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小皇后》 大喜 就跟做梦似的,含璋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穿成了顺治帝的第二任皇后,那个不受顺治帝福临喜爱的博尔济吉特氏,却默默无闻活到了康熙朝。 在康熙朝以太后之尊活到了七十七岁才离世的仁宪皇太后。 不过这会儿,她来的时候,不是做太后的康熙年间,而是顺治十一年。 顺治十年八月皇后被废,今年五月,她就被聘为妃子,父兄奉旨将她送到京师来了。 她不是头一位与皇上大婚的皇后了,前头有成例,自然是前头那一位怎么走法,到了她这儿就是怎么安排的。 废后静妃早在幼年就和顺治定下了婚事,她来京师,是直接来做皇后的。 可含璋到京的时候,还不曾有和皇上大婚的旨意。 宫里头还安排她住在静妃大婚典礼前住过的宫外的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说她是来做皇后的,就连她父兄都对此深信不疑。 倒是含璋自己,想起那位出了名不喜欢博尔济吉特氏家皇后的顺治帝,就觉得哪怕历史上这个‘二婚’的皇后真成了,她此刻也是盼着不成的。 要福临再任性些,再乾纲独断些,她就没法做这个皇后了。 不进宫嘛是不可能的,但进去后不做皇后,也少得福临的讨厌,安安静静做个妃嫔,将来福临没了,康熙即位,也照样能过清净的好日子。 如今的后宫,博尔济吉特氏的势力大,能护着含璋逍遥好些年呢。 京城里的五月天,白昼的时候还好,天儿还有些热乎,到了晚上,这昼夜温差就大起来了。 含璋畏冷。立了春也觉得夜里总有些料峭的冬寒又卷土重来了。 换了个身体,成了这十五岁的蒙古小姑娘,一家子里头她是年纪最小的,又是娇宠着长大的,这蒙古的小姑娘身子骨娇弱,能骑马射箭的,偏偏也畏冷。 静妃住过的院子,是宫里头精心挑选的,她这屋里炭火地龙都不曾断过,夜里盖着厚厚的锦被,被褥香香软软的,含璋睡得很好。 这院里种着棵桂花树,这还是五月的时节,不到开花的时候,偏偏这树一身的幽香。 也看不到花朵子在哪儿,就是散着满身的深幽桂香,阵阵飘散到她的屋里,落得她一头一身的桂味。 院里上下伺候的奴才们都说,这是科尔沁格格的大喜。 是院里住进了贵人,才叫这树重新又活了过来。 这桂树是静妃大婚那年种下的,静妃进宫到被废,这树莫名其妙就不开花了。 直到含璋来了。 就是不到时节,这树也香了。 底下的奴才们议论,都说这位才是正主。是大清国皇上命定的皇后。 要不然,桂树怎么这时候香了呢? 父兄进宫去给太后请安叙旧。 含璋就拿着温温热热的小手炉,搬了柔软的墩子,坐在桂树底下小小的吸鼻子,嗅着桂香。 差点就睡着了,是被身后时候的嬷嬷给喊醒的。 “格格。格格。别睡了。宫里来人了。”孔嬷嬷悄悄上前,守着尊卑规矩,小心翼翼又满含慈爱的叫着她犯困的小主子。 有静妃的前车之鉴,绰尔济就思量着自家的宝贝女儿不能骄纵跋扈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他就给女儿身边置了个嬷嬷侍候。这孔嬷嬷是个汉人,是他岳父郡王阿巴泰从福晋身边寻着送来的。 一家人都希望含璋能可福临的心,至少,不能让皇上再不喜了。 含璋看向孔嬷嬷,带着小女儿家困倦不足的娇态:“嬷嬷,谁来了?” 孔嬷嬷说:“是太后跟前的苏茉尔姑姑。奉了太后旨意来瞧格格的。” 连出身郡王府的嬷嬷都要称一声姑姑,太后身边的侍奉宫女,来头不小。 含璋知道,这位就是太后身边著名的苏麻喇姑了。 孔嬷嬷领着侍女们拾掇含璋更衣梳妆,宫里来的都是贵客贵人,尤其是太后身边侍奉的姑姑,可是不能怠慢的。 也幸而她的小主子底子好,生的玉雪可爱,稍稍一打扮,就是俏生生的小美人。 当年静妃与皇上大婚时,苏茉尔也曾走了这一趟。替太后来瞧瞧将要做皇后的侄女。如果这一趟,来瞧的是又要做皇后的侄孙女。 侄女是亲侄女,但侄孙女,那就隔了好几层了。不算至亲。 院中景色依旧,倒是那满身桂香的树,叫苏茉尔多看了几眼。 苏茉尔没嫁人,一直跟着太后身边伺候,梳的发式是满洲贵妇人的发式。 含璋看她衣饰简约,却雅致清新脱俗,气质涵养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嬷嬷总说她的规矩学得好,可再瞧这位苏茉尔姑姑,那行礼起来,才叫一个行云流水的好看呢。 互相见礼,宾主落座。为显得亲近,含璋见苏茉尔不是在客厅中见的,是在内室里待客见自家亲近人的地方。 小圆桌上摆着清雅的茶水,两个人挨着坐,含璋甚至能闻见苏茉尔身上温暖的仿若太阳般的香气。 苏茉尔笑道:“格格大喜。” “皇上已下旨,册格格为皇后。大婚典礼不日就要定下了。今日贝勒进宫,便是领旨的。” 含璋要起身谢恩,叫苏茉尔拦住了:“格格慢些。谢恩的话,还是请贝勒和世子去吧。回头进宫,格格去了太后跟前总是要磕头的。奴才过来,是和格格说些贴心的话,总不必这些虚礼的。” 含璋就知道,这博尔济吉特氏,到底还是厉害的。有太后在,这皇后之位,怕是很难给到别人了。 含璋亲自给苏茉尔斟茶,笑道:“太后娘娘请姑姑来,是有什么事要嘱咐我呢?” 苏茉尔瞧着这位同样出身科尔沁左翼的小格格。心中惊艳不减。 当初那一位,也是容色极胜的,偏偏是个那样的性子。与皇上龙性不和,在一处就要吵架。 这位含璋格格,软语笑言,一笑就眉眼弯弯的,叫人瞧了就心生亲近,这样和风细雨的说话,是真不像出身蒙古的格格,可偏偏就是这个模样,才能叫太后放心。 才能叫皇上喜欢呐。 早也在宫里听说了,绰尔济贝勒家的格格,与亲王家的格格性子不同。 性子更绵软些。年纪也不大。 连那一位那么刚强的都让皇上给废了,太后就担心这一位进宫,没几日就要让皇上给欺负了。 苏茉尔道:“皇上冲龄践祚,六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如今正是一往无前的时候。格格入宫做皇后,是相辅皇上掌管后宫。也是要侍奉皇上的。” “皇上更喜欢和软些的女子。大婚之夜,格格生受些,若能哄着些皇上,不叫皇上龙兴又起,相携在坤宁宫好好一夜。将来格格在宫里的日子自然更好些。” 含璋吃惊不小:“姑姑,皇上在这事儿上还要欺负人吗?” 苏茉尔忙道:“格格莫误会。也不是欺负。就是,皇上越喜欢的,便…越不爱节制。皇上还年轻,格格又生得好,总是要有这么一遭的。太后只是不想格格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 史上有记载的,还是顺治自个儿说的。 和静妃大婚当夜,两个人就闹得不愉快,有了口舌之争,他与皇后志意不协,顺治就不愿意留下来了。至此后,与静妃分居三年,直至废后。 顺治这个人,从他后来那般宠爱董鄂氏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横冲直撞的男人。 跟这么个人相处,就不能犯拧。 含璋笑得灵透:“姑姑安心吧。我都理会得。” 顺治不喜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姑娘,料想对她也不会有多看顾和喜欢,大家都配合些,她好好的跟顺治将这大婚夜过了,就是皆大欢喜。 不闹太狠了,大家的日子就都有盼头了。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待日后董鄂氏进宫了,顺治再想去宠这位心尖子上的皇贵妃,也由得他去就是了。 苏茉尔又说了几句贴心的话,都是依着太后的意思嘱咐的,还有她私心想要提点这位小格格的话。 毕竟这位和那位不一样,性情好的姑娘,谁不心疼呢?苏茉尔甚至想,就这么个性子,未必不能讨皇上的喜欢啊,要真是帝后相合,太后该多高兴啊。 哪怕是第二回大婚,朝廷也不曾怠慢这位新后。一切都是比对着第一次大婚的规制来的,甚至有些地方还超越了第一回的大婚典礼。 办的更加的隆重热闹。 便是要朝野上下都知道,皇上没有慢待科尔沁的心思,皇上待蒙古礼重,先前都是静妃自己的不好。 含璋端端正正的坐在坤宁宫的喜床上。 身上的皇后袍服很重,头上的头冠也压得她不敢有丝毫的晃动,生怕扭着脖子了。 盖着红彤彤的宽大凤盖喜帕,她视线受阻,什么也瞧不见,却能闻到这坤宁宫内室有轻微的烛香。 是蜡烛燃烧的味道。这喜烛是特制的,落在手指尖上的亮光闪耀,一夜不熄,亮到天明。 福临在她身边坐着。 凤盖喜帕下,含璋只能瞧见他的靴尖。 大婚前,他们把他的新靴子拿过来,叫她象征性的在上头绣了几针。 她不敢碰那惟妙惟肖的龙眼睛,生怕破坏了绣娘的手艺,就在靴尖的祥云上刺了几针。现在从那祥云往上看,靴筒的金龙翱翔在祥云之上,无一不彰显着天子的威严霸势。 外头有嬷嬷唱喜:“皇上,该用子孙饽饽了。” 这是告诉帝后坐帐礼毕,该由着福临揭开凤盖,帝后相见了。 插入书签 炸花 第一次大婚时,福临是没有什么欢喜之情的。 那是他幼年时,多尔衮给他定下的婚事。 尽管他万般厌恶这门婚事,可为了让太后高兴,多番推脱不掉的情形下,福临还是和博尔济吉特氏成婚了。 婚前早听说,吴克善有多溺爱这个女儿,但太后再三同他说,博尔济吉特氏做了皇后就不会如做格格时那样骄纵了,可等人真正住到坤宁宫来。 博尔济吉特氏对伺候的奴才动辄打骂。与他话不投机,使得福临心里的那一丝丝幻想都磨灭了。 他就不该对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的人抱有什么希望。 再度和博尔济吉特氏家的格格成婚,福临只觉索然无味,不觉得会有太后所说的什么惊喜。 这一次,福临漫不经心的挑开凤盖,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小皇后。 坤宁宫的一切都极尽华美,红彤彤的昭示着帝后大婚的喜事,昭示着一对璧人的结合。 可瞧着小皇后脸上的红晕,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福临心口微动。 静妃嫁过来的时候,他十四,静妃十四。这位含璋格格嫁过来,他十七了,她才十五。汉人说法,十五就是及笄,也是成人了。 看她盛妆,还跟个花骨朵似的,福临难以忽略心中的悸动。 可一想到她是个姓博尔济吉特氏的,只当又是个骄纵的格格,心里的兴致就上不来了。 打定了主意就这么囫囵睡一夜,凑合凑合算了。 年轻锐利的皇帝面沉似水,只吃了一个子孙饽饽,也不管含璋,惜字如金的叫人:“更衣。” 吴良辅就忙带着人来给皇上更衣。 含璋这儿正饿着呢。她方才就瞧了,福临板着脸的时候,是挺唬人的。 明明是大婚喜夜,他这样,闹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上上下下都像是在完成任务似的。 含璋倒也理解,任谁结婚被人摆布两次,娶的都不是自己的意中人,都是要闹脾气的。 这儿供奉帝后的子孙饽饽是图个吉利福气的意思,送上来的吃食也就是好看,并不怎么绵软好吃,含璋倒是有些想念宫外别院里的吃食了。 和宫里比起来,还是宫外的东西更好吃些。 含璋抓紧吃了几个,匆匆忙忙填了填肚子,孔嬷嬷拦着,也不许她吃的太饱了,就被宫女们簇拥着去了屏风后头更衣。 这重的要命的劳什子头冠和袍服总算是脱下来了。 重新梳了头发,换了一身丝绸簇新的家常寝衣,含璋才从屏风后出来。 一瞧那喜床上,红色的百子千孙床帐都放下来了,一身明黄寝衣的福临躺在那儿,影影绰绰的也瞧不清楚,他是睡着了没有。 含璋有点紧张,路过桌案的时候,瞧了一眼那喜烛。 燃的生龙活虎的,能踏踏实实亮到天明。 坤宁宫内室暖意融融的,含璋却觉得手脚有点凉。 这里满眼都是喜色的红,太亮了,也太耀眼了,太喜庆,也太梦幻。 含璋有点眼晕。 按规矩,新婚夜就得这么亮亮堂堂的过,想着一会儿要这般明亮的与福临……含璋的心又跳快了几分。 她其实还从没有……没有这样过的。 这种事,听说是很快活的。但和一个讨厌她反感她的人做,只怕很难快活罢。 她轻轻撩起床帐,站到了榻边,垂感极佳的帐子擦过她后背的衣裳落下来,带起心中轻轻的涟漪。 福临的眼睛是闭着的。似乎是睡着了。 含璋却犯难了。 坤宁宫的床榻宽大得很,福临却像是嫌弃里面似的,只睡在了外侧,里头那能睡两三个人的地方都空着,大约是留给她的。 可福临人生得高大修长,他这么躺下来,就挡住了含璋所有的去路。 要想进去,她就得从福临身上爬过去。 哪怕再小心,总还是会不可避免的碰到福临的。 含璋有点犹豫,福临方才就不大高兴,眼下能不招惹他就不招惹他的,含璋也不想结婚第一天就把这位任性的皇上惹生气了。 可问题是,她不能这样站一夜啊。 福临没睡着,坤宁宫今儿太亮了,这么亮,怎么睡得着啊? 闭眸假寐,心里想的是朝堂上的事儿。 却觉得满眼的光亮被挡住了。 抬眸一瞧,小皇后站在那儿,一副进退两难拿不定主意的模样,偏偏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像是南苑里养的见了人都不会跑的傻狍子。 福临挑眉:“皇后打算站一夜?不安寝了?” 这语气里浓浓的不耐,勾的含璋的小心脏一哆嗦,连忙眼一闭心一横,随口哦哦应了他,然后就往床里侧爬。 福临有个癖好。 他喜欢纯情娇怯,柔软怯弱的女孩儿。 似废后那样的性子,他厌烦。 本来以为新来的这个,就算没废后那样,也是蒙古格格那种骄纵桀骜的性子。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 初见就觉得这个含璋长得合他的胃口。不像废后带刺的伤人。 此时柔软青嫩的小姑娘用一种不怎么好看的姿势爬上来,身上的衣裳轻轻掠过他的腿,还小心翼翼怕身体碰到他。 福临觉得有趣得很。就那么一直饶有兴致的看着。 躺好了的小皇后扑扇着清亮的眼眸望着他,声音软糯清甜:“皇上,臣妾安寝了。” 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拽着锦被把自己盖起来的样子稚气可爱。 福临听到了心弦崩裂的声音。 该死的! 她怎么会这么乖?怎么能这么乖? 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不该是张牙舞爪的抱怨说这喜床的床榻太硬了,咯的她背板疼,怎么都睡不安稳的吗? 她这么乖,闹的福临不想囫囵过这一夜了。 小皇后细嫩的脖颈一直在眼前晃悠,福临想一手捉上去,在上面留下些什么印记,随便什么都可以。 瞧福临态度不好,倒是给含璋吃了定心丸,以为他今夜是不会碰她了。 含璋踏踏实实的睡觉,可因为和福临睡一床,被褥里就没有预备汤婆子。 睡了半晌脚有点冷,她人都是迷迷糊糊的了,就一个劲的往暖和的热源那儿靠,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蹭过去的地方是福临的身边。 是她今晚不准备去接近的人。 福临心里筹划明日早朝。前几日才定下来的,一个月三次大朝会,日日都是要上早朝的。他亲自下旨,要沿袭明制。 想着想着,觉得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小腿。 下意识转头,脸蛋小小的皇后,温热的鼻息落在了他的颈间。福临眸光就暗下去了。 将含璋从睡梦中拽出来的,是滚烫灼烈的在她背上肆意的大掌。 有人堵住了她的呼吸,冰凉的脚被包裹到了暖热的地方,含璋以为自己背负了一座大山,醒来时却深深撞入福临幽暗深邃的眸中。 满眼的光亮,都被这个人遮挡了。 含璋动弹不得,声音碎碎的溢出来:“皇上……” 不是单纯睡觉吗?福临这是,怎么了? 福临大掌贴在含璋的下巴上,捏着她柔软的细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别说话。” 含璋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脖子被捏住,耳垂耳尖被狠狠咬过。她想动弹,想挣扎,却换来更沉重的吻咬。 脖子上传来刺痛的时候,含璋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了。 苏茉尔姑姑说的是对的。但也不对。 福临他是真狠啊。他怎么没欺负人呢? 含璋想,他就是在欺负人的。还欺负的这么狠。 到底是谁说的,这事儿快活的?这怎么快活了? 含璋都疼死了。 福临他不是毛头小子了,这后宫里不是有妃嫔吗?他不是有孩子了吗? 在这件事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还这么莽撞的凶狠?他就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 苏茉尔还叫她生受些。她这怎么忍受啊? 要不是体力悬殊体型相差太大,含璋真想狠狠把福临抽一顿。 疼死她了。 含璋摆烂了。 前夜,孔嬷嬷还教她,说圆房的时候,叫她迎合皇上,顺着皇上,千万只顾着自己。必要的时候,还要好好的侍候皇上。 她还用心记住了。 现在看来,侍候个屁啊。 她哭的都停不下来了。也不管什么形象气质了,只管一个劲的哭。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越哭,福临还越来劲了。 长夜漫漫,竟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喜烛不知落了多少红泪,一次过后,福临稍稍解了心中念,低头看锦被里躺着的人儿。 她哭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过去了。 福临撑起来,用手随意拨了拨含璋肩头的头发,小皇后哭得也好。比嫔妃们都有韵味。 盯着锦被上洒落的点点深红印记,福临眉目深幽,撑着一床的凌乱,借着床帐外的光亮看含璋。 “是谁教你如此讨好朕的?太后么?” 昏睡过去的小皇后,身上遍布红痕,小脸上全是泪痕,称不上好看。 福临却觉得很好看,还说:“以后,不要听那么多太后的话。” 只他声音不大,屏风外的喜烛噼里啪啦炸了几个火花,到了罗帐里,也不过浅浅声音。 屋内寂静,含璋什么也没有听见,深沉在睡梦里,自然也没有办法回答福临的话了。 福临起身,就这么撂下床帐里的人。 他眉眼间带了些烦躁的唤人:“吴良辅。更衣。” 含璋的样子太勾人了,福临想再来一次。又不愿意被她们轻易摆布了。 那就走吧。 插入书签 桂甜 福临更衣毕,就头也不回的带着吴良辅走了。 此时约莫还有四刻就要过到寅时了。 正是夜色深沉的时候。 孔嬷嬷领着宫女们在外头候着,眼瞧着皇上去的方向是乾清宫的方向,孔嬷嬷这心里头就松了一口气。 皇上与废后静妃大婚时,夜里在坤宁宫不过待了片刻,待典礼结束,径自就去了后宫别的嫔妃宫中。独留废后一个人在坤宁宫过了她的大婚之夜。 博尔济吉特氏这脸丢大了。 孔嬷嬷跟着自家小主子进宫,生怕自家格格也步了静妃的后尘,这心一直提着呢。到了这会儿,大概才算是踏实放下了。 等皇上的龙辇走远了,孔嬷嬷在领着两个宫女进屋近身去伺候含璋。 方才她们就在屋外候着,里头的动静大得很,皇后的哭声她们都听见了。 那可是被折腾的不轻啊。 孔嬷嬷一副心疼的心肠,等轻轻撩开喜帐见着了人,这好险一声哎哟没喊出来。 宽大的床榻里,引人遐思的靡靡味道尚未散去,那一床凌乱的柔软喜被中间,躺着面色嫣红,却似哭肿了眼睛的含璋。 锦绣被褥堪堪遮住了坤宁宫尊贵女主子的雪白柔软,却仍能看见那露出来的圆润肩头上,红痕遍布,咬痕滋生。 那柔嫩的脖颈上,几乎是深红的印记。 耳后,耳垂,甚至是鼻尖上,都有咬过的红痕。 这能见人的地方都这样了,更莫说那不能见人的地方了。 孔嬷嬷轻轻将那锦被掀起来,不但是她,连太后送来的那两个在含璋身边伺候的见多识广的宫女都倒吸了几口气。 这皇上也太……怎么能下手这么狠呢? 孔嬷嬷心痛的看着自家的小主子,两个宫女倒也伶俐,早寻来了药,三个人小心翼翼的给昏睡中的含璋清理,然后上药。 也幸亏这药是提前备好了的。 ——主要现在这位大清国的皇上,年轻,龙精虎猛的,这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只是从没有对废后静妃这样过。倒是几个宫里的格格庶福晋,甚至佟妃她们都是有过的。 太后送来的两个宫女原本心里特忐忑,生怕皇上也不与新后亲近。现在好了,皇上这个样子,该是对这位科尔沁新来的小皇后很满意吧? 若是这样,太后那边应该会很高兴的。 这两个宫女一来,连带着坤宁宫原本的大宫女还有含璋带进来的两个侍女都靠边站了。 就只有她们跟着孔嬷嬷近身伺候含璋。 孔嬷嬷有心自己伺候含璋,生怕两个宫女弄疼了含璋,正苦于没借口的时候,含璋也不知怎的陷在噩梦里,嘤哼一声,就在那儿说梦话呓语了。 “皇上,我不要了……呜呜,不要了……” 就这个空档,孔嬷嬷说了一声,便支开了两个宫女去倒水,预备着主子要喝,她便在这儿给含璋轻手轻脚的上药。 含璋呓语几声,到底没醒,又皱着眉头睡去了。实在太累,也实在体力不支。 孔嬷嬷瞧着小主子这一身精心护养出来的细皮嫩肉,就成了这个样子,这心里头别提有多难受了。 皇上这是一点都没怜惜小主子,甚至还这样狠,尽往那显眼的地方留痕迹。 小主子是一国之母,是大清的皇后,等天亮后,是要起身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的,更是要端坐正殿受众后宫嫔妃拜见的,这个样子,又该怎么见人呢? 难道不会叫人私下议论,皇上不尊重皇后,旁人又怎会尊重皇后呢? 孔嬷嬷不敢表现出来,只在心中腹诽,皇上怕是比他们想象中更孟浪了。 孔嬷嬷也担忧得很,小主子这个模样,明晨还能顺利起身起慈宁宫觐见太后娘娘么? 大婚第二日,皇后要去前头正殿,受外命妇、福晋、夫人们朝见。 而后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因是新婚,福临也是一定要去的。这三日,按规矩,福临是都该歇在她这儿的。 含璋起身起的艰难,但终归还是起来了。 她没法坐在妆台前梳妆,只能拿了软枕过来垫着腰身,靠在床沿上,叫两个宫女一个给她梳头,一个给她梳妆。 含璋晨起的时候听说福临昨夜就走了,倒没如何。就不明白他怎么好好的又要动她? 现如今她的坤宁宫里也摆了一架西洋镜,听说是从汤若望汤大人那里拿来的。 三架西洋镜,放在慈宁宫的最大,乾清宫的次之,她这儿的就稍微窄些,也更小些了。 看着镜子里清晰的身上的斑驳痕迹,含璋就咬了牙,这耳后的痕迹,也不知如今这胭脂粉能不能遮得掉? 福临闹得这么明显,是就为了好在太后那儿过关吗? 含璋也揣测不出别的什么原因,总不能是瞧着她好看把持不住吧。可他是好交差了,那她怎么办呢? 昨天就没吃饱,夜里劳累了,哭成那个样子失水过多,晨起的时候怕在朝见的时候出洋相,孔嬷嬷也拦着她不许多吃。 含璋都快哭了:“嬷嬷,我真的好饿。” 孔嬷嬷不为所动,却又万分心疼,口中拒绝,到底又给她添了一块水糕:“主子忍忍吧。奴才听说,今儿的朝见,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呢。” 含璋委屈。做皇后要被皇上折腾不说,连饭都吃不饱,还做个什么劲儿啊。 旁边的两个宫女,便是太后送来的墨兰墨心笑了:“娘娘宽心。等到了慈宁宫,太后娘娘心疼娘娘,特特预备了吃食等着娘娘呢。午膳也在慈宁宫用,娘娘可放开了吃。” 含璋轻轻一笑:“好呀。太后娘娘最心疼我啦。” 其实这位出身科尔沁的,阿巴泰的外孙女,绰尔济的亲女儿含璋格格,压根就没见过那位大名鼎鼎的孝庄太皇太后。也即是如今顺治朝的昭圣皇太后。 废后静妃在大婚前,可是见过好几次昭圣皇太后,甚至与福临也是见过的。 可绰尔济同她说,都是一家人,说太后顾念家族,哪怕是没有见过,也会很疼爱她的。 墨兰还是费了心思的,也正好因着不是夏日,这会儿还能穿着立领的衣裳,稍微遮一遮。 皇后的明黄色袍服也是事先预备好的,含璋脖子修长,衣领遮了一半,另一半就叫墨兰用不那样白的但又细腻的胭粉盖过了。 含璋不喜欢浓烈的香气,正好着慈宁宫太后赏下的胭粉是淡淡的清甜的桂香,含璋就叫墨兰给她多用些了。 结果在正殿里正襟危坐了小半个时辰后,含璋坐了轿辇往慈宁宫去,拿起孔嬷嬷悄悄给她塞的巴掌大的小镜子一瞧。 粉色退了些,她的皮肤太细嫩了,挂不住这些,慢慢儿就都散了,就露出那肤若凝脂上头的遍布红痕来了。 光天化日,阳光灿烂,落在谁眼里,都是一片暧/昧的明示。 幸而朝见的时候离得远,皇后高高的坐在上首,命妇们都低着头磕头跪着,许是没瞧那么仔细和清楚的。 含璋正琢磨着要墨兰将随身带着的胭粉拿出来补一补时,轿辇却落下了。 原来,已到了慈宁宫宫门前了。 含璋犹疑片刻,想弄好了再进去。 结果还没出声呢。 那边福临的仪仗也到了,还穿着朝会上明黄帝王服制的福临龙庭阔步的下来,一眼就瞧见了含璋。 昨夜故意咬她碰她折腾她,竟没使性子不来,还乖乖在这儿等他? 这小皇后是没脾气还是怎的? 福临步子一拐,走到了含璋跟前,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娇小的小皇后:“磨蹭什么?还不跟着朕进去?” 含璋一僵,这下是彻底补不成妆了。 她心里叫苦,却不想招惹似乎心情不好的顺治,应了一声是,就乖乖跟在他身后。 偏偏帝后同行,她又不能跟嫔妃似的落在他后面,得并排走。 福临一点不顾及她,她这身上酸疼的要命,腿根更是疼得发紧,走一步就跟‘上刑’似的,她的走路姿势都不正常了,实在没法子同福临维持这面上的荣光。 含璋咬着牙盯着福临的背影,又瞧着这满宫里那一双双看着他们的眼睛。 她干脆松了心神,罢罢罢。 本来就是‘二婚’的皇后么,谁都知道福临不喜欢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她做什么要这么辛苦维持呢? 他都那么凶了,她这个笑脸也陪不出来。 干脆慢下来,慢吞吞的挪步。 皇后姿势怪异的在庭前走,不长的一段路愣是半晌走不到头,早把规矩森严的慈宁宫里上上下下的奴才都看呆了。 皇后还时不时的摸摸脖子摸摸耳后,又摸摸鼻尖,众人的目光不受控的跟着凝过去。 这顶在鲜嫩皮肤上的红痕就大喇喇的落在众人眼光里了。 顺治走进屋里,半晌不见小皇后进来,他皱眉出来看。 就看见了这一幕。 偏那个显眼的含璋格格,还垂眸慢走,她耳尖单薄得很,福临昨儿就知道了,这小皇后浑身都生的细嫩,瞧那阳光好似能透过她通红的耳尖似的。 她在那儿用不好看的步子走着,却似在发光。 福临突然有些不爽了,这么多人看她,她出了洋相丢了脸,福临却觉得高兴不起来。 小皇后的羞怯,不该是给他一个人看的吗? 插入书签 爱痕 含璋被腾空抱起的时候,惊得低呼了一声。 随即在对上福临含着薄怒的目光后,她将尾音吞进了肚子里。 也不知道他怎么生气了嘛。走得慢也怪她吗? 也不看看罪魁祸首是谁。 福临折返不说,还直接走过来将她公主抱起,打横抱在怀里。 他竟还知道一起托着她的身体和衣裳,衣摆被贴在膝盖弯里,底下一丝一毫也不漏风。 还挺贴心的。 含璋圈着他的脖子,看着他凌厉流畅的下颌线,笑道:“多谢皇上。” 福临目视远方,语气不大好:“你走得太慢了。” 含璋浅浅一笑:“是。臣妾走得太慢了。” “臣妾身上疼,走不快。” 女孩儿身上清甜的香气缓缓流淌着。被阳光亲吻过的身子温热柔软,香气烘干后,似乎更温情绵软,丝丝缕缕的缠在福临的身上。 福临其实不喜欢后妃身上有太重的味道。 他喜欢纯情娇怯的女孩儿,自然也喜欢干净清新的味道。他迷恋的是与之亲好后,那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情蜜香气,而不是那些特意制作出来的香粉胭脂。 只可惜了,后妃们涂脂抹粉,总免不了有些味道的。他只作不知。或叫人洗净了,才肯近身。 小皇后身上淡淡的桂香,似乎不难闻。也不熏染鼻端,福临觉得还行。不讨厌。只是更好的,还是她昨儿昏睡后,脖颈间的那一缕幽香。 小皇后有一把好嗓子。 她和人说起话来,总是轻柔婉转,娇娇的声音灵巧的像是雨夜的小燕子撩动心弦。 有时候尾音软软的,拉长了的语调,就像是在跟人撒娇抱怨。 昨夜的一切记忆,都在福临抱住她,听见她说一句身上疼的话后汹涌袭来。 他昨儿没有怎么留情。 她这么嫩的皮子,怎会不疼呢? 福临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耳后的红痕上,他眸光深幽心绪微动,声音却故作冷淡:“朕和你说过了,这是你咎由自取。” 含璋茫然,和她说过什么了?怎么就咎由自取了? 想开口问问,结果已进了屋,福临将她放下了。 趁着替她整理裙摆,去摸她的衣袖,摸出来一面小镜子:“朕道是什么这么咯手?原来还带着这个。” 到正殿到慈宁宫还带着这个,是个爱臭美的小皇后么。 含璋脸红:“皇上还给臣妾吧。” 她嫁妆里的小镜子。巴掌大,可爱漂亮,孔嬷嬷一拿出来她就喜欢上了的。 “不给。”福临没收了,顺手揣自己衣袖里了。 她脸上痕迹也多。福临难得心虚。照见了怕是又要喊疼的。 堂堂帝王,昨夜还毫不留情,今儿瞧见白日的她,见小皇后这个模样,竟掩耳盗铃似的,觉得霸下了她的镜子,就谁也瞧不见那么许多的爱痕了。 皇帝新婚,照规矩还得来慈宁宫拜谒太后太妃们。 如今先帝的嫔妃们都住在慈宁宫周围的宫室中养老。这其中稍微有些地位的。 便是从前的麟趾宫贵妃和衍庆宫淑妃。前两年,福临下旨加了尊号,麟趾宫贵妃为懿靖大贵妃,衍庆宫淑妃为康惠淑妃。 这两位也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曾经都是林丹汗的福晋,懿靖大贵妃还是林丹汗的大福晋。 当初的皇太极给后宫嫔妃排序,这位大贵妃可是排在太后之前的。 但因着皇九子福临登基,太后一跃成为皇太后,大贵妃反倒屈居其下了。 如今大贵妃居于仁寿宫,康惠淑妃住在寿康宫中。 这会儿在太后身边陪坐的,就是这两位太妃了。 含璋忍疼,同福临规规矩矩的跪在太后身前敬茶听训,悄悄偷眼打量上头的三位。 太后眉目宽和,但并非可随意亲近的柔和,看似言笑晏晏,但实际上那一双浸满了岁月智慧的眼睛仿佛能望进人的灵魂深处。 言语机锋,似乎句句话中有话。 不过,那是对别人。 太后对上含璋的目光,看着含璋的时候,那双浸满了深幽的眉目立刻就柔和下来,对着她温柔慈爱的笑。 含璋也回了太后一笑。 大贵妃模样美艳,看起来十分年轻,可含璋瞧着她笑,心里总无端端想起美人蛇三个字来。 与这两位各有千秋又光芒万丈的尊贵的美丽的女子相比,康惠淑妃就显得很平实了。也不是不美,也不是不伶俐,而是她的身份上,终究不及太后与大贵妃,又无亲子倚仗,自然事事以太后和大贵妃为先。 大贵妃与康惠淑妃并不亲近,康惠淑妃有时陪笑说话,大贵妃也不予理会,只和太后说话。 太后今日是真高兴的。 昨日大婚,太后还是有些悬心,怕福临又闹小孩子脾气,不肯与含璋圆房。 听见说帝后亲近了,太后才放心。 苏茉尔在帝后大婚前奉命去看含璋,回来就与她说过了,含璋性子软些温和些,很好亲近,太后便对含璋有了更大的期待。 这会儿瞧见了真人,果然是柔软可人,乖巧懂事的模样,太后是越看越爱了。 只是含璋脖脸露出来的痕迹,叫太后看了心惊又心疼。太后满腹的体己话想要和含璋说。偏生福临与贵太妃淑太妃在这里,暂且只能按下不提了。 福临前头还有事,拜见完了就走了。 走前瞧了一眼含璋。 就见小皇后坐在那儿,太后握着她的手,满眼欢喜怜爱的看着她,小皇后低眉顺眼的模样,叫福临心里突的一刺,他在心里嘁了一声。 结果一抬头,却瞧见太后冷冷的瞪过来,眼神中都是谴责。 福临越发心虚,摸摸鼻子赶紧带着吴良辅溜了。 太后笑道:“他走了。咱们就自在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在这儿,倒是拘着咱们了。” 大贵妃和康惠淑妃都笑。 太后怜惜含璋:“好孩子,你受苦了。皇上便是那么个性子,却心地不坏。你与他长久了,就知道了。你心里也别怨着他,他还是喜欢你的。” 便吩咐苏茉尔去取些散淤消肿的好药来,一会儿给含璋带回去。 含璋谢了恩。 懿靖大贵妃在旁笑道:“姐姐,我瞧着,这孩子性子软得很,又拘谨些。也难怪皇上欺负人了。这一回就成了,要回回都这样,这身好皮子就别要了。” 太后笑道:“皇后用的你的香,你的东西好,三五日也就好了。别说的那样,吓着孩子了。这后宫里,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见含璋望过来,懿靖大贵妃笑得魅惑几分,替她解惑:“这个啊,是我与太后借你做个赌约儿呢。” 大贵妃道:“前儿你没进宫,太后与我闲话家常,说我脸上皮子嫩,我就把我的水粉拿出来了。便是你如今用的这个。太后的是玉兰香的水粉。一并从慈宁宫送去的坤宁宫。也不说破来历,就想看看你用那个。” “结果啊,你用了我的。” 含璋这才晓得,妆台上另一盒盐白的玉兰水粉是太后的。 要说墨兰还真是沉稳,她说要用桂香的,墨兰神色丝毫不动。这是太后送来的人,却也不说提醒一下。 含璋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捻了捻自己的耳垂,诚挚道:“委实是这印记太深了,唯有这颜色的水粉才遮盖得住,用旁的都盖不住,而且颜色太白不大自然,会让人瞧见的。” 她的害羞,叫太后和大贵妃都笑了。 太后笑道:“不值当什么。只是贵太妃这水粉有个妙处。你多用用就知晓了。那日贵太妃就和我说了,这水粉身上哪都擦的,涂涂抹抹的,没有一处的皮子是不嫩的。你既喜欢,多用用就是了。贵太妃还舍不得给我们用呢。” “哎呀,”大贵妃掩口而笑,“姐姐怎么还说这个呢。她们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说这个了,姐姐饶了我吧。” “她是皇后,这宫里有什么她听不得的。”太后笑道,“你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赖了你的赌约。” 含璋在旁听着,瞧见大贵妃心满意足的笑,也不知是太后应了她什么。 玩笑一回,大贵妃和康惠淑妃都回去了。 含璋有时候也不用应付她们,偷着吃了点糕点,但太干,也没吃太多。 太后就跟长着无数双眼睛似的,等她们一走,就叫人将预备好的茶点拿上来,叫含璋吃。 太后说:“这两日你怕是没用好。这会儿离用膳还早,你先垫垫。回头就在我这儿歇歇。用了膳再回去见人。” 含璋慢慢吃,总算是体会到了吃饱的滋味。 太后说,叫她改口叫额娘。 含璋不犯拧,甜甜唤了一声额娘,果见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她才问道:“额娘,那个赌约?” 若非这事她搅和在里头,含璋是不会去问的。 她要伺候福临,不好招惹他发脾气,可这位昭圣皇太后,也是个眼明心亮的聪慧女子。 要想在宫里舒坦过日子,非得把这位老祖宗伺候好了才行,若被她心里记恨了,怕是再亲近的亲戚也没用了。 那位静妃,不就是明晃晃的前车之鉴么? 她就怕,是她害的太后赌输了。那她就是刚进宫就出错了。 插入书签 含含 太后闻言慈和一笑:“好孩子,还记着这事儿呢。无妨的。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你,贵太妃总有别的法子要取这样东西的。这个事,我说了不算,皇上说了才算。成不成,到了你这儿,都是个借口。别怕。在我这儿,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说话。” 太后本就有心护着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女孩儿,见含璋这样乖巧,更是把人纳入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了。 她想含璋刚入宫,大婚之夜,福临又那样待她,她年纪又小,这孩子心里还不定怎么难受呢。 太后有心体贴,面面俱到:“这个赌约,虽是口头的。可贵太妃那里不能敷衍,也不好在这上头敷衍,她的人瞧着呢。所以我嘱咐了墨兰,叫她不与你说的。好孩子,你也别多心。她和墨心都是苏茉尔精挑细选出来的,是忠心可靠的人,以后你只管使唤她们。你便是她们的主子。贵太妃这个,这横竖不关你的事,有额娘呢。” 含璋心里,因为墨兰墨心起的一点心思,此时消弭殆尽了。 宫里水深。她知道。纵然是太后,与这些太妃们周旋,想来也是不易的。 这会儿太后尚且还不是后世那个厉害的太皇太后。但也已经是与儿子福临扶持几年,互相支撑着走过那些风雨飘摇岁月的皇太后了。 一叶知秋,只消瞧瞧方才贵太妃的做派,便知道先帝爷留下来的这些太妃们,不是那么甘心就此养老的。 太后以前在关外,也跟着先帝出去行猎过。 见过深林里的小松鼠。那儿人迹罕至,小松鼠不怕人,投喂它吃东西,也是那样不避人的。 眼前的小皇后吃那些茶点,就跟小松鼠往嘴里塞松子似的,两颊鼓鼓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看着就喜人。 她嘴里吃着东西,不好回答,就一个劲的唔唔唔。大眼睛纯真漂亮,太后瞧了就好笑。 摘了护甲,就用暖热的指腹去摸皇后的小脸蛋:“小小的年纪,这么机灵的转眼珠子想什么呢。进了宫,有额娘护着你,不用想那么多。”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你啊,先将皇上伺候好了。好好的在这个后位上安然无恙的待下去。这就成了。其余的事情,你不用管。” 含璋倒喜欢这样躺平被带飞的滋味,一个劲的点头:“臣妾听额娘的。” 太后笑了好几回,这几年好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太后疼爱含璋,舍不得她这会儿回去,到了晌午又顶着日头过来用膳。 索性将她留下,叫人在暖阁里伺候她歇着。 身边守着的是孔嬷嬷,还有墨兰墨心,还有太后身边的苏茉尔姑姑。 含璋放心得很,都是自己人,不需要顾忌些什么。这又是在太后的地界上,谁也不敢造次。 含璋脱了外衣,原本想着躺一躺的,结果昨晚严重睡眠不足,这会儿躺下来一放松。 她就睡着了。 梦里都是福临,在抢她的小镜子。 含璋一着急,就哭醒了。 苏茉尔一直守着她呢,听见她的动静,几个人忙撩起床帐来瞧她,就看见了小皇后一脸的泪痕,楚楚可怜的抱着锦被坐在那里哭。 苏茉尔心疼坏了:“娘娘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孔嬷嬷也这么问,墨兰墨心一个上来擦眼泪,一个去端温水来。 含璋还没说话呢,太后听见动静就来了。 正瞧见含璋在那儿抹眼泪,太后的心揪起来,就坐到含璋身边了:“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见了太后,含璋越发委屈了。 她含着两眼的泪水,哭着告状:“皇上抢走了我的小镜子。” 情急之下本能的亲昵,连臣妾的自称都忘了。 她就知道,这是福临的亲娘。谁也管不住福临,亲娘准能管住。 太后哪计较这个。 太后就是茫然:“什么小镜子?” 福临跟含璋闹的那会儿,她正和贵太妃还有淑太妃在那边说话,没注意他们小夫妻的小动作。 含璋委屈道:“是我的嫁妆里的小镜子。很小很漂亮的小镜子。皇上拿走了。” 她睡了一觉,身上的酸疼也没有怎么缓解,反而越来越疼了。 想起昨夜福临的凶狠,还有方才梦里福临的霸道,含璋想,她要将这个状告到底。 她掀开锦被,撸起自己的衣袖,露出粉白的胳膊,甚至把衣襟上的盘扣也麻利解了,要给太后看锁骨底下。 “额娘,您瞧,这都是皇上弄的。我现在还疼呢。可疼可疼了。” “阿玛和哥哥都说,到了宫里,太后会给我做主的。额娘,您管管皇上吧,臣妾还小呢,不能这样的。能不能让皇上温柔一点呀。” 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坐在锦被里,雪白的一团,眼泪跟珍珠似的往下落。 谁瞧了不心疼呢。 这会儿没外人。 太后可劲儿的心疼:“想先前你是忍着的。好孩子这会儿是忍不住了。” “倒也不必忍了。额娘说了,有额娘呢,额娘给你做主。” 她是想帝后亲近,但也没想福临这么欺负人啊。 那头一个不喜欢是性子不好。可这一个,又哪里不好呢? 这么娇俏可人的小姑娘,福临就非得……那么凶么。 她知道自己儿子这毛病。还特特去嘱咐一回。 结果嘱咐也是白嘱咐。小皇后这儿生受了,原以为是为了她好。 结果福临‘凶性大发’了。 以为他有分寸,结果还是个没分寸的。 太后想叫苏茉尔即刻就去训斥福临一顿,想到他在忙政务,到底忍住了。 叫了苏茉尔回来,就对上了含璋清亮疑问的眼神。 太后也不瞒她,轻轻给她擦眼泪,轻声与她说:“皇上不喜欢我插手他的事情。尤其是他与布木巴的事。他废后,然后和你大婚,你来做了他的皇后,你和他的事,我要是插手了,皇上是要不高兴的。那样对你不好。” 含璋有点失望:“那怎么办呢?” 太后亲自拿了苏茉尔送上来的药,给含璋身上涂抹,见小姑娘有点害羞,动作越发轻柔了些。 还把人都打发了下去,暖阁床帐里,只她们娘儿俩坐着叙话。 太后说:“含含,别担心。” 太后用蒙语喊着含璋的小名儿。温柔的像对自己的小囡囡似的。 绰尔济和他长子入宫的时候,太后听见他们父子是这样亲昵称呼小皇后的。 瞧见小皇后湿漉漉的眸中多了几分濡慕之色,那失落的模样再也瞧不见了。太后放了心。 继续道:“皇上这么着,是喜欢你。” 含璋惊呆了,有这么喜欢人的么? 她是年纪小,但是不能骗她呀:“我不明白。” 太后就轻轻的笑了:“世间男子,也有这样喜欢人的。至少,皇上是中意你的。他便是这么个性子。要不然,也不会有这几年的故事了。” “额娘不能叫他厌了你,不与你好好的过日子。但额娘可以先教教你,教你几个法子收服他。叫他怜惜你些,也能让你不那么的疼。” “若你学好了,将来得了趣,能叫皇上越发离不开你。咱们科尔沁的皇后得宠,对蒙古,对大清,都是好事。于你也好。” 小皇后还小呢,婚前嬷嬷的那一点教导,压根就是不够的。遇上福临这样的,还真的好好学一学。 别人太后犯不上护着,由着福临去闹,静妃当年是想护想教也没机会,现下倒好了,含璋是要学的。 太后叫苏茉尔去库里寻了好多的各式各样的小镜子来,都送给小皇后了。 哄的小囡囡高兴了,太后开始教学了。 为了自个儿的身心健康,含璋学的很认真,就是脸蛋越来越红,一度不好意思到想把自己藏起来。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福临那头传来消息,说前头忙不来了。 含璋松了口气,她现在脸上的热都退不下去,叫福临看了,非误会不可。 太后却想,不来也好。省得她忍不住想打儿子一顿。 用完午膳,是该歇晌的。 但后宫嫔妃们一直候着,含璋回坤宁宫稍事休息,就要继续见人的。 如今福临后宫中,与康熙那会儿有完整的妃嫔等级是不一样的。 现在宫中,以皇后为尊,依次便是皇贵妃、妃、福晋、庶福晋以及格格。 正妃自然是妃位。庶妃里就包括福晋和庶福晋了。最末便是格格。 福临后宫里现如今有二十多位,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 各式各样的美人,又都年轻,打扮之下都是好看的。 现如今的宫中,地位最高的便是由皇后被废而改居侧宫的静妃,她这是实打实的妃位。 而因为生了三阿哥被称作佟妃的佟氏,也就是康熙的生母,只是有妃位的待遇,但事实上并未真正册封。 含璋着意看了看皇子们的生母。 如今福临膝下,有三位皇子。大阿哥和二阿哥的生母都是庶妃。 庶妃巴氏与庶妃杨氏都不算出众,细瞧还有些弱不禁风的消瘦。倒是佟妃,眼睛大大的,有些刚生产不足三个月,才出月子不久的丰腴圆润。 眼睛还挺亮的,是个小美人。 先前所生的大公主不幸早夭,现下便只得一位不足一岁的二公主,也是庶福晋所生的。 孩子们都还小,不在跟前,也没有带过来见她,听说除三阿哥外都养在太后那儿了。不足岁的孩子们轻易不出来见人,也就是大阿哥还能出来见一见人。 方才她和太后都忙得很,也没见着。 现在孩子们都很小,便是大阿哥也尚才三岁,宫里的孩子不好养活,尤其是清初,就更不好养活了,也难怪太后要放在跟前看着。 这些妃嫔里头,有一位是既无封号也没有侍寝过的,便是静妃的亲妹妹阿如娜。 当初静妃为后,亲妹妹也奉旨入宫。但因为年纪太小,便待年宫中,一直养着,养到了现在,将将十四岁了。 要论起来,这位在历史上没几年就去世了的阿如娜,便是那个也没有得过什么恩宠。去世后才追封为悼妃的博尔济吉特氏。 含璋瞧她,心里琢磨,这位不满十五岁的‘悼妃’,也是她的姑母呢。 这姐妹俩,含璋就多看了两眼。 插入书签 少女 静妃年纪大些,容色艳丽,偏偏因常年心气妒恨又刻薄待人,那眉眼间就太过凌厉了,她又素日喜欢张扬艳丽的服饰,那眉梢高高的吊起来,目光高傲又轻视的望着含璋。 “皇后怎的这样寒酸?家中是没有给皇后置办什么金银首饰么?怎么穿成这样就见我们了?是平白的瞧不起我们这些人?” 静妃有怨有恨,见不着福临,太后那里让她静心思过,她一腔怨愤都撒在含璋身上了。 一进来她就看见了,含璋耳后脖颈上的痕迹。那红痕明晃晃的昭示着新后昨夜的盛宠,就像是打在静妃脸上响亮的耳光。 宫里人人都知道,她的大婚之夜,那也是独守空房的。 她与福临,就没有过几次。有过也是极端的不好。 因此新后这倦懒的被深深疼爱过的模样,就重重刺痛了静妃的心。 尤其是,现在宫里人人都说,太后疼爱皇后,比当年疼爱她还要多些。 这让静妃心中藏着的恐惧感变得更加深重了。 如果太后也放弃了她,那她在这宫中,还怎么活得下去呢? 静妃仇视含璋,仗着身份,仗着有人撑腰,挑衅含璋。明明含璋身上穿着的是皇后才能穿的明黄服饰,她便是非要挑刺。 说皇后穷酸,说皇后这里待客的茶不好。说瓷碗不好。说皇后连金器都用不起。 后宫嫔妃,在布木巴还是皇后的时候,没少受这位的磋磨。她动辄打骂奴才,虽不至于殴打嫔妃,但出言嘲讽肆意辱骂还是有的。 现如今废后挑衅新后,在摸不清新后性子的时候,也没有人愿意出头维护新后。 众人都在想,只一夜而已,若往后这位也不得皇上的喜欢,那不又是一个废后么? 已经废过一个皇后了,如今后宫里人人心思活络,都在想,那怎么就不能废第二次呢? 于是都在等,等新后的笑话。等新后的出错。等新后被皇上冷落。 可等来的是静妃的变本加厉。 “侄女儿在这里,果然是比不得本宫为后住在这里的时候了。”静妃张狂地很。 含璋坐在上首,底下众嫔妃神色大变,她都看在眼里,她懒懒的倚在宝座的金枝软枕上,眉眼散漫,这会儿才开口的话却诚挚动听:“姑母言重了吧。” “论家礼,在座的都是前辈。好几位辈分高,我都要称一声姑母。做长辈的,何必跟我计较呢?太后与皇上都厉行节俭,姑母这样,是教我忤逆尊长么?” “论国礼,本宫是皇后,你是妃子,你议论本宫,是以下犯上。静妃是废过一次的人了,难不成还想为了不懂规矩再被废一次么?” “科尔沁不求姑母添荣光,但姑母也该为太后与本宫想一想。就别再丢人了。” 偏她一副我是真心为你的模样,却听的静妃脸色又青又白的,要站起来与她争论,却被她妹妹给拦住了。 静妃的这个妹妹倒是聪明,给静妃兜底,诚恳请罪,含璋随意摆了摆手,把人放过了。如此一来,含璋落下一句以下犯上,就没人再敢出头了。 “既都见过了。你们就各自散了吧。往后还需谨言慎行。”以后相处时日还长呢。 要说这些人,和她争个什么劲儿呢? 含璋饶有兴致的瞧着众美人退场,心里却想,如今都顺治十一年了,再有两年,董鄂氏就该入宫了。 那位可是福临的真爱啊。和董鄂氏相比,她们这些人瞬间就能被秒成渣渣的。为了董鄂氏,福临可是闹过要再次废后的。 被人在坤宁宫里蹬鼻子上脸了,含璋这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太后那一句万事有额娘在,那可是实放在含璋心里头的。 太后待她,那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 这脾气不好的静妃就是明日黄花,自己性子不好,太后那儿也不会护着她的。 含璋叫了墨心来:“方才的事,你可都看见了?” 墨心道:“回主子,奴才都瞧见了。” “好。”含璋笑道,“那你去慈宁宫寻苏茉尔姑姑,把静妃的所行所为都告诉姑姑。请太后给我做主。去吧。” 墨心应了一声,就去了。 墨兰墨心确实是苏茉尔精心为含璋挑选的。 墨兰手巧,墨心细腻,两个人又跟在苏茉尔身边调/教了几年,本来是想留在慈宁宫的。 太后等婚事一敲定,就把两个人送到坤宁宫去了。 有这两个百伶百俐的伺候含璋,她才能放心啊。 坤宁宫的事,早传出去了。含璋又打发墨心去苏茉尔跟前一说,苏茉尔往太后跟前一回,太后便斥静妃不知好歹。 满蒙联姻,苦心经营才有今日。 差点就因为静妃坏了大事,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向好的发展,静妃又在里头挑拨。 太后不能容忍。罚了静妃闭宫思过。无诏不得出来。还送了好些漂亮的首饰叫墨心带回来安慰含璋。 消息传回坤宁宫,含璋正卸了大妆,听说静妃不能出来蹦跶了,她舒舒服服的换了衣裳,将喜帐放下来一拢,在这只有自己的四方天地的,继续放松睡觉。 昨夜燃着的龙凤喜烛在含璋今晨去慈宁宫后,就有奴才们将燃尽了的喜烛收拾了,这会儿点上的是普通的红烛。 这也是规矩。 这红烛要连点上三日,连白天都是要点着的。再之后坤宁宫中皇后所用,便都是夜里所需,才会用这样的红烛了。 宽大的床榻是结实的楠木打造的。木香清幽,含璋睡得毫无形象,却是真正入眠了。 等她再度被孔嬷嬷叫醒时,人都有些懵。 瞧着外头昏黑的天:“几时了?” 孔嬷嬷说:“酉时末了。” 含璋咋舌,她这就又睡了一两个时辰了? 也难怪,这几天的体力活动堪称剧烈。昨夜更是劳累了,睡不醒也是正常的。 就是这精神上睡饱了,身子骨还是酸痛无力,没恢复的那么快啊。 “摆膳吧。”含璋在喜帐后头伸了个懒腰。睡了这么久,又饿了。 孔嬷嬷和墨兰墨兰来伺候她拾掇妆容衣裳,孔嬷嬷说:“方才乾清宫传话来了,说皇上忙完了,夜里会来坤宁宫。请主子做好准备,预备着接驾。” 含璋愣了一下,才应了一声。 太后教她的,她入了耳入了心。但老实说,是耳朵会了身体不会。 晚上,怎么过这一关呢? 人饿了,索性不想了,先吃了饭再说。 沐浴的时候,含璋就想,就她这一身斑驳‘伤痕’,哪个正常人能全然不顾而再度下手呢? 除非福临不是正常人。 但愿福临是个正常人吧。 甚至胸骨上还有两个明晃晃的掌印,含璋自己看了都脸红。 大婚头一夜宿在坤宁宫,还动了含璋,这在福临看来,已经是超过了。 头一次大婚的时候,他为了让太后高兴,连续三天都强迫自己待在坤宁宫,与静妃度过了很不美好的三天。 他们经常吵架,静妃骄横跋扈不好相处,福临连话都不想和她说。 可顾及太后,福临还是想着或许能和静妃好好相处一下的,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这一回,福临是绝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在乾清宫忙政务,下午歇息片刻的时候,福临就听到了慈宁宫太后那儿来的话,叫他夜里不忙的话,还是要去坤宁宫看看皇后的。 经过了废后一事,他也大了几岁,亲政后,太后已很不像前几年那样逼着他了。 便是叫他去坤宁宫,这话也说的和缓些。 福临对太后的叮嘱不置可否,随意问了吴良辅几句话,才晓得嫔妃觐见的时候,在坤宁宫上演了一场大戏。 静妃被含璋怼了,气疯了,回去就把她宫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 福临对那个疯了的布木巴完全没兴趣,倒是没想到太后给小皇后出气,把静妃给禁足了。 在他面前软成了一汪水的小皇后,还会告黑状呢? 福临觉得很有意思,瞧了瞧回来后随手放在桌案上的女孩儿家用的小镜子,他就想夜里忙完了,去坤宁宫瞧瞧。 再去探探小皇后的为人。 福临火气旺,人怕热,紫禁城六月的天,入夜后风从宫道里扫过,这天还是有点凉的。 福临却觉得很舒服。在这个人人都还穿着夹衣的时候,福临穿着单衣,通身舒畅。 坤宁宫的装扮,还是一片红彤彤的模样,与他第一次大婚时没什么两样,明明陈设都已经是换新了的,但福临走进来,看见这景象,心里头仍是不舒坦。 就好像先前那个人还住在这里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福临甚至想掉头就走。 直到看见出门迎他的人。 小皇后穿了一身鲜亮嫩绿的宫装,梳着简简单单的两把头,头上没几样珠翠,金簪更是一样都没带。 像是刚刚出水的荷花骨朵似的。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又偏偏出身科尔沁大族,身上一点没有小家碧玉的局促,反而透着行云流水的温婉淑柔,甚至隐约能看见江南水乡的风情婉约。 福临没去过江南,却觉得江南水乡似乎搬到了他的坤宁宫。 桂香淡去,是含璋身上自己轻柔的少女幽香,她甚至连水粉都没上,就这样顶着一张清水样的小脸和他请安说话,细嫩的脖颈一扭,耳后的紫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眼夺目。 福临情不自禁的伸手,把人给扶起来了:“皇后,免礼吧。” 那是他昨夜留下的痕迹,还在呢。那身上的,应该也还在吧。 福临有点心热。 插入书签 哭哭 她特意没遮掩,就这么露给他看,这是想做什么,勾着他再来一回? 偏她顶着一张稚气可爱的脸蛋,福临一面恼她心机深沉,一面又止不住的目光深凝。 “皇后在做什么?”小皇后似乎不怎么爱说话,两个人进来坐下后,就瞧见含璋只管摆弄自己的东西,也不与他说话。 含璋把手里还没弄完的东西给福临看了一下:“臣妾要自己制水粉。” 她和福临刚认识就睡了,两个人其实还不怎么熟悉呢,含璋也不好贸然开口,福临总不能一来就拉着她去榻上吧? 瞧见福临情绪还成,含璋就做起自己的事情来了。 皇后嘛,除了伺候皇上,也可以主打一个睡前陪伴的。 福临往她那妆台上看了一眼:“皇后缺这个?” 他眼风扫过去,就想斥责奴才不尽责。 吴良辅差点就跪下了,就听见皇后轻柔的声音道:“臣妾不缺。臣妾就想自己做点更服帖的水粉。” 福临看去,小皇后蹙着漂亮的眉眼,一副小女儿情态的苦恼模样:“今儿太阳太大了,晒太久了粉就浮了。在脸上也挂不住。嬷嬷说,臣妾的脸皮太薄太嫩了,这水粉得更细致些,才能服帖长久呢。” “臣妾就想自己试试。” 太后和她嘀嘀咕咕的说过,贵太妃的桂香水粉再好她也不敢用了。但那盐白的玉兰水粉实在是太白了,上妆不自然,含璋就想自己制一款出来。 方才一晃而过,福临也闻见了。她摆弄的玩意儿,有淡淡的莲香。 比那桂香还要好闻些。福临也很喜欢。 纯真静好的小女儿娇态,不是听人说几句话就能学会的。 就像他自己,太后成日里念叨要他收着些性子,太后旁的要求一概都能做到,偏这一点,怎么也难改了。 小皇后专心致志的沉静模样,像是在家般的自在。瞧她用个香都这么多讲究,就不是个会委屈自己性子的主儿。 福临有些被吸引,不由自主在心里多给含璋加了几分耐心。 只是没想到绰尔济的女儿,竟是这么个性子。 想她下午对静妃说的那些话,福临伸手掐了一把小皇后的脸蛋,轻嗤道:“朕不觉得皇后的脸皮薄。” 嫩倒是挺嫩的。 含璋冷不丁脸上一疼,还被福临明着嘲讽了,这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红着脸控诉福临‘残暴’:“皇上能不能轻点啊?臣妾还小,臣妾是女孩子,不是皮糙肉厚的大男人。” “皇上下手这么重,是想臣妾明天彻底没脸见人么?” 福临勾了勾唇角,随口打趣道:“朕叫你没脸见人了,太后那么护着你,你可以找太后告状嘛。” 含璋都叫他说的愣了愣。 她跟太后告状福临欺负人的事,太后答应她了,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太后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 就是含璋自己,听见福临随口一句话,也心虚的紧张。 “愣着干什么呢?”福临莫名觉得这神情眼熟,“皇后心虚啊。” “没有呀。”含璋被香粉呛了鼻子,轻轻巧巧的打了一个小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尖,乖巧地看着福临道,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臣妾是想说,亲人之间最好不要互相传小话。会造成不必要的隔阂与误会的。” 对上那清澈透亮纯真诚挚的目光,福临陷入沉思之中。 他心里冷哼,静妃那三年,不知传了多少小话出去。否则他与额娘的关系,又何至于一度那般僵硬呢? 含璋专心致志的捻手里的香饼,突然香饼和小捻子都被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抽走了,含璋惊讶抬眸,下巴被捏住了,整个人被人腾空抱起来。 福临深深望着她,把她放到床榻上,大手一挥,挂起来的喜帐瞬间滑落,将两个人拢在四方天地里。 福临含笑道:“夜深了,皇后与朕,安寝吧。” 解扣子的大手被含璋死死抱住,小皇后可怜兮兮地把脖颈送给福临看:“皇上高抬贵手。臣妾还不可以。” 福临喉结轻滚,欲意沉沉:“朕说可以就可以。” 福临很霸道。 含璋力气小,拦不住福临。 她在慈宁宫上了药,回来沐浴过后,来伺候福临前也是上了药的。 可这宫里头,主子都是金贵的,皇后主子那就更金贵了。 给她用的药,一点儿药味都没有,反而还是清香扑鼻的。在慈宁宫太后给她上药时她就闻见了。 这会儿回来再用药,福临压根什么都没闻出来。 还沉声问她是用的什么香呢。 太后给的药再好,也不是灵丹妙药,不可能一下子就修复好她身上的斑驳痕迹。 这事儿闹过一回,含璋没觉着丝毫的快乐,这心里头就有点怕了。 太后的教诲都忘到脑后去了,福临的手一落上来。 含璋身子一紧,立时泪水涟涟:“皇上,疼……” 福临手松了些,不往昨夜的痕迹上碰,却还攥着她:“那朕轻些。” 小皇后实在可着他的心意了。 她哭的这么好看,福临总也不想放手。 想着,是不是能再来一回。方才听小皇后说话,就知不是他想象中心机深沉的女子。 纯情娇怯,似乎还有点呆。 在这宫里,也是难得了。 轻些也没用。 含璋本来就肿着,强来也无用,还叫人难受的直接哭出来了。 疼的含璋双腿乱蹬,终于是忘记自己皇后的身份了,噙着一双泪眼,活脱脱一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媳妇。 “皇上是不是恨死我了?要这样折磨我,欺负我?” 含璋抱着摇摇欲坠的寝衣,在红彤彤的喜帐里可怜巴巴的抹眼泪,“皇上讨厌我做皇后,那这也不是我自己要做的呀。皇上要想惩罚人报复人,就换个别的法子。要打要杀都行,只要是痛快的。” “别这样欺负我啦……”尾音娇娇的,满腔的抱怨。 福临显然惊住了。呆在那里,没料到会是这个样子。 这都是什么话? 福临替自个儿问她:“朕什么时候说讨厌你恨你了?” 含璋轻轻抽噎:“不讨厌我不恨我,皇上能这么折腾人么?” “皇上不是出了名的不喜欢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么?” 许是福临没有如预想中的大发雷霆。让含璋钻了空子,大了胆子。 叫太后一番疼爱养出来的胆子,让她开始捍卫自己的‘性f福’。 福临都叫这话给气笑了:“这话谁跟你说的?” “朕是不喜静妃。你又不是静妃。再者,你若真惹了朕的厌烦,朕会碰你吗?” 福临想,天真烂漫的小皇后,真的是个呆瓜脑子。 含璋眸中点起一抹亮:“皇上不讨厌我?” 福临嗤道:“谁同你,你呀我的。” 他没想到还真有误会。小皇后自己闷着,居然是这么想的。 可是,等一等。 小皇后误会,说清也就罢了。 关键是,福临扯了一下含璋的寝衣,瞧小皇后瞬间警惕的模样,他狐疑道:“皇后说朕折腾你,什么意思?朕何曾折腾过?” 敦伦之乐,周公之礼,这是折腾吗? 含璋一下脸红,他们两个你问你的,我问我的,互相不想回答对方的问题。 显然福临的问题很难回答,含璋不想面对,想装睡,想要立刻躺下把自己藏起来。 但福临不容许她逃避。 用锦被直接将小皇后裹起来,露出她的小脸蛋,让她无处可逃,福临把四个角锁在手里,看向小皇后:“回答朕。” 含璋豁出去了。 脸蛋红红的小皇后眼神飘忽,声音跟喝醉了酒似的忽轻忽重忽远忽近:“就是,就是和皇上亲近一回,臣妾不是很舒服呀。” “嬷嬷说,臣妾也会有舒服的时候。但是也没有。就一直很疼。” 小姑娘很害羞:“皇上比臣妾大两岁。皇上发f育的很好。皇上是天赋异禀。但臣妾还小呢。皇上要是蛮干胡来的话,臣妾就会很疼。” 还会流血。 那自然就会害怕嘛。 含璋说完了,又怕福临生气。 一双大眼睛紧张的看着他,生怕挨骂。 但见福临一脸深沉,眸光明灭闪烁,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却有着山雨欲来的凝重沉思。 “朕一直如此。没有人和朕说过不舒服。”福临眸光深幽。 他也不知道这样会不舒服。当初经人事,不就是这样教的吗? 想起幸过的女人,福临说:“她们都是很愿意的。” 含璋眨巴眨巴眼睛,能得宠,谁能不愿意呢? 得宠就意味着有子嗣有地位,一切都有了。和这些比起来,那些嫔妃当然能够忍受这些疼痛。 何况,她们若配合些,自然也不会太疼的。 但含璋不一样啊。 她也想舒服快活些的。和福临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再跟‘上刑’似的疼,这谁愿意呢? 好歹,总要满足一下自己。心灵不靠近,身体总要快乐吧。快乐不了,那就商量一下,叫福临找别人就完了。 等董鄂氏进宫了,那就没她什么事了。 含璋顺着他的话说:“那皇上去找她们?” “不。”福临反应很快,立时否了,“朕就找你。” “只你说朕蛮干胡来。” 福临盯着小皇后,慢慢把锦被的四个角放开,把呆住的小皇后抱出来,叫她躺好。 他说:“朕会让皇后舒服的。” 今夜是不成了。福临可惜的想,等等吧。等小皇后养好些,养好了身体,再‘试试’。 多试试,总会找到让她也舒服,让他们都舒服的方式。 插入书签 夜话 跟福临谈到后来,含璋都忘了哭了。 她那些话直白又大胆,说的时候是心里只想着自己的感受了,等说出来之后,就觉着是不是会有点伤着福临的自尊心了。 毕竟不管哪个男人,似乎也不喜欢听见女人置疑自己的话吧。 结果福临的反应,还有福临的话,都让含璋脸红。 他怎么也这么直白呢。 福临真的不强迫她了,叫她好好躺好,还轻柔的给她盖被子,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的。 果然是太后培养出来的顺治皇帝,涵养当真是好。 相处这么些时间了,两个人在一起,苏玳从没有好好的看过福临,只记得他有一双修长漂亮的手。 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力气很大。 也有一双浓密的眉,深邃的眼睛。盯着人的时候,想深林里锁定了猎物的森林之王,傲视群雄。 用手抓着锦被的边边,含璋的心神放松下来,忽然也就没那么困了,福临就躺在她的身边,仰面躺着,已经轻轻闭上了眼睛。 含璋却记得,他最后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神还挺温柔的。 两个人亲近的时候,含璋的记忆都比较模糊。不大记得清楚那些太深的细节。 最最突出的,是她自己的疼痛。以及福临在里面的明显轮廓。 那时候他,动作凶野,眼神也狠。 攥着她不放,就好像她是他的盘中餐似的。 每每回想起那样的心神,含璋总不免下意识的心悸。 原来福临,也能有这么温柔讲理的一面。 “皇后要是不想睡,那朕不介意带着皇后探索一下该怎么舒服起来。” 福临还是闭着眼,却感受到身边的小皇后瑟缩了一下,福临觉得有趣,不禁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含璋就不怕了。 她似乎没有困意,似乎笃定了福临是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不动她就不会动她,堂堂顺治皇帝,应是和昭圣皇太后一样信得过的。 含璋稍稍调整了一下睡姿,侧躺起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福临。 方才闹了一场,她手脚都暖和得很,这么手脚缩在一起侧躺着睡,双足的暖热就能停留的长些。 屋里安静着呢,今儿连炸灯花的声音都没有,外头听女孩儿在喜帐里的声音软糯模糊,听在福临的耳边,却清甜悦耳。 含璋说:“臣妾这儿有好多的水粉。有太后赏的,有贵太妃赏的,还有内务府孝敬的。满满一妆盒都是,但是细腻不闷痘不落粉的,却少得很。几乎都有一两样的缺点。” 福临闭着眼,慢慢儿说:“皇后肤如凝脂,还会生痘?” 含璋这脸上的笑就有点遮不住了,这话夸的,她爱听呀。 其实她这个年纪,正在青/春/期里头,长痘痘那是正常的。 但孔嬷嬷就是干这个的。经过孔嬷嬷的精心护养,她这一身娇嫩的皮肤,那是轻易不会生痘的。 她这也就是个话头,她想和福临说的不是这个。 她挂着笑道:“贵太妃的水粉,便是今儿臣妾用的那个桂香的。颜色更近肤色,也细腻,已是比许多水粉都要好了。今儿个和太后说起才知道,原来这里头还牵挂着一个赌约呢。不过太后不许臣妾多问,说一切有太后担着呢。” 她神神秘秘的凑近福临些,“太后和臣妾说,贵太妃的水粉好处多着呢。不论抹在哪儿,用些时日,那皮肤就鲜嫩的跟婴儿似的。特别的光滑柔嫩。宫里上上下下的女孩子都想要呢。只可惜了,千金难求。” 福临睁开眼,挑眉看含璋:“皇后这就不是在传小话了?” 她挨得近近的,又好像不防备他了似的。还不足福临巴掌大的小脸蛋上红扑扑的,一脸神秘兮兮的笑。 皇后的小脸,二月的天,一会儿一变。 皇后还不满了:“臣妾这不是跟皇上在聊天嘛。” 福临的目光抚过含璋小脸上细腻的少女独有的小绒毛:“既然贵太妃的水粉这样好,皇后还要自己做?皇后能比贵太妃做的更好么?” 看她方才那么认真,没准做出来还真能更好。 只不过,这贵太妃的身份,怕不会纡尊降贵自己做这样的水粉。八成是底下人孝敬的。 “这个不是重点。”含璋说,“臣妾是想说那个赌约呀。臣妾刚进宫,什么也不懂,就给掺和进去了。” 瞧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小皇后,福临笑了:“想要朕给你解惑?” “嗯嗯嗯。”含璋求知若渴。 她拐着弯儿,想问的就是这个。 太后是说了叫她不要管。也不必管。 可她总是觉得那水粉有问题。心中觉得不妥当。她还用过了。 又担心贵太妃背后真的有什么小动作。她既撞上了,又被搅和在这个里头,总想做点什么的。 至少不能一无所知的被人利用了。 福临知道含璋生得好,等过两年,会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皇后是美人坯子,这不难得,难得是性情好,知情识趣,不像个木头,更重要的,是有配得上皇后之尊的才情与品德。 静妃除了模样强一点,其他的一无是处,只会满蒙两种语言,不会说汉话。 满语也说的磕磕绊绊的。 才情与品德,更是无从谈起了。 要不是出身尊贵,根本配不上皇后之位。 她做皇后的那三年,从未管好过后宫任何一件事,后宫的事,皆是太后做主,就连皇子公主们,也都是太后在教养。 什么贵太妃的水粉,太后与贵太妃的赌约,她全不在意,静妃的眼里,就只有用奢靡浪费来维持她可笑的皇后尊荣。 时隔三年再次大婚,福临以为自己可能再也得不到一个像样的皇后了。 谁能想到这样安静的夜里,在身边没什么睡相规矩的博尔济吉特氏的小皇后身上,看到了他曾幻想过的皇后的形象。 “贵太妃的出身,曾是高过太后的。” 福临转眸,缓缓道,“太后还在做先帝爷庄妃的时候,贵太妃就是麟趾宫贵妃。太后跟随先帝时,贵太妃还曾是林丹汗的大福晋,地位尊崇,身边也有部众簇拥。”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贵太妃在我大清后宫中,她所为的,是朕的弟弟博果尔。这是她为先帝爷所生的儿子。” 现年十三岁的博果尔,在皇家子弟里崭露头角,人年轻,却已经上进到想要求个爵位了。 说起旧事,福临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在先帝去时,未曾有诏书定立继位人选。 大清一度陷入停滞,若非博果尔比他小四岁,当时博果尔还只有两岁,这个皇位,就说不准是谁的了。 太后也知道这事。宗室为博果尔请封爵位。 贵太妃自然也想要儿子封爵。太后的这个赌约,当然是想卡他们一卡的。 福临交议政王大臣会议去商议去了,他尚未表态。 就是没想到,贵太妃心思玲珑,还把主意动到坤宁宫这儿来了。 这小皇后要真是个愚笨幼稚的,那说不准就没有这个疑心,把这事儿轻易放过去了。 福临丝毫不怀疑他额娘在后宫的手段,可如今这宫中,并非是高枕无忧的地方,若皇后真能立起来,那当然是好事。 含璋心里有过猜测,这个博穆博果尔是封过襄亲王的,但不足一年就去世了。 贵太妃果然就是为了这个事。 事关前朝,含璋不予政,更不会干涉朝政,她不管这个事的。只管心里有数就成了。 福临见她乖巧起来,心知小皇后有分寸,心里又满意了几分。 叫她听太后的话。 一行又慢慢起身,隔着喜帐叫了吴良辅进来。 吴良辅进来了,在那儿候着。 福临本想叫吴良辅去含璋妆台前将贵太妃的桂香水粉拿出来,话还没出口又觉得不妥,干脆自己撩开喜帐,走到小皇后平日梳妆的地方。 闻着味道找到了那一盒水粉,递给吴良辅:“去查一查,这东西有没有什么异样?” 吴良辅应了。见福临没有旁的吩咐,就悄无声息的又退出去了。 福临转身欲回去,哪知才转身,就看见身后灯下,立着一个俏生生的小美人。 含璋穿着寝衣就下来了,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忽闪着大眼睛望着他。 “皇后就真的这么不困?”福临去牵她的手,她竟乖乖让牵着了。 摩挲着掌中柔软的小手,福临唇角浅浅勾起。 含璋觉得他现在脾气真好,还这么好说话。 赶紧讨要东西:“皇上把臣妾的小镜子还给臣妾,好不好?” “不给。”福临牵着她的手躺好,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干脆利落的就被拒绝了。 含璋想再求求,结果这人把眼睛闭上了,还抓着她的手,威胁性的捏了捏。摆明了是叫她睡觉。 含璋只得作罢。这会儿不行,那换个时候,再求不来。她就找个时候去乾清宫,要吴良辅给她找出来,自己拿回来就好了嘛。 借着外头的光亮,含璋偷看福临。 顺治十八年,他就过世了。 现在想一想,只有不到九年的时间了。 实在是有点可惜了呀。 他死的时候,也才只有二十四岁呢。多年轻啊。 插入书签 嫡孙 含璋一夜好眠。 醒来的时候还在想,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呢。 “皇后醒了?”突如其来的男声将含璋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抱住了锦被的边边,整个人都往被子里缩了缩。 喜帐如昨夜那样垂落着,说话的人站在喜帐外头,瞧见含璋的动作,外头的人轻笑一声。 含璋就看见有修长漂亮的手伸进来,撩起喜帐,人就走进来了。 含璋认得那双手,果然是福临。 大早上的在坤宁宫看见福临,可真是个稀奇事。 福临似乎心情很好,负手站在那儿,眉眼宁和的看着她笑。 他身上还穿着明黄的皇帝服制,显然是从朝上直接过来的。 今儿不是大朝会的日子,议政后,福临就直接回了坤宁宫,打算和皇后一道用早膳。 福临身后,孔嬷嬷墨兰墨心过来将喜帐挂好,然后预备着含璋起身。 看着把自己藏在锦被里不出来的小皇后,福临挑了挑眉:“皇后这是,不打算起来了?” 含璋不说话。小脸有点红。 她身上穿着小衣呢,但昨夜回床榻上,福临说热,给她把寝衣放在床角了,后来就这么睡着了。 现在要当着福临的面穿衣裳,她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昨儿夜里那样大胆的话都说了,现在天亮了,满室从窗扇里透进来的光,她瞧见了一点福临唇边冒出来的青色胡茬,就觉得脸热热的。 福临是看出来了,小皇后害羞了。 他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心情很愉悦,转身出去了,叫孔嬷嬷他们好好伺候皇后起身。 明明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心中却似乎也有一种满足的欢欣。 福临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在等着小皇后梳妆好了再一同用早膳的。 他是皇上,从来只有人等他的时候,没有他等人的。 含璋这里由着孔嬷嬷墨兰墨心伺候她起身。 昨儿休息了一夜,福临都没怎么碰过她,她身上的痕迹就淡了些。再用了一点点橙花甜香的水粉,就已经很完美的遮住了。 这橙花甜香的水粉味道清甜雅致,是内务府那边送来的。墨兰墨心特意悄悄查过,没有任何人做过手脚,来历也清白。 含璋看了,这水粉偏暖色些,她皮肤白皙,用上去还有一层如玉般的光泽,整个人在光亮下似乎像在发光,含璋也喜欢这个甜甜的味道,就决定用这个了。 墨兰给她梳头的时候,含璋就问孔嬷嬷了。 “皇上怎么今儿要来一起用早膳呀?” 孔嬷嬷笑道:“这也是规矩。原本大婚三天,皇上与主子,都应是一道用早膳的。然后再一同去太后那里请安。” 从头一回大婚就该是这样的。 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皇上压根没有遵守过。 含璋大婚时,福临也没有遵守。孔嬷嬷都不做指望了,至少自家的小主子比静妃当年可好太多了。 孔嬷嬷本来还担心,昨夜又听见小主子的哭声了,可没过一会儿就好了,也没有那么大的动静。 孔嬷嬷这才放心了。皇上对小主子好起来了,孔嬷嬷心里头高兴着呢。 瞧着小主子身上的痕迹,若能再养个两三天,就全好了。 皇上不和大婚当日似的板着脸,还特意回坤宁宫与小主子一道用膳。虽是规矩,可也得皇上愿意呀,这也见得是皇上与小主子的感情向好了。 等过了这三日,看小主子的造化,若还能与皇上这样和美,那便更好了。 坤宁宫也是有小厨房的。 这还是从废后那儿来的。 废后入宫大婚,在坤宁宫住下后,就言说吃不惯御膳房的膳食,要在坤宁宫开个小厨房,一应饮食都从这儿出。 静妃别居侧宫,这坤宁宫的小厨房却留下来了。 小厨房里原先伺候静妃的膳食上的太监和奴才们在静妃被废的时候就都迁走了。 含璋入宫前,由太后做主,小厨房和坤宁宫伺候的人全都换了好的新的。 虽都是大婚,也都是和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成婚,但太后并无敷衍的意思。 坤宁宫里的布置也全都是新的,废后以前用的那套也都全部处理了。 布置上红彤彤一片,也都是皇后的规制,但花色式样,都是和以前不一样的。 小厨房膳食上的太监用了心,这膳食的味道虽比不上宫外别院那样好,但和太后宫中的也差不多了,含璋吃着不错,瞧着福临的神色,似乎也是吃着不错的。 昨夜落了雨,他们出门的时候地上的砖石还都是湿漉漉的。 含璋今儿觉得走路略好些,就叫孔嬷嬷寻了花盆底来给她穿着。 这样增高一截,她站在福临身边,就能比先前高一点儿了。 至少抬头瞧他的时候,不会高高仰着脖子那么累了。 福临牵着小皇后的手,送她先坐轿辇。可谓是贴心。 晨起没见她打扮,用膳的时候隐隐约约闻到了她身上的甜香。 似乎是橙花。 这会儿趁势贴着嗅了嗅,确实是橙花的甜香。 “不错。”对上小皇后眼巴巴瞅着他的眼神,福临赞了一句。 含璋便觉自己的审美得到了福临的认同,她很高兴,甜甜笑道:“这个味道很甜的。” 福临眸意深深,趁人不备,用指腹捻了捻含璋的唇,道:“确实,很甜。” 等龙辇都启程了,含璋还在后头用指尖点她的唇角。 好好的,捻她的唇做什么呢。晨起精心描画的唇形都没了。 那唇脂都叫福临给抹掉了。这会儿坐在轿辇上,她又没办法补妆了。 今儿出门的时候,悄悄又拿了个圆圆的小镜子放在怀里揣着。就没敢让福临瞧见,否则又要叫他抢走了。 今儿能走路,能跟着福临,福临也没故意走快,还放慢了脚步照顾她。 令含璋觉得,昨儿夜里豁出去哭了一场果然是很有效果的。 那就不用抱着进屋了,福临也就不会发现她藏在身上的小镜子了。 帝后今日在坤宁宫用了早膳,又一道相携来慈宁宫,昨儿夜里,更是一派安宁和谐。 这令太后高兴极了。 见他们两个进来,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叫两个人免礼都是笑眯眯的。 今儿个康惠淑妃就没过来。 据说是昨儿夜里窗扇放大了,吹了落雨的夜风,今儿个晨起有些头痛着凉了,就在自个儿宫里歇着了。 贵太妃还是笑吟吟坐在太后的身边。 养在太后身边的皇子公主们该拜见含璋的。 但孩子们还小,这会儿还早,都还在睡觉。太后疼爱孙辈,昨儿个就和含璋说好了的,含璋当然也不会为了这些事劳动小孩子们辛苦的。 将来时日还长,自然有见的时候。不急在这一时。 来的就是最大的大阿哥牛钮。 大阿哥显然事先学过规矩了,看见太后招手,就过来给含璋行礼问安,叫了皇额娘。 大阿哥生的虎头虎脑的,精神头看起来是不错的。含璋将预备好的见面礼给了他。 他看含璋的眼神就特别的亮。 这孩子从小在太后跟前长大,生母位份太低养不了他,宫里的后妃小时候接触不多,印象也不是很深刻。 别人也就罢了,唯独不喜欢静妃。很抵触静妃。 见含璋前,太后还悄悄嘱咐过几句的。 孩子小,也不是很懂。可这事儿还真是讲究一个眼缘。 大阿哥见了新的皇额娘,觉得皇额娘好看漂亮,还会对他笑,送礼物和糖果给他,比那个旧的皇额娘好多了。 大阿哥心生好感,就对着含璋伸胳膊:“皇额娘。抱。” 含璋想这孩子挺可爱的,抱就抱咯。 抱在身上,奶娘也不敢叫阿哥全落在含璋身上,倒是含璋自己说没事儿。 可这孩子敦实,三岁了,也有劲儿。 和喜欢的皇额娘亲近,大阿哥高兴,小脚脚稍微一用力,就不小心踩到了含璋的腿。 那身上的痕迹,淡是淡了点,可轻轻一按还是有点疼的。小孩子这么一弄,含璋没防备,疼的眼泪都涌出来了。 把大阿哥吓得,连忙爬下来,还请罪。 含璋也顾不上别的,连忙安抚他:“牛钮不怕。额娘没事的。” 大阿哥眼泪汪汪的,怕含璋受伤了,含璋和奶娘安慰了好一阵,大阿哥才不哭了,然后就叫奶娘带下去休息去了。 含璋给他带了玩具来,小孩子忘性大,玩一会儿就什么都忘了,也就不怕了。 这一串互动发生的快,太后他们早瞧着了,正要上手,却瞧含璋有耐心又有法子,就由着含璋去做了。 只不过这眼神,就齐齐落在福临身上了。 都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含璋又没受伤,咋可能叫孩子碰一下就疼的掉眼泪呢? 都是福临。 太后瞪着福临,要不是贵太妃在旁边坐着,她就要骂儿子了。 福临自知理亏,有点心虚,又有点不明所以,他同样也是有话说不得呀。 昨夜小皇后哭成那样,他没碰她呀。哪知道小皇后这么娇嫩,今儿个又凑巧了,就…… 都怪大阿哥。福临想。 母子俩打眉眼官司,贵太妃全看在眼里了。 她噗嗤一声笑:“哎哟,要我说呀,姐姐有福气了。皇上和皇后的感情这样好,这可是大好事呢。说不准呀,这来年秋冬,姐姐可就要抱上嫡孙阿哥了呢!” 插入书签 牛牛 废后入主中宫三年,中宫一直未有所出。 福临和她关系不好,又不喜欢她,自然不会叫她生下两个人的孩子。 仅有的那几次也并不好,也没有让静妃怀上他的孩子。 幸而静妃没有怀上他的孩子。福临想。 可若是含璋的话—— 福临目光灼灼的看着小皇后。如果他们两个能有孩子,小皇后若有孕,中宫所出,不论是阿哥还是格格,福临觉得都是很不错的。 含璋听见贵太妃的话,心里就是一咯噔。 这就催生上了? 再一瞧福临,那目光热烈的模样,似乎是想立刻把她拐回去生孩子似的。 含璋微微垂眸,躲开了福临的目光。 她不答话,福临也不说话,太后却不能让贵太妃的话掉下去,她得接着。 瞧福临盯着含璋,太后就知道儿子心里想着什么,见含璋低着头,太后还以为皇后是害羞了。 便笑道:“这事儿嘛,我倒是也不着急。皇上和含含都是有福气的孩子。这老天爷呀,会厚待他们两个的。” 福临还是第一次听见太后这么亲昵的叫小皇后。 太后是用蒙语喊的。 小皇后的小名儿用蒙语喊出来也是娇娇的,像是小孩子的乳名。 福临自己在心里默念了两声,然后含笑望着含璋道:“含含,你会说汉话?” 他从善如流,也学着太后用蒙语这么亲昵的叫了。 两个叠字在嘴里含着,吐出来的时候,福临的声音都温柔了几分。 含璋想起来,方才叫大阿哥踩疼了,她都飙泪了,情急之下安慰大阿哥的话,是用汉话说的。 含璋抬眸,对上福临闪动的眸光,说:“臣妾会说。” 福临似乎很高兴,叫她再说几句听听。 含璋就说了。 贵太妃和太后都挺意外的,福临却像是越发的来了精神,视线落在她身上就移不开了。 静妃是不怎么说汉话的,也不愿意说。日常只用蒙语和满语交流。 宫里的嫔妃,汉话也都不怎么好。 太后与贵太妃,那是身份高,又在后宫里,在先帝身边待了这么些年,是以会说汉话。 含璋一个从小在科尔沁长大的博尔济吉特氏家的格格,没想到汉话也能说的这么好。 太后就问了:“含含怎么会说的?” 绰尔济和他那长子,可不像是汉话说的很好的样子。 含璋含了笑,把孔嬷嬷拉出来了:“是嬷嬷教我的。嬷嬷说得好,也很会说,我就学了很多。” 皇后身边的嬷嬷是汉人,太后是知道的。因此并未起疑心。 倒是福临,看着含璋笑道:“你叫大阿哥,牛钮。听着像牛牛。” 含璋就笑了:“大阿哥的名字,直译汉话,可不就是牛钮么。是皇上自个儿听着像牛牛。” 福临想,大阿哥那虎头虎脑的样子,倒确实挺像牛牛的。以后就叫他牛牛吧。 在隔壁玩皇额娘给的玩具玩得不亦乐乎的大阿哥丝毫不知道,须臾之间,他的汗阿玛就给他改了个名字。 大清入关后,要一统天下,那就得让天底下所有的人,不分满汉,和谐共处。 这会儿福临崇汉抑满,他是要沿袭明制的人,满人的许多东西到底是不足的,汉人的东西,那是几千年留下来的瑰宝,该学还是要学的。 他对还懂得汉话的小皇后,自是又多了几分好感。 宫里的嫔妃,能明白他懂得他的人不多,嫔妃们和他的共同话题太少,说什么说不到一块儿去,就显得不那么知心了。 可小皇后不一样,她懂汉话,那她是不是也会懂得,他现在所做的这些事情呢? 福临的心,总免不了生出几分希冀和渴念来。 有人崇汉,就有人排斥。 贵太妃不爱听这些,对什么汉话不汉话的她也不感兴趣。哪怕她会说,也不愿意总说。 听含璋和福临说话,贵太妃含着笑,却早闻见了含璋身上甜甜的橙花香。 瞧她不似昨日那样白皙柔嫩,整个人肤色偏暖,却在白日光底下散发出一种如玉的色泽,甚是好看。 贵太妃瞅了个空儿,就问含璋:“皇后怎么不用桂香的水粉了?是觉得有什么不好用么?” 她到底是太妃,含璋是皇后,她不好随着太后那样亲昵,便这样称呼,也是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含璋甜甜一笑:“贵太妃的桂香很好,就是我这脸上晒久了挂不住。要是脱妆了,那远远看上去,就会缺一块儿,不大好看呢。总不能时时补妆。所以今儿个就偷懒了。用了这个暖色的橙花水粉,哪怕是脱妆了,远远的也瞧不出来。” 含璋一副我聪明吧的乖巧模样,丝毫也瞧不出来昨儿夜里那个机灵警惕的模样,要不是水粉叫吴良辅拿去验了,就连福临也要相信她的鬼扯了。 可太后与贵太妃却深以为然。 福临瞧她们说到一起去了,总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参与感。 又想多和含璋待一会儿,又不想被她们忽视,便瞅了空儿,自己添了一句参与讨论:“含含还说,粉敷久了,脸上会闷痘。” 贵太妃一愣:“闷痘?” 头一回听见这个说法。但是呢,又很合乎情理。 回想过往,确实是会出现脸上长痘痘的情形啊。 太后却暗暗纳罕,福临这是转性了? 不但没有不耐烦,还把含璋和他说的私话拿出来说,她这个儿子,什么时候对女人家的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了? 含璋没料到福临把这话给说了。 她看福临,不好当着太后的面瞪他,就只管看着他。却换来福临扬眉一笑。 含璋又像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红,又不看福临了。 太后把这对小夫妻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这两个人眉目传情的,是当他们都没瞧见么? 太后也不知怎的,明明是儿子儿媳眉目牵连,她这心里头却跟吃了蜜似的甜。 福临哪是转性了。他是百炼钢遇上了绕指柔。 看来这个儿媳妇啊,是深深对了福临的心了。 贵太妃没注意这个,贵太妃还在蹙眉想闷痘的事。 含璋有点受不住福临的目光,按了按心口,正好触到了她的小镜子,定了定神,含璋才望着贵太妃道:“如今的水粉,多少都是有一两样的缺点。贵太妃的水粉细腻不厚重,四季都是适用的。可若是全身涂抹,便不能十二个时辰都贴在身上。” “不好好卸妆的话,总有些东西残留在皮肤上,就会闷痘。” 再天然的东西,在皮肤上留久了,都会有些不好的反应。 贵太妃蹙眉:“还是不够好?那要如何改进?” 贵太妃的东西,说白了,就是用来讨男人喜欢的。 她在跟皇太极之前有过别的男人。满人不在意这个,可她还是怕那麟趾宫贵妃的名头是落在她的出身上的。 所以总是更在意这些个能让皮肤更为细嫩身形更为好看的手段,对此多有钻研。 这水粉她引以为傲,皇后说不好,她自然要问个明白,什么才是更好。 含璋笑道:“水粉么,自然是更薄更清透,更没有浓重妆感更好。如果能适应各个肤色,有可选用的色号,那自然更好了。” “夏日要防晒。冬日要保湿。出了汗不脱妆,上了妆不油腻。老老实实的护肤,饮食清淡,作息规律,就不会长痘啦。” 太后听她说了这么一大串,又见贵太妃冥思苦想的,便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的,胡说八道的话,妹妹别听她的。” 贵太妃忽然福至心灵,也说:“皇后这么年轻,怎么就懂得这些了?” 含璋嘿嘿一笑,继续甩锅:“我嬷嬷告诉我的。我嬷嬷什么都懂。但是她记性不好,有时候说过就忘了。但是我都能记下来。” 孔嬷嬷在旁边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在苦笑。 我的小主子诶,奴才什么时候教过您这些啊。 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孔嬷嬷忠心护主,不管什么锅都接着。 贵太妃不疑有他,汉人出身的嬷嬷,汉人这方面确实手段多,还是她孤陋寡闻了。 皇后今儿的话,只怕转眼就能传出去,要说她的水粉不好了,宫里哪还有这样千金难求的局面么? 那就不是人人都想要这桂香水粉的时候了。连皇后都不爱用她的东西了,那谁还会用? 贵太妃一想到这个,就坐不住了。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走了。 含璋等着贵太妃走了,才转头,结果一瞧,没瞧见福临,就瞧见太后坐那儿笑呢。 含璋眨眨眼:“额娘,皇上呢?” 太后爱怜的看她,笑道:“前头有事。郑亲王求见。他才走了。” “要不是有事,怕是要坐在这儿,听你们继续说什么水啊粉的。都不带挪窝的。” 含璋也是说的专注了,竟没瞧见福临走了。 福临呢,没舍得打断小皇后说话,他想,她身上还疼着呢,要送他走又得起身折腾什么的。 福临就想着罢了。悄悄的和太后行礼,没惊动含璋,就走了。 见含璋被她的话逗笑了,瞧着这抿着唇笑的漂亮小囡囡,太后坐近了些,小声怜爱问道:“含含,跟额娘说,他昨夜欺负你了没?” 太后担心着呢。好不容易没人了,终于可以问了。 插入书签 几雕 太后今儿瞧着小囡囡走路也还是不大自然,但比昨儿好多了。 小囡囡今儿神采奕奕,和福临的关系也好,想来昨夜两个人应是很好的。 太后猜测福临应没有欺负含璋。儿子这方面是浑了点,但也没有那么浑。 “没有。”含璋对疼爱她的太后不藏私,红着脸小声说,“他本来想来着。但是我哭了,他就没有强迫我了。” 太后就笑了:“福临不是耐烦听女孩儿家事情的性子。今儿和你来了,坐在这儿听了半晌你们说的水啊粉的。怕是这心里头,对你是上心了。” “以后,他都不会强迫你的。”自己的儿子,太后还是了解的。 外头又开始落雨了。 雨声送进来,含璋被吸引,情不自禁的就往外看。 这紫禁城的暑气还没起来,倒是叫雨水带了些潮气来,将那未起的暑气浇灭了大半。 难怪她昨夜睡着了一点儿也不热。 但是和福临睡在一起,好像手脚也没有那么凉了,偶尔贴着他睡的被子,还有暖意传来。 想起昨儿,含璋就想起他们说的话来。 含璋便说:“皇上留在这儿听我们说话。怕是昨儿夜里,听我说起贵太妃的水粉,才起了些心思的。我和皇上说,贵太妃的水粉不论抹在哪儿,那儿的皮肤最后都会柔嫩光滑,细腻洁白。皇上听了,就叫人拿了贵太妃的水粉去验看,查查有没有什么异样。” 太后眉峰微动:“福临怀疑贵太妃有问题?” 含璋这就不好回答了。毕竟福临可没有直接这样说。 他是听了她的话,可听过之后心里怎么想的,他没说呀。 含璋自己琢磨:“后宫主子们所用的胭脂水粉,说是嫔妃们所用,都是不能随意供给的。但细算起来,来历渠道也是不少的。私下赠与明面赏赐更是不少。针线布料上能做的手脚就不少了,更别说这些用在脸上身上的胭脂水粉了。” “臣妾也就是这么个想头。贵太妃的水粉这样好,宫里的女孩子们人人都想要,若有了,身上脸上颜色好,从此飞上枝头也不在话下的。若里头真有个什么东西,怕是也要受制于人。只是贵太妃身份尊贵,想查也不能冤枉了人。” “臣妾才说起方才的话,若贵太妃想制更好的,那底下的人自然费尽心力,要研制更好的东西出来拿捏宫里的美妆路子。到时候他们活动频繁,不论是额娘还是皇上,想查就容易多了。” 贵太妃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妆人才了。 如果她的东西一点问题都没有,听了含璋的话,回去后必定会研制更好的水粉出来。到时候少不得也要含璋试用试用,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含璋这一箭几雕的心思,可谓是拿捏到极致了。 太后当初能带着福临登上太后皇上的宝座。 固然因为福临比博果尔大上个几岁的原因。 但更多,也因为太后在心性谋划方面,不输于男子的决断和远见。 从福临登基,到后来大清入关,再到后来福临亲政稳定局面,太后不临朝不予政,却在前朝后宫都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太后每日神思,多用在了大清国的身上,眼里瞧见贵太妃打扮的用心,她也只是瞧见了,并没有怎么深切的在意。 宫里大面上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贵太妃和博果尔,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可翻不起来,不代表人家不会把风浪带过来。 听了含璋的话,太后忽然发现,她似乎疏忽了这一点。 宫里对贵太妃的水粉趋之若鹜,那若是为了得到水粉,会不会因此甘愿受制于听命于贵太妃,暗中做一些事情呢? “好孩子,若不是你提醒,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太后当着含璋的面,叫了苏茉尔来吩咐了几句,苏茉尔就照着太后的话,找人去办事去了。 太后今儿还留含璋在慈宁宫用午膳,福临前头事忙,没法过来,太后就说不管他了,反正儿子在前头也会自己用膳,不会饿着自己的。 如今福临和含璋相处的不错,太后只消知道,福临不过来不是跟她赌气就成了。 大阿哥如今大些,比几个皇子公主都大,会说会笑,和含璋熟悉了,午膳就是跟着太后和含璋一块儿用的。 二阿哥二公主都还小,每日睡着,由奶娘带着,也吃不了膳食,就都是在他们的屋子里歇着,不常抱出来。 三阿哥养在佟妃那里。只天气好的时候,会偶尔带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膳后,含璋净了手,大阿哥想和她一起玩玩具,含璋笑嘻嘻的应了好,拿出小镜子先补妆,把唇脂都抹好了,才跟大阿哥一起玩玩具。 大阿哥年纪小,没见过这样的。 好奇极了,一个劲的盯着含璋的唇脂看。还想伸手去拿。 含璋不许他碰,怕小孩子不懂学着抹。阿哥虽小,但也很矜贵啊:“牛钮乖哦。这个是女孩子用的,你是男子汉,用不着这个。” 大阿哥又不懂,但他乖啊,他是不碰了,但一个劲的盯着含璋的嘴唇瞧,皇额娘身上香香的味道,大阿哥太喜欢啦。 大阿哥平日里用了午膳就要睡觉的,今儿和含璋多玩了半个时辰,才昏昏欲睡的叫奶娘给抱走了。 太后一直在旁边含笑瞧着,大阿哥和含璋相处的好,她高兴。 含璋对福临的孩子有耐心又温柔,太后心里更是欣慰极了。 从初见,太后就觉着含璋是个灵巧的好孩子,就怕她年纪小会有些稚气,如今瞧来,这孩子钟灵毓秀,聪明的不得了。 太后就和含璋说:“福临头回大婚,尚是十四岁,布木巴也是十四岁。我想着她年纪还小,这后宫的事交给她,怕她不周全,所以那三年,还都是我掌着的。” “布木巴的性子,含含你也是知道的,实不是能够处理后宫事务的品性。如今你入宫了,是名正言顺的皇后,福临待你是极好的,你们相处的也好,我就想,这宫里的事,总是要交给你的。” 布木巴虽从小就定了和福临的婚约。但她是蒙古亲王家的格格,出身科尔沁尊贵的家族,从小娇生惯养的,根本做不来皇后要做的事情。 成婚后,更是样样都不成。 太后哪敢把宫务交给她呢? 含璋啊了一声,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额娘。我怕是不成的。我做不好这个。” 绰尔济的含璋格格,那从小也是娇宠着长大的。不是定给了爱新觉罗氏做皇后。 不需要学着做皇后,自然不会这些事。 至于含璋呢,那就更不想会了。做皇后处理宫务,那多费神呀。她就只会吃喝玩乐。 太后目光怜爱:“哪能叫你立刻就上手呢?只同你说了,你就先跟着我学学,看看,慢慢来。等你熟悉了,再叫你来做。你也不必着急,慢慢来,总能学会的。” 她难道还能替含含和福临管一辈子的后宫么? 这后宫,迟早是要交到皇后手里的。 含璋听说不急就含糊应下了,她笑得乖巧:“好呀,都听额娘的。我慢慢学。” 她可想好了,横竖再混个两三年,董鄂氏就要入宫了。 福临那么喜爱董鄂氏,董鄂氏又那么能干,进宫便是贤妃,不出一个月就晋封为皇贵妃。 皇贵妃的地位那么高,皇后不就形同虚设了么?到时候皇贵妃有宠爱有地位,料理后宫事务也是名正言顺。 她这个皇后占个空名儿就成了。 和阿哥公主们培养培养感情,等以后不管是做独守空房的皇后还是做太后,膝下有人承欢,就不会寂寞了。 和福临嘛,现在这样也不错。 就只盼着他将来遇到了他的真爱,不至于对她太过狠心就行了。 太后疼宠她,她又没有令福临讨厌她,想来这皇后之位,是能保住的。以后董鄂氏入宫,福临也不至于那么急切的要废后了。 能相互安稳,母子俩不至于关系失和,或者后宫能更和谐些也说不定呢。 一场雨从上午落到了黄昏,太后舍不得含璋冒雨回去,留她在慈宁宫歇着。 含璋干脆懒在慈宁宫里了,踏踏实实在暖阁里睡了好一会儿,又在慈宁宫用了晚膳,带着睡醒了的大阿哥在廊下坐着看了好久的雨,才在傍晚时分雨停了。 回坤宁宫去了。 穿着花盆底,不怕鞋底浸湿了,含璋懒了一下午,这会儿正好在散发着雨后清新的宫道上散散步。 孔嬷嬷过来和她说:“主子,皇上那头有急务,和王爷贝勒们议事呢。今儿个夜里就不进后宫了。” “知道啦。”含璋知道,这会儿大清局势不那么稳定,福临的事多着呢。 她身上还没好全,还有点肿,不是那么疼了,走路刚刚顺溜些,要被他碰了,又不成了。 他不来也好,正好养养身子。 瞧着前头太监宫女们手上一溜的大宫灯,道路光亮,都快瞧见坤宁宫宫门了。 含璋凑到孔嬷嬷身边,问嬷嬷,也问墨兰墨心:“皇上要是不传召,是不是我自个儿就去不成乾清宫啊?” 她还惦记她的小镜子呢。 下午拿怀里圆圆的小镜子看脸蛋,又被大阿哥瞧见了。 那小镜子是整块汉白玉做的,触手温润,背后雕刻的是龙凤的图样。含璋图它细腻温和,拿在手里舒服,就选它带着。 结果没想到被大阿哥看中了。 孩子眼巴巴的望着,她能不给么?她可不想做个小气的皇额娘。 含璋给了。可也心痛啊。父子俩都天生一个性子,都爱惦记人家心爱的小镜子。 被福临抢走的小镜子,背后镶嵌了很漂亮的粉蓝宝石,含璋一定要把它拿回来的。 三人对视一眼,自然是墨兰墨心更精通宫里的规矩。 墨心笑道:“主子是皇后。若真有事,只管去乾清宫,与皇上通报一声,皇上断没有拦着主子不让进去的道理。” 不会被拦着的话。含璋摸摸下巴,那必须去呀。 插入书签 莲猫 一连十来天,每天总有那么一两个时辰在落雨。 还好紫禁城的排水系统很好用,那些雨水带来的湿气在雨过天晴后叫暖热的太阳一晒,很快就蒸发烘干了。 到了夏日,仿佛是一下子热起来了似的,这夜里的天也不凉了。 含璋一个人在坤宁宫的大床榻上睡着,晚上终于不需要汤婆子,那脚也能暖和一整晚了。 福临十来天没进后宫了。 他一直在乾清宫忙着。军务紧急,议政王贝勒大臣们日日进宫议事,含璋纵有心,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打扰他。 福临就歇在乾清宫里,他没进后宫,也没传旨到后宫来去叫人侍寝。 含璋的莲香水粉制出来的时候,兴冲冲的拿去给太后瞧。 太后赞她心灵手巧,含笑叫苏茉尔去,过了会儿,苏茉尔就拿来了一个精致的小食盒。 含璋正给太后试用她的水粉呢,看见太后把食盒往她面前放,以为是要请她吃东西,当即就伸手去拿,却叫太后把手给牵开了。 太后含笑,嗔怪看她:“素日多伶俐。这会儿怎么只惦记吃了?” “我问你,福临这两日,可有传信给你?” 含璋都闻到了食盒里食物散发的香气了,那甜甜的味道,似乎是甜点。 和她在慈宁宫太后这儿吃的都不一样。像是新品。 含璋说:“没有。额娘不是说,皇上忙着么。” 太后瞧这小囡囡一副小馋猫的模样,明明跟她说着话,可那小眼神是一刻也没有离开那食盒。 太后伸出柔软的指腹,把小馋猫的柔嫩小下巴轻轻勾过来,才笑道:“皇上忙完了。这些日子歇在乾清宫,后宫不好搅扰他。如今事情淡下来,你替额娘去瞧瞧他。” “这是额娘让人新做的糕点。带过去给福临尝尝。” 含璋眼眸瞬间一亮,这不正是打了瞌睡有人送枕头么。 她正想着要去乾清宫呢,太后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名正言顺的送她去了,都不用她自个儿想理由了。 “额娘,我去啦。”含璋叫孔嬷嬷提着小食盒,就要出门。 又让太后给拦住了:“含含,哪有这样就去的?让苏茉尔给你收拾收拾。” 含璋打量自己,收拾什么呀,她不是挺好的么。 今儿脸上的妆清透自然。身上的衣裳簇新漂亮。踩着的花盆底鞋都是新做的。 连日下雨,大阿哥有点咳嗽,太后叫他好好养着,都没出来见含璋。 她怀里揣着的翡翠小镜子保住了。没人动不动亲她摸她唇,唇脂都不用补呢。 一切都特别好。 太后笑而不语,却看着苏茉尔带着孔嬷嬷还有墨兰墨心打扮养了这么些天,又重新白嫩漂亮健康红润的小皇后。 福临与含璋相处的好,太后也瞧出来了,绰尔济家的小格格不排斥福临,待福临饿挺亲近的。 哪怕开头的时候叫福临给吓着了,过后也没有和福临生分,福临温柔些,小囡囡就不计前嫌了。 含含性格好,太后高兴。 可福临忙着十来天不入后宫,小囡囡就只管在她这儿吃吃喝喝,心里头什么都牵挂着,就是没惦记福临。 太后想,这是年纪小还没开窍呢吧。 那就多叫他们相处相处,小囡囡要是感受到了福临的心,说不准就明白这夫妻是怎么一回事了。 含璋有点懵,身上的衣裳被换下了,换上了流光缎的簇新宫装,上头绣着清雅的荷花,含璋在日光底下动动袖子,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就跟真的似的,会动。 今儿的妆容自然,是她没怎么上妆,水粉都没用。 脸上身上白白净净的,自然也就没用水粉,捣鼓了点珍珠粉,做了一点点防晒隔离。 她孝敬太后的莲香水粉,被太后毫不客气的叫苏茉尔用在了她的身上。 就用她方才教的手法,苏茉尔和孔嬷嬷,将那莲香水粉轻轻抹了她一身。 就连……那儿也没放过。 含璋的脸都红透了,她一身的清雅莲香,跟荷花成精了似的。 就像是那御花园池塘里开的最漂亮的一朵荷花,它上岸了。 摇曳招摇,等着人闻香而动。 太后笑呵呵的送她出门,看着小囡囡红透了的小脸蛋,太后什么也没说,就笑道:“好了。去吧。” 瞧小囡囡的样子,太后就知道,囡囡聪明,定是明白了她的心思。 含璋这是被赶鸭子上架。 太后哪是要送糕点给福临吃,分明是要送她去给福临吃。 太后真是为福临和她操碎了心,生怕帝后关系不好。 想着出门的时候,苏茉尔姑姑悄悄在她耳边叮嘱的几句话,含璋红了耳朵尖尖,她才不管呢,她一心一意要拿回她的小镜子。 议了小半月的事情有了眉目,叫郑亲王交给合适的人去办了。 福临有了闲工夫,又想起另一件尚未决议的事情来,便把前日没写完的字拿出来再写一写,权当是放松心情了。 吴良辅才给他把字帖找出来,福临想起有本书的一句话,拿不定有个字的意思,便去靠墙的书架跟前翻,翻了两格,找出来书册瞧了一眼,跟着读了一回。 把书册放下,就瞧见了墨玉砚台旁放着的圆圆的精致的小镜子。 那是他从皇后那儿抢来的。 皇后眼巴巴的求他,他都不给。就喜欢看皇后被他逗的气呼呼的小模样。 那是有典型蒙古特色的小镜子。和关内,和汉人用的妆镜完全不同。 没有汤玛法拿来的西洋镜那么清晰,但也能照见人。打磨的也很好。 背后镶嵌的粉蓝小宝石也很漂亮,显见是用了心的。 可可爱爱的放在那儿,和他一屋子的书册奏章题本格格不入。 偏偏又和漂亮可爱的小皇后一样,总能吸引他的心神。 王爷贝勒们来议事,在他的乾清宫里还算有规矩,不会随意乱看。 就是叫郑亲王父子看见了。可看见了又能怎么样。 那是蒙古的东西,也不是普通嫔妃能用的东西,他们不是一心盼着帝后能和睦么? 福临愿意叫他们知道,绰尔济家的小格格,还挺合他的心意的。 那宝石小镜子,就这么着在福临的桌案上大喇喇的放了小半月。连吴良辅都不敢动一下。 这段日子忙,抽不出空儿进后宫,福临倒没想别人,光惦记小皇后了。 想叫了她来,又怕这天气不好叫她劳累了,那么娇贵的身子,一来一回的折腾她,哪儿疼了累了不高兴了,又要跟他哭。 也不知道身上那些痕迹,淡了没有。养好了没有。 见不着人,只好多看几眼小镜子。 吴良辅去了外头一回,再回来这脸上就挂上笑了:“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从慈宁宫过来,带了太后宫里新做的糕点来同皇上一块儿享用。 福临脸上有了笑:“请进来。” 福临这屋中只得墨香,门帘子一挑起来,福临一瞬就闻到了清淡雅致的莲香。 和那天晚上,小皇后拿到他跟前的莲香很相似。 但这香更幽远,也更真实。 就好像有人摘了那太液池中盛开的最好看的一朵莲花,带着潋滟的潮气送到了他的面前。 新鲜又生动。 温暖又热烈。 是夏日的新荷。 小皇后的规矩可好了,福临却舍不得这漂亮的娇嫩荷花下跪,伸了手把要蹲下的人扶起来,顺势搂住那盈盈一握的细腰,把人带到坐塌上,一块儿坐着。 “额娘嘱咐臣妾带来的糕点,皇上尝尝吗?”含璋有点馋,想尝尝了。 十来日只见外朝的人,福临满脑子金戈铁马江南大事,乍然被娇嫩的小荷花含着光亮的大眼睛这么看着,不由得喉结轻滚,眸光昏暗下来,沉沉吐出一个字来。 “好。”何止是想尝尝糕点。更想尝尝这个甜兮兮的小皇后。 年轻的帝王,埋首大事可以一心一意万事不想,可被这一缕香风闯进宫室内院,心头盘踞的恶龙瞬间就昂起了头颅。 软糯糕点入口即化,含璋见福临吃了一块,她也赶紧跟着吃了一块。 味道很好。里面还藏着她跟太后说过的爆爆珠。是羊奶做出来的爆爆珠。很香甜。 含璋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好吃。 下一秒,她漂亮的小唇珠就被人叼住了。 有人夺走了她的呼吸,却用热息搅乱了她的吐息,有些熟悉的气息霸道的拢住了她。 福临有多久没刮胡子了呀。那青色的胡茬都顶到她了。 含璋呜呜两声:“……皇上,吃糕点。” 福临尝到一点甜,暂且放她呼吸,勾唇盯着她看:“什么矜贵糕点,偏要你来送。” 摩挲着她柔嫩的小下巴,“额娘是在告诉朕,说你不疼了。” “瞧瞧,”福临轻轻抚过她的耳后,又去捻了捻她的小耳朵,轻笑道,“这都光洁如新了。” “含含,告诉朕,是不是不疼了?” 含璋被抱到了福临身上。 这人坐的随性,含璋怕掉下去,只好伸手圈着他的脖子,把自己放在他怀里。 福临还挺会亲的。含璋觉得腿有点软。 抓紧时间到处看,很快就看见了桌案上显出来的斑斓的粉蓝光亮。 含璋目光一亮,那是她的小镜子呀! 含含小皇后的瞎话张口就来:“臣妾还疼呢。” 她伸手一指桌案那边,“臣妾想坐在那儿去。” “皇上的腿太硬了。” 插入书签 镜水 桌案那头,放着福临坐的椅子。 圈椅上垫着明黄的褥子,比一般的圈椅要大些,福临坐在上头,便在桌案上习字看题本,阅奏章。 除了他,旁人没人敢坐的。 哪怕福临不在意,有一回安郡王来了,还叫安郡王坐呢。安郡王哪敢坐呢,都是坐在旁边榻上的。 吴良辅垂首立在门前,背对着室内,只听见了这话就是一哆嗦。 心想皇后娘娘胆子可真大呀。 可皇上却没生气,皇上还笑呢。 皇上说:“胡说。那儿才硬。坐上去,只怕叫朕的皇后越发疼了。” 吴良辅不敢动,脸上一丝一毫都不敢扯一下,就面色平静的站在那儿。 可心里头呢,却替自家万岁爷高兴。 三年了啊,可算是瞧见皇上的笑脸了。 吴良辅是前明的太监。前明的时候,他年纪不大。待在宫里惶惶不可终日。 等到了皇上在宫里来做皇帝的时候,他正好是立事的时候,就到了皇上身边给皇上做了总管大太监。 皇上不许太监予政,可这后宫里太监宫女的事,他是说得上话的。 大清入关的时候,皇上七岁,现如今皇上十七岁。 吴良辅在皇上身边伺候十年了。可说是陪着皇上长大的。 皇上娶媳妇不满意,吴良辅没福气体会这个,却也望着皇上能娶个合心合意的皇后。 不然背地里,皇上为了废后,不知道费了多少心神呢。 现在这样,多好啊。 哟,眼瞅着皇上抱着皇后去那圈椅上坐着了,两个人贴在一块儿了。 吴良辅有眼力见儿,忙悄悄将内室的小阁门给带上了,他就守在外头,随皇上闹去吧,这十来天,皇上可闷着了。 坐榻上敞亮,福临抱着含璋得撑着劲儿,懒散也懒散不到哪儿去。 哄着小皇后亲了一回,腿动了两下,就看怀里的人红了脸。 倒是不喊疼了,可就是心不在焉的,糕点也吃着没滋味,那漂亮含水的小眼神就不住的往桌案那边瞧。 福临打量她瞧什么呢。一眼扫过去。 明白了。 他摆在桌上赏玩的小镜子,叫原主给瞧见了。 福临干脆抱着人往圈椅上一躺,他斜倚着,一点儿力气不用了,把小皇后放在怀里坐着,劲儿也不用撑着了,整个人都拢着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瞧上这个了?”福临勾唇,勾着小镜子在含璋眼前晃悠,“想要?” 含璋这下没法圈着他的脖子了,这要圈上去,那就是贴着投怀送抱了。 方才就抱着她不放,这要是俯在他怀里,指不定就被他得逞了。 只好撑着福临的胳膊,自己用了一点巧劲,这么微妙的保持着平衡。 她还要跟福临讲理:“皇上,这是臣妾的小镜子。” “哦?”福临笑得有点坏,“连你都是朕的人。你的小镜子,也是朕的小镜子。” 福临使坏,用手捏了捏含璋细骨伶仃的瓷白手腕,然后把自个儿碍事的衣摆给扫到一边去。 下一瞬,撑着巧劲的小皇后就失了力气,整个落入他的怀中。 夏天的衣裳能有多厚呢? 福临又怕热,贴身的亵f裤外头就罩了一层明黄色的衣裤。 含璋坐下来,小弯儿正巧就对上了。 她又闹了个大红脸,一下子就羞恼起来。 福临他——他太过分了! 福临他怎么了? 他就是瞧见柔软细嫩的小荷花心动了。动心起念,心里头的热都被昂起了头颅的恶龙推出去。 温f玉f软f香在怀里,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恶龙向小皇后露出了他的‘凶’。 含璋害羞恼怒,大婚之夜的景象,又涌上来一些。 福临亲人也是挺凶的。但是他很会亲,含璋倒不是很怕,反而还有点享受。 可这个,含璋没法子说服自己享受。 人知道不用太怕,但身体有点记忆,架不住怕福临会在这儿要了她。 “好含含,不怕。” 小皇后脸都白了,漂亮含水的大眼睛里都露出一点瑟缩来,福临都心疼了。 虽然他很喜欢小皇后哭起来的漂亮模样,但可不是那天夜里,疼成那样,吓成那样的哭哭小皇后。 用蒙语细腻温柔的哄着怀里的小皇后,福临说:“朕不动你。咱们就这样。说说话。” 他也有点渴了。先这么着缓缓吧。 含璋都不敢动,跟个软乎乎的鹌鹑似的:“说什么呀。” 有一个大威胁在威胁她,她哪还顾得上她的小镜子呢。 福临亲亲她,温声和她说小夫妻的私房话:“进宫的时候,嬷嬷教过你人f事了?” 含璋点点头。自然教过嘛。 福临就笑了。是了。要不是教过,怕她也不晓得什么舒服不舒服的。 福临又问:“那知道你为什么疼么?” 含璋红着脸看福临:“皇上太凶了。” 又凶又狠。一点也不温柔。 福临又笑:“朕就这样。” 对上又含上几分柔水的漂亮眼眸,福临说,“这事儿,是你和朕的事儿。朕比你大,你得听朕的。朕答应了让你舒服的,朕慢慢来,你就不怕了。好不好?” 含璋不上他的当:“你先说。” 福临捻了捻含璋的唇角,小机灵,倒是不好糊弄。 福临含笑说:“朕呢,早就成人了。你方才及笄,是大姑娘了。可也小。与朕匹配,嫩,小,也紧。” “朕想进去,不容易。可不得用点法子么。你怕疼,朕不强来。” “那你就得习惯朕,慢慢儿习惯朕这个样子。朕一样一样的给你撑起来。你晓得滋味了,就不疼了。” 含璋害羞极了。 听听这个人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她这方面清白如雪,但也不是什么信息都没有接收过。 现代信息飞速传播,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什么没看过? 含璋从来不知道,和人说这些说到自己身上,会是这么的令人不好意思。 还好她成年了。这边十五岁及笄成人了。那头,她也是个成年人。 福临循/循/善/诱,笑得温文有礼,可说的都是什么。要说不正经嘛,偏偏又都是为了他俩能有一个大家都满意,都快乐的夫f妻f生f活。 她趴在福临怀里,脸埋起来,不想面对,可闷闷的声音从福临的胸膛里传出来:“那,你想怎么慢慢来?” 家里送的嫁妆小镜子,当然是费了大心思的。 粉蓝小宝石里藏着扣儿,拉出来后可以放在桌案上支棱起来。 就从掌镜变成了妆镜了。小是小,但很好用。 福临早发现了这个小秘密,把小镜子就立在桌案上了。 抱着害羞的小皇后稍稍换了个姿势,然后勾着含璋的小脸蛋,让镜子里映出她的模样来。 福临勾唇笑道:“瞧你自个儿。再瞧瞧朕。” 福临稍稍背对着小镜子,含璋几乎是正面对着的。 很容易就从小镜子里瞧见她红成一片的小脸蛋。 福临闭了眼,贴上来亲她。 含璋眉目微转,镜子里的年轻男人侧颜英俊,他亲着她的眉,亲着她的鼻尖。 慢慢儿亲她的唇。 感受到福临唇瓣上的柔软与热息,感受到他不容置疑的接近与欺压。 含璋的心跳都加快了,她甚至看见,她的眉眼轻轻的柔和,不如玻璃镜子那样清晰的镜面中,有个小姑娘眉目桃红,横波轻醉。 小镜子巴掌大,看得见横波目,就看不见柔软唇。 福临的眉峰鼻尖落下来,就如那立体的山峰似的。 他是好看的。 含璋看着镜子里,那个有着和她现代容貌一模一样眉眼的小姑娘,看见了那双眼睛眸底藏着的美妙。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要这么亲,那可比大婚当夜舒服多了。 窗格上一声轻响,福临听见了。 他慢慢放开含璋,还将他的小皇后抱在怀里,怀里的人儿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福临轻轻亲了亲含璋的额头,慢慢安抚她。 他的眸中,却凝出不耐来:“什么事?” 乾清宫有规矩,皇上忙着,奴才们不许打扰。更不许随意进来通禀。 天大的事,就在外头悄悄叩击一下,福临自会听见,然后再来定夺。 这样的事,也只有吴良辅能做。哪怕他的徒弟,或者乾清宫其他的奴才们,都是不许的。 坏了规矩,那就要逐出紫禁城去。 这也是主仆两个之间的默契。 遇上了不能进来通禀,但吴良辅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便这般示意福临。 吴良辅在窗户根儿底下硬着头皮轻声说:“主子,佟妃娘娘来了。来请皇上安,说是送了解暑的汤来。” 皇后娘娘从慈宁宫来。这满宫这会儿早就知道了。 佟妃能不知道么? 可佟妃偏这时候过来。一碗解暑的汤,叫奴才们送来也是一样的。 偏偏佟妃自个儿送来了。 别人也就罢了。佟妃到底是三阿哥的生母,吴良辅没法儿做主,只好冒险找了皇上定夺。 吴良辅也有自己的想头。 皇上显见是满意如今的皇后娘娘的,可到底大婚还不足一个月。到底如何不好说。 佟妃在过去的三年里,那可是实打实的恩宠。 废后不得宠,皇上和废后闹了别扭,多是佟妃小意陪着的。 满宫里这么多的嫔妃,吴良辅想,佟妃在皇上心中,约莫还是有些分量的。 插入书签 饕餮 说到佟妃。 在福临这儿,倒不是佟妃多么的符合他的心意,实在是,后宫里并没有那么多的人可供挑选。 他那时候对博尔济吉特氏的人都心存抵触,除了废后,另几个部族的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的庶妃,他都不爱亲近。 废后性子骄纵,佟妃得宠些,废后便刁难佟妃,福临知道的,自然会多护着一些。 但佟妃还是时常被欺负。 废后别居侧宫,如今又被禁足,佟妃母子的日子,应当是很好过的了。不会再出现之前的情形。 可佟妃却在这时候来乾清宫,打着给他请安的名义来送解暑汤。 这揣着什么心思,打量福临真不知道么。 福临垂眸,瞧着怀里的小皇后。 被亲得晕晕乎乎的人儿似乎终于缓过神来了,跟柔软的小猫儿似的伏在他怀里,清亮含水的眸光正望着他,唇瓣红润,小脸红扑扑的,漂亮的像天底下最光彩的珍珠。 含含小猫儿拽他的袖子,要坐起来:“皇上,佟妃来了。” 佟妃来了,总不好不见人家吧。 含璋心说,感谢佟妃来的正是时候。不然的话,福临的手就要放进去了。 她被亲的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福临的手抚上了她的小腰窝,还要往下。 福临垂眸深深看她。 傻猫儿,还提醒他。她是不知道佟妃来,是要跟她争宠的吗? “来了如何?” 福临不动,还抱着含璋,大手攥着她的细腰,“朕这里又不是没有解暑汤。要她巴巴送过来。” “叫她回去吧。”福临对外头说。 外头吴良辅应了一声,还没走,就听见里头皇后娘娘说了一声:“等一下。别让佟妃走。” 吴良辅站住了。迟疑着应了一声,再候着,里头又没声了。 站窗根底下的吴良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皇上,皇后娘娘,这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呀? 这究竟是要走还是要留呢?这不给进去,让佟妃娘娘在殿外大日头底下罚站么。 福临不高兴了,捏着手底下的柔软,他用了点力气,倒叫小猫儿红了眼睛,福临只好又揉了揉,哄着含璋:“你不知道她来干什么?” “来给皇上请安嘛。”含璋想自己揉揉,福临又不肯,她那儿肉嫩,估摸着又满是他的掌印指痕了,“皇上十来天没去后宫,她想见见皇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好个情理之中。福临都给气笑了。 瞧着年纪小又爱娇,太后宠着惯着,自己个儿倒养成了一副端正大度的皇后心肠。 废后斤斤计较,连他宠幸庶妃都容不下,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 可这一个呢?倒是福临梦寐以求的端庄大度不吃醋的皇后。 可瞧着怀里小皇后纯澈明亮的目光,福临又舍不得了。 是因为年纪小,还不懂得男女情爱,所以才有这份不占他的公心么? 可这么着柔软纯情娇怯的小皇后,福临也容不得别人来欺负。 “这些天,佟妃给你请过安吗?”福临问。 含璋说:“逢上十五,她们一起来过坤宁宫一回。” 现如今宫里的请安规矩没有那么严苛。 废后空有皇后之位,手上半点实权都没有,又不得皇上宠爱。 这入关后,朝中制度在福临亲政后,由福临完善规整。直至现在,都还在一样一样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后宫制度,原该有皇后斟酌完善。 偏废后是那个品性,太后很多事情都顾不上。后宫由着废后闹了三年,如今宫里很多事情还不完善。 请安也不过是每逢初一十五,嫔妃们就到慈宁宫向太后问安。 太后也不见这么多人,没有品级的嫔妃,就是在殿外磕个头就罢了。 含璋来了后,便遵循旧例,每逢初一十五,嫔妃们也是在去了慈宁宫后,再到她的坤宁宫来的。 大婚不足一月,也就是在十五那天,佟妃来请安,含璋见过她一回。 福临大婚三天两夜,都歇在坤宁宫。 过后忙政务,没再去过后宫了。今儿还是太后特意叫了小皇后来的,他和小皇后这十来日没见没说话,也难怪佟妃要来试探揣测了。 小皇后是不开窍。不知她们私底下是怎么说的。 佟妃是想知道,这新来的皇后,是不是还能让她踩着上位得宠么? 含璋一直望着福临。 他在她的面前,似乎很少掩饰自己的情绪。 除了大婚当夜,两个人是真的不熟悉,福临大概还怀着对博尔济吉特氏皇后的抵触,所以对她就不那么体贴。 但哭开了心结后,福临说不讨厌她,两个人相处的还挺愉快的。 福临敞开了性子,含璋总能从他的神色中瞧出他高兴不高兴。 他沉下眉眼的时候,眉骨中情不自禁透出来的,是从小养出的帝王气势。 他和别的皇上又不一样,从小被多尔衮压制,到了十四岁才得以亲政,亲政后,虽还有郑亲王从旁辅佐,但已经是说一不二的少年帝王了。 他不高兴的挑起眉峰,眉梢骨里,总带着几分睥睨恣睢。 她现在就瞧出来了,福临不高兴了。 含璋稍稍坐起来点,谁知她一动,胸骨底下就被福临攥住,福临以为她要跑,目光都没落下来,手就先掌住了。 含璋红着脸,只好不动了,冒着热气的掌心,贴上了福临攥出来的手骨。 她轻声说:“佟妃三月生产,如今产后还不足四个月呢。三阿哥的吃食不用佟妃提供。可产妇的身子还是要顾及的。臣妾听说,佟妃生三阿哥的时候不是那么顺利,现如今还在将养。” “外头太阳大,天气又热,三阿哥身边虽有奶娘照顾,终究抵不过亲额娘。佟妃受了暑气,回去要是中暑病倒了,谁来照顾三阿哥呢?” “皇上只当怜惜三阿哥,让佟妃进来吧。” 福临有一腔慈父心肠。 他幼时不是深得父王疼宠的皇子。倒是亲额娘深深疼爱他。 后来又遇上个步步紧逼的‘皇父摄政王’。 福临小时候并没有什么太过温情的父慈子孝。 如今有了几个孩子,他都是尽可能的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 大清入关后,一切事情千头万绪,福临很少有时间能陪伴孩子们的成长。 但爱护孩子们的心是不会变的。 提起三阿哥,他想起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心就硬不起来了。 他静静的看着含璋。 亲亲密密贴着他的小皇后,满身莲香,福临觉得自个儿身上也是甜甜的。 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唇脂,柔软清透,吃进去也是甜甜的。 绰尔济家养了个好女儿,心思清澈如水,她才不像南苑里养出来不知道躲人的傻狍子呢。 福临想,她是养在南海里远离人烟却又最亲人的大东珠。 不见罪恶,满目光亮。 涤荡淤泥,但生暖香。 “叫佟妃进来。”福临对外头说。 福临微微转了头,就这么一会儿错开了眼,就没瞧见,他怀里香香软软的小皇后,瞧着微微瞌开的窗扇,瞧着那外头露出来的一点点宫檐,灵动无声的冁然微笑。 若有熟悉含璋的人瞧见她这样笑,心里头必然知道。这位可不是甘愿被人骑脸欺负的主儿。 她这么一笑,有人就要倒霉了。 吴良辅哎一声,忙出去通传了。 他在外头站的腿都麻了,总算是等来了两位主子的决断。照这么看,是皇后娘娘占了上风么。 吴良辅没时间往深了琢磨,赶紧请佟妃是正经。 含璋脸还是红扑扑的,福临抱着她坐回坐榻上,把小镜子放下来,搁在桌案上,也不抱着她了,两个人并排坐一块儿。 正正经经的模样。 可谁也不知道,谁也没瞧见,福临刚才搂着她的小腰,亲着她的小嘴儿,还一手给她整理鞋袜衣裙的玩世不恭。 佟妃进来还有一会儿呢,含璋赶紧掏出怀里的翡翠小镜子补妆。 唇脂放在手指长的细细的小管子里,含璋抓紧时间抹了两下,自己对着小镜子抿了抿,勾勾唇笑一笑,又是面色红润光彩照人的小皇后啦。 胭脂水粉倒是不用补了。 福临亲的她脸蛋红润润的,比上妆还自然呢。 补的很满意,含璋含笑把小镜子拿下来,一转头,瞧见福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手里的翡翠小镜子。 含璋心头警铃大作,立刻满眼戒备,连忙把小镜子收到怀里贴身放好了。 福临叫她这样逗笑了:“怎么?怕朕抢走啊?” 含璋都紧张的快哭了:“这是我的。你不能再抢了。” 那一个她还没拿回来呢。 前几天她还做梦福临抢她的小镜子。就是没再哭了,可心里委屈呀。 福临却温柔一笑:“过几天还你。不抢你的东西。” 含璋眸光大亮:“真的?” 福临眸光深深,含笑嗯道:“真的。过几天,朕给你一个惊喜。” 含璋高兴了,大眼睛里是活泼泼的喜悦。惊喜嘛还好了,主要是福临答应把小镜子还给她了。晚几天就晚几天嘛,她等得起。 高高兴兴的含含小皇后完全没有注意到,年轻帝王含笑的眉眼里,藏着深切的志在必得,还有并不满足于用小镜子的饕餮渴念。 插入书签 冰宠 佟妃瘦了。 含璋前几天瞧见她,脸上还有些生孩子后留下来的丰腴,身材似乎也还有些丰润的。 今儿个就瘦下来了。 下巴尖都瘦出来了。身上的衣裳也不再是之前那样宽宽大大的,是刚好掐着点腰身的新衣。 佟妃是刻意打扮过一番的,她不能跟含璋似的这么高调华贵,可身上的衣裳也是用了心思的。 雨后新燕,醉柳清池,是穿了一身的江南烟雨在身上了。 佟妃生了孩子,年岁大一点,一举一动就透着盛开了花的风姿绰约的韵味。 她到含璋福临跟前来请安,眉眼柔顺安静。 佟妃倒是聪明,她带了两份解暑的汤来。一份孝敬福临,一份孝敬含璋。 可这么着,也坐实了她晓得含璋在乾清宫的事儿。 含璋含笑的瞧佟妃亲自去端那解暑汤,佟妃是先端给福临的。 白瓷碗里,汤水沁凉,瓷碗边上还有点冰珠子滚落下来,含璋闻到了冰镇白糖的甜味。 含璋笑道:“佟妃心思不错。若不是我同皇上说项,你这碗解暑汤,还端不进来呢。” “方才皇上还在说,我在这里,前脚刚到,佟妃怎么后脚就来了?佟妃这时候来干什么呢?皇上不想见的,叫你回去。是我拦下了,准你进来的。可怜见的,外头那么热,叫你罚站半晌,汗珠子滚下来脱妆了,那就不好看了。” 佟妃端着瓷碗的手一抖,差点就把汤水撒出去了。 小脸片刻就白了,是吓的。 佟妃她是想来试一试的。她在自己宫中左思右想,还是想来试一试。 争宠的念头过后,是终于想起来大婚当日,皇后对静妃的不假辞色。 她比旁人,和皇上相处的多些。自认为对皇上的了解也更多些。 见了新来的皇后,年纪小颜色好,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佟妃知道皇上会起意。 但一时起意,会比她和皇上的情分重吗? 大婚三日后,一连半月不见皇上进后宫,皇后得慈宁宫疼宠,与大阿哥相处甚好,宫里都说大阿哥的运道好,生母身份低,可大阿哥将来若能得皇后欢心,只怕前途不可限量。 佟妃有什么呢?她走到现在,全靠皇上的恩宠。 若失了宠,她就什么都没有了。三阿哥也会什么都没有。 以前都要争,可现在,不争更是不成了。 佟妃想过千百种皇后的反应,却没想到,刚一上来,皇后就挑破了她的难堪。 柔软的小姑娘,尾音娇娇的,像是说着今年的杏儿太酸了似的与人闲聊,可话音里字字句句都像尖刀,刺破了佟妃的心。 佟妃心凉了半截,忙跪下请罪:“皇后娘娘息怒。是奴才的不好。昨儿个夜里,三阿哥哭着,奴才心里慌。就想着三阿哥也久未见皇上了。所以今儿个才来预备了解暑汤送过来的。” “奴才听说,娘娘与大阿哥相处的好,还有些物件给大阿哥玩耍,便想着替三阿哥在娘娘跟前也求一求。是奴才一时情急,请娘娘责罚。” 三年光阴,在废后跟前磨砺的,佟妃早知道如何用自己的柔弱博取皇上的同情了。 往昔她只要这样说,皇上便会对废后厌恶加深,怒不可遏。纵然皇后与废后性子不同,可她这话里处处都是坑,只要皇上还念着她,但凡有一点念着她—— 那皇上就一定会对皇后不满的。 跪在含璋脚边的佟妃慌乱,手里的汤水没端稳,就泼出来了。 含璋连忙抬脚避开。 今儿上身的这件衣裳,是太后给的。她也很喜欢呀。 脚上的花盆底也挺漂亮的,含璋可不想脏污了她身上衣裳鞋袜。 她这儿刚抬脚,忽而身子腾空,那一瞬间就跟腾云驾雾似的,福临有力的胳膊抱着她,直接换到了另一边的坐榻上。 离佟妃远远的。佟妃再失手,也脏不了含璋的衣裙了。 含璋摆弄着裙摆,抚着心口后怕不已,还不忘跟福临告状:“大阿哥都三岁了,三阿哥才多大,四个月的娃娃,怎么摆弄三岁孩子的玩具?” “她听见我说你不见她,我替她说了好话了,她还要生气脏了我的衣裳。还要说我厚此薄彼。皇上,你得做主。给我做主呀。” 福临抱着小皇后没放开了。瞧她身上一点都没沾上脏污,她轻轻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看的福临心头一软。 补过了唇脂的唇瓣粉嘟嘟的,柔软漂亮的唇珠微微撅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哪有方才劝他放佟妃进来的温柔模样? 福临就说啊。 好好的,小皇后怎么会替佟妃说话的。 听她说三阿哥,一时牵动慈父心肠,放佟妃进来了。 福临听见过小皇后在坤宁宫说静妃的那些话。 那会儿还觉得有意思,只可惜没亲眼瞧见。 今儿个就瞧见了。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可她转个头,就叫人去慈宁宫告状了。太后禁足静妃。 福临方才还想呢,待佟妃进来,他肯定是要护着小皇后的。怕她稀里糊涂的不知后宫争宠的手段。 小皇后和光同尘,他可不能任由佟妃欺负她。 结果呢。什么和光同尘呀。 什么纯净如水呀。都是错觉。都是假象。 她就是个坏心眼的小狐狸。得了便宜还卖乖,把人放进来,是指着他当面告状,是把事儿丢给他呢。 这告状告的一个理直气壮。 今儿个借了他的手处置了佟妃,将来哪还有人敢踩着皇后的脸面争宠呢?他的担心呀,都是白担心了。 “朕替你做主。”福临乐意,甘愿被小皇后这么使唤。 福临爱怜的望着怀里的含璋,见她乖巧望着他的小模样,等再抬眸,眸中温情尽敛,看向佟妃的目光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福临说:“佟妃蓄意争宠,挑拨皇后与皇子关系,试图挑起朕对皇后恶感,心思不正,目的不纯,着闭门思过。回景仁宫禁足。暂且不要出来了。” “朕念三阿哥年幼,暂且不会将三阿哥送到太后处。但往后你要见三阿哥,五日一次,不可再多了。” 这是警告。也是惩罚。 佟妃跌坐在地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皇上不念着她。皇上心里,一丝一毫也没念着她。 甚至——佟妃小脸煞白,心里一阵阵的惧怕恐惧,甚至皇上心里,什么都是明白的。 往日那样,是因为废后惹他不满,而皇上不过是纵着她罢了。 是她不自知,竟以为皇上对她是有情的。 这一试,把仅有的情分都试没了。她落得跟静妃一样的下场,连三阿哥都不能常见了。 可此时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刚打个照面,就叫人撅回去了。 在皇上心里,她连皇后娘娘的脚后跟都不如。 佟妃出去前,最后瞧了一眼。 皇上抱着皇后娘娘,不知说了些什么,皇后娘娘粉面含春,笑得俏丽动人。 她妒忌地想,真真是一对璧人。 前有静妃,后有她做例子,皇上护着皇后娘娘,这宫里余下的人,只怕没有人再敢出头争宠了吧。 吴良辅带着人将屋子收拾好了,开着窗扇通风,屋子里冰镇白糖的甜腻香气很快就消散了。 幽幽莲香,萦绕满殿。 福临瞧着含璋。 小皇后坐他怀里,翘着穿着花盆底的小脚轻轻的晃悠,最后剩下的两块糕点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奴才们送上来的冰镇奶果子,她也吃了不少,要不是他拦着,这一碗都要被她喝光了。 “现在满意了么?”福临瞧她吃的香甜,过去从她的小嘴儿里抢了一颗奶果子,冰凉清甜,入口即化。 含璋被他抢了吃食,也不恼,粉f嫩f嫩的小舌/头舔f了两下泛着奶味的唇瓣,不小心吃了一点唇脂,才望着福临道:“是皇上先不高兴的。” 福临那会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她记忆犹新。 福临表现出明显的不喜,她才顺杆儿爬呢。 要不是他愿意护着宠着,她才不会把佟妃迎进门来呢。 这一回叫佟妃走了,佟妃不甘心,下次还要来添堵的。 不如把人叫进来,一次性叫她知道,皇后的颜面,是不容任何人践踏的。 福临哦了一声,点点她的挺翘的小鼻尖:“所以你就哄着朕玩儿呢。” 含璋被他捏住了鼻子,呼吸不顺畅,哼了两声被放开了,她伏在福临怀里冲着他甜甜一笑,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砸:“皇上厉害呀。皇上答应了让臣妾舒服的。那身上要舒服,心里也要舒服嘛。” 福临攥着她腰上的小骨头往怀里一兜:“要用午膳了。和朕一块儿用。别回去了。” “用了午膳就在这儿歇晌。晚膳也一起。夜里也别回去了。” 这是要她在乾清宫留夜。 福临唇角漾起一抹笑:“心里舒服了。朕让你身上也舒服舒服。” 含璋晕乎乎的,怀里的翡翠小镜子被某人拿出来时,她一眼瞧见了,软绵绵的抱住:“舒服就舒服。皇上怎么又拿我的小镜子嘛?” 福临深深一笑,大手松了松,打磨的异常光滑的翡翠划过福临的指腹。 福临的手轻轻在镜面上点了点,对着含含小皇后轻声蛊惑道:“朕带你…雪中寻梅。” 含璋一头雾水,雪中寻梅,要小镜子做什么? 再说了,这大夏天的,哪里来的雪?又哪里来的红梅呢? 插入书签 雪渍 乾清宫这儿也有小厨房。 福临是个勤政的皇帝。从十四岁亲政起,许多事情都是他乾纲独断,哪怕交由议政王贝勒大臣议事,九卿科道具奏,最终也是他下旨决定的。 可在多尔衮摄政期间,他并没有接触过政务。 多尔衮死后,福临付出了无数心力,才将这些国务大事熟稔于心。 日日都在乾清宫用功,这御膳房提膳就远了些。是以,就在乾清宫外头的一排小屋子里,预备了福临的小厨房。 日夜给他温着他爱吃的膳食,夜里给他做夜宵。 这么几年下来,膳食上的太监手艺见长,福临倒是很喜欢小厨房做的膳食了。 含璋这是第一次在乾清宫留膳。 小厨房不知道她的喜好,但自有孔嬷嬷和墨兰墨心去打点,膳食端上来。 就跟那碗冰镇奶果子似的,一下子就俘获了含璋的胃。 这味道,比得上宫外别院的味道。很好吃。 吃过的这么几个宫院加起来,哪怕算上坤宁宫的,也是乾清宫的排第一啊。 含璋都吃撑了。 福临笑话她,叫了孔嬷嬷墨兰墨心伺候,给小皇后揉一揉,再上些消食的茶来。 安顿好了小皇后,见她舒舒服服的倚在榻上,奴才们都从旁伺候,福临就安心去忙了。 走前捏了捏她的小脚腕:“好好儿等着朕。” 福临事多,可没有小皇后这么有福气,能悠闲的歇晌了。 含璋都困了,抱着锦被缩在软枕上,跟只柔软的小猫咪似的:“嗯嗯嗯。” 坐塌宽大得很,明黄色的轻薄锦被贴着小皇后,窗扇开了些通风,福临最后捻了捻小皇后温热的小脸蛋,到底是走了。 什么是雪中寻梅呢? 福临作了一幅画儿。 泼墨几笔,便是傲然开放的红梅。雪无处落笔,也不必落笔。 那满宣纸的白腻,可不就是雪白一片的大雪么。 含璋养了这么些时日,皮肤白嫩细腻,光洁柔软。 她身上竟是没有瑕疵的。白玉无瑕,对着光亮处去瞧,也就能瞧见些细细的小绒毛罢了。 大婚时嬷嬷给她开过脸,可这才几日,少女小脸蛋上特有的几乎透明的细细的小绒毛又悄悄的冒出来了。 偶尔循着灯烛光亮瞧见,福临只觉得可爱稚气。心里流淌出情/热的喜爱。 雪中寻梅。 寻的是俏,是雅,是美的淋漓的温香。 她身上不见什么汗毛,偏都生的干净。福临早在大婚那夜就看见了。 大雪一片真干净,偏那红梅最是惹眼夺目。 福临从没有过这样的闲情逸致。紫禁城宫殿巍峨,御花园里景色宜人,可他日子战战兢兢,日子忙忙碌碌,日子如流水般从指缝流走,又什么时候真正的这样动情的赏过雪中的红梅呢? 含璋爱漂亮。 这时节天气热,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说话,路上就有汗意。 她是不想脱妆的,脸上汗津津的,多不好看呀。 有时候吃饭喝水,唇脂也容易掉,她就找孔嬷嬷,寻了个光滑的手指长也没有那么粗的小管子,将唇脂放在里头。 就像个简单的口红盒子似的。时不时拿出来,能方便的补妆。 放在怀里的小衣襟里,也能好好的拿出来。 可福临呢?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花样。也不知道怎么学的。 会亲人是不假,他还会作弄人呢。 燃亮的灯烛矮了一多半,含璋软软的伏在锦被中。 乾清宫暖阁里的龙榻比坤宁宫的床榻还要大,拢着明黄的大帐子。 她微微蒙着眼歇着,福临坐在她身边,修长的手指捻起她放着唇脂的小管子,笑得很坏很坏。 “细了点。也短了点。可是给含含用,是不是正好?嗯?” 福临点点上头透明的水渍,“含含,不疼吧?” 含璋脸蛋爆红,闭眼装死。 她没有办法直视她的小唇脂了。这还怎么用呢?这都没法用了呀。 福临怎么能用它干这种事呢?它就不是用来干这个事的呀。 福临含笑,用帕子细致的将小唇脂擦干净了些。 福临的手,也是生的漂亮修长的。 那一幅雪中寻梅的画儿,便是这双手作出来的。 寻得漂亮的梅花儿,能用手,自然也能用旁的东西。 “还给你。”福临把小唇脂送到含璋手里。 小皇后就跟被烫了似的,漂亮含水的眼眸里满是羞意:“臣妾不要。” “真不要啊?”福临作势要扔掉,“那朕替你扔了。” 含璋又拦着,小脸上挂着红晕的余情:“不许扔。” 她轻易就夺回来了。小管子攥在手心里,热热的。含璋没碰到什么水渍的,却能闻到淡淡的莲香。 晚膳后,孔嬷嬷和墨兰墨心,又摁着她抹了一遍莲香水粉的。 好好的一朵儿小莲花,叫热情的太阳都热化了。 这东西沾过她的身,福临也是碰过的,哪怕弄干净了扔出去,含璋心里头也别扭。 她还是,先留着吧。 身上这么点爱美的物件儿,都叫福临祸害了个遍。 两个可爱精致的小镜子,也散落在她身边,镜面朝上,躺在宽大的龙榻上。 那镜面上,也落着透明的水渍。温温热热的小镜子背面,满是指印和掌印。 借着一点儿光亮,含璋甚至瞧见上头有点白白的痕迹。 她心里呜咽一声,再也不好意思继续看下去了。 今儿个才知道,大夏天的,雪也有,红梅也有。 在她这儿寻到了。 在福临那儿,也能寻到。 两个小镜子,也被含璋悄悄的拢到锦被里了,这东西,可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叫奴才们看见了,她都害羞。 含含小皇后的小动作,福临全瞧见了,可他今夜高兴,小皇后哭是哭了,可不是疼着哭的。 说明他的画儿画的好。 这样才好,以后都照着这样来。 她不疼,他也舒坦。 福临起身,撩开床帐,隔着大帐子看不大清楚,含璋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就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福临回来,含璋悄悄看他,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妆盒子,递到她面前。 妆盒子被放到她眼前,看着有点眼熟。 “吴良辅去查了,没瞧出什么异样了。没什么致命的毒物,瞧的人说,就是普普通通女子用的水粉。只不过比市面上和宫里的水粉,要更细腻些。” 福临说,“因着已然是粉状了,也不知道里头具体放了些什么。左右不过是那些个东西。闻着香,效果也好。若送到外头去售卖,少说也有五金之数。百姓是用不起这个的。” 也即是说,官宦贵胄之家,才用得起这个。 都能卖到五金之数,便说明还得有些家底的人家,愿意花这个钱,才会去买。 含璋也看出来了,这就是福临先前拿走的贵太妃的那个水粉。 要这么说,贵太妃那儿出的,就是类似高端的化妆品了。说不得还是高级私人定制的。 能赚这么多的金子,却并未拿出去售卖,偏在宫中做行情,这不就说明,贵太妃是有些心思的么。 贵太妃眼里,瞧不上那些金子了。 含璋把妆盒放好:“那臣妾要带回坤宁宫去。” 这东西就得了这么一个,含璋想自己再研究研究。 福临笑道:“随你。” 小皇后爱漂亮,他知道,不过贵太妃的东西,“你别敞着用。” 含璋道:“臣妾不用。臣妾就是瞧瞧。琢磨琢磨。” 他的小皇后恨不得有八百个心眼子,女人家的事上倒是没吃过亏。 还有他和太后在呢,福临想,她想瞧瞧便瞧瞧去吧。 福临心里尤且不足,只是瞧小皇后身娇体弱的模样,又瞧见她身上斑驳痕迹,到底还是忍下去了。 今儿夜已过半,还有明儿,还有后儿呢。 不着急。慢慢来。 床帐里都是莲香,福临总得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否则怀里抱着香暖的人儿,他没法子不心猿意马。 含含小皇后入宫就叫贵太妃给盯上了。 贵太妃的事,含璋记挂,福临给她说了个起头,现在又和她说。 “朕决意封博果尔为郡王。”方才瞧见烛火跳跃,心中悬而未决的事,忽然就定下来了。 贵太妃一直有动静,现如今他帝位稳固,要做的事儿太多了。 博果尔早早出宫立府,也不至于被贵太妃屈从利用。他身边,总要有人帮衬的。 就当,是给他们母子的一次机会,一个试探。一锤定音。才有下一步。 含璋都困了。 听见了,也无甚意外。福临这个皇帝做的是很好的,帝王心术,他一样不缺。 对这个,她是半点不担心的。听见了也只管闭着眼睛嗯嗯嗯。 可某人就不满她这个态度了。 捏着她的小鼻子捣乱。两个人盖着锦被,可比一个人盖着的时候热多了。 含璋怎么挣扎都用,福临力气大着呢。 两个人闹来闹去的,两个小镜子上的东西,蹭了两个人一手。 含璋手背上沾着福临的。 福临手心里落着含璋的。 对上福临眉目深深的笑容,含璋羞恼万分,把手背使劲往福临身上擦。 红透了脸的小皇后往锦被深处钻:“……我困了。我要睡了。” 呜呜,都怪福临,她没脸见人了。真的。 插入书签 迎春 福临要去大朝会,早早就走了。 吩咐不许吵醒含璋。 含璋在乾清宫暖阁里,睡到了天光大亮才醒过来。 看见眼帘跟前的明黄色的床帐,含璋迷糊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昨夜是歇在福临这儿了。 身上酸痛,底下还有些肿胀异物感,含璋还是有些不大适应,但这可比大婚当夜好多了。 昨儿夜里,福临到底照顾她,那个凶物件是没有放进来的。 早说了要歇在这儿,她的贴身衣物还有要用的东西早就送来了。 太后更是贴心,生怕坤宁宫的奴才准备的不够,还从慈宁宫送来了许多的东西。 含璋讲究,好好儿的打扮了一番,选水粉的时候,想起昨儿福临在她身上留下的‘红梅’。 脸蛋一热,就点了妆盒里,还是内务府送来的梅香水粉。 这款颜色更偏粉一些,她脖颈耳后,还是叫福临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他没真正碰她,总不能叫人家一点甜头都不沾吧。 何况福临亲的,也不疼。就是他太会亲了,手上花活儿又不少,含璋哭了好几回。 梅香遮不住红痕,但香气冷幽,在这暑热的时节里,总能尝到几分大雪纷飞的冷冽沁凉。 奴才们收拾床榻,孔嬷嬷差点就碰到含璋的小镜子了。 含璋连忙止住,红着脸把她的小唇脂和两个小镜子拢到怀里:“嬷嬷,这个我自己收拾吧。” 昨儿睡着了,手就松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几样东西就从怀里掉出来,滚落到锦被里头了。 方才没想起来,这会儿想起来了,连忙拿掉。 福临闹得厉害,他没进去,这小唇脂进去了。 叫他动来动去的,也不知怎的,福临用了点心思,这滋味就比大婚之夜一味的疼好多了。 福临说的也对,小唇脂小了些,也短了些。 可是她也小,也紧嘛。就好像刚刚好。 只是想起这些荒唐来,含璋不免又害羞。福临这样寻趣,想叫她舒服,是她点头首肯了的。 孔嬷嬷瞧着自家小主子红透了的小脸,那气色红润姿态娇羞的模样,这眼里也不禁带了万分疼爱的笑意:“主子自个儿做主。奴才听主子的。” 小主子如今的模样,那可比大婚之夜好多了。 皇上会疼小主子了,小主子这夜里就不会遭罪了。 瞧瞧这脖颈耳后的痕迹,虽说和前番似的都有,但那痕迹一瞧便知道皇上收着劲儿了。 不和那天似的青青紫紫的吓人。 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奴才,最晓得这里头的区别了。皇上疼小主子,连夜里的动静都不一样了。 孔嬷嬷脸上带了笑,连墨兰墨心脸上都带了笑,她们笑得含璋特别的不好意思,但她们的包容与维护,也令含璋觉得很安心很放心。 在乾清宫好好的用了早膳,含璋才坐了轿辇回坤宁宫。 小唇脂和两个小镜子被细细的洗过,放在了孔嬷嬷特意找来的新的楠木小盒子里。 家里给她的嫁妆很多,大大小小的木盒子很多都是空的,就是预备着给她装东西的。 东西装好了。要放在哪儿,含璋却犯难了。 这东西哪怕藏起来,含璋也不想叫奴才们碰见。 孔嬷嬷将箱柜打开,指给含璋早就预备好的地方,笑道:“主子就放这儿吧。” “这是主子放衣裳的箱笼。除了奴才和墨兰墨心,谁都不能碰的。主子要紧的物件,都可以放在这里。” 含璋轻轻抿唇,倒也不是那么要紧的物件。 就是,清白如纸的人,如今被福临沾惹,叫他涂抹上那样娇红的色彩。这样隐秘的,碰过他们两个人身子的物件,就该好好的藏起来。 只叫她知道。也只能她知道。 箱笼深处,散发着木香的楠木盒子旁边,还有个黄花梨的小盒子。 没扣锁,含璋好奇。她好像不记得里头装着什么了。 趴在那儿,悄悄打开来一瞧。 想起来了。 这是含璋出嫁前,额娘叫孔嬷嬷给她的迎春图呀。 女子大婚,当夜迎春。可不得提前学着点么。 瞧着那上头的姿势,除了图样,还有文字说明。 当初那位含璋格格,就没看过。当然没印象了。 含璋么,迟疑了一下,把黄花梨的小盒子抱出来了。然后把箱笼关上了。 墨兰墨心出去忙了,含璋抱着小盒子一转头,就对上了孔嬷嬷的目光。 这盒子年头久些,木香深长,含璋轻轻吸了一口气,说:“我就是,想学习一下。” 孔嬷嬷就笑了:“主子好学。这是好事情。” 当初小主子不肯学,可把孔嬷嬷愁坏了。现在主子肯学了,孔嬷嬷高兴的不得了。 可知道小主子刚开窍,不敢把小主子吓坏了,纵然孔嬷嬷觉得自己的知识可能要派上用场了。她也不敢多说,怕把小主子的学习热情给吓回去了。 含璋收拾完,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早就等着了,瞧见一直念着的漂亮小囡囡娉娉婷婷的走进来,妙目流转,秋波盈盈,小脸红润,姿态娴雅,太后就放心了。 瞧见小囡囡眉目拢着舒畅惬意,偶然流露出些娇态倦懒,太后就知道,这是没有受委屈的。 没跟大婚那夜似的受欺负。 儿子没欺负娇花似的儿媳妇,太后就连瞧着小囡囡脖颈耳后的红痕都觉着顺眼多了。 新婚夫妻嘛,小囡囡这么可心,福临想留下些印记也是正常的。若没这些,怕宫里又要有人想,他们科尔沁的小囡囡不得宠了。 “佟妃的事,我知道了。” 太后待含璋坐下来,才牵着她的手道,“皇帝处置的很好。没有叫你受委屈。” “往日瞧她,和顺安静,皇上多眷顾她一些,也不见她如此轻狂。” 太后想,若非如此,在佟妃生下三阿哥后,她和皇上也不会把三阿哥放到佟妃身边叫她自己养着。 更不会允准汉军旗出身的佟氏得以称妃。 往日抬举些,今儿个佟妃倒是利用这抬举,和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争起宠来。 太后说,“佟妃身边,必有人挑拨。和她说了些什么,才叫她义无反顾的去了乾清宫。连她自己和三阿哥的体面都顾不上了。” 公然和疼爱皇后的太后对着干。 含璋瞧太后言语,似乎是维护佟妃的意思:“额娘是觉得,佟妃是被人胁迫了?” 太后疼爱的目光落在含璋身上,她笑道:“佟氏有皇妃的待遇。先前也是正经得宠过的,胁迫什么呢?这就是她自个儿的意思。” “我是这宫里人心易变。佟妃没准从头到尾就是装的。先前帝后不和,她乐得做个温顺的人博皇上的恩宠。现下你来了,皇上不重视她,她心中自然不平,再叫有心人激几句,就仗着得宠皇妃的身份去示威。” “如此看来,她就是个祸害。禁足了,也是个祸害。” 太后倒是瞧着含璋越发欢喜了。幸而是这个小囡囡来了,若换做旁人,不是这么个局面叫佟妃着急了跳出来,还瞧不出佟妃是个祸害呢。 含璋吃饱了来的,这会儿不饿,可太后这儿做了新的消暑奶茶,用的是昨儿叫她送去的爆爆珠甜品,含璋贪口,就喝了一小碗。 太后瞧着心里喜欢,也跟着用了一小碗。 才用完,就瞧见漂亮小囡囡宝石般璀璨的明眸里闪出轻软的光亮:“臣妾还以为,太后喜欢佟妃呢。” 太后爱怜地瞧了含璋一眼,说起佟妃的语气很浅淡:“佟妃出身汉军旗,在这宫里,不怎么显眼。出身不尊贵的女子,若没有恩宠,就会和庶妃们一样,泯然于众人。” “这宫里不缺美人儿。若非她得宠有了地位,三阿哥也不会叫她养着的。” 就和生了大阿哥和二阿哥的那两个庶妃一样,地位太低了。甚至不值一提。 佟妃的事,太后没搁在心上,她也瞧出来了,小囡囡也没搁在心上。 可小囡囡来宫里的时日还是太浅了,许多事不知道,也看不见这深水里头的暗潮汹涌。 太后手把着手教她:“这宫里,用的九成都是前明的太监宫女。关外带进来的亲信,十不足一。咱们人再多,盛京后宫的人也有限,填不满这偌大的紫禁城。倘若一个不用,人家会说,咱们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不是说替前明执掌江山么?怎么倒不用前明的人了?” “皇上亲政,制定规矩,沿袭明制。亲近了汉人,这满人难免受冷落些。可他们也不想一想,八旗人再多,几十万之数,能比得上几百万的绿营兵士么?咱们又不是来搞对立的。满人入关,犹如入江入海,汇聚一流才是正统。” “但是含含,不说外头,只说这后宫里,就不是人人都心向大清的。总有些奴才,面上恭顺,背地里另有主子,另有一副心肠,他们指着佟妃得宠,指着汉风一枝独秀,指望着皇上的偏爱落在实处。到时候,满蒙八旗的不满,可是会要命的。” 含璋瞧着安稳坐在她身边,闲闲含笑唇齿间拨弄天下风云与她看的昭圣皇太后布木布泰。 她想,福临独宠董鄂氏,那可是出身满洲正白旗的女子,不过只在政务上崇汉抑满,满蒙八旗的不满与攻讦,不就生生逼的福临丢了性命么。 插入书签 宫雾 太后说完,就瞧见漂漂亮亮的小囡囡陷入沉思之中,太后唇角微微勾起,心里越发的满意含璋做这个皇后。 往日里,她与静妃根本说不到这些。静妃心中怨气难平,成日里盯着和福临的不和睦,眼睛里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她便是想说,也无从说起。 更别提让她替福临分担些什么了。实在是朽木不可雕。 “含含,在想什么?”太后温柔的用蒙语问含璋。 含璋望着太后,目光清淡若水,却仿若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臣妾是在想,若佟妃不成了,他们是不是还要再推一个人出来,靠近皇上呢?” 太后就笑了:“是啊。只是这个人,可能是后宫的嫔妃。可能是宫里的奴才。也可能是前朝的大臣。谁都有可能。这个人会支持皇上,引导皇上,让皇上倾心相待,让皇上犯错误。” 太后为什么一定要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做皇后呢? 因为布木布泰不放心。不放心将皇后之位给外人。 大清现在内忧外患,事务繁多。 福临所为种种,都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而后在这夹缝中,推动大清的发展。 福临身边的人太多了,出身科尔沁的皇后,至少能让福临喘口气,不至于在众多声音中迷失自己。 满蒙联姻,是大清坚不可摧的基石。在前朝后宫都布满了前明的人时,蒙古,就是大清坚实的后盾。 太后以为静妃能做到这一点,可她没有。而她的含含小囡囡,这样的乖巧懂事,她是能够完成太后的期望的。 太后对含璋说:“静妃被废后,宫里就曾经有谣言,说佟妃得宠,佟妃会被立为皇后,入主坤宁宫。皇上都是知道的。佟妃也知道。” 皇上没对佟妃喜欢到那个份上,谣言就终归只是谣言。 含璋清润的眸子微微闪动,她说:“额娘,如果他们执意如此,我们是怎么防都防不住的。” 历史上的事儿,含璋知道一些。 福临的处境真的很难。他为固人心,多次下旨,称不忘国本,首崇满洲,是为了扼制前明汉臣的野心。 但满人骄纵,他在行动上,也是从不徇私徇情,哪怕是一省总督,犯了错,说斩也就斩了。 准确地说,他是倾心汉化,崇汉抑满这个说法,是昭圣皇太后在福临去世之后说给他的。 要说福临罪己诏里这样说自己,含璋不大信。 他那样恣睢的一个人,不会这么说自己。可后世,是昭圣皇太后给了他定论。 在亲政后的十年里,福临做的很好。 可是他身边,也确实出现了一个人,董鄂氏,那个他爱到了心坎上的皇贵妃。 福临的苦闷,福临的高处不胜寒,在两个人倾心相爱后,福临把这些都给了董鄂氏。 董鄂氏在支持他,引导他,也确实让福临倾心相待了。 听太后这番话之前,含璋只是想,那是一段凄美的皇上与皇妃的爱情故事。是两个身不由己的人。 可听了太后这话,含璋心中悚然吃惊,如果董鄂氏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呢? 那该多可怕。 或许真情是真,但爱到走投无路,也是真。 可那还是一段过去的历史。现在,董鄂氏还没有来呢。 太后瞧着年轻的小囡囡,含璋的眉眼,其实不怎么与她相似。 可看着她,太后总想起自个儿年轻的时候,她伸手捏了捏含璋的耳坠子,笑道:“怕什么。额娘有你呢,有你在。额娘一点儿也不担心皇上。” 小囡囡比她年轻的时候更聪明,更灵巧。也更,纯真。 含璋没想到太后对她的期许这么大。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结果大阿哥来了,娘儿俩的对话就止住了。 大阿哥咳嗽了几日,太医也不敢胡乱用药,只是稍微吃了一点点药汤,大阿哥素日里养得好,身子壮实,天气好起来后,就不咳嗽了。 大阿哥刚好,听说皇额娘来了,就闹着奶娘要来见他皇额娘。 好几日没见了,他很想念他香香软软的皇额娘。还想跟皇额娘一起玩玩具。 含璋知道他沉,她身上总还有些印记,可不敢把这个胖团子抱起来了。生怕又被踩了疼。 就等着大阿哥到榻上来坐着了,含璋才过去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大阿哥叫了一声皇额娘,还笑嘻嘻的亲了含璋一下。 这小团子现在跟含璋混熟了,一点不认生。 贵太妃也来了,正和太后说话呢。 含璋含着笑,与贵太妃说笑几句,就专心陪伴大阿哥玩了。 大阿哥现在睡觉,有奶娘整夜守着的,但昨儿夜里,还是叫蚊子叮了腿上一下,有一个小红包。 玩着玩着就痒起来了,就找奶娘要抹药止痒。 含璋拿了药,低头握着大阿哥胖嘟嘟白生生的小腿给他抹药。 抹了药,还作势在大阿哥的小腿上咬了一口,肯定是没沾上的,就故意嗷呜一口逗大阿哥,大阿哥果然被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大阿哥扑过来抢药,含璋说:“这个不能拿。这是药,不可以吃。” 大阿哥还要抢,小胖手指着含璋的脖子:“额娘,也抹药。” 大阿哥力气大,声音也大些,生怕含璋不抹药,还用了些力气。 一时吸引屋中人都往含璋那边瞧。 含璋眨眨眼,就听见孔嬷嬷悄悄在她耳边说:“主子,大阿哥以为您,也被蚊虫咬了。” 那脖子上红红的印子,大阿哥哪认得是什么呢?只当他心爱的皇额娘也被咬了。 那头贵太妃和太后都笑了。 含璋把药往奶娘手里一放,又把大阿哥往另一个奶娘怀里推:“大阿哥累了。抱下去吧。” 这小子,拿了她的小镜子不说,还这样拆她的台。 现在皇额娘不乐意陪你玩了。 大阿哥伸着手要含璋:“额娘,我不累。” “去吧去吧。”含璋板着脸不为所动。 太后忍着笑,对奶娘抬了抬手,奶娘就把大阿哥抱走了。 都到殿外了,还能听见奶娘哄大阿哥的声音呢。 现如今都知道了,帝后恩爱,佟妃都没讨着好,含璋这脖颈耳后的印记,就是得宠的象征。 正主儿大大方方的脸红,也不扭捏作态,高贵的皇后身份拿捏着,皇上太后两宫流水价儿的好东西往坤宁宫送。 这屋里,太后疼着爱着,谁敢打趣含璋呢? 没人敢。 贵太妃也只是笑,还跟着凑趣说:“大阿哥与皇后感情真好。” “这是知道的,便是有那不知道的瞧了,还以为大阿哥是皇后亲生的阿哥呢。便是叫我说,这宫里一溜儿看下来,就是咱们对自个儿的亲生儿子,那也就是这么着疼爱了。” 含璋低头拨弄衣襟上的碎珠穗子,没说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话里有话,似乎没那么简单。 太后淡淡一笑:“大阿哥有生母。皇后是所有阿哥公主的皇额娘。含含性子有这么好,对谁都是真心疼爱的。” “妹妹这话传出去,怕是要引起误会的。” 贵太妃轻笑一声:“姐姐就是太小心了。这不过是几句玩笑话,能有什么呢。皇后对皇上的孩子个个都真心疼爱,后宫和睦,姐姐省心,妹妹也放心呢。” “罢了,不说这个了。我不过是凑趣儿,姐姐不爱听,皇后听着不吱声,倒是我的不是了。我给姐姐赔个不是。” 贵太妃笑有春风,“今儿个来给姐姐请安,是有一桩喜事。想必姐姐早就知道了。” “博果尔得封郡王,皇上赐了宅邸,府中有宴乐,那日我也是要出宫的。博果尔还没有福晋,宴席上我要去瞧瞧。请姐姐,请皇后,请皇上赏脸,也去府上坐坐。” 太后笑道:“连日阴雨,我这身上骨头酸痛得很。到了今日也不消停。妹妹知道的,我这身子骨常有不争气的时候。怕是不能去给妹妹和博果尔道喜了。但妹妹放心,该有的赏赐,我这儿是一分不少的。博果尔年少封王,自然是旁人更要厚重几分。” “至于皇上皇后,我便不做主了。叫博果尔去请他皇兄皇嫂罢。” 贵太妃的笑容顿了顿,而后笑道:“是。” 含璋又陪着太后与贵太妃用了午膳,才回坤宁宫。 太后贵太妃两位宫斗高手,说说笑笑,你来我往,言谈机锋,笑语迎人,含璋听了一顿饭,还要费心应付,回来还没卸妆,就抱着软枕在榻上缓神。 她只想吃喝玩乐的。果然这世上只有吃喝玩乐最不累人了。 饭后容易困,她歪着歪着就差点睡着了。 朦胧中听见脚步声,还有人在窗户外头说话,含璋就醒了,问是谁。 孔嬷嬷进来了:“主子,是乾清宫吴总管亲自来的。皇上叫来传话,说夜里,还要来主子这儿安歇。” 含璋哦了一声……晚上她还要伺候男人。 孔嬷嬷说:“吴总管还说,皇上有话给主子。吴总管问主子这儿方不方便见见他。” 含璋一下子坐起来,眸光亮亮的:“方便方便。嬷嬷叫他进来吧。” 如果能央着福临带她出宫去转转。伺候就伺候吧。 毕竟昨夜……福临是紧着她先舒服了的。 如果真要计较,好像也是福临在伺候她。 插入书签 晶香 含璋以为吴良辅来她这里,是要说去襄郡王府上参宴的事。 便是不说,她也可以先问问。吴良辅是福临身边最亲近的奴才,这些事,问他最清楚。 宫里的人都消息灵通。 贵太妃把话都递到太后跟前了,她也听见了。福临那头,必定也早就知道了。 结果吴良辅来了,到了她跟前,说的却不是这个。 含璋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总管说什么?” 吴良辅笑眯眯的:“娘娘,是万岁爷亲讲的话。叫奴才一字不漏的说给娘娘知道。 ” “万岁爷说,娘娘把自个儿的东西都带走了。万岁爷手边寻不到娘娘的东西了。还请娘娘垂怜,再叫奴才捧一个回去。万岁爷要时时把玩,娘娘不在身边,这也是个念想呢。” 含璋小气着呢,离开乾清宫的时候,还记着福临抢她小镜子的‘仇’。 她还仔细嘱咐了孔嬷嬷及墨兰墨心,叫她们把她的东西都带走了,一针一线也不许留在乾清宫。 福临回去一瞧,小唇脂没了,小镜子也带走了。 干干净净的乾清宫里全是他的东西,小皇后在这睡了一夜,连根簪子都没落下,只余榻上一尾余香。 福临就打发吴良辅来坤宁宫传话,要东西来了。 小镜子恐怕是要不到了,福临就琢磨,要个别的什么贴身爱美的小物件来,也不错。 吴良辅微微弓着身子,没有直视含璋。标标准准的伺候人的恭敬模样。 也是他这般,才叫含璋心里自在些。 可她有点恼福临。 牵牵扯扯的,清白如纸的人,如今叫福临带的想象力也丰富起来。 一听福临说要时时把玩,还说什么念想的话,含璋羞的手指都往掌心里蜷了蜷。 还管她要东西,哼。福临他不要脸。 昨夜她的小水落在他腿上,他也说把玩来的。他怎么弄的,那会儿昏昏沉沉的,现在含璋可都记起来了。 自个儿的东西给他,他还能做什么事。连她的小镜子,他都给污了。 带了点羞恼的:“本宫的东西都有用处。腾不出给皇上。总管回去就这么说吧。” 吴良辅哎了一声:“奴才遵命。” 人精似的吴良辅难道还能看不出来么。万岁爷这是逗皇后娘娘呢。 可娘娘年轻面嫩,哪禁得起这么逗呢?回头再生气了怎么办。 吴良辅别的都不敢多说,万岁爷怎么说的他就怎么说。瞧见娘娘果然不高兴了,吴良辅心说得了,回去复命得好好回话,皇上兴头上,可不能扫兴了。 吴良辅回了乾清宫。 福临才见完大臣,歇着饮茶,见吴良辅回来了,忙问:“如何了?” 瞧不见粉蓝小镜子摆在跟前,福临每每谈话回神时,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含含小皇后真小气。都不说给他留点什么。 就是心里念着她想着她,见不着她的人,就想要她的东西陪着。 吴良辅缓着说了,得了福临一句,没用的奴才。 吴良辅领受了,才又说:“万岁爷,奴才是瞧着,娘娘不大安乐的模样。” “她怎么了?”福临关心了,“身体不舒服?” 吴良辅说都不是。 福临又问:“从朕这儿走的时候,有奴才不长眼招惹她了?” 吴良辅也说不是,瞧着福临眼神凌厉的盯着他,吴良辅忙道:“娘娘才从慈宁宫回宫的。听闻贵太妃也是在太后处用了午膳才走的。” 说了半日没说到重点,福临没耐心了:“太后宫里的消息,你打听不到?” “奴才不敢。”吴良辅跪下请罪,“给奴才千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打听太后宫中的消息呀。” 能做到紫禁城的总管太监,又能在福临身边伺候十年,吴良辅也不是真的没用。 趁着福临踹他之前,吴良辅忙道:“近些时日,后宫里有人说,皇后娘娘和大阿哥处的好。他们说大阿哥攀上皇后娘娘,前途无量。还说皇后娘娘待大阿哥就跟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似的极好极疼爱。” “各宫都知道了?”福临怒意一瞬沉敛,沉声问吴良辅。 吴良辅说:“都能知道。” 福临摆摆手:“朕知道了。你去吧,叫王爷贝勒们进来。”时辰到了,要接着议事了。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福临更明白了。 流言似刀,是能往人心窝子里戳,能见真血的。 含璋才入宫几日呢?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带着他的大阿哥杀人诛心来了。 大阿哥三岁了,不小了。 能记事。能认人。知好歹。更知道巴氏是他的亲生额娘。 大阿哥虽养在太后处,但巴氏也并非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固定时日,他们母子总能相见的。 外头这么说的人多了,大阿哥听见了,心里自然是要嘀咕的。 巴氏听见了,心里难道没有想法吗?大阿哥也总会长大的。若他们母子为此生了私心——想利用皇后的疼爱做些什么,获取些什么。 不是叫小皇后为难么? 小皇后心思柔软,宫里的黑暗罪恶若是搅扰了她和孩子们的宁静,福临头一个不依的。 那么漂亮可爱的人儿,福临要把她护的好好的,叫她永远无忧无虑的盛放在这宫里,盛放在他手心里才对。 含璋这里打发走了吴良辅,倒是生出来几分精神。 和孔嬷嬷两个人一块儿卸了妆。 等含璋躺到床榻里头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 方才恼的,她倒是忘了问吴良辅襄郡王建府,福临出宫还是不出宫的事儿。 转念一想,福临晚上要来的。等他来了再问也是一样的。 昨夜没来真的,但福临闹了她几回,她来来回回沉浮其中,也是累着了。 后来福临又哄着她,生涩用手帮了他一回。 这会儿手臂手腕还酸着呢。 一躺在床榻上,外间窗扇开着,小风吹着,外头还搁了冰块降温,内室的温度正好,含璋一闭眼就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都要用晚膳了。 今儿坤宁宫的小厨房只做了一点汤水,就没做别的膳食了。 倒不是小厨房偷懒。是到了时辰,慈宁宫和乾清宫都送了膳食过来。都是含璋爱吃的茶点饭食。 就跟约好了似的,慈宁宫送来的是她爱吃的精致花样,乾清宫送来的,是她喜欢的面食饽饽。 太后疼她,没想到福临也这么有心。与他在乾清宫吃了一回,就琢磨出她的口味了。 含璋睡饿了,美美的吃了一顿,稍微活动了一下后,就到了妆台跟前,琢磨今儿夜里怎么打扮。 爱美的小姑娘,可不能顶着一张油乎乎的小脸见皇上啊。 夏天热,这脸上实在太容易出油了。 含璋琢磨了一会儿,又跟墨兰讨论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要个清透点的妆容。屋里点着宫灯,还有烛火,亮亮堂堂的。 她要是粉嘟嘟红润润的,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小果冻,在一屋子的光亮底下,多好看啊。 仗着年轻皮肤细嫩,含璋晚上不抹水粉了。 福临要是瞧着她高兴了,没准能吹个枕头风,出宫转一转。 知道入宫了难出去,可含璋的心还是有那么一点蠢蠢欲动的。 福临过来,瞧见含璋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含璋心里就有那么些得意。 不枉她和墨兰嘀嘀咕咕抹弄小半个时辰了。 “含含没抹水粉?”福临抱着人,捏着小下巴亲了亲,抱着人坐下就不撒手了。 没在她身上闻到水粉的甜香,也不是她素日用的那几个,可垂眸低低亲着她,是他事后留恋的属于她的独特的少女馨香。 就这一抹幽香,福临太喜爱了。 他进门就瞧了小皇后,这会儿在灯下又细细瞧了瞧,小皇后眉眼灵动,不是恼怒生气的样子。 “今晚没有抹。”含璋没带护甲,把光滑明亮的新做的指甲给福临看,还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漂亮健康的指甲上还勾勒了花朵图样,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用手碰了碰都不掉。 漂亮纤细的手指上配上这样晶莹的图样,越发显得小皇后精致可爱了。 福临捉起小皇后的指尖亲了亲:“今儿这么高兴?怎么不依着朕的话,送你的贴身物件来,只管叫朕平白的想你么?” 提起这个,含璋就收回指尖,不给他亲了。 她眉宇间带了爱娇的羞红:“皇上还说。皇上怎么能让吴良辅带那样的话给臣妾呢?” 福临笑起来:“怎么不能了?” “朕想你,要你的东西陪着,也不许了?” 含璋仗着屋里没人,奴才们都退出去了,她戳着福临掩在衣裳底下的锁骨:“那怎么能让他来说呢。这是臣妾和皇上之间的事呀。” 福临瞧着怀里的人儿,脖根都红了。他懂了。 小皇后这是害羞了。羞的只管把两个人的事儿当私密的事,连奴才也不许参与。 也不知怎的,小皇后这样只管你我,连奴才也不许叫掺和的羞赧霸道,福临很受用啊。 福临拨弄着小皇后衣襟上的小盘扣,捉了她的指尖又放在唇边亲,锁着她的眸光春深似海:“朕知道了。以后不许奴才沾惹咱们的事。” 不过:“要你的物件你不给。朕亲自来了。要取的,是你身ff子里的东西,你可给不给呢?” 插入书签 欢屏 福临从小就叫人伺候惯了的。 当了皇上,更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多尔衮摄政的时候,他被限制的严苛,但身边伺候的奴才们也没有敢怠慢他。 吴良辅会伺候人,也会调/教奴才,宫女太监面上都是服服帖帖的,福临用着舒心顺手,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不该暴露在奴才们面前的。 他是天下之主,唯有这大清的江山,不容有人觊觎沾手。 可他的含含小皇后害羞呀。 福临怜爱她,抱着软在他怀里的小皇后歇了片刻,才把人放到榻上了。 夜色灯暖,小皇后拢着衣裳伏在坐塌上,松松抓着福临送过来的锦被一角。 福临瞧她一眼,柔润的小脸上挂着余香的红晕,软软眼眸里含了一江银水,她都没说话,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 就这么几步路,福临都舍不得离开了。 可这手上的轻水,不能总留着的。 吴良辅被叫进来,只允许送了热水在屏风外头就退出去了。 福临亲自去取了水进来,先净了手,而后再伺候含璋清理。 含璋的脸红扑扑的,抱着衣裳看福临。 福临的手热,也柔软,更灵活。 他是轻车熟路,更是驾轻就熟。 只她这样狼狈,形容慵散的陷在热香里,给了他想要的东西。 偏他还是衣衫齐整,唇角含笑。 ——当然,若是不往下瞧的话,福临可真是个翩翩君子了呢。 她身上舒坦了,换了一身衣裳,又被福临抱在怀里,他还把他的手送到她的掌心上给她看。 “含含的东西没有了。怎么办呢?” 骨节分明的手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了。 “含含把这个送给朕,好不好?” 小衣襟的盘扣有点松松的,福临拨弄了一下,从里头勾出含璋脖子上戴着的东西来。 含璋瞧了一眼,下巴擦过福临柔软的指腹,她也把手指勾到了那贴着她温热脖颈的项圈上:“这是臣妾的长命锁。从臣妾出生就戴着的。” 含璋不想给。含璋格格的长命锁,现在也归她了。是能保护她的老物件。 这长命锁是绰尔济找人花了心思打造的。从小就给含璋格格戴着,能随着含璋的长大慢慢调整长度。 含璋没有取下来过。 福临的唇印了上去,他轻轻亲了亲含璋的指尖,唇角漾起一抹笑:“朕就要这个。” “朕贴身戴着。就像是你时时陪在朕的身边一样。” 大婚那夜,福临就瞧见了。 他从身后拥着含璋,就瞧见金灿的长命锁在含璋脖前胸口轻轻的晃悠。 这是小皇后贴身的东西。比小镜子可好太多了。 含璋被捉着手,将长命锁取下来,又戴在福临的脖子上。 福临的衣襟都被解开了,调整长度后,长命锁就贴在福临胸口了。 含璋的指尖轻轻划过福临的锁骨,还带着她的温热气息,却也沾惹上了福临身上的气息。 女子小巧的长命锁贴在福临心口上,衣襟被系上后,就不太能看出来了。 尚有余韵的含璋此时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力气,她被福临抱在怀里,瞧着福临舒展的眉眼,似乎他是很高兴的样子。 如果,如果忽略她小弯儿里正对着的剑拔弩张的话。 含璋不禁想,福临带着她的东西,回头要再幸了别的嫔妃,给人家看到了,那怎么办? 她的东西,不想给其他女人碰到。 而且他索要贴身物件的模样,总让含璋有一种错觉。福临像在跟她要定情信物似的。 可明明他们,还没到那个份上。 含璋自己也琢磨,礼尚往来,她是不是也该找福临要点什么呢。 心里琢磨的念头太多了,一瞬就没顾得上说话。 就听见把玩着她指尖的福临说:“大阿哥的事,含含不必费神去想。” “嗯?”含璋眨眨眼,刚才琢磨的事就忘了。 福临垂眸望着她笑:“朕都知道了。你若不喜大阿哥了,叫他日后少来见你。你不见他,自然不会再有人攀着这事嚼舌根了。将来,我们含含会和朕有自己的亲生孩子的。” 含璋会过意来,从福临怀里稍稍坐起来些,带着红晕的小脸望着福临,眸光坦诚:“皇上,臣妾没有不喜欢大阿哥。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有太后护着,不会被人利用的。太后疼爱皇上的孩子,臣妾也不想做高高在上的皇后。” 她还想着呢,将来福临要真是和董鄂氏好了,她还能有个大阿哥时时解闷。 那些人藏在暗处张牙舞爪的心思,含璋知道,但她不怕。 只不过,她与福临的孩子嘛—— 好像福临很期待和她的孩子。撇开历史上的那些事,单看现在,含璋真的有一种得宠的错觉。 福临待她越来越好,也越来越温柔。 可就怕这样的温柔是错觉是假象,有一天那历史上命定的董鄂氏进了宫,福临又转头和她卿卿我我去了。 自古帝王专情多,专一少。福临又是个多情的男人,谁能指望他一辈子只要一个女人呢? 她这只闯进来的小小的蝴蝶,真的能扇动那么大的能量,蝴蝶掉福临的爱人吗? 爱情的路上眼见着不好走。皇后的道路上,可是一片坦途,光明无暇的。 含璋望进福临深邃的眼中,找到他眼里那个小小的自己。 她主动圈住福临的脖颈,花瓣般柔软的唇瓣贴着福临的耳边,轻声说:“皇上,臣妾的月信并非每月准时的。有时候两三个月一回,有时候半年一回。但臣妾的身体健健康康的,也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孔嬷嬷说,臣妾这样也没有不正常,就是往后有孕会艰难些。” 也不知道年纪大了会不会有所改变。照含璋自己想着,这其实也是个规律。 含璋年纪还小,孔嬷嬷只管在饮食上调整,没有让含璋格格吃过什么药。 家里宠着爱着,更不可能让金尊玉贵的小格格去吃苦药了。 可这会儿关乎福临的子嗣,太后和福临迟早是要知道的,含璋怕他们为了要中宫生的孩子,就逼着她喝药调理身子。 她年纪还小,最好别这么年轻就要孩子。 “不用担心。” 福临轻轻笑了笑,小皇后全副小女儿家爱娇的心肠,福临知道她怕疼,无师自通的也知晓了,她大约还怕黑怕苦。 其实方才说那些话,是为安抚小皇后的心,也是叫她放心。他们还年轻,迟早是会有孩子的。这不是怕她自个儿瞎想着急么。 比起孩子,福临更在意的,当然是小皇后的身心健康。 既要予她舒服,那自然是身心舒畅万事自在的。 福临轻轻点了点含璋的鼻尖,蹭掉了她鼻尖上沁出的一点香香汗珠子:“朕和太后不会逼着你生孩子的。也不会逼着你喝药调理身子。那些个苦药汁子,朕和太后都不爱喝的。” 这话倒是了。 太后前些日子身上酸疼,绝不肯喝太医院的药汤,倒是愿意按摩,慢慢儿的天热了,太后在宫里活动活动,就已好了许多了。 含璋听说不逼着她生孩子,明亮的眸中沁出活泼泼的灵动来。 福临真好。她想。 夜深了,给福临闹了一回,含璋有点困,想睡觉。 福临不想睡,这才哪到哪呢。 他又不累,正是因为不累,才神采奕奕的望着含璋。 含璋感受着底下没消下去的东西,心里只管嘀咕,看来今儿福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他在这事儿上这么贪,哪可能就这样浅浅的偃旗息鼓呢? 被放进床帐里,又有轻薄的锦被盖上来的时候,含璋都有点懵。 福临怎么把她放下来了? 下一刻,就瞧见福临放下床帐,他站在床榻外头,长身玉立,沉声道:“抬进来。” 含璋好奇地抱着锦被透过大红幔帐往外头看。 吴良辅领头,跟着进来了八个太监,一边四个,抬着个大红封纸整块封住的东西进来。 就放到了宽大的床榻前头。 含璋见他们把原来的屏风抬走了,似乎还把她放在妆台那边的西洋镜也给抬走了。 含璋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但很快的,她就没注意力去琢磨那个了。 因为福临开始拆大红封纸了。 含璋好奇极了,这东西看着比原来的屏风还要大,想起先前福临所说的那个‘惊喜’。 难不成,福临送了她一座新屏风? 拆下来的大红封纸被悄悄进来的奴才们拿走了,福临转回来,将床榻前的床帐撩起来,让含璋看的更清楚些。 这确实是一座很大的屏风。整块白玉雕琢,玉色光亮,甚至能隐约看见烛光的倒影。 上头缀满了几乎一样大小的东珠,嵌在流光羽毛里头,犹如缀满了月色清辉。 福临将那东珠帐帘随意挑起来,含璋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这不仅仅是个厚重华贵的屏风。最重要的是,对着床榻的这一面,是一整块极好的玻璃镜面。 它几乎和床榻一样大。将整个画面都罩了进去。 含璋从镜面上看见,花团锦簇的大红床榻里,她拢着衣衫坐在鸳鸯软被上,一眼惊讶里,还含着没有退下去的水韵悠长。 福临走过来,他站在床榻前,眸光深深的盯着镜子里的小皇后。 他说:“含含的小镜子太小了。这个大。” “含含一会儿,就看着这个来,好不好?” 插入书签 深膏 东珠只有太后、皇后、皇上才可用。 用小汤圆这么大的东珠串起来的羽毛珠帘,缀满了这么一整块的大镜子,也就只有福临这个帝王才有这样的豪气手笔了。 可谁能想到,福临拿这镜子,是要做那样的事情呢? 把这大镜子放在床榻前,他们不论做什么,都能瞧的清清楚楚的。 含璋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自己,就能看见福临。 更能看见福临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含璋选择把自己裹在锦被里,一双含着羞意的大眼睛毫无气势地瞪着福临:“我不要。你拿走。” 福临也没看她呢,就只管深深笑着,盯着镜子里的含璋瞧。 含璋皮肤涌起一阵阵的热意,身上裹着好几层呢,却觉得福临的目光有如实质,穿透了她的衣裳,落在了她肌肤之上。 目光落到哪儿,哪儿就升起战栗的害羞。 镜子里,福临的目光和小皇后的目光对上。 福临笑了:“叫朕拿到哪儿去呢?” “送到……”含璋咬着唇,想了片刻,“送到额娘那儿去。给额娘用。” 是吧。这么好的东西,就应该给宫里最尊贵的人用。 福临转身,一撩衣摆坐到了床榻上,把裹成粽子的含璋捞过来,给她把裹在身上的锦被一层一层剥开。 这么热的天气,屋里还供着冰块呢,她这么裹着,不热么。 福临把人捞出来,用指腹轻柔抹掉小皇后额上的香汗珠子,又亲了亲她的小鼻尖,抱着她轻笑道:“瞧瞧,镜子里照见你与朕。” 福临垂眸亲着她,福临那山峦起伏的侧颜,又落在了含璋的眼里。 福临捏着她的小下巴,不许她移开视线,暖黄的灯光下,她瞧见自己脸上一抹深红,又瞧见了福临眸中的深邃念欲。 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两个人拿小镜子干过些什么。 偏福临还在她耳边轻声漫语:“这镜子若送到慈宁宫。太后必将其摆在显眼的地方。你日日去慈宁宫都能瞧见。人人都能照见。你瞧见了,难道不会想起,朕和你,在镜子里——” 含璋害羞了,哼了一声,叫福临别说啦。 福临是不说了,可他只管笑,还亲她。 一想到福临说的那场景,就万分羞人。到了那时候,含璋怕是真要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了。 这镜子是送不出去了。 “可是,这太贵重了。” 含璋想起来,福临好像很喜欢亲她的耳后。 柔软有力的唇瓣落在耳后,含璋的耳朵热热的,她几乎抱不住福临了:“……额娘说,前些日子,宫里才省出四万两银子送出去。这个放在臣妾宫中,是不是太靡费了?” 如今入关也有十来年了,但称不上很好。 打仗费钱,大清的国库经常告急。户部总是没钱用。朝廷不知道想出多少省钱的法子。 前朝吃紧,后宫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奢侈。 有一个静妃都够福临恼火的了。要不然这铺张浪费的骄纵格格,也不能这么快就被废了。 含璋入宫,跟在太后身边瞧了这么些时日,后宫省减,她更不能破例了。 福临笑她小气,又怜爱她还能想到这个。心里越发觉得小皇后贴心呢。 福临说:“宫里再省减,也断不能不叫你们过日子。女孩儿家的吃穿用度,哪够得上前线将士们的饷银开销呢?太后那里出去的四万两银子,你以为是胭脂水粉省减出来的么?” “户部省减一项,就能开派一省的军费。朕是天下之主,自有法子叫军民各安,战事平息,朕的含含,切莫过多忧愁了。” 福临温柔的抚了抚含璋的头发,“给你的,就好好儿拿着。太后那儿,朕另有孝敬的。” “你这个是朕私库所出。这些个东珠,就当朕贺与你新婚之礼。便是再有一座镜屏,你也当得起。” 他这样说了,才见小皇后谨慎多虑的眸中闪出几分光亮来,再看向那镜屏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她自己似乎都尚不自知的喜爱灵动。 福临暗笑,他就知道,小皇后爱娇爱漂亮,随身的小镜子都要精致可爱的,生怕妆容有哪里一刻不完美不漂亮,这镜屏精致夺目,她必定是喜欢的。 含璋腿软走不动,福临抱着她走过去。 含璋手指尖轻轻抚过柔软的流光羽毛,又去捏透着珠光的东珠。 这手工真好看。羽毛跟流光缎似的华贵光亮,东珠也很漂亮,亮闪闪的一片,含璋很喜欢的。 这镜子也好。清晰度比原先那个镜子还要更清楚。 这么好的烧造工艺,没想到这个时候就能造出这么大的镜子了。 福临的指尖点了点镜面上含璋的小脸蛋。 含璋圈着福临的脖子,道了谢,又红着脸低声嘀咕:“皇上说是送给臣妾的。可怎么就偏要放在这里呢?皇上还不是为了自己高兴么。” 福临咬着小皇后的耳尖尖磨了磨:“朕为了自己?你瞧瞧,朕哪里为自己?” “朕不是先叫你舒服了么。” 含璋脸蛋热热的,不敢再看镜中的福临,也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 她伏在福临的肩头:“那原先的镜子怎么不好了?还非要拿走。” 福临又抱着她走回去:“那是她用过的。朕不要你用她用过的东西。朕要给你更好的。” 新娶皇后,太后做主,这坤宁宫的一应东西都是换过了的。 就是这西洋镜难得。 汤若望一共就送了三架来。慈宁宫和乾清宫放了两架,最小的就送到坤宁宫来了。 说是最小,其实也是正常穿衣镜的大小。 这镜子难得,太后就不曾更换,放在这儿,含璋也时常会用一用。 福临瞧这镜子早就不顺眼了,越对含璋上心,就越琢磨着要换掉。 瞧她对小镜子的执着偏爱,吩咐人用了些心思,就烧制出来更好的,抬来坤宁宫,就把原来的镜子让吴良辅扔到库房里去了。 含璋不仅做了补妆用的装唇脂的小管子。还做了夹睫毛的小夹子。 还有刷睫毛的睫毛膏。 做不到现代那个模子的。但是样子是差不多的。 打磨的光亮的长小管里,装着用眉墨做出来的睫毛膏。刷出来的睫毛也是又长又翘的。 那眉墨细细打磨过的,沾在睫毛上,眨眨眼落了汗,都是不脱妆的。 就是不能哭,沾了眼泪水,那就脱妆不好看了。 晚上迎福临,含璋没用睫毛膏。 她自己的睫毛也是又长又翘的,很浓密,像眉笔刷子似的,特别漂亮。 可她还是哭了。 伏在锦被里,哭的小脸红透,任是福临怎么哄,再也不肯看镜子里一眼了。 福临拿起在外头热水里洗的干干净净的装着睫毛膏的小管子,哄着含含小皇后:“含含,你瞧,还能用呢。” 含璋不肯瞧,还带着哭腔:“你都给我弄脏了。” 可不是么。她还是太天真了。没想到福临这么贪,居然用唇脂的小管子还不够。她的睫毛膏也被他污了。 “不脏不脏。”福临上了榻,把人抱起来哄,“朕的含含香香软软的,哪里脏了?” 福临的蒙语说的特别好听。用蒙语叫着含璋的小名儿,语气就跟海一样的温柔深沉。 含璋打定主意了,怎么哄都不听他的。 她就做了一个唇脂小管子,一个睫毛膏,都是用来试验的。如果效果好,才打算再开发新的颜色和色号,这下好了,被福临这样用,接下来还怎么做呢? 这睫毛膏也没法用了。都得送到箱笼深处的小盒子里去。 福临还怪她。说是找不到唇脂的小管子里。才用这个的。还说这个也顺手。 “你刚才弄疼我了。”含璋被拢在福临的气息里,想着不能老让他占上风的。 谁知年轻的帝王沉沉一笑,抹了抹她的眼角:“胡说。这个短小得很。怎么会疼。” “朕瞧着呢。你舒服不舒服,朕还不知道?” 含璋真是说不过他。 她心里嘀咕,真不愧是‘黄’帝啊。天底下无人能及了。 福临才用热水给她清理过,含璋攥着还带着点温热的小管子,翻了个身,哪怕被福临抱着,也不理他了。 她要睡觉。 福临瞧她又把东西拿走了,还攥在怀里不许他碰,心中好笑。 爱极了她板着脸的小模样,心里却在回味她小脸蛋被溅上温热的那一瞬间。 小皇后也是有脾气的。脾气还很大呢。 福临懒得起身去放下羽毛珠帘了,便随手挥落榻边挂起来的大红喜帐。 喜帐落下,遮住了床榻里的光景,镜子里,便只能照见那百子千孙的大红喜帐了。 “过几日,朕带你出宫去。”福临拥着含璋,只能瞧见她的后脑勺。 含璋是很困啊,但还有点生气,有点恼意,还没有睡着。 挣不出福临的怀抱,索性背对着他。 结果福临一句话,含璋眸光一亮,翻了个身就看福临:“真的?” 福临笑了,亲亲含璋的眼角:“朕一言九鼎,骗你作甚。” “博果尔在府中设了宴席。贵太妃不是请过太后么。太后不去。博果尔来请朕。朕与他说了。朕会去的。朕也带着你一起去。” 含璋本来没有这么快消气的。 福临刚才不小心把东西弄到她脸上了。就在眼角那儿。 可是他说了,会带她一起出宫呢。含璋想,那看在能出宫的份上,我就不生气了吧。 插入书签 娇气 福临送来的镜屏,正面是大镜子,羽毛珠帘放下来,就是一座极漂亮的屏风。 含璋翌日晨起梳妆的时候,特意在屏风跟前看了看。 昨儿夜里福临闹的,她就没好好的仔细看过。 镜面是不透风的,但为了空气对流和凉爽舒适度,那白玉雕琢而成的基座上,都留着层层叠叠的风缝儿。雕刻成山川江海的模样,既美观好看又实用。 背面是金线绣成的一片大草原。似是日出盛象。 孔嬷嬷瞧了,还跟含璋笑,说这像是科尔沁的草原。 含璋也瞧出来了。确实是科尔沁的草原。 福临叫人做这样的绣屏,是怕她想家么。 “皇上对主子可真好。