还好舅舅也来了,你放心,他肯定能抓住那男的……” “舅舅也来了。” “不是想抓我,就是想吓我。” “我哥说,是市局的陈队长抓的人。” “那人当时就扬言要报复陈队长呢!” 闻婴没事,她明明还在惊魂未定地喘息,却电光火石之间想明白了什么,死死抓着陈珩的手:“只有陈叔叔一个人追吗?那边防控的警察都有谁?” 两个男生一时都愣了。 闻婴几乎是惶然的,但是声音越来越紧绷,还爆了粗口,“他妈的……这哪他妈是冲我来的,强/奸犯在这,过失杀人犯呢?扬言要报复陈叔叔的过失杀人犯呢?天天都在保护我,陈叔叔身边还有人吗?” 女孩子的声音近乎凄厉。 “给叔叔打电话!叫警察!!别追了,是冲他来的,是冲他来的!!” 陈珩瞬间想通了关键。 他按了按闻婴的肩膀,说了句“那边有两个女警阿姨,你去找她们”,立刻往那边跑。 他关心则乱了。 闻秋平本来就是意外活下来的,他先入为主认为就是闻秋平要报复闻婴,但是原著线一定会运作,那么真正人身安全受威胁人是陈启东! 那边,陈启东追过来的正好是那条没有灯的小路。 黑暗里,人喘息的声音尤其明显。 警察出门不单打独斗是不假,但是追踪总有落单的时候。 闻秋平不跑了。 他气喘吁吁回头,恶狠狠看着当年的老邻居,声音很奇怪:“怎么,我现在出狱了,又要抓我回去啊,陈警官?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陈启东按了按腰间的配枪,冷漠道:“放下手里的东西,你涉嫌威胁人身安全和意图伤害,跟我回去一趟。” 没想到闻秋平很配合举起手,反光的东西摔在了地上。 ——只是镜子! 陈启东瞳孔骤缩。 他听到身后的动作,想都不想猛地躲开,那破风声太狠,明显是管制刀具! “实在是没钱了,听了我大哥的,晃了几天看看侄女,果然能把你吊出来。”闻秋平懒洋洋地后退几步,“我就是收钱办事,既能看着你出点事出气,也能拿钱,名誉那东西有什么要紧?反正我也没有!谁都能知道我可是什么都没拿!也没攻击你!” 陈启东猛地翻身绞住他胳膊,堪堪制住那人,但是那持刀的凶犯用另外一个胳膊肘拼命肘击他受过伤的地方。 他吃痛,手堪堪松了松。 那是当时抓这人的时候受的刀伤。 “你觉得……袭警,他要是跑了,我们的证据全部指向你,你会有好果子吃?” 闻秋平眼底恶色突现。 “那你抓紧去死吧!” 后面的刀光已经恶狠狠扎了过来。 “爸!” “警察,不许动!” 陈珩到底年龄摆在那里,他找到了好几个认识的便衣,带着一起往这边过来了。 那一刀好险因为这几个人的叫喊惊了惊,扎了空。 陈启东趁着那两个人愣神,用力肘击往后砸,歹徒吃痛,刀离了手,几个警察纷纷冲上来按住他,把陈启东架出来。 闻秋平见势不好,踉跄几步就往后跑。 陈珩赶忙上前看父亲,用力把他往安全的地方拉,好容易找了个靠墙不耽误警察们办案的角落,父子两个这才有时间在黑暗的巷子里说两句话。 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你怎么样爸?” “还好。”陈启东笑,“我带对讲机了,来巷子之前就有让人来支援我,但是我没想着你能想到这儿,脑子真快,像你妈妈。” “不是我。”陈珩不自然咳嗽一声,显然是没想到能受到父亲夸奖,“是小闻。” “是吗?那姑娘是真厉害,没被吓着还能想的这么快。我现在去指挥他们,明天你们休息,咱们要不……” “舅舅躲开!” 巷口有少年人着急的大喊。 陈珩与此同时看清了躲在墙上跳下来的还有一个人! 那位置实在是好,处于视觉死角,又借着夜色,在场根本没人发现! 可是……为什么系统全程一言不发? 陈珩瞳孔骤缩,几乎是在那刀光过来的时候就用力拽开了父亲,陈启东本身也够快,躲得很及时,那人却以一个近乎非人类的扭曲度另一个手往这边扎。 那手的长度也不太像常人。 陈启东眼神一冷,转身就去钳制他,喊了一声“过来抓人”,那人却骤然躲开,一刀刺向了陈珩! 陈珩始料未及,但本能之下仍做出反应往旁边躲,仍被刀擦破了胳膊。 几个警察一拥而上制服了这个怪异的伏击者。 这时候脑袋里的系统警报声才姗姗来迟。 拥抱 闻婴跑过来看见陈珩胳膊上的伤时,小姑娘脸色难看极了。 她几乎眼里瞬间溢了水光,眼皮连着眼圈都红了,却狠狠一咬下唇,转头问陈启东情况还好不好。 闻婴头一次撑不住长辈面前笑面且游刃有余的模样,说话几次压着才没带上火,又气自己不能及时反应过来、又痛陈珩身上的伤,一时都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住来。 心口生疼。 她想抓着陈珩的手,又怕吃劲伤到他胳膊,最后自暴自弃抓住了他衣角。 陈斓在另外一边,脸色也不好看。 三个聚在一块总是不消停的人在警车后座安静得不发一言。 市局至少车途快一个小时。 陈珩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打算小憩一会儿。 系统:对不起。 陈珩:不怪你,主线任务被模糊不是很正常,否则还做什么任务……你声音怎么这么低? 系统的电子音很虚弱:不是,就是我的问题。你不好奇这回的任务和“三观”到底有什么关联吗? 陈珩:想问。但是当时没反应过来,打算等这场结束之后再说。 他已经不是小时候容易被小孩气崩溃的少年人了,情绪控制能力强得很,对于两个小孩的激烈情绪能体会到,但是实在是累,不想张嘴,等会再哄。 系统:这场遏制陈启东出事,是让你们保持在陈家现状,不会加速晏家来人的进度,也是防止陈斓头一次想杀人——扼杀源头。 它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我看起来现在闻婴更想动手。 陈珩心里点头:可以理解。 外头是沉沉的夜色。路灯飞速掠过,像贯穿了人的身体。 系统:但是后面那个人,是其他位面世界的主角……对,你没看错,那个非人的灵活度和手臂长度压根就不是他附身的人类能做到的,是强行压缩了世界隔离带来的一点儿它的能力。 系统:它是星际文的虫族主角。 陈珩:他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 系统一直在飞快运作,以及向那个位面发起强烈抗议,要求主系统出面,对主角实施遣返□□,听了这句才道:你还记得我们系统是干什么的吗? 陈珩:三观矫正。 系统:宽松度高,只要属于正常人三观都能过关……来应聘的人太多了。但是偏偏限制了一堆法外狂徒的主角,能走歪门邪道,谁愿意脚踏实地成功?碍着人发达了,自然有人过来搞事…… 它似乎隐约骂了一句什么,但是被消音了。 系统:那虫族主角就是,天生坏种就算了,还【滴——】杀了人类形态寄生的时候的父母,自己是帝国的将军,把将士的机甲指令全部打开,放它的族人生食。 陈珩:咱们的员工过去了? 系统语气冰冷:对。然后从小时候开始兢兢业业,s级难度世界如果不能矫正,可以申请枪杀,结果这人……这【滴——】精神力太高,听到了员工和系统对话,生剖了我们员工的脑子,摧毁了他的精神力。 ——所有这样的人组成了联盟。 这句话没说出去,陈珩脑子里头换了个电子音,提示系统D-0395因为违反规则被禁言一小时。 陈珩心里头捋了一遍系统告诉他的意思。 主系统是“小说世界线”,下面有无数位面,由文字创造的真实世界组成,每个世界都有主角的存在。 “三观矫正”是个没创立几年、锦衣卫或者打包杀毒软件之类的存在,分布在所有主角有威胁世界安全的位面世界,但是由于“三观矫正”限制了部分主角的黑色收入,高层次、精神力强、有黑色收入这部分主角因为无法被遏制且利益受到损害,决定合作。 ——最后一句陈珩推出来了。 因为他不信这样大费周章的事情是仅仅在一个虫族主角身上。 系统在偷梁换柱,拿个例说整体。 现在还有不少疑点,但是就看系统能不能回来接着说了。 为什么费这么大周章才杀人?想弄死他太容易了,为什么兜这么多弯子? 既然是联盟,肯定要冲高层来,他就是一个打工人,杀他干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 车停了。 市局到了。 系统这边的警告炸成了连串,他索性关了,漫不经心晃了晃手上流动的数据流手铐,蓝色眼睛像冰封的海,嗤笑道:“怎么,能封了我和我宿主的对话权,不允许我说你们的机密吗?” 这话陈珩听不见,但是系统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作风确实镇住了一群主系统。 那为首的银白色制服旁边有个墨绿色眼睛的人。她长卷发,看人悲悯且怜爱,好像是普渡众生的神。 墨绿眼睛叹息:“D-0395,你要真只是D级系统,你现在有带上这镣铐和我们争辩的机会吗?你早就被你上司B级处理了!” “都是主系统这边的人,你何必非得要告诉你那位‘宿主’呢?他有几分可能……” “A-007。” “对不起,Z先生。”墨绿眼睛立刻闭了嘴。 “A-006。我的孩子。” 那位Z先生叹息了一声。 他挥挥手,示意旁边的墨绿眼睛递给系统药物,然后让他们离开。 “芥子南天”空空荡荡。 “别,先生,我现在可不是您的子神二代。”系统做了个鬼脸,他顺从地喝了旁边的系统递给他的药物,突然周身气质一变,又恶劣又冷漠地一笑。 “我就是打工温养灵魂能量的D级系统,因为您控制不好您高位面主角,导致我的宿主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我现在严正抗议,希望您——先生,您需要回复您的下属。” 那位银白色制服的先生有一头铂金色的头发,与系统一模一样的蓝眼睛。 那位先生似乎丝毫不因为系统的失礼而动怒,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样。 他轻轻地问:“你不是我的子神二代,那A-001和A-002呢?你告诉我,我最得意的两个孩子,你们的主理人和你最亲密的同事、兄弟,你的好朋友们,都在哪里?” 这话几乎瞬间激怒了系统。 刚才的游刃有余和漫不经心都被怒火烧成了渣。 “你怎么有脸提起来他们!”系统几乎咬牙切齿地吐字,“一个灵魂碎裂,一个能量耗尽,剩下的现在只能寄居在曾经呆过温养世界的躯壳里头!” “嘘,嘘。”Z先生轻声安抚,“你太生气了,孩子。” 系统几乎是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他。 “可我真正了解过您吗,先生?我曾经以为除了A-001,我是最亲近您的人,您是怎么对待我们这些亲近的系统的?先生,甘愿为您而死,也不是这样不明不白的让您任由别人糟践我们死,我们是数据,是有人类情感的子神,我们不是垃圾!” Z先生猛地愣了一下,但是他好像被什么屏蔽了多余的信号一样,紧接着就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今天说的太多了,孩子,这不是我们闲谈的时间。” Z先生轻声道,他挥了挥手,系统手上的镣铐就化作了数据流散开。 “我的疏忽,我向你道歉,孩子——昼舟,你现在给自己选的是这个名字,是吗?很好听。你知道我的,我不可能让任何人逾越我的规矩,世界主角也不行。你放心,那个世界该重新迭代主角人选了。” 这话冷静得近乎残酷。 “回去吧,你还有你的工作,你们的制度设置得很好,我很满意你们的工作——我一向都是满意你们的。” “你现在需要的只是让他们平安无虞度过他们受到的苦难,而不至于心性极端,我相信你的实力的,昼舟。” 系统眼圈突然有点红,但是紧接着就正常了。 世界位面第一准则,系统没有眼泪。 他只是轻轻地行了个礼,道:“再见,先生。” 系统出去,墨绿眼睛进来。 他们谁也没说话。 陈珩这边做完笔录,陈启东开车带他们回去。 只是刚出门就碰到了站在门口的“宋昼舟”。 “宋昼舟”似乎等了很久,卷毛上都浮着夜露。他近乎凄惶地看了一眼出来的几个人,顾不上和陈启东打招呼,就冲上去抱住了三个人。 还很小心避开了陈珩的伤口。 系统小心翼翼又贪婪,触碰十一年没感受过的人类的——他曾经有过的——热度,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拥抱着几个人的手臂都在发抖。 陈珩失笑:“这是哪个碎嘴跟你说了?我们都没事儿,你家住市里也不住这边啊,骑车这么晚过来,跟你家里头人说没?” 陈斓咂舌:“怎么了宋,这么难受,哥们陪你今晚说会话?” 闻婴本来一腔的痛苦,被这人猝不及防一个拥抱吓了一跳,姑娘家的敏感细腻奇异般感受到了“宋昼舟”身上那股和她如出一辙的痛楚,差异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她什么都没问,只是伸手抱住了好朋友。 “亭亭和沈知川都在家,他们现在还在写卷子。”闻婴轻声说,“我们三个都在这里,我们都在,昼舟,我们一直都在。” 系统没有眼泪,可是宋昼舟是人。 他想,我就借他身体一会。 我们长得一样。 我就……借一会。 四个人谁也没说话。 “宋昼舟”最后被警察叔叔们义务送回了家。 陈启东开车送他,顺便絮絮叨叨教训了他一路,“这么晚了为什么不能打个电话”“非得过来”,“孩子们感情就是好”和“小兔崽子真是气死我了”各占一半,恨不得把这群不在乎自己安全的小崽全部打一顿。 宋昼舟因为看见他的脸那一瞬间差点眼泪真的下来了,陈警官不明所以但父爱爆棚,到底没有舍得教训太狠。 看透他爹孩子控本质的陈珩:…… 陈启东今晚回家,但是陈珩陈斓的被子还在闻婴家。 陈家三个人:“……” 闻婴:“哥要换药,阿姨还没回来,我给他换吧。” 所以陈斓和陈珩还是跟着闻婴来了她家。 陈珩伸出胳膊。 少年的胳膊线条流畅,不吃劲都能看出来漂亮的肌肉,可惜横跨了很大一道伤疤。 那皮肉已经翻起来了,当时紧急处理了一下,现在干涸的血迹和狰狞的皮肉在一起,更显得吓人。 但是闻婴一句话没说,打开碘伏,拆开棉签袋子,因为怕血,她轻轻咬住了自己腮帮里侧的肉。 手上的动作轻而稳。 陈珩看出来她不高兴,求助地看一眼陈斓,陈斓耸耸肩爱莫能助。 “不是没小心……我没想到他会扎我。” “不是气你。我气我自个儿转不过来弯。”闻婴小心翼翼上药,“而且要是没我,闻秋平找不到理由骗叔叔出来。” 她很快地蹭了蹭肩头。 一时间整个房间没人说话。 “没你他也会想尽方法报复”这句话在舌尖打转,还是被咬住了没吐出来,陈珩只是咬紧了牙关,一时半会不知道是眼泪蛰得疼还是伤口在疼。 即使眼泪没落在他伤口上。 陈斓早就去厨房用微波炉热牛奶了,空荡的客厅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时间只能听到涨潮似的呼吸声。 闻婴始终不抬头看他,仔细清理完伤口,拿起来纱布包扎,手法熟练得很。 她只是轻声说:“我叫你去找警察,下一秒我就后悔了,我知道你肯定会去找他。我自诩算得周全,可是连你的本能反应我都想不到,我还有什么可指摘别人的。” 陈珩轻轻叹气。 “别什么都怪自己,小闻。罪犯做什么,你还要把罪都扣在你头上吗?” “我教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学会抢着顶包的,也不是让你瞻前顾后思虑这么多的。想发脾气就发,想哭就哭,憋着你心口不难受吗?” 小姑娘终于抬头看他,桃花似的眼睛里通红一片。 有手指按在她发顶,轻轻地揉了一下。 是那种哄妹妹的手法。 这一刻没人有杂念,只是哥哥在哄掉眼泪的妹妹。 一如很多年前,五岁的陈珩坐在四岁的闻婴身边,安慰她说喜欢爱就和喜欢春天一样美好。 少年长高,女孩子抽条,但是一模一样的两双眼睛对望,似乎还是十一年前。 他叹息藏在笑意里,“我跟你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开幕 陈珩和闻婴谁也没有费力去打听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有一点很清楚,这两个凶徒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了。 陈珩和系统深夜才联系上,看的起来统哥心情很差,只是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并没有闲聊其他的。 “为什么费这么大周章才杀人?想弄死我太容易了,为什么兜这么多弯子?” 系统:这是世界保护原则。不允许任何外来实力以实体出现伤害原住民。他们偷了法则的孔子,兜兜转转找到了一个符合原著的点,附身在充分理由一定会伤害主角的反派身上,属于原著剧情,不会被立刻遣返和发现。 陈珩:既然是联盟,肯定要冲高层来,我就是一个打工人,杀我干什么? 这回系统陷入了沉默。 系统:我不知道。 它声音似乎有点嘲讽的味道:大概是你即使身无长物,没有干涉任何人,他们也能看出来你的威胁所在吧。 闻婴那天晚上很晚才睡觉。 她在日记的扉页停了很久,才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 “仙人抚我顶。” 此后一个月都没什么大事,学业繁重,高中生们三点一线,见面的时间只能是食堂,回家路上和早晨晨跑的时候。 十月的国庆假期正好赶上华夏的大庆祝,整整放了七天,几个人见面吃了顿饭,然后又是整日开始忙学习——毕竟期中考试快到了。要么就是闻婴骑车去找陈珩他们写作业,要么就是六七个人都去图书馆。 闻婴的数学错题本已经满了半本。 她到底是厮杀出来的学霸,前面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认命,但是这人要强大概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她吃透了高中的练习套路,分数很快和陈斓平齐。 “就是练,就是大量的算,然后总结,再看你到底哪儿有问题,再针对训练。” 陈珩随口跟她说过的话被这姑娘牢牢刻在心里,并没有所谓的高中落后,江郎才尽。一如当年不行的体育,硬生生走出了自己的路。 陈斓和闻婴互相改卷子,赞美了一句她计算的巧妙思路,顺口问:“你现在思路这么巧,算得又快,咱有数理的底子,还决定学文啊?我看你还在做文科的五三。” “学。”闻婴漫不经心答了一句,“你这儿最后一步抄错数了,一会看一下,其他没问题。” 她认准了就不会改,只要她喜欢。 “牛逼。” 期中考试前一周闻婴一直在熬夜,考完的时候,其他几个人还在路上半死不活聊天,闻婴罕见地没骑车,直接坐陈珩车后座,说歇会儿。 温亭买了电动轮椅,其他几个人都骑得不快,宋昼舟没骑车,于是坐陈斓后座。路上只能听见同样考完试放学同学的脚步声和嬉笑声音。 “你怎么了小闻?” “熬的。”闻婴倦怠地揉揉额角,“我考最后一科的时候差点没检查……” 陈珩突然觉得背上一沉。他没敢动身体。 闻婴手还保持扶着后座的铁横梁,人已经睡着了。 闻婴再醒的时候,她在陈珩背上。 男生有力的背部肌肉走路间会浮动,不算很软,但是也不至于硌得慌。 陈珩不放心她睡着了会不会一头栽下去,也心疼闻婴熬夜不忍心叫醒,索性让宋昼舟和陈斓帮忙,把姑娘扶在他背上,然后让宋昼舟把他车骑走。 路不长,闻婴又轻,陈珩并没觉得累,只是一声不吭走路。 闻婴惊得差点掉下去,想撒开手,着急忙慌下去自己走,又因为实在是高这个位置,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板。 女孩儿被搭在男生脖颈里的手指收拢蜷缩又无意识张开。 阳城的十月不算冷,是秋天最好的时候。陈珩走在树荫下,脚下的枯叶咔嚓咔嚓地响。他好像不怎么在意,斜斜从叶梢洒下的光漏了满地,落叶的咔嚓声此起彼伏,让人恍惚间觉得是他踩碎了一地的光。 闻婴呼吸间都是陈珩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 他数十年如一日钟爱这款洗衣液或者洗发水……不知道,总是这个气味,凉而寡淡。 说实话,闻婴慌得只想跑,压根没有亲近的想法——太近了。怕。 小时候明明背过不止一回,但是口嗨的闻大小姐现在怂成了一团,只想把自己团起来抓紧滚蛋。 陈珩能感觉到背上刚才还放松的姑娘僵成了一块板,没忍住笑了:“醒了啊?” “……昂。陈珩哥你放我下来吧。” 陈珩半蹲,闻婴慌忙从他背上跳下来,因为这人实在个子太高,闻婴又着急,差点没站稳——幸好他对自己身高有数,伸了手臂让闻婴扶了一把。 “下回别这么熬了,身体要紧。” “好。” 闻婴垂着眼睛,从陈珩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乌浓的眼睫。 她听陈珩没忍住乐了:“你怎么了突然这么听话,咋了,怕被我笑话啊?这有什么。” “我怕你伤没好,不敢碰你胳膊。”闻婴没好气道,“刀欻拉一下几天就能好啊?” “不打紧。”陈珩挽起袖子,给她看胳膊,冲闻婴扬眉一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耽误后天运动会,你到时候来给我加油吗?” 闻婴大 皱眉:“你伤口这样也敢把袖子拉起来?” 她没好气给陈珩拉下来袖子:“少吹风了你,去,我拉着陈斓他们一块去。” 运动会向来是阳城一高一大赛事。 这破学校仗着除了除了市一高没有能干过它的,一天到晚内卷爆炸,取消各种活动,但是一年两次的运动会一般不取消,这是一高学生们为数不多的乐趣。 高中还没分班,不至于男女不均衡,每个班里头都有几个大神,运动会的乐趣就在于看体育生大神和各路黑马赛事——最好有帅哥。 无他,这是世界上所有颜狗的通病。 高二的陈珩和沈知川去年就在运动会出过一次名,沈知川是跳高和一百破了校运会记录,他爆发力极强。陈珩这人晨跑夜跑外加其他训练,体能过于畜牲,连着跑了一个一千五和一个四百,下午又跟了个4x100,最恶心的是,这变态拿了三个第一。 闻婴跟着他跑步,知道他弟和这人耐力差不多,也清楚宋昼舟那个假洋鬼子的实力,心里头对自己班的男生名次有信心。 但是她实在不放心隔壁平三雪那个女变态能跑出来什么——她八百中考的时候跑进过两分四十,晨跑夜跑都跟过陈珩全程,问题不大。 陈珩私底下和系统也聊过这个,他震惊问:这姑娘原著里头大学念的哪儿?她是运动员吗? 系统看了一眼:不是,但是她京城体育大学当年最高分。 OK,惹不起。 至于闻婴,她被拉过来跑了一个4x100接力,以及被体委苦苦哀求补上的1500。她耐力可以,爆发力和那几个畜牲不是一个等级的,是普通人里的挺不错。 几个好朋友里只有温亭清闲,她懒洋洋道,“我给你们当啦啦队去?” 陈斓吹了声口哨,“牌面儿。年级第一要给我加油吗?” “美死你了。”温亭嗤笑,“我开电动轮椅去给你加油,他们得被我吓死。明天就传我身残志坚,你不离不弃,我是你隐瞒好多年的女朋友。” 宋昼舟跟着鼓掌,“这故事好,我马上补充细节。” “劝你别犯这个贱。”闻婴在写剩下一点语文摘抄,此时刚好收尾,“先说好,一千五别过来看我比赛,我专门躲开小雪报的这个,我一想到这变态可能在里面带着我跑还比我快,我就想死——这是对我人格的极大侮辱。” 陈斓逗她,“像中考前模拟似的?” 温亭不知道这一段,看着宋昼舟拍桌子大笑,然后被闻婴利索地站上凳子抽。 这变态身高直逼一米九,隐约看着比陈珩还要高,别看蓝眼睛一沾眼泪小可怜,这王八蛋金刚芭比! “你不知道。”陈斓笑得喘不上来气,“平三雪那天跑嗨了心情太好,跑到终点又回去接闻婴。按规定不能拉着人跑步,她就在外侧跑道,还是倒着跑,鼓励闻婴追上来……” 闻婴脸整个都黑了。 运动会如期而至。 温亭和闻婴作为六班女生两大牌面,一个因为轮椅被安排班级前面坐着举牌拍照,一个被班主任拎过去环游操场的时候举牌,然后耿老师说希望拜托闻婴件事情。 闻婴点头的时候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只是说好:“行。” 温亭已经没忍住笑出来了。 她今天用卷发棒把头发卷了,好看的很,袅袅婷婷的人穿了件摆幅很大的裙,肩上披着奶杏色的针织衫,坐在那儿眼梢睥睨时真的像公主殿下。 闻婴迷惑转头看朋友们,陈斓笑得趴在桌子上,肩胛骨都在耸动。 闻婴:? 耿老师笑容和蔼:“举牌的话还好,但是这个艺术开幕,要化妆换衣服的。” 闻婴今天穿的很清爽,她今天没比赛,只是简简单单穿着白T,把下摆扎进裤腰,穿了条垂感很好的阔腿牛仔裤,越发显得个高腿长,人也清瘦。 她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委婉拒绝道:“像亭亭这样的公主裙吗?我身材可能穿不出来很好看的味道——什么,等会老师你让我穿什么???” 哄堂大笑。 耿老师心里头肯定有个中西合璧的梦想,闻婴咬着牙想。 温亭是油画似的那种西方高贵公主殿下,她看起来像那种古代小说里拿了佛珠也像恶人假皈依的女反派。 她把头发全放下来,借艺术班的学姐的卷发棒用,把头发全卷了。 浓密柔软,海藻似的长发垂在腰间,学姐大概是被这张脸激发了化妆的创作欲,给她即兴补的妆艳色逼人。然后原本定的红长裙外面加了件黑的褙子,红黑两相映衬,重色衬出一张破碎又明醴的脸。 平心而论,闻婴骨相长得有点像昭和那位中森明菜,但是同为美人,含情带笑的眼和红润的唇突出了这姑娘的秾丽,因此她连破碎都尖锐得像会扎手但漂亮的玻璃渣子。 很好看,从换上的时候班上男生嗷嗷乱叫和女生都过来逗她就可见一斑。 闻婴习已为常的笑都憋不出来了,心想开幕式抓紧给我结束,姑娘想换衣服,现在立刻马上。 操场环游走到一半,闻婴感觉她的腿也要冻麻了。 裙子很长,但是很薄,褙子基本也是外头披着的摆设。 “有什么感想吗小闻牌面。”宋昼舟面带微笑,嘴唇几乎不动。假洋鬼子今天换了制服,脸漂亮得像假人,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话。 “有,想把你腿打断和亭亭去一块坐着观礼。”闻婴笑得很好看。 陈斓在左边听这俩人唇枪舌剑,疑惑道:“我看见我哥在签名报到了,他第一场不是九点半的四百吗?怎么去跳高场了,沈知川呢?” 闻婴打眼一扫过去就能看到陈珩,他穿了个黑背心,和同色系的短裤,个子和脸都太出挑。正垂着眼睛签字,似乎顺便礼貌拒绝了旁边女孩儿的要微信请求——这个太常见了忽略——忽略不了,姑娘能不能抓紧走。所以沈知川呢? 平三雪绑了个白色发带,高马尾,很英气。姑娘端丽的眉眼如今越发有飒爽的味道,她举着手机对着好友的衣服笑了半天,一边笑一边录,突然发现镜头里出现个很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白西装,高大的身形已经能撑起来那衣服,好看得像个行走的衣服架子。 “沈哥?怎么这么着急?” 平三雪停了录像,扬声冲他打了个招呼。 “小雪?”沈知川刚才还皱着的眉轻轻松开,他看了一眼这边的人潮,从棚子那边绕过来,“我上午有点事,没办法参加活动,让陈珩替我了。正好我愁闻婴他们几个都不接电话,帮个忙好吗?” 平三雪笑,“这有什么,你说就行。” “让亭亭上午别来找我,别回家,去闻婴家。” 沈知川这话说得郑重又严肃。 有什么事不能自己去说?为什么不能回家?为什么是去闻婴家?还有,本来就有活动是临时替的,为什么穿得这么正式? 这请求云里雾里。 平三雪挑了挑眉,她从小到大都是大事上靠谱且能装糊涂,闻婴最喜欢她好朋友就是这一点。 此时平三雪也是什么都不问,只是轻轻颔首表示同意,“好,你放心,我把话带到。” 争执 其实闻婴和温亭就是今年一高为了证明他们文化节有按时举办,而抓出来的两个摆拍工具人——一个是港风汉服大美人,一个是油画矜贵公主殿下,俩姑娘成绩够好脸也同样,借着运动会有时间在角落布置好的景里头拍两张就成。 不然举个牌子,哪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闻婴面无表情捻着手里的玛瑙珠串子,唇齿几乎不动,从牙缝里头问温亭:“怎么没跟我说要摆拍?” 温亭手里的折扇轻敲,袅袅婷婷一遮脸,“耿老师原本就拉了我一个,结果拍摄的说一个不买账,看着太假了,让再选一个,陈斓他们几个正好在办公室——你懂的。” 闻婴皮笑肉不笑:“回去他们几个完了。” 拍摄完闻婴来不及卸妆换衣服,只是把褙子先脱了,穿上打底裤,要了两件外套,先给温亭披上又自己穿上,冻得牙齿战战:“冷死了!” “衣服你俩中午再还就行,这么穿着挺好看的。”旁边化妆的学姐笑道,“你俩太吸睛了,小美女们。” 两个人谢过学姐,抓紧把拉链拉上了。 温亭笑眯眯任由好朋友动作,转头却看到来了的平三雪:“小雪?” “找你俩半天了。”平三雪看着这两个大美人,“我靠”了一句,先抓紧拍了两张照片,才对温亭道,“刚才沈哥找我,看着挺着急的,让你上午别去找他,别回家,去小闻家。” 温亭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抓紧了自己的外套,手指用力到发白,“他穿的什么衣服?” “白西装,挺帅的。”平三雪疑惑,意识到什么不对,“怎么了亭亭,脸色这么差?” “京城的人。只有京城来人知川哥才会这么重视。”温亭喃喃道。 “上回你替我解围我就该想到的,那几个女孩儿都是京城的人。晏家还是沈家人……还是温家?沪都不会来,但是京城……” 平三雪和闻婴对视一眼,她自觉不掺和这些事情,只是按了按好友的肩膀,让她自己小心,然后转身回去。 “小闻,咱们去操场那边和外头接轨的门,现在就去!” 温亭这电动轮椅是真的快,闻婴心想。 这姑娘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又嫌弃推轮椅耽误她事情,才买了个特别贵的电动轮椅——确实是一分价钱一分货——闻婴走得飞快,才堪堪赶上温亭的速度。 看起来这对青梅竹马确实很清楚对方会在哪儿谈事。 闻婴眼尖,很快就看见了白西装,温亭也同样,但是她却猛地一刹车,没过去。 她明明身体前倾,看得出来很迫切,漂亮清透的眼睛里像燃了火,琥珀色的眼珠像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谁都能看得出里面的急切和愤怒,但是罩子里的她生生按住自己的火苗,即使烧灼自己。 温亭手指死死掐在掌心里。 闻婴轻轻握住她的手。 “伯父,亭亭不回去不行吗?” 沈知川轻轻道,“伯父,您和阿姨当时都已经答应我了,我们在阳城读完高中,自然会回京城的。亭亭考得很好,她也很喜欢这里的环境……” “你们小孩懂什么。”那男人笑。 “还在听贺家老夫人的那老婆子危言耸听,是不是?”男人自得一笑,很是放松的样子,“不会,我现在搭上了晏家的桥,我们有足够的供应商,不会和其他几家一样。你们小孩啊,就是想太多。” 沈知川抿紧了唇,不做声。 闻婴冷眼旁观,觉得这男人真是像极了她那位二进宫叔父的自信。 “知川,我知道你疼小亭,但是她即使腿断了,成绩还勉强过得去,怎么就不能回去了?怕她跟不上,只能是在这小地方考第一?你就是太娇她。” “真把她当你自己未婚妻养呢?叔叔也是男人,都懂你们少年人深情,但是真没必要,我自己的女儿我都不说什么,是不是?回京城跟着她妈妈她姨妈呆几年学学大家小姐到底该做什么,不更好风风光光嫁给你?”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说什么。 闻婴看不到任何她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父亲有这样把子女当作玩意儿谈的神态。 她的父亲走得早,又疼她,她在数十年的想念中已经把父亲的形象捧上了神龛,于是越发不可置信为什么会有这样冷血的畜牲。 她睫毛微颤,看向温亭。 而温亭只是看着她,自嘲地笑。 “伯父,亭亭她和阿姨呆在一块对两个人都不好,不如就先这样……” “教我什么,教我怎么断腿也能当大小姐吗?还是教我回去喊妈妈和小妈?” 温亭按了按闻婴,没让她出去,只是操纵着电动轮椅,声音如珠溅玉,薄而白的眼皮冷冷一抬。 “温亭?怎么和你爸爸这么说话!” “托您的福啊,爸爸。”温亭似笑非笑,“我每晚做梦起来都是我妈把我推下去,现在每天都在思考能不能把我自己的血流干净还给你们俩。” “亭亭!” “别拦我知川哥,我就这么没教养啊。” 这时候突然身边多了俩人。 左边陈珩额头还洇着湿漉漉的汗,正在无声解护腕,右边陈斓抱着手臂,给她亮了亮手机:“宋昼舟跟我们说的位置,假洋鬼子估计是从家里头和刚才看见沈知川,得到信儿了。” 陈珩直接接过陈斓手机,也打了句话:“昼舟在帮我们看着操场情况,没事。” “就算是她亲自来给我道歉我也不回去,更别提她根本不想见到我。”温亭正眼都不给那男人,“我不回去,别耽误我的事。知川哥,该回去了,陈珩哥刚才还在找你,你下午还有个比赛。” 温亭父亲这时候才开口:“他上午不能回去,我们本地亲戚有个宴会,我今天来本来也就是顺便来看看你们。你今天要是没礼服,就穿你小姨的也行——你们都得去。” “她不去。” “他不去。” 这俩人的反应一模一样,替对方拒绝完,然后全都静默。 温亭父亲气笑了。 “一个个都反驳我,长本事了是吧?” “沈知川,如果当年不是我太太把你抱回来,你能好好活到今天?我把温亭都给你,你还不乐意?” “温亭,当时那就是个意外,谁想到你妈妈会那样呢?听话,回去,你妈妈和你小姨都很想你,你们想回去读书也好啊,不比在这个小破城市好?” 陈斓无声喝彩,哇,那你来干嘛。 闻婴示意他闭上嘴。 “是喊小姨啊,还是喊小妈?”温亭几乎是笑了出来。 沈知川骤然色变,“亭亭!” “知川哥,你护不了我一辈子的。你不能反抗他,但是我早就和他撕破脸了。” 温亭几乎是悲悯地看着他。 沈知川脸上从来没有这么浓墨重彩的悲伤。 他一直是斯文内敛又游刃有余的,他引以为傲自己身为哥哥,这群小孩都喜欢陈珩,却也都心服口服喊他一声知川哥或者沈哥。 然后沈知川的肩膀微微塌了下来。 他没说话。 那冷冷清清的姑娘几乎是睥睨她的父亲,“我知道,爸爸,一家都是做生意的。你攀上晏家军政,了不起;给咱们家开辟路子,了不起。所以哪怕是我妈活着,你也能整出来个晏家养女当我小妈,哪怕是我妈疯了,她也得烂在温家当温太太。” “哪怕是我腿断了,我也得在那个宅子里,我也得和我亲生的妈和你的太太母慈女孝。” 温亭父亲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红,“你说什么!”就要上来扇温亭耳光。 然后被一只手架住了。 不是温亭,她根本没看温陵,也不是沈知川,他站在温亭左侧,还没来得及出手。 那手的主人紧了紧身上和温亭同款的黑外套,但仍可见里面近乎炽烈颜色的长裙。黑发红唇,桃花似的眼睛,笑意像是刻在脸上的。 【任务】方寸之地与天空的舞蹈 任务内容:1.了解温亭到底为什么断腿 2.阻止温亭受伤(可旁人协助) 任务奖励:1.剧情进度*3 2.积分*5 刚刚。 陈珩想出去,被闻婴按了下手。 陈珩:? 他无声用眼神示意,你干什么? 闻婴弯起眼睛冲他一笑,把食指竖在唇边,自己出去了。 闻婴还是那样笑起来,又偏过头问温亭,“你们京城的是不是都爱打你耳光证道,来证明他们好高贵?” 温亭也笑,“我有护花使者,你不会让别人扇我的。” 小姑娘力气出乎意料的大。 她其实撑不住成年男人的劲头,手腕子还在微微发抖。 但是闻婴一步也没退。 温亭父亲愣了一下。 他松了松手劲,缓缓站直了身体,看这姑娘的脸和笑意:“交了新朋友啊,亭亭。可是看起来你朋友好像有点没礼貌,我当时怎么教你的?你该和什么样的人来往?” 温亭死死抿着嘴唇。 “我这人不太要脸,叔叔。”闻婴懒洋洋地笑,“温亭好看家里又有钱,我死皮赖脸贴的。既然你今天都要打我跟着的老大了,那我可不得冲上来表忠心?” 温亭父亲被她这混不吝的滚刀肉模样逗笑了。 “那我能给你的更多,你要不要听我的,把你老大一举一动都告诉我啊?做父母的,你也有爸妈,都明白吧?” 这姑娘脸和模样都太像那位粤城做生意的女当家。更别提穿的还是邝稚京最喜欢的红裙。 而闻婴十五六岁的模样,因为没时间卸妆换衣服,还穿着那红裙子,她个子高挑,脸明醴得像玫瑰。 这话算试探。 毕竟他和邝稚京打交道,也知道她在阳城结过婚。 闻婴眼梢流转,然后笑开了:“不好意思啊叔,我没爹没妈。我爹死了,但是他活着的时候疼我,我妈呢,去了粤城,她姓邝。我现在就是姑姑给口饭吃。不太懂事儿,您别怪我,我没人教不懂礼貌,就想跟着温亭。” 温亭父亲的脸色变了。 他彻底收敛了笑意:“邝稚京为什么不带你回去?晏小姐也说过你,你怎么还在阳城?你怎么认识亭亭的,这位——” “打扰一下,我姓闻。” 闻婴礼貌道,“这下看起来应该更没礼貌了,对不住您哈。叔叔您既然认识邝女士,那您干嘛不问她呢?要么您现在问问?” 邝稚京大概这几年地位又提了。宋昼舟和沈知川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提醒过她,但是闻婴不怎么在乎。 但是她的亲妈身份确实很好用。 她微微眯起眼睛,恶意地从上而下扫了一遍这人。 她脑子很快,能猜得出这人是温亭的亲爹,但是是个纯种的傻逼,爹味儿快溢出来,晏家一个附庸,老婆疯了就又娶回来一个,这人还是他捧臭脚用的,更恶心的是这是他原配的不知道什么姐妹。 温亭的腿不是他推下楼的就是他那新老婆推下去的……当然这个不一定。 闻婴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也有可能是温亭亲妈。 闻婴经常因为过于重视体面,骂人尖酸都讲矜持,让人忘记她那婶婶是个什么泼妇骂街的女人。 “叔,既然您知道我这人是个乡下土人,我就不要脸了哈。” 温亭父亲有点愣,“等等、等等你……” “下回来的时候问问你姑娘自己的意见,愿不愿意见你,再选择来不来。”闻婴轻嗤,“怎么啦,给了个姓了不起了?这世上畜牲多了,能把自己老婆的姐妹当新老婆,您当您皇帝选妃呢?” “怎么,飞燕合德都你们家的啊?知不知道‘廉耻’怎么写?笔画太多了,不会写只会说‘我是你爹’是吧?逞能什么呢!爹就了不起了吗!她温亭好好的人做不了主吗?” “折腾一孩子,您祖上听见,就算埋了两千年听到这事都得爬起来大喊一声我呸!” 泼妇版本的闻婴猝不及防,震惊到了这高高在上的文明京城人。 “你发什么疯!” “我乡下人啊。说话难听。” 闻婴混不吝一笑。 “我还胆小呢。您要现在不走,我就把我衣服撕了叫保安,我说有人贩子有流氓有变态有校外人员……哪个理由都行,我非得把人都叫来,让他们看看京城人是什么样的。” “您就算有校长的关系也无所谓啊,我让您出丑就行了。乡下人不要脸,您自己看看怎么个划算。” 这一通杀伤力太强,京城惯走斯文的面子,讲究的是博弈,有不讲理的阳城土著来了,一看,叹为观止。哇这什么,好不要脸,然后拎起来棋盘往人脸上呼。 其实巧取豪夺和使手段闻婴都会吃亏,十五六岁姑娘,能有什么招数?但是架不住这男人要脸。 然后更讽刺的是,恶心人的对手后面可能有靠山,还他妈惹不起。 温三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陈斓咂舌,慢悠悠和他哥出来了,然后懒洋洋冲这边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了哈,我们运动会要开始了,我们班人该回去了。” 热浪 回去的时候其实闻婴不太理解。 “亭亭父亲,知川哥你去干什么?”她转头向沈知川,直接发问。 沈知川:“?” 闻婴其实心情不太好,压了压负面情绪,才认真问:“知川哥,你穿着正装,不让亭亭见他,是已经打算替亭亭做主了吗?然后你去拒绝他——” 闻婴的炸毛其实很容易看出来,不用陈珩阻止,陈斓挑了挑眉,勾着她肩膀就轻轻往后拉:“好奇心重了啊闻婴。” 闻婴没动。 沈知川摘掉眼镜,转头看着她,桃花眼似笑非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男子主义,什么都觉得为别人考虑,擅自替别人做主,是不是?” 刚才闻婴那个“问没问她的意见”本来就是两边乱杀。 闻婴丝毫不否认,等着沈知川回答。 温亭没忍住笑了,轻轻拉住了闻婴的手,“你真护着我啊?” 闻婴反手扣住温亭的手指,不太高兴:“我觉得,自己人说清楚比较好……我明明觉得知川哥不是这种人,我不想先入为主,我要听他讲。” 这话说得陈珩没忍住也笑了。 “我从来不从别人嘴里了解我的朋友,包括我自己的主观臆断,我要听本人自己讲”是闻婴这辈子的人生信条,这姑娘真正做到了从一而终。 沈知川忍俊不禁:“不是。我来是我家里中午也要来人,家里的长辈,中午去接人不换衣服不太礼貌。昨晚家里有事忙忘了,今天早上没打通电话,让小雪告诉亭亭一声。你家比较近,就麻烦你了。正好碰上那位了,就过去一趟。” 他声音微嘲:“至于温亭她爸爸……今天我是没护住亭亭,但是绝对没有替她做主的意思。” 他不至于这么越俎代庖。 闻婴心下松了松,利索道歉:“我小人之心了知川哥。对不起。” 几个人都笑了。 沈知川眼里都浸了笑:“问题不大,你真护着亭亭,是我该谢谢你。” 闻婴两指一并,在额侧挥了一下:“小事情。” 闻婴走路快,和陈珩一般都是走在最前面,聊这一段的时候是倒着走路,没留神踩在了台阶坡面上,好险摔倒,被陈珩一把捞住:“看路。” 刚才还潇洒得很的闻大小姐瞬间哑火。 运动会下一场是陈斓十点半的一千五。 闻婴和温亭去卸妆换衣服,陈珩和沈知川自动自发帮忙在外头拿衣服。 宋昼舟听说这边没事,还是不太放心,过来看被这俩人逗笑了:“干嘛呢两个哥?” “没事去给陈斓拿衣服。”沈知川扶眼镜,“你俩这么好兄弟,不过去可惜了。” “陈斓听到打死你了该。”闻婴动作利索,已经从女厕所出来了,她把自己衣服换好,红裙子叠整齐,正在用温亭给她的卸妆油细细在镜子前涂抹,“他自从看了有人给他和宋昼舟写的拉郎,极度恐自己的大众印象。” 温亭的衣服是自己的,打底的裤子也够暖和,只是把黑外套还了回去,自己的针织衫换成了厚外套,此时也只是抿着唇笑,“撑死了是男女通吃,问题不大。” “男女通吃”的陈斓在那边已经等了很久了,旁边只有一个百无聊赖的平三雪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呛,看见一行人过来高兴得很:“怎么才来!” “等你把第一捧过来再说话。”闻婴懒洋洋和发小扯淡,“第一想甩第二多少?” 宋昼舟拆台:“你抬举他,一千五都是牛人啊姐姐,前几都是体育生。我们斓儿还不行呢。” “少扯淡我不行,你才不行。”陈斓呸了他一口,开始活动手脚,“哥哥在哪儿,哪儿就得让我一头。” 几个男生都“哎呀”起哄。 “这气势就是第一!” “成绩不第一脸也是第一!” “我陈斓哥哥最帅!” 半上午的时候,温度已经上来了,十月份的阳光还是温热的。天湛蓝如镜,依稀可见少年人意气风发的脸。 “一千五和二百都要第一。”闻婴笑着接过陈斓的衣服,指了指平三雪,“女生4x100米和二百有她,咱们班拿不了第一,今天我没比赛,你争取把这两个第一给我跑回来,六班不能输。” 陈斓大笑:“收到!” 那边已经开始喊集合了,陈斓跳了跳,大步朝就位跑道那边走。 平三雪翻白眼:“我还在这儿,你们六班密谋什么东西呢?” “阳谋啦姐姐,这个算实力的。”陈斓听到了这句,回头冲她一笑,“看好了啊。” 陈珩放心他弟弟,抽空和系统在脑子里聊天:全员法制咖,闻婴是闻秋平,陈斓是晏家人,温亭干什么了? 运动会的主线任务就是温亭。 系统看了一眼,道:把刚才你见到她小妈膝盖骨都挖出来了。大家都当残废,谁也别好过。 陈珩:…… 系统悠悠哉哉:跟你说了法制咖。拜托,这是女主。比你家妹妹在原著戏份还要多,怎么着,你觉得陈斓看上的是个漂亮的冰花瓶? 陈斓:她们都是聪明又厉害的孩子。 陈珩:可我总觉得这群孩子就算没我,除非是小闻情急之下反击——说实话我觉得她也干不出来杀人还心情不错的事情,镇定自若倒是有可能。 系统坐在自己的虚拟室,好奇:那是你完全没做出任何改变的一个世界,你干嘛觉得这几个人不会这么做? 陈珩一愣,笑了笑摇头:我也没什么推断,就是感觉吧……你当我胡扯。 陈珩:今天晚上你把温亭的原著线发给我,我估计小闻和温亭要交心,我要想完成任务今天就得攒个局,但是估计温亭可能不会愿意和我们几个说。 系统笑了声:你叫上闻婴就行,你叫她肯定来。来就好说了。 陈斓站在跑道上的时候还有闲心嘴贱。 他是最外道,旁边正好是坐着电动轮椅的温亭,看姑娘好像不太高兴,笑:“看看我嘛姐姐,来都来了,不给我加个油吗?” 上午的日头已经热起来了,温亭把厚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睨了他一眼:“不加油会怎么样?痛不欲生然后跑垮掉吗?那我不加油了。” 陈斓震惊,夸张地捂了一下心口:“太心狠了你!” 温亭却骤然笑了。 阳光太好,少年高大英俊,脸上还挂着夸张的伤心表情,明明马上要跑一千五,明明周围强敌环伺,他却仍然是松弛而快乐的。好像他一直就像他运动衣服的颜色,火一样热烈明亮的人。 好像很久以前,温亭从不忌惮遭到妒忌,活得像明亮炽热的太阳。 但是,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火光了。 温亭侧了侧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皮弯成弧,梨花瓣子似的,白而薄。 “那就加油。” 她笑道,“拿第一回来,陈斓。我从来不要第二的。” “那你看好了。” 发令枪响。 起跑台处一片山呼海啸的尖叫。 最开头那俩仨哥们估计是没有长跑经验,或者是慌,冲的很快,有几个心理素质不好的被打乱了节奏,也跟着冲。陈斓不慌不忙缀在队伍中后的位置,长腿有力,看起来挺轻松。甚至有闲心在第二圈的时候还冲他们这边笑了一下。 少年人眉眼张扬,英俊又邪气,这一笑这边都在尖叫。 “陈斓!” “那个红衣服的是不是陈斓!” “啊啊啊啊啊斓哥好帅啊啊啊——他看起来好轻松!” 确实轻松——怕温亭被挤到所以站在她身边的闻婴糟心地想,抬手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 这傻逼是谁给他按了开关吗,孔雀开屏都没他花哨! 最后一圈冲的格外精彩。 陈斓后面前面都是田径队专门练体育的,个高腿长在里头居然也不显矮,虽然过人起来的确吃力,但是这哥丝毫不慌,在最后要结束拐弯的那会儿直接往外圈拐了拐,加速超了一个档。 视觉效果拉满,确实酷炫。 终点已经快喊疯了。 宋昼舟也没忍住,笑着“操”了一声:“陈斓牛逼!” 和陈斓玩的好的一群男生纷纷有样学样,嗷嗷叫:“陈斓牛逼!” 这样的环境,这样滔天的欢呼声浪,明媚热烈的阳光。 傻逼就傻逼一点吧,谁还不是十五六岁呢。 闻婴笑了起来,她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扬声喊了一嗓子:“陈斓无敌!” 那边男生纷纷笑起来,跟她对着喊。 女孩儿们跟闻婴喊的也不少,喊得整齐划一:“陈斓无敌!” 陈斓确实挺牛逼的,冲到终点的时候确实是第一,闻婴眯着眼睛看,角度逆光,这人仿佛融入光本身,又昭炽明烈,像从未曾熄灭的火焰。 “奔腾又肆意,狂浪得不知是哪里刚从窄道里钻出来的山风。” 陈珩站在终点,脑子里就是《逆流》这句话。 他站在那儿,和一群朋友迎接又跑出去好远的弟弟,男生们放肆快活地大笑,击掌撞肩,仿佛他们从来就是相差年龄不大的亲兄弟。 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胁插翼白日飞。 王安石诚不我欺。 温亭站在那儿,却没继续看。 她闭上了眼,轻轻笑了起来。 陈斓打了个好头,下午这几个体能怪物全都兴奋起来了。 平三雪二百直接破了校运会记录,陈珩的两项全拿了第一,沈知川因为陈珩替他跳高,和陈珩交换了一个八百,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改往日“谁在乎第一”,卡点拿满分的划水精神,以精英的高级计算能力卡到了校运会不破记录的第一。 平三雪还在活动手脚,大声喊了一句:“牛逼沈哥!” 沈知川大概是心情真的不错,笑着回了一句“你也一样”。声音是罕见地明快欢乐。 闻婴:“……” 闻婴看了一眼接下来的体育项目,很想直接不参加——她和平三雪同时参加各自班级的4x100。 那几个都在比赛前后或者报名登记,是温亭指挥着电动轮椅过来给她系上背后的号码牌。 姑娘的手指纤长,给人系号码牌却有力。 “这其实是我断了腿头一次来运动会。”温亭突然道。 闻婴正想说话,却感觉有人轻轻环了环她的腰。 “我讨厌看见别人生机勃勃在操场上的样子,我讨厌聚会,讨厌欢声笑语,讨厌别人对我说可惜了,讨厌所有腿完好的人……我躲在阴影里。” 但是我喜欢你们,所以我来了。 温亭没提过的是,她曾经也是破纪录那个人。 “小雪确实很厉害,但是我想看你跑步,小闻。” “就像上下午看陈斓,看知川哥,看小雪和陈珩哥那样。我想看我的好朋友——我感受到了火。” ——而我头一次没有跑开。 闻婴转过来头,俯下身拥抱温亭。而女孩儿仰着头冲她笑。 她肩颈处都是濡湿的热意。 “去吧。” 替我跑一次。 温亭 闻婴跑得今天出人意料的好。 她向来只能算卡线的满分,状态不好也有可能差点,属于普通意义上的优秀。他们班4x100其他三个姑娘实力都不错,当时拉上她也就是保持良好水平,没想到这姑娘今天第一棒却跑得异常的好。 平三雪在五班的第四棒,她没空看闻婴,只是隐隐听到起始点处几乎掀起了比陈斓刚才还要猛烈的声浪。 平三雪眯着眼,没忍住笑了。 陈斓在跑道旁搭着宋昼舟的脖子,身边就是同样观战加油的陈珩和沈知川。 “五班第一棒那姑娘挺牛逼,平三雪和她经常没事儿一块跑步,剩下两个跑不过闻婴,闻婴平稳发挥就是第二——卧槽?” 发令枪响,那白色运动衣的女孩子几乎像是箭一样冲了出去。 “不一定。她今天状态特别好。” 陈珩抱臂,轻轻笑了一声,“赌不赌?我说她这一棒交接第一。” 在后面要追上她的五班姑娘和她隐隐齐平的时候,闻婴脚下瞬间又加了速,几乎是瞬间错了旁边五班姑娘一个身位。 他们俩常年陪跑闻婴,最清楚闻婴实力,耐力够爆发力不足,但是这女孩儿今天明明脸涨的通红,脚步的速度却比任何一次训练都要快。 陈斓喃喃:“我靠……这妹妹发疯了吧这么快……” 宋昼舟咂舌。沈知川笑了起来。 闻婴在跑道上掠过人群,只能看到那边隐隐约约的影子。 六班第一棒第一交接成功! 六班声浪几乎震天。 剩下三个姑娘也被刺激到了,她们本来实力就不低,虽然干不过平三雪那个变态,但是至少能把前三棒的优势拉大到最后一棒姑娘有充足的时间冲刺。 第二棒第一。 第三棒第一。 看台上这一回几乎全是五六班女生的欢呼。 这一届两个重点班,五班沉闷六班欢畅,但是学习上真是硬碰硬,不服到了家,因为平三雪过于变态,女生其他只要有她的项目基本都直接开始争第二,但是这回有可能超过平三雪! 六班差点疯了。 平三雪交接的时候,那边姑娘已经冲出去了好几米远。 两边对垒似的尖叫。 平三雪确实变态,她的起速度就快,这姑娘一米七三的身高腿长不是盖的,几乎感觉没几步就快隐隐追平。 但是六班那个姑娘也厉害,硬是撑住了没让她超过去。最后一段几乎是两个高挑的女生相互较劲,齐平的鹤似的。 两人同时冲线! 全场欢呼。 闻婴已经回到了好朋友身边,和几个男生击掌,接过陈珩手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白净的额头上还渗了一层水色,显得眼都湿漉。眉尾的红痣像无意间溅上去的朱砂,在夕阳下越发耀眼。 闻婴冲他自得一笑:“秀不秀?” 陈珩失笑:“太秀了。” 但是闻婴没心情和几个人多聊,喜欢的人也一样,只是问了一句温亭在哪儿,就匆匆去找。 宋昼舟笑起来:“你回头。” 闻婴差异,回头。 那姑娘坐在轮椅上,就在她身后。 夕阳光华璀璨,铺出大片晕染的火烧云,像女神层层叠叠的裙摆。 她们彼此对望。 “我说过我要给你看。” “我看见了,小闻。太厉害了。” ……太厉害了。 傍晚,七个人齐齐翘了晚自习,选在他们都很喜欢的火锅店,要了个大包厢,热热闹闹围了一锅,不吃辣选手和吃辣选手各自一半天地,虾滑肥牛下锅全靠抢——因为两边都有男的,所以吃饭格外不要脸。 闻婴站着,她拿筷子下锅肥牛,眼也没抬,倒着用筷子敲了对面辣锅陈珩想碰冰啤的手一下,左手顺势捞过来一瓶常温的递过去。 陈珩:“……” 他有点赧色,接过来啤酒,顺便多拿了一罐果汁给闻婴开了。 温亭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这边的动静,装瞎没吭声。 沈知川还是细心,他给几个女孩儿都点了热的奶茶和果汁,叮嘱服务员尽快送过来,不用问忌口,他记得住。 宋昼舟正在兴致勃勃和陈斓两边抢肥牛。 平三雪吃辣,作为唯一一个吃辣的姑娘,这位高个子的漂亮菩萨正在艰难地见缝插针,保护自己方的辣锅不会被陈斓霍霍完。 热气腾腾的,所有人都在。 “我十岁多快十一的时候,要跳一支舞。” 温亭似乎没怎么想,就开了口。 沈知川停了筷子。他们认识时间最长,似乎知道什么,但是他只是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闻婴在她旁边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热热闹闹的包间里只听得到火锅咕嘟咕嘟地响。 “我没讲过,可能有点乱。很漂亮的舞蹈……我是想跳给妈妈看的。她最喜欢看我跳舞,我编舞,排练,选舞蹈服装,选看妆造,看站位,和老师一遍一遍打磨。” 那是一支向天空的舞蹈。 “我家里头……我没讲过,是不是?” 温亭闭了闭眼睛,“温智这个人……比较喜欢动手。” “智慧的智,今天你们见到那男的的名字。” 平三雪和宋昼舟谁也没见到,但是不妨碍这俩人精已经根据前因后果才出来了什么。 饭桌上一片寂静。 “我妈当时一门心思喜欢他嘴甜爱说话,也喜欢他长得好看会疼人,拧着非得嫁给他,结果结婚一个月就翻了脸,打得我妈半个月出不了门。” 温亭声线微微发着抖。 “我妈不是那种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她出身是不错,但是姥姥姥爷对她都严,她才一门心思喜欢个看起来温柔的……温智当年确实会装。” “下跪,认错,自己抽自己耳光……他沉迷的就是这种打得我妈鼻青脸肿再哄得她自愿过来的过程——人渣怎么可能改呢?”① 她像在问别人,也像在问自己。 没有人能回答她。 温亭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轻描淡写道:“她精神在我小时候就不怎么正常了。” 她亲眼见过父亲狠狠抓着母亲的头发拖了一路,也见过母亲发狂的指甲挠在父亲脸上,她见过谩骂、厮打、诅咒,她自己哭号,歇斯底里的哭号。但更多的时候,是躲进逼仄的柜子,躲进狭小的储藏室,躲在所有他们看不见她的地方。 不然会怎么样? 温亭不是很想回忆。 “后来我姥姥家那边学着他们其他几家,把当时小女儿送给晏家大夫人养着……哦她不能生。晏家大夫人疼我那小姨,认她做干女儿。” 温亭声音微嘲:“这女人和我妈是亲姐妹。” “后来这女人要过来照顾我妈,不知怎么的就和温智勾搭上了,我妈当时还是时不时能清醒的,她很喜欢她妹妹。” “然后我当时练舞蹈,没空在家,而且大部分时候住贺老夫人家里——你们知道,我们几个都不是家里人养大的。虽然心里头大概有数,但是尽量替他俩遮掩。” “替他俩遮掩?” 陈斓几乎是不可思议看着她。 “替他俩遮掩——很难理解吗?”温亭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冷漠,“我妈要是真知道会发疯的,我才十岁,我能做什么?谁会听我的?说了之后呢?怎么样?” “但是当时太忙了,筹备舞台,选妆造,我没那么多空。我那天回家……” 声音更轻了。 “我那天回家,我妈就已经知道了。” 那是个黑沉沉的暴雨天。 家里没开灯。几乎是看不清的。 她回家就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呐喊。 十岁的温亭再把自己逼得冷漠,到底还是极其在乎这个母亲的,她着急忙慌地去二楼,却只见三个人几乎混在一起的厮打。 “妈妈——别!妈妈你别动了!”幼年温亭用力把母亲拉开,她到底还小,被狠狠推了个踉跄。 “你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你为什么拉开我?你们是不是都知道?!” 她的母亲疯狂摇晃她,口水和血都溅在她脸上。 温亭顾不得擦,死死咬着牙:“什么知不知道,妈妈你别这样,咱们下楼,好不好?你去看我跳舞,好不好?” “跳什么舞!跳什么舞!你也想离开我!!你也想背叛我!你也想抛弃你的疯子妈妈,去认你小姨当妈是不是?去啊!你们仨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 温亭到底还是孩子,没忍住带了泣音:“你在说什么啊妈妈,你是我妈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妈妈!跟我走,好不好?” “讲什么!发什么疯!温亭,把你妈拉回去!” 温智被发疯的女人吵得心烦,快走几步,过来狠狠拽住了她胳膊,直接把人拉开了。 他们当时已经在二楼快要接近楼梯的位置。 外头风雨声骤急,天色越发晦暗。 那唯一冷眼旁观的女人,不急不忙地捋了捋头发,整理了一下压根什么都盖不住的衣服,娉娉袅袅走了过来,轻轻俯下身,笑着看着她的姐姐。 “姐姐,跟自家女儿和丈夫生什么气呢,咱们有话好好……啊!!” 发疯的女人狠狠摆开温智,伸手拽住了她的头发。 温智见女人这样,也发了狠,死死掰开女人的手,伸腿对她当胸踹了一脚,连带着温亭都往后滚了好几步。 温亭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位置不安全,她用力想要拽她妈妈起来,但是女人发了狂,喘了一会,又趁黑去抱住她妹妹往护栏那边拽。 那护栏的玻璃被女人上次发疯敲碎了,栏杆今天还没来得及换。 “你给我下去,你给我下去,你给我摔死!” “阿岚!” “妈妈!” 两人都往那边去,分别拽住,几个人缠斗一团。 温亭感觉有人推了她一把,她个子小,其他几个大人有高护栏拦着,而她直接就摔了下去。 太黑了。她看不清是谁。 她只记得那天惊雷似的尖叫,以及闪电划过的时候看清自己身上的血。 人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痛了的。 闻婴皱起来眉。 温亭随手掰开一罐啤酒的易拉罐,灌了几口。 沈知川手指动了动,想阻止,但到底没说话。 温亭就只是笑,仰头喝酒的时候,不知道眼里是包厢顶的灯光还是熏出来的水光。 她从不忌惮遭到妒忌,活得像明亮炽热的太阳。 直到有一天被曾经造太阳的人折断了火焰。 “后来?” 温亭的酒罐快要见底。 “后来我被送上山,听了一年多的经,差点就在那儿出了家,他们不要我。我妈被关起来了,他娶了那女的。谁也不要我。但是京城实在不是人留的地方,知川哥在我们家养大好几年,硬是扛着两边家里头的压力,在走的时候把我给带上了。” “我的腿是神经上的问题,断了能好,但是我没知觉了。” 饭桌上一片寂静。 “本来今天不就是摊开聊聊么。没事,我说完了,就这样。” 陈斓没作声,只是站起身走过来,把她手里的啤酒罐握住了。 温亭抬头看他。 陈斓轻轻、一点一点把啤酒罐子抽出来。 “凉的喝多了容易肚子疼。”他吊儿郎当地笑,“你们女孩还是少喝点这东西吧,喝点热的不比这个舒服?自己身体自己操心,别人谁都替不了。” 温亭眼里还盛着灯光,却突然笑了。 “是。所以能帮我倒点儿热的吗?够不着。” “成啊。” 原著的男女主少年相识的时候,一个是母亲横死、生父人渣,一个两腿尽断、初当家主,谁看谁都凄惨。再往后,疯子权贵和蛇蝎美人,各自披着华衣戴着头衔,虚伪又热烈地在华奢的灯光下亲吻,再也看不见衣服下的烂肉了。 此时两个少年人对望,也是一个高大英俊,随意潇洒得很,一个清清冷冷,像谁不小心剪下来的一段月光。 好像他们谁也没被抛下过。 好像他们从来就没受过伤。 后半段饭吃得大呼小叫,比刚才更热闹,一轮又一轮的游戏换着玩。连告别最后都不说,续摊两回,最后陈斓和宋昼舟都喝多了。 陈珩和沈知川一人送了一个,不放心俩姑娘,不让她们回去,一定让这俩人坐到他们回来送到家才放心。 陈珩洗完澡擦了头发,已经快十一点了。 今天太累,不做题,但是不能睡觉。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更详细看原著女主的剧情了。 少年成名、过早被迫离开舞台,来到阳城几年没有任何动静,读完阳城一中就去了市一高,高考完就回了京城。 温亭是几个人中最晚回京城的,但是手段也是最狠的一个。 宋昼舟是私生子夺权,把他亲生大哥弄进精神病院陪他那名义上的母亲;沈知川亲手把他的好父亲举报成功,在和姑姑的合作下保住了家族大部分真正重要的企业并断尾求生,转型成功。 闻婴来京城是邝稚京出事,邝家风头太大她过来顶缸,这人野心勃勃,有钱没路子,和有名份没钱的陈斓一拍即合,开始和晏家打擂台。 他们手上沾着的认命陈珩已经清楚,这几个人和后来走国内外贸易的宋昼舟勾搭在一起都迅速得很。 回来的温亭当时看出了这几个野心勃勃的少年人在谋划什么,但是大学期间都是推杯换盏和埋头读书,蛰伏的纨绔子弟和被唾弃的放浪形骸都在酒宴里纸醉金迷,谁也看不出来在韬光养晦。 温亭心里清楚温家如果继续只依赖晏家,前途就是一朵短暂而盛大烟花。 她当机立断,一边去接近陈斓,一边开始想办法把温智养在外头的私生子弄出来,让他和后来娶的女人斗,然后渔翁得利,借女人设计的车祸加了把火,送那想一步登天的私生子真上了天。 她紧接着联系正在读警校的“陈珩”,透了证据给他,这一案投石问路,把诚意送了过去。然后她把那案子做了手脚,把幕后指使暗示成了她小姨,送到了私生子母亲那儿,金丝雀和菟丝花斗法斗得天昏地暗,折腾温智焦头烂额。 大学毕业,温亭选择了一边读研一边创业。 温亭的眼光是陈珩从第一次见到她就赞叹的,的确毒辣。她选了当时还不算太火但是已经有苗头的文娱产业,靠自己的积蓄,和大学认识的几个朋友一块,挑有潜力的艺人,温情牌的雪中送炭和大棒蜜枣都要,捧红了一批初代流量,真正在京城靠自己站稳了脚跟。 她拿到钱,和陈斓闻婴合作,真正拿到了温家未来当家人的默认。 温亭第一件事就是剜了她小姨的膝盖骨。 至此,温亭完成了她带血的复仇和资本积累。 陈珩:……你管这叫只是剜了膝盖骨。 系统:你也没问咋弄的啊。 男生个高腿长,抱头的时候可见手臂悍利的肌肉,“这群疯孩子……真是无法无天。十八岁就够?你开什么玩笑呢系统。” 系统:所以有几个决定未来命运走向的关键剧情,你都做到就成了。 “你开什么玩笑?”陈珩直接没控制住出声了,“人的三观是会变的!人是会变的!” 系统在他自己的监控室里静静看着陈珩。 系统:三观矫正本就是十八岁以前的剧情和关键节点,你是员工,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之后本身就和你无关,你也不可能抵抗偌大几个京城家族,陈珩。 系统:在阳城矫正,本就是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我给你分配任务的重点也是男女主和女二,你自己本身占了男二的位置,其他几个主角团都只有一个关键剧情。 系统:但是你现在很犹豫,陈珩。 陈珩的动作僵住了。 系统:你还记得这个事实吗?或者说你决定留下来? 荧光 但是陈珩在这边心事重重闭了眼睛睡觉,不知道他糟心的弟弟在干什么。 陈斓起来吐了一回,吐得头昏脑涨,昏昏沉沉洗了把脸,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五十四。 下回不能这么喝了,宋昼舟这玩意喝酒就是牲口。 他沉沉吐了口气,呼噜了一把头发,发现微博推送了一条关注。 微博 Lomus_:【图片】 温亭这个微博名是《哈利波特》中的咒语“荧光闪烁”,当时因为这名字初中刚认识她的陈斓还嫌弃她装文艺都不能装到家,但是后来熟了,觉得叫Lomus还挺好玩。 想起来当时的事,他乐了,点开手机,发现这人半夜不睡,发了个看《哈利波特》的截图。 是厄里斯魔镜的那块的台词。 “Let me give you a clue. (我给你一点暗示。) “The happiest man on earth…would look into the mirror and see only himself exactly as he is.” (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会在镜中原原本本地看到他自己。) 温亭不矫情,但是今天把伤疤剖开,谁也不好受。 陈斓知道那感受。 他也清楚被亲生母亲伤害是什么感觉。 他皱了下眉,然后小心回自己房间,声响很小,怕吵到他哥,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文虹和陈启东都没回家,屋子里就他们俩。 大概是没找到,男生“啧”了一声,然后又去找另外一个抽屉,翻出来了很小的两个袋子,然后组装了一下什么,匆匆翻了两块电池,拿上钥匙披上外套就出了门。 半夜已经很冷了。 陈斓就算是大小伙子火力旺,也差点被冻透。他放弃了骑车,越走越快,后面几乎是用跑的,头也不回直奔附近那个复式小楼群的小区。 夜太深,保安都昏昏欲睡,看见个眼熟又穿的单薄的大小伙子冲他一笑,挥了挥手里的门禁卡,然后匆匆跑了过去。 保安揉了揉头:“大半夜的,来找谁,女朋友这个点能被叫出来不分手都是真爱……” 幸好上回闻婴拿着的温亭小区的门禁卡在他这儿。 陈斓心里庆幸,掏出手机给温亭打了个电话。 接的很快,确实没睡。 温亭嗓音有点哑:“喂?怎么还没睡?” “穿厚点,你出个门,外头些冷。” 电话那头明显是愣了:“你大半夜酒醒没,这都几点了,大半夜过来撒酒疯呢?我要给你哥打电话吗?” 陈斓站在温亭家门口,揉了揉眉心,一笑。 “你说是就是,穿厚点。” 可能确实酒没醒吧。 不然大半夜跑人姑娘门口,正常男的都做不出来这破事儿。 说归说,温亭出来并不含糊。 温亭舅舅疼她,给她按月不少零花,包括她的人渣爹,钱这块确实没短过她的,温亭家里常年有两个干活麻利的保姆,干活儿但是不多嘴,属于家政优秀人才。 此时哪怕是主人家半夜要出来,她们也只是帮忙把温亭推了出来。 她就没睡,只是在外头又加了个大外套,原本就清瘦的姑娘几乎藏在了衣服里,操控着电动轮椅下了特意为她准备的没有台阶的坡。 十月的后半夜是真冷了,夜色浓重得路灯都昏黄得暗沉。 她皱着眉:“你发什么疯呢陈斓?穿这么薄?” 衣衫单薄的少年站在铁门外,清瘦纤薄的姑娘坐在门里。 他们隔了一道栅栏的铁门,和漫天幕的夜色。 陈斓笑了起来,他低头从兜里头逃出来了根树枝——刚才等着的时候在挑的里头最好看的那一枝,然后半蹲下来,把树枝放在大腿上,在兜里掏出来了个小兜子,把电池往里头一扣。 温亭眯了眯眼睛,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这是……咱们初中实验考试的线路道具?” “嗯,还没扔。”陈斓笑了一声,“这玩意挺有意思,我留着了。” 那小东西在灯光下晶亮。 他没让温亭开门,向前挪了两步,只是隔着铁门把那树枝递了过去,笑道:“你念个荧光闪烁。” 温亭其实已经猜到了他要干什么,但是她还是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和晚上吃饭的时候那种自嘲的笑一点都不一样。 光晕一点一点漫开在眼睛里,是浓重的夜色都盖不住的灼目。 “Lomus(荧光闪烁)。” 然后那晶亮的小东西应声而亮。 ——是物理实验的小灯泡。 萤火虫似的一点光亮,萤萤融融的光晕,和女孩子眼里的光、路灯的亮度一起,把昏沉的夜色都映得亮了起来。 “别看厄里斯魔镜了这位斯莱特林小姐。”陈斓笑盈盈道,“念个荧光闪烁吧,合格的巫师都发光发热去了。” 夜里头,高大英俊的少年人笑容和灯一样明亮。 “It does not do to dwell on dreams and forget to live.” (人不能虚度时光于梦中而忘记生活。) 两个人面面相觑,被这冲天的傻气逗得都笑了起来。 “我妈当时走的时候在我家里头放了把火。”陈斓没头没尾地说,“她要去找她喜欢的男的,我是个累赘,她不想留下我。舅舅瞒着,但是我知道。” 温亭手里还握着那根树枝,残存了两个人的体温,攥得温热。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当时……她特别想去京城,但是有我,她去不了。就经常在我的汤碗里放别针想卡死我,然后吃饭前又一把把我的碗摔了。她特想把我扔在商场,想把我摔死……舅舅救了我很多回。我哥可能没见过他哭,我见过。” 温亭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了。 都是被抛弃的孩子,谁也不比谁高贵。 系统在监控里冷眼旁观,觉得他们之所以比原著线更坦诚,很大程度上在于十五六岁少年人的赤诚还柔软干净。 但是不得不否认,这半夜的一个咒语和灯泡,把眼睛和心一齐点亮了。 陈斓正在犹豫怎么找个比较潇洒的结束语,然后被送铁门里塞出来的大衣差点推倒。 还带着体温,料子柔软。 “咱俩命硬,死不了。”温亭简明扼要概括了一下,“但是你再穿这么点大半夜跟我回忆革命史,会感冒,所以我建议你穿上。知川哥的,你明天还我就行。” 女孩儿似乎总是那个清清淡淡的样子,但是陈斓看得分明,她今晚笑的次数比过去一个月都多,“你要是今天晚上感冒了明天跑不好剩下那个,小闻会被你气死。我念八百个荧光闪烁都救不了你,她要用阿瓦达。” 两个人大笑起来。 闻婴并不知道有俩神经病半夜不睡觉编排她,只是在睡梦里打了个喷嚏。 她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裹紧了被子。 ……要降温了。 第二天运动会战况依旧激烈。 然后陈斓在跑完他的第二个项目之后,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温亭憋住了没什么表情,看已经快要继承陈珩操心称号的闻婴糟心地叹了口气,塞给发小温水,然后又把晾好的热水也给温亭了一瓶。 “昨天晚上我半夜就打喷嚏,估计得降温。”闻婴道,“我去找陈珩给他一瓶。” 两个疑似罪魁祸首齐齐揉了揉鼻子,谁也没敢作声。 第二天下午运动会结束,几个班都要拍合照。 几个人默契地等到其他人回去然后留下,随便抓了个熟识的同学给他们七个人拍照。 温亭坐在中间,旁边是闻婴和平三雪一左一右半蹲下来。三个女孩子都有极具辨识度的美貌,个顶个的好看。 后面陈斓随意扶住了温亭的轮椅,站在陈珩旁边,还勾着宋昼舟的肩膀,沈知川轻轻扶住温亭另外一边轮椅,几个男生都是高个子,相差无几的个子看起来特别满足强迫症观感。 同学正准备拍,只看见镜头里刚才还笑得好看的闻婴骤然变脸,从牙缝里挤字;“陈斓,把你那腿往后收,硌着我背了!” 几个人同时大笑。 陈斓:“我说我膝盖顶的什么,行行行我退我退……哎呦我靠!” 他往后退几步,没留神踩着了个什么,没站稳就往后倒,但是手还勾着宋昼舟,两个人重心不稳都往后栽,沈知川笑得手软,一个手撑着轮椅背一个手扶宋昼舟,险些没接住,陈珩在那边接陈斓,几个人踉踉跄跄笑得东倒西歪。 闻婴在翻白眼,平三雪笑得手撑在大腿上,温亭眼神柔和。 温度和阳光都正好,远处是鲜红的跑道,几个少年人站在绿茵的草坪上,连风似乎都是青春的。 照片定格的时候,有一张是七个人笑成一团,毫无形象。 而这张照片被妥帖收在不同的抽屉或者书里,永不落尘。 陈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四五点。 系统:给你抓拍了几张不错的,传你手机上了。 陈珩正在脱衣服,露出坚实的腰背肌肉,随着动作浮动:谢了,我换完衣服就存下来。 系统看起来心情不错,和他闲聊:剩下一个半月我看都没有大任务,你接着闷头学一个月? 陈珩失笑:不然干嘛,高二了都。马上月考,我得复习,之后还得想办法把小闻的卷子拿过来看看,她想学文的话,我还多少能帮上点忙。 系统笑了。 陈珩把新的衣服套上,旧的都收拾起来塞进洗衣机:关于走不走的事情,我等高考完他们都成年了再说。 陈珩:……我总觉得哪边都一样,没有人是必须要一直留下来的。 系统:现在呢? 他有些难以启齿似的,笑了一下没回答。 都是以后在京城搅弄风云的人,和一个阳城长大没什么背景的好朋友,能走多远? 但是陈珩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睛把洗衣机按开了开关。 芥子南天。 系统今天没穿制服,只是穿了件常服,高大漂亮的青年专注地盯着屏幕,旁边的电子小狗和电子蝴蝶自娱自乐。 “温亭的线已经走了一半了,接下来是谁?” 红头发青年懒洋洋坐在旁边的大机器人手臂上,面前上是个虚拟的光脑,正在飞速干活,还不忘问一句顶头上司安排。 “世界线现在不怎么归我管,我也不清楚。主理人给我和‘宋昼舟’的联系也就留下那一张脸……我没办法同时做到系统和人形出现。世界线难度卡关不仅仅是给那些其他位面主角,也同样给了我。” 红头发青年想到什么,没好气地哼哼:“你还好意思说!上回你进‘宋昼舟’身体里,回来在液体胶囊舱躺了整整五天!我吓都快吓死了!” 系统罕见地笑了下,“那次多谢你照顾我。” “别……你这么客气我还不习惯。”红头发青年不太自然咳嗽了一声,他又想起来什么,“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们……先生他……唉我也不该掺和,我总觉得先生还是牵挂你们的。” 系统轻轻笑了下,没说话。 如果尝过真正甜美的东西,是看不上那一点儿塑料纸包裹的糖精的。 “接下来应该是宋昼舟和沈知川两个人的线吧。你猜他们俩谁会先启动?” “这样听你叫宋昼舟好奇怪。” “……” 拐卖 后面果然如陈珩所言降温了,淅淅沥沥下了几天冬雨。 噼噼啪啪都碎在屋檐和青石板面,树被淋得鲜绿明黄。 学校的人基本都换上了棉服和厚毛衣。 考完月考正好赶上两周一次的“小补”(即只周六补课一上午就放假),阳城一高照例放一天半假期,在几个人出去吃饭完打算下午再玩会儿的时候,考前熬了一个周大夜的闻婴决定先回去睡觉。 温亭看了看表,“现在快三点,你现在睡,明天几点起?” 闻婴一脸“你小瞧我”,她回头找大衣,没扎起来的头发柔软散在肩背,“我睡到七点,起来吃个晚饭,把卷子写两套,十半点接着睡。” 陈珩把筷子放下,正打算说“我送你回去”,被宋昼舟抢了先:“你那车让陈斓给你骑回去吧,我今天骑电动车来了,正好我去一趟你们小区附近那花店,我直接送你过去?” 闻婴扣好大衣的牛角扣,戴上围巾,“行,我没意见。” 陈斓还在吃饭,乐了,“唉我还有意见呢,怎么不问问我啊你俩?” 闻婴冲他笑:“你没人权。” 她把钥匙串里头的自行车钥匙取下来递给陈斓,道了声谢,“给我停楼下就行,这破车也没人偷。” 陈斓掂了掂钥匙,笑开了:“客气。咱俩谁跟谁。” 陈珩愣了愣,手指不自觉收拢,突然心里头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好像,好像本来该是他去送的。 ……想什么呢陈珩。 人姑娘有自己的自由……别像个神经病。 但是他本来就内敛,心里头不是滋味,面上丝毫不显,只是垂了眼睛又拿起来筷子。 沈知川和平三雪没什么反应,两个人和温亭一块跟闻婴挥手再见。 闻婴对别人反应本来就敏感,更何况她一半的心神都在陈珩身上,不可能不注意到陈珩。但是她这时候是真困,没空给自己加戏想有的没的,只是有点担心多看了陈珩一眼:“哥你没事吧?” “没事。”陈珩意识到他的反应让闻婴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安抚性冲她一笑,“快回去睡,晚上随便凑合就喝凉的,我七点到你家给你送热的。” 闻婴一下子就开心了,眼睛弯起:“好,哥拜拜。” 女孩子下巴缩在柔软的围巾里,长发松散披着漂亮的弧度,眼睛里就盛着一个人,是很好看的。 然而陈珩只是仓促收回眼神,自嘲地笑了下。 宋昼舟在旁边等着,他涵养向来好,并不催人,只是看闻婴都收拾好了才起身,把旁边衣架上闻婴的帽子递给她。 虽然全副武装,出来的时候俩人还是齐齐打了个哆嗦。 “这西伯利亚来的小寒风……”闻婴这段时间学魔怔了,喃喃骂了一句,“真凉啊我靠。” 宋昼舟冷得没心情逗她,附和了一句“我感觉我手要冻断了”就半蹲下来给车开锁,“你要是有空,要不顺路帮我去挑挑花?我也怕我选的不太对劲。” 闻婴用干净纸巾擦了擦后座,“行啊,我还没问你呢,给谁买花啊?” “我妈妈和我姐姐。”宋昼舟等她擦完,才长腿一迈跨上电动车,“我姐姐考完了,应该会过来看我,过几天我请假去接机。” “行。” 陈珩心不在焉吃饭,突然意识到什么。 闻婴家附近只有一家好花店,他俩十有八九是去那儿……而陈启东今天也去。 陈启东确实见到了闻婴。 他们这些刑警不经常穿制服,此刻也就是穿了个厚的冲锋衣,但是常年办案的气质和身材摆在那里,陈启东又是罕见中不发福还英俊的中年人,腰背挺直,卖花的几个小姑娘跟他说话都细声细气,有一个耳朵都红了。 “我是想要这个……你们这里能做吗?不要喷色的,啊,这个碎冰蓝也是喷色吗?” 小姑娘被他逗笑了:“是,您放心,这个花喷色是专门的花朵喷漆,不伤害花也不伤害人体,您要是喜欢也可以选择这个的,您要送给谁呢?有想好要几朵吗?” “我前两天刚给别人做了花店参谋,这两天看起来我是跟花店有缘……”闻婴一边推门进来一边侧头和宋昼舟讲话,门口的风铃被撞得叮铃咣当地响。 “欢迎光临,请问想要什么花呢?” 闻婴转过头,看向柜台里的人,客客气气的笑还没挂上,就被“这他妈人生何处不相逢”的表情取代了,“……另外一个请我做花店参谋的人就搁那儿呢。” 陈启东耳朵多好使,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侧过来头:“小闻?” “叔!”闻婴一下子笑开了,“我刚才还和陈珩哥还有陈斓一块吃饭呢,转头就碰着您了,这么早就来,您是不是刚下班啊?” 宋昼舟也微微俯身,“叔叔好。” 陈启东记得这大半夜等在警局门口的高个子蓝眼睛,笑了起来:“你好啊同学。” 他转头对闻婴道:“对啊,我刚下班,先来这边看看到底你当时说好看的几种花都长什么样,跟人姑娘说好时间。” 陈队长特别喜欢小孩,尤其是从小看到大的闻婴。家里头有俩大小伙子没姑娘是他和文虹共同的遗憾,更别提闻婴又乖又好看,这么多年感觉自己就是半个爹。 “他俩腿断了不来送你?我回去就说他俩,你一会回家吗?到家跟叔说一声……哎呀你们年轻小孩就是,注意安全!” 闻婴就弯着眼睛笑。 “我没让他俩来,今儿过来就是给我朋友帮忙挑花的,马上就回去,好,一定跟叔说,中午走得都是有监控的地方,很安全。” 她每一句都回答。 宋昼舟冷眼旁观,觉得闻婴把心里头那份对父亲的爱分成两半,一半孩子似的孺慕亲昵给了眼前这位警官先生,一半成长间的依赖依仗全寄托在陈珩身上。 她的情绪看起来大起大落,嬉笑怒骂,然而心里头冷,悲喜都相当稳定——因为她谁也不留恋。外热内冷一个假太阳。他们这些伙伴这么些年才堪堪被划定为“自己人”。 然而她每次看陈珩的时候,眼里头溢出来的笑都要烫到了旁人。 假太阳只有在一个人面前是真的。 他不打算说什么,也不在乎陈珩或者其他人有没有意识到。 因为“旁观”本来就非常有意思。 然而他下一刻就被拽到了当场。 陈启东不喜欢用“谈恋爱”或者“交往过密”这样的有色眼镜去看小孩们来往,此时终于放心闻婴的时候就开始问宋昼舟。 救命,谁知道一个公安局的刑侦支队队长会这么嘴碎!从叫什么问到家里头,从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吃的问到是不是混血…… 闻婴憋笑憋得难受,和旁边的小姑娘一块对着乐。 真的觉得陈珩操心和絮叨的时候只是遗传妈妈吗? “哎呀混血好啊,混血长得好也聪明,你看这身板,一看就比陈斓练得结实!” 宋昼舟有精通应付各类女性长辈和情感淡漠的男性长辈的经验,但是他真没见过这么热络的叔叔,难得的有点左支右绌。 “手太凉了,改明儿让陈珩给你送个暖手宝过去,我夫人对这个有点研究,你下回来我们家,给你烤红薯。” “叔、叔叔……” 这总是置身事外的人被热情糊掉了一层坚冰似的壳子,露出了点无措的模样。 但是他又坚持看着陈警官的眼睛说话,耳朵都红了一层。 闻婴心满意足看够了乐子,才上前劝阻;“好了叔,你要把他吓死了,你俩到底谁是外国人啊。” 陈启东有点遗憾,这才结束,跟柜台里偷偷笑的小姑娘倒了个歉:“对不住,耽误你们时间了,这一捧蓝的和那个刚才给你看的搭配的花都要了,明天晚上送到我刚才给你留的那个地址,给我打电话我下来接,辛苦你们了。” 小姑娘给他利索地记好,收了钱,“好的先生。” “那你们聊,我先回去?” “叔拜拜!”“叔叔再见。” 陈启东出门就给陈珩打电话,那边接的很快。 “喂,爸?” “你怎么不知道送小闻啊,我遇着她了,你俩搁那光吃饭了陈珩同志?” “我……” “行了回去再说,外头些冷,我拿着手机打电话也冻手。” 下一秒,刚挂电话的陈警官瞳孔一缩,皱起眉看向前方拉拉扯扯的年轻男女。 “送姐姐和阿姨的花,搭配一下吧?” 闻婴侧过头问宋昼舟,“喜欢低饱和度还是那种比较明烈的?” “姐姐要低饱和度的,她喜欢这种半粉不红的色调。”宋昼舟犹豫了一下,给她翻了一下手机,那位漂亮的女士显然很喜欢这种粉咖色搭配,高挑的人在郁金香的花海里笑得明媚又好看。 “那送阿姨的喜欢什么样子的?” 宋昼舟手指微不可见地一蜷,“黄色系吧,明亮一点。” 闻婴心里头大概有了数。 最后的成品效果确实好看。 低饱和的那一束很有复古的味道,主花材是卡布奇诺玫瑰和布朗尼郁金香,搭了多头玫,红继木和松虫草。 黄色系的要了香槟玫瑰,配尤加利叶和干干净净的小雏菊,白色雾面纸一扎,鲜亮又明快,像从阳光里剪下来最漂亮的一束扎成了花。 “谢谢了,就这两捧,您一会给我送到这个地址可以吗?现在拿不了。” “没问题。” 宋昼舟扶了扶帽子,冲闻婴一笑,“辛苦你,我现在送你回去。” “行啊,这话说得多见外。”闻婴笑起来。 然而外头突然传来人的大喊和挣扎的声音。 闻婴本来没怎么表情变化,甚至没多抬头,但是仔细听了一下听清里头有谁的声音的时候脸色骤变,立刻跑去推门,风铃被慌乱地撞到,响成了叮叮咚咚一片。 宋昼舟也跟着她跑出去:“怎么了闻……陈叔叔!” 赫然是刚才走开的陈启东! 他缠斗应该已经一会儿,打趴了俩仨男人,仍然有一个正在和他打斗,旁边也有两个人在帮着他打,制服人问题应该不大。 这条巷子这个点人不多,旁边停着个中型七座车,车门开着,有个长发女人正死死拉着一脸惊慌挣扎的女孩往里头走。 一眼明了在干什么。 闻婴迅速看了一遍周围环境,一边跑过去一边打电话报警:“……对,就是这儿,有人正在光天化日之下拐卖行凶,唯一在场的警察同志是下班而且没有其他同志,请快点过来!” 宋昼舟眼更毒,他怕司机趁机开车跑了或者撞人,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挑了块板砖,大概判断了一下,狠狠砸在了司机的车窗上! 高大的男生一句话不说,趁着司机躲碎玻璃没空踩油门开车,迅速看了一眼车内,确定没其他帮凶之后,绕了一圈跑到那边。 闻婴已经一脚踹开了那个女人,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并不上前帮忙,拉着女生往宋昼舟这边撤了两步,并不拉着她逃跑太远——她在高危环境下对周围一切人都不信任,哪怕是受害者。 陈启东和另外两个热心群众很快制服了最后一个。 他看清过来帮忙的两个小孩,又惊又怒;“你俩怎么不能顾忌点自己安全!” “报了警,砸了车窗保证他跑不了,没带着受害人跑——”闻婴应对自如,“附近的派出所五分钟内就会赶到。” 应和她的话似的,警笛接二连三响了起来。 真不是这群人贩子蠢得没法,实在是他们今天计划全在意料之外。 按照他们的交代,本来是说让女生去帮长发女人找丢失的宠物,但是女孩警惕心很强,只是跟着走了几步就不跟了,但是这位置实在是好,团伙下来了好几个打算直接捂着她的嘴扛上去。 然后被抄小道的陈启东撞上了。 本来他们该立刻就跑,撞人也不管,但是那女生挣扎太厉害,硬生生摔了下来,放弃人逃跑也来不及——因为陈启东已经过来踹倒了一个。 更操///蛋的是,这里的围观群众真的很热心,陈启东大喊过来帮忙抓人贩子,这俩男的是真的上来啊!!! 唯一一个想跑的司机被一板砖糊了一脸玻璃碴。 闻婴做笔录出来揉揉头,痛苦道:“今年第二回进来做笔录了,上回是受害人,这回能不能给我评个见义勇为?” “想得美,我明天让你文姨和你姑训你!哦对,我还给陈珩打电话了,你看你陈珩哥不吵不吵你!” “嗨呀您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陈启东还在这边训她,那边陈珩陈斓一行人已经全过来了。 陈珩跑得很急,呛了一嘴血腥气,脸白的吓人,顾不得打招呼,先扳过来闻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道:“受没受伤?” 刚才生龙活虎的闻婴瞬间老实了:“没,没事……” 陈珩听到消息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 他心里千万遍告诉自己没事没事现在已经没事了,系统也跟他说问题不大,而他只是自责为什么不坚持送她去。 但是舍不得训,只能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他痛得说不出来话,最后只是用了点劲压了压她发顶;“保护好自己!怎么说的,都忘了!” 陈斓也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把宋昼舟捞过来,“我以为老宋你够稳重啊,怎么一板砖就上去了呢?唉你怎么了脸这么白……” 宋昼舟眼圈有点红。 他勉强稳住神情,转身问陈启东:“陈叔叔,您十来年之前去过川城吗?” 陈启东一愣。 拐卖 后面果然如陈珩所言降温了,淅淅沥沥下了几天冬雨。 噼噼啪啪都碎在屋檐和青石板面,树被淋得鲜绿明黄。 学校的人基本都换上了棉服和厚毛衣。 考完月考正好赶上两周一次的“小补”(即只周六补课一上午就放假),阳城一高照例放一天半假期,在几个人出去吃饭完打算下午再玩会儿的时候,考前熬了一个周大夜的闻婴决定先回去睡觉。 温亭看了看表,“现在快三点,你现在睡,明天几点起?” 闻婴一脸“你小瞧我”,她回头找大衣,没扎起来的头发柔软散在肩背,“我睡到七点,起来吃个晚饭,把卷子写两套,十半点接着睡。” 陈珩把筷子放下,正打算说“我送你回去”,被宋昼舟抢了先:“你那车让陈斓给你骑回去吧,我今天骑电动车来了,正好我去一趟你们小区附近那花店,我直接送你过去?” 闻婴扣好大衣的牛角扣,戴上围巾,“行,我没意见。” 陈斓还在吃饭,乐了,“唉我还有意见呢,怎么不问问我啊你俩?” 闻婴冲他笑:“你没人权。” 她把钥匙串里头的自行车钥匙取下来递给陈斓,道了声谢,“给我停楼下就行,这破车也没人偷。” 陈斓掂了掂钥匙,笑开了:“客气。咱俩谁跟谁。” 陈珩愣了愣,手指不自觉收拢,突然心里头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好像,好像本来该是他去送的。 ……想什么呢陈珩。 人姑娘有自己的自由……别像个神经病。 但是他本来就内敛,心里头不是滋味,面上丝毫不显,只是垂了眼睛又拿起来筷子。 沈知川和平三雪没什么反应,两个人和温亭一块跟闻婴挥手再见。 闻婴对别人反应本来就敏感,更何况她一半的心神都在陈珩身上,不可能不注意到陈珩。但是她这时候是真困,没空给自己加戏想有的没的,只是有点担心多看了陈珩一眼:“哥你没事吧?” “没事。”陈珩意识到他的反应让闻婴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安抚性冲她一笑,“快回去睡,晚上随便凑合就喝凉的,我七点到你家给你送热的。” 闻婴一下子就开心了,眼睛弯起:“好,哥拜拜。” 女孩子下巴缩在柔软的围巾里,长发松散披着漂亮的弧度,眼睛里就盛着一个人,是很好看的。 然而陈珩只是仓促收回眼神,自嘲地笑了下。 宋昼舟在旁边等着,他涵养向来好,并不催人,只是看闻婴都收拾好了才起身,把旁边衣架上闻婴的帽子递给她。 虽然全副武装,出来的时候俩人还是齐齐打了个哆嗦。 “这西伯利亚来的小寒风……”闻婴这段时间学魔怔了,喃喃骂了一句,“真凉啊我靠。” 宋昼舟冷得没心情逗她,附和了一句“我感觉我手要冻断了”就半蹲下来给车开锁,“你要是有空,要不顺路帮我去挑挑花?我也怕我选的不太对劲。” 闻婴用干净纸巾擦了擦后座,“行啊,我还没问你呢,给谁买花啊?” “我妈妈和我姐姐。”宋昼舟等她擦完,才长腿一迈跨上电动车,“我姐姐考完了,应该会过来看我,过几天我请假去接机。” “行。” 陈珩心不在焉吃饭,突然意识到什么。 闻婴家附近只有一家好花店,他俩十有八九是去那儿……而陈启东今天也去。 陈启东确实见到了闻婴。 他们这些刑警不经常穿制服,此刻也就是穿了个厚的冲锋衣,但是常年办案的气质和身材摆在那里,陈启东又是罕见中不发福还英俊的中年人,腰背挺直,卖花的几个小姑娘跟他说话都细声细气,有一个耳朵都红了。 “我是想要这个……你们这里能做吗?不要喷色的,啊,这个碎冰蓝也是喷色吗?” 小姑娘被他逗笑了:“是,您放心,这个花喷色是专门的花朵喷漆,不伤害花也不伤害人体,您要是喜欢也可以选择这个的,您要送给谁呢?有想好要几朵吗?” “我前两天刚给别人做了花店参谋,这两天看起来我是跟花店有缘……”闻婴一边推门进来一边侧头和宋昼舟讲话,门口的风铃被撞得叮铃咣当地响。 “欢迎光临,请问想要什么花呢?” 闻婴转过头,看向柜台里的人,客客气气的笑还没挂上,就被“这他妈人生何处不相逢”的表情取代了,“……另外一个请我做花店参谋的人就搁那儿呢。” 陈启东耳朵多好使,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侧过来头:“小闻?” “叔!”闻婴一下子笑开了,“我刚才还和陈珩哥还有陈斓一块吃饭呢,转头就碰着您了,这么早就来,您是不是刚下班啊?” 宋昼舟也微微俯身,“叔叔好。” 陈启东记得这大半夜等在警局门口的高个子蓝眼睛,笑了起来:“你好啊同学。” 他转头对闻婴道:“对啊,我刚下班,先来这边看看到底你当时说好看的几种花都长什么样,跟人姑娘说好时间。” 陈队长特别喜欢小孩,尤其是从小看到大的闻婴。家里头有俩大小伙子没姑娘是他和文虹共同的遗憾,更别提闻婴又乖又好看,这么多年感觉自己就是半个爹。 “他俩腿断了不来送你?我回去就说他俩,你一会回家吗?到家跟叔说一声……哎呀你们年轻小孩就是,注意安全!” 闻婴就弯着眼睛笑。 “我没让他俩来,今儿过来就是给我朋友帮忙挑花的,马上就回去,好,一定跟叔说,中午走得都是有监控的地方,很安全。” 她每一句都回答。 宋昼舟冷眼旁观,觉得闻婴把心里头那份对父亲的爱分成两半,一半孩子似的孺慕亲昵给了眼前这位警官先生,一半成长间的依赖依仗全寄托在陈珩身上。 她的情绪看起来大起大落,嬉笑怒骂,然而心里头冷,悲喜都相当稳定——因为她谁也不留恋。外热内冷一个假太阳。他们这些伙伴这么些年才堪堪被划定为“自己人”。 然而她每次看陈珩的时候,眼里头溢出来的笑都要烫到了旁人。 假太阳只有在一个人面前是真的。 他不打算说什么,也不在乎陈珩或者其他人有没有意识到。 因为“旁观”本来就非常有意思。 然而他下一刻就被拽到了当场。 陈启东不喜欢用“谈恋爱”或者“交往过密”这样的有色眼镜去看小孩们来往,此时终于放心闻婴的时候就开始问宋昼舟。 救命,谁知道一个公安局的刑侦支队队长会这么嘴碎!从叫什么问到家里头,从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吃的问到是不是混血…… 闻婴憋笑憋得难受,和旁边的小姑娘一块对着乐。 真的觉得陈珩操心和絮叨的时候只是遗传妈妈吗? “哎呀混血好啊,混血长得好也聪明,你看这身板,一看就比陈斓练得结实!” 宋昼舟有精通应付各类女性长辈和情感淡漠的男性长辈的经验,但是他真没见过这么热络的叔叔,难得的有点左支右绌。 “手太凉了,改明儿让陈珩给你送个暖手宝过去,我夫人对这个有点研究,你下回来我们家,给你烤红薯。” “叔、叔叔……” 这总是置身事外的人被热情糊掉了一层坚冰似的壳子,露出了点无措的模样。 但是他又坚持看着陈警官的眼睛说话,耳朵都红了一层。 闻婴心满意足看够了乐子,才上前劝阻;“好了叔,你要把他吓死了,你俩到底谁是外国人啊。” 陈启东有点遗憾,这才结束,跟柜台里偷偷笑的小姑娘倒了个歉:“对不住,耽误你们时间了,这一捧蓝的和那个刚才给你看的搭配的花都要了,明天晚上送到我刚才给你留的那个地址,给我打电话我下来接,辛苦你们了。” 小姑娘给他利索地记好,收了钱,“好的先生。” “那你们聊,我先回去?” “叔拜拜!”“叔叔再见。” 陈启东出门就给陈珩打电话,那边接的很快。 “喂,爸?” “你怎么不知道送小闻啊,我遇着她了,你俩搁那光吃饭了陈珩同志?” “我……” “行了回去再说,外头些冷,我拿着手机打电话也冻手。” 下一秒,刚挂电话的陈警官瞳孔一缩,皱起眉看向前方拉拉扯扯的年轻男女。 “送姐姐和阿姨的花,搭配一下吧?” 闻婴侧过头问宋昼舟,“喜欢低饱和度还是那种比较明烈的?” “姐姐要低饱和度的,她喜欢这种半粉不红的色调。”宋昼舟犹豫了一下,给她翻了一下手机,那位漂亮的女士显然很喜欢这种粉咖色搭配,高挑的人在郁金香的花海里笑得明媚又好看。 “那送阿姨的喜欢什么样子的?” 宋昼舟手指微不可见地一蜷,“黄色系吧,明亮一点。” 闻婴心里头大概有了数。 最后的成品效果确实好看。 低饱和的那一束很有复古的味道,主花材是卡布奇诺玫瑰和布朗尼郁金香,搭了多头玫,红继木和松虫草。 黄色系的要了香槟玫瑰,配尤加利叶和干干净净的小雏菊,白色雾面纸一扎,鲜亮又明快,像从阳光里剪下来最漂亮的一束扎成了花。 “谢谢了,就这两捧,您一会给我送到这个地址可以吗?现在拿不了。” “没问题。” 宋昼舟扶了扶帽子,冲闻婴一笑,“辛苦你,我现在送你回去。” “行啊,这话说得多见外。”闻婴笑起来。 然而外头突然传来人的大喊和挣扎的声音。 闻婴本来没怎么表情变化,甚至没多抬头,但是仔细听了一下听清里头有谁的声音的时候脸色骤变,立刻跑去推门,风铃被慌乱地撞到,响成了叮叮咚咚一片。 宋昼舟也跟着她跑出去:“怎么了闻……陈叔叔!” 赫然是刚才走开的陈启东! 他缠斗应该已经一会儿,打趴了俩仨男人,仍然有一个正在和他打斗,旁边也有两个人在帮着他打,制服人问题应该不大。 这条巷子这个点人不多,旁边停着个中型七座车,车门开着,有个长发女人正死死拉着一脸惊慌挣扎的女孩往里头走。 一眼明了在干什么。 闻婴迅速看了一遍周围环境,一边跑过去一边打电话报警:“……对,就是这儿,有人正在光天化日之下拐卖行凶,唯一在场的警察同志是下班而且没有其他同志,请快点过来!” 宋昼舟眼更毒,他怕司机趁机开车跑了或者撞人,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挑了块板砖,大概判断了一下,狠狠砸在了司机的车窗上! 高大的男生一句话不说,趁着司机躲碎玻璃没空踩油门开车,迅速看了一眼车内,确定没其他帮凶之后,绕了一圈跑到那边。 闻婴已经一脚踹开了那个女人,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并不上前帮忙,拉着女生往宋昼舟这边撤了两步,并不拉着她逃跑太远——她在高危环境下对周围一切人都不信任,哪怕是受害者。 陈启东和另外两个热心群众很快制服了最后一个。 他看清过来帮忙的两个小孩,又惊又怒;“你俩怎么不能顾忌点自己安全!” “报了警,砸了车窗保证他跑不了,没带着受害人跑——”闻婴应对自如,“附近的派出所五分钟内就会赶到。” 应和她的话似的,警笛接二连三响了起来。 真不是这群人贩子蠢得没法,实在是他们今天计划全在意料之外。 按照他们的交代,本来是说让女生去帮长发女人找丢失的宠物,但是女孩警惕心很强,只是跟着走了几步就不跟了,但是这位置实在是好,团伙下来了好几个打算直接捂着她的嘴扛上去。 然后被抄小道的陈启东撞上了。 本来他们该立刻就跑,撞人也不管,但是那女生挣扎太厉害,硬生生摔了下来,放弃人逃跑也来不及——因为陈启东已经过来踹倒了一个。 更操///蛋的是,这里的围观群众真的很热心,陈启东大喊过来帮忙抓人贩子,这俩男的是真的上来啊!!! 唯一一个想跑的司机被一板砖糊了一脸玻璃碴。 闻婴做笔录出来揉揉头,痛苦道:“今年第二回进来做笔录了,上回是受害人,这回能不能给我评个见义勇为?” “想得美,我明天让你文姨和你姑训你!哦对,我还给陈珩打电话了,你看你陈珩哥不吵不吵你!” “嗨呀您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陈启东还在这边训她,那边陈珩陈斓一行人已经全过来了。 陈珩跑得很急,呛了一嘴血腥气,脸白的吓人,顾不得打招呼,先扳过来闻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道:“受没受伤?” 刚才生龙活虎的闻婴瞬间老实了:“没,没事……” 陈珩听到消息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 他心里千万遍告诉自己没事没事现在已经没事了,系统也跟他说问题不大,而他只是自责为什么不坚持送她去。 但是舍不得训,只能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他痛得说不出来话,最后只是用了点劲压了压她发顶;“保护好自己!怎么说的,都忘了!” 陈斓也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把宋昼舟捞过来,“我以为老宋你够稳重啊,怎么一板砖就上去了呢?唉你怎么了脸这么白……” 宋昼舟眼圈有点红。 他勉强稳住神情,转身问陈启东:“陈叔叔,您十来年之前去过川城吗?” 陈启东一愣。 昼舟 最后因为陈启东事情很多,没有空叙旧,几个人被强迫赶回了家。 闻婴被这一折腾已经彻底不困了,但是陈珩被她吓得不轻,一定要送她回去,闻婴干脆决定拉着一群人都去她家——反正没人。 所以最后还是聚在了闻婴家里头。 闻婴家很大,漂亮而且干净,客厅是大理石地板,三个卧室都是木地板,落地窗外头碧绿蓊郁,夕阳浇了满树影,斜斜洒进屋内碎金。 闻姑姑现在基本算逢年过节才回来,她们唯一的交流就是打视频和打钱。 闻婴外热内冷,但绝不是不爱生活。她和文虹这么久,学会了不少种花草的法子,基本每个角落和窗台都摆了不同的花,向阳的喜阴的都挺旺盛,葱茏得很。 陈珩陈斓熟门熟路换鞋,平三雪也不客气,自己拿了一双,闻婴又找了找,给温亭自己新拖鞋后,好不容易翻到了给剩下两位男同胞的两双大号拖鞋。 “好几年不一定这么热闹一回。”闻婴懒洋洋示意他们自便,“我冰箱里头都是饮料,饮水机里是加热的水。” 宋昼舟正在打电话跟花店说明情况,他本想把花放冰箱里,明早正好拿上,现在回不去只好请钟点工帮忙签收一下,平三雪推着温亭到了客厅,沈知川跟着她俩,听平三雪说阳台床边那株刚过了果期的垂丝海棠。 陈珩一直看着闻婴忙活。 倒水,开窗通风,拿吃的,切果盘。 然后嘴里被塞了个刚切好的苹果块。 陈斓被闻婴拽去干活,刚忙里偷闲过来,勾了勾他脖子,“老宋心情不好,咱一会一块玩会吧哥?” “温亭那是愿意说,我看老宋可能不是很想提。我觉得咱们就直接不问。” “他不愿意说当然不问。”陈珩咬了口苹果,“玩的话看小闻困不困,她要困咱们待会就走。” 小闻不困。小闻还想和他们一块吃晚饭,虽然吃完午饭也就没多久。 几个不进厨房人菜瘾大的家伙兴致勃勃要做饭,最后被忍无可忍的陈珩轰出来,他和闻婴合计了一下,拉进来手艺确实靠谱的沈知川,三个人炒了好几个菜,因为米不够,陈斓和宋昼舟被支出去买馒头。 吃完饭收拾完桌子,天已经快黑了。 闻婴打开电视当背景音乐,放的是最近一个因为女主演生孩子特别让人共情那场戏上了热搜的电视剧。 他们热热闹闹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而宋昼舟却拿着牌对着电视剧出了神。 “你看这个剧啊?后来挺惨的女主,好不容易和丈夫分开了,小孩有病,为了救他又和原来丈夫生了一个孩子,就为了要一点脐带血。”① 陈斓侧了侧头,“舅妈看这个,她当时还可难受。” 陈珩从宋昼舟和闻婴出去就知道他的支线开始了。 任务果不其然是宋昼舟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难。 “那你说,脐带血这个二胎,要是救下来了老大,他是不是任务就完成了?”宋昼舟好似很感兴趣。 闻婴抬眼看了看宋昼舟。 她心思玲珑,低头和旁边的温亭交换了一个眼神,接话,“已经都是条命了,怎么可能就是个任务。” 大窗户开着,风流泻进来,吹动轻薄的窗纱,窣窣的和树梢一块作响。 刚刚出现的夜色都沉沉涌动在宋昼舟的眼底。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然后低头摆弄转动的饮料瓶子。 正好指到了陈珩。 陈珩笑了下,在旁边勾着他脖子的弟弟嗷嗷叫里道:“真心话。” “我问。”宋昼舟懒洋洋道。 陈珩抬了抬手示意他来。 “接着刚才我的假设。”宋昼舟一笑,“大哥身体不好,除此之外哪哪儿都比这个小的好,然后他们一块被拐卖了,但是逃出来活下来的是小的那个,你觉得他活着好,还是不如死在那好?” 这话太直白了。 平三雪侧了侧身,不小心碰到遥控器换了个台,古装剧的女主猛地摔了杯子,歇斯底里地问丈夫的小妾,“为什么我的孩子死了,你的孩子还活着!为什么你的孩子还活着!!”② 陈珩面不改色把电视关了。 客厅里一片寂静。 “既然还有想送花的人,还是活着比较好。” 陈珩一转瓶子,下一个是平三雪。 这姑娘向来暖场是好手,“大冒险大冒险!” 陈斓立刻跟上,“欸我来,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腿部肌肉特别厉害啊,能抱着闻婴做深蹲吗?” 闻婴:“陈斓你完了——我靠!” 她已经被抱起来了。 陈珩看了眼手机,微信上他爸刚才发了消息。 “我十年之前去川城那块学习,当时破获了个案子,是人口拐卖的。” 陈珩电光火石间想起来了什么。 他当时听过文虹和陈启东的对话,因为小孩和他年纪差不多大,文虹当时还心疼得要命。 “……一对兄弟都被绑架了,歹徒知道哥哥是家里头的命根子,都指望着靠哥哥赚一笔,哥哥靠这个死死拖着他们给弟弟争取时间,弟弟跑出去了,小孩当时也不容易,大冬天呛得满口血腥的,出来求援的时候人也快冻没了。” “哥哥没活下来?” “没,身体本来就有病,被歹徒揍的时候脏器破裂,大出血……没救回来。” 陈珩心里头发沉。 宋昼舟扫了一眼他思索的动作,笑开了。 “陈珩哥,没想瞒着你们,可以直接问我。” 他声音很轻,“之前的确是不愿意讲,但是也不是不能说,而且……我当时不知道你父亲救过我的命。” 那边闹腾的也停了下来。 宋昼舟没忍住笑了,“都想听还憋着还努力哄我开心,憋不憋?” “你知道就行。”沈知川懒懒跟了一句,给他开了一罐可乐,“我当时知道的也不完全,和亭亭好奇很久了。” 两个人对视一笑。 宋昼舟自嘲地抹了把脸,“简单,当时我出生就是给我哥送脐带血的。” “我哥……哪儿都好那种小孩吧,除了身体不好。我妈当时本来是和我父亲没感情,我哥就是意外了,他们俩生了我哥就是我父亲养着,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我哥……淋巴细胞白血病。需要脐带血……他下跪求我母亲再和他生一个孩子。” 宋昼舟闭了闭眼睛,“大哥已经救回来了,我当时还有先天性心脏病,其实也不怎么健康,但是花钱做好了手术,当时已经开始嫌弃我是个累赘了。” “后来绑架,如果不是我俩在一块,我觉得我父亲可能根本不会要我。” 宋昼舟望着窗外,眼底是月色。他额头的刘海被风吹起来,轻轻挡住了湛蓝色的眼睛,像是谁轻轻抚过他额头的手。 “可是我哥不知道,他总觉得他是哥哥,他要保护弟弟……他死死拖着那几个渣滓,他喊我跑。” 宋昼舟轻轻重复了一遍,嗓音浸满痛苦。 “他喊我跑。” 于是他跑得比任何一次都快,他跑得比任何时候都脑子清楚。 他大冬天跑到喉咙里呛血,他跑过结冰的河,因为踩碎了冰掉进去,废了好大力气才爬出来,差点被活生生冻死。 本来一个小孩是跑不出去的,可是如果他们已经做了一个月的详细识记呢?如果有人暗暗帮助你呢? 他本来以为有希望的。 可是等到他打电话,等到他们回到那个地方,等到大人们赶过去,他看到的只是哥哥不断从嘴里吐出来的血。 “他内脏破裂……大出血。” 全是血。 大片大片的红色。 他明明在笑,宋昼舟却只在哭。 歇斯底里,痛不可遏。 “我生来就是来救他的……他却为我死了。” 五岁的宋昼舟痛不欲生,而十五岁的宋昼舟只是轻轻扯了扯唇。 “没有价值的废物当然可以随便发配。贺老夫人当时身体已经不太行了,我当然不会留下。知川和亭亭出不来是有价值所在,我不是,我克死了我该救下的那个人。我当然是跑得越远越好。” 他抬眼看向窗外。耳边还是那些来自至亲的咒骂憎恨。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啊!!!” “他是救你才死的,你这个丧门星!” “为什么我的孩子死了,你还活着?”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宋昼舟轻轻一笑,“大概是命硬吧。” 风仍然在徐徐地吹。 “当时救我的就是你爸爸……你舅舅。我记得他的眼睛。” 宋昼舟清了清嗓子,微微朝陈家兄弟鞠了一躬,“替我谢谢他。” 这边赶紧躲开这一躬:“……不至于啊宋。” “至于闻婴。”他抬了抬眼睛,“我当时说我是叛逆离家出走……其实不是,我是真的想去死,我站在河边上看了半天,正准备往下跳,被你母亲抱住了。” 那黑发红唇的漂亮女人端详了他半天,只是给他擦干净了脸。 这双蓝眼睛太好认了。 她淡淡道:“我不介意你现在死,但是我比较介意你哥哥费了这么大劲让你活着,而你不要这条命——你在恨他吗?” 宋昼舟眼泪汪汪:“我没有!!” “那还是好好活着吧。毕竟他想让你活着。”女人站起身,“我要去你们家做客,你可以给我带路吗?” 闻婴轻轻一笑,“我受不起这个谢,你下回当面给她——你这些年够好了,你大哥会很欣慰。” 宋昼舟看着她的眼睛。 他笑:“你们长相到说话都太像,我经常有种我和她对话的错觉……但是我没认错过你,你是闻婴,喜欢蜜桃乌龙甜筒,四年级肋骨断过一次,班长做了九年,喜欢花花草草,身边一直都有他们的闻婴。” 窗外星河摇摇欲坠,点亮了一条昏沉夜色里的光带。 然后宋昼舟被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陈斓猛地搂了搂他,用的力道很大,陈珩在旁边轻轻揽着,沈知川轻啧一声,还是把胳膊伸开把这几个人牢牢抱住。 本来是很温情的,然后听见宋昼舟反抗的声音;“你他妈勒死我了陈斓,谁要抱你个大老爷们!” “我靠,上回闻婴抱你你怎么不说这么多?” “人小姑娘多讲究,我俩发乎情止乎礼,就没怎么碰到,你骨头怎么这么硬!从我身上滚下来!” “小闻什么时候抱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创着我肋骨了陈斓。” 温亭抓紧时间用手机拍了好几张,闻婴捂着眼睛趴在平三雪身上笑得起不来。 宋昼舟顿了顿,好像很不经意地提起来,“咱们毕业考完之后,自驾游去川西藏北或者江浙沪?” 陈珩往沙发上一躺,“江浙沪坐高铁省事,川西那边倒是可以自驾。我和知川高考完就学驾照。” 沈知川轻轻颔首,“咱俩换着,其实我觉得差不多就行。” 陈斓兴奋地坐直了身体,“好主意,我觉得行,其实也可以坐绿皮火车进藏,我还挺想试试。” 温亭:“都可以,轮椅能上就行。” 闻婴:“扛也得给你扛上去,而且我还挺想试试藏裙的。” 平三雪:“嗨呀你们在干什么,高一画什么高三的大饼!今天回家还得写作业——我也要去川西!” 几个人都笑开了。 宋昼舟轻轻闭了眼睛。眼眶酸涩潮热。 父亲逼迫回去,无谓的谣言,噩梦,每到冬天都垂死的身体……无所谓了。 如果是这样的日子,那他可能确实愿意活着。 绿眼 那天晚上回去的时候,陈珩叫住了宋昼舟。 “小宋。” 蓝眼睛的男生回头看他。 夜色里头,蓝眼睛也深沉如墨,和黑眼睛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谁也不用嘲笑谁或者分离谁。 “既然你的母亲愿意生下来你,既然你哥哥愿意保护你,那就不妨继续好好过下去。”他语气平和,身姿挺拔。 宋昼舟回头看着他:“我会的,说到做到。陈珩哥这是把我当陈斓或者闻婴,要来哄我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笑了。 “你要这么说也行……你接受吗?” “当然了,我求之不得。” “刚才没好意思说,你现在就当我现在重新回答你真心话那个问题吧。” 陈珩不太好意思揉揉额角,“我不觉得你是害他死了,我觉得你生来为了救他,而他的使命里也要救下你……你们相互拯救,而救赎这个东西本就不因生死而消弭。” 夜色已经很深了。 “我很喜欢你当时高一入学大会演讲时候引用的一句话。现在也再送给你。” 陈珩上前几步,再自然不过地给宋昼舟整了一下领子,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突然让整晚都情绪正常的宋昼舟突然顿住了。 这个动作陈珩可能不知道,但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也太陌生。 “请你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拯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如果不觉得冒犯,那我托大……我想你哥哥也是这么希望的。” 所以在宋昼舟的那位母亲来的时候,他罕见地上前一步,把两位女士都抱紧了怀中。 他们中间是芬芳扑鼻的花。 热烈而新鲜。 一如崭新的一天。 谁也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系统和陈珩的对话。 系统:终于想起来你家孩子之外的人啦?三观矫正员? 陈珩:…… 陈珩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 一开始是抱有原著的滤镜,后面觉得都是孩子,年纪相差十几岁,好不容易生了亲近的想法,又突然发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道壁垒。 直到温亭垂着眼睛笑着说“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宋昼舟执拗地盯着他的眼睛想要问一个结果的时候,陈珩才真正被触动——他们都是被“原著”折磨的可怜人,谁也不例外。 系统没揭穿他。 这人心肠软却意外地固执,唯有“哥哥”和“兄长”的身份才能让他多看两眼、多照顾几分,闻婴和陈斓跟他感情深厚都在于此。其他几个人一开始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邻家玩得不错的弟妹。 天生保护欲过剩,又为了不伤害自己想要独善其身。 没关系。火终究是会烧进那双裹了霜雪的眼睛里的。 最后闻婴替陈警官和宋昼舟选的花效果都很好。 文虹很喜欢,抱着她亲昵好久,深感后继有人,总不至于被这仨钢铁直男审美气死。而宋昼舟的花也很得那两位女士喜欢,假洋鬼子给闻婴在周天上晚自习的时候送了杯她很喜欢的烤奶作为答谢。 好像一切都重归平静。 闻婴分班的时候,陈斓过去帮她搬桌子,然后赫然看见了好端端坐在新分出来文科重点班的平三雪。 闻婴手里还拿着凳子,一双桃花似的眼睛瞪得溜圆。 “不是为了你,放心啦。我不傻。”平三雪笑着过来帮她拿东西,“我烦死物化了,文科正好。而且我打算走体育生,文科会更舒服一点。” 放学的时候,外头已经有人在等。 男生个高腿长,戴着黑口罩,乌浓眼睫沉沉压在轮廓漂亮的眼上,本来像极了等女朋友放学的小说男主角,可惜没几个等对象的会手里还拿着没写完的卷子做——这看起来不太浪漫,而且非常直男。 不少女孩都回头看他。 然后他凝神屏息半天,在那套数学选择11题的位置潇洒写了个“C”。 女孩们:“……” 这帅哥不能要。 闻婴背上书包,站在陈珩旁边慢条斯理地整理帽子围巾,看他写完了那一道题,才挥了挥手示意他低头:“走?” “陈斓今天值日,在你这等就行。” 陈珩一边合上卷子放进书包里,一边道。 他想起来什么,在书包里掏了掏,拿到了什么,抓住闻婴的手腕,把她手轻轻掰开,放了一把薄荷糖。 这动作太自然,闻婴完全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冰凉的手指相触的一瞬间,两双手都颤了一下。 陈珩竟然看起来也不太自然,把糖给她之后,攥住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从陈斓那拿的,我记得你今天是不是作业挺多?这种薄荷糖我觉得效果还挺好。” 有些人一紧张话就多的毛病从小到大一点不改。 但是闻婴本身也有点紧张,她支支吾吾应:“……好,我尝尝。”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竟然无话。 只听得见放学人来人往的嬉笑声灌了满耳。 陈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自从上次心里头听说让宋昼舟送闻婴回家就觉得别扭,后来听说她路上遇到人贩子更是吓得不轻,现在大概是心头怪异的情绪还没过,所以碰到手都紧张。 系统无语:你听听你这理由说得通吗? 陈珩嘴硬:吊桥效应……就是这样。 系统:…… 系统:OK。 好在有些人浑然不觉过来了。 陈斓:“哈哈!我快不快!” 他穿了个深蓝色的夹克,牛仔裤显得他腿更长,深深浅浅一身蓝色好看得很,桀骜的眉眼满满都是意气风发的英俊气,是女孩最喜欢的那种校园男主角。 他想都没想直接冲过来勾住了闻婴和陈斓的肩膀,在两个人中间得意洋洋:“我以最快速度把我那组扫干净检查完冲出来了,走走走,今天冻死了,我出学校得喝点热的——皮蛋瘦肉粥怎么样?还是牛奶西米露?” 闻婴无语地瞥他一眼:“你别找借口,你哪天不去后门买夜宵?” 陈斓无赖一笑:“可我不长肉啊。我长个儿。” 陈斓一米八五。 一米六九而且小半年没长个的闻婴:“……” 靠这人好贱。 闻婴瞬间变脸,借着他勾自己肩,胳膊肘吃了点劲创他肋下。 陈斓:“哥你管管她!闻婴打我!” 已经长到一米八六还在长的陈珩:“……” 他看向眯着眼抱臂,等着他“判决结果”的闻婴,轻轻咳了一声,拉偏架:“你管管你的嘴。” 陈斓震惊:“哥哥!你的心偏到大西洋了!” 几个人嬉笑打闹走楼下,只见有个人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猛地抬头看向这边。那人眼神冰冷怪异,装扮和身材都不太像学生——谁敢大高个子还穿着cosplay的衣服染头发?Buff叠满了生怕教导主任不抓人吗? 之所以在晚上看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刚好站在路灯底下。 陈珩一米八六,目测那人起码一米九二起步,健硕的肌肉快要挤破了那制服似的衣裳。 而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夜视力明明很好,而那人又在路灯下,但是他一点都看不见那人的眼瞳在哪。 只有眼白。 陈珩突然想起来当时那个不像人的攻击者。 以及陈启东遇险那天他和系统的对话。 “三观矫正”限制了部分主角的黑色收入,高层次、精神力强、有黑色收入这部分主角因为无法被遏制且利益受到损害,决定合作。 “为什么要来攻击我?” “大概是是你即使身无长物,没有干涉任何人,他们也能看出来你的威胁所在吧。” 这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的敷衍台词怎么还他妈会出现实版本! 陈斓和闻婴也看见了那人。 陈斓“我靠”了一声,“这哥们挺勇啊,不怕老马剃他头?” 他们教导主任姓马,专抓奇装异服和奇怪发色的,女生抓到强制染回来剪短,男生强制剃头——监狱款式的那种板寸。 闻婴心细,看出来这人不太像同学,皱眉:“是不是校外人员?咱们绕开吧还是,要是寻仇的还挺麻烦。” 陈珩点头同意,一边在心里呼叫系统一边绕了路。 但是奇怪的是,那人虽然一直死死盯着他们,却并没有过来。 系统上线了。 陈珩还没开口就被它抢白:我给你们兑换了个暂时隐身的buff,低阶虫族的眼睛就是摆设,看不清你们具体方位,走。 明明十二月初的晚上已经生了很重的凉意,但是此刻陈珩后背炸出一身汗。 他下意识换了位置,站在左侧,不动声色把旁边无知无觉的两个人护住。 陈珩:低阶虫族也能做主角?我感觉它看起来可不太聪明! 系统:不能,是世界法则压缩限制的缘故,这玩意是A34世界主角的初成年体,高阶被法则压缩成了低阶,简而言之,过来了,但没脑子,不用怕……不然也不至于大咧咧让你们都看到了。 已经冰凉的风刮过,把刚才出汗的后背又缓缓降了温。 陈珩一边和弟妹走路一边心里疑惑:他来干什么?弄死我? 系统:虫族和星际海盗这两边是最希望“三观矫正”抓紧倒台的……这玩意十有八九是来探路,他们讲究一击必杀。上回的半人半虫的蠢货已经是败笔了,不可能犯一样的错。 但是系统总觉得哪儿还不对。 它升起了一百二十的警惕心,开了全部的防护罩,无条件扫视每个靠近的人。 芥子南天。 红头发系统大骇:“你疯了A-006!你拉满防护罩还随时准备启用‘宋昼舟’的身体是干什么!你还想再躺五天吗!” “躺就躺。”系统眼睛已经变成了冰蓝色,他冷道,“我不能让这几个人有事……谁都不行。” 陈珩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校门口。 