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狐共枕》 第1章 楔子 朱漆大门悬挂着的牌匾上,铜质鎏金纹样苍劲有力地写着三个大字——明渊阁。 窗内诗书礼乐,窗外细雨横斜。 云华单手撑着下巴,凝视着窗外飘飞的雨丝。 积水顺着屋檐滴落,像断了线的珍珠,滴答滴答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 “昭宁公主,又走神了。” 一道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她不禁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只见那人已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长身鹤立,身上披着件雪白的外袍,上面绣着竹影与云纹,松散的墨发流泻在肩头,仅簪了一支白玉簪子,周身没有半点烟火气。 如谪仙一般的人物,便是上明国德高望重的国师大人,有苏容。 云华抬眸看了他一眼。 目光相接的一刻,又迅速低垂下眼帘。 “五姐姐平时上课走神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国师大人切莫同她一般计较。”坐在她旁边的六公主赫连霜开口道。 语气里透着似有若无的嘲讽。 “对啊,五妹妹离宫两年,一时半会儿定然也学不懂这些书籍内容,实在不必强求。”四公主赫连霺以手掩嘴轻笑。 面对此二人的调笑,云华忽然别过头咳嗽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气一般。 周围的人都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只见云华脸色苍白,声音虚弱:“昭宁自知学识浅陋,能与各位一同上学已是莫大福分,只可惜昭宁太过愚钝,跟不上国师的课业……” 如此说着,眼角泛点泪光,云华抬手擦着,显得格外可怜。 坐在正中央的太子不悦地睨了那二人一眼:“五妹因体弱才不得已出宫将养,无暇顾及课业,四妹六妹自小学的便是手足相携,如今一看,竟不知是学到哪里去了。” 一向娇纵惯了的二人头一次被太子这般训斥,面上已是挂不住,正欲开口辩驳。 “四姐姐和六妹妹所言也是为昭宁好,还请太子哥哥不要为了这等小事坏了手足之情……咳咳……”云华率先开口,却又止不住咳嗽起来。 有苏容只站在原处,面色平淡,也不表态。 被云华这一通搅扰,一向和善的太子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言辞严厉:“五妹不必替她二人说情,此事我会禀明父皇母后,定好好教育她们一番。” 那二人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被太子阴沉的脸色震慑住,只好讪讪地闭上了嘴。 云华整个人虚弱地靠在矮桌旁,头埋在衣袖里,肩膀微微颤抖。 微勾的唇角暴露了她此时的心境。 有苏容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趴在矮桌上的人,没有说话。 “国师……”坐在太子旁的长公主正欲开口。 “今日的课便上到这儿吧。”有苏容倏地将手上的书卷合上,面向在座的皇子公主们,神色温和。 虽不知国师今日为何提前散学,但皇子公主们也不敢有所置喙,只得吩咐侍读收拾好书卷。 赫连霜和赫连霺怕再被太子训诫,早早便离开了。 长公主还想要再讨论一下问题,见有苏容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只好作罢,与太子一同离去。 伏在矮桌上的云华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些人的背影,并没有打算起身跟着他们一同离去。 直到阁中只剩她和有苏容,头顶传来幽幽的一句:“昭宁公主不走吗?” 闻言,云华侧目,正好对上有苏容的眼睛。 “自然是想与国师大人多待片刻。”她抬眸轻笑,声音温软。 有苏容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额前散落的两缕青丝衬得她的脸格外白晳,是那种病态的白,有种弱不禁风的病弱感。 如同一朵娇花,稍遇风雨,便会摧折。 但她看向他的目光,一如刚才对视的一瞬那般,毫不掩饰的灼热,半分收敛也无。 就在有苏容愣神之际,纤纤玉指便已覆上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轻轻在掌心处刮了一下。 他的身影一怔,反手扣住了那放肆的手腕,眼底神色晦暗不明:“昭宁公主。” 案桌旁摆放的瑞兽香炉飘出丝丝缕缕的烟雾,明明是凝神的檀香,心底却抑制不住升腾起一股燥热。 “我更喜欢你,唤我云华。” “国师大人的掌心,好烫。”她直直注视着他,杏目含春,眼波流转,“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话音刚落,云华便被一个力道拉着站起身来,身形不稳,一下便跌倒在了眼前人的怀中。 书卷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一手紧紧攫住她的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撩起她垂落在肩上的青丝,俯下身,温凉薄唇覆在了脖颈肌肤上。 云华身体微微颤抖,侧目看向他脸上的神情,还真是,讳莫如深。 攫住她手腕的手移至她的腰间,骨节分明的食指微勾,一下便解开了绑在腰间的藕色丝绦。 “等等。”被抵在木质窗沿的一瞬,云华不由得惊呼一声,攥紧了他的外袍:“别在这里。” 身后窗扉大开,明渊阁外总会有来来往往洒扫的宫人。 身前的人充耳不闻,薄唇之下的尖锐獠牙缓缓磨蹭,仿佛下一刻便要刺破细致的肌肤。 云华下意识仰起头,视线触及到窗外隐约笼罩的那一层淡淡金光。 她渐渐松了力气,抬手环上他的脖子。 窗外细雨斜织,楼阁隐匿于雨雾之中。 外面的宫人似乎完全察觉不到窗边愈渐升温的绯色风景。 被解开的藕色丝绦堪堪束住云华松散而开的衣裙,几缕被薄汗湿润的青丝粘在额前,眼尾染上的绯红更添几分撩人心弦的媚意。 相比云华的凌乱,眼前之人,衣冠齐楚,墨发如瀑,与平日端坐在案前手执书卷光风霁月的模样一般无二。 只是那双栗色眼眸中暗藏的情动之意,全都被云华看在了眼里。 “我记得,当时捡到你的时候,雨也是这般下的……” 交织的喘息中,她双眸静静注视着他,眼底一片清明,不染一丝情欲。 第2章 昭宁公主 上明国天云寺。 青瓦朱漆隐匿于深林之中,周遭遍栽槐松,正值阳春三月,蒙蒙细雨,草色苍润,寺外桃花含苞待放。 一姑子提着漆木食盒推开后院的门,来到一处僻静居所。 厢房里不停传来剧烈咳嗽的声音,仿佛要断气了一般。 每听见一声,姑子提着食盒的手便收紧一分。 里面的那位,是上明唯一有封号的公主,降生之时祥云瑞彩,神光普照,旱北降雨,枯木逢春。 因而先帝特赐下昭宁的封号。 然这位公主的身子骨却薄弱至极,及笄之年已有油尽灯枯之兆,不得不送至天云寺将养两年,期盼神明庇护。 只可惜,两年之期将至,公主的身子仍旧每况愈下。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侍女装扮的人:“静安师太?” “贫尼来给公主送汤药。”静安师太说着,将漆木食盒递至侍女面前,“不知公主的病,现下如何了……” 语气带着试探。 侍女芙仪接过食盒:“有劳师太了,只是公主现下病得连床都下不得,怕将病气过给师太……” “那贫尼便不打扰公主养病了。”静安师太稍稍颔首之后转身离去。 云华站在窗前,苍白的脸色因为刚才的剧烈咳嗽染上两抹薄薄的红。 透过缝隙看着静安师太一步三回头远去的背影,冷不防再次咳嗽了几声。 “公主……”侍女芙仪立刻递来了汤婆子,拢了拢披在云华肩上的皮毛大氅,“如今虽已是暮春,湿寒之气还是甚重,还请保重身体啊。” 云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后,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片晌过后,幽幽开口:“倒了吗?” “回公主,已经倒干净了。”芙仪瞥了一眼案桌上那已经空了药碗,“那个姑子,每次来送药都一副鬼祟模样。” “她那是想看我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云华轻笑一声,声音虚浮,“两年之期将至,而我却将死未死撑着不肯断气,他们自然期待又着急……” 说着便又控制不住地弯腰咳嗽起来,缓了好久才将那一口气顺下。 “公主……”见云华的脸色越发苍白,芙仪不禁担忧起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两年来遍寻典籍轶录,续命之法真的如此难寻吗? 云华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院里被雨水浸润的桃花上。 点点绯红在朦胧雨雾之中,如同宣纸上的泼墨,晕染而开。 桃树下仿佛有一团白色的影子,云华秀眉轻挑,下意识脱口而出:“狐狸……” “什么?”芙仪顺着云华的目光望去。 那棵桃树之下,果真躺了一只白狐。 云华立即提着衣摆往门外走去。 芙仪赶紧拿了油纸伞追上:“公主,等等奴婢!” 那只白狐奄奄一息地倒在树下,皮毛被雨水打湿,腹部蜿蜒着一道伤口,渗出黑色的血液。 伤口上有毒。 云华蹲下身,细细端详着。 芙仪为她撑着伞:“公主,不过是一只狐狸而已,您的身子要紧啊。” 风寒雨冻的,要是再染上个风寒,依照云华的身子骨,可不得一命呜呼了吗。 云华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抬手伸向那只狐狸。 在将要触碰到的时候,狐狸忽然睁开了眼睛,死死盯着她。 云华惊得向后栽去。 “公主小心!”幸而芙仪眼疾手快搀住了她,在瞥见那只狐狸的时候,不由得惊讶了一把,“这,这好像不是普通的狐狸……” 闻言,云华侧目看向芙仪,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它,它的眼睛颇有灵智,不似一般的狐狸,受了如此重的伤却还能吊着一口气。”芙仪赶紧扶着云华远离,“应,应该是只修炼了几百年甚至更久的狐妖……” “几百年的狐妖……”云华眼眸低垂,静静注视着那只狐狸。 “公,公主,我们还是离远些吧,保不齐会被它伤到。”芙仪说着,将云华护在身后。 但云华却直接拨开了她的手,径直往那只狐狸走去。 受了重伤的狐狸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将它抱了起来。 “公主!” 云华瞥了她一眼。 芙仪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赶紧撑好油纸伞,免得让云华淋雨。 将狐狸安置好后,云华看向芙仪:“妖类受伤该如何医治,你应该最是清楚。” “可是……”见云华是铁了心要救那只狐狸,芙仪只好妥协,“奴婢遵命。” 明历十六年春,命不久矣的昭宁公主救了一只来路不明的狐狸。 在云华的照料之下,狐狸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只是狐狸中的毒很是霸道,如果寻不到解毒的药材,就无法完全清除。 那些药材甚是难寻,这几日,芙仪每每早出夜归,甚是忙碌。 雨已经停了,朝阳透过层层云雾洒下天光,风也止了,山中一下变得非常幽静。 云华坐在床边,细细端详着懒懒窝在被褥中的狐狸,受伤的地方还缠着白布,其他的部位毛色已经将养得有些光泽,只是周身半分灵气也无。 “这么一看,好像与普通狐狸并无二致。”云华眉头微蹙,低声嘟囔,“莫不是芙仪那丫头弄错了?” 她抬指伸向狐狸,刚到鼻尖不到一寸的距离,狐狸倏地睁开了眼睛,在看到是她的时候,眼底的警惕渐渐敛去。 云华眨了眨眼,她刚才竟好像被狐狸眼中的寒意震慑了一下,待到她再认真看时,那股寒意又消失了。 院子里的桃树枝条渐渐伸展,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上面,开始啼啭起来。 云华侧目看向窗外,一缕日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苍白的脸上。 “今日的天真好。”云华随手拿了大氅披上,抱起窝在被褥中的狐狸,“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怀中的狐狸顺从地窝在云华的怀里,不似前几日那般张牙抗拒。 狐狸体型不大,但云华刚走两步便已觉得有些吃力,无奈地捏了捏它的耳朵:“这几日伙食这么好,莫不是又长胖了?” 怀中的狐狸懒懒地瞥了她一眼,明明是她太弱了。 云华抱着狐狸坐在了桃树之下的躺椅上,刚阖上眼帘,院子的门便被敲了敲。 第3章 白眼狐狸 指节叩在木质门面上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云华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天云寺的偏僻后院除了偶尔洒扫的姑子之外,鲜有人来,而每日巳时必来的人,除了那位,云华着实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芙仪今日不在,云华光是抱着狐狸走出来便费了好多力气,瘫在躺椅上不想再动,更别说起身去开门了。 原本并不打算理会,奈何外面的人一直锲而不舍地敲着,让人听了心烦。 云华忍无可忍,正欲起身。 怀中的狐狸倏地跳了下去,稳稳落在地面上,而后迈步往门前走去。 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消失,云华坐起身,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只狐狸。 只见它向上一跃,竟真的将门桄推开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静安师太出现在了门口处。 在看到云华出来晒太阳的时候,静安师太提着漆木食盒的手稍顿。 那侍女不是说公主殿下病得很重,已经卧床不起了吗? 没等她开口说话,云华便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厚厚大氅包裹住的单薄肩膀止不住地颤动。 云华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掩在口前的手帕移开,白色的绸面上是一抹刺眼的殷红,正好落在静安师太眼中。 静安师太见状,站在原地不敢动。 “吓到师太了吗?”云华缓缓将手帕收起,唇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难得见到这般明媚的阳光,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看到,便就出来晒一晒了。” 在阳光的照射下,云华的脸色苍白如纸,神似枯槁。 如此看来,能够下床出来晒太阳,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静安师太深吸一口气,提着食盒走到云华跟前,躬身行了一礼:“公主殿下洪福齐天,凡事切莫多思多虑。” 说着,将食盒放在了躺椅旁的石桌上,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碗汤药:“这调养身子的汤药还需按时喝,假以时日,公主定能痊愈。” “这两年来师太一直按时送药,云华在此谢过了。”云华微微颔首。 “公主无需多礼,一切都是贫尼分内之事。”静安师太俯身鞠了一躬后,连同前日送来的食盒一并收着离开了,步伐之快,生怕多待一刻便会沾染上病气。 门刚阖上,云华面上的端庄一瞬即逝,像卸了力气一般,懒懒地躺了下去:“这姑子,当真烦人。” 狐狸缓缓迈步走来,轻轻一跃上了石桌,嗅了嗅那碗里的汤药。 云华侧目看向它,秀眉轻挑,不假思索地抬手朝那碗汤药伸去。 狐狸倏地叼住了她的衣袖,不让她动。 “这是师太送来的调养身体的汤药,据说是神医开的方子,对身体大有裨益。”云华轻轻拨开狐狸,端起那碗药。 就在她缓缓将碗移至唇边之时,狐狸忽然扑了过来。 “嘶……” 汤药撒了一地。 白皙的手背上渐渐浮现出一道淡红的细痕,下一刻便渗出了殷红血丝。 云华吃痛捂手,皱眉看向它。 此时这只狐狸站在石桌上,正好与她视线相齐。 静默一瞬过后。 “好你个白眼狐狸。”云华不悦地瞪着它,“我给你治伤,给你提供食宿,没承想……” 说着一口气哽在心口,又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狐狸注视着她,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云华用衣袖捂住嘴,面庞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眉头微蹙,重重地吐纳呼吸着,缓了好久才渐渐将那口气顺下。 褐色枝条上的粉色花瓣飘落下来,凋零进了泥土里。 云华毫不在意地抬手抹了眼角因为咳嗽而泛起的泪花,“都说狐狸一向是有恩必报的,没承想,你竟是这般报答我的。” 语气透着一股幽怨。 狐狸眨了眨眼睛,最后上前,低下头在她手肘上蹭了蹭,像是在表达歉意。 云华抬起方才被它伤到的手,沙哑着嘟囔道:“疼。” 闻言,狐狸抬头凑近云华的伤处,舔舐了一下那道伤口。 温凉湿润的触感惊得她赶紧收回了手,警惕地看着它。 狐狸歪着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感觉到手背的伤处隐隐发烫,云华垂眸查看。 只见那道渗血的伤痕正在缓缓愈合,眨眼一瞬,便已完全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 云华神色微动,对上狐狸那双纯良的眼睛后,抬手抚上了它身上雪白的皮毛,“你是知道那碗汤药有问题,对吗?” 狐狸乖顺地在她掌心下蹭了蹭。 “谢谢你。”云华揉了揉它头上的软毛,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亮。 黄昏余光透过层层枝丫洒落在小小的一方院落里。 木质躺椅上,一人一狐。 女子盖着厚厚的皮毛大氅,手里拿着一本书卷,细细翻看着,神情认真,身边静静躺着一只白狐,慵懒地将头搁在她的腿上。 头顶上的枝条无风摇曳了一瞬。 云华若无其事地翻着下一页,眼也没抬:“回来了。” 门并没有打开,芙仪的身影却已出现在了面前,还背了一个筐。 “公主啊,您怎么出来了,要是染上风寒可怎么办……”芙仪大惊小怪的语气引得狐狸抬头警惕地盯着她。 看着眼前龇着尖锐獠牙的狐狸,芙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看来今日收获颇丰。”云华瞥了一眼芙仪背着的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 “为了采集公主和这狐狸的草药,奴婢可是一大早就进山了,一刻都不曾停歇。”芙仪语气里带着满满的骄傲,正准备上前向云华讨赏。 谁知刚往前一步,那狐狸便倏地起身,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芙仪吓得腿都要软了。 云华抬手按在了它的后颈处,这才让它停了下来。 “那,那个,奴婢先去煎药了,公主有事唤奴婢一声即可。”芙仪说完,赶紧背着筐逃也似的进了灶房。 见芙仪走远,狐狸这才温顺下来,窝回到躺椅上。 视线从芙仪身上收回,云华若有所思地看了狐狸一眼。 落日余晖尽数消散,夜幕降临。 芙仪端着药碗推门进来:“公主,该喝药了。” 云华撑着身子坐在矮桌旁,瞥了一眼碗里那冒着热气赤浓汤药,不禁抬手掩鼻:“太难闻了,不想喝。” “公主,喝了药病才能好啊。” 芙仪对她的担忧,云华怎会不清楚,只是…… “我的身体,无论喝多少药都是回天乏术的吧……” 昏暗的烛光之下,云华的脸色浮现着毫无生气的苍白,眼睫微微扇了扇,在眼脸下方投射下一小片显而易见的阴影。 第4章 为何不说话 “公主……”芙仪直直跪在了她的面前,声音哽咽,“未至穷途,切不可轻言放弃啊。” 云华静静注视着她,片刻过后,轻笑出声:“逗你呢,我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顺了宫里那些人的意了?” 说着端起那碗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碗的时候,手撑在桌面上,深深呼吸着。 一切转变之快,芙仪眼角的泪花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公主,你可吓死奴婢了!” 说着就要扑到云华怀里寻求安慰,在对上狐狸泛着寒光的眼神之后,又只好蔫蔫收回手,重新跪好。 云华抬手抚上芙仪的手:“芙仪,在做一切之前,我们得先治好狐狸。” 芙仪有些不解,但见云华神情如此认真,便也不再有所疑虑:“奴婢遵命。” 解毒最重要的一味药极难寻找,为了尽快完成云华交代的事,芙仪当晚便启程了。 芙仪离开之后,云华侧目看向窝在她身旁的狐狸:“又剩下我们两个了。” 语气里透着一丝怅然。 狐狸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云华起身去关上窗户,“希望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狐狸静静注视着她,眼眸在烛火之下闪着淡淡光泽。 云华脱了外衣,正准备躺下,眼前倏地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 待她回过神来之时,原本窝在矮桌旁的狐狸已经来到了她的床边。 “怎么了?”云华看了一眼矮桌旁铺的厚厚被褥,躺上去应该很舒服才是,“我要休息了,你也去吧。” 狐狸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云华不解,稍加思索后,秀眉轻挑:“你是想与我一同睡?” 说这话的时候,云华眼里噙着淡淡的笑意,只当是个随口而出的玩笑话。 谁曾想这狐狸竟真的轻轻一跃上了她的床榻,前爪交叠在一起,慵懒地蜷在了她的枕边。 “你还真是……很会挑地方啊。”云华唇角微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左右不过是一只狐狸,同塌而眠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想着,云华便也直接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不知道为何,一向睡得不安稳的云华,竟一夜好梦,直至天明。 自芙仪离去已经过了数日,身边一向喜欢唠唠叨叨的丫头走了那么多天,原本以为会为耳根子终于清静而高兴的云华,没想到竟还生出了想念的情愫来,一定是太闲所致的! 于是乎,无聊至极的云华除了应付偶尔前来叨扰的静安师太之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和狐狸聊天了。 “今日的天色很不错,明日的天色也会这般好吗?” “你猜静安师太明日会何时来呢?若是我们故意不开门,她会不会气得爬墙啊?” …… 云华也不期待狐狸能够回应她,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狐狸窝在旁边安静地听她说话,时不时动动耳朵,或是起身伸个懒腰帮她把静安师太送来的汤药推倒,倒干净后再叼回到食盒里。 云华每每看到它的动作,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她第一次觉得,身边多一只狐狸解闷,好像还挺有趣的,毕竟雪白的毛团子一向能够轻易捕获少女的芳心。 然而…… 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窗外弥漫着破晓时分的朦胧晨雾。 云华是被耳边似有若无的温热气息扰醒的,周身陷于温暖之中。 身旁好似放了一个汤婆子。 想来应该是芙仪放的,知道云华怕冷,这丫头平时聒噪得很,做起事来却一向心细。 模糊之中,云华抬手往热源摸索过去。 不是想象中的布料触感,反而是光滑的,温热的,随着耳边洒下的气息微微起伏。 云华下意识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人的面容,侧躺在她身旁,咫尺的距离,眼帘轻阖,呼吸绵长。 一头显眼的银色长发,在透过窗棂的熹微曙色之下,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光辉,眉如翠羽,唇峰分明,白皙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 云华神色微动,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人,就像是靠美色杀人的妖孽。 在她愣神之际,那人忽然睁开了眼。 落栗的瞳仁中隐隐闪着银色丝线般的线条,摄人心魄。 “啊!”云华惊叫一声,差点就从床榻上翻了下去。 幸而那人眼疾手快,一手拽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环上她的腰,将她捞了回来。 “放开我!”云华推开那人,即使惊魂未定,还是维持着冷静的神色,厉声呵斥。 她的话音刚落,那人便立刻放了手,眼巴巴地看着她,神情透着一股不解和委屈…… 因着方才的动作,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此时已滑落至腰间。 云华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人竟未着寸缕,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你,你赶紧把被子拉上!” 那人还真的听话地扯了被子包住赤裸在外的身体,眨了眨眼。 云华深吸一口气,眼角余光瞥向枕边,昨晚狐狸窝着的地方,现下已经空空如也。 云华不禁一愣,侧目看向他。 眼前的人,一头银色长发,落栗的眼眸。 “狐狸?”云华心里原本还存着一丝怀疑,没想到竟脱口而出了。 一听到她唤这两个字,那人原本黯然的神色倏地明亮了起来,欣喜地点头后就要扑上前。 “等等!”云华及时制止了他。 那人停在原地,不解地看着她。 “你现在不是狐狸了,男女有别,我们还是先保持一些距离为好。”云华说着,顾不得他那可怜的目光,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此时东方既白,斑斑树影透过窗棂,洒在石砖之上,随风晃动。 云华拿了一套衣物让他换上,芙仪平日会换各种装扮出门,男人的衣裳自然也有,只不过与芙仪相比,这人的身形太过修长,换上之后胳膊和腿都露了一大截在外面。 虽不合身,但也算聊胜于无。 他换好衣裳后,见云华已经梳洗完毕坐在了矮桌旁,便小心移步到云华跟前,缓缓跪坐在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过分赤诚灼热的目光让云华难以忽视,无奈扶额:“一直盯着我作甚,为何不说话?” 第5章 便唤你狐狸吧 闻言,他稍愣一瞬,张嘴的时候却发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云华细细打量着他,如今他已恢复人形,证明芙仪所言不虚,他果真是修炼了几百年的狐妖。 既有百年道行,应当通人间言语才是。 “莫不是……”云华看向他先前受伤的地方,试探道,“被毒哑了?” 狐狸眉头紧蹙,没有反应,云华只当他是默认了。 “那法力呢?” 既是狐妖,应当会术法才是。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毒淤积之处,已经化成了玄色花纹,类似于封印的图案。 看来法力也被毒给抑制了。 云华唇角微抽,努力接受这一桩桩一件件猝不及防的事情,抬眸正好对上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 呼吸不禁凝滞了一瞬,云华立马伸手挡住了他的视线:“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眼前的人,即使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物,也难掩那美得惊心动魄的气质。 银色的长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挽起,两路垂落至额前,衬得那双狐狸的落栗色眼眸,昳丽非常。 传闻狐妖天生便是美得不可方物,如今一看,传闻确实不虚。 云华在说话的时候都隐隐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这副容貌给蛊惑了去。 虽对云华的反应感到不解,他还是依言危襟正坐着。 “你有名字吗?”云华问。 他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 他点了点头,期待地看着她。 “你的真身是一只狐狸,毛色如雪,纯白无暇。”云华回忆着这只白狐每每窝在她身旁的情形,“既如此,我便唤你狐狸吧。” 狐狸怔了一下,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狐狸?”云华试探地唤了他一声。 狐狸似是轻叹了一口气,最后对她展颜一笑,算是回应。 云华的眼里也噙着淡淡的笑意。 恰在这时,院落的门被敲了敲,不用猜便知是何人了。 云华眼里的笑容瞬间便收敛起来:“我去去就回,你且待在这里,莫要出去。” 说完没等狐狸反应过来,她便以手撑着矮桌起身往外走,转身合上门扉,将狐狸的身影完全挡在里面,这才前去开院子的门。 “昭宁公主?”见开门的竟是云华,静安师太有些惊讶,“怎敢劳烦殿下亲自开门,芙仪姑娘呢?” 说着便明目张胆地往屋内望去。 云华侧身堪堪挡住她的目光:“近日春寒太重,膝盖疼,我便差芙仪去寻两张皮子做护膝了。” 静安师太这才收回目光,言语间尽是关切:“殿下还需多多保重身体啊。” “有劳师太关心。”云华微微颔首,伸手便要去接那装着汤药的食盒。 “让贫尼提着就好。”静安师太不动声色地收回食盒,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华眼睛微眯,而后点头,往石桌旁走去。 待到云华坐下,静安师太这才打开食盒,端出那碗汤药,双手奉到她的面前:“既然芙仪姑娘不在,便让贫尼侍候殿下喝药吧。” 云华看了一眼静安师太的神情,垂下眼帘,注视着那碗散发着热气的酱色汤药:“这药有些烫,师太且放下吧,我待会儿再喝。” 出人意料的,静安师太并未像往日一般放下汤药,而是一直维持着端药的姿势:“药凉了药效便会减弱,还请殿下趁热喝。” “若是殿下怕苦的话,贫尼带了饴糖。”见云华迟迟未动,静安师太又补了一句。 云华这下算是明白这姑子打的什么算盘了,左右是无法再推脱,于是抬手去接那碗药。 在指尖触碰到药碗的瞬间。 “嘶……”云华故作被烫到的模样,将那药碗打翻。 汤药洒了一地,还有一部分溅在了静安师太的道袍上。 “殿下,你——” “天哪,师太你怎么样了?”云华看向静安师太,脸上神情尽是关切。 “贫尼——” “都怪我,笨手笨脚的,竟不小心将药碗打翻,辜负了师太的一番好意。”云华说着,竟真的挤出了一两滴泪来,愧疚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忍责备。 静安师太深吸一口气,维持着和蔼的面色:“不妨事的,奴婢今日还多熬了一碗。” 云华擦拭眼泪的手微顿,语气听不出情绪:“师太做事还真是周全。” “请殿下趁热喝吧。”静安师太这次将那药碗捧得稳稳的,送到云华面前。 云华倏地弯下腰咳了起来,身形不稳地撑着石桌,单薄的肩膀随着每一声咳嗽而抖动,仿佛一阵微风都能轻易将她吹倒。 她面带苦痛,眉头紧蹙,眼角余光瞥向静安师太。 原以为这姑子会贪生怕死逃之夭夭,没成想,这姑子今日不知是中了哪门子的邪,竟还能如此坚定地站在她跟前,神情恭谨,一步都未曾挪动。 “殿下如此病重,理应尽快喝药才是。”静安师太道。 云华盯着那碗药,撑在石桌上的手渐渐收紧。 屋内传来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谁?”静安师太闻声转头死死盯着那道紧闭的房门。 云华指尖微动,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在房门开了一道缝隙之际。 “等等!”云华喊道。 声音之大,连静安师太都愣了一瞬,疑惑地看向她。 “师太说的有理,这药得趁热喝。”云华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径直抬手接过了那碗药,一饮而尽。 静安师太仍不死心地瞥向那扇门:“方才屋内明明传来……” “不过是风将桌案上书卷吹倒的声音罢了。”云华将空了的药碗放在石桌上,“如此,师太可还满意?” “殿下玉体安康,乃是我寺之福。”静安师太双手捧着手帕,躬身恭恭敬敬地奉上。 云华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直到静安师太双手酸麻,快要支撑不住之际,云华才缓缓抬手接过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唇上残留的药渍。 “药已喝完,贫尼便不打扰殿下休息了。”静安师太说完,将药碗收拾好,提着食盒离去。 院子的门刚关上,云华像是脱力了一般,下一刻便要跌落在地。 屋子的门被推开,银发身影快步跑了出来。 第6章 真是只傻狐狸 云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抬眸便能看清他的神情。 狐狸的脸上藏不住事,悲伤都快要溢出眼眶了,就好像她要被那碗汤药给毒死了一般。 “你担心我?”云华忽地轻笑一声,推开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后坐回到躺椅上,“放心吧,我没事。” 狐狸不解地看着她。 “汤药里只是放了能让人折损寿元的药材罢了,还不至于能让我当场毙命。” 只是若长期喝的话,和毒药也并不无区别。 静安师太今日如此执着,想来是宫里的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左右我的寿数也不长,喝与不喝,也无甚区别。” 云华侧目看着狐狸,苍白的脸上是淡然的笑意。 见云华如此满不在乎的模样,狐狸皱了皱眉头,兀自转身进了屋子,像是一点都不打算搭理她。 “还是个有脾气的狐狸。”待到狐狸远去,云华脸上的笑容尽数收敛,手指搭在石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大约一盏茶过后,狐狸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只碗,放在石桌上。 云华瞥了一眼那碗,里面的水是淡红色的:“这是什么?” 狐狸说不了话,只是指了指那碗东西,做了个喝的手势。 “你不会是要毒死我吧?”云华故意道。 她的话音刚落,狐狸果然一个劲的摇头,奈何说不了话,只能手脚并用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原以为是个心机深沉的狐妖,没想到竟是个美则美矣,实则憨乎乎的傻狐狸。 云华憋着笑,就这样看着他那着急的样子。 狐狸似乎是看出来了云华的坏心,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后,上前拿了石桌上的笔墨,而后在纸上歪七扭八地写了几个字。 喝,能解,你,毒。 “你这字,还真是状如鬼爬啊。”云华关心的地方竟是在他写的字上。 狐狸再次指了指那碗东西,又指了指纸上的内容。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云华就是想故意逗逗这只傻狐狸罢了,平日无趣得很,好不容易多了个乐子。 她也并没有指望这碗东西是不是真的能缓解那损伤寿元的药效,只当是全了狐狸的一番心意。 在狐狸期待的眼神下,云华伸手端了那碗,凑近的时候,能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屏住呼吸,将那碗淡红色的水一口闷了。 没成想,刚喝下那碗东西,云华就感觉心口处在发烫,喉咙处就像是被火灼烧一般。 她捂着喉咙剧烈咳嗽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狐狸见状上前拍着她的背。 痛苦地咳了片晌过后,云华隐隐感觉喉咙涌上一股铁腥味,下一刻便抑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她的唇角滑下,蜿蜒至下巴。 吐了那一口血后,云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舒爽,呼吸也顺畅起来。 狐狸赶紧拿了桌上的手帕替她擦拭唇角的血迹。 心口处的烫感已渐渐减弱,残余下暖暖的感觉。 云华捂着心口,看着眼前一脸认真地替她擦拭的狐狸,眼底眸色明灭了一瞬。 她倏地抬手攥住了他的衣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碗里是不是加了你的血。” 虽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狐狸的眼神有些闪躲,更让云华确认了自己猜测,但她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伤口。 云华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胸口处,衣襟交领上染有点点血迹。 没等狐狸反应过来,她便直接抬手扯开了他衣裳的交领右衽,大片肌肤裸露在外。 左胸口处,是一道还在渗着血丝的刀伤,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饶是见过不少伤的云华,在看到这伤口的一瞬,还是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狐狸以为是吓到她了,赶紧抬手挡住了她的视线,顺便将衣服扯了扯,盖住伤口,这才将手收回,注视着她。 “你不要命了?!”一向淡然的云华此时眼里带着怒气,紧紧盯着他左手掌心上的玄色暗纹。 狐狸以为她是在顾忌他之前中的毒,赶紧拿了毛笔,在纸上歪七扭八地写着。 「心口,内丹,毒,不侵」 “妖丹可保百毒不侵,你所中之毒才得以没有蔓至心口……”云华怔了一瞬,“所以你就取了心头血?” 狐狸点了点头。 “还真是只傻狐狸。”云华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她知道狐族最重恩情,一向有恩必报,但她没有想到,这狐狸竟然会毫不犹豫地剜了心头血,“一定,很疼吧。” 狐狸摇了摇头。 “这么深的伤口不处理怎么行。”云华说着便要起身,却被狐狸攫住了手腕,生怕她要走。 “我是去给你拿创伤药,不是要走。”云华耐心解释道。 狐狸紧了紧抓着她的手,执着毛笔的另一只手在纸上继续写着。 「自己,会好」 “你的意思是,伤口会自己愈合?”云华有些诧异,以为这狐狸是在胡说八道,索性直接掀开了他的衣裳。 出人意料的是,正如狐狸所言,心口上的那道伤口如今已经愈合大半了。 “竟如此神奇。”云华不禁感慨,凑近查看。 若不是她方才见过伤口渗血的样子,还真的看不出来这是一道剜心的伤。 被深深震惊到的云华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向强调分寸的自己此时离狐狸是多么的近。 看着眼前的女子一个劲地扒拉着自己的衣服,还明目张胆地盯着自己的胸口,狐狸白皙的脸上不禁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云华感受到了他鼻尖呼出的温热气息,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的一瞬,她的脸倒映在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狐狸眼中。 落栗色的眸子里闪着银色竖线光泽,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云华攥着他衣裳的手不禁轻颤了一下:“狐狸……” 她轻声低喃。 狐狸垂下眼睫,静静注视着她。 “要不我们……找点乐子?”云华秀眉轻挑,目光落在他那宛若画就的薄唇之上。 狐狸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俯身凑向云华。 唇瓣相距咫尺之时,云华起身错开了他的脸:“我早看那姑子不顺眼了,今日便给她一点苦头尝尝。” “此事还需你的协助。”云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亮。 狐狸疑惑地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第7章 忍不住想要轻薄 天云寺幽静的长廊上,回荡着斥责的声音。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今日就别用午膳了!”静安师太一脸怒容地看着面前低头洒扫的小尼姑。 被斥责的小尼姑紧了紧手中的扫帚,小声道:“这,这原本便是师太的差事……”说着,瞥了一眼静安师太手里捧着的檀木托盘,上面摆放着茶水。 为寺中的住持奉茶才是她的差事,却被静安师太抢了去,还给她安排了这么个洒扫的活儿。 “你说什么?”静安师太沉声道。 “没,没什么。”小尼姑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头更低了,生怕再得罪这个脾气大的师太。 静安师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样,我比你年长,你自当听从我的安排,听明白了吗?” “是……”小尼姑的声音弱如蚊蚁,只得认命地继续洒扫。 静安师太颇为得意地捧着托盘,往住持所在的禅房走去。 谁知刚踏上阶梯,鞋底下像是踩到来了什么东西似的,静安师太直接粘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静安师太试着抬脚,却发现怎么都动不了。 小尼姑自顾自地打扫着地上的落叶,丝毫没有注意到静安师太此时正狼狈地挣扎着。 好不容易脱了鞋子,原以为这样就能脱身,不曾想,光着的双脚也粘住了,静安师太这下彻底慌了,大声喊着小尼姑,让她过来解救。 云华躲在青瓦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副堪称有趣的画面:“芙仪那丫头捣鼓的东西,不曾想竟这般好用。” 狐狸守在云华身旁,眨了眨落栗色的眸子。 只见小尼姑双手环抱在安师太的腋下,使劲将静安师太往后拉,但拉了好几个回合都没有拉动。 “用力啊!”静安师太不满地叫喊着,“你是没吃饭吗?!” 小尼姑眉头紧蹙,在使劲拉的同时,放在静安师太肩窝上的手用力掐紧。 云华见状抬手捂住了耳朵,狐狸正不解她为何这样做之际。 静安师太的惨叫声格外震耳,惊得树上的鸟儿四窜飞逃。 云华好笑地看着被刺耳惨叫震得头脑发晕的狐狸,此时狐狸一脸幽怨地盯着她,像是在控诉她方才为何不提醒。 “好了好了,继续看,还有更有趣的。”云华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以示安慰。 “松手,松手啊!”静安师太叫喊着,小尼姑就像是听不见似的,手上的力气更大了,终于拉动了静安师太粘在台阶上的双脚。 解除禁锢的静安师太身形摇晃,往下栽倒:“快,快接住我!” 小尼姑闻言,瞬间松手,往旁边撤了一步。 “哎哟——”随着几声闷叫,静安师太从台阶上滚落,最后撞在了院中的老树上,眼冒金星。 然而不等她有所反应,树上的叶子如同流瀑一般落下来,将她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 云华不禁轻笑了一声。 “师太!师太您没事吧?”小尼姑惊慌失措地跑到那一堆枯叶旁,装模作样地挖了几下,而后挤出了几滴悲伤的眼泪,“既如此,这送茶的差事,只好交由我来做了。” 说完转身端起放在石栏上的托盘,绕过阶梯快步离去,生怕下一刻静安师太就会从那堆枯叶中挣扎出来。 狐狸侧目看向云华,此时她的双眸闪着光亮,神采奕奕。 “这便是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礼尚往来。”云华笑得灿烂,“懂了吗?” 狐狸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无妨,日后再教你。”云华话音刚落,静安师太就从那一堆枯叶中爬了出来。 “到底是谁在做手脚!给我出来!”静安师太头发尽数散乱,上面还粘着枯叶,状似恶鬼,发疯似的抓起地上的枯叶四处乱甩,“给我出来!” 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云华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底却是一片冷漠。 下一刻,静安师太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房顶看去。 “不好。”云华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推着狐狸往后撤去,“快走,别被发现了。” 不曾想竟脚下一滑,就要栽倒下去。 狐狸一惊,迅速将云华抱在怀中护住,在瓦上滚了几圈之后,落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三月暮春的风夹带着微微湿润的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池面微波轻荡。 云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狐狸的身上,脸贴在了他的胸口处,如此近的距离,她的鼻尖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 好似晨间熹微照进深林,穿透冷冽的雾气,洒落在地上未消的积雪。 很好闻的味道。 云华愣了一瞬,而后迅速反应回来起身离开狐狸的怀抱,坐在一旁。 “看那姑子的情况,这几日应该是下不了床了。” 也暂时不会再提着那掺了毒汤药来小院中叨扰了。 微凉轻风拂起云华耳边的碎发:“好久都不曾如此畅快过。”语气透着轻松。 狐狸也顺势撑着地面坐起身,静静注视着她。 日光之下,云华的脸色病态苍白,但那双眼睛是那般的明媚耀眼,还有唇边晕染而开的淡淡笑意。 狐狸看着,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弯了弯唇角。 恰好云华侧目看向了他,四目相对的一瞬,狐狸就像是窥探被发现了一样,惊得不知作何反应,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相比之下,云华倒是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目不转睛。 不得不承认,她被一只狐狸的美色诱惑住了:“狐狸,有没有人告诉你,长得好看的人不能这样笑?” 狐狸疑惑地眨了眨眼。 “因为,会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薄。”云华笑意吟吟。 她原以为狐狸一族对这种话语应当是习以为常的,然而没想到,狐狸直接怔住了,一双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她,头顶银色发丝之间竟还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耳朵?”云华眼眸中闪过一抹光亮,像是被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下意识伸出手就要摸上去。 第8章 我教你 狐狸见状,赶紧攫住了云华的手腕,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 “不能摸吗?”云华疑惑道,之前他是一只白狐的时候,她也没少摸着那尖尖的狐狸耳朵把玩,而白狐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应当是舒服的才对,如今变成人形之后竟如此见外了? 狐狸说不出话来,只是抓着她的手不放,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这些细微的变化全数落入云华的眼中。 没想到还是只容易害羞的狐狸。 但越是这样,云华就越是想要逗一逗他:“真的,不可以吗?” 她直直注视着他,眼里的光亮如细碎星辰,语气还带着一丝可怜巴巴的意味。 狐狸垂眸紧张地绞着手指,在云华的目光下,他似乎做了好久的心里斗争,最终伸手抬起食指做了个“一”手势。 “一?”云华秀眉轻挑,“是只能摸一下的意思吗?” 狐狸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云华的反应,好像生怕她会不高兴似的。 云华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看他一副懵懂狐狸一步一步落入猎者罗网的模样,她的眼底快速闪过一抹狡黠:“一下就可以了,我不贪心。” 狐狸深吸一口气,稍稍低下头,如皎白月辉的银发垂落在云华的膝上。 云华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正欲伸手。 忽然,小院里传来哗啦一声,好像有人闯了进去。 “不好!”云华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眉头紧蹙,“是芙仪!” —— 小院里,芙仪浑身是伤得蜷缩在地上,被她不慎撞倒的架子倒在她身后淌了一地的血泊当中。 “芙仪——”云华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到鼻尖,目光触及到芙仪身上那些伤痕,呼吸不禁凝滞了一瞬。 在她的记忆中,芙仪虽受过不少次伤,都从未有过伤得如此之重的。 “公主……”一直苦苦坚持的芙仪在见到云华的时候,渐渐闭上了眼睛。 “芙仪!” …… 暮色渐渐模糊,幽幽皎月栖息在柳梢。 烛光之下,云华为芙仪擦拭着额上渗出的细汗。芙仪身上的伤口很多,幸而没有毒,伤口也不是很深,上了混着狐狸给的血的伤药后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 肩头处被一张柔软的皮毛大氅包裹,云华侧目看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旁的狐狸,唇角稍弯:“谢谢你,狐狸。” 狐狸别过头去,似乎是害羞了。 “唔……”躺在床上的芙仪睁开了眼,四处打量周围之际正好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云华。 “芙仪,你总算醒了。”云华眼中满是担忧。 “公主……”一见到自家公主,芙仪强撑着坐起身来直接抱住了云华,哽咽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见芙仪如此亲密地抱着云华,狐狸眉头微微一皱。 “不是去寻药吗?怎会伤得如此重?”云华拍了拍芙仪的背以示安慰。 芙仪缓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我原本已经寻到能解那只狐狸所中之毒的释葭果了,不曾想那果子竟还有凶猛妖兽守着,以我的道行,完全打不过……” 不仅打不过,还差点就被那妖兽给撕吞了,一想到差点就见不到自家公主了,芙仪再也克制不住委屈,将苦水一股脑倾诉出:“都怪那只可恶的狐狸!” 若不是为了给狐狸解毒,她才不会这般惨呢! 话音刚落,芙仪正好对上了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睛,背脊瞬间涌上一层凉意。她这才注意到屋内还站着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 “公,公主……”芙仪松开云华,惊讶地指着那人,“这,这……” 没想到她才离开了这么些时日,小院里竟多了一个男人?! 被这么指着,狐狸有些不悦地睨了芙仪一眼,好像在说“没礼貌的丫头”。 “这就是我们那天救下的那只狐狸。”云华耐心解释道。 闻言,芙仪默默收回了指着狐狸的手指,没等云华反应过来,芙仪就已经迅速扯了被子包裹起来,背对着他们:“公,公主,我,我想再休憩一会儿。” 那怂怂的模样让云华忍俊不禁:“既如此,你便好生歇着吧,释葭果的事我来想法子。”说着轻拍了拍芙仪那蒙在被子中的脑袋。 —— 烛台上的烛火静静地燃着,云华坐在矮桌前,执笔在纸上写着。 据芙仪所述,释葭果生长在南边的灵泽山上,聚天地之精华,百年才得此一果,果树旁还有凶猛的妖兽守着,仅凭芙仪一人,想要取得实属难于登天。 但云华只是一介凡人,狐狸又被封了术法,若是硬来的话定然毫无胜算。 “看来就是得智取了……”云华单手托腮,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正欲提笔,发现砚台上的墨已经干了大半。 方才狐狸凑过来主动揽了为她磨墨的差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偷懒了? “狐狸……”云华唤他。 只见狐狸此时坐在一旁,就着云华在书卷上批注写下的娟秀字迹,认真地临摹着,好不容易写完,却发现自己的字与云华的相距甚大,一时羞愧难当,默默地低下了头。 看来是知道自己的字写的难看。 狐狸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让人一看便知。 云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没想到是只勤恳的狐狸啊。” 意识到云华正看着自己练字,狐狸的脸一下就红了,手忙脚乱地想要挡住。 “晚了,我已经都看到了。”云华秀眉轻挑。 狐狸瞬间就耷拉下了脑袋,一副泄气的样子。 “字不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写字也不好看。”云华安慰道,顺手磨了墨之后,执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简单的字,“业精于勤,多看多写。” 狐狸依言认真练了起来,却不知为何,无论他如何临摹,总是写得不好。 “你执笔的方式不对。”云华亲自示范给他看,“中间的手指勾过来,后面的手指顶住……” 狐狸全神贯注地盯着云华的手。 “懂了吗?”她期待地看向他。 狐狸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云华深吸一口气:“手伸过来,我教你。”她还就不信邪了,芙仪那般迟钝的丫头她都能教会,如今还教不了一只狐狸了? 第9章 记好了,我叫云华 狐狸的手指修长如玉,骨节根根分明,白皙的肌肤之下青青脉纹隐约可见,云华在握上他手背时就被惊艳到了。 这只狐狸虽不太聪明,奈何实在是昳丽非常啊。 云华竭力让自己专注于落在宣纸的一笔一划上,有她的加持,狐狸写的字确实好看了许多。 “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在写了几个字之后,云华松开了他的手,面上镇静,实则掌心都在发烫。 狐狸伏在桌前,一笔一划缓缓书写,神情认真。 云华甚是欣慰,又写了几个字给他临摹:“好好练。” 约摸一盏茶过后,云华终于将计划拟好了,伸了个懒腰活动一番,顺便查看狐狸有没有在偷懒。 果然,这只狐狸压根就没有再临摹书卷上的字了,而是自己执着毛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神情格外认真。 云华悄悄凑了过去,在看到上面的字的时候,不禁愣了一瞬。 宣纸上工工整整地写满了“昭宁”二字。 狐狸感受到了云华的靠近,知道她已经看到了上面的字,拿着毛笔的手颤动了一下,浓黑的墨汁很快就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痕迹。 “这么紧张作甚。”云华故意存了要逗他的心思,“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果然,狐狸立刻摇了摇头努力想要辩解,奈何脸都憋红了还是无法说话。 “还真是只憨狐狸。”云华笑了笑,问他,“为什么一直写这两个字?” 这一次狐狸总算想起来说不了话可以用笔写了:这是你的名字。 他听见静安师太唤她昭宁公主了。 云华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绪。 狐狸还以为是他的僭越让云华不高兴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片晌之后,云华轻笑一声:“我的名字不是昭宁。” 狐狸眨了眨眼,满是不解。 “昭宁是我的封号。”云华耐心解释道,看狐狸一脸期待的模样,“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狐狸郑重地点了点头。 云华后知后觉,相处这么多天以来,她确实从未将自己的名字告诉过狐狸。她眼里噙着笑,执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记好了,我叫云华。” 听到她的名字后,狐狸像是晃了神一般,定定注视着纸张之上的娟秀字迹。那神情很复杂,云华有些看不懂:“狐狸?” 狐狸这才回过神来,拿起笔在那「云华」旁边仔细临摹,模样认真又虔诚。 —— 芙仪的伤将养两天后便已好了大半,正在收拾出发前往灵泽山的行李。 “公主……”芙仪踌躇许久,还是有些顾虑,“您真的打算一同去吗?” 且不说守护释葭果的妖兽如何凶猛,云华病弱的身子,实在不能奔波。 云华知道芙仪的担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自有分寸,况且还有狐狸在呢。” “就他?”芙仪一脸怀疑地瞥了一旁的狐狸,虽然这只狐狸的道行远在她之上,但法术被封之后说不定还不如她呢,而且还不会说话,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保护公主的样子,这叫她如何放心让他来护着公主。 狐狸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睛微眯,似乎在说“你在质疑我?” “没。”芙仪认怂地低下了头,但嘴还是硬的,“既然公主信你,我就姑且把公主交由你来保护,若是敢让她受伤,我就算是拼了一身修为也绝不饶你……” “好了,这种时候就莫要拌嘴了。”云华将收拾好的包袱交给狐狸,而后看向芙仪,“静安师太的伤过几日便要痊愈了,我们得早去早回。” 不然被发现的话,只怕不得安生。 “奴婢明白。”芙仪说着,拿出了一个类似于法器的东西交给云华,通体晶莹伴着淡淡幽蓝流纹。 “这个东西叫「倏来忽往」。”云华见狐狸一脸好奇的样子,解释道,“是一件瞬移的法器,只需注入些许灵气,心中默念想要前往的地方,顷刻即至。” 云华的话音刚落,芙仪便开始对着「倏来忽往」结印施法了。 原本黯淡的法器顿时发出耀眼的光芒,还未等狐狸反应过来,云华便已对他伸出了手:“抓紧了。” 狐狸下意识双手握住了云华的手腕,没控制好力道,痛得云华不禁皱了皱眉。 “倒也不必握这么紧。”云华无奈一笑。 狐狸赶紧松了松力道。 云华另一只手搭在了芙仪的肩膀上,下一刻,整个小院蓝光乍现,待到光亮暗去,屋内的人就已不见了踪影。 灵泽山终日云雾缭绕,丝缕不绝,将山上的苍翠草木、飞鸟走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倏来忽往」有一个缺陷,便是降落之时毫无章法。 “啊——”云华直接从树上落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此时出现在地面上的狐狸见状脚蹬树干向上扑去,将云华稳稳接在了怀中。 云华一颗心还在狂跳,惊魂未定,不曾想还未见到那传说中凶猛非常的妖兽,就差点被自己的法器给送上西天了。 狐狸将她放在古榕树露出在地面的巨大根茎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状况。 云华顺了一口气,才发现少了一人:“芙仪呢?”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狐狸目光一凛,将云华护在身后,抓起地上的石子用力一击。 “哎哟!”一声痛呼声传来,惊得树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四处飞窜。 只是这声音听起来为何如此熟悉。 “公主!救我!”芙仪哭喊道。 云华和狐狸不约而同地向上望去,只见层层茂密的树枝之上,一个身影被挂在了上面,后领口被断裂的锋利树枝穿过,动弹不得,那人正是芙仪。 狐狸见状,默默将手中还未用完的石子扔到了地上,面色如常。 “芙仪……”云华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断裂声传来,挂着芙仪的树枝承不住她的重量,直接断开。 “救命啊!——”芙仪胡乱喊着。 云华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处一紧,被狐狸拽到了一旁护着。 而后芙仪便磕在了云华方才坐的位置,缓冲一瞬后摔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哎哟……我的腰啊……” 云华蹲在地上心疼地看了芙仪一瞬:“你没事吧?” 芙仪两眼泪汪汪地正欲开口。 一阵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连带着地面都颤了一颤。 第10章 释葭果 “这声音……是那只妖兽!”芙仪捂着疼痛的腰,还没站起来。 “快躲起来。”云华说完,狐狸即刻会意,直接上前将云华拦腰抱起,轻而易举就上了树。 “哎你们!”被落在地上的芙仪满眼不敢置信,见妖兽越来越近,只得忍痛翻身滚进了一旁的茂密的树丛中。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云华透过层层枝叶看到了芙仪口中凶猛的妖兽。 是一只巨型的猪獾,应该是吸收了灵泽山的天地灵气才长得这般大,嘴边还有两根长而锋利的獠牙,周身布满尖刺。 那只妖兽猪獾从云华脚底走过,背上尖刺几乎要戳到云华的脚。 云华屏住呼吸,下意识紧了紧攥着狐狸衣襟的手。 狐狸垂眸,能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紧张的神情。 直到妖兽猪獾走远,云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妖兽行走的方向尽头处有一棵长得奇形怪状的树,上面结了一颗闪着彩色流光的果子,应当就是释葭果没错了。 “放我下去吧。”云华轻声道。 狐狸抱着云华落到了地面上。 芙仪也从一旁的树丛窜了出来,激动地指着远处的那棵树:“公主,那个就是释葭果!” 声音有些大,原本窝在释葭树旁的妖兽警惕地睁开了眼,四处张望,鼻子噗嗤噗嗤喷着气。 此时云华紧紧捂着芙仪的嘴躲在了古榕树的树干后面,声音压得极低:“小声一些,若是冒然惊扰到那妖兽,我们的计划便难以实施了。” 芙仪被捂得都快要背过气去,想要挣扎之际又对上了狐狸警告的眼神,只好认怂。 没有发现异常后,妖兽闭上了眼睛。 云华很快放开了芙仪,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将之前在小院里做的计划复述了一遍:“我会在这边画一个困兽阵法,由芙仪用术法成阵,届时你们去将那妖兽引来拖住,我用「倏来忽往」去摘释葭果……” 狐狸二话不说就准备开始执行计划,起身之际被云华扯住了衣角。 “困兽阵法只能支撑片刻,所以绝不可恋战。”云华抬眸看着他,“若是打不过就立即撤,不要受伤,知道了吗。” 病弱苍白的脸是格外认真的神情,狐狸不禁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得到回复后,云华即刻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阵法的图纹很快成型,芙仪起势结印,指尖泛起淡淡灵光,将法力送至阵眼之上,微微白光亮起,阵法已成。 芙仪将点亮的「倏来忽往」交给云华后,与狐狸交换了眼神,迅速往妖兽所在之处冲了过去。 随着一声嘹亮的怒嚎,妖兽拔腿追了上来。 在接近阵法的一瞬,狐狸与芙仪往两旁一闪,而妖兽直接踏了进去。 一时间,整个阵法的图纹亮起,形成一道光障将妖兽困在里面。 云华见状,用「倏来忽往」瞬移到了释葭树旁,释葭果近在咫尺,只要伸手便能够到。 然而,云华的指尖刚碰到那果子,释葭果就忽然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不好…… 云华眸色稍变。 是陷阱。 只听见一声震耳的怒嚎,妖兽被彻底激怒了,身上的尖刺根根竖起,往光障上撞去,光障应声而碎。 “公主!小心!”芙仪惊叫一声。 云华反应过来之际,那妖兽已经朝她所在之处冲了过来,尖锐獠牙闪着寒光。 芙仪想要阻止,却被妖兽直接撞飞,摔在地上翻滚几圈之后再也压制不住喉咙涌上的血腥。 “芙仪!”云华着急喊着,还未来得及催动「倏来忽往」,妖兽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巨大的身影将她完全覆盖。 就在妖兽的獠牙距离云华不到一尺距离之时,一只白狐飞扑了过来,伸出利爪将妖兽击得退向一侧。 “狐狸……”云华眸中神色明灭了一瞬。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与在小院中相处之时的白狐不同,眼前的白狐与那妖兽的体型几乎相当,八条长尾四散蔓延,锋利的爪子在地上划出了数道深痕。 妖兽感受到了白狐的威胁,越发暴怒起来,发了疯似的冲撞上来与白狐撕打在一团。 “公主!释葭果在那儿!”芙仪强撑着起身,指了指树的顶端。 云华抬头,果然看见了那颗果子。 灵泽山的浓雾渐渐退散,茂密的树林中能够清楚看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白狐与妖兽撕打了数个来回,因为法术被封,逐渐吃力了起来,而那妖兽却不知疲倦地攻击着,身上尖刺在白狐身上划出数道口子。 白狐痛苦地嘶鸣了一声,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雪白的毛被染得殷红。 “拿到了……”云华已经爬上了树枝,手中是彩色流光的释葭果。 妖兽见状,怒嚎一声抬起前蹄狠狠落在地上,整片地面随之一震,云华身形不稳从树上摔了下去。 狐狸飞奔上前,将云华接在了背脊上,而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地面擦出一道深痕。 “狐狸……”云华惊讶抬手,掌心染了一片猩红。 狐狸的伤势实在太重,痛苦地喘着粗气。 必须尽快离开。 云华摸向腰间,然而空空如也。 糟了。 云华眉头微蹙,方才摔下来之际,「倏来忽往」不知道掉到哪而去了。 此时的妖兽看出了狐狸已是强弩之末,身上的尖刺根根张开,龇开嘴,露出锋利獠牙,一步一步向云华和白狐所在的方向逼近。 没等云华反应过来,白狐便将她放在了原地,而后强撑着扑向那妖兽。 “狐狸!”云华震惊的眼眸中倒映着白狐被妖兽重重撂倒在地的情形。 “不好……” 这样下去,狐狸必死无疑。 云华撑在地上的手渐渐攥紧,看向妖兽的眼神泛着寒光。 她抬起手,掌心出现了一把精巧的弓弩。 “公主!不可……”芙仪已经意识到云华要做什么,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此时妖兽已经将白狐撂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尖锐獠牙抵上了白狐的脖颈。 云华反手用尖利的箭镞划破了自己的掌心,闪着银色寒光的箭镞掺了血液,变得更加锋芒毕露。 扣动弓弩,银箭射出。 很小的一支箭,对于巨大体型的妖兽来说,完全不值一提,妖兽也不躲,因为这箭根本连它的皮肉都无法刺破。 云华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第11章 一定会救你 下一刻,妖兽发出了痛苦至极的嚎叫声,因为那支箭不仅刺破了它厚厚的皮,还腐蚀着它的血肉,无论它如何挣扎,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庞大的身躯渐渐融为一滩血水。 白狐趁机摆脱妖兽的桎梏,喘着粗重的呼吸。 云华有些脱力地靠在释葭树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妖兽狼狈濒死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场有趣至极的戏剧,唇边扬起一抹笑容,但笑意未达眼底。 被不停灼烧腐蚀的痛苦让妖兽彻底发狂,两眼猩红一片,冒起狰狞血丝,狂嚎一声后丧失理智地拖着残缺的身体冲向云华。 云华也不躲,眼睛微眯。 下一刻,白狐蓄力瞬间扑向妖兽给了它最后一击,一下便将其撂倒。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扬起一地的尘埃。 腐蚀还在继续,妖兽已经奄奄一息,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云华,带着怒怨,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云华这才缓缓站起身,嫌弃地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尘埃,居高临下地看着妖兽,声音冷漠:“越不起眼的,才越是致命。” 妖兽张了张嘴,最后整副身躯都消融,渗落在地。 “公主!你怎么样了?”芙仪跑了过来,查看云华的伤势,不小心触碰到了云华掌心的伤口。 “嘶……”云华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皱了皱,嘟囔道,“轻点,疼死了。” “公主才是快要把奴婢给吓死了才对。”芙仪眼眶中打转着眼泪,“那把弓弩怎么能说用就用呢。” 云华拍了拍她的肩膀,苍白的脸露出淡淡的笑容:“这不是事急从权嘛。” “可是……”芙仪还没说完,身后的白狐便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化作人形。 “狐狸!”云华看到他满身都是深可见骨的伤时,心口处竟有一瞬间喘不上气来。 云华吃力地扶起他,拨开他那被银发挡住的脸,语气中满是担忧:“你怎么样了?” 狐狸虚弱地睁开眼,摇了摇头。 “你再坚持一会儿,芙仪已经在找「倏来忽往」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云华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别睡……” 狐狸听话地眨了眨眼,抬手抚上云华的脸,发现自己的手沾满了鲜血后愣了一瞬,又默默收回。 云华直接握上了他的手:“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 狐狸落栗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面容,宛若画就的薄唇一张一合。 “什么?”云华侧耳俯下身。 但狐狸已经闭上了双眼。 —— 小院木窗半开,落日余晖整整齐齐地铺躺在窗棂,将外头的竹叶落影照进屋内。 狐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了守在他身旁的云华。 “你醒了!”云华眼中满是惊喜,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般,“太好了。” 云华继续询问:“除了外伤之外还有其他难受的地方吗?” 狐狸张了张嘴想要回复,在发不出声音后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 云华想起在灵泽山时,狐狸昏迷之前好似说了什么,如今看来应该是幻觉。 “现在说不了也没关系,我们已经拿到释葭果,再用上之前寻到的药材,很快就能解你的毒了。”云华安慰道。 狐狸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静静注视着她那依旧苍白的容颜,原本只是想看着,不曾想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抚上她的脸颊。 脸上传来指尖微凉的触感,云华愣了一瞬。 