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长也疯狂》 第一章 飘坠的仙公主 春日,大宋国,东京汴梁城。 开远门内,北侧草场巷街。 清俊英气的少年李云绝,正站在偏僻的街角,紧张注视卖菜少女,刘阿香。 他是来求爱的! 虽然刘阿香,只是个卖菜的小土妞,相貌也一般,但在李云绝心中,却觉得她是女神—— 提篮女神! 他紧张,刘阿香却挺放松。 “别看我只是个卖菜的,是你高攀我了呢。” “你家以前是个书香门第,可有什么用?” “爹妈早被妖魔害死,家当破落,现在你就是个街头浪荡儿。” “我看看你要怎么说!” 刘阿香从容等待中,李云绝终于开了口: “阿香,你听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吗?” “啥?” 刘阿香一脸茫然, “啥好球?” “啥舒服?” 少年的话,刘阿香觉得在听天书。 甭说理解了,连曲解也不成啊…… “这家伙,刚才是不是念了两句咒语?” 她猜道。 “嗯嗯,很有可能!” “我听说这家伙,最近在冒充道士呢。” “哎!” “喜欢我就喜欢我,念什么咒语哇?瞎耽搁工夫。” 看到刘阿香的表情,李云绝有些发愣。 但很快,他忽然变得嬉皮笑脸: “阿香,阿香,其实我喜欢你!” 刘阿香立即脸红了。 从脸上红到脖子上。 观赏着少女脸上的红晕,李云绝心想: “哎,早知道这样,我昨晚还突击看什么《诗经》啊?” “搞得她半天没反应。” “一句‘我喜欢你’,她就脸红了,哈哈哈。” “还是没经验。” “以后会好的。” “哎!还什么以后啊?” “今生我只喜欢阿香一人,非她不娶哇!” 李云绝信心满满,等待刘阿香的回应。 这时他还不知道,今天这场酝酿已久的爱情表白,即将遭遇什么…… 话说九霄云外,还有缥缈之地。 是为“仙陆”。 仙陆上,仙国无数。 其中以月仙国,最是清幽。 国中月灵仙子,缥缈往来,十分仙幻。 清幽祥和的气氛,亘古不变。 但就在李云绝表白的这一天,清净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月仙民中,不少人好像忽然中了邪,前一刻还轻言巧语,下一刻已是面目狰狞! 他们朝族人亲人,挥起了雪亮的冰刃! 凄厉的惨叫,瞬间打破千年的宁静。 遍地的哭叫哀求声,让人发抖发冷。 粉红色的仙血,裹挟着肉块,四处飞溅,飞洒成一片片淡红的迷雾。 飞血处处,散播弥漫。 没多久后,整个月仙国,都笼罩在一层,淡红的雾气中。 血色迷雾,更增诡秘。 天外仙境,转眼已成血腥炼狱! 猝不及防的灾变中,有个受害者,尤其特殊。 云月兮,月仙国公主,号称仙陆最美奇花。 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身材婀娜。 气质更是如同清灵月华,姿色好似明艳彩霞。 但灾劫来临时,举世无双的美貌也救不了她! 杀红了眼的暴徒,很快朝她的冰婵宫杀来! 忠心的护卫,赶紧护着她逃走。 暴徒一边猛冲,一边大喊: “杀公主,夺仙钻!” 原来云月兮,还是“月灵仙钻”的保管者。 如果说她是“仙陆第一美”,那月灵仙钻,就是“仙陆第一宝”。 月灵仙钻,不仅本身价值连城,更传说其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但至今没人参透。 秘密参不透,就算了; 仙陆还有个可怕的传言: 如果有一天,月灵仙钻失落了,那整个仙陆,都会大难临头! 所以不仅为了公主,也为了仙陆,冰婵宫的二十多个仙卫,拼命保护着公主逃跑。 暴徒已经杀红了眼。 一路狂追! 仙卫们不断倒下。 惨叫声一声接一声,冲击着云月兮的耳膜。 云月兮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一边跑,一边哭。 身边仙卫,逐渐凋零。 但毕竟是千挑万选的仙族高手,到最后,追来的暴徒全都被杀死。 云月兮身边,还剩三名仙卫。 代价惨重,但好歹逃出来了。 但还没等喘口气,异变陡生! 不远处,突然凭空凝结,一团黑漆漆的浓重阴云。 云中猩红色的电火,不停闪耀,忽明忽暗。 如同血盆大口,又似流血双目。 就像一只血狱巨魔的头颅,极度阴森恐怖! 最可怖的是,血电黑云一旦凝成,竟朝云月兮这边,疾飞而来! 几人大吃一惊! 这时又发现,疾飞而来的黑云中,竟还笼罩着一人! 他面目模糊,身形飘忽,也不知是怪是魔。 面对诡秘血电黑云,残存的三仙卫,倒也不惧。 为首仙卫,大吼一声: “三神月之阵!” 同伴会意,立即移行错位,摆出三神月的阵型。 为首仙卫,又是一声大吼: “燃!” 三人身躯,霎时一震,周身上下,燃起一层青色的焰火。 云月兮顿时,热泪盈眶。 她知道忠心的仙卫,正燃烧他们的生命,短时提升战力。 她很感动。 她也变得安心。 因为仙卫燃烧生命,获得的力量,十分惊人。 再配上三神月之阵,可以说万无一失。 但这样的安心,等到凶人冲到近前,顷刻荡然无存! 根本不用什么技巧,黑云笼罩的凶人,一顿猛冲,就把强大的三神月之阵,冲得七零八落! 燃烧生命提升的战力,也显得可笑。 那神秘凶人,只是一掌挥出,黑云中顿时,蹿出一条粗大血红电光,如一条毒蟒,蹿向为首的仙卫! 根本来不及反应。 血电之蛇,瞬间咬伤仙卫的胸膛。 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奋力挣脱了胸膛的束缚,就在主人眼睁睁地注视中,“砰”的一声,爆成了一团血雾! 心脏的主人,首领仙卫,呆呆愣愣,忘了自己应该疼痛。 可怕的血红电蛇,又扑进身躯,瞬间爆裂,于是原本雄健的身躯,在一瞬间崩坏,碎成了千片万片。 生前受人尊敬的仙躯肉身,转眼化成无数腥臭的血肉,到处飞溅。 那死状,不仅极惨,还十分难看、十分不堪、十分不体面。 “啊——” 云月兮本能地尖声惊叫。 但来不及悲伤,她转身就逃。 天风寒冷,在耳边回旋呼啸。 很快风中,又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便更加恐惧,根本不敢回头。 她拼了命,往远处的月神山跑。 她知道月神山上,有嫦娥月神庙。 庙里庙外,布满了强大的守护法阵, 只要能跑到那里,邪气熏天的凶人,一定会被正气凛然的守护法阵,轻松挡下。 月神庙,就是她最好的避风港! 好不容易跑到了月神山,跑进了月神庙,云月兮心下一松,想要喘口气。 她随意地回头一看,却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那凶人,居然和她一样,也毫无阻碍地穿过神庙法阵,朝她径直冲来! 刹那间,云月兮差点瘫软在地! 她拼了命,鼓起残存的力气,继续奔逃。 她从后门跑出去,一直往山顶上逃。 很快她就逃到了,月神山的最高处。 这里也是月仙国,最高的地方,号称“万丈月光天崖”。 山崖上,云月兮的心中,不停祈祷月神娘娘的保佑。 可惜,九天之上的神灵,似乎没听到她的祷告。 神秘的凶人,裹挟着可怕的血电黑云,紧追了过来。 在云月兮恐惧的眼神中,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很快就到眼前。 已经退无可退。 万丈天崖上,美丽无双的月仙公主,身后已是一望无际的夜空。 空荡荡的夜空。 一切都空荡荡的。 包括自己的心。 这一刻,都空荡荡了啊…… 黑色迷云中的凶人,已经开始得意地狞笑。 云月兮看到了这抹笑容。 邪恶。 得意。 狰狞。 放肆。 月仙公主,本来如小白兔般,慌张无助。 但看到这抹可怕的笑容,她却反而镇定了下来。 没有丝毫犹豫,她飞速地向后倒退。 不过几步之后,她便倏然坠下了万丈天崖…… 仙陆最美的容颜,如飞花般飘堕。 风声急速呼啸。 神思却变得格外清明。 目光被剧烈的天风,撕扯进夜色流光,反变成一面洁净晶莹的明镜,正洞悉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光影。 无论心神,还是眼神,从未如现在这般清澈澄明。 仰着脸的云月兮,甚至能看得见,那神秘的凶人,正探着头,朝悬崖下观望。 虽然已经越来越远,看不清细节,但云月兮还是能看得见,天顶上的那张面孔,正是一脸惊愕。 很快又变成愤怒。 于是云月兮就很快乐。 她抓紧时间想: “吃惊吧?” “生气吧?” “想要我身藏的仙陆至宝?” “做梦吧!” “你做梦都想不到吧,我一个娇弱的公主,敢跳崖,连一句哀求的话,都不肯说,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 “其实你应该想得到的。” “我,月神的后裔,月仙国的公主,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宝在人在!” “宝亡人亡!” 想到这里,快意的月仙公主,又变得有些哀伤。 飞速坠落时,她眼前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自己,高贵却平淡的一生。 “嗯,看来临死前,就是这样的……” 自知将死,云月兮的心,反变得无比安宁。 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她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胸口突然开始发烫。 不是热,是烫! “那里是……” 云月兮很快想到,发烫的胸口,正是安放月灵仙钻的地方! “怎么会?” 刚闪过这念头,头顶悬崖边,正往下看的神秘凶人,就猛然看见,坠落中的月仙公主,突然爆发出一大团耀眼的白光! 飘坠的身形,被白光整个笼罩。 那瞬间闪耀的光芒,是如此灿烂、圣洁。 灿烂不可直视的光团中,还分离出无数洁白的光点,似一片片雪白的羽毛,又好像下起一场春雪,在天地间飘扬、纷洒…… 天上剧变,人间一无所知。 这时候李云绝的表白,正在关键阶段呢。 第二章 高空接物是仙女 “我喜欢你!” 这句话,刘阿香总算听懂了。 她本能地低了头、红了脸。 李云绝立即趁胜追击: “阿香,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这个人,很单纯,见到女的就害羞,绝不好色。” “阿香,你就是我的初恋啊!” 听到赤裸裸的表白,刘阿香的心砰砰砰狂跳。 她还是害羞了。 她转身背对着少年,心里翻开了锅: “怎么办怎么办?我答不答应他?” “哎,他人还是不错的,能说会道呀,就是穷了点。” “不过穷也不打紧啊,以后我带他,一起卖菜就行了。” “要不,就答应他?” “喔对了,这家伙说自己不好色,可我知道,他喜欢跟大姑娘小媳妇,油嘴滑舌的。” “嗯,也就这毛病了。” “我问清楚,没事儿就答应他了。” 刘阿香就背对着李云绝,问道: “李家哥哥呀,你说你不好色,可我听说,你喜欢跟女人搭话,这不是好色吗?” “哎呀!当然不是啊!” 李云绝委屈地大叫, “阿香,这可不叫好色,只是我对人好,对男子对女人都好罢了。” “阿香,我真的很单纯,绝不好色的!” “嘻,算你说得通!” 刘阿香偷偷一笑,道, “好吧,李家哥哥,阿香就给你机会,看你今后表现如何……” “噢,他们说这叫,‘考察期’。” “哈哈哈!太好了!” 李云绝乐得手舞足蹈, “考察期,没问题!” “阿香,你放一百个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刘阿香就想转过身来,好好看看自己的情郎。 李云绝则兴奋无比,手舞足蹈,开心得跟过年一样! 兴奋之下,他伸出双臂,就想去抱一下刘阿香。 没想到就在这时,他却突然感觉到,好像头顶,有道白光一闪而逝。 他下意识地抬头往天上看,便立即看见空中,一道黑影,正朝自己俯冲下来—— “是个人!” 根本来不及考虑,李云绝那两只已经伸到半道儿的胳膊,瞬间张开,一下子接住掉下来的人。 李云绝有预感,自己一定会被猛烈冲击,一下子摔倒。 但很快,他就惊奇地发现,预感中的冲劲儿,根本没来,那力道很轻,自己站得稳稳当当。 “看来这人,掉下来的地方不高啊,最多两层楼……” “啊呀!” “我这是做了救命的大好事啊!” “老天爷,您真是太配合了,让我在阿香面前露脸哇!” “我看看阿香怎么看我——” “咦?怎么她变得木木的,像个呆子?” “看我的眼神,还发了怒啊?” 这时,他也有些缓过神儿来。 便感觉到,好像自己手中抱着的人,摸起来,皮肤还挺光滑嫩洁的呢。 按一按,还挺有弹性的。 手感……真不错呀! 看手感这么好,李云绝下意识地就多摸摸、多搂搂。 一番抓摸后,李云绝便确定,自己救的人,确实温软粉腻,弹性十足,手感绝对一流! 正沉溺温软的手感,李云绝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怎么有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 他一个激灵,顺着寒气的方向,看到了刘阿香。 “啊……不对!” 看到刘阿香愤怒无比的表情,李云绝这才如梦初醒! 他猛一低头,便看见自己抓摸搂抱的,竟是个绝色大美女! 还是个衣物碎成丝缕、充分展现美妙曲线的大美女! 真的太美了! 美得自己看过去时,都好像觉得刺眼。 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光彩照人”。 不厚道地说,如果把刘阿香的长相,算作一,那怀里的女子,就得是一千万啊! 最要命的是,这女孩儿,脸蛋清纯美丽之极,也就算了,结果身材,还曲线玲珑、凹凸起伏。 这和脸蛋儿的风格,截然相反,居然热辣到极点! 衣不蔽体,凹凸不平的真相,一览无遗。 凸起来的地方,圆润饱满。 凹下去的地方,能养鱼。 不过在美貌之外,这女子的神智,明显有点迷迷糊糊。 冷静一下,李云绝便有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女子头发和瞳孔的颜色,都跟自己差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太对。 她并不像中土之人。 但要说,是番邦外国的女子,却又和番邦胡女,长相气质,都不太一样。 “难道她是从天上,摔下来的?” “嘿嘿,有可能!” “两层楼高呢,不也算天上吗?” 李云绝心念转动时,眼神就转不动了。 面对极品美女,他的目光,跟钉在她身上一样,根本拔不出来。 这时候他心里,也有个声音在大喊: “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再这么不要脸地看下去,阿香一定会生气的!” 所有理智的心声,都在叫他不要看了,再看就后果严重。 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那眼光,根本挪不开、收不回哇。 唉! 真的不怪自己,全怪这个天降女郎,太极品,太纯欲,尤其穿衣服,还这么省,这谁受得了哇? 别看李云绝,内心戏很多,但前后也就一小会儿。 现场三个人,状态都是懵的。 三人懵了一阵子,还是李云绝,最先反应过来。 他忙叫道: “阿香阿香,如果我说,她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恰好掉我手里的、我其实救了个跳楼的人、是好人好事来着,你信不信啊?” “我信你个鬼!” 卖菜女神终于爆发了!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云绝鼻子,破口大骂道: “我呸你个好人好事!” “你个小色鬼小流氓!” “满嘴撒谎,是把老娘,当三岁小娃儿耍吗?” “去死吧你!” 李云绝顿时傻了眼,急得口不择言: “哎呀!三岁那个老娘,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这考察期,不是还没正式开始吗?” “那就从现在算起,我一定——” 刘阿香愤怒地挥手,打断了他: “考察期考察期!” “你还好意思提考察期?” “这没一转眼的功夫,你就到了期!” “你还好意思提?” “呵呵,男人!” 扔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要走。 李云绝立马知道坏了。 他也知道,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扔下手中的美女,上前拦住阿香。 只可惜,理智如此,但怀里女孩儿的美貌,仿佛有魔力,让他直到现在,还控制不了自己。 比如都到这紧急关头了,他还一直保持着搂抱的姿态,软玉温香满怀,忍不住地盯看。 当然他也有自救。 目不转睛时,他连声叫道: “阿香阿香,你别误会,真的是她自己掉我手里的啊。” “你也不能怪我老盯着她看,谁叫她穿这么少……” “不不不!是我中了邪法!” “刚才我就看见,一股白光照过来,像月光又不像月光,之后我眼睛,就不听使唤了,这不是邪法是什么?!” “阿香!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说到最后,李云绝简直声嘶力竭了。 面对他的激动,卖菜女神刘阿香,冷静地说道: “滚!” 便一转身,昂首挺胸地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李云绝悲痛无比。 甚至还有点悲壮。 “我的初恋,就这么随风远去了啊……还差点被绊了个跟头,阿香,你倒是看看路啊。” 感慨之际,李云绝就没注意到,怀里的美女已经清醒过来。 她正奋力一跳,挣脱了少年的怀抱,轻盈地站在了地上。 不用说,她正是云月兮。 先前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自己被暴徒和凶人追杀,仙卫全军覆没; 为了不让至宝落入奸人之手,自己毅然选择了跳崖自杀。 然后…… 然后怎么了? 咦?! 然后好像自己就被人,在身上一通乱摸乱抓? 刚想到这里,云月兮都来不及生气,就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仙、仙钻?!” 她下意识地往怀里一摸,却只摸到自己温软充实的胸口。 那个清凉感十足的月灵仙钻,不、见、了! 云月兮猛地一惊。 恰好目光一转,她正看见陌生少年身上,白辉一闪—— 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她却仿佛看见天心月明、光照山河,然后少年的周身上下,便笼罩上一层淡淡的月华…… 这月华,其实极淡。 但作为月仙国公主,云月兮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愣住了。 眼神惊恐,表情慌张。 呆愣片刻后,她猛地扑上去! 她把李云绝按在街角墙上,一通乱掏乱摸! “啊?!” 李云绝愣住了。 从没想到,自己会被施暴。 施暴者还是个女的。 很美很美的女的。 但美女也不能这样啊! 摸得自己又酸又痒的,有时还挺疼。 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别摸,别摸,那是我的痒痒肉!” “那里、那里……绝对不可以!” 可怜的少年,都差点喊救命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惊声尖叫道: “啊!” “原来姑娘你也是流氓!” 淋漓尽致地喊完,李云绝忽然一愣: “嗯?” “我为什么要说‘也’?” 就在这一刻,确切地说,是在云月兮看见月白光辉,没入少年身躯的这一刻,这世界上,甚至世界外,突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那些潜藏在幽暗阴影里的邪魔神怪,什么独眼鬼、人面树、插翅猴、无头将、白骨妇,甚至还有忧郁的仙魂、恐怖的魔灵,种种不可说、不能见、无法言喻的奇异生物,全都在这一刻,突然一齐转过头来—— 他们看的,是同一个方向! 奇形怪状瞳孔中的眼神,也都是既狂热、又茫然…… 第三章 姚家后院的迷雾 费了好大的力,李云绝才挣脱了云月兮的骚扰。 刚才不由自主起的色心,这时候全没了。 他也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忽然间变得明智了: 这女的,模样美得不同寻常,事有反常即为妖啊!还反过来调戏自己,莫不是狐狸精? 对狐狸精,他其实没那么抗拒。 虽然平时也看了道书,里面有许多镇压狐狸精的描述,但其他志怪小说,对他影响更大。 美貌多情的狐狸精,怎舍得镇压?应该发生一些热烈恋情才对! 但刚才这女子,来得奇怪,举动奇怪,李云绝决定还是要分清文学与现实,一个字,“跑”! 他头也不回、两脚生风地跑了。 跑过几条街,转过几个街角,从西城跑到了南城,李云绝这才敢停下来。 他朝身后看看,见街景如常,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此起彼伏的叫卖,这才放下心来。 一边喘着气,他一边朝东城门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 路过内城南门朱雀门正对的龙津桥时,李云绝还在桥面两边的摊贩处,找了个甜水摊,花了两文钱,买了份甘草冰雪凉水。 甜凉水拿白瓷盏装着,他端在手里,靠在龙津桥栏杆上,拿根麦秸秆,吸溜吸溜地喝起来。 他一边吸甜凉水,一边看桥下惠民河里往来的船,心情有点悠然。 甜水入嘴,漫过唇舌,那冰冰凉、甜丝丝的滋味,让他忍不住赞叹: “真好喝!虽然加了点蔗糖,可主要由甘草提起来甜味儿,就不是一味的死甜,而是清甜爽口,对得起它两文钱一杯的高价了。” “唉,可惜了。多日攒下的四十文钱,泼了命地带来二十文铜板,就等阿香答应了我,便带她来龙津桥逛夜市呢。” “虽说这里,没内城天汉桥的夜市繁华,但也足够热闹。等天黑了,桥下河中,好多画舫,都悬着灯笼,把河水照得通红;两岸的店家也点亮红灯笼,整条河、两条街都红通通的,甭提多好看了。” “到时候我就花四文钱,买两份甘草冰雪凉水,跟阿香一起喝。” “再花两文钱,买包梅子姜,又花三文钱,买份香糖果子,剩下十一文钱,就买盘香煎羔羊肉片儿,和阿香一起咂摸吃了,边看美景边吃,啧啧啧,那滋味,一定很美!” “说不定阿香吃得一个高兴,还让我摸到她的小嫩手儿呢……啧啧,嘿嘿嘿!” “唉!唉!谁能想到天大的美事,竟叫个小女子砸我手里,给搞砸了!” 一想到这伤心事,李云绝就觉得甘草冰雪水,也不甜了。 “吸溜吸溜”猛吸了两大口,把剩下的都喝完,他就把白瓷盏还给店家,下了龙津桥,继续往东城门走。 汴梁城外城的城门很多,一共十三道,离李云绝家最近的城门,是东边的含辉门。 含辉门南边还有朝阳门,其他南、西、北方向的外城正门分别是南薰门、开远门、通天门。 别看李云绝现在是个破落户,但就在含辉门外五里多远的地方,在那座清凉山上,还有座祖传小院呢。 虽然地段不太好,太远郊,但总比城里那些没片瓦遮头的流浪汉要好多了。 正垂头丧气,突然间,一个声音,若有若无地在李云绝耳边缭绕: “咻——嗬——” “嗯?怎么回事?我幻听了吗?今天怎么事事古怪啊。” 李云绝有些发慌,忙加快回家的脚步。 本以为这怪声,只是偶尔的幻听,只要自己吞吞口水,扯扯耳朵,就没事了;却没想到,奇怪的声音持续不断,一直在耳边回响,并且从开始简单的节奏,变得越来越繁杂,还越来越急切,就好像有什么生灵,在极力召唤他! 不需要理解,李云绝就知道,突然出现的怪声,好像在把自己往某个方向指引。 李云绝也是个好事的人,刚经历了天降美艳女子的事,这才刚反思过呢,现在一听怪声,又不由自主地跟过去了。 走了一程,耳边的怪声越来越急切。 又转过一个街角,抬头一看,他忽的一愣:“咦?前面那不是姚恩公家吗?” 原来前面这处宅院,主人叫姚德古,正是城里姚记点心铺的老板。 这姚老板对李云绝一直不错,只要他路过,就会送给他卖剩的炊饼、蒸糖糕之类。 对李云绝来说,这就是改善伙食,所以心里一直把姚老板当恩人的。 “难不成恩公家有事?” 李云绝心里一紧,忙快步走过去。 等走近一看,他才发现偌大的姚家宅院,大白天的竟是大门紧闭。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即跑到姚宅后门,发现这里也紧锁着。 后门紧锁,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当李云绝绕到这里时,他耳里听到的怪声,更加急切嘈杂,已经开始嘶吼,就好像有许多人在一齐呼救一样! “坏了!