突然那边跟过来了个蓝眼睛的卷毛。 陈斓眼尖,一眼看见了他,笑了开来:“怎么,今天放学走后门?” 宋昼舟还是那个懒懒散散的样子,抬了下手示意,“饿,馋后门的那个杂粮煎饼,你们吃不吃?” “他喝粥。”闻婴抬抬下巴指陈斓。 宋昼舟一笑:“走,一块。” 陈斓站在粥铺前的时候站在中间,和摊主报要什么的时候,无意间抬头发现旁边站着的人被不知什么东西反射映亮、苍绿色的眼。 他猛然一惊,然而那人有意无意已经压了过来,手腕间有一隙的雪亮刀光。 系统:不对……他们不止冲你来的! 宋昼舟注意到陈斓声音一顿,意识到了什么,往这边快走两步,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高大的男人一把抓住了那绿眼睛的手腕,他戴着兜帽,看不清脸,怒道:“不回家写作业,你考那么点分还有脸吃饭!” 苍绿眼睛似乎是懵了,怔怔地被他拽着走。 “还戴美瞳,你怎么不能学点好!” 这一对一点都不像父子的男人拉拉扯扯走远了。 陈珩意识到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闻婴脸色骤然变了。 她几乎是失态地追了几步,望着人潮发呆。 “小闻,小闻?” “哥你看清那个戴兜帽的叔叔的脸了吗?”闻婴打断他。 “没看清……怎么了?” “……他声音像……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几乎泪盈于睫。 “像一个……我十一年没见过的人。” 另外一个空间世界。 小说世界总空间,“诸神王座”。 “诸神王座”里一共八个空间,除了主空间“燎熄木醒”之外,还有另外七个空间。 此时响起声音的是第七空间,“五阴炽海”。 隶属A-007,Z先生的唯一一位存活子神二代……后期的子神二代。 有人恨恨一锤手:“埋伏了这么久、算计了这么久,逼A-006和他宿主关注自己,误以为他们是唯一目标!连虫族我们都合作了,怎么还是被打断了,那戴兜帽的男的是谁?哪个不长眼的?” “慌什么。谁知道是你?” 打断这人的女声轻柔又悲悯,只看得见她长卷发和墨绿色的眼睛。 “进山打兔子的小技巧罢了,这边敲鼓,他们自然往那边跑,咱们没在那边堵住兔子罢了,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累。” 如果系统在这里,能很轻易认出来这人是谁。 墨绿眼睛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角,笑得轻巧,“一个S级世界的星盗头子而已,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谁又能说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坐在“王座”上轻轻俯身,长卷发散落在肩背,她笑着指自己的眼睛:“就凭这个?” 那在下方的人犹不解气,但是顺从地低了头,“辜负了您的心血……” “我被辜负的心血还少吗?”墨绿眼睛轻轻一笑,“我看这兜帽人出现得不错——除了那可怜的一点情愫,我可太少看到闻婴失态了。” 她五官极好,端丽得像菩萨天女,珠圆玉润的白皙手肘上挂着臂钊,手脚都挂了金铃,琳琅珠玉叠缀,越发矜贵夺目。 下面的人迟疑地揣测她的意图:“您的意思是……” “也不是不能从她下手,而且会非常容易。毕竟人有爱欲牵挂,横生世间都是弱点。”墨绿眼睛轻柔地叹息,“可惜我太心软,不忍她落泪。” “……那就找个人先替她尝尝这苦吧。” 而离闻婴他们不远处的树影里,那苍绿眼睛被狠狠扼住喉骨! 他刚才压根不是懵了,是那戴兜帽的男人力气太大,他根本无法反抗! 他的手掌掰得碎钢铁战甲,s+的机甲就是毁在他这双水火不侵的掌里,此时却软若无骨,像是被抽掉了所有气力,掰不开那扼住他喉骨的手。 苍绿眼睛:“嗬、嗬……你,你是……” 他的瞳孔因为恐惧和缺氧放大,但是他始终没吐出来那个名字。 苍绿眼睛被重重扔下,顷刻就化成了星耀似的荧光沙砾,一百八九十斤重的高个星盗,悄无声息湮灭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世界。 那戴着兜帽的男人苦恼地叹了口气。 “本来不想张嘴的,真烦人。最讨厌其他眼睛的人了。” 他掏出来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划掉了什么,随手把本子往兜子里一揣,把兜帽整理了一下,开始研究夜市。 “好不容易今天轻松点,让我想想我吃什么……刚才几个小孩是不是在粥铺子前面排队呢?那我要不试试皮蛋瘦肉粥?” 他兴奋地一握拳,但是转瞬就被旁边的馄饨摊子吸引了视线。 “鲜肉小馄饨也好吃……一会再买几个小笼包,先试试这个!” 眼泪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最受影响的人居然是闻婴。 她回去就做了噩梦。 一连五天,梦见的都是她还在松阳幼儿园,当时虽然奶奶生着病,但是她总觉得奶奶会好,认真叠千纸鹤打算下午放学给奶奶,然而闻秋平……她的好二叔闯进来,惊慌失措地说闻婴你爸爸没了。 闻婴当时四岁,尚不明白生死的年纪,在一个月里接连迎来了三场别离。 她以为她已经忘完了。 她以为她已经接受了。 手指用力到发白。 ……原来人真的会因为少时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闻婴好几天睡醒发现枕巾都是湿透。 但她什么都不提,按部就班写作业,上课,复习,改错,好像什么都没事。 除了日渐明显的黑眼圈和苍白的脸。 陈珩明白失去父亲深埋心底的痛苦一天被突然唤醒然后死活忘不掉是什么心情,他早上不放心她,好几天晨跑完买了早餐就过来,然后发现女孩子正恹恹垂着眼睛做题,仔细低下头来看,桃花似的眼睛已经肿了起来,还有红血丝。 窗户边挂着新晾的枕巾。 ……他就知道。 十二月的五点四十分,天还黑着。 客厅里只能听到钟表的响动。 陈珩没出声打扰她思路,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还热气腾腾的早餐放在厨房的锅里,怕冬天一会就凉,然后给闻婴留了个字条,穿上鞋准备出门。 他还得回家一趟,给那个在家沉迷算题的带饭。 陈珩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打算回头叮嘱一声,但是他没回成头。 然后他被谁轻轻环住了腰。 是很轻的抱,几乎没触碰住似的,不算拥抱的拥抱,他随时可以挣脱开……只是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衣服。 所以陈珩没有推开。 十月的时候,陈珩背闻婴,她僵得像块板,时隔两个月,陈珩总算体会到了闻婴当时的心情,他既觉得不对劲,又不能跑,只能尽力忍住一切举动,怕伤对方的心——当然闻婴当时不是,她是真怕陈珩察觉出来点什么——而他一刻不敢动。 十二月,阳城早晚温度已经在零下,陈珩即使早上晨跑穿得也不薄,而此刻明明感觉不到眼泪,却觉得背后发烫。 闻婴额头抵着陈珩后背,哭得无声无息。 她好像终于抓到了一点救命稻草、海上浮木,明明撑在骨头里的体面和自尊不让她失态于人前,但是已经被压垮的神经遇到可以不用强撑的理由,犹如冰天雪地遇篝火,让她本能地去抓住能救她的人。 三分钟。 她无声抽恸,堵着自己的嘴,抽泣在喉咙里和眼泪一起咽下,死死告诉自己,就哭三分钟。 哭完之后,该怎样怎样,她还没吃早饭,还要上课,她没空伤春悲秋。 三分钟。 然后她被轻轻放下了手。 是了……哪家的兄妹朋友用这种姿势搂抱。 闻婴泪流满面间还忍不住自嘲地想,她双眼通红,想挪开脸,对转过身的陈珩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却被人轻轻擦了脸上的泪。 陈珩指尖上都是水渍,但是他垂着眼睛,没有什么神色,只是给闻婴把刚才哭泣时沾湿在脸上的头发丝都仔细拨开,然后用兜里的新纸巾给她一点点擦脸。 像她父亲……像闻秋至曾经做的那样。 陈珩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捋平了她的衣领,呼吸始终都是平和的。 然后闻婴的手被重新放在了他腰间。 闻婴又闻到了陈珩数十年如一日衣服上洗衣液和皂角混合的香气,还有点薄荷的味道。 清清淡淡的,像他这个人。 陈珩比闻婴高了一个头,转过来身正好能让人姑娘埋颈窝里,他刚跑完步出了汗,也不敢做这么亲密的事,只是轻轻把女孩子脸按在肩头。 卫衣无声洇透眼泪,带着体温的棉布一点一点蚕食苦痛。 “老规矩。你哭吧,我不看……我什么都不知道。” 闻婴在他肩头停滞了两秒,用力抬手抱紧了他。 哭声从压抑到撕心裂肺。 哭得痛快的后果就是陈珩的饭凉了。 闻婴红着眼睛去给他用微波炉热了刚才买的小笼包,装在保温饭盒里头让他带回去;“两人份的,够你俩吃。我现在吃饭,你抓紧回去换衣服……我弄脏了。留着我给你洗了也行。” 鼻音很重,尾音还有点黏。 陈珩失笑,看了一眼肩头洇湿一片的卫衣:“这算弄脏什么,我回去了,你抓紧吃饭,洗洗脸。”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点亮了。 系统:…… 系统专门发了六个点的弹窗。 陈珩把帽子戴上,洇湿的那块有一点蹭到了他的脸,他也并不是很在意:你干什么,没见过哄妹妹啊?不用你发任务,我家小孩儿思想端正,哭哭发泄一下就好了。 系统心里头咆哮半响最后一个字也不能说。 蓝眼睛的制服帅哥面无表情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心想我真他妈讨厌所有对自己的情绪出发点不自知的人类。 等陈珩回来,陈斓已经把卷子做完了。 他瞥了一眼那个草绿色的饭盒,又看到陈珩今天刚换的卫衣上面好大一块湿痕,心里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找闻婴去了?” “嗯。” “哭出来也好。”陈斓接过他手里的饭盒,打开把粥和包子都拿出来,“她这几天脸惨白惨白的,我在办公室见到感觉她状态都不对……怎么了哥?” 陈珩轻轻揉了一下心口的位置,神色自若:“没事。” 陈珩从小到大对离别都没什么感觉,两辈子一直是这样。 人都是要走的,他始终这么觉得。 包括到刚才闻婴落泪,他也只是觉得她需要哭一场做发泄……毕竟斯人已逝,而活人的日子再怎么煎熬,仍然需要继续。 而刚才他心口涩胀,酸得不厉害,但长久。 像被蚕密密缠了起来。 闷得发痛。 下午他们考试,陈珩和沈知川作为高二即将结课其他学科,已经进入了会考复习,不得不捡起来理化生,他做小本的时候有几个题看着答案没弄明白,拿上书去隔壁找理科班的沈知川。 沈知川在外面吹着冷风背生物,看见他来了把书一放:“不会?” “对,有两道。” 他俩交流方式一贯简洁明了。 沈知川扫了一遍题干,心里头清楚,拿过来陈珩的纸笔,两个大高个子就这么撑在栏杆上讲题。 讲完题还有点时间,他俩聊了两句有的没的。 说话的时候,有个低着头的女生过来,匆匆红着脸给沈知川塞了个什么,掉头就跑。 这表情太明显了,陈珩挑挑眉,怕对方尴尬,侧过脸当没看见女孩,“你自己看,我先走?” “不用,在外面当着别人面拆开,不怎么尊重人。”沈知川看了一眼包装漂亮的奶茶,捧在手里,把里头那张纸片放进口袋。桃花眼似乎总是沉着酒似的湿漉而漂亮。 陈珩在他肩上轻轻敲了一下。 但是不是所有物种都叫人。 那边有几个男生已经开始对着落荒而逃的女孩大笑。 “哟,眼镜妹妹也喜欢咱们理科大神啊。” “不知道他有青梅竹马还有长得好的朋友吗?” “英雄救美,谁不喜欢啊,关键是人家在乎你这样吗你。” 陈珩皱起了眉。 他扫了一眼这几个,基本都是之前分班之前认识的,要么就觉得进了重点班就是老子天下第一的装逼狂,要么就是喜欢在后面给女生评头论足打分的大傻逼。 如果没记错,他去年好像还动过手。 沈知川眼里头已经一点一点压下去了笑意。 “没事闭嘴……之前没打够?” 那边几个男生看起来不怎么服气,但是上课铃响了起来。 放学的时候几个人说起来这个事。 “正常,他们人生的价值就在那张臭嘴上了。” 闻婴作为长了一张山鬼精怪似的脸,又是身边有亲密的异性朋友,常年遇到各种表白不得就被辱骂得很难听这件事上冲到第一线。 她刻薄地笑了一下,“嘴皮子一碰一张指点江山,经常会有种‘他们能看透一切,包括女人的生平和衣裳’的错觉。” 闻婴今天的精力似乎恢复得不错,阴阳怪气都眉飞色舞起来。 陈珩一直替她留意脚下,及时把这人拽开——她险些踩到吐掉的口香糖。 平三雪今天和他们一起走,她和闻婴从小到大三观趋同,尤其是看过好友被骂,此时死死皱着眉,“傻///逼男的都早死别超生。” 陈斓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哥,你说得那几个人是不是有一个在室内都戴着鸭舌帽,一个戴个链子铆钉之类的,还有一个破洞牛仔裤?” “对。你哥和知川哥去年揍过那三个。”陈珩点头,面无表情道,“耳钉还是珍贵的925锆石呢,天哪。” 平三雪变了脸色,“谁?等会,谁?” 陈珩看向她,意外道,“我分班前的同学。你认得?” 小菩萨似的端丽美人皱起了眉,严肃道,“……那他们可能不止是嘴碎该挨揍了,我好像知道一点这几个人,你知道一些人传的那个‘论坛’么?” 陈珩不清楚,但陈斓脸色一变,“你说那个一开始是选妃似的给女孩打分,后来变成各种偷拍照片和造黄谣特多那个论坛?我记得它不是关了么?” “对。我当时训练的时候,田径队有姑娘提起过这个论坛……说是之前她初中有个姑娘被偷拍过,一个是上厕所一个是洗澡,女孩哭特别惨因为她没抓到人。本来班里头男女生都替她保密,外班也只是知道这个事不知道是谁。” “但是女生和当时她挺要好的男生朋友闹了别扭,因为男生以为他们是暧昧,没想着女生根本就没那意思,还和另外一个男生表了白……女孩恢复能力真挺强的。她喜欢的男生根本不在乎这个事,俩人很快在一起了。” “男生转头就告诉了另外几个‘兄弟’,结果事情越传越开。” 闻婴皱起了眉。“正常人只会心疼她觉得她惨……还有后续?” 还有后续。 当时一开始那个在阳城初中高年级和高中流传的论坛里本来就引进了不少私密照,但是当时女生的照片不知怎么的就流了进去……或者根本不是她的,但是硬有人按头说是她的。 “女生知道以后,和那男生闹掰了,反正闹得特难看。” “后来那段时间不是有那种AI换脸的视频?好多都换上她的脸,传的很多,反正当时流传的都是女生本来就不检点什么的……那论坛后来被网警查的时候停用了,但是女生转了学。” 几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闻婴抓重点问:“和这三个男的有什么关系?” “因为田径队那姑娘有一次和这仨人吵架,说当时十有八九是你们动的手脚……他们是那个和女生掰的男生的‘兄弟’。” 子神 但是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妄加揣测。 只是那天几个人心情都挺沉重。 沈知川倒是不知道这一出,他不怎么和其他几个人上下学——他得接温亭。 他和其他主角不一样。 这几个人里,陈珩和沈知川“年纪相仿”,也交际匪浅。觉得这人不是一般的有意思。 他前期居住在和宋昼舟、温亭差不多的环境下,但是这人好像天生的心硬如铁,小时候冷眼旁观亲生大哥和弟弟争宠的种种手段,也不怎么在乎父亲的禽兽行为,他甚至不在乎他自己是不是受伤——他对自己是被人推了还是自己没站稳毫不解释。 不在乎生死,不挂念亲缘。 他好像天生就无牵无挂似的。 最后是贺老夫人,那位晏家分居的老太太抱着这孩子回的贺家,才好好养大了。 但是你要说这人薄情,他又是罕见的重情重义。 温家代替贺老太太养过他一段时间,他和温亭有过一段时间朝夕相处,他便能咬牙扛住两边的压力,拼了命也要把温亭带出来,然后又这么一照顾就是四五年。贺老太太对他好过,他就是想不出来阻止陈斓的招,恶心人也得把陈斓恶心透,不负老人所托。 他好像是强撑出来的纸片皮影,茕茕孑立一片,承不住感情,就当自己随风就来、随风而走,什么也挂不住留不下。 因此什么也当作不在乎,好像说出来就戳破了那层虚张声势的皮,“啪”一声碎了。 可人非草木,也不是纸片,这情缘单薄的人被涂上了白纸没有的浓墨重彩,心里记挂着零零散散几个对他好过的、给他上色的人,于是即使是纸,沾湿了撕烂了,也要硬扛起来。 陈珩脑子里杂七杂八想了一堆,问系统:所以他第一次伤人是什么时候? 系统:高二。 系统的电子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他“诱导”……嗯,原著是这么形容的,他用了一些手段,有意识地引导几个人跳天台自杀。 陈珩心里了然:具体手段不能说? 系统:说了也是给我屏蔽了,你听不见。 一人一系统就这个随便聊了一会,陈珩手头的历史卷子已经写完。 陈珩一边对答案一边问系统:我还没问你呢,上回小闻看到那个黑色兜帽,是你们工作系统的人员吗? 系统上回就说了一句“陈斓的确是被攻击途中被救下来了”,然后突然能量不稳下了线。 因为擅自附身和使用剧情人物身体,在液体胶囊舱里躺了三天的系统语气如常:不是。我们也在查他的身份……但是这人确实力量很强,能彻底消灭世界主角,是子神二代鼎盛时期也不一定做得好的事情。 陈珩画下最后一个红对勾,被这个名词吸引了:子神二代?什么是子神二代? 系统顿了顿,给他们两个的聊天室开了个加强版的防窥探防护罩。 系统:我们的主世界是“小说世界线”,主神掌管所有网络类文字小说的实体化位面,我们称呼他为……Z先生。 系统:小说世界线里面有很多系统工作人员,有像你这样因为事故意外身亡进入世界签约的,有先天由主神创造的。子神二代,就是主神最开始忙碌的时候创造出来的先天系统。他们权限和能力都很高,主神也很信任,把各大位面的部分权限都开放给了他们。 陈珩脑子正在往子神二代背叛然后害了主神的方向脑补,然而只听系统笑了一声:不是,别想了,他们没背叛。 系统在自己的虚拟空间望着天花板,静静道:他们属于主神的机械血肉,他们的意识法则都镌刻了永不背叛……他们被赋予了人的情感和形体,第一批的子神二代感激涕零,忠心耿耿。 陈珩换了语文作业写。 系统:不算第二批……第二次创造的只有一个。 系统:子神二代们为了报答他们的父神,殚精竭虑,把事务都处理得很好,但是这个时候由于签约的时候跟你说过的主角人设崩塌或者肆意破坏世界,导致原本的世界线崩坏,子神二代创造了这个系统“三观矫正”。 陈珩:你们不是新系统吗? 系统:严格意义是重启的新工作系统。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各种异世界位面的人曾经进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击,星际文和修仙文的主角曾经破碎世界前来攻击子神二代。 陈珩笔下不停,但是催促道:后来呢? 系统却突然笑了。 系统:没有后来。子神二代遭遇重创,陷入沉睡。他们最需要他们父神力量帮助的时候,他们的父神……因为权衡利弊没有来。 ——他没来。 笔尖顿住。 电子音也压不住里面的恨和悲伤。 陈珩有了个很荒诞的猜想,但是他没出声,只是接着写他的古诗文默写。 如果是真的……那如此专业的子神二代,怎么会一开始的时候那么跳脱压不住火,那么人性化?怎么会为了一个剧情人物而动怒悲伤? 但是系统讲的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隐去了,而且处处漏洞。 陈珩垂下眼。 他内敛数十年如一日,已经成了习惯,此时心里头千般思虑,也只是不动声色记下疑点。 然后内敛的陈珩下一节课遇到了一个问题。 有人给闻婴表白……这不重要很多次了……不这也挺重要,但是他找到了陈珩这里来,托他转交。 闻婴和陈斓走得近,这种托陈斓帮个忙的不少,但是很少有人直接找到陈珩这里来,一是大一岁,二是找人姑娘的哥哥表白,你但凡脑子没毛病一般是做不出来。 除非他是同年级。 陈珩薄薄的眼皮微掀,有点冷淡的目光扫了一遍眼前的男生。 以他包含挑剔色彩的眼光看,挺英俊的脸,高个子,桀骜又恣意的少年气,像陈斓那个类型的……看见就想揍。 “帮个忙兄弟。”男生双掌合十,表情很诚恳,“真不是随便谈个恋爱玩玩,我注意她好久了,真挺喜欢她的,能替我转交吗珩哥。” 珩哥压根不想搭理他。 那边几个陪他一块来的男生快笑疯了。 陈珩用舌尖数了一遍口腔里的牙齿数目,才堪堪忍住其他话,冷淡道:“你跟小闻自己说吧……别干扰她学习。” 说到底,谈恋爱并不涉及三观矫正,而且他虽然是哥哥,但干涉自家姑娘的感情生活到底不好……应该让她自己选。 但是他心里头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恼火滋生了一个隐约的小火苗,燃在草木里,因为草木生得太高,所以看不见火,只能闻见烟。 男生被拒绝了也不恼怒,挠了挠头,冲他乐:“我不太好意思,行,我当面跟她说,谢了珩哥。” 陈珩冷冷淡淡抬了下手,转身就回班。 他强压下去舌尖和心脏的酸,接着打开练习册写题。 闻婴倒是不知道这一段。 她前几天情绪不好,效率并不高,哭完一场好不容易舒服多了,这几天一直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学习里。下课根本就没动过位置。上课跟老师,下课整理笔记,晚自习前两节课写作业,后面一节课整理错题,回家再对应练习。 连上厕所和接水都是跑着去。 闻婴本就高挑清瘦,这半个月又肉眼可见清减了不少。 平三雪和她一块,也就中午去食堂的时候能聊两句天,还得保证她心里头这会没想背的书,对刻苦的友人叹为观止:“你是真牛。” ——她们为了省时间干脆中午不回去。 “明天考完半月考休息一天半,我睡半天。”闻婴垂着眼扒饭,“我真是困蒙了,把眼镜和上课用的录音笔都带出来了……我要睡觉。” 她略微有点近视,平时不戴,但读书或者在后排上课看不清的时候会戴个很薄的眼镜,银色边框,很漂亮,但把含情带笑的眼里头的神情都严严实实封了起来,看起来清冷得不近人情。 阳城一高分完班的特色,半月一次“小补”,一天半的假期,但是放假之前考一上午,称为半月考,在这一上午之前还有周五晚上也考试。两次正好考完四门。再次排名。 平三雪舀了一勺煲仔饭,看了看她眼下的青影,心疼道,“能多睡会多睡会,你黑眼圈都重了……我还没说呢,你眼镜别常戴着,对眼睛不好。” 闻婴抬头,眯眼冲她一笑,小狐狸似的:“好,听你的。” 他们食堂一张桌子是四人座,但是一般坐不满,像闻婴这边就是她和平三雪自己坐了一张靠窗的。 十二月的阳光再明丽醇厚,在浅淡的蓝天下,都是透着冷的。 这时候,隔了一条过道的桌子上坐了个姑娘。 闻婴没在意,接着和平三雪聊天:“我真是现在感觉脑子都是木的,跟你说话全凭直觉,咱们明天出去吃一顿吗?我想吃点好的。” 平三雪这几天也被阳城一高特色的半月考折磨死,“火锅还是烤鱼?唉我听说梧桐路那边有一家新开的烧烤不错,咱们去那儿?” 闻婴正想说什么,发现那女孩身边不知何时落座了三个男生。 高中时候的女孩多是结伴,单独也不少见,但鲜少有和三个男生一桌的。 但是要仅仅是这样,闻婴也不会生疑,她和陈斓陈珩出来吃饭的时候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留意到的,是余光里那女孩纤瘦的小腿轻轻发着抖。 闻婴一顿,抬眼,发现平三雪的神色已经严肃起来了。 两人是十来年的好朋友,一个眼神过去默契自不必说,闻婴没变神色,只是笑着点头:“行。叫上他们几个?” “唉要不不吃也行,我再想想。你孜然过敏,吃的时候可注意点,上回把你哥快吓死了,唉你不知道那脸白的……” 那三个人,一个鸭舌帽,一个银链子,一个牛仔裤。 鸭舌帽懒洋洋撑着胳膊,冲那个黑框眼镜的女生笑:“怎么一个人吃饭啊,你表白对象呢?被拒绝啦?” 黑框眼镜的女生脸色煞白。 “哎呀女生脸皮儿薄,哥你问这么直接干什么。”银链子笑道,他似乎在打圆场,但是话题一转,“不就是我哥们追你了嘛,不同意就不同意,干嘛非得路上跟见了亲人一样求助他沈知川啊……怎么,我们是强盗是流氓他就是好人呐。” 三个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闻婴把手伸进了兜里,找了找什么,然后掏出来一包纸。 “还送奶茶什么的,真喜欢人家啊,人看得上你么?” “就是贱呐,对你好的不要非得舔不要你的……” 附近只有几桌人吃饭,但是没什么人敢过来。 快考试了,谁也不想生事。 可以理解。 闻婴慢条斯理地吃完,从头到尾听完了全程,把外套的兜整理了一下,然后把眼镜摘了。 平三雪猛地皱眉,压低声音:“三个,你弄不过!” “……我不打。”闻婴失笑,“你配合我。” 然后她惊呼一声:“你也没带?那怎么办?” 平三雪这时候的错愕是实打实的,“我也不知道……” 这一声很大,附近几桌都看向她俩。 闻婴惶惶然四处环顾,然后眼睛一亮,把外套往下扯了扯,起身过来,拉住了那个黑框眼镜女孩的手,“姐妹,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没带那个,我……我姐妹也没。” 平三雪和闻婴多年的默契,此时瞬间明白了闻婴想干什么,也在那边附和道:“有吗姐妹,谢谢你了真的!” 闻婴不问那女孩“带没带”而是问“能不能过来”,这样不至于一句“没带”就回绝完。 她几乎是瞬间就回握住了闻婴的手:“我……我带了,我现在给你吗?” 她懂了! 闻婴和平三雪几乎是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闻婴又惊又喜:“真的吗,谢谢你,你吃完了吗,咱们现在就去?” 她压根就不给那几个人拒绝的机会,也不问“你们是不是现在有事”,只是感激又尴尬地冲那几个人笑笑,等黑框眼镜的答复。 闻婴生得好,美人无助又是一等一的惹人心疼,更何况还有一个好看的平三雪在那儿。那几个男的虽然觉得这姑娘可能是刻意,但是这一笑的确是让人发不出火,也不好在漂亮姑娘面前漏出来点什么,只能继续吃饭。 黑框眼镜毫不犹豫:“……我吃饱了,咱们去把餐盘还了,我跟你们去。” 花束 黑框眼镜一直紧紧握着闻婴的手。 她的掌心纹路很粗糙,还洇湿了汗,冰凉而粘腻。 她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汗都沾在了闻婴手上,尴尬地想要收回来,但是闻婴没什么神色,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掌。 干燥而纤薄的手能摸得到骨骼,却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平三雪比闻婴更高一点,两个明明纤瘦的姑娘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好像那些人再可恶,也没那么让人害怕了。 她们倒完了餐盘里的剩菜,又做戏做全套,来到了阳城一高人很少的厕所二楼小隔间。 这里很少有人来,更何况是中午睡觉的点。 闻婴这时候才略略松开了手。 黑框眼镜认出了闻婴:“你……是不是陈珩的妹妹?” 闻婴略略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黑框眼镜看着她,轻轻笑了:“我们分班之前是一个班的,但是他分班学的文,所以现在我在他隔壁。我记得你,你总大课间和放学的点来,因为当时还在初中部,没时间,跑不及,是不是?” 这时候这姑娘才有几分学姐的模样,温和,腼腆,内敛……成绩也好。 毕竟陈珩隔壁是理科重点班,他分班之前也是重点班。 闻婴有点不好意思,点头说是,“学姐好,我叫闻婴,她是平三雪,我朋友。” 黑框眼镜弯起眼睛,“我叫徐宁。今天真的……谢谢你们。” 两人赶紧摆手,但是平三雪实在不理解,问道:“姐姐,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他们这么欺负你?” “说了,没用,他让我反省为什么是我——而且评价是丑人多作怪。”徐宁自嘲一笑,“毕竟那三个男生成绩都不赖,有两个最近还在参加计算机竞赛,相比一个在重点班毫不突出的我,选相信谁不是心里有数?” 她漂亮明媚的眼睛藏在黑框眼镜之下,被近视镜片缩小了很多,却把干净清透的瞳仁映照得更清楚。 黑色底下藏着火光。 两个姑娘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我记得你们好像和沈知川也认识,替我帮我道声谢好吗?上回要不是他,我被堵到巷子里都不知道怎么办。给他送个奶茶还被当成表白了……怪对不起人家的。” 闻婴觉得喉咙里发堵。 她涩声答应,然后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我再忍忍。”徐宁眼睛里还带着笑意,柔软而坚定,“他们打扰不到我很多,在班里有监控,我下课不出去,放学我和朋友一块回家——” “我的户口要迁出咱们省了,我成绩在这里不算很有竞争优势,我妈妈打算给我高三转到津城,高二下学期期中考完我就过去,再过几个月就好了。” 她声音很轻:“我妈和老师反应,他们说我矫情……我没办法。” 这话其实都是悲哀。 因为没人做主,所以不得不转学。 因为成绩不够拔尖,所以即使是重点班的学生,也要把户口迁出高考大省来减少竞争压力。 因为不能反抗和拒绝没有用,所以只能忍耐。 “考虑过曝光吗?” “考虑过很多次。”徐宁轻声道,“但是我学籍和户口一天没转走,他们就能一天给我使绊子……我做不到。” 他们说得不止是骚扰她的人。 老师,领导……注重所谓“名誉”的人。 中午阳光很好,光瀑里能看清上下飞舞的细小尘埃。 寂静而浩大,却身不由己。 三个女孩一时都无言。 闻婴掏了掏兜,把那支刚才藏在兜里的胡萝卜形状的录音笔拿了出来:“我刚才录了全程,如果你真的想往上告给教导主任,是完全可以的,而且有监控作为辅助……我相信能给你这几个月安生。他们欺负是看你没法拿他们怎么样。” 她身形单薄,却意外地坚韧:“……我讨厌认命,姐姐。” 徐宁惊愕地看着她。 但是闻婴只是把那只录音笔给她,轻轻松松笑了笑:“姐姐拷贝完了记得还我……我半月考完还得复习。” “好……我会很快还给你。你是几班?” “高一文重就一个,姐姐考完记得来找我们玩。” 闻婴和平三雪先离开。 她们今天耗费的时间已经不少了,现在得回教室睡会,然后还得爬起来写作业背书——明天半月考。 高中生,没有满脑子其他想法的机会。 考完周六上午的文综,闻婴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 “傻逼的大马哈鱼……我怎么知道那熊在溪流里怎么才能抓到它……” 她同桌也被折磨得不轻,最后十五分钟极限写大半张答题卡,手还在抖,“真离谱啊,还让我好好写历史小论文,我每次都是靠直觉五分钟写完,哪有时间好好构思……” 班里头哀嚎一片。 这回两个半小时文综格外的难,好多都是高考题改编,对这群分班没多久的孩子来说还是太难,一群小孩儿们面无人色。 连续两个半小时注意力高度集中,乍一放松下来感觉脑仁疼得要死。 闻婴脸色发白,按了一会太阳穴,才开始收拾书包。 她有条不紊整理自己要带回去的书,心里头盘算作业和练习背诵的量,平三雪对放学这件事不是一般的积极,已经收拾好了全部,背上书包在闻婴旁边等她。 但是这时候突然不少人惊呼。 周六上午是没人监考的,老师都去开一周一次的调研会了,基本全靠自觉以及班里头的监控录像。 所以此时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 闻婴被过高的声浪震了一下,有些头昏,但是她只是掏出装薄荷糖的盒子,拿出来一个压在舌底。 是陈珩上回送给她的那一把……她舍不得全吃完。 但是平三雪咂了下舌。 她哗然笑开了:“闻婴,找你的。外头。” 闻婴撩开眼皮,往窗边一瞥。然后头疼地撑了一下额角:“你再笑我弄死你了姐姐。” 窗外赫然是当时找陈珩帮忙转告的那个男生。 他今天换了身挺帅的打扮,挺高,卷毛和宋昼舟那种不太一样,但也很好看。一身都是黑灰色系,但是又戴了不少金属链子手环之类的,叮铃咣啷乱晃,很有那种校园文不太务正业的男主的感觉。但是笑容干净得很。 怀里还抱着一个礼盒和一小捧花。 可惜,闻大小姐瞎。 她刚考完试,浑身散发着怨气,平等憎恨世界上每一个没被考试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此时抬了抬没来得及摘的眼镜,在深刻地思考为什么他这么有活力。 “……我关注你好久了,真的很喜欢你当时在军训的时候双人演讲,也看过你当时在你们班的才艺展示……可以考虑一下我吗?我叫夏千行。” 闻婴脑子里蹦出来那句“千里不留行”之前,先想到的是“十步杀一人”。 但是她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好,对认真表达喜爱的人也不会整一些奇葩回答。 此时闻婴也只是在唇边带上笑,捂住心口,微微鞠躬:“谢谢你的喜欢,夏同学,我很荣幸……我高中不打算谈恋爱,真的很抱歉。” 理重和文重挨着,此时走廊不少学霸在看热闹。 陈斓刚拽着宋昼舟陪他送完答题卡回来,看到发小假模假样似的道谢,差点没憋住,抓紧进班里头去收拾书包。 宋昼舟也忍俊不禁,把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一声,跟着陈斓进了他们班。 男生被拒绝了也没怎么尴尬,只是看着她认真道:“你知道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真的很好,闻婴同学。” 这样真挚的赞美始料未及。 男生看着她的眼睛:“昨天我去食堂晚,离得很远,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你拉着我们隔壁的同学走,来不及帮你什么……对不起。我之前也见过你运动会比赛,见过你第一时间去抱你的朋友……我喜欢真诚和重感情的人,你就是这样的人。” 沈知川和陈珩下楼,正好碰上这一幕。 整条走廊明明都是人,而这一角却寂寂无声。 闻婴怔了一下,但是男生只是爽朗地笑:“不管怎么样,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这个你留下吧,它就是送给你的,让它们不要辜负自己的使命吧!” 然后他仅仅上前一两步,把花和礼盒都塞给闻婴,然后冲她一笑,摆摆手大步离开。 他披了一身的阳光,看起来潇洒又辉煌。 沈知川没忍住,笑了一声。 “小瞧夏千行这小子了。”他懒懒眯了一下眼睛,“以退为进搞真心,小闻那样的高攻低防最怕的就是直球。” 陈珩一开始心里头说不准是什么滋味,此时转头。 他侧了侧脑袋,示意沈知川继续:“?” 沈知川有点意外他对这个感兴趣,但还是接着道:“小闻这几个人里最在乎你,对吧?你是不是对她最好,从小到大都是掏心掏肺?这小姑娘看着一股子‘爱谁谁我一个也不喜欢’,心里头那杆秤测得太准了,谁真在乎她,她真在乎谁……小孩。” 那句“最在乎你”直白又窝心,刚才什么夏千行冬千行的郁结被瞬间抚平了。 陈珩面上不显,只是轻轻笑了声,“走了,过去接人。” 系统:…… 他面无表情删除了一串数据,揉了揉耳朵。 救命,干活最讨厌小情侣。 闻婴很头疼刚才愣神那一会,她现在捧着花和礼盒在纠结怎么处理。 “我帮你拿着,进去收拾东西吧。”她后面有人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说。 这声音太熟悉了,闻婴瞬间炸毛,踉跄两步,不小心后脚跟撞到了人,重心不稳向身后倒去。 陈珩没想到闻婴反应这么大,赶快扶住她肩膀:“……我错了。” 呼吸交错。 十二月的中午,只要不是阴天,光线总是很好的。 明明走廊里都是人,闻婴却能听到自己心跳声。 她耳朵几乎是瞬间就上了层红色,抓紧站稳挣脱出来,张牙舞爪指了指陈珩,把东西一股脑塞给他,逃窜一样进了班。 沈知川去帮温亭收拾东西,陈斓被这对青梅竹马嫌弃笨手笨脚,干脆就先出来,不解地看了一眼他哥:“哥你先笑什么?” 陈珩笑起来:“……我笑你帮不上忙。” “我靠你干什么啊!欺负人!” 跨年 不管人的心思怎么浮动,始终不变的是时间。 徐宁最终还是和她妈妈认真商量完后决定举报,这姑娘不愧是理科重点出来的,心思细密得很,拷贝完闻婴那一段把录音笔还给她之后,又自己带了一支,把其他几次录了下来,带着母亲进了年级主任办公室。 第二天一楼就张贴了处分报告。 沈知川和陈珩当时都在楼下看,不少人都议论纷纷。 系统心情复杂:……你家小姑娘是够厉害的。 陈珩听系统说了闻婴录音的全过程,嘴唇边抿了一点骄傲意味的笑:她十岁的时候,拼着得罪她二叔自己受罪的风险也要救那个姑娘,她十五岁就不会袖手旁观。 系统一边捋剧情线,一边笑道:你教的好? 陈珩否认:不是,我不称职。 “是她本身就好。” 系统被酸倒了牙,无语片刻,看了一眼并未显示完结的任务线,提醒道:这个任务还没完……你小心那几个畜牲再干点什么恶心人的事,提醒一下那个叫徐宁的姑娘,上下学一定注意安全,家长接送是最好。 说起来这个,陈珩也正了神色:好。 学校的新规定,不允许过圣诞节,前几年阳城一高每到圣诞节就大张旗鼓买糖买小礼物的习惯变成了私下里带一大把各色晶莹漂亮的糖果,送给自己的朋友。 闻婴那几天不幸中招甲流,然后把陈斓和平三雪一块传染上了。七个人三个在家躺尸,还是最爱闹腾的三个,温亭和陈珩都是不爱说话的主,只有沈知川和宋昼舟偶尔阴阳怪气拌两句,两个乐子人倍感无聊,于是埋头学习。 一转眼就到了阳历年底。 闻婴熬夜是习惯,生个病反而把觉都补了回来,一天二十四小时十四个小时都在睡,还好闻姑姑今年年底不忙,抽了几天回了趟家,才不至于让她侄女饿醒的时候,病重还要叫外卖。 她身体好起来去学校已经是二十八号,地理必修一第五单元整个没听课,不得不追着老师问了两天的题,然后被提前两天就好了的陈斓嘲笑了虚。 “你不行啊闻婴,怎么这还困呢年级第一?” 闻婴没有完全康复,这几天又下劲学习,困得泪花都出来了,双眼皮叠成了好几层,她对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王八蛋可谓深痛恶绝,昂首挺胸过去的时候狠狠碾了他两脚。 陈斓:“……我靠,你收不收力气!” “活该。”温亭懒洋洋评价道,“就是欠收拾。” 宋昼舟笑得直不起腰,被陈斓给了两拳,两个人又闹腾起来。 该玩闹玩闹,高中生们哪怕是跨年夜也不能不学习,因为元旦只有一天假……更别提还有作业。 闻婴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五。 夜色已经很深,闻姑姑明天就得走,她收拾好东西先去睡了,此时家里万籁俱寂,连钟表的响声都听不到——闻婴晚上不喜欢听这个,换的时钟是无声的。 他们七个人的群里已经有写完或者选择休息的开始聊天了。 阳城神经病病友互助中心(7) 山知川行(沈知川):新年快乐,我怕一会都是群发盖住消息了,提前祝各位新年快乐,万事顺遂。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新年快乐家人们!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帅比(陈斓):新!年!快!乐!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帅比(陈斓):【图片】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帅比(陈斓):【视频】 闻婴刚打开手机就被这几条信息刷了屏。 她轻啧一声,点开,赫然是这人拍的他哥和他——兄弟俩在点仙女棒,一人一个,画圈画得不亦乐乎。 陈斓犯傻不奇怪,陈珩也陪着他就稀奇了。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 山知川行(沈知川):? Lomus(温亭):? Lomus(温亭):@矩阵干扰(陈珩)你被他绑架了? 矩阵干扰(陈珩):…… 矩阵干扰(陈珩):确实挺好玩的。 闻婴看着他发消息,眼里头漫开笑意。 嘤其鸣(闻婴):新年快乐。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嘤其鸣(闻婴)你没和他俩一块? 嘤其鸣(闻婴):没,今天写卷子,作业太多了。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对!地理和政治!那个作业量就是变态!哎呀气死我了地理怎么这么难! 这边正聊着天,闻婴的屏幕上方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矩阵干扰(陈珩):开窗。 闻婴愣了愣,一边去抓钥匙一边单手打字回复:你过来了? 矩阵干扰(陈珩):嗯,你楼下。你别下来了,甲流才刚好,再着凉还得生病。听话,小闻。 闻婴愣了愣,一把推开窗户往下看。 下面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偶尔有几个行人,都是神色匆匆。 然后那人站在楼下,穿着大衣,挺拔的人仰头看着她。 仙女棒的光晕实在太小了,那么一点火光,在浓稠的夜色里不屈不挠地跃动,想要照亮整个黑夜似的执拗。 闻婴的手机在她手里震动。 来电人是陈珩。 闻婴跟被烫到了似的,竟然第一反应是甩开,然后紧接着又慌慌张张握住手机,点了接听电话。 陈珩的声音在话筒里也清晰,他的语速似乎永远都是不快不慢的。 “许个愿,我给你点好了。” 闻婴失笑,把窗户开大了一点:“你怎么不上来?钥匙又不是没有。” 陈珩抬头看着女孩子,笑起来:“阿姨在家,不太方便。而且太晚,你该睡了……快点许,这仙女棒烧快没了都。” 他们这段时间所有的退缩、止步不前、犹疑似乎都在夜色里消弭。像小时候一块出去看星星那样,谁也不必说话。 安静而温和的夜色吞噬所有的其他情绪,心里只剩平静。 闻婴心口温热,她闭上了眼睛,认真许完了一个愿。 话筒里只能听到风声和浅浅的呼吸声。 “许完了?” “许完了。” 闻婴握着手机,低下头看陈珩,轻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陈珩。” “我在。” 闻婴叫陈珩,小时候是“陈珩哥哥”,后来长大点就变成了“陈珩哥”,偶尔趁陈斓不在或者没意识到的时候会喊他哥哥,好像这样陈珩就成了她的亲哥哥,再大点变成了“哥”和“陈珩哥”混着叫,偶尔开玩笑还会跟着他的同学喊“珩哥”。 这是闻婴头一次不带任何昵称叫他全名。 陈珩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唇边没落下去过的笑意。 他只是抬头应了一声“我在”。 倒计时已经响起来。 十,九,八。 闻婴捂着眼睛笑了起来:“哥,岁岁平安。” 七,六,五,四。 “你也是……岁岁平安,平安喜乐,小闻。” 三,二,一。 “干什么呢!看我放烟花!!” 那边有人大笑起来,明亮的烟火骤然升空,火树银花,在夜色里爆出明耀璀璨的光,一霎照亮了楼上楼下。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新的一年,有人点燃仙女棒许愿,有人站在楼上看烟花,可在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也有人砸碎了一个酒瓶子,恼怒地骂着什么。 银链子:“操,真他妈失策了,没想到那小娘们真敢告咱们。” 鸭舌帽又喝了一口,回味似的咂舌,“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倒是没想到她真挺有魄力,够劲儿。” 牛仔裤冷静一点,阻止道:“恼的时候容易干点别的事,你别忘了咱们当年整的换头那一出,要不是当时那个女的她妈嫌丢人,死活不肯让网警继续查,不然咱们真当时就被抓住了。而且这个节骨眼她出事,肯定查咱们。” 银链子暴躁道:“那怎么办?就这么咱们吃个处分,计算机的比赛也去不了,让那女的自己舒舒服服上到高考?” 鸭舌帽阴冷一笑:“那也太让她舒服了。” 牛仔裤看着朋友,挑了挑眉:“你想做什么?” 鸭舌帽喝了一口,“她手里有咱们的录音,能交给主任,咱们手里也有东西,就不能把她照片给别人?” 牛仔裤紧紧皱眉:“这不还能被查出来?” 银链子却好像悟了什么一样笑了出来。 鸭舌帽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懒洋洋笑道:“给的人有讲究啊。你忘了咱们当时做论坛的时候联系咱们最多的都是哪儿了?给他们啊,出价高,人送过去,废都废了,就算查出来也是他们的事。” 牛仔裤还是不太放心,“咱们几个要是被顺水摸鱼弄出来了呢?” “那更简单。”鸭舌帽笑出来,“演一出,只要咱们不是自愿的,他们拿到的,不就行了吗?”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鼓掌笑起来。 徐宁这段时间一直过得还不错。 她鼓足勇气跟年级主任提了出来,年级主任很重视,把那几个人全都处分了还停课在家一段时间,班主任也挨了训。而且她因此和闻婴平三雪都认识,这两个学妹都会玩爱笑,女孩子之间又很快能相熟,交到了很好的新朋友。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徐宁本班的朋友听完整个事情的始末,惊魂未定地拉着她的手,“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徐宁难堪地笑了一下。 她的朋友用力抱住她。 “没事就好。” 她另一个朋友想了想,问她:“正好马上会考完了,我记得好像云边路新开了家KTV,咱们这个周末去那儿唱首歌?也给小徐压压惊。” “唉好主意啊,我同意,你去不去小徐?” “你生日去哪儿过,想好了没?” 温亭把日历上的数字勾了一天,看了一眼画圈的日子,敲敲她同桌的桌子。 陈斓昨晚熬夜补他基本没写过的语文——因为老师今天要查,他现在困得要死,听温亭叫他才堪堪挣扎了一下:“……什么?” 温亭的腿脚不好,陈斓申请过和她长期当同桌,也好照顾她方便。 他们俩常年在靠窗的前排坐,温亭坐里面。此时窗帘没拉,阳光大片浇进来,泼洒了满桌面,像醇丽的香槟。 陈斓被阳光刺了一下眼睛,“嗷”一声一头扎回自己的胳膊里,温亭被智障同桌气笑了,一只手轻轻捂着他的眼睛,一只手去拉窗帘:“我说你生日正好赶上会考假期,想去哪儿过?” 陈斓只觉得盖在他眼上的指尖有点凉。 他混沌的大脑宕机半晌,突然想起来一个地点:“我记得云边路KTV是不是开了?不然咱们去那儿?” 他困得很,但是又分明睡不着了。 课间时间短暂,陈斓挣扎着起来,狠狠搓了搓脸,眼皮叠了好几层,皱眉问温亭:“手凉啊,你没关窗户?不冷?” 温亭一撩眼皮,冷嗤:“我不开窗户你早上课就睡死过去了。” “……我错了,你关窗吧,我下节课去后面站着听。” 宋昼舟交完作业回来,头疼地离这边远一点。 所有,有其他线的人,能不能让他屏蔽。 惊魂 陈斓生日很快到了,正好赶在小补的上午。 他长得帅成绩好还爱说爱笑,在班上很吃得开,一上午礼物堆满了抽屉,还不得不占了温亭的窗台一点地方。 下学的时候,闻婴一反常态来得很早,背着书包直接进了理重的教室。 她是从这个班转出去的,不少人笑着和她打招呼:“来等陈斓啊?” 闻婴亲密地和一个女生抱了下,笑着点点头:“这人生日,我不好意思拖拖拉拉让他们等我。” 闻婴收拾东西慢是出了名的,几个同班的同学都发出善意的哄笑。 “什么……哎呀太巧了,我们也是去那儿!姐姐你要和我们一个包厢吗,正好咱们热闹热闹。” 平三雪带着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闻婴回头,正好见到了今天披着头发穿了质感很好大衣的徐宁。 她没耳洞,耳边应该是耳夹,长长的一串叮铃作响,和新换的金属边框眼镜遥相呼应,有一种锋锐的漂亮。好像那些垂着眼抬不起头,手指都在抖的日子都离她远去。 闻婴愣了一下,笑着和徐宁打招呼:“徐宁姐,今天真好看。” 徐宁耳边有些红,还是很大方道了谢:“谢谢你小闻,听小雪说你们也要去云边路那家KTV吗?” 闻婴笑着点头:“徐宁姐要跟我们一块吗?” “我就不了。”徐宁弯着眼睛拉过闻婴和平三雪的手,在两个姑娘耳边轻声道,“……我转学提前了,今天和我朋友吃完饭,再等几天就走,妈妈觉得我在这里她不放心。” 闻婴略微愣了一下,表示理解:“是,走了也不一定是坏事。” 平三雪也点头:“该提前的,正好适应适应,一轮复习还没怎么开始。” 徐宁轻轻握了握她俩的手:“我舍不得你们俩,如果你们有时间,等你们考完去津城找我玩吧。” “好,到时候还得让徐宁姐带我们吃特色小吃了。” 天色无边湛蓝清透,白云像被子里被撕出来的棉絮,一缕一缕铺了整个天幕。 端的是大好前途。 另外一边。 “听到了?” “对,女孩……戴个金属框的眼镜,大衣,长头发,耳坠。” “什么?这么好的家境怎么还要出来卖?” “嗐,女的么……不就喜欢个刺激,看着傲气,说不准在心里怎么骚呢,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 “对,没问题,就这个KTV,你们到时候按咱们的话……怎么,自己家地盘还不敢弄?放心,没人敢闹大……实在不行那一层都安排女的不就行了?你害怕弄不了几个女的?” 陈珩刚送完理综的考试卷子,系统一直呼叫他。 陈珩:怎么了? 系统:检测到重要剧情人物徐宁有危险,给的定位就是你们那个KTV,今天高度警惕,我觉得会出事。 陈珩的眉目渐渐严肃:好。 他并未第一时间去陈斓教室,而是给他爸发了个消息报备他们今天去哪儿玩,没提太多,因为毕竟警力也不能提前部署……他又不是霸总。 陈珩叹息似的笑了一句:没出什么事是好……出了什么事还是得找陈队长。 他们进去的时候,四个身高全在185往上的高大男生往那一站是很有压迫感的,前台本来还在昏昏欲睡,看了一眼这群高个子,清醒过来恭恭敬敬问他们需求。 陈珩进来就把这家KTV整个环顾了一遍。 装潢挺新,服务人员高个男性比较多……其他看不出来什么。 徐宁和同学和他们基本是前后脚进来的,服务员一块办理的时候,多看了徐宁好几眼才接着弄:“好的,您的是……” 和陈斓他们并不是一层。 闻婴对别人目光天生就敏感,更何况这种陌生环境,她本能地觉得不对,侧头多问了一句:“我记得我们这一层不是还有吗?我们正好认识,你把这位女士安排在我们隔壁吧。” 徐宁这几个朋友都是女孩子。 服务员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看起来不好说话的漂亮女孩子竟然这么多事,但还是挂着笑:“其他的包间都被预定了呢女士,不好意思。” 新开的KTV,火爆是有可能。 徐宁也冲她一笑:“没事,快去玩吧。” 闻婴心里压着疑虑,没说什么,只能跟着其他几个人上了电梯。 KTV的话筒很有魔力。 有些人去了死活不唱,但是点一堆,笑盈盈看别人唱,比如温亭和沈知川,有些人口口声声不唱怕跑调,但是抱着话筒不撒手,比如闻婴。 比如现在,沈知川一选歌,闻婴就已经开始反抗了:“不行这个我压不准调子——唉这个可以!” 其实陈珩唱也好听,但是这个哥一般不张嘴。 宋昼舟最近沉迷学《易经》,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像半个国际友人,对所有中国传统文化都异常感兴趣——这人致力于给所有朋友都算一遍,此时正在拉着寿星神神叨叨:“对,把这枚硬币抛七次,把每一回的正反面都记下来,心里念着你想要的,我给你算结果。” 平三雪属于那种进KTV就开始吃东西的,她路上就点好了外卖,此时先来了一杯酸梅汤垫底,咂舌:“你算什么呢神棍?” “给寿星算他光明远大的十六岁运势。”温亭冷冷接话。 温亭每次都能靠冷脸嘲讽逗笑一群人,此时也不例外,笑得平三雪前仰后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温亭。”宋昼舟还专门戴了副眼镜,他高挺的鼻梁越发要顶破天际,“你看你同桌这个态度,就很好……好极了,乾卦!你运势好得很!” 陈斓配合地一砸拳头,然后开始热烈鼓掌,“好!” 宋昼舟仔细研究了一下,“但是中间可能会有点沟沟坎坎……你要小心许久不见的‘故人’,也要更坦诚去面对自己。” 这两句一出来,几个人都看向他。 沈知川饶有兴致:“有点东西?” 温亭:“……哥你或许听过巴纳姆效应。”① 闻婴又选了一首:“你俩唱这个,适合你,大神棍,跟上回我给你录的那个有得一拼。” 中考完他们出来唱歌,宋昼舟倾情唱歌,几个人笑得手软,蔫坏的闻婴给宋昼舟录下来放在群里反复鞭尸。 属于阳城神经病病友互助中心精华消息。 几个人哄堂大笑。 宋昼舟恼怒:“说了我五音不全!让我给你算算……” 他在手心里写了什么笔画,然后断然道:“总能碰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闻婴:“?咒我呢?” 宋昼舟意识到这话不妥,道了个歉火速改口:“……我说得不对,对不起,呸呸呸。哎呀我这嘴,你根本不会遇到什么,闻婴天下第一安全好运。” 到底还是孩子,几个人很快闹腾嗨了。 平三雪喝多了饮料,不得不出去上厕所,拉着闻婴一块,他们这一层没有,两个姑娘站在电梯前准备下一层去二楼找厕所。 “我记得徐宁姐正好在二层,上完厕所找她去不?聊两句,我估计开了学咱们也没时间聚会……马上就期末了。” 红色的数字在屏幕上变换。 闻婴又想起来那个不对劲的感觉,欣然应允:“好。” 她想到了自己每逢假期总会有那么几个时候出事的破体质,觉得的确该信宋昼舟那神棍一回,先趁着电梯没来给陈珩发了个消息:“哥我和小雪一会上完厕所去找一趟徐宁姐,可能晚回来几分钟。” 陈珩几乎是秒回:“收到,注意安全。” 这边徐宁确实遇到了事。 她们正在开着音乐聊天,突然有个醉醺醺的男人出现了,他直接打开门进来,然后环视一圈,才讪笑道:“不好意思哈……喝多了,进错了。” 徐宁的朋友并不是个好脾气,皱起了眉:“那就赶紧出去吧。” 那男的似笑非笑盯了她一眼,转头又看向坐在中间的徐宁:“干嘛啊这么凶……要不我给你们带两瓶来,大家见面就是缘分,一块喝点交个朋友?” 徐宁冷声道:“请你出去,不然我们叫服务人员了。” “好好好,我出去还不行吗……”男人一边笑一边往外退。 徐宁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她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把脱在沙发上的大衣拿起来,道:“咱不在这聊了,走,出去换个餐厅吃饭。” 她明明焦急得很,却突然感觉手脚发软。 两个朋友心里头一紧,也不安地表示同意。 徐宁咬牙:“帮个忙,扶我一把……我好像动不了了。” 闻婴从厕所出来正好遇到了几个气势汹汹的高大男人。 她心里本能觉得不对,回头看平三雪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也皱起来眉,喃喃,“……宋昼舟那神棍不会真有一手吧?” 进的包间号看不清,但是或许是心里有担忧,越看越像。 两个姑娘对自己几斤几两认识得非常清楚,一人一个手机开始打电话。 但是狗KTV居然信号这么差! 平三雪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不由自主有点烦躁。 闻婴揉了下眉心:“没有信号也能打110,但是我不敢现在立刻弄……我怕是咱们神经太敏感了。” 平三雪二话不说,拽着她往楼梯间跑。 “电梯不一定在几层,咱们现在跑着回去叫人也来得及,走!” 刚到楼梯间,正好遇到赶下来的陈珩和宋昼舟。 “知川和陈斓在上面陪着温亭。”陈珩言简意赅,“我刚才不放心给你们打电话,打不通,过来看看。” “去206,没事就说咱们过来转一圈,有事……” “直接打110。”陈珩接上话,“咱们干不了什么,还得报警。”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正好听到女孩子惊慌失措的声音:“你们干什么?我们报警了!” 陈珩和宋昼舟几乎是立刻把两个女孩护到身后,自己一步一步往前。 那边有个女孩被推出来,看到这边几个高中生,几乎是立刻高声求救:“报警!救命,报警!他们在我们的酒水里下了药……安保人员也不安全,报警!” 然后她被紧跟着出来的男人死死捂住了嘴。 闻婴已经在第一句求助的时候就按响了110,她在和接警人员报告地址的时候,陈珩和宋昼舟已经和那个男的交上手了。 这回和上回救被拐的女生不一样,那回有陈启东在,还有成年男性帮忙,而他们说到底都是半大孩子,没发育完全的筋骨和成年练家子硬碰硬,即使他俩都练了不少年散打和泰拳,也照样应对吃力。 陈珩颧骨已经青了。 闻婴急得要命,这时候扫过旁边的灭火器,急中生智一把拉开玻璃,拉开栓塞,对着那个壮汉的脸就猛呲! 她劲儿不小,而那人毫无防备,不想有人突然袭击,发出一声哀嚎。 宋昼舟瞥到了,有样学样把旁边几个瓶子拧开,对着他们就泼脸,然后把瓶子一抄当武器干架。 陈珩更快,他趁那人倒地就把那人手上的棍子夺了过来,狠狠敲晕了另一个,然后检查了一下,把另外一根棍子抛给闻婴:“拿好了!” 闻婴接的毫不犹豫。 一时间两个姑娘都抱了“武器”,而来的四个壮汉显然没想到这几个半大孩子这么难缠,被纷纷撂倒——最后一个是徐宁的两个朋友一左一右用生扯下来的窗帘缠着脖子勒到地上,平三雪补了一个瓶子,给他砸昏过去。 这动静太大,但这一层跟没人一样,只能听见歌声,居然没人出来。 陈珩心里骤觉不妙,大喊一声“往楼梯间跑”,而电梯那边已经能听到安保人员赶过来的声音。 闻婴从来对他的决定毫不质疑,一点不停地拽住徐宁就往那边跑。 但是徐宁居然被拽了个趔趄。 “他们……酒水里有药……你们走,我跑不动。” 三个人里只有徐宁动了酸梅汁,因为她今天说的多,所以口渴——连这个都算到了,真是恶心得人要命。 宋昼舟没有犹豫,半蹲下来,毫不费力抱起徐宁往楼梯间跑,平三雪环顾四周,抱了个还剩不少的灭火器,几个人跑得堪比在体测现场的速度。 “他们在那儿!” “追!” “今天都得把人给我留下,一个也不许跑了!” 听到这里陈珩心里越发沉。 这KTV到底他妈是什么非法娱乐场所?! 好不容易到了一楼,而那边还有个前台以及门口保安! 前台那里还有个熟悉的坐在轮椅上的人影。 “怎么了?我就是要求现在把外卖送进来,有问题?” “办卡?行啊,多少钱,冲到顶,我今天就让你们给我服务,不行?” 这语气真是…… 闻婴瞳孔骤缩,她刚想喊“亭亭躲开”,就看那不得不强压着不耐烦搭话的前台后面出现了个人影。 陈斓下手一劈,那前台倒了下去。 ……有些寿星今天真是放飞自我。 “这边!” 一直卡在楼梯间口的沈知川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几个从楼梯上下来的人几乎最后都是滑在楼梯上下去的,宋昼舟最高,他三步一跨,抱着个人居然跑得也不慢。 “陈珩走之前跟我们说五分钟不回来就下一楼等你们。” 沈知川语速飞快,等最后一个人跑下来,和陈珩两人合力,把那个楼梯间的门狠狠关住了! 后面不少追他们的人都被关在了门外,骂声一片。 温亭看他们这边解决,迅速操动电动轮椅赶了过来。 “电梯我用个东西卡在三楼了,他们两个都用不了。但是拖不了太久。”温亭面无表情,“走!” 前台目前没人,除了保安没有拦得了他们的人。 闻婴扫过徐宁身上明显特征,把她的眼镜摘下来,自己把帽子摘下来扣在她头上,面不改色拽住了离她最近的陈珩的手。 所有人:…… 闻婴压低声音:“劝我就行了,别管保安。” 下一秒,闻婴恼怒地甩开陈珩的手,指着他鼻子:“爱谁谁!分手!今天妹妹明天隔壁班同学!今天是我生日还是她生日!” 然后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 陈珩:…… 陈珩快步追上去:“……你听我解释。” 保安听到声音这才回头,虽然没见到前台,但是他觉得应该是那前台不知去哪儿偷懒了——毕竟今天他们中午的要务也不是接待客人。 此时那个漂亮姑娘正怒气冲冲指着她男朋友骂,不过那男的长得也确实是好,跟男明星似的,旁边几个朋友都在劝……现在的小年轻。 那姑娘看起来真的很生气,高声道:“是我的问题吗?是我无理取闹吗还是你自己心虚?你压根就不爱我!” 男生看起来无奈得很,“可是今天是你要说来的,是不是?乖乖,我们刚才坐的近吗?你要想发火好说,为什么要提分手?你知不知道说这个我也会心里难受?” “你都让我不舒服了我管你难不难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很是吸引保镖注意力,他一直够着头看热闹,发现这一对年轻情侣直到门口还在争执,好像女生最后被搂住了,但是很快甩开,几个人走路都很快,不一会就离开了视线。 保安心里咂舌一句,这才收回视线。 “刚才出来的人呢?” “就出来了一对儿吵架的情侣和几个朋友啊……怎么了?” “你他妈被骗了!追!” 出来的时候,闻婴腿一软,差点跪下,还好陈珩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露馅,几个人压根不敢在门口停留,几乎是离开保镖视线就狂奔。 此刻警笛在远处响了起来。 天晴 这一场KTV惊魂最终以警局见面告终。 因为人数太多坐不下警车,警察叔叔给了他们钱,让几个孩子打车去公安局做笔录,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分开三辆车走,男生分开陪着女孩,别再在路上出什么幺蛾子。 最后警察叔叔说他们应该是正好遇到了拐卖欺辱女孩的窝点,和上一回陈启东抓的应该是同一伙,这家KTV表面上是新开的点,实际上就是“老巢”,对一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有不法分子带她们来这里。 至于为什么这回盯上了徐宁,警察叔叔说还要接着审问,初步交代是有人指使,还污蔑徐宁是自愿。 他们听完闻婴和平三雪的线索,已经去查那三个男生了。 至于后续,自然有法律去解决。 听到消息的徐宁妈妈还有另外两个姑娘的家长都已经赶了过来。 不是抱着哭就是仔仔细细检查哪儿有没有受伤。还拉着几个人连连道谢,把几个年轻孩子弄得都不怎么好意思。 七个人加在一块凑不出一对有时间来的父母:“……” 平三雪:“呃,要不让我爸妈过来?” 陈珩:“……我就别了吧,我妈出差,你们想见我爸吗?” 那自然是不太想的。 走之前,有点狼狈的徐宁叫住了他们。 她认真抱了抱闻婴平三雪,和温亭陈斓道了谢,也给为她打架的陈珩和抱着她跑出来的宋昼舟鞠了一躬,然后走到沈知川面前,抬起头看着他眼睛说谢谢。 沈知川失笑:“我没帮上你什么……你没事就行。” “没有你当时鼓励我和帮我,我连今天都撑不到了……谢谢你。” 徐宁轻轻笑了笑,认真看向他的眼睛。 陈斓十六岁生日下半天,高中生们决定找个地方一块吃顿饭然后各回各家学习。 最终他们选在了KFC。 闻婴捧着汉堡,突然想到什么,问对面的沈知川:“所以知川哥,你和徐宁姐到底是怎么认识的?那三个男的怎么说徐宁姐给你表白?” 沈知川正在戴着手套撕鸡腿肉,闻言道,“路上有点晚,遇到她了。都是一个班的就打了个招呼,结果姑娘应该是正好被那三个东西围着,就拽着我问能不能跟我一块走一段……后来送了我一杯奶茶当谢礼。” “后来我看那三个神经病手脚不干净,揍了一次,然后申请换了同桌,和我坐那姑娘不至于担心下课受欺负,我记得她应该很快就要转走了,不如这段时间过清净点。” 平平淡淡的语气。 本来以为说到这里就完了,沈知川顿了顿,罕见地讲的多了点:“我之前家里遇见过这种事,当时小帮不上忙,总觉得愧疚,包括当时来阳城的时候见过有个姑娘跳楼……我当时就在人群里。” 一时间几个人都没说话。 “当时没拦住,总觉得心里头欠了什么。”沈知川笑了笑,“如果小闻和三雪没遇到徐宁,这件事我也会管的……但是太好了,她没事。” 他置身事外很多次,总算有一回身处其中救了人。 但是这话没有必要说了。 陈珩那边提示任务【拯救】已经完成,沈知川人物线未解锁部分和其他隐藏支线剧情都已经发放。 陈珩点了现在接收。 沈知川之所以亲缘淡漠,是因为唯一疼他的姑姑很早就远嫁。 他本身经历没什么特殊,豪门不受宠的孩子,也没什么特别爱恨的人,除了一个养大他的贺老太太让他尊敬,温亭让他挂念之外,他不怎么在乎其他人。 他觉得这样很好,也没有必要在乎其他人。 而他来阳城见到的那个跳楼的姑娘,是当时闻婴和平三雪谈起过那个被AI换头造谣的姑娘。她患上了抑郁症,精神分裂,总浑浑噩噩间觉得有人在后面议论她,在某个阴天的日子摇摇晃晃走上了天台。 徐宁和沈知川的交际比现在也深得多。 当时赶走混混是初相识,后来奶茶是人情,同一个班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坐同桌的时候是饱受欺负的徐宁最安心学习的一段时光——沈知川在,那几个男生不敢靠近这边,给了徐宁极大的安全空间。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同桌是沈知川找老师申请的。 他们都喜欢天文,徐宁格外喜欢观察天象,沈知川在她马上要转学走的那个生日送了她很漂亮的望远镜。 无关情愫,无关心动,不是知慕少艾,只是在淋雨的天气里遇到了个撑伞的人,两人并肩而行了一段路,此后天将晴朗,自然互相道别,分道扬镳。 或许未来不会再见面,但是有一段记忆,已经足以成全一段缘分了。 “沈知川!明年高考完咱们还能见面吗?” “有机会吧,如果我去津城玩的话。” 但没机会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 那天是徐宁走之前最后一天,她在天台看星星,约沈知川一起来。那三个男生听到了,决定过来最后恶心徐宁一回——在徐宁反抗中,她掉了下去。 而沈知川此时刚到楼下。 到底是什么样的画面呢? 记不清了。 沈知川见过这种场景很多次。 精神抑郁的母亲跳楼自杀,亭亭被人从二楼推下,初到阳城时浑浑噩噩的女生不堪重负选择结束生命…… 他总是局外人,目睹了一场又一场生离死别。 他无能为力,所以只能用冷漠武装自己,麻痹自己远离。 但是这是头一回,活生生的女孩死在他面前。 陈珩的思绪被打断。 是陈斓,他磕了磕杯子,道:“不管怎么样,至少咱们把姑娘救下来了,走一个走一个,庆祝我们不平凡的十六……七!” “你什么意思,现在还没过生日没人权?” “看不起谁呢陈斓?是不是你生日觉得我就不敢揍你?” 几个人笑闹开,到底还是少年人,注意力转移得很快。 陈珩订的蛋糕也到了,抹茶绿豆的蛋糕,是陈斓酷爱的那种。 蛋糕很大,七个人足够分的那种大双层,因为绿色奶油做得太漂亮,所以陈斓逃过一劫,没有被用奶油糊一脸。 明明很甜,而陈珩舌根都在发苦。 书里徐宁母亲的抽泣和质问他听得分明。 那个女人憔悴,狼狈,体面的大衣上都是血迹和灰尘,和今天见到的带着感激笑意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可是她才十七岁!” “可是我的孩子马上就要转学了,可是她现在成绩很好,可是她明明已经要有很好的未来了!!” “你们的孩子还活着,我凭什么要原谅!” “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孩子死了!!” 陈珩:所以沈知川用了特殊手段诱导那三个男的都在天台跳了楼? 系统:对。 陈珩毫不犹豫:死得好。 系统:…… 系统这边疯狂警报宿主三观出现问题。 系统面不改色按了关闭提醒,然后淡定道:心里知道就行了,你专门说出来我这边会有警报。 陈珩:哦好,我在心里再重复一遍。 陈珩:如果说反击也是三观不正,那这本书的判断方法是不是有问题? 闻婴自我防卫,温亭以牙还牙,沈知川为友报仇,哪一个都偏激,但哪一个都不是出自本心的“恶”。 他来这里,到底是为了就正三观,还是救不该做错的人于水火? 他把这句话问出来了。 系统沉默了很久。 它顿了顿,道:我不能说,陈珩。 所以陷入沉默的一人一系统只是从新看了一遍沈知川在报仇成功之后的那段。 原著的闻婴十三岁去了粤城,宋昼舟没有遇到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后来去了鲁城读书,沈知川在这件事之后转了学,高考完和腿需要做手术的温亭一起离开了阳城。他先回的京城,而温亭去了国外做手术。他们羽翼未丰,他们伤痛未愈。 ……他们孑然一身。 高个子男生扶了扶眼镜,把那副望远镜收进了书包,他肩上是一个人来不及完成的梦想,以及已经实现不了的约定。 阳光万里,谁也不知道这样好的天气少了什么人。 “沈知川!明年高考完咱们还能见面吗?” 他回头,什么人也没看见。 可喊声震耳欲聋。 陈珩再一次被叫回神:“唉,珩哥今天哄对象,什么感受?” 是宋昼舟。 闻婴整张脸几乎是瞬间就上了色。 “你没事说什么呢宋昼舟!” 宋昼舟给她比了个拇指:“演的太逼真了姐姐,你就是奥斯卡影后,刚才给我干懵了都,哇说骂就骂,怎么想到的?” 他纯纯乐子人拱火。 闻婴的心思陈珩这个木头看不出来,陈斓可能是没往那方面想,他清楚其他几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数。 开玩笑——你看过哪家青梅竹马一个没吃饭另一个天天记着出去买的,闻婴那个恨不得把时间全掰成学习和睡觉两半花的人坚持要早读下课不睡觉去食堂,晚上放学一块走……他不信这个外热内冷的心里头没点别的想法。 只是他之前是不打算得说,今天心情很好,突然很想看看这两个人都什么反应。 然后他犯贱被揍了。 问题不大,反应在意料之中——身残志坚的乐子人一边向闻婴求饶一边还在等陈珩的回答。 陈珩愣了会,然后偏头问宋昼舟:“如果按小闻临时发挥的设定来说,在外面不洁身自好,让女朋友都气成那样,不是应该道歉外加被分手的吗……这也算哄?那小闻脾气也太好了,别答应我。” 这话太绝了。 宋昼舟几乎是瞬间就“嗷”了一声,陈斓拍着桌子喊牛逼,沈知川笑得握不住杯子,温亭笑着瞥了闻婴一眼,反问陈珩:“别答应你什么?别答应你做你女朋友?” 平三雪反应极快,跟着就冲闻婴道:“听见没,别答应他!” 闻婴脸几乎都红透了。 她抬头看陈珩,发现这人耳边脸侧也是红的,显然是被起哄弄得手足无措,但是仍然偏头看着她眼睛。 一半笑意,一半真心。 陈斓过完这个生日之后,时间好像骤然加快了步伐。 寒假时间很短,文理重点班都要补课,所以七个人虽然不是一个年级一个班,居然都等到了大年二十七才放假。 考完期末这群人没时间休息,陈珩和沈知川进入一轮复习,越发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放学根本见不到人。 本来高二并不必要这么紧张,但这两个人心里都有成算——他们想争取高三开头文理各一个的大赛保送资格。 相当于拼命忙碌两年,给自己一个好结果告慰。 闻婴他们也进入了分班之后学习的正轨。 高一课业不重,但这几个人被老师带着跟高二的学长学姐竞赛辅导旁听,常常碰到彼此都是在去和回阶梯教室和会议室的路上,晚饭没时间吃经常就是提前准备好面包,到时候买点粥就匆匆忙忙往学习的地方赶。 回忆起春夏这半年,经常就是听完课已经七八点,夜浓稠得糊满整个玻璃面的落地窗。 竞赛班的规定,不想回去上晚自习就干脆留在空空荡荡的阶梯教室,只要九点五十放学的时候记得锁门就行,有要讨论问题就坐到最后两排,声音别吵到其他同学就行。 闻婴熬夜的习惯没有改,经常下课就睡觉,坐在她旁边的平三雪轻轻起身,怕吵醒她。温亭坐在她们俩后面,她喜欢一个人待着,总是能看见清冷漂亮的人带着耳机埋首整理错题,周围全是书。 陈珩和沈知川暑假就要去比赛,一般不跟着竞赛班的顺序走,只是偶尔考完需要地方反思整理的时候过来找个角落。 只是闻婴偶尔课间睡醒后,能见到桌面上有两颗薄荷糖。 陈斓属于灵感型选手,宋昼舟稳扎稳打,他们俩做完题很喜欢看对方的卷子解法,兴致来了抱着一沓草稿纸出门,垫个纸就席地而坐,开始讨论到底怎么才能更快更好解出来这个题。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几个人除了两周一次的小补和假期也没什么机会多聊天,因为文理专业和年级不一样,除了在同一个教室,可能来上的时间都不一样。最多的交流可能就是阳城一高外面那条旧华街开了什么店,谁今天比较有时间去买点带过来分着吃。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而身边仍然是那群人。 潮海 眨眼间已经是考完期末的六月底。 虽然陈珩和沈知川的比赛已经结束,但是他们两手准备,回来的一个月也得准备高二的期末考试,以及漫长一轮复习中层出不穷的检测。 梧桐树蓊郁葱茏,和当时陈珩刚来到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两样。 而众所周知,阳城一高在高考之前无长假。 所以即使是被砍成一个月的暑假,重点班也得来自习。 五个准高二对那两个请了三天假在家睡觉,顺便等比赛结果通知的准高三羡慕嫉妒恨,但不得不在这每天中午三十多度的破高温天气接着去分校的教室上课。 阳城一高的分校就在本校隔了条马路的对面,有很长一列直入云天的法桐,每天骑车上学经过这里都能听见叶浪几乎是汹涌的声响。 光浇在碧绿得会反光的叶子上,远处看就像湛蓝天色里一片突兀的光海。 像被人遗忘在夏日,诡谲又漂亮的梦。 闻婴曾经调侃分校是“看起来像世外桃源其实就是树做的牢”,其他几个人深有同感。 虽然表面上校园里都是葱茏蓊郁的树,校园也是安详又静谧,但不管是六角形的教室设计,还是摇摇欲坠下一秒都要掉下来的电风扇,隔了八百米远根本跑不及的厕所,不方便接的热水……种种设施都极其反人类。 考不上一高的同学们通常会选择交所谓的“择校费”进入分校,虽然师资力量是差不多,但是分数断层的确是大,所以阳城一高和分校没什么可比性。 为什么这么了解分校?哦,因为暑假的时候教育局查补课查得很严,一般会借几间分校的教室用。 比如现在。 闻婴先到小卖铺买了根雪糕,一边半死不活的撕包装一边进校园,脑子热得昏沉,在思考今天下午该写什么。 她怕热,此时把长发全部扎起来挽在脑后,露出后颈和在T恤里显得愈发单薄的肩背,但此时即使是这样,后脖颈也都洇上汗珠。 蝉在高枝上声嘶力竭,炸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然后下一秒她的脚碰到了一团软热的生物。 闻婴:?! 她瞬间清醒了,连退两步,警觉地看了一眼脚下。 ……一只小狗,那没事了。 校园里怎么进来的狗?? 但是它好软。 闻婴从小到大都喜欢狗,当时在闻二叔家肯定不敢养,但是后来自己生活,更别提还是个半大孩子,上学和生活各占半边精力,能在家里侍弄好那么多花草已经是热爱生活……没精力养狗。 那小狗目测也就一两个月,还是幼崽,毛发有点脏,很乱,看不出本身的颜色,品相目测是只杂交的中华田园,此时发出一声脆弱的呜咽。 闻婴顾不得吃雪糕,先蹲下去看小狗。小狗的黑眼珠一眨不眨盯着她,视线像沾了水,总是湿漉漉的,还跟着她的动作移动视线。但是它似乎看起来很胆小又很紧张,不停地张开嘴哈气,红舌头露在外面,试图蜷缩起来不再让闻婴注视它。 “闻婴!蹲在这干嘛呢……我靠哪儿来的狗?” 后面有人扬声喊闻婴名字,果然是陈斓。 陈斓就穿了个运动短裤,嘴里还含着冰球,半蹲下来说话也含含糊糊:“谁家的小狗给放进来了?” 这半年这人又长高了,此时少年人长臂一伸,把那小东西抱在膝头端详:“汪?” 闻婴不忍直视别开脸:“……我知道你俩一个物种,你没必要再强调一遍。” 陈斓冲她翻个白眼,正想说什么,发现小狗瑟瑟发抖,吃痛似的叫了声。 陈斓吓了一跳,赶忙端详:“我是不是抱疼了?” 闻婴也心里没数,她没养过狗,总觉得这种小生物脆弱得像张纸,碰都不敢碰:“先放这吧要不?一会它主人可能就来了。” 陈斓犹豫了一下,把小狗放在树荫下的坑里:“这里怎么样?” 闻婴同意:“行。” 雪糕很快融化,粘腻的甜液淋在地上,吸引了那只被抚摸过的小狗。 它费力地蹬着小短腿,从很浅的树坑里爬出来,去舔那一点点已经沾上了尘土的甜。 闻婴和陈斓都没有发现的是,小狗的腿后是斑驳的血迹,它看起来凌乱的毛发下全是伤痕——不是犬类的齿痕,是人为弄出来的伤。 一道一道,横亘在小狗柔软的胸腹,触目惊心。 下午放学的时候再来,小狗已经没有踪影了。 陈斓非常失落地找了好几圈,仍然没有找到。 暑假自习补课不用上晚自习,陈斓和闻婴研究了一下,决定去旧华街吃小吃,出门的时候就看见树荫里骑在电动车上穿了个无袖的陈珩。 高强度学习一下午脑子多少有点木,更何况天气这么热,陈斓和闻婴出来的时候其实基本就没有怎么聊天,但是此时闻婴明显眼睛就亮了。 “陈珩哥!” 这半年实在是忙,那几个乐子人也有分寸,陈斓生日那回之后很少调侃得厉害,只是偶尔逗乐子拿出来开涮,但也做好被已经恢复武力值的闻婴嘴炮反击的准备。 至于他俩本人,陈珩对几个小的起哄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他甚至还担心是不是说的分寸过了冒犯到闻婴,一言蔽之就是直球能撩死你但是他不知道因为他不开窍。 陈珩此时属于是睡醒出来接小孩,戴了顶黑色渔夫帽,在树荫下戴着耳机听英语。 他瞥到闻婴和陈珩就笑了。 十七岁本来就是少年人最好的时候,高大英俊,肩背已经长开,隐约有了成年男人的荷尔蒙,但少年气又冲天。无袖可以清楚看见他胳膊上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长腿随意一伸就支在地上,还能看见修长有力的跟腱。 闻婴特喜欢他穿无袖……因为帅得人腿软。 但是显然陈珩不知道她想的什么,神情自若接过来闻婴的书包放进框里,等陈斓开他的电动车。 闻婴今天没骑车,下午的时候就是走着过来的。 “你俩吃什么?喷泉萝卜牛杂?” “我想要个麻鸭面,陈斓想喝鱼粉,哥你呢?” “我要份虾粥,再去弄个鸡腿肉的馅饼。” 坐在喜欢的人后座,一抬头就是他剃得很短的后颈和宽阔挺拔的背,时光显得悠闲又漫长。连热浪都没那么讨人厌了。 闻婴犹豫了一下,手抬起来还是放下,只是拽住了座位。 陈斓懒洋洋地望这边瞥了一眼,确定他们已经坐好,发动车子,冲进了人间潮海。 傍晚人是最多的时候,昏黄的天色落日熔金,像融化了的巧克力,或者搅的金黄的蛋液铺了满天幕。 然后车被猛地撞了。 他们两辆车是并行开的,那本来就逆行的大汉非要从中间硬挤过去,重心不稳自己摔了,然后连带着三个人都被那车或多或少弄伤了。 陈斓被撞了腿,疼得骂了句脏话。 闻婴要不是一直手在车座下扣着,可能会直接飞出去,但是就这样也狠狠撞了后腰,陈珩露在外面的腿也被重重挂了一道,当即就出了血。 那男的见到是年轻学生也不道歉,自己大概也是疼了,开嗓就骂:“有没有点眼力劲啊,这大马路上开这么挤干嘛?赶着投胎?” 陈斓气笑了,正想骂人,只听他哥凉凉反问:“到底是谁赶着投胎?” 陈珩掀了掀眼皮,他眼的形状狭长,因此格外显得不好惹。平时总是带着笑或者无奈的神色,不太酷哥,但沉下来脸的时候明显见凶。 “挤了你还往中间扎,生怕不能证明自己?”他冷道,“道歉。” 闻婴后腰疼得很,但是她第一反应是去看陈珩受没受伤,看见那常常一道血痕脸当时就放下来了。 她眼睛微微眯起来:“你想闹到交警那儿赔钱?逆行超速,咱们现在就去?” 他们在这里对峙,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大汉看着这几个学生本来放下戒心,但是看一个两个都不是好惹的,脖子上的气得青筋鼓胀,把他脖颈处的纹身显得分外青紫。 他本来是摔疼了想骂两句,但是这几个都不是好拿捏的小屁孩子,那两个沉着脸的男生都格外高,唯一一个小姑娘表情看起来凶神恶煞,只得悻悻扶起车,说了句“晦气”就扬长而去。 陈斓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上车:“你看着吧,要是咱们没把不好惹的气势摆出来,他说不准还讹咱们呢!什么人都是……” 陈珩偏头,低声问闻婴:“撞疼了?” 闻婴盯着他的伤口,心里疼得慌,随口道:“没,我没事。走,先去吃饭,一会去处理一下伤。” 陈斓:…… OK,他闭嘴。 那受伤的大汉骂骂咧咧,一路风驰电掣骑车回家,阴着脸仿佛别人欠他百二八十万。 回到家,正好看到和路上那三个高中生差不多大的满脸阴郁的少年,火瞬间上来,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他妈晦气什么呢?这什么表情,我还没死呢,你给谁吊丧?” 少年清瘦,过长的头发盖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抱着一只幼犬,只是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大汉看起来更生气,上来就要夺他怀里的狗:“说了多少遍了,不许他妈往家里带这种玩意!我养你一个还不够,还要弄个张嘴货吗!你是有多少钱花不完!” 少年显得很抗拒,连退了好几步,护住小狗,被大汉扇了一巴掌。 很重,嘴里头血腥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大汉犹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他一脚。 “自己喂!别让我再看见,看见我就把这东西剥皮煮了!还有,最近别跟我要钱,老子手气最近不好,忙着捞本,等我弄完了再说你那鸡零狗碎的学费!” 小狗在少年怀里瑟瑟发抖。 少年始终没说话。 这边三个人已经没有在这里吃的欲望,只是买了想要的饭就骑上车回去。 陈斓中间接了个宋昼舟的电话被叫走,陈珩送闻婴回家。 手里拎着的麻鸭面还散发出香气,但是闻婴胃口全无。 她把面放在桌上,等陈珩还在找拖鞋的时候就翻箱倒柜找酒精碘伏。 陈珩失笑:“真没事,就挂了一道,怎么这么慌?” “就是因为你不上心!上回你不让我处理自己回去也不记得弄,伤口发炎弄得自己发烧,你别想再糊弄!” 陈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还嘴:“……也就那一回。” 得亏系统不在,不然它能笑死。 今天系统有事,他们在处理下一步的剧情安排,如果陈珩能竞赛保送,那高三这一年他都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剧情。陈珩在家百无聊赖也没系统聊天,想起来闻婴没骑车过去接她,完全没想起来还有个弟弟有车这回事。 闻婴找到了碘伏和棉签,摆在小桌上,拽着站在门口的少年进屋,把一米八七高的人按在沙发上,拉了个小凳子,开始仔仔细细给他处理伤口。 陈珩无奈:“我能自己来……” 然后刚才在外面不容置疑的酷哥被小姑娘的眼刀强制噤声。 很长一道血痕,已经结痂了。 闻婴心疼得要死,对待得小心翼翼,生怕给他弄疼了。 温热的鼻息轻轻洒在小腿上,指腹柔软干燥,凉的碘伏和皮肤接触,在一道压根就没什么事的伤口旁边…… 陈珩肌肉不自觉地绷紧。 当时上个药都要紧张得面红耳赤的姑娘,长期和自己喜欢的人呆在一块,已经除了欣赏腿的漂亮线条之外丝毫没有任何想法,闻婴只是皱眉:“别使劲。” 陈珩只得听话。 但是腿的触感太强烈,他只能把视线落在女孩子身上,企图转移一点注意力。 从陈珩的角度,能看到女孩子眉尾一点红痣,被挽起来的长发,形状美好的肩颈和白得近乎有点透明的肌肤。 闻婴清瘦,但不是那种柴的瘦法,她常年健身,本身又注意饮食,身材相当能打。 她是很好看的。 这些陈珩都清楚。 他总心里头觉得欣慰,觉得自己好好带大了女孩儿。虽然没尽到责,至少她眼里没那种原著那种,明明笑容甜得要溢出来蜜,眼却是阴鸷疯狂的模样。 像看自己从小养大的花……尽管偶尔会有些过度的关心,包括不太是人的悸动,但是他看着她,始终是欣慰和疼爱的。 但是这是头一次以“男性”的眼睛去看。 同为男性,陈珩深知自己的劣根性。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道德标准也不怎么高,和这群小孩在一起总拿自己当哥哥看,所以才拘着自己冷漠恶劣的本性……但是他们现在都是十六七岁,越来越接近成人和前世的年纪,陈珩发现自己一些东西在渐渐松动。 他喉结滚了滚。 陈珩近乎是仓促地挪开目光,俯身把闻婴架了起来:“不用,剩下的我自己来……我让你给我一直弄呢还能?” 他劲大得很,抱闻婴不费什么力气,只是少有这么亲密的动作,也没想到女孩子看起来单薄,以为碰到的也是硌手的骨,触手却是柔软的。 两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擦药 房间里只能听到呼吸声。 闻婴感觉陈珩碰到的地方都在发烫,他的小臂卡在她肋下,动弹挣扎都是个尴尬又暧昧的姿势。 她在整张脸都红透之前抓紧挣了挣,“行了行了你自己来——嘶!” 后腰那块因为闻婴的动作猛地疼了一下,她没控制好表情,一时间有点扭曲。 他们贴得极近,陈珩看得清她脸上任何变化,一时顾不上尴尬,皱眉:“怎么了?哪里疼……我卡住你哪儿了么?” 当然是后腰撞的伤。 刚才闻婴没管,现在一动起来才发现疼得很。 闻婴不想让陈珩管,敷衍道:“没事,一点小伤……你干什么!” 陈珩弯下腰,抄在她腿弯处,不怎么费力把她横抱起来。 他轻嘲:“你哥一点伤咋呼半天,你自己就是啥事没有,闻婴,背着我当自个儿当英雄呢?” 闻婴从来都是陈珩一叫大名就老实。 此时更别提是横抱,瞬间消音。 闻婴因为悬空,下意识就攥住了陈珩的衣服,无袖的领口被她扯住,陈珩也不是很在意,任由她拽去,然后轻轻一脚踹开了虚掩的房门。 陈珩洗澡很勤,身上还是那股薄荷的清淡气味,此时却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心跳声震耳欲聋。 闻婴被轻轻放在她床上,陈珩垂下眼,手肘撑在她旁边,语气有点严厉:“哪儿受伤了?” 陈珩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他思绪很乱,只能撑着大哥的架子,才能保证自己不想七想八。 但是闻婴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好他妈变态,现在面对一个严厉的陈珩感觉自己更腿软了,而且脸红心跳完全说不出来其他话。只能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指了指自己的腰,闷声道:“撞着后腰了。” 她床单都是深深浅浅的大片青色,是那种很古典的床被。 闻婴在床单质量方面很挑,这一点是和闻姑姑学的。大小姐的娇生惯养不是说说而已,床被都是绸缎一样的触感,但是她不怎么挑颜色,选这个有点老气的青色纯粹是突发恶疾……但是深色的青更衬她白。 闻婴向来会挑衣服,夏天穿得好看也凉快,正肩的T恤垂感很好,是那种卡在腰部的短款,长牛仔裤衬得她比例极好,少女的玲珑窈窕在伏在被褥中的时候可以更加清晰看出来。 陈珩觉得自己有点心梗。 他心里一边想训女孩子提高防护意识,即使是他也不能过于亲近和相信了,一边满怀歉疚地监守自盗。 可闻婴如果在闻秋平的事情之后还能信任异性,是不是至少证明她没心理阴影了呢? ……但是乖乖,即使是陈珩,也不能信啊。 陈珩移开视线,低声问她:“跌打损伤的药在哪儿?” “我桌上,就卧室。” 陈珩眼睛一扫就看见了那瓶云南白药,看了看红白瓶子的日期,又掂了掂分量,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又受伤了?喷了这么多。” 闻婴没在意,闷声闷气道:“之前不老崴脚么,用了几回……嗨呀哥哥,求你,别骂我了,我都受伤了,不训我好不好?” 无意识就软下来的腔调。 陈珩本来也没想训她,只是心疼这人明明生活上那么挑,自己肉体凡胎却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此时心软,也就没回话,摇匀了药瓶,“你自己来?” 再借闻婴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让陈珩给她在后腰上药。 闻婴几乎是瞬间就接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她撑着手臂就要起来接药瓶,但是没想到后腰发力就疼,刚起来腰就不由自主塌了下去,“嘶……” “躺在那儿别动了。”陈珩感觉今天自己眉心就没放开过,“撞得不轻,当时怎么硬撑了一路都没说?” “当时也没觉得疼……”闻婴觉得有点丢人,感觉自己活像是压根不会照顾自己的废物,“我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女孩儿的腔调委屈得很。 陈珩失笑,“能把自己养这么大,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没要说你,你好好躺那儿别动了,今天又不是你的错,别难受。衣服下摆稍微撩起来一点,我怕你看不见不好上药,我给你弄。” 说不看太假了,现在不是想其他的时候,得把伤处理了看看严不严重,要是严重现在就得去医院。 闻婴把衣摆往上卷了卷,露出纤瘦白皙的腰。 很大一块淤青横亘在后腰和侧腰的位置,因为白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青的中心隐隐还泛紫,伤得不轻。 陈珩扫了一眼,低声问:“我要按一下确定你疼得多厉害,如果要严重咱们就去医院,腰能碰吗?” 闻婴闭了闭眼,觉得她今晚不用睡了。 她耳朵尖整个都是红的,没作声点点头。 陈珩说了句冒犯,确定了一下手心温度没有很凉,尽可能不碰其他地方,稍微用了点劲按在伤处:“这里很疼?” 掌心烫得闻婴腰间战栗。 她微微蜷起来:“对……但是没有疼得受不了。” 问题不大,陈珩没感觉里面有淤或者不对的筋骨,略略放下心,用手半遮住腰,然后喷云南白药,把要滑进被褥和裤腰的药液抹开。 陈珩掌根用力,掌心干燥温暖,揉的力道适中——是给没事就弄一身青,然后光膀子过来说“哥你帮我按按”的陈斓以及动不动就受伤的陈启东所赐,他很会按摩。 室内安静得要命,只能听见空调的嗡鸣和药液在皮肤上咕滋的水声。 闻婴毕竟是姑娘,面皮儿薄,现在干脆自暴自弃,把脸扎进枕头里不说话了。 不对劲的是陈珩。 他抹药的时候确实是心无旁骛,因为要是看着这一大块淤青还能想别的,那确实是活畜牲,但是抹完要揉开淤肿,他手掌放下覆盖了闻婴几乎整个后腰,体型的差距是视觉上不用感受就能体会的强烈冲击。 他能听见自己错乱的心跳在胸腔里沸反盈天。 陈珩仓促挪开视线,给闻婴盖上旁边的被单,低声道:“好了。” 他没让闻婴起来送,他们这一趟折腾饭都凉了,陈珩无所谓,但不想让闻婴吃凉的,他一边开火热了闻婴的麻鸭面,一边自己就着凉了的虾粥把馅饼吃了。 年轻的男孩子吃饭总是狼吞虎咽。 他很快吃完,把垃圾放在垃圾桶里,顺便把垃圾袋绑好放在门口打算一会带走,然后洗个手,把已经热好的面盛出来,放在桌上跟闻婴说了一声才离开。 陈珩几乎是落荒而逃。 陈斓因为宋昼舟想让他再把那个大题的做法演示一遍,折腾到七点多才回来,七点多天色还挺亮,而他哥居然什么也没做,只是交叠十指坐在窗户前出神。 陈珩的手指很长,这样在夏天的天光前可以很清晰看见如玉的指骨和分明的关节,再细看,会发现还有写字做家务磨出来的薄茧。 陈斓有点纳闷,把钥匙放在鞋盒里,扬声:“哥?” 陈珩这才回神,淡淡应了一声:“回来了?” 陈斓心下觉得不对劲,但他瞥了一眼他哥有点泛红的眼尾和低气压的表情,非常自觉没有问他是怎么回事,只是把宋昼舟刚才给的两袋小面包放他桌上:“宋刚才给的,我不吃甜,放桌上了啊哥。” 陈珩也不怎么吃甜……嗜糖还不敢多吃的是闻婴。 陈珩喉咙发紧,轻声应了个“好”。 ……一会要问问她还疼那么厉害吗。 但是现在问真的感觉好尴尬。 再等一会。 陈珩按亮了手机屏幕,又沮丧地按灭。 他不知道的是,几栋楼之隔的地方,抱着枕头的女孩儿也同时按亮了手机屏。 手机被攥得温热,而闻婴只觉得后腰发烫。 芥子南天。 系统面无表情:“我的能量已经撑不住了,主理人留下的防护膜也在消退……我保护不了他们太久,会有越来越多的势力侵入。” 红发少年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沉默半晌,才涩声道:“能撑十二年……你和她都尽力了。” 系统:“如果没有出大事,上面不会再对我们这个小世界关注太多,弄死几个孩子主角太容易……除非出现重要角色死亡或者受伤。你再让我想想办法。” 红发少年:“可是A-006,你也是血肉之躯……你能不能为自己想想!” 他越说越着急:“我知道你想让‘宋昼舟’成为活靶子,也知道你们可能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他就是人类的你,你就是系统数据化的他,你们说到底是同一个人!你能不能不要没事就伤害自己?” 系统失笑。 系统轻声道:“我早就不是人了,B-001。如果当年不是他们保护我,我是最先被碾灭到系统空间,在‘诸神王座’魂飞魄散的子神二代。” “一个系统活了这么多年确实没意思。”他漂亮的蓝眼睛里都是释然,“如果不是陈珩做我的宿主,我可能现在都撑不到。” B-001深深看着他,别过了脸。 他抹了把脸,涩声道—— “好。” 回到陈珩身边,系统倒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情绪。 它只是按日常处理宿主的任务,然后通知陈珩:下一个是有关动物的,可能是虐猫或者虐狗,这段时间你多留意一点附近的小动物。 陈珩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此时正在订正错题。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明天去自习,在家呆着难受,睡了这两天也差不多了。 系统“嗯”了一声,然后问他:你控制面板怎么回事,温度这么高?你着火了? 系统不说还好,说了陈珩再一次耳热。 他深吸一口气,否定:不是。 陈珩有点支吾,只是道:我觉得我有点不要脸……你让我再想想再跟你说。 系统有点想笑,但是它憋住了。 他手动截了个图,应下:好,那你记得和我讲。 接下来几天陈珩又回到了分校,和本班同学一块上自习。 沈知川比他晚回来一天,很是诧异:“回来这么早?休息好了?” 陈珩:“在家呆着也难受,不如回来。” 闻婴上楼来给陈珩送钥匙,碰上两个人在外面聊天:“陈珩……知川哥?” 沈知川穿了个白色的短袖衬衫,清爽又好看,笑起来桃花眼弯弯,“小闻?怎么上来了,找你陈珩哥?” 闻婴今天是黑T恤,前面是纯色的设计,背部有夸张鲜明的涂鸦,麻花辫散在肩上,戴着贝雷帽,很有那种反差的文艺范漂亮。 陈珩下意识想上前,但突然耳热,脚下不知怎么就没动弹。 “嗯,送钥匙。”闻婴笑起来,“知川哥也回来学习吗是?” “嗯呐。” 沈知川瞥过身边人有点踌躇的反应,突然明白了宋昼舟那个乐子人的乐趣在哪儿。 然后他上前两步,微微俯身,帮闻婴拂落了她帽子上的叶子:“落上东西了。” 他们两个人身高差正好是闻婴到沈知川肩处,一黑一白,两人长得好,衣品极佳,在一块竟然说不出的养眼。 陈珩心里头隐约觉得不舒服,但是只是垂下眼。 好在下一刻闻婴就后退一步,弯起眼睛:“谢谢知川哥。” 然后径直走过来,示意陈珩伸手。 ……有些一米八七的男的看起来失落得像被人遗弃在角落还不敢上前看主人的大狗。 但是闻婴也只敢在心里头悄悄愉悦自己一下然后嘲笑自己自作多情,她的高敏感在陈珩这向来失效……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自己想多,所以一律归咎判断不可信。 陈珩抬眼看她,手乖乖伸出来:“你腰怎么样了?” 闻婴面色一僵,感觉有些地方隐约又有烧起来的架势,“还好,现在不耽误做题。” 陈珩皱眉:“别久坐,你发力它就疼,按时喷药。” 闻婴眼睫微动,没抬头看他,低声说好。 沈知川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一声。 ……确实有点好玩。 公交 虽然乐子很好看,但是兄弟还是很重要的。 沈知川悠哉游哉和两个人告别,转身进教室。 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正好听到同桌和后桌在讨论昨天看到的小狗:“那小狗我看腿上都是血啊,怎么回事,虐狗的变态吗?” 后桌撑着下巴一脸严肃:“说不准就是,你不知道,我听过,有的心理不正常的变态就是靠欺凌弱小来证明他们自己多强大。” “这也太吓人了吧……” 沈知川听了一耳朵,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打开练习册接着写题。 闻婴回到班里的时候,平三雪正在奋笔疾书,见到她回来眼前一亮,连连摇手:“周四周五咱们再考一轮,周六周天能休两天呢。我不跟你说了吗,幺幺生了,你这周去跟我看狗吧?” 平三雪家小时候有一只西伯利亚雪橇犬……就是二哈。 她很喜欢那条狗,陈斓也是,小时候几个人经常是和那只狗在法桐下疯狂跑,陈斓当时骑着平衡车和狗一块逗大鹅,那只二哈意外的脑子好使,虽然经常用蓝眼睛瞪陈斓,摇摇晃晃走路找乐子,但总让小平三雪坐它身上。 那只狗老的时候平三雪哭得特别难受,好几天都缓不过来神。 最后还是闻婴送她了新的生日礼物,一只漂亮的金边牧羊犬。 闻婴没特意找一样的二哈,她总觉得平三雪并不想要一只代替她所有记忆的狗,只是抱了一只很漂亮的金边蓝眼睛回去。 两只小狗都有很好看的蓝眼睛,除了同样都用很眷恋的神情,是一点都不一样的。 平三雪很喜欢,给小牧羊犬起名叫幺幺,幺幺是女孩子,这是小姑娘第一次做妈妈……平三雪操碎了心。 闻婴笑起来:“好,我给她带东西,咱们考完就去买,你还缺什么吗?到时候一块买了。” 平三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能缺什么啊,她喜欢你,你去了她都可开心。” 两个女孩聊着天,平三雪突然想起来:“哦对,你昨天是不是说你撞着腰了?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下课我给你看看,把药给你上了?” 闻婴感觉脸侧隐约又有热意,但神态仍是自若的,绕开话题道:“问题不大,我自己能弄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昨天我们在学校也见了只小狗,可小一只小崽,看着也就俩仨月的样子……毛挺脏的,可怜的乖乖。” 平三雪愣了愣,旋即释然笑开:“昂我知道这只,好像是咱们隔壁班凌然养的,丢了好几天了,昨天好不容易找到,心疼坏了给他……” 这名字有点耳熟。 闻婴挑眉,回忆起来了:“隔壁班那个大神?不是文重但是考的可好,数学老是一百四十多那个哥?” 月考排名浮动很大,前几名相差不多,闻婴和这人经常是轮换第一。 平三雪点头,比比划划,“对,就那个头发有点长的,之前听说他成绩也好,当时分班考试是发烧了,有一门直接睡着了……不然肯定进来。” 闻婴外热内冷,不怎么关心周围的人,平三雪是真小太阳,交友广泛得很,她对这些八卦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属于是真美强惨了,他爸可凶一人,还爱赌,经常打他……当时据说那天发烧也是因为下雪,他爸把他的狗扔了,他找狗冻着了……” 闻婴唏嘘,又觉得不对:“你怎么这么清楚?” 平三雪有点惆怅:“因为我俩一个小区啊,我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多能打听。而且那天下雨还是我借的伞。”她又想到什么,“唉他也知道幺幺生了,想来周末看看狗,你想见他不,还是你俩时间分开?” 她深知好朋友不喜欢和生人呆在一起的脾性。 闻婴觉得都行:“都行,我无所谓,喜欢小狗的人不会太差。” 闻婴的腰伤又拖了几天才好,淤青终于从她腰上下去的时候,陈珩腿上的疤也好的差不多了。 平三雪心情好得不行,问了其他几个人,最后浩浩荡荡拉上了七个人都要去。 她向来爱热闹,喜欢一切人多的氛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陈珩答应是因为收到的线索就是和平三雪家的狗有关,于是也答应了。 周末的时候,盛夏的烈阳高悬于浓绿树群之上,蝉鸣和汽车轰鸣此起彼伏,潮气和热浪糊了人满头脸。 陈斓昨晚因为准备考试半个月没碰手机,昨晚大开杀戒熬到三点,今天死活起不来,最后是陈珩没了耐心,给他换了衣服,直接架肩上扛出来了。 三个人出来晚了,只能赶公交。 公交车还没来,三个人或坐或站,在浓郁的绿荫下才感觉自己堪堪活过来了。 陈斓在公交车站还是一脸恍惚:“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咱俩就差一厘米,我又不轻,你怎么扛得动我的?” 陈珩怕热,夏天总是穿得很凉快。 今天他换了件白色的无袖和同色系的短裤,高大冷峻的少年倚在公交站牌上闭目养神,狭长的眉目压着躁意,胳膊上线条流畅,显出不好亲近的英俊来。 他听到弟弟的疑问也就懒洋洋嗤笑了一声:“叫你去健身房不去,扛水搬大米懒得动……你还好意思说?” 陈斓语塞。 闻婴毫不客气笑出了声。 陈斓暴躁:“我劲儿不小,你不要说得我跟虚逼一样哥!” 陈珩闭目:“嗯对对对,不小。” 闻婴:“噗哈哈哈哈哈哈。” 迫害陈斓x1。 陈斓恼怒:“闻婴那样的我扛俩都没问题!” 陈斓被这俩欺负了总是想拖一个下水,闻婴似笑非笑指了指自己:“我多重你多重,你怎么好意思跟我比啊陈斓,丢不丢人?” 陈珩总算睁开了眼睛,诧异地瞥了陈斓一眼:“她轻得跟纸片一样,你出息了弟弟。” 陈斓:“?” 陈斓:“我说是俩闻婴不是一个!” 陈斓:“还有,哥你怎么知道闻婴轻得跟纸片一样??” 糟糕,有些人反击得分。 陈斓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两个人竟然同时沉默了。 陈珩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闻婴别过了头。 陈斓:“怎么不说话?” 闻婴眯了眯眼,常年和陈斓打嘴仗的反应能力上线,把陈斓的胳膊拎起来,和她纤长的手臂放在一起对比,表情不言而喻。 陈斓到底是原著男主,身材和脸都是很好的,修长的麦色小臂一看就知道不是花架子肌肉,只是逗他玩分外有意思。 陈斓:“……对不起我不该质疑你,你够瘦了我错了闻婴。” 最后这点微妙的沉默是姗姗来迟的公交车打破的。 公交车上人不少,上来也只能站着,几个人都不愿意和别人挤,拉着手环站在车厢靠后的位置。 闻婴站在陈珩身前,陈斓单手拽着手环在另一边,他另一个手扶着杆,这人上课都能站着闭眼睡觉,此时因为行车的平稳和位置的保障,又开始昏昏欲睡。 陈珩垂着眼看闻婴,只能看见她柔软乌黑的发顶。 闻婴把头发挽起来,双层纱的吊带裙里面还有洁白柔软的衬裙,露出分明的锁骨,外面披了个亚麻色的小开衫,和脖颈上棕色绳子项链呼应,干净漂亮。 陈珩目光不自觉柔和。 然后干净漂亮的闻婴回过身跟陈珩吐槽:“……后悔死了,不该图好看穿开衫的。我现在感觉背后都是汗。” 陈珩失笑,低着头好声好气跟她商量:“再忍忍?车上开空调,要是脱了,风对着直接背吹,肯定着凉。” 他们挨得极近,几乎是呼吸交错。 本来就是亲昵才说的没什么用的抱怨,闻婴自己不知道不穿着凉,还是陈珩不清楚闻婴就是随口一提? 因为想亲近,所以才无意识撒娇抱怨,所以才把耐心都拿出来哄人。 因为太习惯彼此,所以亲昵暧昧都不自知。 系统冷眼旁观,心想我必把这段录下来到时候嘲笑他俩。 两个人小声说着话,突然公交车一个急刹,闻婴猝不及防,直直撞上了陈珩胸膛。 陈珩核心很稳,在意识到刹车那一瞬间就抓紧了吊环,刚想提醒闻婴注意,就有人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他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去用另一只手护着她后背,保证她不被其他人撞到。 这个姿势又像保护又像相拥。 闻婴本来以为要摔,却只感觉有人怀里都是薄荷香气。 清冽干净,像凉雨洗过的晨风朝露。 以及错乱但有力的心跳声。 闻婴下车的时候陈斓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发烧了脸这么红?”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崽真的软,闻婴压根不敢碰。 板着脸小心翼翼,感觉碰一下可能就会造成什么巨大伤害。 平三雪被她好朋友逗得快要笑疯,温亭也忍俊不禁——她养过狗,也很清楚小东西什么习性,和平三雪交流养狗心得,聊得不亦乐乎。 因为怕产后的幺幺敏感,几个姑娘看完小狗很快出来了。 沈知川是陪着温亭来的,此时正在客厅和平三雪的爷爷奶奶聊天,陈珩坐他旁边,两个年长一岁的一问一答都在很耐心和老人讲话,陈斓和宋昼舟在门口的缝隙里悄悄看幺幺——他们也不敢进去。 陈珩陈斓和闻婴都是这边长大的,平三雪的爷爷奶奶认得他们。 凌然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应该是刚剪了头发,露出清秀的眉眼来,高高瘦瘦的人,阳城一高的校服洗得发白,背着大书包,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狗崽。 “平三雪?” “凌然!” 凌然显然没意识到平三雪叫了这么多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把自己怀里的小狗往里面托了托。 但是他还是忍着害羞给平三雪的爷爷奶奶问了好。 平三雪的爷爷奶奶笑眯眯的,都是很慈祥的老人,看这群小孩估计一时半会玩不完,两个老人就去后花园坐了。 闻婴终于把人对上号了。 这人她见过,不止一回,竞赛班和阶梯教室上晚自习的时候经常见到他一个人坐在窗户边写题,回家的时间比他们还晚。他们还有一次在一块比赛,闻婴借了人家一张纸。 闻婴迟疑地冲他挥挥手:“……嗨?认得我吗?我们一块打过比赛。” 凌然看向她,显然是认出来了闻婴是谁,腼腆一笑:“闻婴,是不是?我记得你,那场你真的很厉害。” “你也厉害!”闻婴眼睛亮了亮,她向来喜欢强的人,更别提是这种真牛而且不装逼的,“我找老师分析卷子的时候看过你的文综卷子,你的历史论文真的写的很好!” 凌然显然是没被女孩这么直白地夸过,耳边绯红一片。 他有点不好意思,转向平三雪道:“我把南南带过来了,它腿上伤很重,现在刚好一点。我还带了点适合幺幺吃的东西。” “太谢谢你了!你要进去看看她吗?” 凌然有点心动,踌躇了一下,笑着拒绝了:“今天就不了,幺幺一天见太多人我怕她应激,你们玩,我还得回去做饭。” 平三雪知道凌然家里头的情况,也没强求,这时候陈斓瞥到了他怀里的小狗崽,愣了一下,惊喜道:“哥们,你是在咱学校树底下捡到的它么?” 凌然愣了下,笑:“对,它当时后腿都是伤,我就带回来了,你认识它吗?” “不算认识。”陈斓赶紧摆手,“我和我朋友也就是那天见到它了,它受伤了?!我说怎么当时走那么慢……唉多亏你,你人也太好了。” 这群人基本全是社牛,凌然显然没有受过这么多直白的夸赞,脸和耳朵一起烧了起来。 “也、也没……就是觉得能救就救吧。” 温亭听到他的声音愣了愣,和沈知川交换了一个颜色,两人对视片刻,不知道想了什么,但是没出声。 盛夏阳光明烈澄亮,照到的人好像都是清白明朗。 理想 不管怎样,几个人和凌然是熟悉起来了。 闻婴因为成绩上一些讨论和他隔三岔五会聊两句,而陈斓觉得能对小狗很好的人应该也不错。平三雪是本来就和凌然很相熟。 但是陈珩因为任务的关系,对凌然持保留态度,温亭倒是罕见地不怎么喜欢这人,但是没说为什么。 闻婴说到底是外热内冷的性格,除了喜欢的人和几个好朋友,她不怎么在乎其他人。 “熟练地运用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能省掉百分之八十的麻烦”,同时为了不必要的交恶,“你需要六分的亲昵和四分的歉意”,以及十分的坚决“对不起,真的没时间,否则我绝对跟你去了”。 这向来是闻大小姐处事原则。 所以哪怕比较欣赏凌然,闻婴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夏天热又漫长,空调都不能解决嗓子和皮肤之下那种燥意。 闻婴背心短裤,露出漂亮修长的四肢,在家里打开冰箱研究了一圈,痛苦地承认了一个事实——她亲爱的暗恋对象、青梅竹马、操碎了心的哥哥,上回来的时候又把她偷偷囤起来的几只雪糕带走了。 闻婴宫寒,来例假基本就是痛得生不如死,但她怕热,夏天贪凉得很,西瓜不解暑的时候会对雪糕开动,陈珩每次都得记着日期给她带暖宝和布洛芬,时间一长,干脆严格限制闻婴夏天吃凉的数量。 “我靠啊,哪家男神这么变态管吃凉的。” 闻婴喃喃自语,“去你妈的谁也不行都少管我”和“可是他只管我吃雪糕”两种情绪天人交战了一会,女孩子“砰”一声关上只放了菜和鸡蛋的冰箱,决定忍着暑热和大太阳出门,去买点凉的囤起来。 为什么不自己做? 笑话,有这时间她不如做两套卷子,出门一趟至少半个月都不用再因为冷饮发愁,哪个性价比更高根本就是不言而喻。 闻婴涂了防晒霜,换了衣服戴上帽子墨镜,拎着钥匙准备出门。 长腿一跨,戴着帽子墨镜的漂亮酷姐瞪上自行车就出发去他们小区门口的小卖铺。 到小卖铺,闻婴批发了一堆雪糕,然后抓紧骑车回去。这大热天,不抓紧回去一会雪糕就得化。 但是她路上碰到了熟人。 闻婴两眼一闭就想死。 陈珩和陈斓两兄弟正蹲在地上帮一辆老旧的山地车换轮胎,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哪怕是蹲在那里体量都极为显眼。 闻婴心里瞬间盘算了一下装作没看见过去的几率有多大,已经打算这么做并且蹬自行车的速度明显加快的时候,被旁边站着的人叫住了:“……闻婴?” 闻婴:你妈。 但是粗口是不能说的,闻大小姐对体面的重视刻在骨子里,她只是用力刹住了车,摘下墨镜挂在领口,笑着跟三个人打招呼:“哥,陈斓……凌然?” “你们怎么在这?” 很好,先入为主,打完招呼赶紧走。不然雪糕要化了。 陈珩蹲在地上,冷玉似的漂亮的手上还沾着机油,他闻言只是抬眼冲闻婴笑了一下:“凌然车坏了,正好遇到,帮忙修一下。” 凌然在旁边,腼腆又不安地点头:“对,要不是他们,我还得把车拖回家。” 好了聊到这里就OK了再见朋友们! 闻婴正准备开溜,然后被陈斓笑着一句话按在了原地:“怕热得要死,你今天怎么出门了?” 她白眼恨不得翻上天,哪怕是凌然在都不行。 “关你屁事……我靠哥你干嘛!” 陈珩听了陈斓包含笑意恨不得起哄架秧子的一句话,薄而白的眼皮一撩,扫了一眼她鼓鼓囊囊的车筐,露出了然的神色:“你买的不少啊小闻。” 好极了,闻婴觉得自己要死。 陈珩看着女孩儿眼睛一闭引颈受戮的表情就想笑,遗憾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机油,对于自己不能上去揉揉头深感遗憾。 “好了,赶紧上去吧,一会雪糕要化了。” 闻婴:! 凌然应该是看出来了什么,笑着问:“我买了两个西瓜,都是新鲜的,不算凉,一会闻婴下来和我们一块吃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闻婴心情爆炸无敌好,答应了凌然的邀请,然后一路火花带闪电骑车回家把雪糕送回去,压根不记得把墨镜戴上,感觉路上都没憋住笑。 陈斓咂舌,愤愤不平:“我靠,凭什么,当时不让她吃凉的是你,现在允许的还是你,她干嘛瞪我?” 陈珩全神贯注整那个不好弄上去的链子:“你欠揍。” 日常迫害陈斓(1/1) 其实本来兄弟俩出来也是买西瓜,这破天太他妈热了谁也受不了。 然后他们遇到了车链子掉了在马路上修了半天没修好的凌然。 车链子本来很好修,但是大概是这车太破,因此链子格外难缠。 两个人决定过来帮忙修好车再说,正巧碰到了出来买雪糕的闻婴。 闻婴再出来的时候没戴她炫酷的墨镜,换了件薄荷绿的短T,和同色系的板鞋相互呼应,白色的短裤勾勒出姣好的身形,戴着鸭舌帽,长头发高高扎起来,元气又清爽。 她向来是会打扮自己的。 陈珩看见她眼就弯起来,一点都没有酷哥该有的扑克脸:“来了?” “西瓜我还是很想吃的。” 但是不能白///嫖,闻婴很清楚这份感谢不是给自己的,她拎了一袋子饮料下来,除了陈珩陈斓喜欢的还多弄了几种口味,因为她不清楚凌然喝什么。 姑娘白净修长的小臂力气一点都不小,拎着一袋子相当沉的饮料轻轻松松,单手拎着放在车筐里还有心情和他们胡侃。 “都拿了几种,要喝什么自己挑。” “闻大小姐请客啊,你管够吗?” “简单,我今天花完明天就去摸你手机付款。” 车链子已经修好了,几个人骑着车去凌然家。 这是他们头一回来,几个男生女生多少有点拘谨,凌然看得清楚,笑盈盈安抚:“没事,我爸不在家,只有我们南南在……你们见过的,那只小狗。” 闻婴瞬间松了口气,陈斓眼睛一亮。 南南听到有人喊它,晃悠着小短腿就用力往外跑,它被凌然养胖了,远处看像滚来了一个土黄色的圆球。 然后发现来的不止是主人,是好几个陌生人的时候已经跑不及,小圆球惊慌失措,但是直直撞在了闻婴脚踝上。 几个人都笑了。 闻婴问过能摸之后才敢弯腰抱起来它,小心翼翼得很。 凌然和平三雪一个小区,这也是旧时闻婴他们住的地方另一个街道,但是是油田老职工的房子,更大一点,一楼还配了院子。 他们家院子大概是凌然自己捯饬的,洋桔梗和木槿开得繁盛层叠,院子里还有一颗树,墙上还引了爬墙虎,绿得趾高气昂,重重叠叠笼了一个窗。 下面是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败长木椅,小狗窝就在上面,像是夏日里荒寂处遗失的一个梦。 “那是我的窗户。” 凌然不太好意思,“朝南的话夏天很热而且晒,我就弄了这个,屋子里这样很阴凉,而且还怪有意思的。” “太好看了!你真的很用心!” 闻婴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她自己侍弄花草,对这种蓊郁葱茏眼睛都挪不开。 进屋子也是,客厅虽然有浓厚的酒气,设施装修也是上个世纪的风格,但是凌然的卧室干净简洁,除了书就是花草,电风扇吱吱呀呀,被拦截的夏日阳光在窗帘的遮掩下画出不规则的光圈。 凌然动作利索,杀了两个瓜,用盘子盛好递给他们。 “没什么好招待的。”他不好意思道,“瓜还挺甜的,你们尝尝。” 确实甜。 沙瓤的无籽西瓜,一口下去,甜腻的果液淌在喉咙里,凉爽从天灵盖到胸腔胃里,心情都会不自觉变好。 闻婴嗜甜,开心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陈珩知道嘴角不自觉抿开笑意,才惊觉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女孩子。 陈斓没注意这边哥哥的心理变化,看着书桌上几本明显不是练习册的书,示意凌然:“我可以看看这边的书吗?” 凌然愣了一下,但是笑起来:“你自便。” 陈珩为了转移注意力,也看向那边的书。 《脉学粹要三字经》、《最新图解脉学入门》、《黄帝内经》解说…… “你想学中医啊凌然?” 凌然正在给南南准备食物,闻言点点头:“对。本来是想学兽医的,但是文科不能报,我也就想学医,救什么都是救。” 救小动物,养好花草,爱干净,整洁,做家务手脚利索……腼腆而温和的少年一点一点从开始那个有点阴郁的印象里脱胎出来。 他是认真经营自己世界的人。 陈斓比了个大拇指:“牛逼。” 他话多,也闲不下来,很快就和凌然打开了话匣子,提起来以后想干什么,一向“学什么都行反正老子都会”的少年人屈起食指蹭了蹭鼻尖,罕见地有点腼腆。 “我想学天文……我总想看天空。” 旁边两个人都侧目。 陈斓很少提起来这一点,甚至是几乎不提。 陈珩知道陈斓很喜欢看天空,也买过不少天文望远镜,这也是他和沈知川这么多年都不怎么看得顺眼里面唯一的交情。洛希极限,热寂,小麦哲伦星云,生星时代……两个人说起来星象和宇宙总是滔滔不绝。 陈斓垂下眼睛笑了一下,语气近乎是温柔的。 “我很喜欢那种感觉……你在无边无际的星空里,你微弱,渺小,不值一提,深入太空的时候从未想过你追求的那些能有所回应,但你探究万千之后,发现人类本身就是足够独特的存在。你所追逐的星辰是你本身——很矫情,但我喜欢。” 很有陈斓式的浪漫。 陈珩心里头五味杂陈,最终只是牵起唇角笑开了。 从当时那个半夜搂着他脖子流眼泪的小男孩,到恶狠狠“我十岁不犯法”要为好朋友报仇的小学生,到嬉笑随心的少年郎,以后还会是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他的身量和心智都在成长。 保护闻婴不受伤的果断,半夜去温亭楼下念咒语哄人开心(没错他就是看了系统回放并且保存了这段录像),对宋昼舟情绪的及时察觉,几个男生的拥抱,KTV里面毫不犹豫默契果断的配合…… 他的弟弟在成长为很好的人。 不是原著里那个看谁都深情、眼里却生冷覆霜的疯子,不是那个言语不由心的可怜人,不是那个母亲死在面前都落不下眼泪的孩子。 陈珩想,足够了。 他不是合格的三观矫正员,他在学着共情、学着爱、学着牵挂和同化。 凌然看起来很能理解他,长长的眼睫在笑意里抬起又落下。 “我没你厉害,我只是想做英雄。” 他声音平和,像春日里潺潺汩汩的水流,“小狗需要我,花草需要我,我靠这些活着。