狐狸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僭越,迅速收回了手。 看着他那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云华不禁轻笑了一声:“你好好休息,我去同芙仪商议一下解毒的药方。” 没等狐狸有所反应,房间的门就被云华关上了。 云华背靠在门上,努力平复着自己有些不规律的心跳,落日余光穿过长廊照在她的脸上,原本苍白的脸渐渐浮上一抹绯红。 —— 接下来的几日,云华和芙仪遍查典籍,细细斟酌每味药材的用量,身上的伤已经自愈大半的狐狸则守在云华的身侧,聚精会神地临摹云华书卷上的字。 见他一心向学,云华在闲暇之余还教了狐狸古筝、焚香。狐狸天赋惊人,学得很快,极大地满足了云华爱教人的心。 夜色凉如水,窗外的夜幕之中,点点零星伴在明月身侧,闪烁着微光。 矮桌的蜡烛已燃了大半,芙仪打了个哈欠过后便枕着典籍呼呼入睡了。 云华无奈一笑,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卷,执笔记下一些批注。 蜡烛已经近燃尽,当狐狸练完字进来之时,恰好看见云华单手撑着下巴,眼带困意。 烛光之下的阴影,更显得她身子单薄瘦弱,透着病态白的脸色也常常不见血色。 而云华白日里的神情是那般的神采奕奕,仿佛一切事情都了然于心,胸有成竹。 云华撑着下巴的手一松,头往一旁歪倒。 狐狸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堪堪用手托住了云华的脸。 此时的云华早已进入了梦乡,似是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热,无意识地蹭了蹭。 狐狸的眸子轻颤了一瞬。 “大胆狂徒。”一旁趴在桌上的芙仪嘟囔了一句,“放开公主……” 狐狸身子一僵,不敢乱动。 芙仪在说了这么一句后,头枕向另一侧,呼呼睡去。 狐狸维持着这个姿势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芙仪斥责的话语,才后知后觉她方才是在呓语。 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后,发觉托着云华的手已酸麻无比,狐狸眉头微蹙,眼角余光瞥见屏风之后的床榻。 窗外微风拂过,吹动着案上烛火。 修长的身影将一个瘦小的身影抱在怀中,步伐稳健地往床榻走去。 小心将她放在榻上后,狐狸俯身替她盖好被子,却被她抓住了手指。 “狐狸……” 寂静的夜晚,云华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 狐狸知晓她是在呓语,静静注视她片晌过后,半蹲在床榻之下,俯身向前,缓缓凑近那抓着他不放的手。 昏暗摇曳的烛光之中,他的鼻尖蹭了蹭她的手背。 第12章 灼烧 小院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不同药材须按照不同时序加入,慢熬八个时辰,火不能过大,且不能熄灭,必须全程盯着不可擅离。 “公主,药煎好了。”芙仪端着一只白瓷碗从伙房出来。 那浓重的味道隔着老远便飘了过来,云华不禁抬手掩鼻:“这个,确定能解他身上的毒吗?” 虽然她们是按照典籍上记载的解毒之法寻的草药,制的药方,却也不敢说有十全的把握。 更何况,狐狸中的毒不仅能使其丧失言语,还将他的法力都封住了,可见其毒性之霸道,若是用药不对,难保不会再危及性命。 “公主,总得一试。”芙仪难得这般认真。 云华岂会不知,只是不想让狐狸涉险罢了,但若不尝试,只怕连解毒的机会都没有。 思虑片刻后。 “我知道了。”云华接过那碗药,面向狐狸。 “这是我与芙仪这几日来为你寻的解药,喝下或许能够解你所中之毒。” 狐狸闻言正要伸手接过。 在他指尖将要触碰到药碗之际,云华却又犹豫地收回了手。 “但典籍之上的记载太过久远,难以考证,难保不会适得其反,最终危及你的性命。” 她定定注视着他的眼睛,神情格外认真:“如果你不想冒这个险的话,我们可以再想其他的办法……” 话还没说完,狐狸便直接从她手里接过那碗药喝了下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云华不禁愣住了。 他竟如此信她吗? 芙仪脸上的表情尽是诧异,不愧是有数百年道行的狐妖,胆量也如此过人。 就在她二人惊讶之时,狐狸倏地抬手捂住了胸口,神情痛苦,脸上顷刻褪去了所有血色。 “这是怎么了?!”云华大惊。 “奴,奴婢不知啊。”芙仪吓得抓紧了手中的托盘,不知所措。 只见狐狸脱力地撑在石桌旁,手攥紧成拳,额头冒起青筋,如同百爪挠心,痛苦地喘息着,下一刻便再也支撑不住地向后倒去。 “狐狸!”云华吃力地扶住了他,在触碰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背的一瞬,只觉得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好烫。” 芙仪见状赶紧扔了手中的托盘,上前帮忙扶着狐狸进了屋子。 刚将他放下,云华便立即俯下身去扯他的衣襟。 “公主……”芙仪赶紧侧过头去,“这,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云华充耳不闻,直接扯开了他的衣裳,在触碰到衣料之下的肌肤之时,果真是烫得惊人。 “去打些水来!快!”云华着急喊道。 芙仪应声跑了出去。 窗外树影摩挲,偶有几只飞鸟,在落到窗沿的一刻又迅速扑腾着翅膀飞离。 云华与芙仪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狐狸抬到了装满冷水的木桶里。 与其说是抬,还不如说是芙仪一人拖过来的,毕竟以公主那副身子骨,能献出绵薄之力已是不易。 狐狸整个身子泡在冷水中,双目紧闭,原本宛若画就的唇此刻就像是被蒸干了一般苍白开裂。 “公主,他该不会是真的要被毒死了吧……”芙仪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会的。”她语气透着坚定。 狐狸先前说过,妖丹可护他心脉不受毒侵蚀,云华坚信,他定然能够化险为夷。 “公主,帕子。” 云华接过帕子,伏在木桶旁细细替狐狸擦拭着额上渗出的薄汗。 “这等小事还是让芙仪来吧。”芙仪俯身去接那帕子,语气中透着愧疚。 狐狸是喝了她煎的那碗药才会这般的,如今还累得公主照顾。 “你已奔波多日,先下去休息吧。”云华看向芙仪,这丫头寻药多日,如今又在伙房守了八个时辰,定然是累极。 “奴婢不累的。” 云华岂会不知她一向嘴硬,眉头微皱:“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不,不是的。”芙仪连连摇头。 “那就退下。”语气不容置喙。 芙仪应声离去,小心翼翼地阖上了门,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了云华和昏迷不醒的狐狸。 云华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腕,没有先前那般烫了,手指继而探进衣裳之下的肌肤,却还是烫得惊人。 看来,还得将衣裳除了才是。 云华深吸一口气,手指踌躇片刻,摸向了他束在腰间的缕带。 衣裳尽数褪去,能够清楚地看清原本冷白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红,狐狸的心口处似有隐隐的两道流光,一红一黑,交互对抗着。 云华指尖稍顿,如她所料,那碗药是有效果的,只是药效太过霸道,与他体内的毒碰撞着,才会起如此大的反应。 只见那两道流光融在一处之后,顺着脉络流向狐狸的左臂。 云华抬起他的左手,流光最终消失在掌心处的玄色暗纹上,皮肉之下,隐隐聚集着浊血。 狐狸眉头紧蹙,整条左臂的青色脉络因浊血堵积变得越发明显,脸色也愈加苍白。 云华赶紧拔了头上的珠钗,在掌心玄色暗纹处划出一道口子,黑血顷刻便流了出来,顺着指尖滴落在木桶里,晕染而开。 淤积的浊血放出之后,那玄色暗纹也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太好了……”云华轻声低喃,毒终于解了。 然而不知是否是解药的副作用,狐狸的身体在毒解了之后又开始发烫起来,云华只得不停地在他身上浇着冷水。 直至窗外明月西沉,狐狸身上的热度才完全褪了下去,而云华早已累得靠在木桶旁闭上了眼。 远山叠翠的天边蒙上一层烟青,临近破晓,天色未亮。 木桶中的冷水冻得狐狸睁开了眼,他侧目,正好看见靠在一旁浅眠的云华。 即使脸上透着病气,也依旧难掩少女的清丽柔美。 狐狸静静注视了她许久,想要靠她近一些,然而他的手臂刚一动,便带了一阵水声。 云华被惊醒了,下意识查看狐狸的情况,正好对上了他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眸。 “你醒了!”云华很是欣喜,抬手覆在他的额头上,“额头不烫了……”说着往下移,“脸也不烫了,脖子也不烫了……” 狐狸先是一愣,而后僵在原地,任由云华对他“上下其手”。 第13章 大限将至 直至将要抚上胸口之际,云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越界,倏地收回了手,轻咳一声:“想来你的毒已经完全解了,先把衣裳穿上吧。” 云华将一套干净的衣物扔给他后,迅速离去。 狐狸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云华啊云华,你怎的变得如此轻浮了。”云华只觉得脸上燥得慌,在推开房门看到芙仪之际,躁动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此时的芙仪缩成一团,守在门外,东倒西歪地睡着。 这倔驴一样的丫头,嘴上说着遵命,实则是一点都没将云华的吩咐放在心里,若是此番将她叫醒,她定然不会再回屋休息。 云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进屋拿了一张皮子。 谁知刚将皮子盖到芙仪身上,这警惕性极强的丫头便立刻醒了过来,伸手朝腰间的匕首摸去。 在看清楚来人是云华之时,芙仪这才松了一口气:“公主……” 好险,差点就对公主拔剑了。 “芙仪,又不听话了。”云华面露不悦。 芙仪知道云华所讲何事,赶紧打马虎眼:“那个,公主快看这晨间朝阳,好生漂亮。” 实则今日雾重,哪里看得到什么朝阳。 云华眼睛微眯。 “公主定是饿了,奴婢这就去准备早膳。”芙仪说完赶紧起身开溜,正好看见从屋内出来的狐狸。 “想不到你这狐狸还真是福大命大啊。”芙仪不禁感慨。 狐狸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径直往云华所在的方向移步,而后将一件皮毛大氅披在了她的肩上。 “我,你——”芙仪甚是不爽地瞪着那不晓得知恩图报的狐狸,白费她跋山涉水耗神耗力去采药了。 早膳过后,芙仪很是勤快地抱着竹篓去溪边将这几日堆积的衣物浣洗干净。 云华则坐在躺椅上,督促着狐狸练字。 狐狸天分极高,短时间内便已将云华的字临摹得有模有样。 “还不错嘛。”云华不吝夸赞,见他在纸上写了满满一片,不禁好奇地探头过去,“让我看看,你都在写什么。” 狐狸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薄薄的红晕,手上动作悄悄地想要将压在最下面的那一张宣纸藏起来。 云华眼尖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腕,故作高深道:“别藏了,我可都看到了。” 在狐狸愣住之际,云华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迅速抽出了那一张宣纸。 狐狸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摆了一道,无奈地看向云华。 “让我来好好看看,狐狸都写了些什么。”云华眼里噙着笑,兴致勃勃地拿起那张纸。 “是,云华。” 云华怔住了,指尖稍顿,手中的纸顺势掉落在了地上。 有些泛黄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云华」二字,工工整整,一笔一划都极尽用心,极尽虔诚。 云华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不是因为宣纸上面的字,而是…… “你刚刚,说什么?”她清楚地听见了,那句话。 片晌过后,狐狸抬眸看向她,落栗色的眸子闪着光泽,宛若画就的薄唇一张一合:“云,华……”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嗓音因太久未说话透着一股沙哑,还有些磕绊。 云华愣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云华。”狐狸念她的名字时,已稍稍流利了些许。 见云华没反应,狐狸还以为自己唤错了,不确定地再唤了一次:“云华?” “是我。”云华笑着点了点头,“你唤的没错,我是云华。” 她有设想过狐狸开口说话的情形,只是没想到,狐狸开口的第一句,竟是唤她的名字。 “云华。”狐狸一直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眉梢带笑。 昳丽美男的笑容实在是让人心神荡漾,云华默默避开了他的脸,竭力维持着平淡的声音:“那个,你去帮芙仪把浣洗好的衣物搬到院子里一并晒了吧。” 既是个身长八尺的男子,当然要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狐狸二话不说便起身去帮芙仪了。 云华目送狐狸出了院子,下一刻,眉头倏地紧蹙起来,差点便要栽倒在地,幸而堪堪用手撑在了石桌旁。 空荡的院子里,云华咳嗽的声音格外清晰,如同崩断了弦的筝,沉重凄厉。 无言蚀骨的痛肆意奔走在她的体内,如同冰锥刺身,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剜心挫骨,痛彻百骸,一时让人无法呼吸。 刺鼻的血腥味分外浓烈,顺着她的唇角滑落。 云华跌坐在地,深深呼吸着。 心底最深处的恐惧,顷刻间便已决堤。 “大限将至了吗……”云华轻笑一声,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指尖渐渐攥紧,嵌进掌心,血肉模糊。 没想到这么快。 “公主!”刚进院门的芙仪看见了跌倒在地的云华,焦急地跑了过来将她扶起。 这几日忙着寻药材替那狐狸解毒,竟将公主身子状况抛诸脑后了。 “奴婢有罪,没有照顾好公主。” 云华抬起手,阳光透过指缝,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掌显得更加透白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在阳光中消散。 芙仪见状,呼吸一滞,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公主……” “哭什么。”云华眉头微皱,用没沾到血迹的手指替她把眼泪擦掉,“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可是……”芙仪还没说完便已哽咽住了。 “好了,你想哭我还不想死呢。”云华嫌弃地抹掉她的眼泪,面上神情变得郑重起来,“芙仪,那件事,看来势在必行了。” 芙仪即刻听懂了云华话中的意思:“奴婢遵命。” 提着木桶的狐狸一进门便看见云华坐在石桌旁执笔在宣纸上认真书写着,旁边已不见了芙仪的身影。 “晒完了?”云华对他微微一笑。 狐狸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云华身上停驻,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今日的脸色格外差。 “我让芙仪下山采买了,顺便给你买身新衣裳。”云华眉眼弯弯,指了指宣纸上的内容,“不练字了,教你点别的。” 狐狸快步走到她的跟前,好奇她要教自己些什么。 “你可知在人间,人们是如何与心上人表明心际的?”云华抬眸看向他。 第14章 言念君子,乱我心曲 狐狸注视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待他开口之际。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云华直直看着他,一字一句,款款道来。 微风拂过,片片桃花从枝头飘落,如霏雪般,婉转而下,黛粉的花瓣遍布着整片院落。 狐狸愣住了,有些无措地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 “听不明白?”云华秀眉轻挑,站起身来。 “不,我,我……”狐狸才刚能开口,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 “看来人间这一套太过隐晦,不适合你,那我便说的明白些。”云华迈前一步,站至他面前,与他对视,“狐狸,我心悦于你。” 那双落栗色的眼眸中闪着银色流光,倒映着她的面容。 如此近的距离,云华能够清楚地看见狐狸所有的细微反应,欣喜,惊讶,不知所措。 “我的寿数不长,心中若有认定之事便绝不再三踌躇,我确定,我心悦于你。” 云华说着,抬手伸向他,替他拂去落至肩上的花瓣。 “我知道,妖的寿命漫长,人间数年于你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但我还是想说予你听,哪怕只是片刻相伴之情,于我而言,即便不久之后身归尘土,也弥足珍贵,只是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她还未说完,狐狸便已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温热呼吸洒在她的脖颈,温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狐狸,心悦,云华。” 虽磕绊,却无比郑重。 他紧紧抱着她,行动远比任何言语都要来的热烈、直接。 云华淡漠的眼眸渐渐染上一抹笑意,抬手环上了他的腰。 院中流水顺着竹渠潺潺流淌,偶有花瓣落入水中,欢快的打着旋儿。 桃树之下,云华靠在狐狸的肩上,勾起一缕银色长发缠绕在指尖把玩:“既向你表明心迹,很多事情,我得告知你。想必你也好奇,寺中的姑子为何每日都会送来放了毒的汤药。” 狐狸侧耳认真听着。 “我本是上明皇室的公主,因携吉兆而生被赐予昭宁的封号,系民心之所向。奈何造化弄人,因生母获罪累及自身,成了皇室最不受宠的公主,宫中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云华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眸色愈渐冰冷。 所以从小到大,陪伴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唯有两个侍女,其一是她乳母的女儿,名唤竹月,另一个则是她幼时亲自捡来的,名唤芙仪。 原以为即便不受宠也能平淡过活,直至皇后请旨将云华接到身边抚养,所有的嫉妒和算计也都纷至沓来。 “祸不单行,我从小便病痛缠身,因此我的父皇便将我送来这天云寺将养两年,然而,即便远离都城,深宫之中善妒之人仍然忌惮我,欲除之而后快。” 往事说完,云华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看向他:“与我在一处,可能会遇到许多危险,现在反悔的话,还来得及。” 狐狸看着她,眼中尽是心疼,握紧了她的手:“我会,护你。” 云华稍愣,语气似带着些许无奈:“狐狸,你太过心善。” 狐狸只当她是在夸他,笑得很是灿烂。 恰时,随着砰的一声,院落的门被外力撞开,紧接着,数名带着面罩的黑衣人涌了进来。 “不好,是刺客!”云华惊呼声刚落,为首的黑衣人便拔剑冲了过来。 狐狸见状赶紧将云华护在身后,抄了根树枝堪堪接住那人的一剑。 剩下的黑衣人也纷纷拔剑蜂拥而上。 狐狸虽有几分功夫,然树枝终不如长剑锋利,何况对方人多势众,一时间已处于下风。 他想施展法术,却不知为何,明明余毒已清,法力却还未曾恢复,强行催动妖丹竟反被反噬,口吐鲜血。 下一刻,黑衣人的剑刃便已向他砍来,瞬间便在他的肩上留下一道血痕。 狐狸倒吸一口冷气,正欲躲闪。 黑衣人并未给他机会,手中的剑调转方向,径直刺向他的心脏。 “狐狸!” 待到狐狸反应过来之际,云华便已跑到了他的面前。 利刃刺破肌肤的声音,狐狸眼底一怔。 此时云华抱着他,身后长剑没入身体,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唇角落下。 就连黑衣人也惊讶了一瞬,迅速将剑拔出。 血洒了一地,将她的白色襦裙染红。 狐狸眼睁睁看着云华脱力跪倒在地,慌张地捞住她的身体。悲愤之下,落栗色的眸子渐渐泛起一层红光。 强大的威压从天而降,将那几个黑衣人压得站不起身来,只得半跪在地苦苦挣扎。 狐狸抬手,飘落在地的花瓣便如同利器一般,朝他们击去。 为首的黑衣人抬剑格挡,而后面的几个人黑衣人来不及闪躲,被直接封喉。 见识到狐狸力量之恐怖,剩下的几个人面露惧色,正欲逃离。 然而狐狸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抬手之际,落花化为利箭,直取他们的心脏,刺中云华的黑衣人堪堪撑到了最后,却已力竭。 身体被强大威压压制着,面前已经凝聚了好几支利箭,下一刻便要将其贯穿。 狐狸眼中杀气尽现,正欲抬手。 “狐狸……”倒在他怀中的云华虚弱地唤了一声,声音微弱得仿佛下一刻便要断气。 狐狸一愣,威压减弱,独留下的黑衣人趁机逃走。 此时的云华面色如灰,已是将死之兆。 “云华……”狐狸无措地替她擦拭着唇角的血迹,目光在触及到她背后大片的血迹之时,一度失声。 伤口太深,鲜血已淌了一地。 “带你,寻医。”他的脸上泪痕凌乱,想要将她抱起。 云华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嘶哑:“没用的,饶是华佗在世,也难有回天之力。” 她抬手抹去他的眼泪:“没想到,你我的缘分竟如此短暂,不过,我已不曾遗憾了……” 她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眸中的神色也逐渐涣散。 “不,不……”狐狸哽咽着握紧了她的手,“我能,救你。”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眼见云华呼吸几欲消失,狐狸没有丝毫犹豫,催动着术法,心口处的妖丹隐隐发着金色的光。 他颤抖着指尖,捧起云华的脸,吻了下去。 第15章 得获妖丹 唇瓣想触的一瞬,狐狸能够感受到云华的冰冷,于是加快了术法,金色的妖丹从他口中浮出,渡入了云华口中。 狐狸胸口的光芒已经黯淡,而云华的心口处,隐隐闪着金色流光。 妖丹离体,狐狸再也抑制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但他丝毫不在意,继续施展术法,发挥妖丹的法力,替云华疗伤。 直到云华后背的伤口渐渐愈合,脉搏渐渐恢复,灰白的脸色红润起来,狐狸这才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倒在地上。 地上是一大片染了血的花瓣,残风吹过,凄美又妖冶…… 云华只觉得自己陷入了梦境之中,而这个梦,做的很长。 待到她意识清醒,耳边传来了低声抽泣的声音。 云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双眼哭得红肿的芙仪。 “公主!你终于醒了!”芙仪忙擦了泪,“你已经昏迷了三日了。” 三日? 云华怔了一瞬,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心口处传来一阵温热,闪着金色的流光:“这是……” “公主,这便是妖丹。”芙仪语气有些激动。 云华的脑海中闪过狐狸将她抱在怀中的情形。 是狐狸用妖丹救了她。 “狐狸呢?”云华下意识四处寻找。 她的话音刚落,狐狸扶着墙沿走了进来,步伐有些不稳。 吩咐芙仪退下后,云华撑着床榻吃力起身。 狐狸赶紧上前去扶她,却反被她攫住了手。 云华紧紧盯着他,眉头紧蹙,脸上神情很是严肃:“妖丹于妖而言是何等重要,你怎能……” “我说过,我会,护你。” 狐狸一字一句道,格外认真。 所以他在取妖丹的时候连一丝犹豫也无。 云华神色稍变,眼睛蒙上一层水雾:“还真是只傻狐狸。” “云华,别哭。”狐狸正欲抬手替她擦拭眼泪,忽而眉头紧蹙,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你怎么了?”云华见他脸色如此苍白,赶紧扶他坐下。 狐狸见不得云华如此着急的模样,只好将实话告知:“强行施法,反噬过重。” “所以,来同你告别。” 云华指尖轻颤:“告别?” 狐狸点了点头:“须回灵泉,疗伤,三日即归。” 听到后面四个字的时候,云华这才松下一口气,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既如此,便去吧,我等你。” 她的面容倒映在他的眼中,神情是那般的认真。 “好。”狐狸点了点头,眼里噙着笑,将云华轻拥入怀,“我一定,会回来。” 与云华做了告别后,狐狸便化作一只毛色如雪的白狐,从窗棂跃出,依依不舍地离去。 云华站在窗前,目送着那抹雪白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在一片苍翠的的竹林中隐去。 房门吱呀一声,飘来一股药香。 “公主,这药可缓解妖丹反噬之力。”芙仪将药碗端到云华跟前。 云华这才收回目光,思虑片刻,伸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好苦。”云华不禁皱了皱眉,然而随着药效,妖丹的法力开始在她体内流转,似在修补她这副残缺病弱的躯壳。 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心底处有股澎湃的力量支撑着她,身体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 这样神奇的变化,令她喜出望外。 芙仪见状,半跪在地行礼,激动之情滥于言表。 “恭喜公主,终于得获妖丹!” 云华却没有太多的欣喜,仿佛一切都早有预料:“你的伤如何了?” “多亏公主拦住了狐狸的那一击,奴婢才得以逃脱。” “那些死士呢?”云华伸手将她扶起。 芙仪的语气变得有些低落:“原本以为先前在解药中加了些木毒能够暂时封住狐狸的法力,不曾想他竟这般强大,除了奴婢之外,其余人都……”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了了。 “但只要是为了公主,一切都是值得的。” 云华脸上神色看不出情绪,只是透过窗棂看向远处的竹林,眸色渐深。 片晌过后,“厚葬吧。”云华平淡开口。 芙仪领命,正欲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倒了回来,将一封书信奉到云华面前:“公主,这是都城的来信。” 云华接过信封,打开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 芙仪看着云华面上神情的变化,不禁有些好奇里面的内容:“公主,这是……” 云华不语,信纸叠好塞回到信封里,移至烛火前,灼热的火舌一下便将攀上信封,烧成灰烬。 “两年之期已至,都城派来的使者明日会到,三日后启程回都。” 闻言,芙仪有些惊喜:“意思就是我们终于可以回都城了吗?” 云华微微颔首,相比芙仪的高兴,她却对这件事并不太上心。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用最情深郑重的话对她一字一句诉说,“我会,护你。” 狐狸说,三日即归。 如果他愿意的话,或许她能带他一同回都城,待到她完成所有的事情,便把妖丹还给他。 ----------------- 很快,一切都如云华所料,天云寺的人通报宫中来人了,让云华梳妆之后前去面见。 宫中内侍官捏着腔调将明黄色圣旨上的内容朗读了一遍,除了几个华丽却没有感情的四字词聊表对云华的关心之外,其他的都是对天云寺的褒扬,最后明确了三日后启程回都。 云华撑着病弱的身体,在芙仪的搀扶之下接过圣旨,轻咳了几声:“有劳公公了。” 内侍官稍稍避开云华,脸上维持着笑容:“昭宁公主不必客气,公主离宫两年,陛下一直关心公主的状况,特命奴带了一些婢女,在回都路上好好照顾公主。” 内侍官说完,摆手将几个婢女带了上来。 云华原本不太想搭理,但眼角余光瞥见站在最后一位的侍女的时候,不禁顿住了。 就连芙仪也有些惊讶:“公主,那是……” “父皇关心,昭宁感激不尽。”云华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只是我的病还需静养,人多反而不好,留一个侍女即可。” 内侍官只管完成交代,对云华的要求并没有过多质疑:“如此,一切便听公主安排。” 云华目光掠过那群侍女,最后指了指站在最末端的那位:“就她吧。” 那位侍女怔了一下,快步走到云华面前跪下:“奴婢竹月,参见公主。” 第16章 誓死相随 “奴婢竹月,参见公主殿下。” 院落内,云华坐在石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侍女竹月。 “竹月,你怎会来这?”芙仪率先开口,“嬷嬷呢?” 两年前云华离宫之际,特意将乳母和竹月送出宫安置,仅带了芙仪前往天云寺。 不曾想,竹月竟还是以侍女的身份出现在了这里。 “母亲已经……”谈及乳母之时,竹月眼底闪过悲伤。 云华稍愣一瞬,眉头微蹙。 “母亲病逝之后,奴婢无处可去。”竹月抬眸怯怯地看向云华,“所以便再度入了宫,只希望能够再次回到公主身边,尽心侍奉。” 声音带着哽咽,却格外真挚。 “竹月……”眼尖的芙仪看到了竹月手指上的冻疮,语气带着心疼,“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她们俩曾一同伴在云华左右,关系亲如姐妹。 竹月见状赶紧将双手藏至身后,摇了摇头:“只要能够再次见到公主,这些苦不算什么。” 云华轻叹一口气,手伸向竹月的肩膀,将她虚扶起来:“如此,便留下吧。” ----------------- 窗外竹影婆娑,光影斑驳,片片墨绿尖叶落下,光阴流转。 云华站在窗台前,目光望着竹林深处出神。 已至第三日,狐狸尚未归。 云华抬手掩嘴咳嗽了几下,声音沉闷,却不至于喘不上气。 “公主……”竹月拿来一件皮毛大氅披在云华的单薄的肩上,“公主可是有些不舍?” 毕竟原定的启程时间是今日午时,然而云华却以身体不适推迟了。 云华目光落在竹月手中拿着的陶罐上:“这是?” “是蜂蜜。”竹月将陶罐献上,刚打开,浓郁香甜的气味便飘了出来,“公主近日总觉得口苦,奴婢想着公主定是吃腻饴糖了,便去寻了些蜂蜜来。” 这两日竹月一直尽心服侍云华,悉心细致的程度连两年陪伴在云华身边的芙仪都不禁感慨自愧不如。 “有心了。”云华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接过竹月奉上的那碗已经调好的蜂蜜水,喝了一口,只觉得干涩的喉咙格外润泽。 “服侍好公主是奴婢的本分。”竹月又奉上手帕。 屋子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芙仪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公主,那姑子又来了,还说什么公主即将回宫,甚是不舍,想与公主见上一面聊表寸心。”芙仪一想到那姑子虚情假意的模样就浑身难受,撇了撇嘴,“不过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静安师太自上次被云华设计摔得四仰八叉之后便卧床了好几天,如今伤一好就立马美名其曰关心云华的身体来送汤药。 如此显而易见的行为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何了,“看来是得知公主即将回宫,已经按耐不住……” 芙仪一向心直口快,然而在对上云华递过来的眼神之后生生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有些心虚地看了竹月一眼。 险些忘了,如今屋里多了一个人。 芙仪僵硬地笑了几声:“已经,按耐不住……想向公主讨赏了。没错,这姑子一向贪财,得知公主即将回宫,肯定是想要再捞上一笔……” 云华无奈扶额。 “芙仪,你实话告诉我,那姑子是不是总是为难公主。”竹月早已听出了芙仪话中的不对劲,眉头紧蹙。 “这……”芙仪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了。 “这两年来,静安师太屡次借送汤药之名假意关心,实则在里面投毒。”云华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 竹月惊得捂住了嘴:“公主……”声音哽咽,“早知如此,奴婢誓死也要追随公主,也绝不让那奸人谋害公主。” “无碍,我没事。”云华拍了拍竹月颤抖的肩膀以示安慰。 竹月抽泣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泪汪汪地看着云华。 “公主早就看出那姑子的祸心了,所以总是偷偷将那汤药给倒了。”芙仪解释道。 除了那一次……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狐狸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云华眸色明灭了一瞬。 “公主无恙实在是太好了,今后竹月一定会在公主身边好好守护公主的。”竹月抬手把眼泪擦干。 云华勾唇莞尔:“既如此,今后你就跟着芙仪做事吧。” 还没等竹月说话,芙仪就已经高兴地握起了她的手:“太好了,今后我们又可以一同跟在公主身边了!” “是啊,我们又可以一起了。”竹月看了一眼亲昵挽着她手臂的芙仪,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夕阳落至群山之下,夜幕降临。 竹月将点燃的熏香放入炉子中后,跪坐在云华身侧,为她布菜。 正准备拿了碗筷坐在一旁的芙仪见状赶紧收了碗筷,平日云华都是与芙仪同桌而食的,突然的拘谨让人有些不自在。 “一同吃吧。”云华看向她们二人。 “公主不可,这样会坏了规矩。”竹月率先开口。 听到规矩二字,云华轻笑了一声:“从前在宫中,我们不也是这般用膳的吗?” 竹月愣了一瞬,眉眼带笑:“公主,如今宫中变化甚大,凡事还需谨慎。” 云华不语,脸上神情看不出变化。 芙仪倒是对宫中的变化很感兴趣,央着竹月好好同她们讲一讲。 只是不知为何,听着竹月细细讲着宫中的事情,眼皮子却越来越沉。 芙仪终是支撑不住困意倒在了地上。 “芙仪……”云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正欲起身,只感到一阵晕眩不得不坐回到了矮桌前,撑着桌面看向跪坐在她面前的竹月。 “公主!”竹月一脸着急的样子,语气却格外冷静,“您怎么样了?” 云华甩了甩头,觉得眼前的事物变得愈加模糊,唯有竹月那由温和逐渐变得冷凝的神情格外清晰。 在云华闭眼之际,只听见竹月凑到她的耳旁,沉着声音道:“公主,日后宫中如何,您只怕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眼看着云华和芙仪都倒下,竹月这才起身走到炉子前,将里面燃着的熏香熄灭。 “进来吧。”竹月随手盖上炉子。 第17章 死无对证 “公主殿下对你倒是信任。”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静安师太走了进来,瞥了倒在桌上的云华一眼,语气带着嘲弄,“平日戒心那般重,到头来,还不是被身边的人摆了一道。” “少废话。”竹月皱了皱眉,“赶紧动手吧。” 闻言,静安师太拿出一根粗绳,往云华脖子上缠绕,正要拉紧之际。“不可。”竹月倏地出声制止。 “你这是何意?”静安师太面色有些不悦,以为这侍女要动什么别的心思。 竹月上前将绳子解下:“用绳子会留下痕迹,若是被发现的话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那我们该怎么做?”静安师太有些不解。 竹月推开窗户,目光落在院外的池塘上,池水在月色之下波光粼粼。 看着那幽深的池水,竹月的声音如同淬了毒,“倒不如将她们扔到院外的池塘中,佯装溺水。” “还以为你是个忠仆,没想到咬起主子来倒是一点都不犹豫。”静安师太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这心肠啊,同蛇蝎也并无分别。” “你懂什么。”竹月不悦地睨了她一眼,看向窗外的池水,“如此,便死无对证了。” 窗外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好一个死无对证。” 冷漠的声音让竹月和静安师太都不禁怔住了。 只见原本趴倒在桌上的云华此时已经坐起身,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 “你,你怎么会……”静安师太面露震惊,就连竹月,也一脸不敢置信。 “竹月,你太让人失望了。”倒在地上芙仪也缓缓起身,看向竹月的眼神满是敌意。 竹月瞥了一眼炉中熄灭的熏香,眉头紧蹙:“怎么可能,我明明……” “就你那点小伎俩,早就被公主识破了。”芙仪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屑地冷哼一声。 云华手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抬眸看向竹月:“我给过你机会。” “呵……”见计划败露,竹月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把锋利匕首,“那奴婢还要多谢公主了!” 话音刚落,竹月便手持利刃径直朝云华冲了上去。 云华坐在原位,一点都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芙仪见状直接抽出腰间软剑,下一刻瞬间出现在了竹月面前。 软剑折射着皓月寒光,与匕首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怎么会……”竹月满脸震惊,这丫头是如何做到这么快的?! 云华慢悠悠地换了另一只手拖着下巴,面色平淡地看着面前堪称激烈的打斗,没几个回合,竹月早已气喘吁吁,招架不住。 几招过后,云华像是看腻了一般,淡淡开口吩咐:“芙仪,别玩了,就地解决吧。” “是。”芙仪领命,手中软剑转了一个剑花,瞬间将竹月手里握着的匕首挑得远远的,而后在竹月瞪大的震惊双目中,直接刺入了她的腹中。 “你……”竹月眼睁睁看着芙仪手中的剑没入她的身体,鲜血淋漓。静安师太见情况不妙,猫着腰正准备开溜。 芙仪目光一凛,从竹月身体中把剑抽出,径直甩了出去。 霎时传来利刃刺破衣物的声音。 云华淡定地端起桌上的蜂蜜水喝了一口。 此时的静安师太僵硬在原地,两只眼睛瞪得极大,眼睁睁看着剑从她的后背贯穿而过,利刃露出胸口,沾满了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如同妖冶的曼珠沙华。 她张了张嘴,最后挺尸一般直直倒了下去。 此时竹月捂着腹部不断流血的伤口,还想要挣扎,却被芙仪一脚踹倒在地。 “说吧,谁派你来的?”云华慢悠悠地将手中的瓷杯放下。 竹月冷哼一声:“没有谁,是我自己想要杀你!” 云华的手指在杯口处打转:“哦……是吗?” 见云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竹月眼中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愤怒:“当年在深宫之中,我自认尽心服侍你,到头来又换来了什么?!你宁愿带着一个蠢笨至极的芙仪,也不肯带我!” 蠢笨至极? 芙仪眉头微皱,没好气道:“公主好心将你与嬷嬷送出宫安置,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好心?”竹月倏地笑出声来,看向云华,“是啊,因为你的好心,那个老婆子到死都记挂着你,完全没有考虑过我这个亲生女儿的感受!” “竹月……”芙仪语气带着心疼,“你怎会变成这样?” “少在这里假惺惺!”竹月狠狠指着芙仪,语气激动,“这些年在宫外穷困潦倒生活艰辛的人是我!而你,居然能跟在她的身边在这天云寺中苟且安度,凭什么!” “曾经在宫中,我资历高于你,能力高于你,如今公主居然让我跟着你做事,何其可笑!如今,两年之期已至,你又能跟着公主回宫享乐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说到这个地步,竹月早已面目狰狞。 芙仪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公主给的钱财明明足够她们安度余生。 “竹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带你吗?”云华指尖轻弹,杯子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你的心思太多,到头来,只会误人误己。” 云华这一次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她,只不过,冷漠得像是凝结上了一层冰霜。 竹月被震慑住了,因为云华看向她的眼神,仿佛能够洞悉一切,将她竭力掩藏的贪婪不堪通通看穿。 这与两年前柔弱如菟丝花,只能依附侍女和乳母的那位昭宁公主,截然不同。 “公主……”竹月刚开口,被长剑贯穿的伤口瞬时涌出一大股血,她的嘴角也开始抑制不住地渗出血液,顺着下巴滑落成一条殷红血线。 方才种种,不过是回光返照。 竹月不甘心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云华,最终咽了气。 芙仪怕竹月惨烈的死状吓到云华,正欲上前遮挡。 云华摆了摆手:“不必了,日后这种光景,只会更多。” 语气平淡如水。 将竹月和静安师太的尸体放在一处后,芙仪看向云华:“公主,如今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动手了,我们应该尽快启程才是,莫要再耽搁了。” 再拖下去,只怕会更加危险。 云华没有说话,而是看向窗棂外的墨绿竹叶,喃喃低语:“不是说好,三日即归吗。” “公主,还请尽快做决断啊,若是他们发现竹月和静安都死在了院中,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芙仪有些着急。 一向果断的公主不应该在这种时刻如此踌躇:“公主……” “好了。”云华沉声打断了她的话,“按照计划,开始善后吧。” 得到命令之后,芙仪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处理竹月和静安师太的尸体。 第18章 就此别过 夜色如墨,苍穹之下的天云寺,火光冲天。 灼热的火星随风四处乱窜,赤红的火焰在漆黑的夜里,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云华被侍卫们救出来的时候,寺里雕龙画凤彰示国运的沉香木轰然倒塌,滚滚浓烟从寺中冒出。 “公主!您怎么样了?”内侍官心急如焚的呼喊声将云华飘远的思绪唤了回来。 “我……”刚说一个字,她便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断气了一般。 跪在旁边的姑子们一颗心立即悬了起来。 原本体弱的昭宁公主被送来天云寺将养,就好似一把利剑高悬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到脖颈。 云华每咳一声,姑子们的心便跟着揪紧一分。 好不容易挨到两年之期至,谁承想却遭遇寺中火灾。 若公主有任何闪失,全寺都得陪葬。 皎皎月色之下,云华的脸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因为剧烈咳嗽染上两抹红晕,在火光的照耀之下格外脆弱。 “公主!”奉命前来接驾的侍卫焦急上前,半跪在地,“臣接驾来迟,请公主责罚!” “罢了,我没事。”云华深深呼吸许久才将那一口气顺了下来,在芙仪的搀扶之下起身,“都起来吧。” 姑子们这才如释重负。 寺中火势已经得到控制,一些闲言碎语在人群中传出。 “听闻此次火灾,静安师太没能够逃出来,现下恐怕已经……” “静安师太?不是负责侍候教导公主殿下的那位吗?当初得到这个差事的时候别提有多威风了,还以为能够得到莫大的赏赐。” “真是可惜啊,好不容易侍候到公主回京……” …… 至于被公主选中服侍的侍女竹月,根本无人在意。 青阶之上,单薄身躯侧身而立,皎皎月华落在她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银辉。 云华一直注视着院落的方向,火势已经熄灭,残留的火星在草木灰中燃着点点红光。 “狐狸……”云华眉头微蹙,低垂下眼睫,将眸中不停翻涌的晦暗情愫藏匿,“就此别过。” 她的声音很轻,很快便随风散去。 厚厚的大氅披在了云华的肩上。 “公主,您今日受惊不小,可别再着了凉。”侍女芙仪垂眸小心翼翼地为她系着带子。 云华瞥了一眼不远处已经套好的马车:“都处理干净了吗?” “公主放心。”芙仪眼底寒光一闪而过,在侍卫上前之际又尽数收敛。 “启禀公主,马车已备好,还请公主移步。”侍卫在云华跟前恭谨作揖。 云华点头,正欲挪步,心口处忽然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似是失控边缘的躁动让云华下意识捂住了胸口,摇摇欲坠。 幸而芙仪眼疾手快,堪堪搀住了她:“公主小心。” 云华的脸色有些发白,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个一直监视着她的侍卫,索性虚弱地靠在芙仪身侧,在芙仪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的帘子放下,侍卫才将视线收回。 马车内,云华的手紧紧捂着心口处,额头上渗了一层细汗。 原以为公主只是在做戏的芙仪此时立即恍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之处:“公主!你怎么了?” 云华张了张嘴,只感觉喉咙异常干涩,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口处倏地泛起金色流光,隔着衣料,四处流窜纠缠,每闪烁一瞬,云华的眉头便皱紧一分。 “不好,妖丹反噬。”芙仪一惊,手忙脚乱地从包袱中拿出一只小白瓷瓶,里面装着炼好的丹药。 云华服下一粒,才隐约感觉心口处的绞痛躁动渐渐平复下来,长舒一口气。 “公主……”芙仪眼中尽是心疼,好不容易寻得续命的妖丹,不曾想反噬之力竟如此严重。 “无妨。”云华摆了摆手。 凡人之躯承受不住妖类的强大力量就会受妖丹反噬,这是她们早已预料到的后果,只是道行越深的妖丹,反噬便会越重。 芙仪的声音有些激动:“早知如此,就应该用奴婢的妖丹为公主续命……” 话还没说完,便云华捂住了嘴。 云华无奈抬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笨丫头,你是想要外面的人都知道吗?” 芙仪赶紧摇了摇头。 “这里不比天云寺,一言一行,都需更加谨慎。”云华松开了捂着芙仪的手。 “可若是用奴婢的妖丹,公主便不必如此痛苦了。”芙仪话中带着哭腔。 “说什么胡话。”云华面露不悦,“就凭你那点道行,若是没了妖丹……” 轻则修为尽废,化为原形,重则灰飞烟灭。 “区区反噬,总能寻到法子解决。总之,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在云华严肃的神情下,芙仪怔怔地点了点头。 ----------------- 车队已赶路几日,正好到驿站修整。 “公主且稍等,膳食很快就送来。”内侍官对云华毕恭毕敬地说完,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芙仪,“你,随我去伙房,告知厨子公主爱吃的菜。” 这副趾高气扬的态度让芙仪不禁皱了皱眉,奈何只能忍着不能发作。 “既如此,芙仪,你就跟公公去一趟吧。”云华说着,给芙仪递了个眼神。 芙仪会意,立马换上了殷勤的笑容:“是,公公先请。” 内侍官对芙仪恭敬的态度很是满意,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然而,前脚刚到阶梯之际,脚下不知为何突然像是被绊了一下,内侍官直接从阶梯滚了下去,摔得四仰八叉。 “哎哟我的老腰啊……”内侍官痛得嗷嗷直叫。 “公公,您怎么样了?!”芙仪一脸着急忙慌地顺着阶梯跑了下去,伸手去扶他的胳膊。 原本就摔得不轻的内侍官被芙仪这般用力一扶,只听见咔嚓一声。 “我的手啊!”内侍官惨叫声响彻了整个驿站。 伙房内,内侍官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脸色阴沉,厨子们忙着手头上的事情,不敢抬头。 芙仪则是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头压得低低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憋不住笑出声来,赶紧提了食盒就往楼上走。 然而,当她推开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公主——” 手中的食盒跌落在了地上。 第19章 无谓挣扎 云华按耐着剧烈的头痛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树林,如今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应当是过了不久,想必也离驿站不远。 如此想着,云华面上的凝重之色渐渐平静下来,撑着树干懒懒地站起身,随手拍了拍粘在衣裙上的枯叶:“如此大费周章劫我出来,不打算现身吗。” 声音平淡如水:“侍卫大人。” 她的话音刚落,头顶的枝叶哗啦一声,一个黑影出现在了面前,正是那日天云寺大火时前来救驾的侍卫。 “不愧是昭宁公主,一下便猜出是臣了,就不怕臣直接杀人灭口吗?”侍卫语气听不出情绪。 闻言,云华轻笑一声:“你若是想要动手,大可趁芙仪离开之际一剑将我毙命,何必大费周折将我从驿站中劫出来。” 侍卫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云华,警惕着她是否会耍什么花样,主子特意叮嘱过,此女非同寻常,绝不可轻易掉以轻心。 “这般盯着我作甚。”云华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抬手掩嘴沙哑咳嗽了几声才顺下气,“难道我是什么蛇蝎不成?” 眼前的昭宁公主分明就是一副羸弱的模样,一阵风就能将她轻易吹倒。 侍卫轻咳一声,他始终觉得自家主子是多虑了,但还是将主子吩咐的事情道出:“我家大人让我转告公主,若是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这侍卫一直从天云寺跟至驿站,途中人多眼杂不好下手,眼看驿站至都城只需再赶路一日,自然是按耐不住出手了。 至于这人口中所说的主子…… “你们的主子是哪位?”云华侧目看向他。 侍卫冷声回复:“无可奉告。公主只需依照我的话赶紧离开便是。” 云华秀眉轻挑:“我乃上明的昭宁公主,为何要逃?” “公主何必装傻。”侍卫轻叹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剑,“主子说了,若是公主拒绝,那便只好送先送公主上路了。” 说完,已经提着剑一步一步逼近。前一刻还劝她要想活命就赶紧逃,不成想立马就要取她的性命了。 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侍卫,云华冷哼一声:“你家主子还真是不讲道理。” 侍卫没有说话,冷着脸举起了长剑。 云华眼睛微眯,手摸向腰间。 下一刻,“啊——”侍卫一脸痛苦地捂住了眼睛,“这是什鬼东西!” 云华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红色粉末,轻笑道:“自然是好东西。”说完赶紧拿出了「倏来忽往」,正欲催动法器。 然而心口处传来的绞痛让她几欲跪倒在地,偏偏是这个时候。 云华眉头紧蹙,手抖得几乎拿不稳那法器。 “可恶!”那侍卫一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挥动着长剑毫无章法地砍向了她,虽然刀刀劈空,却逼得云华不得不闪躲。 其中一刀正好砍向了云华的手,将「倏来忽往」挑了出去。 心中的弦好似一瞬间崩断了一般,云华再也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额头渗出细汗,撕心的痛苦蔓延至四肢百骸。 “公主殿下,何必做无谓的挣扎。”双眼热辣辣的疼痛已经渐渐褪去,侍卫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到云华面前。 云华痛苦地喘着气,死死盯着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主子根本就没有下令让你杀了我,你若是将我杀了,就不怕你的主子降罪吗?” 闻言,侍卫只是沉默了一瞬,而后忽然笑了起来:“我给过公主选择的机会。” “那我现在选择走。”云华立即回答道。 她不管这侍卫背后的主子是如何谋划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来。 “现在已经迟了。”侍卫捡起那枚掉落在地上的「倏来忽往」拿在手中端详,最后看向云华:“之前我觉得主子提防你属实多虑,如今看来,主子欲留你一命才是真的祸患。” 他说着,抬起剑。 云华已无力挣扎,心口处反噬的绞痛已让她几欲昏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长剑闪着凌厉的寒光,狠狠刺向她的心口。 但不知为何,明明她应该心有不甘才是,而真正到了在这瞬间竟会有一刹那的解脱。 预想的利刃刺破血肉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侍卫的闷哼声,像是受到了意料之外的攻击。 模糊的视线中,云华看见面前的侍卫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他的脖子上是三道血淋淋的伤痕。 「倏来忽往」滚落在了地上,散发着隐隐幽蓝暗光。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缓缓朝她走近,半蹲在她的面前。 云华眨了眨眼睛,却仍旧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她越想要看清楚,心口处的疼痛就越发剧烈,最后痛晕了过去。 —— 驿站内,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云华刚睁开眼,就看见芙仪守在一旁打起了盹,周围一切如常。 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处,反噬的疼痛已经消失,云华撑着床榻坐起身来。 这个动作惊醒了芙仪,伸了个懒腰后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公主你醒啦,可要吃一些点心垫垫,你睡了好久,连午膳都没吃呢。” “睡了很久?”云华头脑有些混乱,在她的印象中,自己不是被那侍卫给劫走了吗,但从芙仪脸上的神情来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对啊,我提着食盒上来之际发现屋内不见了公主的身影,后来才看到公主已经躺在屏风后面的床榻上睡着了。” 芙仪脸上的神色再正常不过,一点也不像是撒谎,她说着,起身往屏风外面走去:“我去给公主拿一些吃食。” 云华愣在了原地,她明明记得…… 难道一切真的都是在做梦吗? 就在她怀疑之际,手边闪烁的微微蓝光吸引了她的目光。 云华拿起那枚「倏来忽往」仔细端详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直到将其缓缓凑近鼻尖的时候,眼底眸色渐暗。 不,这不是梦。 这枚闪着暗蓝流光的法器上沾染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像是寒冬中青木之下渐渐消融的沆砀雾凇,极淡,却还是唤起了她模糊的记忆。 “是琥珀香……”云华紧了紧握着「倏来忽往」的手,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第20章 国师大人 从驿站继续启程之后,车队行进不到两日就已经到了都城。 这两日,云华时不时会望向马车外出神,像是在思考些什么,沉浸到芙仪唤了她好几次都没有反应。 护送云华回都的侍卫队当中少了一个人,内侍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将这个消息压了下去。 两年之期已至,都城的百姓一听闻昭宁公主回都,早早便围上前来,夹道相迎。 “这都城好生热闹啊!”芙仪掀开帘子的一角,惊奇地往外面探头。 风从那一角钻了进来,云华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这就算热闹了?” 芙仪见状赶紧放下帘子,倒了一杯热茶奉上。 如今虽已是阳春三月,又有狐狸的妖丹护体,但云华仍旧怕冷得很。 云华接过那杯茶,没急着喝,纤长的指尖搭在白瓷上,幽幽道:“更热闹的,还在后头呢。” “更热闹的?”芙仪不解,一双眼睛满是好奇,“还有什么更热闹的?” 云华不语,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杯沿。 由远到近,一阵马蹄的哒哒声踩在石板路上,格外震耳。 都城的主道之上除了成群的百姓之外,还有一道策马疾驰的身影,一袭大红色利落骑装,肆意张扬,高高束起的长发随风飘起。 长街之上纵马之人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六公主——赫连霜。 “都给本公主让开!”赫连霜大喊一声,气焰之嚣张,完全不把街道上的百姓放在眼里。 路边来往的好几个行人都被她的马匹吓得跌倒在地。 “殿下,前面乃是昭宁公主的车队,莫要冲撞到了啊……”一众跟在她身后跑的宫人气喘吁吁喊道。 “哪个昭宁公主?”赫连霜语气带着疑惑,像是完全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宫人小心翼翼地擦了一把汗:“就,就是殿下的五姐姐啊,这两年在天云寺中将养的那位。” 赫连霜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一沉:“赫连云华?” 马车内,云华抬手撩起帘子,隐隐看见不远处那坐在马背之上的身影。 “我当是谁呢。”赫连霜拉着缰绳,“原来是那个一碰就倒的病秧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语气中尽是不屑。 “殿下慎言啊……”宫人们早已冷汗涔涔。 “慎言什么,不过是罪妃之女,徒有皇祖父赐下的封号苟且至今,有什么好怕的。”赫连霜冷哼一声,拽着缰绳径直向云华所在的马车,“我倒要看看,她能摆多大的架子。”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再开口劝阻。 “赫连霜……”马车内,云华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两年了,看来还是死性不改。” 声音轻不可闻。 云华放下帘子,倏地捂住了心口,眉头有微蹙。 不知为何,一进到这都城,先前明明已经吃过药压抑了的反噬躁动竟开始渐渐泛起,激得她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芙仪赶紧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语气中满是担忧:“公主,什么热闹也不比保重身子要紧啊……” “当然是,大热闹。”等到反噬的痛苦渐渐减弱,云华抬手拭去眼角因剧烈咳嗽泛出的泪花,不甚在意地抹在大氅的软毛上,唇角微微勾起。 她的话音刚落,街上便传来了马匹嘶鸣的声音。 “这,这是怎么回事?!”身下马匹发忽然了疯似的往云华所在的马车飞奔而去,无论赫连霜如何拉扯缰绳都无济于事。 侍卫们见状立刻上前去阻止,奈何马匹已经失控,还踏伤了几名士兵和百姓。 在马背上颠簸的赫连霜早已口不择言:“不想死的都让开!” 街上百姓见到这副场景都惊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竟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冲撞昭宁公主的车队。 “六公主,这可使不得啊!”宫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救命啊!”眼见赫连霜骑着那发疯的马,径直冲向了云华所在的马车。 坐在里面的云华早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对身旁的芙仪使了个眼色。 芙仪会意,掌心凝聚一抹微光,正准备出去。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再次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声,透着惊恐之意。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赫连霜骑着的那匹马倏地抬起了前腿,停在了原地。 “六,六公主!您,您没事吧?”宫人们跑过来的时候早已上气不接下气。 察觉到不对劲的云华即刻按住了芙仪的手,无声地摇了摇头。 赫连霜此时早已被吓得失了魂,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站在马车前,端正的身姿如松形鹤骨般,一身荼白繁纹衣袍,大片松叶纹在白衣上,若隐若现,墨色长发流泻披散在肩头,眉下的栗色眼眸好似闪着隐隐银光。 “国,国师大人……”不知是哪个宫人惊呼了一声。 国师大人? 云华秀眉微蹙。 据这两年都城中的情报所述,上明的国师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占卜如神,年纪轻轻便凭卦象助北征的王军大胜北夷,因而深得圣心。 他是在云华离宫之后才接任成为上明新一任的国师,现在想来,她还没有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国师呢。 但她知道,这位国师,名唤有苏容。 “今,今日之事,多谢国师大人。”下了马背,赫连霜磕磕巴巴道,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这位国师大人,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发怵。 有苏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不理会,而是看向面前的马车。 赫连霜还从未被如此忽视过,有些不满:“国师……” “六公主慎言啊,今日之事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恐怕……”宫人在一旁小声提醒。 一听到皇后娘娘这四个字,赫连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将缰绳扔给宫人后急急忙忙地溜走了。 云华轻撩起纱帘,将赫连霜逃之夭夭的狼狈背影都看在了眼里,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吩咐芙仪:“继续走吧。” 只是过了半晌,马车依旧没动。 “公主,外面那位……”芙仪面露难色,“还在车前。” 云华笑容微顿。 这个所谓的国师大人出现得可真不是时候,坏人好事之后却还停留在这。 不等她说话,外面便传来了一道清朗的声音。 第21章 太子哥哥 “陛下派我来接昭宁公主入宫觐见,还请公主下车,换乘入宫的轿撵。”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云华不禁愣了愣,仿佛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公主……”芙仪惊呼了一声,看着忽然站起身来的云华。 好似鬼使神差一般,在云华反应过来之际,自己便已经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外面的天光照射进来,晃了一下她的眼睛。 视线中多了一只纤细修长的手,骨节根根分明,正正停在她的面前。 云华没有搭上那只手,而是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位国师大人,待看清楚他的面容之后,眼底快速闪过一丝震惊。 眼前人的面容,竟与狐狸长得一般无二,同样美得不可方物,特别是那双落栗的眼眸,勾人心弦。 但与狐狸那一头镀了月辉般的银发不同,这位国师青丝如瀑,在日光之下,如同晕不开的浓墨,就连那双相似眼眸中的神色,也格外清冷疏离,半分妖气也无。 见云华就这么愣在原地,有苏容也没有急着催促,而是维持着抬手的姿势,侧目看向她。 “国师,大人?”云华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有苏容微微颔首,薄唇轻启:“见过昭宁公主。” 就像是对待陌生人一般,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云华微愣,垂下眼帘敛去眼底闪过的复杂情愫,再度抬眸之时,已恢复如常。 她抬手搭在有苏容的手腕上,提着衣裙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轿撵一路从宫门到了大殿之外。 云华站在和政殿外,等待传召。 今日的日头有些毒,没一会儿,云华的额上便已渗了一层薄汗。 然而芙仪作为后宫侍女,在进前廷宫门之时就被侍卫拦了下来,此时站在云华身侧的,唯有一人。 似是察觉到了云华的不对劲,一直缄默不言的有苏容侧目看了她一眼:“公主是身体不适吗?” “有劳国师关心,我身体无碍。”云华错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 她的话音刚落,视线里就多了一块帕子。 云华抬眸看向有苏容,眼里带着疑惑。 有苏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是维持递帕子的动作。 还真是一个让人难以看懂的人物。云华只好伸接过那帕子,将自己脸上的细汗擦拭赶紧免得殿前失仪。 “谢过国师大人。”云华将帕子收好,“日后我会让人洗干净送回府上的。” 有苏容这才稍稍颔首。 “宣昭宁公主觐见!” 内侍官嘹亮的声音从和政殿传来。 云华下意识提着衣裙,正欲迈步,然而因为晒了太久,没走两步就开始头晕眼花。 手臂处一紧,云华这才堪堪稳住身形,下意识抬眸。 当她看向有苏容之时,他已经收回了手,双手交叠背在身后,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只是那张与狐狸极其相像的脸,让她不禁晃了眼。 清冷的声音瞬间就将她拉回了现实:“请公主进殿。” 云华并不急着走,反而紧紧盯着他,沉默了一瞬之后忽然开口:“国师大人,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如此直白的话让有苏容疑惑蹙眉,原本淡漠的眉梢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只可惜……”像是故意一般,云华停顿了下来,在有苏容正欲开口之际就已收回目光,往殿内走去,只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 ----------------- 和政殿内,文武百官分立两边,不约而同地看向缓缓走来的云华。 “坊间都传闻昭宁公主命不久矣,送去天云寺将养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没想到竟真的活到了两年期至。” “而且公主此次回都,南方涝灾的雨势竟也停了……” “如此看来,昭宁公主是祥瑞之身的传闻确实不假啊……” …… 云华对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明帝行了端庄周正的大礼:“昭宁拜见父皇。” “平身吧。”明帝严肃板正的声音响起。 云华依言起身,抬眸看了一眼这位阔别两年的父皇,只见他眉梢处带着些许和蔼,但神情中并无太多欣喜。 在退朝之后也是匆匆赶回御书房,连只言片语都未曾顾得上同云华说上一两句。 上明国的明帝在做太子一时就一心为国,登基之后更是越发兢业,因而颇得民心。 看着父皇那远去的背影,云华垂眸敛去眼底的讥讽,声音低不可闻:“还真是,勤政为民的好皇帝。” 明帝离去后,其他大臣也都纷纷从和政殿大门出去,云华下意识想去寻找那抹荼白的身影,却发现早已不见了踪迹。 “五妹!”太子赫连峣迎了上来,面带笑容,还抬手摸了摸云华的额顶,语气尽是欣喜,“许久未见,倒是长高了不少啊。” 太子眉眼弯弯,神色温和,与云华记忆中那位和善兄长的模样交叠在一起,只是眉目相比从前的稚嫩,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 云华愣了愣,因为赫连峣的这番动作过分亲昵,让她很不习惯。 “这是怎么了?”赫连峣有些疑惑,低头注视着她,“莫不是两年不见,连大哥都不记得了?” 语气带着些许不解。 “当然记得,你是太子兄长。”云华面带笑容,不动声色地躲过那摸着她发顶的手。 原以为她的回答会让赫连峣满意,不曾想眼前的人神情越发失落起来:“五妹,你以前都是唤我太子哥哥的。” 云华稍愣。 太子哥哥…… 赫连峣根本就不知道,这四个字,让她过得有多么如履薄冰。 赫连峣是当初的太子妃所出,是从前身为太子的明帝的嫡长子,明帝登基之后,太子妃被册封为皇后,而赫连峣也被封为了太子,身份尊贵。 他和赫连霜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他却从不喜嚣张跋扈的赫连霜,反而对云华甚是关切,大概是出于对她年幼丧母只能寄于皇后宫中的同情。 然而,赫连峣的关心,对一心只想安然度日的云华来说,只是一种负担。 云华至今都记得,自己被赫连霜等人逼至墙角撕扯殴打的情景。 “一介罪妃之女,母后不过是看你可怜才将你接来凤仪宫,你还真当自己是凤仪宫的人了?你是怎么敢唤我大哥为太子哥哥的?!” 赫连霜面带怒色,将赫连峣赠与云华的手串扯了下来,上面的玉石零零散散地滚落到地上。 “真是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太子哥哥也是她这种人能唤的吗?” …… 旁边的贵女们讥讽的话语充斥在耳边。 云华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地上断裂的手串绳子,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如今面对一脸期待的赫连峣,“是吗,两年太久,很多事情昭宁都不太记得了,还请兄长见谅。”云华笑容未减,但笑意未达眼底。 第22章 入明渊阁 凤仪宫内,焚烧已久的檀香透过青铜镂空飞凤纹炉悠悠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昭宁拜见母后。”云华对皇后行礼,动作有些生疏。 “你身体不好,快快起身。”皇后声音和善,给旁边的刘嬷嬷递了个眼色。 刘嬷嬷快步来到云华身边,手搭上云华的手腕,将她扶起来。 “谢母后。”云华恭谨道。 “到母后跟前来。”皇后对云华伸出手,眼中尽是慈爱。 云华脚步稍顿,而后走到了皇后面前。 “离宫两年,竟瘦了这般多,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吧。”皇后抬手抚上云华的脸,满是心疼,“我特意安排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你虽非我所出,但我亦是疼你的。” “昭宁明白。”云华微低下头,顺从道。 皇后拉着云华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上轻拍了拍:“好孩子。”