恐怕是恩公家出事了。要不要进去?” “还是进去吧。恩人有事,我还袖手旁观,对得起那些炊饼糖糕吗?” “就算打不过强盗,进去看看啥情况,再跑去报官也不算孬。” 打定主意,他就往旁边走了走,然后瞅准后墙上一段墙瓦,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往前猛冲几步,到围墙下“噌”地一声跳起,要极力探手抓住那段墙瓦。 本来以为很费力,没想到今日这一跳,效果竟然大大超出预期! 也不知怎么的,身形变得很轻快,往起一跳时,竟然半个身子都超出了墙头,很轻易地就骑在了墙头上。 “哎呀!”李云绝又惊又喜,“果然不枉我刻苦读道经,今天效果不就显出来啦?” 骑在墙上,他立即朝后院打量——这一看不要紧,他猛地吃了一惊! 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户普通富家后院的模样,却没想到,他竟然看见,姚家后院里,极为幽深,尤其格局并不像民居,倒像是什么教派的庙观,院子中间,竟立着一座祭坛。 他也只能看见祭坛,因为除了祭坛所在,院子里其他地方,都缭绕着一片灰色的迷雾。 一切景物,都笼罩在灰雾之中,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所以李云绝的视线,只能落在祭坛上。 有了不寻常的迷雾,对祭坛如何,李云绝其实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有心想做道人的李云绝,对祭坛也并不陌生。 但就算这样,当他第一眼看到祭坛时,他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了。 原来这祭坛,模样极其奇诡! 它离地六尺,方圆三四尺,用小红砖砌成,看着是五层宝塔的造型。 但每一层,形状又非常不规则,有的三角,有的四角,还有六角、七角,变化毫无规律,组合起来就显得凌乱不堪,十分别扭。 最诡异的是,只是这样的凌乱造型,就让李云绝觉得十分难受。 就好像这种抽象的不规律,已经对他心神造成了实质的扰乱,甚至可以说伤害,竟让他身子一歪,差点从墙头掉下来! 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所以少年的第一反应就是: “邪教!” 造型诡异的祭坛顶端,还插着个人形秘偶;一缕白色的光焰,如一条白蛇,围绕着祭坛和人偶不停地上下旋转。 白色的光焰,看着是火,给人的感觉却很冰冷。 “不会冥界的鬼火吧?” 这一刻,李云绝很想跑啊。 他想用刚刚变得轻快的身手,调转个方向,轻快地跳出院外,重新变成那个轻轻松松、没心没肺的闲散少年。 但这时他的心神却有些恍惚。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等他重新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脚踏实地,站在了姚家后院的迷雾里。 这时候,说清醒,也不清醒,因为他无法意识到,他这一小步,对自己的整个人生命运,究竟意味着什么。 落进院子,站到迷雾里,李云绝看到了更多场景——确切地说,是看到了刚才被迷雾遮蔽的真相。 他看到祭坛的四周,还竖着七八根血红色的柱子,柱子上都绑着人,正在雾气中痛苦地挣扎嘶吼,不断地呼救。 李云绝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自己之前听到的怪声,究竟是什么。 这还不算最诡谲的;那柱子以祭坛为中心,围了个大圈,中间还有小圈,由几个小口大肚的坛子组成。 坛子五六个,围绕着祭坛均匀分布;在李云绝目光投去时,窄小的坛口中正不断飘出淡淡的人影,朝中间的祭坛飞去。 这时在院子远端的角落,有个人影,也从迷雾中浮现。 一时看不清面目,李云绝只看到这个人的动作。 还是那个形容,“诡异”! 这人影正手舞足蹈,本来这没什么,但怪就怪在,他明明一个人独舞,根本没人干扰他,他却显得很激动,举手投足间不断急促地抽搐,好像羊癫疯发作。 但仔细看看,他确实在跳一支前所未见的舞。 舞姿诡异,全身还不停冒着惨绿色的火苗,咕嘟嘟直涌,显得更加诡异。 他的目光被惨绿鬼火牵引,不由自主地细看,这一看不要紧,下一刻,他突然身子一颤,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四章 诡笑的秘偶 原来绿惨惨的鬼火中,正有无数细小人头,密密麻麻,不停攒动,不停嘶叫,声嘶力竭得连张开的嘴都变形,但却完全无声。 这样的场面,甭说亲眼看见,光是想一想,就浑身肉麻、直打冷战。 这时还有一道道惨绿的光线,从舞动的人影身上发出,蹿向柱子上被绑的那些人。 光线如同一条条青绿的细蛇,从人后脑勺钻进去,接着又从前额钻出,这时的绿光已经变粗,细看中间还新增了一条细长的红线,一起折射向那些坛子口。 本来坛子里淡薄的人影,很抗拒脱离坛口,似乎能预感到要发生可怕事情一样,不肯离开坛子,飞向中间的祭坛。 但现在被粗大的红线绿光一照,就好像受到它们的牵引,脱离了坛子口,悠悠地飞向中央祭坛,没入竖插的人偶身上。 人偶并不高,只有五六寸的样子,但苍白身体上却绘着无数诡秘繁复的花纹,深红主色,就像干涸的血迹,还有些蓝紫黄绿,毫无美感地掺杂在一起,呈现出强烈的违和。 人偶苍白的五官,除了眼睛,是用两点黑色小石头镶嵌,其余全用血一样的红色描绘。 尤其咧开的大嘴,嘴角朝两边裂开,真就是血盆大口,嘴角还滴下两滴猩红,看着十分恶心邪恶。 随着红线绿光,裹挟人影射来,人偶身上邪异的花纹,变得越来越亮,人偶那两点黑色石眼,也开始闪烁莫名的幽光。 本来是个死物,但李云绝这时看过去时,竟好像那人偶有了眼神,竟时不时也朝他看来—— 眼神一对视,人偶死气沉沉的脸上,竟朝李云绝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这一刻,李云绝感觉人偶活了! 但好像又没活。 确切地说,是个临界点,一个死物马上要获得生命的临界点。 这感觉,太瘆人了! 这时候苍白冷焰,还在往上窜,往人偶身上缭绕,好像变成它正穿上一件白袍,就更诡秘了。 “坏了!恩公家遭邪祟了!” 虽然迷雾干扰,看不太清,但李云绝发现,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其中有人和姚恩公体貌很像。 “救还是不救?” “我能救得了吗?” “但不救……眼睁睁看着恩公倒霉,我扭头就跑,也不像话啊。” 李云绝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这时院子一角,那个羊癫疯发作一样的人,显得越来越兴奋! 这人身形微胖,穿一身黑袍,但已被体表直冒的绿光染绿;他的样貌并不起眼,很普通那种。 但普通五官这时已经扭曲变形,显得极度亢奋狂躁。 已经扭曲变形的口中,正发出无声的狂喊: “终于、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本令主准备多时的献祭,就要完成了!” “离唯一真神灾劫之主降世的日子,又近一步了!” “别看我这只是一小步,但积少成多,众教友齐心,咱们圣劫教迎接真神归来、灭世重生的日子,不远了!” “来了,来了,就要到献祭最关键的一步了。” “一旦启动,本令主也会变得很虚弱,不能有任何打扰,哪怕有一条狗冲进来,都可能坏事。” “但怎么可能呢?我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布下周密禁制,别说一条狗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啊。” 于是狂舞的身形,没有任何转折过渡,突然就静止,变得纹丝不动。 身上不停冒出的绿光,忽然转化成触手一样,有七八条,伸向柱子上的人。 一旦触及他们的身体,绿光触手便拖拽出一个个淡淡的人影,用力向他们身体外撕扯。 这时院子里的迷雾,也开始快速地游动,加入那些绿光触手,明显增强了它们拖拽的能力。 柱子上的人,现在可都还活着,还懂嘶喊求救,说明他们的生命力,这会儿还很旺盛。 所以当圣劫教的令主,启动关键一步,要把魂魄从人身体里硬拽出来时,并没那么容易,一个个淡淡的魂影,还在苦苦地挣扎。 见得如此,迷雾中的令主,只有一脸冷笑。 “呵,还要挣扎?早一点晚一点的事。除非有不开眼的捣乱,但可惜,本令主下了特殊的禁制,就算有苍蝇飞进来,也瞒不过我的耳目。” 心里刚转过这年头,令主忽然愣住了。 “你、你哪位?咋进来的?” 原来,他看到了李云绝。 但李云绝没顾得上他,只顾急匆匆地冲向那根柱子,要去救柱子上绑着的人。 “真是愣头青,对本令主充耳不闻?” “哦,是我加了禁制,连我的话都被消音了……呃?禁制?消音?连声音都进不来,他怎么进来的?” “等等……这家伙怎么有点眼熟?难道我认识他?就是雾挡住了,一时看不清。” “呵,看起来,你想救柱子上的人,但你不知,我这秘阵,你硬救是救不来的。” 令主正从容得意,却看到意外闯进来的少年,在冲向那根柱子的中途,好像忽然改了主意,一下子转折了路线,冲向中央的祭坛。 看他眼神所向,明显要对付那个人偶。 “咦?这厮还挺聪明,知道要把秘阵枢纽给破坏了。” “只可惜,脑子好使,手脚可不好使,祭坛那儿我也加了一道特别禁制。” 这么想时,果然看见冲近祭坛的李云绝,也没见撞到什么,但身形忽然停住,还往后猛地回弹了一两步,显然被一堵无形的气墙给挡住。 令主得意地笑了。 祭坛上的人偶,也得意地笑了。 “我圣劫教的生魂献祭仪式,岂是你一个小混蛋能轻易阻止的?” “真这样的话,都对不住坛子里我京畿教民搜集来的生魂!” 令主想到得意处,笑得更欢了…… 但很欢的笑容,却在下一刻,突然凝固了—— 他惊恐地看到,那个自己看不起的少年,手掌中忽的一道清光闪过,就像是天心皎洁的月华;紧接着那只得意狞笑的人偶,竟轻易地被他一把抓在了手上! “长得真难看,笑得更难看!” 李云绝这会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抓住人偶后,一脸嫌弃的表情,把人偶往地上猛地一摔,又用力踩了好几脚! 他自己没感觉,但院子角落里的黑袍令主,却看得无比清楚,他看见少年大脚猛踩之时,也好像有月光闪过。 其实,这人形秘偶,承受了之前献祭的魂魄,已经具备了不小的邪能;如果是今天之前的李云绝,就算能打破禁制冲到这里,也根本挡不住人偶的邪能一击。 只可惜,这人偶挺倒霉,碰上了今天的李云绝,就脆弱得跟一只小老鼠一样,被踩得无比痛苦,脸上五官都变了形,口中不停地尖叫嘶吼,身上缝线处到处都在流血,模样凄惨无比。 被它这样一嘶吼一流血,李云绝被吓坏了,反而给秘偶带来了更严重的后果: 一害怕,李云绝本能地狂踩乱踩,就跟发了疯似的,根本停不下来;结果还没一会儿功夫,诡秘人偶就被踩成了一堆碎渣烂泥! 人偶失去“生机”的那一刻,周围柱子上对生魂的拖曳,全都瞬间停止。 坛子里不甘挣扎、不断嘶吼的人形魂魄,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们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眉目宛似生平,刚才惊恐的神色,已然平静安宁。 稍稍静默,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飘出坛口,停在半空中,朝院子中央的少年,一齐低头躬身行礼。 李云绝下意识地,也向他们躬身回礼。 空中的灵魂,这时仿佛得到了真正的安宁,化作一道道流光,四散飞去,逐渐消逝。 李云绝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清醒过来,一句话脱口而出:“妈呀!真吓人!” 而院子一角的黑袍令主,这时说出的话却是:“我好恨……” 原来在人形秘偶失去生机的那一刻,令主就如遭重击,瞬间瘫倒在地上,嘴角已是鲜血汩汩直冒,几乎在脚边流成了小溪。 这会儿正是黑袍令主最虚弱的时候。 李云绝已经看到他了。 本来他想冲过去狠狠揍他,但看见他已经倒地不起,嘴角还不停流血,就暂时放过,急急地冲向那根疑似绑着姚恩公的柱子。 “姚恩公!姚恩公!” 一边喊着,李云绝一边冲过去。 却没想到,冲到近前,他却愣住了: 虽然体型相似,但确实不是。自己认错人了! 他很失望,连忙又到周围的柱子上,找了一圈,却发现一个都不是。 在这过程中,李云绝也发现,柱子上绑的人,已经都昏迷不醒了,几乎都没了生气,于是他的心里,就冒出个可怕的念头: “恐怕这些人,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找了一圈没找着,他忽然好似意识到什么。 他猛一回头,看向倒在角落里的那个罪魁祸首! 这时院中的迷雾,已经几乎散尽,冥火似的冷焰也早就熄灭,他的视线没受到任何干扰,一眼就看清了地上的人。 于是他一下子震惊了! 第五章 美人上门 “恩人?!”他脱口喊出。 原来倒在地上的邪恶人物,却正是他心目中善良的恩人姚德古! 姚德古这时已经极度虚弱,状态非常奇怪。 不像是一般的伤者。 他的皮肤,正不停地鼓动,浑身的血肉,似乎已经控制不住,不停地翻滚,都好像在极力挣脱筋骨对血肉的束缚。 就在李云绝目光看过去时,恰好从姚德古胸口处,裂开一道口子,红白血肉一下子往外翻涌,还腾腾冒着黑气! 李云绝被这景象,给吓坏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 见他惊呆,姚德古反而变得坦然了。 他满脸血污,一声冷笑: “呵呵,恩人,恩人,说得好啊……可你分明是我的仇人!” “你个小畜生,真有本事!不过你真知道刚才,你干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啊!”李云绝一脸惊恐,声音颤抖。 “噗——”姚德古吐出了一口黑血,咬牙切齿地瞪着少年,“小畜生,你得罪了咱圣劫教还不自知。本令主现在,好心告诉你,我已看到你悲惨而短暂的一生。特别特别悲惨,特别特别短暂……” 说到这里,姚德古“咳咳”两声,竟从嘴里吐出两块污秽的血肉。 他不以为意,瞪着充血的眼球继续叫道: “你想逃,也逃不掉!无论逃到魔洲还是冥界,我圣劫教总能找到你——哇!” 凭一口怨气说出一大通话,到这时姚德古再也忍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头往旁边一歪,死了。 他瞪大两只充血的眼睛,好像很不甘心,整个人也飞速地萎缩,同时浑身血肉化作一团团血雾,猩红带紫,还掺着一丝丝幽绿,样子十分瘆人。 更渗人的是,片刻后血雾散尽,姚德古的整个尸体,已经萎缩得非常厉害,几乎只是在骷髅架上裹了一层皮。 这情景很吓人,也很诡秘,但李云绝却是个傻大胆,见这样的尸体不常见,居然下意识地想跑近看个明白。 但他很快清醒,立即转身就跑。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柱子上被绑的那些人,便猛然意识到,这些人,就是“姚恩公”平时,经常接济的流浪汉。 而他李云绝,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一瞬间,一股冰寒的感觉漫过全身,光天化日下他打了个重重的寒颤! 他立即跑了。 并且跑路前,想起姚德古临死前的话,李云绝变得格外谨慎,迅速看了一眼整个院子,确认自己没落下任何东西,这才安心地跑路。 往后院墙去时,他还故意一路踮着脚走路,翻后墙时,动作也十分轻巧,能少碰到东西,就少碰到东西。 翻出了姚家后院,李云绝意外地发现,外面的天色居然已经是黄昏了。 “感觉刚才时间不长啊……” 李云绝更觉诡秘,丝毫不敢停留,赶紧往东城门那儿跑。 到了东城门前,跟守门的兵丁习惯性地贫了几句嘴,他便穿过城门洞,熟门熟路地走了四五里地远,到了清凉山的脚下。 他家祖传的小院,就在清凉山半山腰偏上的位置。 小院朝南,独门独户,北屋正房有四间,左右还各有两排厢房,正房和西侧厢房之间,还搭了间简陋的柴房。 整个李家小院,用竹篱笆围起来,只在南边开了个木头院门。 因为在荒郊山上,随便建,小院的占地面积并不小,周边的风景也还不错,从篱笆木门外,往东南方向走上三十来步,就是个圆形的山中小湖。 小湖三四亩大的样子,湖水清澈,没风的时候波平如镜,映着云影天光,景色也算不凡。 小湖的东北角,就是石头山壁,怪石嶙峋间,还挂着几道瀑布,流淌而下,注入小湖中。 瀑布的数目没个准,雨水充足的季节,最多时能有十几道;旱季没雨下的时候,可能也就细细的两三绺。 因为山石多,瀑布都从小缝中流下,于是不管数目多少,每条瀑布都很细小,落下来时,随风飘荡,如同一条条窄小的素纱白练。 这样的瀑布,放在文人雅士眼里,定是雅趣十足,但李云绝却很不喜欢。 在他眼里,这些细小白瀑布随风吹荡的样子,很像他去打短工,雇主们给他打的白条。 所以他看瀑布的心情,就不是很好。看湖还行,没风的时候能当镜子,实用啊。 客观说,李家祖传小院,并不小,周边的风景还不错,就他一个破落户孤儿,值此乱世,为啥还能守住,没被豪强夺走?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因为这清凉山的东北侧山坡,是京畿一带著名的乱葬岗。 天子脚下,能夺李云绝这清白良民祖产的,总归有些势力,算是贵人;那对贵人来说,屋背后没太远处,就是乱葬岗,那多晦气啊。 “眼不见为净”,那是安慰之词;就算看不见,那也听得见啊,没见三天两头,就有送葬的唢呐声,从山后声声传来,哪还有心情享受清净山景? 所以在乱世之中,李云绝奇迹般地保住了这一处院落。元宝小说 乱葬岗什么的,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心情是什么?享受是什么?能吃吗?乱葬岗、送葬声,有睡大街可怕吗? 没有。 所以这小院,就是他的安乐窝。 今天经历了两件惊心动魄的事,李云绝心很累,所以归家的心情很急迫,就走得非常快。 很快他就走上清凉山的山路。 从山脚下,到他的安乐窝,还要走两三里山路,这中间,会经过路边一间泥墙土屋。 这屋子已经破败,曾经属于一个穷苦的光棍山民。 当山民在清凉山中,换了一个地方住,去了山北面的乱葬岗,这屋子就逐渐破败了。 现在它的木头门早就朽烂,外墙上爬满了杂草藤蔓,西北边的墙角也半塌了。 这样的屋况,显然不能住人,现在它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李云绝当路标,每当看到它时,就知道,哦,还要一小半路,就能到自己的安乐窝了。 不过今晚,当李云绝转过一个山角,随意地看向这路标屋子时,却是大吃一惊! 原来,暮色沉沉中,破屋从来漆黑一片的门洞窗洞里,竟然亮着桔黄色的灯光! “难道闹鬼了?” 从来百无禁忌的少年,忽然就联想到自己的“邻居”,那片乱葬岗…… 还是害怕的。 有心拔腿就跑,但想了想,他停住了,反而蹑手蹑脚,猫着腰,往其中一个窗户洞潜近。 还没到近前,他已经看到,好像摇曳的灯光下,影影绰绰中,竟有个女人的身影。 挺年轻的女人,身材好像还不错。 “莫非是女妖?” 心里想着,李云绝更加屏住气,往窗洞下沿那儿凑近。 没想到,还没等靠近,他却听得门洞那儿一声响,也没听清是啥动静,就已经出来个女人。 李云绝一惊,直起身朝女人看去;他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但这一瞧,还是吃了一惊,脱口叫道: “怎么是你?!” 原来忽然出门之人,正是李云绝白天高空接物、破坏了他一桩好姻缘的女人! 在屋内照来的桔黄灯光映照下,李云绝看见白天这女人,现在已经穿上一身淡蓝布衣裙,乍看过去,容光不像下午那样惊心动魄、光彩照人,似乎没那么惊艳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才过半天,印象会差距这么大;但再仔细看几眼,便觉得女子眉眼肌肤,还是挺美的。 李云绝便奇怪了:“都说人靠衣装,怎么这妞儿穿上衣服,就好看得没那么夸张了?莫非她竟是适合不穿衣服?” 他当然不知道,眼前这差别,并非偶然,而是云月兮弄清现实后,痛定思痛,调整心态,做了一定的掩饰。 她先弄来一套普通的衣裙穿上,掩盖诱人的身体曲线,又使了个月仙族秘法,掩饰容貌,让自己变得只是“常规的好看”。 现在云月兮已经确认,经历这场离奇的跳崖自杀,自己已经穿越人间,功力丧失了大半。 很多月仙族的秘法,她知道怎么使,就是使不出来了,好在掩饰容颜只是小法术,还能使出来,让她美得没那么特别,便有了一定的安全感。 她有安全感,李云绝却很警惕。 一看见白天的姑娘,埋伏在自己回家的必经之路,他心里立即想道: “这跳楼婆娘,来我回家路上堵我,想干嘛?是不是想图谋我啥?” “不过我光棍一条,没啥财产,倒是有个宅院,却地段太差,如同鬼宅,她能图我啥?” “呃!李云绝啊李云绝,你也不能太过妄自菲薄,难道她就不能,图谋你的美色吗?” “哈哈!这倒是有可能!她白天不就是故意往我怀里跳吗?谁知道她真跳楼、假跳楼?说不定,就是垂涎本小爷的美色呢!” “当时小爷跑得快,没让她得逞,她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了个‘邻家美人’的新计谋,分明想吃定我了!” “嘿嘿嘿,有可能有可能,可能性很大哦——但我不会让你轻易得逞的!” 第六章 金发女王入梦来 这一通瞎想,李云绝觉得很好玩,都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出声来。 见他一阵发呆、一阵又突然笑个不停,云月兮只觉得莫名其妙,心说: “这莫不是个傻子?” “不对不对,就算是个傻子,我这国宝着落在他身上,还得跟他耐心周旋。” 于是,月仙国公主柔美甜脆的声音,便在荒山破屋前响起来: “是李公子吧?小女子云月兮,白日为公子所救,心中感激,便一路问来,在这里等待多时了。” “咳咳!”听云月兮提起白天那茬儿,李云绝这才回过神来,收起不着调的胡思乱想,正色说道,“原来是云姑娘当面。不知那时,姑娘何故跳楼?” “跳楼?咳咳,对对!是跳楼,唉……” 云月兮幽幽一声长叹,进入了状态,其神色哀婉,语调可怜,开始了她的表演—— 呃不对,是倾诉: “小女子是西域胡商的女儿,本来身家富足,衣食无忧。” “没成想两个多月前,爹爹倒腾古董珍玩,被奸人所骗,重金买了一堆破砖烂瓦,不仅血本无归,还因把假货卖给官家贵人,闯下了泼天大祸。” “贵人派人来抓时,爹爹见势不对,忙带了娘溜得无影无踪。” “当时我外出不在家中,倒是躲过一劫,但也从此跟爹娘失散。” “可怜爹娘逃得太匆忙,连我这个女儿,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只剩下我一人孤苦伶仃、东躲西藏。” “前几日流浪来京城,经过这一路的花销,已经身无分文。孤苦无依之际,一时想不开,便寻得一座高楼,往下一跳,想着一了百了,了此残生。” “本以为转眼便离人世,一魂飞往亡灵之地;却没想到砸在你身上,竟然没死。这一定是老天爷出手指点,要小女子投靠你!” “本要好好说明,没想到公子你腿脚麻利,一个恍惚,已是不知去向。” “好在公子你竟是颇有名气,街边有人认识你,便知道了你的住处。” “我也没钱住店,一路问过来,见离公子家不远处,有这间破屋,也没人住,就先呆着歇脚。” “眼见天黑了,在屋角寻得半根残烛,两片火石,便先点了。” “没想到才点一会儿,半根蜡烛都没烧完,公子你就登门拜访,这也太巧了!” “这一定是天意、一定是缘分呀!” 说到这里,云月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扑闪闪地盯着少年,眼神中满含期待,又楚楚可怜。 “呃……”听了这番说辞,李云绝心说道,“什么天意?哪般缘分?唉,你这架势,分明就是想砸我手里啊!” 李云绝可不傻。 别看云月兮刚才一套说辞,说得情深意切,关键处还眼含热泪,真个情辞动人,但李云绝却根本没全信。 他平时虽然爱跟漂亮姑娘口花花,但绝不傻。 他总觉得今天这事儿,透着古怪,无论是忽然跳在自己怀里,还是一路问到家附近,总不信世上有这样凑巧的事。 “事有反常即为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起这两句俗话,李云绝就要冷言冷语地撇清,然后走人。 