我对依赖我和需要我的都报以感激……救人也是一样的。” 闻婴听话听潜台词的功夫一流,她几乎是瞬间听出来了什么。 她共情能力很强,但是大多数时候属于“关我什么事我不想”的状态,所以几个男生都在认真讲和听理想未来的时候,闻大小姐在认真享受西瓜。 不是没有理想。只是她事情多留三分,陈斓天生坦荡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闻婴觉得你是谁凭什么听我想的是什么。 “你听过《大医精诚》吗?” “药王孙思邈的那个?” 这回出声的是陈珩,他背作文精华选的时候经常用这句,“‘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① 凌然弯起眼睛来。 “救苦救难……慈悲众生。” 女孩子眼皮一撩,意味不明地往这边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那里猛地咣啷响了一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大声斥骂。 “你死了吗凌然?人呢?” 博主 几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闻婴心想估计是那个凌然傻//逼的爹,最近遇到的傻//逼成年人怎么这么多——对就是包括前段时间撞他们那个大汉——然后下一秒和当时撞他们的大汉面面相觑。 闻婴:“……” 闻婴:我该说我真是什么事都能碰到吗? 同样愣住的还有陈斓和陈珩,兄弟俩第一时间开始戒备,陈珩把闻婴挡在了身后。 大汉本来还想骂,然后看这三个熟悉的人脸愣住了。 大汉:“你们还找到我家里来?那一下撞得能多重?少他妈没事找事了……” “这是我同学。” 凌然冷淡地抬眼,打断了他父亲话,那个腼腆温和的少年骤然变得阴郁又暴躁,“我一会给您送过去钱,您去就行了。” 大汉明明经常会对凌然拳脚相向——从凌然额角和手腕腿上的淤青瘢痕都能看出来,但是凌然始终都是那副油盐不进坚持反击的样子,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惧意。 是很典型但恶劣的华夏式父子关系。 闻婴这时候还有心情冷眼旁观然后点评,下一秒就被陈珩拽住了手腕往里面扯了扯,白皙的耳根瞬间滚烫。 大汉大概是觉得在外人还是发生过冲突的面前丢人很不好看,很凶地看了凌然一眼,但是没说什么,啐了一口才离开。 “少他妈喂你的狗吧!一天到晚自己都吃不上饭还喂狗,和你那爷爷一个德行!” 这话出口的时候凌然额角的青筋猛地跳了跳,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拽了拽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 这一场过后,几个人也没了谈理想的好兴致。 闻婴这会儿因为她哥护着她的动作心情不错,主动绕开了话题:“我很少听别人说想做英雄这个想法。” 凌然窘迫地笑了笑,手下意识地遮住了手腕上的伤疤。 他总有一种会被这个女孩儿看透的感觉。 “英雄是有人需要的。” 他语焉不详,“如果你连被需要都没有,那么活着并没有什么意思。” 送走了三个人,凌然从新坐在地板上。 他家是水泥地,坐上去很凉,但是凌然一点都不在乎。 腼腆温和的少年表情看不清楚,猛地推翻了那一堆书,象征救人的书籍哗啦啦倒下,溅上了西瓜的汁水,然后又碰地落地,沾了一地的灰、西瓜皮和粘腻。 红色的汁液洒在大医精诚的誓言上,显得尤为滑稽可笑。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认认真真地经营,积极向上地生活,想要救苦救难,想要当英雄…… 那是因为他救不了自己。 他没发现的是,那本溅上了西瓜汁的诊脉书,发出了奇异的光。 闻婴和陈珩很快把这段抛到了脑后。 他们在校园里偶尔会遇到凌然,几个人抬手笑着打个招呼,凌然依旧是那个腼腆温和的样子,但是偶尔看起来也会心情不好……和校园里每一个人都一样。 陈珩觉得这是主线完全开始后,他们时间跨度相当大的一个任务。 但是小动物虐待并没有停止,甚至变本加厉。 他经常会在上课路上看到树下垂死挣扎的鸟,走上前一看才发现它的翅膀被掰成了诡异的弧度,胸腹上都是血痕,旁边的小鸟已经悄无声息;吃饭的时候会听到附近流浪猫凄惨的叫声,听陈斓说才知道有人在固定给流浪猫的食物那边投毒,柔弱的小动物抽搐尖叫,却逃不出死神的魔爪;甚至是从楼上扔下来被活生生摔死的仓鼠…… 触目惊心。 七月末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在乎外头传闻的闻婴也提起来这件事,长眉皱得死紧:“到底是谁啊,这么丧心病狂?” 陈珩的筷子停住。 今天是准高二和准高三补习的最后一天,他们上完课就可以休息了,七个人一致决定来这边吃饭犒劳自己。 李阿婆铺子大中午没什么人来,几个人占了最大的两桌。这边是陈斓、陈珩、闻婴和平三雪,那边是宋昼舟、沈知川和温亭。两桌吃饭不耽误这群人聊天,平常也没时间聚,一见面话就特别多。 陈斓倒了一勺辣椒油,“就不能是好多人?” “不会。”闻婴断然道,“这么多神经病同时大规模虐待动物不太可能,除非是几个人有组织有计划地干这件事——但为什么呢?” 外面阳光泼洒了整条柏油马路,中午旷然如在梦中的道路上只有蝉在尖鸣。 “你不刷短视频,他们好多人在社交媒体上爆料这个事。”温亭正在慢条斯理地喝她的小馄饨,“这已经闹得很大了,但是很多人拍到的视频都是莫名其妙的动物就在垂死挣扎……根本没有人在虐待。” 温亭说话清清冷冷的,事件又诡异,莫名让大中午的烈阳出现了一丝冷意。 “但那些伤口一看就是人为虐待。动物自己不会搞成那个样子。”宋昼舟加入了讨论,他聚精会神地给自己的鱼肉挑刺,“现在周围都在传到底是怎么回事……草木皆兵。” 平三雪皱眉:“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谁搞的鬼。” 沈知川被饭菜的热气熏得摘了眼镜,桃花眼看不清神色:“警方不会管吗?” 几个人齐齐看向这边唯一和警方有关系的兄弟俩。 闻婴刚才有点馋辣椒,从陈斓那拿来了辣椒油的瓶子,正在斟酌加多少到那一小碗专门盛出来的馄饨汤里,因为坐在陈珩旁边,猝不及防迎来全体人的注视,手一抖加多了。 闻婴:“……” 陈珩扫了一眼旁边人红得鲜艳的汤,长眉一挑,差点没憋住笑。 “不到刑警的范畴推送不到我爸那里。他前几天刚跨省去抓个嫌疑犯,最近应该回不来——我过去一趟。” 他在外面,起身很方便,去柜子里挑挑拣拣,拿了东西,又跟店主说了两句,道谢之后请人帮忙端了一碗什么出来。 闻婴被刚才的辣椒油破坏了推理的兴致,漂亮的眉眼瞬间没精打采,恼怒之下决定尝试一口辣馄饨汤,然后果不其然被呛得两眼含泪,捂着嘴咳嗽半天,手不自觉去抓平三雪刚才买的冰水。 然后手里被塞了一瓶什么东西。 闻婴红着眼睛抬头,发现是有点凉的常温矿泉水,盖子还是拧开的,顾不上道谢就连灌好几口,这才感觉活过来。 “生理期,别喝凉的了。” 陈珩语调自然,把那碗没有辣椒的馄饨汤推过去,又把红艳艳的馄饨汤接过来,好像他本来就该这么做。 闻婴本来是眼尾泛红,桃花似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耳朵和脸一并烧了起来。 “也、也没那么严重……” 陈斓:“……” 平三雪:“……” 另外看了全程的一桌:“……” 系统很爽地录下来这一段,心想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受苦了。 宋昼舟表情一言难尽,他低声问坐在对面的温亭:“我记得咱们里头没人说自己谈了?” 温亭表情见怪不怪,眯起细长的眼,挑了面前的香菜放到一旁:“你没看惯?” 陈珩其实做完这一串动作才发现好像有点关心过界,但是他本来就很少有表情,此时也就是一点点几不可见的赧色。 温亭专心致志把香菜挑完,终于放了个炸弹:“之前没跟你们说,我觉得凌然的声音像早期不露脸的一个虐待宠物被举报封掉账号的博主。” 满座皆惊。 平三雪最先反应过来:“你没说过啊亭亭!” 温亭意外于她不是下意识的否认和质疑,愕然看了旁边的女孩儿一眼:“你不说我污蔑他什么的吗?” “你说话有自己的依据。”平三雪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我心里有杆秤,我会认真听,然后自己判断。” 温亭有点想笑,不愧是和闻婴从小好到大的朋友。 从思维方式到交往都像极了。 言归正传,女孩儿食指曲起来轻叩桌面,“我自己在接触自媒体创业,当时正好在研究宠物博主拍摄这一块,他早期拍摄多是记录小狗小猫的生活,有的还不是他自己家的,拍摄基调相当温馨。但是后期突然转型‘冤种主宠’这一类,但是小狗看起来明显是害怕和恐惧的……当时闹得挺大,知川哥看过。”① 沈知川在旁边点头。 陈珩问:“多长时间之前?” 温亭回忆了一下,肯定道:“半年多。当时我记得封号是还没跨年……十一月份那会。” 半年前,正好是当时突然有异世界袭击的时候。 陈珩的眉头皱得更紧,难道是当时入侵的不止一个? 但是这和凌然又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说声音像就是同一个人吧?就算他是虐待宠物的人,两面三刀十分可恶,那和主线、和异世界又有什么关系?生活在这里十六年的人不是这里的人? 那也太扯淡了。 闻婴扫了他一眼,仿佛知道陈珩在想什么似的探过身问温亭:“就声音像也不能说这堆东西始作俑者是凌然,亭亭还有其他想法?” 温亭满意地看了好朋友一眼,清冷漂亮的眼睛里浮出来一点复杂的神色:“我记得陈斓前段时间跟我拍了个小院子,他说你们去凌然家了,那里窗户上是不是都是爬墙虎?”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陈珩:“是。” 温亭:“当时那个博主的视频很少有能找到的了,找到也基本都是后期虐待动物的,但是我对他前期那个窗户印象很深……窗户上爬满了爬墙虎。” 明明是大热天,却一点都不热了。 宋昼舟搓了搓手指:“我很想给他算一卦,能不能行?” 自从KTV事件过后,宋昼舟被冠以“乌鸦嘴神棍”之称——是当时被起哄恼羞成怒的闻婴给他起的,但神棍这半年的算卦技术越发精湛,几个人闲着没事就喜欢让他来一卦,居然大部分都是准的。 据说他真的去请了道士和一些旁门左道的高人当他的师傅——混蛋的京城少爷为什么这么有钱,几个阳城土著狠狠怨念了一段时间。 沈知川懒懒掀眼皮:“你也就这时候有用了神棍。硬币还是其他的?我带硬币了。” 蓝眼睛的假洋鬼子皮笑肉不笑:“你看天文我看人,咱俩谁玄学你心里没数?” 也看天文的陈斓:“?” 众所周知,“阳城神经病病友互助中心”全员混沌恶乐子人,掐架这种一般没人管。 闻婴放下了筷子,平三雪表情是恨不得多来点,在他俩旁边的温亭甚至饶有兴致地喝了一口馄饨接着听。 最后扯开这俩人的还是陈珩:“消停会。” 宋昼舟意犹未尽瞪了沈知川一眼,听完平三雪报的凌然生平年月,手上的动作倒是很利索,很快,他皱起了眉头,又重新开始写写画画,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沈知川斯斯文文一笑:“怎么,算不出来了?没事……” “我算不出来他作为人的命数。” 宋昼舟表情凝重,“或许你们觉得我疯了……但是这命数不像是人。” 整个饭店没一个人说话。 魔种 这一段最终以没有结果告终。 陈珩记在心里,和凌然也几次偶遇过,但是对方仍然是腼腆温和的模样,陈斓也和他骑车去过他家,小土狗南南长得越发膘肥体壮,对他俩也没戒心,实在不像一个“虐待宠物”的人出现的模样。 但是他们都记得闻婴回忆起来什么的时候,狐疑地一问。 “我记得小雪说过他分班考试……对就是去年冬天,当时发烧是他说是找狗冻着了,但是南南是夏天才收养的,那么他之前收养的小狗去哪儿了?” 这问题平三雪没回答上来。 几个人都是很能藏的性格,即使觉得事情诡异,到底是自己的推测,对凌然没表现出来什么。 时间依旧平缓地过。 新高二开学得很早,八月中旬就已经正式开学,闻婴他们满打满算也就休息了十天的暑假。 陈珩和沈知川的大赛结果估计是九月正式下来通知,两个人都选择了继续跟新高三。 很忙。 具体表现在,必须要准备参赛的闻婴一周之内在晚自习睡着了四回,有一天写完卷子睡到下课收完卷子都没醒,平三雪不得不叫醒她之后东倒西歪,闻大小姐最后是陈珩背回家的;陈斓和温亭这对向来不怎么听语言类课的理重同桌干脆语文和英语课都不听了,连着两节阅读课写完了两套物理专项训练;宋昼舟连着三天都在后面站着听课——因为他坐下就困。 几个新高二的马上要迎来第一轮全国性大赛初选,他们必须抓住。 因为在高考大省H省,高手云集,谁也不能保证意外,能保送不高考是阳城一高这群尖子生的默认原则。 赛道越不同越好。 在这种高压环境下,谁能轻松都是扯淡。 平三雪已经选择了体育生这条路,她一直在坚持训练,本身良好的体能和优异的文化课成绩让很多教练都很看好她;陈斓和宋昼舟的理化生天赋从来都是拔尖,温亭生物很厉害,他们都有自己的路,也同样最大程度发挥了自己的优势。 文科生在竞赛上的选择更少,闻婴参加大赛也是为了省级三好和华夏的“育苗”计划做准备,高考降分同样也是她对自己未来的选择之一。 高二一年是竞赛选手培养年,这是阳城一高的潜规则。 闻婴这时候发现自己添了个新毛病,她敏感的毛病终于因为压力过大从自己到了外界。原本并不在乎别人眼光自得其乐的外热内冷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 闻婴薄荷糖几乎是成把的吃,她对自己要求高得近乎苛刻,第一受到的非议和瞩目也比其他人都要大——但是她从来不说。 只是在感受到坠在她背后的沉甸甸目光时,一边和好朋友说话,一边下意识去摸兜里的薄荷糖,几乎是机械地剥糖纸塞进嘴里,然后露出几乎是刻在她唇边的笑意。 陈珩和沈知川反倒是没那么紧张,他们本身足够优秀,两年沉淀也足够有底气,更何况还有大赛保底——良好的习惯,足够坚实的基础和本身就够强悍的心理素质,让这两个人反而在高三沉稳从容起来。 所以也是陈珩第一时间发现了闻婴的异常。 那天小补,闻婴明明已经交了卷子可以松口气,陈珩在她旁边帮她收拾书包,发现女孩子两手发抖,一边仍然笑意盈盈和他讲话,一边下意识摸兜。 陈珩心里觉得不对劲,去抓闻婴的手,果然手里又是三颗薄荷糖。 是陈珩经常给闻婴的那个牌子。 他们贴得足够近,所以能感受到闻婴指间和说话时唇齿里面清凉的气息——她已经吃了不少了。 闻婴愣了下,平三雪已经收拾好书包看着他俩笑,而陈珩的表情从未如此严肃过。 陈珩意识到自己面部表情不对,调整了一下,尽量平和道:“……少吃糖,容易蛀牙。薄荷太凉了,吃多了也不好。” 闻婴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发现陈珩眼底没什么别的神色才放下心,笑道:“知道啦。” 薄荷提神醒脑,也像极了陈珩身上的味道。 闻到和含在唇齿间都会让她安心,闻婴很多时候都靠薄荷糖当镇定剂。 陈珩在闻婴低下头找东西的时候才眼含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记在了心里,打算找时间和系统找方法看看怎么办。 三个人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背着书包的凌然。 他也是刚考完试,此时神色确实罕见的放松,甚至近乎是愉悦的——那是一个很不符合这个腼腆内敛到甚至有些阴郁的人的表情。 陈珩本来就对他有所警惕,多看了这人两眼。 然而凌然竟然直直对上了他的视线,笑眯眯和三个人打招呼:“哈喽哈喽。” 闻婴不太舒服,此时也就是勉强抬了抬手,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平三雪倒是留意到了凌然的不同寻常:“心情不错啊凌然?” 凌然愣了愣,转瞬笑开:“对,南南恢复得很好,而且我最近又收留了两条小狗……我很开心。” 这话听上去毫无指摘。 但是陈珩觉得这话的腔调里压抑着古怪的兴奋。 闻婴本来就对情绪敏感,此时即使累,也多看了他两眼,疑惑道:“……那你没事吧,我怕你父亲不允许……?” 凌然眼里有阴鸷和快感一闪而过,但还是按耐住,安抚性笑了:“没事,他到底是我爸,能怎么样呢。你们赶紧吃饭去吧,我也得回去了。” 三人只得和他道别。 几个人心里都觉得古怪,但是考试实在耗费了太大力气,谁也不想说话。 陈珩心里有预感,果然,下一刻,系统那边的任务发布了。 【反常】 我看到的,我认识的,真的是“凌然”吗? 任务要求:1.探究凌然的秘密。 2.保护主角团不要受到性命垂危的伤害 任务奖励:积分*5 剧情进度*5 陈珩心里确定了这种古怪的来源。 他脑袋里闪过了好几种念头,最后还是跟系统确定:这人真是我们当时猜的那种人?还是怎么回事……? 系统的声音也是严肃:我在他身上察觉到了“污染源”。 系统:宋昼舟说他“不是人”不一定错,他现在确实不太是个纯粹的人类。 陈珩:? 陈珩:什么是“污染源”? 系统:克苏鲁你看吧,那种类似于克系的掉san,但是还不一样。我没想到这回主线任务会直接牵扯到入侵者……是主线和大世界融合了么? 它最后两句说得自言自语,声音很低,不是和陈珩交流。 陈珩:所以这人现在可能是入侵者? 系统:对,几乎是百分之百的高阶入侵……甚至可能还是超高阶,但他的目标应该不是你们,能被压缩这么多还有“污染源”,这种级别的主角基本是灭世魔头了,“矫正”从来不会干涉这一类,因为根本没有纠正的必要。 系统:而且他们的线是原本就纯恶的逻辑自通,我们不会纠正不崩盘的世界,他来我觉得可能只是觉得那群星际和修仙的天天嚷嚷,他觉得好玩,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世界…… 陈珩有点懵了。 陈珩:什么叫“天天嚷嚷”,咱们一个低阶世界,到底有什么魅力?我? 系统自知失言,只能道:……现在主神限制我发言的关键词,我只能这么说,咱们的世界有这群“争取自由”的主角一直要找的东西。 系统:但是这人不知道,而且据你们上回的交谈,如果入侵半年只是虐待宠物……我觉得他可能是汲取恶意和血肉赖以生存的纯恶种。虐待动物是因为那种痛苦对他是种滋补。 既然是诸神王座,自然有诸神黄昏。 世界主角,为什么不能弑神? 陈珩压下心里的疑虑,把这个疑点再一次重重记在了心里那个本子上。 他本来不在乎这些,所以哪怕是有疑惑也只是觉得无所谓——他看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因为他这人明明是柔软心肠,却有最冷漠的眼睛。那双眼睛裹了霜雪,即使是阳光也只能被折射出去,留不下多少热意。 也装不进他的眼睛里。 可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不由分说挤进他的生活,冠以“任务”之名,却在一点点暖化那双裹了霜雪的狭长眼睛,所以他开始在意、开始心动、开始担忧。 但是他还是不打算说,也不打算问。 ……没到时候。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已经有太多他意想不到的东西,降临到他的世界。 和三个人交谈完的凌然不耐烦地咂舌一声,快步走到了阳城一高人迹罕见的小树林处,他几乎是瞬间就张开了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脚尖一点就悬浮起来。 很快他痛苦皱了皱眉,似乎被什么压着似的,不得不把巨大的黑翅膀收起来。 然而所有人都熟视无睹,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果系统见到,会否认刚才那个猜测。 哪个超高阶能被压缩能量后还能放出翅膀来? 这不是超高阶,这是最高阶,双S级世界的灭世魔种! 放他进来只有可能是关卡的防水。 这种程度的入侵本来示警声应该早就响彻整个诸神王座,而那只戴了金环,雪白收完上还挂着琳琅金玉的手,轻轻按灭了所有警示。 “没有必要哦。”女人笑得很开心,“一个主理人五个代理,六个子神二代,难道还处理不好一个入侵魔种吗?” 与此同时,阳城最东边的一家凉皮铺子里。 正在大快朵颐的男人手环疯狂地响,戴着兜帽的男人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手环,面色骤然凝重,含含糊糊骂了一句什么,仍然坚持把自己剩下的凉皮吃完了。 阳城特产,加辣椒油和面锦真的非常好吃,不吃属于对伟大的阳城人民对食物发明的辜负——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凉皮! 来阳城快一年,他除了必须要办的正事以外一直在阳城附近吃饭,九天街,旧华街,安乐街,朝日大道……没有他不知道的好吃店铺。 哦阳城一高附近的旧华街最好吃。 毕竟靠一个阳城一中阳城一高养起来的小吃街,能在众多学生挑剔的唇舌下生存至今而且蓬勃旺盛,没被城管追到打烊,是有很过硬的看家本领在的。 兜帽男人意犹未尽,但是没办法,他只能起身付钱然后走人。 毕竟有些人太嚣张,把长着翅膀像个蝙蝠的魔种放进D级世界,还他妈弄死了人……他得先去看看那可怜的家里现在成了什么样。 明天去清水县吃壮馍!要两个! 凌然的家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一开始撞到闻婴他们的大汉被古怪的黑色绳子捆起来扔在角落,生死不明,气息几不可闻,收养的小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后腿又重新裂开,淋漓地淌着血。 旁边还有两只已经看不出原貌,血肉模糊的东西。 原本被主人悉心收拾好的书本散落一地,纸片上沾的也是暗红色的血迹,还古怪地画着涂鸦。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正好是当时那句大医精诚的誓言。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逃亡 当时只是觉得凌然有点不对劲,但是好朋友们信奉给观念向来是刻板和下意识印象最可怕,所以谁也没对他有什么。 但是陈珩隐隐约约觉得,这人可能要暴露。 后来听闻婴平三雪聊天就有感觉,阶梯教室晚自习睡觉、迟到早退、容易被激怒,不听老师的训斥,整个人变得浮躁又冷漠,气质蜕变极其明显。 凌然不对劲彻底暴露的时间比陈珩预料的要早。 他班上有个女孩儿问凌然题目,说了什么似乎惹到了他,平常寡言少语近乎腼腆的少年居然青筋暴起,手掐住女孩儿柔软的脖子,把人活生生拎了起来。 满座皆惊。 文科班男生少,哪怕是当时在班里的男生全过来劝架,仍然没有拉住不知道为什么暴怒的凌然,女孩的脸由红变白变紫,几乎是快要窒息。 这时候班主任赶到,凌然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手指一松,女孩才捡回一条命。 后续闹得很大,老师暴怒叫家长,而家长的电话永远没人接,班主任一怒之下拉着凌然回家,路上居然出了车祸。班主任下意识推开他的那一刻,自己毫无遮拦被撞飞。 凌然一个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努力控制住不听话的双手,懒洋洋回了学校。 半个小时后,警方的车开到了阳城一高门口。 红蓝色的光划破了晦暗不明的天色。 天黑沉一片,铅色的、沉甸甸的乌云缀满天空,灌满了水汽但仍有燥意的风沉甸甸刮过脸侧,哪怕是快要下雨,仍然是让人烦躁满身。 刚跨省抓罪犯回来、假都没休够就回到警局的陈启东也在其中。 他顾不得和夫人打招呼,也来不及看仅仅隔了一层楼的儿子,就去找那个“凌然”。 但没找到。 陈珩在废弃教学楼里背书,他们这节是体育课,接到了系统的疯狂报警。 这节是为数不多的高三体育课,一周就一节,唯一让陈珩满意的是和隔壁的理重、高二文理重点都是重复的,因此他出操场来废弃教学楼这边很方便,现在旁边还坐着闻婴。 沈知川的东西还在他这里——他去和宋昼舟打球了。 平三雪去训练,陈斓在教室陪行动不便的温亭。 上回这么大声的报警,还是陈斓遇到伤害他的人。 再上上回,是闻婴和闻秋平共处一室—— ……是谁? 陈珩猝然抬眼。 系统骂了句什么,被消了音。 “别做这任务!他是灭世魔种!!别出去!!咱们不做这任务,这不属于主线!这不是你的任务……清理者!” 下一秒的任务已经到了。 没有完成的【反常】被替换成了【惩处】。 这回的任务格式都和以往不同。 陈珩看清任务的时候,闪电正好划过窗边,瞳孔一缩。 “杀掉‘凌然’。”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看不清身形的人。 雷声炸响,暴雨将至。 十五分钟前。 天台,兜帽人抱怨似的弹了弹自己身上的灰。 对面是胸口起伏不定的“凌然”。 他背后的衣物已经被生长出的骨翅撕裂,又染上了污痕,周身围绕的都是如墨的气,眼神凶戾,除了一张脸,其他哪哪儿都不像凌然。 兜帽人:“灭世魔种,打架能不能不要抱着人往地上摔?” “凌然”:“关你什么事?” 兜帽人不耐烦地咂舌,拳再次化为银白色的数据流,猛地一挥。明明离了很远,那一拳的影子仍然化作巨大的光流,重重砸向了“凌然”。 “凌然”做了个很复杂的手势,旋即双臂交叉向前格挡,浓重的黑气吞噬了大半光影,仍有小部分穿花飞叶似的进入了屏障,狠狠刺向他。 他们这边打的天翻地覆,然而没人看见。 兜帽人在天台上设了结界似的一层光,影影绰绰,里面飞沙走石,从外面看倒是风平浪静。 这本来是场碾压的胜利。 然而吐了一口血的“凌然”却突然笑了起来。 兜帽人咂舌,“要输了就靠讲话拖延时间?” 他嘴上念叨,并不耽误他手上汇聚力量,数据流狂暴运作,准备一鼓作气给这傻逼打回自己世界去。 他有十成的把握能把这神经病的魔种剥离凌然的身体。 “凌然”眼梢流转,“对啊,打不过肯定拖延时间啊。” 兜帽人心下突然觉得不妙,而下一秒“凌然”落实了他的猜测。 “凌然”长眉一挑,笑嘻嘻道:“这么厉害的数据流,你是‘诸神王座’的人?一个系统怎么能独立行走低阶世界?违反规则,你是为了谁?” 兜帽人眼里杀机毕现。 “保护那个‘宿主’,叫陈珩的?还是那个当时看着你背影落泪的女孩儿……我记得她叫什么,闻婴?” 兜帽人眯起眼睛:“你来这世界这么早?” “嗯。”“凌然”坦坦荡荡承认,“当时你第一次出现杀那星盗的时候我就来了,半年。” “你我是肯定打不过,但是我走之前带俩仨年轻孩子走,没什么问题。凌然、陈珩、闻婴……这会儿不想打,聊聊?” 他在威胁。 兜帽人有把握保护住那俩孩子,也能剥离这畜牲,但是如果“凌然”选择自爆,他不一定能救下这孩子的躯体,所以尽管忍得牙痒痒,兜帽人仍然耐着性子和这魔头虚与委蛇。 为了脑子和力量不受压制,选择了附身。 因为凌然本身救治小动物又想救人,慈悲心和能力都重,魔种居然花了半年才成功。 “你知不知道你附身的孩子只想治病救人。” “我知道啊。”“凌然”散漫道,“但是他手上沾了这么多血,不才好玩儿吗?” “就为了好玩……?” “就为了好玩啊。” 他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 “我没什么兴趣掺和你们‘三观矫正’和那帮想弄死你们的主角的事情。但是既然玩,我就喜欢看别人哭和痛啊。想当英雄的死在战斗前夜,救别人的来不及……这不才好玩吗?” 明明面色兴奋到诡异,他的手却一直在颤抖。 兜帽人注意到了。 畜牲。 兜帽人心里下了定论。 他决定再给五分钟,因为找到了“凌然”的突破口。 兜帽人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所以你来之后,魔种的恶念感召力导致大范围的虐杀动物。” “虐杀动物不全对。”“凌然”的神色漠然,“我一开始确实是无聊,破碎虚空来看看这个他们嚷嚷的小世界。魔种主杀戮道,我所降临之处必有流血千里,人属于你们这种系统保护的对象,他们受到我的感知,不能彼此虐杀,只能把恶意发泄在动物身上。” 兜帽人皱眉:“占了这么多血……凌然的老师,家人和宠物呢?你都弄死了?” 他提到这句话的时候,眼不着痕迹瞥过“凌然”颤抖的左右手。 “他爹活不成。”“凌然”懒洋洋道,“人都活不成……你还要问那畜牲么?” 他细长的眼睛眯起来,趁兜帽人问话,手里力量再次蓄积,墨色涌动在周身。 “不过那小东西还挺认主人……我进他身体第一瞬间,就感觉到我不是他主人了。冲我叫了半天,不如闭嘴。” “凌然”的手青筋暴起。 灭世魔种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旋即笑了。 “光来玩还要被追杀,我干嘛不走,搁这大费周章放出‘污染源’吸引你来……兜帽,我到底是怎么来的,又为什么这时候才惊动你,这一招他们用了多少遍,没想过这一点?” 兜帽人眼神骤变。 “凌然”观察他的表情,笑了起来。 他酝酿的时间结束,空间骤然撕裂,墨色涌动,翻滚出的空气墙面寸寸碎裂,每一寸波及的地方都是地狱的□□和哀嚎。 “凌然”放肆大笑起来,伸出了一只手摸上了结界。 “快去看看你的小孩儿们吧,后会有期!!!” 兜帽人恨得几乎咬牙切齿,他对自己能力的自负,导致他觉得不论什么手段都可以保护几个孩子,他顾不上许多,手里蓄力,打算扛着空间结界门打开时对方暴涨的力量生剥出魂魄,然而对手传来了痛苦的哀嚎。 “凌然”打开的空间结界门被他自己那双苍白的手一寸一寸合上了。 还是“凌然”。 但是又不是“凌然”了。 那个苍白着脸的少年人生呕出来两口血,单膝跪下,眼神冷而清明。 没有“凌然”的恶劣冷漠,也不是凌然的腼腆温和。 但是他背后仍然生着骨翅,手里墨色涌动。 “……凌然?” “不算是凌然。”少年胸口起伏几下,“我吞了他一部分的神智和力量,不知道能撑多久……叔叔,我还能算凌然吗?” 兜帽人心脏酸痛。 但是少年没伤春悲秋,他不甚熟练地收了翅膀,唯一可见的就是掌心的黑色云团,“快去救闻婴和陈珩,叔叔。我看他记忆了……他们达成了协议,开结界门的协议就是杀他们几个人……我去找陈斓他们。我们分头行动。” “你还在被警察找!” “救下他们我自己去自首。” 少年头也不回,跳下天台。 人影出现的时候,陈珩第一反应是把闻婴拽到身后。 系统现在不在,他一方面兑出了这些年积分能使用的杀伤性武器,据说在他们身上设了防护,一方面被据说主空间的强制带走。走之前再三勒令陈珩能跑就跑。 而闻婴去摸兜里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随身携带那把小刀。 这人的装扮很奇怪,高大健硕的身材,制服华丽到像cosplay,高帮鞋,肩膀上还有勋章,流苏柔顺地披在上面,像极了那种未来科幻里面帝国将军。 他叹息了一声,给两人鞠了个躬。 “非常对不起,二位阁下。请原谅我这般冒昧的出场和接下来更不礼貌的交流。” 陈珩:“……” 闻婴:“?” 两个少年人往后退了几步,旁边堆着的书散乱地铺开。 “我见过你们的脸,尽管你们不记得我。扼杀敌人在摇篮之内本无大碍,但欺负手无寸铁的未成年……抱歉,但我奉命而来,不得不做。” 但是下一秒雪亮刀锋划破阴天。 陈斓那边也不安生。 教室里除了他和温亭没人,宋昼舟去和沈知川打球了,但此时门口站着的高大人影实在不像善类,陈斓心里一紧,站起来挡住在看书的温亭。 苍绿眼睛系着头巾的男人吸了口气。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女神殿下,他们没跟我说他才十六岁……我干星盗这么多年没办过这么离谱的事。这在他们格兰特尔帝国甚至也只是刚刚成年!” “诸神王座”主空间。 墨绿眼睛被隔空抽了一巴掌。拟人化的身体并不会出现痕迹,但系统打得很重,脸侧有虚化溃散的数据流。 系统制服在身,蓝眼睛里怒意快要溢出来:“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打女人,A-007。” 墨绿眼睛抹了一把脸,笑得好看:“手太重了啊哥哥。” 她周身珠玉作响。 “别叫我哥哥,我恶心。” 系统脸色难看,“灭世魔种是你放进来的?现在的任务是你改的?为什么抓我来?空间结界门的短暂失效也是你弄的——你他妈疯了吗?!系统第二首则是什么?子神二代守则是什么?我们身为系统,最忌讳的你都忘完了!他们怎么办,父……先生来了你又怎么交代?!” 这一长串的诘问毫不留情怼脸输出,而对面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笑容不改。 “空间结界门暂时出现问题罢了。我已经派人维修去了。半个小时就会好,你的宿主半个小时也撑不住?慌什么。”她轻飘飘地说,“那你是不是忘了,看守结界门的是谁?” 系统的脸色骤然难看。 “哥哥,是你的好朋友、好下属。” 她骤然笑出了声。 “是B-001啊。” 暴雨 凌然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他背后的骨翅遮天蔽日,唯一跟那东西学会的隐身也就堪堪能涌出来,心脏里锁着的怪物在怒吼。 太阳穴针扎一样疼,感觉随时都要脑仁爆裂。 凌然自嘲一笑。 少年脚步飞快,唯一一次停下是因为狂风中树下被打落的鸟巢。 ……这次至少可以飞起来把这几只小鸟放在旁边屋檐下了。 雏鸟怯生生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太干净,像极了当时第一次在树底下见到的南南。 明明怕得发抖,但在他揉头的那一瞬间眼眶里都是委屈。 凌然怔怔地伸出了一根食指。 是魔种口中卑贱的、不值一提的,但柔软而鲜活,需要他这个同样不值一提的人的……生命。 他是想摸摸小鸟的,但是他指尖都是黑雾。 所以凌然收回了手指。 “快藏好吧。”他笑了起来,“如果一会儿还见得到这张脸,记得躲远点。” 他头也不回。 而这边陈珩和闻婴已经身上有血道子了。 闻婴不知道陈珩哪儿摸出来的一样又一样武器——尖利的铁三角尺、边角都锋利的凳子、两把裁纸刀,甚至还有一盒粉笔头——它们成功糊了那个说话咏叹调的傻逼一脸。 对的,就是傻逼。 “你都哪儿来的这么多东西?!” “抽屉和讲台上能拿到什么是什么!” “阳城一高什么时候体罚学生出过人命啊啊啊啊啊——” “躲开!” 然后陈珩拽了一把闻婴,帮她闪开了那雪亮刀锋。 一直的躲避让闻大小姐生了火。 凭什么要这么一直躲躲藏藏?! 闻婴眼梢一扫,拎起旁边的大木凳子,电光火石间和陈珩对视一眼。 两个人十来年的默契立刻发挥作用,在闻婴扔出凳子那一瞬间,陈珩毫不犹豫提起闻婴的腰,闻婴借力暴起,在男人劈开凳子的时候,趁机跃起发力狠狠踹了那男的脸一脚! 男人被踹得脸一偏,两个人毫不犹豫掉头冲出教室往楼下跑。 上来不分青红皂白亮大砍刀,看起来很凶悍的男人但是好像被什么压制了一样,感觉没发挥出这张脸的实力,两人虽然出来了,但是不管跑到几楼都能被追上——那男人几乎是以不算人的速度追着他们狂奔。 “这边!” 这符合常理吗?! 来废弃教学楼自习的学生呢?老师呢?教职工和保安都是瞎子吗? 明明刚才还是校园好好学习文,这会儿是什么,帝国元帅cosplay杀手外加校园恐怖无限流吗?! 吐槽归吐槽,两个人都跑得飞快,直到出跑到教学楼一楼被一个戴着兜帽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拦住。 什么,还搞两个吗?! 饶是心理素质强悍的陈珩也忍不住心里大骂,而闻婴突然愣住。 她眼神几乎是迷茫的。 刚才哪怕是逃亡都要对以牙还牙的女孩子突然浑身发抖。 兜帽人声音和之前已经不同了。 他嗓音沉沉,只是对两人道:“跑,跑到人多的地方去,别回头。” 陈珩也发现闻婴的不对劲了。 他握住闻婴的手,想带她接着跑的时候,发现女孩子冰凉的手指不受控地痉挛。 上回闻婴如此事态,也是…… 也是半年前看到了个不知面貌的高大兜帽人。 陈珩蓦然抬头。而闻婴执拗地看着那个人。 兜帽人明明看见了这样的目光,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提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手里的刀,迎上身后毫不犹豫劈砍的刀锋。 那个声音明明低沉又喑哑,却近乎是带着笑意的。 “快跑吧,听话……别回头了。” 凌然这边结束战斗更快。 那个不想杀生的星盗看起来比这位帝国元帅更有活人气。 他忧郁半天,决定这一票不干了,伟大的星盗遭到了欺骗,而他无法违背自己不杀未成年的原则——他听说之前可能有疑似星盗来伤害陈斓的时候勃然大怒,捶手说死的好,星海的狂风从不掳掠年轻的子民——两人看他眼神仿佛有病。 但是在他把手捶下去的时候讲台应声而碎的时候,两个半大孩子还是脸白了白。 然后下一秒他被墨色云雾偷袭了。 陈斓:“……” 温亭;“……” 一天之内受的三观冲击太他妈大了。 但是看到背后的骨翅扬起来的凌然,陈斓还是闭了闭眼睛。 天。他是想看天象不是想看异象。 凌然凶悍异常,把战力卓然的绿眼睛星盗用黑雾结结实实捆了起来,还塞了嘴,完全不给星盗先生解释的机会。 陈斓:“?凌然!” 温亭消息灵通——对的虽然她腿脚不灵便也不爱说话,但是这位姐姐是唯一一个上课带手机而且真的会留意校园论坛消息的——她已经了解了凌然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着痕迹地拽了陈斓一把,不让他靠凌然太近。 “他没伤害我们。” 凌然愣了愣。 温亭抬眼看向他,直白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你会伤害我们吗,凌然?” 说来好笑,《逆流》几位主角里,心最硬的应该是主角团里两位女性角色。 比起爱恨不分逃避感情的疯批版陈斓、沉默寡言没长嘴的“陈珩”、口不对心的沈知川还是一辈子都在自责但是表面上仍然是嘻嘻哈哈的宋昼舟,两位姑娘简直是把事业线扛起来了。 闻婴从小就执行力强,十三岁毫不犹豫反击弄死亲叔叔,贪婪野心都亮出来,集合京城有能力的贵胄;目标明确的温亭自己夺权,扛起整个温家,复仇和资本积累一气呵成。 闻婴现在囿于情愫,因陈珩养出了柔软一面,所以有踌躇,但温亭不是。 所以比起第一反应仍然是“解释”的陈斓,温亭一点都不信任这个眼前手里卷着黑雾的少年……即使他眼里痛苦和无措各分半边天地。 凌然自嘲一笑。 他后退一步,举起双手:“确实不能保证,所以离我远点。” 但是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把不断挣扎的星盗先生放了下来。 无辜被捆的星盗:“你*&@!” 星盗耸耸肩,“我可不是那执行命令跟铁律似的元帅先生,我不杀他们,也不会和你抗争——更别提我现在能力根本打不过你,你是超s世界的?压缩了这么多力量还能这么厉害?” 凌然垂了下眼:“附身。我把它吞了一半。” 星盗惊骇:“你是原主?” 凌然:“……” 他没什么力气似的点了下头。 陈斓对这俩人的谈话不甚理解,但是仍然尝试和凌然交流:“所以凌然……?” 星盗正想说什么,看见凌然的眼睛之后表情骤变。 “那两个年轻人——躲开!!他魔变了!” 酝酿了太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至。 这边,废弃教学楼前。 兜帽人面无表情收了刀。 刀面上还淋漓了血,但巨大的刀很快和血迹以及倒地的尸体一并消失——而周围仍然没有人。 他扫过周边环境,哼笑一声,掐了个什么,数据流狂暴卷过周围,这座寂静无人的废弃教学楼周边那层影影绰绰的膜骤然爆破。 “雕虫小技。” 他想到了什么,表情动容片刻,但仍然继续去陈斓那边。 凌然到底只是十六岁的孩子,即使慈悲心和念力都重,他也抵抗不了太久。 其他的…… 还是别想了。 闻婴和陈珩踉踉跄跄跑到操场上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闻婴在看见其他同学的那一刻,几乎是瞬间就腿软跪了下去。 旁边就是篮球场,打球的宋昼舟和沈知川因为天气原因在旁边的小红楼避雨,看到这两个一身狼狈的朋友差异得不行,一人拿了把伞冲出来。 “怎么回事,闻婴怎么了?” “怎么身上还有血?” 陈珩嗓子里也是血气浓重,他摇摇手说不出话,只是提了劲把女孩儿横抱起来,两个男生意识到什么也不在问,一人一边帮忙打着伞,但是狂风太盛,雨也大,还是把四个人都刮了透湿。 等来到屋檐底下把闻婴放在凳子上的时候,几个人都是一身淋漓的水。 闻婴脸上冰凉和滚烫的水渍都有,她也懒得分辨到底是什么,生来好面子的女孩子头一次根本不想在乎这些,也不想思考今天到底有多魔幻,只想把那个帽子拽下来,看看她做噩梦五个夜晚看见的那人到底是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即使她心知肚明结果。 她隔了十二年,她以为她全忘了,她以为四岁那个闷热的夏天将烙印在生命里。 但看到那个身形第一眼,她就什么都记得。 闻婴重重合上了眼。 她只是自嘲地笑了笑,哑声道:“他妈的……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啊。” 陈斓那边状况已经很焦急了。 星盗的法术被魔种化解,这位坚持自己正义法则的先生一定要保护陈斓和温亭,然后被这回毫不留情的黑雾卷了起来。 然后他们亲眼见证了他的血肉翻飞撕裂。 甚至来不及哀嚎。 “凌然”嗤嗤地笑了起来。 “卷起来塞嘴?太幼稚了孩子,这可不是童话书。现在我来让你看看我的力量到底应该怎么用——” 然后他被后面的力量悬挂了起来。 兜帽人站在门口,冷冷道:“童话书还是要读的,它会告诉你反派死于话多。” 他手里握着近乎狂暴的数据流,一寸一寸剥离凌然和魔种。 然后兜帽人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凌然”放肆大笑。 “你忘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兜帽,你忘了他生吞了一半的我!!现在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你想杀了这个无辜孩子吗?嗯?” 兜帽人明明看不清神色,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燥郁。 兜帽人指尖的数据流从银白变成了赤红色。 他冷冷道:“你试试。” 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少年人表情淡定,轻轻拍了拍环扣在他腰间、根本不是实体的赤红色数据流。 兜帽人抬了抬头:“凌然?” “别费力气了叔叔。”凌然笑了起来,“我生吞了那么多力量,你剥离不了我们两个的。” 他看向那边两个表情过于复杂的同学。 “我应该是当不了医生了。也做不了英雄。”凌然轻声道,“你要是有机会,记得给我说说天文到底是怎么样的——说不准按照你们的理论,我也是能听见你声音的星星。” 陈斓听出了这语气下极端的不详,瞳孔骤缩,兜帽人也瞬间出手,但谁都没有凌然动作快。 “砰!!!” 这声音震耳欲聋。 黑雾席卷赤红色的数据流,红黑交织,炸开小型的蘑菇云。 明明产生的气流应该把整个教室炸个底朝天,然而连桌子上的卷子都没有飞起来。 他来的时候安静,离开也无声无息。 “凌然——!!” 少年人消失就和原本不在计划之中的遇见一样猝不及防。 同一时间,周围所有异常现象,看不见的伏击者和瓢泼的雨都恢复原状。 “小狗需要我,花草需要我,我靠这些活着。” “我没你厉害,我只是想做英雄。” 雨停了。 雏鸟抖落打湿羽毛的水,外出觅食的母亲急急忙忙回来。 那个飞起来的人类没再出现。 大梦 这场对几个人三观造成极大冲击的荒诞戏剧最终以凌然失踪告终。 那个不知姓名不知容貌的兜帽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洗去了除了他们以外所有人的记忆。 之所以确定是他干的,因为兜帽人走之前说了句“除了你俩和你们朋友没人会记得”,然后转身离开。 所以在他们各自同班同学的记忆里,这仅仅是一节下暴雨的体育课。 这节课,闻婴和陈珩去废弃教学楼自习,回来的时候淋了一身水,宋昼舟和沈知川困在操场,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相互阴阳怪气拧干净了衣服,平三雪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陈斓和温亭在教室上自习……他们本来就不去。 这仅仅是一节再普通不过的体育课。 闻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校园里谈论的人没有提起女生脖子的凌然,隔壁班也没有那个数学考一百四十多分成绩很好想学中医的少年,他的班主任回家路上出了车祸,万幸及时抢救,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警笛、没有兜帽、没有砍刀。 除了身上还有两道未愈合的血迹,以及同样惊魂未定的同伴。 他们和陈斓温亭见面的时候,几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的。 “我见到了一个很像离开了我十二年的人。”闻婴疲惫道,“说起来你们可能觉得我神经了,我也和哥被人追杀了好几层楼。” “我见到了一个恪守自己原则的星盗。”温亭低声说,“还有一个他们都说不认识的人。” 陈斓没吭声,用力抱住了他哥,半晌才松开。 像极了五岁那年陈斓第一次到陈家的后半夜,陈珩脖颈里都是湿热。 像极了一个不知道穿越到哪里的梦境。 梦醒之后,不知庄周。 但是陈珩的眉头没松开。 因为从头到尾,系统都没回来。 “诸神王座”主空间,“燎熄木醒”。 那个铂金发色的“先生”在上面坐着。 他蓝眼睛和系统一模一样,此时垂眼不愉的神情也像极,“A-007,你这般肆意妄为的举动让我失望至极。你明知你的哥哥在完成他的任务,却利用职权干扰他的任务……你想做什么,孩子?” 墨绿眼睛跪在地上,此刻听见父神开口,伏下身体表示臣服。 “我的错,我父。我只是和兄长有口角……我没想到这回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太能编了。 系统在心里冷笑。 “A-006——我的孩子,我深知你的悲怒,也为我没有即使体察到你们兄妹之间的罅隙而道歉。” 系统右手按住左胸,微微俯身,礼仪周全却并不言语。 “我已经派‘清理者’前去。不会有杀戮者和破坏规矩的异世界子民活下来。除了那个自爆身体的人类……他的勇气值得嘉奖,他的灵魂会回归诸神王座,同样除了那个自大的魔种,其他人,我会保证他们的存活。” “‘清洗者’会做到的。” 言语间已经确定了那些人的命运。 父神——那位Z先生低低吐字,转动自己长指上的黑檀木戒指。 “A-007,我知道你自贬身价去当个低阶世界的宿主系统是因为那个和A-002有关系的男孩子,可他不是你的大哥。即使他们的面孔和腔调都一模一样。你的长兄是我最满意的系统之一,他果敢、温柔、坚毅,从不退缩……那个人类宿主不及他万分之一。” “但是他已经陨落了。” “我希望你从那场‘碎玉之战’中醒来。你总要接受这个事实的……你是第一批子神二代唯一幸存的系统。永久休眠等于宣告死亡,孩子。” 系统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是觉得心口的地方有东西碎成了千万片,又碎了千万次,直到化为齑粉都不给他留下。 而系统没有心脏,更没有眼泪。 他甚至痛都痛不了。 他反抗过千万次,指着只是陷入沉睡的姊妹兄弟冲父神咆哮你看不见吗他们还活着,也跪在台阶前求父神救援兄姊,也曾被那群总是逗自己的人护着离开战场,然后再也没见他们回过头。 没关系。 系统轻轻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没关系。 他现在长大了,他是“唯一”“幸存”的系统。他就可以救下那群人。 ……没关系。 系统只是垂眼应是:“我会尽快……我父。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我能做完这个任务而不要再受到这样的干扰。” 墨绿眼睛仍然额头伏在地面,却能感觉到她冷漠的眼睛望向这边。 铂金发色的神慨然应允,“A-007会在‘五阴炽盛’里反省,她将半步不得踏出她的空间王座——直到你的宿主完成任务为止。另外,我希望你尽快完成回到我身边,我需要你的帮助。” “是。父神。” “A-007,你是否同意我的判决?” “无异议。我对您的仁慈感激涕零,我父。” “另外,A-006,那个看守空间结界门的,是你关系很好的下属?” 系统长长的眼睫垂下:“是。” “那他怎会听从A-007的调遣,私自放其他世界族民进入这个世界?” “我不知缘由。但我希望详查……仅以愚见,我觉得他不知情。” 蓝眼睛的神明笑了。 “你总是如此心软和长情。那就详查,我交给你这个决断权,他的生死毁灭由你操控……B-001是你的私人下属。” 系统俯首应是。 等Z先生走了,他才转头看了一眼旁边仍埋着头的墨绿眼睛。 “当时创造你的时候,我们都没把你当备选。”他慢慢吐字,声音却一如既往平缓,“我是他们里最小的,但我总觉得你更小……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让他们死。” 墨绿眼睛手上金铃轻响。 她冷漠的眼睛带上了笑,却更显得恶意快要溢满:“我怎么会想让我的兄姊死?可是哥哥,永久休眠等于死亡,这是亘古不变的系统法则——还是你教我的。” “是你自己醒不过来,还妄想做从低阶世界收集灵魂碎片。” 她眼睛真漂亮啊,像凝固的翡翠河,也像苍苔小径的颜色,可是除了轻蔑,再无其他情绪容纳在这样的墨绿里。 “没有低贱的人类会是子神二代。” 这句几乎是瞬间引爆了系统的怒火。 “A-007!你自己从哪里来的都忘完了吗!!” “我不是人类!!我是系统!!” 冰湖一样的湛蓝色眼睛和苍苔一样的墨绿眼睛相对视,谁也不服输。 最终系统挪开了眼睛。 他淡漠道:“我不在乎你哪儿来的,你大权在握,谁会问你出身?就一件事,你怎么B-001了?” 墨绿眼睛好整以暇地笑起来:“怎么就不能是他背叛你?好狗咬主人,多好的戏码。” 系统蓝眼睛扫过她,懒得搭理这人疯疯癫癫的恶意。 “一个小病毒模拟的真身。他最近在你手下忙得要死,发现不了自然是他的错。” 墨绿眼睛厌倦地挥挥手,“真没劲。我面壁去了,你快点把任务做完,‘五阴炽盛’的数据到底有多少我都要数清楚了。” 好像她从来没有算计万千不择手段让那几个人死在低阶世界。 系统回到陈珩脑子里的时候,他正换了身干净衣服,在药箱里找药。 系统:我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陈珩手上动作不停:回来了就好,咱一会儿再盘这咋回事,你帮我看看,哪个是淋雨受凉能喝的药? 系统扫描过一遍:风寒感冒颗粒和感康都可以,三九感冒灵一般,高热布洛芬低烧阿司匹林——谁发烧了,闻婴? 陈珩垂下眼睫:嗯。 闻婴淋雨受伤,遇到让她情绪大起大落的人,这段时间又是紧张的高强度学习,当天下午就在课上发起了烧。 平三雪深知她不会上课睡觉,但她上午一直在训练不知道情况。此时坐下来一摸朋友额头滚烫,心里头知道不好,抓了个同学帮忙请假,叫醒了就半扶半抱着去了校医室。 一量体温三十八度二。 闻婴:“……” 她的确是累了,干脆和班主任请了晚自习的假,找陈珩没找到,跟陈斓说了一声晚上不去放学别等。想着喝点药闷头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生龙活虎。 但是这两天正好赶上她例假,淋了雨又剧烈运动,晚上疼得要死,虽然三十八度二喝不喝退烧药其实都行,但闻婴为了止疼干脆喝了布洛芬。 饭不吃了,肚子实在是疼。 穿着睡衣的女孩子脸色煞白,柔软长发披在肩背上,她拉上窗帘,把绚烂的夕阳都拦截在外,把手机设置成静音进了被窝。 偌大的房子寂然无声。 这回事陈珩一开始不知道,他下午写完作业就在盘整件事的逻辑,中间去了一趟老师办公室,结果正好和来找他的闻婴错开。直到下午放学准备买点热的给闻婴送过去,结果只遇到了准备去补课的平三雪。 平三雪惊诧:“你不知道吗陈珩哥?” 陈珩:“?” 平三雪:“闻婴请假啦,上午淋雨发烧,温度不低,走了一会儿了。” 陈珩谢过平三雪,回到教室,只觉得心里揪得慌,压不下去的忧虑一层层地浮上来——现在人怎么样?例假期就是这几天,一块发作了呢?还有,温度不低是多少度? 他只是后悔没有问清楚。 所以回教室的路上,陈珩犹豫片刻,干脆收拾书包请假。 被通知了两遍不用等的陈斓:“……” 他揉了揉眉心。 哪儿都能学,陈珩得先去看看闻婴。 系统来的正好,一人一统在路上开始说正事。 陈珩把热姜糖水倒进保温杯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异世界都已经这么猖狂了吗? 系统已经把情绪收拾得差不多:高层系统权力倾轧,故意放进来的,我跟你道歉,没榜上你忙还差点害你没命了。 陈珩把杯盖拧紧,装进书包,又把药和刚煮的瘦肉粥分开放好,动作利索得很。 屋里没人,他索性出声道:“又不是你害的,不用跟我道这个歉。你现在跟我盘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虐待动物,凌然,追杀我们的人,据说还有星盗?” 他到底没亲眼见到陈斓那边的冲击。 系统:凌然身上是灭世魔种,一个很高阶的位面来的,在半年前袭击陈斓的时候就潜入世界,他为了不被压制力量选择附身,但凌然慈悲心和能力导致这东西半年才入侵成功。 系统:但他生来魔种,出现的地方恶念感召力很强,虐待动物是人们不受控的时候造成的杀念。 系统:入侵的事情我没办法解释很详细,但他们的确是来想要弄死你们。来帮你们的人应该是“清洗者”,父……主神的私人系统,我没见过他几次。 陈珩关门下楼:戴个兜帽,看不清脸? 系统:我没见过他戴帽子,他好像长得还挺好,主神造物没有丑的……可能是不想让你们看清他长什么样? 陈珩低着头开锁,若有所思:小闻对他反应很大,这人好像她认识一样。 系统愣了愣:认识?不应该啊。 陈珩也不清楚:我有空问问——那凌然还能回来吗? 系统沉默了一下:不行了,灵魂我们会给他安排更好的衍生地点。他选择吞噬的时候就不可能和魔种分开,但我真没想到低阶位面能有这么强的信念力,生吞能力被压缩的魔种……他是真慈悲。 陈珩骑上车,但是身形顿了顿。 此时也不过夏末,当时那个腼腆笑意的少年却和夏天一起离开了。 陈珩叹气,说了声好。 他骑上车,头也不回响夕阳繁盛的地方去。 甜浓 路上一人一系统本来还在聊天,陈珩发现电话打了三遍打不通之后,脸色有点变了。 系统帮忙查了一下,安抚:人是在家的,可能是睡了,你别慌。 话是这么说,陈珩还是骑电动车骑得飞快。 到闻婴家的时候敲门半天不开,陈珩犹豫了一下,掏出了兜里备用钥匙。 系统:?有备用钥匙你敲门干什么。 陈珩无语片刻,解释的时候耳侧有点热:她自己在家,我敲门打电话都是示意有人来了,而且是我。 系统:…… 它不该问。 但是从客厅到卧室都是黑沉沉,闻婴把窗帘都拉起来了,客厅的桌子上还放着水杯和刚服用过的药物,陈珩没有动,只是瞟了一眼,确定是布洛芬。 他换了拖鞋,把包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去了闻婴卧室。 闻婴睡的卧室很大,装潢陈设都是按她喜欢的。 闻大小姐向来在平时生活上非常讲究,虽然忙起来可以不吃饭,趴在桌子上睡得比谁都沉,但似乎是有意弥补自己少时寄人篱下那几年拧巴敏感的时光,她好面子这一点大概是要带到进棺材刻在墓志铭上了。 此时室内一地被窗纱拦住后昏黄的光晕,橘黄色系的家居安宁又温柔。 屋里气味是当时闻姑姑给她买来的双重薄荷,木地板上堆着练习册,床头柜上还放着陈珩去年做给她的灯。 陈珩没多看,轻轻敲了敲闻婴大开的卧室门,但人没醒。 闻婴睡得很熟,呼吸匀长,但原本冷白光洁的脸烧成了胭脂色。头发丝缠在红润且薄的唇边,显得无辜又可怜。 陈珩失笑。 他觉得刚才躁动慌乱的心绪一霎平静下来,柔软地塌陷了一角。 陈珩舍不得叫醒闻婴,但是觉得悄无声息在别人家里等着,无论怎样好朋友多少有点变态,而且他不放心这烧到多少度。 高大的少年单手撑在床边,半蹲下来,低声喊了两句。 “小闻……小闻?” 闻婴睡得沉,只是听到熟悉的声音才隐隐有点反应。 她睡觉喜欢整个蜷进被子里,此时也只不过伸手去胡乱摸了两把,隔着被子发现有东西压着被角,不耐烦地推开了。 只有一只手撑在床边,还被推了一把差点没撑住的陈珩:…… 他差点往下栽,好险控制住了身体。 只是这一下猝不及防与闻婴距离拉近,女孩儿的睡颜在面前放大,浓墨重彩落在视网膜上。 系统:噗哈哈哈哈哈哈。 陈珩没管在脑里幸灾乐祸的系统,没贸然碰闻婴。他坐在床边,有样学样,隔着被子轻轻晃了晃她胳膊。 “醒一醒?” 闻婴起床气很重,谁叫基本都得发脾气。前几年三个人住对门的时候,没事逗闻婴玩儿的陈斓是重点受害对象。但她这几年一个人住习惯了,这病发作就回归潜伏期。 当然平三雪叫她醒就可见一斑。 陈珩真是好久没叫闻婴起床又关心则乱,一时间居然忘了这点。 闻婴在梦里不知朝夕,黑甜忽然摇晃崩裂,好不容易靠睡眠压下去的头痛和小腹酸胀又开始猖獗。 女孩子烦躁得不轻,干脆把身体交给潜意识。她自己闭着眼睛坐起来,掀起夏凉被把不知道哪里来的干扰美梦者抱住,然后满意地搂着战利品往下一倒,调整了一下姿势,接着睡觉。 被女孩隔着被子拥住的陈珩:…… 本来只想嘲笑陈珩的系统:…… 他猝不及防,没撑着的结果就是直接被本身劲不小的闻大小姐抱着躺下了。 陈珩第一反应是怕闻婴这一起一坐着凉,后面想挣扎开,被习惯抱着点什么东西的闻婴搂住,而他的肩膀被人用额头小心翼翼蹭了蹭。 系统:我……我还有事,你先忙你的,一会你出门咱再说事情! 陈珩:? 陈珩想叫住系统,王八蛋却连滚带爬挂了机。 陈珩到底是大小伙子,上午淋了雨并没什么事,下午唯一的工作是换了件棉质的黑T恤。薄薄的一层布料根本隔不住什么,匀长灼热的呼吸在肩颈拂过,像夏天午后吹来的风。 这么近的距离,呼吸里盈满了甜浓的香。 陈珩喉间滚出低低的叹息,他不需要碰就知道自己脸烫成了什么样子,也清楚胸腔里心脏跳动有多错乱多震耳欲聋。 他脖颈里的青筋跳了跳,长指隐忍蜷起。 正值夏末,闻婴纯粹是想发汗才没开空调,还盖了条夏凉被。 隔着单薄的被子很容易感受到彼此,女孩子柔软单薄的身体略微蜷缩,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姿势,但是靠在陈珩背上的时候,居然乖乖巧巧。 陈珩闭了闭眼,喉咙上下滚动几次也觉得口干舌燥。 挣开这么轻松,本来也是叫闻婴起床看看情况,喝点好消化的粥再睡,为什么不立刻挣脱? 他心知肚明结果是什么。 再退一步,如果是别人生病,陈珩压根不会请假。 换个说法,没有第二个人能让陈珩这么在意。 陈珩心里清楚这个时间点不是让他捋自己已经混成浆糊的脑子的时候。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轻轻掰开了闻婴的手,起身的时候没有立刻叫人,而是深深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太复杂,连挂了机悄悄偷看的系统都没分清楚是什么含义。 陈珩起身去把包里的药、红糖水和餐盒都掏出来,又顺手把闻婴累极了所以没收拾的客厅厨房都清扫一遍,烧上热水才坐在客厅的桌子上开始写卷子。 夕阳一点一点一点淡去浓郁的红,却铺开更大面积的赤金辉煌。 热水开的时候,闻婴不知做了什么梦,突然惊醒了。 风寒感冒和逃亡时的剧烈运动导致她浑身酸痛,头和身体感觉让车碾了八百遍,额头上都是汗。 她试了好几次都起不来床,差点打算接着躺。但肚腹空得很,身体叫嚣着需要食物补充能量。 闻婴:天要亡我,饿死吧。 她正沮丧,突然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然后看见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闻婴:? 她心想好家伙,我终于思念陈珩成疾然后高烧都能看见他了吗,还是我现在仍然在做梦,梦里头都是他? 闻大小姐发怔两秒,正好和接满暖壶回来的陈珩对视。 闻婴:“哥……?” 她一开口就后悔了,怎么会有这么哑比陈斓割琴弦还难听的声音! 陈珩也没想到刚才晃都晃不醒的人居然这会儿自己清醒了。 他手里还拎着暖壶,只能先放下然后过来,“醒了?” 闻婴压根不敢想刚才陈珩来的时候她是个什么自我放飞的样子,只能庆幸她睡衣都是能外穿的款,连忙披了件衣服准备下床——哪有让别人来家里伺候自己的道理! 更何况是暗恋对象……她更想死了。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她脸上还有病态的潮红,看不出来羞耻得要命的情绪,闻婴哑着嗓子:“你怎么来了……咳咳咳。” 一句没说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圈都带上了红。 陈珩快走几步到她床边坐下,一只手抚背顺气,另一只手去取床头柜刚才给她放好的保温杯。他手指瘦长有力,三指握着保温杯,食指和拇指还能扣紧瓶盖轻轻松松拧开。 “我来看看你,淋雨发烧了?” 两个人坐得很近,可以清晰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陈珩身上凛冽的薄荷香气和房间里的双重薄荷交叠又不同,但其中最鲜明的还是被褥的甜浓果香。 陈珩在熟悉和陌生的气息间感觉自己几乎要心律不齐,但他不动声色已经成了习惯,此时只是垂下长长的眼睫,把拧开的保温杯递了过去。 闻婴急促喘了两口才把气息捋平,剧烈的咳嗽之后有点脱力,手指还在发抖,几乎握不住杯子。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应该是……没办法,虚。” 陈珩看出来伸过来的手指都在晃,心想爱咋咋吧反正今天他脑子已经够乱了,干脆把身体交给本能—— 他表情没变,往闻婴那边坐了坐,手臂整个揽住她,让女孩子可以靠着借力。握着保温杯那只手没把杯子交出去,绕了一下,确定温度不至于烫,递到了闻婴唇边。 闻婴:…… 她本来应该因为这个距离脸红羞涩或者暗自喜悦,也可以再想一想他俩关系是不是有机会再进一步。 但是病中的人脑子一团浆糊,眼眶还因为发烧而酸痛。 常年都自生自灭的孩子骤然尝到下雨有人帮忙打伞的滋味,她不会想以后有没有人给她打伞,在伞笼罩过来的时候,她只想哭。 她眼睫轻轻抖了几下,蝴蝶似的,什么也没说,就着陈珩的手,一口一口把姜糖水喝了下去。 满室只能听到潮汐似的呼吸。 有几分钟,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他们心照不宣分享了这几分钟让人贪恋的静默,然后几乎同时开了口。 “你先量量体温,然后吃点东西垫垫——吃饭了吗?” “你吃东西了没,几点回去?” 闻婴没憋住笑了,笑的后果是又开始咳嗽,咳得挺厉害,陈珩接过保温杯放到床头柜上,给她一下一下顺气,一点脾气都没了。 “忍着点笑。” 闻婴笑着又咳了两声,“我也没想到。” 病中的人格外放纵自己心意,闻婴做了个她平常绝对不会做的动作。 她把手撑在陈珩大腿上,借力直起身去拿床头柜上的体温计,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确认甩过了,夹上的时候看了看时间。 “六点四十,五十的时候看温度就行。”她坐回床上,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哑,却比刚才好点了,现在像在原本的音色上生了把钩子。 “我没吃,刚才肚子疼,回来就睡了。你也没吃饭?” 闻婴高敏感能力几乎是顶尖的,她是在试探陈珩底线。 她关心则乱,判断不准陈珩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感情,但反感或者抵触她判断一定不会出错——闻婴自嘲一笑,几乎是小心翼翼用余光观察陈珩什么反应。 没有躲开,没有惊诧。 陈珩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抬起手来,似乎想把闻婴额头上因为汗湿而沾上的发丝拨开,手指微微一蜷,到底没碰到闻婴眉眼,只是把她披着的衣服捋平了领子。 声调一如既往:“没吃。我给你煮了瘦肉粥,皮蛋是凉性的我没加,将就一下。你要是醒了胃里也空着,我就给你盛出来。喝吗?” 闻婴没空注意晚上吃什么,她那一瞬间的眼神是近乎贪婪的。 她骨子里是和邝稚京一样掠夺和占有的血液,想要的一定要拿到,也要最好的,成绩,喜欢的体型身材……也包括人。 十四岁动心是这人太好她也想要,十六七岁反复确认了这么好的人永远对她例外的时候,她真的想把这人永远扣在身边不放开。 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是爱意,而掠夺占有是本能。 前者是陈珩养大的闻婴,而后者是闻婴。 对我好是要一直对我好的,哥哥。 失态仅仅一刻,下一秒闻婴恢复了虚弱的神色,眼神湿漉无辜,但盯着人的时候分外认真,唇轻轻牵了一下,“你弄的我肯定喝啊。” 拥月 六点五十的时候陈珩专门看了一眼体温,三十七度七。 闻婴皱眉:“体温计坏了吧,我感觉我好……咳咳咳!” “你好什么?” “我真不烧了!” 陈珩不想和嘴硬的人争,又拿了一个枕头垫在闻婴身后,顺手贴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心里记住温度,然后向前俯身,手背轻轻落在闻婴额头上。 手指间的热意很明显,陈珩睨了嘴硬的闻婴一眼,哼笑了声,手指顺势曲起轻轻敲了一下她额头,很轻。 “不烧了?小骗子。” 本来是非常暧昧的称呼和氛围,然后直男在闻婴灼灼目光中毫不犹豫把枕头撤掉,扶着她躺下:“你再躺会,我去炒菜。” 然后毫不犹豫走了。 刚才眼神还危险又跃跃欲试的闻婴:…… 她咂了一下嘴,生无可恋答应:“好。” 喝完姜糖水身上总算有了点力气,闻婴硬撑着好歹是起了床。那边陈珩把粥盛出来,又趁她收拾自己这会儿看了看冰箱,把生菜、西红柿和鸡蛋挑出来,把米饭热上,动作利索炒了两个菜。 都是长期自己照顾自己的孩子,谁的厨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陈珩把菜盛出来,回头看闻婴已经把衣服换好了。 咖啡和白两色的半身裙,能看见修长笔直的小腿,长发梳顺用浅褐色发夹抓起来,白衬衫有点宽大,却显得人愈发清瘦。 女孩子在陈珩面前转了个圈。 闻婴的审美能力一直在线,陈珩心知肚明。 他牵唇笑了下:“这身好看。” 闻婴从他手里接过盘子,得意洋洋冲他挑眉:“好看吧,我可喜欢这身衣服。” 陈珩觉得手心痒,但是到底没揉一揉闻婴的头。 吃饭的时候一开始谁也没说话,直到闻婴开口:“咱们今天遇到那人,身形轮廓都像我爸。” 陈珩筷子一顿。 全程挂机忙自己事的系统:? 闻秋至? 那个早就死在小说开头介绍闻婴身世第一行字、没人见过却对闻婴有一生影响的闻秋至? 闻婴很喜欢陈珩炒的浇汁生菜,细细咀嚼完了才接着道:“哥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有段时间我老晚上哭,情绪管理很差,呃,是那个徐宁姐还没转走的时候……我们当时去夜市买东西,还遇到了……” “还遇到了个穿的奇形怪状的人。”陈珩接上话。 他用没碰的新筷子给闻婴夹了炒鸡蛋:“蛋白质补充点,你比半年前瘦了。” 闻婴想起来初夏的时候,陈珩的那个“她快轻得跟纸片似的了”的理论,神色不太自然,绕开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当时有个叔叔骂自己儿子戴美瞳,声音太像我父亲。我没看清他身形和脸……那几天特别想他。” 这话其实是真剖开她自己说了。 闻婴平生最好面子,不可能承认自己情绪失控、爱恨破绽,除了陈珩,她不可能把一肚子九曲十八弯的抑郁痛苦给第二个人看。 陈珩记得闻婴当时撕心裂肺的恸哭,垂眼抿唇:“我记得。” 但是那天同样是袭击者被拦截的日子。 闻婴的父亲,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和那个所谓的袭击者有什么关系?还是只是闻婴太思念父亲,所以碰巧遇到相似的人,所以认错了? 但是更巧合的是,她第二次觉得熟悉的人还是和系统世界有关,为什么会这样,一次巧合,两次也是吗? 陈珩心头千般疑虑,而他却只觉得酸涩。 好像有人在墙的那头流泪,他明明触碰的只是高墙,却把月亮和霜都当成那人被冻凉的眼泪了。 “这回不是同一个人吧,声音不一样,但是身形太像了。” 闻婴低低地笑了下,“主要是两回,都遇到这么像的人……或许我是真的很想他了。” 女孩的声音平静,但是隐隐带着颤抖。 “兜帽人叫咱们别回头,可我回头看的时候,他分明在看咱们。” 他到底是叫她别回头,还是他自己不敢回头。 “哥,这世上死了的人,还能按原样子再活一次吗?还能再……救他重要的人于水火吗?” 这问题明明很简单,否定的答案却里堵在了喉咙里,答不上来。 他似有所感抬起眼,果然见闻婴眼尾有点红。 陈珩放缓了声调:“你要是需要,现在可以哭的,小闻。老规矩,我不看。” 闻婴只是回忆父亲,她深知他回不来。 陈珩这话出口的时候,闻婴看少年兄长的眼神十分复杂。 太温柔了。 可她有一瞬间不可自遏地在怨恨这种温柔。 什么都包容,什么都接受,情绪稳定接受她的负能量,站在她拼命了那么久也爬不到的高度,不管是学业还是为人——永远的文科第一,情绪稳定,独立人格,很好面对分别和到来,似乎什么也不留恋。 她喜欢的人像从别的世界来救她的月亮,凡人皆披其华光,可月亮永远在天上。 闻婴知道自己碰不到月亮,所以一直从不告白。 可月亮今天太纵容也太温柔。 纵容到闻婴觉得他在手边。 闻婴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哭,只是我们分别太久了。” “哥,你会离开我吗,和他们一样?” 闻婴本来想言辞激烈问的是“你会和他们一样抛弃我吗”,但是这问法卑微又暧昧,她可以试探暧昧,但骨子里自尊不允许她跟任何人这么折下腰,陈珩也不行。 本来安抚一句就能结束的话题,陈珩今天沉默的次数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 一片尴尬的寂静里,闻婴刚才还燃起希望火花的眼睛渐渐黯淡。 ……也是。 她自嘲地笑了下,想要说点什么找补,但被陈珩打断了。 “离开的定义是什么?” 陈珩不是在讲大道理,他是真的转身过来看着闻婴的眼睛在问。 闻婴愣了愣。 “是生离死别,还是分道扬镳,还是渐行渐远,然后你只会记得你小时候、读书的时候有这么个邻居,你们关系……还不错?” 陈珩有点难以启齿似的,但还是坚持问完了。 他眼珠很黑,看向闻婴的眼神太认真也太专注,有种被深渊吸进去的错觉,让被注视的人背后不自觉战栗。 闻婴张了张嘴,发现她也没想过“离开”到底是哪种离开。 因为不管是哪种“离开”,她都无法接受。 他们明明坐的这么近,却感觉隔了千山万水,谁也到不了对方所在之处。 “都算离开吧。生离死别,分道扬镳,渐行渐远。”闻婴别过眼去,淡淡重复了一次,“……应该都算。” 陈珩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这个问题系统问过他很多次,他一次也没回答。 人生来孑然一身,生老病死都是不带来不带去,亲生父母尚且能因为病痛和天价医疗费用抛弃稚子,所谓的亲密也不过是因为朝夕相处频繁互动而产生的“很重要”“离不开彼此”的错觉,分别十年照样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为什么不能接受离开? 可他心里已经填了太多东西,再也不能轻飘飘像当时第一次死的时候混不吝一句“我无牵无挂”,走得毫不留恋。 陈珩的性格让他不会热血上头就承诺,更何况他不是货真价实十七岁毛头小子。 他承诺的东西必然会拼命做到……而这种他自己都没查清的“系统世界”,他没办法给予这么重的“我不离开”。 陈珩没发现的是,他考虑的是“没办法”,而不是“他不想”。 就像陈珩已经很多次想要伸出去的手,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他没伸手出去。 所以此时此刻,陈珩也只是近乎柔和地看了别过脸去的闻婴一眼。 “吃你的饭,快凉了。” 陈珩给闻婴碗里加了两筷子,然后把水重新倒上。 闻婴闭了闭眼睛,心里酸楚一片,心想别绕开话题,这还是你吗陈珩—— “生离死别不知道,分道扬镳听你的,渐行渐远不清楚,这些你我都不知道,就相信时间吧。至于其他……你能记得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闻婴惶然抬眼。 陈珩只是垂着眼笑,然后催她快点吃饭。 他身在异界,生死不由己,身世踪迹都成谜,什么都要压抑本心,本身也不太在乎。 可那是他隔了一层厚障壁,手脚都戴着枷锁,能给高墙另一侧的人唯一一朵花了。 吃完饭,陈珩洗了碗也得回家,他今天想的事太多,的确需要空出来点时间思索,以及和自己的冤种系统讨论接下来怎么做。 而且,大赛结果快出来了。 陈珩向来自负于他的成绩,以文科生身份参赛“育苗计划”,他们那一届文科估计就他一个,如果能选上,他确实有更充足的时间。 因为如果下决心有些什么,他必须把那些之前疑虑的东西弄清楚,再也不能随便扔在脑后不管。 他得是个活人,而不是那个宿主。 要走的时候,陈珩在玄关换鞋,闻婴穿着拖鞋在旁边看他。 因为陈珩不允许还在发烧的伤患去送人。 “就几栋楼远,送什么?” 他说得好不心虚,好像每天晚自习放学一定在楼下看闻婴卧室的灯亮起来才走的人不姓陈名珩一样。 闻婴看着他笑。 陈珩一边提鞋跟一边随口嘱咐,“明天量量体温看情况再说上不上学,我记得你们明天上午应该也就是语文英语还有一节历史?那也没必要着急……饭别自己随便凑合吃,我明天晨跑完给你送过来,我看你那冰箱里都是速冻的馄饨。” 他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要补充的,正想告别,却发现他舍不得说那声“那我走了”。 闻婴仍然在认真看着陈珩。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上前一步,“那你现在回去?” 陈珩张了张嘴,应了个“嗯”。 闻婴歪了歪脑袋:“那能抱一下吗哥?” 什么? 抱一下。 哦。 等会,抱什么? 陈珩感觉他脑子宕机了。 一米八七高的少年,就站在玄关那块,别说手足无措,他感觉他有一瞬间就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不是人,对自己任务对象也是小了这么多的妹妹可能有别的想法——更别提还没思考到底是动心还是荷尔蒙作祟那种混沌,哪怕想过为了这一点别的想法去面对一切,也没思考过妹妹能有其他心思。 所以他只觉得闻婴是感激。 ……也不是不行,但是他现在不太配得上这个拥抱。 闻婴在心里数着,等了十五秒,然后上前一步,张开手抱住了陈珩。 陈珩鼻尖全都是那股甜浓的香气。 他这时候才分辨清,那应该是白桃,清甜柔软,也可能有其他绿植,像满目蓊郁苍绿的山野,有自由又爽朗的风。 他的手抬起来,虚虚地拢了一把女孩子,没敢碰到她,才惊觉闻婴居然单臂就能抱拢。 闻婴这个拥抱从陈珩说“我就已经很开心了”的时候就开始想了,这人总是抽离在所有人之外,怜惜和溺爱都克制得过分,好像真是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月亮。 那不如让她摘下来。 她轻轻嗅了一下陈珩脖颈和胸膛上的薄荷味道,然后毫不客气用脸颊蹭了蹭,踮脚抬手,用力抱紧了她的月亮。 争论 等陈珩和闻婴真正告别的时候,他几乎是踉跄着出去的。 陈珩扶着门框,眼睛几乎不敢抬起来看闻婴,只是道:“我……我真走了,你一会记得喝水喝药再量一次体温,退烧了跟我说一声。” 闻婴其实耳根也红的,但她努力镇定自若,应声:“好。” “要是再烧起来跟我打电话,该去医院去医院,我走了。” “哥再见,路上慢点。” 大门合上,两个人几乎都在盯着同一扇门发呆。 闻婴想下手绝对毫不犹豫,更何况她等了那么久对方感觉就没有抵抗……但是真抱紧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可能唯一闪过的想法就是他胸触感真的不错,不愧常年健身……啊她在想什么!!! 闻婴疯狂搓脸,觉得她可能现在量体温能再飙回三十八度。 可是…… 她那张漂亮的脸红透,却没有挪动脚步,手抬起来放在门上。 可是,不算上回抱着他哭,这是他们第一个认真的拥抱。 陈珩没立刻离开。 他感觉每天晨跑心率都没现在高。 之所以总开玩笑说他是酷哥,是因为这人眉眼生的好,却是那种不近人情拒人千里之外的好。眉总是微微压着,狭长眼尾走势还向下,冷恹又淡漠。五官的锋锐感都很重,属于走在半路上一眼大帅哥第二眼他好凶的类型。 然后就这么个冷漠脸的酷哥,红透了耳根颊侧,一手遮着脸,另一只手撑在门上。 他们隔着厚重的门,手却放在同一个地方。 陈珩基本想不起来他是怎么回的家。 回到家以后,他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个脸,感觉才清醒一点。 他手上还沾着水渍,顺手把自己额前的碎发撩上去,本就锋利的眉眼攻击性一下子就出来了。 陈珩“啧”了声:“看够我乐子了?出来。” 系统:…… 系统:你听我解释。 镜子里的陈珩似笑非笑。 系统心里崩溃,心想闻婴你他妈到底看上的是什么人心里没数吗,他陈珩一点都不是你眼里那个抱都不敢抱光会脸红的反差哥哥啊!!! 系统:我也不好意思啊,你俩那气氛我在那我合适吗……你心率都破百了,你敢说你没想法陈珩? 它前面还在狡辩,后面发现漏洞迅速反将一军。 系统愈发理直气壮:我不能耽误宿主感情问题啊,我多好一系统! 陈珩倒没有它想象中迅速羞涩或者其他情绪,沉默了两秒,定定道:这话别提,我先想明白再说。 系统:? 系统:你脸红了那么多回,又是抱又是贴额头的,中间是不是还想说过不离开?请假看人,夸人女孩好看,给做饭还要送早餐,闻婴睡着抱你背的时候你心率破120了,你有对第二个人有这样过? 陈珩咂了下舌。 他是有那么一瞬间愣怔的,但是转瞬表情就有点戏谑:所以你看了全程? 系统:操,这老阴比抓重点能力好强。 好在陈珩旋即正色:不是,我自己心动不心动我自己会想,我没确定之前不可能擅自越界或者其他……你别忘了,我来的时候过了十八岁生日,闻婴那会才四岁——刑法判不死我我感觉自己也是个畜牲。 系统终于明白这人墨迹在哪了。 系统到底是系统,人工智能和人类的思维一点都不一样。 系统:所以呢?你俩没在你俩任何一个十四岁以下发生其他道德败坏行为,在闻婴马上十七岁的时候你可能喜欢她了,高中早恋还不犯法呢! 陈珩发现他的系统真是自有一套逻辑。 但是那句“你可能喜欢她”,还是让镜子里的刚才攻击性极强少年的眼神瞬间温和。 他没忍住笑了下,道:好好好我自己想——不说这个了。路上当时盘的没说完,咱们当时说到哪儿了? 系统:凌然灵魂不能回来。 这话题太沉重,一人一系统瞬间沉默。 系统:他的灵魂归我们主空间管理,你可以放心他不会受到折磨……同时,我们启动遗忘程序,和“凌然”有关的记忆除了你们几个都会被抹掉。 系统:入侵世界的事情会停一停了,虽然这事很过激,但确实让主神注意到了这里,对你们有其他想法的人不会再对你们造成威胁。 系统:你可以安心做任务了,陈珩。 陈珩听出了系统电子音里那种复杂的如释重负。 陈珩:如果没有这件事呢? 系统答得很快:那你们也会没事,交给我,我不会让你们有事。 这话一听就是思虑很久才答得毫不犹豫,但是又“我不会让你们有事”充满了小孩子负气似的赌咒意味。 陈珩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想,但是他就是觉得无奈,一点也没考虑和他聊天的可能是传说中的第一批子神二代,也没考虑他可能真的有这个实力。 他无奈地耸耸肩,安抚似的道:好,我相信你。 陈珩又想到了什么:那当时虐待动物和音频……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是那个入侵的魔种干的。他虽然没有入侵凌然成功,但是经常能操控他的意志……我把他的角色线发给你看吧。他在原著里没有这回事,是陈斓手底下一个很厉害的医生。 所以在原著线里,他是好好长大了的。 他也成为了他想成为的医生。 陈珩闭了闭眼。 他在阴差阳错和他人的帮助下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以至于头一次目睹原本可以活下来还活得很好的生命,因为意外而死亡,觉得心脏那一瞬间生疼。 凌然父亲好赌,经常对凌然和母亲拳脚相向。 母亲跑的时候没带上他,大概觉得他是个累赘。 凌然本能地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和邻居的爷爷奶奶们关系都很好,也开始接触饲养花草和小动物。 那些柔弱的、漂亮的生命需要他。 就像这样被随意抛弃、被拳脚相向的他也可以成为别人的英雄。 凌然再长大一点,八岁的时候,邻居的一个爷爷因为中医治好了疾病。 他想,或许我也可以成为一个医生。 凌然十五岁的时候,开始拍自己的宠物,学着经营视频账号。 他像岩石里生生不息的藤蔓,疯狂汲取每一点营养,别人的欢声笑语、赞美和依赖都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凌然十六岁,在夜市上突然觉得冷。 然后半年,他经常会不记得前一天干了什么。 他以为自己生病了,但是他没钱看病,也没关注这些。 直到分班考试前一天,他去找被父亲扔掉的小狗,却突然记不起来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在家里看到了小狗布满伤痕的尸体。 不是父亲干的。父亲三天没回过家。 那是他头一次怀疑自己。 再往后…… 再往后,就没有往后了。 “可我本来就不该活。我人生狼藉、失败又沮丧。” “依赖和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如果有一天我连保护它都做不到,如果有一天是我伤害它……请向我开枪。” 这是凌然龙飞凤舞写在日记里的话。 “小狗需要我,花草需要我,我靠这些活着。我对依赖我和需要我的都报以感激……救人也是一样的。” “我没你厉害,我只是想做英雄。” 陈珩喉咙里酸楚得很。 他已经是英雄了。 系统:另外还有件事。 陈珩:嗯? 系统微微笑起来:恭喜,“育苗计划”全国文科第十二,阳城高三保送生名额基本到手……我记得你二轮面试投了五个学校?咱们过一个月就出发。 现在是京城时间八点半。 陈珩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五味杂陈。 系统心情好了不少:你上一辈子我记得也高考出分了,多少? 陈珩对系统不怎么了解他当时的情况已经接受良好:保送没去,我当时想为人民服务当警察,考的换算过来应该是你们这边的京城公大。 系统愣了愣:怎么想到要当警察? 陈珩笑了下,没回答:就不能让我为人民服务啊? 第二天,陈珩睡醒的时候闻婴就发来了体温计数值,三十六度七。 置顶上明晃晃挂着未读的红点,备注是小闻。 小闻:正常!! 小闻:你醒了没啊哥? 陈珩昨晚一整晚都没睡好,前面是睡不着,睡着了梦境又昏昧粘稠,总能嗅到甜浓的香气,醒来都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现在困得眼皮都睁不开。 陈珩抓过手机,摸索了一下按到语音键,嗓音沙哑:“好。刚醒,我马上就去给你送。昨天我烧了热水,你现在去喝点。” 闻婴直接把电话打过来了。 陈珩被铃声吓了一跳,按下通话键。 她嗓子听起来好多了,语调轻快:“不用,我今天起得早,买过了。你现在要是起了,就给我开门。” 陈珩刚才还困倦的眼睛骤然睁大:“你怎么来了?” 他本来想立刻下床,动作却骤然僵了僵。 操。 陈珩无声骂了句脏话。 他撩起夏凉被看了一下,闭了下眼。 闻婴:“哥?” 陈珩:“……稍等一下。” 闻婴愣了下,面前的门却开了。 陈斓穿了个无袖,头发四仰八叉:“我听见你在楼梯间打电话了,怎么今天这么早?不发烧了?” 他一边给闻婴开门一边问:“你钥匙呢?” 他们两家都互相有对方钥匙。 闻婴把书包和塑料袋都放下,进门换鞋:“钥匙昨天烧糊涂忘教室了,我自己开门都是用的门垫底下的备用。我给哥打电话,他还没起呢?” 电话还没挂。 陈斓揉了把脸:“不知道,我是昨天题没写完今天早上起来把这玩意算完……这点应该起了啊。我进去看看。” 他推门进去,发现他哥正闭眼倚在床头,表情有点生无可恋。 都是男的,谁还不清楚谁。 陈斓秒懂:“你还得多久?” “……马上就好,你跟小闻说我在换衣服。”陈珩揉了下眉心,掀起眼皮,斜睨表情明显在憋笑的陈斓,“陈斓你装什么纯,你自个儿没有?” 闻婴倒没怀疑什么,她就是来送个饭,顺便看能不能多看两眼陈珩。 陈斓跟她说了声就回去算题了,闻婴在客厅坐着的时候也没闲着,翻开随身带的本子开始背单词。 陈珩出来的时候神色不太一样,倦怠感很重,下颔还有一点隐约的青。 他穿着和陈斓不同色但同款的无袖,漂亮流畅的线条在走动间就看得明显:“早。” 闻婴收起单词本,指了指桌上的饭:“早。你俩的都够了,今天不用买饭。你现在去晨跑?” 他俩谁也没提昨天那个拥抱。 但闻婴明显今天心情不错,而且看陈珩的眼神都比平时专注。 陈珩心想我他妈必须晨跑发泄精力。 但是他没说这话,只是点了点头:“你回去背书还是在这吃完咱们一块走?” “在这吃完一块走。背书的话我去阳台就行,在那儿背会——我书包都背过来了。” 陈珩点头答应,但是瞥见闻婴笑盈盈的眼,脸又开始觉得热。 “……行。” 母亲 陈珩到学校第二节课就被叫到了办公室通知面试的事情。 同时的好消息是沈知川也同样通过他的竞赛,两个人接下来只需要准备面试以及和自己心仪的学校联系就行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其他几个小一届的嗷嗷叫,必须要求这俩人请客,两个人心情也的确是好,约好了这周末去吃顿好的。 几个人在火锅上真是很长情,本来定了好多种选择,但是最终还是都嚷嚷着去吃火锅。 宋昼舟恨铁不成钢拍桌子:“出息一点!出息一点啊!能宰两个人你们不下手,居然要去吃火锅!!” 闻婴立刻反唇相讥:“吃火锅怎么了,吃火锅七个人也很花钱啊你心里没数吗!” 宋昼舟强烈要求她要求撤离战场:“你偏你陈珩哥,这属于家属参战暗箱操作,闻婴别张嘴!” 闻婴一句话不说就瞟陈斓。 陈斓本来在旁观,但这话可就不乐意听了。 “亲属搁这儿呢,你什么意思?” 他小虎牙一长嘴就很明显,“我就心疼我哥,就吃火锅!” 平三雪唯恐天下不乱,大声喝彩:“好!” 然后和闻婴击了个掌。 宋昼舟一挑三,决定寻求外援,但是他往这边一瞅,同样需要请客的沈知川笑盈盈抱着手臂观战,温亭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眼已经不耐烦闭上了:“怎么,你要让我说服他们去其他地方吃吗?” 宋昼舟惨败。 所以最后还是去吃火锅了。 周末的时候阳光好得很,七个人热热闹闹围了一大桌,饮料干脆要了一箱,喝不完打算直接提走。 出来的时候几个人身上都是火锅味,心情都好得很,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闻婴吃撑了走得慢,陈珩在她身边陪着,看女孩儿表情实在很痛苦,没憋住笑了,然后招来了一记眼刀。 陈珩没停住笑,唇角仍然是上翘的模样,攻击性极强的眉眼都柔软了棱角。 “这么高兴?” “替你开心。”闻婴没忍住也笑了,眼弯起来,小狐狸似的,“真的替你开心。” 她见过陈珩所有的刻苦和付出,所以欢喜发自肺腑。 “那你想……去哪儿啊,或者想学什么?” 闻婴下意识揉了一下手指。 陈珩一直对这种事情避而不谈,逢年过节和亲属长辈一块吃饭,也只是笑着说现在提太早,连闻婴和陈斓都不知道。 陈珩内心一动。 他眯起眼睛,表情却仍然柔和:“我要说我想去公大呢?” 闻婴明显愣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陈珩:“挺好……怎么想起来公大,是想和叔叔一样吗?” 陈珩在有些方面是从里到外的冷漠,柔软和同理心是出自他自己原则,而对具体的人则大多不怎么入眼,甚至可以说不在乎。 闻婴真没想到他想去公大。 前面几个人其实看见这俩人聊天,几个人默契对视一眼决定先走。 宋昼舟揽住想过去的陈斓,沈知川漫不经心往那边挡了挡,平三雪和温亭神色不变接着聊天,只是眼里都是笑意。 “不是。” 陈珩笑起来,他最近真是很喜欢在闻婴面前笑:“我受到过太多人的帮助,这是我回馈的方式……而且,我只是想保护。” 闻婴没太听明白。 陈珩眯了眯眼睛:“这世界烂透了,保护的也不会全是好人,只是如果我能尽份力,我想会少一点不该受伤的人——善恶有报,我很喜欢这句话。” 他语气清淡:“我想做执法者。” 系统在监控室里看这一段的时候表情骤然凝固。 他半晌才揉了把脸,轻轻笑出了声。 原来真的有人,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万次走上同一条路。 陈珩侧过头问闻婴:“我能问小闻吗?以后想学什么?” “我?我很俗的。” 闻婴笑起来,“大概是金融之类吧,我得学着帮姑姑分担点。” 闻姑姑没有孩子,养大的就是闻婴。 如果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能帮陈珩一把。 不过这就没必要提了。 陈珩正想开口说什么,突然前面一阵喧闹。 陈斓脸色难看得要滴出水来,脖子上青筋暴起,平三雪表情惊愕,旁边宋昼舟刚才还嬉笑的表情变成了皮笑肉不笑,沈知川笑容倒是斯文,但是毫不犹豫把陈斓挡住了。 温亭十指交叠:“阿姨,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是陈斓看起来……不太想见您。” 两个人对视一眼,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那是位细眉长目很漂亮的夫人。 四十来岁,每一道纹路都是气韵。 陈珩耳边同时响起许久没听到的任务发布。 【母亲】。 是原著里死在陈斓十六岁,恨陈斓阻挠她去京城,后又想念她的儿子却没得到原谅的母亲。 ——陈楠。 她眼神仓皇,被身侧的黑西装扶着,但仍想上来扯自己儿子的手。 “你和你父亲很像……阿斓。” 陈斓表情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他立刻躲开了妇人想要牵扯他的手,英气桀骜的眉眼头一次冷淡又漠然。 “别碰我,我们不熟。” “小少爷,夫人很想您。” 旁边的黑西装适时插嘴,“她坐了很久的车才重来故地,我想您是可以理解她对您的思念的。” 陈斓已经不耐烦到了极致,正想说话,被温亭扯了扯袖子。 温亭笑了起来,“家里主人讲话,没教过你别插嘴吗?” 温亭向来在小团体里是率先开嘴炮输出的,此时她说得难听,对面居然也没生气。 而对面的黑西装不卑不亢:“温小姐,许久不见了。看起来您过得不错,腿好些了吗?” 温亭笑了声没说话,但站在旁边的沈知川脸色骤然阴鸷,显然是认出来了这是哪家的人。 他缓慢抬眼,嗤笑,“晏家的下属就这规矩?” 他显出了很大的攻击性,把陈斓挡在身后:“贺老夫人当时说的什么,不允许来干扰陈斓的生活,你们都忘完了?” 黑西装立刻鞠躬道歉,彬彬有礼:“只是合理打招呼罢了,沈少爷如果感觉到冒犯,是我的失误,还请沈少爷原谅。” “陈斓少爷是我们晏家的事情,和贺老夫人关系也……不太大。” 陈珩和闻婴这时候赶到了。 陈珩不动声色向前一步:“刚才在后头没跟过来,您二位是?” 黑西装和他身量相仿,看起来快一米九,戴着墨镜,像极了豪门小说里那种保镖,但气势显然不是哪家保镖能有的。 黑西装扫了他一眼,微微鞠躬:“您是陈斓少爷的哥哥陈珩?百闻不如一见。您好,我是晏二夫人的下属,今天来是夫人想来找自己的亲属,或许您以及您的长辈愿意和我们详谈?” 那位夫人身体微微战栗,此时惊愕看了这高大冷峻的少年一眼,似乎没想到是哥哥的孩子。 “……阿珩?” 陈珩算了下辈分,这位女士应该称一声姑姑,但就冲目前这情况,他是真喊不出来。 于是陈珩只是微微笑了下,并不作声。 “回?”陈斓嗤笑一声,“我家就在这里,回哪儿?” 他满身的戾气燥郁都快溢出来,全程不看那夫人一眼:“我姓陈,家里只有舅舅舅妈,哥哥把我带到这么大,我刚给我哥庆祝完,现在就回家,你们说的家又是哪一个?” 黑西装很遗憾摇了摇头:“您到底是晏家血脉……” 陈斓遇到这种问题毫不意外会从理智正常的高中生变成一点就燃的炸药桶,更何况真正能刺激他神经的夫人看着陈斓眼泪就开始摇摇欲坠。 宋昼舟勾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暗暗使着劲怕这炸药桶冲动,沈知川和陈珩面色也不好看。 但是这话太傻///逼太中二了。 所以远离战火没共情的闻婴没憋住笑了。 她一笑刚入戏的温亭也开始笑,两个姑娘笑得旁若无人,平三雪在她俩旁边迅速get了这两个尖酸刻薄鬼在笑什么,死死忍着试图控制局面,然后被闻婴拉着笑。 旁边几个男生:……草。干什么。 然后他们没憋住也想笑。 论掐架功力这两位姐姐无人能出其右,其中以闻婴当时辱骂温智殴打晏家小姐两战成名——如果你们不了解真的听起来我们小闻很泼妇。 但是小闻没有,小闻是文明人。 “除非家是有皇位否则少他妈跟我扯这个淡,在我这都是百年后喂蚂蚁的肉骨头”闻婴在后来聊天的时候恨恨辱骂温智——对,就是温亭那个傻逼的亲爹的话,被几个乐子人奉为经典笑梗,黑西装一说这话几个人就乐了。 黑西装:……? 夫人:? 这几个年轻人看起来都挺有病。 但是这一笑很好地让炸毛的陈斓恢复了一点正常状态,他明白发小和同桌是给他解围,往这边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然后转身面向那两个他一辈子也不想见到的人。 “别再见我了。” 他没看那位夫人,声音平淡,“如果想去看看舅舅就去看看他吧,挺惦念你的,他怕自己妹妹没哥哥护着,在外面受委屈。” 那夫人一直在看着陈斓,红着眼睛,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那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如果有什么受到胁迫,还是尽量自救吧,我可能也帮不了你的忙……我也不可能去京城当你的好儿子。”陈斓没有停下说的话,“我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希望你也一样。” 他很聪明,从来都很聪明。 哪怕刚才一时被愤怒和怨恨冲昏头脑,此刻也清醒了。 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晏家金尊玉贵的夫人怎么会亲自来? 是生不出儿子,还是晏家后代血脉出了问题,需要人顶替,还是夺权需要新筹码,或者是遗产争夺? 都有可能,但是陈斓不想管,也不想去想。 他只是抬起眼,第一次直视怀胎十月生下来他,又曾经想把他扔在商场,想把他卡死烧死摔死最后又哭着救回来,已经分别了很多年的女人。 她眼泪断线珠子似的落下,但还是记忆里头那么漂亮。 大概过得不错,那他就放心了。 陈斓微微笑了起来。 “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晏夫人。” 妈妈,我过得很好,不用带我走了。 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晏夫人——或者说陈楠,听出了这句话潜台词,哭到几乎脱力,挣开了黑西装的“搀扶”,向前几步,走到陈斓面前却不敢再往前。 当年抱着她大腿哭的小男孩儿已经比她高一个头了。现在高大英俊,眼睛总含着笑意似的,桀骜又生动。 来之前黑西装千叮咛万嘱咐,今天刚来只是见见,之后听他安排行事……可是儿子就在面前,哪个母亲能想起来其他事? 她泪眼婆娑,伸手想碰陈斓,男生却后退一步。 他抬眼的时候没什么情绪,却让陈楠冷得打了个哆嗦。 旁边几个人都没说话。 这个时候陈珩才上前,“您或许这几天有空?那我们留一下联系方式,如果您想见我父亲或者其他也比较方便。” 陈楠无措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此时才慢慢恢复似的,深呼吸了两下,尽量礼貌地笑了下:“多谢你……阿珩。” 晏家 陈楠来确实是有原因的。 而且陈斓猜得八九不离十。 黑西装对这位夫人不听劝感到头疼。 “夫人,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您只需要见陈斓一面,剩下的我来和他们交涉——二爷现在需要子嗣,陈斓少爷是最好的选择!” 黑西装急切劝说着,“您真的甘心那几个养在外头的小金丝雀带着他们的孩子登堂入室,叫您丈夫一声父亲吗?或者是等回去,大爷那一家多分到城西那块地的项目?” 陈楠双眼含泪,摇摇头,“我已经太对不起阿斓了,我不能再……” “夫人!您是生他养他的人,二爷是他的亲爹!父母有需要,他就得来!” 黑西装打断她,“老爷子想含饴弄孙,那几个哪个是能满意的?新来一个实力这么强的孩子,养在老爷子身边,那块地就是咱们收到的见面礼!” “而且,您办成了这事,您觉得二爷不会对您回心转意?不得夸您一声好?您还是高高在上晏家二夫人!” 黑西装急切道,“您二位这么多年夫妻,怎么能因为这一点龃龉就分开?您别忘了,当年您多努力才进来这里!” “二爷他年纪和身体条件在这里摆着,年富力强!如果没有当时陈斓少爷,没有贺老夫人帮您,您怎么能嫁进来?如今您更是有快成年的儿子,为什么不试着再争上一争?!” 陈楠被这一连串轰炸得心里没了主意。 她嘴唇颤抖片刻,还是下了决心,低声说了句好。 这边,陈斓回家的时候一直神色不好。 几个人吃完饭本来打算各回各家,放陈斓自己缓缓,但陈斓自己出了声:“不想回去,出去玩玩?” 沈知川笑了一声:“看你,我和陈珩现在够闲的,除了准备面试没什么活。” 陈珩在打电话,他一边和父亲交代这件事,一边无意识揽着陈斓肩膀。 那是个保护的姿态。 “……对。我估计也是这几种情况,妈妈这两天不是要回来?是你过来还是妈?” 陈启东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陈珩应了声好,“行。我记得你这个案子在收尾了?早点回来。” 陈启东又问了句,陈珩看了闻婴一眼,眼底温存:“挺好的,就在我旁边,你和她说话吗?” 闻婴听出来了,笑着跟手机那边问了声好,并没有打断他俩好不容易的对话。 这对父子关系一向好,虽然聚少离多,但陈启东休息的时候会拽上他和陈斓闻婴去拳击馆,也会教这仨半大孩子射击、防身和其他一些有意思的小技巧。 文虹这些年也是忙,她公家的职位辞了,本职会计的干练女人干脆跟着闻姑姑走南闯北去经营,两家人相互照顾帮衬,这些年很红火。 孩子省心,事业顺利,也没什么别的所求。 哦不对,陈楠就是意外。 陈启东揉了揉眉心,把笔一放。 来送文件的警察看到他这模样,笑起来:“儿子打电话还不开心?前天是谁兴致冲冲给市局同事在工作大群发红包庆祝儿子保送?” 陈启东儿子成绩出色是市局都清楚的,更何况是他们陈大队长炫儿狂魔,当年为了查中考成绩因为比儿子还紧张,请假前写字都手抖人尽皆知,让几个关系好的同事狠狠嘲笑了一阵子。 提起来这个陈启东就笑了。 陈珩和他眉眼有几分相似,有股锋锐气的英俊。此时总是皱着的眉心舒展开来,更是平添三分疏朗气。 陈家人长得都好是共识——不然陈楠当时怎么会被见过京城这么多殊色的晏家二少爷看上? 陈启东不打算详谈,只是笑了下:“明天这案子应该能收尾?连轴转半个月了,我过两天得请假一趟,家里来亲戚了。” 同事没多问,应下:“好,你忙你的。” 同事走了,陈启东却缓缓皱起眉。 这案子并不是半个月,他说了个明明能听出来的错话,但这几天谁都没有反驳他。 陈启东明明记得前几天大暴雨,陈珩学校出了事,他们当时刚回来,休息没一天就去出警,但现在没人记得这件事,也包括他明明记得在家但事实上还在出差的夫人。 “……真的是我记错了么?” 陈斓研究半天,还是什么都不想玩。 闻婴:“你好难伺候啊哥哥。” 温亭思索了一下,“我新买了副牌,你们打不打?去我家?” “去我家吧。” 沈知川插话,“麻将桌台球桌和牌都有,当时为了怕玩上头把那两间锁了,正好今天没事,过来打两局?” 宋昼舟吃喝玩乐向来是样样精通,平三雪常年奋战在各种玩法第一线,此时热烈响应:“好!” 温亭:“行,好久不打牌了。” 陈斓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珩征求意见似的瞥了闻婴一眼,果不其然看见对各类牌局都不通而且手气奇差无比的闻婴痛苦地搓了把脸。 闻婴:“我靠你们好烦。” 半个外国人的宋昼舟:“你让陈珩哥教你啊,玩两局就上手了。” “没用。”陈斓清楚这个事实,松了松眉眼,“斗地主一块从小到大她最强战绩是二十回赢了一回,我和我哥谁带都没用,除了二十四点这种纯靠脑子算的,其他没赢过。打麻将……我哥喂都喂不赢。” 同为发小的平三雪接过话茬,“这个确实不怪我们小闻,那运气是真的背。” 闻婴:“不带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沈知川家很近,几个人边走边说,一会儿就快到了。 九月的阳光还是热烈盛大,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原本无聊的日子也短了。 沈知川家很大,和温亭家装潢陈列都很像,他很少带人回来,几个好朋友也没来过这几回。 最后闻婴和陈斓一个不想玩一个不会打牌,决定先下一盘棋热热身,他俩从小就玩这个,旁边几个人都在观战。 陈斓黑棋先走,下得很凶,基本全在攻;闻婴白棋,她眼毒,脑子算得快,防守也是游刃有余。 沈知川刚才去接电话了,此时刚回来,看几个人都围在旁边,干脆拉了把椅子过来:“晏家,听不听?” 闻婴眼也不抬:“讲。” 陈斓耸了耸肩,“没那么脆弱,你该说说。” 然后他“啧”了一声,封了闻婴留好的路。 闻婴没生气,犹豫片刻接着下。 “晏家老爷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沈知川慢慢道,“他前妻是贺老夫人,已经离异,当时想养亭亭那位小姨的是后来那位晏老夫人,我们不熟。他们大儿子现在官途畅通,政界很有名,二儿子是……小陈父亲,呃……不怎么有天赋,绯闻较多。和亭亭父亲那边是正在往商业走,毕竟我们几家都在抱他们的大腿。女儿早早外嫁,没有什么了解。” 这话极尽委婉,但嘲讽之意快要溢出来了。 温亭笑了声,给他们翻译:“老大一家比较顶,夫人也厉害,家里有外交官哥哥,老二家不怎么行,靠着名头过活,但是比较自负商业奇才,和我们这几个有钱没门路的走得近。” 陈斓心里算着,却不耽误他听八卦,“正常,不然哪家的儿子来阳城还能搞出人命?” 闻婴凝神思考片刻,落下一子,“你说话客气点。” 然后她嘴唇蹭到了一片清甜的果香。 闻婴:……?! 陈珩没看棋,刚才他在手机上浏览什么东西,这会正坐在她身侧剥小橘子,然后头也没抬递到闻婴唇边。 旁边几个人:…… 陈斓正好抬头,感觉很想死。 陈斓:“我想说很久了哥,从小到大都很想说,我不管你俩怎么回事,但是刚刚受刺激的人是我,为什么不给我橘子吃?!” 陈珩面不改色让闻婴咬了那一口,然后抬抬下巴:“你太远了够不到,手沾上汁液再碰棋你不觉得不太干净吗——还有,这是第三个,你看你手边是什么?” 赫然是两个剥了皮的小橘子。 陈斓眼含热泪:“我错怪你了呜呜哥你真是我亲哥……” 然后他被正叼着橘子的闻婴抓住了破绽。 闻婴眼疾手快落下一子,一口把小橘子吞了,比了个承让的手势。 陈斓:所以到底受伤的还是我对吧??? 宋昼舟毫不客气大笑。 平三雪对这两个没谈恋爱甚至还没表白但是腻腻歪歪的人类没有兴趣,追问温亭和沈知川:“然后呢?” “老大家儿子比陈斓大几岁,名校毕业搞风投的,很厉害一人,最近他们应该是在争城西那块地项目……确实赚钱,我也眼馋。” 温亭毫不客气摸了一个橘子,跟陈珩示意了一下,掰了一瓣放进嘴里:“你小心点,现在就动手,沈姑姑不在,你亲爹发现你没安安分分读书,不会放过你的。” 沈知川合眼一笑:“我也就是想想。” 他给其他几个人科普,“我和我爸没什么不对付,就是不在乎我——就是我‘死在这不回去正符合他心意’那种不在乎。” 四个阳城土著:“……” 你们京城人好危险。 宋昼舟懒洋洋补上:“知川哥现在保送成功有时间了,有时间试试。至于花边新闻我来说,老大家就一个儿子,没女儿,所以温智当时很想把亭亭带回去给她养……啧。老二家比较复杂,外面情人不少,私生女有但是没其他儿子,但是当年这位进来是贺老夫人拍的板。” 温亭翻了个白眼:“别叫这名字,我感觉你在恶心我。” “对啊亭亭。” “……” 然后他被沈知川拎着领子往旁边挪了。 陈斓被这通特有的插科打诨开解了,知道几个朋友是在让他轻松点,眉眼舒展了些:“没事,我就是想问……当时为什么突然让他们结婚了?” “因为你。” 沈知川淡淡道,“当时晏家二爷没有别的孩子,他们当时给陈楠的要求是把你接过来……是贺老夫人拍板决定的,让你好好在阳城,陈楠嫁进晏家。那是那位女士的愿望,她说,既然这么喜欢他,不如成全。” 沈知川推了推眼镜,没看陈斓,“奶奶让我想办法,别让你联系上这边的人,我想着干脆恶心你恶心到家,你就不会对京城感兴趣……抱歉,当时没想过你或许完全不想和这边联系。” 陈斓笑了,放下手里的棋子,跟他碰了下拳:“怎么回事,今天都在哄我?真没那么脆弱,就是想和你们多呆会。” “看起来是跟我待烦了。”陈珩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陈斓:“我哪敢啊你先给的我橘子!” 闻婴:“陈斓你什么意思?” 最终还是开始打麻将。 这回纯观战的变成了闻婴,因为除了她六个人全会打,几个人轮流来,四个人一局。 但闻婴并不觉得如何,懒洋洋坐在陈珩旁边观战。 她想先顺其自然试试,因为她平心静气思考了一下,觉得不是完全没希望。 陈珩则是觉得不论到底是荷尔蒙还是真动情,他是真想对闻婴好,所以不着痕迹在慢慢试探。 闻婴的嘴唇其实蹭到他食指了,但是陈珩没提,也没有挪开手。 闻婴无意识抬眼看陈珩的时候,正好看到陈珩垂眸看她,两个人对视一瞬便各自若无其事挪开眼,好像这无声的一秒不存在似的。 各怀鬼胎。 乖乖 陈斓蔫坏,只说了闻婴确实不擅长打牌,但没说陈珩巨他妈擅长打麻将。 平三雪是唯恐天下不乱,会意陈斓想把他哥拿着当杀招用就没吭声。 而且几个人没有意识到一个事实,就是年纪最大不爱吭声的不一定是老实人,有些人心里憋着坏水儿就是不吱声,你要是上钩你就完蛋。 特指陈珩。 前面不温不火玩了一轮就退下来,漫不经心搁那玩手机,在旁边低声跟闻婴解释麻将规则,遇到什么不能说的就打字给闻婴看。整个一个闲云野鹤云淡风轻。 后面陈斓不想打了,嚷嚷要换人,都以为他要拉同样很会打的温亭过来救场,然后拽了他哥。 陈珩熄了手机屏,问闻婴:“明天想吃什么?” 闻婴:? 陈珩牵唇,没作声。 然后打了五圈连赢五圈。 “和了。” “自摸。” “和牌。” 宋昼舟一边掏手机转账一边纳闷:“你这么顶,刚才陈斓为什么不吹?” 温亭早看破了她同桌在憋坏水,撩起眼皮冷笑一声:“你说呢?” 陈珩歪了下脑袋,把位置让出来。 阳城神经病病友互助中心全员坏种,没有例外。 打完麻将天色已经晚了,几个人都得回家,于是帮忙收拾完了之后纷纷告别。 走之前沈知川叫住了陈斓:“有事叫我。” 陈斓和其他两个一个是亲兄弟一个是死党,而他们两个关系从一开始的乌龙就注定了不算亲近,但此刻陈斓毫无芥蒂一笑,好像大家一直是当时为了安慰宋昼舟抱在一起的兄弟。 “好。” 陈珩送闻婴回家的时候,在外面吹了吹冷风,先没想陈斓的事情,开始用局外人的眼光挑剔嘲讽自己明明还不确定心意,但已经开始本能在闻婴身边圈地盘的行为。 ……像那种受本能驱使的雄性动物。 陈珩垂着眼睛,嘲讽地想。 他本身有点自厌情绪,从当时因为莫须有的年龄差觉得自己是畜牲开始就有,现在有时候不受控制想在闻婴面前开屏,陈珩这种情绪更甚。 闻婴不知道,只是回头突然道:“那哥你现在应该是没什么事情了?” “算。”陈珩刚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愣了一下,点点头,“我下个月去一趟京城,面试过应该就没问题了。” 闻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还是没张口。 她只是看着陈珩笑了起来,换了个话题,眼神柔软。 “今天玩得很开心,哥你呢?” 陈珩为了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微微俯下身侧耳。 听到这句开心,他转过眼珠盯着她,神色不明:“关于今天,你就没别的想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呢? 闻婴回望他。 说蹭到橘子和唇的食指,说报复回来的麻将,说不着痕迹敲在棋盘破绽上的手,还是众人起哄声里他压根就没慌张还翘起来的唇角? 陈珩受不住这样纯粹的眼神,错开闭了闭眼。 他保持那个微微弯腰的姿势,眼重新望住她,轻声道:“对不住,我今天唐突了。” 闻婴被这样郑重的道歉弄得有点慌神,本能道:“没事,我……” 她抬头看向陈珩,一时忘了词。 九月的晚上,夜色的风已经开始渐渐凉爽。 陈珩身后是成排的梧桐树,在风里缓慢涌动波涛。灯光在他身后依次亮起,眼前人身披璀璨华光,明亮又辉煌。 她明明应该害怕这人忽冷忽热的远离,但陈珩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一如既往认真看着她,永远恐惧被“抛下”的闻婴竟然从头到尾都没觉得害怕。 所以闻婴重复了一遍想说的话。 她弯起眼睛:“没事,我无所谓。你很在乎这个吗?” 陈珩眼神太复杂,而他思虑半天,只是伸手按在她发顶,压下去轻轻一揉。 乌黑的发丝缠在瘦长苍白的指间,触感只觉得柔软。 这是陈珩想做了很久的事情。 他手指撤离的时候指尖蹭到了闻婴额头,明明温度都不低,两个人却同时轻轻抖了一下。 “明天我会跟他们说别瞎起哄。”陈珩直起身,“乖乖,我很开心你相信我,但是这点好像我一直没提过。我觉得你心里有数,今天啰嗦两句吧……不管是谁,但凡是男人,你总得保持戒心——除了脸和人品不太一样之外,都一样坏。” 闻婴不用看就知道她脸现在是什么情况。 更何况那声“乖乖”出口,她几乎能感觉到胸腔里心脏狂跳的震响。 陈珩也没想到自己无意识把“乖乖”这个称呼带出了口,愣了两秒,不自然地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这称呼是文虹在闻婴小时候喜欢这么叫,陈珩当时还觉得肉麻,结果十来年之后,他自己把这称呼学来了。 ……天道好轮回。 陈珩本来还想说什么,然后被闻婴抢了先。 “也包括你吗?” “……也包括我。” 两个人对视两秒,各自不自然别开眼睛。 闻婴感觉她现在如果测心率,大概能上一百。 但是她面上仍然镇定,开玩笑道:“这是干什么啊哥?你是说你还是陈斓?” 突然提起来冤种弟弟,陈珩下意识眉一皱,表情有点嫌弃:“你觉得他真不懂?一天到晚跟谁都是连笑带哄的……小闻,别太相信别人,包括我。” 闻婴笑起来,点点头:“好,不相信你,所以你现在要回去吗,还是过来帮我看看题?我文综卷子写完了还没找老师帮我看。” 陈珩本来想点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阿珩……欸,是小闻吗?” 两个人都回头。 是拉着行李箱的文虹。 陈珩亲妈。 陈珩愣了愣:“妈?你怎么这个点来了?我记得不是明天的票吗,你改签了?” 文虹穿着大衣,长卷发垂在背后,妆容一丝不苟,和陈珩高一时那个温柔的女人又不太相同了。 她现在跟着闻婴姑姑在外面做生意,雷厉风行的性子又被挖了出来,看着越发年轻,黑发红唇动人得很。 文虹笑起来:“省的你们爷仨明天都去高铁站接我,好麻烦的。” 她看向陈珩下意识刚才护在后面的闻婴,张开手,“哎呀,这是谁家的漂亮小孩,能不能让我抱抱呀?” 漂亮小孩一声没吭,张开手冲过去用力抱住了文虹。 陈珩失笑。 闻婴把脸埋在女人肩头,闷闷道:“好想文姨。” “文姨也想你啊乖乖。”文虹笑着揉了揉闻婴的头,“你姑姑明天到家,我们这回单子成了,大家歇几天,开不开心?” 这个称呼和动作让陈珩和闻婴同时僵了一下。 “开心,但是我明天下午就得回学校……好累。” 闻婴郁闷地放开文虹,“文姨现在回家吗?还是怎么样?” “我听你陈叔说了,我回去和他说说这个事情怎么办。”文虹掐了掐女孩儿白净的脸颊,“跟文姨过去坐坐吗?还是你回去歇会?” 闻婴有点心动,但是作业和工作量让她犹豫的时候,被陈珩打断了。 “她今天中午下午累得不轻了,现在得回去休息。” 陈珩掀起眼皮,表情还是淡漠的,“洗个澡再看看书,明天晚上还有晚自习……我没记错的话,你下周半月考要考文综。” 闻婴:“……昂。” 陈珩:“背完了?” 闻婴:“政治历史背完了,地理还有两课模板没看。” 陈珩不容置疑:“刚才说的卷子拍给我,我今晚给你改了,你现在回去歇会。晚上记得看看书。” 文虹:“小管家公,你好凶哦。” 陈珩:“……妈。” 文虹笑起来,没管自家儿子,又搂了搂闻婴,“那就赶紧回去休息吧,晚上别听他的,该睡觉睡觉,洗了澡了还看什么书,好不容易能休息会。” 闻婴和两人都道了别才上楼。 陈珩还是看着闻婴卧室灯亮了才和母亲离开楼下。 他把文虹的行李箱拿过来自己拖着,把另外的胳膊伸出来:“怎么想起来改签了。” 陈珩不是很信文虹刚才说的那个“怕高铁站接”,文虹嘴上不说,还是很欢喜他们去接她的。 “我怕你爸爸看见你姑姑情绪控制不好,我得回来看着点。” 文虹挽住陈珩胳膊,“而且我儿子这么厉害,我肯定迫不及待回来要看你呀。” 陈珩耳边不自然泛起薄红;“……也没有很厉害。” “保送还不厉害?”文虹弯起眼睛,“和我一块共事的都羡慕坏了,你说,高三想去哪儿?妈给你出钱。” “没想好,先准备面试。”陈珩眼神柔和,一直看着母亲,“你这回在家待几天?” “看情况,可能十天半个月?我现在也不确定。”文虹说着有点愧疚,“我之前是公家忙,现在是跑生意,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管你。” “他们当时问我怎么教出这么好的儿子,我心酸得很,我说从小到大都没怎么陪我儿子……” 文虹声音有点哽咽。 陈珩:“没有,妈妈,你给的已经很多了。” 他轻轻放下手臂,握了握母亲的略显冰凉的手,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真的,妈妈,你已经……给我很多了。” 夏日的晚风已经有了凉意。 而少年的目光仍然温暖而眷恋。 从孤儿院出来,和旧事告别,被迫接受十八年全部白干,来到无人认识的新世界,是眼前的女人,明明自己额头上都是汗,还在给他打扇子。 他还记得那块熏得他眼睛酸热的毛巾。 ……他已经有很多了。 陈珩想。 回到家的时候陈启东也赶回来了。 他震惊:“你怎么回来了?” 文虹:“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不能回来?” 陈珩憋笑,然后和从卧室冒出头的陈斓对视。 陈斓应该已经洗过澡了,现在穿着个背心短裤,露出流畅结识的肌肉,黑色发梢还滴着水。 “送闻婴回来了?” “我正要跟你说。” 陈珩不管爸妈数十年如一日的打情骂俏,错身进了陈斓屋子,关上了门。 陈斓愣了下:“这是怎么?” “明天跟他们说声别起哄。”陈珩拉了个凳子坐床边,“一来二去,外面会默认我俩是一对,我无所谓,对小闻不好。” 陈斓明白他哥操心,点了个头;“还是你细,我明天跟宋说。” 他想起来了什么,坐在床上,问陈珩:“我一直觉得他们瞎闹腾,没在乎过这个——咱们仨在一块时间太久,我最清楚你俩。小闻占有欲强,你是操心她,但哥你今天怎么回事?又是喂橘子又是打麻将给小闻找场子的。” 兄弟俩不怎么聊这话题,对方感情生活是私事,就像陈珩也不过问陈斓的一样,但是如果提起来话头,那也没什么不能说。 陈斓盯着他哥,“我心里你清楚。她是我亲妹妹,你是亲哥,没什么比较的,两头一样重……你喜欢她么?” 陈珩手指无意识蜷了下。 夜谈 你喜欢她么? 陈珩皱起眉,低声:“我不知道。” 他无意识曲起指,在膝头有一搭没一搭扣着:“我没喜欢过人,陈斓。而且我之前也是真把她当妹妹看……谁会对自己家妹妹动心么?这不是太畜牲了?” 陈珩道德感极高,不是系统几句话能劝好的。 一直装死的系统:……6。 感情这人还在纠结这个。 但是很正常,没这么多疑虑反而不像陈珩。 陈斓清楚他哥是个什么人,笑了声:“这有什么,你俩有血缘关系还是什么?喜欢就追,喜欢就说,人就活这么短短几十年,谁也不知道今后日子怎么过。” 他想了想,没忍住笑了:“你要是真说……可能都不用追。” “至于到底喜不喜欢。”