满宫里,主子什么都是头一份的。” 吃穿用度就不说了,含璋是皇后,就没有不好的。但这恩宠爱护,皇上要不给,就跟佟妃似的,争都是争不来的。 偏偏皇上高高兴兴的给了,与含璋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孔嬷嬷怎么能不高兴呢。 含璋开箱笼去放睫毛膏,瞧见孔嬷嬷喜气洋洋的笑容,心里想着,还是给打个预防针吧。 “嬷嬷这会儿高兴了。那回头我要是不得宠了,不还得这么过日子么。到时候,嬷嬷也要高兴些才是呢。” 孔嬷嬷不能接受:“皇上这样喜欢主子,主子怎会不得宠呢?” 含璋笑道:“皇上能这样喜欢我,自然也能喜欢别人。若喜欢了别人,那就是别人得宠了。” 孔嬷嬷是一心为着含璋的,她不仅希望含璋能得皇上的喜爱,更希望小主子能和皇上好好的过日子,只盼着皇上长长久久的宠爱小主子。 可这话不能说呀。 皇上三宫六院嫔妃无数,宫里嫔妃这么多,都是伺候皇上的,宠爱谁,那是皇上说了算。 谁妄想独得恩宠,那就是不对的。 连皇后也不能占着皇上,不叫皇上宠幸旁人的。 孔嬷嬷不做声了。不是不想说,是想说的话没法儿说出口。 墨兰墨心是慈宁宫给的人,在含璋身边伺候久了,也是一心为着主子。 她们俩是苏茉尔调/教出来的,有些话,她们能说,也敢说。 这会儿屋里只她们几个伺候着,见此情形,墨心就笑起来了。 墨心说:“皇上待主子这样好。主子就患得患失起来,要是叫皇上知道了,怕是要说奴才们没伺候好主子了。” 含璋要去慈宁宫请安,用了早膳梳妆打扮。 墨兰过来给含璋梳头,墨心在旁边笑道:“如今皇上,只一味来坤宁宫,别的宫中,皇上都不去了。” 墨心轻轻在含璋的眉角点出尾来:“主子还说别人,哪里有什么别人呢?皇上眼里只有主子,哪瞧的见别人呢?主子钟灵毓秀,皇上喜爱钟情,会一辈子恩爱和睦的。” 含璋看着镜中自己,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抹飞红。 她轻声问:“会是这样的吗?” 墨心笑着说:“怎么不是呢?” 连孔嬷嬷都快活起来,跟她说,一定是这样的。 得,预防针白打了。 但她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小心了些。 董鄂氏还有两年才入宫。难道这两日的日子她就不过了吗? 为着一个董鄂氏,思前想后,畏首畏尾,该享受的不去享受。 就和墨心说的,患得患失。 她比董鄂氏早了两年,现在在福临身边的人是她。 福临还没爱上董鄂氏呢。她先占着福临的身子,要说福临的心,她拿到了是她的本事。 拿不到,那就先快活快活呗。 想那么多干什么。 含璋高兴起来,心里就想,过些日子福临带她出宫去,要是有机会的话,她还想去那座婚前别院瞧一瞧,快到时节了,不知那桂树还开着花没有呢。 昨儿哭着跟福临撒娇,抱怨了一回,福临倒是没有在她脖颈耳后做记号了。 衣裳遮着的地方照旧是一片斑驳,随着福临高兴,想怎么来怎么来的。 穿上了衣裳,含璋的脖颈耳后白白净净的,漂亮的像最完美的细瓷。 这下好了,再见大阿哥,就不会被误会是蚊虫咬的,要她抹药了。 那装着睫毛膏的小管子比小唇脂到底还是长些,也大些。 都进去了,叫福临闹了一回,含璋走路就还是有点别扭,好一会儿才适应了。 不过,她如今也得趣些,再怎么都不会跟大婚那夜似的,只觉着疼了。 大阿哥那天被抱走后,生怕皇额娘不喜欢他了。 在慈宁宫里望眼欲穿的等着含璋来,见含璋来了,倒没有跟以往似的伸手要抱,而是把懵懵的小团子二阿哥往含璋怀里送。 还把他的小零食带来给含璋吃,就当是赔罪了。 苏茉尔在旁边充当解说:“大阿哥是觉着,一个人势单力薄的,怕娘娘不高兴了。就叫抱了二阿哥来,兄弟俩要一起哄着娘娘高兴呢。” 含璋接了大阿哥递过来的小甜糕,当着大阿哥的面吃了,然后就去抱二阿哥。 还不忘夸大阿哥:“牛钮真乖。” 含璋逗孩子,故意用汉话说的。又像是在喊牛牛。 大阿哥还不大懂汉话,平日里是蒙语和满语听的多些,但小孩子会分辨语气,皇额娘笑眯眯的和他说话,还吃了他的小零食,大阿哥就高兴了,皇额娘没有生气就太好啦。 大阿哥跟含璋混熟了,天天回去见二阿哥,还会跟弟弟说皇额娘有多好多好。 他刚会说几个字呢,偏偏和还不怎么会说话的二阿哥交流的极好。 二阿哥对含璋也不陌生,天天听大阿哥‘说’皇额娘,他也很喜欢漂亮可亲的皇额娘,张着没牙的嘴笑的口水都出来了。 被大阿哥好一顿嫌弃。 大阿哥瞧着虎头虎脑的,心思可细腻了。 还偷偷瞧了瞧含璋的脖子,见皇额娘脖子上什么都没有了,小孩子才轻轻放了心,皇额娘没有再被蚊虫咬了,简直太好啦。 大阿哥还记着自己以前踩疼含璋的事儿呢,皇额娘在他这儿,就是身娇体弱的代名词,二阿哥和他一样,吃得多长得好,太后说他们都是胖胖的小团子。 大阿哥怕二阿哥沉,压着含璋了,含璋抱了一会儿,大阿哥就拍拍奶娘的手,叫奶娘吧二阿哥抱下来,他带着弟弟一起玩。 兄弟俩差了两岁,但成日里在一起,感情也很好,关键是,二阿哥特别听大阿哥的话。 太后含笑瞧着他们兄弟俩。 和含璋说:“二公主年纪小,这天太热了,成日里睡不安稳。就不好将她抱出来了。他们兄弟惦记妹妹,二阿哥还小些,倒是牛钮,总去瞧一瞧二公主。” 福临的女儿少得很。大公主没养活下来。 这个二公主也是小心翼翼的养着,但身子弱,太后还是很小心的。 太后知道福临要带含璋去博果尔王府参宴的事。就叫含璋将苏茉尔带着,在身边侍奉着。 含璋还很不好意思,想说不必的。 太后坚持叫她带着:“你头一回出去,又是去参宴的。年轻面嫩,那些老王爷的福晋,哪个是好相与的?保不住她们打趣你,我叫苏茉尔跟着你,她们就不敢造次了。” 含璋再却之不恭,就应下了。 大阿哥听见他们说要出宫的话,黝黑的眼眸亮亮的:“我也要出宫。” 太后就笑了:“你还小。谁带你出去呢。等你长大了,自个儿出去吧。” 见大阿哥垂头丧气的模样,太后笑着哄他:“你皇额娘是有正经事的。这回出去,你皇额娘说不准能给你带姐姐妹妹回宫,以后在宫里有玩伴了,你也不用总嫌弃福全不会玩了。” 大阿哥一瞬又来了精神,问东问西的,太后就叫奶娘把孩子们抱下去了。 苏茉尔跟着去了,不把这事儿说清楚,大阿哥就要纠缠个没完了。 太后这儿对上含璋的目光,就笑道:“皇上亲生的孩子太少了。就定了接几个亲王家的格格入宫,从小养在宫里,将来充作公主备嫁。” “前儿和你说过的,承泽亲王硕塞家的次女,简郡王济度家的长女,还有安郡王岳乐家的次女。这都是要入宫的。济度的长女,是你亲姐姐的孩子,这回出去,你们姐妹俩能见面,还能说说话。这三个都是好孩子,你就一并接了回宫。” “虽不养在你膝下,但是你接回来的。也是他们莫大的荣耀。” 绰尔济的长女高云,就嫁给了简郡王济度为嫡福晋。 次女便是含璋。他们一母同胞三姐妹。最小的妹妹宝日乐才十一岁,还留在科尔沁。 接几个小孩子入宫,这不是什么大事,含璋请太后放心,都应下了。 “明儿个,不用太着急回宫。你们姐妹好几年没见面了,好好说说话。” 太后笑道,“当初啊,和你父兄商议过宝日乐的事,但也没个定论。如今你正好,和你姐姐商量一下,看看宝日乐什么时候入宫妥当。” 宝日乐。 含璋进宫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完全将这事儿给忘了。 静妃和福临大婚的时候,就带着她亲妹妹一起嫁过来了。 静妃被废,阿如娜就在这宫里悄无声息了。福临那样厌恶静妃,他是绝不会去宠幸阿如娜的。哪怕阿如娜不是静妃那样的性子。 含璋当初议定为皇后,也是说到了要带着亲妹妹嫁进来的事。 但宝日乐太小了,绰尔济舍不得,就没立刻送到京中。 可含璋知道呀,历史上那孩子还是进宫了的,做了福临的嫔妃,没得到福临的恩宠,可也跟历史上的孝惠章皇后一样,在宫里困了一辈子。 到了康年五十几年死了,才得封淑惠太妃。 听太后的意思,是已经决定要宝日乐入宫为妃了么? 晨起才说了不要多想,这会儿又忍不住多想了。 倒不是说宝日乐会争她的宠。宝日乐年纪还小,即便入宫也是要过几年长大了才能侍寝的。 只是含璋心里不免心疼自己的亲妹妹。又因为太后的话,再度清楚了一点。 没有董鄂氏,这两年宫里福临身边,也不会断了进人的。 含璋自入宫起,就得太后一意真心疼爱,她性子娇气,听见太后说要接宝日乐进宫,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点接受不了。 是不是太后想她得宠,却又不想她太得宠了呢? 插入书签 静焰 怕被太后看出来,怕太后觉得她不妥当,含璋连忙堆起一个笑容来。 她问太后:“那宝日乐入宫后,额娘打算给她什么位分呢?” 阿如娜当初跟着静妃入宫,阿如娜就只是个庶妃。 含璋可不想委屈了宝日乐。好歹要是个妃位吧。 “嗯?”太后有些讶异。 闻言,倒是仔细瞧了含璋一回,问她:“含含怎么了?是不高兴么?” 含璋不知太后怎么看出来了,心内一紧,忙乖巧笑道:“没有呀。” 太后倒笑了:“你这孩子,在我身边这么些日子了,你高兴不高兴,我还瞧不出来么?” 小囡囡性子灵巧纯真,年纪小,对待她好的人是半点都不设防的、 就跟那养熟了的小猫崽儿似的,见了喜欢他的人,就会翻着肚皮要摸f摸。 这会儿瞧她拘谨的像刚进宫的时候,那眼睛里的光躲躲闪闪的,嘴角也耷拉下去了,笑起来眉眼也不弯弯的,这能是高兴? 太后心思灵巧,一转念,眸中就含了几分笑意了:“谁和你说的,宝日乐进宫是要做福临的嫔妃了?” “啊?”这下轮到含璋傻眼了。 太后轻轻捏捏她的小下巴,入宫月余了,小囡囡天天吃的挺好的,怎么就不见长点肉呢?下巴还是尖尖的,小脸上没什么肉,可皮肤又软软的,轻轻一捏都很弹润。 太后听说,脸蛋肉软的女孩儿脾气娇,可性子却也是软乎乎的。 这可不就对上了。 太后也不着急解释,就先问含璋:“你先和额娘说,是不是不高兴了?” 太后一副你不和我说,我也不和你说的架势。 含璋撒娇都没用,太后不吃她这一套了。 误会太后了,含璋有点内疚。 入宫这些天,太后是真的待她很好。太后很贴心,是掏心掏肺的疼爱她。 她不想和太后之间产生误会与隔阂。 含璋小小声地说:“我以为,额娘不喜欢我太得宠。” 太后哭笑不得:“这是怎么说?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太得宠?” 苏茉尔这会儿已经回来了,娘儿俩的话都听见了,见皇后坐在那儿不说话。 苏茉尔就笑了:“主子,这让皇后娘娘怎么说呢?这都是以前的事闹的,牵扯到了那一位,娘娘就不好意思说了。您还一直逼着。可别把咱们的皇后娘娘逼急了呢。” “把她逼急了,她也只会哭。” 太后叹了一口气,爱怜的抚了抚含璋的小脸,“偏偏瞧见她哭,我这心疼着呢。偏就是舍不得她受委屈。” “傻孩子,也不知道是私底下听见些什么,只管自己闷头想。要不是今儿说到这头,你还不知怎么想我呢。” 含璋鼻子有点酸,太后语气怜爱,一点儿不生气,她还真的有点想哭了:“我没有乱想额娘。” “好啦好啦。傻孩子。” 太后把招人疼的小囡囡揉进怀里,抹了抹她的小脸,才道:“你是皇后,又不是别的什么。性子这么好,得宠是该当的。我巴不得皇上喜欢你呢。宫里头的那些闲话少听些。” “当年我跟在孝端文皇后身边的时候,我就在想,皇上与皇后,天生就该是一对儿。和睦恩爱,相守白头。这多好呀。你这么得福临的喜欢,我怎么会这时候往他身边送人呢?” “和你明说了罢。便是你的亲妹妹,我也是不许的。不说这时候,就是往后,我也盼着你和福临长长久久的恩爱。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不干涉,也不插手。你叫我一声额娘,我怎么能伤你的心呢?” 含璋好感动。方才还在心里的酸楚一下子就消散了。 眼泪水没控住,还是哭了一下的。 太后一边哄着她,一边给她擦眼泪:“好孩子,快别哭了。福临那么宝贝你,要是知道我将你惹哭了,他可是要跟我闹的。” 含璋破涕为笑。 太后也笑了:“笑了好笑了好。这下高兴了吧。” 含璋抱住太后,主动亲了她一下,红着脸道:“额娘真好。谢谢额娘。”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这孩子嘴真甜。满宫里都找不到这么招人疼的宝贝了。” 太后抱着含璋在怀里,慢慢和她解释:“当初说宝日乐进宫的事,你阿玛就有些舍不得了。为着阿如娜的事,我也想过了。不好将你妹妹也拘在宫里,便答应了你阿玛,往后再看看。” “如今你和福临相处的这么好,宝日乐自然不好再做福临的嫔妃了。她年纪又小,我就想着,你们姐妹都在京中,把她接来宫里养着,将来从宫中出嫁。是嫁回科尔沁还是蒙古,或者就留在京城嫁给皇家宗室,王爷贝勒世子将军,就都随着她的缘分了。” “也是想叫她来宫里和你做个伴儿。你和高云都在京中,她一个人在科尔沁,也是太孤单了些。你阿玛信中都说了,宝日乐很思念姐姐呢。” 含璋听说宝日乐不给福临了。那将来外嫁,必然不会再走从前的老路了。宝日乐会有一个全新的不一样的人生。 那样就好。含璋想。 皇上出宫去参加皇弟的建府宴席,这是大事。 按照章程,含璋得穿着全套皇后冠服,打扮的齐齐整整的跟着福临去赴宴。 那一身衣裳挂在凤架上,含璋看着都害怕。 如今天气越发热起来了,穿着这身衣裳去赴宴,哪怕是黄昏时分,那也是要热出一身疹子来的。 而且出一身的热汗,在人前脱妆了,那可不好看了。 含璋正发愁呢,福临瞧着她,把她给牵过来了:“你和朕,都不必穿的这么正式。要这么拘束,朕就不乐意出宫了,何况还带着你呢。” “自然是怎么舒服自在怎么来的。前儿不是新做了好几身衣裳么?你喜欢哪个,哪一身最漂亮,就穿着哪个去。难道不穿皇后服制,他们就不认你这个皇后了?” 福临最不爱束缚的。打定了主意出宫,就没打算穿那规矩服制,天子轿辇直接往襄郡王府去,他则微服带着含璋,去承泽亲王府上瞧瞧硕塞,再去济度府上。 福临说:“硕塞旧伤复发了。卧伤在床不好动弹,他这些年在外征战,年纪大上朕些,可也年轻,他那一身的伤都是为了大清的江山基业。” “朕要带着他的女儿入宫。朕得和你亲自一块儿去接。” 硕塞是福临皇兄,先帝爷就给福临留下这么几个兄弟。 能征善战的,除了一个长兄豪格,便是这位皇五兄硕塞了。 豪格这会儿已经去世了,剩下的几位兄弟都不甚大用,福临唯能倚重的,便是承泽亲王硕塞。 他们爷们见面说话,含璋按规矩是要去后宅,由承泽亲王的福晋侍奉的。 但福临不在意那些,也并不肯丢下含璋,叫小皇后到人家王府后头孤零零的待着。 小皇后年纪小些,头一回出宫,福临不想叫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皇兄又是自家人,有什么见不得的。 况孩子接进宫中后,会给这孩子安排妥当的住处,但也还是太后与小皇后共同照应的。 小皇后对孩子们都是亲近的,早些熟悉起来也挺好的。 再一个,硕塞先前的嫡福晋纳喇氏没了,后来的福晋是博尔济吉特氏。是科尔沁另一支的博尔济吉特氏。 后来的福晋还没有孩子。 先前的嫡福晋只留下六岁的多尔瑾。便是这回要带回宫中的小格格。 硕塞的另两个儿子,都是府里的庶福晋生的。 硕塞久不在府中,难得回来,这府里后宅其实也并不安稳,继福晋没孩子,和府里受宠的生了儿子的庶福晋争权夺势的。 福临怕吓着了含璋,就不肯叫她们多接触了。 硕塞精神还成,福临与他兄弟叙话,过后就叫人带了多尔瑾来,直接当着硕塞的面见一见,也叫他们父女说说话道道别,然后他便去济度府上了。 继福晋亲自去将多尔瑾带来。 这头硕塞和福临说:“这孩子自幼失了额娘,是跟着奶娘长大的。后头有了福晋,可到底不亲了。她说是奴才的次女,但长女夭折,这孩子在奴才跟前就是最大的。她是嫡出的,庶福晋不好管束她。” “奴才怕她入宫不懂规矩,冲撞了皇上皇后还有太后。又想着皇上说的,格格入宫可以带两个人。除了她奶娘外,奴才就请了个女官在她身边陪着她。咱们满人没有这个规矩,可奴才想着,她是入宫做公主的,宫里自有嬷嬷教导,可身边不能没人督促呀。前朝公主跟前都有女官陪侍。就请了相熟的人,也是先福晋生前素日往来的人家。奴才是擅自做主了。” 福临笑道:“这是皇兄的慈父之心。多尔瑾年幼,朕没有不准的。” 说话间,继福晋就带着多尔瑾来了。 是个瘦弱,却眼神有光的孩子。 眉目倔强,只六岁,就瞧出一身不屈的战意和高傲的满洲格格的气派。 规矩倒是很好。 “多尔瑾给皇上皇后请安。” “女儿给阿玛请安。” 多尔瑾身边,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看着年纪不大,似乎十四五岁的模样。 她一进来,含璋的目光就从多尔瑾身上落到了她的身上。 若说多尔瑾像烧燃的安静烈焰,这个少女,就像是从水墨丹青中走出的静水深流。 对上含璋的目光,少女嫣然一笑,大方行礼。 “奴才董鄂氏,给皇上皇后,给王爷请安。” 硕塞在旁说:“皇上,皇后娘娘,这是正白旗副都统护军统领鄂硕的女儿。” 插入书签 24. 粉腰 胆子大了 护军统领鄂硕。还是正白旗的副都统。 这能是哪个鄂硕呢?只能是那位皇贵妃董鄂氏的阿玛了。 关于董鄂氏是如何入宫的。官方并没有明确的记载。 在清初那些动不动就十一二岁待年宫中,在宫中养大的小庶妃里头,十八岁入宫的董鄂氏也还是挺显眼的。 人家都是早早入宫了,她偏偏这么晚。 却没有说明为什么这么晚。 民间说法很多,众说纷纭,有些荒谬至极,有些却未必就是不对的。 含璋一直在想,两年后董鄂氏会怎样入宫呢? 现在好了,她知道答案了。 不用等两年后,现在她就入宫了。 含璋瞧破董鄂氏的身份,第一时间就去看福临的反应。 福临压根没怎么在意多尔瑾以外的人。 对于硕塞的介绍,福临也不过随意点了点头,就招了招手,把多尔瑾叫到跟前说话,问多尔瑾读过什么书,有没有开始写字。 福临是真的很担心呀。 硕塞一味在外征战,他自己只会满语,蒙语和汉话一塌糊涂,典型的满洲巴图鲁,在文化教育上一窍不通,也就是先帝还在的时候教养过,后来就荒废了。 福临特怕硕塞把这个女儿养坏了。 这孩子入宫后是他的养女,那也是宫里的公主。按她的年纪入公主的排行,那就是大公主了。 大公主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 不过还好,太后什么都会,他的小皇后也聪明的不得了,还会说汉话,瞧着也是很有些素养和品味的,多尔瑾叫她们带一带,再怎么样,将来也都能学起来几分的。 多尔瑾的奶娘跟在董鄂氏后头给主子们请安,福临跟多尔瑾交流,只略微抬了抬手。 含璋就笑着,叫她们起身了。 福临甚至一眼都没多看董鄂氏,含璋却瞧见,董鄂氏多看了福临好几眼,才慢慢垂下眼眸安静起身的。 董鄂氏一直含着笑意,做足了娴静婉约的模样。甚至硕塞都很关注福临的动态,他似乎很在意福临没有关注到董鄂氏。 可皇上在和他的女儿说话,他不敢做的太过分,见含璋笑着看他,他就讪讪低下了头,没有再有什么动作了。 只是听见多尔瑾说没怎么读书写字的话,硕塞脸上露出愧疚神色。 含璋看出几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思来。 心中觉得甚为有趣。 董鄂氏的来历,不一般啊。就这么跟着多尔瑾进宫了,还叫人不能驳回,背后安排这一切的人,果然是厉害。 但显然,这样精心的会面,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福临的注意力都在多尔瑾的身上,半点没有放在精心打扮一力突出婉柔气质的董鄂氏身上。 “含含,瞧什么呢?”福临本来想让含璋也和多尔瑾说说话。 结果转眸一瞧,就见小皇后一双明眸到处打量,还时不时的看看他。 眸光流转,悠然含笑,偏偏还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意味。 小皇后今儿出门,选定了那一身大红牡丹的旗装。 一身细瓷雪白的皮肤被遮盖在大红的宫装底下,福临瞧着那娇嫩柔软的耳垂,心里想起的,却是大婚那夜,小皇后躺在大红喜床上的模样。 纯净雪白。 这会儿时辰还在,天儿还亮着,黄昏光晕下看美人,福临都略微失了神。 小美人还冲着他笑呢:“臣妾就看皇上呀。” 笑得纯真灵动,福临捉住小皇后的手,眉梢露出喜爱来,叫小皇后坐近些:“过来。朕同你和多尔瑾说说话。” 含含小皇后总是害羞的,倒是甚少这样的时候。福临喜欢她这样,在外人面前这样,福临心里头受用着呢。 他们俩牵着多尔瑾坐下说话,看在外人眼里,倒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谁也没有瞧见,安静侍立在底下的董鄂氏脸上划过一丝黯然,甚至还有几分不解,又在眼底流露出满满的不甘来。 但她隐藏的好。 含璋看过来的时候,她就又是那个安静微笑的柔美少女了。 微服过来,也不止一辆车驾,断没有让格格和皇上皇后挤在一起的道理。 多尔瑾这一去,只怕就很难再回到王府里了。 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却也不过只有三个小小的箱笼,别的一概都没有了。 出门的时候,硕塞撑着伤体来送女儿,结果多尔瑾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倒是董鄂氏,对着硕塞福了福身道别,才跟着上了马车。 含璋都有点心疼多尔瑾这孩子了。 这该是多么的忽视和不疼爱,才让这个孩子对自己出生的家里王府一点留恋都没有。对自己的亲生阿玛也没有半点感情。 那一双充满了静谧烈焰的孩童的眼眸,却能隐约窥见历经人情冷暖后满是伤痕的痛楚。 福临牵着含璋上了马车,瞧见小皇后默默不语。 福临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指:“怎么了?瞧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含璋默默望着他,眸光似水:“臣妾心疼多尔瑾。” 福临也有些心疼:“进宫后,她有公主的尊荣,她的出身摆在那里,宫里不会怠慢她的。她会在宫里有很好的生活。” “关键是心理,心理。她需要有人疼爱她。”含璋比划着强调。 福临笑了,捏捏含璋的小鼻尖:“好好,疼爱她。太后和朕都会疼爱她。朕的含含,说了不做高高在上的皇后,也会疼爱她的,是不是?朕都知道。” 含璋脸蛋软,一捏就会疼,她把福临的大手从脸上扒下来:“皇上的劲儿太大了。捏疼我了。” 福临不过轻轻一捏,谁能想到这么点力气她就受不了了呢。 把人抱在怀里,福临说她:“娇气。” 白日里娇气,夜里也娇气,在床榻上,就更娇气了。 含璋哼了一声,扒着福临的手臂问他:“那个董鄂氏,皇上瞧着怎么样呢?” 福临正沉迷搂着小皇后又细又软的腰肢呢,闻言一愣:“哪个董鄂氏?” 也不知道福临是不是装的。但他这样的态度,还是有点取悦到了含璋的。 福临疼她宠她,除了在床榻上强势之外,下了床榻,他似乎就很温柔了。 含璋现在不怕他了。知道福临纵着她,在福临面前,她的小心思似乎又得到了些舒展的空间。 含璋笑着看福临:“就是那个跟着多尔瑾进宫的女官董鄂氏啊。鄂硕的女儿。那可是个美人儿。皇上没瞧见么?” 福临哦了一声,说:“鄂硕还是很不错的。” 至于他的女儿,福临压根没瞧见。什么美人,福临也不甚在意。 一个小丫头罢了,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只是垂眸,瞧见怀里的人儿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福临试图从那双美眸里看出点什么了,片刻后,福临就笑了:“是什么东西,怎么有酸味啊?” “什么?”含璋生怕是自己出汗了味道不好闻,“哪儿酸?” 她手忙脚乱的,就要找孔嬷嬷要小镜子补妆要香香的水粉,都顾不上别的了。要不是这会儿不方便,都想叫停马车找个地方更衣了。 ——她现在可聪明了。小镜子都不放在自己身上了,只管找孔嬷嬷要。 福临捉着人,俯身就是热吻:“是朕的含含啊。朕看看,这是吃了多少醋了?怎么就这么酸呢?” 唔。 含璋说不出话来了。心里却愤愤地想,她怎么吃醋了?她才没吃醋呢。福临这个人真坏,就知道吓唬她。 马车里闹不起来,最后难受的还是福临。 含璋都不许福临到处碰。这衣裳可着含璋的心了,她可不想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完了这衣裳皱皱巴巴的就不好看了。 福临只能捉着人亲了一回,快到安郡王府前就放开了小皇后,自己缓了一会儿,瞧见小皇后红润润的唇瓣,才咬着后槽牙道:“等晚上,朕去坤宁宫再闹你。” 含璋不怕他,临出发的时候,她都听见福临和吴良辅说话了,这些日子福临又要忙起来了。 他一忙起来就没空来后宫,还怎么闹她呢。也就嘴巴厉害罢了。 福临说完也想起来了,他晚上还有事,没法去坤宁宫。 可话都说出去了,也不打算收回了。 今晚不行,明儿,后儿,还有好多着呢。 含含小皇后跑不掉的。 找了孔嬷嬷要小镜子补了唇脂,含璋才下马车。 福临一直耐心的等着她,小皇后补妆也是俏皮活泼的模样。 这回倒是不带着那小唇脂的小管子了。做了个汤圆大的小瓷碟,把唇脂装在那里头了。 福临瞧了倒可惜,这东西扁扁圆圆的,不好放进去,不长也不粗,放进去也不得趣,倒是没法子再拿来叫含含舒服了。 今儿的唇脂有点偏暗色,带了点红茶的颜色,这还是小皇后和他说的。涂抹在嘴上,显得小皇后的皮肤特别的雪白剔透,很漂亮。 有那么一瞬间,福临想,他要是她涂抹在唇上的唇脂就好了。 温温热热的待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时时刻刻都能一亲芳泽。 只消片刻,就融化在她的热香里。 牵着小皇后下了马车,瞥了一眼王府门前候着的人,福临跟吴良辅说:“只叫多尔瑾来。” 是他带着人出来的,可不能让他的含含心里不舒坦。 也不知道那个董鄂氏做了些什么让他的含含不高兴了。但含含这么好,那肯定是董鄂氏不好。 不叫董鄂氏跟着就是了。 但是这个董鄂氏……这样进宫是不合规矩的。 本朝公主,没有身边女官的说法。硕塞要搞这个特例,福临不想刺激多尔瑾,这孩子不容易,他不想伤了孩子的心,所以应下了没有驳回。 要这样把人送到宫里,送到他身边,送到他眼皮子底下,真是难为他们了。 毕竟立含含的时候,有过一次选秀。他们大约没赶上把人送进来。才拐弯抹角想了这么个主意。 若说起来,安郡王岳乐和简郡王济度都是福临的堂兄。 岳乐的年纪比硕塞还要大些,这三位里头,简郡王济度的年纪是最小的,但也比福临大了三岁。 岳乐是阿巴泰的儿子,含璋是阿巴泰的外孙,他还是含璋的舅舅呢。 这回带进宫里去的,是岳乐的次女格佛贺。 岳乐的头一位福晋生病去世了,留下的几个儿子都夭折了。 后来再娶的这位福晋,就给岳乐生了个女儿,就是格佛贺。 岳乐比硕塞可不同,岳乐诗画双绝,老成持重,文化素养是这一辈皇家宗室里头顶头的。 他在外征战,这府里也管的井井有条的。 嫡福晋掌管后宅,府里的儿子是庶福晋所出,却也从来不乱。五岁的小格格格佛贺也养的极好。 岳乐和福临关系极好极亲近,格佛贺与福临见过也不止一次了。这回跟着阿玛额娘在门口迎皇上皇后,也都是笑吟吟的模样。 要论起来,格佛贺是阿巴泰的孙女,含璋是外孙女,格佛贺还是含璋的小表妹呢。 调皮活泼的格佛贺见了含璋,就笑道:“小表姐。” 岳乐脸一板:“胡闹。这是皇后娘娘。还不给皇上皇后请安。” 福临也跟着笑,瞧了含璋一眼,见小皇后一脸的笑,他道:“罢了,也不必多礼了。堂兄,咱们进去吧。” “回头到了宫里,格格们就是公主,到时候一并改口吧。” 岳乐应了是,和嫡福晋纳喇氏一道迎帝后进门叙话。 格佛贺这是头一次见含璋,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陌生,皇后娘娘可真好看呀,比她额娘还好看。 格佛贺去牵含璋的手,笑着喊了一声多尔瑾姐姐,然后悄悄叫了含璋一声:“皇额娘。” 嘿嘿。 含璋听见了小女孩快活清脆的笑声。格佛贺生的可爱,岳乐与纳喇氏养的很好,这孩子纯真活泼,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才是真真切切五岁小女孩的模样。 她和多尔瑾也很亲近,含璋看见,多尔瑾的眸中,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柔软温度。 岳乐夫妻给格佛贺进宫预备了许多的东西。挑挑拣拣还有十来个箱笼。 东西搬出来时,还怕福临和含璋不高兴,岳乐还说可以再减一些。 含璋说:“不必减了。这回出来,马车跟了好些。公主们的东西都放在马车里,有什么就是什么。若少了,岂不是委屈了她们么?就都带下去吧。” 格佛贺这儿带了一个奶娘,还有纳喇氏给她的贴身丫头,也是两个人。却没有什么女官的说法。 多尔瑾瞧见格佛贺离家时与她离开王府时完全不同的情形。眼底流露出一丝丝倔强的受伤,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羡慕。 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小女孩。 她那身上不屈的战意和高傲的姿态,都是在王府里的做派。那是为了保护自己。 出了王府,跟在皇上皇后身边,她就是公主了,没有人会欺负她。 皇上待她很温和,皇后娘娘温柔可亲,多尔瑾一见她就很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她一个人在外面,忽然有一点渴望得到家人的温暖。额娘不在了,阿玛指望不上。 那皇上皇后,还有安郡王家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妹妹,他们会喜欢她,会和她相处的好吗? 多尔瑾也不知怎的,心里有些自卑。他们都很好,可她没有怎么读过书,她这样的王府格格,能做得好皇家的公主吗? 格佛贺与多尔瑾一个马车,里头人多了,格佛贺留下身边的小丫鬟,叫奶娘去后头马车里坐。 多尔瑾犹豫了一下,让自己的奶娘去后头坐了,她留下了董鄂氏。 格佛贺好奇看向董鄂氏,董鄂氏对着格佛贺一笑,给她请安,格佛贺叫了起。 格佛贺心里却想,这个董鄂氏明明在笑,她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安郡王家的格格也不是没心没肺养大的,平日里跟着岳乐到处玩耍,岳乐有空就教导她读书习字,见过的人多了,知道好歹。 阿玛说了,人和人相处是有缘分的。有缘分的人在一起,见了就亲近。没缘分的人,哪怕是至亲,见了也不会喜欢。 不过,哪怕不喜欢,面上也是笑嘻嘻的样子,不能叫人看出来的。 才跑了两家,襄郡王府那边就派人来请了。 简郡王那头不敢劳动皇上跑这么多家,前来迎驾,说是请皇上直接去襄郡王府,他将孩子送到宫中即可。 福临不肯:“你不日就要离京去平定福建海寇,在京中也没多少日子了。朕难得出来,怎么不和朕好好说说话聚一聚呢?” “多尔瑾和格佛贺都是朕与皇后去接的,你家温西珲不去接,那可不成。朕不能厚此薄彼,何况,皇后还要与你福晋叙旧,你就别拦着了。” 几家王府隔的又不是很远。坐着马车一会儿就到了。 福临年纪轻轻的,一点儿不觉得劳累。皇后出宫就高兴,那神采奕奕的小模样,可见是喜欢出宫的。 他怎么能拦着他的含含去见自己的亲姐姐呢? 福临直接把人带走了。 济度府上有演武场,福临带人去那儿玩一玩。和济度比划比划,松松筋骨,一会儿去襄郡王府,畅快喝酒。 格佛贺目光亮亮的问她能不能去看看。 福临就笑了,叫她与多尔瑾一块儿去看看。 含璋要同简郡王福晋说话,也没法儿带着这两个小丫头,福临自觉的带孩子。 也不想把孩子交给简郡王府后宅的人。 这里不像硕塞府里那么乱,但也不清净。别把这两个小丫头给带坏了。 福临不让她们的奶娘丫头跟着,最关键的是,不许董鄂氏跟着。两个小丫头手牵着手,被福临交给了吴良辅。 吴良辅心里苦啊,面上却不敢说什么。他能怎么办呢?皇上有旨,他就得替皇上带着公主们呀。 苏茉尔在旁边笑起来:“吴总管要侍奉皇上,怎么好照顾公主们呢?奴才来吧。奴才跟着皇上照看公主。两位公主交给奴才看顾,皇上大可放心。” 苏茉尔一直瞧着呢,董鄂氏的来历古怪,皇上有心了。 皇后娘娘与嫡福晋叙旧,她就不必跟着去了。正好可以照顾两位小公主。 事儿就这么定了。 济度的嫡福晋高云如今有着四五个月的身孕了,含璋是她的亲妹妹,也不是什么外人,不用特特的隆重打扮起来在会客室去陪着说话。 高云身边的奴才,直接将含璋引到了内室。 含璋就见到了比自己大了五岁的亲姐姐。 含璋记忆里,高云是个漂亮丰润的女子。在科尔沁草原上,高云格格的骑射,那可是被人称赞着有昭圣皇太后当年风采的。 当年静妃布木巴在草原上,接的是太后科尔沁第一美女的名头。可布木巴与阿如娜,骑射都不出众,早早入宫了,就更谈不上增益技术了。 含璋与宝日乐还小的时候,绰尔济很疼爱高云,几乎是把女儿带在身边教养的。 可一进了内室,瞧见轻纱幔帐里躺着的人,含璋都愣了。 她姐姐怎么,瘦成这样了? 怀着身孕的人,圆月似的脸庞却下巴尖尖的。 高云靠在软枕上,脸色有几分红润,但能看出来,是用心装扮了的。也是为了遮盖一些,不想叫含璋瞧见了担心。 见含璋落座,她就要起身行礼,被含璋赶紧拦住了:“姐姐不要多礼。姐姐身体不舒服,就好好躺着吧。咱们坐着说话。” 高云柔柔一笑,用蒙语温柔道:“咱们含含如今身份不同了。我见了你,按规矩是要行礼的。” 含璋眼睛红红的,血脉亲情在心口涌荡:“皇上说了,今日微服,不要这么多礼数。姐姐和我行礼,我要端着架子不能动,全是官样文章,那还怎么说话呢。” “太后和皇上都说了,今儿个,我能和姐姐好好说说体己话的。” 含璋就坐在跟前。 高云伸手抹了抹含璋的鼻梁,抹掉两点热乎乎的眼泪,心下不免一叹,还照旧是家里长姐的温柔呵护。 “咱们姊妹见面,你好好的,哭什么呢?” 高云道,“我这不过是胎相有些不稳,听太医的话,卧床静养。又不是什么大病,你怎么就哭了?快别哭了。叫你身边的人笑话。” 含璋眼圈红红的:“可是你瘦了。” 高云笑道:“孕吐呢。怀着身孕吃不下什么。可不瘦了么。回头好了,能吃了,就胖了。” 妹妹年纪还小呢,虽然嫁人了,可还没出什么滋味呢。高云不欲说太多,怕吓着了柔柔软软的含含妹妹。 高云问含璋:“进了宫,皇上待你好不好?太后呢?待你好不好?” 屋里的奴才们都在外头伺候,留足了空间给姐妹俩说话。 含璋进宫做皇后,在别人看这是绰尔济家的荣耀。高云心里却担心的不得了。 有个静妃在前头做例子,高云生怕含璋进宫是龙潭虎穴,生怕自己娇娇软软的妹妹受欺负了。 含璋说:“皇上挺好的。太后待我特别好。” 她为叫高云放心,高云没问的,她也都说了。从前在家里,高云还没出嫁的时候,就是这么事无巨细的关心她的。 高云早在含璋进来时就瞧见了。 妹妹一身衣裳轻柔漂亮,里衣更是轻薄,这样的天气,这衣裳穿着舒适又透气,可见吃穿用度,宫里是没亏待她的,给她的都是最好的。 小姑娘面色红润,眉梢眼角神采奕奕,眉宇间灵动飞扬,这是感情上没有受气。 皇上没对她不好。这样滋润娇红的模样,皇上应当是对她挺好的。 高云在外头,不能打听宫里的事。但妹妹做了皇后,她总有些法子费心思知道的。宫里静妃佟妃先后禁足,可见妹妹是得宠的。 高云那会儿就想,妹妹这样的温软性子,皇上不喜欢就怪了。 高云说:“你过得好,姐姐就放心。只是这宫里,恩宠是实打实的,但也是镜花水月,难以攀附。你啊,生就一副柔软心肠,可别拿假的当了真的。拿逢场作戏当了深情厚意。” “你是皇后,只要不出大错,有太后护着,一辈子都是好的。” 含璋瞧见高云眼中一片恳切,更有难以言说的隐痛,含璋起身,轻轻抱住了高云,高云一愣神,过了一会儿,含璋慢慢放开了高云。 高云就看见,那一双美眸中,映衬的是比星空还要光亮的直透人心。 她听见含璋说:“姐姐去年才生了温西珲。还没有休养满一年呢。如今又有了身孕。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在王府里受尽恩宠,是简郡王疼爱姐姐。可听姐姐一番话,可见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姐姐问我过的好不好,我也关心姐姐好不好。” 高云在孕中,若他们夫妻恩爱,高云不会是这样的状态。更不会跟受了情伤似的,对她说那些话。 “你啊,真是生就了一双利眼。难怪额娘说你,咱们含含是心里明白呢。”高云叹道。 含璋轻轻抚了抚高云的肚子:“那当然了。皇上和太后都说,我厉害着呢。” “姐姐,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便与我说一说。我能倾听,也能保护姐姐的。” 高云笑了:“保护什么。又没人害姐姐。” 想到宫里,想到含璋的处境,高云想,告诉了也无妨。她原是怕吓着妹妹。没想到妹妹长大了,妹妹什么都明白的。 其实,能有什么不顺心的呢? 高云嫁过来,济度也曾是对她好的。她也好好和济度过日子。 夫妻俩还算和睦。 只她生子慢些,旁人先有了孩子。 这倒也罢了。慢慢儿的,高云就知道了。 这关系和睦,终归不是爱,也不是喜欢。 济度他另有中意的庶福晋和侧福晋。济度的心不在她身上。 而她去年生了温西珲,府中尚无嫡子,将来立世子,若有旁人的儿子顶了这位子,她怎么办呢? 高云断然不肯的。就有了这个孩子。孩子尚未生下来,也不知是男是女。 温西珲入宫是太后的旨意,况且含璋在宫里,温西珲不会受委屈。济度也没有待她们母女不好,只是高云自己心里不好受罢了。 这个孩子便是高云现在的指望了。 含璋明白了,问高云:“姐姐喜欢他?” 高云说:“他骁勇善战,虽比不上安郡王诗画双绝,但也是不差的。”就,很难不喜欢。 济度又长得好,又年轻。相处久了,骄傲的高云格格,不知不觉就动了心。 过尽千帆,回首再望,就生怕妹妹也步了她的后尘,才要提醒含璋的。 但高云也没有让爱情冲昏了头脑,这后宅的事,哪怕她如今怀着身孕,也把持的牢牢的,这才有些劳心劳力,累着了些,才要卧床静养的。 含璋又问:“那姐姐争取过吗?要是他对姐姐有意,那干脆抢过来便是了。” 但凡有一点可能,叫这男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愁的了。 高云没说话,只是望着含璋轻轻一笑。 含璋就懂了。 扭头往外头叫了一声:“嬷嬷进来。” 少顷,就瞧见孔嬷嬷进来,墨兰墨心抬着个小箱笼进来了,箱笼放下后,墨兰墨心又出去候着,孔嬷嬷则将箱笼打开,请高云看里头的东西。 含璋握着高云的手,目光雪亮:“姐姐还年轻呢,可不要一门心思的把自己耗在男人身上了。” “我知道姐姐是这府里的嫡福晋,是断不会叫自己和孩子们吃亏的。可是姐姐为他神伤,实在是不应该,姐姐怎么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呢?姐姐要先爱自己,再去爱孩子们。男人不爱你,那就别爱他好了。” “这是我从宫里拿出来的。姐姐这儿,什么好东西都有。但是我喜欢把我觉得好的东西分享给姐姐。好衣裳好布料,好吃的好用的,都要给姐姐。还有我新做的这些胭脂水粉,可漂亮了。” “姐姐吃好睡好,然后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把孩子们好好养大哦。这一胎的小宝宝,会让姐姐心想事成的。但,温西珲也还小,姐姐要好好做孩子们的依靠呀。不然的话,就全都便宜了别的女人了。” 温西珲这孩子如今才一岁多。 小小的漂亮的小团子躺在高云身边睡觉,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历史上的命运。 著名的固伦端敏公主。出身尊贵,养在孝惠章皇后膝下,出嫁蒙古,众星捧月。偏偏弟弟早夭,额娘也早逝了,偌大的简亲王府,竟没有她一个至亲的人,济度的王位给了庶福晋的儿子。 含璋不管历史上短短几行字记载了什么。 在她这儿,亲姐姐高云不能有事,温西珲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也要好好的。他们要长长久久的活着,要好好的活着才行呢。 箱笼里的东西都是含璋精心挑选的,高云看过去,很多新鲜的玩意儿。 那些胭脂水粉又精致又漂亮,还很香。 高云还年轻,以前也是爱打扮的,见了这个倒是心情好,也觉得有趣喜欢。 她一个人攥着这些心事多时,不是没劝过自己,但怎么都放不下。 瞧见柔软的小妹妹高高兴兴又满是依恋的劝她说要保重自己,高云心里一热,倒有些自愧了。 她是长姐,却还没有含含看的透彻呢。 她要向含含学习呀。瞧含含这个冰雪聪明的模样,高云倒是很放心。 她这么着会过日子,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陷在里头了。 况且皇上,许跟济度是不一样的。 她是得好好过日子了,不只是为了温西珲和孩子,也为了她的两个妹妹。更是为了她自己。 高云振作起来,倒是想起一事来,问含璋:“含含,从前不见你亲自摆弄这些的。怎么如今倒是这般精通了?” 正兴致勃勃的给高云介绍唇脂色号的含璋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她甜甜一笑,熟练的甩锅:“是嬷嬷教我的呀。嬷嬷可聪明啦。她什么都会。” 孔·什么都会·嬷嬷在旁边保持微笑。听着高云的称赞,孔嬷嬷面不改色的谢恩。 孔嬷嬷飞快的成长。不仅接下了主子的锅,还替她把锅擦的干干净净的。 只要主子需要,她什么都可以会。 含璋和高云议定,宝日乐过了夏天再进京,入秋了再启程,也不至于那么热了。 进宫后,宝日乐就和公主们住在一起。 太后的意思,宝日乐以后想家了,只要有机会,还是可以见到绰尔济的。回科尔沁也不是没有可能。 多尔瑾和格佛贺都大了,不好住在慈宁宫那边。 紫禁城里有给公主们专门预备的住所。多尔瑾和格佛贺住在一起,正好做个伴儿。 那边太后早就预备好了,一切都很妥当的。 温西珲年纪还太小了,只比二公主大了一点点,就和二公主一样,都养在太后那边。待年岁大了些,再搬出来。 温西珲的身子骨挺好的,能吃能睡好养活,小团子又长得很漂亮,进宫了也不必太过担心。 有含璋在,高云想孩子了,偶尔也能进宫看一看温西珲。 福临那边和济度松了好一会儿筋骨,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去更衣后,就去请含璋出来,往襄郡王府去赴宴。 正好姐妹俩说完了话,高云累了需要休息,含璋就悄悄带着温西珲出来了。 济度有点舍不得女儿,想要抱一抱墨兰怀里的温西珲,含璋瞧了他一眼,想起姐姐憔悴的模样,心里不高兴,便不给他抱,就只管让他瞧。 等济度瞧过了,含璋就吩咐墨兰抱着温西珲上马车了。 温西珲还小,带着两个奶娘,含璋不放心,在他们那辆马车上,又去了墨兰照应着。 安排好了一切,又瞧过了多尔瑾和格佛贺,两个小姑娘也都更衣过了,含璋才让福临牵着她上了马车。 济度还曾求助过福临,想抱一抱女儿。 福临瞧了含璋一眼,哪能不知道济度府里那点事呢?但他可不想逆着含含小皇后的意思。 便只管装作看不懂济度的眼色。 出宫一趟,含璋换了好几套衣裳。 夜幕下坐着马车回宫时,含璋身上穿着纯素粉色的宫装。没有花纹图样,纯色的衣裳,但袖口和领口,还有所有的花边,都绣着指甲盖儿那么大的珍珠。 耳朵上的耳坠子摇曳生姿,也是同款的粉色小珍珠,一耳三钳。 重新梳了头,拿捏着皇后的气势,偏偏又是个灵透轻巧的小姑娘。 含璋跟没骨头似的靠在软枕上,被福临捞到怀里的时候,她直接趴在福临怀里撒娇,要福临轻一点:“腰好酸呀。膝盖也疼。” 出来玩是挺开心的。 襄郡王府的宴会也不错。 但应付的人也挺多的。 含璋有点累了,腰酸背痛的。 “娇气。”福临嘴上说她,大手却落在她的腰肢上,给她轻轻的揉着,“朕怎么一点也不累。” “皇上体力好嘛。”含璋被揉按的舒服,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我怎么能跟皇上比呢。皇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了。” 这话福临爱听啊。 福临捏着她的小腰,总觉得怀里的人儿柔弱无骨:“那你也要做天底下最厉害的女人。要配得上朕。不要一会儿就喊够了,不要了。也不能总哭。” 含璋拿手指头使劲戳他:“哦,现在又不喜欢人家哭了?” 也不知道是谁,她一哭就来劲的。 “明明是皇上太凶了,怎么还要说我不好?” 戳了几下,福临胸膛太硬,戳着太疼了。不戳了。 含璋还没来得及把手指头收回来呢,就被福临捉住了,放在唇边亲。 “今夜去乾清宫陪朕,好不好?”福临眸光深深。 “不好。”含璋警惕的看着他,“你喝酒了。我不喜欢,你身上臭臭的。” 宴会结束,福临就换过衣裳了。哪有什么臭味呢?就是酒味重些。含璋对气味敏/感,不喜欢酒味,才这样说。 福临笑了,在她指腹上用牙尖尖咬了一口:“朕会沐浴。一会儿就香香的了。” “不要。”含璋不为所动,小皇后甚至有点委屈,“你看你现在都在欺负我。我腰酸得很,你还咬我。而且你不是有事忙吗。我要回去自己沐浴睡觉。” 含璋觉得福临是不是喝醉了。方才席间他开怀畅饮,很高兴的样子。 这会儿除了给她按腰的手,哪哪儿都不温柔了。还特别的有倾略性。 “胆子大了。”福临瞧着五个指头上的牙印,又去亲她,“又敢拒绝朕了。” “那明儿,明儿朕去坤宁宫找你。” 含璋认真的想了一下:“明儿可以。” 她想嘛,福临现在会让她舒服,那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他要是这么热衷,那就来嘛。 福临叼着她脸蛋上的软肉磨牙,听她哼疼了又轻轻啄啄的,含璋觉得自己似乎醉在酒意里了。偏福临又闹的不深,哄着她玩似的。 她其实压根不知道,对福临来说,这样克制隐忍,又深沉了周身渴念的触碰是多难受的煎熬。 明儿。多遥远的明儿啊。 他现在就想。此刻就想。:,,. 25. 长嘤 我不给你了 福临大概是真的喝醉了。 在含璋的小脸、脖颈、还有耳后,都留下了几个牙印。 不怎么疼,含璋摸着那几个牙□□想,虽然她被福临抱在怀里,但很能明显感受到福临的蓄势待发,到底他还知道这是外面,这是在马车上。 他忍住了。就是额上的青筋叫含璋看见了。她后知后觉的想,福临能忍住真的很不容易。 两个人这个样子,一会儿怎么下马车呢? 含璋都发愁。 多尔瑾都六岁了,格佛贺那样机灵,还有那么些人跟着,叫人看见皇上衣摆皱巴巴的,皇后脸上还有牙印,像什么样子嘛。 福临抱着人缓了缓,一垂眸,就瞧见小皇后眉尖微蹙,福临伸手拨弄了两下小皇后柔嫩耳垂上的小珍珠,笑道:“又在想什么呢?” 小珍珠轻轻摇曳,仿佛拢住了一夜的月色清辉,含璋抓着福临的衣袖说:“皇上的牙印,臣妾没本事遮住了。” 福临专门捡软肉磨蹭,哪怕把一碟子水粉都扑上,也能看见那红印子。 再说了,谁家用一碟子水粉糊脸呢? 福临勾了勾唇:“谁叫你遮着了。一会儿,朕抱着你回宫。” 对上小皇后一下子睁大的眼睛,福临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腰侧,“你不是腰酸么?朕抱你回去,谁也不敢瞧你。” 方才有点儿失控,没忍住在她颈侧咬了软肉磨牙。 这可不是小皇后刚入宫的时候了。福临得收着劲儿,不能跟从前似的欺负她。 这衣裳底下瞧不见的地方,随便他怎么折腾。那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事。 可面上,他得把小皇后的尊重做足了。 小皇后都不喜欢吴良辅掺和到他们的私密事中来,这样的印记叫旁人看了,难免觉得他轻浮,又会起着心思轻慢她的。 福临几乎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疼爱,这会儿就绝不肯让人再有什么话说他的含含了。 他替含璋想的周到:“夜深了。一会儿朕送你回宫。多尔瑾和格佛贺她们自有人送到公主的住所去。温西珲就叫苏茉尔姑姑送到慈宁宫去了。含含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福临想把含璋妥当送回坤宁宫后,再回乾清宫去。 含璋放松下来,一切有福临呢,她就什么都不想了。 腰酸得厉害,小腹仿佛也有些下坠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是月信要来了似的。 可问题是算算日子——算了,她月信不规律,也算不上什么日子。 福临还在轻轻的给她揉按腰侧。 回宫还要些时候,含璋在福临怀里昏昏欲睡,可身上的不舒服又弄得她睡不着。 只好盯着福临看。 马车里亮着宫灯,不甚明亮的光影下,福临的侧影透着几许威势煌煌,他俊美的眉眼底下,偏又透出几分温柔来。 “困了就睡。”福临伸手,轻轻盖在小皇后的眼睛上。 哪有人盯着这么看的?那目光总让福临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福临的温柔让含璋有了几分想要说话的心思。或许她本来就是想要和他说说话的。 只是那样落在酒意里失控的亲昵,让含璋直到此刻,才在这份沉凝下来的温柔里,找到了说话的空间。 “皇上今日是不是很高兴?”福临手掌宽大,含璋用两只手,才把他盖着自己眼睛的手捉住。 他喝了很多酒,谁来敬酒都不推辞,全主动喝了。 听他们说话,似乎是在说江南战场上的事。 福临笑道:“朕做成了一件大事。自然高兴。” 他的目光凝结成一片深邃的夜,可里头闪烁的光亮,却仿佛要透夜而出。□□而灼人。 不是一时兴起。是多年蛰伏,一朝制敌。 福临看着眼前的小皇后。她明明说不喜欢酒味,却不闪不躲,乖乖的被他抱在怀里。 明明自个儿腰酸难受,还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问他是不是高兴的。 这样的可人儿,怎么就叫他碰到了呢? 福临头一次觉得,他的含含和他心底里期待幻想的皇后模样合二为一了。 从十四岁亲政至今,他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小皇后么。 福临反手把含璋的两只手抓在掌心:“朕自亲政以来,做成过许多的事情。但这次的事,才真正叫朕高兴。就因为朕晋封博果尔为襄郡王,他们知道了也无话可说。因为他们不成,越来越不成了。” 他重用了洪承畴。改变了大清入关以来的用兵方略。 在南边,不再以八旗为主作战了。也不再主剿,还要用以招抚。 博果尔才十三岁,就晋封郡王。宗室之中,能征善战的亲王没几个了。硕塞那个样子,都成了顶头的人。八旗再成,如今也因为屡次减员而增丁太慢不得不守在京师,不能再多往地方征战了。 含璋不是很了解这些事。 面上的事还成,勉强知道一些。再说多了,清初那复杂的形势就能把她绕晕。 她只知道,福临做成了一件大事。往后,会做成更多的大事的。 他本来就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帝王。并不是后世所演绎的那样。 单论政绩和治国,福临并不差,反而很出色。 偏偏在后宫上,他所谓的‘感情’就显得和政治上的杀伐决断,非常的割裂。 含璋道:“这么高兴的事,确实值得喝酒庆祝的。” 福临目光灼灼:“含含会说汉话,那会不会写字?读过汉人的书吗?” 这么些时日,福临用心都在她身上。 欲里念着她,自然心里也挂记她了。 脖子上戴着小皇后的长命锁,就像是把人都锁在了她身上似的。 大婚时她说一句不舒服,哭一声疼,便这月余都想着要怎么让她舒服,然后两个人都舒舒服服的过夜。 福临识风月,若含含当真得趣了,在那上头摇曳生姿起来,那滋味几是销骨灼魂。实在令他神往。 是个和心念合一的皇后,就想问问她,是不是处处都可着他的心了。 含璋轻轻点点头:“会写字。读过书。都认得。” 她笑得甜甜的,“都是孔嬷嬷教我的。我喜欢学,觉得很有意思。后来我就偷偷自己学了。” 孔嬷嬷是块万能砖。哪里有用哪里搬。 福临很高兴,相邀含璋:“那以后,和朕一起读书。” “好呀。”含璋答应的痛快。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福临明显不喜欢这个话。 读书嘛,能有什么难的。她都在现代读了二十几年的书了,这就跟吃喝玩乐一样,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福临谈兴正浓,含璋却腰酸得厉害,肚子不舒服,马车再平稳,她还是想快点回坤宁宫躺平。 她慢慢的懒下来,福临瞧出来了,也就不说话了,只慢慢儿的给她揉着小腰。 这一路,那手就没有松开过,一直给她揉着小腰呢。 福临一路把含璋从宫门口抱回了坤宁宫。 含璋被轻轻的放到床榻上,她慢慢睁开眼睛,就瞧见福临额上有汗。 她不重,福临的体力也很好,但天气热,抱了这么一长段路,福临肯定会热的。 含璋把身上备着的小手帕拿出来,抬手给福临擦汗。 还没擦两下,就被福临把手抓住了。 福临就这么抓着她的手,给自己擦汗。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目光里,动作上,似乎交/缠着流露出那么一些些的依依不舍起来。 直到吴良辅在外头轻轻唤了福临一声。 乾清宫那边奏事的大臣已经来了,福临还要更衣,而后去议事。 不能再耽搁了。 含璋原本想把手帕拿在自己手里的,却被福临取走了,把她的小手帕塞到衣襟里,福临勾唇道:“朕明日再来看你。” “这个,朕明日还给你。”权当睹物思人了吧。 小皇后在他这儿的物不少了。可福临总觉得不够。 要是能把小皇后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就好了。 吩咐坤宁宫的人好好侍候主子,福临就走了。 福临不要含璋起身,含璋就没动,等孔嬷嬷领头进来,含璋才倦懒的靠在软枕上问:“皇上走了?” 孔嬷嬷近身来:“走了。皇上说明日一得空就来瞧主子。” “主子现下是要沐浴,还是?”皇上皇后在一起,奴才们都没在跟前伺候。 都不知道含璋不舒服的事,但这会儿抱回来,又瞧见含璋这个模样,都有点心慌。 孔嬷嬷墨心墨兰几个,就张罗的要去找太医给含璋瞧瞧。 含璋把人拦住了:“嬷嬷,我没什么大事,就是腰酸腿疼的。大概是今儿累着了。” “小肚子胀胀的。感觉似乎是月信要来了。嬷嬷也别慌,就先沐浴,热热的洗过一回,就安置了吧。” 月信来前,总是有些征兆的。 也难怪,前儿福临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对着她揉揉捏捏的,她总觉得胸骨那儿胀的难受。还被福临爱不释手的弄了好几回,说是手感好。 原来是应在这儿了。 含璋的月信,孔嬷嬷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一个乱来。偏偏没有规律。 倒是来的早,十三岁半就来了,孔嬷嬷伺候含璋月信一年多也有经验了。 叫奴才们预备热水,然后便把殿中的冰块都撤下去了。 皇后这个模样,如今是不能受凉的。冰块撤下去了,就换了凉扇过来。 福临本来就给含璋揉按过,再热热的洗了一回,总算是舒坦了许多。 含璋一身清爽的躺在宽大的床榻里,床帐放下来,外头凉扇微风轻送,含璋轻轻出了一口气。 殿内的灯烛暗下去,含璋慢慢放松了进入了睡梦之中。 月信要来,自然是更要休息好了。不能熬夜的。 可谁知睡到半夜,含璋愣是被肚子的疼痛给疼醒了。 大约是热,她睡得不老实,弄的锦被上都是,这也罢了,来都来了,偏偏肚子疼的厉害。 仿佛是知道她醒过来了似的,小肚子绞痛的更难受了。 含璋手软脚软肚子疼,没办法收拾眼前的局面,含泪找孔嬷嬷。 今儿孔嬷嬷不放心,跟墨兰墨心两个一起值夜的。 听见里头喊,三个人忙进来,就瞧见一身寝衣‘红梅点点’的皇后哭着看向她们:“嬷嬷,我肚子好疼呀。” 墨兰墨心忙着就来收拾,孔嬷嬷忙将预备好的东西拿过来给含璋换上。 可瞧着含璋哭成这个样子,孔嬷嬷也心慌,以前月信是不准,但也没有说痛成这个样子呀。 这回说什么也要请太医来瞧瞧了。 这要是有什么好歹,她们都活不成了。 大半夜的,福临这儿终于是忙完了。 惦记着坤宁宫的小皇后,趁着吴良辅来送夜宵的时候终于能问上一句。 “皇后睡得可还安稳?”也不知道她腰酸好些了没有。要不然,该找个太医瞧瞧的。 吴良辅是才得了的消息,也不敢瞒着福临,便说:“坤宁宫请了太医去瞧。说是皇后娘娘不大舒服。” 他只能听见这么多,再多就没有了。 太后将坤宁宫护的跟铁桶似的,皇上也将皇后娘娘护的眼珠子似的,那位孔嬷嬷和墨兰墨心都是忠心耿耿的,坤宁宫的消息一点儿都走漏不出来。 但只这一条消息,就足以让福临动容了。 吴良辅送来的茶点,福临就只吃了一口,吴良辅话音才落,他就起身了:“去坤宁宫。” 出门前,福临淡淡说:“坤宁宫请太医的事,不许叫太后知道了。” 倒不是刻意瞒着太后。只是如今夜深了,若消息传到慈宁宫,不免惊动太后。 惊动了太后,那便是惊动了满宫的人。福临不想那么大的动静。 再者,太后那边刚送去了温西珲,太后照顾几个孩子辛苦,这些事情,福临来就妥当了,他当然能护着他的含含的。 福临到坤宁宫时,孔嬷嬷墨兰墨心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含璋在床榻上却疼得睡不着。 福临将床帐撩起来,就看见了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含璋瞧着他抹眼泪:“皇上?你怎么来了呀?” “朕的事情忙完了。”福临上榻,小心翼翼的把小皇后抱在怀里,“朕听见你这里请了太医,朕担心,过来瞧瞧你。” 含璋抱着福临哭唧唧:“我的月信来了。肚子好疼好疼。” 请了太医来也没用。太医倒是用了些方法,但是没有缓解,还是依旧的那么疼。 福临不知女子月信还能将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折磨成这样。 瞧着小皇后在他怀里没有力气,哭得跟猫儿似的模样,福临就有些恼:“你们还不快些想想办法!” 孔嬷嬷墨兰墨心都想了。什么办法都想尽了。 太医也跟着想了许多办法。但没用。还是疼。 皇上雷霆大怒之势,众人在外头跪了一地请罪。 含璋忍着疼,抹着眼泪道:“皇上别怪他们呀。有时候是这样的,吃了止疼药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含璋生怕福临怪罪他们,她小声说,“其实是我馋。我馋我知道。先前宴会上,我偷偷尝了一点冰镇奶酪。” 她每日不能尽数饮冰。吃的都是有数的。 宴会上,趁着福临没注意她,孔嬷嬷和墨兰墨心也让她耍心思关注别的了,她就偷偷吃了一块冰酪。 谁知道正赶上月信要来,这不就疼上了么。 她结结实实的吃到教训了。呜呜。 “你,你简直是——”对着一个可怜兮兮哭成泪人儿,柔软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美人,福临想骂,也骂不出来呀。 心疼的不得了,也舍不得骂她说她。 如今天气热,小皇后手脚才难得热乎起来。大婚那会儿福临就发现了,她容易脚凉手凉的。 福临就不许她用冰过多了。 谁知道她馋成这样。就喜欢吃。结果闹的肚子疼了。 太医在外头说了,疼还是因为血流不畅,经脉不通。要是能通畅些,自然就不疼了。 含璋都疼成那样了,还好奇呢:“我是不是宫寒啊?” 太医哪敢这么说呢?况且这个事,也是因人而异。个人体质不一样的。 皇后身子骨好得很,健健康康的,谁敢说皇后宫寒? 太医的意思,大约是皇后年纪还小,身子骨还要发/育,宫体尚未长大成熟,因此宫膜落下的时候,如果照顾不妥当,就会疼。 最中心的意思,就是不能受凉。要暖和。 福临板着脸:“都下去吧。” 聒噪得很。说来说去,一个能有用的都没有。 人都下去了。 福临将身上的外衣解了,随手丢到帐外,瞧着外头的凉扇不至于太凉,他便返身回来继续抱住含璋。 含璋哭嘤嘤的把自己塞到福临怀里,实在是太疼了,脆弱的含含小皇后需要从福临这儿得到力量和支持。 福临问含璋:“饿不饿?” 含璋抹眼泪:“不饿。疼。” 福临点头。不饿就行。 福临掌心热乎乎的,但怕自己冰到含璋,还是把手放在身侧的小汤婆子上捂了一会儿,才慢慢把手盖在含璋的小肚子上。 靠小皇后自己是不成了。他慢慢给她揉一下吧。 太医不是说么。经脉舒畅了就好。现在看来,她先前闹腰酸,也是这个事。 小皇后恹恹的,福临轻声问她:“以前也总是这样疼吗?” 含璋吸吸鼻子,带着点哭腔:“以前不这么疼的。” 她眨眨眼,仿佛水洗过的大眼睛里有水光滚过:“以前没有疼的这么厉害。” “因为我刚才做了个梦。那是个不好的噩梦。我好生气,大概是因为我太生气了。所以才会疼起来。” 福临:“?”这是什么说法? 含璋一副你不懂的神情,轻轻叹气:“皇上没有经历过。女孩儿的月信,很容易被情绪影响的。就像是情绪啊,压力啊,但凡有一个不好,就容易疼。” 福临挑眉。嗯,明白了。就是从里到外都透着娇气。 尤其是怀里这一个,碰不得惹不得,最最娇气。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稍稍舒展了一下身体,不似先前那样蜷缩着自己了。福临意识到应该是有效果,便将动作放的更轻更柔了。 福临温声道:“含含做的什么梦?” 含璋刚才不舒服,疼的厉害,早就将这个梦抛之脑后了,现在被揉的舒服了一点。她就全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生气。 她居然梦到她成了姐姐,然后怀着个大肚子,济度还在生产的时候气她,结果孩子生不下来,她疼得要命。 正在梦里大骂济度的时候,她就疼醒了。 含璋咬牙,不配合问话:“不告诉你。反正就是噩梦,不好的梦。” 大约是这个梦过于的感同身受。含璋想起来就生气,小肚子还抽了一下。 就又开始疼了。 疼得含璋又开始掉眼泪,转头一瞧,福临眉目温柔的看着她,哄着她,还给她按按揉揉的。 含璋噙着眼泪,伸手就去解福临的衣襟:“你把我的长命锁还给我。我不给你戴了。” 福临轻轻捉住含璋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牢记太医的话,不刺激小皇后。 他温柔说:“含含,告诉朕,做了什么梦?是朕惹你生气了吗?” 这得是什么噩梦。气到要找他要回长命锁。 含璋拿不到,哭着踹福临,但她没什么力气,踹的不疼,倒是她自个儿又疼了,抱着福临的手哎哟哎哟的。 福临哄了好一会儿,含璋才哭道:“我梦见我是我姐姐了。简郡王不喜欢我姐姐。我姐姐喜欢他。可他太坏了,我姐姐生孩子还跟她吵架。我骂了他一顿,然后就疼醒了。” 她泪眼模糊,却精准的摸到福临的衣襟上,又去扒拉他的衣裳,想强抢,“你把长命锁还给我吧。” “你以后还要宠幸别人。你不能戴着我的东西和别人在一起。” “你也不能把我的长命锁取下来,宠幸了别人再带回去,又来我这里哄着我。” “你还给我。我另送你一个小镜子。随你摆在哪儿。好不好?” 她嫁妆里还有好多宝石小镜子。还有太后,太后也送了她很多小镜子。 都拿来给福临选。选中哪一个,她二话不说送给他。 但是长命锁不行。说不行就不行。 福临手一顿,掌心收紧,轻轻抓了抓含璋的小肚子。如愿听到了小皇后的哼声。 他吻掉她的眼泪,将她摆在软枕上,唇瓣顶开她的唇,肆/虐亲吻。 “含含,朕是不是对你太温柔了?” “是什么让你敢将朕与济度相提并论的?”:,m..,. 26. 玉西 独宠的承诺 含璋被亲的晕晕乎乎的。 陷在软枕里,身上热乎乎的,福临贴在她小肚子上的掌心更是灼烫。 肚子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要说起来,福临还是很会亲的。每次被他亲了,含璋都要懵上一会儿。 本来还在哭的人,眨着眼眶里的眼泪,片刻后落下来,心里却不似方才那样生气了。 似乎是不满她的走神,深邃目光锁着她的福临又抓了抓她的小肚子,这回用了一点力气。 含璋回神,目光轻颤:“皇上别生气。” 福临想把人捞到自己怀里,结果刚一动手,就被小皇后抓住了手臂,目光水灵灵的求他别动。 福临不高兴了,有点恼:“朕看,朕就是对你太温柔了。” 才纵的小皇后得寸进尺。 含璋心想,你还温柔么。 在床榻上,福临凶野得很。也就是日常相处里,才能瞧见些这个男人的温柔体贴。 可这话含璋哪敢说呢,生怕更惹恼了他。 含璋抱着福临的手臂,小声说:“皇上别动了吧。你一抱我,稍稍移动一下,我这底下就……现在比之前可顺畅多了,动来动去的,我怕漏了呀。” 福临原先不大知道女子月信是怎么回事。 如今拜小皇后所赐,这下是结结实实的什么都知道了。听她说的如此理所当然,福临竟也有一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 这样的事情,别人巴不得远着不叫他知道,免得破坏了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偏是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和他说了。 福临没上过战场,但对杀人不陌生。知道那夺人性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能闻到小皇后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这么娇小纤细的女孩儿,却有这样的事,这么一遭下来,该多伤身子?过后必是要给她补补的。 都说什么这是女子的污秽之事,福临却觉得这是放屁。他怎么就只管心疼小皇后了呢? 小皇后不好移动,福临就不动她了,自己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拢在怀里抱着。 他还把被含璋解开的扣子重新系上,摁了摁胸口的长命锁,说:“给了朕的东西。就别想讨要回去。” 含璋不大情愿了。又不是她要给的,是福临抢走的。 她还有点不死心:“那别人——”就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就是不能忍受福临带着她的东西找别人。 以前就罢了,她现在来了,忍不了这个。 福临这么会体贴人,那就再体贴她一回嘛。 结果话没说完,又招惹福临亲她。 唔。 话说不出来了,福临还咬了她一口,下唇被咬的有点痛,含璋眼里都泛起了泪花。 “没有别人。只有你。”福临目光有点深。 小皇后找他讨要长命锁,他不肯给。戴在了他的身上,哪再舍得取下来? 一想到要取下来,福临就不高兴。 一想因为她做了那样的梦才导致肚子疼,福临心疼的同时,又想先前把济度揍了一顿不够,等他回来,是不是琢磨着再揍他一顿。 他能是济度那样的人吗? 他的含含说那些话的时候还挂着眼泪呢,福临就不想要她伤心,疼都来不及呢,哪舍得让她那么伤心啊。 含璋没想到福临为了霸占她的长命锁,居然眼都不眨的说要独宠她。 含璋期期艾艾地说:“那你,那皇上后宫那么多嫔妃——” 唔。 又招惹福临吻她,话都没说完。 福临抱着她说:“朕不会戴着你的东西找别人。也不会要宠幸别人就把你的长命锁摘下来,过后又戴上过来哄着你。” “你的长命锁,朕一直戴着,不会摘下来的。”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你也不是你姐姐,不要乱想。” 含璋看了看福临,好像他挺认真的。 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福临的胸口,衣裳底下的长命锁她指尖碰到了一点,就被福临抓住她的手不许再碰了,像是生怕她抢走了似的。 含璋想,这长命锁真有那么好?福临都不要后宫那些女人了? 含璋的目光在福临脸上打转,她好像一不小心,得到了福临的承诺诶。 当真以后,只要她一个了? 男人在床榻上的话不能信罢? 含璋迟疑地想了想,决定先看看再说。要实在不行,她再把长命锁拿回来嘛。她要是搞不定,还有太后呢。太后肯定是站在她这边的呀。 小肚子让福临揉按的热乎乎的,真的是没有那么疼了。 福临用掌心烫着她的小肚子,又比汤婆子温度合适,他身上也暖暖的,含璋觉得热,可又不想离开,觉得这么抱着很舒服。 下头顺畅了,整个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不痛了,生物钟开始提醒她,现在是大半夜的,她需要睡觉。 哭了一场闹了一回,耗费了本就不多的体力,含璋抱着福临的胳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困了?”福临拿出洗干净又已经烘干了的含璋的小手帕,把含璋小肚子上的汗渍都给她慢慢擦干净了,然后又擦了手,才把干燥的掌心又贴在含璋的小肚子上。 像哄孩子似的,声音轻柔低沉:“困了就睡吧。朕今夜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走了他也不放心啊。而且怕她睡着了无人照顾,又贪凉痛起来。不如他在这儿守着的好。 含璋是真的没劲儿折腾了,听了福临的话,乖乖抱着福临的胳膊睡了。 经期的虚弱和柔软,让含璋没有精力想太多。她几乎是本能的依赖着身边的福临。 小皇后的睡相一直都是很乖的。可今夜大概是身体不舒服,她便是睡着了也并不安分。 总是动来动去的,还翻来覆去的到处滚。 福临生怕把人吵醒了,基本上一晚上都是随着含璋的。含璋怎么睡,他就怎么睡。 就这么护着,倒是安稳睡了几个时辰。 大清早的,含璋睡得好好的,忽然惊醒了。 无他,就是多年的习惯突然将她从睡梦中拽出来了。 这一晚上热流涌涌,该不会漏了吧? 这里又没有安睡裤什么的。含璋一晚上没换,可担心了。 结果一睁眼,就对上了福临漆黑如墨的眼睛。 “皇上?”倒是稀奇了,没想到还能在晨起时瞧见福临还在这儿,她还以为福临走了的。 福临今日不用上早朝,又不放心含璋,就抱着她没走。 福临轻轻嗯了一声,说:“你不叫朕动你。朕就没动。但是含含,你自己看看吧。” 含璋也不晓得福临叫她看什么,顺着福临的目光看下去。 下一刻,含璋的脸都红透了,要不是福临抱着她,她一下子就会因为震惊太过而爬起来了。 她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是真的漏了! 床榻上星星点点,最重要的事,昨儿晚上两个人是贴在一块儿睡的,福临搂着她的小腰,侧身陪着她睡。 含璋一晚上没换过,就全弄在福临的里衣上了。 明黄色的里衣上,是一大片的红。 含璋窘迫极了:“皇上,对不起……” 天儿还早呢,他们这儿有点动静,外头奴才们听见了,就在外头问。 福临说:“都不要进来。” 那自然是没人进来的。 转个头,瞧见小皇后憋红了的小脸蛋,福临轻轻勾了勾唇:“无妨。朕知道你不方便,肚子还疼不疼了?” 这点血红算什么。福临没放在眼里。就是担心小皇后。 含璋感受了一下:“还好。”福临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瞧着他应该是先醒过来,结果都没有声张,面不改色的等她醒过来等到现在。 这男人涵养可真好。 她拽着福临的衣袖,轻声问:“这衣裳,皇上打算怎么办呢?” 福临不要她费心:“叫吴良辅处置,扔了便是。” 素日里衣裳也少有穿几遍的。何况这样了,肯定是不会再上身了的。 片刻后,又想起小皇后的羞涩来,福临便补了一句,“朕不准吴良辅声张。悄悄处置。不会有人知道的。” “那也不行。”含璋心里很过意不去,夏日衣裳薄,福临的里衣也不厚,这么血红,肯定都弄到福临的身上去了。 她想想都觉得好丢人。生怕被别人知道了。 哪怕吴良辅是太监,含璋心里也觉得别扭呢。 她轻声说:“皇上把衣裳脱了吧。把衣裳给我处置。身上,身上叫嬷嬷送热水进来,我给皇上洗洗。” 福临捉住含璋的小手:“含含,你该不会是想给朕把衣裳洗干净吧?太医可说了,你这个时候不能受凉碰水的。” 依着小皇后的性子,这事还真有可能。她自己洗干净了,可不就谁也不知道了么。 “我不洗呀。”含璋小声说,“我可以请嬷嬷洗。横竖这衣裳皇上都不要穿了。就交给我嘛,总不能让外头人知道的。” 比起吴良辅,含璋唯一能接受的就是孔嬷嬷。 这衣裳洗干净也不能扔了。虽说皇上的衣裳,哪怕不穿了,底下的人也不是不敢拿着做些什么事情的。 含璋不想丢出去。好歹……好歹沾了她的东西,就还是送到箱笼里放着吧。 福临瞧着脸红如云霞的小皇后,半晌后摸摸小皇后的额头:“随你了。” 福临叫人送了热水进来,他径自在床帐里脱了衣裳,宽肩窄腰大长腿的男人直接一撩床帐出去了,还把昨夜随意丢在地上的外衣捡起来,挂在衣架子上头。 便出去梳洗了。 坤宁宫这儿有他的衣裳。吴良辅人也机灵,看他昨夜往这儿来了,后来就把福临晨起后所需的东西全都带过来了。 等福临收拾妥当进来,瞧见含璋靠在软枕上娇弱模样,便说:“要歇着也成,但不能这么歇着。这床榻上的东西得换换。弄好了,再歇着吧。” 含璋都以为他梳洗完了就走了。哪知道他又进来了。 她本来还想着等福临走了就起来梳洗更衣,然后吃了东西再看看安排的。 结果他来了,她就不好意思起来了。 偏他这么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叫孔嬷嬷她们进来收拾。 福临这么些时候,却是伺候她伺候惯了的。 叫他来说,小皇后什么地方他没瞧过呢? 都是捧在手心里看过亲过的,不能因为人家现在不方便,就嫌弃人家了啊。 何况小皇后现在楚楚可怜的娇软模样,越发激起福临心中的保护欲来。 他从不知道,他也是喜欢照顾人的。 旁人自然不行,必得是这个娇气的才成。 福临虽没有经过这样的事,但他知道,他的含含现在肯定是不舒服的。总得清清爽爽的,才能用膳吧。 福临俯身将含璋抱起来,将她带到了隔壁内室里去,才唤了孔嬷嬷墨兰墨心三个进来收拾床铺。 这三个是小皇后的心腹,旁人就不必进来了。 这边,福临将含璋安置在美人榻上,取了热水给她擦拭更换。 含璋蒸腾的脸都热的不成了:“皇上,我自己来吧。都这个时辰了,皇上不是要去忙政务吗?” 让堂堂大清皇上给她干这个,含璋受宠若惊啊。 “不必着急。” 福临瞧着她笑,还抽空亲了亲她,看见她身上泛起薄红,福临又笑了,“朕和含含早已不分彼此了。这又有什么的。” “若是你不舒坦了,朕可是要心疼的。”不如亲自放在手心里疼着,小皇后舒坦了,他心里才舒服嘛。 换下来的衣裳物件,就都放在那儿了,一会儿孔嬷嬷自然会去收拾的。 含璋这样的贴身事情,孔嬷嬷与墨兰墨心自然是不会假手旁人的。 含璋身上清爽了,只是底下一阵阵的,她还是觉得疲累。 她还惦记着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福临轻轻松松将她抱回收拾干净的床榻上,吩咐人摆膳,而后笑道:“朕叫人去慈宁宫说过了。你身子不适,就不过去给太后请安了。缓几日再过去。太后说知道了,叫你好好养着。” 太后那头,也知道了含璋夜里请太医的事。知道了含璋月信的事情。 她素来疼爱含璋,又是这么热的天儿,当然是要皇后好好在自己的宫里养着的。 太后是过来人,又因着含璋月信与旁人不同,更怜惜她些,也吩咐了公主阿哥们,叫他们改日等含璋好了,再来给含璋请安和见含璋。 福临陪着含璋一道用早膳。等吃过了,亲眼瞧着含璋吃好了,才抱着人送回床榻上,眉目温柔的嘱咐她:“含含,你好好歇着。太医说了,不许劳累的。” “朕不能继续盯着你了。可你也不许再作践自己。好好养着。晚上朕再来陪你。” 含璋眉目嫣红,望着他,乖乖点头:“好呀。” 福临又嘱咐了奴才们几句,才带着吴良辅走了。 昨夜睡得还可以,晨起有点早,含璋才吃饱了,倒也不是很困,但就是不想动,只想趴在床榻上,什么也不想干。 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去做的。 孔嬷嬷收拾了隔壁屋子,拿着衣裳去清洗。 还有福临的衣裳,也都交给孔嬷嬷了。 含璋有点脸红,孔嬷嬷却不觉得有什么,就是听见说不要扔掉皇上的衣裳,要留下来的时候,孔嬷嬷对着含璋笑了一会儿。 把含璋笑得都不好意思了。 孔嬷嬷其实心里是高兴的。 她瞧着,自家小主子好像是开窍了呢。这可是好事情。皇上体贴小主子,小主子也心系皇上,这可不就是顶顶好的一对儿么。 含璋把床帐放下来,孔嬷嬷才出去了。 大红喜帐里头,脸红红的小皇后趴在软枕上,心想,福临对她的好,她当然知道呀。 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对她这么好过的。 连那样的事情,都体贴入微的帮她做了。 福临帮她的时候,她偷偷瞧了,福临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特别细致温柔。 他好像,确实不是济度那样的男人。 昨夜腰酸背痛的回宫,福临将孩子们都安排妥当了。 含璋自己不舒服,也顾不上旁的,这会儿不那样疼了,就叫了墨兰墨心来问问孩子们的情形。 昨儿晚上,多尔瑾和格佛贺住到了公主所那边。温西珲在太后那边安置了。 温西珲性子叫高云养的很好,离开了阿玛额娘,但有熟悉的奶娘在身边,这孩子也没有闹什么,晚上睡得也很安稳。 今儿一大早,孩子们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这称呼就已经改过来了。 多尔瑾年纪最大,称作大公主。格佛贺为二公主,温西珲为三公主。原来福临的二公主,就是最小的四公主了。 含璋知道太后是个最妥当的人,听说孩子们都很好,她就放心了,踏踏实实的睡了一上午。 下午也是这么睡过去的。 福临来用晚膳的时候,就夸她气色好,面色红润,可比前儿晚上好多了。 头天老实,这第二天肚子不疼了,含璋就开始闹腾了。 福临这么抱着她,她好热,还要把手放在她的小肚子上,她可受不住了。 闹着要分开些。 福临一口拒绝:“不可以。” 含璋眼神软糯:“可是好热。” 都出汗了。福临也热,不是么。 福临垂眸瞧着她,对视半晌,福临败下阵来,实在也是受不了小皇后眼巴巴的模样。 他叫人将凉扇送的近了些,又拿了和那屏风一道送来给含璋做礼物的白玉羽毛团扇来,一下一下的手动给含璋扇风。 福临眉目温柔:“现在不热了。睡吧。” 怕她着凉,幔帐都是放下来的,窗扇倒是开着,冰块都放在外头廊下,一点点送进来的风有些微的凉意。 床帐隔绝了大部分的凉风,含璋身上的寝衣已经很薄了,但有福临给她扇风,倒不是那么热了。 这把团扇含璋也很喜欢,手柄是一整块黄白玉做的,触手温润,质感绝佳。 几乎是手掌那么长,粗细得当,握久了,还有温热在上头。 她这几日总是拿着它给自己扇风。这风也清爽舒适,没几下,含璋就睡着了。 可单纯的含含小皇后压根没有想到,或者是她压根就没有想过。 和这羽毛东珠屏风一起送来的东西,又怎会是这么简单的用途呢? 送屏风的第二日,福临送来了一箱笼的好东西,含璋从中拿了这个白玉羽毛团扇用,她爱不释手,天天都用。 只是含璋这几日叫月信闹的,不晓得这团扇里有机关。更不晓得,那一箱笼的东西,都装着福临的风月心思呢。 这黄白玉握在手上,放在团扇上,那是团扇漂亮的手柄。 可怎么偏偏就要用玉质这么细腻的黄白玉呢?明明别的玉更通透耐用些。 耐用的话,就太硬了。 女孩儿皮肤娇嫩。福临也怕弄伤了含璋。怕她疼。 黄白玉握在手里久了,温热细腻,这么长,又是这么个粗细,比那小唇脂的小管子可要好多了。就是专门用来做这个的。 含璋有点小,还是要撑起来些。福临倒是喜欢那样的滋味。只是她又会疼。 总得叫他的含含适应些,他才好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 只是瞧着怀里的人,睡着了还是那么的漂亮,不设防的纯真模样。 福临看看自己手里的黄白玉,忽然就不想用了。 他想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天知道他耐着性子想了多久了。 他自己都没触到,倒是便宜了手上的这个东西。 福临摁了摁机关,扇面与黄白玉脱离。 福临掌着扇面继续给含含小皇后扇风。 另一只手,却在掌心把玩那根黄白玉。 看着看着,他深邃的目光就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没怎么保养过的一双手,却得天独厚的好看。 含璋迷迷糊糊的时候,也曾抱着他的手说他的手生的好看。 那小模样,福临至今还记得。 他的手……与掌心的黄白玉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瞧了半晌,怀里的人蹭来蹭去的,福临一垂眸,又瞧见了含璋抓着他衣袖的手。 小皇后的手也生的很好看。 指甲养的粉嫩圆润,留着的长指甲也莹润漂亮。手指头和骨节都是软软的。 掌心更是娇嫩。 福临不禁想起一些画面。他眸光渐暗,心里想到些念头,却又不得不因为小皇后的娇气而放弃了。 她的指甲太长了些。在外头还好些。他用不错的。 可若是放进去了,只怕她又要哼来哼去的喊疼了。 她那儿那么娇嫩,她的指甲又生的这样好,若是弄痛了弄破了,又是他自个儿心疼。:,m..,. 27. 热情 最漂亮的大东珠会发光 含璋月信四五日,福临每夜都来坤宁宫陪着含璋。 头一天晚上弄到福临身上是意外,这第二天晚上含璋万般小心,却还是弄到了福临的身上。 主要这个事含璋自己也没法控制。量大了人睡着了,翻滚来翻滚去的,总会有失控的时候。 福临又体贴入微关怀备至,贴着她抱着她睡,这不就一块儿‘遭殃’了么。 含璋起初还提着心,倒是福临比她放的开多了。并不如何在意。 他是有备而来,身上的寝衣弄了血红一片,他神情从容淡定的将衣裳换下来,好似这事发生过千百回似的,还反过来安慰含璋呢。 就这么两三回,含璋干脆也躺平了。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这都是避无可避的事儿。福临没有远着她的意思,她干嘛要觉得不好意思呢? 自此,倒是使唤福临使唤的更心安理得了。 但也只是人后,人前可不能不维护皇上的体面威严。 等月信过了,含璋又变回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皇后。 才一好,含璋就迫不及待的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也想看看孩子们。 不过几日未见,她还挺思念皇太后的呢。 这几日,太后也有让苏茉尔姑姑来看她,和她说说话,但这样说话,终归还是比不上大家坐在一处说说笑笑的好。 福临还是心疼含璋。 小皇后前几日,身子虚软没什么力气,他盯着才吃了好些的东西,明明用膳比平日里还多些,偏偏没有长肉,瞧着竟是瘦了点,下巴都尖尖了。 福临盯着膳房给她补气血,简直想不通为何几日流血,完了就能活蹦乱跳了。别人他不管,但含含这样可太招他心疼了。 含璋要去慈宁宫见太后,福临都不放心,牵着她同她一块儿去。 结果刚坐下,太后刚嘘寒问暖过含璋,然后就板着脸将福临骂了一顿。 说他在外头没好好照顾小皇后。 竟由着她在宴会上吃冰酪。要不是这么着,哪会疼成那样呢。 含璋脸红:“额娘,不怪皇上的。是我自个儿嘴馋。” 在场的也没有外人,就是太后和苏茉尔,再就是她和福临在。承认自己爱美食这没什么。反正太后和福临,都知道她这个爱好了。 被维护的人却要站出来接受批评。 福临正色道:“额娘教训的是。是儿子疏忽了。儿子以后一定注意。” 含璋与福临对视一眼。福临的目光总让含璋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 联想起福临这几日的管头管脚,含璋心里暗暗叫苦,不会吧,难道享用美食的自由也要被剥夺了吗? 可她什么也不敢说。因为是她贪嘴。因为太后和福临关心她爱护她,看重她的身体健康。 福临问过太医了,知道含璋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下回再有这事,还要注意就是了。 含含小皇后的用冰被严格控制,她没什么机会吃冰的,为了确保下一次月信不会疼成这样,福临下了严令,孔嬷嬷带头严格遵守。 福临和太后交流一番,太后十分赞同,并且也参与了对含璋的监督。 福临还有前头的事情要忙,就放心的将含璋交给太后,他则去前头见大臣了。 太后瞧见小囡囡没精打采的模样,心中暗笑,便叫苏茉尔:“去请几位公主来,给皇后请安。” 听说小公主们要过来,含璋目光发亮,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了。 孩子们都还小,太后没有同他们说的那么仔细,孩子们只知道皇额娘身子不适要休息几日,等好了就会来慈宁宫和他们见面的。 知道含璋来了,孩子们都很高兴,公主们都来了,就连温西珲和四公主都来凑热闹,张着她们的小手手要和皇额娘亲近。 大阿哥二阿哥自然是不会闲着的,早就跟过来了。 他们俩这几日早就和公主们混熟了,孩子们个个围在身边,大的小的都是一副好模样。 含璋笑嘻嘻的抱了这个又摸那个,一度觉得自己很幸福啊,有这么多漂亮小孩惦记着。 多尔瑾最大,她性子又没有那么放得开,被叫了几日的大公主,太后又请了先生给她和格佛贺上课,小孩子跟着含璋闹,她就没有参与。 同含璋请安后说了几句话,多尔瑾就乖巧的坐在旁边了。 但含璋可不会厚此薄彼,个个都抱抱,还送了礼物给孩子们。 阿哥们还小,不是调皮的时候,大阿哥又心里记着不能伤着皇额娘了,于是,就剩下一个格佛贺,像个猴儿似的赖在含璋身边,与含璋最亲近。 含璋暗地里瞧着,多尔瑾进宫变化是最大的。那日去接她,她还是个王府格格的模样,跟在太后身边几日,倒是蛮像个大公主的了。 就是不知道这孩子原本性情如何,要是这么拘着她的本性了,那她这么拿捏着公主的风范,可真是辛苦了。 孩子一多,这慈宁宫的生气就更足了。 大殿里简直热闹的不得了。 含璋坐在那儿,和这个说说话,和那个玩一玩,还能和太后苏茉尔聊聊天,心情挺惬意的。 主子们都在殿中,奴才们自然都在身边侍候。 多尔瑾身边带着她的奶娘和董鄂氏。奶娘伺候在外头,董鄂氏垂手安静侍立在多尔瑾的身边。 宴会那夜入席后含璋就瞧见了。多尔瑾似乎和董鄂氏很亲近,总是把董鄂氏带在身边,她的奶娘倒是都及不上二人之间的亲近。进了宫还是这样。 现在人都在这里,瞧董鄂氏一直安安静静的,像个侍奉人的样子,倒是瞧不出什么更多的来了。 贵太妃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跟林丹汗生的,一个是跟先帝生的。 那个大儿子早就成年长大了。封为察哈尔亲王,并不在京中。这些年也见的很少。 跟先帝生的博果尔,早前就出宫建府了,虽则可以进宫请安,但肯定比不上从前在身边的陪伴了。 贵太妃日子太清闲,就爱到太后这里来和孩子们作伴。 贵太妃也不是个木讷的性子,爱说爱笑的,她一来,个个孩子说上几句,这殿中就更热闹了。 孩子们多半都是喜欢人多的,人一多他们精神头就更好了。 快八月的天,自然热得很。 哪怕殿中放了冰块,又有凉扇在主子们身边摆着,可孩子们还是玩得热的满头大汗。 太后忙吩咐奶娘们把孩子们抱下去,更衣消暑,喝水降温,可不能让他们热的太狠了。 贵太妃摇着小团扇道:“姐姐,咱们往年可没有这么热的,今年怎么这么热呢?” “昨儿在我自己宫里,我坐着还没干什么呢,就是一身的汗意。我那宫里,还放着几缸的冰块儿呢,可也没有什么用。我看啊,这紫禁城是难住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地方,能避避暑呢?” “难住不也得继续住着么。” 太后淡淡一笑,“外头在打仗,好几个省份闹灾。宫里还有几处宫室在修缮,哪儿有什么银子腾挪出来出去避暑呢?妹妹还有冰块可以用。便好好住着吧。实在不成,妹妹就往床榻底下垫一垫冰块,往年冬天,妹妹嫌冷,不是叫通了暖炕么?如今再造一个冰榻又能如何呢?” 多尔瑾没闹腾,她就没出那么多的汗,好好儿的坐在那儿,听着大人们说话。 她那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望向贵太妃时,孩子面前,贵太妃倒不自在了。 “这些陈年旧事,姐姐怎么还拿出来说呢?” 贵太妃嗔道,“那不是从前年轻不懂事,才干出这样的事么。如今入关了,国库空虚,咱们在后宫日子已经顶好了,可不能再那么骄奢了。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明白么。” “我不过就是这么个想头。咱们年纪大些顶得住,可孩子们还小啊。总不能把他们给热坏了。” 紫禁城是宫城,大清最尊贵的人住在这里。这是皇权的象征。 可要是论起居住条件和舒适度而言,那肯定是比不上外头的王府甚至是一般达官贵人的府邸的。 就因为紫禁城里全是宫宇房屋,很少绿植。没有遮荫,自然就热了。哪怕是工匠们当初造宫的时候全都特意设计过。总还是不如外头的。 那外头的府邸里,花园子阁楼多得是,曲径幽深,凉爽非常。 这几个孩子在自己王府里,那自然是舒服些的,进了宫,这避暑上头,宫里还是稍微差一些。 太后道:“那妹妹有什么好法子呢?” 贵太妃笑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呀。我要是有,不早就和姐姐说了么。还至于被姐姐揪着辫子打趣一番?” 贵太妃话锋一转,望着多尔瑾那边笑道:“不过呀。咱们这儿有一个人,兴许是有法子的。” 对上多尔瑾的目光,贵太妃轻轻一笑,眸光一转,就落在了多尔瑾身后的董鄂氏身上。 “你,过来。”贵太妃含笑指了指。 董鄂氏走到人前来,礼数齐全,给众人请安。 贵太妃叫了起,才望着太后笑道:“她是护军统领鄂硕家的女儿,姐姐应当听说过吧。她呀,满语汉话都会说。诗词都通,还会读书写字。是咱们八旗贵女里的第一才女。才情高着呢。” “眼前这个难题咱们若没有法子,不如问问她,看看她有什么法子没有?” 太后也勾了勾唇,看了一眼董鄂氏,却没有同她说话,只转头看向身边的含璋,眸光露出柔软的和煦疼爱来,声音也变得温柔:“含含,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了,你看看,咱们眼下,该怎么办呢?” 含璋正抱着奶茶旁观吃瓜呢,心想贵太妃和董鄂氏这是——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呢,就冷不防给太后给点名了。 贵太妃推举董鄂氏,太后却推举含璋,问都不问一句董鄂氏。 瞧着董鄂氏垂眸静立的模样,含璋再迟钝也看出来了。 贵太妃这是帮着董鄂氏出头呢。 话里话外,赞许董鄂氏才情出众,才思敏捷,若真叫她想出办法来,那岂不是在整个紫禁城都扬名呢?还有谁能不知道她呢? 她进宫来,被人送到福临的眼皮子底下。结果第一面没叫福临留心,他们就想到了这个办法让福临注意到董鄂氏么? 想必那个‘法子’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吧? 太后不想让她们得逞。 正好,含璋也不想。 含璋甜甜一笑:“额娘问着了,我还真有一个办法。” 贵太妃抢先道:“什么办法?” 含璋笑道:“说起来可就没意思了。若太妃肯匀些时日,等我做出来,到时候一看就知道了。” 贵太妃笑道:“大家都在这儿,皇后娘娘卖关子不肯说。那不如听听董鄂氏的法子。说不准集思广益之下,能比对出更好的法子。这避暑嘛,自然是谁更好就用谁的了。” 太后可不爱听这话了。 都不必含璋对线贵太妃,太后直接就说了:“含含的法子就是最好的法子。只管给她时日,叫她做出来便是了。妹妹瞧着吧,总会叫你满意的。” “至于你,”太后看向董鄂氏,“王府送你来,是为陪伴公主。这些宫中事务,有皇后在料理,就不用劳动你想法子了。” 董鄂氏轻声应是:“奴才明白。” 她回到多尔瑾的身边。对上大公主担心的目光,董鄂氏目光轻轻一落,示意自己无事。 多尔瑾这才收回目光,不再看董鄂氏了。 有太后贵太妃,还有皇后在,殿中更是太后的心腹,董鄂氏不能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的不满。 可是她的心里,却不是不失望的。 她失落极了。 想要博得福临的注意,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在宫外,就已是不解。谁知进宫之后,生活在她们的身边,不解之处反而更多了。 贵太妃没有达成所愿,也不愿意再留下了。 天气太热,这儿人多,她也坐不住,随意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退走了。 她一走,太后便温和看向多尔瑾,叫多尔瑾也回公主所去歇着了。 孩子们自然是都去歇着了。 贵太妃回了自己宫中,更衣过后,喝了一碗冰镇甜碗,才觉得自己心里头的热气缓过来了些。 她倚在美人榻上,瞧着眼前的冰块出神,片刻后,叫了身边的宫女来。 “去找个咱们信得过,但面生的奴才,去一趟公主所。” 贵太妃拨弄了两下冰水里的小冰块,“去告诉董鄂氏。这一回没帮成她,下一回就靠她自己了。太后是摆明了偏袒皇后的。按她的法子来没有用。还得按照我的法子来才成。” 贵太妃想起博果尔府上宴会那一日,从董鄂氏眼睛里头依稀看见的野心。想着一路送她进宫来的那些人的心思。 贵太妃就笑了:“咱们这一位皇上啊,当年能脱颖而出,只是他年长博果尔几岁罢了。他欠博果尔的,又何止是一个郡王呢?都说博尔济吉特氏进宫就是盛宠,可我瞧着,福临就不是专情专一的人,从前怎么不见他专找一个呢?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董鄂氏比博尔济吉特氏更柔美动人。福临不是就喜欢汉人的那些东西么。但凡瞧见董鄂氏知他的心了,这个满洲八旗的第一才女,必定是会得宠的。 这真的和假的,谁会不喜欢真的呢? 没有董鄂氏便罢了,既有了从江南而来的董鄂氏,福临是傻了,才会抱着出身科尔沁的格格宠爱。 贵太妃不无得意的想,皇后先来倒也是好事。 若叫她此事办砸了,到时候董鄂氏再出头,岂不是名声更好么?既破了皇后的形象,又能叫董鄂氏扬名。 先前桂香水粉的事,也不知怎的,倒叫太后查得严。 她很多想做的事都做不成了。 左右闲来无事,总不能瞧着他们乐呵呵的子孙满堂,既能做点事,贵太妃乐得做点事。 宫里头不消停,贵太妃才称心如意了。 慈宁宫这里,太后也与含璋在说这事。 “方才是不得不叫你应下此事。” 太后说,“我叫苏茉尔去查过了。董鄂氏春天从杭州跟着她额娘回来的。他们和承泽王府有来往。两个月前董鄂氏就被送到了多尔瑾身边。那正是我露出要福临收养女儿消息的时候。” “他们是早就打量要把人送到福临跟前了。” “这回又有什么奇巧心思要在福临面前出头。含含,你若是为难,我给你想个法子,到时候便说是你做的。” 含璋笑道:“额娘,我不为难。我早就想好了。就是到时候,额娘得多给我一些人,我自个儿身边的人怕是不够了。” 太后特别惊喜:“真的啊,那太好了。给你都给你,要多少人都给你使唤。” 太后爱怜的抱了抱含璋,“我就知道,咱们含含是最聪明的孩子了。” 太后想后宫平静。 董鄂氏这样明显抱着目的进宫的女子,还有送她来的那些人,都是目的不纯的。 太后不希望这样的女子得宠。 他们要董鄂氏出头露脸,太后偏要把这样的机会给她疼爱的小囡囡。 她便是要八旗的人都看看,出身科尔沁的格格,并不都是如静妃那样骄纵无知的。 也有含璋这样兰心蕙质的聪明女孩子。 含璋在慈宁宫陪着太后用了午膳才回坤宁宫的。 她昨夜睡得好,今儿晌午倒是不那么困了。就不打算睡觉了,打算干活。 也不知怎的,接下了太后给的任务,倒不是很有压力,反而心里头有点高兴和开心。可能是终于有了点大事叫她做了吧。 含璋仔细想了想,可能是她拦住了董鄂氏的出头之路,意识到这一点,她就有点想法了。 始终还是觉得,董鄂氏这么早就出现,就被送到宫中来,有点奇怪。 如今不是选秀的时候。况且顺治年间,选秀不固定,而且也比较少。没怎么大选的,都是小范围的选过。 要么满八旗,要么蒙八旗。还要定身份地位,限制可多了。 含璋埋头画了一会儿图样,想换换脑子,就叫了孔嬷嬷进来。 请她去打听打听:“董鄂氏进宫,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她到公主身边侍奉,是她自己要去的,还是被人送去的呢?” 如果能搞清楚这一点,那看董鄂氏这个人,会看的更清楚些。 孔嬷嬷也是王府出身的,还是老一派的王府上出身,积年的老嬷嬷,人脉也多。 想打听这个不难。听了小主子吩咐,就说不出三五日,就能知道。 福临这儿待含璋,那就有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意思了。 午后不忙,还要一个多时辰才会议事。 若是往常,也就在乾清宫看看书,歇个晌也就过去了,今儿却待不住,心思早飞走了。 福临决定追寻自己的心,更衣后,到坤宁宫去看看小皇后在做什么。 瞧这个时辰,小皇后该是在歇晌的。 福临想,那睡着了就睡着了。瞧瞧她的睡颜也是甘愿的。 吴良辅却担心呢:“万岁爷,外头日头大,天儿太热了。便是顶着轿辇过去,也热啊。” “别管朕。”福临踹了他一脚,“哪里就热死了。” 吴良辅躲开了,幸亏被踹上,否则他这把骨头就废了。 得了,吴良辅麻溜准备去了。主子爷说不管,他做奴才的哪敢再多话呢。 主子们感情好着呢,心心相印不怕热。 含璋一下午不必出门,回来梳洗更衣后就没打算再梳妆,连头发都叫墨兰重新梳了个大辫子放在后头。 她连旗头都没用。 不施粉黛,外头的日光照进来,福临一进来,就瞧见了窗前露出来的那漂亮的小脸蛋。 饱满的额头,尖尖的小下巴,跟雪一般瓷白的柔嫩,窗纱缝儿里露着,福临瞧着一阵悸动。 总觉得一阵幽香,在他望见她的时候,缠缠绕绕的钻进了他的心里。 含含小皇后没睡觉呢。 福临一进门,就把怀里的东西塞过去。 含璋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原来是两只大荷花。 再一看是他,不由嗔道:“皇上进来怎么不说话嘛?” “怕打扰你。”福临心动,早俯身去亲她了。 其实哪里是怕打扰,是他瞧入迷了,就想吓一吓这个漂亮的小皇后。 小小的莲子被送到含璋的嘴里,嚼碎了被咽下去了。 福临笑容深深:“甜不甜?” 含璋一张小脸皱起来:“好苦。” 福临勾唇,又去深吻她:“朕怎么觉得,特别甜呢。 — 也不知道福临怎么弄的,更多的小莲子被送过来,含璋迷迷糊糊都咽下去了。 被福临放开,抚着心口轻轻喘气的小皇后,含着一眼的水色毫无气势的瞪着福临,有点恼。 “可苦死我了。”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儿。拿起旁边的奶茶就吨吨吨,等那苦味冲下去了,含璋才停下来。 福临又亲她,先笑,过后又咬她的下唇:“不许说死。” 全然不管自己先前跟吴良辅也说过这个。 福临挨着她坐下,把人抱在怀里,手上没剥完的莲蓬被他随手放到桌案上。 含璋好奇拿起来看了看,是新鲜的,像是刚刚摘下来的。被水洗净,上头还残留着水气,还有温润的潮气。 放在鼻端嗅闻,沁人心脾的清香。福临刚才喂她吃的小莲子,都是从这里头剥出来的。 可福临坏心眼得很,剥的都是苦的。新鲜的嫩嫩的小莲子,他偏不选。 那样的会甜许多。 如今还在养指甲呢,指甲有点长,不方便剥这个,含璋看了看,闻了闻就放下了。 福临轻轻笑了笑,看出她想吃了。 伸手又去剥莲蓬,这回给她选的,就是嫩嫩的甜甜的浅青色的小莲子。 还如方才那样喂给她。 含璋目光水润,笑着看福临:“这回是甜的。” 福临凝视着怀里的人,把含璋抱在怀里的大荷花拨弄了一下:“朕看你,存心和朕过不去。” 大荷花也特别的新鲜,应该是刚摘的。洗的特别的干净。 上头还有带着沁香的水珠子。福临一拨弄,那水珠子就顺着花瓣滚落下来,落在含璋的手臂上,一片晶莹剔透,叫福临深了目光。 含璋的注意力全在大荷花身上。这花真漂亮,真香。 真正抱着大荷花在怀里,才能体会到,不论怎么调配,这人工制出来的香粉,终归是比不上自然的味道。 “喜欢?”福临瞧见小皇后勾着唇凑过去嗅闻那花儿,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喜,他也笑,摸摸小皇后的脸蛋,“不枉朕亲自替你摘花。” 含璋闻言,讶异的看向福临。 福临捏了捏她抓在大荷花根/茎上的手,小皇后的手软软的,福临的笑容深了些:“来的时候就想着给你带点什么新鲜玩意儿。看见御池里的荷花,瞧着好。就去给你摘了两个。洗干净了,送来给你瞧瞧。” 含璋想象了一下,他抱着两株大荷花一路过来时的情形。 被人送了花当然是高兴的。一听这话还是福临亲自侍弄的。含璋就有点开心,被一国帝王天子这样惦记,谁能不高兴呢? “谢谢皇上。我很喜欢。”含璋笑着,目光水色微漾的小皇后,亲了福临一口。 喜欢是真喜欢,都舍不得叫人进来插瓶,就在那儿抱着看。 福临瞧她这样,觉着好笑,又想叫她更高兴些:“南海子那儿,有他们侍弄的一片荷塘。那边荷花更多,也更大些。等朕有空,带你去看看。” “好呀。”含璋高高兴兴的应了。夏天嘛,就是要看荷花的。反正只要能出宫去瞧瞧外头,含璋就总是乐意的。 莲蓬就一个,福临喂着含璋吃完了。 福临问含璋还要不要。含璋皱着鼻子说不要了。 嫩青色的小莲子开始甜,吃久了也苦。哪怕福临亲着她,也还是苦。 她不要吃苦了。 福临垂眸一笑,放过她了。 再好的大荷花,也不能总这么抱着的。 总有小水珠落下来,砸在她的衣裳上。瞧着那一小片水迹洇晕在天青色的布料上,福临不乐意了。 好歹是从水里摘出来的,根/茎上还有水汽,小皇后的月信才刚过去,可不好受凉的。 老这么抱着,他也不好同小皇后亲近,做什么也不方便。 瞧小皇后垂眸瞧衣裳的模样,大约也是发觉到了这一点。 叫了孔嬷嬷进来,含璋要孔嬷嬷寻个漂亮的大瓶子来将这大荷花装上。 然后放到——含璋往屋里瞧了瞧,给孔嬷嬷指了个地方:“就放在那个小几上。” 是内室床榻旁边案台的小几上。 那边视野好。每日晨起撩开床帐,第一眼就能看见漂亮的花花。 大荷花被抱走了,含璋忙去查看面前桌案上的纸张,她设计的一半的图样,可不能被水迹溅落上去了,否则全毁了,还要重新画。 还好还好,细腻雪白的宣纸上一滴水也没有。 大荷花抱走了,福临的视线再无遮挡,他也瞧见了含璋面前桌案上的东西。 先前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小皇后身上,倒是没瞧见这个。 这会儿看见了,福临微微凝眸,凑过去贴着小皇后的小脸蛋,轻声问她:“含含这是在做什么?” 福临也去看宣纸上的图样。 “这是,含含画的?”福临问的有些迟疑。他倒不是怀疑,就是有些不敢相信。 就像是怀抱里最漂亮的大东珠忽然会发光了一样。令看见的所有人都为之惊艳。 含璋没想着瞒着福临。 慈宁宫里的那一出也瞒不住福临。他迟早会知道的。 这会儿人家都顶着大太阳过来瞧她了,她当然可以自己说啊。 “贵太妃为着要避暑的主意,把多尔瑾身边的董鄂氏推出来了。说董鄂氏是八旗第一才女,说她有顶好的主意。太后没接贵太妃的话,便把我给推出来了。说我也聪明,也有好主意。” 含璋嫣然一笑,将手上的画卷给福临仔细看,“这是我的法子。皇上觉得如何呢?” 她一点儿不藏私,全给福临讲了。 这会儿又不是在慈宁宫,没有贵太妃和董鄂氏在跟前,也不怕人都听见。 卖关子也是为了给太后一个惊喜。 但这事儿,她动作有点大,还需要在福临这儿报备一下。如果福临都觉得好,还乐意她这么做,那她就更没有什么负担了。 “这法子精致讲究,宫里也不是没人提出来过,但都没被准下来。” 福临几是赞叹地看着怀里的小皇后,他才说了这么几句,果然就见小皇后有些紧张地望着他,福临一笑,亲了亲小皇后的鼻尖,“可到了你这儿,偏偏有这样的巧思,又不铺张浪费。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朕准了。” 含璋笑得有些小小的得意:“皇上既准了,那臣妾就要大干一场了。” 福临瞧她豪气万丈的模样,又深觉她可爱,抱着人笑道:“怎么大干一场?只布置太后宫中,如何算是大干一场呢?你既有心思,朕也予你些人,不要你动手,只管画图,将朕的乾清宫,你的坤宁宫,还有东西六宫,太后太妃们的宫中,都布置了吧。” 外头是不安静,各省都有事。没法子顾及宫里避暑的事。 可往年避暑,去南海子去北海子就是了。紫禁城周边几个海子,再加一个南苑,难道还不够贵太妃避暑的? 她这就是故意找事。要想让董鄂氏出头的。福临这回偏不肯让贵太妃如愿了。 要想针对他的含含,那不成。他头一个不答应。 福临想,要出风头,那就大大的出一回风头。什么董鄂氏,他的含含把所有人都压下去,那才好呢。 含璋原本在画慈宁宫的图样的时候,便觉得不太够她发挥的。 发挥的空间还是太小了。没想到福临这么大方,把宫里圈了这么大的地方给她,她本来就是有些想法的,这下发挥的空间更大了。她的灵感也更多更深了。 就是:“皇上把乾清宫也让我布置,这要是布置的不好——” 嗯。 鼻尖被咬了一口,福临把她的奶茶都喝了,再吻上来,嘴里甜甜的都是奶乎乎的味道。 福临似乎不高兴了。 可凶凶的亲过了她,又是那么一副温柔的模样:“没有不好。朕的含含就是最好的。朕和太后一样,都相信你。你是朕最聪明漂亮的皇后。” 含璋晕乎乎地想,被人信任爱护的滋味可真好。 福临耳边有了些柔软濡湿的触感,一垂眸,对上含璋小鹿般纯净的眼眸,她刚刚主动亲了他一下。 福临心动不已,这要不是时间不够,真想抱着小皇后做点别的。 如今,手都没法动,只能抱着人亲来亲去的解渴。 今儿这一出,证明董鄂氏那头,贵太妃也掺和进来了。 那夜接孩子们进宫,他没留心董鄂氏,他们就急了,想了这个法子要出头。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他都把小皇后捧在手心里了,还怎么可能叫她摔下去呢? 他可舍不得他一手捧的高高的小皇后难过伤心。 满蒙汉八旗,天下臣民,都该叫他们看一看,这位新入宫的绰尔济家的博尔济吉特氏,娶的第二位科尔沁的皇后,他喜欢的不得了。 是不可能如静妃似的失宠,废后。 含璋嫌热,不肯再亲了,说再亲下去要缺氧了,黏黏糊糊的撒娇闹腾,福临只好把人放开了。 他坐在那儿,怀里抱着小皇后,小皇后说灵感来了挡不住,就拿着笔开始画画儿了。 线条干净,结构严谨,就根本不是瞎画的。甚至还有角度和透视。 那几个宫室的结构画的,就跟她是造这些宫殿的工匠似的。非常清晰明确。 福临轻轻捏了捏含璋的小下巴,被人嗔怪看了一眼。 瞧着又继续忙忙碌碌的小皇后,福临笑道:“含含如何会的这些?你阿玛找谁教你的呢?” 前明宫室构造,那也不是随便就能知道的。 绰尔济是科尔沁贝勒,家世显赫,可大清坐了这天下,入主紫禁城,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透露出去。 福临不是怀疑什么。他当然不会怀疑科尔沁的忠诚。 他就是突然在想,小皇后蕙质兰心,她的聪慧才学,可能不仅仅是他所看到的这些。 绰尔济怎么养的闺女,怎么能养的这么好呢? 含璋目光微不可察的一顿,而后勾唇看向福临,而后又往外头看。 ——方才孔嬷嬷拾掇好两个大荷花就出去了。 福临一声轻笑传来:“又是孔嬷嬷教你的么?” 含璋转眸看福临,福临正从门口收回视线,深邃眸光落在她眼里,这个年轻的帝王,对着她莞尔一笑。 明明他态度温柔,可在那样的目光下,又让含璋有一种无所遁形的迟滞。 含璋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外头吴良辅就禀报了一声。 原是时辰到了,福临该回乾清宫了。那边还要议事,耽误不起。 福临亲了亲含璋的唇角,含笑起身:“朕夜里再来。” “朕走了。” 含璋要送,福临不许她动。她就看着这个男人转出去,走在庭院耀眼的阳光底下,他的背影,挺拔修/长,蓄势威武。 含璋的目光慢慢的落在手边的画卷上。 她的画工,是在现代练出来的。 画几个宫室的透视图,是不难的。住进来这么些日子了,对紫禁城的了解更深一层。 这是来自于现代人的知识底蕴,更是来自于科尔沁的出身尊贵才有的便利。 可阿巴泰寻来的一个出身王府的汉人嬷嬷,她能知道这些吗? 她会知道这些吗? 她又该知道这些吗? 这么大的一口锅,如果福临要追究,孔嬷嬷她背不起的。:,m..,. 28. 金帐 舒展自在的活 含璋一心一意的打磨图样,有了福临的支持,她便只管尽情的发挥了。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光就过去了。 瞧了瞧手边的成果,含璋很满意啊。 天光一点一点的暗下来,窗边的光线也不那么明亮了,一会儿点灯了视线就更不好了。 和着夜色的光影画画,那就太伤眼睛了。 含璋饿了,要摆膳,孔嬷嬷便来桌案前收拾她的画卷,墨兰墨心去外头传膳了。 福临忙着,不能过来与她一同用膳,却惦记着要她好好吃饭,叫乾清宫的小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膳食送过来。 慈宁宫那边也送了吃食过来。 含璋高兴极了,她很喜欢乾清宫小厨房做出来的膳食,更合她的口味。 晚上也天热,含璋不想出去,只想在殿内待着,外头叫晒了一日了,连地上的白砖都是烫的,倒是殿内,廊下放着冰块,殿内放着好几个凉扇,便凉快多了。 素日里爱用的那个白玉羽毛的团扇,手柄握久了就会热,含璋就不大喜欢了。 福临近日不许她吃冰,太后那里看的严,孔嬷嬷墨兰墨心她们更是瞧着她,偷吃一点凉的都不行,她连喝水都得是温热的。 含璋没法子在这上头任性,只好在那一箱子各式各样的扇子里头翻找,就叫她找到了一个牙丝团扇,又轻便又漂亮,最要紧的是,那手柄是青灰色的凉玉做的,不管拿在手上多久,都不会热起来,一直都是凉凉的。 含璋喜欢极了,她散开了头发,就倚在美人榻上,自个儿晃晃悠悠的摇扇子,享受这难得的清凉时光。 福临说要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含璋洗漱后,就拢着睡裙靠在美人榻上,透过门扇,瞧着远远宫檐上偶尔划过的流星。 流星太快了,连许愿都来不及。 这几日热,晨起比往常早了许多,下午又没有休息,这会儿美人榻放在通风的地方,含璋一躺下来就昏昏欲睡了。 福临忙完了,趁着夜色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一幕。 禀报的人叫他遣走了,那一嗓子喊出来,怕是要把小皇后吓一跳的。 殿内亮着灯,一点暖黄的光晕。美人榻就在他眼前,小皇后微微阖着眼眸,手里的牙丝团扇随意盖在身上。 晌午来瞧她时绑起来的大辫子也让松开了。 含璋的头发生得好,乌黑浓密,大约是绑了一下午的大辫子没有拆开,这会儿再松下来,头发散落在她肩上,一段一段的卷曲着,是自然弄出来的。 就跟那些洋人似的。 趁着她的小脸越发精致可爱,倒是有几分洋美人的做派。 福临坐过去,轻轻摸摸洋美人的脸蛋:“不可以这样睡。” 含璋没睡着,就是迷迷糊糊的要睡不睡的样子,被福临一摸就醒了,一看是福临,翻了个身,就含着声音像在撒娇:“皇上来啦。” 晌午福临一走,她一开始忙,就把那口锅的事情忘记了。 也就只是担忧的那么一下下。 一穿来就活得舒服自在,太后疼爱,福临宠爱。当然了,一开始福临没掌握好分寸,在她的要求之下,福临确实是越来越顾及她的感受了。 她就像是发芽的枝丫,没有被人修剪,也不会被人修剪,只需要在这里,努力的绽放自己。 有多大的空间,就绽放多大的光芒。 她甚至本能的觉得,福临不会伤害她。 含璋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丢了一下午的担心,这会儿再面对福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含璋又有点担心了。 晌午是来不及,这会儿又没人再叫福临去忙事了,画卷的事儿,是不是总要有个交代呢? 福临也不说什么,就俯身抱起她,直接将含璋抱到床榻上去了。 她的头发有点长,垂落下来,被福临挽在手心里。 含璋看到,他轻轻嗅闻了一下,望着她笑:“洗过了?很香。” 新做的睡裙,是有点偏现代款式的。夏天穿衣裳裤子齐全的寝衣,还是有点热的。 福临听她说的睡裙能长至脚踝,他也同意了。 反正是不许她贪凉的。 把她放到床榻上,福临也尽职尽责的用睡裙把她裹好,是真怕她受了哪怕一点凉气。 床榻上早换了轻薄的帐子。还是大红的床帐,但不是百子千孙的图样了,换成了大片的亭台楼阁,山水流觞,是很美的一副纱帐。 就是这帐子很轻薄,哪怕床帐放下来,将那屏风的羽毛珠帘撩起来,榻上的一切朦胧都在镜中若隐若现。 仿若铺了一层轻纱,轻雾之中,却什么都能看清楚。 夜深了,又没什么大事,福临放下床帐,是要就寝的意思。 含璋却轻轻握住了福临的手臂。 福临身材很好,含璋手掌娇小,这一握,也就握了一半。 对上福临的目光,含璋眨眨眼,轻声说:“那个,那个画,其实是——” “其实就是孔嬷嬷教你的。”她话都没说完,福临就开了口,给她把话补全了。 含璋一愣,嗯? 福临含着笑,眸中映了一点外头灯烛的光亮。 挑了挑眸,福临又说了一遍:“含含,那是孔嬷嬷教你的。” 这不是置疑的问句。是很笃定的说法。 福临甚至是很温柔的模样,他还在笑着,带着悠然的目光,替含璋确认这件事。 这仿佛在福临心里,不是什么大事似的。 在这样的目光下,含璋心里冒头盘旋的那么一点点担心忽然就落了地。 她凝视着福临的目光,从中找到了福临递过来的默契。 “嗯,皇上说得对,那就是孔嬷嬷教给我的。”含璋的声音里透着轻松。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迟疑。 孔嬷嬷还是万能砖。皇上说搬就能搬。 福临不追究,甚至愿意把这口锅给孔嬷嬷背着,那甭管这锅有多大,孔嬷嬷永远背得动。 福临笑了,他亲了亲含璋的唇珠,语气亲昵:“含含记着,以后不管谁问,都这么说。” 含璋被他含着上唇亲,只能用含含糊糊的声音应了他。 她能明白,福临知道她糊弄他呢。但福临似乎能包容这样的糊弄,也并不想着要逼着她承认什么或者吐露什么。 福临甚至还帮着她一块儿糊弄人。 就是十分宠溺的态度。甚至含璋还从他的态度里读到了充裕强大的自信。 就是那种,他在舒展自在的活着,所以,也允许甚至期待他身边的人,也一起舒展自在的活着。 含璋被抱进来,连带着攥在手里的牙丝团扇也一起被带到了床榻上。 两只手被放到了福临的腰上。团扇顾不上,就落到了软丝凉席上。 福临拿在手里瞧了一会儿,对着含璋微微勾唇:“白玉的不喜欢了?” 含璋没什么力气,被抱在怀里,指尖都落着粉红:“那个热。这个凉,握着舒服。” 福临哦了一声,又用牙尖轻轻磨了磨她的脸蛋肉:“还贪凉呢。” 含璋有点疼,就恼了,嗔怪抱怨:“现在是夏天。这么热,皇上怕我着凉,要不然干脆把我送到暖炉子里包着吧。热死我算了。” 小皇后闹脾气了。被人管头管脚的,能不生气么。 福临笑了:“都说了,不说死。” 含璋不理他,但逃不掉,便学着他的模样,也用牙尖尖磨着他的锁骨肉。 福临眸光渐深:“是啊,这么热,有人就不怕凉了。” 福临懒得动,也不知怎的在这团扇上的机括里弄了一下,青灰色的凉玉手柄脱落下来。 牙丝团扇被随意放到一边,福临抓着含璋的手,把凉玉放在她的掌心:“那就试试这个吧。” 那白玉团扇也不知道在哪儿,反正不在床榻上。暖玉不要,那就用凉玉试试。 小皇后月信几日,福临都没碰过她。 这一回,凉玉上的水渍就有点多了。 还被福临坏心的塞到含璋的手心里。 青灰色的凉玉似乎都变了颜色,带了些青白色。 还是凉的。 但是这回吧,感觉就很有些不一样了。 福临问她。 她趴在软枕上,小小声,有些失神:“凉。” 就是很凉。凉的她不喜欢。 含璋抓着福临的手,眼神软软的:“我不喜欢这个。” 就知道福临喜欢闹这些。想起那一箱子的各式各样的漂亮团扇绢扇,含璋心都在抖着,那些玉色的手柄,难道都可以拆下来,难道都要一个个试一遍吗? 福临有点压抑,还是稍稍克制了一下,才抱着她笑道:“怎么不喜欢?朕看你,似乎喜欢得很。” 还不是哭了。现在眼角还挂着泪珠呢。 含璋也不知道怎么说。 叫他弄的,清白如纸的人知道了些滋味,这事尝过几回,竟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福临总是用别的。 她就知道了区别。 含璋把睡裙往身上盖,声音小小的:“怎么喜欢?那都是死物。” 可福临是活的。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和那些东西一个样? 福临轻笑了一声,眸深似海:“现在是怎么?想要活物了?” 含璋不说话,只用一双眼睛瞧着他。这让她怎么说呢? 小皇后一双眼睛是生的真好,含水的眼眸像是会说话似的。什么也不说,偏偏仿若含着千言万语似的。 福临能不动心么?福临可太动心了。 偏偏还记得她怕疼的哭。 睡裙上有什么动了动,含璋轻轻叫了一声,福临说:“在外头先熟悉熟悉。等你准备好了,朕活给你看。” 这是怎样带着暑热的夜晚啊。 床帐最后被撩起来,因为没有力气的含含小皇后觉得热。 夜半的坤宁宫,侍候的宫人们都被远远的遣走了,连吴良辅都不许守在宫门前。 能够送热水进去的,只有孔嬷嬷。 但孔嬷嬷也只能将热水送到外室,到内室里头,福临会自己拿进去的。 凉玉又恢复了青灰色。但因为不被含璋喜欢,福临将它重新做成了牙丝团扇,放在含璋枕边。 害羞柔软的含含小皇后重新清爽起来。 福临抱着她去选了新的睡裙,给她温温柔柔的穿在身上。 然后把人放在床榻边的美人榻上,自己则勤勤恳恳的来换床榻上的软丝凉席。 都垫了一层褥子了,可没用,还是得换呀。 含璋靠着软枕,怀里抱着软枕,脸红红的看着大镜子里的自己。 福临给她胳膊上弄的全是红印子,方才的一切还是近在眼前,想忘也忘不掉。 含璋默默的想着自己从迎春图里看见的那些,又去看看精力十足正在铺床的福临,心想,她要是学着那些了,再用在福临身上,怕是这个精f力f旺f盛的男人会更疯吧。 实在是累了,等福临收拾好一切,再回来的时候,含璋已经抱着软枕睡着了。 福临眉眼一瞬温柔下来,轻轻抱起他的含含小皇后,放到床榻上,然后他自个儿也上去,抱着柔软的小姑娘,睡去了。 有深得皇上皇后信任的孔嬷嬷在,一切善后收尾的工作,都可以放心的交给孔嬷嬷。 含璋翌日醒来的时候,福临已经去乾清宫了。 昨儿夜里,福临收拾出来的东西,早就叫孔嬷嬷收拾起来了,含璋起来后,就瞧见内室焕然一新,她含了点点笑意,心情顿时舒畅。 一会儿忙完了,她就把那个搁在她枕边的凉玉团扇收起来。福临昨儿都答应她了的,不再用这个了。 她昨儿睡得晚,今儿晨起就有点晚了。如今去慈宁宫不必赶早,她可以慢慢的梳洗打扮,然后用了早膳后,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和孩子们玩耍玩耍。 如今有了这个差事在身上,和孩子们玩耍的时间也没有那么多了。 尽管是不想叫人先知道,但前期的准备总是必不可少的。 宫里都因为这事忙了起来。含璋这儿也很忙,但因为太后与福临的大力支持,不出五日,竟就将她画在画卷上的图样设计都做成了。 毕竟这往后,宫里会越来越热,早一日做成,孩子们和宫中的人,也能早一日的享受凉爽。 这日难得下了一场雨,上午还在落雨,黄昏前后就停了。 砖石上留存着湿意,整个宫城都透出几分难得的凉爽来。 傍晚有风,含璋请了所有人,去了宫中最高的城楼。看看她这几日忙碌的成果。 宫中最高的城楼,可以看见整个紫禁城的风景。华美巍峨,壮丽柔美。 贵太妃自然也是在的。 城楼上也有风,高处风大些,站上来的人多,可能在最前头的,也就只有皇上皇后,太后孩子们,还有贵太妃和康惠淑妃。 旁人都是在后头站着的。 这回人来的齐全,尤其是后宫的嫔妃们,人人都为能见到久违的皇上而高兴,但谁也不知道,她们被宣来此处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福临想要小皇后在所有人面前出风头。 在禁足的静妃与佟妃都没有来。佟妃不在,三阿哥也不在。 董鄂氏安静站在大公主多尔瑾的身边,宛若风中白莲,明明是不愿意引人注目的,可这些时日,谁又能不知道呢? 满八旗的第一才女,鄂硕的女儿董鄂氏进宫了。 没见过她的,都在悄悄的看她。 很多人都在想,皇上和诗画双绝的安郡王关系那么好,听闻董鄂氏也是能诗会画的,还在江南待过,那皇上什么时候宠幸董鄂氏呢? 谁都知道,承泽亲王把董鄂氏放在大公主身边,面上是为着陪伴大公主,可内里呢?怕是就指着这位满洲出身的贵家格格能得宠吧? 毕竟这宫里头,蒙古的嫔妃太多了。皇上可是不能厚此薄彼的。 静妃和佟妃都不成了,总得指望出一个人来啊。 站在最前头的人,可不会管背后这诸多的小心思。 贵太妃忍了几日,早在整个宫里热火朝天为含璋的设计而忙碌的时候,贵太妃就想发作了。 可偏偏太后与皇上护的紧,她竟找不到给含璋添乱的时候。 又不能轻易让人跳出来去破坏,指不定线扯不干净就牵扯到她身上来了。 如今博果尔是郡王,年底还要为博果尔谋划大事,贵太妃可不想把自己牵连出来,到时候护不住博果尔,不能为博果尔筹谋。 这个时候,贵太妃也不想和太后皇上对上。 是以这几日,宫里头人人都为皇后办差。 忍了几日,到了今日站在这城楼上,贵太妃可不会为他们抬轿的。 她笑道:“前儿皇后还信誓旦旦的与咱们说,要好好的设计谋划。我还当是怎样惊艳的法子呢?如今瞧来,只是在各宫之上都搭了凉棚,这凉快自然是凉快了。但也有不少的花费,更称不上是绝妙的法子吧。” 其实那凉棚搭的十分精细,贴合了所有宫室的特点和结构,看得出是下了大功夫的。 可贵太妃偏要说成平平无奇,没有亮点。她就是仗着自己见过世面,说含璋的法子不好。 太后含着笑没说什么。福临可不乐意了,他牵着含璋的手,当先就要出来护着自己的人。 结果还没开口呢,就见太后看了他一眼。 福临一顿,不情不愿的抿了抿唇,好吧,他不说话,让小皇后自己说吧。 含璋满目柔美,含着和煦的笑,先瞧了福临一眼,才望着贵太妃道:“这凉棚也不仅仅是凉棚。太妃瞧着吧。这就来了。” 她给孔嬷嬷做了个手势,孔嬷嬷会意,带着墨心转头就去了。 她们这儿传令出去,就听见康惠淑妃喊了一声快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紫禁城的宫室之上。 既是为主子们避暑,可也不能不管奴才们的死活。 各个宫室都在宫宇之上搭建凉棚。是按照含璋的图样来建构的。 但整个紫禁城,这时候却像是被涂抹上了一层重重的金光,流光溢彩的绸缎丝织被升了起来。 几息的功夫,一片金光笼罩了紫禁城,而在慈宁宫一带,那片金光笼罩之下,是一直五彩斑斓的彩色凤凰,振翅欲飞。 东西六宫,都是各色各样的花朵,一宫一朵,华贵非常。 乾清宫和坤宁宫这片,是连成一片的四个大字。国泰民安。 字样是含璋央着福临写的。还有满语和蒙语,都大大的展现在旁边了。 这一派金尊玉贵,与巍峨的紫禁城相得映彰,令人深觉惊艳震撼、 太阳被格挡在金帐之外,底下凉风习习,流苏招展,真真是消了大半暑热。 这么大的阵仗,叫众人都看痴了。 贵太妃最先反应过来,她眸光闪烁,故意提高了些声音:“这可真是让人没有想到啊。皇后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哎,现在想起来,静妃当初不过用些金器就得了斥责,如今皇后这样大的手笔,太后与皇上还这样护着。我可真是要为静妃叫屈了。” “咱们不过是为了消暑,不想热着罢了,请皇后想个法子。皇上弄出这些来,大张旗鼓的,叫外头朝臣们看了,像什么话呢?南边还在打仗呢,咱们就这样奢靡,怕是不妥当吧?皇后年轻,太后和皇上,怎么能这样纵着她坏了自己的名声呢?” 含璋抿唇一笑:“太妃言重了。这些东西都是宫里现成的,并没有花费什么银钱。” 说起来,这个法子,也并非含璋独创。 她对这些,本来也是没有什么头绪的。 偏偏那一日太后点了她,她瞧着慈宁宫的大红宫门,忽而灵光闪烁,就想到了这个法子。这还是清末那位最懂得享受万事都不会亏待自己的太后给了她灵感呢。 那位老太后到了夏天的时候,就惯爱用凉棚避暑,用华美的绸缎遮盖,含璋不过是化用了她的法子罢了。 老太后一夏天的避暑费用十分奢侈。但含璋肯定不能这么用的。 她听太后跟苏茉尔盘账,宫里大库里的东西很多很多。前明的东西也还留下了很多。 当年一场乱象被烧过一些,但因为库房众多,很多东西的库存还是留下来了的。 宫中的木材和绸缎是最多的。 可这些前明的绸缎,压根没法拿出来再做衣裳穿了。木材也是被人遗忘了。又不是很大的木材,却正好可以拿来做凉棚。 含璋把这个想法给太后还有福临一表明,就得到了两位大佬的鼎力支持。 这样的‘废物’利用,不但清了库存,还不用花费银子,还能落得个好名声,有什么不好呢? 含璋巧笑嫣然:“若是不用这些东西,任由它们在深库烂掉发臭,那才是真正的奢靡浪费呢。” 贵太妃咬了牙,当年都说庄妃聪谋过人,贵太妃初始并不将这个永福宫庄妃放在眼里。可后来的一切,证明庄妃当真善谋。 如今,再瞧她这个侄孙女,本来还以为只是个胭脂水粉上有些个心得的小姑娘,以为她最大的能耐不过是会打扮罢了。 如今却深深从心里忌惮了她。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难道又要出一个昭圣皇太后吗? 麻烦的是,这位如今是正宫皇后。这样的格局胸襟,于太后母子是如虎添翼,是大大的助力。 贵太妃瞧了一眼董鄂氏。 就见那姑娘脸色有些发白。 贵太妃想,瞧瞧,她就说了,这个法子不成的。 福临——贵太妃又去看福临,贵太妃沉吟,福临这些日子,只宿在坤宁宫。 皇上宠爱蒙古皇后,看这架势,是别人都入不了眼了吗?那这后宫里,满军旗汉军旗的嫔妃,可就都要靠后了。 后宫如是,那朝堂上呢? 贵太妃总觉得能做点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不必做。:,m..,. 29. 大敞 含着一抹甜润 含璋一语既了,见贵太妃不说话了,她也便不说了。 本来么,这是贵太妃起头的。如今接下来了,贵太妃没话再说,董鄂氏不能出头,也是好的结果。 董鄂氏便是再有好的主意,这会儿也不能拿出来了。 她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太后皇上站在她这边的,董鄂氏不过是大公主的‘陪伴’,身份上是万万及不上她的,如果她再出来,那就是不合规矩的 董鄂氏要真想在这宫里继续混下去,甚至得到福临的青睐,她就不能出头了。 含璋这是赶鸭子上架,被太后推到前头来的。 现在任务圆满完成了,趁着众人不注意,含璋悄悄出了一口气。 太后同康惠淑太妃在一处,指着远处含笑说着什么。 嫔妃们站在后头,静妃和佟妃不在,她们庶妃身份太低,没法子站到太前面来,站在后头听见贵太妃和皇后说话,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皇后出了大风头,太后皇上护着,贵太妃也不说什么了,但众嫔妃其实也不在意这个,她们看着的,是皇上皇后一直相握的手。 还有皇后说话时,皇上一直含笑望着皇后的温柔目光。 那宠溺的眼神,嫔妃们是从未见过的。入宫几年的庶妃们,从没有见过皇上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任何人。 紫禁城本就壮美,再布置上这样的金帐,更显得漂亮了。 孩子们都被吸引住了,就连年纪还小的温西珲和四公主,都挥舞着双手,跟抱着她们的奶娘啊啊啊的指着前方,想要奶娘抱着她们去逛一逛,看一看。 大阿哥和一阿哥要不是大家都没走,两个人早就跑出去了,这会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盼望着大人们能放他们哥俩出去。 众人跟前有太后坐镇,福临便只管瞧着他的小皇后了。 别人都没看见,只有他看见了,他的小皇后轻轻鼓了鼓嘴巴,然后小小的出了一口气。 就跟小鱼儿在水里吐泡泡似的,可可爱爱的。 她今儿穿的是和他一样的明黄服制,不是那么正式的皇后冠服,还是宫装,但格外的尊贵漂亮。 可就是这么高贵典雅的人儿,她原来也是在紧张的么。 多尔瑾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了,没和格佛贺似的那么兴致勃勃的激动,却不妨额头被柔软温热的指腹轻轻点了一下。 “多尔瑾在想什么呢?” 多尔瑾抬眸,是皇额娘在对着她笑。 多尔瑾抿了抿唇,轻轻摇了摇头:“皇额娘,我没想什么。” 含璋瞧着进宫这么些时日,一点没胖反而似乎有些消瘦的小丫头,再看看那个兴奋的明显进宫后长胖了些的格佛贺,心下轻轻一叹,多尔瑾的心事,还是这么重啊。 含璋鼓励的看着她:“多尔瑾在想什么,可以和皇额娘说啊。” 多尔瑾到底还小,她是不怎么爱说话,可也是打心底喜欢这个温柔可亲的皇额娘。 加之心中实在是疑惑,便忍不住问道:“皇额娘,这帷帐这么漂亮,如果下雨了,可怎么办呢?” 含璋笑起来,她还没说话呢,旁边的福临就替她答道:“木材和绸缎上涂了东西的,不怕下雨。下雨了也照样能这么漂亮。” 含璋看了福临一眼,福临就勾唇对她笑了笑。别人瞧不见的地方,他的手指勾了勾含璋的手心。 小皇后是不是就爱这么说话。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学着她的语气用词和孩子们说话。 含璋心里哼了一声,不理福临了,她和多尔瑾详细解释去了。 木材和绸缎到底还是放了许多年的,哪怕后来保存的再好,用起来的寿命也不会太久。 便是涂了些东西,也就只能用这么些时候,撑过这个伏天就罢了。 再往后肯定是要拆的。这是消耗品,也是最后的物尽其用,没法拥有永久使用权。 听说只能漂亮这么一个夏天,连多尔瑾的目光中都露出几分蠢蠢欲动来。 含璋看懂了,再瞧见大阿哥都眼巴巴的站到她跟前来了,她就笑了:“行了行了,叫你们身边的人,带着你们去逛逛吧。” 太后早就带着淑太妃贵太妃走了,后宫嫔妃也跟着一道去了。 俯瞰了紫禁城,自然也要去下头逛一逛,看看走在流光溢彩的金帐底下,是个什么样凉快的光景。 一会儿的功夫,城楼上,就只有牵着手的福临和含璋了。 黄昏光影之下,福临望着含璋微微一笑:“陪朕回乾清宫,好不好?” 没了画图任务的含璋垂眸一笑,再抬眸时,满目光华:“好呀。” 福临不许她坐自己的轿辇,把她带到龙辇上去了。 从金帐底下穿过,行在紫禁城的宫道上,流光光影之下,就好像游过波光粼粼的湖面似的。 含璋微微侧头,瞧着外头的金帐。 在城楼上看,是一片金碧辉煌。 在宫道底下看,便是一片不刺眼的柔和的明亮的暖黄。 这是几层绸缎刷丝之后编排绣成的。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用绸缎遮盖了事。 她用了几日的功夫画图样,画一张,绣娘们就赶工一张。 几日的工期,已经是所有人的最快的极限了。 这金帐会光影变换,会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达到避暑的目的的。 现在含璋身处其中,黄昏时分的光亮宜人,金帐隔绝了暑热,果然是凉爽了许多。 乾清宫的小厨房最近新做出来一种甜碗,是依着皇上说的,用芋泥做出来的。 热热的蒸出来特别好吃。 其实是福临听见含璋念叨了几句,就记在心上了。 慈宁宫那边经常给她送吃的,他这儿自然也是记着小皇后的口味,总会送吃食过去。 小皇后确实是爱吃的。 福临便喜欢叫小厨房多研制些小吃食,就总能叫小皇后来乾清宫陪他了。 这会儿看见小皇后亮亮的眼眸,福临就知道,他的含含这是惦记着吃食呢。 比起坤宁宫的小厨房,含璋确实是更喜欢乾清宫的小厨房。而且比慈宁宫的小厨房还要更喜欢。 福临相邀,她就很愿意来乾清宫了。 小厨房送来的芋泥甜碗和荔枝蜜,含璋都很喜欢。 福临有急务,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就先去前头忙了,让她在暖阁里自便。 含璋吃了一肚子的甜食,这晚膳是用不下去了,索性就不用了,等着福临回来了,若饿了再同他一起用。 这儿没有预备她的衣裳,但孔嬷嬷墨兰墨心可是最最贴心的,早早就准备好了,见含璋用完了,就去屏风后头伺候她更衣。 孔嬷嬷说:“主子,主子叫奴才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董鄂氏她是自个儿想要进宫的。” 含璋哦了一声,示意孔嬷嬷继续说。 孔嬷嬷道:“董鄂氏原本从杭州回来,便是要参加选秀的。只是不知怎的病了一场,就错过了主子与皇上大婚前的选秀。后来等她病好了,也就没法补进来了。” “听说她同家里说,一定要入宫。不肯嫁到外头去。便是宫里指婚也是不肯的。宗室里的王爷贝勒,都不肯嫁。一心一意的想要入宫。” “大公主要入宫的消息传出去,两家原本就是世交,这就搭上线了。就得了承泽亲王的首肯,跟着大公主入宫了。” 含璋说:“那这么说,谁都知道她入宫目的不纯,就是想进宫来做皇上的女人的?” 孔嬷嬷道:“她从小就有满军旗第一才女的名头。在杭州时就有不少人惦记着她了,才名传回京城,京城里自然也有惦记她的人。这样的女子入宫,哪有目的单纯的呢?” 含璋问:“多尔瑾知道这些事吗?” 孔嬷嬷轻轻摇了摇头:“大公主还小,没有人与她说过这些。都是刻意瞒着她的。大公主心里怕是还以为,董鄂氏是一心一意来陪伴她的呢。” 那么,就是他们在存心利用多尔瑾了。 孔嬷嬷叹道:“董鄂氏如今尚未达到她的目的。她不会对大公主如何的。主子也知道,董鄂氏侍奉大公主十分用心,她如今进宫也是侍奉人的奴才,若不给皇上给太后留个好印象,怕是将来也不能出头。因此,她十分的谨小慎微,大公主那边,对她是满意的,也是喜欢的。” 含璋换了更轻便些的衣裳,她的长命锁被福临抢走了,脖子上空空的不好看。 那东珠做的项链又太重了,朝珠也不能天天戴,最近她就喜欢上了小巧精致的璎珞,换了裙装后,就爱戴些珠花做的小璎珞。 拨弄了两下璎珞上的流苏坠子,含璋又挑了同款的耳坠子戴上,才说:“嬷嬷让人多注意大公主和格佛贺那边吧。她待大公主尽心,难保不会利用大公主博取她的宠爱。大公主还小,年幼时在王府又受了些磋磨,我与皇上心疼她,也实在舍不得在这时候伤她的心。若强行将董鄂氏如何了,大公主怕是要与我们生分了。” “总得这孩子自己认清了才行。若她对多尔瑾不是真心的,多尔瑾自己能分辨出来的。” 孔嬷嬷应了好。 到底不是皇后的亲生孩子,又是那样的身世,轻不得重不得,也只能这么办了。 若是一公主格佛贺那样的性子,又与皇后素来亲近的,也不会如此棘手了。 墨兰墨心去取了含璋的东西过来,含璋出来正好瞧见了,含笑道:“摆的那样整齐做什么,回头回宫还是要再收拾了带回去的。要是遗落一两件在这里,谁有功夫来寻啊。” 福临办完了事回来,一踏进暖阁就听见小皇后这样说话,他可不乐意了。 走上去就把人从后抱住,含璋没防着,冷不丁双脚腾空,立时就惊叫了一声。 转头去看,是福临,就恼了:“皇上怎么进来总是这样不叫人通报的。” 福临笑着亲她:“朕回自己的地方,通报什么。你在朕的地方,怎么还胆子这样小?” 福临把人抱到榻上亲,小皇后换了衣裳,耳坠子很可爱,福临拨弄了两下,就轻轻含着她的下唇说:“都来过几回了,还收拾什么。你的东西,不能就放在这里么?” “朕这儿,没人敢碰皇后的东西。” 福临还记着呢,含着笑跟含璋保证,“朕不抢你的东西了。真的。” 含璋把脖子上的璎珞从福临手里抢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含含糊糊地道:“我不信。” 被他亲着含着,说话就是含含糊糊的。 福临惩罚似的咬了她一下,又怕她疼,又怕她不高兴,安抚的捏了捏她的脖子,温柔的亲了亲她的唇珠,才温声说:“朕想你总来陪着朕。朕忙起来,顾不上去坤宁宫。但你在这儿,朕就高兴。” “你住这里也好,住坤宁宫也罢。不必总是将东西搬来搬去的。” 福临亲政以后,才搬到乾清宫来住着。 亲政以前,他住的地方不在这里。但不管住在哪儿,多半都是他一个人起居。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东西。 奴才们在这里,可那不是陪着他。那是伺候他。 前殿是金戈铁马,后殿却想要一点鲜活的味道。 小皇后就是那勾魄人心的活/色/生/香。 她的长命锁戴在他身上,却也想在回暖阁后,看见她的东西,她的人在这里。 对着他婉然一笑,多美啊。 他不想和放在手心里疼爱着的皇后泾渭分明的过日子。 含璋圈着福临的脖子,眸中含着机灵的笑意,似乎想要看到他的心里去:“我的东西好多着呢,要是零零碎碎的都拿过来了,皇上这儿怕是都要占据了。” “床榻上,有我的软枕。穿衣镜前头,摆着我的妆台。衣架子上,挂着我的漂亮衣裳。箱柜里,放着我的新衣。鞋袜首饰,胭脂水粉,生活气息。我就无处不在了。” “我占据了乾清宫。分享了皇上的乾清宫。我占了,旁人可就不能来了。我说过,皇上不能戴着我的东西再去亲近旁人的。便是把我的东西都收起来,也不能等我来了再摆出来哄着我。” “皇上确定,还要我带过来么?” 福临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生活。竟觉得万分之好。 就叫墨兰墨心:“快去。听见你们主子的话了?把她要的东西都拿过来。将朕这里归置归置,就照着你们主子说的摆起来。” 言罢,又去亲含璋:“朕都说了,答应你了的,没有旁人。” 亲的黏黏糊糊的,温柔亲昵,没有带上什么渴念,甚至让含璋有那么一丝错觉,像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亲近似的。 福临那种想要一直黏在一起的心情,含璋能体会到。 福临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直含着她的唇来回弄,过后含璋摸摸自己的唇珠,都有点烫了。 她没想过什么独宠。没想到独占。毕竟她来的时候,福临就已经有了孩子,有了成群的嫔妃。她不会在这事上和自己过不去想不开。 含璋不会自寻烦恼。 可福临却总是送上来让她占/有。先是他的人,之后是他生活的空间。 他大敞着一切,隆重欢迎她的到来。 墨兰墨心动作真快,奴才们办事效率特别高,一会儿就将暖阁里收拾好了。 含璋看见,这暖阁里里外外都是她的痕迹,她的东西和福临的放在一起。 就像在坤宁宫里一样,什么东西都是一对儿。 含璋忽然就有一种感觉,好像她的生活,走出了坤宁宫似的。 她原本,只愿意待在坤宁宫里,那儿什么都是新的,她生活的很舒适,很舒服。 可是福临却牵着她,不许她偏安在坤宁宫里,他想要她走出来。 走到他这里来。 原本乾清宫只是福临的,而现在,她似乎也成了这儿的主人。 前殿自然是不能去的。她也没想要去。但是在福临起居的地方,她俨然像个女主人似的。 但实际上呢?会是这样的吗。 福临以前宠幸嫔妃。那些庶妃们身份低,住的地方并不好,很少有人能独占一整个宫室的。所以福临不可能去她们的地方。 叫了谁,就是自己过来。等完事了,再叫回去。 含璋以前不在意这些的。可是福临自己说的,他愿意叫她独占的。 人总爱得陇望蜀。人的心多贪呀。我们的含含小皇后也不能免俗。 不计较的事儿,现在住进了乾清宫,要总来这儿。 按福临的说法,她以后会经常住在这儿了。人自己要把一切给她了,人都答应不碰别人了。那她可能就要计较计较别的了。 她总得让自己舒服点儿。不舒服不高兴的事,可能就接受不了。 好吧,含含小皇后承认自己有可能被宠坏了。 揣着恃宠生娇四个字的含含小皇后主动贴近福临,学着福临的样子,含了含他的下唇,对上福临温柔如水的眼眸,含璋扯了扯福临的衣襟,小声说:“皇上的意思,是答应只有我。” 福临笑:“嗯,只有你。” 含璋目光微漾:“是准我独占皇上的意思。” “是。”福临笑话小皇后,怎么话都听不明白啦。 含璋又去扯了扯福临的衣襟:“皇上知道么。女孩子都是很计较的。皇上和我在坤宁宫,那儿什么都是新的。皇上和我就是一对儿,除了我,没有人用过坤宁宫的东西。皇上连镜子都要给我别人没用过的。” “可是这儿,乾清宫里,有多少是别人碰过的东西?皇上跟我说,我就不要碰了。” “还有,皇上的龙榻,是不是,别人也睡过。” 福临哭笑不得:“含含,这是怎么算的呢?这不一样。朕是不喜欢你用静妃用过的东西。” 含璋目光凌凌:“怎么不一样呢?那襄郡王穿过的衣裳,皇上还愿意接着穿吗?” 福临竟给噎住了,半晌,才道:“他穿的衣裳,朕也穿不下啊。” 结果小皇后就恼了,翻脸就要走。 福临忙将人抱住了:“好啦好啦。朕口不择言,是朕的错。含含不生气。” “含含要计较,含含能计较。但是,那是以前啊。” 以前她没来。以前他不知。以前的时光已过去,想改也不能改呀。 含璋认认真真地看着福临:“不是的。我计较的是现在呀。” 计较的是你愿意要几分陪伴的心。计较的是天子的一言九鼎究竟是不是口花花。 福临被这样认真的目光看着,不由得失了几分轻松的调侃。他一言承诺,当然重逾泰山。 在这宫中,多少人想要走到他的身边来,多少人想要他的恩宠。 又有多少人想要到他的乾清宫里来。他的一切,都被那些人垂涎觊觎。 福临早已习惯这些,却又并不喜欢这样。然后突然有一日,他宠着护着,放在羽翼下疼爱的小皇后告诉他,计较他的过去,又计较他的现在。 他一直给出去的东西,被人珍而重之的放在心里。然后还回来的是什么呢,是他的含含,不想与别人分享他的私心。 或者不需要她开窍,或者她能明白什么是男女之情。 或许是他这些时日的精心呵护有了回报。 管他是什么呢,总之,在福临十七岁的时候,娶回来的第一个皇后,他的含含,是叫他抱得了美人归。 归到乾清宫来。他乐意。 福临抱着含璋起身,到了他桌案前的圈椅上坐下,两个人亲亲密密的抱在一起。 对上含璋疑问的眼神,福临有些一言难尽,又有些嫌弃的看着他们先前的坐榻:“那个不要了。咱们坐这儿。” 那是别人碰过的。不给小皇后坐了。 这圈椅没有。这儿干净着呢。 就先坐这儿吧。 福临唤了吴良辅进来。 指着那些东西,对吴良辅说:“都拿去换了。再送新的来。还有朕的床榻,也拿走。换新的来。” 吴大总管人都懵了:“万岁爷,您让奴才把您的床榻拿哪儿去啊?这龙榻就这一个,哪儿还有新的呀。” “拿去扔了。”福临道,“没新的就再去做啊。就去做个和坤宁宫一模一样的来。要更大些的。” 吴良辅不敢忤逆自己主子,万岁爷的话,谁敢驳回呢? 万岁爷催得紧,他啊,还得赶紧办这个差事去。要是晚了——万岁爷踹人可是很疼的。 福临想着,太后都能给坤宁宫换新了,他还不能给乾清宫换新么? 福临抱着怀里的含含小美人哄:“含含放心,不过几日,乾清宫里,也就都是新的东西了。在这儿,你和朕,用的都是别人没有碰过的东西。” 含璋抠了抠福临的手掌心,大眼睛眨呀眨,看着福临轻声说:“我突然觉得,我有点像惑国妖后。靠美色撺掇君王不早朝的那种。” 福临就笑了。 黄昏落尽,黑夜像是突如其来的,暖阁里似乎昏暗了那么一秒钟,片刻就亮了灯烛。 福临望着主动索f吻的含含小皇后,含笑亲了上去。 他含着一抹甜润,似情人轻诉呢喃:“不用你撺掇。朕明日不用早朝。” 哪舍得她做什么惑国妖后呢。从现在开始,一切都是新的。 她会是他受尽宠爱的小皇后。:,,. 30. 书兽 太满啦 乾清宫暖阁里要换的东西,说多也不多,但也不少。 尤其是福临那张龙榻,那还是福临刚搬进乾清宫的时候给放进来的。 福临亲政前的睡榻没有这个好,也没有这个大。因此福临亲政后,就新制了这个龙榻。谁也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床榻还有从乾清宫给搬出去的时候。 吴良辅指挥着奴才们进进出出的搬东西,哪怕万岁爷说要扔了这龙榻,可他哪敢扔出去呢? 也不敢乱放。只能叫太监们抬着,送到库房深处去了。等哪天想起来,说不准这龙榻还有见天日的时候。 可瞧着万岁爷哄着皇后娘娘的模样,吴良辅估摸着,这龙榻怕是在库房里放到烂了,也不会再得万岁爷看一眼了。 福临与含璋都在这儿,进出搬东西的太监们屏息敛声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可福临还是嫌弃太乱了。 又瞧见吴良辅走到跟前来请:“万岁爷,这一时半会儿还结不了呢,奴才斗胆,请万岁爷去别处坐坐?” 福临抱着含璋,偏又不动了,他闲闲看向吴良辅:“你这奴才,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想把朕和皇后赶走。这是朕的寝宫,你让朕到哪儿去呢?” 这个。吴良辅抹着一脑门的汗,求救似的看向含璋。皇后娘娘救命啊。 含璋瞧瞧福临,轻声说:“皇上,要不皇上跟我回坤宁宫吧?” 这东西搬走了一多半,倒不是不会断了他们的用。可确实是有点太乱了。 况且这会儿都掌灯了,用了晚膳再歇一会儿就要就寝了。这床榻都搬走了,他们上哪儿睡觉呢? 坤宁宫里一应都齐全,不如去那儿安歇。 “不去。”福临就是想把人留在乾清宫的。他知道坤宁宫里什么都好,去了什么都不用操心,可他这会儿不想去。 福临心里涌动着一股将要和小皇后过新日子的欣然,就不愿意带着人远离他自己的地盘。 可又瞧了瞧眼前这乱,又看看吴良辅那快哭了的模样,他骂了一声没出息。 福临突发奇想,抱着含璋起身,翩然而去,留下一句话:“朕与皇后,今夜歇在隔间。” 暖阁旁边有个小隔间,那是从前福临用来读书的地方。他有段时日嫌弃暖阁太大了空旷,就喜欢到小隔间里去窝着。 那小隔间不大,就是一个小小的房间,但却绝对是他自个儿的私人地方。谁都没有进去过。里头有一张小榻,也没让人碰过。 那里面的东西一样都不必换,自有奴才时时清扫,里头干净得很。 正好适合他们安歇一夜。 吴良辅只是怕委屈了两位主子,期期艾艾的跟到小隔间门口,又不敢进去,只在外头徘徊。 福临看见他一片衣角,心里也知道这奴才还是忠心的,便说:“你只管把外头的差事办好。朕交代你换的东西换好了。朕说了,只在这里歇一夜。明日朕自有打算。” 吴良辅应了一声,赶着就忙差事去了。 门口自有奴才们守着,防着里头的主子叫人伺候。 福临隔了些日子没来,这回带着含璋过来,眸中都是新鲜,把人放在榻上,他也挨着含璋坐下。 福临甚至有些骄傲:“小是小了些。但干净。” 含璋抿唇,轻轻笑了一笑。 这小榻真的很小,两个人睡在一起,得密密实实的贴着才成。不像在坤宁宫,又宽又大的床榻,他们两个在上头打滚都不会碰到对方。 她也有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小的地方了。可也不知怎的,听福临说一句干净,感觉他贴着她的温热身躯,心里竟觉出几分安然来。 四四方方的小天地,给了她一些扎实的安全感。 尝试一夜,还是不错的。 但明日—— 含璋舒服惯了,享受惯了,只好眼巴巴的问福临:“明日,皇上怎么打算的呢?” 福临把人捞到怀里,含笑的目光拨弄了下桌案上的灯烛,凑过去亲了亲小皇后柔软的唇珠,才说:“前儿朕送了你荷花。可那东西怕是养不住太久的。宫里的荷花还是太少了些。” 福临笑道:“朕明儿带你去南海子。那儿有大一片的晚荷。朕带你去瞧。挖莲蓬,吃莲子。” 福临兴之所至,决定明儿议事后,等黄昏落日散尽,就带含璋去南海子玩几天避暑。 含璋抱着福临的胳膊:“就只有皇上与我去么?宫里刚刚搭了凉棚金帐的。” 福临笑道:“那含含还想带谁呢?孩子们还小,这路上的暑热就受不住,还是别折腾了。往返是不远,可太后怕也是不会去的。太后要照看孩子们。” “贵太妃求仁得仁。含含给她们搭了凉棚金帐,就让她们在宫中避暑好了。这一回出去,就只有朕和你。” 自成婚以来,福临还没有好好的和他的小皇后单独相处几日呢。 既有这个机会,又有这个兴致,索性带出去玩几日。 含璋担心福临的政务,怕耽误他的正事。 福临笑道:“一两个时辰的路上,叫他们骑马来回,送个题本奏章。有什么可耽误的。议政王大臣贝勒王爷,都是行伍出身,哪个不会骑马的?” “日日在京城里待着,出入坐轿,叫他们活动活动也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小隔间连着后殿,东暖阁那边是福临起居的地方,西边是一直没住人的。 这会儿将后殿的窗扇都打开,西边的屋子也都不关门,又把挂着的小锦帐勾起来。 一溜凉扇放在那边正对着小隔间,再把冰块往那边一摆,穿堂风一起,小隔间这边就像是三四个空调挂在外头对着里面吹似的,别提多凉快了。 那边门户大开,这边用屏风遮挡,小隔间的私密性也特别的好。 福临与含璋用膳后,两个人就预备着各自梳洗了。 含璋稍微慢一点,等她弄好了,穿着睡裙回来的时候,福临已经在等着她了。 见了她来,福临含笑瞧着她,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含璋刚洗过,头发上沾了一点水汽,不想靠在福临身上的时候叫他压着自己的头发了,就把头发都撩到前头来,然后才慢慢过去,坐在福临身边,被他揽入怀中。 福临手边放着一本书册,只觉满怀香软,贴过去就亲了亲含璋的鬓角:“陪朕看看书?” 含璋瞧了瞧桌案前摇曳的烛光,轻声说:“晚上看书光线不好,费眼睛的。” 福临就笑了。 含璋被他搂在怀里,他一笑,胸腔的震动就好明显。 她记得,自己答应过福临的,有空的时候,会陪着他一起读书写字。 可是这都晚上了,要是叫人来点上宫灯,亮是亮了,只怕也会因为太亮而热起来。 含璋说过那话后,福临将书册丢在手边没再拿起来,似乎这就是个他一时兴起的提议,做与不做,都不重要,也不要紧。 似乎只要是和含璋待在一起就好了。 书在福临手边,就那么扣着,伏在福临怀里的含璋只要轻轻一勾眼就能看见书名。 她看了,是一本讲佛的书。 封皮上似乎还有些手写的字,就是字有点小,含璋得凝神去瞧。 正在她看那些字的时候,福临伸手抚了抚她胸前的头发,亲了亲她的下巴。 他轻声说:“亲政后的那一二年里。朕常在这里读书。一个人来。连吴良辅也不许伺候,只许他在外头站着。” “朕什么书都能看,什么书也都愿意看。再也没有人管着朕,限制朕看什么不看什么。” 含璋干脆把他手边那本书拿起来,这回看清楚了,那些字应该是和尚写的,似乎是有人把这本书赠给福临的。 她把书摆到福临跟前:“所以皇上,就爱看这个了?” 含璋先前和福临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隔间虽然小些,但和暖阁里一样,都摆着好多的书,放在墙边高至天花板的书架上。 整整齐齐的旧书,看起来翻阅过很多次了。分门别类的放着,都是福临喜欢的种类。有一块方格里,就放着很多讲佛的书,看那些书的状态,应该也是看过很多遍了。 福临是个很爱惜书籍的人。这些书都旧了,是他看过很多次的,但保存的都很好。奴才们当然更精心的伺候着,因此看起来很整洁。 福临把书接过来,瞧了一眼,就拿在手里,笑着问含璋:“含含,爱看什么?” 含璋伸出食指,隔着虚空点了点几个方格,扬了扬下巴:“我就爱看这几个。” 福临又笑:“经史子集,没一样爱看的?” 含璋道:“我能看。可我不大爱看,看的太多了脑袋疼。” 其实这话就有些超过了。福临想,这天底下的女子,哪怕是那些士绅家的女子,能看书会看书的,又有几个呢? 他的含含一抬手就点了这么多,着实惊人。 福临很惊喜,也很高兴:“看来,朕的含含,能认的字不少啊。” 含璋眨眨眼,心想,能认的字确实不少。但这时候的书看多了她还是会露怯的。 汉字的书,能看一些。汉话也是会说的。这得益于她来自现代。 可那位含璋格格,她能说蒙语满语,可是这读书,就不大成了。 满语蒙语写出来的书,含璋格格就认得启蒙的字,沟通没问题,看书就别谈了。 所以到了含璋这儿,她也就不大会了。 福临却已然觉得特别好,还起了兴致:“你若不会看满蒙的书,朕教你。” 看着含璋忽然抿唇不说话的模样,福临笑出了声。 含璋摸摸自己的鼻子,话多了话多了。谁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给自己增加了学习任务的呢。 可看福临这么好的兴致,又这么高兴,她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可能是这个小隔间里,承载过福临一个人独自奋斗摸索做皇帝的那个时期,他现在再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含璋能够感受到他的一些复杂的心绪。 他的笑似乎都隐没了一些明朗的肆意,而沾染上了在这里滋生蔓延的孤独。 福临也轻轻去摸她的鼻子,手指慢慢落在她的唇上,甚至还轻轻捏了捏她的小唇珠。 对上福临的目光,含璋看见他晃了晃手里的那本书,轻声问她:“含含不爱看这个吗?” 福临想,如果小皇后也感兴趣的话,那该多好呢。他总有些疑问,也总有些心得,想要和他的小皇后一起探讨一起学习。 含璋极大幅度的摇头,甚至都不在意自己的头发甩起来了,就是动作太大有点头晕,她连忙不摇了。 含璋想,她应该表达清楚自己的拒绝和不喜欢了吧? 含璋说:“我不爱看这个。我就是红尘一俗人,爱吃爱喝爱玩爱闹,想要漂亮,割舍不下红尘的一切繁华。我心里太满啦,装不下这些空想。” 含璋心想,我绝不要和福临在讲佛上头有什么共鸣。也绝不要让他有什么错觉,让他以为她可以被培养着和他一起学习。 天下最尊贵的一对跑去学佛讲佛,难道最后两个人一块儿对人世间的一切失望,然后一起遁入空门吗? 想象了一下自己剃光头的模样,含璋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不要。她绝不要。 她不仅自己不想要。这会儿看着年轻的福临,想着一些年后,想着他会做的那些事情。 她原本只是看客旁观的心,也发生了一些改变。她走入到了福临的少年时期,走入到了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生活。 他毫无阻碍的接纳了她。 让含璋在这里有了更多的实感。让她的心里在这个紫禁城里满满的装入了一些东西。 她触摸自己的内心,看到她的心在说,她也不想要福临走上那样一条悦纳自己的道路。那不是好的归路,更不该是一个帝王的去路。 如果人世间让他那么痛苦的话,她又是不是能做些什么,让他少少的沉迷其中,让他快乐一些,让他得到更迷人的体验,以至于不要丢下一切,不要最终逼着自己那么苦那么难呢? 福临深深凝视着含璋。 怀里的小皇后目光凌凌,她的头发放在前头,几乎是落入他们两个人的怀里。 前儿才洗过的,她不爱用头油,也不知是用的什么,头发顺滑馨香,那香气沁人心脾,福临百闻不厌,甚至想把脸埋在她的发间细细嗅闻。 福临把手上的书册合上了,放到了桌案上,他几乎又是用一种赞叹喜悦的目光看着含璋:“含含有慧根。” 含璋就怕听见他说这个话,什么慧根不慧根的,她怕福临下一秒开始拉着她讲佛。 连忙抱住福临,翻了个身,几乎是半个身子都放在他怀里了:“我困了。我要睡觉啦。” 福临的笑容温柔起来,在小榻上,他睡在外侧,护着怀里的小皇后,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好了。睡吧。” 半晌过后,闭着眼睛的含璋幽幽睁眼,对上福临含笑的眼眸,轻声道:“皇上这样,我怎么睡嘛。” 福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夜夜他们都是亲近的。 福临给予她很多,相对的,她有时候累的软了,给福临的就比较少。 福临心疼她,怕她疼,碰她就更少了。很多时候,福临都是自己解决的。 含璋也想,她硬生生的把年轻的皇帝弄成这样,她还是有责任的啊。 先前也不会想那么多。现在两个人贴在一起,这夏日的衣衫轻薄,含璋清晰的感受到福临对她的心思,这小脸红起来的同时,哪还睡得着呢? 明明可以用两个小榻拼起来睡,可福临为了追求亲密,追求原生态,想让她体验他之前的生活,就不肯,非要两个人这样亲近的抱着。 这样就真的有局限,不好做什么太大的动作了。 含璋现在就想,福临老是这样热着,会不会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影响啊? 他年轻力壮,正是最有体力的时候,但是又不能肆意的对她……这要是真有什么影响,等她准备好了,福临又不行了怎么办? 含璋很为自己的快乐生活担忧啊。 福临正是为含璋深深吸引的时候。 他觉得,每和小皇后多相处一夜一刻,他的心灵对小皇后的着迷就又多了许多。 哪怕是在这个小隔间里,在这个承载了自己少年时光的屋子里,他也不能停止对小皇后的渴念。 可是在心里的某一处,他似乎又不想做些什么。 他清楚的感知,他的心里好像盘踞着凶f兽,若真的放出来,小皇后她承受不住的。 可真要对小皇后做些什么,他又舍不得她疼。 不能尽兴已有多日了,一直忍着怕是还忍得住。若是叫他不忍了,恐怕就真的忍不住了。 饮鸩无法止渴。只可能比以前更渴,更难以满f足。 福临亲了亲含璋光洁的额头:“乖。就这样,睡吧。” 含璋抬眸,看了看福临的眼睛。 他的眼睛墨黑深邃,在虚缓的灯烛里,他的身影火f热又高大,他的存在不容忽视。 他好像不快乐。好像在这个小隔间里,他无法快乐。 含璋的目光轻轻掠过那本放在桌案上被翻阅过无数遍的书册,又停在那个佛格藏书上片刻。 她还就不信了。福临他能割舍掉世俗的快乐吗? 他这么贪恋的人,给他一点回应就闹上一整夜的人,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愿意割舍掉一切快乐的呢? 他现在又没有爱上董鄂氏。又没有尝过失去‘挚爱’的滋味。 含璋决定,让他尝点别的滋味。 她把自己的手送到福临的手里,小鹿般的眼睛里带上了丝丝勾人的热气,她贴近了福临的耳朵。 她几乎是在用气声说:“皇上,我不想睡。” 福临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是,重重握住了她的手。 含璋还是哭了。尽管她的睡裙皱巴巴一团,但是她其实没有被怎样。主要就是她的手。 手臂很酸啊。含璋抹着眼泪,抓着福临的衣襟,福临轻声哄着她的话一句也没有听到。 “你怎么那么久啊。” “我都说了等一下,你还,还不停下来。” “我的手指甲都让你折断了。呜呜。” 含含小皇后委屈极了。她养了那么久的指甲尖尖,断掉了。不疼的,福临其实本来很小心的,但是后面就有点失控了。 然后就断掉了。其实当时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因为在断掉的时候,世俗的快乐在一瞬间降临,两个人都没顾得上。 是后来,含璋扒拉她自己的睡裙才看见的。 两个指甲尖尖断掉了。含璋抹着眼泪想,又要重新养了,呜呜。 最重要的是,福临是真的有点失控了。她越哭,他就越凶。可能是含璋的柔软与配合让他很沉浸,似乎有那么些肆意的快乐。 以至于后来含璋看事情不对,叫他停下来,福临没能停下,然后温热,就冲上了含璋的嘴角。 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呢。下意识尝了一下,福临那一瞬间眸色深的,含璋都下意识往后退了,被他捏着后脖子又搂在怀里了。 睡裙皱巴巴一团,福临抱着她,含璋最后听见一句,对不住。 含璋用手背抹掉眼泪,抓着福临的手,挂着眼泪珠子的小脸看向福临:“为什么要道歉?” “我又没有怪你。我就是,随便抱怨一下嘛。就是,你有点太凶了。” 这是她自个儿愿意的。福临凶得很,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 她可能不想让这小隔间里满架子的书把福临框住了。 福临深深看了含璋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了,却将他的小皇后抱得更紧了。 他的含含可能不知道,她的一句我又没有怪你。将他心中关着凶兽的牢笼枷锁解开了多少。 他看着怀里的人,还轻轻捏着她的后脖子。 ——她大约不知道,她会从他的心里放出什么吧。 缓了一会儿,福临要起身,要人送热水进来。 总是要擦洗一下的。 他——和她的手,可能需要梳洗一下。 福临爱怜地想,毕竟他的小皇后是那么柔软又爱干净的小姑娘。 可敞着的衣裳却被人拉住了。 福临垂眸,对上含璋闪烁的目光:“那个,我困了。先不要弄了。我们睡觉吧。” 含璋强撑一回,这会儿都困得不行了。 福临有些迟疑:“可是你的手——” 含璋脸红:“在你身上擦过了。干净的。” 福临还是迟疑:“那你的脸——” 含璋大脸红,抱住他,把脸埋到他脖子里:“别说啦。睡觉!” 小皇后有点凶凶的。 福临就笑了。睡觉就睡觉。都是用他外头那件衣裳擦过的。擦的可干净了。 可是味道呢?味道能去哪里擦掉呢? 满屋子都是他的味道。 她的脸上,嘴角,手上,都是他的味道。 福临看看怀里的漂亮柔软的人儿,又看看桌案上的灯烛,看看身后的书架子。 唇角勾了勾,目光又落回含璋的身上。 好像,他的心也被填满了呢。:,m..,. 31. 南愿 朕伺候你 含璋睡着睡着,就忘了她和福临正在乾清宫的小隔间里安寝。 她素来睡惯了大床榻,在乾清宫的偶尔几次留宿,还有坤宁宫的床榻,那都是随便她翻滚的,从没有说想滚却被桎梏着滚不动的时候。 现在却这样。想动都动不了,觉得自己仿佛被捆住了。 含璋挣扎着醒过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面墙的书册,还有福临含笑的眼眸。 含璋心里哦了一声,她在乾清宫呢。睡在福临的小隔间里头。难怪这么挤。福临还将她抱得这么紧。 “醒了?”福临显然心情很好。 他今日不用上早朝。也不用赶着去见朝臣,可以抱着小皇后舒舒服服的睡到晨光初亮。 瞧见小皇后迷迷糊糊的可爱模样,福临从昨夜就存在心里的愉悦,到了今早还在心中摇曳。 “皇上要起身了么?”瞧见福临还在抱着她睡,含璋也挺惊讶的。 福临向来勤政。似今日这样的,怕是很少见的了。 福临轻轻一笑:“朕起来。你若想再多休息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想什么时候起身,都随你。” 福临是早就醒了的。他是舍不得起身,所以一直抱着小皇后瞧。小皇后睡在他怀里,模样安然,他也不敢乱动,生怕惊醒了她。 可这会儿,真是不得不起来了。 含璋以为福临是不习惯赖床,也就没有想太多。 直到福临起身后,将敞开的衣裳随意拢了拢,含璋脸一红,轻轻撇开了目光,才晓得福临为什么非要起来了。 这大早上的,确实很容易有火气。尤其是福临这样身强力壮的男人。那衣裳也没拢住什么,都叫含璋看见了。 昨儿才有过,今早他又…… 福临倒是大大方方的,就是瞧见含璋那害羞的小模样,轻轻笑了一声,便到那边梳洗更衣去了。 这要是在龙榻上,或者在她自己宫里,含璋也就理直气壮的赖床了。可这个小隔间里,盯着那一堆佛书藏格,含璋实在是睡不下去,索性也起来。 她坐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小隔间里都是福临的味道,连她自个儿身上,也都是福临的味道。 这都是昨夜她懒了一回,换来早上的一脸透红。 把小窗扇打开些,反正有透纱遮着,外头也瞧不见屋里的情形,等屋里的味道散掉了大半,含璋才叫了孔嬷嬷进来。 她身上的睡裙被脱下来了,团成一团放在旁边,含璋只穿着小衣,眼巴巴的看着孔嬷嬷:“嬷嬷,又要麻烦嬷嬷了。” 孔嬷嬷笑道:“瞧主子说的。伺候主子,那是奴才的本分。” 孔嬷嬷细心妥帖,先将含璋的睡裙收起来,然后又替含璋更衣,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才叫墨兰墨心进来收拾床铺,伺候含璋梳洗。 原本小隔间这里自有伺候的奴才。 这也是乾清宫御前的人,等闲的奴才是不可能进来的。 但含璋在这里,她惯来不爱不熟悉的人在跟前伺候,皇上又宠着爱着,谁也不能越过孔嬷嬷与墨兰墨心去。 因此乾清宫的宫女就靠边站了,这会儿就是孔嬷嬷与墨兰墨心在这儿忙活一切。 皇上与皇后事后的贴身之物,如今也是形成规矩了,除了孔嬷嬷墨兰墨心,就连吴良辅都是碰不得的。 含璋累倒是不累,就是身上被失控的福临弄了些痕迹,小腰上有点掐痕。 锁骨底下有些红红的印子。养几日,也就好了。 唯独一双手,叫伺候她梳洗的孔嬷嬷看了就心疼。 含璋手心红红的,似乎是要破皮的样子。尤其是那两个折断的指甲尖尖,孔嬷嬷心疼极了:“主子养了这么些时候,如今这样,可不是又要重新养么?怎么就断了呢?主子,疼不疼啊?” 看孔嬷嬷心疼,把一切归咎到福临身上又不敢骂福临的模样,含璋有点心虚。其实这真的不怪福临,是她先起头的。 可她也不好意思说呀。 就请孔嬷嬷去拿了小绞子来,将这两个指甲轻轻绞了,再稍微修一下。 反正她指甲长得快,她的指甲圆润又健康,再养起来也很容易的。 不过,含璋想了一下,倒是不好再养的这么长了,得稍微短一点,免得下回失控了又折断了。 那种长长的护甲,先前含璋图新鲜,几乎是日日都带着的。她这儿不缺漂亮的护甲,什么样贵重的都有,太后赏赐的,福临送的,还有她自个儿的嫁妆里应有尽有。 她招了小孩子们的喜欢,大阿哥二阿哥都待她亲近,动不动就往她身上扑。 现在还加上了格佛贺与年幼的温西珲。 含璋生怕戴着长长的护甲会伤到孩子们,她也怕戳着她自己,就基本上不怎么戴这些东西了。 这会儿指甲绞短了些,又修剪的漂漂亮亮的,含璋就琢磨,要不然是不是可以试着弄短一点的那种穿戴甲,或者干脆直接将心灵手巧的墨兰培养成美甲师。 福临同她一起用早膳的时候注意到了,问了几句,含璋就把十根手指头都放在福临跟前显摆。 她手指甲都绞了,然后让墨兰都好好的修剪了一下,现在指甲没有那么长了,但是看着也挺不错的。 “很好看。”福临由衷的夸奖赞叹。 还伸手摸了一下。指腹轻轻从含璋的手心擦过。 含璋有点敏.感,下意识将手一缩。对上福临的目光,含璋哼了一声,下一秒就把掌心翻出来,送过去给他瞧。 素日嫩白的掌心,这会儿却红红的,像是被人揉搓过后的透红,若是此刻轻轻伸手碰一下的,就能感受到那掌心下的热意。 都是福临闹的。 昨儿他太久,还抓着她的手不肯放。昨天太困了顾不上,今儿晨起就发现成了这样了。 福临轻咳一声,捏着含璋的指尖,轻轻在她的掌心亲了亲:“是朕的错。” 含璋叫他亲的脸都红了。 福临伸手抱了抱坐在身边的人,对上那双漂亮含水的眼眸,福临柔声道:“等去了南海子,朕亲自给你挖莲蓬,给你摘荷花,好不好?” 他说,就当是赔罪。 含璋扬了扬小下巴,觉得自己万分受得起:“你说的哦。不许找人帮你。” 福临笑道:“是。朕不找人帮朕。朕自己来。” 白天有点热,太阳也有点大,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下启程去南海子。 福临就先去忙,等约定的黄昏日落,再到坤宁宫接含璋一起出宫。 ——那个小隔间含璋自己一个人是不愿意待着的。福临去忙后,她就回了坤宁宫,宁愿在自己的地方等着福临来。 这点福临倒是没有强求她了。毕竟乾清宫这会儿,暖阁里还没布置好呢。 他不能陪着,也舍不得小皇后一个人在小隔间里,只有那架子书陪伴她。 黄昏日落,等那最后一丝金辉也离开了紫禁城后,福临来坤宁宫,陪着含璋用了晚膳,两个人才出宫登上了马车。 福临给含璋带来了出宫穿的衣裳,但在乾清宫的时候没让她换上,反而是在马车上,才叫她换。 含璋好奇极了,福临可从不会在她的打扮穿衣上有什么要求的,今儿出门,还直接指定服装了? 她一瞧,才明白了。 那是跟宫里截然不同的衣裳。是汉人姑娘们的常穿的襦裙。青绿娇嫩,外头罩着的纱裙特别的透亮,还有淡淡的香气。 这衣裳在宫里穿不了,倒确实只能在宫外穿了。这也是富贵顶极的人家才能有的衣裳,料子都是极好的,便是在马车上,浅浅的光亮照在上头,都是华光盈盈。 马车上宽敞,也凉快,也确实有很大的换衣空间。 含璋却没急着换,只是把裙子抱在怀里,一双眼睛就那么瞧着福临,似笑非笑的模样,倒是叫福临有些罕见的心虚了。 “朕是想,你大约是会爱穿这个的。”毕竟宫里不好打扮成这样。小皇后又那么爱漂亮,宫外这么多的漂亮衣裳,宫里穿不了,那把人带出来,还穿不了么? 含璋捻了捻手里的大裙摆襦裙,望着福临笑:“皇上也爱看人穿成这样吧?” 一言戳破了福临的心思。 福临干脆连人带裙抱在怀里:“朕是爱看你穿。” 小皇后醋劲儿大,省得她误会了什么。还是说清楚的好。 他早前和她成婚那一夜,心里就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了。只是一直没有去细想。 这些时日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了,这早吩咐人做的衣裳也做好了,福临就将人和衣裳都带出来了,想叫小皇后穿给他看看。 福临承认,他是蓄谋已久处心积虑。 一个来自蒙古科尔沁的格格,怎么就能让福临心心念念的给她穿汉家女儿的襦裙呢? 若换做那位含璋格格,这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含璋心里知道,这都是因为她。 福临大约是爱惨了江南的秀山柔水,也是爱极了柔媚动人的轻软小女人吧。 这衣裙用了大心思,又漂亮又清爽,含璋愿意穿给他看。 她本来也是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女孩儿,此番就当是,在这北方的南海子里,做一回本色的自己好了。 含璋爽快。福临却看的眼热。 她这儿正理衣裙呢,身后一双手搂住她的腰身,将那裙子接了过去。 年轻的帝王贴着她的耳朵说:“含含,朕伺候你更衣。” 含璋看他是借着更衣之名,想对她动手动脚吧。 可这个男人伺候她惯了,知道按一按哪儿就能让她软下来,她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到底还是让福临给她更衣了。 换完了衣裳,连露出来的小脖子都是透红的。 福临用小帕子擦了擦含璋的后脖子还有小脸蛋上的细汗,然后亲了亲她的耳珠:“朕给你把头发散下来。回头让墨兰给你梳头。换了衣裳,就不要用宫里的发式了。” 今儿个福临是带着小皇后出来敞开了玩的,不想要有任何的拘束,那些皇帝皇后的仪仗都不许有,就是怎么自在怎么来。 连他自个儿,都穿着常衣,没穿着明黄的龙袍。 这衣裳没有旗装那么严实,也没有宫装那么繁琐,裙摆特别大。 被南苑的夜风一吹,裙摆飘逸着鼓起来,连皮肤上的碎汗都被吹了个透彻,竟是一点儿热意都没有了。 墨兰也会汉家女儿的发式,含璋这会儿才知道,是福临前些日子悄悄吩咐的,同孔嬷嬷说了,要墨兰私底下去学一学,今儿才露出来的。 含璋心里哼了一声,都瞒着她呢。可心里又觉得有些高兴。福临这是为了让她高兴呢。 含璋要漂亮,不要梳已婚妇人的发式,偏要选女儿家娇俏的发式,只当自己还是个小姑娘。 福临随她高兴,墨兰就给她梳了个漂亮的。 这回出来,一应衣裳收拾,含璋这儿预备的都用不上了。全是福临那边预备的,含璋干脆就不用自个儿的了。 在墨兰捧来的妆盒里挑了好一会儿,挑中了几个宝石簪子,宝石耳坠子,都戴好了。 活脱脱一个江南娇俏小娘子。 福临问她饿不饿困不困。 含璋摇头:“不饿。不困。” 出来之前刚吃过嘛。再说了,都出来玩了,看这里一望无际的湖面,还困什么呢。 福临当然不会让这样美好的夜晚空过。 他预备带着含璋去夜游荷花塘。 晚上月色明亮,晚荷盛开的精精神神的,夜里看荷花摘荷花挖莲蓬,那才叫有意思呢。 福临他胆子大,他就想玩点不一样的。 一条小船,上头坐着含璋。 福临换了衣裳,外头套着防水的,里头还是他自个儿的衣裳,就站在含璋的小船边上。 这荷塘不太深,荷花满塘,含璋坐在船上,那荷花高高的,似乎都将她盖在里头了。 福临递给她一大片荷叶,含璋拿在手上顶着,玩得不亦乐乎。 但不一会儿,就被福临给吸引过去了。 她以为福临说给她摘莲蓬是开玩笑的,结果他是真的很会摘。 荷塘池水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这里的水没有那么的脏,特别的干净透彻,含璋都能看见荷花的根/茎在月亮下的影子了。 莲蓬被淤泥裹住,洗干净以后,一块小小的嫩白,被福临送了过来。 他吻住她。送到了她的唇中。 含璋眨了眨眼睛,真的是甜的。 月光底下,福临瞧见她这样,就笑了。 他生的英武过人,月色给了他一层柔和神秘的滤镜,真真的天之骄子,眉宇间的神色也飞扬起来了。 含璋把甜甜的莲子咽下去,想,这画面真的有点好看啊。 福临也在看她。 青嫩的襦裙穿在她身上,越发显得他的小皇后娇小纤细,她坐在小船上,一双美眸里盈着他的身影。头上的几样宝石首饰都在月色底下闪着耀眼的华光。 裙摆随风摇曳,铺满了一船。 像是最最娇艳的荷花仙子,趁着今夜月华甚美,跑来凡间和他这个人间帝王约会。 福临抱着满怀为她选的盛大的荷花,走到含璋的身边,扶着船沿微微仰着头瞧着他的小皇后。 他说:“你真不像是蒙古格格,你像是朕梦里都惦记的江南,像是那片水乡养出来的如水般的小姑娘。” 人人都说,他惦记江南,是惦记那里的美人。 可真的是这样吗? 他十四岁亲政,不过月余功夫,就开始执掌朝政。 哪怕是辅政王郑亲王济尔哈朗,也不能做他的主。大清的主,只有他这个皇帝能做。 这样心怀天下亲政奋进的年轻帝王,会只惦记江南的美人吗? 他明明惦记的,是江南的那一片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啊。 江南焦土四野,各路乱军,至今也没有让大清得到一统。 他惦记那儿,是惦记战事彻平的一日。 他的小皇后,怀着满身的柔软来到他的身边。 她是蒙古科尔沁出身的格格,却不是满嘴只知蒙古的骄纵格格。她有着他最喜爱的娇怯纯情。他愿意和她说话,喜欢和她亲近。 看着她,就好像他已经将那一汪江南拥入怀中了似的。 在她身上,甚至看见了蒙古的金戈铁马能和江南的柔情似水奇妙又和谐统一的那一幕。 那是福临做梦都希望看见的将来。 含璋撑着福临的肩膀,微微俯身,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她笑而不语。没有回答他的话。 却勾了勾福临的衣襟,轻声说:“我想下来和你在一起。” “不行。水太凉了。会弄脏你的衣裳。”福临不同意。 他抱着荷花,花叶盛开在他们的头顶,两个人在底下拉拉扯扯的。 含璋扯了扯船上的东西:“这里还有一套防水的衣裳,我穿上。皇上抱我下水,好不好?” 这样就不会弄脏她的衣裳啦。 “不好。”福临压根不肯答应。 含璋不高兴了,又扯他的衣襟:“那你上来。你上来和我说话。” 福临出来的时候,特意给她选的小船。就只能坐她一个人。他要是上去的话,这船要么沉了要么翻了。 “怎么都不行?”含璋有点小烦躁。 她用手戳那塘水里的月亮。 其实不是很凉的。但是福临肯定不会答应让她下去的。看她怎么求,这个人都不肯么。 看他一个人在水里,含璋也不知道怎的,就是想下去和他一起。 好吧她承认,她也想借机玩玩水。 她觉得很安全的。有福临在,福临不会让她出事的。 可这个皇上,怎么也不松口。 最后连水也不许她戳了,怕她凉了手。 离水的那一瞬间,含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把另一只没有被福临抓着的手探出去。 半晌后收回来,躲在大荷花大荷叶底下兴奋的和福临说悄悄话:“皇上,好像下雨啦。” 雨不大,有那么一点点雨滴落下来。 就是不知道之后会不会下大。 含璋很新奇啊,和福临在一起,她好像什么都不怕的。 还很兴奋地想,如果雨下大了,他们两个岂不是要淋成落汤鸡么。 这船上有防水的衣裳,但是并没有备雨具。 夏日天气是多变,但谁也没想到今夜会有细雨绵绵。 福临用大荷花大荷叶把含璋遮了个严严实实,和含璋说:“朕带你回去。” 他可绝不能让小皇后淋雨的。 福临劲儿大,都不用含璋出力,他自个儿就能带着他们一起走。 这平日里的锻炼可不是虚的。这个时候,力气大的男人就显得格外迷人了。 含璋扒在船沿上,她轻轻伸手,摸了摸福临的脸庞。 摸了一手的汗珠子,她也不嫌弃,笑嘻嘻的往自己裙摆上擦。倒是福临很嫌弃,不许她这样。 含璋才不听他的呢,也不管他,更不怕他,只管凑过去,亲亲他的下巴。 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皇上,等海晏河清,等到和平的那一日,你可以亲自到江南去看一看。” 福临的手一顿,小船儿荡出去的波纹也轻轻的停了停。 他看向含璋,眸光深邃:“别乱动。小心掉下来。” 含璋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只管望着他笑:“掉下来怕什么。有你接着我,掉水里我也不怕。我们是在一起的呀。” 小皇后胆子太大了。她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怕的? 福临心里又特别的高兴。今夜,她说了好多的在一起。 小皇后说得对,他们是在一起的。一辈子都在一起。 小船靠了岸,福临把身上的衣裳脱掉,大荷花底下,是他精心呵护的小皇后。 她一点儿也不顾自己身上有汗珠子,这一身的汗意,都叫她忽视了。 她扑过来,扑到他的怀里。 福临连人带花,都抱住了。 福临捏着含璋的后脖子,霸着她亲:“等江南收回来,朕带你一起去看。” 南巡么。南巡好呀。 含璋眸中波光粼粼:“那皇上看见了江南真正如水的小姑娘,是不是就不要我这个冒牌的啦?皇上预备着带几个美人回来呢?” 福临轻笑一声,把花儿一股脑塞到含璋怀里,在小皇后的惊叫声中,将人打横抱起。 回去了。 “只要江南能收回来。朕一辈子就要你这一个美人儿。谁再如水,也没有朕的含含水多。” 含璋本来挺高兴的。这下气死了。这个人真是,人家好好跟他说话的,他又说的什么不正经的话。 福临出力了一晚上,脸上的汗珠子滴落在含璋的小脖子上。 凉凉的,也热热的。 含璋从他的衣襟里把小帕子拿出来给他擦汗。 细雨绵绵,这个男人护着她走在风雨里,这样的夏夜,注定是不平静,却又是浓墨重彩记忆尤深的一个夜晚。 含璋看着福临雕刻般锋利的下颌线。 心里轻轻的想,让他好好的活着吧。 不要夺走他的生命,不要放弃他的生命,让他完成他的夙愿。去看一看他的江南。 福临不能亲自去南巡,这太可惜了呀。:,m..,. 32. 画燃 野牛饮水 含璋在南海子的这几天都很快乐。 福临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就是只管跟着吃跟着玩。 这几天也不用穿着宫装,都是福临事先预备好的各式各样的襦裙,又凉快又轻便。 含璋就像个天真无邪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的小姑娘似的,几乎忘了自己是大清的皇后,总是提着裙摆兴致勃勃的到处逛。 福临不忙的时候,还会骑着马,带她到南苑猎场深处去跑马,去看一看那些不怎么伤人的小动物。 福临对她特别保护,不许她自己骑马的。 含璋尽管好奇得很,但对自己的骑马技术没有什么自信,便也乖乖的不去碰马了。 福临有时候忙,含璋就自己玩。 这几天夜里总是会下一点雨,福临不在,含璋就顶着一大片的荷叶在头上,故意从住处走出来,把荷叶当伞,在雨里走来走去的看远处的荷塘月色。 吴良辅从宫里出来,到福临跟前交差,正好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福临兴致来了要作画,含璋做了他的模特,还没画完呢,吴良辅就过来了。 福临看见了,却没有理会,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吴良辅别说话,一切等他画完了再说。 吴良辅不敢违逆,只能站在那儿不动了。 福临沉浸作画,含璋却瞧见了,吴良辅是站立难安呢,做了这些年的大内总管,理应是喜怒不形于色了,可究竟是什么事,让吴良辅着急成这样呢? 莫不是——宫里出事了? 含璋心下一紧,面上却望着吴良辅笑道:“总管有什么事就说吧,皇上这画,不多时也就画完了。不打紧的。” 吴良辅悄悄看了一眼福临那头,见福临没说什么,吴良辅忙道:“奴才是想说,皇上交给奴才的差事办妥了。乾清宫里的龙榻已经搬进去了。” 福临走前没带着吴良辅出来。 乾清宫的差事,摆明了就是要吴良辅在宫里盯着,办妥了才成的。 吴良辅心里委屈,可又哪敢违逆福临的意思呢?只能在宫里盯着。幸而谁都知道这事儿拖不得,用最快的速度将床榻制好了,然后就送去乾清宫暖阁里摆着了。 吴良辅这才敢出宫的。 为这个,当然不至于急的站立不安。 含璋又问:“可还有别的事?” 吴良辅道:“还有一件。大公主病了。太后原本是要遣人来通知皇上和娘娘的。但知道奴才要出宫后,太后便让奴才把这个消息带给皇上和娘娘。” 多尔瑾病了? 含璋忙问:“如何病的?大公主现下怎么样了?” 她和福临离宫的时候,多尔瑾还好好的。她这儿知道董鄂氏进宫的目的,就怕是董鄂氏利用了多尔瑾做了些什么事情,又或者想用她博取些宠爱。 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看着,有太后护着,多尔瑾竟病了。 福临也停笔了,盯着吴良辅。 吴良辅道:“回皇上,娘娘,是两个时辰前的事。大公主发热,叫守着她的奶娘报上来。太后立刻就遣了太医前去诊治。此时大公主安睡,热已经退了。” 含璋本来以为这事跟董鄂氏有关。 听吴良辅言语,面上却好似与董鄂氏无关。但她毕竟是多尔瑾身边的人,公主病了,她难逃罪责。 多尔瑾自入宫以来,住进公主所后,就一意勤奋用功,在功课上头十分的认真。 二公主格佛贺还是个贪玩的性子,有时候还会因为年纪小偷懒什么的。但多尔瑾从不会如此。 她每日不仅完成了先生布置的课业,自己私底下还要给自己加量。 她身上负担的课业,几乎是超过了她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程度。 太后知道了,说过一回,含璋也知道这个事,拿捏着分寸劝过,多尔瑾面上是听了,可是私底下还是瞒着人偷偷去做。 多尔瑾心思敏.感,又是在王府里受过委屈的,到了宫里,太后和含璋也不能跟对待格佛贺似的,把人直接放到公主身边去,就怕多尔瑾觉得是监视她的。 所以这个事直到她病了才叫太后这儿知道。 公主所那边伺候的奴才们,说是都在太后和皇后娘娘的掌控之中,可毕竟多尔瑾大了,她有自个儿的主意,想要瞒着做些个事情还是很容易的。 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多尔瑾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她是宫里最大的孩子,人人都称一声大公主,原先在承泽王府里又是那样的境况,到了宫中,这孩子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出人头地,实在不能苛责她什么的。 这孩子平日里又不跟格佛贺似的话多,什么都愿意和人分享交流,含璋还是挺担心她的。 她望向福临:“皇上?”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福临早已运笔将那幅画画完了。 