不过还没开口,李云绝心里又是一动: “不对,我还是想岔了。我忘了一条——我李云绝,是啥人?无钱无势小破落户而已!她能图谋我啥?” “还费得这番周折、还跳楼?就只为骗我?我这样的人,连随口编个瞎话儿,都觉得不值!” “对。我也不要总把人当坏人,亏我还读了那么多劝人向善的诗书呢。” “行吧,我心善,这胡女也怪可怜,就先收留着她吧。” “反正看她不是金发碧眼,不是西域珈兰敌国之人,那就没问题了。她也有手有脚,不白住,帮我做做家务也好。” “就这么办吧。毕竟我李家诗书传家,还是要救苦救难、要行善的。” “至于她是不是图谋啥……我看啊,她得担心我骗她还差不多!” 这么一想,李云绝心下大安,便看着少女,诚心实意地道: “云姑娘,你别难过,做生意这事嘛,有赚有赔,风险是大,说不定过段日子,你爹的生意,又活回来了。” “话不多说,你就留下吧。既然打听过,你应该知道我叫啥,咱俩姓名里都有个‘云’字,就算有缘吧。” “我家就在上头不远,颇有几间空房,你就先住下。爹娘再慢慢找,迟早会团圆。” 听得这番话,云月兮感激涕零,努力挤出几点眼泪来。 这一晚,她便睡在李云绝家西侧的厢房里。 直到铺床盖被、都已经睡在被窝里了,云月兮的内心,还是充满了不真实感。 “我一个天上月仙国的公主,怎么就睡在了人间山房的硬木板床上?” “这粗布被子冰冷沉重,木板床也是硬硬平平,和我冰婵宫的暖玉温凉床、红霞轻丝被,完全不好比!” “并且仙陆仙国中,夜晚是多么清净安宁啊。哪像这儿?时不时就来声野猫叫、夜枭叫,还有长声狼嚎,真是太不清静、太不优雅了!” “不光这些,这儿的一切,山、水、风、林、月,一切的一切,都和仙陆太不一样了,太不仙气了。” “唉……要不是突遭大难,莫名其妙掉进人间,仙钻也融进这少年身子,我怎么可能受这个罪?” “唉……” 直到现在,云月兮都不太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希望所有都是梦。 既然是梦,希望睡一觉醒来,一切依旧,自己还在冰婵宫。元宝小说 什么李云绝、什么重宝失落、什么被人乱抓乱摸狠狠轻薄,一切都不存在,一切都只是在梦中。 带着这样的期望,云月兮终于沉入了梦乡。 堕入人间的第一晚,她在这陌路荒山、粗陋小屋、山林风响中,沉沉地睡着了…… 其实云月兮,绝不只是身份的不简单。 偌大的仙陆,能让她保管仙陆第一重宝,自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和美貌,完全是因为她的体质非常特殊。 原来,云月兮竟是月宫嫦娥大神,就着后羿残留的一滴鲜血,再感应明月清华和丹桂清气,孕育而生。 所以云月兮拥有最纯正的月魄仙灵,是温养仙陆至宝月灵仙钻的最佳载体。 恐怕最初的太阴月神,都没想到,这个月灵仙钻最佳的载体,有一天居然睡在一个人间浪荡儿的屋子里。 不同房,但同院啊! 这一晚,李云绝也做了个梦。 平时他少梦,但今晚,他却做梦了,还做了个感觉很真实的梦。 不仅真实,还很奇怪。 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人物事物,无论怎么怪诞变形,总之还是有现实生活中的影子; 但今晚李云绝做的梦,真是莫名其妙,醒来后他敢打包票,自己从来没有那样的经历,也不认识那样的人,哪怕一丁一点的真实联系,都没有! 当然没有了。 因为他梦到的,是一位金发碧眼、肌肤雪白的西域女王! 也不知道如何相遇,总之她就出现在眼前,周围还云蒸雾绕,看不清景物,不知道在哪里。 她是一位美人,一头金发顺滑披下,宛如流动黄金的瀑布,闪耀丝滑,末端还柔顺地卷波浪。 她戴着小巧的黄金王冠,上面用金丝缠绕出精美的鸟雀花纹,还有序地间隔镶嵌几颗猩红碧绿的宝石。 王冠前部那三簇耸起的尖顶上,也镶嵌着三颗更大的宝石。 中间的宝石最大,有鸽子蛋大,如海水般湛蓝;两边的稍小,也有拇指头大,是鲜红的六角形晶钻。 其实对大宋国的人来说,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认出这是王冠。 李云绝能知道,是因为平时坊间闲谈时,偶尔听说过西方珈兰国的一些风物,知道这种圆环上耸起三簇尖角的黄金帽子,是珈兰国的王冠。 而且听说,他们很奇怪,不仅国王能戴王冠,王后也能戴,还能被叫作女王。 甚至有时候“女王”不是虚名,还真有那种大权在握的真正女王。 大宋老百姓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连呼西域珈兰国果然是礼教败坏、伦理颠倒、牝鸡司晨的荒唐国度! 这样带着珈兰金冠的金发女王,在梦里对着李云绝笑。 什么是李云绝最喜欢的颜色?金黄色!其次是银白。 但梦里,他只是在女王的金发和金冠上扫了一眼,就被女王的眼眸吸引了一切目光—— 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瞳孔! 仿佛汇聚了所有海水的蓝色,蓝得梦幻,蓝得晶莹,蓝得层次分明。 围绕着瞳孔,蓝色向四周逐渐变浅,从苍蓝,到湛蓝、蔚蓝、鲜蓝、浅蓝,恐怕世间最美的海水,都没她眼瞳中的蓝色漂亮,更没有如此变幻多端。 瞳孔的核心,又是另一种风格。 和外圈的海水蓝不同,核心的瞳孔,是一种接近黑色的深蓝。 当然也不是单一的黑蓝。 若与她对视,仔细凝视她眼眸的瞳孔核心,便会发现,深蓝黑幕中,有无数晶莹的光点,幽幽闪华,恰如一片内敛而璀璨的幽远星河。 如此蓝眼,与金色的卷发、雪白的肌肤,一起构成一种妖艳的美感。 所以从梦中醒来后,李云绝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西域美人。 第七章 异国野男人 就从在京城中接触的番邦外国女子来看,首先这种纯粹的金发碧眼女子就很少,毕竟据说这种五官搭配的,主要就是珈兰国人种;而珈兰国,和大宋敌对,现在还时不时打仗呢,它们的教廷还鼓动朝野发动什么圣光战争、圣光军东征呢。 再说了,就算偶尔有金发碧眼、其他国族的,像美成这样的,还真没有。 除了金发碧眼、肌肤胜雪,她还颧骨微耸,鼻子高挺,嘴唇丰润,整个五官很是立体,这种美,真的令李云绝这样的大宋平民,眼前一亮,惊艳非常。 何况,她还戴了王冠? 不过在梦里,李云绝还是嘟囔了一句: “我还是喜欢咱大宋的女孩儿。这些金发蓝眼的娘们,好看是好看,但听说都很奔放,不守妇道,哪像咱们这边的女孩儿?个个含蓄婉约的。” 刚想到这里,金发美人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想法—— 她忽然凑近,伸过嘴来,在李云绝的脸上亲了一口! 李云绝没任何反应。 不是他没情绪,而是他根本就想不到! 等反应过来,他震惊了……还羞恼无比,手指着西域女人,嘴唇颤抖,想骂两句,可惜梦里神智不清,一时竟没组织好语言。 见他这副模样,金发美女却噗嗤一笑,嘴角上挑地说道:“别害羞,这是礼仪。” “我信你个鬼!你把夫妇房中之道,叫礼仪?真不要脸!” 李云绝非常气愤,毕竟这番邦女子侮辱他身体就算了,还侮辱他智商。 不能忍! 他便要回忆街头混混骂人的话,要把这不知廉耻的西域女人,骂个狗血喷头—— 没想到就在这时,梦中光影一变,他忽然变成局外人。 他隐约看到一个金发的壮年男人,身穿镶金边的红色衣裤,短衫和长裤分开,很像大宋这边下层人士的穿着—— 但李云绝知道,在西域珈兰国,这种服装很流行,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喜欢穿这种上衣和裤子分开的所谓“两截头”。 而男子头戴的金色王冠,证明了这个传闻,显然这人不仅不是贱民,还很可能是国王。 那他是金发碧眼王后的丈夫? 不知身在何处的李云绝,很快就从他俩的对话中,听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刚才还对李云绝笑、还抱着李云绝亲的女王,这时脸上的表情,却是歇斯底里! 不仅如此,她还疯狂地摔碎了好几个精美的花瓶,咔嚓嚓的瓷片碎裂声不绝于耳。 “叫你去找那个老寡妇!叫你去找那个老女人!” 和刚才不同,现在金发女王疯狂叫骂的话,用的是珈兰语,按理说,李云绝应该听不懂——但他却听懂了。 这也是梦醒后他觉得奇怪的地方之一,就似乎,有什么神秘力量,直接把语意翻译给他听。 梦里的李云绝根本不惊奇,听懂了语意,还顿时来了劲: “啥?小两口打架?还是皇帝皇后?哈哈哈!那我得好好看看啊!” 他拿出大宋国民看热闹的天赋精神,聚精会神地围观起来。 但毕竟是梦中,很多东西模糊错乱,刚才鲜明的人物,这会儿也变得模糊动荡,就好像蒙了一层雾,或是隔了一层水波。 李云绝只看见,女的很愤怒,男的却冷静,甚至还有闲暇嘲笑地说: “摔吧摔吧。这些东土瓷器,虽然贵,下次本国王再领兵出战,抢回来几车就是。” “如果摔瓷瓶,能让咱无处发泄的‘处女王后’,发泄掉过剩的精力,也是好事。” “你也别一口一个‘老女人’,索娜也就比你大十几岁,可她的风情和温柔,比你好几百倍!” “你这处女王后,应该自己反省反省,反省为什么我碰都不碰你一下。” 这话一说出,金发碧眼的王后简直真要疯了! 她转身扑过来,张牙舞爪地要挠丈夫。 “真精彩!嘿嘿!”李云绝大加赞叹,“没想到东土和西域的女子,跟男人干起架来,都一样,都是摔东西挠人。” “不知道这劳什子国王,会不会‘被家里猫抓了’,又或是‘葡萄架倒了’?” “不过这个‘处女王后’是什么鬼?难道难道……” “啧啧,果然是粗鄙不开化的西夷,居然还有这样荒唐可笑的事!” “还有国王怎么要去找唢呐?” “他也爱吹唢呐吗?” “会《百鸟朝凤》不?” “哦……索娜是寡妇,不可能是乐器,只是同音罢了,嘿嘿。” “有趣有趣!” “我且看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嘿嘿,嘿嘿嘿!” 李云绝劲头十足,即使梦中画面扭曲模糊,分辨率很低,他还是瞪大了眼睛使劲看。 他看到那金发王后像只波斯猫,凶狠地扑上来; 身强体壮的国王,却不敢恋战,一甩手,赶紧转身往外跑。 金发王后因为气得发疯,居然没追上。 看着飞速逃走的男人,她尖叫道: “你个没种的混蛋!就知道逃!” “好好好!处女王后、处女王后,这事我今天就去跟朝臣和祭司说!” “说吧说吧!” 逃跑国王的话从风中传来, “你尽管说,看谁丢脸。” “到时候我正好把你废了,跟可爱又温柔的索娜在一起。” “你!”王后气得说不出话来,憋了一下才叫道,“阿戈兰!我也去找个情夫!” 李云绝一听,精神一振,觉得本来要完结的闹剧,肯定会再起波澜。 那国王肯定要回头大骂,甚至干仗! 李云绝梦想成真,那国王果然停住脚步。 可就是他说的话,大出李云绝的意外: “哈哈哈!亲爱的,去找吧去找吧!媚荻你终于想通了?早该这样了!” “你看看咱珈兰国的贵族夫人,哪个不这样?” “就你不一样。” “瞧你平时绷着个脸,跟个冰块似的,做事还霸道,我稍微做点贵族男人情趣的事,你就说我,像话吗?” “你要做你的‘金血女王’,我很乐意。” “帮我折腾国政,我还落得轻松。” “可你这副不解风情的样,真不像个女人,连索娜半个脚趾头都及不到。” “媚荻,亲爱的,别忘了你刚说的,快去找!早点找到!” “你这样,还显得有贵族风情一点。” “别跟宋国那些,不解风情的女人一样,没情趣,讨人嫌。” “亲爱的,你早该想通了。” “你去乱搞,说不定还能让我喜欢你一点,就上了你的床呢。” “好,我会去找,但你休想上我的床。”叫“媚荻”的王后已经冷静下来。 她一脸冷若冰霜地说道: “阿戈兰,告诉你,野男人,我会去找,而且还可能找个宋国的,让你丢尽脸。” “哈哈哈!媚荻,你就是喜欢跟我对着来。” 阿戈兰大笑道, “你肯定知道,我希望你找的情夫,是咱高贵的珈兰贵族。” “哪怕是那些无趣的光明祭司都行,十个八个都行,只要你安排得过来。” “可你居然去找愚昧卑贱的宋国人?” “他们能算男人吗?” “啊哈!” “我明白了,你这是在气我。” “果然不愧是金血女王,一旦冷静下来,总能赢。” “亲爱的,你成功地让我生气了,我居然当真了。” “滚!”面对国王丈夫的长篇大论,媚荻只是冷冷地说了一个词。 “好的,我滚,我滚去可爱温柔的索娜大姐姐的怀里、胯里,嘻嘻,嘻嘻!” 国王挤着嗓子,故意用童音说出这句话,然后便一转身,消失了。 不得不说,阿戈兰国王最后装嫩说出的话,成功地让李云绝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还觉得一阵恶寒。 而他看金发王后媚荻的表情,也知道,这女人和自己的感受,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在李云绝的注视中,这位叫媚荻的绝色美人,那金发碧眼的窈窕模样,也渐渐消失,只留下一串喃喃的话语,飘荡在风中: “我会的,我会的……” “宋国野男人,宋国野男人……” 余音袅袅,渐至彻底消散。 李云绝忽然醒来,猛地一下子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这么个梦,他惊醒时,竟是惊魂不定。 他脑海里的念头如浪潮翻滚: “奇怪!那个什么媚荻女王,在国王丈夫面前,跟个疯婆子似的,怎么先前在我面前,笑得很温柔,还主动调戏我?难道、难道……” “难道我就是那个她要找的‘宋国野男人’?” “哎呀!不可能吧?!” “如果真的那就惨了!” “我难道要被番邦疯婆子霸占身子?这可太耻辱了!” “咳咳……算了,我怕什么呢?梦都是很荒唐的。否则咋有‘痴人说梦’这个词儿?” “而且梦都是反的,肯定不会的。” 李云绝安慰着自己,觉得挺有道理的,就没那么惊恐了。 稍稍平静,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奇怪,我怎么会突然做这个梦?没头没脑的,很奇怪啊。究竟怎么回事?” “唉!这才是真的不妙啊。短短一天中,又是被跳楼的胡女砸,又是碰上邪教的祭典,现在又做古怪的梦,绝不正常,绝不正常!” “难道是我这几天,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暗夜中,想到这个,李云绝忍不住瑟瑟发抖。 平时听惯了的夜枭嘶鸣声,这时听在耳里,却总觉得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意味。 他手脚有点发冷。 又发呆了一会儿,他猛地一挥手道:“胡思乱想个啥?我李云绝算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光脚不怕穿鞋的!睡觉睡觉!” 他往后一躺,把被子往脸上一蒙,继续呼呼大睡了。 其实,刚才疑神疑鬼的少年,不知道在自己刚开始做怪梦时,他在被窝里的身躯,正通体泛起一层洁白的微光…… 那光色,和高悬苍穹、洒遍江河大地的月光,一模一样…… 第八章 郭小姐中邪了 这个怪梦,对李云绝的影响,暂时也就到此为止了。 最多回想时,他忽然有个小小的发现: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记得清梦中珈兰王后的脸,头发眼睛鼻子都记得清,但就是记不清她穿什么衣服了。 事实上,无论他怎么回想,就是想不起来了。 李云绝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稍微想想,也就忽略了。 这时的他,还不知道,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细节,其实蕴藏着一个巨大的预言…… 和他紧密相关的预言。 除了这个小小的发现,李云绝事后还有个小小的惊恐: 便是他有一次,在茶馆中跟混混闲汉们闲聊,偶然想起来这个怪梦,便特地问他们,那西域珈兰国的国王和王后叫什么。 狐朋狗友们没回答上来。 不过旁边有位喝茶的商人,随口回答道: “自然是阿戈兰和媚荻了。” “听说那阿戈兰,沉迷酒宴打猎,大部分朝政,都是媚荻管着,所以西域的人,都叫媚荻‘金血女王’。” “瞧瞧这叫什么事?牝鸡司晨,珈兰国迟早要出大乱子的!” “不过它出乱子,正好,省得老是来咱大宋捣乱,扰乱商道,还捕奴。” 除李云绝之外的那些闲汉,都专心听着商人高谈阔论,也觉得很是新奇。 不过正听得入神,他们便听到“啪”的一声响。 他们回头一看,便惊奇地说道: “小李子?你怎么回事?手怎么这么不稳,茶杯都能弄掉了?你看看,洒得茶水满桌都是!” 那个怪梦,暂时的影响,也就这样了,也就让李云绝泼了一杯茶水,让朋友们耻笑; 其他的损失,都没有,连那只杯子都没碎,毕竟用的是廉价的木杯子嘛。 现在对他影响最大的,就是家里多了位云月兮。 耍了个小计谋,住进少年家里,接下来这几天,云月兮对自己的目标对象,就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知道了,李家是个破落的读书人家庭,李云绝他爹是个文士,不过比较潦倒,没中科举,最后为了养家糊口,只能去给有钱人家当塾师。 但京城天子脚下,人才汇聚,竞争压力太大,李云绝他爹只能去很远的乡村,给当地富户乡绅当塾师。 后来世道越发艰难,连乡间土财主也吃不消,便解雇了塾师。 李云绝他爹便失了业,归了家,不过主家还欠他一笔薪资。 当时被主人家花言巧语哄过去,但回到清凉山的家中,他爹越想越不对劲,一口气咽不下,就整理行装,出远门讨薪去。 但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据伏魔司的差爷说,他爹半道上,被妖魔吃了。 这种说法,很可信,毕竟大宋国,不仅面对来自西域宗教强国珈兰国的重压,自己国境内也是妖魔四起。 一个没啥功夫的书生,被妖魔吃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别人眼中很合理的事,当事人却无法接受。 在那之后,李云绝的娘一病不起,很快也死去,被葬在了后山的乱葬岗。 从此作为读书人的李家败落,孤儿李云绝,成了市井中的浪荡儿,整天不干正经事。 最近,他还不知道从哪儿顺了一件道袍,准备伪装成驱妖除魔的道人,混俩钱儿花。 这真的是生活所迫,因为云月兮这几天观察发现,这少年更喜欢看诗书,远胜过看道法经书。 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看了一会儿道经,就拿起诗词集子再看一会儿? 对他这举动,云月兮心说:“这就是人间所说的‘穷酸’吧?” 对李云绝,云月兮确实很有心理优势。她已经想清楚了: “玉碎了,还是玉;月残了,还是月。” “自己只不过是暂时换了个地方住。” “而且有时候,换个地方,换个角度,可能对人和事看得更清楚。” “因此我要在这人间,一边尽早把仙钻,从少年身体里抠出来,一边耐心观察,弄清楚仙陆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有自己的小九九,并满怀心理优势,却没想到,在李云绝的心里,她的形象完全两样。 经过几天的相处,李云绝心里只有一个感想: “失策!” “唉!自己如意算盘算是打错,这女子笨手笨脚,一点家务都不会做,还要我从头教,真是头疼了。” “不过也说明,她没说谎,果然富家出身,小姐身子,不懂丫鬟的活计。” “这么说来,她爹娘惹了祸事、欠了巨款,宁可逃,都没把她卖了抵债,这里面固然有亲情在,恐怕更真相的是,这丫头笨手笨脚,根本卖不上价!” “唉!这么说,是砸我手里了?我都穷成这样,实在养不起啊!” 评价很低,十分后悔,为及时止损,李云绝也试着放出口风,试探云月兮想不想走。 却没想到,这女子看着美貌娇柔,脾气竟还顽劣,无论他怎么试探,就是装傻,就是赖着不走。 见她这样,身为破落户浪荡儿的李云绝,也是心生恶念,心说要不就把她卖掉,虽然不值钱,但好歹也是钱——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了。虽说李云绝是浪荡儿,不是圣人,终究还是不能这么做,毕竟,他骨子里,认为自己还是个文人。 按他的观点,文人,总是还要点底线的。 于是这些恶念,只停留在脑子里,实际做的,却是认真叮嘱云月兮,告诫她世道混乱,她这样长得还有可取之处的女儿家,还是不要轻易出门,不要到处乱跑;被债主发现的可能性不大,但被人拐卖的概率,可不小。 “嗯,我不卖,别人会卖的。”这就是李云绝的想法。 多了个人,李云绝忽然有了紧迫感,决定抓紧找饭辙。 这天,他让云月兮看守门户,自己穿着那套来历可疑的月白色道袍,腰间挂一把木剑,就施施然去京城街市中,游荡碰机会了。 他今天运气还不错,没游荡多久,就真让他碰到个机会。 原来他听街边闲汉聊天说,城西石鸡巷,开酒楼的郭庆郭老板,有个掌上明珠叫芳霞。 最近不知怎么的,芳霞手舞足蹈,如同发癫,嘴里也话说个不停,一看就是被邪鬼上身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云绝暗叫一声: “机会来了!” “这几天正突击看了《辟邪经》、《捉鬼方》,郭家小姐这症状,对口啊!” 他立即赶去城西,到了石鸡巷的郭庆府门口。 这时郭府老管家郭松,正在门口东张西望,等先前派人请的驱邪道士来。 正顾盼间,郭管家便看见一个年轻道人,摇摇摆摆地走到近前。 “你是?”老管家迟疑道,“你是白泉真人的徒弟吗?你师父呢?” “不是不是。”李云绝摆摆手,端着架子道,“贫道清凉山云绝道人,特来为府上小姐解厄。” “啥?晕厥道人?解饿?”老管家一下子没听明白,“我家小姐不饿啊?小道长你既然常晕厥,还是沿这条路出去左转,到回春堂赶紧抓药治病,才是正经。” “呃!你这老汉,不仅耳朵背,还没文化。”李云绝羞恼道,“我刚才说的不是晕厥,是云绝!本道长俗家名‘李云绝’是也。解厄也不是解馋解饿,就是驱邪的意思。” “哦,原来这样啊。”老管家这才有点反应过来。 “我说老人家,你是郭府管家吧?咱别在这儿瞎掰扯了,耽误了你家小姐的邪祟怪病,就不美了。”李云绝道。 “哦?你能帮我家小姐驱邪?”郭松半信半疑。 “那是当然!否则本道人还来干什么?”李云绝理直气壮道。 郭管家被他气势所慑,心里又着急小姐的病,便乖乖地把李云绝请进门。 管家在前面带路,很快李云绝就到了客厅,见到了本宅主人郭庆。 郭庆早就等在客厅,见来人不是白泉道人,挺不高兴。 正要发作,老管家便是一通解说,还带上自己的脑补,再配合李云绝拿腔作调的架势,还真就把郭老板给唬住了。 当然让郭老板真正接受的,还是这少年道人要价极低,听他说,整套驱邪仪程做下来,才要四十文钱,郭老板立马眉花眼笑地答应了。 郭老板傻吗?不傻。 反正跳起来才四十文钱,万一有用呢? 于是郭老板十分热情地把李云绝,亲自带到后花园女儿的闺阁前。 才到后花园,李云绝就吓了一跳! 原来对面盛开的花丛中,竟有个红衣女郎在乱舞乱扭,真像发了癫,抽了羊角风,姿势怪诞别扭,怎么看怎么难受。 这已经很瘆人,却还满嘴胡言乱语,不成语调,各种虎狼之词胡乱使用,喷薄而出,滔滔不绝,配合着怪舞,更是吓人。 晴天朗日下,烂漫春花前,李云绝居然浑身一阵发冷,开始有点慌了。 “郭老板——” 他准备问清楚点情况,也趁机舒缓下情绪,没想到一转头,却发现身后空空荡荡。 他吃了一惊,忙举目再看,却发现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郭老板,现在已经在前院月亮门洞那儿,正躲在门洞后,扒着门框,伸头缩脑地往这边看。 李云绝更慌了。毕竟知女莫若父啊。 其实今天来,他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这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吗?怎么都得硬着头皮来啊。 看着癫狂的小女子,他的内心是恐惧的。 但他更怕饿死。尤其现在,家里还多了个拖油瓶。 这么一想,李云绝还真镇定了点。 一镇定,他就有心思观察;这一观察,还真让他看出点门道来。 第九章 天上掉馅饼 “她这挤眉弄眼的,也过分了点吧?” “这手舞足蹈的,也太夸张了点吧?” “怎么她跟那些跳大神、唱大戏的挺像啊,夸夸张张地,像在演啊。” 刚冒出这念头时,李云绝还有点不敢确信;于是定了定神,再仔细看了一阵,他就乐了: 这位千金小姐,还真是在演啊! 看出这一点,他胆子立刻就壮了! 不就是演嘛,谁还不会吗? 他急忙抽出桃木剑,高举头顶,奋勇喝道: “呔!何方妖祟?竟敢上千金小姐身子!最可恶是,见本小道爷来了,竟不抱头鼠窜,还敢赖着继续作恶?” 