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六公主请留步,皇后娘娘正与昭宁公主说话呢。” “昭宁公主又如何,我才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我看谁敢拦我!” 赫连霜人还未到,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皇后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母后!”赫连霜提着衣裙大步迈了进来,连礼都没行,直接走上前去一把将云华拨开,然后伏在皇后腿边一脸委屈的模样。 被推开的云华站在一旁,神色平淡地看着赫连霜抓着皇后的袖子带着哭腔控诉:“母后,儿臣要被父皇罚禁足了,您怎的还对一个外人嘘寒问暖,都不关心关心您的亲生女儿啊!” “住口。”皇后不悦地扯回袖子:“小五既已入凤仪宫,就是本宫的女儿,何来外人之说。况且你自己做了什么被你父皇禁足,你自己心里清楚。” 赫连霜抓起自己的袖子抹着眼泪委屈道:“儿臣真的不知啊。” 皇后别过头去不看她,微微起伏的胸口表明她此时气得不轻。 刘嬷嬷好意提醒:“六公主虽爱骑马,但还需有度啊。” 闻言,赫连霜立刻停止了哭腔,心虚地低下头,眼睛飞快转了一圈,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愤恨地指着云华:“一定是你!是你向父皇告的状!” 宫人的目光皆汇聚到云华身上。 “六妹妹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云华疑惑地眨了眨眼。 “你还装傻?!今日只有你去拜见了父皇,一定是你!”赫连霜不依不饶,冲上前去推搡。 云华被她撞到了手肘,直接摔倒在地,虚弱地咳嗽着,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昭宁公主!”刘嬷嬷见状赶忙去扶她,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你还装!”赫连霜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悦地喊道。 只见云华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赫连霜这才慌了神,不知所措地指着云华:“我,我明明没用力,是,是你自己倒下去的……” “放肆!”皇后怒斥一声,“来人,把六公主带回她自己的宫里,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出来!” 赫连霜愣住了,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后:“母后……” 皇后一脸冷漠,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分给她:“从前本宫就是对你太过纵容,才让你养成了这一副跋扈的死样子,索性就借此机会好好反省一番吧。” 皇后话音刚落,几个宫人便上前去将一直挣扎的赫连霜拖出去。 “母后!您怎么向着外人也不向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赫连霜不甘的声音在宫里回荡着,越来越远。 虚弱地靠在刘嬷嬷身旁的云华低垂下眼睫,将眼里的玩味尽数收敛,再次抬眸之际,一脸无辜地看着皇后:“母后,此事儿臣真的不知……” 皇后亲自上前,拿出手帕替她擦拭眼角因为咳嗽而泛出的泪花:“好孩子,母后自然是信你的。” 云华怯怯地缩了缩脖子。 “小六的事情本宫都已经知道了。”皇后怜爱地拍着云华瘦弱的肩,“一定受到不小的惊吓吧?” 赫连霜当街纵马,不仅踏伤了多位百姓,还险些冲撞昭宁公主的车队,一时民怨四起,被谏议大夫上奏弹劾。 此事丞相早已告知于皇后,而皇后也只是在等明帝的决断罢了。 云华正要开口,门外又出现了一道碧色倩影。 “五妹妹回来了!”长公主赫连雪一脸欣喜地走了进来,在皇后面前行了个标准的礼,“儿臣拜见母后。” “起来吧。”皇后满意颔首,语气和善了许多,“没想到你在国师处温书消息也这般灵通。” 听到国师二字的时候,云华的脑海中出现了那道荼白的身影,有些诧异地看向赫连雪。 赫连雪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今日是国师去接的五妹妹,儿臣自然就得知了,国师念我思妹心切,便让我先回宫了。” 说着,上前握上云华的手:“两年不见,妹妹的身体可好些了?” 赫连雪那双保养得极好的纤纤玉指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光滑白皙。 云华甚至能够想象到她坐在那位国师身侧,纤细手指搭在书卷之上,指着其中的不懂之处询问。 “五妹?”见云华在愣神,赫连雪眨了眨眼,轻声唤道。 云华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带着笑容:“有劳长姐记挂。” 见云华与赫连雪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皇后似是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赫连雪:“小五离京两年,想必课业也落下不少,不如由你向国师引荐一番,让他也教一教小五。” 没想到皇后会提出这种事情,云华好整以暇地看向赫连雪,期待着她的反应。 果然,赫连雪当即面露难色:“国师大人平日忙于国事,还要为我解惑,若是再教五妹的话,怕是会分身乏术……” 云华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嘲弄,这位长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有己无人啊。 “云华自知学识浅薄,不敢让国师亲授课业,多谢母后一番好意了。”云华垂下眼帘,小声道。 见皇后的面色有些不佳,赫连雪立马想了另外一个法子:“母后,既然五妹一心向学,不如就让五妹与我们一同入明渊阁学习吧。” 云华没有说话,心中轻讽,她什么时候表现出一心向学了? “你倒是提醒了本宫。”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云华一眼,“也是时候让小五好好学习了。” 皇后和赫连雪相谈甚欢,最后决定明日由赫连雪带着云华,一同入明渊阁学习。 云华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们一言一语地为她安排着,神情没有多大的波澜。 第23章 一同学习 云华从凤仪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四方宫墙将黄昏日暮遮挡,透着一股子沉闷。 芙仪守在门口处来回徘徊,手里提着一盏灯,在看到云华出来,立即上前:“公主!可担心死奴婢了……” 云华递给她一个眼神,芙仪这才意识到她们还站在凤仪宫门口,而云华的身后,还跟着刘嬷嬷,于是立马闭上了嘴。 “我的侍女既已来接我,就请嬷嬷留步吧。”云华转身对刘嬷嬷道。 刘嬷嬷上下打量了芙仪一眼:“五公主这个侍女还需好好调教一番,免得日后再失仪,皇后娘娘已为公主挑了几个细心的奴婢,不如……” “谢母后好意,但我这侍女虽然鲁莽了些,但做事也还细致尽心,我回去再好好管教一番就是了。”没等刘嬷嬷说完,云华便已开口婉拒,说话的时候还沙哑着咳嗽了几声。 刘嬷嬷见状默默往后挪了一步,面不改色:“皇后娘娘还有事吩咐,还恕奴不远送了,请五公主慢走。” 云华微微颔首,半搭在芙仪肩上,脚步虚浮地走着,芙仪也很是配合地扶着她:“公主小心。” 直到离开了刘嬷嬷的视线,云华才慢慢直起腰来,拍了拍被压的有些褶皱的衣裙,慢悠悠地走着。 “有什么发现吗?”云华看向远处,声音很轻。 芙仪摇了摇头,语气透着一股失落:“原以为能够找到一星半点,不曾想一点蛛丝马迹也无。” “无妨。”云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若是这么容易就找到的话,反而要怀疑真实性了。” 芙仪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抬眸看向云华:“那公主接下来打算如何?” 闻言,云华快速闪过一抹意味深长:“接下来,自然是与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一同入明渊阁学习了。” —— 明渊阁是上明国皇室开设的专门为出身名门的子弟教授课业的地方,男子幼时便可入阁学习,而女子,则需待及笄之后方可入明渊阁。 云华及笄之年便被送到了天云寺,因而从来没有到明渊阁学习过。 但不用想也知道,在明渊阁里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这不是我们的五妹妹吗,没想到居然也来明渊阁了。” 云华正欲进门就被四公主赫连霺拦在了门口。 赫连霺瞥了云华一眼:“五妹妹这两年在宫外将养,想必过得甚是自在。” 语气里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嘲讽。 云华低着头,并不打算接赫连霺的话。 想不到明渊阁的早课竟如此早,每每在天云寺睡到日上三竿的云华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是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两眼连看路都不太真切了,更不要说还要应付这位一向难缠的四姐姐。 见云华不搭理自己,赫连霺眉头一皱:“五妹这是何意?我正与你说话呢。” 云华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眼里带着疑惑,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赫连霺方才说的话。 “你……”赫连霺正欲发作。 “好了,五妹妹也是第一次来明渊阁,我们理应多多包容,莫要伤了和气。”早早端坐在首排的赫连雪适时插了一句话,“今日的早课可是由国师大人亲自授课。” 一听到国师大人四个字,赫连霺顿时就安分了下来,给云华让出了路:“既如此,五妹妹就落座吧。” 云华点头致谢后,随便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好,没一会儿就撑不住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去领了书箱赶回来的芙仪正准备把书箱送到云华所在的位置上,却被赫连霺拦住了去路:“早课的时辰快到了,伴读需到阁外侯着,冒然入内的话会按照扰乱课堂处理。” 闻言,芙仪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向云华求助,然而此时的云华早已入梦了。 赫连霺像是看出了芙仪脸上的窘迫,朝她伸出手,脸上带着笑容:“既如此,本公主就姑且帮你把书箱转交给五妹吧。” 芙仪紧了紧提着书箱的手,又看了看外面早已寻了位置坐着等候的伴读们,最终只好将书箱交给了赫连霺:“多谢四公主。” 宗族之中能入明渊阁的共有一十六人,大家都是从小便认识的伙伴,一见面自然而然就聊开了,只不过交谈的内容也不知不觉从平日的琐碎小事转移到了云华的身上。 “听闻此次昭宁公主回宫,已经入明渊阁与我们一同学习了?” “对啊,还是长公主亲自领着来的,这会儿正趴在矮桌上呼呼大睡呢。” “难不成是在天云寺散漫惯了,一时间不适应这宫中的生活了?”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嗤笑,不少人的目光都往云华所在的位置汇聚而去。 “你们在这嚼舌根子才是真的散漫惯了吧。”护国大将军之子林笺不悦地瞥了那几人一眼。 趴在矮桌上的云华动了一下,吓得那几个嚼舌根的人赶紧闭上了嘴,结果云华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丞相之女梁梓冉狠狠瞪了林笺一眼:“你一个挂名护国将军儿子,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们。” “你……”林笺就像是被戳到痛处一般,眉头紧蹙。 “你们还是消停消停吧,国师大人就快到了,到时候若是被罚抄书,可别连累我。”三皇子赫连峋打了个哈欠,困意十足。 林笺和梁梓冉互相看不顺眼地哼了一声后撇过头不看对方。 阁内交谈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只见一身着月白长袍的修长身影迈着平稳的步伐缓缓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起身,毕恭毕敬地弯腰作揖:“见过国师。” 有苏容站在最前方,目光平淡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学生。 之前看到云华还在呼呼大睡的几个人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等着看云华的好戏,没想到刚侧目望去的时候,云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站得端正,与众人一同行礼了。 “哎哟。”梁梓冉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心存侥幸地抬眸,不曾想正好对上有苏容淡漠的目光。 “将礼仪那篇抄一百遍,明日交于我。” 粱梓冉嘴巴微张,像是愣住了。 林笺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也是。”有苏容瞥了一眼林笺,不再去看他们俩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都入座吧,拿出今日要学的书卷。” 坐在首排的赫连雪与赫连峣早早便已翻开了要学的内容,并提前做了预习。 而赫连霺则是心不在焉地摸索着书箱里的书,眼神时不时往云华所在的方向瞟,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果然,啪的一声,一本材质不同的书卷从云华的书箱里掉了出来。 第24章 罚抄一百遍 云华疑惑地俯下身去捡的时候,恰好瞥见了上面若隐若现的内容,手指微顿。 “五妹妹这书卷的样式倒是有些与众不同。”赫连峋先一步捡起了那本书卷,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 云华顺势起身挪回到书案前,静静等待着赫连峋的下一步动作。 果然,赫连峋即刻好奇地翻开了书卷,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时,忽然惊呼了一声:“没想到五妹平日看的竟然是这种书!”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又别有深意。 这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随着赫连峋的动作,坐在赫连峋旁边的人自然也都将上面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女子下意识羞得捂住了眼睛,满脸通红,男子轻咳一声,目光时不时流连在那书卷上。 有苏容端坐在桌前,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闹剧,时不时瞥向云华所在的位置。 “先前见五妹一副内敛的样子,不成想竟如此深藏不露。”赫连峋半开玩笑道。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人也都纷纷好奇地凑了过来,待看清之时都纷纷朝云华投去异样的眼光。 云华坐在原处,微微低下头,表面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眼角余光环视了在座的所有人,一下便看出了远处一脸端倪的赫连霺。 赫连霺每次做亏心事都会心虚,那一脸挂相的模样,云华一眼便能看得出来,根本无需多加揣测。 这位四姐姐,果然还是这么的迫不及待。 而与赫连霺一母同胞的三皇兄赫连峋,则一向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物。 “五妹妹倒是与我们说说,如何寻到这些书的。”赫连峋笑得不怀好意。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着云华。 云华很快敛去眼里的深意,低着头支支吾吾不知所言:“我,我……” “哎呀快说啊,这么磨叽作甚?”赫连峋啧了一声,正欲催促,忽然下一刻手中一空。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云华的视线里。 “谁抢了本皇子的……”赫连峋不悦地皱了皱眉,恰好对上有苏容那仿佛能够将人冰冻三尺的眼神。 他后怕地咽了咽口水,赶紧低着头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端坐不敢再围观。 云华眉毛微挑,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位国师意欲何为。 “这书卷,是你自己的吗?” 有苏容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语气听不出情绪。 云华瞥向他那拿着书卷的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样与狐狸的手一好看。 只是这张脸……云华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他脸上流连,他那淡漠的神情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光是这一点,就已经与狐狸大相径庭了。 云华心中默叹一口气。 “五妹,快说这都是误会……”坐在远处的赫连峣轻声道,眼里尽是担忧。 除了赫连峣,其他人都没有打算掺进来,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为这位国师大人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让人心生畏惧。 赫连雪绞着手中的帕子,目光一直流连在有苏容和云华的身上。 见云华迟迟不答话,有苏容声音冷了几分:“昭宁公主。” 云华这才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察觉的情绪,再次抬眸之时已恢复如常。 “回,回国师的话,这,这书卷的确是我的。”云华就像是被有苏容的语气吓到了一般,磕磕巴巴道。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赫连霺也没想到,云华居然就这样承认了,一点都没有那种百口莫辩的焦急和狼狈。 有苏容眼睛微微眯起,眼里带着探究。 云华迅速低下头错开了他的目光,眼角余光看向远处一脸诧异的赫连霺:“学,学生这两年都在宫外养病,自知学识浅陋,许多书籍都看不懂,于是,于是便想着寻一些图多字少,简单易懂的……” 她话还没说完,人群中便传来噗嗤一声。 “想不到五妹选书的目光如此独到。”赫连峋憋笑憋得肩膀都在颤抖。 明眼人一下便知道赫连峋是话里有话,都在期待着云华会如何应对,好歹也是先帝亲封的昭宁公主,想来应当不会差到哪儿去。 只是万万没想到,“谢三哥夸奖。”云华竟认真向赫连峋道谢。 这一句话直接让在座的众人笑出了声。 赫连峣无奈扶额叹了一口气,想要开口替云华解围却被一旁的赫连雪拦住了。 赫连雪无声地摇了摇头,他们都能感受到有苏容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气场,眼下的事情不是他们能够掺和进来的。 赫连峣只好递给云华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别过头不再去看她。 其他人倒是好奇,结果被有苏容泛着寒意的目光一扫,不禁背脊生凉地转过身不敢再看。 “三皇子竟然有如此多的话要说,那就请三皇子将今日要学的文章全篇背诵,明日我会检查,若是背得不好,我自会向陛下禀明。”有苏容缓缓道。 赫连峋的脸立马就变得跟个苦瓜似的:“国师大人……” 有苏容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云华。 此时的云华眉目含雾,瘦弱的身子几欲蜷成一团,一副害怕又可怜的模样,让人见了都不忍大声呵斥。 有苏容语气没有再向先前训斥赫连峋那般凌冽,但还是透着一股冷淡:“昭宁公主,方才的话,若是说谎,抄书一百遍。” 闻言,云华格外真诚地迎上有苏容的目光:“学生所言,字字为真。” 那无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会想要怀疑。 云华清楚地看见有苏容面上的表情已和缓了些许,正当她感慨这位国师大人也不过如此的时候。 “抄书一百遍,明日交于我。”有苏容薄唇一张一合,说出了让云华愣在原地的话。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然会碰到这种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之人! 完全无视云华那由无辜转为幽怨的眼神,有苏容扔下这一句后便回到了首座上继续授课,全程未曾再看过云华一眼。 云华狠狠瞪着有苏容,郁闷心情难以排解,索性直接趴在矮桌上睡起了大觉。 第25章 亲自教你 “公主啊,这是何苦呢……”芙仪趴坐在矮桌旁,一边替云华磨墨,一边揉着因磨墨变得无比酸痛的手。 此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昏暗烛光之下,云华还在抄写着白日被罚抄写的内容,原本很快就能抄完,奈何云华还要故意将字写得歪歪扭扭奇丑无比,硬生生将进度拖了一大半。 “都怪那四公主,若不是她故意将这污秽书卷栽赃过来,公主又怎么会被国师罚抄书……”芙仪嘟囔道,一想到赫连霺那副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一笔落下,云华将毛笔放在笔搁上,拿起今日让她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的书卷翻看了几页。 今日赫连霺故意告知芙仪伴读不能入明渊阁,又假惺惺地帮她把书箱提进去,定是为了在云华的书箱里做手脚。 至于赫连霺这样做的原因,云华早已见怪不怪。 “我那四姐姐与六妹妹虽不是一母所出,但一向交好,此番赫连霜因我而被禁足半月,赫连霺定然是要帮她出气的。” 云华说着,拿起那本书卷随手翻了一页,上面令人瞠目结舌的各种男女之事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不仅画得十分详细,还有文字脚注。 “公主!”芙仪正好看见了里面的内容,赶紧羞得捂上了眼睛,“这,这怕是不妥吧。” 云华唇角微勾,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芙仪:“少来,我岂会不知你背着我偷偷看了多少话本。” 被云华一语揭穿,芙仪脸上烧得通红,支支吾吾地为自己辩解:“哪,哪有,奴婢看的才没有这般露骨!” “是吗?”云华秀眉轻挑,将信将疑。 看着芙仪如捣蒜般狂点头,云华被逗得不禁笑了起来,眼角余光瞥向那书卷上的内容。 “也就这些吗。”云华不甚在意地将书卷扔在桌上,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不过赫连霺也算歪打正着帮了我。” 此番回宫,云华要的就是做一个平庸至极的公主,所以她不仅承认那本污秽书卷是她的,还故意将字写得奇丑无比,目的就是为了收敛锋芒掩人耳目。 那些一门心思想要看她出丑或是落井下石的人们自然也乐得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她便顺势而为。 一时间,有关云华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公主传闻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你听说了吗,昭宁公主在本次笔试又是垫底。” “不仅如此,无论上什么课,她都直接倒头就睡,就好像从来没有睡过好觉似的。” …… “我看她呀,就是脸皮厚,都被国师大人罚抄书好几次了,竟一点悔改之心都没有。”赫连霺不屑地瞥了一眼此时正趴在矮桌上呼吸均匀的云华。 “就是,身为昭宁公主,竟一点都不思进取。”梁梓冉语气透着嘲讽。 恰好云华伸了个懒腰,赫连霺与梁梓冉就立刻闭嘴了。她们也只是因为看云华睡着了才敢这般说话,当云华醒来的时候就又换上了一副假正经的面孔。 云华唇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赫连峣一开始还会语重心长地劝云华莫要放弃,但见云华虽然嘴上应承实际一点都没有改变,最终也只好放任自流了。 赫连雪一向最爱惜自己的羽毛,云华在明渊阁的风评这般差,她自然是不愿意让别人把她和云华混为一谈,所以早早便远离避嫌,但又因为身为长姐,必须得在众人面前做好表率,只好时不时三言两语对云华表示关切。 那副别扭至极的模样,连云华都不禁为她感到辛苦。 明渊阁其他的教书先生都顾及她是昭宁公主,又体弱多病,是以即便她的表现再如何差,也不敢多有置喙,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正是云华想要看到的结果。 然而,那位德高望重的国师大人,偏偏就是见不得她安生,每每都会抓着她的错处罚她抄书,好像这样就能让她悬崖勒马似的。 云华偏偏就不信这个邪,每次被罚之时都欣然接受绝无怨言,而后那字能有多丑就写多丑,她倒要看看,这位国师的耐心能撑到什么时候。 “昭宁公主,上次的罚抄你还没有交给我。” 散学后,有苏容走到云华面前,指节叩了叩桌面。 装睡的云华压根不想理他,奈何他便生了一副非人的耐性,一直叩到她忍不住抬起头来。 “国师大人,学生真的不是学习的料,您就大发慈悲放过我吧……”云华可怜地眨巴着眼睛,就差没给他鞠躬作揖了。 有苏容直接无视她的表情,语气平淡:“罚抄的作业。” 云华这才缓缓从书箱里拿出那张仅写了一半的宣纸,试探道:“一百遍实在太多了,学生的手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就只抄了这么些,还请国师大人……” “网开一面”四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有苏容便已经一把拿过了云华手中的纸张粗略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而后看向她,语气怪异:“我记得昭宁公主是及笄之年去的天云寺,在此之前十余年的光阴,只要稍用一些心,字也是能写好的。” 闻言,云华眼底眸色稍暗,她自认与这位国师无冤无仇,但他竟是在试探她的底细? 气氛沉默了一瞬。 明渊阁此时没有别人,在有苏容话音落下之后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即便云华没有直视有苏容,她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那道探究的目光此时正落在她的身上,好像要将她所有深藏的心思通通洞悉。 既如此,云华忽然轻叹一口气,就像是被戳到痛处一般低下头,语气透着一股无地自容:“不瞒国师,学生自年幼丧母以来,就从来没有受过一日正式的教导……” 闻言,有苏容有些惊讶:“一日都没有?” “在深宫之中活着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奢望有人教导。”云华轻笑一声,语气透着淡淡的酸楚。 她说着,抬眸看向他:“或许在国师眼中,真正优秀的学生应当是像我的长姐赫连雪一般,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我确实不如长姐,也并没有奋起拔尖的想法,只想平淡度日,所以就请国师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原以为她这样说有苏容就会因为愧疚放她一马,没想到他竟开口:“如此,我便亲自教你。” 第26章 不必太执着 ?! 云华愣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此时的她一度怀疑自己方才是听错了。 这位国师平日看上去淡漠疏离的模样,不成想竟如此爱管闲事? “国师平时事务繁多,还要亲自指导长姐课业,桩桩件件已是辛苦,学生自知愚钝,还是不劳国师费心了。”云华赶紧开口婉拒。 有苏容神色未变:“无妨。” “可是……”云华正欲开口,就被有苏容打断了。 “昭宁公主,在我眼中,你与明渊阁的任何一位学子都一样,不存在谁聪慧谁愚钝之分,只有肯不肯用心。”有苏容垂眸看了她一眼。 最后半句,云华分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别有深意。 她立刻敛去眼底的心思,脸上露出因为得到国师的肯定而欣喜的笑容:“真的吗?” 苍白面容上笑意吟吟的模样,微微湿润的眼眸中闪着点点光亮,确实让人心生恻隐。 有苏容指尖停顿了一下,别过头不去看她:“明日卯时,藏书楼。” 自知无论如何是逃不过了,云华脸上带着烂漫的笑容:“既如此,那便有劳国师大人了。”实际上在心里早已暗暗骂了他数十遍。 ----------------- 卯时的天色还未完全亮起,天边泛着淡淡的烟青色,笼罩宫墙的薄雾透着一股子晨间的湿润寒意。 看着眼前古色古香的藏书楼,云华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公主,我们已经迟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了。”一旁的芙仪小声提醒道。 从前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天云寺,公主做任何事情都一向准时,从未有过偏差,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有些反常。 云华轻咳一声,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臂:“走吧。” 阁楼大门前站着一个人,穿着普通的衣裳,身形修长。 “榭蓝参见昭宁公主。”榭蓝对云华躬身作揖。 云华:“你是?” “我是国师大人的随从,国师大人此刻已经在阁楼之上等候殿下了,还请殿下移步。”榭蓝语气恭敬,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华颔首之后往楼梯的方向走去,芙仪见状正欲跟上。 “这位姑娘留步,国师吩咐仅昭宁公主上去。”榭蓝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芙仪:“我……” “你与我一同在这里等候即可。”榭蓝面色平静。 “你——”芙仪刚开口。 云华直接伸手接过了芙仪手中的书箱,随口嘱咐了一句:“在这等我。”说完便提着稍长的裙摆踏上了阶梯。 芙仪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原本百无聊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打发时间,随着一阵微风吹拂而来,她下意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忽然像是感应道到什么似的,侧目看向一旁站得端正的榭蓝。 与此同时,榭蓝也一脸疑惑地看向芙仪,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阁楼之上,有苏容早已端坐在矮桌前,手执书卷,指尖干净修长。 云华光是提着书箱上楼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见,见过国师大人。” 有苏容自顾自地看着书卷,没有理会她。 看来一向守时的国师见不得学生迟到。 被忽视的云华也不气馁,径直挪步来到有苏容面前,脸上带着笑容:“国师大人好早。” 有苏容这才抬眸看向云华,语气冷淡:“天已大亮,不早了。” 他带着些许不悦的话音刚落,云华就已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 “学生从小身体就不好,虽在天云寺将养,却又不慎患上了心疾,故起得有些晚了,还望国师大人见谅。”云华率先开口,态度端正,完全不像是故意迟到的样子。 “心疾?”有苏容放下书卷。 云华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听闻国师大人神通广大,不知能否替学生看看。” 有苏容看着她,眼神好像在说“你这个要求不觉得有些冒昧吗”:“我是国师,不是医师。” “但我听闻国师在医术上也颇有造诣,还得到过父皇亲笔题字的赞扬。”云华持续夸赞道。 有苏容脸上神色没有任何波澜。 云华眨巴眼睛,满心期待的模样。 半晌过后,他长叹一口气:“手伸出来。” “有劳国师了。”云华唇角稍弯,很是听话地将手递了出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云华的手腕上。 “国师大人两年来一直都待在京城之中吗?”云华试探问道。 有苏容点头,在摸到云华脉象的时候,指尖微顿。 “真的……一步都不曾离开过?”云华眼底闪过复杂的情愫。 “昭宁公主。”有苏容深吸一口气,将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收回,“公主当日说我与你的一位故人长得很像,想必是错认了,我不曾离开过皇宫,更没有去过天云寺。公主如今已回到宫中,往事也自当随烟尘散去,不必太过执着。” 云华微怔,似是自嘲般轻笑一声:“不必太执着吗……” 见她出神,有苏容随手替她拉上衣袖,遮住露出在外的手腕。 垂眸之际,正好云华也在看着他。 目光对视的一瞬,有苏容轻咳一声避开,将话题引回正事:“开始学习吧。” 云华也很快就将眼底的异样情愫收敛,从书箱里面拿出书卷:“不知道国师想要教学生些什么。” 有苏容瞥了云华书卷上那歪七扭八的字,默叹一口气:“先从练字开始。” 说着,便拿了一张宣纸放到云华面前,让她先写几个给他看看。 云华随手拿起毛笔,蘸墨后正欲落笔。 “你执笔的方式……”有苏容倏地出声。 “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云华侧目小心看向他,故作局促地紧了紧握着毛笔的手。 有苏容静静看了她一眼,片晌后:“倒是周正。” 闻言,云华的手微顿,而后露出笑容:“学生自知字写得不好,这几日也有在练习如何握笔,今日蒙国师夸赞,想来还是有一定成效的。” 有苏容稍稍颔首,耐心仔细地教了她一些笔法和需要注意的地方后,示意她继续写。 云华深吸一口气,落笔的一瞬格外自然,然而在写出笔划的一刻字就开始变得歪歪扭扭的,字形结构松散无力。 有苏容看着她这一手状如鬼爬的字,眉头越皱越深。 第27章 你若不是他 “国师大人?”云华小心翼翼地抬眸,征询他的意见。 其实自己写的字如何,云华心里自然是再清楚不过,此番还让有苏容仔仔细细教了她一个时辰,然而却不见一点成效,任凭再有耐心的人定然也是忍受不住的。她已经能够想象这位国师大人冷漠地对她说出一句“孺子不可教也”后甩袖离去的场景了。 只见有苏容面无表情地朝她伸出手。 “怎么了吗?”云华内心隐隐期待。 “笔给我,我亲自给你示范一遍。” 云华嘴角微抽,果然还是失策了,不成想,这位国师居然不是一般的有耐心。她深吸一口气,只得恭恭敬敬地把笔奉上。 有苏容蘸了墨后,拂起衣袖露出一截手腕:“落笔的时候,中间的手指勾过来,后面的手指顶住……” 云华楞了一瞬,怔怔地看着那只手,手指修长,骨感又漂亮,执起毛笔的时候,掌背上的薄薄皮肤之下是脉络分明又带着苍劲有力的青筋。 白色顶端蘸了墨色的狼毫笔尖在雪白的纸面摩挲,写出来的字,飘逸中却带着规整,看起整洁利落。 “看懂了吗?”有苏容放下毛笔。 云华定定注视着宣纸上的字。 有苏容眉毛微蹙:“昭宁公主。” 话音刚落,云华就忽然咳嗽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了一抹淡红。 寂静的阁楼回荡着云华的声音,半晌过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让国师见笑了。”云华拢了拢身上穿着的衣裳,“学生不知今日的晨露比以往深重不少,穿得有些单薄,不如今日就学到这儿吧。” 有苏容抿唇不语,注视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确实是冷到有些发颤:“罢了,今日就到这吧。” 云华如获大赦般收拾着自己的书卷,生怕这位国师反悔。 “还有一件事。”有苏容端坐在矮桌前静静看着她,流泻在肩膀上的墨色长发在初晨日光的照耀之下镀了一层光晕,“公主的心疾,我只怕是无能为力。” “无碍,我知道。”云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声音轻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你若不是他,自然是无能为力的。” 闻言,有苏容眉头微蹙,正欲开口。 “国师大人。”一道温柔得仿佛能够掐出水的声音传来,云华不用抬头都能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赫连雪莲步轻移,款款来到有苏容面前:“学生还有一些不懂的地方想要请教国师。”而后又像是才注意到云华一般,“五妹妹也在啊,我有叨扰到你们吗?” “长姐言重了,国师正好已经教完了。”云华率先开口,脸上笑容未减。 “这样的话……”赫连雪娇羞地看了有苏容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云华主动起身挪开位置,“既然长姐与国师还有要事要谈,我便先告辞了。” 云华前脚刚走,赫连雪就早已迫不及待地坐到云华方才坐的位置上:“母后近日将宫宴的大小事务都交于我来操办,我怕自己做得不够好,特来请教国师,但我事先并不知道五妹妹也在此,也不知道五妹妹会不会生我的气……” 有苏容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云华渐渐远去的瘦弱身影上,语气听不出情绪:“她求之不得。” “国师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赫连雪疑惑道。 “没什么。”有苏容将视线收回,面无表情。 藏书楼外,芙仪与榭蓝互相盯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你方才不是说仅昭宁公主才能上去吗,怎的见长公主来了之后拦都不拦一下?”芙仪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榭蓝自知理亏,心虚避开芙仪的目光:“那,那可是长公主,国师一向亲自教导的。” 听到这话之后,芙仪眼睛微微眯起:“怎么,你的意思是说在国师眼里,我们家殿下不如长公主了?” “我,我才没有这个意思,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 “你就是这个意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 云华下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这样的场景。 芙仪狠狠掐住了榭蓝的耳朵,而榭蓝死死攥住了芙仪的头发,两人龇牙咧嘴地互相瞪着对方,仿佛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住手。”云华话音刚落,芙仪和榭蓝不约而同地僵住了,下意识松开对方。 “公主殿下。”榭蓝端正地对云华行了一礼,与刚才同芙仪互掐的样子判若两人。 芙仪轻哼一声:“这变脸速度,怎么不去唱戏啊。” “放肆。”云华严肃地呵斥了芙仪一声。 芙仪立马闭上了嘴,愤愤地瞪了榭蓝一眼。 榭蓝则被云华这颇为威严的声音震慑住了,下意识塌下了腰。 云华面向榭蓝,“国师还在指导长姐,我就先告辞了。” 闻言,榭蓝立即把腰弯得低低的,语气极尽恭谨:“恭送昭宁公主。” ----------------- 刚回到寝宫,云华就已经冷得嘴唇发白了。 “公主!”芙仪赶紧将厚厚的皮毛大氅披在云华的肩膀上,满眼担忧,“公主一向怕冷,怎的今日出门之前还将大氅脱了呢。” 云华拢了拢肩上的大氅,唇角微勾:“若不这样,哪能这么快就脱身。” 不得不提一句,她这位长姐来得可真快。 明明出门前才将有苏容要亲自教云华的消息透露到长公主处,没想到赫连雪这么快就来了。 芙仪给云华倒了一杯热茶:“那长公主分明就是对国师有所图谋,公主为何还要给她制造机会啊?” 云华没有回答,手指搭在茶杯之上描摹,问出了别的问题:“你与那个榭蓝,是怎么回事?” 芙仪的禀性她再了解不过,这丫头虽然有时候是个憨货,但一向不会与人发生冲突,何况今日还是在皇宫的藏书楼。 果然,一听到榭蓝的名字,芙仪立刻就警觉了起来,压低声音:“我正想与公主说来着,那榭蓝身上……” “你确定没有弄错?”云华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我发誓,绝对不可能错,那味道,就算我捂着鼻子都能闻到!”芙仪伸出四根手指。 云华秀眉轻挑:“发誓?” 芙仪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势,默默收回了一根。 “你这丫头。”云华忍俊不禁。 “那公主接下来打算如何?”芙仪双手捧着下巴凑到云华身旁,有些好奇。 云华静静注视着茶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杯中平静的水面倒影着云华的面容,忽然,纤长的指尖触碰到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很快,昭宁公主因感染风寒身体抱恙的消息就在宫中传开了。 第28章 不如姐姐就把这个位置让给我 因着云华昭宁公主的身份,来看望的人都快将门槛踏破了。 皇后更是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派了太医过来替云华看病,还送了好多滋补的药材。 其间赫连峣也来探望过,只是每次都被芙仪拦了下来。 “太子殿下请留步,公主已经喝了药睡下了。” 赫连峣眉头微皱:“又睡下了?” “太子若是有什么话,奴婢可等公主醒后代为转告。” 赫连峣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叹了一口气:“罢了,让她好好休息吧,我已经替她向国师大人告假了。” 目送赫连峣远去,芙仪这才松了一口气,快步往寝宫内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见云华此时正悠哉悠哉半躺在贵妃椅上吃着内务府特意送来的瓜果。 “公主啊,你倒是落得轻松。”芙仪一脸疲惫地走到云华腿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日日忙着如何将探望的人打发,又不敢得罪,已经是焦头烂额,结果“生病”的正主愣是一点事都没有。 云华轻笑一声,将一颗葡萄送到芙仪嘴边。 没办法,她还有许多要事要做,不可能将时间浪费在练字补课业这些她早已熟练且没有意义再重复的事情上,是以她只好称病。所幸有苏容这段时间忙着处理朝政上的事情,根本顾及不到她。 而赫连雪自从知道他有意亲自教导云华之后更是隔三岔五地去向他请教问题,完全不给有苏容闲下来的机会。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半个月月,当云华回到明渊阁之时,正好看见门口处站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五姐姐来啦。”赫连霜提着书箱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云华,“半月未见,不知道五姐姐这副一推就倒的身子骨如何了,听闻姐姐感染风寒,我这做妹妹的心里甚是担忧,生怕姐姐稍有不慎就驾鹤西去了呢。” 云华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真是难为妹妹被禁足了还记挂着我,如此看来,妹妹的性子当真是沉淀了不少呢。” “你……”赫连霜脸色一下就变了。 云华不理会她,径直进了门。 她前脚刚踏进去,赫连霺就立马迎了上来。 “哎哟我的五妹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 云华冷眼看着在她面前惺惺作态的赫连霺:“有劳四姐姐记挂。” “五妹不用这么见外。”赫连霺说着,主动伸手去接云华手中的书箱。 云华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赫连霺:“不必劳烦四姐姐。” 赫连霺尴尬地收回了落空的手,脸上殷切的笑容却并未减少:“妹妹都站了那么久了,还是快快落座吧。” 云华有些狐疑地打量了赫连霺一眼,没有挪步。 “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赫连霺被云华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 “没什么,我方才看错了。”云华笑。 “既然没什么,妹妹还是快落座吧。”赫连霺收回手,背在身后。 云华微微颔首,往自己的位置走去,刚准备坐下,一个书箱就放在了桌面上。 赫连霜已经先一步站在了位置旁,傲慢地看着云华。 “六妹妹,这是我的位置。”云华和颜悦色道。 赫连霜一点都没有要挪开的意思:“原来这是五姐姐的位置吗?妹妹我在寝宫待得太久,都不记得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了,刚好姐姐的位置甚好,我很喜欢,不如姐姐就把这个位置让给我吧。” 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挑衅的意味。 其他人见状都纷纷朝她们两个看去。 “六妹,你何故与一个位置过不去。”赫连峣不悦呵斥道。 “大哥,你怎么总是护着她?”赫连霜瞬间就不乐意了,先前听赫连霺说太子有意护着云华,她一开始还不相信,如今一看竟是真的,“我被禁足一个月你都以课业繁忙不曾来看过我,而她不过是感染了小风寒你便隔三岔五地去看望。如今我好不容易才出来,就是想要一个位置又如何?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怎的如此厚此薄彼?” 在场的人闻言都看向了赫连峣。 赫连峣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闪躲:“在我的眼里,你与小五都是我的妹妹,不存在所谓亲疏之分。” “既如此,我就要这个位置,你也管不着。”赫连霜冷哼一声。 “你……”赫连峣眉头微皱。 “好了。”赫连雪适时站出来发言,语气温柔,“小六这段日子憋得太久了,就是想要一个心仪的位置而已,五妹妹比小六年长,就莫要与小六一般计较了,况且……” 赫连雪说着,环顾了在座的人们一周,最后看向云华,面露难色:“五妹妹上课都是睡觉,坐在哪里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不如就将位置让给小六吧。” 她的话刚说完,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 “对啊,昭宁公主一向不务正业,坐哪里不是坐。” “长公主说的确实有道理,看来也就长公主能够主持大局了。” “难道就没有人关心一下昭宁公主的吗,被长姐当众揭短,要是我的话,肯定早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 对上赫连雪这一副故作公正的面容还有赫连霜那洋洋得意的样子,云华面色平淡,眼角余光瞥见门外的月白身影,忽然就用袖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诶你这病秧子,可别传染到我!”离云华最近的赫连霜立刻捂着鼻子,一脸厌恶。 云华面色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六妹妹若是喜欢这位置,我自然是会让的,只是我因病卧床一月,才将将痊愈,只想寻个靠窗地方透透气,免得将病气过给大家。”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都觉得在理。 “长姐一向聪慧……”云华注视着赫连雪,将她那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看在眼里,“想必定然也是思虑周全的,对吧?”反问的语气透着意味深长。 赫连雪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方才还夸赫连雪的人也朝赫连雪投去怀疑的目光。 第29章 云华所说,国师信吗 面对众人的目光,赫连雪稍愣一瞬,立马对云华露出了关切的笑容,亲密地握着云华的手:“得知五妹妹生病的时候我甚是心焦,奈何忙着操办宫宴之事实在脱不开身,如今见妹妹痊愈,我实在是高兴。” 云华唇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忙着去找国师,自然是脱不开身。 “五妹妹大病初愈,小六你就别再胡闹了,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去。”赫连雪递给赫连霜一个眼神。 眼见赫连雪已经偏向云华,赫连霜当即就不乐意了:“长姐!大哥不帮我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向着她啊!” “六妹妹,一个位置而已,就别计较了……”一直不说话的赫连霺刚开口就被赫连霜打断了。 “赫连云华,我才是凤仪宫嫡出的公主,你确定要同我争?”赫连霜恶狠狠地瞪着云华,而后压低声音凑近云华,“你别忘了,曾经是如何的下场。”语气的威胁之意甚是明显。 其他人闻言也不好开口劝解,毕竟赫连霺是皇后所出的六公主,是明帝最小的女儿,也是明帝登上皇位后的第一位公主,从小就颇受明帝的宠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但大家所知的是云华是先帝亲封的昭宁公主,同时也是上明唯一有封号的公主,论地位应是在赫连霜之上的。 大家都屏息凝视期待着云华如何反击。 “小六,你不要太过分了。”赫连峣眉头紧蹙,正要起身。 没想到云华率先开口:“一个位置而已,就让给六妹妹吧。”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脾气好得就像是一只软柿子一般。 众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云华就这样认输了。 已经站起来的赫连峣也不敢相信地看着云华,张了张嘴,在感受到周围投过来的目光之后,默默坐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还真是没劲。”原本都已经准备看这一出好戏的赫连峋撇了撇嘴。 见云华妥协,赫连霜傲慢地哼了一声:“算你识相。”在越过云华面前之际还不忘补上一句:“早知如此,何必要与我争,眼下反而还让人看着闹笑话。”说完就往那位置坐了下去。 “别……”赫连霺刚开口,就传来了赫连霜那一声仿佛能够掀翻房顶的惨叫。 众人都被这一声凄厉的惨叫吸引了注意力。 “哎哟!”只见赫连霜捂着屁股倒在地上,整张脸因为疼痛皱成了一团,头上繁华丽的头饰歪七扭八地垂到面前,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小六!”赫连峣见状赶紧挡在了赫连霜的身前,对已经愣在原地的赫连雪喊道,“快,快叫太医!” 赫连雪眼里的嫌弃一览无遗,奈何大家都在看着,不得不出手帮忙。 云华站在一旁看着赫连峣与赫连雪手忙脚乱地将赫连霜扶去偏殿治疗,此时赫连霜的痛呼声已经变调,疼得额头上渗了一层汗,看上去又凄惨又可怜。 云华收回目光,而后瞥向方才赫连霜坐过的地方,眼底快速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阳光透过木窗洒在那坐垫上,闪烁着银色寒光。 “天哪!那,那是银针!”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众人纷纷都上前去查看。 距离最近的林笺立刻起身走到那个坐垫前,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银针拿了出来,上面还沾着些许血迹。 “快,快拿走!”一旁的梁梓冉害怕地用手挡住了眼睛。 “到底是谁这般蛇蝎心肠,竟然在昭宁公主的坐垫上放银针?”林笺的声音刚落,云华好整以暇地看向不远处。 此时早已远远躲到人群之后的赫连霺紧张地攥紧了衣裙,眼神飘忽。 还真是挂相啊。 云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下一刻,清冷的声音在阁中响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还没有开始晨读。” 众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再多言。 云华也想要寻个地方坐,奈何自己位置上的垫子实在太过危险,只好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有苏容越来越近的身影。 “国师大人,我们在昭宁公主的坐垫里发现了银针。” 有苏容伸手拿起林笺手中的银针仔细端详了一番,目光移到云华身上。 还没等云华开口,头顶便响起一句:“你随我来。” 光是听这语气云华就能够想象到有苏容那已经阴沉下来的脸色了,左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云华深吸一口气跟了出去。 明渊阁长廊之上,有苏容负手而立,面上神色确实不佳:“昭宁公主,风寒可好些了”平淡的语气着实算不上关心。 装病的云华自知理亏,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已经痊愈了,只是太医嘱咐还需静养一段时间。” “是吗?”有苏容垂眸看向她,“方才一事,想必殿下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吧?” 闻言,云华的肩膀微微颤抖:“若不是被六妹妹不慎坐了下去,只怕此时躺在偏殿的就是我了……”说着,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些许哽咽。 有苏容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坐垫里面有银针的?” “回国师,我也是事后才发现的。”云华迎上有苏容的目光,眼里蒙上一层水雾,看上去楚楚可怜。 “昭宁公主说的,可是实话?”有苏容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探究。 有苏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袍,宽大的袖口处用苏绣绣着苍劲的松柏。 “云华所说,国师大人可会信?”云华眸中泛着泪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眼眶。 未等有苏容开口,云华就已经率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袍:“国师大人,我,我实在是害怕……我明明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不成想居然有人想要加害于我……” 话语间还透着一股子颤意。 有苏容看了一眼云华那抓着他衣袍的手,没有避开,放缓了声音:“此事我会查明。” 闻言,云华渐渐松开了手,低下头:“如此,就先谢过国师大人了。” 有苏容微微颔首:“我得去一趟偏殿,你且先回书厢吧。” 云华点了点头,目送有苏容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寂静的长廊之上,云华抬手不甚在意地擦掉了眼角将要流出的眼泪,原本害怕的表情早已恢复如常。 第30章 倘若不是玩笑 春末夏初时分,宫中马场的草地已然蒙上了一层苍翠的绿色。 “终于能上马球课了,天天待在书厢中学那些策论大道理,都快要闷死了。”赫连峋牵着自己的马匹缓缓在草地上踱步。 林笺也骑着马跟了上去:“三皇子,比一比?” “正有此意!”赫连峋话音刚落,平时一起学习的同窗也都纷纷凑了上去。 云华坐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看他们打闹,心不在焉地思索着别的事情。 这几日妖丹的反噬越来越频繁,扰得她都不曾睡过一次好觉。 “五妹妹不来吗?”赫连峣牵着马来到云华身旁,一句话拉回了云华的思绪。 看着眼前的这匹通体雪白的马匹,云华想要伸手去触摸,但还是克制住了:“不了,我……” “五姐姐从小就不曾学过骑马,自然是不会的。”赫连霜的声音传来,此时的她一如当时在京城的街上一般,一袭红色骑装,高高束起的长发看上去格外利落。 赫连霜拉着缰绳,驱马来到云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云华面露怯色,不禁笑出了声:“呵,五姐姐怎的这么胆小?” “小六。”赫连峣不悦地看向赫连霜。 “六妹妹还能骑马,看来是上次的伤都好全了。”云华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一听这话,赫连霜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立刻就炸了毛:“你还好意思提?!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可能会受伤!当真是晦气!” 赫连霜说着拽紧了缰绳,身下的马匹嘶鸣一声后抬起了前蹄,直直往云华所在的位置踏去。 云华坐在原处,一点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小六!”赫连峣着急大喊。 马蹄堪堪踩在了距离云华不到一尺的位置上。 赫连峣赶紧挡在了云华面前,警惕地看着赫连霜:“这里可是皇宫,莫要胡来。” 语气里透着明显的警告。 赫连霜轻蔑一笑:“我的马匹方才有些不听话,五姐姐不会怪罪吧?” “自,自然不会。”云华眨了眨眼睛,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吓傻了一般。 满意于云华的反应,赫连霜不屑冷哼一声,驱马离去。 云华秀眉轻挑。 饶是赫连霜再无法无天,在皇宫之中,也不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所以只是想要恐吓一番罢了。 但赫连峣却不这样想。 “五妹妹,方才为何不躲开?”赫连峣语气里带着的担心很是明显。 云华将他这副着急的模样看在眼里:“六妹妹只是开玩笑吧了,兄长不必担心。” 赫连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避开云华的目光:“倘若不是玩笑,后果不堪设想。” 倘若不是玩笑…… 云华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那一抹荼白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 “六妹,你确定要这样做吗?”赫连霺有些局促地紧了紧缰绳,“上次之事说不定只是个意外罢了……” “怎么可能,一定是她赫连云华有意为之,就是为了让我颜面尽失!”赫连霜面带怒色,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刚才不过是吓吓她,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教云华骑马的老师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校尉,平日不苟言笑,看上去很是严肃。但见云华学得这么快,脸色不知不觉好了许多。 “素问昭宁公主一向病弱,还以为很难教,不成想竟学得比我想象中要快。”校尉颇为满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开始独立练习的云华,“国师以为呢?” 说着,侧目看向一旁的有苏容,从前上马球课,这位国师大人可从不现身,今日不知道是哪一阵风把他给吹来了。 “课业一塌糊涂,马术倒是一点就通。”有苏容面色平静,语气透着的冷意让校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各有所长嘛……”校尉含糊打着哈哈,而后小跑到学生们所在的地方,开始组织课考。 为了检验学生的学习成果,每次散学前都会有一次课考。 “昭宁公主,你才刚掌握,不如下次再考吧。”校尉很是细心地提出。 赫连霜眉头微皱,给梁梓冉递了一个眼色。 梁梓冉立即会意,对这校尉抗议道:“别啊,若是昭宁公主不考,我们队伍就少了一个人了,这对我们不公平。”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与云华同组的人也都纷纷附和,若是因为云华的缺席导致课考不合格,他们自然是不会愿意的。 “多一人少一人影响很大吗?!当初我们上战场,一万兵力的悬殊差距都能将敌人退击千里!”校尉语气激昂。 然而并没有将这种情绪感染到他们。 “您是校尉,与我们这些学生自然不同。” “我们又不是真的要上战场,这样未免有些太强人所难了吧。” …… 每听一句丧气的话,校尉的眉头就皱得深一分,正要怒斥他们一通。 “我可以参加课考。”云华适时开口。 校尉愣了一下:“可是……” 云华摇了摇头:“校尉不必担忧。” “既如此……”校尉思虑片刻后,“便去吧,注意安全。” 见目的达成,赫连霜与梁梓冉相视一笑。 此次课考,云华与赫连霜梁梓冉等人一组,而赫连霺则与赫连峋以及林笺等人一组。赫连峣与赫连雪因为已经修满课业,故不必参加课考。 “六妹妹,这次课考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啊。”赫连峋率先喊话。 赫连霜白了他一眼:“切,手下败将而已,看我如何将你打得落花流水。” 校尉将点燃的香插进香炉宣布课考开始,赫连峋所在的队伍实力强劲,很快进球领先。 才刚学会打马球的云华在队伍中的作用可谓是微乎其微,除了偶尔接到几个球传给队友之后基本全程都处于游离的状态。 但与她同组的赫连霜从小就擅马球,再加上与梁梓冉等人的默契配合,很快就将比分追了上去并实现了反超。 赫连峋的队伍明显后力不足,逐渐与赫连霜等人拉开差距。 眼看鼎中的香就要燃尽,胜局已定,赫连霜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与梁梓冉赫连霺交换了一个眼神。 马场上,梁梓冉刚接到球,赫连霺立刻就上前去阻拦,情急之下,“昭宁公主,接球!” 梁梓冉将球击向云华所在的位置。 只是那球分明就没有想要让云华接住,而是径直往云华身上砸去。 “小五,小心!”坐在场外的赫连峣喊道。 云华反应很快,拽紧马绳子,一个侧身堪堪躲过,将球稳稳接住。 刚要松一口气之际,只见赫连霜的身影快速闯进了视线里。 第31章 国师大人,我害怕 赫连霜策马奔向云华,嘴里喊着:“五姐姐,把球传给我!”然而没等云华有所动作就已经来到云华身边扬起了鞠杖,重重砸在了云华马匹的后腿上。 云华的马匹痛苦地嘶鸣一声,接着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胡乱挣扎着,势必要将云华甩下马背一般。 “不好,小五有危险!”赫连峣下意识站起身来,想要去救云华,却被赫连雪拦住了。 “大哥这是要做什么?”赫连雪死死拉住他的衣角,面色凝重。 赫连峣耐着性子回答:“你没有看到吗,小五有危险,我得去帮她。” 赫连雪紧了紧拉着他衣袍的手:“我自然知道,那马匹失控之后有多危险你我也再清楚不过,但我更知道你贵为储君,若是如此冲动受伤该怎么办?” “可是……”赫连峣眉头紧皱,正要将赫连雪的手拿开。 “大哥,你难道忘了母后的嘱咐了吗?!” 不知道是因为赫连雪忽然变大的声音还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赫连峣的手顿住了,有一瞬间的失神。 “别忘了,还有在军营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赫连峥,储君的位置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坐……”赫连雪注视着他。 见赫连峣眼里有一丝的动摇,赫连雪缓缓松开了抓着他衣袍的手,安慰道:“五妹自有校尉去救,你就不必担忧了。” 赫连峣手紧紧握成拳头,最终在赫连雪的目光注视下渐渐松开。 马场之上,大家都下意识躲得远远的,生怕误伤到自己。 校尉尝试了很多种办法,始终无法接近,更无法让马匹停下来。 若是强行用绳子绊倒马匹,就连马背上的云华也会受到伤害。 然而,越犹豫一分,马匹就越发不受控制不住。此时云华已经渐渐失了力气,脸色苍白如纸,愈加强烈失控的颠簸让她忍不住眩晕起来。 攥紧马绳的手渐松,身体也在往旁边歪倒。 “昭宁公主!”众人惊呼。 云华只感觉眼前恍惚出现了一道荼白的影子,接着腰间一紧,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冷香气的怀抱。 “太好了,小五没事。”赫连峣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国师大人——”赫连雪眉头紧锁,脸色很是难看。 有苏容将云华拦腰抱在怀中,旁边的马匹已经变得温顺起来,低着头蹭了蹭他的衣角,像是在表达歉意。 “不是你的错。”有苏容轻声道。 马匹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一般,乖乖退到了一旁。 “国师大人!”校尉赶紧跑了过来,有些气喘,“幸,幸好有你啊……” 若不是有苏容及时出手相救,云华只怕是真的要有个三长两短了,届时他该如何向陛下和皇后交代啊。 见校尉来了,有苏容正要将云华放下。 然而靠在他胸前的云华忽然抓紧了他的衣襟,将头埋得更深。 有苏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她在颤抖,想必是被吓到了,只好吩咐校尉将剩下的学生安抚好,而后抱着云华离开了马场。 此时的明渊阁空无一人。 有苏容走进书房,停下脚步,垂眸看向怀中的云华:“昭宁公主,已经没事了,先下来吧。” 埋在他怀中的云华迟迟没有反应。 有苏容默叹一口气,有些不耐烦:“昭宁公主……” 云华忽然抬起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的一刻,有苏容只感觉呼吸凝滞了一瞬。 云华眼圈红红的,嘴唇也有些泛白,纤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随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抽噎而滚落,滴在他的衣襟上,晕染濡湿了一片浅浅的痕迹。 梨花带雨,大抵说的就是这样。 “国师大人,我害怕……”因为刚刚哭过,云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满脸的泪痕,看上去可怜兮兮。 有苏容眼里的冷淡渐渐和缓起来,声音不知不觉放软:“已经没事了,我先把你放下来可以吗?” 云华将信将疑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刚被放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到吸了一口冷气:“嘶……” 有苏容这才注意到云华小腿上有一道伤口,雪白的鞋袜被划裂,染上了殷红的血迹。刚才将云华放下来的时候想必是不小心扯到了,才会痛。 未等云华开口,有苏容率先往门外唤了一声:“榭蓝。” 门外瞬间出现了一个身影,榭蓝恭敬地走了进来:“国师有何吩咐。” “寻一些治疗外伤的药替昭宁公主上药。”有苏容淡淡吩咐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泪水沾湿的衣襟,还有染上了一些血迹的外袍,默默离去。 云华还想要再说着什么,榭蓝就已经端着金创药来到了她的面前,速度快得让人惊叹:“昭宁公主,我这就为您上药。” 原本有些顾虑的云华在看到榭蓝如此纯熟的动作之后都不禁被小小惊艳了一把:“想不到你竟如此熟练。” 被夸赞的榭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前我也是不会的,但总是帮国师疗伤,一来二去自然就熟练许多了。” “国师经常受伤吗?”云华一下捕捉到了榭蓝话中的意思。 榭蓝点了点头,清理着云华的伤口。 “国师为何会受伤啊?”云华继续问道。 闻言,榭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云华。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云华放柔了声音。 榭蓝深吸一口气,低头凑到云华面前,声音压得低低的:“国师每次闭关结束都会受伤。” “闭关?” “是的,国师每三月都会闭关数日,不许任何人打扰,但奇怪的是,明明是在府中闭关,却每次都会受伤……”榭蓝神秘兮兮道。 “而且三个月前,国师受了有史以来最重的伤,废了我好多药材才将国师救治回来,那个时候我都要以为国师会驾鹤西去了呢……” “三个月前……”云华眼睛微眯。 清理干净伤口后,榭蓝拿出了金创药,还不忘提醒一句:“公主且忍着点,会有点疼……” 换完衣服的有苏容刚踏进门,就听见了云华的痛呼声。 此时的云华双眸蒙上一层水雾,眉头皱在一起。 “不是,我还没……”榭蓝疑惑地眨了眨眼。 云华抬眸可怜地看向有苏容。 第32章 亲力亲为 见云华这副像是痛极般凄惨的模样,有苏容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对榭蓝伸出手:“你先下去吧。” 榭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有碰到云华伤口的手,满眼都是疑惑,但有苏容既然已经发话了,他也只好将装着金创药的瓶子递给他然后一溜烟退了出去,还不忘带上了门。 云华看着有苏容半蹲在她的面前,纤长白净的指尖沾了乳白的药膏,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别动。”有苏容轻声道,而后缓缓涂抹在她的伤口上,动作很是轻柔。 窗外熹微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将有苏容的影子投在地上,他那如流瀑般的墨色长发随着他半蹲的动作有一部分落在了地面上,与影子融在了一处。 眼前这人,仙气飘飘,像是从未食过人间烟火,没有半点凡人的样子。 只是云华从不信神。 她定定看着他,不知道为何,心底竟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想要揭开他这层伪装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凡夫俗子。 上好药后,有苏容抬眸正好对上了云华堪称灼热的目光:“昭宁公主?” 云华这才回过神来,眼里怯怯的,仿佛刚才的都是他的错觉。 有苏容拿起纱布在云华的小腿上缠绕几圈后打上了结,他从未给人包扎过,所以效果看起来不太好。 云华也看出来了,这手艺,还不如芙仪呢。 但她脸上带着笑容,柔声道:“学生在此谢过国师大人了。” 有苏容站起身来,语气平淡吩咐:“无碍,注意莫要沾水即可。” 云华点了点头,仔细端详着有苏容给她包扎好的地方。 “今日之事……”有苏容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今日之事或许是个意外,国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云华抬眸看着他,脸上带着单纯的笑意。 有苏容眉头微皱:“你当真觉得是意外吗?” 