陈斓懒洋洋睨了自己哥哥一眼,“为她本身经历而痛啊,她笑起来你也想哭;心动,觉得她哪哪儿都好看,没人能比得过她;占有欲,不想让别的男的靠近她,一点都不行;什么话题都能提起来她,她没出现你眼前面就魂不守舍的……” 他声音放轻,“你想和她在一块一辈子,想留在她身边,也只想留在她身边。”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窗外的晚风渐大,一声一声撞击着窗户。 陈珩凝眉思索了一会,发问:“你喜欢谁了?” 陈斓:! 他脸腾地烧起来,恼羞成怒道:“你干什么哥,我在给你出谋划策好不好!” 陈珩:“哦,所以你喜欢谁了?” 陈斓:“……” 陈斓无奈瞥了他哥一眼:“不算喜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快十八了不开窍……我之前不是说过么,没有人会长长久久在一起,那不如当下心知肚明就成了,别跟我表白,必然分开的事,我不接受。” 陈珩皱了下眉:“别整渣男活,霍霍人姑娘感情。” 陈斓摇头:“没,我都掐灭源头了。” 他想到什么,笑了声。 两个人没开灯,外面风声大作,屋子里面月华流水,黑暗和霜华各分半边天地。 “我不信她们长久喜欢我。” 陈斓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坐在一片黑暗的床上,只是脸仍然被月光照着,眼神有一瞬间是近乎落寞的。 陈珩意识到了什么,捶了一下他肩膀,“还想姑姑呢?” “……别叫她姑,她不是我妈。” “血缘关系摆在这里,我不认也没办法。” 陈斓低低笑了。 他自嘲:“亲妈尚且不要,别人哪家姑娘要这么个废物?我说我不信长久,是真不信长久。” “哥,我以为我早就走出来了,今天看到她才知道,人终究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陈珩没说话。 他转向外面,轻声说:“起风了。” 回自己屋子的时候,陈珩看到陈启东在抽烟。 文虹不让,他一般是自己站在阳台关着玻璃门抽,一点星火在唇齿间明灭,氤氲的白雾在他身侧,显得男人平白添了三分忧郁。 陈珩想了想,过去开了门。 陈启东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挥挥手:“别靠过来,抽二手烟呢你。” 陈珩浑不在意;“没事。” 他站在父亲旁边,比父亲还要高小半头。 “小斓说什么没有?” “他挺好的。”陈珩望着窗外,“心情有点波澜起伏很正常,见到妈妈了么。” 陈启东再次沉默下来。 外面的风很大,叶子被扯得披头散发乱摇。 陈启东吐出一个烟圈,轻声道:“无利不起早,陈楠是来要小斓的。” 他们家什么事都不避着孩子,陈启东和文虹都认为两个男生早点知道家里的事情没有坏处,谈起这些来也没什么隐瞒负担。 “我知道。”陈珩撑着栏杆,“你不会让她带走陈斓的,对吧?” “精明小伙子……少猜你爹怎么想。”陈启东笑了出来,但是他点点头,“她过得不好,不然不会回来要小斓。” “当时生小斓身体坏了,生孩子也困难,至于那个男的……” 警官先生嗤笑一声。 “精///子活性很低,我看过他的体检报告,有孩子困难得很。” 陈珩没什么表情,淡淡应了声“嗯”。 陈启东:“你怎么不害臊?” 陈珩:“你跟我说都没害臊,我为什么要害臊?” 陈启东指了指他,“净跟我整。” 他食指和拇指掐着烟头,吸了一口,“十有八九是让小斓回去替夫妇俩顶缸争宠的,亲生的母子到这地步。小斓没成年,她确实是小斓正经的监护人……麻烦。” 陈珩抬眼,“所以……?” “我来操心就行了,这个不用你费心。”陈启东吐了口烟,笑起来,“小管家公……你妈给你起这个外号真是起对了。你好好准备你面试就成。” 他眼神欣慰而坚定。 “我是不是还没正式夸你?很棒,陈珩,爸爸为你骄傲。” 系统冷眼旁观,觉得陈珩这些年内核稳定的又一原因是陈启东夫妇。 两个人虽然忙,但是恩爱而且尊重彼此,对孩子不吝夸奖,而且尊重孩子成长人格,真正把孩子当“人”看,陈家兄弟都长成很好的人有一半是陈家夫妇的功劳,开玩笑来说,他们俩也能算一半的三观矫正员。 陈珩面冷心热,孤儿院长大让他不在乎离别,教会他在乎的第一堂课就是朝夕相处的父母兄弟还有闻婴,他心里塞了人,所以不可能孑然一身。 陈珩冲完澡,坐在灯下把闻婴发过来的卷子扫描打印出来,从头看到尾,细细批注完给她拍回去。 小闻:!你怎么这么快! 矩阵干扰:因为不用写作业。 小闻:【发怒.jpg】 陈珩对着手机笑出了声。 系统对着这个强行搞酷哥人设实际比谁都爱对闻婴笑的人已经不想说话了。 陈珩看了眼时间,弯起眼睛打字。 矩阵干扰:不早了,看完书一会就睡吧,明天起来再改卷子。 小闻:好,你也是。 小闻:晚安。 窗外月色明亮。 矩阵干扰:晚安。 陈珩躺到床上,闭着眼睛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陈珩:你不是说陈斓官配是温亭吗?我看陈斓今天这个语气,他也没有很心动或者决定追温亭啊? 陈珩坐起来,瞬间不满:他不会这辈子还搞渣男事情吧,怎么这么对人家姑娘? 系统无语片刻,问道:你是不是没仔细看他俩感情线? 确实没直接跳过感情线扒剧情的陈珩:…… 他有点心虚,别开眼:昂。 系统:…… 系统:你自己看。 原著陈斓不怎么信爱情这种东西,和温亭前期也是大张旗鼓用在一块的名头去合作——他们连第一次亲吻都是在情急之下的遮掩。 温亭彼时刚和最信任的好友分道扬镳,妆容像绷住了她全部喜怒的面具,轮椅都成了她专属的王座。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卸掉了手上美甲。 温亭名义上的男朋友陈斓刚和朋友吃完饭,见到她愣了下,旋即和侍应生吩咐了什么,自己和朋友笑着打了声招呼,不得不过去装装样子。 他看清温亭通红的眼眶,皱眉:“怎么了?” 温亭看向陈斓,什么都没说,抬手拽过他领口逼着他俯身。 陈斓反应很快,手遮住了温亭的面颊,看起来很亲昵捧着她的脸在亲吻,实际是护着她决堤的眼泪。 他们在泪水和虚伪里耳鬓厮磨。 陈珩看到这的时候已经清楚了。 温亭不信男性,陈斓不信爱情,两个人靠着一点利益纠缠不清,实际给对方的关注比约定的要多得多,陈斓原著里多少有点回避型人格障碍,别人说喜欢他会远离,而冷漠示人的温亭压根就不会诉说真心。 两个胆小鬼扯着利益的幌子,偷偷地尝一点纸醉金迷里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蜜。 别人的爱情故事并不会给陈珩什么启发,他一目十行看完,揉了揉眉心。 系统非常有先见之明截断他的话:你就别发表什么高见了,自己先弄明白再说吧。 陈珩:…… 陈珩:哦。 这边谈论的对象其实现在正在打电话。 陈斓闭着眼睛戴着耳机,声音低哑:“今天的英语听力听完了,你睡不睡?” 这对同桌日常给对方口播英语训练听力。 温亭戴着耳机沉默片刻。 她静静道:“你好像不想让我挂电话。” 陈斓捂着眼睛笑出了声。 “都知道了,你为什么非得直白讲出来?我不要面子的吗。” 温亭:“不然就这么小心翼翼避着躲着,让你伤口溃烂发脓?你要是想,我现在就挂电话。” 她语调一如既往地冷清,被月光洗了一遍,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干净柔软。 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就像当时运动会那个晚上一样。 陈斓低声道:“……我就是痛。” 温亭看着手里的纸笔,没说话。 哪怕她第一句问我怎么样而不是说我像我父亲呢,哪怕她过来不顾我抵触抱抱我呢,她如果真的抱抱我……那利用我做什么也是可以的。 我说她走开,她就真的要走开了吗。 我很想她,一直都是。 但是陈斓什么都没说,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嗓音浸满了痛苦。 “温亭,我就是痛。” 温亭低低“嗯”了一声。 她近乎温和地说:“我知道的,陈斓。” 温亭望着自己无意识收拢的手指出神。 她清楚明白一个道理,同情男人毁一辈子。 所有人,在无法自救的时候同情他人,是最愚蠢也最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 泥菩萨过河的时候,也会渡人吗? 但是温亭没挂电话,然后听了她从来都懒得在乎的负能量,没有鄙夷她从来都看不起的心口不一。 然后说,我知道的。 今晚月色太好了。 温亭想。 所以她做了她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第二天陈珩晨跑回来叫陈斓起床的时候,盯了一下他眼底的红血丝。 陈珩:“……” 他认命地拍了拍他弟的肩,然后把这人按回去睡觉,看了一眼因为谈生意熬夜的文虹,连轴转半个月的陈启东,干脆谁也没叫,自己去厨房做饭。 所以陈楠来的时候,开门的是陈珩。 他刚盛出来饭菜,高大冷峻的少年人站在那里压迫感就很强,陈楠不太敢说话,但发现少年手里还端着馄饨,所以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姑姑?” 陈珩愣了下,侧身让她进来。 他扫过陈楠身后,发现那黑西装没来,心里瞬间感觉舒服了大半,抬手把门关了。 陈珩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 但他们家和闻婴家不同,没有花草,一家人都忙得起飞,谁也没空照顾花草,连家务都是陈珩陈斓分开做,但是一看就是用心生活的家。 陈楠扫过之后略显拘谨,和她身上的昂贵打扮一点也不同。 陈珩没说什么,请她到沙发那边坐下,然后转头问陈楠:“姑姑吃早饭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陈楠连忙回神:“没事!怎么好意思劳烦你,你快休息……” “谁来了?” 陈斓刚睡下又被惊醒,表情不愉开门,然后和陈楠打了个照面。 “……” 这边文虹和陈启东听到声音也赶忙起床。 “唉这多不好意思,阿珩泡茶!” “哎呀不用不用,是我没礼貌来得太早……” 一阵谦让。 陈珩揉了揉眉心,作为唯二衣冠整齐的人,实在不想看两边同样的慌乱无措,“饭好了,昨天买的蟹黄包和肉的小笼包,小米稀饭和豆浆也是现热的,能不能先坐下来吃个饭,一会再说?” 然后他钻厨房里热八宝粥去了。 家族 陈珩指挥得当,两边一块吃了顿很沉默的早餐。 十六七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陈珩和陈斓一人一笼包子就是个打底,然后又分了两个实心的面包,喝了小米稀饭——他俩都不爱喝甜的。 陈楠坐在那里用饭都是礼仪斯文,陈启东看她许多次,都是又垂下眼没说话。 吃完饭,陈珩拉着陈斓去洗碗,留三个大人在客厅。 陈斓全程没反抗,最烦洗碗的人在水流中沉默不语。 陈楠深吸几口气,被她哥哥抢了开场白。 “过得好吗?” 到底是同胞兄妹,他舍不得一上来就像审问犯人那样问意图。 陈楠眼圈登时红了。 她手指颤抖,口红因为用过饭掉了不少,显出一种靡艳褪去的灰败来。 “还……还好,家里他也就那样,结婚……不也就这样吗。我衣食无忧,没有生计问题,也……不能说差。” 文虹没说话。 这对姑嫂都是有名的美人,年纪相仿,如今一个富家太太打扮却像惊惶漂亮的鸟,一个只穿着家居服,长卷发披在肩背却优雅干练得要命。 她只是给陈楠倒了杯水。 陈楠道了谢,把杯子捧在手里,“我……我听说阿珩保送名额基本是到手了,今天一看,孩子长得好也能干,哥、哥和嫂嫂教得好。” 她走的时候陈珩不过五岁,如今已经是十七周岁的大小伙子,比他父亲还高小半头。 明明刚喝过八宝粥,甜腻还困在唇齿间,陈楠却觉得苦。 文虹提起来这个,眉眼柔和了不少:“我常年在外和他爸忙工作,是孩子自己努力——小斓也很厉害,这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我记得他上次期末也是年级前三。” 她干干脆脆把话题绕回了陈斓。 “……真好。” 陈楠眼睛亮了一瞬,又暗淡下去。 陈启东始终沉默地看着她。 他顿了顿,还是直接道:“你想带小斓走?他们为难你了吗?说你什么不好听的了,还是你和那男的要离婚,需要小斓?” 陈楠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哥哥会直白戳破这层摇摇欲坠的窗户纸。 她喝了一口水,垂眼:“我……我今天就是绕开他们来跟哥哥和嫂子说的,他……他现在没儿子,我想……把小斓带回去,但是我、我真的舍不得让孩子高二高三关键时候,跟我去受这个苦……” 陈楠的眼神近乎茫然。 把盘子一一码好放进碗柜的陈斓骤然顿住,手里还拿着的碗盘差点滑落,被陈珩一把抓住了。 “你还带人来,就是为了看看孩子就走?” 陈启东语气平直不带感情,但文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夫妻两个人之间有种沉闷的窒息。 陈楠抬眼的时候泪眼朦胧。 “我倒是真想偷偷看看我的孩子就走——可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我不想再和他在家宴上难堪了,我也不想被她们私底下喊花瓶……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啊哥哥,为什么京城是这个样子……” 陈楠终于崩溃。 陈斓面色难看,陈珩沉默不语。 屋内除了女人哭泣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 自作自受的恶果吃到吐了,劝阻过的人能怎么办呢。 文虹发挥了强大的镇场能力,给陈楠擦了眼泪扶着她安慰了好大一会,又哄又劝,总算是断断续续弄出了陈楠这回回来的原因。 其实陈珩陈斓也了解了大差不差,只是补充了细节。 老大家儿子最近马上要独立工作,相中了城西那块地,晏家老爷子十有八九会给,但是陈楠丈夫也很喜欢那块……纯赚的地界,他很想弄个法子要过来。 黑西装是晏慎——陈楠丈夫很信任的下属,他们思来想去,觉得得用这种亲生子回归的大事,而且正好给他们分权添筹码——可谓是从上到下都蠢得如出一辙,也利欲熏心。 陈家人:…… 你在你家这么多年的地位都不能放开手脚竞争,凭什么让我们孩子去,这是什么? 陈楠也自知理亏,声音越说越小。 陈珩无语片刻,一时不知道先震惊为什么成年这么久的人分析不出来利弊,还是佩服于有些人的面皮让已经和家里十来年不联系的妻子为了他去娘家抢儿子。 陈斓出去,没抬眼看他妈妈,转身进了房间。 陈珩轻轻叹了口气,追着他一块进去了,匆匆和陈楠点了个头。 陈楠巴巴地望向儿子,直到门关了才转过来头。 她也知道这招数蠢得无可救药,泪眼朦胧:“所以我带那人来,也算是混淆晏慎视听,我是真的很想看看小斓……其他的,我不会、不会……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陈启东沉默了一会,道:“你知道的,你跟我说明情况,我更不会让小斓走。” 他声音有淡淡的嘲讽,“我们家向来不拿孩子填亏空,再穷都是。” 陈楠无助地看向他,又转向文虹:“嫂子……” 但是她的哥哥嫂嫂早就不能像当年那样什么问题都为她解决了。 陈启东:“当年就说了,我跟不到你京城去,哥哥就这么大本事。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能回来跟着我们。” 文虹垂眼不语,意思和丈夫是相同的。 陈珩曲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桌上扣着,他指甲修得很短,没有声音。 “那就、那就先让我在这边看看小斓,好不好?” 陈楠低声祈求。 陈家夫妇没说话,都是默许的。 只是陈启东淡淡道:“那个跟你来的,监督着你呢,能让你过安生日子?” 真论到法庭上,陈楠当年是因为“失踪”宣告死亡两年,陈启东正式收养陈斓,他的监护权的确在这里,但是直系亲属的陈楠没死,她的身份在京城重新被安排,如果真论起来,谁也不一定能拿到监护权。① 在几个大人都不说话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陈楠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 陈启东皱眉:“跟你来那个黑西装……?阿珩是这么说他的,到底是你什么人,怎么你这么害怕他?” 陈楠:“他……晏慎很信任他,我也不知道他什么背景,好像是京城哪家的私生子,挺有本事,跟着晏慎在做活……” 真有本事就不会到想这种方法了。 陈珩推门出去,表情不愉,侧了侧头,用眼神示意问他爸要不要开门。 陈启东点了下头。 然后全家严阵以待的时候。 ——等来了大口喘气的闻婴,坐轮椅点头示意的温亭还有后面的笑着摇手的宋昼舟。 闻婴跑得应该很急,但是看到陈珩的时候眼还是弯起来:“Surprise!” 陈珩:“小闻?你们怎么来了?” “先让我进去再说话——我快累死了,一会小雪和川哥也过来,很快。” 闻婴今天穿得干净利索,长头发高高扎起来,柔软的碎发铺开额前,成套的灰色系厚短T和收腰阔腿的长裤,露出一点点白皙的腰,有种青涩又元气的漂亮。 至少陈珩确定,他那一瞬间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闻婴直接矮身从陈珩撑在门框上的手臂底下钻过去,眼睛亮亮地和陈启东夫妇打招呼:“陈叔,文姨!我……呃,陈阿姨好!” 陈启东和文虹显然也没想到来的是儿子的朋友们,这时候才笑起来:“小闻怎么过来了?” 这时候温亭被陈珩和宋昼舟两个人合理搬过门槛,也和房间里几个大人打了招呼。 她今天穿了件层层叠叠的收腰白裙,人清冷又干净,“陈阿姨家里头的事情我们帮不了忙,但是我们请外援,知道怎么对付那个黑西装了。” 她脸上少见露出一点笑意,“您可以在这里住久一点,没人会说您什么。” 宋昼舟微微向陈楠一躬身:“咱们见过的,阿姨。” 他姿态优雅,“宋家,宋昼舟。” 时间回到昨天—— 打完电话的温亭临时拉了个五人群,没有陈珩和陈斓。 驱逐黑西装特殊行动小组(5)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单干?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 嘤其鸣(闻婴):? 嘤其鸣(闻婴):@山知川行@Lomus你俩在整什么? 山知川行(沈知川):想个法子,陈楠自己带走陈斓的可能性不大,她更想看看孩子,怎么把这玩意给先扔回京城去?或者让他绕不开身?谁家有这个条件?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知川哥你抬举我了。 Lomus(温亭):自己人,一块想办法。 嘤其鸣(闻婴):没这条件,但是一个问题,他是你们京城谁家的人? Lomus(温亭):查到了,姓徐,不算大户,京城做生意的。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姓徐?和徐宁一个姓啊?真亏了这好姓氏。 这名字一时唤醒了全体人的回忆。 戴耳夹的、长头发、换了眼镜框的女孩子。 山知川行(沈知川):宋昼舟,你他妈太会给方向了。 Lomus(温亭):? 嘤其鸣(闻婴):?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什么??? 山知川行(沈知川):你们和徐宁不熟的事,她之所以转到津城去,就是因为她父母都在京城做生意。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这么有钱……为什么要在阳城读书? 嘤其鸣(闻婴):户口不好转吧? 山知川行(沈知川):是。户口当时没转过去,京城的户口不好弄,才战略性迁到津城了。 山知川行(沈知川):更巧的是,她父亲和我查到那个黑西装的应该算本家。 群里还在刷感叹号的时候,沈知川又冒出来了一条信息。 山知川行(沈知川):问过了,是她小叔。她爸同父异母的弟弟,本来是跟着她爸爸干活的,觉得在手底下混不出头,然后转头搭上了晏慎的船。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我靠。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晏慎是? Lomus(温亭):陈斓亲爹。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你们真的做到了视亲爹如仇敌…… Lomus(温亭):紧急召回去可能性不大,晏慎现在是他上司,他得先干活。能请徐宁姐帮忙做点什么?还不能太让人家不好做。 群里一时间静默了。 十五分钟之后,反而是闻婴甩上来一段聊天记录。 徐宁:所以他现在又不务正业,干扰到你们正常生活了? 徐宁:等着。 (隔了十分钟) 徐宁:的确不好直接叫回来,我们家长辈装病他估计也不信。 徐宁:但是我听我爸妈说阳城正好去了个我们的大客户,已经跟我小叔说了,他要是识时务,会知道攀上谁的高枝更符合他利益的。 徐宁:明天早上人就到阳城了,我爸问他去不去接。 群里。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6。 山知川行(沈知川):6。 Lomus(温亭):6。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6。 两分钟之后。 嘤其鸣(闻婴):他说他去,估计明天陈斓妈妈他来不及管了。 这边的酒店。 黑西装咬咬牙:“行,反正我看陈楠也不是多愿意做的,到时候费老大劲和警察打交道,还要和那几个小二世祖嚼嘴皮子,我明天去接……哪家的大老板?” 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黑西装骇然瞪大眼。 “……他怎么来了?” 高铁上。 高大的男人在吸烟区站着,英俊锋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中指和食指夹着一支雪茄,浓白的胧雾围绕在他四周。 男人把墨镜重新挂回脸上,淡淡道:“嗯,知道了……怎么,我还能为难一个小女孩儿?” 电话那头的声音慵懒:“到底是咱们家的,你少给我板着脸。” 男人吸了口烟:“那你来?” 那声音笑起来:“你对人家操心多多啊,我怎么好和你抢功劳,我可不去。” 红痣 温亭三两句话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然后道:“大概就是这样,我们都是孩子,帮不了您家里什么忙,但是您安生过几天还是能做到的。” ——我是孩子都能控制你的下属,别想给我耍花招。 这潜台词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是温亭只是抬起眼,长长的眼睫轻轻地抖动,表情要多温良纯善就有多温良纯善。 陈珩被这几个小的手段震撼了一下。 陈珩:……我都忘了徐宁这人了。 系统:看,善报。 这边几个大人连忙让他们进来坐,道谢的道谢,聊天的聊天,热闹得不行。 陈斓听到闻婴他们声音的时候就出了门,此时正在默不作声拆一次性杯子给这几个大喘气的倒水,此时才出声问:“闻婴你怎么回事,跑八百米刚过来啊?” 陈珩刚才也想问,但是他一直在听温亭的前因后果,打断人很不礼貌,就没出声。 闻婴接过陈斓递过来的杯子,喝了好几口感觉自己才活过来。 “不是,刚遇到个神经病喊我大小姐,老人高马大了,我又干不过,绕了三圈跑过来的。正好来这遇到亭亭和宋,我们坐电梯上来了就。” 陈启东表情骤然严肃:“怎么回事,最近没人反应咱们这里有人贩子啊?” 闻婴笑起来,安抚她职业病的陈叔叔:“不一定,叔,我看他不像坏人,可能是认错人了。我一个要啥没啥穷学生,哪里是大小姐?” 宋昼舟瞥了她的脸一眼,没吭声。 ……真不一定。 这边正说着话,门又响了。 陈斓去开门,果然是沈知川和平三雪。 沈知川未语先笑,说话斯文有礼,平三雪是老熟人,进来熟稔地打了一串招呼,一时间客厅竟然热闹得很。 陈楠没想到会来这么多孩子,但是他们好像和陈斓都很熟悉,勾肩搭背的、聊天开玩笑的……十六七岁的孩子向来最讲义气,这群孩子更是一看就把“我们是一伙的”刻在脸上了。 但是有几个都很面熟。 一开始跟她打招呼那个是宋家的混血儿子,后来这个坐轮椅的女孩儿是温家原配的长女,如果没认错……和陈珩站在一起的那姑娘是邝稚京的女儿。 不然小孩子家,又怎么能做到把她都指使不动的黑西装轻松弄走? 但是这帮不怎么得宠的二世祖怎么都聚在这里了? 陈楠心头疑虑,但没有表述出来。 闻婴笑着跟文虹道:“我们来就是跟文姨你们说一声,今天上午我们还约了去图书馆,那我们先走,你们聊?” 文虹:“好,你们赶紧去吧!” 直到热热闹闹出来,陈珩才找到机会问计划的几个人:“谁想的点子?谁出的力?谁联系徐宁了?” “我想的点子,宋昼舟指明了路,大家都出力了,知川哥查的人,小闻和小雪的人情。” 温亭一一道,她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眼看向陈斓,示意他过来。 陈斓过来的时候还在笑:“你好牛啊大小姐,这么快解决个这么恶心的……” “对不起。” 温亭直截了当。 几个人全都没说话,看向几乎从不道歉的温亭。 陈斓顿了顿。 温亭:“不是故意要把这件事摊开的,但是我自己没办法解决。我也没办法让你开心点,她是你母亲,你们自己的事情仍然要自己解决……对不起。” 这是在回应昨晚那个电话。 陈斓释然地勾了下唇,刚才嬉笑怒骂的神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没事。”他轻飘飘地说,“那就交给我吧,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同桌。” 几个人决定去图书馆,只需要挑选学校准备面试的陈珩和沈知川被赶到楼上讨论区去研究,高中生再怎么费尽心思,还得回去学习。 闻婴路上还给徐宁打了个电话。 徐宁这半年多声音轻快多了,虽然是高三,但明显活力比以前好了太多。 徐宁:“没帮上你们什么忙也,那大老板听说居然是不小心听了之后,主动让我爹把人弄到他那里,我的天这人也太好了,你们现在都怎么样啊?” 闻婴未语先笑:“那是我们蹭了徐宁姐运气了。我们都好得很,你要和他们聊天吗?” 徐宁:“下回吧,我马上去补课,高三真是忙死我了……我考完就回去找你们玩!” 徐宁挂掉电话的时候抬头看天,发现今天和告别那天一样,晴空万里,一片明朗。 她垂眼看着沈知川发来的谢谢,轻轻笑了一下,熄了显示屏,骑上车,头也不回地往远处去了。 各赴前程。 陈楠从陈家出来的时候,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这边的屋子,走回自己住的酒店的步伐比来的时候坚定多了。 她和一辆迈巴赫错身而过。 男人取下墨镜,侧过头:“刚才那人看着眼熟?” 旁边的助理看了一眼:“晏家晏慎的太太,阳城人,当时和晏慎再阳城生了个孩子,大概是想回来接儿子吧。” 男人重新戴上墨镜,应了个“嗯”,“开车吧,不熟。” “那刚才接站那位……?” “让他跟着你明哥,别来烦我,也别给他留空,越忙越好,大饼该画就画。” “好的老板。” 闻婴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点半了。 几个都是学起来不记得吃饭的狠人,闻婴那张批过的文综卷子被她拿着去楼上讨论区找人,两个人在角落里讨论题目一说就是快一个小时,说完之后陈珩给她找薄弱项,两个人就在那个小角落又卡着时间写了四十分钟文综选择。 其他几个人不遑多让,本来前面还在下面的自习区,一会全上来了。 沈知川拿着黑板给宋昼舟和陈斓把他们争执不休的一道物理大题讲了,平三雪语文拔尖属于碾压理科重点的水平,她正在给温亭说自己心得,两个姑娘各自填补总结,颇有收获。 陈珩看表的时候,已经一点二十多了。 他揉了下眉心,问闻婴:“饿不饿?” 闻婴凑过来看了一眼表,两个人距离本来就近,这时候闻婴的脸颊几乎要碰到陈珩的右耳,刚才心无旁骛学习讨论想不起来,此时才发现女孩子脖颈处甜浓的白桃气息几乎盈满了整个鼻腔。 “这么晚了?”闻婴皱了下眉,侧过头看陈珩,“你也没跟我说……我有点,你呢?” 发丝拂过敏感的耳骨,陈珩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不着痕迹错开了一点距离,起身的时候因为腿酸还踉跄了一下:“饿了,走,叫上他们吃饭。” 这么近的距离,陈珩什么反应闻婴都看得见。 她长指按着额角,本来是想叹气,但是看陈珩刚刚骤然烧起来的绯色耳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希望,那就无所谓一回成不成功。 ……换个法子。 今天去的是砂锅面的铺子,一般走在最前面的闻婴短暂消失了一会,然后等几个人想打她电话的时候又出现了。 陈珩一开始还想问她干什么,直到饭桌上这人就点了一碗面,然后喜滋滋掏出了一盒子黑森林慕斯蛋糕。 陪她看过牙的陈珩和陈斓:“……” 闻婴不是一般的嗜甜。小时候心情不好就吃甜的,然而在二叔家住着大多数时候心情都不好——要不是她有意控制外加胃口小,身材压根不能保持这么好,而前段时间压力大得要命的时候疯狂吃薄荷糖,牙疼复发,不舒服了好几天,周末吃火锅的时候才刚好点。 这会儿,被陈珩眼疾手快抓住了手腕。 闻婴也不急着挣脱,可怜巴巴望向旁边人:“就一点点,这蛋糕又不大。” 陈珩额头青筋跳了跳:“然后疼起来眼泪汪汪,跟我说哥我好饿但是吃不动饭对吧?医生怎么说的,现在不能多吃什么?” 陈珩连着好几天都在煮软烂得根本不用动牙的粥。 对面的陈斓看不下去,在埋头干饭之际也劝:“你少勇于尝试了,回去疼得睡不着还是你自己难受。” 闻婴不想理发小,专心致志演撒娇怪,红唇微微瘪起来一点,桃花似的眼饱含希望往上看着陈珩的眼睛,乌浓的长睫微微颤动。 “……但是我真的想吃蛋糕。” 她向来强势,撒娇卖痴这种事很少做。即使是做也是专门恶心人,或者用来逗抵抗不了她的脸的平三雪——是的她的好朋友是个无可救药的颜控。 陈斓一看这架势,知道不是对付他的,重新埋头干饭。 我的天。 他冷静地想,虽然我的确没和小闻通过气,但是我哥不会真以为他算纯单恋吧? 陈珩其实是吃撒娇这一套的,从小到大都是,陈斓和闻婴谁和他撒娇他都会心软一下,但是这种属于身体原则问题,没得商量。 ……但是她在撒娇欸。 陈珩无声骂了自己一句脏话,硬下心,摇头:“再忍两天,回去给你放冰箱里,要是坏了我在给你买一个,现做也行。” 闻婴看得见他仓皇挪开的眼睛,心满意足收了招数,表面上仍然不太情愿,声音委委屈屈:“那我要你做的。” “好,想吃什么的提前跟我说好,我去买材料。” 温亭全程观看了闻婴是怎么拿捏陈珩的,表面上不改色,在桌子底下给好朋友比了个大拇指。 牛。 闻婴手撑在脸侧,借着遮掩冲她一勾唇角。 好说。 这边宋昼舟被要求封口,恨不能打趣,只能含恨嗦了两口粉。 我靠,真好吃。 几个小朋友正在吃饭,桌子突然被扣了扣。 闻婴抬头,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双眼睛。 眼睛很好看,狭长走势,但是显得很凶。 眼睛的主人目测一米九往上,即使是个微微俯身的姿势,也让人觉得他肩背板正又宽阔。而整体气质冷峻得很,即使有张极英俊的脸,也让人难以亲近。 帅哥,一眼过去就有冲击力的帅。 如果只是这样,大概并不会吸引全部小伙伴的目光了。 他长眉尾端有一点红痣,让原本冷峻的眉眼骤然变了味道,像是枯枝生春,又像灰烬里一点不灭的火星,艳得桀骜不驯。 ……神态气质都有种陈珩的成年体既视感,虽然这俩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红痣和眉眼倒是和…… 等等?! 旁边的平三雪猛地看了眼闻婴的脸,然后又不可置信重新看这长得凶但好看的男人。 沈知川眯起来眼睛,没作声。 闻婴歪了歪脑袋,“您好?” “你好。”男人嗓音低沉,“这个黑森林在哪里买的?它的盒子很好看,我想送给我家小孩一样的款式。” 字正腔圆,听不出口音,但是有一点点不同于本地的断字习惯。 现在平三雪心里有个几乎已经断定的猜测了。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宋昼舟,蓝眼睛的男生看都没看她,轻轻按着脑袋给人扭过去:“你猜得对。” 沈知川也笑了声,给平三雪点了个头。 闻婴笑起来,十指交叠撑住脸。 “出门右转三家店就是,它盒子还好,但是蛋糕做的都不错,红丝绒、黑森林和奥利奥咸奶油的都很好吃。” 相似的红痣都烙印在眉尾,黑色的眉和红色的痣交叠出奇诡的意味。 男人始终保持那个俯身的姿势,不错眼珠盯着她:“那你呢,喜欢哪种?” 针锋 这话唐突了。 闻婴收起笑,刚才还色若春晓的脸上瞬间变得冷漠。 她挑了挑眉:“关你什么事?” 而旁边两个男生都皱起了眉。 温亭这时候才不急不忙地抬眼看那个冷峻的高大男人,然后顿了两秒,右手的中指和拇指一并,打了个清脆的响。 温亭:“你少吓她,长得帅了不起吗?” 这话换任何一个人讲都不是这种味道,温亭语调清清冷冷,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熟稔和戏谑。 男人刚才一直在和闻婴对视,因为目光太专注压根就没有往旁边看,此时一扫才发现这张桌子上那个一直没抬头的白裙子姑娘。 他直起腰来,目光掠过她清瘦的腕骨上那串黑檀木的佛珠:“吃肉就别带了,心不诚佛都不收你。” 温亭冷哼:“用不着你管。” 这时候宋昼舟和沈知川都站起来,向这边致意:“邝总。” “邝叔。” 闻婴猛地抬头。 她不可置信看了一眼朋友们,然后再次仔细辨认男人的眉眼。 眉尾有红痣的男人和那边点了下头,就转过来继续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复杂,像是透过她在看谁,又像跨了十几年的岁月在看闻婴自己。 有两分钟,他们谁也没说话。 “邝照京,肝胆相照的照,京华的京。” 男人平静地开口,“你小时候我抱过你,你就那么一丁点大。” 闻婴敛目冷笑:“那不记得,现在这么大的人,估计也不让您抱了,您要是想,抱自己家小孩去吧。” 她瞬间刮掉了那副八面玲珑的皮,在内里磋磨了十几年的尖酸刻薄都展露给他看。 闻婴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斓见陈楠是那个态度了,换她她也一样。 那种……被抛掉很多年的怨气一霎那仿佛全部重新回归大脑,痛和恨都尖声叫嚣着积怨已久,想要通过唇齿一展酿了多年的毒。 她眼梢流转,轻睨了一眼邝照京,笑了起来。 “我可不敢自作多情,粤城这么有名的老板,不会专门来找我的吧?” 闻婴轻慢地一垂眼,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珠,看不清她的情绪:“我给您惹什么麻烦了,借您姊妹名头说了两个京城人,还是做什么碍着您的眼了?” 陈珩轻轻皱眉,没出口斥责闻婴,只是抬手在桌下勾了一下闻婴的手指,示意她不要太激动。 可手指凉得惊人。 闻婴似乎被这一下勾得稍微缓了缓情绪,但是表面上表情一点不变,只是在陈珩想撤回手的时候反手握住了。 陈珩:! 陈珩的手长而且骨节分明,闻婴压根握不住,只是用了点力气,执拗地拽住了他勾闻婴的那根食指。 陈珩体温高,手指干燥而温暖。 像她快凉透的时候塞过来的火炉。 邝照京没什么反应,恼羞成怒和后悔不已都没有,只是审视般注视了她一会,轻轻挑了一下眉。 他眉尾那颗红痣也随之动了一下。 邝照京:“牙尖嘴利,而且记得谁欺负过你。” 闻婴被这审视的态度惹到了,气极反笑:“怎么……” “不错。” 邝照京淡淡道,“不错。我当然没资格评价你,但是不耽误我说,而且我只是夸你不错……接不接受也随你,不关我事。” 操,他好烦。 闻婴很少有这种被人气到肺疼的经历,心想我妈的弟弟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神经病,两千公里从粤城来这里,就是来和我吵架的? 但是小闻到底是小闻。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口腔,强行逼着自己保持体面。 闻婴冷淡道:“你来干什么?” 邝照京:“确实不是专门来找你的。签了个阳城政府那边的活,来这定协议。想着两千公里来一趟不容易,过来问问你和陈楠差不多的话。要愿意跟我走,我把你学籍户口都转到粤城,那边的教育比这边确实好很多,竞争压力也小。” 闻婴表情已经没了。 她仔仔细细端倪了一遍这张不说人话的脸,为一开始觉得他好看而忏悔。 闻婴:“我爸死了十二年。” 闻婴:“你现在才想起来接我?” 女孩儿声音里的质问听得分明。 邝照京表情不变,只是重新问了一遍:“跟不跟我去?” “不去。” 邝照京似乎早有预料,点点头:“行。” 小伙伴们的反应也各不相同。陈斓全程绷着脸,旁边的宋昼舟和沈知川也是眉头紧皱,平三雪一脸担忧看着好朋友的表情变化。 温亭也没想到这对舅甥一见面就这么剑拔弩张,她想张口说话,却被陈珩抢了先。 他指甲轻轻敲了一下闻婴的手,那边几乎是立刻松开,然后被陈珩反手握紧了。 想抓着就抓着吧,手还是凉得要命。 陈珩:“这位先生,还是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再说——您的砂锅面一会把汤都吸饱了,那样也不太好吃。” 他瞥过明显还在等他的那一桌,一碗砂锅面袅袅冒着香气。 说话不急不缓,似乎只是在关心小吃。 邝照京眼梢刮过这个他外甥女刚才撒娇的男生。 刚才闻婴看男生的表情他看得分明,那是喜欢极了也有把握极了,才有的恃宠生骄似的神态,欢喜浸透了眼睛,几乎都要溢出来。 两个人坐得很近,靠近的手都是下垂交叠在一块的,十有八九是握在一块。 男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眉目不动,看不出任何急躁或者生气,此时仍然是微微带着点笑意。对上他目光的时候不躲不闪,一派诚恳地建议回去吃面。 和他攻击性很强锋芒外露的长相不同,这人十有八九是情绪想法都在心里埋的脾气。 两个人相望,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最后是邝照京先移开目光,转身去了那一桌。 闻婴此刻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在缓缓回温,但是陈珩没放开。 他又过了大概半分钟,确定手真是不凉了才放开,把刚才左手拿着的筷子换到右手,接着埋头吃面。 邝照京大概知道自己在这里几个小的没心情吃饭,没三分钟就离开了,走之前还把那面叫了打包。 ……粤城首屈一指的邝家,也会打包饭菜么? 闻婴烦躁地盯着面,但是仍然强迫自己不抬头,一口一口吃完。 胃都觉得撑了也不停,吸饱了汤汁的面沉甸甸坠在筷子上,味同嚼蜡。 好撑。 出来的时候,邝照京旁边的助理皱着眉:“您为什么不找小小姐说明白当年是怎么回事?他闻秋至干了什么,邝董回家的时候情况那么差,还有咱们当时在粤城的处境……我们不可能去接小小姐的,先生!” 助理大概和他很亲近,否则不会说这么多。 “邝董最近好不容易情况好转我们就立刻来了……我们不是十二年不闻不问!” 助理想起来了什么,一边给他开车门一边补充。 “这些年,您明里暗里在多少方面帮了闻秋然,不然她生意怎么能迅速做大到这种地步?当年告闻秋平的律师也是咱们授意的,还有当时温智想要查她身份的人也是我们拦回去的——身在粤城,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身不由己是自己的原因,拼命解释让别人相信,有必要吗?” 邝照京笑了一声钻进车里,随手关上车门。 “而且,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孩子无辜——我们所有坐视不管的大人都是帮凶。” 他表情有种淡淡的骄傲,“她长成了很好的人,会反击恶意,有一定的辨别能力和情绪控制的能力,有自己的喜怒偏好……这就很好。” 在玻璃窗透过的阳光下,他眉尾的红痣生出明艳的色泽。 “至于她对我是什么想法,不太重要。” 这边店里,陈珩默默撤下了刚花积分买的监///听。 系统:这块的个人线暂时没解锁,属于闻婴个人重要剧情,不能给你发……他们确实是有原因,你还要再用几个了解一下吗? 陈珩正在用眼角余光看闻婴吃面。 他收回视线,淡淡道:好,我们随时跟进后续。 系统看得出来宿主心情其实很不好。 他刚才诚恳建议邝照京去吃面的时候,其实已经负面情绪比之前半年都多了。 它试图劝道:他们确实也在关注闻婴……闻婴大舅舅就这样,嘴硬得要上电焊,但是心软…… 陈珩头一次有点强硬地打断了它。 陈珩:我不在乎他是什么人设什么目的,也不在乎他这些年到底帮过小闻什么——我对他感激,但是不耽误我不想让他再出现。 这是陈珩头一次对关键剧情人物表现出明显情感倾向的好恶。 不同于上一回说“死得好”时压根没什么情感波动的冷漠,他在脑子里的语气明显带上了很大的起伏。 陈珩:我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很困难,不管是独居还是自己长大——所有人都觉得她苦尽甘来,觉得她光鲜亮丽,我觉得她苦。 陈珩:她太苦了,如果看见旧人就会让她委屈成这个样子……让她少难过一点吧。 他停了停,旋即补充:对不住,没有凶你的意思……统哥别生我气。 系统倒是没什么感觉,它只是心想你管这叫你不喜欢。 这顿饭不欢而散。 温亭走之前仍然担忧地看向闻婴:“你还好吗……小闻?” 闻婴肚腹饱胀,撑得她很难受,根本一句话都不想说,但是仍然在温亭问的时候条件反射似的露出一个笑来。 “我没事。”闻婴安抚道,“你们和他认识又没关系……不用顾及我的,亭亭。” 喉咙堵着东西,好难受。 好撑。 平三雪也忧虑地看了这边一眼,但是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了握闻婴的手。 ……怎么又这么凉? 最后是宋昼舟打破的沉默,他一手揽着沈知川的肩,一手懒洋洋往这边晃:“回去睡会,作业写完了晚上还得上晚自习,你们也抓紧回去歇会哈。” 沈知川罕见地没有立刻扒拉开宋昼舟,点了下头:“早点回去休息,晚上要是不舒服也可以不上晚自习,该休息休息——有事随时给你们哥和我打电话,我们俩最近都有时间。” 后半句是给闻婴和陈斓说的。 两个人都点头说好,小伙伴们在店铺门口分道扬镳。 三个人一个小区,他们向来是先送闻婴,走到楼下的时候,闻婴转头跟两个人告别。 陈斓没说什么,叫了声闻婴,然后抬起手握成了拳。 闻婴扯了扯唇,跟他抬手撞了下拳。 属于是惨得不相上下。 她手下意识按着胃部,没精打采道:“走了,回去睡会。晚自习可能不去,看我睡醒几点再说。” 喉咙更堵得慌了,胃难受得要死,她感觉食物都在喉管。 可能会吐,抓紧回去。 陈斓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回事,脸白得跟鬼一样,手还这么凉?” 全程一句话没说的陈珩也看向闻婴。 她的唇已经完全褪去了血色,白得跟宣纸有得一拼。 闻婴已经不耐烦起来,但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脸色骤变,立刻往旁边的大垃圾桶跑。 陈斓没反应过来想跟上的时候,被他哥一把拽住了。 闻婴手撑在垃圾桶周边,把吃的全吐了。 她连着吐了几回,手抖得陈斓都不忍心接着看,而陈珩自虐似的从头看到尾,视线一点不移开,却始终没过去。 闻婴平生最好面子,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气到差点失态已经让她不痛快,她不会想让别人再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这和当时跑步不一样。她那时候需要的是进步,而这时候她更想要坚持她自己骨子里激烈的自尊。 陈珩等闻婴坚持用发抖的手指掏出纸巾擦干净嘴角和手之后,才问她:“送你上去?” 闻婴嗓子还是哑的,疼得说不出话,只是摇摇头。 不用。 陈斓看着发小,眼圈有点红。 但是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抬手跟她道别。 闻婴看了一眼从小一块长大的两个人,明明痛极了,却又努力扯了扯唇露出一个笑来。 她转身上楼。 陈珩突然明白了陈斓那句话。 “她笑起来,你也想哭。” 她明明在笑…… 可我只是想哭。 备注 接下来的一周,七人组分开行动。 沈知川干脆泡在了陈珩家,两个人把自己选择专业能够报的所有城市的学校都扒了一遍,陈斓回来的时候发现书堆得比他哥准备竞赛的时候还高。 “沈知川呢?刚走?” 陈珩眼睛有点轻度的近视,这周刚配了眼镜,此时推了一下镜框,头也不抬,在膝头放的书上写写画画:“嗯,接温亭去了,而且他晚上也不在咱们这住——你不知道?” 温亭行动不便,上下学都是沈知川接出来然后再送到她两个保姆手上。 现在哪怕沈知川不用上学,他仍然是按时接送。 属于陈珩都感叹的好哥哥。 高高大大的人坐在木地板上,因为这个抱膝的姿势更显得腿长。 陈珩就穿了一件蓝色的短袖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胸口一点流畅的肌肉纹理。 银丝边框的眼镜,因为嫌遮眼睛而撩起来的头发,说话间因为想事情而尾音散漫,那股又欲又苏的劲儿就出来了。 “没遇到,我放学又不和温亭一块走。”陈斓把书包放下,“刚才等闻婴写完卷子才回来的,这几天她根本不出来,午饭都是买的自热餐盒,一天到晚我能遇见她的地方只有办公室。晚上回家我俩根本不想说话,累。” 闻婴这几天心情不好是几个人的共识,她发泄的途径向来都是拼命学习,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一圈。 陈珩闻言皱起眉。 她这一周确实没怎么联系过陈珩,前面跟他神采飞扬的小姑娘一下子变得沉默,谁都会不适应。 他翻了翻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大前天晚上,闻婴打视频电话问他一道题。 矩阵干扰(陈珩):早点休息。 小闻:你也是,晚安。 陈斓也很累,他还要不时应付陈楠突发奇想送过来的午饭晚饭,虽然他根本不碰甜食,但母亲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好像唯一擅长的就是甜品。 华夫饼,慕斯蛋糕,酸奶盒子…… 舌尖酸得恶心。 陈斓吃甜的会想吐,但是他不想扔也不想送。 陈珩把眼镜摘了,随手挂在领口上,看了一眼陈斓手上拎着的蛋糕盒子。 他低声劝道:“不想吃就不吃了,你放那看看明天爸妈谁当早饭。” 陈斓闭了闭眼,轻轻应了声好。 他一会就进去写卷子了,这时候陈珩才换了一个本子,上面细细密密全是他自己龙飞凤舞的狂草。 《疑点总结》。 陈珩这一周忙得是两件事,他心里有选择的方向,所以学校选得大差不差——他主要是在盘系统目前为止所有的疑点。 他这事没瞒着系统——瞒不住,没这个必要。 珩哥直接问系统:能不能查,我想弄清楚。 系统回答的也干脆:我上面瞒着你,你自己能知道多少?我不管,但是不能帮你也不会回答你。 陈珩想那可不听你的,先让我找点能威胁你的方法。 他从来都不是按部就班的人。 陈珩开始自己盘逻辑,偶尔旁敲侧击问系统一些。 现在捋出来的疑点太多了,如果不是他有随时记日记的习惯,很多东西早就扔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陈珩作为文科生,极其喜欢分类画思维导图。 此时他笔记本上就是细细密密的分支。 他把疑点分为剧情和系统两大块,剧情是用来下一步的任务分析,现在大多和他自己、闻婴、陈斓有关,系统则是涉及规则和入侵者的反常之处。 闻秋至是一大疑点。这人横跨了剧情和系统两部分。 当年和邝稚京是怎么回事?邝稚京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婚,孩子都不带就回粤城?以及,按原著里确实没有出现过的分支,他到底和系统有没有关?再直白点,他死没死?是死了之后是系统的人,还是死之前就是系统的人? 如果“死之前”就是系统的人……那他同时是原住民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系统又不能先知,为什么要在一个已经要投放宿主的世界投放系统人员? 陈珩在这里重重画了个圈。 他思考的时候长眉会不自觉地皱起来。 闻婴喜欢极了陈珩这个表情,曾经和他自习的时候偷拍过,这也是她自己私密相册里面唯一一张照片,睡不着或者情绪起伏太大的时候会翻出来看。 她最近没什么机会见到陈珩,干脆把这个照片设成了屏保,学累了看两眼。 此时闻婴揉了揉眼睛,无意识盯了屏幕里沉思的男生一会,接着埋头写卷子。 屏保本人现在确实是这个姿势。 他有点坏习惯,思考的时候会无意识咬笔头,此时就是用小虎牙微微叼着笔盖,在冥思苦想其中盘根错节。 剧情上疑点不多,主要围绕在闻婴父母这条线,以及陈斓的个人成长线——陈楠原著死法没交代详细,他不放心。 但是系统弯弯绕绕的可太他妈多了。 首先身份问题。 陈珩心里有猜测,上一辈子死得本来就挺离谱的,当时“破格”收录他没多想,但是这么多东西冲着这个世界来,系统说是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如果是这样,不早就把这世界保护起来了? 但是最后系统说不会再来是因为凌然的意外死亡,前面一直没怎么管,所以其实上面不怎么在乎这个世界。 如果这个那些主角求之不得的东西威胁了上层系统,他们怎么可能不在乎? 包括从这些主角一心想弄死他们的行为来看,应该是主要出在他们几个人的身上。 排除了东西的嫌疑,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死? 想想主角联盟的目的是什么,其实已经差不多水落石出了。 那些主角最想弄死的是谁? ——子神二代。 当时系统那么恨,脱口而出的“父”改成的主神,他猜测系统和什么有关系? ——子神二代。 系统现在和谁在一起? ——他陈珩自己。 无亲无故,系统对自己的态度能看出来绝对不是例行公事,是真关心,怎么,十几年就能和拟人化超高的AI建立这么深、足以“交给我,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感情吗? 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逻辑对调一下呢? 不是这些年建立的情谊,而是本身有情谊才会有这些年。 大胆一点,他现在的假设是自己是子神二代,或者再疯狂点,这群主角孩子全都是当时的子神二代。 因为在系统当时“他没来”里面可以推断出这群子神二代应该是有什么原因没了,按小说套路,可能是有人把他们送到了这个世界里来…… 陈珩被自己逗乐了。 但是不是没可能,他觉得可能性还很大。 芥子南天。 红头发系统被关了好几天刚放出来,抑郁地盯着已经快猜到核心的陈珩,手上关了警报器。 “你就惯着他吧……我真服了,他真猜出来怎么办……” 系统在旁边工作,闻言笑了一声。 “不然你觉得我跟他说那么多,是因为什么?” B-001:“我靠你什么意思,你故意的?!” “嘘。” 陈珩这边的推理还在继续。 但是其实很多疑点都是没办法解释的。 为什么他会是其他世界里的人,为什么系统要用这种方式来到他身边,为什么要“三观矫正”这些小孩儿——就像他当时问系统的那个问题,到底是不让他们做错事就正三观,还是挽救他们于水火,打开他们的心结陪他们长大? 同样,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那所谓“原著”又是什么?这是已经重启过很多次了吗?还是系统捏造或者其他手段弄出来的?只是给了他们一个这样的“环境”? 那他到底是不是原著里那个……陈珩? 这些得问系统了,虽然它应该十有八九不会说。 但是不管从哪方面推,还有这十几年的相处,理性感性,他都相信他的系统。 陈珩心下沉思,他打算看看能不能诈出来系统什么,连哄带劝,让系统带他去它们办公的地方看看。 因为如果他就是“原著”陈珩,他那十八年又是怎么能解释? 原著陈珩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他最初的疑点。 不爱说话,沉默寡言,以兄长身份自居,暗恋了闻婴很多年。 如果按他自己,前几条不是对不上,但是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刻板印象——他话一点都不少,以大哥身份自居是因为他确实比这群小孩大太多。 当然,如果是真的在陈启东和文虹的抚养下心智成长,不是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喜欢闻婴。 刚才胆大心细推理能力超强的陈珩脑子瞬间宕机,眉心拧了起来。 如果是在这种有点无聊的环境里,按他小时候确实锯嘴葫芦的性格,目光一定会注意到那块黑底色却仍然挣扎的鲜亮的。 陈珩突然觉得心里古怪,表情有点凝固。 他小时候…… 他小时候? 陈珩头痛欲裂。 但是他始终想不到刚才突然觉得不对劲的点了。 但是陈珩仍然把这个点写在了本子上,重重圈了起来。 要真他是原著陈珩…… 他闭眼笑了一声。 闻婴写完卷子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二十。 她头疼得要命,把笔一放就往后倒,一边揉太阳穴一边去捞手机。 但是指尖还没碰到手机的时候,屏幕就突然亮了起来。 备注是月亮哥哥。 这备注还是闻婴七岁那会沉迷少儿节目一定坚持要改的社交软件备注,那会她还喜欢喊陈珩“陈珩哥哥”,当着家里几个大人的面宣布陈珩是月亮哥哥,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买手机,闻婴也是坚持这么用了。 闻婴初中的时候,备注改了一段时间的陈珩哥,觉得总不对味,等有别的情愫,又改回来了。 ——她的月亮。 她唇角都翘起来,迫不及待去划屏幕接电话。 “哥!” 陈珩在电话那头听见闻婴带着笑的声音,眉头也舒展开来。 “我听陈斓说你这几天中午都是自热饭盒在教室吃饭?” 闻婴揉了揉太阳穴,嘟嘟嚷嚷:“他怎么乱告状呀……” 陈珩笑了起来:“那你来怪我吧,我让他当我的监工的。” 闻婴:“……舍不得,算了。” 陈珩停了两秒,低声道:“别在乎过去,说到底只是亲戚而已,我们小闻到时候考大学就离开这里了,你说呢?” 这是在说邝照京的事。 闻婴弯着眼睛:“安慰我啊哥?” 陈珩:“嗯。” 闻婴掐了掐眉心,抬头看向月亮。 今晚月明星稀,明天是好天气。 两个人一时半会谁也没说话,手机里只能听到呼吸声。 夜色无声漫漶两个不同的房间。 闻婴:“……哥。” 陈珩:“嗯?” 闻婴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她真的已经很累了,但是听到陈珩说话,还是觉得有一点力气撑下去。 所以闻婴闭着眼睛,只是又喊了一遍:“哥。” 被哭湿的卫衣,跨年夜的许愿,假扮情侣,起哄声里对视,腰上涂药,来看病舍不得告别,红着脸的拥抱,蹭到手指的嘴唇,交叠在一起的手…… 陈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没有问她:“我在。” 闻婴抬手,虚虚地张开手掌。 月亮在天上,也在她掌心中央。 演讲 两天之后连着下了几场雨。 气温立刻就降了,从短袖变成了需要加外套。 陈珩今天需要回学校演讲。 他今天被文虹拽着去穿了比较正式的白衬衫,西裤扎进腰间,勾勒出优越的身形。陈珩没再加外套,但是出门前犹豫了下又折返回来,从衣柜里抽出来一件搭在手肘里,匆匆出了门。 学校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今天主要是保送生谈学习经验,下面都是高二的文理科生。因为没有按班级的硬性要求,几个好朋友自发坐在了一起。 温亭腿脚不便,她今天下楼是平三雪抱下来的——对没有错就是我们力大无穷的小票了因为她抱着闻婴做深蹲都没问题——宋昼舟帮忙拎了电动轮椅,她被几个人安放在最里面,外面坐着的是没抢过平三雪的陈斓。 以及冻得搓胳膊的闻婴。 她今天穿了很薄的一个雪纺短袖,裙子到脚踝倒是不冷,本来是在教室没什么问题的装扮,但是礼堂今天好死不死把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低到让闻婴整个上半身都开始冻得发麻的程度。 陈斓和宋昼舟火力壮,平三雪属于活牲口,这仨人都是短袖,闻婴也不至于到找温亭借衣服——她也只穿了薄薄的一个外衫。 陈斓坐她右边,瞥到了闻婴下意识的动作,皱了皱眉:“冷?” 闻婴点点头:“我生扛吧。” 但这么说陈斓一点也不放心:“实在不行一会偷偷从后门出去,或者我帮你前后问问?” 坐在外面的平三雪闻言环视了一圈,皱眉:“没,基本都是短袖。” 闻婴按住旁边两个人,有点好笑:“没事,抓紧听……要开始了。” 陈珩是唯二的文科保送,他因为脸又被拉到在领导讲话之后头一个上台。 他生得好,浓颜又棱角锋锐的脸,外加身高腿长的天然优势,是直观上会带来冲击的帅哥。 “这是哪家的帅哥!” “高三的长得这么帅的吗……” “叫什么叫什么刚才主持人说他叫什么啊啊啊啊啊——” 一上台前排就有不少女孩子低低的惊呼,这群暂时没有那么大学业压力的女孩儿们你拽拽我我扯扯你,低下头的又一眼一眼偷偷瞟。 帅哥本人不在乎这个,他垂眼扫了遍稿子就开始发言。 陈珩很讨厌场面话,所以经验分享也是上干货,一句废话都没。 提问环节主持人cue了很多想要活跃气氛拉近距离,下面同学提问也是尽量想了解他本身,然后这看似直来直去的人避开了一切和自己本人贴近的小事,除了他几点起来背书和晨跑这种和学习有关的—— “平常生活中有哪些喜欢的事呢?” “睡觉,因为很困……读拓展的书算么?” “具体有什么拓展的呢?有课外拓展书单推荐吗?” “书单不至于,没时间。看的是地理杂志和世界简史,文科题偶尔会碰到相关的题,性价比很高。” “平常会看西方名著比较多还是东方古典多呢?还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课外书籍?” “考试看,主要是用试卷做总结针对看类似的吧。这个刚才演讲不是说了么,或许你没有听到?” “有听过很多次的歌吗?” “学校不让带电子产品,听得最多的是学校的跑操音乐和上下课铃声。咱们的下课铃是《致爱丽丝》……那就《致爱丽丝》。” “一般几点睡觉?” “十二点半,但是这个别学我,容易掉头发。” “那有没有什么信念鼓励你坚持下来的?可以分享一下吗?” “……这个还是看个人毅力吧,我没什么信念。建议锻炼和学习相结合,增强身体素质,保持良好心态,容易坚持。” 提问的女生们:…… 主持人:…… 诚恳,话不少,但是就感觉被敷衍了。 但他这种行事作风吸引了一部分喜欢直球酷哥的人,下面不少笑声,校领导也被逗乐了,反而意外地有戏剧性。 主持人看起来已经要放弃提问了,决定按照流程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压力特别大的时候呢?或者有没有想要和压力大的学弟学妹们说点什么呢?” 从开头就一直不怎么配合提问的男生突然顿了顿。 他狭长的眼睛环视了一圈礼堂。 明明台下都是人,放眼望去根本看不清,但陈珩一眼过去就是就是知道闻婴坐在哪里。 旁边是他的弟弟和好朋友。 他们都在看着他。 “压力大是特别正常的现象,我也有。没必要折磨苛责自己。” 陈珩语速不快,此时从话筒里传出来又经过音响,像贴在人耳侧说话。 “学习是苦差事,高中尤甚。坚持至今,你已经很棒了。” 陈珩握着话筒,眼睛似乎在望着谁,又似乎在对所有人说。 “你在焦虑地注视着你的那一块缺点,因为一点黑色注意不到白纸,也意识不到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你为此痛苦万分。” “可你要记住,你确实优秀,而你未来会更出色,专心走自己的路,其他人都与你无关——你们仅仅在路上发生了一点交集,你看到他也正在走路而已。” 陈珩抬手指了一下自己,“你们可能明年就会忘掉我,再过十年连同班同学也不多联系……但你们始终都陪着你们自己。” “所以,看自己就好。” “一时半会的挫折和苦难都不会压倒你,别为此而焦虑,它们仅仅是你的磨刀石。当然,如果痛苦到极致,也可以避开它。这不是懦夫,这是保护你自己。” “对自己好一点。因为陪着你熬过苦难的永远都是你自己,不是朋友,亲人或者其他。你很好,未来会更好。” 他牵唇,似乎笑了一下。 “请带着自己,骄傲地往自己的远方去吧。” “祝前途坦荡,鹏程万里。” 礼堂里片刻静默,然后掌声轰然作响。 在主持人总结的时候陈珩就已经按工作人员的要求退了场,谢绝了坐前排女孩子们的让座,他按刚才看到的角落径直走过去。 陈珩眯了眯眼睛,思索了片刻什么,一边走一边把上台的时候穿上的外套脱了。 这边已经给他空好了位置,正好是闻婴旁边。 陈珩顺势和那边一直抬着手嗷嗷叫“哥你真牛逼”的陈斓击了个掌,然后把刚才脱掉的外套递给闻婴。 他俯身的时候轻轻用手背贴了一下闻婴的手背,眉头皱起来:“我当时以为你教室有就没叫住你,你还真没穿外套?” 外套宽大,还留着陈珩的体温。 闻婴没客气,接过来穿上:“那件昨天带回去洗了,你今天看见也不提醒我?” 陈珩被闻婴反将一军气笑了。 他坐下,那边已经开始下一个文科的同学演讲了。 陈珩压低声音,在闻婴耳边道:“你讲不讲理?我又不在学校,怎么天天盯着你知道你穿什么?” 闻婴觉得这样耳语很有意思,意思意思犹豫两秒,然后道:“不讲。” 陈珩:“……” 他愣怔一下,没忍住笑了。 这人最近被他惯得张牙舞爪,现在乖小孩的样子是一点不带出来。 但是看着那件宽大外套裹着闻婴,他有点卑劣的隐秘心思得到了部分满足,说不出的愉悦。 得寸进尺是天性。 陈珩指了指自己的脸:“刚才他们有录像,说要上妆,我也不知道到底弄了哪。我记得你有卸妆的东西?能不能给我弄一下?” 闻婴看得出来陈珩上了一层隔离,应该还补了补眉毛,画了一下眼睛。 鼻子嘴唇都没动,因为这人高鼻梁,唇形好看且红润,属于自带妆感那种脸。 好嫉妒……也好喜欢。 就像刚才他在台上演讲。 闻婴想让这人永远拘在自己的目光下,又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他。 太喜欢,所以舍不得让他受一点苦。 她目光猫舌似的刮过陈珩,然后才收回有点放肆的视线:“中午去我家给你弄了,别跟上回似的和陈斓两个人直接用清水和湿巾擦。” 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陈斓:“我靠,这关我什么事?” 他声音努力压低,但是还是引起了这边几个好朋友的哄笑。 为了防止过于活跃被抓,几个人开始聚拢写纸条玩。 宋昼舟:周末就是文艺汇演了,你们别告诉我除了我钢琴要上节目其他都不去。 平三雪大笔一挥:不去。 这一排正好是七人座,除了还给没轮到演讲的沈知川留了个位子,其他都是自己人。 陈珩扫了一眼纸条,勾了个龙飞凤舞的“同”,往闻婴那传。 闻婴瞥了一眼字条,在那个“同”下面勾了个对号,然后往陈斓那边传。 陈斓:不去。 温亭:…… 她怎么会和这群天天热衷于传小纸条的人混在一起。 然后她提笔:不去,但你不是唯一一个。 被扔回来纸条的宋昼舟:? 宋昼舟:所以还有知川哥? 然后他知川哥上台了。 几个人来这本来就是认真听朋友讲的,这会纸条也不传了,都在往台上看。 讲座结束已经是快中午。 陈珩和沈知川要去又被老师留下说了不短时间的事情,几个高二的被勒令先回去上课。 说完快十二点,两个男生往教学楼那边赶。 陈珩路上好奇道:“你也要去那个文艺汇演?” 沈知川无奈:“学生会的找我救场,之前那个定的大提琴没人演出了,我补上,应该可以和宋昼舟合一个节目……大不了弄《梁祝》。” 陈珩笑起来:“牛逼,到时候我一定去看。” 由于今天两个年纪大一岁的脸上各自顶着奇怪的粉,所以他们坚持不在外面吃饭,陈珩拽上陈斓去闻婴家,沈知川送温亭回家,顺便借卸妆湿巾。 闻姑姑还在家,上节课课间,闻婴已经给她打过电话通知要带人回来,所以屋子里都萦绕着饭香。 闻姑姑听到声音出来开门,笑起来:“我猜着阿婴说的就是你们,结果真是!” 她和十二年前相比变化颇大,长发剪短,耳侧的漂亮坠子摇摇晃晃,穿着家居服踩着拖鞋也像在商场那个西装裙子红高跟的女性。 闻婴的姑父在郑城,闻姑姑回来的就更少。 两个男生赶紧打招呼。 闻婴正在低着头找拖鞋,“姑姑我给陈珩哥把脸弄一下,他今天演讲,人老师给他上妆了。” 她还穿着陈珩那件衣服,因为低着头衣服自然垂落看不清款式,闻姑姑对她衣柜也不熟悉,竟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好,你的卸妆油够用吗?我刚才把梳洗台整理了一下,那边还放了一包卸妆湿巾。” 闻婴把两双拖鞋递给兄弟俩,“够,我没怎么用过。” 陈斓懂眼色又嘴甜,一口一个姑姑要过去帮闻姑姑端饭。 闻婴翻到了柜子上的卸妆油和化妆棉,挽了挽过于宽大的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和手腕,拽过一个凳子,命令道:“你得坐着。” 站着够不到,一米八七太高了。 陈珩失笑,按照闻婴的要求坐下,“这样呢,好不好?” 又不表白又不说喜欢,这么会哄人干什么呀。 两个人似乎谁也没考虑这种事本来可以直接教而不是上手帮忙。 闻婴小心翼翼用眼唇专用的卸妆油把化妆棉浸湿,手指拂过陈珩眼皮:“闭眼。” 陈珩依言闭眼。 因为看不见,所以触感格外强烈。 冰冰凉凉的棉按在眼皮上,带点力气一扫,停了下又擦了两次,能感觉到并在一起的指尖隔着饱蘸了水的凉棉布细致地勾掉剩下的残粉,还能嗅到指尖脂粉气和白桃混合在一块的味道。 应该是停了两秒,闻婴捏住他下巴转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低声问:“卸妆油可能会让你脸好干,一会给你擦一点补水的好不好?” 陈珩:“全听你的。” 闻婴笑了起来:“啊,今天怎么这么听我的呀?” 那个尾音拖得长,还带点哑,不是挑衅或者调戏似的语气,是带点软腔的洋洋得意。 太犯规了。 陈珩没控制住,喉结滚动了一下。 长辈 这么近距离什么反应都无所遁形。 但是闻婴本身也有点臊,所以不好意思打趣陈珩。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给陈珩整张脸都涂上卸妆油,一遍一遍涂匀洗净之后,又给他扑了水。 陈珩任由她捯饬,震撼道:“这么讲究?” 闻婴冷笑:“所以你俩上回清水洗脸挨骂一点不亏。” 陈珩尴尬地蹭蹭鼻子,手指尖没有什么粘腻的触感,没有想象中那么吓人。 他正想说话,看见闻婴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 陈珩没吭声,抬指在纸巾盒里抽了纸,示意闻婴低头:“出汗了。” 闻婴现在站着,陈珩坐下来,两个人视角反过来。 闻婴听到这句,微微屈膝,示意他帮忙:“谢了哥哥。” 陈珩轻轻把那层汗沾掉,唇翘起来:“这时候怎么这么乖?” “有求于人嘛。” 两个人弄完出来的时候,闻婴已经把外套脱了。 她坐在餐桌旁边:“今天弄了这么多好吃的?我沾他俩光了。” 闻姑姑笑起来:“什么意思?我平常虐待你?” “那可没有,我没这么说。”闻婴否认,“我这是夸你会做饭!” 陈斓在旁边舀了一勺汤,“闻姑姑,你这回在这里呆多久,半个月?” “闻婴不是说你们这周末文艺汇演?大概那天走,我还得去郑城一趟……你们妈妈跟我一块,这回休息的时间可不算短。” 陈珩笑了起来:“小闻很想您,在这里多呆几天也好。” 闻秋然一边给他们夹菜一边道,“你们小闻可不想我,巴不得我抓紧走。她前几天可生气,一听说我这回是和她舅舅有业务往来,气得不行,是不是啊乖乖?” 乖乖闷头吃饭不想说话。 陈珩当时窃听知道这一层,但是他也佯装微讶的样子。 陈斓愣了愣:“还有这回事吗?” 闻秋然笑起来:“生意人之间就这样,他帮了我不小的忙。南方那块市场打通没引路人很麻烦,邝照京愿意帮忙引进,算我沾阿婴的光了。” 她眼神有点复杂:“当年我哥的选择也很伤害嫂子,说了这边有人留下来照顾爸妈,但他一定不走,嫂子在这边适应不了又产后抑郁……都是孽。” 闻婴从来都闭口不谈这个,原著线也没写过原因。 此时提到,两个人都有点诧异。 饭桌上都是自己人,闻婴也没特别抵触,只是抿了下唇:“之前没人跟我说过,我不知道小时候她当时经常抱着我哭,问我要不要去粤城是产后抑郁,我不知道她那三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要这样……” “可我只是求她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闻婴:“她大概很恨我,不然不会一走十二年。” 她顿了顿,然后笑起来:“扯平了,我在不知道之前也很恨她,靠着不知道就理直气壮去恨生身母亲,这样的小白眼狼……丢下是对的。” 闻秋然:“是我没跟你说,少自轻自贱。闻婴,我怎么教你的?” 闻婴垂眼:“嗯。” 陈珩终于知道她这段时间为什么痛苦了。 她十几年的悲剧都建立在父亲早亡母亲抛弃的基础之上,比起陈楠纯粹的“我要往上爬我不想要儿子负累我”,她发现自己的母亲放弃自己是迫不得已,而她自己曾经可能伤害过母亲、阻碍她病愈或者其他…… 闻婴的自责不会放过她。 他胸口发闷,感觉心脏有刻刀磋磨。 陈斓打岔:“回来是好事吗?不见得。” 在场这几个人都清楚他母亲回来的事情,闻秋然也被陈斓自己科普过了,一时间都无奈地笑了起来。 闻婴想起来什么,皱眉道:“我之前一直没发现,她不知道你不吃甜食吗?怎么又是拿破仑蛋糕又是雪媚娘的?你也没解释?” 陈斓笑了下,有股自嘲的意味:“我当时多说一句感觉她都要哭了。” “第一次觉得母亲好不容易送过来东西,要是说你不吃甜食拒绝她大概又尴尬又难过,她觉得应该你喜欢就一直送,你更没办法拒绝了。是这样吗?” 闻秋然看得懂现在小孩的心思,只是惊讶于这看起来桀骜不驯的少年人居然这么柔软细心,笑了起来,“小斓是好孩子。” 陈斓罕见地耳朵红了起来:“……没,没有。” “可是小斓,也为自己想想吧。” 闻秋然话锋一转,“不喜欢还是要说出来的,万一她会觉得你这样是真的信任她了呢?” 系统和陈珩在心里一致觉得闻秋然确实是个妙人。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和丈夫打拼事业,聚少离多是常态,但即使这样,和丈夫感情极好,闻婴对她尊敬且顺从,其能力可见一斑。 她没有绝对站队不分黑白,会在一些时机告诉孩子父母的情况,让闻婴抛掉滤镜和依赖,去接受“父亲爱我但是或许没有那么爱我的母亲”这个残忍的事实。 同理,她绝口不提“提出要求会让陈楠认识到她真不称职”这个结果,先夸陈斓好孩子,又用他可以接受的方式去让他提出自己拒绝的要求。 剩下的度,她相信以陈斓的情商,可以把控得很好。 陈斓眼睛亮了亮,旋即不太好意思道:“明白了,谢谢闻姑姑。” 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 闻婴出来送兄弟俩,刚准备告别,闻婴的手机就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挑了下眉,接通了电话。 “嗯,是学过古筝和民族舞,谢谢还关注我这么久之前的视频,但是我很久不练了……什么?哦,最近在打比赛实在没时间,你们看看别人怎么样吧,对,不好意思……” 闻婴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的笑还揉在唇边,但眼神沉沉不带半分笑意,她本人那种外热内冷的阴郁感就很明显地出来了。 比如现在。 陈珩和陈斓都没说话,只是交换了个眼神。 陈斓:文艺汇演? 陈珩:十有八九。 闻婴听那人说了什么,脸上的笑也收起,但声音听不出分毫变化。 “啊是吗?上面要求,孟老师也这么说?行……那我下午去问问她,好的,辛苦你安排联络了。” 挂了电话闻婴就皱了皱眉:“还记得吗?运动会当时化妆拍了照。他们点名要我和亭亭上节目,麻烦。” 陈珩忍俊不禁:“上午还说只有昼舟和知川呢,这一下你俩不也得去。” 陈斓:“这不就几天了,你们俩能弄出来什么节目?” “敷衍了事也不是不难说。”闻婴揉揉眉心,“主要联系人说如果获得奖项可以写进‘育苗’计划档案,我很想试试。” 那就可以理解闻婴为什么不痛快了。 点名要节目还是马上到点了才说,唯一的补偿又是闻婴需要的东西,必须做还得做好还不给时间……这确实糟心。 但是闻婴在这方面情绪控制能力确实强,她掐了两把自己眉心,白净的额头被揉红一片,然后迅速恢复正常。 “你俩先回去吧,我得现在给亭亭打电话,这一周晚自习不上了找教室排练。” 陈珩:“有事随时找我,服化道能帮忙的也是一样。” 闻婴已经在打电话了,给他比了个“好”的手势。 温亭那边应该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她刚和沈知川吃完饭,此时表情也不怎么愉悦。 “刚接到电话了。节目这几天也弄不出来什么大制作,花哨点唬人还是直接上才艺中规中矩走一趟?” 前者往灵感和创新上砸精力,后者需要大量的练习。 闻婴正在翻手机上的视频网站,“走花哨的学生喜欢老师不一定,走中规中矩的咱俩没那么多时间练习……咱们要是奔着拿奖去,那就看这个奖是谁评了。” 温亭喝了口水,“学生。你有想法了?” 闻婴的手指顿在视频页面,“两个,我给你发过去,但是我觉得你会喜欢第一个……你看看。” 视频发过来的时候,声音一响温亭的手就顿住了。 温亭目光复杂,轻轻吐出一口气,“你知道的,小闻,我跳不了舞了。” “你信不信我?” 闻婴挂了电话,在思索的时候没看路,脚步踉跄了一下。 她正好走在台阶边缘,眼看可能会摔,闻婴却来不及稳住身体,她下意识咬了咬牙—— 然后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拽住了。 手臂上青筋鼓起,勒得力道很大。 闻婴一边道谢一边抬头,“谢谢谢谢!不然我肯定得摔了……怎么是你?” 赫然是面无表情的邝照京。 “叫你半天了不回头,看着失魂落魄的,丢钱了还是和对象分手了?” 她这位舅舅是活生生不会讲话的例子,美人脸和漂亮的红痣都救不了。 闻婴冷静了快一周,感觉这人也不是十分罪无可赦,她当时把对母亲的怨气有一半都撒在他身上了——这样不对,但是这人嘴真是讨人厌,不想道歉。 至于对象,闻婴想都不用想,他肯定把当时给她说话的陈珩当闻婴对象了。 其实不解释也无所谓,但是容易出点别的乌龙。 所以闻婴只是深呼吸,然后问:“没对象。找我什么事?” “……” 邝照京像是本来做好了闻婴像上次一样冷嘲或者反唇相讥的准备,此时看她平和反而怔了一下,那张言辞冷静的薄唇动了动,竟然词穷了一瞬间。 好在他反应快,伸手递过来了一个大袋子:“这几天签合同去了不少地方,顺道买了不少东西,没认识你这么大小女孩的,你拿着吧。” 闻婴被这一长串整麻了,懒得挑他话里可以打鱼的漏洞,接过来打开扫了一眼。 好,阳城最东边那个投屏广场前几天的大IP限量玩偶,打眼看过去就不便宜的护肤品,阳城最南边水秀纪念的VIP纪念礼物……还有一个漂亮黑色盒子。 闻婴打眼一扫,发现是口红礼盒。 这要是顺路,也够坐上好几天的车跑这些娱乐场所。 闻婴心下复杂,最后有点想笑。 她恶趣味起来,表面上假意好奇,“阳城就两个这款口红的专柜,而且这套我记得预售很火……这也是顺道吗?” 邝照京薄唇抿起,别开眼睛不看闻婴,耳朵却一点一点漫上红色。 “……合作方送的。” 这套口红礼盒市价一万二。 好,天塌下来有这人嘴顶着。 闻婴不至于说“啊你这样是折辱我姑姑你怎么能搞这种暗地里帮忙的事情”,也不想假惺惺受利颇多然后对别人冷脸——这有点太不要脸了,闻大小姐平生好面子,做不到。 本身邝照京也没这个义务。 而且这人别扭劲看起来真是眼熟得很。 她只是微微弯起眼睛:“太贵了,这个真的收不了。” 邝照京似乎早就料到闻婴不会收,冷嗤一声:“你不要就直接处理掉吧,这个在我这里留着也没什么用。” 说完,这个人跟生怕闻婴再强要塞给他一样,立刻掉头走:“走了,我很忙。” 这人大长腿走起来飞快,一转眼就拉开了距离。 闻婴:“……” 接下来几天,闻婴和温亭基本天天都在熬夜。 两个人不是一个班,基本能水的课都在写作业,晚自习全请假,要了学校一个废弃的阶梯教室,剧本创作和服化道都是两个姑娘一点一点敲,事情不多的陈珩和沈知川也被拽上,四个人忙得飞起。 其他三个人谁也没逃过去,轮流在有空的时候过来帮忙,经常还会被灵感冒出来的闻婴抓过来尝试角色,属于无妄之灾。 时间飞速地过。 道具 创作剧本向来不是问题,问题是创新和实践结合度。 闻婴写东西向来一绝,她脑子动得快,灵感一个一个冒,温亭求实,专业性强,细节挑得很多。她们一说上来就忘时间,最后闻婴干脆把东西搬到温亭家,两个人同吃同睡。 闻婴之前疑惑陈斓为什么不拒绝也会心软,直到邝照京似乎发现闻婴没那么抵触他,而且找到了参考,开始学着陈楠时不时过来给她投喂。 但是这人比陈楠高明在于他有内线,闻秋然丝毫不在意,大大方方跟孩子她舅舅分享这个挑嘴孩子都爱吃什么。 而且更可恶的是,他似乎知道了这几天闻婴晚上不上晚自习,变着法在闻婴可能出来买饭或者休息的点出现在她的固定路线上。 的确晚上没吃饭的闻婴:“……” 她今天把长头发全部挽起来,用一个尾端带小灯的簪子固定,上身是白色的软纱短袖,蓝色图纹的刺绣和湖蓝色的阔腿裤相呼应,又古典又漂亮。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又过来了?” 九月底的树还是绿意葱茏的,邝照京的手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我订了你们学校附近那家汤锅,一个人吃好浪费钱,你也一块?” 闻婴瞥过这人手上那块绿水鬼,无语片刻。 她揉了揉额头:“今天没时间,你要想吃饭你去吧,我今天去和那个老师拿服化道的东西然后试穿衣服,而且亭亭还没吃饭,我得给她带回去点。” 邝稚京活动了一下脖子,凉凉道,“我刚看见沈知川拎了饭进去,你别告诉我他俩不熟——这俩小孩当年去山上还是坐的我的车。” 说了一半瞎话还露馅的闻婴:“……” 邝照京:“上来,送你过去,一会你要没时间就打包点吃的。” 他一边看导航一边道:“小女孩家家的,一个人安全意识怎么回事——哪条路?” 闻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一个人去?” 邝照京眯了眯眼睛,眉尾的红痣随着他的动作而动:“谁?” “我。” 这声音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回头。 陈珩应该是刚洗完头,发尾还带点潮,黑发柔软铺在额前,减弱了几分他五官带来的攻击性。简单的白T牛仔裤,但正好和闻婴这一套有点遥相呼应的意思。 系统已经不想说话了。 它的宿主从看到邝照京那一刻气压就直线下降,唇抿起来,属于不怎么愉悦的状态。 陈珩放学习惯在门口等闻婴,带她去吃点什么,让这个绷得死紧的人放松一下,但邝照京格外偏爱这个时间段,两个人基本属于天天都能打照面。 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陈珩从第一面开始就对邝照京有了强烈的负面印象(针对我们对谁都不太有感情的珩哥来说的“强烈”,系统注),他又见过这人一天到晚过来学着陈楠给小闻送吃的,因此格外看这个舅舅不顺眼。 而且他现在还有点说不出的占有欲,不过这就没必要提了。 邝照京则更简单,他其实不怎么在意十七八岁小男孩,但他心里总以闻婴父辈自居,因此看闻婴可能喜欢的男生格外不顺眼。 属于相看两生厌。 陈珩站在闻婴身边,皮笑肉不笑:“今天还是送小闻去吃饭吗?她有事。” 邝照京眼梢飘过他,没回话,只是手撑在方向盘上问闻婴:“你不是说你没对象吗?他在追你?不然天天等在外头干什么?” 成年人向来奉行必杀。 但是唯一可惜的是他没把握好闻婴是什么心理。 闻婴反应明显更大,肉眼可见小姑娘几秒之内耳根红得要滴血,恼怒道:“关你什么事?想点别的吧你!” 被迁怒的邝照京:? 上回不还面不改色吗?现在小女孩脾气都这么喜怒无常? 他哪里知道女孩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下意识拘谨,更不会主动提这方面话题,属于无妄之灾。 闻婴报了一个地址:“宁乐大道和平安街交叉口往东五百米那个体验馆。我要跟他一块去,你送不送?” 陈珩的火气一下子就降了。他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一声。 其实仔细看,会发现这人脸侧也是红的。 闻婴的话像在跟长辈撒娇了。 邝照京听话听音,能听出来闻婴跟他亲近些的语气,他英俊的眉目舒展,决定哄着外甥女。 “送,你俩上车。” 迈巴赫的里面的氛围灯确实好看。 两个人一进车就被一人递了块黑巧,“先垫垫,你们从去到来这一趟时间不会短。” 两人都道了谢,邝照京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道:“我听你姑姑说你是弄了个改编的舞蹈?那温亭怎么办?” 闻婴剥开包装纸,“我想让她参与进来……亭亭不应该就这样一直在台下的。” 邝照京被女孩子的细腻心思逗笑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那你想没想过她还想不想上台?强人所难不是好事情。” 闻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我没想着你这么细心啊……想过,她是想去的,我问过。我要做的就是做好不会让别人看出她双腿的道具。” 邝照京笑了一声:“那看起来是我操心过头了。” 这个时候其实有点堵车,夕阳的浮金在云上铺开,艳色沾染在云尾,人潮如海。 幸好肚子里有快分量不小饱腹感还强的黑巧。 开到的时候闻婴让他们在车上等,“很快的,我直接验了货就把衣服和道具拿走,没必要跟我下去了,哥你先帮我找家店,一会咱们吃点。” 闻婴得意洋洋冲侧过头听她讲话的邝照京一挑眉,“让你看看我们阳城自己好吃的都有什么,汤锅哪有我们本地小吃得劲?” 最后一句话带了一点阳城的口音,尤为可爱。 邝照京唇边延出浅淡的笑意,点了点头:“我等着瞧。” 等闻婴下车,车上一霎陷入静默。 陈珩先打破这片沉默:“往前走五十米,左手边有家铺子,里面的小馄饨、煎饺和凉皮她都喜欢。她说您是粤城人,如果喜欢甜食,那家铺子旁边的蜜豆沙冰不错。” 邝照京抬眼打量了一下:“好,等她来。” 他半阖上眼,曲指在方向盘上敲,“我看过你们资料。你照顾她很久,那样的环境下我真的该谢谢你……你很喜欢我外甥女?” 但是闻婴这边并不顺利。 她仔细地看了下衣服,确定质量和尺码没有问题,然后问那边的老师:“这个没问题,我当时跟您租和修改过的道具呢?” “已经做好了,但是……”那位老师面露难色。 闻婴挑眉:“怎么了吗?” “怎么是你?” 闻婴回头。 那女孩子手上还按着闻婴当时点名要的东西,漂亮的脸上一派骄矜,“这东西挺好玩,木头手感材质也都不错,我要了。” 旁边还站着个熟人……哦不,是两个。 陈楠和黑西装。 闻婴头开始疼。 她心想怪不得这两天没看到陈楠,原来是又被这个黑西装给缠上了,但是这女孩是谁? 她有点疑惑的眼神极大刺痛了这个女孩儿,那姑娘不可置信:“你不认得我了?” “有点眼熟。”闻婴思索,“你是哪位?” 认不出来,但是不耽误知道是占用她道具的,所以嘲讽一把无所谓。 陈楠也愣了。 她愕然:“小闻,你怎么在这里……?” “陈阿姨。”闻婴和她笑眯眯打了个招呼,“我来要我的道具和衣服,陈斓跟你说了吧,我们文艺汇演来着?” 陈楠思索了一下,点头:“那我知道!那你快点忙你的……” “这个就是我的。” 闻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陈楠一眼,然后指了指女孩手里的东西,“同学,这是我订好改造过的东西。” 识相的就该拿出来。 女孩先看了一眼东西,然后语气逐渐不可置信:“你真不记得我了?” 闻婴诚恳:“真不记得。” 女孩明显被气了个倒噎。 那黑西装连忙上来,“这位是晏家小姐!” “……您旁边儿还是晏家太太呢。”闻婴无语片刻,突然回忆起了什么,重新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当时想打亭亭被我拦下来那个?” 女孩气结:“我又没打到!你还推了我一把!” “哦,那对不起。”闻婴毫无诚意,“现在能把东西还我了吗?很急,我现在还要走。” 女孩似乎也有点臊,“他们当时给我推销的时候也没说……哎呀你拿走吧拿走吧!真晦气,不在这玩了!” “哎呀您看上了就拿着吧!这个也不值几个钱!” 那边的馆长连忙过来满面堆笑,“这位也只是租定,我们再给她另外找一件就行了!” 闻婴:“……” 女孩:“……” 两个人一时面面相觑,闻婴明显从女孩眼底读到了“这回不是我我没有你别动我”的情绪,火气还没上来就下去了,还忍不住想笑。 道具老师:“我们和这位顾客当时也商量了很久,馆长您……” “我们再商量不就好了嘛!”馆长明显是被那句“真晦气不在这玩了”戳到了神经,连忙拉着女孩,“您也别生气,我们再看看?” 女孩:“不是你们给我推荐别人订了的还不说出来,这是干嘛?” 陈楠也有点无语,但黑西装明显就趾高气昂起来:“股东晏家的人来了,你们都不知道客气点吗,我们看上了不还是我们的? 馆长面色通红,连连道歉:“对不起,对……” 然后他的话被打断了。 黑西装这话很狂,不仅闻婴侧目,女孩也皱起了眉头。 但是闻婴还是快一步。 “哇。可是你不是姓徐吗?前几天跟着陈阿姨今天跟着她,你也改姓氏啦?” 黑西装脸涨红了。 他记得这个女孩,上回也是她光明正大在一群人里嘲笑似的看着他,也是她放声大笑打断他的话,这人不过就是个小县城出身,她凭什么! “管你什么事!小家子气的县城妞……”他冷眼打量女孩儿,“别以为跟着晏家小少爷混就是能跟我们说上话了,你要是识相,就该把这东西自觉让出来!” 闻婴只是抱住双臂,唇角一勾。 但是这下陈楠和女孩的脸色都变了。 陈楠:“徐昌盛,你在说什么?” 女孩:“徐昌盛!你他妈放什么屁呢!爸爸说了出来不让咱们在外面招摇过市,今天也就是遇见二婶了一块玩,你这是干什么?” 黑西装明显没想到这温软可欺的夫人和骄矜大小姐一齐对他发难,一时间有点震惊。 然而大门口有道带着冷嘲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晏家什么时候这么如日中天了,一千公里之外阳城都是它底下分支?这是要干什么,城市独立还是联邦制?” 话音未落,就有两个人前后走了进来。 红白 陈珩没跟在邝照京后面,他走得更快。 这人径直来到闻婴面前的时候面色不太好看,扳过闻婴的肩,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确定哪没受伤才放心。 闻婴:“嗨呀我没事……哥你们怎么来了?” 陈珩闻言敲了敲表,“我不清楚你?五分钟能解决的事到十分钟没解决会出来说一声,这都多久了?” 邝照京在旁边冷哼一声,不管这心思重的男生,只是冰冷地睨了一眼这边几个人。 女孩有点想死。 上回还是闻婴自己,这回邝家舅舅就真他妈来了,来的还不是那个爱笑爱玩的小舅舅,是他们家握着二把手实权的大舅舅啊靠! 有毛病吧她就是晏家的旁支,长大两岁就没那么中二了,改都不行吗…… 陈楠面色已经尴尬起来:“邝总,我们没有那个意思。” “晏夫人,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您的下属未免太不称职了。” 邝照京垂眼把人盯着的时候,会让人后背发凉。 而那个黑西装彻底磕巴起来:“邝、邝总……” “我记得你给我接过站,原来是晏家的下属么?”邝照京懒洋洋问,语气倒是不怎么冷,“那你这还挺为我们两家着想。” 女孩显然都不知道这回事,愕然往这边看了一眼。 而陈楠也愣了愣,心说原来当时温亭找的是邝照京? 黑西装脸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眼睛一闭:“我也是想要替我家老板帮忙和邝家搞好关系!毕竟只是夫人一个女人来了,我不放心她很正常……” “别搞这话,我们家是女人一把手。你口中的夫人也是陪着晏慎这么多年风雨的人,少在别人面前看轻她。”邝照京淡淡打断他,“邝稚京听到这话能抽死你。” 那位名震东南沿海的邝稚京。 这是闻婴头一次听邝照京提起来邝稚京,她睫毛抖了抖,抬眼看邝照京。 但是他神色淡然,也没看闻婴,“这是她怀胎十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姑娘,在阳城长大了,现在你叫她什么?” 他声调里都是冷峭。 “邝家不搞性别和地域歧视,阳城也好粤城也好,只要是好孩子,那就哪里都是好孩子。都他妈什么年代了,搞歧视……疯了吗,怎么还看不清风向?” 歧视属于严重问题,能把晏家口碑直接搞烂从此退出京城军政的问题。 女孩想明白后神色骤厉,毫不犹豫把这人往后拽,她手劲儿用得不小,黑西装被她拽了个趔趄。 女孩自己上前一步,右手按在左胸前:“对不住,邝家舅舅,我们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他的行为我会进行训斥和反省,我本人也向您及您的外甥女道歉。” 这才是京城大家小姐必备的品质和要求。 争风吃醋扯头花……纯属是眼睛长在头顶的蠢货干的事情,不分男女。 闻婴和陈珩:“……” 两个人从一开始震撼到后面已经麻木,对视一眼,心想他妈商人果然很厉害,上纲上线还可以对峙一群人,同时站在道德高地逼着人自省道歉。 但是很爽。 尤其是帮自己就更爽了。 邝照京也很符合霸总气质,只是避开,淡淡道:“不用了,请晏小姐珍重。” 然后他点点下巴,侧身问闻婴:“刚才说要什么?弄完咱们该走了。” 闻婴这才想起来正事,跟道具老师交涉了一下,把押金交过之后就去扛那个东西。 邝照京显然愣了一下:“怎么这么大?你感觉像已经看不见头了。” 闻婴闻言怒视他,陈珩上前两步,帮忙从闻婴手里接了过来。 他力气大,拎着那东西也不嫌沉,淡淡道:“咱们走。” 邝照京冷哼一声,先一步向前出门。 闻婴狐疑地看了邝照京一眼,凑过来:“他吃枪药了?你俩说什么了他这么阴阳怪气?你跟我说,我给你嘲讽回去。” 陈珩侧目看她一眼,安抚似的笑了笑:“没说什么,你放心好了。走,吃饭去。” 而他们身后,女孩的面色已经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她睨了黑西装一眼,握了握陈楠的手:“二婶,我知道你心善,这回来这里也是找我小哥,但是这人动机不纯不能留,你自己好好住几天,需要用人随时找我——这个我得带走,给邝家拿住把柄很麻烦。” 陈楠心里明白,点点头:“好。” 一块吃完馄饨,天色已经快要黑了。 闻婴直觉这俩人之间瞒了自己什么事,但他们绝口不提,闻婴只能作罢。 文艺汇演倒计时三天。 陈斓:“我来送饭……我靠人呢?” 两个姑娘一个瘫在沙发上,一个趴在桌子上,都睡得昏昏沉沉。 桌子上还插着三柱香,袅袅上升出胧白的烟。 文艺汇演倒计时两天。 闻婴正在和平三雪示意着什么,从旁边抽了块红纱,即兴给她表演了一段她临时想的妖怪变成新嫁娘勾引书生。 “你要这样,这样出其不意去勾——” 她眼尾还残留着刚才温亭一时兴起用手指蘸着口红勾描的妆,这样从下往上看,眼睛变成狐狸似的模样。 又诱又迷魅的山鬼精怪模样。 平三雪:“……我靠。” 温亭撑着下巴,观望了一会平三雪被闻婴弄得面红耳赤的现状,轻轻啧了一声,随手挑了个旁边道具里的长杆,拨开平三雪。 她天生就像高山上清凌的雪,又爱穿白,活像山上来的女道长。 闻婴蹲着,温亭在轮椅上俯身,颠倒的身高差和一红一白让这两人看起来充满了野狐山鬼志怪的味道。 温亭漫不经心垂下眼,长指微勾,把那杆子一挑,闻婴从红纱下凑进一步看她,一个冷眼戏谑一个含情带笑,贴得极近、鼻息交错。 谁也不曾别开眼。 那种天赋和张力是别人望尘莫及的。 即使有人六年不上舞台。 文艺汇演倒计时一天。 和闻婴联络的那位同学看到她们报上的节目单,愣了一下:“真是这个?” “真是这个。” 文艺汇演当天。 后台。 宋昼舟还是和沈知川合了一个节目,俩长期受乐器教育的人选了不会出错也没什么问题的《梁祝》。 假洋鬼子手法熟练给自己打领带,“你们的什么时候开始?到时候好过去。” 闻婴正在给温亭化妆,闻言思索了一下,“后面一点了,得十点半往后,不耽误。” 沈知川已经整理好了着装,西裤白衬衫勾勒出这人毫不逊色宋昼舟的体型,妆是温亭给他弄的。 “一切顺利。” “你也一样。” 闻婴已经换了大红色的新娘吉服,因为要跳舞方便,袖口和裤腿都做了改良,里面的内衬却不是红色。 温亭上妆完毕,把化妆包拿过来给闻婴勾画。 这两个人都是从小到大文化宫比赛没断过,一点化妆不会为难住。 眼妆迤逦出胭脂艳色的红,和最后涂上的唇遥相呼应,温亭犹豫了一下,在化妆包里翻翻捡捡,用那只当时给闻婴画过眼妆的口红在手指上试了一下色,然后侧过柱身,在她眉心画了个类似花钿的纹路。 “没买花钿,你将就一下。” 闻婴能看见镜子,笑了起来,眼尾延出弯月似的红纹来,“好看,我给你一会补上这个。” 温亭今天穿的是一身白,细细看会发现和闻婴是一样的款式,白色的新娘吉服。而且两个人妆是一样的。 远远看去,有种诡异的艳色。 闻婴轻轻握住温亭的手,“谢谢你愿意来。” 那双手干燥而温暖,还带着温亭特有的香气。 “是我该谢谢你,小闻。” 舞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报幕。 而台下不止一个熟人。 陈珩入场之后就发现第一排中间有两个熟悉面孔。 他猛地皱起眉头,问系统:统哥? 系统:确实是邝照京和陈楠,但是他们俩非富即贵,不奇怪。 系统:我预感到陈楠的任务和闻婴的个人成长线马上到新的任务点了,你准备一下。 陈珩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好。 手机页面上还是他发给闻婴的消息。 矩阵干扰:一切顺利。 手机亮了一下。 小闻:那你记得看我。 主持人看了一眼台词卡,笑了起来:“下面这个节目是改编舞蹈舞台剧,来自高二闻婴和温亭的《囍》!” 台下哗然。 “卧槽……是那个冥婚嫁娶的《囍》?” “文艺汇演搞这一套,真的好敢啊这俩人……” “等会,温亭是不是那个理科重点班腿不好的?” “好像就是!我的天那这怎么跳啊,温亭全程在旁边唱歌?” 台上已经全黑了。 灯亮起的时候,前奏响起。 被捆结实坐在椅子上,披着头发的白衣姑娘,和盖着盖头被不知名人士推了一把踉踉跄跄绝望摇头的新嫁娘。 灯光再次黑下。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高粱抬” 灯再次亮起的时候,盖头扔在旁边,新嫁娘躺在地上悠悠醒转,而旁边的白衣姑娘仍然低着头不动。 “抬上红装/一尺一恨/匆匆裁” 新嫁娘抬手无助地在空气中抓挠,先是口型呼救,然后用力拍无形的空气,最后意识到什么,抬手无助地一推,手掉落下来。 她似乎任命似的蜷缩起身子,抱住了头。 “裁去良人/奈何不归/故作颜开” 在新嫁娘全身无力蜷缩了两下彻底不动的同时,白衣姑娘抬起了头。 “我靠,这里演得是冥婚被封棺了吗?” “我觉得应该是……但是那个白衣姑娘是干嘛的啊?” “哇你看!” “响板红檀/说得轻快/着实难猜” 白衣姑娘奋力挣扎,而已经不动的红衣的新嫁娘猛然起了身。 “牛逼!” 陈珩旁边那个女生发出一声惊呼,“用脚背和腰发力起身,腰力是练了好久还是老天爷喂饭吃啊我的亲娘……” 另外一个女生也连连点头,“还有刚才,她在模拟推棺材那个动作,胳膊都是吃着劲的,不发力不可能显得那么好看……” “听着/卯时那三里之外翻起来” 红衣嫁娘跨出“棺材”的时候身体还晃了一下,看到正在挣扎的白衣姑娘,连忙过去给她拆绳子,想要拉着她站起来跑。 “平仄/马蹄声渐起斩落愁字开” 而白衣姑娘只是楚楚可怜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腿。 摄像机骤然拉近,旁边的屏幕上清晰看到了两个人的脸。 闻婴和温亭都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竟然在这么糊的画质上仍然漂亮得惊人。 她们有着一样的妆容,额头上的花钿相互呼应似的。 一个惊魂未定,一个无辜可怜。 灯光亮起,红衣嫁娘慌慌张张推着白衣姑娘的椅子在跑。 “靠,她们是怎么做到的,那看着不就是个木头椅子吗?” “你看下面的轮子!” “那后面是什么,密密麻麻的……” 灯光一明一暗。 “我感觉咱们文艺汇演刚才像地府迎亲,这会像女鬼私奔……” “你不是你一个人……” “推门雾自开/野猫都跟了几条街/上树脖子歪” 两个人似乎是被追上了,红衣嫁娘犹豫了片刻,把白衣姑娘一甩,自己往前跑了。 “/张望瞧她在等/这村里也怪/把门全一关/又是王二狗的鞋/落在家门外” 白衣姑娘在后面无助地伸手,而车轮在飞快后退。 场上还有一只白衣姑娘穿着的鞋。 可那鞋是红的,是新嫁娘的红绣鞋。 “独留她还记着/切肤之爱/属是非之外” 逃跑的红衣嫁娘惊慌地四处张望,拍着空气,惊慌而绝望。 然后她抽搐了两下,捂着胸口,痛苦地倒了下去。 “这不/下马/方才/那官人笑起来” 没有官人。 在角落的白衣姑娘开始笑得前仰后合。 女声念白也带着点哼笑。 “那官人乐着,寻思了半天。只哼唧出个,离人愁来。” 灯光灭下又亮起。 “她这次又是没能接得上话” 而这边悠悠醒转的红衣嫁娘头上又被盖上了盖头,摆成了跪姿。 她背后三步赫然是白衣姑娘。 “她笑着哭来着/你猜她怎么笑着哭来着” 红衣嫁娘疯狂挣扎,她往左边跑,白衣姑娘就不紧不慢往左边拽,她往右边跑,白衣姑娘就不慌不忙往右边扯。 这个时候灯光集中打在两个人面前,而身后只有白衣姑娘坐在椅子上的影子。 细看还能发现白衣姑娘指间的线。 “哭来着/你看她怎么哭着笑来着” 陈珩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台上,白衣姑娘伸手,拽着踉踉跄跄的新嫁娘换了个方向。 她撩起一点盖头,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脸,摆正了红衣嫁娘的头。 两个人身高差颠倒,身份颠倒。 此时对望,一个冷眼愤恨,一个含情戏谑,和身上的衣服一点都不同。 然后下一瞬间—— “一拜天地” 白衣姑娘猛然身体前倾,新嫁娘迅速下腰,一红一白远处看几乎完全交叠在一起。 “二拜高堂” 红衣嫁娘猛然回身,撤下脸上红盖头,蒙住白衣姑娘的脸,直身抽出腰带勒住她脖子! 白衣姑娘拼命挣扎,而新嫁娘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 台下一片惊呼。 白衣姑娘似乎挣扎无果,被新嫁娘活生生扯下了轮椅,倒在了台上。 而红衣嫁娘也力竭似的伏在地面上。 台下知道温亭腿情况的都在震惊:“我靠,这么拼吗,她腿不是动不了了,还过来演这个?” 其实台上这时候,闻婴是生跪,温亭的双腿重量全部压在被她放在大腿之上,手还环在对方腰间。 “不怕。”她呼吸急促,低声道,“我们稳住了,马上就好。” 温亭借着戏服握了握她的肩膀,“我相信你的。” “夫妻对拜” 两个力竭的人瘫在台上,挨得极其近,好似一对耳鬓厮磨有情人,丝毫看不出来刚才互相想让对方死。 倒下时恰似新人同寝。 全场掌声雷动。 灯光又黑下去。 “堂前/他说了掏心窝子话/不兑上诺言/岂能潇洒” 这一次黑的格外的久,久到掌声渐稀,歌声又起。 “轻吟/叹青梅竹马/等一玉如意/一酒桶啊” 躺下的人是红衣嫁娘,而在旁边站着惊惶的居然是白衣姑娘。 全场惊呼。 “不是,什么,站起来了?这医学奇迹也没这么讲的啊?” “你看清楚旁边那一摊是衣服!她俩里头应该是穿了对方的一套色系!” 白衣姑娘慌乱地摸了摸自己,想要提起裙子速速跑开,却直直栽倒下去。 女声戏腔骤起。 “正月十八这黄道吉日” 她似乎被不知名的人拖着,拼命挣扎却不断地往后去。 “正月十八这黄道吉日” 那新嫁娘已经坐起来,额头花钿明艳,头发散开,眼尾的红却被抹长,一眼看上去好似血泪。 她歪着头看着她。 “正月十八这黄道吉日 正月十八这黄道吉日” 灯再亮起,地上只有一摊衣服和一个木椅子。 喜欢 全程静默两秒,掌声雷动。 下场的时候是“据说腰力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闻婴抱着温亭下的台。 她长腿走得飞快,两个人下场被接应的时候脸上的妆都有点花,一个眼尾被勾开了红,一个花钿被重重抹了一道,活像是在台上打了一架。 沈知川接过来温亭放在她的电动轮椅上,“辛苦了。” 温亭回头执着地看闻婴,那人一身白,正在轻轻喘着气,看温亭看过来,立刻露出一个明亮的笑。 “我们做到了,是不是?” 温亭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笑着点点头。 然后她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子有点紧张,“小闻,你给我看你膝盖,那一下子磕得不轻。” 这时候出了观众席的陈珩刚被陈斓拉进后台的化妆室,恰好听到这一句,眉头皱起来:“怎么了?” 闻婴:“没事没事……” 温亭看陈珩来了眉头一松,毫不犹豫卖队友:“珩哥帮忙看一下小闻膝盖,我够不着她,刚才跪那一下是生磕,没缓冲直接跪了。” 陈珩没半点犹豫,撩了一下裤腿,单膝跪地,示意似的歪了一下头:“我碰了。” 你都蹲下了他妈为什么还要通知一声——! 闻婴大脑一片空白,但是脸却缓缓升温:“不不不真没事……” 后台化妆室这会都是他们自己人,接应的宋昼舟和沈知川,帮忙准备和看管道具的平三雪,一块进来的陈珩陈斓。 陈珩仍然抬眼等着闻婴。 闻婴两眼一闭,自暴自弃地俯身撩起裤腿:“你自己看!别蹲着了!” 陈珩应该是笑了一声,但是没起身。 闻婴的腿纤长白皙,骨肉匀亭,但是膝盖明显有很大一块淤青。 陈珩道了声“冒犯”,伸出手指按了按周围其他几个地方:“这里疼吗?” “……有点,不是很疼。” “问题不大。”陈珩把闻婴的裤腿放下来,“一会回去上点药就行。” 说起来陈珩偏头看向温亭,“你们当时怎么设计的?小闻把你从椅子上扯下来我都懵了,人没事吧?” 说起来舞台效果,温亭眼底也有笑意,“我没事,小闻把我腿护好了。你先说怎么样?” 陈珩肯定道:“绝得说不出话。” “为了让她顺利躺下,只有那个是最好是时间。” 闻婴笑起来,她眉头花色妍艳,和那颗红痣交相呼应。 “我们融入了好几个元素,还魂不知道自己不是人、一体双魂、人偶操纵和借尸还魂。怎么理解都可以,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闻婴:“新嫁娘一开始就死了。你可以认为白衣人是她尸体,尸体和魂魄出逃,都认为自己是实体是活人,一个把尸体抛下,一个操纵灵魂,争夺控制权。最好谁也没赢,尸魂都被拖回去。” 温亭声音清冷,眼尾还延开那道红痕,“也可以认为只是幻梦,她没意识到自己死了□□还能动而已,白衣姑娘也是被押来成亲的,以为救了人自己也能跟着逃走,但是最终没有。因爱生恨,要新嫁娘死。最后同归于尽,能站起来是因为她是魂魄,但也被鬼差拖回去。” 闻婴说起来这些兴致勃勃,“我们参考了网站上不少视频,想了好多个版本怎么表现爱恨红白,最后决定都揉进去,让大家自己解读。” 温亭看着她,唇边带点笑,“听了七天,这辈子不想再听《囍》了。” 闻婴:“……我也一样,我要吐了。” 陈斓还有点好奇那个椅子:“我看闻婴当时弄这个时间不短,怎么搞的?” “在下面让人家加了轮子。”闻婴活动了一下脖颈,“后面密密麻麻是铁链子,暗示白衣姑娘被捆起来无法站立,也可以理解她是被封棺的尸体。” 宋昼舟:“一言蔽之曰牛逼!” 沈知川笑着点了下头:“真的太厉害了。” 唯一当时看过排练气氛,没被这几个直男带跑偏的平三雪觉得不对劲。 “你俩老实交代,真的没加点百合线进去吗!说实话啊!你俩当时撩盖头的时候,那眼神儿都快拉丝儿了!” 几个男生:“……” 但是总有些怪胎能get到点。 百合文爱好者宋昼舟瞬间醒悟:“我靠,当时一拜天地的时候你俩衣服都叠一块了,还有还有,那个拍脸和扶正,我的天看得我脸都红了!” 闻婴笑起来,“你脸红什么?被拍脸的是我好吧?” 温亭扶了一下额头,罕见地有点窘迫:“拍脸是临时加的,当时小闻说表现一点女Alpha看垃圾的气质,眼神看不见就只能小动作下功夫了——我是真没想到那个摄像头这时候来……” 几个人同时大笑。 闻婴和温亭的演出毫不意外获得了一等奖。 结束的时候闻婴等待颁奖的奖杯,但发现来颁奖的人赫然有些熟悉。 不对,是非常熟悉。 因为他昨天还来给闻婴塞了一盒子肉松饼。 闻婴刚才的笑颜生花全然变成了面无表情:“……你最好狡辩一下。” 给她和温亭颁奖的邝照京:“……听我解释。” 温亭也挑了下眉毛:“你接着编。” 邝照京没忍住,笑了。 他左右手轻轻按了下两个小姑娘的肩膀,轻轻颔首:“那就不编了,很棒,超乎我所有预测的优秀……我可以放心了。” 闻婴愣了下。 他们在台上合影,“优秀支援民营企业家和优秀学生”笑得一派官方,谁也看不出来刚才两个小姑娘还在怼那位西装革履的臭脸帅哥。 合完影,邝照京陪着闻婴帮忙把温亭送下台,然后轻声道:“陈楠走我就走……晏家叫她回去了,估计也就是这两天。你们是不是也歇歇,就步入正轨了?粤城还有不少事,我也不太可能一直呆在这。” 闻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猝不及防。 她愣了两秒,追问道:“为什么……你到底来这里是因为什么?” 后台人来人往,只有这一大一小在角落站着说话。 邝照京笑起来:“签合同啊。” 闻婴气结:“说人话!” 邝照京:“真是签合同,但是是我争取来的放在你们这边签这个项目。” 他神态自然俯身,帮闻婴把掉落的一缕头发别回耳后,像每一个长辈都会做的那样。 “小时候你妈妈……确实是状态差,她拒绝见到一切和阳城有关的东西,还在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家里——你小舅叛逆期,我们的父母当时已经没了,我一个人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对不起,是真的没办法接你过来,粤城当时是刑场战场,不能把小孩牵扯进来。” 邝照京这人,执掌大权身居高位,看谁都一视同仁当作蝼蚁,唇舌间不带点刺好像不会说话,然而他俯身看着自己外甥女,却是罕见地心平气和。 “他们长辈之间的爱恨没必要牵扯到你,你那一周不愿意见我,我一开始觉得是恨我们,但是突然态度好多了,是听了闻秋然讲,知道了妈妈当时过得也不好吗?” 闻婴眼圈有点红。 她别开眼:“……别瞎猜。” “你是好小孩。”邝照京笑起来,按了下闻婴的发顶,“没必要因为这个自责,虽然承认这一点确实很难——闻秋至爱你,但是不那么爱你的母亲,男人都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后来当时我站住脚,听说闻秋平那王八蛋的事,等不及要去接你,但是你小舅说她现在可以跟着姑姑过和平日子,我们俩素未谋面的异性长辈怎么争取到你的信任?你能坚持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别给小孩儿添痛苦。” 邝照京垂眼道,“我想也是……我该为你考虑。” “姑姑说,你们在生意上帮了她很大的忙,一直都是。” 闻婴抬头看着他,“我不至于是非不分……你们一直在看着我,养大我不是你们的义务,我就……” “我知道。”邝照京现在非常清楚闻婴拉不下脸来的习性,抢先打断,“我知道的。” 闻婴的手还用力抓着自己的衣角,用力到骨节泛白。 邝照京轻轻给她一根一根掰开,“我当时还很怕你心理上阴影影响你的生活……但是你身边的朋友都不错,不是吗?我认识那几个小孩,是好孩子。” 他想起来什么,表情僵硬了一瞬间。 旋即邝照京又调整好了,环顾四周,才低头轻声问:“你是喜欢陈珩吗?我想听你自己说。” 闻婴猛地愣了一下,然后四处环视了一圈,确定旁边没人才自嘲地笑了一下,坦率承认了。 “……我喜欢他两年多了。” 邝照京一听到就想揍那不爱笑的小子。 自己家这么漂亮懂事的聪明小孩,辛辛苦苦喜欢人两年多,他搁那寂寞垂眼说您放心我不会耽误她学业,也不会告诉她或者影响她——邝先生毫不犹豫认为是陈珩的问题——怎么就不能说?让他家小孩自己猜? 但是他明白陈珩当时是字字出自真心。 那天人间潮海,迈巴赫像一座凝固在奔流里、一动不动的小岛。 黄昏涂满了玻璃窗,辉煌浓郁的色彩沾染在人的面庞和睫毛上。 “你是真喜欢我外甥女?” 陈珩垂眼,犹豫两秒,“喜欢。” 这一句承认得太爽快,让系统和邝照京同时陷入了沉默。 系统心想我操,你他妈之前犹豫彷徨多少天我都恨不得一一记录到时候扒出来嘲笑你,谁知道你会突然承认啊还承认得这么快!慢一秒闻婴是会跑吗?!这又不是表白! 邝照京:…… 他表面上八风不动,实际上轻轻磨了磨牙。 但是陈珩其实想很久了。 他之前一直怕他是单身太久荷尔蒙上头、亲昵暧昧情绪分不清、对闻婴多有唐突不够尊重——以及横跨在两人之间的实际年龄和任务问题,但是他早在闻婴当着他面扯开那个一点都算不上开心的笑的时候就确认了。 因为他当时想追上去,控制不住地想追上去。 陈珩不喜欢说话,但那一秒他想跟闻婴说太多。 ——你别笑了,哪怕哭呢。 ——他说不定没那么漠不关心你,你妈妈也是。 ——不舒服就上去歇会,喝口水好不好? ——你要是不开心……跟我说好不好? ——你别笑了……是我想哭。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为她本身经历而痛啊,她笑起来你也想哭;心动,觉得她哪哪儿都好看,没人能比得过她;占有欲,不想让别的男的靠近她,一点都不行;什么话题都能提起来她,她没出现你眼前面就魂不守舍的……” “你想和她在一块一辈子,想留在她身边,也只想留在她身边。” 所以陈珩的眼睫毛轻轻抖动,脆弱得像蝶翼似的,咬字却清晰可闻。 “喜欢。”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道:“您放心,闻婴这一年是她准备竞赛的关键期,我会全力辅导她和支持她,不会任何越界,不会忽冷忽热吊着人,不会告诉她或者影响她——我会尽我最大努力送她去她想去的高度。也请您不要告诉她。” 陈珩唇边有点温柔的弧度,“如果我有荣幸到那一天,我会自己告诉她。” “我接受一切结果,不论好坏。” 我甘心做她的踏板,送她青云直上。 哪怕未来没有我。 对照 后面谈的不多,因为两个人都在等闻婴回来。 其实陈珩早就心里有数他这些折磨反复是因为什么。 他两辈子一直在过学校的生活,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没有谁值得他眷恋不舍。 但他不是傻子。羞涩、占有欲、多疑、心疼……情愫到底是兄妹,朋友,邻居还是其他,他没经历过,就真的分不清么? 接触到底是因为荷尔蒙作祟,还是其他? 他不是真的不能确定,他是不敢确定。 她太重要,仅此而已。 但是这些就没必要对邝照京说了。 而在后台,邝照京也没有提过陈珩是怎么说的,只是看着闻婴。 “是因为这些年他一直照顾你吗?还是……” “有,但不是全部。”闻婴轻轻笑了一下,“他这人太好,我觉得我很想要。我想让他留在我身边。” 我本能忍受黑暗。① 这里说话不方便,邝照京跟值班老师交代了一句,找了个没人的练习室。 他把门关上。 “不用怜悯我,我从喜欢他第一天就知道求不得的苦。”闻婴放松道,“最近已经好太多了,我不敢强求。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我觉得他心里有我,这就足够了。” “没想过表白吗?” “想过,很多次。但如果失败了呢?”闻婴冷静反问,“‘在哥哥心里你一直是小孩’还是‘我就把你当好朋友和妹妹’?如果被他疏远,我会发疯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风险也不行?” “哪怕只有一点点风险也不行。” 闻婴低头想了想,“大学如果建立了全新的环境和社交圈,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尝试表白,但是我会先确定他喜欢我,我会努力做到让他喜欢我……我已经在做了。我不想当妹妹——谁要做他妹妹。” 邝照京心口骤然酸涩。 这两个孩子的思维方式截然不同,他能看见里面原生家庭占了多大部分。 他只是为他们家孩子觉得痛。 一次又一次被最亲的人抛弃,害怕建立稳定关系,恐惧失去,极其渴望爱意,想要的一定要拿到…… 邝照京不喜欢道歉,他觉得这种事情不如补偿来得有价值。 但他面对冷静分析自己感情的外甥女那一瞬间,他满心的歉疚痛苦,想不到第二句话。 闻婴也不太自然,她讨厌跟别人分析自己在想什么,如果邝照京不是她舅舅,谁愿意和他说这么多——丝毫不承认是现在信任他了才愿意讲给他听。 邝照京眉眼像妈妈,她也像妈妈,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和脾性。 所以尽管闻婴不想承认,当时第一面之所以那么怨怒,还有怨怒自己对他一开始就心生亲近。 伤人的话从来是把两面的刀。 闻婴:“……你也别想那么多,我就是回答你问题,有事情就抓紧走,天天等我吃饭,你自己也够闲的……” 然后她被虚虚拢进了一个怀抱。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邝照京根本没碰到她,手脚都在全力克制,而又确实在拥抱。 闻婴僵硬了一下,只感觉到邝照京轻轻道:“对不起。” 他顿了顿,重复了一遍,“对不起,舅舅来得太晚了。” 她想笑,说你怎么搞煽情这种戏码,我十二年都自己过来了,难道现在才需要你吗,你自己有苦衷我就没有了吗怎么一开始不道歉现在道歉了啊—— 但是闻婴从来都不知道,有人道歉她也会想哭。 但是她好像什么解释都不想要。 她好像就在等一个当时放学也能接她回家、陪她吃饭、给她买东西的长辈。 不需要扮乖,不需要担心惹麻烦。 她好像一直在等,没等到,所以她已经自己走了很远很远了。 闻婴手有点抖,但是抓着邝照京的大衣不松手。 像小时候抓着父亲,像小时候挽留母亲那样。 邝照京不动,任由闻婴在名贵的大衣上抓出难看的褶皱。 闻婴:“我不原谅你。” 因为原谅你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走开。 邝照京声音不变:“好。” 闻婴:“我还是很怨你。” 因为这样我就记住你了,你也会记住我。 邝照京:“好。” 闻婴:“……等你下次有时间,还会来吗?” 邝照京声音一顿。 闻婴的声音有点发抖:“……不会了吗?在你看到这人已经平安长大之后,可以不来了吗?” “我来。” 邝照京低低道,“我一定来。” 闻婴声音终于忍不住带上了哭腔:“他们说,这样和长辈说话是不会被喜欢的。” “十五六年不见面,也不算什么长辈。”邝照京声音沉稳,“自己家小孩,怎么样都是会被喜欢的。” 邝照京肩颈处的面料有一小块被一点一点的水渍打湿。 闻婴有好多话想说,她从来没想说过这么多话,但是她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问:“……你为什么不来啊舅舅,我当时好害怕。” 没有人收养她的时候好害怕。亲眼见证父亲和奶奶死亡的时候好害怕。被婶婶阴阳怪气嘲讽的时候好害怕。被亲叔叔觊觎的时候好害怕。第一次来例假好害怕。发现喜欢上最亲近的人的时候好害怕。刚开始单独一个人住好害怕。 她的人生在无所适从和颠沛流离里度过。 闻婴无数次羡慕陈斓,为什么可以有人收留他而不恐惧,为什么没有舅舅来收留她。 邝照京闭了闭眼。 “对不起,舅舅来晚了。” 那边在声泪俱下,这边局面有点尴尬。 陈珩听系统说闻婴在和邝照京告别就没过去打扰,和陈斓一块走出来的时候遇到了等在外面的陈楠。 陈楠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她这一次没有哭,这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陈斓。 认真仔细看她阔别已久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陈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能吃甜食呢,小斓?” 陈斓愣了下。 陈楠眼神痛苦:“从小我给你做什么你都吃得很开心,我以为你喜欢……你没告诉过妈妈你小时候就不喜欢吃甜食啊。” 陈斓本来想解释,但是又闭上了嘴。 他无所谓似的笑了一下:“嗯,是不太喜欢。” 他还没来得及跟陈楠说,但是看起来不太有必要了。 陈楠:“那你为什么不说……你这样看着我这样天天给你送,一个字都不解释,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陈斓顶了下腮,没说话。 