一边口中大喝,他一边沿鹅卵石路,跳过花丛,穿过竹林,绕过池塘,往闺阁绣楼前的大小姐冲去! 见他如此勇猛,缩在门洞后的郭老板,忍不住一挑大拇哥: “没看出来,这小道士还挺勇猛!” 这时芳霞小姐,见少年道人仗剑冲来,不仅不害怕,反而还一阵心喜: “看看,看看!怎么样怎么样?我扮鬼上身,果然就能见到外面的人了!” “我简直太聪明了!” “今儿爹爹请来的驱邪法师,多年轻多俊俏哇!那白脸红唇,配上淡蓝道袍,啧啧,好看,太好看了!” “哎呀!他冲过来了!冲过来了!” “就跟一头小老虎似的,好精壮,好勇猛哦!” “不行了不行了,我看得都合不拢腿了!” 假装中邪的郭家大小姐,死盯着冲过来的李云绝,两边嘴角都流下了口水。 其实郭芳霞弄出这一出,还得怪她爹。 他爹是个开酒楼的,虽然有俩钱,但毕竟还是商人,社会地位不高,一向都羡慕官宦之家,自己达不到,就把女儿当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养。 其实那些真正官宦家的女儿,还不至于管这么紧;郭老板一个跟风模仿者,却反而变本加厉,真让自己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到大的活动范围,就绣楼和后花园这么巴掌大小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苦闷之情可想而知。 实在难熬之时,郭芳霞听来访的闺中密友,说起市井奇谈怪事,当听到鬼上身、找法师驱邪这一节,聪明的芳霞小姐眼睛一亮,居然得了启发,要演一出鬼上身的戏码。 她的如意算盘是这样的: 自己被鬼上了身,中了邪,那她爹爹必然请法师来驱邪;元宝小说 又听闺蜜说,灭妖人行会有很多英俊不凡的青年俊杰呢! 就算自己倒霉,请的不是青年才俊,起码很大可能见到外面的男子了,那……想想都开心啊! 想得流口水之时,郭芳霞倒没想过,万一请来的是女法师,该怎么办?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要知道当今如意公主赵灵音,可能跟郭小姐一样无聊,还创立了个“暗夜仙女门”,大部分成员都是女子。 当然这个担心,确实没那么必要,江湖民间的女法师还很少,而以郭小姐她爹的身份,哪够得着高贵无比的公主组织哦。 见来人正合自己口味,比前几天的糟老头子们好多了,郭小姐便一边流着口水观赏,一边肢体语言变得更加夸张,明显要把捉鬼驱邪的时间拖长,这样就能多看俊俏男子一会儿了。 多看就是多赚到,甚至还能争取互动,说不定有肢体接触呢! 郭芳霞的芳心,和她的手舞足蹈一样狂乱,只可惜客串道士的小李哥哥,不解风情,一心一意只想早点拿到钱。 于是李云绝奋力冲到近前,隔着花丛对郭芳霞低声说道: “郭小姐,别装了,你根本是假痴癫,没中邪,头脑清醒得很呢。” “啊?!”郭小姐猛吃一惊,狂舞的身形没保持住平衡,差点一个趔趄摔在了花丛里! 好不容易控制住身形,虽然手脚还在乱舞,但她嘴里也不胡念叨了,而是红着脸,低声道: “小哥哥,你看出来了?” “当然看出来了!”李云绝装腔作势道,“本仙长道法精深,双目如电,刚进你们郭家大门,就看出来了。” “啊?那么早就看出来了?你怎么做到的?”郭小姐一脸迷惑好奇的模样。 “自然是没看出郭府上空有妖气。” 李云绝看到郭小姐这时候,还在手脚乱扭,便低声道: “还在演?这不瞎耽误工夫吗?我一直跟你低声说话,就是不想在你爹面前拆穿你,给你留面子;你要是再不配合痊愈,我这声量就控制不住了。” 郭小姐一听,吓得身子一抖,虽然心里千般不愿,也只好提前上演准备多时的最后一幕: 她身子一旋,手下垂,脚立定,眼神重新恢复清明,但很快又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一切。 “果然演技了得。”李云绝背对着郭老板,给郭小姐一个隐秘的赞美眼神。 “那是。”郭小姐表面保持原样,心里得意极了。 “哎呀,是我看走了眼!霞儿居然被他治好了!” 郭老板有些震惊,愣了一下,忙冲过来,冲着李云绝一顿猛夸。 酒楼东家的夸人水准,何等了得?即使李云绝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也被这顿猛夸,给搞得找不着北,差点真信了自己就是道法如神的小神仙。 郭老板卖力地夸了一阵,就回头喊:“老郭,快给小仙长拿四十文钱!” 果然是生意人,夸归夸,一文钱也不多给。 但李云绝已经很满足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已经在想象一会儿去吃俩肉包、明天再买几只芝麻烧饼的情景—— “不!今天就要去买,两个都买!” “我要一手包子,一手烧饼,吃一口包子,再吃一口烧饼!” 很快老管家郭松,就捧着一串钱,从前院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李云绝十分激动。 谁知就在这时,后院墙头忽然落下一人,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李云绝的近前。 院子里的几个人,都愣住了。 捧钱的郭松被吓了一跳,停在月亮门洞那儿,朝这边观望起来。 郭家的人,都不知到小姐所谓症状的内情,这会儿都在想,是不是真正的邪魅要出现了? 李云绝也吓了一跳,连忙看向来人,便发现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 这人国字脸,五官生得很方正,脸色有点发黄,一身黑色的劲装,腰间束一条褐色皮带,腰带正中间,镶着一块灰色的圆形玉石。 “你是……”李云绝迟疑地问道。 “汪松平,伏魔司。”来人简洁答道。 一听是伏魔司,无论是李云绝还是郭家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作为汴梁人,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伏魔司乃伏魔将军府下辖的衙门,属于官方斩妖除魔的机构。 他们最大的上司,便是统领全府的伏魔大将军。大将军闻名遐迩,正是大宋公认最出色的青年俊杰,号称“天驹”的夏侯剑川。 “原来是伏魔司的大人——”郭老板跑过来想套近乎。 没想到汪松平丝毫不给面子,手一摆,示意他闭嘴,便专心盯着李云绝道: “你叫李云绝吧?伏魔司的威名,你应当听说过吧?” “伏魔司现在缺人手,刚才从你一进郭府,我就在暗中观察你,看你一身本事,就不要埋没民间,来我等伏魔司吧。” “最近司中,克邪健儿部,人手紧缺,我保证你只要通过基础测试,便立即是三等克邪健儿!” 说实话,如果是任何一家其他朝廷衙门,要招他,李云绝都会乐得找不着北。哪还用考虑?不用等对方说完,哭着喊着就会答应。 但唯独汪松平说的这个衙门,李云绝只会拒绝。 作为京城土著、街边闲聊的常客,他怎么会不知道伏魔司,是个怎样的存在? 作为斩妖除魔的官方机构,又在妖魔丛生的乱世,伏魔司的人员折损率非常大,整天都处在拉人头、抓壮丁。 汪松平刚说“人手紧缺”,真相应该是损伤严重吧? 能当吃皇粮的官家人,当然威风,可李云绝不想死。 他肯定要拒绝的。 这会儿他已经后悔今天出门,还是急了点,忘了看黄历,今天这运势,分明是不宜出行,还有血光之灾啊。 毫不犹豫,他立即迎着汪松平期待的目光道: “汪大人,伏魔司威名远扬,自然是人人都想进的。” “只是您可能有些误会,我不是啥驱邪道士、捉鬼法师。今天来郭府,就是听说郭老板仗义疏财,想混俩钱花,没想到还真被我混成了。” 这话一出,郭家几人都很惊讶,汪松平却不动声色。 他盯着少年:“哦?本锐士方才,可是看见你没几下,就把郭小姐的邪祟给赶跑了。” “哈?”李云绝忍不住暗笑道,“怪不得你汪松平,人到中年,才是三等横行锐士;就这眼力劲儿,还不如我一个冒充的道士。” 原来这会儿他已经反应过来,看到汪松平的腰带褐色镶灰玉,再结合他的话,说明汪松平正是最低等的三等横行锐士。 这时汪松平没管李云绝,转脸看向了郭老板,用眼神示意。 第十章 编外克邪健儿 郭老板一顿,连忙恭敬说道: “启禀汪大人,李小法师真个道法如神的。他一到鄙宅,就诸邪退让,小女附身的邪祟立即就跑了,整个人立刻痊愈。” “这些都是小人方才,亲眼所见,不带假的。小仙长真的比我之前请的所有法师都强!” “嗯。”汪松平点点头,又看向花丛后的郭小姐。 郭小姐其实是聪明人,这会儿已经看清了真相。 真相就是:李小郎君,根本就不愿进伏魔司! “哎,不贪名利,闲云野鹤,这位小李哥哥,还真是不同凡俗的少年英才呢。” 内心的评价,又高了一层,她有心帮李云绝澄清,甚至可以做伪证。但如果那样,就真无法解释刚才,自己怎么突然就好了。 甭说跟伏魔司的大人说假话了,她自己爹爹这一关,就过不去哇。 权衡利弊后,郭芳霞只得忍痛说道: “是,爹爹所言不假,是小李仙长太谦虚了。” “小仙长道法神奇,本来小女子浑浑噩噩,四肢不得自由,口中胡言乱语,耳边更是好像一直有妖鬼在低声说话,好怕人也!” “但小仙长一来,手一挥,嘴里念了几句符咒,我也没听懂,就立即耳聪目明,神思清爽,再没什么妖魔邪祟了。” 不得不说,这郭家大小姐还真是个人物,这番假话说得活灵活现,还不乏细节,不由得人不信。 现场唯一不信的李云绝,听完忍不住悲愤大叫:“做小姐的,要有良心啊!你这都说的什么呀?!” 见他这副模样,郭芳霞心如刀绞,悲苦想道: “对不起,仙长哥哥。为了做爹爹心目中的大家闺秀好儿女,良心什么的,只好先放一边了。” 到这会儿,汪松平对李云绝的能力,已是无比坚信,便叫道: “李云绝,你分明就是法力无边的武道士,不要再谦虚了!” 不由分说,他就把李云绝给拉走了。 伏魔将军府,简称伏魔府,位于汴梁内城东大街的尽头,已经靠近内城东城墙,正在东南丽景门附近。 它的位置,属于汴梁内城左二厢,东靠着城墙,西挨着审计院,西北角是铁屑楼,南边正对着景德寺,西南边的街对面是上清宫—— 当然这不是罗浮山那个天下第一道宫门派上清宫,这儿只是汴梁的一处普通道观而已。 看这地理位置,也挺有趣,血腥杀伐的伏魔将军府,居然对面一个禅院、一个道观。 因为下辖了伏魔司、追风司、开物司,伏魔将军府占地很大。 和其他朝廷衙门不同,伏魔府的墙砖,颜色很特别,都用黑漆刷得乌黑,看过去整个外墙如同黑铁铸成,自有一股威压沉重感。 大门还用朱漆涂刷,但不知道有没有特别配方,伏魔府的大门朱红颜色,看上去总感觉血淋淋的,无论过去多久,都好像是用新鲜血汁涂成。 血色大门两边,蹲着两头巨大的铜胎鎏金狻猊,样子威猛狰狞,居高临下地看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狻猊,正是驱妖避邪的上古神兽,把它的形象用在伏魔府大门口,再合适不过了。 事实上伏魔府门口这对鎏金铜狻猊,爪子底下各抓着一只赤裸身体的妖鬼雕像。 本来李云绝觉得自己的胆子挺大,都敢住得离乱葬岗不远,但一到伏魔府,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黑铁般的墙垣,傲然高耸的廊檐,威猛狠厉的狻猊雕像,还有到处游弋的森严禁卫,无一不透出威严沉重的气势,压得李云绝连大气都不敢出。 更别说府中要道处,黑甲鲜明的守卫看到他通过时,朝他投来冷冷一瞥,这眼神立即就让他两腿发软,呼吸困难,好像自己真干了坏事一样,马上就想招供出来—— 他头一个想到的坏事,就是前几天在街头,对天降少女忍不住的一通摸抓啊…… 他这点胆怯心虚,和汪松平接下来的心情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汪松平发了愁。 当他把李云绝,领到专门的屋子里,一测常规法力,竟发现这少年,真的没说谎啊,他真的几乎没法力啊。 又问了几个问题,便确认了另一个事实: 他对法术的理解,也很浅显啊! 汪松平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自己真遇上个“老实人”。 现在这状况,还真不能怪人家,李云绝当时确实已经说得很明白,是汪松平先入为主,以为眼见为实,不信他罢了。 李云绝这会儿,反而理直气壮了。 看着不忍直视的稀烂测试结果,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盛气说道: “汪大人,我早就说过,不是什么道士法师。到昨天为止,我才自学了几本驱邪道经而已。” “我这身道袍,其实也是不知哪位道爷,在酒楼喝醉落下的,被我顺手牵羊得来的。” “我真没本事!现在你信了吧?” “好吧,现在我信了。唉……”汪松平唉声叹气。 他心说: “本以为寻得民间英才,没想到却是个水货。也怪我心急。” “不过也不能完全怪我。谁叫世道纷乱、妖魔丛生?我伏魔司人手折损惨重。尤其克邪健儿部,常年缺人,我才被上司所逼,忙中出错,搞出这么桩可笑事体。” “要不,我就装傻充愣,把他编进克邪健儿部?” “……还是算了。毕竟我还是有良知的。眼前这货充人头都不够,离最低级的三等健儿都差远了。最多只能给他个编外,兼职,不入流。就这他还勉强呢。” “那就编外吧。” “谁叫是我失误呢?总要给他一个说法。看这娃儿的架势,可不是纯良子弟好糊弄的。” 心里有了主意,汪松平心情便和缓下来。 只是个编外嘛,自带干粮那种,根本不算伏魔司的人,就没必要较真了。 于是他便和颜悦色道: “李小哥,你没通过测试,成绩还差得远,真的是……” “好吧这不重要了。但好歹你诚实啊!所以我准备给你个克邪健儿的编外名额,你看如何?” “编外克邪健儿?这……” 听到这个机会,李云绝有点茫然。 他有心拒绝,因为自己,毕竟“不会”啊。 可想想自己以前过的日子,偷鸡摸狗打零工,饥一顿饱一顿,常年挣扎在生存线上,已经很是不堪; 现在还多了个女子要吃饭,尤其这女子娇娇弱弱的,根本比不上那些强壮健妇,自己能怎么办? 想到这里,李云绝忽然明白了,别看别人让自己在选择,其实自己,没得选啊…… 他便立即一抱拳,大声道: “我愿意当编外!多谢汪大人!其实小人早就仰慕伏魔司,现在能有个编外的机会,简直感激涕零!” “今后我李云绝,一定尽忠职守、废寝忘食、雪中送炭、锦上添花——” “咳咳!”李云绝还想继续秀成语,汪松平却打断他的话,“你有这个态度,自是好的,但没那么严重啦。” “你只是个编外,不怎么算我们的人,不要求你尽忠职守、废寝忘食的。” 这话,虽然扫兴,但汪松平觉得,还是要跟李云绝说清楚的。 李云绝很尴尬,但也得一脸陪笑。 其实汪松平,确实是个良善方正之人,没有藏着掖着,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给李云绝听了。 于是李云绝便知道了,自己这编外的性质和背景: 原来,妖魔乱世,伏魔司伤亡惨重。尤其一线的克邪健儿部,常年需要人员补充,这才有了汪松平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地拉壮丁。 至于他这个编外,真的可有可无,就是个兼职性质。说得好听,是管理宽松,灵活用人,说得不好听,根本不算伏魔司,根本没人管你啊! 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参与到伏魔将军府的“论功行赏制”中来。 正规的伏魔府成员,是有常饷的,但常饷不高,可能也就跟御街做生意的人,收入差不多;但他们论功行赏的金额,就比较丰厚了。 将军府会按照其成员,消灭的妖魔档次,来论功行赏,给予不菲的奖赏,以此来调动大伙儿的积极性。 李云绝这编外人士,理论上也能参加论功行赏,听起来还不错。 但仔细一想,就发现,这不过是看上去挺美而已。 首先,编外没常饷,等于收入完全依靠奖赏。 如果能灭了厉害的妖魔,收入自然不菲,还能得到珍稀的丹药功法,但问题来了: 如果你有本事剿除厉害妖魔,按伏魔府这副急吼吼拉人的架势,怎么可能做编外?做编外的,都是像李云绝这种,本事实在提不起来的啊,怎么可能消灭厉害妖魔? 这么一想,就能理解为什么说,这个编外,有等于无了。 李云绝不是傻瓜,这个道理自然想得通。 但他的现状,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还能怎么讨价还价呢? 他便自嘲想道:“也好,多了份兼职差事,还是官府的,说给那些混混闲汉听,还能唬唬人。” “而且既然是伏魔府的人了,我这‘道长’也得升升级,以后能叫‘仙长’了。” “哈哈!仙长,仙长,听起来很唬人呢!” 第十一章 星上屋的诞生 成了编外,很快李云绝便被汪松平领着,去开物司领了编外的腰牌,又领了两本书。 一本是《克邪妙法集录》,听名字还挺气派,但其实只是将军府中最基础的法术书。 另一本是《快剑法》,也非常基础—— 这真不是谦虚,快剑法听起来有点门道,讲述怎么让人把剑舞快、刺快的门道,但也只是基础剑法。因为要用剑杀敌,你可不得把剑舞快点嘛。 所以这《快剑法》,真的就是标题党,毕竟编者不想叫成《初级入门剑法》嘛。 这个标题党,在一张白纸般的李云绝这里,还真起了作用! 因为他刚得的机缘,日后他还真把剑舞得贼快,快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于是这本初级入门书,就不只是标题党了,歪打正着、化虚为实了。元宝小说 除了两本战技书,李云绝还领了一把黑铁剑,和十六张低级法术符。 法术符有四种,各四张,分别是: 惊邪符,退鬼符,镇妖符,发火符。 听到这些装腔作势没诚意的名字,就知道这些法术符箓有多低级。 但李云绝一穷二白,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好东西! 他现在其实很没有安全感的,前些天那个邪教祭典,还有姓姚的那家伙,临死前跟他说的话,一直还横在心里,让他非常不安。 现在跟官家搭上边,还是伏魔将军府,就算只是没出息的编外,也让他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安全感。 还是那句话,有总比没有好嘛。 此后汪松平,也跟他说了斩妖除魔后,如何取妖鬼魔怪之丹的办法。 不过汪松平明显讲得心不在焉,显然是觉得这位编外李小哥,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用到这方法。 说了也白说。 越是这么想,横行锐士汪松平心里,就越愧疚。 因为自己的失误,不信人家使劲喊的话,结果害小哥白来将军府走一趟—— 他比少年更清楚,这编外真的跟没有一样,因为民间道士法师,斩妖除魔了,只要他们愿意,也一样能到伏魔府开物司来换奖赏,这是朝廷鼓励社会力量斩妖除魔的章程。 至于说那两本书,其实只是“换皮”教程;同类的战技书满大街都是,只要有根骨、有心气,都能学得会的。 甚至少年想象中,很威风的伏魔司编外身份,其实并不长脸;碰上有本事的武士法师,反而会惹来嘲笑: “正经人,谁来当官府外围啊!” 所以整件事对李云绝来说,真的一无是处。 心里愧疚,正人君子汪松平,就有心在见识上,提点提点小哥儿。 看着端详符箓一脸喜色的少年,他开口道: “云绝啊,这编外,没常饷,不做事就没好处。所以你那些编外前辈们,往往索性开个替人消灾、斩妖除魔的店铺。” “接了委托,万一能成事,捉了鬼,灭了妖,除了魔,不仅自己店铺中,拿一份酬金谢礼,还能来伏魔府论功领赏,正是一鱼两吃,可能……可能也是不错的。” 最后这句话,汪松平说得很没有底气,因为,他还有一半的事实没说: 就如先前分析,编外本事很差,无可救药的差,所以开这种店的编外前辈们,无一盈利,最后生活所迫,都去街边摆摊,成为阿香姑娘的竞争对手了…… 李云绝还不知道另一半的真相,一听这话,简直茅塞顿开,觉得太有道理啦! “多谢多谢!汪大人您真是我的领路人、好大哥!等我开了店,真赚了钱,一定得请汪大哥好好吃一顿,若赚的钱多,咱就去遇仙楼去吃!” 混迹市井锻炼的嘴皮子,终于派上了用场,不管能不能实现,一番话倒是把汪松平说得满脸堆笑,心情愉快,很快就跟李云绝称兄道弟了。 他又真心说了些多年积累的经验,便很热忱地把李云绝送出了伏魔府外,跟他挥手道别。 出来时,已是黄昏。 李云绝沿着东大街往东走,走到尽头,便从丽景门出得内城,直路向东,从外城东城门朝阳门出来,沿一条偏东北方向的官道,往清凉山而去。 其实李云绝回家最近的路,是从朝阳门北边那个含辉门出来,直接往东走,会更近些。 所以因为绕远,等李云绝走到清凉山脚下时,落日已没入身后的汴梁城墙下。 此刻的天空中,夜幕高张,新月高悬,群星闪烁。 同样一条山路,再次走上时,李云绝的心境,已然不一样。 他抬头仰望,正看见月在高空,群星低垂,有许多闪耀的星辰,还在自己山上祖屋的夜色剪影之下。 如果说夜空如水,星辰便如渔火,斑斑点点地漂浮在水空之上,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自己的祖屋,则如渔船,浮动在漫天的星辰渔火之上。 满腔豪气的李云绝,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灵感迸发,在心中叫道: “今日好事已定,我已成伏魔府编外之人,我辈男儿建功立业之途,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因而汪大哥提醒的斩妖除魔小店,是不是该取个名了?” “现在看我家屋宅,浮动于半天星辰之上,不如就叫,‘斩妖除魔星上屋’?” “太好了!星上屋、星上屋,名字真不错!其志向高远,意境幽邃,还应了那句诗赋:‘天地解兮六合开,星辰陨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 “哎呀,太好了!李云绝,你真不愧是读书人!” “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啊。” “不过如果家里多出来的那张嘴,见我今天这么晚还不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害怕走了,那就更好了。” “毕竟省下来一份口粮,就如同我这编外加薪了啊。” 怀着美好的愿望,他走进了自家的小院;根本不用走到近前,他远远就看到,西厢房那间屋子里,亮着灯呢。 他很失望。 “唉。果然福无双至,好事难成双啊。胡人小婆娘,还赖在我家不走呢。” “不完美,不完美啊……” 其实,这一刻,很完美了。 天上新月朦胧,群星闪烁,地上小院安宁,灯火温暖,不知多美好、多祥和。 不知道,当少年将来,深陷于阴谋、血火、险境、绝地之时,会不会怀念,当年眼前的这一刻? 这一夜,李云绝的梦中,有冲天的剑气、四海的烽火、和满眼的星辰…… 正是: 步月心缥缈, 观星思徘徊。 梦中归去路, 一剑指蓬莱! 其实,李云绝的梦,还是保守了;他对自己现在的认知,也完全局限了。 他以为只是在做生意,他觉得星上屋能帮自己混个小康,就很好了。 但如果让他现在就知道,他将来,仗华夏之剑,扫平诸界邪魔,和星上屋那些种族特别的伙计同仁们,将星上屋赫赫威名,传播四海六界,远至西域、南疆、北廷、魔洲、龙渊、仙陆、甚至冥界,他现在不知道该会怎么想? 会不会从现在的小小美梦中,惊得摔下床? 不管怎么说,成了伏魔司编外,李云绝就开始做梦了。 他幻想自己从此仗剑江湖,铁剑出鞘,群妖发抖;灵符打出,诸邪伏诛! 他开始认真研读《克邪妙法集录》。 在大部分人都是文盲的年代里,李云绝自认为学习法术书,自己很有优势。 没想到,认真看下来,字是都看得懂,但依葫芦画瓢,却发现,那些法术根本打不出来! 这真的很可惜,伏魔司给的法术书,再基础再入门,但确实很有用。 而且往往基础,就意味着千锤百炼、最为实用。 比如书里的灵火箭,能调动体内灵力,和周边五行火元之力结合,打出一道灵火之箭,最能克制鬼灵; 锐金术,能让兵刃更锋利,廉价的铁剑打出更贵的精钢剑效果来; 冻筋术,则让妖魔体表结霜,筋骨凝滞,从而延缓妖魔动作; 隐身术,顾名思义,便是能隐匿身形,想想也有大用。 并且这些法术,基础是基础,如果使用者的灵力修为,极其深厚,又或是所修灵力,不同于一般的五行灵力,那同样打出的基础法术,真可能有摧山搅海之能。 比如那灵火箭,初学者用出来,可能就是一溜火光,打在敌人身上,连衣服都不一定能烤焦。 但要是灵力绝强的前辈高人,随手一记灵火箭,很可能让敌人瞬间爆炸崩碎,还可能打塌半边小山坡! 眼看实战性很强的法术暂时学不会,李云绝就靠很强的理解力,把其他一些基础知识给学会了。 比如学会了“化灵术”,就是如何凝神敛气,汲取日月山野的灵气,化为己身灵力; 又比如怎么辨别妖气,怎么看妖鬼魔丹的好坏。 