他抬眸,和含璋的目光对上,福临微微一笑,眸中有安抚之意,他说:“含含担心的话,就回宫吧。” 也是时候该回宫了。 回宫后,福临与含璋一同去了公主所看多尔瑾。 太后一直守着多尔瑾,刚回慈宁宫。 格佛贺叫太后带回慈宁宫去了,这孩子也是一直守着多尔瑾,眼圈都熬红了,太后心疼,就把孩子带去慈宁宫歇着了。 不然在公主所这儿,这孩子就会不睡觉,偷偷跑来多尔瑾这里守着姐姐。 阿哥们年纪都还小,知道了消息都担心多尔瑾,怕过了病气给他们,也没有叫他们来看。所幸多尔瑾瞧过了太医,这会儿不发热后,情形趋于平稳,只需要休养,没有什么大事。 阿哥们听说了,也就放心了。 含璋同福临一道去内室看多尔瑾,多尔瑾还睡着,他们的动作很轻,是怕将孩子给吵醒了。 这里一应伺候多尔瑾的奴才们都跪在门前迎候皇上与皇后。 奶娘和董鄂氏则跪在内室门口。 福临走过去的时候,一眼都没看她们,只管去瞧榻上睡着的多尔瑾。 含璋跟在他身后,看了奶娘和董鄂氏那边一眼。奶娘没异样,董鄂氏规规矩矩的跪着,连头都没有抬。 多尔瑾本来就瘦弱,这一病,就显得越发憔悴了。本来进宫这孩子就没养出什么肉来,这一看下来,倒是比进宫的时候还要瘦弱。 气色也因为用功太过而有些苍白。含璋看她,是心事太过,忧思过度的模样。 福临问过太医,也是这个说法。 吃了药,这孩子睡得很安稳,他们来瞧她,多尔瑾也没有醒过来,他们自然不会把孩子给叫醒的。 只是这公主所,含璋如今再来,和前儿过来时,总觉得和她先前给多尔瑾布置的变了些样子。 内室里倒是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就是她给小孩子们安排的一些器具,在格佛贺那儿是经常使用的,到了多尔瑾这儿,她似乎是更多的心思用在了读书上头,别的似都是簇新的,使用痕迹很少。 含璋转到外头来,又去看多尔瑾素日里读书写字的地方。 她这儿倒是跟福临的小隔间有的一拼了。也是一面墙的高高的书架,上头摆着许多的书册。 含璋一一瞧过,心想,若叫多尔瑾将这些书都念完了,怕是能和福临谈成个知己了。 这可比皇子阿哥们用功多了。 很多书都要翻阅的痕迹,甚至还有批注。可是那些字娟秀漂亮,根本就不是多尔瑾写出来的字。 ——多尔瑾如今还在学写字。满蒙汉字是一起学的。她还写不出这样的字。 含璋随手拿起一本瞧了瞧,这汉字写的很工整很漂亮,是女孩子的字。 含璋抬眸,福临正好从内室走出来,和她目光相对,下一刻,多尔瑾的奶娘,还有董鄂氏就跟着出来,然后依旧跪在那儿了。 ——她们是贴身照顾大公主的人,大公主病了,她们是有责任的。 太后顾不上发落她们,但现在皇上皇后回宫了,她们是要听候发落的。 含璋将手里的书册搁下,伸手就将桌案上一副画卷拿过来,走到福临跟前,含笑叫他看。 “皇上瞧,多尔瑾在临摹你的画呢。” 她还送上去另两张画卷,“这个是不是画的好些?这个不像是多尔瑾画的。” 那画卷上是深林溪边,一头野生的水牛在溪边饮水。 这画上有福临的私人印记,含璋一看就知道了。 前几日在南海子住着,福临画了好几幅画送给她,含璋如今也是熟悉福临画风的人了。便是没有这个印记,只一看这画卷上的风格,也能猜出是福临画的。 就是这个画可能早一些。福临现在的运笔要更成熟些了。 福临看了两眼,多尔瑾年纪小,临摹的画就很稚嫩,当然是比不上福临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 倒是另外一幅画,临摹的很像。哪怕是福临这个原作者看了,乍然也寻不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来,就是需要那印记分辨的。 “这是谁画的?”福临看着画不做声,那就只好含璋来问了。 其实谁画的,含璋还能不知道么? 多尔瑾病了,太后过来,只会守着孩子,不会顾得上去看这些。 董鄂氏这么有心的人。又是揣着目的进宫来的。她背后的人也是想要她成功成为福临的嫔妃的。 这几张画放在桌案上,瞧着是无心的,像是家常的模样,可谁又能说这不是有心的呢? 就是这样的随意的态度赌一把,说不准就被福临看见了呢? 董鄂氏没有抬头,规规矩矩给皇上皇后磕了头,然后才说:“回娘娘,这是奴才画的。” “这画原是皇上赏赐给承泽王爷的。王爷交给大公主带入宫中。大公主对皇上有孺慕之情,心中思念皇上。又很喜欢皇上的这幅画。因此入宫后便时时临摹。奴才陪伴公主,因公主知道奴才从前学过作画,因此也命奴才陪着一起。” “昨夜,公主定要画完后才肯安睡。这是奴才的责任。奴才甘愿领罚。” 答的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要不是含璋前儿才听福临说过他作画的习惯。说不准还真看不出这董鄂氏的来头了。 前儿福临抱着她讲画,和她说,他有个运笔的习惯,早些年顺序总是随心而动,总被岳乐说不对,他偏是不改。这运笔的习惯也有几年了。 可在南海子待了几日,似乎是有所体悟,竟然就觉得改了更顺手些。因此给含璋画的新画儿都是改了的。 福临还特意演示给含璋瞧过的。 这野牛饮水图是早些年的画作。那运笔的习惯还没改呢。可看董鄂氏临摹的,就那么一个小小的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董鄂氏给改了。而且还是按照福临现在的运笔改的。 这能说明什么呢?董鄂氏又没跟着福临去南海子。他们如今什么接触都没有。 董鄂氏怎么会得知这个的?除非,她是早就知道的。 含璋捏着那幅画,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董鄂氏一心一意的想进宫,一心一意的要做福临的女人,还提早了两年就入宫了。 便是想要福临注意她。 她别是重生的吧?想和福临再续前缘? 董鄂氏一直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含璋也一直看不透她。 先前董鄂氏出头的机会被太后叫她给摁下去了。 这董鄂氏自然是坐不住了。借着多尔瑾生病的机会,在福临面前展示他的画作,她肯定不是为了让福临记忆起什么前尘往事的。 她应该是在想在福临面前展示她的才华。一个才情出众,漂亮婉柔的满洲格格,大约更能吸引福临的注意。 含璋摸清楚了,她轻轻勾了勾唇角,她方才递画儿过去,福临都不接,就那么看。 她可不乐意了,走到福临身边,和他并排坐下,把手里的画塞到福临手里,然后笑着看向董鄂氏:“你把头抬起来。” 等董鄂氏抬了头,含璋望着福临笑道:“人家说甘愿受罚。皇上瞧着办吧。” 那是福临自己的画,福临多敏锐啊。 他没把画拿在手里,就那么看了两眼,就看见了含璋注意了的地方。他甚至发现的更快。 前几日才改了的地方,董鄂氏昨夜临摹,就已经给改过来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身边有他们的人。说明这宫里跟个筛子似的,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还渗透到公主所来了。 这个董鄂氏,有能耐啊。 把人送进来,为了把人送到他的身边,他们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们以为这样,自己就会看中董鄂氏,就会接纳她在身边吗? 他是喜欢美人儿。喜欢娇怯纯情的小姑娘。 才情出众,能与他琴瑟和鸣当然更好了。 可他却绝不愿意被人安排的。 小皇后是个意外。也只有这么一个意外。 她性子纯真,心思晶莹剔透,当然值得被人珍爱疼惜。 可董鄂氏呢?她眼睛里的功利算计,他们以为他看不到吗? 福临想,这个董鄂氏,是不能留在多尔瑾的身边了。 这一回都这样了,下一回,难保他们不会明目张胆的利用多尔瑾。 甚至这个董鄂氏,都不能再留在宫里了。 福临见含璋笑着,却是一副我不管了皇上您自个儿处置吧的模样,他心里难得有了一丝温柔。 他的含含这么聪明,应该也看出这画不对劲的地方了吧。 福临早年喜欢画画,画好了就喜欢随便赏人。 几个近支宗室亲王贝勒都是有的。他画的高兴了,就直接赏赐出去。谁和他关系好,谁就赏赐的多。 很多时候也会赏赐给大臣们。 这野牛饮水图他当时画了许多,不但硕塞那里有,就是岳乐济度那儿,也都是有的。 福临将他自己的画折起来,收在袖口里,把多尔瑾的画放在身边的坐榻上。 董鄂氏的画,就随手丢到了董鄂氏的跟前。 那画儿飘落在地上,福临就对上了董鄂氏楚楚含泪的模样。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福临的眸中却透着一股子冷硬。 他说:“准你们入宫,是为照顾公主,陪伴公主。公主病了,乃劳累所致。这是你们的过错。吴良辅,带下去吧。” 什么满军旗第一才女,什么鄂硕将军的掌上明珠。 他们把人送到宫里来做奴才,那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受到惩罚。 先打板子。打过了之后,等多尔瑾醒过来,把这事儿和孩子说一说,看看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多尔瑾虽说敏.感心重,可她是个明理上进的好孩子。她想做好这个大公主,那眼下,就当做是她的第一道磨炼吧。 若这孩子闯过去了,于她将来,也是大有裨益的。 吴良辅带了人来,把奶娘和董鄂氏带下去。 董鄂氏似乎还想着要说些什么,被吴良辅带来的奴才捂了嘴,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很快就被拖出去了。 吴良辅很紧张啊。方才万岁爷盯着他的目光不善,他是又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劲吗? 吴良辅怎么想也想不着。心里就想着,那赶紧把眼前这事儿给办妥了。皇上不高兴了,那就要狠狠的责罚。按着规矩来,这两位啊,八成是在宫里待不住了。 也不必留情。按着打就是了。 含璋含笑瞧着福临面沉似水的模样。 心里想着,福临这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的处理方式真的很可以啊。 也是董鄂氏自个儿心太急了。她是弄巧成拙了。 福临甚至都不愿意碰董鄂氏的那幅画,是用多尔瑾桌案上一只细笔挑着,送到烛火上燃尽的。 他甚至嫌弃的将那细笔都给烧了。 结果还是含璋实在怕火烧起来引起火灾,便将孔嬷嬷叫进来,让她想法子把那烧的焦黑的细笔拿去处理了。 要不留一丝痕迹。 孔嬷嬷应了。当着两位主子的面,干脆利索的把细笔给处置了。果然是雁过无痕,笔毁成灰。 含璋自个儿笑了一声,却被福临从后抱住了,这位皇上,他甚至有些委屈。 “含含,他们都在算计朕。” 含璋摸摸福临的脸,轻声道:“我看见了。” 福临抱着她,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他说:“含含,多尔瑾还小,不能被他们算计了。” 含璋转身,抬眸看了看福临,她说:“我可以保护她。我也可以保护你。” 福临就笑了。 他一直板着脸,这会儿笑意才真正落在了眼底。 他说:“不对。是朕来保护你们。” 含璋也笑,她主动贴过去,轻轻亲了亲福临的喉.结。 她看到福临的喉.结滚了滚,她伸臂抱住这个比她高大健壮许多的男人。 她想,有人想用深情的名义,将你重新带入那些叫人望而生畏的深渊之中。想让你再走一遍那些爱情久酿成苦果的人生。 ——我就是会保护你的。不让你走入那些颠覆你的功业,你的抱负的所谓甜蜜爱恋。 含璋轻软一笑。福临,就当是我报答你。报答你对我的宠爱,报答你对我的包容。 福临抱住她,与她深深一吻。 他还记着,这是他们大公主的房间呢。不能太过分的。 多尔瑾吃了药睡着,但是谁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呢。 福临怀里的小皇后又软又甜,福临舍不得放开她。福临想,管他什么时候醒来呢。他们又没有弄出什么响动来。奴才们都遣出去了,没有人打扰公主睡觉的。 “皇额娘?” 含璋身子一僵,与福临分开,两个人一同看见,小小的多尔瑾就站在内室门边。 孩子脸红红的,有点瑟缩有点害怕的模样。撞破了他们的事。孩子好像有点尴尬,但是多年的教养又不允许孩子掉头就跑。 福临轻咳一声,起身道:“多尔瑾醒啦。” “朕和你皇额娘来瞧你。朕还有事,朕先走了。叫你皇额娘陪着你吧。” 就见福临落荒而逃。含璋心里笑得不行。 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也有了在孩子面前不好意思的时候。 其实含璋知道。这不好意思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多尔瑾的事有些棘手,福临打了这孩子身边的人,却没有办法把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都说给多尔瑾听。 毕竟他们都希望,现在还小的多尔瑾不要背负那么多的东西。 福临临走前,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多尔瑾的奶娘和董鄂氏是铁定了要撵出宫去的。多尔瑾身边要另换可靠的人来服侍。 他说,大公主的事,就拜托含含了。 她明白的。大方向的事,福临自有把控。可是和孩子接触,做孩子的心理思想工作,还是得她来。 含璋坐在榻上,对着站在门边的多尔瑾轻轻招手:“来,多尔瑾。坐到皇额娘身边来。” 她心里还在想着福临呢。 想着他临走时牵挂的眼神。谁能不说,这是个温柔似水体贴入微的男人呢?:,,. 33. 池顶 莽撞了莽撞了 多尔瑾从睡梦中醒来。 她从没有这样安稳的睡过一觉。心里什么都没有想,也没有做什么可怕的噩梦。 她醒来,看见屋里没有人,总是守着她的奶娘和董鄂氏,都不在屋里。 多尔瑾起身,拖着绵软的身子来到门口,就看见了汗阿玛与皇额娘亲近的那一幕。 小小的多尔瑾有些害羞,也有些害怕。怕汗阿玛和皇额娘会生她的气。 汗阿玛走了,走的时候似乎还带着笑,好像不是生气的模样。 而皇额娘呢,还是那么的温柔可亲,她好像也是红着脸,却对她笑得轻柔,还招手叫她过去。 多尔瑾走过去,然后就被她的皇额娘揽在怀里。皇额娘的怀抱热乎乎的,多尔瑾忽然就觉得,冷了许多的心,似乎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皇额娘的怀抱真暖呀。想一辈子被皇额娘这样抱着。 含璋把小人儿搂在怀里,她手边就是桌案呢,干脆把自己和多尔瑾的鞋袜都脱了,两个人舒舒服服的靠在坐塌的软枕上。 含璋给多尔瑾倒了温热的水,她自己也倒了一盏,先看着多尔瑾喝:“太医吩咐了,你醒来后要喝些水的。” 多尔瑾听话喝水。 含璋见她这样乖巧,心生怜爱,拿了案上的小梳子,就一点一点的给多尔瑾梳头发。 这孩子睡着了,还出了一点汗,鬓角都有些汗湿了。含璋拿了小帕子来,一点一点的给多尔瑾擦汗。 除了自幼带着多尔瑾长大的奶娘,多尔瑾身边再没有人这样细致温柔的照顾过她了。 可皇额娘与奶娘,又是不一样的。 她进宫的那一日,就打定了主意要把宫里当成她的家。把汗阿玛和皇额娘当成她的阿玛与额娘。 只是多尔瑾有些自卑,她心里压着许多的心事,让她没有办法像格佛贺那样自由自在的表达自己,自由自在的活着。 可是在这样一个闷热的下去,被她一直偷偷在心里喜欢的皇额娘抱着,照顾着,多尔瑾心中的热流便再也无法压抑在心底里。 她有好多好多的话,先要和皇额娘说。 “我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承泽王妃。他们都说,我被王妃带过的,可是我太小了,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王妃和王爷的感情也并不好,他都从没有提起过先王妃。” 多尔瑾说,“我在王府的时候,见过王爷宠爱侧妃,宠爱侧福晋庶福晋。可我瞧见了,只觉得愤怒恶心。可是,刚才看到汗阿玛与皇额娘,我却觉得很好。汗阿玛和皇额娘的感情真好啊。” 多尔瑾说出来,心里就觉得舒坦多了。她是真的觉得挺好的。特别好。 这和承泽王府里看到的一切都是不一样的。这就像是奶娘说过的恩爱,而不是什么宠爱。 多尔瑾还是敏.感,说完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含璋:“可我不是故意偷看的。皇额娘和汗阿玛,是不是生气了?” 含璋摸摸小丫头顺滑的头发,她不想给多尔瑾梳旗头,这孩子病还没完全好,旗头怕给头发扯的太疼了,她就给多尔瑾梳了个大辫子,就编在后头,舒服又好看。 含璋怕多尔瑾饿着,叫孔嬷嬷取了些多尔瑾能吃的茶水点心来。 才望着她笑道:“你汗阿玛和我,哪有那么容易就生气的?你是我们的孩子,咱们一家人亲密无间,都生活在宫里,看见了也不打紧的。” “我和你汗阿玛是夫妻,关系也挺好的。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夫妻关系好,这是好事儿。” 含璋摸摸多尔瑾的额头,这孩子现在不发热了,“咱们私底下相处,你若是觉得别扭,也可以将先王妃当做你的额娘。那毕竟是你的亲生额娘。她是应当在你心里有一定位置的。当着外人的面儿,咱们不这样说就好了。” 含璋凡事亲力亲为,多尔瑾吃了药发了一场大汗,这会儿叫孔嬷嬷去拿了多尔瑾的衣裳来,含璋也慢慢给她换了。 把小孩儿转过来,就见多尔瑾一双水光氤氲的眼睛望着她:“格佛贺说的对,皇额娘真好。” 含璋就笑了:“你呀,小嘴真甜。” 多尔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在含璋面前,忽然就找到了久违的做孩子的感觉。 这种感觉新奇又陌生,却格外的让人留恋。 她还是个能够自省的好孩子:“太后说,汗阿玛和皇额娘在南海子。是我病了,皇额娘与汗阿玛才回来的么?是我扫了汗阿玛和皇额娘的兴致。” 含璋轻轻点了点多尔瑾的额头:“你这孩子,明明是个尊贵的公主,又出身王府,怎么就这么急着认错呢?你虽进宫晚些,可也是我们的孩子,你病了,我和你汗阿玛怎能不回来呢?” “我们当然是会担心你的。” 多尔瑾这孩子,她哭起来也是默默流眼泪。 含璋心疼极了,忙给她擦眼泪,又哄着她,然后说:“你是错了,可你的错,不在这上头。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么?” 一向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哪怕是受了再多的委屈也不会哭的。可若得到了温柔的爱意,心中的眼泪决堤而出,就哭得停不下来了。 含璋没有着急,耐心温柔的给多尔瑾擦眼泪。轻声的哄着她。 多尔瑾抽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缓过来,感受到含璋轻抚着她的后背。 她轻声说:“得知要送我进宫的时候,他和我说,我进宫了就是皇上的大公主了。要做好阿哥公主的榜样。不能给王府丢脸。” 多尔瑾口中的他,便是承泽亲王硕塞,多尔瑾的亲生阿玛。 多尔瑾轻轻抱住含璋的腰:“他说我没有读书,不如别人府里的格格知道的多。便要我入宫后勤奋读书,把董鄂氏安排在我身边也是这个用意。因为他们说,她是满军旗第一才女,会将我教的很好的。” “皇额娘,我太想做好这个大公主了。我不想让太后,让汗阿玛,让皇额娘失望。不想你们觉得,接进来的大公主是这个样子。” 所以多尔瑾在进宫后,就发誓奋进,刻苦攻读。写诗作画,读书学字,她都要努力。 董鄂氏要她私底下学什么,她就学什么。甚至比董鄂氏所说的还要更努力。 “我仗着公主身份,不许她们把这些事告诉太后,告诉汗阿玛还有皇额娘。公主所在我身边的人都不许说出去。是我一意孤行。”多尔瑾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含璋心疼的摸摸多尔瑾的小脸蛋:“你今年才多大呢?怎么就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你的身上。你错不全在此。你是没有顾惜你自己的身体。我和你汗阿玛最希望看见的,是你们能够健康平安,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你还有很多的时间用来学习。不用这么着急的。” 将来公主们出宫嫁人不好说会有什么样的归宿。可至少在宫里住着的时候,含璋希望她们这些年都能是快乐的自由的。 不被任何人所要求的。 “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了。你病了,大家都很担心你的。” 多尔瑾眼含热泪:“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皇额娘担心了。” 她昨夜睡得晚,在梦里就发了高热,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状况。 可在王府的时候,她若是病了,只有身边的奶娘和丫鬟陪着她,没有人会真正为她伤心的。 可这会儿,多尔瑾瞧的真真的,皇额娘看见她哭,听见她说话,心疼的眼圈儿都红了,是真的在担心她,希望她好。 多尔瑾想,她真是太傻了,也太坏了,竟让皇额娘为她伤心成这样。 以后,绝不能再这样了。 含璋眼角的泪珠子被多尔瑾温热的小手抹去,她看着这个漂亮温顺的小丫头,想起她入宫那日的沉默。 含璋拿了小帕子,把两个人脸上的眼泪水都擦干了,她才说:“多尔瑾,你如今是皇上的大公主。这是任何人都不可以改变的事实。” “你养在公主所,皇上和我,还有太后,都是爱护你关心你的。你身边的一切,我们都会为你安排妥当。宫里有嬷嬷有先生,原本就不需要什么陪伴的‘女官’。” “何况,你是公主之尊,你贵为公主,为什么要去学一个满军旗格格的做派?她是满军旗的第一才女,可在你面前,她也还是个奴才。你为什么要以她为你的榜样呢?” 含璋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多尔瑾年纪小,幼年经历让她有些自卑,又因为要在王府里保护自己必须强势起来,因此她也是有些强硬的。 但现在,一切的伪装卸下,就是个柔软的小丫头。 她被硕塞说的那些话蒙了心,一味的想要争口气,却忘了,她本就是天之娇女,为什么要任由一个满军旗的格格摆布呢? 一瞬想清楚这一点,多尔瑾就有话要说了。 在入宫前,董鄂氏就被硕塞送到了多尔瑾的身边,想让她们多接触接触,有了些感情后再入宫,有些话多尔瑾就不好说了。 硕塞他们当然也是怕多尔瑾说不要董鄂氏。因此才做了周密安排,也是因着硕塞的那些话,多尔瑾才不能也不会对福临与含璋说不要董鄂氏。 多尔瑾说:“董鄂氏她有好几副汗阿玛的画和字,都是承泽亲王给的。还有的不是亲王给的,但是谁给的,我也不知道。她也没有和我说过。只是叫我照着练习。说我若是练的好,会很得汗阿玛的喜欢。” “说是陪伴我,其实董鄂氏很关注汗阿玛的一举一动。我发现她有时候会躲起来偷偷的哭。听到汗阿玛和皇额娘好,她也会哭。问她什么她是不肯说的。而且,她好像也会打听皇额娘的消息。这是奶娘和我说过的。” 多尔瑾的奶娘那是从小在她身边的。对多尔瑾的感情那自然是比董鄂氏要深厚许多了。 奶娘是一心一意为多尔瑾好的。曾私底下劝过多尔瑾,生怕多尔瑾这么拼命把身子骨熬坏了,但多尔瑾当时满心的要争气,没听进去她这些话。 奶娘人微言轻,知道董鄂氏不妥当,但因为硕塞的吩咐,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发现了什么,又担心连累到多尔瑾,才会悄悄的把看见的事和多尔瑾说一说。 多尔瑾之前都按下来了,这会儿幡然醒悟,就全说给含璋知道了。 含璋先前就怕多尔瑾心里对董鄂氏有感情,还想着徐徐缓之,如今一听这个,心里就有底了。 含璋说:“董鄂氏实则是外头王爷贝勒们,要送到你汗阿玛身边的女人。不过是假借陪伴你的名义,先进宫。她这样进宫,是打量着没法子驳回她罢了。” “原本想着,你若是喜欢她,留着她也无妨。可如今你生了病,她也并未尽到公主陪伴的职责。她有了这层心思,我们是不能把她再放到你身边的。责罚了撵出宫去,是你汗阿玛的意思。等她们走了,再给你挑好的来使唤。比这个可忠心多了。” 多尔瑾年纪小,不敢言语是有顾及,现在顾忌没了。她本来就对董鄂氏没有太深的感情。 现在再回头去想一想,董鄂氏说的那些话,都是糊弄她骗她的。 多尔瑾心里倒是记起她奶娘的好来。奶娘才是真正关心她的。 她又求含璋,能不能不把奶娘赶出去,她想把她的奶娘留在身边。她还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像这样被人骗了。 含璋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那就叫你奶娘留下。她被打了板子,等她好了,再送到你跟前伺候你吧。为着一个董鄂氏,叫你吃了苦了,皇额娘也跟你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多尔瑾嗯了一声,被拥在含璋的怀里想,以后,有什么事她都和皇额娘说,像皇额娘说的,及时沟通交流,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多尔瑾是病了一场的人。这会儿高热虽然退下去了,但撑着和含璋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就很是困顿了。 太医嘱咐这几日都是要喝药的。 含璋看着她喝了药,又送她去榻上睡下。多尔瑾这儿安排了妥当的人伺候,她的床铺早换了一回了,这回柔软干燥舒适得很,多尔瑾一躺下就睡着了。 这孩子解开了心结,就十分的黏着含璋。 又经过了这些个事情,她和含璋的感情迅速升温,就舍不得含璋离开,想要含璋多陪陪她。 含璋干脆就在公主所这儿更了衣,然后上了床榻,陪着多尔瑾一块儿睡了。 等她醒来时,但见天光昏昏,屋内有一点小小的烛光,多尔瑾还在安睡呢。 等她再一瞧,这床侧里头,她的臂弯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一个还在睡的格佛贺。 这可真是。含璋心中暗笑,也不知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还跑来和她们一起睡了。 含璋陪着两个小丫头在公主所用了晚膳。 多尔瑾已是十分的好了。 奴才们伺候的也妥当,格佛贺见多尔瑾好了许多,也不去慈宁宫歇息了,叫人去了慈宁宫传话,她就在公主所陪着她的多尔瑾姐姐一起睡。 瞧着多尔瑾脸上难得的童真笑颜,含璋彻底放了心,略略收拾了后,就回坤宁宫去了。 孔嬷嬷伺候含璋更衣。 一下午她都和多尔瑾在一起,有些消息,孔嬷嬷都没来得及和她说。 “皇上责罚了董鄂氏的消息传出去,有些人就人心浮动了。去公主所打探消息的人不少。” “皇上索性把事儿明说了。听见董鄂氏要被撵出宫去,贵太妃那头还去说过情。可疏忽了公主是大罪,贵太妃这情儿站不住脚。皇上下了旨,这董鄂氏是非出宫不可了。” 含璋没想到都这时候了,贵太妃还要保着董鄂氏。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的,董鄂氏的身上,就这么令他们执着么? 转念想一想,贵太妃也是没法子拿捏福临的嫔妃。现下宫里没有人能越过皇后去。 看来贵太妃对董鄂氏始终很有信心啊。认为董鄂氏一定能得了福临的宠爱。 孔嬷嬷说:“皇上还派人去了南海子。把前几日伺候皇上和主子的宫女太监都杖杀了。” 含璋有些惊讶:“杖杀了?为什么?” 孔嬷嬷说:“奴才从吴良辅那儿听了几句,吴良辅也说的很含糊。似是他们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皇上不肯留他们的性命了。” 含璋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 还是因着那画的缘故。 她这儿知道了董鄂氏是重生的。可福临不知道啊。 那画是福临自个儿画的。福临不可能认不出那些细节。 知道福临运笔有所改变的,只会是在南海子伺候的那些宫女太监。他们伺候福临作画,都看见了。 福临大约以为,消息直接从南海子传到了宫里,递送到了董鄂氏的跟前。让董鄂氏讨巧了。 从福临的角度,他绝不能容忍这样的刺探与背叛。 哪怕不是这样的,但凡有了这样的怀疑,那些人也很难再活着了。 连贵太妃都这样护着董鄂氏,又怎会知道宫里没有这样的人呢?杀一儆百,这从来都是以儆效尤的最好法子。 孔嬷嬷也说了,宫里在暗暗的排查有问题的宫女和太监。这都是福临吩咐的,太后那边没有任何动静,是默许的态度。 含璋轻轻一声好:“若有什么需要你们这边配合吴良辅的,就好好配合人家。” 孔嬷嬷就笑了:“主子放心。外头再如何,也闹不到主子跟前来,贵太妃曾想来找主子,是皇上让人给拦住了的。” “坤宁宫的人,都是太后当初精挑细选的,皇上也让人私底下看过了。能在坤宁宫伺候的,都是没什么问题的清白之身。” 福临那头知道含璋回了坤宁宫,就打发人来接她去乾清宫。 乾清宫那头的改造早就好了,含璋晓得,这一去,肯定是要留宿乾清宫的。 只没想到,福临不单将乾清宫的那些东西换掉了,竟还在原本的净室里打造了一个小池子用来沐浴。 那是流动的活水,是加热过后的清水,甚至还可以控制水温和水流大小,比从前用浴桶可要方便许多了。 含璋来的时候,福临就已经过去了。 他没有等她。 含璋瞧了瞧净室那边,对伺候她更衣的孔嬷嬷说道:“嬷嬷出去吧。我自己来。” 吴良辅都候在外面,净室里头没人,就只福临一个在。 孔嬷嬷便带着人出去了。 含璋自个儿脱了衣裳,一件都不挂在身上了,连鞋袜都褪下来了,就那么放在一边。 赤着一双雪足,随意拿了福临放在衣架子上的明黄寝衣,把自己拢在里头。 她是胆子大,可也没大到敢拿龙袍遮羞的地步。 慢慢儿走进去。水气氤.氲。地上倒是不怎么滑,还能好好儿的走路。 一进去就瞧见了福临的背影,他正靠在池壁上。 池水温热,轻轻的缭绕着一些些的水蒸气。 含璋走到池边,把身上的明黄寝衣拢了拢,沿着台阶慢慢走下去,一步一步走到福临的面前去。 池水清澈见底。 池水不深,恰好到了含璋的肩膀。福临那就更不觉得深了,若他站起来,大约是到了他胸腹附近吧。 池水的热染在含璋的身上,寝衣勾勒出她的身形,含璋看见了福临的一见到底,她就没心思再想这些事了。 反正这池水淹不死人。 但这人在里头,能迷死人。 福临闭着眼睛,明明听到了她的动静,却也不睁开,还那么静静的靠着。 含璋轻轻咬了咬下唇,把手松开了,明黄的寝衣飘在水中,她上去圈住了福临的脖子。 “我来了。皇上怎么不肯睁眼看看我呢?” 她故意打趣,“莫不是怕被人瞧见了,皇上又打算丢下我处置残局自己跑掉么?” 福临不过是装样子。 哪受得住她这样撩。 一手抓住送上来的胳膊,扶稳了生怕小皇后在水里摔着,那眼睛早就睁开了。 他就没想到小皇后主动投怀,这一看,她也是一见到底,还挂着一眼的娇柔甜笑,福临的眸光立时就深了。 福临当初要建这小池子的时候,就有诸多的想法和野念。 一听说池子建好了,一听说小皇后从公主所回宫了,他就迫不及待的把人给接来了。 他还以为小皇后会害羞的。没想到她这样的主动。 原本早就在听见动静的时候,福临就已经热着了。 含璋一抱上来,什么就都藏不住了。 福临就忍不住转身,捏着人的后脖子把她放在池壁上亲。 含璋就是存心的。 她还笑呢:“皇上瞧,这儿才是水多的。” 福临咬了她的唇,她叫了一声,福临咬着牙道:“还说不说了?”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亲近。 谁都知道,再这么说下去,福临可就管不住他自己的热了。 这事儿闹得久了,福临心里就总是容易想。 大婚之夜对含璋来说,是个不太美妙的时刻。她记着的都是疼了。 可在福临这里,他根本忘不了那一晚尝到的。 这都两个多月了,始终没有再尝到,始终禁着,谁能不想呢? 可他就怕伤着含璋了。怕她再疼。 或者,是不是可以再等一等呢? 福临甚至自个儿往凶.兽的枷锁上又套了几层锁链。 他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但是如果含璋不撩他,今晚肯定是能撑过去的。 含璋抓住了福临的手,声音比水还轻软:“皇上有的。我也有啊。” 她几乎是气声呢喃。皇上想要的,难道我不想要么。 这池水是热的,她的心也是热的。 谁不想要快乐呢?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体验一下真正的快乐呢? 箱笼里那些被她藏起来的东西,都是福临给她带来的快乐。 那么,福临他自己,他的身.体,还不能给她带来快乐了? 至于疼么。含璋想,也许在水里。不会那么疼呢。 福临还是温柔的。哪怕凶起来,应该也会记着,不让她那么疼的。 她心痒痒,想试一试。 福临垂眸凝望着含璋。 她的鼻尖上沾着水珠子,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来了,散在池水里,好像一个惑.人的美.艳妖精。 池水拥着她,白雪轻软,柔若无骨。 福临手臂收紧,池水重重被推到水池边上。 “上来。”他咬着牙,几乎是要把含璋揉进身体里。 小肚子被填满是一种什么滋味啊。 太令人恐惧。也太令人着迷。更让人有一种在虚空里的窒息。 含璋被裹在柔软的薄褥子里,被轻柔的放到了乾清宫新做的漂亮宽大的床榻上。 她觉得自己莽撞了。大大的莽撞了啊。 她仰躺在褥子里,失神的望着帐顶的承尘。 一双手还轻轻的覆在小肚子上头。 她始终不能忘记,也没有办法忘记。 连掌心都被顶起的那种感觉。 那不是一瞬间,那是连续的在她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反复的,凶猛的。 那是疼吗?好像是不疼的。 可她还是哭了。哭了好久好久。她想逃跑,但总是被福临抓回来了。 太凶了。他真的太凶了。:,m..,. 34. 冷贵 一回一次,这也是凶? 福临自然是先将含璋伺候好了,将她好好的抱到床榻上了,他就又返回小池子里去了。 这回换上了冷水。 只一回,小皇后就受不住了。福临其实也没有纵着自己的性子乱来,不过就是动作大一些,结果她就不成了。 福临只好把人送到床榻上,他在这儿泡泡冷水,缓解一下。一会儿再回去。 等福临带着满身的冷意回暖阁里,瞧见小皇后还是他走前的模样,还在那儿失神呢。 福临心里有些得意,又终归是还有些不足。 含含还是太娇气了。福临甚至忍不住想,若是像这样来上两三回,那含含她……岂不是。 福临走过去,挨着她坐下,轻轻捏了捏她的小下巴,眸中含笑,露出一点热意:“想要的是你。受不住的也是你。” 含璋身上发软没什么力气,裹着她的薄褥子清透凉快,她身上连一片小小的布料都没有,她也不想把褥子掀开穿衣裳。 就这么躺平还挺舒服的。 她听见了福临的脚步声。 知道福临回来了。福临带着一身的潮湿水意坐到了她的身上,他的气息再度落在了她的身上。 含璋不由自主轻轻的颤了颤,是对于他记忆的苏醒。是还记着他方才是怎么的凶热。 含璋的手轻轻抓住了身上的薄褥子,一双拢着轻雾的眸子看向福临。 福临他没有好好穿衣裳,随意披着外裳,含璋的目光微微下落,就看见他尚未退下去的微热。 她的脸透红,怎么,泡冷水都没用么?还是这么的精神啊。 含璋默默往里侧挪移,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暗哑:“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困。但软倒是挺软的。就是想这么躺着不要动了。 福临这个样子,含璋都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动她了。 福临似乎心情很好,她说困了要睡觉,福临欣然应允,上了榻就放下了帷帐,钻到了她的薄褥子里抱着她。 “好。那就睡觉。” 福临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想和小皇后说一说,他轻轻亲了亲小皇后的鬓角,却瞧见怀里的人儿闭着眼睛不理他。 福临就笑了,坏心在她的小肚子上捏了捏。 果然下一秒,怀里轻颤的人就睁开了一双水眸,嗔怪的看着他。 他自己身上的外裳早就搁在外头的衣架子上了。 两个人密密实实的抱在一起,他能感受到小皇后,小皇后也能感受到他。 含璋的小肚子软绵绵的,肌肤娇嫩轻薄,福临喜欢从后抱住她,一双大手就放在她的小肚子上。 方才,池水轻漾,他自然也体会到了,掌心被抵住的那些时刻。 她受不住这个。他又何尝经受的住?尝过一回,时时刻刻,都想再来一回。 福临眸色渐深,却也只是在她的小肚子上捏了捏,没有再动她。 他贴着她的耳骨,轻声说:“朕下旨了。” “令诸王大臣将朕从前赏赐出去的旧画旧字都还回来。” 福临还下旨斥责了硕塞。 鄂硕是个有能力的人,办差也是不错的。本来福临是想用他的,可出了董鄂氏这事,福临就不打算起用鄂硕了。就叫他这么待着吧。 鄂硕身份低些,没到能被皇上赏赐字画的地位。 董鄂氏的那些字画,多半是从硕塞那里来的。还有那些背地里和硕塞一起推举她进宫的人,肯定也会给她这样的便利。 福临从前对这个颇为随意。好多时候画了画儿,叫诸王大臣们看见了,他们喜欢,厚着脸皮向他讨要的时候,他也多半会给。 他以前喜欢写字画画,遇上这样的时候,总觉得是他们懂得欣赏,他就会很爽快的把字画赏赐给他们。 这也是增进君臣感情的方式。最重要的是,福临真的不在意这个,他反正还会画更多的画,写更多的字,赏赐些出去没什么大碍的。 可如今想起来,他们拿着他的字画,私底下会培养董鄂氏这样的人。叫她学着临摹自己的字画,然后伺机与他套近乎,然后博取他的宠爱。 福临心里就不痛快。 白日里,下旨杖杀南海子服侍的宫女太监后,跟着的一道旨意就是这个。 含璋去了困意,就听见福临这么说,她下意识地就问:“那能都收回来么?” 福临道:“这是自然。朕的旨意,谁敢不从?” 哪怕是出京,外任了的大臣,把字画随身带走了,那也得想法子封存起来,然后呈到京里来还给他。 若是出去打仗了的,那就由家人在府里找出来,再封存起来,依旧呈送到宫里来。 福临是不知道送出去多少,但没关系,以后但凡查出来谁隐匿不交,那都是要获罪的。没有人会为了自个儿的前程和皇上过不去的。 福临想,以后他的字画,谁也不给了。只给他的含含。 含璋知道,这都是被董鄂氏给闹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旨意。 福临抱着她说了一会儿话,终于是放她睡了。 可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还睡的迷迷糊糊的呢,福临又抱着她,原样来了一回。 她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也许是昏过去了吧。总之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了。 那个昨晚万分得趣,抱着她说含含真好的人,他精神百倍的早起上朝去了。 含璋想起来,但手脚发软起不来。 这可跟大婚那会儿不一样。 那会儿是疼,她还要强撑着起来去慈宁宫请安,那会儿可真是遭罪了。 一身的痕迹,都是福临弄的。 这回不是。福临收着劲儿呢,就是也凶也狠。 但都凶在里头了。 哪怕他都离开了,含璋还总有一种小肚子里被什么狠狠顶着的感觉。 动一下,就酸。就涨得厉害。 含璋决定不为难自己了。请孔嬷嬷去慈宁宫走了一趟,说了她身子不适告了假,太后叫她好好休息,不必着急去慈宁宫。 “太后说了,主子好生歇着便是了。都是一家人,太后是最疼爱主子的,叫奴才回来告诉主子,不舒服就歇着。不必总想着请安的事。这请安原也不在天天跑腿上头。近来天气太热了,主子便好好歇着吧。” 孔嬷嬷回来传话,话里话外,都是说太后疼爱含璋,也不愿意劳动含璋的意思。 可请假歇着的缘由,含璋实在是不好意思说。 太后就以为含璋是热着了还是怎么了,心里颇为担心,就叫苏茉尔来瞧了一回。 若是不好,那便是要请太医瞧瞧的。 当着苏茉尔姑姑的面,含璋再不好意思,也不能任由太后担忧瞎想,便悄悄把事情说了。 苏茉尔来的时候也还跟着担心呢。等听完了,这脸上的笑就止不住了。回去把事儿同太后一说,太后也笑得合不拢嘴了。 帝后恩爱,这是好事儿啊。太后彻底放下了心,就不再担心这个了。 含璋连着在乾清宫躺了两日。 福临像是得了什么趣。不多折腾,夜里就一回。可他体力好耐力强,含璋这才几天呢,就真的遭不住了。 福临自从下了旨,跟着就忙起来了。 整日的不见人,又或是在前头忙着见诸王贝勒大臣议事,含璋恍惚听见是前头战事久定不下来。 她在暖阁里,和前头隔着也不远。前头人多热闹,她这儿见不到人,可也总觉得睡不安稳似的。 大半夜的,还总怕福临来个突然袭击。 干脆和福临说了一声,她回坤宁宫住了。 福临是真忙起来了。也怕自己忙起来顾不上含璋,怕她待在乾清宫寂寞,想着回去住也好,和后宫接触起来方便,还有孩子们作伴,也就不至于那么孤单了。 福临也瞧出来了,小皇后娇气得很,似乎有点怕晚上,还总是躲着他,生怕他做点什么。 福临也想着叫她缓一缓。 毕竟先前的器物还是温和些。这么来真的,她似乎还不能接受似的。 小皇后性子里总是天真纯情的,她似乎还不能明白,男人,尤其他这样的年轻帝王,和女人在这事上总归是不一样的。 和风细雨又有什么趣儿?她啊,还是在男女之情的认识上太少了。福临想,多试试,多教一教就好了。 含璋倒是没想这么多。 她就是想趁着福临忙。也幸好福临忙。她可以回坤宁宫,踏踏实实的补觉,然后把小肚子给养一养。不然总是这个样子,就跟有什么在里头攥着似的。 不难受。但总是会让她想起那些个被逞凶的晚上。 孔嬷嬷是很有经验的嬷嬷。 当初把孔嬷嬷送到含璋身边来,就因为她是过来人。 孔嬷嬷跟宫里的嬷嬷姑姑们不同。 像苏茉尔姑姑。她是一直伺候在太后身边,从未嫁人,也没有出宫过,是在宫里一直待了这么年的。 而孔嬷嬷有家室。她的丈夫还在郡王府当差,是王府庄子的大管事。家里的孩子也都是有差事的。 孔嬷嬷哪怕是伺候人的出身,对于她这样积年的嬷嬷,在主子跟前伺候,自己也有家庭,对于男女之事便比宫里的嬷嬷们了解的更透彻了。 含璋的情形她是最了解的。 含璋回坤宁宫住,孔嬷嬷服侍含璋休息了两日,又给含璋轻轻揉按小腹,慢慢儿的,含璋的小肚子就没有那么酸胀了。 大阿哥走路还没有那么稳当,太后也怕大阿哥和二阿哥过来会搅扰了含璋的休息,就没让两个小孩子过来。 便是多尔瑾和格佛贺两个小孩儿,心里挂着含璋,尤其是多尔瑾,心结解开后,就想着多和含璋在一起待着。 先前含璋住在乾清宫她们不能总过去,等含璋回了坤宁宫,姐妹俩就结伴来了。 含璋看多尔瑾的气色好多了,休养了两三日,这孩子的病也大好了,面色也红润了很多。 孔嬷嬷和她说过,现下格佛贺与多尔瑾的关系更好了,那奶娘回了多尔瑾身边照顾后,多尔瑾能吃能睡,再也不像过去那样熬夜了。 要是一直这么着,多尔瑾很快也能长胖些的。 含璋叫小厨房预备了好些茶水点心,就摆在两个小姑娘面前,随便她们用。 多尔瑾吃了一点,然后就去看格佛贺。 格佛贺摸了摸鼻子,软乎乎的腻到含璋怀里:“皇额娘,你能不能帮我给汗阿玛说一下呀。不要收走安郡王的画卷和字帖啊。那些汗阿玛的字帖,安郡王他都是很宝贝的。” 含璋笑了:“怎么这事儿倒求到我跟前来了?你该直接去求你汗阿玛。” 格佛贺抱着含璋的脖子:“大姐姐和我说了,汗阿玛最喜欢皇额娘了。求皇额娘准没错的。直接求汗阿玛都不一定有用的。但是皇额娘去说,汗阿玛就一定会同意。” 含璋看了多尔瑾一眼,小孩儿对着她腼腆一笑。 含璋摸摸格佛贺的脑袋:“这是安郡王的意思吧?” 岳乐和福临关系好。其实这事儿可以直接说的。但既然不能直接说,就说明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福临是铁了心了,要收回那些字画。但只怕除了董鄂氏的人,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只当是福临的心血来潮。 两个小孩儿喜爱含璋,不会瞒着她。 格佛贺点了点头,多尔瑾也说:“承泽王府也派人给我带了话。他想留着那些字画。不过我没应。” 多尔瑾不想管这些事。格佛贺和家里关系好,岳乐是很疼爱她的,她也不是一定就向着安郡王府,就是想来含璋这里问一问,不成的话也没有办法了。 格佛贺年纪还是小一些,很多大人之间的事,她还是不知道的。 多尔瑾不好意思把实情同格佛贺说。更何况,这事没有福临与含璋的允准,她也不能说。就只能陪着妹妹来了。 含璋把两个小孩儿抱到怀里,笑道:“这事儿你们就别管了。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儿。这字画牵涉重大,你们汗阿玛下了严旨,要都收回来,私藏是重罪。赶紧还回来是正经。能让他们将临摹的画卷字帖留下来,都是你们汗阿玛开恩了。” 两个小孩儿也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就是接着信儿了来问一问。不成也不会纠缠。 王府里知道她们如今的身份,也不敢做的太过。孩子们如今可不是王府里的格格了,是记在皇上名下的宫里的公主。 含璋这么一说,两个小孩儿把这事儿都放下了。 比起这事,倒是另外一件事更牵动她们的心。 格佛贺最爱热闹,她就最兴奋:“皇额娘,我和大姐姐听见玛嬷说,小小表姐好像要到京城啦。” 格佛贺现在不叫含璋小表姐了。可她心里还记着呢。含璋是她的皇额娘,也是她的小表姐。 既这么着,那宝日乐就是她的小小表姐。 如今是快要入秋了,但也尚未凉下来。 天气有时候还会有些热。但在蒙古科尔沁的宝日乐等不及要见两个姐姐了。 提前从科尔沁启程,算一算日子,确实是快要到京城了。 宝日乐会先在简郡王府住几日,和高云见见面说说话,然后再到宫里来。 格佛贺牵着含璋,两个小姑娘用亮闪闪的眼眸眼巴巴的看着含璋:“皇额娘,我们可以去简郡王府上先见见小姨吗?” 格佛贺随着多尔瑾,叫了小姨。还是得就着含璋是她的皇额娘来。 这两个小丫头的心思,明晃晃的写在脸上了。她们哪是想出宫见宝日乐,怕是想出宫去玩吧。 “不可以。” 含璋拒绝了,洞若观火的看着两个小丫头,“这话,是不是也求过太后了?太后没答应你们,就来找我了。” 格佛贺撒娇:“皇额娘最好啦。” 含璋轻轻戳戳她们的额头:“皇额娘不是最好。是最好说话吧。” 随后,她正色道:“这事儿,我可不能应你们。多尔瑾身子才刚好,格佛贺这几日不是也觉得不大舒服么。外头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横竖等几日,宝日乐就进宫了。你们就好好在宫里等着吧。” 含璋都不松口,那找谁都没戏了。两位公主只好偃旗息鼓,在含璋这儿用了午膳,就回公主所去了。 叫两个小家伙一闹,含璋也想起宝日乐将要进京的事情了。 太后惦记着,她也惦记着的。算算日子,也就是在这么几日了。 两个小孩儿不能出宫,含璋却叫她们勾动了出宫的心思,想出去到简郡王府上瞧一瞧高云,然后在府上住几日,姐妹三个说说话,然后她再带着宝日乐回宫。 若是在宫里等着,姐妹三个就不能一块儿见面说说话了。而且高云怀孕也有七个月了,这会儿听说也是不大舒服,含璋想趁此机会去看看她。 含璋起了心思,知道这事儿还得去找福临。 福临这些时日忙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空,含璋就打发墨心去问问。 谁知道墨心去了,回来身后却跟着吴良辅。 吴良辅说:“万岁爷说,今儿个晚膳,能来坤宁宫与娘娘一道用。” 其实福临是真的忙。前头将洪承畴给推上去了,可如今南边战事并没有向好,近些时日还生了些变故,八旗将领青黄不接,朝中对洪承畴的弹劾也有不少,甚至还不足两个月,就有人弹劾洪承畴在南边迁延不进贻误战机。 乾清宫从早到晚都有人来,福临到了深夜才有空歇一歇。 这来坤宁宫用晚膳,是特特挤出来的时间。他不忍小皇后失望。也舍不得这么久不见她。 小皇后难得来问他一回。大约也是有事。福临在前头周旋应付的多了,也想来坤宁宫歇一歇。 天气也不甚好,更舍不得劳动小皇后往他的乾清宫跑一趟了。 含璋有两日没见着他了。 再见福临,总觉得他有点儿变了。似乎不如她在乾清宫时轻松自在。含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眉眼间拢着几分懒意,像是并不怎么愉快似的。 似乎这两日,他在乾清宫的日子不舒畅。有点儿像那个在小隔间里出现过的福临。 可下一瞬,福临瞧见她,过来熟稔的抱住她,又十分自然的用指腹捻着她耳垂的模样,就让含璋有一种错觉,以为之前那个福临,是她眼花了。 福临带来了乾清宫小厨房做的膳食。 如今含璋的膳食与点心,都是由着乾清宫那边送来了。太后那头是三两天头的送来新做的点心。 而她喜欢吃乾清宫的膳食,福临自然是要满足她的。 福临见她吃着高兴,伸手捻了捻她的指尖,笑道:“倒不是朕小气,不肯把乾清宫的膳食太监调拨来这儿给你。是朕总想着,你若喜欢了,肯勤到乾清宫去陪着朕。朕就高兴了。” 他近来总用那样一种眼神看着含璋。 那种满眼是你,又十分有倾略性的眼神,不仅仅只是在他们亲近的时候,也时常出现在他们一起相处的时候。 含璋有时候会怕。有时候会忍不住想逃走。有时候又会不自禁的想要回应他。 她很享受福临对她的温柔。但好似他并不总是那么的温柔。而他好像,也不是个温柔的男人。 含璋轻轻碰了碰福临的手:“就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啦。” 福临瞧了她半晌,忽的就笑了:“像现在这样,含含就觉得很好了吗?” 含璋想不出哪里不好:“是很好呀。” 福临还是含着笑意,眸光深深的看着她:“朕今夜还有事。没法子宿在坤宁宫了。只能陪你用晚膳。” 含璋听了,小小的松了一口气。那就是说,福临不会来碰她。 其实养了两日,她觉得好多了。但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感觉,含璋还是有点怕。她经验很少,仅有的经验都是从福临这里来的。 哪怕是孔嬷嬷再三同她说过,不会坏掉。含璋还是怕自己会被福临顶坏。 她也没见过别的男人。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喜欢这样深深的顶.撞。 福临说完,就一直在瞧含璋。 小皇后在他面前,很少会主动掩饰什么的。果然,他就瞧见了她又悄悄鼓嘴巴小小吐出一口气。可爱是很可爱,可那意思,不是说又逃过一劫么? 就这么怕他?先前,她明明也是很喜欢的样子。反应前所未有的甜腻,明明很好的,为什么会不喜欢呢? 福临自经过人事,还没有这样琢磨过女人。 她说她怕疼,想要舒服。那现在不疼了,也舒服了,怎么还是不热衷的样子? 还说他凶。他哪里凶了?一回一次,这也是凶? 福临也懂得收敛,他珍重在意的人,他就会收敛他的情绪和想法,不会任由自己去伤害到他们。 此时便是如此。 福临心里如是想着,面上却含着笑意,没有让含璋发现他心里的波澜。 一个有意维护,一个害羞不说。 两个人抱在一起,都望着对方笑,心里倒觉得这难得的亲密,真真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含璋还想着,现在气氛很好,她就把想出宫的心思说了。 福临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想去就去。朕拨些人给你,在你身边保护你。便在简郡王府住几日。陪陪你姐姐。再回宫便是了。” 济度出征还没有回来。简郡王府上也闹不起来。 再者,多派人过去跟着含璋。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含璋特别乖,像出门跟家里人报备行程的小朋友:“我还想去瞧一瞧大婚前我住过的那个小院子。” 上回出门事情太多,回来又腰酸肚子痛,没来得及去那个小院子看桂花。 这会儿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也不知道那树还跟不跟着凑趣了。含璋想去瞧一瞧。 福临想起来了。那会儿出去接公主们回宫,小皇后就念叨着要去那个院子看桂花,只是事情太多顾不上,就没去。 福临私心是不想叫她去的。那是静妃住过的地方。先前是不知道,叫她住了才进宫大婚的。 现在是怎么也舍不得让她去了。静妃住过的地方就该毁了,怎么还可能叫他疼爱的小皇后过去瞧呢? 可她偏又惦记那棵树。 他后来也听见些传言。说那桂树又开花了,说明小皇后才是他真正命定的皇后,是真正的贵人。 这话他倒是很喜欢。 想了想,福临说:“可以去。朕来安排。” 他嘱咐道:“只许看看树。别的就一概别碰了。那都是静妃用过的东西。” 含璋心里笑得不行。还碰什么呢。早在进宫的时候,静妃住过的地方,她还住过呢。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福临如今管得严,是万万不肯再叫她去沾静妃的东西了。 她凑过去亲了亲福临的唇角,满眼光亮:“谢谢皇上。皇上真好。” 福临抱着她,忍不住在她唇珠上磨了牙。听她不高兴的哼,又忙安抚温柔的亲她。 听听,这小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就是个惯会讨人喜欢的甜果子。 汁水也甜,果肉儿一咬就冒水。 就是太软了,禁不住几口就吞到肚子里去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只好把甜果子养在心上,含在嘴里,捧在手上,生怕摔着了伤着了疼着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甜甜的人儿,才能许他一次性吃个够呢?:,,. 35 蜜事 越喜欢越凶 福临抱着含璋亲了一会儿, 外头吴良辅轻轻叫了一声万岁爷,福临就知道,到时辰该回乾清宫了。 福临还不忘嘱咐她:“和你姐姐说话可以, 可别再把朕和济度相提并论了。知道么?” 小脸还被福临捏了一下。 含璋去抓他的手,不许他捏。 方才福临亲得厉害,她上唇热热的, 感觉像是要被福临当场吃掉了似的。 听了这话, 含璋又笑,想起月前旧事,没想到他还耿耿于怀放在心上呢。 含璋哄着他:“我现在知道啦。皇上比简郡王好。可好太多了。” 福临瞧着含璋被他亲的红艳艳的唇珠,用食指指腹抹了抹,又凑过去蹭了蹭,才起身走了。 含璋打算先去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小院子看桂树,看完了桂树之后,再去简郡王府上和她姐姐说话。 因要在简郡王府上住几日, 总是要带些东西出门的。她这儿的马车又大又宽敞, 也带了好几个箱笼的东西, 都是孔嬷嬷领着墨兰墨心收拾的。 含璋不想太高调, 闹得众人皆知的,但皇后出门,也不可能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但令含璋高兴的是,福临将一切都安排的好好的。哪怕她出门了, 也没有让她费一点心思。什么事都给她安排的好好的,她就只管舒心的做她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含璋心里, 就将此行当成了一次难得的郊游。 含璋是从宫外别院嫁到宫中去的。 她进宫后深得福临宠爱,如今外头都知道了,皇上很是疼爱皇后, 这宫外的别院虽说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但这儿到底是皇后嫁人之前住过的,总有些意义。 想在这儿伺候,谋一份差事的人不少。毕竟这儿没主子需要侍奉,差事又特别的清闲。 但这里毕竟是太后为两任皇后选定的住所,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伺候的。 含璋到了别院门口,下了马车来瞧,门前跪迎皇后的人里头,一个熟面孔都没有了,不是她先前住进来身边伺候的那些人。 含璋还以为是原先那些人换了差事。 结果等她进去后一瞧,到处都隔着帷帐,不让人乱走,却能一条路绕到那颗桂树跟前去。 这可跟先前大不一样了。瞧着那帷帐,也不像是久放在这里的,像是刚刚布置上去没多久的。 莫非,这小院要翻修?那怎么她没听见消息呢? “嬷嬷?”含璋看向孔嬷嬷。 孔嬷嬷道:“主子,皇上说,这院儿原是静妃住过的。不想叫娘娘沾了晦气。树生得好,看看也就罢了。别的地方入不得主子的眼。主子略歇歇,尽兴了就往简郡王府去吧。” 这院子里伺候的奴才,也都让福临一夜之间给换掉了。原先的遣走了,先前谁也没顾及到,那都是伺候过静妃大婚前的奴才,如今既不能入眼,自然是要换掉的。 新换来的,是福临叫吴良辅去找来的。 他们连夜将这儿布置好,然后等含璋来的时候在这儿伺候着。 含璋瞧着满院子的帷帐,闻见那桂树上清香怡人的香气,心里想着,福临这可真是—— 他嫌弃静妃,依着他之前的态度,怕不是要把这小院真要给毁了的。 这儿也确实没什么值得含璋挂念的。 她就是惦记这桂树,开花了确实是挺香的。 她在这儿住着的时候,不知道闻到了多少的桂花香呢。 这树要放在这儿,那就太可惜了。 进宫前,他们就说这树透着贵气,说她是大清的贵人,说她是福临命定的皇后,才会让这死了的桂树又重新活了过来。 进宫后,她和福临的关系也确实处得挺好的。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任由这桂树落在这里。要是真的有贵气呢?死了的树还能再开花,那就是有灵气的。 含璋问孔嬷嬷:“这株桂树能移栽么?” 这院里伺候花木的奴才还在。 叫来跟前一问,说是能。 含璋又问:“移栽了保证能活么?” 那太监一点都没有迟疑的,说能。 这份自信,倒是叫含璋觉得很好。 她便说:“那就将这桂树移栽到简郡王府嫡福晋的院中吧。既是由你照顾的,树挪过去后,还是由你照顾。只要这树好好活着,往后一直都由你侍候,谁也抢不走你的差事。” 那太监不过是照顾花木的粗使太监。得了这个差事,还是在王府嫡福晋跟前侍候花木,还得了皇后娘娘的亲口允诺,他喜不自胜,连忙谢恩。 含璋说了,等她离开,便让人着手去办这件事。 这树挪到了高云跟前,若是能叫她姐姐得偿所愿,在王府里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生活,那才是它的造化呢。 既然能添了贵气,将来能让高云勘破情关,或者让她和济度关系好起来,那也是很好的。 瞧过了桂树,这院儿里就没什么别的好瞧的了。 含璋正琢磨着离开,却听见说外头有人求见。 含璋问是谁。这时候,谁能跑这儿来见她呢? 孔嬷嬷去问了回来,同含璋说:“主子,是董鄂氏。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来禀报的奴才说,她就在门口候着。看样子是一个人来的。怎么都不肯走,定要见主子一面。” 旁边侍候的墨心听了。她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的,此时不忿道:“她还敢来求见主子?奴才去找人将她赶走!” 孔嬷嬷说:“那董鄂氏在门前跪着,多少有人张望。但碍于门口的奴才们驱赶,都知道这里不是寻常人家,也不敢逗留,便都匆匆走了。” “那董鄂氏还说什么,主子和她是一样的人。若主子还念及些姐妹之情,就请主子见她一见。她并没有什么恶意的。若是主子念旧情,主子是肯见她的。” 连一贯好脾气的墨兰都不痛快了:“我们主子与她有什么姐妹之情?她在宫里,又不是皇上的嫔妃,哪来的什么旧情?这人是不是想得宠想疯了。她以为主子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含璋倒不意外董鄂氏会找到这儿来。 董鄂氏背后的人那么多,总能有打探她行踪的人。 但董鄂氏说的这些话,那可真就是有意思了。 什么姐妹之情?又为什么要她念旧情?关键董鄂氏说,她们是一样的人。 哪样一样的人? 含璋站在廊下,瞧了瞧外头蓝蓝的天空上飘过的洁白的云,忽就笑了。 董鄂氏该不会以为,她也是重生的吧? 从董鄂氏的角度来看她,倒是很有这个可能。 毕竟在董鄂氏的记忆中,她这位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是被福临一直忽视的,福临心里根本就不该有她,更不要说如今的宠爱了。 董鄂氏不知道她是换了个芯子,只会以为发生现在这样的情况,是因为她也是重生的。然后博得了福临的宠爱。 那董鄂氏来想说什么,求和么? “墨心。”含璋叫住欲出去赶走董鄂氏的墨心,“把董鄂氏带进来。” 跪在门口一直不走,像个什么样子。 董鄂氏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带进去了。她以为会跪很久的。 她从宫中被赶出来,养伤几日,回到府里,阿玛看见她就唉声叹气的,董鄂氏却都并不怎么在意。 她心痛的是没有得到福临的喜爱。心痛的是福临竟然误会她,福临竟,不和她交心了。 她只是早来了两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早一步来到福临身边,这难道还不好吗? 董鄂氏没有想到,绰尔济家的格格,竟然得到了福临的宠爱。 明明在那个时候,福临并不爱她,福临甚至也是想废了她的。是董鄂氏拼命阻拦,才没有令皇后被废掉。 董鄂氏在公主所挨打的那一刻,忽然想明白了。 是那幅画。她想用那幅画博取福临的关注,皇后也看见了那幅画。皇后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她画上的改变,皇后无动于衷,可董鄂氏始终觉得,若非重来一遍,若非绰尔济家的格格处心积虑,又怎会得到福临的宠爱呢? 她们都知道,福临最中意什么样的女子。 董鄂氏今天来,是想皇后看在旧情上帮一帮她。毕竟她也是帮过皇后的。 董鄂氏还想试探试探皇后,看看皇后重生而来,还记得多少。 董鄂氏挨了打,娇贵的格格养了几日,这会儿还是有些隐隐作痛的。宫里的人是一点没留情的,打的她十分的狠。 董鄂氏走不快,只能慢慢的走。 走过了这么些帷帐,就瞧见了坐在廊下瞧着她的皇后。 董鄂氏走到近前,皇后坐在廊下头前,她不能走到廊下去,只能站在这片空地上给皇后磕头行礼。 “奴才董鄂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含璋轻轻挑眉,身边的孔嬷嬷等人已经皱起了眉头。董鄂氏行的是嫔妃见皇后的礼节,这不是她该行的规矩。 孔嬷嬷说:“格格的礼行错了。” 董鄂氏目光盈盈:“奴才没错。皇后娘娘肯见奴才,娘娘是明白奴才意思的。” 含璋轻轻笑了笑:“你的礼确实行错了。若是叫人看见了,又要打你的板子。你是满军旗第一才女,是鄂硕将军的掌上明珠,行这样的礼,是给你家满门招祸。皇上一怒之下,将你杀了也未可知。” 董鄂氏眼圈红红的。 含璋这么说,却抬手叫她起身。 站在太阳底下的董鄂氏,目光颤巍巍的看着坐在廊下娇柔漂亮的皇后。 绰尔济家的格格,气质娴雅,娇怯醇柔,哪有上辈子那个唯唯诺诺的胆怯样子?董鄂氏从她的身上,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甚至在想,福临喜欢她,也是因为这些吧?这些,本该是她自己的品质。是博尔济吉特氏学了她的。 董鄂氏早来了两年,病了一场,拼命请阿玛想办法让她进宫,却没有想到,福临新得的这个皇后,竟提早得了宠爱,挡了她的去路。 董鄂氏如何能够咽的下这口气呢? 含璋本来觉得挺有意思的,可见了董鄂氏,看她这样执着深念,忽然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 董鄂氏当真是认定了她和她是一样的。 看着太阳底下哀哀戚戚的满洲美人儿,含璋琢磨,董鄂氏可能都没有想明白福临为什么撵她出宫吧。 那幅画的关窍,可能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利用了。还傻乎乎的想要引起福临的注意。 董鄂氏一心一意还想做回福临的嫔妃。或者她知道,也或许她不知道,反正她不在意是谁将她送进去的。 含璋也觉得她可怜。一心一意陷在爱慕里,却没看清,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她和董鄂氏,说不到一块儿去。 “皇上并不喜欢你。”含璋说。 董鄂氏的身子轻轻一颤,她被太阳晒得有些狼狈,听见含璋的话,仿若深受打击。 她说:“娘娘可以想想办法。” 含璋听着就笑了。 她分明没动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董鄂氏就觉得像是被皇后狠狠抽打了一个耳光似的。 皇后在嘲笑她。 董鄂氏此时也顾不得皇后身边还有宫人在了。 她恼道:“皇上如今内外交困。娘娘如何能明白我的心?又如何能明白皇上的心呢?” “娘娘是科尔沁的格格,不会知道皇上在满蒙汉的夹缝里是如何的艰难求存。南边的战事,又是如何的令他焦头烂额的。皇上如今并不快活啊。皇上需要有人抚慰他的心,皇上也需要有人依靠,需要有人扶持。” 董鄂氏一心一意想要进宫,就是要去陪伴福临的。她想,除了她,再也没有人能和福临心意相通了。 含璋的眸光从戏谑到冷淡,最后融成一片冷意。 她伸手:“堵上她的嘴。” 立时就有人上去,堵住了董鄂氏的嘴。 董鄂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含璋冷冷地看着董鄂氏:“本宫看你,是真的疯了。” 福临在她的眼中,居然是这个样子的。他们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啊。 含璋怀疑,那未曾书写明白的历史里,隐藏了很多很多的秘密。哪怕是董鄂氏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爱情’是一场什么样的‘爱情’。 从前听过太后的话。太后的那些话,又浮现在含璋的心上。 会有人去引导福临。会有人去为了自己的利益教唆福临。福临甚至会屈从,甚至会被蛊惑。 那或许都不是真正的福临。她看到的福临,绝不是那个样子的。 董鄂氏,被人利用的太深了。她的这些话,乍然听着都是为了爱情,可实际上呢,又是谁,想要通过董鄂氏来控制福临? 幸而院子里的奴才们都让人遣走了。 含璋身边,只她的心腹。孔嬷嬷和墨兰墨心,绝不会让这些话传出去的。 含璋吩咐墨心:“你带着人,送董鄂氏回府。到鄂硕跟前,把她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的告诉鄂硕。若他不想死,就叫他好好管教女儿。改天若是冲撞了皇上,只怕他们一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福临要是听到了这些话,只怕真的会杀了董鄂氏一族的。 墨心领命,带着几个太监押着堵了嘴的董鄂氏就走了。 含璋目送他们离去。鄂硕若是聪明,就该从此把女儿关在府里,再也不要让董鄂氏出来祸害人了才对。 墨心性子泼辣些,但办事还是稳妥的。董鄂氏被送回去都没叫人看见,去说这些话,也是泼辣的墨心能更好的恫吓鄂硕。 这小院儿封起来,含璋嘱咐他们,再不许叫人进去了。 回头等桂树移走了,就还是看看福临的意思,看看福临想把这小院怎么着吧,随他做主好了。 在这里见了一回董鄂氏,含璋是再也不想来了的。 到简郡王府高云这儿,正是用膳的时候。 高云自上回跟含璋说过一回话,济度又出征不在府里,她这里心理就调节的还不错。 哪怕这会儿吃不下什么,也是陪着含璋一道用饭的。 这回再看见高云,含璋就放心许多了。 比起上回瘦的吓人的模样,现下的高云面色红润,身上掉下去的肉长回来了些,看着就像是个怀孕的人了。 高云身边伺候的奴才们也个个都喜气洋洋的,不再和先前似的,愁云惨雾的担心自家主子为情所困,又受怀孕的折磨。 高云见含璋快到了晌午才来,有些担心:“不是说早两刻就来的,怎么来的这么晚了?” 妹妹事无巨细都和她说了。只不过去小院子里看个桂花树,能有多久?怎么就耽搁了? 她们用了膳,身边伺候的奴才们都在外头候着去了,独留下姐妹两个一块儿在榻上躺着亲亲密密的说话。 含璋也没瞒着,就将董鄂氏跑去小院的事给高云说了。 但没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只说了董鄂氏是怎么被赶出宫的。确定董鄂氏重生的事当然不能说,说的是福临的那个决断,怀疑南海子那边的奴才们泄露了帝后的消息。 高云前前后后听完,一脸的怒意:“她不要脸!” 含璋噗嗤一声笑了,姐姐骂的真好。 “她去求见你,难道还想让你做主,纳她进宫做皇上的嫔妃?她凭什么?真是异想天开!” “上回错过选秀的,岂止她一个?满军旗家的格格,有什么贵重的?那么多贵胄家的女孩儿,谁也没像她这么不要脸的。” 含璋连忙安抚高云:“好啦好啦。姐姐莫生气。我叫人堵了她的嘴,把她送回去了。她说的那些话,我也叫人原封不动的说给她阿玛听了。她家要是想活命,就不可能再放她出来了。” 这两个月,外头都知道皇后最得皇上的喜欢。但凡皇上进后宫,都只去皇后的坤宁宫。 除了皇后,谁也没再留宿乾清宫过。皇上闹出的那些动静,面上不显,可私底下谁不知道呢? 现在宫里得宠的,就只有皇后一个人了。 宫里布置金帐避暑的事儿,高云都知道。 高云牵着妹妹的手,心里为妹妹高兴:“只可惜我怀着身孕,不能见到那盛景。听闻是很好看的。皇上特意为你出头,直到现在,还有人议论这个呢。我的含含是大出风头了。” 含璋想了想,笑道:“算算日子,还不到拆的时候。宝日乐进宫之后,应该差不多才到要拆的时候。到时候姐姐做马车送宝日乐进宫,姐姐身体允许的情形下,咱们去城楼上绕一圈,姐姐还能看一眼呢。” 高云如今还有些小小的孕状,怕到时候不舒服,不敢就应下含璋。但也答应了她,如果身体合适,就按含璋说的,去城楼上转转,趁着拆之前看一眼。 高云看着妹妹,气色模样比刚入宫那会儿见到的还要好。可见是一点儿都没有受气的。 那会儿眉眼间还透着小姑娘的纯澈,这会儿也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却也渐渐显出了女子的娇媚动人。 高云那时候还担心,怕因为嫔妃争宠,怕妹妹在宫里失了心,到时候会如她一般日子难过。 若在深宫里伤心,又有谁能安慰妹妹呢? 如今再想想,又瞧瞧皇上的行事,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的。 纵然皇上以后真的变了心思,也还有太后在,太后疼爱含含,又有孩子们在宫里作伴,宝日乐也即将要入宫了,含含还能出宫和她这个姐姐作伴说话,含含不会有事的。 况且,含含上回劝她的话那样明白通透,可见也是心里什么都明白的。 做什么都是惜取眼前事,珍重眼前人。 这是高云最近觉着日子好过的法宝。 她摸摸含璋柔嫩的脸蛋,轻声说:“含含,皇上这么喜爱你,这是好事。你和皇上要好好的过日子。知道么。” “静妃被废的时候,便说的是骄纵妒忌,不能容人。可这也不过是托词罢了。谁不知道,她根本配不起皇后这个身份。自古以来,都说做嫡妻皇后的,要大度容人。我却不这样想,若夫君的心在自己身上,当然要攥的紧紧的。皇后又如何,能独宠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嘛。” “所以含含,你可别傻的听信那些叫你贤良大度的话,把皇上往外推啊。” 含璋瞧着高云笑:“这才是我熟悉的大姐姐呀。大姐姐这话说的真好,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小脸蛋有点红红的,“太后和我也是这么说的。太后不在意我得宠,说是巴不得我得宠呢。太后高兴,那我也就高兴了。” “真的?那太好了。”有太后撑腰,宫里就更不会有人拿着那些话逼迫她妹妹把皇上让出来了。 高云本来还想问问皇上的意思,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必问了。看妹妹的状态就知道了。显而易见的,皇上的性子,也不是那种一碗水端平的,宫里谁最得他的心,他便喜欢谁。 大清如今的这位皇上啊,高云是瞧准了的,是那种恨之欲其死,爱之欲其生的性情中人。 瞧他起用洪承畴就知道,外头多少人反对啊,皇上偏偏不理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被皇上贯彻到底。他只信他自己,也是十分的有魄力了。 高云有种预感,只要妹妹不变,皇上就不会变的。 至于她的妹妹——高云看向怀里的小姑娘,这样温软的性子,哪可能变呢。 含璋犹犹豫豫的欲言又止,脸蛋红扑扑的小模样被高云看见了,她心里想完了,面上就冲着含璋笑:“怎么了?跟姐姐说话,还吞吞吐吐的?” 含璋眨眨眼,往高云跟前凑近了些,小小声道:“姐姐觉得,皇上喜欢我么?” 高云哑然失笑:“皇上不喜欢你,喜欢谁啊?姐姐瞧着,皇上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含璋勾着自己的手指头,脸蛋有点热,嘟嘟囔囔的:“那他喜欢我,怎么还那么凶我呀。” 高云没懂:“皇上凶你?皇上怎么会凶你呢?” 含璋眼波幽幽,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怎么没有。姐姐你不知道。他在……在床.榻上,他很凶的。” 含璋还是清白如纸的那个小姑娘。 一切的经验都来自于福临。一切的体验也都来自于福临。 迎春图看了等于没看。福临好像从来不拘泥于图上那样。 连孔嬷嬷都说,福临是帝王,帝王跟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含璋想了想小福临的模样,她必须要承认,虽然她没什么见识,见过的都是福临的。 但福临,确实是天.赋.异.禀啊。 她也不知道别的夫妻爱人是什么模样的。她也不好意思问,更不好意思拿出来说。 孔嬷嬷那儿都是没法子。她最信任的就是孔嬷嬷和墨兰墨心了,但是孔嬷嬷能给她提供的信息也是有限的。 至于太后那儿。把她羞死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去和太后说这个事儿了。 福临又没有欺负她。福临只是‘凶’她。就是这个‘凶’也有点像欺负罢了。 不过含璋想,现在还不到出动太后的时候吧。 她亲姐姐高云也跟济度做夫妻,虽然济度不大成,但好歹和高云也有两个孩子了。 现阶段经验最多的人,就是高云了。 帝后的私密事儿,不能跟人家乱讲的。含璋在这儿又没有什么闺蜜。高云是她的亲姐姐,嫁了人的姐妹俩说一点点成年人的话题,这是被允许的。 含璋捂着脸黏黏糊糊的讲完了,高云看着像个被蒸熟了的红虾子似的妹妹,捂着嘴笑得不行。 笑得肚子都抽了,高云又被红着脸的妹妹嗔怪的瞪着,高云才不笑了。是不能再笑了,再笑下去,肚子里的孩子该有意见了。 用额头亲昵的抵了抵妹妹的额头,高云望着含璋的眼眸里满眼宠溺:“含含,皇上这样就是喜欢你。男人越是喜欢你,就越是这么‘凶’的。” 含璋捂着脸,整个人都埋到高云怀里了:“可是……太深了呀。姐姐,我怕我会坏掉。” 高云爱怜的摸摸含璋的头发:“不怕。哪有那么容易就坏掉的。皇上喜欢你,又那么疼惜你。到了如今才这样,皇上比你知道的多,会护着你的。” “含含,再多试几次,你会喜欢的。相信姐姐。” 含璋皱着小脸拒绝:“我不要。那样子好奇怪。像是要被他顶.穿似的。” “而且他,他在这事儿很贪。如果我主动,那可能不是几次的问题。是我可能就下不来床的问题了。”含璋觉得这个问题很严肃呀。 高云感叹,妹妹这可真是被太后皇上联手保护的太好太好了。 她在宫中,原来烦恼的苦恼的是这样的问题。可真好呀。 下回家信,高云一定会让阿玛额娘放心,妹妹在宫里,好着呢。 高云也好高兴。妹妹信任她,愿意和她说这样私密的话,高云觉得真好啊。 她也要尽她所能的好好保护妹妹。让妹妹能过的更好更好。 高云轻轻拨了拨含璋的头发,轻声说:“皇上还年轻呢,这样的年纪,不热衷这个,热衷什么?妹妹想,哪个王爷贝勒府上,没有几个得宠的女子的?便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怕是也戒不下这个事的。” “皇上只和妹妹亲近,妹妹不愿意,皇上疼惜妹妹,不动妹妹。那日子久了,皇上自己怎么办呢?难不成,妹妹想把皇上推给别人么?” “那可不成。他答应我了只有我的。”含璋下意识地说道。 高云一副你看吧我就是这样说的表情。 含璋咬着唇,心里想,现代可没有这么些三妻四妾的事。不管背地里,那明面上,就是一夫一妻。 那些夫妻生活和谐的男女,都是这样的么?照着高云的说法,她要迎难而上,福临喜欢这么弄,她多试几回就接纳了? 那福临的体力那么好,含璋虽然没试过,但真的怀疑他一晚上可以来七回。 含璋仔细咂摸,要说这事儿吧,也不是一点乐趣都没有。有那么一些时候,还是挺上头的。 要不然福临也不会说她水多。她就是很遵从身体的反应嘛。 可如果他们俩都上头了呢?都一起失控了呢? 含璋默默看向高云,她记得,刚才她姐姐就说了,说她会喜欢的。 “姐姐,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不是说高云和济度的感情不是那么顺利么。 莫非还真有夫妻生活和谐,夫妻感情不睦的人家? 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高云却听懂了。 下一秒,高云的脸就红透了。 36 醉火 谁说我不想要啦? 这刚才可都是含璋自己说自己的。 自己说肯定是害羞的。 这会儿抓着高云了, 含璋就逮到机会了,她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望着高云笑:“姐姐,怎么回事呀?你怎么脸红啦?” 这里头有事。含璋八卦地想,这里头肯定有事。 高云可是真没有想到, 有一天和自己的妹妹说着说着, 就把自己给暴.露了。 到底是当姐姐的人, 脸虽红透了, 却没那么容易松口, 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望着含璋笑了笑:“你呀。明知故问。” 还能是为着什么脸红呢。都是妹妹的问话,让她想起自己的亲身经历, 毕竟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 含璋抱着高云的胳膊撒娇:“姐姐?说说嘛。和我说说嘛。你看, 我都和你说啦。” 若换做先前, 高云尚在为情所困的时候,是断断不肯说的,说了也都觉得是苦涩的回忆。 现在回过头再去看一看, 发现其实也还好。心放宽了之后, 倒不觉得那是什么不好的回忆了。只是想着, 原来自己和济度,也曾有过那么亲密的时刻啊。 高云和济度成婚的时候,济度和福临现在是一样的年岁。他很年轻就得封郡王。 即使更早那时候还没有得封爵位, 也是郑亲王济尔哈朗最有出息的儿子。 长得又好, 人又年轻, 骑射功夫更是出类拔萃, 还是上过战场的宗室子弟。 含璋听着高云的叙述,哇了一声,小小声说:“所以简郡王在……也是很凶的?” 高云红着脸轻轻点头:“……很凶。” 几乎就和含璋说福临时是一个样的。济度也很凶, 喜欢用力,喜欢那种将自己的女人全然占.有的滋味。 不过,高云那会儿没和含璋似的哭疼。济度也没有福临那么的体贴温柔,会顾及女方的感受。 高云是绰尔济家的大格格,在草原上也是久负盛名的明珠,多少是心高气傲的。她还就喜欢济度这样的‘凶’。 两个人虽然没什么感情吧,但高云接受能力高,承受能力强,而且很配合济度,也不是那等木头美人,所以两个人的夫妻生活就格外的和谐。 高云慢慢的就品出滋味来了。觉得这样格外的好,她也格外的喜欢。 她对济度的感情是怎么来的呢?就是这么来的。 济度面上什么都好,内里也这么能让高云快乐舒服,她没有理由不喜欢济度。慢慢的动了感情。 再后来,就发现济度有了侧福晋庶福晋后,对她就不大一样了。这床榻之上,还是一样的‘凶’,可是这个凶,是能感觉出来带不带着喜爱的凶。 女人毕竟都是很敏.感的呀。 高云说:“我原先以为,他对我是喜爱的。我想,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可有了别的女人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喜爱,这里头的区别就出来了。” “所以,含含,我才和你说,皇上对你,该有多么的难得。”而她也确实没有说错,男人越喜爱是会越凶的。 便是济度在她这儿,两个人夜里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高云如今安心怀着孩子,倒是也不想那些事了。也亏得含璋的话,否则高云一直患得患失的,这孩子也怀不好了。 想着自个儿先前为着济度黯然神伤的那些个夜里,就跟做梦似的。所幸现在是走出来了。 含璋抬眸去看高云,生怕她因为说这个又勾起情伤来,但瞧着瞧着,高云状态良好,提起济度连眼圈都没有红一下,含璋就放心了。 她有些疑惑,也有些惊奇,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难以置信:“就只是睡在一起,就能睡出感情来呀?” 两个人都不怎么互相了解的时候,就因为夫妻生活和谐,然后就会喜欢上对方吗? 这是从走.肾到走心了? 那得是多快乐多舒服啊,才愿意把自己的一颗心付出去。 高云不知道别人如何,反正她是这样的。 可瞧着妹妹的模样,妹妹似乎还跟她不一样。 高云试探着问道:“妹妹不喜欢皇上吗?” 含璋眨眨眼,她要怎么说呢? 对上高云的目光,含璋轻咳一声:“也没有不喜欢吧。” 高云就笑了:“那就是喜欢了?” 含璋就红着脸不说话了。高云再问,她也不说话,就看着高云笑,脸蛋红红的,大眼睛水灵灵的。 一双柔软的小手从高云的胳膊上抽离,翻了个身,抓着帐子上落下来的流苏,放在手心里搓来搓去,抠来抠去的。 高云悄悄探身去瞧了一眼,正巧遇上含璋偷偷看她,姐妹俩的目光对上一处,高云就笑了。 含璋也笑。她翻了个身,挨近高云的身边,轻轻的摸了摸高云耸起来的肚子,轻声问:“姐姐,疼不疼呀?” 高云说这孩子很活泼。含璋陪着高云这么一会儿,就看见几次胎动了。 怀孕可太辛苦了。 高云轻声道:“不疼。”难受的时候早过了,现在都能忍受。想着还有三个月就能看见这孩子了,高云心里高兴的。 高云嗜睡,姐妹俩没说几句话高云就睡着了。 含璋默默看了一会儿高云,也慢慢入睡了。 她一下午都跟高云待在一起。 小院儿那边的桂树移过来的时候,含璋陪着高云在廊下看了一会儿,怕待久了高云热着了,才在桂树栽好后,就和高云一块儿进屋了。 厨房里孝敬含璋,给皇后娘娘进献了桂花果酒。 当然不是用的嫡福晋院子里的这棵树,是厨房里的人去采摘的新鲜的上好的桂花,给含璋特地做的桂花果酒。 温温的,不凉也不烫,喝起来还是甜甜的香香的,含璋很喜欢,喝了很多。 这酒酿只一点点,几乎是不醉人的。高云见她喜欢,也没有拦着,科尔沁的果酒比这个可厉害多了,含璋是能喝的,高云就没拦着,让妹妹尽兴了。 简郡王府的侧福晋庶福晋们,知道含璋来了,都想着要来拜见皇后娘娘。 含璋的意思是都不见。她才懒得去见呢。 高云依着她的意思,自然是都拦着了的。 含璋要在府里住几日,要住到宝日乐进京来,高云给含璋收拾了个单独的安静舒适院子出来,不许任何人打扰。姐妹俩亲近,腻在一处这不打紧,但皇后娘娘再低调再不见外,也不能没有单独落脚歇息的地方。 含璋这回出来,身边侍候的人都是福临安排的,有皇上的人在这儿,没有人敢硬闯,想来献殷勤的人见了这阵仗都被吓到了,一个个都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屋里,不敢出来乱走。 连高云私底下都感叹,这可是她嫁来简郡王府后,府里后院最安静的一段时日了。 用了晚膳,含璋不肯走,想要和姐姐一起睡。 高云拗不过她,正准备答应含璋的时候,外头候着的孔嬷嬷悄悄走进来,到高云身边耳语了几句,高云便看向了含璋。 含璋喝了桂花果酒,浑身暖洋洋的,觉得自己好像是挂在桂树枝头的盛放的桂花,她冲着高云歪了歪头。 她的孔嬷嬷,怎么和姐姐说话,不和她说话呢? 含璋也要听:“你们在说什么?和我也说说呀。” 高云和孔嬷嬷对视一眼,她才看向含璋,小心问道:“含含,你是不是醉了?” 这不应该呀。这只是普通的果子酒,酒酿没搁多少的。怎么妹妹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水眸蒙着轻雾,就像是醉了。 难不成妹妹的酒量太久没练,退步了? “我没醉。”含璋甜甜一笑,“我能认得你们。我姐姐,我嬷嬷。我哪里醉啦。” 含璋抱住高云的胳膊,“姐姐,我们睡觉吧。” 高云瞧着她的眼睛,像是江南水乡起雾了似的。 她摸摸妹妹的脸蛋,轻声说:“含含,我夜里常起来,怕是睡不安稳的。要是咱们撞着了,也是搅扰的你睡不好。要不然,你回去睡,明儿一早,姐姐再接你过来?” 含璋的目光落在高云的肚子上:“有道理。姐姐有身孕,要是我撞到了姐姐,那可是不好的。好吧,我回去睡觉。明儿再来陪姐姐,和姐姐说话。” 虽然福临说,她的睡相很乖,但含璋也不敢冒险呀。要是伤到了姐姐和姐姐腹中的孩子,那就出大错啦。 墨兰墨心来扶着含璋去住处。 含璋笑嘻嘻的和高云道别,出去的时候,觉得自己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云端上,飘飘然仿若乘风,含璋感觉很好,觉得明天还可以再喝点桂花果酒。 孔嬷嬷留后一步。 高云有点担忧的说:“嬷嬷一会儿,给皇后娘娘预备点醒酒的汤药吧。” 孔嬷嬷太了解自家主子了:“福晋,主子怕是不会用的。”醒酒的汤药多半味道不好,主子哪肯用呢。 “那——”那怎么办呢?高云有些担心。 孔嬷嬷道:“福晋安心。今夜有贵人陪着主子,主子不会有事的。福临安睡,一切都不需要担心。” 高云心想,也是呢。那位那么惦记她妹妹,都这个时辰了,还不惜出宫来瞧一眼,这都疼爱到骨子里去了。怎么舍不得看着心爱的女子醉酒呢? 说不准啊,这微醺醉酒,还是两个人的情.趣呢。 高云想通了,就不再担心了,横竖她那个软乎乎的小妹妹,有人宝贝着她呢。 她便让人好生送了孔嬷嬷出去。过后,高云这儿就熄灯安寝了。 含璋挺喜欢高云给她准备的这个小院的。 安静,漂亮,干净,舒适,温馨。最重要的是,不透着疏离冷淡,是处处事事都按照她的心意布置的,明明第一回来住,却觉得好像是回家了似的。 瞧着屋里透出来的灯光,含璋慢慢走上去,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了点不对劲的地方。 她立在台阶上转身,看着后头的孔嬷嬷和墨兰墨心:“你们不跟着我进去吗?” 墨兰墨心只管笑,孔嬷嬷上前来轻声说:“主子,奴才们就不进去了。奴才们就在外头候着,主子若有需要,只管吩咐奴才们便是了。” “里头,自有人等着您呢。” 含璋眨眼:“有人等我?谁呀?不是都说了,不见这府里的女人。” 孔嬷嬷忙道:“主子,不是这府里的人。您想想,这儿是皇后别居,谁敢随便来呢?主子进去瞧一眼,不就知道了么。” 含璋想,对呀,我进去瞧一眼就知道了。 她扬着小下巴往里走:“我倒是要看看,谁胆子这么大,皇后的居所也敢闯进去?” 她身边的人都没跟着了。 那廊檐底下,候着吴良辅呢。孔嬷嬷几个,就慢慢的走过去了。 先守着,看看情形吧。主子若真是醉的厉害了,怕是过后有的闹呢。皇上里头应付着,可也得叫热水呀,还是得有用得上她们的时候。 含璋自以为气势汹汹的走进去,结果脚步落在屋内光亮里头,她人就是一愣。 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轻轻揉了揉呢。 福临?她没看错吧? 福临坐在那儿。就在那光亮里头看她,眉目幽深,周身气势好似沉在这屋中。让含璋无端端有种落入了他地盘里的错觉。 “皇上?”她没做梦吧?含璋愣在那儿,几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醉了,是在梦里看见的福临。 福临在宫里,总惦记小皇后。 入了夜,心里就牵挂她。也不知道在简郡王府里能不能睡踏实。 她睡不踏实,他担心。睡踏实了,他这心里又不踏实了。 一夜也过不下去,放的时候答应的好好的,半日不到就反悔了,他也没自己想的那么大度。 就把手头的事处置完了,带着吴良辅就出宫来寻他的小皇后了。 直接来她住的地方等她,结果就等来了一个脸蛋透红脚步虚浮的小皇后。 福临过去把人抱住,回来坐下,直接将人抱在怀里搂着,那周身甜滋滋的桂花香气就将他笼罩在里头。 福临嗅了嗅她的脖子,轻轻啄了啄她的唇珠:“饮酒了?” 含璋摸到了福临温热的脸,又摸了摸他的鼻子和唇,轻轻捏了捏,跟着就笑了。 不是做梦。是真的。 福临竟来了。 含璋抱着福临的脖子,等他亲完了,才带着一眼的水.意道:“不是酒。是桂花果酒。甜甜的,很好喝。” 福临刚才亲她的时候就尝到了。确实很甜。难怪她一身的桂花香气。 她和在宫里的时候很不一样了。甚至和在南海子时住着的那几日也不一样。 她似乎更放松,更自在。对他还是那样的亲昵。 可是她在这儿,身上穿的就是寻常人家的衣裙,越发的显得眉眼娇嫩,像个不知人间愁滋味的没嫁人的小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果酒的缘故。小皇后比平常更软和,更水灵,也更坦白了。 她似乎没有在隐藏自己,怎么舒坦怎么来。 她甚至踢掉了自己的鞋袜,把一双玉足塞到了他的怀里,她整个人也笑嘻嘻的钻到了他的怀里。 “皇上想我啦?”含璋勾着福临的脖子,黏黏糊糊的又被福临亲上了。亲吻的间隙,含璋揣着一颗热乎乎的心脏想,这果酒真甜,接.吻之后,好像更甜啦。 “朕听到董鄂氏去寻你的消息了。”福临摸摸含璋的小下巴。心里想,她这么喜欢的桂花果酒,也不知是喝了多少。 瞧着像是醉了似的。可这样的醉,福临喜爱的不得了,巴不得多来些。 福临倒是不担心寒含璋在简郡王府偷偷吃冰。早先他就让人和高云说过了,不许含璋吃凉的。 又有孔嬷嬷她们看着,小皇后没这个机会犯禁的。这给小皇后的桂花果酒,不是热的就是温的。 但必然比凉的更醉人些。 含璋的小脚蹬了福临的肚子一下:“哦,听见是董鄂氏来找我,皇上就着急了?” 福临忍俊不禁,这都什么跟什么呢,怎么就这么酸呢。不过这会儿,酸也是甜的。 福临抓住含璋乱动的小脚,把小脚往底下放。 又抱紧她在怀里:“朕想你。朕当然想你。朕怎么会不想你呢?” 含璋的脚被踢掉了鞋袜,其实不太热的。可她的脚隔着轻薄的衣裳碰到了热的东西。 她脸一红,就不动了,她轻轻哦了一声,害羞地小声说:“我知道啦。” 福临把疑似醉酒的小皇后哄好了,才慢慢儿说:“朕知道你见她了,怕她伤了你。朕是担心你。你说说,好端端的,你见她做什么?” “她怎么伤我呢?皇上在我身边放了这么些人,她只有一个人,伤不了我的。” 说起这个,含璋又来劲了,她有点子得意,搂着福临的脖子道,“我让人把她的嘴堵上了。然后把她送回鄂硕身边了。就她说的那些话,只怕要把鄂硕吓死了。鄂硕肯定是再也不敢放她出来的。” 福临轻轻抚着含璋嫩白如玉的手腕,轻声问她:“含含,她给你说什么了?” 含璋眨眨眼,把嘴巴捂住:“我不能说。” 福临亲了亲她的手指,勾唇道:“你不说,朕问孔嬷嬷,问墨兰墨心,问鄂硕,他们还敢不说吗?” 含璋有点为难,孔嬷嬷墨兰墨心是她的心腹,她们可能不会说的。但是鄂硕—— 含璋这会儿还带着果酒的后劲儿呢,觉得福临身上也落满了桂花的香气,她觉得福临身上热热的很温暖,明明是夏天,她却很贪恋这个怀抱。 她勾着福临的脖子,咬了咬福临温热的唇,心里的话就这样直接流淌到了福临的耳边。 “我有点不想让你知道。你可以不问吗?” 福临甚至从小皇后的眸中看到了丝丝委屈。那双浸满了柔软的水眸中,袒.露的清澈见底,令福临的心都为之震颤,泛起圈圈涟漪。 “好。朕不问。”福临柔声说。 含璋高兴了,主动亲了福临一下,过后又有些不高兴了。 她跟福临告状:“她想纠缠你。她还想纠缠你。我不想让她再纠缠你了。” 丝丝缕缕的委屈从小皇后的眸光溢出,缠上了福临的心。 福临温柔的哄着含璋,心里却有些怒意。 董鄂氏是贼心不死。都已经被赶出宫了。 福临甚至勒令鄂硕对这个女儿严加看管,不得随意外出。结果还是让她给跑出来了,还去了小皇后的跟前。 让他心上的人儿困扰成这个样子。 真是该死。 福临哄着含璋:“朕下旨杀了她。她死了,就再也没办法纠缠咱们了。” 含璋吓了一跳,用力抱紧福临的腰身:“我不想让她脏了你的手。” 杀了董鄂氏,若激起满军旗的公愤怎么办?为了个董鄂氏,不值得把这些事都搭进去。 福临心里叹息一声,又把人抱着哄了一会儿:“好。朕不杀她。” “那就给她赐婚吧。”福临冷道,“她不是一向自诩是满军旗的翘楚,第一才女,是将军的掌上明珠么?那朕就给她一门好亲事。让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到宫里来了。” 小皇后还是胆子小了。怕是见不到杀人的。福临就暂且留董鄂氏一命。 留着董鄂氏的性命,倒也是更能利用她些。 她身上尚有些疑点。福临看在眼里了,杀了她也确实于全盘不利,既然小皇后不愿意,那也就罢了。 含璋好奇:“皇上要把她赐给谁?” 福临怕吓着他的小皇后,微微垂眸,遮了满眼的冷意,唇角微微勾起,从含璋的角度瞧,是满目温柔笑意。 可他的声音里,却藏着帝王的杀伐决断。 福临说:“大西军孙可望投降了。朕让他来京城。朕会册封他为义王。他的妻子年纪大了,朕将她册为福晋。董鄂氏就去孙可望身边做个侧福晋吧。” “她不是满军旗第一才女么。该知道此番婚姻的重要性。她既然那么想出人头地,做个异性王的侧福晋,也是抬举她了。” “义王侧福晋?”含璋发现自己身上热热的,脑子好像也有点热热的。 她摸摸自己的脸蛋,也很热。她后知后觉地想,好像是真的喝醉了啊。 她现在有点晕乎乎的,想不了太多,什么孙可望什么义王侧福晋,她甚至连福临声音里的森森冷意都分辨不出来。 她只是想,董鄂氏嫁人了,成了别人的女人,那她再肖想福临也是没用的。 福临也不会要她的。 含璋觉得这事儿福临处理的很好啊,把董鄂氏的归宿定了,董鄂氏就不能来烦她了。 含璋很满意。反正事情交给福临准没错的。 满意之后,含璋的小脚就在底下动了动,福临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瞧的时候,含璋就在他怀里撒娇:“皇上,我们不说她了,好不好?” 福临把人攥在怀里,眸光渐深,声音都低沉下去了:“好。” 他抓着含璋的脚踝:“含含,不想要朕的话,就别乱动。” 含璋水眸轻转,笑得像个勾.人的小狐狸:“谁说我不想要啦?” 姐姐不是说了么?可以试试嘛。多试试,说不定她会喜欢的呢。 含璋就跟个小狐狸似的过去亲福临,手脚被他攥着不能动,就用鼻尖去蹭他衣襟上的盘扣。 眸光纯真若雨,声轻似火:“还是之前那样的哦。我还想再要一回。” 37 摇云 朕这个时候离不开你 福临脖子上还戴着含璋的长命锁呢。 屋里点着灯烛, 光亮摇曳,福临把人抱到床榻上,含璋在一片晃动的世界里, 看见的就是那长命锁上细小的流苏在她眼前晃晃悠悠的。 福临从后抱住她, 手攥着她的小肚子, 那长命锁就紧紧的贴着她的后脖子, 在她的锁骨里来回摩擦。 含璋抓着福临的胳膊,失神的那一瞬间门, 她还在想, 这长命锁好烫,烫的她, 热意流淌。 福临不许含璋把手放在小肚子上, 他自己却将他的手放在含璋的小肚子上。 含璋眼角挂着湿漉漉的眼泪珠子,攥着手底下的被褥,不让自己出声。 这院子安静, 高云也不许人来打扰含璋, 里外都守着福临的人, 不会有人敢来打扰皇上和皇后。 可含璋却不愿意发出声音来,她甚至还在想, 也不知道这院子隔不隔音呢。害羞的含含小皇后实在做不到像在宫里时那么放开。 这可是在外头, 这可是在简郡王府啊。 含璋不想叫人听见。 福临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乘风破浪的最后, 他吻住了含璋, 吞下了小皇后的声音。 先前高云和含璋悄悄说着成年人的话题。高云是真的很有经验。毕竟她和济度配合着,也是有过那么一些些和谐的时日。 她知道怎么在这样的‘凶’里更舒服,更快乐。 她也悄悄告诉含璋了。 福临感受到了小皇后的变化。 她从来都是纯情娇怯的。在这事儿上,也从来都是由着他的意思来。只要是让她不疼,让她舒服的, 怎么着她都是乐意的。 特别听话,也特别的乖巧。 可今夜却有些不同。她还是他喜爱的模样,却会在他上去的时候,主动的迎上来,她甚至不会怎么去躲着了。 她似乎更热情,也更放开自己。 福临是不足,却又觉着万分的尽兴。心里头甚至是怀揣着喜悦的。 似乎比在宫里,还要更舒服的。 舒服的福临都不想出去了。 高云和含璋说,这事儿上,男子动.情,女子亦要动.情,全身心的投入其中,放开自己去融合去感受,自然就会快乐。 尤其是遇到一个体贴入微顾及自己感受的,那就更好了。 含璋略略试了试,就,有些欲罢不能了。 含璋抱着福临的脖子,躲着他要亲自己,几乎是直直抵上来的鼻尖。 她红着脸,随手抓着件衣裳,去擦福临鼻尖上温软的水渍,却被福临笑着抓住了手腕:“含含自己的东西,还嫌弃?” 含璋被亲了,然后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不好吃。含璋苦着脸抱住福临的脖子蹭,福临笑了。 “朕怎么觉得,是甜的呢?” 含璋红着脸,把手上的衣裳丢了,她随手拿的,谁知道就拿成自己的小衣了呢。用这个去擦,还不如不擦呢。 她在福临的脖子边轻蹭,姿态黏黏糊糊的,也没什么力气,就那么把自己塞到福临的怀里,让他抱着。 刚才被福临喂了水,嗓子润了润,也能说话了。 “我好像吃醉了酒。”含璋在福临的耳边蹭了蹭脸颊,榻上没处落脚的,她只能在福临怀里待着。 看她跟个小猫儿似的,越发的没骨头了。 福临爱怜的亲亲她:“一点果酒,就醉了?” 含璋这回拿对了衣裳,把丢在榻边的外裳拿过来,先给福临擦了擦鼻尖,把他脸上的水渍擦干净了,然后又擦自个儿的脸上。 味道就顾不上了。屋里都是两个人的味道,又不难闻,缠在一起,就是怪让人脸红的。 她贴着福临,声音软软的:“不是醉酒。是醉你呀。” 福临手臂紧了紧:“是不是不累了?缓过来了?受不住,就别总勾朕。” “不然,又同之前似的,要狠了,还要躲着朕。” 含璋不肯承认:“我没躲。” 福临作势要咬她,含璋连忙:“好啦好啦。躲了躲了。” 含璋戳了戳福临的耳后,她有点喜欢福临身上的味道,悄悄亲了一下,才趁着醉意说:“皇上以前,也这样待过别人么?” 她就是好奇,想问问。倒也不是翻旧账的意思。 福临捉住她的指尖,放在嘴边亲了亲,勾唇道:“怎么?还想着,让朕也清理清理自己?” “不是啦。”含璋想,自己也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嘛。 “没有。”对上小皇后如水般轻媚的眼眸,福临坦率答了她的话。 是真的没有。以前没遇上过小皇后这样令他心动的女子嫔妃。自然也不会叫他这般知.髓.知.味。 这样爱.不.释.手的感觉,只在小皇后这里有过。他心里越是想,自然就对她越是‘凶’了。 小皇后面上温软,里头更是甜软的勾人,福临总忍不住用些力气,想更往里去瞧一瞧。 含璋最开始没有经历过这些的时候,因为没有经验,还真的是有些害怕的。因为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太好,还让她那么疼了。 她曾经最害怕的时候就想过,还是让福临去找别人算了。她真的承受不来这个。 现在她当然是不会这样想了。 可在这样与福临亲亲密密抱在一起的时候,含璋还是悄悄的把这个话跟福临说了。 哪怕高云没教她,她也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事,就是亲近之后,应该将彼此的感受交流一下,如果想下一次更好,或者想要都快乐的话,还是应该说出来的。 那是最开始的时候,福临不能恼她这样想。 可这会儿听了这个话,福临还是没忍住,把人耳朵咬了下。 含璋想跑,当然是没跑成的。被攥在怀里,福临动了动,她就忍不住叫了一声。 福临就笑了,亲亲她:“朕说了,不会再有别人的。朕的含含是最乖最好的。” 他就找小皇后。谁也不要。 福临是还想,小皇后却不能了。 温.软.泛.滥,再动一下都有种窒骨的酸胀,福临只好出来了。 这床榻肯定是比不上宫里的床榻的。莫说乾清宫坤宁宫,怕是和那些庶妃们睡的通铺的床榻也就大了几个手臂的距离吧。 不够人滚,也不够人翻腾的。 他两个弄的床榻上狼狈一片,到处都是湿乎乎的,压根不好睡。虽然都是他们自己的东西,但是皇上和皇后,怎么能将就着这样睡呢? 福临还是照旧,将人用箱笼里拿出来的轻薄褥子裹起来,然后把含璋放到旁边的美人榻上。 他则去要热水,并叫人来预备新的褥子软枕。 含璋红着脸,把白嫩嫩的手臂从里头拿出来,牵住了福临的衣角。 福临回身看她,捏了捏她的手腕,轻笑道:“朕都知道。朕不叫人碰。朕亲自给你擦洗。亲自给你叠被铺床,好不好?” 含璋的脸都红透了,她晃了晃福临的衣角,轻声说:“不是这个啦。你出去,你出去记得把衣裳穿好。” 福临不拘小节,就只是将外衣披在身上,那衣襟拢着,稍微一动就能看见里面,含璋看了脸红,也不愿意福临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了。 福临笑得不行,俯身亲了亲含璋的唇,当着她的面,将外衣穿好了,甚至衣襟上的小扣子都系到了最上头那一个,听含璋说好了,他才出去叫人了。 热水送进来,新的被褥软枕也都送了进来。 原先的那些,当然不会留给王府的下人们去收拾。还是孔嬷嬷带着墨兰墨心,将那些都收拾好了。也不会留在王府里,自是要带回宫中的。 福临过来伺候含璋梳洗,这屋里没有外人在了,福临嫌热,把衣裳上的小扣子又全都解开了。 摸摸含璋透红的小脸,福临手上动作不停,含笑问着她:“含含,告诉朕,今夜这些,是谁教你的?” “莫不是又和你姐姐,把朕和济度比较了?” 含璋哎呀一声,小脚蹬了蹬福临,却被他一手攥住了,含璋红着脸起身,也去抓福临的手腕。 “我和姐姐说什么,你怎么什么都要问呀。你只说好不好。反正我知道你好就行了嘛。” “再说了,”含璋的手在福临的手上摸了摸,含着一眼的水色,“简郡王是绝比不过皇上你的。你最厉害啦。” 福临被夸得一阵意动,奈何人家累了,动不得她了。 把小皇后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躺下,他自己也去洗了一回。这回他还是没用热水,在冷水里泡一泡,觉得身上舒坦了,才带着一身残存的水意回了榻上。 福临将身上收拾的极清爽,可那残留的凉意也颇让含璋眼馋,她主动缠过来抱着人不撒手了。 福临亲亲她,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朕明日天不亮就回宫了。” “嗯嗯。”含璋点头。她知道呀。福临要赶回去早朝嘛。 福临说:“你先前和朕说,要在简郡王府住几日,等宝日乐来了,再和她一起回宫。” 含璋说是呀。 福临摸摸她的耳朵:“那朕每夜都过来。” 每夜都过来啊。那会不会耽误福临的正事啊。 含璋担心的望着福临,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福临凝望着她,勾勾唇:“你怎么就不明白。朕这个时候,离得开你吗?” 含璋抱着他的腰身,感受到他胸膛的暖热,她的脸蛋也有点热热的,她知道福临是什么意思。 福临这时候,怕是就喜欢和她腻在一起的。其实有了今晚,她也有点这方面的意思了。好像这会儿再回味起来,想要要是之后几天不碰福临,似乎她也是有点想的。 福临谁都不找,那可不就得找她么。 含璋亲了亲福临的唇角,笑得软软的:“那你来吧。” 谁也不能阻止皇上和皇后一起寻找快乐,是吧。 含璋这一夜,倒是睡得极好。 福临抱着她,也睡得很好。不过福临记着早朝,没让人叫他,他就自个儿起身了。 也是怕奴才们的声音搅扰了熟睡的小皇后。 济度的福晋安排的这个院子还是挺不错的。福临昨儿就看过了,布置的很好。 他梳洗一番,领着吴良辅回宫了,但在这院子,又留下些人,负责保护他的小皇后。 内院侍候的都是他和小皇后的心腹奴才,外院才是重兵把守。昨儿含含就有点怕声音传出去,自然不能让不相干的人听见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人敢听。不过,怕出声的小皇后别有一番滋味。捂着嘴不敢叫,又不似宫里那般,却又很是放得开,福临尽情尽兴,倒是作弄了她几回。 他夜里还要来这儿留宿,就这么着安排,他放心,小皇后也是住的舒心的。 不过,今儿要从宫里取些铺盖过来。总把王府的打包回去,就不大像话了。若在小皇后那儿,又是要害羞的。 其实也没睡多久,福临是神清气爽的走了。 含璋这儿没人叫醒她,高云也不会来打扰她,她一觉睡到了晌午,再起来的时候,面色红润,人还是懒懒的,却才觉得差不多睡饱了。 这院里院外都是她和福临的人,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传出去,哪怕谁都晓得他们发生过什么事情了,但这样隐秘又透明,不能明说却又众人皆知的事情,莫名让含璋的心里有一种搏动的快乐。 她懒懒的,也不必出府去,就让墨心给她化妆,梳了个简单的两把头,衣裳首饰都是简单而又精致的,身上也没有用什么香。 可铜镜里那模糊的样貌,仍然是能看出她的满面春风,面若桃花的。 打扮好了,才扶着墨心去高云的院子里和姐姐一起用午膳。 从前和福临闹得晚了,含璋第二日起身出门的时候总有些紧张,走路不自然,这人就更紧张了。 总瞧着有些别扭。要不然就是连门都不能出了,干脆在坤宁宫里把腿给养好了再出门。 总不肯叫人看见自己被福临疼爱过后的模样。 昨夜醉了一回桂花果酒,在福临面前大胆放开了一回,倒是有种前所未有的畅意体验。 她和福临是正经夫妻,亲近一场,那也是正经事,有什么可羞的呢。又有什么不好意思见人的呢。 不好走路便不好走路。不能端端正正的走路,那就不端端正正的走路呗。 难不成以后和福临纵意一回,第二日都不见人了? 初尝夫妻生活精妙滋味的含含小皇后发现,这身子骨酥软,也有酥软的好处。都说女子弱柳扶风,婀娜多姿,不就是亲昵过后没法好好走路么。 那就风姿绰约的走一回。这么摇着身.体走路,就没有那么疼了。 含璋摸索尝试,发现真的不错。 高云安睡一晚,晨起就知道妹妹八成是不会来用早膳的。 她就自个儿用了。 本以为是连午膳都看不见妹妹的,却没想到晌午要摆膳的时候,她倒是来了。 一瞧含璋这面色红润,被狠狠疼爱过的娇花模样,高云就笑了,对上含璋一双娇嗔的眼,高云连忙自己捏脸。 “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 高云含着点点笑意,把人牵到自己身边坐着,她当然不会去问妹妹的秘事。 本也没什么可问的。 再说了,瞧自家妹妹这个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可见昨.夜和皇上,那就是极好极好的。 高云爱怜的瞧着含璋,笑道:“这样才好。连我瞧着,都爱死你了呢。” 摇着走路是不累,可禁不住昨儿劳累了一场,走了些路还是乏了。 含璋卸了力道,一下子就软在高云身边,在榻上躺平了:“好是好。可是太累啦。” 高云笑着叫人摆膳,然后就看妹妹:“累了就歇着。你和皇上才成婚多久,以后好多着呢。一会儿你用了膳,就好好睡一觉。小小年纪,可别眼圈都熬的抠出来了。” 这个肯定的。含璋可宝贝自己的脸蛋和身.体了。 含璋既来了,就不想回小院去了。 她抱着高云的胳膊,闻着大姐姐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他晚上还要来呢。说这几日都要来,宁愿来回跑。也不在宫里歇着。我就先不回去了。就在姐姐这里用膳,和姐姐一起歇晌。晚膳后我再回去吧。” 高云当然知道。这时候两个人哪分得开呢? 她就是心疼含璋。这娇弱纤细的模样,面上瞧着没什么,可瞧那脖子后头,红痕还是很深的。 不过,这也是好事。可见皇上是真的很喜爱她的亲妹妹。 含璋在高云这里好好用了膳,吃的饱饱的,就在高云的榻上挨着高云躺着。 刚吃过,竟不是那么困了。就和高云说说话,等稍稍消化一下,过后困了,再睡着就很好了。 瞧着窗扇外头风轻云淡的天,看着屋里轻轻晃动的凉扇,这样静谧安逸的时候,躺在最亲爱的姐姐身边,含璋就想起昨儿福临和她说的话来了。 正欲和高云说,外头就传来了消息。 高云身边的嬷嬷进来回禀,说外头都知道了。皇上下旨,将鄂硕的女儿董鄂氏赐婚给了义王孙可望为侧福晋。 已经将人送到皇上赐给孙可望的王府中安置好了。只等孙可望来京后就圆.房。 毕竟是侧福晋,也是不必大婚的。直接抬进去就成了。 高云轻轻挥了挥手,叫她身边的嬷嬷出去了,转眸一瞧,含璋正望着她呢,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高云心中一动:“妹妹知道?” 含璋点点头:“皇上昨儿就和我说过了。” 她和高云说了福临原本的打算。 高云说:“若是直接杀了她,倒真是便宜她了。似董鄂氏这样的人,就该让她吃点苦头。给孙可望做侧福晋,是会让她生不如死的。这一场乱象里,哪怕她再聪明,也难以逃出生天了。” 对想要抢妹妹的男人,对想要害妹妹的人,高云当然是满腹恶感的。 见含璋不是很明白的样子,高云便牵着含璋的手,认真和妹妹说起宫外的事。 “你在宫中,怕是也不知道这些事。太后与皇上护着你,你好好的过日子,本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事。不过,今日既然提起了,姐姐便和你说一说。将来也总是有些用处的。” 高云道,“你才来京中尚不足一季,慢慢儿的时日久了,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高云从孙可望先说起。 这个孙可望经历颇丰。是起.义.军大.西.军的出身,干了这么些年,和南.明本是对立的。 后来又和大西军不和,转投南.明。再之后,就投了大清。 “好些人议论,说似孙可望这样的人,皇上定不会厚封,绝不会似对待三王那样对待孙可望。结果皇上定夺大出众人意料。不但厚封孙可望为义王,还对他待之以礼,几乎就是和三王一样甚至更高的待遇。” “这个孙可望,不知多少人想杀他,想要了他的脑袋泄愤。皇上越待他好,便越是遭那些人的妒恨。他也就只能依靠皇上,竭尽所能的展现他的用处了。叫我说,皇上这样才高明呢。” “含含,你说,这样的人,董鄂氏到了他的身边,能安逸过日子么?” 含璋把脸贴着高云的脸,心里默默想起福临的那些话。 温软亲昵的亲吻里,她好像想起一些福临藏起来的,那深刻在他骨中的帝王的决绝。 她想,姐姐还是不了解福临啊。 福临这样当然高明啊。 可福临敢将孙可望捧的这么高,那是因为孙可望还有利用的价值,还有供人驱使的余地。 若是孙可望没有价值了呢?大清的江山,福临的身侧,还有容忍这样的一个异.姓.王存在吗? 董鄂氏这不是生不如死难以抽身,她这是被福临放入了一个必死的死局之中。 自古帝王将相,哪个能没有一点狠决手段的? 福临从小就在这个位置上坐着。目睹过那么多的事情。他要是心慈手软,那这个帝位迟早不稳的。 含璋没那么多想头。心里更没觉得害怕。要知道,福临处置董鄂氏,归根结底,还是有要给她出气的原因在这儿。 否则依着他的意思,早把人杀了。便是不杀留着,也不必这样费心机。 福临这个男人,对外心黑手狠,对自己的女人体贴温柔,床榻上头还跟个永.动.机似的笃笃笃的,关键是现在他的技术和技巧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这样带感的男人说只要她一个,还说离不开她,天天就想着她,含璋只是想想,这腿就软了呢。 高云在旁边瞧着,心说我这说正经事呢,怎么说着说着,妹妹的脸蛋上飞来团团红云呢? 38 女矢 香香软软没力气 说着孙可望, 高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去年冬天,孙可望投降前,”高云说, “定南王孔有德在广西被李定国和孙可望逼的自尽了。定南王的独女带着四岁的弟弟千难万险的才逃出来的。” 这个含璋倒是知道。 孔有德的女儿便是孔四贞。定南王唯一的儿子是孔廷训。史上这一家子就挺惨的。 不知道这儿怎么样。但听高云的语气, 应该和史书上记载的没什么关系了。 高云说:“孔四贞对孙可望,那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先前就有消息, 定南王独女孔四贞引着定南王的灵柩一路北上。她是带着弟弟一起进京的。若是算得不差, 她应该在宝日乐之后些日子到京城。” 孔四贞的脚程慢一点。等她进京了, 估摸着孙可望一行也已经到了京中了。 这么些人风云际会, 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含璋只当八卦听着,横竖这些事也闹不到她跟前去。 宫里有太后, 外头有福临, 含璋放心得很。 能闹出什么大事来呢。 宝日乐他们的速度还是挺快的。本来料想着是四五日后宝日乐才会到京,结果三日后的傍晚, 宝日乐就到了简郡王府上了。 瞧着这个满脸稚气的小姑娘,含璋就笑了。 含璋格格最小的亲妹妹,还是和她记忆中一样, 是个那个脸蛋圆乎乎的, 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绰尔济家三个格格,长女高云明媚飒爽,二女儿温软可人,小女儿稚气活泼, 各有各的特点。 宝日乐瞧着是圆润了许多, 偏她见了含璋和高云,胖乎乎的小姑娘,就抱住了含璋的腰身。 委屈的抹眼泪:“姐姐,我好想你呀!我想你想的都瘦了!” 跟着她来的奶嬷嬷还有侍女都吓着了, 忙小声提醒让格格给简郡王福晋还有皇后娘娘行礼问安。 宝日乐这才想起来,连忙要跪下,被含璋给拦住了。 含璋牵着宝日乐坐下,笑道:“一家子姐妹,这儿又没有外人,就不必跪了。在我这儿,在大姐姐面前,咱们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还是和以前一样。” 宝日乐在科尔沁待着,心里就惦记两个姐姐。这会儿来了见到了,这心里就踏实了,人也特别的高兴。 高云有身孕,她还不敢扑上去,怕力道掌握不好伤着了高云腹中的孩子,就只敢和高云轻轻的拥抱了一下。高云还挺放松的,倒是她自己紧张的很。 到了含璋这儿,小丫头就明显放松多了。就喜欢腻在含璋身边,抱着含璋说话。 含璋这几日晚上都和福临在一起,自从她放开了,这福临晚上和她亲近的时候,那就更是放开肆意的。 两个人很是有一些沉溺荒唐,有一回还折腾到了天亮,福临几乎是没合眼就直接回宫上朝去了。含璋直接就睡到了当天下午才起身。 今儿还是知道宝日乐要来,福临稍稍放过她了些,没有弄到天明。 可含璋起身没贪睡,这身上就没什么力气了。 宝日乐抱着她,一个劲的新奇:“姐姐好像瘦了。好像身子也变软了。身上也好香,姐姐好像还变得更漂亮了。就是怎么没有力气呢?” 宝日乐抱着香香软软的皇后姐姐,仗着屋里都是自己人,就问含璋:“是姐姐在这里吃不饱饭?是皇上欺负姐姐了吗?” 高云吓得,把宝日乐的嘴都捂住了。 可小丫头漂亮的眼睛会说话,那眼神里的意思,可是挡不住的。 含璋忍俊不禁,捧着宝日乐的小脸亲了一口,也不让高云捂着她的嘴了。 含璋笑道:“姐姐没有吃不饱。皇上也没有欺负我。皇上和太后都待我很好。宫里也没有到吃不饱饭的地步。” “就是姐姐啊,比你年纪大,总有些成婚之后的事情要做。大人的事情消耗体力,当然身子骨就不那么有力气了。你还小,还不知道呢。” 宝日乐心想,姐姐都是皇后了,长大之后还需要这么辛苦的吗?那她不想长大了。 小丫头太小了,十一岁,还什么都不懂呢。 含璋看着,倒是能和多尔瑾还有格佛贺玩到一起去。 宝日乐性格好,对于入宫住和住王府里都很随缘,听姐姐们安排就是了。 反正她到了京城来,就是来姐妹们作伴的。听说宫里膳食花样多,不会饿着她,宝日乐就很期待在宫里在京中的生活了。 宝日乐还要在简郡王府住上几日。 高云也给她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不过宝日乐都没有去怎么住过。她喜欢和高云住在一起。 她也怕伤着高云的胎了,就在高云的榻边上安了个新的床榻,姐妹俩就这么躺着说话,陪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宝日乐还想去和含璋住几日的。可惜没能成功。 福临夜夜都要来。他不肯让。含璋也不好意思让妹妹住在她和福临睡过的床榻上。 况在这里住了几日,这屋里也有些福临的东西在。宝日乐再住进夫妻俩的内室里,怕是就不方便了。 这小院怕是在他们离开后也是要封存起来的,再不许旁人住进来。若是日后再有这个机会,这院子就已经是含璋的了。 夜里不成,为满足宝日乐的愿望,含璋歇晌的时候就都是在高云这里的。姐妹三个在一处躺着,宝日乐可心满意足了。 宝日乐在院子里可待不住,她是个活泼的性子,哪怕天儿还有一点点热,小丫头也喜欢出去逛一逛。 她好奇,在简郡王府里转了一圈,还见了府里的侧福晋和庶福晋,但觉得这些女人没什么意思,只见了一回,后来就对她们不感兴趣了。 科尔沁的格格,又是府里嫡福晋和皇后娘娘的亲妹子,没有人敢给宝日乐脸色看的,宝日乐身边又跟着从科尔沁来的一群人,还有高云安排的人跟着,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她,遇见的都是巴结宝日乐格格的。 宝日乐就更觉得无趣了。她也是这会儿才知道了,她皇后姐姐都不出门,也懒得见人的原因了。 幸而皇后姐姐和她说了,到了宫里,有公主们和她一起,否则宝日乐就真的要闷死了。 高云有了妹妹们的陪伴,孕期的症状竟也好了许多,宝日乐来了后更是能吃能睡的,她又到了最平稳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显而易见的大好。 含璋就寻了个不热的天儿,用上车马,将高云和宝日乐带着,往宫外的城楼上去了一回。 叫她们看了看紫禁城的金帐。 福临和她说了。天气虽还有些热,但已是比之前好了许多了。这金帐用了这么些时候,是派上了大用处,但也到了拆的时候了。 她兑现诺言,在拆之前,带着高云和宝日乐去瞧了瞧。 虽经过些时日,但金帐看起来仍是很漂亮的。知道这金帐是含璋的杰作,宝日乐看着姐姐的目光都满是崇拜。 “姐姐好厉害!” 宝日乐道,“我还在科尔沁的时候就听说这件事了。阿玛和额娘都很是为姐姐骄傲的。没想到姐姐到了京城,做了皇后娘娘这么厉害这么聪明呢。” 实质上,谁也没有想到,家里温软的含璋格格到了京城里做了皇后会有这样的巧思。 但家里也听说了,这事儿里头,还有含璋身边孔嬷嬷的帮衬,家里的人都是疼爱含璋的,况且隔着些距离,科尔沁那边对宫里的事情也没有知道的那么详细清楚。 只知道格格深受帝宠,又出了这样的风头,都是为着含璋高兴的。 甚至宝日乐到了京中,看见了传说中精致大气漂亮的金帐,对自己的姐姐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只觉得姐姐在科尔沁时很好,到了京中宫里就更好了。 宝日乐是年纪小,不会想那么多。 高云比她们都大,在京中也有几年了。她自然比宝日乐更了解含璋。 含璋的许多事情都是托在孔嬷嬷身上的。但高云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哪怕是看过了金帐之后,她看向含璋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温柔,永远也都是那样的宠溺爱怜。 姐妹三个回来午睡,含璋忙了一上午,这会儿早就昏昏欲睡了,宝日乐抱着她早就睡着了。 含璋也正要睡着的时候,忽而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因气息太熟悉,她倒是没有被吓一跳。 睁开眼睛一瞧,是高云。 高云极温柔的对着她笑,轻声说:“含含,以后不管是谁,若问你这些事是如何来的如何会的,你都要记着,说是孔嬷嬷教你的。知道么?” 含璋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这话很熟悉。稍稍想了一想,好像福临也和她说过一样的话。 没听到她的回答,高云又说了一遍,这会儿没有旁人在身边伺候,只有她们姐妹三个睡在一起,宝日乐都睡着了。 含璋困得很,也没有多想,她反正都答应过福临了,再答应高云一遍也没什么,她就点了点头,说好。 得到了含璋的承诺,高云似乎就放心了,慢慢松开含璋的手,哄着她睡了。 宝日乐进京了,也不能总住在简郡王府了,还是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的。 高云有身孕,月份大了,不便出门,太后免了她的请安。 含璋便在回宫这一日,将宝日乐带上,从简郡王府里搬回了宫中。 慈宁宫里可热闹了。 这回的人来得分外的多。 宫里蒙古出身的太妃们都来了,有身份的在殿内坐着,身份不高的就在外头给太后请了安便走了。 几位阿哥们都在,三阿哥也让太后叫人给抱来了。公主们也都是在的。 宝日乐进宫后,就同多尔瑾格佛贺她们一道住在公主所那边,和东西六宫的嫔妃们不会见面,也不会有什么牵扯。 但宝日乐毕竟是科尔沁的格格,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子,后宫嫔妃们自然也都是要来认认人的。 静妃和佟妃没来,都在各自宫中待着。阿如娜倒是来了,就在那儿安静的坐着,心平气和的模样。 宝日乐这圆乎乎的活泼模样,很惹太后的喜欢。宝日乐就坐在太后跟前,太后一边搂着含璋,一边搂着宝日乐,笑得合不拢嘴。 贵太妃和康惠淑妃都在旁边凑趣。 孩子们也都热热闹闹的说话玩耍。就是三阿哥有些小,和他们玩的少,有些不知所措,但有大阿哥这个大哥带着,倒也还成。 嫔妃们里头,庶妃们人多,身份也差不多,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就是阿如娜那身份有些尴尬,她身份放在那儿,也是尊贵的,偏偏至今没有封妃,只是妃位的待遇,又不得福临宠幸。 静妃又还被禁足了。对比在太后跟前炙手可热的含璋姐妹俩,阿如娜这边就冷清多了。太后偶尔的问话,叫人瞧着都像是施舍的。 为怕惹麻烦,也很少有人和阿如娜说话。 即便这样,殿中的气氛也还是很好的。 便是在这样高兴的时候,吴良辅却来慈宁宫要人了。 是福临叫他来的。他奉旨来的。 太后搂着含璋,问吴良辅:“皇上说要谁?” 吴良辅不敢造次,事先又得了福临的吩咐,忙恭恭敬敬地说:“回太后,万岁爷想请皇后娘娘身边的孔嬷嬷去一趟乾清宫。” 太后说:“只叫孔氏去?不叫皇后去?” 吴良辅说是。 太后脸上还挂着笑呢,可含璋离得近,早瞧见了,太后眼里的笑淡了很多。 这事儿就透着不寻常的。 不请皇后去乾清宫,单单只请皇后身边的嬷嬷去。这就是不对劲的。 况且这个时候,谁都知道,皇上在乾清宫忙正事。哪有闲工夫见皇后身边的人呢? 除非,是这正事里牵扯上了皇后身边的人。孔嬷嬷摊上事了,才会让皇上身边的人奉旨来请。 含璋一瞬就想到了这些。 她看了看孔嬷嬷,孔嬷嬷含着笑,主动给太后福身:“皇上请奴才去。奴才遵旨去乾清宫。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宽坐。” 太后当然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这会儿因为吴良辅的出现,殿中的说笑声都止了,人人都瞧着这边。 孩子们还小,都叫苏茉尔让宫人们给带下去了,叫他们到隔壁去玩。 就连宝日乐,也让苏茉尔牵着去了。 宝日乐到底年纪大一点,她担心姐姐,有点不大想去,但她在这儿也帮不上自己姐姐,苏茉尔悄悄和她说了两句话,她就跟着苏茉尔去了。 实际上,这宫里有太后皇上宠着爱着,谁也不能将皇后娘娘怎么样的。 太后看了看孔嬷嬷,又看了看众人神情,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太后放心让孔嬷嬷去,含璋却不放心。 她压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孔嬷嬷去乾清宫。 含璋看看太后,太后对着她安抚一笑,还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姿态亲昵透着保护,含璋忽然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是太后知道,而她不知道的。 甚至含璋觉得,这事儿贵太妃淑太妃都知道,就她一个人不知道。 含璋平日里躺平,关键时刻她脑子还是转的很快的。 有人护着她,也不代表她什么事儿都不会想。 就这个时候,她忽然就想起在简郡王府的那个午后。 高云握着她的手,叫她说的那番话。叫她答应的那件事。当时含璋困了没有多想,可现在却不得不多想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叫孔嬷嬷去? 含璋轻轻咬了咬唇,她起身,从太后的怀中走出来,望着太后说:“额娘,孔嬷嬷是我身边的人。若有什么事,我带着她一块儿去乾清宫吧。” 她老说孔嬷嬷是块万能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她总是有什么不合时宜的锅,都往孔嬷嬷身上甩,只管叫孔嬷嬷背着。 可孔嬷嬷是个人,还是个对她很好很好的人。她很信任孔嬷嬷的。她在宫里,孔嬷嬷是她最最信任的人了。 她不是砖也不是背锅侠。孔嬷嬷有事了,含璋不可能袖手旁观什么都不管的。 太后瞧着面前娇小纤细的皇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蕴着清凌凌的水光,就如同她刚入宫的那一日,清澈如初,没有丝毫的杂质。 这样柔软温厚的小姑娘做了大清的皇后,是大清的福气,也是宫人的福气。 太后没有理由阻拦,也知道,她那么疼爱的漂亮的小囡囡执拗起来,她的决定是轻易改变不了的。 太后知道拦不住。 太后轻轻的笑了,摸摸含璋的脸颊:“去吧。有我在呢,咱们的含含吃不了亏的。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 “皇上和我,都会护着你的。” 含璋点了点头,给太后行礼后,就出去了。 她心里默默地想,太后说,皇上和她,会护着她的。那孔嬷嬷呢?谁来护着呢? 不愿置身事外并且不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无关的含含小皇后心里想。 没关系的,我有人护着,那我身边的人,我来护着就好啦。 如果实在护不住,那她就去求太后。 含璋到了乾清宫,她不是在暖阁这儿见到福临的,是在他们君臣平日议事的地方见到福临的。 吴良辅进去通报后,即刻就出来了。 含璋以为吴良辅出来是迎她的,结果刚往前走了一步,还没进去呢,就瞧见福临从里头出来了。 一见了她,福临唇角就微微勾起来,过来牵住她的手,姿态亲昵,语声温柔。 他小声说:“朕就知道你会过来。” 他说:“里头人多,但别怕。你和朕坐在一处就好。” 他是专门出来接含璋的。 就怕含璋自个儿进去,瞧见了这么些人在里面坐着会害怕。 与福临在议事厅议事的,是议政王大臣们。诸王大臣贝勒们一屋子坐了十来个人。 里头大多数都是上过战场的,在皇上跟前议事,习惯性带着自个儿的气势,很少收敛那些莽撞兵营之气。 如今济度不在京中,在这儿坐着的,便只有岳乐。年轻一辈的人少些,年长的贝勒多一点。再就是满军旗的大臣们。 这些人不懂得收敛什么,加之福临最近做的一些事情,让他们深感不满,因此这气势上就更想要压着福临一头了。 含璋来之前,他们就谈的不是很好。诸王贝勒大臣生气,差点给福临拍桌子了。 福临倒是气定神闲,他不怕什么。可小皇后要是就这么走进去,大概是会吓着的。 福临特意出去接她,再把人好好的护着走进来。 他出去一趟,把皇后接进来,屋里这些人好歹收敛了一点,也大概是岳乐和郑亲王说过些什么,很多人脸上的怒意都浅淡了很多。 含璋其实不大害怕。这些人她认得几个,有些也能猜到些身份。 虽然她居于内宫,但她是福临的皇后,一年里总少不得要见命妇夫人福晋们,更少不得受人拜见。 能认得女眷是该当的,当家做主的男人们,诸王贝勒大臣们也不能不认识。 太后护着她,也着意培养她,教她认人,况她的一颗心,也不真正就是十五岁小姑娘的心,到了这样的场面,也不至于吓得花容失色。 坐在福临身边,与他姿态亲近,但也拿捏得住皇后的体面气派。 众人起身,有些病症在身上的郑亲王被福临免了跪,其余人都跪下给皇后请安。 含璋叫了起。 再坐下时,含璋就瞧见众人的目光,都有些凶狠的落在了她身侧的孔嬷嬷身上。 含璋忍不住捏紧了福临握着她的手,她问福临:“不知皇上请孔嬷嬷来,是有什么事呢?” 路上来时,她问吴良辅。吴良辅一句话都不敢说。说是军机大事,他一个字都不敢泄露的。 含璋也看出来了,福临应是有严旨给吴良辅。她问不出来,也就不为难吴良辅了。 到了这儿,她正大光明的问福临。 福临方才与他们说了许多话,不想把他们的蠢话再重复一边了,就看了岳乐一眼,岳乐会意,知道这差事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便恭敬着,将事情原委与含璋解释。 说来不是什么大事。 诸王贝勒大臣一起议事,本来是有好几件事情的。可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怎么的被引到了皇后和皇后身边的孔嬷嬷身上。 这看似随意,但实则谁都知道是精心设计的话题,就直接落在了叫人议论纷纷的中宫身上。 董鄂氏被赶出宫中,对外说她照顾公主不周,不得再入宫中,却也好好给她指了一门婚事。 可指婚给孙可望做侧福晋,这惹恼了不少满军旗的人。 除了忠诚于福临的两黄旗两白旗,其余的旗下都是不满的。 满军旗的格格,怎能指给投降大清的人做侧福晋呢?若要是耿吴尚三王那样的人家也就罢了,孙可望这样的人,压根配不起。 可圣旨都下了。他们不满也无用。 皇上盛宠皇后,冷落六宫嫔妃,谁都入不了皇上的心了。 金帐避暑的事,叫外头议论中宫皇后许多。凭谁都想亲眼看看那金帐是个什么模样。 这宫里有贵太妃,又是明摆着的事情,说话没避着人,六宫上下都知道,皇后有此才能,都得益于身边的汉人嬷嬷。 宫里能传出来的话不多,但也不是全然铁桶一片,总有些人和太后和皇上不是一条心的,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外头就都知道了,这位汉人嬷嬷有多厉害,什么都会。 这些个诸王贝勒大臣本就心中不满,先前找不到借题发挥的地方,这会儿却像是拿住了把柄似的。 一个汉人,怎么能唆使大清的皇后干这些事情呢?一个汉人出身的奴才,又怎么会知道紫禁城的机密结构呢? 还会这么许多的事? 那她是什么出身?她家里是什么出身?她是不是包藏祸心,是不是想要通过控制皇后,再来控制皇上与满军旗作对呢? 在这些人口中,孔嬷嬷俨然成了挑拨大清与蒙古,挑拨满汉对立,帮助汉人攻击满人的罪人。 岳乐平铺直述,尽管他极力隐藏,但是仍然能听出他藏在平淡叙述之下的不赞同。旁边的王爷贝勒大臣们,有些可都是义愤填膺的模样,看着孔嬷嬷的眼神,连杀意都不掩饰了。 福临面上平静,握着含璋的手却微微收紧,是在无声的安抚她。 含璋这会儿却顾不上给福临些回应。 她的目光从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们当然不会怕一个年仅十五岁将满十六岁小皇后的目光,甚至还和她对视。 只是在福临的逼视下,他们没有太过分。 含璋却知道,他们面上虽然没有叫嚣,心里却是在疯狂叫嚣的。 他们之所以还有些顾忌,一则是忌惮福临,忌惮她是皇后;二则,是忌惮太后,忌惮她科尔沁的出身。 若是没有这两层关系,这些人,怕是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他们把这些事闹出来,明着是要见孔嬷嬷,要审问她定她的罪,实际上,这些都是针对她这个皇后的。 她太得宠,动了他们的利益,阻碍了他们的道路,所以,他们要先剪除她的羽翼,再图其他。 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了她的脸,温柔的将她的脸转过来,满目的杀意远去,含璋望进了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中。 福临在深深的看着她。 凝视着福临的眼睛,含璋感觉到她的心在微微的颤抖,明明是夏末的天气,这还没下寒气呢,她的手脚怎么就有些冷了呢? 脑海中,福临和高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都在温柔的同她说。 ——含含,你要记着,不管谁问你,你都要说,这些都是孔嬷嬷教你的。知道么。 含璋的身子轻轻一颤,不,绝不。 难道她要眼睁睁的看着孔嬷嬷被这些人杀掉泄愤吗? 39 光漾 掌心都热了 含璋刚启唇, 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嘴里就被送入一个温温热热香香甜甜的东西。 她下意识的嚼了嚼,是软糯的干果子, 满口甜香, 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福临望着她笑:“科尔沁送来的干果。你阿玛说,是你额娘亲手摘的。亲自晒的。是皇后喜欢的味道,对吗?” 一屋子凝成的对含璋和孔嬷嬷的剑拔弩张,在含璋吃到这甜甜的干果后。好似被福临撑开了一个厚实的屏障,所有的恶意和杀意, 还有暴躁的叫嚣,都被隔绝在世界之外了。 含璋甚至没来得及细品福临话中的意思。 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 会有科尔沁送来的东西, 还是绰尔济和他福晋送来的呢? 还特地是给含璋的。 含璋顾不上想这些,是因为福临趁着送果子给她的时候, 在她掌心写字。 写了两遍,含璋都没瞧,就在心里默出来了。 福临说,信朕。 他的眸光很温柔, 带着包容一切的安抚,那眼眸深处,还含着含璋极其熟悉的从容, 与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 含璋心中一腔孤勇的奋进,倏然就被抚平了。 她含着甜甜的干果, 转眸去看孔嬷嬷。 这是她第二次看孔嬷嬷。第一次是岳乐说话的时候, 是含璋下定决心的时候,然而这一次,她将心绪放平后再去看时, 才发现孔嬷嬷很镇定。 是一直以来都很镇定。 从听见吴良辅说要请她来,孔嬷嬷就并不惊讶,也不曾失措。 倒是含璋只顾着心中猜测,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此时再看孔嬷嬷,才知觉孔嬷嬷是不是镇定的过头了。 感受到她的目光,侍立在含璋身边的孔嬷嬷也望过来,然后望着含璋浅浅笑了笑,那眼神里传递的信息,也是在安抚含璋,让含璋不要担心的意思。 直到此时,含璋才想到,是不是福临,是不是孔嬷嬷,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呀。又或者,他们达成了她不知道的协议,计划? 见小皇后的神情落下来,目光也静下来,福临感受到握在手里的柔软的小手也在慢慢的回温,福临就知道,小皇后听他的话了。 福临安抚好了小皇后,就淡淡看了一眼岳乐。 岳乐会意。虽然跟刚开始说好的流程有些不一样,但也只是出现了皇后娘娘亲临现场的意外。 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此事皇上都安排好了,根本无须皇上出面,岳乐知道,把事情的原委说给皇后娘娘不是重头戏,重头戏是要替皇后娘娘,替娘娘身边的孔嬷嬷洗清‘冤屈’。 要让诸王大臣贝勒们,闭上他们的嘴。不要再试图攻击中宫的人,攻击中宫皇后。 孔嬷嬷被请到堂前。 岳乐问孔嬷嬷,对这些‘指控’有什么要说的。 孔嬷嬷笑了一笑,不亢不卑地说:“回禀诸位王爷贝勒,大人们。奴才没有什么可辩驳的。这些事情,都是奴才教给皇后娘娘的。” 这话一出,哪怕福临再有安排,含璋也跟着紧张起来,她的手都捏住福临的指尖了。 力气还挺大的。福临垂眸瞧了一眼,指尖都捏红了,有那么一点点疼。 福临含笑摸了摸含璋的手,又怕她紧张,干脆把她的两只手都拢到怀里抱着,用自己的大手给她暖一暖,小皇后是不是就不怕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福临护起来,含璋有点脸红,却并没有躲开。 她含着一眼的盈盈水光看了福临一眼,在众人似有似无的目光中往福临那边移动了一下,两个人挨在一处坐着了。 她本来就得宠,福临都疼她疼爱的不得了了,又不是担着虚名,也不怕人看。 含璋还有点女儿家赌气的小心思。你们不是就怕福临宠着我么。那我就偏要得宠给你们瞧。让你们看看,福临宝贝我都宝贝成什么样儿了。 炫耀一下,气死这帮人。 福临哪能看不出小皇后的心思呢。正巧他也是这个心思。两个人都着意炫耀,福临甚至还挑衅的看了一眼望过来的郑亲王。 但很快的,郑亲王就顾不上他们这边了。 孔嬷嬷的承认,令诸王贝勒大臣中一部分人为之骚动。 他们准备好的诘问就要问出来的时候,他们的气焰就要更嚣张的时候,安郡王岳乐接下来的一系列的操作,让他们彻底的哑火了。 孔家来人了。 孔嬷嬷的丈夫儿子,都让带进来了。还有孔家的一些其他的人。 他们都站在堂前,与孔嬷嬷站在一起。岳乐吩咐一声,他们便开始自报家门,说自己会些什么,在何处当差。 孔嬷嬷的丈夫与儿子在王府当差,这事儿含璋已经知道了。 儿子的媳妇也在王府当差,是内宅福晋身边伺候小主子的。孔嬷嬷的孙儿孙女年纪还小,都不足十岁,这次也没有带着过来。 但令含璋没想到的是,孔嬷嬷的娘家竟和衍圣公的支脉是联宗。而且孔嬷嬷上一辈的人家里头,竟还有和定南王孔有德家里有亲的。 这些人一溜排开,家里都是有来历的。衍圣公孔家底蕴深厚,定南王孔有德的家里,哪怕是旁系的人家,那也比一般人家强多了。 孔嬷嬷是汉人出身,可这样的出身也并不低微,孔嬷嬷会这些个东西,就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这样出身的人家,做了科尔沁格格身边的嬷嬷,又是饶余郡王特意安排的。哪能不教会科尔沁绰尔济的格格些东西呢? 皇后娘娘又没有撒谎。皇后娘娘不都说了么?会的这些东西,都是孔嬷嬷教的。人前人后都是这么个说辞。 孔嬷嬷不是也这样默认了么。孔嬷嬷低调。可当着众人的面,也明说了,这些个东西,都是她教给皇后娘娘的。并不是什么蓄意挑拨。 含璋比谁不清楚呢?她都是随口说的。就为了给自个儿的巧思有个光明正大的去处。 她也知道孔嬷嬷出身王府,家里的人在何处当差,祖辈上做些个什么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毕竟当初王府把人送到含璋格格身边,肯定是查清楚了,知根知底的奴才,才敢放心把人送过去的。 含璋是万万没想到。孔嬷嬷这样深藏不露,还有这样的家世呢。这样厉害的出身,怕是在整个宫里也就只能寻出这么一个来。 这怕不是个神仙嬷嬷吧。 饶余郡王的爵位,是给了岳乐承继的。孔嬷嬷出身郡王府,给了含璋身边做嬷嬷,但家里的其他人还都是在郡王府当差的。 岳乐把人一家人都带过来,当面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作为孔家的主子,岳乐样样都预备齐全了,给了诸王贝勒大臣们一个交代。 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毕竟孔家说到底,是岳乐的人。也归不着他们来管。 谁又能想到,他们一心一意想要挑动着闹起来的事情,却碰到了这么一块咬不进去的铁板呢?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他们借故借题发挥,硬是要闹大的。 现在岳乐出来顶头了,年轻的王爷贝勒们,还指望着将来战场上立功的机会,与福临的矛盾本来也是少些小些,如今谁都知道,宗室上能用的人不多了。 他们可不愿意和福临闹翻。本来这事儿他们就没有多少参与感。 对于一些想要通过后宫嫔妃,通过女子手段拿捏皇上的老王爷们,他们看的其实更清楚些。 皇上早就不是过去的皇上了。 多尔衮死后,皇上十四岁就亲政了。不是什么温和的少年天子,皇上杀伐决断的样子,谁没见过呢? 难道还妄图做那个掌控皇上婚事,给皇上选定皇后,意图控制皇上的第二个‘多尔衮,’第二个‘皇父摄政王’么? 顺坡下驴。岳乐给了台阶,众人就合议了。 郑亲王是辅政王,在这场争议中没有偏颇,但实际上,他的心里就真的没有想法吗? 他没有表态,那些老王爷们,那些执意不肯接纳汉臣,那些屡屡叫嚣着并不尊重福临政策圣旨的八旗老贵胄们,他们怎么可能闹得这么狠呢? 若郑亲王没有授意,谁敢针对科尔沁的格格?谁敢动中宫的人? 多尔衮死后,皇上册郑亲王为辅政王,是议政王大臣会议中的头一把交椅。 看似尊荣,可实际上,是降位了的。 福临怎么可能愿意在多尔衮之后再度容忍一个摄政王呢? 郑亲王济尔哈朗,原本的摄政名位是在第一个的。但因为多尔衮气焰雄大,他才被弄到后头去了。 多尔衮死后,人人都以为郑亲王能出头了。结果十四岁的皇上亲政后,让众人看到了,皇上并不愿意再有一个摄政王了。 册封郑亲王为辅政叔王。这就值得深思了。明升暗降,郑亲王心中,能没有芥蒂吗? 议政王大臣会议所议何事,那都是郑亲王说了算的。既把孔嬷嬷这个事拿出来说了,那就是说明郑亲王认为此事可议。 可岳乐的准备太充分了。充分的他们找不到任何的破绽和切入口。 本想一举趁乱,一鼓作气的拿下孔氏。然后再伺机行动,或能控制中宫为他们所用的。现在却不得不铩羽而归了。 孔氏的出身,背后拎出来的人家,他们是碰不得的。 更何况还有岳乐,还有皇上。还有这么些个年轻的贝勒们。 郑亲王笑了笑,沉声道:“既如此,此事是一场误会,那就罢了。孔氏如此出身,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奉也是极好的。” 郑亲王都说和,那就只能和了。 郑亲王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说事情既然说清楚了,那时辰还早,就来议一议另外的几件事。 孔嬷嬷的事情,就放过去了。 孔家的人叫人带出去了。 岳乐已与众人开始说另外的事,福临就望着含璋笑了一笑,那意思就说看吧朕就说不会有事的。 含璋方才还是有些紧张的,被福临放在怀里的手心都有点微微的汗意了。 要不是福临时不时的会喂她吃一颗小果子,含璋只怕是在看的过程中都紧张的忘了呼吸了。 事情解决了。孔嬷嬷没事了。 含璋当然不必一直待在这里。瞧他们的样子,接下来是要议正经事的,前线战事,各省事务,都有需要拿出来议的地方。 含璋就带着孔嬷嬷走了。 含璋没回坤宁宫,也没回慈宁宫,被吴良辅亲自引着去了乾清宫的暖阁。 她临走的时候,福临握了握她的手,又无声说了一句等着朕。 孔家的人都来了,孔嬷嬷本侍候在含璋身边的,含璋想起方才在议事厅的那一幕,又想起孔嬷嬷在她身边侍奉这么久了,也是没再见过家人的,便叫她去见家里的人了。 至于孔家人在何处见面。含璋就叫吴良辅去安排了。 福临在议事,这会儿不好拿这样的事去问他,正好吴良辅在跟前,含璋就吩咐了一声。这样的事情,叫吴良辅这个总管去安排是最好的了。 含璋原本怕出事,怕牵连到墨兰墨心,就没带着两人过来,只带了孔嬷嬷一个人过来。 这会儿孔嬷嬷去了,含璋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吴良辅就想调两个宫女过来在含璋身边伺候。 含璋却说不必了。叫吴良辅遣人把墨兰墨心叫来,顺便给太后报个平安,说这边一切无事,然后就叫墨兰墨心来了后在外头候着就好了。 含璋这会儿才将身心都放下来,她昨儿夜里和福临只有一回,可福临就是嫌少似的,迟迟不肯到,就那么翻来覆去的弄她。 要不是后来她软着嗓子求了他,怕是福临一回就要弄上一两个时辰了。 带着宝日乐回宫来给太后请安,腰身都是软的,孔嬷嬷一桩事,叫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方才情势紧张,她心里没底,还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样,又生出一股子绝不能让跟着她的人吃亏的念头,倒是撑下来了。 派头拿的足足的。 这会儿不当着人了,含璋身上的劲儿卸下来,就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只想找个地方靠着倚着,想着养养精神呢。 身上实在是犯懒的厉害。 乾清宫的暖阁,是福临休息读书的地方。 原先的铺陈布置,都是按着规矩来的。这明黄的坐榻上,只放了两个靠枕。 软枕只放在床榻上。 后来东西换了许多,这儿再没有后宫嫔妃能过来了,福临在这儿起居,含璋的东西也都搁在这儿了。 这里就多了很多含璋的喜好。 坐榻上摆着软薄褥子和软枕,还摆着几个水晶的小几,这会儿上头隔着方才被福临喂过的甜甜干果子。 旁边还放着好些茶点。 含璋凑近闻了闻。味道很香甜,还有种记忆中十分熟悉的味道。 方才吃了好些干果子,这会儿满嘴里都是甜甜的,含璋就不吃了。 拿了那瓷碟里隔着的奶条吃了两根,又去喝咸香的奶茶。含璋心里嗯了一声,是熟悉的味道啊。 从含璋格格的记忆中,这些吃食调动起来的,是有关科尔沁的记忆。 这都是在科尔沁吃惯的东西。是含璋格格爱吃的东西。哪怕是现在的含璋,也是觉得味道不错的,一吃心里就爱上了。 就是这会儿天热一点,稍微出了些汗,吃多了太腻,含璋尝了尝,就没再继续动了。 她倚在软枕上,拿眼打量眼前摆着的东西。 这吃食摆在这儿,就是给她准备的。 方才没顾上,现在放松下来,含璋心里就琢磨了。 莫非科尔沁来人了?怎么给她带了这些东西来?也不知道是谁来了。 今儿这事,看似是突发的。可是瞧着福临,瞧着孔嬷嬷的模样,就像是早就知道的。他们可比她这个皇后镇定多了。 莫非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含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要不然,怎么安郡王那么应对自如,还把孔家人都给招来了。堵得那些人哑口无言。 应该是他们都商量好了的。含璋心里哼了一声,怎么就独独瞒着她一个人呢?害得她这样担心了一场。 哼了一声,也不是不高兴的。更没有抱怨的意思。反而有种安心躺平的踏实感。 她还想着自己出去,独个一人抗下所有,咬着牙为孔嬷嬷,为她自己冲锋陷阵一场呢。 结果是她想多了。太后,安郡王,福临,其实早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护着她,绝不叫她吃一点亏,就连她手底下的人,都保护的好好的。 在这个只有她和福临气息的暖阁里,含璋安安心心的躺平了。 躺了些时候,又觉得这坐塌上太宽敞,哪怕是用软枕把自己围起来,也睡得不踏实。 她干脆起身了,去了床榻上,放下那漂亮的床帐,在宽大的床榻里头,把自己身上的外裳都解掉了,随手放在床榻边上。 就连小衣上的带子都给解开了。 含璋自己慢慢儿把头发都拆掉了,散着的头发落下来,她松开了身上所有的束缚,就这么安安心心的,在这一方床帐围起来的独属于她的天地里,抱着软枕睡着了。 福临解了孔氏的事,含璋走后,他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好几次郑亲王说话,他都不理会。 岳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咳几声,才叫福临回了神。 所幸郑亲王有病症在身上,没法久坐,也集中不了太久的精神,又议了一会儿就散了。 福临都懒得留人了,看了岳乐一眼,那意思是剩下的事情叫岳乐去善后,他则回暖阁去寻他的含含小皇后了。 今儿这一出,是意料之中,却大概在小皇后的意料之外了。 其实福临也暗示过的。但瞧着小皇后的模样,怕是没有听懂他的暗示。 又或者说,他的含含太纯真,没有深想过这些事,所以压根不知道,有些人会坏到什么程度。 不过没关系,他都会护着她的。 福临今儿的事把他的小皇后给吓着了,太后那边也传话过来,让他好好的把人安抚好了,别把人吓着了。 结果进来一瞧,暖阁里哪有人呢。 他想象的小皇后吓得眼泪涟涟的模样压根就没有,给她压惊的吃食放在那儿,动了一些,但也没吃多少。 坐塌上围了一圈软枕,里头明显是有人睡过的慕言,可这会儿却没有人在了。 他的含含呢? 福临的目光投向了明黄床帐放下来的宽大龙榻上。 有轻轻浅浅的呼吸从那里头慢慢悠悠的送出来。 福临勾了勾唇,还以为小皇后被吓着了呢,没想到人家没怕成什么样子,在这儿放心睡着了。 福临的心就落了地。这样才好呢。 福临轻轻走过去,刚走近,就瞧见了落下来的床帐里头似乎裹着什么东西,像是含璋的衣裳。 哪能把衣裳丢在地上呢。 福临伸手,轻轻撩起一点床帐,给她把衣裳捡起来。福临想,大约是她随手放了衣裳,结果衣裳就滑落下来了。 福临刚要放到衣架子上去,却觉得不大对劲。 再往里仔细一瞧,这眸光瞬间就深了。 小皇后偏爱轻薄些的衣裳,但最近天气转凉了些,福临就不许她穿的太少了,身上衣裙的布料就稍稍厚了些。 偏她说热,就喜欢用些添了薄荷的香粉,近来身上就总带着些沁凉的甜香,清清爽爽的味道,可那一点点的沁凉香气,总勾的福临俯身嗅闻,想多尝一些。 也不知怎么的就这么勾.人。 手里捧着的衣裳,还有她的衣裙,可是层层叠叠的衣裙里,福临一眼就瞧见了她贴身穿着的小裤。 含璋不爱穿宽大的。偏做的小巧可爱。福临看习惯了,也觉得挺好的。 可这会儿拿在手里,却觉得掌心都热了。 她连这个都解了,那帐子里头,岂不是—— 福临克制着沉息,将手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的放在旁边的衣架子上。 最后瞧了一眼那散着幽香的一小块布料,轻轻搁在了含璋的衣裙底下。 藏起来,是不想让除他之外的任何人看见。 福临将床帐撩开,然后站了进去。 他站在那儿,给床榻上带来一整片高大的阴影。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可是他的心,他的气息,却迫不及待,争先恐后的拢住了床榻上熟睡的人。 含璋的头发散下来了。福临看见了,床榻边上,放着她方才戴在头上的钗环。 随手一放,都缠在一起了。可见主人是多么的随意,若不是这床榻宽大,怕是也要随着衣裳掉下去了。 含璋似乎是背对着福临在睡。 光洁的肩背上,散着些头发。更多的长发落在枕边,什么都没有遮住,只是顺滑的垂落在那里,昭示着主人的美丽如此的夺目。 含璋如今还在长身.子。 她这会儿长得还挺快的。 刚入夏的时候,带子刚刚合适的小衣,这会儿就显得有些小了。 哪怕是把带子系在最边缘的地方,也还是在她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了些衣绳勒住的痕迹。 此时衣带散落裹在头发里,一无所遮。 那一点浅浅的痕迹落在福临眼里,他的沉息便是一窒。 谁能想到,哪怕有了些幻想,可掀开床帐,却看见了这样的场景呢? 含璋抱着软枕陷在里头睡得香沉,挂在胳膊上的小衣却盖在另一个软枕上,可见那陷在软枕里的地方,是何等的光洁。 福临沉着眉眼,直接解了扣到喉结底下的小扣子,如果有可能,他也想做那个贴着含璋的软枕。 那一片雪软落在怀里,该是何等的魂.销.魄.荡。 40 潺绵 今儿失控了 含璋以前上大学的时候, 在外面租过一段时间的房子。 有个很好的朋友养了一只很亲人的英短,有段时间朋友回老家了,就在这只猫放在含璋这儿养着的。 含璋记得那只猫叫楼楼。它特别喜欢在睡觉的时候把自己盘在含璋的胸口, 每次都压得含璋喘不过气来,然后从噩梦中惊醒。 好像现在做梦, 含璋就梦到这只猫了。 十来斤的大猫,重重的坐在她的胸口, 她都不能呼吸了。 含璋从睡梦中惊醒,才发现,哪里来的大猫呢?是她趴着睡, 在软枕上压着自己的xing了。 也不对。含璋默默看了看搭在胸骨上的手。 她转眸回头,身上贴着温热的身体, 与福临望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是福临。抱她抱的太紧了, 那双手也不老实,还一直攥着她。 他那么重, 还这样从后抱着她压着她, 难怪她会梦见被那只大猫给压住了。 含璋这么扭着有点难受。她稍微转动了一下身体, 调整了一下姿势, 不再这么趴在软枕上了。 她一动, 福临也要跟着动。 两个人一起调整了一下,就成了面对面的抱着,福临将人搂在怀里,福临微微低首,就能亲到含璋的额头。 福临身上的外衣也都解掉了, 只剩下中衣在身上。 只是那中衣也轻薄得很,随着福临的动作,都柔软的贴在身上了。 含璋看了一眼, 脸就红了,她的手还撑在福临的胸.腹之上呢,那触感就更明显了。 她一害羞,这身上就有点热了。 低头一瞧,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睡前解开的小衣经过这么一番动作,直接挂在了她的手腕上,然后被皱巴巴的压在了福临底下。 她这会儿身上是什么都没有的。 含璋这样被福临抱在怀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外头的天光从窗扇里漏进来,又丝丝缕缕的钻进床帐之中。 含璋的脸都红透了,悄悄拉过轻薄的褥子,想把自己裹起来。 福临怕她把自己闷着,又怕她热出一头汗来,给她把褥子拿走了,将她的头发捉了点放到前头来,然后亲了亲小皇后润润的唇珠。 “这样好不好?”福临温柔一笑。 含璋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小声说:“你怎么也上来啦?” 福临把含璋的手腕从小衣的带子里解出来,然后便把小衣放到一边去了。 含璋脸红红的看着福临做这一切,她没有阻止。 福临的唇落在她的唇角,她听见福临沉沉笑着,说了三个字:“朕眼馋。” 含璋一个人睡着的时候,喜欢用软枕把自己围起来。福临躺进来的时候,把含璋身后的软枕都拿走了,这会儿,是他将含璋整个人圈在怀里了。 含璋虽害羞脸红,可心里也喜欢跟福临这样抱在一起躺着,福临身上的味道挺好闻的,她伸手主动搂住福临的腰身,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小皇后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带着睡醒后的娇娇懒懒的尾音:“孔嬷嬷的事,皇上是不是早就做好打算了?怎么都不和我说呀?” 害得她担心了好久。 还有:“孔嬷嬷的家里人好厉害啊,还和衍圣公孔氏,和定南王的族中有关系呢。” 这样抱着小皇后对福临来说,是一种愉悦的享受。但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怀里的人软软的透着甜香,跟一块小甜糕似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轻软含水的眼眸望着他,福临几乎是一瞬间就热起来了。 他搂在含璋后腰的指腹紧了紧,手臂在含璋看不见的地方都绷紧了,语调和神情,却温柔似水。 福临笑道:“朕怎么没和你说过的。朕暗示过含含的。” 嗯?含璋一脸茫然:“没有啊。” 福临啄了啄她的小脸蛋:“朕和你说过,嘱咐你以后不论遇到谁问你,都要说,这些全是孔氏教你的。你当面答应朕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今儿真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说了?” “若非朕瞧出来了,提醒你了。你差点就自己冲出去了,是不是?” “那个是暗示啊?”含璋眨眨眼,“那么早的时候,皇上就给我暗示了?” 福临又笑:“是啊。” 当然就是那么早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一切。 小皇后进宫与他大婚,得太后疼爱,又得他的宠爱。谁也没有想到,科尔沁来的第二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小皇后会这样得福临的喜欢。 科尔沁出过那么多的宠妃皇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地位太尊崇了。蒙古与大清历来是交好的,是同盟,与蒙古联姻是大清不能更改的铁律。 没有人会希望得罪蒙古。哪怕是那些老王爷们,也不希望和蒙古闹翻。 可蒙古科尔沁的小皇后太得宠了,坏了他们的好事。福临又不愿意被他们控制,他们可不得想法子打压一下科尔沁小皇后么。 小皇后身边是铁板一块,有太后和他护着,轻易是动不得的。可是别人呢。总能叫他们寻到破绽去蓄意打压的。 他那时候听见小皇后的话就知道了,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小皇后身边这位出身郡王府,又是汉军旗的孔氏,会是他们的目标。 福临做事,向来有自己的想法主意。他要护着含璋,自然是要把一切的隐患都提前预备周全的,让他们无从下手,铩羽而归。 在那时候,他嘱咐含璋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布置一切了。 福临直到现在,才将那些事说与含璋听。 “孔氏的家里和衍圣公孔氏,还有定南王孔有德族中没有关系。这都是朕提前安排的。朕猜到他们可能会攻击孔氏,想要针对你,从而控制朕。” “朕就让岳乐与衍圣公孔氏,还有孔有德族中联系,将他们的关系建立起来。提前给他们布置好了一切。让他们以为孔氏的出身不一般。孔氏家中也都是知情的。不过现在,岳乐一切都安排好了。你身边的孔嬷嬷,便是这样的出身,她的身份从此被人忌惮,就不会有人再轻易对她出手了。” 而墨兰墨心都是太后的人。身后有苏茉尔和太后撑腰,他们那些人是不敢碰的。 福临说:“朕方才还下旨了。册孔氏为奉后夫人,她有了这层身份,又侍奉在你身边,往后除了朕与太后,没有人能轻易动孔氏了。” 就像苏茉尔之于太后一般。现在孔氏在宫中的地位都很高了。一般的奴才,是不能随便将孔氏如何的。便不可能再发生先前那样,随便什么人都能告孔氏的地位了。 含璋是真的以为孔嬷嬷家里真的和这两族人家有所关系。现在听了福临的话,才知道福临是让岳乐将一切都安排好的。 福临还笑着说孔嬷嬷的姓氏很好,这样的巧合,才造就了这样周全的安排。 福临给予孔氏这样的身份和地位,都是为了护着含璋的。 他甚至早早的就预备起来了。 含璋此时才恍悟,难怪福临打发吴良辅去慈宁宫,只叫带了孔嬷嬷去,并没有叫她去的意思。 不是福临要牺牲孔嬷嬷,也不是福临故意要避开她,更不是她所想的他们都不护着孔嬷嬷,而需要她来出头。 是福临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太后心里也都知道和明白,孔嬷嬷去了乾清宫,见了那些人,也不过是走个表面的过场与形式,半点伤害都不会有。 这事儿孔嬷嬷半点事情都不会有。至于她这个皇后,就更不会有事了。 结果是她自个儿没领会意思,还傻乎乎的跑来,说要保护自个儿的人。 含璋有点脸红,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呀。 她亲昵的抱住福临的胳膊,像小猫儿似的过去蹭了蹭他的下巴,问他:“这些事,皇上也和我姐姐说过么?” 福临语调微扬:“嗯?” 弄清楚原委后,福临笑了:“你姐姐不知道这些事。不过含含,你姐姐是看透了朕对你的用心。朕的暗示,你没明白。你姐姐倒是明白了。” 含璋忍不住捂脸,哎呀,她就是没有想那么多嘛。谁知道亲姐姐想到了,却也不说的那么明白,还要跟福临似的,学着他弄什么暗示。 害得她还以为,高云和福临似的,都是想要她在关键时刻保住自己,牺牲孔嬷嬷呢。 这话她不好意思说,福临却能猜出来。 福临握着含璋的手腕,语气酸酸的:“你是不是还误会朕,误会太后了?还想着朕不会护着孔氏?要不是朕趁着喂果子的时候与你说了,只怕你就真的为孔氏出头,把一切都认下了。是不是呢?” 含璋眨眨眼,讨好似的在福临的腰上蹭了蹭:“我错啦。皇上大人大量,皇上最好啦。皇上不会和我生气,也不会和我计较的。对不对?” 她自知理亏,生怕福临揪着这事儿不放。 贴过来跟个小猫咪似的,在福临的怀里亲来亲去的黏糊:“皇上最宠我了,我就是没有想那么多嘛。皇上这么厉害,没有人能斗得过皇上。那英明的皇帝陛下,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有科尔沁的果子给我吃呀?” 她怪模怪样的说话,甜甜的笑着,夸人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福临身上砸。 福临本来就揣着一团热,被她这样亲着蹭着哄着,哪里受得了呢? 情不自禁将她的后腰按向自己怀里,嘴唇落在她的耳边:“朕自不能只在孔氏那边做安排。你还在科尔沁做格格的时候,孔氏就到了你身边侍奉。科尔沁的人也是见过孔氏知道孔氏的。为保万无一失,朕在科尔沁也做了安排。甚至将他们也带来了京城。” “只不过有了岳乐带来的人,有了衍圣公和孔氏一族的人,他们不继续追究了。科尔沁的人就没来得及登场。他们从你家里来,心里惦记着你呢,有了朕的吩咐,就带了些你爱吃的东西来。” 含璋在心里哇了一声,她有点感动的看着福临。她想,如果这会儿有镜子的话,一定可以看到,她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亮吧。 福临真好。 为了做戏更像些,他甚至都没让科尔沁的这拨人和宝日乐身边的人一起来。而是悄悄的过来,谁也不知道。 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安排的井井有条,却一句都没有真正的问过她,她会的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她随口胡扯,说是孔嬷嬷教的。他非但不去细究细查,反而还要护着她,替她把漏洞补上了。 从今往后,大约再也没有人会去从孔嬷嬷这儿着手调查她了。她以后,是真的可以继续胡扯,因为孔嬷嬷的身份摆在那儿,她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他让万能砖变成了真正的万能。 含璋看见了福临凝视着她的目光,他们抱得这么紧,含璋深切感受到了福临的热。 她想,如果他这么想要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的。 毕竟昨-夜只有那克制而深沉的一次。 - 福临的肩背多有力量,含璋是最清楚的了。她其实很多时候,在他身上都是挂不住的。 力道太狠,她没什么力气,手臂很多时候都是要福临攥着,还要他掌着才能圈在福临的脖颈上。 她向来软得很,后腰没有什么太多太强的力量。 以前深深的印记在外面,现在深深的印记被打在了里面。 她好多时候都是在哭,哭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今儿偏偏哭都没有用。是她先开始的。感动的她大言不惭的说要自己摇。她要出力让福临躺平享受。 结果放在床边的钗环首饰,都让她给胡乱蹬下床榻了。 长命锁挂在福临的脖颈上晃悠,他宽阔的肩上,都是她的牙印,还有指甲划出来的痕迹。 含璋自己都没眼看了。 明黄床帐的边缘,还有一点不知何时溅落上去的微微淡.白的已经干涸的痕迹。 还有些不知名的温热的水渍。 福临享受到了掌灯时分,含璋却觉得腰上连着后脖子那一连串的地方都酸得很。好像被打通了筋脉似的。 含璋被抱到了温热的池水里,她的头发上也有一点点淡.白,福临给她耐心温柔的一点点洗掉了。 他亲亲含璋的嘴角:“这么软。今儿叫朕失控了。” 含璋想踹他,偏生没有力气,只能靠在福临怀里。 看见他肩背上的痕迹,她红红的眼圈又深了些,落下一点泪来,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余.韵未消。 “你为什么不会觉得累?”含璋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她就是很想哭,也不是疼的,就是忍不住想要抱着福临,在他怀里哭。 他温柔耐心的哄着她,一点也不像方才那个叫她动起来的凶野男人。 福临爱怜的吻进她的眼泪:“朕只觉得好。从不觉得累。今日,含含辛苦了。” 含璋抱着福临掉眼泪,又不是觉得委屈,她不委屈的,就是情不自禁的想撒娇,想哭一下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福临这温柔的态度。 “你也知道我辛苦啦。” 她都没力气戳他了。 含璋抱着福临,不肯走,温热的池水里泡着很舒服,福临抱着她,他竟然还是微微的。 含璋惊叹于他的好体力,可也从这个体力超群的男人眼神里看到了餍.足,他是舒坦了,她是不成了,他哪怕还…他也不会动她的。 “我们现在这样,每天都要换好多被褥。”几乎是走到哪儿就换到哪儿。 会湿很多。 当然这不全怪她。还有福临很大的功劳。 先前不觉得,这会儿想起来,脸上有点热。 她和福临在这儿泡着,外头的事情,就得麻烦孔嬷嬷了。 含璋想起孔嬷嬷一副主子们恩爱就是天大的好事情的笑呵呵的模样,她的脸就热的不行。 “这样很好。”福临喜欢看小皇后明明害羞,却又愿意配合他的模样。 福临想,这样多好啊。他以前就是想这样,奈何总是不能。没有可心的人在身边陪伴,连心里的那个被关起来的凶兽也是意兴阑珊的,丝毫没有想要被放出来的渴念。 瞧着从身侧潺潺流走的温水。 含璋的思绪不受控制的飘远了。 这样的事情,有时候确实是会得到巅峰的人世快乐。可是也会有很多的痕迹留下了。 在现代的时候,可以解锁多样的场所。那些爱.渍会落在一些地方上。是不是会不好清理呢? 含璋稍稍代入了一下自己,就觉得脸热的不行,淡白水渍若是落在车座上,这清理起来多羞耻啊。还只能自己来清理。 可是稍微想一下,又觉得很刺激似的。 “含含,想什么呢?”福临觉得她的脸好红,该不会是泡热了吧? 他把人抱起来,好好的给她身上的水擦干净了。再给她穿上睡裙,把人抱回去的时候,床榻已经收拾好了。甚至还换上了新的淡紫色的床帐,那颜色清新,还挺漂亮的。 “没有想什么呀。”等福临躺下来的时候,含璋被抱到了他的怀里。 含璋望了望福临的侧脸,心想,想什么可不能被福临知道了。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她脑补的这些事,怕是一下子就要起了兴致,拉着她挨个解锁挨个试起来的。 这都足够了。更多的,含璋是真的承受不来啦。 白日一场,这规律的作息就全乱了。 午膳都没有用,到了晚膳的时候,含璋没力气起身,还是福临见了大臣回来,才抱着她喂她吃的。 往日还是有力气起来的。 可好像是含璋午间的主动和配合,令福临尝到了大大的甜头。 她本就深深吸引着福临,这会儿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福临哪肯放手了。 小夫妻鸳.鸯.交.颈,在乾清宫的龙榻上,福临就更肆无忌惮,不肯放过含璋了。 含璋入宫都快要三个月了,终于是爱宠愈盛,她没法下榻了。 将满十六的小姑娘,还生嫩着呢。哪受得住福临这样狠着要呢。 是不能碰了。她身上没力气,福临又太狠,得好好的养着,不然就会疼起来的。 这事儿叫太后知道了,把福临叫过去,关起门来狠狠的骂了一顿。 福临回来了,瞧见了含璋,含璋还笑他呢。 小皇后小脸尖尖的,这几日确实是辛苦了。福临有那么一点点的内疚,可心里却又很得意很高兴,看,就说了他是很厉害的。 高兴的是,太后只管恼了,小皇后却没有恼他,还望着他笑呢。 含璋其实确实是不大生气的。这个事嘛,大家你情我愿,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她不成了,那就养着呗,养几日就好了。 福临不肯浅尝辄止,那就禁几日。他就知道轻重了。这一起舒服快乐的人,她不能没有义气,不能怪福临的。主要是她也有点过于纵容福临了。 福临听太后的话,乖乖将含璋送回了坤宁宫养着。 含璋回了坤宁宫,这就更放开了。 太后许她好好休息,叫她不必去慈宁宫请安了。 含璋就在她宽大的床榻上躺着,福临倒是有空就来,只是夜里不敢留宿了。 多半是独个歇在了乾清宫暖阁。也幸而是这几日又有些忙了,福临才不至于觉得漫漫长夜,一个人歇在暖阁里有些孤单难熬了。 含璋好几日没见孩子们了。宝日乐自进宫那日,就再也没见过了。 孔嬷嬷的事过后,含璋就歇在了乾清宫,她和福临在一起,实在是没空见孩子们。 天天和福临腻在一起,实在是顾不上。 这会儿空出时间来了,她想念孩子们,就请孔嬷嬷把孩子们接到坤宁宫来玩。 多尔瑾格佛贺宝日乐,大阿哥二阿哥都接来了。 温西珲和四公主都太小了,含璋没接过来。 这几个孩子,格佛贺和宝日乐最活泼,见了她就过来抱着她,在她身上腻来腻去的。 说想念她。问她为什么好几天不和她们见面。 多尔瑾走到跟前行礼,被含璋一把搂在怀里,也亲了她一口。 见小丫头脸都红了,含璋就笑了。 大阿哥和二阿哥见状也想要亲亲。含璋都轻轻亲了亲他们的脸蛋。 孩子们都好开心。 但是那一双双眼眸都看着她,问她为什么好几日不能见面。 含璋的脸有点红,轻声说:“这几日,我在陪伴你们的父皇。” 大阿哥眨眨眼:“汗阿玛都那么大了,还要皇额娘陪伴吗?” 玛嬷都说了,只有小孩子才需要陪伴的。 含璋笑起来,眸光有点亮,神情也有点认真,语调温柔:“是呀。你汗阿玛是那么大了,但是,他也需要皇额娘的陪伴的。” 幸而孩子们还小,不会细细问她陪伴福临干什么。否则她是真的没办法回答了。 可是,孩子们显然是不会放过她的。 大阿哥二阿哥想要含璋陪他们一起玩玩具。 含璋如今团在坐塌上,歇着是挺好的,哪来的力气陪他们玩玩具呢? 这没力气的事儿就藏不住了。 连二阿哥都担忧的望着她。不明白她怎么‘虚弱’至此了。 宝日乐更是担心:“姐姐,你怎么啦?你是不是生病啦?” 他们都年纪不大,太后也没和他们说什么。本来瞧着含璋还挺好的,可这突然的娇弱,就让孩子们有点担心了。 就后知后觉的发现,含璋好像真的和之前不一样诶。 多尔瑾望着含璋,心想,皇额娘都没起身走动过。 现在有过一回这个事。那会儿是说含璋病了的。孩子们小,都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真正见到了人,这心里就都担忧起来了。 二阿哥是病过的,至今还记得生病的时候要吃苦药。 他都快急哭了,拉着含璋的衣袖:“皇额娘不喝苦药。不要喝苦药。” 含璋连忙一个个的安慰,连宝日乐都得到了一个安抚的亲亲。 含璋说:“好啦好啦。我没有生病哦。” 对上孩子们纯真的眼神,含璋眨眨眼,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就是女孩子嘛。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累累的时候。额娘就是碰巧遇上了这个时候。休息几天就好啦,不会有事的。” 多尔瑾还小,没有月信。格佛贺也不懂这个。阿哥们就更是茫然了。 宝日乐今年才有的这个,她在科尔沁家里养的身体好,明白这个。她一听说是这个事,心里就踏实了。 几个小的虽然不懂,但是他们会看脸色啊,一见最担忧的宝日乐都放心了,他们也就跟着不担心了。 小孩子们可真是体贴呢。怕吵到含璋休息,玩了一会儿就按照太后的吩咐,告退走了。 含璋也确实有些精力不济,就放他们回去了。倒是和他们约定明日再来。 她还挺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相处的。看看孩子们鲜活的笑脸,还和宝日乐说说话,含璋心里挺高兴的。 孔嬷嬷虽被册为奉后夫人,这身上有了封号,却还是和从前一样,在含璋身边该怎么侍奉就还是怎么侍奉。 坤宁宫里一切如旧。墨兰墨心也没有因为孔嬷嬷的地位提升而对她阿谀奉承,大家都还是一样的相处。这儿还如从前一般自在。 不同的是,外头对于孔嬷嬷的尊敬是提升了一大截的。倒是如福临所说的,很能震慑的住一部分蠢蠢欲动的人了。 孔嬷嬷送了小主子们出去,回来时脚步静悄悄的,生怕吵醒了含璋。 方才出门的时候就瞧见了,主子有些困了,这会儿小主子们走了,主子怕是睡着了吧。 结果她才进屋,就瞧见本该睡着的皇后娘娘正含着一眼的水润笑意望着她呢。 含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孔嬷嬷:“嬷嬷,别以为我没瞧见啊。格佛贺方才给嬷嬷使眼色了。这孩子我最清楚了。她约嬷嬷私聊,和嬷嬷说什么了。” “这孩子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弄鬼。嬷嬷可不能帮她瞒着我。” 她方才就瞧出来了,格佛贺似乎是有话想和她说的。结果一瞧出来她精神不济,就像是担心什么似的,欲言又止。到了走的时候都不和她说。 反而把孔嬷嬷偷偷约出去了。 含璋太好奇了,这孩子究竟想说什么呢? 41 风怜 嗷的一声 含璋直觉, 格佛贺要说的事情,是和福临有关的。她才有此一问。 若不是和她和福临有关,又让格佛贺格外在意的事情, 这孩子不会特意给孔嬷嬷使眼色,非要和孔嬷嬷说的。 孔嬷嬷走到含璋跟前来。 瞧见自家主子团在坐塌上,孔嬷嬷便稍稍低下来, 见含璋抬了抬手,孔嬷嬷谢了恩, 就在榻前脚凳上坐下了。 她虽被册封为奉后夫人, 但她心中清楚,这都是皇上为了护着主子的。 有她这个奉后夫人在,主子日后行事才能更方便, 能够不被或者少被那些小人们惦记着。 皇上为主子筹谋安排的事情, 孔嬷嬷是早先一步就知道的。毕竟要安排孔家的事,不能不让她知情,也是为了防着事到临头惊慌失措。 皇上是暗示过主子的,她也以为主子能懂。结果主子好像不大明白。不过,皇上原本就是一切都安排好了的, 她只管听命行事,具体的也是到了乾清宫才知晓的。 孔嬷嬷惜福, 也知道分寸。知道孔家有现在的一切, 都是皇后主子带来的。她侍奉的只会比以前更用心,更忠诚。 孔嬷嬷瞧着她陪伴了几年的主子。从主子还是格格的时候,她就在主子身边侍奉了。 主子那个时候还是个温软的小姑娘呢, 如今到了宫中,和皇上成婚,被太后皇上宠着爱着, 多好啊。 孔嬷嬷眼里的含璋,就像是那盛夏里最漂亮最香甜的花朵,莹润剔透,合该就是要被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 她的主子娘娘如今将满十六岁了,满目水润,姿容绝世,得皇上滋润疼爱,比这宫里的女子,比天底下的女子,都要幸福百倍。 孔嬷嬷希望她的小主子能一生幸福,一生都得皇上独宠疼爱,一生与皇上恩爱长久。 这宫里,也不止一个有她这样的想法。别人且不说,这眼前的二公主不就是一个么。 含璋等了片刻,不见孔嬷嬷说话。 再一瞧,也不知怎的,孔嬷嬷正望着她出神呢,那眼里的疼爱都要溢出来了,含璋忍不住催了一声:“嬷嬷?” 孔嬷嬷才回了神,笑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二公主说,这事儿原本是想见了主子就和主子提一嘴的。但主子身子不舒服,二公主就不敢说了。叫了奴才出去,把这事儿和奴才说了。” “不敢和我说?”含璋倒是猜中了,“什么事呢。还怕影响我情绪了?” 孔嬷嬷和缓道:“是有关定南王独女孔格格的话。二公主说,孔格格要入京了。” 孔四贞扶定南王灵柩入京,这事含璋从高云那儿已知道了。她回宫后,也听太后说起过,孔四贞入京后,是要入宫给太后请安的。 到时候不管如何,含璋肯定都是能见到的。 高云那几日怀着身孕辛苦嗜睡,含璋还要陪伴福临,后来宝日乐也跟着进京了,姐妹三个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压根没顾及过这位孔格格。 也就是先前含璋与高云说起董鄂氏的时候,才提到了几句孔四贞,之后就没再说过她了。 含璋回宫后,她常在福临这儿,福临就更没说过这个事了。因此含璋对孔四贞的了解,就仅限于此。 格佛贺要说的不单单是孔四贞入京的消息,重点在于,格佛贺听见宫里人议论,说孔四贞以前小时候在宫里住过几年,后来长大了些,才被定南王接到南边去了。 “青梅竹马?”含璋倚在软枕上笑,“格佛贺真和嬷嬷是这样说的?” 孔嬷嬷点头:“是。二公主听见的就是这样的。” 孔四贞八岁在宫里住着,十二岁离宫。整四年都在宫里,福临那时候也已经登基为皇上。福临比孔四贞大了一岁,孔四贞今年十六了。 那时候平南王、平西王、靖南王这三家,都有世子在京城,说是为了亲近帝都,实际上就是以为人质。 定南王孔有德那时候还没有生儿子,只有独女孔四贞。他对独女宠爱非常,可没有办法,人家都送了孩子入京,他能不送吗? 孔四贞就是这样被送来的。 后来孔廷训出生,太后怜定南王膝下寂寞,又想着人家儿子还小,孔有德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就让定南王把女儿给接走了,儿子也没送过来。 孔四贞在宫里住了四年,就是在太后跟前侍奉的。说一句与福临青梅竹马,还确是事实。 含璋今年才入宫,不晓得这段往事,也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 她和孔嬷嬷自然是不知道的。墨兰墨心是前两年被挑到苏茉尔身边教导的,也是没有亲历过这些事,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 没人会同含璋特意提起一个已经不在宫中居住的王爷之女的。 经过了之前的事,含璋知道,不会有无缘无故传到她跟前的话。这宫里宫外,对她的恶意是永远存在的。 含璋是有些困了,可又觉得眼下这事很有些意思。 她轻轻笑道:“格佛贺都能听见这些话了,说明宫中的流言,不止于此吧?她特地寻嬷嬷说话,是还听见什么了?” 一个福临旧日的青梅竹马回京,大约还不至于让格佛贺紧张成这个样子。不过也说不准呢,这孩子是一心为了她着想的,生怕她被人欺负了。 倒不是说其他的孩子不是这个心。 多尔瑾性子沉稳些,又是大公主,经过先前的事情后,这孩子已经成熟许多了。她即便听见了这些话,也不会把她拿来跟含璋说的。 风言风语的,说明不了什么。 阿哥们年纪还小,听不到这些的闲话,就算是听见了,他们这个年纪也很难辨别里头包藏的心思,就更不会到含璋这儿来说了。 宝日乐刚来宫中几日,她回想宝日乐方才的神情,倒确实是很担心她的样子。只是这妹妹年纪更大些,入宫的时候高云特地嘱咐过她的,不许她听风就是雨。 凡事有太后有皇上在,含璋吃不了亏的。再不济还有她这个简郡王福晋在,任何事都能解决,也都有人做主。不许宝日乐擅作主张,被人利用。 宝日乐住在宫中,她这样的身份,又因着含璋的关系,就很容易出问题。 进宫前,高云对着宝日乐把局势分析的透透的,耳提面命,尽量说的她能明白。这位大姐姐的心思十分灵巧,又是在京中住了五年的,含璋自觉费不了这份心,就把这事儿全权交给高云了,她全程从旁围观的。 宝日乐即使是听见了,也会听高云的话当做耳旁风,不会去理会,暂且也不会来和含璋说的。 也就只剩下一个格佛贺了。 格佛贺的这个性子,怕是纠正不过来了。偏也就是这个性子,才能把宫中奴才们私底下的话传过来。 孔嬷嬷斟酌着说:“慈宁宫掌宫务,宫里大面上是没有人嚼舌根的,也不敢传这些话。可到底宫禁里人多,不可能管得住那么多人的嘴。这些话只言孔格格,丝毫没有触及到旁人,至多提及些与皇上的青梅竹马之情。都是些闲话。管事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传开了。” “能传到公主所,传到二公主跟前。想来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便是想叫主子听见这些。” 孔嬷嬷把格佛贺的话说全了,“这里头不但说了孔格格与皇上的旧事。而且宫外都已经传开了。说孔格格扶灵柩入京,是想停灵王府,而后安顿好孔王爷的事情后。等孝期过去,便是要入宫为妃的。” 这才是格佛贺听了后坐不住,非得把话说给孔嬷嬷的缘由。 坤宁宫的人和慈宁宫的人一个样,都只管一心一意的服侍主子。外头的话不会听不到。但到底是在高位上久了,有时候底下要是刻意隐瞒着,很多的消息都是听不到的,除非是打听。 孔嬷嬷他们只管侍奉含璋,外头的事很多都是太后这边在料理,他们轻易不会打听宫闱之事。 这就叫人钻了空子。格佛贺就生怕坤宁宫被人蒙蔽了什么都不知道,或者是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因此一定要牵着孔嬷嬷说了。 她年纪虽然不大,可叫岳乐教养的,偏有个玲珑心肠,把这些事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会儿,就觉得不对劲。