赫连霜的动作和意图,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云华反问他:“那国师大人可有证据证明今日之事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一句话,让有苏容愣住了。 “如果今日之事不是意外的话,国师大人会替我讨回公道吗?”云华继续问道。 “自然会。” “那国师大人欲以何种身份替我讨回公道呢?”云华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直注视着他,似乎想要从他那双落栗色的眸子中看出不一样的情愫。 只是停顿了一瞬,有苏容面上神情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他是这样回答她的。 “你是我的学生,作为师长,我自会为学生讨回公道。” 云华垂眸错开他的目光,声音平淡:“如此,学生就先谢过国师大人了,作为师长还能如此尽责,亲力亲为替学生包扎。” “亲力亲为”四个字云华咬得有些重,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有苏容轻咳一声,不去看她:“既然昭宁公主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在此等你的侍女来接你,我还有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云华打断了:“不必。” 云华扶着桌案站起身来:“我自己可以走。” 说完,也不等有苏容作何反应,径直拖着包扎好的腿步伐缓慢地出了有苏容的书房。 云华一瘸一拐来到长廊之时,芙仪忽然窜了出来,语气满是担忧:“公主当时为何不让我去阻止那赫连霜啊。” 早在马球课开始之时,芙仪就一直都藏在马场的角落里观察着场上的一切,在见到赫连霜冲向云华之际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要出手阻止,却被云华一个眼神制止了。 是以芙仪只好眼睁睁看着赫连霜在打伤云华马匹之后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奈何没有云华的吩咐不可轻举妄动,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云华轻笑一声后拍了拍芙仪的肩膀,语气神秘:“不可言说。” “为何?”芙仪满脸不解。 云华笑而不语。 芙仪立马就不乐意了,立马挽着云华的手缠着她:“哎呀公主——你倒是告诉我嘛……” 不成想她的话音刚落,云华就倏地捂住了心口,痛苦呼吸着。 “公主!” 这一次的反噬来势汹汹,顷刻之间云华脸上已经褪去了血色,苍白如纸,心口处的流光每往心脉侵蚀一分,云华的眉头就皱紧一分,紧紧攥着衣襟的手嵌进了掌心肉里,渗出殷红的血丝。 芙仪赶忙从袖口处摸出装着丹药的瓷瓶,哆哆嗦嗦地将药丸倒在掌心,却只倒出了两粒。 “糟了……”芙仪一惊,没想到抑制反噬的药这么快就吃完了。 云华深吸一口气,拿了其中的一粒送入口中,没有就着水,生生咽了下去。 “公主……”芙仪紧张地盯着云华的反应。 狐狸的妖丹之力太过强大,反噬之力也越来越严重,一粒药恐怕已经很难再压制了。 出人意料的是,云华的呼吸已经开始恢复平稳,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渐渐褪去。 见芙仪急得都快哭出来,云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安慰:“这般表情是做什么?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芙仪虽然把眼泪逼了回去,声音还是哽咽的,“公主没事就好,可吓死奴婢了。” 云华从芙仪手中接过那个仅剩下一颗药丸的瓷瓶:“这药……” “公主放心,我即刻启程去寻找药材,重新炼制。”芙仪眼神坚定。 即便这话从芙仪口中说出来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云华岂会不知,芙仪每次寻药回来都会落得一身的伤,怕云华知道后会担忧,所以每每都是躲起来自己医治。 云华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不必。”云华将瓷瓶放在自己的袖口处,唇角弯起一抹弧度,“这药以后,不必再炼了。” “什么?”芙仪眨了眨眼睛,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云华已经疲于病痛,有了想要放弃活下去的念头。 她更偏向后者,于是立马就激动了起来,抓着云华的手郑重其事道:“此番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续命之法,公主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公主且放心,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会寻到药材!” 见她这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云华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第33章 功劳全都到了长姐身上 云华的表情转变的太快,芙仪竟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她。 “哪里需要你一个道行这般浅的小妖替我上刀山下火海。”云华抬手捏了捏芙仪那稚气未脱的肉脸,“放心,就算没有丹药,我也不会死的。” “真的?”芙仪将信将疑,“可是……” 云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恰在这时,同窗们的都已经从马场回来。 “我说林笺啊,你们总是输给我们,就没想过好好反思的吗?”梁梓冉问得故意。 许是因为输了,平时听到梁梓冉挑衅定要还嘴回去的林笺此时格外安静,只是说了句:“此次我们确实技不如人。” 梁梓冉刚到嘴边的嘲讽话语硬生生停住了,轻哼一声扭过头不去看他,语气有些别扭:“没想到你竟然承认了,还算有自知之明。” 走在最前面的赫连峣在见到云华的一瞬间立马就跑了上去。 “小五,你没事吧?”赫连峣担心地问道,想要看看云华有没有受伤。 云华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动作:“我没事,兄长不必担忧。” “怎么可能会没事。”赫连峣皱了皱眉,自责之色滥于言表,“当时的情况那么危险,只怪我不能……” “五妹没事真是太好了。”赫连雪上前打断了赫连峣的话,一把拉住云华的双手,言辞关切,“幸亏国师念及你我姐妹之情,及时出手相助,不然后果真的难以想象……” 说着,竟挤出了几滴眼泪。 在外人看来,长公主对这位妹妹是真的关心,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上前询问,还急得都落泪了。 “让长姐担心了,如长姐所说,幸而国师念及你我的姐妹之情出手相助,此事还得感谢长姐才对,谢长姐的救命之恩。” 云华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着赫连雪。 “这不太对吧,明明是国师救了五妹,怎么反过来功劳全都到了长姐的身上?”赫连峋率先提出了疑问。 平日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禀性顿时就被唤了出来,赫连峋托腮思考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国师一向不看重这些虚事,莫不是长姐自认与国师甚是亲近,所以就替国师揽了这一份恩情?”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人也都疑惑地看向云华与赫连雪。 赫连雪扯了扯嘴角,努力维持着端庄的表情:“既然是国师救了你,你自当去感谢国师。” 云华眼角余光瞥了赫连峋一眼,而后恍然大悟地看向赫连雪:“长姐说的是,改日我自会亲自登门向国师道谢。” 「亲自登门」四个字咬得有些重,云华乐得看这位长姐脸上变化多端的神态最后又不得不装作和善亲昵的样子。 同云华简单关切两句过后,赫连雪就主动松开了手。 赫连峣见状还想要同云华再多说几句,却被赫连雪以还有要事要做带走了。 见他们走后,赫连霺也凑了上来表示关心,还说什么当时她自己也吓傻了,这才没有去帮云华,言辞恳切得让人差点就相信了。 但眼里因云华居然还能毫发无损而失望的情愫实在是一览无遗,云华笑着回应,看破不说破。 与赫连雪和赫连霺的惺惺作态相反,赫连霜直接向云华走来,在越过之际补了一句:“五姐姐的命可真大,就是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说完之后不忘狠狠剜了云华一眼,冷哼一声离去。 除此之外,其他人也都上来向云华表示了由衷的关心,云华都一一笑着回应。 目送他们远去之后,云华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起来,面色平静。 “那赫连霜实在太过分了!”芙仪愤愤说着,云华忽然整个人往她身上靠,把她吓得不轻,赶紧搀扶住,“公主你怎么样了?!莫不是又反噬了?” “嘘……”云华揉了揉被芙仪聒噪声音震得有些发麻的耳朵,“我只是笑累了,用「倏来忽往」送我回去吧。” “噢——哦。”芙仪压低了声音,伸头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没人之后接过了云华递过来的「倏来忽往」施以灵气。 长廊上蓝光乍现一瞬后,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不远处的草丛里,一个身影紧紧盯着云华和芙仪方才所在的位置,与常人的耳朵不同,这个身影的耳朵出现在发顶之上,尖而长,上面是白色的绒毛,一只耳朵立着,另外一只耳朵耷拉下来。 ----------------- 夜幕降临,寝宫之内,暖色烛火摇曳,火光映在云华白皙的侧脸上。 “公主,你在想些什么呢,这般出神?”芙仪凑上前来,自从从明渊阁回来之后,云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云华从袖口中拿出那枚「倏来忽往」在手里把玩,“之前让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听云华问起,芙仪立马就来了精神:“公主尽管放心,我做事一向周全。” “还有一件事。”云华说着,压低了声音,“替我找一味药……” 窗外的天笼罩上了一层墨色,今夜云层厚重,明月黯淡,繁星微弱。 芙仪的脸色由一开始的积极变得严肃起来:“公主,此事万万不可啊。” 云华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倏来忽往」,任由芙仪一个人急得团团转。 良久,久到芙仪以为云华不会再回应。 “芙仪,若此事真的成了,我便不必再靠着这药压制反噬,岂不一劳永逸。”云华看向她,眼里的迫切再明显不过。 “可是……”芙仪正开口。 “此事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只需要听我的便是。”云华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喙。 芙仪自知云华一旦决定了一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只好服从:“芙仪领命。” 芙仪退下后,云华静静注视着手中散发着暗蓝幽光的「倏来忽往」一瞬,将法器凑近鼻尖。 那股清澈冷冽琥珀香已经淡得几不可闻。 云华将法器移到心口处,感受自己跳动的心脏,心口金色流光四处流窜,疼得她不禁皱起了眉。 “狐狸……”云华抓紧了胸口处的衣襟,喃喃低语,声音缱绻,“你这个骗子。” 第34章 静待诸位好戏 上明皇宫每年都会举办大型的宫宴,以往都是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操持,以及妃位之首的贤贵妃从旁协助,不过今年贤贵妃称身体抱恙,故此皇后将宫宴的大小事宜都交由长公主赫连雪,足见皇后对她的信任。 赫连雪也深知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早早就开始尽心准备着了。 “五妹,你可有什么才艺展示?”散学之后,赫连雪特意上前询问。 此次宫宴特意安排了各种表演,最后由明帝与皇后共同评出最优者,可获得丰厚的奖赏。 没等云华开口,赫连峋便迫不及待上前:“我有我有,劳烦长姐将我的剑舞加上,此次我定要夺得头筹。”说着早已期待搓手,“我老早就看上城郊的那一处地皮了,拿来做温泉庄子绝对美哉……” “三皇兄就别想了,那处地皮我先看上了。”赫连霜轻哼一声,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此次你母妃贤贵妃抱恙,你还乖乖侍奉左右吧,何必来掺和。” 闻言,赫连峋立马就坐不住了:“嘿你——” 赫连雪被他们两个吵到头疼:“好了都别吵了,都各自见真本事吧。” 赫连霜与赫连峋互相不对付地瞪了对方一眼。 而赫连峣则是来到早已被遗忘在角落的云华身旁:“五妹确定不去吗” 云华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不必,我静待诸位的好戏即可。 ----------------- 很快就到了宫宴当日,赫连雪没有辜负皇后的期望,将宫宴办有条不紊且别具特色,来参宴的大臣无不对赫连雪赞不绝口。 赫连雪端坐在皇后身旁,身着一袭浅蓝宫装,发髻也梳得格外端庄大气。 “长公主不愧是陛下最为器重的公主啊,这场宫宴办得可谓井井有条。”丞相梁承夸赞道。 明帝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对赫连雪露出满意的笑容:“此番你做得很是不错。” 皇后也对赫连雪投以赞扬的眼神。 赫连雪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儿臣也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幸而有国师大人指点一二。” “哦?国师大人?”丞相捋了捋胡子,目光落在远处坐在僻静角落一袭白衣宛若谪仙的有苏容身上,“看来长公主对国师大人很是敬重啊,只是为何此次国师大人坐得这般远?” 有苏容深得圣心,以往的宫宴都会被安排在离明帝较近的位置。 赫连雪:“国师大人一向喜静,所以我这次就擅自做主安排了远一些的席位。” 皇后抿唇微笑:“看来从前是本宫考虑稍缺了。” 丞相:“哦?我们长公主社么时候对一个人这般上心了?” “外公就莫要再拿雪儿打趣了。”赫连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眼神却时不时往有苏容所在之处流连,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丞相将她的反应通通看在了眼里:“这孩子,竟还害羞上了。不过长公主也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了,是该好好张罗一下终生大事了,陛下和娘娘以为呢?” “一切由陛下做主。”皇后侧目看向明帝。 明帝岂会听不出丞相话中的意思:“丞相说得有理,朕自会上心。” 闻言,赫连雪看向有苏容的目光越发明目张胆起来,端着酒杯起身越过人群走到有苏容面前:“多亏国师大人的指导,我才能将这宫宴办好,在此敬大人一杯。” 云华坐在远处,百无聊赖地看着正在表演的节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得叩着酒杯。 “看到长姐和国师大人如此登对,你一定很羡慕吧。”坐在云华旁边的赫连霜不屑地笑道。 “六妹妹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样让五妹如何自处啊。”赫连霺掩嘴轻笑。 云华云华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地嘲讽自己,顺着赫连霜的目光看向有苏容所在的位置。 在外人看来,赫连雪与国师大人可谓是十分登对。 看了一眼向自己敬酒的赫连雪,“殿下言重了。”有苏容语气平淡,端起茶杯“我不胜酒力,只好以茶代酒,还请殿下见谅。” 赫连雪面色有些尴尬,还是竭力维持着端庄的神情,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见有苏容没有想要再说话的意思,只好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咬了咬下唇故作矜持不再看向他。 “要我说啊,国师大人就是看你实在太过差劲才决定亲自教你,实际在他眼中,你与我长姐可差了十万八千里。”赫连霜上下打量了云华一眼,尽是嫌弃,“不然你除了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样貌,哪一点能配得上国师?” 云华随手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夹着菜,压根就没有搭理她们。 “诶你,我在和你说话呢,你聋了吗?”赫连霜面露不悦,正欲起身。 席间忽然传来一阵惊叹的轻呼声。 只见赫连峋一袭墨色衣袍,与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可谓判若两人,此时在台上的他眉眼之间英气十足,在奏乐的鼓点之下一招一式既富有力量又别具美感,让在场的观众都不禁沉醉在这精彩的表演之中。 见赫连霺看得起劲,赫连霜冷哼一声:“怎么,这么快就被你家三皇兄的表演折服了?不过就是花拳绣腿罢了,你那军营里的二皇兄和二皇姐天天舞刀弄剑也不见你这么捧场啊。” 闻言,赫连霺只是尴尬一笑收回目光:“我只是看看他能有多厉害罢了,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看来此次的魁首,我们是志在必得了。” “那是自然。”赫连霜满意一笑:“放心,城外那处地皮到时候我自会分你一份。” “如此就先谢过妹妹了。”赫连霺谄媚道。 赫连峋的剑舞最后以一个高难度的动作结束,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就连一向不喜形于色的明帝也都眉梢带笑,点头对赫连峋表示肯定。 “峋儿的进步如此之大,大有峥儿和霙儿当初的风范。”皇后侧目看向明帝,语气里满是褒扬,“不愧是贤贵妃这样出身的武将世家培养出来的孩子。” 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丞相闻言也看向明帝。 第35章 挟私报复,幼稚至极 明帝看了皇后一眼,安慰道:“皇后培养出来的峣儿和雪儿也从不让朕失望,此次宫宴,雪儿做的就很好。” 皇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宫人小心翼翼来到席间提醒赫连霺与赫连霜上场。 赫连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的同时还不忘嘲讽云华一句:“这么重大的场合,你一个罪妃之女想来也是不配上台的,就且好好在一旁看着吧。”说完,赫连霜就高傲地提着衣裙下去候场。 云华只是慢悠悠给自己剥了一碟花生米,又将酒杯满上了。 “听闻小四和小六也准备了才艺?”皇后问道。 赫连雪:“是的,此次宫宴,四妹妹与六妹妹甚是重视。” “她们还准备了才艺?”明帝有些惊讶,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看来甚是用心啊。” “那小五……”皇后说着小心看了明帝一眼,又将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一声清脆的箜篌声响起,静默一瞬后,乐曲声重新奏起,赫连霺与赫连霜已经换上了华丽的水袖长裙,带领着一群舞姬缓缓来到中央。 此次为了夺得魁首,赫连霺和赫连霜破天荒地用了心。 随着乐声,她们就开始翩翩起舞,舞姿轻灵,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 身后的舞姬们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手脚合并,像是有无数花瓣纷纷扬扬婉转凌空而下,飘摇曳曳。 在座的人都看呆了,惊讶平时懒怠的四公主和跋扈的六公主竟然有如此的功底。 云华趁着众人都被她们两人的舞姿吸引,拿起酒杯缓缓来到了不远处的有苏容身旁:“国师大人的位置可真不错。” 有苏容的目视前方,没有看她。 被刻意忽视的云华脸上笑容未减,上前一步后主动端起桌上的酒壶,为有苏容倒上了一杯:“上次还未来得及向国师大人道谢,今日就以此酒,谢国师救命之恩。” 有苏容垂眸注视着手边的酒杯,面色平静。 “此酒味道甚好,我方才也喝了几杯,不太浓烈,不会醉人。”云华端起那杯酒,又似是思虑周全般,“若是国师大人真的不胜酒力的话,以茶代酒也可以。” 她的话音刚落,有苏容就伸手将她手中的酒杯拿了过来,凑近唇边,停顿一瞬后一饮而尽,而后看向云华。 “国师大人好酒量。”云华一脸惊讶。 “昭宁公主似乎很悠闲。”有苏容说话期间瞥了一眼云华之前坐的位置,明明与这里相隔甚远。 云华一本正经道:“学生是特意来寻国师想要邀请国师一同看学生特意准备的一场好戏的。” “好戏?” 云华看向台上正在表演的赫连霺与赫连霜,此时她们的表演正好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全场的人都看得格外沉醉。 “嗯,好戏。”她的话音刚落。 下一刻,赫连霺的鞋子就像是不合脚一般甩了出去。 突发的状况让赫连霺乱了阵脚,不慎踩到了赫连霜的衣裙。 “哎哟……”赫连霜甩起的水袖缠在了赫连霺的身上,两人以一种格外奇怪好笑的姿势摔在了地上。 在场的掌声瞬间停顿了下来。 其他的舞姬被她们影响得乱了步伐,但因为是专业的所以很快就调整回来。 但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的赫连霺与赫连霜早已不知道作何反应,二人挣扎着想要起来,然而地面忽然之间变得很是滑腻,两人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当,又不小心踩到了彼此的拖在地上的衣袖,再度摔了个四仰八叉。 “噗……”赫连峋没忍住笑出了声,“之前神神秘秘的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其他人也都忍俊不禁。 有苏容扯了扯唇角,眉头微皱:“这便是昭宁公主所说的好戏?” 云华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国师大人觉得这出戏如何?” “挟私报复,幼稚至极。”有苏容语气格外冷淡。 云华故作疑惑:“国师何以这样认为呢?”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我已查明,自会给你一个公道,你何必要这种方式报复回去?”有苏容默叹一口气。 有苏容虽然表面看上去一副冷情的样子,但确实有好好履行当日向云华承诺会查清楚是何人所谓为,他也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写在了奏折之上,宫宴结束之后就会向明帝禀明,由明帝出面还云华一个公道。 云华稍愣一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国师大人想要将此事告知父皇,让他出面?” 有苏容不理解云华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谋害同袍,罪同庶人,明帝一向公正为朝,有他做主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所以,国师大人还是关心我的吗?”云华眉眼弯弯,眼底快速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台上赫连霺与赫连霜越是找补就越是狼狈,引得在场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父皇,这只是一个小意外,四妹妹和六妹妹平日练习的时候不是这样……” 演出失败,作为操办这件事的赫连雪也会受到到牵连,她努力想要替她们二人打圆场,却被明帝打断了。 “罢了。”明帝抬手扶额,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赶紧下去,丢人现眼。” 赫连雪想要继续辩解,在收到皇后递过来的眼神后只好闭上了嘴。 脸上早已臊得通红的赫连霺和赫连霜相互搀扶着狼狈下场,而场上剩下的舞姬还在跳舞。 “让他们换一个表演。”明帝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头,对赫连雪道。 赫连雪点头,吩咐她们下去。然而,那些舞姬就好像没听到一般,仍旧跳着这支舞曲。 角落的席位里。 有苏容轻咳一声避开云华期待的眼神,没有说话。 云华当他是默认了,笑得很是灿烂,但只一瞬过后就笑容收敛了起来,眼底一片晦暗:“国师大人,凡间的人情世故远比你想得要复杂……” 有苏容抬眸看向她,疑惑地皱了皱眉。 四目相对的一刻,云华顺势靠近他,声音压得很低,“你一只狐狸是不会清楚的……” 她能够清楚地看见有苏容脸上急剧变化的脸色,由一开始的愣住到后来的怀疑,最后一脸警惕地盯着她,落栗色的眼底闪烁着一条银色的竖线,透着一股狠戾,紧抿的薄唇微张,露出若隐若现的尖锐牙尖,整个散发着极致危险的气息。 第36章 我要你,狐狸 “国师大人别这么紧张啊。”云华低声提醒,“这里这么多人,若让他们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有苏容眼底的狠厉这才渐渐收敛起来,疑惑于自己方才为何会因为云华的一句话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妖力。 “昭宁公主想要做什么?”他警惕地看着她。 “不想做什么,就是想要邀请国师一同继续看戏。”云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有苏容下意识看向台上的情况。 果然,此时舞姬并没有听赫连雪的吩咐停下。 “这是怎么回事?”明帝眉头紧蹙,不满地看向赫连雪。 赫连雪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也只能强装冷静:“父皇放心,儿臣会处理好的。”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那几个舞姬就瞬间扯了手上逶迤拖地的水袖,从腰间抽出软剑冲向了明帝。 “是刺客!快护驾啊!”明帝旁边的内侍官焦急大喊道,下一刻就被已经上前的舞姬一剑封喉了。 场面一片混乱,酒菜翻倒,盛菜所用的上好瓷器碎裂一地,林军纷纷上前护驾,其他人则被吓得四处逃窜。 “国师大人,这场好戏,可还看得满意?”云华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这混乱至极的场面,置身其中却仍面不改色。 端坐在原处的有苏容眉头微蹙,虽然脸色不太好,却也并没有动作。 然而,当舞姬拔剑刺向已经害怕得腿软站不起来的赫连雪时,有苏容倏地站起了身,瞬间消失。 在云华反应过来之际,有苏容已经去到了赫连雪面前,长剑堪堪停留在他的胸口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一瞬间,整个宫殿仿佛时间禁止了一般,所有人的动作都暂停住了。 有苏容随手一拨,那些舞姬手上的剑通通掉落在地,当他往旁边移动一步之时,身后的赫连雪出现在云华的视线里。 云华能够看清赫连雪定格在原处的狼狈害怕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听到她声音的一刻,有苏容疑惑地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看来长姐在国师大人的心里甚是重要。”云华随手理了理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裙,一只手撑在桌侧,侧目看着他。 眨眼之间,有苏容就已经瞬间出现在了云华的面前,身体贴得很近,将她抵在桌沿上。 威慑的气息很是明显,云华下意识抬手推开他,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挣扎几次无果后,云华干脆放弃了,抬眸注视着他:“国师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有苏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为何?” 为何没有受到他术法的影响。 闻言,云华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将手腕移动到心口的位置:“狐狸,你忘了,这里有你的妖丹。” 在听到“狐狸”这个称呼之后,有苏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收回手,眼神很是复杂。他后退一步想要离开,忽然抬手捂住了胸口,不知道为何,呼吸竟越来越重。 “你做了什么?”有苏容摇了摇有些混乱的头,瞪着云华。 云华只是随手拿起有苏容刚才喝过的酒杯:“没什么,只是加了一点东西罢了。” “不可能。”有苏容下意识回答,“我明明……” 他明明用术法检查过了,那杯酒没有任何问题。 云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将酒杯放在桌面上:“酒确实没有问题,但是……”她说着,抬起了手。 玉指纤纤嫩剥葱。 有苏容这才想起来,在接过酒杯的一瞬间触碰到了她的手。 心底开始升腾起的炙热让他眉头紧蹙,有苏容想要施法压下,却发现越催动法力药效就越发霸道起来,不禁闷哼了一声,身形有些不稳。 “国师大人这是怎么了?”云华惊呼了一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在接触到她露出在外白皙手腕肌肤的微凉触感时,有苏容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沙哑不成声:“昭宁公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云华无视他那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缓缓凑近,在他耳边轻声低喃:“我,要你,狐狸。” 她的话音刚落,有苏容就攫住了她的手腕,下一刻,两个人消失在了大殿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长的紫檀案几,上面摆放着几卷经书,还有一把古筝。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门窗大开,阳光铺洒进来,室内清光明亮,窗纸上有纯白的梨花花瓣悠然飘落。 云华一下就嗅出了房间里萦绕的那股仿若熹微晨光穿透冷冽的雾气,寒冬青木之下沆砀雾凇渐渐消融的味道——琥珀的香气。 有苏容闭眼一瞬,深吸一口气后才恢复一丝清明:“我早就说过,我不是狐狸,你认错人了。” 云华秀眉轻挑,纤纤玉指抚上他的胸口,缓缓向里,“国师大人全身上下莫不是只有嘴是硬的?” 隔着薄薄一层里衣的触感让有苏容呼吸越发沉重了起来,下一刻,有苏容就反手将她扯到了案几旁。 在云华反应过来之际,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掐在了她脖子上,稍稍用力,白皙的肌肤上就立刻出现了淡红的印子。 近在咫尺的距离,被掐住脖子的云华只能上仰着头,他呼吸出来的烫人气息尽数洒在她的脸上。 “只要我稍用力,就能轻易将你的脖子折断。”有苏容暗哑的嗓音里带着威胁,听上去致命又诱惑。 尽管已经被掐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云华还是满不在乎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听闻,狐妖一族,最重恩情,若是……”白皙的脸上开始有些泛紫,“若是,杀了救命恩人,必遭反噬……” 有苏容眼底闪过一丝的疑虑,他明明只是吓唬她,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却见她真的像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在听到反噬二字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云华心口处的位置,果然看见了此时在乱窜的金色流光。 “还真是反噬。”有苏容看着云华的眼神透着一股讳莫如深,“难怪你要给我下药。” “殿下可知,解决妖丹反噬的方法,究竟是怎样的?”有苏容抬手抚上她的脸,语气暧昧至极。 云华目光灼灼,垂在身侧的手摸索到他衣袍之下:“若是不知,我就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 有苏容倏地松开了掐着她的手,还没等云华缓过气来,他就已经捏着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第37章 国师大人想做衣冠禽兽 突如其来的吻让云华险些喘不过气来,直到憋不住了才想要将他推开。 有苏容稍微松开她,看她这副如同岸上缺水的鱼一般努力呼吸的样子,语气带着戏谑:“怎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云华对他的揶揄不以为然,只是抬手勾上他的脖颈,在贴上他鼻尖的一刻,低声呢喃:“你很清楚,我想要的,远不止这样……” “昭宁公主。”有苏容眉头微皱,带着些许怒意,“你会后悔的。” “从骗取你的妖丹那时起,我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云华看着他,“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 虽然妖丹能够让云华续命,但云华原本的病弱之躯阴气过重,与妖丹之气属同源,两者相叠导致反噬越来越严重,而有苏容失去妖丹之后,体内阳气愈加旺盛。即便有苏容每每强行用术法压下,仍旧是杯水车薪。这也是为什么,云华只稍稍用药就能让有苏容如此失控。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现下唯一的解决之法就是——阴阳相调。 “还有一种办法。”有苏容眼睛微眯,危险更甚,“我现在把你杀了,取回妖丹,狐族的区区反噬,我还是受得住的。” 原以为这样就能震慑住她,没想到云华轻笑一声:“赠与者想要取回妖丹,除非被赠与之人心甘情愿,否则若是强行取出,妖丹离体之时,顷刻化为齑粉,零落为尘土。” “你倒是事事清楚。”有苏容复杂地看着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云华强忍着胸口处妖丹反噬的痛苦,眉梢带笑:“谢国师大人夸赞……” 话还没说完,有苏容再度扣住了她的下巴,一股子失控的意味在辗转的唇齿之上奔走,犹如狂风过境般凶狠,仿佛要将她拆骨吞入腹中。 云华有些吃力地回应着他的吻,房间内逐渐升温的琥珀香气越发浓烈,将她完全包裹。 有苏容俯身下来,骨节分明的大手离开了她的下巴,缓缓向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摁在案几上,指尖灵活地解开她腰间的丝绦,往下一扯露出半个肩头,白皙胜雪的肌肤暴露在外。 忽然的凉意让云华身体一怔,反应过来之际也伸手去解他的衣裳,却被有苏容攥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双唇松开之际,云华轻喘呼吸着,语气意味不明:“国师大人是想做衣冠禽兽?” 有苏容不语,攥住她的手缓缓向上,让她的指尖落在她的唇上,替她擦拭着红润唇瓣上的潋滟水光。 他静静注视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云华秀眉轻挑,嘴唇微张,轻咬住了自己的指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如此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有苏容呼吸凝滞了一瞬,另一只手稍用力,轻而易举将她的外衣褪去扔在地上,接着将她的双腿分开,细密的吻落在了她的肩头处,而后缓缓向上。 云华被迫抬起头来,露出纤长的脖颈线条。 “希望如殿下所言。”有苏容在她耳边呵气,“真的,不会后悔。” 语气冷如冰霜,身下却愈发滚烫。 真是一只表里不一的狐狸。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炙热之际,云华收紧了抱着他腰身的手。 有苏容松开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流连到她的腰线处,紧紧握着她的腰肢往前一带,另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古筝上,拨出了几声低沉声响,锋利的弦刃划破了他的掌心。 “嘶……” 一声痛呼淹没在缭绕的琥珀香中。 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掌心滑落,一滴一滴落在琴弦上,晕染而开。 ----------------- 上明今日发生了不少怪事,先是宫宴之上明帝险些遇刺,原本刺客的剑将要刺向明帝,却不知道为何,一眨眼的功夫刺客手上的剑就都不翼而飞了,御林军这才抓住机会一举将那些刺客通通拿下。 此次宫宴遇刺兹事体大,归根究底责任就落到了全权操办宴会的赫连雪身上,没有好好排查舞姬的底细,导致刺客有机可乘。明帝甚是失望地责备了赫连雪,但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且念在她是第一次操持这样的宫宴,所以并没有过多的责罚。 但赫连雪好不容易凭借宫宴攒起来的称赞一下就回归原点了,是以将自己关在寝宫中,谁也不见,一直以泪洗面。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件怪事,那就是两年来无论风吹日晒雨淋都一向准时到占星台,观天象测算国运的国师竟破天荒的缺席了?! 就连明帝亲自召见都被国师的随侍榭蓝婉拒了,压根连国师的面都见不到。 “莫不是国师大人生病了?”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可能,国师每日不仅要为国事操劳,还要为明渊阁的学子授课,一来二往的自然就累病了。” “如此看来,国师当真是文武百官的典范啊……” …… 国师府外,芙仪与榭蓝大眼瞪小眼。 “我要进去找我家公主,识相的话就给我让开。”芙仪说话之际撸起了袖子,大有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干架的架势。 榭蓝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我都说了,你家公主在哪里我不知道,但就是一定不会在国师府。” 芙仪:“你这家伙,凭什么这么肯定啊?” “因为我们国师一向不近女色,别说人了,就算是一只母的苍蝇都没有。”对于自家国师冷淡禀性,榭蓝一向很是自信,是以说话的时候不禁挺直了腰杆,气势汹汹道,“我可警告你,要是还在这里赖着不走,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芙仪还真有一瞬间被这家伙的气势给震慑了一番,但为了不失面子,于是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不过是一只臭烘烘的蠢兔子罢了!” 蠢兔子?! 榭蓝唇角微微抽搐,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骂他:“你这死花妖,还来劲了是吗?!看我不……”话还没说完就被芙仪先一步狠狠揪住了耳朵,“哎哟!我的耳朵!” 芙仪轻蔑地睨了他一眼:“还敢不敢骂我死花妖了?” “不敢了不敢了,芙蓉姐姐饶命,饶命。”榭蓝瞬间就认怂了。 “这还差不多。”芙仪满意点头,刚要松开手,忽然就被榭蓝攥住了头发,疼得她龇牙咧嘴,“臭兔子,你死定了!” 第38章 国师大人竟然会咬人 云华醒来之际,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衾褥帷帐素净雅洁,浸染着有苏容身上的琥珀香。 内室地上摆着一鼎瑞兽铜炉,袅袅云雾从炉中弥漫而开,窗棂之上落了几朵纯白的梨花花瓣。 心口处反噬的痛意已经消失,云华撑着坐起身来,然而牵动到肩膀与脖颈之间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嘶……” 听到她的动静,有苏容清冷的声音传来:“醒了?” 云华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有苏容一身月白的衣袍,席地而坐,手指书卷,身后的窗户大开,晨间日光尽数洒落进来,整个人浸在其中,每一缕发丝都在发光。 不愧是上明人人敬重景仰的国师大人。 然而,云华在看到他的时候,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不曾想堂堂国师大人,竟然会咬人。” 闻言,有苏容放下书卷,侧目看向她,目光落在她此时裸露在外的肩上。 上面是被尖锐牙齿咬破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的,但看上去还是十分骇人。 昨日的情形历历在目。 云华被那几声古筝的声音惊到了,侧目正好看到有苏容掌心处那一道被划破的伤口:“你的手,流血了。” 话音刚落,有苏容身形微怔,定定注视着云华,眼底复杂情愫翻涌而上。 云华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有苏容却忽然低下头凑近。 下一刻,颈肩处传来一阵刺痛。 “唔……”云华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只是本能的攥紧了他的衣襟。 有苏容薄唇微张,贴在她肩颈处细致的肌肤上,两颗尖锐的牙齿将肌肤刺破,殷红的血很快就渗了出来。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但云华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搁在她锁骨处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有些痒。 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直到被咬之处好像隐隐有热流注入,云华惊讶地发现自己心口处流窜的反噬之力竟然开始平复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苏容才放开了她。 云华看见他唇边沾上了鲜红的血迹,与他这副摄人心魄的妖冶面容相衬,仿佛一朵开得正艳的罂粟,越发的致命诱惑。 她竟有一瞬间被惊艳得忘了说话。 “已经无碍了。”有苏容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暗哑。 云华面露狐疑,这样就无碍了?古书之上的阴阳相调明明说的是…… 她想要开口质疑,却发现眼皮越来越沉重,眼前的有苏容的面容也越发模糊起来,最后眼前一黑。 有苏容垂眸看了一眼此时靠在他胸口处昏过去的云华,指尖抬起轻触她那因为失血后变得有些苍白的脸,仅在刚触碰到柔滑的肌肤之时停顿住了手,默叹一口气后将手收了回去。 他随意抬手将唇边的血迹擦去,而后将云华滑落的衣裳拉上,堪堪盖住肩头。小心地扶着云华的头,这才整理起自己的仪容。 看着怀中呼吸均匀的人,又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有苏容思虑片刻后,将云华打横抱起,往自己的床榻走去。 —— 听见云华醒来开口就是嘲讽,有苏容也不恼,只是放下书卷,随手将一旁的食盒移到了案几中央:“过来。” 颇有骨气的云华偏过头不搭理他。 有苏容声音低沉:“云华。” 听到这一声「云华」的时候,她不禁愣住了,这是她与狐狸分别之后,第一次听他这样唤她。 与曾经的内敛腼腆不同,如今的狐狸,应该说是有苏容,声音深沉,透着一股子清冽的气质,还很霸道,真是一点也不惹人怜爱了。 云华深吸一口气,下了床榻来到案几前面与他相对而坐。 有苏容对她的妥协很是受用,将食盒打开,端出一碗粥放在了她的面前。 一碗白粥? 云华脸色肉眼可见的耷拉下来。 有苏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悦,唇角微勾,心情甚是愉悦地将食盒里的几碟小菜端了出来。 直到看到那几碟堪称精美的菜色,云华这才由阴转晴,也顾不上顾虑这厮有没有在里面下毒,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昨日宴席她就没吃什么,又过了一整夜,此时早已饥肠辘辘,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食物,是以完全忽略了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有苏容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云华仿若狼吞虎咽一般的模样,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端详着,就好像在看一件私有的藏品一般。 云华吃得差不多了才注意到那道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嘴里嚼着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下意识咽了下去。 “咳咳咳……”没想到竟然被噎住了。 云华的脸憋得通红,不知所措地与有苏容对视了一眼。 有苏容见状赶紧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忍俊不禁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般。 云华很想还嘴回去,奈何噎得慌,只好接过那杯茶喝了下去,这才将那一口气顺了下来。 “云华,你从前可没有这么憨傻。”有苏容轻笑一声,明显是在嘲笑她吃个东西都能被噎到。 但云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别的端倪,秀眉轻挑:“怎么,嘴硬的国师大人这是承认自己就是狐狸了?” 闻言,有苏容脸上的笑容稍顿一瞬,将手放在桌面上,开口问了别的问题:“狐族的狐妖众多,长得相似的也不在少数,你为何如此笃定我就是你所说的狐狸。” 云华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口粥喝完,然后随手从有苏容方才读过的书卷中拿出了一本。 她翻到了有苏容最近读的那一页,因为是古籍,所以有苏容每每阅读之时都会执笔在一旁标上注释。 “不过就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书卷罢了。”有苏容不以为然。 云华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一支毛笔提笔在书卷空白处随意写了几个字,虽是不同的字,然而字形却是一样的,隽秀工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有苏容眉头微皱,未等他开口,云华又拿起了叠放在最下面的一册书卷,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应当是放了有些时日的。 云华径直翻开那本书卷,如她所料,上面的字迹与云华先前藏拙之时写的字不相上下,都是……状如鬼爬。 第39章 国师大人知道心虚了 一碗白粥? 云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耷拉了下来,看着他仿佛在说“你确定吗?” 有苏容面色未变,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家伙果然还是那么不讨喜! 云华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正常的神情,拿起白瓷勺子搅了几下后,认命般吃了几口。 见她这副可怜模样,有苏容唇角微勾,心情甚是愉悦地将食盒里的几碟小菜端了出来。 直到看到那几碟堪称精美的菜色,云华这才由阴转晴,也顾不上顾虑这厮有没有在里面下毒,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昨日宴席她就没吃什么,又过了一整夜,此时早已饥肠辘辘,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食物,是以完全忽略了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有苏容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云华仿若狼吞虎咽一般的模样,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端详着,就好像在看一件私有的藏品一般。 云华吃得差不多了才注意到那道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嘴里嚼着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下意识咽了下去。 “咳咳咳……”没想到竟然被噎住了。 云华的脸憋得通红,不知所措地与有苏容对视了一眼。 有苏容见状赶紧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忍俊不禁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般。 云华很想还嘴回去,奈何噎得慌,只好接过那杯茶喝了下去,这才将那一口气顺了下来。 “云华,你从前可没有这么憨傻。”有苏容轻笑一声,明显是在嘲笑她吃个东西都能被噎到。 但云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别的端倪,秀眉轻挑:“怎么,嘴硬的国师大人这是承认自己就是狐狸了?” 闻言,有苏容脸上的笑容稍顿一瞬,将手放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狐族的狐妖众多,长得相似的也不在少数,你为何如此笃定我就是你所说的狐狸。” 云华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口粥喝完,然后随手从有苏容方才读过的书卷中拿出了一本。 她翻到了有苏容最近读的那一页,因为是古籍,所以有苏容每每阅读之时都会执笔在一旁标上注释。 “不过就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书卷罢了。”有苏容不以为然。 云华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一支毛笔提笔在书卷空白处随意写了几个字,虽是不同的字,然而字形却是一样的,隽秀工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有苏容的手停顿了一下,未等他开口,云华又拿起了叠放在最下面的一册书卷,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应当是放了有些时日的。 待知晓她的意图时,有苏容立刻反应过来想要将那本书卷夺去。 “国师大人这下知道心虚了?”奈何云华的反应更快,亦或者是早就猜出了他的动作,是以一下就躲开了。 有苏容只好收回手,表面一本正经的样子。 云华忍俊不禁,径直翻开那本书卷,如她所料,上面的字迹与云华先前藏拙之时写的字不相上下,都是……状如鬼爬。 她眨了眨眼,眉稍带笑。 明明一句有关的都没有说,却又将所有都说清楚了。 有苏容尴尬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避开云华的目光,奈何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最终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是狐狸,但却不是在天云寺的狐狸。” 云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睛微眯。 有苏容只好解释:“狐狸是我每次闭关之时分出的元神,替我离开皇城完成各种事情,但那次不慎被重伤,掉落到天云寺,恰好被你所救。” 因为是元神,所以在行事上并不像常人那般灵活。 “也难怪……”云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当初在天云寺的狐狸这般憨傻……” 后面几个字的声音渐渐变弱,因为云华感受到了面前那道杀意十足的犀利目光。 “确实是一只傻狐狸。”有苏容冷哼一声,“不然怎么会被所谓的救命恩人一点小恩小惠三言两语就将妖丹骗了去。” 云华心虚地低下了头,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他:“既然是元神,那你的妖丹岂不是还在……” “元神与我本是一体,狐狸的妖丹,自然就是我的妖丹。”有苏容说话的时候,目光是不是瞥向云华心口的位置。 云华被他看得有些发怵,下意识用书卷挡住了心口:“既如此,那你就是狐狸没错了。” 有苏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还有一事……”云华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妖丹的反噬……” 古籍之上记载的除了阴阳相调的法子之外,完全没有别的法子,但昨日明明没有……但她的反噬却已经平复。 有苏容一下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原本也不打算瞒着她,干脆直接告知:“注入我的灵力后可压制反噬,而因为妖丹已经融入你的心脉,所以你的血亦能够缓解我体内失调的阳气,是以并不需要所谓的……”停顿了一下,“阴阳相调。” 云华愣了一下:“你所言,可是真的?” “嗯。”有苏容微微颔首,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既如此,那她身上的反噬之力岂不是就此接触了? 云华有些喜出望外。 然而还没有等她高兴一会儿,有苏容就幽幽开口:“但注入灵力这种办法并不能一劳永逸。” 也就是说,想要彻底解除反噬,方法还是只有一个。 这句话就像是一桶冷水浇了下来,让云华原本几欲沸腾的内心瞬间凝结成冰。 这显然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见云华脸色不佳,有苏容倒是一点也意外,而是拿出了一张宣纸,上面写了好几例条款,最下面还落了他的名字,以及云华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云华皱了皱眉,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有苏容脸上虽然带着谦谦君子般温和的笑容,但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冷意。 “昭宁公主,既然你我身份已经挑明,自然是要将先前的恩怨好好算上一算了。” 第40章 有所图谋 云只是诧异了一瞬就很快恢复如常,眼睛微咪,等待着有苏容接下来要说的话。 寂静的房间内,有苏容淡漠的声音缓缓响起。 “昭宁公主,你因为续命的贪念对我的妖丹图谋不轨,此乃一罪。” 云华一听立马想要辩驳:“那你当初重伤之时我还……” “此事稍后会议。”有苏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云华只好乖乖闭上嘴,一脸幽怨地瞪着他。 “昭宁公主,你为了得到妖丹采用怀柔之术骗取了狐狸的感情,此乃二罪。” 这下云华倒是不再辩驳了,有些心虚地不敢直视他,她承认,对狐狸的欺骗,她一直都是愧疚的。 她至今都记得天云寺中的狐狸在对她说出心悦她时的神情,是那么的真挚郑重,与眼前的冰冷淡漠的国师大人一点都不像。 有苏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继续道:“昭宁公主,你为了解除妖丹的反噬,给我下药,为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此乃三罪。以上种种,无论哪一条细究下来,你都得为此承担后果。” 云华算是听明白了,但她也并不否认自己的过错,为了活下去,她用过的手段远不止这些:“所以,国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她看着他,眉梢带着淡然的笑意,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 从让芙仪为她找来那味药的那一刻起,她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这条残命是她赌了一次又一次才换来的,亡命赌徒,想来说的就是她吧。 有苏容停顿了一瞬,而后将纸张移到了云华的面前。 “因你为了续命的贪念骗取了我的妖丹,而我失去妖丹之后原定的几件事无法完成,所以从现在起,拥有妖丹的你,必须协助我完成剩下的几件事。”有苏容缓缓道,“至于交换条件,我可以用灵力替你暂时压制妖丹反噬。” 还未等云华开口说话,有苏容又补了一句:“对了,从注入灵力的那一刻起,你那侍女为你炼制的压制反噬的药丸就不再有效用了,你吃再多颗也无济于事。” 语气透着不容置喙,完全不给云华选择的余地。 云华愣了好一瞬,这才后知后觉:“你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机关算尽,到头来,她竟然还被反将了一军? “不,云华,我没有你这般决绝。”有苏容摇了摇头,“你确实在我元神重伤之时于我有救命之恩,作为报答,我并不介意将妖丹给你。” 云华愣了一瞬。 “我原本只是想要打算等到你百年身死后再将妖丹拿回,你说过,妖类生命漫长,人间百年于我而言确实很短,所以我不介意等,但是……” 他说着,落栗色的眼眸中闪着银色的光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是你先招惹了我。” 云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眉头紧蹙,脑海中想了许多方法,然而却没有任何用处。 眼前这个人,哪里还是什么光风霁月一身正气的国师,分明就是狡猾至极的狐狸! “但或许是我考虑欠缺了,当初将妖丹渡给你之时没有想到你病弱的凡人之躯难以承受过于强大的道行,即使得到了妖丹,反噬之际依然也会要了你的命。”有苏容默叹一口气,“所以,我会助你暂时压制反噬,这样的条件,于你,并无损失。” 从前狐狸说话的时候只会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她还从来没有听到她过他一次说那么多的话语,一时间竟还有些不太适应。 “你可以好好考虑。”有苏容很是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应,还细心地给她倒了一杯茶。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脸上的神情已经很明显,他笃定云华不会拒绝。 片刻后,云华深吸一口气,看向他:“说清楚,到底有几件事?” 没办法,她最终还是妥协了,不仅是因为有苏容的步步紧逼,还有…… 有苏容很满意她的回答,也并不打算一直吊着她:“只有三件而已。” “真的只有三件?”云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只狡猾的狐狸费尽心思算计她,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她协助他做三件事? 有苏容点了点头:“只有三件,但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云华才不管有多重要,只想赶紧解决了眼前的困境,不然的话,她自己的事情恐怕到死都无法完成了。 看着工整摆放在面前的宣纸,云华思虑片刻后,最终将手指伸到唇边,正欲咬破。 脑海里忽然间闪过昨日在这张案几之上的种种暧昧情形,他将她的手指送到她的唇边,戏谑地看着她轻咬自己的手指…… 屋内焚香的气味越来越浓,云华眼底快速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忽然起身抓住了有苏容的衣襟。 “怎么了?”有苏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但脸上并没有多大的波澜。 “若我帮你完成这三件事,你可否,替我彻底解除这妖丹反噬。”云华直直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用阴阳相调的方法……” 她一心只想永绝后患,绝不将把柄交到别人的手上,是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盯着有苏容的眼神是有多么的……迫切。 近在咫尺的距离,彼此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洒在对方的脸上,她能够清楚地看见有苏容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可以吗?”她眼眶微红,眸中带雾,鼻尖泛着淡淡的粉色,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任何人见了都怕是无法拒绝。 有苏容呼吸凝滞了一瞬,下一刻就要说出云华想要的答案。 然而,当他直视云华的双眸的时候,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算计。 “昭宁公主。”有苏容眉头紧蹙,声音冷淡,“你不知羞的吗?” “国师大人在说什么?云华听不懂。”云华眨了眨眼,尽是无辜。 有苏容唇角稍弯,抬手抚上她的脸,语气很是温柔:“殿下难道忘了,你每次唤我国师大人的时候,都有所图谋。” 第41章 那便唤你容容 他的话音刚落,四周静默了一瞬。 被有苏容看穿之后,云华眼里即将溢出来的泪水一下就收了回去,松开了抓着他衣襟的手,端坐回案几前,仿佛刚才发生的种种都是错觉。 云华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看着面前整理着衣襟的有苏容,随口问道:“那如你所言,我该唤你什么呢?” “名称而已,随你。”有苏容已经理好了自己的衣裳,他对这种事情并不上心,目光落在云华面前的纸张上,无声的催促。 云华岂会不知他的意思,但方才被他面不改色的揭穿让她很没面子,于是…… “既然这样……”云华假装思索了一下,眉梢带笑,“那我便唤你有苏?” 有苏容端起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茶杯移至唇边,浅抿一口。 “又或者是……容容?”云华秀眉轻挑。 话音刚落,有苏容就被刚入口的茶水呛到了,那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俊脸因为咳嗽有些泛红,显得越发昳丽。 果然好看的人怎样都好看。 云华暗自腹诽,可惜了,是只狡猾至极的狐狸。 有苏容不知道云华此时活跃的心理,顺了一口气后恢复到一脸正经的模样:“这些称呼未免有些过于……额,你我如今的身份已是不同,在称呼上还需在斟酌一二。” 方才明明还说名称而已,随她来着。 “既如此,在人前我还唤你国师。”刚刚如她所愿看到了他失态的样子,云华也算是平衡了,也变得正经起来。 有苏容点了点头。 “但是人后……”云华看着他,“我还是唤你狐狸,如何?” “好。”有苏容即刻就答应了,见云华已是满意的样子,纤长的指尖叩了叩桌面,指着那张二人之间的契约。 云华仔细检查了上面没有任何端倪后,深吸一口气,将食指凑到唇边。 “你……”有苏容开口正欲说话。 “嘶……”不成想咬破手指的时候竟这般疼,云华眉头紧蹙,还是咬牙维持着无关痛痒的样子,将食指上的血迹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云华洒脱地将按好手印的纸张递给有苏容,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口一问:“国师方才想说什么?” 有苏容缓缓从案几底下拿出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忍俊不禁:“我想说,这里有印泥。” 他说着,打开盒子,里面果然装着红色的印泥,而后用拇指蘸取了一些,印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云华嘴角抽了抽。 不早说,非得等她咬了手指才拿出来! 有苏容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理所当然地回道:“殿下方才没有问我。” 不知为何,云华只觉得眼前这张昳丽非常的脸此时格外欠扁。 云华狠狠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正欲开口。 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听上去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死花妖,这可是国师府,警告你莫要乱来!” “臭兔子,我就是来找我家殿下,又不是要把这里给拆了,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而后有传来一阵推搡的声音。 “这,这可是国师的房间,你,你别乱来啊!” “我就看一眼!” 没等云华反应过来,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苏容即刻起身挡在了云华面前,脱下外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从外袍中挤出一个脑袋的云华好奇地往门口处看去,正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芙仪。 四目相对的一瞬,双方都愣住了。 背对着他们的榭蓝自顾自地将芙仪往外面推:“我都说了,我们国师一向不近女色,他的房间怎么可能会有你家殿下呢……”说话的时候转过头,正好看到了云华。 云华面带微笑,从外袍的缝中伸出手打了个招呼:“早啊。” “昭,昭宁公主?!”榭蓝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华,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那,国师大人……”榭蓝小心翼翼地看向将云华挡在身后的有苏容。 此时有苏容脸色阴沉,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威压。 “打,打扰了,二位继续,继续。”榭蓝见状赶紧拽着呆在原地的芙仪往外面走,还不忘关上了门。 “诶,等等,我说的没错吧,我家殿下就是在里面,我要接她回去……”芙仪回过神来,话还没说完就榭蓝捂住了嘴,“你这是作甚?” 声音被捂住,听起来有些含糊。 “刚才我要是再晚一步,你我就都得交代在那儿了。”榭蓝摇了摇头,一想到这,脊背都还在发凉。 幸好他反应够快,是以格外得意。“从现在开始,我可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哎哟!” 榭蓝吃痛地捂着被芙仪咬的手指:“死花妖,我看你是狗妖吧!” 芙仪白了他一眼:“死兔子,你捂得我都快喘不上气了,还救命恩人,谋杀罪人还差不多。” 说完,不悦地睨了他一眼,略施法术后消失在了榭蓝面前。 被落在原地的榭蓝心疼地给自己的伤口吹着气,撇了撇嘴:“真是只恩将仇报的花妖。” —— 房间内,没了芙仪与榭蓝的声音之后,显得格外安静。 云华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有苏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只说了句:“谢谢。” 有苏容微微颔首,替她拉了拉外袍。 云华这才想起来四处张望着寻找自己的外衣,明明昨日被扔到了地上,怎的不见踪影了? “你的外衣……”有苏容停顿了一下,“我稍后会让侍从送新的过来。” “不必如此麻烦,我穿昨日那件就行。”云华又往周围看了几眼,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外衣,她只好问眼前的人,“你看到我的外衣了吗?” 有苏容轻咳一声:“不必找了。” “为什……”云华话刚说到一半,才回想起昨日的场景……那件外衣,只怕是已经被扯破了好几处了。 于是到嘴边的话就这样被她生生咽了回去,默默紧了紧披在她身上的外袍。 第42章 我不会忘记 云华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有苏容已经先行一步离开,前往占星台了。 “还真是大忙人。”云华百无聊赖地在长廊上走着,原本想用「倏来忽往」回自己的宫里,忽然看到了池边的木芙蓉。 翠绿的叶子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衬着百千点浅粉色骨朵,轻白粉红,一个个花骨朵掩映在翠叶之间。而在骨朵之间,却有一朵已经盛开,花瓣如绸,层层叠叠,在风中舒展。 像是想到了什么,云华眉毛轻挑,而后快步上前,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往那一朵开得正艳的花瓣掐了上去。 只听见“哎哟”一声,那一朵木芙蓉发出了微微绯粉光亮,在云华手中消失。 下一刻,芙仪委屈巴巴的声音就出现在了云华身后:“殿下,都说了多少次,花瓣不能掐啦。” 云华转过身一脸肃容:“不是让你先回去吗,怎的还会在这里,你可知这里……” “这里很危险。”芙仪接住了她的话,但并不在意,“殿下已经跟我说了很多次了,但你看我不还是藏得好好的吗。” 说着,还有几分小小的得意:“看来我的道行已经进步到能够在国师的眼皮子底下藏着了,假以时日,只怕是……”越想就越觉得心里美得慌,不禁笑出了声。 云华嘴角抽了抽,若非是有苏容有意放任,这丫头哪里还能在这里大言不惭。 但念在这丫头也是因为担心她才会这样,云华也不再斥责,而是问了别的问题:“昨日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昨日云华故意搅乱宫宴,为的就是吸引宴上之人的注意,同时将守卫引来,好让芙仪的行动更加顺利。 一提到这件事,芙仪立马就正经了起来,凑到云华面前,压低声音:“殿下料事如神,昨日守卫松懈,我便潜了进去,发现了这个。” 说着,拿出了一支发钗给云华看。 这支发钗的样式虽然繁复华丽,但色泽已经有些黯淡,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云华在看到这支发钗的时候愣了一瞬,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你是在何处寻得的?” “在那人的首饰盒子里,盒子被压在了最下面,已经落了一层灰。”芙仪道。 云华抬手伸向发钗,在触碰到上面的珠花的时候不禁顿了顿。 芙仪看出了云华的异样:“殿下,这支发钗就是淳妃娘娘的吗?” 云华点了点头,接过那支发钗握在手中,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她的生母淳妃的面容。 