当然这些,都是很通用的基础知识了。 李云绝也练了《快剑法》,总算有点进展,明显觉得出剑的速度更快了。 剑快了,法术也算有了,李云绝就觉得自己,对斩妖除魔有些把握了——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家里米缸又快见底了,要不是云月兮饭量很小,恐怕他都来不及学到化灵术。 这时候他就有个感悟: 很多时候,为什么忧伤?因为不够富…… 苦难出哲人,李云绝现在也快成哲人了。 第十二章 宋记灭妖牙行 这天一大早,李云绝便穿上道袍,下山进汴梁城了。 这次他毫不闲逛逗留,径直奔往内城天汉桥一带的宋记灭妖牙行。 这个全名叫“宋记灭妖互市牙行”的铺子,位于汴梁城最繁华的地方,正处在内城南北御街和东西大街交汇的地方;沿西大街,往西才走二十来步,就到了。 宋记牙行的斜对面,就是汴河上的天汉桥。 天汉桥又名州桥,气势十分恢宏,宽广的河面上,天汉桥柱全由上好青石筑成,桥栏杆的石梁石笋上,也都雕刻着精美的鸟兽云纹图案。 靠近天汉桥的两边河岸,也都不惜工本地筑成直立坚硬石壁,上面雕刻着同样精美的纹样,细看有海马、水兽出没于波涛云路之中,气势雄丽不凡,倒是呼应了桥之“天汉”之名。 因为天汉桥正处在南北向御街和东西向汴河的交叉口,所以这桥也是帝王将相车马必经之路。 正因如此,它和汴河上另一座虹桥不同。 虹桥一根桥柱也没有,宛若一道飞虹凭空横跨汴河两岸,十分美观;但天汉桥下,却是密排石柱,并不一味取巧求美。 道理很容易想得通,因为是皇家要道,它就并不以便利河道通航为第一要务,而是要确保桥面行走承重的安全。 天汉桥地处要道,又特能承重,于是桥面两边,白天黑夜全都挤满了摆摊的商贩。 他们有卖杂货的,也有卖饮食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嘈杂。 这在其他朝代,几乎不能想象。 这大宋,确实特别,流行与民同乐,因此除非帝王或者权相出行,才会净御街、才会清桥面,一般权贵公卿通行时,天汉桥两边,商贩叫卖如故,不扑上来跟高官推销肉包、草鞋,就算他们十分克制! 正因如此,这内城御街上的天汉桥夜市,可比外城龙津桥的夜市,还要繁华热闹好几倍。 说到这里就知道了,能在天汉桥斜对面开店,这宋记牙行的实力,绝不是一般牙行能及。 所以它和别家不同,任何人在他家门口公告牌上,张贴生意告示,全都免费,非常大气。 只有去宋记牙行里面,正式发布单子,牙行才会收牙人费,大约是酬金的一成左右。 当然这种都是大单,李云绝想也不要想,他今天直奔这里来,冲的就是宋记牙行的免费公告牌。 宋记免费公告牌,竖在牙行西南角的一棵大槐树下。 它宽约七尺,竖约三尺,委实长大,由四根细圆木桩,稳稳地支在大槐树下。 公告牌的木板,还是檀木材质,显然有了年头,光滑斑驳。 它顶部的正中间,用阴文刻了三个大字:“公告牌。” 字里面原本嵌着青绿漆泥,现在已经大部分脱落了。 公告牌的大部分地方,都被贴了告示,但并不显得杂乱。 公告牌顶上的大槐树,也很有年头,树冠亭亭如盖,正好像一把天然的大伞,给公告牌遮阳挡雨。 公告牌自己的上边沿,也有一条遮雨檐,径深两三寸,也能帮公告牌遮阳挡雨。 此季正是春分时节,大槐树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一串串地垂在绿叶之间。明亮的阳光一照,槐花变得半透明,如同一串串明丽的黄色碎玉。 温煦的阳光,也仿佛激发了花香,清新的香味变得浓郁,还有些甜丝丝,引来更多的蜜蜂,在花叶间嗡嗡地飞舞。 偶尔几只漂亮的凤蝶飞过来,舞姿翩跹悠然,和忙碌的蜜蜂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倒也别有一种情趣。 春日的阳光自槐树枝叶间透下,光影斑驳,让舞动的蜜蜂和蝴蝶,穿梭于光明与幽暗之间。 这样的春日小景,优雅生动,但李云绝无心赏看,只关心自己的生意。 当他来牙行时,正是一天中街市最繁忙的时候,牙行门口人来人往,进进出出。 李云绝径直凑近公告牌前,找地方贴自己写好的告示。 他好不容易在右下方边角处,找到一处空白地方,便赶紧把白纸黑字的告示,用浆糊刷了,贴上去。 贴好后,李云绝一边吸吮着手指上沾着的面粉浆糊,一边欣赏自己的书法文案: “城东清凉山 星上屋灭妖高手一名 承接驱鬼辟邪捉妖压惊事宜 新店开张,价格优惠,童叟无欺 宋记公告牌旁寻人详洽,常年有效” “嘿嘿,这字儿,写得真不赖!” 李云绝摇头晃脑欣赏一番,便蹲到公告牌旁边,袖着手,等待有人来“详洽”。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等待时,李云绝看着进出牙行的人,看到那些明显是来承接任务的剑客法师,便充满了羡慕。 和他畏畏缩缩不同,这些人走进走出时,都昂首挺胸,器宇轩昂,一看精气神,就和这年代大多数平民,不一样。 其中不少人的袍服衣角上,还绣着一种很特别的白色徽纹。 白徽纹分上下两部分图案。 上部的图案,是一个白色的圆圈;圆圈内部,从圆心处起始,向外放射出五条蜿蜒曲折的火焰纹路,在白圈中均匀排布,形成一个白环火焰纹章。 下部,则是横排着几支桃木剑的纹样,剑身一律朝右稍稍倾斜。 不同人的桃木剑纹数目,有多有少,大部分都是一两支,很少能看到三支以上桃木剑纹的。 虽然并不十分了解,但对这种徽纹,李云绝还是听说过的,正因为听说,他才对这些人,肃然起敬。 原来衣角能绣这种徽纹的人,都是大宋国灭妖人行会的会员。 上面的白环火焰纹章,是灭妖人行会的纹章;下面的桃木剑纹,表示会员的等级,随桃木剑纹数量的不同,区分一剑会员、二剑会员还是更多剑会员。 剑数越多,自然越厉害。听说最多能有五剑,那都是了不得的宗师级人物,一般很难碰见。 这样的灭妖人行会,是个半官方半民间的组织。 它理论上由朝廷大理寺主管,伏魔将军府指导; 实际的运作,则由灭妖人行会,自行层层推选,选出会首、副会首,当然也可以叫成会长、副会长,来进行行会的管理。 很显然,这样层层推举出的会长、副会长,定然处事公平、德高望重,本身战斗力也应该很强,否则无法服众。 事实上,会长副会长,都是在五剑会员里推选出来;如果纹章等级没达到五剑,根本就没有被推选的资格。 这样的灭妖人行会,自然很特殊,但毕竟是行会,说到底和其他商会的本质,还是一样。 那大家斩妖除魔,都是凭本事吃饭,凭什么要额外加你什么灭妖人行会?还要交不菲的会费? 显然是加入行会后,能有实际的好处。 入了会,就有定期聚会。成员间互通消息不说,还能交易斩妖除魔中缴获的好物—— 这种场合拿出来的,都是外头寻常店铺中,很难买到的。 此外还有成员之间的互帮互助。对落了难的会员,行会还进行有限度的救助,保证基本的生活。 行会本身,也会承接和发布一些任务,其整体的档次水平,已经能和大宋顶尖的灭妖牙行,也就是宋记牙行相媲美了。 甚至因为有官府背景,灭妖人行会还能得到一些隐秘任务,这些任务虽然危险,但往往收获极丰。 某种角度来说,这种任务,才是对少数厉害人物真正的吸引力所在。 寻常人觉得这些任务危险,比如让现在的李云绝,听到这种任务,除了吓得一哆嗦,心里骂一句“傻瓜”,根本没别的想法,只会认为,谁接这种任务,简直有病,不想活了吧? 但对于厉害人物而言,他们注意的根本不是危险,而是难得一见的收获。 比如他们并不介意潜入东海澄光龙渊,寻机刺杀一名龙族将军,职位得到一颗“避水珠”。 当然,世间事,无非名利;刚才说的都是利。别忘了,加入灭妖人行会,还有名! 加行会可是有门槛的! 寻常阿猫阿狗,你哪怕愿意捐献万贯家财,当会费,都没人理你。 能成为行会成员,那都是世间高手精英啊! 所以灭妖师们,都以成为灭妖人行会成员为荣;如果是三剑以上等级的,那更不得了,绝对是一方大豪啊,受一方官民争相景仰的。 更何况,对很多民间高手来说,灭妖人行会带着大理寺、伏魔将军府背景,一听就很高端、很官方,这也是很多成员看重的。 所以就能理解了,当衣服绣着灭妖人行会纹章的人,出入宋记牙行时,甭管他衣角的桃木剑有多少,附近的摊贩行人们,都拿敬畏艳羡的眼神看他们。 就连街头的纨绔子弟,在这一带都很克制;就算在这边,看到俊俏的猎物目标,也得跟踪好一阵,远离了宋记牙行才动手。 所以也就能理解了,衣角绣着雪白纹章的人,进出宋记时,偶尔看到蹲在公告牌边的李云绝,那眼神充满了嫌弃鄙夷,简直就在看叫花子一样。 不过对此,李云绝毫无感觉。 他觉得理所当然。 他完全没有“今天对我爱理不理,明天让你高攀不起”的傲骄想法。 他最多就是想: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灭妖人行会一剑会员,那就是自己的人生巅峰吧? 人生巅峰远在天边,有个危机却近在眼前—— 他肚子饿了! 第十三章 开张了 早上出门前,他只胡乱喝了小半碗稀饭,就打了一小碗面浆糊,用袋子装着来这里贴告示了。 先前兴奋,还不觉得,这蹲了一个多时辰,都快到中午了,心里那热乎劲儿早没了,就越来越觉出饿来。 这是真饿啊! 稀饭消化完了,刚舔的面浆糊也消化完了,李云绝就感觉自己瘦了。 至少从侧面来看瘦了,已经前心贴后背了。 还自产调味料,胃里的酸水儿不断往嗓子眼儿涌。 好不容易压住,又有种要干呕的感觉,酸水儿再次翻腾,吓得李云绝连忙平心静气,使劲回忆《克邪妙法集录》里面的法术,来转移注意力。 如此苦难之际,偏偏天汉桥上大伞篾棚下的吃食摊贩,非常无良,把不知道什么荤素的食材,用肉油煎了,滋滋地直冒烟。 那油烟气,被风一吹,排山倒海般往李云绝这边涌来;焦香甘肥的味儿,不断蹿入鼻子,搞得他更加难熬、更加忧伤了。 再看看天汉桥上,随意购买、畅快大吃的食客,李云绝饥饿难当之余,忽然又有了个充满哲理的想法: 如果你感到负重前行,那一定是有人替你岁月静好。 其实,李云绝蹲地处,离天汉桥上的摊贩,也就二三十步之遥,他去买点吃的,根本不妨事。 但阻碍他的,难道真是寸步不离的蹲守吗? 那其实是无所谓的,真有那么多好生意,等着他这种街边的货色接?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兜里一文钱都没有! 谁叫他早上出门时,雄心壮志过了头,立誓一文钱都不带,就要靠开张赚的钱吃中饭? 当时觉得新店开张、天下我有,现在……李云绝后悔了。 “到底年轻,冲动了,冲动了。” “要不,我去大善人孟广春,设的施粥点,讨点粥喝,垫垫肚子?” “……还是算了。” “我可是星上屋的东主,读书人出身,怎么能跟乞丐流民一样讨饭吃?” 大宋良家子的骄傲,阻止了李云绝去白吃白喝,决定继续强行忍饿。 但也就忍了一小会儿。 当又一缕煎肉的香味儿,钻进鼻子里,李云绝已经动摇了。 施粥点可以不去,但去天汉桥上看看,看看有没有好心的摊贩爷叔,赊点东西给自己,总可以吧? 大不了将来,他们有活儿要找星上屋,给打个八折? 这一刻的李云绝,蹲在槐树荫里,饿得昏昏沉沉,猥琐而狼狈。 如果将来被人知道,他还曾有过这样的状态,那无论敌友,一定都笑得打跌,简直不敢置信! 因为饿得头晕眼花,李云绝不停吞咽口水之余,眼神涣散,根本没注意周围的情况了。 其实这时,有个管家模样的青衣老者,走了过来,看看公告牌上星上屋的广告,又看看李云绝,如此来回好几次,显然在确认李云绝,是不是广告上说的那位灭妖高手。 大致确认就是他,没旁人,这老者便走到李云绝面前,低头道:“你就是星上屋那高人?” 李云绝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等弄清楚情况,他一个猛子站起来,也顾不得差点一个趔趄没站稳,就连忙叫道: “正是!正是!我便是星上屋首席灭妖师,李云绝!” “哦。”老者点点头,问道,“那你是法师?” “不。”李云绝一脸严肃,“严格来说,我是剑法双修。” “哦?不简单。”老者再次打量少年,“那你是灭妖人行会的成员吗?” “初出江湖,还没来及去加入。”李云绝理直气壮道。 不过很快,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不过,其实我是伏魔司的……人。” 本来有些失望的青衣老者,眼睛一亮,拱手道: “失敬,失敬,没想到是伏魔司的人。我说呢,如此年轻后生,怎敢到宋老幺的灭妖牙行来贴告示?老汉没想错,果然有门道。” “呵呵,呵呵。”李云绝干笑两声,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连忙道,“老人家,你有活儿?” “有。不过,你嘴严不严?” “严不严不知道,但守口如瓶,是本灭妖师唯一的缺点。” “懂了。那我这里,有个……八百文的活儿,你愿不愿意接?” “我愿意!” “那好,小道长,我们到那边说。” 等二人,来到附近一处僻静的巷子里,老者把事情一说,李云绝才知道,原来这老者,叫罗忠,是京城神卫军巡城指挥使,罗定远家的管家。 最近罗指挥使家,出了点横事,他的宝贝儿子罗青友,二十岁出头,读书刻苦,经常读书到深夜;以前也没事,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变瘦。 这种瘦,不是渐渐消瘦,而是忽然一天给你瘦好几斤,刻意减肥也没这么快的。 于是不到十天的时间,一个白净微胖的书生,就变得面黄肌瘦,说皮包骨头有点夸张,但也差不太远了。 也不是没看郎中,也吃了药,但就是没啥用。 开药的郎中,不知道是真有见识,还是为挽回商誉,便提醒罗指挥使,说他家小公子,会不会是遇了鬼、遭了邪? 没人提醒还好,一旦说破,罗指挥使当时顿时一拍手:“对啊!我咋没往这上头想?哪有这么奇怪的病,分明是遭妖遇鬼!” 于是他本来酝酿的医闹,也烟消云散,赶忙带着亲兵,回府中计较去了。 当然,再怎么说,这事儿也不大,还好说不好听,罗指挥使就不愿声张。 回去后,他便找管家,到城中最负盛誉的宋记灭妖牙行,来看看,看看能不能招募到合适的法师。 有了郎中提醒,本来就迷信的罗指挥使,在管家出门前,还专门找附近算命的瞎子算了一下,结果是,管家今天第一位遇见的法师,需留意。 “果然需留意。”跟少年差不多说定了委托后,罗忠老管家不免心中得意,“如果不是这初出茅庐的少年法师,我怎可能把价钱压到八百文?” “本来家主都说,只要不超过白银十两,都成的。” “我这不给主人省了钱?毕竟汴梁城,居大不易,能省一点是一点。” “本来我还留了讨价还价余地,没想到这小法师,居然一口答应。” “呵呵,希望他今晚来府中驱邪除妖,手段也这么爽利。” 其实对他的想法,李云绝怎么可能想不到?那不白在市井中混了那么多年? 答应得这么干脆,实在是因为穷得太久了,即使知道自己这么爽快不好,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呀。 不过还好,他补救般要了五十文预付的钱,已经占了便宜的罗管家,很爽快地给了。 之后老管家,又说明了一些事宜,指好了罗家宅第的位置,敲定好今晚入府的时间,便转身走了。 李云绝根本不会目送他。 罗管家一转身,李云绝就快步如飞,蹿上了天汉桥,跑到早就看好的食摊儿前! 这迅疾的腿速,要是让罗管家看到了,应该又会增加不少信心吧? “见到钱了!” 这是现在李云绝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差点哭了出来! 少有地吃饱喝足,李云绝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一只肉油包、两只枣箍荷叶饼,拿油纸包了,细绳系着,又去米店买了几斤米,一并提溜着,带回了清凉山的家中。 回到清凉山的家宅,隔得挺远,他就看见,云月兮正站在竹篱笆前,在篱笆上摘下一朵淡黄色的野菊花,手指拈花,插在头上如云的青丝间。 竹篱低矮,显得云月兮身形秀气修长;那歪头插花的姿态,又很有几分娇俏可爱,于是即使女子故意掩饰了容光,降低了颜值,这时看在李云绝的眼里,还是显得赏心悦目非常。 云月兮的注意力,看似在眼前的竹篱,和鬓间的插花,但其实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注意随脚步声而来的李云绝。 ……对! 她这番姿态,就是故意的! 她故意露出小儿女情态,故意在李家小院的篱笆上摘花,就是为了向此间的主人表示,她,云月兮,只是个无家可归的破产胡商女儿。 她很安于呆在这里,只想做一个安安静静爱美的女子,和其他那些年轻的小女人,根本没什么两样呢。 “你就别提防我了!” “我很普通,根本不会害人!” 这就是云月兮,看似不经意的举动的潜台词。 这样的媚眼,没抛给瞎子看;李云绝赏心悦目之余,真还想到了这一点,确实对云月兮安心了几分。 他当然不知道,眼前显出眷恋风情的胡女,心里想的却是: “哼,这野花,可比仙陆琳琅玉花差远了!本公主真是捏着鼻子往头上戴啊,这味儿,真不清雅。” 不仅是对花的表里不一。 当她看到少年,提来了肉油包和枣箍荷叶饼,明明心里看不上,却还得强颜欢笑,表现得好像看到了难得的美味,赶忙一口一口地吃。 不过云月兮,在嫌弃外,其实还是有点感动的。 东西好不好另说,关键是心意。 李云绝家啥情况,她又不是不知道;食物是粗陋,但这份关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月仙国的公主,还真有点小感动呢。 第十四章 书房魅影 对这种情绪,云月兮其实很陌生。 感动?多少年没有过了? 当暖暖的情绪,在心房间微微蔓延时,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等云月兮差不多吃完,李云绝就兴高采烈地说起,星上屋接的第一笔生意。 大致介绍完,他便提出自己的猜测: “云姑娘,你说,指挥使家公子的异状,会不会是夜读时,有美女狐妖上了门,诱惑了他?吸了他的精血,才这样瘦?” “什么?”云月兮听不懂,“夜读狐妖诱惑人?吸人精血?这是什么?” 月仙国清净尊贵的生活中,哪会听到这样的事? “哦,果然是蛮夷之女,听不懂这些。” 李云绝不感到奇怪,便结合听别人说的,和自己看书看到的,给云月兮大致讲了讲。 刚讲完,看着俯首沉思的女子,李云绝忽然一愣,脱口道: “云月兮,你不是来诱惑我、要吸我精血的狐妖吧?” 已经被知识普及的月仙公主,立即俏脸涨红,内心恼怒无比: “哼!居然这么说我!我是多么高贵纯洁的月仙公主?你这凡人,竟敢把我跟污秽淫贱的狐族贱女人相比!” 内心愤怒无比,不过表面她还不得不克制。 她只是没好气地道:“李云绝,你瞎说什么?还诱惑你……我可比你正经得多!” “是啊是啊。”李云绝也不恼怒,就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子两眼,点头道,“你身上,总有一股清灵之气,像翠竹,像清泉,和你一比啊,我都更像妖怪。”元宝小说 “算了,别想东想西了,赚钱要紧。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跟你说。” 李云绝忽然变得有点严肃。 “是什么?”云月兮问道。 “如果你是西域什么妖精的话,请尽早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你就让我捉了,好赚笔赏银啊!哈哈,哈哈哈!”李云绝大笑说道。 云月兮又好气又好笑:“好好好!李公子,如果小女子真是什么番邦妖精,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一定哦。”李云绝嘿嘿笑道。 “嗯。不过妖不妖精的,日后再说;倒是今晚,我有点担心你。”云月兮道,“其实别看我娇娇弱弱,能随父母来大宋行商,也是学了些西夷功法手段的。” “尤其身段柔软灵活,适宜潜行,今晚你去罗府,带我去,绝不拖后腿,紧要处,还可能帮得上忙的。” “帮忙……”云月兮说了那么多,其实并没有打动少年;只是“帮忙”这个词,让他忽然触动。 自己长这么大,有多少次别人主动“帮忙”?一次都没有! 李云绝这心里,就变得暖暖的,心神有点恍惚;等清醒过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答应少女同去了。 晚上酉时之末,也就是后世七点钟的样子,李云绝和云月兮进了汴梁城。 他们从外城走到内城,沿东西大道,过了宋记牙行,又穿过内城西侧的宜秋门,往西走了二百来步,就到了青柳巷。 拐进巷子,中段位置就是罗指挥使家。 和罗忠老管家约的时间,是戌时之中进罗府。戌时之中,天已经完全黑了,睡得早的人,已经吹灯上床了。 罗家让他们这么晚来,还让他们从角门进,原因很简单: 罗家觉得这事很丢人,不想让人知道,尤其这附近,还住了不少神卫军的军官同僚。 李云绝和云月兮进了罗府,就在罗忠的向导下,到了前院的花厅,见到主人罗定远。 一见罗定远,李云绝就觉得,这人天生就是将领的长相,其中等身材,手脚长大,健壮有力;脸型方正,表情威严,尤其两道卧蚕很重,显得威势不凡。 罗定远的长相,很符合李云绝心目中的将领形象,可罗定远对他的看法,正截然相反。 “呀!罗忠怎么找来这少年?”罗定远看着落座的少年,心里已然升起不满,“罗忠怎么搞的?请个小娃来?是不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先前还跟我说,才花八百文,就请来伏魔司的人,我竟信了他!” “现在看这小子如此稚嫩,怎可能是伏魔司的人?莫不是个编外?” 罗定远是个懂行的,一看李云绝,就猜到了他真实身份。 心里不快,罗定远就待发作,但又一想,人家来都来了,自己就算发怒赶他走,又怎样?如果这少年闹起来,惹得左邻右舍尽人皆知,那脸就丢大了! 再说了,虽然这少年看着不靠谱,倒是跟他同来的年轻女子,气质细看颇为不凡,说不定这俩人,真有点门道呢。 于是罗定远就把心里的不快暂且忍下,还虚情假意地跟二人寒暄了几句。 对来客宽容,对家仆就没这么客气了。 随便寒暄两句后,罗定远就打发罗忠带李云绝两人,去少爷的书房那边做事;罗忠正要走,罗定远走到他旁边,低声说道: “罗忠啊,我看你年纪大了,不忍心你吃苦,今日事了,你就把后院的事情,交给罗福去办吧。他年轻,合该多吃点苦。” 罗定远这话一出,老管家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坏了,事儿办差了,今天我,请错人了!” 接下来的一件事情,又更加确认了罗忠的判断: 本来刚才主人穿的是家居服,是一件宽松的藏青色道袍;结果,等罗忠把人引到后院,看到从后赶来观望的罗定远,却发现,他已经换了一套练武才穿的干练劲装,手里还握了柄解腕尖刀。 “完了,完了!这是不信咱请的人啊!” 老管家的职业生涯遭遇重大危机,万念俱灰,根本没心思看李云绝他们,如何潜藏到庭园里。 这会儿,罗定远的夫人也赶过来了。 对丈夫请法师来治儿子的怪病,罗夫人是反对的。 她爱子如命,一直都在自我安慰: “宝贝儿虽然最近变瘦,但不是连大夫郎中,也看不出是什么病吗?既然看不出,那就不是病!” “也许是我乖儿子,最近发奋读书,太努力了,那瘦下来也正常。” “男人瘦点有什么不好?精神!” 此时,春夜已深。 李云绝和云月兮,藏在庭院角落的草木阴影里。 透过枝叶的缝隙,他们看到罗青友书房里的灯,确实亮到很晚很晚。 他们也注意到,罗家这后院的草木,非常繁盛,看起来好像疏于打理,枝丫横斜的,还挺适合他们隐藏。 等了近半个时辰,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当心思不那么专注,李云绝就发现,异常就在身边啊! 云月兮正和他挤在一起。 量变质变,当距离过短时,女孩儿凹凸的身材,就被很好地感知。 凹凸有致。 很柔软。 很有弹性。 距离太近,夜又太安静,细微的触觉,也被清晰地感觉,轻轻一蹭,都好像能听到“柔”的一声弹音…… 还能辨别出是什么部位…… 还“嗖嗖嗖”地冒过来热气…… 清新香甜…… 那是少女的气息…… 哎呀! 李云绝可正血气方刚的少年呢,这怎么忍得了? 于是他忍不住悄声说道:“你离我稍微远一点,别这么挤。” “为什么?”云月兮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 “距离太近,影响我专心。” “哦。” 不食人间烟火的月仙公主,虽然不大懂,只觉得这人事儿真多,但还是往旁边挪了一点。 此后又过了一阵,除了李云绝体温和心跳,都恢复了正常,并没有其他什么事发生。 忽然,平地刮起了一阵风,吹到这边时,两人竟都觉得有点冷,不自觉地抖了抖。 恰好这时,一直盯着的罗公子书房里,也传来人打哈欠的声音,接着灯光就灭了。 一阵晞晞索索后,书房里没声音了。 