他之前基本都是自己吃,但是实在是吐,听了他哥的劝,会放在桌子上问舅舅舅妈谁当早饭,夫妇俩都清楚他情况,一般是照单全收。 他不吃甜食外人都不清楚,除了几个好朋友知道。 陈楠听谁说的? “晏家把我当笑话……你们也把我当笑话吗,小斓?” 陈楠低声问,她眼神绝望又凄惨,但陈斓别开脸没看她,也没看见陈楠是个什么表情。 “我没有。” 他回答得很快,但不愿意多说。 陈斓遇见他妈妈感觉语言系统死绝了一样。 闻婴是至少还记得说自己委屈和恨在哪,这个是真啄木鸟叨叨叨变成锯了嘴的葫芦,孙悟空都没他能变。 陈珩有点头疼。 这是什么,原著法则约束? 那也不对啊,陈斓原著还会说难听话呢,他养大的这一个话都不会说了。 “我以为你是心结没有解开……你是连话都厌恶到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吗?还是真的就恨妈妈这么多年,我送你的东西碰一下都嫌脏……你嫌我脏?” 话越说越激烈,声音越来越高。 陈斓抬眼,定定望着旁边,不想说话。 陈珩把弟弟往后拦了一下,挡在两个人中间。 “不是的,姑姑。”陈珩温和道,“他小时候是真的能吃甜品。只是后来在家里暴食了一段时间,从此之后糖的东西加多了他都不能吃了。吃了就胃酸,而且想吐。” 陈楠怔住,有点疯癫似的神色凝固了下:“……什么?” 发布的前半段可以知道的系统任务就是说清楚陈斓不能吃甜食的真相。 陈珩心里觉得憋着的后半段任务说不准整点恶心又难做的活,但是还没发布,他只能先把前半段做了。 陈珩很高,这样看陈楠是垂着眼的,“或许我不该说这些话,但是您这样说我弟弟,咱们心里都不好受。他当时听说您在京城结婚,整夜整夜不睡觉坐在窗台边吃零食——慕斯和华夫饼,是您最擅长的两种,对吗?” 他语气温和,却知道往人哪儿戳最疼。 这话系统一听就知道陈珩是故意的,他心里存着火。 ……一股子闻婴的阴阳怪气味儿。 当时陈珩把这群小孩当任务对象,他就心软到自己花积分让小孩过得开心点,熬大夜看着生病的陈斓和闻婴,更别提他现在真正把陈斓当弟弟看。 陈楠嘴唇颤抖了一下。 陈珩到底绅士,点到即止,遗憾又惋惜地冲她笑了一下。 “您今天来是要跟我们一起过去吃饭吗?” “我……不是。” 陈楠用力晃了下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刚才被那股怒意冲昏了头,现在看,能清晰发现她儿子嘴硬心软,别扭但是心里有她。而哥哥家这个看起来不爱说话、温良恭俭让的陈珩,才是那个真正心硬的。 陈楠定了定神,眼圈红红地望向陈斓:“对不起小斓,妈妈刚才失态了……我要走了。也不会再在这里烦你。” 这话一出,两兄弟同时侧目。 陈斓头一次转向她,低声问:“有人来催你了?” 嗓音很哑。 陈楠扯了扯发白的唇,无力地笑了下:“带不走你,还在这里一住就是半个月……晏慎觉得丢人现眼吧,我明天就走。” 陈斓手指轻轻蜷了下,闷声道:“你给我的我大部分都吃了……不用自责,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有时候实在是咽不下去,舅舅舅妈偶尔会吃一点,抱歉,本来打算今天跟你说的,没来得及,让你难过了。” 陈楠猛地回头,眼泪不自知落下来。 陈斓抓了抓头发,有点烦躁:“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还是那个态度,去过你的生活,我不会跟你走……我希望你好好的。” 陈楠感觉自己当时的质疑和痛苦像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 陈珩什么都没说,但是她能感觉到这高大的少年眼梢含霜地瞥过。 她突然红着眼抬头,“那如果我和他离婚,抛下一切回到这里,你会和我过吗?” 这话说得三个人都愣了。 陈楠:“我……” 陈斓却飞快打断了她:“你会恨我的,就像当年一样。” 陈珩也侧目看向弟弟。 他桀骜而英俊,板着脸的时候和陈珩有四五分相似。此时少年终于看着母亲,扯出了一个笑。 “你当时已经尝试过这个选择了,但是你很爱他,你不要留在这里,也不想要我。”他轻轻地说,“咱们和闻婴跟她舅舅是不一样的,妈妈。” 这是他头一次叫陈楠妈妈,她却只是惶恐而绝望地看着他。 “我是你的障碍,你憎恶我……即使现在我们没有纠纷可以重塑母慈子孝,但是我不敢想以后,妈妈。”陈斓有点悲哀地笑了下,“我们没有以后。” 他是想要极了糖,但是已经想到里头的毒药、或是明白送糖的人会收回,而不敢碰的小孩。 表面乐观主义的极致悲观。 陈珩终于明白陈斓原著的判词。 人终究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终身。 遇袭 谁也没料到陈斓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挑明他们之间的问题。 包括刚出来眼圈还红红的闻婴。 她还拽着邝照京的袖口,身上披着黑色风衣,和邝照京身上那件是同款。 这同样着装的一大一小站在一起,又有红痣和相似的眉眼,谁都能看个血缘关系。 邝照京看了眼这边的气氛,眉头一皱,轻轻把闻婴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陈珩注意到了,他眼梢微冷,往这边瞥的时候表情也不是多愉悦,和邝照京恰好对视,两个人各自面色不善挪开视线。 ——蛊惑人心的老狐狸。 ——觊觎妹妹的臭小子。 闻婴没注意这俩人打得什么交锋,她看向神色很难看的陈斓:“……怎么了?” “没什么。”陈斓当然看得见这对舅甥的装扮,自嘲地笑了下,“我妈快走了,跟我打个招呼,今天出去吃饭,你还跟我们一块么?” 看起来不太想说。 但是叫了声妈。 闻婴没强求,“不了,今天和我舅舅出去吃饭。” 她似乎同样没意识到她的称呼。 邝照京因为这个称呼心情明显很好,唇角翘了下,这才有兴致过去和陈楠打了个招呼。 “陈女士。” 他不喜欢叫别人“x太太”这样的称呼,本身有姓氏,为什么要冠夫姓? “邝先生。”陈楠勉强收拾了一下表情,“我家先生听说咱们在这里见面,特地让我邀请您同路,如果不嫌弃,还请这回到京城晏家做客。” 邝照京心想他晏慎到现在这把年纪当不上一把手,对夫人差成这样,管不住下///身,还被他哥和他侄子按得起不来头,他配个屁让我去见他—— 然后拒绝的话被陈珩扼杀在肚子里。 陈珩轻轻侧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旁边,“抱歉姑姑,我可以先找一下邝先生吗?有点事情。” 邝照京:? 闻婴/陈斓:? 同时有点懵的陈楠:? 实际上陈珩也在心里骂娘。 他本来觉得如果小闻可以接受,那这男的也不是不可取,然后接到了后半段任务——为了避免陈斓黑化的最后可能,需要拯救陈楠原本会死在陈斓十六岁的命运——这回路上会强制触发袭击让陈楠死亡,任务唯一给的避免方法是让原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邝照京同行。 陈珩:操。 他来不及和系统骂人,只能迅速收集了刚才他和陈楠在文艺汇演上的对话,找到了一个把柄,然后同时上前一步,拦住了邝照京。 邝照京面色不善,但是一想到刚对自己态度转变的外甥女,以及这个臭小子是外甥女心上人,只得在闻婴有点祈求的目光下点头答应了。 两个身高相仿的人来到一边。 “陈楠姑姑和陈斓刚才翻脸是因为知道了他不吃甜食,这点只有我们自己家里人和几个朋友知道。”陈珩开门见山,“闻婴和我们吃饭的时候提过这点,所以是您无意识说给陈楠姑姑的,对吧?” 邝照京脸色瞬间不好看上了一个档。 他长眉一挑,“……是,我当时确实不知道她不清楚自己儿子口味,看到她手上的甜品盒子多问了两句。所以你拿这个说什么,威胁我?威胁不到,而且我没跟我外甥女说你那点心思。” 陈珩耳朵有一点绯红,但是仍然坚持说完:“不是这个,我想请您今天答应陈楠姑姑的请求,或者和她至少同行到京城。” 邝照京:“理由。” 陈珩:“陈楠会出事,就在这一路上,十有八九是车祸或者伏击。” 邝照京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眼前这个少年人。 然而陈珩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如果有足够的证据,你可以找你的父亲,或者告诉陈楠,而不是找我。” 邝照京的语气轻缓,却感觉压了更大的风暴。 “给我证据和你找我的理由。” 因为他们都属于剧情中,一个因为跑偏剧情还即将被强行纠正回原本的死亡命运,只有你为了闻婴来这里,是剧情之外! 但是这话不能讲给他,除非陈珩今天下午就想进精神病院。 “没有证据……理由我没办法说出口。”陈珩低声道,“但我唯一能跟您保证的是,我字字是真话,您如果不信,也请您多派些人手跟着她,陈斓没办法再承受一次失去母亲的痛苦了……您下面也有弟弟,您应该懂我。” 邝照京的眼睛刀一样刮过他。 陈珩到底不是真正的毛头小子,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少,对这样上位者的眼神岿然不惧。 邝照京收回视线,“你放心弄你的面试吧,剩下的不用小孩操心。邝家不进京城党争,但是人命不至于见死不救。” 他眼神极冷,“但别跟我耍花招,也别试图动我家小孩……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陈珩淡淡:“我看了她十二年。” 邝照京明白言下之意,但是仍然嗤笑道:“那你动什么心?” 陈珩:“……” 邝照京扳回一局,心情好了不少,转身过去:“不去做客了,我和他不熟,如果要同行倒是可以相互照应一段。我去京城一趟,办点事。” 闻婴知道这回他俩的谈话十有八九问不出来,干脆没管,只是跑到陈斓身边,表情有点嫌弃:“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我晚上给你带点什么?” 陈斓眉头松了松,不客气道,“又不是你请客,你少搁这跟我假大方,不然这样,今天你舅舅带着咱俩去吃饭?” 闻婴毫不犹豫:“你做梦快一点。” 陈斓笑了下:“那不就成了。” 他瞥到闻婴脸上因为眼泪而花掉的眼尾红痕,摸了摸兜,递给她一包湿巾,把手机掏出来给闻婴当镜子。 “妆都哭花了,这么难过还哄我干什么。” 两个人说话自然,但陈斓那种照顾亲妹妹的感觉明显到周围人都能品出来。 闻婴在这边小心翼翼擦,陈斓把另一包湿巾递给母亲。 他没看陈楠,只是淡淡道:“擦一下吧,眼睛会疼。这个没酒精。” 陈楠愣住。 她顿了两秒,才想起来伸手。 冰凉的湿巾接触到脸的时候,陈楠才意识到她泪流满面。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弥补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的。 他已经长成了很好很好的大人,而她缺席始终。 陈珩犹豫片刻,总觉得不放心,然后又给他爹打了个电话。 “喂?” 邝照京带闻婴出去吃饭,两个人在饭桌上聊起来闻婴的计划安排。 “以后想去哪?学什么?粤城这边学校许多专业也是全国顶尖,我们不一定非得拧着京城那几个考。”① 闻婴犹豫了下:“想学金融。我想着高三如果能顺利保送,这一年留出来,舅舅愿意带我看看到底金融大类是怎么样的吗?” “好说。”邝照京无有不允,“也可以这一年看看,跟朋友一块出去旅游,外头世界很大,别困在这里了。多出去看看没坏处。” 思虑片刻,邝照京道:“别嫌舅舅管得宽,我知道他对你好,但是不管什么时候,记得爱自己,自己得放在第一位。没了谁都能活……舅舅希望你好好的。” 闻婴明白这是担心她的话。 她弯了弯眼睛,“好。” 告别的时候,邝照京半蹲下来抱了抱闻婴。 “你小舅快嫉妒死我了。”他笑着说,“本来以为要挨骂半个月他才不敢来的,我们家闻婴通情达理,他一听说都要气炸了。天天在微信念叨他自己脑子抽了才不来。” 闻婴听邝照京说这位小舅舅很多次。 爱笑爱玩,很细心也很浪荡的富家子弟。 她弯起眼睛,“那你下回带他来,我把给他的骂也补上。” 邝照京笑出了声:“那我必须让他来一趟。” 他眼睛眯起,很惬意也很得意的样子,桃花似的眼睛成了一条漂亮的线。 和闻婴高兴时候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邝照京深深看了闻婴一眼,叮嘱道:“有事随时和我打电话,心情不好也一样。比赛如果需要舅舅,我抽时间过来——对自己好点,后面有人给你撑腰。” 他眼神柔软,“我们不谈你不想说的,但是舅舅一定是你靠山。” 闻婴顿了两秒,然后再次抬手,用力抱了抱他。 那是个纯粹信任和依赖的拥抱。 告别了闻婴,邝照京面上的柔软和温情一并消失。 他戴上墨镜,嗓音低沉:“查查陈珩,他身上的异常和其他信息全部给我。另外把机票改签,坐高铁和陈楠他们走。” 助理利落地应了声是。 邝照京顿了下,然后声音没忍住冒了点笑意:“跟邝稚京打电话再挂,发消息,说她再不回来,她闺女就成我闺女了。” 助理忽略掉自己老板浓浓的炫耀意味,“好的老板。” 邝照京在心里算,最多十五分钟—— 然后十分钟之后,电话被打了回来。 邝照京:“喂,邝稚京?” 那头的女声嗓音沙哑得不轻,浓浓的困倦和怨气都快溢出来了:“你他妈最好还记得我是你姐姐,她才能是你外甥女。而且你知不知道我这里现在几点?” 邝照京:“你闺女抱我,还叫我舅舅了。” 邝稚京:“……” 她磨了磨牙,“所以呢,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对啊,她还让我下回去看她。”邝照京显然心情很好。 电话被挂了。 在外面叱咤一方的邝老板心情好得不行,连带着看到陈楠心情都不赖,跟她点了个头,然后让司机开车。 阳城这段时间的高铁没有直达京城的,两拨人决定先开车到鹤城。 他们的迈巴赫让在陈楠的车先走,不远不近缀在后面。 也就出了阳城不远,快到鹤城的路上,突然横蹿出几辆摩托,两辆逼停了陈楠的车,几乎是贴着行驶,然后有一辆上面的骑手突然掏出黑色的东西,往玻璃窗里面连开三下! 砰!砰!砰! 邝照京瞳孔骤缩,厉声道:“趴下!” 邝照京做了筹备,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这帮人居然这么疯! 那群人打完就走,风驰电掣毫不停留,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而且这块……邝照京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他们选择这块行凶的原因。 这块没监控,三不管地区! 他深呼吸,迅速镇定下来,确认自己和助理司机的安全了后,才厉声道:“报警,打120,救人!!” 二十分钟之后,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响彻路口。 听到消息,几个小伙伴征求已经赶往现场的陈启东的允许之后迅速打车,在文虹和闻秋然的陪同下,去市医院看望在病房里的陈楠。 陈斓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一路上都在用力握着自己的手,陈珩去拽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的手指深深嵌进了肉里,已经出了血。 手冰凉得不像活人。 陈斓:“是因为我吗……哥,是因为我,他们才想杀她的吗?” 他的嗓音浸满痛苦。 陈斓 怎么可能是因为他。 主角可以被改变命运,配角却会被强制修正…… 陈珩猛地愣了。 不对。 不对,曾经有过没有被强制修正的例子! 也是他们上高中之后第一次主线任务,救下原本会被嫌疑人报复的陈启东! 陈珩脑子瞬间如乱麻,却一直在思索其中关联和疑问点。 是陈启东“特殊”,还是“主角”有特权? 但是这不是思索这个的时候,陈珩只是用力握住了弟弟的手。 “不是你。”他语速不快却坚定。 “如果姑姑成功带走你,他们伏击倒是说得通。但你没答应,杀了姑姑是因为什么?她没利用价值了?谁要利用她?晏家?容她十来年了现在不能容了,说得通么?” “这是法治社会,没有人能随意断言生死。” 旁边的闻婴刚才一直在思索,此时点了下头。 “不是因为你。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听舅舅讲京城纷争,没有哪个晏家认会选择这个点对陈楠动手,她是贺老太太认下来的干女儿,身份在这里摆着。晏慎即使不是人对她打骂,也不至于在这里杀了她,老大家根本就看不起他们一家人……你的威胁比她大。” 闻婴:“如果你跟她走了,她可能今天才是连活着的机会都没。” 她用力握了一下发小的手腕,“你救了她,没有害她。” 到医院,温亭、平三雪和沈知川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宋昼舟比他们来得晚一点,他家最远。 闻婴:“现在怎么样?” “阿姨躲得及时,有一颗子弹擦着边过去了,主要是炸碎的玻璃划伤。养几天就能好。”回答她的是温亭,“但是咱们见过那个女孩……你还记得吗?中考完见过那个,她和陈阿姨一块走,那一枪射穿了太阳穴。” 这是没了的意思。 一时间是几乎窒息的静默。 闻婴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噎得她生疼。 陈珩知道她们说得是谁,也看见闻婴瞬间煞白的脸色,向前一步,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今天已经有两双手冰凉得扎人皮肉了。 “我……文艺汇演前一周还见过她。” 闻婴嗓音干涩,“她当时……看起来像个大家出身的姑娘了。” 温亭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都是头一次面对认识的人被枪杀的冲击,都是十六七岁,谁也缓不过来。 打破平静是沈知川。 他刚才一直没说话,此时说话也是镇定如初,“我刚才和姑姑打了电话,是针对晏家的‘清洗示威’,晏家之前政坛上太过分,搞倒了一大批企业,树敌太多,更别提还有亡命之徒……之所以要陈斓回去,就是为了多要一个靶子保护核心……他妈的。” 最斯文的哥没忍住爆了粗口。 平三雪疑惑:“这么快就问出来这么多?” 宋昼舟轻轻揉了揉额头:“京城没有秘密。而且你觉得他们都追阳城来了,会不在京城动手?” 温亭解释道:“他们在京城绑了晏家老大儿子的未婚妻。” 闻婴发现不对劲:“……全挑女的下手?” 温亭迅速明白了好朋友在想什么,冷笑一声:“废物是这样的。” 陈斓全程没说话。 陈珩也保持沉默,但他一直在注视弟弟的状态。 闻婴看见了这俩人是什么样子,别开眼:“为什么不进去探视?” “阿姨有点受到惊吓,护士不建议我们进去。”温亭道,“陈斓,你要再问问吗?” 陈斓沉默,他好像一夕之间把那些嬉笑怒骂的少年意气全洗了净,换了芯子,沉默寡言像棵树,只是还有一张和之前爱笑爱闹的陈斓一模一样的脸。 几个小伙伴都看着他。 陈斓其实想笑着说别看我,怎么回事,求求你们别用这种又担忧又心疼的眼神看我——他在心里无声尖叫,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勉强提起唇角笑了下。 他恐惧怜悯。 求求了,别这样看他。 “不去了,让她好好休息吧。”他嗓音干涩,“我去了只会让她情绪激动……” “那你跟我去坐电梯下去买奶茶吧。”陈珩打断他。 他今天来得匆忙,洗脸的时候用水把额前头发撩了起来,现在是有点凌乱的背头,黑色高领外面是件很薄的白衬衫,无框眼镜还在脸上,整个人干净得像月,又冷如高山雪。 陈斓动了动嘴唇:“我……” 沈知川把眼镜摘了,慢条斯理跟上了好友的话:“如果行的话,帮我看看有没有去冰三分糖的杨枝甘露……馋了。” 陈珩:“好。” “我和亭亭一块,如果可以,我想去看看那个女孩。顺便看看我舅舅。”闻婴果断跟上,“你们呢,去不去?” 宋昼舟笑了起来:“全去啊,你舅舅不会把我们赶出来吧?” 沈知川:“如果邝总不嫌我们在那里碍事的话。” “去。”平三雪向来大事拎得很清,转而跟陈珩轻松道,“我要热的蛋糕奶茶!五分糖,谢谢珩哥了!” “记住了。”陈珩点了下头,“你们要什么?” 报完各自想喝什么,陈珩侧了侧脑袋,看向陈斓,“帮我记一下?太多了。” 文科第一还保送的脑子不是一般的好使,他哪里用得着别人记! 而陈斓居然也没反驳,只是沉默片刻,点了下头:“记住了,走吧。” 闻婴这时候才发现他们的手没有放开,她神色有点复杂,但是顾不上其他,用力握了握陈珩的手,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陈珩浅浅笑了下,按了下她的肩头。 电梯在几个人面前缓缓合上。 陈珩喜怒向来不上脸,但是此时趁没人注意,轻轻仰头扭了下脖子,合了下眼。 那是个有点疲惫的动作。 “相信陈珩哥……陈斓会调节过来的。”平三雪低声安慰陷入沉默的闻婴和温亭。 闻婴眼里忧虑不减,但是仍然点了点头。 “他这人向来苦都是打碎了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然后还笑得轻松。”温亭轻声道,“我没想到陈楠来对他冲击这么大……他还是在自责。” 沈知川只是耐心盯着电梯到了一楼,然后收回视线。 “我一直觉得陈珩应该去考心理咨询师。毕竟咱们几个谁的心理问题都不小。”他淡淡地插了话,“他本人情绪稳定能力我们是都见过的,相信他吧。” 陈家兄弟在路上喜欢聊天,即使没有闻婴两个人话题也不会断。 陈斓花朵,总是说各种好玩的逗陈珩笑或者惊讶侧目——那是他的从小到大的乐趣,是对长兄的依赖和仰慕,但此时他沉默了半天,绝望地发现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太丢人,也太没用了。 陈珩反而开了口。 “我前几天很想吃槐花蒸饭,但是这不是季节,明年春天一块去打点槐花,求你舅妈给我们做。” 他们现在就在一棵槐花树下。 陈斓放松了些,他努力让语气轻快起来:“我一开始还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是舅妈做的确实好吃。” 陈珩不置可否,两个身高都在185往上的大高个居然走得很慢,在依旧葱茏的树下踩过掉落的叶子。 咔嚓。咔嚓。 是有点干枯的叶子碎裂的声音。 陈珩看到了卖甘蔗的摊贩,快步向前,跟小贩交谈几句之后扫码付钱,带回来了两块削好了皮的甘蔗。用卫生纸裹好下面递给他。 “这个味儿我记得你受得了。”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小时候我记得你和闻婴都喜欢这个,尤其喜欢在冬天闹着要……冰得炸牙①,不知道你俩为什么喜欢。” 陈斓愣了下,接过来甘蔗。 “你不是不爱吃这个吗?” “不想当着你俩面吃,显得有点丢大哥的脸。”陈珩脸上有一点笑意,“别告诉闻婴,有点丢人。” 陈斓鄙夷地看了一眼他哥,什么都没说,接过来用力咬了一口。 甜,还凉。 但是和蛋糕那种粘腻到嘴酸的甜味不一样。 属于还能吃的东西。 陈斓咀嚼得很慢,咀嚼到嘴里的果汁已经没有多少,只剩了渣滓。 但他好像无知无觉似的,不吐出来,不咬下一口,只是一直咀嚼。 陈珩看了他一眼,没提醒他,只是笑:“你怎么吃的比我还慢,嫌凉?早跟你说了,炸牙。” 陈斓似乎这时候才回过来神,掏出纸吐出渣滓,又用力咬下一口。 哥哥给的,他在等我,需要吃完。 他现在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痛苦纠结,他只是觉得神魂都不在家,也不想让他们用那种怜悯担忧的眼神看着。 所以只要吃完就行了。 陈珩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那根可怜的甘蔗解救下来,放进刚才小贩给的塑料袋里。 陈斓愣了愣,眼神一下子变得有点惶恐。 他低声说:“……我不是不爱吃……还没吃完呢哥。” 陈珩点了点头,理所当然:“我知道,现在你哥觉得它凉,所以收走了。又不是不给你,你哥这会儿也没吃。很公平。” 陈斓本来该笑陈珩这种哄小孩时候的他的话,但是他竟然因为这些有点熟悉的话而颤抖起来。 他看兄长那一瞬间的眼神是近乎绝望的。 他说:“哥,是不是我只会给亲近的人制造麻烦……?” 看着陈斓的眼睛,陈珩突然想到闻婴十三四岁沉迷言情的时候喜欢的一句话。 “你能看到他眼里雪山在倾塌。” 陈珩到底不是封建大家长,那会儿抓她课外书抓得也不严,只是把控了下闻婴看书的时间。 但对这句话,陈珩到现在还记得清是因为他当时嗤之以鼻,心想透过人眼,你能看得到痛不欲生看得到爱意疯长,崩溃癫狂也不是看不到,但这种“雪山倾塌”除了文学作品,哪里还能寻得? 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他看到陈斓的眼睛。 要怎么形容呢? 他感觉到马上要熄灭的火山在无人生存的山庄流淌岩浆,感觉到海底不同频的鲸鱼无人听到的嘶鸣,感觉到有人困在月亮上,看得到欢愉和烟火的人间,却触手不可及。 他亲眼看见陈斓的眼里雪山倾塌。 陈珩这才惊觉陈斓的心病有多重。 温亭囿于双腿,宋昼舟困在大雪天,沈知川了无牵挂,闻婴终生在学着和自己和解。“我们心里问题都不轻”从来都不是沈知川口中轻飘飘的一句玩笑话。 而陈斓从始至终一声没吭,总是嘻嘻哈哈在朋友里面插科打诨,好像他从未痛苦。也好像当时沈知川一句话就逼得失态的人不是他。 热烈,少年气,轻狂,有点回避型人格障碍,有不幸的原生家庭……像每一个他看过的小说的同类型男主角。也像陈斓的真实写照。 但是他不是纸片人。 作者笔下轻飘飘的“母亲几次想要弄死他”“舅舅一家抚养长大”,是他真实熬过来,是他不曾对人言的十几年人生。 救赎文风靡这么多年,是因为有太多痛苦的东亚原生家庭投影,但是现实里又哪有那么多太阳? 他痛苦于母爱从未给予,惶恐于寄人篱下,悲哀于发现自己只是陈楠“良心”的寄托和补偿,更无力于“他们为什么要怜悯我”。 他太聪明了,所以活得痛苦。 接触得越多,就越痛苦。 陈楠是诱因是源泉,却绝对不是全部。 那种痛苦十几年来发芽生根,早就蛀空了这棵正在生长,看起来葳蕤繁茂的树。 陈珩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的麻木和冷漠。 所以他什么说教都没讲。 他只是把装着甘蔗的袋子塞给陈斓,一点都没有移开目光,把弟弟拉过来,很重很凶地抱住了他。 篝火 陈斓前面还有点懵,一边挣扎一边笑:“你干什么,我不需要……” “是我需要。”陈珩低声说。 他一边使了点劲把人抱得更紧,一边重复了一遍,“是我需要。” 他声音太温和了,温和得一点不像陈珩。 如果陈斓仔细听,会发现声线还微微发着抖。 “对不起,小斓……对不起。” 陈斓:“你怎么了哥?没事儿,你又没做错什么……” “她一次一次问你过来给你送东西的时候,痛吗。” 陈斓突然就顿住了。 他手脚无措,身体在不自知地发抖,像一直跌倒的时候没人抱起来,但突然被关注被安慰的小孩。也像突然被捡回家不知道怎么面对善意的流浪狗。 沉默良久。 “……痛。” 陈斓又沉默了一会,“很痛,我一直在想当时她在我汤里下别针,接我去商场,然后把我丢在那里的事。” 所以他每次吃陈楠做的东西,不仅是生理上的不适,更是精神上的凌迟。 但是陈珩什么都不知道。 陈斓这段确实没和陈家人提过,除了陈启东外谁也不清楚,他唯一说过是因为想让温亭心情好点。 但在这时候说的冲击力是可想而知的。 陈珩有一分钟没说话。 但陈斓能感觉到他哥哥在发抖。 陈珩:“咱们买完奶茶就走。”他深呼吸,“不看她了,咱们不看她了。” 陈珩几乎泄愤般地想,爱他妈在医院躺多久就躺多久,人活着就和他们家小孩儿没关系了,他这个任务已经算完成了,接下来抓紧摸清楚系统和剧情里面的秘密,他做完任务就留下——他还有很多时间,他会一点一点把这人的踪迹都抹掉。 陈珩深呼吸几次才平复心里面几乎垮塌的怒意和自责。 奶茶店里来了两个高大的男生。 一个桀骜英俊,一个冷峻寡言,不同款,但是都是一眼看上去就极具冲击力的帅哥。 奶茶店不少小姑娘眼睛都亮了,好几个装作和朋友自拍的模样去拍照。 那个冷峻寡言的向前一步,曲指扣了扣桌面,张口报了一长串奶茶的名字。 呃,看起来不太符合人设。 店员没太记住,他倒没有显得不快,只是旁边那个桀骜挂的帅哥反而抬头,忧心忡忡看了他一眼,让人去一边坐会,他在这边等着。 陈珩:“你怎么这么操心?这会该你休息。” 陈斓:“我又没事儿……” 陈珩眉眼间其实还沉沉蓄了乌云,但此时面对弟弟,他不得不松了松眉眼:“我没生气,你不用跟防贼似的,她搁医院躺着,我又不会怎么样她。” 还没生气呢,敬称都没了。 陈斓有点想笑,他哥上回这么生气可能还得追溯到闻婴被闻秋平那个王八蛋欺负,交代自己是故意挑的时间——这回轮到他了。 他心里头其实有点恶劣的愉快。 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哥心里他也是那个“最重要”的了一样。 而此时的休息室。 邝照京正在翻看陈珩的资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唯一可能“特殊”的是他们上高中以来遇到的突发事件异常的多,从陈启东遇险,温智过来要人,到帮忙抓人贩子,当时在KTV帮忙救人……似乎总是在去派出所和从派出所出来的路上。 但是这些事大部分都不是陈珩遇到的,他外甥女遇到的频率还高一点。 邝照京皱了皱眉,放下了资料。 警方那边的结果是其他人雇佣的职业杀手,目的就是警告晏家,现在已经立案侦查。 那么这件事,到底陈珩为什么会知道? 闻婴正在旁边坐着,皱眉数落他:“就不能离他们远点?你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 邝照京意识到这事陈珩没告诉闻婴,他也就眉头一松,笑道:“这不是没事么。别担心,我的是防弹玻璃。” 闻婴:“……” 他们刚才到底只是在太平间门口停留了一会,没有进去看那个女孩。 两面之缘,不知道再见已经是阴阳两隔。 但是不论如何,逝者已去,其他再说,都没有意义了。 这一趟的会面并不算久。 陈珩带着陈斓回来比他们预想的速度要快,陈斓看起来状态好了一点,而陈珩满眼冷漠,看起来像寻仇。 闻婴下意识站了起来:“哥?” 邝照京:“……” 他在心里念了三遍“不干涉要尊重”才堪堪忍住想阴阳怪气的嘴。 好在陈珩见到闻婴的时候眉眼就软化了,即使隔着那层镜片也能看出来这人目光从含着冰碴雪霜瞬间就成了汩汩潺潺的春水。 他解下手腕上绑着的那个塑料袋子,递给闻婴:“芝士奶盖四季春,热的。” 闻婴接过来就没看奶茶,盯着陈珩手腕上那一道被勒出来的红痕皱眉:“你干嘛系手腕上?” 旁边的几个人:…… 宋昼舟翻个白眼,接过来陈斓手里的袋子,“我的芋泥啵啵在哪里!” 拿到温亭要的烤奶的时候,她抬了抬眼睛。 温亭似乎什么时候都是那个清清冷冷的样子,即使她大部分时候在仰视,但仍然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印象。 此时高不可攀的人正在仔仔细细观察陈斓。 陈斓被同桌这么研究题目似的盯了半天,脸上有点挂不住。 “你干什么?” “看你好没好。”温亭坦然道。 陈斓知道温亭不喜欢绕弯子,但确实没想到她能这么直白:“我……” 她接过烤奶,撕开塑料吸管的包装,“啪”一声扎进去,“刚才失魂落魄得像只落水小狗,现在好多了。” 陈斓:“这是什么形容!” 温亭:“现在是被牵到家洗干净的漂亮小狗。” 她唇边还带着点笑,真诚得很,“虽然看起来还是惨兮兮的,好招人疼。” 陈斓脸瞬间爆红。 他红脸的方式是连着脸颊到耳朵脖子全红一片,整个人瞬间上了色似的。 什么沮丧什么失魂落魄都没了,他陈斓马上十七周岁,身高186,体重怎么说也比75kg还要多,什么叫“惨兮兮好招人疼的小狗”? 陈斓:“不是等会儿,我哪儿就狗了?还小——狗?” 他不服气,按着温亭的轮椅,俯了一点身,虽然仍然保持着礼貌距离,但是明显比平常距离要近。 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和姿势。 这熟悉的陈斓味儿溢出来,温亭就笑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是陈斓了。” 陈斓愣在那里,大脑有点宕机。 温亭意犹未尽,抬手屈了食指,似有若无地擦了一下他鼻尖。 “争强好胜,什么都在脸上,一点点不开心就把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还说不是小狗。” 邝照京:…… 闻婴:…… 陈珩:…… 其他小伙伴:…… 邝照京麻木地咂了下舌:“你没跟我说温家这小姑娘看上晏家人的事情。” 闻婴:“陈斓才不是他们晏家的!” 邝照京:“哦,所以看上了吗?” 闻婴:“你到底为什么对别人感情问题这么感兴趣啊舅舅……” 闹归闹,等一切落定,陈珩他们也要回去。 邝照京的行程被拖了一天,他们回酒店休息,闻婴马上也要回去上晚自习。 跟舅舅告了别,陈珩照旧送她回家。 “所以温亭真的看上陈斓了吗?” 陈珩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闻婴。 闻婴脸色一僵,“哥你问我我也不能说啊,女孩子之间这种肯定是保密的。” 那就是知道,也讨论过这件事。 陈珩有点遗憾,但是没说什么:“虽然陈斓的确很好还很可怜……但是我还是觉得这臭小子配不上人家……” 闻婴笑了起来。 “这哪有什么配不配的。”她轻松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门当户对也没用。” 她的脸沐浴在夕阳里,白净温润的皮肤微微发红,漂亮得不可思议。 闻婴看陈珩还在思索,随口道:“哥,你站在篝火旁,难道感受不到温暖吗?”① “所以咱们想也没用,让他们自己体会去吧。” 陈珩下意识去看闻婴,两个人猝不及防对视了两秒。 那个对视很微妙。 陈珩是怕他自己心思暴露,闻婴是习惯性去看他,两个人目光相接,居然谁也不太舍得移开视线。 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而粘稠。 “你站在篝火旁,难道感受不到温暖吗?” 不是。 只是挨得太久、靠得太近、通身带心都暖热了,所以不知道身旁这篝火到底是不是篝火。 陈珩知道闻婴喜欢盯着他看,知道在她这里“陈珩”这个名字拥有一切特权,知道他是手机里紧急联系人,知道闻婴对他有多大的占有欲。 他从来都知道。 他对“界限”熟视无睹,即使偶尔惊觉也会安慰自己“小闻不就是这样么”,底线再往后退一步。 就像当时闻婴生病。换第二个人,他会在对方抱过来的时候不退一步,还下意识用手护住人吗?他会当时自己背被搂住的时候不挣脱开吗?他会对其他朋友用“握着手”的方式去暖手吗?还是会去第二个人楼底下许愿跨年? 一个有心,一个惯着。 那道线本身就被不自知的笨蛋踩了八百遍,模糊得差不多没了,才惊觉“好像有点过了界”。 闻婴自己能感觉到陈珩这半年态度的微妙变化,但她生性多疑敏感,在陈珩身上更是慎之又慎,所以只是踩线试探。 但是此时,她突然不能确定了。 而陈珩目光涌动,最终只是对着她微微笑了下。 “你说得对。”他轻飘飘道,“该让他自己想。” 这话意味深长,而陈珩的目光就没移开过闻婴。 回家路上,系统在他耳边大呼小叫。 系统:你怎么想的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为什么不表白—— 陈珩眉目不动:说了她保送前我不会出格,忘完了? 系统:你瞎吗你看不出来你家小闻对你有意思吗我靠——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静了。 陈珩耳朵有点红。 陈珩:……所以你们其实都能看得出来。 这话是陈述句。 系统:…… 系统:嗯应该吧反正你那几个小朋友也是……你别搁这跟我耍威风! 陈珩没抓着系统折腾,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系统看他没有抓着自己兴师问罪的意思,又小心翼翼出来:歪? 陈珩:我知道。我能看出来。 陈珩:但是我之前觉得这群小孩起哄是因为我做得过分……我没往小闻身上想。 他身上披着夕阳,华艳又辉煌。 他应该是觉得欣喜的,可却心里却只剩下了苦。 如果他没动心呢? 如果他明年活不下来,完不成任务呢? “完成任务就能留下”,这个真的能做到吗? 他自己身世和他们前因后果到底又是怎么样的? 闻婴这种对他的占有欲持续太久了,他甚至不敢去想闻婴是什么时候动心的。 暗恋太苦了,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哪里配得上她喜欢。 男生垂下眼睛:我们还有一年。我要把事情都料理清楚……我等得起。 “我知道我表白她就会同意……但是我不能这么做。这样对不起她。我不要她一时情动为我牺牲,不要她感激依赖,我要她想明白。” “同样的,我也得把我能给的该给的都给她。” 他蓦地笑了。 那个表情柔软又向往。 “我想给她最好的……什么都是。” 理想 陈楠住院期间陈斓没有去。 去的是陈启东和陈珩,因为文虹和闻秋然又跑外地去干活了。 陈斓不知道陈珩在陈启东进去谈完话之后又说了什么,他只知道他半夜收到了陈楠打的几个电话,电话里女人嚎啕大哭对不起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陈斓想不到的是,见谁说话都留三分颜面、温存得和脸一点都不匹配的陈珩能把话说得这么绝这么逼人,逼到陈楠崩溃大哭。 而他眉目不动,甚至有两分厌倦。 “送吃的的时候,您想没想过您之前这么做饭,下的是别针?” “不是绑架您当母亲应该怎么做,我哪儿敢——哪个长辈会这样么?” “他没跟我说过,他一点都没跟我说过……我以为您是真心悔过,可我对不起小斓,我忘了他需不需要。” 系统听这话甚至以为他表情会凶神恶煞。 但是没有。 陈珩在笑。 “没怪您,您从走那天就不需要操这份心,这是我这做哥哥的失职。” “您还是放过他吧,他还没十七,刀也得等磨锋锐了再说啊。” “如果需要,应该也不是不能带个别人肚子里出来的……反正您自己肚子里的也没当过自己孩子养,您说是吧?” 软刀子一刀连着一刀捅。 陈珩总被闻婴说“温柔”,说他说什么都避开人痛处。 那是他知道人都哪儿痛。 而这样的人说起狠话来,才最让人难熬。 “您恨的话还是冲着我来吧。他担不起您再折磨一点了。” 他淡淡道,“您是长辈,我不好让您做什么,只是我请您下回别在我弟弟上学关键时候来了——抱歉,但多少有点打扰我们。” 他揉了揉眉心,“眼泪还是少掉吧,对您自己也不太好。当然,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他走的时候,陈楠崩溃嚎啕。 她哭得绝望,头一次不是梨花带雨,可是怜惜的人没来。 系统显示陈斓线已经完成。 现在主线应该只剩下几个小的到“成年”的任务,但是刚收到的系统特批,如果全部保送或者竞赛进入大学,可以提前。 一言蔽之曰,还剩一年。 陈珩轻啧一声,点了确认收到。 系统看着这样眉目冷恹的陈珩,只觉得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眉宇间压着不耐的故人。 陈珩已经开了口:统哥。 系统:嗯? 陈珩:你们系统要是死了……呃,我不知道这个说法,反正就是死了,还能把数据安到人类身上吗? 系统:我们管死亡叫数据灵魂破碎。 系统:规则是不允许的,这个处罚有点重,但是数据灵魂和人类兼容性本来就很高,尤其是安置之后利用任务世界的能量,会很好修复数据灵魂,用这招的人不少。 陈珩:所以我呢? 他表情没变,只是问:所以我呢?我是活的人类灵魂,还是你“安装”过来的? 这一直球打得系统猝不及防。 系统下意识道:什么? 陈珩本来想半威胁半劝,但他确实做不出来,干脆打直球。 陈珩:弯弯绕绕好麻烦……不会。我干脆点,你先把系统里头那个破监听关了。 系统猜到陈珩会猜出来大半,但没想到他敢直接这么说。 它依言把监听关了,开了屏蔽器:都弄过了。 陈珩:我现在猜出来东西不少,但是大部分都是你告诉我的里面推出来的,不管从咱俩十二年交情来看还是你愿意保护我来看,我都相信你,也觉得你是在有意告诉我什么……如果我自作多情,那你至少可以现在就举报我。 系统:…… 系统电子音里甚至能品出来三分无奈:以退为进,好人的帽子扣了,感情牌也打了,你连我不是冷血机器都拿捏得死死的,我还能说什么? 不怕直球突如其来,就怕直球有策略还他妈有恃无恐。 陈珩满意地咂了下舌。 他最近越发不像刻板印象里那个不爱说话、板着“大哥”身份的纯情挂宿主,报复欲强,有攻击性,恶劣又护短。 但是这样的陈珩系统太熟悉了。 熟悉到它根本说不出话来。 陈珩:我现在觉得咱俩之前可能认识。你可能救过我,上一辈子我的死因存疑,但这辈子做任务应该是你弄出来的。 陈珩:我觉得你是子神二代,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我自己也是。 陈珩:这群你所谓的“主角团”……应该和这个也脱不开关系吧? 陈珩:当时哥十八岁单纯男高中生,你还骗我破格录取……这么多合适的人,专挑中一个“不合格”的我呢?你们系统也能“破格”吗? 陈珩:你别跟我争执挑漏洞,你让我说完。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捋思路。 陈珩:如果我们是子神二代,那一切就说得通了。主角联盟两次入侵,针对的就是“可能恢复”的子神二代自己,深度侵犯了主角们的利益,不杀我们杀谁? 陈珩:你自己降级过来陪我,咱们合伙纠正其他几个这一点我暂时没想通是为什么……按“三观矫正”的任务奖励去温养数据灵魂?但是这个思路我觉得本身没问题。 陈珩:但是我觉得你的父神并不是很在乎我们……他不知道我们还活着,对吗? 系统有两分钟感觉自己的语言系统死机了。 它开了个录音听陈珩分析,自己的思绪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它看着陈珩一边走路一边条分缕析,就想到当时在芥子南天的时候,这人银白制服一丝不苟,边走边跟他们讲“三观矫正系统”到底怎么改革才能徐徐图之。 太像了。 它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陈珩了。 每次听他叫“统哥”它都不想回答,每次他喊“小宋”或者“昼舟”,系统都会偷偷应一声,好像这样叫得就是它一样。 好像这么多年幻梦一场,它一个人孤身跋涉,孤注一掷,孑然一身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身旁有人笃定地问—— “所以我们是认识的,对吗?” 陈珩分析完,发现系统没吭声。 他愣了下:统?还在吗? 系统:……在。 它的电子音喀拉喀拉响了半天,然后道:让我缓缓。 陈珩:……我不会盘逻辑把你盘死机了吧? 系统:不是。我不至于这么菜。 它的电子音这会儿恢复了正常。 系统:心情有点激动,储存器起火了。 陈珩:…… 好在系统抽风快结束也快。 十几秒后,它就滴滴两声:我好了。 系统:差不多猜的都是对的,不枉我给你透题这么多年……我太累了哥。 这一声顺嘴的“哥”,把人和系统都叫愣了。 陈珩:……我不会还比你大吧? 系统:你这话有歧义,我们纯洁系统听不了这个,给你屏蔽了。 真没想那么多的陈珩:…… 系统:我的法则限定,还是没办法给你直说,只能说你没辜负我的希望……累死我了。 系统:所以你想干什么?我先说好,把你直接带主系统空间“诸神王座”干翻父神做不到,我自己都是个打工的,我现在也只是利用法则在钻空子。 一言蔽之,没法透题,但可以拐弯抹角帮点忙。 陈珩:所以我真是个系统啊。 虽然他唯物主义的三观在十二年前就碎得差不多了,但是一想起来还是心情酸爽。 陈珩:那我“上辈子”怎么说?“原著”呢? 陈珩:……我还真是原著陈珩啊? 系统无奈:说了也会被屏蔽,这玩意审核规则刻在我的代码里,比闻婴看那那绿江网站都严格……你不如先跟我提要求。 陈珩:子神二代有单独的空间的吗? 系统警觉:你想干什么? 陈珩:你能带我去你的空间吗? 系统:…… 陈珩软磨硬泡,系统一边思索怎么把他带进去不会被发现,一边催促他抓紧准备马上就要到的面试。 这趟去京城陈珩不算严阵以待,因为不管从原著剧情还是现在,他本人都不属于会被“重点看管”的对象,如果不出意外,也不会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闻婴在他正式出发之前来了一趟,因为接下来一周她要开始培训,陈珩走那天她正好在考试,只能提前来。 她爱操心,把陈珩的行李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把手上的袋子放在陈珩桌子上。 陈珩一打开就笑了:“怎么想起来给我求这个?” 是近郊那座佛寺的平安符。 上面遒劲潇洒的字写着“顺遂平安”。 是闻婴的字,她小时候练毛笔字天赋异禀,又学了瘦金体和行楷,写字自成一派,硬气又漂亮,潇洒得很。 闻婴:“面试顺遂,出入平安。” 她笑了下:“不给你加油了,我对你有信心。” 陈珩发现闻婴的心思之后,其实处处都有迹可循。 比如现在。 闻婴的视线一直在追随他。 不是那种正常友人之间的“看”,眼神又欢喜又柔软,好像掬了一捧灵动的水,又好像山间初入人世的鹿遇到了曾经雪夜喂过她的人类。 有点冒犯地说,陈珩不赞同温亭说陈斓像小狗,因为他心里,闻婴这个眼神,似乎更像小狗。 ……是他想养一辈子的小狗。 陈珩心下柔软,笑了起来:“怎么一直看我?” “看你好看。”闻婴眼也不眨,神情复而失落,“一走一周多,我见不到人,现在还不能多看两眼了?” 陈珩:“手机是摆设?” 闻婴:“看不见真的。” 两个人复而又沉默了下来。 但沉默也不是尴尬的沉默,各自纠结犹豫有没有说得过分,又暗自欣喜于对方的反应,两个昏头的笨蛋暗戳戳为了一点不同而开心。 陈珩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我很快就回来。” 闻婴答得很快:“那我等着。” 这一趟确实是快。 快到他面试完,家里人才知道他要选的专业。 陈启东也没想到陈珩想走的是公安方向,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半天:“你要做好准备,为人民服务和小家真的不能兼顾。” 陈珩低头笑了下:“我知道的,爸。” “但我不后悔……我想选这条路很多年了。” 不在这一世。 他早在上一世就想选了。 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弃婴没有钱治病,院长妈妈急得直哭,最后是那位住在他们隔壁的退休警察叔叔出的钱。 虽然最后陈珩是自愈,但送到疗养院和康复的钱都是那位叔叔出的。 他觉得给不了小陈珩更好的生活,坚持不带走小陈珩——他明明是最喜欢小陈珩的那一个。 但陈珩每次摔倒、每次考第一、每次得奖,都是叔叔扶起来,都是给叔叔看。 那和父亲原本就没有差别。 所以他第一次见陈启东才那样亲切。 “想不想你爸?” “想想想当然想——” 他好像这些话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很多遍,说的一点不生涩,“爸爸我超想你的,咱们什么时候出去玩儿?”① 上辈子来不及,这辈子也算弥补遗憾了。 他知道那身制服代表着什么。 叔叔的父亲和妻子都死在这上面,但爷爷提起来微笑里只有骄傲。 他说想当执法者,那是这辈子的梦想。 他早在上辈子,就要坚持做这件事了。 空间 面试确实顺利。 陈珩二面之后,系统就迫不及待给他报喜:给你打的分很高! 陈珩眼底浮起来一点笑意。 系统紧接着道:我看过了,把你拼装重组带进去可能性有点小,你介不介意把自己暂时伪装成我制服上的智能纽扣? 陈珩:……所以我可以进去了? 系统:你心里知道就行。 陈珩:什么时候? 系统也很干脆:明天你到家之后,这边不是我们主场,我控制电磁和形体的能力都不强。但是先说好,你明天可能三观受到很大冲击……不管怎么样,不许生我的气然后不理我。 这话很像陈斓小时候做了错事蔫了吧唧回来认错。 陈珩失笑:怎么会?你帮我太多了。 系统:哎呀你不知道……先答应我。 陈珩:只要不是原则背叛问题,都好说。 一路归心似箭。 回到家正好赶上陈斓他们晚自习放学,陈珩思量片刻,干脆去了阳城一高门口等人。 十月的晚上天气已经渐渐生了凉,夜风清爽又温柔。 但陈斓火力旺,照样是白T黑短裤,领口微微敞开一点,露出锁骨上的链子,显得又野又酷,很有少年人的味道。 他这段时间似乎调整了过来,见到陈珩的时候眼睛弯起,笑得很开心。 “哥?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陈珩笑了起来:“突然袭击。” “咿呀好可怕——我靠谁打我?” “我。” 闻婴手上课本还卷着,冷冷睨了陈斓一眼,“叫你半天没听到搁这傻乐,你耳朵不要可以今天就……哥?!” 闻言闻语发射到一般突然熄火。 陈斓幸灾乐祸抱起手臂。 闻婴今天穿了件深蓝水墨图案的改良旗袍,因为怕冷披了件同色系开衫,本来是清冷的打扮,唇红齿白的脸愣是用艳色压出了强烈的反差。 一言蔽之曰漂亮。 但现在小漂亮正在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像极了木头美人。 “傻站着干嘛?”陈珩笑起来,“你们都考完第一轮了?” 提到这个两个人迅速恢复正常。 “我考完了,陈斓他们那个比较麻烦,还没。”闻婴边走边说,“明天结果出来,入选就进去培训,不行就换个比赛。” “她不可能不进,她摸底全年级第一……” “就你长嘴了陈斓?” 一路吵吵嚷嚷,送完闻婴和陈斓道晚安后回到卧室,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系统:走吧? 陈珩:……你甚至不问我干什么吗统哥。太相信我了。 系统:没什么必要,我能猜到你要干什么。准备好了? 陈珩:准备好了。 片刻,一人一系统出现在了空间通道口。 系统一开始是光球,旁边围绕着一堆荧光的数据代码,然后那些代码绕在光球侧,绕了几圈变成了人形。 陈珩看到系统的脸那一瞬间还是懵逼的。 比他还要高两三公分,约莫二十多岁,唇红齿白的漂亮青年。 身上穿着银白军装制服,眼睑下脸颊上还有流光的纹路,虹膜是蔚蓝色。赛博朋克风很浓。手腕和脖颈各自扣了一个金属环,和长靴的银色鞋跟遥相呼应。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而它仅仅是长到二十多岁,但这就是宋昼舟的脸。 陈珩:…… 我靠。 他深呼吸片刻,然后问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所以你和小宋是完全一个人吗?咱俩说的内容他不会全知道吧?” 系统失笑。 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宋昼舟”和那个十几岁野性未退的假洋鬼子还是差别很大的,比如宋昼舟就完全不会用这种眼神看陈珩。 系统:“他不知道。他是我的灵核,不完全是我。” 灵核是数据灵魂的关键。 这个陈珩被普及过。 ……但是缺了灵核,系统是怎么坚持这么多年的? 系统笑了下,把手按在陈珩肩上,然后一米八七的男生眼看着自己开始溃散分解,变成四散的萤火,然后重新组合成一枚小人造型的纽扣,落在系统的掌心。 系统把纽扣放在自己胸口前,然后陈珩就感觉自己被“贴”了上去。 “D-0395,A-006,申请进入空间主系统‘芥子南天’。” 这块完全是未来风。 不少和系统一样打扮的工作人员匆忙而过,见到系统会匆匆行礼。 “总管阁下。” “A-006阁下。” “A总管。” 陈珩正在观察,然后发现耳畔里面传来系统变成青年的声音:“有事情可以直接说,它们听不到。” 陈珩:“你从A级下D级,怎么想的?” 系统:“……” 系统:“别人带你我不放心。你们那个世界级别太低了,我进不去。” 陈珩:…… 他有种自己做了十几年渣男的愧疚感。 系统不知道陈珩在想什么,从空中一抓,一副特殊材质的银手套就落在了他手里,在折射下流转霓虹光泽。 他慢条斯理戴手套。 “A-006阁下,刚才B-001在找您。” 一个黑色头发的女性系统见到A-006,微微俯身。 “我知道了。”系统语调清冷,“多谢你,C-0235。” 陈珩正在好奇这个B-001是谁,然后就感觉眼前一红。 确实是一红。 在一堆黑色头发、棕色头发的系统里,这个系统的模样是英俊的年轻人,红发张扬得不行,像一团炽烈燃烧的火。 “你可算来了累死我了这一周!你宿主任务完成了……我靠!” 红头发震惊地看向系统胸前的小人纽扣,然后又看了一眼系统,张嘴好几次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拉着他进了最近的一间工作室。 系统倒是不急不缓,用虹膜密码扫之后又在上面加密,确保没人进来没人听到之后开了屏蔽仪。 陈珩:? 所以他们现在被红头发发现了吗? 红头发自己熟门熟路坐上银白色的机械臂,然后巨大的机械手臂缓缓升空,让原本没系统高的红头发获得了物理意义上的“高地”。 红头发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周围,然后火速开炮:“A-006你他妈不想干了吧!A-007因为引入其他世界人被罚禁足多久你不知道吗,你还敢把你宿主带过来!” 系统抬手轻轻蹭了下鼻子,有点尴尬。 系统:“除了你也没人能发现他。” 红头发:“主神今天要来了你就是个死!” 系统:“这不就来找最会把控空间门的你来帮忙了吗。” 红头发:“少来吹捧我!你天天骂我,我已经不会对你心软了!” 系统:“B-001。” 红头发条件反射坐直了:“到!” 系统不容置疑道:“听我的。” 红头发:“……” 他憋屈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 然后伸手指向陈珩的方向,指尖的数据流把那颗纽扣从系统胸口取下来。 三秒之后,陈珩再次见证了自己从纽扣变人的完整过程。 但是这回他换成了和这俩人完全相同的制服,脸上也是银色纹路,唯一不同的是脚腕多了一个环。 红头发:“主神这样查不到他,如果有突然的清理重置,我可以保证能在一秒之内送他完完整整的回去。” 系统牵唇:“谢了。” 红头发恹恹:“现在跟我说好听的已经没用了。你自己悠着点……再因为他躺舱里面我不照顾你。” 这话说得太快,系统没拦住。 陈珩侧目,轻轻皱眉:“因为我躺舱里?” 红头发瞥了他一眼,嗤笑:“感谢你摊上一个好系统吧,要不是他你死了八百回都不止……” “B-001!” 这一声警告意味很重,但红头发毫不在意。 他眼梢含霜,看陈珩的眼神有点冷。 “我始终不认为你是他……但是A-006愿意,那我就奉陪支持。但是相信一个只有脸一样的人,还带他来你的核心机密……总管,你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系统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你今天怎么了?” “我也不认为我是谁。也谢谢你对我系统关心。” 陈珩不急不缓接腔,“但是我系统为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哥们,谢谢你的帮忙遮掩,但火气确实有点重。” 红头发走近两步,眯起眼睛,“怎么,你还不服气吗?” 陈珩转瞬笑了下:“我哪儿敢,我服气。” 他摊摊手,表情无辜,“我以为系统的情绪控制能力都很强……不好意思,我判断失误了。” 这人他妈怎么这么阴阳怪气! 红头发很少吵架,他大多数时候脾气都很好,被系统天天骂也不生气。但是他心里把系统当好朋友,看他一天到晚为了那几个人操劳就来气,决定当一回黑脸。 但是这人为什么这么会阴阳怪气啊!! 当年A-002说一句话都嫌多!! 系统看陈珩惹B-001,没忍住就想笑。 他自恃大哥身份,对小孩多有包容,属于就算有人骑脸都是推下去不骂人的忍者地步,但对于一样大或者比他大的绝不容忍,露出自己睚眦必报的本质,可谓原则泾渭分明。 但是B-001听到这理由肯定不爽。 系统轻咳一声,分开两个人。 “没事就干活儿去吧,啊。”他哄孩子似的,“我带着他去一趟我工作室。” 红头发瞪了陈珩一眼,然后垂头丧气:“……哦。” 陈珩不以为意,跟着系统从这边的工作室踏入了一片水涡似的门中。 一阵眩晕之后,他们进入了芥子南天的主空间,A-006的工作室,“蜉蝣续昼”。 “蜉蝣续昼”正中心排列着六个巨大的机械金属王座,中间三个都是空缺,旁边三个有虚影在其上。“王座”下方是翻滚不歇的雾状“奔流”,在“奔流”旺盛的时候显然三个虚影会实体化不少。 旁边各种培养皿和实验器材,金属轮椅浮在空中,飞过的蝴蝶翅膀落下的漂亮“粉末”是数据流,竹子腿电子小狗自动巡航,玩得不亦乐乎。 说实话,这里真的很漂亮。是那种金属、工业和 但是陈珩的目光已经移不开上面的三个虚影了。 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三个虚影齐齐抬头。 但他们的目光没有落在系统和陈珩的身上。 系统:“带了个人回来。” 虚影A:“哦。” 虚影B:“哦。” 虚影C:“你任务做完了?” 系统没搭理三个虚影,只是侧头跟陈珩道:“都是自动回复,不用管。” 但是陈珩的目光没有移开。 虚影A是清冷美人模样,白色层叠的长裙,黑发红唇,耳边坠子摇摇晃晃。 虚影B长桀骜又英俊,不是正统意义的帅哥,有点邪气似的,看谁都是含笑带情,眼尾唇边无端是缱绻春色,怎么看怎么是渣男贴脸的长相。 虚影C斯文漂亮,高挑清瘦,属于会被归为男美人的范畴,镜链矜贵又华丽,桃花眼像是浸了蜜。 太好认了。 温亭,陈斓,沈知川。 他神色复杂:“……他们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系统:“和我一样,灵核不在。现在在自我休眠。” 陈珩:“那你……” 他们交谈好像再次触发了虚影。 虚影A:“哦。” 虚影B:“嗯。” 虚影C:“有事做事,没事休眠,你电充好了?” 一种说不上来的滑稽。 但陈珩只觉得心口发冷。 一天是这样,两天是这样。 如果是十几年呢? 当所有好朋友都远去,当没有人理解你,只剩下一个人了呢? 系统笑了下。 “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对吧?” 他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谁似的。 “因为他们保护我,因为我受损最小,所以只有我留下来了。” 时光 陈珩那天后面也没有忍心问系统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那表情太痛苦,他做不到再去问。 但是陈珩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 他和系统商量好,伪装成一个D级系统,一个月进入芥子南天两次,跟着B—001做事,了解“三观矫正”运行规律,以及去一个月系统可以进去一次的系统文档阅览,尽量找关于“原著”的消息——因为系统没办法剧透。 看起来一个月两次不多,但是每次扎进去时间都会很长,有时候一次工作就是几天扎在那儿,陈珩还需要晚上回来糊弄一下几个放学的。 而闻婴他们也进入了竞赛准备期的训练工作。 在所有人的回忆里,高二这一年过得都飞快。 温度降得猛烈,感觉十月初还在短袖短裤坐在风扇地下嗷嗷叫“怎么不开空调”,十月底连着下了两场雨气温骤降十三度,畏寒的闻婴当场在短袖外面套了个高领毛衣。 宋昼舟说一天能体会四季温差。 他说这话的时候哆哆嗦嗦喝了口热咖啡(假洋鬼子宣称自己血液里没有这玩意是不完整的),然后满足地吐了口气。 因为他上节课又站着睡着了,然后因为穿得薄被冻醒。 陈斓睡觉时间从十二点到了一点半,因为竞赛题难得他想跳楼——这个哥曾经有半夜两点下楼跑步发泄的前科,被同样没睡的温亭一个电话叫醒了他哥。 连着熬夜给闻婴抽背补习、好不容易早睡一次的陈珩下楼抓人的时候思考了一下把这俩一块弄死的可能性。 被惊恐的系统拦下来了,那算了。 平三雪体训了三个月,回来的时候被补不过来的文化课整得痛不欲生,跟着闻婴的作息安排走了一个月,两个人完全同步,结果是放学的时候把来接温亭的沈知川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来这行尸走肉是谁。 本来半个月一次的吃饭聚会被推到一个月一次、两个月一次,最后两个保送生哥哥决定等寒假再聚。 寒假放假当天两个人等在阶梯教室外头,里面白花花的卷子翻滚成浪。 沈知川:“噩梦。” 陈珩:“这辈子不想再写这玩意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完,然后看了对方一眼,笑成一团。 文理自习是合并班级的,几个人坐在一块。 这会年级主任再说年后回来的安排,但是下面听的人不多,传卷子的传卷子,写作业的写作业。 闻婴把长长了的头发挽起来,碎发遮着点眉眼,笔正在飞快地写什么,旁边的温亭倒是不急不慢,她把脖子缩进高领毛衣里,桌子上的录音笔还在运作。平三雪笔在指间飞速转了几圈,似乎正在思考。 她们后面,陈斓和宋昼舟正凑在一块写写画画,似乎对个题争执不休。 十七岁全力以赴。 寒假只放了四天,开春时间过得更快。 从围巾羽绒服到单衣薄裤也就是眨眼的功夫,闻婴这一届的竞赛因为是最后一届——之后要取消竞赛保送制,所以这一届考试面试全部提前,面试定在了五月初。 现在已经是四月末。 他们几个全员通过两轮竞赛,获得面试资格。 现在只等最后一步了。 白昼拉长战线,绿草肆意疯长,拂过人脸颊的风温热得叫人恨不得醉死在暮春,傍晚燃着艳色的云都仿佛带了温度。 有预告悄悄地在耳边说,一个夏天又要来了。 几个人的时间离得很近,所以订了一块走的高铁票。 此时陈珩在帮闻婴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陈珩拍了拍手:“差不多了,衣物你自己弄。还有什么想买的吗?我一会下楼给你带上。” 闻婴一直坐在床边上看着他。 此时听到话,也只是笑了起来:“没了,我都检查过了——而且你我还不放心?” 这大半年陈珩简直是教科书式的哄人照顾人。 他以前本身就够细致,现在是无微不至。 闻婴睡不着给他打电话,讲睡前故事,把不用的生物课本都拿出来念,最长连麦时间是整个晚上;闻婴焦虑得最厉害的时候吃不下饭,陈珩连着一个月亲手做,天天送然后亲眼看能吃多少;闻婴的卷子和失分点陈珩快比她本人清楚,出的手写卷子叠起来到大腿。 几个朋友从起哄到习以为常……甚至到后面,闻婴无意识的眷恋,和陈珩看她又克制又怜惜的眼神让人有点说不上来的心酸。 这两个人明明顺风顺水,却经常让人想落泪。 陈珩完全是家长的方式去疼人,他在尽力给闻婴弥补上别人都有的高中。 无关追人,他在给他喜欢的女孩儿减少一点点遗憾。 “没有就行。”陈珩放下箱子,“小宋说旧华街新开的蛋糕店味道不错,你明天想尝尝吗?” 闻婴:“……他们现在这种美食分享已经跳过我直接到你了。吃。” 陈珩笑了起来。 这一年虽然忙,却是陈珩迅速和朋友们真正拉近距离的一年。 之前虽然亲近,但是总是隔着一层“陈斓他哥”和“闻婴喜欢”,属于聚在一起但没那么交心可言,这一年陈珩给闻婴送东西的时候总会带一些其他小零食给他们,偶尔也会专门给其他几个人做晚饭省得这群小孩学习起来不吃—— 属于别人家哥变自己家哥。 比如现在。 阳城神经病病友互助中心(5) 问就是听得懂(宋昼舟):珩哥吃不吃麻辣烫!明天中午我给你带? Lomus(温亭):我记得陈珩哥前两天和小闻刚吃过……你能不能除了火锅和麻辣烫给人家推荐点别的?旧华街这么多店养不起你了? 一剑霜寒十四州(平三雪):推荐蛋糕店了,牛的。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帅比(陈斓):让我尝尝。 然后瞬间群里变成了清一色的“让我尝尝”。 手机消息此起彼伏的响,但闻婴只是扫了一眼就熄了屏。 她语气淡淡:“上回考试之前就想问你个事,马上要走了,还是没问。” 陈珩还在望着她,只是嗯了一声:“你说。” 闻婴和陈珩对视,一时语塞。 她是十分清楚这人大半年来的改变的。 他们之间心照不宣把握着那个度,谁也没有再进一步说清楚。 ——至少尘埃落定之前不能。 但是现在已经半只脚跨进大学,只剩最后一步择校,能不能……能不能说了呢? 闻婴突然紧张得要命,吞咽了一下。 “算了。” 闻婴突然有点哽在喉咙里,“……去面试完再说。” 陈珩心里隐约有预感闻婴想问什么。 他弯起眼睛,“也不是不能问的,小闻。” 这人语气轻缓补了后半句,“——如果我想的和你想的一样的话。” 房间里双重薄荷和白桃乌龙的香气交叠在一起,唯一可以听到的是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紧张就不说……抱歉,我强人所难了。” “你这里有什么人吗?”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陈珩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他看向闻婴,女孩子手指指向自己心口。 闻婴似乎也没想到这样。 她笑了一下,然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你这里,有什么人吗?” 闻婴其实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推翻自己去年跟邝照京说的话,居然真的能有一天心里安稳到这个地步,有恃无恐又轻狂莽撞,问得这么直白。 她本来应该惶恐而惴惴不安,在表白前后打上一万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补丁。 她甚至不会表白,也不会问出来。 就像当时第一次去陈珩家做客,连远一点的菜都不敢夹。 而闻婴现在问出口,居然毫不恐惧,只是看着陈珩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心跳确实很快,但是感觉有新的东西挤进来,因此而无畏惧。 ……那是她缺失了十几年的安全感。 她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不是心酸,不是委屈,只是那种饱胀酸软的温情。 陈珩一直在看着她。 然后轻轻笑了下。 他反问道:“你说你吗?” 这不算正式的表白,至少在陈珩看来不算。 他只是收敛了神色,道:“等你回来我们再说,这么长时间努力了,先弄你的——咱们不差这一天。最后一步了……小闻一切顺利。” 他牵唇,“小闻顺顺利利,所向披靡。” 他喜欢的姑娘要平生展眉,一切欢喜。 系统这边进行得也算顺利。 陈珩基本认清了自己应该是子神二代灵核的事实,然后也摸清楚了芥子南天的运行和任务机制——他需要足够的谈判筹码,在可能会出现岔子无法留下的情况下。 当然不需要是最好。 但是他不认为那位红头发口中屡次捣乱的A-007会善罢甘休——这么好的一网打尽的机会。 从闻婴家出来,正是傍晚火烧云刚退,天色仍明晰的时候。 四月末的风温柔地浮动在脸颊。 系统:明天最后一次去芥子南天,等到他们在自己想去的大学签约完报送协议,你的任务就可以结算了。 陈珩:好。 他想起了什么,问:那你呢? 陈珩:你千辛万苦筹谋,就为了温养子神二代的灵核,我们的任务完成会极大巩固自身……你想复活他们吗? 这不算试探,是明问。 系统的电子音似乎是笑了。 系统:你们已经复活了。 它顿了顿:我要的是你们平平安安,无灾无虞过完人类的一生。谁说你们不就是他们呢?人类不过百年,过完之后我会来接你们回去……这样不是更好吗? 它语气和四月一样温和。 系统:好不容易能安安稳稳,认真过下去吧,陈珩。 陈珩:那任务结束之后…… 系统:如果有需要,就在大脑里喊我的名字吧。别叫系统了……我也是宋昼舟。 系统:我们终有一别的,珩哥。 “燎熄木醒”。 墨绿眼睛兴致缺缺看完了这一段温情对话。 她拨弄了一下长卷发,活动了活动身子。 “太感人了。”她漫不经心地说,“那就接着一块合作吧,分开干什么呢。” 下面跪着的有不少熟悉面孔。 系统如果在这里,会震惊到说不出话。 可惜他不在。 上面的王座上,还有若隐若现的一个身影。 不是墨绿眼睛A-007。 他铂金头发,蓝色眼睛。 身形虚化,双目紧闭。 “小说里面反派都是最后出场的。” 墨绿眼睛笑了起来,“那我应该要出场了——但我好贵的。” “记得付账。” 车祸 不出意外,闻婴他们的签约都很顺利。 而且这群天之骄子全部签在了京城。 系统看着陈珩提前三天就开始筹备有点想笑。 系统:这么紧张? 陈珩在挑花。 他手指瘦长,肤色压在一众各色的花里显得越发苍白。有种张力很强又氛围感的漂亮。 他垂着眼,一朵一朵拨开看过去。 陈珩:紧张死了,去年面试都没这么手抖过。 他把每一朵的花语都查了又查,联络了不少异性同学问审美配色。 大帅哥本来联络让人充满遐思,但是这个哥上来就问“我想给我喜欢的女孩表白,同学你可以帮我参考一下吗”,一时之间姑娘们骂声一片,狗粮加梦碎,属于人人喊打的操作。 但是总有几个好心人帮忙参谋了一下。 其实陈珩选的已经不算丑,但是他不放心,反复斟酌,又嫌花不够能表达他心意,扯出来系统问还有什么招数没有。 此外这个人还挑了玩偶,订了蛋糕,以及提前联系邝照京,问能不能找到定制旗袍的门路——闻婴想要很久了。 邝照京接到电话磨了磨牙:“你有病?” 陈珩语气诚恳:“是真的很想让她实现愿望……您能帮我忙吗。” 操,这哪里来的小骗子。 但是陈珩还是要到了。 是一件天青色的改良旗袍,闻婴当时喜欢了很久的款式。 温凉细腻的料子,繁复但漂亮的刺绣,像剪下的一段青色月亮。 它虽然很替宿主欢喜,但是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 明天闻婴他们回到这边就是任务结算的日子,为什么到现在主系统还没联系它? 还有父神……主神。 它隐隐感觉它和主神的联络线被切断了,虽然主神一直因为精神力受创才让A-007代替掌管这么多空间,但是他和自己的联络线从未断过——这是已经力量衰微到无法支撑的地步了吗? 系统有点担忧,决定一会申请权限回去看看。 到底是父神,它想。 和陈珩一块做了这么多任务,又能获得“三观矫正”系统成功给他们的能量滋补,陈珩几个人的灵核经过平安一生应该就温养得差不多了。 如果它能求仁得仁,也不是不能考虑以后。 闻婴晚上打了个电话。 闻婴:“我明天上午就到家!你到车站接我,好不好?” 那是个全然欢喜的语气。 陈珩笑了起来:“好,我去接你。” 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一下,然后笑开了。 “那明天见。”闻婴捧着手机,低声说。 “明天见。” 挂了电话,陈斓在旁边发出鄙夷的“啧”声。 几个小伙伴都在闻婴的房间里,横七竖八躺在沙发上和床上,唯一坐着的居然是没办法随心所欲躺着的温亭。 温亭正在慢条斯理吃雪糕。 “回去可真是提前解放了。”她慢悠悠地说,“这还一年呢,虽然你陈珩哥九月就得去京城,但咱们这一年不是不能过去玩——我们几个在那都有可以长住的地方,你不考虑表个白跟你陈珩哥过去?” 闻婴转向她这边:“回去就说……我回去就说。” 她语气罕见地这么期待和喜悦。 “明天就能见到面了。” 第二天,陈珩约的车很早就到了他家门口。 陈珩有点惊诧:现在都这么积极了吗,我看和网约车预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呢。 系统也诧异,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上来了。 它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那个开车人只是正常人类之后道:没什么问题……就当你早点去吧。 陈珩笑了下,跟司机核对消息,然后上了车。 是很大一捧卡布奇诺玫瑰,配有香槟玫瑰和一点多头玫,层层叠叠的暖色调。 他想了想,跟店员说了句什么,又单独包起来了一束什么。 陈珩在车上的时候罕见地紧张,一直在和系统没话找话。 陈珩:……只送花是不是没诚意?我早知道就把玩偶带过来了。 系统看着他手里起码两斤的花,沉默片刻,道:你能不能考虑一下闻婴抱着这玩意的重量? 陈珩自然而然反驳:不会让她一个人抱太久的——不然要我干什么? 系统:…… 它冷漠地掐断了这段对话。 已经驾驶到快要高速路口的地段,这里算近郊,而高铁站在远郊。 陈珩低头跟闻婴打字,突然听见导航的声音:“前方事故路段,请绕行——” 陈珩:? 司机倒是不慌,安慰他道:“前面我看好像有酒驾追尾,没事,我们绕开就行——” “小心!” 陈珩抬头,却发现那边还有一辆车,似乎完全看不见这边路况似的硬撞而来! 司机骂了一句,往右把方向盘打死避开那辆车。 两辆车狠狠擦过! 一人一系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下一秒,陈珩和系统耳朵里同时传来了他们听到过的主系统声音。 【6037宿主陈珩任务结算开始】 【“逆流”原著主角团十八岁以前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正在核算评价——】 【评价等级:A+】 【已顺利完成任务】 【进行选择——是否传送回原世界?】 陈珩毫不犹豫:否。 系统为他操作。 但是下一秒,大大的红色弹窗出现。 【404 NOT FOUND】 这个所有人都能看懂的符号让系统和陈珩都愣住了。 机械女声:【无法选择】 系统:? 它愣了下,然后重新点击:否,选择留在任务世界。 【无法选择】 陈珩:……怎么回事? 系统默不作声,换成高级权限进行操作。 【无法选择】 机械女声:【三次选择失败,视为放弃选择】 系统:主系统被操控了!我的权限被强制清除—— 陈珩皱眉:怎么会这样? 系统语气急切:我的控制面板打不开,通道被强制切断,联络途径全部关闭,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车怎么又来了! 陈珩抬眼,果然,那边又有车狠狠冲来! 系统正在焦头烂额尝试,但红色弹窗已经再次出现。 【自动为宿主做出选择:传送回原始世界】 【选择方式:车祸死遁】 系统厉声道:强制驳回!!! 它启动了所有能量和方式,从光球变成了那个高大漂亮的青年,声音从电子音变成了青年的声音。 它——不,应该是他了,衣服变成了陈珩从未见他穿过黑色制服,右脸上的纹路变成了黑金的皇冠形状。 初始子神二代,所有下级系统必须俯首。 这是系统法则的王道。 而红色弹窗变绿仅仅三秒,那边似乎有力量开始抗衡,绿色弹窗紧接着出现扭曲。 然后弹窗变成了乱码。 但是那道“车祸死遁”的机械女声却绕梁不绝—— 下一秒,刚才还精神百倍的司机突然昏了过去。 他手里还握着方向盘,然而对面昏头的汽车已经狠狠冲撞了过来! 两辆车近在咫尺,而驾驶员不操作就会立刻怼上! 此时抢夺驾驶位或者跳车根本来不及,这根本就是设计好的死境! 陈珩脑子里过了所有自救的方法,但又在瞬间被一一否决。 他被那车灯照得瞳孔骤缩,想想居然有点滑稽。 怎么还能再在车祸上死第二遍。 系统失控大吼他名字的声音听不清楚。 陈珩那一秒想的是—— 对不起,没能第一时间接到你。 不是故意失约……别哭好不好。 闻婴今天化了妆。 她特意把头发卷了,浓密柔软,海藻似的长发垂在腰间,黑发红唇,两相映衬,重色衬出一张明媚又浓醴的脸。 温亭坐在她旁边,观摩这姑娘在高铁上补妆的全过程。 她此时笑了起来:“黑红这种重色真的衬你……太漂亮了乖乖。” 闻婴冲她扬眉一笑,正想说话,突然心口一疼,脸色哪怕隔着妆都能看出来瞬间煞白了一个度。 温亭吓了一跳:“怎么了?” 闻婴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那种锥心似的疼才下去。 闻婴:“大概这几天熬夜的事吧,之前也有过……” 还有十五分钟高铁就要到站了。 疼回去再看。 闻婴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头一次不想多想其他事,只是专心等高铁到站。 她唯一有点意外陈珩没回她消息。 ……大概是没看手机吧。 闻婴向来会因为这种一点时间不回而惴惴不安,但如果对象是陈珩,闻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足够的安全感。 他不会看到不回复的。 陈珩最后的消息来自二十分钟前。 月亮哥哥:坐上车了。 月亮哥哥:你们到哪里了? 此后就全是闻婴的绿色页面。 嘤其鸣(闻婴):头一回这么想家…… 嘤其鸣(闻婴):哥我要到站啦!! 但是直到到站,都没再接到陈珩的消息。 再相信他闻婴也有点不安,打算下了车就给他打电话。 陈斓刚把温亭抱下来站台,就着急忙慌过来问闻婴:“我哥给你回消息没?他电话关机了!” 陈珩电话从不关机。 闻婴有点意外,也掏出来手机给陈珩打了一个。 电子女声告诉她,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闻婴眼神瞬间慌了。 她正想再打一个,然后看到了急匆匆跑过来的沈知川。 他今天也来接站。 这人不知道和哪位高层认识,居然直接进来了。 闻婴眼里刚刚燃起一点希望,但是他张嘴就浇灭了这点火苗。 “你们见到陈珩没有?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温亭看到闻婴瞬间变白的脸色就知道不妙,有点强硬地打断了沈知川:“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或者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别慌,咱们先出去再说,说不准陈珩哥他就是手机没电了呢?” 其实不会。 闻婴脑子只混沌一瞬,就前所未有的清明。 虽然她的不安迅速蔓延,但思路冷静得可怕。 陈珩办事缜密,如果手机没电,他会迅速借别人的打电话通知。 再退一步,他随身带充电宝,出门前手机必然满电量,根本就不可能没电关机。 下一秒,闻婴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她眼睛猛地一亮,但是在看到来电人是陈启东时愣了下。 闻婴心里突然又生起在高铁上那种强烈的绞痛。 她右眼狂跳,那一瞬间几乎拿不住手机。 平三雪扶了她一把,帮她划开了屏幕。 闻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指颤抖。 她不小心碰到了公放的按钮,然后陈启东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听过的语气。 陈启东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小闻,你下高铁了吗?” 闻婴声音听不出来发抖,甚至还机械性带着刻在唇边的笑意:“刚下,叔叔,我没见到陈珩哥,他手机关机了,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陈启东说了什么,闻婴的表情骤然凝固。 那是很难形容的表情。所有人都那么想。 她脸上还挂着浓墨重彩的妆,一如脸上还带着笑。 但眼里没有一点笑意,全部凝固在了唇边。 那一瞬间的表情是茫然的。 好像她听不懂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又好像他说的语言和她不通。 她机械地问:“我好像没听清……您说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 电话那头带着点闻婴从来没听到过的哽咽。 “和陈斓来一趟医院吧。” “陈珩出车祸了。” 薄荷 剩下很多事,闻婴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她在此之后回忆过很多次,都记不清。 心理医生说,是强烈的创伤应激。 她记不清怎么到的医院,记不清看到上面的白布是什么反应,记不清陈斓为什么死死抱着她不让她过去,记不清温亭双眼通红和她贴着额头说他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记不清平三雪为什么痛哭失声,记不清沈知川为什么想要开口安慰她,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闻婴唯一记得的,是那只没有被白布盖住的、血肉模糊的手里那一点染上斑驳暗沉血迹的碧色。 那花损毁得太严重,留在事故现场了。 “这一点是死者一直握在手里的,不管用了多大力气,都掰不开。” 护士在旁边低声说。 “您节哀。” 闻婴因为被陈斓阻拦着不能过去,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点绿色,然后突然辨别出了那是什么。 她脑子里所有浑浑噩噩沸反盈天霎时平息,一如之前的每一次。 ……那是她赖以生存的镇定剂,安神香,梦中花。 闻婴只记得自己那会儿是没有挣扎的。 她只是安静地望向那一点绿色,然后扯了扯陈斓的袖子,让他看。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反复跟她说你冷静点的陈斓在认出那个绿色是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抱着她嚎啕大哭。 他哭得太伤心也太绝望,以至于呆愣了很久的闻婴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们两个人从小到大在一起总是争风吃醋,争吵互怼,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 但是这一瞬间互相对视,两个人眼里一个空洞茫然,一个撕心裂肺。 没有抱头痛哭,但那一瞬间的沉默才足以剜肉刮骨。 他们失去他们最重要、最依赖、最亲近的人了。 永远。 永远。 闻婴低声问:“你知道薄荷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这句话问得突然,其他几个人同时懵了。 她的嗓子很哑,但是这句话居然是带着笑意的。 “是给予曾经失去的人的安慰。” 闻婴慢慢地道,“是充满希望的明天。” 恍惚间她的声音和陈珩的重合。 一如陈珩第一次读原著,看到原著闻婴放在原著的他坟前那束花一样。 “是假如再次重逢,你能否再爱我一次。” 闻婴声音很低,“我爱他……我十四岁爱他,我十七岁爱他。不管他活着死了,不管见到他几次,我都爱他。” 她很小声地问,“但是他是不是不想听我说这句话?那我可以不说的,我可以不表白……陈斓,我想让他回来。” “我就这么一个陈珩……我想让他回来。” 闻婴只记得这一段,以及她肩头全是陈斓的眼泪。 怎么这么狼狈,真丢人,哥哥不让你哭的,你记性怎么突然这么烂了? 我就不一样,我从来都不哭。 但是她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所以没有推开这小子。 她眼底干涩,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所以闻婴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哭得出来。 她不觉得痛,只觉得心底有个无尽的黑洞,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明明之前什么情况都能看到的眼前人,明明什么烂泥里的时光都能撑下去的。 所以闻婴不想说话,也不想吃饭。 她只想一个人呆着,等人来接她。 ……说好要来的啊,怎么迟到这么久。 陈珩死之后三天,不管是停灵还是进火葬场,闻婴都没有去。 她把自己锁在屋里,整整三天三夜。 不吃不喝。 听闻噩耗赶回来的闻秋然守在门外一天一夜,劝她劝到嗓子说不出话,最后是在国外和邝稚京做生意的邝照京坐了十七个小时的飞机飞回来,又坐高铁七个小时,风尘仆仆赶过来,强硬把门锁敲开。 闻婴还坐在窗前,一如三天前那样。 她回头的时候眼神亮了一瞬,像是在期待谁一样,然后紧接着又熄灭了。 邝照京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心脏痛得抽搐。 他挺直的背脊微微垮塌下来,低声道歉:“……抱歉阿婴,舅舅不知道……舅舅又来晚了。” 闻婴抿了抿嘴唇,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嗓子干哑得说不出话。 她想,能不能把这句来晚了也让陈珩讲一遍。 她很想听。 闻婴其实不是不想开门。 她没力气,也不想动,听不见别人说话,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坐着。 坐在窗边的原因是,这里靠近陈珩家。 明明是看不见的,但学习累的时候、心情崩溃的时候,总会坐在这里,思考陈珩在那边做什么,然后会骤然被填满动力。 说起来一点都不酷,一点都不“独立”,对吧? 但是被最亲近的人反复抛在淤泥里的石头,被人捡起来清洗呵护仔细打磨,谁会不爱上这个人呢? 很早之前,这个人就是她黑暗荒芜日子里唯一的精神灯塔了。 她被邝照京牵出房间的时候,发现客厅里坐着好几个大人。 陈启东,文虹,闻秋然……还有牵着她的邝照京。 ——是所有给过她善意和亲近的长辈。 闻婴一直空洞的眼在看到文虹和陈启东的时候,眼神有了点变化。 虽然上回见面还意气风发的女人仿佛骤然间苍老了十岁,黑发凌乱,唇色苍白,旁边永远高大英俊的男人眼尾的细纹不知什么时候这么明显。 他们应该是刚从葬礼赶回来,怕刺激到闻婴就没有带白花,但一身黑色仍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灼得人眼眶酸痛。 闻婴三天都没觉得难过,此时突然感觉到胸口出生长出剧毒的藤,钻进心脏,大口啃食血肉,疼得她说不出话。 陈珩死了这个事实靠着这点黑色重重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比当时白布还要痛。 反复疼。 疼得她战栗,发现她自己一点都不空洞,她痛到麻木,于是以为自己没有反应。 可是她不是没有反应,她痛不可遏。 还不如没有反应。 那样至少证明她就是一个冷血自私鬼,她可以心安理得忘掉他。 而不是在这里枯坐三天三夜,然后意识到这个人十八岁死了,而她才十七岁,还有很长很长没有他的寿命要耗。 他才十八岁。 闻婴突然想到当时送陈珩的十八岁生日祝福。 陈珩锋锐的眉眼被烛火软化,闻婴隔着烛光和蛋糕望着他。 两个人当时是最好的时候,闻婴成绩甩开了第二名三十分,陈珩查的事情都有眉目,她们坐在来对望,彼此仿佛就是一个世界。 “我哥十八岁生日快乐!一直快乐,不止生日,要年年十八岁!年年都这样过!” ……年年十八岁。 等到她二十七岁,他还是十八岁。 等到她三十七岁,他还是十八岁。 年年十八岁。 十八岁。 闻婴俯着身子,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几个大人都赶忙站起来。 而闻婴只是摇摇手,谢绝了所有人的搀扶,有点摇晃地走向文虹。 文虹红着眼睛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儿。 闻婴默不作声,伸手抱住了她。 两个女人无比用力地拥抱,谁也没有说话。 闻婴在文虹怀里闭着眼睛,声音嘶哑:“文姨,我有点饿,想吃你做的饭,可以吗?” 文虹声音有点颤抖,“好,吃什么?文姨去买菜。” “鸡肉粥,麻辣小龙虾,炒土豆丝……” 闻婴嗓子疼得要命,但一一报菜名。 文虹一开始还在认真记,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低头,看向怀里苍白着脸的女孩子,眼睛红得不成样子。 闻婴从不吃辣。 没有人明白这几道菜是什么意思,除了她们两个。 因为为当时她们坐下来吃这顿饭的、第三个人,今天被一把火烧成了灰。 “可是文姨,我没有鱿鱼丝了。”闻婴很小声地说,“你还有费列罗吗?”① 她很执拗地看着文虹。 文虹抱着她,失声痛哭。 最后闻婴被闻秋然拉走去喝水,煮了粥。 三个女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闻婴三天没休息,现在也闭不了眼睛。 陈启东和邝照京在阳台上站着抽烟,两个男人年纪相差十岁,但看起来是一样的沧桑。 邝照京:“查清楚了吗?” 陈启东的烟夹在手里,没有抽。 夜色已经很重了。 他只是望着远方,哑了声音:“对面车祸是酒驾,撞过来的司机吸食兴奋剂,这边的司机脑梗……什么都查不出来。” “但是怎么可能那么巧?” 恰好刚开在近郊的会所,恰好出现的犯罪,恰好的兴奋剂,恰好的脑梗,恰好的车祸……恰好的两辆车没有一个人活着。 他也三天没睡,眼睛里红血丝多得可怕。 陈启东:“如果真的是和我结仇,为什么不冲我来?我儿子才十八岁,他今年要上大学……他想去公大,他想了很久也为此做了太多准备……我儿子才十八岁。” 男人的嗓音浸满痛苦。 他这三天见证了太多的眼泪,夫人抱着他哭得力竭,说我上次走说很快就回来,我还没有见到我的儿子,陈斓在陈珩被送进火葬场的时候谁都拦不住,撂倒了两个人,沉默地往里面追。 他最后被两个警察同事强制用了擒拿才按住,然后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眼泪在火光里落下来,灰烬被热浪吹起来。 邝照京没说话。 他的眼神落在陈启东手里的烟上。 白色的烟堆积,里面有火星隐约可见明灭。 风吹过阳台,那烟灰掉落的瞬间被卷走。 像极了香灰。 邝照京眉眼沉沉,转头看向手机上那张闻秋然发来的黑白遗像。 照片里的少年没什么笑意,眉眼锋锐得不可思议,冷漠又英俊的脸。 这是陈珩的证件照,没人想到它会被用在遗像上。 ……他还这么年轻。 闻婴低着头给手机充电,给手机解锁,习惯性地点开了置顶。 时间已经显示三天前。 闻婴眼眶干涩,又给他发了一条。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啊,哥。 谁也看不见的是,闻婴身边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 是一片虚无,白色朦胧的影,像不知从谁的梦里逃出来的虚幻。 唯一能分辨的就是是个人形。 它很高,一直在闻婴身边徘徊,不能离她太远,否则会被无形的力量拽回她身边——就像刚才人形奔向文虹然后踉跄倒地一样。 它陪了闻婴三天。 此时,它一直试图推开闻婴的手机,不断地和闻婴说着什么,徒劳地举着手擦掉闻婴被月光照亮的眼泪。 然而它碰不到眼泪。 它只能眼睁睁看着眼泪划过它的手心,就像它一次一次抱不到闻婴一样。 但是虚影没有气馁,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然后再次抱住了她。 它无声地说着什么,却没人听得到。 他们在黑夜里不自知地相拥。 尽管月亮下只有一个影子。 穿越 陈珩其实是有意识的。 他就是那个人形的虚影,只是一开始被困在了尸体旁边,后来不知怎么又被捆在了闻婴身侧。 而闻婴记不清的事他全都记得。 他记性太好,因此那些痛的地方怎么也忘不掉。 他看得见自己血肉模糊的尸体,看得见当时打车赶到医院的几个人,看得见双眼通红强撑着自己的陈启东,看得见闻婴熄灭的眼睛。 他看见闻婴跪在了地上,手脚发抖发软却仍然手脚并用往这边爬,陈斓一边哭一边抱着发小不让她这么狼狈,沈知川撩开一点白布的时候表情还是不可置信,但转向闻婴的时候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平三雪一直握着温亭的手,两个人眼圈都通红。 而和系统同一张脸的宋昼舟那一瞬间是没有表情的。 他站在那里很久,然后跑向了厕所。 陈珩不知道宋昼舟去的哪儿,只看到他回来擦了擦嘴角,而苍白的手指上是血迹。 两辈子死于十八岁,这东西像个诅咒一样缠着他。 他本来以为他已经习惯,但没想这狗命虽然不够硬,但灵魂简直是披了钢甲,总能遇到这么多阻碍,阻碍他彻底忘掉这浮生大梦,痛痛快快拥抱世间。 但是…… 但是。 别哭了……怎么都这么难过。 生离死别是人生常态,陈珩自诩跨越生死对别离等闲视之,却从未如此无措感受到悲哀下面的爱意。 他站在虚无里,看着每个人为他的死而痛不可遏,忽然浑身发冷。 如果他没有想要留下,是不是他心安理得无牵无挂回去过他快意人生,留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朋友终生抱憾? ……陈珩不敢想,因为现在已经是如此了。 他没办法和系统联系上,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回到原世界,他成了游魂野鬼似的存在,站在他尸体旁边,看着亲友哀哭失声。 陈珩听到闻婴说薄荷花语的时候,其实自己也喃喃重复念了一遍。 他确实是有这个意思,“能否再爱我一次”,想要妄图续上这份不知吉凶的缘,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那点被血浸透了的薄荷,陈珩只想扇选这个的自己一耳光。 他知道闻婴听懂了,才更惶恐和无力。 不知生死,未有前程……到底为什么要当时昏了头去说这份喜欢,成为别人的枷锁? 但是在同时,一直捆着陈珩、不让他动弹的那个力量松了松。 陈珩突然发现自己的活动范围变大了。 他没有犹豫就奔向闻婴去扶起她,但虚无的手指穿过她的手腕——握了个空。 然后就成了如今这模样。 闻婴坐了多久,陈珩就守在她身边多久。 他一遍一遍尝试和闻婴说话,劝她按时吃饭,劝她起身走一走,劝她去睡觉。 她听不见,但陈珩还是会说。 之前顾虑一堆,现在做了鬼,那就没什么愿望,留在喜欢女孩身边……等待漫长的无力侵蚀之后,获得人形,或者化为飞灰。 嘤其鸣(闻婴):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哥。 陈珩一遍一遍揉她的头发:对不起……我来晚了。 嘤其鸣(闻婴):我好想你。 陈珩闭着眼睛:我也一样。 嘤其鸣(闻婴):舅舅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我想让你也跟我说一遍。 做鬼也会哭吗? 陈珩之前不知道,现在也不清楚。 他只是个影影绰绰的魂,但胸口的位置痛到发闷。 闻婴现在还是没睡,她吃完饭洗了头,换了睡衣,坐在床边看《牡丹亭》。 那是闻婴一直很喜欢的一本睡前读物,她喜欢学文言句子进行化用,文章满纸斐然华彩,但现在看……大概是枕边只有这一本。 她的视线停留在扉页。 陈珩的虚影坐在床边,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陪着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闻婴仍然在看那本很旧的《牡丹亭》,而陈珩眼里已经读不下一字一句。 他头疼欲裂。耳边有声音交杂。 “你怎么还看人类世界的书啊乖乖?” “但是写得真的很好啊哥!” “人类生死就是命不可违的别离……你还信这种生死可逆的说法吗?” “信。” 他耳边的声音轻而坚定。 “如果有一天……不,没有这一天,我不会让我最重要的人落到那个境地,但如果真的有,我会不择手段、不遗余力,生者可死,死者亦可生。” 倏尔之间,狂暴的数据流卷起,他被生生带离了闻婴的房间。 陈珩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变成了实体。 还是他的身体,能感觉出来……但是为什么穿了系统在他死于车祸那天的黑金制服?! 陈珩猛然坐起身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了不对。 不算他自己的身体……这副身体明显比他体脂率低,肌肉更为结实,甚至更高一点,看起来像是二十多岁的他自己。 陈珩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猛然发现了站在他面前的蓝眼睛。 陈珩没有贸然脱口而出什么,他警觉地坐直身体,控制好表情,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神。 是系统,宋昼舟,还是那个传说中冷漠傲慢的A-007? 故人相见,第一眼都是彼此衡量。 系统觉得好笑,声音却带了哭腔。 他说:“珩哥,是我。” 陈珩那一瞬间表情是懵的,然后紧接着,他手撑住地面站起来,踉踉跄跄奔向系统,用力抱住了他。 “……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系统没有眼泪。 但是他这一瞬间只想哭。 两个高大的青年抱了片刻才松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沉默片刻,道:“应该是A-007控制了整个‘诸神王座’和父神,她应该觉察到了你们是真正的灵核而不是我臆想出来的‘碎片’,不想让你们回去威胁到她唯一‘正统’的位置搞的鬼。” “但是我们谁都没想到你恢复得这么快,你灵核级别提升得太高,回不去你上一个温养灵魂的低级世界,再加上现在空间守护没人管理……卡时空乱流里头了。” 一次一次的系统世界穿越、任务的高额完成,早就在这一年里打造了陈珩的灵魂坚韧程度。 这是始料未及。 系统:“简单来说,咱们来到了第一批子神二代陨落之前。” 他眼神放空,甚至是有点怀念的。 陈珩:“……我在闻婴身边待了三天。” 系统:“当时她对你执念最重,她自己本身……能力是最强的,自然能锁得住你。” 陈珩知道这批小孩全是子神二代,但从未细问过,因为这种高级机密属于系统法则里的东西,说不出口。 他正抬头疑惑,然后突然有人进来了。 “A-006,你是死在这儿了吗——大哥?!” 那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子穿了同色系的黑金制服,却不是同款,短制服卡在腰间,长裙在脚背上摇晃,勾勒出修长窈窕的身形。 她进来那一瞬间,陈珩的鼻子就酸了。 眉尾红痣朱砂一样点在白宣似的额头上,长发乌浓。 眼帘掀起时,眼尾生着缱绻的红,耳边长长的金色坠子摇晃,叮当乱响,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追随。 脸上的黑金纹路漂亮到诡异。 在浓烈的红黑对比之下,让人意识到什么才叫活色生香。 二十多岁的闻婴。 “闻婴”见到他那一瞬间眼神就亮了,不由自主笑起来:“我说我怎么找不着你,你过来找A-007啊?” 陈珩一时语塞。 他难道说,自己不是她要找的那个“陈珩”吗? 但是这里出现“闻婴”,其实已经变相证明了,他们都是子神二代的事实。 但是下一秒,他的脖颈就被人抵住了。 陈珩垂眼一看,发现是一柄很长的刀。 刚才还笑颜如花的女孩儿眼神里现在全是冷漠。 她眼神狠厉,毫不掩饰其中杀意,低声问:“你不是我大哥……但我察觉不出来你的灵核异常,你是谁?” 系统干咳一声:“A-001,听我解释……” “你也不是完全的A-006!” “闻婴”眼梢一转,眼里含霜带雪,“但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时空乱流和我弟弟的痕迹,你是从哪个时空来的?他又是谁?” “闻婴”,或者说A-001,力量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强。 她靠近陈珩的速度肉眼几乎只能看到残影,而刚才那一转眼,系统已经被不知何处来的藤蔓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身高逼近一米九的两个男人全部动弹不得。 系统无奈,明白A-001是何等敏锐和生性多疑,叹了口气,解释道:“来自未来,跨度两个十八年……不同时空的A-006,我灵核碎裂,他现在只是灵核,你当然察觉不出来。” A-001的眼睛和闻婴的不太一样。 闻婴的瞳孔偏棕,带点琥珀的色泽,而她的眼睛是全然的黑,这让她有种极冷极艳的殊色。 此时那双纯黑的眼瞳狐疑望了陈珩片刻,缓缓松开了刀刃。 她一抬手,把系统放开。 “你既然来自未来,自然知道我是什么脾气。”她冷声说,“快点交代清楚前因后果,我哥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会灵核碎裂,他怎么会只剩灵核?如果只有你们两个……我们其他人呢?” A-001何其敏锐,她迅速从两个人的表情推断出系统应该知道的更多,而且这个住在A-002身体里的……呃,灵核,看她好像有点难过。 她干脆眼梢别开不看他,不太想看这人用她哥的脸做出来点什么让她难受的表情。 “三场战役之后,除了我,咱们全军覆没了。”系统简明扼要,“父神设置了法则,不允许提起来这些,我没办法说出全部真相……你可以自己看我的数据库是不是这样。” 他眼神转向陈珩,“他保护你,碎的最严重,你把他送到低级世界养了十八年养出来一个灵魂,那时候你已经永久休眠了……我是唯一幸存的那个,带他去了另一个世界做任务,温养你们和他的灵魂。” A-001能看出来这系统没撒谎。 因为她的天赋藤蔓在刚才就入侵了他的脑神经数据库。 ……怎么弱成这个样子,连被入侵都觉察不出来。 她抿了抿唇:“所以?你们做任务失败了?怎么会跨越时间限制来到这里?” “不算失败。”系统淡淡地说,“但是有人作梗,无法停留,我的宿主被迫死遁,但级别太高……” “卡时空乱流里头了,阴差阳错到了这儿。”A-001一点就通。 她对于自己没了好几次的事情看起来接受良好,然后毫不留情嘲笑A-006:“好菜啊弟弟,怎么狼狈成这个样子,子神二代什么做不到?居然带着宿主满时空乱跑,太丢人了。” 系统拟人度高得吓人的一点是,它脸上仿真的温度系统可以及时反应自己的心情。 比如现在,它脸腾地红了。 系统恼怒:“我不容易了!” “嗯嗯嗯好好好。”A-001随口安慰,“我不会说给他们几个这个事实,不然父神肯定会想办法把你们弄回去。你们俩想办法自己瞒住……虽然看起来难度有点高。”她挑剔地看了这边一眼,“算了,帮帮你们。” 她指尖一挑,一人……呃现在应该是两个系统……也不对,那就两人吧——两人都感觉自己里涌动了什么东西,在陈珩还在愕然的时候,系统手里已经跳跃出了一捧紫火。 系统:“好多年没这么爽用过能量了……谢谢了,A-001。” A-001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然后转头看向陈珩:“你试一下,张开手,让能量涌动到你手的位置。” 陈珩发现了A-001不愿意看他眼睛这个事实,她总是不与他对视,说话也是尽量和系统交流。 ……也是。 他苦笑了一下,然后依言照做。 然后在两个系统灼灼目光之下,他手心里开出了一朵薄荷花。 奇幻 很难形容A-001看到那朵薄荷花的眼神。 她神色复杂,盯着那点看了许久,然后抬眼问陈珩:“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 好一个突如其来。 陈珩刚想回答什么,然后被A-001打断了:“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听。” 她冷静道:“我哥技能的幻化是流水的月光,你再试一次……别给我把薄荷变出来。” 陈珩动了动唇,依言照做。 这一次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能量流动,随着心念流转,手里握了一段银色的弧光,流水似的,但漂亮得不可思议。 A-001这才满意:“记住这种感觉,别出低级差错。” 她转身要走,被陈珩一句话钉在了原地:“我不知道你们除了系统的名字之外有没有其他称呼……她叫闻婴,听闻的闻,世网婴我身的婴。①” 陈珩语气淡淡:“我死那天本来计划要表白,没来得及。” A-001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 她语气古怪,顿了一会,然后道:“‘世网婴我身’这个解释真苦啊,听起来她过得不太好。你下回介绍她,记得换个解释名字的方法。” 然后她走得头也不回。 系统这时候才出声:“……我们自己是有名字的。” “她叫闻婴。” 他看陈珩的表情仿佛在看一根棒槌,幽幽道:“我说我叫宋昼舟,因为我系统时期取名就是宋昼舟,所谓‘原著’套的就是我们自己的名字,只不过父神不喜欢,所以我们不这么互相称呼。” 陈珩那个表情也很想死:“你没告诉我!” 系统也很冤枉:“谁知道你要说闻婴啊!!” 系统:“A-001自己起的时候寓意就是把‘婴’作为‘初生’之意,但后来她自嘲说自己‘世网婴我身’……你用这张脸这腔调说这种话,我不知道A-001为什么没弄死你,她大概真喜欢死A-002了……” 陈珩觉得不对:“没表白吗?” 系统:“……子神二代没有亲密模式的这位先生。如果我没推算错我们来的时间,人俩现在还在搞纯情暧昧,甚至可能是你这副身体单箭头……然后你上来告诉她你喜欢的人叫闻婴。” 陈珩有点想死。 但是系统突然转念,有点幸灾乐祸:“我以为他俩是在原著世界才有点苗头的,因为当时我看A-001确实木头……啧,这俩……哦我没说你!” 陈珩瞪了他一眼。 但现在和A-002说对不起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时间紧迫,只能抓紧回到原来的话题:“所以咱们现在怎么办?” 系统沉默一会儿:“我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你能力现在出乎我意料的高……我出来得晚,没办法教你全部的东西,咱们需要在这里一段时间,我们需要A-001的帮忙。” 陈珩:“什么?” 系统随手在空间中拉了个凳子,坐下来,解释道:“我们现在需要回到车祸的时间节点,然后选择强制进入系统世界,联络父神对上A-007,我现在能力在这里恢复得会快一点,而你现在需要人教导怎么使用力量……A-001是最好的选择。” 陈珩思索片刻:“需要多久?” 系统算了一下:“一个月。” 他皱起了眉:“我们是穿越其他时空,不能改变原状……但是如果我没算错,应该还有三年,第一场黄昏之战就要来了。” “……是那场主角围攻系统世界的战斗。” 这边正沉默,然后又有人进来了。 “你俩干嘛呢搁这儿嘀嘀咕咕?”青年破门而入,“干完活没事儿了来找我们玩啊,怎么,今天单干?” 陈珩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这个是成年陈斓。 和那回在芥子南天看见又不同,这人生动鲜活,桀骜又英俊,像是夏日清晨的山间浩荡的风。眼尾唇边含笑带情,但是开心是实打实的。 “A-003。”系统知道陈珩不清楚他们的编号,干脆喊了“陈斓”一声。 A-003:“干嘛?” 他亲昵地勾住系统的脖子,笑嘻嘻道:“放心吧我不在哥面前揭你短,你昨天一点儿失误我是不会说的,走,他们几个都在等了,咱们去月亮海!” 这是什么地方? 但是系统显然没有机会和陈珩解释,就被半推半就着拽出了房间。 其实这个房间根本就没有门,“陈斓”和“闻婴”全都是破门穿墙,陈珩还在犹豫他要怎么出去,但是跟着他们俩,自己居然轻而易举穿透了那面厚重的数据墙。 表面银白色的流光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然后温柔地包裹住他。 一种熟悉的感觉瞬间盈满全身。 然后他和门外几个人对视了。 同时看见这几个小孩成年体的感觉真的很奇妙,是一种亲眼看着他们长大的自豪和惊喜,陈珩唇边不自觉就带了笑。 但是下一秒,他就想起来当时他们在自己尸体前的样子,心脏酸涩一拧。 但是显然这几个人都不知道这种情绪。 “温亭”正微微垂眼听“陈斓”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头一次看到坐了这么多年轮椅的女孩子站起来,很高挑,和闻婴差不多的个头……甚至还要高一两公分,大概一米七一那个样子。 旁边是正在交谈的“沈知川”和“闻婴”,这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居然不错,成年的“沈知川”比现在高两公分左右,花里胡哨的镜链居然衬得这人像极了那种斯文败类的变态反派,和人说话不自觉抿着笑。 镜片隔离了他的目光。 实际上他们正在交谈的内容—— “沈知川”:“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这个你哥有问题。” A-001眉目不动:“问过了,搜过了,从未来过来的,是纯灵核……应该是咱们出事了,我看A-006今天看见我都快哭出来了……他也是未来的。” “全知道了也没好处,A-004懒得关注这些,A-003那个傻子根本就不往这边想……不用跟他们特意交代。” “沈知川”应了一声:“明白了,顺其自然。那你为什么还不取消今天去月亮海的活动?他现在可不像能和我们玩儿的样子。” 他不太喜欢那个灵核看他的眼神。 又怀念又酸楚……没有这个必要。 “他肯定是想回去,不教会他使用能量怎么让他走?”A-001眉目懒倦,“你不愿意就直说,什么时候这么多问题,A-005,心眼儿太多没意思。” “沈知川”……,不,A-005低低笑了一声,“我哪敢,你跟我和盘推出不就是为了让我帮忙打掩护吗?不让父神知道,对不对?” A-001懒懒打了个哈欠:“我可没说。” 然后她抱着手臂起了身,眼神瞬间转变:“哥!这边,你跟我一块!” A-005:…… 大小姐是行的。 但是有两个精明人掩护,还有系统帮忙引导,陈珩居然适应得很快。 但是他确实没想到“月亮海”是这样的月亮海。 一望无垠的、荒凉又美丽的数据海洋。 海洋之上翻卷虚无缥缈的“雾气”是透明的数据流,只不过密度要小一些,所以看起来形态不同。 陈珩用手掬起一捧,发现这里的数据也和当时那面墙一样亲近他,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代码在他耳边凌凌地笑和私语的声音。 A-001一直在看着他。 陈珩没注意到这目光,只是微微俯身,放下那一捧数据流,银白色的雾气绕在他手腕,亲昵地晃了晃,变成了一弯小小的月亮。 陈珩:?! “月亮海喜欢你。” 系统站在他旁边,低声道,“这里的数据很亲近你。” A-001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旁,替他把那盏月亮捧在手心里,然后递给陈珩。 “可以摸摸,活的。”她语气还是很淡,但是有了点温度,“它选择你了。” 陈珩伸出手接过月亮。 银白色的小月亮得意洋洋在他手心里晃荡,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然后变成了小鸟,又变成圆乎乎的小精灵……“砰”地一声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团朦胧漂亮的雾渐渐散开。 “能量耗尽了。”A-001语气几不可见的温柔,还带了点笑意,“让它闹腾,变这么多东西哄你开心。” 陈珩:“那它现在……” “回归数据海洋,等下一次积攒能量再出来,这是系统世界的法则,休养生息。” 她的黑色眼睛望向陈珩:“心情好点了吗?” 陈珩愕然:“你发现了?” “你太好懂。”A-001收回视线,“不知道你的闻婴为什么不会发现你什么情绪……这一项应该是她长处才对。” 她站在陈珩身边,弯腰也掬起来一捧雾气,然后随手往天空一扬手。 然后那团数据流迅速散开,猛然炸开华瑰的一朵烟花。 坠落的光绣在漆黑的天幕上扯出不同色泽的线,如雨如丝,勾出漂亮流畅的轨迹。 “送你的烟花。” “这个月我会尽快教你……该回去就回去,你把我哥也得快点还给我。”A-001道,“我相信你就是因为你来的时候我看不见我哥灵核……他够强,如果不是他自己,不可能这么顺利进入他身体。” 那边几个人不知道哪儿弄来的数据大马,翻身上“马”动作都利落得很,早就在云海里恣情驰骋。 “陈斓”一拽缰绳,随手抓起一片雾气,那片雾在他手里幻化成弓,他再一抹,一柄长箭就出现在弓里头。 他眯起眼,盯准了系统刚才随手捏的一个星星,上弦拉弓,一箭破空而去! 系统显然早有预料,他迅速后退一步,一把带过陈珩也向后,然后长箭破空穿过那颗流光溢彩的星子,在空中炸开一片华彩。 “陈斓”:“怎么不接——” 系统:“炸开多好看——” 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 “怎么今天不上来跑两圈?哥也不动了吗?A-001你少跟着我哥!” A-001轻啧一声,问陈珩:“想不想上马转一圈?会骑马吗?” “学过,骑的水平估计是没你们高,但是凑合。弄不出来马。”陈珩坦诚相告。 文虹很注重孩子的教育,闻秋然也是,一个提供资金一个提供门路还监督,把这三个都带着学过不少东西,陈珩运动细胞发达,被他亲爱的妈拽着把马术、击剑、高尔夫这些本来用不到的东西全学了一个遍。 “念随心转,你就想你要要一匹马。”A-001提点,“试试。” 然后她手腕翻动,藤蔓交织出一匹大马来。 “如果不行……” 下一秒,月光流动,附近所有的数据流全在往一个方向翻涌。 这动静有点大,那边骑着马悠游自得的A-004和A-005都在往这边看。 只消片刻,陈珩身侧就出现了一匹神骏。 皮毛上还沾着霜雪,银白色的月光流转身侧。 陈珩自己都没想到,他抬头望向那匹马,大马低头看向它,亲昵地蹭蹭他的脖颈,触感却是实打实的,虽然温良滑腻不太像动物皮毛,却也不是虚幻不可及。 ……这就是系统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几十年之前的芥子南天么? “天赋是真高。”A-001笑了一声,“来吧,上马跑两圈。” 学习 都能做到子神二代这一步,谁也不是傻子。 陈珩在月亮海有点生疏的模样,A-001和A-006反常聚在他周围不肯离开…… 剩下几个人内心或多或少都明白了大概。 虽然人类奉行看破不说破,但这群活了这么久的系统打直球已经成了习惯,从月亮海回来就聚在了A-002的工作室。 “所以你是从未来过来的、当了好多年人类的我哥。”“陈斓”咂舌,“那你看见我怎么不高兴啊哥,我没长成你想要的样子吗?” 陈珩:“……” A-004抱着手臂在旁边听,此时适时冷笑一声。 连和“陈斓”关系最好的A-006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陈珩盯着他,语气倒是轻缓:“没有,虽然我很不称职,但是你长成了很好的人……只是我没来得及看到你之后是什么样子而已。” 这话一出,陷入一片静默。 “陈斓”轻轻蹭了一下鼻子,然后笑开,指着自己:“现在抓紧看!不花你钱的!就是可能有点自由奔放了……” “很好了。”陈珩笑了下,“……很好了。” A-001刚才一直沉默。 她此时才开口:“这个月尽量别让父神知道他,都帮忙瞒着点,开会身边别离开人,然后能教他的就教……天赋比当时我哥刚学的时候不差,不用担心他受不了。” “A-002的能量和你的最契合,你不带着他点?” 这句是A-004说的,陈珩刚记清楚他们的编号顺序——这位是成年“温亭”。 “带,但是我怕教不全。”A-001眼皮不抬一下,“分天轮流,周日休息,三周弄完最后一周实战,全员考核,有没有意见?” 上位者气势太足了。 闻婴懒得管别人,上高中之后就没当过班长,之前也是和事佬形象偏多,虽然威压笑面虎的印象一直深入人心,但陈珩很少看到她这一面。 而A-001丝毫不遮掩。 她不爱笑,总是喜欢垂着眼,看不清那双纯黑的眼瞳有什么情绪,语气也淡得像秋天不知哪儿刮起来的风。 喜怒不形于色,七情不上面。 他不敢自作多情,但确实像极了他。 其他几个人都摇头。 然后陈珩就见识到了这群人训练他的时候有多凶残。 都是天赋极高又严苛的子神二代,从念力的使用迅速到系统的工作法则,陈珩经常是前面还在月亮海骑马射箭百步穿杨,刚下马就要处理系统事务然后跟着他们去开会研究刚出的系统怎么设置。 但很巧的是,这个新出的系统是“三观矫正”。 陈珩如果没有那一年跟着B-001的经历大概真的回措手不及,但他早就对那一套烂熟于心,所以不算繁忙。 只是无缝切换太快,他经常会有种重回高三和体考一块来的噩梦。 最神奇的是系统其实是有攻击法术的。 他们管这个叫战力,说也是陈珩如果走不了时空缝隙或是遇到敌对者,用这个强行开路非常方便。 ……然后他见识了一群天花板的变态。 至于战力排行,陈珩按照挨打次数来说,觉得A-001强得令人发指。 子神二代都擅长实战,A-001属于绝对碾压,她第一次给陈珩看的演习直接对上A-003和A-005两个人,然后一挑二赢得轻松。 她的天赋是藤蔓化身,经常把身上还绕着月光的陈珩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等陈珩强拆下来的时候,藤上还挂着霜。 