她是死后才被追封为淳妃的,世人只知道她是突然染病而死,但如赫连霺所说,她是获罪而死,罪名通敌。 那个时候的云华才只到咿呀学语的年纪,眼睁睁看着一大群侍卫冲进来将她带走。云华见她的最后一面,是她被白绫悬挂于房梁之上,死不瞑目。 从此,世人只知携吉兆而生的昭宁公主,却不知冷宫之中……那一缕冤魂。 哪怕无人记得,也还有…… “我不会忘记。”云华紧了紧手中的发钗,带走棱角的花瓣刺痛了她的手,但她并不在乎,“你所受的冤屈,我都会向污蔑你的人,一一讨回。” “我也一定会协助殿下!”芙仪闻言也立马语气激昂了起来,“有我在,哪怕是对上国师,我也不在怕的!” 然而芙仪话音刚落,长廊尽头就传来了巡逻侍从的声音:“是谁在那里?!” 云华正欲开口说话。 “不好,殿下,我们快走!”芙仪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赶紧从云华手中拿过「倏来忽往」,施以灵气。 看着这丫头火急火燎差点拿不稳的样子,云华无奈扶额。 明明方才还如此大言不惭来着,不成想稍有动静就变成这样了,还真是怂货啊怂货。 ----------------- 御书房内,明帝看着面前的奏折,眉头紧蹙,脸色阴沉,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侍从都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龙颜。 恰在这时,内侍官上前通报:“陛下,国师大人来了。” 闻言,明帝的面色这才有所缓和,但语气仍旧不好:“让他进来。” 下一刻,有苏容就缓缓迈着步子来到了殿中:“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吧。”明帝摆了摆手,而后将手里的奏折扔到了桌上,“这是明渊阁老师们递上来的折子,你看看。” 有苏容上前拿起那本奏折打开看了一眼,指尖微顿。 奏折上的内容基本通篇都是在说云华在课业上是如何如何懈怠的,更有甚者,说云华扰乱课堂秩序,应当从严处置。 这些老师平日对云华不管不顾,想不到在奏折上倒是“关心”。 “听闻小五在明渊阁的表现甚是差劲。”明帝缓缓开口。 有苏容一下合上了奏折:“回陛下,昭宁公主她只是……” “你只需回答朕,是与不是。”明帝眼睛微眯。 有苏容停顿了一下,最终回答:“是。” “既然国师都说了,那就确实该好好管教小五一番,免得日后让皇室蒙羞。”明帝当即下了结论。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有苏容说完,将自己撰写好的奏折递了上去。 明帝有些许疑惑,原以为是关于天象国运,待打开之后,发现还是关于云华的,只看了两眼便有些不耐烦地合上:“小五的事情朕会处置,国师不必再……” “陛下,臣所奏之事有所不同,还请陛下耐心些看完。”有苏容面不改色道。 旁边的宫人都默默捏了一把汗,敢直接开口让陛下耐心些的,恐怕就只有国师大人一人了。 明帝深吸一口气,最后妥协般重新打开了奏折。 整个御书房很安静,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够听见,龙纹金炉中飘出袅袅香烟。 明帝原本有些缓和的脸色再度黑了下来,越读到后面,眉头皱得越深。 啪的一声,明帝直接合上了奏折:“国师的意思是,史学课时小四在小五的坐垫上放了银针,马术课时,小六伙同梁丞相之女故意挑起事端,险些让小五坠马?” 语气中透着十足的怒气和威压。 第43章 权衡利弊,人心复杂 “回陛下,是的。”有苏容不卑不亢道,还未等明帝开口,就已经将证据递了上去,“这些是证据,还请陛下为昭宁公主做主,严惩犯事之人。” 明帝自登基以来,一向公正贤明,是被世人赞颂的明君。 因此,有苏容相信他会秉公处理,给云华一个公道。 然而,明帝停顿半晌后却只是将证据放到了一边,并未打算看:“国师大人,此事朕自有考量,你不必再管。” 有苏容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陛下的意思是……” 将有苏容眼中的疑惑看在眼里,明帝默叹一口气。 他知晓有苏容的为人,虽然淡漠薄情,但一向说一不二,甚是公允,此番对他的决策也定然是有所置喙的。 明帝不想失去这么一个得力的臂膀,只好与他解释:“你可知小四是贤贵妃所出,小六是皇后所出,还有梁丞相之女,他们都是何等身份?” 贤贵妃背后是为上明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世家,皇后与梁丞相也不必多说,一国之母与国舅,都是世家大族。 而云华,除了先帝赐下的封号,虽说由皇后接入凤仪宫,但实际上仍旧一无所有,无权亦无势。 先前之所以会因赫连霜冒犯云华回京的车队而将赫连霜禁足,不过是为了平息民愤罢了。 权衡利弊,才是帝王应当做的事情,亦或者说是人心的复杂。 有苏容听懂了,垂眸沉默没有言语。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日宫宴,云华对他说的话——人间的人情世故很是复杂。 原来,云华那日听到他的打算的时候之所以是那样的反应,是因为她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明帝觉得他已经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将他递上来的那份奏折随手放在了远处,继续方才的打算。 “既然平日的课业跟不上,那就干脆选一名老师专门教导,莫要让她丢了皇室的脸面,只是要选谁呢……”明帝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角,寻找着可用之士。 一直沉默的有苏容忽然开口:“让臣来教导吧。” “你?”明帝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国师很是淡漠,就连他想要让国师卜上一卦都得三催四请的,更不要说那些挤破了脑袋想要求得一卦却被国师以闭关为由通通拒之门外的世家大族们。 是以众人都知道,这位国师从来都不是会主动揽差事的人,然而此时却主动向他提出要指导云华的课业? 明帝面露狐疑之色,摸着胡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却怎么思索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据朕所知,国师大人不是一直在专门指导长公主的课业吗?若是再加上个小五的话,怕是……”明帝对有苏容一向体恤。 “无妨。”有苏容平淡答道,“臣也正想与陛下说这件事。长公主很是优秀,臣在课业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她的了,日后便让她不必再来国师府。” 不成想,国师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境地,一丝犹豫也无,就好像是一早就打算好了一般。 “这……”明帝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至于昭宁公主,臣会尽力教导,假以时日,定会让陛下满意。” 有苏容静静站在原处,等候着明帝的回应。 明帝缓了好久才缓过来,也觉得有苏容说得在理,于是:“既如此,就劳烦国师大人了,若是大人觉得太过疲累的话,朕亦会安排其他人……” “不疲累。”有苏容答道,完全没有给明帝说下去的机会。 还从未有人敢在与陛下说话的时候打断陛下的话。 旁边的宫人个个提心吊胆起来。 明帝看着眼前散发着强大气场的人,尴尬轻咳一声后:“那就这么定了。还有一件事,三日之后就是朕皇兄的忌辰,到时还需国师为朕的皇兄做法祈福一番。” “做法祈福?”有苏容眉头微皱。 “是啊,爱卿身为国师,朕相信你的能力,定能做好。” 有苏容静默一瞬后最终应了下来。 明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朕还有奏折要批阅,爱卿就先……” “臣告退。”有苏容两手在前俯身端正行了一礼后,转身径直出了御书房,连头也没回。 剩下的宫人面面相觑一瞬,立刻把头低到尘埃里。 —— 明渊阁内,一整个上午,整个书厢都格外安静沉闷,因为首位上坐着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寒意气场的人物。 学生们都被有苏容的低压气场给吓到了,就连平日里散漫的赫连峋也都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杆。 云华被周围的寒气冻得睡不着,干脆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在远处的有苏容。 好家伙,一日不见而已,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招惹了这位国师大人。 云华伸着懒腰,正感慨着,猝不及防对上了有苏容的目光,一时间停住了动作,继续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矛盾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心虚地眨了眨眼。 所幸有苏容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压迫的气场也没有先前那般沉重。 众人都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然而虽然没有先前那般压迫,有苏容手执书卷,面无表情地讲着课,那进度快得,大有一种不管别人死活的感觉。 就连一向认真的赫连峣赫连雪也都险些跟不上,更不要说剩下的普通学子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生无可恋的模样。 万幸的是,终于熬到了散学。 炉子里的香刚好燃尽,“今日就到这。”有苏容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卷,而后起身离开了书厢。 赫连雪见状连书都来不及收,即刻快步跟了上去。 一时间,原本沉闷的书厢才恢复了生气。 “我的天啊,今日的国师大人真是太可怕了!” “难道是我的错觉?国师平日里不也这般严厉吗?” “你就知足吧,虽然上课痛苦,但国师大人说散学的时候一向不拖泥带水,要是换做刘太傅,巴不得再点一炷香呢。” …… “这冷面阎王终于走了。”赫连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对一旁的林笺招了招手,“走,林笺,本皇子今日就带你去看我那即将用来做温泉庄子的地皮。” 林笺有些惊讶:“三皇子的意思是,陛下将那块地皮赏赐给你了?” 第44章 国师大人不要丢下我 “那是自然。”赫连峋笑得一脸春风得意,“也不看看,宫宴之上是谁的表现最为出彩,最值得魁首的称号。” 说话的时候还故意往赫连霜的方向瞥了一眼,显然就是为了说给赫连霜听的。 谁让这丫头之前大言不惭对那处地皮志在必得来着,这下好了,打脸来得如此惨烈。 林笺闻言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像是早有预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趴在桌上的云华也默默捂住了耳朵。 果然,坐在位置上的赫连霜一听到这话的时候立刻就炸毛了:“我说赫连峋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不就是侥幸得了个魁首吗……” “你错了。”赫连峋打断了她的话,故作高深再度强调了一遍,“本皇子才不是侥幸,是实力,是众望所归。” “你——”赫连霜就像是被噎住了一般,恶狠狠地瞪着他。 赫连峋得意地做了个鬼脸:“这与某些只会说大话的人来相比,定然是不同的。” 一番话直接让赫连霜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险些冲上去与赫连峋撕打起来,幸而被在场的人好言相劝拉开了。 “六妹妹息怒,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赫连霺安慰道。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让赫连霜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因为你的失误我又怎么可能会在众人面前丢这么大的脸?!” 被反咬一口的赫连霺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赫连霜,你说话注意着点。”原本打算看热闹的赫连峋看不下去了,“你自己技不如人,何必将过错都推到别人的身上?” 闻言,赫连霜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就是一块地皮吗?赫连峋你给本公主等着!”冷哼一声撂下狠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帮赫连霜提着书箱的伴读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赫连峋才不会被一个丫头的话震慑到,不甚在意地白了一眼:“一块地皮而已?说的倒是简单,且看你日后如何圆这夸下的海口。” 云华坐在位置上冷眼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以往赫连霜每日都会寻各种理由到她面前言语侮辱冷嘲热讽一番,今日却这样走了,看来是真的被赫连峋气得不轻。 也托赫连峋的福,让她今日耳根子清静了些。 书厢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云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正准备趴下睡觉,忽然瞥见窗外远处的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一蓝一粉。 男的身形修长一派清冷,女的面容姣好温柔端庄。 真是好一对登对的璧人。 云华不禁感慨,探头去看这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在看清楚之时,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完全不登对,一点都不登对。 那二人正是有苏容和赫连雪。 此时赫连雪的肩膀微微颤抖,是抽噎所致:“国师大人,是不是学生哪里做得不好?”语气里带着哭腔,再配上她这张纯良无辜的脸,看上去十分可怜。 有苏容只是平淡地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长公主一向聪慧,课业都做得很好,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他说的是事实,赫连雪喜欢事事做第一,因此在课业上一向做的很好,所以他早就提过将她举荐给更好的老师,奈何每次向她提起这件事情都会被她用别的话题带走。 如今索性同她说得清清楚楚,免得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有苏容还是低估了赫连雪的执着。 “国师大人知识渊博,学生亦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赫连雪抓住了有苏容的衣角,眼里蓄满了泪水,“还请国师大人不要丢下我……” 话刚说完,晶莹的泪珠就从眼中溢出,一颗一颗的,如同珍珠一般,掉落在有苏容的衣袍上,晕染出了一片湿痕。 有苏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袍,眉头微蹙,再看向此时哭得格外伤心难过的赫连雪,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闪过那日云华哭的模样。 明明他早已知道云华是装的,奈何赫连雪与云华相比,就是多了一份矫揉造作。 眼前的人,无论是抽泣还是落泪,每个动作都像是提前设计好的,还真是装都装得不像。 有苏容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温和的语气:“长公主言重了,此番公主能够借着这个机会跟随更厉害的老师,我很为你高兴。” 说着,不动声色地将衣角从赫连雪手中抽出,拍了两下,脸上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相信长公主定能不负众望,学有所成。” 然而若是如此轻易就放弃的话就不是赫连雪了。 “但在我的心中,国师大人就是最重要的老师……”赫连雪泪汪汪地看着他,“在国师大人的眼中,我不也是特别的那一个吗?” 此时的云华正趴在窗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远处的那一出堪称精彩的好戏。 接下来的情形是有苏容不知道同赫连雪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赫连雪就捂着嘴转身就跑了,两眼通红,显然是哭得分外伤心,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见了都不免心疼。 云华单手撑着下巴,将眼前这一场闹剧看在了眼里,唇角弯起一抹弧度。 然而,还未等她笑多久,忽然就对上了有苏容的视线。 云华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还未来得及收回,待到她回过神之际,赶忙关上了窗户将他的目光隔绝。 原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不曾想云华刚回头,有苏容就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不到一丈的距离。 啪的一声,案桌上的书卷掉落在了地上。 云华也被吓得跌坐在了坐垫上,深深呼吸着:“你,你……”说了好半天都没有说出后半句话,眼里尽是惊讶。 “殿下明明有「倏来忽往」,难道还会对这种瞬移的事情感到惊奇?”有苏容俯身将书卷捡起,放在云华的桌上,“还是说,殿下什么时候有了喜欢偷看别人的癖好?”语气意味不明。 第45章 国师大人还真是狠心 云华心虚地撇过头去不看他:“我只是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 “好奇国师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让我长姐哭得如此伤心。” 话是嘴硬的,但好奇是真的好奇,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赫连雪从不轻易在别人面前做出失态的表现。 “我同她说,日后会帮她另寻良师。” 有苏容回答得很是干脆。 原来如此,也难怪赫连雪的反应会这么大,云华已经能够想象到赫连雪回到寝宫边哭边砸东西的场景了,定然是精彩无比的。 云华只是轻笑,淡淡说了一句:“国师大人还真是狠心。” “昭宁公主谬赞了。”有苏容神情温和如玉。 窗外纷飞的柳絮飘然落下,就好似下着一场寂静的雪。 片晌过后,“狐狸,你糊涂啊。”云华故作痛心地摇了摇头,“连长公主这般优秀的学生都被你推走了,这下可没有人再敢找你指导课业了。” 面对云华的调侃,有苏容面上神色如常:“谁说没有。” 闻言,云华愣了一瞬,明渊阁中人人敬而远之的国师大人,除了图谋不轨的赫连雪之外,难道还会有人想不开去找他指导课业吗? “到底是谁如此英勇无双?”云华眨了眨眼,好奇之色滥于言表。 只见有苏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看着我作甚?”云华面露疑惑,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凤仪宫内,皇后正细心给院中开得正艳的花儿浇水,丞相梁承则拿着小巧的剪子修理着盆景的枝条。 “修剪云松的手艺,还得看大哥。”皇后夸赞道。 “娘娘谬赞了。”梁承笑了笑,将修剪好的盆景摆放整齐。 皇后一手拿着水瓢,另一只手将宽大的衣袖撩起:“大哥今日是休沐吗,怎的会来我凤仪宫?” “陛下近日见娘娘操劳彥王忌辰的大小事宜,特许臣进宫陪伴一日。” 闻言,皇后面上的悦色一览无余:“陛下有心了,这只不过是本宫的分内之事罢了。” “娘娘就莫要谦虚了。”梁承道,“陛下每年都对彥王忌辰的事情分外重视,交由娘娘来操办定然也是对娘娘的信任。” 闻言,皇后拿着水瓢的手停顿了一下,露出恬淡的笑容。 “陛下与娘娘琴瑟和鸣,阿峣的太子之位稳妥,臣也就放心了……”梁承还没说完,就被皇后打断了。 “这里虽只有你我二人,但大哥还需慎言啊。”皇后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忧虑,“如今阿峣虽是太子,但还有很多双眼睛盯着……” “其实无论做不做太子,我都只盼他平安就好。” 梁承捋了捋胡子:“皇后多虑了,阿峣一直都很勤勉刻苦,您就放心好了。” 皇后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 下一刻,赫连霜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 “都让开,我要见母后!” “回,回公主,娘娘此时正和……”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赫连霜一把推开了。 “母后同谁我不管,我就要见母后!”赫连霜一刻也等不了,怒气冲冲地提着衣裙跨进了院子的门,“我倒要看看,在母后的眼里,还有谁能比本公主重要……” 后面两个字刚说出口就被赫连霜硬生生收了回去。 此时的皇后与梁承都不约而同地往赫连霜所在的方向看去。 赫连霜整个人僵了一瞬,而后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笑容:“是,是舅舅啊……” 皇后见赫连霜如此莽撞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悦:“小六,禁足半月都没有让你学会将你这性子收敛收敛吗?” 一想到禁足的那段日子,赫连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弱了下来:“母后,儿臣已经知道错了……” “好了好了,霜儿是真的知道错了,娘娘就莫要再那般严厉了。”梁承眉梢带着和蔼的笑意,朝赫连霜招了招手,“霜儿,来,让舅舅好好看看。” 赫连霜闻言立刻就迎上前去:“舅舅!”语气里透着撒娇的意味。 “许久未见,霜儿心里可有惦念着舅舅啊?”梁承抬手摸了摸赫连霜的发顶。 “霜儿可是无时无刻不在念着舅舅呢,奈何舅舅总是那么忙,都不来看霜儿。”赫连霜撇了撇嘴。 皇后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舅舅那是朝事繁忙,哪像你,日日不务正业,半分正形也无。” 被皇后这么训斥一通,赫连霜当即就耷拉下了脑袋。 梁承见状赶紧打圆场:“这就是娘娘的不对了,我们霜儿哪有不务正业,那日在宫宴上的表现明明就很好嘛,虽然后面是有些许的意外。” 赫连霜赶忙点头:“舅舅,我那是被连累的,若非那样,宫宴的魁首定然是非我莫属的。” “那当然,我们霜儿自然是最棒的。”梁承宠溺道。 原本打算求皇后让她做主拿回地皮的,此番却见到了丞相,赫连霜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而后倏地扑到梁承的脚边:“舅舅,霜儿有一事相求!” 院中,一簇簇迎春花的枝头上缀满了黄色的花蕾,交错的枝条被压弯,在风中摇曳生姿。 “不曾想,陛下竟将那处地皮赏给了三皇子。”梁承语气深沉。 “不过是一处地皮罢了,又何必这般执着。”皇后无奈相劝。 然而梁承的态度却格外强硬:“娘娘此言差矣。” 赫连霜赶紧如捣蒜般点头。 “这样,正好舅舅手里有一块地皮,就在那处地皮的旁边,就送给霜儿了。”梁承格外大方,“明日就将地契给你找来!” “真的吗?”赫连霜两眼一亮。 “不可!”皇后立刻开口阻止,“小六乱来就罢了,大哥难道也糊涂了吗?” 梁承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哎呀,不过是一块地皮罢了,既然霜儿想要,给她就是了。何况我事务繁忙,连霜儿的及笄宴都未赶得及参加,这块地皮就当作是我这做舅舅的给她一些补偿吧。” 赫连霜笑得都要合不拢嘴了:“霜儿就知道,舅舅最好了。” “你就宠她吧。”皇后长叹一口气。 恰在这时,宫人急匆匆上前在皇后耳旁轻语了几句。 “你说什么?”皇后一脸震惊,“雪儿怎么了?!” 第46章 你总是太过心善 寝宫内,赫连雪趴在梳妆台前,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格外伤心。铜镜将她此刻的狼狈模样暴露得一览无遗,原本搽了些许脂粉的脸此时被泪痕晕染出了一道黑痕,看上去很是骇人。 皇后屏退左右,悄然来到赫连雪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我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闻言,赫连雪抬眸看向皇后,泪眼婆娑:“母后……儿臣可是还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地方……” 皇后抬手为她擦拭着眼泪:“我儿何出此言呢?” 从小到大,赫连雪作为长公主,无论是课业成绩还是仪态礼仪,一直都是做得最好的,从来不曾让人失望过。 然而此时的赫连雪却哭得这般伤心,抽噎着将有苏容要将她举荐给别的老师的事情告诉了皇后。 “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皇后轻抚赫连雪的肩,“这是好事啊,证明国师对你很是认可。” “不,母后你不懂,儿臣并不只想要得到国师大人的认可,儿臣想要的远不止这些……”赫连雪声音带着哭腔,抓着皇后的衣角。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加上先前宫宴上赫连雪对有苏容的种种举动,不难看出她对那位国师大人的心思。 皇后默叹一口气:“雪儿啊,天下好的男子这般多,你这是何苦呢?” 有苏容身为国师,深得明帝重用,在婚配上,自然不会那般容易的。 赫连雪又岂会不知,攥着皇后衣角的手又紧了紧,神情很是坚决:“只要是儿臣认定的,不管有多艰难,都不会轻易更改。” 见她如此坚定,皇后也只好任由她了:“既如此,便随你吧。国师为人也确实不错,这两年来,每每你遇到危险,他都会及时出现将你救下,光是这一点,就能够看出你对于他来说亦是特殊的。” 一句话,让赫连雪愣了一瞬,就像是后知后觉般喃喃自语:“对啊,在国师大人的心里,我定然是特殊的……” 铜镜的倒影上,赫连雪的眼底快速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 藏书楼内,云华生无可恋地趴在案桌上,将书卷盖在了脸上。 谁能告诉她,为何偏偏是她! 不远处站在书架前的有苏容瞥了她一眼:“昭宁公主,认真一些。”说着,又挑出了几本典籍,放在了案桌上,“记得将这些也看了。” 看着手边快要堆成一座小山的书本,云华深吸一口气:“狐狸啊,你明知我的底细,装装样子不好吗……” 话还没说完,有苏容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昭宁公主博览群书,难道不知学无止境的道理?” 云华竟一时间答不上话来,好吧,谁让这厮说得有道理。 愤愤瞪了他一眼后,云华拿起已经翻开的书卷继续看了起来,不得不说,宫中藏书楼的书确实非同一般。 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的有苏容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是急于想让她证明些什么似的,让她着重看的也都是平日课堂上所讲的内容,就像是……课考的重点…… “狐狸。”云华啪的一声合上书卷,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有苏容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云华其实已经能够猜到七八分了,默叹一口气:“你去见过我父皇了?” 有苏容定然是已经向明帝禀告过明渊阁中发生的事情,还有马场上的事情,而不出她所料的是,明帝定然会顾及赫连霜等人的身份,不会出面为她做主。 “父皇回避的事情我早有料到,你也不必如此较真……”云华小心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依旧阴沉。 不知道的还以为受委屈的是他呢! 云华只好耐心劝解道:“这种小事,就莫要放在心上了。” “不止这些。”有苏容声音深沉,将明渊阁诸位老师联合上奏弹劾云华的事情告诉了她。 “什么?!”云华抬手重重拍在了桌子上。 不成想那几个老朽竟是如此两面三刀之人! 有苏容下意识抬眸看向她,以为她还会有什么大的反应。 然而,下一刻,云华就默默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没事,这也算是证明昭宁公主是个一无是处废柴了。” 她也不必再刻意装得如此辛苦。 眼前人脸上那无所谓的笑容让有苏容不禁皱了皱眉:“何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阁楼一瞬间陷入了寂静之中,唯有春风过境吹起竹帘的猎猎声,格外明显。 半晌过后,“狐狸。”云华认真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无奈,“你总是太过心善。” 明明可以在池边做一个旁观者,却还是淌了进去。 狐狸轻咳一声,面色平静:“礼尚往来罢了,过段时日也需要你协助我完成第一件要事。” 闻言,云华脸上些许的动容瞬间就收了回去,声音平淡:“原来如此。”而后拿起书卷横在他面前,胡乱翻着。 静谧的楼阁之上回荡着云华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带着一丝烦躁。 被无视的有苏容端详着云华面无表情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 转眼就到了彥王的忌辰。 祠堂中挂着白帆,燃起的青烟丝缕缭绕,彥王的牌位被摆放在了最前面。 世人皆知,当年身为大皇子的彥王对身为太子的明帝有救命之恩,却也因此举家丧命,连一丝血脉都未曾留下。 是以明帝每年都会在彥王的忌辰前几日沐浴斋戒,到忌辰当日,开祠堂,行祭拜之礼,尽悼念之情。 牌位之下,明帝跪得端正。 “皇兄,当年若非是你替朕挡了那一箭,丧命的人就是朕了……”明帝说着,声音已经哽咽,“这些年,朕每每想到此事,都寝食难安……” 祠堂内,明帝携皇后与贤贵妃先行悼念。 祠堂外,众皇子公主跪着一同追悼,待明帝、皇后与贤贵妃悼念完毕后,才可以进入祠堂上香。 今日的日头有些毒,外面的人没一会儿就已经晒得出了一层薄汗,再加上外面又叠穿了一身素色孝服,更是热上加热。 “到底还要等多久?”赫连霜不耐烦地用手扇着风。 第47章 你又在装什么 一旁的宫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本公主问你们呢,都哑巴了?”赫连霜面露不悦,越是热的天气,脾气就越是暴躁。 “小六你当收敛一些。”赫连峣适时开口道:“这可是彥皇叔的忌辰,父皇都还在祠堂内祭拜,你我在殿外等候,更应该恭谨虔诚。” 其他人在听到这话的时候都下意识挺直了腰杆,跪得整整齐齐。 唯有赫连霜,不屑地冷哼一声:“虔诚?这两个字应当送给五姐姐吧。”说着,不怀好意地瞥向云华所在的位置。 赫连霜话音刚落,赫连峋与赫连霺都不禁看向云华。 有关彥王的事情,对于当年在太子府长大的皇子公主来说,这并不算什么秘密。 当年明帝与彥王在鹿台山遭遇敌国刺客,彥王为保当时身为太子的明帝中箭身亡,妻儿部将也都尽数罹难,所幸撑到了护国将军带着援兵赶到,这才将敌国的刺客一网打尽。 此事在当时格外严重,先皇下令严厉彻查鹿台山一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昭宁公主的生母——淳良媛。 而淳良媛原本就是敌国下淮国为了讨好上明国送来的美人之一,先皇将她赏赐给太子,这才成了太子良媛。 太子为了告慰彥王在天之灵,最终将淳良媛赐死。 先皇则念及昭宁公主年幼,且是吉兆之身,特下旨保全了云华的性命,并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淳良媛是暴病而亡。 先皇驾崩后,明帝登基。许是因为每次见到云华,明帝都会想起当年鹿台山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便将云华丢在了冷宫之中,不管不问,直至后来云华被皇后抚养,这才从冷宫出来。 …… 虽然先帝对外封锁了消息,但仍有只言片语流露了出去,传到了赫连霜的耳中,而赫连霜一向厌恶云华,因此常常用这件事情来抨击她。 云华岂会听不出赫连霜的弦外之音,这么多年听到的冷嘲热讽不在少数,她早已经习惯了,干脆不去理会。 没有得到回应的赫连霜冷笑一声,越发得寸进尺起来:“一介罪妃之女,竟然还有脸与我等在这里祭拜彥皇叔,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旁边的宫人都默默低下了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赫连霜,你不要太过分。”赫连峋一向看不惯赫连霜作威作福,“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你都还没有出生呢,少在这里恶言相向。” 皇后身边的刘嬷嬷给宫人们使了个眼色,宫人们低着头,快步退下。 “我有说错什么吗?”赫连霜指着云华,“若不是你那生母的罪过,又怎么可能导致父皇当年陷入危险,彥皇叔举家被灭?” 赫连峣想正欲开口替云华辩驳,却被赫连雪用眼神制止了,意思很明显,这种情况绝对不能掺和进去。 就连皇后身边的刘嬷嬷也对赫连峣摇了摇头。 赫连峣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着衣袍迫使自己不去听,跪得越发笔直。 方才看不惯赫连霜的赫连峋,在瞥见赫连雪还有刘嬷嬷对赫连峣的暗示后,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而后也跪地端正起来。 眼见没有人再替云华说话,赫连霜更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直接站起身来,走到跪得端正的云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不说话了,你也知晓你有多么的罪孽深重了?” 云华本不想搭理她,撇过头不去看她。 不成想,赫连霜却直接上手扯住了她的衣襟,语气不悦:“本公主同你说话呢。” “六公主……”刘嬷嬷眼见情况不妙,正欲上前阻止,却被赫连霜一把甩开了。 “一介奴婢,少来管本公主!”赫连霜的火气更甚了,松开抓着云华衣襟的手,“赫连云华,你当庆幸,你这破封号保全了你这条命。但如果我是你的话,应当日日提心吊胆……” 她轻笑一声,俯下身,抬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云华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因为指不定哪天就被寻仇之人一刀砍了!” 云华垂下眸子,眼底快速一抹晦暗。 “放肆!” 沉厚透着威严的声音从赫连霜的身后传来。 赫连霜直接僵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周围响起了赫连雪等人恭谨的声音:“拜见父皇。” 云华抬起眼帘,将赫连霜脸上的错愕看在了眼里,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你竟然还敢笑?!”赫连霜被云华的笑容刺痛了,戳着云华肩膀的手收为掌用力一推。 原本也没用多大的力气,然而云华却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众人惊呼一声,小心翼翼地看向明帝所在的方向。 此时明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起伏的胸口无不在说明他的怒气。 皇后与贤贵妃都不约而同震惊地捂住了嘴,不同的是,皇后此时的脸色更加难看。 云华深深呼吸着,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你又在装什么?!”赫连霜气急败坏地想要上前撕扯。 “来人,将六公主拿下!”明帝黑着脸,厉声喝道。 一旁的侍卫迅速上前把将要扑到云华身上撕扯的赫连霜拉了起来,架着她的双手让她动弹不得。 “身为公主,竟敢在祠堂前大打出手。”明帝眼里尽是失望之色,厉声呵斥,“真是反了天了!” 被钳制住的赫连霜满脸不服气:“父皇,赫连云华方才明明就是在讥笑儿臣,儿臣只是气不过才会这样的!您不能只抓儿臣啊……” 站在明帝身后的有苏容淡淡地看了一眼此时跌坐在地上的云华。 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云华的身上。 云华却没有动弹。 “赫连云华你在心虚什么?!有本事就把头抬起来啊!”赫连霜喊道。 明帝眉头紧蹙,侧目看向云华,声音低沉:“小五,可有此事?” 闻言,云华缓缓抬起头来,她此时的脸色格外病态苍白,泛白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脸上凌乱的泪痕格外触目惊心。 第48章 事事偏袒 除此之外,她泛红的双眸中也蓄满了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就像是一个满是裂痕的瓷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裂,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在看到云华的这副模样的时候,赫连峣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中也没有感觉。 赫连雪下意识去看明帝身后的有苏容,却发现有苏容此时面无表情,就好像对面前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一般,原本提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将目光移回到眼前这幅场景。 “赫连云华你还在演戏!”赫连霜恶狠狠地瞪着云华,狠辣的眼神仿佛要将云华碎尸万段,“父皇,您千万不要相信她啊,她分明就是装的……” “你住口!”明帝瞪了她一眼,而后看向云华,耐着性子道,“你来说。” 云华小心翼翼地看向明帝,眼里尽是惧色:“回,回父皇,儿臣,儿臣没有讥笑六妹妹,真的没有……”后面的声音还未说完,就已经被哽咽的声音淹没。 明帝看向云华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走到云华面前,将她扶起来,问道:“那你又为何会与小六起冲突?” 云华胆怯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刚要开口,却又下意识小心地看了一眼赫连霜,而后迅速低下头,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你什么意思?!”赫连霜怒得瞪大了眼睛,甩开旁边的侍卫就要冲到云华面前,“看我不撕烂你的这虚伪的嘴脸!——” 随着啪的一道耳光声,场面一度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 赫连雪惊得捂住了嘴,就连赫连峣,也是一脸震惊。 赫连霜捂着被扇红的侧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皇后:“母后,您竟然打我……” 皇后将颤抖的手藏于宽大的衣袖下,而后走到明帝面前,半跪行礼,“陛下,今日小六会犯下大错,实在是臣妾教女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赫连雪等人也赶紧低下头跪好。 赫连霜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上激动的神情渐渐收敛起来。 “皇后,你……”明帝眉头皱得很深。 “请陛下责罚。”皇后言辞恳切。 在对上皇后那一脸痛心的神情之时,明帝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气氛凝滞了一瞬间,片刻过后,明帝默叹一口气,伸出手将皇后扶了起来,语气有所缓和:“罢了,此事与皇后无关,皇后无需自责。” 眼见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有所缓和,贤贵妃适时开口道:“陛下,时辰也快到了,我们还是先以彥王的忌辰祭祀为重吧,剩下的事情日后再处置也不迟啊。” 见明帝的神情有所动摇,赫连雪偷偷向赫连霜使了一个眼色。 赫连霜这次很快就读懂了赫连雪的意思,赶紧上前扑通一声跪在明帝面前:“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不该在彥皇叔的忌辰上放肆,还请父皇责罚。” 赫连雪也赶紧开口替赫连霜说好话:“父皇,六妹妹今日虽是有些过分,但念在她是真的知道错了,还请父皇饶恕她。” “你别替她说话。”明帝面露不悦,而后看向赫连霜,冷声问道,“你是真的知道错了?” “回父皇,千真万确。”赫连霜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明帝。 她的一侧脸方才被皇后重重扇了一巴掌,此时已经变得又红又肿,看上去惨兮兮的。 明帝一下就心软了,正欲伸手去扶她,又意识到众人都在,于是轻咳一声,将手背在身后:“朕今日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饶过你,如若再犯,定当严惩不贷。” 赫连峣抬起头:“父皇,这恐怕不……” “儿臣谢父皇宽恕!”赫连霜赶紧开口,面露惊喜之色。 明帝抬手轻咳一声:“如此,就起来吧,随朕一同进去上香。” “是。”赫连霜竭力抑制着自己的音调,但眼里的得意还是一览无遗。 赫连峋摇了摇头,不爽之情溢于言表:“啧,这都被她给躲了过去。” 云华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的结局,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目光随意移到别的地方,忽然,却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眼神。 四目相对的一刻,云华仿佛看到了有苏容淡漠的目光里那细微的不同。 只是停顿一瞬后,有苏容就率先移开了视线。 云华心中升起一股疑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有苏容方才一直都在看她。 等到她想要再确认一番自己的想法之时,有苏容已经领着明帝进入了祠堂。 “小五……”一道声音拉回了云华的思绪,赫连峣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了云华身旁。 未等云华开口,赫连峣就率先说话了,语气很是自责:“抱歉,没能替你辩白一二。”说着,语气里又带着些许的无奈和愤然,“此事明明是你更委屈,奈何父皇总是事事偏袒六妹妹……” “兄长慎言。”云华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淡然,“父皇无论向着谁,都不是你我能够置喙的。” “可你……”赫连峣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赫连雪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跟上。 作为太子,在这种重要的场合,必须跟在皇帝的身旁。 赫连峣长叹一口气,拿出一块手帕塞到云华的手中,而后快步跟了上去。 云华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 “五妹,愣着做什么,快跟上。”赫连峋低声提醒了一句。 等赫连峋先走几步后,云华随手把那方手帕塞进了衣袖里,而后抬手不甚在意地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抹去。 ----------------- 祠堂内,有苏容亲手将香点燃,而后由宫人把香分别送到明帝等人的手中。 给最后一排送香的宫人在越过赫连霺的时候不慎踩到衣裙踉跄了一下,幸而迅速稳住了身形,才没有将手里的香摔落在地。 “啧,小心着点看路,莫要碰瓷到本公主的身上。”赫连霺不爽地睨了那位宫人一眼,低声威胁道,“若是碰到本公主,非扒掉你一层皮不可。” “奴,奴婢知错了,请,请四公主恕罪。”那宫人被赫连霺吓得声音都在颤抖,战战兢兢地从赫连霺面前走过去,来到云华的面前。 第49章 我是国师,不是法师 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宫人拿香的手颤抖不已,递到云华面前的时候险些掉下。 幸而云华眼疾手快接住了。 “奴婢该死……”宫人准备跪下谢罪,却被云华扶住了手肘。 云华抬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梢带着和善的笑容,轻声道:“无碍,先下去吧。” 宫人愣了一下,定定地看了云华一眼,而后又迅速低下了头,快速离去,只不过步伐明显没有先前那般沉重了。 分完香之后,由明帝率先上香,而后按照位分由皇后上香,接着是贤贵妃,最后从赫连峣开始,皇子公主依次上香悼念。 许是因为方才发生的事情,排在最末的赫连霜在上香时别提有多么的情真意切了,那神情,就好像牌位上的才是自己的亲爹一般。 “切,还真是爱装模作样。”赫连峋不爽地翻着白眼。 祭祀悼念的最后,由身为国师的有苏容亲自画阵做法,为彥王祈福。 有苏容一袭白色长袍,手里还拿着一柄拂尘,若不是没有长长的胡子,还真是与道者一般无二了,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超尘脱俗的气质。 见他手执狼毫蘸取符水在地上画着繁复的阵法图纹,一边画一边似念念有词,云华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那日在楼阁之上。 “父皇竟想让你在祭祀上做法祈福?”云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面露狐疑。 她很难想象,一只狐狸,一本正经地在祭祀时做着与那些老道一样的动作究竟是怎样的一幅场景:“不过也算正常,你身为国师,做法一事对你来说想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有苏容瞥了云华一眼,缓缓开口:“我是国师,不是法师。” 严肃的表情加上这句话,让云华不禁愣住了。 半晌之后,云华渐渐弯下了腰,因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原以为有苏容是断然不会学那些老道一般行径的,但事实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他学了,还学得有模有样。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有苏容在画最后一个图纹的时候,手中的大狼毫笔没有拿稳,在地上晕染出了一块墨迹。 他的手停顿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在疑虑地上的阵法图纹。 云华秀眉轻挑,侧目看着他。 只见有苏容格外镇静地手执狼毫,在那墨迹之处干脆利落地涂黑了一块,而后顺手将笔收回。 “国师,这……”明帝面露疑惑。 有苏容一本正经地甩了一下拂尘:“陛下是有什么疑虑吗?” 明帝扯了扯嘴角:“没,没有。既如此,还请国师快快开始吧。” 有苏容微微颔首,站到阵法前,抬起右手做了一个结印的手势,薄唇微启轻语几句。 阵法瞬间亮起了淡黄色的微光。 众人惊叹不已。 “原以为国师在装模作样,不曾想竟然是真的。”赫连峋很是惊讶。 赫连雪看向有苏容的眼神又灼热了几分。 云华面色没有任何波澜,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忽然间,整个祠堂刮起了大风,将白幡卷得发出了猎猎的声音,烛台被吹倒,香炉也被吹翻在地,香炉里的烟尘瞬间四散开来。 “咳咳咳……”明帝被烟尘呛得直咳嗽。 其他人也都被这阵诡异的风吹得站不稳。 “啊——”赫连霜与赫连霺两人直接撞在了一起,两人的头发被彼此头上的钗环绞在了一处。 赫连雪直接被刮倒在地,差点就撞上了一旁的柱子,幸而被赫连峣及时出手拉住了。 “快,快到柱子后面!”赫连峣一手拉着赫连雪,一手护着皇后,往柱子后面躲去。 烟尘弥漫了整个祠堂。 “国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帝赶紧用衣袖捂住了嘴。 有苏容眉头紧蹙,手中的拂尘一甩,周身气流凝聚成风刃,往那怪风的源头击去。 风停顿了一瞬,还没有等众人缓过神来,又再度袭来,甚至比上次更加强烈。 “哎哟——”明帝直接被刮到在地翻滚了好几圈。 “陛下!”内侍官见状赶紧上前去搀扶,然而自己也被吹得往前摔了个狗啃泥。 皇后看到明帝被吹得狼狈至极,站都站不起来,着急地对有苏容喊道:“国师大人,快,快想办法啊!” 与赫连峋贤贵妃一同躲在柱子后面的云华看向有苏容所在的地方。 只见有苏容落栗色的眸中闪出银色竖线,极大的威压从天而降,压得众人都直不起腰来。 风渐渐弱了下来。 有苏容抬手,数道风刃凝聚于掌心,而后重重往源头处挥去。 面前的白幡瞬间被斩为碎片。 忽然之间,白色碎片之后绯光一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墙上。 “妖,妖怪啊!”第一个看清楚的赫连霺尖叫一声,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对面的墙上看去,果真看到了白墙上那闪着诡异红光的阴影。 有苏容眼睛微眯,手中拂尘化作一把长剑,抬指之间,长剑离手,直指那道绯色阴影。 然而那道绯色阴影的反应很快,一下就躲了过去,并瞬间化作一团红雾在祠堂流窜着。 “啊——快,快走开!”眼见红雾朝自己这边冲过来,赫连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胡乱挣扎着,奈何头发与赫连霺绞在了一处,稍动一下,“嘶……”仿佛整个头皮都要被撕扯下来,痛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众人都沉浸在惊吓当中,个个的腿上都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挪不动步伐,更不要说上前相助了。 赫连霺刚睁开眼,不曾想却直面越来越近的红雾,脸色早已变得惨白无比。 “救命啊!”祠堂里回荡着赫连霺凄厉的尖叫声。 其他人都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红雾距离赫连霺不到一尺的距离时,一道银光从她的面前闪过,硬生生截住了那道红雾。 赫连霺看着自己面前那把深深插入地面的长剑,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唯一睁开眼的云华目睹了全过程,感受到了越来越重的威压,她下意识看向有苏容。 有苏容负手而立,白色衣袍被风吹起,双眸中的银色竖线格外明显,甩剑之时抬起的右手,指节修长,原本圆润的指尖转眼之间长了一截,锋利无比。 第50章 不必如此豁出性命 那道红雾停顿了一下,似是被有苏容吓到了,瞬间折返冲开了祠堂的门,往外面逃窜。 有苏容见状正欲收手。 “国师,务必将那妖物擒住!”明帝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愤愤地指着方才红雾逃窜的方向,大声道。 这么多年的祭祀都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不成想竟然被一只来路不明的妖物毁了,而这妖物竟然还毫发无伤地在明帝面前逃走了,作为皇帝,明帝断然是不能容忍的。 有苏容默默瞥了云华一眼确认她没事后原本并不想再掺和,奈何明帝的态度如此强烈,他只好拔起插在地面的长剑追了出去。 祠堂只余下一片狼藉,所有的贡品都被风刮倒在地,摔得四分五裂,还有一地的烟尘,走两步就会扬起,呛得明帝直打喷嚏。 “这该死的妖物,若是真的被抓到,朕定要将它碎尸万段!”明帝脸色阴沉,不知是生气的缘故还是沾上了一脸的烟灰,看上去格外的黑。 躲在柱子后面的赫连峋在看到明帝那副模样的时候没忍住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来,却刚好对上了贤贵妃警告的眼神。 赫连峋咽了咽口水,正要将笑容收回去。 “哎哟!”旁边传来赫连霜与赫连霺的痛呼声。 只见这二人此时的头发卷在了一团,动一下都疼,无奈她们只好背对着背,不敢再乱动。 但是她们二人的脸沾上了一层灰尘,原本看上去还好,然而她们方才被吓得哭了出来,脸上都是交错的泪痕,再加上烟灰,顿时就变成了一道道黑色的痕迹,又凄惨又好笑。 这个样子赫连雪格外熟悉,是以在看到的时候立马就尴尬地转过头去。 赫连峋竭力想要忍住不笑,然而在看到毫不知情的赫连霜随意抬手抹了一把脸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笑出来:“真是好大一只花猫!” 状况之外的赫连霜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赫连峋这人很是莫名其妙,嫌弃地睨了他一眼:“这家伙莫不是被那妖怪吓傻了,疯疯癫癫的。” 鄙夷的表情还没有收回,就看到了一旁忍不住偷笑的宫人。 感受到他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赫连霜这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被嘲笑的对象。 “笑什么?”赫连霜面露不悦。 宫人闻言纷纷低下了头,变得严肃起来,不敢说话。 赫连霜很是疑惑,恰好侧目之际看到了自己旁边的赫连霺,这才恍然大悟,脸变得通红:“快,快过来帮本公主挡住!” 这让她以后如何见人啊。 宫人赶忙上前去挡住赫连霜。 “光挡住有什么用,快帮我们解开啊!” 赫连霺着急喊着。 明帝深吸一口气,脸色又黑了几度:“丢人现眼。” 经过一番收拾之后,终于将被迫连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陛下,此番您受到的惊吓也不小,不如就先回宫吧。”皇后上前搀扶着明帝,柔声道。 贤贵妃也来到了明帝身边:“是啊陛下,剩下的就交由下人来收拾便是。” 明帝思虑了一番,回头看了一眼彥王的牌位,默叹一口气后点了点头:“回宫。” 赫连霺与赫连霜也赶紧跟了上去。 “走了。”赫连峋回头看了云华一眼,疑惑地嘟囔了几句,“奇了怪了,怎么你的脸上倒是一点灰尘都没有。” 云华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哎呀不管了,赶紧走吧。”这种情况也容不得他再多想,赶紧离开这个邪门的鬼地方才是最重要的。 云华默默跟在赫连峋后边。 然而没等她走几步,旁边就倏地传来一声厉呵:“去死吧!” 众人都被这一声惊到了,下意识回头看去。 眼前寒光一闪,只见之前为云华奉香的宫人手中握着锋利的匕首,上面沾了一些血迹,顺着刀刃落下。 云华后退了几步,捂着被划伤的左手,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宫人。 “有刺客!快来人!”内侍官率先反应过来,“保护陛下!” 众人都还沉浸在先前的惊吓当中,此番又传来刺客的消息,早已僵愣在了原地。 若是刺客的目标是他们的话,此时他们恐怕是一个都跑不了了,然而,很明显,刺客的目标是云华。 云华只是堪堪躲过了方才那一击,看到朝她步步紧逼的刺客之时,她下意识想要躲闪,不曾想,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该死,偏偏是这个时候。 云华眉头紧蹙,紧咬着下唇才维持住一丝的清明。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刺客就已经掐上了她的肩膀,利刃在手中转了一周,横在了云华的脖子上。 “住手!”赫连峣大喊道。 此时侍卫已经赶到,将明帝等人护在后面,拉弓引箭指向那个刺客。 “你已经被包围了,若是杀了昭宁公主你也是插翅难飞!”赫连峣紧张地盯着那把横在云华脖子上的短刀。 刀刃锋利,已经在云华白皙的脖子上压出了一道血痕,若是再深毫厘…… “等等!”赫连峣语气透着着急,“若是你把昭宁公主放了,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闻言,那名刺客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疯笑了起来:“生路?事到如今,我哪里还需要什么生路!” 说着,掐着云华肩膀的手渐渐收紧。 云华疼得皱起了眉头。 “只要能为我们王爷报仇,就算是死也瞑目!” 一句话,让众人愣住了。 赫连霜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不成想还真让她给说中了。 “你是彥王的遗部?”明帝紧紧盯着那个刺客,语气有些激动。 那名刺客并没有着急将云华一刀割喉,而后轻蔑地看向明帝:“是又怎样,若不是我家王爷,陛下还坐不到如今这个位置。” 如此无礼的态度,但明帝却一点也不生气:“你真的是彥王的遗部?”似乎是想确认些什么。 “你到底想怎样?!”刺客明显不耐烦了,利刃正要往云华脖子上挪一寸。 “等等!”明帝身旁的贤贵妃喊道,“若是彥王的遗部,陛下自会妥善安置,不必如此豁出性命!” 第51章 何其无辜 话音刚落,那名刺客横在云华脖子上的刀停顿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刺客皱了皱眉。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从未曾忘记过彥王的恩德,一直在尽力寻找当年彥王残留的部下,就是为了妥善安置,好让他们能够有所依靠,好好地活下去。”贤贵妃缓缓道,言辞恳切。 皇后看向明帝,明帝点了点头。 那名刺客沉默了一瞬,眼神狠戾:“你说的都是谎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恰在这时,一阵浓烈的烧焦味道袭来,众人寻着味道看去,只见祠堂后面的白幡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燃烧起来,火势蔓延到了屋顶。 许是先前的妖物作祟的怪风将燃烧的白烛吹倒,点燃了后面的白幡,而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先前的妖物和这刺客吸引,直到现在才发现。 “陛下,快先离开!”内侍官赶紧将明帝护送到祠堂外面。 赫连霜与赫连霺早早就已经逃离,幸灾乐祸地看着祠堂里面的云华。 “果然上天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像她这样的贱命,自有别人来收。”赫连霜冷哼一声,“赫连云华,我看你这次还怎么逃得掉。” 赫连峣想要去救云华,却被赫连雪拽住了手腕:“皇兄身为太子,这个时候应当去护卫父皇。” 未等赫连峣开口,赫连雪就已经往云华所在的方向上前几步:“放心,我定会想办法救五妹的。” 火势越来越大,众人已经后撤到了祠堂的门口处,与那名刺客僵持不下。 “当年鹿台山一事,陛下一直都心怀愧疚。”贤贵妃看着那名刺客,“但逝者已矣,你若是彥王的遗部,就更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刺客垂眸看向云华。 此时的云华因心口处的反噬之力已经无力挣扎,脸色苍白如纸,脖间那一抹殷红血痕格外刺眼。 横在云华脖间的刀刃渐渐松了力气,然而在听到贤贵妃接下来的一句“更何况,当年昭宁公主不过是一个孩童,何其无辜。”时,那名刺客再度激动了起来。 “那我王府的人又何尝不是无辜?!”刺客两眼泛着猩红,攥着云华肩膀的手紧了几分,疼得云华倒吸一口冷气。 火势已经渐渐蔓延到屋顶,被烧焦的白幡掉落在地,燃着点点火星,房梁也已经被火舌席卷,发出细碎吱呀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砸下来。 “你先冷静一点!”贤贵妃看了一眼火势,眉头微皱,“鹿台山一事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再来寻仇已经毫无意义了不是吗,何必再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呢?” 贤贵妃的话音刚落,皇后也立即开口:“只要你能放过小五,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目光一直紧紧盯着云华脖子前的那把匕首,担忧之色滥于言表。 明帝没有说话,但默认的态度也已经表明。 赫连峣赶紧接话:“是啊,父皇一向一言九鼎,说会好好安置就绝对不会食言的。” 闻言,刺客已经有些动容,攥着云华肩膀的手渐渐松开,就连匕首,也往外挪了半寸。但刺客的警惕性仍旧更高,将信将疑:“明帝真的会好好安置我们这些遗部吗?” “那是自然。”贤贵妃进一步道,“只要你能放了昭宁公主。” 祠堂里面的温度越来越高,刺客的脸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身后的房梁掉落将摆放牌位的祭台砸烂,发出一声闷响。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刺客想要挟持着云华逼他们后退,但那些侍卫分毫未动。 “快要来不及了!”贤贵妃喊道,“你且将昭宁公主脖子上的刀拿开,我们定然会后退!” 皇后紧张地等待着刺客的反应。 刺客见云华脸色格外病态,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内心挣扎一番后,将横在她脖的匕首放了下来。 “你们说话算话——”然而,刺客刚开口,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随着一声利刃刺破衣料的声音,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一支箭深深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众人也都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皇后你这是做什么?!”贤贵妃眉头紧蹙,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侍卫旁边,并让侍卫扣动手中弓弩的皇后。 “本宫只想要救小五!”皇后神情坚定,虽然贤贵妃循循善诱的法子稍有成效,但她还是不能低估一个蓄谋已久的刺客心中的仇恨,相信刺客会就此放了云华,“本宫不能让小五冒这个险!” 贤贵妃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安置吗?”刺客嘲讽地笑出了声,被箭射中心口,整个人向后仰倒,跌在地上,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失去支撑,云华一下就脱力地跌坐在了地上,心口处的反噬之痛让她几欲昏厥。 众人警惕地看着与云华一同倒在地上的刺客,不敢轻举妄动,虽然此时的她已经被箭射中要害,但难保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来。 刺客冷笑一声,不甚在意地将刺入心脏的箭拔出,大股的鲜血涌了出来,就连她的喉间也再也抑制不住那一股铁腥味,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滑落。 “王爷!”她回头看向已经摔落在地被火焰侵蚀变得焦黑的牌位,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奄奄一息,但声音仍旧高亢。 “他们虚伪的嘴脸,您可都看清楚了!” 她瞪大着猩红的双眼,怒视着对面的每一个人,仰头大笑着,最后再也压制不住地口吐一大股鲜血,面目狰狞又凄凉。 赫连霺与赫连霜都被那副样子吓得抱作了一团。 云华已经顾不上旁边的那个刺客,心口处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肉里才堪堪维持着一丝清明。 然而,还没有等她缓过来,只听见赫连峣一声焦急的大喊:“小五!来不及了,快出来!” 头顶传来一声断裂的声音,云华下意识去看,只见自己头上的那根房梁已经被火焰侵蚀,下一刻,轰然倒下。 “小五!” “五妹!” —— 第52章 怎么会是你呢 赫连峣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面前一片火海的祠堂,一大股悲痛升腾而上,让他几乎站不稳身形:“云华……” “雪儿!”皇后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踉踉跄跄想要冲进去,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皇后娘娘冷静一些,莫要冲动啊!”内侍官喊道。 “小五和雪儿还在里面,你让本宫如何能够冷静?!”皇后看着被大火覆盖的祠堂,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 祠堂内,云华抑制住强烈跳动的心脏,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赫连雪。 刚才房梁倒塌的一瞬,一个力道将她推开了。 如果没有那一下…… 云华垂眸看向此时已经被压在房梁之下的那具尸首,被滚烫的火星无情地侵蚀,发出滋滋的声音,还有令人作呕的烧焦的味道。 跌坐在云华旁边的赫连雪顺着云华的目光望去,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还没等云华反应过来,赫连雪忽然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五妹,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赫连雪抱着云华的手收得很紧,云华想要挣扎,但被反噬之痛折磨得早已失了力气,只好强忍着快要喘不上气的难受,任由赫连雪抱着。 许是没有得到云华的回应,赫连雪这才缓缓放开了云华,关切地检查着云华的伤口:“妹妹的伤怎么样了?” 然而,面上关心,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不见收,掐得云华手背上的伤口又渗出了一些血丝。 “不曾想,竟然是长姐救了我。”云华看着赫连雪,眼里的泪水不停打转,一副感动至极的样子,“都怪我不好,还连累长姐与我一同被困在了这里……” 自责愧疚的语气说着,云华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自顾自地在抹眼泪了。 赫连雪愣了一下,片刻过后,表情转眼之间就变得深情起来,上前去将云华抱在怀里,安慰道:“五妹别怕,我们定能够出去的。” “真的吗?”云华靠在赫连雪怀中,怯生生地问道。 “嗯。”赫连雪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国师大人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云华秀眉轻挑。 祠堂外面,此时皇后被明帝拥着,哭得悲痛欲绝,几乎要背过气去。 赫连峣颤抖着声音指挥着宫人侍卫救火,试图从外面强行闯进去,但随着方才那根房梁的倒塌,将祠堂两边隔绝开来,再加上失控的火势,难以冲进去救人。 祠堂里面,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被压在房梁之下的尸体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 赫连雪紧紧闭上了眼睛,手忍不住的颤抖。 云华眼角余光瞥了那具尸体一眼,又很快收回。 恰在这时,房顶倏地被一道强大的气流掀开。 云华眼睛闪过一抹喜色,然而在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之后,眼底的情绪瞬间变得晦暗。 有苏容缓缓落到了她们的面前。 “国师大人!”赫连雪这才松了一口气,惊喜地看着有苏容,“你终于来了!” 母后说得对,每次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有苏容都会来救她,所以她干脆冲到火海当中,就是为了赌这一把。 有苏容垂眸看向靠在柱子旁蜷成一团的云华,眉头微蹙:“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让国师大人担心了。”赫连雪起身,欣喜地看着有苏容,“我们快先离开这里吧。” 然而,有苏容却并未理会她,而是定定注视着云华。 云华攥紧了心口处的衣襟,苍白的唇勾起一抹弧度:“还死不了。” 赫连雪愣了一下,接着哎哟了一声一脸痛苦地捂着自己的手臂:“国师大人,为了救五妹妹,我也受伤了!” “您可不可以……”赫连雪眼巴巴地看着有苏容,一副站不稳的样子。 有苏容平淡地喊了一声:“榭蓝。” 下一刻,榭蓝就从房顶的窟窿处跃了下来,气喘吁吁道:“国,国师大人。” 有苏容这才瞥了一旁的赫连雪一眼:“先将长公主带出去。” 吩咐完便往云华的方向走去。 然而,身后却传来一声激动的声音:“你别碰我,我不走!” 有苏容步伐停顿了一下,转身看向榭蓝。 榭蓝也没有想到赫连雪方才还一脸可怜兮兮的柔弱模样,这会儿竟变得如此抗拒,一脸为难:“长公主,祠堂很快就要被烧塌了,若是还不走的话,可就出不去了。” 但赫连雪仍旧不为所动,而是注视着有苏容:“国师大人,在你的眼中,我是特殊的吗?” 见有苏容没有回答,赫连雪又自顾自道:“若不是特殊的,为何这两年来,每次我遇到危险,你都会来救我? 一旁的榭蓝默默摸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果然已经起鸡皮疙瘩了。 有苏容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忽然瞥见云华苍白如纸的脸色,心口处的金色流光在衣料之下流窜。 是反噬。 有苏容深吸一口气,维持着还算平静的声音,看向赫连雪:“长公主的目的是什么?” 终于得到有苏容正眼相看的赫连雪内心雀跃了一把,唇角稍弯:“我想在继续留在国师大人身侧,请国师大人继续指导我。” 她倒还要感谢云华遇刺,制造了这么一个契机,好让她能够与有苏容谈条件,同时也让她再次确认,自己在有苏容的眼里是特殊的。 对于赫连雪过分的执着,有苏容很是不解,但云华的伤势已经容不得再耽误下去:“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赫连雪眉梢带笑,高傲地抬手,伸到榭蓝的面前,吩咐道:“那就有劳榭侍从,送本公主出去了。” 她本就不是来送死的,是以在达到自己的目的后立马就选择了全身而退。 榭蓝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嫌弃地抓上赫连雪那沾了一身灰尘的衣袖,带着赫连雪一跃而上,从房顶出去。 头顶所剩的几根房梁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砸下来。 有苏容眸中银光一闪,就连火焰燃烧发出的滋啦滋啦声都在这一瞬间停住了,四下变得很安静。 云华睁开模糊的双眼,隐隐约约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身后是定格的火光。 “狐狸……”她眉头微皱,“怎么会是你呢?” “那你希望是谁?”