应该是罗公子上床睡觉了。 之前听管家介绍,他家公子的书房,是有床榻的;晚上看书累了,能直接睡觉,正好应了“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典故。 李云绝又等了会儿,等得更深露重,见没啥事发生,就扯扯云月兮的袖子,示意准备收工回去了。 其实他蛮失望的。没看到美女狐妖,没办法跟她大战三百回合啊。 “差不多了,我们——” 话刚说到一半,李云绝忽然闭嘴,眼神惊奇地看向前方—— 原来在那月影下,有个人影,好像穿着黑盔黑甲,一副将领的打扮,正带着一群矮一点的人影,也都是兵卒打扮,正在月影中,无声无息,鱼贯冲入罗公子的书房里! 这情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李云绝大吃一惊!云月兮也一脸惊愕。 他们两个吃惊的,也不仅仅是这诡异的一幕,还因为那一堆兵将明显人很多,小小一座书房,怎么装得下? “果然是邪祟之事啊!正是我克邪健儿大显身手之时!” 李云绝很兴奋。 但他也很奇怪,因为目睹一堆兵将的影子,鱼贯涌入书房后,书房里又没了动静。 他和云月兮对视一眼,都觉得挺奇怪。 又等了一阵,李云绝咬咬牙,轻轻抽出黑铁剑,握在手里,小心翼翼绕过草木丛,往书房靠近。 云月兮也随他起身向前。 第十五章 妖邪克星 他两人猫着腰,放轻脚步,来到书房门前,侧耳听了听,却真的听见了男子轻微的打鼾声,屋子里似乎并没有其他人。 李云绝再次觉得奇怪。 和云月兮交换了个眼神,他轻轻地横移脚步,猫着腰挪到窗户下,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探头从窗户格里往里面看—— 却见罗公子一个人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层薄被;除了鼾声现在变大了一点,其他真没什么异常。 “唔……鼾声?!” 李云绝好似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侧耳细细听男子的打鼾声。 很快他就觉得不对了! 乍听这声音是打鼾声,但如果仔细分辨,竟发现有忍痛呻吟之意! “不对!” 李云绝立即冲到门前,一脚踹开房门,飞身蹿了进去! 云月兮不明其意,但也赶忙跟着冲进了房里。 冲进了屋,李云绝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晃,点燃了火折子。借着火光,他看向床上—— 这一看,他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门没白踹! 床上的罗青友,别看好像正常地躺在被窝里睡大觉,但被火光一照,却发现竟是脸色黯淡、表情痛苦! 但…… 也就是如此了。 竟没什么妖怪趴在他身上! 这一点和想象的不一样啊? 无论李云绝怎么拿火折子,在屋里四处乱照,也没看见更多异常。 先前看到的黑甲兵将什么的,更是连根毛都没有,都让人觉得,之前是不是自己产生幻觉了? 李云绝愣住了。 他真的在想,是不是之前自己等太久,出现了幻觉? 云月兮也陷入沉默。 很明显,就眼前这一幕,不能算正常,但最多也就是发现罗公子有病了,似乎挺痛苦,要送去医治。 但他俩今天被请来,可不是来干这事的。 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 李云绝很着急! 刚搞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惊动了在后面观战的罗家人。 要是等他们反应过来,赶过来看,看到的是眼前这个场景,那…… 吃他们一顿耻笑还是小事,尾款不付,甚至还要回订金,那就成大麻烦了! 正在李云绝急得团团乱转,云月兮突然道:“你看他胸口!” 李云绝一愣,回头一瞅,脱口叫道:“胸口鼓起来了!他男的,怎么会胸口鼓起来?” 原来他看到,罗青友胸前的位置,正鼓起来一大块,就好像里面塞了个小枕头一样。 李云绝如同抓住根救命稻草,立即跑到床前,拿铁剑挑开薄被—— 嗯,罗青友贴身内衣,还鼓着—— 继续拿剑挑开内衣—— 这一下,李云绝都差点没看吐了! 原来罗青友的胸前,竟趴着一只黑壳壁虱,和寻常壁虱很小的身量不同,这黑壳壁虱竟然大如碗口,正趴在罗青友胸口吸血呢! 更恐怖的是,它周围围着数以千计的小壁虱,密密麻麻,急促耸动,跟着大壁虱一起吸食血液呢。 一下子,李云绝和云月兮两人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呕”了几声,真差点吐出来! 这场景,真丑陋、真污秽、真瘆人! 别人看着都要作呕,但当事人罗青友,却自始至终好像丝毫没有觉察,依旧紧闭双眼,打着呼噜,只有细微地忍痛呻吟。 因为照见了火光,密密麻麻的小壁虱,开始四散飞爬。 但那只异形大黑壁虱,却“嗷”的一声,竟然发出类似恶狗的吼叫,转眼之间,竟化作一个身材雄壮的黑甲武士,腾地一声跳下床来! 他面相奇丑,神情狰狞,手捧一块锅大的白色巨石,也不知道仓促间从哪儿弄来的,“嗷”一声吼,就朝李云绝猛然砸来! 李云绝吓了一大跳,忙使出吃奶的劲儿,往旁边一跳;但仓促间还是没完全让开,只听“啪”的一声,已让巨石砸中了半边肚子。 “哎呀!完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头回出工就重伤!” “像我这种编外,伏魔司负不负责医药费啊?都没问清楚啊!” 悔恨之间,浮想联翩,但很快他却听得“吧嗒”一声,好像有什么小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感觉肚子好像也不怎么疼。 “不对。” 他立马一低头,正看见一块小白石子,才拇指大,骨碌碌滚落在地上。 “是幻术!不好!” 李云绝庆幸之余,也觉不好,急忙转脸一看,正看见黑甲武士在往门口逃窜;他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蹿出了房门。 李云绝气坏了! 从来只有他骗人,没人骗他的! 他一发狠,聚起全身的力气,朝飞蹿的黑甲武士奋力扔出铁剑! “嗖——” 铁剑竟被他扔出破空的啸音。 “噗嗤——” 一声实打实的闷响,飞掷的黑铁剑正中武士背后黑甲的缝隙,狠狠扎入了皮肉。 刹那间臭血四溅,黑甲妖将“嗷”一声惨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后背心中剑之时,妖怪已经蹿到了庭院里,于是中剑倒地的这一幕,正巧被罗定远夫妇、罗忠管家,还有几个家仆看见。 他们全都惊呆了! 一直自我安慰儿子没病的罗夫人,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 片刻后,她整个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我儿真惹了妖怪啊!” 罗定远罗指挥使,这时却目瞪口呆,还感到有点惭愧。 他看低少年了。 这群人中,最舒心的还是老管家罗忠。 虽然还来不及细想,但直觉告诉自己,他职业生涯遭遇的重大危机,已经解决了。 别看罗家人,刷新了对李云绝的评价,但说实话,今晚这事,李云绝赢得非常侥幸。 要不是变起突然,壁虱妖来不及反应,不知道来人实力深浅,选择了转身就逃; 否则真对战起来,以这壁虱妖的真实身手,对付当下的李云绝,恐怕三个李云绝捆一块儿,也不是他的对手。 再者,李云绝今晚实在太走运了,奋力一掷,居然铁剑就无巧不巧,正好穿过了黑甲的缝隙,扎进了壁虱妖的后背心里。 李云绝这时还不知道,这壁虱妖身上的黑甲,正是其真身黑壳所化;经过常年的刻苦修炼,寻常刀剑砍在上面,根本连道痕迹都不会有。 唯一的问题,就是黑甲从真身黑壳变化而来,因为本体就分成了两片,所以黑甲中间就留了小小缝隙,结果无巧不巧,被李云绝扔剑扎了进去。 不过这一点,也没太多啥好说的,毕竟幸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扑地的黑甲壁虱妖,其实一时没死。 弥留之际,他脑海中竟是思绪万千: “唉!他们人族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这妖也是因为一时贪念,才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本来我是来弄清神卫军新巡城路线图的,这图被老子放在了儿子书房里。” “其实任务早就完成,是我发现公子哥儿血太鲜香,一个没忍住,就多逗留了几天,还把全家族都搬了过来。结果就……” “幸好幸好,虽然就快死了,我为蛟烈渊大王的任务,还是完成了,不影响大王的霸业了。” “唉,来之前就有妖卜师占卜过,说我此行顺利,但也看到了冒火的河流。” “他解读说,如果我不控制贪念,就会发生这画面。” “冒火的河流?到底是什么呢?不明白啊。但……好像有点懂了。” “我家族‘黑铁甲’支,老老少少,就要断绝了……” “唉,还想给蛟大王,立更多功呢,这一下,完了。” “不甘心啊……蛟大王的‘妖人共兴,神州共荣,驱除恶魔,同创乐土’,多美妙、多诱人啊……” “那攻人、攻地、攻私、攻心、攻己的‘五攻立国之策’,多英明、多伟大啊……” “唉……可惜我都看不到了……” “真不甘心现在就死啊……” 带着强烈的不甘念头,黑甲壁虱妖的头往旁边一歪,就此断气了。 断气之时,他身形急剧缩小,又变成一只碗口大的黑壳壁虱虫;这时黑铁剑还插在它背上呢,就带动黑壁虱的尸体,歪在了一边。 可怕的妖怪,一旦死去,就无足轻重了,不过是只变异了的大虫子而已。 但谁能想到?眼前这只凉透了的虫子尸体,刚才死前还内心翻腾,想的竟是那般波澜壮阔的宏图伟业呢? 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这时整个罗府都被惊动了,无论仆从还是家眷,全都打着灯笼,涌向后院。 这时候黑铁剑已经被李云绝收起来,这些人便看见,地上躺着的,是一只超大的黑壳壁虱,后背还汩汩流着不明的汁液。 很显然,这一定是妖怪了!寻常的壁虱只有一丁点大,现在有碗口大,不是妖孽是什么? 众人涌来时,宅主人罗定远,早把防身短刀,悄悄扔在墙角的杂草丛里,转而满脸堆笑,离得老远就拱手喊道: “李小仙长,李小仙长!您果然是妖邪克星啊!” 这会儿哪能看得出,他先前竟是满心轻视,还想赖下尾款? 能在京城当官的,真没笨人啊。 听罗指挥使一通夸,李云绝这叫一个高兴啊! 尤其,他叫自己“仙长”呢! 第十六章 冒火的河流 李云绝真想蹦起来,大叫几声,不这样都无法发泄心中的喜悦。 不过,“仙长”的称呼,也让他冷静下来,就算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也要保持矜持啊,否则哪有仙长高人的风范? 他用矜持的语气,跟罗家人说明刚才的情况。 很多罗家人,刚才只看到结果,现在听少年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说事儿,一个个惊得脸色发白,后怕不已。 罗定远夫妇千恩万谢后,赶紧冲进房里,正看见宝贝儿子恰好醒来,一脸茫然的样子。 罗定远忙命仆人点亮灯烛,就坐在床边,问儿子道:“你有没有事?” 罗青友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反问:“什么事?不知道啊。爹爹,娘,你们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了事吗?外面怎么这么吵?” 罗定远跟夫人对视一眼,便指了指正走进来的李云绝和云月兮,用尊崇的语气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说。 罗青友才听得一半,脸唰的一下子变得更白了。 他急忙低头,看见胸前的贴身内衣,果然被锐器挑开;从破洞里看去,果然胸前皮肉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血点,密密匝匝,才看第一眼,头皮已经开始发麻。 “啊呀!” 彻底反应过来的罗青友,忽然大叫一声,昏了过去,引得罗氏夫妇又是掐人中,又是喊管家去请大夫来。 无比混乱的时候,忽听得一个柔柔的女声说道:“请让一下,让我来。” 手忙脚乱的罗定远转头一看,见正是和李小仙长一起来的美貌小娘子,正往床边走来。 “她定是有仙法。”罗定远连忙起身让开,还不忘拉了一把发呆的婆娘,让她把床边的位置让出来。 不过云月兮,并没有走得太靠前,而是离开还有四五步的距离,就立定了。 然后她素手一挥,便有一道淡黄光辉,如同十五的月亮光色,照向了床上的青年。 黄光落定,转瞬即逝,罗青友已是“呼”的一声,长长出了一口气,悠悠地醒来。 见到这神奇场面,罗定远夫妇又惊又喜,朝云月兮谢过两句,便赶忙叫人把公子搀到别屋休养去了。 云月兮露的这一手,罗定远等人不算诧异,但李云绝却有些惊奇。 云月兮微微一笑,低声道:“莫奇怪,这便是曾跟你说过的西夷功法。” “是嘛,西夷也有好东西啊。不过月兮,刚才那些小壁虱妖呢?怎么一转眼功夫,就都不见了?他们藏哪儿去了?” 说到这里时,李云绝又忍不住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可还是没什么新发现。 “他们会藏哪儿呢?要是找不着,这妖可没算清剿成功啊,他们很可能会卷土重来的。”李云绝忧心忡忡。 他焦躁心忧,云月兮却十分淡定。 她暗自欣赏了一会儿无头苍蝇般乱转的少年,最后一声轻笑,美目流转,好似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脸天真,素手一指,惊讶叫道: “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洞?” “啥?有洞?!”李云绝连忙朝她指示的方向看去,正看见角落墙壁,靠近地面的地方,还真有洞! 但这破洞很小,还没小手指头大,要不是云月兮指点,他根本就看不出来。 “好眼力!”李云绝脱口赞叹,“这么小的洞,居然被你看出来。没其他地方了,肯定这就是妖怪巢穴!” 这时候还有几个奴仆丫鬟,正站在那小洞附近;李云绝这“妖怪巢穴”的话一出,吓得他们几人,当场抱头鼠窜,着急忙慌间,都差点撞到了罗定远。 罗定远这时候没心情跟他们计较,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便满脸堆笑地问李云绝道: “小仙长,既然发现妖怪巢穴,一定得斩草除根啊!否则我罗家肯定还要家宅不宁。就不知仙长您,准备用什么仙术除妖?” 罗定远一口一个“仙长”,直听得李云绝心花怒放。 但他还是强忍喜悦,想象着真正仙长该是怎样,便一脸矜持,好似在深思熟虑一般,半天都没说话。 他沉默,众人也不敢喧哗;以罗定远夫妇为首,屋里屋外所有人,都在等待小仙长的决断。 在罗家众人翘首期待中,李云绝终于开了口: “烧开水吧。” “啊?!”众人一时不明其意。 但这时罗定远已把他奉若神明,根本不犹豫,立即大叫道:“快去烧开水!烧很多开水!”元宝小说 “两木桶就够了。”李云绝道。 “仙长说两木桶就够了,听到没?快去!”罗定远叫道。 罗府的厨娘很得力,很快就烧了两大桶滚烫的开水,由家仆们哼哧哼哧地抬到书房来。 到这会儿,罗家众人也大概猜到,小仙长究竟要干什么。 只听李云绝一声令下:“往洞里灌开水!” 罗府的健仆健妇们,就拿着大木瓢,往屋里东北角那个的洞口里,哗啦啦一瓢一瓢地猛灌开水! 冒火的河流……实现了! 如果黑甲壁虱妖,泉下有知,定会佩服出发前那位占卜师吧。 滚烫的开水,哗啦啦地灌进洞里,很快破洞深处就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嘶吼! 明明是壁虱妖的叫声,但听起来却跟人声一样。 罗家众人满脸惊恐,胆小的还浑身发抖。 负责灌开水的仆妇,拿瓢的手也都不稳,一个劲儿颤抖,要不是李云绝一直在旁边打气,罗定远夫妇也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些仆妇们早就扔下水瓢跑了。 随着滚热的沸水,不断地灌进去,那人声一样的嘶吼惨叫声,逐渐变小,最后变得悄无声息。 这时众人才敢放开屏住的呼吸,对李云绝二人不断地赞美。 罗定远更说,小仙长实在厉害,知道用最小的本钱,去达到同样的效果,如果要用仙法对付洞里的小妖,那实属浪费了。 一片奉承声中,李云绝表面矜持,心里却想道: “难道本仙长要告诉你们,其实我现在只懂点皮毛,根本不会什么仙法吗?” 当洞里的嘶叫声彻底平息时,罗定远便指挥着家仆,顺着墙洞的走向,向院子里挖开去。 等整个虫洞彻底挖开,大家借着灯光一看,感觉都快吐了: 几万只黑壳壁虱,一个个大如棋子,正密密麻麻地挤在洞里,全死了! 壁虱妖已经全灭,仆从下人们赶紧清理现场。 他们奋力清扫被烫死的壁虱,最后都收集了两三箩筐,全弄到厨房灶膛里,被厨娘用柴火彻底焚烧了。 他们忙活时,李云绝和云月兮,也到院子里透透气。 这时李云绝就发现,院里地上,那黑甲壁虱妖的尸体还在。 李云绝有些奇怪,便朝罗定远道:“罗大人,怎么不把这只壁虱老妖先清理?难不成,还要本克邪健儿亲自动手?” “当然!当然要您亲自动手。”罗定远斩钉截铁道。 “呃?”李云绝愣住了。 “小仙长,您就别考我了;您不是克邪健儿吗?我可知道,你肯定要自己取出妖丹,回去论功领赏的。我等怎好轻举妄动?就算想动手帮您取妖丹,也不会啊。”罗定远陪笑道。 “噢!哈哈,哈哈哈。”李云绝这才反应过来,干笑了几声,便蹲下身去,一边回忆汪松平教的办法,一边取妖丹。 虽然吭吭哧哧,不是太顺利,但好歹最后还是让他取出了壁虱妖的妖丹,没在这个小环节上露馅儿丢脸。 整件事,至此都很顺利,算是功德圆满。 唯一不顺意的是,壁虱妖丹很小,只有半个小指头那么大;还颜色灰白,按《克邪妙法集录》里所说,这妖丹品级,低得不能再低,属于最低劣的那种。 就算这样,李云绝依旧开心坏了! 这是他“仙长之路”上,凭自己本事获得的第一枚妖丹! 这晚,李云绝怀揣着妖丹,和云月兮就在罗府上的客房里睡了。 当然,分两房睡,毕竟他们俩在人前的称呼,是“师兄妹”。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过后,罗定远夫妇便邀请两人,一起在花厅中用早餐。宝贝儿子罗青友也一起来相陪。 看到他来,李云绝便发现,才一夜的时间,罗家公子的脸色,已经红润了许多。 促成这转变的最大功臣,无疑是李云绝二人。 对这样的转变,罗家夫妇也看在眼里,自然欣喜非常,对二人再次千恩万谢;等到了给酬金时,罗定远根本没管管家之前说好的八百文,而是直接封了二两白银。 李云绝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顿时眼珠子发直,差点忘了自己高人的人设。 接过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李云绝心里这叫一个得意啊! “阿香啊阿香,要是你知道我有今天,一定会后悔吧?现在你就是求我——” “好吧,要是你求我,我还是会给你机会痛改前非的。” 本来这事儿,到此已经很完美,没想到了最后,还闹出个小插曲。 原来刚出了罗府,走了没多远,李云却绝忽然感觉到,袖子里的银两怎么变轻了?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响: “难道本仙长,还遭贼啦?” 第十七章 第一次领赏 李云绝再也顾不得什么高人形象了,赶紧回去找,便在罗家大门后面,找到了滚落的一两白银锭。 本来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没想到,之后这过程,又重复了两三次,每次都是掉一两银子。 唯一不同的是,掉的地方不同,第一次在罗府里,后面几次,都是在街角、在水沟里。 李云绝快疯了! 他不信邪! 但等到第五次发生时,他忽然意识到: “这会不会是某种诅咒?” “又或者说,暗中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阻止自己拿太多?” “否则,怎么好几次,都恰好只掉一两银子?” 李云绝越想越对,纠结了好一阵子,便伤心地回到罗府,把一两银子归还了罗家。 罗家肯定不要,他还得强作欢颜,一定逼罗家收下。 “小仙长果然是世外高人,不贪金钱哇!” 看出李云绝是真心还钱,罗府众人从上到下,哪个不真心称赞? 当然他们看不到的是,转身离去的少年,那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唉!”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有了这么个负面效果?” “本来‘何以解忧,唯有暴富’,这效果却使劲让我暴负,负数的负,真是好可怕的诅咒!” “唉!我不能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为所欲为了!” 李云绝万分悲痛。 过了会儿,他又安慰自己: “算了,唉声叹气也没用,就当薄利多销了。” “其实本来我主要,也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人间正义啊!” 说这话时,他自己都没多少信心。 心绪纷乱之际,李云绝倒没注意到,身边的女子,却是眼神阴郁。 因为对“暴负”的效果,她有不同的理解: “这定是月灵仙钻的效果!” 经过此事,李云绝对云月兮的印象改观了。 打怪过程中,罗青友胸口的异常,屋角的虫洞,还都是她提醒的呢。 看来,多个人手,不完全是赔钱货,帮得上忙的。 尤其她那手安神小法术,也让人惊奇,可见这西域小女子,不一般呐。 取了妖丹,李云绝便打发云月兮先回去,他自己要去伏魔将军府一趟。 这年月不太平,一般来说,不太能让女子一人独行。 但毕竟家就在城郊,而且看看云月兮的表现,李云绝觉得,要是歹人找上她,最后谁劫谁,还不一定呢。 打发走云月兮,李云绝便兴头头地去伏魔府开物司领赏。 伏魔府的格局,九进九出,简单说就是九重院落。 上次来,李云绝被汪松平领着,反而不记得路;这次自己走,就对伏魔府的格局,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当然他也不能随便闲逛。在门口跟守卫出示了编外腰牌,又问了开物司到底在哪儿,他就一路穿廊过院,往开物司去了。 开物司位于伏魔府偏后的位置,在第六重院落的西厢房里,北面紧挨着一座库房,是伏魔府三座库房中的一座。 交差领赏的地方,在西厢房最南边的那间。这屋子里的布局,倒好像一家当铺,只是柜台没那么高而已。 第六重的院子里,栽了几棵梨树,还有棵金桂树。 桂花还未到开的时候,梨花却正是盛开。金黄的蕊,雪白的花,盛放在院子中,香气扑鼻,花开如雪,引得蝶舞蜂飞,倒是冲淡了几分肃杀的气氛。 李云绝看了几眼梨花,闭着眼睛吸了几口花香,便走进西厢房南边这第一间的开物司事务房。 刚进门,他就看见有位一身黑色劲装的克邪健儿,也在柜台前交差领赏。 李云绝立即态度恭敬地等在一旁,听着克邪健儿和开物司吏员的对答。 从他们的交谈中,李云绝知道,克邪健儿叫杜德阳。 从他腰间那根镶红灵玉的紫皮腰带,李云绝就知道,杜德阳是最高级的一等克邪健儿。 现在李云绝也大概知道了,别看一等只比三等大两级,但每一级之间的落差,非常大。 比如一等克邪健儿,努努力可以跟千年修为的绝强凶妖动手;三等健儿就只能打打百年修为的寻常妖魔了。 作为伏魔将军府的战斗部门,伏魔司相对来说,是很公平的,在这里,什么为人处世、会不会讨好上官,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只要有本事,比如要是你能拳打南山凶妖、脚踢北海鬼王,你就能成为一等。 战绩是做不了假的,由此可见,汪松平现在才是三等横行锐士,恐怕实力不强,才是主要原因。 三等已是如此,编外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李云绝看着杜德阳,心里那个崇拜羡慕劲儿啊,就差点忍不住要喊出口了。 杜德阳也很符合李云绝心目中,一等健儿的形象。他身材雄伟,眼窝深陷,还有点鹰钩鼻,哪怕一脸平和,也天然地显得威猛强势、精神干练。 