A-003和A-004不走老大的孤狼路线,打配合非常牛,教陈珩也是他们最擅长的车轮战,这两个人一个强攻一个后方偷袭加统筹全局,在演习里面把陈珩和A-006的数据军队逼到全军覆没。 A-004和自己搭档碰了一下拳,指点陈珩:“别跟着A-001练孤狼打法,你有伙伴……为什么不试试一块努力?” A-005是罕见的刺客流,但和A-001的骑脸硬刚不同,他具有一切游戏和电影小说里刺客有的习惯,能躲就躲,能在暗处绝不露面,不对一切对手轻敌。 几个系统没有给陈珩额外的体能训练,更多是让他自己适应这具身体和他灵核本体的适配度——A-002体能已经足够好了。 陈珩把这群人带大,现在反而听他们教导,真的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但还不错。 这一回是A-006带着陈珩训练,所以开会两个人缺席。 “大哥不在,我替他说他的意思。”“陈斓”,也是A-003坐在圆桌上,“A-001的方案没有问题,但是太急了。如果下放这么多人进行同时改革世界位面,动了这么多主角利益,他们联合起来反抗怎么办?” 他敲了敲桌子,语气不算严厉:“我不信你们想不到,陈珩和A-006来这里,那就是咱们出了问题。” “即使他们俩受到规则限制说不出话,但三次战役能让咱们全军覆没,那必然只能是主角围攻,不改计划,怎么应对他们?” “你想得到,A-001就想不到?” “温亭”笑了声,敲了敲杯子,旁边的小机器人立刻替她倒上晶莹的绿色液体饮料,“‘祖父悖论’法则①,咱们上一次应该也出现过这种争论,那么改怀柔政策有用了吗?” 她的瞳孔闪着光,“如果没有,不如和他们正面对上,历史重演是必然结果,我们只需要保证留下火种。子神二代从不惧怕消亡……我们为父神和信仰而战。” “而且,他们既然留下,那肯定是有人保护……父神不可能不管我们。” A-003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 子神二代里面两位女士都很喜欢剑走偏锋。 不惜命也不畏死。 他突兀道:“可我不想让你死。” 旁边开会的A-001/A-005:“……” A-005:“哦,那大概是可以让我死了。” A-001:“这会还开不开?” A-004轻轻咳嗽一声:“别整感情路线,打动不了我,咱们等那俩人回来……主要是等A-006,他经历的最多,完整的设定如果可以留下,咱们就不用耗这个精力了。” “同意。”A-005附和。 但是散场的时候,A-001叫住了A-004。 “亭亭。” “嗯?” 她们私底下很喜欢称呼人类的名字,此时A-004也是转了头。 “不要太信任父神。”A-001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眼神却一直盯着她,很恳切也很忧虑,“我在提到父神的时候A-006态度特别不对……我没细问,但是保留一点也不是坏事。” A-004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来一点笑:“我明白的,阿婴。但是如果连赐我们生命的人都要利用和放弃我们……那我确实不太明白我们到底为何而生了。” 这话噎住了A-001。 她想说什么,却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一段公案按下不表。 陈珩不知道这回事,但是回来发现其他几个人忙了不少。 “早期的‘三观矫正’模拟筹备。”A-006对这一段门清,“A-001和A-004改革想更猛些,她们方案做得确实好,而且当时形式确实刻不容缓。” “但是A-002,A-003,以及我都是不同意的,因为那群掌握了实力的主角太疯,而我们的消息一旦走失,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讨论结果是……?” “即使我在这里也不可能改变。”系统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淡淡道,“因为那是我们六个人共同的决定,各退一步,相互磨合……先挑最刻不容缓的一批试水。” “子神二代从不惧战。”系统道,“我只是恨当时他没来。” “他如果来,我们根本不可能输掉。” 所以他走之前会提醒A-001,这也是除了A-002之外唯一一个不那么瞻仰父神的人——她听得懂他言下之意是什么。 系统计划得很好,至少当时他是那样想的。 今天陈珩穿的是子神二代的作战服,白衬衫黑裤剪裁合身,肩带、束腰、战术马甲、枪套和腿环一应俱全,勾勒出这人高大挺拔的身形。② 这半个月,他身上那股和A-002截然不同的少年气消弭了不少,一路大步走来,靴跟踏在地板上,走出了一股子烽烟战火出来的冷峻。 他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这是系统为他配备的战术镜片,缓和了一点眼里的刀锋味道。 然后陈珩遇到了一个人。 墨绿眼睛,长卷发柔软地披在肩上,穿着银白色制服。 系统就在他旁边,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脸色狠狠一僵。 “大哥……A-006哥哥。” 陈珩在这里半个月,已经知道了这是第二批唯一一位成功培育的子神二代。 他也很清楚A-006对这位墨绿眼睛的深痛恶绝,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该做的面子活是一点都不能少,而且不能看出破绽。 其实说来有意思,陈珩身体的A-002应该是第一个被主神创造出来的子神二代,但战力据说A-001才是第一。 系统解释说,属于国王皇冠和将军牌的区别,所以战力不同……而且他们一般认为子神二代一个是老大一个是哥,都这么叫。 陈珩顿住脚步,垂眼看向她:“怎么了?” “今天应该是A-004姐姐带我训练的……我没找到她。” 墨绿眼睛细声细气。 她其实长得很好看,长眉细目,眉心朱砂描金,手脚腕上都挂了金钊。 陈珩见过不少漂亮姑娘,这人却是独一份妙目天女的端丽……说实话,这种看起来就想在她面前念一声阿弥陀佛的气质的确不多见。 陈珩思索半天,觉得平三雪的脸应该和她能有点共同语言。 但是那小事缺心眼儿大事靠谱的姑娘可不至于有这种心思。 他在心里咂舌一声,跟平三雪默默说了声抱歉,然后等着墨绿眼睛的下文。 A-007本来以为大哥会说点什么,没想到他眼帘半开半阖,长长的睫毛垂落,等着她下文不说话。 她感觉自己核心数据库生生高了两度。 她胆怯道:“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A-004姐姐啊?” “你手里的联络器是干什么吃的?” A-006打断了她,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我知道你抹不开面子……A-007,没有人看不起你,A-004那人就是嘴毒了点儿,她心不坏,你为什么不试着去真正了解他们?” 这话其实系统很早就想说了。 平心而论,当时六个人是真把她当妹妹看。 所以当时系统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才格外痛心。 如果觉得人人对你都有偏见,为什么不能放下你自己的偏见,去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或许他们真的没有嘲笑你,没有看不起你,只是不会处处照顾小孩情绪……仅此而已呢? 陈珩听得出系统语气有点异样的激动。 他正想打断系统,然后远处有个女声响了起来。 “没有,我真挺坏的,嘴还毒。”A-004懒洋洋地接了腔,她不紧不慢走过来,把墨绿眼睛的手腕拽住,往后拉了拉,“少管小女孩儿想什么,你们怎么来这么晚?一会还有工作要做。” “现在就去。”陈珩现在终于适应不用俯身看温亭这个设定,跟她点了个头。 系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还是没说出口。 掉马 陈珩在几十年前的芥子南天摸爬滚打的时候,现世从青春悲剧校园风一路狂飙到了悬疑剧本。 起源来自帮陈珩收拾遗物的闻婴。 她争得了陈启东夫妇的同意,一点一点和陈斓收拾东西。 一开始收拾草稿纸,经常会看到满纸下意识写的、潦草的“闻”,有时候是记在便签上的“记得去买水果玉米”“炖猪骨汤”或者是一串意义不明的日期。 陈斓看到这种一般会直接拿给闻婴。 闻婴扫一眼就清楚,这是她例假日期。 有的标一串的就是推算,然后又用红笔划掉并重重勾画上一个“?”的是时间跨度太长或者太短的。 陈珩也会记剩下几个人需要什么。 他写陈斓睡觉时间尤其多,这人记录数字基本都是狂草,在页面左侧龙飞凤舞写个“斓”,然后就写一串点数。 陈斓思索片刻:“难怪他一般三四天卡着我考完就抓我睡觉一次。” 闻婴毫不留情吐槽:“你那不叫熬夜,你那叫修仙。不飞升都不行那种。” 两个人在那儿笑,然后笑了会儿又开始沉默。 陈珩这一年算是操碎了心,记他找到的治疗温亭腿部很有用的中药,记沈知川和陈斓提过的星象,记平三雪比赛日期,记宋昼舟冬天胸口痛的时间…… 他总觉得当时太粗心,这一年一直在努力弥补。 从“陈斓和闻婴的哥哥”到大家的哥哥,是要付出太多精力和真心的。 闻婴垂着眼,浓密的眼睫遮住了情绪,但是仍然能看到它微微在颤抖。 陈斓“嘶”了一声:“这个是什么?” 闻婴抬眼看去,发现是陈珩最喜欢带在身边的那个本子。 她本来没想打开,但是接过来的时候突然掉下来了三页。 闻婴去捡起来,然后被上面重重画圈的内容吸引了视线。 “原住民和系统人员”① ……这是什么? 闻婴皱眉,打开,发现上面多是不能辨认的陈氏狂草。 陈珩大概是不想让别人认出来他写得是什么,很多笔画写得都扭曲潦草,但闻婴看他写得东西太多,居然分辨出来不少。 “破格录取”、“凌然意外死亡”、“主角团”…… 这都是什么? 主角团下面又重重标了个“子神二代”,然后在等号中间画了个问号。 ……这是陈珩看小说分析记录? 闻婴皱了下眉,本来想给他放回去,却在上面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闻婴”两个字因为被写了太多遍,勾勒的笔触都有种熟稔的亲昵,但这回却是和“邝稚京”“闻秋至”标在一起,然后同时在旁边写了一个“主角线……有关”。 中间那几个字实在看不清了。 闻婴愣了愣。 她和“主角线”能有什么关系?陈珩把她写到小说分析里头去了? 但是这样也不对啊,怎么提起来她父母了呢? 而且还有刚才那个“凌然意外死亡”…… 凌然失踪在其他人的记忆里,但除了陈斓和温亭没人看到他结局,她也只是有所猜测,陈珩怎么知道是“意外死亡”,还标在了这里? 闻婴收拾东西的手顿住了。 她沉默片刻,拽了拽陈斓:“别想其他的了,帮我找找咱哥笔记,我要全部的……他好像有事情没跟咱们说。” 陈斓一愣,但没追问,两人一起动手,开始翻找。 这一找还找出来不少蛛丝马迹。 有很早期陈珩的日记本,从日期看,大概五六岁时候开始记的。 但和现在的字体不一样,也不是小孩儿的娃娃字,而是另一种风骨峭峻的好看。 “XXXX年五月三十日” “新生活。” 陈珩五岁……有什么事情要说新生活? “XXXX年七月二日” “不能辱骂神经病,要对病患有怜悯之心,但有一说一,隔壁一家确实夫妇脑子都有点毛病。” “我的评价是不如让我带小孩。” “XXXX年八月二十日” “算了,带不了,俩都打一顿。” “XXXX年六月二十五日” “小孩儿心理应该是有点问题……怪我,得想个办法把小闻接出来。” “XXXX年五月三日” “小闻又在书包里塞了早餐奶,不能这样让小姑娘操心我早饭,明天记得吃。” 这个跨度有点长……应该已经上小学了。 “XXXX年九月二十五日” “系统说的话就是有问题,包括任务发布机制也是。我不敢想今天如果我没听懂的后果。” “如果我没救下来她,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 “XXXX年九月二十七日” “记得换药,小闻肋骨。买个便利贴,记得定闹钟。” 这应该是当时闻婴肋骨断了、送闻秋平进监狱的时候。 “XXXX年十月十五日” “杀人动机和攻击动机到底是什么?我吗?” 这是闻婴和陈斓高一。 “XXXX年十月三十日” “兜帽和绿眼睛。” “XXXX年十一月十二日” “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是阻止他们,还是救他们于水火?” “我已经做不到说走就走了。” “XXXX年一月十五日” “我是谁?” “XXXX年六月二十三日” “腰伤有点重。” 然后这里大概是停了很久,写了一句“你他妈是个活畜生。” 这块……呃。 这块是陈珩帮闻婴涂腰上药的时候。 “XXXX年七月十八日” “凌然?” “XXXX年十月二十五日” “她一笑,我也想哭。” 这是去年……头一次遇见邝照京,闻婴把吃的东西全吐了的时候。 “XXXX年十月三十一日” “我不知道他这么苦……我对不起陈斓。” 后面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话。 “其他几个小孩我也不怎么对得起……我不合格。” 陈珩不经常记日记,这本横跨了十来年,也就堪堪记满了一半。 笔迹换了两种,从瘦劲峭峻到潦草飘逸。 大部分还是生活中他认为让他思考的事,闻婴陈斓尤其多。 但是其中有很多语焉不详的内容。 “系统”“机制”“我不合格”……有个感觉会被抓去精神病院但看小说的都能猜到的联想。 陈斓低声:“……你和我想得一样吗。” 闻婴深深吸了口气。 承认自己世界可能是被攻略的世界、自己喜欢的人是其他世界来的人确实很有冲击力……或许陈珩就好这口怪癖写小说呢? 虽然这种可能性比陈斓现场跟她说我也喜欢我哥咱俩公平竞争吧还要低。 两个人正面面相觑,突然接到了这边邝照京的电话 闻婴:“喂,舅舅?” 邝照京打电话的时候心里还悬着一口气,生怕听见闻婴声音嘶哑或者根本像前两天一样不接电话——还好。 但是他这边查到了点什么,包括他自己的回忆……他必须和闻婴讲。 邝照京:“我有点事没和你讲……你现在能听吗?” 陈斓和闻婴对视一眼,正准备默默出去,但被闻婴抓住。 她的直觉,邝照京要说的事情和陈珩有关,也和刚才他们在思索的事情有关。 闻婴声音冷静:“能,陈斓也在这边,是陈珩哥的事情吗。” 她现在很少叫这个名字了,这样一称呼,真的让电话里外两个男人都愣了一下。 邝照京看外甥女状态冷静、条理清晰,心里的不安却没有减少,而是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和预感——她猜到了什么,而且和他查到的东西相互吻合。 邝照京:“……对。” 他犹豫片刻,道:“陈斓想听就听吧,你自己处理,这个事可能有点冲击三观,你们俩小孩做好心理准备。” 刚刚被冲击三观的“俩小孩”:“……” 他们相视苦笑。 闻婴按下公放按钮。 邝照京不废话,开门见山:“你们还记得陈楠被伏击的事情吗?” 陈斓愣了一下:“什么?” 闻婴突然用力握紧了手指。 “我那天没打算和陈楠一块走……是陈珩找我帮忙,说一定会有人在路上伏击。” “我说你可以求助你的父亲,他没解释,但坚持说只有我才能救她。” 邝照京顿了顿,“我确实没想到他们那么猖狂,不然我不会让陈楠受伤的。陈斓,抱歉。” 陈斓已经完全愣住了。 他深呼吸两秒,然后道:“没事,我还是要谢谢您救了她。” 闻婴声音很紧:“你的话还没说完,舅舅。” “是。”邝照京点头,“还有你的事情。” 陈斓看得见闻婴整个脸都变了,不放心,用力握了握她手腕:“冷静点。” 闻婴的手腕凉透了。 她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了陈斓一下,语气却仍然是安抚的:“没事,舅舅你接着说。” “他当时和我说过喜欢你。” 邝照京不是傻子,这种事情肯定第一时间会冲击两个人的感情和信任度,他简明扼要挑重点讲。 “在当时你们文艺汇演,我送你们去体验馆那次。他说怕耽误你学业,跟我承诺不会忽冷忽热吊着你,不会疏远不会告诉你影响你。” 闻婴握着手机,深呼吸了两次。 她刚才确实思虑过这个,不过只有片刻——她信陈珩不会拿这个消遣她。 那是被爱意重新滋养出来的自信。 现在听来,只觉得鼻子酸楚心口作痛。 闻婴调整了一下,道:“我相信他,你不用说这个,舅舅。你想说的是什么?” 邝照京发现外甥女好像一点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真正可见的,是那句底气十足的“我相信他”。 即使生死两隔,即使可能中间隔着无数的秘密和不可说,即使可能来自不同的世界。 那也相信。 “他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我有荣幸到那一天,我会自己告诉她。’” 邝照京顿了顿,“什么叫‘有荣幸到那一天’?而且我感觉他原话中间含混了个字……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小闻。” “如果我有荣幸……活到那一天?” 闻婴低声问。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活到那一天”? 如果他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他可能活不到时候……他这一年是什么心情? 她喉咙哽了针一样疼。 闻婴不敢想这一年陈珩每一个对她的好,每一次看她那种温存眷恋的眼神底下,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看? 她突然发现她根本不敢细想。 看闻婴手都在发抖,陈斓眼疾手快接过来了电话。 邝照京大概也知道闻婴受到的冲击有点大。 “你缓缓,我就是个猜测……而且我也当时调查过你们,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们总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从当时陈启东、闻秋平的袭警事件,开个运动会能碰上温智那个脑袋长在下面的缺心眼,人贩子、KTV拐卖……你们遇到的是不是还有其他我查不出来的?” 陈斓和闻婴对视一眼。 确实有。 当时的凌然事件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邝照京不可能查得出来。 邝照京也知道他说得匪夷所思,“我当时本来想给陈启东说他儿子来找我的事情,可我当时不知怎么的嗓子就哑了说不出来话,想说的时候又忘了这一段……我不信鬼神,但我不信巧合过多。” 巧合过多,就成了故意。 “可我四岁遇见他,他就是这个模样。” 闻婴语气冷静,“如果要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起码在这里呆了十三年。而这十三年他救过我太多回,陪了我太久……我不信他的目的是伤害背叛我。” 只要不是这个,她都能接受。 陈斓淡淡:“太小的事情记不起来,闻婴说的就是我想的……我认他是我哥哥。” 十三年朝夕相伴、掏心掏肺。 “如果真的是别有用心呢?” “那就认了。” 闻婴说得很快,“我不可能不反击,但如果是陈珩……我认了。” 双我 由于系统和陈珩没办法联系闻婴他们,所以现在陈珩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被一群人扒得差不多了。 他最近很忙,忙得根本脱不开身。 训练,学系统法则,被A-001拉着一块弄三观矫正系统设计,提高战力,学一切破坏性的术法。 他看过自己的灵核,迅速成长,现在和他自己这副身体一模一样。 年轻,冷峻,英俊,锋利。 一个月马上就到。 明天陈珩和系统就打算离开。 所以今天晚上不睡也无所谓。 更何况,他当了系统之后,基本不怎么需要睡眠,一天四个小时基本就可以。 陈珩坐在月亮海里头,随手捞过来一捧云,半倚半靠在上面。 系统的身体不会出汗,但是他洁癖刻在了骨子里,训练完又用了个清洁的术法。 此时这人头发微潮,黑发柔软铺在额前,冲淡了天生自带的冷峻和攻击性。 他手懒懒散散搭在眉骨上,微微放松了挺直的背脊,眼都带了倦怠的温吞潮气。 陈珩眼帘半阖,不知道在想什么。 A-001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虽然一开始那个有点青涩、满眼痛苦的少年瞬间就能被认出来不是A-002,但是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的相似度就迅速上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这就是在这里休息的A-002。 像休息小憩的狮王。 A-001:“陈珩。” 她声音不高,但是在荒寂无人的月亮海里,听得一清二楚。 陈珩闻言抬头。 她非常清楚看清了陈珩眼里那一瞬间的痛苦和恍惚。 他在思念他的闻婴。 一样的。她也很思念她的A-002。 陈珩看到她手上的东西,愣了一下:“给谁的?这一套装备很全啊。” “A-007。”A-001头也不抬整理,“这个月本来该教她的,但是你来了比较急,我先教导你了,明天你走了我得带带她……这孩子心思重,我多开导开导也许会好一点。” 陈珩想起了那个系统口中咬牙切齿的角色,沉思片刻颔首。 “确实……多问问她想什么吧,如果有矛盾,早点解决比较好。” A-001闻言,停下了收拾东西的手。 她纯黑的瞳孔盯着他,眼睛带了点笑意:“怎么,A-007后世做了什么,你要这么说?” 陈珩:“……” 太敏锐了。 A-001知道陈珩确实说不出来,她思索片刻,换了个话题。 “明天就走了,不跟我聊聊怎么认识的吗?” 陈珩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眉眼里有两分意外,但是转瞬视线就不自觉软和下来。 “按A-006的说法,我是养了十八年灵核的系统,但我自己认知的话,我当时是个死于高考之后车祸的男高中生来着。” “车祸被撞死了,跟他换了个世界做任务……嗯,就是你们的‘三观矫正’——我真没想到还有看它在我眼底下成形的一天。” “按祖父悖论,说不准当时你做任务的系统就是你自己设计的。” A-001提起来,眼神微微柔和,唇轻轻牵了一下。 陈珩:“可饶了我吧,做任务十三年,听到声音就想吐。”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也微微笑了。 “当时穿过来就五岁,离谱得要死,刚吃了十几年读书的苦还要再来一遍,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是隔壁有个闻婴,我自己带着刚来家里的陈斓,后来断断续续,又认识了小宋、温亭和知川……十几年,居然也不嫌长了。” 陈珩说十几年不嫌长,是因为他曾一辈子都想这么过。 其实平心而论,他对生死敬畏不大,也不惧别离。鬼神之说不怎么信,因果报应抱着的也不过是人有良知时候的基本敬畏。 陈珩这人很神奇,A-001想。 不管是放弃那边辉煌的学业成绩,还是和心上人阴阳两隔一个月,或是如今阴差阳错成了系统。 他看起来没想过自己死了这么多回还能活,但不管在哪儿,他好像都很容易适应。 像到哪怕石峰里都能扎根生长的草籽。 “那如果能选,你是想接着回去你记忆力的男高中生,还是回闻婴那边世界当那个‘陈珩’,抑或是当现在的系统?” 她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陈珩毫不犹豫:“回去找闻婴。” A-001没想到他这么果断。 “为什么?之前那个世界不也生活了十八年?如果当系统,千秋万岁、大权在握,千万世界崛起鼎盛又湮灭都在你自己掌心……一点都不犹豫?” 陈珩摇头,语气很平淡。 “我没志气,也不念旧……我只知道有人在等我。” 陈珩扯了扯唇:“我这人胆小,怕和她别离。” 这话近乎扯淡了。 A-001几乎要笑倒,“你死都不怕,还怕分别?” 陈珩看她那一眼太深。 “我不怕死,之前也不怕分别。人生聚散有定数。”他轻轻说,“可是她别离太多次……她过得太苦了。” 闻婴所痛,才是陈珩恐惧之在。 怕再一次被至亲至近之人抛弃她会受不了,怕她要花太多时间走出来,怕她夜夜惊惧痛苦怕她难眠。 爱生忧怖。 “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曾在闻婴笔记本上读到这句。 烧到手了才意识到……或许确实有点晚。 所以其实对陈珩来说,从一开始就无所谓在哪里。 系统也好,男高中生也罢,宿主也不是不行。 换个身份而已,死了就死了,没死就哪里都能过。 但是如果可以选,他宁愿当真正的陈珩,平平凡凡、痛痛快快,双亲俱在,心上人情投意合,知己好友相伴。 那就够了。 他也只想要这么多。 “我没志气。”陈珩刚才说。 他也只想过这朝生暮死、露水幻电,蜉蝣似的凡人一生。 陈珩自嘲一哂:“这话一说就多了。” A-001听得倒是认真。 她道:“我喜欢A-002,那木头不知道看没看出来……说来好笑,父神设置的没有亲密模式,但我感觉这群人没一个没感情。” 陈珩:“喜欢他啊?” A-002:“对啊,我喜欢的是块木头……我喜欢好久了。” 陈珩愣了一下,感觉到胸腔里头猛然剧烈的心跳。 不是他的反应。 ……这看起来可不像木头啊。 陈珩有意无意道:“说不准他心里真有你呢?” A-001猛地抬头。 她眯起眼,警惕道:“他不会听得见咱们说什么吧?” 陈珩笑了下,半真半假:“他都说不出来话,怎么听?” 其实应该听得到。 陈珩一开始是分毫没感觉,不然也不会第一反应这是他自己身体,只是训练的时候肌肉记忆和身体不自觉地纠正,让他感觉这副身体里面确实还有和他重叠有完全不同的灵魂。 但看着A-001的反应,胸腔里的心跳,不自觉的苦笑…… 确实不是他。 但是陈珩没说。 那是他们的缘分了,不需要一个外人去打扰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是让A-002听到他该听到的,不要因为一些顾虑就畏缩不前……或者抱憾终生。 A-001狐疑地看了他两眼。 她又想了想,道:“时空乱流可能会拽你去其他地方,记得找对路……如果遇到追兵,放手去杀。子神二代从不惧战。” 陈珩点了下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骤然被骑马而来的A-005打断。 他很少出现,出来也是不急不缓,何曾有过这般慌张的样子? 陈珩和A-001心里同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有人来攻击诸神王座了!” “咱们的消息没瞒住……这回时空乱流太大,后世不知道哪儿来的主角弄成了联盟,碎裂时空到这边联合了现在的他们,两边一结合撕裂空间攻来了系统世界,要咱们立即结束三观矫正活动!” A-005语速说得又快又急,“陈珩快点走,这时候时空把握薄弱,你是最方便跑的时候!” A-001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换了装备。 她眼神锋利:“看起来咱们说的祖父悖论是不适用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撕裂时空? 那这回猜到他们结局的子神二代还会输吗? 陈珩心里突然预感不好。 他脱口而出:“你要干什么去?” A-001回望他,语调轻缓却字句千钧。 “列阵,备战。” 她是子神二代战力第一。 将军还在,没有不守城的道理。 而在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里,几个子神二代就都到齐了。 A-006不知为何已经成功剥离了躯体,两个不同装束却有同一张脸的青年站在一块,有种诡异的和谐。 两个人看起来甚至有点熟稔的意思。 系统:“承蒙关照了。” A-006:“好说。” 他不缺灵核,系统和他一对比,明显要虚弱很多,脸色也更苍白。 明明不是人类……也会有这些反应吗? 子神二代到底有多贴近人类? 几十年前的A-006和现在一对比,看起来是桀骜不驯又爱笑的恶童模样,英俊顽劣,傲慢又冷漠。 和那个陈珩认识了十三年的系统截然不同。 他打量了一眼系统,轻轻啧了一声,按住系统的胳膊。 系统脸色肉眼可见变好了,表情却有点难看:“你干什么?马上要打仗,你花费这么多多余的能量干什么?” “我又不缺能量。”A-006懒洋洋道,“你快成鬼啦,多保护保护你宿主吧。” 系统握住他的胳膊,咬牙道:“……就算最后不行,不许听他们的,不许自己一个人去求父……呃!” 他被法则限制,狠狠扼住了喉咙。 陈珩知道真相,但知道真相那一刻他就被限定在了系统里,同样不能言语出当时的结局。 看到他们,子神二代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结局呢? 但他们没人害怕,谈笑风生,直到现在,也没人面上有分毫胆怯。 即使是一开始来得着急的A-005,也是因为想让陈珩急着走。 错开了三年,但是他们有了准备,祖父悖论理论崩塌的情况下,这一次的子神二代就一定会输吗? 那还没定。 A-001看向同事好友们,顿了顿,然后转向A-006:“怎么剥离的?” A-006抬眼打量一下陈珩,言简意赅:“刚才和入侵者打了一架,他身上的时空乱流帮忙剥开的。我的数据流现在吸收这个力量了,我和这个……呃,这个和我……” 他看向系统,难得有些迟疑称呼。 “我俩可以试试。”系统打断了他,“刚才确实找到了点思路。” 不用现在就去面对入侵者确实是最好,A-001点头示意他们快点,然后带了A-004和A-005出去迎战。 “不等了。”她简洁道,“你俩快点,一会战场见。” 然后她回头看了陈珩一眼,抬了下手。 这是个很常见的撞拳动作,陈珩没什么想法,抬手和她撞了一下。 “活着去见她。”A-001低声说,“她应该很想你。” “你也一样。”陈珩道,“别死在这里……他想见你,不止今天。” 这边系统和A-006手心里已经翻涌数据流。 陈珩现在的感觉就像当时第一次被分解化形然后重组纽扣,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但就是感觉自己在被打乱重组。 片刻,他看向自己,已经变成了和系统一模一样的银白制服,对面的高个子年轻男人用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年轻人看着他,右手按住左胸,微微鞠了一躬。 这一下惊到了A-003、A-006和系统。 而陈珩知道他在谢什么。 他侧身没接这礼,沉默片刻。 “能早点说早点说。”陈珩看着那双眼睛,“别犹豫。” A-002颔首,然后转手为他们劈开了一道大门! 月光和闪电在空中撕裂,他有力的手臂上线条清晰可见,门一寸一寸被打开。 几个人:…… 所以呆在这里一个月,还不如直接学灵魂剥离找A-002管用? “刚在看A-006剥离灵魂的时候领悟到的撕裂空间方法。”他谦虚道,“你们从这边走……但我不能保证把你们送到哪里了。保重。” 那边已经传来了打斗声。 风猎猎卷起他的衣摆。 A-002的眼睛平静无波。 “从你们来到这里开始,你们就一直在信奉祖父悖论……但是,如果这里逆转空间,为什么不能是平行世界呢?” 陈珩睁大了眼睛。 “如果是平行世界或者原世界产生的其他结局……我们未必不能赢。” A-002轻轻笑了一下,“我看见你脑子里的记忆了……我知道了,即使是一点,我们也不是不能有更大的希望。” 他手指轻轻一动。 “祝你早点找到你的闻婴。” 下一秒,陈珩和系统被卷入了空间大门。 金错 送走了陈珩,A-002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他确实不知道当年为什么被围攻那么惨,能到子神二代几乎全军覆没的程度,但如果是求助父神没结果的话,他确实可以先断了这条方案作为后路。 陈珩的只言片语给了他太大帮助。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从这段时间来看,蛛丝马迹可太多了。 年轻人微微眯起双眼。 不怕外敌,就怕内贼。 他低声和A-003说了什么,然后带上A-006飞速赶往另一个方向。 A-002要验证一件事情。 这边。 A-007看着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墨绿眼睛。 她紧张得手都在抖,但是恐惧中又有兴奋。 “你说……我未来是唯一一个子神二代。” 墨绿眼睛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一群会当你垫脚石的废物而已,虽然我确实是想弄死那个冒牌货,但是暂时没追到,没想到路上把那群没脑子的玩意儿提前引了过来……不用我教,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毕竟当年黄昏之战,她就是这么做的。 开启系统防护的漏洞,放敌人入虎狼之境。 A-002说的不错,像他们这样顶尖的战力,如若想惨败,必先崩塌于内。 A-007马上要点头,神色又惶恐。 “可他们……罪不至死。” “一群看不起你的清高少爷小姐罢了,他们没有嘲讽过你?没有无视过你?如果父神对他们足够满意,为什么会再造出来一个你?” 墨绿眼睛低低嗤笑一声,“别自欺欺人了,你知道那个A-002是冒牌货才出言试探,但他们宁愿花一个月时间教冒牌货知识,也不肯教你……你又羡慕又嫉妒,是不是?” A-007表情有点难堪。 她不想承认似的扭开了脸。 “可你忘了,你生来就是顶替他们的!你才是那个该被众人仰望的、唯一的子神二代,未来的主神——而不是现在他们脚下可有可无的影子、嘴里那个没什么本领的小妹!” 她谆谆诱导,“A-006怎么说你的?没长嘴的胆小鬼?A-004呢?她那么清高,眼睛都快长在额头上了,可曾低下头看你一眼么?A-002是个木头,A-005对活人倒是一视同仁的冷漠……但是他可曾和你多说什么吗?” A-007更加难堪,她有点着急似的道:“可A-001对我很好!她对我真的很好!” 墨绿眼睛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那她为什么不先教你,为什么不解释,这一个月你哪天不在等她……你当时出言试探,是不是想说的、想见的也是A-001?” A-007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一段?” 墨绿眼睛残忍一笑:“你也觉得我提前引来了黄昏之战,结局可能会改变,祖父悖论坍塌,我们可能是平行世界,我的结局不一定是你的结局……是不是?” “我就是你……我亲身经历过你的一切事情。” “你既然这么相信你A-001姐姐,要不要来打个赌?” 墨绿眼睛这边在策反A-007,那边没有闲着,一直在和她的下属通过数据交流。 下属汇报得很快:陈珩和他的系统踪迹不见了,很有可能是进入时空界门……我们追上? 墨绿眼睛:追上,不能让他顺利回去……不择手段,逼他去其他和他有关的世界。 而这边的角落,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个人。 A-002。 他眼睛一扫,整个殿落的数据已经尽收眼底——包括那边交谈的、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A-002没有任何心绪起伏,他不动声色,隐匿了数据波动,一步一步靠近。 然后墨绿眼睛赫然出现了。 她没有丝毫的遮挡,直接来到了他面前,手上翻滚的数据流化为一把长刀,还横亘在A-007的脖颈间。 而A-002的月光也已经化成刀,正对准在她的眉心! 墨绿眼睛显然愣了一下,没想到A-002出现得这么快。 但她转瞬恢复镇定。 “比比谁的刀快?” 墨绿眼睛还有心思笑,“怎么,我们所有人的大哥,现在要当着小妹的面杀小妹吗?” A-002波澜不惊,只是把刀收回了一点:“背叛者没资格这么称呼。” 墨绿眼睛里面厉色一闪而过。 A-002眯了一下眼睛:“你打不过我,这种招数也低劣得很,A-007,我很失望你这些年毫无长进、只知道汲汲营营。” 然后他手指轻抬,五指张开,再狠狠收拢! 从天而降的大网笼罩住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挑拨离间这种招数对我没用。”A-002琥珀色的瞳孔盯着两个人,像是某种凶戾的兽,“你这招是对付A-001的,因为A-007和她最亲近,我只是个恰巧出现在这里的媒介……我猜对没有?” “我在……没人能伤害她。” 墨绿眼睛脸色煞白。 “你被陈珩俯身之后……能看到他在想什么?” “不太能。但不是猜不到你是那个背叛者。”A-002在空中抓握了两下,丝毫不怜香惜玉,拽着那张银白月光织成的大网就往前拖,走了几步,才想起来什么,把这两人一块扔进了他戒指里的储物空间。 关着省心。 墨绿色的戒指幽幽闪着光。 A-002有一瞬间表情复杂。 ……这还是A-007第一年来的时候,从翡翠黄泉给他带来的礼物。 当时的小女孩儿怯生生的,一双眼睛里满是恭敬和孺慕。 A-002定了定神,转身吹长哨,远处大马奔驰而来。 他还有自己的战场。 这边结束战斗其实也很快。 现在他们都算是战力巅峰的状态,被A-002解决了内贼,几个子神二代放开手脚也没有后顾之忧,很快清理干净了一大半的主角。 那是单方面的碾压屠杀。 修仙的、星际的……各种各样的秘宝法器不要钱地往这边扔。 但是没用。 笑话。 你的生死尚且不过是几张纸脱胎而出的命运,这些都由我们掌控,你们自己的法器秘宝又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向造物和命运之神宣战? A-001脸上还有溅上的血迹,手上还拎着她那把仿人类的刀。 她管那柄刀叫金错刀。① 她毫不在意抹了一把,红稠的血和黑金纹路相互映衬,重色诡艳,显得这人越发像地狱出来的修罗,纵然长了一张秾华殊色的脸,也只让人觉得这是恶鬼美人。 她刚刚徒手拆了一架水火不侵的S+机甲,然后把那试图挣扎的天之骄子驾驶员徒手拎了出来,生生扼断了他的脖子。 “陪你的机甲去吧。”她亲昵地在那人旁边耳语,“送你们团聚。” A-002赶来的时候,战场其实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他洁癖很重,平时看不得一点脏,但此时他看都不看一地血腥残骸。 A-002手指轻抬,掀飞了三个试图攻上来的主角,长靴径直踏过泥污走向A-001,然后盯着那人还挂着血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他结了个界。 旁边正在浴血奋战的几个系统齐齐发出一声“噫”。 “处理了一下人,来晚了,动作怎么这么快?” “将军在一日,没有让国王出马的道理。” A-001开始看着他傻乐。 A-002任由她看,自己掐了段数据流给她简单做了一下清洁,“把自己弄脏了都。” “我把A-007关起来了……她和那个入侵者可能有点什么关系。” A-001正想说什么,表情突然凝固。 他们中间,出现了一柄翡翠色的长刀。 那柄刀很长,可以从身前到后背,系统的心脏部位没有心脏,是他们的灵核数据——同样是致命所在。 然后那柄翡翠色长刀,给A-002的胸膛部位捅了个对穿。 A-002还是没什么剧烈反应,只是按着胸口往后退了两步,把刚才露出来的柔软全部收回,然后另一只手摘掉了手指上的墨绿色戒指。 在他扔出戒指的一瞬间,两个一身血污的女孩狼狈滚落在地上。 墨绿眼睛还握着那柄翡翠长刀,横在A-007颈侧,眼神凶戾。 “我知道你不怕他灵核破碎,但上面有我的翡翠病毒,只有我能解开……放我走。” A-002的脸已经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抹了一把脸,从身侧抽出来一把弓。 “来了就没有走的道理。”他拉弓上弦,“把灵核和数据全部留下。” 这边A-001的眼神已经近乎暴戾。 她扔掉了手里的金错刀。 手里暴烈的数据流疯狂淌出,然后在暴涨的能量里全部化形成为翠绿藤蔓,数据流席卷墨绿眼睛每一寸皮肤,让她痛不欲生叫出了声。 但同时,A-007的皮肤也出现了同样的碎裂。 战力第一的子神二代特权,彻底清除系统数据。 只要这样,别管什么病毒,都可以从根本解决。 “姐姐……A-001姐姐……” 她虚弱地动了动唇,试图求助。 可A-007声音太小了。 而A-001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彻底删除……好主意啊,我也是A-007,你们的A-007怎么办?” 墨绿眼睛还笑得出来,她脸上没有瑕疵、白瓷似的皮肤变成了冰裂纹似的模样。 “A-001!还有A-007,不能杀!” “老大!” “A-001!闻婴!!” 几个系统刚刚结束战斗,A-006扶住脸上碎纹遍布的A-002,A-003和A-004一左一右上前,和背后的A-005一起上前,要阻止不听劝阻的A-001。 擅自兄弟阋墙、杀自己人,是要剥夺子神二代身份的重罪! A-005又惊又怒,瞪着那边还在笑的墨绿眼睛:“怎么回事?!” 在前面的A-003却突然一声暴喝:“躲开——” A-001居然抬手结印,猛地按下,掀翻了三个人! A-002突然觉得不对,不顾A-006的劝阻,脸上的碎片还在往下落,身上能量不受控制向外逸散,但仍然义无反顾冲了过去。 月光溶解,藤蔓疯长,数据流狂暴翻涌,没人看得清里面到底是何种光景。 A-001的纯黑瞳孔里面流转的全是数据。 A-002心下一惊,却印证了这一猜测。 她根本不是故意不听劝解,是听不见,也停不下来! 封杀系统特权消耗极大,她开启的时候会自动封闭五感接通,根本听不见其他人在说什么。 A-001自己也在制止,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回开启根本不是她的主意,她是打算拼尽全力和那劳什子的墨绿眼睛一战,但从不会伤及自己人! 电光火石之间,A-001想通了所有关节。 如果是能靠一己之力掀翻基业,靠自己能把子神二代在战乱中全部推翻,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A-002一个不算杀招的招数制服? 如果连父神都能推翻……为什么还会被制服? 她用尽全力转动眼珠看向墨绿眼睛,却见到她疯狂的数据流中泰然自若地盯着自己笑。 是真正开心的那种笑容,眼睛不错一下盯着她。 虽然系统本来也没什么眨眼睛的必要,但子神二代和人体的相似度已经逼近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五,那就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和专注。 旁边是A-007不可置信的表情。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截然不同的情绪。 因为这场A-001和墨绿眼睛的博弈,A-007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她只是在痛。 ……系统也会痛吗? A-007今天才知道,原来子神二代的高拟人度决定了,受到极大自身威胁的时候,他们痛得根本无法忍受。 那是父神设置在他们身体法则里的警告。 是系统无法逃脱的桎梏。 那种一寸一寸剥离自己灵核和数据的痛,墨绿眼睛可以忍受,A-002可以忍受——他们一个隐忍一个疯狂,都面不改色。 而A-007只是刚降生不算久,在跟着不怎么熟、忙得起飞、嫉妒又羡慕哥哥姐姐的新子神二代。 她唯一信任的是A-001,而这个人现在满眼冷漠,手中数据流翻涌到残暴,要为了她的国王杀掉一个微不足道的跟班。 可是—— 可是,我也很痛! “姐姐……姐姐?” “A-001……” “……A-001!” 从低声的呼救到高声嘶喊,而没有一人来救她。 只有墨绿眼睛早有预料的笑声。 A-007无望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碎片,突然想到了那个赌约。 “我会伏击A-002,A-001必然被我激怒。”她冷静地说,“只要她在弄死我们的时候因为你犹豫一霎,我就投降,退出你们的世界,好不好?” 但如今情况只有A-001自己知道,对其他系统来说,她因为执意要杀掉墨绿眼睛而不顾A-007性命,几个人神色都是惊骇。 “怎么办?”A-003表情凝重,“硬拼上不去!” “我觉得像是被操控了,闻婴不会对任何自己人动手。”A-004冷静道,“再试一次,A-005先切断和外界通信渠道——我怕父神收到指示,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要是外部袭击,我们根本无法再发出任何信号!” “我们打不赢吗?” “说不准陈珩口中那个世界就是这样完蛋的!” 这边突然出现了争执。 A-005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猛地回头,发现A-002表情镇定,提起一旁被A-001扔在地上的金错刀,对准了自己心口,然后用力往里面推去! 轮回 金错刀真正捅碎灵核的时候,所有系统都没有反应过来。 包括墨绿眼睛。 她那一瞬间几乎是不可置信的。 A-002灵核碎裂,用自己的命干扰这个咒术的中止,成功阻止了A-001停不下来的攻击! 下一刻,A-001的数据流完全停止。 她能量溃散得厉害,但没用任何时间浪费去叫喊崩溃,狂奔到A-002身边,单手抱起来软倒在地的兄长,另一只手捡起那把金错刀,用力掷向惊愕的墨绿眼睛的胸膛。 那一下雷霆万钧,靠冲力把她活生生捅了对穿,带飞出去,狠狠钉死在地上。 将军还在,没有国王出手的道理。 A-003和A-004什么都没说,一左一右按住了墨绿眼睛,A-005迅速封闭结界,而A-006扬手炸了一个烟花——那是向父神求援的标志。 “猜着这一招就是父神教的……但我不相信你会用,她对你动手脚了?” “是,我也没想到你拿你自己的命来尝试咒术解除的条件,让我不会被除名子神二代。” A-001面色冷峻:“你别说话,我现在带你去找父神……你别说话。” A-002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把面前人的头发撩起来掖在耳后,低声:“灵核碎裂没有活的道理,我现在相信为什么会有人类陈珩了……不该跟他吹牛的,我也不知道这位留着这一手。” 他的手明明还停留在A-001脸侧,却虚化得厉害,已经连触感都没有。 A-001从来不知道手抖是什么滋味,如今她却只觉得她的触觉神经无法让自己成功碰触到A-002。 “……你别说了!” “等之后再想办法救我吧,有陈珩存在,我就不信你救不活我……但我还是信你能逆转战局,毕竟我感觉陈珩的世界线,我不是这么死的……看死了那个墨绿眼睛,保住芥子南天……” 他说着说着,突然开始剧烈喘息。 A-001其实已经感觉不到她手臂里还有重量的存在,但她仍然用力收紧。 “他说想说的话早说,我怀疑这人和我犯的是同一个错误……” “但是我比他幸运……我死在我爱人怀里。” “我听见你们在月亮海聊过什么……我也很想你,乖乖。” “无时……无刻。” 那话太轻,落在系统的听觉系统里,却炸起一片惊雷翻滚。 A-001猛地看向他,却感觉自己的视线被手封住。 其实系统什么都能看见。 但她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在黑暗的视野里,有人在她额头落下一个似有似无的吻。 他好像在嘀咕一句人类的旧诗,但听不清了。 “美人赠我金错刀……” A-001再睁眼,怀里空空如也。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① 无所相还,唯一命奉上。 但战争远未结束。 A-001根本来不及伤怀,那边墨绿眼睛就已经拔出了刀,抬手震飞了刚才按压她的A-003和A-004! 这种实力,和战力全开的A-001根本不相上下,怎么会被A-002那么轻易制服住! 然而刚才A-001被强行打断,能量已经溃散,按人类来换算就是身受重伤,哪里经得起现在再来一战? 但是她神色不变,只是再次提起了金错刀。 她的瞳孔从纯黑变成了翡翠流转的颜色。 藤蔓肆意疯长,这一回席卷了整个战场。 两双不同色泽但流转翡碧的瞳孔对峙,谁也没有后退一步。 A-001心底无声叹了口气,在特殊联络渠道给所有她的同胞发了消息。 子神二代战力第一永不退缩命令永远是冲锋、集合、列队。 然后她说,跑。 跑。 别回头,不许留下……跑。 A-007沉默地看着这条消息。 她那一瞬间看向A-001的表情尤为复杂。 不计生死拖延时间是她,愿意带小孩教导的是她,要为了爱人牺牲他人的也是她……但是,那真的是她的本意吗? A-007不知道。 但她突然发觉这个赌约是彻彻底底的错误。 她因为嫉妒和怨恨……做了无可挽回的事。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A-007惊慌地转头,却只见到那边和A-001对峙的女人望着她,嘴角挂着笑意。 她在说——你看。 然而同伴们都不知道。 A-005扶起来A-007,A-006俯身蹲下来背起来她。 他们保留了人类的很多习性,其实系统疼痛不会影响行动,而几个系统都没考虑这一点,只是把幼妹扶起来。 ……他们好像没有考虑过丢下她。 但前方又一群撕裂时空的主角已至。 前后夹击。 A-003啧了一声,然后揉了揉脖颈,示意他们先走:“过去一趟。” 几个人没跟他客气,但A-004淡淡扫了一眼,手中狂暴的数据流开始翻涌。 “你一个人不够。”她淡声说,“一块。” A-007终于明白墨绿眼睛志得意满在何处了。 她心里的愧疚已经被恐惧和触目惊心所取代。 少女模样的系统用力抱紧A-006的脖子,而背着她的系统没有发出任何怨言的声音。 A-003和A-004守殿一去不回,A-005伏击主角联盟首领,两人同时消失在时空乱流之中生死不知,只剩下了她和A-006。 这群子神二代的能力明明没有被削减,但对方的能量大到了可以对抗系统的地步。 从单方面的碾压屠杀到力竭防守,风水轮流得让人惊恐。 ……墨绿眼睛到底有多大的能量,才能掀起这样的狂潮? 其实A-007高估了墨绿眼睛。 她没有父神的能力,绑架父神也只是因为趁人之危,而现在也只是借了陈珩和系统身上的时空乱流、自己开启时间界门的能力放了这群疯子进来——她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 只是遇到A-001,一些滋长在心底里太多年的阴暗骤然见了光,霉菌和发臭的恨意一起暴露在阳光下,让她主动暴露了自己。 其实什么怨呢? 墨绿眼睛抬手,数据流席卷对面。 脑仁中有点不正常的数据,但是没什么关系。 按她来看,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 升米恩,斗米仇。 仅此而已。 所以A-007会做什么,她心里有数。 墨绿眼睛如此坚信着,然后提着刀走向了A-001。 心里有数A-007咬了咬牙,从兄长背上下来,用力推了他一把。 “去向父神求援。”她语调冷静,“我跑不出去,我替你挡着……哥,只有你能去。” A-006看她的表情感觉她像是说了最大的笑话。 “救了我一次,我不至于还当她。”A-007冷笑一声,从心口一掏,把什么晶莹璀璨的东西剥了出来。 是A-007的灵核。 这是系统最重要的东西。 “我的能力就是传输和速度……快点去,他们撑不了太久。” A-006表情惊疑不定。 谁也不是傻子,看到墨绿眼睛的一瞬间,就知道谁是背叛者。 但是他们的A-007没有做。 但是子神二代永远不会抛下任何一个。 所以不会不救她。 他一咬牙,最终还是握住了那枚流光溢彩的灵核。 “活着,等我回来!” 他跑得太快,但凡慢一点,都能看到A-007那复杂的神色。 为什么还这么相信?为什么一点都不怀疑?为什么还要带她出来? 她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可是她在陈珩身上下了病毒,可是她真的配合墨绿眼睛对付了A-002,可是她真的刚才在心里恨透了不顾及她生死的A-001……她怎么还能回得了头? 他们如果活,她就只能死了。 她不想死……她怕疼怕苦怕诘难,她就是个高度拟人化的系统而已。 主角联盟又攻上来了一波。 如果明智,如果真的恨他们,如果真的听墨绿眼睛的话…… 她应该现在就走。 再恨一点,就大开城门,放虎狼肆虐。 可是…… A-007握紧了手指。神色有片刻动摇。 可是,她亲眼看过有人为了不让她死豁出自己性命,她被她最憎恨最嫉妒的人救下,她的恨和爱交织在一起,所以哪个都不纯粹,所以痛苦。 可是她也在月亮海驰骋,也曾握着数据流放纵大笑,也曾是最骄傲的子神二代。 善恶都不纯粹的人最痛苦。 但是我已经放走了A-006,他们有能力再回来。 但是我已经做了恶,我回不了头。 我已经仁至义尽,我不能再在这里了! A-007咬咬牙,想要逃走的时候,突然昏厥了片刻。 重新醒来的时候,少女模样的系统表情变了。 A-007自嘲一笑,手边幻化出一把刀。 这是A-001教的法术。 敌人已经如潮水般涌来。看到她的脸,不少人一愣。 “A-007阁下?” “子神阁下?” 很好,墨绿眼睛果然做到了敌方高层。 但是她确实做不到。 她蠢笨又胆小,容易嫉妒怨恨被别人带着走,她记仇也念恩情……她做不到。 那就做一回傻子。 子神二代,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想要过去……先过我这关。” 她冷静地想,这他妈还是平行世界吧。 墨绿眼睛果然没猜到。 我不是她,我是A-007。 我是会背叛,是会嫉妒,但我不会逃。 兄弟阋墙,外御其辱。 宇宙之内,法则坍塌又重建。 历史重演,A-006踏上染血长街求父神救命而未果,带了其他援兵回来的时候诸神王座确实守住了,但两方几乎同归于尽。 子神二代除了他之外全军覆没。 但从一开始,全军覆没就包括了A-007。 A-006抱着散落的一地灵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终于明白了当时系统为什么要诘问他把能量分给系统。 那是多年淤积的自责和憎恨。 有人站在虚空里交谈,语气懒散。 “我看唯一剩下那个子神二代想把他们送进一本书里头养灵核……做点手脚?” “可以。三观矫正系统的法则不就是黑化度太过的主角自动抹杀么,那如果是他们自己变成了黑化度太过的主角,那怎么办?” “还是你高!” 两个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给他们安排到一本够贴他们本人还足够逼着他们反击黑化的设定里头吧,人设改不了,那就弄个主角团……全进去受苦,我就不信他们还是高高在上的神!” “不食人间烟火罢了,真到了那个地步,谁不会两手染血?假清高!” 两个人兴致勃勃谋划了半天,语气突然疑惑。 “他们父神怎么回事,那么疼这几个,怎么这回不来救?” “系统有什么感情,尤其是主神……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早就有嫌隙了呢?” 那个质疑的人按下这段,想到了什么其他的问题。 “对了,你当时操控墨绿眼睛安排那个A-007做了什么?” “让那个和A-002一张脸的灵核忘掉自己的好东西。” 那人语气一如既往地懒散,“看他不顺眼很久了,送他去咱们这本书体会体会苦。” 两个人相视一笑。 “咱们现在去干什么?旁观这救世主小子失忆?” “还有点活,你还记得那个处处打乱A-007计划的兜帽不?” 那人似乎想到了极其讨人厌的什么人,轻啧一声。 “记得,这玩意像他妈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能力忒强还吓人……去找找他?” “走。” 原著 陈珩和系统在时空乱流里面头也不回地狂奔。 但他逐渐发觉自己不对劲。 他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跑,也记不起来旁边人和自己姓甚名谁。 高大的少年用一种极度陌生的眼光看了旁边的青年系统一眼。 系统几乎是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试探:“你还记得我是谁吗……陈珩?” 陈珩按压额角:“我在忘……我记不清。” 系统几乎瞬间明白了谁做得手脚。 他暴怒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抬手拽着陈珩要看,但是被眼神越来越陌生的少年甩开了手腕。 陈珩没站稳,蹭到了身旁不停翻滚的时空乱流,猛地被吸了进去! “陈珩!!” 陈珩再醒来的时候,被天光刺了一下眼睛。 他猛地皱眉,下意识用手去挡,但是惊醒了趴在他床边的人。 那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女孩子,二十出头的模样。 她表情倦怠,眉目像工笔细描又上色层层叠叠渲染,一眼惊艳之后还能细品出来愈发精巧的况味,眉尾红痣朱砂一样点在白宣似的额头上。 垂着眼帘,眼尾还残存了缱绻的红痕。 年轻女孩子嗓音沙哑:“醒了?” 陈珩有一瞬间今夕何夕的茫然,但转瞬又不知道他刚才在疑惑什么了。 他明明有全部的记忆,却觉得自己忘了所有。 这是他在外头一个月出警回来的那次。 陈珩大学毕业就没接着往下读,去基层干了一年然后考了A区的岗。 到底是高材生,很快就进了A区市局。 这回……案子凶险,最后抓捕的时候腰腹中了一刀,他强撑着到把那杀人犯送上警车,然后被附近假谈生意实际配合警方工作的闻婴和陈斓按着送上了120。 陈珩动弹了一下,发现果然腰腹还是撕裂一样疼。 ……幸好那疯子没闯到B区。 他一点都不敢想闻婴和陈斓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但是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所以陈珩皱了下眉:“你怎么不回家睡?这样……” 闻婴吸了一口气,压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的说教欲。 她冷嗤:“你大出血进ICU一晚上,躺医院三天,昨天才醒,好不容易医生说你没事了,我也歇会,你还敢训我不回家睡觉?” 陈珩讪讪地闭了嘴。 他想说什么辩解,但余光瞥到年轻姑娘清瘦锁骨上一点若有似无的痕迹,苍白削瘦的脸霎时间就上了红。 心里头又酸又苦,疼得他说不出话,但色差和模样的冲击力又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 闻婴揉了揉眉心,她和陈斓分开交接,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争取宋昼周的资金链,两个忙得飞起的总裁硬生生把办公地点改成了医院就已经够让人痛苦了,这人起来第一件事居然是问她不回家睡觉! ……而且这样睡了半夜,腰真的又僵又疼。 但是闻婴不动声色地忍了。 闻总:“是不是你们有铁饭碗的公务员都这么嚣张?” 闻总看了陈警官一眼,然后发现这位苍白着脸的病弱帅哥已经挪开了视线,眼尾连带着脸侧脖颈全红了。 闻婴:? 但是她仔细一打量,由衷地发出感慨。 靠。 这人脸冷峻又锋锐,本身身高和体型在那里压迫感无论何时都很足,但他现在坐在病床上,苍白着脸,攻击性就被削减了太多。 而这张脸上的眼型狭长,尾部长且开阔,本来就是漂亮的模样,再带一点浅浅的红简直就是犯规到了家。 闻总吃软不吃硬,而且尤其吃美人色相。 她喉咙不自觉动了一下,语气不自觉就柔软了三分。 委屈肯定是不能先问的,问问为什么脸红算了。 她生出了点耐心,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压根没化妆、因为熬夜还变得有点憔悴的脸和没什么超出陈说教大师忍耐范围的衣着——没有问题,这人又脸红什么? 闻婴:“你脸红什么?” “你领口往上拉一下。”陈珩隐忍道,“痕迹……有点露出来了。” 他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和蓬松柔软的头发一起,像被赶出家门的大型犬。 他犹豫片刻,还是忍着羞耻和酸道:“找干净的……外面不安全。” 忙得根本没时间谈恋爱或者上///床的闻婴:? 她垂眼仔细查看片刻,才发现那点被藏在项链底下、锁骨上的浅淡红痕。 闻婴揉了揉眉心,无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蚊子咬出来的,然后我没有芦荟胶,随手给它抓破了?” 陈珩几乎是瞬间就转过来头。 他眼底还存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又在夕阳的光照下被霞色渲染了希望,全部容纳进那双琥珀色瞳仁,像盛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说了没谈也没时间,外头挺脏的,我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你怎么老怕我走这方面的问题?”闻婴似笑非笑,“管不住陈斓来管我啊,陈珩哥?” 京城里面玩得最花的就是陈斓,女朋友没有超过一个月的。 不过最近他应该管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温家的温亭要和他订婚,订婚前再搞出来点什么就真不是人干的事了。 陈珩:“我哪敢管你们两个!一个个都是年轻有为天之骄子,我一小警察管什么?要不是因为上次帮隔壁队兄弟扫///黄正好遇见你们呢俩,我也不至于担心这个!” 嘴真硬。 闻婴眯了下眼睛。 好像当时看到她腿不远处坐了几个漂亮男孩,拽着她手腕差点控制不住力气的不是陈珩一样。 当然要是真控制不住力气,闻婴也不会坐在这里守着会伤害她一点的人这么久。 醋得狠了还死死克制才让人心里由衷地爽。 狼犬得夹紧尾巴让主人摸才叫乖狗狗。 ——她这种坏胚,天生就喜欢看禁欲者崩溃。 闻婴不是木头,甚至高敏感到了别人望尘莫及的地步,情绪这东西可太好察觉了。 这位邻居家的大哥对她是什么心思,闻婴一直心里都清楚,但真没必要。 ……是有点心动,但是这世界上比个不错的男人重要的事情太多了,钱,权,名利这东西太沉,压得她根本没空看其他。 闻婴这般漫不经心地想着。 她刻意忽视了她根本不会为第二个“暧昧对象”守医院三天就睡了八个小时的事情,也不去想之前是怎么拒绝其他追求者的干脆。 闻婴知道陈珩这段时间在醋什么。 她开口:“好了……真和沈知川没什么,和我小舅也没什么,不是亲生的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也差八岁啊,我畜生啊我搞这个,大舅舅知道了不抽死我!” 闻婴有点想笑,“沈知川那人就恶趣味,你说他喜欢温亭我还信,喜欢我……?大哥,你怎么这么操心我感情生活啊?” 她最后一句话带了点暧昧的含混,嗓音压低,微微俯身凑过来。 甜浓的味道几乎瞬间占领了陈珩的嗅觉。 有点长的发丝拂在陈珩的病号服上,明明没有和身体皮肤直接接触,但就是烧灼得人心痒。 他们一个躺着,一个趴在病床旁边,本来挨得就很近,此时更是呼吸交错。 陈珩脸上的红又深了一个色号:“你别……太近了!” 闻婴轻啧:“这就叫近?” “我算是白关心,你当然……” “你要是这么操心,自己……” “查房的快来了,你又在干什么闻婴……大哥!” 门口出现个懒倦又低沉的男声。 陈珩一抬眼,果然是陈斓。 他应该是刚出席完酒会,白衬衫西裤剪裁合身,肩肘还挂着一件外套。 闻婴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微微后仰,扫了门口的陈斓一眼,然后坚持没动,伸出来的手给陈珩掖了掖被角。 闻婴:“还记得来啊?这是你亲哥还是我亲哥?” “那必然不能是你亲哥的,不然刚才这就该上道德法制栏目了。” 陈斓气势丝毫不落,走过来的时候眼神却柔软了起来:“哥,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陈珩:“我没事……你怎么样?小闻说你俩连轴转,你怎么也不好好休息?” 陈斓眼尾都挂上笑意,正想说什么,被闻婴笑着抢了话。 “见女朋友,哪用得着休息?人开心还来不及呢,能抽出来时间过来医院就不错了——陈斓,刚送走人姑娘吧?衣服还自己拿着呢?” 做生意的和做警察的都是一等一的好眼力,一眼过去就知道那是件女式外套。 只不过陈珩没说。 陈斓和闻婴似乎呛习惯了,懒得搭理她,过来亲自确认了一遍各项心率数值都正常才安心。 说来好笑,现在在处理金融到处谈生意的小贺总早年因为和晏家人切磋受了不少伤,医护方面亏也吃得够够,干脆和干临床的朋友学了看基本数值,省得被坑死了都不知道。 他看见闻婴明显有点僵硬的腰,叹了口气。 要不是累到极致,闻婴哪里会趴在床边就睡着? 一直不动弹是僵得动不了。 知道好朋友是何等的好面子,陈斓到底没说,只是轻轻掰着她的肩膀帮她往后挪了挪,语气还是嫌弃的。 “占够我哥便宜没?赶紧让位儿,坐沙发去。” 闻婴借了把陈斓的力,这才站起来,还略微晃了下身体。 她嘴上仍然是那副腔调:“说话要负责任的呀,我边够胆沟警官(我哪敢泡警官)?上回还被他们隔壁大队送进局子两天……我小舅听到就笑死嘞,唔见死人啦(丢死人啦)!” 后面几句蹦出来了粤城方言。 陈珩当然注意到了闻婴僵硬的走姿。 他正想说什么,突然感觉脑子一疼。 “滋滋滋……” “陈珩?!陈珩,能听见吗?” 那个电子音滋滋两下,然后又没了声音。 陈珩:? 所以他伤得不是腰腹,是神经系统吗? 陈斓坐下的时候没注意,只是打量了一番大哥,然后道:“舅妈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给她换了医院……你放心,哥,没人能动她。” 陈珩点了点头。 他嘴唇还很白,“你自己操心好你自己就行……别再在这种危险时候答应配合他们!你自己更重要!” “你还在他们队里呢,他不可能不来的!” 闻婴这时候刚坐沙发上,她一边打开电脑一边笑,“哥哥,你比你自己认为的可重要多了。” 她嘴上还说着调笑的话,眼神却已经专注了起来。 指甲在键盘上敲击,闻婴道:“我前几天跟你说那个项目,你考不考虑?” 这是问陈斓的。 他沉吟了一下,皱眉:“冒险性太大了,钱一压上去,如果赔真是会赔到死。” 闻婴:“但是它确实是一块肥肉。而且政策开绿灯,东南沿海我不信没人敢做。” 她目光里带了点兴奋的笑意,“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去问问你女朋友想不想和我谈这一笔……她能力不用说,如果这回能找娱乐圈带一带,说不准赚得更大。” 陈斓倒吸一口气。 “我就说考虑考虑,你直接考虑我要拒绝你后手怎么做?我们俩要真联姻,你这不就是绕了个圈把我俩全拉上你的船?” 闻婴换了个姿势,飞速浏览文件,笑得一点不心虚。 “上回和宋昼周谈判该上你去。”他揉了揉额角,“你们估计很有共同话题,他在劝我把大半身家全压在他的能源上。” 闻婴抚掌大笑。 “都是吸血的资本家,能有你就是如虎添翼,谁会不忽悠你啊。” 商战 到底是年轻男人,陈珩恢复得很快。 等到六月中旬,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今天是特殊任务,是配合其他部门同志进行抓捕,但恰好在闻婴的场子,一个她谈生意很喜欢带过来的私人会所。 “镜中月”。 陈珩跟闻婴提前打了招呼,闻婴回得很快。 “可以,你们随意就行。” 他们很默契没有提到底查谁。 能不把彼此牵扯就来就不牵扯进来,没好处。 他的作用就是吸引注意力,明面上转移视线的靶子。 本来伤刚痊愈,不应该再叫陈珩来,但京城属于走三步路就能碰见一个官,而这位A区的陈警官身上恰好有点别人都忌惮的势力。 陈珩和陈斓一块被接过来京城,一直都被人称一声“陈珩少爷”,从晏家到贺家也确实过过几年好日子,但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人会是陈斓座下一等一忠心耿耿的鹰犬的时候,他报考了公大,并且真的在四年之后一头扎进基层,还做出了点不错的成绩。 ——他抓住了当时温家走私的情妇,并且成功配合市局警方抓住了试图引爆炸药同归于尽的毒///贩头子。 仕途上属于扶摇直上。 现在这位小陈警官仍然和他的弟弟保持非常好的关系,但总能出入在各种掀起风浪的京城大案里,软硬不吃,甚至把弟弟的势力也削弱了一部分,从“陈斓的明面势力”变成了“脑子不好使但非常有手腕的棒槌”。 但没办法,陈斓保他,那位粤城的小当家闻婴和他也是旧识,他甚至还救过如梦娱乐温总温亭的命——底牌太多了,惹不起。 会所的前台认得他,微微点头跟他示意:“陈先生来找小贺总吗?还是我们闻总?” “谁都不找,七层‘景鸿濛’,我提前预约过了,今天吃饭。” 陈珩今天没有穿警服,裁剪得体的黑色无尾西装衬得他冷峻又挺拔,而且这人的正气和本身的脸放在那里,不提身份,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位商界新贵。 前台看了一下,麻利地操作完成:“我让Sasha带您过去。” 旁边年轻貌美的姑娘立刻跟上。 她新入职,还有点小女孩儿的好奇心,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年轻的先生,很高,狭长的眉目走势全部向上,右耳戴着的长耳坠驯服垂在脸侧,弱化了一些锋锐的棱角,却显得这人愈发高不可攀。 好看是真好看,凶也是真凶。 走路间那股子目不斜视的冷冽正气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Sasha倒没什么春心萌动的感觉,漂亮的小姑娘从小到大不会缺人追,更何况现在在“镜中月”任职,见到的“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很多还是徒有其表的漂亮废物。 只是这人实在太好看,让人不自觉猜他的身份。 红二代?军区大院出来的?哪家少校? 陈珩没在意小姑娘对他的打量,眉心微蹙,在思索今天的行动。 跨国公司资本家,靠能源生意和国家绿灯政策洗钱……听起来就麻烦。 他正思索,迎面就听见了熟悉的笑声。 “您来今天是赏我面子。您夸一句,我就感觉每年贴在这块的钱没白砸……宋总和小宋总这边请,看看我们镜中月能不能让您二位今晚尽兴。” 是闻婴。 她今天不再是医院里头那个有点疲惫又有点顽劣的年轻女孩子。 明醴又秾艳,黑底的红高跟鞋踩在流光溢彩的地板上,她妆容得体,唇红润且薄,每一次弯起都恰到好处,长卷发瀑布似的在背上摇曳出波浪,镜片隔离了所有窥伺,是不可企及、只能仰望的矜贵的活色生香。 你看见她,就知道何谓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陈珩没有任何意外表情,和闻婴点了下头,就准备跟着前台离开。 然后他被叫住了。 “我要是没认错,”闻婴身边的年轻男人笑着说,“这位是小贺总的哥哥,陈珩警官?今天怎么有空来?” 陈珩侧目。 而闻婴笑意就像刻在唇边一样,纹丝不动。 这位是闻婴的老竞争对手,港城平家平楚爻。 同处东南沿海,同样是老牌世家,同样的商业路线,竞争这么久,平家和邝家自然恩怨颇深。 平家从上一辈就被邝稚京和邝照京联起手打压到在东南沿海抬不起头,他们家私生子女内斗消耗太大,而这一辈,被从小培养的嫡系子斗不过半路出家的闻婴,平楚爻看闻婴,那真是冤家路窄。 但其实心腹亲友都清楚,闻婴看不上这骄矜气又愚蠢的大少爷,每次看他对自己如临大敌就想笑,放松心情开涮就是在饭局和各种聚会上气得他脸发青。 当然,平楚爻偶尔也能成功恶心闻婴一回,虽然胜负惨淡,但比如现在,他就成功添了堵。 闻婴知道陈珩应该是来当靶子的,但确实不该暴露在这里……而且这人明晃晃是想给闻婴找点事。 “警官”两个字一出口,那两位被引路的什么“总”表情均有所变化。 年纪大些那个看起来比较和蔼,一笑眼尾纹路都生出褶来:“是警官啊,那是来这里查案子的?需要我们配合吗?” 年纪轻的那个抬了下眼,没什么其他表情。 陈珩的耳坠是任务联络器。 此时里面瞬间悄无声息,而场面上的气氛也肉眼可见地变了。 “来找我的。他最近休息,不上班。” 闻婴倒是笑了起来,冲几个人眨了下眼,“陈珩哥脸皮薄,放过他好吧?” 这话的口吻亲昵又暧昧,里面的信息让几个人惊讶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笑了起来。 “到底忘了闻总是年轻人,那岂不是陪我们吃饭耽误你私事了?” 商场上话向来是正话反说,好听话带毒,软刀子磨人疼。 比如现在,一方面嘲讽闻婴公私不分,一方面试图把东道主的她排挤出局。 闻婴眼皮微抬,想说什么,被陈珩抢了先。 “我就是来看她一眼。”他语气混杂了一点失落,看向闻婴的表情抱歉又惆怅,“抱歉,今天没想约你,我就是……干扰你工作了,抱歉。” 抱歉说了两遍,把自己姿态放得够低,责任都揽给自己,含混了到底来干嘛还留有委屈的余地,交代就是私事,话说得相当漂亮。 平楚爻看他的目光警惕了起来。 这可不像个传闻中“脑子不好的耿直警官”。 那位年长的宋总笑了起来:“没想到小陈警官也是个难得的情种!好,我们川城人就欣赏这样的男人!” 旁边的年轻人这时候才开口。 “既然陈警官不忙,不如一起来吃个饭。” 他声音很好听,珠落玉盘似的,断字和语调听不出口音。 个子很高,头发有点卷,目测一米九往上走。一双不同于那位“宋总”的蓝眼睛,正在专注地看向这边的两个人。 闻婴眉头微皱,正想拒绝,却被陈珩不动声色拦下了。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他笑着说,“那我就沾您的光蹭个饭了。” 陈珩当然不会白过来,他耳麦里刚通知,面前的“宋楠林”——那位年长的宋总,就是这回的任务目标。 好,他直接撞上来了。 闻婴也清楚,但看向那两人的目光丝毫不变,只是有点腼腆地笑了下,然后不变位置,接着带那两位往前走。 酒过三巡,话题从国家政策的新能源就变成了半荤不素的笑话和京、粤、川三城名门八卦。 “我听说不是之前闻总和小贺总青梅竹马生死之交,现在小贺总谈恋爱订婚,闻总开始考虑接受陈警官的追求了吗?” 绯闻中心的闻婴泰然自若,甚至还笑了起来,“哪能,我俩打小儿就掐架,哪儿来的感情?而且我十三就去粤城了,十九才来京城,哪来的青梅竹马?宋总乱点鸳鸯谱了。” 她京城话说得很标准,一点听不出粤城或者阳城的口音。 闻婴一边说,一边亲自起身给那两位又倒上酒,“我的新品牌,您尝尝。” 宋楠林喝了一口,就拍着桌子喊了声好。 “我不代表陈斓,我们说到底不是一家的。” 闻婴坐回座位,“我这回请您,是邝家和您谈东南沿海和国外的贸易。您知道,国家现在肯定是希望我们民营企业和海外打通,不管是陆上还是海上。” “粤城也确实在走经济转型……我最中意的还是您和小宋总手里这条线。我们有技术和资金,可以最大化效益和赚得利润,您二位是地主,给我们当地建厂的便利——我们双赢。” 话说得很诚恳,而旁边的年轻秘书已经把策划案双手递给宋楠林旁边的秘书。 邝家是东南沿海的龙头,而这位小当家现在又被人称一声小邝稚京,是邝家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宋楠林不是不心动。 但是他们因为新能源亏本,早就去其他非法行业捞快钱,这次班列和贸易也是顶着名头,一边吃国家红利一边洗钱。 但是如果有傻子送上来……也不是不行。 宋楠林心里志得意满,表面上却仍然在笑:“我明白闻总在想什么,我一定认真考虑。” 京粤两城横行霸道的笑面疯子和他低声下气,宋楠林的满足感上升到了很高的程度。 这给他一种他真的手握极致权柄、生杀予夺的错觉。 也让他膨胀。 他瞥过旁边一言不发的陈珩,笑着打趣:“怎么陈警官,心上人新出的酒也不碰吗?咱们一块走两轮?” 闻婴在邝家被两个舅舅轮流练出来了海量,加上本身基因在那里,再喝三四轮不是什么问题,但陈珩不是。 他酒精过敏。 但是众所周知,华夏酒桌文化,最败兴的就是一个“拒绝”。 陈珩知道这是心情好了招猫逗狗来的,他需要进一步和宋楠林多聊来套话,也就没想着拒绝,正欲举杯,被闻婴按住了手。 她那一瞬间表情在灯光下晦暗不明。 但是转瞬,闻婴就笑了起来。 她把眼镜用手指勾掉,直接戴到坐在她身旁的陈珩脸上。 冰凉的手指蹭到了他的侧脸,温热和冰凉相触,镜腿和耳坠碰撞,发出叮当的悦耳声响。 陈珩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我得让他今天送我,我陪您喝。” 闻婴姿态放得很低,笑得好看,亲自给宋楠林斟上酒,然后先仰头干了一杯,亮了亮杯底。 一饮而尽。 “少喝点吧。” 旁边基本上没说什么话的小宋总这时候才出声。 宋楠林本来还想劝,却被他的儿子梗得一顿。 闻婴何等聪明,瞬间察觉到不对,眼波在二人中间流转。 看来还得再攒局。 小宋总接过那份文件,语调波澜不惊,“陈警官像我的一个旧友,我看您亲切,或许咱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 他的蓝眼睛像海。 亲情 系统头疼欲裂。 他在半个月内找了大大小小近千陈珩可能去过的世界,最后选择了一个世界恢复能量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是时光倒流的原著世界,传感器狂响,发现这个b人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一霎那他都不知作何反应。 但陈珩陌生的眼神就知道,他失忆得非常彻底。 所以耐着性子在这里吃了顿饭,他直接去选择要陈珩的联系方式,成功收获了闻婴看变态似的目光。 …… 系统在心里念了一千遍不能杀生不能骂人才忍住。 他勉强保持当时在原著不熟悉的时候的冷漠恶劣人设,蓝眼睛沉沉盯着两个人,半晌才微微一笑。 “不方便吗?” 最后还是交换了联系方式。 顶着他名义上那位渣爹的视线。 酒局结束,系统没搭理马上就会被抓走的渣爹,径直出了门。 他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大衣,走进了一家街角咖啡馆,点单坐下开始思索。 其实系统也觉得不对劲。 他没有“记不清楚”一说,却总觉得眼前的闻婴和那个原著时候的人还是有点不同——她对陈珩的迁就和温情几乎表露在了明面上,这和两个人没什么交集的设定一点都不一样。 他暗暗记了下来,并没有立刻提出来什么,只是刚才在闻婴身上布下了一个窃听的病毒。 A-007给陈珩下失忆的病毒数据,应该是想阻止他们温养灵核的计划,而这场时空乱流系统也丝毫不觉得是“意外”。 十有八九是那群主角联盟搞的鬼,让陈珩一辈子也回不去。 ——因为他是最有可能拿到主神之位的竞选人之一,而闻婴又永久休眠,一眼就知道该对谁下手。 只是这个“原著世界”本来就是“黄昏之战”后他设立的,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时间线应该早就到了结尾,“碎玉之战”后早就破碎,他也就是捞着设定才建造了“救赎《逆流》主角”的宿主任务,这两个世界可以算前后因果也可以算平行世界——无论怎么样,都不该在系统空间存活。 系统……也是宋昼周的手指搭在桌子上,眉心紧蹙。 其实上一个系统世界,陈珩太相信他的实力所以根本没有问他是怎么来的,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当时力量其实已经耗尽,根本无法去复刻陈珩的身体,也查询不到陈珩的灵魂体在哪儿——即使他知道陈珩仍然存在。 否则不会等那三天。 他一开始以为是闻婴的子神二代能量觉醒,因为这女人的精神力实在强悍,但他听陈珩那个形容,总觉得隐隐哪里不对。 闻婴对陈珩的执念有多强众所周知,她如果想,要的也会是陈珩和她永不分离,怎么会拴在她自己身边三天之后突然有其他能力送陈珩去其他世界?而且正正好好,连着没有能量的系统也不知道为什么阴差阳错一块去了? 去的还是几十年前的芥子南天,穿的是陈珩自己的数据身体。 ……好像是故意要给陈珩增强能量、学会防身似的。 宋昼周想了半天,觉得他不认识任何人有这份煞费苦心,也不会有这种能力。 好像亲爹妈似的贴心——可他们生来数据,哪里来的父母呢? 就算有父神,也是为了自己能见死不救的。 宋昼周自嘲一笑,谢过递给他咖啡的侍应生。 他眼前却突然闪过一个影子。 宋昼周猛地站起来,匆匆跟着追了两步,连大衣带倒了咖啡杯也没注意。 滚烫的咖啡液浇在价值不菲的大衣上,侍应生连忙过来帮忙,宋昼周却不甚在意地摇摇手——大衣可以洗也可以丢,他感觉不到烫,他想看清那个有点熟悉的人是谁。 宋昼周一一比对,最后和一个从闻婴和陈珩口里都提到过的人对上了。 ……兜帽人。 他眉头深深蹙起。 当时闻婴说什么?陈珩的判断也有……闻秋至?闻婴那位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的父亲? 他就算有关系,也是父神口中的“清理者”,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算了。 这些他自己慢慢查。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靠近陈珩,抓紧给这哥恢复记忆数据,然后再想办法出去,但是不回去——这个局面,这个程度,主角联盟大概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了。 那就别逃。 系统眼里有锐色闪过。 他原本是想让这群太累的姊妹兄弟平稳一生,再带他们回系统空间归位……但是也不是不能把这个计划提前。 回原世界难度太大,肯定有不少人埋伏。 但是原著世界对他温养效果很好,他打算一边养他自己能量,一边带恢复记忆的陈珩去找原世界的其他时间线。 那是收集其他人灵核的关键。 ……他知道陈珩听到那些故事的遗憾,因为宋昼周也一样。 他们还来得及弥补一点点。 与此同时,闻婴和陈珩并肩走在楼下,楼上已经传来了“宋总”有点惊慌反驳的声音。 “这位宋总……是你们要查的人?” “对。”陈珩取下耳坠,妥帖收好,“你说的这个计划有问题,他跨境洗钱,这回的生意找他做不成,小心。” 闻婴闻言就笑了。 “我那份资料本来就是给小宋总准备的。” 她没戴眼镜,随手凭直觉理了下裙摆的褶皱,“他就是个桥梁,你不知道他们父子反目很多年,最近因为要争夺宋家那份钱又不得不捆绑起来的事情?” 她眼梢流转,表情有些轻慢。 “自恃有财路有背景就看不起人,还开这种玩笑……邝家做慈善也不会挑这种垃圾。” 思路很清醒,丝毫看不出来喝了不少酒。 陈珩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沉默片刻,把当时闻婴按在他脸上的眼镜取下,然后观察了一下角度,轻轻给人又戴了回去。 他微微俯下身,给人把刚才没抹平的纹理捋平了。 这一套系列做得行云流水,把看见陈珩本来想过来打招呼的两个外勤都惊住了。 陈珩这回不参与抓捕,所以一直和闻婴站在警车后面说话。 此时他没有思索,跟闻婴说了句“失陪一下”就上了最前面那辆车,不到两分钟又下来了。 闻婴扶着镜框一看,是个保温杯。 和陈珩本人的气质是十分不搭,但又有种“啊他果然会这么做”的恍然。 闻总有点啼笑皆非。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就出现了被拧开的水杯。 “葛根粉。” 陈珩语气平淡,好像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今天听说你应酬,时间有点紧,来不及把葛根炖肉或者葛冻这种小零食了,我加了点调味的东西——你勉强喝两口。” 葛根解酒。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他提前就准备好的,陈珩甚至根本没料到今天会见到闻婴,但仍然准备了解酒的东西。 闻婴看他的表情那一瞬间很复杂。 但是她喜怒不形于色已经成了本事,只是淡淡道了声谢就接过来。 她有一千万种方式调侃陈珩,逗得他面红耳赤,用那种想克制又滚烫炽热的眼神看她,身心都会活得极大愉悦,但闻婴这一瞬间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做,只是双手捧着保温杯,神色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杯底。 明明是六月中旬,滚沸的热气却仍然蛮不讲理熏了整个眼镜框。 闻婴没取下来眼镜,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往下咽。 “我今天可能不能送你回去,你司机……”陈珩话说了一半,就被汽车的鸣笛声打断了。 谁看到警车在这边还这么大声鸣笛?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去,看到了那边那辆玛莎拉蒂。 邝家人开车各有各的偏好。 闻婴出门必牧马人,邝照京是各种型号的迈巴赫,而这位当时陈珩喝了一箱子醋、手把手教导了闻婴六年又没有亲缘的小舅邝玉京,喜欢死了玛莎拉蒂。 邝玉京今天穿得倒是人五人六,鼻梁上架了一副和他宝贝外甥女很像的眼镜,眉尾的红痣和眼尾的暗红相互映衬,又糜又艳。 邝家姐弟看见这个幼弟就头疼,但确实是他力排众议,亲自去接当时流离失所的闻婴,也是他把小姑娘带了回来手把手教,从享乐主义到震慑他人的雷霆手段,闻婴这么疯,一半是他的手笔作风。 当然,那位嘴硬心软的大舅两边打压,天天操碎了心,才保证外甥女没真长成法外狂徒。 闻婴不自觉舒展开了刚才还有点郁悒的眉眼。 她笑着跟陈珩道别:“不用了,邝玉京来接我,他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我得尽地主之谊,有空来玩。” 陈珩到底是成年人,和闻婴道别之后和邝玉京也打了个招呼。 邝玉京按了两声喇叭示意,然后好整以暇等着闻婴上车。 “你怎么过来接我了?” “过来当传旨太///监。” 邝玉京懒洋洋打开免提,“皇上逼着我不能挂电话,你听吧。” 闻婴盯着手机,心里顿觉不妙:“……你还开着视频?” “和你一块吃饭的都被抓了,还是在你的场子被抓的,你还能搁这儿和警察一块喝保温杯泡的枸杞?” 电话那头邝照京要被闻婴气死,“咱们家买不起了吗,他泡个茶水能让你搁那儿乖乖喝半天?碧螺春还是龙井啊,这么珍贵?” ……葛根粉啦。 闻婴战术后仰,试图远离一点手机,嘴里还在狡辩:“我哪有,我那是酒喝多了,而且人好心送的我怎么也得喝点——而且那生意根本就是奔着宋昼周去的,哪里黄了?宋楠林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 这下手机里的邝照京和旁边的邝玉京同时侧目。 邝照京:“咁废物都仲敢出你酒?(那废物居然敢灌你酒?)” 邝玉京:“胃痛唔痛?(胃疼不疼?)” 这下子粤城话全飙出来了。 闻婴头疼:“靓仔,揾我个point啦!(帅哥,找重点啦!)” 这下子车里才安静下来。 “你离这么远,怎么会知道这边的情况?” 闻婴坐直了身体,“警车是没遮掩,但当时还没抓人,怎么知道是我的客人?” “不用知道是你的客人。” 邝玉京淡淡道,“在你的场子出问题,就有人能给你安上你和差佬(警察)有关系,难听话怎么说得,不用我跟你做科普书吧?” 闻婴:“不重要,这段时间京城我能保证几家都被警察找一遍。” 邝照京快被这小疯子气死。 他喝了口凉茶,觉得他应该亲自过去。 “有人整你……你心里有数?” “这样说应该差不多能算出来。”闻婴点头,“如果光担心这个,那没事,我在这里呆了五六年,能应付得过来……你不会就因为这个来找我吧?” 邝照京表情瞬间有点不对。 邝玉京毫不犹豫笑出了声。 他懒洋洋替他大哥解释:“不是,纯粹是他记挂你,你还不记得给他打电话……我们靓仔包袱这么重,只能找个理由骂你一通顺便看看你咯。” 闻婴:…… 她爽快:“那好说,等小舅回去你过来,只要不怕这群京城人天天来找你吃饭就行。” 邝照京:…… 没良心的小崽子。 梦回 陈珩觉得,那位小宋总多少有点毛病。 本来他一直以为做商人的不愿意和警察打交道是所有人的共识,但这个蓝眼睛的假洋鬼子隔三差五就问他要不要出去一块喝一杯或者打高尔夫——听起来就非常上流阶级。 但是哥们,不是所有人都是资本家! 刑警恨恨地想。 陈斓兴致勃勃:“他不会是想泡你吧?” 然后被他大哥按着揍了一顿,被勒令不允许和闻婴瞎说。 陈珩思考过这种可能性,但他做警察的,见微知著察言观色都是吃饭的本事,而他自己本身动情——他知道看心上人是什么模样。 这人只是想接近和熟悉他,陈珩心里清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一方面系统也在头疼。 他是有能量,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联络陈珩都会被切断,好像周围有独特磁场似的隔绝了他。 而陈警官警惕性极高,寻常的那些小伎俩根本不适用,直接约看起来非常像变态。 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在这时候。 闻婴饭局很多,经常出来就是深夜。 前几天下了几场雨,夜里很凉。 今天司机临时有事请假,她因为没喝酒就没再叫人,打算直接自己开车走。 闻婴紧了紧身上薄薄的风衣,面无表情对着手机确定了一下脸上的妆没花,就接着准备走——然后手机屏幕上映出不远处有个戴着帽子的人。 之所以看到,还是因为地上积水反光。 风摇晃树枝,发出簌簌的声响。 闻婴皱了皱眉,加快了一点步伐。 而那人很快就跟了上来。 闻婴放慢步子,那人也跟着放慢。 闻婴常年被绑架、威胁和跟踪,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干什么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咬了一下嘴唇。 冷静下来后,迅速不着痕迹环顾四周。 现在走出会所大概五百米,但基本已经靠近地下停车场,人迹罕至,属于不尴不尬的位置。 ……故意的,而且算好的。 绕弯从新回会所、给陈珩发定位、从包里掏出防身的刀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闻婴镇定下来,决定绕弯到大路。 手机还一闪一闪。一眼过去屏幕上全是陈珩的消息。 但闻婴没看。 因为那人似乎意识到了闻婴想要干什么,动作瞬间加速。 ——他想现在就过来! 闻婴眼神厉色一闪而过,握紧了刀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按上了强力手电筒。 然而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高大男人。 他没有贸然碰闻婴,只是手虚虚抬起来护在她背后,但闻婴第一反应仍是把手上的刀狠狠扎了出去。 这种情况下她不会相信任何不足够知根知底且无利益冲突的人。 这是保命原则。 然而那人居然闷哼都没闷哼一声,一手握住刀尖,一手仍然护着闻婴的背,眼神极其不善地看向那个角落。 闻婴这才看清徒手接白刃这位勇士的脸。 是宋昼舟。 他手掌和刀接触的地方已经淌了血,但这假洋鬼子眉头不皱一下,只是低声道歉:“抱歉——血把你衣服弄脏了,回头我让助理赔给你。” 闻婴瞳孔放大了一秒,连忙松了手,“抱歉,我没看到,怎么是你?” 那人根本没被来人吓到,但发现脸是宋昼舟之后才恨恨作罢。 宋昼舟手指尖银白光流一闪而过,那人几乎是瞬间隐匿了踪迹。 “刚从你对面酒店出来,我司机在停车场等我,看见后面跟着个阴魂不散的东西。” 宋昼舟从腋下包里面摸出来一块丝绸手帕递给闻婴,然后自己也拿了一块,不甚在意擦了把血。 “想着你可能需要帮忙,就过来了。” 闻婴是真感激他,但仍然看了一眼那边,心里存三分疑虑:“你怎么看到的这人?要不是积水反光,我也没发现。” 她的手虽然松开一些,但是仍然握着刀。 “他是为了躲你,自然在你的视野盲区。”宋昼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挑了下嘴角,“明天陪你查监控,你自己看——你朋友打的电话,接一下?” 是陈珩。 他刚才快要急疯,现在一直在发消息——他怕打电话会惊扰到对方,而陈警官本人大半夜毫不犹豫穿衣服出门去停车场开车。 还顺便给警局还在值班的同事打了电话。 “……我没事,有人来了,你别慌……” “嗯,在‘落九天’这边往东五百米,靠近那个停车场的位置……” “小宋总,宋昼舟。” 闻婴一边打电话一边眼角余光留意这人,而他似乎毫不在意,手帕做了简单处理给自己包扎,然后垂眸等她打完电话。 陈珩:“到附近最近人多的地方去等我……落九天门口也行平宁大街也行,开共享定位,电话不要断,我去接你。” 他夹着电话,语调平稳,而闻婴也语气镇定,丝毫看不出来一个人车钥匙插///进去都手抖,而另外一个刚刚握着刀的手凉得吓人。 系统听得见这俩人的全程对话,其实心里感慨又好笑,但是仍然暗暗动用数据流,把那个跟踪闻婴的伏击者撕裂。 ……对,不是绑架,就是单纯的异世界伏击。 他们来到这里的速度比系统想得还要快。 闻婴他们几个身上都有系统的保护数据定位,一旦有异常磁场靠近系统会立刻察觉——当然,能量不够,所以快速移动到这里还是很累的。 系统唇色发白,心想人类身体真脆皮。 陈珩到的很快。 他刚熄火就下了车,不敢碰闻婴,但又怕因为含蓄错过什么伤,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确认她安危,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好几次。 最后那双手也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按了按闻婴肩头。 手背上的青筋都隐约可见。 如果细看,会发现他发尾还带点潮,头发四棱八叉竖在头上,眼圈都红透了。 “……下回没人接送,如果你方便,可以叫我。” “你不休息?我结束都很晚了。” “除非办案抓捕,否则不用考虑我其他时间。” ——因为如果是你,那就随时心甘情愿。 陈珩没说出来这话,但目光近乎缱绻,滚烫又克制、深深望了闻婴一眼。 闻婴看到了。 她承认,有两秒钟,闻婴想把手指插///进那头有点潮的黑发里,然后用点力气揉一把捋过去,感觉水汽和头发一起在指间拂过的、潮湿而柔软的触感。 应该很不错。 她捻了捻手指。 但她没有,只是笑着指了指宋昼舟:“得谢谢小宋总,救命恩人。” 陈珩这时候才收回放在闻婴身上的视线,几乎是半鞠了一躬。 把系统吓得不轻:“没事没事,举手之劳……” 这些小情侣的感恩方式都好吓人。 系统思索了下,道:“不知道是什么人,闻总的仇家?下回小心,我得走了。” 陈珩:“小宋总手上的伤还没处理。” “不妨事。”宋昼舟笑了起来,“我家庭医生会帮忙的。” 他指间的手绢已经全然被血浸透,而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痛的知觉似的,谈笑风生、镇定自若,看这边两个人一个红了眼圈一个兀自克制,表情淡定得像是永远在旁观的人。 明明是不熟的。 但他就是感觉已经这样很久了。 陈珩皱起了眉。 他也不知道这股说教欲和不快是哪儿来的,但就是心里头莫名有点火气。 “小宋总跟司机说一声吧,跟我们去一趟医院。” 他拉着闻婴上车,给她披了件大衣,然后在车前面掏出随身带的急救包,上前一步,从里掏出绷带和酒精,解开那个根本不算多专业的结。 血淌了两个人一手。 宋昼舟有点愕然,然而陈珩没让他把手缩回去。 他不怎么愉悦地看了宋昼舟一眼,但语气却仍然是温和的:“冒犯了——很快,酒精可能有点疼,小宋总忍一下。” 系统手指僵硬,根本没有动弹成功。 ……怎么还想起来处理他了? 警察处理伤口算得上专业半对口,尤其是陈珩这种本来就天天受伤的。 他动作轻柔麻利,很快弄完。 “打一针破伤风是最好,及时换药——小宋总记得忌口,这几天辣椒少吃。” 陈珩做事的时候向来专注。 他垂着眼包扎,叮嘱都是顺口说过很多遍的话,但这人咬字总是不急不缓,自带一种郑重感,让人感觉他说多少遍都是真心话。 比如现在。 “小宋总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我虚长你几岁,托大一句……你长辈应该也是这么希望的。” 系统怔怔盯了他片刻才挪开眼睛。 闻婴没注意这点波澜,她抱着那个当时泡了葛根、现在又装着姜糖水的保温杯一口一口喝,水汽沾上眼帘,长长的眼睫抖动,看不清神色。 陈珩有片刻恍惚。 好像也曾是一个这样的夜色,他对着谁说过类似的话。① 但是他想不起来了。 宋昼舟呼吸声一顿。 他几乎古怪地看了陈珩一眼,然后才道:“……好,谢谢陈警官关心。” 他看着绷带,笑了下:“陈警官是当习惯哥哥了么,这么细心?把我也当弟妹来看?” 陈珩表面上淡定,头却开始疼。 这话更熟悉了。 闻婴发觉陈珩的不对劲,表情瞬间变了。 她眉瞬间皱了起来:“陈珩……陈珩?” 陈珩没说话。 闻婴觉得不对劲,轻轻推了推他:“……你还好吗?” 但是姑娘柔软清瘦的手指碰到陈珩的时候,有一种灵魂都在战栗的亲近。 ……还有酸楚到想落泪的冲动。 陈珩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 他眼前掠过一帧一帧他根本没有经历过的画面。 女孩儿在楼上披着夜色向下看,他手里还握着仙女棒,电话里的呼吸声都是安宁的; 女孩子柔软的手臂圈住他的脖颈,呼吸拂过他脸颊,甜浓的气息盈满了鼻腔,猫儿似的用脸颊蹭了蹭他后背; 女孩子腰细而坚韧,触手像绵软的云,也像滑腻冰凉的绸缎。 盛夏绿意渐浓,而少年昏沉间在被单下的躯体得像烧红的、灼热的铁。 那是他两辈子初尝情///欲、晦涩粘稠的梦。 他们坐在电动车上冲进人间潮海。 昏黄的天色落日熔金,像融化了的巧克力,或者搅的金黄的蛋液铺了满天幕。 后座那人眯着眼睛笑起来,在公交车上意外撞入他怀里,在玄关主动抱住了他,在还没亮起来的清晨伏在他肩头眼泪滂沱,也乖乖伏在被子里,腰被他手掌盖住了大半——有种他两手就能掐住的错觉。 他似乎总是在注视她。 看着她一点一点长成色若春晓的女孩子,看着她学着和自己和解,学着长大。 而她和现在不一样。 她跟着他,没有被欺负、没有做错事、没有崩溃到疯狂、没有被迫离开……他们也没有分别这六年。 不论真假,这都是他求之不得的少年人生。 陈珩感觉在梦里过了许多年,睁眼却只看见交叠在一起的手指。 他匆忙放开,道了声抱歉。 ……可他连触碰都不敢。 荒原 陈珩那天尘埃落定之后回家昏睡了许久。 他梦见一个又一个夏季。 炽热的阳光给梦境镀上金边,漂亮得不真实。 梦里和现在不一样,父亲有长出白头发的机会,母亲跟着友人去忙事业而不是在病床上腐朽生机,陈斓比现在开心得多,少年每一次放肆大笑都出自真心。 他一直觉得他寡言无趣,心里是片无人涉足的荒原。 他救不了任何人,只能被一次又一次的风波裹挟,然后跟着走。 他枉做大哥。 可在梦里,有一波又一波人扎根荒原,曼舞欢歌,在上面播撒草籽,然后托着下巴等结果。 陈珩像不知所措被带到京城的第一天,见到他永不可及的繁华迷眼。 可这回是给他的。 一把一把塞到他怀里,人也留下,甚至用一种依赖又倾慕的眼神去看他。 他惶恐又感激,但确实开心。 流云翻卷,夏天来了又走,荒原却永远似乎都是夏天。 浓绿肆意生长,风都是滚烫。 “陈珩”心底似乎藏了事,但却每天都是实打实开心。 他被一群小孩认作大哥,和沈知川是深交好友,是陈斓信赖的亲哥哥,选择警察不再是激愤和权衡利弊,而是自己实打实的梦想。 他有心爱的人,而心爱的人也喜欢他。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生。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一辈子。 然后陈珩在梦里见到了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他坐在那片夏天的草原上,和他别无二致。 陈珩:“……你是谁?” 那人一直在垂着眼专心致志整理草籽,抬了下眼:“我是你,认不出来?” 那确实是陈珩。 经历过系统世界黄昏之战、失忆了很多回、当了十八年弃婴生活、做任务和闻婴过了十三年的陈珩。 也算是这个陈珩脑子里的一段记忆——毕竟他们都是陈珩,只是时间节点不一样而已。 就像陈珩穿到A-002身体里,A-002被迫休眠,而这个陈珩不知道为什么灵魂力量如此强大,居然可以强制他休眠。 所以不算失忆,只是他被关进来了。 穿书陈珩对原著其实很感兴趣,所以一直在旁观。 看到系统兢兢业业搭讪被警惕的时候笑了好多次,发现陈斓居然真的很渣男的时候气得肺疼,因为闻婴被跟踪紧张得要命。 顺便酸了一下这个世界闻婴和她两个舅舅的好关系,也为她真情实感地高兴——她有很好的、可以依靠的长辈了。 穿书陈珩的职业病,他观察了一下这个世界线的自己。 他们在这几天应该是共享他的记忆了——拜系统这个世界身体的血和闻婴的碰触所赐,穿书陈珩能很清楚感觉到警官陈珩的态度。 感激到战栗,甚至惶恐。 明明警官陈珩才是真正的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他自己重生两次穿越三次基本都在校园和系统里头打滚,但穿书陈珩总感觉警官陈珩没他感觉成熟。 ……应该不算自作多情。 他不明白一个父母双全、被很好养大到十六岁的自己为什么居然是这些世界线里面最“拘束”的一个,但这几天警官陈珩在读他的记忆,他也在翻警官陈珩的过往。 然后他瞬间明白了。 因为这些心理问题穿书陈珩全都有。 他们说到底是一个人,作为大哥不能帮助弟妹的自责、不爱说话表达的天性、困在当下不知如何破局的压力、和周遭好友截然不同的身世、到京城后越来越大的差距…… 哪一个都要命,而沉默寡言的人撑到了三十六岁,死在了保护弟妹的战场。 原著陈珩哪里有上帝视角和系统呢? 他说到底,只是陈启东和文虹养大那个温和寡言的孩子。 ——焦虑自卑、满心都是他人、甚至有自毁倾向的孩子。 穿书陈珩没有任何鄙夷他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胜在死得早、胜在死了无数次、胜在有系统一直保驾护航、胜在上帝视角、胜在清楚地知道这是一本书。 可即使这么多buff,他仍然义无反顾决定留下,然后发现那角色就是他自己。 然后他再死一次又一次。 没什么好鄙夷的,大家都一样。 只不过他是所有陈珩之后的那个陈珩。 警官陈珩:“……所以那是你的人生。” 穿书陈珩:“那也是你的人生。” 他语气轻缓,“我是你不知道哪个轮回结束之后重启的一次,所以那只是你人生的一种可能性。” 警官陈珩眼睫微微颤动。 然后他释然似的笑了。 “那真是很好,很好的一生。” “再好只活到十八岁。” 穿书陈珩语调轻松,“我原本是个孤儿,活到十八高考完被车撞死了,然后穿到咱们五岁的这个世界,做任务说要拯救小闻他们,等十八任务做完的时候被系统里头的暗算,再被车撞死一次。” 青年确实比警官陈珩看起来小一点。 脸上的少年气和青涩骗不了人。 他自嘲似的笑笑:“你好歹活到二十多了,是不是?我表白都没表成,死在接她去的路上,血把花都弄脏了。” 警官陈珩:…… 他一时半会居然说不出来安慰话。 但是穿书陈珩好像不是很在意,只是用纯然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当警察……感觉好吗?” 这时候他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人。 困在时间轮回的诅咒里,没领会过成年是什么滋味、大学是什么模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什么感觉。 “一般,累得感觉每天都想死。” 警官陈珩自嘲一笑,“没当成法警,我还是去干刑警了。天天鸡毛蒜皮事一堆,写材料写得你想摔领导脸上,各种查案子的鸡零狗碎磨得头疼。出警埋伏和熬大夜是常事。” 他思索片刻,道:“抽烟不是因为有瘾,实在是熬夜提神需要。但是我建议你别抽——顺便管一下闻婴,她抽得很凶。” 穿书陈珩:“我那个世界线她不抽烟……你自己为什么不说?” 警官陈珩沉默两秒,自嘲一笑。 “没这个管人的资格。” 他没提太多,只是侧过眼看向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所以我能配合你做点什么?” 青年意外地看向他。 “你不怕我抢夺你的身体然后不还了吗?” 警官陈珩这才有种他是少年人的感觉,笑了一声。 “小崽。” “你要有那个本事,早就出来了……我没感觉错,你和那个小宋总认得,对不对?他是来找你的,是不是?” 他表情淡漠,眼睛里却有点笑意。 “按你的说法,你还去过其他‘世界线’——是这么叫的吗?如果我一个普通人的控制权都拿不到,怎么拿的其他人身体控制权?” “而且,你如果是我,那我非常清楚我自己。” “身体控制权这个东西……我不在乎生死,遑论这个。除非外人操纵做恶事,否则着身体谁爱用谁用。” “而你是我。” 这话说得穿书陈珩瞳孔有一瞬间放大。 那当时A-002……是故意给的他权利?还是有其他人在帮忙,他才得到了子神二代的身体控制权? 为什么?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穿书陈珩很快收回思绪。 “见宋昼舟的时候放我出去一趟。”他言简意赅,“他快找疯我了。” 警官陈珩当即说好,他等了一会,也没见青年提出其他要求。 这下轮到他差异了,“就这样?” “就这样。” 穿书陈珩笑了起来,“你还要怎么?” 系统接到陈珩要见他一次的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要来感激他。 直到见到真人。 陈珩今天休假没穿警服。 夏意渐浓,空气里的热烧灼起来,青年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折了几折,停到肌理分明的小臂上,手腕上戴了块表,剪裁合体的西裤包裹起那双长腿,显得他愈发高大。 他们约在咖啡馆见面,系统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早到,直到看见面无表情坐得笔直的年轻人。 他脸太好,吸引了不少小姑娘的目光。 但这人似乎浑然不觉,垂着眼正在思索什么,长的眼睫覆盖下来,笼出一片浓的阴影,显得气质愈发忧郁疏离。 他抬起眼,恰好和系统对视。 宋昼舟有点客气的笑还没来得及挂好,然后被陈珩打断了:“统!” 系统:“……” 他妈的,好亲切又好讨打的称呼。 陈珩:“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失忆了?那你怎么找到我的?我看那里好多世界,你不会都找了一个遍吧?” “统,你真的是华夏好系统了。” 系统:“……” 青年表情得意洋洋,让人想把面前的咖啡蛋糕扣他脸上。 陈珩发现系统在做人类的时候小表情会不自觉丰富很多。 比如现在。 他瞪了他宿主一眼:“那你在哪儿?” “当时确实记不起来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荒野上。” 陈珩坦然,“我差点以为我自个儿穿到什么奇怪世界去了,后来才发现我在原著陈珩的意识世界——多谢你,要不是你说那段话,我大概还没有醒。” 他疑惑片刻,“但我感觉他对我一些记忆也有印象。” 系统眉头皱紧了:“那你怎么出来的?” “他连着好几天昏睡的时候也在那片荒原上。”陈珩低声,“我发现我们记忆可以共享,我请他让我出来见你,他同意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系统本来还想问问他身体情况,但被问题打断了思路,索性先回答他。 “想办法把你剥离了带出去。”他道,“我上回学会了剥离的术法,但是这里数据能量浓度不算高,只能说尽力,然后我们重新回系统空间,去找咱们那个世界线的其他时间节点。” 陈珩:“去那些地方干什么?” “去找其他几个人的灵核,但回去的话铁定被围攻被抓。”系统淡定道,“迂回一下,去不同的时间线。主角联盟应该是知道子神二代灵核不死,要对我们赶尽杀绝……那不如我先带你们回去归位,看看到底谁动得了谁。” 这话近乎狂妄,但确实是系统的作风。 子神二代从不畏战……何况是压到他们头上来这么多次的死敌。 “然后回系统空间,对吗?” 陈珩思索了一下,“相当于终极对决?” 系统:“嗯,但还是最后要在我们时间线的系统空间。” “……我想回去看她。” 陈珩突然喃喃。 “我知道不能过去……但我想回去看她。” 系统正想打趣他不是前几天才看过闻婴么,却见对面的人眼睫里盛了日光,璀璨华色沉甸甸地向下压都压不下失魂落魄。 陈珩似乎知道系统想说什么,打断。 “不一样的,都不是我们家姑娘。” “就像我不是A-001,我不是原著陈珩——我们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是子神二代,不是警官,我只是陈珩,我也只有一个闻婴。” 而陈珩思念闻婴。 太思念了,所以才短暂一个碰触都能想到太多过往。 陈珩在这一路上没怎么和系统提过闻婴,但此时提到,系统才发现他脸上的痛色压都压不住。 “……我想回去,有人在等我。” 系统想安慰他,突然一顿,眼睛在陈珩面前就变成了幽蓝色。 系统瞬间变色,拽着陈珩就往外跑。 “怎么了?!” “他们找到闻婴了!走!!” 混战 在系统努力压着嗓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珩身体就换了人。 他拽住宋昼舟的手:“你能定位对不对?告诉我她安不安全,我布置警力去救她!” “现在有什么用!” 宋昼舟听出来了人的变化,急切道,“那是系统世界来的人,你们本土人类警方哪里能用!我当时出现是因为能量威压他不敢靠近……跟我走!” “你还没跟我说她安不安全!” “性命没有威胁!” 系统确实在几个人身上都装了定位,尤其对已经暴露的闻婴重点关照,可以隐匿踪迹的数据流随时缠绕着她,即使这样都会找到——就这么想让他们死? 可是他现在能量恢复了不少,是谁能破开他的警戒定位? 系统脸色骤变。 “糟了!” 此时,闻婴悠悠醒转。 她今天本来要去找陈珩谈合作,走的是平常走的路,确保前后无人,却自己骤然昏了过去。 彻底昏迷之前,只看到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这歹徒还戴美瞳吗。 昏暗的卧室,甜浓的香气盈满了身上的柔软滑腻的被褥,是她自己偏爱的味道。 阳光试图透过窗纱,却只有风翻卷出鼓胀的弧度。 闻婴试着动了动,发现身上流转着白色的光流——明明不是实体,但她确实挣脱不开,感觉像是某种奇幻的产物。 衣物完整,没有换,头发倒是散开了,柔软的卷发散乱铺了满枕头,是她最习惯的洗发水味道。 被绑架了,而且可能不是人类。 甚至在她自己的卧室里。 闻婴冷静地咬了一下舌尖,确定很疼。 好,看起来她不在梦里,也没疯。 闻婴抬眼,看到她桌前坐了个身形袅娜的年轻女人。 长卷发快垂到腰间,眼睫浓密,可以看到的一点下巴和侧脸轮廓就知道这张脸绝不难看。腕间手臂上挂了各种金环臂钊,腿袜上的环在纤长有力的大腿上箍出一点肉,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美人。 闻婴心里暗暗想,可能还是绑匪美人。 她顾不上思考她那重重把守、只有她自己生物信息的宅子这美人是怎么进来的,没吭声,静静观察了这静坐的女人一会。 有点像她十几年相交好友、一位故人。 但她的故人绝不会如此。 坐姿端正,呼吸低得近乎听不见,像沐浴在天光里的一尊美人雕塑。 然后这美人雕塑回了头,一双墨绿眼睛和她对视。 哦,真是绑匪。 “你醒了?” 陈珩和系统赶到的时候,翡翠色的数据流正环在闻婴脖颈上。 仔细看能看见脖颈上的淤紫和红痕,环绕纤长白皙的脖颈一圈,不难猜到她遭遇了什么虐待。 旁边是姿态闲适的A-007。 “A-007!你就这么想对我们赶尽杀绝?!” 系统忍不住低喝出声,他蓝眼睛燃着怒意的火,烧在了眼前那个长卷发女人的身上。 “想你们死很多年了。”墨绿眼睛低低地笑,“你在找陈珩,我也在找。可惜你护他护得跟母鸡护崽儿似的,我只能挑你不注意的时候找另外一个了。” 她俯下身,亲昵地用手背蹭了蹭闻婴的脸,“你说是吧,姐姐?” 闻婴被威胁生命的人调戏,表情居然没什么变化。 她只是向后仰了仰,然后微微皱眉:“刚才就想说了,别喷黑鸦///片,这味好呛,烟灰缸里倒咖啡渣——换点好的,不然别碰。” 这话其实和“你牙上有菜”的杀伤力不分伯仲。 数据模拟的香气就是这款的墨绿眼睛:“……” 闻婴换了个姿势,好像丝毫不在乎脖颈上那刚才勒得她窒息了三次的绿环。 “别叫姐姐,我独生子女,粤城这边叫我姐姐的都被我赶出粤城了,阳城那边我算最小的,也没妹妹。” 她挑剔地看了一眼墨绿眼睛:“还有,不是谁都配过来跟我沾亲带故——谁是你姐姐?” 那种鄙夷浑然天成,是自己堆出的底气和曾经被碾到土里又触底反弹、于是谁都看不起的傲气。 系统:…… 陈珩:…… 好熟悉的闻总味儿。 墨绿眼睛表情微微变了。 “果然是在哪儿都一样。” 她收拢手指,手腕上的金镯随着动作而叮当作响。 绿环随之收紧,再次要重新卡在闻婴喉咙的时候,系统手上的银白数据流狂暴席卷墨绿眼睛的身体,却都没有那一道人影快。 不是陈珩。 那人一脚把墨绿眼睛踹了出去,连忙扶起闻婴,瞪着墨绿眼睛。 那一脚力气极大,墨绿眼睛似乎没想到人类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被掀出去好几步,险些没站稳。 那人高挑身材,长头发被胡乱扎在脑后,漂亮端丽得跟菩萨似的一张脸被逼成了怒目金刚。 “你他妈有病?巫师也不能在麻瓜世界动麻瓜!不是,你是道士佛修还是什么玩意儿?你们负责人呢?” 闻婴瞳孔微微睁大。 她头一次露出了恐慌,喝止那人:“躲开——!!” 而那高挑身材的人丝毫不退,看墨绿眼睛瞬间浮起杀意的眼,手里拈起一张佛偈,低声念了句什么,猛地在空气中把那张佛偈重重拍了出去! 金光和翡翠色的数据流交织,最终在空中炸裂开来。 这声势太浩大,居然把墨绿眼睛和系统震得齐齐后退一步! 而闻婴压根不关心别人,看了一眼陈珩没事之后就去扒拉那人:“你在外头呆了几个月学了什么邪术这是?你人没事吧?啊?那么古怪你上来就冲啊?不要命了!” 这一连串的斥责反而听得那人笑了起来。 “关心你嘛。”高挑女人笑嘻嘻地,“我还想着怎么跟你解释你不会把我当疯子呢,这下好了——要关精神病院也能一块儿。” 她说话不耽误看局势,趁墨绿眼睛后退那一步,又从绕着金丝的指间甩出三颗黑色的珠子,齐齐打在墨绿眼睛身上,刚稳住身体的系统立刻上前,银白色数据流狠狠扣住她要害,把这人死死捆住! “平三雪,你到底去学什么了——” 闻婴忍无可忍。 这人赫然是这个世界的平三雪。 高挑端丽的女人没先解释,只是半跪下来,徒手掰开了那要命的数据流绿环,妖艳诡异的绿色还想往她手心里钻,但被女人手指间缠绕的金丝掐灭,熄了气焰。 “数据流……这是系统世界?” 平三雪皱了下眉,“你惹什么人了大小姐?” 看闻婴皱着眉盯着她,她才讪讪一笑:“呃,前段时间有个蒙面高人找到我,说我骨骼清奇资质上佳——我没信,然后把我用这破纸定身操控着跟你发了条消息,跟着她上山去了,逼着我学了一堆佛修术法,还让我戒了三个月肉,馋死我了!!” 原著世界线唯一和灵异鬼怪扯上关系的,就是平三雪。 她确实是某不露面佛修的亲传弟子,但在原著中的身份只表现了闻婴多年挚友、忠实跟随者,也是结局争斗中帮助陈斓假扮那位被弄死的晏老爷子吓疯了晏二爷的关键人物。 但是原著中一个配角,哪里来的这么大能力和两个子神二代抗衡? 陈珩顾不上搭理这许多,向前两步,开始仔仔细细检查闻婴的脖颈。 平三雪和他也算少年时就邻居,刚想调侃两句,发现这人触碰到闻婴脖子的手指都在发抖。 她神色复杂,还是把那句调侃咽了回去。 陈珩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眼底还压着痛色。 闻婴看到了这人几乎压不住的痛,刚想说两句什么,就发现了那绑架她的绑匪美人的目光如附骨之蛆。 她眯起了眼睛,看向那边的人。 墨绿眼睛半跪在地上,死死盯着高挑端丽的平三雪。 她一句话都没说,但表情突然变了。 系统没注意到这一角落的风波,只是对平三雪的身份惊疑不定,但没有表露出来。 闻婴皱了皱眉:“明天请你吃好的,饭馆你自己挑。” 她思索片刻,道:“我也不知道我惹谁了,我还是今天才看到这种超自然力量——小宋总小心!” 系统刚才分神的片刻,数据流居然被生生压制住,墨绿眼睛猛然站起,两个系统对峙之处爆发出巨大的数据光流! 