只是阅历年纪都有限想不出更多的,但是她晓得说出来,大人们就会有法子的。 孔嬷嬷轻声说:“二公主心里是怕,怕这个孔格格来者不善。怕她进了宫,会影响皇上与主子的感情。” 宫里都说孔四贞与福临是青梅竹马,两个人幼时就认识,年少时懵懂的相处,会不会让这份感情深刻而不同呢? 谁也不知道。格佛贺更不知道。格佛贺只是本能的觉得,如果孔格格真的入宫为妃了,那他们的皇额娘怕是要伤心的。她不想汗阿玛冷落皇额娘,不想恩恩爱爱的皇上与皇后之间,再来一个孔妃。 孩子嘛,总希望自己的父母感情好的。 含璋这几日总和福临腻在一块儿,外头的事情是一概不知的,这些话还真是没有听过。 过日子过到了现在,历史上的那些事可都是不管用的了,可以全盘丢开了。 含璋轻轻用手指指腹点了点眉心。 贵太妃最是爱美,太后也是很会保养自己的。这两位一生经历过那么多的风浪,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所遇到的犯难事必定也是不少的。 可瞧瞧两位尊贵女人的眉心,那可是一点纹路都没有的。说明两位的心都是很宽的,不爱皱眉,就不会形成纹路。 那一张脸舒展平滑,自然是怎么着都好看的。 含璋可不想小小年纪就愁的眉心生了川字。况且这又有什么可愁的呢,这不是风言风语的,压根没定么。 她懒懒的靠在那儿,语声也懒洋洋地:“嬷嬷和孔氏,如今不是也有亲么?皇上牵线,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亲戚了。人家都肯结这个缘分,嬷嬷就去打听打听呗。” 看看那位孔格格,是不是有意入宫为妃,是不是真的和福临的‘旧情’萌生男女情愫。 含璋回想这几日福临对她的黏糊,心里想着,她看福临似乎不像是心系孔氏的陷入恋爱的样子啊。 孔嬷嬷也觉得不像。 可是——孔嬷嬷轻声说:“主子,眼前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贵太妃如今不是好好的在宫里么。” 懿靖大贵妃,那当年可还是嫁过人的。丈夫没了之后,大贵妃率众来归。先帝没有要娶人家的意思,就想让宗室娶。宗室都不同意,说这样对人家大贵妃不尊重,不可以。 尊贵的囊囊大福晋,只能是嫁给金国大汗,那才是最合适的。 先帝没办法了,只能迎娶了大贵妃。并且在后妃之中,麟趾宫大贵妃地位是很高的,也就是后来的宸妃才到了她的上头。 有了这么个例子,和孔家格格何其相似啊。 如今定南王虽然没了,可他的旧部还在,孔廷训太小了,根本担不起这样的重任。是只能依靠孔四贞这个王爷独女的。 孔四贞若是入宫为妃,那定南王所有的旧部,会永远忠诚于福临,忠诚于大清。 含璋困得都打呵欠了,眼角沁处一点生理性的眼泪,她把自己团成团,直接缩到软枕里去了。 声音含含糊糊地:“嬷嬷,别担心了。咱们犯不着担心这个。有皇上在呢。娶不娶的,做不做妃子的,皇上说了算。我困了,我睡一会儿,嬷嬷也去歇着吧。” 孔嬷嬷也只是把话说出来,究竟如何,也不是她能定的。瞧着眼下皇上对主子这般爱重,纵然孔格格入宫了,也不一定能分宠的。 这事儿本就难定。只凭些风言风语的,还是不成的。 孔嬷嬷应了一声,悄悄儿的起身,将轻薄的小褥子盖在了含璋的肚子上,又将开了的窗扇轻轻合上大半边,就轻轻出去了。 这事儿还得和墨兰墨心说一声。要搜集消息么,就得大家一起出力。不能听些传言,得要些实打实的真事儿。 含璋踏踏实实一觉睡到天黑,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再一瞧,外头似乎落雨过了,很是凉快。 她只穿了单衣,还觉得有点儿冷了,干脆把褥子披在身上了。 晌午的时候还能用凉扇,这会儿有凉风穿堂过户的,倒是不必用了。 坤宁宫的铁律,就是不许主子受凉的。这一条几乎是刻进了每个奴才的心里,含璋这儿才有动静,外头就悄声进来几个宫女,把开着的窗扇全都关上了。 孔嬷嬷和墨兰墨心早进来了,正侍候她穿衣,这夏日的衣裳就从这会儿起落下去了,给含璋选用的,都是稍稍厚一些的秋日才上身的衣裙。 衣裳穿的厚些了,含璋的手脚很快就热乎乎的了。 也不用出门,含璋坐在妆台前闭着眼睛养神,叫墨兰只管给她梳一个大辫子就成了。 一会儿用膳后,她就在殿里转一转消消食,晚上还睡呢。梳辫子好拆头发些。 含璋正昏昏欲睡呢,忽而觉得头发上的力道变了些,似乎是更轻柔了,但和墨兰惯来的手法是不一样的。 含璋将眼睛睁开,对着妆镜一笑,这手往后一抓,果然就抓住了一截有力的手腕。 是福临。 含璋从镜子里看见了。 福临也望着她笑:“怎么这个时候才起身?听孔嬷嬷说,你还没用膳呢?这都过了些时辰了,怎么歇着歇着,倒不好好吃饭了?” 福临话是这么说,却还在给她编辫子。 这一手伺候人的活儿,他在含璋这儿学了,如今是得心应手的很。做皇上的人就是聪明,能写的一手的好字,也能编出来漂亮的大辫子。 “晌午困得很,这一下午睡得好,可不就起晚了嘛。午膳吃得多,这会儿才饿了。皇上用膳了吗?” 含璋拿着镜子瞧了瞧,对福临梳出来的大辫子很满意。福临刚上手的时候就不差,如今伺候她伺候的越发好了。 她又不出门,身上半点香粉都没有,素面水颜,不施粉黛,一张小脸水嫩嫩的,就怕福临唠叨她,含着笑娇娇的说了话,还笑嘻嘻的去亲了福临一口。 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叫福临再数落的话就舍不得出口了。 福临怕她坐着不舒服,哪怕椅子上有坐垫,也只管把人抱在身上,坐在膳桌前,亲自给她布菜,后来想了想,干脆喂着她吃了。 福临说:“朕在乾清宫用过了。现下事情忙完了,就来瞧瞧你。” 一进屋就瞧见了她坐在妆台前梳头发。那玲珑的身姿看的福临心头盘旋许久的相思惦念被瞬间抚平了。 他自然而然的走过来,给他的小皇后梳头发。 这几天都没有留宿,两个人也不敢太亲密,主要是福临不敢太亲密,生怕招惹的他自己控制不住。 他也怕自己伤着小皇后了。太后把他骂了一顿,他待小皇后越发如珠似宝的爱护。 只规规矩矩抱在怀里喂她吃东西,方才得她亲近,他都只是浅尝辄止,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就罢了。 面上跟个端方君子似的。可心里,都是尝过珍馐的人了,这么点小糕点,哪里禁得住呢? 那种念头,只管拉扯。只管遏制。只管禁锢。只管任由它在心里疯涨。 福临瞧着怀里小皇后水嫩洁白的脖颈,她身上的幽香动人又甜蜜。这是她自己的香,他几乎是铭刻在心里了。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这香缠在他身.上时的甜蜜与柔软啊。 含璋如今深晓福临本性,这位皇上在这事上,是一如既往的贪,一如既往的渴。 哪怕他规规矩矩的坐着,含璋也知道,他管得住面上的,管不住底下的。 可偏偏的,他身.上是热的,底下是热的,动作却克制又温柔,就好像自己把自己困在一个方框里,不许出圈,不许逾矩。 自我约束。自我规训。含璋想起被重新规整过的乾清宫。又想起那个她再没有踏足过的小隔间。还有那个少年时,就对佛法有体悟的福临。 他可是皇上啊,又是那样的性子,却还能控制自己不乱来,又能在亲政后事事样样都做的出色,没有疯魔,没有暴戾,这已经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了。 做到这样,还不知道私底下自省过多少回了。 含璋心里充满了怜爱。怜爱这个对她百依百顺的福临。 她吃饱了,主动圈住福临的脖子,笑着说:“皇上方才说,事情忙完了。那就是无事了。那皇上既然来了,要不要就在坤宁宫歇了?” 福临给她净了手,用干净温热的帕子给她擦了脸,把小皇后收拾的妥妥当当的,才让奴才们收拾膳桌,他则把人抱到坐塌上,学着她的模样,靠着软枕一块儿抱着说话。 福临闻言,落在后腰上的大手捏了捏她的腰侧,得来一声轻哼。 福临眸深似海,唇角轻轻勾起:“别总勾着朕。” “那皇上就还要躲着我了?”含璋酥.酥.麻.麻的,缓了一会儿,想以牙还牙,结果福临不让她动,她只好捏了捏福临的手腕。 福临亲了亲她:“没躲着你。这不是让你好好歇着么。” 含璋哼了一声,福临的手腕太有力,把她的手倒是捏疼了:“皇上陪着我,我就不能好好歇着了么?” 她有点娇气了,嘟嘟囔囔地:“你不来,我有点睡不好,老是做噩梦。我想你陪着我。难不成,咱们只能那样,不能好好纯纯睡.觉了?” 她还提以前,理直气壮地,“那以前,我怕疼的时候,皇上怎么都愿意来,都不躲着我了?” 撒娇的含含小皇后全然忘了,究竟是谁,一觉酣睡一下午的。别说梦,连个翻身都没有呢。安逸极了。 福临亲亲她润红的小唇珠,那以前怎么能一样呢。尝过绝美滋味的凶兽,哪能不贪的。他是怕管不住自己了呀。 可听含璋这话,他又心疼。 “好好好。朕留下。朕留下。”都是自个儿宠出来的。哪舍得冷着呢。 先前是真有事。忙着过不来。又被太后严令,不许他来坤宁宫留宿,怕两个人守不住。怕他伤着小皇后了。 这都好几日了。福临其实也睡得不大安稳。这会儿是说什么也舍不得走了。大不了,被太后再骂一顿算了。不过,他肯定不会乱动小皇后的。 有了福临抱着说悄悄话,含璋一瞬就把方才的计划抛之脑后了。还什么消食呢。她不要消食了。 就这么吃的饱饱的,叫福临舒舒服服的抱着说话,享受被人疼爱的感觉,含璋心里满足的不得了。 她勾着福临的脖子,贴着福临的耳朵,满眼晶亮的光,和福临悄悄说:“我睡了几天,觉得舒服多啦。孔嬷嬷和太后都说,要我多睡觉的。说多睡睡就好了。” 她听话的,天天困在榻上懒洋洋的养了几日,结果真的就好了。 现下虽说还不能,但是比之前那软乎乎的样子,已经好了许多了。至少,能好好儿的下地走动走动的。 含璋还亲了亲福临的耳朵尖尖,一副怜爱的语气:“你放心,我也不会委屈你的呀。你再忍忍。等我好了,咱们还可以再试试的哦。” 在这事儿上,含璋如今也是大有经验了。 她人娇小纤细,一双大眼睛蕴满了比月亮还水亮的星辉,偏偏做出一副胜券在握同甘共苦哥俩好我罩你的模样。 福临心里的凶兽嗷的一声,太可爱了。他的小皇后真的太可爱啦。 想把她吞进去吃掉,又想把她锁起来,和他心里的凶兽锁在一起。日.日.夜.夜。承雨受爱。永不停歇。 42 我身 全靠福临教导 含璋这几日睡得多, 没恢复过来的时候,整天都是懒洋洋的歇着,困了就睡。 今儿个就觉得睡够了。 膳后跟福临抱着说了一会儿话,福临就抱着她洗漱去了, 两个人到了床榻上。 含璋早瞧见福临眼里的血丝了, 瞧的他这几日怕是熬着在乾清宫处理事情, 想着他大概是睡眠不足的。 也没闹他,两个人私语几句, 就相拥睡去。 大半夜的,福临还睡着, 含璋却醒了。 含璋睡觉的时候,不习惯点着烛火,刚开始的时候, 其实就不习惯这个,但她又不是很放松, 所以容他们点着, 也幸而床帐放下来,能遮挡住大部分的光亮。 后来在这儿日子久了,含璋渐渐习惯了,渐渐在心里把坤宁宫,把乾清宫当做她常住的地方, 甚至试着把这里当做她的家。 她在家里睡觉的时候, 可不会点灯的。 如今她熟睡后, 孔嬷嬷就会悄悄的进来,将内室的灯烛给熄了,只在外室点一盏小的烛火,又那么一点光亮, 也是防着主子们半夜醒了要叫人,叫值夜的奴才们警醒的意思。 这会儿含璋醒了,内室一片漆黑,还是借着外头一点光亮,才能看清些身边熟睡的福临。 福临将她抱在怀里,含璋也不敢动,生怕动一下就把他给吵醒了。 可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姿势睡觉,睡着了也就算了,要是醒着那可就有点遭罪了。 含璋被福临搂在怀里,右手揽着福临的腰,左手团在身前,只坚持了一会儿就有点僵疼了,含璋咬着唇,轻轻的把手从福临的腰身上拿下来,想稍微慢慢吞吞的换一下姿势。 结果才动了两下,熟睡中的男人就迷迷糊糊的醒了,又把她往怀里抱,还抓着她的手,往他腰上放。 他带着浓浓的鼻音亲昵的贴过来:“含含,想要什么?” 遂着含璋的愿换了个姿势,福临稍微清醒了些,抬眸就瞧见含璋一双盈盈大眼睛就望着他。 福临就笑了:“怎么,含含睡不着?” 含璋惊叹于他的敏锐。 她抱住福临,在他身上蹭了蹭,轻声说:“我可能是这几天睡多了。”平常她不这样的。 福临笑了:“确实。这几日是睡得有点多。” 含璋戳了戳他的胸口,那怪谁呢?是谁让她天天这样睡不醒的?要不是白天睡多了,晚上还能走了困么。 “朕的错。” 福临抱着她,爱怜的亲了亲她的额角,“既睡不着,那朕陪你说说话。” 含璋很犹豫。怕扰了福临的睡觉。他晚上睡不好,白天怎么处理政事呢? 福临却一点都不担心:“无妨。这几日少见你,朕也想和你好好说说话呢。” 那说什么呢? 含璋想起白日里倚在坐塌上,和孔嬷嬷议论的那件事那个人来。 她心里还好奇着呢。不知道那位孔格格心里的想法,叫了孔嬷嬷想法子去打听打听。 她也好奇福临心里的想法。福临就睡在她身边,以他两个如今的关系,倒也不必叫别人暗地里去打听福临的心思。 她似乎直接问就成了。 两个人动静都轻,喁喁私语,外头值夜的奴才们还是能听见些动静的。 但坤宁宫的规矩,主子不主动叫,又不是什么大事,便不能随意进出内室。 因此里头两个人抱在一起,便都是借着外室一点光亮,瞧着身前的人一点轮廓的。 含璋摸了摸福临的手臂:“有些话都传到我这儿来了。” “什么话?”福临轻轻问道。 含璋的手指在福临大臂怀里摩挲了两下,在他身上这样放肆触.摸,又碰的是这个地方,怕也就只有皇后才能如此了。 哪怕是从前,还没有含璋的时候,福临这里也是没有被任何人碰过的。谁敢呢。谁都不敢。 偏偏他的含含小皇后就是敢。在他身上,她是半点顾忌都没有。 含璋的声音轻软的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了:“他们说,孔格格要入京了。孔格格曾在宫中住了四年,和皇上青梅竹马。待处理完定南王的丧事后,孔格格就要入宫为妃,与我做姐妹了呢。” 福临眸色冷了一瞬:“这又是谁?舌头这么不干净,朕才惩治过。就又来招惹你。” 福临的话冷得很,怀抱却暖热非常,好好的把含璋拢在怀里,叫她不要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朕知道,他们妒忌你得宠,想要害你。朕护着你,他们的手伸不到你这里来。” 福临说,“他们口口声声说朕此番不合规矩。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甚至不惜要动中宫的人。朕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呢?” 福临才下了旨意。令信郡王多尼为大将军,往前线领军。多尼是谁?是豫亲王多铎的儿子。 多尔衮死后被治罪,多铎也跟着遭殃。多尼这个儿子,是多铎当年过继给多尔衮做嗣子的。 后来多尔衮没了,多尼又回到了多铎这一支。多尼承袭多铎爵位后,福临一直将他闲置,不爱用着他。 这回诸王贝勒大臣着实是过分了,为满军旗争权夺利的嘴脸,叫福临大大的看不惯。 他们不是想要控制他么?福临偏不叫他们如愿。就是不用他们看中的人。 在册孔氏为奉后夫人后,紧接着就是起用多尼,把这个外头人都认为是福临死敌,并且一辈子都不可能在顺治年间门出头的闲散郡王给拿出来了。 福临想到那些人气歪了的嘴脸,心里就痛快。他们绝没有想到,他能摒弃前嫌选用多尼。 而这件事,福临倒也不全是意气用事。他是考虑多时了。多尼长成后,确实很有才华,而且在领军打仗上,似乎是继承了多尔衮和多铎的骁勇善战。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福临愿意放下过去的事情,在他看来,大清迟早是要一统的,他不一统,难道要留给他的儿子来做吗? 现如今他还年轻,这件事就该是他来做的。比起这个,其他的一切个人恩怨都不重要。更何况,多尔衮和多铎活着生乱的时候,多尼还很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福临要给满八旗的年轻一辈机会。不能总捡着老的用。 只这一件事,加上朝务繁忙,绊住了那些人的手脚,叫他们不能再把眼睛盯在中宫身上。 可这些流言,又是从何而起?又是谁在背后弄出来的呢? 福临捏了捏含璋的小肚子:“朕会查出来的。” 含璋嗅到了些阴谋的味道,她却把这个丢开了,只含笑问福临:“那这么说,孔格格是不会入宫为妃了?” 福临揉了揉她柔软的小肚子:“你啊,就只是惦记这个。” 含璋小声笑:“我还惦记皇上和孔格格青梅竹马呢。” 福临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门没有再去回想过他亲政之前的时光了。 原本那些痛苦的回忆都是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上的,他一时一刻都难以忘怀。 身处其中,是水深火热。熬过去了,还是痛灼难过。 亲政后的一两年里,福临无处驱散这样的灼痛,在那个小隔间门里,是那些书册,写着佛法体悟的书册言语,将他慢慢开解。 没有将那个不知何时种在他心里的鲜活的凶兽放出来咬人,而是自制囚笼,将它好好的禁管起来了。 孔四贞。 福临知道她。当然也是见过她的。提起她,总是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一段岁月。福临不爱提,也很少,几乎是没有人在他面前刻意的提起来过。 毕竟外人眼中,皇上深恶多尔衮。孔四贞住在宫中的四年,是皇上被压制的四年,是摄政王一党嚣张的四年。 孔四贞的四年不重要,皇上被压制的四年,无人敢随意提及。当今皇上的逆鳞,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很少有人会去碰的。 大清几个异姓王的世子送到京中,都是在京城中居住的。遇上四时八节,进宫给皇上太后请安。 独独定南王送来的独女孔四贞,与别人还是有些不同的。太后怜惜孔四贞年纪小,又是女子,住在城中还是不好,怕出什么事情,就叫进宫中陪伴左右。 只是那四年里,福临的行动受到限制,甚至连皇太后都不能随意见面,更别说孔四贞这个王爷之女了。 福临的面容隐在黑暗中,仅仅只凭着外室的一点光亮,尚不足以窥见他的神情,那么一点点的轮廓,也瞧不见什么。 福临心中甚至暗暗在庆幸,幸而此时尚未点灯。他的含含不会望见他眼中蓄起的风暴,不会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冷寒。 福临甚至要夸赞自己,被小皇后抱住的腰身依旧如初,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没有异常被她感知。 他的声音都是温柔的:“朕和孔氏,并没有见过几次。” “说什么青梅竹马,其心可诛。朕与她,也过不好。朕和她脾性不和。” 含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与他亲昵日久,总觉得这温柔的话语里藏着一点点的绷紧。 含璋怕冷似的把自己缩在福临怀里,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哦。那也就是说,皇上还是想过,和孔格格过日子是什么样的。” 脾性不和?怎么就脾性不和了? 含璋其实对孔四贞,是很好奇的。 又或者说,不是对那个传言中要入宫为妃的孔格格好奇。是对那个定南王独女孔四贞好奇。 孔有德在广西被李定国孙可望逼的自尽。那一场是他们输了,才致有这样的结果。 在那样的境况下,孔四贞护住自己的幼弟,又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混乱,才将定南王的灵柩收敛,一路送入京中。 如她姐姐高云所说,孔四贞是有深仇大恨的人,这样的女子,会愿意身背着家族仇恨,入宫为妃吗? 她会想要用一己之身,去求得福临的首肯,将来,再请福临给他们孔家报仇吗? 福临就笑了:“朕的含含真是个小醋坛子。” 含璋哎呀一声:“我不是。” 她说了真话,“我就是对孔格格好奇。这些人把孔格格牵扯进来,若应对的不好,孔格格如今孤身一人,只怕形势逼迫。她的日子会很不好过的。” 风言风语的没什么。就怕有强权之人,认定了可效仿当初懿靖大贵妃的例子,要孔格格入宫。 不知道要孔四贞入宫为妃的,和先前针对她和孔嬷嬷的是不是一起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事都是针对她的。 她这个受宠的科尔沁小皇后,真的是碍了很多人的眼啊。 含璋不想牵连无辜。又不知孔格格是否是真的‘无辜’。 含璋听见福临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一直环着她的暖热怀抱忽而远离了她。 含璋看见福临下了床榻,她也坐起来。 隐隐约约瞧见福临撩开床帐,往外头去了。 她还不知道福临怎么了,要做什么去,含璋还在想,总不至于福临被她的话给气走了吧。 屋内亮起的一抹光亮,证明含璋的想法果然是胡乱猜想的。 福临是亲自去点灯了。 等灯烛亮起,福临已经重新回到了床榻之上。他又抱住了他的小皇后。 似这样亲亲密密的拥抱,大婚以来有过无数次了,可此番不沾染一丝渴念的,在福临身上还是很少见的。 含璋柔软着身体,让他抱的更舒服些。 灯烛亮起,她才瞧见了他的模样。她不过是好奇问问嘛,没想到一番话下来,他似乎上心了的模样,好似叫她一番话,把心都给说的沉重了。 含璋有点儿后悔了。招他干什么呢?瞧他这个样子,她心里也有点儿过意不去。 要不,就别问了吧。不是信他么。 其实是信他的。只不过话可能说的不好,似乎是词不达意,就算她表达的很好,说不准就被福临误会了呢。 含璋心里翻来覆去想了两回,觉着还是要把这页翻过去,被福临抱起来坐在怀里,似是长谈的架势,含璋就更慌了。 还是早早翻过去吧。叫他睡个好觉,什么都别想了。 成不成呢? 结果她这儿还没开口呢,福临就跟会读心似的,捉着她的手,亲了亲指尖,轻声说:“朕不是怪你。你可别往心里去。朕也不往心里去。你来得晚,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的声音温柔,眸光也热,“含含,额娘将朕骂了一顿。说要朕改。可朕是改不了的。这辈子也难改了。只你肯包容朕。明明你年纪比她们都小。” 但福临也必须要说。对旁人,他从没有这样过。是爱惜她更甚,才更难以控制自己。 含璋想了想,也捉了他的手,安抚似的亲了亲:“皇上也很包容我啊。” 福临深深望着她:“你想要朕改吗?” 含璋小脸微微一红。这很难回答呀。不是在说那什么吗,怎么点了灯,反而说起这个了。 福临似乎不容她闪躲,一直在等待她的回答。 含璋还在小小的纠结,是顺着太后的意思,还是继续包容他呢。 结果福临又问她:“太后说,要朕温柔些。朕想,如何温柔呢?是缓缓的?如沐春风的?是不必用力?还是不必深入呢?” “含含,你想要那样的朕吗?” 含璋想,太后其实,是要福临克制吧。 可这样的事情都要克制,那还有什么意思?在这样的事情上,都不能凭借自己的心意来,得多难受啊? 她在这事上清白如纸,全靠福临教导。 以前耳闻快乐,现在亲尝快乐。 福临其实并不是不温柔的,他只是喜欢全力以赴。总的来说,含璋在这件事上所体会到的快乐,已经远远大于她曾经感受到的疼痛了。 她一开始,就没有压抑过自己。福临是很照顾她的。生怕她不舒服。如果她真的不愿意,福临也不会强迫她。 年轻人嘛,总有些贪图快乐的。含璋不觉得这是福临一个人的‘过失’。 他早几年身边就有了人,和静妃成婚三年,受气三年,夫妻帝后不和三年。对后宫嫔妃也没有什么深切的情意。 大约在床榻之上,也没有很尽兴过。 要不然得着了一个她,也不会这么的如.饥.似.渴。 含璋稍稍想了一下,如果以后两个人的快乐都要克制的话,她或者也会觉得索然无味。而福临呢,难道又要他去抱着小隔间门的那些讲佛的书来开解自己的渴念吗? 那些书有什么好的。修身养性,是要把他这么一个人给憋.坏了的。 含璋大胆的直视着福临的眼睛,烛火摇曳,她眸光明亮,姿态娇柔:“额娘是疼爱我。” “但皇上也说过要疼爱我的。皇上就……别改了吧。”她受得住吧。 如果受不住的吧。就歇一歇嘛。 福临闻言就笑了。 他本来就生得俊美,勾唇的模样总能叫含璋多看几眼。现在那眸中意味,更是叫含璋脸红,虽然还是很害羞啊,含璋也没有改口,坚定的力挺了福临。 福临眸中是深邃的欣慰,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 但那一份复杂却好似并不难懂得,含璋望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心里明白,却无法用言语说出来。 “朕听含含的。朕不改。” 俊美的年轻帝王将自己的小皇后收束在怀中,用叹然深切的语气说,“朕的含含真好。” 他这话是用蒙语说的。语调深沉又温柔,含璋轻轻的红了脸颊,也不知怎么的,害羞的连脚指头都蜷缩了一下。 福临把人吻了个面红耳软,水珠子似的滚落在他的心上,他才低声说:“含含,卓礼克图亲王要来京中了。” 含璋被亲的晕晕乎乎的,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卓礼克图亲王。哦,是吴克善。 太后的哥哥。静妃和阿如娜的阿玛。福临的舅舅。 福临眸中拢上几分深幽:“阿如娜给她阿玛写信。说她想回科尔沁去。不想在宫中住着了。” 阿如娜给吴克善写信的事。事先谁也不知道。 太后虽然不喜静妃,但静妃现正禁足,出不来。阿如娜这里,自然多得了太后几分疼惜。素来她们姐妹入宫,和科尔沁的联系,太后是不会多加干涉的。 因此阿如娜的信就这样送出去了。送到了吴克善的手中。直到科尔沁来信,太后与福临才知道,阿如娜看着安安静静的,却和自己的阿玛说,宫中的日子难以为继。 她得不到皇上的恩宠。长到如今十五岁了。仍然是空有名分的住在宫里。 她在信中说,如果一直是这样的话,她觉得她还是回去的好。科尔沁这里已经有了新的皇后,姐姐在宫中已然如是,她却不想将自己漫长的一生锁在宫中。 如果皇上不爱她,也不会宠幸她的话。不如放她回科尔沁去,牧马放羊,终身不嫁,都是可以的。 她都是情愿的。 她写信给吴克善,是想叫她的阿玛接她回科尔沁去。 福临独宠含璋,坤宁宫得承所有爱露,那这东西六宫的嫔妃们,自然是个个都要独守空房的。 帝王独宠,就如镜花水月,能见到,但太难得了。 所以许多的人,都只求盛宠,不求独宠。甚至只要些许的宠爱,就足以让她们在深宫中活下去了。 这样难得的东西,却落在了含璋的头上。 日子越久,含璋越是能够体会到。 哪怕是在太后和福临的疼爱围绕之下,这六宫之中女子们的怨愤不甘,也是直直冲着中宫而来的。 甚至是外头。那些人不就是妒恨她这个皇后独得恩宠,挡了他们的路,才被狠狠的冲击过一波么。 阿如娜要求去,是真心要走吗?还是要用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亲自来京,来紫禁城里给太后施压,给福临施压呢? 含璋知道,守着福临独一份儿的宠爱,多少人惦记觊觎,多少人铆足了劲儿想要从她手里抢走呢。 她本来也没有的。可福临说了要给她的。 福临成了她的男人,承诺不碰别的女人,那她自己的男人就得好好的守住了,坚决不能让给任何人呀。 含璋圈住福临的脖子,坐在他身上,将他抵到床脚,这是一个完全占.有的姿势。 福临完全任由她摆布,甚至还怕她摔着了,大手扶着她的后腰。 含璋贴过去,鼻尖顶着福临的唇,轻声问他:“额娘怎么说的呀?” 太后的态度也很关键的呀。 福临似乎笑了一下,微微低首含住她的唇珠,含含糊糊地说:“额娘说,不许朕伤了你的心。” 43 矮瓜 含含小皇后脾气很大嘛 紫禁城的暑热, 随着一场一场的落雨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金帐拆掉后不久,紫禁城中,乃至整个京城, 都和缓而坚定的进入了秋天。 宫里的凉扇冰块, 那是早都收起来了的。轻薄的床帐也换成了稍厚一些的, 甚至是坤宁宫中挂着的珠帘, 也挂上了一层帷帐挡风。 落了几场秋雨后,这天晴起来,秋高气爽的挂着蓝天, 白云倒是成了少见的了。 含璋挂心的头等大事, 便是要给干燥的皮肤补水保湿。 不然的话,等这京城里短短的秋天过去了, 到了冬日天气一冷, 再下个雪什么的, 那岂不是皮肤都要冻裂了? 含璋不仅自己补水,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 连福临都会被她拉着涂抹点保湿的水分。 不过最多一点, 福临是绝不肯用她叫人制出来的什么补水面膜的。 福临这个人, 面容生的俊美,含璋见过先帝爷的画像,不是那种比较抽象的美化之后的画像, 是那种很写实的西洋画法的画像。 含璋见过后,就晓得福临生的这样好看,是集合了先帝与太后两人容貌中的最优点的。 他可真的很会长。人又高,模样又好看,身材也很好, 最重要的是,皮肤也特别的好。有的地方白.嫩的叫含璋这个女子看了也是很羡慕的。 他甚至都不用做什么,就水油平衡,不干不燥,这么干的秋天,他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且夏天里,含璋记得福临的皮肤也是不出油的。 果然是天.赋.异.禀。福临却不认同她这样说,福临说这是他运动锻炼骑射的结果。 他不用花什么功夫。自有人对含璋这一套趋之若鹜。 多尔瑾格佛贺宝日乐自不用说了,三个小丫头都是爱美的,对这个热衷的不得了。 本来跟含璋时日长了,天天瞧着含璋的那些东西,格佛贺就有些眼馋的。 结果多尔瑾是那么个沉稳的性子,先前又因为有心结,又有董鄂氏在身边,不怎么能放开胆子做些想做的事情。 她不参与,格佛贺也闹不起来。 现在多尔瑾的心结解了,重新像个小姑娘似的活泼起来,格佛贺更高兴了,再加上一个宝日乐,三个丫头天天来含璋这儿闹腾。 太后瞧着热闹,也跟着她们一起弄什么面膜补水,带动着本来就爱美的贵太妃也参与进来,甚至淑太妃也试着弄了一下。 宫里的嫔妃们明面上不敢跟风做些什么,可是私底下,坤宁宫皇后娘娘的美容秘方,早就让嫔妃们眼馋了。 皇后娘娘姿容娇美,却还在打扮保养上花这样大的心思,也难怪皇上心心念念的惦记,除了坤宁宫,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只是坤宁宫守得太严实了,她们又不敢太过放肆,因此什么都打听不到。皇后娘娘的东西,比贵太妃的桂香水粉还要难得。 而且皇后娘娘的东西多啊,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和用法,她们都很感兴趣,只可惜,她们得不到,也不可能去找公主们和太后要。 这个补水面膜一出来,真东西当然她们也拿不到。可听着名字原理都很简单,她们可以仿制啊。 因此,宫里就兴起了一场补水的模仿跟风。嫔妃们私底下都在比,究竟是谁模仿制的好,能让自个儿的脸跟皇后娘娘似的,一般水嫩娇美。 宝日乐年纪大一点,又是含璋的亲妹妹,她在含璋这儿,自然就更随便一些了。 有时候遇见喜欢的水粉,含璋没用过的,都会送给宝日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宝日乐翻过年就十二岁了,这个年纪爱美爱打扮也是很正常的。 刚入秋,她还给宝日乐做了二三十套的新衣裳,等过后入了冬也还是要做的。 太后那边自然给孩子们预备好了,但她这儿,也另给孩子们预备了,她是皇额娘,是亲姐姐,总不能没有表示的。 宫里的孩子如今多了,花销自然也多了起来,可太后和福临都很高兴,这可比前几年宫里人丁凋敝的情形好太多了。 哪怕花再多的银子,太后和福临也是高兴的。 就为这个,福临还怕含璋花多了钱,又怕她动用自己的私库嫁妆,他往日里都是送她衣裳布料首饰,都是一箱笼一箱笼的往她这儿抬最好的。 如今知道她给孩子们都做了秋冬的衣裳,干脆就往她这儿送了七八个箱笼的银钱。 含璋挨个查看了,福临甚至贴心到送了绞好了的碎银子,都是用来赏人用的,或者预备着出门了可以到街上去直接用银子买东西。 她用出去的也不多,结果福临给她的,抵得过给孩子们做七八年的衣裳了。 到底是福临的一片心呢。含璋吩咐孔嬷嬷收好了。 当初吴良辅打听的,贵太妃的桂香水粉,在外头都能卖到千金之数。 孔嬷嬷来悄悄告诉含璋,中宫的这些美容佳品在外头是一样都求不到的。但因为宫中嫔妃们对这些东西趋之若鹜,因此这些东西在外头的价格比贵太妃的翻了好几倍。 就连后宫嫔妃们自制的,都能蹭些热度和价钱。 含璋没打算在这上头做什么文章,她做出来纯粹就是为了自个儿漂亮好看的,外头人跟风,她也只管嘱咐孔嬷嬷,坤宁宫里的东西不许流出去了。至于那些跟风做出来的东西,一看就是假的,也不是中宫出去的,只需守好宫禁,不流动出去即可。 在宫里自然是不能不许人家用的。否则不显得她这个中宫皇后太霸道了么。 高云的预产期就快要到了。含璋心里挂心她亲姐姐的这一胎。宫中太医去诊治,说这一胎平安康健,高云的身子骨养的很好,应是会很顺利的生下来。 含璋还是会担心的,所幸简郡王府还算安静,没闹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高云身边的人还是得力的,含璋就只管预备了孕妇和小孩子的东西送过去。 人家府上自然也预备了。但含璋还是怕不足,再则皇后宫里赏赐,那自然是不同的。 她这儿刚和孔嬷嬷核对过礼单,叫了墨心来,让墨心带人亲自送去简郡王府。 那头宝日乐就一脸眼泪的闯进来,看见含璋在榻上坐着,就一头扑到她怀里痛哭。 把孔嬷嬷唬了一跳:“格格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成这样了?谁惹着格格了?” 宝日乐自进宫来,太后疼爱,福临照拂,含璋那自不必说,更是样样事情都精心护着的。 公主阿哥们都喜欢和宝日乐在一块儿玩。甚至是少来慈宁宫的三阿哥,有时候来请安遇见了,三阿哥也是一脸羡慕的瞧着,宝日乐都会带着三阿哥一起玩的。 宫中上到主子下到奴才们,就没有不喜欢宝日乐格格的。觉得她亲和活泼,都爱和她说笑。 至于福临的嫔妃们,含璋刻意叫人远着,再加上宝日乐身边的人精心,从没有接近的时候。嫔妃们知道这是皇后的亲妹妹,哪怕是不小心遇见了,也没有当面冲撞的道理。 宝日乐的身份摆在那里,宫里没有人会欺负她,也没有人敢欺负她的。 除非—— 孔嬷嬷心里掠过居住在侧宫的那两位。 要是遇上了那两位,只怕就,难说了吧。 孔嬷嬷目光微厉,看向宝日乐身边服侍的嬷嬷和侍女,十来个人,早就在宝日乐闯进来的时候跪下了。 殿内跪了四五个,殿外跪了一群人。 “宝日乐,我的好妹妹,和姐姐说,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含璋从墨兰手里接过帕子,小心翼翼的给宝日乐擦眼泪。 可怜见的,素日里乐呵呵的小姑娘,这会儿几乎哭成了个泪人儿,看的含璋也心疼得很。 宝日乐抽抽噎噎地:“博果尔。博果尔他说我胖。不好看。” 她喜欢姐姐给她新做的衣裳,觉得比她原先的衣裳还要好看许多。那么多鲜亮的颜色,宝日乐喜欢的不得了。 天天都穿新衣裳。今儿又换了一套粉红的宫装,带了含璋新送给她的首饰发簪,去找多尔瑾和格佛贺玩。 结果从慈宁宫请安回来的路上,就遇上了襄郡王博果尔。 博果尔看见她,和她说了两句话,就说她胖,还天天穿的这么鲜亮,一点也不好看。两三句话,就把宝日乐说哭了。 娇养着长大的小丫头,没有被人这么说过的时候,尤其襄郡王还是当着好些奴才们的面说的,宝日乐又急又气,骂了他一句矮冬瓜,然后就哭着跑了。 也不去找多尔瑾和格佛贺了,直接到了含璋这里来,抱着含璋痛哭。 她正是爱美的年纪,到了宫里,公主们年纪都还小,没有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见到的嫔妃们都是很漂亮的。 姐姐在宫中久负盛名,小丫头原本不大懂的,现在也有些懂了。她其实也并不是很胖,只是没有嫔妃们那么瘦。 在家的时候阿玛额娘都夸她可爱,到了宫里,人人都很喜欢她,不是虚伪敷衍的喜欢,小丫头能看出来的,他们是真心喜欢她的。 宝日乐的日子过得快乐无忧。谁能想到,第一份来自自尊心的受挫,居然是平常没什么交集的襄郡王。 “姐姐,贵太妃是不是也对我有意见啊?” 小丫头呜呜哭,“她往日对我好,都是哄我的?背地里其实和她儿子一起说我的坏话吗?” 小丫头也是气急了。 博果尔翻过年也满十四了。这位襄郡王如今最盼望的事就是长大,长高,然后能有机会进议政王大臣会议里去。 他出宫建府,进宫也是去贵太妃去太后处请安,不会在宫中乱走的。 他和公主皇子们的交集都很好,和宝日乐就更少了。之前都没怎么说过话。也就是在大宫宴上见过的。 怎么无缘无故这么攻击宝日乐呢? 含璋有些恼。贵太妃那个人曾当面下她的脸面,没想到儿子也是这个德性。 摸摸宝日乐圆乎乎的小脸蛋,用热乎乎的帕子给宝日乐擦了一遍小脸蛋,不许她再哭了,否则眼睛就要肿了。 然后拿了香膏过来,亲自给宝日乐抹在脸上:“你骂他是矮冬瓜,骂得对。骂得好。依我说,该多骂几句的。” 宝日乐噗嗤一声,笑了。 博果尔盼着长个子,偏偏个子长得慢,将要十四岁的少年,还不足身量,听福临私底下议论,比福临十二岁的时候还要矮些。 外头都有人议论了。可不管怎么样努力,博果尔就是不长个儿。 活该。含璋心说,这幅欺负小女孩儿的心肠,活该他长不高。 含璋不着痕迹的瞧了孔嬷嬷一眼,孔嬷嬷会意,她出去的时候,将跟前跪着的侍候宝日乐的嬷嬷侍女都带出去了。 屋内就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 含璋把宝日乐抱在怀里,慢慢给她擦鬓角汗湿的头发,又把她跑乱了的头发散开了,一会儿给她重新梳起来。 含璋说:“宝日乐,贵太妃怎么想的,你不用在乎。她往日疼爱你奉承你,你只管听着就是了,也不用往心里去。太后才是咱们的正经长辈。” “这宫里,顶顶尊贵的人,是太后皇上,再之后,就是你姐姐我。贵太妃对你有没有意见,压根都不重要。你是我的亲妹妹,她对你有意见,不服也得憋着。至于襄郡王,姐姐替你收拾他。” 含璋往日在宝日乐跟前,都是陪着她吃喝玩乐为主。教导宝日乐的事儿,高云在她入宫前就做了。 宝日乐自个儿也是知书懂礼的好孩子,又不会随便闯祸,不需要束缚她什么。 宝日乐在宫里,瞧见的也都是太后皇上宠着她姐姐,在宫外,瞧见的也是高云照顾她含璋姐姐。 加上含璋娇小纤细的模样,宝日乐就一直以为她姐姐还是从前那个温软的性子。是到了宫中,得了皇上的宠爱,才渐渐活泼起来的。 却不曾想到她姐姐还有这么霸道的一面。 这话说的宝日乐都震撼了,愣在那里,都忘了自己的委屈了。 含璋还教她呢:“你记住,你没有什么不好的。说你不好的,都是说你的人的错。你什么问题也没有。” 别说宝日乐震撼了,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多尔瑾和格佛贺正好听到这些话,也愣在原地了。 她们和宝日乐的想法是差不多的。都没想到素日里娇柔的皇额娘会这样说。但转念一想,皇额娘好像也没有说错呀。 皇额娘看着是没脾气的,可两个孩子在含璋身边待久了,也能感受的出来,其实宫里都说好脾气的皇额娘还是脾气很大的。 多尔瑾有过董鄂氏的事情,对含璋的孺慕之情外,还有一层崇敬一层仰慕,她一直觉得皇额娘很有见地很有学识,是很厉害的。 现在看来,皇额娘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厉害。多尔瑾的目光在发亮。 她牵住格佛贺的手,掉头就走:“走!” 格佛贺被她拉的一懵:“大姐姐,去哪呀?” 多尔瑾说:“去找襄郡王算账。”连叔叔都不称呼了。 她和格佛贺听见消息时,当下就气不过,就是要去找博果尔算账的。她们可喜欢宝日乐了,容不得有人欺负小姨。 结果身边的奴才们把两个人拦住了,又有孔嬷嬷派来的人拦着,是孔嬷嬷奉命叫人拦着她们的。也是含璋一个眼神,孔嬷嬷就懂了。怕这些孩子相处情深,要去找博果尔理论。当着坤宁宫的人,她们没法子,只能先过来。 结果进门就听见含璋的话,多尔瑾心里的火焰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拉了格佛贺就要走。 ——她要去为宝日乐讨回公道。至少,也要骂博果尔一顿才解气。 结果两个人一转身,看见了身后的人,都吓的一怔,还是格佛贺反应快,忙拉着多尔瑾行礼问安。 “汗阿玛吉祥。” 福临也来了。 乾清宫那头得了消息,不敢把这当做一件小事,立刻就报给了吴良辅,吴良辅趁着福临歇着的时候说了,福临还真是有点担心的。 赶忙就过来了。 他是知道含璋有多宝贝这个妹妹的。宝日乐哭着跑回坤宁宫,这一路上多少奴才都瞧见了。 博果尔说的那些话,好多人也都听见了,宝日乐这一哭,福临怕含璋也跟着哭。 他可不能让他的小皇后受了委屈。一想到小皇后漂亮的大眼睛上挂满了眼泪珠子,福临就心疼了。 他吩咐吴良辅把博果尔那个混账东西送到贵太妃宫中去,然后就来了坤宁宫。 几乎是跟着多尔瑾格佛贺两姐妹前后脚到的。俩公主先来一步,没瞧见自己汗阿玛也跟着来了。 她们俩听见的话,福临全听见了。 当下眼里就溢出点点笑意,倒是不错。这回没哭了。当着人安慰议论,还是他那个脾气很大的含含小皇后嘛。 这边动静闹起来,含璋姐妹俩也听见看见了。 见福临过来了,宝日乐连忙起身给福临行礼,含璋直接把人牵起来,叫墨兰带着去隔壁屋子里更衣去了。 末了还吩咐一声:“谁也不许偷跑去找博果尔算账。”像什么样子。理那个矮冬瓜干什么。 宝日乐去了,多尔瑾和格佛贺眼巴巴的看着含璋,含璋瞧着她两个,多尔瑾保证不去了,含璋才扬了扬下巴,两个小孩儿忙跑去隔壁陪着宝日乐去了。 “皇上来了,看了半日白戏也不说一声。孩子们的热闹,皇上也看的这么起劲么。” 含璋勾着福临的腰带,把人扯过来,“这事儿,皇上也听说了?” 福临瞧着四下无人了,又瞧见含璋眉眼间门不甚畅意,就顺势过去亲了亲她的眉心:“宫中无小事。朕赶来给你做主。你无需忧心。” “那个矮冬瓜,”含璋看了福临一眼,福临没做声,含璋便继续道,“他发什么疯?为什么骂宝日乐?他在何处受气了,只会迁怒别人?” 福临想了想博果尔的身材。其实博果尔不怎么胖的。将满十四岁的男孩子,骑射功夫一直都是在练的,身材还算匀称。 要是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个短丝瓜。 “他没受气。不过是心比天高。谁敢给他气受。” 福临本来对博果尔印象还可以的,现在也有点烦这个弟弟了,“难怪人家都说,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狗憎人嫌的。” “朕往日就瞧着,贵太妃的做派,他学了个十成十。如今越发的不像个样子了。你要收拾他,朕也要收拾他的。” 含璋哼了一声:“那皇上去收拾他吧。连带着我的份儿一起狠狠收拾了。我不想和他打交道。现在连贵太妃的面儿,我都不想见了。” 含璋还是心疼妹妹的:“宝日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哭成这个样子。我都舍不得放她回公主所了。就在坤宁宫歇着吧。和我一块儿睡几天。” 福临一听这还得了,宝日乐和多尔瑾格佛贺好得不得了。姐妹俩一直都想在坤宁宫来和含璋安歇的。 是福临盯着,才没叫公主俩得逞。现在宝日乐来了,那多尔瑾和格佛贺岂不是也要来么? 那他怎么办? 大约是他的神情太好猜了。 含璋也看出来了。 摸摸他的手,笑道:“皇上放心。我不会让她们睡咱们的床榻。我陪着她们去偏殿睡。皇上来了,还是可以在咱们的榻上安歇的。” 福临眸光闪烁,猜测道:“到了夜半,含含会偷偷再回来陪朕吗?” 含璋笑了:“陪孩子哪有不陪个整夜的?半夜偷偷跑回来,那要是宝日乐她们醒了怎么办?找不到我怎么办呢?” 显然含璋也知道,宝日乐一来,另两个也是要来的。 福临真是头一回觉得,宫里的孩子们是不是太多了啊。孩子们开始和他抢小皇后了吗。 现在就把孩子们宠成这样了。那以后他和小皇后有了自个儿的亲生孩子,那得宠成什么样儿啊。 到了那个时候,他还能睡在含含的身边吗? 福临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他开始争取自己的权益:“那朕没有含含也睡得不安稳的。含含不能不管朕。” 堂堂帝王,好委屈的模样。 含璋瞧了有点想笑。还只当他说这话这副模样是在逗她,是为了叫她开怀的。这头还没回复呢。 孔嬷嬷进来禀报:“皇上,娘娘,苏茉尔姑姑来了。贵太妃带着襄郡王也来了,说是给宝日乐格格道歉的。” “道歉?道歉有什么用?”伤害都已经造成了。 孔嬷嬷说:“苏茉尔姑姑说,太后那边已经问清楚了,是一场误会。贵太妃领着襄郡王,想诚心诚意的给宝日乐格格道歉。” 误会? 怎么个误会? 要是误会,那宝日乐就更无辜了。 福临牵住含璋的手,同孔嬷嬷说:“嬷嬷将苏茉尔姑姑带到格格和公主们那边,把这事儿同她们说清楚。太后那边既知道了,也看看太后是什么意思吧。” 至于贵太妃和襄郡王,福临没有把人请进来的意思。 这事儿,其实说不清楚是不是误会。 根源在哪儿呢。还是在博果尔。 博果尔不长个,人人都说他矮,比不上先帝爷当年,更比不上皇上当年。 贵太妃一生要强,没想到就屡次输在博果尔身上了。 用尽了办法,博果尔就是长得慢。 博果尔自己也开始很在意这个事儿。外头有人进献谗言,哄骗他说皇后的亲妹妹也说了他的坏话,说他矮,说他配不上王爵之位。 博果尔被戳中了心事,恼怒不已,本来就是心病,被人一说,就不问青红皂白的讨厌上了宝日乐。 今儿见了面,看宝日乐不顺眼,才骂了他一顿。被宝日乐当面骂了矮冬瓜,博果尔都惊呆了。 后来宝日乐哭着跑走了。十四岁的博果尔站在那里,承受着奴才们的目光,心中其实是很难为情的。 可他随了贵太妃的性子,面上一点没显出来。 事情闹大了,惹了皇后的亲妹妹,被太后叫去问话,贵太妃受到牵连,在太后身前跪下了,博果尔才把事情原委说出来了。 被勒令来道歉,并取得宝日乐的原谅。 贵太妃心疼儿子,可却被这事气得难受,她如今都不得不避着皇后的锋芒,没看见董鄂氏都安静起来了么。如今满军旗的人都轻易不敢招惹皇上和皇后了。 她这个儿子怎么这样直愣愣的性子,敢去招惹皇后的亲妹妹呢? 太后就是这个意思。苏茉尔传达完毕了,把情形一说,也说了,太后并没有强迫要和好的意思。 究竟如何决定,看宝日乐自己的。 宝日乐和公主们已经回到含璋和福临身边了,苏茉尔完事交差了,就从这边门出去了,不好和外头等着的贵太妃及襄郡王碰面。 宝日乐的眼睛还红红的呢:“我不想见他。” 女孩子的自尊也是自尊呀。不能伤害了,一句对不起就了事了。 多尔瑾和格佛贺感同身受似的,俩丫头都是眼圈红红的,和宝日乐坐在一起,眼巴巴的看着福临。 含璋抱过去,一手一个,给三个小丫头抹眼泪。孩子们在这,方才两个人的话题自然是没法子再继续的了。 福临眉眼温柔下来,过去摸摸含璋的脸蛋,又轻轻摁了摁多尔瑾和格佛贺的脑袋。 他没碰宝日乐。到底是妻妹,要避嫌的。 但是在福临心里,其实也把这个小孩儿当成是自己孩子养的。毕竟看含璋带她这个亲妹妹,也跟带女儿似的。 一家之主的福临拍板了:“不见就不见。” “那个混账东西,是逍遥日子过得太久了。不知天高地厚。” 福临捏了捏格佛贺的脸蛋,笑道,“安郡王最会调.教人的。朕把这事儿交给他,让他来收拾这个矮冬瓜。” 噗嗤几声,小丫头们都笑了。 福临握住含璋的手,含笑道:“你和朕,带着几个孩子出宫住几天吧。去外头散散心,朕带你们看点新鲜玩意儿。” 福临替她们挡了。 孔嬷嬷奉命带着几个丫头去收拾东西。 含璋被福临的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出宫两个字,几乎瞬间门打散了她对贵太妃和襄郡王残余的丁点不满。 她牵着福临的衣袖,希冀地问他:“出宫去哪儿呀?看的什么新鲜?” 福临神秘一笑,捏着她的后脖子把人搂过来:“朕带你,去看看朕的心。” “孩子们也要看啊?”含璋的手抚上了他的心口。那儿的心跳沉稳有力。 福临握住她的手,捉住她的指尖放在唇边亲了亲,又把她的指尖摁在他脖颈间门的长命锁上。 他垂眸一笑:“她们啊,是顺带的。碰上了。朕是一早就准备好带你出去的。” “朕的心,谁也不给。只能给你看。也只有你能看。” “在哪儿看?”含璋将自己的耳朵贴上了福临的心口。 福临轻笑:“宣武门外南堂。” 44 舟魂 啊想捏 含璋的家乡是个灵山美湖, 碧水绕城的好地方。家里祖祖辈辈都住在江南水城里,就连上大学,含璋也没有离开过南方, 都是在隔壁的省份上的大学。 大学毕业后, 她是回家找的工作。 去京城,是和人结伴旅游。旅游过几次, 但对京城并没有那么的熟悉。 宣武门外南堂。含璋听着有些耳熟, 好像是听见谁提起过的,却想不起是谁说过的,也想不起这是个什么地方。 含璋跟着出门了才晓得。 这回出宫,还真就跟福临说的一样。他是早就预备好了要带她出去的,而孩子们,是临时顺带。 要没有宝日乐这事,可能孩子们就留在宫中了, 她单独和福临出来。 这回倒不是白龙微服,低调出行。 天子仪仗,皇后仪仗, 公主出巡,摆了一路。 含璋看向福临, 福临牵着她的手,微微一笑:“这次不一样。” 他郑重其事,仪式感很强。 他说:“还有孩子们一起跟着。朕能护着你, 可孩子们不能总和咱们在一起。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她们身边总是要人跟着的。” 吴良辅要服侍福临, 不可能去带公主们。孔嬷嬷墨兰墨心也要服侍含璋,更不能去公主们身边。 况且这回多尔瑾格佛贺还有宝日乐都跟着出来了,公主格格们身边服侍的人不少了, 可只有这些奴才们到底是不顶用的。 福临带着仪仗出来,将御前身边的侍卫们都带出来了,若公主格格们不与他在一起,福临会令御前侍卫们前去护卫公主们的安危。 宣武门外南堂到了。 含璋一眼就瞧见了那建筑的尖顶,再一瞧底下跪着的,最前头的那个人,她倏忽就明白了。 这是天.主.教的教.堂啊。 若说这京城之中,什么样的外国人在太后在皇上那儿是最难得的受到礼遇和恩宠的,那便是钦天监监正汤若望了。 汤若望的大名,响彻几百年,含璋瞧着这个侍奉过好几个君王的耶.稣.会.士。 心中颇有些感慨。 福临说带她来看看他的心。谁能想到,大清国皇上的心,在汤若望这儿呢? 难不成,是她判断错误,福临不是一心向佛,是一心向外教,一心想入教么? 可在他的那个小隔间里,有关外教的那些书,并不是放在手边或者好取用的地方的,而是高高的放在顶上。 看是看过了,但不常看的样子。 福临走过去,面带笑容的将汤若望扶起来,叫了他一声汤玛法。 汤若望是典型的德国人长相,高鼻深目,金发碧眼,五官粗犷硬朗,他的人倒不是很高。 但是身材很健壮。哪怕是年纪大了,站在福临面前,也丝毫不显得瘦削。 公主格格们知道太后有位外国义父,知道皇上有一位汤玛法,但是都没有见过。此时见了汤若望,一个个都很好奇,可又记着规矩礼数,不好总盯着人家看。 倒是汤若望,在这里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大大方方的任由公主格格们打量。 汤若望不愧是太后都亲近的人,含璋与他对视,见他给自己行礼,福临叫免了礼,含璋与他寒暄几句,就感受到了这位洋老大人身上和煦温暖的气质。 也便是这样的人格气质,才让汤若望能在这片土地上从明到清,都得朝廷的重用了。 福临牵着含璋,又亲切的挽着汤若望的手一道进去:“汤玛法,朕又来借你的地方了。” 汤若望笑道:“陛下带着皇后殿下与公主格格们前来,是臣的荣幸。臣欢迎之至。臣这里,永远都是属于陛下的。” 汤若望几乎可以说是看着福临长大的。 他尚记得,就在几年前,他侍奉的这位年轻的少年天子,是那样的郁郁不得志,又是那样的躁抑。 他的目光没有现在的明亮,他的神情没有现在的快活,他甚至没有现在哪怕一分的神采飞扬。 那时候的福临,婚姻不顺,内外交困,哪怕是能够一展抱负的时候到了,汤若望也看不到福临的快乐与希望。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汤若望眼中的福临带着快活昂扬的激切,他甚至面带微笑,那些阴翳的沉郁仿佛都消失了,那些黑暗的过去仿佛都被福临给深深的埋葬了。 现在站在汤若望身边的,是一个将要展翅高飞,或者说已经蜕变了的年轻帝王。 是什么样的力量改变了他呢?汤若望想。 年轻的福临,在教中无数次的跟着他冥想,似乎也并不能完全的帮助他。那么,是什么样博大的力量,在这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改变了大清的皇上? 久经风雨的汤若望,将目光缓缓的落在了皇后的身上。 这是皇帝陛下的第二位皇后了。 很显然,她并不同于第一位皇后。能让福临将皇后殿下带到他这里来,还这样亲密的站在一起,看着尊贵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汤若望似乎悟出了些什么。 看来这位明艳如太阳般耀眼的皇后殿下,是她,给予了年轻的帝王神秘而又广博的力量,使他重新找到了光明和方向。 汤若望真心为福临感到高兴。 到了这样新奇的地方,宫里的不愉快早就被三个小丫头抛之脑后了。 格佛贺特别兴奋,跟在福临和含璋身后,好奇的看着周围:“汗阿玛和我们说,带我们来看看新鲜玩意儿。翁库玛法这儿,都有些什么新鲜玩意儿呀?” 她嘴甜,知道福临和太后都对汤若望很尊敬。因此她也很尊敬汤若望。 倒是汤若望不敢受公主这样的称呼,还是福临说无碍的,汤若望才笑道:“臣这里确实是有许多的东西值得一观。公主与格格,都可以随臣一起去瞧一瞧的。” 汤若望看着福临道:“陛下的客人已经到了。” 福临挑眉:“她来早了。” 汤若望道:“陛下的客人是一人前来的。不言凄苦,但甚是辛苦。只怕是在府中不堪重负,在臣这里,才可以放松一二吧。” 福临点点头:“朕知道了。玛法去忙吧。带公主格格们四处瞧一瞧。朕与皇后去见客。” 汤若望领旨,即去了。福临点了苏克萨哈鳌拜等十个御前侍卫去护卫公主格格们。 随后便牵着含璋去见那位‘神秘’的客人。 福临身边的御前侍卫,含璋见的很少。今日才是彻底见到了一些。苏克萨哈鳌拜几个人,她多看了几眼。 这可都是以后有名的人呢。不过现在也瞧不出什么来,都还是很年轻的小伙子,而且长的都还挺好的。 大约是含璋瞧的太明显了,下一瞬,她就感觉到福临捏着她的手,凑近了问她:“含含瞧什么呢?” 他似乎是不高兴了。 含璋可被他知道是在看别人。直觉福临会逮着机会不放过她,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转过头。 挽着他的胳膊,软声问他:“皇上要带我见谁呢?” 福临牵着含璋的手,带着她轻车熟路的往教.堂深处去。 这里既是汤若望传.教的地方,也是他生活的地方。 在后面,便是早年间太后赐给汤若望的宅邸。 福临噙着笑,牵着她在这绿树成荫的花园中穿行,一路上分花拂柳,他还只顾着与她说笑:“去见个含含这些时日心心念念在意好奇的人。” 心心念念?含璋还不懂。 心思一落在在意好奇这几个字上,含璋福至心灵,忽然就明白了:“皇上是说孔格格?” 福临含笑不语。 与含璋走到花园深处,含璋就见到了一排厢房,那厢房似乎是客房的装扮,里头布置的都还挺好的,叫福临领着,走到了尽头的那一间,瞧着那雕花的玻璃窗,福临才笑道:“这儿是朕和太后住过的地方。” “早几年出宫到这儿来,朕与太后曾在这里住过些时日。”算算日子,最近一回福临再来,好像已过去大半年的光阴了。 在福临亲政之前,他和太后来这里住过。福临亲政之后,太后来这里要少些,福临倒是一年里会来个几次。 难怪了。含璋方才就看见,前头有两间似乎是卧房的地方被锁起来了。透过雕花的玻璃窗瞧里头,东西都被黄布给蒙上了。 现在想来,是太后住过,不可再有人去蒙尘,自然是要保护蒙起来的。 福临牵着含璋进去了,屋内有人候着,见他们来了,立时跪下给他们请安。 “皇上吉祥。皇后吉祥。”是个清越低沉的女声。 含璋从旁走过,再同福临一道在主位上坐下,孔四贞垂首跪在那里,她瞧不见她的模样,只看见孔四贞一身素白男装,身形清瘦。 福临显然是早就约好了孔四贞在此见面的。他和汤若望都说孔四贞是客。 福临又说,与孔四贞脾性不和,也不是在一起过日子的人。他们也没有什么私情。 可联想起孔四贞的身份,又想着定南王旧部如今四散在广西,定南王府如今就只有孔四贞一人足以支撑门庭。 含璋总觉得福临约她到这儿来,不是什么私情,是要谈论国事。 可他们要谈论国事,带着她在身边的意思是? 含璋瞧了瞧福临,福临正抬手叫孔四贞起身坐下,趁隙看了她一眼,眸光温柔,含璋就想,该不会是福临怕她事后知道他们见面吃醋,所以特地带着她来的吧? 瞧福临那个模样,含璋越来越觉得自己所想的没错。 什么来看看他的心。他可真是温柔体贴呀,带着她出来,怕她吃醋这事儿,都干的如此的清新脱俗。 含璋真不知道是夸他自觉,还是夸他心眼多了。 在他眼里,她这个皇后就这么爱吃醋呀? 那她是分时候分人,也不是什么醋都吃的嘛。 孔四贞坐下后,含璋才瞧清了她的长相。 若单论长相,十六岁的孔四贞其实是很漂亮的。她是王爷之女,和京城里满八旗那些王爷贝勒府上的格格是不一样的。 那些女孩子,多少有些骄矜之色,是满洲格格都有的气质。 孔四贞是纯粹的汉人家的姑娘。编入汉八旗,可根儿上,她终是南边来的姑娘。 身量清瘦。是个纤细的体格儿。 可家逢巨变,定南王孔有德自尽,留下她和幼弟从尸山血海里逃出来,一路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险象环生,才能保住性命,又把父亲的尸骨从南边带回京城。 这些个国仇家恨压在孔四贞身上,血腥肃杀里走出来的姑娘,身上就多了股战场上带出来的坚毅挺拔,那是沾过血的人。 含璋看她一身男装,束衣束袖,就想起太后先前和众人说过的孔有德的事儿。 这样的大变,打碎了孔四贞身上的女儿香,将她硬生生的塑成了个背负王府将来的继承人。 孔四贞右耳后头有一道巴掌长的伤疤,似乎是利刃所划,现在虽然愈合了,但一看那伤疤就是深可见骨,只怕疤痕是很难再去掉了。 含璋见到这个,不免有些心疼。这伤若是再偏一点点伤到动脉,孔四贞就没命了。 “你进宫去给太后请安,也不来见朕。朕只好叫你来这里。一别经年,朕想,朕应该和皇后一起,见一见你。” 福临目光幽沉,望着孔四贞的目光很沉静。他也看到了孔四贞耳后的伤痕。 福临想起,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孔四贞。 从前对于这个定南王的独女,福临好像是并不喜欢的。在他年少的时候,在他被多尔衮管制,不能随意去慈宁宫见太后时。 孔四贞却养在太后身边,随时随地可以见到太后。在他被皇父摄政王压制的时光里。 孔四贞却是住在慈宁宫中备受瞩目宠爱的定南王独女孔格格,他又怎么会对这样的年月里所谓的这样的‘青梅竹马’有感情呢? 但那已经过去了。 福临在很多个层面上,都需要亲自见一见孔四贞。 孔四贞似乎笑了一下,但那个笑稍纵即逝,并不明显,看在人眼里,以为她是没笑的。 孔四贞说:“奴才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太后对奴才有恩,奴才想着离京前是一定要去给太后请安的。奴才身边,盯着的人太多了,奴才不便去乾清宫见皇上。” “奴才出京后,想平安一些。” 福临沉声道:“朕知道。所以才将会面安排在这里。朕和皇后来了,但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 含璋听他们说话,也透着京外的险象环生刀光剑影。 她看两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出声说什么。 两个人这个样子,当然是没有什么私情的。孔四贞看福临的眼神,也不是看有旧情的人的眼神。 世上就没有这样的青梅竹马。 可这两个人说话相对就是那么的别扭。似乎沉甸甸的拢着各自一起的四年,偏偏那四年里,又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不肯放下,偏偏又不能放下。 难以走过,难以逾越,轻舟过不去万重山。 孔四贞进宫给太后请安的事儿,含璋一点儿都不知道。听孔四贞的意思,似乎是悄悄进宫的。 福临带着人出宫了,贵太妃与博果尔可以不用去管,可宫里朝政上的急务却不能拦着。 如果有事,照旧是迅疾呈送到这里来的。 这才说了几句话,外头吴良辅就轻声说,南边有急务,请皇上批阅。 外头打仗,常有这样的时候,福临不耽搁,起身就出去了。 议政贝勒带来的急务,不好当着含璋和孔四贞的面参详,况且孔四贞是秘密在这里的。不能叫外头的人知道。 福临说去去就来。但含璋知道,这一去,怕是要一两个时辰后才能回来。 她和孔四贞第一次见面,也不是很熟悉,难不成两个人就在这里沉默的坐着等么? 福临走的时候也不说安排一下,含璋想着,要不然她就先让孔四贞去休息一下吧。 瞧孔四贞这清瘦的模样,怕是前一段时间料理孔有德的丧事熬出来的,如今正是该多休息的时候。 含璋话还没出口。 孔四贞就望向了她,轻声说:“娘娘,奴才在广西,已有婚约了。” “前年,阿玛在手下部将中,挑中孙龙的儿子孙延龄为奴才的夫婿。说是再等两年,就让奴才与他成婚,” “奴才见他长得俊美,他待奴才也是有礼有节,他是我的未婚夫婿,当时样样都很出色,奴才也倾心于他。可城破之时,阿玛自尽额娘殉情,部众动乱,死伤大部,他抓了奴才和训儿,要去找敌军邀功。” 孔四贞轻轻抚了抚耳后的伤疤。这就是孙延龄干的。要不是她闪避的快,她和幼弟,只怕早就死在孙延龄刀下了。 她拼死救下幼弟,然后得旧部护送,才逃出了孙延龄的掌控。 孔四贞似在忍泪:“娘娘,奴才已经发誓,此生不再嫁人。要为父报仇。离京前往广西,是奴才在太后面前求来的。奴才答应太后,收拢阿玛旧部,然后交到朝廷手中。定南王的爵位,或者等训儿长大了,再定夺吧。” 孔四贞八岁前,那是跟着孔有德身边长大的。孔有德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几乎是当儿子养大的,什么地方都能去,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孔四贞对刀剑感兴趣,那就去学。 后来入宫,陪伴太后身边。旁人看,那是荣耀至极的四年,在孔四贞看来,那是太过想家,也太过压抑本性的四年。 万众瞩目的孔格格,自然是好。可孔四贞,宁愿回到广西去,回到阿玛身边去做那个女公子。 她那个时候,光顾着想家,光顾着应付许许多多对孔家有各种心思的人了,哪怕有太后护佑,那几年也并不轻松的。 何况,她又不想留在京中,为避嫌,自然是不可离福临太近了。她从不觉得宫中或者京城是她的归宿。 回到广西,回到阿玛身边,孔四贞有多高兴啊。她当然也知道,阿玛怕宫中给她赐婚,怕她又嫁到京城去,所以挑中了部将之子,这样,她能一世得到护佑。 可是谁能想到呢? 竟会有城破的这一天。她的天塌了。 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甚至差点连命都丢了。 她想亲手杀了孙延龄。想重整旧部亲手为父亲报仇。太后没有答应她。弟弟又太小了。 她去广西,只能收拢旧部。其余的事情,交由八旗兵来做。 孔四贞不甘心啊。她怎么能甘心呢? 可是太后都不同意。就没有人会站在她这边了。 这样深埋在心里的痛伤,她没有人可以倾诉。 在慈宁宫中,听见太后提起皇后的模样,那样的柔软疼爱,孔四贞还从未见过太后那样的神情。 宫外传言,孔四贞都知道。那都是些无稽之谈,可背后之人的用心,极其险恶。 孔四贞大致能猜到些皇上带皇后来此的原因。 孔四贞原本是有些不高兴的,可比起她那些爱恨情仇,这么一点点的不高兴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在见到皇后的模样后,孔四贞哪怕身为一个女子,也为世上有这样柔软清澈的目光而意动。 仿佛一汪清水,能涤荡心中苦痛。 福临一走,孔四贞看着柔润纤细的小皇后,望向她纯澈的眼眸,她心下一叹,终究还是不忍,也终究还是情不自禁,将深埋在心里的伤痛倾吐了出来。 她或许,再也不会和皇后见面了。 皇后是个和善柔软的陌生人,她无害又温暖,孔四贞想,说说也无妨啊。本来,她就是预备着要说清一些事情的。 现在,只不过多加了一些倾诉罢了。 说出来,或许皇后,也更能放心些吧。 孔四贞悲哀地想,皇上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她若能温顺些,或许训儿将来,还能有所依靠呢。 亲情爱情,皆失去,皆痛伤她心。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再值得孔四贞留恋动容的了。 唯独幼弟,她苟活于世,只是为了孔廷训尚有依靠,长大成人。 “孔姐姐。你辛苦啦。” 孔四贞忽而落入一个柔软又温暖的怀抱。有一双暖热的手臂抱住了她。 孔四贞愕然的看着面前眼圈红红的皇后。皇后的怀抱竟如此的柔软温暖,就像是额娘的怀抱。 广博而深沉,温柔而厚实。 可她,明明还比自己小一岁呢。 “娘娘,奴才……” “好啦。”含璋红着眼,悄悄抹掉眼泪,轻轻拍了拍孔四贞的肩膀,小声说,“现在这里没有什么娘娘奴才的。我只是含璋。也作为含璋,给孔姐姐一个拥抱。” “孔姐姐真的很棒了。也很厉害。孔姐姐不要灰心。不嫁人没什么的,但是孔姐姐千万不要对自己的人生失望呀。” 含璋看见她,听见她说的话。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高云来。 高云是为情所困,比起孔四贞来,不知安稳了多少。 可是高云的日子,就真的好过了吗?她在王府里,总是不如在科尔沁上自由的。 看见孔四贞,含璋就想起在这儿的多尔瑾格佛贺还有宝日乐。 将来小丫头们都是要嫁人的。夫婿不好,那可真就是要伤心了。 孔四贞这样的,太叫人心疼了。 偏偏她还有她的志向,她又不能去施展她的抱负。 身为女子,连为父报仇这样的事情,也做不了么? 含璋做皇后做了这么些时候了,她叫太后宠着,叫福临宠着,快快乐乐的在宫里做皇后。 她几乎忘了那个在现代生活过二十几年的含璋了吗?其实并没有的。 遇见这样的女孩子,含璋心中的深埋的自由之魂灵总是容易被触动。 它在呐喊。在颤动。 含璋抱着孔四贞,她的脊背在含璋的手底下轻轻一颤。 含璋说:“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是,我想帮你的。” 孔四贞瞧着含璋,大着胆子替她抹掉眼泪。 心里想,奴才不敢当的。 多么奇妙啊。科尔沁的皇后,听了她的事情,哭成了这个样子。好像比她还要伤心似的。 小皇后的心肠可真软。孔四贞想,难怪一入宫便是盛宠,也难怪皇上会这样宠爱她。 孔四贞甚至想,会不会是因为小皇后呢。她才得到了可以去广西收拢旧部的允准。毕竟太后娘娘的心肠……总不是这样的。入宫的时候,孔四贞以为,她是无法离开京城的。 凝望着小皇后的模样,孔四贞心想,宫里比从前可变了不少呢。孔四贞进宫一趟,见到了很多的不一样。先前还在想,是年光日久什么都变了。 现在却想,大约,是这位皇后嫁到宫中的缘故吧。 毕竟前头那位皇后还在时,宫里不是这样的。 孔四贞将含璋扶起来,送含璋坐好,她则在主位边上,含璋坐塌底下的脚凳上坐着了。 含璋要将她扶起来,孔四贞笑了:“娘娘,就让奴才这么坐着伺候您吧。” 含璋眨眨眼哦了一声,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孔四贞一面想,皇后真可爱啊想捏脸。 一面曲了曲手指,含着浅浅地笑道:“娘娘,宫外传言,不尽不实。娘娘别相信那个。奴才让人查过了,那是宫里有人传出去的。具体是谁,还不曾查到。” “日后,娘娘若有什么需要查证的事情。不必让奉后夫人悄悄查问。孔家的人,娘娘尽可差遣。皇上让奉后夫人与孔家联宗。这意思,娘娘该明白的。” 孔四贞轻轻握住含璋的指尖,“从此之后,孔家的人,就是娘娘的人。连奴才也是。” 含璋脸一红,有点难为情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果然这些古代人就是心思玲珑哦。 但是!万能的孔嬷嬷是怎么办事的呢。怎么还让人给发现了呢?好丢脸啊,含璋想。 含璋摸摸孔四贞的指腹,轻声说:“孔姐姐以后别轻易相信男人了。你可以相信我。” 孔家若果真效忠。她接住就是了。 45 掌雕 明(吞)珠(吐) 又半个时辰后, 福临尚未回来,孔四贞戴上帷帽,从这座宅院低调离开。 含璋叫了孔嬷嬷进来。 福临和含璋在这里见孔四贞, 跟在外头侍候的,便只有他们身边的心腹四人。 福临去处置急务, 吴良辅自然要跟着去侍候的, 外头就只有含璋身边伺候的人了。 孔嬷嬷听到传唤进去伺候, 一眼瞧见含璋红彤彤的眼睛就吓了一跳。 孔四贞来时她们不知情,走的时候带着帷帽,又是一身男装,她们也不知道是谁。 孔嬷嬷绝没有想到,皇上请来的客, 居然将主子给惹哭了。 这要是被皇上瞧见了,该怎么交代呢?要不要再去那人追回来? 见孔嬷嬷如临大敌的模样,含璋倒笑了,她眉眼轻松得很, 招了招手,叫孔嬷嬷到跟前来。 孔嬷嬷走近了, 这才注意到含璋手里捏着一份折起来的纸张,见她走近,含璋将纸张递了过来。 方才情绪上来, 和孔四贞说到动情处,不免就掉了眼泪, 现在眼睛就跟水洗过似的, 有点涩涩的。 含璋闭了闭眼,才轻声道:“嬷嬷就别去探问孔家格格的事了。咱们是小心翼翼的,结果都让人家知道了。索性现在也知道了, 孔家格格跟皇上没什么的,她也不会入宫为妃。” 见含璋不舒服,孔嬷嬷让墨兰墨心送了热水进来,等墨兰墨心出去了,她便服侍着含璋用热水浸过的帕子敷一敷眼睛。 含璋递给她的纸张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孔嬷嬷有些有印象,有些听都没听说过。 孔嬷嬷猜到了些什么:“主子,方才离开的那人,便是孔格格?” “是啊。” 含璋觉得眼睛舒服多了,将帕子拿下来后,便开始慢慢的补妆,总不能叫人瞧出来她哭过吧。 含璋勾了勾唇:“与嬷嬷联宗的,是孔家支脉。但如今看孔格格的意思,是想将整个孔家都靠过来。你是中间人。这是孔家现下我还用得上的人。孔格格给写的名字。嬷嬷试试吧。” 孔嬷嬷问:“主子想怎么试?” 含璋就笑了,她又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眉眼间露出一点顽皮笑意:“孔家格格说,这几个人可随便取用。” “那就都试试。贵太妃啊,襄郡王啊,还有那个送到了义王府的董鄂氏,都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消息,说来与我听听就成了。” 她的事儿,太后和福临都一手料理了。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出头的。不过有人能用,不用白不用。 她手上,总得是有几个人的。要不然,太后也不会将墨兰墨心送给她了。孔嬷嬷联上孔家,孔家自己也是情愿的嘛。 “是。奴才明白了。”孔嬷嬷将纸张折好,贴身收着,然后侍候含璋重新梳妆。 等看不出来哭过的痕迹了,孔四贞都走了,含璋也不想坐在这儿枯等福临,干脆问了孩子们在何处,准备去和孩子们玩一玩。 临去前,含璋叫孔嬷嬷陪着,去屏风后头更衣,换了一套衣裳后,才出去。 而换下来的衣裳,孔嬷嬷也没有交给墨兰墨心去收拾,而是亲自抱着,放到了含璋贴身带来的箱笼里,又让墨心留下守屋子,才和墨心一道侍候着含璋走了。 孩子们被汤若望这里的新奇玩意儿迷住了,一直都跟着汤若望在参观。 ——汤若望这里也是时常来人的。除了接待太后皇上,他这里也总还是有些对西洋器物很感兴趣的亲贵大臣们。 不过,主要都是年轻人,是喜欢这些精美的器物,他们才来的。 对于汤若望所说的那些教义冥想之类的玩意儿,他们都不感兴趣,只是看看能不能要一两件西洋玩意儿回去摆着好看。 宫里的东西没赏赐得不到,民间的仿品倒是多,但都不如汤若望这里的精致。但是这位汤大人也是够小气的,很少有人真的能从这儿得到什么东西。 汤若望知道他们喜欢这些,还故意摆了好几间陈列室,就是为了展览这些集合了西洋工匠和机器制造工艺精华的器具。 来的人多了,看的人多了,迟早有人会对天.主感兴趣的。汤若望恒心守望,相信自己能够感化更多更多的人。 公主格格们年纪还小,他当然不能传.教。但是介绍起陈列室的这些东西,他不免很是骄傲和高兴。 听听孩子们的欢呼吧,这可都是宫里尊贵的小主子们。也都在为他带来的这些东西而兴奋激动。这多好啊。 含璋的到来,令汤若望更是高兴了。 这位来自于蒙古科尔沁的皇后,才入京不足半年,草原上是什么样的生活汤若望还是知道的。 草原上可没有这些精巧的器物。哪怕贵为皇后,怕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吧。 汤若望来到含璋身边:“皇后殿下,让臣为您来介绍一下吧。” 含璋在看地球仪。 她来这儿几个月了,方才进来的时候,乍然还有些恍惚。 紫禁城里,不乏一些新奇有趣的器物。慈宁宫、坤宁宫、乾清宫中,都有很多的来自西洋的精美器物。 看见那些东西的时候,含璋偶尔能想起自己在现代生活的日子。可到底还是相差了几百年的,生产生活水平比不上现代,那些东西带来的故土感也比较弱。 到了这个陈列室里,看见这个地球仪,含璋却一下子有了些实际的感觉。 指尖落在上面轻轻旋转它,看着那个被称作华夏的地方,含璋轻轻勾了勾唇,这里还是她的家呀。 听见汤若望的话,她似笑非笑的看向这位老洋大人:“不麻烦汤玛法了。我都知道,我也都认识。” 这个地球仪,在多尔瑾她们刚进来的时候,汤若望就已经给她们介绍过了。 含璋进来,她们正在那边看一些西洋的机器,听见含璋的声音,就都围了过来。 多尔瑾最崇拜含璋了,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皇额娘,你还认识这个?” 皇额娘好厉害。格佛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宝日乐也说:“姐姐到了宫中就变得什么都知道了。是皇上跟姐姐说的吗?” 含璋笑了:“不是皇上。” 她没有明说是谁教的,也没说是谁告诉她的。 只随手拿起旁边搁着的汤若望用过的教鞭,拿起来摆弄了一下,然后指着地球仪上的一个点,笑道:“咱们现在,就在这儿。” 其实地球仪很早就有了。前明就有了。 只是资料在后期的时候,被宫中和朝上的人联手销毁了。要不然,怎么下西洋的所有资料都不存于世了呢? 只能偶尔从一些吉光片羽的记载中,找到事情的真相。 被销毁了的东西,没有被推广开来。 很多的所谓‘秘密’与‘真理’都掌握在这些耶.稣.会.士的手中。 以至于到了现在,公主格格们都以为,地球仪是西洋玩意儿,是汤若望他们带来的。 对上汤若望的目光,含璋笑了一下,将地球仪转动,然后停在某处,又指着一个点说:“汤玛法,便是从这儿来的。” 多尔瑾她们哇了一声。这和方才汤若望教她们的一模一样。 含璋含笑,从那个起点开始,划出了一条线,波纹蜿蜒,从水路而来,最后落在了京城之中。 含璋说:“汤玛法就是顺着这条线路,来到大明。又从大明走到大清的吧。” 汤若望是真的吃惊了。 谁能想到,科尔沁的皇后,草原部落出来的小格格,居然会懂得这些! 汤若望转念一想,又淡然了。 他给太后与皇上都上过课,这些事纵然是外头的贵胄大臣们也有不少知道的。皇后能知道,也不稀奇,毕竟她已经在京中待了几个月了。 含璋走到那些个精巧艳丽的自鸣钟跟前。 紫禁城中的贵人们,最爱的就是收集这些精巧细腻漂亮的摆件,却从来不去管这些精巧器皿的背后代表了什么样的技术革新和意义。 交泰殿里,也有这样大的自鸣钟。那里相对的,还有华夏自己的铜壶滴漏。 含璋瞧着玻璃柜子里摆着的精巧器具,含着一点笑,与多尔瑾她们说起自鸣钟的原理。 她说时,看过汤若望。这位老洋大人除了最开始的惊异过后,就表现的很安静了。还含笑望着她,目光很是欣慰的模样。 仿佛在看一个好学生。 含璋便把目光投向了墙上挂着的,罩在上锁柜子里的火器。 她牵着多尔瑾的手,把孩子们带到它的跟前。 张口便说:“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么?” 她接下来叙述的话语,终于让汤若望变了脸色。 这是欧来现在最新式的火器。汤若望托人从家乡运来的。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里面改进了些什么。 汤若望也没有同皇上或者太后说起过。 实质上,大清如今的火器,也还没有用到这次的改进技术。汤若望也正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个改进的技术知会出去。 却没想到,皇后知晓了。皇后是怎么知晓的?汤若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皇后为何会知晓。 他只能确定,皇后不是从他这个渠道这里知道的。只能是从别的渠道知道的。 汤若望甚至想,会不会是太后知道了什么,特意通过皇后的这里告诫他些什么呢。 汤若望不知含璋底细,由不得他多想啊。 汤若望的态度,终于是和之前不同了。 再不是那等仿若看着出色学生的那种欣慰眼神。甚至待含璋的态度,更多了几丝敬畏和尊敬。 小孩子们其实听不大明白这个原理,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们觉得含璋厉害。 含璋说完了,再瞧一瞧汤若望的神情,她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些。 不错,很好。就是这样的眼神才是对的。 她笑着看多尔瑾格佛贺还有宝日乐:“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小丫头们真是配合,果然就问她了。 含璋笑而不答,她只是说了想听见问题,却不曾答应他们会回答他们的问题。 她牵着小丫头们的手,勾唇望着她们:“瞧你们的模样,对这些也是很感兴趣的,想学吗?学习更多的有关的知识?” 含璋指的,是这几个陈列室中有关的,有关西洋那边的知识。就是小丫头们现在还欠缺的,不知道的一些知识。 多尔瑾和格佛贺自进宫后,已有女先生在给她们授课读书了。她们俩是年纪最大的,太后也给她们安排了一些骑射课程。 太后不是目不识丁的女子。也不主张宫里的公主们什么都不懂,字都不认得。 她对于公主们的教育是很上心的。含璋先前还特意私底下关心过公主们的课程,公主们照着学习下来,不说学富五车,至少是有文化的皇家公主了。 多尔瑾和格佛贺还小,还没有增加什么刺绣这样所谓女子必须要学的科目。 宝日乐入宫后,她自己也很有兴趣,因此都是跟着公主们一起上课的。 含璋今日来过这里,便想给孩子们增添一门课程。这些东西,实在不该只掌握在一些人的手里。 公主们如果都知晓的话,会终身受益的。或许不仅仅只有公主们才能学。但若想再多其他,总得先把公主们教出来才成。 多尔瑾她们本来在参观的时候就很有兴趣了,这几个都是好学的孩子,在含璋问出这话的时候,都目光发亮的说想学。 天天听读书写字,谁又不想学的更有趣些呢? 含璋就笑了,望着汤若望笑道:“那就有劳汤玛法了。一月三次,十天一次,一次一个时辰。公主格格们出宫到汤玛法这里学习有关天文、地理、自然、数学方面的知识。” 汤若望心里怀疑这是太后的意思,哪怕他没答应,此时也不好驳回。况且方才这位皇后殿下就震慑过他了,他也并不抵触给公主格格们上课,因此就答应下来了。 还好皇后殿下并没有指定他一个人上课,这些课程也各有各擅长的耶.稣.会.士。汤若望还可以带着别人一起来给金枝玉叶们上课。 将要晌午了,含璋放汤若望去休息用膳,她也带着公主们去更衣用膳。 孩子们还不是很累,还缠着她问了好多的问题,能够解答的,含璋都挑着给她们说了。 含璋给她们做主,她们还怕太后不会放她们出宫,含璋告诉她们不必担心。 她笑道:“你们又不是出宫来玩的,你们这样求上进,太后哪有不许的道理呢?” 看着放心了的小丫头们。 含璋心想,太后在这方面,是很开明的。若不是心中有态度有想法,太后不会允准孔四贞前往广西去收拢定南王旧部。 这道懿旨,本来就有很多可以商榷和操作的空间,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样定死了孔四贞的行动界限。 含璋的个性,在宫中从未被压制过。太后疼宠,福临纵容,她活得很是舒展自在。 孔四贞的话,也引起了她很大的深思。她或者,可以想多一点,做多一点,太后与福临的深意,她只怕还没有参透太多呢。 小丫头们的精力也是很充裕的。 福临一直没有回来,他还在忙着。含璋就一直和小丫头们在一起。汤若望也有事情要忙,陈列室却还开着,含璋就带着小丫头过去,在那个陈列了很多大船和航海成果的陈列室里,给孩子们讲一讲‘世界’的模样。 小孩子的精力到底是有被耗完的时候,含璋把三个小朋友都哄睡了,才起身,懒懒的在床边伸了个懒腰。 孔嬷嬷见状忙走上来,含璋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别出声,然后才轻手轻脚的出去了,让三个小朋友相伴睡觉。 汤若望将后宅都让出来了。公主格格们都安顿在这里,含璋和福临也住在这里,旁人就不能住进来了。 汤若望带着助手住到前院去了。 出来后,站在廊下瞧了一眼夜色,含璋才说:“我是不是也该洗洗睡了?” 孔嬷嬷道:“主子陪了公主格格们一整日,如今只怕也累了,确实该安寝歇着了。” “皇上呢?”含璋随口问道,“还没忙完?” 墨兰正过来,闻言道:“主子,皇上刚刚忙完了,正在寝处候着主子呢。” 含璋哦了一声,忙完了啊。 她确实是和孩子们混了一下午一晚上,都没顾得上问别的,这会儿叫墨兰带路,然后问:“我和皇上今晚睡哪儿啊?” 墨兰道:“奴才听吴总管说,主子与皇上就安顿在从前皇上在这儿的住处。” 含璋点点头,她没有意见。福临安排好了就成。 等她带着一身残余的尚未散尽的潮热水汽去到那一排屋子跟前时,才发现先前锁着的屋子开了,福临正是在其中一间等她。 这一排屋子就跟先前看见的一样,有很浓重的风格。是雕花的蓝彩玻璃窗,里头的陈设也带着西洋的风格,倒是让含璋觉得挺新鲜的。 进去一瞧,福临穿着明黄寝衣站在那儿,正等着她了。 她一进去,就被福临抱在怀里,他的怀抱同样带着些温热的水意,含璋感受到他搁在她后脖子上的大手,整个人放松下来,把自己送到了福临的手上。 两个人依偎着抱在一起,含璋还咬唇笑呢:“这是怎么说呢?皇上说在这儿安寝,怎么还都蒙着?难不成今夜哪里都不许看,只在榻上睡着就罢了?” 黄色的绸布,将屋内的一切陈设都盖住了。 只将那雕花西洋大床留了出来。 这屋里是奴才们提前收拾过的。 很干净很整洁。但什么东西这么贵重,还怕碰坏了不给看? 福临似乎很高兴。屋里点着的灯火都不及他的目光明亮。眼底似乎有两簇极艳的火色。 他将含璋身上的衣裙掐在她的细腰上,他攥着她的小腰,随意将那些黄色的绸布扯开。 他轻轻扬着下巴,眸中有些骄矜,又有些不易察觉的绷紧,他贴着含璋的耳骨,让她看。 他说:“朕说过。朕要给你看看朕的心。” 含璋的心被他低沉的声音一瞬间的牵扯起来。 心中恍叹一声,啊,原来说的心是在这儿。藏了一整日么。现在才给看。 福临的少年时,并不能总是住在这里。 只是但凡住在这里,福临的心似乎能得到短暂的自由。似乎只有在这里,不会被人强行压制,能够让他的心随意翱翔,那个渐渐长大的凶兽,可以被他安静的观看,并且试图寻找囚笼的办法。 这里的陈设很简单,但也很精致。 少年时用过的东西,被汤若望很好的保存了起来。 什么东西都不稀奇,福临让含璋看的,也不是那些简单的陈设。 是遮挡了一整面墙的绸布。黄色的绸布给福临扯下来的同时。 映入含璋眼帘的,是一整面墙的书册。那些书册比乾清宫小隔间里的书还要陈旧些。 似乎是过往的年月里常常翻动。但是最近的时光中被尘封于此,似乎再没有被它们的主人,或者任何其他的人触碰过。 令含璋在看清的那一瞬间头皮发麻的是,这些书册同乾清宫小隔间的书册是不一样的。 那里的书册种类很多,包罗万象。 而这里,只有一种书。 全部都是佛家典籍。 并且每一本都有福临的批注。放在低处便于直接拿取的书册,含璋看到了很多种的字迹,都是写明了哪个佛寺宝门中的大师弟子所写。 很多的,像是特意写出来的。被福临搜罗而来,珍藏在这里。 “你——”含璋很震撼,皮肤上都有着一层层的凉意。 唔。 可她尚未开口,余下的话语就被欺上来的福临吞下去了。 屋中的灯火一瞬熄灭了。 对面一人高的穿衣镜上,两颗巴掌大的夜明珠散发着莹润的光亮。 福临的手解开含璋的衣带。 他掌着小皇后的脖颈,把两个人一起送到穿衣镜的面前。 他们的身后,是一面墙的佛书。 而福临,在含璋的耳边低语。 他说,朕今日很高兴。含含,朕想你同朕一起高兴。 你看看,朕的心,它在毫无保留的为你而跳动呢。 福临热得惊人。他环住了含璋。 他要在他的心面前,放出他心中的凶兽,他要让这些年少时陪伴支撑他的一切看一看。 他想在这面穿衣镜中,想让一切的一切,都看到,看到他怀里,看到心中的凶兽攥在手心里的人儿,在毫无保留的吞.吐着他。 在他的领地里。承受他的一切。 46 仙妩 真怕把镜子给撞碎了 那一片荼.蘼润红里, 含璋看见自己在吞.吐着热意。 这样的画面带来的是太过于强烈的视觉刺激。哪怕屋中不点灯,雕花玻璃窗也透不进外头的清辉月色,但穿衣镜上的两只硕大的夜明珠, 将一切都铺上了莹润的色彩。 福临在这事儿上向来很凶。 含璋慢慢儿也就发现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很凶, 上来直接就做。并不是很那么顾及她的感受。 后来好一点了,知道要她也舒服也快乐。毕竟她如果觉得舒服快乐了,那个体验感就会很好,福临当然也会感觉很好的。 可是这并没有改变福临主导的地位。 他总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撩动她, 然后与她亲密的在一起。 在前面的这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吝啬于温柔, 他似乎并不那么的温柔。 而含璋自己的身体,仿佛也被福临带领着, 经过了这么长时日的‘教导’。也成了福临一碰,就会跟着他走的状况。 甚至只是短短一瞬, 他上来一碰, 含璋就软下来。 这当然很好,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过——含璋有些站不住了, 福临在后头,含璋的手没有力气挂不住他的脖子。 嫩白的手指指节摁在了夜明珠上。 莹润的光芒透过纤细的指节透了那么一点点出来,将含璋嫩生生的手腕和胳膊都铺上了清淡的银.色。 福临微湿的大掌也摁了上来。随即,那么一点淡光也被福临包裹起来,彻底的封在两个人交握的手掌之下。 福临大发慈悲, 稍稍停了一下。 含璋得以喘息。 皮肤上因为看见那些佛书引发的凉意被福临带来的热意全都蒸散了。 她微微低了头, 散下来的头发跟着她轻轻落下来,福临爱怜的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然后在她的耳骨上落下濡.湿的吻 “皇上的心里, 装的都是这些么?” 带她来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委婉告诉她,他心里装着佛家,年少时就受到浸润熏染,所以一颗心不在红尘,向往的是佛门清净? 那他这是在做什么?当着一面墙的佛书,还不清心寡欲,还和她这样? “皇上在汤若望的地方,在天.主.教.堂坐落的地方,放着这样一间装满了佛书的静室,皇上是要做居士,还是要出家做和尚呢?” 福临在后头笑起来。 含璋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背也在跟着震动。 她想,笑什么嘛。她很认真的。 忽然,福临的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翻过来,将她抵上了冰凉的镜面。 握着夜明珠的手被拿下来,头顶的夜明珠光亮瞬时落满了含璋一身。 福临看她沐浴在光亮中,仿若是月宫的仙女。 他本来就没有出来,此时更是欺身上来,听到含璋抑制不住的声音,福临又笑了。 “朕年少时一直在想,朕究竟做错了什么。” 福临盯着含璋的眼眸,几乎要望进小皇后的魂灵深处,“朕很难见到太后。朕是皇帝,却要受制于旁人。朕错了吗。朕其实什么错都没有的。朕又不是生来就是做皇帝的人。” 福临心中的疑问,世上无人可以回答。哪怕是汤若望,也不可能真正的了解少年天子的桎梏与野心。 福临与汤若望经常彻夜长谈,可是汤若望和他的天.主无法解决福临的问题。 福临转而开始看这些佛书。 佛书也不能解决他的问题。儒.释.道.天.主都是教人怎么脱离苦海,塑造心中信念的。 可福临不觉得自己身在苦海,也并非没有信念。他是想做皇帝,想好好的做这个皇帝。 不过幸好,一墙佛书,倒是做了个囚笼,将他心中的凶兽控制住了,没有让他被凶兽控制。 凶兽已成,无论如何都是化解不掉的。 小皇后说他好,说不必他改。福临就做了个决定,想带着她来瞧一瞧,他为什么会这样的‘凶’。 掌着含璋的后脖子,福临听到了穿衣镜在地上重重移动的声音,真怕把镜子给撞碎了。 福临轻轻的。 含璋却已经承受不住他,哭了。 福临吻去她所有的眼泪,直接咽下去了,他几乎是爱怜的叹息着说:“朕出家做和尚了,含含怎么办呢?” 含璋热得很,有些晕乎乎的,并不是很能分辨眼下的处境,她哭得眼睛涩涩的,只有挂着一点泪珠子才觉得舒服。 贴着镜子没有安全感,含璋努力攀着福临。 “皇上还有几个皇子。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都行,挑一个出来做皇帝。太后做太皇太后,我就是皇太后了。皇上可以放心,不耽误皇上的修行。” 含璋以为福临是在问她的打算。 她现在很难分辨福临的语气,以为福临真的在问她怎么办。又以为福临真的打算好了要出家。 心里总有些气,又有些委屈。早前心里转过的念头现下脱口而出。她想,她不能只气自个儿,也得气气福临才成。 福临气笑了,扶着含璋的腰,把人挂在身上:“朕是喜欢你。朕是舍不得你。你倒好,说这样的话来气朕。” “还皇太后。怎么着,朕倒是耽误含含做皇太后了?” 含璋轻轻叫了一声。 他不但凶,今儿是发狠了,还学会磨。那样碾弄,谁能受得了? 含璋咬了他一口,肩膀上一圈牙印,福临连皮都没破,含璋自个儿却觉得嘴都咬疼了。 她带了一点哭腔:“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你要出家去做和尚。” 福临抚着她的脊背:“朕的含含真是糊涂了。” 他稍稍加重了些语气,“朕不做和尚。有含含在,朕不会出家做和尚的。朕不能。” 是不能。不是不想。也不是没有想过。 含璋轻轻眨了眨眼,有圆润饱满的眼泪珠子从眼角滚落,滴落在福临结实的手臂上。 眼泪温热,福临的手臂却更热些。 屋里的气息暖热,一如镜中所照见的热切。 那么多的佛书,福临在看的时候,是为解开心结。但总会受到一些影响的。世道太难,压制太狠,年少的天子总是会有些不容于世的躲避念头的。 但他是皇帝。容不得他逃避。 含璋被圈在福临怀中,与他在这一方属于他的天地里痴.缠。 含璋忽而就有一种被认可被接纳了的感觉。 是因为她说,不叫他改了吗? 是因为她愿意包容他的‘凶’,是因为她的友好相处,或者因为他们的夫妻生活和谐,令福临心身畅怀,所以,他将她带到这里。 告诉她,为什么他的心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为什么他会有那样的‘凶’吗? 她似乎点燃了福临的心。 今夜的福临,格外的热。 仿若春日里柔软的柳条,被从柳树上抽了枝条,落在青翠的河水里,含璋的气息落了福临一身,她被福临温柔的放到了床榻上。 福临想去要些热水来,却被含璋抓住了手腕。 屋里还是没有点灯,莹润的明珠之光中,福临转眸,在这类似于月色清辉的光亮里,含璋仿若一个玉人儿。 清.润.妩.媚。 含璋不想要他走。 两个人亲近多了,福临知道含璋的习惯,总是要第一时间清洗干净的,她总想着要清清爽爽的睡觉,大约是洁癖作祟,忍不得就这么过去。 所以等两个人都平复和缓下来,福临就预备着去要热水来,来伺候这位被他凶的手软脚软的小皇后。 福临满眼疑问,俯身下来亲了亲含璋的鬓角,柔声道:“怎么了?朕不走,朕去叫孔嬷嬷送水来。” “不要了。”含璋往上握住福临的胳膊,轻声说,“你先上来抱抱我。” 福临欣然点头,这倒是求之不得了。 他上去了,直接将小皇后密密实实的抱在怀里。 两个人身上都还很热,福临身上还有含璋的东西。含璋的手上,也并不是干燥的。 温.软湿.濡的。可两个人都不是很在意。 “怎么啦?”福临温柔亲了亲含璋。她和先前好不一样了。这回居然没嫌弃他了。 这样事后的拥抱,通常都是在洗漱之后才会得到的。 含璋此时不想要热水,就想要福临。想福临紧紧的抱住她。 就像,就像方才在镜子前那样需要她。但是,不要那么凶。不要撞她就好了。 她喜欢这样温柔的贴在一起。喜欢福临密不透风的怀抱,这样的拥抱,会让含璋感觉似乎被浸润在热水池中,很有安全感,也很舒服。 含璋觉得自己可能也有一点惯性思维了。 过完夫妻生活后,似乎是一定要干干净净的才行。 所以每次都一定要当下用热水,擦拭的干干净净的才肯抱着福临入睡。 似乎她是太过于规矩了。 今儿从心,不想要福临在那样的激烈之后离开她,想黏黏糊糊的抱在一起。果然就拉住了福临。 沾满了彼此的味道拥抱在一起的滋味,含璋觉得很好呢。含璋有点喜欢上这样的滋味了。 福临这时候倒是挺好的。果然得到之后,他就会很温柔的安抚她,拥抱她,没有只顾着他自己。 “你不能出家做和尚。” 福临身上只拢着一件外衣,敞着,没有系扣子。 含璋轻轻抓着他的衣带,轻声说,“现在不可以。将来也不可以的。” 福临以为他方才的话,小皇后没有听见,垂眸瞧着她笑,下一瞬却看见了小皇后微红的眼底。 心下一窒,忙握着她的手道:“含含。别怕。朕不会出家的。朕保证。” 含璋贴近了他一些,哪怕膝盖碰到了他还微微的热,含璋也没有退后。 明珠之光并不是那么的明亮,但足以让含璋看清福临眼中的诚恳了。 他的眼睛其实也生的很漂亮。 平日里摄于帝王之威,敢直视福临眼睛的人并不多。 含璋看倒是敢看的。她这个身份,和福临对视不怕掉脑袋。 只是,在这样温柔的光亮下,福临眼中的缱.绻情意缓缓的流淌起来,削弱了他眼中的凶色,倒是让那目光柔和的让人心醉。 含璋伸手摸了摸福临的眼角,也不在意蹭了什么水渍上去了,触到了那一片温热,含璋主动上去亲了亲福临。 她说:“眼下瞧你,说话都是作数的。也不会骗我。那姑且就信你了。” 说到这,她有点脸红:“皇上是不是怕我吃醋,所以才带我一起来见孔格格的?” 福临见孔四贞没有什么大事。是出于安抚的目的。是孔四贞不便进宫,但又要离京了。 福临不能不露面的。宫里不便相见,便选在这里见一下。 为的都是公义。 但想着小皇后的性子,福临就把人带来了。 确实是如她所说的那样,怕她知道了会吃醋。虽然两个人真的没有什么,也不会有什么,见面也是为了安抚孔家。但福临不希望以后含璋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的。 况且见见面,也没什么坏处的。 带着皇后一起施恩孔家,不会有错的。 “含含猜出来了?”福临轻笑。 含璋脸红:“这有什么猜不出来的嘛。” 孔四贞后来和她谈的话,比和福临谈的话多多了。福临忙完了事情,也没说要见孔四贞。孔四贞走了,福临也没有在意。这还能不懂是什么意思么。 含璋的手在福临的胸膛上画圈圈。 夜明珠的光亮清冷雅致。 含璋却觉得脸蛋有点热热的,她红着脸看福临,小声问:“你方才……说,喜欢我的。”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福临垂眸一笑:“是。朕喜欢你。” 含璋的手顿了顿,再开始画圈圈的速度都变得缓慢了些:“你喜欢我什么呀?” “就因为我愿意叫你不改?让你,让你在床.榻上高兴?” 含璋的指尖在福临的心口上掠过。 她认认真真的盯着福临看,想看清楚喜欢人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情.事上清白如纸的人,也没怎么谈过恋爱的。 她似乎好像也没有在跟福临谈恋爱吧。 穿过来成为他的皇后,和他做了夫妻,那是迫不得已没有办法。 还好太后疼爱她,福临也愿意宠爱她,不然这日子真的就很难过了。 做夫妻就做夫妻吧。像做梦一样的日子,含璋也能把这日子过好的。 而且,福临愿意让她快乐舒服的话,她也发现自己可能有点馋福临的身.子了。 她看福临,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 可福临又说喜欢她。 方才福临那个样子,像是把自己的心奉上了。第一次听福临说喜欢她。 这好像跟过往中那些亲密的时候,福临夸奖她赞美她的那些情话不一样的。 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小得意。想问清楚一点,不想弄错了。 怀里的小皇后眸光清亮,含着一点点的探究和审视,要不是脸蛋有点点绯红暖热,福临几乎以为她是无动于衷的了。 “朕的含含太迟钝了。” 福临终于能抱怨一句。 福临把她的指尖拢在掌心,深邃的目光追上去,用舌尖轻轻碰了一下,瞧着怀里的人瞬间瞪大的水眸,福临沉沉笑了。 “朕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朕素来就喜欢你这样的。” “喜欢你哭得好看。喜欢逗弄你。” “喜欢你跟朕说不要。也喜欢你害羞脸红。” “更喜欢你愿意和朕试一试。从身到心,无有不喜。” 含璋暗自点头,果然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 “嗯?怎么不说话了?”福临半晌没有等到小皇后的回应,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含璋的额头。 “含含。” 含璋用蒙语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她还在心里,用汉语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蒙语这个意思,其实和汉语里的意思压根就是不大一样的。但写出来是一个样的写法。若是说呢,含璋当然是更喜欢汉语的。 只是不想被人看出什么来,才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说过。 她在福临的心口上,轻轻用指尖,写下了汉字的含含。 “阿玛说,要我一生顺遂平安。什么都不必太多,但什么也不可缺少。含而不露,是为圆满。” 这其实不是绰尔济说的。更不是应在含璋格格身上的。这是含璋自己的父母对她的期望。 出生在江南小镇里的小姑娘,性子温水含锋,其实并没有那么的温婉动人,也没有那么的含而不露。 她出了意外到了大清。回想那过去的二十几年,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都不缺少。不过她想要的事业是得到了的。 至于爱情与婚姻,没有过想法,所以是缺失的。在那样一个时代里,显然是拥有自己的事业和财富,才是最最重要的立身之本。 含而不露是个什么意思呢。她偏要鹤立鸡群,木秀于林。 “一生尚未走完,也不知道能不能圆满。含而不露,怕是…怕是很难做到了。” 福临笑了:“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过圆满之说。也不必这样悲观。有朕在,必叫含含一生圆满的。” 含璋瞧了瞧福临,他真好,把这个也当做是他自己的责任了。 她牵了牵福临的手,被福临舌尖碰过的地方还有些酥.麻温热。 在福临怀里蹭了蹭,她才说:“额娘疼爱我,后宫之事都是额娘在处置。我这个皇后都是得了额娘的疼爱庇佑。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皇上待我体贴周到,什么事儿都替我想到了做好了。我也不知道皇上期待得到什么样的皇后。便只能在这些微末小事上让皇上高兴。毕竟皇后,也是要陪伴皇上的。” “可我这个性子,怕也不仅仅只是这样了。我就怕,将来皇上会失望,会不喜欢我了。” 皇后失宠会带来的一系列不良反应,会让她很难应付的。很有可能会造成生活的动荡。她跟福临在床榻上一直这么好,福临又说喜欢她。 那如果有一日,福临发现她不是想象中那个样子了。那会不会伤心呢? 含璋想试探一下福临的心。看看他能接受到什么程度。他的喜欢,又能有多深呢? “含而不露。” 福临用汉语说了这几个字。然后就低声笑了。 他捏了捏含璋的小下巴:“从入宫起,你哪一日做到这四个字了?” “大婚当夜朕弄疼你了。后来你就跟太后告状了。你还跟朕哭,说你疼,说你不舒服。跟朕要舒服。你哪里含了?又哪里不露了?” 福临懒洋洋的亲着含璋的唇角,他一眼就看穿了含璋的小把戏,“什么时候学着跟朕拐弯抹角的说话了?做了什么,想要什么,跟朕直接说。” 含璋搂住福临的腰身,轻轻抿了抿唇,干脆又把自己放松了,趴在福临怀里。 就知道自己这点道行,瞒不住福临的。 腿弯被福临捞在怀里,他的热就拢在她身上,含璋的脸热热的,可也没有挪动自己的身体。 她红着脸说:“我直接给多尔瑾她们添了课程,想让她们多学点东西。我想让她们多懂得一些。” 福临之前在忙,不知道这事,听见含璋说了,才晓得她是干了这件‘大事’,连他的喜欢都不回应了,偏那样拐弯抹角的提醒她,她不是个循规蹈矩的皇后。 含璋说的很简短,福临倒是起了些兴趣:“含含还懂得这个?” 含璋含糊道:“懂一些吧。” 福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谁教含含的?又是孔嬷嬷么?” 绰尔济他们可不懂得这些。 含璋含糊应了一声。她想,幸亏福临没有深究,否则她就要推到孔嬷嬷身上了。 要不,含璋想,要不明日开始,还是给孔嬷嬷恶补一下这方面的知识吧。不然有一日福临问起来,她就没办法圆起来了。 看来孔嬷嬷这块万能砖要加固一下了。 福临瞧着怀里小皇后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神,眉目莞尔,他深笑道:“含含,自太..祖爷到朕这里,从没有因为皇后能干就生恼的皇帝。” “女子有才干,有才学,这不是什么坏事。朕欣赏这样的你,喜爱这样的你。朕希望你一生圆满,朕会一直陪伴你,保护你的。所以不要怕展露你自己。好不好?” “如果有人因为这个攻讦你,朕一定会护着你的。” 含璋与他对视半晌,目光柔柔的抱住了福临。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我相信你。” 可若是天下女子中还有这等有才学,有抱负,有理想的人,你也会保护她们吗? 我想保护她们。也想要支持她们。 想要她们也舒展自在的活着。 你会为了我,和我一起去支撑她们吗? 两个人温柔安静的拥抱了一会儿。 各自心绪揣在心中。都有着未尽之语。 只是望进对方的眸中,却似乎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两个人甚少有这样的时候。 福临的膝盖碰到了含璋的腿弯,往上抬了抬,却不小心沾到了一点黏腻的水渍。 含璋一下子就热起来了,连脖子都红透了。 方才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福临心.猿.意马,攥着她后腰的手忍不住收紧,悄声贴着含璋的耳前软骨说:“含含,那镜子上,也溅落了一些…朕和你的东西,你说,该怎么办呢?” 47 蒙争 天黑的早了些 含璋脸红, 她将脸埋在福临的颈窝里,小声让他别说啦。 方才离穿衣镜那样近,福临又那样热烈, 她当然知道穿衣镜上会溅落一些他们的东西。 而且,福临还将她抵在穿衣镜上了…她的脊背贴着穿衣镜上,那冰凉的感觉,直到现在,含璋还记忆犹新呢。 “不要把镜子…留在这里。”含璋低声说。 福临扣住含璋的脖子, 低首吻住她,唇.齿交/缠, 亲昵了一会儿, 福临才说:“不留在这儿。朕用黄绸封起来。带回乾清宫。” 这里除了他, 再加上现今的小皇后,是再没有别人来过的。 这儿就跟乾清宫的那个小隔间是一样的。不许人随意踏足。这个穿衣镜也没有人用过的。 不过, 既然他们俩碰过,那自然就不能留在这儿了。 坤宁宫里的那个大镜子, 他们其实也没有这样用过。今儿这一回,倒是让福临起了心思,想着回了坤宁宫, 是不是也这样再试一回呢。 那个镜子大,又比这个稳固。福临怎么撞都不必担心会碎, 必定比这个小的畅快肆意。 含璋安了心,抱着福临的脖子亲了亲他, 低声说她要睡了。 福临含笑, 轻声道:“困了就睡吧。” 过了一会儿,含璋果然就睡着了。她睡得香沉,连福临什么时候起身给她擦洗清理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晨起的时候,她身上就已经清清爽爽的了。 那面穿衣镜也已经被黄绸封起来了。 他们在这边住了两三日就回宫了。 上回出宫时,贵太妃与博果尔候在坤宁宫外,想给宝日乐道歉。直接叫福临和含璋拦住了。 后来他们带着公主格格们出宫了,贵太妃和博果尔便是想道歉也无处去,又不能追到宫外去,只好等着了。 现下人都回宫了,宝日乐出宫一趟是高兴了,却也不想再搭理博果尔,因此对博果尔避而不见。 贵太妃那边,则由太后递了话,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纠缠下去了。 含璋这才得了清净日子。不必再听孔嬷嬷禀报说贵太妃来了贵太妃又来了之类的话。 含璋的生日在腊月,她年岁比这位含璋格格大,但还真是有缘分的,含璋格格和她的生日是同一天的。 她这个生辰正好满十六岁,太后说了,皇后嫁到宫中,诸事都好,合该是要庆贺一下的。 因此吩咐礼部,皇后生辰要大办。现在这个时节就已经开始预备了。 这是含璋在大清过的第一个生日。她心里还是很期待的。 如果日子能这样一直的快乐与滋润,含璋愿意一直这样过下去。 天气冷下来的时候,高云的预产期就到了。含璋心里记挂着姐姐的生产,可是这会儿正是宫里颁金节的时候,太后身边要照顾几个孩子,还要见每日进宫觐见的命妇夫人福晋们。 太后分身乏术,皇后自然是不能不在场的。含璋便不能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去简郡王府陪着高云生产了。 高云临产在即,她特免进宫请安,太后也有话,让高云在府中安心生产。 宝日乐担心高云,来求含璋,想去简郡王府陪着高云,含璋应了,她不能去,让宝日乐去也能安慰高云的心。 况且宫中这些时日人多,来往的人太多了,宝日乐应付不来,干脆到简郡王府去住着也是一样的。 含璋也怕什么时候照顾不到,叫博果尔钻了空子去冲撞了宝日乐。 可宝日乐到底年纪还小,含璋不放心,让孔嬷嬷跟着一道过去了,有孔嬷嬷过去坐镇,含璋才能安心。 她把孔嬷嬷遣出去了,身边就只有墨兰墨心照应了。 这几日事多,墨兰墨心照顾不过来,就把原先含璋从蒙古带来的两个侍女给拎出来了。 她们原本也是在含璋跟前服侍的人,只是到了宫中后,孔嬷嬷和墨兰墨心靠前了,她们就排在后头去了。 往日里也并不重用她们,只在殿中伺候着,如今人少了不够,才把她们又调用出来的。 颁金节的正日子,含璋早早起身,上了大妆后,先去慈宁宫侍奉太后,等命妇夫人福晋们见过太后,之后含璋再回坤宁宫,又接见夫人福晋们的叩见请安。 一整天忙完了这些,才稍稍得到些时间喘息休息。 含璋才脱了大衣裳,然后卸妆,倚在美人榻上用了一点热乎乎的甜汤。 前两日她便觉得有些腰酸了,孔嬷嬷走之前就与她说,怕是月信要来。 与上一次应当也时隔两三个月了。 虽说含璋的月信没有个准日子,但基本上也就是两三个月的间隔,瞧着含璋这个模样,只怕就是的。含璋自个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但这段时日确实很忙,太后也交给她一些事情上手,或许是劳累了也说不准的。 但含璋还是依着孔嬷嬷的话,便是孔嬷嬷去简郡王府了,含璋也还是每日用一碗舒筋活络的甜汤,她又不肯吃药的,吃这个就正正好。 “主子,简郡王府传来消息,福晋发动了。嬷嬷说,她正陪着福晋,请主子安心。”墨兰在含璋身边侍候,墨心进来把消息告诉含璋。 高云原本就是这两日的预产期,听说这时候发动了,那是正好,没有提早没有延后,说明这孩子不折腾人。 高云孕后期的时候,胎相稳固,倒也并不遭罪,加上她心情不错,心里不受苦,这面上和身体就都好好的。 从前为情所困的时候,料理后宅总有些不顺心的时候,如今心里慢慢儿看开了放下了,倒是比从前更潇洒豁达些,这后宅的事儿倒是料理的更轻松了些。 含璋只要高云和孩子安好,在高云生孩子的这个节骨眼上,简郡王府任何人都是不许生事的。 宫里的事儿按部就班,含璋心里头就惦记着高云,让墨心一有消息就报给她知道。 这些时日,福临也是忙得很,他常出入内院,和大学士们商议大事,多歇在乾清宫了。 含璋前些日子还能去乾清宫陪他,后来后宫的事儿多了,她也要忙着颁金节的事为太后分忧,就回坤宁宫来住着了。 这也有几日没见着福临了。 今儿毕竟过节,因怕太后那里晚膳后还有事要吩咐,含璋用完了甜汤,让墨兰给她按了按腰,就重新梳了头,又换了一套缠枝金花的宫装。 这里墨兰正给含璋挑首饰呢。墨心进来了,站在含璋身后伺候着,欲言又止的模样。 含璋瞧见了,放下手里的金簪,在妆镜里瞧着墨心,让她往跟前来:“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好与我说的话?” 本还是笑着的,可瞧见墨心这个样子,含璋心里蓦的一突,她心里算了算时辰,忙道:“莫不是简郡王府有事?是福晋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节,生孩子总是不大顺当的。 高云是简郡王府的福晋,身份尊贵,她生产,身边自然有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陪着。含璋心里惦记挂怀,就连太后都格外恩典,从太医院中拨了太医前去王府照应。 孔嬷嬷事先就同含璋说过,如今生产少说也要四个时辰以上,那四个时辰内生下来的已是极快的了。妇人生产,很少有这么快的。 这才过去不到三刻钟,高云生产断没有这么快的。除非是——出了什么事。 含璋心里发紧,墨心忙道:“主子安心,不是简郡王府的事。福晋好着呢。嬷嬷说了,福晋这一胎怀相很好,胎位又很正,是能够顺利生产的,请主子安心。” 含璋便问:“那是什么事?” 黄昏落尽,夕阳最后一点金光从紫禁城中散去,有宫人慢慢走进来,在含璋话音未落的时候,将坤宁宫各处的宫灯,灯烛,都点亮了。 掌灯时分,内室中暖亮宜人,反而是方才还拢着天光的外头,此时陷入夜的暮黑之中。 如今这天,是越发的黑的早了。 墨心说:“太后是同公主格格们一道用的晚膳。知道主子歇着,便不曾来请。太妃太嫔们没去打扰太后,今日都是在贵太妃那里设宴,一道用的晚膳。” “公主格格们,还有皇子阿哥们都尚未散去,博尔济吉特妃便简衣素妆到太后门前跪着。那会儿还没天黑呢,来往宫人们都瞧见了。只一刻钟,就传遍了紫禁城。” “太后并未罚跪博尔济吉特妃,是她自个儿要去跪着的。里头苏茉尔姑姑出来时,她高声说,要为满宫妃嫔讨一个公道。她说,反正她已经是要出宫的人了。” 墨心的声音轻轻的,“太后将公主格格阿哥们都遣人送回去了。没多久,博尔济吉特妃就被请到慈宁宫中去了。” 阿如娜是静妃的亲妹妹。静妃做皇后的时候,她还小,没有给她册封位分,但是妃位的待遇。对外奴才们说起来,都叫她博尔济吉特妃。 阿如娜在静妃做皇后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当然不是这样安静的性子。 她这样,是在静妃和皇上三年的吵架冷战愤懑中形成的个性。因为静妃不受宠,她这个皇后的亲妹妹自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地位,若非太后护着些,怕是在这宫中也不好过的。 阿如娜如果再不安静本分的话,宫里也没有人给她们姐妹撑腰的。 含璋入宫受宠的时候,静妃不忿,阿如娜还出来解围,给含璋道歉,那时候看,是个很乖巧的人。 但是这乖巧么。并不一定就是真的。自从听见福临说阿如娜自请出宫后,还叫了吴克善来接她,含璋这心里对阿如娜就有一个见地放在那里了。 听见墨心这样说,含璋便想,果然如此。瞧瞧,这不就起来了么。 她跪在那样显眼的地方,故意让人瞧见了。 闹得满宫的人都知道,多少来往的宫人们都看见了,还故意说那样的话,是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吧。 为满宫嫔妃讨一个公道。讨什么公道呢? 含璋瞧了瞧妆镜中的自己,她看,阿如娜是想要讨伐她这个皇后吧? 孔四贞低调离京,只留着四岁的幼弟孔廷训在京。 含璋听福临说过了,待孔廷训再大些,就让他到宫中来,给阿哥们做个伴读,到宫里来读书。 等孔廷训再大些,就让他到身边来做个御前侍卫。几个异性王爷的儿子都不曾有这样的待遇。 主要还是那几个入京的时候年纪大些了,不能也不好送到宫里来读书。更没法放到御前做侍卫。 但孔家是不一样的。福临似乎有意培养孔廷训。只是孩子还小,只能由孔四贞留下的孔家人照顾护持。福临暗中倒也派人看着。 总不能让人把孔家这个唯一的儿子给杀了。 孔四贞离京,开始京中的人都不知道。后来孔格格久不出现,自然都知道了。等广西那边传来消息,才晓得孔格格回广西去了。 这一来,那传孔格格要入宫为妃的话不就是空话了么。 便又有人说,是宫中得宠的皇后妒忌,不让孔格格入宫。皇后独宠宫中,谁也不能越过皇后争宠。皇后十分霸道,霸占着皇上不许任何嫔妃靠近。 嫔妃们见不到皇上,一个个苦不堪言,却又摄于皇后的威势,不敢言说。因为出头的静妃和佟妃都被禁足了。 就连皇太后,也被皇后所迷惑。偏爱于皇后,对皇后独宠这事不表态。 这些,都是孔嬷嬷打听回来的消息。 其实若不打听,过不了多久,含璋也会听到的。这些话从民间传到宫中,宫禁森严,可挡不住流言蜚语,早就满宫都是流言纷纷了。 孔四贞离京前,与她说过,说她会入宫为妃的传言,是宫里的人干的。 那么,这些针对她,败坏她名声的流言,大约也一样是宫里的人干的。 福临只与她在一处,后宫嫔妃一个都不见了,也从不叫她们侍寝,不知多少人怨怼呢。 想要败坏她名声的人,这宫里怕是很多吧? 阿如娜这个时候出头,含璋不信她仅仅只是为了给满宫嫔妃讨公道的。 她要是真想离宫,何必闹成这样? 想想这位博尔济吉特妃,至今没有位分册封,说是待年宫中以备侍寝,却仍然没有侍寝,等下来更不知什么时候来侍寝。 她请来她的父亲,怎么就不是来逼迫太后,逼迫皇上,逼迫含璋的呢? 真正的位分,真正的宠爱。谁不想要? 墨心见含璋不说话,便跟着道:“方才,卓礼克图亲王进宫了。此时,应正在慈宁宫中。” 含璋轻轻笑了。难怪呢,难怪阿如娜动起来了。这撑腰的人都入宫了。 墨心在旁边候着,等着含璋的决断。含璋却没有什么决断,她只是静静望着妆奁中那些金簪。 太后前儿赏赐她一套头面,九□□凤的,嵌在旗头上很华丽。配上她换上的这套宫装也很美。 她这里的许多的首饰,珍珠的、翡翠的、各类玉质的。其中尤以金器是最多的。 她如今的东西,可比那位入宫三年如今废为静妃的博尔济吉特氏多多了。 说起来,也都是一家子的人。本来相亲相爱的。可福临却只得一个,皇上只得一个,她们想要,便一定要从她这里抢去。 含璋在等,墨心却不知她在等什么。 正要开口,就听见外头有人说:“皇后娘娘,太后与卓礼克图亲王请娘娘去慈宁宫一趟。” 宫里都是说满语的。 甚少有用蒙语传话的时候。也就是主子们说话,偶尔兴致来了,才会说几句蒙语。 宫里侍奉的都是前明留下的宫女太监。经过了这么些年的熏陶和教导,奴才们才学会了满语。 又因为皇太后是蒙古人,宫里还有蒙古太妃嫔妃们,才能稍稍听懂些蒙语。 但这也仅限于主子们身边服侍的宫女嬷嬷太监们。那些近不得主子身的奴才们,是不懂蒙语的。 但此时外头这声通传,是用蒙语说的。并且带有强烈的科尔沁地域方言的味道。 含璋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宫里的口音。 墨兰墨心的蒙语是苏茉尔手把手教的,她们俩一听这话,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说这话的,不像是宫里的奴才吧。更不像是坤宁宫的人。 含璋亲自出去瞧,墨兰墨心紧随其后。 殿外,有蒙古服饰的侍女候着。 含璋瞧见,她出来时,那个面生的侍女正在同含璋格格从科尔沁带来的两个侍女说话,见了她出来,三个人才分开了。 那侍女对她行礼,自称是卓礼克图亲王身边的人。她身边还有个太后身边的宫女,含璋见过,是侍奉太后的。 含璋瞧了一眼,那宫女没做声,她心里却明白,这侍女态度倨傲,想来太后的宫女也是无法的。 是亲王执意要请她过去,只怕太后那边也无法吧。其实含璋也没想过她坐在坤宁宫中置身事外,就把事儿丢给太后让太后解决的。 含璋看了墨心一眼,墨心便笑着说了一句,请那侍女稍等。 含璋进来,挑了那个九□□凤戴上了。 她说:“乌兰她们,和卓礼克图亲王身边的侍女认识吗?” 墨兰轻声道:“看样子恐怕是认识的。” 含璋哦了一声,这个她倒是不知道。含璋格格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个。 不过,这两个侍女是含璋格格从科尔沁带来的。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是领旗人,他的人认识含璋身边服侍的侍女,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含璋去慈宁宫的路上,墨心偷偷找了个机会,把事儿同含璋说了。 果然就如同含璋预料的那样,卓礼克图亲王说此事与皇后有关,皇后不能不在场,不顾太后的阻拦,让他身边的人来请含璋。 太后身边的宫女不敢惹恼了这个倨傲的侍女,才悄悄把事儿跟墨心说了。 吴克善为先前大女儿的事已经来过几次京城了。 那三年里,为大女儿与皇上之间的关系,他和太后是操碎了心的,只可惜大女儿不受教,到底还是叫给废掉了。 原先皇上不宠爱大女儿,和大女儿关系不好,吴克善心里还是不高兴的。 可后来瞧着大女儿越来越骄纵,连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大女儿被废的时候,吴克善心里对太后和皇上是有愧疚的。 毕竟皇后不好,被废了,他这个阿玛也没脸。 他也没什么太多的念头了,只盼着大女儿在宫里平平安安的,既然不能回来,也不可能再受宠,那就只能平安了。 倒是这个小女儿。性子比大女儿不知好了多少。 吴克善就只盼着阿如娜能得了皇上的喜欢,倒也不必太多的宠爱,只要能和皇上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侍奉皇上,将来能有个一儿半女的,能够侍奉她们姐妹终老。 吴克善也就心满意足了。这个心思,吴克善也跟小女儿说过了。 可谁能想到,他视为希望的小女儿忽然给他写信,心灰意冷的说在宫里住不下去了,她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皇上的宠爱,永远也不可能有孩子。 叫他这个父王来宫里接她回去,她宁愿回草原上骑马放牧去,也不要在宫里过这样的日子。 吴克善是不同意的。他到宫里来,就是来谈这件事的。 他实在是想不通,阿如娜又不会跟皇后娘娘争宠,有布木巴这样的姐姐在,阿如娜也不可能在宫里有太高的位分,又都是出自科尔沁的格格,彼此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让阿如娜侍寝,让阿如娜有个孩子,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皇后娘娘防着别人,怎么连阿如娜也要防着呢? 这事儿吴克善不愿意只和太后谈,他觉得事涉皇后,就应该把皇后请来,大家坐在一起把事情说清楚了才成。 含璋没听太后提起过这件事,她虽然从福临那里知道了,却也不曾当面问过。 她只记着太后与福临说的那句话,心里想着太后是站在她这边的,可真正站在了太后的面前,含璋感到了自己的心虚。 太后真的能接受福临对她的独宠吗? 哪怕为此引起无数事端,太后也真的能站在她这边,甚至不为吴克善,不为也是她亲眷的人们出头吗? 含璋站在那儿,看着他们。也承受着他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这不是一时一刻的独宠,是一夫一妻,是帝王与皇后的一生一世,含璋心里清楚得很。 却不知,福临心里可想过? 也不知,太后心里可曾明白呢? 48 情人 皇上来了 太后身边私库里有不少鲜亮的首饰头面, 她自觉年纪上来了,总不好再戴出来了。 从前静妃做皇后的时候,太后就赏赐过静妃许多首饰。只可惜那孩子不争气,辜负了她的期望。 含璋嫁到宫中后, 太后疼爱她, 也喜爱含璋乖巧懂事,关键时刻又比静妃聪明出色, 这样的漂亮小囡囡, 太后自然是更多疼爱些的。 苏茉尔说,私库鲜亮的首饰都快翻出来给小囡囡了, 太后还嫌不够呢。她这里的东西,将来大概都是要给小囡囡的。 瞧着小囡囡把新近送去的金簪戴上好了, 太后很高兴,只是碍着吴克善和阿如娜在这里, 这高兴的模样不好露出来, 可眼睛里都是对含璋温柔的疼爱。 太后招招手, 叫含璋:“含含过来。到我身边来。” 含璋依言, 慢慢走过去, 被太后牵着坐下了。 含璋一进来就瞧见了, 慈宁宫暖阁里灯火如昼,吴克善坐在旁边, 太后端坐在主位上, 阿如娜没有起身, 在底下跪着。 她走过去, 被太后揽在怀里坐着,阿如娜抬眸望着她,眼神中不再是从前那样安静如古井般的目光, 而是一种尖锐的不加掩饰的敌意。 是陌生的疏离与冷淡。眼底还藏着隐隐的不甘。 太后没有注意到阿如娜的目光,阿如娜也很快低下了头,又是先前那副驯顺的模样。 太后轻轻搂着含璋,安慰她:“含含,别怕。有我呢。” 太后可是瞧见了的。吴克善看着含璋的神情不大好,尽管没有失了分寸,但那个眼神,着实是不像看着晚辈的眼神。 吴克善非要将含璋请来,太后其实并不愿意,但这位卓礼克图亲王自作主张,太后拦不住,只好把人护在身边了。 小囡囡来是来了,太后可没打算让小囡囡自己出头。 太后轻轻拍了拍含璋的手背,示意她别怕,也示意她先别开口。 含璋轻轻对她点了点头,表示她明白了。 含璋方才还在想呢,想太后还会不会护着她,结果太后还是一样的待她好,一样的护着她,生怕她被吴克善给欺负了。 她心里涌动着酸胀的感动,原本就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有些心绪起伏,这会儿看见太后一如既往的揣着关爱回护的态度保护着她。 含璋心里酸酸,又觉得幸福,又有点想哭。 太后以前说,不会不高兴她在福临处的得宠。可面对着福临对她的独宠,太后还接受的这样良好,又表现的这样通融情理,甚至一句不字都没有说过。 实是出乎含璋意料之外了。 当着吴克善和阿如娜的面,可不好眼圈红红的像是要哭的样子,会被他们认为是示弱的。 太后瞧着安抚好了小囡囡,又望了望小囡囡漂亮清澈的眼眸,然后才将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阿如娜。 太后的目光冷硬了许多:“你方才在外头跪着,说反正你是要出宫了的,到我这里来,是要为满宫妃嫔讨个公道。” “你想讨什么公道?” 阿如娜垂眸道:“皇后娘娘不能如此霸占着皇上。” 见小女儿直接就说了。吴克善心里赞了一声好样的。小女儿没有逆来顺受的意思,吴克善就先让女儿自己说,要是女儿不成了,他再出面就是了。 反正他是绝不可能让女儿出宫的。他接到女儿的心,赶到京城来,此时见了女儿的面,心里也是看出来了,女儿也不是真心想要出宫的。 她这是以退为进。如此,吴克善倒也放心了许多。 “霸占?”太后轻轻笑了,“皇上如今已经亲政了,他有手有脚,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的含含这么柔弱,怎么霸占皇上?怎么阻拦皇上?” “你难道没见到,从前压制过皇上的多尔衮是如何被清算的吗?皇上这个性子,你从小也是见过的。你觉得,有人能控制得住皇上吗?” “皇上只要皇后,不要你们。那是你们没本事,留不住皇上的心,也留不住皇上的人。” 太后没什么可忌讳的。当年那被多尔衮压制的往事,是他们母子一同经历过的事情。没有什么不能拿出来说的。 太后能坦荡的说,这话阿如娜却不敢接,也不敢提及多尔衮。 太后这话,就像是一个个连续的耳光,重重的打在阿如娜的脸上,身上。 让她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将手掌扣在地砖上,硬生生的倔强的跪在那里。 阿如娜说:“奴才从未想过要独占皇上。宫里的姐妹们,也自知不及皇后娘娘,无法笼络皇上的心。” “她们只是想,偶尔能得到皇上的垂怜。能尽到做嫔妃的职责,能为皇上开枝散叶。皇上不是只有皇后一人,皇上拥有着后宫众多妃嫔,总不能个个都不如意的。” “她们只是想?”太后的目光锋利如雪,笼罩在阿如娜的身上,“难道你不想么?” “你不是真的想出宫。不过是想用这个法子来逼迫我,逼迫皇上罢了。你写信去科尔沁,也是想用你父王来逼迫我们。” 太后说,“你私底下联络后宫嫔妃,找过好几个以前承宠过的庶妃,甚至还有大阿哥二阿哥的生母,除了你姐姐,还有佟妃,你想要拉着她们一起来慈宁宫跪着,你想逼宫么?想用这样的法子来获取恩宠?” “可你这样,皇上只会越恨你,越讨厌你们。越不会接近你们。” 大约是太后的话,太过于冷酷和不留情面,暖阁里只有太后和含璋,还有吴克善以及苏茉尔在。 阿如娜年纪还是小,哪怕是豁出去了,听见太后这样的话,她仍然觉得无地自容,私底下进行的事情被当面说破,她羞愤交加,立时就哭了。 可她不能哭出声来,不肯示弱,只能咬着牙默默流泪。 含璋看着阿如娜。心里想,原来她们还在背地里有过这样的动作。 她猜对了,阿如娜是不想出宫的。搞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争宠。几个庶妃和佟妃她们不搅和进来是对的。要不然这个事,还真就过不去了。 也是她们懂事,知道这么干是没用的。 吴克善在旁边听着,心想小女儿没有反驳皇太后的话,那就说明小女儿确实是不想出宫的。 吴克善也不想小女儿出宫,这倒是叫他放下了一颗心。可瞧见阿如娜哭,吴克善又心疼。 吴克善想叫阿如娜起来,被太后瞧了一眼后,吴克善下意识的有些不敢,可太后的话,又令他颇为恼怒,干脆心一横,过去亲自将阿如娜扶起来。 口中还道:“嫔妃们这不是也没了指望没了办法么。太后娘娘不为她们做主,她们若再不为自己打算些,将来这日子又怎么办呢?” “如今,又不是逼着皇上去杀人。阿如娜的年岁到了,她是皇上的嫔妃,难道还不该侍寝么?太后,我是不会带着她回科尔沁的。可是她这个样子,我又怎么能放心呢?又不是要皇上宠爱她,不过是几分垂怜罢了,怎么就这样难呢?” 苏茉尔想去拦着,终究是没拦住,吴克善把心里压抑许久的话说出来了。 可下一瞬瞧见太后的神色,吴克善却又有些心虚。只是强自支撑,不肯叫人看出来罢了。 他再不为女儿出头,就没有人为女儿出头了。 太后对这个哥哥,是真的有些失望了。 她没有计较吴克善擅自将阿如娜扶起来的过错,只是她的目光又冷了些,看向父女俩的眼神中,很少再能窥见同出科尔沁的亲情了。 里面蕴蓄的,是天家的威严。 “王爷是忘记了,王爷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和逼着皇上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太后轻声说,“大清如今已经入关了,不再是从前的后金国主,王爷敢指着福临的鼻子,将这些话说与他听吗?你是在替你的宝贝女儿邀宠。” “怎么,若要到了几分垂怜,下一步,是不是还想要孩子?要皇子?要财帛地位,要控制大清?王爷难道想做第二个多尔衮,第二个摄政王么?” 这话就太重了。想起福临的手段,吴克善终于是感到了丝丝的凉意。 布木巴做皇后的时候,他没少仗着舅舅的尊威,扒拉着福临,打量着福临年纪小,想要福临对他的布木巴百依百顺的。 可是布木巴实在是不争气,废后也是没办法的事。横竖新皇后还是科尔沁的格格,吴克善也就妥协了。 可这一年多瞧着皇上的手段,瞧着紫禁城里的动向,再加上往日福临也并不是那样的遵服管教,吴克善心里其实很明白,如今再也不可能任由任何人去摆布大清的皇上了。 他还是惜命的。蒙古、乃至于科尔沁,也都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的,并不愿意和皇上闹翻。也不想做什么大清的摄政王。 况且吴克善的脑子也还是清醒的,哪怕他是一片爱女之心,却也明白,和女儿比起来,显然是蒙古,是科尔沁的一切更为重要。 要知道,他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他的弟弟更是十分的优秀。更有个新皇后的父亲,他的侄儿绰尔济。 这皇后的父亲赐爵封王,并不是没有先例的。而科尔沁左翼旗只需要一个领旗者。这个人,并不一定是他的。也可以是别人。 不过是皇上一道旨意的事情。 当初废后时,吴克善心中的计较,此时并非是毫无用处的。 太后这样一说,吴克善就不说话了。 阿如娜低低喊了一声父王,吴克善心下一叹,替女儿擦眼泪,却并不答话了。 阿如娜心中凄苦,十来岁的小姑娘,为这件事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她看见太后几句话就逼的她的父王不说话了。 她心中激愤,反而将眼泪忍回去了。 阿如娜不曾大哭大闹,只是从吴克善的怀抱中走出来,重新跪在太后和含璋的面前。 这一次,她不曾垂首低眉,而是直直的挺着脊背,阴郁裹挟着恨意的目光径直看向太后身边的含璋。 她说:“皇后娘娘,您深得皇上恩宠。六宫之中,无人可以越过您。皇上满心满眼都是您。再也不会多看我等一眼了。我们什么都得不到。” “可是皇后娘娘正位中宫,垂范天下,为后宫嫔妃之表率。难道不该贤良淑德,劝皇上对后宫雨露均沾吗?我们这些人,是不得皇上恩宠垂爱,娘娘没有入宫时,总还有几分垂怜的。娘娘入宫后,却什么都没了。” “您已经有了恩宠与地位,占尽了一切的好处,为什么还要抢夺臣妾们仅有的一点念想呢?” 阿如娜甚至看向了太后,“姑母,我们的这一份深宫中的苦楚,难道姑母没有经历过,难道姑母会不懂得吗?为什么对于这样占尽了皇上宠爱的女子,姑母还要这样维护关爱?” 她话还没有说完,吴克善生怕阿如娜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把太后当年的事情全给抖落出来了。那可真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吴克善把阿如娜的嘴给捂住了。 再抬眸,果见太后面上一片冰冷之色。 太后说:“你放肆。” 只这个字,吴克善脊背之上,出了一层的冷汗。 这亮如白昼的慈宁宫暖阁中,太后与含璋坐在那里,同是大清最尊贵的女子,太后面带冷意,含璋由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面色平和安宁。 哪怕是阿如娜指责她不贤惠,含璋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的。 苏茉尔在旁边暗暗瞧了,都在心里暗暗称赞皇后娘娘的好气度。 可谁也不知道的是,含璋不是真安宁,她挂在脸上的面具都快要有裂开的迹象了。 太后起先叫她不必理会,太后自会解决。 含璋自然听太后的,看太后与吴克善和阿如娜说话。 可听着听着,含璋就察觉到她的身体有那么一些些的不对劲了。 先前不是腰酸么。来的时候坐下来,腰酸稍稍缓解了些,但还是没有好。 随着他们对峙的深入,含璋这边不仅开始腰酸了,这小肚子也开始疼了。 就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九成九是要来月信了。 阿如娜指着含璋的鼻子说她不贤惠,含璋不是不想回击的,是她没办法说话。 因为她很努力在忍着了。她都维持着一个姿势不敢乱动,甚至不能开口说话。 因为哪怕只是一个细小的动作,甚至仅仅只是张开嘴开始说话,含璋都觉得那里会瞬间一泻千里,她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她衣裳里头可是什么准备都没有的。她怎么能弄脏了额娘垫在主位上的褥子呢? 于是她僵硬着身子,没有任何多余神情和情绪的模样,淡淡的看着吴克善和阿如娜作妖。 太后的注意力在底下已经同阿如娜一起跪下了的吴克善身上,她没有注意到含璋的不对劲。 她只是把她疼爱的小囡囡往怀里抱了一下,然后就看着阿如娜说:“你姐姐当初,也是闹着要回科尔沁去。她不能接受被废为静妃,别居侧宫。你那时候还小,大约是不知道的。她应当也没有同你说过。” “我和她说,大清从没有蒙妃活着回到蒙古的先例。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如果她一定要回去。我可以答应她,但是,她此生都还是皇帝的妃子。她不可以侮辱皇上,不可以侮辱大清。” “所以,我允诺她,待她病逝后,可以容许她的魂魄回去科尔沁看一看。但是她的人,要葬在大清帝陵的妃园寝中。” “病逝?”阿如娜喃喃道。 太后淡淡一笑:“是啊。病逝。宫里头没有这样的事。但不代表一定就没有。对于那些不听话的人,企图挑战皇帝的人,是可以让他‘病逝’的。至于是不是真的病了,又有谁会计较呢?” “阿如娜,你也想要这个‘病逝’的恩典吗?” 父女俩都想活,都想要活得更好。没有人愿意为了自己的‘欲.-.望’去死的。 一杯鸩酒饮下,黄土一抔,就什么都没有了。 阿如娜瑟缩在吴克善的怀里,不再说话了。 太后道:“苏茉尔,送阿如娜回侧宫。不许她再出来了。送卓礼克图亲王出宫。” 宫门已经下钥了。但这并没有什么的,太后懿旨,卓礼克图亲王今夜是一定要出宫的。宫里不许他留宿了。 太后把人都解决了,再回头一瞧怀里的小囡囡,却见小囡囡眼睛都红透了,眼眶里全是眼泪,泫然欲泣的模样,太后一下子就心疼了。 “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吓着了么?” 太后把含璋搂在怀里,“含含别怕。我是吓唬他们的。不是真的要弄死他们。这事儿跟咱们含含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怕了啊。” 含璋僵硬着身子,却终于哭了出来:“额娘,我不是怕。我是肚子疼。坐垫被我弄脏了。怎么办呀。” 她很认真的在忍着,结果太后将她那样一搂,直接整个前功尽弃。 如今这个时节,衣裳穿的并不多,含璋每回月信的量还是有些的,尤其是头一两天的时候。 若不吃凉的,就很是可观了。 就他们说话这一会儿功夫,含璋都感觉到衣裳湿透了。那底下的坐垫还能幸免么? 含璋心里头又是害羞又是难堪,终于是忍不住在阿如娜父女走了之后,哭了出来。 太后弄清了原委,忙叫了墨兰墨心进来服侍,还抱着含璋安慰她:“没事儿没事儿的含含。我是怕你吓着了。你没被吓着,那不是很好么。” “至于这个,不要紧的。我又不会责怪你。这又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是不是?别自责了啊乖乖。好孩子。”太后哄着含璋,就跟哄小孩子似的。 太后这儿什么都齐全,哪怕太后没有了,这样的东西也还是有的。而且是崭新的。 墨兰墨心伺候着含璋用上了。外头预备了热水送来,含璋将衣裳换下了,太后也没让墨兰墨心回坤宁宫去取,直接就在慈宁宫取了新衣给含璋换上了。 含璋被安置在暖阁内室的暖榻上,太后也在身边抱着她陪着她。 太后喜欢给含璋衣裳首饰,许多新鲜料子觉得好看,每月都会给含璋做新衣裳穿。这个月的一批是刚做好的,即刻就给含璋里里外外都穿上了。 苏茉尔办完了差事回来,就听说了这事儿,心里怜爱了皇后娘娘一回,也到内室来瞧含璋了。 那个脏了的坐垫,太后原本是命宫人拿下去的。 墨兰墨心知道自家主子的习惯,就悄悄与苏茉尔说了,苏茉尔倒是有些惊讶,过后还是依着含璋的心思,叫墨兰墨心拿下去,她们自个儿清洗去了。 墨兰墨心没在跟前伺候着,太后问了,才从苏茉尔口中得知原委。 她含笑瞧着含璋:“你这孩子,也太小心了些。还说你不怕的。怎么入宫快半年了,还怕这个呢?” 太后是想,主子的东西,能有什么怕被奴才们瞧见的?奴才们不就是伺候主子的么。 “含含,做主子的,是永远都不会有错处的。”太后怜爱的握着含璋的手。 含璋也不知道怎么跟太后解释隐私这回事。 想了想,她才红着脸说:“额娘,我不是怕。我就是,有点害羞。” 太后就笑了,伸手摸了摸含璋的头:“你是个好孩子呢。” 被太后这样用疼爱宠溺的语气说话,含璋眼圈又有点红,太后不许她再哭了。 她倒是没有再哭了,却轻轻抱住太后的胳膊,用依恋的目光看着太后,轻声说:“额娘,你真的好像我的亲娘呀。” 你就像我的妈妈一样,对我那么那么的好。 可是,我却很怕会让你失望。也很怕有一日,你会不再疼爱我,用那样失望的目光看着我,觉得我没有做到你心目中好孩子的标准。 “太后真的觉得我是个好孩子么?” 含璋默默的望着太后,“如今外面都在说,我一点也不好。我都知道的。” “他们都是一个意思,皇上独宠我。这不好。” 太后目光温柔:“你是怕我不高兴?” 含璋轻轻嗯了一声。 太后就笑了,她爱怜的抚了抚含璋放下来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也别听他们的,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皇上喜欢你,只宠爱你,这难道还不好么?我看你每日都高高兴兴的,这就很好啊。” “我,”含璋轻轻抿了抿唇,“我不是很明白。” 太后亲昵将含璋抱在怀里:“好孩子这么诚实呢。这也是我看重你的地方。其实我心里,也是拿你当做亲女儿般疼爱的。” “别听他们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以他们的心思来揣度我的。或者从前,我还有想叫皇上不必偏爱的心思。如今是尽数都没有了。” “我啊,只想让皇上高兴些。过去那些年,他不高兴的时候太多了。如今好不容易能高兴一些,我是他的额娘啊,怎么能跟着他们那些人一起算计他呢?” “你是皇后,福临多爱你,只爱你,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如今也有几个孩子了。孩子们都在宫里养的好好的,什么病痛都没有。自你来了,我也再没有伤心过了。一切都好好的,我还时常与苏茉尔说,你是咱们的小福星呢。” 含璋没想到太后这么通情达理。可叫太后这一番话说的,她心中担忧倒是消散了许多。 她身上没什么力气,却很贪恋太后温暖的怀抱:“额娘你真好。” 太后笑起来:“你也很好啊。” 太后瞧着小囡囡眉宇间放平了许多,小小年纪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心事,都怪那些人,一个个的心太大了,想要的东西也太多了。 囡囡这么好,居然还有人在外头说她的不好。那些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想当初静妃那个鬼样子,外头可没有这么多的闲言碎语。 太后眼底淌过一抹暗色,是看她久不出手就心思活泛了么。 太后心里发狠,却对小囡囡和颜悦色地嘱咐:“今儿就别回去了。不必动来动去的。就在慈宁宫歇了。这儿什么都有,安心住一夜。” 太后这儿哄孩子,那头苏茉尔含着笑进来说:“主子,皇后娘娘,皇上来了。” 太后就笑了:“他来的倒是快。不是说今儿还要在内院忙到夜里都不能回来么。要不是打听准了他不回来,那边也不至于敢父女一起闹进来。” “他这得了消息倒是快。那头的几位大学士,还肯放他回来啊?” 苏茉尔道:“皇上是听说皇后娘娘月信来了不舒服,才着急回来的。说是叫那头人都等着呢。只回来瞧一眼,说几句话就走的。” “也是晚膳都没用呢。给内院几位老大人趁空上了膳食,皇上自个儿先用了。就瞅着空儿过来了。” “主子是知道的,皇后娘娘的事儿,可瞒不住皇上的。或者亲王与博尔济吉特妃的事儿,皇上心里不在意呢。可事关皇后,皇上就不许了的。”苏茉尔后面这话是打趣,却也是实话。 如今这满宫里,就是慈宁宫这儿,但凡有皇后的消息,也是不许瞒着的。 福临看含璋,就像看着自个儿眼珠子那么紧,那么严实。 太后瞧了一眼脸红红的小囡囡,笑道:“行了,叫皇上进来吧。别耽误了他们有情人说话儿。” 有情人。 含璋的脸红红的。在瞧见福临大步走进来后,这位皇上就跟没看见太后在这儿坐着似的,直接过来握住她的手,攥着指尖亲了一下。 用一种柔情又爱怜的目光望着她问她疼不疼,含璋就遭不住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想再亲亲的。 她不得不攥着他的衣袖,热着脸提醒他:“皇上,额娘还在呢。” 49 知己 你怎么这么多花样呀 福临其实早看见了。 太后哪会不知道他与皇后恩爱呢。 福临在前头听说了这里的事, 阿如娜不安分,吴克善心思也多,但太后既然出面了, 他的含含是绝不会吃亏的。 太后不会再任由科尔沁的人拿捏皇家的事了。这点信任, 福临现在是可以给到太后的。 可再听见说含璋月信来了, 阿如娜和吴克善走后发现的, 福临就坐不住了。 想起上一回,他的含含月信来了,叫折腾难受成那个样子,福临就心疼, 总想着要去瞧她一眼。 虽说后来这些时日总盯着小皇后不许贪凉,更不许吃什么生冷的东西。照孔氏的说法,应当是不会再那样了。可谁又能确定呢。 福临不瞧一眼不放心哪。 他今儿在内三院陪着这些人一整日了,趁着他们用晚膳的功夫来慈宁宫瞧含璋。 福临来时还揪着心呢,含璋被太后安置在慈宁宫暖阁内室里头,还不知道怎么的不舒服。 福临一进来, 就先去瞧含璋。只有触到了她的手,把她温热的指尖放到嘴边亲了亲,瞧着她依旧安然无恙, 福临才放心。 他知道的,小皇后性子害羞。他就捏了捏小皇后的指尖,压了压想要再亲亲她的心思,望着太后:“额娘。” 太后在旁边全瞧见了,这两个的眉目传情呢, 瞧的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太后站起来,扶着苏茉尔的手就往外走:“我呢,就去歇着了。” “皇上好好陪一陪含含吧。这会儿夜深了, 就别挪动了。皇上若安排好了前头的事,在这儿歇一夜也是成的。” 含璋想起来送送太后,让福临给摁住了。 福临瞧了她一眼:“你别动了。朕去送。” 含璋就乖乖坐着不动了。 等福临去送了太后回来,他撩起衣摆坐在榻边,含璋就去握福临的手,对着他笑了一下。 福临是换了衣裳过来的,身上这衣裳不曾沾染前头那些笔墨政气,带着的秋夜寒意也早就散尽了。 福临被小皇后的笑容所惑,干脆脱了靴子,直接到榻上,将小皇后整个人抱在怀里。 送上缠绵温柔的深深一吻:“含含,朕很想你。” 这些时日他忙,见得少。小皇后也忙得很,难得有亲近的时候,福临心里,着实想念小皇后身上甜润的馨香。 福临一贯在□□上都凶得很。 含璋倒是忘了,他是很会亲人的。唇齿交缠,她每每放他进来后,总会陷入他温柔的亲昵之中。 就像现在这样,她被福临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她的脸红着,在福临恋恋不舍的退出去后。 她热着一张脸,粉白指尖攥着他的衣袖:“现在…现在还不能。” 福临先时不解,再一瞧她脸红的模样,一下子就笑了,捏着她的小下巴,说她想到哪里去了。 “朕是说想你。你以为是什么呢。都这样了,要朕怎么碰你,怎么舍得碰你啊?”又惩罚似的亲她,“朕像是那种,满脑子只有这件事的人?” 含璋脸一热,误会他了。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也主动亲了亲他的喉结,蜻蜓点水似的轻吻,带着一点点俏皮的可爱的讨好。 “我以为皇上是想要。”这些时日都没有。福临本来就贪嘛,他又那样说,含璋就以为他是想要了。 “现在我知道啦。皇上是真想我。”含璋跟福临小声说,请他不要生气哦。 福临怎么舍得跟她生气呢。 “朕陪你躺一会儿。”福临倒是想留在这儿的。只是今日事情实在是未完,他至多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前头好了,他还是要回内院的。 但所幸这一段是忙完了。后头几日,倒是有很多的时候可以陪着含璋了。至少晚上的时光,可以都留在她的身边照顾她。 “肚子疼不疼呢?难受不难受?”福临轻车熟路的将大手抚在含璋的小肚子上,隔着一层小衣替她轻轻的揉着。 含璋放松下来,把自己整个人都放在福临的怀里,声音也软绵绵的:“不是很疼。这次没有吃凉的。就没有那样疼。就是没什么力气,好像是不难受吧。” 福临特别关心,也特别的担心。他问含璋问的细致,经过上一回,福临对这件事也算是了解的比较透彻了,连只有女孩子知道的事儿,都被他问的透透的了。 含璋几乎是把脸埋到他颈窝里了,声音小小的回答他,这回的量还是有点大的呀。 福临心疼她,爱怜地亲亲她:“今儿就在慈宁宫歇了。明儿朕接你到乾清宫去。这几日朕照顾你。晚上就歇在朕的乾清宫。不必回坤宁宫去了。再有什么事,就叫旁人去做吧。你这几日不能劳累的。” 含璋轻轻笑了:“什么旁人呢。过后几天宫外还有人要进宫觐见呢。我不露面,这怎么好呢?” 福临皱了皱眉:“穿着大衣裳坐在那儿一个多时辰,叫人拜来拜去的,朕怕你腰疼。这道就免了。等你过生日的时候,叫她们多磕几个头就是了。有太后坐镇,想来又不会出什么差错。” “太后那么心疼你,必是同朕一样的想法,也叫你免了的。” 这些事情上,含璋乐得被人宠爱,也乐得听福临母子的安排。她也不是天生爱摆谱出风头的性子,能躺平的时候,自然就听命躺平了。 就是—— 含璋凑近福临的耳边,小声说:“我若住过去,那皇上把龙榻里的镜子拿走,好不好?” 从宫外搬回来的那面穿衣镜被安置在了乾清宫里。 那镜面上的痕迹,含璋都没让孔嬷嬷帮忙,是她拽着福临两个人悄悄洗掉的。 洗的时候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含璋热着脸可没少被福临打趣。偏这个人在这事上不知哪里的那么多花样,穿衣镜洗干净了,福临却偏要将这穿衣镜搁在龙榻里头,就放在床榻里侧,对着他们两个人。 含璋同他说,镜子不能对着床的。这个人不信,偏要这么放。 他还说,那上头曾有他们两个人的东西,不能叫旁人看见。 含璋就是被他这个话给说服的。她这害羞的性子,算是被福临给拿捏稳了。 有时候挂了两个人的寝衣在上头,那镜子里也照不见什么,就是含璋不喜欢,始终是有些放不开。 趁着福临这会儿心疼她,又央求了一遍。 福临就笑了,亲亲她红透了的小耳朵:“朕搬到净室中去了。你与朕日后沐浴,有它也不错的。” 含璋脸红的不行,听着福临在她耳边低低的笑声,含璋没忍住咬了他脸侧一口,劲儿也不大,纯粹就是泄愤:“你怎么这么多的花样呀。” 福临笑着亲亲小皇后:“朕就是喜欢含含呀。”他学着她说话。 “怎么,难道朕的含含不喜欢么?朕怎么觉得,含含是特别的喜欢呢?” 含璋哼了一声,不和他说话了。见含璋不理自己了,福临故意的,坏心在含璋小肚子上捏了一下,含璋下意识的一躲。 “哎呀。”哎哟一声,一大股‘水流’涌了出来。 含璋别扭的动了动腿,稍稍换了个姿势,她没什么力气的推了推福临:“皇上别闹我啦。” 知道她不舒坦,福临不闹了。还依旧规规矩矩的给她揉着小肚子。 时候不多了。就说点别的。 福临问:“吴克善和他女儿没欺负含含吧?” 含璋都有点困了,干脆半阖着眼睛说:“有太后在。欺负不着我。我都没有机会说话,太后就把他们父女给吓着了。” 具体的情形福临不知道,含璋就给福临说了一下。 福临听见了,面目沉了片刻,又不想叫含璋看见,眉目复又温柔下来,哄着他的小皇后说:“太后会处理好一切的。朕和太后都会解决这件事。往后,也不会许她们再这样胡闹了。有这一回,她们瞧见了朕和太后的态度,就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含含放心吧。” 福临说,“是不是困了?困了就睡吧。” 瞧瞧,就是这么个疼爱她的模样。母子俩都生怕她受了一点委屈似的。都宠着她护着她,不想让她知道一丁点儿烦心的事情。 可福临那一瞬间的沉眉,含璋还是看见了呀。 她知道自己不是生活在金丝笼中的鸟雀。她知道太后与福临都是想保护她,呵护着她,不愿意让她受到哪怕一点点的伤害。 可有些事儿。她也想福临能明白她。 福临把心都送到她的手上了。她也想,叫福临透过她的眉眼,透过她的身体,看一看她真正的心是什么模样的。 他若知道了她的心,知道了真正的她,还会这样迷恋她,喜爱她,宠爱着她吗? 含璋想,穿越这个事情,大约永远也没有办法说清楚的。含璋格格的模样容貌,都和原本的含璋一个样。只是有些年岁上的差距。含璋总是有一种错觉,觉得她是在做她自己的。 不过在这儿做自己,和在原来的那个时代做自己,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谁会愿意对方心里喜爱的是一个虚幻的人呢? 含璋觉得自己在冒险。可是,她不是一直都是在冒险的吗?早在她嫁到宫中来,与贵太妃说出那样一番话的时候,她就不再是那个含璋格格了。 “困。但是不要睡。” 含璋握着福临的手,仰着头瞧他,轻声说,“我不在意的。” 暖阁里一点灯火光亮落在含璋的侧脸上,她的声音软软的,人也柔软的像个小猫咪。 福临微微低首:“什么?” “我说,我不在意的呀。” 含璋小声说,“我知道外头有很多的闲言碎语。说我不好的话。我是想告诉皇上,我不在意的。本来也没什么可在意的。虽然他们说的有点太夸张了,倒是好像事实也确实是那样的。皇上只要我,他们怨怼之情无处抒发,便只能迁怒在我的身上了。” 含璋小时候上过好多兴趣班。好多都没有能够坚持下来。 唯独跳舞一项,硬是坚持了下来。她文化课也没有落后。不是靠着特长生艺术生考的大学,她是正常通过文化课正常高考上的大学。 主修是新闻传媒。后来选修舞蹈系。这个本来是不符合规定的。但是因为她功底过硬,实力很强,因此特地给了她一个特例,让她可以去上舞蹈系的专业课。 两份专业,那就是双倍的辛苦与劳累。 含璋是很乐意的。就是这么坚持下来了。为什么能这样呢?她后来自个儿想了想,还是因为热爱吧。她就喜欢这个。 毕业以后,含璋自己创业。做舞蹈主播,也做风口上的直播。两个号,都让她做的风生水起的。 二十几岁,就拥有了两个团队。自己做老板开公司。 成功吗?当然是成功的。可声名鹊起的同时,也意味着面临更多的置疑与猜测,诋毁与谩骂。 她一开始也不是铜墙铁壁的心。总会有那么些时候是难受的。 可顾念着这么一份从小到大的韧劲儿,她走过来了。 耳朵里听见的声音,不一定非要去听那些不好的声音呀。好歹也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人物,被人议论,本身就是一种成功后带来的副作用。 这样的权利,似乎是注定要让渡出去的。 含璋心里其实也知道,容忍与视而不见,也是因为她无法控制。她无法控制别人,就只能宽容自己,做好自己该做的。 现在也是一样呢。她是皇后,还是个大清得宠的皇后,勾的皇上谁也不要,天天只想着她一个,外头那些人,宫里这些人,可不都对她不满么? 她的存在,可是切切实实的动了他们的蛋糕啊。 她能一个个去计较么?缝上每一个人的嘴巴,不叫他们说话? 犯不上。实在是犯不上的。 她只要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她自己要走的路就好了。 “所以皇上也不要为了瞒着我,也不要为了我生气,更不必担心我知道了会难受伤心。我不会的呀。谁人背后还没有几个人议论呢?何况我和皇上的身份还是这样的。天下万民,哪天不会念叨几句呢?” 她甚至还打趣,“说不定现在那南边山里头的百姓,还不知道皇上废后,不知道皇上又新娶了皇后呢。” 福临想起新近收到的降地奏章,倒是确有恭贺他新婚的语句。就被含璋这话给逗笑了。 小皇后不爱吃茶,却有点爱蒙古的奶条子。有时候还喜欢在她爱喝的果汁里头加一点,科尔沁带来的奶茶已经喝完了,她就爱这么吃。 福临每回亲她,总觉得她奶呼呼的透着甜香。 方才亲了,便觉得她似乎刚吃完,这会儿听见她说这些,又轻轻捏着她的小下巴,深深吻了上去。 嗯。还有一些些的奶香。真甜啊。 福临把含璋圈在怀里,低声道:“朕认你是个知己,果然你就是朕的知己。寰宇之内,后宫之中,怕是只有你,最懂朕的心了。” 含璋偷笑:“皇上这个话,会不会太夸张啦。” “内三院的大学士们,难道还能不懂皇上的心么?” 福临淡淡一笑:“他们不敢和朕说这个。只有你,只有朕的含含,敢和朕说这些。” 福临是入关后的第一个大清皇帝。 他住进紫禁城的时候,这大清的天下还在征战之中,还尚未一统呢。 想要做皇帝,甚至称帝的人也有那么好几个。背地里怎么抹黑他,怎么诋毁他的,民间的声音简直是污七八糟的。 福临要真是一个个的去计较,那就都是要杀头的,还谈什么治理天下恭顺万民呢? 所以他压根不在意。也懒得去在意。尤其是在亲政之后,真正开始处理朝政了,面对太多庞杂的声音,福临只有一个人,他根本在意不过来的。也不能真的去计较。那不是开创的明君应该做的。 他只能做好这个皇帝。干了事,有了成效。所有人的日子都好过了,大清安享太平了,自然会有人说他的好。 说他这个皇帝比前明的好。那就成了。 在这一点上,他才要认含璋与他是个知己。对待自己的态度,都是如许的通透。 可他自己这么着成。却不许含璋这样。他的含含可是放在他心尖子上疼宠的人儿,他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半句的,凭什么要让别人说? 那些人又有什么资格说他的皇后? 宫中,连他和太后,都舍不得说上一句呢。倒是叫人家说成什么样子了? 福临没动作,不代表他真的会听之任之。他的皇后被人如此言说,岂不说明他这个皇帝没本事,连枕边人都护不住。 他是预备着动手,一举击之。要有个法子,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说小皇后半句不好。要有一件事,让他们一要开口说小皇后就觉得疼,觉得彻骨的疼痛,他们就不敢说了。 这才是福临想要的。 可这话,就没必要和他的含含说了。 含含如今受不得劳累,也不必操心太过了。一切有他呢,他都会为含含料理妥当的。 福临心里,也心疼着他的含含。他太明白了,这样任由言论蔓延的不在意,其实是她知道,这是无法控制的结果。可福临是帝王,他可以不控制自己的,却不会不控制含璋的。 怎么舍得让小皇后伤心呢?小小年纪,也不知都经历了些什么,竟和他这个读过万册佛书的人似的成熟宽容。 福临想,含含还是个小姑娘呢。知己好,知己贴心。可这样的事,不舍得她去亲历。 他淋过雨,但要做含璋的一把伞。替她遮风挡雨。就像他一直所做的那样。 福临原本想陪着含璋睡着了他再走的。 但实在是不成了。前头还有几位老大人,不好叫人家等着的。老大人们年纪大了,这事儿抓紧议完了也好放人家回去睡觉。 福临也想把事儿了了,把空儿腾出来陪伴含璋。 含璋摸了摸额上,仿佛还能感受到福临走时留下的温柔亲吻。 她稍稍换了个姿势,闻着床榻上福临残留的一些些气息,把墨心给喊进来了。 高云那头是什么情况,她这时候才顾得上问一问。 按说这也有几个时辰了,高云那头应该有动静了。 墨心进来,在床榻跟前来,轻轻撩起床帐,坐在脚凳上,与含璋低声说:“主子,孔嬷嬷那头送消息进来了。福晋生了,是个健健康康的小阿哥。母子平安。请主子放心。王府里也一切都好。” 墨心说,济度正好这会儿回府了,赶上了这个时候,去正院里瞧过了小阿哥和福晋,心里很是高兴。 王府上下,都因为福晋生了个小阿哥而得了赏赐。孔嬷嬷也有。甚至连宝日乐也有礼物。 “只不过,咱们格格到底年纪小呢。要不是孔嬷嬷照应着,咱们格格那个性子,怕就是要冲上去说简郡王的不是了。还好孔嬷嬷拦住了。福晋也说了几句,咱们格格守着也累了,就去歇着了。” 含璋忙问:“怎么回事?” 墨心笑道:“咱们格格是嫌简郡王没宿在正院,和福晋不亲近。说简郡王不宠着福晋。遇上这样的事儿,是皇上肯定会陪着主子的。怎么到了简郡王这儿,就独个去前院歇着了呢?” “主子,格格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事。嬷嬷教她了,说这时候王爷不在这里,福晋反而还自在些。可又不敢说的太深,怕吓着了格格。还是福晋哄着说了几句才好了。现下应当是睡熟了的。” 墨心只当个趣儿把这事讲给含璋听。 含璋却入了心,吩咐墨心:“宝日乐怕是要守到姐姐月子才会回宫。你叫人吩咐过去,悄悄告诉她,不许她掺和福晋和简郡王之间的事儿。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她一个未嫁的小丫头进去掺和像什么话呢。没得把关系弄坏了。叫她好好跟小侄子玩玩吧。刚出生的小孩子,也有趣儿呢。只叫她不许乱动乱碰就好了。” 若按这里的说法,嫡福晋产子,济度这样做,就是给福晋天大的颜面了。不去任何人那里,只去前院自己睡觉。又大赏府里,还能和福晋平和安宁的对话,已经是很尊重了。 想来姐姐如今放下了,与济度相处,也不至于像从前那样患得患失的。他们夫妻相敬如宾,这日子也是能过下去的。 宝日乐不知道这些事。但她有句话说对了,若换做是福临,她若是刚刚产子,福临必然是舍不得离开她,一定是要陪着她的。 这便是有心和无心的区别。 只是把自己代入进去,含璋不免发颤,她还是不能很好的说服自己。生孩子多疼啊。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几乎不能想象自己会愿意生孩子。 还好她月信不稳,不宜受孕。现在又年纪小,太后和福临不催她,她也乐得逍遥几年。 只是宝日乐,在宫里耳濡目染她和福临的相处,大约以为全天下的夫妻都该是他们这样的。绰尔济和福晋也是关系挺好的。 这孩子的姻缘,如今尚不着急。 高云的婚姻总有些不如意的地方。而她呢?和福临在一起的时候,福临就已经有过女人和孩子了,这当然是相逢太晚。 在宝日乐身上,含璋就想着替她找个好姻缘。 她如今是皇后了,宝日乐的婚事不会再被人干涉摆弄。含璋便想着,把宝日乐留到十八岁以后再出嫁。 要给她寻个好夫婿。婚前不许有别的女人,通房丫头一概都不许有。还得是宝日乐自己喜欢了,才能给他们赐婚,再好好的过日子。 先谈恋爱后结婚。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这多好呀。 含璋想着就笑了,过后又想,也不知道在这普遍十四五岁就成亲的大清,能不能找到符合她要求的男家呢? 这头一条,十八岁成婚,怕是就很难有人能接受吧。 可就是难,也不能放低标准呀。 这可是亲妹妹,她总是盼着,宝日乐得遇良人的。 如果实在不成,回头就去找福临商议,这还有几年呢,若是瞧准了一个人,人家若是也愿意的话,就把人留着,留到十八岁,两个人乐意的话,再成婚就是了嘛。 福临—— 含璋在熄了灯的暖阁里轻轻勾唇,伸手摸了摸身侧尚还残留的余温,那是福临留下的温热,她心中笃定,福临总是会依着她的呀。 50 曳色 不叫你衣裙湿透半分 含璋的意思, 是想着要孔嬷嬷在高云的孩子满月后,等高云做完月子再回来的。 她就怕高云坐月子的时候,简郡王府里再有什么意外, 怕伤着了那么小的孩子。孔嬷嬷在那里, 也能有个帮衬。 结果才过了五日,她的月信将将完了的时候, 孔嬷嬷竟从简郡王府回宫了。 回来后便直接来乾清宫寻她了。 含璋倒是很意外:“嬷嬷怎么回来了?”难不成,是简郡王府里有什么事了? 见含璋颇有些担心, 孔嬷嬷忙道:“主子安心, 福晋没有事。小世子也很好。” “世子?”含璋微微挑眉。 孔嬷嬷道:“是。皇上下旨, 封福晋的孩子为王府的世子了。” 这是刚刚才有的旨意, 也难怪还没有传到含璋这边来。 但孔嬷嬷急匆匆的赶回来, 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孔嬷嬷说:“主子,外头有些很不好的传言。” 含璋斜倚在美人榻上,看着墨兰墨心打络子, 闻言道:“嬷嬷又听见什么话了?” 孔嬷嬷忧心道:“外头的人都在说,主子入宫前与入宫后性情不一。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说入宫前, 主子性情温和, 从不与人争锋, 入宫后却……却霸着皇上, 嫉妒成性。说主子, 说主子——” 含璋目光扫过来:“说我什么?” 孔嬷嬷硬着头皮道:“说主子用了邪法。说主子是被妖邪附身了。说主子这样的皇后,是不能母仪天下的。外头人议论,有群情激奋……要请皇上为了大清安宁废了,再度废后。” 前些日子还好些的,左右不过便是那些旧话,说皇后如何如何嫉妒, 霸占皇上,不让嫔妃们侍寝。 太后在宫宴上训诫过后,倒是清静了些。 可便是这两日,话锋突然就变了。开始流传这样的话。剑锋直指含璋,这样严重的指控,这是要置含璋于死地啊。 便是这等无稽之谈,若是被有心人四处散播,总是会被人利用来对付含璋的。就如同上一次,那些人拿着孔嬷嬷想要剪除皇后羽翼,然后来打击皇后是一个道理。 高云在坐月子,谁也不敢叫她听见这样的话,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高云原本就担心含璋,早就听见先头那些话了,再一打听,这还得了,立时叫孔嬷嬷回来了。 倒是把宝日乐留在简郡王府了,没叫她回来。 含璋月信刚过,人还是有些懒懒的,还爱吃点小零嘴小甜点。 听了孔嬷嬷的话,她微微垂眸,目光就落在小几上摆着的用来按摩脸颊的器具上,这是瞧见她喜欢,福临新近搜罗来送给她的。 她都用了好几日了。 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含璋在心里把这话默念了一遍。她没反驳,这话当然是对的。 就是变了个人嘛。 从穿成含璋格格,含璋做了皇后开始,她就没想着要去模仿原来的人,也不愿意变成原来的那个含璋格格。 她只是她自己,为什么要做别人呢? 哪怕这是一场冒险,可能以生命为代价的冒险。她也还是就这么做了。 模仿别人,总有一天是会露出破绽的。到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她是勇敢的,也是谨慎的。框在博尔济吉特氏皇后的架子里,做一些不那么严重暴露身份的事情,也并不是那么的出格。 但这样的谨慎,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太后与福临的宠爱中,日渐消磨。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对吧? 含璋心里明白。 他们不敢对她下手,选择对孔嬷嬷下手。福临将孔嬷嬷护住了。 可总有一些人,会因为得不到福临的宠爱,会因为长期的忽视,他们已经无所畏惧,他们便是要针对她。 他们也终于找到了武器。找到了对付她最好的办法。 他们未必是一路人。但一定都是将她视作他们道路上的拦路虎的。 含璋从没有担心过什么。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心里甚至充满了坦然。 就像她那日与福临说的话,她不在意的。 含璋看进自己的内心深处,她的不在意,终究还是因为无能为力。她心里都明白,她无法否认这一点。 创业的成功,事业的成功,这是她个人,也是她团队的成果。 但是在那个看似没有阶级等级的时代中,语言的暴力,有时候真的会带来太多太深的伤害。含璋甚至是她的团队,无法去控制成千上万的评论。 无法控制。那就只能让自己不在意。 到了这里,她还是想用这个法子来保护自己。 那夜,福临不也是那样说的么?他说,认她是个知己。 这多好,两个人想法是一样的。 可含璋又不得不承认,福临待她太好了,处处保护,处处呵护,竟让她的心生出小小的期待,如果有他,他又有过那样周全的安排,是不是还会护着她一次呢? 含璋格格的性情如何,只要派人去科尔沁一问便知。 甚至不必去科尔沁,她身边就有两个从前侍奉含璋格格的侍女,进宫前,她们是贴身侍奉含璋格格的,只有含璋进宫后,孔嬷嬷和墨兰墨心上来,那两个就靠后了。 她们在宫里一直都不曾近身伺候她,也挺安静的,含璋很多时候都会把她们给忘记了,倒是孔嬷嬷与墨兰墨心,待她们还是挺好的。 只除了—— 含璋以手支颐,想起那天她们和卓礼克图亲王的侍女说话的场景。 孔嬷嬷一直关注着含璋的神情,见她神情变了,忙道:“主子?” 她这儿还一直等着主子示下呢。 含璋抬眸看向孔嬷嬷:“嬷嬷叫人去坤宁宫,把乌兰她们带过来。” 孔嬷嬷去办了。回来与含璋说:“奴才回来正要和主子说的。奴才查到了。外头那些闲言碎语,是宫里的人传出去的。这里头有蒙古人的手笔。很有可能就是科尔沁的人。奴才还叫人往下接着查了。” 含璋的手指轻轻叩击了两下小几,轻声说:“如果查出来。肯定跟阿如娜有关。说不准还和卓礼克图亲王有关。除了他们,我再想不到还有谁了。” 这时候,不正是这父女俩跳的最高么? 他们想要废后。只有把她废了,别人才会有机会,不是么? 墨兰进来禀报含璋:“主子,乌兰她们提前一步,被吴良辅的人给带走了。带来了乾清宫。奴才还听见,博尔济吉特妃也被带来了乾清宫。” “是皇上要见她们吗?”含璋问道。 墨兰说:“恐怕是这样的。” 含璋便看向孔嬷嬷,轻声说:“嬷嬷,看来这件事,确实和阿如娜有关了。” 她掀开膝上盖着的小薄褥子,孔嬷嬷忙服侍她穿鞋:“主子是想要去瞧瞧么?” 含璋此时就在乾清宫暖阁中。 福临让吴良辅的人去坤宁宫带走乌兰她们,然后又去找了阿如娜,这些动静含璋皆不知道。想来福临是不想惊动她的。 福临既然去带了人,想必手上也有确凿的证据了。 含璋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才说:“不进去瞧。我就是想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与福临,相识半载,最亲密的事情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 两个人肌肤之亲,亲密至极,可含璋却至今拿不准,他听见那些话——阿如娜必定是想尽了办法要让福临相信她与先前判若两人的。 她拿不准福临听见那些话,会有什么反应。 福临说喜欢她,可这一份喜欢,若是遇上了眼前这样的光景,若是遇上了她不是‘她’的境地,福临还能喜欢她么? 含璋试图把自己放到旁观者的角度,放到不融入这里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却在走出暖阁,熟门熟路的往他们议事的地方悄悄走过去的时候。 她看着紫禁城的天空,看着眼前的乾清宫,恍然轻悟,她好像已经无法把自己放到旁观者的角度,把自己不融入到这里的生活中了。 好像一开始的时候,是在扮演含璋格格。而现在,她就是含璋了。 此时回望,含璋才猛然发现当时穿越来大清的心境。 她是在现代出了意外,不知过了多久,才落在这里。 现代的一切都是回忆。但不是她的遗憾。 而在这里的生活,已经被含璋当做了真实。所以在一开始,她接受良好,愿意好好的过日子,甚至愿意找福临要舒服要快乐。 她是想,也在大清好好生活的呀。 含璋想听,只能去偷听。 乾清宫的奴才们,哪怕是吴良辅本人来了,也拦不住大清的皇后娘娘。 含璋谁也没带,只带了孔嬷嬷。 其实孔嬷嬷在含璋格格入宫前就在身边服侍了。 入宫后,含璋身边最得力的人就是她。上回他们针对孔嬷嬷,不也是冲着含璋来的么。 比起乌兰那两个蒙古侍女,孔嬷嬷在含璋身边服侍,看见的不同只会更多。毕竟含璋把孔嬷嬷当成了万能砖,什么都往她身上推呢。 为这个,福临不是还特意布置了一回,替含璋把事儿给圆了么。 可孔嬷嬷是个聪明人呀。孔嬷嬷什么都没有说过。就好像没有这回事似的。 含璋进了侧殿,吴良辅在正殿内服侍,外头候着的事吴良辅的徒弟,就他一个人,看见皇后娘娘来了,忙要行礼,被孔嬷嬷给噤声止住了。 孔嬷嬷把人给带下去了,含璋就站在小门帘外,听着他们在里头说话。 正好听见乌兰那两个蒙古侍女,跪在里头细数,她与格格种种不一样的地方。 含璋有那位格格的所有记忆。 她其实并不算是完全替代了含璋格格。 含璋格格生性温软,耳根子也软,实在是跟她,跟高云,跟宝日乐是完全不同的个性。 含璋格格被赐婚给福临,她心里头是很害怕很不愿意的。她甚至想离开,想逃走,她不愿意来大清做福临的皇后,怕自己也成为第二个静妃。 可她谁也不敢说。人人都觉得她有福气,都期待她做这个皇后。 自己弄得自己生了场小病,以为这样就可以逃掉大婚,结果并没有,反而丢了自己的小命。然后含璋,就来了。 “格格不喜欢颜色太过艳丽的衣裳……” “对对,格格还不喜欢散着头发睡觉的,夜里都是要梳头的……” 含璋自己找了个圈椅过来坐下,瞧着重新养出来的圆润指甲。 是呀,含璋格格还喜欢养出很长的指甲呢。但她没有。自从那次和福临亲近,把指甲尖尖折断后,又为着总要和孩子们玩耍的事,含璋都没有再养过长指甲了。 含璋喜欢尝试各种风格的衣裳,喜欢穿得漂亮好看。 喜欢披散着头发睡觉。福临也喜欢抚着她顺滑的头发。 她现在养出来的指甲长度刚好,是特别健康漂亮的红润。 她们可太多太多不一样了。 最大的不一样是什么呢? 那位格格不想来紫禁城。 她来了。开始体验还不错,这会儿待着,也觉得挺好的。 乌兰她们在里面拼命证明含璋不是她们曾经服侍过的那位科尔沁的格格,甚至赌咒发誓她们没有半句虚言。 如果皇上不信的话,可以让人回科尔沁去问一问。接触和服侍过含璋格格的不止她们两个人。 甚至开始口不择言了:“皇上,简郡王福晋,还有宝日乐格格,还有科尔沁的贝勒和福晋,这都是娘娘的亲生父母,亲姐姐亲妹妹,与娘娘几是朝夕相处,皇上可以——”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含璋听着那模糊的声音,似乎是两个人都被捂嘴了,堵住了东西,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乌兰她们没说错。只要去问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啊。 含璋坐在这,却觉得这偌大的偏殿里有点冷,她没占别人的人生,却好像此刻的一切,她用心经营的生活,都像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的似的。 她在现代,家里的人对她可好了,都很宠爱她。 她离开他们,没有遗憾的,只是有些舍不得。 她想在这里,好好的对家人们好一点,她怎么就不是含璋了?她还是含璋的。 含璋格格只顾着自己,谁也不要自己走了。她接下她的一切,好好爱护她的家人们。她也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维护和爱意的呀。 她不信高云那么聪明的人没有感觉出什么来。高云心照不宣的接纳了她,他们就是一家人,不是吗? 可究竟是不是,也还是人家的一句话呀。 内中,阿如娜开口了。 她说:“皇上不许人说,可这分明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此事已经传扬出去,她们不说,自然会有人去问,去说。皇上为何不肯睁开眼睛看一看,看看皇后到底还是不是皇上当初定下的皇后呢?” 福临的声音仿佛浸透了冰霜:“这些诋毁皇后的话,都是你因为妒忌传扬散播出去的。卓礼克图亲王是你的帮凶。你为争宠,甚至不惜散布孔格格要入宫为妃的谣言。” “诋毁?”阿如娜苦笑道,“这真的是诋毁吗?” “是啊,这些事都是臣妾所为。臣妾就是不服。为什么皇上眼中,永远看不到臣妾呢?臣妾已经长大了。皇上却要撇下后宫嫔妃,独宠一人。” “臣妾所要的很多吗?皇上的恩宠给了皇后,就一眼都不看看后宫嫔妃,皇上为什么,不能雨露均沾呢?” 福临的声音中带着冰冷的嫌恶:“你让朕觉得恶心。” “恶心?”阿如娜似乎是哭了,也似乎是笑了,“皇上当年不是这样说臣妾的啊。臣妾入宫时,和宝日乐一般大。皇上看着臣妾,说臣妾乖巧懂事。与姐姐完全不同。臣妾待年宫中,陪伴皇上四年。从皇上十四岁到如今,难道臣妾与皇上,没有青梅竹马之谊吗?”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福临道,“你没有读过几本书,也不会写几个字。却知道什么青梅竹马。难怪到处去散布所谓朕与孔格格青梅竹马的事。” “你与朕,算什么青梅竹马。朕和你,也没有什么情谊可言。” 福临似乎是吩咐了什么,含璋这里也听不到阿如娜的声音了,但是可以听到她若隐若现的哭声。 福临沉稳决断的声音透过绸帘传到含璋耳边。 “传旨,博尔济吉特氏诋毁污蔑皇后,着押入海会寺闭门思过,清修恕罪,永不许再出来。她是罪人,剥除她妃位待遇。京中所有传言,系博尔济吉特氏妒忌皇后受宠谋划设计,其父吴克善也参与其中。吴克善暂押京中。” “着满珠习礼即刻入京。” “京中所有言说皇后者,挞四十。” 这旨意不分男女,意思是只要是议论过皇后的,都要挨打。是由宫侍拿着板子到人家府里去,谁说打谁四十板子,狠狠地打。 “这——”吴良辅都吓着了,这不妥吧。 福临让人将阿如娜和乌兰几个人带下去了。 他冷清的声音在大殿中仿若金玉击石:“都说朕宠爱皇后太过,朕不应该如此。皇后是朕的妻子,朕爱之重之,有何不对?朕的家事,岂容得他们指手画脚?” “这次轻放了。下一次,是不是他们也要说,朕是妖孽,朕祸国殃民,就该被废掉,另立新帝呢!” 这话太狠了。吴良辅都不敢接。 “朕偏偏要给皇后无上荣宠。既说朕宠爱太过,那就叫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宠冠后宫。吴良辅,此事你去办吧。” “那奴才——”吴良辅似乎是在请示。 福临重重道:“带着你的人去办。” 吴良辅应了是,匆匆告退。 等含璋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的指节摁在圈椅的把手上,都泛白了。 含璋忙将手拿下来,轻轻揉了揉。血色恢复,可那股子疼却没有及时的缓下来。 隔着一道绸帘,含璋听到了福临的回应和决断。 她起身站在绸帘前,想要伸手掀开这道帘幕,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伸手。 迟疑犹豫一瞬,绸帘却被人轻轻用指节挑起,下一秒,福临墨黑的眼眸,就落入了含璋的眸中。 她轻轻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福临。也没有想到,福临竟挑开了绸帘。 她站在这里,流连不去,似乎是在等着他的到来。 “我——”她转头望了望身后的椅子,好像说不出她只是随便来转一转的话。 “皇上,好巧啊。”含璋都觉得自己的笑有些僵硬。 福临走近来,站在她面前,眸色温柔下来,望着她的笑也是温柔的:“朕知道你来了。” 对上含璋懵然的眼眸,福临伸手用指尖点了点她腰上小小的香囊。 笑得温柔和煦:“含含,朕闻到了你的味道。知道你在这里。” 他的目光落在含璋的脚上。小皇后来了月信,他怕她穿着花盆底崴了脚,就让她穿着蒙古小靴子。平底的小靴子做工精致,却不会叫她摔倒。 小靴子走动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响动。不会跟花盆底似的有声音。 可是,他对她的一切都太熟悉了,她走过来,那轻轻的脚步声好似天上飘动的白云,一朵朵都踩在了他的心上。 含璋垂眸,睫毛轻动,似乎有一颗小小的眼泪落了下来。 福临手一动,就把那滚烫的眼泪接到了掌心。 含璋扑到他的怀里,声音都带上了一点点的哭腔。 她抱着他的腰,问他:“为什么呀?” 为什么呀福临。为什么愿意对她这样的好? 外面明明风和日丽,晴风勾动暖色的下午,她看见他的眼眸,触碰到他眼中的温柔,却觉得他好似一场雨,落入她的心里。 浇灌出一丛丛漂亮摇曳的小花。 福临的手护在她的后脑上,将她抱在怀里,不想她的眼泪落入地砖上,宁肯她的眼泪烫在他的肩膀颈窝里。 “朕舍不得你受到任何伤害。朕要护着你的。” “含含,你别怕。有朕在,若有风雨,朕为你撑伞。不叫风雨湿你衣裙半分。” 含璋泪落如雨。 朦胧中,她好似看见,那些曾经在重重言语之中,无人拥住无人了悟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夜晚。 那个自以为成熟强大的含璋,含着眼底的泪意在对着她微微的笑呢。 51 晏心 这是想朕了? 含璋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轻软含水的大眼睛望着人的时候, 仿佛会说话。 福临喜欢看她哭,但那也仅限于在床榻之上。 离了床榻,就舍不得见她哭了。见了就心疼。 福临就穿了两层衣裳, 她眼泪滚烫, 灼在他的肩窝里,却热在他的心上。 温柔哄了半晌,却将小皇后的眼泪越哄越多。 福临干脆将人打横抱起来,绕过两个人身后的圈椅,直接把含璋放到了侧殿的美人榻上。 这儿正殿是福临与大臣们议事和接受觐见的地方,在这里提审阿如娜,也是郑重其事的意思。处置过阿如娜, 将她押入海会寺中,但这案子还是要继续审理的,福临没想轻放过要害含璋的人。 侧殿这里是福临歇着的地方, 含璋很少会过来。但这儿除了坐塌,也预备着美人榻,榻上放着含璋喜欢的软枕和褥子。 福临将人圈在怀里, 几乎是抱坐在他的身上。 瞧着含璋红彤彤的眼睛,福临轻轻用指腹给她擦眼泪,而后说些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朕查过了,博果尔嘴欠的事, 也是那罪人做的。”既然剥除了一切的待遇,就不必再称呼为妃了。宫里那么多博尔济吉特氏, 福临也不愿意称呼这个姓氏, 连名字都不想叫。 “她妒忌宝日乐。就暗中让人在博果尔面前挑拨,原本也夹带着你,但博果尔不敢来寻你, 信以为真后,就去呛了宝日乐。朕已让人将事实告知贵太妃和博果尔了。” 贵太妃那里,因太后有话,贵太妃不敢再来找含璋,也没有寻过宝日乐。 便是日常遇见了说话,贵太妃也从不提及这件事,就好像这事儿从没有发生过似的。但言谈举止中,待宝日乐还是要比往日更亲切些的。 含璋抹着眼泪想,贵太妃还真是聪明圆滑的人。这许多的事,贵太妃有几样也参与过,煽风点火的,却又能全身而退,片叶不沾身。 可贵太妃大概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儿子能让阿如娜给耍了吧。 博果尔那边也不怎么寻宝日乐了。但据宝日乐说,博果尔还是在跟她道歉的。这事儿真相出来,只怕博果尔那边还会跟宝日乐说一声的。 含璋原本对博果尔印象就不大好,如今又添了个执拗的印象,宝日乐不原谅他,博果尔就一直求原谅。不过因着福临,方式倒是温和了许多,据宝日乐说,态度似乎还挺诚恳的。 宝日乐也快满十二岁了,这孩子是正月的生日,眼瞧着就快要到了。 她也懂得许多的事,是大姑娘了,含璋不欲将她当小孩子看待。这大清贵胄人家的女儿格格们,十四就可选秀。更何况宝日乐这样的出身。 公主格格们这个年纪,其实是很早熟的,该知道的事儿还是知道一些的。 博果尔这事,含璋就交由宝日乐自己去处置了。若真有什么不妥的,她这个姐姐再去给她撑腰。 总是要让宝日乐历练历练的。他们都能宠着她,可宝日乐自己还是不能不通事理,不经事的。 “皇上的处置,我都听见了。”含璋抱着福临,小手在福临的脖子上摸了摸,摸到了一点点长命锁的印子扣。 “我知道,她们都馋你。”含璋低低说了一句。福临戴上她的长命锁后,似乎就没有取下来过。从衣襟里悄悄摸进去,背后的小锁扣都是温热的。 福临本来还心疼呢,听到这话忍不住笑,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没管她去摩挲他脖子的手:“说的什么话。” “朕命人将那罪人锁在海会寺中,会让人每日鞭挞她。让她在佛前为你祈福祝愿,让她思过。不会让她死掉。朕要让她用一生来向朕的皇后赔罪。哪怕她死了,来生也不得再转生成人。而是要给朕的含含当牛做马,一辈子伺候你。” 福临狠起来,那当然是极狠的。尤其含璋现在是他的逆鳞,碰不得惹不得,谁碰谁就是个死。 含璋的手似乎不满足于抚触那长命锁的小锁扣了,对别处流连忘返。 福临锻炼的身材是真的挺好的,肩胛骨蝴蝶骨那个地方平整结实,含璋平日里总是在沉浮迷糊之中抓呀挠的,没有在这样的时刻下碰过。 今儿主动寻到了机会,她的手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你好凶。” “你这样,她们就只敢在梦里馋一馋了。可能被吓着了,一段时间内,就不敢再搞事了。” 手倒是挺放肆的,话也是说的随意。偏偏顶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眼泪水不知道怎么的,还在落个不停,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兔子。 “含璋。”福临甚少这样喊她的。都是柔情似水的叫她含含。 这会儿加重了语气,倒不是为她的话,也不是为了她的手,是为了她怎么擦也擦不完的眼泪。 福临心疼了,抱着人追问:“究竟怎么了?” “让你受了大委屈,是朕的不是。可别哭了,好不好?一会儿把眼睛都哭坏了。” 含璋忍了忍,发现情绪宣泄的差不多了,好像似乎可以不哭了。 