杜德阳这时,正握着一枚妖丹,似鸡卵般大,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杜德阳把这妖丹,递给了开物司的吏员苏广诚。 苏广诚长得胖乎乎的,脸也圆胖圆胖的,眼睛原本不小,但被肉一挤,也变成了小眼睛。 当苏广诚接过妖丹后,就拿小眼睛瞄了瞄妖丹,问杜德阳道: “杜健儿,不知这枚妖丹,是何来历?” “滑州,灵河镇。北方流窜来的恶狼妖吃人,我杀了。”杜德阳的回答十分简洁。 “厉害!”苏广诚奉承一句,便把妖丹握在手中,闭上眼睛,一脸严肃,开始用心感受妖丹透出来的灵力。 虽然不是战斗人员,能在开物司当吏员的,都很有一手。 就比如苏广诚这样的,光是把妖丹握在手中,不出十个呼吸,就能从灵力感应、热力活跃程度等方面,精确评定出妖丹的品级。 也必须精确评定。 要是胡乱定级,定高了还好说,最多被上官责怪; 要是定低了,提交妖丹的都是什么人? 真惹恼了,有性命之忧,绝不是危言耸听! 看苏广诚,好好的活到现在,还养得白白胖胖,便说明,他专业水平,很行。 很快,他就睁开了眼,笑容可掬地对杜德阳说道: “恭喜恭喜!杜健儿,这是枚四百年修为的血狼妖妖丹,可评为甲级三等,折合三种奖励,您可选其中一种。” “第一种是丹药之赏,可选愈血丹一百枚,加回灵丹五十枚,或甲级灵药原材自选一副。” “第二种是神兵之赏,可选甲级兵刃或甲级法器一件。” “第三种是灵符之赏,可选甲级灵符二十张。” “不知杜健儿如何选择?” 说这番话时,苏广诚就像酒楼伙计报菜名一样,速度很快,非常流利,就是语调里没啥感情。 杜德阳也听得心不在焉。 显然这种规则,对他来说,早就听了无数遍;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没机会积累功勋,升到一等健儿了。 这事儿对他俩来说,是丝毫不需动真感情地走过场,但对李云绝来说,就不一样了! 枯燥的照本宣科,听在李云绝耳朵里,却是越听眼睛越亮,嘴角还不知不觉流出了一丝口水…… 他这个路人,比正主激动百倍!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光明前景! “我选甲级灵药原材一副。”没任何考虑,杜德阳简洁明了地给出了选择。 “好嘞!我就知道,杜健儿会这么选。真凑齐了天材地宝,那炼出来的东西,可不是这些成品能比。” 嘴里奉承着,苏广诚已开始手脚麻利地填写取物单。 开物司中,各种奖励级别的取物单,是早就备好的,一叠叠地放在柜台后的绿漆桌子上;不同种类的取物单,还有不同颜色,便于吏员分辨取用。 苏广诚这时填的自然是甲级三等的取物单。 基本事项,取物单上早就对应写明;苏广诚要填写的,只是领取人的基本信息,和所提交妖丹的信息。 至于奖励的选择,早就对应列在单子上,苏广诚只需勾选就好。 这样的填写很快,填完后,苏广诚便从手旁的印鉴盒里,取出个印章,蘸了蘸红油印泥,在单子上盖了章,递给杜德阳。 杜德阳接过取物单,看也没看,转身就往门外走。他要出门左转,去旁边的库房,凭单领取奖赏。 这样转身往外走时,杜德阳看见了李云绝。 其实刚才他就知道少年来了,不过没太在意。 这时往外走时,正好路过李云绝身边,杜德阳便打量了他几眼,忽然开口问道: “你是编外?也来领赏?” “是的是的!”李云绝很激动,连声道,“我叫李云绝,新进的编外,汪松平汪大哥领进门的,今天打了个妖怪,就来领赏啦!” 面对心目中偶像一样的人物,李云绝的语调不由自主地颤抖,话也有些多。 “哦。是什么妖?”杜德阳问。 “是壁虱妖呢。”李云绝兴奋地道。 “哦,不错。”杜德阳笑了笑,没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李云绝目送他出去,便转身来到柜台前。 刚见识过杜德阳丰厚的奖赏,李云绝难免存了期待。 第十八章 开心的真正原因 他先给苏广诚验看了编外的腰牌,又小心翼翼地把壁虱妖妖丹,递了上去。 “是丙级、还是丁级?”他心想。 甲级他是不敢想的,但至少是丁级吧?运气好,说不定能到丙级。 当然就算是最差的戊级,他也能接受,毕竟初出江湖嘛。 满怀期待中,苏广诚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 “无品级。不入流。可换铜钱十七文。” “啥?!”李云绝愣住了。 “才十七文钱?”他太失望了! 虽说因为神秘的诅咒,他现在身价很便宜,但辛苦一宿,弄来的妖丹,才值十七文钱?那也太少了吧! 尤其刚才,他还见过杜德阳的领赏过程,这心理落差就更大了,更觉得泄气了。 泄气、生气的还不止这个,还有苏广诚的嘴脸。 刚才杜德阳来,这胖吏员就像见到自己的亲爹;现在对待李云绝,冷冰冰的就像看到不孝子。 当然,当然,对此李云绝非常理解。 但就是很不爽啊! 不爽之际,李云绝看到苏广诚,正要一手收回妖丹,一手去拿一小串铜钱,他便立刻一伸手,把壁虱妖丹从苏广诚的手中拿回来。 “嗯?”苏广诚一愣,看着他。 在开物司七八年,苏广诚还没见过有人,往回拿提交物的。 “见谅见谅。我想了想,还是自己拿回去炼化,增进修为,就不领赏了。” 飞快地说完,李云绝也不等苏广诚反应,就一转身,攥着灰白妖丹,快步地走出门去。 看他匆匆离去,苏广诚摇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 “顽劣。” 李云绝走后没多久,横行锐士汪松平,恰好也来开物司办事。 在伏魔府中,苏广诚是个包打听般的存在。他知道汪松平,最近闹了个笑话,就是把个啥本事都没有的混混少年,当个宝贝一样,拉回来测试。 而这个少年,就是刚才顽劣的李云绝。 他便忍不住跟汪松平说了刚才的事,还再次申明自己的评语:“顽劣。” 听老苏这么说,其实汪松平很想赞同。 但毕竟,人是自己拉来的,就算没交情,也有点香火情,哪能这么说?他就笑着帮李云绝辩解几句: “老苏,其实也不错了。一个啥本事没有的小混混,成了编外没多久,就杀了一只妖怪——” “就是只大虱子。”苏广诚毫不留情地拆台。 “那也是妖,不错了。依我看,这小后生,还是有点潜力的。”汪松平乐呵呵道。 “行行行,你是伯乐行了吧。”苏广诚故意一脸嫌弃地打趣道。 “老苏,我就随口胡说一下,你也不用挤兑我。其实啊,我和你,对他的评价差不多。只不过,我比你厚道哇,哈哈哈!”汪松平大笑起来。 “是,是,你厚道,是我尖酸刻薄,呵呵呵。”苏广诚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这一番笑闹,都不太当真,毕竟那少年,在他们两个心中,没啥分量。 刚才昂然出门而去的少年,并不知道后来的这番对话。 虽说离开时,李云绝心里,还真气呼呼的,不过等走过两重院落后,他却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开心啊!” “我居然真的杀了一只妖!” “虽然是只虱子妖,那也是妖啊,为民除害了呢。” “真的,如果不是我们出手,灭了这窝壁虱妖,罗家的少爷就会失血过多,用不了多久,就会生重病,就会死。” “我至少救了一个人!” 这么想着,李云绝的脚步越来越轻快,最后几乎如飞一般,跑出了伏魔将军府的大门。 心情为什么这么愉快?奔跑时都快蹦起来。 只是因为除了妖吗? 应该不止如此。 一定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没想到,但却是自己这么开心的真正原因。 又想到苏广诚的嘴脸,他就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 要自主创业啊! 这些官府衙门,太坑! 下了决心,他就没马上回去,而是去龙津桥附近的街市里,找了家木器店,现场订做了一块木牌。 订做的木牌,高约三尺、宽约四寸,黄底色,又用加刷了一遍清漆。 木牌上,按李云绝的要求,竖着刻了两列字;右边一列,是“斩妖除魔”;左边一列,是“星上屋”。 每个字都用墨绿色的油漆嵌了,在黄底色上显得很鲜明。 这块木牌,花了他三十文钱。 回想开物司中的遭遇,这个价格,更让他痛心: 自己折腾一宿打来的妖丹,去开物司换,居然还换不到一块木牌钱! “真是奸商!” 李云绝做了最后的总结。 他扛着木牌,中途歇了好几回,吭哧吭哧地总算扛回了清凉山。 他将这块木招牌,插在回家山路的尽头,就在小院前晒场的入口地方。 把木招牌插在土里,又用脚猛踩了好几回,踩牢实,李云绝便围着招牌左看右看,心里那个美啊: “哈哈!总算像了样,我的自营店铺‘星上屋’,从此开张大吉!” 只是一块简单的招牌,少年却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 围着招牌,转圈当中,李云绝忽然心里一动。 他突然醒悟了,为啥自己今天没换到钱,却还这么开心: 因为就在今天,他找到自己,存在这世间的意义了啊! 他被这世界,需要了啊! 他心中豁然开朗,一瞬间只觉得连山景都明丽了起来。 终于看腻了招牌,他便朝院子里大喊:“月兮、月兮!” “来了。什么事?”云月兮闻声走到院门旁,站在竹篱后看着少年。 “你快来看!”李云绝故作神秘地朝她招手。 云月兮不明其意,便推开院门,来到李云绝近前。 没等走近,她就发现了那块木牌。 “斩妖除魔……星上屋?”云月兮念完木牌上的字,有些疑惑地看向少年。 “星上屋,就是咱新开张的店铺名!这名字不错吧!”李云绝兴奋地道。 “嗯,蛮有意境。为什么叫这名字,有什么来历吗?”云月兮有些好奇。 “自然是有来历的。”李云绝侃侃而谈,“你没注意过吗?要是晚上上清凉山,在山脚下,抬头往上看,就会看见咱们的院子,好像在群星之上呢。” “哦……” 听到“群星之上”这四个字,云月兮的神色,不易察觉地有些黯然。 她想起了故乡,那也是个群星之上的地方。 仿佛为了转移伤感的情绪,云月兮问道:“你不是去伏魔府领赏吗?昨晚那妖丹,换了多少钱啊?” 虽然这种东西,根本不放在她眼里,但既然住在了简陋山居里,和这少年朝夕相处,她不免有了一丝共情。 只可惜这样的关心,明显给李云绝带来了不开心。 “没换到钱。”他有些黯然。 “啊?怎么可能?”云月兮挺惊奇。 她觉得那妖丹虽然垃圾,但也不至于一文不值。 “是可以换,不过意义不大。我中途想了想,还是自己炼化划算,否则反而浪费了。”李云绝道。 云月兮一听,就知道了:“是妖丹太劣等,换不了什么好东西,你才这么说的吧。” 心里这么想,但表面她笑道:“是这个理。自己炼化才划算。你现在要炼化吗?” 对这位吞没自家国宝的少年,云月兮总有一丝恶意。 她就是知道,李云绝还根本不会炼化之法,就故意这么说,想看他出丑。 李云绝不知道她有这心思,只是脸微微一红,就一摆手,高深莫测道: “现在天色还早。炼化妖丹,自然要吸取日精月华,我得等晚上,月亮出来了再说。” “日精月华?”听了这话,云月兮有心辩论,说日精月华,也有日啊,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不过又一想,自己对这人还有所求,暂时别挤兑太过,还是要搞好关系的。 于是她抿嘴一笑:“嗯。你懂的还真多,好厉害呀。” “略懂,略懂。”李云绝矜持地说道。 维持着厉害角色的形象,李云绝慢慢地踱回自己的卧房。 但一关上门,他立即动如脱兔,翻箱倒柜,翻出一堆法书道经,从里面翻找炼化妖丹的办法。 只可惜,有心搜集了这么久的资料,没想到基本不顶用;最后还是在刚得的《克邪妙法集录》中,从后面几章里,找到有关炼化妖丹的些许描述。 虽然不多,但已足够开始。 李云绝认真研读,觉得自己已经弄懂了,再看看窗外,天色也还早,他便有了个主意。 他拿着《克邪妙法集录》,出门找到云月兮,叫她跟自己,一起学里面记载的“疾行术”。 这想法已经酝酿了两三天,他想着,既然要开星上屋,日后自然会经常往返城里城外,还可能远行呢,所以这疾行术,可得赶紧备上了。 对他这个提议,云月兮也不反对。 反正现在功力丧失大半,就别想着以前飞来飘去的仙子身姿了。 暂时还要在这个明显不太平的人间,混一段时间,那多一门技能傍身,总不是坏事。 于是这两人便一起学疾行术。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研习,两人都学得差不多了。 第十九章 月海神空初现 “学了这么久,好像也就半桶水的样子。”李云绝有些沮丧。 他觉得时间用得太长了。 效果也好像没完全达到集录里描写的,“来去如风,往来如飞”的效果,只不过是全力奔跑起来的速度,跟只兔子差不多。 他不满意,却不知道,他的学习效率,有多惊人! 别看一两天前,集录里的攻击法术,还没那么快学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体里的有些东西,正在慢慢地起变化。 不过对这样的学习效率,云月兮也不太满意。 “一个小小的人间辅助法术,居然要花半个多时辰的‘漫长时光’,云月兮,你真是堕落了啊。” 所以对李云绝的学习效率快与慢,她也完全没感觉。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是落难的仙人,下意识就用仙陆的标准来衡量,那李云绝的表现自然是平平无奇。 说到“平平无奇”,仙族公主现在的关注重点,是自己堕落人间后,灵力功法,也都变得平平无奇,真是愁人啊。 对自己几斤几两,李云绝很清楚,因此为了不丢脸,晚上尝试炼化妖丹时,他特地等云月兮睡下了,才进行。 他也怕丢人呢。 今晚正是满月,银盘一样的月轮,孤悬在东南的夜空上。 有流云几缕,游动于天宇,不过远离月轮,于是大地山河,全都沐浴在月亮的清光里。 李云绝端坐在小湖西南边的一块白石上。 他伸手向月,手掌舒展,掌心里躺着那枚灰白色的妖丹。 他双目紧闭,凝神静气,脑海中没有一丝杂念。 他想象身体筋脉中,有灵力如河,水流奔涌,向右手掌心汇聚。 他想象汇聚了的灵力之潮,开始牵引妖丹向掌心融化,融进自己的神魂灵脉里。 开始时,他还挺有信心。 但后来……他都快睡着了! 因为时间过去很久,他掌心的那枚妖丹,却还没有丝毫的动静。 真的要睡着了,都开始打瞌睡了。 但就在此刻,突然间李云绝的眉心,忽然绽放一朵白光,宛如雪月澄明。 眉心白辉,乍明之际,有一缕纯粹无比的洁白月光,忽然自天边飞落,如细瀑低垂,笼罩住李云绝整个身形! 昏昏欲睡的少年,完全没看见外界的异变。 但刹那之间,他还是感知到,自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就好像耳边,轰然一声巨响,他被吓醒了。 “什么事什么事?” 李云绝赶紧睁眼查看,却发现除了天边圆月,好像比先前更亮了,其他如眼前的小湖,脚下的清凉山,远处的山野城郭,都没啥变化,更不要说有什么异常。 “居然睡着了?” “刚才一定是做梦了。” 李云绝无意识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是绝不平凡的一次闭眼! 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一个让自己浑身颤栗的奇景: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里,凭空出现了一个空间,也不知道在什么位置,好像在胸腹,又好像在脑海。 空间中,一枚月轮,冉冉升起,在他的注目中,不断上升,直到高临天宇,清光无垠。 这月轮,和自己常看到的外界月亮,似乎一样,但又似乎不大一样。 他正要仔细分辨月亮中的月影纹路,突然间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冲进了整个空间,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在月华如水的天宇,带起一串灰白色的涟漪。 “咦?这玩意,看起来很眼熟啊……” 一个大胆的想法,升起在李云绝的心头: “这是妖丹!壁虱妖的妖丹!” 虽然来不及细想,但他知道自己是对的。 现在壁虱妖丹的表现,真的就像一颗流星,飞速划过天宇之后,就在天心月轮的附近,先变淡,再消逝。 妖丹消逝的那一刻,李云绝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了某种变化。 他下意识地在内生空间中,“低头”一看,就看见空间的底部,已积起了一汪浅水。 水很浅,只有些许微光,水色非常淡薄。 天上的月亮,这时也不太亮,并不能在水汪中,映出可以辨别的月亮倒影。 一切都朦朦胧胧。 如果这时候,李云绝的灵觉已经修炼得十分强大,就会察觉到,在壁虱妖丹消失的那一刻,月空中的某一点,忽然变亮了一些。 这变亮的程度,也非常弱,说它亮了点可以,说它没亮,只是错觉,也可以,因为就李云绝现在的程度看来,就是没有任何变化。 更何况,点滴的微光,很快也就熄灭了。 李云绝,自然是毫无察觉了。 他现在能察觉的,就是心内天空有月,地面积起浅水。 这样的场景,已经足够他惊讶: “这到底是什么呀?” 刚起了疑问的念头,就有个词,毫无来由地突然蹦出在心头: “月海神空。” “月海神空?”李云绝笑了。 月还能理解;海? 他看看底部那一汪,若有还无的浅水,心说难道我在做梦时,也继承了爱吹牛的性格?这是海?! 想到这里时,他忽然念头一动:“嗯?做梦?我这是在……做梦???” 李云绝猛地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还是身处原地,眼前湖面夜风轻拂,泛起细微的涟漪。 地上一切,都如本初。 但抬头看,天边之月原在东南,现已是中天偏西。 “原来是做了个怪梦啊……” 李云绝使劲甩了甩头,便想站起来,回屋去。 没想到,只是寻常一个站起的动作,他却忽然感觉到,自己有种明显往上一蹿的感觉,很轻易就弹起身,十分轻盈地从半人多高的石头上跳下来。 “身子轻快了很多啊。” 这样的变化,倒是很明显。 李云绝往回走了几步,却是一愣,又站住了。 “做梦?我刚做了个梦?” 他犹豫了一下,又闭上了眼。 “没什么变化嘛。” 自嘲一笑,他除了闭眼,又凝了凝神。 这一凝神,他忽然发现,刚才所谓梦中那个月海神空,竟然都还在! “这!”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月在,水在,这不是梦!” 他立即就激动了! “我有功法在身啦?月海神空?看样子很神奇啊。不像是寻常的法术剑术。”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多了个月海神空?我这几天看的所有法书道经里,都没提这个啊。” “难道……这是壁虱妖丹的力量?!” “哈哈!一定是!一定是!” “太神奇了,妖丹果然神奇啊!” “谢谢你,大虱子!谢谢你,伏魔司!” 李云绝这时候,还根本不明白月海神空的意义;他还把它,归结为妖丹的功劳。 怎么可能? 你这不是怀疑苏广诚的专业程度吗? 真的就是颗不入流的妖丹啊。 云月兮已经睡下了。 如果这时候让她知道,李云绝的身体里,竟然开天辟地般,出现个新的“月海神空”,那她一定睡不着觉了。 她在惊异之余,肯定会第一时间扑上来,上手在少年身上一通抠挖,誓要把月灵仙钻给抠挖出来! 她的内心,也一定会呐喊: “咱们的仙界国宝,还能这么用?!” 李云绝这时候,虽然还不知道月海神空有啥用,但他又不是傻子,肯定知道这么神奇之物,一定有它的妙用,只是自己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于是现在他的最大感想就是: “有了月海神空,星上屋的生意一定兴隆!” 略过星上屋前的悲喜不提。 也不知何时,也不知何地,更不知是何生灵,在反复重现一个狂乱可怕的梦境。 梦境里,充斥着最血腥、最污秽、最亵渎的场景,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欲望。 这样的梦境,光是看一眼,都能让人心灵崩溃、血肉崩毁,连梦境本身,都好像受不了这样的污秽可怕,一直有着崩坏塌陷的动力。 但整个梦境,又一直有一个看不见的束缚,仿佛汇聚了所有天地山海的镇压,让这样特殊的梦境,不至于崩坏,还能不断循环。 诡秘的梦境里,大部分世界,都会被汹涌的洪水、炽热的岩浆、可怕的瘟疫、狂暴的魔兽所摧毁。 似乎所有的大地山河、所有鲜活的生灵,都会被毁灭。 还有许多凶险的异象: 四季倒错,极寒极热交替。 瘴气弥漫,毒烟蔓延。 还活着的生灵,陷入了狂乱,逐渐发生变异。 喷火的凶猛恶魔,时常走出深藏的洞底,在大地成群结队地行走,毁灭一切遇到的生灵,同时让所过之处,变成寸草不生的荒漠。 轻盈高洁的仙灵,也变得和魔鬼没有区别,她们双眼充血,充满刻毒,提着滴血的利刃,轻盈而凶狠地收割无辜者的生命。 诡秘的血族,倾巢出动,突袭幸存者的营地,疯狂吸噬鲜血;他们蜂拥而来,蜂拥而去,只留下一地干瘪的皮骨。 恶龙翱翔于火烟弥漫的天空,喷吐无数毒烟毒火毒液。 死灵大军肆虐荒野,白骨猛鬼汹涌如潮,淹没一切活人的世界。 就连英勇朴实的人族,也变得邪恶诡异,忘了义理人伦,发动一场场残忍血腥的杀戮。 所有疯狂毁灭的场面背后,都有一个疯狂炽热的眼神,在默默地窥视。 第二十章 少年当许凌云志 正是这个眼神的主人,激发了所有灾劫,导致了所有毁灭。 祂是灾劫之主。 一个诞生于混沌黑洞、深渊暗影中的最特殊古神。 看着大地一块块破碎,生灵一群群死去,灾劫之主却兴奋得发抖发狂! 如此扭曲可怕的欲望,如果不加阻止,所有的世界都会毁灭,最后重归于混沌与虚无。 那时候,灾劫之主就会是宇宙鸿蒙中唯一的主神! 甚至,是唯一的生灵。 只可惜,在灾难灾劫爆发到最沸腾的时候,在整个世界都开始熊熊燃烧的时候,一支碧油油的青木权杖,轻轻伸来,切断了一切灾祸的根源。 尤其权杖顶端,那块晶莹剔透的灵石,爆发出最耀眼、最灿烂的光芒! 它仿佛汇聚了所有的星月光辉,凝聚成一道灿白无比的光柱,倏然间划破千万里长空,穿透了无数个世界,最后无比精准地击中暗影深渊中,隐藏得极好的灾劫之主。 一瞬间,整个梦境,变得全白。 白得不带一丝杂质,白得极亮,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影子,在这一刻全都消失。 瞬间的白亮过后,阴影中的灾劫之主陷入了虚弱。 祂逐渐走向死亡…… 走进了永恒的梦境…… 这样的梦境场景,已经演绎了无数次,每次的内容都相同。 但今晚,当李云绝内视出月海神空的这一次,梦境终于有了一点不同: 梦境之上,那个无形的存在,那个好似汇聚天地山海之力的镇压与束缚,竟然……松动了! 虽然这样的松动,极其细微,几乎觉察不出来,但它,还是松动了。 恰在这时,从人间某些隐秘幽暗的角落,投来一道应力,其中包含了无数祈祷的声音、无数血腥的仪式、无数扭曲嘶吼的魂灵。 恰逢其会,灾劫之主万分之一缕的神智,从极端的混乱和虚无中,苏醒了…… 有心狂喜,但瞬间压抑住。 在星光月光照不到的绝对纯黑深渊里,灾劫之主露出一丝无声的狞笑。 纯黑之中,祂若有感悟: 哦,原来世间还有生灵,记得祂、祈祷祂的复苏归来。 狞笑,变得更加显著。 一个意识,开始在阴影中徘徊: “凡有求,必有应。我,灾劫之主,会响应你们。” 此念过后,狂乱的梦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循环。 但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这一次的梦境中,掠过了一丝细微的波纹,转瞬即逝。 波纹闪过时,连人间的月轮,都瞬间黯淡了几分,仿佛有点忧郁…… 第二天清晨,李云绝起来后,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 开始还以为是昨晚睡得好,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 晨间的山野,正是雾气氤氲,李云绝随眼一看,竟发现自己居然看透了迷雾,看见了雾气掩盖下的山石林泉。 以往这时候,晨雾弥漫中,根本不可能看见远处的汴梁城;但现在,李云绝只是稍稍眺望,就看见雄伟的城郭,正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连心思都变得很澄灵,好几件早就不记得的童年琐事,也忽然浮现心头。 连去小湖边,打个水洗漱,也变得身轻如燕,还没怎么感觉,就已经走到了小湖边。 李云绝又惊又喜。 他很快就想到可能的原因,连忙闭目凝神—— 便发现月海神空,悠然仍在。 这是他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凝神回忆《克邪妙法集录》中的内容—— 自己的理解力,果然增强了! 