系统说到底能量亏损严重,虽然在子神二代空间和这个世界温养好了不少,但仍然不是巅峰时期,而墨绿眼睛几十年如一日呆在能量最充足的诸神王座,享受的又是子神二代的最好待遇,两系统拼能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平三雪指间的金丝只亮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助阵,就被旁边的银色流光闪了一下眼睛。 ……陈珩? 是穿书陈珩。 他和警官陈珩商量片刻,那人爽快地让出身体控制权,在获得身体控制权那一秒,陈珩火速催动了作为系统的能量数据,月光流转在掌心,迅速会聚出巨大的光球! 闻婴看他的眼神几乎是差异的。 但穿书陈珩没时间再思考其他的,只是深深望了闻婴一眼,然后按几个子神二代倾囊相授的东西,重重把那个巨大的光球向墨绿眼睛推了出去! 墨绿眼睛感觉到有能量球袭来的时候就想躲,但系统感觉到她的想法,能量引导改推为拽,死死钳制住她,不过瞬息,那攻击性极强的能量球就席卷她全身! 墨绿眼睛发出了不似人的一声痛呼。 穿书陈珩没什么技巧可言,全靠诸神王座里温养出来的灵核能量,他本人又天赋卓绝,这一下的攻击自然不可小觑。 几个人都被这炸开的光浪震得后退一步。 平三雪指尖掐着佛偈,金丝还绕在指间,金光脉络一点点渗入皮肉,在苍白的手腕皮肤上蜿蜒出诡秘的纹路。她把闻婴一手护在身后,瑞凤眼微微眯起。 “闻婴,你这几个朋友都不怎么一般人啊。” 这一下的攻击对墨绿眼睛来说是重创。 她浑身不少地方直接虚化成了数据流,眼睛死死盯着陈珩,低声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原装货……是你?” 陈珩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他只是又发动了一道光流,但在A-007狼狈躲闪之际,这人徒手握住了那道光流,一点一点撕开。 时空界门。 墨绿眼睛瞬间猜到了他想干什么,立刻发动术法想跑,却被平三雪的佛偈和系统的光笼狠狠困在了原地。 平三雪没插手,只是把处决权交给系统。 系统徒手抓住光笼,震惊地看向宿主。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穿书陈珩:“A-002送咱们走的时候,他做得很慢,我看清了。” 系统来不及吐槽这天赋卓绝的怪物,一手拎着光笼一手帮忙扒拉开时空界门,一点也不怜香惜玉,重重扔了进去。 他正借用时空界门翻涌的能量帮两个陈珩剥离躯体,眼睛突然一眯。 穿书陈珩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怎么了?” “这群人是狗吧,闻着味儿都能来。” 系统咬牙切齿,“追杀咱们的来了。” 梦醒 不管是不是狗,陈珩和系统都得立刻走。 系统一边使术法剥离穿书陈珩和警官陈珩,一边重新破开了一道确保安全的时空界门。 平三雪看出他们在干什么,没做阻拦,只是伸手掐了个诀,铺天盖地的金光稳稳地罩住这个小角落,为这两个马上要走的人保驾护航。 闻婴看不出来这几个人在做什么,却眼睁睁目睹凭空又出现了一个陈珩。 那个陈珩应该年纪小一点,眼睛很亮。 青年白衬黑裤,肩带、束腰、战术马甲、枪套和腿环一应俱全,眼神的冷冽被黑框眼镜遮住,但仍能从脸上看出一点点青涩的味道来。 是闻婴从未见过的陈珩。 那个年纪小一点的陈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的缱绻得像把棉花糖撕碎铺满,欢喜似糖浆快溢出来,但下一瞬就收起了视线,半抱半扶着把昏迷的陈珩交给她。 “术法是我的,他什么也不清楚。” 穿书陈珩低声说。 闻婴搀扶着昏迷的陈珩,沉默了一下:“我知道。” 两个人有一瞬的无言。 陈珩和A-001有半师生的情谊,和原著闻婴却是基本毫无交集。 风在猎猎作响。 陈珩伸出手,没有碰到闻婴的脖颈,但银白月光似的数据流熨帖流转,闻婴白皙脖颈上的伤痕一点点不知所踪。 陈珩的数据流在碰到这个闻婴的时候有一种很奇妙的触感,但没有想清楚为什么。 他看过全部的原著,总是对这个来不及救下的女孩儿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歉疚。 痛苦绝望自卑的童年,被打压被欺辱被漠视的幼女,对亲情变质的恨意,十三岁后撕裂似的另一种人生。 他在系统里见过站在雪地里一夜的伞,见过墓园里的薄荷花,见过每次送走一众狐朋狗友之后坐在城市最高处看灯一盏一盏熄灭的身影,见过被亲吻指尖时明显错乱的呼吸。 闻婴诧异地看了一眼穿书陈珩。 而穿书陈珩什么未来和剧情也没提——因为现在没有一个世界是按正常节奏走的。 他只是这时候才抬了一下眼睛,“烟少抽两根吧,喝酒前可以喝点葛根粉。如果可以,早点睡觉。” 他语气太平和,没有任何命令的意味。 系统打开的时空界门已经完全大开。 穿书陈珩没再说什么,掉头离开。 他们离开得太快了。 但凡再慢一点,都能看到随着时空界门一寸一寸关闭,这个世界在以一种流体的形态坍塌崩溃。 平三雪身影扭曲了一下,消失了。 而这座大宅子也在慢慢虚化。 人影都在化为光点溃散。 世界只有“闻婴”和“陈珩”两个人。 “闻婴”突然一顿,再恢复之后,像是早就心知肚明似的,笑了一下,扶着还在昏迷的“陈珩”,慢慢坐了下来。 嗨,罗马怎么样? 它在倾覆。 嗨,世界怎么样? 它在坍塌。① 不过没关系。 我抱着爱人的时候,我怀里就已经有过世界了。 “闻婴”眼神有点差异,笑了起来:“是谁把这个梦境造成世界了?我的一点愧疚和幻梦,居然能留了这么久。” 她身上的装扮在渐渐变化,居然变成了A-001的打扮。 但又不是鼎盛时期的A-001。 “《逆流》背景、终于愿意表现出来我对陈珩一点明显的喜欢和依赖的世界……” 她的声音像是在呓语。 “这个梦……真好啊。” 光点蔓延飞舞。 人影融化。 世界溃散之后,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那人戴着兜帽,身形高大,却形单影只。 他徒劳无功地伸出手去,数据流几次涌动又平复在系统空间之中,旁边站着的,恰恰就是指间缠绕金丝的平三雪。 “走吧。” 她腕骨上佛珠摇晃了一下,声音平静又悲悯。 “你花了这么多精力才留了这么久,但闻婴的执念一散,也是留不住的。” 她思索了下,“至少你的精力没有白费……至少你还救下了一个。” 兜帽人没说话。 宇宙间星球都是尘埃,飓风一吹,什么都没了踪迹。 所以没人看得到落下的一点水渍。 像不会有季节变化的系统空间—— 下了雨。 闻婴猛然惊醒。 她眼泪已经浸湿枕头边缘,头沉重得感觉随时都能再睡着。 旁边的桌子上还有陈珩的照片。 这是陈珩车祸之后的第四个月。 他们从一开始疯狂找寻证据,到平静下来发现找到也无济于事,到现在所有人都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陈珩或许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他离开了。 他或许真的真的,不会再回来。 都说最爱最恨的人入不了梦境,但闻婴总会梦到陈珩。 以至于她愈发嗜睡,经常被不放心的几个人轮流叫醒——完全不顾这人起床气大的要死,以至于闻婴几次在思考跳楼和抱着这群王八蛋跳楼哪个更划算一点。 她之前梦见陈珩一身作战训练服,在赛博朋克的世界里训练射击,后来又梦到陈珩西装革履耳坠划过脸侧,垂眼的时候眼睫上盛了璀璨华光。 闻婴始终觉得陈珩没死。 因为他们梦里就能相见。 她轻轻吐了口气,穿着睡衣就下了床。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是最好看的时候,皮肤和身体状态都好得要命,长发柔软披在肩头,露在外面的小腿纤长笔直,白皙的脚背隐在拖鞋里。 闻婴随手拿过一支笔,在桌子上的那张纸上写下—— 第一百二十七天。 第八十五个梦。 然而踪迹被完整记录在闻婴梦里的陈珩并不轻松。 他们这次逃的极其不顺利,两个人已经追上了他们。 一个红毛,穿着帝国将军服饰,感觉像那种未来世界观的什么将军,一个黑长发男,漂亮得要命,但连上翘的眼尾都溢了杀气。 “啊,子神二代最后的幸存者。” 红毛笑了下。 “我来领教一下。” 陈珩和系统二话没说,手上都握住了数据流。 风云涌动。 众所周知,主角联盟聚在一起那叫毁天灭地,单打独斗那叫鬣狗出来挑狮子,基本是找死。 红毛本身就是机甲,他的肉身坚不可摧。但数据本就无孔不入无不可拆解,陈珩三下五除二用数据流把他本身差点拆成了零碎。 长发男可以控制部分真空,但在根本不需要呼吸、本身对环境极不敏感的两个系统面前属于没有发挥的余地。 系统清楚这两个人打不过陈珩,干脆就放手让陈珩自己来。 但谁也没料到把这俩拆完之后,他们居然碰上了时空跃迁的黑洞! 这里能量狂暴扭曲,什么都能吞,但是如果幸运,他们也可以找到愿世界时间线! 陈珩和系统对视一眼,当机立断,扎了进去。 然后他现在和成为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光团面面相觑。 光□□统:“……我不该这么相信咱俩运气的。” 陈珩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还不如出去再和那帮傻逼打一架。 他们原本定的是隐身模式进入,但两个能量被黑洞吞得差不多系统进来有点困难,而且这个世界存在陈珩,不能采取原身,陈珩慌乱之下选的附身模式。 光□□统语气忧郁:“珩哥,你现在头比我还亮。” 珩哥:“……” 珩哥语气隐忍:“别说了,出家人不能破杀戒。” 光□□统笑得要脱力。 系统能量低自动缩减成为陈珩的附属,而且这是他们的世界线,系统能量自然回来了,但陈珩穿成了南城云都山上的首席大弟子。 云都山是佛教圣地。 ……他穿成了一位得道高僧。 烦恼丝一剃,从此和生猛海鲜大鱼大肉断绝尘缘,嘴里淡出鸟来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早晚撞钟念经自省……想死。 陈珩两眼放空,感觉这任务做着没劲,不如和主角联盟同归于尽。 系统笑够了,劝慰他的宿主:“你反正本来就早起,吃的也没什么要求,试试也不是不能活对吧?” 听听这话。 陈珩:“确实能早起,但不是天亮四点半起床。” 陈珩:“确实吃的没啥要求,但我不吃肉不太能活。” 他忧郁地看了眼外面:“我现在能不能找主持说,我要还俗?” 还俗肯定是不能还俗了。 寺庙里斋饭还挺好吃的,但夏天早上四五点就起床确实不是人干的事。 而且陈珩嗜辣且喜欢吃肉,做系统的时候还好,做人是真的忍不了长期吃这么清淡的斋饭——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决定不想这个事情,跟系统道:“这是咱们来的哪一年?” 谈到正事,系统收敛了一下腔调:“闻婴和温亭十岁。” 这一年陈珩可太有印象了。 闻婴以身做饵,电话录音,把闻秋平那畜生送进了监狱。 系统看出他在想什么:“回不去,你那念头想想就行,地域远一点还允许两个同等灵核共存,靠近你俩就融合,咱们真就莫乌比斯环轮回去了。” 陈珩懂系统什么意思,揉了揉眉心:“好。” “来这里是找他们灵核,我早就想问了,按你的意思,他们本身就是灵核,我们怎么把灵核弄出来?” “不是在这里就弄出来。”系统纠正,“他们现在还在温养灵核的阶段,我们要的是用自己媒介帮忙把他们灵核稳定养好,同时,媒介也是一种标记手段——这样我能在完全稳定好几个人之后带你们一块走。” 明白了,送媒介先养好,到时候一块带走完好战力。 陈珩正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纷扰的嘶喊。 佛门清净地,是谁在这里喧哗? 温亭昏昏沉沉靠在沈知川肩上,眼泪把那块布料浸透了。 两个半大孩子在山路上跋涉了太久,温亭胃浅,又容易吐,经常不得不拽着哥哥的袖子示意要停车,然后被沈知川抱下去,眼泪糊了一脸,和头发丝纠缠在一起,狼狈的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沈知川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不耐烦。 他给温亭清理秽物,擦干净脸,喂水漱口,抱着上下,十岁的男孩子还没什么力气,但这小孩愣是脸都憋红了也不肯把温亭假手于人——他谁都不信。 车是邝照京借给他们的,司机也是。 邝、沈两家有点私交,邝照京又是出了名的嘴硬心软,来京城做生意,看着两个小孩那么狼狈,这人一声不吭,但把自己最信任的司机和性能最好的一辆越野车都送了过去。 “你要不……别管我了。” 温亭喝了水,低声哽咽,“知川哥哥……你别管我了。” 沈知川沉默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不会走,亭亭。” 男孩子还是小,眼圈红得吓人,“我只有你了,山上也去,国外也行,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直到你可以照顾自己为止——你现在要我去哪?你要丢下我吗?” “是你该丢下我,知川哥哥!我是个累赘!” 温亭终于忍不住嘶声,“我是个废物!”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爸妈不要我,我家里人不要我,他们连我上山都一句话不问!” 沈知川沉默了两秒。 他到底是孩子,憋不住恼恨,低声道:“明白了,我不重要,所以我跟着你来等于没人跟你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 沈知川半蹲下来,给她系鞋带。 “就算是,我也不走。” 因果 十岁的孩子还没学会花言巧语和虚情假意,因此硬邦邦的承诺砸在地上,即使是童言,也掷地有声。 温亭一时间愣住了。 她红着眼睛看向他,低声问:“就因为在我们家住了一段时间吗?” 沈知川专心把鞋带系成牢固漂亮的蝴蝶结:“你和阿姨把我当人看,贺奶奶和阿姨都说过要我照顾你,我要逃离那里……你需要我,我不能走。” 他抬起眼睛,坦诚地看着她,“你放心,我不会走。” 清晨的山里还有点冷。 远处晨钟撞响,惊起了一片鸟雀。 温亭想说什么,神色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旁边的抽烟的司机脸色一变,很快又放松下来。 司机是粤城人,他把烟掐灭,散了散味道,跟来人双手合十,不伦不类行了个礼。 沈知川这才回头,发现有个年轻僧人站在那里。 清晨的风还有些凉,但东方已经有金光沾染的云层一点点亮起。 僧人的缁衣宽大,衣摆还沾着刚跨过灌木丛的晨露,他垂着眼,手上还在不紧不慢捻着一串佛珠。 木珠相撞的清脆声音响起,他冲三个人双掌合十。 温亭前几天安顿下来的时候,整夜整夜坐在窗户前。 女孩子眼睛里装着烛火。 僧人听不清的念经内容,木门吱呀牵动的声响。 山间鸟雀暮色里归来,蝴蝶经过她窗下又飞走。 万物皆有自由,唯她没有。 沈知川雷打不动三顿送饭,会在旁边盯着温亭吃完了再走——他太清楚温亭现在一点都不想吃的心情,以及求死欲旺盛的心情。 “……真不想吃。” “好。”沈知川从善如流。 然后他硬是一天没吃饭,陪着温亭坐了一天。 到底是年纪小,两个人倔都带着点不服输的意思,到傍晚的时候应该是吵了一架,谁都不服输的样子。 “你吃就行了。” “说了陪你。” 沈知川小时候其实不是很愿意说话,也不会说好听的,经常是硬邦邦撂几个字。 但这话把温亭惹恼了。 她猛地扭头,“等我干什么?” “等我饿死、等我回心转意、等我回去抱着那女的大腿道歉,还是等我带你回去享受荣华富贵?” 她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回不去了,他们不要我!” 沈知川被她吼蒙了。 他有点无措地看着她,但转瞬又垂下了眼睛。 他一步不动,一句话不顶嘴,也没有像温亭期望的那样被气走,只是垂下了眼睛。 他还坐在那里等。 夕阳给男孩儿镀上了一层橘红金光。 像凝固在时光深处、又被遗弃在旮旯里的一尊雕像。 陈珩当时刚和住持念完经,头疼欲裂,被这一道尖利的哭声震得愣了愣。 他和住持走到这里散步,正好听到两个小孩在争执。 “你威胁我干什么呢!我真的不想吃,你让我愧疚吗?!” “我说了我陪你。” “走啊!!我不要你陪!你欺负一个瘸子动不了吗?!” 陈珩阻止了住持想要拦住他的手,仍然选择推门进去。 夕阳照亮了这一隅。 桌上的饭菜还是中午的,两碗米饭,一口没动。 温亭嘴唇很白,沈知川眼圈也是红的。 光球静静停在陈珩肩膀上。 陈珩抿了下嘴唇,推门进来,跟住持行了一礼,然后轻轻把门重新关上了。 温亭和沈知川就是陈珩接过来的,自然认识他。 两个小孩一坐一站,都冲他双掌合十行了个礼。 陈珩倒没什么其他糟心的情绪,只是看着这俩红着眼炸毛的半大孩子,突然想到了远在阳城那俩人,心里头骤然软了一下。 “如果不想吃饭,可以提前与送斋饭的师父说。” 他语气平和,帮忙收拾了一下碗筷。 温亭本以为这位师父会说很多劝她或教育她的长篇大论,此时愕然,微微抬了下头。 而那年轻师父并未看他们,只是眉眼低垂收拾东西。 然后他推门准备出去。 沈知川没沉住气,叫住了他:“师父……那这饭怎么办?” “分予山中鸟雀野兽,或是蚂蚁小虫。” 年轻僧人笑了下,“天地之物归于天地,不算浪费,也可救生灵。” 陈珩知道这俩倔驴得饿两天,但还是忍不住心软加了句。 “如果小施主尚有胃口,不妨喝一点稀粥。” 他笑了下,“若睡不着,也可来听听经。” 半夜的时候,温亭又坐窗前发呆。 她到底晚上喝了两口粥——因为她怕沈知川真跟她一块一口不吃。 但是真不想活啊。 温亭无趣地想。 她纤长的指尖在另一个托起来的手掌上,轻轻弹跃了几下。 一个指尖为轴,手腕轻巧扭动,旋转了大半周。 像在手掌上跳舞的小人。 一个漂亮的“Pirouette”。① 温亭嘴唇抿起来,笑得有点开心。 但在那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什么,唇瞬间拉平。 睡不着,不能动……干点什么呢?接着发呆? “若睡不着,也可来听听经。” 傍晚那僧人说的又出现在耳畔。 夜色愈发浓重,窗外只有虫鸣。 温亭犹豫了片刻,自己有点生疏地操纵着轮椅,决定去大殿看看。 烛火烧的通明。 佛在夜色里仍然眉眼慈悲,金光被烛火映照出另一种器物不具有的温度和光泽。 有人仍然跪坐在蒲团上念经。 系统:你怎么知道她会来? 陈珩:你猜不出来? 系统无言片刻,决定给宿主下载点僧人开示该说的话。 系统:给你发过去了,别露馅。 大殿不好上,温亭只是在台阶下静静望了一会。 正当她想走的时候,那跪坐在蒲团上的僧人回了头。 还是白天那个人。 他好像知道温亭会来。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下了台阶,走过来对她轻轻施了一礼。 温亭不信神佛,却觉得这个陌生人无比熟悉。 即使他什么都没说。 外面夜露很重,僧人推着温亭从旁边的泥土坡上来。 大殿暖和很多,温亭感觉手没那么凉了。 “夜寒露重,小施主该添一件衣服再来。” “我不在乎冷不冷。” “病痛加身,到底是苦的。” 温亭骤然笑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腿,毫不在意撩起裤腿:“你说这个?” 那是巨大的、两道蜈蚣似的疤。 纵横整个白净的小腿。 “那我已经够苦了。”温亭轻描淡写,“不怕冷这一点难受。” 陈珩的手指动了动。 但他只是避开了视线,半蹲下来,把撩起来的裤腿轻轻放了下来。 “都这么痛了的话,还是对自己好点吧……小施主说呢?” “都没人对我好了,也要对自己好吗?” 陈珩顿了顿,“要。” “因果轮回,众生平等,对人对己都要善心。” 温亭仰头静静看着他,“因果轮回,我是种了什么因,才到一辈子都困在这种地方不得翻身的果?” 失去双腿的女孩子在佛前诘问因果。 陈珩看了一眼那些前世因今生果的理论,一句没读。 他只是双掌合十,低声说。 “阿弥陀佛。” 她这些天情绪好像突然在夜里找到了突破口。 佛低垂眉目,眼含慈悲。 烛火跳动。 “爸爸不要这个家,妈妈不要我,家里人都放弃我,贺奶奶也走了,现在我连我最重视的东西都要丢掉……为什么?” 嗓音浸满痛苦。 “我有什么错,要受这个苦?” “我学舞蹈,我只想跳舞。” “……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轮椅上。” “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轮椅上!!!” 她生来是为了跳舞而活的。 温亭只有在舞台上才能挣扎出来那摊让她窒息的淤泥。 她眼里有全然的欢喜,对未来、对自由、对天空的渴望。 但她一辈子、一辈子都跳不出来了。 温亭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里面滑下来。 她摔下来的腿只是骨折,完全有机会痊愈,但她同时摔到了神经系统,导致腿外伤痊愈之后仍然没有知觉。 医生误诊,他们怕担责任。 父母不想看到这双证明家里出了事、让自己颜面无光的腿。 温亭是应该被放弃,被证明“无事发生”的那一个。 陈珩不作一声,听她哭泣。 他扫了一眼,突然发现大殿阴影处似乎有人。 个子不高,很瘦……是十岁的沈知川。 他显然也没睡,而且听了全程。 但男生没有出来的意思,只是躲在阴影里。 哪怕他和陈珩已经视线相接,仍然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出来吗? ——她不想让我出来。 沈知川在履行他的承诺——他只是想陪着她。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只是想陪着她。 温亭哭了半晌,抽噎着问:“你都不知道安慰我的吗?你们和尚不是最慈悲为怀吗?这是在干什么?” 陈珩心想那我也得是真和尚。 他垂眼看她,“小施主好像只想让我听,不想让我说。” 温亭眼圈还红着,却笑了起来:“差不多,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但我心里就是难受。” “那就哭吧。”陈珩说,“我不知道,也不会看。” 温亭声音嘶哑:“你这和尚真奇怪。” 陈珩把身上的手帕递给她:“感恩小施主还愿意和贫僧待着。” 送温亭回去的时候,小姑娘抓住了他的袖子。 “谢谢您。” 女孩子哭过的眼睛清亮,“小师父,您能不能把沈知川送回他的厢房?” 陈珩愣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 温亭声音还有点鼻音,但确实是带着笑意的。 “他不在,我不敢一个人走那么远,也不敢一个人在大殿里——说来惭愧,即使是刚才,我也不信您。当然,现在相信了。” “那你也没说出来?” “他好像不想让我知道。” 陈珩心情复杂。 他曾思索过这二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但好像不必问了。 在最狼狈时见过彼此,互相搀着爬出深渊。 患难刎颈,心腹莫逆。 仅此而已。 之后陈珩和两个小孩关系莫名其妙好了起来。 陈珩念早经这俩人挣扎着起床,在旁边听得昏昏欲睡,温亭好几次脑袋差点栽到沈知川身上,被旁边努力清醒的男生一把扶住。 陈珩浇花、喂鸡鸭、扫院落、读经书,这俩小的基本都是亦步亦趋,沈知川很喜欢那只寺院的狸花猫,温亭喜欢寺院门口那只大黄狗。 有空的时候就一块去山里,什么都说,什么都聊。 兴致上来了,温亭也会给他们讲跳舞时候累成什么样子,手随便一掐就是漂亮的姿势模样,脖颈很长,纤细柔美。 沈知川很喜欢看天空,陈珩因为陈斓的缘故很知道几分,经常拿着根木棍,对着没有光污染的天空比比划划。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沈知川是因为他才喜欢的天文。 因果相生,环环相扣。 日出 山中无甲子,寒尽才知年。 他们在山上待了小半年。 温亭的腿在阴天下雨比预报准时,总是疼得女孩子面目控制不住地扭曲,沈知川暮春还抱着炭盆,就为了给她烧热烤火,让腿不至于那么难受。 陈珩会推拿,教了沈知川不少缓解的手法。 陪不了他们太久,至少能做点什么。 一块看日出日落,一块听经,一起礼佛,一起做功课,偶尔也一起参禅论道。 他很多时候都在自己的系统空间练习和温养灵核,跟着系统学怎么做一个真正的系统。 以及独自去山里,一呆就是大半天。 当然,温亭和沈知川看到的只是年轻僧人手上捻着一串黑檀木佛珠。 那佛珠被手指和血肉的温度滋养,养得珠圆玉润、细腻又漂亮。 他曾用这只戴着佛珠的手撞钟、洒扫、浇花,也会偶尔握着它出神。 系统说温亭受创的灵核已经被温养得好了很多、可以用媒介标记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准备下山了。 年轻僧人在帮他们准备东西。 温亭坐在轮椅上,眼睛很亮。 她耳畔戴着沈知川去山下为她买的玫瑰耳夹,穿了身层层叠叠的白裙子,长头发柔软披在肩背上,腰背挺得笔直。 旁边沈知川戴上了那副带镜链的金丝眼镜。 陈珩觉得这模样眼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阳城遇到他们第一面,温亭和沈知川的装扮。 当时印象是京城来的贵不可言少爷小姐,现在只得见两只柔软的小动物重新披上了带刺盔甲,模拟战无不胜的大人。 缘分妙不可言。 他们曾如此告别,又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此遇见。 温亭:“小师父,您不送我们点什么临别礼物吗?” 她很少笑,眉眼里总像凝了霜雪,此时微微舒展眉眼,恰似冰雪消融后,有春水潺潺汩汩。 系统:你要送…… 陈珩那边已经干脆地褪下了手上那串被他盘得黑亮的檀木佛珠。 他计划很久了。 这里面温养了他小半年用数据流和佛经中的念力提炼的精纯气,足以让温亭睡个好觉,神魂不受惊扰。 陈珩当时还跟系统确认了一遍:“我后面还会见知川,对吧?” 他怕沈知川没有。 “会。” 陈珩放下心来。 “如果有缘,终将再会。” 他双掌合十,低垂眉目,“山水一程,祝两位小施主平安抵达,一路坦途。” “世间若无救世主,不如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救自己于艰难险阻。”① 年轻僧人望向这两个人,“渡自己,亦为大幸事。” 沈知川看着他,表情不明。 他突然问:“小师父,我们走那天,还能一块看日出吗?” 那人只是抬起眼睛,看着他一笑。 出发那天是个好天气。 住持来送,但那位僧人没有来。 等会,谁没有来? 温亭想问什么,却突然忘了词。 她想……说什么来着? 温亭侧目看向身边的沈知川,他好像在等人。 “知川哥?你在等谁呢?” 沈知川又望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我也不记得了。” “大概是在等日出吧。” 来接他们的司机已经到了。 金光沾染的云已经铺满周遭,艳色的红一点一点铺设上色。 温亭犹豫了一下:“那还等吗?” “走吧。”沈知川眼尾带了点笑意,“太阳回跟着我们一路的……只要抬头。” 陈珩退出这副身体的时候,那位年轻僧人冲他双掌合十。 “心系友人,慈悲为怀……施主大善之人。” 陈珩还礼。 年轻僧人看向他,眼里带了一点笑。 “因果相生,环环相扣。死生轮回这么多回,愿施主保持本心,但行前路,莫问前程。” 陈珩:我靠他真的能看出来啊!! 系统:佛家人很多都能通万象的……你学了小半年都没学出来名头啊…… 笑闹归笑闹。陈珩看了一眼界面板上亮起的温亭和亮了一半的沈知川,问系统:“下一个去找谁?” “找我。”系统淡定道,“我自己比较好控制……小时候的宋昼舟。” 京城的冬天很冷。 风往骨头缝里钻。 陈珩被那年轻女人用厚实的大衣牢牢裹住,语气带了点嗔:“少爷怎么还在外头?阿兰给你做了芒果慕斯,想不想吃?” 陈珩:……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又看了一眼此时和年轻女人有点颠倒的身高差。 陈珩:我再也不信你这个穿的时候随机选择得机制了。 系统自知理亏,没吭声。 陈珩往后退了两步,拒绝女人的靠近:“不用了阿兰姐,你帮我把昼舟带进来吧。” 他语气很轻,有一种病态的哑。 阿兰不太理解,但望着这男孩子苍白面容上的坚决神情,仍然应了声好。 那蓝眼珠的小男孩比他矮一点,看着他就开始笑:“哥!!” 男孩脸上还有灰,陈珩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来一张手帕,开始仔仔细细给他擦脸。 “家里的烧烤不好吃,还要自己出去弄?” “是去给你弄糖炒栗子啦。” 男孩眼睛一刻也不错开他,“家里的饭你一点都不愿意吃,上回我说糖炒栗子好吃,你是不是当时犹豫了好久?” 他眼睛弯弯,“我晓得嘞。” 陈珩一时语塞。 他把男孩的领子捋平整好,他把手放在他头顶想重重揉一把,但只是掠过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背。② 这是陈珩穿到这里的第三天。 陈珩发现自己又变成半大孩子的时候已经麻木了。 陈珩:“你们穿的时候选择真的很有问题,有没有能维修的?” 系统一边安抚他怨气快化为实质的宿主一边道:“等打完仗我亲自弄,绝对不再出这种错,我保证。” 但这次穿成的角色是宋昼舟口中那个早死的大哥。 现在的时间线快到被绑架,陈珩已经麻木了自己随机作为主角过往的路人角色存在,只能尽量操纵这副病秧子的身体,让小宋过得好点。 宋昼舟的大哥叫宋昼融。 宋昼融是那位当时和他们在原著世界喝酒的宋楠林的长子,虽然那人确实傻逼,对小宋确实很差,但对宋昼融,是众所周知的好。 ——淋巴细胞白血病,需要脐带血就下跪去求前妻再生一个孩子。 ——受不了京城冷空气,就把总部和家都搬来川城。 陈珩冷眼观察,觉得这位传言中的宋家长子看起来确实是个很好脾气的小贵公子。 宋家下人很亲近也很尊敬他,虽然都不怎么喜欢那个顽劣一点的小少爷,但对大少爷的命令无有不应,也跟着对小少爷好了不知多少。 陈珩:你不会让我去被绑架然后再在他面前被弄死,临走之前给他手上塞个什么东西,表示我们的情谊吧? 真是这么想的系统:…… 陈珩知道他猜中了,冷哼一声:不干。 陈珩:那是小宋,你自个儿不爱惜,我做哥哥的还跟着虐,我有病? 系统强词夺理:你怎么一点都不懂狗血文的精髓! 系统:虐的精髓就在于曾经刻骨铭心,最疼你的哥哥因为保护你而死,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宋的故事——他生来是为了救你,你却因为保护他死了,这才叫痛不欲生! 俩人插科打诨一会,突然都沉默了。 陈珩:可我舍不得他受苦。 陈珩:就像温亭,我当时真的想再往前穿时间线,至少可以挽救她的腿。 陈珩:我不喜欢这本书的设定,从头到尾都是——我舍不得他们所有人痛一点儿。 他声音放轻了。 陈珩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可他们在我眼前痛不欲生了很多次。 所以我也曾在心里痛不欲生了一万遍。 温亭断腿,闻婴被虐待和欺辱,陈斓被抛弃、永远困在阴影里,沈知川反复目睹血///腥///暴///力和强烈的自厌,宋昼舟永远的负罪感。 他当初以为是全员恶人,没想到众生皆苦。 陈珩深吸一口气:如果我改变了这条线,后面我们的世界线也会改变吗? 系统:会,我们的世界不能更改了。 系统:就算你不会被绑架,宋昼融也活不下来。 系统:我知道你舍不得宋昼舟受苦,要么就你别亲眼目睹,咱们趁还没到被绑架的时候送他礼物就离开。 陈珩猛地握住自己的手。 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深吸气,然后轻轻吐出来。 陈珩:……那就这样吧。 宋昼融身体真的很弱,陈珩每天晚上都得按时睡觉,否则就喘不上气、头晕眼花。 他现在终于明白电视剧里头病秧子为什么永远都是一脸愁绪了。 吃不下睡不好,人生必要问题无法解决,要他他也一脸愁绪痛不欲生。 之前做和尚,至少饭够吃,人能自然行走,虽然没有肉也不至于高床暖枕,人至少是健康自由的。 现在…… 他平等憎恨世界上一切活物。 陈珩满脸厌倦地换了睡衣,撩开被子,却发现里面有个脑袋冒了出来。 小卷毛一晃一晃。 “Surprise!” 宋昼舟到底是在英国那边呆了几年,即使在这边父亲强硬要求他说华夏语言,但一些口语习惯经常会忘记改掉。 还得意洋洋:“你被窝里头长小卷毛啦!” 陈珩握着被子的手就怔在那里。 他半晌才笑了起来,把被子给小卷毛围了一圈,卷蛋糕似的卷起来:“让我打包带走?能不能卖掉?” “你好残忍!” 蓝眼睛瞪得溜圆,“怎么能这么对待一只可爱的卷毛!” “都送上门了,肯定处理权在我。”陈珩故意逗他,“我要把卷裹起来带走,然后藏起来谁都不让碰。” 宋昼舟歪着脑袋:“给糖炒栗子吗?” “管够。” “那就走。”小卷毛当机立断,“现在就走。” 陈珩愣了下,笑了起来:“藏起来也愿意跟我走啊?” “我在这里跟谁也不亲啊,我只有你,哥哥。”宋昼舟看着他,眼神坦诚又直白,“你愿意带我走,我肯定跟你走的喔。” 陈珩的笑意顿了顿。 宋昼舟小心翼翼观察陈珩的表情:“又不开心了吗,哥哥?” “又?” “你这几天好像一直都不开心。” 宋昼舟坐回床上,语气怏怏,“好多时候你看着我明明在笑,但我总感觉你快哭出来了——这么难过的话,看见我会不会好一点?毕竟你每次都说,看见昼舟心情会好——不是哄我的吧?” “不是。” 陈珩深呼吸,又认真否认了一遍。 他伸手把这个毛糙小孩的领口抚平,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哥哥看见小昼舟很高兴,不是哄你。” 是恨我自己是个废物。 亲吻 陈珩现在非常清楚命运弄人这四个字怎么写。 他曾对这世界抱有极大的幻想,但在给心爱的女孩表白当天出了车祸,他曾遇到了很好的挚友,却一次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冷眼旁观,造成了太多次的死亡。 他好像一直在面对生离死别。 但他不能说。 他是个成年了的男人,他还背负着要救下其他几个好朋友的使命,他还要回系统空间,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陈珩感觉自己压抑得要发疯。 但他不能说。 他越来越不爱说话,经常能看到他坐在那里沉默半晌,叫的时候抬眸眼神里冷冽淬霜,少年握紧的手过分清瘦,白得触目惊心。 但他仍然兢兢业业走剧情。 陈珩每天都在训练宋昼舟各种跳、跑的体能,观察能力,分析能力和训练能力,严苛得不像那个疼惜弟弟的兄长。 “不行,太近。” “你这个速度,其实滚比较快。” “刚休息过,有五分钟么?” 系统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系统:……他能活下来,原著法则在这里。 陈珩罕见地打断了他。 他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宋昼舟有什么毛病?他冬天心口疼!他着凉伤了心肺,这毛病十几年都没好!他才五岁…… 系统沉默了一下。 系统换了个语气:哥,我不疼。 陈珩也沉默了。 陈珩:……我不想让你们受苦。我才是那个永远被保护的废物。 他看着还在院子里用力跳的小孩。 既然没能力保护他,那就多让他保护一点自己吧。 小宋昼舟自然委屈,但看着哥哥,还是忍下来乖乖照做。 五岁的孩子,如果不是原著法则加持,怎么逃得出来? 可同样的,作者寥寥一笔,有没有想过他多疼……? 陈珩自嘲地牵了牵唇角,只是跟宋昼舟点了下头:“今天可以了。” 他没让小卷毛跟进来,“哥哥今天不太舒服,你自己睡,好吗?” 他没撒谎。 陈珩喝的药很多都有安眠成分,做系统当陈珩穿进去当僧人都没感觉,现在每天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垮下去。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破败发烂的洞。 表面铺盖了好漂亮的繁花和锦被,一点也看不见里面的污糟不堪了。 ……小闻。 他好想小闻。 好想好想抱抱她。 哪怕看一眼也好,做梦也好。 陈珩睡着的时候,手还抓着旁边的被单。 他睡觉很少做梦,一般都一觉到天亮。 但今天陈珩很清楚,他就是在做梦。 因为虚无又混乱,上一秒还在高中教室天台和一群人打打闹闹,这一刻就和闻婴两个人坐在一辆没开的车的后座上。 旁边的女孩唇红齿白,还穿着睡衣,长发散乱披在肩背上,刚睡醒看向他的眼神惊异又柔软。 “……哥?” 是小闻。 那一瞬间,陈珩发现他只需一眼,就知道那是他的闻婴。 是五岁认识,十八岁离开,认识十三年的闻婴。 是他喜欢了很久,喜欢到不敢提名字的心上人。 是他梦梦不到,想也不敢想,牵肠挂肚的姑娘。 陈珩的手抬起来想要靠近她的脸,在要碰到的时候又落下。 他其实平时不敢想她。 因为每次思念,都让他有种近乎崩溃、压根支撑不住的错觉。 他什么都不想管,不想要子神二代的身份,不想弄懂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想被主角联盟的人像狗一样追。 他只想睡醒之后,发现这又是高中一个下着雨的周末清晨。 才七点半,不用晨跑。 他可以自己做饭,给还在睡的陈斓留一份,然后打包另外一份,拎着保温盒给刚睡醒的闻婴带过去。 他心头是软的,是热的,是快要苏醒的春昼。 他知道他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喜欢的姑娘。 一想到她,他就已经开始期待了。 ——他只想要这个。 但陈珩做不到了。 陈珩缩回手,只是近乎贪婪地、仔仔细细用目光描摹闻婴。 那目光深也缱绻,烫得人心悸。 痛都被撕碎了铺开成柔软垫在眼底,玻璃渣都被磨平了棱角,变成了光滑的、不那么规则漂亮的球。 他知道自己在梦里。 因为除了梦里,他见不到最思念的人。 山水迢迢,近在咫尺,可他到不了。 陪不了她接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陪不了她迈向人生的新征程,陪不了她继续长大,陪不了她面对新的困难,陪不了她分享喜悦的每一个瞬间。 他们明明这样近。 他却什么都陪不了、做不到、摸不着。 闻婴从一开始的惊异也渐渐镇定下来。 ……又是一个近乎真实的梦。 但这回他们坐得如此近,近到以为她可以碰到他了。 他眼前的姑娘似乎也在发怔,但反应比他快太多。 女孩子红着眼圈伸手,用力搬过他的肩,恶狠狠拽住他的衣领,逼着他低头。 陈珩压根没反抗。 他一直在看着她。 然后他的眼睛被捂住了。 梦也能感觉到体温吗? 手很凉。 然后凉而软的欺了上来。 陈珩想起了一句旧诗。 是闻婴曾经写在摘抄本上,他看了一眼,不知怎得就记住了。 “便饮东风齐揽月。”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嘴角咸而腥。 分不清是咬出来的血还是眼泪。 但是太苦了,他想。 他们在车后座、血腥气和眼泪里侧着头接吻。 闻婴侧着头不太舒服,挪了挪身体,但被捂着眼睛那位呼吸很重,手不轻不重掐着她的脸颊,让她不能挪开。 而且陈珩越坐越靠后,腰背慢慢变直,闻婴不得不又跟着他挪,从侧着坐的姿势干脆变成了离开车后座,正过来身,半蹲在他两腿中间仰着头。 ……王八蛋。 闻婴不得不用没捂着陈珩眼睛那只手撑在他大腿上借力,膝盖顶在后座的支撑上。 陈珩没摘开捂着他眼睛的手,只是把自己卡着人脸颊的手放开,纯靠感觉,顺利掐住了闻婴的腰,微微一用力把人拎了起来,放在他大腿上。 他从头到尾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但嘴唇没离开过她。 陈珩一向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各个方面都是。 舌尖轻轻扫过闻婴紧闭的齿列,缓慢耐心地舔舐,嘴唇仍然在轻而软地辗转,等对面丢盔弃甲、开城投降。 闻婴气息紊乱。 她被亲得手脚发软,又没有着力点,捂着他眼睛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放开了,有点狼狈地用双手撑在他胸口前。 但陈珩没睁开眼睛。 他只是在齿列松开那一瞬间又用手轻轻掐住她下巴,强硬掠夺和侵吞眼前人所有气息。 力道很重,闻婴的舌头麻了。 她本来就手脚没力气,这下双手都快撑不住,整个人都倚在陈珩身上。 女孩柔软纤瘦的身体整个伏在他怀里,陈珩单手就能抱得很牢。 他差点没控制住想要掐着那把腰往他怀里按的本能。 他们气息交错,头发和眼睫都快碰到一起,彼此发烫的呼吸浇在对方脸上,激起一片炽热的酥麻。 改一下,他也想要这个。 耳鬓厮磨。 亲吻的时候,陈珩感觉到脸上有眼泪。 很烫,不是他的。 和血腥气一起,像岩浆一样浇滚腐蚀他骨皮血肉。 陈珩松开了掐着闻婴下巴的手,轻轻用指腹去蹭她脸上的水渍。 粗粝指腹滚过细腻柔软的皮肉,说不清是谁抖了一下。 闻婴感觉到给她擦眼泪的人用手指捏了捏她耳垂,然后轻轻摩挲了一下。 克制又怜惜。 亲吻间歇,闻婴把头埋在陈珩颈窝里喘息。 那人抱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梦里他唯一说的一句话。 “……乖乖,别为我哭。” 陈珩抱着人的时候,想到了那旧诗后两句。 “春不许,再回头。” 便饮东风齐揽月。 春不许,再回头。 惊醒的时候,闻婴额头渗了一层薄薄的汗。 夜色仍然深,窗外还有风在摇动窗户。 做这种梦,感觉像被离家很久突然回来一趟的狗舔醒了,但醒来发现还是都不在。 闻婴有点崩溃地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发呆。 汗把碎发黏湿了,她抬手想撩开,却想到有人在梦里头一点一点为她拨开散乱在脸上的头发,唇像对待宝物似的一点点印过去,最后珍而重之地落在眉心。 疯了。 梦到和死了半年的人接吻,还他妈在亲的时候哭得满脸都是泪,陈珩那王八蛋非但不停,发现手指擦不完的时候就去用唇吮掉眼泪。 他嘴唇很干,糙得刮脸,但呼吸间仍然是很重的薄荷香气。 真把自己当未亡人啊闻婴。 ……可是你连这个资格都没。 她自嘲一笑,却发现嘴角在牵动的时候有点疼。 ……有点疼? 闻婴那会只是隐隐觉得不对,大概是睡着的时候咬到了,或者最近吃上火的东西吃多了嘴干裂流了血。 直到第二天她洗漱,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发现了红润异常、微微肿起来一点的唇,和绝对不是裂开的破皮。 闻婴不信邪,动了动舌头,发现又疼又麻。 闻婴:…… 她深呼吸两次,然后手掌撑在镜子上重新看了一遍。 好,没有老眼昏花,不是幻觉。 就是破皮和肿了的嘴唇。 嘴角还有一点已经干涸的血渍,那位置一看就不是自己能咬出来或者抿上去的。 手指细细摩挲镜面。 “……操。” 这边陈珩没选择宋昼融的身体醒过来。 他现在自己有独立空间的能力,因此直接避开系统,独立出来精神体进了自己的空间。 年轻人面前现在虚浮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有人表情压抑,脖颈处还有隐隐凸起的青筋。 陈珩眼神沉沉。 他摸到了灵魂体上嘴角干涸的血,也看到了自己现在嘴唇什么样。 什么梦境,能在系统的精神体上留下伤口? 以及他本能就认出的闻婴……会不会是真正的闻婴? 喉咙隐忍地滚了滚。 错过 陈珩把这事略掉了关键部分,告诉了系统。 系统:“确定是真的闻婴?” 陈珩:“我不会认错她。” 系统:“你别给我含糊其辞……怎么知道不是梦的?” 陈珩无奈,给他看了一眼嘴唇的破皮。 系统:…… 他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识趣地在陈珩的眼刀下没敢作声。 陈珩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我确定是梦,但为什么她也在梦里……为什么能在精神体上留下伤痕?” 系统沉默一会,“可能是你们同处一个世界维度,时间线发生错乱……那也不应该啊,这种只会发生在你们同处一个地方偶然的时空混乱,闻婴来川城干嘛?” 闻婴确实在川城。 而且就在宋昼舟家。 她今早戴了个口罩,本来就小的脸被口罩遮了大半,只露在外面一双眼睛。 头发散在肩背上,眼下有青色——看起来没睡好,心情也不怎么样。 宋昼舟识趣没问她,而陈斓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吃辣上火。”闻婴语调微冷。 “你昨天吃火锅就没碰过辣锅那边”这句话没说出来,陈斓就被温亭毫不犹豫地捂住了嘴。 沈知川赞许地看了温亭一眼,岔开话题:“今天出去逛怎么样?顺便买点东西。邝董明天到,也不耽搁。” 平三雪看了一眼发小不愉快的表情,当即点头同意:“好。” 其实这趟旅行起因都一波三折。 闻婴这几个月嗜睡得很,也不肯去检查身体,她心思重又不愿开口,谁能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然后几个人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邝照京找到了他们。 邝总想让他们帮个忙。 闻婴妈妈从国外回来了。 对,就是那位大名鼎鼎,据说在东南沿海商界都是一把手,粤城首屈一指的邝稚京。 也是当时在闻婴三岁铁了心要和闻秋至离婚,到闻婴十八岁仍然不闻不问的邝稚京。 最理智的沈知川沉默了一会,跟邝照京道:“邝总……小闻舅舅。” “我们是闻婴的好朋友,不是她的父母兄长,这种需要见面的事我们一定会先通知她,不可能说贸然答应——那样不尊重您也不尊重闻婴。” 邝照京这才明白他们一脸如临大敌是因为什么,不禁有点想笑。 “你们放心,我不会坑也不会骗我自己亲外甥女。”他语气柔和了一点,“是让你们帮忙提前看一下她的意思,我好跟我姐姐说——阿婴不乐意跟我聊这个。你们都是好朋友,她可能更愿意说一点。” 温亭坐在那盘佛珠,这时候手指才略略一停。 “问什么?她愿不愿意见面?” 邝照京一点头。 他们早年认识,说起来话也比常人不客气得多。 温亭:“明人不说暗话,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少?” 她手指没放下那串佛珠,指尖仍然扣在那颗珠子上,“邝舅舅,我知道你想让她俩坦诚布公聊聊。那那是实打实十五年。” 她语调清冷,“劝会生反感,你不如直接说,让她自己做决定。” 温亭没说的是,如果陈珩在,闻婴肯定会尝试着接受、和过去自我和解——过去闻婴因为这人做出的努力已经太多,就像当时接受邝照京那样。 可邝稚京来得太迟了。 闻婴把陈珩连着曾经的伤痛全封在过去,没人能再撬开那一扇门。 邝照京沉默了一下,被身后女声打断了。 “她给我来电话了。” 闻婴当时也是表情冷淡,乍一看和邝稚京的神态竟然达到了八九分相似。 “不用发愁,我去见她。” 邝稚京不来阳城,她在川城还有个生意要谈,干脆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川城。 川城宋昼舟熟,干脆就带着几个人来了他自己的住所,也就是宋楠林给他的那套房子。 出去的时候闻婴其实心情也一般,但她绝不会扫朋友的兴致,任劳任怨给温亭和平三雪拎包,自己也挑了一些东西买。 三个男生被禁止拎包,但仍然逛街的时候始终坚持离得不算远——他们都怕出事。 闻婴正在一家店旁边的休息室百无聊赖看手机,突然眼前一花,有个少年从她旁边匆匆掠过。 半大孩子,清瘦高挑,眉目生得和宋昼舟有六七分像,回头看向她的琥珀色眼睛里面一片惊愕。 像被打翻漾起涟漪的湖。 闻婴心里猛地一跳,明明不认识这张脸,却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楚急切。 她起身,跟随本能站起身去追。 少年意识到了什么,也本能伸手,苍白的手指间缠绕着一枚翡翠平安扣,两个人的指尖衣袖交错—— 握了个空。 闻婴再定睛一看,那少年已经不见了。 她心里无边的酸楚惶恐,感觉弄丢了最重要的人。 她脸色苍白,随手拽住旁边的一个服务员:“您好,请问您刚刚看到这边一个男孩子了吗?不大,十四五岁,瘦瘦高高,琥珀色眼睛——” “我们是内衣店,这边换衣服的地方男士免进,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男生出没的,这位小姐。” 服务员看这漂亮的女孩子脸色苍白,以为她遇到偷窥狂,握着她冰凉的手安抚,“您没事吧?要不要喝口热茶?或者您要实在着急,我们去看监控?” 不可能走那么快,除非他不是人。 闻婴的唇被她自己反复咬出了一片糜艳的红。 她看着这位好心的服务员,勉强笑了一下。 “不用,谢谢您了。” 她轻声说。 “我大概是,又眼花了吧。” 闻婴拒绝了好心服务员的搀扶,自己跟两个好朋友发了条消息,来旁边露台上吹风。 川城刚下了雨,风很凉。 还带着潮气的风毫不留情地糊在人脸上,像嘲笑的一耳光。 空气终于清新充足,闻婴却只觉得窒息。 她手指颤抖,从兜里掏出装薄荷糖的罐子,想吃一个压一压沸腾狂乱的心绪,却发现当时陈珩装的满满一罐子已经空了。 是了,昨晚闻婴睡得不好,半梦半醒间随手抓起罐子,把那不大的小罐子倒了几粒薄荷糖出来,全塞进了嘴里。 ……她太困了,不知道那是最后几颗。 闻婴盯着空罐子沉默了一会。 她手指收拢,良久,把那罐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碰”的一声。 闻婴转身的时候有点晃,她头晕得厉害,干脆半蹲下来,却发现不远处有双红底的黑色高跟鞋。 很漂亮的款式,脚踝和脚面也很漂亮,感觉像一座漂亮的雕塑。 挺漂亮的,闻婴想。 她没什么心情抬眼看高跟鞋的主人,却发现高跟鞋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她面前。 ……不是姐姐,这种时候最好是别问我也别扶我。 闻婴不太想抬头,但那高跟鞋似乎也没有走的意思。 闻婴隐隐觉得这种出场方式有点熟悉,然后她下一个联想到的就是她那被骂了一顿的倒霉舅舅。 ……她似乎猜到这位是谁了。 闻婴深呼吸两次,抬头。 长卷发,唇红齿白。 眉尾有颗红痣,工笔的美人面溅上了朱砂红墨,像被赋了魂、吸饱精魄,人从画中顷刻因为一颗红痣走了下来,活色生香。 闻婴见过很多次这张脸,在镜子里,在被撕烂的相册中,在邝照京手机的置顶,在她千百次轮回颠倒的梦境中——比梦见陈珩的次数都多。 她保养得很好,和她走的时候相比也没怎么变。 闻婴懒得起身,怨怒应激一概没有,只觉得疲惫。 如果她再小两岁,一定十分忍不了这个仰视的姿势。 但是现在…… 从小到大一身尖锐的自尊和刺已经被痛失所爱的心灰意冷磨平,她只觉得累。 闻婴有点费劲地仰着头,像个耍赖的混不吝,意思似的点了一下:“您好,早到了一天的邝女士。” 今天下午就是陈珩和系统商定提前离开的日子。 他实在忍不了不能更改宋昼舟的命运,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他的弟弟受那种苦。 上午的时候川城在下雨。 宋昼舟想出去玩,陈珩也没反对,穿了身厚点的衣服就陪着去了。 不用练习体能很开心,玩很开心,哥哥陪着就更开心。 ——宋昼舟很开心。 蓝眼睛小孩长得好看嘴又甜,到哪儿都受欢迎,好几家店铺都拉过去塞糖或者摸摸头。 陈珩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 其实这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也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和陈珩本身攻击性不同,宋昼融眉眼轮廓更为漂亮,他更像那位洒脱貌美的外国母亲,又沾染了陈珩本人有点清冷的气质,叫人移不开视线。 但这貌美的少年人只看着他半大的弟弟。 陈珩思索片刻,跟旁边跟随他们来的阿兰说了一句什么。 女孩很快会意,立刻去了旁边的柜台。 陈珩手里很快出现了一枚翡翠的平安扣。 系统知道,那是他宿主选定的媒介。 平平安安。 宋昼舟在前面的蹦蹦床玩,陈珩喊了他几遍没听到,决定亲自过去找这小皮孩子。 他走路很快,也不怎么看过路的人,只是突然有什么感应似的,在路过一个正在搬家的店铺转交的时候,在那个破旧的沙发上看见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的人。 陈珩愕然回头。 那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模样,戴着白口罩,麻花辫固定在头两侧,柔软长发自然散落——一个很漂亮的发型,陈珩在刚穿书的时候学过。 她专注地低头看手机,此时抬起来头,两个人视线交错。 陈珩几乎忘了他现在的身份是宋昼融。 他近乎失魂落魄地伸手,手指间还绕着那枚平安扣。 系统也看到了那姑娘。 别管带不带口罩,几个人在一起这么久,根本不可能不认得。 系统愕然:闻婴? 这声音除了陈珩不可能有人听到。 闻婴就算真看到了陈珩,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而她真的就抬了头,和陈珩直直地对上了视线。 然后抬起了手。 两个人衣袖交错的瞬间,闻婴消失了。 陈珩抬手,抓了个空。 系统:时空波动……好强烈的时空波动。 他震惊:闻婴怎么来川城了,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商场? 但陈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直直站在那里,感觉心肺都被刀绞了一遍,现在碰他一下都能渗出大股大股的血来。 原来不是不许回头。 不是便饮东风齐揽月,是堪笑一场颠倒梦。 ……元来恰似浮云。 兄长 陈珩在原地深呼吸了一会,还是去找了宋昼舟。 他已经没有在原地痛不可遏的权力。 小宋很听话,乖乖抬头让他戴坠子,眼神闪闪发亮。 “我很喜欢这个平安扣,谢谢哥哥!” “喜欢就戴着收好。” 陈珩眉目软了一瞬,手指轻轻拢过他的头发,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只是捋平了小男生的后衣领,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我得换个地方换个任务冷静一下。 陈珩想,我需要换个地方,什么人什么身份都好,我想离开这里。 他快发疯。 系统那边的时空门已经准备好,陈珩和宋昼融慢慢剥离。 瘦瘦高高的少年沉默地看着这个高大的青年,就是觉得他很伤心。 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但那青年主动和他说话了。 “努力活下去。”陈珩低声说,“我救不了你……抱歉。” 宋昼融眉眼间没有一丝意外。 他甚至轻松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活不下去。”他声音很轻,“你在这这么短的时间都能感觉到我身体什么样,我自己不清楚么?” 他含着冷意嘲谑的眼睛在看向宋昼舟那一刻变得柔软。 “是昼舟让我能继续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他眼睛一刻也不错开宋昼舟,“我是他亲大哥,我不喜欢听他们那种‘他是为了救我才生下来’的理论,他是我弟弟,如果要他活,我愿意死。” 那种强烈的死气、又疯又清醒笃定的言论。 陈珩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宋昼融本身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微笑地和他颔首致谢。 陈珩冲他点头,然后转身踏入了时空门。 在他马上要消失在门里的一瞬间,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哭喊。 “哥哥,救命——!!” 陈珩和宋昼融同时抬起眼睛! 那边有人绑住了宋昼舟,用力捂住他的嘴,抱起孩子就飞速往那边跑去! 宋昼融一句话没说,甩开身上的衣服就往那边追。 宋昼融不知道,但系统和陈珩看得一清二楚,那绑匪旁边站着找人的,分明是他们打过的主角联盟里的人! 怎么会,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但是时空门已经关闭,陈珩根本无法回去。 系统已经化了人身,他死死拦住想要再开一道门的陈珩。 “不能去,陈珩,至少现在不能用你真实身份去!” 他语气急切,“他们追上来就不止一个人,这是冲你来的!” “那你呢!!!” 陈珩终于忍无可忍冲他大吼,“那你怎么办!宋昼舟怎么办!” 他双眼通红。 “我就想当一个没心没肺没牵挂的废物,我就想当个冷血的孤儿,我死了就死了!” “你叫我做任务,当了这么多人的哥哥,他们受伤了在喊我在求救我在找我……你让我去哪儿?!我还能去哪儿?!” 陈珩情绪稳定,从不跟别人发火,连生气怒意这种负面情绪都很少。 这是他头一次暴怒。 高大冷峻的青年撕裂了所有压抑的皮囊枷锁,露出獠牙和嘶吼挣扎的内里。 “你不把自己命当命无所谓,我当。” 他语气冷然,“我要救他,去他妈的命运循环不可更改,我至少能让他少受点伤。” 系统始终沉默地看着他。 这时候才微微有了反应,从旁边破开一道崭新的时空门。 “从这边走,我选的他们绑架大半个月后宋昼舟准备逃走的时间线——这条是我们最小可能被发现的。三天,他被陈启东发现,回来救出宋昼融我们就走。” 他眼神冷然,“你不会隐匿,跟着我。” 时空再次被撕裂。 宋昼舟蜷缩在宋昼融怀里,用力握住他的手。 哥哥的手掌冰凉。 宋昼融很小声地和他说着话。 “对,从这边,再往左拐……我教过昼舟的,遇到这种沟怎么办?” 小孩儿脸上都是淤泥和血渍,眼睛却很亮。 “从那边常青的灌木丛过,我能不被人发现的。” “好孩子。” 宋昼融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他懒得管自己痛到发抖的肺腑,柔声说,“一会哥哥去找他们,你就跑——不许回头,听到什么都不许回头,好不好?” 往前跑,不回头。 宋昼舟的蓝眼睛盯着他。 小孩到底能感觉到哥哥的情绪,担心地握住了他的手掌,吹了吹。 宋昼融眼圈红了。 他想起来那个曾经附身他身体的青年说的话。 昼舟活下来了。 ……那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轻轻亲了一下弟弟的额头,然后伸手给他捋平了领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路上小心,昼舟。” 几个土匪拳打脚踢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 宋昼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小孩眼圈霎时间红了。 但是他咬着牙,握着拳头,小小的身体步履坚定,一步都没有回头。 “他喊我跑。” 十五岁的宋昼舟语调痛苦。 而五岁的宋昼舟两眼浸着水汽,满怀着要回去救哥哥的希望,不敢回头。 该回头的。 轮回了无数次的系统站在那里静静地想。 那是他最后一次在这个系统模拟的世界里见到这位真心疼爱他的大哥的模样了。 陈珩隐匿身形来到这里的时候,宋昼舟已经掉进了那个破了冰的池子。 绑匪之所以不着急追这小孩,就是铁自信他跑不出去。 小孩单薄的衣服泡在冰水里,无力地挣扎着。 陈珩顾不得其他,跳进去把孩子捞起来。 他是系统,察觉不到冷热,然而小宋昼舟也看不到救了他的人是谁——他被冻得神志不清,却仍然在上岸被放下来那一瞬间往前跑。 陈珩知道他要走的路线,始终不着痕迹跟在他后边,帮他隐匿了踪迹,同时徒手掐断了一个守门的绑匪的脖子。 悄无声息。 ——因为他不能说话。 血淌在陈珩手指间的时候,他其实没什么道德感冲击,心里甚至没有任何波动变化。 ……有点慢了,不如用数据流勒死。 青年只是抬起手掌,看了一眼指缝里粘稠湿热的液体,没什么表情甩了甩。 几滴暗红色溅到他眼睑下,那双狭长眼睛平白添了三分狠厉,犹如地狱爬上来的俊美修罗。 陈启东就在前面。 陈珩感知到了父亲,却没有任何想要上前看一眼的欲望。 青年突然顿悟了什么似的,用力一掌向后拍去! 巨大的银白色数据流滔天而起,三个埋伏在那里的伏击者全部被击飞! 埋伏在那边准备伏击陈珩的主角联盟的人全部被带出,为首的那个试图反击,被几乎瞬间移动到身边的数据流死死捆住全身,五秒之内勒到眼球上翻。 铺天盖地的光牢笼罩了一切。 上个月还不敢下杀手的青年现在抱着双臂,冷冷睨着这徒劳挣扎的对手,手指微微动了下。 神无情俯瞰人世间。 那个被捆死的主角血浆迸裂,溅了想逃跑那两个主角一脸。 陈珩低低笑了一声。 他在发泄这几个月的怨气和暴戾。 陈珩没有如法炮制,而是松动了一点光牢——在那两人马上要跑出光牢的时候,猛地收拢手掌,滔天咆哮的数据流席卷吞噬,里面利刃似的数据在瞬息之间撕裂了血肉之躯。 冷恹的眼睛一抬,哀嚎声被静了音。 系统始终没出手。 只是到这时候,他才上前扶起又摔倒了的宋昼舟,看着他找到来这边找孩子的陈启东,后退两步,单手抓住了陈珩手腕。 “好了,哥。” 蓝眼睛望着他,语调很温和。 “我们得走了。” 那边宋昼舟已经被接到,小孩一边哭一边指路,完全没看到这边站在山岗上的人影。 陈珩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的黑色眼睛里翻卷的全是近乎狂暴的数据。 然而他在几秒之内居然安静了下来。 陈珩沉默片刻,道:“好。” 两个系统转身正打算走,却被后面的叫喊声惊了一下。 “那两个年轻人!这边危险,别在这边待着!” 年轻警察不放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赶紧回家去吧!” 陈珩和系统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惊愕。 他们隐身,不可能被人看到。 而那年轻警察的声音…… 陈珩怔怔转头,和十几年前的父亲对视。 他们其实长得很像。 一样的身形,相似的轮廓眉眼。 横跨了十几年的光阴,青年已经高大,父亲尚且年轻。 陈珩动了动唇,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冲这边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年轻的陈启东还抱着孩子,愣了一下。 “那个长得和我还挺像……些帅一小伙。” 在所有人都走完之后,树林里又走出来两个人。 兜帽和那个掐着佛偈的平三雪。 “还有最后一个……你打算亲自送他们回去?” “嗯。” 男人低声说,“阿婴见到她妈妈了,有些事情她们可以说清楚。” 平三雪无比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而这边的川城。 闻婴揉了揉眉心:“你的意思是,我的父亲不是人。” 邝稚京垂着眼喝了口咖啡,“你喜欢那后生仔估计也不是人。” “我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闻婴镇定自若收回目光,“我喜欢他而已。” 邝稚京的目光很多时候都是飘在空中的。 她的眼睛比闻婴的大一些,猫儿似的形状轮廓,漂亮明媚,却总充斥着迷离的水汽,有股说不上来的、楚楚可怜又烟视媚行的味道。 但她神情很淡,像凉雨刚洗过的风。 好天真,和她当年一模一样。 邝稚京想。 她曾疯狂地想摆脱她怨恨的阳城的一切,不想知道闻秋至什么时候离开她离开这里,不想看到闻婴一眼——哪怕那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她曾无比虔诚祈祷能平安顺遂一生的孩子。 她很多年无法听闻婴和闻秋平的名字,不能看到小孩儿,也不允许任何人和阳城那边有接触——这是邝照京和邝玉京不能去接闻婴最根本的原因。 她发自内心地怨恨这对父女。 其实也是怨恨她自己。 邝稚京承认她的自私、狠毒和偏激。 因为她在产后抑郁的时候接到了她最不能接受的消息。 没关系,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包括闻婴。 邝稚京这回来,也只是在半年做完了整个商业贸易收尾之后回来,听说了闻婴和陈珩的事,突然决定回国一趟,见见闻婴。 她有一些事情要确认。 邝稚京和闻婴解释的时候发现那女孩子接受得飞快,她唯一意外的是,发现女儿脸上对她没什么怨恨的意思。 所以她不着边际突然问:“你不恨我?” 闻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你在说什么题外话。 ……也好。 邝稚京收回思绪,冷静地喝了口咖啡,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他应该救过你和那小子不少回……我相信你不是没感觉。” 闻婴突然抬头,坐直了身体。 “他没死。” 父母 闻婴眼睛抬起来。 “那个戴兜帽的人么?” “我不知道,我和他离婚之后再没见过他。”她思索片刻,“但既然你心里有感觉,说不准就是他。” 闻婴没搭理这句话,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叠。 她凉声:“理由。我曾亲眼见过他的尸体。” 邝稚京被这女孩子的姿势整得愣了一下。 但她没想过在这上面摆谱,只是有点好笑:“不怕我恼羞成怒,或者摆谱让你告诉我?” 闻婴眼白集中在下方,这样看过去,那双含情眼其实在不笑的时候有点凶戾。 她用那双眼睛盯着邝稚京。 “你来就是说这个的。你也没心情跟我客套。” 邝稚京失笑。 她喝了口咖啡,道:“这故事有点长……我很早之前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不是闻家的亲生儿子。” 闻婴愕然抬头。 他是弃婴,闻家爷爷奶奶在秋至那天捡到的孩子。 听闻秋风已至。 他和弟妹关系并不怎么亲近,很喜欢一个人待着。 但这人生得太好,身高腿长眉目清冽,垂眼抬眸都安静,深浓眼睫像扇子覆盖在薄白的眼皮上,微微一颤都像深秋的风里卷起的叶。 轻而易举就吸引了一大批人的目光,包括邝稚京。 邝稚京来这边算转移——当时是阳城最好的时候,东南沿海最缺的石油这边一桶一桶不要钱地捞,他们来这边就是和当地国企合作,看能不能开一条运往东南沿海的路。 “我大学毕业来这边是为了阳城当时的石油经济。” “我们是大学同学,不算很熟……但毕业后很少有人来这边,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 但他们渊源比这个久,早在大学念书就是同学。 那时候大学生还少,阳城还经济繁荣得让人惊叹,一切都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是最好的时候。 闻秋至孝顺,放弃留校,要回阳城工作,而本来就打算来阳城牵线的邝稚京也跟着来了。他们工作合作上常有往来。 “你父亲是个很心细也很体贴的人。” 邝稚京眼睛垂下来,梦呓似的道。 “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他。” 少年时代有太多可以催生爱情的因素。 夜半加班披上的衣服,因为吃不惯饭菜心情很差,发现有人什么都没说跑了半座城去买的点心,无意间碰在一起的、发烫的、仓促撤开的手指,促成了一项合作拥抱的时候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邝稚京想,她曾是见过爱情的。 是阳城秋天旷野明烈恣意的风,是法国梧桐落叶铺满的街道,是甜得骨皮发腻、让人战栗的糖炒栗子。 是一双温柔又清明的眼睛。 他太好了。 她也想要。 “我跟他表白的时候,他第一次拒绝我。”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心动那人会拒绝她。 他只是用那双清明的眼睛深深地、深深地望着她,然后说:“如果我不是人呢?” 他展示了他的全部。 他说他活不到三十五,他会假死离开这里,他只有这么多年,问她还要不要接受他。 闻婴看了对面的女人一眼。 她低声问:“那你说什么?” 邝稚京笑了起来。 如果现在,邝稚京一定会掉头就走。 可当时年轻气盛的小女孩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你在几年,我就和你好几年——我就是喜欢你,你是谁、要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邝稚京捧着马克杯,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出神。 碧浪翻滚,又是一年好时节。 “少年不识爱恨……” 她低声喃喃。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① 结婚,怀孕,生子。 他们有了可爱的女儿,取名单字一个“婴”。 要都能说放手就放手好了。 情好日密的时候,邝稚京惊觉自己没办法掉头潇洒离开。 闻秋至太好了,好到这个人已经属于她,她还是喜欢得心头发痛。 她眷恋这份甜蜜,依赖那人无微不至的呵护和宠溺,每每想到未来都惶惶不可终日。 她不想让闻秋至离开。 ……怎么会这样呢? 眼泪经常无声无息地浸泡枕巾,一宿一宿失眠成了常事。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有种病叫产后抑郁。② “生了你那段时间我们都是最忙的时候,经济下行,石油枯竭,你外祖家那边让我回去,而他走不了,也顾及不得我……我应该当时有点产后抑郁。” 但这时候闻秋至又是最忙的时候,不仅工作,他还有系统上面的事——他根本忙不过来,而这是邝稚京最需要他的时候。 闻婴很乖,但经常生病,小孩子身体弱,经常会发烧或者喝了就吐,夫妇俩不想麻烦老人单独出来住,但这样就苦了邝稚京,年轻的姑娘经常拖着疲惫的身体大晚上在医院和家里奔波。 她来这里是交涉石油,但石油经济昙花一现,邝家已经在让人和她交涉,要不要考虑带着闻秋至回来发展。 闻婴看着女人面色无波地讲述。 “你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你爸没时间,我经常半夜打车带你出去,整宿整宿不睡觉……很困。” 有一次下班在公交车上睡着了,醒来发现已经是终点站。 而那是最后一班车。 给闻秋至打电话的时候眼泪再也绷不住,转瞬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说闻秋至你快来,这里好黑,夜里好冷。 闻秋至深夜赶来,什么都没说,给她披上外套,擦眼泪,拢好头发后背对着她蹲下来,背着她回家。 眼泪无声无息浸透外套。 闻秋至蹲下来给她擦眼泪的时候,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温柔而清明的。 只是她终于看到了里面藏得很深的悲哀。 他低声说:“要真难受……就回去吧。” 邝稚京搂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 “那你呢?” “……” 她听到了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 像夜里刮过树梢的风。 “我走不了的,稚京。” “我想方设法劝他跟我一起走。” “我不想丢下他。” 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可这世上有太多争先恐后灼伤手也不放开的痴儿。 邝稚京开始尝试劝说闻秋至放弃他假死离开的打算。 干预也试过,但她发现她无法触碰那个世界。 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到撒娇卖痴,到有理有据谈判,到后面情绪越来越绷不住。 “跟我离开这里,不要在阳城了,好不好?” “我走不了的,稚京。” 闻秋至永远都是温柔的,但他总会用那双眼睛看着她,里面有了越来越多愧疚的情绪。 他从不发火,却愧疚于她。 为什么要愧疚,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给了这么好的感情又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 邝稚京到后面有时候会失态大哭。 而他只是抱着她。 “我开始记不清困着他的到底是什么,是父母,是你,还是工作。” 邝稚京揉了揉眉心,“我那会情志混乱,恨得一视同仁。” 邝稚京分不清那怨恨是给自己的还是给闻秋至的。 她头上悬挂着达摩克里斯之剑,她惶惶不可终日,她不知道判决和离开哪一个先来。 年轻的女人望着镜子,发现明媚的脸不知何时变得面目可憎。 暗沉,细纹,失态的模样盘踞这张漂亮的面庞。 她失态打碎镜子,飞溅的碎片划破的却是女儿稚嫩的侧脸。 小姑娘在睡觉,很深,这样也没有醒。 她眉尾的红痣耀眼,和侧脸上的血渍一起在阳光下闪耀烧灼。 这张脸像邝稚京。 而门口还抱着花的闻秋至静静地站着。 他手指尖也淌了一滴血。 是该大吵大闹相互指责的场面了吧。 其实没有。 两个人对视半晌,谁也没说话。 一个人俯身清扫碎片,一个人小心翼翼给女儿上药。 窗外风声大作。 碎片割破手指,闻秋至没当回事,浑不在意接着清理。 然后他听见了邝稚京平静的声音。 “下周去民政局吧。” 她给女儿贴好创口贴,手上还有一枚新开的创口贴,抬眼看着闻秋至。 闻秋至和她对视。 他说好。 当年那个明丽生动的小女孩已经这么大了,贴创口贴的手法却是一点没变。 她上前来,给他细细包好那点伤。 “你记得跟爸妈说一声,我下周三回粤城。” “好。” 闻婴突然想起来当时不知道在哪儿刷到的一句话。 所有的争执、大哭大闹都是为了挽回。 真正离开那次,天气风和日丽,要走的人只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大衣。 连关门都悄无声息。 邝稚京回忆完,简单道:“他应该是有其他事情,和你……和很多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有关系,我偷看过他的笔记。” 她思索片刻,“写得很乱,大多都看不清,只是写过几个名字,你或许认得。” 闻婴:“什么?” “陈珩,沈知川……”邝稚京回忆道,“宋昼舟,温亭,陈斓。” 闻婴愣了愣。 她转瞬想起了什么,追问:“我记得你当时救过宋昼舟。” “举手之劳。”邝稚京道,“他那蓝眼睛太好认,而且我也想看看,他这些年执着的到底都是什么人。” “包括当时温亭和沈知川上山的车,也是我叮嘱你舅舅借的。” 这就都对上了。 闻婴心情复杂,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 而邝稚京也在观察她。 除了一开始那近乎灰败绝望的眼神之外,女孩子冷静、敏锐、精明。 是照京说得那样。 长成了很好很好的人。 她深知自己是什么样的母亲,也不至于有脸面像陈斓他妈那样舔着脸求原谅——做都做了,现在说是不是晚得离谱? 而且她知道闻婴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缺席这么久,就别再贸然参与了吧。 邝稚京自嘲地勾了勾唇,想说点什么告别,却被闻婴打断了。 “那你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邝稚京近乎诧异地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和闻婴对视。 那是一双不太像她的、清明而温柔的眼睛。 像某个别离了十五年的故人。 邝稚京在那一瞬间,内心几乎是战栗的。 你怎么还会关心我呢? 她几乎想问出声来,我抛弃你,我对你十五年不管不问,我知道你十岁差点被人性///侵,知道你流离失所,知道你痛失所爱……可我没回来过。 你怎么……傻孩子,你怎么还会关心我呢? 邝稚京以为自己十五年心冷如铁,什么冷言冷语也伤不到她。 她就是抛夫弃子、贪婪冷血的女人。 可女儿坐在身前,只是问她,你好点了吗。 邝稚京垂眼:“好了。住了三年精神病院,有几年听不得‘闻’这个字……我当时没发作,走了才知道他对我影响还挺大。” 其实不是。 回来的一年多她只是情绪不好,工作不耽误。 直到闻秋至死讯传来。 她头一次知道窒息是什么滋味。 闻婴看着面前眼圈已经红了的女人。 她以为的尖锐、痛恨、憎恶、委屈其实全都没有。 她们好像没有分别那十五年。 妈妈还是妈妈,那个需要爸爸宠着、需要家里人哄着、需要很多很多爱的妈妈。 ……还是另外一个不知所措的闻婴。 她们隔着十五年对视。 “你不恨我吗?” “恨过。但我知道你很苦,你生下我,养了我三年,我们扯平。” 闻婴笑了下。 “恨太苦了,我放过我自己。” “我活到今天需要太大的力气,我没力气恨别人了,妈妈。” 奶奶 闻婴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她十岁被亲叔叔差点侵///犯,被婶婶大骂丧门星,是隔壁陈叔叔救的她;身体发育需要特殊内衣没人帮忙,是班主任给她买的衣服;第一次来例假,血浸了满裙子的时候,是陈珩用衣服给她遮着回的家。 她荒芜寂寞的青春期长满了野草,不曾和母亲分享过一二。 但是她发现她同样不知道母亲那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遇事不喜欢反省,因为大多数将心比心都很痛苦。 但如果两个人都这么苦,真的没必要再揭开伤疤看一遍了。 所以闻婴只是深吸一口气,说,“我活到现在已经需要太大的力气了。” 她现在只是想确认一件事,然后找到解决的方法。 等一个说要来接她的人回来。 陈珩短时间应该是回不去接闻婴。 因为他这会刚用手杖抽了两个人。 老太太银色鬈发,后面的人赶紧帮她举着伞,然后这精神矍铄的老人提起来手杖,往那边两个成年人身上一人重重抽了一棍。 应该挺疼的,陈珩估量了一下,这他妈是实心木头。 陈珩:牛逼。 系统:牛逼。 陈珩:你不要跟着我学脏话! 系统:你先说的!! 陈珩不至于说拿着老夫人身体冒险,但他已经选好了身体的时候,这位老人居然看到了他。 “小伙子,能帮我个忙吗?” 老人笑脸太和善,一不小心陈小伙子就被骗了。 按这位老奶奶的说法,她早年学过通灵术,也会占卜,知道有这么个人会来,也能看到陈珩——她身体尚好,但精神已经越发不济,怕心力撑不起来,希望陈珩附身,帮忙撑着心力,她要去救一个小孩。 陈珩:“谁?” 老人:“沈知川。”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陈珩和老人共用一个身体,灵魂主导权各占一半。 当时太匆忙,老太太急着去救人,他也没细问这是谁的身体,那老人风风火火一催,感觉跟有魔力似的,都会跟着她走。 陈珩还另外占据了一个这个家的下人身体,是老太太要求的,以便他不时之需。 这会老太太不等陈珩操控,借着心力能撑住,先抽了这两个刚扇了小孩巴掌还推搡他的不成器爹妈。 沈知川的父母。 陈珩:…… 系统:…… 陈珩呼叫系统:这位到底是谁? 系统也同样在震惊中:陈斓亲奶奶,那位高龄仍然和晏家老爷子分开、贺家当家人——贺老太太。 陈珩:…… 那位当时收留了温亭沈知川宋昼舟,是真正白月光奶奶那位? 白月光奶奶看起来可不怎么慈和,她保养得体的脸上一片奚落:“老朽今天托大,就替你们爹妈管管你们这不成器的儿女!这样怎么配为人父母!” 她以此为中心,以家教为半径,展开无死角扫射攻击。 那两个年轻男女明显是懵的,但女人似乎很跋扈,冷笑一声:“贺老太太管的忒宽,我们自己家的孩子,难道……” “骂的就是你这不知廉耻的泼妇!” 贺老太太厉声道,“孩子早没了妈,也不求你对他多好,至少一碗水端平,你倒好,碗打碎了都不给孩子一口水喝!” 那女人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脸上挂不住,恼怒道:“我做什么了?他自己弄坏了我们明天要送给晏家的东西,这还教训不得了?!” “你生的那俩亲手把他推下来,孩子挣扎才拽住点东西,你自己孩子手脚不干净,现在反倒过来训我们乖乖?” 老太太似乎知道得一清二楚,声音大语速快吐字清晰,点清事实条理清晰,堪称吵架界一把好手。 “去审审你那俩孩子,还有那几个站在楼梯上不作为的废物,看看监控——哪个都比在这里动个什么都没做的孩子强!” “他话少心眼好不提内情,你就在这里气焰嚣张!” 那男人似乎这才意识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向女人,正好看到了女人有三分心虚的神色,心里电光石火明白了什么。 到底是自己家人,回去再说。 他恶狠狠瞪了女人一眼,压下火气。 男人:“老夫人说得是,可这到底是家事,劳烦您这么辛苦过来……” “不用你领我的情。”老太太软硬不吃,冷笑一声,“我也不是给你们过来擦屁股的,我是来找我们孩子!” 男人讶异,刚想说话,老太太却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她转头看向沈知川,又是一片心疼神色。 “我的乖崽……我心肝肉,怎么痛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喊奶奶?奶奶不能给你做主吗?哎哟我的孩子……” 沈知川显然是认得贺老太太的。 他应该也没想到这位老夫人会为他出头,只是刚才还木然的神色现在转换为了怔怔,不敢置信似的看向这位老人。 “贺奶奶……” 他呜咽了一声。 声音又低又哑,像被抛弃的幼崽。 也确实是幼崽,雨淋得他刘海都贴在额头上,湿漉漉的水渍和血一块滑过尖尖的下巴,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贺老太太心中大恸。 她赶忙揽过孩子,把给她举着的伞举到沈知川头顶上,牵着袖口一点一点把小孩脸上的水渍抹干净了。 陈珩现在就是能量源的作用,他左右无事,就用灵核的力量支撑着老人,以至于她的手不会因为雨水沾湿变冷,寒气浸入体内。 贺老太太显然是感觉到了的,眼神从疼惜也变得柔和。 但该震慑的还是得震慑,老人抬眼那一刻威严又占了上风。 “这孩子我带走了,您二位先学好自己怎么管,再来管我们这么听话的孩子!” 那两人都惊了惊。 贺老夫人喜欢带孩子是京中都知道的事实,但她身边孩子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那几家,宋家那二小子,温家长女,两个孩子身上都绑着继承权,沈家真不算靠前,沈知川又是一等一的不受宠,怎得也能…… 但老太太显然懒得搭理这对斤斤计较的夫妇。 她扫了一眼,看二人似乎没什么反对神色,就搂住一身凉气的沈知川,带着几个人扬长而去。 陈珩皱了下眉,抓紧为老人身上提供一层热源,然后用数据流不着痕迹烘干了沈知川和贺老太太身上的水——太容易着凉了。 一路急行到贺家,陈珩唯一的感想就是老太太身体真好,这步子走得比他都快。 他和系统开始看现在的剧情线了解,老人这边搂着小沈知川,看了一眼旁边跟着她的几个佣人,那几人立刻心领神会。 有条不紊递上毛巾、热水,细心的年轻女佣准备好换洗衣物,领着男孩子去换洗。 但碰到男孩的时候,发现他身上居然是干燥的。 ……这小孩儿,居然没怎么淋雨吗? 沈知川换洗的时候,陈珩被叫了出来。 高大的青年站在小老太太的面前,居然有点手足无措。 他迟疑道:“您有什么事情吗?”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半晌眼底居然有点泪光。 她上前一步,拽住年轻人的手,“在外头奔波这么久,是不是很辛苦?” 老人的手干燥、温暖。 皱纹像有温度的苍老树干,和年轻的手放在一块,有种让人哽咽的柔软。 陈珩愣了愣。 贺老太太笑起来,皱纹一层一层舒展在她眼尾:“我知道,你叫陈珩,对不对?是陈启东和文虹的儿子,陈斓的哥哥……是个好孩子。” 然后她转头,眼里佯怒:“宋昼舟,你小子也给我出来!” 系统怔怔地和陈珩对视一眼。 贺老太太看的分明就是现在隐身的光团。 系统:出不出来?我没查到异常。 陈珩:出来吧。 半晌,蓝眼睛的青年也出现在房间里,两个年轻人个子都很高,一时间原本宽敞的房间竟然也显得有点逼仄起来。 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这么细,又到底为什么能看见系统? 老人看他们面露疑惑,知道这俩人在想什么,笑道:“我受人所托,在这里等两个好孩子,让他们歇歇脚,然后送你们去做你们该做的事。” 她神色柔软而温和。 “现在我还不能说,只能跟你们保证,不会害你们。” 系统刚刚已经检查完了整个贺家大宅,没有任何主角联盟的痕迹,眼前的老人确实是个心力不足衰老的老人,她刚才说话语调平稳神志清明,没有任何作伪撒谎的痕迹。 ……确实是贺老太太,那位养大了这几个可怜孩子的老夫人。 贺老太太看向系统,神色居然是有点欣慰的。 她低声说:“昼舟。” 系统神色有片刻动容。 他确实在封存记忆的时候,以宋昼舟的身份参与过整个原著,对贺老太太很有感情。 此时年轻人微微上前一步,半俯下身来:“奶奶。” “长这么大啦。” 老人另外一个手握着陈珩,这边抬手轻轻触碰他的面孔,微微笑了起来,“不枉我当时天天让你多吃饭,好高的一个小伙子。” 宋昼舟眼圈居然有点红。 但他转瞬就收拾起了神色,笑嘻嘻道:“那可不,他们几个谁也没我长得高!您当时天天夸沈知川吃饭老实,他不还比我低了好几厘米?” “去去去!” 原著中,她在几个孩子不到十岁就心脏病突发离开。 最后拉着沈知川的手叮嘱的也是想尽办法,别让陈斓回这个虎狼窝。 平心而论,几个小的在贺家大宅,确实是最平静、最安逸的时光。 碧浪蓊郁,穿过梧桐的阳光刺眼。 是他难得的安稳梦中乡。 此时老人也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两个人,然后拉着手问了半晌温亭的腿怎么样、沈知川还是不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死样子,又问到陈珩家里如何,陈斓小时候是不是特别皮,快把两个人夸出花来。 时间静止了似的,居然没人来敲贺老太太的门。 只能看到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纱,风鼓胀窗帘,飘荡起饱满的弧度。 陈珩很少有和老人接触的经历,陈启东和文虹的父母都不在了,他当孤儿那十几年也鲜少有老人来,此时略有局促,说话一板一眼,腔调坐姿比上课都板儿正。 “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有的。” “还没谈朋友呀?说得这么紧张。” 老夫人看起来很喜欢他,笑眯眯逗他玩,男生脸上罕见带了几分局促。 系统笑嘻嘻看宿主端着架子,拆他台,“没表白成啊!人姑娘说不准不喜欢木头,让他死活不开口。” 当时伤疤似的事情,现在似乎也能拿出来当笑料了。 “哎哟那可不行!喜欢都是要讲出来的!” 陈珩在后面狠狠锤了系统一把,笑:“我回去就和她讲。” 两个人在后面小孩似的掐架,面上还乖得很。 门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门外有人整理了一下帽子,低垂着眼,唇边似乎也有个笑的弧度。 门外没人动弹,全都静静立在那里。 窗外碧浪蓊郁,阳光穿透梧桐叶。 又是一个夏天。 对峙 这边闻婴并没有闲着。 她本就是来见邝稚京的,这下一交谈发觉其中有太多不对的地方,隐隐觉得陈珩当时离开或许另有隐情。 闻秋至,陈珩…… 那次学校历险又历历在目。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两个人或许真的有关联? 闻婴有种感觉,如果她能弄清楚,或许她能离见到陈珩进一步。 但她来不及想这个,在第二天清晨撞上了更离谱的事。 是平三雪。 闻婴和平三雪亲近了十来年,两个女孩出游一般都一块住。 这回来宋昼舟自然不可能让俩姑娘挤在一块——他声称这种行为十分掉价——给她们俩安排的客房挨在一起。 闻婴一晚上没睡好,早上意外醒得很早。 她发现一贯早起的平三雪居然不在院子里跳绳。 闻婴:? 她觉得不对劲,披着头发下楼,却只见到客厅里正喝水的宋昼舟。 他应该是刚晨跑完回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就穿了个无袖和短裤,水渍顺着脸颊淌下来,喉结滚动,有种结实挺拔的英俊。 宋昼舟:“早。” 闻婴:“早。” 闻婴愈发觉得不对劲,“你没和小雪一块跑?” “没啊,我跟陈斓一块,他出去买早餐了。”宋昼舟也觉得蹊跷,“她是不是昨天太累了?我今天没见她人出门。” 那边厨房里捧着马克杯的温亭听见客厅有人说话,驱动电动轮椅出来。 她腿脚不好,客房在一楼。 温亭:“我没见她进来厨房找吃的,应该是还在睡吧。” 本来晚起一回不是问题,可闻婴就是觉得不对劲。 她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但有种越来越强烈的直觉。 她眉头皱起来,转身又上了楼。 温亭目光追随着闻婴。 她思索片刻,跟宋昼舟道:“你跟她过去看看……小闻不对劲。” 宋昼舟眉头压着,人已经跟上了。 他来到二楼,闻婴正在敲门。 声音不算小,但没人来开。 宋昼舟没有贸然上前,闻婴看了他一眼,拧动了门把手,却发现那门把手转动一半卡住了! 是从里面锁的。 可平三雪睡觉从不锁门。 闻婴脸色当时就变了。 她转头看向宋昼舟,他已经理解了闻婴是什么意思。 他转头跑向另外一个房间,很快拎着那一大串钥匙出来,就这几步路的功夫,宋昼舟就找到了平三雪客房的钥匙,示意闻婴退后,他自己上前。 钥匙顺利插进孔里。 锁开了。 宋昼舟猛地推开门,里面赫然是两个女人! 但这景象已经超出了认知。 平三雪脖子被古怪的白光死死掐着,眼球已经凸出来,脸色明显不好,手脚都在用力挣扎,而背对着他们的那女人长卷发,手上流动着同样的白光,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鼓起来。 “小雪!” 闻婴看清了情况,和宋昼舟一前一后冲进来。 那女人猛地回头看见他们,冷笑了一声。 “不自量力的蠢货!” 她另一只手抬起来,猛地一挥,门“碰”地被关上,在那一瞬间,同样的白光猛地冲他们而来! 闻婴的瞳孔缩小一瞬。 陈珩猛然捂住心口。 系统在旁边叼着个狗尾巴草,悠哉游哉:“你怎么了,这姿势可些娇弱。” 他们俩一半的力量现在留在贺老太太那里,老人觉得他们附身吃力,干脆让这俩大小伙子出来,给了他俩远房外甥的身份,微调了一下样貌,帮忙看几个孩子。 几个小孩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读书的读书,练钢琴的练钢琴,不是很用得上这两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 所以他俩很闲。 比如现在,他们在等小沈知川上完钢琴课,带他去游乐园玩。 陈珩数据紊乱得说不出话。 他缓了一会,听系统絮絮叨叨。 系统把狗尾巴草吐掉,百思不得其解:“当系统A-005就看我不顺眼,过校园剧情沈知川对宋昼舟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带小孩,我怎么还不招他喜欢?” 陈珩大部分时间都在带小沈知川,两个人意外投契,小孩很喜欢他,一口一个“哥哥”教得很亲,倒是对系统有点爱答不理。 很有当时做任务的时候大沈知川的风范。 陈珩这会儿微微缓过来了劲,嗤笑:“你笑人孩子走得慢还光逗人家,人没生你气算好的了。” 系统很冤:“我让他坐我肩上他还不乐意!心细得只够穿线了……也就你做任务会哄孩子。” 两个人有的没的拌嘴了几句。 陈珩突兀道:“你好像在这里很放松。” 系统愣了一下。 青年蹲在他右边,笑了一下,低声说,“我也是。” 阳光给梧桐叶镀上一层光。 他们从死遁开始,一直绷着根弦,一个世界一个世界马不停蹄地赶,前一个世界更是压抑情绪达到巅峰,陈珩情绪失控了好几次。 但在这里,陈珩好像突然就放松了。 系统抬起眼睛,直视那边的阳光。 他不畏惧光感,也感受不到人类“刺眼”是什么样的体验。 “我感觉这里有人守着咱们。”他毫不避讳地说,“不用时时刻刻盯着那帮鬣狗,我要安心得多。” 陈珩到底没有系统时间长,感觉不了这么明显。 但他也有体会,道:“能知道他是谁吗?” “我心里头有猜测。”系统说,“他跟了咱们一路了,但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好像这里是他地盘似的。” “是那个请求奶奶留咱们一段的?” “十有八九。” 系统:“保护人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被人保护……些稀罕。” 他最近很喜欢说话带点方言。 陈珩侧目。 “我怕闻婴他们也会出事。”系统说,“‘宋昼舟’被我在离开的时候剥离系统部分的记忆了,但我给他留了能量屏障——有恶意和其他世界人靠近,他有本能和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他们。” 陈珩沉吟片刻,“我还有其他猜测。” 系统和他待了这么久,知道陈珩在想什么,“那个一直没露出踪迹,但救过你和闻婴的兜帽?” 陈珩点了下头。 “我觉得他就是闻婴父亲——太多线索和细节了。” 系统刚想说什么,他又用手捂了捂心口。 “我总觉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我感觉不到。” 闻婴这边。 宋昼舟手指间刚凝结出一点白光,闻婴就被人一把拽住拉到身后,挥手白光墙面拔地而起,猛地挡住了所有袭来的数据流! 空中发出爆裂一般的声音。 他手劲很大,拽得闻婴胳膊生疼。 但闻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那人长风衣,戴兜帽,个子很高。 有一米八五那么高。 闻婴上一次曾经反复质问自己是不是太敏感太离谱,如今在手指血肉相碰的那一刻,她发现她根本不需要多疑——她是知道他是谁的。 她从头到尾,都知道他是谁。 闻婴曾经很多次幻想,她现在一米六九,穿上鞋怎么四舍五入也一米七多了,跟一米八五相比,差得也不算很多……他还能单手把她抱起来扛在肩头吗? 或者现在,是不是再也不用费劲巴拉仰着头看他了? 她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发出声音。 人大悲大喜或痛到极致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 兜帽没回头,用力握住闻婴手腕,另一只手翻转,做了个很复杂的手势,“碰”一声,墨绿眼睛的桎梏被松开。 平三雪喉管重新可以进入空气,她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而那边的墨绿眼睛已经嗔目切齿。 她近乎怨毒地看着他。 “你怎么……怎么会是你!” 兜帽声音平淡无波:“就是我。” 墨绿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又看着仍然在地上喘息的平三雪。 “你救了她……是你救了她,然后又给她了这样一个身份——他们的至交好友、性命相托之人?” 兜帽抬手,用数据流托起平三雪,把她拉到闻婴这边的安全地带,宋昼舟也被保护起来。 “她命不该绝。” “她命不该绝?!” 墨绿眼睛声音尖利刺耳,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 “她命不该绝,那我就该死?!” 兜帽抬眼。 “操控主神意识,勾结主角联盟的人,打破时空钳制,放纵外敌入侵,对同胞姊妹兄弟赶尽杀绝,伪装成被他们操控的样子反过来利用那帮牲畜……你不该死么?” 墨绿眼睛站在那里,眼睛瞪大,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关节。 那是个很奇怪的神色。 像大彻大悟,也像理智全数崩溃后的绝望癫狂。 她笑了起来:“所以我一直进不来这个世界,不是A-006那东西的保护,是你在这里保护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崽子?你早就守在这里了,是不是?” 兜帽没说话。 他只是叹了口气。无声默认了。 墨绿眼睛眼白却全红了。 她嘴唇颤抖了几次,都说不出来话。 兜帽揉了揉眉心。 “你做得最过分的时候,我也没动手——我到底不是他,我当时诞生的目的就是保证你们几个都活着,你为什么非得让他们几个死透?” “你护着他们,他也护着他们,那你们为什么要让我活着!” 她近乎声嘶力竭。 “我发现她的时候,”墨绿眼睛用手指着平三雪,“我就只有一个念头,让她死,让她死!” 这边的指控其实闻婴和宋昼舟听不懂几句。 但两个人都不是傻子,能从话里面和现在场面判断哪儿安全谁实力强。 闻婴眼神复杂,但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挣开兜帽的手,半扶半抱把平三雪拉到了自己这边。 平三雪手很凉,虚虚握着她。 她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嘴唇轻轻蠕动,无意识说着什么。 闻婴没听清,低下头凑到平三雪唇边:“嗯?” “别管我……你们先跑。” 好友 闻婴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抱着平三雪,用力回握那人冰凉的掌心。 “不会走的……不会走的,小雪。” 她声音轻且坚定。 “我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人……我和他们不一样。” 这墨绿眼睛果然斗不过那个兜帽人。 数据流很快变成了枷锁的形状,绑得她严严实实。 然后被直接扔进了撕裂的空间。 兜帽看起来有点疲惫。 他全程都没回头,此时也只是背着三个或躺或半跪在地上的人说:“这里不会有人来了,我封了声音停滞了时间,除了你们,没人会知道这一段——你们安全了。” 他正准备说句道别的话,然后被定在了原地。 “又要走?” 闻婴淡淡问。 兜帽身形僵住了。 他似乎是想回头的,但一动不动,比雕塑还雕塑。 闻婴还抱着平三雪,看着他没动,低低笑了一声。 宋昼舟和平三雪看得出来闻婴和这人的古怪反应,能猜出来这俩人大概认识。 宋昼舟此时非常识趣,“我先带着小雪走?” 闻婴没看他,眼睛定定留在那个救了他们的人身上。 大概是这会儿听不见,宋昼舟想。 他走过来蹲下,接过闻婴手里半扶半抱着的人,轻轻架起来站不起来的平三雪,想带她先离开这里。 然后被下一句震在了原地。 “这回走多久……到我死才回来吗,爸爸?” 谁? 平三雪和宋昼舟同时看向闻婴。 但闻婴谁也没看,只是盯着那人。 “听到我和妈妈说什么了,还是知道陈珩的事情……我换个说法,陈珩的事情和你或多或少有关,对吧?” 她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掌心,思路却愈发清晰。 “你一直都在,从高一到现在——救下来当时差点被害的陈斓,救被追杀的我和陈珩,甚至陈珩车祸死的时候——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是不是?” 她太聪明了。 她猜得出的东西,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多。 闻婴语速不快,“当然,你的任务和陈珩有关系,所以很多时候可能不在我这边,但这回陈珩能突然真的出现在我的‘梦’里、你突然决定显身、这疯子突然来到这边——” 她下巴点了点墨绿眼睛消失的地方。 “因为你听到我和妈妈说什么了,你知道我知道你没死。” “你和他现在应该在一块,而我阴差阳错也来了这里。” 闻婴自嘲似的笑了。 她揉了揉眉心:“我瞎跑耽误你拯救世界了,是吗,闻先生?” 兜帽凝固在那里似的。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闻婴可以做到对十五年不见、没有赡养的母亲平和以待,是因为她认清当年之后,再未渴望过母爱。 而眼前人,答应陪她长大、陪她去逛超市、看她每一场表演、称赞她每次进步。 然后他“死”了。 如果不想要她,为什么要轻易许诺。 宋昼舟和平三雪看着闻婴的眼圈一点一点红了。 “我十岁的时候差点被人性///侵,你不在我身边。” “我身体发育,需要特殊的内衣,你不在我身边。” “我第一次来例假血浸了满裙子,你不在我身边。” “我发现我喜欢上不能喜欢的人,你不在我身边。” 那一桩桩一件件,说是翻旧账,痛得却是两个人。 “你在我身边……和不在,到底区别在哪里呢,爸爸。” 她那些在心口发霉、在伤疤上溃烂的话,她那些从来没想过再说一遍的话。 她那些疯狂晦暗崩溃了无数个夜晚的念头,她那些生蛆发臭的恨意。 恨意再也溃不成军,泪只汇聚成了一句声音发抖的话。 “你说过你要保护我的,可是你死了啊。” 兜帽终于动了动身。 那是个很奇怪的动作。 他想要转身,脚却牢牢固定在原地。 整间屋子静默良久,久到只能听得到呼吸声。 然后他扯下了兜帽。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 三十多岁,深刻英俊,唇很薄,一点纹路都成了一种另类的味道。 是宋昼舟和平三雪,是所有小伙伴都曾在闻婴书桌上看到过的一张脸。 清明而温柔的眼睛。 邝稚京午夜梦回看到都会惊醒的那双眼睛。 都说闻婴和邝稚京像,但见过这张脸,才知道什么叫神态相似。 一样的眉峰舒展,一样看狗都含情脉脉的注视,一样的不笑唇也翘起来。 但天生笑面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比如现在。 那人唇线平直,很用力地抿住了唇角。 闻婴应该是想笑的,但她尝试许久也只是扯了扯唇,泪珠却从唇角滚落下来。 父女两个隔了十三年对视,一霎那谁也没说话。 十年生死两茫茫。 闻秋至揉了揉眉心,低声道:“知道也别都说出来,我当时怎么教你的?” 他声音又涩又哑。 闻婴眼泪不受控制成串往下落。 她用变了调的声音还嘴:“我爸没教过……你说什么说,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我?” “我爸妈没带我来过这种地方。” 小沈知川有点局促地捏着那张票,为难道。 “对不起哥哥,我真不知道我想要去哪儿。” 系统轻啧一声,和还在思索的陈珩对视一眼,俯身把那装冷静的小子一把拎起来放在肩上,确定他坐稳之后笑道:“那就都逛!” 陈珩看出来这人折腾沈知川的恶趣味,有点无语地扶住额角。 但他垂眼那一瞬也捕捉到了沈知川无措底下的三分惊喜,心里骤然又酸又涩。 来个游乐园而已……这也值得惊喜么? 今天是贺老太太请求,希望带沈知川来游乐园这边玩玩散散心。 还给了他俩一人一张卡,被两个系统大惊失色拒绝了。 钱真的对他们就是数据,不能占这个便宜。 陈珩沉默片刻,没阻拦系统的兴致勃勃,只是换了个规划路线。 “海盗船摩天轮跳楼机那几个你先放放。”他淡声道,“我们去看魔术,然后等天彻底暗了之后去占星台。” 沈知川猛地抬起头。 此时天色不算太晚,春意渐浓,风都烙了温度。 今天是个好天气。 陈珩心细,看到沈知川钦羡的目光流转在那边手腕上绑着气球、手上还拿着甜筒的几个孩子身上,低声跟系统说了句什么,转身向小卖部跑去。 他年轻英俊,肩背连着长腿笔直成青松,站在一众孩子之间格外显眼。 很多女孩儿都看过去,私语间红透面颊。 然后这不苟言笑的年轻人不知听店铺的人说了句什么,方才不自觉还含了霜雪的眉眼骤然软化成了潺潺汩汩的春水。 冷峻的人笑起来格外生动好看,让人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系统看到这边情境,没忍住笑了一声:“招蜂引蝶呢。” 招蜂引蝶本人显然是没有这份自觉的,他拎了个很大的袋子,手上还扯着一只星星气球,长腿一迈走得飞快。 陈珩径直来到系统和沈知川这边,把那只星星气球小心妥帖地系在了他手腕上。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买了个这个,这里还有小吃和饮料,但是得饭点才能吃。”他温和道,“气球好看吗?” 哪里是好看。 他特别特别特别喜欢。 沈知川小脸儿红透了,连忙点头:“好看的!” 然后他意识到没道谢,这才慌慌张张补充:“谢、谢谢哥哥。” 系统冷哼一声:“我背着你呢,怎么不跟我说?” 沈知川瘪了瘪嘴,“你老爱逗我。” 系统正想再得寸进尺逗逗他,却被沈知川闷声闷气地打断了。 “谢谢你……奇奇怪怪的哥哥。” 系统怔在原地。 小男孩儿用力搂了搂他的脖子,语气很认真。 “谢谢你,哥哥。” 陈珩深知这系统变成人之后和宋昼舟一模一样的高攻低防。 比如现在,他满腔的油嘴滑舌一样不顶用,耳朵带着脖子都红了。 数据库十有八九着火了。陈珩想。 “也、也没那么好。” 系统支支吾吾片刻,在陈珩开始猜测他是不是词库也被烧的时候时,他颠了颠小孩。确保他坐稳之后,带着他大踏步去魔术那边走去。 “走!带你过去看魔术!” 年轻的魔术师扮成了小丑的模样,笑容夸张,绅士地冲前面的几个半大女孩子脱帽鞠躬,在年轻的女孩儿红着脸拉着裙摆回礼的时候,手腕一抖,巨大的黑帽里飞出两只白鸽。 沈知川看得呆了。 然后他被魔术师要求伸出手。 有硬物挤压的感觉——然后手上出现了一捧花。 还沾着露水、新鲜漂亮的花。 沈知川有点惊喜地道谢,但魔术师看清他的脸之后有一瞬间怔怔,转瞬笑了起来,让他抖一抖这捧漂亮的花束。 沈知川依言招办,却看到滑落的两道璀璨银光。 陈珩笑了起来,俯身去捡起来那东西,用指腹擦掉上面沾着的泥土,放在手心里给沈知川看。 是两枚造型奇特的硬币。 旁边看到硬币的人发出了一阵惊呼。 “这个是祝福硬币!有这个硬币的,不仅可以坐在最佳的观看点,还可以和魔术师先生互动!” 梳着两个马尾辫的女孩子笑了起来,“你好幸运啊弟弟!还是两枚!” 陈珩挑眉,侧目望过去,正好看到架着沈知川的系统不动声色放下手。 没忍住,翘了翘唇角。 他就知道。 陆续点亮的灯火汇聚成河,淌在每个人的眼睛里,淌在脸颊兴奋的红晕旁,淌在天幕、淌在水里璀璨的华灯之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脸颊红扑扑的沈知川被系统背着出来,然后转身往占星台的棚子里钻。 陈珩看着这俩人如出一辙的疯和痛快,眉目间染上了笑意。 占星台是本地游乐园的特色。 很大的观景台,上面有巨大的望远镜,可以在夜晚看到各种星星——在光污染不严重的情况下。 占星台修建的偏僻,这边也没什么灯光人流,仿佛烟火人间里面被遗忘的一片角落。 但那俩人很是兴致勃勃,对着望远镜一片研究,调试各种各样的角度,看到一个星星就兴奋得击掌,大呼小叫。 陈珩有种他带了俩孩子出来的错觉。 他正想逗逗系统,转眼那一瞬间却看到了拉着孩子的一对夫妇。 ——沈知川的父母。 刚才还带着笑意的年轻人眉眼霎时间冷了下来。 欠揍 那边的夫妇显然也看到了兴奋的沈知川。 两个人脸色一僵,手上还牵着当时推沈知川的小儿子,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珩眯起眼睛,冷冷打量这对夫妇。 不过来是最好,他在心里盘算。但过来他也不惧……别让孩子看见听见什么不好的,就行了。 系统感觉到了这边的情绪波动,抬眼正好和那边人对视,瞬间明白了陈珩为何没出声也没动弹。 他和陈珩默契十足,低头接着陪沈知川玩望远镜,陈珩没收回视线,仍然盯着那边。 年轻人的目光在这段起伏跌宕的时光里变化很大。 从平和内敛到毫不掩饰的侵略锋利,如果以前还能靠温和的眼睛收敛一下他的攻击性,现在是从眼神到面容,都像刚淬炼出来的刀锋。 沈父被这个年轻人盯得背上发凉,加上他本就理亏,并不想过去,但突然手上一松——小儿子看见了沈知川,嘻嘻笑着跑了过去! “尧尧!” 沈知川的后妈大惊失色,想喊住孩子,那小孩却根本不回头。 她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过去的时候,沈知尧已经跑到了沈知川旁边。 系统眼皮半垂,冷冷打量这小孩。 沈知尧当了这么些年千娇万宠的二世祖,哪里会懂得看别人眼色? 他笑嘻嘻地歪着头:“你怎么不和我打招呼呀,大哥哥?” 沈知川这时候才看到他。 脸上兴奋的热度还没褪去,男孩儿表情却慢慢冷了。 “为什么要跟你打招呼?” “你还没挨爸妈打呢,也没偷偷擦眼泪。”沈知尧接着笑。 他仿佛天生不知善恶似的,纯然的恶和骄纵。 “我都没看到你挨打罚跪,也没看到你哭,你也没挨饿……”他盯着沈知川手里还没吃完的东西,突然伸手打掉了那个芝士棒。 这块小天地全然安静了下来。 系统和陈珩一点表情都没了,沈氏夫妇也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沈知尧不在乎都有谁看他,兴奋地盯着沈知川:“哥哥最会节约粮食了,今天为什么不检起来重新吃呀?” “沈知尧!” 沈知川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他耳根重新泛出红晕,这次却是羞耻和恼怒的神色。 他不想……让这两个人看到这一幕。 沈知尧歪着脑袋看着他年纪不大的哥哥。 “你怎么这么大声喊我名字,我听得见呀,哥哥。”他疑惑道,“你怎么还不捡起来?” “哦,没滚上土的东西哥哥不吃。”他说话都不清楚,却昭彰了太重的恶意,“我给哥哥复原一下。” 他的小白牙在夜里闪着光。 然后下一秒,脚重重跺上了那块芝士棒! 系统和陈珩对视了一秒。 两个人的神色如出一辙。 然后下一刻,沈知尧被拎了起来。 是单手拎起来的,提着后衣领,不算紧,但足以恐吓到该恐吓的人了。 沈知尧愣了两秒,尖叫起来。 “你干什么——贱民!!” “尧尧!” “知尧!” 那边刚才还神色尴尬的夫妇此时也惊慌起来,赶忙过来:“你放开他!” 陈珩没什么表情,只是又提高了一点,架在那小疯子提不到他也不会让别人抓回这小子的地方。 “怎么不问问你们干什么呢?”他冷冷嗤笑一声,“别过来碰我,不然我现在就敢把这小子往下扔。” 沈氏夫妇都停住了。 沈知尧却没停,他仍然在尖叫,疯狂挣扎:“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碰我!爸!妈!” 他声音很尖,刺耳得让人头昏。 可是系统和陈珩谁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人。 系统笑了一声,抱着双臂等他尖叫完,“那你现在被我们拎着,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家里人在这儿都敢这么嚣张——这就是沈家教出来的好孩子么?” “那你们两个大小伙子拎着孩子,你们就是什么好人了?!” 沈知川的后妈已经恼怒,“真以为是贺老太太远方表亲,就沾了光敢这么跟我们说话?我们不过来训你们是我们有涵养,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这里放肆——” 沈父则更为直接,向前一步,伸手:“把孩子还给我们,这破地方随你们玩去。” 他语带威胁:“贺家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外姓的毛头小子在外头这么嚣张吧?” 哟。 陈珩和系统交换了个眼神,都笑了起来。 然后陈珩把那小子又提高了一点,表情悠哉游哉。 “你看我敢不敢。” 他懒懒地说。 他手很稳,化为实体的数据流早就交织成了一张大网,悉数围绕着这块天地,确保这疯小子不会掉下去。 但这个悬空的高度还是让沈知尧感到了恐怖的眩晕,他忍都没忍,一秒内哭了出来。 “你干什么你个贱民……呜呜……” “尧尧!” 沈知川后妈脸色煞白。 她这次是真的感觉到了这年轻人敢干出来什么事的疯,正想鞠躬道歉立刻滑跪,但被沈父一把抓住了。 手劲应该不小,因为那女人立刻呼了声痛。 然后她惊惧似的看了一眼这边的丈夫。 她丈夫脸上全是阴鸷。 “道什么歉?”他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我自己家孩子做点什么,关你什么事?” 陈珩瞥了他一眼,眼神很冷。 “那也别管我做什么,一会直接报警吧。” 好典的东亚封建家长男。 自己老婆做了什么、孩子做了什么都无所谓,不能有人冒犯他的“面子”,拿着“父亲”“丈夫”真把自己当皇上看,记不起来大清亡了这回事。 沈知川全程看着这场争执一言不发。 他的手一直被系统牵着,整个人被陈珩护在身后。 ……他从来没被人这样不加权衡、毫不犹豫地偏袒过。 即使这根本不算偏袒,他仍然感激。 陈珩的态度确实吓到了沈知川的后妈。 她顾不上丈夫紫胀的面皮,慌慌张张地看向陈珩。 “这位小哥!别动尧尧,他还是个孩子!” 这话一出,系统没忍住笑了。 但陈珩没笑。 “他还是个孩子……” 陈珩低低重复了一遍。 “那我们知川,不也是孩子吗?” 这话噎得沈知川的后妈说不上来话。 “打自己儿子、让另外孩子旁观,不给他吃东西,或许你们还亲眼看过你们的小儿子毁坏大儿子的食物……” 陈珩低声,几乎不可思议,“多大的仇怨,他是杀你全家了么,要这么对一个孩子?” “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的毛头小子!” 沈父被这样的质问和妻子的“背叛”弄得整张脸紫胀,此时森然切齿,“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 “那老身算不算个人物,能不能管这件事?” 这声中气十足,几个人都朝那边看去。 陈珩刚才就感觉到他的能量源靠近,此时微微勾了下唇角。 来了。 “我要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婴坐在闻秋至的对面,直言不讳,“你,陈珩,刺杀我们几次的人——所有的一切。” 他们被宋昼舟带到了三楼顶的一个小花园里,木质的宽大桌面上摆着几样精致漂亮的糕点,色泽明亮的果汁盛在白瓷杯里,但没人有心情喝一口。 闻秋至沉默片刻,“阿婴,这个不行。” “哦,不能说。” 闻婴了然地点了下头,“你什么也不能说,还有你的任务,那你完成任务的时候要去见陈珩对吧?带我过去见他,这个行吗?” 她很会谈判。 挑的都是最难办的问题,也是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能办到就是纯赚,办不到退而求其次胜率也会大一点。 很简单的小技巧,但是实用。 这个要求闻婴心知肚明是强人所难。 但出乎意料,闻秋至没有立刻同意,也没拒绝。 他只是垂下眼,沉默地盯着那杯果汁。 “现在还不行。” 他低声说,“但很快——如果你真的想,我会带你去。” 闻秋至斟酌着措辞,“我会带你们去,就是你预料的那样,你的小伙伴们。” 和闻婴猜的大差不差。 她嘴角要勾不勾,“所以陈珩当时来,真的是因为我们这些人?我,陈斓,沈知川,温亭……是我们么?” “没办法说太详细。”闻秋至简单道,“我只能转告你想听的一部分——他很想你,不是故意离开,是真的喜欢你,以及他快完成任务了,你们很快就能相见。” 他没说名字,两个人却都心知肚明是谁。 闻婴心情复杂。 她勉强扯了下唇角,玩笑似的道,“不都说父亲看女儿喜欢的人越看越不顺眼么?怎么主动转告我这些。” 然后对面那双眼睛更加悲伤了。 “是他陪着你长大。” 闻秋至轻轻地说,“我没资格指点什么。” “别打感情牌。”闻婴面无表情,“我不想听。” 闻秋至立刻换了话题,“你现在身体没办法进去……太虚弱,扛不住乱流和分割空间。而且那地方不再是安全的了。” 他眼睫微微颤动,“如果你愿意,我带你,或者你们——去另外一个地方。” 闻婴抬眼看向他。 而这边已经是贺老太太的主场。 她冷眼扫过那对夫妇,“我本以为你们改了……这么对待她的孩子,你们对得起阿越么?!” 沈父头一次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 但贺老太太懒得搭理他,冷笑道:“不用说了,这孩子我本想带在身边一段变好,看起来老身又要夺人所爱!” “您这般行事,不怕晏家针对么!” “我们沈氏,跟的到底是晏家!” 沈父猛地道,“我们敬您一声贺老太太,是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您到底做了几十年的晏家老夫人,否则……” “那就让晏家来。” 那位老夫人眼里有雷霆。 “我早和晏家断绝了所有关系。”她轻慢地说,“如今的晏老夫人不是我,老身就是个热衷于带孩子的老太太,你大可不必因此敬畏我。” “但我敢保证,就单凭贺家,你也不敢今天从我这里硬来。” 