她慢慢的缓了缓,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用另一只手拽着福临的衣襟,娇蛮地控诉他:“皇上好凶呀。” “朕错了。”福临亲了亲她,一垂头,就吻到了她的手背上。 “你没错呀。是我的错。”含璋嗯了一下,又说,“也不是谁的错。反正,不是皇上的错。” 含璋想,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还是她想错了吧。 可也不与福临说什么错与对了。也不同他说究竟是哪错了。 “你呀。”福临宠溺地贴了贴含璋的小脸蛋,“总是说朕凶你。可除了在床榻上,你自己说说,朕还有哪里凶你了?至于那床榻上,不是你也很喜欢么。” 这话说的,她眼角还有没干的眼泪珠子呢。 含璋看看自己身上齐整的衣裳,又看看福临湿了一片的肩窝处,还有被她扯的乱七八糟大敞的领口,她只要稍稍探头,就能看见福临衣后的光景。 福临这样,叫她有点移不开眼神呢。 他甚少有这样的时候。要不是哄着她,才不肯让她这么主动的占据主导地位呢。 含璋凑过去,把福临的衣领掀开了些,把眼睛闭上,直接凑过去贴在福临温热的肩窝上,感受到福临肩上肌肉瞬间的绷紧。 含璋轻轻勾了勾唇。 感受着眼前的黑暗,还有福临温热的肌肤,含璋轻轻地说:“皇上总是疼爱我的。那能不能不要一开始就……” 小皇后的声音小小的,只有福临一个人才能听见。 侧殿中分明一个人都没有,满殿的摆设,都在沉默的望着这一对亲昵的帝后。 含璋先前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在心里转悠了小半个月了,这会儿趁着这个空儿,全说给福临听。 福临亲了亲含璋,深深望着她:“朕的含含,这是想朕了?” 乾清宫的美人榻和坤宁宫的美人榻都是特制的。比普通的尺寸还要宽大一些。含璋喜欢懒洋洋的躺平,福临太知道她了。便是在他正经议事的正殿隔壁的侧殿里,也要放着这样一张柔软的美人榻。 哪怕含璋不是很常过来。福临偶尔政事累了在这儿小憩的时候,这心里头也觉得是舒坦的。就当是含含在陪着他了吧。 “不在这里。”含璋一双大眼睛还有些红红的。 福临轻声哄着她:“没有人会过来的。” 皇上和皇后在这里,吴良辅去办差了,有孔嬷嬷守在外头,谁会过来呢,又有谁敢过来呢。 这几天月信,两个人在一起也只是亲一亲,怕她不舒服,福临一直都规规矩矩的没碰过她。 现在她好了,福临就跟飞鸟归巢似的。 她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他们刚认识刚大婚时的那个月来。 那时候,她还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呢。现在想来,那时候知道的是什么呢?是历史上的福临。而真正的福临,是后来两个人相处中的一点一滴,她看见的,真实的陪在她身边的福临。 她说了,她小声说,皇上,我想你多亲亲我。 含璋脸蛋挂上几抹绯红,她已经对福临太过于熟悉了。 福临解开她的衣襟,含糊道:“朕知道。朕知道你哪里喜欢朕。” 福临还没有走,只是稍稍的歇一歇,她就缓不过来了。 可好像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别处却是那样的想法。 或许别处是诚实的。它不知疲倦的,拥有着少女将要长成的活力与青春。 早早识得了风月之事,就不曾肖想,只想沉溺。甚至想永远的沉溺。 含璋自己摸了摸后腰,看着那紧实的贴着她的小腹,连手臂都红了。 这么下去,怕是福临给得凶,她也要得凶吧? 十六岁的姑娘,身体健康了,其实精力也是很旺盛的。 福临不走,她也不叫他走。 亲亲密密的在一起,有那么些衣裳还挂在身上,谁也不想管。 含璋怕要的太多了,只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方才又哭了一场,这会儿可不能再哭了。好在福临是不追问她了,问她为什么哭得停不下来了。 还能是为什么呢?感动嘛。心里酸楚甜蜜,感动得很。 似乎总得要把自己给他了,才能安这一场的心。 含璋摸着福临的后脖子,他出了一点汗,含璋抹在掌心,闻到了一点淡淡的属于福临的味道,她闻习惯了,也挺喜欢的,还觉得有点好闻,就像是那天夜里,在南海子的荷花池子里闻到了清新水气。 “她们说,我和进宫之前判若两人。” 方才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含璋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这会儿还带了一点事后的娇软。 福临几乎是把大半个身体都放在含璋身上了,小皇后能承受的,他知道。他也是很小心的。手臂就放在旁边呢,她只要皱一皱眉头不舒服,福临立刻就能撑起来。 他只是很喜欢这样亲密到不分你我的感觉。 福临亲了亲含璋的锁骨:“别听他们胡说。那都是混账话。” “皇上知道那不是混账话。” 含璋轻轻揉了揉福临的脖子,“我都听见了。她是有心妒忌我。可我确实是变了习惯呀。” 福临捉了含璋的手,他撑起来,目光深深的望着含璋:“含含,朕说那是混账话。那就是混账话。那是污蔑你,诋毁你。” 含璋一愣,到了嘴边的话一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福临感觉到掌心僵住的手,心下一叹:“含含,别害怕。朕知道是怎么回事。” 含璋眨眨眼,把手送到福临掌心,与他十指相扣,低声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么神?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福临将自己撑起来,几乎是将含璋整个人圈在自己的世界中,将她的周身都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福临深深地望着含璋,他缓缓地说:“朕早就说过。你是有慧根的。” “进宫前,你偶得机缘,得以开悟明.心。有了一番机遇,修心修身,自然就与从前不同了。朕不认识从前的你,可万分喜爱现在的你。” “他们说你判若两人,便是缘由至此。” “含含,你说,他们说的是不是混账话?是不是诋毁你,污蔑你?” 含璋听的一愣一愣的。 什么有慧根。怎么又和佛道产生关系了?她是这样吗?她肯定不是这样的呀。 可凝望着福临的眼眸,含璋觉得他的眼神似曾相识。 当初他同她说孔嬷嬷的事情时,好似也是这样的眼神。 含璋心念电转,一瞬看懂了福临眼神中的意思。 他这是,又替她安排好了么? 含璋要说穿越的心思,就往心底压去。 她想了想,觉得福临是不是也许接受不了呢。他大约是从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过的。 得佛.祖点化,明.心.开.悟,从此摒弃前尘,判若两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的。福临以为,她也是这样的么? 还是宠她宠到不在乎背后是什么原因,就想着要替她将一切都安排好? 他护着她的心,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似海,面面俱到啊。 “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含璋内里缩了缩,描摹了一下小福临的模样,才恋恋不舍的动了动。 还是让福临出去了。 水不多了。潮水平息,含璋腰都软了,这心有余,力却不足了呢。 福临还热着,但自然不会强迫她,自己缓了缓,才亲着含璋的唇角轻声道:“先前孔嬷嬷的事,朕不曾知会你。倒是叫你担了好大的心。这回朕知道了。朕提前与你说了,你便不要放在心上了,只管等着朕的安排。” “朝野内外,朕都不许再有人说含含的不好。含含得佛天庇佑,是上天选中了赐给朕的皇后,是朕命中注定的妻子,朕会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的。寰宇之内,后宫之中,没有人能比得上含含你。” 含璋眨眨眼,这真是太夸张了。 可她知道,唯有如此,她这样碾压的存在,福临只有将气势做足了,才能除掉先前阿如娜那些乱七八糟的影响。 给大清的皇后立这样的人设,似乎也更有利于福临的统治与事业。 走到这一步,也就欣然接受啦。 福临先抱着人去沐浴。 这么敞久了可不成,现在侧殿里还有风,小皇后身上的衣裳都落下来,再不去洗漱,过会儿着凉了那就不好了。 福临跟着去,要给含璋把头发给洗了。方才一时忘情,给她把头发也拆了,这会儿不洗是不行了。 侧殿这边,自然是叫了孔嬷嬷来收拾的。 孔嬷嬷办事,他们俩是都放心的。 氤.氲雾气中,福临在含璋耳边轻声说:“冬日后,朕会找个时候,带你去海会寺。” 望见含璋赫然扫过来的眼眸,福临笑了:“别这么紧张,含含。朕不出家。也是为了坐实你受佛.祖点化的这件事。” 海会寺是护国皇寺。还是有那么一点地位的。 那还是大清刚入关的时候,摄政王给定下来的。福临好歹看了万册佛书,没有把这件事给否了。 如今的海会寺,全在皇家的掌握之中。 福临倒是并不只取哪一道。儒.释.道三家,哪个好用用哪个。如今看来,要叫汉人放心,还是要把读书人放在头一位的。真正有学问有能力的人,福临是肯重用的。 但其余的两家,福临也不会去否了人家。 含璋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安排的,如今时日还早,她也不曾细问,这事交给福临,她肯定是放心的。 在水里勾了勾福临的手,含璋说:“皇上今夜和我回坤宁宫安寝,好不好?我有东西想给皇上。” 福临倒是好奇了,笑道:“好啊。” 还是将含璋的头发细细擦干了,又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头发,将她的衣裳严严实实的穿好了,福临才牵着含璋的手,帝后二人一块儿坐龙辇回去的。 含璋亲自去箱笼里拿东西。 福临倒是没仔细瞧过她的箱笼,那柜子还是他前儿特意去寻的。原先的那个也大,但福临就是想给小皇后更好的。 把库房里收着的那个前明留下的,没人用过但是簇新的大排柜子给含璋拿来了。那上头是前明时的万国朝奉图,一副画卷画了一面墙那么多。 那会儿做出来,别人舍不得用,叫福临拿来宠爱他的小皇后了。 他的含含不是在汤玛法那里将见多识广的汤玛法都给震住了么。 这东西放在这儿,正好给他的含含用,正正合适。这才合上了含含的气度胸襟呢。 含璋的东西多,分门别类的放着,她在这边找东西,福临就东看看西看看的,含璋生怕他发现那些个‘宝贝’,就不许他看了。 福临面上答应她了,装作听话走开了。结果趁着含璋找东西,又转了回来。趁着含璋不注意,对那个含璋不许他动的一格好奇极了。 翻开一看,嚯—— 福临笑得不行:“朕还说呢,好些东西怎么都不见了。朕还以为是你收起来了。原来是都藏在这儿了。这,这不是朕的衣裳么?” 那还是没太凶她的时候。叫她舒服一回,弄到他身上了。含璋把衣裳拿走了,福临还以为东西早就扔了,没想到他的小皇后一样都没扔,全藏在这儿呢。 对上福临眼里的消息,含璋脸都红透了,小脖子都粉粉的:“我说了不许看。皇上怎么还看。”走开啦。 福临走开了。 盯着含璋仓皇关门的背影,福临无声笑了一回。 可不敢笑出声来呢。小皇后脸皮薄,还是容易害羞的。福临可不敢将她惹急了。这惹急了,还是要他来哄着么。 福临拥住小皇后的腰身,轻笑道:“这么些‘不正经’沾过朕的含含。回头,朕寻些正经的东西来,给朕的含含用一用。让含含舒舒服服的,好不好?” 含璋脸红,含羞瞧了他一眼:“皇上才是最不正经的。” 福临含笑将含璋抱到了坐塌上,小几上新鲜的花儿,是福临叫人采了来装饰上的。他故意学着那些老大人们捻须而笑:“皇后说得对啊。朕是最不正经的了。” 含璋被逗笑了。 含璋不许他闹了。要说正经事。 瞧见含璋递过来的东西,福临微微挑眉:“《坤舆格致》?” “哪来的?”福临把书册接过去。 其实只是一些目录和摘要。《坤舆格致》其实是汤若望在十几年前所做的。是翻译的他自己本国的某位矿冶学家的矿冶全书,定名为坤舆格致。 汤若望为崇祯皇帝所做的火攻挈要一书,在大清这里是派上了大用处的。只是这坤舆格致在翻译完成十二卷后,就在战火中不知所踪了。 福临亲政后听说了此事,派人四处寻找,一直都没有结果。 汤若望自己也在找,但都没有找到。 汤若望如今年纪大了,是不可能再去重新翻译一遍的,若是能够将这失落的十二卷都寻回来,那大清的矿业与冶金,将会有巨大的进步。 至少可以和那些国家在某种程度上保持一致。这对于还处在战火尚未统一的大清来说,太重要了。 含璋说:“孔格格临行前给我的。” “她与我说,是机缘巧合下,叫她在逃命的时候得到了其中的六卷,剩下的六卷也有了些眉目。只是带着灵柩与弟弟不好去寻。此次回广西,她会将剩下的六卷找回来的。” 福临翻开看了看,与汤若望曾经提及的那些是一致的,这是手抄的目录与摘要,是真的。 福临望着含璋笑:“朕就离开那么一两个时辰,朕的含含,就收服孔家格格了?” 福临的目光蕴含着赞叹和喜爱,甚至还带着满满的骄傲。看看,他的含含就是这么的好,这么的和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的含含呢? 含璋摸了摸福临的手:“孔格格是怕一去不回。没有结果。” “孔格格把这个给我,是想请我,也是托付我,用这个找皇上要一个前程。也是我自个儿,我想帮帮她。” 含璋回想起那个如松竹般清润却满身伤痕的女子,“她不输于男子的。太后既肯让她去收拢定南王旧部。便是肯定她的能力。她虽是女子,却也有一颗战场杀伐为父昭雪的心。我想让她完成她的理想和抱负。” “她活着,总是要有几分血性的。皇上若肯用她,定南王旧部,必定会为皇上浴血奋战,为皇上早日一统大清做出贡献的。” 福临含笑问:“朕若是允准她了,她便愿意将这坤舆格致,全部献给朝廷吗?” 含璋点头:“嗯嗯。” 福临就笑了:“好了。朕知道了。你这话递到了,东西也送来朕瞧了。剩下的事,就让朕派人去跟孔氏谈吧。她如果真的能做到,朕自来不拘一格,毕竟如今的孔家,不能没有人支撑门庭。” 福临抚了抚含璋嫩白的小脸:“朕的含含,拥有一颗清澈的心。但愿她不是在利用你,但愿她是碧血丹心。可若是她骗你,朕也不会放过她的。朕会杀了她。所以含含,你放心吧。” 想起含璋老抱怨他的话,福临撑着小几倾身过来亲亲她:“别怕,朕这不是凶你。” 含璋干脆将小几挪到旁边去,主动钻到福临的怀里,摸着他下巴上青色的小胡茬,轻声说:“我以为,皇上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不答应?”福临笑道,“怕朕也是轻视女子的人?” 含璋不好意思点头,只好不说话,只管笑。 福临也笑,望着半开的窗扇,外头重重宫檐遮挡了他的视线,目光回落,他又凝视着怀里的人。 “太后是很能干的女子。若无朕的额娘,朕怕是也不会做这个皇帝。” 福临眸中凝着一缕光,“这宫里的女子,哪怕是不识字的,又有哪一个是单纯的?识字断文,不只是男子才会才华横溢的。” “朕从前没有这样想过。可是含含,你在朕的眼中,太过耀眼。你身上的光芒是这重重宫阙都遮挡不住的。朕想,就从此刻开始吧。” “朕不会小觑天下女子的。或许此时此地,只有一个孔四贞。” “可是将来呢?等到朕的皇后恩泽天下的时候,又会有多少这样的女子呢?” 福临定定地望着含璋,“朕要晏清天下,为你谋一个安稳江山。” 52 桃夭 你牛 那天在坤宁宫, 福临眼中的灼灼光亮,直到过去了很多很多的时日,含璋仍旧是记忆犹新的。 含璋是过了自己的生日, 又过了宝日乐的生日,才得以抽出空儿来, 在一个难得晴好的天出宫,去简郡王府瞧她姐姐高云的。 宝日乐这几个月都没认真学习, 倒是掉了许多的课程,现在含璋不许她在外头疯玩了, 高云好了,宝日乐自己的生辰也过完了, 含璋就把人摁在宫里,让她好好的跟着公主们一起上课读书做功课, 不许再偷懒了。 小姑娘大约是到了抽条的时候,饭量不曾减小, 每日的活动量甚至比从前还大些,跟着她的奶嬷嬷与含璋说, 这孩子要操心的事儿也比之前多了, 所以脸上的婴儿肥倒是消下去不少。 以前有些肉乎乎的小丫头慢慢变得纤细瘦长, 尤其是那双腿,又直又长特别的好看。 叫太医看了,说这是正常的不必担心。含璋才没什么言语,叫宝日乐的奶嬷嬷精心看护着就是了。 莫说宝日乐, 连含璋自己都是在长高的。 先前还不觉得,又日日与福临在一处,福临生得那么高大,她就总觉得自己比不过, 没什么变化。 这一晃都过了正月了,含璋才发现,她好像是真的长高了好些。去年夏天进宫时带的冬天的衣裳都不能穿了。只能穿新做的。 太后倒是高兴的不得了,说她还得接着长呢,要长到十八岁的。 含璋摸摸自己的胸骨,长个儿挺好的。她长大了,身上的也越来越丰润了。当然了,这是福临说的,她自己嘛,其实也是能瞧出来了。毕竟小桃子和大桃子,总是有些区别的。 高云早已恢复了孕前的纤细身段。 就这一点,她们姐妹三个倒是蛮像的。 含璋先瞧过了小外甥,两三个月的小外甥生的很好,眉眼是很像济度的。但是嘴巴像高云,生的很英武,头发茂密,看得出这孩子身体是很好的。 济度对这个孩子也很喜爱,在福临册封这孩子为世子后,济度给孩子取名叫德塞。 小孩子睡眼朦胧的看过了姨姨,就被抱下去吃奶了。 含璋再瞧高云,气色红润,面色健康,是生活的很滋润的状态。 含璋心里暗暗点头,看来姐姐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姐妹俩许久没有在一起说说知心话了。 几个月不见,自然有许多的体己话要说的。 提及阿如娜的那件事,高云说:“如今外头,没有人再敢说什么了。若非皇上雷霆手段,又为妹妹筹谋得当,只怕又是一场祸事。” “有了皇上替妹妹撑腰,不论是宫中还是宫外,都没有人再敢那么轻易的谋害妹妹了。” 高云那时候正值生产,为这事还着急过的。生了德塞后,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还好皇上疼爱含璋,一如既往的保护含璋,不然的话,若是让那些话肆意蔓延,只怕唾沫星子就要把她的宝贝妹妹给淹死了。 如今科尔沁的领旗人是达尔汗巴图鲁亲王满珠习礼。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被降为郡王,在旗中闲散了。 现在朝野上下,都是皇上的金口玉言,皇后明.心开.悟,蕙质兰心,才得以有了这样大的转变,这是大清的福气,也是大清命定的皇后。 这件事是皇上全权处置的,太后不管。问到太后那里,太后也只得一句话,一切都由皇上处置。 含璋来的时候还忐忑,怕高云因为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毕竟福临说的那些,是能够糊弄别人,也是以强权压人,自然是上位者说什么,底下的人便接应什么的。 但高云不一样。高云比含璋大了几岁,高云出嫁前,是陪在含璋格格身边,比亲生父母外最久的亲姐姐了。 宝日乐是那会儿还小,可能只是单纯觉得含璋性格变了,没什么太大的实感。 高云却是不一样的。 现在听见高云这样说,含璋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柔软的手指轻轻落在含璋的唇上,不让她往下继续说了。 含璋望过去。 高云温柔的望着她笑:“含含,你要记住,哪怕是面对我,你也是受佛.祖.点.化,明.心开.悟的皇后娘娘。皇上金口玉言,一锤定音,不可更改的。” “不论是谁问起,你都要这样说,知道吗?” 含璋微微垂了眼眸:“知道了。”明明高云的眼神很温柔,含璋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似乎有点空落落的难受。好似是什么东西给忽视了。 高云眨眨眼,垂眸一笑,似乎还轻轻的叹了叹,她温柔的过来抱住含璋,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含璋的脑袋。 她笑道:“你小时候性子特别软,我一直都是很疼爱你的。出嫁的时候还在想,我的含含那么软,可不能被人欺负了。” “后来说你要进宫。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子。看见你生活的很好,和皇上如许恩爱,我就十分放心了。这人的性子,哪有一辈子一成不变的。再是判若两人,你也是我的亲妹妹呀。” “含含,别想那么多。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我也总是会疼爱你和宝日乐的。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含璋抱住高云,在她脸蛋上轻轻蹭了蹭:“我喜欢做你的妹妹。” 含璋轻声说:“我特别贪心的。想你们每个人都喜欢我,疼爱我。” 高云笑了:“是。尊贵的皇后娘娘,我们每个人都喜欢你,疼爱你。疼你一辈子,好不好?” 含璋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可还是赖在高云怀里。 姐妹俩玩闹了一回,含璋眼尖,一下子瞧见了高云脖子上的红痕。 她现在可是过来人了,不会跟大阿哥似的,把那认成是蚊虫叮咬的。 再说这会儿这个时节,哪来的什么蚊虫呢。 高云的屋子里挂着的都是一套的淡粉香云纱,这屋子布置的可比去年华贵温馨多了。 去年想着东西摆设都是好的,但到底还是少了些鲜活的气息,还是后来高云自己看开了,这屋子里的布置才更雅致了些。 如今再看,风格确实变了一些。 就含璋目光所及,还能瞧见些男子所用之物,而且不是临时放在这儿的,应当是就放在这里长期要用的。 想她自己的坤宁宫和福临的乾清宫,不也是这样的么? 只不过高云这儿,还没有被男人的东西完全入侵罢了。 含璋伸手,用指尖点了点高云的脖子,满眼揶揄:“怎么回事呀?我的好姐姐。” “你跟我的好姐夫现在是和好了吗?” 高云轻轻点了点含璋的鼻尖:“他可当不起皇后娘娘一声姐夫。” 含璋笑起来。 宝日乐年纪小,还能糊弄过去。况且宝日乐因含璋的嘱咐,也不管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了。含璋可不一样了。 高云也没想糊弄含璋的。 就是说起这个事儿,沉稳的简郡王福晋也微微红了脸颊。 高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高云和含璋谈过后,有点羡慕含璋对待感情的态度。她和济度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撇开感情不谈的话,两个人也没有到过不下去日子的地步。 福临下旨,册刚刚出生的德塞为世子,将来济度的爵位便是给了高云的儿子的。哪怕这孩子不是济度的长子,却是出身嫡福晋的嫡子。 济度为这个,自然也要高看高云母子一眼的。 自济度回来,来高云这里显然比从前要多一些。 高云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夫妻俩没有隔夜仇,何况济度年轻力壮的,两个人在一起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高云记着含璋的话,和济度深谈过一回的。把态度给明说了。 含璋好奇极了:“姐姐说什么了?” 高云脸都红透了,罕见的有些害羞:“和你一样的话。我同他说,我不是他喜欢的女子,这我已经知道了。他也不必辛苦维系。若愿意过来,两个人就好好的亲近,就和刚开始成婚的时候一个样。” “夫妻生活,讲究一个快乐舒服。两个人都舒坦了,这日子能舒心的过下去,就成了。” 含璋听了哈哈大笑,又怕把旁边睡着的小外甥给吵醒了,连忙自己捂住自己的嘴巴,笑得不行了,好不容易才给高云竖起大拇指:“姐姐,你牛!” 这是她的原话不假。那回嘀嘀咕咕的跟高云说了,没想到高云就记在心上了,居然还跑去跟济度说了。 她还问呢:“姐姐这样说,那他怎么说的?” 高云道:“他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惊讶我会这样说。还和我说,听我这样说话,就有些想起当初和我刚成婚时我的性子了。” 济度答应了高云。本来济度也并不讨厌高云的。只是高云渐渐和先前有些不一样,济度又从别处得了些温柔小意,就渐渐冷落了这里。 现在高云说,和他在一起,愿意只体会快乐舒服,这让济度特别有新鲜感,又想起当初新婚的时候了。 到了这里,就勤了些。两个人在床榻上放开了肆意,单纯从体验上来说,竟然比刚成婚的时候还要好。 高云不谈感情了,也不管济度在别处如何,济度反而到她这里来是最多的,偶尔也会去去别处,但渐渐在这儿歇的多了,他的东西在屋里也就多了。 成婚这么几年了,这会儿反倒是像新婚燕尔的时候,济度难免放纵些,高云这脖子上就有了些印记了。 含璋笑死了:“姐姐这样倒是不错的。趁着他还年轻,就多享受享受呗。能快乐十几年就快乐十几年吧,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不行了呢。” 高云捏她的嘴:“瞧瞧你说的什么话。真该让皇上也听听。听听你这是说的什么呢。” 含璋笑嘻嘻地:“我怎么了?皇上在跟前,我也是这样说话呀。皇上最知道我了。我这样说话,他爱听着呢。” “不过这个话,姐姐别傻乎乎的和他说了。他们男人听不得这个,不能说他们不行的。现在这个年岁还很行,回头年纪大了,姐姐要觉得不成了,想法子偷偷给他补一补就是了。只可惜是只能睡这一个,不能换人。不然就更快活咯。” 高云看她说的狂妄大胆,其实小脸都红透了。也知道这位皇后娘娘在她这里是惯会过嘴瘾的。 等真见了皇上,怕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的。还换人,皇上把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往哪换?谁敢换? 姐妹俩嬉闹一回,高云便要和含璋说个事。 “你在宫中,也不知听没听说,董鄂氏有身孕了。” 含璋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怀里抱着高云的胳膊,翻了个身,和高云一块儿望着帐顶的承尘:“我知道。我身边有孔嬷嬷。我叫她打听着呢。” 姐妹俩都在坐塌上卧着,也就只有和含璋在一起,高云才会把端着的架子放下来,陪着含璋怎么舒服怎么来。 董鄂氏被指婚给义王孙可望。 圣旨到府的时候,董鄂氏就病了一场。可她再怎么不愿意,皇上圣旨赐婚,她就必须要嫁过去,否则她家人都要遭殃。 董鄂氏是重生而来,只为了再次成为福临的女人。 但福临的圣旨,似乎将她的执拗打破了。让她清醒的认识到了现在的这个皇上,和她熟知的那个深爱她的福临是完全不一样的。 病好后的董鄂氏去了孙可望的王府。她顺从的做了义王的侧福晋。 哪怕是新婚之夜都没有哭闹。她安安静静的在义王府里过日子。 不管她内心是什么样的,至少在表面看起来,义王的董鄂侧福晋就是在王府好好的侍奉义王,成为了孙可望的女人。 董鄂氏曾经想成为福临的女人,并且有很多的人怀抱着各自的目的在帮她,希望将她送到福临的身边,让她成为福临的嫔妃。 这件事瞒不住孙可望的。 就是董鄂氏做过的那些事儿,孙可望入京之后,一定或多或少的听说过。 但是要不说人家识时务呢,不然也不会降清了。 孙可望一概装作不知道,就连他的王妃白氏,也没有对董鄂氏不好,更没有刻薄她,董鄂氏在王府里过的还挺好的。 孙可望似乎还挺喜欢她这个侧福晋的。 就这么着,董鄂氏就有了身孕了。 高云看向含璋:“她会就这样死心吗?他们是不是就这样放弃再用这个棋子了?” 含璋轻轻笑了:“我也不晓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董鄂氏哪怕是跟孙可望有了孩子,她恐怕也不会死心的。只不过不会再向从前似的那么莽撞了。毕竟皇上不喜欢她,她首先得让皇上不厌恶她才成。” 董鄂氏如今身在义王府,探查她的事情没有向从前那么容易了。 但孔家跟孙可望可是有仇的。孔家的人将义王府盯的死死的。 孙可望如今是瞧着好好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以后呢? 福临对心怀不轨的人处置可是从不会手软的。他那么狠,会容许董鄂氏好好的活着吗? 董鄂氏如今的身份也是尊贵的,还牵涉到孙可望,还牵涉广西之事,孙可望对南边云贵一带可是太熟悉了。 她怎么会没用呢?她可比从前太有用了。 高云问:“含含,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事情啊?” 含璋笑道:“我能知道什么呀。直觉罢了。” 女人的直觉。 含璋说:“不过,倒是有一件事。董鄂氏似乎想要个儿子,有孕后,就往海会寺派人去过几次。都是叫她娘家人悄悄去的。没有惊动义王府的人。似乎是为了求告子嗣。海会寺的住持禅师憨璞的几个弟子承办她的这个事。” 高云忽然想起来:“皇上过些时日,不是也要带你去海会寺么?” “是呀。”含璋道,“不知道与这事有没有什么关联。董鄂氏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不过,管她想做什么呢。咱们再这儿猜测也猜不出来,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话倒也是。 若董鄂氏肯好好的过日子,那倒是好了。 不过,她们也确实不必管旁人如何。现下姐妹三个在京中的日子十分舒心,高云看了看身边小摇篮里熟睡的小儿子,心中只觉满足。 如今济度在京中,每日都回府,听说是晨起的时候就留了话,说晚间要来高云这里用晚膳,还要看看德塞。 含璋自然不会留宿打扰他们夫妻。就是走的时候望着高云笑了好一会儿,把个大姐姐笑得脸蛋通红,她倒高高兴兴的走了。 含璋回宫,想着福临今日事忙,怕是要到半夜才会回乾清宫。 大冬天的,她又不想一个人在坤宁宫歇着,就干脆折道,往乾清宫去了。 两个人睡在一起暖和,哪怕只有半夜,也是舒坦的。 本想回暖阁先更衣,结果还没进暖阁了,就瞧见吴良辅跟他徒弟两个像热锅上的蚂蚁那儿转悠,脸上愁的褶子都瞧见了。 见了含璋,师徒两个立刻上来磕头请安:“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含璋奇道:“怎么了?” 也不怪她觉得稀奇。吴良辅向来沉稳,是福临身边的老人了,从来也不会这么失态的,今儿这是怎么了?遇着什么事了,急成这样? 吴良辅的徒弟不敢说话,含璋叫起后,师徒俩一起起身,徒弟退到一边去。 吴良辅才说:“娘娘,是襄郡王来了。惹着万岁爷生了好大的气。现在还在里头跪着呢。奴才们也不敢去请娘娘回来。万岁爷有话,不许惊动您的。” 含璋心里哦了一声。矮冬瓜来了啊。 也不知道博果尔做了什么,福临会生这么大的气,把吴良辅都给惊着了。 自从看多了佛书后,含璋嫁进来,与福临接触日久,含璋便能感觉的出来,福临轻易是不会生气的。帝王的养气养心的功夫,他做的还是不错的。 要不然也不至于只肯在床榻之上肆意妄为。 这么看起来,博果尔还是挺能耐的啊。 含璋问了一句,吴良辅却不敢说。那徒弟甚至又跪下了,更不敢说了。 看样子不是不知道,是不敢对着她说。 含璋想了想,问道:“同我有关么?” 这一回,连吴良辅也跪下了。 瞧他们这个样子,含璋倒是心里有底了。 她抱着手炉道:“那我进去瞧瞧吧。” 吴良辅面露为难之色,但是他不敢拦着的。 含璋望过去,笑道:“皇上只说不惊动我。如今我已回来了,听见这话过去瞧瞧,不算惊动。何况皇上也没吩咐总管拦着我吧。也不是总管去请我的,是我自个儿来的。总管的差事好着呢。” 吴良辅深深磕头:“奴才不敢。” 万岁爷是吩咐任何人不许进去的。但吴良辅想,皇后娘娘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这个任何人,大概永远不会包含皇后娘娘吧。 含璋笑了笑,叫他们都起来。 而后径直去了正殿。 素日里见大臣的地方,也没旁人在。含璋从侧门撩起绸帘进去。 这会儿一个奴才都没有,大约都被福临赶出去了,这活儿,含璋自己干了。 一进去,含璋就瞧见正中地砖上跪着一个人。 看衣饰样貌,是博果尔无疑了。 其实这会儿,博果尔已经长高许多了。他是猛然窜起来的。十五岁的男孩子,在满人眼里已经是成丁了。到了能上战场的年纪。 他倒也不是那个矮冬瓜了。可含璋有时候还会这么喊喊他。当然了,也只在福临跟前才这样。 就连宝日乐,除了生气的那一回,后来都没有再这样说过博果尔了。 他长得和福临不大像,要说好看,那肯定是福临更好看的。但据说在外头,那些人都说,襄郡王的模样,是最像先帝爷的。 福临还在生气,听见脚步声本想喊人出去,再一瞧是含璋进来了。 他这满腔的怒意对着别人是高炽,对着含璋是半点舍不得灼上去的。 他收了怒意,过来接含璋,还牵着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含璋歪了歪头,对他露出一个笑,把手里的暖炉送到他微凉的掌心,自然而然的挽住他的胳膊:“我回宫,想来乾清宫更衣。就听见说皇上生气了。也没人敢来劝。我就来瞧瞧。” “皇上不让惊动了人。我便不算作内了。皇上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呢?” “要生气也就罢了,哪有皇上这样生闷气的?要是襄郡王的不好,皇上要打要罚,只管去做就好了。何苦憋闷伤着自己的身子呢?” 博果尔一声不吭的跪在那里,含璋进来,他也没有动弹的。 只含璋这话音才落,他就赫然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含璋,好似不懂,怎么得佛.祖.点.化,明.心.开.悟应当温柔慈和的皇嫂,怎么能教唆皇兄打他呢? 下一刻,博果尔就看见,他的皇兄将皇嫂牵到书案前一同在御座上坐下。就好像做过无数遍的那样自然亲近。 看着两个人眉目含情如同民间普通夫妻的模样,博果尔忽然有了那么一点想法。 难怪外头都说,皇兄宠爱皇嫂魔怔了。原来还真是这样的宠爱啊。莫说是在皇家,便是在八旗里头,那些贵胄人家的夫妻,哪有像这样恩爱的呢? 哪家王爷贝勒大人们不是妻妾成群的?谁像皇兄,只守着一个人过呢。 他觉得皇兄好傻。可额娘分明不喜欢皇兄,这一点看法却与他相悖,额娘难得赞了皇兄一回,说皇兄痴情。但又叫他不许学皇兄这样。 说皇兄这样,将来迟早出事。 哪有皇上守着皇后一个人过日子的呢? 博果尔原先也是这样想的。可亲眼瞧见了皇兄与皇嫂私底下的亲密相处,又觉得皇兄这样子似乎还挺幸福的。旁人都说皇兄不享齐人之福是傻是痴,他却觉得,好像皇兄皇嫂两个乐在其中,好像挺幸福的呀。 暖热的手炉,到底还是被福临送回了含璋的手里。 不过经她这么一闹,福临的手也跟着暖和了许多。 他看了博果尔一眼,挑眉说:“这屋里的东西,哪个不比他活得年头久?要朕打他,朕还怕坏了东西呢。朕也懒得骂他,就跪着吧。什么时候跪清醒了,什么时候就滚回去。” 含璋揉了揉手腕,含笑道:“皇上怜惜幼弟。还是我来吧。也不用这屋里的稀罕玩意儿。叫人去取个鸡毛掸子来,让刑司的奴才们来一打,不省事儿了么。” 含璋本来想说,她来打的,想想还是算了。怕手疼。 福临叹了一声,把含璋的手握住了,小声道:“这混账是老毛病又犯了。跪一跪就好了。朕不气了,不气了。” 含璋就笑了,把手放到福临的胸口上揉了揉:“非得我这么说,皇上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既然舍不得打,就别让襄郡王跪着了。天冷,指不定还要下雪的。地上凉,让郡王站起来吧。” 跪在底下的博果尔听到这里,才有恍然大悟之感。他还以为皇嫂是要为了去年的事报复他呢。没想到是拐着弯儿替他说好话让皇兄不生气啊。 博果尔想,皇嫂果然是菩萨看重的人。果然是大清的贵人啊。也是他的贵人。如此想,倒是更坚定了他心中所求之事。 福临哎了一声,诚恳道:“含含,不能让他站起来。朕也可以不生气。但是朕怕你听了会生气。还是让他跪着吧。” 含璋这才悠悠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儿呢?” 福临说不出来,指着底下的混账:“你自己说吧。” 他还小声念叨,含含别生气啊。可千万别生气啊。这件事,朕是绝不会答应他的。 博果尔认认真真的给含璋磕头:“皇嫂,奴才到了年纪,皇兄要给奴才指婚。奴才想求宝日乐格格做奴才的嫡福晋。” 53 渊岳 她含着他 福临防着含璋怕她生气, 博果尔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瞧着身侧的小皇后,想着小皇后要是皱了眉头骂了人, 他还是让人把博果尔打一顿好了。 他气没关系,可不能气着他的含含啊。 这事儿是不可能成的。但是博果尔提出来,这就是欠打。 今儿福临见了大臣, 好不容易得了一点空闲,本来想歇一歇的, 结果博果尔求见,他就听见了这样混账的话。 含璋回宫之前,他已经把博果尔狠狠骂了一顿。其实是用了极大的忍性,才忍住了没打人的。 福临还在想要不就让人把鸡毛掸子拿上来的时候, 他身边的小皇后忽而就笑了。 福临还以为自个儿看错了, 又仔细瞧了一遍。 是真的在笑呢。眉眼弯弯的模样,温柔极了。 那如水的眼眸中,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有任何怒意的。 福临有些担忧的望着含璋,还捏了捏她的手:“含含?” 含璋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示意她没事。 她其实是不生气的, 听见博果尔说要求娶宝日乐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匪夷所思, 所以才会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也是不会答应博果尔的事。 但不妨碍她问一问的。 含璋含笑道:“襄郡王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含璋虽笑着,博果尔却不敢大意。现下正是求娶之时, 他想要的嫡福晋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是科尔沁绰尔济贝勒的格格。 现下,是他要给皇后娘娘留下好印象的时候。毕竟开端不利,他要是再不好好表现, 怕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皇兄方才骂他骂得那么狠,而皇嫂却在笑,博果尔就自以为他的希望在含璋这里。 博果尔说:“奴才心悦宝日乐格格。只想格格做奴才的嫡福晋。” 含璋哦了一声,她问道:“你喜欢宝日乐?” 博果尔毫不犹豫地说:“喜欢。” 含璋望着底下的少年,让博果尔走近些。博果尔看了看福临,福临微微扬了扬眉,博果尔就没有起身,膝行几步,跪到了近前来。 含璋望着那双初生牛犊似的莽猛眼眸:“你说喜欢宝日乐。那我问你,你喜欢她什么呢?你又不曾和她相处过。不过是四时八节宫宴上见过几次。你们连话都很少说。你还得罪过她。” “我看你,大约是看上了她的出身。她是我的亲妹妹,又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她在宫中备受宠爱,你觉得她和你匹配,才想要娶她的,是吗?” 博果尔想说不是的。他确实是有点喜欢那个活泼的小丫头。一开始当然不喜欢,可这几个月来,瞧着小丫头越来越好看了,皇兄和额娘都催着,他眼里心里忽然就想不到别的人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宝日乐。 可一触及到福临望过来的冷凝目光,博果尔又不敢反驳了。 他又不敢骗人。 只能小声说:“是。但是,奴才也是喜欢她的。” 这么说,含璋就懂了。还是宝日乐的出身。她如今和公主们的待遇是一样的。又养在宫里,宫里的太后皇上,都是如同宠爱公主似的宠爱着宝日乐。 娶了宝日乐,可比娶旁人得脸多了。 博果尔十成十是看中了这体面的。至于说什么喜欢的。十五岁的男孩子,能有多重的喜欢? 她可没有忘记,先前博果尔还说宝日乐不好看说她胖来着。 这会儿人家瘦下来了,变好看了,就想着来摘取漂亮果实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含璋看向福临,问道:“皇上原本给郡王瞧中的,是哪家的姑娘呢?” 既说要赐婚,应当是已经定好了人选的。含璋没注意这个,也没打听过,现在倒是要问一问了。 福临道:“给他定的是达尔汗亲王的小女儿。是嫡福晋所出的格格。” 含璋又笑了:“达尔汗亲王的格格,这难道还不好?” 满珠习礼如今是科尔沁左翼的领旗人。这地位自然不同于往日了。他是和硕亲王,地位也是很尊贵的,还是太后的亲弟弟。 他的女儿,还是嫡福晋所出的格格,比之静妃甚至阿如娜的身份还要更高些。便是宝日乐,实际上也比不上满珠习礼的女儿。 毕竟含璋她们的阿玛,如今只是科尔沁的贝勒。 含璋在宫宴上,远远见过满珠习礼一回,那相貌自然也是很好的。又有太后在,不说别的,那静妃和阿如娜的容貌就是不差的,想来这位格格容貌肯定也是很好的。她想不通博果尔为何要拒绝这门婚事。 博果尔却认定了:“奴才不想要达尔汗亲王的格格。奴才只想要宝日乐。” 福临冷不丁道:“是达尔汗亲王的格格身份太高,你怕拿捏不了吧。人家格格年岁与你相当。在家里也是极其受宠的。嫁给你,自然你也不能慢待人家。你额娘强势,你是怕夹在中间受气。就不肯要她。” “宝日乐年纪小,家里也比不上达尔汗亲王。你就想着,这么着,你也好做人了。” “皇兄!”博果尔着急了,“奴才绝没有这样想的。” 福临漫不经心地道:“有没有的。又有什么要紧呢?朕又没有打算把宝日乐赐婚给你。” 含璋怕福临把人家气疯了不好说话,就拽了拽福临的衣袖让他先别说话,她还要问问呢。 福临就不说了。 含璋看向博果尔,问他:“皇上欲赐婚给你达尔汗王爷的格格,这事儿贵太妃知晓么?” 博果尔摇了摇头。 福临便与含璋说了。 博果尔年岁到了,贵太妃央着太后选一门好亲事。太后没想卡着博果尔的婚事,却又不想太过费心,就把这事儿交给了福临,只管暗地里参详着。 贵太妃的意思,还是想和蒙古攀亲的,想娶一门好出身的福晋给博果尔。 她自己其实也是看中了满珠习礼家的小格格,太后看出来贵太妃的心思,和福临商议过后觉得也妥当,就心照不宣的预备着把这件事定下来。 但为了亲王家小格格的名声,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博果尔大约是听到了些什么,又或者是贵太妃太过于高兴,在儿子面前漏了行迹,博果尔就跑来问福临,福临给了他准话。 博果尔就不愿意了。他想要求娶宝日乐做嫡福晋,就这么跪下了。 福临封锁了消息,后宫还不知道这些事,不然的话,贵太妃怕是就要来找人了。事关宝日乐的名声,福临不愿意把含璋的亲妹妹牵扯进来。 博果尔说:“奴才原本想着,求皇兄皇嫂成全。奴才不愿意和达尔汗王爷的格格成婚。奴才的嫡福晋,只能是宝日乐格格。”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福临与含璋,太后和贵太妃还都不晓得博果尔想要换人呢。 为求稳妥,达尔汗亲王那边,也并没有什么准话,这里头总要两厢情愿了才成。太后是怕再出现一对怨侣,所以这回就很是谨慎了,没有迅速就定了人家小格格的终身。 博果尔道:“奴才想过了,宝日乐格格如今还小,再等两年,格格长大了,才会到成婚的年纪。奴才知道格格如今对奴才没有什么心思。但是奴才会努力的。” 他自己亲自求娶的格格,肯定是要爱护的。总得两情相悦,婚后才能好好的过日子。 他肯定会好好对待宝日乐的。 含璋目光中的笑意慢慢收敛:“你的这些心思,宝日乐都知道吗?” 博果尔不知怎么的,看见皇后娘娘这样,他有些心慌,忙道:“没有。奴才什么也没有对格格说过。格格年纪还小,奴才还不敢表露心思。” 他是怕把小丫头给吓着了。要是不经过允许擅自行动,恐怕这一生他都不可能如愿以偿。他也不敢得罪皇兄和皇嫂啊。 就去年的事,就让宝日乐躲着他了。要是把话说明了,恐怕一辈子他都见不到宝日乐了。 “幸而你没有说。” 含璋勾了勾唇角,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如果你说了,我就要让人把你狠狠抽一顿的。哪怕打死了,也是算我的。” 博果尔吓着了。 福临却心疼了,伸手轻轻抚了抚含璋的脊背,要她别生气。 含璋缓了缓,再开口时,话中的冷酷锋利而出:“襄郡王,实话与你说,宝日乐在十八岁之前,是都不会大婚的。我与简郡王福晋商议过,也和家中阿玛额娘通过信,我们都认为,宝日乐应该等到十八岁之后再大婚。十四五岁嫁人太早了。我们想宝日乐高高兴兴的过几年单身的日子。” “成婚的事,至少十七岁的时候再谈。” 博果尔愣住了。 福临也有些惊讶,但他心中虽有疑问,却没有在博果尔面前提出。 “皇嫂,大清没有这样的先例。”博果尔试图挣扎一下。 含璋笑了:“是啊,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但也不代表不能有。我们不指着宝日乐为谁家里开枝散叶,我们就想宝日乐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她不需要去做那些伺候人的事情。她以后的夫君也要疼爱她,一家人相亲相爱的过日子,嫁过去的人家不拘什么出身,不要以势压人就好。不欺负媳妇就好。” “当然了,如果宝日乐长大了,她不想嫁人,那也随着她。我和皇上,是能养着她一辈子的。” 博果尔从没有听过这样匪夷所思的话。可想着这位皇后娘娘素日的作风,又想着皇兄素日的疼宠,还有太后对宝日乐的宠爱,又觉得是很理所当然的。 只是这样的话,他还怎么娶到宝日乐呢? 等宝日乐十八岁,他都二十一了呀。 嫡福晋的位置,不可能空缺那么久的。 看见博果尔露出迟疑的模样。 含璋干脆痛快地把话说完:“我不可能把宝日乐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嫁给郡王。郡王所谓的等两年成婚也是不必的。” “我不想宝日乐成婚后,要侍奉你,侍奉贵太妃,还要辛苦为你孕育子嗣。女子年纪太小了生下的孩子,对女子和孩子都不好。我也不妨告诉你,十八岁才是将将长成的时候。她也不背负着传宗接代的任务,正该是最好的年纪才成婚的。” 含璋这样明白的说出来,比福临那样一通臭骂还要让博果尔清醒。 让博果尔意识到,他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难怪皇后娘娘会那样笑。那是在笑话他痴心妄想吧。 他自以为替宝日乐安排好了一切,却才知道,人家压根就不稀罕这些,压根就和他不合适。 博果尔不禁觉得有些挫败,更有些失落。 难道他和宝日乐,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含璋最后下了一剂猛药:“听闻前些时日,贵太妃挑了两个模样好的宫女送去了郡王府上。郡王到了该知人事的年纪。” “但贵太妃说,郡王没有要。回说两个女孩子不好看,不是郡王喜欢的。郡王想自己挑,不必贵太妃操劳了。” “我问一句,如今郡王挑着可心的人了么?” 博果尔艰涩道:“奴才还没有。” 赐婚的事让他方寸大乱。他还没来得及挑,是想先将嫡福晋的事情先定下来的。 博果尔甚至想,宝日乐若给他做嫡福晋,还有两三年才能入府,那府里肯定是要先有侧福晋主持中馈的。 定下嫡福晋后,博果尔还想选个侧福晋,再有侍妾进府,也就是了。 可到了这个光景,这些话,博果尔是打死也不敢说了。 含璋微微一笑:“郡王,我家宝日乐的夫婿,还有一条要求。宝日乐十八岁成婚,夫婿当然要与她年岁相当。或者大一些也无妨。但是夫婿要没有碰过女子的,身边干干净净的没有过别的人。我想要宝日乐清清静静快快乐乐的过二人世界。不想他们中间有任何人插.足。她的夫婿,绝不能招惹她伤心。” “我想这一点,郡王是无法做到的吧。” “既彼此无缘,又不合适,郡王就撒开手吧。” 博果尔连番受到打击,再也忍不住了,他直起身体,逼视着含璋道:“皇嫂,您何须如此苛刻呢?” “您和皇兄不也是——” “博穆博果尔!”福临眸中蓄满冷意。 博果尔只好不说了。可他满眼不忿,满目不甘。 含璋微微垂眸,笑了一笑:“是啊。你皇兄自然不符合这个标准。可是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嫔妃有孩子了啊。谁能知道,他会娶我,而我又会嫁给他呢。” “博果尔,你既然觉得苛刻,那这些要求就不适合你,你也做不到。将来,自然也会有疼爱宝日乐,待她如珠似宝的人。他不会觉得这些条件是苛刻,他反而心甘情愿,甘之如饴。难道只有女子为爱守身,男子就不成么?” “这世上,总会有人愿意只守着一个心爱的人过日子的。” 博果尔哑口无言。心中不甘,失落,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说就这样的条件,将来还会有人敢娶宝日乐吗?还会有人能娶宝日乐吗?宝日乐一辈子嫁不出去,岂不是要做没人要的老姑娘呢? 可想着那个活泼小丫头的眉眼,这些会伤害到她的话,博果尔又舍不得说出口了。 “皇兄,我——”十五岁的博果尔,好似第一次尝到了挫折的苦涩,“让我想一想吧。” 福临说:“那你快些想。达尔汗亲王的小格格,还是有很多人求娶的。” “宝日乐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此事到此为止,朕和你说过,这事是绝不会成的。不必再多想了。” 博果尔给福临磕头:“奴才知道了。” 博果尔告退,含璋望着他的身影说:“如果今日之言,你敢透露给宝日乐——” “今日之言,你敢透露给宝日乐半个字,朕就将你扔到南边去。五年不许回京。朕会直接赐婚,此生,你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宝日乐了。” 博果尔的目光颤了颤,跪下领旨,而后才慢慢走出去了。 博果尔出去了,含璋才将手里失了温度的手炉搁到书案上。 下一瞬,她的手就被拢入了福临温热的掌心里。 唇上一片温软,是福临蜻蜓点水的亲吻。 那柔软唇瓣贴着她的,不进不退,含璋没有闭眼,望进福临幽深如墨的眼眸中,唇瓣若近若离,福临的目光却始终深邃。 眼眸中她小小的身影,摇曳动人。 含璋哑然失笑:“皇上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呢?” 福临抚了抚含璋的脖子:“朕让你受苦了。” “嗯?”含璋似乎跟不上福临的思路。 “不只是朕。”福临道,“还有济度,也让你姐姐受苦了。” 他从不知道,原来他的含含对宝日乐的婚事是这样安排的。 他不同意博果尔娶宝日乐做嫡福晋,只是因着宝日乐年纪还小。也想到含璋大约是不愿意宝日乐嫁给博果尔的。因此骂了博果尔一顿,不想他再这样痴心妄想。 却没有想到,她想给宝日乐寻的是那样的人家。 那要是照着她那么说,他和济度,都是不合适的。 福临忍不住想,会不会就是因为两个姐姐没能如愿,所以才希望最小最受疼爱的妹妹如愿以偿觅得良人呢? 含璋听懂了,笑得不行,捏着福临的手指还在笑:“皇上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我这个话是说给襄郡王的。可不是说给皇上的。” 福临很执着:“可是朕听见了。朕很在意。” “皇上和简郡王不一样嘛。和襄郡王就更不一样了。各人有各人的情形。皇上别对号入座啊。” 含璋哄着福临,“皇上不是最不喜欢和旁人比较的么。这话说完了,博果尔娶不上宝日乐,事儿也就罢了。皇上别多想。” 可由不得福临不多想。 只要一想到含璋方才的那些话,福临几乎和博果尔一样,没有一条能对得上的。他心里就总有着一种后怕。 如果不是当初赐婚的圣旨,如果不是当初太后与他择定了她,那么她又会嫁给谁,又会叫谁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疼爱呢? 他的含含,会不会就和如今的宝日乐一样,被高云护着,被绰尔济护着,不嫁到京城来,就在蒙古,甚至就在科尔沁挑一个可心的夫婿。 等年岁大些再成婚,然后让那小子守着她一个人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福临想着想着,甚至把自己想醋了。开始吃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可能成为含璋夫婿的人的醋了。 要真是那样,还有他什么事儿呢? 含璋看他这般患得患失,还试图安慰他:“皇上,这不是没有的事儿么。不会发生的。我早早就接了圣旨,早早就到了皇上的身边。赐婚的圣旨下来,哪还会另嫁旁人呢?” 福临就问她:“那要是朕不是朕。没有赐婚的圣旨。只是两家议亲,你还会愿意嫁给朕吗?和朕成婚吗?” “这个……”含璋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就看见了福临眼中受伤的置疑的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忙道,“会的。会的。肯定会的。我迟早是皇上的人哪。” 福临看穿了她:“含含,你敷衍朕。” 福临好似真的很在意。他想起当初,跟太后选定绰尔济家的含璋格格时,没有征求过绰尔济的意见,是直接一道圣旨定下来的。那边接旨,叩谢圣恩,没有人去问过一声,人家家里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 含璋瞧着福临紧抿的唇,她是知道了。这个人是钻了牛角尖了。 其实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昨日之事不可追。都已经过去了,还去计较做什么?难道还能重来一遍吗? 愿不愿意的。最终是她含璋做了这个皇后。 含璋握住福临的下巴,上头的小青胡茬有点扎手。大约今日忙了,胡茬长出来,他都没来得及再去刮一遍。 含璋凑上去,亲亲福临的唇,青胡茬有点刺挠,她也都不在意,还用自己的脸蛋在上头轻轻的蹭了蹭。 “皇上若不是皇上,两家议亲,皇上休了前妻,再来找我,那我就是个填房继室呀。谁家的好姑娘沾亲带故的,还给前头的人去做填房的?” “皇上要真是这样,我们家就不把我给你了。只有圣旨赐婚,只有皇上是皇上,才能得到我呀。” 福临用胡茬顶开她的唇:“你,你敢再说一遍。”他明晃晃的不高兴。 含璋不闪不避,柔软的唇含住了他的胡茬,更将他的指尖纳入其中,在福临如渊水般深沉的目光中,她含着他,轻轻一笑。 “说就说。说我注定是皇上的人,怎么了?” 若非如此。 怎会穿越三百多年的时光,来到你的身边遇见你,成为你的皇后呢? 54 造化 他可真会玩 去海会寺的这日, 下起了小雪。 如今京城中,没有人再敢当着人的面说含璋的不是。 当初福临命吴良辅的人鞭挞的那些人, 他们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可是那痛却留在了心上,留在了记忆中,时刻叫他们谨记,如今的皇后娘娘,是不容许被人随意诋毁污蔑的。 福临要为含璋树立好名声,要不许人议论她。 恩威并施,方能周全妥当。从海会寺里走一遭, 将那名声做足做实了,就会有人顾忌着佛祖降罪, 不敢再言及皇后万分之一了。 就如同那个时候, 皇太后认通玄教师汤若望为义父是差不多的道理。 帝后摆驾海会寺,天子近臣宠臣都跟着一道来了,在外殿为皇后娘娘诵经祈福。 含璋只当是来走个过场的。为她的身份镀一层金, 为她的行为进行合理的解释与安排。 海会寺的住持憨璞禅师, 也成了福临的工具人。 至少, 在见到憨璞禅师之前, 含璋是这样想的。 佛堂静室,含璋端身坐在榻上。 她焚香沐浴,需在这里斋戒三日。本来是她一个人在这里的, 福临不放心, 把规矩改了,他也要陪着她在这里。 明.心.开.悟的皇后娘娘, 需与憨璞禅师论道。这三日过后,皇后娘娘的名声,便会随着佛门传扬四海了。 “本宫原本以为, 这只是一个过场的。没想到憨璞禅师这样认真。” 含璋坐在首座上,福临陪在她的身边,这好似是第一次这样。 含璋是绝对的主角。她也很有这样的自觉,并不觉得福临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妥,也不觉得福临屈居在侧位有什么样的不对劲。 若是外头的臣子们瞧见了,怕是要大惊小怪的。可他们不是瞧不见么。 也就只有一个憨璞看见了。但佛门中人,轻易不开口评说俗世之事的。 他面前的可是大清的皇上皇后,他也没有这个资格说什么。 不过见面之后,含璋对憨璞的说辞很有些不满,她直接就指出来了。 “既然说的这么认真。那本宫也辩一辩吧。” “禅师方才说,经过此番,本宫之名可随佛门名扬四海。这话不妥当。本宫是大清皇后。本宫明.心.开.悟,受佛.祖.点.化,也因为本宫是皇后。国朝有皇上,后宫有皇后,何须名扬四海。这是伦理纲常,世人皆知。” 含璋是不愿意被佛门反向捆绑。 汤若望当年也是想这样。不过没怎么成功。倒是朝廷将他所用了。虽招致了一帮子人暗中不满,攻讦打击,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没有撼动过西洋历法的地位。 含璋也是如是想。福临与她,可以把佛门当做工具,却不可以被任一佛门捆绑。否则的话,只怕遗患无穷。 眼前的这个憨璞禅师,怕也是有些心思的。 虽然福临应允了她,绝不出家,绝对跟佛门保持距离,但是含璋还是不能丢了这份警惕之心。 要知道佛门里对福临,是兴趣深厚。就冲着他读过的万册佛书,在他们成婚之前,福临经常与僧侣们论道南海子,含璋可以肯定,佛门中人,总会有些狂热的信徒,想要将福临度化成他们中的一员的。 历史上就已经给过含璋答案了。不是吗? 含璋对他们,不可能全然的信任。 憨璞沉静道:“檀主所言甚是。此间南边离乱,朝廷事忙,小民事难。僧侣一道,深入山间,穿山入林,教化有缘人。四海之内,檀主的名声,山巅亦有回响。” 含璋笑了:“你不懂。大清迟早一统海内。哪怕寸板入山下海,所到之处,也都是大清的国土。僧侣丈量土地,走遍万方,也走不出大清的国掌。除非,你们当真背井离乡,去了别处度化他乡万民。” 憨璞的目光亮了一瞬,然后恭敬给含璋行礼,又给福临行礼。 含璋转头望了望福临,福临对着她浅浅一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就正经坐好了。 这倒是真新鲜了。 福临以前对佛书还有些兴趣的时候,在宫里待的心烦,到南海子上去散心,召些得道高僧论道谈经。 来之前,还想着含璋没瞧过什么经书,又舍不得逼着她看些经书。 福临就想着,若是说不过,他帮着说几句就成了。绝不能让含含露怯。 结果倒是叫他惊喜了。 他晓得他的含含通汉书,能字画,读过不少的典籍,甚至学问在宫里是除了太后外是最厉害的。 却没想到,她是这样论道的。这论道也论的有模有样的。虽传统有别,却也有来有往,格外新鲜有趣。 福临听住了。倒是想多听一些。 福临从来对这些得道高僧都是待之以礼的,还从没有这样争锋相对过。 他知道小皇后不喜他读那么些佛书,更怕他出家去做和尚。没想到她厌恶此间到了这等地步,和憨璞还面对面的对峙起来了。 然而憨璞的下一句话,却让福临的目光立时锋锐的望了过来。 “檀主是真正开悟之人。檀主佛缘深厚,贫道等皆不能及。” 憨璞恭敬道,“贫道等还需修炼加持。檀主却生来与佛有缘。万千世界,一花一叶,檀主去而往来,是为大造化也。” 今日的会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这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 福临让吴良辅提前交代过。可憨璞说的这些话,压根没有一句是他应该说的。全是他自己自作主张说出来的。 福临恼怒,听听那说的是什么话。佛缘深厚,这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要他的小皇后出家舍身不成? “性聪禅师。”福临冷道,“你退下吧。” 憨璞依言行礼。只是退出之前,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转头对着含璋揖身道:“檀主,你与佛门缘分深厚。你是该皈依我佛的。” 要不是含璋拦着,福临就真的一脚踹过去了。 憨璞跑的倒是挺快的。 仓皇而去的背影,有了点落荒而逃的意思。但到底佛养深厚,出去后那几步,又恢复了高僧的模样。 “朕要打死他。” 福临没能如愿动手,就想把吴良辅叫进来,吩咐吴良辅带人打死憨璞。 含璋把福临拦着,不许他喊吴良辅进来,她道:“皇上把人打死了,皇上先前的一番苦心布置就白费了。” 福临还是不能忍:“他撺掇你出家。含含,你是朕的皇后,他们怎么敢的啊?” 事先准备好的话一句不说。结果说出来的全是些混账话。福临是全听见了,但有些话云里雾里,福临只当是出家人故作的高深莫测,可憨璞让含璋皈依佛门的话,彻底点燃了福临的怒火。 含璋牵着福临坐下来,抚着他的心口给他慢慢顺气:“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呢?说不定心里还为此激动不已呢。若能说动当今皇后皈依佛门出家,在他们眼中也是一种荣耀吧。” 福临冷道:“真要如此,朕就把他们全杀了。” 含璋倒笑了。她是想起历史上福临干过的那些事儿了。 “佛门中人,有惜命的,也有不惜命只重终身荣耀的。”含璋含笑道,“难道皇上当初与他们论道时,他们就没有夸过皇上有慧根,话里话外的意思,想要皇上也皈依佛门的么?” 那都是少年时候的事情了。 福临回想了一下,还是有的。这些人里头,总归是有几个胆子大的。 不过说的很委婉,福临只当笑谈。心动或许是心动过的,可他当时心结未解,根本不可能抛下一切去出家。壮志未酬,怎么可能愿意遁入空门呢? 他拒绝了。就没有人敢再提起。但现在,却有人胆大包天的直接要他的小皇后出家了。 憨璞如今,也胆子大了吗? 含璋哄了一会儿,到底是把福临给哄住了。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再要叫吴良辅进来喊打喊杀了。 含璋怕他反复,还是牵着他,手还放在他的胸口上,慢慢给他顺气。 福临喝热茶的功夫,含璋见他沉思不语,含璋这才抽空思索方才憨璞说的那几句话。 福临说憨璞是得道高僧,含璋心中始终存疑。 知道憨璞点破了她的来历。去而往来四个字,真是含意颇深啊。 憨璞有关她来历的话并不多,就那么些字,却值得含璋心中反复思量。 憨璞或许是真的看破了她的来历,知道她不是此间的人。 而也有一种可能。那董鄂氏不是误以为她也是重生的么。董鄂氏与海会寺来往密切,难保不是董鄂氏将这件事告知憨璞,让憨璞来说这些话动摇她,试探她的。 董鄂氏的目的,该不会是想要劝她皈依佛门出家吧? 含璋所知有限,实在是不能揣测出更多的事了。 她瞧了瞧福临,福临正看着她呢,她便就着福临的茶盏,将最后一口热茶饮尽了。 福临拦着她,不许她喝他剩下的,结果手慢一步,叫含璋得逞了。 瞧着笑意吟吟的小皇后,福临要再给她倒一盏,手却被含璋给摁住了。 含璋笑道:“要和皇上说说话。” 福临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含璋道:“皇上曾问过我,那回去宫外别院的时候,和董鄂氏说过些什么。我那会儿不愿意和皇上说,如今想来,好像到了不能不说的时候了。” 其实福临只要遣人稍稍打听就能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但福临一直都很尊重她,她不想说,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而看福临的模样,似乎私底下也是没有去问过的。 福临虽不晓得这个时候说董鄂氏做什么。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含璋,示意她畅所欲言。 含璋想了想,斟酌词句道:“那时候我也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与皇上说这董鄂氏的因由。现下倒是有了个很好的说法来界定她。” “用佛家的话说,董鄂氏是个真正佛缘深厚,去而往来的人。她有过和皇上的一辈子,这辈子重生而来,是想再续前缘的。” “皇上独宠于我,她心中不甘,又舍不下皇上,才会做那许多的事情。” 含璋以为福临会很惊讶。却未想到福临神色淡然,甚至一点惊异的神情都没有,好似在听很寻常的事情。又好似早就料到如此似的。 福临还问她:“你是如何知道她是重生之人的?” 含璋笑了笑:“她自己与我说的。她觉得我不懂得皇上,不能体贴皇上的心,天底下只有她才能继续抚慰皇上。她想进宫留在皇上身边,自己谋求不到,便与我来谈判,想让我帮她。” 隐瞒了董鄂氏以为她也是重生而来的那一段。 福临从小浸淫佛书,自己本就看多了世事,历经太过世事,对这样的事当真出现,心中只一瞬讶异,而后就复归冷淡了。 他本来还有些疑窦,现在再想来,倒是明白了些董鄂氏当初行事的关窍。 可即便她是这样,又能如何呢?不会改变她背后有人谋算他算计他的本质。 而在得知了董鄂氏与小皇后的对话后,福临心中对董鄂氏厌恶更深。 说他的含含不懂得他?不体贴他?这是将她董鄂氏自己高看了多少? 以为天底下的女子,只有她一人温柔似水呢?这样满腹算计的女子,他怎会喜欢? 重生而来,还想再续前缘,那就是说前生他和这女子有情? 福临简直搞不懂,他前生怎会与这样的女子情深似海的?那含含呢?含含在他的前生,又如何了? 福临只关心他自己和他的含含小皇后。对他前生和董鄂氏的爱情故事完全无感,甚至还有一丝微妙的心理,以及层层叠叠的浅淡疑惑。 不过,他的含含小皇后好像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了。 静室内温暖如春,暖炉特别热,屋内还烧着地暖,含璋身上的披风早就脱掉了,那干净透亮的窗扇开着,有些些冷风飘拂进来,被挡在屏风之外。 含璋轻轻伸手,感受着凉意拂过暖热的指尖。 结果手被福临给握住了,福临不许她贪凉,甚至要去把窗扇关了。 含璋又拦着他:“透透气吧。都关了,屋里就太闷了。我不贪凉了还不成么。” 撒娇的含含小皇后,福临是抗拒不了的。依着她了。 等两个人再抬眸时,就瞧见窗扇外头,天儿有些阴阴的,又下雪了。 含璋拽着福临的手贴在她的脸蛋上:“皇上素来疼爱我,谁冒犯我了陷害我了,皇上一定就发落了。对董鄂氏,却是少有的处置。怎的就把她给了孙可望做侧福晋呢?” “从前没问过皇上这个。是觉着不必要问。如今有些事儿,怕是不能不问了。” “董鄂氏有了身孕,与海会寺来往频繁。也不知她有没有歇了觊觎皇上的心思。今日之事,也不知她有没有参与什么。她重生而来,陪伴过帝王身侧,对这些事情,是了如指掌的。如今形势与她所知的大不相同,也不知她是不是有些筹谋想法呢?” 顺着含璋的力道,福临轻轻捏了捏含璋脸蛋上的软肉:“原来如此。” “嗯?”含璋眨了眨眼睛。 福临道:“朕将董鄂氏嫁给孙可望做侧福晋,是惩罚,也是训诫。” “孙可望与孔家,与尚家,与耿家,与吴家不一样。孙可望是个首鼠两端的人。他降我大清是没有办法。南边的战事,他确实出了大力,但他并不是臣服大清,是为了与李定国争斗,为了借大清的手除掉李定国。” “抬举他,册封他为王,是策略,也是权宜之计。这个义王,是长久不了的。董鄂氏嫁给他,不会有安稳的日子过。眼下或许安稳,日后不会安稳。” “于孙可望,朕也是用董鄂氏拉拢他。鄂硕如今赋闲,朕不用他。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董鄂氏的身上。除非她不要命了。也不要家里的人的命了。否则她便要好好的做这个义王嫡福晋。” 杀人诛心。有时候性命了了,倒不是真正的痛快。 福临要物尽其用。将董鄂氏的价值利用殆尽。 “你可以说朕冷酷无情。但是——” 含璋掩了他的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谁说皇上冷酷无情了?对待心有谋算的人不多加利用,难道还让她好好过日子不成?” “皇上没有点手段,还如何镇得住这些人,如何坐得稳江山呢?” 含璋不觉得利用董鄂氏有什么不对的。 福临亲了亲含璋落在他唇上的指尖,舌尖不小心碰到了含璋的指腹,他顺势多碰了碰,就看见了小皇后透红的小脸蛋。 福临干脆将人整个抱坐在怀里:“听你的话,就说得通了。” “她联系上了吴良辅的人。说她可以为朕做事,她如今在义王府也算受宠,义王尊重她,也愿意听她的。她可以为内应,朕要她做什么都可以。她甚至可以帮朕在两年之内拿下南边的战事,不必拖到四五年那么久。” “朕觉得她是昏了头了。只是暂时不能动她,还要笼络孙可望。因此只叫吴良辅的人不要理会她。只当没有收到她的消息。近些时日,她还没有收敛,还表达出想要面见朕的意愿。” 那时候福临不知道董鄂氏的来历。 只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 吴良辅甚至提出,可以无声无息的了结了她。但是福临没有答应。 董鄂氏还有用,孙可望也还有用的。 福临原本就觉得今日的事很奇怪。含璋如此一说,他便想,莫非董鄂氏不死心,暗中筹谋,撺掇憨璞要他劝说小皇后出家的? 换做以前,福临不觉得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董鄂氏若真是重生而来提前知晓些事情,那就很有可能了。 “皇上见见她吧。”含璋亲了亲福临的唇。 福临下意识的不肯:“朕见她干什么?” “因为我有点好奇。” 含璋说,“我好奇很多的事情。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皇上呢?皇上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董鄂氏这么迫切的想见福临,肯定是有话要说的。她不仅仅心中有爱,她还很有手段和算计。这样有心计的女子,不能让她在外面发疯。 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是让他们能够掌控她。让董鄂氏以为她的人生有希望,才不至于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我想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含璋道,“皇上既要利用,那便利用个彻底吧。她这样的人若是落入别人手中,无论从她那里听到什么话,都是会带来无穷祸患的。” 福临定定的看着含璋,指尖在她的唇上抚了抚,甚至进去了一点,想要捉她的舌尖,但小皇后灵活得很,就是不肯和他闹呢。 福临说:“朕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喜欢她。你是朕的皇后,朕为何不喜欢你呢?前生的朕,究竟吃错什么药了?” 福临有点嫌弃前生的自己。甚至不愿意认为那是自己。 三千世界,大道无穷。一花一叶一菩提,处处都是小世界。 福临想,那个福临不是他。他也不承认是他。他不可能会放着这么好的含含小皇后不要的。 除非—— 除非那里没有他的含含小皇后。 福临也不知怎的,心忽而重重一跳,有了失重落空的感觉。只是这样想一想,他便觉得心中难受。 含璋挑了挑眉。何止是吃错药了呢。她都不忍心说啊,那个福临该有多‘喜欢’董鄂氏啊。 福临答应了,但是:“朕不能这样见她。” 含璋眨眨眼,那要怎么见?还要特地焚香沐浴斋戒三天才能见吗? 含璋是误会福临了。 福临开始解自己身上的明黄龙袍:“含含,你来见。” 福临要避嫌,要撇清关系,就不肯自己见。 他解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又去解含璋身上的衣裳。 含璋捏着自己的衣襟,却被福临亲了上来,亲的手软脚软的,福临趁虚而入:“含含乖,听朕的。” 是啊。听他的。 含璋看看自己身上宽大的明黄龙袍,又看了看福临身上叫吴良辅取来的一套崭新的內监服侍。 他侍立在她的身边,就像吴良辅平日里侍奉他一样的。 为防穿帮,他们面前还搁了一座屏风,从外头是看不见他们身形差距的。只能隐隐瞧见她身上的明黄龙袍。 方才吴良辅进来跪人,都没发现他的万岁爷换人了。 福临可真会玩啊。 含璋卷了卷长了的袖口,他这是把董鄂氏当成了两个人换装py中的一环么? 55 欢佛 一下一下的重重 董鄂氏曾经一度绝望过的。 在圣旨赐婚的时候, 董鄂氏深深的绝望过。觉得自己既然不能再度成为福临的女人,又为何要让她重生呢? 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看见福临与别的女人,与博尔济吉特的皇后恩.爱缠.绵吗? 为了董鄂氏一族, 她还是嫁过去了。支撑她的是什么呢? 是在她前生死的时候, 孙可望比她早死七个月。 顺治十七年一月, 孙可望疑似被人射死。顺治十七年八月,董鄂氏去世。 她很清楚,孙可望和那几位朝中倚重的摄政王是不一样的。 孙可望迟早会死。若换做别人, 早就灰心了。 董鄂氏却生出希望来。她若是能帮着福临,将孙可望的利用价值榨干, 那是不是就能提前离开孙可望呢? 她若有功, 福临便不会再责怪她,她说不定不会再被福临厌恶的。看在她用了心的份上, 或许和福临的关系能慢慢转圜呢。 经过这一系列的碰壁,董鄂氏也算是看清楚了。她的一厢情愿换不来与福临的重燃旧情。还是要慢慢来的。 她花了些心思,在义王府里站稳了脚跟。 形势比人强,她也做不成什么贞.洁.烈.女。她心里也明白,前生福临就不曾在意过这个,那么今生, 他自然更不拘泥与小节的。 再循着旧日记忆,试图联系着吴良辅的人。表达了她愿意为福临做事的心愿,但是始终没有得到回音。 董鄂氏没有放弃的。 她一直都知道,福临沉迷佛门。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福临就经常和她来往机锋。他心中的苦闷只有她知道,也只会和她说。 她那时的日子其实也并非多好,两个人也只有在一起谈经论文的时候,才会觉得畅快些。 所以, 董鄂氏借着来海会寺给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祈福时,会试图接近住持禅师,和她所知道的那几位禅师,让他们看到她的‘天赋’。 董鄂氏这样经营,也只是希望这几个能够见到福临的禅师,在见到福临的时候为她美言几句,哪怕是提及到她,能让福临有些想法,哪怕是对她有些兴趣这都是好的。 结果谁知她的经营还没有起什么作用。 福临倒是为了维护皇后,将那些攻讦皇后的人一个个都惩治了,甚至不惜为皇后塑造了一个经佛门点.化,明.心.开.悟的形象。 博尔济吉特氏是重生的。照这么看来,福临是知道了吗?所以福临愿意接受吗? 董鄂氏有些心酸,也有些心痛,所以福临接受了这样的博尔济吉特氏,爱她如珠似宝,却又对她不闻不问,厌恶至极吗? 那既然有了博尔济吉特氏,又为何再有一个她呢?同样的事情,再来一次,不就不珍贵了么? 当吴良辅的人悄悄来请董鄂氏的时候,董鄂氏甚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等她弄明白了后,听见说皇上要在海会寺见她。董鄂氏欣喜若狂,想着她的努力果然是没有白费的。 董鄂氏也不敢打扮的太招摇,只是按照福临的喜好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跟着来人悄悄出了义王府,悄无声息的往海会寺去了。 天阴下雪,还有些冷,其实是不好出门的。 可此时,将要见到福临的喜悦洋溢在董鄂氏的心头,别说是下雪了,就是大风大雪封路了,董鄂氏也是要赶来见福临的。 她甚至不愿福临久等。车驾不让入海会寺。她从偏门进入,跟着侍人的脚步走的又快又急,哪像个有身孕的人呢。 董鄂氏被带到一处僻静的佛堂静室。 一路引着她过来的沉默的侍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就先行离开了。 董鄂氏四处望了望,没有见到吴良辅。这外头一个人都没有,没人守着,却也寂静无声,没有人敢闯进来。 董鄂氏知道今日博尔济吉特氏在这里,但她并不知道,帝后在一起,她只是以为,进去要见到的,是她心心念念的福临。 董鄂氏慢慢走上去,自己推开了门。 进去之后,屋中佛香缭绕,她隐约看见了屏风后头的明黄身影,只是屏风遮挡了所有的视线,外头还有珠帘,另还有屏风挡在窗扇前面,她看不到内室如何。 可单单只是看着那明黄色的身影,就足以让董鄂氏心潮起伏了。 “奴才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董鄂氏跪下来,却半晌无人叫起。 董鄂氏却觉得心中踏实,只管跪在那里。 这屏风妙得很。 外头的人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却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外头跪着的人。 含璋饶有兴致的望着董鄂氏,转眸就去瞧身边跪着的福临。 福临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学着墨兰墨心伺候人的样子,跪在她身侧,把自己隐在她身边,两个人一跪一坐,外头的屏风一遮挡,完美隐藏他们的换装py。 衣裳能换,声音却换不了。 含璋只能看热闹,问话还得福临来。 福临没叫起,就董鄂氏现在这样回话挺好的,站起来反而不好。 福临对无关紧要的人,向来没有什么耐心,尤其是董鄂氏心思不明,他不想沾她,这声音里就透着几分不耐,与冷若冰霜。 “你屡次说可以为朕所用。又说你知道许多事。想要亲自陈情于朕,那么,你现在来了,知道什么,尽数说来。” 董鄂氏不想承认的。却又不得不承认。 这个福临与她记忆中的那个福临其实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的。 她进宫有些时候,见到过的福临屈指可数。可就说见到的那几次,福临从容貌到行为举止,甚至于一些小动作都有些微的差异。有些甚至和她记忆中是完全相反的。 她是情深急切,才忽视了这些细节,只想着再续前缘。可是这些都是实打实放在那里的,时日越久,就越容不得她的忽视。 她近来常常都在想,此时她见到的福临,还是前生那个与她恩爱患难的福临吗? 她唤不起他的深情。心里却越来越浮现一个念头,她想把他们的过去,说给他听一听。 她甚至有个荒诞的念头。或许福临也是重生而来的呢。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的转变。但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他不认识她,却与皇后恩爱,这就不是她的那个福临啊。 现在,她有一个机会了。 什么徐徐图之,什么展望未来。董鄂氏只想将心中深情,诉诸于口。 “那是,顺治十三年。对,是十三年的一个春日。我与皇上相遇了。” 为了不叫董鄂氏瞧身影瞧出破绽来。 含璋的头发都是重新梳过的。福临给她编了个大辫子放在后头,又稍微用头发支撑了一下,含璋才把福临的绒帽给戴上了。 福临还隔着屏风给她看过了,确实是很像那么回事。 董鄂氏开始讲故事,她就听的很认真,面上正襟危坐,却边听边在心里翻腾。 董鄂氏十八岁入宫。她原来是嫁过人的。 就是在满八旗中择定的夫婿,嫁过去一年多,她夫婿就出征了。在外头征战一年多,战死了。董鄂氏就守寡了 她膝下没有孩子,就她自己一个人。 是在一回出门散心的时候,遇见的那个福临。 福临那时候身边没有可心的人,就这么着,瞧上了温柔如水还带着少女轻愁的董鄂氏。 当年八月,在解决了董鄂氏夫家的问题后,董鄂氏就被迎入宫中为妃了。 那个时候,董鄂氏正好十八岁。她的经历不被写下来,可瞒不过时人,那时候还是很多的人知道,皇上迷恋上了嫁过人在守寡的董鄂氏的。 含璋听的正起劲,这可是没有记载过的。 含璋先时说好奇,好奇的就是这个。若是慢慢听下去,大概那些好奇,都能从董鄂氏的故事中得到解答的。 再起劲,含璋也没忘了关注福临的情形。 从董鄂氏开始说话,这人的神情状态就不大对了。 他紧紧抿着唇,似乎还在咬着后槽牙,极其不满极其不高兴的模样。 听到董鄂氏说,前生福临给她安排好夫家,把她从别人家里接到宫中,福临差点把手里的茶盏给捏碎了。 含璋怕他烫到自己,连忙从他泛白的指节里把茶盏给抢救出来了。 那么热的茶,这是气到真的不怕烫了吗。 混账。福临在心里骂了一声。混账东西。 这绝不是他! 董鄂氏此时叙述的,只是她与福临的感情。 可已经听的福临大生怒意了。 要不是含璋一直拦着,福临怕是真的要骂人了。 当说到他们在一起后,福临几次为她的破例,还有他们夭折了的孩子,后来两个人相互取暖,一起读经书看诗文,一起参禅悟道。 董鄂氏轻声说:“皇上常问奴才。奴才向来也问皇上。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奴才从未听过皇上回答。皇上总是笑而不语。” “如今。奴才死去活来,便知道了。皇上不知如今可知道了么。” 福临终于没有忍住:“混账!混账东西!” 这都是干的什么事? 这能是情深义重?这能是最受宠爱的皇贵妃? 连孩子都护不住,不是混账是什么? 福临不免想及自己,若是他,怎么会做出这样荒诞的事情来。 他这一生气,外头的董鄂氏就不敢说话了。 一室安寂。有柔软温热的小手握上了福临的手,然后慢慢的划过掌心,与他十指相扣,无声的安抚他。 对上含璋清澈关切又光亮的眼神,福临无声的将人抱在怀里,落在心上的怒意就缓了缓。 这横竖不是他。三千大世界,又该有多少福临呢? 照着这么想,福临倒是觉得心里舒坦许多了。他没有做过这些事,也不会做这些事的。 捻了捻落在手里的小皇后的顺滑大辫子,因董鄂氏在这里,福临只能忍着要把小皇后纳入怀中的冲动,还依旧牵着她的手,沉声问外头的董鄂氏。 “后来如何?” 后来还能如何呢? 董鄂氏守着规矩没有起身,更没有抬头,只是偶尔用余光看看屏风里那个若隐若现的明黄身影。 可在福临发怒后,她莫名心凉,不敢多看了。 皇上怒骂,是在骂他曾经的自己吗? 董鄂氏的手腕落在她散开的裙摆上。 方才走的着急,走的匆忙,裙摆上沾了不少的雪水。 冰冷潮湿的雪渍贴着她的手掌,从她的指尖掌心一点点的渗透在她的心上。 董鄂氏莫名觉着一直暖热的心,在福临骂人的时候,一瞬就凉透了。 皇上是在骂前生的福临,皇上不赞同他的做法。甚至对他们一起经历过的曾经嗤之以鼻,他根本不认可。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的。董鄂氏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认识到,她的那个福临,不是眼前的皇上,不是眼前的这个福临。 她的那个福临,根本不知道散落到何方去了。她将她的福临,弄丢了。 “后来,皇上与奴才的日子总还是有艰难的时候。皇上病着,奴才也病着。奴才是想要多陪一陪皇上的,只是可惜了,奴才没有福气,先皇上而去了。” 再之后的事情,董鄂氏就不知道了。 她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到了此间,又是董鄂氏,是还没有出嫁的董鄂氏。 她不想再蹉跎岁月,想早一些遇见福临,想早一些和他相守。于是,她早早想法子央求人送她进宫,结果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以至于一步晚,步步晚。一步错,步步错。 福临此时想起,原来那幅画,倒不是董鄂氏买通了南海子的宫人们做的。 不过,吴良辅后来又查出一些别的事情来,那些人死的倒也不冤。 福临如今只当听旁人的故事,只是对故事里的男主人公有些恨铁不成钢。 怎么到后来还把自己折腾病了呢?真是没出息。 “在你经历中,皇后如何了?”福临只关心这个。 董鄂氏身体僵了一瞬,随后才说:“皇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 她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将皇后并不受宠,将福临并不喜欢皇后的事情说了出来。甚至说了后来福临又欲废后的事,是她给拦下来了。 还说皇后病时,她曾衣不解带的照顾过皇后,直至皇后病好。 可是这些话,并没有打动屏风后明黄色的身影。除了方才的怒斥责骂,而后骤然的平静下来后,皇上没有再有什么动容过了。 这让董鄂氏的心都凉透了。 除了怀里揣着的深情厚意,她还能靠什么打动福临呢? 她看不见,含璋却看得很清楚。 董鄂氏说皇后不受宠,说皇后被皇上冷待时,福临面色沉肃,显然是很不高兴的,但还好他没有再骂人了。 他们还牵着手,含璋轻轻用指尖在福临掌心挠了挠,福临一眼望过来时,那眼中的温柔一如往昔,甚至更加醇厚,可是那眼底的深渊海域蕴含的深邃情绪,含璋似乎还有些看不明白。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福临紧紧握住了含璋的手。 甚至让她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疼了。福临还从没有这样紧握过她的手。含璋试图挣了挣,挣不动。 董鄂氏不敢久留,却又不甘心只是一场诉说:“皇上——” 福临冷冷的看着屏风外踟蹰不去的人,他淡声说:“若有事寻你,朕会让人通知你的。” 董鄂氏的眸中闪出一抹光亮:“奴才遵旨。” 肯用她就好。肯用她就好啊。 董鄂氏慢慢起身。她的腿其实跪麻了,但是不敢在御前失态。慢慢倒着身子退出去,直到出了门才敢站直了。 外头依旧是空无一人。大雪簌簌而下,片刻后,就有之前引她进来那个沉默的侍人过来接她,带着她从僻静小路出去。 慢慢合上的门中,走远了的董鄂氏并没有看到,福临隔着屏风的那道锐利视线仿佛落在她的身上,又仿佛穿透她,落在了这天地间的茫茫大雪上。 那眼中,并无一丝情意,在其中流淌充盈的,是属于帝王的锋锐审视。 “她还知道许多事。”福临怕含璋觉得热,等门一关上,就给含璋把头上的绒帽取下来了。 含璋点点头,是啊。董鄂氏方才只说了与前生福临的感情。可没有涉及到政事,还有些别的事情。 看他们相处的情形,前生福临一定是极其信任董鄂氏的。在与董鄂氏交心后,会什么都和董鄂氏说。 董鄂氏不只是有感情,她还知道很多朝堂上的事,尤其是十三年至十七年间,福临的动向。 这个,应该也是很重要的。 “她还有用,朕不能杀她。” 福临好像意识到方才把含璋的手捏疼了,这会儿把含璋的手放开了,然后慢慢把她的手拢在掌心里,轻轻的揉捏着。 他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两个人此时贴得极近。福临没有刻意放小声音,含璋也听见了。 她其实也很赞同福临的说法:“皇上可以利用她。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皇上若是不钓着她,她要是发疯了,觉得此生没什么希望了。说不准就要失控了。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难保不会给皇上添乱。” “而直接将她杀掉,还是太可惜了一点。她还是很有用的。” 董鄂氏只要不作妖,福临就不会动杀心。如果把人用得好,说不定很多在他们那个时候不能解决的事情,如今有了董鄂氏提供的消息,就可以提前解决了呢? “朕对她,没有私心。” 他们身子底下垫着厚厚的狐裘,方才正襟危坐有些累了,福临干脆搂着含璋躺下来,佛香清淡,福临却嗅着含璋身上的清香。 他说:“朕也能猜到几年后的境况。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朕只是要从她那里听到一些朕需要听到的话。有她在,朕的布局或许能更完善些。没了她,还不知道他们会另寻个什么人来接近朕呢。” “我知道的呀。”含璋轻轻笑了笑,“皇上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小小董鄂氏算得了什么呢。她不重要,他们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知道这路该怎么走。怎么走才是最省力的。” 福临的龙袍宽大厚实,脖领上一圈黑色的绒毛映衬着含璋的脸越发的小巧精致白.皙了。 福临捉过她的小下巴,把人放到唇边亲了亲。 尤嫌不够似的,非要探进去纠缠一番,才肯将唇舌恋恋不舍的退出来。 望着含璋红扑扑的小脸蛋,福临把她的后腰往怀里攥了攥:“朕其实更想知道的是你。在他们那里如何了。” “那个混账少年时没读佛,青年时反倒沉溺佛学。还拉扯着自己身边的女人一起谈经论文,简直是离经叛道。他管不住他自己。大约只有这样寻到的所谓心爱的女子,才能发泄他心中的不满与愤怒吧。” “朕不认他。下回含含用朕的口吻去信。叫董鄂氏说一说那混账在政事上都做了些什么。朕听一回,看看大清都叫那混账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含璋听他的。心里却想,其实也没有祸害的太离谱。但也确实是做错了一些事情。更重要的是,那个福临早早就去了,若是多活个几年,可能很多的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董鄂氏重生,却并不知道她死后发生的事情。 她甚至不知道她死后不久,福临也因病去世了。 这之后的事情,含璋倒是知道呢。可她没法儿说。 “那个混账为什么不疼你呢?” 福临忽而一翻身,将含璋压在身下。 他头上戴着的内侍的帽子也早就取下来了,脖子上的扣子解开了两颗。 旁人穿这个,伺候人的衣裳,几乎是把自己瑟缩成了透明人。偏他,穿出一身的张扬肆意不拘小节。 “朕的含含这么乖,这么好,那个混账有眼无珠,居然喜欢别人。害得朕的含含孤单寂寞,独自一人。还生病了,真是个小可怜。” 含璋怀疑董鄂氏的故事可能把福临刺激的狠了。 要不然就是福临自己气疯了。明明他们一直在饮茶,福临怎么像是吃醉了似的呢? 她又没法解释什么,只能含糊嘟囔道:“那个人又不是我。谁要他疼呢。” 话说不清楚,是因着福临捏着她的下巴亲他,亲的还挺狠的,咬唇又咬舌尖的。在唇齿间作乱,重重的亲,闹得含璋没法子好好说话。 福临忽而笑了:“对。含含说得对。” “不需要他。有朕疼你就够了。” “朕疼疼你。”他说着,就去解含璋的衣襟。 这是福临自己的衣裳,他当然轻车熟路,一下子就摸到了暗扣上。 含璋脖子都红了:“皇上,这还在佛寺呢。” 福临勾着唇笑了:“佛寺怎么了?佛寺就不许了?” “你又不出家。朕也不出家。这清规纪律,朕和朕的皇后都不需要遵守。” 福临的手有点重,动作也有点狠。甚至衣裳都没解下来,他就来了。 含璋眼睛里热热的,有眼泪顶上来,汹涌而出,却又被人温柔的吻下去。 她有点招架不住。 在一起这么久了,福临还是第一次这么的。 这样的感觉有些说不上来。不同于每一次的亲昵。福临似乎真的要将她融入骨血之中。 他似乎是有些生气的。对她不够怜惜。 可偏偏就是这样不按部就班的亲密,却令含璋出乎意料的有些着迷。 他生气了。却不是在气着她。 含璋猜测,是在生气那个‘混账’不够疼爱博尔济吉特氏的小皇后吧。 也在生气。气这佛.门贪念妄生,竟然真的在某一方世界里,诱惑了那个‘混账’,让他沉迷佛门之事。 福临是蔑视。也是示威。 拉着她在这里沉绵。她感受到了,他心里满溢的,对她的心疼。 含璋的眼泪止不住了。这样的疼爱太过于幽深沉重。 一下一下的,重重打在她的心上。 她哭着往福临的怀里钻。明明深重都是他带来的,她却觉得只有他能够抵挡外间的风雪。 “憨璞说,你是去而往来。三千世界,一花一叶,都在造化里。佛说转生,你又是佛缘深厚的。” 福临捏着含璋的后脖子,问她,“告诉朕,你和董鄂氏,是一样的人吗?” 含璋还含着他。 几乎是还沉溺其中,听到这话,迷蒙的欢欣忽然就散去了大半。 她几乎是咬了牙,又在瞬间散了力道,用一眼的水色毫无震慑力的瞪着福临,几乎是要撇清一切的力气:“我不是。” 福临以为她也是重生的吗? 前生得不到福临的爱,今生重来。所以早早的就来到他的身边,装乖卖巧,企图得到他的爱情,企图排斥所有的女人? 他把她想成什么了? 她原来在他眼里,成了另外一个女人吗? 她忽然推开他。 福临不防,还真被她推出去了。 骤然分开,两个人都轻哼一声。 但随即,福临就感觉到怀中一空,再一瞧时,就只能看见小皇后的后脑勺了。 福临浅浅勾唇,伸手抚她的肩膀:“含含?生气了?” 含璋把身子裹起来,连一点小脖子都不给福临看了,只露出一张瓷白的小脸蛋。 一双大眼睛红红的,还挂着水色眼泪呢。她坐得远了些,控诉的看着福临:“你生气,你拿我宣泄性子。还欺负我。”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我就是生气了。” “你不许再碰我了。” 他既然心疼那个博尔济吉特氏,那就去找那个皇后好了。和她再续前缘,和她好好的过,疼爱宠爱她一辈子。 还和她含璋过个什么劲儿呢。 56 菩梅 抱紧我 “是朕说错了。含含别生气。” 小皇后不肯亲近福临了。福临随意拢了拢衣裳, 坐过去,到她身边,给他的含含认错道歉, 姿态放的可低了。 “是朕不对。朕不生气了。朕的含含也不生气了, 好不好?” 含璋把自己裹起来,一双眼睛红红的,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兔子:“你是不是巴望着我是她, 然后你就高兴了?你觉着你疼爱她, 就是疼爱我, 指望着替你说的那个混账收拾烂摊子呢?” “你是不是心里可得意了。我们一个两个都是重生的。一个想要和你再续前缘, 另一个想要弥补前生遗憾, 想和你矢志不渝。这样你就觉得心里可美了,是不是?” “没有。朕没有这样想。” 小皇后又不许他碰。福临又心疼, 只露出一张小脸蛋的小皇后,福临只能伸手不断给她擦眼泪, “朕是想着憨璞的话。一时被他误导, 才会这样想的。朕只有你, 没有她们的。” 福临冤枉啊。他既不认那个‘混账’,自然更不认那些女子了。 他只是突然想到憨璞的话, 生怕含璋也是这样来的。那些嫔妃关他什么事呢。他就是心疼他的小皇后,怕她是受了苦,今生才要来他这里找寻温暖的。 福临嘀咕道:“朕还怕你把朕当做那个‘混账’的替身呢。” 显然董鄂氏,就是把他当做前生那个福临的替身了。想来这儿找他再续前缘的。 含璋倒是突然有点心虚。 一开始她是没把福临当成替身的。但是她以为, 福临和那个‘福临’是一个人。但显然,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的。 可这会儿,明明是她占了上风, 就不许自己露怯了。 她抱着身上的狐裘,看了看福临半边坐在地板上的身体,轻轻咬了咬下唇,才说:“我不是重生的。我也不是董鄂氏所知道的她相对的那个皇后。” “皇上要心疼,别心疼错了人。” 福临连忙道:“不心疼不心疼。朕一点儿也不心疼。朕都不认识她们,是不是?朕只认识你。朕最心疼朕的含含了。” “我能分得清。”含璋还是心软呢。外头下起大雪了,屋里的窗扇早就关上了,可就这么坐在地上,还是挺冷的。 含璋把衣架子上的披风大氅拽过来,让福临坐在上头,“我知道皇上和他不一样。那皇上分得清么?” 福临得寸进尺,干脆坐过来,将含璋连人带狐裘一起抱在怀里:“朕当然分得清了。” 他的含含这么大的反应,怎么能分不清呢? 这就不是同一个人。先时以为是一个人,他才心疼呢。现下知道他的含含就是这里的。没有受过那方的苦,也没和那个‘混账’在一起过,他当然不心疼了。 福临说,朕收回朕方才的话。 还问含璋呢,要不要把方才的话写下来,再让他把纸吃下去,这样就等于他没有说过了。 含璋被他逗笑了。戳着他伸进来的手:“别闹我。” 福临都把人抱在怀里了,哪舍得走呢。干脆自己也到了狐裘里头。 不要闹。他偏想闹。方才还没闹完呢。 含璋身子颤了颤。又被重新纳入了福临。 她咬着唇,眸光一颤一颤的望着福临:“董鄂氏也以为我是重生的。但是我不是。” 福临这回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嗯。朕知道了。朕的含含不是重生的。在这里,朕和含含好得很。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董鄂氏与海会寺来往频繁。方才她自己也说了。和海会寺的禅师有一些来往,都是为了博取福临的注意。 既然董鄂氏也以为含璋是重生的,那么,她必然和憨璞说过些什么,憨璞才会当着福临和含璋的面那样说话。也难怪含璋一开始说要见一见董鄂氏了。 福临现在都清楚了。 含璋攀在福临身上,已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福临占据了她的身.心,让她再也无暇去想其他的事情了。 福临的龙袍皱巴巴的被丢在一边,这披风大氅,还有身子底下垫的狐裘怕是都不能再睡了。 福临便将含璋抱到了床榻上,叫了孔嬷嬷来,将这些东西都收拾好了。 送了热水来,福临亲自帮含璋收拾清理了,又给她换上了寝衣,然后才去梳洗。之后,福临换上一身常衣,瞧着含璋睡熟了,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冒雪出门了。 吴良辅方才来传话,有急务送来,福临得去处置。 事关军机大事,这一去怕是要到天亮才会回来的。福临吩咐孔嬷嬷她们照顾好含璋,便去了。身侧,是吴良辅给他撑伞的。 含璋半夜醒了要水喝,孔嬷嬷进来服侍,含璋瞧了瞧,才发现福临不在。 她还没说话了,孔嬷嬷就瞧出来了:“主子,皇上去前头处理急务了。” 含璋喝了水,才觉得嗓子舒服多了,她就知道,福临不会无缘无故放下她不管的。 算算时辰,他好像是一下都没休息,入夜就去处置急务了。 从下午缠到晚间,连晚膳都还没有用呢。 含璋问了一句,孔嬷嬷笑道:“主子放心。吴总管伺候着呢。如今知道主子惦记,没人敢耽误皇上用膳的。” 福临是精力旺盛,但也不能不吃饭啊。听说他按时用膳了,含璋自然放心。 瞧见含璋要穿衣裳起来,孔嬷嬷忙道:“主子要起身?主子不多歇一歇么?” “我饿啦。”含璋笑起来。 孔嬷嬷忙让墨兰墨心去张罗膳食:“知道主子醒来肯定是要用膳的。奴才们都预备着呢。只是主子也不必起身的。支个小膳桌在床榻上,主子照样能用膳的。” 孔嬷嬷也是怕含璋累着了。 含璋笑着说不用了:“嬷嬷,外头的雪可停了么?” “停了。”孔嬷嬷道,“停了有一会儿了。外头奴才们正扫雪呢。这会儿想必外头院落里的雪应当都是扫出来了的。” “那就好。”含璋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的,才笑道,“我也不睡了。一会儿用了膳,嬷嬷陪我出去走走吧。听说这寺中雪景还是不错的。也不见得哪儿都扫干净了。咱们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含璋倒是不怎么累。身子懒懒散散的,没有什么不想动弹的感觉,倒是懒洋洋的想出去看看雪。 待在屋子里是睡不下去的。 她方才做梦,竟难得梦到了些在现代时的事情。有很多模糊的、清晰的记忆都涌上来,叫她像是在看别人的人生似的。 其实,那都是她自己的经历啊。 大约是憨璞的那些话,将她内心深处的记忆给触碰了,所以才会梦到现代的事情。 这记忆一旦翻涌起来,总要花些功夫压下去的。 待在屋里可不好,含璋想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孔嬷嬷和墨兰墨心也没有吃,含璋干脆招呼她们一起,主仆四个一块儿吃饭,多热闹啊。 她们三个还拘着规矩不肯坐,还是含璋都佯装生气了,孔嬷嬷才一笑,率先在旁边矮凳上坐下了。 也招呼墨兰墨心:“咱们就陪着主子用一顿吧。偶尔一次也不妨事的。” 她们不愿意坐下来,只肯陪在矮凳上坐着,含璋就随她们了。 倒是一块儿用膳的时候没有扭捏。含璋很高兴,吃的也挺多的。 含璋出门,孔嬷嬷陪着,墨兰墨心守着屋子里。 整个海会寺都让福临给清干净了。白日里的亲贵大臣们都走光了。 这会儿的海会寺清净的不得了。含璋在的地方,也是不容许人随便闯入的,而含璋要出门,是提前清路过的,她要去哪儿都可以。 含璋在外头走了会儿。 有些地方的雪留着,确实是挺好看的。 甚至趁着孔嬷嬷不注意,含璋还去踩了踩雪,她穿着厚实的小靴子,一点儿不怕雪水透进去,听着那雪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含璋自个儿都笑了,笑得很开心。 难得有这样顽皮自我的时候。 她穿着暗金色的大氅,皮毛在浅淡的星光雪色中透着华贵的光芒。 人间泼天的富贵,都被她一人拢在了身上。 “阿弥陀佛。”远远一声佛号,幽远而入含璋的耳中。 她转头,瞧见了那雪梅底下站着憨璞。 含璋笑了笑。 孔嬷嬷低声说:“主子可真是神了。” 含璋又笑了。 哪里神了呢。憨璞今日被福临赶走的时候,分明是一副话没说完的样子。 她出来散步,憨璞那儿肯定是要想法子见她的。 含璋倒是也想和这位得道高僧说说话。试探试探,他究竟知道多少事。 所以吩咐了底下的人,若是遇见憨璞求见,就把人放进来见她。 憨璞果然来了。 含章去雪梅底下和憨璞说话,孔嬷嬷要跟着去,含璋指了指后头,道:“嬷嬷去廊下等我吧。” 孔嬷嬷有些担心,含璋笑道:“没事的。嬷嬷不是看着么。有什么不对,我一喊,大家不是都能过来么。” 孔嬷嬷只得去了。 含璋走到树下,抬眸瞧了瞧面前的红梅。 红梅晶水,都结冰了。成了一朵雪凉的红梅花,在夜色里头瞧着,还挺好看的。 这里没有缭绕的佛香,含璋闻到的,是梅花的清香。 “檀主。”憨璞给含璋行礼。 此时再看这位禅师,倒是有几分出尘入世的佛性。 含璋漫不经心的碰了碰眼前的一朵冰梅花:“禅师以为,本宫和董鄂氏是一样的人吗?” “自然不是。”憨璞道,“董鄂施主不及檀主有慧根。董鄂施主深陷其中,已不可自拔。与我佛,董鄂施主已失了缘分了。” 此时,含璋懒得与他来往机锋。 梅树底下的雪没有扫过,就只有她与憨璞的脚印在这里。 她呼出一口气,与憨璞数步之遥,一个站在梅树这边,一个站在梅树那边,并不亲近,也并不亲密。 仿佛疏远的似佛与人间的距离。 又好似身处在一个空间之中。从这处能望到那处,从佛堂,能探到人间。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含璋问道。 憨璞沉静道:“檀主命格不是此间命格。檀主贵不可言。檀主是世所罕有的。不只是拙僧,还有拙僧的师弟,拙僧的师父,都能看出来。” 含璋笑道:“禅师你真的太夸张了。这么说,你们佛门中人,个个都能看出来?” 憨璞道:“非也。是与檀主有缘,才能看出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含璋问了:“你师弟师父,是谁呢?” 憨璞答说,师弟行森。师父玉林琇。 含璋哦了一声,却将眼前一朵冰梅花上的冰晶都掰开了。 冰晶落在她的指尖上,很快融为温热的雪水。 行森。玉林琇。什么有缘呢。这都是和那个‘福临’出家有关的人物。 是因为有了她,福临不会再出家,他们的功德不能再有,所以能认出她的身份来历吗? 含璋看着憨璞的清泠目光中有了冷意:“你们原先,想的是皇上。如今觉得本宫更好,所以就想要度化本宫出家吗?” 憨璞的眼中突现一点无奈:“檀主。这非是拙僧所想的。拙僧只是想试探一下檀主。将来,檀主总会见到拙僧的师弟与师父。师弟性痴,师父说,恐怕我等都要落在他的手上,被他所牵累。” “拙僧不想这样。也怕檀主会动心。所以试上一试,” 含璋将那雪水甩在地上,垂眸冷道:“本宫什么都知道。” 今夜无月,一点星子透过云层,一点浅淡的光亮落在白雪上。 雪光倒是更明亮些。 廊下挂着灯。孔嬷嬷手里也提着风灯。 四处都挂了些灯,不甚明亮,但也不甚昏暗。 憨璞注视着面前的皇后娘娘。 娘娘年轻,眉眼灵透鲜活,哪怕是冷冷的,竟也有些像那殿中的菩萨模样。 憨璞的心中,盘桓缭绕的不是尘世俗人的爱美喜悦,而是一番依托佛缘定数的敬畏与臣服。 “您当然什么都知道。”憨璞轻声说。 “您是这方世界的变数。是改变帝星的变数。您本来不属于这里,却来到这里。您无所不知,您若修佛法,佛门将远远飞跃到您所知的高度。”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佛门中人,无一能抗拒。度化帝星,是无上功德。可若是度化您,是千秋万世的功德。因此,帝星之佛缘,全在于您的身上。” “只是您修佛法,便断了尘缘。不再影响帝星。但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回去?”含璋眼眸微颤,“本宫,还能回去?” 憨璞的话,含璋听懂了。 她来自三百多年后。三百多年的发展,他们总觉得佛法是有差距的,就想着利用她的所知,助佛门成事。 这些个得道高僧,勘破生死转回,能掐会算的,却是把心思用在了这上头。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本事。世所之大,总会有一些人会一些东西的。 只是憨璞说的回去,是说的回现代去吗? 含璋是出了意外。 有个直播,对她来说挺重要的直播,她怕迟到了,时间上赶得急了一点。 结果就是这么一点点,也是她倒霉。正好遇上了人家夫妻吵架,高空坠物,一大袋他们所谓的定情信物砸下来,含璋重伤,然后没能抢救过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去了多久,死后的意识漂浮不定。等到她再回过神来,觉得身体有实感的时候,她就成了博尔济吉特氏的含含小皇后了。 怨恨吗?那肯定是的。 可是漂浮不定了那么久,那些强烈的情绪好像都被消磨光了。 最后醒过来的含含小皇后,就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获得了一次新生的机会,她丢弃了所有不好的东西,在此间被人宠爱,明媚舒展自在地活着。 憨璞道:“死而复生。循环往复。您若是想回去,舍弃一切,自然是能回去的。” 舍弃一切?再死一回吗? 那她在现代都死了,再回去,她还能是含璋吗?听憨璞的意思,她好像是还能做含璋的。 含璋垂眸,看着地上被她踩出好些脚印的雪地:“本宫不会舍弃自己的生命。” 生命多可贵啊。像憨璞这种没死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憨璞叹道:“您当然不必舍弃。数十年后,您也会被迫舍弃的。人之一生,除却佛祖,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些事。往来处来,往去处去。您终归会回到您初来的地方的。” 如果刚刚来的时候,含璋听到这番话,心里一定是高兴的。 她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大适应,当然是想回去的。 现在听见这番话,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含璋看着憨璞那张脸,不喜欢这个和尚看她的眼神。 好像她是个救世主似的。可她真的是个救世主吗? 才不是呢。三百多年后的佛,会比现在的好吗? “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一切佛。时间或者空间,其实都是不重要的。” 含璋微微一笑,看着憨璞仿佛听见仙音似的倏然而亮的眼睛,她招了招手,叫了孔嬷嬷找个力气大的小太监过来。 她示意憨璞站着别动。憨璞特别听话,还真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含璋叫小太监穿上宽大的油衣,与小太监吩咐几句,她则远远站在廊下,请孔嬷嬷看一场好戏。 就见那小太监跑到梅树底下,站定之后,狠狠踹了一脚那落满冰晶的梅树。 哗啦啦。冰晶与雪花,瞬间从梅树上骤然脱落,砸了憨璞和那小太监一头一身。 小太监穿着油衣呢,一点事情都没有。 往这头一望,看见皇后娘娘的手势,立刻抖掉身上的雪,迅速跑掉了。 含璋冷冷看着被雪埋了一身的憨璞,她心里舒坦了,哼了一声,带着孔嬷嬷扬长而去。 憨璞如入定一般,站在梅树下不言不语,心里却在苦笑。 他是不成了。这位皇后娘娘的性子,惹不得啊。还是要会同师父一起劝一劝师弟,放弃那可怕的念头才好。 孔嬷嬷倒是有些担心的,频频回头,总没见那禅师离开,等他们都拐弯了,就瞧不见了。 含璋道:“嬷嬷别看了。出口气而已。他不是好好的么。” 孔嬷嬷道:“主子生气,是憨璞禅师得罪了主子么?” 含璋笑嘻嘻地道:“他想叫我去死。” 孔嬷嬷吓了一大跳:“主子!” 含璋又笑:“嬷嬷别怕。我乱说的。以后这海会寺啊,咱们再也不来了。也不见这些和尚了。这些和尚都有病。” 果然福临不把佛门放在眼里。这才好呢。 怎么能为和尚所用呢?任何的思想与信仰,如果实用的话当然好,如果是不能解决问题还要用来胡乱控制人的,那就应当远离啊。 到底还是那个小太监,没跑远,瞧了一回,看憨璞禅师顶着满身的雪水走了,才悄悄去了正院,把话悄悄传到了墨兰墨心那里。 墨兰墨心去和孔嬷嬷说了一声,孔嬷嬷又暗地里打听了一回,见憨璞禅师没有借此闹事,海会寺里静悄悄的,孔嬷嬷这才放心了。 含璋一夜都睡不安稳,福临又不在身边,没人陪着她睡,做了噩梦也没人哄着,含璋干脆坐起来,望着床帐出神。 她老是会梦见死的时候。明明都已经放下了,已经忘记了的事情,偏偏在梦里梦见了,还挺清晰的。 不是那些不好的情绪又回来了,是她跟个旁观者似的,一遍一遍的看着她事发时的样子,偏偏她就是个旁观者,救不了命,也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 含璋都不敢睡了。 连灯都不想点,就那么在夜里坐着。 心里想有个人在身边陪着她,却又不想叫孔嬷嬷和墨兰墨心进来。 屋里倒也不是一点光亮都没有。 外头的雪光印在窗扇上,有那么一点银白的光透进来,落在她的床帐上,能看见屋里的影子。 这佛堂静室,含璋不想住了。 她想回宫。 今夜是孔嬷嬷在外头守着她值夜。 外间有小榻,孔嬷嬷就睡在外头呢。 含璋起来,以为自己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便不会惊醒孔嬷嬷的。 结果却瞧见内室门前亮起一盏灯,有人提灯走进来,含璋隔着床帐看不清来人是谁,只模糊看见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近。 “嬷嬷?”含璋轻声问。 “是朕。”床帐被人撩起,挂在一旁。 福临的脸出现在光亮之中,含璋忽而鼻头一酸,不知道何时涌出来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的身体反应甚至比她的思想反应还要快。 等含璋回过神来,她已扑入福临怀中,有眼泪滚落到他的颈窝里。 “抱紧我。”含璋要求他。 福临,抱紧我。不要放手。 57 破土 都是热的 “你怎么回来了呀。”含璋的声音闷在福临的颈窝里。 福临在忙, 按说是要天亮后才会回来的。 这才半夜,他怎么就回来了呢? 含璋正想有个人在身边陪陪她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很难不说是一些巧合。又很难不说是一些心有灵犀。 福临收紧手臂, 坐在床榻边上,抱紧他的含含小皇后。 “朕挂记你。” 含含小皇后一再要求抱紧, 福临几乎是要将人融在身体里了, 又怕弄疼了她, 并不敢真的就把力道放出来,都已经哭了, 他哪舍得再叫她疼的哭呢? 将人抱起来, 几乎把人整个揽在怀里,“朕听见憨璞去找你了。知道你见了他。朕有些担心,回来瞧瞧你。” 这个时候, 谁都顾不上福临进来时带来的寒凉冷意了。 门被关上了, 隔绝了夜里的寒冷。 屋内温暖如春, 福临只待了片刻,身上就暖和了。 况且抱着这样温热的人,他怎么冷的下来呢? 连心尖子都是热的。滚烫的都是对小皇后的心疼。 一抱着他就哭了, 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就这么一日,都见她哭了好几回了。 福临心里翻腾着杀意, 却一丝一毫也没敢露出来, 怕吓着含璋,连声音都温柔的不得了:“憨璞和你说什么了?惹了朕的含含不高兴, 朕把他杀了, 给你解气,好不好?” 含璋轻轻摇了摇头,眼泪纷纷落了些, 好像心里头好受了许多。 在福临的怀里,被福临密密实实的抱着,梦里的一切伤害都离她而去。 有一个人在这样冬夜陪着她,真好。 好像是一种被填满了的温暖。 “皇上不要担心。我不会出家的。” 含璋居然悟到了他半夜回来的心思,她抱着福临的脖子,手掌心贴上了她方才在福临肩上落下的濡湿,拿出贴身的小帕子来给他抹了抹:“皇上还能陪我多久啊?” 福临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捉了她的手亲了亲,还是心疼:“含含想要的话,一辈子好不好啊?” 却不知含璋的心事,恰好就应在这一辈子上头。 她又红了眼睛,抱着福临的脖子不肯放开了,恨不得钻到他衣服里面去,还偏要把手放到福临的袖口,贴着他的手腕,仿佛这样才能给她安全感似的。 “我害怕。”娇小纤细的女孩子虽然长大长高了些。但在福临怀里,还是小小的一团。 福临爱怜的望着她,大掌轻轻在女孩儿清瘦的脊背上来回抚着:“含含怕什么呢?” “有朕在,含含什么都不要怕。” “我怕死。”含璋仰头,清亮的眼眸在床前挂着的风灯底下明澈见底,她望着福临,微红的眼眶里,似乎噙着朱润的泪光。 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千岁万岁的。 谁人几十年后,会不离开这个世界呢?没有人。 含璋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可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是怕死的呀。 憨璞还说了,说不定她再死一回,她就又回去了。 诚然她对现代还是有一些眷恋之情的。家人亲人朋友,总是有一些叫她放心不下的。 可人死灯灭。早在蒙昧不清的时候,她死过,就将这些都放下了。 在这里重新开始,她又重新拥有生活,这个时候再说回去的话,她怎么舍得呢? 含璋不会自己去寻死的,但是她怕意外呀。如果再有一次意外,她又要怎么办呢? 想一想,就会害怕。 “皇上,你不能比我先死。”含璋吸了吸鼻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能留我一个人活在这里。” 福临心疼极了,眼底也隐隐有那么一丝丝的光亮:“好。朕答应你。” 含璋把头靠在福临的肩膀上,轻声说:“我要好好活着。你也是。你也要好好活着。” “好。”福临干脆褪掉靴子,将床帐放下来,把风灯取下来,放的远了些。 灯亮晃眼睛,一会儿便不好入睡了。 看小皇后这个状态,福临也不放心啊。叫了孔嬷嬷进来吩咐几句,叫她去跟吴良辅说了,福临就留下来了。 也不知道憨璞那个混账跟小皇后说了些什么,竟惹得她这样伤心。 不过,在答应了她的话之后,小皇后的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得到了他的承诺与保证,她就安心了。 “离天亮还早。朕陪着含含再睡一会儿?”福临耐心的哄着人。 含璋抱紧了福临:“不要。我会做噩梦。” “朕在这里。不会再有噩梦敢来烦扰你。”福临保证。 “真的吗?”含璋将信将疑,可在福临的怀抱中,又确实是很温暖很有安全感的,那些恐惧和不安如潮水般退去,她还是有点困的。 她轻声说:“那我试一下吧。” 福临还在轻柔的抚着她的肩背,哄着她入睡。 做了半晚上的噩梦,本来就没有睡好,这会儿在福临温柔的哄睡之下,含璋心神放松下来,很快便容颜平静的睡着了。 福临一直将含璋抱在怀里,舍不得将小皇后放下。 就怕失了他的怀抱,小皇后又会做噩梦。 他尚不困,这样氤氲安静的夜里,福临的目光全凝在他的小皇后身上了。 他自来喜欢她哭,可瞧见她这样哭,总是心疼的。 小皇后也是爱笑的。自从嫁进宫中,瞧见她每日都是高高兴兴的。 福临也巴望着她高兴,想着她年纪小,在宫里有他和太后宠着,别人轻易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便是做了什么,有他和太后在,也伤不到她。 却不想,小姑娘也是有苦恼的。 说到生死,是憨璞和她说的? 先帝爷去时,宫中嫔妃留下大半,都在宫里安养天年。这样的日子若说安稳也是安稳的。毕竟她们与先帝爷,都不曾有过情深恩爱的时候。 想那宸妃去后不久,先帝爷就操劳过甚跟着去了。 他思忖,含含是怕过那样寂寥的日子么?被宠惯了的人,将来若没了他,没了太后在身边,她怎么办呢? 也是怕这个吧。 福临多希望他的小皇后能依赖他啊。现在她依赖了,福临又高兴,又心疼。 他当然要长长久久的活着,照顾她一辈子。把她托付给谁,福临都是不能放心的。倘若以后或者能有孩子,福临也终是不能全然的放心。 她这样依赖自己,怎好自己先走,叫她伤心呢? 总是要周全顾好她一辈子的。 十八岁的年轻皇帝,没有驳斥他的小皇后的胡思乱想,他甚至开始深思熟虑的思考百年之后的筹谋周全。 含璋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这一觉真是安稳,不说一个噩梦都没有,连一个普通的梦都没有做过,睡得很舒服。 她动了动,才发现自己被福临抱在怀里。 往日晨起很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的。福临要上朝,或者要忙政务,通常大半夜的就走了。 早上还能瞧见他在身边,还这样抱着她睡觉,真是难得。 昨夜是几乎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的,夜里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姿势,却还是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睡着。 她一醒一睁眼,就瞧见了福临幽深专注的眼眸,似是了无睡意。 含璋主动抱紧福临:“皇上没有走呀。” 福临轻轻笑起来:“朕一直陪着你呢。” 昨夜的波澜如潮水般退去,含璋似乎没有再体会到那样沉浓的不安了,她轻声说:“今天就回宫,好不好?” “我想在宫里用早膳。”不想再吃海会寺的斋饭了。 福临笑道:“好。一会儿朕让人送含含回宫。朕也回去。” 把人哄好了,瞧着小皇后恢复如常了,还赶着他走了,福临便听她的,叫人将她送回宫去。 里头有墨兰墨心陪着,福临正好将孔嬷嬷叫出来,问了问昨夜的情形。 孔嬷嬷不敢瞒着,便将事情与福临说了。 只是她站的远,并不知道憨璞禅师具体和含璋说了些什么,但含璋与她回去时说的只言片语,她都告诉了福临。 福临说了声知道了。便让孔嬷嬷进去伺候含璋了。含璋并不晓得他们有短暂的说过话。 福临面沉似水,瞧着外头阴阴的天,看这个样子,今日还是要下雪的。 昨夜尚未议完的事情,还有人在议事厅彻夜等候,福临要在此将事情议完,然后再回宫去见旁的大臣。 只是这个海会寺,如含含所说的,日后是再也不会来了。 至于憨璞。居心不正。他的那个师弟,还有福临没见过,却读过起数本佛书的师父,福临都打算和憨璞一样,将人远远的遣走,不许他们再入京了。 海会寺的住持禅师,再换一个听话的便是了。 含璋回到宫中,回到了她熟悉的地方,那些在海会寺产生的不安就渐渐消失了,她也没有再梦到她出事时候的事情,慢慢的,连现代的事情都很少在梦到了。 心湖似乎慢慢的平静下来。不管湖心深处是有着怎样的风景,至少从湖面上来看,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 倒有另外一件事,吸引了含璋全部的注意力。 还是福临和她说的。 襄郡王博穆博果尔把贵太妃给他挑的两轮宫女都送回来了。 把福临前些日子送去的,还有含璋抽空给他选的几个格格的画像也都送回来了。 说是不要人伺候,也不必再送了。 含璋拿捏不准了,问福临:“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福临无奈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要人服侍。格格侍妾一概不要,已经和贵太妃明说了,不要再送人了。他长大了,不需要女子教导,他什么都会,就是不想要。” 含璋正写字呢,闻言直接将手里的笔都搁下了:“是都不够漂亮,所以襄郡王不喜欢吗?” 她想,要不,再选些更漂亮的八旗女子画像送去? 福临道:“不是这个原因。博果尔又来求朕了。” “他和朕说,心中始终还是放不下宝日乐。没有违背自己的心意。如果碰了别人,就失去了与宝日乐在一起的机会,那他可以不碰的。” 看着含璋微微瞪大了的眼睛,福临也是没想到博果尔竟还有这个心思。 福临说:“贵太妃想要博果尔入议政王大臣会议。可他寸功未建,年纪又轻,这时节进去还是很难的。若是想要顺利进去,还得出去挣些军功才成。” “博果尔就拿这件事堵了贵太妃的嘴。说他要出去建功立业,暂时不想在府里放人,叫人家空等。贵太妃自然是不高兴的,心里也有意见,可博果尔执拗得很,说不好便发脾气,贵太妃没办法了,只好由着他。” “但见了面就是要唠叨的。如今除了请安,博果尔都不肯去寿康宫了。” 含璋问福临:“皇上心里是个什么打算呢?” 福临道:“他要出去见世面,朕乐见其成。叫济度或者岳乐陪着他看着他就是了。横竖还有几个年轻的贝勒在,出不了什么大事。同是先帝爷的皇子,他也该出去建功立业了。他有这份心,是好事。” “朕也不管他们母子是怎么闹的。只是事关宝日乐,他这个心思,还得看含含你的意思。” “博果尔和朕说,随军出征前,想和你见一见。” 含璋听福临说了这么多,也正好想和博果尔见一见的。婚姻大事,可不能这样赌气的。——含璋这里,始终认为博果尔是在赌气。 他大约还年轻,还不知道要等一个人五六年是什么样的滋味。 这回倒是没有在乾清宫的正殿里见,而是定在了乾清宫暖阁里头。 帝后一人也没叫博果尔跪着了,好好的叫人坐了,三个人一块儿好好说话。 此时再看博果尔,显然是比上一次见他,要沉稳许多了。 大约面临抉择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成长的。 从博果尔与含璋福临说明心迹后,他和宝日乐没有在私底下见过。也就是在宫宴上家宴上见过几回。 博果尔也克制得很好,他甚至没有多望宝日乐一眼,待宝日乐的态度和从前是一样的,甚至比之从前追着宝日乐道歉时还要收敛些。 含璋以为他把这心思放下了,却没想到这位郡王是把心事都搁在心里了。 宝日乐至今什么都不知道,整天还乐呵呵的过日子。 而这边这个,却已经把人都搁在心上了。 含璋先问了:“郡王如今,是个什么打算呢?” 也过了这么些时日了。博果尔非要自己跳进她的规则里头,含璋还是先了解了解的好。 博果尔不复之前的莽猛,他眸光沉暗许多,眼底却有些坚毅:“额娘那里,我什么都没有说。只说如今不想有人在身边,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早日到议政王大臣会议中去。额娘生气,但也不能将我怎么样。” “过几日我就走了,她想唠叨想骂人,也找不着我了。” 不说旁的,博果尔有这个上进的心思,倒是很难得了。 他这样跑出去,往后几年,大约就一直要在南边打转了。福临与她说过的,不可能叫博果尔去几个月就回来的。没个结果,博果尔自己都没脸回来。 这五六年里,怕是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回来,就不用总是应对贵太妃的催婚了。 含璋心里明白,却没点破此事。 她关心另外一件事:“郡王那时候还说我苛刻,怎么后来就改变主意了呢?” 说起这个,博果尔的目光沉了沉,似乎还带着几分浅伤:“我听皇嫂的话,我是想过放弃的。听皇兄的,听额娘的,听太后的,从八旗贵女中,或者干脆就和达尔汗亲王家的小格格成婚。” “可是,我一想到我放弃了,将来宝日乐就会嫁给别人,和别人恩爱美满共度一生。我心里就很难受。我没有办法继续成婚了。我只能顺从我的心,去追求那么一些些的可能。” 含璋从未正视过博果尔的感情,是此时此刻,听见他说的这番话,才终于很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她眼中似乎还有些怜惜:“郡王可知,宝日乐至今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之后,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什么都不会知道。你也无法告诉她,更不能告诉她。至少是十六岁,在她完全可以对一个人负责的时候,或许你可以告诉她,追求她。” “博果尔,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苛刻的。如果你有真感情,你可以追求她,我给你这个机会。我也希望宝日乐能找到她的幸福。如果能够在婚前谈一谈恋爱,让她高兴,让她喜欢,她的爱情会更圆满的。” 博果尔眸光发亮:“皇嫂,真的吗?那我出去了,可以给她写信吗?” “可以写信。”含璋道,“不过,你不可以单独给她一个人写信。那样太突兀了。你要给你额娘,给你皇兄,还有太后,还有识字的公主皇子们都写信,再有宝日乐的信。做得到么?” 博果尔高兴了:“没问题。” 含璋说:“信中,你不可以早早就拐带她动心。如果你真心爱护她,就要和我一样,好好的呵护她的成长。你的心,不该是占有之心。在好感萌生的最初的时候,你应该让她先快乐自在的活着。” 就像,就像福临那个样子。 说到这里,含璋看了福临一眼。 福临对她温柔一笑,看的含璋的心也渐渐柔软下来。 她看着博果尔飞扬的眉眼,缓缓说:“这只是一个希望。不是承诺。不代表你将来能娶到宝日乐。她如果爱上你,愿意和你共度一生,那才算数。如果她不爱你,不愿意和你在一起,这六年光阴,就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你等了她六年,很有可能什么结果都没有。为她守着不娶妻生子,不与女子接触,有可能你什么都得不到。感情一日日增多,六年后,你情深似海,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给你任何回应。” “博果尔,你真的想好了吗?” 博果尔垂眸,浅浅笑了笑,再抬眸时,目光中有一点温柔的光亮:“皇嫂,我想好了。” “你想好了就成。”含璋浅浅笑道,“这也有些好处的。如果你觉得坚持不下去了。你可以告诉我和你皇兄,没有关系的。我们谁都不会责怪你。宝日乐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可以自由选择你的人生。” 听见这话,福临却不高兴了:“男子汉大丈夫,大清的襄郡王,要做战场中顶天立地的巴图鲁。既然说好了要等,怎能中途反悔?” “博果尔,你要是敢中途反悔不愿意了,朕打断你的腿!” 博果尔立刻跪地:“奴才遵旨!奴才绝不反悔!” 看着男儿们的行径,含璋眨眨眼,没有阻止什么。 只是博果尔起身后,看着含璋望过来的眼神,还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行迹反差太大。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也不怪皇嫂不信任自己。 博果尔决定用行动来让皇嫂放心,让皇嫂相信自己。 他现在想起那日自己瞧见皇兄皇嫂恩爱时的想法,只觉得脸疼。他怎么会觉得守着一个人过是魔怔是傻了呢? 明明他自己才是傻了呀。还好皇兄皇嫂不计较,不然的话,他就更难了。 看着皇兄皇嫂相视而笑的样子,博果尔心里还有一点羡慕。 什么时候他和宝日乐能这样呢? 出征的队伍出发的很快。博果尔没有等到见上宝日乐一眼,就南下了。 宝日乐至今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来说,博果尔的离京,还让她挺高兴的呢。虽然说博果尔不再找她诚恳道歉了,但这位襄郡王似乎想和她和平共处似的,总会给她带些小玩意儿进宫。 宝日乐还是不太喜欢和博果尔接触。现在博果尔走了。小丫头的这个小小的烦恼也没有了,她又可以快乐的和公主们一起上课与玩耍了。 春来的时候,是三阿哥的生日。宫里给三阿哥办了一场生日宴。 慈宁宫里热闹的不得了,三阿哥一岁了,他生的挺好看的,有点像佟妃,也有点像福临。 周岁宴也是一起办的。三阿哥走路都走的满稳当的了,他抓周,什么都想要,结果最后什么也没抓着,倒是逗笑了身边所有的人。 佟妃如今很乖巧了,她的禁足解了,太后允准她参加三阿哥的周岁宴。 三阿哥并没有养在太后这里,和含璋的接触比较少,自然是更亲他自己的额娘的。 三阿哥对于自己什么都没有抓到这件事看的很开,也并不是很在意。 他笑呵呵的牵着佟妃的手,带着佟妃往福临那里去。 含璋就和福临坐在一起。 再往上一点,便是太后坐在那儿。旁边陪着太妃们。 含璋看见,笑呵呵的三阿哥露着长出来的小米牙,用另一只手去牵福临的手。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三个人的手是牵在一起的。通过中间小小的三阿哥,福临和佟妃都被牵住了。 虽然福临很快就借故放开了,但是那个画面,却定格在了含璋的脑海中。 不只是含璋,只怕殿中所有的人都看见了。 含璋不知道旁人是什么心思什么想法,她只知道,看见他们三个牵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冬天好似又回来了。 似乎有个人,也踹了一颗结满了冰晶的梅树。冰晶一瞬落满了她的心上。 那些冰晶融化后,在她的心田上,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58 福临 情枝蔓蔓 其实福临跟孩子们的接触, 平日里还是挺多的。 皇子公主们和含璋这位皇额娘的关系都很好,相处的很融洽,含璋平日里也总是喜欢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总会遇见孩子们的。 总会和孩子们一起说话,一起玩耍。彼此都是很熟悉的。 连带着福临和孩子们的接触便变多了。 他是亲阿玛, 孩子们见多了他,也待他很亲近,有时候他也会和孩子们说话玩耍, 除了刚开始启蒙读书的大阿哥外,其余的小阿哥小公主们,还没有被福临严厉教导过, 还是不怕他们的汗阿玛的。 大阿哥和四公主的生母, 都是庶妃。 巴氏和杨氏身份不够, 不能抚养大阿哥和四公主, 孩子养在太后这里, 太后是许她们定期探望的。 并且, 太后也没有阻断他们的母子亲情。他们与生母的接触亲近, 都从不会被阻止。孩子们自己也是知道自己的额娘是谁的。 不过巴氏与杨氏懂分寸。至少目下为止都是很安分的。从不会做逾越自己身份的事情。 哪怕大阿哥四公主过生日,也绝不会出现孩子牵着手, 再去牵着额娘与福临手的画面。 二阿哥福全的额娘董鄂氏, 地位稍稍高一点。是宫里的福晋。比不上妃位,但是比庶福晋庶妃的身份高一些。 这位董鄂氏的出身,那比那个鄂硕的董鄂氏要高出许多的。她家这一支的董鄂氏, 比鄂硕的董鄂氏要早发迹。 不过这位董鄂氏那可比那个董鄂氏懂事多了。便是地位高些, 也从不做不符合身份的事情。从来都是安分守己的。 在含璋和福临面前,董鄂氏也很知道自己的身份。似这样的事,若有二阿哥在前头, 她是不会往含璋和福临面前凑的。 自福临表现出对她的盛宠,以及对后宫嫔妃的无兴趣后,又有了阿如娜的事情,后宫嫔妃们就十分安静了。 哪怕是这几个有孩子的嫔妃,她们也都很安静,很懂得分寸。 不会刻意借着孩子往她和福临跟前凑。 和含璋相比,她们到底是身份低些的。福临更不会在和孩子亲近的时候下皇后的面子,与她们这些孩子的生母有什么交流。 而有可能出现这样的事,宫里算来,还真只有一个佟妃具备这样的机会。 可是好像连佟妃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似的。 她的注意力,甚至都只在三阿哥身上。 那么一瞬间的事,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几秒钟的事情。 可在含璋这里,却好似久久挥之不去。 明明这么些时日,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这些事情的。明明应该司空见惯的事情,她在计较个什么呢? 她在嫁到宫中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她在穿越的时候,知道自己要做福临的第二任皇后的时候,不就知道了,福临前头有嫔妃,有孩子了么? 之前都好好的。现在是怎么了? 现在是在意什么呢。又在耿耿于怀什么呢。 含璋能意识到一些什么,又好似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宝日乐她们在汤若望那里上课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大阿哥到了年岁开蒙读书,福临重视孩子们的教育,给大阿哥请了最好的先生授课。 多尔瑾与格佛贺她们好奇,偷着跑去听了几回课,有一次还被福临撞上了,她们还以为福临会生气,结果福临没生气,还允准了她们也可以去听课。 渐渐的,公主们的课业倒是增多了很多。她们把自己的课上完了后,就会去陪着大阿哥一起上课,含璋还以为她们坚持不下来的,结果没想到,孩子们求知欲旺盛,适应的很好。 大阿哥开蒙读书,也终于到了能出宫的年纪。 姐姐们答应带着他去汤若望那里去看看,大阿哥兴奋的不得了,含璋看他们这么高兴,干脆也跟着一起去了。 福临这些日子很忙。 前头满臣汉臣们为了是否重启巡按一事吵得不可开交,迟迟不能下谕定下来。 满臣一拨来寻福临,汉臣一拨来寻福临。天□□上朝下都要吵架,福临又许他们畅所欲言,说是不会因言治罪的。 这一下打开了言路,甚至到了半夜都有人斗志昂扬的拿着奏本来面见皇上,要求自己的观点直达圣听。 这事迟迟定不下来。福临整日都没个空闲。 含璋也不想打扰他,干脆搬回坤宁宫,日日只管与阿哥公主们消遣,这会儿更是直接跟着孩子们出宫去了。 大阿哥见什么都兴奋,姐姐们去上课,他也要跟着一起去。 含璋笑得不行,跟着他们去瞧了半晌,今儿听见他们在讲海路,大阿哥听的认认真真的,大眼睛十分明亮,含璋笑了笑,悄悄退出了课堂,没有再打扰他们了。 她不是不愿意听,其实汤若望请来的老师很好,讲课深入浅出,很能便于小孩子的理解。 含璋纵然受过现代教育,也很喜欢听这些知识的。——哪怕是三百多年前的知识,也已经开始展望现代的科学技术了。 可是她不敢继续听下去了。 听着这些,她会觉得那种孤独的感觉越来越重。 是的,就是孤独。 会让含璋产生一种,被世界隔离的孤独感。那种我是来自三百多年以后的世界的感觉,会变得格外的清晰和难以忽视。 这是她在心融冰晶之后,在三阿哥的生日宴上,有什么东西从她心里破土而出后,出现的一种越来越清晰的感觉。 她明明适应的很好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她扣心自问。是因为见过了憨璞么? 因为他,勾起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自我坚持的东西? 其实在现代的那些年,她又何尝不是孤独的?在这里和在那里,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差别,重要的是她的心。 这样热热闹闹,有人疼爱,有人膝下承.欢,舒展自在的日子里,她竟还觉得孤独。 这样的孤独,不知如何倾诉。也不知对谁倾诉。或许,只是这么一段时日的情绪,或许很快,她就将这些给丢开了呢。 含璋已有好些天都是这么想的了。她不想放纵自己沉溺于这样的想法之中。 可沉浸在这样的孤独之中,放任自己在汤若望的陈列室里望着那个地球仪出神,含璋心里却又觉得好受了一些。 汤若望请来的老师,是个英国的传教士。会满语,也能写能读。汉文也是能写能读的。给孩子们授课不成问题。 含璋偶然看见他板书,上头写了几句很漂亮的英语。 含璋心里默念了几句,没做声。 若是叫人听见了,怕是要惊奇透顶的。皇后娘娘没学过,怎么会外国语言的? 地球仪底下的卡片上标注了好几种外文字体,含璋认得几个。 跟着用指尖在玻璃上头描绘了一下。 “含含写什么呢?”指尖被人捉住,有人含笑拥住她的腰身,温柔在耳边问她。 含璋吓了一跳,随即被熟悉的气息包裹后,周身放松下来,不禁嗔怪道:“皇上来了,怎么不让人通传呢?” 福临笑道:“朕看含含出神,不想让人打扰了含含的兴致。” 宫人们都没有跟进来,陈列室中只有帝后二人。 陈列室里头也有坐的地方。只不过来这儿的人太多了,这里头的沙发坐的人也太多了,含璋不爱在这里,福临就更不爱在这儿了。 福临在小花厅里放了茶水点心,牵着含璋过去,含璋在室内待了也有好一会儿了,欣然应允,和福临到花园里去看看春日的花,看看花园的风景。 今日公主格格们来上课,还有一位阿哥跟着过来,今儿这里就不接待旁人了。 汤若望去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花园里清静的很,只有含璋和福临在这里。 含璋望着满目的绿色,福临却温柔含笑的望着含璋。 感受到福临的视线,含璋转眸,与福临的目光对上,她也笑了:“皇上是忙完了么。怎么会有空出宫来的?” 福临不答她的话,只望着她道:“含含,你躲着朕十一日了。” 嗯?含璋愣了一下。 福临的目光很专注,也很温柔,可那光亮直入人心,像是要一眼望进含璋的心里似的。 她下意识的转开目光:“皇上在说什么呀。我哪有躲着你。皇上不是忙么。我只是不想打扰皇上啊。” “你有。”福临说,“自三阿哥生辰宴后,你就在躲着朕。” 他是忙。这没有错。 但也不至于忙到与她见面,与她用一顿膳的时间也没有。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忙的时候,两个人不还是抓紧一切能在一起的时间亲亲密密的么。 怎么如今反而不行了? 福临早就发现了,从三阿哥生辰宴后,他的含含小皇后就开始不对劲,开始躲着他了。 只是他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候来问她。现在,终于是了。 面对这样洞察人心的目光,含璋没有办法再否认。 他们那么亲密,是相处的很好的枕边人,关系也很亲近的,乍然这个样子,福临不可能没感觉出来。 含璋以为,他不会在意的。没想到他会特地拿出来问她。 她本来还在想,自己已经隐瞒伪装的很好了,每日在他面前,在太后面前,在孩子们面前,都开开心心的,应该是不会被看出来的。 仿佛是看出了含璋的心思。 福临说:“你伪装的一点也不好。朕这么在意你,难道还看不出朕的含含是真的高兴还是假的高兴吗?” 含璋瞧了他一眼:“真的有那么差吗?” 福临轻轻笑了笑:“不差。孩子们没有看出来。但是,朕在意你,你的一丁点儿不高兴,朕都是能看出来的。” “含含,能和朕说一说吗?” “为什么?是为了什么?” 含璋心里,却不知怎的,莫名生出一股气来。 你都能看出来了,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含璋又不看他了,只管去望近前盛放的花:“我不想和你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好。朕知道了。”就这么短短几个字。 含璋听着,心里又莫名有点生气。 就在她以为福临不会再说这个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个人。 是福临。他起身走过来了。 穿着云纹暗绣常衣的福临慢慢俯身蹲下来,单膝蹲在她的身前。 他人生的高大,这样蹲下来,还能与坐着的含璋视线平齐。 他的目光很温柔,深深眼瞳中,含着对眼中人的缱.绻情意。 “三阿哥生辰宴上,他牵住了朕的手,又去牵佟妃的手,朕就瞧见了。你不高兴。只是未曾向朕提及。从那之后,你就躲着朕了。” 福临握住含璋的手,“朕没和他们牵着。朕很快就放开了。” 含璋微微垂眸,却被福临轻轻勾住下巴,让她看着他。 含璋轻轻抿了抿唇:“我知道。我看见了。” 在福临这样的目光下,含璋竟觉得有些难为情。 她的想法,她的心思,似乎都无所遁形了。可是那些轻轻在心里翻涌着的千言万语,是怎么都没法说出来。 福临轻声道:“含含,朕心里只有你。” “我知道。”含璋的声音更轻,“我知道的。” 她看见了福临眼中的担忧。到底翻涌的千言万语,被他眼中的在意和情愫勾了出来。 在福临这样深邃的目光中,含璋无法无动于衷。 她说:“你们牵着手的样子,让我觉得,你们是一家人。” “大阿哥二阿哥都养在太后那里,四公主也是一样的。唯有三阿哥养在她那里。你是个爱孩子的好阿玛,我不能阻止你去看孩子。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阻止的。他们本来就是你的孩子。你应该疼爱他们的。” “三阿哥有什么不好,佟妃会叫人与你说。三阿哥生辰宴后,这件事就频繁发生。你没有去,可她是不是拿孩子邀宠。这不好说。似乎太后说过一回,佟妃就没有这样做了。你想见三阿哥,也会叫人将孩子带到乾清宫或者慈宁宫去。你不和她接触,有什么手段,她也用不出来。” “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 含璋也不知道怎么了,说着说着有点难过了。 “可我以前明明能接受的。为什么现在会这么在意?我是不是心眼太小了,这样还容不下他们?” “我躲着你,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是皇后,不应当这样。我怕你知道了,会对我失望。” 福临还捏着她的小下巴。看着自己面前的小皇后,大眼睛微红的模样,真是可怜又可爱。 福临忍住要将小皇后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克制的亲了亲她的唇珠,说:“朕不要听这些。含含就没有别的话要同朕说么?” 别的话?含璋又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福临轻叹:“好吧。你不说。那朕来说。” 他轻轻用指尖碰了碰含璋的心口,声音温柔似水,“你呀。朕的含含,是不是喜欢上朕了?” “博果尔走的时候,你问他为何改变主意了。他说,是一想到宝日乐以后会嫁给别人,他就会难受,心中难过不能自抑。他不能见到这样。所以愿意守着。愿意放手。你当时的神情,颇为动容。” “在博果尔身上,朕大致晓得了。朕的含含,可能会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爱人。你啊,先前迟钝不开窍,朕还在想,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明白呢。现下,倒是给了朕一个大大的惊喜。” “在朕这儿,也没有别人的。或者一开始,朕喜欢你做朕的皇后,你也做的很好。但后来,朕想要的,是与朕共度一生的知心人。含含,朕永远不会对你失望的。” “你不知道,朕多想得到你的情意。多想得到你的爱恋。” 福临一直在等。甚至做好了一生如此的准备。 却不想在这个春日,看到了心上人萌动的心欢。 喜欢他?是说她动心了吗? 含璋仿若落在春雨里的白梨花。花瓣在雨中簌簌而落,每一片都细碎的写满了情爱悠长的纹路。 她想拿着皇后,过好夫妻生活,与福临携手度过一生的。 福临喜欢她,她也不会辜负他的。 却不想他疼爱日盛,叫她渐渐拿不稳这个皇后的身份了。 心中数日的萌动,叫福临的话拨弄来拨弄去,含璋不愿意看,却也看清了它的面貌。 破土而出的情枝蔓蔓,招摇欢悦,是想要回应福临的欢喜。 情感流动起来,似乎想要穿透她的心,流淌到福临的心上去。 这是太过陌生的感觉,却又水到渠成,本该如此。 她倾身抱住福临,悄悄眨了眨眼睛,没有哭,却觉得心里好像在下雨,情枝曼曼跳动,又好像很欢欣的样子。 她轻声说:“我是喜欢你啊。” “我也没有喜欢过别人。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可看过姐姐喜欢济度。不大好。我也是不愿意的。姐姐为情所困的样子,你没看见不知道,我是不喜欢那样子的。” “可你想我喜欢我。喜欢一个人,好像想起你,都很开心。似乎你在我身边,我心里都还是想着你。我不喜欢你有别人。可你已经有了。” “你是要我的喜欢。那女孩子的喜欢可不全都是好的。嫉妒啊。小心眼啊。吃醋啊。占.有.欲啊。应有尽有的。你闹的我这样,你不能后悔的。” 福临笑着亲她:“朕求之不得。哪里就后悔了?” 含璋被福临抱在怀里。福临站起来,直接坐到了含璋做的柔软坐垫上,把人跟小孩儿似的抱坐在怀里。 含璋摸着他的头发,用手抚了抚,还伸手拽了一下,对上福临的目光,含璋眨眨眼,一脸的无辜。 她好些天没被这么抱着了,现在有点贪恋这个怀抱。 这样分开的躲着真不好。卸下了心里的包袱,意识到福临对她无底线的纵容,似乎他是真的无限疼宠她啊。 含璋就不肯委屈自己了。 就像福临说的,还是要说出来啊,闷在心里不大好,她难受,他也不好受。 在他的怀里蹭了蹭,非要握着他的头发,福临也拿她没办法。 含璋亲了亲他,才小声说:“我有一个要求。” 福临笑了:“讲。” 小皇后提要求了。真不错。这才是他的含含小皇后嘛。 含璋干脆把福临的辫子扒拉到前面来玩,还跟她自己的头发扯到一起,今儿出门,她任性的没有梳旗头,正好有头发披在身后,拿过来和福临的头发系在一起,多好啊。 含璋说:“我老把自己是你的皇后这件事看的很重要。总是力图做到很好。还没有喜欢你的时候,一切都好说。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 “我不想和她们一样。我想要一点特殊待遇。” 福临暂时没计较她动心动的晚,笑着看她编两个人的头发:“可以。” 含璋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我想叫你福临。你放心,我不当着人叫。我就是想在私底下这么叫。我想要一点儿不一样。” 连太后如今都不直呼福临的名字了。可是她想这么叫。 小皇后很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眼睛里却有热意:“我不是想要凌驾你之上。我是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就想,就想这么唤你。” 其实,早在现代的时候,知道顺治皇帝的名字,含璋就觉得这名字好听。 这是个汉文名字。有满语写法。fulin。但是,它就是汉文来的,并不是满语译成的。 她心里把福临当做喜欢的人。就想着和他再亲近一些。 亲昵的情侣称呼,对着他可是说不出来的。可唤他一声名字,含璋的心里,就好像在说一遍我喜欢你。 那种悸动的滋味,令她有些沉醉与迷恋。 只是福临,大约不能明白她心里的悸动滋味究竟从何而来。 可是,将这两个字唤出来的时候,她心中的孤独感好像减弱了许多。 似乎灵魂的某一处,都被填满了似的。 福临亲上来,唇.齿叩开她的唇,他说:“唤朕。” 含璋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他才稍稍放过她,被捏着后.腰催促时,含璋只好忽视他缠上来的舌.尖,含糊的声音几乎陷在唇.齿之中。 “……福临。” “朕在。朕一直在。” 福临紧紧握住她系上的两个人的头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含含,只是把福临给你,又怎么够呢? 59 合迎 我的福临 牵动情肠, 好像只是亲吻并不能纾解福临的心火燎然。 福临把含璋抱起来,含璋被亲的脸蛋红红的。 往日纯澈如水的大眼睛里流淌出丝丝情意来。 她勾着福临的脖子,只瞧了他一眼, 便知道福临此时想做什么了。 她借口福临忙不想打扰他,搬回坤宁宫后,这十一日都不曾与福临亲近过。 算起来最后一次在一起, 也有十来天了。 不光福临想, 现在心结稍稍解开些的含含小皇后心里也是很想的。 她抓着福临的衣袖,看了一眼因为福临走路带风而飞起来的两个人系在一起的头发。 她的脸有点红,脖子也热了。 福临这么着急的么。走路这么快啊。 “是不是还去那间屋子啊?”含璋趴在福临的肩膀上,往外头看了一眼,发现福临走的好像不是去那边的路线。 那间屋子除了上回用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福临将那屋子封存起来,不许人进去清理,连钥匙都收在乾清宫里了。 这会儿过去,那屋子里指不定还有灰尘呢, 这,两个人怎么睡呢? 含璋还悄悄的在福临的腰间摸索,不知道他是不是记得把钥匙带出来呢。 那屋子去不了的话,他们该去哪儿呢? 含璋盯着福临深邃的眉眼,心里有一点小小的雀跃, 也不知道是在欢喜些什么,总觉得他们这个样子,有点饥色呀。 像是, 像是男朋友带着女朋友去开.房。 “不去那里。” 福临垂眸瞧了她一眼。怀里的小皇后眉梢眼角都挂着笑,瞧她的眉眼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灵活泼,看着他的眼中也丝丝浅怀着情意, 福临的目光也柔软下来,眼底的暗色却更深了。 他抱紧了含璋,往园外走去:“不在这里。朕带你回宫。” 回宫啊。 含璋的手在福临的肩背上来回抚着,凑近了他的耳朵说:“回宫要好久啊。你确定忍得住么?” 方才被抱坐到他的身上,小福临的存在就已经不容忽视了。 这叫了名字果然就是不一样了。连这样的话含璋都敢说了。 好像与他说开了之后,心上放了一个福临,这相处起来似乎更亲密也更放开了。 含璋仿佛发现了新奇的事物。她好像自己也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来来回回的摸着福临的耳朵,笑吟吟的看着福临慢慢变红的脖子,心里觉得他真好看,我真喜欢他呀。 “你要是不想朕与你幕天席地。在这里就要了你。你就老实些。” 摸着耳朵的手一顿,好似被吓到似的耷拉了下来,随即被放在脖颈上,有轻柔的指腹落在他的脖子上。 小皇后跟个勾.人的妖.精似的,声音软软的催促他:“那你就快点嘛。” 含璋还不能在外面。她甚至还认真的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不能在外面。好像可以接受晚上,但是,白天不行的。 含璋是跟孩子们坐着车驾来的,福临是骑马来的。 被放到马背上的时候,含璋还问呢:“为什么不在这里啊?” 她倒是还好,看福临似乎忍得辛苦难受了。她还是有点儿心疼的。 难不成这么大的宅子花园里,还找不到让他们住的地方么?早先瞧着福临,也不像是有洁癖要挑地方的人啊。 再说了,给皇后与皇上的地方,还能差么?那肯定是最好的啊。 福临潇洒上马,直接用披风把含璋结结实实裹在怀里:“朕要惩罚你。这里的东西不够。” 言下之意,宫里的东西预备充足了。就等着正主儿到了。 福临纵马而行,含璋只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搂在他怀里,像是被他带着在风中飞行似的:“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惩罚?为什么惩罚我?” “你说呢?”福临注视着前方,并没有看含璋。 可攥在她腰间的手,还有含璋紧贴着的胸膛,都在提醒着含璋,他身上裹着一团火,随时随地准备烧上她的。 “是谁躲着朕?是谁十来天都不和朕亲近了?朕要是不惩罚朕的含含,说不准含含哪天不高兴,就跑了呢?叫朕再也找不着了。” “不会啦。我这么喜欢你,我怎么会跑呢?”含璋可算是知道了,这会儿还不哄人,更待何时呢。不给他一点甜甜,回头还不知道被他怎么作弄呢。 福临垂眸,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目视前方:“你等着。” 这话中掠.取意味深浓,含璋是被正面抱在他怀里了,几乎是被一团火热包裹住,含璋耳根红红的,不敢再继续撩.拨他了。 也不知道到了哪儿,含璋忽然才想起来:“孩子们还在汤玛法那儿呢。” 福临道:“等课上完了。会有人送他们回宫的。也会有人告诉他们,他们的皇额娘是被汗阿玛带走的。” 含璋就红着脸不说话了。 含璋被带到了乾清宫中。 被放到乾清宫暖阁里宽大的龙榻上,含璋的手撑在柔软的被褥上,红着脸看着福临关上门,放下帐子。 此时床帐搭在福临身后,含璋脸红,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耳根热热的,不自觉竟咽了咽口水,过后又觉得害羞,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个时候特别令人期待呢? 自被福临点破心思,含璋心里察觉到了对福临的喜欢,她的目光就没有办法从福临身上移开了。 好似是随着他的动作,在重新认识这个男人。 她以前就觉得福临很好。尤其是肩背力量很强,腰腹力量也很厉害。 现在意识到了心里对福临的喜欢,眼中带着情意,再丝丝缕缕的望向他,便觉得心里很欢喜,怎么也移不开目光了。 看着福临,含璋眼角余光却瞧见了床榻里侧的一个小东西。 那从汤若望的宅子里搬回来的穿衣镜早就搬出去了,可什么时候,床榻里侧又多了个小箱笼呢。 瞧着这箱笼跟她用的妆奁盒子差不多,但比她的妆奁大些。而且还有三层,像抽屉似的,可以抽出来瞧。 含璋好奇,努力伸手过去,打开了第一层。 可才瞧了一眼,含璋的脸就红透了,她立时转身看向福临:“你——” 话却没能说完。 含璋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福临欺着她:“朕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含璋红着脸,低声嘟囔:“你怎么有那种东西啊?” 打开的第一层还没关上呢。福临一眼就看见了。 他笑了,伸手就把那玉拿过来了:“朕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朕是给朕的含含准备的啊。” 捏着怀里小皇后的耳朵,学着她在路上时那样轻抚:“前儿不是还说,朕真是最不正经的么。那么些不正经的东西给你用过了。不是说了,要寻些正经的东西给你用么。” 含璋藏在心里许久的话,此时终于红着脸嘀咕出来了:“福临,你可真是。”悄悄在他耳边说的。 小皇后的尾音娇娇颤颤的。带着些抱怨。似乎又藏着些无处遁形的欢喜。 福临都笑了,直接捉住她的手:“那你呢?那朕的含含这是在做什么?” “朕和含含这么好,朕以为,咱们是一样的呢。” 福临甚至把那玉送到了含璋的手里:“这可是正经用来把玩的东西。不比从前那些好么?” 从前那些沾过含璋身子的,都好好的藏在含璋箱柜深处呢。 福临说的没错,那些东西确实比不上这个正经。 含璋手里握着这温润的玉柄,听着福临要求她用来看看的话语,一双大眼睛里几乎要透出水来了。 这是什么呢?她还真是认识的。 玉做的。那一抽屉里都是各式各样的这个。 含璋总算是知道福临预备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是为了惩罚她。也是他那时候起就处心积虑准备的。样样都是好材质,样样都是千金难寻,可不得花这么些时间预备么。 一层是各式各样的玉先生。一层是各式各样会叮当作响的小铃铛,是挂在脖子上的。脚脖子上也成。 还有一层,是放进去的。不是放福临那里,是放在她这里的。 另一端牵引在福临的手上,她的快活几乎是折在福临手里了。 他说:“朕要罚你。罚你现在才肯喜欢朕。” 晕晕乎乎的小皇后此时才晓得,这个男人‘记仇’计较的这么深呢。 可心里但凡生了喜欢,含璋就觉得今日和从前的许多好似都是不一样的。 她明明是不成了,又觉得心里很喜欢,特别爱看福临为她失控的模样。 从前的许多时候,追求的都只是单纯的舒坦与快乐。和福临在一起也是很好的,但最后总是她躺平的时候多,出力是出不上的。 这回因着心里有情愫牵扯,觉得福临为她着迷吸引的模样可真好看,心里上竟也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与愉悦。 难怪人家都说,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感觉是不一样的。从前还不懂呢,今日才体会到,确实是不一样的呀。 含璋被福临抱去暖热池水中的时候,她手脚都抬不起来了,黏黏糊糊的趴在福临身上,让福临伺候她。 看着福临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笑,以前没有在福临身上留下过这么多的痕迹。今天确实是有点失控了。但是她感觉很好啊。 “疼不疼呀?”有时候下手没轻重。不小心弄了点指甲的红痕印子,碰了水怕是有点疼的。瞧着福临面不改色的模样,含璋怕他在忍着。 “不疼。”福临笑起来,“就跟小猫崽伸爪子挠人似的。朕不觉得疼。” 甚至还想多来点。方才含璋那个模样,真的很勾福临的。 福临如今都不在含璋身上留下那些深重的痕迹了,不会伤到她,都是很有分寸的。却不想含璋自个儿倒是没有分寸了。 福临笑着亲了亲怀里的人:“真的没事。真的不疼的。朕同含含,怎么能一样呢?朕的含含肤若凝脂,当然是要珍之重之啊。” 福临还表态了:“朕喜欢你这样。朕觉得很好。”很有滋味。 含璋摸着他的脖子,他还喜欢呢。 小皇后后知后觉的骂回去道:“你才是小猫崽子呢。” 福临笑开了。 微微抬眸,瞧着福临的笑,含璋贴过去亲了亲他脖颈上的红痕。小皇后一双微红含水的大眼睛勾着缱绻情意望着福临。 问道:“你喜欢以前那样,还是现在这样?” 福临撩了撩水里的两朵小含璋,被人踹了一脚,才笑道:“都喜欢。但更喜欢现在这样。朕喜欢感受到你对朕的喜欢。” 含璋学着福临的模样,可惜没成功,便咬了他一口,笑道:“以前这时候早就晕晕乎乎的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什么都不想思考,倒头就睡。还要你替我清理呢。” “现在却想着,想和你多说说话,想黏黏糊糊的腻在一起。虽然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心里却是很高兴的。只是再也不成了。不然还想试一试的。” 含璋在心里哀嚎,好像她真的也变啦。怎么总想要缠着福临呢? 福临几乎想把人揉进骨子里疼爱,亲的含璋的眼睛里都要滚落出水来了,他凝视着含璋的眼眸:“因为你喜欢朕。” 含璋高兴道:“对呀。我喜欢你嘛。就想让你高兴。我也想让我自己高兴。” 福临低低一笑:“朕当然也很高兴。” 他轻声说:“其实从前,朕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只是那会儿含璋还不曾对他动心。想黏黏糊糊的一颗心,奈何佳人没开窍还不懂呀。 含璋的手心贴上福临的心口:“好啦好啦。我错啦。再说下去,我可就要心疼死了。我的福临怎么这么可怜呢?含含疼你呀。” 她彼时没有动心,不明白福临心中所想。只以为他们那样就已经是很好了。那样过一辈子也是没有关系的。挺好的啊。 如今才知道,那样不是不好,是能有更好的。 此时动心,方能体会福临心中所想。 是委屈他了呀。 现在是不成了,含璋只能亲亲福临,多尝一尝他,多予他一点甜。 年轻的帝王眉间竟难得溢出一点委屈来,缠着小皇后轻声诉说:“你要多顾怜朕。” 含璋笑得不成了,心里又怜惜又喜欢:“好。多顾惜我的福临。” 我的福临。 如今也光明正大的这般说出来了。 含璋有时候也会在想,她是什么时候喜欢福临的呢?情愫来的悄无声息,慢慢在心中滋生壮大,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萦绕心尖了。 浅浅回望,慢慢回想,可能很早的时候,她就想像现在这样,望着他,唤他福临。 如今心里破土而出的情枝,满心满眼的都是对方。 尤其是福临,他似乎彻底的抛下了一切,连外头的事情都不管了。 两个人到掌灯时分,才从池中出来,饥肠辘辘的传膳,各自填饱了肚子。 含璋问了一句:“要去处理政事了么?” 福临却望着她笑,等人都退出去了,直接将她抱到了床榻上。 早就齐整一新的床榻上,还整整齐齐的摆着那箱笼里的东西,大约是孔嬷嬷来收拾的,含璋红着脸摸那玉,上头的水渍都没了。 福临不出去,要陪着含璋歇着。 含璋问了,他也只是含糊说了一句:“没事了。朕都处置好了。” 他大约心中自有分寸,含璋也就不多问了。 两个人十来天没有亲近了,这会儿真是分不开的时候。 含璋不想与福临分开,福临也不想与含璋分开。要这时候福临去处理政事了,含璋恐怕会很失落的。 两个人亲亲密密的抱在一起,踏踏实实的睡觉,两人心中俱是欢悦。 睡到了半夜,也不知是谁先醒了。然后就……,另一个也跟着醒了。 只是稍微……两个人就…… 整整三天,两个人连乾清宫暖阁都没出去过。 这期间,连吴良辅都不许进内殿去,只有孔嬷嬷能稍微出入一下,毕竟两个人还得收拾嘛。墨兰墨心还是姑娘家的,这时候就不好叫两个人进来伺候了。 福临是毫无顾忌的,他高兴的不得了。连心里的凶兽都觉得舒坦了。 总算是饱了一回了。 就是含璋,还有一点思想包袱。 他们回了乾清宫后,就没出去过,这外头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 要是知道她和福临在这三天里,一直都在—— 这脸羞的都没法见人了。 福临安慰她,也给她壮胆:“怕什么呢。朕是皇上,你是皇后,朕宠着你,谁敢说什么的?谁敢嚼舌头,朕再打他。” “那外头不是说了么。总念叨着要朕添子嗣,咱们只管乐咱们的。外头的人,就叫他们以为朕是为了皇后添子嗣吧。” 含璋知道,他们外头说,皇后进宫一年多了,还不曾有孕,中宫无子,总是有些人很着急的。尤其是他们终于愿意正视福临对她的宠爱的时候。 福临如今只独宠她,而宫中帝之子嗣也不多,不也是盼着她给皇家添丁么。如今,也就只能指望她了。 可含璋这个体质,是不易受孕的。外头不知道,太后和福临是知道的。 这两个人当然是没有催她的意思,还怕她多想多心,还会宽慰她呢。 此时说起这个,她知道福临说这个是逗她的,不是给她压力的。 她便说:“我现在还不成呢。” 福临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道:“知道你不成。宝日乐都叫你留到十八岁才能成婚了。大约以后生子会更晚的。何况你也说了,女子生育太早不好的。朕又不会催着你。子嗣的问题,等含含十八岁以后再说吧。” “那我们现在这样——”含璋和他都是直接来的。那会不会就有了呢。含璋想,是不是要避一下。 福临笑道:“太医瞧过你,说你是不易受孕的身子。如今年纪小些,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有的。你若是想避,那就朕来想法子吧。吃药总归是不好的。大约还是要朕和你之间隔着一层才成的。” 含璋想了想,干脆抱住福临道:“不要。那样不痛快。还是再等等吧。十七岁以后再想法子隔着。” 这还有不到一年。含璋想先享受享受再说。福临如今只她一个人,又从不和别人在一处,干净着呢。 福临笑着捏她的下巴:“小馋猫。” 这回含璋还击倒快了:“你是大馋猫。” 笑闹了一回,两人心中方觉一腔情思得到了纾解。 也不能总不见人的。 福临去前头料理事务,含璋梳妆打扮了,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这三天不见人的事,没人在含璋面前提起。甚至连孩子们都没有说过。含璋一瞧就知道,这事儿肯定是太后嘱咐过的。 她总是想,宫里有太后真好。福临也总说太后是特别能干的。 昭圣皇太后还活得很长呢。含璋是真心真意的觉得,昭圣皇太后就跟个定海神针似的,有她在,宫里宫外不管有什么样的风浪都没关系。 就好像福临和她似的,不管怎么闹,不管福临如何裁定朝务,都知道只要有太后在,一切都是可以处理好的。 来太后这里请安,甚至遇见了同样带着孩子来请安的佟妃。 这回再看见佟妃,含璋的心里就没有之前那么别扭了。再没有那么多的古怪念头了。心结稍解,身心舒畅些,是福临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让含璋得以从容的面对他的孩子,他的嫔妃。 她和佟妃没有说话,只点了请安就罢了。她如今碰不得惹不得,宫里的嫔妃怕福临,都不敢来招惹她。 在慈宁宫陪了太后一整日,还逗了二阿哥和温西珲四公主一整日。这三个孩子都不大,也就是他们不用去上课,还能让含璋逗着玩。 连午膳都是在慈宁宫用的。 夜里回了乾清宫,却瞧见福临一身劲装常服,正在扣着他的束袖,像是要出宫的模样。 含璋有些不解,他从前这模样打扮的时候,都是要骑马的。 现在这么晚了,还要出宫么? 福临却望着她笑,送来一套衣裳在她手上:“不止朕要出宫。你也和朕一起去。” 含璋望了望外头漆黑的夜,连一颗星子也无:“去做什么?” 福临冁然一笑:“去做真正的夫妻。” 这就叫含璋听住了。怎么想也还是不知福临要带她出去做什么。这样的夜里可不好出门。含璋好多时候都不出去的。再者,宫门也要下钥了。 她抱着衣裳不换:“皇上别只拿话哄着我。究竟去做什么呢?” 又叫皇上了。 福临过来亲亲她,笑得很温柔:“朕没哄你。是要带你出去。是要去重新做一回夫妻。” 几次听她与博果尔说话,便是那些字句拼凑起来,也知道她心里是想要怎样的爱人了。况且她在自己面前,向来都是坦诚的。 只是将福临给她。总是不够的。年轻的帝王心尖子上护着宠着的人,就想给她最好的。是想要去完成她的心愿。 “深夜出宫,无星无月,才没人瞧见你和朕离宫了。这回去的远,不在京城里,也不在京郊,是要往北边去的。” 60 昌瑞 风华正茂·万年如生 哦。 含璋明白了。是这回出宫不能叫人看见。至少是出去的时候不能叫人看见的。至于之后的事情, 恐怕还得看福临的意思了。 “北边?是有多北呢?”含璋还是想问问清楚,也好心里有底。 福临将束袖扣好了,身上的衣裳都整理妥当了, 他望着含璋微微勾唇,往那前头挂着的地形图上遥遥一指:“蒙古。辽北。” 含璋都惊了,去这么北的地方啊。 这一去,恐怕不是几日能解决的问题。这起码是要去月余的。毕竟在路上,得需要半月才能有个来回的。 含璋还想多问点什么, 偏偏福临是什么都不肯多说了。 就一脸这是个秘密朕不说, 等去了朕就会给你惊喜的神情。 含璋可没有立时被他哄着:“这个时节出去, 皮肤很容易干燥的。北边风沙又大,弄不好就干裂了。路上奔波,怕是也不好护理呢。” 她就是故意拿乔, 故意磨磨蹭蹭的不想去。就是想从福临嘴里套出话来, 看看他究竟神神秘秘的在弄什么。 福临不上她的当, 过来还真作势把她的衣裳要拿走:“听含含的意思, 是不想和朕去了?那也行。含含就在宫中吧。这真正的夫妻,怕也是做不成了。” “朕这一去,至少要在外头两个月。含含不要太想朕了。等夏天的时候,朕就回来了。” 这还得了?一走两个月不见人。 要说之前,含璋还受得住这个。现如今心系福临,又是在勾起心中情丝的时候,她就有点舍不下了。 而且谁知道福临这一回出去, 身边带没带着人呢。要是有别人趁机勾着他了, 那她不在身边看着,该怎么办呢? 最要紧的是,他说带她去做真正的夫妻。含璋真的太好奇了, 究竟还要怎样,才是做真正的夫妻呢? “好啦好啦。不说就不说嘛。” 含璋过去将衣裳拿过来,抖落开来一看,还是和福临同款的衣裳,是很利落的衣裙,正好是赶路用的。 “我不问了。我去还不成么。” 福临就笑了,过来把小皇后的手牵住,亲自给她更衣:“知道朕的含含爱漂亮,朕早就做好准备了。这一路上必不叫你吃什么苦的。也就是夜里出城的时候走的急些。朕不想让人看见。等出去了就好了。” 含璋也没问他怎么出去了就好了。横竖福临是自有考量的。 等骑马出城后,坐上福临预备的马车,含璋迷迷糊糊躺在马车上的宽大坐塌上时,听见吴良辅与福临的对话,才知道福临这么出去,是为了躲人,不叫人看见。 是不想叫那些为了巡按是否重启的事来宫中求见福临的大臣撞见。 董鄂氏的书信,一向都是含璋抄录往来的。 董鄂氏的回忆还挺多的。其中有些重要的事情,含璋抄好了,都是直接拿给福临瞧的。 福临口中的那个‘混账东西’是做了一些正确的事情的,但只要他做错了什么事,福临拿着抄录好的纸张就要骂他一顿。 这其中就包括屡次叫停或重启巡按一事。为这个,甚至还搭进去几条汉臣的性命。 福临总说那个‘混账东西’是病糊涂了不中用了,后面才叫满臣们胁迫着更改了决定,叫停了朝中往地方派遣巡按之事。 后来有人秉笔直书,虽然更改了。但因为病中力有不逮,终究还是没有弄好。 而此时听福临与吴良辅的只言片语,福临应该是决意要重启巡按的。甚至此次出巡,也是为了安定北方,巡视一下的意思。 “还没睡着?”福临等吴良辅走了,回头一瞧,小皇后还睁着眼睛瞧他呢。 他过去,小皇后自动自发的缠上来抱住他的腰身,瞧着小皇后眸中的光亮,福临笑道,“你都听见了?” 含璋轻轻点了点头:“嗯。你是决定了么?” 福临轻笑道:“是啊。朕决定了。他没能做到的事,朕要试一试。只是这件事确实做来不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朕是万民之主,朕却不能只看眼前。之前还犹豫,想着等一等。如今看了董鄂氏的回忆,怕是不能等了,也不能犹豫了。” “满洲固重,但也不能毁了大清的江山社稷。这一遭要改。以后桩桩件件都是要改的。朕一样一样的来吧。只是懒得再听他们吵架了。出来走一走看一看,带着朕的含含散散心。” 喀尔喀蒙古如今有与大清修好的意思。 与蒙古联姻,这是必要的手段。蒙古是大清的藩属,拱卫大清的安危。他们得到的,便是世世为王的承诺。 福临要往那边去瞧一瞧,只怕也是有这个意思在的。如今那部蒙古汗部,迟早也是要成为大清的藩属的。 否则将来,又怎会有为喀尔喀蒙古出头的战事呢? 福临这次出来,没用帝王仪仗。但身边带着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的护卫。 图海鳌拜自不必说。还有苏克萨哈索尼遏必隆等人。可这都是风云的人物,不说他们日后如何,现如今在福临身边,那可都是忠心耿耿的人物。 含璋身边的孔嬷嬷还有墨兰墨心都赶上来了。坤宁宫里有另外两个墨兰墨心亲自调.教的大宫女守着。这两个人,一个叫子秋一个叫子佩,都是不错的稳重孩子,叫她们守着,宫里还有太后在,含璋不担心的。 还真是福临说的,一切都给她安排妥当了。在外头和在宫里竟是一样的,所用的东西都很齐全,从没有感觉有短缺的时候。 一切都很用心。可见不是匆促行事,至少是提前了月余的准备。 含璋好奇,还问福临了。 “我不问你带我去做什么,只问你准备了多久,这也不能说么?” 福临笑道:“这个可以说。” 他道,“大约是在你第一回和博果尔说宝日乐的时候,朕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那时候还只是想一想,没有想好。这数月以来,想法渐渐成形,准备也做好了,就想着带你出来了。” 这么早啊。 含璋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只是不知自己猜的对不对,也不知道福临是不是这个意思。 她凑过去亲了亲福临的唇角,然后故意移开视线,轻轻撩起车帘,看外头从未见过的风景,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儿。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含璋不过是自言自语,却没想到等到了福临的回答。 “去昌瑞山。”含璋转眸,才发现福临到了近前来,正望着她温柔的笑。 昌瑞山,名字好耳熟,只是一时竟没有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 这个时节的昌瑞山风景很漂亮。峰翠日茂,山景怡然。 风光正好,温度也正适宜,含璋的衣裳都是福临预备的,很适合在外头出行的时候穿,不会影响含璋的行动和走路,而且还是很漂亮的衣裙。 含璋身体健康,又是正当年的小姑娘,说说笑笑的,竟也不知不觉跟着福临爬到这片山的山顶上来了。 福临身体强健,上来一点问题都没有,连一滴汗都没有出,倒是含璋,有了一点汗意,福临拿了帕子亲自给她擦汗。 上来之后,在一片山荫处,含璋就在先搭的凉亭里瞧见了,底下正在动工呢,不知是什么大工程。工匠还挺多的,进进出出的都是人。 昌瑞山。 也不知是不是山风太过凉爽,一下子拂出了含璋灵台的清澈。 昌瑞山脚下,不就是后世的清东陵么。 望见含璋赫然投过来的眼神目光,福临轻轻一笑,过来将人的腰身搂住了。 福临的手指往山脚下虚虚圈了圈:“前几年腾不出手来,不能修建陵寝。地方也没有选定。所以迟迟不曾动工。” “之后,朕就定了这片地方。入关后,大清的皇帝,皇后,太后太妃,还有妃嫔们,都会葬在这个园寝中。” “带你来瞧,是让你认认地方。别害怕,含含,生前之地,和死后之地,都是一样重要的。不管怎么样,朕都是会陪着你的。” “生同衾,死同穴。朕一直都会和你在一处的。到了那个时候,朕会将一切都安排好的。朕会下旨,将朕与你放在一处。咱们好好的活着,但也不必忌讳生死,朕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天上地下,人间俗世,朕都是会护着你的。” 福临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还带着含璋来看,不是要让她害怕的,是要让她知道,哪怕有一日,那天真的来临了,也不要心生恐惧,他不会食言,一定会陪着她,护着她的。 人人都口称万岁爷。皇上万岁,皇后千岁,其实这长生哪有这么久的呢? 总有一日是要离开的。福临深知这一点。生前死后,他都不能让他的含含受委屈的。 这是帝王的浪漫。 福临要将他们安放在一个棺椁里,躺在一处,他抱着她,她就不会害怕了。 何况,有董鄂氏的事情在前,怎么就知道死了就一定是死了呢? 死了就一定结束了吗?或许会是另一个开始呢? 福临心中有些不成型的想法。只是此时尚未得到确定,就不好拿出来与含璋说了,怕她有了幻想,将来却又不能实现。 这样风和日丽的春天,天朗云清,惠风和润。 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一个十八岁的皇帝,和一个十六岁的皇后,在昌瑞山的山顶吹着风,满脑子的一览众山小,却在讨论着死后之事。 含璋心里不怕了,反而觉得福临有些认真的可爱。 她心里揣着感动,却搂着福临的腰,仰着头问他:“等你来了,我会不会都腐烂了?一个腐烂了的老太太,多难看呀。” 福临垂眸轻笑:“不会的。朕会安排好。有一种珠子,放到你嘴里,便和生前是一样的。怎么会腐烂呢。到了那个时候,在朕眼里,你也是最最漂亮的含含。朕会让他们把朕摆好,让朕抱着你。” “后人时时养护,朕与你,可万年如生。” 含璋禁不住竖起了大拇指,牛啊。 这么珍贵的东西,那传出去了,如果遇上盗/墓的怎么办? 后人也不是时时强健的。总会遇上一两个不争气的。王朝衰落,地位不存。 福临目光一凝,远望那片选定的陵寝,声音中带着帝国开创之君的森然冷意:“不要紧。朕会想办法,让盗墓者有来无回。什么都得不到。谁来谁死。不会有人打扰你与朕的安眠。” 含璋蓦然就想到那位最顶头的老祖宗。他的墓,不就是这样么。 含璋就忍不住有点动心了,她踮起脚,轻轻亲了亲福临的唇角。 对上福临的目光,她的眸光仿佛落满辰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愿意和你埋在这儿。但是里面不能太黑了。我怕黑。得弄得亮一点儿,好看一点儿。” 福临笑了:“依你。自然是什么都依你的。” 山风轻柔拂过山顶上站着的大清最尊贵的两个人,年轻的帝王满目温柔,年轻的皇后好像兴致很高,不住想着‘死后’要住什么样的地方。 含璋想,如果注定死后要回去的话,那么这里的身体留在这里,希望能永远和福临的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相伴一生,已经是很完满的了。她好像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可看着福临满含情意的眼眸,她偏偏压不住自己的心思,她还是,想要奢求更多的。 61 盛宫 隆业山的情,陪都宫的暖 含璋以为, 去昌瑞山看看福临为他们百年之后准备的陵寝就已经是福临准备的惊喜了。 却未曾想到,福临带着她,竟一路驰骋到了关外。 先帝爷征战一生,未曾成功入关, 就在入关前夕于盛京因为身体虚弱而病逝了。 先帝爷就埋在盛京北边, 是为昭陵。 福临甚至将含璋领到了地宫中,为先帝及文皇后祭奠进香。 福临护着含璋, 一路都让她别怕。 含璋其实不怕的。这儿埋着的是大清的奠基人, 又是福临的亲阿玛, 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便是在后世来瞧, 这里也是皇帝的陵寝,轻易是不能进来的。 福临瞧着含璋是真的不害怕,这心里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朕其实,是第一次回来。” 福临道, “董鄂氏的信中你也看到了,那个混账东西忙于国政, 一次也不曾回来看过。后来都病了,怕是更不能回来了。朕原本就打算要带着你回来给先帝看一看。哪有皇父不瞧一瞧媳妇的呢?你说是不是?” “倒也正好了。朕也跟着一起回来看一看。” 含璋这会儿才知道, 原来福临是为了带她回来看先帝的。 董鄂氏的信,其实含璋自己原本也知道,那个‘福临’一次也不曾祭祖过, 他忙于国政, 走不开身, 莫说是回盛京祭祀, 怕是出宫都是很难的。 不像这一位,自来是说一不二的。 福临在先帝梓宫前,还挺规矩的, 与含璋并排站着,说:“朕和你要做真正的夫妻,先帝怕是不能来观礼了。这回来瞧了,也算是在他跟前过了明路,叫他看看,这是朕自己挑选的皇后,喜欢中意的女子。” 福临牵着含璋又行了一回家礼。 含璋此时琢磨出滋味来了,等起身后,就牵着福临的手不肯放了,问他:“你是不是打算再给咱们办一场婚礼啊?” 说什么真正的夫妻。他们大婚的时候,各样礼数都是齐全的。 只不过成婚的时候,他尚未动心,她也了无情意,算是被迫在一起的婚姻。 如今郎有情妾有意,福临该不会就是想再来一次吧? 福临知道她聪明,到了这会儿,也不瞒着了,就笑道:“朕与你的大婚,是皇上与皇后的大婚。皇上有嫔妃有子嗣,你也带着皇后的框定,你我之间门还是有别人存在的。朕想,给你一场没有别人的大婚。朕就像普通儿郎那样迎娶你,和你成婚,好不好?” 当然好啊。 含璋万料不到他这样用心。一时站在先帝的地宫中,心中十分感慨。又怕先帝地下说她拐带自己的儿子。 可转念想一想,先帝自个儿不也是宠爱宸妃都骨子里去了么。大约阿玛也是说不得儿子的。 含璋太好奇了:“你早已预备下的婚礼,在哪儿呢?” 这个便是要保密的了。 福临准备了好久,可不打算一下子就将惊喜都告诉她。 含璋问不出来,那就只好继续期待了。 只是看着福临那认真靠谱的模样,含璋心里头,倒是很期待这个婚礼了。不是期待婚礼本身,是期待福临的一片心。 地宫中只他们二人是离的最近的。 吴良辅孔嬷嬷等人,都是在后头的甬道上等着的,并没有敢过来打扰先帝与文皇后。 福临静了一会儿,才说:“昭陵之中并无尸骨。先帝及文皇后,还有嫔妃们的尸骨都火化了。这梓宫之中,什么都没有,按照先帝的意愿,只放了装着骨灰的罐子。” 大清入关前的风俗便是如此的。 福临还怕说出来含璋会害怕。含璋却想,这好像不害怕,她哪有那么脆弱呢。其实在现代的时候,大家不都是这样的么。 福临牵着她的手,目光温澈:“朕是说,放到咱们自己身上,怕你害怕。” 含璋哦了一声,她想了想,诚实道:“你说得对。我可能会真的有点怕。” 如果都成了一团骨灰,把她和福临放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也分不出来,可这样的话,尸身都没有了。就好像人死灯灭,一生陪伴只剩下一堆骨灰罢了。 她莫名伤感,莫名不愿意这样。想像福临说的那样,万年如生的躺在陵寝之中。 福临浅浅一笑:“朕就知道是这样。” 所以他才将什么都安排好了的。 福临望向先帝和文皇后二人梓宫的目光很柔软,含着孺慕之情。 他当然还记得他阿玛的模样,会记得他的声音,也会记得他们父子短暂相处过的那样一些时日。 文皇后是顺治六年去世的。才去了六年而已。对这位皇太后,福临的感情也是很深的,文皇后也是很疼爱他的。 今儿过来,太后叫他带了些话过来说。 “额娘如今不得出宫,盯着她的人还是太多了。