有苏容缓缓俯下身,一双落栗色的眼眸紧紧注视着她。 第53章 若是长姐看到,只怕要疯 云华张了张嘴,心口之处的疼痛再度袭来,声音沙哑至极:“好疼……” 有苏容轻叹一口气,将她拦腰抱入怀中。 云华有些抗拒,奈何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任由他抱着,唇角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若是让我那长姐看到这幅场景,只怕是要疯。” 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的,恐怕就只有云华了。 有苏容没有说话,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又侧目看了一眼地上几乎烧成木炭的尸体,眼底闪过一丝讳莫如深。 白光一闪,身影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火光就像是解除禁锢一般肆意跳跃,祠堂的承受也达到了极限,根根房梁断裂,轰然倒塌。 “不——!”皇后呆呆地看着眼前倒塌的祠堂,愣了一瞬后,张了张嘴,最后晕倒在了明帝的怀中。 “快,快传太医!”明帝的声音在空旷的空地上响起。 赫连峣怔怔地看着眼前化为一片废墟的祠堂,手上因为救火而被烫出水泡的伤口也感觉不到疼了。 麻木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下一刻就要窒息。 忽然,旁边的宫人喊了一句:“长公主!那是长公主!” —— 赫连雪是被榭蓝搀扶着从废墟旁边出来的。 此时的赫连雪,头发凌乱,全身上下都沾满了灰尘,脏兮兮的,仿佛是从难民堆里面爬出来一般。 但她脸上却一直带着笑容,仿佛刚才差点丧生火海的人不是自己。 “雪儿!” 好不容易被太医救醒的皇后在看到赫连雪的那一瞬又差点激动得晕过去,踉踉跄跄地起身往赫连雪的方向跑去。 榭蓝见状,赶紧松了搀扶着赫连雪的手,迅速躲到一旁。 “母后!”赫连雪激动地与皇后拥抱在了一起。 “让母后好好看看,有没有受伤。”皇后颤颤巍巍地抚上赫连雪的脸,将她那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的发丝拨开,眼里尽是心疼,“你可吓死母后了!” “儿臣没事,让母后担心了。”赫连雪摇了摇头。 “那……”皇后皱着眉,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到嘴边的话问出口,“小五呢?” 其他人也都紧张地等待着赫连雪的回复。 赫连峣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了。 若是赫连雪没事的话就意味着云华应该也不会有事,但此番只看到赫连雪一个人出来…… 一提到云华,赫连雪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好,但又很快恢复如常:“五妹妹的伤势更严重,已经被国师大人先带回宫中治疗了。” “原来是这样。”皇后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其他人也都将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收了回去,纷纷收拾着残局。 赫连峣竭力按捺着激动的心情,默默跟着侍卫们一同将救火的事情收尾。 这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已然结束,明帝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在贤贵妃等人的陪同下回了宫。 赫连霜看着那一堆废墟,脸色阴沉:“赫连云华还真是命大,这都死不了。” “但五妹妹脖子上的伤势,让人看了都发怵,若是我的话,如此丑陋的疤痕,定然连门都不好意思出了。”赫连霺唇角勾起一抹讥笑的弧度。 “也对。”赫连霜轻笑一声,“这次虽然没有要她性命,也够她好受的了,谁让她是罪妃之女,所受的一切都是活该!” —— 回宫的路上,皇后与赫连雪坐在同一个轿厢。 见赫连雪一直出神不说话,皇后将手放到她的手背上,轻拍了拍以示安慰:“此次我儿定是吓坏了吧?” 赫连雪这才回过神来,对皇后露出笑容:“母后就放心吧,儿臣真的没事。” “哪能够没事。”皇后脸色很是不好,“当时的情况那般危险,你怎么能够就这样冲进去呢?” “儿臣只是不忍见母后忧心五妹妹,所以便想着帮母后分忧。”赫连雪神情很是真诚。 皇后很是动容:“好孩子。” 赫连雪顺势靠在皇后的肩膀上,脸上神情瞬间恢复如常,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脑海中闪过当时在祠堂中的场景…… 直到皇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才将她的思绪拉回来:“此番祠堂大火,就连你父皇还有峣儿都无能为力,国师竟能够将你二人成功救出,可见他这人着实不一般,也可见你在他的心中定然是重要的。” 不然的话国师不会冒如此大的危险。 赫连雪低垂下眼帘,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皇后越想越觉得有苏容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见赫连雪没有表态,还以为她是害羞了,于是主动支招:“既然国师救了你,改日你还需到国师府上好好道谢才是。” 闻言,赫连雪眼前一亮:“谢母后提醒。” ----------------- 云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素净雅洁的帷帐,侧目望去,窗外天色大亮,就好像祭祀的那天上午,时间并没有流动一般。 “醒了?”平淡的声音响起,云华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于是干脆继续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 有苏容将手里的药碗放到案桌上,缓缓走到窗边,将帷帐拉起,语气听不出情绪:“昭宁公主若是再装睡的话,我不介意在你的另一处脖颈上,再咬一口。” 话音刚落,云华就立刻坐起身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日从祠堂出来的时候,云华强撑着维持最后一丝的清明,攥着他的衣角,声音沙哑:“芙仪呢?” “若是想等你那个侍女来救,恐怕你的下场同那具尸体也并没有两样了。”有苏容淡淡道,抱着她就要往国师府的方向。 “不,不去国师府。”云华眉头紧皱,“回宫。” “这由不得你。”这是少有的,有苏容强硬的态度。 善于察言观色的云华一下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狐狸,你在闹脾气。” 有苏容没有说话,下一刻,国师府就出现在了面前,他径直推门而入,走到床榻边,将云华随意放了下去。 “嘶……”云华只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扔散架了,气鼓鼓地瞪着他,“你个小气狐狸,我可没有招惹你……” 话还没说完,有苏容便欺身而下,一双落栗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墨色长发有一部分落在了云华的手背上,微凉柔滑的触感。 第54章 狐狸,我好疼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玉面妖孽,云华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将到嘴边的话也一同咽了下去。 有苏容双手撑在云华身侧,冷声问她:“云华,你将我从祠堂支开,究竟要做什么?” 闻言,云华撑在床上的手指微收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却毫无波澜:“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有苏容眼睛微眯,审视的目光似乎想要将云华的谎言通通看穿。 这样压迫的眼神,若换做常人,只怕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了,但她是赫连云华。 云华波澜不惊的眼中看不出一丝破绽,但在下一刻,她抬手主动抓住了有苏容的手。 有苏容微怔。 “狐狸,我好疼……”云华眨了眨眼,神情又委屈又可怜,“反噬之力实在太疼了……” 她缓缓凑到他的面前,将头埋进他的胸前,抬手环上他的腰身。 隔着衣料,云华也还是能够感受到有苏容的身材,定然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连腰身都这般透着一股力量感。 有苏容僵愣了一瞬。 垂眸正好对上云华那一双含着薄雾的眼睛,像是有一股独特的吸引力,让人沉沦。 “狐狸,帮帮我……” 撑在云华身侧的修长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云华将有苏容眼里闪过的错愕通通都看在了眼里,只见他淡漠的神情已经开始有了裂缝。 还真是一只好骗的傻狐狸。 然而,没等云华再得意一会儿。 “昭宁公主,这是你自找的。”有苏容眸中泛着一股寒意。 下一刻,他一手揽住云华的腰,另一只手直接将云华的长发撩起,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接着未等云华反应过来,俯身上前,薄唇之下露出尖锐獠牙,直接刺破了细嫩的肌肤。 “唔——”云华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袍,这次被咬的疼痛比上次更甚,就连反噬发作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疼! 知晓他是故意的,云华气不打一处来,张嘴重重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有苏容根本不在乎这点疼痛,但还是报复了回去,就像是故意要让她疼,尖锐的牙齿咬得更深了些。 云华眉头紧蹙,想要挣扎,奈何被他揽在腰间的那一只手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总觉得自己几乎就要被这只小气狐狸咬断脖子了一般,她只好渐渐松了咬着他肩膀的牙口。 知道云华认输,有苏容眼底的寒意渐渐消融,也不再打算让她难受,略施术法,减缓了她伤口的疼痛,并输入灵气,将反噬之力压制下去。 云华只觉得身上所有不舒适的痛感仿佛在这一刻都通通消失殆尽了,呼吸之间,浓烈的琥珀香涌入了她的鼻腔。 比起在祠堂的烧焦味,这只小气狐狸身上的味道可好闻多了。 一想起祠堂里的场景,云华低垂下眼帘,竭力压制着眼底不断翻涌而上的酸涩感,然而越是压抑,就越是决堤,一溃千里。 窗外的梨花悄然落下,一片接着一片,雨雪霏霏,最后都零落进了泥土里。 有苏容的牙齿缓缓离开了云华的脖颈,方才被咬的那处光洁平滑,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但是在目光触及到云华脖间那道浅红色的刀痕的时候,他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鬼使神差一般,抬手抚向她脖间的那道伤痕,在将要触碰到的一瞬停顿下来,抬眸看向她。 所有到嘴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下一刻,一滴泪水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明明是温热的,但他却感觉分外滚烫。 —— 窗外的阳光洒落进来,过堂的风将竹帘扬起。 有苏容直接无视云华狠狠瞪着他的眼神,径直走到案桌旁坐下,指尖轻叩桌面:“过来把药喝了。” 喝药? 云华一时间竟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确实,以往喝各种汤药都是为了续命,而从天云寺回来之后,云华就很少再喝汤药甚至不必再喝,这也算是托了狐狸妖丹的福。 一想到这,云华的态度慢慢变得和善,但疑惑还是存在:“为何要喝药啊?” “我给你把了脉。”有苏容侧目看着她,缓缓道,“你思虑太重,身体甚虚,才会让妖丹的反噬之力频频发作。” 前面的话云华没有听得太认真,一听到反噬频发的缘由时,立刻就从床榻移步到了案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碗汤药。 “针对你的症状,这药或有效果,但是……” 还没等有苏容说完,云华就直接端起那碗汤药喝了下去。 片刻过后,云华啪的一声放下了药碗,眉头紧蹙,强忍着干呕的冲动,脸仿佛皱成一团:“好苦!” 从前喝的所有药加起来都没有这一碗苦! 有苏容轻笑一声,从书卷旁移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的是蜜饯:“所以我想说的是,此药甚苦,须得佐以甜食,才好下咽。” 云华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正常的神情:“狐狸,你这总是话说一半的习惯很不好,需要改进。” “殿下总是话听一半的习惯也不好,也需要改进。” 有苏容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好吧,又让这只狡猾的狐狸扳回一城。 云华瞪了他一眼,伸手一把夺过他手边装着蜜饯的盒子,拿了一个扔进嘴里吃了起来,不得不说,甜食能够安抚人心,这句话不假。 有苏容见她吃得开心,随意问了一句:“蜜饯可是够甜的?” “嗯,够甜。”云华点了点头,继续吃着。 他又问:“心口处的反噬之力可好些了?” “好些了。”云华又拿了一块含在嘴里。 “那……那日设局将我支开的,可是你?” “是……” 云华停顿了一瞬,将口中还未嚼完的蜜饯随着后面的那个字一同咽了下去,警惕地看着他:“你在试探我?” 虽然没有听到完整的回答,但从云华的反应来看,有苏容已经基本能够确定了。 但其实他并不需要再来问云华,因为祭祀的那日…… 那道红雾在宫中四处流窜,原以为后面的人已经没有再追上来了,正要松一口气。 不成想,身后银光一闪,一柄长剑径直刺了过来。 红雾瞬间散开,而后往地面逃去,然而有苏容就好像提前预知了它想往哪里逃窜一般,瞬间就出现在了它的前面,将它的去路拦住。 红雾调头想往回跑,然而身后忽然就多了一个身影。 “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跑。”榭蓝站在它的面前,摩拳擦掌地靠近。 第55章 你可以不必将我支开 面前是一脸不怀好意的榭蓝,身后又是散发着强大压迫气场的有苏容,红雾瞬间就在原地蜷缩成了一团。 就在榭蓝距离红雾不到一尺时。 “等等!”一道女声响起。 榭蓝脚步顿住了,这声音怎的这般熟悉:“你,你……” 眼前成团的红雾化作了木芙蓉花苞的形状,接着变成了人形。 榭蓝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蜷在一团的人:“芙仪?” 芙仪轻哼一声,撇过头不想搭理他,却刚好对上有苏容。 有苏容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就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只不过,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还是让芙仪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小花妖,你怎么会在这里?”榭蓝一脸不解。 芙仪犟了半天不肯回答,一脸英勇赴死的样子:“无论你问什么,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榭蓝很是不爽:“诶你——” 有苏容静静注视着她,薄唇微启:“是谁设的局?” “是,是我们家殿下。”芙仪咽了咽口水,没有一丝犹豫。 榭蓝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丫头,方才明明还是一脸即便慷慨赴死也绝对不会透露一字半句的忠烈模样,不曾想竟如此怂。 “她这样的目的是什么?”有苏容眉头皱起。 芙仪被他透着寒意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这,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是吗?”有苏容若有所思,指尖轻抬,悬浮在指尖上的长剑就调转了一个方向,直直指着芙仪。 杀意很明显。 “我说!我说!”芙仪只感觉自己的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了,深吸一口气才平复下不断狂跳的心脏,“殿,殿下是想要为自己的生母淳妃娘娘洗脱罪名……” 手中的长剑停顿了一下。 “昭宁公主的生母?”榭蓝有些疑惑,他与有苏容来上明的时间仅有两年,他还以为这位昭宁公主是皇后所出呢,只不过因为病痛缠身所以被送到了天云寺将养。 有苏容将长剑收回,负手而立。 云华在天云寺的时候与狐狸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因生母获罪累及自身,成了皇室最不受宠的公主…… 芙仪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所知道的当年鹿台山发生的事情。 当年先帝身体抱恙,便由身为太子的明帝与二皇子彥王共赴鹿台山为上明国子民祈福半月。 但是就在半月之期的最后一天,宴席之上混入了敌国的刺客。而刺客似乎是早有谋划,将鹿台山层层包围,连求救的消息都送不出去。 而在危急时刻,彥王替明帝挡了一箭后中毒身亡。明帝悲痛欲绝,带人与刺客拼杀了一天一夜,鹿台山上死伤惨烈,血流成河。 最后贤良娣的弟弟林将军及时赶到,才将明帝救了下来,所以后来明帝登基,便封了贤良娣为贤贵妃。 先帝在听闻彥王死讯的时候当场口吐鲜血,病情加重,为了弄清楚真相,拖着病体下令彻查鹿台山一事。 从刺客尸体的图纹看出刺客是来自下淮国,而下淮国确有借进贡之名献上三位美人,其中两位美人在后宫,而剩下的那位则是太子府中的淳良媛。 最后,搜查的侍卫在淳良媛的院子里发现了残留的毒药,与彥王所中之箭上的毒一模一样,都是出自下淮国。 淳良媛坚称自己与鹿台山一事毫无关系,但却被身边的侍女告发,一时百口莫辩,又因为孤身在他乡,无依无靠,除了身边的乳母嬷嬷之外并没有人替她辩驳,最终被一条白绫赐死。 彼时云华尚年幼,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在自己的面前咽了气,死不瞑目。 但她始终坚信自己的母亲不可能通敌,毒药和侍女告发皆疑点重重,她必须查清楚真相,还自己母亲一个清白,同时让污蔑之人付出代价。 是以这十几年来,哪怕每每被赫连霜羞辱,被赫连霺捉弄,云华都忍了下去,即便病痛缠身,命不久矣,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续命之法。 …… “不成想,昭宁公主这些年过得竟这般艰难。”榭蓝听完芙仪讲的故事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动容不已。 “国师大人,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吧。”芙仪眼巴巴看着有苏容。 有苏容没有说话,眼底是不断翻涌而上的复杂情愫,脑海中闪过云华那道病弱却格外坚韧的身影。 “糟了!”芙仪忽然大惊一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殿下与我约定好,届时还要回去救她的,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惨了惨了……”芙仪碎碎念几句后正欲趁机离开,却被有苏容拦住了去路。 芙仪很是焦急:“我是真的要赶回去就我家殿下,国师大人你就行行好,通融一下……” 话还没说完,有苏容忽然抬手在她头顶点了一下,她只感觉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去救她。”有苏容说着,瞥了旁边的榭蓝一眼,“你先将这丫头带回宫中,随后再跟上。” 话音刚落,就已经消失在了他们二人的面前。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时掀开房顶从天而降的是有苏容,而不是芙仪。 ----------------- 云华垂眸看了一眼盒子里面装着的蜜饯:“从前我喜欢吃甜食,是因为甜食能够让人心情愉悦,哪怕是经历再多的苦,只要吃一口甜的,就什么都好了。” “但如今我倒有些不喜欢甜的了。”她说话的时候,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因为甜味会将我麻痹,让我失去本该时刻保持的警惕之心。” 吹入窗棂中的风,将她两缕垂落额前的发丝扬起,露出那一双满是冷漠的眼眸。 眼眸中倒映的是有苏容的脸,和他那有些诧异的神情。 此时看着云华一脸防备,有苏容只是默叹一口气:“云华,我不是想要试探你。” 云华仍旧警惕,满脸都像是写着不相信。 “我只是想说,你可以不必将我支开。”有苏容定定注视着她,语气是少有的温柔。 云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第56章 不入流的东西 四目相对,有苏容指尖停顿了一瞬,正欲开口。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国师大人。” 是榭蓝的声音。 云华很快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别开眼睛。 “什么事?”被打断的有苏容面露不悦,语气也不太好。 外面的榭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战战兢兢地开口:“那,那个,长公主来了。” 赫连雪? 云华侧目看向有苏容,秀眉轻挑。 “不见。”有苏容回答得很是干脆。 然而,榭蓝却支支吾吾:“可,可是……” 还没等他说完,外面就传来了赫连雪的声音:“国师大人,前日祠堂多亏有你出手相救,所以我特意带了谢礼,来向大人表达感谢之情。” 哪有人上门感谢是穿过前厅径直来主人的房间的? 云华轻笑一声,看向有苏容,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有苏容深吸一口气,避开云华的目光:“你先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但云华会听话就怪了,缓缓起身:“国师大人是怕长姐看到我们两个共处一室吗?” 有苏容:“我不是这个意思……”话还未说完,云华就已经到了门后面。 门吱呀一声来了,云华能够清楚地看见赫连雪满脸期待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 赫连雪怎么也没想到,开门的人会是云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长姐。”云华率先笑着打招呼。 赫连雪这才回过神来,紧了紧手中提着的食盒,露出和善的笑容:“没想到五妹妹也在这里,你这是……” 说话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云华一眼,似乎是疑惑云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昨日皇后还特意去云华的寝宫看望过她来着,还说什么受惊过度卧床不起了,不曾想,今日就出现在了国师府。 想到这里,赫连雪提着食盒的手指关节稍稍用力,指节泛白。 云华将她所有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心中轻讽,但面色如常,一本正经道:“我是来感谢国师大人那日在祠堂的救命之恩的。” “这样啊。”赫连雪这才松下一口气,笑容格外和善,“你我姐妹还真是心有灵犀。” 还真是神仙打架,八百个心眼子啊…… 一旁的榭蓝小心翼翼地观摩着这两位,不敢吭声。 见赫连雪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往门后面望去,云华干脆将门大开,让赫连雪一眼就能够看到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赫连雪眼前一亮。 有苏容端坐在案桌前,手执书卷,在看到赫连雪的时候只是微微颔首,并不打算搭理。 赫连雪岂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直接越过云华走到有苏容面前,殷勤道:“为了表达谢意,我做了一些糕点,国师大人尝尝。” 说完,就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案桌上,将里面一碟碟精致的糕点拿出来。 就像是故意的一般,赫连雪疑惑地看向云华:“五妹妹送的东西呢?” 话音刚落,赫连雪就抬手掩嘴,一副惊讶的样子:“五妹妹莫不是空手来的?” “有劳长姐关心,我已经送过谢礼了。”云华扯了扯唇角,随手指了指安卓上那被挤到有苏容手边的小盒子,“喏,那个就是我送的。” 赫连雪顺着云华的指向看过去:“一盒蜜饯?” 云华认真地点了点头,一点都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气氛沉默了一瞬。 “不成想,五妹的品味竟如此的……额……”赫连雪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不知道该找出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既然要感谢国师大人的救命之恩,也该表达心意才是,怎么能够如此草率,送这般不入流的东西呢?” 有苏容拿着书卷的手停顿了一下,语气意味不明:“不入流的东西?” 云华竭力忍着不断上扬的唇角。 “是啊。”此时的赫连雪并没有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而是一脸郑重地说教着云华:“五妹妹,你在天云寺将养两年,对人情世故不太熟悉,我很理解。” 说话的时候,默默伸手将那盒蜜饯拿了过去,随手扔到一旁:“但希望你日后还需多多注意一番,莫要送这些如此掉价的东西了。” “掉价?” 有苏容眉毛轻挑。 “长姐教训的是,妹妹以后会注意的。”云华赶紧低下头,将自己脸上临近失控的笑意藏起来。 赫连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有如此觉悟,我这做长姐的自然替你感到高兴。” “既如此,我就不打扰长姐和国师大人了。”云华头放低极低,肩膀颤抖不已,生怕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旁边的榭蓝明显感受到了有苏容周围气场的变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听到云华要走,便赶紧开口:“昭宁公主,我送您。” “不,不用了。”云华赶紧捂住嘴,将快要变调的声音掩饰住,“我自己知道路。” “不,我一定要送您。”榭蓝一脸郑重,不等云华开口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华无奈只好强忍着笑意,捂着嘴走在了前面,没办法,她要是再不走,只怕是要笑疯了。 但这副场景在赫连雪看来,是云华以为自己送的东西能够得到国师的青睐,不曾想却被直接揭穿,是以一直忍着不哭出来,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捂着嘴赶紧离开了。 “没想到,五妹妹的脸皮竟然这般薄,我不过是提醒了一两句,就……”赫连雪面露自责,“早知道这样,我便委婉一些了。” 有苏容并没有说话。 赫连雪以为他是默认,眼底闪过一丝扳回一城的得意,心情愉悦地将糕点送到有苏容面前:“国师大人,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不知道你喜欢哪种,便都做了一些。你尝尝这糕点如何,若是喜欢的话,我便日日……” “不必了。”有苏容冷声道。 赫连雪笑容僵在了脸上,不曾想他竟然会拒绝得这般干脆。 但她还是不死心:“国师大人不先尝一尝味道如何吗?” “我不爱吃甜食。”有苏容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赫连雪微愣,她明明先向榭蓝打听过有苏容爱吃甜食,所以才会做了这么多糕点送过来,没想到他的口味竟然这么快就变了? “那……国师大人是什么时候不喜吃甜食了呢?” 有苏容换了另外一只手拿书卷。:“刚刚。” 第57章 给她立一块墓碑吧 云华刚回到自己的寝宫,就听到一声:“本公主身体不适,午膳放桌上即可,退下吧。” 这声音,好生熟悉。 重重丝织帷幔遮掩住的床榻之上,蒙着被子躺着一个人影。 云华停顿了一瞬,而后放轻脚步,缓缓掀开层层帷幔来到床前,刻意压低了嗓音:“殿下,确定不是现在用午膳吗,今日的午膳可是有蜜渍豆腐、羊蹄笋,还有五味杏酪鹅……” “五味杏酪鹅?!”芙仪蹭的一下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正好对上了云华意味深长的眼神。 “殿,殿下。”芙仪愣了一瞬,而后一把抱住了云华,“你可算回来了!” 这丫头看起来小小只,力气却出奇的大,将云华箍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而“罪魁祸首”却还不自知,头在云华颈肩处蹭了蹭,哼哼唧唧:“殿下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两日我是怎么过来的……呜呜……” 当日芙仪好不容易等到定身术法解除,想要去找云华,却被榭蓝告知云华被有苏容带回国师府了。 而宫里的人听闻云华险些遇刺,都纷纷上门探望,无奈之下,芙仪只好假扮起了云华谎称受惊过度需要卧床休养,外人不便打扰,这才勉强蒙混过关。 如今终于等到云华回来,芙仪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几乎要抹到云华的身上去。 云华不动声色地从芙仪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而后抬手毫不客气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还知道担心?祭祀那日跑到哪里去了?” 芙仪吃痛地捂着额头,可怜巴巴道:“那,那只狐狸的道行实在太高,我,我实在是没甩掉,就被抓住了。” 她不仅被有苏容用术法给定住了,还被榭蓝像是扛柴火一般扛回了宫中,最后还被榭蓝那只臭兔子调侃太重了,注意饮食。 那幅场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 果然,让这个丫头去支开有苏容还是太难为她了,云华抬手默默拍了拍芙仪的头顶以示安慰。 “不过,殿下可有看到,当时赫连霺被我吓晕的场景?”芙仪一提到一件事,就立马精神了起来,“还有那赫连霜脸上的神情,别提有多精彩了!” 云华无奈扶额:“这就是你当时在祠堂里玩这么久的原因?” “好不容易寻着这样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报复回去啦。”芙仪一脸得意,但见云华的脸色不是很好,只得收敛了笑容,小心询问,“殿下,那件事,怎么样了?” 不问还好,一问,云华的脸色更加不好了,也没有说话。 “殿下,你别吓我啊……”芙仪面色紧张,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良久,云华才缓缓开口:“那个刺客死了,被那些口口声声说要好好安置她的人,一箭贯穿心脏,死不瞑目。” 声音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怅然。 芙仪眨了眨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云华的这般情绪。 今日祠堂发生的种种,皆是云华所设之局。 云华早就知道,会有彥王遗部计划在祭祀的时候刺杀她,她便顺势而为,刻意安排芙仪搅乱祭祀,将有苏容引开,就是为了给那名刺客有可乘之机。 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好让当年的幕后黑手露出破绽。 从怪风扬起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着云华的谋划发展,就连最后刺客的结局,也都在云华的意料之中。 然而,她自认为算无遗策,却唯独没有算到人心。 当日在大火之中,那名一心想要刺杀云华为彥王报仇的刺客,却在房梁掉下来的那一刻,将她推开了。 从小生长在冷宫之中,被唾弃,辱骂,栽赃……经历种种,云华一直觉得自己对于人心的冷暖已经能够做到洞察秋毫,也习惯于用最虚伪的面具,最虚与委蛇的态度去应对。 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名刺客伸手将她推开的那一刻,产生了怀疑。 明明素不相识,明明那名刺客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是用来试探仇人的一颗棋子,却在生死一线之际,毫不犹豫地将她推离…… “芙仪……”云华的声音有些暗。 风穿过窗棂,将层层帷幔扬起,光影洒落在她的脸上。 “给她立一个墓碑吧。” ----------------- 明渊阁书厢内,赫连峋兴致勃勃地摆弄着自己新得的弓,拉弦,做了个射箭的动作。 “这新的弓就是不一样。”林笺一脸羡慕地看着赫连峋手中的弓,“我求了我爹爹好久,他都不肯给我做一把新的,看来今年春蒐就只能用旧的弓了。” 说着,整个人的脑袋就耷拉在了桌面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就你这水平,就算是用轩辕乾坤弓也只怕是猎不到几只猎物。”梁梓冉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林笺对自己的水平也有自知之明,他在骑射上一向技艺不精,甚至都还不如文臣世家出身的梁梓冉,是以被被梁梓冉一番嘲讽也不好反驳,只能一个人默默生着闷气。 梁梓冉一向爱看林笺吃瘪,轻笑一声:“看来今年春蒐头筹的赏赐,你是没有机会了。” “你——”林笺瞪着她,明明前面一个字还气势汹汹,“你,你别太过分。”后面就…… 这样的反应,连一直在旁看戏的云华都默默摇了摇头。 “这么怂作甚,这不是还有你峋哥嘛。”赫连峋故意拿起弓在梁梓冉面前晃了一下,“本皇子原本对今年的奖赏那什么……下淮御绣不感兴趣,但你若是喜欢,我便帮你赢来,好好在这大言不惭的丫头面前显摆。” 梁梓冉被赫连峋的弓晃得后退了一步,不悦地瞪着他:“说得那么容易,你以为就只有你一个人参加春蒐吗?” “那也最起码能比你这个凑数的要厉害那么一大截。”赫连峋才不惯着她,直接怼了过去。 “欸你——”梁梓冉面色不悦,“我们走着瞧!” …… 云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将目光收回,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台,正好瞥见不远处的芙仪正在朝她兴奋招手。 第58章 女公子是害羞吗 今日难得没有有苏容的课,很快就散学了。 “快,我们去校场好好练一练!”赫连峋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林笺往校场赶。 林笺还处于蒙圈的状态就被赫连峋一路拽到了校场,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何赫连峋会如此兴奋。 赫连峋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掂了掂手中的弓:“这次春蒐没有我二哥二姐,终于有了一争头筹的机会!” 每年春蒐,除了皇室之外,世家贵族子弟皆可参加,届时又是一场盛大的场面,不少人都想在春蒐一展风采,留下美名,特别是获得头筹者,不仅能够得到丰厚的赏赐,还能乘坐专门的马车游街,那排场简直不要太威风。 以往的春蒐都是二皇子与二公主最有争夺头筹的能力,今年他们都在军中尚未归来。 “此番终于能够让本皇子也威风一把了!”赫连峋语气里尽是期待,然而在看到校场中已经开始射箭的人影时,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该死,竟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六公主实在是太厉害了!”校尉看着那全部正中靶心的成绩,不吝夸赞道。 被夸奖的赫连霜唇角微弯,正引弓搭箭,眼角余光瞥见了赫连峋和林笺,一时间调转箭头指向他们。 “六,六公主,冷静一点。”林笺被吓得僵在了原地,举起双手。 “六妹妹这是何意?”赫连峋眉头紧蹙,面露不悦,却也不敢乱动,保不齐这个疯丫头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见他们两个一副如临大敌的警惕模样,赫连霜不屑轻笑一声,随意将箭头指向靶子,即刻射出。 离弦之箭一瞬间插入了靶子正中央的红心。 旁边的宫人都不禁鼓起掌来,感叹赫连霜的箭术高超。 赫连霜将弓收回,侧目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们两个,眉眼弯弯:“三皇兄,好巧啊,此次春蒐,我也会参加。” 赫连峋与林笺看了一眼赫连霜方才随意射出却仍旧正中靶心的箭,再看了一眼满脸挑衅的赫连霜,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 皇城的街道上,云华一袭浅色衣裙,头戴一顶白纱帷帽,将她的面容遮挡。 旁边的芙仪东看西瞧,一脸兴奋:“不成想,皇城的东西竟这般新奇多样!” 看这丫头碰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忍不住上前摸上一把,云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可莫要忘了我们出来是所为何事。” 闻言,芙仪立马就把手里拿着的泥塑娃娃放下了,打着哈哈:“怎,怎么可能,我的记性一向很好,殿下就放心吧。” 云华目光一凛。 “小,小姐。”芙仪赶紧更正。 云华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微微颔首:“走吧。” 今日她们趁着宫里的人都在忙着准备几日后的春蒐无暇顾及其他,便偷偷溜出宫来了,除了给先前那个刺客立了个墓碑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此时皇城之中最大的酒楼——竹青楼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大堂上几乎每一张桌都坐满了人,台上来自西域的舞姬跳着热辣奔放的舞蹈,台下的人们觥筹交错,聊的热火朝天。 但云华的目的不是这里。 只见她们两个穿过条条街巷,最后来到了竹青楼的一处后门,门口处有一个穿着黑色衣裳身形魁梧的男子在看守。 芙仪上前去同那人说话:“我家小姐想要买你们酒楼最好的酒。” “什么酒?”那人一脸警惕,抬手摸向腰间别着的剑。 “壶中日月。”芙仪压低了声音。 那个人停顿了一瞬,上下打量着云华。 芙仪见状立即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玉佩,通体鸦青色,在日光的照射下隐隐散发着暗光,上面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 一看到那枚玉佩,那人就立马换了个态度:“原来是贵客,请随我来。”说着将后门打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华稍稍颔首,缓缓移步进去。 跟着侍卫穿过清幽的后院,越过长廊,最后来到一处僻静的雅间,外面有一层竹帘遮挡。 “请。”那人语气恭谨,撩开竹帘,只见一个打扮得妖娆多姿的女子跪坐在软垫上,香肩半露,手里抱着一把琵琶。 女子在见到云华的一刻,朝她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接着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拨弄两下,开始弹奏。 那人很是识相地替云华沏了一杯君山银针,而后恭敬退下。 云华顺势坐在首位上,单手撑着下巴,细细聆听着那女子弹奏的琵琶乐曲。 一旁的芙仪听着听着就入了迷。 最后一个音落下,女子将琵琶放在一旁,莲步轻移来到云华身边,亲手为云华倒了一杯茶,柔声细语:“女公子觉得,奴家这琵琶弹得如何?” “轻似玉珠走盘,莺啼婉转,重如银瓶乍破,余音绕梁。”云华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接过女子奉上的茶,“当然,再妙的琵琶曲,都不及姑娘风姿万一。” 女子立即一脸娇羞地低下头,声音娇嗔:“女公子的嘴莫不是抹了蜜,这般甜。” 说着,露出的香肩蹭了蹭云华的手肘。 云华秀眉轻挑,任由女子的动作。 “女公子可有好些时日没有来看奴家了,莫不是被宫中繁华迷了眼,早把奴家抛之脑后了。”女子嘟囔一句,柔弱无骨的手攀上云华的肩膀,整个人凑上前,而后顺势躺进了云华的怀中。 “这不就寻着机会出来听你的琵琶曲了吗?”云华笑道。 女子皱了皱眉,轻哼一声:“敢情就只是来听我弹曲儿的?你且说说,到底是曲好,还是我好。” 云华思考了一下,最后如实回答:“都好。” 一听到这个回答,女子立马就不依了:“哪能都好,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回答,否则就别想走了。” “既如此的话……”云华认真道,“那便是你好。” “这还差不多。”女子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云华面前挡住脸的白纱,“女公子为何还带着这帷帽,是害羞吗?” 第59章 让姐姐也好好疼一疼你 没等云华开口,她就直接抬手伸向了白纱,指尖轻挑,将白纱撩起,云华的面容露了出来。 “许久未见,不成想,女公子长得还是这般好看。”女子轻声呢喃,“西施捧心,说的大抵就像是女公子这样的病美人吧……” 她说着,指尖轻轻描摹着云华的轮廓,而后起身缓缓凑近云华的脸。 四目相对,女子身上的暗香浮动,鼻尖似有若无地蹭过云华的鼻尖。 云华也并不抗拒。 女子的目光定定落在云华的唇瓣上,呼吸间的幽香似有若无地洒在云华的脸上:“奴家对女公子可是朝思暮想,思念得紧啊。” “有多想?”云华唇角弯起一抹弧度,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子。 “就像这样……”女子伸手环上云华的脖颈,起身缓缓凑近。 眼看女子的如娇花般艳丽的唇瓣就要贴上去,芙仪轻咦了一声:“我说菂婉,你能不能正经一些。” 闻言,在仅距离一寸的时候,菂婉停了下来,而后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放开云华:“殿下怎么躲都不躲?” 说着坐到云华的旁边,随手拉起衣衫将露出大半的肩膀遮住。 “你还好意思问,就你那副饥渴的模样,让我家殿下怎么躲?”芙仪不悦道。 菂婉侧目注视了芙仪好一会儿,一双妖娆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你看我干嘛?”芙仪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 “小芙仪,莫不是吃醋了?”菂婉妩媚一笑,而后对她招了招手,“既如此,那就快到姐姐怀里来,让姐姐也好好疼一疼你。” 风情万种的身段,芙仪下意识往下瞥了一眼,正好看见菂婉前襟薄薄衣衫之下的那一片若隐若现的春色线条,脸立马就红了起来,支支吾吾:“你,你就不能好好穿衣服吗……” “这样穿有何不妥吗?”菂婉不以为然,撩了撩自己胸前的衣料,“我觉得甚是凉快啊,你也可以试一试,绝对也会喜欢上的……” “我,我才不要。”芙仪赶紧躲到云华身旁,抗议道,“殿下你管管她!” 云华被芙仪这丫头吵得头疼,不动声色地将芙仪抓着她衣角的手拨开,而后看向菂婉:“闲事就到此为止吧,你知道我此次来的目的。” 菂婉撇了撇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就知道你不会特意来寻我,还真是让人寒心。”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她还是起身到旁边的黄花梨木匣子里拿出了一纸信封交到云华面前。 云华垂眸看了一眼,正欲伸手去拿。 “欸——”菂婉又将信封收了回去,故作高深道,“你知道的,我的情报可不是白给的。” 皇城中人只知道竹青楼是最繁华的酒楼,却一直不知道背后的掌柜正是面前的这名妩媚多姿的女子。 而竹青楼除了是酒楼之外,还是一个庞大的情报组织,不少人都会花上大价钱来购买情报,云华就是其中的一个,但云华从来不是花钱购买。 “你上次信中所说的人,我会吩咐下去。”云华端起那杯君山银针在手中把玩,脸上神色如常,“今晚便能见到他的人头。” “不愧是昭宁公主,就是爽快!”菂婉立马就眉开眼笑起来,双手捧着信封恭恭敬敬地奉上,“里面或许会有你想要的线索。” 云华直接拆开信封,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当年的事情太过久远,而且那人清理得极其干净,能找到这些实在是不易。”菂婉默叹一口气,“况且这事我还得避开我那位东家的耳目,更是难上加难。” 言下之意就是,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这些线索。 将信纸上面的内容看了个大概后,云华侧目看向她:“我一直都想知道,你那位东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菂婉撩了一下垂在额前的发丝,回避了云华的目光:“这个嘛……” “条件随便你开。”云华又道。 没想到菂婉竟难得正经起来,一脸正色:“其他的事情倒是好说,但是有关我那东家的事情,恕我无可奉告了。” 云华知晓若是这么容易就能知道的话,那那个人就不会是竹青楼的东家了,便也没有再为难菂婉,而是将信封靠近烛火焚烧。 待信封尽数成灰后,云华将茶杯放下:“如此,那我今日就不打扰了。” 菂婉稍稍躬身相送:“女公子慢走。” —— 从雅间出来,云华正欲按照原路从后门离开,忽然,目光瞥见了远处大堂角落的某个身影,便鬼使神差地往大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待芙仪反应过来之际,云华就已经走进了人群当中,目光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殿——小姐,等等我!”芙仪赶紧跟了上去,穿过人群来到云华身边,“小姐是在找什么?” 云华停下了脚步,眉头微皱,最后收回目光,轻声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芙仪点了点头,护着云华从大堂的正门离开。 按照信封上面的线索,云华与芙仪穿过青街小巷的条条石子路,来到了一处较为偏远的住区。 皇城除了皇公贵胄世家大族以及从商的人士之外,还有许多平民百姓和外来的人,他们都集中在这处偏僻的地方里。 原以为皇城脚下,即便是普通百姓也定然能够过得很好,不成想,当云华刚踏进这里的时候,所见种种,都与预期的并不相同。 这里的落后,似乎与整个繁华的皇城格格不入,虽有街道商铺,但来往之人寥寥无几,与先前的竹青楼盛况可谓是天壤之别。 云华递给芙仪一个眼神,芙仪即刻会意,走到最近的一间糕点铺子上前询问:“老板,为何你们这条街人烟这般稀少啊?” 那老板上下打量了芙仪一眼:“看你这装扮,当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出来采买吧,若是走错路了前面往右便能出去……” “不不不,我就是来这儿的。”芙仪随手指了指旁边摆放的糕点,“老板,给我包几块芙蓉糕。” 生意上门,老板瞬间就变得殷勤起来,一边忙着装芙蓉糕,一边问道:“好说好说,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就我方才问的那个问题。”芙仪心中腹诽,果然有钱什么都好说。 第60章 该当何罪 “就我方才问的那个问题。”芙仪心中腹诽,果然有钱什么都好说。 “我们这儿啊,多数都是外地来的人,在皇城难有安身之所,只好都聚在这儿,或是耕种或是从工,平日里没什么闲情出来逛。”老板看了一眼铺面上还剩下的那些糕点,似乎已经对惨淡的生意见怪不怪了,但还是默叹了一口气。 “况且近年来战事不断,粮草吃紧,我们所要上缴的便又多了一倍……” 芙仪有些疑惑:“你们这种情况,上头不管的吗?” 老板环顾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皇城之事多由世家大族把持,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自然是人微言轻啊。” “那你们怎么还愿意待在这儿啊?”芙仪不解。 老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在皇城都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他的地方了……” 云华放眼望去整条街的尽头,所见之处皆是为生计所困的百姓,眼底眸色晦暗一瞬。 这便是所谓的,深得民心吗。 老板人还是不错的,还多了两块芙蓉糕给芙仪,让她尝尝鲜。 “小姐,给。”芙仪高兴地递了一块给云华,“不成想,这个老板竟然如此大方。” 云华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糕点,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吃一小口,忽然就听见了芙仪的咳嗽声。 “咳咳咳……”芙仪被齁得呛出了眼泪:“这是哪门子的糕点,分明就是糖块吧……” 云华见状默默将到嘴边的糕点拿走,看芙仪一脸被坑了的苦色,不禁轻笑一声。 恰在这时,衣角被拉了拉。 云华下意识往后面看去,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姐姐……”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云华垂下眼帘,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孩儿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怎么了吗?”云华俯下身,声音不知不觉放柔。 “姐姐,可以买一条手帕吗?”那个小女孩鼓起勇气从自己的篮子里拿出一条手帕,“是我阿娘亲手绣的,可好看了。” 云华闻言,半蹲在她的面前,从她的手中接过手帕:“你说这是你阿娘亲手绣的?” 小女孩点了点头,很是积极地与云华讲述手帕上的图纹:“我阿娘说,上面是她故乡的花,还有字。” 云华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上面所绣的花卉很是独特,还有用不同字符撰写的小诗。 见云华感兴趣,小女孩小心翼翼道:“姐姐若是喜欢,便买一些吧……” 芙仪想要提醒云华她们还有正事要做,刚准备开口。 “好啊。”云华脸上带着笑容,指了指小女孩手中的篮子,“你篮子里的所有手帕,我都要了。” “真的吗?”小女孩面露惊喜之色。 云华点了点头,给芙仪递了一个眼神。 “小姐……”芙仪默默捂住了钱袋,对于云华的挥霍,她很是无奈,“我们这次出来就只剩下这点余钱了。” 云华并没有理会,而是朝她伸出了手。 劝说无果后,芙仪最终选择了妥协,把钱袋递给了云华。 然而,当云华拿着钱袋正要付钱时,一群小孩子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蜂拥而至,直接将那个小女孩儿撞倒在地。 “小姐小心!”芙仪见状想要将云华护在身后,不成想这群小孩子的力气这般大,“哎哟!”芙仪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被推得摔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云华想要去扶,却发现自己手中一空,钱袋被其中一个小孩子抢走了。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云华眉头微蹙,立即去追那个小孩。 那个小孩也没有料到云华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竟然如此执着,一直追着他不放开,就这样一路跑到了城中小河的石桥上。 云华眼睛微微眯起,抄起地上的石子朝那个小孩砸去,打中了他的小腿。 小孩踉跄一下摔在了地上,正准备爬起来继续逃跑,云华就已经先一步追到了他的身后。 “你站住!”云华伸出手,一下扯住了钱袋的绳子,迫使那个小孩停住了脚步。 那个小孩用力扯了扯,将云华的手勒得发红,但云华就是不肯松手。 “你可知,抢他人钱财,该当何罪?”跑了那么一段距离,云华说话的时候有些气喘。 但那个小孩就像是听不懂一般,死死抓着钱袋子,两人僵持不下。 “放开,若不然,随我去见官。”云华冷声道。 一听到见官二字,那个小孩愣了一下,忽然吹了一声口哨,其他的小孩子立即蜂拥而至。 “哎哟我的手!”芙仪还被其中一人踩到了手背,疼得脸皱在了一起。 云华闻声回头望去。 “嘶……”扯着钱袋的小孩趁乱一口狠狠咬在了云华的手腕上,云华眉头紧蹙,只得松开手。 钱袋已经得手,其他小孩都赶紧跑,却不慎撞到了云华。 石桥之上,云华身形不稳,眼看就要跌下石桥往水面栽去。 “小姐!”芙仪惊叫一声。 就连那个小女孩也被吓得捂住了眼睛。 云华默叹一口气,看来今日这落汤鸡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要命的是,她不识水性! 眼前忽然一道素色身影闪过,接着腰间一紧,一个力道将她紧紧揽住,而后将她捞回到了石桥上。 看着石桥之下的流水,一颗心还在剧烈跳动着,直到鼻尖涌入的一股淡香将她跳动不安的心渐渐安抚。 是琥珀的香气。 云华下意识抬眸看向将自己揽入怀中的那个人,面如冠玉,墨色长发挽起一半用白玉簪子簪住,剩下的一半如绸缎般披下,即便穿着最普通的衣袍,也难掩那一股谪仙般的气质。 对于有苏容的出现,云华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但说话的声音还是明显明快了些许:“狐狸,果然是你。” 她先前在竹青楼看到的那个一晃而过的身影,果然是他。 有苏容没有说话,将她放开后,瞬间出现在了那个抢了云华钱袋的小孩面前,在那个小孩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个暴栗敲在他的头上。 其他的小孩也都没有幸免,全部人的头顶都肿起了一个大大的包。 下一刻,整条街上都回荡着那群小孩凄惨的哭泣声,可谓是无比壮观。 有苏容只是拿着钱袋,缓缓走到云华面前,交到云华的手上。 第61章 堂堂国师大人,竟然欺负小孩子 云华歪头瞥了一眼有苏容身后不远处那个哭泣不止的小孩,又看向此时面无表情的有苏容,忍俊不禁:“不成想,堂堂国师大人居然会欺负一个小孩子。” 有苏容看了一眼云华手腕上的渗着血丝的牙印,语气听不出情绪:“不成想,堂堂昭宁公主居然会被一个小孩子欺负。” 云华正想反驳,有苏容直接伸手将她的手腕抓起,随后从她手中拿过小女孩先前给她的那条手帕,绑住了手腕上的伤口。 看着他认真的侧脸,云华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打好结后,有苏容放开了她的手。 云华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握住了绑着手帕的手腕:“回来皇城都未曾好好出来看一看,今日索性就出来了。”她随口道,抬眸看向他,“国师呢?怎么会在这里?” 有苏容刚准备开口,旁边就传来了芙仪的声音:“小姐!你没事吧?” 就连那个小女孩也跑了过来,一脸担心地看着云华,想要询问,但在对上有苏容淡漠的眼神后又害怕地闭上了嘴。 云华一眼看出了小女孩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将有苏容挡住,俯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微微一笑:“我没事,不必担心。”而后从钱袋里面拿出一些钱交到她的手上,“这些是手帕的钱,记得好好保管哦。” 小女孩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些钱:“谢谢姐姐!” “去吧。”云华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女孩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离去。 目送小女孩离开后,旁边就传来了熟悉的斗嘴声。 “哎哟我的腰啊……臭兔子你就不能好好扶吗?”芙仪一脸不满地瞪着榭蓝。 榭蓝毫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要求这么多,刚才若不是我将你扶起来,你还不知道要在地上躺多久呢——”腰间的肉被芙仪狠狠掐住,“诶诶诶,死花妖,你来阴的是吧?!” “你这臭兔子还好意思说,明明就是要我求你才肯扶我起来!”芙仪说着,掐在他腰间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云华见状立即抬手捂住了耳朵。 下一刻,榭蓝震耳欲聋的嚎叫声响彻了整条街,那几个还在哭泣的小孩子都被他这一声给震慑住了,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害怕地看向芙仪。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回家去?”芙仪没好气地抡起拳头,警告道,“下次若是还让我碰到你们几个抢夺他人财物,你们的下场就是这样,听懂了吗?” 那几个小孩子面面相觑,最后如捣蒜般点头,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见芙仪拿自己做例子,榭蓝不满地瞪着她:“哪有像你这般恩将仇报的?”感受到腰间的力道又掐紧了几分,“诶诶诶,姑奶奶我错了行吗……” “这还差不多。”芙仪满意地松开了手。 这两个就像是天生相克一般,一见面就免不了鸡飞狗跳。 有苏容摸了摸被刚才的嚎叫声震得发疼的耳朵,身对云华道:“走吧,送你回宫。” 云华正欲说话。 “等等。”芙仪率先开口。 她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呢。 有苏容和榭蓝疑惑地看向她。 “这,这个……”芙仪心虚地绞着手指,求助地看着云华。 直到收到了云华递过来的眼色,她只好打着哈哈回避:“没,没什么。” “那便走吧。”有苏容左手负在身后,迈着平缓的步伐在街上走着,就连衣摆的摆动,也都与他格外相衬。 云华快步跟在了他的身旁:“狐狸,你方才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该不会是……”云华眼底闪过一丝怀疑,故意道,“特意跟着我来这里的吧?” “昭宁公主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有苏容步伐停顿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否认之意很是明显。 “真的?”云华还是不太相信。 这位国师大人平日日理万机,又怎么会有如此闲情到这儿来呢? 有苏容眼角余光瞥见了旁边的一家铺子,随口道:“榭蓝说这家的芙蓉糕甚是好吃,非要来买。” 话音刚落,旁边的芙仪就愣住了。 芙仪不确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篮子里出自同一家的糕点,满脸震惊。 云华好整以暇地看向榭蓝。 榭蓝一脸懵圈地眨了眨眼睛,在感受到有苏容投过来的目光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 “榭蓝的口味……还真是特别。”云华这句话是看着有苏容说的,语气意味不明。 旁边传来芙仪爆笑的声音:“哈哈哈臭兔子,没想到你竟然喜欢吃这齁甜的东西!” “啊,啊?”榭蓝有些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看向有苏容。 有苏容轻咳一声,面带肃容:“我早就说过,让你少吃些甜食。” “啊,啊?”榭蓝满是诧异,他可从不爱吃甜食的啊! 奈何有苏容的目光太具有压迫性,榭蓝最终低下了头:“是,我知道了。” 芙仪捂着嘴忍住不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那就有劳国师大人送我们回去了。”云华看向有苏容,眉眼弯弯。 有苏容不自在地避开云华的目光,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云华很是乖巧地跟在了有苏容身后,从这个角度,能够明显看到有苏容微微泛红的耳尖。 还真是一只不擅扯谎的狐狸。 云华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漫步在皇城主道上,云华这才发现一些端倪。 今日的皇城似乎与平日里有些不同,很多店铺都早早打烊,关上了大门,就连平时围在街道旁叫卖的流动小铺子,也都不见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云华有些疑惑,明明天色还尚早,怎的这么快就关门了? “殿下有所不知,近日这皇城每每到了晚上都会闹鬼,是以商铺老板才会提前关门避灾。”榭蓝率先开口,“我们国师大人就是奉陛下的旨意前来调查的。” “闹,闹鬼?”芙仪只感觉背脊发凉。 “听说,那鬼的怨气深重,两眼冒出鲜血,死状恐怖,只要将人抓住,就会立即将精气吸干,最后变成一具干尸……”榭蓝忽然一脸阴森地凑到芙仪面前,“就像是这样——” “啊!”芙仪立马就被吓得跳脚了,赶紧往云华的方向扑去。 第62章 这把弓帮不了你,但我可以 云华只感觉手臂一紧,接着被有苏容拉到了一旁,避开了飞扑过来的芙仪。 以芙仪这副不知轻重的模样,若是撞上,只怕是要眼冒金星。 有苏容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云华跟前,薄唇微启:“我在皇宫四角都布下了阵法,只要回到宫中便可保安然无恙。” 芙仪这才松了一口气:“既如此,我,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她小心地环顾了四周一眼,还是感到后怕。 “瞧你这胆小的样子。”榭蓝调侃道,难得芙仪没有还嘴,见她是真的害怕,便也不再捉弄,而是别扭地安慰,“放心好了,那女鬼吸食的是人的精气,对像你这样的小妖不感兴趣。” 芙仪这才松一口气:“真的?” “骗你干嘛。”榭蓝无奈,侧目看到已经走远的有苏容和云华,赶紧拔腿追了上去,“国师大人等等我!” 芙仪也赶紧跟了上去:“诶,别丢下我啊!” 片晌过后,一道黑烟便从路边酒家的旗帜上飘了出来,一直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 酒家里面,掌柜的已经倒在了地上,整副身体都已经发黑变干,脸上定格着惊恐万分的神情,维持着双手紧紧捂着喉咙的动作,就像是想要呼喊,却什么都喊不出来一般。 “啊——”送酒的人正好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干尸,手中的酒坛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 围场内,各路皇公贵胄世家大族子弟的马匹踩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在文武百官的期待之下,明帝率先引弓搭箭射鹿,内侍官一番须溜的赞美之词让明帝笑不拢嘴,而后宣布春蒐开始。 旁边的练场中,赫连峋一袭黑色马服,与之相衬的黑色骏马昂首挺立缓缓踏步,周身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后颈上的鬃毛随风飘扬,显得威风凛凛。 但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那般风光,反而带着一股愁容。 这几日在校场没日没夜勤加练习,虽做不到百发百中,但命中率也还不错,然而,直到方才练习射猎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想要射中移动的猎物远比固定的靶子要难上许多。 面前的猎物,他连续射了两箭都未曾射中。 “怎么,三皇兄的实力就这么点吗?”一道轻蔑的声音传来。 赫连霜一袭鲜艳张扬的大红色骑装,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来到赫连峋的旁边,抬手随意拉弦,而后射出。 仅一箭就将赫连峋方才一直射不中的猎物给拿下了。 赫连峋自知自己在射猎方面还需再好好练习一番,并不打算搭理她。 赫连霜见他不说话,于是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嘴上说的话也越发不把人放在眼里:“你一个庶出的皇子,若不是你二哥二姐在军营中立下了那么些功劳,你又怎么可能有这个资格来同我争?” “六公主与三皇子同为皇室手足,说话何必这般难听?”林笺看不下去开始替赫连峋说话。 “手足?”赫连霜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林公子此言差矣,本公主乃是凤仪宫皇后所出,是上明国嫡出的公主,与你们三皇子算哪门子的手足?” 赫连峋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成拳头,冷声道:“赫连霜,你确定要撕破脸皮吗?” 对上赫连峋凶狠的眼神,赫连霜一点都不害怕:“撕破脸皮?上次抢走我城郊那处地皮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我定会让你加倍奉还。” “小六,够了。”赫连峣皱了皱眉,制止道。 “大哥有这个闲情管我的事情,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赫连霜冷哼一声。 毕竟赫连峣只精通国策论道,在骑射方面确实短板,明帝已经不止一次旁敲侧击暗示赫连峣要多多精进骑射了。 赫连峣就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不好,也不再说话。 眼见无人能够再管得了她,赫连霜笑得甚是得意,不屑地看向赫连峋,“你这种身份,也就只配与赫连云华那种卑微之人相提并论。” 说完,高傲地拉着缰绳,缓缓离去。 一旁的云华扯了扯唇角,目送赫连霜渐行渐远的背影。 “可恶,这死丫头实在是太气人了!”赫连峋气得手都在发抖,以至于连弓箭都拿不稳,尝试几次无果之后愤愤地将手中的弓摔在了地上,“该死!” “三皇子,冷静些啊。”林笺劝道,“不过就是一场比试而已。” 赫连峋深吸一口气才将自己在暴走边缘的脾气压下去:“不行,这次春蒐若是输给了那个丫头,往后就再难抬起头来!” 他自认比不过二哥二姐,但若是输给赫连霜,才真的是丢人! “要是有人能助我一臂之力就好了,无论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都能答应。”赫连峋默叹一口气,准备去捡自己方才赌气摔在地上的弓。 刚翻身下马,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五?”赫连峋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云华,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弓上。 云华有些吃力地将那把弓递给赫连峋,笑道:“三皇兄这把弓可真沉,定是一把好弓。” “谢了。”赫连峋伸手接过弓,听到云华夸赞的时候原本阴沉的脸色和缓了些许,但依旧不悦,“只可惜再好的弓也不能帮我赢过那个嚣张的丫头。” 云华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虽然赫连峋平日里与云华的关系也算不上好,但他还是提醒了一句:“你才刚学会骑马,上次马术课还遇上那种事情,此次春蒐还是好好注意自己的安全吧,离赫连霜她们远一些。” “谢三皇兄提醒。” 赫连峋点了点头,刚准备上马继续加练。 “三皇兄。”云华轻声喊道。 赫连峋的动作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云华:“怎么了吗?” 云华抬眸看了远处姿态张扬目中无人的赫连霜一眼,而后看向赫连峋:“这把弓帮不了你,但……我可以。” 站在高大的马匹旁,云华显得格外娇小,再加上有些病态的面容,不免让人怀疑她下一刻就会被风给吹倒了。 “你?”赫连峋满脸不敢置信。 云华微微颔首,面带笑容,但笑意未达眼底。 第63章 昭宁公主就拜托国师大人了 围场外,校尉拉着马匹的缰绳,在各位参试者之间踱步,讲述着此次春蒐射猎比试的规则。 与往年并无两样,无非就是在规定时间内,谁能用手中的弓箭猎到猎物便能得分,而后将猎物带回大本营清点分数,总分最高者就是此次春蒐的头筹。 猎物分三六九等,分值不同,其中属红头青麂的分值最高。 “小五,你确定要参加吗?”赫连峣语气带着担忧,毕竟云华病弱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你若是想要得分,我给你猎来便是,不必如此……” “谢过兄长好意了,我还是想要靠自己。”云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见云华如此执着,赫连峣也不再劝说,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后便开始准备上马。 赫连峣走后不久,赫连峋就默默凑了过来:“五妹,你真的能助我?” 说话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云华一眼,明明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万一出什么意外,他可担待不起。 “就你这小身板,只怕是连弓都拿不稳。”赫连峋有些犹豫,“要不还是算了……” 云华理了理身上有些褶皱的骑装:“三皇兄只管尽力猎得多一些猎物便是。” 连云华都这么有自信,赫连峋也下意识挺直了腰板,紧了紧拿着弓的手:“那是自然。” 两人交头接耳的样子被不远处的赫连霺看在了眼里。 “三哥什么时候与五妹这般亲近了?”赫连霺眉头微皱。 恰在这时,赫连霜牵着她那匹棕色的马匹过来。 赫连霺闪过一抹精光,快步走到云华他们正前方朝赫连霜招手:“六妹妹,这里。” 赫连霜唇角微勾,正欲往赫连霺的方向走去,却刚好看到了赫连霺身后正在交谈的云华和赫连峋。 “你有什么良策吗?可否先告知我,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赫连峋歪着头,以手掩嘴小声问道。 云华脸上神色未变,只是平淡的说了句:“三皇兄只需要得分超过其他人便是。” “这还不简单。”赫连峋声音瞬间变得自信起来,除了他二哥二姐,还有那个赫连霜,他的实力与其他人相比可是断层领先的,想要超过他们,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不过,你为何会帮我啊?” 云华没有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了正朝他们走来的赫连霜。 “不曾想,三皇兄还真的堕落至此了,竟然与罪妃之女待在一处。”赫连霜嫌恶地睨了云华一眼,而后看向赫连峋,“此次春蒐的头筹,我看你也是别想了。” 语气里尽是轻蔑。 云华对于赫连霜的冷嘲热讽恶言相向早已见怪不怪,左耳进了右耳就出了。 但赫连峋就不一样了,“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你在叫嚷什么呢,这般聒噪。”