祖母 这话说得狂妄但笃定,一时间沈父脸色难看得能滴出水来。 贺老太太以木棍触地,“我记得你们最近之所以这么焦躁,是攀不上晏家,拿不到政府刚开绿灯政策的项目?” 沈父愣了愣,语气不太好:“是,您来嘲笑我们抢不上?” 沈家确实是干商业出身,如今正是本家市场的好形势,他们求了太久,急需城西的那块地以及晏家的红利。 沈知川的后妈反应更快,但脸色瞬间就白了。 她扯住沈父袖子,尴尬道:“管城市建设和这个项目核实的,是贺家啊……” 比起涉及军政群狼环伺的晏家,贺家才是真正管城市建设这块大头的地头蛇。 陈珩和系统亲眼见证了气焰嚣张的两夫妇瞬间慌乱的过程。 贺老太太微微一点头。 “不错,这个项目正是老身的外甥女在管。” 气氛有一瞬间的静默。 系统无声“哇哦”了一下。 沈父肠子都悔青了。 做生意的人最会见风使舵,他刚才的倨傲和居高临下立即消失,点头哈腰笑得亲近又谄媚:“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贺老太太微微笑起来,看着他。 “我只是个没权还净身出户的老婆子,沈先生何必跟我客气。” 沈父脸都白了。 这边的沈知尧品不透局面地下的波涛汹涌,看父亲不再替他争执,尖叫着又哭起来:“爸爸!妈妈!” 沈知川的后妈看向这边,神色慌乱,但被沈父一把拽住了。 陈珩没想到这小子又闹腾,险些脱手,惊得他立刻在手上又缠绕了三道牢固的数据流。 外人都尚且注意这边的男孩儿,“疼爱儿子”的沈父却一眼也没看自己的小儿子。 他只顾着连连鞠躬道歉:“是我和贱内管教不严,是我们教子无方……惹着老夫人和两位小哥了。” 他居然是全程在笑的。 陈珩更震惊的是,他居然笑得一点都不勉强,说话也一点都不卡壳,流畅真挚得仿佛出自真心。 和一开始见到那个隐忍又强势的家长差距太大。 贺老太太不动如山。 系统无声叹了口气,用手遮住了旁边全程不发一言的沈知川的眼睛。 这种场面,还是别看到了吧。 他有极高的拟人度触感,能感受到手心里一颤一颤的眼睫,像栖息在他掌心的蝴蝶翅膀,从干燥慢慢变得有点湿润。 零星的水液从蝴蝶翅膀滑落,落到干燥的掌心里。 除了他们,谁也不知道。 贺老太太看到了这个场面,嘲讽似的笑了一下。 不知道谁才是亲生。 她笑道:“我那外甥女和我们知川有缘,很愿意把这方便行给能让他好过的人。” 她用的词是赡养人。 沈父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看向沈知川的眼神几乎是狂热的,“我们是亲生父子,我不就是对他好的人!好孩子,还在你哥哥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啊!” 系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把沈知川的眼睛捂得更紧了一点。 别看了,心酸。 沈父语调更加急切:“好孩子,我知道你这几年受了不少苦,没关系,爸爸给你做主,啊?还呆在那边吗,爸爸妈妈都在这儿,你过来啊!” 他大概是强装出父爱,但肉挤在一起,只觉得狰狞态横生。 沈知川后妈也不太舒服,她一边勉强赔笑,一边极其担忧地望向这边的沈知尧。 陈珩换了个姿势,把这小子单手夹在腋下,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招数,沈知尧居然安静了下来。 而陈珩终于看不下去。 他反问道:“吃剩饭、挨饿、挨打、被弟弟欺负……你知道受了不少苦?” 他那双眼睛直直盯着谁的时候,有种无机质的冷。 “那你之前,干什么去了?” 贺老太太看着沈父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有种被人戳破的恼怒,“关你”堪堪到了嘴边,强行咬了下来——他现在得罪不起贺家的人,不知道这英俊的年轻人到底和贺老太太是什么关系,吃过一次这种亏,沈父自然不想第二次再做错事。 贺老太太却抚掌道:“不错,之前做了什么,也能一笔勾销么,沈先生?” 沈父深吸气,赔笑道:“晚辈愚钝,还请老夫人开示一二。” 这声调压得十足的低,但贺老太太并不吃这一套。 她笑了起来,借坡下驴:“老身年纪大啦,听不得别人跟我道歉说好话,心软,您还是带着您妻儿跟自己家孩子道歉吧……毕竟受伤害的也不是我们,沈先生说呢?” 欺人太甚! 这是要他亲自跟自己儿子道歉,还拖家带口道歉?! 沈父脸上青红交错,面子实在挂不住,拽了一把旁边的女人:“道歉!还有沈知尧那臭小子!” 女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你发疯了?!” 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就算道了歉,她一句话的事,谁知道她是不是拿你开刀给那小子出气?你怎么还真的信了?!” 沈父不是想不到这一层。 但他骑虎难下,沉没成本已经很高,而此时本身尊严就被对面几个人践踏了个遍,他没办法再容忍自己的妻子质疑他。 “让你道歉就道歉!”他厉声道,“你还真什么都没做错了么?!” 这话声音太高,把不挣扎哭闹的沈知尧都吓了一跳。 女人脸色难看,狠狠瞪着贺老太太,又盯着沈知川,目光看起来想把这一老一小撕下来一层皮。 陈珩皱了下眉头,挡在老人面前。 这个把她当疯子的动作更是极大触怒了女人,她看着这个手上还夹着自己儿子的男生,目光几乎烧灼起来。 但孩子还在人手上,她不得不低头。 “知川别跟阿姨计较,啊?”女人勉强笑了下,“阿姨连着你弟弟,还有你爸一块给你道歉……你别往心里去,咱们说到底,还是一家人。” 她很聪明,也非常清楚她儿子是什么德行,也知道自己丈夫是个什么东西,干脆一块代替道了歉。 沈父还算满意,借着这台阶道:“是啊是啊,爸爸知道错了,原谅爸妈一次,我们知川最懂事了,对不对?” 沈知川轻轻拉下了系统遮着他眼睛的手。 他的眼睛在灯火里清清亮亮,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他只是这样深深地看着这一大家子人,没说话。 在沈父终于快憋不住的时候,旁边有女人的声音笑了一下。 还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好说。我知道申报的这家是哪家了。” 年轻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没怎么看那一家子,只是轻轻冲这边笑了声,“姑姑。” 贺老太太眉目舒展,笑着应了声“唉”。 沈家人脸色彻底变了。 不等他们发难,贺老太太就道:“好孩子,我答应了人家,你听见了?” 这话跟耳光一样扇在人脸上。 这种私下交易本就不放在明面上说,贺老太太直接把人带来从头听到尾……不管到底能不能成事,沈家的脸都丢尽了。 沈父看贺老太太的眼神像淬了毒。 但另外一个女人走上前来的时候更是惊到了他。 系统和陈珩在看到她面容的时候也同时愕然了一瞬间。 太像了。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谁的母亲。 那年轻漂亮的女人眉眼弯弯,丝毫看不出在她一模一样的女儿口中发疯偏执的模样。 “我好歹也能算知川一个远方的姨,那不如沈哥把知川给我带几年?陪陪我家的小魔王,也好安慰我那可怜的姐姐。” 她提起来小魔王的时候眼都笑到眯起来,有一种松弛的温柔和幸福。 贺老太太和她外甥女一并笑了起来。 “有你,你家那小魔王过得好得不能再好了!” 陈珩表情复杂。 可他见过那小魔王无助绝望的笑容,见过她冷静地说“我是个站不起来的废物”,听过她在佛堂的嚎啕大哭。 可是…… 可是阿姨,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亭亭昨天还跟我念能不能给她个亲哥哥,我今儿就带回去。”女人笑起来,又转眸看向沈父,“姐夫,您能不能开开金口,让我把知川带回去?” 自此,几个人的童年线全部严丝合缝扣上。 温亭母亲收养沈知川,和温亭青梅竹马,贺老太太带着失去哥哥的宋昼舟,三个小孩阴差阳错成了半个青梅竹马,温母发疯之后,温亭断腿,沈知川带着温亭前往山上寺庙,后赶往阳城。 贺老太太自知身体撑不过去,在沈知川走前叮嘱他别让陈斓来这虎狼窝,同时送宋昼舟离开。 十一二岁落难逃离的半大孩子,在阳城再次相遇。 在陈珩心神动荡的时候,他发现身边的景色居然一点点溃散而去。 人物扭曲定格,模糊成为背景底色,只有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仍然笑眯眯看着他们俩。 系统脸色大变。 但不是那种遇到敌人没有防备的警惕,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惊慌失措。 陈珩成为系统的时间到底短,体会不到很多感觉是意味着什么,只能感受到体内的能量几乎是瞬间就充盈了起来。 而系统知道。 他颤声:“奶奶……” “唉。”贺老太太很高兴地应了一声。 “你可算愿意喊一声啦,小倔驴。” 系统没有眼泪。 可他却体会过无数次这种数据库崩溃坍塌的感觉。 痛不可遏。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奶奶。 “你这回来,很少喊我。” 贺老太太记仇似的点了点他。 “那戴着帽子的年轻人啊,说我是第一个觉醒自主意识的NPC——是这么念的不?你们年轻人术语太多,我这老太婆听不懂也记不住。” 老人笑眯眯地,“他说我的什么功德换成能量,多到已经可以成为系统,问我想不想脱离这里跟他走。” “可我去哪儿呢?这辈子太长了,我就问他,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小孩们过得怎么样?” 她看向陈珩和宋昼舟的眼神一样温柔。 “他跟我讲了你们所有,娃娃才这么小,怎么能受这么多苦?我说我不走了,能不能把这些多出来的东西送给我们孩子?” “他说可以。” “他让我在这里等着,在这里等两个好俊俏的孩子,一个是我养大的小宋,一个是我那孙子的亲哥哥……都是好孩子。” 老人笑眯眯,“我看了,确实都是好孩子。” 所以她借助兜帽人给她的力量,已经退休的NPC老人,学了很久很久,然后亲手编织了一个充满能量的幻境,借助“给她能量”的幌子建立联系,把能量都传输给了两个年轻系统。 陈珩低声:“奶奶。” “唉。” 贺老太太也很高兴应了这一声。 银白色鬈发的老太太笑起来:“你和那戴帽子的年轻人身上有种很像的难受劲儿……好孩子,人生路这么长,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大踏步往前走嘛!” 她眼尾的皱纹像快枯萎花瓣的纹路。 老人想起来当时遇到那戴着帽子的年轻人的场景。 他很高,但蜷缩在一个很小的凳子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失魂落魄。 那是她开的一家馆子,老太太笑眯眯跟老板说了一声,请他吃了碗面。 也是说得一样的话。 “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大踏步往前走嘛!” 陈珩猛地抬头,却只是看见了老人身上不断溃散涌出的数据流。 “只是未来,我这个老太婆就不跟你们走咯。” 重逢 系统上前一步,只捞了个空。 他手指颤抖,刚想说什么,发现旁边还静静站着一个小男孩。 是沈知川。 他手腕上系着宋昼舟和陈珩送给他的气球,眼睛清澈明亮。 “谢谢你们的气球。” 他好像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眼睛里没有苦痛和其他,只是认真看着两个人。 “刚才奶奶跟我说,让你们在气球里留下要告诉我的东西。” 陈珩用力拍了拍系统的肩膀,上前一步。 他指尖流淌出月光似的数据流,瞬间就盈满了整只气球。 “是这个。” 他温和地说。 然后他蹲下来张开手,认真而轻柔地拥抱了小孩。 “去你要去的地方吧,知川。” 他温柔地说,“别回头,哥哥们看着你——大步向前走。” 沈知川笑了。 他很认真地回望,然后用力搂住了陈珩的脖子。 “我会的,哥哥。”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会的。很多很多次。” 小男孩牵着他的气球,大踏步走进了光的深处。 他一步也没回头。 陈珩和系统在虚空里,很久没说话。 陈珩低声笑起来:“所以是我。” 系统抬眼看向他。 “A-002是我,原著陈珩是我,送温亭佛珠的是我,当时庇护沈知川的有我,救你的、保护你的哥哥也曾是我,参与闻婴和陈斓的人是我……” 他喃喃。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 他在这不断重复的时光轮回里,偶然得以窥见过往何如。 不断重复的、一模一样的脸。 一次一次的死亡。 系统、警官、男高中生…… 截然不同的人生。 “捋一下时间线的话,我出了这个‘三观矫正系统’,死于黄昏之战,和他们一块被你原著世界温养灵魂,然后我不知为什么死了……又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待了十八年,死的时候你找上了我。” 陈珩头疼,“我能死这么多回也是不容易……” 系统眼睫颤了颤,目光有点复杂。 “不全是我救了你。”他低声说。 系统试了试,发现这里居然是自由状态,没有禁锢。 他们好不容易有时间复盘,也没有主角联盟的伏击或者监听,干脆敞开了说。 “第一次黄昏之战,你用命换闻婴的命,原著世界,你因为被保护得最好,所以能力温养最成功,当时是最先觉醒系统天赋那个……你发现来寻仇想杀闻婴的人。” “那我会保护她。”陈珩毫不犹豫。 “是。”系统道,“所以原著中的死法其实是主角联盟的虐杀——他们要你死透。之后准备杀闻婴,被闷声不响的闻婴反而骗了过去,她当时看起来特正常,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觉醒了,一直在酝酿发疯……她把他们全部引诱到阳城。” “虐杀,屠了全部来的主角联盟人员。” 系统眼神有点不忍。 “我们觉醒得晚,她当时能量已经很低了,又强撑着一口气,找到合适的低阶世界温养你灵魂,然后直接进入永久休眠。” “但是这群疯子去的太快,又是倾巢出动——他们要让你们俩都死透了才放心。” “我们当时本就温养灵魂不成功……在崩坏的世界走恶人角色,温养会很慢,这个应该是那群畜生恶意操作,强行觉醒只会能量强制削减。” “而且觉醒子神二代能量,强行破界和破坏世界秩序被同时惩罚。” 系统低声说,“那场是碎玉之战。也就是那场战争之后,父神觉得你们都死了。” “除了本来灵核没受伤、觉醒问题也不大的我之外,所有人都陷入休眠状态。” “我调整了十八年,才重新启动‘三观矫正系统’,降低身份等级……去那个世界,见到了注定活不过十八岁的你。” 系统:“这回倒不是主角联盟搞得,是闻婴和我当时能量太低了只能撑十八年。” “我选了原著,是因为这样你可以减少一些当时大家过得都不痛快的遗憾,也可以借助我们自己的系统和机制温养大家的灵魂。” 这故事里略去了墨绿眼睛。 看得出来系统不太想提她。 陈珩目光复杂。 系统却笑了。 “所以那天是我们……对还有闻婴,我们初见,也是重逢。”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默默守护了他太久太久。 然而阴差阳错,他又做了他们不太久的“救世主”。 是佛珠。是星星气球。是平安扣。 是甘蔗。是一个拥抱。是道歉。是被枕麻了都不收回的手臂。 是亲吻。是烟花。是薄荷糖。是白桃香气。是黄昏。是小橘子。是落日熔金。是云南白药喷雾。是相视无言。 是怦然心动,是日久生情。 是因果循环,是久别重逢。 因果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环环相扣,死生轮回。 “那位听了我们说话太久的……先生。” 陈珩高声问,“您能出来了么?” “不是。” 有个温和的声音说。 “我只是想,我该带你们过去了。” 陈斓不可思议地看着闻婴,“所以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会飞?” 温亭就坐在他旁边,不紧不慢掐着那串佛珠。 “我确实看到了,小闻。”她慢悠悠地,“你拉着宋昼舟和小雪——我倒是不在乎你们去干什么,只是没告诉我,有点伤心。” 闻婴揉了揉眉心。 如果半个月之前她看到自己的小伙伴会飞,她也是一个反应。 但现在她会,而且她还不知道怎么解释。 平三雪和宋昼舟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有点心虚。 沈知川眯了眯眼睛,“是不能说吗?” 闻婴咬了咬牙,正想说什么,手腕上那个镯子突然亮起了光。 陈珩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已经换上了黑金制服。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天天传来传去的生活,然后赫然发现这还是自己的身体。 我靠,一键变装。 他转头,发现系统也是这身打扮。 系统见他醒了,立刻道:“你动用一□□内能量……我靠。” 他尾音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但陈珩没注意。 他试了试。 充盈得感觉下一秒就能跟主角联盟单挑。 还是能直接上来就进军老巢那种。 他正想说话,然后被人猛地抱住了。 陈珩暗自心惊,自己警惕性什么时候差到这都反应不过来? 他正想反击,自己的系统身体却突然如实地传感来了身后的触感和香气。 陈珩突然就僵住了。 他浑身僵硬,突然觉得这又是哪个不知名的世界幻境。 但即使是梦,是幻境,他也不敢动。 因为他怕梦碎了。 因为他在梦里,也不怎么见得了她。 而背上的人在轻轻颤抖。 是一种除非身体相触,否则绝对感受不到的颤抖。 温热潮湿的液体一滴一滴滑落下来,砸在他衣领里。 像滚蚀灼热的岩浆,浇得他骨皮血肉都在痛。 他们拥抱过几次,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闻婴都在哭。 ……怎么都在哭啊乖乖。 陈珩默不作声,感觉抱着他的人把脸轻轻贴在他肩背上。 她轻声说:“可是我等了很久,你没来接我,哥哥。” 陈珩声音几乎在发颤。 “对不起……乖乖,对不起。” 他想不出第二句能说的话。 他词库全部报废,拆开只能看得到对不起三个字。 要再往下看,估摸着还能看到我爱你。 陈珩做了好几次准备,才把闻婴的手轻轻掰开。 转身的时候,发现她还是一身睡衣,头发披在肩背,柔软又无措的样子。 头发长了很多,快到腰间了。 黑金制服通体都是凉的金属,贴一会脸就容易硌出来引子,闻婴右脸上已经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红痕,因为哭得眼睛连带着脸都是红的,所以看得不是很明显。 陈珩什么也没说,指尖流动着银白色的数据流,轻软熨帖地淌过女孩儿的右脸。 只消片刻,红痕就消弭不见。 陈珩用指腹轻轻抹掉了闻婴脸上的泪。 粗粝的指腹近乎轻柔地摩挲脸上细腻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但又有种无法形容的亲昵眷恋。 “瘦了。”陈珩低声说,“没好好吃饭?” “还行,我和小雪轮流盯着。”有人的声音响起。 “那陈珩哥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哪儿?” 是温亭。 还有旁边眼泪汪汪但被她拽着才没立刻冲上来嚎啕大哭的陈斓。 “还有这位。” 沈知川冷静补充。 “谁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两个宋昼舟?” 系统和宋昼舟面面相觑。 闻婴的眼睛还红着,也看向了旁边的人。 他们确实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陈珩眼神瞥过系统,正想说什么,却被系统打断了。 “很长,一句话解释不清。”他道,“简单来说,我是他的系统,陈珩被我带到其他世界去做任务了,现在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剧情关卡,你们也需要参与进来。否则我们都得死。” 系统:“其实可以等会再谈剧情……我们还缺一位没有到。你们该哭哭该笑笑。” 他笑着看了陈珩一眼。 陈珩失笑。 但他这会儿确实没心情做解释,他就一个凡夫俗子……他想念他喜欢的人和家人。 陈珩跟闻婴这时候才微微分开一步,然后冲着陈斓歪了歪头,张开了手臂。 “过来吗。” 陈斓确实也没心情听到底为什么,他眼泪哗啦一下出来,什么里子面子去他妈的我哥在那儿呢——然后他“嗷”一声哭了,猛地跑过来几乎是手脚并用抱住了他哥哥。 陈斓的表现显然更外露。 “哥我好想你呜呜……我真的以为你没了或者你不要我们了……哥你知不知道舅舅舅妈都很难过,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难过……” 他一边抽泣一边说得断断续续。 既然不用考虑剧情,不用顾虑这是哪儿,这会儿几个好朋友都聚了过来。 陈珩抱着身上八爪鱼似的弟弟,看了一圈,发现几个人眼圈都是红的,平三雪甚至偷偷抹了把眼泪。 温亭手腕上戴着佛珠,沈知川手臂内侧有一颗星星的纹身,宋昼舟脖子里挂着的平安扣。 现实和过往交织。 他们长大了,变成了很好很好的人。 陈珩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 心里一直高悬、为之痛不欲生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那里了。 荒原上早就葳蕤绿野,花叶烧灼连了天。 他站在里面,仿佛他也是其中一部分。 真好,至少不会再见到他们痛不欲生的样子了。 ……活着真好。 回来真好。 几次生死,淬炼跋涉,辗转痛苦……都不值一提。 心有归处,历苦犹甘。 主神 如系统所料,不到三分钟,就有人来到这里。 还是熟人。 兜帽。 闻婴显然已经见过他,下意识把陈珩拨到了身后。 那是一种又想护着身后人、又不怎么戒备眼前人的放松。 “你干什么?” 她语气熟稔却不见得多亲昵。 而平三雪和宋昼舟却收敛了神色,跟那人微微鞠了下躬:“闻先生。” 温亭和沈知川同时抬头看向那人。 陈斓还挂在陈珩身上,神色却也震撼:“……谁?” 看起来几个小伙伴有信息差。 陈珩目光扫过几人,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 兜帽人镇定自若,摘掉了自己的帽子。 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除了苍绿的眼睛让人出戏,哪哪儿都像个正常人。 但是看到这张脸的人都瞬间清楚了他的身份。 太熟悉的神色和相似的轮廓。 “这是阴曹地府吗……”陈斓喃喃,“为什么我能在几分钟之内看到我哥和隔壁那位闻叔叔……” 不着调的话语松懈了几个人之间隐隐提起来的隔阂戒备。 闻秋至也被这话逗笑了。 他右手按在胸口上,微微朝着几个人鞠了一躬:“各位,让我来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系统世界,主神Z先生座下‘清理者’,同时也曾是闻婴的父亲,闻秋至。” “什么系统世界?” “不是,什么……神?” 几个人全炸了锅。 温亭似有察觉,和沈知川同时抬眸,只不过沈知川若有所思盯着系统,而她看向的方向是陈珩。 陈珩和系统对视一眼。 果然。 陈斓此时跟回忆起了什么似的,惊道:“高一的时候,那个在夜市上救我的、骂骂咧咧的家长,是不是你?” 苍绿的眼睛弯起来,笑着望着他。 “是,我们又见面了。” “我和阿婴以及她的这两位朋友已经见过了面,也在因缘际会之下和陈珩有交集,因此你们之间的信息可能有些出入。” 闻秋至彬彬有礼,语气不快不慢,很是熨帖,一点一点解释。 救命之恩还是旧相识,更何况是闻婴的亲生父亲,还遇到了陈珩。 不管如何,这种熟悉的感觉都让几个好朋友的神色慢慢放松下来。 陈珩皱起了眉,不着痕迹地唤醒了全身的数据能量。 他这段时间常年奔波在打主角联盟和穿越各类世界的第一线,对能量阈值波动极为敏感。 系统和系统的能量阈值是不同的,波动痕迹也不一样,就像鲸鱼彼此呼唤一样——系统判断主角联盟和墨绿眼睛的人就在于此。 他和兜帽每次间歇打照面都感觉他在极力避开他们,也不让他勘测,这回怎么突然这么坦荡……? 他本想和系统眼神交流,可系统居然眼神变直,也没有任何回头看他的意思,陈珩觉得不对劲,试了试数据交流,可系统还是没动弹。 像是一点都没接收到陈珩的信号。 陈珩身上每一个数据都在喊着不对劲。 他咬了咬牙,正欲发难,刚才开始就没说话的闻婴却突然把他和陈斓往后推了一步。 单薄的女孩儿上前一步,独自面对高大的系统,却肩背身形挺直,眼神冰冷,像雨里不曾弯过腰的竹。 她语气也很冷。 “你不是他,他不会这么讲话……你是谁?” “小闻闪开!” 陈珩一声暴喝,手指间翻涌的数据流在闻婴毫不犹豫躲开的时候就劈头盖脸砸了过去,正好和猛地席卷来的铂金色数据流冲在一起,在空中炸开巨大的波浪! 陈珩身形速度、力量阈值早不是人类上限,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抓起来不及跑太远避开的闻婴和陈斓,脚尖一点,带着那两人躲开了余波! 这一出谁也没想到。 陈珩早在催动能量的时候,黑金色纹路就爬满了侧脸,手臂青筋暴起,眼神含冰淬霜,整个人瞬间从无害温和的少年人变成了冷峻锋锐的人形杀器。 “闻秋至”低低笑了起来。 “好强的原始数据能量,真像A-002了。在芥子南天淬炼了一个月,假货居然也能这么强。” 芥子南天…… 陈珩能确定他不是墨绿眼睛那疯子,能量阈值太不一样了。 但是他很强,闻所未闻的强。 既然他不是兜帽,不是A-007,不是子神二代中任何一个,怎么会知道这一段? 陈珩眼神里面闪过一丝惊异,却丝毫没犹豫,眼神扫过几个努力稳住身形聚拢在他后面的小伙伴,手指翻飞结印,猛地向地面砸去! 巨大的、手掌似的屏障拔地而起,把几个人结结实实罩在了里面。 他自己高高跃起,悬浮在半空中。 “真重情义啊。还要抽取这么大的能量保护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人类。” “闻秋至”笑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把跟了你十几年的系统罩进去呢?他这么忠心耿耿、这么苦心积虑为你们好……” 十几年……? 这话是说给他身后人听的。 陈珩的脸绷得死紧,面无表情,手上数据流翻滚,化成了长刀。 巨大的长刀幻影在他身后随着他的动作变换,一起劈斩向了“闻秋至”。 但那几个人压根没受影响。 陈斓、沈知川和宋昼舟表情完全就没变化,三个男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陈珩。 闻婴本来还脊背一僵,但温亭和平三雪同时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谁对我们好、谁真是我们身边的人,大家心里都有数。” 温亭声音镇定,几乎是耳语似的,“别怕。我们都在。” 平三雪笑了下,眼神里有种潇洒不羁。 “都是自己人……我们一直都在。” 他们谁也没高声声援陈珩——笑死人,没这能力并肩作战,还要拉仇恨让人一个人来帮他们抵抗么? 但几个人默不作声聚拢成一团,在何等风浪中也没分开。 系统始终眼神木讷站在那里,不曾动弹。 他能感受到外界的声响,却出不了声。 不管他是对的,系统冷静的想。 这禁锢碧落到黄泉,只有那人解得开。 而一旦把他放进去,A-006想都不用想,以那人的尿性,一定会操控他对那几个孩子大开杀戒。 到时候,陈珩救是不救? 他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是谁了……可惜他妈的真的动弹不得。 系统不甘心,再次试着破除禁锢,然后再一次失败了。 陈珩即使灵核能力强悍、进步飞速,说到底终究是个太年轻的系统。 他感受到了能量近乎干枯时候身体的剧痛。 系统是有痛觉的,但大部分时候对自己是一种强烈警告。 陈珩的脸色迅速灰败,黑金纹路变淡,却不知疲倦似的挥刀劈斩一次一次的数据流。 “闻秋至”看了眼他脸上变淡的纹路,刻薄地勾了下唇角。 不自量力,蚍蜉撼树。 很有天赋,但是个假货……可惜了。 “闻秋至”动了动手掌,铂金色的数据流再次汇聚在他的手心。 清理垃圾,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 他正欲动手,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一系统打断了。 “‘清理者’阁下!” “怎么?” “闻秋至”不耐烦回头,苍绿色眼睛里有近乎暴戾的杀意。 那小系统显然吓了一跳。 但他强撑着惧意,仍然道:“外头A-007大人要见您……” “没说了我在忙么。” 他语气森然,“这点事都办不好?” 那系统显然更恐惧,但语速不快不慢,居然仍然保持一个很冷静很恭敬的状态。 “说了,但A-007阁下说立刻就要见到您——她说您把他们之间的联系都切断了,没办法和您对话。” “闻秋至”轻“啧”一声,收回了手掌里涌动的能量。 他心念一转,似乎改变了什么注意似的笑了下。 “这样也好。把这几个小假货关起来,用他们把那个在外头的叛徒引回来,再一块慢慢算账。” 他一合掌,猛地一拽,陈珩强忍着没发出痛呼,但被一双无形的手生生拽了下来! “珩哥!” “哥!” “陈珩!” 被拉在保护罩里面的几个人都惊呼出声。 陈珩落地的时候还堪堪滚了一圈降低冲击力。 他脸色灰败,里面的数据库叫嚣着能量告罄,而刚和他对峙的“闻秋至”看起来仍然轻轻松松。 陈珩撑着手臂起身,又重新站起来。 他能感受到这个空间被迅速封闭起来。 “先暂时保存好你们的命吧。” “闻秋至”笑了起来,“死之前抓紧叙叙旧,我把你们的好系统给你们解开……啧,一群多事的废物。” 他手微微一动,系统猛地一松身体。 然后陈珩和系统同时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能量库被锁上了! 能量罩瞬间消失。 灵核能量这个东西和池子差不多,可以汲取外界,也可以进行使用。 然现在就相当于有人在池子上面该了个特殊材质的盖子,只准进不准出。 系统还被禁言,只能跑到陈珩身边扶起来他,用那双蓝眼睛死死瞪着“闻秋至”。 “闻秋至”似乎是被这样的目光看愉悦了,笑得居然有点宠溺:“我的孩子,你现在悔过,我也不是不能允许。” 悔你的罗圈腿儿! 系统只恨现在不能说话,连忙检查陈珩的身体状况。 “闻秋至”也确实没时间和他们纠缠不休,指尖一挑,整个空间被全部封闭起来。 他随意地一挥手,自己走了出去。 那小系统也跟着踏进光圈。 系统这时候禁言才被解开。 他怒道:“他妈的……他不是被A-007挟持了吗,这怎么看起来两个人狼狈为奸的?主神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听子神二代话的地步了?” 这时候几个好朋友也都跑上来,沈知川推着温亭站在靠外的地方,闻婴不太敢碰陈珩的手,被他一把握住了。 没有人的体温。 闻婴想。 陈珩猛地咳嗽。 他脸色很差,低声道:“这是……主神?” “是。” 系统恼怒道,“我刚想出声提醒你们,就被他封了五感,糟老头子了玩这么脏……” “我感觉他神魂不在家。” 这话不是出自他们两个任何一个人之口。 是平三雪。 她正蹲在闻婴旁边,开口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她身上,而小菩萨只是眉尖微挑,把话接了下去。 “不知道你们这个是什么体系,但他和你俩应该是一个道儿的术法吧?我看不到他身上有你们俩身体里那个隐隐发光的东西。” 她皱了下眉头,仔细回忆。 “感觉像……一片被锁起来的混沌。” 识海 “你们这个主神……都神了,应该很厉害吧,但我感觉他好像缺了一半,所以也没那么厉害……懂我的意思吗?” 平三雪比比划划,“他现在是缺了一半还混沌不清的东西……就像人三魂七魄一半不在家,卫气不足①,是不是特别容易被邪魔入侵?” “就这个道理。” 几个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是惊异和赞赏。 闻婴知道她发小家里头爷爷奶奶都会点玄学,奶奶好像还是位居士,并不意外于此,笑起来跟她比了个拇指,语气轻快:“小雪牛的。” 这个理论闻所未闻,但系统和陈珩都震惊地看了彼此一眼。 这样说…确实可以解释一些疑惑,比如为什么高高在上的主神会听他创造出来的子神二代的话。 但这操纵看起来可不太成功。 “闻秋至”做这一切感觉根本没和墨绿眼睛商量,两个人的语气看起来也不怎么好… 陈珩心里百转千回。 如果这样,主神都被操控夺舍,这个世界不相当于群龙无首? 可他明明打不过主神——这都算很委婉的说法,他们之间力量悬殊得可怕,可当时为什么光是陈珩就能重创墨绿眼睛?② 陈珩思索片刻,干脆把这件事摊开跟他们讲:“我打不过他,可我和系统……呃,这位,我们俩曾经重创过操纵他的人,这怎么可能?” 平三雪思索了下,道:“这不难。傀儡师不一定有傀儡强大,甚至可能会千百倍强于傀儡师……傀儡师不靠武力,他只需要依靠那根线。” 系统皱了皱眉,点头。 “如果长期隐晦侵入数据库,子神二代不是做不到这一点。” 平三雪补充道:只要是灵异力量,原理应该大差不差——所以你俩能不能跟我们详细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陈珩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珩脊背一僵。 他心里隐约还有刚才“自己有秘密隐瞒了大家十几年”的心虚感,刚才主动一直思索这些就是为了不胡思乱想,此时更是有点不知所措。 他和闻婴还拽着手——这俩人默契地把那次亲吻抛在脑后,但身体上都不由自主更进一步,特别渴望肢体接触这类亲昵。 闻婴此时抬起了眼,然后手指不动声色一根一根塞进了他指间,温柔又强势与他十指相扣。 陈珩指腹拟人度极高,甚至保留了他作为人时候的茧,和细腻的手指接触的时候,两个人齐齐战栗了一下。 但谁也没放开。 “我看到你那两本笔记了,和陈斓也找了很多东西……哥,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我不在乎。” 她声音很淡,里面却含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温和。 “他们也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的。” 温亭很轻地笑了下,沈知川在陈珩看向自己的时候点头。 陈斓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平三雪神色轻松,宋昼舟和系统坐在一起,两双一模一样的蓝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像两对蔚蓝色的宝石。 系统:“主神都出问题,他的法则不适用了……子神二代的事情也能提,你说还是我说?” 陈珩感觉自己溺在水里。 他曾经丢失所有,又在一夕之间捡了回来。 而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他低低地道:“我来吧。” 从哪里讲起? 说子神二代,说芥子南天,说一次一次的生离死别,还是一个人的荒原? 陈珩看向闻婴。 这是谁也没料到的缘分。 那双眼睛曾让他想起春昼,精怪,山鬼和朝生暮死的蜉蝣。 现在就连偶然想到,都觉得柔软一片。 他轻轻回握了下闻婴的手。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在你来这里的第一天,你四岁的时候。” 这故事太长,系统还在不时补充。 陈珩感谢系统身体不会口干,但他在讲完之后来不及惴惴不安,眼前猛地一黑。 “陈珩!” “珩哥!” “哥!” 晕是不会晕的,系统晕等于进入休眠模式。 但是陈珩确实感受到身体里越来越大声的能量枯竭警告。 ……怎么会这么严重? 陈珩来不及思考,但系统已经发觉异常。 他现在同样无法使用能量,但这人到底长年当子神二代,一看他脸上变淡的纹路和没办法维持拟人度的神态,就猜到了大概。 “怎么会消耗这么多能量?” 系统皱眉,“你到底当时使了多少跟他对峙?!” 闻婴只是看了一眼系统,抿了下唇。 她不会发火或者呷无意义的醋,她只是…… 为什么她没有力量。 既然都是子神二代了,既然都是灵核了,为什么她没有力量? 陈珩扯了下唇:“全部。” 差距太大,对方杀机又重,他只能把全部淬炼和吸收的全押出来做一场豪赌。 系统脸色瞬间难看。 他狠狠瞪了陈珩一眼,试了几次,到底没办法挣脱。 蝼蚁当车死在车辙里,蚍蜉到底无法撼树。 和创世的主神挣扎……又怎么可能“赢”呢? “得出去。” 系统突兀地说。 他眼睛亮了又灭,里面却仍然有一线星火:“这种术法只能禁止我们自己使用,不会阻挡我们吸收……他只是不让我让渡,但只要出去,你就能吸收整个芥子南天……不,你能吸收整个诸神王座的能量!” 几个小伙伴刚听过科普,又都是万里挑一的学霸,自然知道芥子南天和诸神王座指的是什么。 温亭皱了皱眉:“怎么才能出去?你们俩都用不了术法。” “求助也肯定没用。”陈斓补充,“他刚才如果是真想让咱们死,现在我哥有事,那个主神绝对会袖手旁观。” 沈知川沉默了下。 然后他突兀道:“那个进来通知主神的系统……是不是有点眼熟?” 他们当时离得很远,又隔着影影绰绰一层保护罩,看不清那人很正常。 但是任务世界的人,怎么会见过系统? 陈珩和系统对视一眼,数据库同时开始倒带。 能量不使用出来,自己用还是行的。 然后两个超高速的数据库同时定格在了一张脸上。 陈珩:“……” 系统:“……” 系统抬头,真挚地给沈知川比了个大拇指。 沈知川仍然不太适应两个“宋昼舟”这回事,此时更是有点别扭:“你干什么?” “太牛了哥哥。”系统真诚,“你是破局的神。” 陈珩不管这故弄玄虚逗人的王八蛋,看闻婴也坐直了身体,咳嗽了两声,安抚道:“是凌然。” 是那个……曾经为了做英雄,为了保护别人,魂飞魄散的少年。 凌然头疼地站在门口。 他对面的人一头红发,眼睛亮的吓人:“你说真的……他们真的都来了?” “是,但您别想着绕过我自己进去救他们。” 凌然一眼看透上司在想什么,冷哼,“您说A总管是个不顾自己性命的疯子,我看您也不遑多让,跟A-007阁下公然叫板,还被主神罚了那么久,您总之别想。” 他声音镇定,却意外带了一股温和的味道。 “他们也曾和我有过一段缘分,我也是因为他们才得以来到这里……您放心,我不是白眼狼,我会想办法救他们。” 他不是追着要做英雄那个敏感尖锐的少年人了。 但他仍然会选择救人。 这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和执念,也是救他出阿鼻地狱的唯一途径。 “谁让你保证这个!” 红头发系统气笑了,“在你心里头,你老板就是只记得救自己朋友、不顾下属、一位冒进的神经病?” “保护好自己!” 他望着那片被封存的空间,神色有点动容。 “我也会努力救他们出来。” 凌然被他说得愣了愣,转而笑了。 他眉眼似乎长开了点,那股清秀的阴郁已经散开,变成了温润安宁的模样,但又有少年人的赤诚与干净坦荡。 而这边陈珩的状态委实不太好。 他脸上的黑金纹路褪色到快看不出来的地步,仔细看像爬了满脸扭曲诡异的黑色血管,有种诡艳的、赛博朋克似的漂亮。 但绝不是好兆头。 那是他生命阈值的象征之一。 系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们俩来的时候换上了子神二代的服饰,有了子神二代生命体征的表达方式,但能量却一点没多。 他有点焦虑,数据库飞速运转,但仍然未想到很好的解决方法。 闻婴心里那根弦已经快绷到了极致。 她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地反复去看陈珩。 陈珩现在显然已经不太清醒,但在闻婴每次看向他的时候,他都能很精确地看向她的方向。 唇无声地翕动。 说的是“我在”。 闻婴险些没憋住眼泪。 陈珩明白闻婴在害怕什么。 她上一次刚刚看过他的“死状”,又听了这么多纠葛……她怕他死。 怕陈珩再一次死。 那确实是闻婴的梦魇。 但她更忍受不了的,是心爱的人生命体征在眼前一点点流逝,她却无能为力。 闻婴痛得呼吸都在发颤,表情却仍然是镇定的。 一如她刚才那样。 不能哭。 不能表现出来一点、一丁点的难过和崩溃。 她已经十八岁……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别再像个无能为力的小孩儿一样哭哭啼啼。 闻婴一直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恐慌和悲哀,发现无能为力之下的怒意却越来越重。 为什么会一直被这群人牵着鼻子走? 为什么一直当被人抛下、被人算计的玩意儿? 为什么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为什么她没有力量? 胸中有怒火越烧越大,她面上却波澜不惊。 没有握着陈珩的那只手慢慢攥紧,长指收拢。 系统不断地思索,宋昼舟、沈知川和陈斓在讨论怎么求救凌然,平三雪和温亭一左一右陪在她身边,两个女孩儿明白闻婴在慌乱什么,安静地陪着她。 闻婴和陈珩的手指始终相扣。 温亭率先发觉了不对。 她几乎是惊愕地去拽闻婴,却发现自己手指都在不对劲的发抖。 平三雪本来手撑着额头,指尖一直在掐着,几乎是同时也看到了异样。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的眼睛里都是震惊。 说任务对象、子神二代,他们心里,自己始终是个“人”。 即使看到了陈珩和那主神的对决,但陈珩毕竟在他们眼前死过一次,他身上发生什么,冲击力都会小一点。 更何况平三雪都不是任务对象。 但当真正目睹异变的时候,两个人都收到了极大的冲击。 闻婴原本漂亮干净的侧脸上,烙印了和陈珩侧脸上一样的黑金纹路。 少一点,也更诡异更精致。 那黑金色几乎是在熠熠生辉的。 “纹路亮度代表能量充盛程度”——刚才系统的科普响彻在两个人耳边。 这纹路色泽和亮度比陈珩一开始只明艳不暗淡。 陈珩也看到了女孩子脸上的变化。 他瞳孔放大,轻声喊了句“小闻”。 而闻婴没回话。 她两眼直直望向虚空里一个方向,似乎在出神。 陈珩有点急,又喊一声:“小闻!” 这一声很响,惊动了其他几个人。 平三雪和温亭都在晃闻婴,她却听不见似的,老神在在保持那一个姿势。 系统皱起眉头,起身过来看她:“怎么脸上突然就出来纹路了……” 他话还没说完,声音就顿住了。 因为闻婴望的那个方向,骤然撕裂开了一道缝隙。 原本晦暗的空间被瞬间照亮,近乎疯狂的能量涌动进来。 能量化为漂亮的银白色数据流,狂暴地涌进来,扑向陈珩和系统,浸润他们的身体和数据库,更多疯狂的能量则越过二人,朝着闻婴扑去。 但当那些狂暴的能量要扯碎闻婴的前一秒,它们全部臣服似的,化为了涓涓细流。 然后一点一点浸透了闻婴。 很久以前它们就属于她。 直属A-001,遍布芥子南天,游荡于整个月亮海。 很少有人知道,那是A-001降生时,主神送给她修炼的识海。 里面全部的力量,都属于她。 现在主人召唤,不会不来。 征途 陈珩发灰的脸色彻底好了起来,脸上黑金纹路重新变得诡艳。 月亮海的能量。 主神想要封死陈珩和系统,但他的法则有漏洞,闻婴强行召唤来的能量完全够修复两个人的身体! 是当时芥子南天里月亮海的能量,他认得,系统也认得。 系统愣怔半天,捂着眼睛低低地笑了。 陈珩和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黄昏之战后,月亮海就封存了。 因为重要的人都不在……她也没有开启的必要。 欲买桂花重载酒。 终不似,少年游。 那是闻婴再也不曾对外人开放的地方。 他也再也没进去过。 而今天一无所有、悲怒交加的闻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打误撞重新开启了这里。 但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要伤害他们的人是他们的父神,他们却全部聚在了这儿。 无一人缺席。 有一捧银白色的流光熟稔地蹭了蹭陈珩的指尖,然后温柔地包裹住他。 他下意识俯身,接过那一捧数据流。 银白色的雾气绕在他手腕,亲昵地晃了晃,变成了一弯小小的月亮。 太熟悉太熟悉的一幕。 “回归数据海洋,等下一次积攒能量再出来,这是系统世界的法则,休养生息。” 有人的声音重新响在耳边,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能量耗尽之后重归于月亮海的,也会复生吗? 陈珩目光复杂,却仍然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那盏月亮。 但这回得意洋洋的小月亮没有在他掌心停留太久。 它像是找到了主人似的,猛地化成果冻似的模样,扑在了闻婴身上。 闻婴意识尚未归位,按理来说是感受不到的。 但她好像真的通了五感似的,手掌轻轻抬起,稳稳地接住了那捧实体化的数据流。 那数据流月亮似乎很激动,“叽叽咕咕”半天,然后像一捧真正的奶油或者水,悄无声息融化在她的掌心里。 在融化完毕的那一瞬间,闻婴睁开了眼睛。 她伸出手,正好接到那一捧弥散开来、朦胧漂亮的雾。 “闻婴!” “小闻!” 刚才她那副模样,谁也没敢打扰她,此时才聚拢过来。 闻婴抬起眼,乌浓似黑羽的眼睫垂下一小片阴影。 她声音很淡。 “有人来了。” 闻婴望着的方向冒出来了一个脑袋。 那毛茸茸的脑袋正好扒拉在缺口处,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 “……嗨,或许我来得正是时候?” 这声音太熟悉了。 陈斓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凌然!” 凌然被他这一嗓子叫得吓了一跳。 他连忙抬手召唤了道数据流,封了传音系统,这才敢过来。 “现在该叫我B-0434啦,我跟着B-001阁下干活儿。” 凌然笑起来,仍然是那副有点羞涩的温和样子,“直接跃迁永恒编制,不用考试不用有竞争压力,领先你们八百年。” 他还是那个处处为人考虑的好人。 怕几个小伙伴对他死因愧疚,也不想和他们生隔阂,干脆就用这种方式来开解。 陈斓“嗤”笑开了。 他道:“那我是不是还得先让你给我占个位?” “那不一定。”凌然正色,“你可能是我上司的上司。” 他看了眼闻婴和陈珩的打扮,右手扣在左胸上,微微给二人鞠了一躬。 “A-001、A-002阁下。” 这个说法把几个人都叫愣住了。 刚才系统和陈珩交谈,他们多少有种“前世今生”的感慨,这会儿却告诉他们,身边的小伙伴是“子神二代”。 闻婴抬眼,打量过他的时候不见故人重逢的欣喜,更多的是一种衡量的冷漠。 她从开始到现在,一句闲话也没说过。 陈珩心里一紧。 而系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向凌然,“你上司呢?” 他说话间已经有股浑然天成的威仪。 不同于偶尔的苦大仇深、跟陈珩打闹的混不吝和大部分时候的可靠镇定。 这个时候的系统,冷静到近乎冷漠……一种骨子里的傲慢。 但凌然一点也不意外这种态度。 他同样收回了那副温和腼腆的模样,像两个满身油彩的人同时卸掉了壳子。 凌然右手按在胸前,微微弯腰,“B-001阁下已经在等您几位了,请跟我走。” 陈珩刚想迈步,被闻婴轻轻一扯。 “可以跟他走,不是别人伪装的、没有攻击性,可以制服。” 她的眼瞳颜色本就很深,此时更是接近纯黑。 像深渊。 他们说话的时候离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每一道脸上的黑金纹路。 相似的纹路在脸上,像某种诡秘的烙印。 又像……某种古老神秘的契约。 只印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 陈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完全是他人类的时候下意识保持的习惯。 他们这回见面,陈珩好像把那回颠倒梦境里头的亲吻丢到脑后,但这个距离,他可以很清晰看到那张他曾经辗转过、红润纤薄的唇。 沾湿泪水和汗的发丝。 伏在他胸口那把柔软的腰。 陈珩能感觉到数据库里面乱糟糟的报警声。 他几乎下意识垂了眼,又抬起来看着闻婴:“好,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整合了点芥子南天里面的记忆,脑子有点乱。”闻婴低声,“让我牵一会儿,可以吗,哥?” 看到这瞬间,陈斓立刻扭开头。 这个不能看,不开玩笑,折寿。 开玩笑,陈珩刚用数据检查过闻婴,一点事情都没有。 她现在能量比陈珩还要强得多……直逼巅峰时期的A-001,和那个被削弱一半的主神都有一战之力。 这纯属撒娇。 但另一方面。 闻婴这句声气微弱又软的“哥”像一根刚长出来的藤蔓,树叶还未生长完全,示弱似的的伸着小枝条,在他的防线处一点一点试探。 又乖巧又可怜。 反正陈珩就吃这套。 他叹了口气,认了自己不可能放弃心里头那点龌龊又渴望的念头,也压不住对这人越来越深的喜欢。 闻婴没变出来那套黑金制服,她身上仍然是那件到脚踝的睡裙。 不适合背着。 陈珩垂眼片刻,把那些能扛能抱的姿势统统思索了一遍,发现都不怎么尊重,然后伸出了手。 闻婴以为他要牵自己,眉眼微微松开,然后下一秒,眼前有人轻柔地掐着微微俯身压了下来—— 陈珩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在她眉心,轻柔而珍重地烙下了一个吻。 旁边还站着的人:…… 狗情侣能不能滚出地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在这对狗情侣人性尚存,很快跟上了凌然步伐,出了这个已经被能量流冲得破破烂烂的空间。 主要是闻婴被这一亲亲得三魂七魄没一个在家,整个人都是丧失神智的状态,跟陈珩跟得非常乖巧,一点也看不出来刚才想方设法卖乖讨巧的模样。 陈珩则是不太好意思,拉着闻婴走得飞快。 不知道凌然和B-001使得什么法子,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惊动主神和A-007。 他们来到了隔开的一个小空间。 陈珩一眼认出,这是A-007当时带他来的地方。 “蜉蝣续昼。” 系统刚出空间,就被那红头发紧紧抱住了。 他一边哭一边骂:“王八蛋跑了一年多……你人呢!” 凌然在旁边见怪不怪,给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掐了个术法,隔离了传音。 然后他转头,笑得腼腆又温和:“几位或许要跟我先来这边——我感觉二位的旧一时半会叙不完。” 居然有人能把“老板b话一时半会说不完,我带你们先来处理正事”说和做同时处理得这么干脆还委婉。 陈珩觉得凌然真是个人才,各种意义上的。 而温亭和沈知川已经看见了那里的虚影。 他们表情都很复杂。 “完全休眠等于死亡,这是先生亲口下过的定义。”凌然温和道,“但我想A-006和B-001两位阁下应该都不这么认为,您几位的灵核既然能全部聚集这里,还在完全被外界压制的情况下有人觉醒并强行召唤了能量——你们本就打破常规了。” 这是夹杂着干货同时带了恭维的套话。 但凌然还没说完。 “这里有一部分的子神二代躯壳,三位或许可以试试融合——这应该也是A-006阁下的计划,带你们子神二代全部归位,一方面镇压打破主角联盟,一方面……平叛,甚至重新对诸神王座洗牌。” 这话说得委婉。 但就一个意思,拿回能量,一方面打跑内外部敌人,一方面造反,为自己真正挣出一片自由天地来。 系统确实是这个打算。 但温亭站在这里,只觉得荒谬。 “我不是不理解这件事,但你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我来这里是被迫,我只想回去,我不想成为什么子神二代,我不想所谓‘归位’。人与人追求不同,我不想做这件事。” 她语调清冷,条理清楚,“陈珩和闻婴都是我非常好的朋友,我愿意为他们赴汤蹈火,以命换命也不在话下……但命交在这里无所谓,你让我永生不灭在一个陌生的空间么?” “我有我的人生。” “我从小到大,就只是个读书的学生,考大学……你现在告诉我,我是什么系统空间子神二代,我根本从头到尾没参与,为什么让我抛弃以往的人生,来这儿做这件事?” 这是真心话。 温亭从来不忌讳说“败兴”话,也不在乎别人觉得她冷血。 这就是她真实想法。 这才是“原著”和芥子南天那个冷静理智、一切率先为自己考虑的温亭。 就像所有人都在本能对凌然产生好感的时候一样,温亭冷眼旁观,别人对邝照京愤恨不已的时候,温亭不认同这种无端的恨。 她不是附属者,不是NPC,她曾在原著里是一半的世界支撑。 她始终有自己的思想。 沈知川站在她旁边没说话。 但他把手掌虚虚放在温亭的轮椅上,眼角余光没有离开过她。 他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自己单独的时候总像个城府颇深的斯文败类,但和温亭在一块,像守在深渊陡崖处一棵沉默青松。 凌然含笑不语。 降至 闻婴和陈珩谁也没有意外神色。 闻婴甚至让了一步,侧目听她讲。 因为温亭的话没说完。 她冷眼看向凌然:“你说的好听,但解释都半吐半露——我接受了这样东西以后会怎么样?会永远留在这里,还是可以离开?” 她还是把自己定义为了“帮忙”的角色。 凌然唇边仍然挂着笑。 温亭对这里没有归属感。 她也不认为自己是子神二代。 “帮助朋友义不容辞,没后续怎么都好说,但如果还有后续,我自己的人生还要过。” 命可以给,但你要不要,我还会认真过接下来的生活。 陈珩听到这句,眼神居然有一瞬间的欣慰。 他又见到那个寺庙里嚎啕大哭的女孩儿。 这回她没有一心求死。 她愿意重新对人付出,愿意相信友人,愿意两肋插刀,同时保留自我。 “都没人对我好了,我也要对自己好吗?” 陈珩垂下眼,轻轻笑了下。 这个问题,不需要他回答了。 但温亭说完整段话,眼底有些近乎恍惚的神色。 她不着痕迹地揉了下额角。 ……怎么会头晕?一开头又怎么说得像个棒槌? 那边系统和红头发终于叙完了旧。 他一来就听见这几句,愣了两秒,扯了扯唇角,有种感慨的神色。 温亭到底还是温亭。 那个冷静的、以自己为先的、又重情义又疯又有原则的温亭。 红头发系统同样听见了后面几句,他侧目,看向凌然,眼底有谁也读不懂的神色。 顿了两秒,然后道:“凌然,你冒犯人了。” 凌然抬眸看向他,笑了下,然后右手按住胸口,微微鞠躬。 “对不住,B-001先生,抱歉,温亭。” 温亭没当回事,摇了摇头。 “放心,你们谁都有自由离开的权力。” 系统提起来一点声调。 “我请诸位来,是帮我完成旧友和我的一点血仇,以及为了诸位以后人生都顺遂坦荡,不再有奇闻怪事。” “你们从小到大都在被他们骚扰,如果不平,以后也会有性命之忧,这是互惠互利,不算单方面付出。” “直白来说,灭主角联盟,平主神权,捉叛徒A-007。” “融合只是取得这里的能量,记忆可以选择封存。至于之后,我会帮你们分离——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便足够,如果事成,不会让任何一个被我拖累。” 这话够坦诚,也够直白。 温亭仔细捋了一遍,点了下头。 她眼底已然清明。 沈知川颔首:“我和亭亭一样。” 陈斓站在虚影旁边,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他抬眸,问:“怎么融合?” “我来帮忙。” 闻婴掌心里面亮起数据流,“都确定了吗?” 众人点头。 陈珩侧目。 闻婴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刚才就说了,我记得很多很多事,比你记得的还要多——你现在会的还没我多呢,哥哥。” 陈珩无法不忧虑。 即使他知道闻婴身体强悍,现在力量直逼“主神”,但他仍然不放心。 闻婴一看他隐隐蹙起来的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伸出手指,捋平陈珩眉心,笑了下,然后转身召唤了一段数据流。 这回的数据流居然是黑金色。 隐隐闪着磷光,周旋复转,漂亮得摄人心魄。 红头发系统看向这段数据流的时候,表情变了变。 但他很快低下了头。 她念了段什么,眉头骤然蹙起来。 “哥,这是你亲自做的媒介?” 陈珩意识到什么,点头:“是,当时为了回到这条时间线下的三个媒介……耽误你了么?” “得取出来里面你的数据流,否则融合杂质过高,不好让他们恢复力量。” 闻婴后退半步,给陈珩让位置。 她眉目里有泪光闪动,却因为数据流映照,没有人发现端倪。 是该他来的。 是该光亲自来的。 陈珩没多想,手掌里面银白色月光流动。 转瞬,紫檀木的佛珠,星星形状的纹身和脖颈的平安扣都有亮光在闪烁。 几个被传输的人同时变了变神色。 除了陈斓,其他三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有些过激的反应。 这只是一段分离数据流的小插曲。 但等闲平地起波澜。 结束之后,率先冲过来的居然是温亭。 她的腿脚被能量完好修复了,虽然长时间不走路,姿势还是有点踉跄,被旁边的沈知川一把扶住了。 她脸上的黑金纹路漂亮而鲜活,眼睛却有点红。 “你到底是谁……你是谁?” 这问话没头没尾。 陈珩没听明白,疑惑地挑起来一点眉尖。 但温亭却没管他的回答。 或者说她问的时候,就不是在等回答了。 她似哭似笑,嘴唇微微发颤。 温亭用一种极端复杂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就转头去抓沈知川的手臂:“你感觉到了吗……你感觉到了吗知川哥?” 沈知川的手也在轻轻地颤抖。 他撑住温亭,表情同样有点不可置信。 但他还看了一眼系统。 “天文望远镜和星星气球,是你们吗?” 那语气太轻,但谁都能听出来颤抖。 他原本无牵无挂、被人轻贱,却有人在那一天站在他面前,捂着他眼睛,替他出头,为他谋划,也替他求了几年安稳。 他在学会隐忍的时候,又有人牵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可以喘息的机会。 在他蝇营狗苟、奔波世俗的时候,又教会了他抬头看天。 我本能忍受黑暗。 沈知川的眼圈一点一点红了。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喉咙剧烈滚动,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千言万语,化在说不出感觉的一眼里。 那是他曾经朝夕相伴的朋友。 也是他淤泥中跋涉的启明星。 宋昼舟比他俩平静一点。 他和系统一个作为灵核一个作为系统,并未融合,而是居然借着化形之力变成了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现在,他也只是默默从脖子里掏出来了那个平安扣,突然释然一笑。 “当时就觉得你整理领子那个动作眼熟。” 他轻声说,“真的是你啊,哥哥。” 然后他率先向前一步,猛地抱住了陈珩。 那个和系统一模一样的蓝眼睛很用力地抱住他,低声道:“别难过,我这些年过得不算坏。” 他还记得当时陈珩日复一日的沉默、自责和痛苦。 陈珩一怔。 “别为我们难过。” 我想他们也一样。 所以别为我难过,哥哥。 大步去走你的路吧。 温亭微微后退一步,让沈知川上前。 沈知川闭了下眼,然后扯着还有点在状况外的陈斓和原本在旁观的系统,一手拽一个,用力揽住了这几个人。 闻婴后退一步,看向他,眼睛微红,也是笑着的。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 陈珩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突然想到了当年系统反复问他的那个问题。 “你是要留下来了吗?” “你现在是想要留下来了吗?” “你这样问,是改变主意了吗?” 陈珩闭上眼睛,释然似的笑了。 他自认无牵无挂,是只断了线、飘飘荡荡,随时会落下来的风筝。 飞得自由,但总有一天会落下来的。 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风筝上有一根线。 太细太细,细到不影响他飞翔的方向和速度,却从来没断开过。 ——你是要留下来了吗? 他现在听懂系统在问什么了。 可他或许从来没有离开。 温情持续的时间很短。 因为有猛然爆破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凌然原本在一旁和平三雪叙旧,此时眼神迅速锐利。 他站直了身体,神色骤然严肃。 “主角联盟……是主角联盟的人!” 红头发系统站起身。 闻婴皱起眉头:“主角联盟?他们不是和A-007合作了么?怎么会又打来系统空间?” “因为A-007根本就没想让他们活着离开。” 红头发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侧,表情凝重,“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你们坐稳子神二代唯一继承人的位置,然后推翻先生做新主神,怎么可能容忍一群本该听从她指令的人试图操控?” “她很早开始,就开始用分身在四处截杀主角联盟回来的人。” “一旦和你们交过手,杀不了你们的,都会死在路上。” 外头交手的声音不绝于耳。 闻婴战力最强,已经能感觉到整个空间的能量数据流被同样强大的力量调动,都朝着一个地方奔涌而去。 她没阻拦身边能量的奔涌,只是置身其中。 红头发系统神色冷峻,“所以主角联盟以为陈珩和A-006战力早就是巅峰,极端忌惮……但他们毕竟是当年打上芥子南天的,又是各个小世界的主角,哪个是蠢货?” “他们发现了A-007的所作所为,也同时发现了她假意合作、背后捅刀的事情。” “现在的系统空间,你们之所以能全被‘主神’拽过来,还这么久不被抓,除了我们处处隐蔽你们的能量波动,就是因为他们抽不开身地毯搜索你们。” 爆破的声音更大了。 闻婴沉吟片刻,什么都没说,调动数据流,然后伸开手掌。 金错刀出现在掌中。 陈珩当时没看见,但她什么都记得。 这把刀曾经饮过爱人的血,金错刀曾杀中意人。 雪亮刀锋映亮她眼眸。 主神恩怨稍后再算。 她要先解决这边的神经病。 “劳烦一下,帮忙带路。”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外面。 根本没有主角联盟的身影。 “闻秋至”安然坐在诸神王座的大殿上,看向A-007的眼神有些不解。 “我只有这里能全部束缚住他们的力量是没有错,但为什么不在闻婴破局的那一刻就重新打压?一个可比六个好打多了……现在甚至有可能是七个。” “我也想。而且我没想到闻婴居然真的能纯靠自己就重新开启月亮海,给四个人重启身体,还拿回了全部战力……她上限到底在哪儿?” 墨绿眼睛咬牙切齿,“但他们如果不主动过来,你现在的情况,当时根本无法飞过去——这是顶级高位的能量保护,不是A级B级里面的任何一个,十有八九是闻秋至……你还没有找到‘清理者’?” 提起他,“闻秋至”的表情也是一冷。 “没有,他藏得太好了。” “那就一块来吧。” 墨绿眼睛森然一笑。 “一块死在这里,也好做个伴。” “诸神王座必然重新洗牌。” 再迎来一次黄昏之战。 惊变 闻婴和A-006、陈珩、凌然跟着红头发系统走得快,先一步降临到诸神王座。 她从出“蜉蝣续昼”开始,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对劲。 能量波动不对劲,传唤漩涡不对劲,红头发系统也不对劲。 哪哪儿都不对劲。 A-006反应也是同样。 不对。 闻婴反应其实已经很快,但金错刀还没来得及架在带路的红头发系统脖子上,能量数据流就被狠狠束缚住。 那是越级压制,陈珩和系统当时被束缚的术法! 被骗了! 闻婴猛地回头,仍然强撑着自己尚且未被完全封存的能量,重新撕裂了时间界门,把还没来及的完全到这里的陈斓、宋昼舟、沈知川和温亭又封了回去! “跑!!!”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把平三雪藏在了蜉蝣续昼,她亲手加固的能量罩。 虽然她真死了也不顶用……不过至少能撑一段时间。 陈珩同样神色冷峻。 他和闻婴背靠背,现在看向红头发系统和凌然的眼神都是警惕万分。 然而下一瞬间,红头发系统笑了一声,抬手,一道巨大的数据流震飞了凌然! 凌然整个人都撞在了穹顶上,又重重跌落。 他要不是系统,这一下能直接摔死他! “以为你真心跟着我,没想到还是念着你的好朋友们。” 他语气已经完全变了样。 “我当时本想在蜉蝣续昼就破了他们的结界解决他们,你居然真给了他们能得到能量的机会……” 他的眼睛掠过闻婴。 “我真是低估了当年A-001的战力。” “居然全凭自己,就完全、彻底地拿回能量,一气儿置换四个子神二代……何等恐怖的人才。” 他笑了下,“可惜、可惜了。” 系统看向他的神色冷得快要结冰。 他低声道:“……什么时候。”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但两个系统都心知肚明。 B-001看着他,笑了下。 “凌然事件,时空界门被破开的时候。” “不是病毒,A-007阁下提醒你了——但你太相信我。” “是我。” 系统甚至没有的多问一句为什么。 他只是闭了下眼睛,然后就不再看他。 “好。” 时空界门启动的瞬间,数据流冲天而起,又化为绳索,狠狠捆扎在几个人手脚之上。 下一刻,主谋现身了。 “闻秋至”姗姗来迟,他旁边走着的是墨绿眼睛。 严格来说,这是闻婴第二次见到这个疯女人。 第一次的时候,她在试图掐死平三雪。 长卷发快垂到腰间,眼睫浓密,腕间手臂上挂了各种金环臂钊,腿袜上的环在纤长有力的大腿上箍出一点肉,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一种中古欧洲神话传说里头、精灵似的人物。 好,漂亮的大反派。 系统从始至终都在看着A-007。 “你的目的达到了。” 他语调冷然,“我机关算尽,到底成果都被你收入囊中。” 这话说得近乎丧气,但系统语调恨意藏都藏不住。 墨绿眼睛笑了起来。 “哥哥今天怎么说这种丧气话,这还是我们挽狂澜于既倒的A-006阁下吗?” 但她显然是志得意满的,神情都放松了几分,开始扫视那边被数据流捆住的人。 她目光扫过这里,眼神骤然一厉。 “那个人类呢?” “谁?” “别跟我装模做样!” 墨绿眼睛骤然冷漠:“平三雪。” 她说到一半,转眼看向闻婴。 “你把她,连着温亭和沈知川全部弄回去了?” 闻婴无声地勾了下唇,没看她。 这副模样显然激怒了墨绿眼睛。 她纤长的手指成爪,卡住闻婴的脖颈,微微用力,翡翠色的数据流重新环绕在她白皙的颈间。 这场景似曾相识。 在他们穿越到原著世界的时候,墨绿眼睛也曾这么做过。 那白皙的脖颈上曾经都是淤紫和红痕。 陈珩瞳孔骤缩:“小闻——别碰她!” 这两人一个满不在乎,一个语气焦急却不是为自己。 谁看起来也不像将死的阶下囚。 墨绿眼睛心里轻啧一声,手指收拢,翡翠色的数据流遍布了闻婴全身。 闻婴眉头微蹙,却只是复而挑眉,扯了扯唇:“就这?” “好能忍。” 墨绿色的眼睛亮了一瞬,A-007亲自为她鼓了掌。 “痛成这样一声不吭……老大还是老大。” “闻秋至”听闻这个赞扬,眉头微微一皱。 “她是假货。” 他冷声道。 这人对这件事好像抱有莫名其妙的坚持。 陈珩抬眸看了他一眼。 墨绿眼睛没搭理他,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闻婴的反应。 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启了诸神王座的能量阵,束缚能量只是第一步。 她不介意现在多说两句闲话,因为没人能逆转这个过程。 全盛时期的主神也不行。 要到她想要的,这几个试图谋权篡位、人不人系统不系统的半吊子东西…… 都会死。 他们身上都缠着随时有可能侵入系统最高层内核的粉碎性能量。 “我只想要你们灵核碎到没有复生为子神二代的希望而已……是你们一定坚持要回来跟我抢。” 墨绿眼睛叹息,“为什么这么执拗呢?” 闻婴确实疼。 但她现在体内的力量使不出来,却没有被抽出来到枯竭的意思,而是一层一层覆盖她的四肢百骸,温养着她的每一寸皮肤骨肉。 那些翡翠色的能量在进入她体内的一瞬间就被强大无声、海浪似的能量层吞噬。 因此她不是能忍……她是真没啥大事。 谁在帮她? 换句话说,能在敌方阵营,在这种阵法似的东西上动手脚,谁在帮他们? 闻婴脑中飞速盘算,几乎瞬间锁定了目标。 然后她眉心跳了一下,不可置信似的,看了系统一眼。 这一眼非常隐蔽,只是动了动眼珠。 而且闻婴也没和系统打过什么交道,可谓十二万分没有默契。 但闻婴就是敢肯定,系统微不可闻冲她点了下头。 草。 这是什么,碟中谍中碟? 虽然闻婴不知晓这群人到底在谋算什么,但她仍然做出一副强撑的模样,微微喘了口气,抬眸盯着墨绿眼睛。 “是你在我从小到大的时候找一次又一次的事……你现在说我们执拗?” 她不可置信似的,“我们在自保!” 那副又不屈又强撑的模样狠狠愉悦到了A-007。 “因为你们活着……本身就是威胁啊。” 系统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他喘息了两声,怒道:“我们根本就没想过拿回子神二代神位后怎么样!没人想过和你抢主神之位,是你心胸狭窄,是你狼子野心,杀自家人,引狼入室!” “狼早就被我杀干净了。” 墨绿眼睛笑容一瞬间收敛。 “本来就是用来对付你们的玩意儿,你们居然能被一群连系统都不是的东西逼得那么狼狈,怎么配当系统?真是废物……” 她低低笑起来,“闲聊够了,告诉我,那个人类在哪儿?” “把她交给我,我保你们碎灵核、灭数据库后苟且偷生,滚回你们的世界当一辈子你们喜欢的人类。” 这话说得轻蔑又高高在上。 但是系统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了她。 多大的仇多大的恨……能让墨绿眼睛这种赶尽杀绝的人为了逼平三雪出来,下这种诱饵? 虽然这话十有八九也不是真的,但本身做出这种承诺,就足以看到A-007的恨。 就不知哪个世界学到本事的佛修,A-007要追着她把所有世界的平三雪都杀一遍? 当然那佛修本身也确实有问题。 一个原著世界没什么介绍的npc,到底怎么能震撼到两个子神二代? 陈珩皱眉:“你为什么一定要平三雪……你从见到她第一面开始就想杀她,为什么?” “那就不是你该管的了。”A-007看向他,冷笑一声。 “不交?” 大殿里没人回复她。 她似乎失去了耐心,手掌一合拢,整座大殿的能量流狂暴而出,几个系统脸色同时煞白! “这是抽干除了阵眼系统之外所有人的术法!” 系统的神色再也无法平静,他从刚才起那个脆弱又不可置信的神态骤然变化,“你要我们全都死在这!” “对啊。” A-007手掌漫不经心地转动,看向那边奄奄一息的凌然,还有站在她旁边的“闻秋至”。 “不管阴谋阳谋、倒戈相向的到底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 红头发神色大变:“A-007阁下!” “别在这儿装啦,你跟了他那么久,倒戈我都不信。” A-007声音带了笑意。 “凌然这样做你来不及……你和A-006抱着说话的时候,能交代的不都能交代完?搁这儿糊弄我,当我没脑子呢?” “A-006,你有句话说得对。” “我从头到尾,都是要对你们赶尽杀绝。” 这边腥风血雨的时候,温亭、沈知川和宋昼舟又被重新传送回了平三雪在的地方。 几个人面面相觑,温亭最先反应过来。 “闻婴他们有危险!” 平三雪神色凝重:“我知道,我从她封了这片区域我就知道出问题了。” 他们刚刚恢复身份,记忆都残缺不全……拿什么去救朋友? 温亭咬了咬牙,手掌摊平挥了一下,重新召唤出了那片被系统封锁好的记忆。 系统说过,像闻婴那样直接选择接纳记忆,有可能改变自己的想法。 温亭没想过碰这东西。 沈知川拽住她的手腕:“你想好了?”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快找到解决方法的招数。”温亭语速很快。 她一生都在自保、都在冷静。 但人活这一辈子……谁还能不疯呢? 沈知川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他正准备如法炮制的时候,被一双手架住了。 “不用你们出手,跟我走。” 那人戴着兜帽,身边还跟了个身材高挑的女孩。 女孩戴了个墨镜,抬起来一点,眼睛含笑,明媚端丽,顾盼生辉。 这都不是重点。 沈知川转过头去看向平三雪,又重新看向这个戴墨镜的漂亮姑娘。 一模一样。 父亲 戴墨镜的姑娘笑嘻嘻的,弯腰来看眼睛同样急得含泪的平三雪。 “哎哟,真哭啦?” 平三雪的抽泣已经因为震惊和羞恼止住。 她几乎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戴墨镜的人。 然后平三雪做了会惊到所有人的举动。 她猛地伸手,扼住了那个戴墨镜姑娘的脖子! “你干什么!” “小雪!” “三雪!” 惊呼声一片,平三雪却眼神毫不动摇。 她看向那个兜帽人的眼神同样戒备冷漠。 平三雪的模样是那种端丽大气的漂亮,闻婴总开玩笑,说她大概上辈子是佛前座下比丘尼、观世音,这辈子来人世间渡劫来了,叵耐忘了给她生心肺,让这端丽的人无论何时总是一副眉眼开怀的样子。 平三雪总是笑着说那就不渡劫了,这样也不错。 哪怕当时是被A-007扼住喉咙,也没见她如此模样—— 菩萨怒目。 佛女生嗔。 更令人惊讶的是,确实是人类的平三雪,在扼住那个戴墨镜的平三雪时,手指间迸发出来了一道一道的金光! 兜帽人神色也变了。 唯有当时见过兜帽救下他们、又同样见证了兜帽反水的宋昼舟神色凝重,站在平三雪身后,为她隔开一道人为屏障。 “你怎么证明。” 她冷冷地说,“你怎么证明,你和我心意一样,他也相同,我们跟你们走,不会再害他们一次?” 平三雪抬眸,冷冷一笑。 “你身上有佛修的味道,我大概猜到你跟谁学了这些……不巧,我这人肉体凡胎,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对付那些呼风唤雨的系统是一点都没法儿,却恰好能弑神佛。” 这是明目张胆的要挟。 她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攻击性。 平三雪从头到尾都是那个意外的搅局人和“附属”人类,在几个人都是深藏其他身份的时候,她只是闻婴的好友。 不过问、不多想、不嫉妒、不反目,她是完美朋友,好像总是一副好脾气、咋咋呼呼乐呵的模样。 但没人见过平三雪如此冷厉的样子。 戴墨镜的平三雪半分不慌乱。 她明明是被扼住喉咙,脸色都已经变了的人,但却仍然笑得出来。 “我保证。” 她右手掐住了一道金光闪闪的纸。 “我发誓不对平三雪至交好友做任何不利之事。” “如违此誓,永堕阿鼻。” 平三雪认出来了那是什么东西,神色稍缓,微微松手放开了她。 然后她转眸看向兜帽。 “……你救救她。”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但所有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兜帽取下自己的帽子,神色微动。 “我会的。” 他被主神派了整整半个系统空间的B级系统追杀,甚至还有几个A-007破格提拔的A级预备役,鏖战了许久,才发现有人乘了他和A-006算了这么久而来的东风,一鼓作气把人都骗到了那里。 闻秋至微微抿唇。 他承诺似的道:“我会把你们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戴墨镜的平三雪朗笑一声,拽住平三雪和宋昼舟,飞身而起。 那边,闻秋至徒手破开了一道时空界门,带着沈知川和温亭踏入。 天旋地转之间。 几人都进到了一座极其华丽的大殿内。 但闻秋至神色冷峻,把他们全部包裹在一个透明巨大的气泡内,脚并没有落地。 或许平常他们还有心情欣赏,但此时只看得到大殿上混乱的场景。 闻婴的发丝飞起,她手肆意生长的藤蔓和陈珩的月光似的数据流混在一块,陈斓在他们旁边,同样照葫芦画瓢跟着使用术法,三人的能量拧成一股巨大的水流,和那个假闻秋至的巨型屏障对峙。 A-006面色冷峻,和红头发系统背靠背,用术法正撕碎一个又一个幻影A-007。 凌然被应该是谁的法术罩封存进了墙角一隅,正急得跳脚,见他们来,眼睛瞬间一亮,手舞足蹈比划。 闻秋至瞥了他一眼,抬手一挥,把人放了出来。 他深知这没几年的B级系统术法不足以在这里自保,一抬手直接把他拽了过来:“怎么回事?” “我们老大伪装背叛想和A-006里应外合假装能量被束缚被识破了现在A-006启动修罗大阵要让除了她之外的人能量被抽干枯竭而死!” 凌然急得连标点符号都没加,一口气说完,“他们现在就算是用尽全力也不能打赢那两个人,救救他们!” 他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似的,眼睛清澈而焦虑。 像闻秋至和他上回相遇的那样。 果然。 闻秋至脸色骤然难看。 修罗大阵,诸神王座主神用来对付最不听话也最有威胁的系统的方法! 抽干阵眼之外所有人的命,一旦启动,无法停止! 而现在细看,就能看见闻婴的唇色发白,陈珩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们现在是系统之身,这种情况代表身体里能量的强烈损耗! 而温亭心念电转,也明白了为什么闻秋至不让他们叫沾地乃至接触这个地方。 他们现在是系统身体,如果彻底进入,后果和闻婴陈珩他们只会一样。 闻秋至眼神迅速扫遍整座大殿,和戴墨镜的平三雪对视一眼,当机立断,两人同时抬手结印再猛地落下,巨大的能量席卷整座大殿,爆发出黑金色的光。 “闻秋至”和A-007的攻击都被强行打断。 闻秋至再抬手,带着雷电的数据流涌来,这一次直逼“闻秋至”! “闻秋至”抬眸,正好与他眼神相对。 大殿之内,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冷冷对视。 “我的清理者,我最忠诚的下属,现在终于记得回来了?” “闻秋至”冷笑一声。 闻秋至泰然自若,“哪有神被子神二代操控,还顶着下属的脸?先生,越活越倒退了。” 这一下似乎戳到了“闻秋至”的肺管子。 他脸色骤然难看起来,抬手猛地击向闻秋至! 闻秋至早有预料,面色不变,振臂挥掌,同样的数据流接下了这一击。 然后他轻轻闭了闭眼,掐了个术法,喃喃自语了句什么。 这一回的能量比以往都要剧烈。 铺天盖地的光流淹没了“闻秋至”。 闻婴这时候才能喘口气,看着父亲的动作心生疑窦。 直逼被削弱后的主神力量,率先料到这里会有问题,主神还会伪装成他的模样,一点都不恭敬的模样…… 桩桩件件掠过心头。 她心里无端有个猜测。 但现在不是思索这个的时候,闻婴心脏处一阵爆炸似的疼痛,她急促地喘了两口,被陈珩连忙搀住。 “怎么样?” “还好。” 墨绿眼睛对他们俩的关注已经转移。 她看向戴墨镜的平三雪,眼神灼灼,呼吸急促,看起来恨不得要吃了她似的急切。 “……是你。” “平三雪”扶了一下墨镜,耸了耸肩膀。 “是我。” 这两人对话古怪,但透着一股无法干涉的默契。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不敢,别说这么笃定还跟我熟的样子,第一次你都没认出来我是谁,后来还认错了人。” 戴墨镜的平三雪语带嘲笑。 墨绿眼睛神色瞬间冷了。 但她的攻击被强行打断,此时她也没法做到和主神完全割席,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 她眼睛一转,笑道:“你这么坦荡,怎么不摘墨镜?摘下来,让你的好朋友们、好战友们看看,这副眼睛是什么样。” “你瞎么?” “平三雪”神色惊讶,她一把揽过平三雪的肩膀,指着她,“看不见?一样的,差一点儿都不行。” 墨绿眼睛:…… 众人:…… 陈斓觉醒得最晚,能量消耗又大,此时还在微微喘气,但也毫不客气笑出声,给“平三雪”比了个拇指。 这俩人投契纯属是乐子人的默契,“平三雪”居然get了他什么意思,懒洋洋朝着他耸了耸肩。 墨绿眼睛显然有些恼怒,然而下一瞬,她环顾四周,突然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嘲谑。 因为闻秋至的能量变了路数。 是针对主神的。 墨绿眼睛笑出了声:“你真是,我越来越怀疑你的身份了,清理者阁下。但既然都来了……那就都见见吧。” 话音未落,那边的“闻秋至”就变了模样。 铂金发色,湛蓝眼睛,英俊深刻的相貌。 主神Z先生的脸。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神有一瞬间茫然,从刚才的气急败坏和恨意变得平静而冷漠。 又是A-006最熟悉的、那个高高在上的样子。 主神抬起手掌,感受了一下自己逐渐消逝的能量。 他看向A-007的眼神平静。 “操控我的心智,让我憎恶那假冒伪劣的心魔跑出来做主……A-007,你的主意真的很大。” 这话不算褒贬,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墨绿眼睛勾了一下唇角,微微俯身:“成王败寇,我父。” “我也不过是想要主神之位而已……毕竟您眼里,从来都没有我。” 最后两句还是声音有点提高,微微泄露了不平的心绪。 主神叹了口气。 他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A-006志不在此,我们很早就定下过契约。” “我对他严格要求,是因为他要另立空间,我没问过他是为什么。” “虽然到今天,我也应该都明白了。” 湛蓝色的眼睛掠过那些熟悉的面孔。 “我想我确实自以为是,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神。” “我没想过探究A-006为什么执拗地离开十几年,我带着你在身边,就是以主神的方式在教导你,我需要严苛对你……或许我应该告诉你,孩子。” “成神之路必然坎坷,我不得不如此。” 墨绿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系统。 她想要大笑出声,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他说什么,下一任主神是谁? 当时对A-006那般偏爱,对自己冷漠成那个样子…… “虚伪!” 她厉声道。 “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她唇边的笑意顷刻消失。 A-007被这这一点近乎安抚和温柔的话彻底激怒了。 “我以为你冷漠自私,我以为你明白我……您现在是在跟我当好父亲么,先生?” “虚伪至极!可笑之极!” A-006沉默地看着她。 他闭了闭眼睛。 “他没说谎。” 他嗓音干涩。 “我早就签署了封地的协议,再往前……黄昏之战前,你没明白为什么父神要从高阶世界接你回来么?” “子神二代各个能力卓绝,为什么要再培养一个?” 墨绿眼睛呼吸急促。 她预感到这话她一点都不想听。 但A-006没打算停。 “因为我们当时各有各的喜好,我们谁也不想做下一任主神。” “你是不是真的认为当时闻婴说得那句国王骑士是真的?那是他俩准备去一个空间……我们都不打算留下。” “你是他们当时都承认的亲妹妹。” “这群人脾气古怪冷漠,包括我,我们习惯了这种不考虑别的系统的模式。或许我该说对不起,当时真的没想到这会对你有这么大影响。” 他们是先天系统,爱恨都是后天偶然的产物,有没有都不要紧。 而A-007不是。 她是古代的落魄王族,是那个世界最纯粹的翡翠,是那片大陆、那个王族信仰佛祖最后的女信徒。 她被当时第一个破碎虚空的人送来,那人不识得系统世界,以为这里是西方极乐,撑着最后一口气,求偶然路过的主神垂怜。 又恐惧又痛苦的A-007变成了系统,最后一个子神二代。 她恨于骤然降低的落差,又本能地去讨好他们。 但得到的只是拒绝和不解的目光。 唯一对她好过的人又最后对她刀剑相向。 她是系统,却有一颗人类的心脏。 因此恨意和野心一并滋长。 A-007叹了口气。 他恨了A-006许多年,包括到现在。 他体内的能量被源源不断地抽离,那些被恨意模糊的记忆重新浮现。 是兄长最后一次对妹妹的歉意,以及绵延不绝的恨铁不成钢。 “我不求你原谅,因为我也不会原谅你曾伤害他们。” “只是A-007,你其实真的没必要大费周章。” 父神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主神轻轻叹了口气,表情终于有所变化。 他做出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疲惫的复杂表情,揉了揉眉心:“是我没考虑到这些。” “够了!” 墨绿眼睛厉声打断。 “少他妈一个一个在这里用这副虚伪的嘴脸对着我!” “我以为你们至少能直面我就是想要主神之位、我就是憎恶你们想让你们死这件事……” 她冷笑。 “大家都是系统,怎么还打起来人的感情牌了?” “想要就去拿,恨就杀,这不是你们教我的东西?怎么现在,为了转移我注意力,什么招数都能使出来了么?” “A-001为了A-002能让我死在那儿,A-003不把我放在眼里,A-004和A-005都把我当空气,A-006,你,出言刁难我的次数还少么?还有你,父亲。” 墨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主神。 “你敢说你没有一星半点的偏心,你敢说你不爱重他们,你敢说你真的是为了主神之位才这样对待我?” “我能感知到情绪,我不是傻子!” 她声音凄厉,隐约带了哭腔。 A-007眼睛盯着A-006,冷笑一声,手指收拢。 “正好,我也没求过你原谅。” “你既然不想成为主神,那就为我成神之路上铺第一道数据流吧。” 猛地,A-006那个位置就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环! 旁边的B-001面色大骇,却根本阻拦不住他的能量流失。 “A-006!” 闻婴、陈珩和陈斓离他都很近,亲眼目睹了原本鲜活高大的人形疼得蜷缩,脸色迅速灰败下去,身形从实体变得影影绰绰,溃散出无数的能量数据。 “呃……” 主神和闻秋至同时色变! 但有一个人比他们反应都快。 是宋昼舟。 那个和系统生了一张脸,被陈珩救过两次,总是笑嘻嘻、接受世界上另一个我良好的青年面色冷峻,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闻秋至的保护罩! 他落地的时候应该是摔了一下,但没什么大碍。 系统抬眸的瞬间就看到了他。 A-006立刻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他神色复杂,动了动唇,却疼得没出声。 宋昼舟笑了一下,重新环视了一眼大殿。 有太多太多他熟悉的好朋友了。 其实只要回头,他立刻就会被救回去,也不会变成个马上就要死透的系统。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他自己的神智和骨肉还能不能保留。 但是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继续向系统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跑。 像当年听哥哥的话那样。 他越跑越快。 他一步都没有回头。 闻秋至、主神和墨绿眼睛都反应过来了他要做什么,三道光流同时冲这边而来! 人怎么能比得过光的速度呢? 但宋昼舟什么都没做,只是定定地望向系统。 两双一模一样的蓝眼睛对视。 下一刻,宋昼舟竟然在原地消失,三道光扑了个空,在空中交汇的时候炸出了一朵绚丽的花。 与此相对的是,A-006刚才还虚幻的身体就变得真实。 他虚弱地晃了晃,被B-001一把扶住。 灵核和系统身体终于重合。 久违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 谁也不知道自己和自己到底是怎么沟通的,但宋昼舟真的以人类身躯和系统重新融合。 这种能量的恢复,如果不是被汲取,他现在的战力不会比巅峰时候低。 系统喘了两口气,反手堵住了那道光环。 他不能停止大阵,但绝不是不能延缓。 墨绿眼睛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 她合掌,又想加强能量,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别瞎动弹了……你就那么想让他们死?” 是戴墨镜的平三雪。 她叹了口气,也脱离了闻秋至的防护罩。 闻秋至看到她脱离泡泡的那一瞬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平三雪”落地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但她满不在乎勾了下唇,笑得有点放肆。 “你不就想看我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墨绿眼睛死死盯着她。 闻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大变。 “小雪!” 但那边的女孩轻轻笑了一下,取下了墨镜。 平三雪生得好,这是闻婴四岁就知道的事情。 眉和眼均向上飞挑,细长得正是好看,唇却丰润,很有古典的意思——不言不语有敦煌飞天的慈悯,一笑起来却意气风发像个江湖客。 当年的菩萨童子已经出落成了垂眸的天女,却仍然一笑眼睛就眯成月牙。 但所有人静默的原因都不是这个。 那双眼睛,碧绿通透,像最纯粹的翡翠。 是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和A-007的瞳色一模一样。 电光石火之间,陈珩终于想明白了他看到墨绿眼睛的诡异感从何而来。 她和平三雪模样不同、神态不同,哪哪儿都是天差地别。 但她们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只是瞳色的不同导致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绿色眼睛的平三雪叹了口气,盯着A-007,然后又转眸看向了闻秋至,最后看向了主神。 “我父,您当年不该保存这双眼睛。” “我在里面看到了太多的罪孽痛苦、物欲横流,我学佛静心,却夜夜不得安眠。” “而A-007没有了这双心上的眼睛,仇恨相生,利欲熏心——这是我们的因果。” A-007看向她的目光震惊。 而墨绿眼睛只是笑了下。 “我确实是你的一部分。” “你生剥出去的良心、你当年被保存的翡翠之眼化作了神形,我学佛修赎罪孽,后而跟着清理者扫除障碍,也伪装过几次清理者;你死在黄昏之战守城的尸身,则跟着A-006去了原著世界。” “后来她有了名字,不同于你我。” “她叫平三雪。” 闻婴看见,主神的眼神有一瞬间近乎落寞。 但也只是一瞬间。 他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不全的系统,会出现这种问题。” 而在一旁的A-006和B-001已经完全明白了始末。 B-001干脆出声为这人解释:“A-006以为A-007已死,干脆就带走了她的尸身……可先生刚刚来过,带走了尚还有救A-007的灵核。” 所以子神二代,死的死,残的残。 其实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墨绿眼睛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而墨绿色眼睛的平三雪叹了口气:“如今我只能算半个系统,跟着清理者到处收拾你的烂摊子,当然也能揍你一顿解解气……但我一旦落地,你也被判定为‘非阵眼’的系统,大家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找出来解决方案,都得死。” 果然,随着话音落下,A-007唇色也开始隐隐发白。 这是一个死循环,却是唯一能逼迫她一块找方法中止的出路。 吸收能量-自己的能量被吸收-有一半又被抽走。 她永远无法完结这个大阵。 而绿色眼睛的平三雪,只是如此轻易就做了这个近乎疯癫的决定! A-007神色骇然:“你疯了!” “疯的人是你……那也差不多是我吧。”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你要和我们同归于尽么?” 当然不! A-007恨这群人恨得要发疯,但她更想要权势,要主神之位! 和他们一块死在这里,还要什么权势滔天! 她快要发疯,怒视着主神:“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当年、当年你根本没想过驰援!你想让我们全都死在这里……子神二代不过是你的一步棋子,你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这一句撕扯开了在场所有子神二代的心结。 没有记忆的温亭和沈知川都因为这句话,体内的灵核剧烈震动,恢复记忆的这几个更是哪个神色都不好看。 血战求援、绝地求助…… 他没来。 “如果当年不是你……如果当年主神来救,我们根本、根本不会落入那般田地!你怎么有脸面,现在说是我们的父亲?” “还有他!” 墨绿眼睛指向闻秋至。 “他口口声声保护所有子神二代,却对我百般打压,你们一个个都虚伪至极!” 这话一出,原本沉痛的气氛给直接打破了。 温亭讶然地看向墨绿眼睛,宋昼舟一言难尽挪开视线,沈知川无言片刻,干脆低下了头。 墨绿眼睛的平三雪扫了一圈这群人骨子里的本能反应,无言片刻。 ……A-007黑化也不是没有理由。 这群人骨子里就有种天然的损劲。 这下出声的不是主神,也不是刚打算说话的闻秋至。 是已经脸色一言难尽的闻婴。 “前面那个问题我确实回答不了,但后面,你是没脑子……哦你没眼睛了,对不起,你看不见,难道没想过,你眼前的主神缺了一半,他另外一半在哪里吗?” 好“闻婴”式的说法。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陈珩甚至有点怀念。 他唇角微挑,到底努力压了下去。 陈斓撇到他哥这个表情,有点嫌弃地挪了挪。 呜呜,狗情侣迫害兄弟。 闻婴翻了个白眼。 “是我爹……哦,确实是两种意味的我爹。” “如果我没猜错……算了板上钉钉,你眼前的闻秋至,是另外一半的主神阁下。” 她语带讥诮,眼底却有系统无法表达出来的波动和痛楚。 “完全相同的能量波动,不会被模拟失败的脸,主神和下属毫无距离感的对话,心魔的本能选择。” “我父。” “不来救我们,不来支援,拒绝温养灵魂,又亲自来到战场,救一个已经残破的灵核,还把生剖了一半的主神力量用来救几个凡人。” “A-007没说错。” “您要我们生,也要我们死。” “子神二代为父神而战,死得其所。” 她声音响彻大殿。 “可是您能不能告诉我们,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结局(上) 主神其实表情还是不多。 他看向闻婴的表情仍然是冷漠的,只是掺杂着茫然。 是那种想不透、想不懂,但又非常想要回答的茫然。 但陈珩关注的已经不是他了。 他看得人是闻秋至。 闻秋至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闻婴。 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近乎在发颤的温柔,又眷恋又骄傲。 你相信目光有重量吗? 陈珩之前是不信的。 但他今天见到了。 但墨绿眼睛已经不想听回答了。 “够了!!!” 她厌恶这种仿佛大结局前所有人都有苦衷,所有人都应该抱头痛哭的环节,闭目合十双手,再放开时,整个大殿爆发出骇人的光瀑。 这下“平三雪”和闻秋至脸色同时变了。 “平三雪”:“你疯了!你不是最想要权势吗,你怎么要拉着自己和我们一块死吗?!” 闻秋至:“A-007!!” A-007表情冷漠。 “我思索了一下。” “比起至高无上的主神之位,我可能更想让你们这群伪君子死。” 他们亲手打碎了她为之追逐拼命的信仰,她背叛了一切去追求的东西。 然后怜悯似的放到她面前,说你不用拼杀得这么辛苦,它原本就是你的。 她不在乎背叛,不在乎有人同行,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她已经封锁了一切让她卑微的内耗与爱憎。 但现在,你告诉她,A-007,那个替补的、不被所有人放在眼里、被父神忽视被姊妹兄弟打压嘲笑、连先天系统都不是的A-007,原本什么都能有。 当真可笑! A-007墨绿色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每个字都说得森然嚼血,切齿吞恨。 “一块死吧。” 陈珩感受到自己体内原本流失减缓的能量再一次开始猛烈枯竭! A-007本身也迅速形容枯槁,臂钊、手镯、脚链一个接一个碎裂。 玲珑姣好的美人迅速消瘦成了形销骨立的架子,然而那双眼睛里却都是笑意。 饮血的、扭曲的笑意。 闻秋至神色凛然。 他喃喃念了句什么,然后双臂抬起,自己离开了那个保护罩,猛然向主神冲去! 主神似乎预料到了这一幕,垂眸不动,只是伸出手来。 两个人掌心交接,掌根出爆发出剧烈的白光! 能量消逝得太快,陈珩头昏目眩。 但在这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出太多浮光掠影,像卷起翻天的海浪,又在下一刻砸在海面上,消弭得无声无息。 他想起了更多记忆。 那些被屡次生死阻断,被闻婴小心封存,被系统隐晦地一笔带过的记忆。 年轻的警官如何拙劣掩饰悸动,语无伦次的示好和被拒绝的时候有点无措的沮丧,觉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爱人即将要被神魂消灭的愤怒,被人抽干能量砸碎灵核,只剩了一副空壳的时候见到心爱的人…… 他什么也来不及说。 所以只是吻了吻她的指尖。 到底是来不及说。 他还想起了那成为孤儿的十八年里更多被遗忘、被忽略的记忆。 他自杀寻死的时候嚎啕大哭的护工姐姐。① 治疗他大半年,定期寻访不要医疗费的中医大夫。 永远周五下学的时候赠送小礼物的店主。 在他重看那些记忆的时候,他发现了太多端倪。 他在那样混乱崩溃的环境里长成一个正常的,不缺爱、关心和自我肯定的人,是因为他在不知情的角落里,有人偷偷给他塞了太多的爱。 陈珩呼吸急促,握紧了旁边人的手。 果然闻婴手心涌动着剧烈波动的能量。 战力第一,不会死于束手待毙。 陈珩死死按着她的手心,不让她给自己输送。 “那十八年里面……都是你,对不对?” “永久休眠之前我留了一点能量。” 闻婴没否认,抿了下唇。 她本打算给陈珩留一部分,然后去保护闻秋至,强行以自身能量破开修罗大阵。 他们不能全死在这里。 将军还在,没有国王出马的道理。 “我在你身边。”她低声说,“护工,大夫,你身边的引导者,你衣摆的风,你夏天头顶突然生长出巨大碧荫的树,路上陌生人给你的伞。” 一如她小时候那些岁月里,有人陪在她身边,从未曾停歇的爱意和支撑一样。 狂暴的能量席卷里,陈珩却只是有点想哭。 即使系统没有眼泪。 “即使消耗全部的自己?” “即使消耗全部的自己。” “你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我不在乎结局你到底还在不在我身边。” 闻婴低声笑了一下。 “让我去吧,哥哥。” 让我做你的骑士,让我做你的将军。 成为你最后一寸的防线和永远的领土。 为你而战,不论生死。 “我在乎。” 陈珩头痛欲裂,声音却仍然温和镇定,“虽然我也做过一样的事……对不起,但是小闻,我不能没有你。” 我们历经生死,几次轮回…… 我不能迎来一个没有你的结局。 “一起面对,做你想做的事,行不行?” 和冲破当时主神束缚的原则一样,非常粗///暴的原理。 目前没人比主神的力量更强大……那如果强行注入比主神更强大的力量,破开这座杀神大阵呢? 闻婴从想做这件事开始,就没想过活着离开。 但现在陈珩附在她耳边,说了更疯狂也更异想天开的思路。 闻婴望向陈珩的时候,眼底有泪光。 系统也会有眼泪吗? 陈珩不知道。 但有人踮起脚,在他唇角落了一个颤抖的吻。 这个亲吻一触即分。 闻婴冲他笑。 “我怕我之后就来不及说了,我好像还没正式说过,我……” “我爱你。” 陈珩盯着她。 他声音有点发颤,但非常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哪个世界都爱你,从头到尾都爱你。” 陈珩按住闻婴的后脑勺,把人拽向他怀里,手掌不轻不重掐着下巴,在唇边重重碾了一下才放开。 “是A-002爱你,当警官爱你,是你邻居哥哥的时候爱你,做被收养的孤儿的时候也爱你。” 然后他率先一步,离开了这个角落。 这是陈珩第一次单独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有系统,没有闻婴。 A-007显然没想到来的人是陈珩。 她瞥了一眼仍然在融合的闻秋至和主神,冷笑道:“怎么,把你女朋友扔一边,自己来逞英雄了么?” “她是独立的,不会捆在我身边。” 陈珩眼都没抬,伸手掌,召唤出那柄长刀。 “我只是完成几十年前没做完的事情。” “当时就该一剑劈了你,也省得这后续许多麻烦事。” A-007冷笑一声。 “不自量力!” 两人几乎是同时召唤出巨大的数据流,在空中悍然相撞。 而另一边,闻婴盘腿闭目,喃喃自语,身边涌动出巨大的数据流。 陈珩以身作墙,能宰了A-007就能吸收她能量为他们所用,不能宰了就鱼死网破,把两个系统能量全部自爆,剩下人能吸收多少吸收多少,尽量延缓被汲取抽干的时间。 闻婴从始至终就一个目的,引流月亮海能量,同时自爆,冲破大阵。 她正全神贯注,突然背后有不是自己的能量引动。 闻婴愕然回头,正好和陈斓对视。 他懒懒散散冲她一笑。 “你俩还是这副德行……就不能考虑考虑身边资源?” “从一开始黄昏之战被打垮咱们就该反思这一点。”温亭在一旁同样盘腿而作,手覆盖在闻婴背部,“各自为战,是每一次输的原因。” 平三雪在一旁,手指间掐着一副阴阳环念念有词。 她现在被主神和闻秋至融合的能量波及,汲取“平三雪”和A-007的能量,成了半人半系统的模样。 沈知川和恢复得差不多的宋昼舟在陈斓旁边,一人一边,以他为媒介,给闻婴源源不断传输能量。 他们本就在强行被抽取,现在以更快的速度抽取自己能量给闻婴,脸色极其难看。 但谁也没退缩。 “不管怎么说吧,到底是同样出生入死的家人。” “平三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上面,笑得很轻松。 “能量源不同,不能帮你们输送了,我去搞点破坏。” 然后她转身向陈珩的方向。 闻婴一时间有点哽咽。 她沉下心,重新用念力召唤月亮海能量。 铺天盖地的数据流从四面八方涌入。 她感受到自己体内盈满又瞬间被抽空的能量,数据库屡次爆炸,叫嚣着高负荷无法运转。 但她没停。 她不能停。 闻婴咬了咬牙,加大了引入的数据力量。 巨大的宫殿开始出现分崩离析的缝隙。 修罗大阵发出剧烈的震颤和声响,无数1和0的数据疯狂涌出溃散,弥漫在周边,又被强大的能量收拢在一束,重新撞击各个裂隙。 强行破阵。 逆天而行。 她身后是为她抽干心力的挚友亲朋,身前是为她出生入死的心上人。 她肩上是保护他们所有人的使命,目的也只是让他们活着出去。 闻婴脸上的黑金纹路淡到几乎没有,平三雪唇色白成纸,陈斓手掌在发抖,温亭肉眼可见地无法维持人类形态,沈知川身上不断有各色数据溃散,宋昼舟膝盖以下已经不可见。 强行抽取和被汲取能量对系统来说是致命不可逆的伤害。 但他们谁也没动弹。 陈珩长刀已经有一半虚化,墨绿色眼睛的平三雪身上的金光也暗淡了下来。 子神二代从不畏战、从不退缩。 他们生为系统,亦为众生神明。 缝隙变大,数据水流之中,居然有明亮的火焰腾空而起。 陈珩抬眸,火光映亮他眼底。 灼灼不熄。 他启唇,吐出几个字来。 “……神明火。” 是主神的火。 主神选择退隐、传承或者其他决定退位选择继承人的时候燃烧的火。 可,闻秋至和主神不是还在融合么? 这个时候,选下一任主神还有什么意义? 下一瞬,火苗瞬间变大,在不断缭绕大殿间的数据流里,成燎原之势,猛地灼烧成片。 闻婴他们也看到了这片火。 下一瞬,主神从火光中走了出来。 铂金发色,湛蓝眼睛。 已经没有闻秋至的身影。 闻婴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却看到了一双太熟悉的眼睛。 它颤抖地、温柔地、眷恋地、无比骄傲地望着她。 充满留恋。充满温情。 不止是一个人的眼睛。 是兜帽人。 是闻秋至。 是主神。 是文虹。 是闻秋然。 是邝照京。 是陈启东。 是当年送她内衣的班主任。 ——是父亲,是长辈,是挚亲久违的眼睛。 不是闻秋至后来的愧疚,不是主神的冷漠,不是陈启东平时的爽朗,不是兜帽的晦涩痛苦, 是那双清明、骄傲而温柔的眼睛。 她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一切。 是谁守在她身边,是谁救她于水火,是谁教导她长大,是谁永远打破规则、挣脱禁锢,是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爱她。 闻婴直直地望着那双眼睛。 而他只是歉意而温柔地笑了下。 “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但是好在……还来得及。” 结局(下) 闻婴已然说不出话来。 她猜到了主神想要做什么,却无法制止。 别去。 别做。 我们自己也可以……不需要你这样。 别去好不好。 她急得想落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撑到极致的能量耗损让闻婴现在是具无法动弹的空壳。 而陈斓也已经发现了端倪。 他低低道:“父神……舅舅?” 闻婴从未如此痛恨系统不能落泪的法则。 她痛得无法继续运作,却仍然在咬牙加大负荷。 快一点。 如果他们率先破阵,就不需要让主神燃烧神明火。 快一点。 数据流仍然在不懈地砸碎大殿,而火焰速度更快,已经在整座大殿开始燃烧。 特殊火焰滚舐数据陈设。 没有浓烟,却呛得人几欲落泪。 A-007身中三刀,被“平三雪”捆得无法挣脱。 她本想再挣扎,却突然看见了什么。 她的目光里映出了一片红色的灼热。 那双变成黑色的眼睛里面有茫然转瞬即逝。 然后被一刀捅进灵核。 陈珩击碎她之后抬头,在逐渐溃散的A-007眼睛里,也看到了火。 他心里有种极其不妙的、熟悉而强烈的预感。 陈珩猛然转头,看到铺天盖地的火焰。 还有那双他太熟悉太熟悉的眼睛。 他们隔着火光遥遥相望。 少年人为保护所爱浑身浴血,父辈为庇护子辈而决定离去。 他们都有需要保护的人。 上一次对话,还是陈启东问陈珩,想好了没有。 陈珩说想好了。 他们连职业都选的相同。 上一次见文虹,她还是笑着说,等小闻他们考完,妈带你们出去玩,一块去。 他知道文虹在他死的时候有多崩溃。 因为他现在看到那双父母都在的眼睛,明白过来的时候就有多绝望。 十年生死。 他得到了他永远不敢奢望的爱。 他有父亲,有母亲,他曾以为这是自己偷来的人生。 没人知道陈珩知道自己是陈珩那一天有多庆幸。 ……他也有了父亲和母亲。 是他的。 是陈珩的。 陈珩嘶声:“爸——!妈——!” 那声音太凄厉也太绝望。 让神佛为之动容。 而主神只是远远地、远远地望了他们一眼。 他伸出手掌,掌心也跃动着火苗。 在场都是系统,动态视力一个比一个可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火苗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是继承传火,是退位燃尽一身能量。 他在助他们一臂之力。 或者说,他在以主神之力顶上他们的位置,吸引全部修罗大阵的力量。 现在A-007阵眼已破。 “平三雪”沉默一瞬,笑了下,飞身扑向平三雪。 然后她手指成收拢状,猛地拽住一条看不见的线。 数据流滔滔不绝涌向“平三雪”。 应该是很疼的,但平三雪即使身体蜷缩起来,也一声没吭。 在结束的时候,她立刻就昏了过去。 “数据换人形,你把她从新变成人类……你要顶替A-007和小雪留在这里?” 温亭一把扶住脸色苍白昏厥过去的平三雪,几乎是发抖地问“平三雪”。 “平三雪”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没说话。 她头也不回飞向主神的方向。 神佛爱众生。 割肉饲鹰,舍身喂虎,尚且不在话下。 何辞救命。 火光冲天。 满间大殿裂缝已经遍布穹顶,滔滔不绝的数据涌入。 闻婴他们已经全部停止了被汲取,只有火光中的主神影影绰绰,看不清模样。 神明火燃,自焚破阵。 闻婴终于挣脱了刚才不能言语的状态,被陈斓扶住那一瞬间就冲着火光里面嘶吼。 “你干什么!我不要你做假好人!你连当年救我们都不救,你冷眼旁观十五年不敢出来真见我一次……你为什么,你出来啊!你袖手旁观行不行,你别自焚行不行!” 她声音绝望。 像失去长辈的野兽嘶鸣。 “你出来啊,你干什么不出来!!!” 主神似乎笑了下。 他在神殿上安然落座,根本没看见火光似的安宁。 陈珩感觉到了空气里的震荡。 隐隐约约还有碎裂声。 他眉头紧皱,发现不对劲。 诸神王座波动,感觉像快坍塌。 “我当年不去……是因为我心魔太重,我试图削弱你们,也为了稳固神权,我把自己有情感那一半生剖出来了。” “他保你们不死,我卫道神权永生。” 空气里的碎裂声越来越大。 主神将陨,空间陪葬。 “当时我正在关键时刻,听不见求救声。” “不是故意不去,是我来迟。” 烈火吞噬不灭的大殿。 空间剧烈震荡,即将坍塌湮灭。 “后续弄出这一系列事端……是我思虑不周,又太过自负。” “别自责,是我枉为神。” 陈珩咬了咬牙,飞身下去,一把搀住闻婴。 “我们得走,诸神王座要塌了!” 他咬着牙,厉声喊陈斓:“带着温亭他们,走!” “父亲!!!” 闻婴凄声又喊了一遍。 她已经握住了陈珩的手,但眼底只映出了灼灼的火光。 “父亲!!!” 主神似乎是冲她笑了。 明明火光中已经看不清那个逐渐被焚烧的人影,但闻婴就是知道他冲着她笑了。 又温存又欣慰。 清明而温柔的一双眼睛。 她三岁失去了这双眼睛的注视,以为自己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却阴差阳错在无数双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磕磕绊绊地长大。 闻婴存着满腔“以后多的是机会”的想法和“你是我爸我跟你闹个脾气怎么了”的孩子心态,迎来了猝不及防一场诀别。 陈珩紧紧搂住她。 他们像绝境里相互依偎取暖的兽。 他们拥有共同的长辈。 他们也同样失去了他。 宋昼舟眉目冷峻,和B-001一起,徒手破开了时空界门,拽着凌然一路狂奔。 而那边,温亭、陈斓和沈知川为他们也撕开了另外一道大门,此时都堵在门口等着最后的两个人。 时空界门周边碎裂越来越多的数据。 大殿已经快看不见,整场都是崩塌碎裂的声音。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座空间的坍塌。 被温亭背着的平三雪却在此时抬了头。 她明明昏厥半晌,却此时突然转醒。 “平三雪……” 那边似乎有人大笑起来。 “听见了!好好睡一觉吧!” 闻婴也抬眸。 火光模糊视线。 明明没有热度,却在瞬间烫到了她。 “往前走吧。” “别再回头了,乖乖。” 没有热度的火烫得不会落泪的系统泪流满面。 最后一寸火苗吞噬了那个人影。 时空界门完全闭合。 混沌寂静的空间里,再一次传来了剧烈碎裂的声音。 闹钟震碎了一个清晨。 一只手猛地拍掉闹钟。 力气很大,看起来昨晚没睡好。 力气很大怨气比鬼重的闻婴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她记得昨晚通了个宵,现在头疼欲裂,睡醒一时半会感觉要见太奶奶。 为什么都结业了考完了还要听她爹的话早起…… 闻婴果断蒙上被子继续睡。 然后手机响了。 搞什么!!扰人清梦的都抓起来!! “喂?” “小闻你怎么还不接电话,你哥都快到你家楼下了!你别告诉我你还没起床……” “她十有八九没起,你居然敢给她打电话……” “再不打电话她哥真上楼了就。” “再说一遍那是我亲哥!” 好几个声音在她耳边叽叽喳喳。 闻婴被吵得头昏脑胀,忍无可忍:“停!怎么都在了,你们一个个不难受……”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闻婴哑然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们不难受吗? 你们都在吗? 你们……不记得那一段了吗? 现在是哪儿?是什么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怎么回来了? 太多记忆砸进脑海。 灼热的火光,一触即分的亲吻,诀别似的表白,爱恨交加,生离死别。 ……今夕是何年? 闻婴手指发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她这才发现她不小心挂断了电话,正打算重新打,手抖得根本按不住屏幕。 这场景似乎出现过。 那时候她在等待一场预料到但永远不敢思索的审判。 但如今……她自己就身在梦境之中。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屏幕亮了起来。 闻婴根本顾不上搭理,翻身下床,膝盖磕了一下,很重,疼得差点跪在地上。 夏天的清晨已经逐渐烙上了温度,蝉鸣刺穿耳膜。 闻婴痴痴望向窗外。 绿浪翻滚,蓊郁滔天的碧色映在瞳孔里。 梧桐树生得遮天蔽日,遮掩过她无数个梦境的开头和结尾。 卧室里仍然是白桃甜浓的香气,以及新买的双重薄荷。 橘黄的、发烫的阳光熨帖亲吻窗纱,笼出轻盈的弧度。 喧嚣的,真实的人间。 手机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嗡鸣。 来电人是月亮哥哥。 闻婴看着那个她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打来的手机号,眼里逐渐浸满水雾。 能疼,能哭。 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 闻婴手指发颤,慢慢滑动手机。 听筒里有和窗外一样的蝉鸣声。 “……喂?” “或许你方便来开一下门。这回是清醒的吧?” 声音一如既往,温和镇定,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我买了西瓜,闻叔叔说你今天可以吃冰淇淋,妈妈做了一桌子菜,有一半是不辣的。我爸中午就任务结束了,他想让咱俩陪着他去买花——520快到了。” 闻婴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但逐渐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陈斓他们在小区对面新开的KTV,三雪嚷嚷说想唱歌。下午吃完饭咱们就去聚会。今天凌然和徐宁都在……我想你或许也想过来。” 她几乎是慌乱地穿上拖鞋,穿过客厅。 “别着急,记得要穿鞋。” 如果仔细听,能听出来电话里的声音也在发抖。 但闻婴听不出来。 她眼泪无知无觉淌了满脸,模糊了一片视线,记不得擦。 闻婴猛地拉开大门。 天光倾泻,门外人逆光而立。 他怀里抱着一束花,里面有很浓的薄荷味道。 单手拿着手机正在说话。 闻婴闭了闭眼睛,用力掐了一把自己。 很痛。 没关系,是梦也认了。 而面前高挑的人影望着她,眼圈也有点泛红。 他笑了起来。 闻婴的听筒和面前一起响起声音—— “这回没迟到。” “我来接你了,小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