额娘不御朝政,但她的重要并不少于儿臣的。孩子们也离不得她的照顾。儿臣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却不能带着额娘一同前来。我们若都离开紫禁城,怕是很不妥的。阿玛与皇太后还请体谅。” 福临说,“额娘如今身体很好,怕是不会很快来陪伴阿玛与皇太后。额娘是想着,百年之后,不能来打扰阿玛与皇太后。所以儿臣在昌瑞山里,又给额娘选了一块地。用来给额娘百年之后做陵寝。” “额娘自个儿也说了,想离着儿臣近一些。儿臣想,阿玛与皇太后是一定会体谅的。” “还有一事,自儿臣之后,大清的皇帝妃子,皇太后入葬,便不再火化了。额娘的儿臣也会妥善保存的。请阿玛与皇太后放心。” 死生之事,总是容易牵动人心的。 含璋在旁边陪着,听到福临与先帝和文皇后说些家常话,说些宫中的安排,还有先帝去后,福临亲政后的一些事情,她的心也跟着慢慢的静了下来。 福临的东陵外,有个昭西陵,便是太后的长眠之地。太后不可能被圈在儿子及后世子孙的陵寝园地之内。 又不能送回昭陵来。那便只能在东陵之外,昭陵之西侧新建陵寝了,是单独给昭圣皇太后的陵寝。 对于这样的安排,几百年来众说纷纭,什么样的揣测和说法都是有的。 此时此地,含璋站在这里,听着福临的声音,想着太后素日的为人,还有对她的疼爱,她想,最简单最动人的那个解释,才应当是真的。 皇太后想陪着自己的儿孙,为儿孙们守门看家。她原本就是一位伟大的女性,不应该用叵测的心思去揣测她。 她与独子福临相伴数年,后来又活得那么长久,在她的心里,大清的江山和未来的大清儿孙们,才是她心中最为重要的清衷之地。 对于先帝和文皇后,太后是很尊敬的。没有什么不敢面见的说法。太后就是不想打扰先帝与文皇后的长眠。 太后身子骨硬朗,还有许多年的活头,太后如今已然是太后了,难道让太后百年之后,又去葬入妃子的园寝么? 这显然是不妥当的。 而太后又不曾做过皇后,让太后与先帝合葬,也是有些不大合适的。那样肯定会打扰先帝与文皇后的清静。先帝与文皇后的感情也是很好的。 太后心中一直敬重文皇后,是绝不肯这样做的。 因此最好的法子,还是不来昭陵了。就陪着儿孙们也是好的。 被福临牵着从地宫出来的时候,瞧着外头的阳光,含璋还用手遮挡了一下,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呢。 “朕带你回永福宫去瞧瞧。”福临细心的替含璋挡住了太阳,等到含璋完全适应了之后,才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出去,“陪都宫殿如今都封存着,有奴才定期维护打扫。朕这次回来了。也要带你去瞧瞧的。” 含璋当然说好的。 盛京这儿的气候,可比京城要冷些的。 京中如今是花红柳绿的春日,盛京这儿却还带着冬日的寒凉之意。 他们去昭陵的时候,还远远望见隆业山上的白雪了呢。 盛京宫中,久不住人,哪怕维护的再好,也总是还有些潮气的。 福临往含璋身上又披了一层大氅,还给了她个暖热的手炉抱着,才许她跟着在宫中走动。 盛京宫殿,自然就比不上紫禁城的巍峨雄壮气势了。 但这是大清的龙兴之地,福临入关前一直在这里生活,对这里的记忆从没有淡去,他还深深的记得在这里成长玩耍读书的日子。 那是和额娘一起安稳相伴的日子。再往后,他似乎就没有那样童稚的时候了。 六岁登基,也等于是提前将他的人生烙上了帝王的印记。 从前忆及这些,福临心中总会有诸多感慨滋味,若是再重回旧地,只怕很多不愉快的回忆都会涌上心头,会让他心口那个关在囚笼中的凶兽愤恨撕咬。 可如今,牵着小皇后的手,走在这熟悉的盛京宫中,福临心中一片安然。这不同于年幼时的安稳无知,而是过尽千帆再行回望时,发现自己竟走了这么许多路的喟叹与从容。 小皇后,似乎真的抚平了他心中许许多多的不甘与愤怒。 这份对她的感情,似乎滋养着他的内心,让他有足够的耐心去面对过去人生中所有的不如意,还有未来人生中所有的挑战。 站在永福宫的门前,望着那凤凰楼台上的宫殿。 福临握紧了含璋的手,把她拥入怀中。 他深情专注地凝视含璋的眼睛,他说:“含含,朕想,只怕福临给你,总是不够的。” “你想要不一样,朕自然是要给你的。在朕的心里,你原本就同她们都不一样。给你的,就要是最特殊的。” “现在的福临,握在你的手里,站在你的心上。朕还要将从前的那个福临,也送给你。” 含含,从此往后,岁月悠长,完完整整的福临,都是你的。 不要再为别人伤心了。 福临心里,从没有别人。只有你。 62 筝线 真好听 当今太后与皇上曾住过的地方, 寻常人自是不能进去的。 也就只有留守在盛京宫中的奴才们,才能进去洒扫收拾。 宫中各处都维持着原先的模样,就好像一切的时间都不曾过去, 先帝和嫔妃们还在这里生活似的。 别的地方倒也不必去看, 福临先前带着含璋浅浅去看过先帝议政读书和生活过的地方, 而永福宫, 自然是其中所有宫殿中保持的最好最完整的地方。 在福临眼中,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 那窗台上,那书案上,好似还留存着过去的记忆。 含璋慢慢走过殿中的每一处,永福宫并不大,但这里很温馨,处处都是当年的庄妃和福临在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福临一直在和她说着过去的事,他唇角含笑的模样, 看的含璋的心也跟着温柔起来。可见在这里和太后生活的几年,在福临的回忆中,有着很好很重要的地位。 “方喀拉。”福临牵着含璋到他以前读书的地方坐下, 忽而对含璋说了一句满语。 好似是一个人名。又好似有着它自己的意思。 “矮小之人。”对上含璋疑惑不解的眼神, 福临笑道, “就是小矮子。这是朕以前的名字。入关之前,朕还没有做皇帝的时候。这就是朕的名字。” 伺候的奴才们还是挺机灵的,知道皇上和皇后要来永福宫,特意将这书案上的笔墨都预备好了, 哪怕是不用呢, 也瞧着像是有人住在这儿的模样,有些人气儿。 着实是费心了。 谁能想到,这会儿又用上了呢。 福临提笔, 顺手在纸张上将满语写出来。 含璋看了,试着读:“fangka。” 福临笑道:“对。” 他没告诉过含璋,其实他小时候也挺矮的。三四岁的时候都不长个儿,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要瘦小。 人人都称九阿哥,也就是先帝,瞧着他这么个模样,就总是这么唤他,孩子小,也没个太正经的名字。 况且那时候阿哥们难将养,怕养不大,也不会取太好的名字,就都那么混着叫。况且那时候,八阿哥不太成了,先帝也着实对他没有太深的心思,疼爱是疼爱的,但若比较起来,总归是比不上八阿哥的。 所以那会儿,听见她们姐妹说博果尔是矮冬瓜,福临听了就想笑。其实博果尔再过些时日会长高的。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孙,长大了也不是矮个子。 看看现在,博果尔不就长高了许多么。也不会再有人说博果尔矮冬瓜了。 福临是登基六个月后,大清入关的。 入关前,太后给他改了这个汉人的名字。这是个正经名字,从前那个名字,除了在入关前的档案中,再之后,是看不见的了。 也无人会再提起。 把小皇后带到这儿来,在永福宫中,把自己小时候的过去,小时候的名字,这些鲜少叫人知道的往事说给含璋听,是想让她多知道一些。 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福临喜欢的不得了,喜欢的一定要把自己的心都送给她。 福临过了十八岁生辰,再过些时日,明年的春日来临,他就要满十九岁了。 若按照现代的年龄来算,这个年纪是读大学的年纪,还没有进入社会呢。 是读了十几年的书,大概最大的烦恼就是只能读书不能畅快的玩耍。可放在福临这里呢?他却在这将近十九年的人生里,经过了许多普通人几辈子都不可能去经历过的事情。 他还这么年轻,却已有了这么多的事情放在生命中。 透过福临的描述,含璋仿佛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孩童。眼里,又装进了这个长大了长成了的年轻帝王。 “福临。” 含璋把自己送到他怀里,软声道,“你的心是世上最大最漂亮,最野性难驯的风筝。现在,你把放它的线送到我手上了。” 福临就笑了,将那写着幼时名字的纸张随手丢到旁边的炭盆中,看着那纸张瞬间化为灰烬,福临笑道:“那你可别给朕弄断了。” 含璋轻轻一笑,吻住了他。不许他再说这样的话。 福临心里却觉得,怎么会是风筝线呢? 那明明是一把钥匙,是能打开他关着凶兽囚笼的钥匙。这钥匙不知何时生出来的,等他察觉的时候,钥匙已经被他送到了含璋的手中。 甚至在他心中都无法安静的凶兽,只有在手握钥匙的小皇后脚边,才愿臣服。才肯为她所驯养。 福临将他们的婚礼,竟安排在了科尔沁。 含璋被带回科尔沁,见到了绰尔济及福晋。福临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竟真的有一场蒙古的婚礼在等着她。 与福临成婚的时候,含璋并没有什么太重的实感。 那个时候,心里更多担心的,是会招惹福临的厌恶与不喜。她更多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循规蹈矩的,后来慢慢试探到一点太后与福临的底线,才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性子。 单单只论及新婚之夜的体验,那当然是很不大好的。 福临这回,似乎是卯足了劲儿要给她最好的。 不只是绰尔济及福晋,甚至连高云和济度,还有宝日乐都从京中过来了。含璋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了,显然是提早启程,在这儿等着她和福临的。 孩子们倒是没有来。孩子们都还小,山高路远的,不好带出来折腾。 再者,虽喊着含璋皇额娘,但也都不是含璋亲生的。含璋原本心里就有些介意,福临自然不会把孩子们再弄来,省得她高高兴兴的时候,又想起‘别人’来。 婚礼是完完全全的蒙古样式。 蒙古成婚就是讲究个热热闹闹的,婚礼有福临的人来承办,绰尔济与福晋也是用了心的,济度与岳乐也跟着帮忙了。 新郎官忙得很,唱了一天的歌,含璋同他们在一处,也听福临唱了一天的歌。 福临成日里和她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练习过的,竟这么熟练,唱赞马歌也特别的好听。 含璋也是今日才知道,福临的嗓子居然这么好。 皇上的开怀,似乎也带动了简郡王和安郡王的放开。 草原儿女原本就是热情四溢的,皇上带头放松,平和近人,底下的人们自然都高兴了起来。 热闹了整整一日,夜幕降临的时候,有蒙古汉子还在欢快的唱歌,在那歌声和篝火中,含璋甚至看见,济度和她姐姐好像在跳舞呢。 高云自是畅快肆意,反倒是济度,还是有些放不开的。但是济度那素来冷肃的眉眼,今夜望着高云的时候,格外的柔和。 含璋本来还想多看一会儿的,结果福临不许她看了。 他们整个按照蒙古的大婚仪式走了一遍,福临的蒙古包就在旁边,现在这个时候,就该是洞.房花烛的时候了。 含璋被福临抱在怀里,她饮了一点酒,红着脸笑嘻嘻的踢掉了脚上的小靴子,又去摸福临的脸:“你唱歌真好听。瞒着我学的么。” 福临把人放到柔软的榻上,偏这个人不肯好好躺着,钻到他怀里不说,还把脚往他怀里放,福临只好捉住她的脚:“是啊。朕偷偷学的。” “你可真用心。” 含璋亲了他一口,当做是奖励,“今天好热闹。我好高兴啊福临。” 福临的目光柔软下来:“朕也很高兴。” 含璋抱着他,脸蛋红扑扑的在福临颈窝里蹭:“要是额娘也能来。额娘也能看见就好啦。” 她很小声的嘀咕,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就可以录视频带回去给太后看一看。这样美好的场面,太后要是能亲眼看一看就好了。 后头的话几乎是淹没在含璋的唇齿间了,福临没听清:“含含说什么?” “没什么啦。”含璋望着福临,有些心动,她凑过去亲了亲福临的唇角,轻声说,“我们洞.房吧?好不好?” “上一回你太狠。这回你温柔一点,成不成?我,我也会配合你的。这次,我是很愿意的。” 一路上福临虽安排的很好,倒也不是那么的累,甚至可以说是在游山玩水。不过总归是在路上,两个人就不如在宫中有那么多的时候可以亲近了。 次数有点少了。含璋这会儿心中还激荡着成婚的欢欣,就想要福临了。 她心里喜欢福临之后,也有些热衷此事了。 少年夫妻,感情好的时候,自然是情衷于此的。 而且如今再和福临亲近,这其中美妙的滋味更比从前还要好,含璋有点喜欢那种感觉,也只把这次,当成了是她与福临真正的婚礼。 这样相合的时候,福临才真正明白,有情与无情,还真是大不一样的。 用情亲近,只想永远在含璋这里,再也不想出去了。 无人打扰,这回缠了七.八日,含璋才得了空闲,收拾好了自个儿,福临去处理京中送来的急务,她才出来去见绰尔济和福晋,然后往草原上各处走一走。 出来也有将近两个月了,含璋只觉天大地大,外面的世界是很大的。 从孔嬷嬷手里拿过宽大的帷帐,就直接铺在了草地上,一大片草原里,让侍候的人站远些,含璋抱着披风躺在帷帐上,看看天,看看云,心里有些惬意。 从心骨里溢出来的孤单之感,似乎在福临带她出来后,和她说话,和她成婚,又在这草原上躺着,像是被填满了许多。 似乎身边有了那么一个人,牵绊了她的脚步和思绪,让她的心不再是那样的空寂,虽然还是有惦念的,但好像不是一个人的孤单了。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似乎也消散了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排好了身后之事,含璋总觉得自己被福临安排的很妥当。 流云悠悠,岁月长久,他们还这么年轻呢,却因为终点的殊途同归,让含璋愿意在这里踏踏实实的度过往后的日子。 若能与福临相伴长久,与他生儿育女,和他一起经历他们的人生,好像也是很好很好的事情。 想到这儿,含璋自己倒笑了。 不曾想穿越一回,被人疼爱宠溺,她竟也有这样的想法了。 要知道在现代的时候,她从不曾动过婚恋的念头。是没有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也是不敢相信会有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哪怕是感情好到如她的父母那般,婚姻中,也并不全都是甜蜜的。 而努力的生存与赚钱,就已经耗费掉含璋绝大部分的精力了。 果然啊,人的心思都是会变的。哪会有一成不变的人呢。 但含璋也好,不论是先前,还是现在,好像也都是很好的。 总没有白来的好处。而有些遇见,大约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吧。 “姐姐。” 含璋如天上流云般胡乱飘散的思绪归拢,转眸一瞧,是宝日乐来了。 含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道:“来。坐。” 宝日乐倒是没坐,学着含璋的模样,和含璋一起并排躺下了。 小姑娘如今纤细漂亮,就像是那草原上最俊最漂亮的一匹白马,特别的好看,也特别的引人注目。 “怎么啦?有心事啊?”含璋笑着看宝日乐。 宝日乐满眼都是星星:“姐姐,皇上对姐姐可真好。皇上和姐姐的感情也真好啊。部族中好多人都好羡慕姐姐的。我那天看见,皇上唱歌的时候,看着姐姐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月亮。” 都是很深很深的爱意。 宝日乐无人可以分享。总不能对别人抒发对皇上和皇后感情的赞美吧。宝日乐这几天一直憋着,也不敢和她阿玛额娘说太多,好不容易见着她姐姐了,就忙跑过来了。 含璋含笑看着她:“咱们的宝日乐格格,如今也懂得感情之事了?” 明明几个月前,这丫头还在和多尔瑾格佛贺她们抢糕点吃的。如今倒是会看人家夫妻的感情了。 宝日乐哎呀一声,似乎有点害羞的样子,但并没有脸红。 她往含璋身边挪了挪,靠着她软软的二姐姐,宝日乐才说:“我都十三了。那天,我偷听到阿玛与额娘的话,说我十四的时候就要议亲了。不过我情形特殊,姐姐们觉着我可以再等一等的。” 宝日乐眼中有迷惑不解,她忐忑地望着含璋道:“我去问了阿玛额娘的。额娘说叫我来问姐姐。姐姐,我的情形怎么特殊了?” “关于我,关于我的终身大事,姐姐怎么想的呀?我想知道。” 含璋垂眸就笑了,伸手摸了摸宝日乐的脑袋:“我还以为你要再等两年才会来问我呢。不过也是了,差不多也是这个年岁,也该是想着自己这件事的时候了。要是不把这个准话儿给你,恐怕你心里也是不能安稳的。” 含璋心里倒是轻轻叹了一下,这个时代的年轻少年少女们,还是有点儿太早熟了。 63 单思 风穿过指间的温柔 福临登基这几年, 选秀的时间总是不固定的。但基本上也是两三年一次的。 福临头一次大婚的时候,娶了吴克善的女儿回宫做皇后,跟着入宫的除了阿如娜之外, 还有几个庶妃的。那几个庶妃倒都是年龄相当的, 只是那会儿不得宠, 如今就更没什么存在感了。 后来再和含璋大婚,也是搞过一次选秀的。送进来的秀女们, 自然是没什么机会得到福临的宠幸了。 但有这样的先例在前头。如今外头就算着时间了,含璋入宫将满两年了, 明年春日,便是要选秀的。 这个事儿, 太后不管, 含璋倒是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到了明年春日, 宝日乐也将十四了, 与她有关, 倒是可以和她说一说的。 含璋含笑道:“你呢,也不必担心选秀的事儿。如今宫里选秀, 这两选在一处,还没有分开。秀女进宫伺候, 也有做宫女侍候人的。这个自然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了。只是关乎着这个, 选秀的事儿便不能停了。” “至于选做宫里的庶妃伺候皇上的,这个是皇上做主了。总不好叫外头看着寒心的。皇上说了, 做个样子罢了,随意挑两个人进宫便是了。你这样的出身,又是我的妹妹,也是不必参选的。如今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研定的规章制度呢。等日后吧, 日后腾出手来,我和太后会拟定条陈的。如今你是不用担心这个的。” 这个时候,后宫选秀尚不完善。自然没有硬性规定年纪,必得满了十五岁才能参选。也不曾规定必须要宫里相看了才能撂牌子回家。 这一点上,不管是满八旗还是蒙八旗,甚至是汉军旗,那就自由多了。 也就是含璋一句话的事儿,宝日乐就不必有这个烦扰了。 宝日乐自己呢,其实也是有些担心的。 她也确实是今年才有的这个心思。之前不懂事,成天和公主们上课,疯玩疯跑的,压根顾不上这个。 公主们年纪是还小,可她其实不小了。 博果尔那事点醒过她一回,小姑娘渐渐有了爱美之心,倒不是刻意去追求瘦下来的,就是小丫头有了少女的萌动,慢慢儿的就变了。 阿如娜的事情,又把小丫头点了一回。 她进宫的时候,阿玛就明确和她说过了,不会叫她成为阿如娜那样的。 她当然也不愿意抢自己姐姐的夫君,更不愿意一辈子困在宫里的。 可她年岁渐渐大了,身边总有些人会有意无意的提起选秀,也有不怀好心的人撺掇她,宝日乐不想与含璋说,自己只当没听见这些话。前儿偷听到阿玛与额娘的话,说的不清不楚的,她也没有听齐全,心里的心思千回百转的,干脆就来问含璋了。 大姐姐是简郡王福晋,二姐姐是皇后,这个机灵的小丫头当然知道是谁说了算的。 听含璋细细与她说了,要等到她十八岁才会让她成婚,并且她将来的夫君只会有她一个妻子,也只会为她守着,身边连侍妾都是不许有的。 而且,会为她择定一个她喜欢的人,并且也会爱她的人,才会让她成婚。 宝日乐听的脸都有些红了,却抱着含璋的胳膊轻声说:“二姐姐,这好难啊。” 含璋笑了:“是啊。这当然是很难的。不过,不能因为难,就不给你这样安排了。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比起你大姐姐,还有我,我们两个都觉得你应该有这样的亲事。” 她摸摸小姑娘嫩嫩的小脸蛋:“你现在还小,很多人还不着急的。等你渐渐大了,十五岁,十六岁,就会有人动心的。等到那个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打听。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会知道,我的小妹妹,不是那么随便就能娶走的。” “皇上已经与我交过底了,将来你成婚,会给你郡主的爵位。你的夫君也会是额驸。如是个品性雅致的儿郎,皇上会重用他的。最重要的,姐姐还是那句话,要你喜欢,也要他喜欢你。” “当然了,你如今还小,我们不希望你那么早就去尝试情爱。但是,也不是说不可以。你可以慢慢看看。我和皇上,还有大姐姐,不给你盲婚哑嫁的,都为你破例到这个地步了,这个额驸就是你自己挑的,明白么?” 宝日乐还是年纪小,想不到太多,这样乍然得到的自由,令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干脆不想那么多,横竖还有两个姐姐在呢,她以后的亲事,姐姐们也是可以做主的呀。 只是爱情么。若不给这缝隙,自己的婚事由着父兄家长摆布的女孩子们,大约都是不敢想的。 都是盲婚哑嫁,好就好。不好只怕就一辈子受苦了。 可给了这道缝隙,女孩子们自然总是会有些幻想的。 宝日乐在家父母疼爱,到了京中宫里,又是两个姐姐疼爱,身边的人都是宠着她的,就没有吃过什么苦。 含璋给她开了这个口子,许她婚嫁自由,甚至能让她嫁给喜欢她的人。 小丫头这心里头,就有了那么些想法了。 倒不是说她就喜欢谁了,而是这小丫头身边,不就亲亲近近的能瞧见两对儿么。 自己的两个亲姐姐,一个嫁给简郡王,一个嫁给皇上。 她都在京中宫里这么久了,什么没看见呢。 天上的流云换了一团又一团,宝日乐躺着舒服,还在含璋怀里蹭了蹭,觉得二姐姐的身上真香真软呀,难怪皇上这么喜欢二姐姐。 “大姐姐生德塞的时候,简郡王回府了。那会儿我心里还觉得他对大姐姐不好,夜里都不陪着他的。后来姐姐从宫里传话,叫我别掺和大姐姐和简郡王之间的事儿,我虽然不解,但是我听姐姐的话,后来就没管了。” 宝日乐道,\还是嬷嬷私下里细细与我说了缘故,我才知道女子产后是那样的,不然就真的闹笑话了。\ “只是如今看大姐姐和简郡王虽还成,但是我总觉得大姐姐对简郡王不留心了。” 宝日乐想起含璋成婚那夜,高云与简郡王一起跳舞时的模样。 她握着含璋的手指尖,轻声说,“现在才发现,简郡王看大姐姐的眼神,和皇上看姐姐的眼神有点像。不过,简郡王的眼神没有那么深情。他们两个,也没有姐姐你和皇上这么好,这么甜。” 含璋浅浅一笑:“这世上的夫妻,大约很少有特别好的。如果能做到你大姐姐与简郡王这样的。也算是难得了。” “姐姐和皇上就很好啊。” 宝日乐道,“我以前还不觉得。但是最近,越来越觉得姐姐和皇上在一起特别好。皇上待姐姐情深,姐姐待皇上也好温柔。姐姐你不知道,我和大姐姐都能从你眼睛里看到对皇上的喜欢呢。” 真好啊。宝日乐想着就觉得很高兴。 “不过。皇上后宫里终归不安分。皇上还有嫔妃,还有皇子阿哥公主们。终究是不圆满吧。我就希望姐姐和皇上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希望皇上能一直这样爱护姐姐。只要皇上待姐姐好,别人就怎么也抢不走姐姐的东西了。” 说着说着,宝日乐忽然体会到了姐姐们的良苦用心,“啊,难怪姐姐要我找只喜欢我的人。如果他只喜欢我,后院简单,家宅干净,那么婚后,我大概会真的过的很幸福啊。” 这可真是一种极致的爱护啊。宝日乐想。姐姐们没能得到的完美人生与完美的爱情婚姻,就希望她能够拥有。 含璋轻笑:“对,只要你们能好好的经营这份婚姻,你们之间情深似海,自然会过得很幸福。不论古今,在任何时候,这样纯洁美好的感情与婚姻,都是最难得的。” “但姐姐希望你能够拥有。” 宝日乐开始思考了:“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能选地位太高的人家了。虽然我是姐姐的亲妹妹,将来或许还是郡主,但对家要是也出身极好,岂不是总有压服之心么。不能全心仰赖我。也不会都听我的。反而是我得听他的。只怕还是不得自由。若是选个出身低的,大概是很听话的。” 宝日乐想,大姐姐的简郡王,二姐姐的皇上,大约都是不听话的。 她没有大姐姐的手段,也没有二姐姐的心性聪明,她就只想有个人宠着她,她说什么对方都听,那就不能选出身太好的人呀。 含璋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等宝日乐自个儿自顾自的说完了,再转眸瞧见含璋的眼神,小姑娘自己倒是脸红了。 含璋抬手,今儿微风,没有什么炽烈的阳光,不然也不能在草原上这样躺着晒着。 感受着风穿过指间的温柔,含璋轻声说:“听说襄郡王给你们都写信了?” 宝日乐只当是姐姐体贴她才转移话题的,丝毫没有疑心的道:“是呀。他给我们都写了信。甚至还有温西珲和四公主写了信呢。哦,三阿哥那儿也有。” “他也不管人家认不认得字。就直接写了。我和多尔瑾和格佛贺对过,信都是差不多的。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每日见到了什么风景。絮絮叨叨一大堆。我都懒得给他回信。多尔瑾与格佛贺倒是给他回信了。” “太后说,这是怕襄郡王在外头想家,皇上给出的主意。这信随我们回不回。我就没有回。和他不熟嘛,就不必回了。” 宝日乐大喇喇的笑,笑呵呵的告诉含璋,给她的信里,和别人的有点不一样。 “他还在给我道歉呢。我想着,他是为国征战去了,再说那事儿都过了许久,又是个误会。他说他以后不会再受人挑拨了。也不会再误会我。太后也说了,大人有大量。我就让多尔瑾在信上写了,我原谅他了,不用再给我道歉了。” 也不知怎么的,太阳竟出来了。 那就不能这么晒着了。 含璋起身,把宝日乐也给牵起来了。 草原可真辽阔啊,远处的山林间,有一片野马入林。 含璋驻足看了一会儿,然后转眸,目光悠淡地望着宝日乐:“襄郡王为国出征,只是跟着大军往南边去,行程是保密的。今儿在这里,明日在那里。为大军安全计,不能与任何人透露。” “他如今能送出这几封信来,应当也是艰难。往后再收信,大约也是很难了。这信写起来,送出来,到你们手上都不容易。他也是想告诉你们,征战辛苦,可心中有所惦念,这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宝日乐有些不明白:“姐姐?” “姐姐是怪我怠慢他了吗?” 含璋垂眸一笑,把小丫头往怀里抱了抱:“当然不是。我是想告诉你,他期盼家音,你懒得回信,就让多尔瑾多写一点。他看见了,也会高兴的。” 大清的贵胄子弟们,如今还是顺治年间,不同于往后的那几个朝代,这会儿还是有战事的。他们还要出外征战,也是要身先士卒到前线去的。 叫多尔瑾写的这一点回信,只怕就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博果尔在这日子里的惦念与支柱了。 宝日乐就笑了:“好呀。那是多尔瑾的正经皇叔,她写信多写一点,才对呢。” 含璋只是轻轻笑了笑,牵着宝日乐的手:“你骑术了得,走,挑一匹马,去骑马给我瞧瞧。” 小小的少女在草原上纵马奔驰,畅怀大笑的模样,倒是深深印刻在了含璋的心上。 宝日乐的肆意吸引来了许多科尔沁的小少年们,他们在一起骑马,很快乐。 含璋却不得不承认,她有点心疼博果尔了。他还在那里为一个不知名的未来守着,这里的宝日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将来,她有无限的选择,无限的可能。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对别人动心了呢。博果尔喜欢她,可她是属于她自己的。她并不属于博果尔。也并不一定要喜欢博果尔,回馈博果尔同样的感情。 她甚至想,要不然,等以后博果尔守不下去就不守了吧。说不定他在外头,也会遇上和他契合的心上人呢?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单相思。 这一段单相思才刚刚开始,连含璋这个旁观的人看起来,都觉得挺苦的。 这将来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再回京的时候,正是要入夏的时候了。 他们一行人到了京城,却得太后严令,不许进宫。要他们转道去京郊的行宫猎场,直接住在那里,不许回宫了。 接着,便有太后懿旨传来,令宫中太妃、嫔妃、皇子、公主,所有人即刻离宫避痘,往京郊行宫猎场居住。 是大阿哥。他出花了。 64 绽放 微光霖霖 宫里不该有这样的东西。 未入关前, 先帝在盛京宫中的时候,就十分注意这方面,只因满人熬不过这个, 这几乎是致命的疾病。 含璋在盛京宫中参观的时候, 福临还和她着重讲了这方面的防治。 谁知道回京后,竟听见了这样的消息。 紫禁城中的规矩比盛京宫中的规矩还要严苛许多。偏偏总有坏了规矩的人。 有个宫女病了, 却怕失了差事不肯挪出去, 结果就接触了伺候大阿哥的人, 那个人没事,大阿哥却染上了。 事发时查到那里, 那个宫女还说自己不是天花。结果叫太医一瞧,她就是天花。还没等处置她, 在含璋与福临回来之前, 那个宫女就死了。 所有接触过这宫女的都被隔离起来了。有几个发病死亡的, 但更多的,是像大阿哥这样在出花的。因为发现的及时,没有造成大规模的流行。 但是宫里是不能再住了。太后才下旨,令众人离宫避痘的。 几个孩子都与大阿哥有过接触。虽然都还没有症状出来,但是孩子们都被隔离了起来,令出过痘的宫人们,还有太医在照顾着,暂时都还没有什么事,但观察期没过,谁也见不到孩子们的面。 只能等他们自己熬过去。 宫里供起了痘疹娘娘, 宫外京郊的行宫猎场中,所有人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宫里向来对此事严防死守,可怎么就偏偏到了大阿哥的跟前呢? 大阿哥住在慈宁宫, 由着太后照顾。 这里还有二阿哥四公主,还有温西珲在。多尔瑾与格佛贺虽说住在公主所,但她们日日都要来慈宁宫请安,也会和大阿哥一起上课。 孩子们是天天都要见面的。一个接触了,另外几个都逃不掉的。 如今福临膝下就这么几个孩子,阿哥里头,年纪最大的也只是大阿哥,才五岁。孩子们本来长起来就不容易,容易夭折的时候多。 这样一来,孩子们几乎是要全军覆没的。唯一就是个宝日乐,跟着去了科尔沁,没接触到这个病。 这可不是太后多心,实是太后谨慎,觉得这件事有问题。像是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对皇上的孩子们下手。 不管有没有,太后在福临与含璋回来之前,都已下旨,令严查此事。只是还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来。 大阿哥那边的情况着实不大好。 另外几个孩子都隔离着,暂时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这一番就真的只能是看命数如何了。 哪怕是贵为皇子公主,也并不能有多余的命来逃过这等灾厄。 早年的这个时候,还不曾推行种痘之法,皇家的孩子得上这个病,也只能看自己的命数,熬得过就成,熬不过也是自己命苦。 含璋是入京时听见这个消息,心中便是一沉。 命数天定,因缘际会,她素来日子过得安稳和顺,一时倒是忘了,以为历史上既定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很多的事情都在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了。她便以为,大阿哥与孩子们,能平安顺遂的长大。 但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太后为着孩子们的事情劳神费心了,由苏茉尔陪着歇息去了。 庶妃巴氏心系自己的儿子,可她不曾出过痘,不能去照顾大阿哥。也不能见大阿哥。只能听着那边的消息。 大阿哥身边有出过痘的宫人照顾着,外头也有太医照管,太后安排的十分妥当,可究竟能不能熬过来,还未可知。 巴氏跪在福临与含璋面前,暗暗垂泪,想求皇上皇后答应,让她去照顾自己的儿子。 “你没有出过痘,皇上与我,都不会答应让你回去的。” 含璋道,“听闻你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我知道你担心大阿哥,但是此时,你也要保重你自己的身体。我和皇上,不会对大阿哥置之不理的。” “你先回去歇着吧。” 巴氏,即笔什赫氏。称作庶妃巴氏。 在董鄂氏的描述中,这位庶妃应当是得宠过的。至少在那个福临那里,她不是个真正无名的人。 她为那个福临生育过三个孩子,但并没有一个能健康的活下来。后来董鄂氏进宫,她就没有再生育过了。 那个福临与董鄂氏情好之时,也并不是只有董鄂氏生育过一位阿哥的。后头也有几个小阿哥的出生。 只是能真正活下来的阿哥不多,而公主则更少了。否则也不会收养宗室的格格们入宫当公主的。 大阿哥牛钮,在董鄂氏进宫前就夭折了。许多的事情,董鄂氏也并不是很了解,她也只是根据她知道的事情写下一些回忆。 她入宫后,侍奉皇上,侍奉太后,管理宫中庶务,还要侍奉皇后,还要应对宫中嫔妃们明里暗里的争斗,她也并不是事事都知道的那么清楚的。 在她的书信中,充斥着大量的回忆与情绪,含璋有时候都看的眼晕,将有用的信息提取出来抄录过后,才会给福临看。 但也不能都相信。毕竟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就权当是看看罢了。 而董鄂氏要真是那么的聪明,又何至于同福临一道走到了死路,硬生生的把自己给怨死了呢? 在得知大阿哥出花的那一瞬间,含璋曾与福临深深对视了一眼,当时身边的人多,两个人没有为此事多谈些什么。 这会儿身边没人了。 含璋才望着福临轻声道:“许多事和董鄂氏所知不一样了。但大阿哥这回出花,还是甚为凶险的。若依着董鄂氏所说,三阿哥将来也会出花。他会熬过去,但脸上总会留下些痕迹。大阿哥此番,就难说了。” 福临知道含璋的意思,他却不肯信:“大阿哥如今不是才活了八十九日的婴孩了。三阿哥两岁都能熬过去,难道他五岁还不能吗?他素来身体健康,都没有生过什么大病。朕相信他会好起来的。” 含璋慢慢握住福临的手:“福临,你这是在赌。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赌的。” “这一次你赌。下一次呢?难道还要继续赌,继续听天由命吗?三阿哥现在还不到两岁,若依着那个时间,他很快也会出花。这次是因他养在佟妃那里,没有和大阿哥有接触,所以他幸免无事。但也是需要再观察观察的。” 满人几乎拿天花一点办法都没有。 哪怕福临贵为皇帝,是大清的天子,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是束手无策。 他命太医院尽心医治,甚至想把三阿哥送到宫外去养着,找人精心看护着,或许能避过三阿哥命数中的一劫呢? 而且满人出身关外,不似长在这边的汉人们,体质是不一样的。还偏偏就容易得这个病,对于这个病免疫力底下,多少人入关后,都是死在这个上头的。 福临天不怕地不怕,唯独面对天花,心中也有不知如何的失措。 他才承诺过他的小皇后,会与她相伴一生,会好好的照顾她。可遇上这样的灾厄,一着不慎,他很容易就会食言的。 见福临沉眉不语,知道自己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戳到了福临的心坎上。 含璋便将他抱住了,手臂收在他的腰身上:“我有办法。” “什么?”福临似乎是没有听清她的话。直到含璋又说了一遍,福临才深深望着她。 他没有问是什么办法,他只是说:“含含的办法,是孔嬷嬷教的吗?” 多少次了。含璋假托给孔嬷嬷多少次了。 这次她却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这是我自己知道的。没有人教过我。我就是知道。” 她的福临,将一整颗心都给她了。她也终于想要拿掉身上的伪装。他曾说过,她是那么的耀眼,她在他的眼中是会发光的。 含璋想,那就发光吧。她本来就不是在这里出生的人,她的所知所想,本来就会超出这里的存在。既然是变数,倒也不必伪装的那样平平无奇。 让自己的光照亮所有,这也不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她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与自信,来承接这样做带来的后果。 而福临,就是她的底气。 含璋道:“天花之事,也不是这时候才有的。很早的时候就有了。汉人在宋时就有法子对付它,只不过知道这个办法的人很少,是当做秘方被保存起来的。直到前明的时候才公布出来。” “大清入关时,因为一些事情和一些人的阻挠,这个法子自然没有人告诉你们。你们是从关外来的,自然不知道汉人已经有了成熟的办法对付天花了。” 福临注意到含璋所说,她说的是你们。 可这会儿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福临也顾不上在意这个。 他问:“什么方法?” “人痘。”含璋道,“就是种痘。种痘之法,有两个派系。一为湖州派。一为松江派。用他们的法子种痘,成功后,便不会再得天花了。如果阿哥公主们,甚至是宗室八旗之中的小孩子们,都能得以种痘,那么将来,在这上头夭折的孩子们,就会少很多。大人也能种痘,死在这病上的人,就不会再有了。” “总有一日,这个病它会自己销声匿迹的。” 福临确实是没有听过这个。别说是他,只怕满朝文武,满臣们都是没有听过的。也不怪那些人不说,湖州与松江那边,又怎么有人愿意与朝廷说这个事情呢? 就算是现在,这件事想要办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福临一时还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含璋轻声道:“把这事交给我吧。湖州与松江那边,就交由憨璞去办。我知道你把他遣到南边去了。他是佛门中人,这样的事情于他修行是有利的。况且他在,办事也是很方便的。若真是朝廷的人去了,怕是不好操作的。” 福临凝望着他的小皇后。 她素来都是爱漂亮爱吃吃喝喝的小模样,胆子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又特别小,可总是有一些奇思妙想。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可他在最初的时候,却总也忘不掉那个时候,从她身上瞧见的闪光的地方。 福临也从不曾忘记过,自己一开始,是多么的满意她做了自己的皇后。 最最开始的动心,动情,不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么。 他把人搂在怀中,感受着她柔软又坚韧的心,他说:“含含,你是一片慈心。此事若成,天下人都该感念你的恩德。” 含璋就轻轻地笑了。她不是为了天下人的感念。 接着,她便听见抱着她的福临轻声道:“只是大阿哥——” 大阿哥已经出花了。如今生死未卜。只怕是用不上这个办法的。 “大阿哥会好起来的。” 含璋眸光澄澈,“你放我去照顾他。我知道该怎么照顾他。他身边有太医,也有出过痘的宫人,我去了,就有人陪着他了。孩子还小,身边不能没人陪着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不可能。绝不可能。” 福临压根就不答应,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又不曾出痘过,朕怎么可能放你去照顾他。你若是有法子,只管告诉太医,太医会好好照顾他的。朕绝不可能应你。” 为了打消小皇后的念头,福临甚至说,“那是巴氏的儿子。不是你的儿子。含含,你不必如此。”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大阿哥不是我的儿子。我是怜惜他,但也不全是为了他。福临,我是为了你。” 含璋眸中隐隐有微光霖霖,“我全是为了你。那是你的第一个儿子。他要是没了,你难道不会伤心吗?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看你伤心呢?” “我不想让你伤心。” “可这样做会伤了你的性命。甚至会要了你的性命。” 福临凝视她的眼眸,“你难道想让朕食言吗?还是你要食言了?” “外头人都说朕是个偏心的皇帝。如果一定要明言,那么朕只能说,比起他,朕更不能失去的人,是你。” 含璋轻叹一声,用手抚了抚福临的心口:“你说这话时,该有多心痛啊。” “福临,你不明白的。我真的全都是为了你。我同样也不能失去你,也不能没有你。所以,我必得亲眼看着大阿哥好起来。我才能放心啊。” 65 鲜福 我的心上人啊 含璋在现代的生活状态, 其实是比较卷的。 因为她所处的行业大环境,也因为生活上的一些压力,她的路既然走出来了, 就不想是因为自己不努力的原因而走废掉。 传媒行业和直播行业, 都是需要走在信息接收的最前沿的。 为了能更好的跟住市场与导向,含璋在不断的学习, 不断的吸取知识。 在那样一个短视频横行的年代里,快速的筛选出有用的知识并且吸收掉,这已经是含璋养成的习惯了。 当然了,对于她来说,获取知识的途径也并不仅仅只有这个的。 只是种痘之法,她用不到, 也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用到。就随意放到记忆深处去了。 还是这次遇到了大阿哥的事情,一时急中生智,才从记忆里面扒拉出来的。 这也和她在这里的生活态度有一定的关系。 在这里,生存的需要被逐一得到满足,她不再需要去奋斗和领导一家公司了,在躺平的心态下, 好多的事情就都被她当做前生已过, 就都放下了。 这样积极的要做一些事情, 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是为了福临。 历史上的福临,也是董鄂氏记忆中的福临, 在后来是生病了的, 身子骨不太好了,身体似乎出现了一些状况,但不是什么大病, 都是因为环境压力导致的,所以身体不是很好。 福临生性倔强,并不肯将这当做一回事。 董鄂氏去世后,福临受到打击,在这样免疫力极度低下的情况下,他就染上了天花,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把大清这个没收拾好的摊子,留给了后人。 含璋心中一直对这个事萦萦于怀。 大阿哥出花后,含璋心里对这件事的介意到达了顶点。 她很怕福临会染上天花,怕福临走不出这个结局。 憨璞说,她是一个变数。因为她的出现与存在,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他想让她出家,便是希望她这个变数领着佛门走向最高的辉煌。 含璋自然是不愿意的。 现在,她想利用自己的变数,想来改变大阿哥的既定命运。大阿哥若能好好的活下来呢,那是不是就说明,她的福临也能好好的活下来呢? 她说她全是为了福临。这不是假话,是肺腑之言。 当时憨璞虽未曾明言,但口口声声所说的帝星,不就是指的福临么。 福临一直望着她,试图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来。 他太过于敏锐了,或者说是,心心相许的人,似乎总能触摸到喜欢的人的心灵深处。 只是一个眼神,似乎就能望见心中情思所在。 他深深凝视着含璋,问她:“是不是在海会寺,憨璞和你说过些什么?” 他不知道他们说过些什么。可是含璋之后的表现,证明他们所说的事情非同寻常。 一定是谈及过他的。而且,也一定是说到过小皇后自己的。 只可惜事后再逼问憨璞,什么也没能问出来。憨璞提一句皇后,福临就只得罢手了。他竟也怕损了她的尘缘道法。 含璋笑道:“他说过的话可太多了。你问的是哪一句呢?” 福临不得不盯着她的眼眸道:“含含,你与朕说,你怕死的。这样近距离的接触照顾大阿哥,你就不怕了吗?” 含璋忽而贴近他,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脸颊,在他的脸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我当然怕。但我也怕失去你。比起怕我自己死,我更怕你死。” 福临问她:“你怕朕也会得天花?” 含璋沉默不语,一双眼眸含着脉脉的情意望着他。 那如水般的眼眸中,似有水光飘散:“我会怕。” 在这样的目光下,福临到底是败下阵来。 “依你吧。依你吧。”福临长叹,“朕总是要依着你的。” 但——“朕同你一起去。” 不去亲眼望着她,他怎么能安心呢? 含璋却拒绝道:“你不能去。你不要去。我一个人去。” 福临懂了她的心中所想,他说:“朕不会有事的。” 含璋却轻轻摇了摇头:“不。你不可以去。你不能踏入宫中半步。你要离的远远的。不然,我的心万分难安。” 福临抱紧了她,却觉得似乎就要分离:“含含,你这样,叫朕的心都碎了。” “不要伤心。”含璋摸摸他的脖子,把他抱在怀里,轻声说,“福临,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会平安无事的。” 福临默然片刻:“叫巴氏和你一起去。” 含璋不许贴身照顾大阿哥。有什么都让巴氏去做。这是福临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含璋亲亲他:“好。我听你的。” 太后当然不许自己疼爱的小皇后以身犯险,可在福临与太后深谈过后,太后含泪同意了。 临走的时候,含璋过去紧紧抱了抱太后,她笑着说:“额娘,你是有大福气的人。我得到您的疼爱,我也是有福气的人。额娘放心,我会带着大阿哥和巴氏好好的回来。” 三阿哥出痘,是三阿哥的乳母及苏茉尔贴身照顾伺候的。 当时三阿哥就在宫中,太后也并没有离开宫中。 事后,三阿哥病愈,照顾三阿哥的乳母以及苏茉尔,还有太后都没有被传染,可见这样的事情,只要与病人的隔离做的周全妥当,也不一定会传染上的。 含璋既下定了决心,自然是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她还同巴氏说:“你要好好听我的话。大阿哥会痊愈,你也不会被染上。” 巴氏对含璋,那是一万分的感恩戴德。 她先前回去歇着,却也是睡不着的,只是一味的哭,儿子在那里受苦,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后来听说能和皇后进宫照顾儿子,皇后更是为了治好儿子去的,巴氏这心里头真是想要大哭一场的,但是她却没有哭。现在儿子生死难料,她还要随皇后去照顾他,怎么能自己先崩溃了呢? 如今巴氏心中感念含璋,早下定了决心,不管大阿哥究竟能不能好,为了皇后这份恩德,将来她都是要唯皇后马首是瞻的。 因此含璋说什么,她都应下了,绝没有二话。 大阿哥如今是昏迷不醒,身上的痘出到了最凶险的时候。 宫人们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五岁的小阿哥。 但紫禁城中的人都出宫避痘了,这座宫城前所未有的安静,含璋做好了隔离措施,就到了阿哥所中。 大阿哥被暂时安置在这里。 因皇子们都还年纪小,阿哥所便没有起用。 且如今福临就只得三位皇子,哪怕大阿哥如今已经开始跟着先生在书房读书了,太后也没打算让大阿哥一个人搬到阿哥所去住。 至少要等三位皇子都再大一些,大阿哥也有了照顾自己的能力,才会许他搬出来自己住。 含璋答应福临不会贴身照顾大阿哥,可这个孩子,从她进宫起就和她亲近的,是她望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小的一团到如今去了书房跟着先生认真的读书。 哪知道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这个模样呢? 含璋带着巴氏去屋里瞧了大阿哥一眼。 大阿哥的情形着实不好,最精于此道的太医在照料大阿哥。 找他们的说法,还需要十日。这十日的危险期,大阿哥若是挺过去了,那么就无事,若是没有,那就真的是不成了。 含璋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她回了隔壁暂住的屋子,凭着记忆写了几道方子,有些残缺不全,叫巴氏拿给太医瞧,看看能不能补上,或者能不能用上。 大阿哥那边,虽是昏迷不醒了。但是偶尔还能醒来一刻钟,这孩子还是很坚强的,知道自个儿病了,知道要配合太医乖乖吃药。 只是天花甚是凶险,这么小的孩子,这对他来说是很大的折磨。 亲近的人都不在身边,大阿哥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很想念自己的额娘,也很想念皇额娘,想念汗阿玛,想念玛嬷。 小小的孩童,在努力的与病魔做斗争,却没有想到,在一次从漫长的高热中醒来后,他居然看见了自己的额娘。 大阿哥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呢。 直到巴氏含着眼泪和他说话,又轻轻抚了抚他没有出痘的手背上的一小块地方,大阿哥才知道,原来不是在做梦呀。 “牛牛,额娘来照顾你。是皇后娘娘允准额娘来的。” “皇后娘娘也来了。就在隔壁住着陪着你。” “你一定要争气,要努力的好起来。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待你的一片心。若不是皇后娘娘慈爱,额娘是万不能来照顾你的。” 大阿哥很高兴啊。只是他病重,说不出话来。 但是那双眼睛却迸发了极亮的光彩,好似添入了强盛的生机似的。 他轻轻做了个好的口型。 皇额娘待他真好啊。他绝对不会让皇额娘失望的。皇额娘那样好的人,他好喜欢,他也舍不得离开皇额娘,也舍不得离开汗阿玛,舍不得离开额娘的。 好似含璋的不离不弃,让这个五岁的小小的孩童心上得到了巨大的能量,竟比往日多清醒了一刻。 如今宫中,就因为从前福临的一句戏言,倒是都叫大阿哥为牛牛了。这会儿巴氏这样叫儿子,也是为了让儿子心里挂记皇后娘娘。 要说往常,瞧见儿子与皇后娘娘那般亲密,她虽不敢表露出来,可心里头就当真一点想法都没有么?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自己的儿子养在太后处,她身份低微,自然是无话可说的。可儿子只管与皇后娘娘亲近,她这心里高兴,却也难受。 如今这一遭,那心里头的矛盾的情绪,尽数是都丢掉了的。甚至心里头还觉得羞愧难当。她从前怎么能那样想皇后娘娘呢? 往后,是绝不敢再如此了。 她和大阿哥,都要万分诚心的孝顺皇后娘娘才是。 含璋知道大阿哥熬过了最凶险的阶段,在慢慢好转的消息,心里头也是万分高兴的。 看了数日寂静压抑的宫城,含璋心里头的不确定也在慢慢的增加。 她一个人在这里,孔嬷嬷与墨兰墨心都是不许进来的。 只带了几个福临一定要放在她身边的护卫,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 这偌大的宫城里,什么时候这样乱过呢?但是这都是没法子的事。 宫中还在肃清。似乎是在严查什么。是太后的旨意。 阿哥所这一片还算安宁,别的地方可就难说了。 大阿哥这一遭,这宫中怕是要除毒过整个夏天,到了秋日才能重新住进来的。 京郊那边的行宫猎场也是不错的。至少得等到紫禁城中再无危险了,主子们才能重新住进来的。 含璋本以为会等到大阿哥完全好转,再同痊愈的大阿哥与巴氏一同出宫的。 结果没能等到那一日。 大阿哥身上的痘痂还没有完全退掉的时候,福临派了御前侍卫索尼进宫,来接含璋出去。 太医与含璋说过,大阿哥已然大好了,再休养一些时日,确定无碍了,便可以出宫,住到行宫去继续安养的。 来接含璋的索尼带来了福临的话,一定要接含璋出宫去。 再多问些,索尼就跪着不敢多说了。含璋就想,这个样子,怕是外头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便去同大阿哥说了几句话,交代了巴氏几句,便同索尼出去了。 大阿哥还很是不舍的,但知道自己痊愈了出去之后就能见到皇额娘了,倒是也不怎么难过了,心里只想着要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等出去了之后,再跟额娘到皇后娘娘跟前去磕头。 出了宫门,就瞧见了福临的龙辇仪仗。 索尼早跪下了。 含璋再一瞧,福临一袭明黄龙袍,正站在那儿望着她呢。 身边的人跪了一地。 晨起的轻雾笼罩着紫禁城,也轻轻拢着两个隔步相望的人。雾中缭绕弥漫,似乎瞧福临的眉眼,也不是那么的清晰了。 可是这个人的眉眼,分明早就刻在含璋的心上了。此时,她心中的画笔,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情愫,一点一点的填满了她目光中那被轻雾遮挡了英俊眉目。 含璋站在原地,只望着福临轻轻的笑:“我回来了。” 福临似乎等了许久。 他沉静的眉眼,仿若是千万年形成的雕塑般不动如山。直至看见了他心上的人,那沉肃的眉眼才一点点的鲜活起来。 周身的冷意随着他起步而散掉,等到他走到含璋面前,将阔别了数日的小皇后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他的一颗心,他的身,才慢慢的温热起来。 不敢再冷啊。怕冷到了他心尖子上的人。 “朕再也不能,再也不能与你分开。”福临似乎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分离。似乎这样的数日于他来说,也像是阔别了生死一般。 可分明,就是与生死擦肩而过了啊。 66 春车 许久红 福临的怀抱紧实而温暖。 含璋深深吸了一口气, 鼻端再也不是在宫中闻到的那些用来消毒的药粉的味道,而是独属于福临身上的清冽好闻的气息。 像是春日刚刚出枝的桃树,新叶翠绿, 只是看一眼, 就叫人的心底里充满了希望。 含璋很喜欢福临身上的气息。他不爱熏香,也不喜欢那些味道过重的香粉。 侍候他的宫人深知皇帝的习惯,因此从不在福临的衣饰上用过重的香料,他身上的气息雅致,很多时候都混合了书墨还有所用朱笔朱墨,还有日常器皿身上的气韵,就有一种常人无法企及更无法模仿的帝王气度。 他身上本来就有的气息突泄出来,总是令含璋着迷的。 就好像是深海中的幽静, 又似那高山山尖上的一捧雪。是危险的,也是令人神往的。 “好。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含璋知道自己有些任性了。可偏偏这样的事情,又都是不能不做的。 福临身上有些冷,在这样将要过尽春日入夏的时节里,他身上不该带着这样的寒意的。 他素来都是热的, 平日里就是暖热的人,某些时候更是热的惊人。何时见他这样冷过呢? 可见在外头的这数日,他不高兴, 也不得展颜, 更不开心。 是抱住了她以后, 他的身体才慢慢的热起来的。恢复到了含璋最熟悉的状态。 “朕觉得, 你是拿话哄着朕。”福临把人抱上了车驾, 这里药味好重,他不喜欢,不仅自己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 更不想小皇后在这里多待了。 “是真的。”含璋脱了外头的衣裳。临出来之前更衣过了,但还是有些药味,含璋自己也不喜欢,干脆把外头的衣裳脱掉了。 她穿着内衫,圈着福临的脖子,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相思,“我在里头,日日都很想你的。不分开的时候不知道,乍一分开了,才知道相思是个什么滋味。以后,都不要这样分开了。” 福临早就给她备好了衣裳,干脆将她身上的衣裳都解了,重新伺候她穿衣裳:“话是这么说。可那日你说要朕离的远远的。可不似今日这般容情呢。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 含璋连忙把福临的嘴给捂住了:“快别说了。巴不得以后都不要再遇上这样的事。我能干了一回,可不想再能干第二回了。我只想你护着我。天下太平,你身体康健,大家都好好的,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啦。” 车驾逐渐远了,紫禁城里那浓重的药气也渐渐的散了。 轻雾缓缓的散开,太阳一点点的照耀,将所有的雾气消弭殆尽了。 他们的车驾,沐浴在一片暖阳金光之中。 含璋一个人待了数日,除了身在紫禁城,但心里上,总像是有一种还在现代一个人待着时的错觉。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她来拿主意。她一个人等待着结果,发号施令安排事务,就像她做习惯了的那些事情一样。 她需要筹划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心态又恢复到了从前。 若是在现代,那也就罢了。没什么值得说的。 可是在尝过情爱的温暖,在尝过有人疼宠的滋味后,再遇上这样的冷寂,心中就不免有些贪恋。 真正经历过,动了心,才觉得这样对喜欢的人的依恋与依赖不是可耻的。 是一颗心有了向往的去处。 一个人睡觉很孤单的,身上或许不冷,但心里有点冷。 被福临这样抱着,总觉得温暖的还不够,似乎想要福临的热来融化她。 她缠上来亲吻他。 福临就舍不得找她算账了。听见她的那些话,一颗心早就软成了什么似的。 他也很想她啊。听见她的相思,几乎不用她动手做些什么,就只是这么软软的几句话,福临的热就灼起来了。 甚至都没能等到回去的时候。 连衣裳都来不及给她穿上,干脆直接撂在一边了。 “朕也很想你。”福临低语着。致力于让怀里的小皇后身体力行的知道,他有多么的想她。 多么的担心她。多么的担忧与害怕。甚至胡思乱想,怕自己从此抓不住她。 可这样纷杂的在夜里涌现的情绪,福临都不曾宣之于口。他有另外的方式,他放出了心中的凶兽,他可以纵.情肆.意的,让他的心,他的热告诉含璋,告诉她,他所有的没有说出口的情意。 含璋没想这么放纵的。只是稍稍的一下就很好了。 只是这件事,似乎向来不由她做主。 让福临守了十几天的空房,似乎让他比以前更凶了。 这样的凶,其实含璋是习惯的。甚至是熟悉的,但是尽管这车驾十分宽大,没有悬挂任何皇家标识,可外头看起来仍然是华贵不可侵.犯的。 而内里,也有着宽大的坐榻和必要的一些器物。 但是再隔音,也只是车驾,并不是乾清宫或者坤宁宫。更不是行宫中任何一处居所。 福临动作太重了,含璋很难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她甚至需要咬着衣襟,才能控制自己。但福临显然是顾不上这些的,这样在行动的车驾上,这等新奇又非要不可的体验,令年轻的帝王异常的沉迷。 也令他更加深重的想要探索小皇后的反应。 小皇后比往日要敏.感多了。 她,很紧。这是令福临不能放手的原因。 他们一直都在一起,片刻都没有分开过。 以至于车驾的坐榻上一片整洁,甚至连含璋挂在手腕上的衣裳都只是有些轻微的褶皱。 那些不知名的水渍,只落在含璋腹心里面,连底下垫着的褥子上,都没有什么太多的痕迹。 福临也只是里衣有些乱了,外裳还好好的搁在旁边。 福临爱怜的亲了亲怀里还在失神的小皇后:“朕替你穿衣。” 车驾停下许久了。他们也该回去了。 含璋身上都红透了。 她如今和福临是越发的得趣。以前尚还好些,是白玉无瑕,只要福临不故意留下些印记,她便不会怎么样。 如今和福临在一起,她心里喜欢,福临怎样待她她都喜欢。有时候自己也是很想很想要的。 这反应就大了许多。被疼爱的狠了,这身上就粉红粉红的。 要很久才会慢慢淡去。 车驾在这里许久了,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含璋都是知道的,但是知道归知道,那个时候,沉浸在福临给予的一切里,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福临如今只得一个她,福临的身边相伴的女子,也只有她一个。 她既是福临的皇后,也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心上人。 福临有需要,她本来就应当让他高兴的。何况这样的需要,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才会有。 他们是少年夫妻,都还年轻的,总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嘛。 含璋试图安慰自己,也试图宽慰自己害羞的一颗心。再说了,又不是真的幕天席地,好歹,好歹还是在车驾里呢。 并没有太多次,福临只是喜欢重重的。 含璋十来日不曾有,如今叫福临亲近这么久,倒是还能站住,只是脚软,大约是走不动的。 福临当然乐意将她抱下来。 下来一瞧,车驾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是在那重重房影之中,侍候的人都远远的站在那边,就连吴良辅都在那边。 “朕知道你——”对上含璋的目光,福临亲了亲她润红的唇珠,“所以朕将他们都给遣走了。” “谢谢你呀。”唤了一声福临,含璋也轻轻亲了亲他。她就知道,她的福临是最最体贴的。 一路抱回去,含璋放心的把自己放在福临的怀抱中。 夫妻亲近稍解相思之情,回了他们的住处,含璋还被福临抱在怀里。 她瞧了瞧福临紧抿的唇角,又去瞧他们住的地方。 十数日前从科尔沁回来,都没能回宫,直接就到行宫这儿来了。 只是那会儿,她心系天花,心系福临,心系种痘之事,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这些旁物。 况且那个时候,也是匆匆过来的,住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十来日过去,这会儿再看,倒是收拾好了。 他们大约还要在这里避暑,住上一个夏天再回紫禁城去。 这应当是福临的住处,行宫中,也有皇后的住处,但他们如今都是住在一起的,这里除了福临的东西,也都将她的东西安置好了。 目光扫过,倒是都很用了心的,看着温馨舒适,甚至连她之前尚未看完的半册书都给拿过来了。 妆台上,也都是她近些时候春夏之际爱用的首饰。 被福临暖热的心,至此方落回了实处。 她被抱坐在福临身上,感受着福临身上的气息,瞧着他似乎沉下去一点的眉眼,见过了他方才高兴的样子,这会儿就知道他回来是有点不高兴了。 “不到日子你就接我出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含璋圈着福临的脖颈,问道,“宫里查了这么久,是不是查出什么来了?” 太后养孩子,那是养的万分精细的。不然高云也不会二话不说就愿意把温西珲送到宫里来做公主。 对于昭圣皇太后,大清之中,很有一些人对于这位太后是万分尊敬万分尊崇万分信任的。这其中,也包括了含璋自己。 太后养着几个孩子在身边,从饮食到课业,不会出任何的问题。哪怕是孩子们身边服侍的奴才们,都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只一样,疾病与灾厄,这是人力不可为。就算贵为太后也没有办法。 可能让太后养着的孩子生病,这绝不会仅仅只是个意外和巧合的。 含璋早在听见这个消息时,就和太后有一样的想法,是有人作祟。 提起这个,福临的眉眼冷硬了几分:“是静妃。” 给大阿哥下手的人是静妃。 太后令严查。含璋进宫看护大阿哥的这些日子里,福临也令人在严查。紫禁城中的宫女太监,私底下还是太乱了,含璋在宫里,福临怎么能放心呢? 他要把祸害都找出来。连他的大阿哥都伤了,那以后谁还敢住在宫里? 是不是他这个皇帝,不知道哪一天也给人毒死了? 这样严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那个犯错的宫女,是静妃安排的。乾清宫和坤宁宫,甚至是慈宁宫都跟铁桶似的,她没有办法下手。 她就对大阿哥下手了。 大阿哥到底还是年纪小,一接触到出花人的东西,不出两日就病了。也幸而太后反应快,不然染上的人会更多。 含璋一听是她,倒是不意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心太狠了。 “她说,原本是想要害朕或者是你的。但她没办法做到,所以转而对大阿哥下手。她要先试一试,如果大阿哥就此死了,就说明这个办法有效。只待你我回京,她就给二阿哥及其他孩子们下药,朕与你,总是要和孩子们接触的。到了那时,咱们都不能幸免。” 都是没出过痘的,一旦碰了,生死,那就真的是听天由命了。 静妃这是要报复社会啊。她是想把人都杀了。无差别攻击。 “她是不是疯了?”含璋觉得静妃可能是真的有病了。 福临道:“是疯的不轻。去抓她的时候,就胡言乱语的。让人堵了她的嘴,也是疯狂踢打,太后让人将她捆起来了。这件事,太后说,朕来发落。科尔沁那边,不需要顾及什么。谋害皇子,意图伤害太后皇上,皇太后和嫔妃们,这是该死的大罪。” 含璋眸光幽幽:“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大阿哥好了?” 福临点点头。 含璋勾了勾唇:“那我去见见她吧。有些话,太后不便说。你也不会和她说。我去和她说,如果她以后死不了,这些话也是诛心之言。” 福临定定望着她:“含含,意图伤害你的人,朕不会让她活着。” 哪怕是活着,也是生不如死的。阿如娜如今就是生不如死的。但是静妃——福临下定决心了,她活不成的。 抓住静妃的时候,那些胡言乱语里,倒是有涉及到含璋的话。还说想要见含璋,不过并没有人理会静妃的话。 福临觉得不需要理会。 含璋却淡淡笑了:“她想见我啊。那正好,我和她好好的聊一聊。” 福临嫌恶静妃:“你和她有什么好聊的?” 他怕他的含含受欺负受气。 含璋垂眸一笑,牵着福临的手掌贴上她的心口,含笑道:“是趁此机会,也让你看看我的心啊。” 心上人的模样,是对方描摹在心上的。 可是她自己的模样,原本就是画好了的啊。让福临看看吧。 67 夏容 海生花 含璋在福临眼中, 就像是春茶里的舒展的花瓣,瞧着漂亮柔软,但风一吹就卷了, 用指头轻轻的一捻,就融化了。 又很像大雪里挂在树上的雪团子, 一碰就散掉了。 总之脆弱得很,需要精心呵护, 细心保养。 可这会儿, 小皇后攥着他的手贴在心口,望着她的眼神,福临就没来由的想起她喜欢在奶茶里头添的那个爆爆珠,脆脆的, 要咬一咬才能碎掉, 里面会有甜甜的滋味。 ——也可能会有其他的滋味。福临就吃到过酸橙子的。都是她试验捣鼓出来的。 她的眼神, 有些像圆润坚硬的夜明珠,光华满身,似乎自有一股明亮柔韧的光芒。 鬼使神差的, 福临又被惑到了。答应了她, 又依着她了。是压根就拒绝不了的。都听了她的安排。 行宫里也有关押人的地方。 静妃是重罪,独个关在一个地方。这里守卫很严,有太后的话,也有福临的吩咐,整个行宫比紫禁城中的规矩要重多了。 哪怕是住在了外头,有了大阿哥那一遭事情,是不能再出问题了。 这件事还要严查,查个彻彻底底水落石出。福临的意思,这是大罪, 为以儆效尤,是要送往刑部的,然后一并议罪。 静妃被极宽的布绸捆在屋中的圆柱上,整个身体就跟蚕茧似的被贴覆在圆柱上,脑袋的活动范围也很有限,这样她就无法伤害自己,也无法逃脱了。 她嘴里也塞着布绸,不许她说话。因为据关押的宫人说,一将布绸拿开,静妃就会骂人,为了不让她冲撞了贵人主子们,就给她塞住了。 含璋眼里的静妃鬓发散乱,一片狼狈,早就不是刚入宫时瞧见的那样了。 那个时候的静妃,多么的趾高气昂啊。 因为她嚣张挑衅,就被禁足了。这么久以来,含璋几乎是很少见到她了,这几乎是第二次见她。 这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自然比不得主子们的屋子华贵精美,但含璋一点也不在意,在宫人们端来的椅子上坐下。 ——她还要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不想站着费精神。 静妃原本了无生息的模样,一见她进来坐下,那眼神就活过来了。 身体也跟着扭动,要挣扎出来,嘴里呜呜呜的。含璋却笑了。 确实,骂的挺脏的。 这要是不堵住嘴,话出来可多难听啊。 可就算是这样,听不见声音,那动作,那眼神,就是在骂人。 含璋看了孔嬷嬷一眼,孔嬷嬷会意,立时就有尚方院里执刑的两个嬷嬷走上来,将静妃嘴里的布绸拿出来,静妃刚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个嬷嬷一碗药汤就灌了下去。 静妃连连呛咳,药灌完了,布绸又被塞了回去。 看着静妃的眼泪都被逼出来了,用那样带着恨意的眼神望过来,含璋淡淡笑了笑。 她轻轻抚着指甲上残存的蔻丹。在紫禁城中多日,那些药的味道,还有消毒水的日日冲洗,指甲上原本鲜润的蔻丹都被腐蚀掉了,只剩下这一点,还没来得及新做呢。 她一双手保养的极好,细腻莹润的,可在紫禁城里住了十来日,哪怕再是小心,还是被药弄了一点点的痕迹在上头。 福临捧着她的手都心疼了好久。 “你幼时没有出过痘。没得过天花。” 含璋抬眸,静静道,“我这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天花病人。便是寻到了,把那痘脓放到你的身上,叫你染上也还要好几日的功夫。实在是太慢了,我懒得等。为了你一个,再叫这些人都有传染上的风险,也不值得。” “你年轻力壮,也不一定真的能染上。我便让太医院的太医琢磨着,开了个药汤,熬煮出来给你服下。一刻钟后,你身上就会起疹子。高热、酸痛。这些出痘会有的症状,都会在你身上走一遍。你害了人,就也尝尝这个滋味吧。” 含璋命人将静妃嘴里的布绸给拿下来。 刚一拿下来,静妃就开始骂人。 旁边拿着掌板候着的尚方院的嬷嬷立时就一板子抽了上去,抽了两板子,静妃就嘴角出血,说不出话来了。 含璋道:“你好好说话。我就不让她们打你。你要是还骂人,那就要挨打。先前不治你,是没有人想来和你说话。我既来了,你要是骂人,那就打你,打到你愿意好好说话为止。” 坦白说,静妃从没有将这个也出身博尔济吉特氏的小皇后看在眼里过。 要真算起来,这还是她的侄女。 可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她从没放在眼里,甚至一开始就挑衅过的小皇后,竟让她禁足数月,让她在这个宫里,过的日子像个隐形人似的。 ——她知道她被废后,就不会再得宠的。原本也是没有得宠过的。可就此失掉了太后的关爱,甚至连唯一的亲妹妹也折在含璋的手里。她又怎么能甘心呢? 她本来以为,这个小皇后只会一味的撒娇弄痴,博得太后皇上的喜欢,却没有想到,她来见了她,一见面就来了个下马威。 静妃吐掉嘴里的血,恨恨地看着含璋:“真该让太后,让皇上来看一看,往日乖巧可爱的皇后,原来有这样一副蛇蝎恶毒的心肠。” 静妃也是怕疼的。那个掌板是生木做的,打人最疼了。她纵然心里怒骂一万句,也知道自己现在是阶下囚,不能再任性了。 况且,她也确实是有些话想说。老是骂人,就说不好话了。面对含璋,她不吝于用最恶毒的语言来形容她。 “蛇蝎?恶毒?” 含璋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处心积虑,给五岁的孩子沾染痘脓,让他生死不知的躺了半个月,差一点就死了。你说我恶毒?我不过是稍稍让你尝一尝大阿哥经历过的痛苦罢了。” 静妃笑了:“他死了。对你难道没有好处吗?还有谁?二阿哥四公主,大公主二公主,还有谁出花了?” 静妃被关在这里后,外头的消息就都不知道了。 她处心积虑几个月,做了周全的安排。原本是打算对含璋下手的。可是含璋身边让太后与皇上护的滴水不漏,太后和皇上身边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中了大阿哥。 不管公主皇子们哪一个死了,或者说全都死了,静妃才能高兴,才觉得心头万分舒坦呢。 “让你失望了。大阿哥没有死。他活过来了。过几日休养好了,又是从前的那个好孩子。” 含璋微笑道,“二阿哥和公主们都没有事。他们都很好。” “也不妨告诉你,大阿哥是我入宫中亲自看护的。我不会让他有事的。倒是让你错想了。” 静妃恍惚,心里的劲儿一下松了许多:“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出了花的人,还怎么活呢?” 此时,灌下去的那碗药汤开始起了作用。 那确实是一碗能够模拟出花效用的汤药。含璋还让太医加重了剂量,静妃是成年人了,又是始作俑者,是该加倍尝一尝这种滋味的。 静妃的脸上出现了痘疹。她开始发热,开始难受,这种身体上的难受,更加剧了她心里上的难受,她眼中的光亮和神情都出现了扭曲。 她甚至在质问含璋:“你为什么要让他活?” “他们都死了。不是对你更好吗?你既然独占了皇上,那干脆把皇上的子嗣都杀了,以后只有你的孩子,这不好吗?” 含璋看着静妃:“我有办法让他活。不仅如此,我还有办法让天花不再肆虐,让大清从此不再惧怕天花。原本这就是会改善的事情。我既来了,那么提前些也是无妨的。以后,再不会有这样害人的法子了。” 这些话显然让静妃很震惊。静妃盯着含璋半晌,突然道:“你真不像是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蒙古科尔沁养不出你这样的女儿。你究竟是谁?” 她终于想起阿如娜的那些话。 阿如娜孤注一掷,并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阿如娜执意要对付皇后,不许她参加,是为了保住她。其实她与阿如娜并没有多么的亲密,但姐妹俩是亲姐妹,她们总是亲近的。 静妃被禁足后,只有阿如娜能来和她说话。她从未把阿如娜的话当真,但此时此刻,她突然想起来,忽然觉得阿如娜可能是对的。 但是,阿如娜没有成功。他们甚至对皇后的改变视而不见。 怎么能这般的疼爱呢?阿如娜被送入海会寺的那一夜,静妃在自己宫中的侧殿中几乎怄的呕血。 含璋目光沉静,没有因为静妃突如其来的质问有半分动容。 她静静地问静妃:“你心里,也爱慕福临吗?” 静妃本该惊讶于她直呼皇上的名讳的。但因为那碗药汤的作用,静妃昏昏沉沉的注意不到这个。 她就像是被含璋踩中了尾巴似的,暴怒起来:“谁会爱慕他?!” “我讨厌他。我厌恶他。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要是你们都死了,该有多好啊。这宫里的人,个个都该死。” 含璋道:“除了你,还有你的帮凶。谁都不会死。” 静妃这会儿已经疼的麻木的毫无知觉了似的,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那么浑浑噩噩的望着含璋。 她几乎是大声的叹息:“皇后娘娘,您一进宫就是盛宠。大概从没有尝过深宫寂寞的滋味吧?” “您也没有被皇上厌恶过。不知道他嫌恶的看你一眼,你整颗心都冰冻的滋味。可登高跌重啊,你以后,焉知自己不会有失宠的时候呢?等你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甚至不到三十岁,年老色衰了,总会有颜色好的年轻嫔妃来填补你的。那个时候,皇后娘娘会懂的。” 静妃仿佛是看到了那一幕,她笑着流眼泪:“你霸占着皇上,你却也没去六宫看一看,看看那些年轻嫔妃深宫寂寞的怨恨,该有多么的深厚。她们背地里诅咒你,嘲笑你,嫉妒你,痛恨你,她们所有的怨恨都压在你的身上,你又能撑到几时呢?” “你挡着所有人的路,你能挡一辈子吗?等到你挡不住的时候,她们总有一日,会将你生吞活剥的。到时候,还有谁会护着你呢?太后吗?太后迟早会离世的。皇上的心,又能指望到几时?” “我们博尔济吉特氏,站在这个高位上太久了。到了你这里,你往下望一望,那积累了几辈子,几十年的怨恨,那些女人争不过抢不过的怨望都沉在你的身上,你怕不怕啊?” “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的。你来的是深宫,又不是在外头,能和夫君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别那么天真了。” 含璋站起身。 她今儿穿的花盆底,近些时日又长高了些。 站在福临身边,是娇小纤细。站在委顿的静妃面前,是高挑纤细的高贵雍容的皇后娘娘。 “那就来啊。”含璋轻轻挑了挑眉头。 “我的往后余生,你怕是看不见了。但是阿如娜或许能替你看一看。看看我和福临将来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我会让你的妹妹好好活着的。等她看够了,再下到地府里去告诉你。” 静妃已经疼的昏迷过去了。高热和疼痛让她人事不知。 身上的痘疹也都已经出满了。 尚方院的两个嬷嬷将布绸重新塞到静妃的嘴巴里。 含璋只吩咐了一句:“别让她死了。” 尚方院是最会这个的。闻言都行礼,请皇后娘娘放心。 含璋从屋中出来,看着院中从砖缝里长出来的几朵不知名的野花。 这里肃杀血腥之气极重,前面就是内院用刑的地方,这地方清理的一向很干净,但花儿这样的物事,也是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没想到还能长出这么几朵来。 怕是盛夏要来了。一切就都欣欣向荣起来。 这宫里的人,怕是都和静妃一样的想法。 觉得她是个没有手段的软性子。只会跟太后皇上撒娇,只会被太后皇上护着。她性子是软,可性子温和柔软,就没有棱角,没有手段么? 要真是这样,那两个账号和她的公司,也就开不起来了。 生在职场,自己创业,那几年时间不长,可经历也是一样不少啊。 她内里又没有靠过男人的。吃过亏,长过记性,自己也是要有些自保的手段的。 就是见不得静妃这样只会欺负弱小,只会欺负小孩儿的人。 她就像是在大海中永远航行的庞大海船。 随波逐流的带着小小的孤帆上岸,被岸上的风景庇佑。被更大的港口接纳。 她也想,让爱护她关爱她的港口看一看她那个漂亮的大海船。 也想问一问他,肯不肯让这艘漂泊日久的庞大海船,在他这里停泊靠岸呢? 68 爱柔 偏心 静妃与阿如娜都是咎由自取。 可说到底, 静妃与阿如娜都是吴克善的亲生女儿,都是科尔沁的格格,接连因为想错了心思而酿成大错, 太后心中还是有些唏嘘感叹的。 太后与哥哥吴克善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对阿如娜也是疼爱过的。但对于静妃,那投注的感情就更深了。 太后也是真心疼爱过静妃的,教她如何与福临相处, 如何做大清的皇后,只可惜一腔苦心付诸东流, 最后什么回报也没有。 即便是废后,静妃在宫中也没有失了体面。 可到头来,静妃却因妒生恨, 害了大阿哥, 还有心要害太后害皇上害皇后,这心不可谓不狠毒的。 太后想想就觉得后怕,若是没有含璋费心看护,只怕大阿哥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了。 她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人,入关前,见过太多的人死在这上头了,知道含璋的法子来的有多及时, 心里更是清楚,若无含璋,哪怕是福临和她亲自去看护大阿哥, 大阿哥也未必能活。 太后本就是个沉着稳重的性子, 从做庄妃的时候起,就是个稳得住的。哪怕是再有天大的事情,到了她这儿都是不急不躁的。 可便是这样的性子,总是有些不好的。那就是什么都放在心里, 面上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的。 平日里瞧着是挺好的,可心里的事儿积累多了,总会有反应到身体的那一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生病了。 大阿哥大好后回到行宫。 许是天气热了,又许是对静妃的处置下来了,太后着了热气,病了一场,是含璋侍奉在侧,照顾了好几天,太后才慢慢好起来的。 也是太后平日里身子骨硬朗,这么的小病,休养几日就慢慢好了。 太后就是心疼含璋,在她跟前伺候几日,小脸都瘦了,只是这孩子怎么也赶不走,倒是一片孝心。 太后道:“今日我大好了。你便回去。不必留在我这里了。回去好好歇几日。皇上那里都着人问过好几回了。别我的病好了,你这儿又累病了。那皇上可就要怪我了。” 含璋答应了,她笑道:“额娘大好,皇上可高兴了。我年轻,侍奉额娘几日,哪里就病了呢。额娘放心吧,我自个儿有分寸的。” 太后这才放心,又就着含璋的手喝了一碗苦药汁。太后素日里是最不爱喝这些的,可这回是病了没有办法,她总不能让自己缠绵病榻的,为了让身子快些好起来,只能乖乖喝药。 含了一颗蜜饯在舌下,太后才从那苦涩中缓过来,她望着含璋笑道:“好孩子,这几日是辛苦你了。” “这些日子我虽没出去,但也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情形。那些人说的什么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也不必去理会。宫里宫外那么多人,总有说头。咱们只管过咱们自己的日子,不要太过在意。” 福临有严令,不许人背地里议论含璋。谁议论就笞谁。但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是总会有些议论的。 不议论皇后,还以为议论别的人。捎带上一点,自然总是有些说头的。 含璋道:“额娘放心。我是没有放在心上的。也没有想着要去理会。” 她又不是镇日里没事做了。零星言语,自然不用太过在意的。就是——她不想为此和太后生分了。 她去处置静妃的那些事,外头或许不知道,但太后这里肯定是知道的,还有静妃说的那些话,想来太后这里,应当是早就知道了。 太后前几日病着,没有同含璋细说什么。 如今长了精神,就把小囡囡牵到身边来,与她细细说道:“我这个病,根上还是出在那几个不争气的人身上。这与你无关,你可别揽在自个儿身上。也是那几年,对他们生出许多期望来,结果却是万分失望。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叫我寒了心,自然总有这一遭的。太医不是说了么,只要发出来,有这么一回,往后就好了。” 太后温柔笑着,“你是个好孩子。不会辜负我的心,我是知道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觉得自个儿有错,你还跟从前一样,一如既往的,我就很欢喜了。” “你的心事,也就这么两样,我打眼一瞧,心里也是明白的。” “今儿个,额娘便与你推心置腹的说一回。以后可不许再在自个儿心里惴惴不安了。” 含璋道:“额娘慧眼如炬,是我心境浅薄了。” 太后就笑了:“你还年轻呢,往后再历练些年头,自然都好了。” 太后握着含璋的手道,“你忿不过处置静妃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事上,我倒是欣赏你这孩子的胆量和担当。你入宫来,素来绵软乖巧,我多疼你,皇上也护着你,可我也担心啊,怕你做这个皇后立不起来,自然替你多顾念几分。如今瞧来,你心里有成算,待孩子们都很好,也从不苛待嫔妃,这就是极好的了。我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太后拿得起放得下。既然那几个担不起她的信任,那从此以后再不想着就是了。 她是科尔沁走出来的,却也是大清的皇太后,孰轻孰重,太后心里一直是很看得清的。 含璋听着倒是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太后从前爱护爱怜她,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的替她办好了。福临也是这样的,两个人将她保护的太好了,她自己有什么都是用不上的。 如今能做一些事情,由着她自己的心意来做事,来做这个皇后,太后瞧着还挺好的,那自然是很好的了。 尽管太后宠爱她,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她是太后的侄孙女,或者说是出身科尔沁的皇后,但这已经是很足够的偏爱了。和太后的关系维系好,含璋认为这是很有必要的。 太后对她期望甚高,她也不想令太后失望。 太后慈爱地望着含璋:“静妃的话,皆是怨怼之言。很不必放在心上的。宫中自来便是如此。又不只独皇上一个是这样的。得宠不得宠,凭借的都是各人的本事。你是皇后,有皇上的爱宠尊重,这已是很难得了。帝后相和,才是千古佳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是她们要求的太多了。” “我曾说过,皇上独宠你,我也是能接受的。皇上后宫的事,我如今也不干涉了。从前那个皇后不争气,我倒是费心许多。如今你很好,我自然也不必再费心了。这样的事情,全看皇上如何想,难道还能是你可左右的么?所以这一桩心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横竖你一如既往,我便一如既往。你是个好孩子,该懂得我的意思。” 含璋在太后这里,素来都是免礼的。太后疼爱她,总不叫她行礼。 今日一番教导,含璋心中受益良多,更深的触碰到了太后心中的所思所想,怀里揣着的忐忑不安倒是消解了许多,她起身,规规矩矩给太后行礼磕头。 太后倒笑了,叫苏茉尔去扶起来:“好了好了。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你去吧。回去歇着。我的话不多,好好想着就成了。倒也不必做成了心事多思多想。” 含璋应了一声是。就退下了。 苏茉尔去送了含璋回来,就到了太后榻前,陪着太后坐着说话。 前些日子一直躺着休养,如今好起来了,这会儿靠在软枕上也睡不着了,说说话也是好的。 苏茉尔替太后掖了掖盖在腿上的薄褥子:“后妃们的怨怼,很深啊。” 太后淡淡道:“从古至今,哪个后妃的怨怼不深的?不得宠,可不是能害人的理由。数过这么多皇帝的后宫,能得宠的嫔妃又有几个?她们自己若不能看开些,那就是自寻死路。” 太后想着,福临这会儿,与她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的。 先帝宠着宸妃的时候,难道后宫的嫔妃们就不过日子了么?那日子还不是照旧在过的。能不盯着皇帝恩宠的,那日子就能好好的。 那盯着的,自己过不去的,动了手的,又能有几个留下来呢?如今再去瞧瞧那些一道过来的,可不就是不指着先帝恩宠过日子的么? 苏茉尔跟着太后几十年了,这些话,也就只有她能和太后说了。 苏茉尔道:“先帝那时候,便是宠着宸妃娘娘,对旁人也不是一丁点儿都不搭理的。后来,不还是有咱们九阿哥。还有十阿哥和十一阿哥么。如今争的,不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么?” “虽说这实在和皇后娘娘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皇上那儿,到底也是太转变的狠了些。不至于一点希望也不给人留啊。” 太后垂眸,不知想到什么,自己笑了笑,才道:“福临与先帝的性子,到底也是不一样的。只是这用情上头,总有些一脉相承的。” “你也是瞧见了的,头先大婚,他和布木巴闹的是什么样子?后宫里又是个什么样子?我竟是一点都脱不开身的。那后宫里实在是不成个体统。福临龙性未定,连我都生怕再娶一个回来,是耽误了人家的。” 苏茉尔倒是也想起了前几年的光阴。 少年皇帝,一时亲政后无人拘束,确实是闹的过些了。浪荡习性,就连汤若望汤玛法瞧不过去,都在皇上跟前劝诫过的,可有什么用呢?皇上压根不听。 太后叹道:“我啊,自然是有些私心的。娶了科尔沁的格格回来,难道指望她不得宠么?自然是希望她得福临的喜欢。苏茉尔,不瞒你说,若换了这后宫里任何一个人,福临这样独宠,又不沾旁人的,我只怕都是不依的。” “可他偏宠的是含璋。是咱们科尔沁的格格。是博尔济吉特氏。我这心里头一开始就是偏的。宠着皇后天经地义,我去拆散他们做什么?况且福临如今一切竟都改好了,比往昔那几年不知要好多少,这不还都是含含带来的么。” “后宫怨怼,也是她们自己不能留住皇上的心。我不想因着这件事,把两个孩子都得罪了。再说这事,哪就那么一定绝对的。说不准将来福临自己想转了,又去找了旁人,偶尔换个人,这也不是一定的。两个孩子都还年轻。再忍耐些,再等一等不就好了。急什么呢。” 在这后宫里过日子,最要紧的,便是慢慢来。一切都是急不得的。往昔若不是她能沉得住气,焉能有今日的日子呢? 那些女孩子们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看不到转机,心也是太浮了些。 太后在榻上躺着坐着久了,总会腿酸。 含璋在的时候,是含璋给按揉。这会儿含璋歇息去了,便是苏茉尔来了。 想起自个儿如今用的这个按摩的手法是含璋与太医一起研究得来的。 苏茉尔便笑道:“皇后娘娘是奴才瞧着入宫的。这一路瞧过来,皇后娘娘聪慧可爱,乖巧动人,容貌更是天香国色,也难怪能得太后与皇上的这般疼爱了。” “有这样贴心的人陪伴在身边,皇上怎么可能会视而不见呢?奴才都看皇后娘娘哪里都好,皇上眼里自然是瞧不见旁人了。” 太后笑道:“是啊,这倒是意外所得了。没想到她能这样好,也怨不得我和皇上疼她。你看她从前,知晓我和皇上疼她的心,就半分不露出来。如今一点一点的露出来,又是那么合适的时候,这样知分寸懂礼数,可不是一份蕙质兰心么。” “我的心事,你是最知道的。无非是怕帝后不和,怕将来闹得无法收场。如今帝后相和,福临又改了这么许多,难道还不好么?我心里已是一万分的满意了。” 太后想,最难得是,含璋待孩子们也都很好,与孩子们相处和睦亲近,几个皇子公主都那么喜欢她。 这一回,更是不顾自己的安危,直接入宫去看护大阿哥,大阿哥不是她亲生的孩子,都能做到这步田地,皇后广博之爱心,怎能说她没有呢? 这后宫之中,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呢? 更别说,还有她提的那个种痘之术。那日福临来与她说了,太后心中想,这是救了大清将来的儿孙们啊。若非如此,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死在这上头。 苏茉尔感慨道:“是啊。奴才说句犯忌讳的话,这一次的事,奴才倒是从皇后身上瞧见了先帝文皇后的影子。当年的文皇后待后宫嫔妃子嗣,不就是如此爱怜温柔可亲的么?” “皇后还这样年轻,将来,指不定还有多大的造化呢。” 布木巴做皇后的时候,对福临的孩子不闻不问的。如今为了自己的私欲,甚至想要毒杀福临的孩子。这对比又是多么的鲜明。 先帝的文皇后,那可是多少人到如今都还在感念的人物呢。多少人受文皇后的遗泽,都在心里默默的怀念着她。 提起文皇后,太后默然片刻,才道:“文皇后待先帝,才是真正贴心顺从。文皇后聪慧无双,得先帝敬重多年,含含能像她的心胸,这是好事。可我还是盼着,福临能与她恩爱一生的,那才是圆满啊。” “她们怨恨含含不给机会,其实真真是恨错了。你也瞧见了,含含哪一次拦着福临不去找旁人了么?” “外头说明年要选秀,含含一个不字都没说过,选便选,充盈内庭,这是大事,不能阻拦。你看她心里头明镜儿似的,这是拦不住的。如果拦了,那才是要出大事情的。” “至于选进来后如何,那便是看各自的造化了。要我说,这一回选秀,怕是外头要卯足了劲儿的。上回一个董鄂氏不是正路子送进来的。这回再送进来的人,怕是就更不简单了。不过如今,我有意叫她历练着,有我和皇上在,倒是什么都不用怕的。” 苏茉尔听着就笑了:“主子如今对皇后是万千的放心了。” 太后道:“我对含含是有些放心。纵对福临不放心,倒是对她的放心多些了。这孩子,成长得快,人又聪明。真是叫人喜欢到心坎里去了。” 苏茉尔轻声说:“这回要选秀,闹起来还是那些人。不过捏着的由头是说皇上大婚将要满三年了,三年一回,这倒是成定例了。便说要这个时候,满蒙汉适龄秀女们都要一起参选。” “他们不敢说皇后的不是,只说充盈内庭。但奴才瞧着,怕也是为着皇上近些时日行事有些激进的缘故。上奏本直接绕过皇上,来主子这儿,说要满八旗人多,定要选的比蒙八旗和汉军旗的人多些。” \如今宫里,是蒙八旗的嫔妃们多些。满八旗和汉军旗的都很少。想来是要添一些的。\ 太后笑道:“上来的奏本不发还就是了。这个事,我是说了不管的。如今都不干涉皇上的后宫之事了。前朝的事,我就更不管了。咱们只管看着就是了。这事儿啊,叫含含和福临去琢磨吧。我给他们管了这么些年,如今皇后是历练出来了,就瞧瞧她和皇上怎么办这件事吧。” 苏茉尔笑着应了是。 - 含璋一直不得空好好瞧一瞧大阿哥。 自己歇息了一回,就惦记着大好的大阿哥,正要叫人将大阿哥寻来,结果大阿哥倒是自己来给她请安了。 不过,大阿哥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带了两条小尾巴。 把二阿哥和三阿哥也一道带来了。 看二阿哥和三阿哥的手牵在一起,含璋倒是有些讶异,这两个怎么玩到一起去了?从前也不见他们兄弟这么熟悉的。倒是大阿哥和二阿哥更好些。 “皇额娘!”大阿哥规规矩矩给含璋行礼,含璋对着他张开怀抱,大阿哥就迫不及待的扑到了含璋的怀里。 含璋摸摸他的脑袋:“嗯,长胖了些。可见这些时日养的很好啊。这小脸蛋也没有留疤,你额娘照顾你照顾的很好。” 大阿哥从回来,就一直住在巴氏那里。也是大阿哥大好了,才许他和阿哥公主们接触玩耍的。 “是皇额娘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活菩萨!”大阿哥虎头虎脑的,亮着眼睛红着脸说出这句话,倒是叫含璋忍俊不禁起来。 屋里的人也都笑了。 含璋笑着捏捏他的脸:“这话谁教你的啊?” 大阿哥道:“外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皇额娘得佛门点化,是有大智慧的菩.萨。菩.萨救苦救难,我就是皇额娘救回来的!额娘说,我要一辈子孝敬皇额娘的!” 含璋听见这些带了美化和滤镜的话,心里就在想,是不是福临给她宣传出去的。 这是给她立人设么。这都被捧到菩.萨的高度了。难不成将来还真要生出一份慈悲心肠救.苦.救.难么? 她这儿想想,就没注意那头大阿哥溜下了她的怀抱,牵着二阿哥和三阿哥站在她面前,站成一排。 等她回过神来时,看着排排站跟个无线信号排列似的三个小阿哥,当即就被逗笑了:“你们做什么呢?” 大阿哥红着脸,轻轻喊了一声:“额娘。给额娘请安。” 身边的二阿哥有样学样,也是含着满眼的孺慕之情叫她额娘,给她请安。 三阿哥倒是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他虽然小,但是也是很聪明的模样。况且别人不知道,含璋还能不知道么。 这位还叫玄烨的三阿哥,身上可能还带着未来皇储的光环呢。康熙皇帝。不就是他么。 三阿哥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但这话不长,他能学下来。 阿哥们跪下给她请安,早就让孔嬷嬷与墨兰墨心给扶起来了。 阿哥们身边的乳母宫人大约事先被大阿哥嘱咐过,头前两位阿哥身边的人都没动,倒是三阿哥身边的乳母和宫女有些不大情愿,可并不敢阻止阿哥们的行动,也不敢在含璋面前造次。 含璋没应,孔嬷嬷叫人拿了小椅子来,小阿哥们挨个坐下,孔嬷嬷才笑道:“小主子们可不能这样称呼皇后娘娘的。该称皇额娘才合规矩。” 大阿哥道:“我知道。可是皇额娘这样好,我也想要皇额娘做我的额娘。我想有两个额娘的疼爱,也想有两个额娘孝敬。” 二阿哥其实不是很懂,但是向来大阿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大阿哥说完,他就拍手笑道,我也是我也是。 三阿哥不明白这些话,只是坐着不动弹。一双黑亮的眼眸,望望大阿哥,又望了望含璋。 这话一出,大阿哥二阿哥身边的乳母与宫女们都跪下了。 含璋听这是一片赤诚的孩子话,可若是有人背地里教的,那就不好说了。 孔嬷嬷瞧了她一眼,心中会意,望着大阿哥温和笑道:“阿哥这话还是不合规矩的。阿哥是一番好意,可这样的话,怕是要惹皇上不高兴的。也会让阿哥招致祸患。” “阿哥是最聪慧的,阿哥需记着,这宫中,只有中宫所出的皇子与公主,才能唤皇后娘娘为额娘。阿哥们和公主们依着规矩,是唤皇额娘的。” 大阿哥如今已经向学了,他读书用功刻苦,孔嬷嬷说的话,他都能明白的。 瞧着微笑望着他的皇额娘,大阿哥忍着眼泪跪下来,说:“皇额娘恕罪。是儿子犯错了。今日之事,是儿子的主张。二阿哥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向来都是跟着我学的。至于三阿哥,也是被我拉扯过来的。他还小,就更不懂什么意思了。” “皇额娘要责罚,就责罚儿子吧。不要怪两个弟弟。” 含璋瞧了孔嬷嬷一眼,孔嬷嬷会意,同着墨兰墨心一起,把二阿哥三阿哥都抱出去了,叫一屋子的人也都跟着出去了。 连带着大阿哥身边的乳母与宫女也都遣出去了。只留下跪在那儿请罪的大阿哥和含璋两个人。 含璋瞧着垂着头跪在那里的小朋友,真是心疼,她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把小朋友抱起来了。 对上大阿哥的眼睛,含璋忙哄道:“哎哟,这怎么就哭起来了。是我不好,叫你伤心了。” “牛牛,别怪孔嬷嬷。方才人多,她要是不这么说,回头你在宫里的日子,还有你额娘在宫里的日子,就都不好过了。” “二阿哥和你好,他素来亲近你,他身边的人不会出去说什么。毕竟那是太后给的人,不会害着你。可他额娘与你额娘不一样,他额娘是福晋,位分稍稍高些,要是听见了这话,你撺掇着她儿子叫我额娘,可是要不高兴的。” “这里头的事啊,你如今还小,恐怕不是很明白。” 眼泪被含璋温柔的擦掉了,大阿哥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却下意识地反驳道:“我不小了。汗阿玛都说我长大了。” 含璋噗嗤一声:“好,是,你长大了。” “那我和你细细说吧。三阿哥可不是跟你们在慈宁宫一块儿长大的。他年纪小,不到三岁呢。你自个儿也知道,他呢,和你们不是最亲近的。可他人也不傻,如今是最会学话的时候,回去把这事儿一说,佟妃要是知道你撺掇着三阿哥喊我额娘,怕是要气死了。” 大阿哥哼道:“这有什么不高兴的?难道有两个额娘不好么?” “好孩子。”含璋摸摸大阿哥的小脸蛋,这孩子太沉了,她有点抱不动,干脆放下来,两个人一大一小在小椅子上坐下来。 含璋望着大阿哥轻轻地笑:“你是在太后跟前长大的。太后待你们几个没有分别。都是一样的疼爱。我待你们的心也是一样的。可外头的人不会这样看,你们身处后宫的生母,大约也不是这样看待的。” “到哪儿都是一个论迹不论心。你这样做了,外头人会说你们攀附中宫。这样的说法会害了你们的。若有人存心挑拨,你和你额娘,只怕会祸患无穷。哪还有这么安心清静的日子过呢?” “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可是旁人不知道。会利用你这一片心伤害你。也会伤害到和你有关的所有人。” 含璋本不想说的这样直白冷酷。可大阿哥一年大似一年,又与他这样亲近,若是不引导好了,将来只怕会被人利用教唆。 巴氏那头估摸着不敢胡乱教养大阿哥。太后和她,还有福临,都是有责任要教育引导好这个孩子的。 他是福临的长子。既然闯过了这一关,将来肯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的。不只是要好好的活,还要出众,还要给弟弟妹妹们做个表率。皇长子的名分,不是那么好拿的。 含璋对这个孩子,总是有些期望的。 正如含璋所言,大阿哥长在太后的慈宁宫,太后待孩子们一视同仁,他长到五岁,压根感受不到身份和出身上的差别对待。 跟着先生上课,跟着弟弟妹妹们在外行走,大阿哥也没有感受过什么区别对待。 甚至会因为是汗阿玛的长子而得到特殊的瞩目。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的感受到来自出身和身份上的冲击。 因他是庶福晋之子,哪怕是汗阿玛的长子,也没有资格喊皇后一声额娘。 这是第一次面对地位悬殊上带来的差距。这样的发现,这样的差距,令大阿哥很伤心。 更是因为他的出身,让他被这样的拒绝,心中感到很是难堪与失落。 他只是想和皇额娘更亲密一些的。他不知道这会给他自己,会给皇额娘还有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大阿哥自己抹掉眼泪,还带着哭腔呢:“儿子知道了。儿子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含璋拿出柔软干净的小帕子擦了擦大阿哥的小脸蛋,把眼泪给他擦干净了,叫外头侍候的人送了热水进来,等人出去后,亲自给大阿哥敷脸。 她满目温柔地瞧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都要喊我额娘了,哪有说收回就收回的道理?” “以后私底下,不当着人的时候,还是可以喊我额娘的。当着人的面,咱们还是规规矩矩的。好不好?” 大阿哥一把抓住含璋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满眼都是惊喜:“真的吗?” 含璋笑道:“骗你干什么。当然是真的。” 大阿哥红着脸,自己把脸蛋擦的干干净净的,凑过来轻轻亲了含璋一下:“额娘,你真好。” “儿子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额娘的。额娘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好啊。”含璋把大阿哥的头发都揉乱了,“你只要乖乖的听话,额娘会护着你的。” 自己费心救回来的大儿子,可不能再叫人白白害死了。 69 实权 三入清怀 大阿哥自觉跟皇额娘有了秘密。 得了含璋的允许, 大阿哥高兴的不得了。他原本是想着,如果皇额娘允了他之后,他一定要回去告诉额娘这个好消息。 可听了含璋的话后, 大阿哥意识到这个好消息甚至连他自己的亲额娘都不能说,不然会给很多人带来麻烦的。 大阿哥闭紧了嘴巴,打算谁都不说的。 他从来都觉得皇额娘是最温柔的, 如今和皇额娘更亲近之后,他心里就更崇敬喜爱皇额娘了, 小小的孩童,心里已经明白了崇拜。 在他的心里,哪怕是亲生的额娘巴氏, 可能都不及皇额娘在他心中分量更重。不过, 他还是能分清楚的,这是不一样的两份感情。 大阿哥贪恋皇额娘的亲近,在这儿待了好一会儿,等眼睛彻底不红了,才恋恋不舍的从含璋这里离开,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病着的时候,大阿哥要休养, 祖孙两个还没有见过。现在听说太后快好了,大阿哥又大好了,就要去太后住处看看太后。 含璋放他去了。 瞧着大阿哥虎头虎脑的样子, 掉起眼泪来却像个小哭包似的, 把含璋的衣襟都哭湿了,她只好将墨兰唤进来帮她更衣。 隔着屏风,孔嬷嬷候在外头回话:“奴才问过话,就让大阿哥带着乳母与宫女们走了。二阿哥与三阿哥也都送回去了。” 二阿哥如今还住在太后那里。行宫的布局同紫禁城还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儿也不小,太后那里的一片院落清幽雅致,除了住着太后,孩子们也都是住在那里的。 三阿哥还跟着佟妃住。两个孩子自然是各归各处。 “怎么说的?”含璋抚了抚衣襟上新挂上的翠绿十八子。近些时日,她倒是喜欢上挂这些鲜亮水头足的翡翠。 从前的璎珞样式活泼可爱,但那是在深宫不怎么见人的时候。 如今在行宫里,太后病着,行宫事务多有一半落在她身上。她又是打定了主意要露出头来了,所以这打扮上,就更费心了,总要瞧着像个握着实权的得宠的皇后娘娘才成嘛。 孔嬷嬷道:“大阿哥的心思,就连他身边服侍的人都不知道。他们都给吓着了,赌咒发誓说,不是他们教唆着大阿哥这样说的。他们都是太后给的人,奴才瞧着,应当说的是真话。他们不敢撺掇大阿哥这么做的。” “二阿哥这边也是一样的。只三阿哥那边,身边都是佟妃安排的人。二阿哥和三阿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怕是身边的乳母和宫女们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主子,这件事怕是瞒不住的。” 孔嬷嬷是怕波及到大阿哥。大阿哥也是一片孝心,可这事儿说出去不合规矩,就怕有人要揪着这事儿不放,大阿哥就要受苦了。 “不要紧。说出去我也是救了大阿哥的性命。小孩子情之所至,剩下两个小的不懂事,嬷嬷放心,不会有人怪罪他们的。” 含璋把这事儿化小,瞒不住也不会出大事。 含璋收拾好了,从屏风里出来,她内心并不将这当做多大一回事,小孩子童言无忌,她要保下大阿哥,顺带着也抬抬手,不让人苛责二阿哥与三阿哥就是了。 这可是太后的亲孙子,福临的亲儿子,只要他们不计较,外头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她这儿正出来了,墨心进来禀报说:“主子,佟妃,庶福晋巴氏,还有福晋董鄂氏都来了。说是要为阿哥们向主子请罪的。” 含璋听着就笑了:“嬷嬷,听见了么?小孩子可以不当一回事。大人们就不能了。这才多久,她们就听见了消息,赶着来请罪了。” “这也是常理,这事确实是不合规矩的。” 孔嬷嬷道,“只是这素日里不亲近的三个人一同前来,怕是存着想要试探主子心意的心思。” 含璋到宫中将两年了,还不曾有身孕。 这事当然是不着急的。只是外头的人不这么想,含璋正值可以生育的年纪,又得了皇上的独宠,这么久都没有动静,该不是不能生吧。 外头就有议论,说皇后与几位阿哥公主亲近,怕是想要选一位阿哥养在膝下,将来算作皇后所生的嫡子。 这样的议论站不住脚,驳斥这话的人是很多的。 可含璋不顾自身安危亲身入宫看护大阿哥,让这样的说法有了一层可信度。皇后娘娘该不会是看上了大阿哥吧? 可这养了别人的儿子,将来若自己生了儿子,又当如何呢? 众说纷纭的话,传到含璋这儿,含璋只当无稽之谈,又只当笑话听一听就罢了。 含璋到了主位上坐下:“也不知她们是想把儿子送给我养着,还是怕我抢走了她们的儿子呢?” 这话,在场的几个心腹就没法回答了。 含璋笑道:“请进来吧。” 到了行宫里,含璋身上落着许多的事务,与后宫嫔妃们,尤其是地位稍稍高一些的福晋们,还有地位低些的庶福晋格格们见面就多了许多。 她们常来请安。有孩子的几位也是常来常往的。 含璋同福临住在一处,含璋的住处就用来处理事务了。但福临也不会一回都没有来过。 只不知他是不是算好的,她在处置事情的时候,他都不曾来过。 可哪里就有那么板正的事情呢。后妃们常来,福临或者有一时兴起的时候,难道还能偶遇不到么? 行宫里终归比不上紫禁城宫禁森严的。这儿坐落的住处没有那么的界限分明,能够偶遇福临的机会比在宫中多多了。 行宫之中人心浮动,含璋可都是瞧在眼里,也都是知道的。 静妃与阿如娜走后,这后宫之中,地位最尊的倒是成了三阿哥的生母佟妃。 只是佟妃禁过一回足后,大半年才给放出来,她就不敢再造次了,更不敢再有什么出格的行为,怕再被关起来。 姿态放的很低,也从不敢拿着架子做什么妃位的姿态。 这次真的是无妄之灾了。大阿哥兴冲冲闯出来的事情,却连累她和董鄂氏都要来请罪。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说什么的。 三个人跪在那儿,口称请罪,态度诚恳温顺。 含璋叫她们的奴才将三个人搀扶起来,照旧坐着。 含璋先对巴氏道:“大阿哥是一片孝心,你不要责怪他,我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方才已经与他说过了,他也都明白了。日后,也不必再提这件事了。” 后对董鄂氏与佟妃说,“原本就是一桩小事。你们有心就行了。这般大张旗鼓的,倒是把孩子们吓坏了。我这里不计较,自然不会再有人为难你们。你们可以放心。” 董鄂氏倒没有那么怕的。她的二阿哥比不上大阿哥在皇后娘娘跟前亲近,但好歹也是长在慈宁宫的,与太后与皇后娘娘都是有过接触的。 她位分虽高些,却只想安分守己的守着二阿哥过日子。听见含璋的话,大大的放了心,顺着含璋说了几句二阿哥不懂事的逗趣话,也就罢了。 巴氏却因着这件事有些心情复杂。又是惶恐又是害怕,甚至心里头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失落与不甘心。只是眼下气氛,让她不敢去深究心里的想法。 皇后娘娘对大阿哥的救命之恩,重重的压在她的心头,也让她不敢去深究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就像她先前所想的,哪怕用她们母子的性命去侍奉皇后娘娘,这也是应该的。 佟妃却又跪下了。 含璋面色不变,淡淡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佟妃鼓起勇气道:“娘娘,奴才想求娘娘,求娘娘允准三阿哥住到清怀堂去。” 清怀堂是太后在行宫的住所。如今除了大阿哥外,公主阿哥们是都住在那边的。 而大阿哥好了之后,自然也是要搬回去的。这一点巴氏心里也是清楚的。不仅仅因为她身份稍稍低些,也因为如今皇子公主们都在那边,住在一起容易联络培养感情,巴氏不可能把儿子再放在身边的了。 不过在宫中的时候,巴氏还有些这样的想法。羡慕佟妃能把三阿哥放在身边养着。但经过大阿哥出痘的事后,这想法就完全改变了。 若非是养在太后身边,与皇后娘娘关系亲厚,又怎能得到娘娘的特殊关爱呢? 佟妃如今的想法也是换了个模样。起先她是庆幸孩子能养在自己身边的,但如今看着目下情形才知道三阿哥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三阿哥在自己身边,怎么比得上在太后身边教养呢? 倒不是指着三阿哥能和皇后亲厚,而是佟妃想着,三阿哥一天天大了,再兄弟姊妹之中,不能不合群啊。要不然日后有什么样的好事,轮不到他怎么办呢? 看大阿哥养在太后跟前,时常能见到皇上。开始读书后,还能得皇上时时监督课业,这都是佟妃无法提供给三阿哥的便利。 此时此地,眼看着皇上没有转头幸她们的心思,佟妃只能放手了。 含璋心里明镜似的,佟妃这是要为三阿哥谋福利了。 可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说想去就想去,你说不去就不去的? 三阿哥玄烨,原本在历史上,似乎就是养在太后身边的。 三阿哥出痘的时候,是太后与苏茉尔精心照顾,三阿哥才全好了的。 对于这个聪慧的孙子,太后心中是很喜欢的。因为几个皇孙里头,三阿哥无疑是健康又聪慧的,这才清初后宫中的子嗣里头,是真的很难得的了。 后来顺治生病出痘,选定继承人的时候,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便是三阿哥出过痘,他将不会再受到这种烈性传染病的威胁。 玄烨登基,成为康熙皇帝。佟妃成了太后,只是佟妃命薄,早早就去世了。 那是在第二任皇后不得宠无所出的情形下。 如今因为含璋的出现,这样的局面被改变了。 有含璋在,她将来有了孩子,若生了个儿子,必定是这个孩子承继大统。含璋可没有大度到让别的皇子来做这个皇帝的地步。 哪怕现在三阿哥还小,含璋心里对这个孩子也是忌惮的。 她是能改变一些东西,目前看来,改变的东西还不在少数。可旅程尚未过半,如今与福临相伴不足两年,还有很多的事情不曾经历过。 谁就能确定,将来一定不是三阿哥即位呢? 她必须早做打算。她不会拦着三阿哥出头,但对他们母子,是不得不防的。 照着憨璞的说法,未改变的命数中,那这位三阿哥就是下一任的帝星所在。 倒不是说得了太后的教养,三阿哥就一定如何如何了。而是含璋不能这么简单的就让他们母子如愿了。 含璋静静望着跪在那里的佟妃:“宫里有规矩,生母位分太低了,便不能亲养孩子。先前那一位不是养孩子的材料。太后心疼孩子们,才将大阿二阿哥和四公主放在身边教养。” “太后亲点了大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入宫。三公主年幼,也在太后身边教养。只你的三阿哥,许你放在身边养着。你如今想把他送到清怀堂去,你是为母之心,我不恶意揣测你的心思。” “我只问你一条,你是位分足够的,可以亲养三阿哥,你把三阿哥送到清怀堂,要预备如何服众呢?太后与我,总不能白白为了你担了口舌之名吧?你须得为我们周全体贴。不叫众人议论才是。” 含璋几乎尖锐的指出,“要是日后有人效法你,也如此为之,那太后岂不是沦为给你们带孩子的保姆了?” 其实这就是含璋故意的了。宫里也就是这几个孩子。以后再出生的,只可能是含璋自己的孩子。别的女人,不会有机会诞下福临的孩子。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不会发生的。 但佟妃不知道啊。正好拿来吓唬她。 佟妃知道自己要把三阿哥送过去,是要付出些什么的。她已经做好准备了,甚至心中也有了好几个应对之策,却没想到含璋揪住的是这一条。 她几乎是立时就苍白了脸,跪在那里几个呼吸,见含璋似乎挑了挑眉,生怕皇后娘娘翻脸不肯容情松口,她也害怕失去这个机会。 话都说到这里了,难道就这样惨淡收回吗? 佟妃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三阿哥的前程。 她一横心,咬着牙道:“奴才入宫时便是庶妃。当初懵懂得了几分抬爱,生下了三阿哥。其实奴才的这个妃并未得到明旨册封过,算不得正经妃子。奴才也没有那样高的位分,三阿哥留在奴才身边,其实也并不妥当的。送到清怀堂去,不过是,不过是纠正过来。” 她这样说,旁边的巴氏与董鄂氏心中都吃了一惊,心说佟妃也真是豁出去了,居然为了三阿哥自贬身份。 佟妃在下磕头,说请皇后娘娘成全。 含璋沉静眸中闪过一抹流光:“你诚心恳求,我也不忍令你失望。你要求的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这可不是她逼的,这是佟妃自己愿意的。巴氏和董鄂氏,就是个见证。 70 十八 热翡翠 三人走后, 含璋还坐在主位上。 方才沉静静一片安然,等她们走后,含璋勾了勾唇角, 姿态随意散漫起来,甚至还伸了伸胳膊,松了松腿。 她望着孔嬷嬷笑:“嬷嬷可听见了?她们倒不是怕我抢了她们的儿子, 她们是巴不得把儿子送来给我养着呢。” 三阿哥入了清怀堂,得太后教养照管。 含璋素来和孩子们亲近, 总不好太过于厚此薄彼,心里怀揣着提防跟一个才两岁的小孩子计较。 三阿哥要是天命所归,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长歪了呢?也不能真的就对这个孩子很坏很坏的。 这不就是变相的让含璋与三阿哥接触么? 孔嬷嬷轻声道:“主子若不喜, 将来也是可以想办法的。” 主子贵为皇后, 难道连这点事还办不到么?要按孔嬷嬷的心思,先应了佟妃,过后褫落了她,再把三阿哥退回去,这是一石二鸟。 含璋摸了摸自己新做好的漂亮指甲:“算啦。他也是福临的儿子。他才两岁,还什么都不懂呢。我要是对他不好,不怕他记恨, 我是怕福临心里难受为难。以后他要是不听话不孝顺不乖巧,再教导他吧。” 含璋不再为这事费心思,她如今是身上有事务, 可也不是满心都挂着这些事的, 她问墨心:“都这个时辰了,皇上回来了么?” 福临要去跑马,顾念着她的身体没带着她去,说好了玩一个时辰就回来的。这眼瞧着都差不多了, 怎么还不见人影呢? 墨心这才道:“皇上早回来了。是在外头瞧着不对劲,问了奴才们,才晓得佟妃与巴福晋还有董鄂福晋都在咱们这里。” “皇上便没进来,也不让奴才们惊动主子。皇上去群玉山房了。说是等主子这里忙完了,人都走了,再请主子通知一声,皇上再来。” 含璋啧了一声,这是刻意避开那三个人的么。 她正要开口,墨心又说:“还有一件事,底下报上来,主子是一定要知晓的。皇上跑马回来,在翠润轩那边的湖上,遇上了两个在外头逛的小格格。其中一个还当着皇上的面儿落水了,不过,皇上一眼都没有瞧,径直走了。是那边的管事太监把人救了,如今被关在押房里,等着主子示下呢。” 含璋听了觉得好笑:“什么格格?” 墨心道:“便是主子与皇上大婚时,跟着选进来的两个满军旗的格格。家世出身说不上好。从前在宫里她们安分守己的待着,一年半载的也见不到皇上,没起过什么心思。可自到了这行宫,就有些心思浮动了。” “皇上从后头过来,离她们格格住的九楹殿不是太远,绕路到翠润轩就能遇上。落水入湖都是设计邀宠,两个小格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就想叫皇上瞧中了她们侍寝。” 墨心一行说一行在心里唾弃,这样不守规矩的东西,就该打死了算。 格格,是比庶妃还要地位底下些的侍奉。她们在宫中,几乎是不能随意出门的,也都住在一起,便是那种侧殿偏殿里的地方,好几个人住一间的那种。 这样的居住环境和条件,谁不想逃离,谁不想出头往上爬呢? 含璋见她们少,也不知道墨心说的是哪两个。不过她和福临大婚的时候,倒确实是选了五个人进宫的。 “就按照宫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跟着她们的人,重重责打。主仆都不许医治,能活下来是她们自己的造化。身上留了疤,这心就安静了。” 含璋道,“一应与此事有关的人,都按规矩处置吧。再有这样惊驾的,惩处增一倍。” 可见真是人心浮动了。当众勾.引福临这样的事都能做出来了。 如今天热些,入了夏,自然是又到了用冰的时候。 只是福临不许含璋用冰太过,每日都是有限额的。今日限额是正好用完了。 这会儿含璋的住处风月清华里里外外,那是一点儿冰都不见的。 含璋没让人去通知福临,她打算去群玉山房见福临去,顺道蹭一点冰凉快凉快。 含璋一进屋子就往冰鉴跟前去,孔嬷嬷跟进来正要拦着她,就有一双修长又带着湿气的手把含璋扯过来,直接拥入怀中,远远的离了那冰鉴。 “朕一会儿没看着,你就不老实。”福临刚沐浴出来,只拢了外衣,就瞧见了含璋进来,生怕她受了寒气,直接过来把人带走了。 在福临的示意下,屏风外头的孔嬷嬷笑着叫了墨兰墨心来,三个人把冰鉴抬到外头去了。 含璋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倒是有些恼了:“你怎么看得这么严实啊?你不是在沐浴么?难不成没洗完就跑出来抓我了?” 福临里头穿了薄凉裤子,这会儿屋里也没奴才们在,人都候在外头呢,福临就懒得再拢上衣襟了,就那么敞着怀。 身上的水气一点点的散掉了。 他含着散漫的笑,埋首去亲含璋:“朕洗完了。隔着屏风就看见你想拿冰果子吃,朕怎么可能不管。你是不是还想肚子疼啊。” 巴氏董鄂氏还有佟妃在风月清华待了好一会儿,哪怕含璋来之前更衣过了,福临还能从她身上闻见不喜欢的味道。 干脆给她把外裳脱去了,再凑过去,就是福临喜欢的小皇后了。 含璋只能用了一点小几上温凉的果汁,这个没有冰镇过,福临还是许她喝的。 含璋被面对面的抱在怀里,瞧见他敞着怀,还有些脸红,手却毫不犹豫的戳了上去,用了一点点力气,戳在那温韧的肌肤上。 学着他说话:“我就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不老实。” 福临扬眉,把她的指尖捉住,放唇边咬了下:“说什么呢。” 含璋就把翠润轩后湖的事说了。才提了几句,福临就拧眉道:“人不是淹死了吗?” 嗯?含璋歪了歪头。 半晌后,含璋真是忍俊不禁,又觉得好笑了。 “你径直走了,是不让人救的意思吗?” 福临道:“不然呢?吴良辅跟朕这么久了,难道还不懂得吗?” 含璋忍不住笑,吴良辅是懂。可吴良辅当时据说是追着福临就走了,来不及吩咐什么。那边的管事不明就里,就把人给救起来了。 福临听说人没死,还要追究,含璋亲亲他:“罢了。这事儿我处置过了。你就别费心了。这回啊,是他们造化命大。谁知道你是这个意思呢。” 福临冷然道:“这样不合规矩的人,若是放在宫中,早就打死了。死了也是她们咎由自取。” 含璋轻轻揉了揉他的脸:“别这么冷着。我又不是她们。别做这个样子吓着我了。” 福临忙收敛冷意,温柔含情的贴过来,握着含璋的小下巴,温柔道:“那叫朕亲亲。亲亲就不怕了。” 他大约是用冷水沐浴的。身上冰冰凉凉的,手和胸膛却是一片火热。 跑马让福临热的像火一般的烧起来,血气翻涌,原本身上的热被冷水浇下去不少的,与含璋这样一亲近,又很快热了起来。 偏偏小皇后还不住的往他怀里钻,黏黏糊糊的缠人。 含璋觉得他身上凉的很舒服,喜欢和他亲亲贴贴的。这会儿没有冰,就只好凑合着用福临了。 但福临似乎热了,老是蹭她。 含璋摁着他的腰,不许他直接闹。 “腰酸。歇会儿先。” 是昨夜闹得太过了些。含璋只喜欢和他黏在一起,现在还有点软,不想立刻就要,一定要等一等。 福临自然不会强迫她。还是温柔含情的亲亲她,只是胸前被磨来磨去的,有点心痒难耐。 小皇后咬着他的唇,听见她含含糊糊地问:“那两个小格格,好看不好看?” “没瞧见。”福临道。 确实是没瞧见。福临好好的,突然冒出来两个格格,御驾在前,当然不是直接到他面前的,隔着好远,福临觉得没什么可瞧的。 宫里哪有什么绝色,只有他的含含是绝色。 这话倒是万分取悦到了含璋。 福临见她高兴,便说:“都落水了,一片水花乱起,什么都看不见。十几岁的小丫头,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能有什么意趣。要朕说,合该淹死这些没规矩的才是。” 含璋亲亲他,知道他是真的没入心入眼,就不逗着他说这个了。 相处日久,含璋算是摸着了枕边这人的习性。 于女.色上,他真的是万分挑剔的。不是随便什么女子他都肯的。 要说从前,还真是没人能入他的心。要说他痴,含璋从前是不信的,如今倒是切切的信了。 这人虽是帝王,却天生生就一股痴意,痴情。难怪能得她的情衷。 不论古今,这样龙章凤姿的男子,原本就是凤毛麟角,属实难得的。 这心肠一软下来,含璋就舍不得他难受了。这样热着,久了只怕身体不宜。倒也不是不能满足他,想想法子就成了。 含璋的手,就悄悄握住了小福临。 福临赫然抬眸盯着她,含璋轻轻一笑,另一只手就摁上了他脖子上的长命锁。 沐浴都不摘下来,总也不肯摘下来,时时刻刻都带着,谁说不是个痴人呢? 含璋轻轻摸了摸他:“来年选秀,我得给你挑几个好看的漂亮的。要气质好,又有极大意愿进宫的。不能强要了人家无心进宫的人。” “要不然没有绝色嫔妃在宫中,后人怕是要说你不懂堪悦女.色了。” 选秀的事,他们倒是很有默契的。一个安心一个放心,都知道这会儿不能拦着,两个人也没打算拦着。帝后海纳百川,都做好了准备和那些人周旋呢。 可这个话——福临嫌动作太轻了,要她重些,又伸手去抚她的额头:“含含,你哄朕呢?” 含璋就笑了,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还是有些经验的,见福临渐渐入巷,她也凑过去亲亲他的喉结。 “你不碰,也拦不住人家非要进宫啊。既然都是要来的,自然是要选些上赏心悦目的进来。面上花团锦簇的,多好看啊。也省得他们日日想法子把人塞到宫中来。又要在朝堂上,在外头使劲为难你。给你找麻烦。不若就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安心。” 福临可舍不得把他的宝贝小皇后往坏处了想。 只是想说,这越是貌美的女子,背后越是有人的女子,只怕进宫后不消停。 可面前的人眉眼如魅,手上的动作可是不留情的,福临攥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些,只能说出几个字来:“罢了。随你。” 含璋就笑了,过来安抚似的亲了亲福临的唇:“我知你艰难。身处这个位置上,合该是要与你一起的。你把福临给了我,我陪着你好好做这个皇帝。你也允我好好做这个皇后吧。你不怕,我也不怕的。” “福临,你的含含知道该怎么做这个皇后的。含含也知道,怎么让咱们都高兴的。” 不过现在,是含含在让福临高兴。 含璋抓着福临的手,放在她的心口上。许多话这个时候说了,怕是他没心思听呢。指望着心心相印,指望着他高兴的时候,能懂得她吧。 福临的掌心贴着那一片柔软,不知她在哪学的这些。主导一回,还真是让人招架不住了。 想起她箱笼柜子里,那些翻过了许多次的迎春图。 迎春迎春,这都到了浓夏盛放的时候了。 最后是被她亲了一下,福临实在是没忍住—— 浓热溅落在含璋的衣襟上,她轻轻笑了笑,自己把衣襟上的翡翠十八子给取下来了:“福临,高兴吗?” 她拿着沾着他东西的翡翠小珠子,在福临的掌心抹了抹。 欺上来的男人被含璋摁住了,她笑得如春风般柔软:“说好了只让你高兴的嘛。现下高兴了,那咱们好好说话。” 福临还是热,把十八子往她手腕上戴,央道:“再让朕高兴高兴。” 含璋笑得俏皮:“不了。我手腕疼。你坐着,我有话要说。” 福临只好拿着帕子出来随意抹了抹,把人抱在怀里,缓了片刻,才说:“朕好了。你说吧。” 是要说什么呢?有什么事儿,把两个人一起高兴还重要的? 含璋知道,热还在呢。 她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福临:“先说话。说完了就用膳。我饿了。等天黑了,夜里掌灯的时候,我就歇好了。” 71 孕来 怕他守不住 福临瞧着两个人衣裳上都沾着的东西, 这擦怕是擦不干净的,他琢磨着,干脆一会儿把小皇后带着, 一起去沐浴一回。 不过这回,是不能再洗冷水的了。他的含含受不住的。 福临想着是这等香.艳之事,眸光暧.昧又带着情热,含璋却带着一身的暖热,与他说正经事。 说的是方才佟妃求她的事情。 含璋问:“你以为如何呢?” 福临摩挲了两下挂在她手腕上的小珠子,又去抚了抚她的鼻尖,笑道:“你这是心里都有主意了,还要问朕?” 上回抚着他的心口, 说会给他看看她的心。 然后他便看见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小皇后。 太后疼爱小皇后,甚至容许她独宠于他, 这里头最大的缘由, 还是因为小皇后的出身,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 福临很清楚,若是换做别人, 只怕太后就不会这样的好说话了。 而他的爱慕与感情, 缘起就纯粹的多了。不是看着她的出身,是因着她合了他的心意。 母子两个出处不一样, 结果却是一样的。时时刻刻随时随地都要护着宠着小皇后,什么都给她安排的好好的。 可她不是个没有主意的小姑娘。反而是个有才情有主意有想法的小‘诸葛’。 越是与她相处, 越是能感受到他的含含心中蓬勃的生命力与丰富坚韧的内心。 她似乎早已生根, 哪怕是偶尔挪开枝叶,她也能为自己遮风挡雨。 她曾因情动而不愿意面对他身边的那些人,甚至会计较他身边有别人。 让这个漂亮精致又敏.感的小姑娘放心后, 她所表现出来的包容与大气,几令福临惊心赞叹。 他们似乎真正的生死都站在一处了。所以他的含含,才能从容的放心的去拨弄这些站在他们两个人之外的需要他们去调拨应付的人们。 这其实挺好的。 福临如今,确实是懒得用多余的精力去看取后宫人心。以前后宫事务和宫中事务,还有孩子们的事务,都是太后一人承当的。 有个皇后相当于没有皇后。 太后还要费心教皇后怎么做皇后。 现在却好了,他的含含能担当她的事务,又做得这样好,福临从旁看着,倒觉得自己放心了许多。 她肯放手去做,是相信他的表现。福临自然没有不高兴的,反而还挺高兴的。 反正身上都沾到了,鼻尖上再沾上一点,含璋也懒得计较了。 她把福临身上的外衣给解掉了,索性就这么赖在他怀里让他抱着:“我是有主意了。我是想着,宫里渐渐的人多了,这后宫的等级不能总是这么没个章法的。我想彻底定下来,否则进宫了的人心里没个成算,也不利于她们的发挥。” “嫔妃们争的是宠,也是地位。如今分级是太少了,若是多一些,她们的注意力都在一级一级的晋升上头,怕是就不会这样没规矩了。有宠晋升,有子晋升,安分守己,也是能晋升的。” 早在含璋知道要选秀的时候,这心里头就拟好这一份章程了。 终顺治一朝,后宫的嫔妃制度都没有制定过完整完善的标准。皇后不顶用,皇贵妃要忙着应对各处的倾轧欺负,皇帝要忙着前朝的事,根本腾不出时间来做这个事。 这就落到了康熙年间才实行。 那一套制度还是挺完善的。实用的也挺好。含璋实行了拿来主义。这时候就直接拿过来用了。 而看着外头那些人的心思,这三年一回的选秀怕是也要成定例了。这人源源不断的入后宫,总要有个位分把人都放下来的。 “皇贵妃一,位同副后?”福临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不大赞同,“你怎么给自个儿找了这么个麻烦?不如褫落皇贵妃贵妃,直接就妃位吧。” 含璋道:“这可不成的。你疼我,不设皇贵妃,我这里自然不会被威胁到。可是后世之君未必就是用不上的啊。从妃直接到皇后,中间总是要有个缓冲的。否则怎么让人心存希望呢?几步之遥,也总得让人有个念想嘛。” 福临不知想到了什么,瞧了含璋一眼,眉目一松:“罢了。随你吧。” 总归他是不会设皇贵妃的。在他这儿,不止不设皇贵妃,连贵妃也不会设。就随她所想,给后世之君留着吧。 从前妃之下只有福晋庶妃、庶福晋,和格格。 如今重新拟定,皇后之下是皇贵妃与贵妃,妃之后是嫔,贵人。再次是常在答应。嫔及以上为一宫主位,其余便只能居侧宫侧殿,有些地位太低的,只能与别人同住。 含璋写了个章程,只是没带在身边,想叫人去取来,福临却说不必,让她说与他听便好了。 福临听着倒是极好的,至少比原先的好。入关前这后宫就没个整齐制度,如按照小皇后的来,这往后的岁岁年年,那都成了规矩的。 福临道:“你既想的这么周全,那想必她们的位分,你也是想好了的。” 含璋笑道:“我想好啦。” “巴氏与董鄂氏,都育有皇子,只是孩子们如今都还小,妾都养在太后那里,就索性初封先做个贵人,赐个封号。等大阿哥二阿哥长大了,去书房读书的时候,再瞧她们,若是好,就册为嫔,居一宫主位,也就成了。” “佟妃是自己愿意的,说她是庶妃的出身,又要将三阿哥送去太后跟前养着。我想着,那就也封个贵人吧。过几年三阿哥大了,再看看,若是也好,再晋升也是可以的。” 福临想了想,垂眸笑了笑,他的含含倒是费心了。从来都说制衡制衡,她倒是把这个学了个十成十。 福临说:“封号就不必了。她们是有皇子的贵人,身份上自然比别的贵人尊重些。将来孩子大了,若果然好,等阿哥们封爵的时候,再看是否晋升吧。” 这晋封也不能给的太容易了些。 含璋很听福临的意见:“好。杨氏虽然生的是四公主。可她素来安静,我想,给她一个嫔位。也叫她们这一群早在宫中的嫔妃有个领头的人。妃位之上,就空着了。剩下的福晋庶福晋庶妃还有格格们,便在贵人常在和答应里头册封。这三等无定数,随封多少都可以。你觉着呢?” 福临点了点头,倒觉得这样的册封极妙。 他笑道:“叫杨氏出这个头,倒是难为你想着了。这事儿极好,朕看,就在选秀之前回宫后就给办了吧。等来年选秀,选人进宫,就可直接册封了。” 含璋也笑:“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说完了正经事,都各自瞧了瞧自己的身上,这怕是不能直接用膳了的。 说了这么久的话,福临倒是一点儿都没冷下去。 问含璋说饿不饿,含璋不甚饿,两个人干脆亲近了一回,然后便手软脚软的被福临抱着,先去沐浴,等两个人都清清爽爽的收拾好了,已是掌灯许久了。 两个人才一同相对陪伴用膳。 后宫嫔妃等级,皆按含璋所拟的章程来办。含璋拟出来,福临一一下旨。 初封的位分出来,对于佟氏居贵人的结果,倒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的。杨氏竟一骑绝尘成了领头的嫔位,这就更是让众人没有想到的。 倒是巴氏与董鄂氏中规中矩的。可瞧着三阿哥搬到了四公主的隔壁,由太后教养,众人倒也明白佟氏没有封妃的原因了。 况且如今的佟氏,只是汉军镶黄旗的,汉军旗出身的嫔妃,得以封个贵人倒也是不错的了。 这么多人里头,也就一个杨氏出头为嫔。宫里一个妃位都没有,更别说贵妃与皇贵妃了,众人本来就觉得出头甚是艰难,如今更觉得难了。 他们是秋天搬回的紫禁城。 晾了四五个月,紫禁城中应当是可以住了。 那些药粉的味道也都散尽了,一切都如往昔。只是各宫变动,东西六宫主位有变,连带着所有人的住处都是重新打散了重新安排的。 这是个大工程,还要预备着给来年秀女们腾地方。含璋把储秀宫空出来了。 秀女选秀的章程也让她慢慢斟酌着拟出来了。所幸一切开端都没有,含璋干脆将小选与大选分开。开始的时候都定是三年一次的。 可真正执行起来,还是得看福临的。总不能前头在打仗,后头皇上还要选女人填充后宫吧。要不然往后几十年,还不知道要选多少人呢。 秀女选秀的年纪,出身家世,如何样的流程,含璋既定了,就干脆一并定到底了。 这会儿没有内务府。她尚还没有那么精力把内务府弄出来。 就还是用着福临组建出来的十三衙门。內监宫女们,都是吴良辅一手教出来的,倒也是很好用的。 此时尚无大臣执掌,也无需与内大臣商议,这对如今的含璋来说,倒是很便利的。 总得是先将后宫的事务先理清楚了,而后再去琢磨旁的事情。 含璋要忙选秀的事,规矩流程样样都是她酌定的,自然样样都要经她的眼。 交由憨璞去湖州松江寻种痘之法的事情也有了眉目,福临的意思是要先试验,按照含璋所说的法子,必得要确保万无一失了,才能推广来用。 这项事务,她与福临都是很关心的,进度上两个人都要知悉,这手头的事情桩桩件件的,一忙就大半年过去了。 来年春日的选秀,含璋忙了些时日,事情太多甚至都顾不上叫太医诊脉。 直到阅选秀女到了最后一轮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四五个月都不曾来过月信了。 似这样的时候倒是很少的。太医两个月前诊脉的时候也说了,约莫是含璋过于忙碌,所以就延迟了这么久。 但因为含璋体质特殊,倒也不是生病了的缘故。因此并不是什么大事。 含璋能吃能睡,身体健康,心情也很好,没有人敢给如今大权在握的皇后娘娘气受,因此也不存在别的因素影响。 含璋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这日午后正好有一点空闲,福临总念叨着让她记得叫太医来诊脉,不要又拖延过去了。 含璋想着确实拖延了两个月,这事儿总不好继续拖延了,就请了太医来瞧。 结果倒是诊出了含璋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胎像稳固,母体安康,简直是天大的一桩好事。 这孩子来的悄无声息,含璋这两个月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哪知道自己天天忙着的时候,这肚子里还踹了个崽呢。 要知道前儿夜里,她还和福临,很是热烈的亲近了大半夜。 看如今查探的结果,似乎也并没有影响到这个孩子的什么。 不过太医也说了,往后这事上,还是要先禁一禁的,总是要等孩子坐稳后,再说旁的事情。 宫里原本就因为阅选秀女的事情十分热闹了,如今皇后娘娘又身怀有孕,这一桩大喜事下来,所有人都看见了皇上待皇后娘娘的与众不同。 阅选秀女,太后与皇上都不曾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可皇后一有孕,阖宫上下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种差别。 流水价的赏赐与补品不间断的送往皇后身边。 整个宫中喜气洋洋,那是不同于选秀时的热闹,像是庄重肃穆的紫禁城都因为尊贵的主子高兴而一瞬鲜活了起来似的。 阖宫大赏。连储秀宫里住着的秀女都是人人有赏赐的。 皇上下旨,最后一轮秀女不看了,直接提笔勾了几个人,剩下的只往最出挑的几个人里头选,最出色的是谁,留下定数就行了。 含璋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若是没有怀孕,她就陪着福临一起把最后的秀女看了,可如今都怀孕了,太医叫她好好的养着,福临就不许她劳累了。 她也想着,不看就不看了吧。横竖都是已经定好了的。 福临最是记挂她,一日三趟的过来瞧她。她如今住在坤宁宫,在乾清宫安胎不方便,就又搬回来了。 得知有孕十来日后,简郡王嫡福晋递牌子进宫,想要求见皇后娘娘。 含璋有孕后,想来恭贺皇后娘娘有孕的从者如云,含璋依着福临的意思,一个都没有见,好些还是福临给挡回去的。 正值选秀的时候,这会儿要来坤宁宫探望的人,八成都有私心。含璋干脆一个都不见,连后宫嫔妃们的请安都暂且免了。 太后那头也免了她的请安,叫她好好的养着就成。 可亲姐姐递牌子进宫,那肯定是不能不见的。 高云进宫来,心里头还揣着些担忧的,等进了坤宁宫,瞧见坐塌上望着她笑的含璋,这一颗心才缓缓的放了下来。 含璋不让她行礼,早就让孔嬷嬷扶着高云坐下了。 等上了高云吃惯了的茶水点心,孔嬷嬷才领着宫人们慢慢退出去了,将内室留给姐妹俩说些知心话。 高云坐定后,才笑道:“给妹妹道喜了。” 含璋笑着说谢谢姐姐。 高云仔细瞧了瞧她的神色,才道:“我心知皇上将你照料的极好,可心里却总是不放心的。女子有孕,原本就是个要过的坎儿。况且你又是事后才查出来的,先前竟一点都不知道。” “我听太医说你极好,心里还是不能放心。总要亲眼看一看你,见你气色好,精神也好,我这才是真正安心了。” 含璋当然知道亲姐姐的一片心,她笑道:“姐姐放心吧。我在宫中极好的。” 她伸手握住高云的手,高云只觉触手一片柔软温热,再看肌肤细嫩,不见半点纹路,果真是极好的。 高云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她素来知道皇上疼宠她的亲妹妹,从前几次进宫也都瞧见了,坤宁宫的物件摆设,那都是一等一的华贵夺目,可见皇上在对妹妹的事情上,是丝毫不吝啬的。 这回再来瞧,只觉得坤宁宫更好,更加的温馨。 瞧着竟像是天上的仙宫似的,处处精致好看,所用器物很多都是前朝难得一见的珍品,高云是见都不曾见过的。 只是总也不能真正的松下来:“这选秀叫你弄得如火如荼,皇家事务,我也不能多加问询。素日见你,也是你说多少我听多少。不曾多问些什么。” “那时候我安心,是因着你与皇上情好,便是再有绝色入宫,凭着你与皇上的情分,皇上也不会多瞧一眼的。” “可如今你有了身孕,为了腹中的孩子,你自不便与皇上亲近。若是往常也就罢了,可正值秀女入宫的时候,皇上勾下了好几个名字,外头都接到旨意了。那可都是很出众的秀女,我怕这个节骨眼上,会叫妹妹伤心的。” 高云说的较为含蓄,可意思上,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她知道她的妹妹是能听懂的。 含璋前儿就将指甲上的蔻丹给卸下来了,如今指甲透着一股子健康的红润,就跟水葱似的鲜嫩。 她拿起小汤匙捻了捻手边的糕点,就惯爱闻那一股甜甜的味道,倒是没有吃。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落了一点在坐塌边上,她靠着软枕,轻轻的望着高云笑:“姐姐是怀疑皇上对我的情意不真么?” 高云轻声道:“我从未怀疑过皇上对你的情意不真。带你去科尔沁完婚,那日情景,虽已过了一年多,却仍然叫我记忆深刻。这样的事,莫说是帝王,便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男子都是很难做到的。” “只是这样的事情,与情真并不相悖。心里真,这身上未必能守得住真。” 姐妹俩说话,身边没有外人,高云大着胆子道:“先帝宠爱宸妃,那情真不真呢,可后来,不是还有了皇上,后头还有了几位阿哥么。” 男人嘴上说爱你,却并非将你视作唯一。爱你,也不妨碍他睡旁人的。 更何况,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是皇帝,肩负着皇位的传承,自然是需要多生孩子的。 高云是怕皇上在含璋怀孕的时候守不住,让人趁虚而入了。 含璋频频点头:“姐姐琢磨的很透彻啊。果然是悟透了世间男子的本质。他们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大约这一点,就让他们不必坚守了。” “何况天子帝王,好像也很少有愿意为一个女子守身如玉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想想若一个人能天天吃山珍佳肴,又何必委屈自己只喝燕窝粥呢?” 高云发愁:“含含。” “你别贫嘴。我这儿可是正经为你担忧的。” 含璋轻轻一笑:“我哪里贫嘴啦。我也是和姐姐正经说话啊。” 她仗着屋里没人,肆意畅想道,“姐姐只管想想,若咱们和他们调个儿,咱们是掌权的人,身边想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要什么样的都有,今儿这个明儿那个,咱们可还愿意守着一个人过么?” 高云被诱到,还真的想了一下下。只一下下就脸红了。 含璋瞧着她就笑了:“姐姐这模样,不说我也知道了。这事儿上啊,男女都是一样的。更何况现在是封…是这个时代,男子这样在他们瞧来是天经地义的。” 高云把思绪牵扯回来,默默瞧着后头在阳光里轻轻翻卷的微尘:“我不信你会放手。” 要放手早就放手了,何等到今日,又何等到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呢? 高云的声音轻轻地:“我怀着德塞的时候,府里有个侍妾也有身孕。我和她,几乎是前后脚的有孕。我生了德塞,她后来也生了个小子。我听你的话,不顾念男人,只顾念我自己,只顾念儿子。” “可是含含,你与我不同。皇上待你万里无一,可就是太好了,我怕你将来会伤心。” 含璋垂眸,眉目间拢着一股暖意:“我没拿链子揣着他。他要是守得住,那就是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那就是舍不得我伤心,不叫我有孕的时候落下什么病根。” “这事儿上,要真是死乞白赖的拦着,难道不跌份么?况且人心都变了,怎么拦得住?只能凭他的心。福临素来疼爱我,我的长命锁都给他戴着了,他要是真的负了我,那就把长命锁拿回来。这辈子都不和他好了。” 高云不知道什么长命锁的事。 可这话却听的高云牙疼:“只是这样吗?” 就这,也太不符合她妹妹素日的气势了吧。 含璋一下子就笑开了:“那姐姐觉得,还要怎么样呢?” 高云眨眨眼,大好春日,忽而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她抱着胳膊说:“妹妹,总觉得你笑得特别的不怀好意。” 72 浪漫 爱啊 含璋几乎是将面前小碟子里的三块甜腻糕点都碾碎了。 她其实很少做这样的事情。最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后, 就多了一点这样的小癖好,有时候喜欢闻甜蜜的味道,又不想吃甜食,就会让擅长做甜腻糕点的乾清宫小厨房给她做, 然后送来坤宁宫。 偶尔一点小爱好小放纵也是无妨的。 只是这么一点, 福临当然是纵着她的。大概是被福临宠惯了,骨子里的任性娇气也露出来很多, 就跟小猫儿似的, 喜欢伸爪子出来撩着玩一玩。 是因为太安心了。 糕点被碾碎了, 空气中的味道就更甜了。 “原本么, 是没有打算这么早有孕的。” 含璋漫不经心地笑道, “想着十八岁之后再怀孕。可这孩子来的猝不及防,仔细想一想,却也是很好的时候。我身体还不错, 下一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怀孕。有这个也是挺好的。” “若是按我原本的想法, ”含璋笑道, “福临要是和别人好了, 那我就同他和离,带着孩子回科尔沁去。牧羊放马, 畅快一生。” 高云一言难尽的望着含璋:“妹妹,这恐怕是很难的。” 据她所知, 当初布木巴就是想这样, 但是压根就不曾成功。那还是被皇上厌弃了的人, 如若只是妹妹单方面的放手, 只怕皇上是更不会把人放走的了。 而且太后那一关也过不去啊。 这个想法,太任性了。 含璋又像方才那样笑:“所以我说,这是原本的想法啊。我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岂不是便宜了后来的人?” “他知道我的底线。若果真如是,我也退回皇后框架里头,做好这个皇后。但我要争取比他活得更长久些,等孩子长大了,我的孩子将继承皇位,我便是皇太后。真情没有了,那么地位,不可能有任何人有机会凌驾在我与孩子之上。” 含璋目光深深地望着高云,片刻后垂下目光,浅淡道,“哪怕我此生只得一个女儿,我也会想尽办法让她成为女帝的。” “皇太女的身份,姐姐觉得刺激吗?” 高云觉得,觉得刺激极了。 难怪她觉得妹妹不怀好意。这可真是太能想了。 若换做从前,她大约觉得妹妹娇软可爱,什么事都是太后与皇上安排好了的,妹妹只需要天天享福就可以了,什么都不必想。 这大半年看下来,高云才发觉她是想错了。妹妹还是那个妹妹,会在她为情所困的时候告诉她不要这样,要振作起来。 妹妹只是缺乏一个展现她自己的舞台罢了。而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妹妹的志向这么大。 高云望着含璋,目光里有那么一些些的感叹:“含含,我一直觉得你变了些。如今又想,你这样其实也是很好的。” “我呢,总是为你担心。想着你年纪小,怕有许多的事情你没有经过没有见过,怕你吃亏,总想着是要护着你的。如今却觉得,你自己就可以很好。甚至我与宝日乐,都是让你护着的。” 外头缓缓送进来的风,将空气中甜腻的香气带走了许多,含璋将那一碟子糕点推远了些,听见高云的话,她沉静的眉目散出来一点点闲适的笑意。 她说:“不是我变了。是这处境与日子宽松了许多。举动才能更多些。不然条条框框的拢着,姐姐照样只能瞧见沉迷吃吃喝喝漂漂亮亮的我。” 高云直至此时心神才格外松下来:“你心中自有成算,想必是想的很清楚了。我是怕你自己失了分寸,如今看你这般拿得住,我就不多言了。只是与你说,若有什么需要姐姐做的,你一定开口。” 她们在这里说再多也无益。便是如含璋所说的那样,一切还要端看福临的用心。 她们姐妹在这里说话,原本外头奴才们是不会来打搅的。 但有件事传到坤宁宫来,外头值守的墨心就想着,只怕这件事是不能不与含璋说的。 得了含璋的准话,墨心才慢慢进来了,就站在坐塌前。 含璋道:“有什么事,不用避着福晋的,说吧。” “回主子,是寿康宫的事。” 墨心道,“前儿襄郡王回京。这几日都来宫中给太后与贵太妃请安。今儿襄郡王在慈宁宫与太后贵太妃说话,谈起亲事,襄郡王不愿成婚,与贵太妃争执了几句,贵太妃回了寿康宫后,就命人将襄郡王打了。” 贵太妃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命人打了襄郡王一顿。 襄郡王这会儿送出宫去了,回他自己府上养伤去了。 墨心听见消息的时候就悄悄让人去打听了,襄郡王出宫的模样实在是不大好,贵太妃不许容情,是实打实打的,听说血迹把衣裳都染红了。 自襄郡王出京随军往南边去。刚开始的时候贵太妃还觉得挺好的,不成婚就不成婚吧。先建功立业就建功立业吧。 可这一年多过去,将满十六岁的博果尔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只知在外拼杀征战,极少回京不说,只要谈及婚事就要拖延。 贵太妃终于是被敷衍的没有耐心了。 看好了的人家迟迟不能定下来,又迟迟不能有儿媳妇,儿子迟迟不成婚,她就没法抱孙儿。 这么些气压在一起,终于是在这回爆发了出来。忍不住把博果尔打了一顿,言明此番回京,是一定要给博果尔办了婚事才许他走的。 含璋倒是不担心贵太妃把人打坏了。 贵太妃要真是让人伤及了襄郡王的根本,筋骨有所损伤的话,那以后还要不要孙儿了。 伤的再狠,也是皮肉之伤。在外历练了这么久的博果尔,应当是能够承受的。 尚方院培养出来的人,含璋心里还是有数的。他们不敢对博果尔下狠手,那血迹染红了衣裳,八成就是做给贵太妃看的。 含璋轻声说:“贵太妃大约是没有什么耐心了。” 达尔汗亲王满珠习礼家的小格格前儿定亲了。贵太妃没能得着这个媳妇,怕是心里很不痛快的,再想要寻个出身好的格格,怕也是不容易的。 她旁观瞧了两年,贵太妃是一点考虑宝日乐的意思都没有。哪怕如今宝日乐也快要十五了,已经陆续有人看见了这位尊贵的小格格,想要和小格格结亲了,但显然贵太妃没有这样的想法。 高云是那年从科尔沁回来之后,含璋就寻了个时间,与高云细细说了博果尔看上宝日乐的事情。 一转眼也这么久了。 高云道:“贵太妃这次怕是真的不会再等了。这回选秀,皇上下旨赐婚好些家。落选的秀女许多都赐给宗室贵族了。贵太妃还在张罗,且不少人还张望着,想将自家的女儿嫁给襄郡王的。” 从前的襄郡王,是年纪轻轻就封王的宗室,是皇上的弟弟。那会儿就已经很惹眼了,只是许多人自以为配不上,不曾轻举妄动。 如今襄郡王身上有军功,又将满十六岁了,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年怕是就要进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参政的。 这样的人,就没什么人肯放过的。但凡够得上一点儿的人家,都是盯着的。只是贵太妃能不能看得上。 那边都如火如荼了,可他们这边过了十四生辰的小格格宝日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高云想了想:“襄郡王还是不愿松口么?” 宝日乐如今也到了年纪了,虽不参选秀女,可盯着她的人家也是不少的。 含璋适时放出话去了,宝日乐是要留到十八岁才出嫁的。而且她的夫君也不能遵着一般人家的夫君那样三妻四妾的,只能有她一个人。 就这么个要求,吓退了不少人家。都说这条件太苛刻了。 可人家宝日乐格格是皇后的亲妹子,偏要嫁这样的人,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大不了不娶就是了。 况且宝日乐还有太后疼爱,太后都不说什么,旁人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这么个条件放出去,碍着宝日乐的身份,也没有人敢勾着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时身边清静起来,但据含璋和高云所知,京中倒是有几户人家,把家里的小公子哥暗中培养起来,清清白白的养着,连丫鬟都不曾放一个在身边,便是做好了准备将来要娶宝日乐的。 那几家门户还不低的。好几家都是清初开国战将的传承。拐弯抹角的递了消息到含璋跟前来,就是想让皇后娘娘选中他们。 含璋轻声道:“他也很执着啊。” 京里对宝日乐没有不好的议论。若博果尔存心阻挠,只需要做些口舌手段,宝日乐将来就谁也嫁不了了。可他什么都没有做。 一点动作都没有。就只是傻等,守着。哦,对了,就是宝日乐成婚要求放出去后不久,他给宝日乐送信的频率提高了些,借着多尔瑾格佛贺的遮掩,将宝日乐约出去玩的机会也稍微多了几次。 只是宝日乐这个丫头不开窍,提到婚事什么的,倒是会有点害羞,但也因为含璋早就与她明说过了,对待这件事上,宝日乐也逐渐大大方方起来。 面对有些隐晦的示好,宝日乐一概不曾回应过。 高云瞧了含璋片刻,忽就浅浅笑了,问道:“妹妹似乎很欣赏襄郡王?” 含璋坦然点了点头:“从前是存了几分试探观察他的心思。如今觉得他很难得。似这样的年轻男孩子,肯做到这个,不容易。况且他在军中,战事不忙的时候,休兵养息的时候,他还能洁身自好,是有些决心的。” 高云道:“会不会是因为没得到不甘心呢?” 含璋道:“所以,我也不打算瞒着宝日乐了。她如今大了,也知道那些儿郎们的心思,鳌拜家的那个,还有几个亲王贝勒家的,都想着她呢。” “我便把博果尔的心思,也告知她。他们从未好好相处过。博果尔有心,宝日乐大大咧咧的半点心思也无,她也是迟钝,总是看不出来,大约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如今就给她把话挑明了,看看日后是个什么情形。若不成,就叫博果尔早些割舍,也不至于耽误了他。” 高云担忧道:“会不会影响到宝日乐?襄郡王的性子,我总怕他沉不住气。” 高云没有与博果尔接触太多,心有顾虑是正常的。 含璋笑道:“姐姐放心吧。我有分寸的。不是叫他们好,是叫他们认清现实。不能总这样下去的,长久的没有回应,总是不好的。该断则断吧。” 高云想了想,说:“感情之事,倒是你比我懂得多些。宝日乐的事情,还是妹妹你来办吧。我瞧着这些事在你这儿总能理顺的。只是你如今有着身孕,切不可太过劳累了。” 含璋笑着应好。 高云没有在坤宁宫久待,与含璋说完了话,就告退出宫了。 含璋给后宫嫔妃定了等级,选秀的事定了章程,却不曾把翻牌子的事给继承下来。 走过场也不至于把这个膈应她的事继承下来。 难道她还要让福临在牌子里面选一个侍奉他么?皇后的牌子,可历来是不放在绿头牌里的。 博果尔被打了,抬着出宫的,宫里人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多尔瑾格佛贺知道这消息后,与博果尔这么些时日写信,倒是与这位皇叔培养些感情出来了。 她们等散了课,就拉着宝日乐出宫去襄郡王府瞧博果尔去了,美其名曰探望皇十一叔。 ——公主们如今只要通禀一声,得了太后允准,便是可以出宫的。这样的事情,太后也不会为难她们的。 含璋便说,让宝日乐回宫后,来坤宁宫寻她。 宝日乐是晚膳后与多尔瑾格佛贺回宫的。三个小丫头到了含璋这里来请安,都听说了含璋的留话,多尔瑾料到皇额娘有话和宝日乐说,就把格佛贺给带走了。 含璋瞧了心里暗暗点头。 多尔瑾这孩子快十岁了,长成了个润物细无声的性子,处处体贴,很是有她自己小时候想要的那种大公主的风范。 倒是年纪大些的宝日乐,还跟个小丫头似的。 东看看西看看的:“姐姐,皇上没有来呀?” 含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宝日乐坐到她身边来:“来过。又去乾清宫忙了。我和他说,让他晚些再回来。” 宝日乐好奇:“为什么晚些再回来啊?” 含璋笑而不答,只伸手抚了抚宝日乐的头发,问她:“你们是在襄郡王府用的晚膳?” “是呀。”宝日乐道,“格佛贺饿了,郡王便说府上有新回来的厨子,似乎很会做我喜欢的江南小菜,我们就留下,一起用膳了。” 含璋又笑道:“那你们瞧过了,襄郡王伤的如何了?” 其实哪能不知道呢。她这里得了消息,福临方才来同她一起用膳的时候就和她说过了,博果尔伤的没有那么重,就是看着吓人罢了。 养个几日就大好了。 宝日乐哎呀一声:“我们哪能进内室去瞧呢。听说刚回去的时候还是躺着的。但是用膳的时候好像可以走动了,我瞧着,可能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宝日乐也没有挨过板子,对这个没有经验。但是多尔瑾好像是很有经验的,与她们说皇十一叔没事的。 宝日乐眨眨眼,望着含璋道:“姐姐,你单独留下我,便是要和我说这个吗?” 暖黄的灯色落在宝日乐的身上,活泼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是极漂亮的小少女了。 含璋轻轻笑道:“是说这个。提起襄郡王,就是为了和你说一说襄郡王。” “襄郡王?”宝日乐还没反应过来,“他有什么好说的呢?” 含璋道:“你如今,对他是个什么印象呢?” 宝日乐没往别的地方想,她还真的根据含璋的话,很认真的想了片刻,才不明所以的道:“能有什么印象呢?爱写信?话多?怎么都不肯成亲?” 宝日乐现在还是会收到襄郡王的书信。不过她现在也不那么懒了,会礼貌的给襄郡王回信,不会每封都回,若是遇到有趣的,会些微的回几个字。 她实在是对这位郡王关注不多。她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宫外汤玛法府上的课程,她可能对那个广博的世界更感兴趣些。 含璋凝望着宝日乐,轻声道:“那你知道他为何不肯成亲吗?” “……不知道啊。”宝日乐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她姐姐的不对劲,她觉得姐姐的话好怪,“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呀。” “别怕。也别这么紧张。” 含璋笑了笑,敏锐的感觉到宝日乐的情绪,她伸手轻轻捏了捏宝日乐的脸蛋,“如今单独叫你来,便是要告诉你,他为何不成亲。” 姐妹俩的私语是没有第三个人听见的。 孔嬷嬷亲自守在门口,没有人听见尊贵的皇后娘娘与她备受宠爱的小妹妹说了些什么。 含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清澈,柔软的好似摇曳的灯光。 宝日乐却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沉默不可置信。 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恍若梦中:“姐姐说他喜欢我?” 看着含璋肯定的点了点头,宝日乐很难相信:“可我从没有感觉啊。” 含璋道:“因为我不许他影响你。你先前还小,我不容许郡王影响你的身心成长。现如今是到了这个时候,大约是应当告诉你的。” “宝日乐,我觉得你应当知道。他到了很艰难的时候,你可以想想。这样的事情,从没有说一个人一厢情愿的说法,总归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成或者不成,都不能是一个人的付出。” 含璋瞧着,宝日乐似乎有些乱。 她很有耐心,将话说完后,便不再说话了,由着小姑娘自己想一想。 瞧见宝日乐都快要将她衣襟上的璎珞给揪断了,含璋才伸手把她的手拨开。 就望见了宝日乐微红的眼睛。 含璋将小妹妹抱在怀里,她听见小丫头说:“姐姐是怎么想的呢?” 含璋垂眸轻笑:“想你开心快乐啊。哪怕是情窦初开,也希望你喜欢的人能让你开心,让你高兴。让你一直都是欢喜的。” “你不论怎么决定,姐姐都是支持你的。你要斩断这些,姐姐给你递刀。你若是想续一续,姐姐也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他从前和我说过的话,我也都同你说了。此番我不曾去问他的想法,皇上也没有去问。我觉得不必要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现如今他是什么想法,也只得你的允准,你若想听,就去听。你若不想,叫他从此和你毫无瓜葛便是了。原本,你们也没有什么交集么。” 宝日乐抱住含璋,抱着她温暖的姐姐:“姐姐总和我说,少女就是爱浪漫爱幻想的。少女情怀总是诗。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事情,若是用未经世事的眼睛瞧了,总是能看见美好的东西。” “返璞归真,大道至简,历尽千帆,也能瞧见浪漫与美丽。只可惜我年纪小,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含璋听着这些话,一味的笑。 这两年为了培养宝日乐的意识,不让小丫头被人骗了,她倒是经常与她说这些话,没想到她都不声不响的记在心上了。 宝日乐的声音纯润透亮:“我以前压根不明白。可我喜欢少年人的热忱。像姐姐说的,我们女孩儿这个年纪,也能去追寻美好的值得拼搏的东西。” “他的那些心思,我只当是寻常事,当真没有深想过。每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他是那样的。” “可是姐姐与我说过后,我再细细回想,他的一举一动,每封信每句话,好像都藏着深意。都是那些没有说出口的余意震动。姐姐,我光是想一想,就能脑补出好多来。” “从前许多都不记忆深刻了。可我想起方才,我们用膳的时候,他的模样。如果是真的,他可真能忍啊。” 宝日乐还是没有什么实感。 她抱着含璋,姐妹俩几乎是依偎在一起的,小姑娘的声音还透着不曾经历情.爱的纯稚:“他真的有那么喜欢我么?” “可我看姐姐和皇上不是这样的。皇上待姐姐情深,从一开始姐姐就是知道的。” 含璋笑起来,温柔的捋了捋宝日乐额前碎发:“你呀,你是没有动过心。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并不是总像我和你的说的那样,浪漫而美好的。” 喜欢一个人的情意,当然是动人的。 可动情之后呢,心中摇曳的情枝蔓蔓,总会遇到风雪的。 宝日乐眸光灼灼:“那爱呢?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啊?” 爱啊。 含璋笑而不语,眼中却有浅浅流光闪过。 爱就是给你写了一年多的书信,一个字都不敢提起喜欢爱慕。可是字字句句里,写的都是对你的爱慕。 甚至连与你一同用膳,都要假借旁人的名义。生怕被你看见了他的喜欢,怕给你造成困扰啊。 爱么,不是年纪越长越有的。有些人年少之时,就已尝过爱了。 73 心心 长相思 这回入宫的秀女里头, 确如高云所说的那样,有几个出众的。 既要选,自然是要选最出众的, 还要选最想入宫的, 那些无心入宫的秀女, 或者背后无人的秀女, 含璋也不会令她们入宫蹉跎岁月。 这回满军旗和蒙八旗入宫的秀女, 各有三个。 汉军旗进宫两人。其中最为出众的,便是户部侍郎石申之女石氏。 满军旗蒙八旗中, 各有两位册为贵人。汉军旗里,其余那个为常在,而这个石氏进宫便是贵人, 并且含璋请旨, 特许她在宫中着汉式服制。 石氏不仅样貌出众, 正是及笄的年纪送进来, 而且琴棋书画各是精绝, 听说是还能唱的,嗓子也好,不过含璋还没有听过。 阅选秀女的时候, 见过石氏的画像,倒确实不错。后来勾了她进宫, 来坤宁宫拜见含璋的时候, 含璋就见过真人了。 选进来的几个秀女都长得不错, 这个石氏也长得挺好的。很有董鄂氏当年弱柳扶风的婉柔, 但是没有董鄂氏那么急切,不是重生之人,就透着女孩儿本来的柔美。 这个石氏, 背后的影子着实是不少的。有江南士绅的手笔,也有平西王吴三桂的身影。 这个石氏身上牵系的,是降清王爷大臣们,还有江南的士心。 含璋有孕后,有意免了后宫嫔妃的问安,只保留了每月初一十五大日子的请安。 她这儿刻意安静下来,就显得住进永寿宫侧殿的石贵人那边热闹的不得了。 如今宫中主位只有一个杨氏,其余的人,哪怕是育有皇子的巴氏等人,也只得一个贵人,也只能居于侧殿,不能居主殿。 如今又有新人进来,新来的还个个都是出众的年纪比她们小些的秀女,特别是石氏,一来就是贵人,又这般优容,怎能不令人忌惮呢? 原先后宫的眼睛,全都盯在含璋的身上,现下这么一弄,她们都顾不上含璋了,也因为地位悬殊过大,她们没法子对付含璋了,就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新来的嫔妃们。 含璋隔岸观火,时时找孔嬷嬷更新‘战况。’ “如何了?”含璋有了身孕,口味上就怪了。 原先很爱的甜腻糕点奶茶都不喜欢了,偏偏就喜欢咸味的东西。搁了盐炒出来的大瓜子,她偏不要人拨,非要自个儿拿着嗑,嗑出来白白嫩嫩的瓜子仁儿,积攒起来几十颗一起吃,还挺带劲的。 孔嬷嬷尽职尽责把后宫的‘瓜’说给主子听:“石贵人背后有硬手,按主子吩咐,奴才们都不管这些小打小闹的,只要不是伤及人的性命,奴才们都没有干涉。” 选秀女的时候,原本便是要教导秀女们宫里的规矩礼仪,把人留在宫里看看情形,最后再定下来的。 定下来之后的嫔妃,就要教导她们如何去伺候宫里的主子们。例如太后皇上及皇后的喜好厌恶。 但含璋把这一项抹了。 她没有让嬷嬷们教导这些新人这些事。就打定了主意让她们自己摸索的。 再说了,又没打算让这些人伺候福临,她自然不会让她们了解福临,知道福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进宫后,这些人要一争高低,还要与那些不服气的老人们一较高低,着实是很繁忙热闹了一阵子。 听孔嬷嬷这样说,含璋就笑了:“这么说,还是石氏脱颖而出了?” “是,”孔嬷嬷道,“太后与主子还有皇上的喜好,她们没门路打听出来,想侍奉也不敢贸然行事。可这些人进来,被汉军旗的风头压制的够了,总是要争一争的。目前瞧着,是石氏占了上风。也就是有皇子公主的贵人们她不好招惹,旁人那里,她是不卑不亢的。” “前儿就去了慈宁宫侍奉。陪着太后看书弈棋,还给太后读佛经,侍奉太后左右,很是殷勤的。” 孔嬷嬷道,“大阿哥二阿哥还有三阿哥,还有三公主四公主,她都殷勤得很。态度和蔼,人人都说石贵人和善,脾气好。待孩子亲近。” 含璋听见就笑了:“她这是见不着我和皇上。就只能去寻太后了。仗着与吴家有些深浅的交情,知道太后一向待这几位异姓王在京中的世子极好,所以才硬是要把自己送到慈宁宫去侍奉。” “她可真是不怕自己成为公敌啊。” 孔嬷嬷道:“可不是么。石贵人交游广阔,遇上谁都能说几句话的。便是当面叫人下了脸面,也能含笑应对。资历深些的贵人常在答应们,都不愿意和她来往。新人里头,倒是也有不服气的,也有巴结她的。” 含璋笑道:“杨嫔呢?” 含璋将石氏安置在永寿宫,永寿宫如今没有主位。四公主的生母杨嫔,是别宫主位。 孔嬷嬷笑道:“杨嫔借口称病不见人了。石贵人日日去烦她,杨嫔实是没了办法,只好称病。从前生四公主的时候,身上有些病根,这会儿倒是有了现成的借口不见人。” 含璋轻轻笑道:“杨嫔倒是会躲清净了。” 孔嬷嬷怕含璋吃多了瓜子仁儿上火,瞧着含璋吃了几十颗了,就将这个给撤下去了,对上含璋眼巴巴的眼神,只好给含璋端了一点咸奶茶上来,还有一壶温热的水。 用温热的水泡些咸奶茶,这又是含璋最近喜爱的口味。 瞧着怀着身孕的主子咂摸着奶茶的香味,孔嬷嬷才跟着笑道:“如今宫里实在是热闹非凡,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想着要躲清净呢。” 从前宫里倒是安静,不似眼前这样明面上的热闹。可私底下却是暗流涌动,那样的平静幽深的湖水之下,却动不动就是杀招,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 孔嬷嬷这儿话音还未落,外头就有人来禀报说,大阿哥大公主二公主还有宝日乐格格来了。 含璋让人请进来,然后望着孔嬷嬷笑道:“这不是,躲清净的人都来了。” 大阿哥几个是下了课之后直接来坤宁宫的。 此时日落,整个紫禁城还在一片碎金日光笼罩之中,尚未天黑,含璋撩起身后的窗帘瞧了一眼,就见他们从庭院里穿过,难得有些欢悦的走了进来。 到她这儿来,倒是个个都挺高兴的。 几个孩子进来都给含璋行礼,宝日乐也见礼,叫了一声姐姐,含璋都不用吩咐,墨兰墨心就知道叫小丫头们照着给皇子公主格格们各自上喜欢的茶点甜点和小零食。 这几个都是大孩子了,倒是不必用玩具来哄着玩儿,可以好好的坐着说说话。 宝日乐闻到了瓜子仁的香气,先道:“姐姐又嗑瓜子了?” 含璋笑道:“也就是你,鼻子怎么这么灵,不是开窗通风了么。” 她笑着问,“瞧你们的模样,刚下学么,可更衣了?去慈宁宫见过太后没有?” 大阿哥嘴巴快,先道:“回皇额娘,都更衣过了。也去慈宁宫给太后请过安了。这才邀着一起过来给皇额娘请安。想在皇额娘这里讨晚膳吃。” 含璋笑道:“这都几日了,还不肯在慈宁宫陪着太后用膳了?昨儿阿哥所,明儿公主所,今儿又到坤宁宫来,这是在慈宁宫待不住了?” “不瞒着你们,今儿晚膳,皇上也来一起用。你们要是愿意呢,就留下,我叫小厨房多做你们喜欢的样式,咱们好好一起吃一顿。” 格佛贺一边啃糕点,一边含糊道:“哎,谁愿意这样‘居无定所’嘛。天天到处蹭吃蹭喝的。难道我们还不想好好在太后那里用膳么。还不是那个石贵人。她天天都在慈宁宫杵着。天天显摆她的才情,偏生宫里就咱们皇玛嬷和皇额娘懂这些。她不敢来缠皇额娘,就只好去讨好皇玛嬷了。” 大阿哥隔三差五的都叫福临查功课,心里对汗阿玛是怕大过于敬的。 这会儿只迟疑了一会儿,也说:“是啊。哪怕是汗阿玛要来,儿子也要留在坤宁宫皇额娘这里用膳。” 实在是不想回慈宁宫去见那个石贵人献殷勤了。 在书房跟着汉人师傅们学的都是正经经史子集,可到了石贵人那儿,全成了讨好人的风月之事,这几个大孩子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倒是二阿哥三阿哥几个年纪小的还不懂事的,一个个的看的有滋有味的,也都被石贵人哄的很喜欢她。 这几个大孩子哄也哄不来,干脆就结伴自己来了。 宝日乐年纪最大些,吃着喝着,见她姐姐只是含笑听着孩子们的抱怨,时不时附和几句,却并不说石氏的不好。 她心中不解,又瞧着这几个孩子跟含璋是真正亲近的,这可都是她姐姐的铁杆儿啊。 她就说了:“姐姐,从前那样不好么?为什么要选秀?为什么要让石贵人这样显眼?” 他们这几个,都是懂事的了。前两年皇上是如何待皇后的,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几个孩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起来的,如今看见这些,难免是有些不习惯的。 含璋瞧了瞧几个孩子,大阿哥和两个公主虽然没有开口,但显然他们也是宝日乐这样的意思,宝日乐一说完,几个孩子都望了过来,四个人八双大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还真是蛮壮观的。 含璋笑起来:“从前当然是好。日子安安静静的,你们也高兴。” “可真的就那么平静么?多尔瑾最开始的时候,不是还有一个董鄂氏么?董鄂氏进宫才多久,生出多少事?你们都是知道的。” “去年大阿哥出痘,又是谁生的事呢?可见那样的安静未必是好的。日子太安静了,就有人在暗处琢磨着害你们。我是姐姐,是皇额娘,是应当保护你们的。难不成让宫里被搅和的乱七八糟么?” 多尔瑾默然半晌,道:“可这并不是皇额娘的错。不应该是皇额娘来弥补的。皇额娘得宠,汗阿玛爱重皇额娘,这都是皇额娘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皇额娘压根不必让步。” 宝日乐对着多尔瑾比出一个大拇指的手势,赞她讲得好。 大阿哥和格佛贺有样学样,都对着多尔瑾比赞。倒是叫多尔瑾闹了个大红脸。 含璋伸手,轻轻隔着小几摸了摸多尔瑾的头发:“我没有让步。只是堵不如疏。你们看见的,与我和皇上看见的,终归是有差距的。我慢慢儿教你们,你们总会明白的。” “只是你们这一份为我的心,却叫我很高兴啊。” 几个孩子也很高兴,还是多尔瑾,红着脸轻声说:“我还是很喜欢看见汗阿玛与皇额娘恩爱的。” 大阿哥和宝日乐格佛贺,立刻又是一个比赞。 含璋忍俊不禁,这孩子,倒是说的叫她有点脸红呢。 福临晚间来坤宁宫用膳,在外头就听见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玻璃窗上的珠帘被撩起来了。 福临站在庭院里,就透过窗户看见了,里头点着明亮的宫灯,几个孩子围坐在一起,和他的小皇后说话。 福临这些日子,日日晚间都要来同含璋用晚膳的。 小皇后本就娇软可人,先前勤奋布局,有孕后彻底松懈下来,布局过后任由局势发展,她倒是窝在坤宁宫里享福了。 只是小脸蛋养了这么些时日都没有养胖,原本瞧着就年纪小,如今有了身孕,倒是越发的纯稚可爱,也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夜里搂着她安寝的时候,摸着她腰上的肉都是软软的。 像是搂着一大团雪白柔软的云朵。 看着小皇后那笑意吟吟的娇颜,福临倒是跟着卸下了一身的劳累,唇角也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她似乎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 说话办事温柔成熟,偏偏还是个俏皮小姑娘的模样,仍旧令福临怦然心动。 跟自家孩子们一起用膳,有含璋在,福临就不能板着脸的,他也不想吓着含璋了,孩子们课业上的问题,总不能带到饭桌上啊。 含璋还有身孕,总听她说起胎教胎教的,听她念叨的多了,福临也注重起来,这顿晚饭就吃的特别的快乐,福临也表现的特别的温柔,甚至还能和格佛贺说上几句俏皮话。 用完了晚膳,又说了一会儿话,含璋有身孕,孩子们也不能过多的打扰孕妇,就告辞回去了。 含璋叫人跟着送他们,等他们安全到了住处再回来。 含璋就坐在临窗的坐塌上,她送到宫门口就被福临抱回来,只好开了坐塌边的窗扇,目送孩子们离开。 晚风送来格佛贺的一句‘悄悄话’:“汗阿玛今夜可真是温柔呀。” 大阿哥在旁边深深点头:“对啊,汗阿玛还对我笑了。我真幸福啊。今夜可真好。有皇额娘在可真好。想汗阿玛天天对我笑。” 多尔瑾道:“你要是少错点,功课出众,皇额娘不在,汗阿玛也会对你笑的。” ——孩子们走远了,只能听见大阿哥说大姐姐你别这么务实之类的抱怨话,似乎是还想沉浸在美梦之中了。 含璋听不见了,就把窗户关上了,一转头,就瞧见福临望着她笑。 含璋贴过去,轻轻亲了亲他的脸:“他们说你今夜很温柔。表现很好哦,我亲爱的福临。” 福临却挑了挑眉,把人踏踏实实的抱在怀里:“朕哪一夜不温柔了?” 仗着福临现在不能对她做什么,含璋笑嘻嘻的撩.拨他:“你夜里什么时候温柔过?你自己不知道么?” “你每次都差点要把我顶——”穿字愣是没有说出来,就被福临捂住了嘴巴。 福临亲亲她:“含含,胎教胎教。不能说的这么直白。” 含璋捏了捏他放在她小肚子上的大手:“只怕都还没有成形呢。如今显怀都差些时候,他能懂什么。” “哪怕不直白,你自个儿也知道。你捂在这儿,又往手心里撞,是个什么滋味。”就非得在口舌上逗他一回。 福临不跟怀着身孕的金贵的小皇后计较。 抱着她,一同望着窗扇外头的明月,他温声道:“朕已经吩咐下去了,过几日,带你们去南海子住。那边行宫修缮好了,咱们去住着。那儿景色好,比宫里宽敞,也不至于只能窝在宫室里,什么都看不着。到了那边,你也能出去活动活动。” “你们?”含璋亮了眼眸,一脸的好奇揶揄,“还有谁呀?” 福临瞧她一眼:“你想什么呢。” 随即道,“还能有谁。自然是你和孩子们,还有宝日乐。还有太后。就这么几个人,清净。宫里头,就让太妃和嫔妃们住着吧。” 福临自然是都知道了。竟还能把公主皇子们逼的没地方可去了。 太后没说什么,但福临偏就不愿意了。直接把人带走,看她们再折腾去。 含璋还没来得及更新新的‘战况’,见福临这样,便笑着问道:“她们还敢闹到你跟前去了?” 福临默了默,也是有一点点恼了,才低声说:“他们管的真是多,朕要不要临幸,宠幸谁不宠幸谁,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都是当初能预料到的。不至于应付不了,就是被人这么天天念叨着,有点不耐烦罢了。 索性带着亲近的人,住到南海子去,没有圣旨,谁也不能胡乱出入。福临气性大,就是跟他们杠上了。 福临望着怀里的小皇后:“朕也不想你为了这些人,天天在坤宁宫里待着。朕想你自由自在的过日子,想你每日做你自己喜欢的事,不想你再为这些消磨心神的宫务耗着自己了。” 宫人们都退出去了,内室只得帝后两个人。 窗扇只留了外间还开着,里头窗前的珠帘都放下来了。 屋内宫灯明亮,安安静静的,便是在这样一片宁静的相伴中,含璋从福临怀中出来,与他相对而坐。 目光深静的望着他:“你知道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这些人。” 福临不习惯这样,没有强行又抱住她,而是握住了她的手,似乎这样,才能叫他更心安些。 他也轻声说:“朕知道。你是为了朕,为了孩子们。” “朕知道你的心。” 含璋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她细细凝望着他,这些时日在坤宁宫里,看庭前日落,看繁花盛开,娴静舒适的养着腹中的孩子,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宫斗’。 含璋总是会想她和福临的这两年多的时光。 不是刻意的使劲的去想,只是流水如云,飘到哪儿就算哪儿。 想起许多事,似乎件件都历历在目。 她眸中似含着一汪泉水,专注又噙着丝丝缕缕的情思,她问:“福临,你想要什么呢?” 福临叫她问的一愣:“什么?” 含璋声音轻轻的:“问你呀,你想要什么。你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用另一只手戳了戳福临的心口。 福临的心跳有点快,眸光也在微微的闪动。 “朕想要你。” 含璋重重戳了戳:“这个不可以啦。” 福临握住她的指尖:“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说,朕想要你的喜欢。想要你的回应。想要你爱。” 他甚少说这样的话。说出来,眉目也跟着声音渐渐的幽沉,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与朕相伴这么久,你难道不知朕想要什么?” “那你与朕缠了这么久,都是迁就朕么?” 含璋捏他:“你跟我歪缠什么。咱们好好说话,偏要挑我。迁就你,迁就你什么呢。要是不喜欢你,做什么天天在心里吃你的醋。” “吃醋?”短短两个字,福临就把自己说的话都忘了。 他不曾碰过谁,一心一意的和小皇后过日子,吃哪门子的醋? “是啊。吃醋,吃的不得了,天天都是酸酸的。你心里开心吗?” 含璋轻轻地笑,漂亮的大眼睛里都是温柔的光,“我啊,是个很贪心的人。不动心就罢了,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动了心动了情,这颗心似乎不由我控制了。你说怪不怪。” “你只要我一个人,人人都知道皇上只和皇后好。将来史书上,也会写帝后鹣鲽情深,后博尔济吉特氏宠冠后宫。可是,你还是有很多的嫔妃。在你的名字之后,会跟着她们的名字和子嗣。在后人眼里,她们都是你的女人。不管你有没有碰过她们。” “我以前觉得自己能接受的。后来觉得很难接受。现在又可以接受了。可也不妨碍我在心里为这个天天吃味。” 福临觉得自己开心不起来。 小皇后吃醋,他原本是应当高兴的。可素来便是她不高兴,他也不舒坦。如今她这样,似乎比那回的牵手事件更重了些。 她说的这个问题,根本是无解的。他现在没法遣散后宫,大约这辈子都不能遣散后宫的。而且他们俩之前还合计着,把选秀这事儿给办了,后宫还添了不少人。 福临就想,这是两难么。这就是两难吧。 偏她还说的这么温柔。 还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说我吃醋吃的这么厉害,证明我心里好喜欢你的,你怎么不开心呀?你应该开心呀。这就是回应呀。 “朕,开心不起来。似与你感同身受。事前不能先知,事后无从弥补。是朕委屈你了。是朕不好。朕加倍对你好。含含,你别伤心,往后余生,朕都只有你一人。史书明鉴,朕会让他们都知道的。朕对你爱愈情深。” 含璋亲了亲福临。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泪光。 哎呀一声:“好啦。不说这个啦。你怎么还难受了?你别哭呀。把眼泪忍回去哦。皇上要坚强,不可以流眼泪。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第一回动心。不知道与谁探讨这些,高云姐姐自己都没有经历过。宝日乐就更不明白了。我只能和你说呀。” 福临终于将她抱在怀里:“我现在是你的福临。不是皇上。我心疼自己的女人。” 含璋在他怀里很温柔的笑,伸手轻轻在他的脊背上来回抚着,轻声安慰着。 头一回呢,头一回听他不自称朕了。真是不容易呀。 那天,宝日乐满眼光亮的问她爱是什么,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的。 她都没有回答。她哪里知道爱是什么呢。她又没有完整的爱过一个人。 别人的爱情故事倒是看了不少的。或许还能判断一点吧。 