赫连峋皱了皱眉,嘴上亦不饶人。 “我聒噪?”赫连霜眼睛一瞪,正要还嘴。 “行了行了,莫要再吵了,射猎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各位还是先做好准备吧。”校尉过来提醒道。 赫连峋与赫连霜相互瞪了对方一眼,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云华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赫连霺一副小把戏成功的得意模样,心中轻讽。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叹的声音,云华寻声望去,正好看见了那抹湛蓝色的身影。 有苏容骑着一匹白色的马,缓缓踱步而来,那匹马就好像是通人性一般,完全不用有苏容拉缰绳就能够做到言听计从,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国师大人。”赫连雪两眼一亮,定定看着有苏容。 “此次比试,我与国师大人会一同进入围场监督视察,在保证公正性的同时保护各位的安全。”校尉说完,看向有苏容,“国师大人,可还有什么别的要吩咐的?要不,说两句?” 其他人都期待地看着有苏容。 有苏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云华的身上。 云华也不躲闪,直接迎上了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一瞬,有苏容只说了一句:“注意安全。”而后率先移开了视线。 “不成想国师大人平日里看起来清清冷冷的,竟然还会关心我们。”赫连峋有些诧异。 云华唇角稍弯,没有说话。 一直期待着有苏容会说些什么的校尉愣了一下,不确定道:“这就……没了?” 有苏容:“快些开始吧。” “既如此。”校尉拿出火折子将炉鼎中棍子一般粗的香点燃,大声宣布道,“此次春蒐射猎比试,正式开始!” 校尉话音刚落,众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策马狂奔进了树林,只为了抢先猎得那些分值高的猎物。 云华看着已经进入树林的赫连峋等人,慢悠悠地准备上马,然而还是太过手生,尝试了几次都没有上去。 一旁的校尉看了后无奈扶额,看来马术课上教的技巧通通都还给他了。 “真是让人操心啊。”校尉默叹一口气,正准备上前去帮忙,有苏容已经驱马先他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没等校尉反应过来,有苏容便率先开口了:“校尉还是先去围场督察吧。” 在校尉还在疑惑的时候又补了一句:“以免出什么乱子。” 校尉思索了一番,觉得在理,又看了一眼还在“努力”的云华,有些犹豫:“那……昭宁公主……就拜托国师大人了。” 有苏容微微颔首。 “这,这就答应了?”校尉有些惊讶,但在对上有苏容淡漠的眼神的时候赶紧选择了策马快速进入树林。 一旁的云华在尝试几次无果之后,索性靠在马匹旁休息一会儿,反正还有那么多的时间。 “殿下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有苏容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云华侧目看去,此时有苏容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而他的手中并没有牵着缰绳,那匹马就已经乖乖地跟着他走了过来。 再看向自己的马匹,那脾气倔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反复看着这两匹马,眼里的诧异一览无遗,明明都是马,差异怎么那么大? 直到视线中多了一只手,纤长白皙,骨节分明。 云华抬眸,正好对上了有苏容的眼睛。 第64章 胳膊肘往外拐 这双落栗色的狐狸眼眸有着摄人心魄的美,就像是一朵妖冶的罂粟,麻痹人心,让人稍有不慎便会沉溺其中,挣扎不得。 云华愣了一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有苏容眉毛轻挑,修长的手指微勾,触碰到了云华的指尖。 略略温热的触感,虽只有一瞬,却让云华眼底神色微变。 “缰绳给我。”没想到有苏容来了这么一句。 云华的手一下就停顿住了,沉默一瞬过后顺势把手移到唇边咳嗽了几声,把缰绳交给了他。 “殿下……”有苏容注视着她,有些疑惑,“今日可是身体不适?” 云华不自然地收回手,扯了扯唇角:“有劳国师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是吗。”有苏容原本平静如水的双眸此刻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狐狸肯定是故意的! 云华瞪了他一眼,竭力维持着和善的语气:“不知道国师大人要缰绳做什么?” 有苏容拉了一下缰绳,那匹马就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温顺地低下头。 他只是抬手摸了摸它脖颈上的鬃毛,那匹马就亲昵地凑上前,蹭了蹭他的掌心。 云华定定看着眼前的场景,心情已经不能用诧异来形容了。 有苏容俯身像是同马匹说了几句话,而后拍了拍它的背,那匹马就迈着步子来到了云华的面前。 云华被它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腰将她的身形稳住。 “不必害怕。”有苏容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不知为何,短短的四个字就能够让她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云华深吸一口气,伸出手。 那匹马竟十分配合地凑近她的掌心,头一歪在她的手掌下摩擦着,温顺的态度与先前可谓是天壤之别。 有苏容示意她上马:“试试看。” 云华犹豫了一瞬,最终鼓起勇气,踩上了马镫。 那匹马就好像突然开了灵智一般,顺势半蹲下身,让云华能够顺利上到马背。 直到坐在马背上,云华仍旧觉得不可思议,看向有苏容。 “殿下若是还不进去,只怕是一分也拿不到了。”有苏容提醒道。 估摸着赫连峋那边的进展应该也已经差不多了,云华立即拿了弓箭,策马进了树林。 —— 树林中的竞争格外激烈,有不断寻找高分猎物却一直无果的,也有为了争抢猎物大打出手的。 校尉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逃。 林笺与梁梓冉各抓着一只野兔的前爪,争执不下。 “这只兔子明明就是我先猎得的,你莫要如此蛮横不讲理。”林笺皱了皱眉。 他好不容易射得这么一只分值不错的猎物,没想到梁梓冉竟半路来抢夺。 “这只兔子明明就是我先看到的,只不过我射箭的时候将它吓得刚好撞上了你的箭,分数也应该是我的!”梁梓冉死死拽着不肯放手,“不讲道理的明明是你!” 校尉被他们两个吵得头上青筋突突直跳,偏偏各有各的道理,怎么说也说不清。 “校尉,你说说,这分数应当算谁的?”林笺与梁梓冉同时看向校尉。 他们两个恶狠狠的眼神连校尉看了都不免咽了咽口水:“不,不过就是一只兔子嘛,树林里面还有许多分值高的猎物,二位不如暂且先把这只放下……” “不行!”林笺与梁梓冉异口同声道,“必须分说清楚!” 一边是护国大将军之子,一边是丞相之女,校尉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云华策马从他们旁边快速经过,正好看见了前方不远处在马背上引弓搭箭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的赫连峋。 “太好了,又中了一只!”赫连峋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加上这只梅花鹿,他的分值已经远超其他人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再接再厉射猎下一只猎物时,一支长箭射来,瞬间就将他的箭给弹开了。 紧接着,另外一支长箭擦破空气,将那猎物一箭封喉。 “六公主好厉害啊!”其他人无不鼓起掌来,崇拜之情滥于言表。 赫连霜拉扯了一下缰绳停在赫连峋的面前,轻蔑道:“这便是三皇兄苦练多日的箭法吗?也不过如此。” “明明就是你们使了下三滥的手段!”赫连峋瞪着旁边一脸心虚的赫连霺。 刚才将他的箭弹开的,正是赫连霺射出的箭。 “四妹,没想到你的胳膊肘竟然往外拐。”赫连峋语气中尽是失望。 眼见已经被揭穿,赫连霺也索性不再藏着掖着,反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大家同为皇室手足,哪有什么往不往外拐的道理。” “你——”赫连峋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同胞妹妹背刺了,一口气梗在心口,却又无可奈何。 赫连霺见状又补了一句:“况且此次射猎比试本就是大家各凭本事。” 话音刚落,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嘶鸣声,待大家看清楚来者是谁之时,云华就已经骑着马直直往赫连霺他们的方向冲了过去。 赫连霜与赫连峋眼疾手快,拉着缰绳后退一步躲开,只剩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赫连霺。 “四姐姐,快,快闪开啊!”云华惊慌失措地喊道。 赫连霺这才反应过来,想要退开却已经迟了:“你,你别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赫连霺被吓得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草丛里。 云华的马匹在距离她不到一尺的时候忽然抬起前蹄,而后堪堪停在了她的面前。 赫连霺只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脸色惨白,还沉浸在后怕中难以自拔,待她挣扎着起来时,头上粘了好几片树叶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赫连峋在看到她这副样子的时候没忍住笑出了声,刚才的气愤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四,四姐姐,你没事吧?”云华小心翼翼地歪过头看向她。 闻言,赫连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起伏的胸口证明她此时气得不轻:“赫连云华——” 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云华率先开口打断:“都怪我马术不够精湛,不慎冲撞了四姐姐。”语气里尽是自责,还带着些许无辜。 “你——”赫连霺咬牙切齿,但在感受到众人投过来的目光的时候,到嘴边的话生生憋住了。 第65章 四姐姐若是要骂,我都会受着的 云华见状,语气越发诚恳:“四姐姐若是要骂的话,我都会受着的。” 众人都不约而同朝云华投去同情的目光,有些已经开始为云华说起话来了。 “昭宁公主刚学会骑马,有一些失误也无可厚非。” “但四公主方才还对自己的亲皇兄出手,想来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昭宁公主吧……”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完全不在意面前的三位当事人是不是能够听见。 赫连峋扯了扯唇角,敢情这闲话还舞到他面前来了。 赫连霺眼见情势对自己不利,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五妹妹不必自责,我没事。” “真的吗?”云华声音怯怯的。 赫连霺极其僵硬地点了点头:“对。” “四姐姐没事真是太好了。”云华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实在是抱歉,我下次定会注意的。” 还有下次?! 赫连霺脸上好不容易维持的笑容差点绷不住:“倒也不必……” “有完没完。”赫拉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次射猎比试不是来看你们两个在这里虚情假意的。”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见忽然有人惊呼一声:“快看!那,那个是红头青麂!” 一听见这个名字,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往那人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的草丛中,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一抹黑褐色。 就连争吵不休的林笺与梁梓冉都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那个影子。 “两角间毛簇棕黄,尾背黑而腹面纯白,臀缘及足基部靠蹄处亦呈白色……”林笺喃喃道,“竟然真的是红头青麂!那可分值最高的猎物啊!” 他惊讶的声音刚刚响起,赫连霜与赫连峋就已经同时拉弓引箭。 然而红头青麂的反应很是灵敏,一下便躲开了那两支箭,往层层树丛中跳窜钻逃而去。 “三皇兄,若是能够猎得红头青麂,你的得分就能够夺得头筹了。”云华对赫连峋喊道。 截止到现在,赫连霜以十分的优势领先赫连峋位居榜首,而炉鼎中的香将要燃尽,再去猎其他低分的猎物已经来不及,唯有猎得那只红头青麂,才能够超过赫连霜。 闻言,赫连峋立刻就认真了起来,拿了弓箭就去追那只红头青麂。 “想赢?痴心妄想。”赫连霜立即拉扯着缰绳调转马头往红头青麂的方向,而后居高临下地看向坐在地上的对赫连霺,“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赫连霺起身将自己身上的枯叶拍掉:“六妹妹尽管放心好了。” 树林中,黑褐色的身影四处逃窜,黑色骏马的马蹄声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红头青麂实在太过敏捷,赫连峋连续空了好几支箭都不曾碰到它分毫,再准备拿箭的时候才发现箭筒已经空空如也。 “可恶,偏偏在这个时候没箭了!”赫连峋面色凝重,若是现在返回补给,只怕是要来不及了。 “三皇兄,接着!”云华已经策马来到他的身旁,将自己的箭给了出去,只留下了一支。 “谢了!”赫连峋面露喜色,赶忙接过箭就去追。 几个来回后,那只红头青麂不慎被赫连峋逼至峭壁旁,身后是尖利陡峭的岩石面。 “这下看你还往哪儿跑。”赫连峋拉紧弓弦。 然而,在他即将将箭射出之际,一支长箭凌厉破空径直朝他射来。 那支箭直直擦过他的额角,赫连峋抓紧缰绳下意识后仰才堪堪躲过。 那只红头青麂也趁机往树林的方向逃窜而去。 差点被射中的赫连峋一颗心还在剧烈狂跳,以为是有刺客混入了围场,不成想,待看向箭射来的方向之时,眼里的错愕瞬间被气愤填满:“赫连霺,你想要弑兄吗?!” 赫连霺手上还维持着拉弓射箭的动作。 “三,三哥,我不是故意的……”赫连霺赶紧收起弓箭,慌忙解释,“我只是想要射杀那只红头青麂而已。” “那四姐姐的准星还真是够偏的。”迟迟赶来的云华幽幽开口。 没想到赫连霺为了帮赫连霜夺得头筹,竟然会将箭头对向自己的亲哥哥。 “你莫要血口喷人!”赫连霺瞪了云华一眼,而后心虚地看向赫连峋,“三哥,你信我,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一只红头青麂拿你的性命冒险呢……” 赫连峋有些迟疑了,因为他也不相信赫连霺会有这个胆子做出这种事情来。 云华将赫连峋的反应通通看在了眼里,眼角余光瞥向方才赫连霺射向他的那支箭,秀眉轻挑。 在他们二人还未回过神来之际,她便已经下马走向那支箭掉落的地方。 “五妹,这是怎么了吗?”赫连峋有些疑惑。 云华没有回答,只是将将赫连霺的那支箭捡起,交到了赫连峋的手上。 原本还相信赫连霺的赫连峋在看到那支箭的一瞬,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因为那支箭上的箭簇是被故意磨钝了的,即便是射到人也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由此可见,赫连霺一开始要射的,就是赫连峋,为了干扰他,让他错失射杀红头青麂的机会。 赫连霺没想到会被云华看出来,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对上了赫连峋狠戾的眼神:“赫连霺,等比试结束我再收拾你。” 冷漠的声音让赫连霺只感觉背脊发凉。 赫连峋的肺都要气炸了,奈何比试还没有结束,只是狠狠瞪了赫连霺一眼,便又再度策马朝红头青麂追去。 因为赫连霺方才的那一番操作,让赫连峋错失了良机,待他好不容易追上之时,那红头青麂已经跑到了赫连霜的射箭范围。 “三皇兄,你要输了。”赫连霜轻蔑一笑,而后拉弓引箭,瞄准那只红头青麂。 出人意料的是,上天这次似乎站在了赫连峋这边,赫连霜的那一箭并没有将红头青麂射杀,而是插在了它前方不到一寸的地方,迫使它停了下来。 赫连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像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箭居然会失手。 赫连峋目光一凛,抓住机会打算奋力一搏,也顾不得马背颠簸,直接从箭筒中抽出仅剩的一支箭射出。 第66章 你比她们更加冷血无情 众人屏息凝神,眼睁睁看着赫连峋的那支箭射向那只红头青麂的身体。 若能猎得红头青麂,赫连峋毫无疑问会夺得此次春蒐射猎比试的头筹。 赫连峋的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迫切期待的神色滥于言表。 然而,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外一支箭倏地射来,直接撞上了赫连峋的箭,两支碰撞在一起的箭都掉落在了地上,而红头青麂却毫发无伤。 众人皆是一惊,看向射箭的人。 “竟然是昭宁公主?!” 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句,赫连峋的身形肉眼可见地怔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此时正拿着弓的云华。 云华可是眯着眼睛瞄准了许久,才射中赫连峋的箭。 赫连峋瞪大了眼睛,心中的某一处好似在这一瞬间崩塌了,赫连霺屡次阻止他也就罢了,偏偏就连一直说会帮他的云华也背叛了他。 “三皇兄,你输了。”赫连霜得意的声音响起。 此时赫连峋的箭筒已经空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赫连霜将那只红头青麂一箭封喉。 “恭喜六妹妹了,猎得这么一只分值最高的猎物。”赫连霺来到赫连霜身旁道喜。 原本就已经领先的赫连霜此时再加上这只红头青麂的分数,第一的位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这还得感谢三皇兄,让我看到了这么一出精彩的戏码。”赫连霜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语气透着一股嘲讽,“被背刺的滋味应该很不好受吧,不过这也怪他自己,偏偏相信了赫连云华这个贱人。” 炉鼎的香已经燃尽,有苏容与校尉赶到,开始清算每个人获得的分数。 有苏容在不远处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此刻清楚地感受到了赫连峋与云华之间凝滞的气氛。 原本百无聊赖的他忽然就来了兴趣,好整以暇地看着赫连峋与云华。 此时此刻,赫连峋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复杂了,声音沙哑:“五妹妹,从始至终,我都一直那么信任你。” 他定定地看着云华,眼里尽是失望:“没有想到,你与她们都是一样的。” 云华没有避开赫连峋的目光,脸上神色依旧如常,就好像自己刚才的行为并无不妥之处。 这样的反应更加刺痛了赫连峋。 “阿峋……”林笺想要上前安慰,但被赫连峋抬手制止了。 “我还真是瞎了眼了,你和她们根本不一样。”赫连峋紧了紧攥着缰绳的手,咬牙切齿道,“你比她们更加冷血无情!” 云华骑着的马匹都被赫连峋这副凶狠的模样吓得后退了一步,但云华依旧波澜不惊。 方才种种泄愤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赫连峋别提有多气愤了:“赫连云华,你——”说着正欲上前。 “三皇子冷静一些。”有苏容驱马来到赫连峋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校尉也赶紧上前安抚赫连峋的情绪:“是啊三皇子,比试已经结束,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回到大本营再分说。” 对上有苏容那双透着一股寒意的眼眸时,赫连峋心里的气焰一下就弱了,只能愤愤地瞪了云华一眼:“哼!咱们走着瞧!”而后离去。 云华并不在意赫连峋的话,而是静静看着有苏容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原本平静的眼眸中隐隐泛起了些许涟漪,只在眨眼之间,又很快消失不见。 “这树林也不知是怎的,雾气忽然就重了起来,让我错过了这么大个热闹”梁梓冉撇了撇嘴,而后凑到林笺身旁,“听闻昭宁公主一箭断送了三皇子好不容易到手的头筹,真的假的?” 明明刚才还为了一只兔子与林笺争吵不休,一听到八卦就立马和颜悦色了起来。 林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赫连峋,轻咳一声示意梁梓冉不要再问下去。 但梁梓冉一点都看不懂他的暗示,反而一脸疑惑:“你咳嗽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林笺白眼一翻,并不想回答。 “看来就是真的了。”梁梓冉一向当别人不说话就是默认,便也若有所思地共情起来,“啧,如果我是三皇子,被别人在背后捅了这么一刀,肯定也会气炸了……” 话还没说完,她只感觉背后有些发凉,因为赫连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林笺无奈扶额,默默转过身不去看。 梁梓冉僵住了,只好硬着头皮扯住林笺的衣角:“你方才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来着?” 林笺一脸疑惑:“有吗?” “有的。”梁梓冉一本正经,“定是你忘记了,我带你好好回忆回忆。” 说完拉着他就要走。 林笺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只是下意识撇开梁梓冉的手:“诶诶诶,好好说话,莫要动手动脚。” “知道了知道了,你一个大男人别扭个什么劲儿?”梁梓冉声音带着不耐烦,但抓着林笺的手并没有松开。 —— 在此期间,校尉已经将大部分参试者的分数清点完毕:“目前的趋势来看,是三皇子赫连峋与六公主赫连霜断层领先,头筹也将会在他们两位之间决出。” 其他人都鼓起掌来,对赫连峋和赫连霜表示祝贺。 已经预知结果的赫连峋脸色格外不好,而赫连霜则与之相反,得意之色滥于言表。 “校尉,我猎得的这只红头青麂,也给我算上吧。”赫连霜动了动手指,几个宫人便帮她把已经被射杀的红头青麂带了上来。 大家脸上都带着惊讶的表情,那可是极难猎得的红头青麂啊! 校尉也没有想到赫连霜竟然会有这个实力:“往年即便是二皇子与二公主都不一定能够猎得这红头青麂,看来六公主的箭术属实精进了不少。” 被校尉这么夸赞一通,赫连霜早已高兴得合不拢嘴了:“还请校尉赶紧宣布吧,免得让某些人还留着不该有的妄想。”说话的时候轻蔑地瞥了赫连峋一眼。 赫连峋岂会感受不到赫连霜那明目张胆的嘲讽,低下头沉默不语,紧紧攥着的拳头让关节都有些泛白。 校尉点了点头,正欲宣布,却忽然停顿住了,目光紧紧盯着那只红头青麂的腹部:“等等。” “这是怎么了吗?”赫连霜有些不解。 第67章 多管闲事的贱人 其他人也是一脸疑惑。 云华站在人群之后,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有苏容悄然来到云华的身旁,声音轻不可闻:“殿下在想什么?” 云华眼底的情绪很快敛去,侧目看向他:“自然是在想国师大人。” 似乎是没有料到云华会这么回答,有苏容愣了一瞬。 云华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手就已经悄悄移至有苏容垂在身侧的手上。 指尖轻刮了一下他的掌心,很轻,却带着一股撩拨的意味。 有苏容手指轻颤了一瞬,语气却依旧平淡:“云华,你说谎还真是信手拈来。” 很细微的反应,还是被云华看在了眼里,她将手收回,故作娇嗔:“狐狸,你又怎知我所说是谎话。” 有苏容手指微握,不自在地别过头不去看她。 云华乐得看他这副别扭的模样,谁让他先前也故意逗她来着,她自然是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了。 —— 众人围绕在那只红头青麂旁,都在为校尉这突然的反应感到奇怪。 “为何校尉还不宣布啊?” “看这样子,当是出什么状况了。” …… 他们的话让赫连霜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生怕出什么岔子:“校尉,这红头青麂是我猎得的,何不快些宣布结果……” “六公主稍安勿躁。”校尉打断了赫连霜的话,而后俯下身去查看那只红头青麂的肚子。 对于校尉的举动,赫连霜只感到莫名其妙,疑惑地看向赫连霺。 赫连霺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但林笺从校尉蹲下身去查看红头青麂的腹部的举动中好似猜出了什么:“校尉,这只红头青麂莫不是……” “是什么?”梁梓冉一脸好奇。 其他人也都看向林笺。 还没等林笺开口,校尉就已经检查确认完毕,沉声道:“这只红头青麂已然有孕。” “什么?!” 大家皆是一惊。 众所周知,凡狩猎者,都得遵守自然时序,春蒐免其怀孕,夏苗取其害谷,秋獮冬狩,所害诚多。 所以上明一直传下来的祖训规定,春蒐射猎比试之时,不得射杀有孕的猎物,若有违者,将取消所有的成绩。 “真是可惜了。”校尉轻抚那只红头青麂微微隆起的腹部,长叹一口气,而后宣布道,“既如此,六公主的成绩不得作数,此次射猎比试的头筹,是三皇子赫连峋。” 赫连霜眼里尽是不敢置信,就连赫连峋也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反转中反应过来。 大家也都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待回过神来之时都纷纷走到赫连峋面前道贺:“恭喜三皇子!” 赫连峋还一脸懵,直到对上不远处云华的眼神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无地自容起来。 原来云华当时之所以会制止他射杀那只红头青麂,就是因为知道那只红头青麂已然身怀有孕。 又或者是…… 脑海中回想起当时云华对他说的那句“这把弓帮不了你,但我可以。”的情形。 那只红头青麂或许原本就是已经安排好的…… 赫连峋已经不敢细想下去,只是呆呆地看着云华,不知道为何,这个外表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五妹妹,当再次对上她双眼的时候,竟会让他有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他下意识低下头了,表示感谢。 云华微微颔首,平静的眼眸中仍旧波澜不惊,仿佛置身事外却又纵观全局的旁观者。 直到宣布最终夺得头筹的人,赫连霜都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六妹妹,你没事吧?”赫连霺语气带着担忧,想要握住她的手表示安慰,却被赫连霜侧身躲了过去。 此时的阳光很是微弱,树木的枝叶层层叠叠投下大片阴影,林中的雾气越发浓重起来,呼吸间还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有苏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与校尉低语了几句后进入了浓雾的深处。 大家对于有苏容的突然离开感到疑惑。 “莫不是这树林中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我也觉得,总感觉周围越来越冷了,雾气也越来越浓了。” “就连国师大人都惊动了,看来是真的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啊。” …… 校尉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国师大人只是临时有事先行离开,各位莫要胡思乱想。” 一句话,让大家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但随着树林中的雾气越发浓重,都已经有些看不清楚道路了。 “既然射猎比试已经结束,大家都先回去吧。”校尉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雾气太大,都小心着点,莫要走散了。” 众人也都很是听话,乖乖上马往大本营的方向去。 此次射猎比试的反转太过让人惊奇,是以在回去的路上也还有人在复盘当时的情形,梁梓冉就是其中的一个。 梁梓冉瞥了一眼赫连峋,啧啧称奇:“不成想这三皇子的运气竟这般好,先前若不是昭宁公主一箭阻止了他,现在被取消成绩的恐怕就是他了。” 闻言,赫连霜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蹙,死死瞪着云华。 此时云华正低头整理自己有些褶皱的骑装,没有意识到已经变化的气氛。 偏偏梁梓冉也同样没有意识到,继续道:“如此看来,三皇子还得好好感谢昭宁公主一番……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林笺先一步捂住了嘴。 “林笺!”梁梓冉瞪着他,用力掰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质问,“你干嘛?!” 林笺万分无奈:“这个时候我劝你还是闭上嘴吧。” 梁梓冉这才意识到逐渐不对劲的气氛,回头正好看见满脸怒容的赫连霜,起伏的胸口证明她此时气得不轻,于是默默捂上了嘴。 云华已经将衣裳理好,拉了拉缰绳往大本营的方向去。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赫连霜的声音:“赫连云华,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贱人!” 大家都被这一声吓到了,回过头之时正好看到赫连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起了弓箭。 “六公主冷静一些!”林笺喊道,但被愤怒支配的赫连霜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一个卑微之人竟敢处处与我作对!”赫连霜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下一刻,离弦之箭径直射向了云华,“去死吧!” 第68章 万丈深渊 “昭宁公主小心!” 眼见那支箭径直朝她射来,云华很快反应过来,攥紧缰绳侧身堪堪躲过,然而还未松一口气,只听见一声痛苦的嘶鸣。 方才那支箭上锋利的箭簇直接在云华马匹的大腿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渗了出来,马匹吃痛,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四处乱撞。 “快,快躲开!”校尉大声喊道。 大家都纷纷驱马躲到安全的地方。 赫连霜愣了一下,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下意识想要躲开,但云华的马就像是知道那箭是她所为,直直往赫连霜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滚,滚开,别过来!”赫连霜吓得弓箭都丢在了地上,扯紧缰绳想要逃开,然而她的马匹被她这么用力一扯,嘶鸣一声后直接原地抬起了前蹄向后仰,将赫连霜甩了下去。 “啊……”赫连霜猝不及防重重摔在了地上了,腿还磕到了石头,瞬间痛到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六公主!”只听见校尉一声着急的呼喊,赫连霜抬头正好看见自己的马匹已经提前逃开了,而视线所及之处是云华的马匹,此时正直直朝她冲了过来。 赫连霜死死瞪大了双眼,脸上被巨大的恐惧布满。 大家都害怕得侧过了头不敢去看。 若是被那匹马撞到或者踏到,恐怕不死也残。 “救命啊!”跌在地上的赫连霜拖着腿拼命往旁边爬,指甲已经嵌满了泥土混着零星的血迹,却仍旧无济于事,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压迫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啊——”赫连霜惨叫一声,面如死灰。 众人的呼吸仿佛都要停滞住了。 在距离赫连霜不到一尺之时,只见云华用力攥紧了马绳往后拉,那匹马高抬前蹄纵身一跃,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曲线,直接从赫连霜的头顶越了过去。 想象中血腥的场面没有发生,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而跌坐在地上的赫连霜此时双目空洞失神,还沉浸在巨大的恐惧当中无法自拔。 云华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马向前的力量很大,粗糙的绳面将她手心擦出了凌乱的血痕。 然而,云华的马匹在越过赫连霜之后却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朝布满浓雾的树林狂奔而去。 “昭宁公主,那里很危险!”校尉大声喊道,眼见周围的雾气越发浓重,还有剩下的参试者们,他必须得为大家的安全负责,于是赶紧给他们下了立即返回大本营的命令。 “校尉,那我五妹妹该怎么办啊?”赫连峋皱了皱眉,想要去找云华,却被校尉拦住了。 “三皇子,你先将他们带回大本营,我去找昭宁公主。” 虽然赫连峋平日里看起来一点都不可靠,但这个时候,他还是选择相信赫连峋一次。 出人意料的是,赫连峋一贯吊儿郎当的样子已经尽数收敛起来,神情亦是坚毅:“放心吧校尉。” 校尉欣慰地拍了拍赫连峋的肩膀,而后骑着马往树林深处奔去。 —— 树林中的迷雾更加浓重,几乎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昭宁公主——”校尉一边骑着马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大声呼唤着云华,但是一直都没有人回应,校尉的心情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直到隐隐约约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湛蓝色身影,眼前一亮,“国师大人!” 校尉惊喜地策马往那个方向赶了过去,果然,浓雾之中,有苏容手中拿着一个罗盘状的物什像是在测算些什么。 有苏容也看见了不断靠近的校尉,眼里带着些许疑惑:“校尉怎么会在这里?”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人,校尉内心别提有多高兴了,但顾不得同有苏容细细解释缘由,只得长话短说:“我想请国师大人一同帮忙找找昭宁公主,她的马匹失控,往树林深处去了。” “昭宁公主?”有苏容像是只听见了这四个字。 校尉点了点头,语气透着一股担忧:“现在雾气这般浓,昭宁公主若是不慎跑到悬崖边上,恐怕……” 还未等他说完,眨眼之间,面前的有苏容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诶?”校尉惊讶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国师大人怎么这么快就消失不见了? 难道……他刚才见到的压根就不是国师大人? 一想到这,校尉的身形不禁顿住了,僵硬地转头查看周围的情况,后背升腾起一股瘆人的寒意。 —— 四周的雾气模糊了云华的视线,马背上的颠簸让人越发难受,唯有掌心刺痛的伤口不断刺激着云华才让她堪堪维持着些许清明。 待云华好不容易看清楚面前的情况的时候,不成想,前方竟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快停下!”云华拉紧了缰绳,但这只让马匹感到更加痛苦,奔跑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不好,若是这样下去,她与这匹马都会一同坠下悬崖的。 云华心中的弦紧绷了起来,脑海中忽然闪过有苏容当时抚慰它的场景。 眼下的情景,唯有一试。 云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起缰绳狠狠在自己手心的伤口上擦过:“嘶……” 原本有些凝固的血液又再度渗了出来,浓郁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 云华忍着痛,俯下身将手心靠近马匹。 果然,如她所料,马匹在嗅到她手心弥漫出的血腥味时就像是被一股力量压制住了一般,眼里的暴动开始镇静下来,转而被畏惧填满。 云华赶紧抬手抚摸它的脖颈以示安慰,就在距离悬崖不到一尺的时候。 一道高亢的嘶鸣响起,马匹堪堪停在了距悬崖半尺之间的距离。 云华深深呼吸着,看着下面被厚厚浓雾覆盖深不见底的悬崖,她一颗心怦怦直跳,掌心渗出的些许冷汗浸到了伤口,渍得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她仍旧温柔地抚摸着那马匹的脖颈:“已经没事了,不必害怕……”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只听见轰隆一声,身体被震得向一旁倾斜,紧接着下方的地面就开始出现了裂痕。 马匹害怕地惊叫一声调转方向往后跑。 “等等——”云华想要阻止,但刚开口就已经来不及了。 第69章 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因为马匹突然的动作,他们身后的地面已经塌陷下去,马匹的后腿几乎悬空,仅仅靠着前蹄才勉强在地面完全陷落之前跑了出去。 但马背上的云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在地面陷落的那一瞬间就支撑不住摔落下去。 她一下就坠进了悬崖之下层层的云雾当中,耳边呼啸的风刮得她耳边生疼,强烈的失重感让她几欲眩晕。 远在悬崖之上的马匹此时已经很脱离了危险,原以为它会就此逃窜而去,不成想,它竟然一直在边上来回着急踱步,不时发出凄厉的嘶鸣声,像是在呼唤着她。 云华抬起手想要触碰,却发现他们早已相隔甚远。 一生一死。 云华的心中不禁闪过一丝怅然,不成想,她的结局竟然会是这般…… 狂风刮得她的眼睛生疼,眼前的视线也逐渐迷蒙一片。 “云华……” 云华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愫。 因为恍惚之间,她好像听到了一道声音,如微风轻拂过山涧,又像是淙淙泉水缓缓流淌而过,那般空灵,让人极度想要靠近…… 是你吗,狐狸?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云华只想嘲笑自己一番,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想到别人。 直到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那道湛蓝色的身影,云华怔住了,一度怀疑是自己将死之际看到了幻觉。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下一刻,一个银发妖孽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的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他抱进了怀中。 有苏容抱着云华,在空中停滞了一瞬,继而缓缓往下面落去。 下落的速度减缓,耳边呼啸的风也明显减弱了许多,云华这才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好是一头银发的有苏容。 就像当初在天云寺见到的第一眼那般,那张足够令众生颠倒的容颜,眉如翠羽,昳丽得让人挪不开眼。 “狐狸……”云华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有苏容,“真的是你。” 有苏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她。 “你的头发……”云华眼睫轻颤。 银色的长发仿佛镀了一层如寒月般皎洁的淡淡光辉,看上去清冷又透着一股可望不可即的神性,淡漠且疏离。 这与天云寺中的狐狸,很不一样。 他能够从云华的双眸中看出一丝不一样的情愫,薄唇微启,隐隐约约能够看见隐藏在下面的两颗尖锐牙齿:“害怕?” 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垂眸注视着她。 云华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但紧紧攥住他衣襟的手已然暴露了她真实的心境。 有苏容全都看在了眼里,抱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低声道:“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这句话瞬间就将云华拉入了当初在天云寺的场景当中,当时的狐狸也是这般向她承诺的,话语磕磕绊绊却无比真挚,哪怕没有那般强大的灵力也仍旧竭尽全力想要护她周全…… 云华眼中眸色明灭了一瞬,原本平静如水的心境此刻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像无意间扔进了一块石子,竟激起了千层的浪花。 但没等她弄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下一刻,就感觉到在有苏容的呼吸在不断加重,就连他周身的银色流光也黯淡了不少。 “你怎么了?”云华抬眸紧张地看着他。 心口处的妖丹与他相连,云华能够感觉到有苏容的灵力在渐渐减弱,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狐狸,你的灵力……” 有苏容抱紧了她,沉声道:“这里的雾气好似被淬了毒,将我的灵力压制住了。” 他的眉头紧蹙,周身的银色流光渐渐变得微弱,就连原本变缓的下降速度此时也已经逐渐加快了起来。 什么? 云华一惊,侧目看向身下的深渊:“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她依稀记得这处悬崖的底下可不是河流,如若照着这个速度摔下去,只怕会粉身碎骨。 有苏容看出了云华眼里的害怕,紧了紧抱着她的手:“抱紧,别松手。” 他的话音刚落,云华只感觉眼前银光一闪,接着九条雪白的尾巴伸了过来,缠上她的手臂,她的腰,她的腿,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进有苏容的怀抱中。 力气之大,仿佛要将她揉入他的骨血当中。 但出人意料的是,云华竟然没有一点窒息的不适感,全身被浓烈的琥珀香包裹,反而让她有一种想要沉溺其中不愿醒来的感觉。 下一刻,尾巴缠绕上了她的脖颈,覆盖住她的双眼,眼前一黑,接着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树叶的声音,还有树枝被折断发出的咔嚓声响。 最后随着哗啦的一声,还有头顶响起的一声痛苦闷哼,整个世界仿佛归于混沌,一片寂静。 —— 山顶与山间雾气缭绕,就连阳光也难以透进来,伸手不见五指,而在山的底下,又是另外一片光景。 下坠失重的感觉已经消失,云华躺在地面上,身下一片松软。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模糊的场景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的场景,就像是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目光所及都是艳丽妖冶的曼珠沙华,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满眼的血红,让她有一种自己已经死亡了的错觉。 抬眸向上望去,头顶是遮天盖地的巨大树叶,层层叠叠,将整天天空盖得严严实实,但还是有阳光从叶子的缝隙中洒落下来,照射在她的脸上。 唯有这一束阳光,少得可怜的热度,才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云华抬起手将晃眼的阳光遮挡住,下意识去寻找有苏容的身影,毕竟因为有他相护,她才能像现在这般安然无恙。 撑在身侧的手挪动了一下指尖,忽然碰到了一处柔软。 云华往旁边望去,在看到身旁躺着的人时,呼吸不禁停滞了一瞬。 此时的有苏容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如纸,银色长发凌乱地粘在他的额前,上面落了几片树叶,九条雪白的尾巴都沾染上了深浅不一的血迹,有几根垫在了云华的身下。 而他身上的有好几处擦伤,划破衣料,殷红的血将衣袍染成了深色,微微干涸,看上去触目惊心。 “狐狸!”云华只感觉心脏忽然被一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 第70章 尾巴缠绕上她的脚踝,将她吞吃干净 她没有想到有苏容居然会伤得如此重。 怪不得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却能够毫发无损,原来是有苏容用身体将她牢牢护住了。 “狐狸,你醒醒,别吓我……”云华颤抖着伸出手将粘黏在他额前的银色发丝拨开。 有苏容的呼吸几乎弱不可闻,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云华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明知道他的生命正在流逝,而自己却束手无策。 一种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指尖嵌入掌心,疼痛感让她堪堪维持着些许镇静。 因着她的这个动作,先前被缰绳擦伤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丝。 “血……” 云华静静注视着自己的手心,忽然眼前一亮,“对,血……” 有苏容的妖丹与她的心脉融合在了一处,她的血液中带有狐狸的灵力,先前在悬崖的时候,她就是用自己的血液的气息将那匹失控的马震慑住的。 既然如此,是否也能够…… 云华攥紧了自己的手腕,定定注视着有苏容,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可是,她的血…… 眼见狐狸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云华知道自己不能够再迟疑下去了,眼底晦暗一瞬,立即将手指伸到唇边,狠狠咬破。 疼痛感让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但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颤抖着将手指伸向有苏容的唇边。 像是感受到了鲜血的气息,有苏容无意识地微张开了嘴,指尖的血珠滴落在了他的唇上,原本苍白的唇瓣竟渐渐有些红润起来。 真的有用。 云华心中一喜,捏紧指尖将血液送进他的口中,但是指尖的血液很少,不到片刻就已经有凝固的趋势,无论云华怎么用力挤都挤不出来。 失去了血液,有苏容好不容易有些气色的脸又渐渐苍白了下去。 “不……”云华眼底闪过一丝惊慌,赶紧将手指凑到齿边想要再度咬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地上摔成两半的玉佩。 有苏容平日穿衣的时候都会根据衣裳在腰间挂上不同样式的玉佩,用于装饰。 云华定定看着半块玉佩上折射出的光亮,以及玉佩上面粗糙锋利的断面。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有一丝的犹豫,云华直接捡起了那半块玉佩,将锋利的断面对准了自己的手腕,狠狠划下。 剧烈的疼痛感让她不禁咬紧了牙关。 血液一下就从手腕的伤口流了出来,将她的衣袖染成深色,但云华一点也不在意,赶紧将流血的手腕凑到了有苏容的唇边。 因为足够的鲜血,有苏容灰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不似先前那般微弱。 看着逐渐好起来的有苏容,云华不禁长舒一口气,心中紧绷得几欲断裂的弦终于松懈了些许。 下一刻,有苏容忽然睁开了眼睛。 “狐狸!”云华眼底闪过一丝欣喜,以为有苏容已经没事了,“你终于醒了。” 她正准备将流血的手腕收回来止血包扎,却被有苏容突然抬起的手攫住了。 “怎么了吗?”云华有些不解,只觉得有苏容手上的力气有些大,抓得她有些疼,“你先放开……” 她的话音刚落,有苏容就倏地坐起身来,用力一扯,将她的手腕再度拉到嘴边,而后张开嘴狠狠吮吸了起来。 被他这么一扯差点撞进他怀中的云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挣扎着想要收回手,却发现被抓得更紧了。 她这才看清楚有苏容那双落栗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银色的竖线,银色发顶之间不知道什么露出了一对雪白的耳朵,薄唇之下显露出尖锐的獠牙,就连抓着她的手,也长出了纤长锋利的指甲。 妖相尽显。 云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有苏容,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滞了一拍。 此时的有苏容就像是被本能驱使了一般,一味地吸取着云华手腕流出的鲜血。 脖间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还未来得及咽下的血液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滴在他的衣袍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痕迹。 “狐狸……”云华轻声呼唤他,希望能够将他唤醒。 有苏容好像听到了她的话,垂眸看向她。 就在云华以为他已经清醒过来了的时候,没想到有苏容只是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而后抬手将自己唇边溢出的鲜血抹去,舔舐干净,一滴也不想要浪费。 云华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有苏容方才看向她的眼神,就像是野兽看到了美味的猎物一般,不舍得一下子拆骨吞入腹中,而是食髓知味,一点一点地,将她蚕食干净。 一股恐惧感瞬间蔓延上心头。 云华激灵了一下,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有苏容的手中抽出来。 有苏容就像是感受到了云华要逃跑,攥着她手腕的手一用力,险些将她纤细的手腕折断。 “啊……”云华痛呼一声,还未等她回过神来,有苏容垂落在地上的狐狸尾巴就已经卷了上来,缠绕在她的脚踝上让她动弹不得。 另一只手揽上了云华的腰肢,将她往前一带。 “唔……”云华的脸直接与他的胸口撞了个满怀,想要挣扎却发现横在她腰间的手收得越发紧,就像是要将她禁锢在怀抱中。 囚禁至死…… 云华瞪大了双眼。 有苏容双眸中的银色竖线越发明显,将云华的手腕凑到唇边,尖利獠牙抵住,无休止地吮吸着,无论云华如何挣扎,都撼动不了他分毫。 仿佛要将她吞吃干净。 因为失血过多,云华的脸色逐渐变得病态苍白,气息也逐渐微弱,她想要呼喊将他唤醒,张了张嘴却发现只能发出微弱至极的声音:“狐狸,不要……” 被妖性控制的有苏容充耳不闻,他的全身都是冰冷的,唯有云华的血液中的一丝温暖才能让他冰封的脉络重新沸腾起来。 锋利尖锐的牙齿细细磨蹭着云华手腕上细致的肌肤,唇角勾起一抹餍足的弧度。 还有欲望和贪婪。 云华将他脸上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因为脱力,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眼前的视线也变得越发模糊。 她的双眼逐渐失焦,只剩下有苏容那一头耀眼的银色长发,还有他身后,无尽的曼珠沙华,泛着诡异的红…… 第71章 只怕是要被你吸干了 就她在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手腕上吮吸的动作忽然停住了,血液快速流失的感觉也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云华勉强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那一双落栗色的双眸,不过眼中银色的竖线已经消失。 “云华……”刚刚回过神来的有苏容一下松了紧紧禁锢着她的力气,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和不知所措。 云华竭力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却只挤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你要是再不清醒过来,我只怕是要被你给吸干了。” 有苏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眼里尽是担忧和心疼:“抱歉,我……”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无从说起,目光落在云华满是伤口的手上,身形一怔。 因为云华的手上不仅有被断裂玉佩划得很深的伤口,手心还有被缰绳磨破的细密伤口,以及她指尖上自己咬破的伤口,每一道看起来都痛极了。 有苏容只感觉心脏的地方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一般,呼吸凝滞了一瞬。 “怎么了,莫不是被我吓到了?”云华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病态,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 而她却竟然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 有苏容没有说话,直直盯着云华,眼底被晦暗笼罩,就像是平静的海面上酝酿着一场极大的暴风雨。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疼吗?” 云华摇了摇头,因为失血过多,她的手确实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说谎。”有苏容定定注视着她手上的伤口,周围的气压渐渐变得阴沉。 暴雨欲来。 云华看他这一副愧疚得仿佛要将自己杀了把命赔给她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好了,你若是真的感到抱歉的话,就动动你的术法帮我止一下血吧。” 再不止血,她可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闻言,有苏容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瞬间就消失了。 云销雨霁。 云华秀眉轻挑,动了动自己的手腕。 有苏容松了力气,将她的手腕轻轻握住,而后狠狠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你这是……”云华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 有苏容没有说话,只是将云华的手腕凑到唇边,肌肤贴近的一刻,银光流窜,云华只感觉自己的手腕突然有种温热中带点麻的触感,下意识想要抽离。 有苏容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轻声道:“给你疗伤,忍着点,有点痒。” 还没等云华反应过来有苏容话语中的有点痒是什么意思,下一刻,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激灵。 此时的有苏容正伸出舌尖,带了些许自己唇瓣上咬出的血液,细细地在云华的伤口上舔舐着。 云华指尖一抖,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就像被卸掉了一般。 有苏容在感受到云华下意识抗拒的动作时侧目瞥了她一眼,妖冶的样子就连身后的曼珠沙华都要逊色三分。 云华呼吸变重了一瞬。 这哪里是在疗伤,这分明就是在勾引啊! 寂静的曼珠沙华花海中,有苏容以一种极尽认真虔诚的态度,仔细舔舐着云华的伤口,从手腕到指尖,最后是手心…… 他高挺的鼻梁还时不时会蹭到她的指腹,纤长的眼睫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手指。 没有故意撩拨,却格外摄人心魄,果然是狐狸…… 她的身体不禁一颤。 努力想要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奈何此时的感官就像是被无限放大了一般,让人无法忽视。 面前的人偶尔还会发出细微的吞咽声,还真是让人……心神荡漾…… 云华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竭力压制着内心不断翻涌而上的欢愉感,明明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疗伤,她竟然会联想到别的事情,实在是该死!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云华赶紧将自己的手腕收了回来。 “等等,还没有……”有苏容刚开口说话就被云华制止了。 “已经够了。”云华别过头去不敢直视他,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可是……”有苏容还想再说些什么。 “无碍,我已经好多了,能省的步骤就省了吧。”云华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然而下一刻,她只感觉自己方才被疗伤的手腕黏糊糊的。 云华下意识看去,只见原本的伤口已经愈合如初,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一般,但上面还残留有混了些许鲜血的唾液。 她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僵愣住了,强忍着胃里剧烈的翻江倒海。 有苏容将她这一副下意识嫌弃的样子看在了眼里,声音透着一股委屈:“我方才就想同你说来着,是你说够了的。” 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云华真想一巴掌扇死自己。 “既然这样,那还是拜托你了。”云华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手伸了回去。 这次就算将自己的衣裙抠烂她也要忍住!不然她就别做人了! 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让有苏容忍俊不禁,但他只是轻轻握住云华的手,并没有再凑到嘴边,而是直接抬手念咒施加了一个术法。 云华只感觉一股清凉从手上传来,待她反应过来之际,她的手就已经变得干干净净了。 “就,就这样?”云华有些不确定,明明方才是那个样子的啊…… “不是这样的话,殿下是想要哪样呢?”有苏容眉毛轻挑。 “当然是……”云华下意识开口,又忽然停顿住了,好险。 她分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调侃的意味。 还真是一只狡猾给狐狸啊,云华内心腹诽。 若不是她反应够快,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呢! 看她一副几欲无地自容的模样,有苏容也不再逗她,而是扶着她站起身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整理起了自己身上有些许凌乱的衣裳,但云华的注意力此时已经被面前一望无际的鲜红色吸引。 看着眼前一直蔓延到远方的曼珠沙华,云华只感到震撼:“不成想,万丈深渊之下竟然会有这样的一番光景。” 大自然还真是再神奇不过。 “不……”有苏容严肃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响起,“这片曼珠沙华,是幻境。” 什么? 云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第72章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就先把你吸成干尸 有苏容的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女声在无尽的曼珠沙华花海中回荡,像哀嚎又像是恸哭,凄厉无比,花儿都被震得弯下了腰,花瓣片片凋落在风中扬起。 这声音实在刺耳,云华只觉得头脑发昏身形不稳,幸而被有苏容及时扶住了。 有苏容甩了甩有些发疼的耳朵,声音泛着一股寒意:“装神弄鬼。” 他抬手,周围气流在他的掌心中聚集凝练成一把长剑。 然而还未等他握住剑柄,一股黑气就瞬间缠绕上他的右手,长剑就在他的手中应声而碎。 有苏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半跪在地,喉间也抑制不住地涌上一股腥甜。 “狐狸!”云华大惊,赶紧去扶他,“你怎么样了?!” 先前从悬崖摔下来所受的伤都已经用她的血尽数治愈了,为何还会如此? 而且这次看起来更加严重…… “我无碍。”有苏容抬手将自己唇角溢出的鲜血抹去,脸色很是不好。 “中了我的毒还能这般嘴硬的,还真是罕见哈哈哈哈哈——” 那道女声又再度响了起来,紧接着地上凋落的曼珠沙华花瓣被风卷起,汇聚在他们的面前。 有苏容强撑着站起身来,将云华护在身后。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云华眉头微皱。 她的话刚落,原本凝聚在一起的花瓣团忽然就炸裂开来,扬起的狂风迷了他们的双眼。 云华用衣袖挡住才勉强看清楚了眼前的场景,四散的花瓣逐渐成型,眨眼之间,一个身着鲜红色衣裙的人影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只不过这个人的衣裙就像是被扯烂了一般,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勉强挂在身上,露出一截灰白的手臂和大腿,颜色就像是已经死去了许久。 有苏容侧过头不去看。 云华一直紧紧盯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人,眉头紧蹙:“你究竟是谁,为何要下毒?” 闻言,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饶是已经想象过许多这个人正脸画面的云华,此时都不禁被吓到了。 破烂的鲜红色衣裙上是一个瘆人的脑袋,毫无生气的灰白脸色,嘴角两边扯开了两道口子,上面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因为这两道口子,这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在笑,诡异的笑。 除此之外,她的双眼是空洞无神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有两行干涸的血泪从眼中间滑落,与灰白的脸色形成强烈的冲击。 云华眉头紧蹙,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将云华脸上的嫌恶看在了眼里,那个红衣女鬼唇边的口子裂得更加开,忽然凑上前:“怎么,这就怕了?” 云华被她的动作吓得后退了一步,有苏容见状赶紧挡在了她的身前,但红衣女鬼一只手直接掐上了他的脖颈:“该死,我最讨厌男人了!” 此时有苏容被红衣女鬼的毒压制了灵力,难以反抗,掐在他脖颈上的手渐渐用力,大有一种要将他的脖子拧断的趋势。 “狐狸——”云华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即扑上前去阻止。 不成想,红衣女鬼仅仅甩了一下手,就将云华远远弹开,摔落在地。 重重的一摔,几乎要将她的身子骨摔散架了,但一想到有苏容还在她的手上,云华强忍着剧烈的疼痛起身:“放开他……” 看着云华方才还一副被吓惨的模样,如今却是不怕死的神情,红衣女鬼眉毛轻挑,似乎是来了兴致,掐着有苏容脖颈的手松了力气。 失去支撑,有苏容直接跌在了地上,深深呼吸着,还未等他缓过来,头顶的树木就已经伸出了几根手腕粗的藤蔓,缠上了他的全身,让他动弹不得。 而云华也被突如其来的藤蔓鞭打到膝盖,直接跌坐在地,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有苏容见状想要挣扎去救她,却发现藤蔓越收越紧。 “不想被活活勒死的话,就待着别动。”红衣女鬼冷哼一声,而后瞬间来到跌坐在地的云华面前。 还没等云华反应过来,她就直接捏上了云华的下巴,乌黑尖长的指甲摩挲着云华的脸,仔细端详着:“啧,你这张脸长得倒是甚合我心意。” 听到这话的云华不禁愣了一下,长得更好看的明明就是被藤蔓缠住的那位啊! 红衣女鬼似乎看出了云华心中腹诽,嫌弃地瞥了一眼旁边被藤蔓层层缠绕包裹得像是个粽子一般的有苏容:“男的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都是被我吸成一具干尸。” 有苏容沉默了。 云华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等等,吸成干尸? “你,你就是……”云华强忍着不适感,迫使自己直视她,“在皇城作乱的那个女鬼?” 先前听榭蓝提起过,皇城这段时间在闹鬼,听闻那鬼的怨气深重,两眼冒出鲜血,死状恐怖,只要将人抓住,就会立即将精气吸干,最后变成一具干尸…… 现在想来,那个鬼应当就是眼前的这位没错了。 只是为何,这个女鬼会出现在悬崖之下,在迷雾中散毒,还制造出这么一个曼珠沙华花海的幻境? 疑惑一齐涌上了心头,却容不得她思考。 “到还不算那么没见识。”红衣女鬼扯了扯唇角,渗出的血液又将原本干涸的血迹浸湿,“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就先把你吸成干尸……” 说完捏着云华的下巴,殷红可怖的嘴凑上前。 云华被吓得紧闭上了双眼。 忽然,一道风刃袭来,带着凌厉之势,让红衣女鬼不得不放开云华向后闪避。 风刃直接将云华面前的一片曼珠沙华拦腰斩断,零零落落掉落在地上。 云华抬眼望去,只见有苏容挣扎出了一只手施法。 “唔——”因为强行施法,有苏容唇角溢出的血液又多了,而藤蔓也很快反应过来,再度缠绕收紧。 “呵,没想到都这样了,还能反抗。”红衣女鬼随手拍掉自己破烂衣裙上面沾的花瓣,一个瞬移来到有苏容的面前,“既然你如此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 乌黑的指甲将挡在有苏容脸上的银色长发拨开,正好对上有苏容那一双闪烁着银色竖线光泽的眼眸。 红衣女鬼停顿了一下。 第73章 我能够从你身上,嗅到将死之人的气息 “还真是一只狐狸……”红衣女鬼这才注意到有苏容身后的九条狐狸尾巴,面露惊喜,“竟然还是一只九尾狐。” 有苏容被藤蔓捆得无法动弹,只能冷眼看着红衣女鬼落在他身上的灼热目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原以为是个略懂术法的臭男人,不曾想,竟是捡到宝了。”红衣女鬼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个圈,伸出舌尖舔了舔乌青干裂的唇,“若是将你的妖丹剖出来吸食灵力,那我的修为岂不是更上一层楼?” 红衣女鬼笑出了声,而后目光一凛,乌黑的指甲变长了几倍,直接穿透层层藤蔓直取有苏容的心脏。 “不要——”云华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乌黑尖利的指甲堪堪在有苏容心口前的衣襟处停了下来,只差半寸,就能够刺破有苏容的衣裳。 红衣女鬼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闪过一丝奇怪,而后张开手,掌心聚集黑气,在有苏容心口处试探。 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那股澎湃的灵力。 “这是怎么回事?”红衣女鬼灰白的脸上带着诧异,再度试探了一次,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你为何没有妖丹?” 有苏容垂下眼眸,没有理会她。 “呵,你以为你不说,我就试探不出来了?”红衣女鬼冷哼一声,眼角余光瞥向跌坐在地上的云华。 一道黑色气流瞬间朝云华涌去。 云华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没有感受到被击中的疼痛感,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只见那股黑色气流在她的心口处停了下来,随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金色流光。 “原来在这里。” 红衣女鬼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下一刻出现在了云华的面前。 与此同时,地面的藤蔓也都蜿蜒上前,将云华的双腿牢牢缠住,无论云华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不成想,那只狐狸的妖丹竟然会在你这里。”红衣女鬼这下对云华更加感兴趣了,“能让一只妖心甘情愿地把妖丹交给你可不简单啊,同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云华撇过头去,紧咬着下唇不肯开口。 “不说也没关系。”红衣女鬼抬起自己那乌黑尖长的手指,在云华的心口处戳了戳,“待会儿将你的心生挖出来,我就能获得妖丹了。” 一想到这,红衣女鬼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眼里满是迫切,乌黑的利甲正欲剜向云华的心口。 “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云华淡然的声音响起。 指甲在戳破一层衣料的时候停住了,红衣女鬼疑惑地看着云华。 此时云华面色平静,一点都没有即将要被剜心的恐惧感,反而还透着一股好整以暇。 “你这是什么表情?”