她好喜欢福临的,哪怕是现在看见福临,还是会有很心动的感觉。可是,她好像没有爱上福临。她似乎无法不顾一切的爱上他。 是什么在阻碍她呢?就是这相隔了三百多年的光阴。 她不触碰爱情,却知道自己的本性是个讲究唯一的人。在那样的时代里,她竟是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所心动神往的。 一辈子和一个人相伴,爱浸入日日夜夜的朝夕相伴中,相互扶持一起过日子,这很好的。 可福临呢?他们之间,是帝后,是夫妻,或者还是爱人,可不算一双人。他有许多人隔阂。她有许多光阴隔阂。 他从皇帝的神坛上走下来。把福临许给了她。 直到今夜,他才改称我。在她面前只是福临,却不是只属于她的福临。 她穿越时空来到他的身边,又要怎么穿越光阴,无怨无悔义无反顾的爱上他呢? 含璋眉目温柔和缓,感受着心里的酸甜情愫,她什么时候能剥落现代人的灵魂彻底的融入呢? 这大约永不可能。难道,还能逼着福临自断臂膀,让他放弃他的千秋功业万世筹谋么?她如何舍得?这也是永无可能的。 74 轻柳 瑰热 含璋发现, 有孕之后,她似乎真的变了些。 福临一向将她的情感需求照顾的很好,在两个人之间, 分明是福临索求需要的更多一些。福临更情深, 也喜欢她依赖她更多。 福临也比她早动心。 为这个, 先前在床榻之上,他都不知道找她‘算账’多少回了。 或许是日久情深, 或许是为了完成一个皇后必须要完成的工作,哪怕含璋大大方方的做了, 心里萦满了喜爱的房中, 也仍是自私的搏动着。 才叫她抓着福临, 难得的吐露了内心深处的情愫。 动心之后的越来越喜爱水到渠成, 情感的进度条在慢慢的成长壮大,滋养着他们之间的感情。 却也好似带给了福临新的方向。似乎也让他起了深深的怜爱, 似乎让他也没了那么一些些的安全感。 搬到了南海子的行宫后, 福临更爱把她带在身边了。 这边的行宫比京郊的行宫稍稍小一些, 但野趣更重。也没有那边那么规整,这边就完全是按照福临的想法归置的。 太后与孩子们住在裕性轩、陶春室那边。含璋的住处定在了春望楼。可她就来的当日瞧了一眼,后来就直接打包被送到了福临住的诗句房, 直接同他在一起起居。 他住的地方叫诗句房,却也是并不小的。殿房许多,前后好几个院落, 他在前头议事见大臣的时候, 含璋就在后头,除了这个,其他的时候,两个人基本上都是在一起的。 这地方原本是有殿名的。但福临高兴, 前头正殿挂着他亲笔所写的李白的清平调,那怡丽缠.绵的字调往那儿一挂,这地方就改名叫诗句房了。 除了他们几个人,后宫谁都没有跟过来。就连皇子们的生母也没有带出来。按福临的话说,留个紫禁城,给她们闹去。 含璋听了暗自好笑,他们都不在宫中,那些人还有什么可闹的呢?闹起来不就是为了给他们瞧的么。现在人都走了,宫里也消停了。 石氏没处献殷勤去,倒是很安分的待在永寿宫中。 搬到南苑行宫后不久含璋就显怀了,等入了夏,含璋五个月的身孕就显得有些沉重了。 她倒是能吃得下,睡眠也挺好的,大约是因为年轻,倒是没有遭什么罪。 只不过吃的也不少了,甚至比原先的饭量还要大些,就是口味上变化很大,基本上爱吃的都不是以前爱吃的了,但仍旧是没有胖。 小脸还是尖尖的,就是身上软软的,腰上肉肉稍微多一点,孔嬷嬷墨兰墨心他们,还有福临,甚至是太后,都想致力于让她稍微胖一点。 倒是含璋自个儿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的。 没了宫里的那些热闹,远离了宫里的那些人,含璋的心境再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而觉得惬意自在了起来。 关注点更多的放在了孩子们的课业,放在了他们在汤若望那里的课程,还有孔四贞及憨璞给她的书信上。 不过福临不许她太过劳累,到了夜里就不许她看书写信了,连笔也不许拿,有时候实在想看,福临就主动给她念,反正是不许她自己用眼睛的。 孔四贞那边的事务,进行的还是有些艰难的。她如今收拢了父亲的旧部,在福临的默许下,开始了和王爷贝勒们的连线作战,但是战线太长,战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便是只剩下李定国一个人,也是很难缠的。 更别说李定国还直接投奔了南明小朝廷,成为了他们的人。 云贵一带,再加上广西一带,都还是有些乱的。 憨璞那边的事情,倒是进行的很顺利的。只是福临不许憨璞来京,憨璞只好将事情托付给了海会寺的新主持禅师木陈忞。 福临却不肯再叫佛门的人沾手此事,直接把事情交给了索尼和鳌拜,让他们来办这件事,含璋有任何要求与命令,都可以直接传达给他们。 含璋还真是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使唤未来的辅政大臣。 不过现如今这两位还是福临身边得用的御前侍卫,如今这两位身上都挂着内大臣的职衔,含璋的这件事,交给他们也是正合适的。 如若种痘之事办成了,只怕将来三阿哥继承大统的事情也会改变。福临也未必会在五年后生病出事。一切还是可以改变的。 索尼与鳌拜,还有苏克萨哈遏必隆,也就不会再成为辅政大臣,也不会再出现后头那些事。福临若将他们好好培养,这四个忠心耿耿的正黄镶黄旗的大臣们,或许将来会成为她孩子的坚实助力。 白日里睡多了,含璋夜里就不是很困了。 她被福临抱在怀里,福临也没有睡着,正拿着一个流苏团扇,慢慢儿的给她扇风。 外头也摆着两个凉扇了,屋里没有搁冰,但是外头搁了两个大冰鉴,因此也没有那么的热。 含璋却因为双身子,觉得有点热,甚至都觉得福临的身上也有点热,可她就是想抱着,不想与福临分开。 福临垂眸瞧了瞧怀里的人,温声道:“还不困呢。” 含璋轻轻摇了摇头:“白日你在前头见人,我也没什么事情,晌午歇觉的时候,嬷嬷没叫我,我就多睡了一会儿,走了困劲儿,现在就睡不着了。” 含璋往福临怀里缩了缩,还把他的手摁住了,想把他手上的团扇拿过来自己扇风:“你都忙了一日了,我不闹你。你先睡吧。我自己玩一会儿,说不定等下就困了的。” 福临轻轻笑了笑:“朕陪着你。咱们在一处,朕自己睡了,这叫什么话。” 没让她把团扇拿过去,福临还拿在手上,轻轻给她扇风。那风温温柔柔的吹过来,带着两个人身上交错的气息,令人十分的安心。 含璋就想起以前,手底下是福临有点热的胸膛,她趴在他怀里,万籁寂静,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夫妻之间的低语。 外头的虫鸣似乎也远得很,清夏静夜,她被喜欢的男子抱在怀里,感受着两个人似乎慢慢贴在一起的心跳声。 连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几分大胆与瑰色:“福临,以前睡不着的时候,我们总会做一些事情的。做完之后,就会睡得很好。” 福临这几个月并没有与她分开就寝。两个人都是睡在一处的。 他本来就心属于她,心里身体都只念着她一个人。旁的女子在他眼中,并没有令福临怦然心动的地方。 哪怕是石氏那样当真是从江南走上来的女子,福临也从她身上看见了别有目的的用心和算计。 她的背后是吴三桂。是诸多降了大清的汉臣。石氏又怎么可能有一颗纯真的心呢? 阖宫上下,待他真心无所求的,只有小皇后一人。而小皇后的所求,也是一颗真心,谁能不说他们是般配的一对儿? 从心而真,床笫之上更是万分的好。福临心里头就更不会惦记着别人了。 只是小皇后有孕后,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过了。福临久旷此事,他本来就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从十四岁亲政就发觉自己对此事有些热衷,一别这么久不做,便是含璋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让他大热起来了。 本来两个人在一起,朝夕相处肌肤相亲,福临总是会热起来,但从没有碰过含璋。 这么一说,不单单是含璋,连福临都念起往日的深浓情好来。 “要不,朕给你读书吧?”福临作势要起来,连团扇都要拿走了。 读点经史子集,大家都冷静一下。读书之后会容易困,这样不发生点什么也会很容易睡着的。 含璋把人给摁住了,将他系的端端正正的衣带扯乱了些:“你怎么躲着我?大半夜的,读什么书呀。” 她的声音小小的,甚至顺着衣带,握住了他身上的热:“太医都说了,是前头不可以。但现在胎相稳固,还是可以的嘛。难道你一点都不想么?” “我可是看见了的,上个月你洗了四五次冷水澡。这个月你也泡了好几次冷水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着凉生病的。就是外头不生病,它也要生病了。” 福临却不许,握着她的手隔开:“朕再想,也不能动你。含含乖,你明知道朕是舍不得的。哪怕怀相再好,朕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这样对你的。” 含璋轻轻哎了一声,指尖勾勾他的掌心:“哪里就是一己之私呢?明明我也有点想。” “要不,不进去?只是用外面。” 她的眸光仿佛盛满了夜色的瑰丽,悄悄贴在福临耳边说,“我知道好几个办法。可以用我的,也可以用你的。我也舍不得你一直这样啊。” 福临都不肯答应,只是珍而重之的亲了亲含璋的唇角,又按照她的要求,与她亲近的吻了好一会儿,才望着红着脸的小皇后道:“都不可以的。含含。朕不能答应你。无论怎么对你,朕都是舍不得的。” 含璋啧了一声,推他的肩膀,怀疑道:“是不是我现在在你眼里没有吸引力了?因为我怀着身孕,身材变样了?你就不想要了?” 福临闻言,凝望了她许久,眸光幽深莫测,似乎是含着万千的情愫深意,被他这么盯着,含璋忽而就有一种被锁定的感觉。 福临抱住她,深深道:“天知道朕有多想你的…” “只是不行。朕怕失控,会弄坏你的,知道么。别指望几句话就挑动了朕的心思。这个时候动你,你是想后半个月都不起身,还是想你和孩子因为朕的贪.欲而出事呢?” 含璋眨眨眼,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眼:“你好认真呀。” 他真的好认真。珍重将她放在心上,哪怕在她的脖颈间深深的呼吸着,哪怕悸动的不得了,也舍不得动她一下。 甚至热着的地方,也只是静静的贴着她,动也不动。 这该是怎样的自制力。和先前那样的凶,有着那样鲜明又统一的对比。 福临闻言,轻轻的笑了笑,却贴过来亲了亲含璋的耳垂,在她温软的目光中,慢慢的抚上了她的脊背。 他听见了,小皇后说,她其实也是有点想的。 他是怕自己太凶了伤着她。可从来都是放在心上疼爱的小皇后,实在舍不得她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舒服,想把她的身心都照顾好了。 福临轻轻的,浅浅的。 含璋的脊背慢慢的拱起来,往福临怀里更深处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迷蒙着眼神,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猫崽似的,亲了亲福临低垂的眉眼。 含璋的声音都像温软的水,像舒展的柳叶儿:“福临,行路过半,你可得守住呀。我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 福临忍不住笑,把手拿出来:“嗯,朕对自己也很有信心。” 他的含含有了身孕,多少人想趁着这个时候趁虚而入,他不会给任何人机会的。他对旁人也没有什么兴趣。 哪怕只是叫小皇后快乐一回,福临心里就觉得已是很满足了。 何况,他也并不想叫含璋伤心的。 就那么释放自己快活一回,换来小皇后的伤心决绝,换来孩子们的反感,换来太后的侧目,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他既有承诺,自当践诺。堂堂帝王统领天下,怎么可能管不住自己的yuwang呢?何况他心中的凶兽,如今是真的只认含璋了。 只愿在她那里撒野。 福临用热水先净了手,然后替含璋擦了擦。倒是没有弄得多么的狼藉,很快就收拾好了。 对上含璋潋滟的目光,福临轻声说:“朕去处理一下。” 他指的是他至今未退下去的热。 面对这样固执的男人,含璋也没有办法了,方才还有心的,可现在已是有心无力了,她握了握福临的手,趴在软枕上,说:“你去吧。” 本来嘱咐他不要再泡冷水了的,结果还没出口,福临就去了。含璋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方才真的很热,只怕不降温是不成的。 结果,没听见里头有什么水声,反而若隐若现的听见些很低的声音,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 含璋还以为自个儿是幻听了。特意撑起来,慢慢过去听了一耳朵。 一下子就脸红透了。脖子上都红了。 福临他——他叫着她的名字在。 这儿是听不下去了。含璋红着脸回到榻上,本来就不甚宁静的心跳,更是快了许多。 难怪呢,难怪他拿着她的小裤进去的。这个男人真的是。 含璋与福临在床榻上向来都很好,福临是凶些,可渐渐地她得了趣儿,知道了深也有深的好处,这心里头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好滋味的。 几个月不来,她当然也会想。谁瞧见喜欢的男人在眼前来回晃悠会不动心呢? 方才又轻又浅,实在是不够。 偏生含璋这会儿确实是体力不足,腿酸腿软是孕期的反应,她心里倒是想呢,就是不成的。只好静心宁气,不去细想福临在里头做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含璋几乎是昏昏欲睡的时候,福临带着一身的清爽气息回来了。 她下意识的钻进福临怀里,轻哼道:“人在你眼前偏不用。偏要用我的衣裳。” 福临垂眸轻笑,抚了抚她的后脖子,轻声说:“不早了。睡吧。” 这是大清多寻常的一个夏夜啊。 疼宠皇后的皇上慢慢儿将他的小皇后哄睡了,而后,他才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却保护性的环在了含璋的腰间,将她和孩子都纳入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还有五个月呢。福临想,还有五个月,就能见到他们的孩子了。 自怀孕至今,两个人倒是都没有就性别的问题说过些什么话。 福临是觉得都好,含璋更是随意。太后那就是来者不拒了。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福临都知道,这将会是他最疼宠的孩子。他对孩子们自然是公心疼爱的。可小皇后永远是不一样的。 只要是小皇后的孩子,永远是他最爱的。中宫所出的皇子和公主,在福临心中的地位是任何孩子无可匹敌的。 就是这么的偏爱。也就是这么的偏心。 含璋在行宫住的惬意,心里惦记的事儿还挺多的,宝日乐同博果尔的事,也算是其中的一件。 天气热起来后,她连庭院里都不爱去了,福临在书房屏气凝神的写字,她团坐在榻上,看着孔嬷嬷给她拨莲花的花瓣儿玩。 这实在是不能读书写字之后的另一种消遣。 她明明都没有发出声音,福临却觉得自个儿的字写不下去了。 才写了两个字就丢了笔,坐到榻前来瞧着她。 含璋对他甜甜一笑。 这倒是怪了,方才拿着笔心浮气躁的,这会儿看见她反而心平气和了。 福临也不打算继续写字了,端着她剩下的半盏咸奶茶喝了,才道:“博果尔上了奏本,他要去南边了。估摸着过几日就要启程了。这回是悄悄的走,谁也不知会。他的行踪不能暴露,所以走的时候,连贵太妃都不会知晓。” “朕也只告诉你。” 在福临坐过来的时候,孔嬷嬷就到外头候着去了。 含璋连莲花也不玩了:“你没有同他说,宝日乐已经知道他的心思了么?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没有?也不打算见一面说说清楚?” 福临道:“朕说了。他是执意要走的。况且这次回来,也是有事耽搁了,否则早就走了。至于见面,他说不敢唐突了宝日乐。” 含璋要福临把莲花从水里捞出来递给他,闻言失笑道:“这是怎么了?从前那般横冲直撞的人,如今倒这么懂礼数了?还这么的拘谨,宝日乐都比他大方些。难不成是我从前给他的禁令太狠了,他记在心上日日守着,把人弄得太规矩死板了不成?” 福临细心,体贴的将莲花上的水渍都擦净了,才把莲花递给含璋玩。 他说:“他去战场上历练一番后,已与从前大不一样了。朕也与他说了。想来他大约是不敢面对。终归是惦记了两年多,就怕这回见面是最后一回,也怕这事儿不如他心中所想。他也是怕伤心。” “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倒是不像你们家的儿郎。” 含璋笑道,“这还没开始追呢,就想着会失败了?我看未必吧。” “想想你当日,不管心中是何想法,还不是先睡了我再说么。” 福临却点了点她的指尖:“他们如何能和咱们比?朕可是先明媒正娶的。” 含璋失笑道:“居然比不了么。人家是应当先谈恋爱后结婚,咱们是先结婚后谈恋爱,你还理直气壮了。” 福临含笑道:“哪里是先谈恋爱后结婚的?” 含璋万没料到被他抓住这句话,连忙打岔道:“那你有没有和博果尔说,宝日乐也是愿意见见面的?他们不好私底下见,非得咱们牵线才成,还不能叫人发现了。” 福临也不去深究计较,只笑道:“说了。是说了这个,博果尔才应下的。朕看他,心里是很珍重宝日乐的。不过,先让他们说说话也好,究竟怎样,还要说了才知道。” 行宫里的古秀亭风景极好。而且就建在湖心小楼上。 四面环水,那边是诗句房的范围之内,是福临的地方,轻易是不会有人过来的。 再叫人牢牢的守着,又清了场,三层绣阁上,含璋同宝日乐在这边,福临同博果尔在那边,中间的屋子打通了,叫他们见个面,之后再各自离开,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含璋含笑放了宝日乐过去,宝日乐一进中间的屋子,就瞧见博果尔已经站在里头了。 他们算是从小就见过面的。不是青梅竹马,却都知道各自稚气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甚至还因为一些事情发生过误会和冲突。 博果尔是得罪过宝日乐的。 可如今,宝日乐不大计较那些事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现在,她由姐姐领着,在知识和世界的海洋中遨游,见到了听到了学到了许多从前不曾知道的事情。 她的心有了更大的兴趣和更大的追求,她的热情用在了她感兴趣的方面。 对于那些过去的小时候,没有那个精力和心思再去计较了。 其实就在端午的家宴上,她还见过博果尔的。哪怕是知道了博果尔的心思,他们也总有机会能见一见。 只是会和许多的人在一起。没有像这样哪怕一次在私底下见过面。 也从没有哪一次,宝日乐会像现在这样认真的打量端详站在几步之外的在军中开始崭露头角的襄郡王。 他回来的这些时日,他们也见过不少次了。自然身边是次次都有人的。 她知道他心思的时候,也是见过面的。身边跟着多尔瑾与格佛贺。可他知道她知道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他没有再找借口,借着约旁人的由头见她了。 75 生产 像极了福临 将满十六岁的博果尔长高了许多, 身上带着入过战场的肃杀气息,可是他站在宝日乐面前,将那些冷凝锋利都收敛的很好, 但宝日乐看在眼里, 却觉得他似乎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冲动莽撞的男孩子了。 宝日乐几乎没有这样认真打量过博果尔。这是第一次。 她又看看自己,她也长大了许多, 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了。 只是博果尔好像成长的更快些。她站在他面前, 还是要像小时候一样,微微仰着头看他。 “你是不是过几日就要走了?”宝日乐瞧着博果尔。 他似乎沉默了许多。自从挨打之后, 宝日乐瞧着他, 就很像是高山上沉默的松柏,轻易不开口。 他不开口, 就只好宝日乐说话了。 面对小姑娘的体温, 博果尔轻轻嗯了一声,他目光轻轻的落在宝日乐的脸上, 却生怕会碰痛了她似的,特别的轻柔:“三日后,半夜就走。” 博果尔本来是不想来见的。可心中矛盾以极, 不见又会惦念, 若见了,又生怕唐突了小格格。 此番见了面, 见小格格一双清澈眼眸瞧着他,他甚至还能在那眼眸中看见小小的自己, 他不敢说也不敢动,却也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 心里似乎藏了千言万语,守了多少个日夜的话,对谁也不能说, 真正面对上宝日乐的时候,似乎更不能说了。 他怕吓着她了。 宝日乐哦了一声,目光流过一点害羞,却又带着少女的纯真与大胆,她是真正被宠出来的小格格。 在家绰尔济和福晋宠着她,在宫里含璋与福临也宠着她,处处有人护着爱着,她似乎没有扭捏作态的时候,更因为身份上不必背负公主那么多的仪范规矩,再加上这里又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令她的大胆与好奇滋生到了最旺盛的时候,她带着纯澈的心,问博果尔:“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喜欢我呀?” 还是那么早的时候,她还那么小。 博果尔没想到,小格格胆子这么大。 可想想她素日的模样,倒是也有些了然。 只是不曾做好准备她会问这个,博果尔还是想了一会儿的。 他很认真地看着宝日乐的眼睛:“格格像是,夜里的白月光。” 月色清辉,银白色的月华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他心生憧憬,总是想要去碰一碰的。 常常在写信的时候,博果尔才有机会细细的想一想。 他也想过,为什么就对这个小丫头上心了呢? 他的念头与思绪甚至追溯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他听见那挑拨的话语,怎么就一下子控制不住了非要去找小格格理论呢?甚至是被那些话气昏了头。 究极起来,还是他觉得,小格格那样金尊玉贵的小人儿,怎么能那样说他呢?他大约那个时候,就把受尽了宠爱的皇后的亲妹妹看在眼里了。 宝日乐见过许多许多人望着她的眼神,那些目光中,都含着对她的温柔和喜爱,宝日乐甚至都习惯了这样的眼神。 博果尔的目光中,也藏着这样温柔的喜爱。可更多的,是一种深邃的她现在似乎无法看透也无法懂得的情感。 宝日乐想,这会是她不知道的喜欢吗?又或者,是她不明白的爱意吗? 宝日乐问他:“你这次出去,还会给我写信吗?” 博果尔默默望了她片刻:“格格想要接我的信吗?” “现在想了。”宝日乐道,“你给我写信,不用频繁来信,你若有空,还可以给我写的。我会给你回信的。” “格格?”博果尔的目光动了动,那一片沉寂里透出煦热的光亮,“你愿意给我回信了?” “是呀。”宝日乐给了他一个笑容,“我想了解你,也觉得你应当了解我。我似乎和你想的不大一样。我们以前并不是很熟悉,我想,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慢慢了解,你觉得可以吗?” 朋友?博果尔的心沉了沉,却也对着宝日乐浅浅勾了勾唇角:“好。听格格的。” 宝日乐似乎是很快活的模样,哪怕是这样的时候,小格格还是很鲜活的漂亮。博果尔听着自己心腔中的心跳声,他再次确定了一点,她就是和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的。 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同皇兄皇嫂说,他是绝不会放手的。他愿意等着,愿意守着。 如今她知道了,却还是这样的好。她甚至给了他做朋友的机会。博果尔想,他就算是被额娘打死,他也绝不会放手了。 只是这样想着,心中的忐忑不安,也是半分没有减少的。 只有他不放手管什么用,小格格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宝日乐站累了,她坐下,请博果尔也坐下。 两个人坐在一边,中间隔着一个位置。 宝日乐看了看博果尔的模样,今儿见面是她自己跟姐姐提出来的。姐姐说今儿见面,想说什么都是可以的。她可以做她自己。 跟着姐姐,跟着汤玛法请来的老师,还有大阿哥书房里的师傅,宝日乐已经学了很多的知识了,她现在对人对事,也有很多自己的思考与想法。 姐姐说了,这件事,由她自己做主决定。姐姐相信她,皇上也相信她,宝日乐其实也是想好了的。 “你,你的心意,其实可以暂且先放一放的。” 宝日乐轻声说,她看见了博果尔眸中的波动,她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王爷现在还小——” “我不小了。”博果尔忍不住打断她的话,眸中倒是有些抱歉。 “不是,”宝日乐直觉这话可能不是博果尔爱听的,便忙道:“我的意思是,年纪还是不大的。没有真正到达成熟的年岁。” “姐姐之所以要把我成婚的日子定在十八岁,便是因为,那时候我们的心智和身体才真正走向成熟,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还有几年的时间,我想用这段时间做我喜欢的事情。王爷也可以用这几年的时间更好的做事成长。” “成亲太早了,或者不是什么好事。姐姐说,我们可以把年少的时光更多的留给自己,用这段时光好好的打磨自己,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然后才能更好的爱自己,爱别人。” 博果尔从前是不懂得这些的。哪怕是出宫建府了。他每日也是浑浑噩噩的。总是听额娘说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转变是出来去了南边之后的。他在那边见到了许多人,遇到了许多的事,这么些时日的打磨,淬炼出了现在的以勇猛出名的襄郡王。 他就能明白宝日乐的话。 他的目光益发的温柔:“格格喜欢做什么事情?” “我喜欢看星星!”宝日乐说起自己的爱好,目光很亮,“我还很喜欢去汤玛法那里听各国来的老师们上课。我喜欢听那些故事。我觉得以前似乎都白活了。想要趁着这几年多学一些知识。说不定以后还能帮助姐姐呢。” “你呢?你喜欢什么?”宝日乐问。 博果尔眸光坚毅了几分,他沉声道:“尽一份力量,为一统大清。朝中艰难,我想站在皇兄身边,帮一帮他。” 先帝留下的子嗣里头,能为皇上助力的太少了。他知道皇兄对他寄予厚望,是从他主动请缨南下开始的。既然宗室里头年轻一辈都是站在皇兄这边的。 那么,他博果尔,作为先帝的子孙,作为皇兄的亲弟弟,更应该坚定的站在皇兄这边了。哪怕他年纪小,但只要他努力,那些人也未必不会服他的。 宝日乐跟皇子公主们混惯了,下意识的就对着博果尔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 博果尔也跟他们聚过,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即便对着宝日乐展眉一笑:“多谢格格夸赞。” 宝日乐道:“王爷志向宏正,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谢格格吉言。”博果尔微微一笑,轻声说,“我还想有朝一日,能够娶你。” 宝日乐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话。还望见了他眸中不再掩藏的温柔与喜爱。 宝日乐一下子站起来,对这样突然变换的气氛有些适应不了,谈话的节奏不再掌握在她的手中了,听话的襄郡王展现出了他强势的一面,她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应付。 只能匆忙道:“王爷一路顺风。我,我就先走了。” 望着落荒而逃的小格格,博果尔唇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眼底有那么一些些裹着沉寂的欢悦与不舍。 他已经知道了。 鳌拜家,还有好几家的公子,身边都没有安排丫鬟伺候,只等着他们长大,就去竞争宝日乐的夫君。 皇兄与他说过的,将来等宝日乐的年岁大了,会册封宝日乐为郡主,哪怕条件苛刻,宝日乐的额驸,还是会有很多人想要去做的。 他既然已经提前一步了。就得让小格格知道,他与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做朋友可以,他都听小格格的。但也不想让小格格忘记,他对她的喜爱与心意。 宝日乐跑出去的时候,博果尔就已经站起来了。 宝日乐出去,他知道分寸没有去追,只自己又在屋内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转头去皇兄所在的屋中。 额娘如今已经管不到他了。 成婚的事,额娘闹也无用。终归还是要皇兄点头的。皇兄会帮他的。 他挨了一场打,倒像是解决了什么大事似的。将来额娘再闹,他再被打一顿就罢了,只要太后与皇兄不松口,额娘自己也是做不得主的。 为了宝日乐,知情的人都是守口如瓶的。他更知道额娘不属意宝日乐,更是想都没有想过。他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额娘的。他已经长大了,婚事要自己做主。 博果尔甚至都想好了,哪怕将来事真不能成,非得亲眼看着宝日乐嫁给了旁人,他才肯考虑自己的。 他只是喜欢了这个小姑娘,却不愿意小姑娘因为他的喜欢而受到任何的伤害。 他会保护好她的。 - 福临瞧见博果尔进来,看着这个有些顺眼了的弟弟,福临抬了抬手:“过来。” 他站在小楼窗前,望着底下。 博果尔走过去,站在福临身后一些的距离上,也顺着福临的目光往下望。 是日落金色中,皇嫂带着宝日乐在底下喂鱼。姐妹俩坐在那里,有说有笑的,是一副很美很美的画卷。 “十一,爱是什么?”福临静静的望着底下的含璋,目光中带着沉柔的暖意。 博果尔想了一会儿,才说:“爱,是想要触碰又慢慢收回的手。” 福临冷淡一笑:“克制么?爱是克制?” “你真不像朕。” 博果尔眨眨眼:“皇兄,我只是您的弟弟。” 福临冷淡道:“你也不像先帝。” 博果尔实在是没忍住,嘟囔道:“皇兄现在,不也是在克制么?” 福临冷哼:“朕的克制,和你的克制,能是一个样么?” 没尝过滋味的毛头小子,懂什么叫克制。 博果尔不说话了,皇兄天然压制,他不说了,说了就要被冷嘲热讽。 他不说,福临却是要说的。 迎着湖上的风,福临目光深幽:“十一,皇后很欣赏你。至少在你这一年多里,她很欣赏你。你不要令皇后,令朕失望。” “不管将来结果如何,这一段经历,不会辜负你的。” 福临的语气沉了沉,“鳌拜家的公子,还有那几家王孙公子,更多的还是看重宝日乐的出身,目前来看,你倒是这里头最真心的。日久见人心,就慢慢瞧着吧。看看谁笑到最后。朕对你期望很高,皇后对宝日乐的期望也很高。” 博果尔道:“奴才明白。” 福临又抬了抬手:“起来说话。不用跪。” “你此次南下,朕还有另一件秘事要交给你去办。此事隐秘,只许你一个人知道。抽空替朕办好,先定五年的时间,给你五年,你先办办看吧。” 博果尔愣了下,什么差事要办五年啊? 福临盯着他的眼睛:“博果尔,朕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记清楚。” 博果尔忙应了是。 可他听到了什么啊。 等福临说完,博果尔才不可置信的望着福临道:“皇兄,你,你这是,要逆天而行?” 福临轻轻笑了:“什么是逆天?朕是天子,要做的任何事,都是顺应天命。” 博果尔忍不住转眸,看向底下的含璋。皇后娘娘不知再同宝日乐说些什么,姐妹俩笑得很是高兴,湖面上波光粼粼,微风轻拂,真是一副人间好景象。 博果尔却觉得心沉甸甸的。 福临道:“皇后对此不知情。你不许泄露半分。这是朕欠她的。你要替朕办好。” 博果尔说:“这是很难的。” 福临垂眸,轻轻笑了一下:“不难。总会有办法的。你按照朕的意思去做就好。” 博果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再看向福临的眸中隐约有泪光闪烁,他往后退了一步,端端正正的跪下,执意对着福临行了大礼。 “请皇上放心。奴才万死,也会替皇上办妥此事的。” 福临将他扶起来:“不要万死。你好好给朕活着。朕还用得上你,将来还有长久的好日子等着你过的。” 博果尔应了是。 福临便道:“你去吧。过三日启程,也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今日回宫,去同你额娘用膳,陪她说说话。” 博果尔便悄然离开了古秀亭小楼。 - 含璋的预产期是在十一月的时候。 福临带着她一直住在行宫里,都不曾回过宫中。 到了十一月要生产的时候,诗句房中更是严阵以待了。 照着如今这个趋势瞧,只怕是含璋生了孩子之后,还要在这里再住上一段时日的。 太后在这儿住着清净,孩子们也都说很好,福临也觉得好,想着哪怕是再住两三年也是不错的。 含璋怀孕到了后期的时候,这身体就有些孕妇的反应出来了,是不大舒坦的。 要不是福临时时刻刻陪着她,高云还有宝日乐都时常来陪着她,还有太后和孩子们来与她说话解闷,含璋都觉得自个儿很难撑下来了。 到了预产期那几日,含璋就一个念头,想把这孩子快点生下来。 生下来了,她就能舒坦些了。 京城的十一月早就冷下来了。 到了月中的时候,正过了预产期两日,含璋在暖如春日的产房中瞧见外头开始落雪了,她望着陪在她身边的高云笑:“姐姐你看,外面下雪啦。” 高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呢。 就看见含璋眉头一皱,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说:“姐姐,我好像,要生了。” 皇后娘娘发动了。 接生的一切都是提早预备好了的。高云也只是一瞬间的慌乱,过后随即镇定下来,她握着含璋的手叫她别怕,孔嬷嬷与墨兰墨心就像先前无数次的演练那样,各自开始忙着她们手头的差事。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福临闻讯赶来。 他想要陪在含璋身边,看着她平安生产。 含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叫他出去等着:“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你在外面等我的。” 含璋是怕他看了有阴影,将来会不愿意和她亲近。 福临当时就不愿意的。他甚至觉得委屈,觉得含璋小看了他的情意。 含璋只好同他说,是她自个儿爱美,怕她自个儿有了阴影。 ——不想要自己狼狈的不能做自己的模样被你看见。 这样一点点将要为人母却有着小姑娘的心情,还希望福临能够体谅。 福临同她朝夕相处,早听嬷嬷们说过接生时的情形,知道哪怕再顺利,也还是会有凶险的时候,那会儿是答应了,这会儿却执意不肯了。 到底还是含璋的眼睛都红了。 福临实在是舍不得气着她,更舍不得她落泪,只得俯身亲了亲她:“好了好了。别动气,朕去外头等你。朕就在门外,含含,你别怕啊。” 含璋也亲了亲他:“嗯。我不怕。一会儿见啊。” 福临人是出来了,可心魂儿还在里头呢。 太后瞧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便道:“孩子们上课去了。虽说不在这儿,可你也要稳得住。太医说了,含含这一胎怀相很好,她会平安生产的。她要是出来瞧见你这样,怕也是要担心的。” “她有主意,既不愿意让你看见,也是她的好意,你领受了就是了。” 福临道:“我与她情分不同,又怎是那般肤浅男子,见了她那状况只有心疼她的,岂有嫌弃她的道理?” 太后就笑了:“这是你们男子的想法。女子可不是这样想的。她与你感情好,自然想要你见到她好看的模样。里头陪着的是她的亲姐姐,你担心什么呢?别和我说,你连高云的醋也要吃了。” 福临低声嘀咕道:“我就是吃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被赶出来了。” 这会子计较这个,太后就不理会这个儿子了。 含璋头一回生产,真是没有那么快的。何况还是在大清这样的医疗条件下生产。 含璋真的是给自己捏了一把汗的。她生产前,做足了大量的准备,甚至一切都往最好生养的方向走,就生怕到时候出点什么事。 还好她准备的充分,也还好她身体争气,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大约是疼了好几个小时,含璋的意识很模糊啊,对时间的流逝把握的不是那么的精准,她的注意力都在疼上,只能分出点精力放到接生嬷嬷的指示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感觉到身体一轻,然后过了片刻,听到了婴儿嘹亮的哭声。 含璋视野都有点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高云握着她的手,十分兴奋的道:“含含,是个小公主!你生下了一个小公主呢!” 是个漂亮白净的女孩子。 一波人照顾清理含璋,一波人照顾小公主。 等小公主被裹在襁褓中送到含璋怀里的时候,含璋的身上也已经让嬷嬷们收拾好了。 她满目温柔的望着怀里的小孩子。 多奇妙的一瞬间啊。她竟在大清,和福临有了他们的孩子。 竟还是这么漂亮可爱的一个小女儿。这孩子生下来头发就是乌黑浓密的,柔软的贴着含璋的手臂,眉眼像极了福临,可却生的粉雕玉琢的可爱。 嘴唇好像是像她的呢。 她还这么小,含璋却好似看见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大美人。 76 雍华 岁岁 含璋坐月子的地方是精心布置和挑选的。 就在诗句房后殿那边。 刚刚生产完, 含璋就和刚出生的小公主被挪到了那边去了。 产房和那边的屋子是连通的,挪过去没有让含璋受一点风,含璋饮过补气补血的汤药, 倒是觉得身上恢复了一点力气。 小公主挨着她的胳膊睡觉, 怕她劳累,福临是不许她抱在怀里的。 高云已经去歇息了。 小公主也抱到外室给太后瞧过了, 太后进来瞧过她, 就回去了。 太后跟着在这儿守了几个时辰, 瞧过含璋母女平安后,太后便在苏茉尔的陪伴下回陶春室休息去了。 太后高兴的不得了, 完全没有因为含璋所生的是个小公主而有什么不高兴的。这可是带着科尔沁血脉的小公主, 这也是太后盼望了多年的结果,太后又怎么能不高兴呢? 当初因为含璋有孕,太后与福临已经大赏过一回了,如今皇后生下小公主,比之当初的赏赐, 行宫这边和宫中的赏赐都足足加了三倍。 好东西自然是又流水似的往诗句房送。 含璋哪怕是躺在床榻上, 看着孔嬷嬷给她瞧的礼单,也能感受到太后与福临对她的爱重, 和对小公主的重视与疼爱。 “福临,你抱抱她。”到了这会儿, 两个人才是安安静静的在一起了。 方才进来,福临已经在这屋里等着她了。 他一见她, 就过来查看她的情形, 可见在是外头等着的时候很担心的。 外头还在下雪,含璋却瞧见了福临额上有细密的汗珠。 她替他擦了汗,福临更衣过后, 才是彻彻底底的放心下来。 小公主的到来,令福临感受到了许多的不一样,他明明不是第一次做阿玛了,可是却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与满足。 对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是期待与疼爱的,现在真正的看到她了,将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看着她因为被抱起来而微微嘟起的嘴唇,福临又轻轻的把孩子放下了。 小公主睡觉呢,舍不得动她。 “她长得很像朕。”福临在床榻边坐下,目光爱怜的望着妻女。 含璋笑道:“是呀。”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方才高云和太后瞧见小公主也是这么说的。 福临轻轻碰了碰小公主柔嫩的脸蛋,轻声道:“含含,她也很像你。” “是的呀。”含璋忍俊不禁,“这是咱们俩的孩子嘛。” 福临贴过来,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含璋的额头上:“含含,朕已下旨,五公主降生,朕要大赦天下。圣旨已经颁下去了。” 同时,还册封刚出生的五公主为固伦雍华公主。 含璋闻言,勾了勾唇角:“你这么高兴么?” 福临道:“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又是朕心爱女子为朕生的孩子,朕自然高兴。这是她的荣耀,朕要她做这大清最尊贵的公主。” 刚刚出生的固伦雍华公主可能是饿了,撇了撇小嘴,叫含璋瞧见了。 这孩子就出生的时候哭过几声,后来就不怎么哭了,是个性格很好的小宝宝。 饿了或者不舒服的时候,就会撇嘴,如果没有人理会,就会象征性的哭几声,等人来了,仔细去瞧的时候,其实这孩子一点眼泪都没有。 属实是从一出生就会拿捏人的。 孔嬷嬷过来将孩子抱出去了,交给先前精心挑选的奶娘们喂奶去了。 含璋掖了掖衣襟,她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启齿了,她生了孩子,身上也有些孕育孩子的正常反应,只是给小公主试过一下,实在是弄得她有点疼,只好作罢了。 但一时回不去,总是会蹭在里头的衣裳上。 福临跟着含璋,也是听过好多见过好多的,他连孕期的那些事都知道,就别提生产之后的事情了,素来都是他照顾含璋照顾的最多。 如今一瞧含璋的模样,就知道她正经历着什么。 屋里没有人,奴才们都在外头伺候着,这样的事情,含璋也不好意思叫孔嬷嬷帮她。 自己疼着宠着的小皇后,福临太知道她的性子了,便是如今生了孩子为人额娘,在这样的事情上,她总还是害羞的。 福临小心翼翼的上了床榻,尽量不碰到含璋的底下,哪怕是顺产,可他也知道,方才更衣的时候他就瞧过了,他的含含是受了苦的。 他不瞧一眼,总是不能放心的。 瞧过之后,便只剩下心疼了。这样的伤口虽说是每个生产的女子几乎都要经历的,有些据说还要更严重些,但福临已经觉得她这是受了大苦了。 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生怕受一点伤害委屈的小皇后,为了生孩子受这样的苦,福临只觉得是怎么疼她都不够的。 好似她是个易碎品,都不敢乱碰,生怕弄疼了她。 含璋见他这样,倒觉得有些好笑:“福临,你要做什么?” “我也没有那么脆弱啊。” 福临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襟,轻声说:“朕帮一帮你。” 还没等含璋回答呢,她就觉得自己被轻柔的含住了。 就那么一瞬间,酥麻温热的感觉直冲上来,含璋抓着福临的手都忍不住收紧了。 脸都红透了。哪有这么帮人的。 他们这几个月都没有真正的亲近过。福临是真守得住,一次也没碰过她,也没有叫她做过些什么,每次都是他自己解决的。 含璋在孕后期,其实行动上还是有很多的不便的,孔嬷嬷墨兰墨心贴身服侍她,但更多的时候,是福临与她朝夕相伴的。 总不能大半夜的时候要翻身或者起身的时候,把孔嬷嬷叫进来吧。 早在含璋入宫那会儿,她月信闹的腰疼的那一回,福临就上手伺候照顾她了,甚至还替她换过。这两三年里,含璋来月信的时候不算太多,可但凡福临在她身边,都是福临替她换的。 半夜里弄到了被褥上,也都是福临收拾的。 再说后来与她亲近,也都是福临亲自侍候收拾的。 这样的事情,福临早就做惯了,也更是乐在其中了。 明明是一朝天子帝王,偏偏在伺候妻子这方面细心体贴的不得了。 甚至还从含璋那儿得到了认证。他比孔嬷嬷她们还会伺候,还要更舒服妥当。 这会儿也是一样的。 “好了。别弄了。”含璋扯了扯福临的袖子。红着脸不让他继续了。 都已经弄好了,再叫他闹下去,那就真的是在胡闹了。 她也能理解的,毕竟这么久都没有过了。福临又是很珍重她,这么长的时间里头,还真的一点都没有碰过她,没有让她劳累过的。 这会儿有点贪,她明白。只是这会儿还没有出月子呢,至少也要出了月子,等她大好了才成的。 福临轻轻亲了亲她的唇,倒是让她尝到了自己的味道。小公主都没能尝到的味道,倒是叫他们两个做额娘阿玛的给尝到了。 福临拢好了含璋的衣襟,也并没有离开她,而是换了个能抱住又不会弄的她不舒服的姿势。 他浅浅地笑:“朕这可不是馋的。” 含璋笑他:“那是什么呢?” 福临一本正经地道:“朕这是心疼你。那么胀着可是不舒服的。朕难道还不知晓分寸么?你还要养身子的,十个月都过来了,朕难道还急这一时半刻的么。” 含璋贴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喉结,感觉到他悄悄的咽了咽,含璋又笑了:“我也心疼你啊。要不,出了月子你就——” 话都没说完呢。就被福临吻住了,剩下的话就没能出口了。 福临难得肃了眉眼:“朕说了不着急的。你不许胡闹。要好好的养身子。至少也得让那道伤口再也看不见了才成。不然朕怎么舍得碰你呢。” 含璋轻声嘟囔:“我这不是怕你吃不饱饿着么。” 福临爱怜地望着她:“含含,不会的。” 他低着声音在含璋耳边说了几句话。 脸红透了的含含小皇后闻言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孩子刚一生,你就舍得这么折腾我了。” 福临握住含璋的手:“朕就只是想你的。” 含璋倒也不是说不给,是他自己非要禁着的嘛。连手都不要。现在是想了,那也得等着,等她休养好些了,再让他舒服些。 小公主被抱回了含璋的身边,睡熟了的小宝宝躺在两个人中间,含璋躺在那儿,瞧着身侧的孩子和福临。 福临睡在外侧,将她和孩子拢在里面,虽没有被抱着,含璋的心里却有着十足的安全感。 含璋还不是很困,心中似乎汪着一泓热泉,她含着满眼的情水看向福临:“你给她定了封号,那我就给她取个小名儿吧。外头自然都称她是五公主,可她在我这儿,得有个独一无二的小名儿。” 福临笑道:“想叫她什么?” 含璋早就想好了,笑道:“叫岁岁。岁岁年年,朝朝暮暮,都平安健康。” 福临轻轻碰了碰小公主的手指,笑得十分温柔:“岁岁。朕和你额娘心愿一样。” 含璋原本还有些话想说,可奈何体力不支,这会儿倒是有些困了。福临再温柔一哄,她就慢慢儿的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了。 这一场好睡,倒是补足了一些精力和体力。 她感觉自己不像是睡了一晚上的,问了孔嬷嬷才知道,她都睡到下午了。 生孩子耗费体力,便是她这样精心的养着,身体上肯定也还是有一些耗损的。睡眠是最好的补充。 睡醒了之后便觉得肚子饿了。 昨儿睡前和福临说话,她也是吃了一点东西的。 这会儿喊饿,孔嬷嬷忙将膳食都送了上来。 是这会儿的含璋能吃的东西,都是补气养血的,也是她爱吃的膳食。 说来也怪,孩子是生了,可口味一时还没有改过来,只是这会儿不宜吃口味太重的食物,倒是那道清淡的老母鸡炖汤,含璋几乎吃了一半。 她这里刚用完,福临就回来了。 孩子们原本想来看看她的。只不过她刚生产完不久,不宜太过劳累。 福临就做主,让他们先瞧过了小公主,等含璋再休养几日,再让她见见孩子们。 福临是觉得,那几个孩子一个个活力四射的,怕闹着含璋了。等几天,等小皇后精神头更好了,再见也不迟。 这个就随福临做主了。歇几日再见也无妨。她照过镜子了,生过孩子脸色总是有些不大好的,想先恢复恢复再见人,免得孩子们瞧见了要担心她。 昨夜没来得及说的话,今儿倒是遇上福临了,正是不困的时候,就对着福临讲了。 含璋说:“岁岁有了封号,叫你册为固伦公主,那几个做姐姐的怎么办呢?” 含璋是怕太偏心,伤了那几个小丫头的心。 多尔瑾格佛贺都大了,温西珲也四岁了,都差不多是懂事的年纪了。 格佛贺的心眼最多了,又是最机灵的。这几个她都是疼爱的。温西珲如今越长大,含璋也越发现了,这孩子倒是不像高云的性子,也不像济度的性子,倒是个温柔安静可爱的小姑娘。 特别文静,娇怯的模样,含璋怜她年纪小,总是多疼爱她几分的。 福临这样荣宠岁岁,含璋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不想让公主们的分别太大了,怕伤了家里人的心。 福临正抱着岁岁哄着呢。小女儿太乖了,这么小就瞧着聪慧得很,福临喜爱的不得了,一回来见女儿醒着,就抱过来了。 福临闻言笑道:“那照你这么说,大阿哥他们几个,见朕这么疼爱岁岁,岂不是也要不乐意了?” 他这不过随口玩笑一句,没想到说完后,就果见小皇后眸中忧色更重了。 福临勾了勾唇,过来在床榻边坐下,温声道:“还在坐月子呢。忌忧思忧虑,多思多想。含含,别想那么多了。” “你心里想的这些,你以为旁人都不知道么?” “朕爱重你,唯有你一个放在心上是最重的。这几年,谁不是看在眼里的?岁岁是你的女儿,中宫所生的嫡公主,朕之爱女,朕对岁岁的荣宠偏爱,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一碗水端平,到了这个时候,又讲究什么呢?朕对岁岁的偏爱,他们心中早有准备了。” 含璋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像是我着相了。” 福临笑道:“是你一片慈爱之心太过。朕有你,他们这些孩子能有你这样的皇额娘,是他们的福气,也是朕的福气。” 福临都舍不得亲小女儿,怕出来点的青胡茬把女儿柔嫩的小脸蛋给扎到了,可又实在喜爱她们母女,干脆将一腔热情都放到了含璋的身上。 小公主的额娘替她承受了阿玛的热情。 实在被胡茬扎的难受,含璋把人推开了:“闺女的脸嫩,我的脸就不嫩了。你起开,别闹我。” 她也稀罕小女儿,只是福临不许她抱,怕她累着,只容许她摸一摸,含璋轻轻摸了摸小女儿柔顺漂亮的头发,才轻声说:“先前不曾亲身做过额娘。也不知道真正做额娘的心。原来还是和做皇额娘的时候不一样的。” “也因着孩子们还小。所以好些事情还不曾问过你。心里虑是虑到了的。只是觉得时候还早,可能还要再等几年。如今生了岁岁,你又这样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只怕将来她长大了,会是你最珍爱的公主。她又是我亲生的,往后我还生不生,生几个也不知晓。可她是你与我的第一个孩子。” “瞧着多尔瑾她们几个在宫中几年,我觉得孩子长起来是真的很快。转眼温西珲都四岁了。你才说,她们心中都早有准备了。这话你与我明说了吧,我也正想问一问你的,你心里对她们的打算是个怎么样的。” “我大约也有些猜测和想法。可将来给她们赐婚,是你的圣旨。我作为她们的皇额娘,当年也是我亲自去府上将她们接到宫里来的,虽养在太后那里,我也费了好多心思的,也尽心尽力的呵护她们。福临,她们和你们,其实都心知肚明一切,是吗?” 若生的是个小皇子,或许这些话,还要晚一两年才会说。至少也要等到多尔瑾十三岁以后再说的。 可她生了个金尊玉贵的小公主。 如今大清的公主,还没有到后头那样全部走向与蒙古联姻的道路。 可太后的公主,是嫁回了蒙古去的。宗室之中的郡主格格们,前头几位皇帝的公主,也有许多与蒙古联姻的例子。 到了福临这里,大清内部尚未平乱,他膝下亲生的公主也只有一位,加上刚来的岁岁,怕是也排不上去蒙古联姻。 但身为公主,既享受了皇家的供奉,就总是要奉献些东西的。不可能独善其身什么也不管的,含璋也没有指望她的岁岁能够真正的摆脱这些。 连她都在有意无意的为大清做一些什么事情。她的女儿,她和福临的孩子,大清的嫡公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或许是十年之内,需要安抚的不是蒙古。而是别的什么。 蒙古那边,如今尚有太后和她在,科尔沁荣耀依旧,不需要公主嫁回去。 那么公主,就只能是下嫁了。 77 入韵 攥着他的命 福临仔细的凝望着他的小皇后。 晌午的时候雪就停了。这个月份京城倒是少有下这样大雪的时候。 可小公主刚刚出生, 外头就下了这样的大雪,这是个好兆头。 到了下午,还能瞧见外头落下的积雪呢。只不过含璋这个时候吹不得风, 也就没法子去瞧这样的雪了。只能隔着窗扇,稍稍的往外看一看。 外头天气冷, 福临是披着大氅来的。怕把外头的寒意带进来了, 身上的大氅在外头解了后,是将衣裳一套都换了, 暖和了身子才进来的。 含璋的产房温软如春,丝毫都感受不到一点凉意。 福临的心仿佛陷在滚热的泉水中,他抱着一团柔软的小女儿,望着含璋的眸中, 是不加掩饰的爱意与赞赏。 再冷凝的大雪, 也浇不灭福临心中对含璋炽热的爱意热火。 她的这些话, 仿若春日的花茶般,熨帖和缓了他的心。 福临道:“宝日乐如今对外,婚事上还是没有定的。你有话出去, 她是要等到十八岁才会成婚的。朕也与你说过,将来会册她为郡主。” “只是宝日乐能这样自由,多尔瑾她们几个怕是不成的。” 含璋笑道:“这个我当然明白。你将几个孩子接到宫中的时候, 我就知道了。” “只是她们虽然不一样,可前头有我的话,有宝日乐的带动,外头人的说法也是很多的, 也有很多的猜测,想着公主们是不是也要等到十八岁才成婚。毕竟公主们的年纪还是小一些的。有意的人家如今也不必太早做准备,不过探口风的人不少, 想是不是也要把自家的公子们养的不碰人的。” 含璋当初给宝日乐这样定人的时候,其实就只是想让宝日乐快乐一些幸福一些。却没想到带来了连锁的反应。 无意让公主们的婚姻和择偶环境也跟着变动了一下。 可这样的改变,在含璋看来,却觉得是很好的。 外头的这些议论,福临当然是知道的。 福临说:“靖南王平南王平西王几家的世子公子,都是早早送来京中的。当初挑的,都是家里较为出色的孩子。明着说是养在京城的王府里,实际上是为了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几家不是自家的亲王,但对大清贡献卓著,理应厚待。朕自能掌控他们。当初朕处置了多尔衮,推翻了他许多的政策,但唯独这个,并没有驳回。朕倒是难得的与他看法一致了。” 如今的福临,抱着温软的小女儿,生怕吓着小女儿似的,语气平静的提起多尔衮,都不敢有丝毫的戾气,语气脾气都收敛着。 先前福临膝下,亲生的公主只有四公主一个,可四公主太小了。便是如今再添了一位五公主,年纪更小。 朝廷有朝廷的法子笼络三位异姓王,可皇家也得有皇家的法子笼络他们。这法子自古就是有的,也不独是福临创造的。 早在多尔瑾格佛贺还有温西珲进宫的时候,他们三家对此事都是心知肚明的。 宫里没有亲生的公主能嫁出去了。将亲王郡王的格格接到宫中来,册为公主,将来这三家异姓王的三位公子,都是要尚主的。 那三个世子公子,与三位公主年貌相当,等到了年纪,就由太后赐婚。这是福临当初的设想。 岁岁睡着了。 大约是福临的语气太过温柔,也大约是屋里太过于温暖,又大约是阿玛额娘谈话的气氛十分的舒适,小公主在福临怀里睡着了。 福临怕自己颠着她了,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到她的小床上。 岁岁的小床就摆在含璋的身边,就在他们的床榻边上。 瞧着福临温柔的模样,含璋想,这才是真正的捧在手上怕摔了吧。 福临瞧见含璋的眼神了,过来就抱住她:“朕也疼你的。” 含璋闻言就笑了,这是怕她吃女儿的醋么。 其实她瞧见福临疼爱岁岁的模样,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岁岁长得太好看了,连她也很喜欢,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小公主,哪能吃自己女儿的醋呢。 就是她现在还没法抱,等休养好了,她也要抱个够的。 她看福临啊,八成是女儿没得抱了,就跑过来抱她。总得抱点什么不是么。 福临说:“公主们现在还小,朕不会因为册了岁岁为固伦公主,就给公主们册定封号。多尔瑾她们的封号,会等到给她们赐婚的时候册定。” 而且,多尔瑾格佛贺,还有温西珲,包括他的四公主,将来都是和硕公主。 福临也是疼爱她们的,对这一点,他直言不讳,甚至还言明这是受了含璋的影响。 他说:“含含,你是一片慈母之心,朕自然也不能落后的。宝日乐的事情,外头的人跟风,朕倒是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的。宝日乐是你的亲妹妹,理当如此。” “多尔瑾她们虽是朕的养女,但也是大清的公主,身份贵重,不容轻慢,她们将来成婚,自是不能太差的。那几家的公子年纪都也小,朕吩咐一声,不许早早给他们安排人服侍,将来多尔瑾与他们接触接触培养一下感情,也都是可以的。在这上头,朕不会亏待公主们。” “朕的公主嫁过去,虽是为了笼络异姓王,可朕也是真心实意的盼着她们能过好她们自己的日子的。” 含璋知道后头的事情。 在福临当政的时候,这三个异姓王都好好的,很是服帖,忠心耿耿的为大清四处征战,说他们为大清的一统立下了汗马功劳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可到了康熙年间,年轻的皇帝一句要撤藩,三个异姓王就相继反了。 那个时候,两个和硕公主早就嫁过去了,那样的结局底下,公主能落得什么好的结果呢。她们是大清的公主,却嫁去了那样的人家,只怕那个时候,最无辜的就是公主们了吧。 含璋也许不能改变她们嫁过去的命运,却希望她们能过得快乐幸福一些,不要落到那样的结果。这又不是历史上三个冷冰冰的公主名字,这可是她看着长大的三个小丫头啊。 她了解福临,知道福临绝不会推多尔瑾她们入火坑的。 唯有一样,是他生病了不能支撑,才未能护佑她们到最后。而继立的新帝急于除掉朝中乃至大清的掣肘,等不及要缓缓图之,因此才立意立刻撤藩,才有了八年的平乱。 董鄂氏的书信中没有写过这些。她只知道她死之前的事情,她死之后的事情,是一概不知道的。 而她死之前,福临就已经有病弱之象了。只是为了朝中大局,不曾表露出来罢了。 可后面的事情,含璋知道啊。 “三位异姓王如今替皇上征战,理当笼络。将来,大清总有承平的一日,皇上打算如何呢?” 如今屋中只有含璋与福临两个人。厚厚的毡帘挂在门上,外头候着的奴才们压根听不见屋里帝后的话。 小公主早就熟睡了,也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阿玛额娘在谈论这样风云际会的事情。 福临如今不爱看董鄂氏的书信了。该知道的事情,他都从那些含璋抄过来的书信中知道了。 每月还接董鄂氏的书信,只不过是为了稳住董鄂氏。不让她情绪失控干出什么事情来破坏大局。 但她的书信,福临不再看了,含璋也不再摘录了,就只放在固定的地方,存着。 朝中的事情,福临从没有刻意瞒着含璋的。 关乎女儿们的幸福,福临直言道:“大清承平,他们便要论功行赏。南边诸多地方,例云贵两广,是他们原本经营的地方,朕想先将他们封做藩王,以滋地方。总不能让人说大清忘恩负义。” “等日后稳定下来,过个几十年,老王爷们都过世了,下一任的王爷上来,朕会慢慢筹谋。自不能变成裂土分封的大清。总有一日,会慢慢削弱他们的爵位,和平过渡。等到了那个时候,孩子们一生的好日子也过去了,剩下的子孙们求安逸,自不会与朝廷对抗的。” 含璋慢慢点头,这才是个温水煮青蛙的好法子。时间是需要的久一些。 若是福临能好好的活着,他后面的设想就能按照他的想法去实现了。 含璋慢慢凑过去,亲了亲福临的唇角,轻声说:“照这样说,那你更应当好好的活着,多尔瑾她们将来还要你的保护和照顾呢。若没有你,这设想非但不能完成,只怕她们的将来也未必能如你所想的那样安稳。” 福临笑了,把人搂在怀里:“哪怕朕不在了,没有完成这些事。自有朕的子孙来完成。难道将来朕和你的儿子,还能不好好保护他的姐姐们么?这可太不像话了。” 含璋心想,何止是不像话呢。 她垂眸笑道:“新帝即位,总想创下自己的一番事业,也总想超越前人的业绩。在那个时候,恐怕也就顾不得什么姊妹情分了。” 福临道:“朕不信。朕和你的孩子,那便是最好的。不论男女,只要是朕与你的孩子,必定是重情义的。岁岁也好,将来的也好,绝不会对旁的姊妹弃之不顾的。” 含璋想了想,倒是点了点头。福临这话不错。 那一心一意只想要万世千秋业绩的,可不就是对自己的姊妹弃之不顾了么。 她的孩子,绝不会这样的。 后来过了些时日见到了孩子们,含璋还着意观察了,确实如福临所说的那样,孩子们对这个最小的小妹妹一点嫉妒不平的心思都没有。 拥有一双像极了福临的漂亮眼睛的小公主岁岁,俘获了所有人的心,那样一双眼睛生在小女娃的脸上,简直是大杀器,见到的人都会被吸引。 小公主岁岁简直成了孩子们的心头宝,个个都宠着爱着,哪怕上完课回来,都要绕路来诗句房这边,给福临含璋请完安,就要去看岁岁小妹妹。 他们还是没有回宫中去。岁岁的满月宴就是在行宫办的。 但人都从宫外和宫中过来了。 福临最爱重的便是五公主,既能破例为了五公主的出生大赦天下,那么五公主的满月宴自然更是要热热闹闹的了。 在那一天,五公主和皇后便是最令人瞩目的焦点。 含璋怀着三四个月的身孕就搬到行宫这边来了。 自从查出有孕,她就刻意在宫中低调下来。平日里都不怎么见嫔妃的。 搬到行宫这边后,为了清净,也为了让她更好的养胎,福临严令,嫔妃无诏不得到行宫这边来。 因此几乎是将近大半年的时间,后宫嫔妃们都没有见过含璋了。 在宴上,含璋瞧见了嫔妃们一个个的打扮,心里就知道,哪些人是想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在福临面前露一露脸的。 而哪些人,是对争宠没有兴趣的。 就好像杨嫔和几个有皇子的贵人,甚至是佟氏,都打扮的不惹眼,但也不随便,分寸拿捏的很好,含璋一看就知道,她们是稳重不想出风头的。 瞧见福临看都没有多看她们一眼,甚至整场宴上,福临都只是带着五公主,将他的嫡公主抱在怀里,充分展示着皇上对于嫡公主的爱重。 尽管很多人掩饰的很好,含璋还是能从她们眼中看到深藏的失望与落寞。 外头也有传言的,她都听见了。 说福临与她都在一处三年了,这都奔着第四个年头了,甚至连孩子都生了,皇上怎么就不腻味皇后呢? 若按着皇上的性子,是早该腻味皇后了的。 后宫里鲜花儿似的美人那么多,皇上怎么就不能多看一眼呢? 他们在行宫住着,里外伺候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福临与含璋相处的细节,除了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旁人是一点儿都不清楚的,想打听也打听不出来。 纵然有人想要模仿,可皇上成日都在皇后身边,她们有心也没有地方施展啊。 这些话,含璋不过是听听。心里却想着,只三年怎么够,她还要继续得宠,得宠一辈子呢。那将来岂不是让这些人酸死了。 入夜宴散,小公主一整日都没有好好休息,方才闹着吃了奶,就被奶娘抱着睡觉去了。 她不愿意让福临抱着了。福临一整日都逗着她,和她说话,小公主酷酷的不爱笑,但是也不生气,就是有点不高兴不喜欢,所以夜里就不要她的汗阿玛了,奶娘一伸手,这孩子就跟着奶娘去了。 吃饱了也不肯回来,孔嬷嬷亲自去抱也不愿意,福临就让她在那边安置了。 这都一个月了,含璋年轻,身体也好,恢复上就格外的好。 孩子满月,她出了月子,几乎和生孩子之前是一个样了。 不过,细细一瞧,也只有福临能看出些区别来。 比如从前的雪兔更大了些,又白又软的。比如腰身竟更纤细了些,从前就是一手掌握的,如今更是一握上去就纤莹柔软,还很是丰润的滋味。 那好处多了,福临一一感受,竟不知他的含含生子之后更迷人了。 含璋如今身上早就干净了,她比预想中恢复的快多了,本来还以为出了月子还不成的,如今看来,还是很行的。 见福临那模样,含璋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圈着福临的脖子,轻笑道:“不是生了孩子才这样好。是生了孩子,又得你疼爱才好。还有一个,因为我长大了。” 十八.九岁的年纪,可不是正好的时候么。又不似之前少女一般什么都不懂。清白如纸早就是过去了。 在这样的事情上,她依旧会害羞到脸红,可是她的身体,她的经历,都会给她添上一层入骨的风韵。 含璋听说过,女人在生孩子之后,大约有一段时间内,是不会想和自己的老公亲近的。 因为要照顾孩子,也因为有太多的事情绊住了她们。 不过在含璋身上,没有发生这一点。她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福临太疼爱她了,岁岁不认生,只要是熟悉的人,得到了她的认可,都可以抱抱她。 这孩子好带,似乎也不黏着人。她的身边,帮着带孩子的可太多了,福临又表现的一直对她很感兴趣。 含璋本来确实是消退了一段时间的,可今儿在宴席上,瞧见福临一身明黄龙袍抱着岁岁的模样,还有那些女人们看着他的眼神,而偏偏他只望着自己这边,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含璋怦然心动。 她想,这么多人觊觎的人,大清的皇上,却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只有她可以碰。 他脖子上戴着她的长命锁,含璋在人海众众中盯着她身侧坐着的男人。看着他对她笑。忽然就有一个想法,这长命锁,何尝不是他甘愿带上的枷锁呢? 想到这个,含璋心里就充盈着一股诡异却又愉悦的满足感。 这样的心动持续到了晚上。 在奶娘将岁岁抱走后,她默许了福临的靠近。 含璋话音还未落下的时候,福临的手就被她牵着放在了心口上。 她说到长大两个字,他的手就放在上头,一手掌握,几乎还有些握不住。 福临深深的望着含璋:“朕看你,是人大心大。” 含璋嫣然一笑,扶着他的肩膀坐到他怀里去了:“福临,你想骑马吗?” 不等福临回答,她就攥住他脖子上从未取下过的长命锁,贴着他轻轻地说:“我想骑马。” 想骑一整夜的马。 很快乐的那种。 78 心坎 怕你有事 原先去湖州与松江寻种痘派系的人是憨璞。 福临大约是还记着海会寺的事, 不知道含璋与憨璞具体发生过什么知道,但知道憨璞是惹到了含璋,因此不许他到京了。 后来事情交给海会寺新的主持禅师木陈忞。 再之后, 找到了湖州派与松江派系的两个最精通此术的人,福临瞧见他们的来往书信后, 也不交给木陈忞负责了。 这是个正经事。福临实在是怕佛门拐带他的小皇后出家。考虑过这两个方面后,福临把事情交给了他的心腹,内大臣索尼与鳌拜。 由他们亲自去南边,把这两个人带回来,精通此术的人和宫中太医院的太医一起精研种痘术, 一切都按照含璋的要求来。 那时候, 含璋只说了人痘这个法子。是因这个时候,民间就是流传这个秘术的。但实际上, 再过一百年,牛痘疫苗就出来了。 含璋想让他们将牛痘先研究出来, 然后再用种牛痘代替种人痘,最后再用这个更全面一些的牛痘疫苗。 可她毕竟不是这个专业的。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也仅限于一些粗浅的视频。具体的要怎么操作她不是很清楚, 只能交给他们专业的人去做。 从冬到夏。到了顺治十四年,在岁岁满了半岁之后, 索尼和鳌拜来禀报说, 他们的研究有了重大的结果,是种牛痘成功的结果。 疫苗还没有研究出来, 据索尼说, 至少还需要一两年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更多的成功的样本,也就是需要给更多的人种痘, 而不仅仅只是试验,是需要投入使用之后,再来研究疫苗。 这是要提前一百年的技术,想来还是要结合大清如今的状况。含璋只能将她所知的描述出来,所以究竟怎样操作,也只能让太医们去摸索了。 太医院在研究种痘术的事情,并没有秘密进行。 在大阿哥成功抵御过出痘后,他在外头的声誉就彻底的不一样了。这孩子明明年纪还小,却在一众满洲大臣眼中,却好似得到了上天的眷顾似的。 随着大阿哥的年纪渐长,到了六岁的皇长子,终于因为这件事进入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在尚未有嫡子的情形下,这位贵人所出又曾战胜过天花的皇长子,就尤其的引人注目了。 竟也有那么隐隐的一些人,似乎是站到了大阿哥的身旁。大阿哥身份贵重,得到天眷的说法也在京中悄然传开。 可对于含璋要太医院精研的种痘术,感兴趣的人很多,真正想试一试的人一个都没有。 天花痘疹不可战胜,这几乎是刻在了满人骨子里的信条。 哪怕眼前有一个战胜的,那也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的。在其余几个阿哥还没有正式开始读书习字的时候,上了一年学的大阿哥在很多人眼里,就已经是成丁了的皇子了。 他再也不怕天花痘疹,他会无病无灾的长到成年。 而剩下的两位小阿哥,谁又知道将来如何呢。 如今中宫只得一位嫡公主,皇上膝下就只有这位小阿哥,中宫哪怕再生一位小阿哥出来,只怕是拍马也赶不上大阿哥的。 更不要说,小孩子容易夭折,中宫皇后的孩子,焉知能不能长成呢? 皇上如今又只宠爱皇后,别的嫔妃一概都无生育,日后若是子嗣稀薄的话,那大阿哥岂不是显得更珍贵了么? 含璋听见这些话,笑着问孔嬷嬷:“这话,是从宫里传出去的,还是直接在宫外流传的?” 孔嬷嬷道:“这都是外头说的。” 含璋哦了一声,当着孔嬷嬷的面,她说话就随意些了,她笑道:“先帝那会儿,是议政贝勒公推的大汗。再到皇上这儿,是几个掌权的王爷与两黄旗博弈的结果。都不是先定下的继承人。” “到了下一代,他们还想控制继承人的选择。还想着自己跟刚入关的时候似的,权力大得很,能做皇上的主。觉得皇上行事激进,他们不满意了,又没法子顶撞皇上,就想在下一代上做手脚,指望着早早站队了,到了继承人登基的时候,能对他们手下留情些,甚至念着从龙之功,对他们网开一面么。” 含璋这话,孔嬷嬷就不敢接了。 含璋抚了抚岁岁的头发。这孩子长得快,现今大半岁了,头发是真的长得好,眼睛特别的黑亮,这会儿正坐在那儿玩含璋找人给她做的玩具呢。 小公主也不知道自己额娘说的是什么,但是喜欢额娘的亲近,轻轻在含璋手心里蹭了蹭,然后望着含璋甜甜的笑,想要她再摸一摸。 含璋心里一软,眸中闪过一片流光,抚着小公主的脸蛋,轻声说:“公主难道就不能继承皇位了么?” 饶是孔嬷嬷胆子大,也被这话吓了一跳:“主子。” 含璋浅浅一笑:“嬷嬷别怕。” “不过,我也不是随口说说的。” 孔嬷嬷说:“主子还很年轻,将来未必不会再有个小阿哥的。” 含璋笑吟吟的问:“那要是还有个小公主呢?” 孔嬷嬷心说,也不一定吧。难不成主子就不会有小阿哥了?孔嬷嬷一向觉着,主子又不是不能生,皇上这样疼爱主子,便是心疼主子生孩子,这几年总是不会禁着的。这样的宠爱,主子少说也会有两个孩子的。 含璋眸光清亮:“嬷嬷就别琢磨了。横竖将来,这皇位也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我占尽了皇上的宠爱,若真有那么一日,皇位叫别人得去了,那我的孩子日子可就要不好过了。哪怕是公主,也要顶上去。皇位,只能给中宫嫡出的孩子。” 孔嬷嬷目光一震:“奴才明白了。” 接着,孔嬷嬷才道,“那大阿哥与巴氏那边——” 含璋淡淡道:“找人盯着就是了。不要惊动了他们。你也说了,这件事他们母子并没有参与。先看看再说吧。” 选中大阿哥,到底还是因为他熬过了天花。 那些人不信通过种痘就可以杜绝感染天花的可能。固执的认定了大阿哥是天选之人。 说到底,是不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眼下,是需要一个有影响力的人出来试一下,证明种痘的可行性与可靠性,那么,大阿哥是珍贵的天眷的,自然也是会不攻自破的。 应该让那些人看到,天花可以预防,不需要害怕恐惧成那个样子。以后,人人都可以是‘大阿哥’,人人都可成为‘天选之人’。 岁岁还太小,她肯定是舍不得的。 “那还是我来吧。”含璋决定了。 孔嬷嬷一听便着急了:“主子,主子千金之躯,怎么能自己去试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子如今不是孤身一人,是该为五公主考虑考虑的。” 含璋笑了:“嬷嬷,种痘又不是什么‘危墙’。” “若我不去,还有谁能比我更合适呢?只有我去试过了,知道这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的。才能放心让宝日乐她们去种痘。要不然,皇子们也是不敢种的。等我们都种好了,才有推广到外头的可能啊。” “你不能去。” “要去也是朕先去。朕去更合适。” 福临从外头进来。含璋转眸,瞧见他是更了衣的,也不知道在外头听了多久,服侍的人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呢。 福临道:“也别怪他们了。朕嫌热走得快,朕进来的时候,他们还来不及出声呢。朕就听见你们说种痘的事。含含,你不许去,朕去吧。” 若照着这个话,福临才来,想来也是没有听见前面他们主仆的话。 福临是更衣过的,等身上的热意散了些,才从榻上把他进来就对着他爬过来的小公主抱在怀里。 小公主一看见了她汗阿玛来了,笑得更欢了,如今开始学说话,就是个爱说爱笑的女宝宝,尤其是很喜欢她的汗阿玛。 见了福临比见了含璋还要高兴。 但小公主也不是见了谁都爱说爱笑的,不熟悉的人,还是往日里那个酷酷的模样。 见福临逗着岁岁,含璋想也不想就说不能。 却见福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也不知怎的,他一句话都没说,她却从他的眼神中看懂了他的意思。 她说:“这个种痘肯定是安全的。而且都传承这么久了,在人痘的基础上改进为牛痘,风险就更小了。但是我去是可以的,你去就是不行的。” 福临就笑了:“哦,你去便是可以的。朕去就不成了?那朕还觉得,朕去是可以的,你去就不行呢。” 他又学她说话。 含璋看了看长得很像的父女俩,小公主学着福临的模样歪着头对着她笑,含璋心头一软,声音也跟着柔软了下来:“不是不行。是我先试过了,你再去,好不好?” 历史上的记载,终归还是梗在含璋的心上。 她不能让那些事有一丝一毫发生的可能。福临的第二任皇后博尔济吉特氏,那可是活得很长寿的了。她一点事情都不会有。 而福临,他就是死在这个天花上头的。哪怕只是种痘,可能个体的情况都有所差异,但是这不是顺治十八年,含璋知道自己去试试,带来的效果到了福临这里可能微乎其微,但是她还是觉得不能先让福临去做这件事。 她本来就是出现在这里的一个变数。既然能改变帝星的命运,又怎么能让帝星冲在最前头呢? “朕去。”福临抱着小公主过来,亲了亲含璋的唇,不许她再问了,直接一锤定音。 含璋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福临用指腹掩住了她的唇。 他的目光很温柔:“朕知道,你需要有个人站出来证明种痘是可行的。普天之下,还有人比朕更合适吗?” “董鄂氏前生就是死在天花上头的。朕不能冒险。也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朕先去,你也是一定要去的。朕与皇后步调一致,谁也不能再借此生事了。” 前生之事,福临尽数不愿意安放在自己身上。可细究起来,一切的改变都源自于含璋的不同。若是科尔沁送来的这个小格格还如同前生那样的性情,他是断然不会宠爱她的。 那么,就真的有可能被董鄂氏迷惑。甚至会喜欢上旁的人。其他的那些深藏着目的的‘纯情娇怯’的嫔妃们。 那么一切的轨迹,就如同前生是一样的了。 那个福临,大约身边有董鄂氏相伴,心中的苦闷与痛苦仍旧没有减轻,反而因为董鄂氏的来到而变本加厉了。董鄂氏宽解了他的情绪,舒缓了他的感情,却也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所有的矛盾。 生生熬干了那个‘混账’的心血。也让他从不知保养,只是一味的冒进,以至于到了后来,年纪轻轻二十岁就沉迷佛门,耗损身体,身上有了病症,以至于在董鄂氏死的时候,他也不大成了。 那个‘混账’自己都说了怕是活不过十岁的。 福临料想,这话应当是真的。董鄂氏去后,他推算那个‘混账’怕是真的活不过十岁了。 真是可惜了那样一番宏大的布置与筹谋。 既然有了改变,福临当然要抓住机会,他要万无一失的活下去。何况这样的事,纵然没有风险,或者风险很小,他也习惯性的将他的含含护着身后。 他是对她有过承诺的。 两个人都有要先去的理由,也都有要保护对方的理由。 似乎互相不能说服。 福临的一锤定音似乎都没法让含璋答应。 小公主在福临怀里看看自己的阿玛,又看看自己的额娘,她太小了,不知道阿玛额娘在争论些什么,却本能的知道气氛似乎僵持住了。 小公主眨眨眼,抓住含璋的小手指往福临手心里放,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喊着娘。 她这样,倒是逗的含璋噗嗤一声笑起来。 被小公主柔软的小手抓着,含璋心里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她含着一点水漾的目光望向福临,主动去握他的手:“既然分不出先后,那我与你一起去吧。这样一来,你能放心,我也能放心。” 一起经历,一起种痘,最放心不下的人就在她身边,只有看着他经历的整个过程,看着他真正种上了,知道他不会再被天花所侵袭,她才能真正过去这个坎。 79 储位 只会给咱们两个的孩子 福临想了想, 同意了。 小皇后说的是对的。如果她一定要去的话,也只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全都看到了, 他才能真正的放心。 若是他先去了,她随后再去,总还是不能安心的。 只是这样的话, 在他们两个人种痘隔离期间,就不能见小公主了,小公主放在太后那里养着, 倒是不必担心的。 而这大约半个月的时间里,福临与含璋和外界的接触也基本上是没有那么频繁的, 纯靠传话,这要是有人起了什么心思的话, 怕这个时候就是最容易搞事的了。 含璋有些担心。 福临笑道:“这是听见什么了, 是吗?” 含璋反问道:“你也听见了, 是不是?” 福临垂眸笑了笑,一边陪着岁岁搭积木, 一边点了点头:“自然是听见了。外头热闹得很。” “不过, 不需要担心什么的。前年郑亲王离世,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里, 领头的是济度和岳乐, 还有几个年轻的贝勒。朕打算再过些时候,就册他们为亲王郡王的。有用的, 朕自然是要重用。不服管教的,慢慢儿的也就不用了。” “他们是固执保守些,但不经历镇痛,怕是永远也学不会服从。现在这个时候就站队, 是打量着朕活不长了么。还是想着早早的选定,背地里谋划着,怎么把朕推上来的,就怎么把朕再弄下去么。” 那是他们在做梦。 这会儿早不是入关的时候了。 福临绝不会叫人把自己逼到那个份儿上。 总有一日,福临要结束这样公推皇帝的约定俗成。就从他这里开始,继承人的事情,甚至于许多的事情,都是他皇权至上。 至少这个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就可以稍微的改一改。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为时尚早,需要再等一等,等福临再干几年后,大清一统,他再来动手修剪朝中的这些动不得碰不得的山头枝丫了。 含璋自然知道福临最是个有分寸的。 他心中志向宏大,若是身体健康,能活得长久些,大清在他的手里,未必会经历后面的一些事情。也不会出现顺治去世后,许多政策与制度倒退回去的局面。 也不必等待另一个幼帝长成,不必等待那个幼帝需要十多年的光阴形成自己的执政治国思想,然后再来处置大清的这些事务。 中间断代了起码二十年的时间,这二十年的时间,不知道造成了多少的失误,耽误了多少的发展。 含璋最希望看到的,便是福临能够施展他的抱负和理想,真正的完成他的愿望,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将大清按照他自己的设想治理好。 或许在这个过程中,她能够起到一丝丝微小的作用与影响,那便是很好的了。 她现在想着,自己能够亲眼见证到福临夙愿达成,得偿所愿,心中便是为他感到高兴,甚至是激动的。 只是—— 含璋轻声道:“我不想他们太伤害到大阿哥。” 康熙年间,九子夺嫡,参与的皇子们几乎有十几个,把年老的康熙气成那个样子,康熙晚年的多病,很多时候都是被儿子气出来的。 大阿哥现在在政斗方面,就是一张白纸。那些人想尽了办法在上头写写画画的,含璋怕他们把大阿哥带坏了。 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他们把福临给气着了。福临对几个小阿哥,应当也是有所期望的。 气大总是伤身的。 阿玛额娘的话小公主听不懂,福临与含璋说话,岁岁便觉得阿玛不能专心陪她玩了,小公主就闹腾着要走,要和奶娘还有陪伴她的宫女们到一边去玩。 含璋就让人把岁岁抱走了。 如今外头热,也不好出去逛园子,就让挑剔的小公主到隔壁屋子玩儿去了。 福临便过来,在美人榻上将含璋抱在怀里,两个人在屋里一块儿倚着,看着外头的悠悠夏光。 有凉扇的风轻柔的送过来,屋里是并不热的。 含璋还吃了一碗鲜甜的西瓜酪。 福临说:“大阿哥六岁了。朕六岁的时候,都已经登基了。朕经历过的许多事情,大阿哥都不会去经历。但他这个年纪,与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他是皇家的阿哥,该他经历的事情,一样也不会少。” “读书习字,骑射弓马,都是为了让他文武双全,不至于落于人后。但他身为皇子,从小需要面对的事情绝不仅仅只有这些。他所要面对的诱.惑也是很多的。他必须学会处理这些事情,也必须从中学会他需要学会的东西,然后有所取舍,有所抉择。” 含璋转眸看向福临:“取舍?” “是的。取舍。” 福临道,“含含,朕早就想过了,不论是大阿哥还是二阿哥三阿哥,朕将来都不会让他们坐上朕的这个位置。且不说他们不是朕可心的皇子,只说他们生母的出身,朕就觉得不妥。当然了,这是朕的喜恶。” “但朕的喜恶决定了朕的心里只有你。朕若是让别的阿哥做了皇帝,将来又置你和岁岁于何地呢。朕答应过你,会陪伴你终老的。那么朕,也一定要将朕与你的孩子安排好。不能让他们受委屈。朕的皇位,只会给我们的孩子。” 中宫所出的孩子,得皇位名正言顺。 “但现在这些话尚不能说出去,一则岁岁太小,二则时局不稳,南边还在战中,这时候说出去,怕是会引起很大的动荡的。朕要保护你们母女。” “等岁岁更大些,到了能独挡一面的时候,大清一统,朕有余力处置这些事情了,再叫他们慢慢知道吧。” “朕说与你听,便是为了安你的心。万不可再为了这些事费心劳神了。朕心里都打算着呢。” 含璋真不知道福临是这样想的。 虽然她曾早早的和高云表示过,女孩子也能做皇太女。又和孔嬷嬷嘀咕,说公主怎么就不能继承皇位了呢。 但她还从没有把这些话和福临说过。 她以为,福临还是属意皇子做继承人的。可听福临这些话的意思,好似不是这样的。 她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福临的眉眼,却在抚到唇边的时候,被福临抓住了。 感受到指腹柔软的触感,是福临在亲她。含璋眸中泻出一点点笑意。 她贴过去:“嬷嬷说,我还年轻,将来或者还能生的。生儿子生女儿都有可能。不过我想,这个大约也是不准的。说不定咱们只有岁岁一个女儿呢?又说不定,我只能给你生两个小公主呢?” “虽然你真的有皇位需要继承。但是生儿子这个事情,我好像真的不能给你保证。你会介意吗?” 福临都笑了:“朕什么时候介意过?当初你说你有孕不易时,朕和太后,都没想过要给你用药调理的。不过两三年,咱们不是都有岁岁了么。” “朕从未限制过你。没有不许你这样,也没有不许你那样。在朕这里,就希望朕的含含是高兴的。有没有小皇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岁岁是朕与你的第一个孩子,她就很好,朕就是将她当做继承人培养,又有何不可?” 含璋圈着福临的脖子:“可她是女孩子呀。你们不会在意君主是女子吗?” 福临听见了。却将含璋口中的‘你们’给放过去了。 他说:“若不是太后当年坚辞,太后原本应是和多尔衮一起辅政的。太后会垂帘听政。但是太后拒绝掉了。这是为了不和多尔衮发生正面冲突。而非太后没有这个能力。太后是有这个能力的。” “君主是女子,这确实令人难以接受。但若是朕的公主,朕会为她铺好这条路的。会让她毫无阻碍的接住大清的一切。” “朕知道,将来的事情很难说。或许咱们还能再有孩子。这么早就定下岁岁或许太武断了。但是现在咱们就有一个岁岁。朕自然要倾心培养她。在她十岁之前,所学的课程与大阿哥多尔瑾他们没有任何分别。但十岁之后,她会学习为君之道。” “若是她十岁之前,咱们再有了一位小皇子,那便看看那孩子的资质再说,若是还是个小公主,朕也照旧培养。不管如何,朕的皇位,只会给咱们两个的孩子。至于选谁,日后看看就晓得了。” 含璋趴在福临的胸口,低声道:“福临,我坦白与你说,我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迟迟找不到机会和你明说。既然你说了,我倒是真的安心许多。你没有区别对待岁岁,这让我很高兴。” “咱们为人父母,又是大清的皇帝和皇后,孩子们要背负的东西会很多的。现在替她定下一些,将来还要再看看。毕竟咱们也还年轻嘛,几十年的变化,总不能一眼就望到头的。” 福临的手轻轻的在含璋的脊背上来回轻抚着:“朕知道。这些都非一日之功。朕便是想让你安心些。不还是怕你自个儿心里琢磨着不肯与朕明说,又在背地里吃醋么。” 说着好好的,又来打趣她。 两个人黏黏糊糊的闹了一会儿,含璋就想起那年大阿哥想要叫她额娘的事了。如今私底下,这孩子也端着几分规矩,倒是不如小时候随性了。 她生了岁岁后,有一回听见岁岁含糊喊她额娘。大阿哥这声额娘似乎是不敢再叫了,但是望着她的眼神还和小时候一样含着真切的孺慕之情。这孩子待她的心还是没有变的。 福临也知道这个事。 “他这样懂规矩,其实是个好事。岁岁才是中宫的嫡公主,与他的身份上是有差别的。他从前是年纪小不懂,如今大了,是不能和岁岁混着叫的。” “这也会给你带来麻烦。真要是为了你和岁岁好,他就得改过来。” 含璋不说话,福临垂眸瞧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对上她的目光,福临轻轻一笑:“朕不可能永远拘着他们的。孩子们总有一日会长大。你瞧,如今宝日乐大了,不也是有她自己的想法么?” “将来朕若是明说了岁岁的事,叫他们知道了女子也有这个可能。多尔瑾这几个都是出众的孩子,四公主那会儿也长大了,他们焉能没有想法呢?” “不只是大阿哥,包括这几个孩子,他们都会在心里做一番取舍的。是要争夺皇位,还是要你这个皇额娘,这就是他们的试炼,也是他们的修行。” 皇位只有一个,迟早会定给中宫的孩子。其余的孩子们,也都是龙子凤孙的,焉能没有想法? 福临当初登基,那不就是抢的头破血流的,都要动刀了,结果是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大清基业因此而崩盘,大家才各退一步,最后福临年纪小,渔翁得利了。 皇权的斗争,太残酷太激烈了。 往后的八年,从六岁到十四岁,福临几乎是最深的尝到苦楚的人。他坐在皇位上,时时刻刻深深的感受到他们的,特别是来自于多尔衮的恶意。 他太知道皇家子孙的心了。面对着皇位的诱惑,很少有人能不动心的。 动了心还能守住自己,守住底线,愿意匡扶君主,愿意守护大清的人,福临就见过礼亲王代善一个。其他的多少人,都是君王费了大心思压服住的。 而代善是为了什么甘愿辅政呢。却也是因为他当年风头过盛,叫争夺储位的人给害了,他自己也是行为不检,太不谨慎了才叫人抓到把柄的。 孩子们现在是还小,还不能掀起大的风浪,可若是他们长大了呢? 他们迟早有一日会长大的。 福临要长长久久的活着。至少要活到岁岁或者含璋的孩子们个个都成家立业能够独挡一面了才成。 少说还要三十年的时光。这样他才能放心。 他要盯着这些孩子们,不许他们伤害岁岁,不许任何人伤害他和含含的孩子。等到下一任君主,等到他和含含的那个孩子做皇帝做的得心应手了,可以游刃有余的保护亲姊妹了,保护那些心存善念的兄弟姐妹了,那才是到了可以放手的时候。 如果可以,他是一万分的真切希望,他和他的含含能一起盯着,监督着这些孩子们的。 他的含含待这些孩子们用了真心真情的,他倒是要看看,有几个是不念真情,满心只有利益的。又有几个是重情重义的,愿意安分守己的过好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生。 80 指望 不会有事的 帝后要一起种痘的消息传出去, 反对的人还是很多的。 主要反对的是皇上不能去冒险。尽管太医院和两个派系的人按照含璋的要求,将种痘的风险性评估过也做过解释,但是反对的人还是很多的。 在众臣看来, 主动的去感染牛痘,这不亚于感染上天花的风险,不得也就罢了,远远的避开痘疹才好,怎么还要主动去得呢? 若是出事了, 有了万一,谁能担负这个责任? 如今好不容易大清经营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哪怕当前有些艰难, 相信皇上年富力强,是能够引领众臣继续走下去的。 若是中道崩阻,换谁来呢?几个皇子有那么年幼, 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满臣汉臣们,都有很多的担忧。但这其中, 也不乏支持福临的人。 至于皇后要种痘, 若出现什么意外,影响就没有那么大了。 可真的就没有那么大么? 居于永寿宫侧殿的石贵人, 可不是这么看的。 永寿宫的侧殿里,还住着巴氏。她是有大阿哥的, 不能与别的贵人同住,就和石贵人一样,一人占据一边的偏殿。 太后皇上皇后带着孩子们去行宫住后,宫里的美人们没了用武之地,石贵人也就不天天到慈宁宫去侍奉了。 她也不到处跑了。就待在永寿宫里, 和这里的常在答应作伴。 只是她在新入宫的嫔妃们地位是最高的,与那些常在答应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她不尽兴,旁人也不自在。 干脆就只管去找巴氏说话了。 接触几次下来,巴氏这个人还挺老实的,有些心眼,只是因着身份不高,所以并不能太过显眼,但因为她的孩子是皇上的长子,那地位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皇上和皇后疼爱大阿哥,如今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子只有大阿哥,大阿哥在皇上皇后太后那里得脸,连带着巴氏的地位也隐隐卓然起来。到巴氏这里来巴结的人还是挺多的,巴氏倒不似杨嫔那个样子,倒是来者不拒,都见了。 石氏进宫的时候,还踌躇满志的想要一举惊人,进宫就得皇上的宠爱,也好打破了皇后独宠的局面,叫宫里宫外都看看她的魅力。 皇上倾心汉化,待汉臣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几个异姓王,深得皇上的信重。皇上口口声声说的是首崇满洲,但实际上,做的事情许多时候都是有利于汉臣的。 当年有人摸清了皇上的底线,知道皇上不可能撤换掉满洲大臣们的实权,汉臣们不可能单独一力把持朝政,但皇上又需要有人操持国政,也需要有人牵制满臣,所以汉臣的存在也是必不可少的。 她身后有异姓王的影子,更是宫中唯一能用汉式冠服的嫔妃。虽然刚入宫的位分只是个贵人,石氏还是觉得,她是能够升上去的。 皇上不就是喜爱这样有才情的汉家美人么? 不然,皇上也不会独爱皇后娘娘了。虽然外头的人对皇后娘娘了解不多,可大宴之上,都能瞧见皇后娘娘姿容绝秀的身姿,那绝不是蒙古格格的模样,反而像是江南水乡里出来的绝色美人。 皇后娘娘的才情美.色,有心人还是能打听到的 于是,她就被选出来了。她和她身后的人没想过要对皇后娘娘如何,她只是想要在宫中得宠罢了。皇后出身太好,又得太后疼爱,哪能有人能超过皇后呢? 只是入宫时,宫里不曾教授过主子们的喜好。石贵人只能自己摸索。 她还以为自己是最为与众不同的。以为凭借自己的姿色和特殊,总能得到一两次的宠幸的。那么,她就有办法在宫中站住脚跟了。 结果一次次的试探过后,换来的却是皇上太后皇后集体离宫,把她们放在宫中,自个儿搬到行宫去住了。 这下宫中的嫔妃们,谁也见不到皇上了。 谁能想到,皇后有孕,皇上竟甘愿为皇后守着呢? 石贵人发现自己想错了。她以为她是特殊的,她以为她得到了皇上的另眼看待,却发现其实什么都不是。 她可能成为了皇上与皇后平衡后宫与前朝的工具,就是把她放在那儿好看的。 石氏在五公主出生大赦天下那一日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觉得,可能他们都想错了。皇上与皇后之间的感情,可能比他们所想象的要深厚的多。 后宫里放着这么多的美人皇上不要,只肯要皇后一个人,便说明皇上喜爱的,绝不仅仅只是皇后的美貌。 而她想要得宠的想法,恐怕就很难实现了。既不能得宠,那就需要找些别的事情傍身了。 太后那边如今是殷勤不到的,现下来看,大阿哥这边是最重的砝码。 巴氏出身不高,很好拿捏,大阿哥性情温厚,心眼也不甚多,倒是很符合他们想要掌控的标准。 皇上如今正值壮年,可谁说不能为以后做些打算呢? 石氏目下没法得宠,想要伺机以待,总是要为他们为自己打算,在宫中多结善缘总是没错的。她这样的身份,怕也是靠不上旁人,与巴氏同住一宫,倒是可以试探试探的。 皇上皇后要种痘,皇后若出现意外,皇上深爱如此,又怎么过得去呢? 石氏见巴氏总有些懵懵懂懂的不敢想,她自然是要点一点她的。 知道了消息,石氏便在巴氏跟前表达了担忧之情。 石氏说:“外头的那些说法,可真是叫我听了心里惶惶不安的。若是皇后娘娘当真因此有什么意外,后宫的这些事,又交由谁来处置呢?” 大阿哥被皇后救了性命,大阿哥重新醒过来的那一日,巴氏就知道,他们母子从此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她承皇后娘娘厚恩,自然不能再做对不起皇后娘娘的事情。 从此,她是不能再争宠了的。在皇上那儿,在皇后娘娘那儿,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大阿哥。 只是深宫寂寞,日子总也是不好过的,身边总是要有个说话的人。 巴氏做不到杨嫔那个样子,她只是个贵人,不是后宫嫔妃之首,不敢得罪那么多的人。谁来找她说话,差不多的位分,她就只能应着。 况且大阿哥还要在外头做人的,她总不可能替大阿哥把人都得罪了吧。她自己也是得罪不起的。 被人应承久了,巴氏也有点怕回到以前无人问津的日子,默默无闻的时候实在是太难熬了,巴氏不愿意再过那样的日子。 只是说说话而已,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日日作伴说话,巴氏觉得石氏是最会说话的,心里头对她有警惕,可因为石氏太会说话,架不住人喜欢和她说话,巴氏倒是与她作伴的时候多些。 她也隐约知道石氏背后有人,风头正盛,不敢得罪。 石氏是不是真的担忧巴氏看不出来,但听了石氏的话,巴氏倒是真的有些担心了。 可她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了。 巴氏故作镇定道:“还有太后在。从前,后宫事务,也多是交给太后的。” 石氏道:“姐姐说得对。我倒是糊涂了,竟将这件事给忘了。可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杨嫔姐姐难道还能躲着么?自然也是要出来帮衬后宫的。姐姐虽说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可姐姐有大阿哥,大阿哥可是皇上的长子。不论是在皇上面前,还是在太后面前,姐姐和大阿哥都是最有体面的。” “真到了需要帮衬的时候,姐姐必定也是要站出来的。” 巴氏不敢盼着皇后不好。可石氏的话又太过于诱.人,巴氏总也忍不住去想一想,嘴上却仍是说些不敢当的话。 石氏又神神秘秘的凑近她:“姐姐可听见外头议论大阿哥的那些话了?大阿哥熬过了天花,是上天眷顾之人,会有大福气的。我可真是羡慕姐姐的,如今皇上身边最有出息的便是大阿哥了,姐姐的好日子,可是要来了呢。” “我没有听见什么。”巴氏勉强笑了一笑,不敢再和石贵人说这些话了,便转而说些最近天气热的话,扯了衣裳说璎珞,就是不肯再说这个。 石贵人也不逼问了,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 巴氏怎么可能没听见呢?她家里是不大成,可好歹也是京城里的人。满洲家下做官的,哪能不知道外头说些什么。 大阿哥终归是她亲生的。是她的指望,也是家里的指望。 外头有人要靠上来,她这个做额娘的难道还能不知道? 只是这些话,不能与石氏说罢了。 巴氏也是不情愿知道的,可耐不住家里,又耐不住她也是看见了大阿哥的前程,她心中也在想,大阿哥就真的会有他们说的那样好的前程吗? 她当然心中忐忑,可也有人和她说了,大阿哥又不是抢了谁的,中宫如今只有嫡公主,待大阿哥就跟待亲生儿子一样,怎么就不能抬举一下大阿哥呢? 哪怕将来中宫有了嫡子,嫡子年幼,大阿哥是长子,又已经长成了,还是上天眷顾的皇子,难道就不该有更好的前程吗? 巴氏当然希望儿子有更好的前程,但她只是良心不安,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是重重压在她心上的。 孩子们搬去了行宫,可几个阿哥还是会定期回宫给各自的额娘请安。 大阿哥也是如此。 他自幼养在太后身边,本来与巴氏没有那么亲近的,但是一场天花,皇后做主安排了巴氏贴身照顾他,就拉近了母子俩之间的距离。 如今倒是三位阿哥里面母子关系最好的。 一阿哥与董鄂氏之间一如往昔,不远不近的。 三阿哥因为懂事后被佟贵人送到太后身边教养,和佟贵人闹了别扭。这母子关系就大不如前了,似乎至今还没有很好。 巴氏还是很心疼儿子的:“瞧你,这日头还没落下呢,你怎么就过来了?这一头汗的,快坐下好好歇歇。就在额娘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巴氏取来大阿哥最爱的奶茶,大阿哥正渴着,笑着接下了:“今日课放的早些,又不必去汗阿玛跟前检查课业,我就过来给额娘请安了。” 巴氏这里是贵人的份例。 皇后不仅着内衙门定了嫔妃的品级,连一应份例供奉都是制定好了的,比原先的等级供奉是精细了许多的。 要说贵人的份例,那巴氏这里的许多东西就用不成了。 几个有孩子的贵人,甚至包括杨嫔在内,所用的东西膳食都是比一般的嫔和贵人都要好些的。归根结底,还是因着她们有子嗣的缘故。 孩子们在太后处养着,宫中因为这个,也因为孩子们得皇后疼爱,对她们就格外的宽容贴补一些,因此巴氏这里,就有许多她用不上,但是瞧在大阿哥面上才会送过来的东西。 大阿哥一答应要在这里用晚膳,立时就有人去传话,将大阿哥的份例送过来,叫御膳房单独做了,再叫送过来。 巴氏已经习惯了因为儿子的这一份特殊。 大阿哥偶尔会说起园中的事情,与几位公主一起上课,巴氏向来都是含笑听着的,今儿听见大阿哥满怀喜爱的说起与五公主相处的情形,还十分亲昵的唤她岁岁。 巴氏心中一动,就笑道:“咱们住在宫里,倒是不像你们似的,能常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一别许多时日,也就是五公主满月宴上瞧过一会儿,见皇后娘娘与五公主都很好。” “听你这样说,五公主倒是确实聪慧。只是额娘听说,娘娘与皇上有意一同种痘,你时刻在行宫中,知道的事情比额娘多些,又总是往外头去,你与额娘说说,这种痘的法子,真的不会出错么?” 大阿哥额上的汗止住了,又更了衣,原本含着笑脸的模样,听见巴氏的话,笑容便是一顿,再抬眸时,却还是笑着的。 他问巴氏:“额娘在担心什么?” 巴氏道:“没什么。这不是瞧见过你那凶险的模样,额娘担心皇后娘娘么。指望着你给额娘解惑呢。” 大阿哥如今在外行走的多,人六岁了,瞧着竟也成熟了许多,从前懵懂的目光如今退去了,清亮的目光望着人的模样,竟恍惚让巴氏以为见到了皇后娘娘。 “额娘还是常与石贵人一道说话么?” 大阿哥微微笑道,“额娘闲时,可以多认认字的。多看看书,对额娘是有好处的。这宫里,头一个学问最多的,便是皇后娘娘。太后与皇上就更不必说了。石贵人是千挑万选进宫的,她读的书可比宫里的嫔妃多多了。额娘别叫她骗了。” 大阿哥其实也送了好些书过来,但巴氏是真不爱看的。她就算是听见大阿哥说起外头什么世界什么各个国家气候海洋的事情,她也不感兴趣。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读那么多书,知道那些多事,又有什么用呢? 巴氏甚至阴暗地想,皇后娘娘读书多有才情,又有什么用呢?不还是只生了一个女儿么?不像她,早早在别人之前,就生了一个这么争气的儿子。 她不用读书,有个好儿子傍身就够了。 “好好好。额娘听你的。”巴氏还是会敷衍儿子的。 大阿哥如今的课程增加了许多,在汤若望那里,更是和多尔瑾她们学到了各国的事情,他甚至还是学习国外的语言了。 他被皇额娘带领着见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和姐姐们一起见到了大清之外的国家事物,他的眼界更开阔了,自然很难和深宫之中不思进取的额娘谈到一起去。 大阿哥甚至有些怀念,怀念在诗句房中,与皇额娘谈古论今忘却时间的那些时光。 大阿哥没有在宫中留宿,用了晚膳,就离开了永寿宫,出宫后回了行宫的住处。 太后皇后还有皇上都不在的紫禁城,实在是太乱了。也太过闹哄哄了。 大阿哥不耐烦见那么多的人。也不想应付那些人的试探询问。 想到甚至连自己的亲额娘都借着他的口打探皇后娘娘的事情,大阿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先前忙着课业,每日的事情排的满满当当的,见不了太多的人,也想不了太多的事情。可总有休息的时候,总有在外行走的事情。 只要闲下来,大阿哥就会发现,他如今的日子和从前的日子,是真的有些不同了。 得天花前,他这个大阿哥不是那么引人注目的。可这天花治愈后,除了太后汗阿玛还有皇额娘,很多人待他的态度都变了。 上天眷顾的人?侥幸脸上没留什么疤痕的大阿哥心想,他分明是被皇额娘眷顾的。 可这些人,却想利用这一点,还想利用他去做些什么勾当。 大阿哥只恨自己年纪小,除了读书做不了什么事情。他却也不想被这些人利用。只是他如今尚只六岁,哪怕再聪明,似乎也做不得什么。 外头人眼里的天选之人,皇上的长子牛钮,陷入了一种成长的迷茫和烦恼之中。他只能埋首读书,好像只有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之中,才能不被这些令人苦闷的外物所影响一样。 - 反对帝后一起种痘的朝臣们没了办法,苦劝皇上无果的情形下,只能寻到了太后这里。 他们痛陈利弊,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太后并没有采纳他们的意见,太医竟同意了。同意帝后一起种痘。 太后一番言语,令大臣们铩羽而归,此事便是他们再不情愿,也知道事情难改了。 把人都送走了,苏茉尔进来,就瞧见太后抬眸望着她,那一双眼睛经过了岁月时光的洗礼,却仿佛更加的聪慧睿智。 太后轻声道:“这一直是我的心病。入关之后,我什么都不怕。大清蒸蒸日上,迟早一统全国。便唯有这一点,令我十分担忧。孩子好好的生下来,遇上这个病人就没了。多叫人伤心呢。含含提出这样的办法,我便能放下许多的心了。” 先帝壮年早逝,虽不是死在这个病上的,却也令人惋惜。 福临就更年轻了。年轻到若是一旦沾染了这个病症,那也是致命的。 太后不能冒这个风险。尤其似布木巴那样的恶人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她不知道该怎样保护福临了。既有了种痘之法,她自然是要叫他们试一试的。 如今的大清,禁不起任何的损失了。 还有福临,与含含日渐情深,他们两个也经不起任何一方的受损了。 太后对苏茉尔说:“你去将含含叫来,我有事情与她说。” 含璋来了,太后亲热的将人牵到身边来坐着:“好孩子,我和皇上虽将你护着,却也知道,你这孩子聪慧细腻,是能帮衬他的,也能解我的心事。” “这一桩事,我支持你与福临放手去做。只是宫里宫外的议论太多,我怕是不能在行宫久住。宫里不能无人。你们在行宫隔离种痘,我便回宫去,替你们看着紫禁城,坐镇京城,也瞧瞧这天底下,有哪个是不安分的。” 太后要回宫,自然也要将孩子们带回去的。 “含含,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岁岁的。只有我回去了,这宫里就安静了。” 含璋轻轻点头:“额娘的意思,我明白的。” 太后回去了,宫里的主心骨有了,那些个小人,也就不敢随意蹦跶了。 太后握着含璋的手:“含含,你与福临,要好好的回到我身边来。” 含璋道:“额娘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掌灯时分,内室里亮若白昼,太后手边的灯烛闪了灯花,太后轻轻叹了一声,倒是拿起手边的小绞子,把里头的灯芯剪了剪。 因含璋要来,屋里的冰鉴也抬到外头去了。 太后倒是不热,几个凉扇放在那里缓缓的转悠着,太后想起旧年旧事,一些旧话,心中却好似拢着百年不化的寒雪,只有在望向含璋的时候,心里才缓缓流淌出一点暖意。 “那还是早些年的时候。多尔衮还在,福临尚未亲政。那个时候的皇帝,就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小狮子,身心各处到处都仿佛在流血,伤口却迟迟不能愈合。他越凶,就越容易受伤。我央汤若望给他看一看。你知道汤若望与我说什么吗。” 太后眼中似有泪光微闪,“他与我说,福临太过凶戾,恐怕伤及自身,要是还这样不管不顾下去,恐怕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那些年境况不好。太后心想,他们母子能活下来,着实不易。 81 托付 像是真的出花了 相信汤若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原本他是受多尔衮重用的人, 不该得到太后及皇上这样的信任。 可他这个人是真有本事真有能力的。对待这样有能力的人,太后一向都是摒弃成见赞赏有加的。 更何况,太后有一回病了,太医院束手无策, 吃了多少药都不能立时见好, 是问到了汤若望的头上, 汤若望为她在主前祈祷,说是静心养上三五日, 什么药都不用吃, 自然就能好了。 太后照做了,然后五日过后, 当真康泰如初。自那个时候开始,太后就对汤若望另眼相看了。 满洲本就有自己的信仰, 入关以后,也在宫中尊崇的。 太后对汤若望所说的那个主, 并没有那么的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汤若望这个人。她当然不可能去信主, 也不可能让一国之君去信主。 却也不妨碍, 朝廷给汤若望一些地位,让他的主在大清有一席容身之地。 太后真的就相信汤若望能够不药治愈疾病么?这也未必。但太后赏识汤若望的聪明。跟这样一个聪明人打交道, 自然也是愉快的。 大清的太后与皇上, 甚至是宗室,不能太过于依赖自己的信仰了, 总得再多出点什么来, 叫人看着眼花缭乱的,才不至于被人控制。 汤若望是真心侍奉她与福临的,不管他的目的如何, 他的本心是真的对她对福临赤诚一片的。 他对福临的判断,也与自己对儿子的判断是差不多的。 这令太后心中为此隐忧数年无解。 含璋倒是听说过这个事情。其实就她自己私底下的推断,这个病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感冒而已,至于数日吃药都不好,也是正常的事情。 静心养了几日不吃药反而好了,这也是正常的。一般来说,感冒要想长久的不好,也是很难的。 汤若望靠着这个事情,在京中站稳了脚跟,不只是在太后这里,还有京中的大人贵妇们,都是这样赢得了对他的信任。 含璋想起乾清宫的那个小隔间,还有汤若望宅邸里那个被封存起来的房间,那些被福临翻看过无数遍的佛门典籍和书册。 还有曾经经历过的布木巴阿如娜姐妹俩的疯狂。 还有福临至今在床榻之上的‘凶’。 她都能从中隐约窥见福临少年时所经受的那些日子。她当然能理解汤若望的话,也相信汤若望的判断。 福临少年时的情绪太压抑了。环境和处境也都不好,他养成的性子自然也是不大好的。他会有那样的心理状态和行事作风,甚至显现在他床笫之上的癖好,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一个人长久的受到压抑与屈辱,有那样暴躁轻狂又任性的性子,又明白自己是帝王,需要压抑那些疯狂的念头,将一个尚待完善的大清修整好,同时又对自己寄予了厚望,希望自己能做好这个皇帝。 疯狂的同时又在深刻的自省着,反复的审视自己的伤口,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的补足着从前落下的帝王课程,内外交困之下,身心怎么还可能是完好的呢? 照着福临的那个熬法,熬到三十岁,就真的是枯了,也熬干了。 怎会不生病?即使不是重病,数年沉疴,也足以让人殒命的。 含璋望着太后沉沉的眉眼,灯下她的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可话语之下,却掩藏着一颗并不平静的心。 尽管是过去的事情了,但含璋明白,此时说起来,太后更多的是想要倾诉,而非她的应答。 就像当初福临与她说起那些旧事的时候是一样的。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与太后,能够聆听他们心声的人本来就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他们也不可能主动与人说起这些事。 进宫这么久了,还是生了岁岁之后,直到现在,含璋才听到了太后与她说这些事。 这可是推心置腹的发自肺腑之言,这世上怕是除了苏茉尔姑姑之外,能听见这些话的只有她了。 在太后的眼中,她终于不再只是那个爱美爱漂亮爱哭爱吃的需要人保护的小囡囡了么? 含璋握住太后的手,轻声说:“额娘放心吧。皇上如今极好,您不是也瞧见了么。他现在不似从前那样了。他会好好活过三十岁的。额娘与皇上,都会长命百岁的。” 千岁万岁,都是虚妄之言。长命百岁,才是最温柔最切实的祝愿。 太后说支持他们去种痘。想来太后担心的不是种痘的风险。太后更担心的是福临的精神状态。 太后颇为欣慰的望着含璋,眸中满是柔和慈爱,她轻轻拍了拍含璋的手:“我知道。我知道的。” “这些担心,在福临头一次大婚后达到了顶峰。他大约也是怨我,并不很听我的话,我只好让他也同样信任的汤若望替我劝一劝他。汤玛法的话,福临还是愿意听一些的,可状况并没有得到很大的改善。福临仍然是不太好。” 因为布木巴,母子俩险些闹出分崩离析的事情来。连他们的母子关系都岌岌可危了。 这也是后来,福临执意要废后,太后没有阻拦的原因。 而后来,为了太后的体谅和退让,福临也愿意再次做出退让,再次迎娶科尔沁的格格做第二个皇后。 太后凝望着含璋的眼睛,说:“我那时就在想,如果你来,又像前一个那样,到时候福临情况变坏,那该怎么办呢?我想着你们帝后和谐,又怕福临找不到可心的人,从此就真的好不起来了。” “还好。所幸你很得他的喜欢。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而他,也愿意收敛脾性,愿意去做出这个改变。如今看着他一日日的好,看着你们一天天的情深,我心里是很高兴的。若福临能长久如此,是大清的幸事。我的心里,是很感激你的。” 这些话,太后从没有对含璋说过。她原本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对疼爱的小囡囡说出这样的话来。小囡囡带给她的惊喜与震撼太多了,从前只是心里想,只是与苏茉尔说,现在,太后愿意说出来了。 含璋有点感动,吸了吸鼻子,大约眼睛也红了,看她的样子,似乎是要哭出来了似的。 太后握了握她的手,叫她不许哭。 含璋立刻就忍住了。 太后这才满意了:“哭红了眼睛就不好看了。含含听话,不要哭。眼睛哭肿了也不好的。” 她又没有儿子那样的恶趣味。虽说小囡囡哭起来是真的很漂亮的。但也不能真的让人哭啊。她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太后跟着笑道:“你可真不像是科尔沁出身的格格。不像是绰尔济能调教出来的博尔济吉特氏。” 就这么一句话,就把含璋的眼泪给吓回去了。 她听福临讲过很多次这样的话,都没有太后冷不丁的这一句杀伤力大。 大约还是历史上的那些名声给太后添上了许许多多的光环。含璋总觉得太后目光十分的敏锐,她本来也没有藏着掖着,露出来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哪怕太后现在还不是将来的太皇太后,可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可太后的下一句话,又叫含璋差点蹦出来的心归位了。 太后笑着说:“倒像是在我身边教养长大的。” 太后年轻尚未出嫁的时候,在科尔沁也是有名的。后来嫁到了宫中,跟在先帝和文皇后身边,也没有停止过学习与读书,太后能有今日的学识与胸襟,离不开她日复一日的积累。 她有时候都觉得,含璋很像是她亲生的女儿。倒不是要拉杂辈分的意思,是觉得含璋万分可着她的心了。 太后多敏锐,怎会注意不到含璋的变化呢? 她的目光沉静下来,深深的望着含璋道:“含含,你要记着,若还有人说你不像科尔沁的格格,不像蒙古出身的博尔济吉特氏,你就告诉他,你得了佛.祖点.化,这是开悟之后的你。自然不同从前了。” 太后的眼神,和福临当初嘱咐她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在这样眼神的注视下,含璋情不自禁的点头应了好。 与含璋格格熟悉的人,甚至可以说,经过阿如娜那样一闹,几乎跟含璋亲近的人,心里怕是都有这个疑问的。 只是他们没有说出来,而选择了与福临一样,替她遮掩,解释,给她最为正面的回应。 他们甚至都没有问一问,就选择了相信她。 从那样的眼神中,含璋仿佛看到了福临,也看到了高云,还有绰尔济和他的福晋,那是含璋格格的亲生父母。 他们的心意,带着暖热的情意,落在她的心间。 他们是在说,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都是他们最亲的亲人。他们愿意包容她的一切。 这样的信任与宽容,实在是令含璋有一种想要言说的冲动。 可太后却轻轻掩住了她的唇。 等了一会儿,太后把手拿下来,才望着含璋温声道:“含含,什么都不必说。即使是和我。” 太后将她毕生的智慧都送到了含璋的面前,“好些年前,那还是先帝与文皇后都在的时候,我跟着先帝,跟着文皇后,一点一点的充实自己,找到自己在宫中的立足之本。” “先帝后宫之中,出身高的女子是有许多的。出身蒙古的更多了。居于高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我在其中,并不是什么显眼的人物。可先帝与文皇后,却都认定我是聪慧的。许多的事情,甚至都会同我商议。” “若非是这个,我与福临也不会脱颖而出。你想想,一个不得宠的庄妃,一个不得宠的皇子阿哥,最终成了太后与皇上。能叫多少人服气呢?怕是现在在外头,说我坏话,编排我的人都不少吧。” 太后从不在意这些,她胸襟开阔,不会去在意这些事情。年轻的时候修心养性,现在都成了太后了,坐在云端上,就更不会刻意去听底下的那些人说什么了。 含璋轻声道:“额娘是想让我什么都不必解释?” “你本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不是吗?” 太后微笑道,“我尊汤若望为玛法,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家尊重汤玛法,知道福临看重汤玛法。可皇上也是与佛门亲近的。我心中隐忧,你也知晓。一担心他要抛下这一切,二担忧他没有多少时间承担这一切。你以为只我能瞧出来,旁人就瞧不出来么?” “福临如今不与佛门亲近了,而你已立下这番印象,人人都会知道,皇上与皇后是不一般的人物,倒是叫我放下一颗心了。你的名声,比佛门广阔。我不担心他们撺掇你出家,有人能够桎梏佛门高僧,这是好事。大清的基业,不能成全了他们的功业。” “当年我做支撑,与福临在这其中几番周旋,如今有含含你在这里牵制,反倒是比当年的局面要好,要更稳当。我是没有做过皇后的,可要说起做皇后,我总是想,或者再过些年,你会比文皇后做的更好。也会比我做得好。” “含含,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含璋轻轻咬了咬唇,她感受到太后掌心的温热,融融暖光之中,太后眼中的希冀汨汩而出。 含璋带着心口蓬勃的跳动,说:“我明白。额娘是将皇上与大清都托付给我了。” 太后轻笑道:“是。我是将福临与大清都托付给你了。” “你能担负得起的。” “但凡我活一日,也会同福临,同你一块儿,好好守着咱们的家,守着大清的江山。守护我们的子孙。” 从太后处离开很久,含璋心口的热意都迟迟不能散去。 谁能想到,一心躺平的含含小皇后,居然也能被昭圣皇太后托付了大清的江山呢。 含璋竟是没有感觉到什么压力的。大约是因为太后与福临都十分的靠谱,她不是一个人担负这些,所以她没有觉得很难。 这是太后对她的认可。是她从此往后都可以舒展自在的活,是可以很好的做这个皇后,也可以很好的做含璋。 太后说,将下懿旨,认孔四贞为养女,册为郡主。此后孔四贞在南边领军之事,不但得到了皇上的认可,也得到了太后的支持。 含璋忽而就有一种感觉,似乎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她真的影响到了这里。 大清的女性,那么只有这么微小的几个人,却好似都在慢慢的做出了改变。 年岁大些的太后,正值最好年纪的孔四贞,即将长成的宝日乐,还有含苞待放的多尔瑾她们。更有她小小的岁岁。 或许等到岁岁长大的时候,这里的女子,会有另一番不一样的境况呢。 含璋一直在想,她的穿越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她原本以为,只有福临的疼宠与爱护。是想要她在死后,体会一下婚姻和恋爱是个什么滋味。 现在想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哪怕作为穿越大军中小小的一员,她也找寻到了属于自己的意义。 她不是普通的人,是福临的皇后。他们之间有感情,有了孩子,福临是皇上,而她呢,作为蒙古科尔沁出身的皇后,她有她肩上的担负。 而她,在太后和福临的注视下,竟慢慢的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做到了她从未想过能够去做的事情。 尽管事情很少,或者还很微小,可是意义会很深远。她也在慢慢的去做。 或许这一场穿越,让她得到新生的机会,是不仅仅让她来经营婚姻与爱情的,也要让她改变这一方的天地。 三千世界中,总有一花一叶不愿意按照原本的轨迹去进行了。 她改变了帝星的命运,会迎来新生的大清。 将近四年的光阴,竟将含含小皇后的光亮打磨的越发出彩了。 - 帝后一同种痘,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章程。 太后带着孩子们住回紫禁城,行宫之中除却必要的人伺候,其余的人都撤了出去。只留下贴身的人伺候在外头。 这不似出花时那样形势严峻,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了严密的防护的。 殿外,是按照太后的吩咐,叫来汤若望以及木陈忞等人。 两边分开,泾渭分明的各自用各自的方式来为帝后二人祈福。 含璋不敢不信这些事。憨璞能看出她的来历,木陈忞也是得道高僧,听说比憨璞还要厉害些,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含璋便是这样玄之又玄来的。这道坎总需要这些人来祈愿,让她和福临平安的度过才成。 只要能平安度过,便是百十来个僧人在殿外念经,又有什么不可忍受的呢? 她与福临不能在一处。两个人的屋子是挨着的,心里都知道对方就在隔壁。 算好的吉时到了,再不舍得分开也要放手。 福临轻轻握了握含璋的手腕,满目缱绻:“含含,等朕好了,朕来接你。” 含璋过去,踮着脚亲亲他:“我们一起好。一起走出来。” 福临搂了搂她的腰身,笑道:“好啊。” 福临目送着含璋先进去了,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 含璋进去后,屋门就被关上了,她趴在门缝上,透过一点点窗缝看着福临进了他的屋子。 她就想起大阿哥出花那个时候,她在紫禁城中自己待着的半个月。 鼻端又是那熟悉的药粉味儿,纵然福临就在她的身边在她的隔壁,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袭上心头。 她甚至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有点想哭了。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紧张担心。 福临在身边的时候尚不觉得,如今两个人分开了,又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明明这件事的风险又不高,她却总有不太好的预感。 好像是在这个时刻,在她与福临分开的时候,她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心里到底有多喜欢福临。 情枝摇曳,早已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 种痘的技术很成熟,过程并不怎么好受。可能是因为含璋太过紧张了,她又一直在担心福临,福临那边是和她同时间种下去的。 但是没想到福临发作的很快,也发作的很厉害。 当初两个人就商议好了,既然是一起种痘的,又对对方是同等的关心,不能容忍对方有一点点的异样自己不知道。 于是两个人互相妥协,交代了伺候的人,无论双方有什么样的反应,都不可以瞒着对方,要及时的让对方知道,哪怕不能做些什么,也要让对方安心。 因此,虽不在一个屋子里,但福临知道含璋的境况,含璋也知道福临的情形。 可没想到的是,含璋这边进行的很平稳,福临那边却发作的比预想中还要厉害。 种痘的太医不敢隐瞒,跪在含璋门前,哆哆嗦嗦地说:“皇后娘娘,皇上像是真的出花了。” 这本来是不应该的。甚至是不可能的。牛痘比人痘温和多了。 发作起来也不会这么凶猛。 可福临的反应又做不得假,把跟前伺候的人都吓着了。还好是外头湖州来的人镇定些,似乎是见多识广的。 断定福临是被诱发的像真的出花,但并不是真的出花。只要护理得当,不至于太过凶险,只是他们原先设计好的章程,就要改一改了。 因福临这样,就要当做真的出花去对待。 含璋在里头听见,一瞬就手脚冰凉下来。 就是为了躲这个,可怎么千躲万躲的想尽了办法,还是躲不过去呢? 他若是真的出花了—— 含璋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她就要开门去见福临。她要亲自去照顾福临。 心中决定了,眼圈却红红的,忍着眼泪就要出去,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也种痘了呢? 孔嬷嬷在屋里跪下了。屋外跪了一片,都求皇后娘娘三思。 含璋手抖的开不了门。 正在这个时候,木陈忞求见。 含璋含泪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来:“叫他来。” 木陈忞就跪在门前,含璋隔着门缝望着他。 木陈忞行了大礼,听见皇后娘娘叫他抬起头来,他便静静抬眸,望向了皇后娘娘通红的双眼。 高僧的清华之气似乎在这一片慌乱惶恐之中显得尤为的格格不入。却又似乎给所有人带来了一些沉静之意。 皇后娘娘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却还是沉沉的。 木陈忞轻声说:“檀主能为帝星更改命运。可挽回生命这样的事情,檀主若非有通天彻地之能,岂可做得到呢?” “生死攸关,檀主总要放一次手的。檀主选择了该选择的。放弃了愿意放弃的。帝星自然会长亮此生。” 82 情愿 我要你是你 要她放手? 含璋通红洇泪的双眸, 定定的看着跪在外头的木陈忞。 木陈忞的声音不大,他的话, 就连外头跪着的太医与一众服侍的人都没有听见,听见的只有含璋,和陪在含璋身边的孔嬷嬷。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皇上自己的路,即使是本宫,也无法干预?” 她当然知道。可那个福临感染天花,那是那边的事情,而且是顺治十八年才有的事情, 现在还未到时间的。 含璋的手摁在门扇上,指节都泛白了。 孔嬷嬷已经站起来了,她看见皇后主子的手背上起了一些疹子, 是也有反应了。孔嬷嬷心道,这是也来了。 孔嬷嬷呈一个保护性的姿态护在含璋的身边。她是要照顾含璋的,瞧着皇后主子这个样子, 她实在是不能放心,也不能死板的跪着不起身的。 皇后主子这个模样,哪怕是到了万岁爷的身边,怕也是顾不上万岁爷的。 出去之后会加重感染。孔嬷嬷得过福临严旨, 必须要保证含璋的生命安全。 木陈忞直视着皇后娘娘的眼睛,他道:“檀主知一切事。比拙僧知道的更多更深。檀主能改变,但路终归只能自己走。帝星的星路旅程,檀主影响的还不够多么?” “既然已经提前。这就是变数。” 含璋无法看见福临,不知道福临如今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像是真的出花了,那是诱发的出花,还是老天爷非要让福临走一遍这出花, 让他历经生死再来一回呢? 含璋心中甚至有些恐惧。 说她是能影响帝星的变数。 恐怕董鄂氏的重生,也是因为她穿越后而受到的一些改变所带来的蝴蝶效应。 如果这次福临过不去,那福临能否再回来?福临若历经生死,回来的那个人,还是她的福临吗?还是说,回来的有可能是另一个福临,是董鄂氏盼着的那个福临呢? 这样想下去,实在是令含璋的心越沉越落,几乎是找不到实处了。 她含着恐慌的后悔,后悔让福临种痘了。后悔两个人一起种痘了。她应该先去照顾福临的,等福临好了,怎样都行啊。 怎么就想出这个法子来了呢? 她此刻就想不顾一切的冲到福临面前去,却发现自己身上一阵阵的发热,手背上起了大片的红疹,她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扒着门扇,才能勉强站住。 木陈忞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深深叩头:“檀主,拙僧去为檀主及皇上祈福了。” 木陈忞走了。 含璋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抓住门闩,却被孔嬷嬷扶住了:“主子,您也发作了。去不得呀。” 含璋眼前一阵阵发黑,似乎有要晕厥的感觉,这是一种随时闭眼无知觉的感觉,并不是种痘前太医与含璋描述过的任何一种症状。 含璋几乎将自己的重量都放在了孔嬷嬷的身上,她咬牙道:“嬷嬷,我,有些不对劲。” 孔嬷嬷早已看见了外头太医的眼神,有人打开门,放了全副武.装的太医进来瞧,含璋在昏迷之前,就只看见了孔嬷嬷含泪的双眼,还有太医哆哆嗦嗦的一句话。 “嬷嬷,皇后娘娘这,这像也是真的出花了。” 含璋在沉入无意识之中,听见了这句话,心里禁不住苦笑。 什么意思?她也出花了?难不成,她也逃不过吗?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了木陈忞方才的几句话。混沌一片的心中,是把那两句话放在心里细细琢磨着。 选择该选择的。放弃愿意放弃的。 那么,福临就能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了吗? 种痘前,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福临做了很周全的部署。 京中有已晋为亲王的岳乐坐镇。 而行宫之中,则是以晋位亲王的济度坐镇。 在得知皇上皇后都像是真的出花了之后,济度加强了行宫的戒备,几乎是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了。 他就陪在福临的身边,他也去看过含璋了。 年轻的简亲王神色凝重的坐在底下,望着床榻上烧的人事不省的皇上。 昨夜福晋担忧的面容偶尔闪现出来,又隐没在他深幽的眉目之中了。 皇上方才在发作严重的时候,曾交代给他几句话。 简亲王极为震撼又震动,却还是将这几乎是遗命的话牢牢记在心上了。 皇上说,他一定会平安的。要他好好守着。 皇上又说,若是他有什么事情,太后与皇后知道该怎样做。中宫之子,不论男女,都是皇子皇女之中最为尊贵的。 皇家宗室若有异心,不论是谁,赐济度就地斩杀之权。 哪怕是到了现在,济度心中仍是不能平静。 他知帝后情深意重。知道皇上用情专一。 却不曾想到竟是这样的。此时才发现,往日看到的那些,竟只是万中之一。 济度不明白,若确定自己一定会平安,又为什么还要留下后面那些话呢?太后难道还不能掌控局面吗? 纵然皇上有心想要抬举固伦雍华公主,赐他这样大的权力,这是不是太过了些? 济度敏锐的从中感觉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可他这些年虽得皇上重用。可比起安亲王岳乐,甚至是襄郡王博果尔来,他总是差了一层。 如今简亲王府的后院中不似之前那样了,济度待福晋也不似早年那样了。谈不上情意深厚,但福晋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在他心中也越来越重要。 但济度似乎始终不能与皇上贴心。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难道,还是为着他不能爱重福晋一人么? 可岳乐,不是也没有爱重自己福晋一人么? 今日这些话,若是岳乐和博果尔在这里,怕是很能明白皇上的心思与打算,不像他似的什么都摸不透。 不知道皇上究竟有什么事瞒着他。 他甚至连皇上私底下在做什么事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岳乐与博果尔,是有秘密差事在身上的。 济度垂眸,箭袖之下,他的手腕还在隐隐发疼。 方才皇上攥着他的手腕用力极大,几乎是要将他的手捏碎了似的。可见皇上有多信任他,叫他用心。 几乎是将事情都托付给他了。 济度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杂念全都压下,他要将差事办好,安守本分的做好他自己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他想不到,想也无用,也顾不到。 现在要做的,就是守在这里,保护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安全。不然回家了,福晋可是要伤心的。福晋那样骄傲明艳的一个人,他也舍不得她哭鼻子的。 - 含璋一开始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 发热,昏迷,沉重到无法苏醒。还有皮肤上几乎是有那种烧灼后的疼痛感。 这几乎就是出花之后的那种感觉。 但渐渐的,含璋对于身体的感知就越来越弱了。 她无法出声无法移动,感觉到自己似乎渐渐失去了对这个身体的掌控,含璋的心里是十分恐慌的,可是她却没有力量去改变这一切。 她只能被动的承受这一切。心里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仅仅只是种痘而已。难道种痘,是让她离开这个身体,让她回去的契机吗?还是说,会再一次造就她的死亡,让她离开大清,离开福临? 等到含璋彻底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感知后,她觉得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似乎不是死亡的黑暗,却又不知为何什么都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又似乎过了许久,含璋感知,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前方一片的光亮。 她很谨慎,她没有贸然过去查看。 似乎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她能够漂浮的控制着自己,但是她也没有过去看。只是站在这里,看着那一片光亮在飞速的靠近她。 含璋避无可避。 被这一团有些温暖的光亮包裹住的时候,含璋听到了一声呼唤。 “含含。”是说的汉语。准确的说,是她的家乡话。 那声音她也很熟悉,是她的妈妈。 紧随而来的,是各式各样的呼唤,都是带着哭腔的呼唤,也都是她熟悉的声音。爸爸妈妈的,亲戚朋友的,家里长辈们的声音。 适应了这片温暖的光亮,含璋首先看见的,是一处病房。 病床前许许多多的仪器在闪烁,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含璋觉得她的气息很熟悉,再细细一看,那个人好像是她自己啊。 含璋情不自禁看了看自己,似乎是不存在的。 似乎是只有她的意识? 病房外,是家人朋友们的呼唤与关切。 含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莫非,她没死?莫非,都是一场梦? 莫非她,真的回来了? 仔细听,耳边,似乎还有汤若望祈祷的声音,还有木陈忞那些和尚们念经的声音。是为她和福临祈福的。 含璋回头望一望,来处黑暗,无一丝光明可见,却能清晰的听见那些声音。 这边的世界,她无可触碰,也不知道待了多久,竟也看明白了许多。 她福大命大,出了事故没死透,她以为自己死了,结果是成了植物人,就是永远醒不过来的那种。 脑活动只剩下一点。基本上等于死亡。但是没有人放弃,他们都拼尽全力想要救她的。他们都期盼着能够出现医学奇迹。 似乎两边的时间流速还是不一样的。 她在大清过了四年,在这边好像才只过了几十个小时。 含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身体,她的手似乎能融进去。 那是她自己的身体,当然熟悉万分。她受了重伤,只是碰一碰,就能感受到身体带来的尖锐疼痛。 她可以回去。可以醒来。然后开始复建,做一个医学奇迹,然后勇敢的活下来,继续在现代的生活。 可是在大清的含含小皇后,就会死去。 选择该选择的。放弃情愿放弃的。 什么是该选择的呢?什么又是情愿放弃的呢? 她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穿越是一场梦。就像做梦似的。可那根本就不是梦。 两边都是真实,都是她曾经和现在的生活啊。 憨璞说,她将来死后,还可以再回来的。不过就是要多等一等,多坚持坚持吧。 孰轻孰重呢。没有什么轻重之分。 刻进骨子里的情意。含璋几乎是没有痛苦的选择,她又怎么可能丢下福临,丢下她的岁岁呢? 不看到福临平安,如何能放心? 这个时候让她离开福临,离开岁岁回来,她根本就做不到。 如果不和福临相守到老,如何能甘心? 含璋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心里念了一句,有缘再见吧。 她转过了‘身体’,望向来时的那一片黑暗,心中渐渐只剩下那边的声音,她要如何做,才能回到那边去? 重新走入黑暗之中,去迎接她的帝星,她的福临。 似乎是意随心动,她只是这样想了一想,就重新坠入了黑暗之中,那片光亮越来越远,含璋都一直没有回头,尽管她早已泪流满面,尽管她的手都颤抖到不能自已。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含璋感觉到了疼痛。 费力的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凉凉一片,抬手轻轻摸上来,都是眼泪。 “主子!您终于醒了!”孔嬷嬷守在含璋床边,几乎是日夜不敢合眼,好不容易看见含璋动了,立时过来,眼圈早已是通红一片,也跟着落下泪来。 含璋到处都很疼,孔嬷嬷不让她乱动。 她的眼泪让孔嬷嬷小心翼翼的擦去了,含璋这才看见,她身上手上都是刚结的痘痂,还没有完全的剥落,孔嬷嬷将她照顾的很好,她应该是熬过来了。 眼睛酸疼得很,都不知道哭了多久。 “皇上呢?”含璋的嗓子也很难受。勉强喝了一点水,稍稍缓解了一下。 孔嬷嬷说,她昏迷了五日,一直都在哭。眼泪怎么擦都是擦不尽的。但是在烧了三天之后,含璋终于是退热了。 这一退热,众人也都跟着安心了。脉象趋于平稳,这是向好的迹象。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昏迷不醒。好在不眠不休的第五日,皇后娘娘终于是醒了。 可皇上他—— 孔嬷嬷满目担忧:“皇上还未退热,虽情形未曾恶化,但是皇上迟迟未醒,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了。” 含璋慢慢坐起身来,她身上还是很难受的,没什么力气,可比起现代那个重伤只剩下一口气的身体,这里还是好很多的了。 若是从前,早就疼哭了。可现在,含璋洇着眼泪想,好像哭的时候不是那么怕了,似乎心定下来,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她似的。 “拿一点吃的来。”含璋哑着声音说,“叫他们都别怕。皇上会醒过来的。等我吃了,我亲自去守着皇上。” 她回来了。帝星会长亮此生的。 她需要补充一点体力,再去守着她的福临醒过来。 显然皇后娘娘的苏醒,让众人有了主心骨。 再也没有人拦着含璋出来了,哪怕是盛夏时节,孔嬷嬷还是给虚弱的含璋系了个披风。皇后娘娘穿着明黄色的宫装,却并未遮住手和脸,只是跪了一院子的人谁也不敢抬头。 但是皇后娘娘脸上的痘痂和手上的痘痂,都落在了阳光下。 就好像是漂亮盛放的花朵生了些不该有的纹路似的。 含璋慢慢走进福临的屋子,里面是很浓重的药味。 含璋吩咐孔嬷嬷:“嬷嬷去休息吧。守了这几日也累了。叫墨兰墨心来。” 孔嬷嬷不肯,含璋轻轻笑了一笑,温柔道:“嬷嬷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瞧见皇后娘娘这样温柔的眼神,孔嬷嬷又想哭了。 却不忍皇后娘娘再为她劳神,孔嬷嬷应了一声是,退下去了。 含璋是想自己走进去的。 她恢复了一点力气,自己拢着披风慢慢走进去了。 济度跪在那里迎她。 含璋到福临的床榻边上坐下,轻轻缓了一口气,才含笑道:“王爷起来吧。王爷守了这几日,也没有好好休息。现在我已经醒了。皇上很快也会醒的。王爷出去休息休息吧。看看外头有什么乱象,王爷也管一管。” 济度起身,他望向含璋,轻声说:“娘娘,皇上至今都没有退热。” 含璋垂眸,轻声道:“他会退热的。” 济度不能理解。 含璋抬眸,望着济度轻轻笑了一笑:“姐夫。” 济度忙道:“奴才不敢当。” 含璋笑道:“姐夫,你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吗?你知道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若是舍不得我受苦,舍不得岁岁小小年纪就受苦,舍不得我和孩子被人欺负,他就会退热的。也会醒过来的。” 济度这怎么回答呢? 济度只能说:“奴才退下了。娘娘如有需要,请叫奴才来。” 含璋默默望着济度的背影,想了一想,想起温西珲的笑脸,又想起德塞的活泼,还有高云如今笑容增多的高兴知足的模样。 她说:“皇上当然喜欢忠心耿耿的臣子。可你是他的兄弟。忠心之外,也是要揣着些真心的。谁人有异心,都有让你就地斩杀。你也不想一想,宗室皇家,要是他自己醒来像是换了一个人呢,你杀是不杀?” “你敢杀吗?” “福临待你,托付真心。姐夫可别揣着明白当糊涂。” 生死关上走了一遭,含璋才明白了福临的良苦用心。他是怕他万一回不来。或者回来的不是他。 这也太残忍了。可他骨子里就是这么冷酷疯狂的。他的爱意和温柔,是全都给了她的。 这样的冷酷与疯狂,也都是为了她。 济度早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样的盛夏里,他却周身冰凉。 济度还有许多的话听不明白,难得有人解惑,他还是想要问一问的。 可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端庄雍容的皇后娘娘温柔含笑望着皇上的模样,济度忽而就不忍打扰了。他也不敢继续打扰了。 要不,就自己琢磨去吧。 济度出门,替帝后将门带上了,望着外头的天空,济度扪心自问,他有真正的爱过一个人吗? 济度想了想,要不然,还是等日后回府时,去问一问福晋吧。 皇上心深似海,皇后娘娘的话更是晦涩难懂,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可福晋是皇后娘娘的亲姐姐,福晋兴许能懂的。他是该去请教请教福晋的。 等人都走了,含璋才慢慢的撩起床榻上的帷幔挂起来,瞧一瞧福临的样子。 她一醒来都来不及照镜子,吃了点东西就赶过来了。 只来得及看了看手,她觉得自己是瘦了的。 饿了五天谁能不瘦呢? 福临也瘦了。但他被照顾的很好。 痘疹没有继续发下去,浑身都是红红的,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看着是很严重的,但情形几乎是停滞的,没有恶化的迹象。 他呼吸略有些急促,应当是高热的原因。 含璋也不知道他现在正在经历的是什么。 只是闻着他身上的药味,她脱了鞋袜,小心翼翼的到床榻上挨着他躺下来,洇着残泪望着帐顶承尘。 “我选择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是为你,心甘情愿回来的。我发现我真的好喜欢你,甚至可能比我自己知道的,还要更喜欢你。更舍不得你。” “福临,如果醒来的那个人不是你,哪怕帝星长亮此生,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杀了他,再去找你。要不然囚禁他也可以,不能伤了你的身体嘛。” 娇小的小皇后声音很软,却在说着狠决的爱语。 “济度可能下不去手。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别让我杀人。” “你要是丢下我了,那就是你失言了。我也不会守信的。” 之前昏迷五天哭的眼睛疼,高烧烧的嗓子也哑了,难受得很。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含璋就觉得出声很难受。 她又不能碰福临,怕把他的痘疹碰破了会留疤,心里既笃定又惶恐,几乎是之前压抑的身体和心理上的痛感都在这一瞬间袭来了。 她默默地望着福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你知道吗?原来放弃我的原生,真的是很痛苦的啊。” “你早就答应过我护我此生的。福临,你不能辜负我。” ——我此刻最想要的幸福,就是你醒过来,能平安健康的陪伴我度过此生。 ——我要你是你。只能是你。不能是别人。 83 是你 爱你 望着福临的眉眼, 含璋想,嫁给福临四年,除了最最初的时候他有点凶, 过后就再也没有让她疼过了。 什么事都没有让她亲自动过手, 只要他在她身边, 都是他在照顾她的。 可是现在,他高热不退, 昏迷不醒。她知道他一定会醒过来, 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太医进药, 内服外用的药汤与药膏, 都是含璋给福临涂抹的。 他虽有高热, 昏迷不醒, 但是还能吃的进药,这便是好的迹象。 她没有让人贴身照顾福临, 自她醒来后, 这一切都是她亲自来做的。 含璋倒是没有想到,有一日, 她竟也是情愿做这些事情的。 为了能好好的照顾福临, 含璋一直都有好好吃饭, 配合孔嬷嬷和太医好好的涂抹药膏。 她的症状基本上都已经好转了,太医说了只要醒过来退热后, 就已经没有大碍了,她这是种成功了。 而她与福临是特例,旁人再来种痘, 应该不会似她和福临这个样子的,没有这么凶险。 就这么过了好几日,就在含璋身上手上的痘痂脱落了一大半后的黄昏, 退热了两天的福临慢慢的睁开了他的眼睛。 他似乎还沉浸在梦魇之中,过了好一会儿,蕴满了破碎星光的眸中才渐渐汇聚光亮,似乎反应过来他已经回来了,回到了现实之中。 躺了十来日,身上的疲惫感很重,那种病后的感觉也留在了身体之中。 但持续不退的高热和昏迷不醒的状态才是最让人难受的。现在回落到正常的体温与清醒的神志,都让福临的身心觉得很舒适。 激烈跌宕的情绪,也在看见身边握着他的手靠在软枕上睡着了的含璋而一瞬和缓稳定平静下来。 福临轻轻出了一口气,眼底的笑意弥漫上来,情不自禁捏了捏含璋的手指尖。真好啊,他回来了。 是他回来了。 含璋睡不踏实的,这些天都是这样,很少有沉入的酣眠。 福临稍微动了一动,她就有了感觉,立刻惊醒,一抬眸,就对上了福临黑亮温柔的眼眸。 含璋一瞬间眼就红了:“你回来啦。” 福临探身过去抱住她:“是,朕回来了。” “辛苦你了。含含。” 含璋吸了吸鼻子,这是高兴的事情,她不能哭的。而且脸上刚抹了药,哭了就没用了。 她刚想用力,忽然看见了福临脖颈上的痘痂,即刻就反应过来现下的境况,连忙手忙脚乱的放开福临,生怕压到他有些还没有结痂的痘疹。 “先不能抱不能抱。一会儿把疹子弄破了,水流出来会留疤的。” 福临才不管那些,依旧用力的抱紧他的心上人:“朕昏迷多久了?” “朕昏迷前就觉得事情不好。似乎要与你分离多日。也不知真正多久了,如今见你,恍若隔世。叫朕抱一抱。为了这个,朕甘愿留疤。” “胡说。”含璋舍不得瞪他,倒是嗔怪一眼。 却还是任由他抱着,只是力道被福临放轻了些。福临倒不是怕他自己如何了,是怕抱疼了他的含含小皇后。 含璋感受到他的温柔,也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皇上昏迷半个月了。正是最后的期限。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哭死了。” “别乱讲。”这回轮到福临说她了。 福临细细看她,凝望的视线温柔又缱绻,含璋想用衣袖遮一遮,遮脸遮手遮脖子:“哎呀,别看啦。至少现在先别看了。我身上还有痕迹,是不是很丑呀。” 福临先前没醒的时候,含璋照顾完他,就会拿着药膏抹自己,掉了痘痂的地方还有红痕,需要抹药才能消除。 这一场‘出花’到底是将她一身的好皮肤给破坏了许多,是能够养好的,但是要想养到原来那样的柔嫩细腻,大约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但现在还没有好。禁不住福临这样看。 谁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维持最好的状态呢? 福临柔软的唇落在含璋的脖子上。 那里有一小块痘痂,是上午才掉的。新长出来的肉幼嫩得很,嫣红一片,福临刚刚吻上去,含璋就敏.感的轻轻颤了一下。 “不丑。怎么会丑呢?” 福临温柔眼中似乎隐隐有着水光,“朕的含含是最漂亮最好看的。谁敢说丑,朕杀了他。” 含璋忍不住笑,还是这么疯。 她自己说丑了,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真是傻话。 她也温柔的亲福临,只是专挑好些的地方,他的痘痂她可不敢碰呢。 小皇后心事放下了大半,语调也软软的像要融化的雪团:“我再养些时候就好了。肯定会回到以前的。这一身好皮肤,我心里着紧,我也知道,你心里也是着紧的。不然以后摸着可不柔嫩光滑了。” “你的也是。我问过太医了,再养半个月,你身上就能全好。咱们这次是前头凶险,但熬过来了,后面便会和正常种痘的一样,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这一关,咱们都过了。” “福临,日后再有人种痘,包括孩子们种痘,应当大部分都不会这么凶险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福临当然是放心的。他当然知道太医院和湖州松江的人费尽心思研究的这个牛痘,是风险最小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一次只是普通的种痘,却没有想到,经历过了一回再回头去看,可能真的内有乾坤。也并不是那么的普通。他以为的凶险却是更大的凶险。 哪怕他习惯性的真的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自己真的在这其中经历了一场凶险。 他差点就回不来了。 但幸好,他回来了。 “朕饿了。”福临心中揣着千言万语想要与含璋倾诉。可说出口的,却是这一句。 躺了半个月,昏迷了这么久,大约也吃不了什么东西,福临一醒来就觉得有些饿了,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不是么。 正好是用晚膳的时候,含璋便让人直接送了膳食过来。她已经可以吃正常的食物了,但是福临还需要忌口。而且他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也不能吃别的什么,还是要吃些软烂好克化的食物。 福临倒是乖,这些东西放在平日里他都是不会吃的,这回都吃的干干净净的了。 两个人用过膳,收拾妥当洗漱了,才一块儿依偎着靠在榻上。 这边的消息已经送到宫中太后那里去了。 太后那边安心了。而这中间的变故,孩子们是都不知道的。但如今都知道了,皇上与皇后一切平安。 “岁岁好不好?”福临轻声问。 含璋轻轻一笑:“她很好。就是苏茉尔姑姑说,她很想你,也很想我。” “福临,等咱们养好了,就搬回宫中去住着,好不好?” 这行宫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可他们又不是真正的避世之人,不能总是不理世事的。也不能什么都让太后一个人在宫里扛着。 福临笑道:“好。如果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住了,朕还照旧带你出来。” 帝后一心,就是主打的一个自由随性。 含璋也笑着应好。 提起之后会安排大些的孩子们种痘,福临都很认可。 方才没说出口的话,现在是咽不回去了。 他们在对方的眼中都是那样的鲜活而生动,福临此时还不知道含璋也曾与他有过同样的处境,他现在安静平和的抱着他的含含,可心中的后怕却也是不能忽视的。 他此时还以为含璋是很顺利的度过了种痘,还庆幸是只有自己经历了这样的凶险与艰难。 “含含,你知道么,是你救了朕。” 福临温柔的一句感慨,却叫含璋的心都提起来了,她以为福临什么都知道了。 “你,你说什么?” 含璋意识到了些什么,她问,“你遭遇经历了些什么?” 福临以为含璋是紧张他,忙安抚道:“现在是没事了。不要担心。” “朕的意思是说,若是没有你,若是不曾把心上装的都是你,怕是朕的这一关都要过不去了。” 福临从董鄂氏的那些书信中收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号。 那个‘福临’的身体后来很不好。可能是真的活不长的。 福临少年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生命力似乎不可绵长。这实在是一种很奇特的预感。可偏偏福临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哪怕是汤若望不与他说,不时时劝诫他,他也会知道,他几乎是在煎熬他的心血,燃烧他的生命力。 如果没有含含的出现,福临可能真的就这样继续下去了。 董鄂氏只知道她自己生命中的事情,后续的事情她不知道。那个‘福临’的结局她不清楚。 但福临想,恐怕多半是没有长寿的。 如今的福临,能够感受到自己被含璋改变了许多,他大概是不会有所谓的英年早逝,他要努力的活下去的。 他身上无病痛,就不会生病。如今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身体健康的事情,唯有一个种痘。 为了以防万一,福临才将济度安排过来。 他确实怕自己回不来。也怕回来的人不是他。 董鄂氏能重生而来。焉知那个‘福临’不会回来呢? 他是绝不能让那个福临回来的。 交代过济度,也给岳乐交代了一些事情,福临是有周全的计划与准备的。 结果倒是他们没有用上,而所有的凶险,都让福临在昏迷之后遇上了。 “朕可能去到了他们那边。朕见到了那个混账。” 福临低沉的声音,令含璋的心揪紧了。诚然她是误会福临了,福临看样子还不知道她的事情,可是福临遇见的事情,却令含璋在意与紧张。 福临的手轻轻在含璋的脊背上来回抚触,是在无声的安慰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与她说出来,就当做是一件已经过去的事情,他是心中无限感慨,想与最贴心最亲近最心爱的人说。 “朕看到了董鄂氏死后的事情。那个…混账之后的命运。” 福临从前,总是咬牙切齿的称呼。如今还称作混账,却带了无尽的唏嘘与感慨。 “原来,他是感染了天花才没的。被朝政和女.色掏空了身体,被满蒙汉八旗汉臣们熬干了心血,心爱之人的离世,给了他重大的打击。又不能遁入空门修养身心,最后只能含恨离世。” 福临几乎是样样亲历了一遍。仿佛他就是那个混账。 又像是他俯瞰了那个混账的整个人生。 等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福临想的是,幸好不是他。 幸好他还能回来。 “朕差点就回不来了。差点就让他回来了。可他又不爱你,朕怎么能让朕的含含伤心呢?于是,朕拼了命的也要回来。” 含璋早就听哭了。 为福临遭遇经历的这一切。她是心疼他。 不能陪着他一起经历这些,两个人明明是一起种痘的,却要分开各自经历各自要去经历的选择的放弃的得到的。 “那他呢?”含璋带着哭腔问。 福临知道她是为了他自己哭的,这眼泪可不是为了那个混账。 福临多心疼她啊,哪舍得她哭呢。 温柔的一点点耐心细致的吻去她的眼泪,他轻声说:“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他只是不甘心。可他的一生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朕的一生,朕的大清。” “还有,朕的你。” 那边的一切都与福临无关。他当然不会心疼那边的任何人任何事。他只心疼他的含含,抱着他的小皇后,真是疼她爱她一辈子都不够的。 “你不是他。”含璋抱着福临,蜷缩在他的怀里。 福临轻声承诺:“我不是他。” 含璋抬眸,用含着水光的眸子认认真真的望着福临:“这是你的大清。不是他的大清。我们都要分清楚的。你是你,不是他。你做皇帝,不是对他的弥补和补偿。这是全新的世界,崭新的人生。一切的劫数和桎梏,都是为了让我们走出自己的人生和精彩。” 分明是正正经经的话,福临却听的心中暖意融融,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含含,朕真的是不知道怎样爱你疼你才好。你说的都对。这是我们自己的人生。一切皆是虚妄,只有我们才是真实的。” 含璋含着希冀点头。这次过后,福临的人生就是一片坦途了吧? 那个‘混账’都走了。福临种痘成功,他不会再在十八年的时候感染去世。他的身体也好了许多,心血不再是煎熬,付出不再是呕心沥血的。 他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治理大清,心中的凶兽得到了驯养,至少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好过吧。 福临都醒了,可再舍不得含璋贴身亲自照顾他了。 什么都不要她动手,只管好好的养着。 盛夏一晃而过,第一场秋雨落下来的时候,福临和含璋都养好了,身上的痘痕全都好了,尤其是含璋,因为护养得很,皮肤甚至比从前更好了些。 福临去前头处理积压许久的政务,要见的人多,要处理的事儿更多。 含璋在屋里闷久了,这会儿下雨都贪看景色,拢着披风站在长廊里看烟雨氤氲中的湖光水色。 这里有一点江南的仿景,但终归不是江南。 这些日子躺久了,也闷久了,孔嬷嬷她们给她预备了舒适的坐榻,她都不想坐下来,偏爱在这儿站着看。 为了让她和福临彻底的养好,也怕孩子们看见她和福临身上的痘痕会担心害怕,太后没有让孩子们过来,只等着他们过几日回宫了再去相见。 现在他们养好了,身上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孩子们就不会害怕担心了。 这几日都下雨,含璋想着过几日就能见到岁岁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本来前些日子,福临想偷偷回宫一趟,夜里去看看熟睡的岁岁,但她不许,太医也不赞同,夜里还是有些风的,这个时候还是不能吹风的。 福临拗不过,又怕含璋生气,夫妻俩就只好一块儿按捺住想见孩子的心情,耐着性子等着。不过数日罢了,总归迟早是要见面的,不是么。 他们也不能着急。总得大好了才能回去见孩子。 否则若是不小心带了什么病气回去,那岂不是害了孩子们么。 “你啊。便是存心让朕担心的。” 含璋的手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握住,还有暖热的怀抱拥上来。 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是福临身上的味道。 等回过神来,福临早就将她带离了这里,一路抱着走过长长的回廊,把她带回屋里去了。 “我就是想看看雨嘛。”趁着福临解下她身上的披风,含璋贴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含含小皇后的撒娇对福临向来都是管用的。就这么说话,他保准就气不起来了。 他倒是手脚麻利,替含璋将衣裳在屏风后头都换了。 就怕有哪怕一点点沾湿雨水的衣裳叫含璋着凉生病了。 “你不乖。”将人收拾的清清爽爽的,福临才把人抱到坐塌上,兴师问罪。 他身上清爽得很,倒是一点儿雨水都没沾到。 似乎是回来就更衣过了,一点雨水湿气都没有,身上的气息干燥而温暖,就是眸光深幽似海,似乎是有点不高兴的模样。 含璋还以为福临是气她看雨呢。 还只管撒娇:“看看雨就是不乖了。你是不是管我管的太严了呀。那下次这样,你和我一起看,你陪着,你看看我有没有着凉呢。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总可以了吧。” 其实哪里可以呢。都是哄着他高兴才这么说的。 她兴致来了,哪就那么凑巧福临能陪着她呢。 “只管眼皮子底下怎么行。朕恨不得把你揣在怀里,走哪都带着。也省得朕时时刻刻都心心念念着你。”福临把人抱紧了。 小皇后现在惯会哄着他了。甜言蜜语真是张口就来。偏偏他就受用这个。 含璋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没安全感了?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怎么啦?”含璋轻声问。福临着实是有点力气大,把她抱得有点疼。 “你瞒着朕。你什么都不说。要不是今日济度和朕说起,朕追问下去,都不知道你也经历了一回。” 福临控诉似的,将含璋不乖的‘罪证’说出来了。 说来也是巧,含璋的事,福临好后,就真的没有人提起了。皇后不提,谁还敢再提呢? 何况帝后经常在一处的,就连孔嬷嬷等贴身伺候的人,都以为含璋把这件事跟福临说过的,自然是没有人再多这个嘴的。 而福临自己压根忘了要问一问。因为含璋的平静反应,让他下意识的以为含璋是平安度过了种痘的。 今儿要不是济度提了一嘴,福临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福临眼圈有点红,似乎能看见这氤氲光亮在流动:“为什么不与朕说?孔嬷嬷说,你昏迷之后一直都在哭。含含,你都遇见了些什么?” 含璋一时被他问住了。 为什么不与他说?这该怎么说呢? 这件事,含璋一直不知该如何去说。哪怕董鄂氏的事情福临接受良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含璋就有些不敢说了。 就连木陈忞都说,她是变数,是能改变帝星命运的。佛门高僧,大约有些能力的,都能看出她的来历。但这毕竟是少数人。 他们不会也不敢出去乱说。天机不可泄露。 可她自己呢?她要是说出来了,是不是泄露天机?会不会给福临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呢? 种痘这一关,叫含璋的心越发谨慎了。不敢轻易冒险。这世上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福临不问,她就不说。 谁让她比福临醒得早呢?她不说,福临就不会知道。 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过去了,还是叫济度无意说出来了。 她没准备,却也有准备。 她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见福临红着眼问了她一句:“是不是因为朕?” 含璋一愣:“什么?” 福临几乎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眸光又痛又热,语气却万分珍重:“你改变了朕。朕也改变了你。你因为与朕心心相印,所以被朕牵连。所以会有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候,是不是?” 福临定定的望着含璋,眸光中热潮汹涌,“朕一直都在想,又不敢想。现在朕想,朕是对的。这个话不该是朕说的。早在憨璞在海会寺的时候就明确了。你是有大福气大智慧的。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 含含,咱们就是天生注定要在一起的,是不是? 遇见你之前,我不是我。 你遇见我之后,你才是你。 84. 海图 我爱你 福临的力气很大,抱的她有点疼。 可含璋却一点也不想让福临放开。她似乎有点迷恋这个带着痛意的拥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深切刻骨的触碰到福临的心,感受到福临的爱意。 “对,你是对的。福临。” 她几乎是喃喃自语的说着。含璋看不见福临的眼睛,却觉得自己的肩头好像有些湿了,福临似乎还隐隐的带着哭腔。 她有些心疼。一颗心揪紧的同时,却又不知不觉的放松了。 像是绷紧的血液骤然得到了汹涌舒适的解放。 有一些坚持好像似乎没有必要再去坚持了。有一些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在福临的这个拥抱中,好像也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是我不好。没有和你说过。让你担心了。” 含璋轻轻的说对不起,“我遇见的自然是对我的试炼。我也是在找寻我自己,找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最后,我也选择回来了。” “因为,想要你是你,也想要我是我。” 福临像是终于意识到他的力气太大了,会弄疼他的含含小皇后。 他放轻了力道,这个怀抱开始变得温情脉脉,柔软缠.绵。 “你最重要的东西?”福临轻声重复着含璋的话。 含璋得到了一些宽松的范围,她微微离开了一点,用手圈着福临的脖子,认认真真的望进他的眼眸里:“是的。我最重要的东西。” “福临。我爱你。”这是一次正式的告白。不再心照不宣,而是将她心中的爱意,诚恳的同福临讲明。 福临怔愣片刻,旋即,含璋的唇就被吻住了。 这是个轻柔缠绵的吻。也是个激.情四.溢的亲.吻。含璋到后来,几乎都不能呼吸了,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福临太热情,也太温柔。他本来就很会亲的,如今亲的含璋坐都坐不住,后来都不知道怎么的,滚到他身上去了。 含璋被亲哭了。 被福临放开后,含璋眼角挂着一点氤氲眼泪,一点一点的缓神,然后感受到福临的气息。 他爱意热切:“含含,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含璋听着,心里有一点想哭,却又有一点想笑。是高兴的笑,心里铺着一点点苦涩,尝起来却是万分甜蜜的味道。 这么久了,两个人朝夕相处,从身上一片痘疹痘痂,到现在两个人都养的完好如初,这都将近两个月了。 也就是在种痘之前,两个人才亲近过。之后各种事情耽搁,身上又有那么些痕迹,哪能做什么事情呢? 都是做不成的。 这会儿水到渠成。气氛正好。甚至福临都没弄什么花哨的,含璋就已经愿意了。 他还记着她以前的要求,说是前头不能太短了,怕自己感觉太少,想要温温柔柔的进入状态了之后,再来迎接福临。 为了让爱人有更好的体验,福临这回是完全按照含璋所说的进行。 他温柔极了,也耐心极了。一点一点的慢慢来。 可两个人心中的情意早已氤氲缭绕,这个时候慢慢来,不是磨人么? 含璋受不住这个。 就想快一点。 福临终于恢复了他的凶野模样,两个人才一同叹了一口气。这才是最舒服最快乐的。 两个月没有过了,含璋还是有一点难进去的。 这期间可一回都没用过别的。可毕竟是熟悉的,福临稍稍放肆些,含璋都很乐意。 她似乎很喜欢被这样强.硬的对待。 天地一片雨幕,窗扉轻掩,秋雨慢慢的大起来,似乎那雨落下来的声音,也在为他们助.兴。 这是个爱意迸发的秋日。 - 回到宫中的皇后娘娘容光焕发。并没有变成嫔妃们私底下议论的,脸上还有些痘坑的丑陋模样。 帝后种痘的大获成功,还有几位公主和大阿哥二阿哥种痘时间的确定,这两年之内,皇子公主们都会种痘完成。 而后种痘之术将会推行到宗室之中。等他们将疫苗研制出来后,再由朝廷推行到地方上,由衙门统一安排可靠之人推行广种疫苗的事情。 又是一年春天,岁岁两岁了。 岁岁小公主在探索了紫禁城后,很快就对这个四四方方的宫城失去了兴趣。 她更向往宫外的世界。哥哥姐姐们都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了,就连四公主也都五岁了,会被多尔瑾格佛贺带着出宫,去汤若望那里玩。 或者是去几家熟悉的王府去和府上的格格们玩耍。 宫里最小的小公主岁岁,因为年纪还小,没有人带她出去玩。 二阿哥五岁了,也会被大阿哥带着出门,去书房陪着听课,尽管二阿哥还没有正式开蒙,但也已经在接触课业了,显然不可能陪着五妹妹玩耍。 三阿哥四岁,倒是也没人带着出去。他养在太后身边也有两年了,不过他也是年纪小些,公主们不会和他玩,大阿哥和二阿哥要上课,也没法带他。 他似乎性子也不大好。岁岁和他接触过几次,含璋瞧着男孩子嘛,总是有点小脾气的,不打人不骂人,懂礼数知规矩就好。 但岁岁不爱和三阿哥玩,三阿哥待这个妹妹也并不是很亲近。 含璋当然不会强迫自己的女儿,不爱玩就不玩。看这个三阿哥的模样,似乎也和历史上的玄烨性子不大一样。 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大约以后也不会走上和历史上玄烨一样的结果。 奶娘嬷嬷宫女七八个人,带不住一个岁岁小公主,叫小公主跑来找含璋了。 “额娘。”软糯糯的一声呼唤。 含璋这里正处置宫务呢,一抬眸,就瞧见小小一团雪白的人儿自己爬过门槛,朝着她跑过来。 含璋便放下手上的事务,看了孔嬷嬷一眼,孔嬷嬷会意,把东西都交给子佩子秋:“照着主子方才说的去办吧。剩下的事情,按照从前的成例来就好。” 含璋已经将小岁岁抱起来了:“不是要去找你阿玛么?怎么回来了?” 岁岁将软乎乎的脸蛋贴在含璋的脸上:“阿玛在忙。” 含璋笑起来:“忙就不管你了?” 福临既有了培养岁岁的心思,从岁岁小时候就是不避嫌的。这孩子也特别乖,从不会乱哭乱闹的。 福临有时候处理政务都带着她。 和大臣们说话,也让她听着。如今这事,内外都习惯了。外头也只当福临是格外的疼宠雍华公主一些。 “我不想坐着。”岁岁用手指着外头,“额娘,我想出去玩。” 福临那里是正忙着的。 抱着岁岁也是叫她在旁边坐着,岁岁这时候好动些,哪里能待得住呢?她年纪小,一开始的时候好奇,还愿意听两句,这会儿正发现自己听不懂了,压根就不愿意在乾清宫陪福临了。 直接要回来找额娘。岁岁的认知里,额娘疼她,额娘会有办法的。 听了跟着的奶嬷嬷的话,含璋暗笑一声,这孩子倒也确实是聪明,知道福临忙着不去缠他,知道不去打扰自己的阿玛,就回来找她了。 含璋笑道:“走吧。额娘带你出宫。” 岁岁没想到这么容易,宝石似的眼眸瞬间就亮了:“真的吗?” 含璋让人备马车。 转眸瞧见岁岁的模样就笑了:“当然是真的。额娘还能骗你不成。” 岁岁忙问:“那去哪里呀?” “天天听你哥哥姐姐们念叨南堂汤若望,你怕是就想去那儿吧?” 含璋笑道,“额娘今儿啊,就带你去南堂看一看。” 岁岁高兴极了。她知道,去南堂就能见到哥哥姐姐们了。 如今去南堂给孩子们上课的,是汤若望的学生南怀仁。 从前是每个月上两次课,后来每个月三次,现如今是每个月四次课,这也从当初的课外时间上课,变成了正式的上课时间。 福临还特意将他们书房师傅的课程给挪开了。 因为每个人的进度不一样,现在负责他们课程的老师也不可能给他们上一样的课,都是根据每个人的进度制定的课程。 就比如宝日乐,这姑娘如今已经开始学国外的语言了。 福临很注重因材施教,书房里配备的授课师傅也根据每个人的课程进度不一样而配备有不同的课程配置。 到了现在,几位公主还是跟着大阿哥在书房上课,二阿哥如今也开始试着加入了。 因为从小便是这样的,这个事到如今也没有引起什么议论,大家都是司空见惯了的。 哥哥姐姐们在上课,岁岁小公主当然是不能打扰的。 含璋领着她远远的在课堂外瞧了一眼,岁岁如今对絮絮叨叨说着她听不懂话的人十分的抗拒,似乎好奇心和求知欲都用在别的地方去了。 并没有在两岁的时候点亮学习的技能。 一心就只想着玩。 含璋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要是岁岁这么小就喜欢学习的话,那才是逆天了吧。 因着孩子们这几年都在这里上课,时不时许多人结伴一起来,福临干脆另赐了汤若望一处宅邸,就在这个宅子的后面一条街上。 能让汤若望好好的休息。而这个宅子,名义上也还是汤若望的,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了西洋事物陈列馆,以及孩子们的学堂了。 福临和太后曾经住过的屋子早就清扫一空了。那屋子里外都让人翻修过,成了休息室。 她和福临的那间屋子几乎是重新装修过的,早就没有什么痕迹了。拿出来做休息室也没什么。 就是福临看过的万册佛书可不好再放在这里了。 于是全部都打包回宫,直接放到了那个小隔间里,将小隔间的书架塞的满满当当的,那么小的屋子,进个人进去都很难。 反正如今,福临是不会再去那个小隔间里看书了。 南堂宅子这里的花园大得很,一到春天就春意盎然的,青翠绿树随处可见,盛放的花朵丛中,是含璋陪着岁岁小公主在追蝴蝶。 孔嬷嬷留在宫中了,带出来的是子佩子秋。 含璋身边事务繁多,墨兰墨心有了更多的差事,似随身出门这样的事情,多半就是子佩子秋来做了。 子佩陪着,子秋过来禀报:“主子,汤大人求见。” 含璋随口道:“汤若望汤玛法?” 子秋说是的。 汤若望如今都六十多岁了,精神还是照旧很好,精力也十分的旺盛。 看他如今这个模样,和几年前初见的时候,倒是没有太大的分别的。 宝日乐这半年跟着汤若望学意大利语,含璋见汤若望的次数倒是也比前几年多些。不过都是人多的时候见一见,似这样专门的求见,倒是很少的。 岁岁蝴蝶也不扑了,就站在含璋身边,好奇的瞧着这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 她年纪小,好奇心重,就喜欢观察人,观察事物。 见汤若望给她行礼,她连忙奶声奶气的叫起:“汤玛法年纪大,不要跪了。” 含璋赐座了,笑道:“公主年纪小,正是喜欢观察人和事的时候,我有意培养她的观察力,还望汤玛法不要见怪。她这样看着你,并非是不知礼数。” 其实岁岁的目光非常的清澈明亮。她看人也不是一味的没有礼貌的去看。 是被福临与含璋养的很好,是纯然的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探索。她的目光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反而会让人对她那童真纯良的目光生出喜爱之情来。 就好像一块泛着奶味的团团蛋糕放在面前,甜蜜怡人,每个人都会想要尝一口的。哪怕不喜欢甜食,也绝不会讨厌这样漂亮的小蛋糕。 何况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得到岁岁小公主这样纯.洁的注视的。 汤若望当然不会介意。相反的,他十分喜爱雍华公主。 只不过似皇后娘娘这样养孩子的法子,他还是第一次在皇家见到。 果然还是皇后娘娘与众不同。皇后娘娘的学识深不可测,连他都不能知根知底,对于其他的几位皇子公主,皇后娘娘是督促教导。而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皇后娘娘则是亲自教导。 汤若望都恨不得多活几十年,看看将来的固伦雍华公主会长成什么样学识渊博的绝代佳人。 夸赞公主的同时,汤若望也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含璋仔细听了,才笑道:“汤玛法想要牛痘疫苗?” 汤若望道:“是的。殿下。臣想得到牛痘疫苗,想要造福家乡。造福海的另一边大陆上受苦的那些人们。” 含璋含笑望着汤若望。说来这牛痘疫苗,还要一百年后,才会出现在那边。 因为她的刻意推动,先在大清问世了。 现在,倒是他们反过来向她讨要了。 汤若望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他虽然很紧张,很怕被拒绝,但也知道这样珍贵的东西,朝廷是不会白白给他的。 就好像之前,他们不会白白将那些课程教给皇子公主们一样。 倾囊相授,也终归是有一个底线在的。核心技术是绝不能外泄的。 可如今的这位皇后娘娘却比太后殿下更加的难缠难应付。 他们的课程稍有藏私的地方,就被皇后娘娘给指出来了。他们是一点虚假的东西都做不了,必须是实打实的授课。所有的课程经过皇后娘娘过目,不合适的全部都被退回去了重做,基本上没有糊弄的可能。 他们试探过很多次,都试探不出皇后娘娘究竟懂得多少事。她好像是什么都懂的。 但为了能在这里传.教,加之政策上确实是放宽了些,汤若望默认了这样的互惠互利。 只是他,还有他们一群人,甚至是另一边的国王陛下们,都对大清的皇上和皇后,抱有极其旺盛的好奇心。 这一次过来,也是受了皇室的重托。汤若望不是白白讨要,他按照皇后殿下的喜好,琢磨了许多的东西,用来交换牛痘疫苗。 “稀有矿石?金石钻石?最新的火器研发?”含璋说了几句,想着从汤若望嘴里听见的那些话,不禁笑起来。 她怎么知道,他们拿过来的是不是最新的火器研发?只靠信件来往,他们这边的人甚至很难过去,那还不是任凭对面忽悠吗? 要知道现如今的海运事业,可是万万比不上前朝的。 加之这会儿海上还乱着呢。福建那边还没完全定下来,想去证实都没有办法。 再说这些东西,都不是目前最要紧的。 如果真的要交换,那她倒是有一个早就想要的东西了。 “汤玛法。”含璋含笑道,“陈列室最上头,有个锁着的玻璃柜里,有一张海图,上头写着是你们的人画的。那钥匙只有你有,我们都不能拿下来看。很多人慕名前来看它。” “可今儿,我同你明说了吧,这是你们二次裱糊过的。这图的原身,叫大明混一海图,是前明出海最盛的时候,是那位郑大人画的。可不是你们画的。” “我听太后说,这图自入关时候起就在你们手里了,连当年的多尔衮都没有亲手摸过,就被你们锁起来了。” 这个事情都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看穿过。就连当年自诩英明的摄政王多尔衮都不知道被糊弄了。 哪怕太后素有才名,也并不知道这些事。 毕竟入关前,他们还在盛京,哪能知道当时朝中的事情呢? 入关后,那还不是汤若望说什么就是什么。又没有让他们亲手碰过摸过,他们就更不知道了。 含璋一语叫破这个图的来历,汤若望都被吓着了,这个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的,要不是这是大白天的,汤若望都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灵异事件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可知道这件事的人,现世里没有几个了。那几个都死了,皇后殿下年纪轻轻的,又从哪里知道的呢? 汤若望脊背生寒,在含璋和煦的目光下,甚至想站起来给她磕头。 含璋笑道:“汤玛法不用这么紧张,你也别害怕。这图呢,你们挂上去的是假的。真的图还在宫里。你们裱糊的时候,大概也不知道吧?” “不过,这图是假的。其余的东西就未必是了。你们当年从宫中拿走的许多东西,都没有放出来过。就这个图,你们想炫耀一下,欺负他们还不懂海事,就堂而皇之的裱糊了之后挂出来,说是你们自己画的。” “我今日也不是兴师问罪。既然汤玛法想要牛痘疫苗,那就要拿我愿意的东西来换。你们愿意死人,那就不换。皇室死再多的人也无所谓,你们若是还惜命,就把留着的东西拿出来,交还给皇家。” 含璋要的是什么呢? 就是前明时候,从一百多年前就从宫中消失了所有有关郑和下西洋的资料。 这帮子传教士和前明那些人,合起伙来把东西销毁侵吞了。 海事一落千丈。到了大清就是一蹶不振。 这海图的事,是前儿含璋去库房,偶尔从一个夹缝里掏出来的。 要不是找到了真的大明混一海图,还以为汤若望这里的是真的呢。 海图上有个便签,是匆忙写下的。说那群洋大人混淆视听,把图仿制了一份,都要拿走。真的要收藏,假的要炫耀。 于是,有人把真的藏在了库房了,谎称不见了。假的被挂出去了,裱糊成了他们的产物。 含璋很早就把这个事放在心上了的。只是那个时候时机不对,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讨要这个东西,也不确定那些资料还有没有留存。 所以不曾轻举妄动。 现在都知道他们留有备份了,此时不要,更待何时呢? 这图的事情真要闹出来,只怕他们这群传教士一个都待不住。 如今朝中不就有一伙子人说朝廷待汤若望南怀仁他们太过宠信优容了么。 他们肯定是不想就这么被赶走的。 含璋轻轻笑道:“杨光先前儿还求见皇上了。你知道他与皇上说什么了吗?” “宁可使中夏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 “汤玛法,他可是将你们称作邪祟的。