红衣女鬼皱了皱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怕她的人,还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稍微用力捏死的病弱凡人,“让我失望,是什么意思?” 云华故意没有回答她。 “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红衣女鬼转而抬手掐上了她的脖颈,力道之道,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云华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涨得发红,不停扒拉着红衣女鬼的手,一字一句:“想要,强取妖丹,除非我自愿,否则,妖丹离体之际,顷刻,化为齑粉……” 闻言,红衣女鬼眼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手指一松,云华一下就跌倒在了地上。 云华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自己被掐得生疼的脖颈,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吸着,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青紫色的瘀痕。 这几日脖颈就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 红衣女鬼紧紧盯着云华,像是在思索这番话的真实性,回想起云华方才一点都不怕死的样子,看来,这丫头说的是真的了。 “那你要如何才能自愿将妖丹交出来。”红衣女鬼俯下身,一双恐怖的眼睛瞪得老大,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出来。 一想到那种血腥的画面,云华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默默往后退了一点。 “说话。”红衣女鬼有些不耐烦。 云华侧目看了一眼被藤蔓紧紧捆住的有苏容。 溢出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是那般殷红,在苍白脸色的衬托之下,越发瑰丽。 只是此时因为中毒受了重伤,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惨极了。 若非是为了救她,他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云华紧了紧撑在地面的手指,直视面前的红衣女鬼:“若你能放了他并将他的毒解了,我自会将妖丹交给你。” “你说什么?”红衣女鬼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你同我谈判,竟然就是为了救一个男人?” 有苏容闻言愣了一瞬,无声地对云华摇了摇头——不要。 妖丹对于云华来说意味着什么,云华不会不清楚。 “是又如何。”云华勾了勾唇角,“若非是他当初救我,只怕这个世上早就已经没有赫连云华了。” 有苏容怔住了,定定注视着云华。 看着云华眼里坚定的神情,红衣女鬼嗤之以鼻:“痴情之人,愚蠢至极。” 有苏容挣扎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云华,不要……” 云华撇过头不去看他,而是注视着红衣女鬼:“你放了他,我自愿献出妖丹,对你来说不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吗?” 红衣女鬼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眼珠子转来转去认真考量着。 只要能够得到妖丹,她的修为便能够再上一个境界,届时,就连这只九尾白狐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的话,老娘便能将天下的不忠男通通都杀干净了……”红衣女鬼诡异一笑,喃喃低语。 云华紧张地看着她,这张裂开得满是血迹的嘴无论看多少遍都还是难以平静直视:“如何?” “可以。”红衣女鬼爽快答应了,而后俯身凑近云华,语气带着一股惋惜:“还真是可惜了,原本还能够靠着妖丹续命,如今却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云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红衣女鬼将云华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我能够从你的身上,嗅到将死之人的气息。” 第74章 他踏着一地血红,缓缓而来。 将死之人。 这句话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天云寺,她都已经听了许多遍了。 云华垂眸将眼里不断翻涌而上的晦暗情愫收敛,而后平静地看着红衣女鬼:“我的命数就不劳你费心了,你先将我们放开,再谈接下来的事情。” “好。”红衣女鬼轻笑一声,轻抬手指,缠住云华双腿的藤蔓已经消失,紧紧困住有苏容身体的藤蔓也撤了下去。 然而,捆绑住有苏容双手双脚的藤蔓却并没有要松开的痕迹,反而捆得越发紧了。 有苏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这与先前商量的有些出入。 云华眉头微蹙:“我们先前说好的明明是将他放了并解了他的毒。” 没想到红衣女鬼却摇了摇手指:“现在还不行,方才被我的毒压制灵力还被藤蔓层层缠住都能挣脱一只手施法,可见他的道行颇深,若我现在就给他解毒,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况且,你和他现在都在我的手中,自然都是我说了算,大不了我不要妖丹了,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一同送上黄泉,也是一番乐事。”红衣女鬼扯了扯唇角的裂痕,眼里恨意一览无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有情人了。” 还真是只阴晴不定的女鬼。 “不过,我一向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你会放过他,自然不会食言,等我将妖丹的灵力完全吸食,便立即放了你这位中看不中用的郎君。” 红衣女鬼掸了掸自己的指甲。 中看不中用。 有苏容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 “活一个还是死两个,你自己考虑清楚吧。”红衣女鬼好整以暇地捋了捋自己混了血迹粘成一团的长发。 看来,想要三言两语就想要忽悠她是不可能的了。 云华思索片刻后,缓缓坐起身来,将撑在地面的手背在了身后。 红衣女鬼:“考虑得如何?” 云华深吸一口气,而后露出淡淡的笑容:“好,我答应你。” 没想到云华答应得这般干脆,红衣女鬼面露喜色,瞬移上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如何取出妖丹?” “你靠近一些。”云华语气平静。 闻言,红衣女鬼已经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脸几乎要贴到云华的心口处:“这样?” 云华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对。” 与此同时,她背在身后的手心中顿时幻化出了一支银色短箭,手指微动,箭簇划破了她的手沾染上血迹。 “然后呢?”红衣女鬼幽幽问道。 “再,靠近一些——” 话音刚落,云华就迅速抬起了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那支短箭往红衣女鬼的身上刺去。 “嘶——”红衣女鬼侧目死死瞪着此时深深插在她手臂上的短箭,掌心聚集黑气击在了云华的胸口。 云华被震得向后倒去,口吐鲜血,稍动一下都只感觉疼痛无比。 她定定看着此时插在红衣女鬼手臂上那支沾了她血迹的短箭。 当初在灵泽山的时候,她便是用这样的一支银色短箭,将那只妖兽射杀,此番刺在了红衣女鬼的身上,不知是否也能够…… 云华艰难呼吸着,期待地看着红衣女鬼的反应。 果然,如她所料,被箭刺中的地方就像是有腐蚀之力一般,滋啦滋啦地灼烧着红衣女鬼手臂上的血肉。 云华眼底闪过一抹喜色。 然而,红衣女鬼并没有料想中那般痛苦尖叫,而是诡异地看了云华一眼。 云华愣了一下。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红衣女鬼扯了扯唇角上的裂口。 下一刻,周围刮起了强烈的飓风,卷起的曼珠沙华花瓣将红衣女鬼包裹。 云华被狂风吹得迷了眼睛,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那层层绯红的中间乍现出一道金色的光芒。 花瓣四散而开,映入眼帘的是周身散发着金色光泽的红衣女鬼,只不过光泽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强大起来的黑气。 “能逼我动用这股力量的,你是第一人。”红衣女鬼说着,掌心凝聚着金光与黑气相互纠缠的气流,伸向插着银色短箭的手臂,强大的气流生生连着血肉将箭拔出。 鲜血溅到了云华的脸上。 她眼睁睁看着红衣女鬼面无表情地将箭拔出,而后用乌黑的指尖深深嵌入了被滋滋腐蚀的血肉当中,当着云华的面,硬生生抠了出来。 云华只感觉一股恶心感瞬间涌了上来,捂着嘴止不住地干呕。 然而下一刻,红衣女鬼就瞬间来到了她的跟前,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你知道吗,我最痛恨的,就是别人的欺骗了。” 她瞪大的双眼中再度流出了两股鲜血,顺着灰白的脸滑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云华的脸上。 腥腻的味道顿时涌入鼻腔。 此时的云华被死死掐着,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 “既然你不肯心甘情愿把妖丹交出来,那我就先送你上路吧。”红衣女鬼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云华只感觉自己的脖子快要被折断了,死死扒着那只灰白的手,却依旧撼动不了分毫。 没想到好不容易从万丈悬崖之下生还,却还是无法逃过这一劫。 她这一生似乎永远都离不开死之一字。 只可惜,要连累狐狸了。 快要被窒息感淹没之时,云华竭力看向有苏容所在的方向,却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皮越来越重…… 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乎贯穿双耳。 死死掐在云华脖间的力道也随着惨叫声消失。 云华脱力地躺倒在了地上,面色涨红发紫,发丝凌乱,努力呼吸攫取新鲜的空气,才稍稍缓过神来。 她勉强睁开眼睛,只看见那个红衣女鬼此时摔倒在了地上,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一柄长剑从她的后背直接贯穿到了她的心口处。 “你,你不是中了我的毒吗?怎,怎么可能……” 红衣女鬼话还未说完,那柄长剑就直接从她的心口处穿出,迸出的鲜血溅落满地,让地上的曼珠沙华开得越发鲜艳妖冶。 有苏容踏着一地血红,缓缓而来。 第75章 也只是你利用的一枚棋子 有苏容手执银色长剑,长身鹤立,从布满鲜血的曼珠沙华中越过,衣袂在扬起血腥的风中飘飞,却依旧湛蓝如洗,不染一丝血迹。 就连嘴角先前溢出来的鲜血也已经消失不见,四散的雪白九尾收回,银色发丝也变回了如瀑般的墨色长发,落栗的眼眸透着一股压迫的寒意。 他一步一步地掠过满地殷红,来到红衣女鬼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中了我的毒却还能够有这样的力量……”红衣女鬼看着眼前极具压迫性的身影,这才后知后觉地瞪大了双眼,“你,你根本就没有中毒?” 倒在地上的云华也愣了一下,竭力抬眸,却只看到了有苏容颀长的背影,明明近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完全不把红衣女鬼幽怨的神情看在眼里,有苏容指伸向沾染了血迹的长剑:“区区一只怨鬼的毒,还不至于压制我的灵力。” 长剑上的血迹已然消失,倒映着他冷漠的面容,还有眼中凌冽的肃杀。。 红衣女鬼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道行之高深,远不是她能够肖想的。 只是她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他明明那么厉害,却还要故意被她抓住:“既如此,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以他的道行,只要稍微动一根手指就能够轻易让她魂飞魄散,但他却不惜妖相尽显,顶着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 云华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 有苏容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以我的灵力,抬手之间便能让你灰飞烟灭,但若是如此,怎么能够让你动用那股力量?” 团团黑气之中的那道金色光泽。 原来如此。 红衣女子忽然自嘲般笑出了声:“所以你故意不敌,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好让你那位小娘子与我周璇,骗我使出那股力量。” 在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时,云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加发白了几分。 倒在云华对面的红衣女鬼将云华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瞪大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此时背对着云华的有苏容:“还是说,你并没有将你的谋划告知你那位小娘子?” 撕裂的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云华定定盯着有苏容的背影。 有苏容没有说话。 那便是默认。 “连这种生死大事都不曾告知,看来……”红衣女鬼狰狞可怖的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容,“那位小娘子也只是你利用的一枚棋子啊……” 棋子…… 云华只感觉心口处一阵强烈的疼痛感袭来,几乎让她喘不上气,她死死揪住了衣襟,竭力维持着一丝清明,想要听到有苏容的回答。 面对红衣女鬼挑衅的表情,有苏容只是淡漠地说了一句:“与你无关。” 而后指尖轻抬,红衣女鬼的周围便倏地燃烧起了一圈火焰。 看着面前那道湛蓝色的背影,还有愈加滚烫的火光,云华只感觉心口处的疼痛越发明显,直接痛晕了过去。 “你,你到底想干嘛?”红衣女鬼脸上的挑衅被惊慌替代,想要逃离却被灼热的火星烫得尖叫,蜷缩成一团,恐惧地看着有苏容。 清冷入骨的声音响起。 “将丢失的东西拿回来。” 下一刻,火焰直接席卷上了红衣女鬼的全身。 空寂的曼珠沙华花海中,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声,接着迸射出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让人睁不开眼。 曼珠沙华的花瓣通通都被卷了起来,漫天迷乱的血红。 —— 云华是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扰醒的。 竭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此时已经不在那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中了。 眼前的环境,看上去像是一个冰窖。 云华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忽然,面前传来了一道着急的呼喊声。 “桓郎,你这是为何——”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云华顺着声源处望去,只看见不远处有一名红衣女子,此时正跌在地上,腿摔伤了,渗出的血将鞋袜染红。 这副凄惨的模样倒是与云华很是相像,云华垂眸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原本干净齐整的骑装已经布满了泥土和血渍,还有几处被擦破的,布料已经往外翻卷了。 好吧,此时此景,更的貌似是她自己。 云华眼里带着一股惆怅,小心翼翼地收敛了声息免得让他们发现自己在偷窥。 此时红衣女子眼巴巴地抬头望着冰窖的洞口,看向那人之时眼里的情谊分外真切。 而女子口中的桓郎,正站在洞口的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俞娘,要怪就怪你那一直纠缠不休的家人。” “什么?”俞娘不解。 “事到如今,你还要再装?”桓郎面露厌恶之色,深吸一口气,“当初我名落孙山,确实得了你父亲的资助,如今我已考取进士,欲将钱财尽数还清,但你那该死的父亲,宁愿不要钱财也非要逼着我娶你,还拿着那一纸婚书四处招摇。” 俞娘愣了一瞬。 “进殿面圣之后,我在皇城就已经与一户人家的小姐谈妥了亲事,并且愿意将当初欠你家的钱三倍奉还。”桓郎说话的时候,眼神越发冰冷,“但是,你的父亲仍旧不依不饶。” “既然你父亲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字字句句,在冰冷的窖中回荡,比里面的寒冰更甚几分。 俞娘直接僵住了,仰着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似乎是不相信他会这么的冷血无情,喃喃低语:“不,不会的……” 但云华已经从那位桓郎的眼中看出了暗藏的杀意。 不好。 云华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即便是她故意用手砸向地面发出声响,面前的两个人也都像是根本注意不到她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等云华思索出其中蹊跷,月光透过冰窖洞口洒了进来,照在了那位俞娘的脸上。 在看清楚俞娘的面容时,云华不禁愣了一瞬。 红衣女鬼—— 第76章 有苏容怀中紧紧抱着的,是一名女子 云华揉了揉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这个人。 眼前的俞娘面容白净,样貌清秀,穿着红色的罗裙,看上去一副温温柔柔的小家碧玉模样,与那个阴晴不定面目狰狞的红衣女鬼可谓是天壤之别。 云华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随即伸手摸索到了一颗石子,往俞娘所在的方向扔过去。 石子径直穿过俞娘的身体,掉落在了地上发出声响。 如她所料,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看这样子,应当就是红衣女鬼生前所经历的场景。 俞娘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语气里满是失望:“可当初,分明就是你先向我家提出婚约,并许诺无论高中与否,都不会负我,种种誓约,难道你都忘了吗……” “你住口。”桓郎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又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长。 “既然你父亲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还未等俞娘反应过来,桓郎就已经毅然转身,背影越来越远。 “桓郎!”俞娘着急地喊着,心里仍旧带着一丝期盼,“不要丢下我——” 她的声音刚落下,洞口处就再度出现了两个人影,只不过并不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桓郎,而是两个陌生的男人。 从他们脸上贪婪的神情中,云华就已经能够想象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你,你们要做什么?别过来——” 砰的一声,冰窖的门关上了,将仅有的一点月光都尽数挡住,接着,黑暗之中传来了俞娘恐惧的尖叫声,悲惨的呜咽声,还有衣料撕扯的声音。 云华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但还是无法挡住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娘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渐渐弱了下来,最终归于寂静。 冰窖的门再度打开,寒月的光辉照射进来,落在地上那破碎的红衣上。 云华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抑制住心口处蔓延开的剧痛,呼吸凝滞了一瞬。 清冷的月光之下,俞娘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满脸都是凌乱的泪痕,已经奄奄一息了。 “救救她……”云华掐紧了手,竭力想要呼喊。 至少让她活着。 然而,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随着冰窖的门一点一点地关上,照在俞娘脸上的月光也一点一点消失,如同她的生命一般。 “不要……”云华挣扎着爬向俞娘。 俞娘空洞无神的双眼此刻倒映着云华的脸。 “别死。”云华颤抖着抚上俞娘的手,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到。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破碎的红色衣裙,渐渐与霜雪凝在一起,失去生息。 无力感顿时涌上了心头,夹杂着让人窒息的剧痛,云华倒在了地上,紧紧攥住心口处的衣襟,垂眸看去,果然流窜着金光。 这妖丹的反噬还真会挑时候。 云华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地上的霜雪渐渐被俞娘身上的血浸润,晕染出一片绯红的痕迹,就像是一朵妖冶的曼珠沙华。 就在这时,俞娘的身体闪烁出金色的光泽,像是镀上了一层光晕。 云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金色光泽在俞娘周身流转一圈后,聚集到了她的心口处,而后渐渐黯淡下来,最终消失不见。 紧接着,俞娘的周身都被黑气包围,从那破碎的红衣之中渐渐聚集出了一个人形,灰白的皮肤,穿着破烂的红色衣裙,眼眶缓缓流出两道暗红的血泪,布满血丝的眼珠子转动了一圈,被撕烂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俞娘……”云华喃喃低语。 原来这就是红衣女鬼满身怨气的由来。 而那个红衣女鬼就好像是听到了云华的声音一般,倏地转过头死死盯着云华。 云华身形僵硬了一瞬。 “去死吧!”凄厉的声音响起,那个红衣女鬼伸出乌黑的尖利指甲径直往云华的心口处刺了过来。 云华瞪大了双眼,但早已无力抵抗。 然而,那个红衣女鬼在刚触碰到云华的时候就化作一团黑烟消散了,烟雾迷蒙了云华的双眼。 “咳咳咳……”云华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呛得喘不上起来,好不容易将眼前的黑烟驱散,眨眼之间,面前的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眼前不再是寒冷的冰窖,也没有那个面目狰狞恐怖如斯的红衣女鬼,唯有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 与悬崖底下被层层枝叶遮挡的不同,面前的花海空旷至极,就连天空也是血红色的,就像是冥府之下的碧落黄泉。 看来又是一场幻境。 云华捂住自己的心口坐起身来,四处张望着,这次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风景呢? 她居然还有一些隐隐期待了起来。 花瓣飘到了云华的脸上,将她的视线挡住了。 云华抬手将不合时宜的花瓣摘去,眼前就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又是一对怨侣吗? 云华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直到看清楚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不禁愣住了。 —— 八百里黄泉之中,染了血的曼珠沙华一直蔓延到天际,与血红的天空融在一处,满目殷红,诡异而凄凉。 一名男子坐在这无尽的花海之中,一袭玄色金绣云纹衣袍,如瀑的墨色长发披散而下,面如冠玉,只是这倾世的脸上沾染上了血渍。 是有苏容。 云华从来没有见过他穿这样深色的衣袍,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一双落栗色眼眸。 “狐狸……”她张了张嘴想要呼唤他,却在看见他怀中的人的时候停住了。 有苏容怀中紧紧抱着的,是一名女子。 云华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那个女子的长相,却发现这幻境就像是故意的一般,眼前一片模糊,怎么看不清。 “别死……”有苏容的声音明显在颤抖,他在害怕,害怕怀中的人会死去。 女子似乎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容:“不成想在死之前竟然还能看到你的模样,你竟这般真好看。” 她笑着,额间的嫣红花钿越发明艳夺目,只是她唇角流淌而出的鲜血打破了这所有的美丽。 第77章 云华,我需要你帮我完成这第一件事情 有苏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抱紧她,仿佛这样她就不会离开了。 她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害怕,一双明媚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将他的脸倒映在她的眼里,笑着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有苏,别怕,人终有一死,就算是我,也不会例外……” 哪怕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她仍旧波澜不惊,一点畏惧也无,只是欣然接受。 “不要。”他垂下眼眸,两行清澈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滴落在她的脸上,晕染出一小片湿痕。 云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她从来没有见过有苏容流泪的样子,一直以为他是那般的强大,淡漠,仿佛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 然而,面前因为害怕怀中的人会死去而泪流不止的有苏容,看上去是那么的悲痛,那么的无助。 那么的易碎。 女子缓缓抬手替他擦拭着眼角的眼泪,声音很轻:“有苏只是你的姓氏,是否有名字?” 有苏容停顿住了,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女子眼眸中带着温柔的笑意,“可否将你的名字告诉我?” 有苏容眼睫轻颤,在女子期待的眼神中张了张干涩无比的唇:“容。” 微凉的风拂过一片血红花海,吹动着他逶迤拖地的墨色长发,也吹动着他粘在眼睫上的细碎泪珠。 “容?”她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倒映着他满是悲伤的脸,声音很轻很轻,“有苏容。” 有苏容早已泣不成声:“我在。” 他握紧了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发觉她的手已经冰凉无比。 大限将至了。 “有苏容。”她喃喃低语,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这一次,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她便缓缓闭上了眼睛,抚上他脸颊的手也随之滑落,只有嘴角淡淡的微笑和额间的嫣红的花钿依旧明艳动人。 朵朵染了血的曼珠沙华在风中摇曳。 有苏容垂眸看着自己落空的手,静默一瞬后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我一定会救你……”他艰难地说出她的名字。 “……” 云华只看见了他一张一合的嘴,却怎么都听不清楚他唤的名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渐渐化成金色的尘埃,在黄泉的风中一点一点地消散。 “等等……”云华下意识撑着身体上前。 她的心中还有许多疑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然而,当云华好不容易挪到他们的面前,却正好看清楚了那名女子的面容。 云华怔住了。 撑在地面的手骤然收紧,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却不及此时心口剧烈疼痛之万一。 眼前的人完全消散,周围血红一片,寂静又空荡。 但下一刻,红衣女鬼再度出现在了云华的面前,此时的她浑身都被火焰灼烧着,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云华动作缓慢地蜷缩起身体,无神地看着红衣女鬼,此时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下一重幻境了。 见云华无力反抗,红衣女鬼瞪大了血红的眼睛:“我要将你们通通杀死——”一边惨叫着一边往云华的方向飞扑过去。 但在她距离云华不到一寸的时候,一把长剑凌厉斩来,强大的剑气将红衣女鬼震开,翻滚几圈后重重摔倒在地。 而云华却仍旧定定地坐在原处,分毫未伤,眼前出现了一道湛蓝色的身影。 “云华。”有苏容快步走到云华面前,俯下身查看她的情况,“你怎么样了?” 云华愣愣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的波澜,唯有心口处蚀骨的疼痛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好疼。” 有苏容也注意到了她心口处流窜奔走的金光:“不好,反噬发作了。” 他停顿一下后,抬手结印,指尖流出的银色光辉游移到云华的心口处,将疼痛感减轻了些许。 但云华的眼中仍旧无神。 红衣女鬼叫嚣的声音传来,势必要与他们同归于尽般径直朝他们撞去,但随着砰的一声,红衣女鬼撞在了一处结界上。 有苏容用灵力布了一个结界将云华护在里面。 “云华,看着我。”有苏容一手扶着云华的肩膀,另一只手将云华脸上有些干涸的血迹擦去。 听到他的声音后,云华眼睫轻颤了一下,眼里倒映着他的面容。 有苏容定定注视着她:“云华,我需要你,帮我完成这第一件事情。” 先前在国师府的时候,云华曾与有苏容签订过一纸契约,帮他完成三件事情。 云华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声音有些沙哑:“我该如何做?” 还未等有苏容开口,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那个红衣女鬼便硬生生将结界撞碎了,燃烧的火焰中除了有黑气裹挟之外还有耀眼的金色流光。 地上的曼珠沙华被尽数摧折,卷进火焰中被烧成灰烬,强大的力量冲向他们。 “我要你们都给我陪葬!” 云华害怕地攥紧了手指。 有苏容挡在了她的面前,用手中的长剑划破掌心,闪着银色碎光的血液流出,与此同时,云华只感觉自己心口处越发滚烫起来。 待云华垂眸去看的时候,只见自己心口的金色流光渐渐汇聚在一起,蜿蜒飘向有苏容的手中,与他掌心的血液融在一处。 有苏容抬手执剑,手心的血液便自己往剑刃的方向飘去。 饮血之剑。 原本闪着皓月银光的长剑顿时金光大涨。 有苏容目光一凛,瞬间消失在了眼前。 还未等云华反应过来,就见红衣女鬼骤然停住了,乌青的嘴张得很大,眼珠暴凸,满眼不敢置信。 而有苏容此时出现在了红衣女鬼的身后,手中的剑从红衣女鬼的腰间拦腰斩过,沾满了血迹,顺着锋利的剑刃滴落在地上。 “不!——” 震耳欲聋的凄厉惨叫声响彻整片花海。 一个光罩包裹住了云华的全身,将几欲穿透耳膜的尖叫声通通隔绝。 云华几乎快要忘了呼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席卷的狂风中,红衣女鬼瞬间被黑气吞没,残肢断臂渐渐消散成尘土,最后汇成一团小小的,金色的,火苗一样的光团。 第78章 我不是你那只狐狸,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有苏容手里的长剑消失了,张开手掌,那团小小的金色火苗就飞到了他的掌心,而后被他收了起来。 那究竟是什么? 云华下意识想要开口,然而心中滚烫已经渐渐消失,越发霸道的金光肆无忌惮地流窜着,锥心蚀骨的疼痛感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啊……” 好疼,简直要疼死了。 “你怎么样了?”有苏容一个箭步来到云华面前,见她攥着衣襟的指尖都在泛白,赶紧结印施法压制她的痛感。 但云华的脸色并未好转多少。 看来唯有咬破肌肤注入灵力了。 有苏容扶住了云华的肩膀:“忍一下,很快就好。”说着抬手正欲将云华散落在肩颈处的长发撩开,没想到却被云华抓住了手腕。 有苏容的手腕上隐隐浮现的青色脉络透着一股力量感,与之相比,云华的手要纤弱好几分,两只手并用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在替你压制反噬。”对于云华的抗拒,有苏容有些不解,以为她是痛到神志不清了,便耐心地解释,“很快……” 话还没有说完,有苏容就默默闭上了嘴,因为他看清楚了云华此时眼中的神情。 一片清明,再清醒不过的眼神,然而,却带着十分的戒备与警惕。 她在警惕他? 有苏容愣了一瞬,有些不解:“为何?” “国师大人运筹帷幄,难道会不知道吗?”云华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都疼成这样了还能强撑着与有苏容对峙,还能笑得出来,世上除了赫连云华,没有他人可以做到。 有苏容看着此时满身破碎感的云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但语气不容置喙:“此事回去再说,我先替你压制反噬。” 说着另一只手便要将云华揽入怀中,却没想到云华竟然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有苏容不禁单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头紧蹙,死死盯着此时紧紧咬住他虎口的云华。 云华咬的这一下带着十足的狠劲,不像有苏容那般有两颗尖锐的獠牙能够轻易刺破肌肤减少疼痛感,而是一口平整的牙齿狠狠咬住,势必要将整块血肉狠狠撕扯下来才肯罢休。 这样的怨气,都快与红衣女鬼不相上下了。 “昭宁公主。”有苏容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但云华仍旧不为所动,大有一种“我咬都咬了,想怎么样都随你”的不怕死的态度。 曾经就有人不知死活地冒犯过有苏容,如今坟头上的杂草都要有一个人那么高了。 有苏容注视着不肯松嘴的云华,眼底眸色明灭一瞬,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股银色的流光。 下一刻,却只是落在了她的背上轻轻拍抚着,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注入微弱的灵力让云华反噬之力的痛楚好受一些,更加肆无忌惮地咬着他的手。 纵容。 就连有苏容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两个字会用到自己的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怅然。 似乎时感受到了有苏容的妥协,云华渐渐松了力气,抬眸看向他,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 有苏容轻拍她后背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以为他不会轻易回答。 “从那日调查皇城闹鬼的时候。”没想到他回答得很干脆,一点都没有要迂回骗她。 在皇城调查的时候锁定了目标,在春蒐狩猎比试的时候发现了那个红衣女鬼就藏身在万丈悬崖底下,用灵力控制云华的马匹往悬崖的方向奔去。 这些都在有苏容的计划当中。 即便校尉没有恰好遇到有苏容并向他求助,有苏容也会往云华的方向赶去,操控着马匹带着她一同坠落悬崖。 只是没想到云华竟然会想到利用血液中的灵力迫使马匹冷静了下来,停在了悬崖边上。 一想到当时的轰隆声,“所以悬崖也是你炸的。”云华话语中是陈述的语气。 有苏容点了点头:“嗯。” 而后在云华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他就恰到好处地出现了,并且还佯装中毒灵力被封,带着云华一同坠落到了悬崖底下那个红衣女鬼制造的幻境当中。 除此之外,还一直假装重伤,被红衣女鬼困住无法反抗,直到那个女鬼被云华逼得不得不使出那股金色的力量的时候,他才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就连云华也都被他骗了。 枉费她还如此奋不顾身就算是拼上性命也要与那个红衣女鬼周旋,只为了能够给他争得一线生机。 还真是一只爱演戏的狡诈狐狸。 “这么爱演,你怎么不去南曲班子唱戏?”云华眉头紧锁,怨气如鲠在喉难以排解,干脆再度狠狠咬上了有苏容还渗着血丝的虎口。 没想到牙尖才刚触碰到他的手,有苏容直接伸手攫住了云华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云华,我不是你那只狐狸,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对上那一双晦暗的落栗色眼眸的时候,云华竟然有一种背脊发凉的发怵感。 就像是乌云密布的海面上正在酝酿着一场极大的暴风雨,卷起的海浪几乎要将她吞没。 云华一下就感受到了这股渐渐压迫而来的危险气息,赶紧抬手捂着心口处一副脆弱至极的模样:“狐狸,我错了。” 只要认错够快,他定会心软。 这是云华这段时间与他相处以来摸索出来的。 有苏容表面看上去冷心冷肺又淡漠疏离,实际上心里还是那一只心善的狐狸。 然而,有苏容的反应却不似云华料想的那般和缓下来,反而越发阴沉。 他纤长的指尖细细描摹着云华的下颌,尖利的指甲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将云华这张脸划破。 先前被那红衣女鬼的乌黑指甲戳弄也就罢了,没想到这狐狸还学了个十全十。 但从有苏容脸上冷漠的神情来看,还有他那带着深深的牙印还在渗血的手,他是真的可能会将她这张脸划烂。 云华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只见有苏容缓缓抬起那只被云华咬过的手,虎口凑到嘴边,上面鲜红的血迹即刻印染在了他的唇上,露出尖锐的牙尖。 昳丽至极的样子,就连妖冶的罂粟都要逊色三分。 “现在再来认错,晚了。”薄唇一张一合。 下一刻,云华直接惊得瞪大了双眼,双眸中倒映着有苏容忽然间放大的面容。 第79章 有苏容在吻她,亦或是在咬她 她的呼吸都要凝滞了,唯有唇瓣上被辗转啃咬的感觉分外清晰,鼻息之间,灼热的琥珀香洒在她的脸上。 云华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单手钳制住,动弹不得,霸道地撬开她的牙关,舌津滑入其间堵得更深,带着强烈的不容拒绝的意味,所有的呜咽和挣扎都被全部吞噬。 如此失控的感觉,她第一次体会到。 然而,没给她半点喘息的时间,他便抬手扣着她的后颈,进而含住她的唇瓣,下一刻哪还有什么婉转缠绵,而是侵略性十足地直接咬了上来。 “唔!”云华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中那一个弦崩断的声音。 周身的血液尽数涌上了头顶,血液奔走的每一处都在疯狂叫嚣着,就像是坠入了幻境编织的罗网,唯有唇瓣被尖牙咬破的强烈痛感才让她清楚地感受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 有苏容在吻她,亦或是在咬她,以一种霸道狠戾的方式,任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他的钳制,只能被迫仰着头承受。 在这样一个强大的九尾狐妖面前,云华不过是一个病弱且将死之人,这样悬殊的差距,无力感瞬间就涌上了心头,恐惧,瞬间就蔓延到了全身。 云华挣扎的手渐渐松了力气,眼里的神色渐渐黯淡下去。 但下一刻,一股清流似从被咬破的唇瓣中渗入,随着唇舌间的纠缠渐渐入喉,再往下,便变得越发地澎湃汹涌,将她心口处锥心蚀骨的反噬之痛压了下去。 痛楚消失的一瞬间,云华只感觉整个人都仿若重生了一般,身体变得轻盈,连同被有苏容强制亲吻不得喘息的窒息感也都消失了。 这样神奇又复杂的感觉,云华还未曾反应过来。 下一刻,有苏容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唇瓣分开,低沉的喘息带着有些许凌乱的气息。 云华也好不到哪里去,轻喘呼吸着,怔怔地看着他。 究竟是他凌乱了还是云华凌乱了,她一时间也分不清楚了。 由于红衣女鬼的消逝,这片曼珠沙华的花海也在渐渐崩塌,无声的消散。 残落的花瓣纷纷扬扬,有一瓣落在了云华的唇上,沾上了她伤口上的鲜血,妖艳无比。 有苏容愣了一瞬,定定地注视着她,而后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她的脸,细细描摹她的轮廓。 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停顿在了她的唇上,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瓣血色红花。 近在咫尺的距离,彼此间的呼吸交相缠绕着,云华能够清楚地看见他如蝶羽般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双落栗色的眸子倒映的是她的面容,还是…… 脑海中忽然闪过她在幻境中看到的场景。 云华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原本泛起圈圈涟漪的双眸此刻已经渐渐平缓下来,在脉络中奔走沸腾的血液也都慢慢冷静。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有苏容便已经抬手将片花瓣轻轻捻去,指腹摩挲着她唇上伤口的边缘,将混着水光的潋滟血迹擦拭掉。 因为惯用长剑,他的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摩擦在她唇瓣上的时候,她只觉得有些痒,下意识往后仰。 有苏容适时收回了手,眼里原本的迷乱已经恢复如初,一点也不像是方才经过了一场激烈的亲吻,但开口之际那暗哑至极的声音还是将他暴露了:“还疼吗?” 疼的,被他紧紧攥住手动弹不得,而后狠狠地咬伤嘴唇当然是疼的。 云华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但是因为他方才注入的灵力,心口处的反噬之力已经被压制住了,疼痛感也没有了。 云华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心口处已经黯淡下来的金色流光,又愣愣地摇了摇头。 在看到有苏容那唇峰宛若画就的唇瓣上也同样沾上了一些血迹,云华下意识舔了舔唇。 先前她以为注入灵力的方式只有咬脖子,不成想,这样居然也可以,那日后反噬再发作的时候,该咬哪里了呢? …… 云华如是想着,竟突然觉得浑身升腾起一股子燥热来,苍白的脸上隐隐有发烫的感觉。 有苏容不知道云华此时的思绪已经飘远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还以为她是被自己方才的行为给吓到了。 “真的没事了?”有苏容语气中带着怀疑。 “嗯。”云华回过神来,竭力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目光看向已经崩塌得不成样子的花海,“我们该如何出去?” 方才还在暧昧流转的气氛,一下子就淡了下来。 还坐在地上的有苏容愣了一下,深深看了云华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在烟花之地行了风月之事后瞬间清醒整理衣服就要走的客人。 当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禁吓了一跳。 云华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有苏容这忽然幽怨起来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明明就是他先强吻她的好吧,还对她又啃又咬的…… 她只当他是好心想要给她压制反噬却被她狠狠反咬一口的报复,如此想着,也觉得合理了不少。 至于他先前的谋划,她便只当是配合他帮助他完成约定好的事情,毕竟每次在真正危险关头的时候,他也都出手将她救了下来。 如是想着,云华的心情果然平复了不少,平和地耐着性子同他解释:“这个幻境遮天蔽日的,让人难以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说不定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许久了,还是得赶紧出去为好。” 见云华的神情已是格外平静,有苏容也收敛了眼底的情愫,拍了拍自己衣袍上粘到的花瓣,缓缓站起身来。 比起云华娇小的身板,有苏容可是高大不少,站起来的时候瞬间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了阴影当中。 看来这狐狸不仅是个妖孽美人,还是个一拳就能轻易将她抡飞的妖孽美人。 她先前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咬他。 一想到这,云华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只见有苏容抬手结印,掌心闪烁着细碎的银光,化成一个小小的阵纹,接着九条狐狸尾巴便伸了出来,四散飘动,他们身下的地面也渐渐形成了一个同样的阵法图纹。 与此同时,地面就开始颤动起来,一道道裂缝在他们周围破开,曼珠沙华混着泥土一起落了进去。 云华被震得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幸而及时抓住了有苏容的衣袍才稳住。 等等,这衣袍怎么会是柔软的触感,还有一种绒毛的感觉,挠过她的掌心,痒痒的。 云华鬼使神差地捏了一把。 与此同时,她能够清楚地瞥见有苏容的身形好像僵硬了一瞬。 第80章 殿下打算摸到什么时候 云华疑惑地看向自己手里抓着的,同样愣了一下。 这哪里是什么衣袍,而是有苏容的一根尾巴! 看到有苏容脸上急剧变化复杂神情,云华这才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话本里看到的故事。 传闻尾巴上的敏感对于狐妖而言就像是那一处…… 云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此时此刻她只感觉自己的脸在隐隐发烫,特别是手心,就像是摸了一个烫手山芋一般,不知所措。 有苏容看着云华这一副又惊又羞却又一直都不肯撒开手的样子,眉头微皱,声音低沉:“殿下打算摸到什么时候?” 云华这才回过神来,立即收回了手放在自己的衣服上擦着,正色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有苏容默叹一口气,将尾巴稍稍收敛起来,而后对云华伸出手。 “怎么了吗?”云华谨慎开口。 直觉告诉她,狐狸现在的心情很是不好,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她赶紧再次解释:“我方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有苏容一把攥住手腕扯到了怀抱中。 “若是恐高的话,就闭上眼睛。”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有苏容的话音刚落,周围的地面就全部塌陷了下去,唯有他们还漂浮在半空中。 紧接着,他们脚下闪出方才的银色阵纹,还没等云华反应过来,有苏容便抱着她如离弦之箭一般往上面飞去。 凌厉的狂风在云华的耳边呼啸,将她的头发吹得四处飘散,她下意识把头埋进了有苏容的胸口里,手也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 垂眸看了一眼此时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埋在他怀中的云华,有苏容眉梢的寒意渐渐变缓了些许。 转眼之间,他们就已经稳稳地落在了悬崖边上。 直到双脚站在坚实的地面,云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大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昭宁公主!国师大人!”校尉惊喜的声音响起。 有苏容和云华不约而同地放开了对方,默默挪开几步保持距离。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们了!”校尉高兴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在满是迷雾的树林里不停寻找云华的身影,却只发现了徘徊的马匹,还以为云华已经遇难了,他当时连请罪的话都想好了。 不成想,树林中的迷雾竟奇迹般散去,而后那马匹就像是有灵性一般主动带着他往悬崖的地方赶,正好看见了有苏容与云华。 “还真是苍天有眼啊!”校尉欣慰道,云华没事,自己的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但见云华这满身血迹斑斑的模样,校尉不由得愣住了:“公主这是……掉到悬崖下面去了吗?” 顺着校尉的目光,云华也被自己这副模样给惊讶到了,衣裳已经被血迹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还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啊。 再看旁边的有苏容,光鲜亮丽不染纤尘的样子,与她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云华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敢情这家伙每次用清洁咒的时候都丝毫没有管过她的死活! 有苏容有些心虚地避开云华那仿佛要杀人的眼神,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昭宁公主受了一些外伤,还是赶紧回宫治疗吧。” ----------------- 寝宫内,云华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的素色帷帐。 没想到因着有苏容的那一句回宫治疗,她竟真的就被明帝速速遣回宫了。 想来也是,她这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在春蒐中确实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若是继续待在那里的话说不定还会拖后腿。 总之就是能够偷得悠闲了。 一想到这,云华美美地靠在了枕头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正准备睡觉。 然而,刚闭眼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芙仪的声音:“殿下,你歇下了吗?” 云华翻了个身,不予理会。 芙仪的声音再度传了进来,还伴随着敲门声:“殿下,有人要见你。” “殿下——” 云华蹭地坐起身来:“谁,到底是谁?!” 响亮的声音在房间回荡着,透着一股不耐烦。 到底是谁扰她清梦?!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两只手放在前面局促地搓着,站在门口处不敢进来:“是,是我。” 是赫连峋的声音。 此时的赫连峋全身绷着,别提有多拘谨了,在他的印象中,这位五妹妹一直都是一副病恹恹的娇弱模样,平时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不成想,在人后竟然是这样的。 看来他对这位五妹妹还真是多有误解,真是失策失策。 “三皇兄?”云华停顿了一下。 门忽然砰的一声关上了。 赫连峋:“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又再度打开了。 只见云华已经换上了得体的衣裳,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声音柔柔的:“三皇兄亲自上门,请恕妹妹我不曾远迎。” 赫连峋直接愣在了原地。 不得不说,有时候真的挺无助的。 —— 案桌前,云华亲手给赫连峋倒了一杯茶,声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不知道三皇兄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殊不知,这样的声音传到赫连峋的耳朵里又变成另一番风味了。 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看着面前的茶杯,赫连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合理怀疑,云华会往茶水里面下毒。 “三皇兄怎么不喝?是不渴吗?”云华眨了眨眼睛,“又或者是,喝不惯我的茶?” 话音刚落,赫连峋就立即握上了云华放在桌面上的手,语气格外诚恳:“五妹妹,此次我特意向父皇请旨提前回宫就是为了来看望你的!” 云华有些疑惑,正欲开口。 “你先别说,让我先说。”赫连峋一脸郑重,“我为先前在明渊阁对你开的玩笑道歉,也为我近段时间以来对你的所有不敬和误解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可否……宽恕我?” 云华被赫连峋这劈头盖脸的一堆话整得有些蒙圈,不解地瞥了一眼赫连峋抓着她的手:“三皇兄这是何意?” 赫连峋立马会意,放开了云华的手,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五妹妹放心,此次射猎比试你助我夺得头筹,我定然也是知恩图报的,不管你想要什么,亦或者是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够办到的,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华这下算是听懂了,也明白了赫连峋忽然转变的态度,眼里闪过一抹狡黠:“这么说来,我确有一样东西想三皇兄讨要。” “是什么?”赫连峋一脸期待。 云华指尖在茶杯边沿上转着圈:“此次春蒐头筹的赏赐,下淮御绣。” 第81章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殿下,我实在不懂,为何你设计助三皇子夺得春蒐的头筹,就是为了这一幅刺绣啊?” 芙仪趴在案桌上,一脸不解地看着此时正端详着赫连峋送过来的那幅下淮御绣的云华。 虽然说这幅下淮御绣是云华母亲的母国进献而来的贡品,但她可不认为云华大费周章得到这个仅仅是为了祭奠自己的母亲。 亦或者说,原本就不是拿来祭奠的。 云华伸出手,轻轻触碰锦帛上的图案,一缕一线,一针一脚,细细描摹。 下淮与上明相隔不远,但地域人文之间也还是有些诧异的。在刺绣上,上明人士一向推崇松柏竹影,寒梅碧莲等君子之景。 而下淮,就像是烟雨江南中踏着蒙蒙雨雾缓缓走来的女子,图纹多是当地独有的柔美花卉。 就连在题诗上的讲究,也不相同。 云华的手指在花卉的图案上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光亮:“芙仪,将我们那日在皇城街上买的手帕,通通拿来。” 芙仪就像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照云华的话将手帕拿了过去交到云华的手上。 云华俯身仔细比对着手帕和下淮御绣上的刺绣图案,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还真是。” 芙仪:“是什么?” “拿着。”云华将那幅下淮御绣收起来扔到了芙仪手中,即刻起身,“我们现在出宫。” “啊?”芙仪疑惑地眨了眨眼。 —— 先前的街道上,点心铺子的老板单手撑着下巴,一边扇着蒲扇纳凉,一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还未等他将嘴合上,面前就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哎哟我去——”老板被吓得往后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捂着摔倒的地方哀嚎,“我这老腰啊……” 云华别过头不去看。 芙仪扯了扯嘴角:“老板,你那是屁股蹲儿。” 闻言,老板的嚎声一下就停住了,瞥了芙仪一眼后扶着椅子缓缓站起身来:“不知姑娘有何贵干啊?” 语气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芙仪赶紧上前,将手帕拿了出来:“老板,你可知先前在这里卖手帕的那个小女孩,家住哪里吗?” “原来是想向我打听事儿啊。”老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那你可问对人了,在这条街,上至通天大事下至鸡毛蒜皮,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真的?”芙仪面露惊喜。 “那是当然。”老板一脸自信,继而面色一转,“不过……” 说着,在芙仪面前搓了搓手指。 芙仪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从未见过如此见钱眼开之人。 云华二话没说就拿出了钱袋,正欲扔到桌上。 “等,等等。”芙仪见状,赶紧制止,“我来给就好,小姐不必出手。” 若按照她家殿下这样的给法,只怕没两日就将身上的钱给败光了。 芙仪无奈扶额,从钱袋里摸出了一些碎银摆在老板面前。 “姑娘出手就是阔绰。”老板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将碎银接到了手里,而后凑到芙仪面前。 “那个卖手帕的小丫头是住在北街巷子里的,母亲是个绣娘,平日里都让那丫头提着一篮子手帕出来卖。” 老板说着,声音忽然压低了。 “但那丫头的父亲是个烂书生,一门心思都扑在考取功名上却仍旧一事无成,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老板的表情变得有些鄙夷。 “表面是个书生还不如说是个武夫呢,动不动就对妻子大打出手,我们这些与他们家住在同一条街的,隔三岔五就能听到他们的声音,都快将房顶给掀咯。” 芙仪小小惊讶了一把:“竟如此离谱?” “还有更离谱的呢!”老板一拍大腿,将忽然拔高的声音又压了下来,“那家的夫人,每次被打得那么惨,居然一次也不曾报官,原本有人看不下去了想帮她报,结果却被她没好气地阻止了,你说说,哪有这么奇怪的人啊……” 芙仪:“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云华站在一旁,看着芙仪与那个老板你一言我一语的八卦着,就差开一包瓜子唠嗑起来了。 但从老板的话中,她们还是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索性趁着那个烂书生出门温书之际来到了小女孩的家门口。 “是那日的姐姐!” 院子里的小女孩一眼就认出了云华,兴奋地指给旁边正在晾晒衣物的妇人看。 “愿儿,说了多少次了,莫要这么莽撞无形。”妇人皱了皱眉,轻声训斥,接着甩了甩手中的衣裳,挂在木杆上,正好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妇人抓着衣裳的手停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云华。 云华也抬眸与她对视。 妇人的脖子上有一道已经结痂的抓痕,因为晾晒衣服而挽起一截衣袖,将下面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臂露了出来。 在感受到云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妇人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袖子拉了下来把手臂牢牢遮住,有些心虚地别开眼睛不敢直视云华。 “姐姐!”愿儿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小跑到了云华面前。 小孩子的心里一向藏不住疑惑,便当即问了出来:“你们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妇人闻言,脸色立刻就变了,赶紧上前去将愿儿拉到身后,一脸警惕地盯着云华:“姑娘若是走错路了大可往前出去。” 说完攥着愿儿的手就要往屋里走。 “等等!”芙仪大声喊道,“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妇人停住了脚步,一脸疑惑瞥了芙仪一眼:“生意?” 芙仪点了点头,赶紧上前一步进了院子:“听闻何夫人的绣工在这条街很是出名,我们府中老夫人有一幅绣品不慎损坏了,特来寻何夫人,不知能否修复。” 说着,拿出了一袋银子,“我们老夫人对这幅绣品很是喜爱,得知绣品损坏的时候更是难过了好几日,若何夫人能够修复,老夫人必会重金酬谢。” 在看到芙仪手里那一袋银子的时候,何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定定注视了她们好一会儿,正欲开口。 “你们是谁?”一道质问的声音响起。 云华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男人,正警惕地盯着她们。 何夫人愣了一下:“你不是出去温书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82章 暴虐和求饶 闻言,何书生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你还好意思问,昨日不是吩咐你把书都拿到这个书箱里面吗,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害他不得不折返回来拿书:“真不知道你这蠢妇的脑子是拿来干什么的!” 何夫人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还算平缓的语气:“我下次会记得的。” 何书生不耐烦地睨了何夫人一眼,而后侧目打量着她们二人,目光停留在云华的身上,眼睛微眯:“这两位是?” 芙仪见状立刻挡在了云华面前:“我们是来找何夫人修复一幅绣品的。” “是吗?”何书生瞥了一眼芙仪手中鼓鼓囊囊的钱袋,原本怀疑的眼神立马就变了,换上一副客气的样子,“那你们可就找对人了,我家娘子的绣工可是极好的,不是我吹,哪怕是宫里的绣娘都不一定有她绣的那么好……” 何夫人脸色微变,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少说一些。” “真的吗?”芙仪语气带着惊喜,与云华对视一眼,而后从钱袋子里拿出几锭银子交到何书生的手上,“这是定金,若是真的能将绣品修复,酬劳会比这个多十倍百倍不止。” 在看到这些银子的时候,何书生早已两眼放光。 “别……”还没等何夫人说完,何书生就立即将那锭银子揣进了兜子,喜上眉梢:“不就是修复一幅绣品吗,哪怕是重新绣一幅也都好说!” 眼见何书生这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何夫人倍感无奈,最终只是默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这差事是什么可以开始做啊?”何书生一脸迫不及待地询问。 “不急。”云华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毕竟这幅绣品非同寻常,还得让何夫人亲自过目一番才能确定。” 何夫人定定注视着云华,似是在回忆些什么,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芙仪接到云华递过来的眼色,将手中的下淮御绣拿到了何夫人面前,缓缓打开:“还请何夫人过目。” 随着整幅绣品展现在眼前,何夫人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僵住了,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何书生也被这么一幅精美绣品吸引了注意力,丝毫没有发觉何夫人的异常:“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昳丽绝伦的绣品,定然是瑰宝级的吧?” 云华点了点头,直视着何夫人的眼睛,缓缓开口:“这幅绣品还有一个名字,叫下淮御绣。” 在听到下淮御绣这四个字的时候,何夫人瞪大了双眼,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衣角,指尖泛白。 抬眼之际却正好对上了云华的双眸,泛着一股讳莫如深的寒意,何夫人直接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怔怔地盯着云华,口齿不清:“你,你是……” “娘亲!”愿儿赶紧跑到何夫人身侧。 云华也故作被何夫人的举动吓到了:“何夫人这是怎么了?要叫大夫吗?” 何书生立即上前一步将何夫人挡在身后,侧目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啐了一声,“你这蠢妇,净给我扯后腿,待会再收拾你。” 而后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来到云华跟前:“我家娘子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的绣品,故而太过惊讶罢了,没什么大碍的。” “原来如此。”云华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语气带着试探,“那何夫人这是答应了吗?” 何书生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当然——” “不。”何夫人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何书生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慢慢聚集着怒气:“你说什么?!” 何夫人在愿儿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语气坚定:“姑娘这幅下淮御绣实乃名绣,恕民妇绣艺不精,不敢应下这份差事,还请姑娘将定金收回——” 话还没说完,一道响亮的耳光声在院中响起。 “娘亲!”愿儿着急地喊着。 云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幸而被芙仪及时扶住。 此时何夫人被何书生那一耳光打得整个头都偏向了一边,脸上瞬间红肿了起来,嘴角隐隐渗出血丝。 何书生狠狠瞪了何夫人一眼,而后双手作揖来到云华跟前赔笑:“我家妇人今日许是中了邪了才会推辞的,她心里定然也是愿意的……” “不,我不愿意。”何夫人捂着被打地方,态度仍旧强硬。 何书生深吸一口气,作揖的手握紧成拳,嘎嘎作响,起伏的胸口证明他的怒气在不断攀升。 愿儿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父亲的怒意,有些害怕地往何夫人怀里躲,怯怯地唤了一声:“娘亲。” 何夫人轻轻拍抚着愿儿的后背:“愿儿乖,有娘亲在呢,今日娘亲绣了好多手帕,你能帮我拿去街上卖吗?” 愿儿眼睛蒙上一层雾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眼见何书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何夫人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默默将愿儿推向云华,并朝云华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还未等何夫人开口,云华便已经率先朝愿儿伸出手:“愿儿,姐姐知道一个卖手帕的好地方,带你去可好?” 愿儿有些犹豫,回头看了一眼何夫人。 何夫人点了点头,对她摆手:“去吧。” 愿儿这才牵上了云华的手,缓缓出了院门。 然而,没等她们走多远,身后就传来了砰的一声关门声,力气之大,仿佛要将整扇门都甩烂。 云华蹲下身,指着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摊对愿儿道:“愿儿喜欢吃糖葫芦吗?” 愿儿点了点头。 芙仪会意,朝愿儿伸出手:“芙仪姐姐带愿儿去买好不好?” 小小的孩童一见到糖葫芦就立马高兴了起来,主动牵上了芙仪的手。 在她们刚走没多久,院子里又传来了就传来了家具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男人的辱骂声,拳脚相向的声音…… 路人在听到里面的声音的时候早已见怪不怪了。 “又开始了。” “隔三岔五的就要闹上这么一次,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真的不用报官吗?若是出人命的话就不好了。” “你忘了这家夫人先前死活不肯的态度了吗?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小心惹祸上身!” …… 路过的人只是面面相觑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又都加快步伐离开了。 里面男人谩骂殴打的声音不绝于耳,但一直未听到女人的声音,直到男人提了一句孩子,女人这才像发了疯似的嘶吼。 然而女人终究由于体型和气力之间的差距败下阵来,院中只剩下了不停的惨叫和求饶的声音。 放眼望去,对面是对此毫不知情,与芙仪在一起高高兴兴吃着糖葫芦的愿儿。 云华回头瞥了一眼大门紧闭的院子,眼底闪过一丝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