他不但要你的官职,还想要了你们的命。” “要是这个图的事情叫他们知道了——” 历法之争,早在前明的时候就初现端倪了。 如今是汤若望做钦天监正。可杨光先那些人并没有放弃。 太后与皇后是宠着他们护着他们,可这个图的事情出来,那就是背刺了朝廷一刀。这就护不住了。 含璋拿这个事情威胁汤若望,正中他的软肋。 他几乎是将一生的精力都奉献出来了。他根本不可能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晚节不保,功亏一篑的。 他们传.教士好不容易从沿海走到了京师,不能再被赶走了。 汤若望起身,对着含璋行了大礼,他深深叩头:“皇后殿下,臣,愿意交换。”:,,. 85. 未影 她会哭的 汤若望手上的资料本来是并不全面的。 但因为这些年他最得朝廷重用,又得皇家优容,待遇是最好的。 慢慢分散在各个传.教士手里的资料就都汇总到了他的手里。 当初他们从宫中拿出来的就是备份,若是想要传回去,还需要进行翻译工作,这个是很繁重的工作,这么些年了,也没有彻底的完成。 汤若望说的是愿意交换,而非全数归还,若是想要把资料都拿回来,而且不再流到他们的国家中去,让他们进一步的了解这边的国家和海洋陆地情况,含璋还是需要想一些办法的。 但既然事情开了一个好头,还怕后面不能有更好的发展么? 瞧着汤若望失魂落魄的模样,含璋的心情倒是很好的。 事情敲定下来,后续的事情含璋倒是不必事事都亲自参与的。 牛痘疫苗的事情原本就是索尼与鳌拜在负责,与汤若望的接触,也让索尼和鳌拜来负责好了。 索尼这个人机警聪明,鳌拜果敢勇猛,两个人配合又十分的好,现在又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以替朝廷替福临办点事情。 这件事交给他们俩,含璋相信,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的。 含璋与汤若望的对话,岁岁小公主全程在旁边围观着。 她虽然不懂得她额娘和这个外国人在讲些什么,可是看着她额娘的模样,又看着这个外国人恭敬的样子,岁岁小公主的眼睛都瞪大了。 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额娘诶。 含璋好笑的看着女儿:“岁岁?发什么呆啊?” 岁岁小公主扑到含璋怀里,小脸上全是惊叹:“额娘,你好厉害呀。” 含璋笑道:“这就厉害了?那你阿玛更厉害啊。” 岁岁小公主深以为然:“是啊,阿玛更厉害。” “阿玛和额娘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含璋忍俊不禁,摸着小女儿的小脸蛋,笑着问她:“岁岁以后想不想变得这么厉害呢?” 岁岁小公主干脆利落地道:“不想。” 含璋奇道:“为什么?” 岁岁笑道:“阿玛和额娘厉害就很好。我,不用。” 她的意思是说,有阿玛和额娘厉害就够了,我就不用厉害了。 岁岁小公主骄傲地说:“阿玛和额娘会保护我的。” 含璋笑得不行,没想到女儿是这样的心思。不过,岁岁的性子向来是这样的,皇子公主们,一个赛一个的用功上进,到了岁岁这里,这孩子聪明,学东西也快,可似乎有些自知的躺平心态啊。 软成一团的小女儿抱在怀里,含璋想起以后繁重的课业,要女儿担起那个担子,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含璋亲了亲岁岁小公主的脸蛋,柔声道:“对,阿玛和额娘会好好保护你的。” 趁着这会儿还小,就好好的贪玩几年吧。 旁边的半人高的草丛花堆里惊出一群蝴蝶来,岁岁欢呼一声,指着蝴蝶让含璋瞧。 含璋笑着,面上却是一片从容平静,她道:“人都走了,你们还没瞧够?还不快些出来,小心花里头有蜜蜂蛰了你们,回头上药可不许哭啊。” 岁岁小公主张大了嘴巴,看见从草丛花堆还有石柱子后头走出来的哥哥姐姐们。 是大阿哥二阿哥,宝日乐,还有多尔瑾格佛贺温西珲几个。 二阿哥和温西珲年纪小一点,不大能听得懂含璋与汤若望的对话,因此和岁岁的感受是一样的,只是觉得含璋很厉害。 但大阿哥还有宝日乐她们几个大些的,就能听出这里头的不同寻常了。 叫几个孩子都坐下,饮了茶水,含璋就瞧出二阿哥和温西珲的不自在来了,两个孩子都有玩心,见岁岁去扑蝴蝶去了,他们的目光也跟着过去了。 含璋就让他们也去:“去和岁岁一块儿玩吧。” 二阿哥和温西珲果然高兴起来,一下子就起身去了。 大阿哥还想拦着二阿哥来着,结果没拦住。 含璋瞧见了,笑道:“你们也上了许久的课了,叫他去玩一会儿吧。他还小,不用逼的那么紧。” 大阿哥应了是。 含璋瞧他们几个的神色,就知道他们想说,这会儿小孩子们都去玩了,便示意他们有话直说。 “你们过来有一会儿了吧?就藏在那花堆里,以为我没看见么?” 含璋道,“知道我和汤若望在谈正经事,没有贸然出现,还知道藏起来听呢。可见你们是机灵的。汤若望叫我一番话说的心神不宁,也不会发现你们在这里。岁岁也没发现你们,可见你们身手不错啊。” 大阿哥抿唇道:“可偷听并非君子所为。是我们莽撞了。” 含璋就笑了:“这实在不算什么。若真不许你们听,我自然会暗中遣人去知会你们一声的。既然许了,哪有什么偷听之说呢。” “你这孩子,怎么如今大了,反倒是叫规矩束缚了自个儿。似这样的事情,不必想那么多。” 大阿哥应了一声是。 含璋多瞧了大阿哥几眼。 这孩子小时候生的虎头虎脑的,性子也是十分的直率,如今长大了,读了两年书,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尤其是这些时候,倒是叫他束手束脚了起来。 叫含璋看着,很有些当初多尔瑾入宫时候自缚手脚的模样。 偏大阿哥比多尔瑾的性子还要敏感些,含璋是轻了重了都不成,话也不好拿捏着说,和他开玩笑吧,这孩子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她和福临都没有苛待他,太后更是对孩子们慈和,就是巴氏。他额娘也不知道背地里说了些什么,叫孩子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含璋心里早有想法,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存着未说罢了。 宝日乐瞧出来一点,可这是姐姐和大阿哥之间门母子的事情,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将话题往汤若望身上引。 她倒还好一点,身份上,也不是皇子公主,她是含璋的亲妹妹,养的更自由自在些,性子也更不受拘束些,这几年学了很多知识,自觉眼界胸襟都很开阔,年纪上也比几个孩子大些。 识得些人间门风味,对含璋的说法与做法理解更深。站在含璋的立场上,倒是和岁岁一样的看法,觉得姐姐果然就是最厉害的,只几句话就拿捏了汤若望。 倒是大阿哥几个,颇有些想法。 含璋看出来了,先问大阿哥。 这回大阿哥倒是有话直说了:“儿子素日跟着汤玛法学知识,敬他如师长。见太后汗阿玛还有皇额娘,都是很尊敬他的。儿子以为他很好,却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 多尔瑾几个也都是这样的想法。 方才听见的那些话,看见汤若望那个模样,孩子们都有一种偶像幻灭的感觉。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含璋望了望庭外春光,岁岁和二阿哥还有温西珲,显然是玩得很高兴的,几个孩子的笑声肆无忌惮的在花园中响起,在屋里坐着,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的,可见他们是多么的快乐。 含璋的声音仿佛浸透了轻软的明媚春色:“南堂这里,不再是汤若望的私人住宅了。这里将会建成一个学堂。现在是你们在这里学习,将来还会有八旗子弟,还会有很多人在这里学习西洋知识。” “汤若望学识丰富,敬他是师长这没有错。但他本质上并不是来这里当老师的。你们要做的,是汲取知识,为你们自己所用。否则若是弱小,就会如同那些软弱的人一样,守不住老祖宗用命和一生换来的荣耀和产业。” “原本,没有想这样早就让你们接触到这些。但既然撞见了听见了,那也好,你们就好好想一想,看看这些人的真面目。将来也不至于被人诓骗。咱们自己国家有的东西,也曾先进到让这些人巧取豪夺的。你们要好好努力,才能追得上老祖宗的脚步。” 含璋一席话,令几个孩子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显然他们都是有些启发的。 如今的大清,有福临的励精图治,后头的盛世基业,几乎是可以望得见的。 但是未来的大清如何发展,就得看这些孩子们的心中生出来的是怎样的根了。 治理和发展一个国家,从来不是一个君主个人的事情,是需要很多人,以及后代们一起努力的。 含璋望着孩子们的若有所思,心中倒想,她现在的思维模式,倒是越来越像一个皇后了。 孩子们一整日都要上课,含璋陪着孩子们一道用了午膳,然后才带着岁岁回宫了。 临走前,含璋特意抚了抚大阿哥的脑袋,等着孩子们都走远了,她才轻声说:“牛牛,你太刻苦了。要注意身体的。不要学你阿玛,熬夜看书,闹得最后都咯血了。他现在都听话不熬夜了。你也要听额娘的话才是。” 大阿哥微微垂眸,为那一声额娘,有点眼热。 皇额娘待他一如往昔,可他心里头却压了好多好多的事情,不能与皇额娘说,甚至不能与汗阿玛说。 他想哭,却不敢当着皇额娘的面哭出来。 “皇额娘放心,我听话的。”皇字咬着轻,就像是在叫额娘似的。 岁岁目光闪亮的看着这一幕,她人小个子矮,凑过去的时候,轻易就看见了大阿哥眼中的泪光。 小小的人儿没有点破,却温柔的伸手,踮着脚也只能碰到大阿哥的胳膊。 她就温柔的抚了抚大阿哥的胳膊,奶声奶气地说:“大哥哥要听话哦。要好好睡觉。少熬夜。” 她听见她额娘是这么跟阿玛说的。岁岁小公主有样学样。 大阿哥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含着浅泪目送含璋与岁岁的离去。 他知道,他和雍华公主是不一样的。 不只是他,还有多尔瑾格佛贺温西珲,还有四公主二阿哥三阿哥,他们都和雍华公主不一样。 嫡出的公主,有着超越所有人的出身。 她一出生就是万众瞩目的存在,是汗阿玛与皇额娘的心头肉。这么可爱漂亮的雪团子,也是皇子公主们的心头肉啊。谁能不爱岁岁小公主呢。 大阿哥对小公主没有嫉妒怨恨的心,他只是深深的羡慕。羡慕她是皇额娘亲生的孩子。 哪怕皇额娘待他们都是至情至性的,但是终归还是不一样的。就是这份不一样,总是让大阿哥羡慕岁岁小公主。 这是一生都难以跨越的鸿沟。几乎成了大阿哥现在的心病。 大阿哥甚至会羡慕宝日乐格格。皇额娘的亲妹妹啊,多好呀。那也是个独一无二的身份。是万众瞩目的高贵出身。不像他,和皇额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总是在想,是不是要更努力一些,才能配得上做这个大阿哥呢? 大阿哥慢慢的走回去,等快要走到的时候,所有的情绪几乎都深敛在了通黑的眼眸之中。 片刻后,他站住了脚。 树下,是多尔瑾在那里,明显是在等他的模样。 “大姐姐。”大阿哥叫了一声。 多尔瑾担忧的望着他,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四周开阔,阳光明媚,不会有人偷听的。 多尔瑾目色忧虑:“牛牛,你又瘦了许多。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大阿哥大了,就搬到了阿哥所去住着。二阿哥明年到了六岁也会搬过去,兄弟俩正好做个伴。 公主所就在阿哥所不远处。姐弟几个时常在一起,倒是比从前更熟悉了。多尔瑾是大姐姐,自然更多照顾大阿哥的。 大阿哥没说话。 多尔瑾看见他这样,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刚入宫的时候,她也是心结颇重,就和现在的大阿哥一模一样。 大阿哥的症结,多尔瑾多少知道一些。 便轻声说:“你额娘是不是又和你说那些话了?是不是又找你要东西了?” “她和石贵人过从甚密。现下宫里都知道这个事。你也不能总是纵着她。皇额娘未必不知道这些。她又这样逼迫你,你不如索性去和皇额娘还有汗阿玛说一说,他们会给你做主的。” “你这样逼着自己拼命读书,算怎么回事呢?” “皇额娘待你的心,你心知肚明。要是你为此生病,她也会很担心的。” 多尔瑾想起那年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想起自己在冰凉痛苦的梦魇中醒过来,看见的汗阿玛与皇额娘那样温柔的亲吻。 她轻声说:“牛牛,皇额娘会哭的。你不能这样伤皇额娘的心。” 大阿哥的目光轻轻的颤了颤。 哭?他怎么能让皇额娘为他哭呢? 大阿哥的目光慢慢的定下来,他的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说:“大姐姐放心。我会自己处理好的。不会麻烦汗阿玛和皇额娘。”:,,. 86. 写你 夫妻相 二阿哥去种痘的时候,大阿哥病了一场。 二阿哥那边种痘一切顺利,这孩子带着一身的痘疹还在隔离病房里打拳自娱自乐,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含璋就知道,这孩子一点事情都没有。 只是大阿哥,病得不太好,病势有些沉重。 大阿哥这病,是因为天热中暑,也是因为和巴氏闹了一场,回阿哥所的时候走的急了些,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没跟上,大阿哥一回去就直接喝了还掺着冰块的冰镇果汁,夜里又多用了些冰,就病了。 含璋要去看,福临还拦着她不让去。 含璋都有些恼了:“福临,孩子都病了,你还不叫我去?好歹他小时候私底下,还叫我一声额娘呢。” 福临拉着她的手,哄着她莫生气,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这声额娘闹的。外头的人逼着他,巴氏逼着他,这孩子心重,对自己要求又高,这么严苛自己,迟早要病一场的。” 含璋没好气地道:“这孩子可是我从鬼门关前头带回来的。他自己争气,熬过了天花,可不是让人这么糟践的。” “当初我就说了,接来我身边住些时日,不管有什么心病都叫好了。他就是需要人呵护开导。年纪还是小些,偏你要把他当做大人看待,说什么取舍。现在好了,取舍成这个样子,要是以后有了心理疾病,我看你怎么办。” 含含小皇后倒是甚少生气成这个模样。从前多尔瑾生病的时候,她倒多是心疼的。如今情绪更外露些,那生气横眼的模样,都叫福临看了心动。 可这会儿可不是走神的时候,气大伤身,福临还得赶紧哄着呢。 福临柔声哄着说:“含含,咱们商量好的。这事儿本来就要考验他怎么处置的。他是长子,纵然是贵人所生,那也是朕的儿子,他自己的心不能立起来,你开导再多又有何用。况且呵护,能呵护他一辈子么?小时候把路走正了,以后一辈子都歪不了。他是个聪明孩子,就是心急了些。” 含璋也是气急了,也是心疼孩子。好好的大阿哥,看叫他们给逼成什么样子了。 她已是尽力开导,尽力呵护,福临呢,其实也没有逼大阿哥太紧的,只是这孩子心思太重,到底还是情感上细腻了些。这多思多想,多半也是这孩子重感情再加上巴氏从旁闹的。 “他们闹得太不像话了。再这样下去,会毁了大阿哥的。” 含璋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她握着福临的手说,“这一遭,倒也叫大阿哥看清了许多吧。你说怎么办呢?咱们两个可不能再在暗地里敲打的。你也看见了,这没什么用处。” 中暑是不能马虎的。这会儿的医疗条件,纵然是她逼着有了牛痘疫苗,又因为各种的督促让太医们比从前更精细更卷了些,可小孩子生病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含璋想去看看大阿哥。 福临轻轻摩挲着她的手,与她细细道:“你也知道,这孩子的心病出在什么地方。你若是去瞧他,掏心掏肺的与他说话,怕他心里自愧,更是没办法解开了。你待他越好,他越是觉得是自己不好。这时候,你就别去了,巴氏那里,你去说吧。” “大阿哥这边,朕先去。等他心里的结解开了。你再去瞧他,他就尽数都好了。” 含璋点点头:“好。这回就还是听你的。” 其实她也知道,福临说的是对的。 她被福临拥入怀中,瞧着满屋子里都是岁岁玩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玩具,不禁轻轻勾了勾唇:“从前只是想,看在你几个孩子的份上,我对巴氏几个有子嗣的嫔妃,也都是很客气很容忍的。也跟太后似的,没有阻拦过她们与孩子们的接触,也没不让孩子们去给她们请安。” “因为有孩子,吃穿用度上也会照顾她们一些。跟普通的同等级的嫔妃还是不一样的。没成想倒是把有的人的心给养大了,得寸进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福临听着又觉得心疼:“朕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朕。若非如此,你是不耐烦做这些事的。” 福临觉得,这辈子,就是这件事上有遗憾,觉得对不住他的含含小皇后。 含璋叫他这话逗笑了,见福临望过来,含璋笑着扯了扯他的脸颊:“也不要这么严肃嘛。你不能总这样,如今时过境迁,我的心境其实有些不一样了。” “如今我知道,你的人在我这里,心也在我这里。之前说那些话,是那时感慨,现在似乎有了很足够的安全感。咱们两个,连生死都经历过了,就不要计较这些了。要是总这样,你心里有愧,我也不好受。咱们要活得开心些。” 福临忽而贴近,亲亲她,轻声说:“听你说这些,我就想说我爱你。” 含璋没忍住,唇角勾起大大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是想,以后史书工笔,会将我写成一个什么样的皇后呢。有些东西能让,有些却也不能。可能列传上留不下几个字,我却也不想对她们太过苛刻了。只是没想到她们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温和些,就是允许她们摆弄自己的孩子了。” “她们囿于深宫之中,注定了在这宫墙之中一辈子不能出去。可孩子们不一样,孩子们总会有离开这紫禁城的一天。孩子们将来也总会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我这样督促他们学习读书,叫他们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又得了你这样开明的阿玛,他们怎么能被一群深宫妇人所摆弄呢?” “是我太仁慈了。”含璋道,“从此往后,得让她们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哪怕是三阿哥,以后也不能被佟贵人所牵累。亲生的额娘,也不能拖累了自己的孩子去展翅高飞。” 福临喜欢听含含小皇后这样说话。 他说:“史书工笔,配不上写朕的含含。” “以后,你的本纪朕来写。除了朕,没有人能更了解你的好,你的思想,你的博大宽和。” 含璋笑起来:“我哪有什么本纪。你才能有本纪。” 福临坚持:“相信朕。朕说你有。你就能有。朕亲自来写。后世子孙,要永远记得与朕情深意重的皇后。” 含璋柔柔一笑:“好啊。那听你的。” 她若也有本纪。将来在大清的历史上,她便是与福临并肩站立的。 - 将巴氏传唤至坤宁宫中。 闲杂人等让孔嬷嬷都清走了。 子佩子秋亲自在二门外守着,墨兰墨心在含璋身边侍奉,孔嬷嬷将尚方院一套刑具摆在廊下,她会用这个,就不劳烦尚方院的嬷嬷们走一趟了。 天气热,日头毒,巴氏只跪了一刻钟,就汗如雨下了。 含璋坐在阴凉廊下,冷冷的望着她。 这样的眼神,令巴氏心中透凉,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了。 她怎么能不知道为什么呢?大阿哥病了,她被看管起来,都不许去探望,今日又被带到这里来,孔嬷嬷摆出的这些东西,看的巴氏腿都软了,今日这责罚,是躲不过去了。 “大阿哥出花的时候,你照顾的很好,几乎是忘却了自己的性命,一心一意只有你自己儿子的安危。那个时候,你也老实本分,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含璋的声音落在日头里,也没有让巴氏的心热起来,反而更凉了。 含璋叹道:“我还是太心软了。不能杀了你,不能替大阿哥永绝后患。这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不能叫他伤心。偏他心中爱重我。巴贵人,你是否因为这个,就妒忌本宫,不敢和本宫正面对上,就去祸害你的儿子,直到把他弄死为止呢?” 巴氏忙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皇后娘娘是奴才和大阿哥的救命恩人,奴才怎能恩将仇报呢?奴才心里是最感激娘娘的。奴才日日都为娘娘祈福祝祷的。” “祈福祝祷?”含璋笑道,“是想让我快些死吗。我死了,皇上情深受不住,自然也不成了。你的大阿哥,或者说,他们会扶持你的大阿哥,坐上皇位?” 巴氏还是不中用,给这几句话吓哭了。 话说不清楚,怕含璋厌烦,都不敢大声说话,只翻来覆去的说奴才不敢。 含璋道:“我也不能对你动刑。还是怕伤着大阿哥的心。今儿就叫你看一看,这刑具上的锈迹斑斑,都是前人的血迹。动你一个,就跟碾死蚂蚁一样轻松。但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大阿哥。” “他也不能有个罪人的额娘,是不是?” “你啊,要知分寸。大阿哥送你的书,你一样没有看过。大阿哥叫你识字,你也不肯。你只会拖后腿,只会牵累他,只会找他讨要东西,只会逼着他上进,你这样的额娘,要来何用呢?” 巴氏呜咽不能出声,半晌才说一句,奴才错了。 含璋压根不想理会她,望着对面殿宇红瓦上反射的阳光,她说:“杨嫔明哲保身,你还骂她傻。却不知傻的人是你。石氏背后是平西王吴三桂,你知道吗?他们想要皇上立大阿哥为太子。大约你心里也有这些想头的。却还要与她作伴。” “皇上待大阿哥没有立储之心。继续闹下去,大阿哥性命不保。别人再选一个就是了。而你会和大阿哥一起完蛋。你和大阿哥的血能有多厚,有吴三桂开关迎大清入关厚吗?你和他们玩什么呢。” 巴氏也没有什么心计,听见这些话吓破了胆。她一个人掩耳盗铃,就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殊不知含璋与福临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她被挑明了又害怕。含璋瞧见她这样,就知道这是吓的不成了。 也就不再说了。再说下去,就真的把人吓死了。 看巴氏这个烂泥样,也知道再难施展。要是这人有心计,也不会只去祸害大阿哥了。 “你贵人的封号还留着,以后不会给你额外的照顾。一应所需,都按照贵人份例来。你也不再拥有一个人独住的权利。你的屋子腾出一半来,给两个答应分了吧。大阿哥以后不想见你,你不许总去烦他。” “以后大阿哥的任何事,你都不许再插手。石贵人以后再找你,看你敢不敢再见。记着,尚方院的刑具,总是等着你的。我会让人时常给你紧紧皮的。” 巴氏被送走了。 立时有人来庭院中她跪过的地方清洗。 孔嬷嬷悄悄走到含璋身边来:“主子,她出去后会不会乱说话?” 孔嬷嬷指的是那句,皇上待大阿哥没有立储之心。 含璋起身,走到廊边,她看的是阿哥所的方向:“她敢说就说呗。” “她说出去,大阿哥就死定了。她也死定了。” 含璋静静的望着孔嬷嬷,“嬷嬷,真的有人能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心吗?” 孔嬷嬷叹道:“主子,这个就难说了。他们已经盯上了巴氏和大阿哥。主子敲山震虎,也不知道能安静多久的。” 含璋却轻轻笑了:“那也没关系啊。巴氏要是敢说出去,那我和皇上就有理由杀了她。纵然拼着大阿哥的芥蒂之心,也总比这孩子没命的好。” “他们的心思多,也不过是藩王。难道这一辈子都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立储之事,福临甚至都不许宗室插手,怎会容许一个藩王插手呢? 含璋道:“吴三桂的小儿子不是在京中么。他的世子也在京中,吴应熊也是娶的公主,是大清的额驸。” “他们家要是出了两个额驸,难道还不好么?吴三桂要是只有这两个儿子,再选不出别的儿子继承王位了。岂不是更好么。” 他们想要拿捏储位。那咱们这边就拿捏王位。 公主之子继承藩王之位,一直继续下去,哪里还会有吴家耿家尚家的位置呢?三藩之乱,也就无从说起了。 现在大清尚未一统,他们还想立功。互相掣肘,三家不是一心,自然比之后三藩做大的那个时候好拿捏多了。 现如今需要的,是比三家更强的军队,那么,一切就都更好办了。 孔嬷嬷才旁边瞧着含璋的模样,轻声说:“奴才觉着,主子与万岁爷越来越像了。” 筹谋的神态,简直是一个样子。看见含璋,就好像看见了福临在这里似的。孔嬷嬷侍奉在含璋身边,与两位主子接触最多,对两位主子的神态自然是最为熟悉的。 还有方才,含璋与巴氏说话时的模样话语和神态,都让孔嬷嬷恍惚以为皇上来了似的。 含璋笑得像一朵纯洁的白兰花,缓缓绽开柔美的花瓣:“夫妻么,心意越是相通,自然是越来越像的。这就是常人说的,夫妻相吧。” 她与福临,早已彼此浸染交融了对方的气息。:,,. 87 澄长 几多新绿 福临牵着岁岁小公主站在阿哥所门口。 岁岁小公主几乎将整个紫禁城都逛遍了。她认得这里是大阿哥住的地方。 她仰着头, 笑得一脸灿烂:“汗阿玛,大哥哥。” 福临轻轻点了点头:“嗯。你大哥哥病了。朕带你来瞧瞧他。” “大哥哥真可怜。药苦。”在岁岁小公主看来,大阿哥真可怜, 病了就要吃苦药,这个她是知道的。 她见过额娘生病, 额娘最怕喝苦药了,都要阿玛哄好久, 额娘才肯吃一点点的。 岁岁小公主虽然身体好, 但是为了预防很多的疾病, 也会喝一点点预防的药,她对药汤很苦的印象也是很深刻的。 “是啊。”福临淡淡应了一声,药苦, 只怕心里更苦吧。 大阿哥身边的人跪了一地, 福临叫了起, 便让人在外头候着。 这些人筛选过许多遍了,都是忠心可靠的人,没有什么长了歪心思的奴才。只是大阿哥各处行走,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保不齐就容易遇上心思不纯的人。 巴氏倒是没有在这些人里头做手脚,大阿哥身边也没有巴氏的人, 褫落了两个这次照管大阿哥不利的奴才, 其余的人自然就能办好自己的差事了。 屋子里通风了,也还是很凉爽的。大阿哥这回病了,热不得也冷不得,照顾的奴才们还是要精心伺候的, 福临来瞧一回,觉得还是不错的。 岁岁小公主一进门,就皱着一张小脸:“阿玛, 好苦呀。” 她说的是药味,这药味闻着就苦,更别说要一日三次的喝了。 大阿哥醒着的,见福临来了,忙要下床行礼,福临几步走过去,把他摁住了:“这时候就不必拘礼了。躺着吧。” 大阿哥是又中暑又着了冷邪侵袭,这病不大好治,喝药也要些时日才能养好。 这会儿小脸有点红,躺在那儿有点不自在,喊了一声汗阿玛,又叫了一声岁岁,换得小公主甜甜一笑,甜甜一声大哥哥。 瞧着汗阿玛温和的神色,大阿哥也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可对上阿玛深邃的目光,大阿哥的心又提起来了。 这次的事情——到底是因他而起的。 皇额娘那边应该对他很失望吧?汗阿玛此来,是不是要骂他不中用了? 岁岁也在这里。当着妹妹被教育,好没有面子的。大阿哥沮丧的想。 “先帝去时,朕只六岁。与你这个时候的年纪差不多。朕没有了阿玛,就只能自己坐在龙椅上,被人摆弄。大清江山不由朕做主,那时候就连朕自己的生活,也由不得朕做主。” 福临看着大阿哥的眼睛,“你比朕强。朕还活得好好的,也没有什么摄政王摆弄你们。你们自己的生活,虽是朕和皇后安排的,但瞧着你们,似乎也是乐在其中的。到了这个年岁,读书习字,弓马骑射,也是应当要学的。” “可是牛钮,你在着急什么呢?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耗费自己的身体康健去熬夜读书学习的?你明明可以按部就班的来。大清的一片天,还有你的安稳日子,朕都会为你撑住的。” 大阿哥前儿入了玉牒。玉牒上的名字就是牛钮。 牛牛算是大阿哥的小名儿了。寻常叫一叫是亲近之意,福临如今称呼他的大名,是当真将他当做大儿子当做是成丁了的皇子对待的。 这份关爱与呵护几乎不用明言,大阿哥这样敏.感的心,一下子就能体会到了。 这些话,旁人不是没有对大阿哥说过。甚至含璋都是说过的,身边的人也都劝过。只是没有人会说的像福临这么直白。 而恰恰就是福临这个汗阿玛这样直白的话,正正戳中了大阿哥的心坎上。 “儿子,儿子做的不好。” 大阿哥有点脆弱,眼睛红红的,可忍住了没有哭,“儿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好。” 福临体验过了那个‘混账’的一生。知道他的长子在那边可能夭折了。总之到后来,这孩子不曾出现过。 先前待孩子们的心,此时再看这几个不是含璋所生的孩子,他的心中就多了几分疼爱与怜惜。 他手掌沉沉的在大阿哥的脑袋上碰了碰,他说:“你是朕的长子,你从未令朕失望过。你不需要这么着急,朕容你慢慢来,你可以慢慢来的。” “只是有些事情,你要想好。什么事情是可以慢慢来的。而什么事情你不可以再逃避,也不可以再犹豫下去了。”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你也会长大。你是朕的长子,是大阿哥,后头的阿哥们,妹妹们都看着你呢。你如不做出决断,他们也会和你一样分不清的。” “在皇家,六岁已经不小了。牛钮,该拿出你的勇气与担当来了。” 很奇怪的。先前大阿哥若听见这样的话,他就会觉得压力很大,会觉得很难受很痛苦。然后就会去读书,去学习,去试图屏蔽掉这些。 可如今听见汗阿玛说这些话,看着汗阿玛的眼神,还有那手掌压下来沉沉的一重,就有一种他是被捧在了心上关爱的感觉。 他好像就不怕了。 风雨之中,高大的阿玛站在他的身前,为他遮挡风雨,而小小的他,也在努力撑起属于自己的黄桐伞。 “儿子闹脾气了。” 大阿哥低声道,“皇额娘是不是对儿子很失望啊。” 福临坐在床榻边上,岁岁乖巧的依偎在他的怀里,福临轻轻抚了抚岁岁的脸蛋,目光落在了大阿哥的脸上:“你皇额娘很担心你。她和朕一样,从没有对你失望过。她一直都认为你很好。” “牛钮,你皇额娘说,你熬过天花的时候,她就盼着你一生顺遂平安。不管是她还是朕,都不能干涉你的人生和决定。我们都希望你能快乐与自由。哪怕是你的亲生额娘也不行。你明知道你皇额娘的性子,却因为心思敏.感,对她的误解太多了。” 大阿哥的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他哭了起来。 大约还是觉得丢人,大阿哥的哭都是默默的流眼泪。 岁岁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抹掉大阿哥的眼泪:“大哥哥别哭啦。大哥哥不难过。很快大哥哥的病好了,就不用再吃苦药啦。” 她还小呢,并不能听懂自己阿玛与大阿哥的对话。只是听见他们提起皇额娘,她也想用她自己的方式来安慰她的大哥哥。 福临眸光温柔的望着他的岁岁,也望着慢慢止住哭的大儿子,他说:“岁岁是你的亲妹妹。她是朕的幼女。将来,朕或许还会和你皇额娘有孩子。但是,朕不会再和别的嫔妃有孩子了。” “你,包括二阿哥三阿哥,还有四公主,你们是朕过去的拥有。日后似你们这样的孩子不会再有了。你们同样是珍贵的。你们皇额娘也将你们看做是亲近的好孩子。可你们心中,这一生才刚刚开始,总有一些人或者事,是你们一开始就认定了的。对你们是很重要的。以后再变,恐怕就会失去了。” 大阿哥的心结,无非便是那么几样。 他迷茫彷徨烦恼逃避多日,他们那些人却还是变本加厉。 他知道,很多的时候,汗阿玛与皇额娘都在尽力的保护他,但是这世上的事情,哪怕是皇上与皇后也不能尽数掌握。 或许也是可以尽数控制的,但是那样,他将接触不到真实的人生。 大阿哥从很小的时候就看见了,皇额娘不也是从太后与阿玛的保护中慢慢走出来的么? 皇额娘可以,他当然也是可以的。 阿玛的话仿若清风,涤荡了他心中仅存的犹豫和迟疑。 看着岁岁清亮的和阿玛如出一辙的眼眸,小小的人儿掌心温热柔软,令大阿哥想起皇额娘柔软的笑容,还有皇额娘也会这样伸手摸摸他脸蛋的温情。 大阿哥的心松出一口气来,他哭的有点嗓子哑,涩声却坚定道:“阿玛放心,儿子知道该如何做了。现在,我应当好好的读书习字,将我该做的事情做好。那些其他的声音,不必再去听了。阿玛和皇额娘会保护好我的。” 大阿哥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额娘那里,我也知道该如何去相处了。她的心太大了,要安安静静的养一养。近一段时日,我都不会再过去了。额娘的心太热了,要冷一冷再成。” “她热的不是地方。那你的呢?” 福临深深望着大阿哥,“你和她热的是一个地方吗?” 福临要的取舍,就在此处了。 大阿哥只是被那些声音烦扰了,却并没有被那些声音动摇他的心性。否则也不会只管自己沉湎读书,也不会和巴氏争吵了。 这会儿被福临解开心结,尽管身上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他的心却清凌凌的透着直透灵魂的清明。 他含了一点浅笑,握着岁岁小公主的手,语声温柔:“阿玛,儿子被皇额娘带领着,已经见过这个世界的模样了。” “儿子的心中,装着的不再只是大清的疆土,还有这个世界的样子。他们说,大清尚未一统,可儿子相信,有汗阿玛在,大清必然一统。他们眼里,只能瞧见眼前的东西。儿子能看见的,他们却看不见。儿子志不在此。” “儿子想长大以后,出去看一看。儿子想在世界浪潮的冲击下,护佑大清的平安。” 大阿哥用心听过含璋的话。 知道当初前明没能保住那些海上得来不易的资料。几乎是拱手送给了那些外来的人。 皇额娘既然将那些东西要回来了,大清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南边战事若结束了,还会有对海岛的征伐。 南明小朝廷的四处逃窜,也不影响他们与海岛上郑氏的联系。 他的汗阿玛英明神武,必然是不会止步于南边战事的结束的。最终是要消灭南明那些残余的势力,但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一统大清。 皇额娘的意思,是不愿意再有海禁的。皇额娘说,若海禁,只怕大清将要往后倒退五十年。原本在前明那样繁盛的海事之后,就已经是在倒退了的。 大阿哥不愿意看见那样的结果。若不海禁,若在一统大清的前提与支持下发展海事,那势必会引来各国的瞩目和试探。 到了那个时候,大阿哥想,他也长大了,他是应当尽一份力量的。 至于储位,他是压根没有想过的。他太知道自己的能力了,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做不好汗阿玛的继承人的。 做不好的事情要懂得退位让贤,就这么几十年的人生不如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个是宝日乐格格教给他的。 不过他想,宝日乐格格的信条,也是他皇额娘教的吧。 福临浅浅一笑,手指轻轻点了点大阿哥的额头:“朕就说了,你是个好孩子。” 岁岁小公主有样学样:“大哥哥,好!” 大阿哥一下子就笑了。心境澄明,仿若新生。窗外繁多新绿,在盛夏尽情绽放。 - 博果尔拖延成婚,半年一年的,或许还能瞒得住贵太妃。 可两年三年的不回来,只管在外头领兵,哪怕是偶尔回来了,除了请安也甚少到贵太妃的宫里来,多半是去福临那里,或者在府中议事。 贵太妃也不能妨碍他办差。可来一回闹一回,她逼着博果尔成婚,博果尔不肯,她就要打人,博果尔册为襄亲王后,就不让她打了,宫里的奴才们也不敢打战功赫赫的亲王啊。 母子俩就彻底僵持住了。而且博果尔还在这僵持之中隐隐占了上风。 博果尔今年就十八了。仍然是孑然一身,身边跟着的都是侍卫副将亲随,连个丫鬟都没有。回来府中,也没有伺候的丫鬟在,都是太监小厮。 京中的人先前还不将博果尔放在眼里的。可等这位先帝的皇子真的干出一番事业来,那求亲的人就多了。想要与襄亲王结亲的人家更是数不胜数了。 而且这位襄亲王洁身自好,连个侍妾格格都没有,听说十四岁的时候就不要教人事的宫女,至今还没有碰过人呢。 这原本是隐秘事,不该叫外人知道的。可博果尔当年也是动静闹得大,把人给贵太妃送回来了,叫宫里的人都看见了。 他是先帝皇子,盯着他的人原本就多,他有个什么动静,只要叫人瞧见了都能知道。况且这些年的成长这样惊人,哪能不叫人注意呢。 他跟京城里满蒙汉八旗里的公子哥儿们都不一样。亲王贝勒里也少有他这样的。特立独行,跟当今皇上一个样。 他洁身自好一个人,当今洁身自好只守着皇后一人,都说这亲兄弟真是不假,都是情深的人,就是不知道哪个女子会叫襄亲王看在眼里了。 这话啊,是越传越多。说襄亲王这样洁身自好,是心里头有人,不然干嘛要跟皇上似的守着呢?可人家又问了,心里有谁不能直接娶,非要这么守着呢?这不是不靠谱么。 这话一说出来。那有心人不就懂了么。 有些话,坊间不能说,也不能传。贵人大人物,还是对大清的有功之臣,不能这么议论,可实际上呢,看破的人不在少数啊。 原先是看不出来的,还以为襄亲王是任性,是眼界高呢。如今再转过头去看看,这哪是眼界高呢。是早早就盯上了人了。 贵太妃性子高傲,她是当真恼这个儿子的,每次闹博果尔,那都是认真在闹的,她一心一意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博果尔在她这儿逆来顺受的,她要打要骂都行。 后来博果尔有军功了,册了襄亲王,只待战事平定后,就回京入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贵太妃也不好再打他了。 可这会儿有话顺着风传到她耳朵里,她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她叫儿子给耍了,给蒙骗了。 她只顾着她自己痛快,竟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看,儿子早就盯上别人了。 贵太妃一听见这个话,就直接摆驾亲王府,质问博果尔。 见了博果尔,她就生气,博果尔倒是含着笑,给他额娘请安:“额娘,今儿怎么舍得出宫到儿子府上来了。” 贵太妃恼着眉目,顺手就将手里的团扇砸了过去:“我再不来,等你又出京了,我难道还要去前线找你吗。” 堂堂襄亲王身手了得,怎么会被一个团扇砸着呢。 他稳稳地接住了贵太妃砸过来的团扇,慢慢走过去,在贵太妃跟前扇扇风,还给贵太妃倒茶:“额娘这话带着气,是谁招惹额娘生气了?额娘说出来,儿子替额娘做主。” “你替我做主?” 贵太妃来的时候,原本气的身上都疼了。 她这辈子经历过许多的事情,早就不大生气了,要是认真计较,年轻的时候就要气死了。 这会儿看见她俊美高大的儿子待人接物沉稳持重,偏还有些骨子里的玩世不恭,可是又透着先帝处事的那种果敢有力,贵太妃心里的气,倒是慢慢的散了。 罢了。带着气,生着气,还怎么好好说话呢? 现在的博果尔,打不得骂不得,可不就只剩下好好说话了么。 眼前的这个事,她就好好与博果尔说道说道。 保养的极好的贵太妃,笑起来还是当年懿靖大贵妃的风范,风雅中藏着狠戾:“博果尔,你是不是打量着我是个傻子。由着你,由着太后,由着皇上皇后一家子人合着伙欺负我呢。” “是不是等着赐婚的圣旨下来了,我这个亲额娘是最后知道的?” “博穆博果尔,你还有没有心?你和他们是一家人,你和额娘就是宿世的仇人吗?” 88 年轻 看上了 博果尔含着浅笑, 仿佛没有听见贵太妃话中的讽刺:“额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不管走到哪儿,额娘都是儿子的亲额娘。” “你还记着我是你的亲额娘呢。” 贵太妃冷笑道,“那好。那我说了, 你和宝日乐的事情,我不同意。” 看博果尔这个样子, 贵太妃想,这也不需要再问他是不是为宝日乐守着了。她原本过来是要质问清楚的。可儿子这模样,当娘的一看,刚说上几句话,就知道是压根不必问了的。 博果尔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他一直不成婚, 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早年的时候大家反应不过来,当然不会往那些事上去想。 可如今,宝日乐都十六了。快要到皇后娘娘定的可以成亲的年纪了,可宝日乐待那几家有心想要娶她的人家都是淡淡的, 并不怎么亲近。 其实他和宝日乐之间也并没有亲近到什么地步。 他们一直书信往来, 这次回来, 还没有见过面。但是他心里很清楚, 宝日乐虽没有说过, 但待他还是不一样的。 博果尔要早做打算。他这几年拼命的强大自己, 赚取军功,晋封襄亲王,努力刷存在感,成为皇兄信重的人, 都是为了摆脱额娘的桎梏。 为了他自己的信念和立身之本。也为了让皇后娘娘与宝日乐对他放心。 博果尔将手上的团扇送回贵太妃的手中。 对上贵太妃瞪过来的眼神,博果尔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是一番谈话的姿态。主位被贵太妃坐了,博果尔坐哪儿也就无所谓了。 他不坐主位, 气场比贵太妃要强上许多。毕竟是上过战场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不是贵太妃这样在后宫中浸淫的妇人可比的。 哪怕贵太妃觉得儿子气场太强了,将早年间她在蒙古领着几千部众的气势拿出来,也终究比不过年轻力壮的儿子。 博果尔还是收敛了一些的。毕竟是和额娘不是和宿世的仇人嘛。 博果尔说:“儿子的婚事,由皇上做主。额娘不同意,也没有办法。这件事,皇上下旨赐婚,额娘也不能抗旨不遵。” “抗旨不遵是什么下场,额娘比儿子清楚。” “你威胁我?”贵太妃道,“你就这么笃定,皇上会给你们赐婚?” “你是有心,守了这么几年,可我也瞧过了,宝日乐待你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她千挑万选这几年,难道能挑中你了?比你出挑的,咱们满人,哪怕蒙人里头,也不是没有的。” “我摆明了不喜欢要她做儿媳妇,以皇后的心性,难道还愿意委屈了宝日乐?别是你自己在这里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博果尔不与贵太妃说宝日乐。 哪怕是他自己的额娘,他也不喜欢贵太妃议论宝日乐时的语气。 他放在心尖子上守着长大的小姑娘,舍不得与不喜欢她的人议论半分。哪怕只是听一听,都是对小姑娘的亵渎。 博果尔道:“儿子只是与额娘说,儿子的婚事,额娘做不得主。不管儿子将来婚事如何,这都是儿子自己的事情,额娘不必干涉,也不能干涉。” 这话硬邦邦冷冰冰的,说的贵太妃陡然伤心起来,眼圈都红了,眼中有了泪光。 “博穆博果尔,你当真是大了没有良心了。” 贵太妃道,“我要是去太后跟前告你,说你不遵母命,不孝顺额娘,难道太后还能由着你们胡闹吗?” “你两岁先帝就去了。你和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你要是娶了他们家的格格,将来还有什么好的前程?” “你现在血里火里挣来的一点地位,做了亲王了,就跟额娘摆谱了,要额娘不干涉你,要是没有额娘护着你,你当年能活下来吗?” 博果尔现在看自己小时候,都是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那时候他真的是什么也不懂的。 可很多的事情,他还是记得一些的。 他额娘当着人的时候,端着的是懿靖大贵妃的风范。可到了人后,背着皇上太后的时候,他额娘的模样,多少会在他面前露出些来。 对于皇上登基的事情,贵太妃始终是耿耿于怀,始终是心里不甘心也不服气的。 当年的大贵妃,麟趾宫贵妃的地位,比之永福宫庄妃是高出许多的。 若那当初争夺皇位的人,那两边各退一步,要选个年幼皇子出来的话,他额娘就以为会是他的。 可博果尔当年实在是太小了,哪怕子以母贵,麟趾宫贵妃比庄妃地位高,可九阿哥的年岁摆在那里,终归还是叫九阿哥做了皇上。 这都过去许多年了,哪怕如今皇上都做了十几年的皇上了,他额娘这里,还是顺不过这口气来。 屋子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守在廊下的是博果尔与贵太妃的心腹。不会有另外的闲杂人等过来偷听传话的,有什么都可以放心大胆的说。 “儿子已经是亲王了,将来也会议政,议政王大臣会议,儿子迟早要进去的。多年以后,儿子也有资历,也有威望。这是儿子的前程,这样的前程,还应当有什么样的婚事呢?” 博果尔平静地望着贵太妃,“额娘从儿子小时候就盼着的,究竟是什么好的前程?儿子小时候不懂,现在也懂了。” 贵太妃看着自己亲生的儿子:“你既然懂了,何须还要我多话?你的王妃,那能简单的是个王妃吗?” “从前,还只是额娘一个人筹谋,现在你既然明白了,又做到了额娘对你的要求,那你就应该继续去完成它,而不是在这里气我。” 博果尔干脆直接说了:“额娘,我不想去争皇位。当初就不是我的东西,现在尘埃落定,一切都好好的,我又做什么要去争呢?我不会和皇兄争的。” “一切都好好的?”贵太妃冷道:“他做的那些事情,搅合的那些人不得安宁,你看他做了什么好事了?你看多少人背地里厌恶他,指望着他被废掉?他们都想换个新的来。” “额娘半辈子的筹划,你说不争就不争了吗?” 恐怕对于这件事的执着和执念,也就只有贵太妃一个人最多了吧。 他与额娘天然立场不同。若换做从前,博果尔必定苦口婆心的劝一劝他的额娘,与她剖析这局势和那些人的心思。 可他如今是上过战场的人了,在外征战年多了,见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情,而他的额娘,只是在深宫之中自己做梦,他们谁都无法说服对方的。 不过,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的空想和做梦都是会被击碎的。 “额娘的筹划,说的是那些多年为额娘在暗中做事的太监和宫女么?还是那些下五旗的奴才们呢?” 博果尔站起身,贴心的将贵太妃身前的茶盏收走,确保她的手边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砸人了,才迎着贵太妃赫然惊起来的目光继续说道,“额娘,太后的缜密心思,超出额娘所有的想象。太后的聪慧善谋,可是当年先帝都是盛赞过的。额娘输给她,一点也不丢人。额娘不甘心,却也要服气。” “皇后娘娘五年前刚刚入宫的时候,额娘是不是就起了心思想要害她了?” “额娘没有得逞。不只是太后看的严实,也是因为,皇后娘娘的聪慧细致不在太后之下,甚至在某些时候,她比太后比皇上还要想的更多。额娘这五年在宫中,想必比儿子知道的更清楚。” 他额娘从前在先帝后宫中,便是最会打扮的人了。当年宸妃盛宠,其实也是比不过他额娘的手艺。不过是先帝爱的不是他额娘这样的,爱的是宸妃那样的。 可到了如今,他额娘遇上对手了。 在梳妆打扮这上头,当今皇后的钻研明显比他额娘深得多。他额娘拿手的东西到了皇后跟前都不够看了。 可皇后娘娘是真的只用这些法子变美,而他额娘呢,是用来掩盖些别的营生和勾当的。 关于这一部分,贵太妃从没有同博果尔说过。博果尔却知道的这么清楚,而且言语之中,似乎像是表明太后那边也知道了似的。 贵太妃惊疑不定,心里竟有些怕了,她很是不安的模样看在博果尔眼中,博果尔干脆道:“额娘想,为什么额娘自己的筹谋,这么多年都不成功呢?是额娘准备的不好吗?” 他下了一剂猛药:“不是的。是太后与皇上仁慈,放过了额娘。那些的人,都在差点犯错之前,就被太后和皇上的人控制住了。消息到了额娘这里,才是屡次不成功。” “这两年,皇上把这件事交给了儿子。儿子实在不耐烦像太后与皇上那样了,儿子只能驱散了额娘的人。从此之后,额娘不要再做梦了。靠额娘一个人,你也做不成什么。难道放着眼前的好日子不过,额娘要自己去寻死,还要牵连儿子成为罪人吗?” 博果尔甚至都觉得无颜面见皇兄。幸而太后与皇上仁慈,不去追究这些事。也亏得太后说相信额娘的为人,额娘只是一时的心气不顺,等有一日想清楚了,会好好做这个贵太妃的。 博果尔道:“太后说,与您是一道从那时候走过来的。和淑太妃一样,都是有情义在的。太后不忍我没了前程,才容您这样。可要是再闹下去,就不好收场了。太后说,老姐妹一场,您不能走错了路,叫先帝颜面上不好看。当年的麟趾宫贵妃,从头到尾都是不该叫人看笑话的。” 贵太妃是真觉得像是一场大梦。所有人都醒着,就好像她一个人还活在梦里呢。 却原来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以为自己躲在幕后谁也不知道,其实根本就是自欺欺人,是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这几年,暗中汲汲营营的,和这个联络,和那个谋划,以为那个董鄂氏是心灰意冷了不理她,却没想到全是被人控制了不能发声。 贵太妃仿若被人抽干了精气神似的,她含泪望着博果尔:“你与皇上,与太后,骗的额娘好苦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还不如现在就去见了先帝了呢。” 贵太妃多少有点不能接受现实,她也哭也闹,还会默默流眼泪,博果尔这一剂猛药下去,贵太妃还没出王府就病了。 博果尔知道这样子的贵太妃是没法送回宫中去的,干脆把额娘留在王府里养病。 横竖他还要在京中待一段时日,不会马上就走的。 王府上下口风严实的很,都只道贵太妃要留在王府与襄亲王母子作伴说话。有太医去王府,也只说是贵太妃着了风寒。 但博果尔心许宝日乐格格的事情早就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了。贵太妃这一病,外头的人就浮想联翩的,说是贵太妃不同意这门婚事,所以给气病了。 消息送到坤宁宫这里,含璋倒是想,他们的脑补能力果然是不错的,与事实也差不了多少。 宝日乐就在她这儿呢。 含璋就对妹妹笑道:“他这件事,说实在的,已经处理的不错了。瞒了这么几年,是他费心了。临了也没有叫贵太妃闹出来。就是外头的几句议论,你还受得住么?” 宝日乐抱着个鲜甜西瓜舀着吃:“那也不能怪他呀。那些议论在这事之前,不是也有么。谁人背后不被人议论呢。姐姐是皇后,皇上不许人议论的,他们都要偷偷说几句。外头人怕皇上,忌惮姐姐,对我的口舌已经很好了。这能有什么受不住的。” “就没襄亲王这些事。他们几家的公子不是也守着么。当初不也是这样议论的?” “这样看得开,倒不愧是我的亲妹妹。” 含璋也不理会这些看戏八卦的闲杂人,瞧着她吃瓜吃的欢畅的妹妹,她笑着说,“这两年也没问过你,由着你们相处去。他也难得在京中,听你维护他了,也是难得。我呢,也不问你们两个的私事,前儿还和姐姐说呢,唯一的亲妹妹,什么都和我们姐俩说,就是这个事,自己倒是不怎么说了。我们好奇还不能问。” “宝日乐啊,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这也算是明牌了。你如今也十六了,是不是该和姐姐交个底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总不好为你叫那几个公子不娶亲吧?” 宝日乐脸蛋红红的,却大大方方地笑:“姐姐,那不是还有两年么。” 含璋垂眸笑了笑,她面前的西瓜有限额的,倒不能跟宝日乐似的那么吃,不过宝日乐也不许敞开了吃,西瓜到底太寒凉了些,对肠胃不是很好,女孩子要少吃的。 含璋柔柔笑道:“你若是瞧准了。可以先订婚的。成婚的事,自然可以晚两年再说。我想,若是博果尔没机会,大约你早就不和他来往了,也不会一直和他通书信,你们见面少,文字来往却还是许多的。” “你对他有了解,他对你也是。我想,你心里应当不会要拒绝他吧?” “我和皇上聊过了,你若是选其他人,就还是两年后成婚,也不必先订婚的了。可若是你选了博果尔,就还是先办个订婚宴吧。他守了这几年,权当成全了他的痴心。不过,还是要征求你的同意,你若是不愿意,只当姐姐没提过。” 宝日乐何等敏锐,她放下怀里的小西瓜,一双眼睛清凌凌的望着含璋:“姐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 含璋道,“我也不瞒你。南边的战事,便是年底,云贵就要承平了。几个异姓王居功至伟,也就是多尼还有博果尔能压得住他们。朱氏逃往境外,他们的意思,是要彻底剿灭。出了国门,一切就都不好说了。孙可望也会跟着去。博果尔不可能不去的。” “这一回,不能再和你通信了。最少也是一年的光阴。你如今也大了,心上装着什么人,或者都没有瞧中,也该有个结果。这是不耽误你,也不耽误他。大家各退一步,做朋友也是不错的。” 可含璋看,这么守了五年,只怕博果尔没那个心思,能把宝日乐再当做朋友或者小妹妹相处了。 宝日乐垂眸,等她再抬眸的时候,含璋从她眼中看到了年轻人蓬勃的光亮。 宝日乐说:“姐姐,我不喜欢那几家的公子。我曾问他们,是不是想娶我,他们都不敢回答,怕唐突了皇后的亲妹妹。为着这一层身份,总是瞻前顾后的不果断。跟博果尔不一样。” “襄亲王他,他就不会这样。”后来通信,熟悉起来以后,他总在信上说些情思绵绵的话,说看月亮想她,说一处山上盛放的花朵,特别像她漂亮的眼睛。 他一点儿也不会冒犯人,却总叫看信的宝日乐轻而易举的看见他的心意。想起他那一句,我想娶你的话。 零星几句话,含璋就懂了。 禁不住笑起来:“博果尔果断执拗,你这是看上了?” 宝日乐小脸有点红,却轻轻的,坚定的嗯了一声。 小姑娘似乎还有些骄傲呢,她笑着说:“他现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含璋瞧着宝日乐这样,面若桃红含春色,像是动了心,情枝蔓蔓摇曳在心中,就像是刚恋爱的甜美模样。 她就想到了她自己。 当初高云问她喜欢不喜欢福临的时候,她不曾回答,只是脸蛋红红的热热的。 大约也是和宝日乐这时候一样吧。应当是那个时候起,她心里,就喜欢福临喜欢的不得了了。 宝日乐的呼唤扯回了含璋的思绪。 小姑娘脸蛋挂着红晕,轻轻拽了拽含璋的衣袖:“姐姐,你再安排我和他见一面,好不好?” “我想自己和他商量。” 含璋笑了:“好。叫你姐夫给你们安排。” 多好啊。这是支撑大清未来的年轻的一代。 明明现在还只是顺治十五年,可她却仿佛看到了十年二十年,甚至十年之后的大清。 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对吗? 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哪怕一点光亮,点烛的人多了,星海一片,天就亮了。 89 心事 前所未有的深入 如今在宫中, 不在行宫里,宝日乐与博果尔想要见面,却也不能在那湖心的小楼上了。 福临的安排自然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缺的。 博果尔在乾清宫等着, 含璋领着宝日乐慢慢的过去,一路上都清了人,没有人晓得宝日乐格格跟着皇后娘娘也去了乾清宫。 宝日乐如今行事为人, 颇有些高云和含璋的风范。小姑娘被宠着护着长大的,不像高云与含璋似的经历过许多的事情。 她的心性也叫含璋给仔细的养出来了。小时候或者肆意懵懂些,现下大了, 叫大清传统知识和西洋知识一熏陶, 这丫头的行事比高云更果断,也比含璋更随性大胆些。 也因着含璋为她争取的空间, 这丫头在爱情和婚姻上的选择更多, 因此更能勇敢的表达自己。没有什么太过扭捏的地方。 她那日与含璋说了想法了,还真就自己做主,分别找了那几家的公子把话都说清楚了。 含璋让孔嬷嬷跟着宝日乐去的。要宝日乐自己去, 肯定是不成的,既然人家早就表明了这个意思, 孔嬷嬷是含璋身边的人,她跟着去了, 就代表了皇后的意思,说明宝日乐不是闹着玩的。 公主和皇子们, 还有宝日乐一道读书上学也有几年了。福临作为皇上,养儿子和养女儿, 还有皇后的亲妹妹都是一个样的。 皇家这样的风气,宗室与朝中自然是有样学样。女子们的地位都有所提高,而且这几年也松散了许多。 顶头还有一位皇后娘娘深得皇上恩宠, 更做出了许多有益的事情来,前明郑氏下西洋资料的完整交还,牛痘疫苗的顺利进行,这都令朝野上下对这位皇后娘娘交口称赞的。 作为皇后的亲妹妹,宝日乐在京中更是一应公主们的玩伴代表,她的思想进步还有学习知识的热情与能力也是贵女们争相模仿的典范。在这样的盛名之下,宝日乐亲自去各家府上绝了人家结亲的念头,好像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这丫头拒绝人倒是干脆利落的。”含璋这回不用跟福临一人一个屋子的守着各自的妹妹弟弟了。 她和福临在这边,隔壁就是两个小年轻在见面。 和福临说起孔嬷嬷带回来的那些话,含璋倒是有一点点骄傲:“不愧是我养出来的。这样干脆利落反而很好。那几家的公子出身都好,身边都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底子干净外头也干净,养的都是好的。” “听说宝日乐去了没几日,外头就有消息了。前儿鳌拜和索尼的儿子,是不是都定亲了?” 福临笑着点了点头:“是。都定了人家了。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朕听说了,都不错。不过含含,听你这话的语气,就像宝日乐是你的女儿似的。” 含璋笑了一声:“她从十一岁到京,如今都十六了,养在宫里五年,虽说是妹妹,可总觉得像是我的女儿似的。如今长大了,这样懂事又这样好,跟女儿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这话啊,也只能与你说一说。不能让姐姐和宝日乐听到,否则可要骂我占便宜了。” 福临也有这种感觉。尤其是对博果尔,也有一种养儿子,儿子终于长大懂事的感觉了。 不过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岁岁才是正经女儿呢。只是现在这个小女儿年纪还小,才两岁多,这会儿还不在他们两个身边,去慈宁宫找太后玩儿去了。 但是—— 福临忽而一脸严肃道:“也该准备起来了。转眼时光流逝,这五年过的这样快,岁岁长起来也是很快的。不管她将来是个什么想法,朕都得把额驸给她培养好了。要不,从现在就选几个人养起来吧?” 含璋忍俊不禁:“现在就要给岁岁把额驸培养好?那万一她以后不想嫁人了,怎么办呢?” 福临忽而眸光一亮:“真的可以吗?岁岁以后可以不用嫁人了?” 做阿玛的心,就是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哪哪都好。不论是哪家的小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公主。 如果可爱的小公主可以一辈子不嫁人,福临愿意永远养着她的。 含璋轻笑:“这个谁能知道。你也不能决定啊。一切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你啊,说的都是傻话,我看你是想太多了。” “要是岁岁以后——需要接你的班,她那就不是嫁人了。” 怕是要招夫婿吧。 福临一听这话,又想起岁岁如今越来越显出来的对政务不感兴趣的模样了。这个小女儿可是一点都不喜欢读书的。 连四公主都对写字读书有了一点兴趣了。岁岁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偏偏她又很聪明,旁人要学几遍的东西,她有时候看一遍就会了。 天赋极高,却好像酷酷的很懒。漫不经心的忽视你,却又愿意乖巧懂事的哄你。福临都说不清她像谁的性子,有点像含含的,但更娇些。 福临轻叹:“要是以后真的——朕都舍不得逼着她读书了。” 含璋看了一眼福临,知道他发愁的是什么,笑他是太过于想多了,可还是亲了亲他,安抚他:“慢慢来呀。她还小呢。咱们两个要多一点耐心,等着她慢慢儿长大吧。” 养孩子的事儿,那可是一点儿都不能着急的。 经年累月的晃晃悠悠的过日子,时候到了,果子自然就会成熟了。 - 宝日乐今儿的头发是含璋让墨兰给她梳的。 今日的打扮还有衣裳,都是含璋选了,然后叫墨兰伺候宝日乐装扮上的。 这可不是她身边服侍人的手艺,墨兰被含璋调.教的,这几年手艺飞涨,本来当初就心灵手巧的小宫女,现如今更是不同凡响了。 宝日乐本就生的好,穿上含璋特意给她选的粉金旗装,又梳了个小巧可爱的两把头,带上一套萤金流苏的首饰,越发衬托的宝日乐像个桃花小仙子似的。 站在那里俏生生的望着博果尔,博果尔看的心念潮动,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感情了。 他守着这个小丫头几年了。从她十一三岁就上了心。 那个时候是舍不得她以后同别人在一起了。一腔心思要守着她。 叫皇后娘娘耳提面命的,不敢有丝毫别的想法。把小丫头当成了白月光放在心里,只敢在无人的时候,悄悄的看一看。 他那两年在外头,战事频仍,他寸功未建,一心一意的想要证明自己,几乎是拼杀在第一线的,很少能够去想别的什么。 他总想着,他比宝日乐大些,既然认定她了,就要像皇后娘娘所说的那样,让她开心快乐,让她健康无忧的过这一生。 大约也是没有尝过女子的滋味。博果尔也并不觉得早几年有多难过。 可爱新觉罗家的男儿都是早熟的,他这样的年纪,换做旁人没准孩子都有了,他再是不想,那身体的成长是骗不了人的。 梦见过宝日乐之后,博果尔心里就知道。他真是只想着这么一个小丫头了,这心里是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攥着小丫头的信,博果尔头一回开始幻想,小丫头长大之后,该是何等惊艳的模样。他想要见到她长大时候的模样,甚至想,她长成之后,若是也喜欢着他了,那又是何等美好的光景呢。 他对小丫头的心思藏在心里,一丝一毫也舍不得放出来吓着她了。 可瞧见她这样精心的装扮,十六岁的小姑娘已经长得极好了。 博果尔这眼里心里,一汪一汪的心思,就有点按奈不住了。 他又不是那等毛头小子。见过血腥的疆场,也是对男人的一种洗礼。 “格格亲自去回绝了他们。我已经知道了。” 宝日乐瞧着他。 当年在湖心小楼,他的目光就够灼热的了。可今日,又与那日不同。 那时候她还有点小,不太明白这些事。 如今再看他的目光,又想起她皇上姐夫看着含璋姐姐的眼神,她如今大了,知道一些事情了,能从博果尔的眼神里看出些东西来。 她既有点害羞,又有着少女被如此重视喜爱的跃跃欲试,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得意。 想和博果尔对视,想看他的眼神,却又本能的有些不好意思。 “贵太妃还在生王爷的气吗?”宝日乐问。 两个人倒是都坐下了。 这是福临特意安排的小隔间,从门槛迈出去,能看见乾清宫侧殿院里的一点光景,放了缸中养着的水莲,很热闹的开着花。 宝日乐坐下,博果尔没空着位子,直接就坐在他身边了。 朗日清风,凉扇习.习送风而来,宝日乐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了。 长年累月的在军中,襄亲王倒是将自己收拾的很好,他身上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像是干燥的风裹着一点点热烘烘的皂香,就像宝日乐吃过的牛角糕,一点儿也不甜,却厚实的让人觉得满足。 博果尔带着笑:“额娘忙着养病呢。她已不生气了。” 这倒是实话。贵太妃要是转不过来这个弯,博果尔也不会同她说那些事了。当年贵太妃能领着部众来投奔先帝,又愿意成为先帝的女人,说明贵太妃是懂得审时度势的,自己过不下去了,就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宝日乐还在看他:“我听姐姐说,你要去境外了。这回出去,就不能再给我写信了。我说和你见一面,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 博果尔凝视着宝日乐的眼睛:“剿灭朱氏余孽,我与多尼都是不可缺席的。如若不然,只怕八旗日后压不住吴三桂的兵了。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我还没娶到格格呢,不会出事的。” “你信中说,你学了多国语言,有机会想去国外看一看。我记在心上了。从南边回来后,皇上会对郑氏出手的。剿抚都好,这都会是个机会。我好好练兵,会有用到我的时候。将来他们的大船造好了,南岛收回来了,我陪你出去看一看,看看外面的世界。” 宝日乐和公主们如今都将汤若望交还回来的那些资料当故事看。 那些东西交由可靠的人一一抄录。原本是除了帝后外谁都不许碰的,她们看的就是抄录之后的本子。 宝日乐看着描写那些国家的文字,心生好奇,就想着要去看一看。 没想到她只是稍稍表露一一,博果尔就记在心上了,还替她安排的这么妥当。 她微微垂眸,而后在博果尔的目光中,轻轻握住了他搭在把手上的指尖。 博果尔的手掌宽大,指尖一小节被宝日乐握在手心里,宝日乐听着自己心口的跳动,她想,原来握着他的手是这样的感觉。 跟女孩子的手可真不一样。他连指尖上都有茧呢。 博果尔本来还不敢动,可过了一会儿,指尖一弯,勾住了宝日乐的掌心,然后将她的整个手都握住了。 柔软的小手似乎僵硬了一下,可能试图挣脱,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安安分分待在博果尔的掌中了。 宝日乐说:“姐姐与皇上商议,说要给咱们办个订婚宴。王爷这几年不易,我也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说要与你商议。如今自然也与你明言了,既瞧中了你,那就是你,将来成婚的事,肯定是定下来了的。” “你觉着,还需要订婚宴么?” 她脸上带着红,却还是在笑着的。 “要的。”博果尔望着长大了就胆子也大了的小姑娘,笑道,“外头如今沸沸扬扬,都是关于你与我的话。我想,还是要给你一个交代的,不能平白无故叫你这样被人说。订婚之后,什么时候成婚,我听你的。” 宝日乐想了想,觉得很可以。 她把先前就预备好了的长命锁递给博果尔:“我家姐妹三个,阿玛就打了三个长命锁,都是从小就戴着的。姐姐的长命锁给了皇上戴着。大姐姐的长命锁还没有给简亲王。我的长命锁现给你戴着。你戴了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人了。往后你要是再看见别的姑娘改了主意,我可是不依的。” “不但东西要还回来。你的人,我也不要了。”小姑娘太干净,都说不出狠话来。 博果尔就笑了,珍重将长命锁当即戴上,生怕她反悔似的。 他说:“我是不会改主意的。我是怕你改主意。既给了我你的东西,往后再改主意,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博果尔将从小到大带着的一个戒骨扳指送给了宝日乐。 小时候他戴不上,都是贴身藏着的,现在他能戴上,都是一直戴着的。 他笑道:“小时候贪玩,有一回跑去私库看先帝有没有留下什么好东西。好东西是不少,我却瞧中了这个没用过的扳指,就留下了。皇上也许我留下了,我就一直贴身戴着。它陪伴我数年,现下送给格格。” “我出去,这东西代我陪着格格。等我回来,我就给格格戴上吧。” “戴上?”宝日乐眨了眨眼睛,“我手小,戴不上啊。” 博果尔轻轻一笑,终于还是将日思夜想的小丫头轻轻抱入了怀中,在她晕红的小脸边,轻轻印下一吻,小格格好乖好乖,都没有挣扎逃跑,反而一双盈盈目色望着他。 她自己也主动踮起脚来,也亲了他一下。 博果尔终于有了些实感,想了几年的宝贝格格,总算是愿意嫁给他,要和他办订婚宴了。 博果尔环着她,轻声说:“没关系的。我能帮格格戴上。不一定要戴在手上的。” 他都十八了,什么不懂呢。这话太过隐晦了,小格格不懂,小格格也不知道,她答应了松口了要嫁过去的人,正在心里想着骨扳指戴在身上的一万种办法呢。 博果尔是不急的。横竖再有两年就成了。他能等。小格格如今都大了,两个人过了明路,瞧她这样大胆的模样,想来婚后—— 博果尔及时止住思绪。是不能再想了。一切留待婚后再说吧。 这时候只是亲一亲她,他已是极其的满足了。 - 高云又有了身孕,这倒是一件喜事。 含璋为此也是高兴的,隔着上回生德塞的时候也远,高云正值年轻的时候,怀孕也没有那么的辛苦。 倒是济度,听说这回高云有了身孕后,济度也不去别的侧福晋和侍妾那里了,办完差事回府后,就只往正院去,天天陪着高云嘘寒问暖的,生怕她不舒服。 含璋去了几回看姐姐,都听见高云和她抱怨了,说济度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抱怨归抱怨,可含璋瞧着,高云应当还是高兴的。 这迟来的克制与变化,似乎昭示着成婚多年的夫妻之间感情和状态都有了些变化,但含璋什么都没有说,高云也没有多说什么。 如今的姐妹俩,一个是从容的过日子,一个是高高兴兴的过日子,都不似年轻的时候那样心态了,倒是都咬定了四个字。 顺其自然吧。 济度能到什么程度,往后看看就知道了。 给博果尔与宝日乐办了盛大的订婚宴后,博果尔就启程去了南边,他走数日后,除了福临,就再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了。 宝日乐便还是回到了从前的生活状态中,该学习就学习,该放松就放松。 贵太妃虽说缓过来一些,但含璋也不想这时候让她们见面,再等一等吧。她反正是要护着宝日乐的,不能让宝日乐受任何一点的委屈。 博果尔走后,如今朝野上下最瞩目的事情,便是境外剿灭朱氏余孽的事情了。这一战不容易,是非常不容易的。跟着去的这么多人,要是头功还叫吴三桂得了,那这位平西王身上的功劳就更多了。 他们一起去的几路人马,合作团结,但暗地里暗潮汹涌,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福临大概是心里有事,这些日子就要她要的格外凶些。 岁岁小公主交到了新朋友,也是她的第一个好朋友。 岳乐家的小女儿跟她同年同月生的,只比她大了十几日,两个小丫头玩到一起去的。 这孩子是岳乐的侧福晋生的。含璋见过那个侧福晋,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在安亲王府上日子还不错,人也聪明,岳乐待她还不错,这孩子养的也还不错,跟岁岁很能玩到一起去。 两个小朋友最近都要在一起,福临干脆把岁岁小公主送去了安亲王府住几日,叫她玩够了再回来。 安亲王府如今的安保比紫禁城的还要严密,都是福临送过去的精锐,都是为了保护岁岁的。福临说了,既要让雍华公主尽情的玩好,还要保证公主的绝对安全。 含璋想,大约岁岁会睡得很好,毕竟连连床榻都送了一模一样的过去,那边的屋子都是照着宫里岁岁住的地方布置的,福临费了不少的心思。 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在府上,只怕安亲王再从容淡定,这些时日也睡得不太安稳吧。 含璋心里记挂女儿,也不忘和福临快乐快乐的。 有岁岁在的时候,到底还是没有现在这样尽兴的。 福临这几年还跟十七岁的时候一样,一点没变化,到了床榻上,就跟个凶兽似的,要个没完。 可仔细算一算,他都一十出头了。 人更成熟了,也更沉稳了。招惹的含璋爱死他这个模样了。 放纵的后果,就是她几度失神,趴在床榻上,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那种被绝对深入后的滋味,深深令她着迷,也深深令她战栗。 没了孩子在身边,又是在坤宁宫里,坤宁宫里也挖了个浴池,比乾清宫那个还要大些,也要好些。两个人的作息就没有那么准时。 福临是一贯的精力旺盛,含璋是身子骨不成了,却似乎不那样困了,喜欢在事后黏着福临,甚至发现她的体力好好有了些小小的进步。 果然是被锻炼出来了么。 她缠着福临,要给他洗头发,结果洗了一半没力气了。福临自己洗了,然后也顺道给她洗了,最后抱着她回去。 福临帮她擦头发,她就有样学样,懒洋洋的拿着柔软的绵绸,给福临擦头发。 “我瞧你,有心事啊。” 含璋倒也不是火眼金睛,相处这几年,已是很熟悉了,但福临要刻意收敛心绪,她也很难看出什么来。 主要是通过那个的程度判断的。 方才福临用了个新姿势。从后拥着她。 固定着她,然后几乎是让她坐到怀里了。又把她控制在墙角不许移动。就像是被他深深抱着似的。 含璋起先还不觉得怎样,后来才发现了这个姿势的威力。 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深入。 本来小肚子日常就能被填满了,这一下,掌心更是能明显感受到福临了。 这样凶,那还不是心里有了重大的心事,就喜欢这样待她。 是他心里的凶兽又挣脱了风筝线,不顾一切向她奔来了。 福临给含璋擦头发的动作轻柔又温和,他的眉眼落在烛光下,温柔又从容,只听见含璋那一句话,眉峰就动了动。 他望了含璋一眼,眸中深情流淌,他说:“嗯。朕是在想,朕错杀陈名夏了。要是留着他,现下或许还能用一用。” “嗯?”含璋有点纳闷。 怎么为了个已经死了五六年的人有心事了?什么事非得用陈名夏,别人就不成了? 90 变局 不会乘风归去的 陈名夏这个名字, 含璋是听过的。不过,并不是那么的熟悉。 她也是后来才从董鄂氏的书信中,具体了解到陈名夏是怎么回事。 福临是顺治十一年下旨杀陈名夏的。按照董鄂氏书信中的说法,陈名夏是犯了大忌, 哪怕处死他的罪名并不是那么的确凿, 也因为他说的那一句话, 惹得福临大怒, 将陈名夏给杀了。 福临倾心汉化, 对于汉人的东西还是很感兴趣的。他宠信陈名夏, 几个内院大学士里头, 也有很信任的汉臣们。 有人能够守住这个底线,不去触碰福临这个满人皇帝的底线,就按照他给出的规则行事,一点点的试探和谨慎的前行。 偏陈名夏这个人, 他的性子还是太张扬了。他见福临这方面开明,又偏向汉人些, 再加上他自诩南党领.袖, 这胆子就大起来了。 公然与人说,只要恢复衣冠发式, 现在大清一多半的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这话被人故意报告给福临知道,福临又因为他结党营私而不满已久,当时的大学士宁完我都为此作证,想要除掉陈名夏,便是在这样的处境下,陈名夏就被杀了。 在那个福临的时间线中,陈名夏被杀就被杀了,并没有如何。那个福临是不是后悔含璋不知道, 但因为此事福临的执拗,倒是引发了后来很多的动乱。 剃发这个事情,是真的引发了很多的血海深仇。 那会儿福临看过董鄂氏的书信,倒是没有为这个事情专门说过什么。 含璋刚和福临大婚的时候,一门心思的应付他,压根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精力去关注外头的事情。 但现在回头去看看,便是在和她大婚后不久,这个陈名夏就被杀了。 福临几乎是和他口中的那个‘混账’一模一样的做法。 含璋以为,他是坚定自己的选择的。剃发这个事儿,几乎是刻进了满人骨子里的执拗,多尔衮定下的许多事情,福临都给推翻了,唯有这个事,还有其他的几件事情,福临倒是贯彻的非常的彻底。 她是动过要改变的念头的。但是这个根本不能着急,必要徐徐图之才成。哪能一上来,连大清地方局势都没有稳固,就先提人家的逆鳞呢。 含璋以为,要等十年一十年,才能与福临提这个事的。没想到这会儿,倒是他自己先提起陈名夏来了,还说是错杀了他。 “朕若不是瞧见了那些书信,知道了那个混账后来做的那些事情,还有遇到的那些困境,怕是也不会觉着似乎错杀了陈名夏。” 含璋的头发福临擦的细致,很快就干了。福临便拿起含璋惯常所用的梳子,一点一点的给含璋把头发梳开。 她发质向来就好,从不打结,洗完头发梳起来也是十分的顺滑,福临就爱给他的含含小皇后梳头。 若从前,含璋怕是会给福临容情,听他糊弄也不会戳穿他的。 现下再听见他这样说话,含璋就不惯着他了。 她慢慢悠悠地说:“皇上瞧见那些书信都几年了。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还琢磨琢磨,后来烂熟于心了,哪还耐烦看那些呢。这都放下多久了,皇上还拿那书信当借口呢。要是觉得杀错了,早就如此想了,还用等到现在么。” 有时候调侃他,还会称呼他为皇上的。 含璋笑眯眯地,“皇上还不与我说实话,究竟是怎么觉着自己杀错了呢?” 要说福临早些年的做派,真的和那书信上还有历史上的记载没有太多太大的出入。要不然董鄂氏一重生,也不会着急忙慌的以为这是她的福临,急急忙忙的就要进宫来陪伴福临。 但后来,尤其是和含璋成婚后,他这几年的作风行事,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有了很大的变化。 早些年的事情,含璋还以为福临是放下了的,至少也是过去了的。没想到他还能有反省的一日。 许久没听见她在私底下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喊自己皇上了,倒是新鲜有趣得很。 福临也不意外能叫她瞧出来,两个人在一起几年了,越来越熟悉,他的一点点话头抛出去,他的小皇后就是能听懂的。 福临知道含璋洗了头,就不爱把头发扎起来了,给她梳好后,就替她拢在后头,没有再扎起来了。 “孔郡主将到京了。” 孔郡主便是孔四贞。太后将孔四贞收为养女后,就册封孔四贞为郡主了。 福临道,“他们去境外剿灭朱氏余孽,孔郡主就不去了。她多年没有归京,这次回来,是要看看她的弟弟。也是朕有些话要当面交代她。” 含璋知道孔四贞即便回来,在京城也是待不久的。 “那之后,你如何打算她呢?” 孔四贞在广西已经有了根基,这回南边荡平后,她亦居功至伟,册封她为郡主,实际上她现在干的就是和定南王一样的事情,承担的责任和职责也是一样的。 那几个异姓王中间的位置,孔有德意外退下来了。可经过孔四贞自己的努力,加上福临还有太后,还有含璋背后的支持,孔家没有没落下去,到底还是跻身在几个异姓王中间了。 含璋把头发拨到胸前来了些,头发太多了,后背都有些出汗了,这样散开些,也就不那么热了。 她一身白色的小睡裙,头发乌黑,面色红润靓丽,裙子还短的很,那般慵懒的倚在那儿,惹得福临看了她好几眼,才能继续往下说。 福临说:“朕遣人与郑氏谈过许多次了。哪怕是父子相劝,郑成功对朝廷还是很警惕的。总有要交兵的时候。朕想让孔郡主到福建去,先看看情形熟悉一下再说。” “上回听了你的话,朕也觉得施琅是个可用之人,孔郡主已经同他联系上了。这样的人,此时不用真是可惜了。非到必要的时候,朕还是不愿意用兵的。但是郑氏很顽固,他对朝廷不太信任。” 施琅这个人,确实是含璋提出来推荐给福临的。 这时候施琅还窝在福建名不见经传呢。是到了康熙年间,征讨taiwan的时候,施琅才大放光彩的。顺治年间竟然没有人肯用施琅,由着施琅在那儿没人理会。 若要用施琅讨伐郑氏,那是肯定能成的。 用施琅建水军,还要那些海船的建造,还非得施琅这个人来不可。 含璋想起来这个人,自然是要让孔四贞与他接触的。这事她也没瞒着福临。福临了解过后,也觉得施琅是个大才。 含璋听到这儿,已经是听出些苗头来了:“你又说不想对郑氏用兵,又说郑氏顽固对朝廷不信任,方才又讲错杀了陈名夏,陈名夏惹怒你的地方,一是南北党争,一便是他的那个言论。你如今是改主意了么?” 福临轻声道:“江南士心,丢了大半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回来。南北党争也太厉害。朝中派系之争,到如今也没有完全压下去。朕要得江山,也要得民心。朕想过了,取江南未必只有交兵一种法子。” “天下汉人,也是朕的臣民。当初入关的时候,是为承袭前明正统而来,可不是来压迫他们的。朕原本就在想了,只是没有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如今这个局面,不好想的那样长远。” “许多事情,不宜太过激进了。朝廷镇压已久,铁血手段,也该用些天子柔情了。” 含璋听着就笑了:“天子柔情。福临,我是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听见你这样讲。” “其实,若不改变,将来的局面,也和那些书信上所写的差不离。江南承平,只怕要数年之后才有。郑氏盘踞海岛,将来迟早是要打的。战事太多了,谁能受得了?何况许多动乱,确实如陈名夏所说的那样,只要稍微抬抬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你要是改了,这事儿在你手上改了,天下万民,都会感谢你的。” 含璋轻轻抚了抚福临的头发。她也将他的头发擦干了。 含含小皇后的目光很温柔:“天下的百姓,生活的不容易。若是能让他们做主头发的事情,他们会很感激你的。汉人的心,不在于头发是什么发式。皇上让他们过上和平的好日子。他们自然认你是顶好的皇帝。将来迟早满汉一家,民族大融合,头发么,不该成为歧视一个人的开始。” “留什么样的头发,也不必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各人自由,风气开放,未必就不利于统治了。你既有了这个心肠,不妨可以试一试的。” 为了头发这个事,死的人太多了。不止含璋,这会儿叫含璋一番话说的心肠柔软下来的福临,也是如此的唏嘘。 福临拥着含璋入睡:“好。那朕试一试。” 若此事不改,只怕将来为这个事情还是有的闹的。头发事小,江南一片晚几年回心,对日后大清的统治都是不利的。 福临虽不知自己去后如何。但那回梦魇之中体验过后,福临心里就揣着这些事了。他知道朝中重臣是什么品性。 若无他扼制,满臣必然反扑,大好局面都要被他们破坏殆尽了。接下来的新君必然年幼,也必然不能掌控朝政,哪怕他再挑选忠心的臣子辅佐幼主,也终归是不成的。 他还能活很久,至少一十年。既然还能谋划许久,总不能留给后继之君一个烂摊子吧。 早年的想法是早年的,经过这么几年的打磨,又遇到了这些事情,福临心里的想法也就慢慢的改变了。 民族大融合。含含的这几句话,是很打动他的。 - 福临是执行力极强的性子,他说要试一试,就真的打算试一试。 朝政这方面的事情,含璋是一丁点都不会插手的。福临自个儿就能处理好。 面对大臣,面对百官,面对议政王贝勒大臣们,他都有他的办法。 含璋不过听他说了一回心事,解了一回心结,就不再干涉这个事情了。 孔四贞通过孔家的渠道给她来信,说年底到京,到京后便要来坤宁宫给她请安,还要带着孔廷训来给她磕头。 孔廷训如今十岁了,被福临送到上书房里,和阿哥们一起读书。那些王爷的世子们,也都在书房里一起读书的。 含璋见过这孩子好些回了,这孩子长大了,不但长得好,听福临说,还和孔有德长得很像。 见了面,姐弟俩站在一起,容貌也是很相似的,可见都和父亲孔有德长得很像。 一别经年,再见孔四贞,已经和记忆当中那个瘦弱的姑娘大不一样了。 她身上有着和博果尔相似的气质,但是孔四贞更坚毅些。 博果尔心里有着喜爱的人,有时候会有很柔软的情绪与温柔的眼神。但孔四贞不一样,她似乎在看着亲弟弟的时候,眼神也很少软下来,只是温和的。 含璋注意到,孔四贞似乎在说起和施琅的研究与合作的时候,那双眼眸才会有深深的光亮。 那种光亮,似乎在和她说起有关留头发在江南引起的震动是不一样的。 不过,含璋并没有说破这一点。 孔四贞这几年太不容易了,能有个志同道合的人在身边其实挺好的。不管是不是爱情,就算是知己情,能够陪伴在她的左右,那都是好的。 施琅也是个受过大苦的人,只有这样的人,眼里能看得见自己的道路,还有自己的目标。 含璋没见过施琅,但从福临还有眼前孔四贞对施琅的赞誉来看,这是个务实的男人。 岁岁小公主是第一次见孔四贞。 她对孔廷训的这个姐姐可好奇极了。 太后收了孔四贞做养女,岁岁叫孔四贞姨姨,却也不妨碍小公主喊孔廷训作廷训哥哥。 岁岁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大人们所说的政事不感兴趣,听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要孔廷训陪着她出去玩雪。 孔廷训望向含璋。 含璋就笑了:“劳烦你了。她要去,你便陪着她去吧。” 孔廷训行礼后,就牵着岁岁去了。 孔四贞道:“娘娘待廷训,像是待自家子侄般亲近。”方才他们姐弟已经磕过头了,孔四贞很郑重的谢过含璋对孔廷训这几年的照顾。 含璋瞧着外头他们在庭院里玩耍,小小的少年如松竹般惹眼,跟他们孔家的人一样,脊背永远挺直的。 含璋就笑了,俏皮道:“孔姐姐,难道我们还不是自家人了么。” 孔四贞其实要与含璋说的事情,也说完了。她们时常通信,朝中的事情,含璋若是想知道的,也立刻就能知道。 有关现在朝野上下的变动,乃至于整个大清正在经历的变动,在她们两个人看来,这都是好的现象,是大清在走向好的那个道路。 孔四贞为尊重含璋,没有与她并肩立在窗扇边上,而是稍稍后退了一步,却仍是一同望着庭院里的雪,望着庭院里玩的高高兴兴的小公主,还有望着小公主笑得温柔的小少年。 孔四贞的目光落到含璋的侧颜上,她想起现在的日子,这些从前梦想着能到得到的日子,竟都一一实现了。 她知道这有多难,她更知道,若是没有皇后娘娘的帮衬,只靠她自己的话,是绝对走不到这一步的。 含璋似乎感受到了孔四贞的目光,她回头,看见了孔四贞眼底的泪光,含璋一怔,忙关切道:“孔姐姐?你怎么了?” 孔四贞的眸中,似乎流淌出赞叹的叹息,她不能逾越,不能拥住光亮耀眼的皇后娘娘,可她的目光,却温柔的笼罩在皇后娘娘的身上,似乎是替她抱住了含璋。 孔四贞轻声说:“娘娘像是天上来的仙人。专门救苦救难来的。” 含璋笑了:“这话说的,似乎我成了菩.萨了。孔姐姐可别乱说啊,我可不是。” 孔四贞道:“我的意思是,娘娘深邃广博,给大清的所有子民都带来了他们所希望的好,所有人的日子都越过越好。可越是在娘娘身边,越是熟悉娘娘的人,越会觉得,娘娘干净美好的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 含璋心中一动,面上却笑道:“是么。可你却是头一个和我说这话的人。” 孔四贞轻声道:“因为没有人舍得同娘娘说这样的话。生怕说破了,娘娘就要走了。我是一时感慨,情难自禁,便是想要与娘娘说说心里话的。如今说了,又忍不住要后悔。怕是自己泄露了天机。” 孔四贞目中含了几许荧光,“我说了这话,娘娘不会就要翩然离去吧?” 哪怕是说这样的话,这位几可称王的女将军,面上的坚毅也不过只是松动了几分,可她难得柔软下来的情绪,却叫含璋捕捉了个正着。 含璋冁然一笑:“你放心。我没有那么神奇的。不会乘风归去的。” 她叫孔四贞这几句话说的动了心思。 孔四贞与她见面少,写信多。不过几面,加上思想上的交流便有这样深切的想法。 那她身边的人,尤其是福临,几乎是朝夕相处的,他们在一起无话不谈,那福临会有这样的感受吗? 福临很少说这个,更没有说的孔四贞这么直白。 那福临会不会也是如孔四贞这样想的呢? 91 奢求 他会愿意吗? 那还是早几年的时候, 两个人成婚不久,头一回去南海子摘荷花。 就他们两个人在那池塘里,福临亲自下水给她摘荷花, 含璋坐在小船上陪着他, 看着他。 她那天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都是福临选定的。含璋自己能记一辈子的。 也是在那次, 她和福临说, 总有一日他能一统大清, 也迟早有一日, 他能去看一看真正的江南。 那个时候, 含璋以为他们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去的。或者可能是需要很多年很多年才会去。 毕竟南巡这个事, 就没有发生在福临身上过。可后来, 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一样了,福临甚至带着她去了一趟盛京,还有科尔沁。 她就在想, 或许福临还真的能去南巡呢。 福临承诺她的, 竟没有太久就实现了。 顺治十六年, 皇上南巡。皇太后没有跟着去, 后宫嫔妃也都在宫中老老实实的待着,头一回南巡, 皇上将皇子公主们都带上了, 还有宝日乐格格,还有亲王贝勒们。 简亲王济度因为福晋生子要留京休养,皇上命济度留在京中镇守。 倒是把安亲王给带走了。 半年光阴, 江南这边整个就不一样了。从前还真是不大安稳的。 董鄂氏的书信中, 曾将后来经过的许多事情都写明了。她毕竟是那个时候的皇贵妃,能知道很多的事情。 郑氏后来果然和朝廷谈不拢,朝廷没有退让, 郑氏也没有归顺,后来郑氏进兵了,陷落许多州县,消息传到京中,那个福临竟一瞬惧怕到要回关外去。 这其实倒也不是福临真的胆子那样小。 是郑氏打着的旗号太吓人了。也是因为江南士心丢了大半的缘故,面上看着,就都像是要反了似的,可实际上呢,许多州县是表面上降了郑氏,但是私底下都在想办法和朝廷联系,想着朝廷援兵到来时,和援兵里应外合将郑氏打倒的。 后来被人一刺激,福临又说要亲征。 当时看见这一段时,福临便说,那个‘混账’怕是身体真的不成了,所以才会一下一个主意,这是怕自己撑不住了,所以想要保全,也想要彻底的解决问题。 不过,事儿是那个时候的事儿,与如今是大不一样了。暗地里准备搞事的人,因为福临在头发禁令上的逐渐放宽,江南百姓们的欢欣鼓舞,士心竟回了朝廷这边。 郑氏蠢蠢欲动都是没用的。 这边有孔四贞和施琅在,安亲王护驾,这一路从京城下来,停留了几个省份,竟都是很好的。 含璋只在京中待着过,甚至连京城的街头都没有怎么逛过,去的也多是行宫南苑这样的地方,倒是甚少瞧见百姓们的生活和状态。 此一番南巡跟着看了看,比她预想中的要好了许多。 福临与她坦言,说若非是她,百姓们的日子不会这样好的。因为有她,影响和改变了福临的心境,这样的影响与改变反应到朝廷和地方上,就可以看到巨大的回馈了。 若是没有含璋,原来的日子,实际上都要严峻许多的,没有这样的自由,也没有这样的放松与惬意。 含璋还只当福临是哄着她才这么说,就为了让她高兴的。 毕竟,她好像没有做太多的事情呀。 可等他们到了南京,去祭拜明孝陵里的朱元璋的时候。 含璋就直观的感受到了这一切。 百姓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山呼万岁的声音很大,恭祝皇后娘娘万寿无疆的贺声竟也很大。 这样喊原本是不合规矩的,皇后该是千岁千千岁,可福临喜欢听,觉得这样呼喊很好,就保留下来了,百姓们是发自内心的声音,想要喊给皇后娘娘听。 含璋觉得自己没有做什么大事。 福临牵着她站在古老而坚实的城墙上,他的声音深沉而温柔:“含含,你带来的,是一种全新的气象。” 这种崭新的气象,会给他的王朝带来意想不到的发展与腾飞。 “何况,你并不是没做多少事。你做的也不是什么小事。” 福临总是乐于发现他的小皇后的闪光点,发现她的优点,并且毫不吝啬甚至是骄傲得意的对着她本人展示。 福临说:“因为阿哥公主们在南堂学习,从京城到地方省份,西学兴盛,但又不仅仅只是学习那些知识,他们都在思考与探讨,这些能为大清带来些什么。” “若不是你,天花肆虐,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甚至还有那些开始留头发的百姓们。多少事情汇聚成海,组成了如今新生的,将要开始兴盛的大清。 数不胜数,都是他的含含小皇后带来的。 更重要的是,福临眸光深情:“你让朕,也得到了新生。” 含璋与他对视,心中竟怀着几分雀跃的欢欣,她笑了:“好吧。必须要承认的是,我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而这个呢,是我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能与你携手走到现在,还能继续走向未来。” 帝后的这一番话,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 他们身后站着的是皇子阿哥与公主们,还有许多的官员。 不管旁人如何,那些真正得到了皇后的恩惠,尤其是几乎是在皇后的关爱与呵护下长大的孩子们,他们在听到福临的话后,俱是会心一笑。 汗阿玛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啊。若是没有皇额娘,他们又怎会有今日这般崭新的看见了原先不一样的世界的模样呢。 帝后并肩而立,望着百姓们,望着远方。 而在他们的身后,孩子们都含着笑意望着他们,眼中是满满的孺慕之情还有崇敬与喜爱。 福临其实也开始留头发了。 主要是他想要体会一下带冠的滋味。年少的时候好奇也是穿过汉式衣裳的,但是因为头发不好整,就没有戴过冠,现在有机会了,就想要试一试。 尝试一下,如果不好呢,再换回来就是了。他头发还是长得很快的。 对于这个,含璋是很赞成的。哪怕是阿哥们想要留头发,也都是可以尝试一下的。现在嘛,风气稍稍开放些,福临手握实权,身边又有岳乐济度博果尔多尼等一众年轻的亲王贝勒拥戴。 他现在的话语权是很大的。如大清一统,将来的福临,就不会被满臣旧勋所左右了。 福临祭拜朱元璋,他和含璋都跪了。阿哥公主们自然也都是跟着的。 等过后,福临又单独牵着固伦雍华公主跪过一次。 这代表着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是清楚的,这要是换做以前,怕就是有人要站出来说不妥了。 可福临都南巡了,事实证明皇上是对的,大清是真的向好了,这个时候,就没有人敢轻易站出来置疑了。 而能置疑的老满人么,福临这回一个都没带出来。 所以,每个人望着固伦雍华公主的目光就都不一样了。 如果皇后娘娘之后当真不再有子嗣了,那么中宫的这位嫡公主就真的会成为皇太女的。所有人都在想,这能行么? 女人当皇帝,倒也不是没有的。但是大清没有啊。大清能有个女皇帝吗? 谁也不知道。前路茫茫。他们在这一点上,还不能坚定信念。 等到了明楼上,就只有福临与含璋两个人了。 福临牵着含璋的手:“百年之后,朕也会同你一起躺进山林之中。就像朱元璋和他的皇后一样。在这里长眠,也在这里新生。” 含璋没把福临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他的情话。 她依偎在福临怀里,静静的听着,静静的望着,轻轻地说:“这里的鸟叫声,真好听。” 福临亲了亲她:“隆业山那里,也在慢慢的归整了。会布置成你喜欢的样子。你喜欢什么,就把那里打造成你最喜欢的样子。将来是咱们两个住进去,肯定是要好好的。” 含璋在别人的陵寝明楼上,被福临拥入怀中,却满心的踏实安逸:“有你在,生死都好,我都知道是与你相伴的。” 她只是忍不住有了些奢求。 她死后,是一定会回去的了。 那边的时间流速和这里的不同。如果爸爸妈妈还没有放弃她的话,几十年,她在这里寿终正寝,回去可能也不过才过了几个月一年的时间,那边的生活可能会有变化,但她是终归回归到了原本的现代的自我。 可与福临过了一辈子,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有着这样深厚的情感,她还能再回到过去的生活吗? 她一个人,还能在没有福临的陪伴下,好好的过日子吗? 失去了这里的一切,回到了现代的自我,她的心,大概要痛死了。 她还想和福临再续前缘。还想和福临在一起。不管在哪里。都想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是,她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至少在现代,她还没有找到办法,只是这个念头是越来越强烈了。 她忽然就在想,憨璞与木陈忞他们会不会有办法呢? 那个董鄂氏不是重生的吗?她可以,那福临可以吗? 凝望着福临的眉眼,他眼中是温柔缱绻的深情,含璋想,福临要是跟着她走了,去现代再续前缘,他会愿意吗? 到了她的时代,可就没有什么皇帝了。福临也不知道肯不肯了。 92 身孕 意外之喜 南京的行宫是人家当地富户的大宅子大花园, 都腾出来给皇上皇后,还有皇子公主们做住处。 孩子们都是第一次来江南,平日里在京中也是瞧过园子光景的, 但真正的江南园子, 和京中的还是不大一样的。 况且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圆明园畅春园长春园的, 京中也就只有南苑的行宫和京郊的行宫,那些园子尚未修起来,江南的园林就很是够看的了。 四岁的岁岁小公主最是个活泼好动的时候, 出来南巡每天都是很开心的, 福临和含璋也不会说要去限制她的活动, 两个人都不是把孩子锁在身边的父母,只要是保证了人身安全, 基本上都是会满足岁岁要去玩的要求。 如果福临和含璋不方便带着去, 那就是岳乐带着去。 本来岁岁在宫里在京城就够早熟够机灵的了, 到了外头来,含璋有时候瞧着她, 都觉得宝贝女儿似乎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又长大了一大截似的。 岁岁也有她自己专门的住处,和公主们都是在一起挨着的。 每日晨起掌灯,也是一日两次的准时来给含璋请安。 含璋都忍不住笑, 这在宫里的时候总在一处, 倒是没有这样按时按点的请安, 出来了都各自忙着, 也不在她身边黏着的,倒是养成了一天两次请安的好习惯。 岁岁有时候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来,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来。 今儿才掌灯,福临忙着还未回来, 含璋便自己用了晚膳,天气有点热了,南边又比北方热的早些和快些。 他们不着急回京,福临也说不必着急。是想等一等,便在南边把这个夏天过去了,等到秋日再回去。 这些时日先在南京住着,过后便去苏州杭州驻跸些时日,等天气凉快了回程,也就是了。 含璋知道,这说的是女眷,福临暗地里还要和岳乐一道去走访些地方,所以才会需要这么些时间的。 含璋也懒得出去,就点了喜欢的果香,叫人搬了躺椅,在回廊下闻着满园子的花香养神。 岁岁来请安,往常一刻钟就准保走了,今儿磨磨蹭蹭黏黏糊糊的不走,含璋瞧她的样子,就笑了:“今儿夜里,五公主没别的活动了?” “没人等着公主,要和公主玩儿么?”她笑着调侃。 四岁了,人又机灵活泼,女孩儿又比男孩儿早熟些,看二阿哥就知道了。二阿哥如今都六岁了,还是虎头虎脑的样子,倒是跟大阿哥小时候似的,没那么多心眼,成日里就喜欢舞刀弄剑的。 跟大阿哥六岁的时候太不一样了。也没那么多敏感的心思。 有时候瞧见他们兄妹在一起,竟还是听岁岁的,二阿哥有什么不会的,还认真叫岁岁教他。可真是一个敢听一个敢教了。 这丫头的心眼是孩子们里头最多的了。 跟熟悉的人,那就是古灵精怪的。跟外头的人瞧着,她就跟福临一个样,板着脸不笑的样子,还挺能唬人的。 外头怕是都以为,出身尊贵的固伦雍华公主是酷酷的性子呢。 她人缘偏又很好,都喜欢和她玩。含璋有时候也想,这女儿生的真好,她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孔嬷嬷搬来了和含璋一模一样的躺椅,岁岁一下子就爬上去坐着了,学着她额娘的样子摇晃,又去捻葡萄吃。 “好多活动,但是我都推啦。” 岁岁扒着躺椅的扶手,一双大眼睛灿烂得像星辰,落满了光亮,“额娘,我听见他们说,阿玛要立我为皇太女,是吗?” 含璋倒是不意外,只笑道:“你听谁说的?” 岁岁道:“他们都这么说。太多人了。额娘,是不是啊?” 孩子们和她,还有福临,也不是生活在真空的罐子里,要会接触的人太多了。谁也不可能把彼此拿着铁链锁起来,不去接触外面的人。 哪怕是父母至亲,也都不能够控制彼此以及孩子的正常人际交往。 含璋也没继续追问是谁,追问也没什么意义。 岁岁越大,福临越重视岁岁,这样说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外头的人只知道,中宫如今只有嫡公主,而且自从岁岁后,她也有三年多没生育了。他们大约以为,她不会再有孩子了吧。 这种不确定,只能叫他们把目光放在岁岁的身上。 含璋半阖着眼,笑道:“有可能吧。” “有可能?”岁岁没得到确切的回答,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她还真是懂得挺多的,她说,“阿玛还这么年轻,正是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而且立太子太女,不都是皇帝临终的时候才会选立的么?” “这个都知道了?”含璋就笑了,看了岁岁一眼。 小姑娘吃葡萄吃的优雅,一点汁水都没沾在手上。 含璋也不糊弄她,就笑道:“你是这样想,谁不是这样想?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但是呢,你阿玛膝下也有几个孩子,可他最重视的是你,这个你如今大约也是明白的。你阿玛只爱额娘一个人,这皇位就只会是额娘的孩子的。” “既这么着,在他们看来,皇位迟早是你的。皇太女也迟早是会有的。他们啊,和阿玛额娘不一样,咱们最重的是眼前,他们不只是要考虑眼前,巴不得把往后的余生都要算计筹谋进去。美其名曰,替皇上分忧。” 要么说皇家的孩子早熟呢。岁岁是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成日里耳濡目染,自然和普通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含璋和福临养女儿,更是胸襟眼界宽广如许,岁岁这孩子,从出生见到的风景就和别人不一样。 含璋的话,她能听懂。 就是小公主有点懒散,吃饱了就不吃了,擦净了手,仰躺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看月亮:“虽然说,我是阿玛和额娘唯一的孩子,但是立皇太女这个事情,额娘和阿玛是不是该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呢?” 含璋失笑道:“这话也对。是该问一问你的想法。” 这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小公主立刻道:“我的意见就是,我不愿意。我不想当这个皇太女。” 含璋问:“为什么呢?” 小公主就等着含璋这一句呢,忙道:“当皇太女太累啦。” 小公主掰着指头给她数,“大哥哥还是个阿哥呢,可从五岁起就上书房读书了,天天习字读书,弓马骑射的,一年才只能休息五日。大姐姐她们也是如此的。这身上都还没有爵位呢,就这样了,要我成了皇太女,那岂不是要往死里学?” 她苦着脸道,“额娘,我不喜欢听那些老先生说话,偏生阿玛教了,说不许无礼。我听见他们和我说文章我就头疼。我不想读书,我还听见他们议论,说五公主聪慧,到了五岁就要把我送到书房去开蒙。额娘,这太狠了吧?” 岁岁小公主一点也不想上进。咸鱼躺平,这才是她自由自在的人生。 如果一定要学习的话,那就学一下也是可以的。但皇太女那种十项全能的,她做不来,真的做不来啊。 含璋听着都笑了,这倒是很和她的性子。想岁岁更小的时候,不就是不耐烦在福临身边听他们讨论政务么。 “好吧。不想当就不想当吧。依你就是了。” “真的啊?”岁岁一高兴都坐起来了,她都没想到额娘这么好说话的。她还指望着额娘这么说不成,就得想法子去求阿玛了。 含璋笑得很温柔,招了招手叫岁岁过来。 躺椅宽大,母女俩一块儿在上头坐着都很舒适。 含璋牵起岁岁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才温柔笑道:“你啊,要是只有你一个孩子,这可就由不得你了。不过额娘现在呢,肚子里揣了个小的。你不想干的事儿,也不好勉强你。这不是还有他么?说不准他是愿意的。就指望着这个小的吧。” 岁岁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孩子小,后宫这几年都没有嫔妃怀孕,她不知道这个事。 可经过含璋一暗示,她想起高云姨姨先前有孕时候的事情来,一下子就抓住了含璋话中的重点。 “额娘,你有身孕啦?”岁岁小公主还挺高兴的。完全没有含璋担心的来了个小朋友会抢走她阿玛额娘宠爱的那种独占的别扭。 岁岁怎么就这么高兴呢?因为如果再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是额娘生的,就没人追着她说什么皇太女的事情了。就像额娘说的,一切有这个小的承担啦。 岁岁小公主的快乐就是这么的简单。 含璋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有熟悉的男声冷不丁响起。 岁岁一眼望过去,高高兴兴地喊:“阿玛!” 福临正回来呢,就听见含璋的话,一下子大步走过来,迎上妻女,将含璋抱入怀中:“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和朕说呢?” 含璋笑道:“就方才的事。我也是心里有点怀疑,还没顾得上和你说,又怕是我想错了。就悄悄叫了太医来,结果一瞧还真是,都两个月了。想着你一会儿要回来的,谁知和岁岁说话,你就听见了。” 含璋再度有孕,这可是意外之喜了。 谁说皇后不能生的,这不是又有了么? 其实也就是含璋月事不准才这样。若是准的,依着福临这样的要法,还不知道要有几个孩子呢。毕竟她如今可是正当年的二十岁呢。 福临高兴,哪怕是如今在行宫,也是大赏。 含璋由着他了。她自个儿也是高兴的。虽说顺其自然,但总不是还想着要给岁岁添个伴儿该多好啊。 这样大赏,也是该叫外头的人瞧一瞧,皇后又有了身孕,皇后还是能生的。 等福临高兴完了,抱着含璋在坐塌上,才想起好一会儿没瞧见他的宝贝女儿了。 “岁岁呢?”福临问。 含璋笑道:“现在才想起来问呢。她趁咱们不注意,早跑了。这孩子得偿所愿了,这会儿时辰还早,又要约着人去她屋里玩了吧。” 先头母女俩的话,福临没听见几句,就问含璋。 含璋与福临说了:“如今又有了,就不逼着她了。横竖这一个要再是这样,到时候看看就是了。有了这一个,我心里倒是踏实了。我这个年纪在育龄里头,冷不丁还能再有的。这谁知道呢,甭管是再有个公主或者皇子,那也都是好的。横竖总有一个,能给你做继承人的。” “实在不行,就慢慢来。等岁岁长大了再看看。” 福临如今的心态倒是比生岁岁的那时候更稳当了。 他笑道:“她都与你这样说了,朕怎么舍得逼着她呢?你都应了她,咱们做阿玛额娘的,也不能食言的。到时候瞧瞧就是了。这往后还有几十年呢,朕就不信了,难不成朕同你的孩子,个个都是爱躲懒的?” 他就很勤奋啊。他的含含也能勇于担当责任的。没得说孩子不随爹娘的。 含璋倒是想起岁岁先前跟着福临祭拜朱元璋的景象来。 这孩子在她面前说怕苦怕累,可在外头,却是一点都没有掉过链子的。 固伦公主的气派拿捏的稳稳的。这孩子其实是很有责任心的,未必就不成。 含璋心里这个想头,与福临说了,夫妻两个心里就更坦然了,她说:“看看再说吧。如今还早,依着她也没什么不好的。这功课她也没有说不做,就是躲懒,就随着她吧。有些人就是天生聪慧,不需要学太久,就什么都懂的。” 福临就笑了:“含含这是拐着弯在夸自己么?” 在他眼里,他的含含小皇后就是这样的。 两个人照旧没有谈论孩子的性别。如今都有了决断了,不管儿子女儿,总是能够交付基业的。两个人就真的佛系随缘了。 儿子女儿都是心爱的孩子,他们也会和爱护岁岁一样,爱护这个孩子的。 当年岁岁出生前,几乎是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大家都盼着呢,想看看皇后能生出什么样的天之骄子来。 如今含璋再度有孕,盼着的人里头,又多了一个岁岁小公主。 这一回的期望,竟都拧成了一股绳,跟那回似的还要强烈些,叫含璋知晓了。 “都盼着我生个小阿哥呢?”含璋笑着问孔嬷嬷。 孔嬷嬷笑道:“是。奴才听见都是这样说的。倒也不是说公主不好。是好些替主子立了像供奉的老人家们说,一儿一女,是为一个好字。他们都是主子仁和慈爱,此生就该顺遂平安,是想着主子一定要圆满的意思。” 这是天下百姓都感念皇后娘娘的福泽庇佑。 “民间向善,这都是百姓的心意善念,我当然是要承情的。” 含璋看了看自己还不怎么显出来的肚子,“别的不说,我这一生,是一定要求一个圆满的。” 93 宏愿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时隔一年多, 含璋再度见到了孔四贞。 孔四贞比之前的状态还要好上一些,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的,十分精神。 大约是远离了战场的缘故, 她身上没有那种铁血沙场的味道,穿着一身酷飒的衣裳, 腰带勒的紧紧的, 倒是勾勒出一点女儿家的腰身来。 含璋这回有孕倒是也没有怎么折腾。她身体健康, 现在又正是年轻的时候, 怀孩子也没有那么脆弱,偶尔有些不舒服, 慢慢也就过去了。 孔四贞上回见含璋的时候, 含璋还尚未有孕, 孔四贞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见皇后娘娘精神尚好, 也并没有憔悴多少,反而还是从前那般光彩照人的模样, 而且似乎更温柔了些。 孔四贞也就放心了。 贺过含璋,孔四贞就与含璋说起了海事。 她到福建后,因为越来越忙, 与皇后娘娘的通信就少了许多,后来更是出海了一段时间门, 这就有好些日子没有写信了。 所以很多事,都是旁人告诉皇后娘娘的。但旁人说了,总不及她亲自来说的清楚。何况海上的事情, 她知道皇后娘娘也是很关心的。 孔四贞所说的进度,和含璋料想的差不多。 海岛上的事情,福临那边自有打算。出海的事情, 也有孔四贞施琅他们筹谋,含璋只是领了个头,实际上也是不需要她再费心什么的。 说完了正经事,孔四贞便与含璋闲坐,她饮茶,含璋只能用一点鲜果汁了。她有身孕,饮不得茶。 “如今人人称颂的女将军,倒是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时候,能陪着我坐在这儿看花,饮茶。”含璋在这里从没有朋友。 她一穿来就是皇后,还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出身就这么高了,谁敢跟她做朋友呢? 有亲人有爱人有孩子,一来就受到了呵护与关爱,但是却没有能交心的朋友。 她也不能随便把人当做朋友的。似巴氏杨氏那样的,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含璋的朋友。 含璋现在想,她是真的将孔四贞当做她的好朋友了。总觉得她们两个人,从骨子里都是相似的。 从一开始,孔四贞交付了她信任,而她,也在尽心尽力的让孔四贞完成她的梦想。现在回头去想一想,两个人都没有提过,但是,这就是好朋友了吧。 “我还要在这里待上几日。娘娘若喜欢,可以允准我天天进来,陪娘娘看花,饮茶。” 孔四贞甚至还俏皮一笑,“只要皇上不嫌我烦扰娘娘缠着娘娘就好了。” 含璋就笑了:“你能来当然好。皇上也忙,哪能总陪着我呢。我也不耐烦和他去前头见大臣,听他们说话我都想睡觉。岁岁一日两趟的来,请了安就跑了,倒是外头的事更叫她感兴趣些。说什么京城里没有这么好玩,现在不玩等回去就没得玩了。要在外头玩个够。” “阿哥公主们都要读书,出来也不得放松。倒是就我一个闲散的人了。” 孔四贞也笑。这么多年了,孔四贞难得这样温柔放开的笑一回。 她的心倒是比去年上京的时候更放松了些。 待在含璋身边,心情也是惬意下来了。 她由衷地道:“听见娘娘这样说话,看见娘娘这样说话,忽然就觉得国泰民安,岁月悠长,不外如是了。心里像是热乎乎的很舒坦。” 含璋笑了,慢慢回眸瞧了一眼身后侍奉的墨心,墨心会意,悄悄进屋去了。 含璋笑道:“孔姐姐向来待我真心,什么都愿意和我说。到了我这个地步,大约也是不好和人相处的。倒是孔姐姐一如既往。孔姐姐心里明白,我是拿姐姐当至交好友看待的。” “姐姐看着我好,其实我这两年,也觉着姐姐越来越好了。” “尤其是这一回,总觉得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姐姐走过来了,也走出来了。真好啊。” 孔四贞垂眸轻笑,眸光挂着几分云淡风轻的从容:“倒也不是娘娘一个人这样说。很多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她一路走来,见过太多的人了。最开始的时候见过的人,现在再见到她,当然会觉得她大不一样的。 人么,总是会变的。要么变得更好,要么变得更糟。 孔四贞转过眼眸,眸中有她这样年纪该有的灿烂与光亮:“说句僭越的话,我其实觉着,我与娘娘,都走过来了,也都走出来了。以后,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含璋很惊讶孔四贞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众人看来,含璋进宫就得了福临的宠爱,一日赛一日的独宠。有了含璋之后福临就再也没有碰过别的嫔妃。 还得了太后的万分呵护。有了皇上与太后的爱护,几乎是没有人敢招惹含璋的。皇后娘娘该是何等的幸福啊。 可偏偏孔四贞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一开始框在含璋身上的束缚。哪怕只是一点点一些些,她也看见了。 而那个时候,她们也只是刚刚认识而已。孔四贞还处在很不好的境遇中,她竟也能看见。 含璋就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不禁自己垂眸笑了笑。 墨心将东西拿来了,含璋接过来抱在怀里,却并没有第一时间门打开,她举起杯盏,示意孔四贞,两个人碰杯,她笑道:“敬我们独立又自由的灵魂。” 孔四贞是真的喜爱极了听皇后娘娘这样说话。 她也道:“敬我们独立又自由的灵魂。” 含璋将杯盏放下,把墨心方才拿出来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一副画,保存的很好,画画的纸张不是宫里常用的,却是江南的文人们常用的。 含璋笑道:“姚启圣这个人,倒是也挺有意思的。书读得挺好的,文章也不错,没想到画也画的很好。” 含璋既然提了施琅,自然也不会忘了姚启圣。 康熙年间门,这两个人是大放异彩了。但先前都是沉寂了许久的。 既然含璋知道了,当然不会任由他们沉寂下去,能用则用嘛。这会儿还没有三藩之乱,这会儿是要发展海事,看看是怎么把郑氏搞定。 这两个人一文一武的,正好得用。 含璋手上的这幅画是姚启圣先送给福临的,然后由福临转送给含璋。 画的就是在福建的孔四贞与施琅两个人查看海船状态的模样。 画面和谐。孔四贞在看船,施琅在旁边静静的望着孔四贞。海浪翻飞,隐隐映照出这个男人深情厚重的眉眼。 “姚大人监视我么?”孔四贞似笑非笑的。 含璋把画送到她手里:“不是监视。是吃瓜。是看戏。是觉得啊,这一幕太美了。想画下来给皇上,还有给我看一看。” “孔姐姐,你能明白他们的心思吗?” 孔四贞把画接过来,看了半晌,然后慢慢卷起来,将墨心手里的卷轴接过去,自己慢慢的放进去,却留下了。 她轻轻笑道:“娘娘的这个问题,就交给时间门吧。” “孙延龄已经死了。我也已经走出来了。现在这样很好。如果能更好,我或许会选择的。但请娘娘放心,我已经看见更大更宽广的世界了,我想,我是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 含璋笑起来:“那就把一切都交给时间门吧。” 施琅好与不好,也是需要时间门来检验的。深深受过情伤的心,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打动的。 这两个人,都是过往一身的苦。或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他们的故事,总归是要靠他们自己书写的。 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 庭前的风微微吹过,前头的花枝轻轻的摇曳,花香袭来,孔四贞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将这口气轻轻出掉。 她才说:“义王的侧福晋去世了。娘娘知道吗?” “我知道。”含璋波澜不惊,“前儿就听说了。她生病了,病重不治,就去了。” 董鄂氏也是可怜。还留下一个幼子呢。 孔四贞目光深深道:“恐不是生病。” “娘娘是知道的。我与孙可望有仇。他此一番去境外,等料理了朱氏余孽,他可能也就回不来了。” 孙可望的利用价值就只有这么多。哪怕皇上没有明确的表示过。但孔四贞肯定是不容孙可望再活着回京城的。 孙可望和孔有德在福临心中,那肯定是孔家更重些的。 毕竟孙可望这个义王,原本就是权宜之计。之前再重视,也抹杀不了这个人首鼠两端的摇摆。 关于这一点,含璋与福临其实是心知肚明的,也都默认了这一点。 因此含璋没说话,只饮了一口果汁。 便听孔四贞继续道:“义王府里也有我的人。娘娘大约也是知道的。他们说,董鄂氏不是生病死的。她是自戕。在她自戕之前,曾接到过一封书信。这书信的来历很难查出来,但还是有些蛛丝马迹。是十三衙门的人。是吴良辅暗中布置的人。” 含璋道:“孔姐姐能查到这些,想必已经惊动了那些人了。” 孔四贞道:“娘娘可知道,皇上交有襄亲王秘密差事。襄亲王不只是有战事的差事,还有些秘密差事。襄亲王曾秘下江南几次。寻访江南高僧。憨璞这样的,他们师兄弟,还有那个玉林琇,襄亲王都是见过的。据我探查,此事与娘娘有关。” 含璋看向她:“孔姐姐,你是想引我怀疑皇上有事情瞒着我吗?” “不是。”孔四贞道,“我知道皇上爱重娘娘。绝不会做有损于娘娘的事情。但就我知道的那些事情来看,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可我知道的太少了,这是秘辛,我什么都不能说的。就像娘娘所说的,我不小心知道了董鄂氏的死因,只怕皇上那边也已经知晓了。” “我惊动了皇上的人,也是因着皇上信任我。不过娘娘大可放心,除却皇上信任的人,这些事情不会再有旁人察觉的。知道的人,都会替皇上替娘娘保守秘密的。” 含璋与孔四贞对视良久,却从孔四贞的眸中看不出什么来。 她努力回想福临的反常,却发现记忆中的福临一如往昔,什么反常都没有。 她出了一会儿神,孔四贞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皇上对我这里着紧得很,他要是真的有事瞒着我,怕是不许让人和我说的,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想来他也不会害人。只是姐姐与我说破了,又惊动了他,怕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含璋这里话音还未落呢,那里就有人报说,皇上来了。 含璋倒笑了:“你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 避无可避,那就只能前去相迎了。 孔四贞跪地请安,福临大步走进来,先把含璋搂在怀里瞧了瞧,见他的含含小皇后好好的,才放下一颗心。 叫了孔四贞起来,福临说:“你告诉她了?” 孔四贞道:“我怕有问题。就和娘娘说了。” 福临又问:“你知道多少?” 孔四贞道:“知道的并不是很多。一点点信息,也拼凑不出皇上想干什么。我是怕皇上误入歧途,才想着同娘娘说的。” “那行。日后就别对人说了。朕也不是摆弄邪术。你大可放心。” 福临道,“这事日后就别打探了。触动了朕暗地里的人,朕也保不住你。郡主跪安吧。” 孔四贞当然知道轻重。若非对面知道是她的人,只怕这会儿早就折损殆尽了。这事看来机密得很,只怕只有皇上的嫡系才能知道,她可没有那么八卦,皇上叫她不打探了,她肯定是不会再碰了的。 只要皇后娘娘安好,那就什么都成。 等孔四贞走了,含璋才轻轻戳着福临的胸膛道:“做的什么事情呀,瞒着我结果叫人家在我面前戳破了。” “这时候了,还不说么?” 福临揽着含璋坐下,照例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肚子,今儿太医来请过脉了,他也知晓他的含含一切安好。 “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一开始怕你不肯,又怕你担心,又怕事情成不了,所以朕才没有同你说。” 福临道,“那还是三阿哥周岁宴的时候吧。你同朕闹别扭。那会儿朕还没有想到什么法子。后来又是选秀入宫,你同朕说吃醋了。朕就把那些话记在心坎上了。朕欠你的。” “含含,这辈子始终无法补偿你。没法子给你完整的夫妻。朕想过了,董鄂氏既能重生,朕与你,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受上天庇佑。朕也是可以的。” “所以,朕吩咐了博果尔,让他找人想办法,让朕与你在百年之后,还有下辈子可以在一起。朕把欠你的都补偿给你。” 含璋没想到竟是这件事。 没想到他记了这么几年。 “你什么时候吩咐的博果尔啊?” 福临道:“就是博果尔与宝日乐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那个小楼上,朕秘密吩咐的博果尔。你那会儿跟着宝日乐在底下喂鱼玩儿呢。不知道朕说的是这个。” 含璋想了想,那都有三四年了吧。 这么一件差事,竟叫他们默默进行了几年。要不是孔四贞知道些端倪,怕是还不知道要瞒着她多久呢。 “那董鄂氏是怎么回事啊?”含璋问。 福临道:“博果尔寻到了办法,朕须得保证万无一失。因此想要试验一下。董鄂氏是自愿的。她要去找那个‘混账’。就用了朕的办法。朕命人好好安葬了她,送她去找她心中的那个人去了。” 福临说,憨璞那几个得道高僧,总是有法子的。他们既能看出来,就不可能没有办法。 佛门法阵,就安放在他们的陵寝之中。待他们百年后,葬在一起,便让人开启法阵,福临和含璋会有崭新的人生,不管在哪里,他们都会在一起。 到了那个时候,福临不再是皇帝了。 他在遇到含璋的时候,也不再有嫔妃有孩子,他会完完整整的属于含璋。 然后圆满恩爱的过一生。 这几乎就是含璋的梦想了啊。 有了穿越这件事,她又亲身知道憨璞他们的能力,在陵寝安放法阵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是毫无作用的,它一定就是合理存在的。 可是—— 含璋凝望着福临的眼睛,问他:“启动法阵,你要付出些什么?” 这世上,本就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任何得到,都是一定要付出的。更何况,是他们圆满恩爱的来生。 福临温柔一笑:“朕发下宏愿,三十年内,海晏河清,大清一统,从此不再有战事。等全部实现的时候,朕就和你有个美好的来生了。” 总有人说,皇上怎么就能这么爱恋皇后娘娘? 怎么就不能瞧一瞧别的女子? 作为当事人的含璋,她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福临待她的爱意疼宠。 从她入宫的第一天起,福临就没有让她的心失望过。 他们做帝后,做夫妻,从身体到心灵,一点点的磨合与了解。 他们知道对方心中的隐痛,互相关心互相扶持。 她从来都觉得,福临给予她的爱意,比她能够给予福临的更多。 福临疼她爱她,这是每一天的切身感受。 可她从不知道,原来她没有说出口的奢求,他竟也在悄悄的努力着,悄悄的满足她,甚至他也愿意许她一个来生。 “你这样让我好感动。福临,你怎么能这样爱我呢?” 含璋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被福临吻去:“怀着孩子呢。不能哭的。” 福临笑得深情温柔:“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朕从一开始,就是喜欢你的嘛。” 含璋抱紧他:“相比之下,我实在是太迟钝了。”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门。我想把我自己给你看一看。” 福临失笑,还逗她呢:“要看现在就可以看。你哪里朕还没看过呢。做什么要一个月的时间门。” “别闹。”含璋正色道,“是一个真实的,完整的我。是你不知道的我。是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我。也是你一直以来,都故意视而不见,为了顾及我的心情的,那个我。” 福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轻轻贴过来,亲了亲含璋的唇瓣:“含含,我不是视而不见,我也不是为了顾及你的心情。我是有些害怕啊。” “你似乎不像是这里的人。我想把你留下。那么多喜爱着你的人,谁不想要把你留下呢?” 福临想,啊,他终于还是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他是帝王,何其敏锐的少年皇帝。 那么多的蛛丝马迹,朝夕相处时看见的不同,他怎么可能会不知晓? 可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能不能将他心尖子上的小皇后留下,护好。 她在一日,他必然要宠爱她一日的。 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一日比一日放松,一日比一日快乐,一日比一日真实。福临实在是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了。他喜欢这样的含璋。 他愿意永远保护他的爱人。 94 圆满 好 佛门法阵的事情, 也并不一定就真的能成。 毕竟董鄂氏死了,谁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得偿所愿。 但是这不代表着,不能怀抱着一种美好的期望。期望她能与福临有圆满完整的来生。 所以这件事, 含璋听过了,也并不会插手,交给福临去做就成了。 不过如果真的有可能的话, 她希望她回去之后,还能看见福临。还能与福临在一起。 人怀有美好的愿望,这并不是一件有错的事情。毕竟穿越这样的事情都让她碰上了, 甚至还有憨璞与木陈忞说的那些话,那之后能够再续前缘, 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含璋说要一个月的时间准备, 福临也不知她要准备些什么, 但自然是都随着他的小皇后去预备的。 只有一条, 不许累着就是了。 一个月后的夏夜,这是个不那样热的夏夜, 蝉鸣依旧,月亮似乎躲在了云层之后,天上的星星似乎也稀少的不那么明亮了。 福临在他们的住处, 被安置在回廊庭院中坐着。 看着岁岁在跟前陪着, 福临就问:“你额娘呢?” 岁岁人小鬼大地笑:“阿玛不要着急嘛。额娘一会儿就来了。” 这是一个惊喜。是一个福临早就知道,却也在心里一直期待的惊喜。 他知道, 这个惊喜,是含璋和孩子们一起准备的。 他们准备的倒是如火如荼的, 但是不许他去打听,他也没有去打听过。 从眼前的布置来瞧,倒是精巧有趣的很。 似乎是要看什么表演的, 福临还有很深的预感,似乎是他的含含要来表演呢。 庭院之中,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等了片刻后,福临眼前一亮,似乎夜色又混着光亮回来了。 然后,福临就看见了与平日大不一样的含璋。 含璋这些年都是旗装的打扮,雍容端庄,华贵大气,甚少如年少时那回穿上汉人家的衣裳了。 可这样美丽的夜晚,她穿上了汉装,让福临恍惚觉得,她真的是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小姑娘。 含璋学的是古典舞。 穿越而来,换了一个身体,这从前的功底是一概都没有了的。 可含璋私底下稍微练了练,仗着这个身体柔软度不错的,还是能练成一支舞的。 她这几年哪怕是再放松,也不敢拿着皇后的身体跑去练舞练基本功,那样就太容易露馅了,再放松再自在,她也不能给自己给福临给太后找麻烦。 这个界限含璋还是能拿捏的。 可福临的爱太温柔深沉了。含璋想跳给他看一次。告诉他,她的来处。 也不用一直跳的。就这一次,让他瞧瞧吧。 一个月的训练成果还是有的。怀着孩子有点限制发挥了,但是看福临的模样,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一舞终了,在身边给她做效果的孩子们,每个人都捧着手走到了福临的身边。 将手上闪着盈盈光亮的萤火虫放到了福临的手上,最后的最后,含璋慢慢走到福临的身边,将她的手放到了福临的掌心,萤火虫扑闪着光亮围绕着他们飞,然后就落在庭院四散处,自由了。 含璋说:“福临,知道你那年种痘后,我昏迷的时候,遇见了什么吗?” “我说给你听啊。” 福临将他的含含拥入怀中,两个人坐在一处,他再看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岁岁和孩子们都已经退下去了。 疏月星稀,一片和风,他与他的爱人坐在葡萄架子底下,听含璋诉说那些岁月里掩藏起来的秘密。 福临其实没有猜到的。但是他其实能想到一些的。只不过有关于这一点,他拒绝让自己去深想。 心里不是没有疑问的。 现在,听含璋缓缓的将缘由说出来,福临心中才有恍悟之感。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你最后还是会回去的?” 含璋听他首先关心的是这个,就笑了:“会陪你一辈子。最后是会回去的。” “那朕与你同去。” 福临似乎不觉得自己说的是有多难实现的一个梦,他理所当然地说,“你既然要走,那朕就要同你一起走。你不能丢下朕。既能有来生,那朕就让他们想办法,朕要去你那里。” “你既然能来,朕就能去。” 总会有办法的。福临想。 含璋轻轻笑了:“我原本还想着问你愿不愿意的。但如今听你这样说,似乎也不用问了。你总是这样,为了我什么都能舍下,也什么都肯舍下。” 福临也笑:“倒也不是要舍下什么。是要追随朕的爱人。” 和她厮混了几年,福临倒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也是到了后来,福临才想起来问:“你说你来的地方,朕已是过去的历史了?而且你和董鄂氏所知的那个时间段是处在同一个地方的?” 含璋点了点头。 福临饶有兴趣地道:“那你岂不是知道后头的事情了?” “你跟朕说说。” 说说就说说。反正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两个这样好,一切都会是不一样了的。 含璋就跟说故事似的,将她所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慢慢和福临讲了。 福临听的直摇头:“朕就知道,那个混账死后,这大清会叫他们祸害成那个样子。依朕看,几个阿哥都是不成的。也幸而是太后有能力,否则大清就完了。” 福临现在已经很能看得开分得清了。横竖他不是那个人。横竖这里的大清也不是那里的大清。 他都是听人说的,也不会将那里的大清当成什么。所幸他的大清还是好好的,而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而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含含那会儿瞧着三阿哥和佟贵人那么别扭了。 福临抱紧了些怀里的人,轻声说:“含含,那个不是真实的。朕这里才是真实的。” 含璋的掌心贴在他的心口上,那暖热的触感一直传导到了她的心中,含璋含着笑,仰着头亲吻他:“嗯。你说得对。” 那些都是过眼云烟历史记录。眼前的人才是真实的。 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人,是心上人。 谁说他们相爱了,就不能改变这一切呢?明明都已经创造了新的。 福临后来还问含璋,想知道她在现代时是个什么样的。 含璋看了看天色,牵着福临到屋里去了,她笑得温柔:“往后岁月悠长,我慢慢说给你听啊。” - 顺治十七年春,一个落了春雨的午后,含璋在坤宁宫发动了。 早前几日的时候,为着皇后娘娘的预产期到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哪怕皇后娘娘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可这都时隔四年了,还是很令人担忧的啊。 可他们又怕含璋看见他们这样会也跟着担心,所以在含璋面前都是一派轻松的模样,生怕招惹了含璋的一点波动。 如今宫中选秀,只预备着宫女的小选了,后宫嫔妃们的选秀是没有了的。 随着朱氏余孽在境外的尽皆诛灭。云贵承平,三位异姓王的势力倒是都上了一层楼,但因为还有信亲王多尼,还有襄亲王博果尔,安亲王岳乐,简亲王济度在,这几位异姓王也就没有那么嚣张了。 朝廷是能压得住他们的。 孔家的孔郡主也是骁勇善战的,福建海岛的事,倒是她领头了。 因此这嫔妃们的选秀停下来,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的。 照着这个势头去瞧,怕是往后也不会再有嫔妃的选秀了。不管以后如何,至少近些年是不会再有了。 这回含璋再生孩子,福临说什么也不许高云陪着他在外头等着了。 这回他要高云在外头等着,他进去陪在含璋身边。 两个人都交心到了这般地步了,你心中知我,我心中知你的,难道还会在乎生产时她受过的苦么? 他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呢?更别说会有什么心理阴影了。 含璋这回不坚持了,福临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如今与福临感情深厚,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倒是也希望福临能陪在她的身边。 虽说是第二回生孩子了,但生岁岁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含璋早就忘记了。 这会儿疼是这会儿疼,但头回的事是真不那么记忆深刻了。 这孩子怀着的时候也不累人,倒是挺乖的,生的时候也给他们惊喜了,生的还挺快的,竟比生岁岁的时候还要快些。 大约是两个多时辰,还没天黑呢,小宝宝就迫不及待的来到了人间。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个小阿哥呢。” 是个哭声响亮的皇子。 含璋看见孩子的时候,就忍不住笑,就这么一丁点儿大,她都看出来了,这孩子长得好像她啊。 福临也这样说,还高兴的不得了,儿子像他的含含,这太好了。他就是想要个像含含的小孩子呢。 含璋笑得温柔:“还真是叫他们说中了。说是要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如今,还真的是好了。” 真好啊。 是真的圆满。 含璋碰了碰小皇子的小手:“你姐姐啊,就盼着你来呢。你来了,你姐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躺平了。” 她含笑望着福临:“你给他取个小名儿。” 福临倒是早就想好了的,笑道:“岁岁年年,朝朝暮暮。这孩子就叫朝朝吧。” 含璋当然说好啊。 四阿哥一出生,就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 可小小的四阿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闭着眼睛,乖巧的睡在阿玛额娘的身边,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怎样的帝王。 他现在,还要慢慢的长大呢。 福临把岁岁也抱进来了。外头落雨纷纷,一家四口依偎在一起,孩子们都睡熟了,他牵着爱妻的手,想着这几年的光阴,心中满足又高兴。 将来,还有几十年呢。 他温柔含情的目光落在含璋的脸上。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日。而往后的每一日,也都是爱你的时光。 【正文完】 95 后来① 日常和岁岁 岁岁小公主的成婚问题, 含璋与福临都以为,肯定是要等这孩子长大了才会遇见的。 自有了四阿哥后,而四阿哥又表现的聪慧绝伦,而且并不排斥读书写字, 甚至还表现出明显的上进心之后, 岁岁就彻底丢掉了以后她会当皇太女的包袱。 有了这么聪慧的嫡阿哥, 朝中亲贵大臣们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了, 也就不会再盯着旁人了。 岁岁是中宫所出的嫡公主, 她自然和别人不一样,受尽宠爱的固伦雍华公主, 那可比皇后的亲妹妹, 宝日乐郡主行事还要肆意随心些。 十岁的固伦雍华公主,穿着满绣整支花的银红旗装,站在含璋与福临面前,骄傲地说:“阿玛, 额娘, 我将来要选孔廷训作我的额驸。” 含璋正在喝水,好险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还好是福临眼疾手快给她抚了抚脊背,不然就真的给呛着了。 含璋倒不是被岁岁的话给惊着了。这孩子从小就早熟, 四岁的时候就懂得说什么不做皇太女了,她这会儿这个年岁, 懂得嫁娶之事也是寻常。 如今孩子们都大了。这会儿正好是大阿哥十六预备着娶妻的时候。 大约是瞧见了大阿哥大婚的筹备, 给了岁岁小公主一些想法。 宝日乐同博果尔已经成婚了。两个人成婚后倒是过的很幸福的。贵太妃显见着没有以前那么高的精气神了, 从前总有些高高在上的神态,如今心气放平,竟好好过起日子来。 还肯去襄亲王府小住。与宝日乐相处的也还不错。她肯放下成见后, 觉得宝日乐也是个不错的好姑娘,婆媳相处的也是越来越好了。 在宫里的时候,贵太妃也肯好好与淑太妃说话了,关系也比从前可好多了。 前头几个阿哥毕竟也不是含璋自个儿亲生的,大阿哥开了例子,管着到了十六岁大婚,底下几个阿哥自然也是这个成例的。十八岁对他们来讲可能是有些晚了。不过若放在了四阿哥身上,含璋就想着晚一点好,晚一点会成熟些。 她与福临是两个人过日子,福临不碰旁人了,帝后恩爱,含璋却不会要求所有人都这么着。这里毕竟还是清代呢,天潢贵胄的家里,还是讲究多子多福的。 要是没爱的两个人硬是捆绑在一起,那爱新觉罗家的人岂不是越来越少了? 博果尔愿意守着宝日乐过日子,那就随着他们两个。 济度如今和高云也很好。倒是不怎么去旁人屋里了。但一府里都是他的孩子,还都是他的女人,总不能放着不管的。 高云和他感情还不错,身边也有两个儿子,府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外头受了福临与含璋影响的人家也有,没有受帝后影响的人家更是有的。 只不过这夫妻恩爱,正妻得到尊重的风气就起来了。比之从前那肯定还是很有进步的。 话说回来。 含璋瞧着眼前长得越来越像福临,却又已看出是个美人坯子的大女儿,她实在是不懂:“你怎么瞧上他了?” 不是。 含璋又说:“岁岁,你才是十岁啊,现在说这些是不是过早了?” 孔家如今是深得福临信重的。孔四贞还在福建,但她的根基,或者说孔家的根基在广西。这姐弟两个,孔四贞是很得福临重用的。 孔廷训如今十七了,就在福临跟前做个头等御前侍卫历练。 将来还有海岛上的事,还有北边的事。沙俄蠢蠢欲动。西边的漠北蒙古也并不安生,会用到孔廷训的地方多得很。 福临想把孔廷训练出来。将来也能骁勇善战。 孔廷训读书很好,弓马骑射也一概都是好的。他瞧着是一派温文尔雅,可是下了场练起功夫来也是不留情的,福临很看好他。 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倒是也很用心很用功 “不早呀。”岁岁忙道,“我听见了,你们都要给他说婚事了。我要是再不把他定下来,回头等他娶了别人,那我怎么办呢?” 含璋拿女儿没办法。 她最是个开明的人。养孩子上,尤其是她两个亲生的孩子,岁岁和朝朝,五公主和四阿哥,她就是散养的,自由散漫得很。 大规矩不错就成了,太后又最是个大度的,由着她随心所欲的养孩子,尊重孩子们的思想,这么一来,含璋在孩子们眼里就成了好说话的最最温柔的额娘了。 对上岁岁一副额娘你最好了,你怎么能不赞成我的眼神,含璋就气短了,她没话说了。 这是平日里宠着太过了吧。偏生这会儿了,也舍不得说什么重话。 这孔廷训几乎是在福临眼前长起来的。小时候养在孔府里,甚少出来。 后来大了,接到宫里来读书,福临除了教导皇子们,也会考校他的功课,岁岁和孩子们都是一起玩耍的,几乎是在孔廷训进宫后,岁岁就总缠着她的廷训哥哥。 俩孩子在含璋眼里,就是纯兄妹的关系。差着七岁呢。 孔廷训目光清正,谁都能看出来,他待五公主就是兄妹之情。哪敢还有什么别的。岁岁可才十岁呢。 谁知道她女儿倒是把人家惦记上了。 这也不会是外头的人挑唆的,孔廷训主意正,岁岁更不会听旁人的话,她也不是那样温顺的性子,那就只能是她自己的主意了。 含璋感觉自己才把宝日乐和博果尔的事情忙完,怎么岁岁又? 她犯懒,真的感觉使不上劲儿,只好求助福临。 福临这儿刚给含璋抚了抚脊背,瞧着她是好了,不呛了,便放了心,接收到含璋的目光,福临会意,轻轻捏了捏含璋的指尖,自然把这事儿接过来了。 “你这心思,还有谁知道呢?”福临问。 传出去总是不好的。对岁岁不好。 岁岁当然知道轻重:“我没和人说起过。连他也没说过。” “但是我想和他说。阿玛觉得成吗?” 福临没说成,也没说不成,他道:“为什么瞧中他?” “他十七,你十岁,等你十七能出嫁的时候,他都二十四了。若照寻常,他早就有妻有子了。你却要他为你这个公主守着。你大约是瞧着你额娘的亲妹子,朕的亲弟弟都是这么着,你就动了这个心思了?” “岁岁,你也不小,懂得也多些,阿玛不瞒着你什么。你若是真的动了这个心思,去和你小姨多说说话,你也能明白些。” 岁岁还在想那个为什么瞧中他的问题。 她想了半晌,才真诚道:“他很好啊。我就是瞧中他了。” 至于说小姨什么的。她本来就经常和小姨说话嘛。小姨和十一叔的爱情故事,她都听过好多回啦。虽然也不是很懂情爱之事,但是阿玛和额娘不是也过得很好吗? 那她以后,也想和看得顺眼的男子一起过日子。 孔廷训她就看的很顺眼。别人都没有他顺眼。 “哪怕你是公主,也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福临道,“但阿玛宠你,会为你达成所愿的。但阿玛能为你得到孔廷训的人,也不可能抢了他的心给你。这事儿靠你自己吧。” 岁岁高兴的欢呼一声,亲了福临一口,又抱了抱含璋,然后就跑了。 含璋一言难尽的看着福临:“你这真的是——” “就只是这样吗?” 福临轻轻一笑:“她想要什么没有。这些年,你和我一起宠着她。怎么舍不得驳了她。如果真是那小子,那是他的福气。要是以后岁岁不定性,又看上了旁人,那就是那小子没福气。横竖咱们的小公主是不吃亏的。” 含璋心说,这得亏当初宝日乐是她的亲妹妹呢,要不然,还不知道这兄弟俩能做出什么来。 福临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笑道:“岁岁和博果尔一样。却也不一样。博果尔是瞧中了宝日乐,他可是情愿的。如今岁岁还小呢,她不定性,孔廷训要是守着,那可就煎熬多了。” “真要把岁岁交给旁人,朕也是不能放心的。横竖还有些年,瞧瞧再说吧。这不过一个话头,她回头花了眼,谁知道这话是不是作数呢。” “哪怕不嫁人呢。难道朕和朝朝,还不能养着她一辈子了?” 话是这样说,可含璋总觉得,这孩子就是认真的。 她自个儿是个从一而终的人。在现代做事业如是。到了这里,性子也没怎么改变过。瞧着福临对感情对生活,甚至是做皇帝,比她还要固执呢。 他们俩的第一个孩子,几乎是十成十的随了他们的性子,难道还能不一样么。 她小时候说不做皇太女那会儿,可认真了。 含璋看孔廷训的目光和心态,就终是有些变了。 博果尔是深爱宝日乐的。是他先动心的。 可到了女儿这儿,是女儿起的头。那孔廷训是被瞧中的。 要是孔廷训不够爱。或者是被逼迫的,那岁岁将来,岂不是得伤心了? 要么就寻个相爱的。要是爱了,又爱的不够多,那过日子相处才磨人呢。 含璋可真是没有想到,宝贝女儿才十岁呢,她这就要开始操心她的爱情和婚姻问题了。 96 后来② 日常和岁岁 岁岁可是大清最尊贵的小公主了。 帝后的亲女儿,宫里谁能不疼她呢?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从小儿就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她想要孔廷训,难道还能让孔廷训给跑了? 她早就知道的。她额娘和阿玛一定会答应她的。 她和别人就不一样。哪怕是朝朝,那也是不一样的。她可是公主呢。 这几年,含璋生过四阿哥后就没再有孕了,帝后就是亲生的一儿一女,岁岁机灵着呢,知道自己的尊贵。 她甚至在福临之前去把这事儿跟孔廷训提了。 也没说别的。 小姑娘如今确实是还小,不懂得男女情爱之事,只知道她看着孔廷训顺眼,很是不能接受他与旁人成亲在一起。 从孔廷训进宫,从她知晓事情开始,他们就是在一起的,怎么能有别人? 小小的嫡公主还不及孔廷训的胸膛高。 其实岁岁长得很好了,但是孔廷训照样长得好,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显得十七岁的男孩子高大儒雅,公主则娇小可爱些。 岁岁站在台阶上,这样仰着头瞧他也没有那么累。 前儿记玉牒,岁岁的小名儿当然不会记进去,她和四阿哥一样,小名儿都是素日里寻常叫的,玉牒里,福临给他们正经取了名字的。 大阿哥还是牛钮,二阿哥富泰,三阿哥富全(如今二阿哥三阿哥都不叫历史上的名字了),公主们除了封号,也都和多尔瑾她们似的,有了自己的名字。 四公主是随着多尔瑾她们一样,取的是满人的名字。 到了五公主和四阿哥这里,就自然是与众不同的了。 岁岁叫元懿,朝朝叫元瞻。这自然是好名字的,也是显示中宫之子的与众不同。 “总而言之,你不能娶妻,你要等我长大。然后,你做我的额驸,好不好?廷训哥哥?” 岁岁当然也不是那么霸道的。她和孔廷训商量,可她本心还是希望孔廷训能够答应她的。 如今大姐姐的人家基本上是已经定了的。再有几年,宫里的公主们都会慢慢的出去嫁人。再有七八年,也就轮到她了。 虽然阿玛额娘对她们都很疼爱,但是岁岁想,怎么可能长大了不嫁人呢? 她跟小姨想的是一样的。 若是没有瞧中的,不嫁人也就罢了。可若是有瞧中的,那就是万不能给放走了的。 哪怕是联姻,公主们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也是很好啦。 阿玛额娘教导出来的公主,总是可以都兼顾的。这话也是小姨同她说的,好像大姐姐也是这么说过的,但是岁岁还小,不是很能理解的透彻,但是她总会长大的,长大了就懂啦。 她希望孔廷训也能明白这一点。 我总会长大的。过一年就长一岁,很快就长大啦。 孔廷训想着这是不是五公主在开玩笑呢,又不敢当这是个玩笑。 他和襄亲王的性子可不一样,和宝日乐郡主的性子就更不一样了。他与岁岁几乎是相伴了好几年的,他对公主珍重而呵护。 皇上皇后当宝贝宠着的金疙瘩,他还敢不宠么? 要是不宠着,能让公主这么黏糊他么? 孔廷训几乎都不敢深想,只说:“奴才如今没有选定人。皇上与皇后娘娘做主奴才的婚事,奴才的姐姐也是不管的。公主说怎样,奴才便怎样了。” 岁岁身边跟着侍奉的嬷嬷宫女太监们,听了都咋舌,孔侍卫这话,一整个飞蛾扑火啊。 这要是公主将来瞧上别人了,那孔侍卫岂不是白白耽误七年?这可是要从十七岁守到二十四岁的。将来要是没结果,那可是要伤心死了。 孔侍卫十七岁,可比不得襄亲王和郡主当年呢。这个年纪,都懂情爱了。 孔廷训却不管。公主高兴就成。横竖他又没有娘亲,只一个潇洒的亲姐姐,姐姐自己的事情还忙不完呢,把他交给皇上皇后,姐姐只管在外头忙自己的。 他身边又没人催婚,不成亲便不成亲吧。他也不想和不喜欢不熟悉不了解的人过日子。 公主要等,等就是了。只是孔廷训此时还不敢,把公主当做个什么。公主就是公主,不是他可以肖想的。 小小的人还小呢,他只当是陪着她哄着她,无论怎样,只要她高兴就成。自己以后怎么样,无所谓了。哪怕真的一颗心落进去没着落,也是他的命。 何况公主对他来说,比性命还要重要。只是他自己不敢想而已。可其实呢,什么都是明白的吧。 福临见过孔廷训一回后,给孔侍卫找媳妇这个事,就悄悄的不了了之了。 跟在岁岁身边伺候的人,当然不会把这个事说出去。 但孔廷训这样守起来,外头的人当然会有猜测啊,可猜的都不准,毕竟孔廷训也十七了,至多猜个四公主,谁能想到他等的人是尊贵的五公主呢? 这七年,是孔廷训飞速成长的七年。 也是岁岁慢悠悠长大的七年。 她望啊望,望着十年好慢呀,怎么就不能一下子七年就过去呢? 含璋却笑她:“七年一下子过去,你想的倒是好。巴不得嫁人是不是。可你想过没,七年一下子过去,你阿玛额娘就都三十了。” 岁岁的嘴甜甜的:“三十岁也不老。正年轻呢。阿玛和额娘青春永驻,八十岁也是十八岁。” 含璋嘁了一声,却不能否认,叫小棉袄这句话哄的很高兴啊。 孔廷训这几年叫福临派出去打仗去了。沙俄那边,叫他去正合适。 含璋想,孔廷训估摸着是要历练几年的。这会儿沙俄还老实,他攒些军功回来,将来也可承袭定南王的爵位。 几个异姓王都好好的,四个互相牵制,孔廷训大约自己心里也清楚,内里太平了,将来才能发展外事。 福临做事有条理,可想要真正把事情做成,只怕他有生之年时间门也是不够的。一个王朝的兴盛,往往需要几代人的维护和经营。 再有一阵子,孔廷训也就该回来了。这次回来怕是不会再去打仗,但岁岁还没长大呢,福临大不会叫他闲着的,肯定要把他派出去办差。 可也眼瞅着几年了,岁岁成了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有些话,含璋就能说得问得了。 “我瞧你,心里也记挂着,这也有几年呢,他倒是不常在京中,你要是改主意了,也成。和阿玛额娘说一声,不会逼着你怎样。他自小陪着你长大,也不会如何的。”含璋当然还是宝贝女儿的。 岁岁哎呀一声:“额娘怎么和阿玛说一样的话。我没有改主意,也不要改主意。我的廷训哥哥好得很。他也很惦记我呢。我就瞧中他了,不会改的。额娘放心,他守规矩得很。我们俩见面,阿玛都暗中派人守着,不会越界的啦。” 含璋就笑。 这小姑娘大了,心思就多了。这话的意思,是叫她放心。过些时日孔廷训回来,她这宝贝女儿还得去见他,两个人也就说说话不会怎样的。 含璋心说,这方面她这女儿就不如宝日乐大胆了。不过公主矜持尊贵些也没什么。倒是宝日乐那会儿后来,还和博果尔拉拉手呢。 不过这个,就不和小姑娘说了。宝日乐要是说了,也不能让小姑娘学。女儿嘛,还是宝贝的不得了。宝日乐当初是那个样子,她觉得可以,女儿就不成了。 哪怕以后成婚了,含璋这心态也还是觉得孔廷训夺走的她的小宝贝。看看,妹妹和女儿,心态就是这么怪。竟是两个样子的。 岁岁小公主长大了些,还是有点害羞的,也看出阿玛额娘好像有点保护她,就不总说这个了,怕说多了,连孔廷训回来也不许她见了。 阿玛是派人暗中守着没错啊,但是她也可以把人甩开嘛。 她长大了一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想念廷训哥哥的。 “额娘,朝朝快十岁了,阿玛不册他为皇太子吗?”岁岁转移话题,心里琢磨这个,转头就问弟弟。 说起这个,含璋浅浅一笑:“如今立不立的,又有什么区别。” “你阿玛将他当做太子教导培养,外头的人也都如此看待他,宫里一些闲言碎语不足为虑。其他的人都没法和他比的。你阿玛没有那个心思,谁都是知道的。几个小的有了心思,不都叫你大哥摁下去了?” “朝朝自己就是个有手段的。不立太子,是怕他做了数年太子反而束手束脚的。如今这样也好,免得人家说,他做了多少多少年的太子,将来你阿玛百年之后,他直接做皇帝,自然是最好的。” 岁岁想想也是,如今她这个弟弟,其实在众人眼中,不论是待遇上还是其他的什么,就已经是实打实的太子了。 要不要那个名分的,似乎不重要。弟弟好像也稳得住,没有在意过。 岁岁在含璋这里消磨了大半日的时光,惦记着要去襄亲王府找弟弟妹妹们玩儿去。 她在皇子公主里年纪小,有了个弟弟偏生是个成熟稳重的性子,她都不能体会到做姐姐的快乐。而十一叔的孩子都比她小,这就能满足岁岁当姐姐的愿望了,有空就过去玩。 看女儿跑了,含璋也不拦着。 只起身到了廊下去看外头盛放的牡丹花。 她微微勾唇,女儿说话甜的很。到她跟前都是廷训哥哥长廷训哥哥短的。 听说男子就受不住这个。这么叫就跟撒娇似的。 含璋的指尖动了动,福临比她大了两岁呢,论起来也是哥哥。 福临哥哥。 含璋忽的就笑开了,要不,晚上喊着他,试一试? 怕是这位奔三十还依旧在床榻上凶野的福临哥哥,也受不住吧。:,m..,. 97 后来③ 日常和朝朝 元瞻长到十七岁,含璋与福临商议,给他定了索尼家的孙女,也就是赫舍里氏给他做嫡福晋。 这会儿就不讲究什么那是历史上的谁谁谁。 反正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和历史上都不一样了。 索尼深得福临信重,他家的孙女赫舍里氏,含璋见过,是个顶好的孩子。而且是索尼长子的嫡女,是他们家的嫡长孙女,尊贵得很。 元瞻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他的嫡福晋就是皇后。 如今是不需要再有蒙古的皇后了,现在的几个皇子阿哥,娶的都是满人家的格格姑娘们。 大阿哥二阿哥和三阿哥,身边都有嫡福晋和侧福晋侍奉,府里也有格格侍妾,等元瞻成婚的时候,他们膝下也都是有几个孩子的人了。 到了孩子们这一辈,尤其是皇子阿哥们,就没哪个说后院里只要一个女人的事儿了,都是按着规矩,按着自己的想法来的。 他们的嫡福晋侧福晋,也都是选的人,和那些记载什么的,自然都不同了。一切都改变了,含璋当然不会再去想什么历史上的事儿了。 娶赫舍里氏的姑娘,元瞻自己也是乐意的。 他和皇子阿哥们一样,立了嫡福晋之后,才有的侧福晋格格还有侍妾们,这府里的女人还是有一些的。 为这个事,元瞻还特意提前同含璋提起过。 他自小是金尊玉贵养大的,被当做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培养教导,他也是懂事后就知道自己是内定的皇太子。 哪怕不知道,姐姐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不知道也知道了。 他阿玛额娘是皇上皇后,而且是恩爱的一对帝后,阿玛很早就不碰其他的女子了,几乎是额娘进宫就是独宠的。他的几个兄弟,都是额娘进宫前有的,后来皇家再添丁,就是他和姐姐了。 额娘只他们两个孩子,哪怕是后来,也没有再生过了。 在他阿玛额娘身上,在十一叔和小姨身上,他都看到了从一而终唯你不可的爱情,在元瞻的生活中,唯一的爱情和妻妾成群的生活,是一点都不矛盾的。是被允许存在的。也是合理的。 还是额娘同他说的,这都是瞧着各人的选择,看各人自己的意愿。 他亲姐姐就有爱情。 但他没有。元瞻也觉得自己不需要。他惯于审视自己,发现是真的不需要,好似也没有哪个女子,真正能激起他觉得此一生都只和她在一起,而不同任何其他的女子接触的渴望和热爱。 元瞻想,大概是他从小什么都有了,站的太高了,就很难再轻易的爱上一个人。他从生下来,什么都是顺的,伺候的人多,也不跟姐姐似的,有什么青梅竹马,他就是被宠爱着长大的,从小瞧见了那么多的绝色在身边,美貌地位什么的,都不足以撼动尊贵四阿哥的心了。 唯一最有兴趣的,就是跟着阿玛学做皇帝。 读书习字,弓马骑射,治国理政,谈论政事,似乎这些更有意思的。 也更能让元瞻高兴。女子什么的,成了他的女人,他自会护着,叫她们衣食无忧,但更多的,也就没有了。 元瞻大婚后,来给含璋请安,说起赫舍里氏,元瞻说她很好:“福晋很好,操持府里一切都好。额娘也是瞧着她好的。等回头叫她常进宫来陪伴额娘,给额娘请安。儿子想,等福晋有孕后,就挑两个侧福晋入门。格格侍妾什么的,就由着阿玛给吧。” 元瞻如今也在外头建府了。是不立太子。但是他那个府邸格外大,也是皇子阿哥里头最好的,那就是比对着太子府建的。 这会儿还住着是他们小夫妻,但回头人多了,又有孩子了,就更热闹了。 元瞻还挺重视赫舍里氏的,要等着她生了嫡长子,再叫侧福晋进门。 元瞻从小长大,含璋看在眼里,知道儿子的个性,那跟闺女可是大不一样的。 听了他这样的话,也笑着点头:“随你吧。至于说格格侍妾的,你向来主意正,怕你阿玛给了你不喜欢的,你自个儿有空留意下,说说你的喜好,叫你阿玛给几个也就成了。” 选秀是停了一段时间的。但后来又还是有了大选。小选是一直没停的。 毕竟宗室人多,阿哥们长大了,总是要有人的。以后皇孙孩子们长大了,也是要指婚的,总不能不管人家的婚事吧。反正后宫是不会再选什么嫔妃了的。 几个有孩子的嫔妃,这些年也都晋位了,但最多就是个嫔位,一宫主位就成了,也是叫她们收收心。倒是杨氏,含璋看她老实,四公主也好,就给了她妃位。 帮着含璋料理宫务也是极好的。 杨氏如今也是历练出来了,不跟早先似的躲着,还是能扛事儿的。毕竟四公主也大了,都是成婚做额娘的人了,杨氏也不能老实躲着一辈子吧。 元瞻点点头:“额娘放心吧。儿子都是晓得。无非是添三五个人,再多也是不能了。只叫府里不空着,有人能生孩子就成了。” 如今的皇子阿哥们几乎都是在太后跟前长大的,早些年三阿哥还别扭着,后来佟嫔不敢闹什么了,三阿哥长大了,毕竟本性不坏,叫太后养着就养好了,所以阿哥们倒是个个都挺本分的。 再说了,阿玛是个厉害的,弟弟四阿哥也是个厉害的,他们想蹦跶也蹦跶不起来,又有大阿哥压着,二阿哥人老实,三阿哥自己没法成事,所以倒是都安安分分的办差了。 皇子阿哥们都不是贪花恋色的人,自然府里的妻妾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是爱宠谁不爱宠谁的分别罢了。 含璋都知道,她也没想着什么都去改变,就笑道:“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对你,我自然是放心的。” 元瞻却误会了,他以为含璋有点怪他,就轻声说:“额娘,眼下还好,若是将来,宫里的孩子少了,外头的孩子多了。难免会显得弱势。只怕到时候,儿子想做的事,就做不成了。” 这话福临其实早就和含璋说过了,夫妻俩什么都能说,比元瞻这说的深入多了。 含璋当然是知道的。 福临其实膝下的孩子都有些单薄了。除了她生的两个,就只有那么几个孩子,还好都是长成了,不然的话,就更少了。 若是元瞻只和一个女子生孩子,那将来宫里的孩子肯定比不过兄弟们的,那样皇家的势力就太弱了,这对于发展中的大清肯定是不成的。 本来人就少,要是不生就更少了。元瞻也没有个心爱的女子,这又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含璋自然晓得又不是人人都要和她和福临一个样的,她又不执着这个,当然是支持自己的儿子啊。 有时候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再想想现在,反倒是有些庆幸。 她是个幸运儿,也切切实实是个例外。 她和福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要是换个人,或者换个身份,只怕就没有这数十年的独宠了。 含璋像小时候似的,摸摸元瞻的脑袋。儿子大了,就不好上手了,这会儿摸摸他的头发,倒是手感还和小时候一样的好。 元瞻也留头发了,还带着冠,玉树临风的十七岁的儿郎,多好看啊。 含璋瞧着长相随自己的儿子,温柔笑道:“你啊,别想得那么多。额娘没有怪你的意思。额娘心里什么都明白的。额娘是想,能有个你喜欢的人陪着你。不是说合适的人。” “不过,额娘也知道,似这等事情,还是要看缘分的,哪能说说就遇到呢。能一起相互扶持成为夫妻,已然是很好的了。赫舍里氏很不错,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成。日后有人进府,额娘也不求你一碗水端平,只是一条,叫她们平安活着,不要伤了孩子的性命,就好了。” 元瞻多好啊。含璋就是想,这么好的孩子,要是能遇上个真心实意的,哪怕不是爱人,只要有些感情的,倒也是好的。 不过又想,也不是人人一生都需要爱情的。 但皇帝的路不好走。含璋就是想他累了困了倦了的时候,能有个可以依偎在一起说话的女子。要不然高处不胜寒,一个人多辛苦啊。 不过元瞻现在还小。含璋想,那赫舍里氏显见是喜欢元瞻的,要是能得了元瞻的几分喜欢,夫妻俩也能一起好好过,她的元瞻也能得些慰藉。 元瞻笑道:“额娘放心吧。” 他当然会善待他自己的女人。孩子更是了。有了他的孩子,他都会好好保护他们的。就像额娘和阿玛,从小保护着他们姐弟是一样的。 从坤宁宫出来,元瞻又去乾清宫了。 尊贵的四阿哥懒得坐辇,自己走过去的。 他难得闲想,想起额娘的模样,又想起阿玛的谆谆教诲,心里只觉得,哪里是什么姐弟呢。他越来越觉得,岁岁像是他的妹妹,那么活泼跳脱的姑娘,有孔廷训护着爱着,也挺好的。 他虽然年岁小,可自觉责任重大,所有亲近的人们,都需要他的保护,就像阿玛保护着他们是一样的。 他成婚了,他以后会接过阿玛的责任,会好好的完成他该完成的事情的。 这一生要做的事太多了,哪有什么功夫儿女情长呢?:,m..,. 98 后来④ 喜爱和朝朝。 含璋去后,不几年,福临安顿好一切后,就也到了临终的时候了。 这个他倒是自己知道的。 年纪大了,冬日里病过一回,后来缠缠绵绵的不得好,再过两三年,福临就知道是时候差不多了。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含璋去后,福临仿佛是精气神也跟着去了,爱一个人到了骨子了,她去了,他似乎就失去了支撑似的,要不是因着对含璋的承诺,咬着牙在支撑几年,福临巴不得立时就去陪着她的。 福临最后,交代了一切的事情,只将两个最亲的孩子叫到身边来。 这时候的人,活得也没有那么的久,到了这个时候,元懿公主与元瞻还不到四十岁呢,但都是正年富力强的时候。 也是福临能放心去的时候。 没人了,只最亲的两个孩子在身边,福临说话就没有大顾忌。 他握着元懿的手,先与她说:“岁岁,别哭坏了眼睛,听见没。阿玛是去找你额娘了。我与你额娘还有来生的。不要为我们伤心。” “你们俩都长大了,是几个孩子的额娘,是几个孩子的阿玛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该知道的,总要有这么一日的。我能瞧着你们到现在,我心里头是放心的,你们额娘也是放心的。” “孔廷训待你好,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朝朝也好,什么都很好,阿玛也能放心。” “我这一生啊,能遇见你们额娘,和你们额娘相守数十年,是我们的造化,也是我们的福气,是好日子。我没有什么遗憾的。你们姐弟以后相互扶持,阿玛和额娘一直都是爱你们的,哪怕人不在了,心也是和你们在一处的。” 岁岁哭的说不出话来。 元瞻将岁岁抱着,对着福临道:“阿玛,陵寝中一切都安排好了,儿臣和十一叔一起送阿玛过去。” 福临轻轻一笑:“好。好啊。你们送,我就放心了。” 大行皇帝的丧事,自然是一切按照流程在走的。 新旧更替,更改年份。转眼就从顺治爷的时候,到了永平帝的时代。 元瞻安顿好一切,听见孔廷训带着元懿去了几回隆业山,他也没有说什么。 阿玛额娘陪伴他们数十年,元懿一时很难接受也是有的。 那会儿在殿上,元懿抱着他哭,他听见她说什么,朝朝,我们没有爹娘了,一时元瞻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是啊,兄弟姐妹虽多,但是世上最亲的人,只剩下他和元懿了。 元瞻其实很少体会到心里空的滋味。 这都好多年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很充实的。却没有想到,等阿玛额娘去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这会儿倒觉得心有些空,想什么都填不满。 元瞻的帝王心术是福临手把手教的,后来再长大些,就是元瞻自己去实践的了。 他在朝中办差,那都是被人当做皇太子看待的。尤其是福临最后病着的这两三年,元瞻基本上就是皇太子监国了。 因此从顺治年到永平元年,过渡的是非常平稳的。 没有人敢做些什么,也没有人会做些什么。 元瞻只是没想到,他心里这一空,竟有了好些时候了。 开始以为只是为着先帝的丧事,可后来丧事都完了,才知道不是。 元瞻的嫡福晋赫舍里氏成了皇后,两个侧福晋册为妃子,几个格格侍妾也都是有孩子的,元瞻也都册了嫔位。 宫里嫔妃不多,但这会儿是还没有贵人常在答应的,但以后再过些年,有了大选,只怕就要添上了。 都是常在元瞻身边伺候的人,他也熟悉,没哪个是被冷落了的,能去他身边的,自然没有他看不上的人。 所以都有孩子,也都不出挑,没有特别得宠的。也就是皇后那里,元瞻去的多一些,再出挑的,就没有了。 执行了这么多年的事,到了这会儿,元瞻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他也有七八个孩子了,在兄弟里头,还真是不算少的,身边的这几个都争气,都生了孩子,连皇后都是一儿一女的,嫡长子争气,元瞻瞧着也好。 就是如今,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元瞻他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夏天到冬天,这位新皇上突然就明白了。 是年底了。元懿公主想起是先皇后生辰,跑到元瞻这里哭了一鼻子。这样的事情,哪怕是额驸再贴心,也不如同父同母的元瞻能明白的。 元瞻哄半日哄不好,就笑着叫了一声岁岁。 元懿公主愣住了。除了额驸,许久没有人这样喊着她了。要说元瞻当了皇上,也是很少了。其实没当皇上也很少嘛。毕竟是姐姐,他很乖的。 这会儿元懿倒是很喜欢听。从元瞻怀里出来,坐正,瞧着自己的亲弟弟,眼里头却有着对皇帝的尊重。 她也轻轻喊了一声,朝朝。 元瞻嗯了一声。 半晌,两个人都轻轻地笑。阿玛额娘取的小名儿,寓意多少啊。他们最喜欢啦。 元瞻道:“你别哭了。阿玛和额娘肯定好好的。他们只是怕咱们不好。所以,你要好好的。便是这样的日子,你心里想着额娘,额娘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元懿也嗯了一声,说:“你怎么回事呀。近些时日瞧你总是没精神的样子。见皇后她们也少了。是不是病了?还是不高兴?” 这话真是除了元懿,也没人敢说了。 元瞻倒是没拿什么架子。跟自己亲姐姐,端什么皇帝架子呢。如今能这样亲近待他的还真是没几个了。 跟皇后是好,可也没好到那个份上。是少年夫妻的情谊罢了。 也就是元懿,是亲姐姐才能瞧出来的,她如今虽说住公主府,但也会时常入宫的,能知道些元瞻的情形,毕竟才一年嘛,后面大约就少知道了。 这个时候,姐弟俩都是要相互支撑的。 也就是元懿,能瞧的这么深。别人都以为皇上是哀恸过度,连皇后都是这么想的,更是自觉约束自己,还有嫔妃们,甚至孩子们,不许搅扰了皇上休息。 元瞻早就自己琢磨清楚了。 他笑了笑,道:“没有病。也没有不高兴。就是突然明白了些事情,忽然觉得,额娘有时候说的话,真的是对的。” 元懿见他不肯细说,也不细问,只要知道皇上没生病,一切都好好的,她就放心了。 她这回来的也巧,正好是元瞻心事解了,自个儿想清楚的时候。 元懿笑道:“额娘的话,只是有时候是对的么?额娘的话,分明都是对的。是你当时不明白。不过没关系,额娘说了,总是会明白的。早明白就早快活一日。” 元瞻倒笑了,这口气,真是像极了额娘啊。 他含笑道:“对。岁岁说得对。” 额娘当然是对的。额娘那会儿就担心了,说是担心他没个喜欢的人陪在身边,说是只要合适的不成。 那会儿他年轻不懂,还觉着合适最好了。合适才成。 现在明白了,宫里那么些嫔妃,都是他觉得合适的人,并不是他真心喜欢的。那时候不明白真心喜欢的该是什么样的,所以就要了她们几个。 好生善待,生了孩子好生教养。都教的不错。 可他却心里空空的,不就是缺个着落么。 不明白的时候也过了,如今明白了,就觉得都是隔了一层的,他自个儿不会冷着她们的,可到底觉得委屈了自己。 金尊玉贵的四阿哥,当眼珠子似的被疼爱到如今,怎么能被这么委屈呢? 不懂也就罢了。懂了,是不会拧着的。 皇后和嫔妃们,该有的什么都有了。孩子们也都不错。 元瞻心里早就看好了嫡长子,按部就班的培养就是了。 这孩子性子随了赫舍里氏,十分宽和,元瞻觉得挺好的。 元瞻想,他跟着阿玛学了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当‘皇太子’,如今又要开始做皇上了。 做皇上有什么难的。一点难度都没有。 元瞻被教导又实践了这么些年,驾轻就熟。于是这位性子骄矜的皇上,他安静乖巧了这么多年,终于是把本性露出来了。 本来嘛,也不是小白兔的性子。叫他压服的三阿哥就尝过他的手段的。 外头几个异姓王,谁也不敢小瞧了他。 性子多少有些随了先帝的凶野,只是没处施展去。 宫里这几年肯定是不会大选的。先帝病了几年,没有大选,先帝去了,更不会大选了。要守三年的。 可趁着改元,宫里放出去一批人,这宫女就得轮换了。 小选正办着呢。 在偏僻的宫殿那边。按规矩,是不会冲撞贵人们的。宫里的贵人们也不会往那儿去。 但元瞻不会不去的。他哄着元懿不哭了。然后元懿就叫孔廷训背着回公主府了。同样尊贵骄矜的固伦公主哭累了,撒娇不愿意走路了 第二日就带着他的贴身太监四喜去了燕婷阁。 那阁楼高,站在那上头能瞧见小选的全貌。宫里的嬷嬷姑姑们教导小选的宫女,那上头都能瞧见。 本来是封了的。可谁敢不让皇上去呢。 就那么着,谁也不知情的,叫皇上在那儿瞧了一整个春天。每天当个兴趣似的。 阖宫上下,也就只有贴身的四喜知道,皇上是去看乐子的。要不然那位憨憨笨笨的,却又长得圆圆脸蛋说话温柔细声细气的那位汉军旗家的英氏,怎么就一直留着呢? 皇上瞧了那一位,只要她犯错了,皇上就高兴,回来都能和颜悦色的,还能多吃一碗饭。 四喜早出面过了,管教宫女的嬷嬷姑姑们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这位哪怕出错了,也不肯叫罚的,还要偷偷的关照着。 有这么多人看着,又能出什么大错呢?不过是哄着皇上开心罢了 聪明点儿的都能想到,笨点儿的——笨点儿的宫女也留不住。 就英氏自己还懵着呢,心说自己怎么这么好运气呀。回回都能躲过去。 也就是有一回刺绣,伤着手了,就有个人立时出来,人都跪下了,那人却抓着她的手,叹气,说她,怎么这么笨啊?这都学不会。 算了,别学了。也没指望你学什么。玩点别的吧。跟朕回宫去。 朕。 回了乾清宫,被安置下来的时候,英氏还懵着呢。 转年。元懿在公主府里,就听见说英氏侍寝了,还封了贵人。 元懿就和孔廷训笑:“他可真能忍的。也真够坏的。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坏呢?” 元懿能说皇上,孔廷训就不能说了。 他就只管笑着。 他瞧着,其实皇上一直是这个性子的。只不过他们亲近的人,都不太清楚,都是太过亲近担心了,以为皇上只是乖巧。 元懿也知道,又笑:“上年他和我说,额娘说的话是对的。我寻思是什么呢。如今是知道了,原来是为着那句话。额娘当时就怕他是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如今也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个人倒是开窍了。这样也好,我也能放心了。要不然每日跟个样板似的活着,有什么趣儿呢。” “他也该放松放松的。松一点儿,对大家都好。要不然皇嫂性子宽和,怕是都不能包容他。” 孔廷训道:“外头都知道了。皇上待英贵人,很是宠爱。” 元懿一声阿弥陀佛,笑道:“可也这么些年了,倒是终于听见他也宠爱人了。怕是外头都惊奇吧。” 也是外头惊奇的。 这位皇上行事就跟尺量过似的,标标准准的从不出错。没想到还能闹出这么些事来。 不过没人说什么。也就说几句英贵人运气好。 倒是宫里的皇后和妃子心里又叹又是高兴的。皇上一直绷着,没歇过,她们都是知道的。她们也都是地位稳固的人了,不太常侍寝了,能有这么个人叫皇上高兴,她们也是高兴的。 况且英氏还小呢,和她们比起来实在是什么都比不过的。便是得宠了,也没见她轻狂什么的。 就是瞧见英氏那个憨憨的温吞模样,皇后和嫔妃们都好奇,皇上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喜欢了英氏呢? 要元瞻说。 大约就是英氏笨吧。他身边聪明的人可太多了,有这么个人能叫他舒心的欺负,每天还高高兴兴的,他就觉得喜欢。 英氏简简单单的,元瞻瞧着舒心,他和阿玛不一样,阿玛喜欢聪明的贴心的,他也是到了现在才发现,他喜欢笨一点儿的。 两个聪明人在一起多累啊。 这也是缘分。他做皇子阿哥的时候,都是挑最出众的给他,家世容貌什么的,哪可能遇见英氏这样的呢。还没第一轮就叫回家了。 也是这会儿,他要找乐子,就把这人给找到了。 瞧着不错,当然留在身边了。 好几年了,英氏也争气,给他头一回就生了一对双生子,一儿一女的。 他瞧着温温柔柔的英氏,问着她:“你喜欢我吗?” 元瞻在她面前,不拘一节也惯了。 英氏倒是脸红,看看孩子,又看看他:“皇上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呐。” 有了孩子,又熟悉元瞻的性情了。她胆子倒是大了一点,扯着元瞻的衣袖,轻声道:“皇上不说我笨。就喜欢皇上。” 元瞻就笑了。 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孩子,温柔道:“你好好的。把孩子养大。朕陪你一生。到了该走的时候,朕身边留着位置给你。朕也学不来阿玛和额娘的那样。可待你,你自是知道的。要不是瞧中你了,不会叫你来朕的身边。” 元瞻难得哄着她:“你也不是笨。你是简简单单的。这样就很好。只要你不变,朕也不会变的。” 大半夜的,英氏和孩子都睡着了。 元瞻出来看月亮。 永寿宫收拾好了,回头叫英氏出了月子就搬过去。和孩子一起。 英氏该有个妃位了。至于将来的,就慢慢过吧。她年纪小,还可以再有几个孩子的。回头她若是好,未必不能再晋位分的。 元瞻想,时日还长着呢,他总可以护着英氏和孩子们的。 她年轻,孩子也小,哪怕有什么争斗也轮不上她这里。别人也不会嫉妒她得宠。便是嫉妒也没用,他也不会容许的。 元瞻在这儿,还能过上舒心的日子。挺好的。 天上挂着的月亮白玉似的,还挺好看的。元瞻想起有一年和阿玛额娘一起赏月,额娘说,人间门烟火气最难得了。 他现在想起来,额娘真是什么都说得对。 人间门烟火气从来最难得。他高高在上的做嫡子,做了许久了,没有体会过这些。身边的女人和孩子们都是很好。可好像不能叫他真正的快活起来。他当然都是关心看顾的,可真正放在心坎子上疼爱的,原来还是没有。 毕竟,都是一群高高在上的人嘛。 可唯独只在英氏这里,体会过什么叫人间门烟火气。她鲜活简单,用额娘的话说,接地气,简单干净。 天之骄子这么多年了,才慢慢体会到额娘的用心。有些事儿,有些道理,知道是一回事,也只有身临其境,自个儿亲身体会到了,才能真正明白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这些事,和皇后她们也说不明白,和孩子们也说不明白。以后,都各自体会吧。有缘分的,自然能知道。没缘分的,就罢了。也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至于他自己,这个年纪才知道,倒也不晚。元瞻垂眸笑了笑,赶着四喜去歇息,他也回去了。 陪着英氏和孩子睡一会儿,明儿还早起早朝呢。:,,. 99 番外完 现代 含璋清醒过来的时候, 第一个想法便是,憨璞没骗她。 她确实是回来了。那么,大约那个佛门法阵也会是真的。只是不知道福临会怎么出现, 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罢了。 但他们当时布置佛门法阵的时候, 就和含璋还有福临保证过了,一定会叫帝后弥补遗憾的。也一定会让他们相遇的。 含璋一直是抱着这个希望的。 因此她苏醒之后,情绪很稳定, 并不觉得那一段人生是黄粱一梦, 反而觉得心中很充实。 那一生,实则是很美好的一生啊。 在她醒来后个月, 她的身体得到了恢复,而与此同时,含璋也发现了。 她穿越的痕迹,其实是重重存在的。 她竟是真的什么都改变了。 过去的大清,单说顺治那一段,那就已经不是原先那个顺治与董鄂妃的故事了。历史可全改了。 成了她去的那一段,直到后面全都是她参与过的那些年, 然后慢慢儿的延续下来的。 含璋比福临早走了几年,后头的事儿还有些不知道呢。 家里人就瞧见复建状况很好的宝贝女儿天天抱着清史看。 含璋看的津津有味啊。 后来元懿过的是真的很不错啊。和孔廷训生了五个孩子, 后来还跟着孔廷训去了广西。 孔四贞一直都在福建,后来和施琅成婚了,也有了两个孩子。 博果尔和宝日乐一直很好。高云与济度也特别好。济度一直陪伴高云到了七十来岁。 元瞻做皇帝做了四十年,还有了个很宠爱的英贵妃, 还生了好几个孩子。 到了元瞻的嫡长子做皇帝的时候, 几个异姓王的儿孙就承袭的是郡王的爵位了,慢慢儿降下来,就没有发生什么藩之乱的事情。 大清也延续了几百年, 最后是科学技术的演变,让它慢慢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华夏也没有遭受太大的劫数,因为华夏一直都是开放的,海事一直都发展的很好,后面的皇帝能力虽不大成了,但这一点还是很有效的延续了祖宗成法。 外面的人就打不进来。 含璋瞧着瞧着,心里就很是放心了。 她如今回来调整了个月,早把自己从皇后的心态中拉拔出来了。 那一生其实已经很圆满了,她和福临的陵寝还在呢。但那也是前尘往事了,前生已过,今生还有缘分,自然是要往前走的,倒是不必再回头了。 就是看着网络上,至今对她,对福临,对儿子元瞻,女儿元懿,对他们的爱情故事婚姻生活,还有对那一段历史政治经济包括对外交往一切的讨论和猜测还有演绎,含璋真的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甚至还看了好几部将她和福临,还有元懿元瞻爱情故事的电视剧。 哎,这也是福临了,还好陵寝一直被保护,没有被挖出来研究。但留下的那些福临亲自编纂的历史记载与史书,都足够这些专家们扒拉了。 她和福临之间,怕是都被他们这些人磕上头了吧。 五个月后,含璋换到了普通病房里。 医院和她说,她的主治医生换了一位,先前是个老太太,这会儿换成了个年轻的男医生,叫萧临。 含璋没怎么在意,可第二日一打开病房门,就瞧见外头站了个人。 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眉眼间似乎有熟悉的盈盈笑意。 含璋忽而心有所感,萧临。萧临! 她立刻往前走了两步,就被萧临抱在怀里了。 萧临笑:“含含,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和含璋不一样,他从小就来了,但是一直都在寻找着,因为时间的不一样,他是结结实实在这里过了二十多年的。 而现在,他的时间终于和他的含含时间对上了。 他也终于找到了他的爱人了。 含璋也笑了,真好啊。他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