自己对法术原理的理解,变强了,不像之前读时字都懂,就是不知道它在说什么。 他立即试起几个基本法术,便发现虽然冻筋术、隐身术之类,还是不行,但试灵火箭时,居然打出来了! 当然严格来说,还不是灵火箭,那火光只有一点点,很微弱,飞出去也不远,但这是他第一次施展出法术啊! 这是正儿八经的法技! 是官方教材中认定的法技! 李云绝兴奋得差点怒吼出声: “我再也不是假冒的武道士了!” “我是伏魔司的编外克邪健儿!” 他又飞跑地跑去屋里,拿来黑铁剑,在湖畔开阔的地方,舞了舞剑,就发现自己劈砍出去的剑器,不仅速度明显变快,还激起“揉揉”的风声! 这下他更兴奋了:“等云月兮回来,我就告诉她,我变厉害了!” 云月兮现在出去了。 李云绝知道,每天一大早,这个番邦外国的胡女,就要起床去山林间晨练。 正是这个习惯,才让他跟云月兮半开玩笑,怀疑她是不是妖精。 其实他不知道,这是月仙族的习惯,或者说是信仰。 即使堕入人间,有暴露的风险,云月兮依然坚持着这些习惯。 这些习惯是,在能看到月亮的夜晚,睡觉前,要在月光中,对月静静地祈祷。 这是月仙族的“月之洗”,是用月光之灵洗炼身心的意思。 清晨也要早起,去山林间对着绿树碧草,吐纳汲取草木的清气,这叫“森之浴”。 云月兮原本就有这习惯,现在功力衰弱,她就更加坚持这些习惯了。 今天早上,她也去附近的山林,吐纳汲取草木灵气了。 只是她有些沮丧,因为自己这么做,已经坚持了好些天,但功力恢复,依旧没什么起色。 这一下,对比就更鲜明了。 她一回来,都不用李云绝炫耀,就突然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 这种变化,对月仙族公主来说,太强烈、太明显了! 她从李云绝身上,感受到一股特殊气息,如此玄妙,如此吸引,甚至,如此美味…… 云月兮震惊了! 正要开口问,却是李云绝抢先把她,拉到自己昨晚呆的白石旁,兴奋地讲述昨晚的奇遇。 语气激动地讲完,他自己忽然也有些醒悟,便奇怪地道: “真怪!我经常看道经法书,也听人说过很多法师术士的事,可从没听说炼化个妖丹,还是个不入流的妖丹,就有什么‘月海神空’啊?” “难道我有什么奇遇?还是开物司的人看走了眼,黑甲壁虱妖竟是天赋异禀,看着不入流,妖丹竟是世间罕有的宝贝?” “月兮,你帮我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番邦外族来,可能见识比我广呢——呃?” “云月兮你怎么了?你眼神怎么这么吓人?” 李云绝话还没说完,云月兮已像发了狂一样,往前一扑,就把少年扑倒在大白石上! 紧接着她手脚并用,在李云绝身上一顿乱扒拉! 面对暴行,李云绝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眼角挤出一滴泪来: “呜……” “果然还是功力低微,面对施暴的女孩,无能为力……” “李云绝,别偷懒,要努力,要奋起呀!” 立志之时,他也反应过来,赶紧奋力挣扎,用力推开了云月兮。 一被推开,云月兮也意识到不对了。 她连忙搓搓手,尴尬道:“是我太激动了。我想看看你身上有什么变化,就是太着急了。” “哦,怪不得你一通乱扒拉。”李云绝叹道,“唉!你们这些番邦外国的女子,果然不知礼教。” “哪像我们华夏女子,比如你上次见过的刘阿香,她卖菜的动作话语,多优雅啊。” “是!是!我比不上她!”云月兮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知道就好,早点改。”李云绝撇嘴道,“你看你,一撒泼,我心思都乱了。本来还想写首诗纪念这事的。毕竟现在灵思开启,不赶紧写首诗,都浪费了。你稍等,我再想想。”元宝小说 李云绝就立在小湖畔,面对着山林云野,发了会儿呆,便开口吟道: “十年京华只浪游, 人无远虑必近忧。 少年当许凌云志, 誓取人间第一流!” “怎么样?”他回过头,充满期待地看着云月兮。 “是有几分豪情,不过却是太高调了。”云月兮道,“有奇技在身,是好事,就怕遭奸人觊觎。” 说到这里,她表情稍微有点不自然。 李云绝根本没注意这样细节,只顾鼓掌赞叹道: “不错不错!闷声发大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月兮啊,是我小瞧了你。你还挺懂事的。就是容易失控,有暴力倾向,难怪脸蛋不错还挺清纯,却没人要,砸我手里。” “哼!你以为我想?”云月兮心里反驳一句,没话找话道:“你这诗,细品还真不错。以后要不要当个诗人?” “不!”李云绝断然否定。 “为什么?”云月兮有些奇怪。 “因为无数诗人前辈证明,只有过得穷一点,才能写出好诗。”李云绝道。 “不说这扫兴的了,月兮,”他看着少女道,“我还是觉得,这月海神空一定有妙用,很大的妙用,就是现在不知道罢了。” “我就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有这个?刚才被你一扑,我都忘了继续想了。你也帮我想想——算了,你怎么可能懂?” “难道和离奇的事儿有关?那么……”他瞅着云月兮,“难道是因为你掉我怀里了?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呢?” 不等少女回答,他自己就先否定了可能性。 “傻子,你还真猜对了,这就是答案。”云月兮幽幽地想。 第二十一章 意外的贬官 李云绝心里,其实还有个猜测,但并没说出来: “难道是姚家后院的事?奇怪的雾气,吓人的人偶,还有绿幽幽的火……呃!” 李云绝忽然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了。 不过他也知道,刚想的这种可能性,非常小;那月海神空幽远澄明,哪是姚家后院鬼气森森的路数? 反正是好事,不多想了。 李云绝也是干脆,兴奋地蹦跳回屋,在爹娘灵位前虔诚地上了三炷香。 又回到卧房,从那只漆皮斑驳的红漆木箱中,拿出本纸张泛黄的小册子。 这册子,并不是他常看的道书法书。册子封皮上,正写着五个字: 《清凉山诗抄》。 这是爹爹的遗物呢,是他生前手抄的好诗句。 对李云绝来说,读他,既是对亲情的怀念,也是对旧日体面时光的缅怀。 每次读爹爹的诗抄,能让他暂时跳出卑微苦难的现实。 一般他不会拿出诗抄来看,只有在自认为重大的时刻,才拿出来看。 比如今天,他就开始看了。 这已经成了一种仪式。 云月兮这时在湖边,也是思潮起伏。 立在山中小湖畔,让湖水映着自己纤秀美丽的身形,月仙公主心中便想: “还是得让这李云绝,没啥存在感。让他越低调越好。” “我能感受到月灵仙钻,很特别的神力灵气,那其他灵慧族类,恐怕也能。” “要是在我取出仙钻之前,被那些强大的存在发现了,那就糟糕了。” “要不,我找机会去散布这家伙很平庸、很草包的谣言?” “唔……我再想想吧。” 屋子里,正认真读诗抄的少年,根本想不到自己捡回来的美丽少女,正酝酿着要成为他黑子的可能…… 接下来半个月里,李云绝苦练剑术法术,以免再发生连弱女子扑倒,都避免不了的悲剧。 半个月后,他再次下山去京城,到宋记灭妖牙行前贴广告。 没办法,免费的广告只能挂一天,之后就会被扯掉。 李云绝也幻想着,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在汴梁城里面,租个临街的大门脸,那就厉害了,简直是人生巅峰! 当然他现在手头也有点钱了,去牙行选个稍微好点的广告方式,不是弄不起,只是没必要了,毕竟现在功力还低微嘛。 再说一两银子,算多吗?当零花钱算多,当家庭全部财产,那可真的不多,都指着这个穿衣吃饭呢。 贴告示,他已经熟门熟路,没什么意外,但他却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罗定远,神卫军巡城指挥使,也就是李云绝半个月前的雇主,出事了! 他听街边闲汉议论纷纷,说京城也算排得上号的罗定远,突然被削职了,贬官外派,正忙着搬家呢。 李云绝一听,就一愣神,赶忙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这边的闲汉,知道的也不多,李云绝立马沿着西大街,往西边宜秋门方向跑;出了宜秋门,就赶紧跑出二百来步,到了罗府所在的青柳巷口。 他在巷口远远一看,就看见巷子里的罗家大门口,果然有仆人进进出出,其中不少人他还脸熟,正搬行李、装马车,真的就是一副搬家的架势。 按理说,贬官、搬家,其实不关李云绝的事。他和罗家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他心里就是有点不踏实。 他看了一会儿,便跟巷子口一个围观的闲汉问道: “这位大哥,那罗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贬了官?还这么急就要从京城搬走?” 正探头探脑的闲汉,听到声音转脸一看,立即叫道:“小李子!是你啊。你也来看热闹?” “嗯?”李云绝仔细一瞧,也笑了起来,“这不是张三哥嘛,那我问对人了。” 原来随便问的人,竟是李云绝以前混市井时的老相识,马场巷张三哥。 张三哥笑道:“小李子,你也是个人小鬼大包打听的,居然不知道老罗出事了?” “出啥事啊?”李云绝连忙问。 张三哥压低了声音: “这几天你没来城里吧?来了就知道了。” “就在三天前,有个凶妖罪囚,就是两个月前,被伏魔府抓住的那个彩翼毒蝎妖,在转送镇妖谷的途中,居然被劫走了!” “哎呀!还有这事?我真不知道。”李云绝惊讶道,“这事不小啊。” “很大的事儿了!”张三哥道,“这妖怪,老厉害了,是南边万妖城的大人物呢。据我在神卫军的好朋友说,毒蝎妖还是万妖城主蛟烈渊的得力干将呢。”元宝小说 “噢!那真的不是小人物。”李云绝惊叹道。 “就说是呢!”张三哥一拍大腿道,“毒蝎妖可干过许多坏事,在我们大宋杀过人,也杀过良妖,据说他亲手沾血的,就有上百呢,真是既凶残,又狡猾。” “就这货,好不容易才抓到,现在又被他跑了,你说大老爷们能不发怒么?” “那是啊。不过这跟罗大人有什么关系?”李云绝问道。 “没直接关系。不是从他手上跑掉的。否则他还只是贬官吗?” 说到这儿,张三哥忽然变得神秘兮兮。 他把李云绝拉到一旁人少的地方,低声道:“小李子,你也就是问到我了;要是问别人,还真不一定知道。” “是嘛!那大哥赶紧说说,回头请你吃酒。”李云绝忙道。 “吃酒?”张三哥眼睛一亮,“吃酒好啊。不过不是图你酒,是咱好兄弟俩,好久没聚了。” “我告诉你啊,像彩翼毒蝎妖那样的大妖,转送肯定严密的,没想到还是被一伙妖人,瞅空子给劫走了。” “虽然不是从老罗手里劫走的,但老罗不是巡城有责嘛。我可听说,当时押送转运的路线图,虽然不只他一个人有,但有的人,很少。” “出了这么大事,肯定要查了。结果查来查去,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李云绝问。 “嗬嗬,怎么着?一查就查出,罗指挥使家,最近竟闹过啥虱子妖!”张三哥表情丰富地道,“闹虱子妖,和蝎妖被劫走,其实是两码事。官家也查了,确实没关系。” “但谁叫老罗倒霉呢?平时没事,现在出了事,没事也成了有事,就成了错了。” “结果他就被找了别的借口,贬官了。你说倒霉不倒霉?” 说到这里,闲汉张三哥,还有点感慨。 李云绝附和道:“那是啊。倒霉了。倒血霉了。那,三哥,罗大人被贬到哪儿去了啊?” “嗨!还有什么好地方去啊?就到北边的黑水州,当个防御风马王廷的小武官了。”张三哥道。 “哎呀!黑水州?这么远!”李云绝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跟发配没两样嘛。” “可不是?就是发配!还是小老弟你懂行。”张三哥道,“那黑水州,是咱大宋的苦寒之地,最边疆的地方了。” “在那地方当个小武官,这辈子官路肯定毁了,还很可能丢了性命呢。那风马国的骑兵,多凶悍啊!马刀扬起来,一通唰唰唰地,长多少脑袋都不够砍啊。” “可不是呢。唉,罗大人他是真倒霉了。”李云绝附和道。 此后他又跟张三哥说了几句,便掏出五文钱,塞给张三哥道: “三哥,我还有事,陪不了你喝酒,这酒钱先给你。你打两勺酒喝,千万别嫌少。” “你这是干啥?三哥都说了,吃酒不重要,主要想跟老弟聚。” 嘴上这么埋怨,张三哥却一把接过钱来,紧握了握,发现是真铜钱,便眉花眼笑道: “李老弟!你真出息了,出手变大方多了。放心,你三哥是个懂事的人,你有事就赶紧忙去吧,做哥哥的不耽误你了。” 话刚说完,也不等李云绝回话,张三哥就一转身,快步如飞,往最近的酒坊飞奔去了。 告示已经贴过,李云绝自然是没什么事的。 他急着打发张三哥走,实在是还想去看看罗家的人。 刚才说了半天,张三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对面的人,正是虱子妖事件的当事人。 重新走到青柳巷口,李云绝往里面探头,便看到罗家公子罗青友,正默不作声,低着头,在皇城司吏员的监视下,扶着母亲默默地往巷子口走。 李云绝看见,罗青友本来已经恢复红润的脸色,这时却一脸苍白,甚至比之前被壁虱妖祸害时,还要没血色。 习惯嬉皮笑脸的李云绝,这时却沉默了。 他一方面同情罗家人的遭遇,一方面也越发感觉到,这世道果然艰险,个人的际遇真的没法说。 这一刻,他对自己的弱小,前所未有地不安起来。 他没跟罗家人打招呼。 在罗青友一家人,走到巷口前,他就走开了。 离开时,回想刚才张三哥的话,李云绝忽然心里一动:“凶妖罪犯逃脱,真的和罗大人家闹壁虱妖,毫无关联吗?” 他有些怀疑。 天下一般没这么巧的事。 但就算怀疑合理,又能怎么样? 现在已经没办法查了,那罗家肯定被犁过好几遍。 再说现在肯定有皇城司监视,还很可能也有他的“伏魔司同事”,在暗中注视,那罗家根本没办法去。 第二十二章 地羊鬼 正遗憾时,李云绝听到街边有个摊贩,正跟他的伴当伙计闲聊: “依我说啊,罗大人不冤枉,他家闹过妖,肯定就有事。” 李云绝心里一动,忙放慢了脚步,仔细听他们说话。 那伴当,正反驳:“别瞎猜了。我舅舅就在伏魔司当差呢。他说虱子妖那事儿,和妖怪脱逃,真没关系。” “为什么啊?”摊贩很不服气。 “因为那壁虱妖,太弱了!”伴当道,“我舅舅说,罗家的虱子妖,是被他们一个编外少年打杀的。” “编外?还少年?”摊贩顿时泄了气,“编外那不跟平民差不多嘛。能被这么弱的人打杀,那壁虱妖真是太弱了,不可能在罗家偷路线图的。” “可不是咋地?虱子咱又不是没见过,我头顶上就有一群。这种小虫就算成了妖,能咋地?” “再说了,我舅舅说,已经查过不知多少遍了,罗家书房藏的那张路线图,真没被动过。”伴当笃定地说道。 “哦。那就是了。那罗大人也真是倒了血霉,这么一个肥差事官,没想到最后栽在虱子妖身上。” “哈哈,虱子妖啊,那编外能把它打败,了不起呢!”摊贩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接下来他们两个,就开始闲聊天气和市场行情了。 对他二人所说的,蝎妖脱逃和壁虱妖无关,李云绝还是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不过现在他已经没心情细想了。 他已经恼羞成怒,气恼想道: “哼!叫你们今天瞧不起我!” “等明天——一个月吧——算了,还是差不多一年后吧,定叫你们后悔今天的没眼色!” 和上次一样,李云绝蹲守在宋记牙行的告示牌旁,守株待兔。 这次他倒没饿肚子。手里宽绰了些,蹲守前她就去斜对面的天汉桥上,买了块酸甜口儿的镜面糕,一边等,一边啃,就当吃中饭了。 正等着呢,雇主没等来,却等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刚咽下一口糕点,他就一眼看见,那一等克邪健儿杜德阳,正带着两人,从东大街那边走过来,看样子是要往西城去。 杜德阳路过宋记牙行时,偶尔转脸一瞥,正看见蹲在告示牌旁的李云绝。 他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停下来,朝李云绝招手道:“李云绝,你过来。” “嗯?” 李云绝抬头一看,眼睛立马一亮,噌的跳起来,小跑着来到杜德阳跟前。 “杜大人找我?”李云绝恭敬问道。 “嗯。你跟他们一样,随我来。”杜德阳指了指其他两人,就继续往西城走。 李云绝一头雾水,但也没问什么,跟着就往西城走。 走了一阵,眼见行人稀少,杜德阳才一边走一边道:“李云绝,他们两个也是编外,范荣,牛贵。你们一起跟我去杀地羊鬼。” “地羊鬼?”李云绝一愣。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鬼。 不过杜德阳之后并没再解释。 旁边那两个编外,这时都跟李云绝打招呼,便知道矮胖一点的是范荣,瘦高个一点的是牛贵。 看到他俩,李云绝就有点泄气,因为这两位连杜德阳走快点,都跟不太上,一路气喘吁吁的。元宝小说 由此可见伏魔司的编外,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虽说他们都背着背囊,但明显里面并没装什么重东西啊。 李云绝若有所悟: “很可能在别人眼里,我也是这样的人吧。” “这两位,别说功法高低了,就这身子骨,都虚啊……” 一时间,李云绝有点莫名的感伤。 跟着杜德阳,沿西大街走出内城宜秋门,又走了一阵,就往北拐。 这里的街巷,开始变得像棋盘一样,纵横交错。 在复杂的街巷中七拐八拐,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反正很远的样子,具体方位早已搞不清,李云绝只能根据日头的方位,知道自己大概在往西北的方向走。 他们越走越偏僻,人烟越来越少,巷子越来越狭窄曲折。 房屋也越来越低矮、越来越简陋,路上也没了石板砖,脚底下几乎就是泥路。 这就是东京汴梁城。 有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也有破败不堪的贫民窟。 还有……没钱住在城里,只能住在城外乱葬岗的李云绝。 终于,走在最前头的杜德阳,在某处巷子最深处停住。 这里是一座残破不堪的老宅。 老宅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经过风吹雨打后,墙壁已经摇摇欲坠。 墙皮也大多脱落,充满了水渍的痕迹。 甚至西厢房有一小半房子,都已经塌了。 杜德阳伸手推开大门时,很明显在大门咯吱吱转动的同时,院子里,房屋中,都传来一片唏唏索索的响动,显然是蛇虫鼠蚁受到惊动,在分头找地方躲藏。 几人走进院子时,恰好几片阴云飘来,遮住了头顶的日头,就让这午间时分,好像变成了傍晚,破败的院落,显得更加黯淡阴森。 进了院子,李云绝确实有种阴冷的感觉,好像比院子外边要冷一些。 他打了个哆嗦,转脸看看范荣和牛贵,就发现他俩脸色有点苍白,手脚还有些发颤。 “我不用怕,我应该比他们厉害点。” 诡异的环境里,李云绝想到了月海神空,想到了大有进展的法术剑术,便稍微有了点底气。 当然更大的底气,是他看到前面杜德阳的挺拔身形。 李云绝感觉,杜德阳是来过这里的。 进了院子,杜德阳只是稍微一看,就指着西南角的石栏杆水井,对李云绝几人说道: “那石井已经干了,地羊鬼就在里面。” 李云绝几人有些发愣,看向那个水井,只觉得从外表看也没啥特别,样子和这院落一样破败黯淡。 杜德阳又道: “范荣,你和牛贵围着井,插镇灵幡,就在你们的背囊里。李云绝你也帮个手。” “这些退鬼符,也给你们,一会儿地羊鬼要往幡子上扑,你们就往他身上打退鬼符。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李云绝几人齐声应道。 他们三人立即忙碌起来,在石井周围,离着石井大概五步多的距离,均匀插下六根青竹竿挑起的镇灵幡。 李云绝仔细看了镇灵幡,觉得它就像一面垂下来的长条旗子。 它浅黄色的底,镶紫边,镶边的纹路,是饕餮纹之类的神兽纹。 浅黄色底布上,又用鲜绿色的颜料,描绘着咒文,勾连扭曲,似图非图,似文非文。 一眼看过去,李云绝确实觉得符文中,隐隐流动着灵气,蕴含着不寻常的力量。 在李云绝几人布置灵幡的过程中,杜德阳站在院子东南角一棵枯杨树下,仰头望着张牙舞爪的枝桠,有点出神。 趁他不在旁边,范荣就和牛贵悄悄聊天。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凑到跟前才能听得见——但还是被李云绝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牛贵忧心忡忡地说道: “老范,咱杜大人一向性子傲,很少带编外辅助,今天竟带了我们俩,半路还加了个小后生,看来今天凶多吉少。” “老牛,你看你,胆子又小了吧?”范荣轻声嗤笑,“你不想想,咱杜大人是谁?一等克邪健儿!” “不对,他还是一等健儿里的头面,听说最近还杀了滑州的恶狼妖,多了不得?” 牛贵有些不服气:“就是头狼妖,能如何?” “那狼妖可不是一般的妖!”范荣道,“他原形是头白毛巨狼,身长一丈,爪子已化精钢,狼眼还能摄魂。其实不用说用妖法了,巨狼光用原形扑击,就跟座小山似的,碾压过来,你说这‘就是头狼妖’?” “噢!那杜大人还真是厉害!”牛贵惊叹,“怪不得听人说,他很可能升伏魔司副统领。” “你也听说了啊?所以说,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要升副统领的人,能简单得了?咱杜大人不仅力量强,还很精明,要真有事,弄不过地羊鬼,他还会来?就不来了。”范荣道。 说实话,他这话对杜德阳,其实有点不敬;但牛贵现在要听的就是这个。 范荣一说,他就连连点头,连最后一点疑虑,也没了。 李云绝听了他俩这番对话,也安心了许多。 他心说:“老子的星上屋才开张呢,才接了一单,店老板可别死在这儿。” 等他们几个,把镇灵幡都插好,杜德阳也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你们别怕。”杜德阳对三人道,“待会儿打起来,你们只要站在镇灵幡周围三步以内,保你们没事。” 他这么一说,李云绝三人就更加安心了。 但李云绝心里还有个疑问:“这大白天的,鬼物都藏起来睡大觉吧,还怎么打它?难不成杜大人要亲自下井,把它赶出来?” 杜德阳很快用实际行动给出答案。 李云绝看着他走近石井,离着还有四五步的距离,就站住了;然后他左手望空一挥,已握住一张红褐色的符箓。 符箓出现的下一刻,忽的无风自燃;杜德阳把它往石井方向一扔,看似轻飘飘的符箓,居然嗖的一声,喷烟冒火地笔直冲进石井里! 第二十三章 内脏化泥 “轰——” 就好像符箓在井底爆炸了一样,一声沉重闷响传来,井口瞬间喷出了大量黄褐色的浓烟。 一股浓烈的臭味,如洪水般席卷而来,涌入口鼻! “妈呀!太臭了!怎么会这么臭?!” 李云绝几人的鼻子瞬间有了反应,立即干咳起来,觉得真是太臭了! 这感觉,就好像,有个陈年的粪坑,猛地被炸翻,积攒多年的粪坑底,被掀个底朝天,猛地朝他们飞来,那味儿啊,已经不是冲不冲的问题,简直都快让人窒息了! 李云绝三人弯下腰,剧烈地咳嗽,咳个不停。 “是臭烟符,嘿嘿。”杜德阳带着戏谑地说道。 臭烟符一旦发动,连逸出的丝丝缕缕都有这效果,更何况它爆炸的核心? 很快就听一声凄厉的吼叫,如羊嘶狼嚎,紧接着从石井的口沿猛蹿出一个鬼怪来! 不用说,定是地羊鬼蹿出;李云绝慌忙一看,就见这鬼怪,身披破烂黑布,瘦长,秃头,头上长一对灰羊角;脸很黑,像羊脸,非常丑;眼睛发黄发亮,黄荧荧的像两团鬼火。 最恶心的是,他身披破烂黑布的缝隙中,露出来的是腐烂的血肉。 流着脓的血肉,往外翻腾着,李云绝只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鼻子里也闻到了腐臭味。 就在他看向地羊鬼时,那地羊鬼,好像有了感应,黄眼鬼瞳也往这边一瞥,两人的眼神就对上了—— 刹那间,李云绝一阵心悸,浑身的血都变冷了。 这是李云绝第一次见到鬼。 他开店盈利的信心,忽然动摇了…… 地羊鬼蹿出后,只是随意朝李云绝几人扫了一眼,鬼瞳就很快瞪向了杜德阳。 他很有灵智,很快就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 “咩嗷——” 一声怪异的吼叫之后,地羊鬼挥舞鬼爪,朝杜德阳猛地扑去。 杜德阳丝毫不怯,挥起利剑,舞动如电,朝地羊鬼疾风般刺去。 他这剑光,可不普通,里面夹杂着幽蓝的电光,攻击时滋滋作响,就像无数飞蹿的细小电蛇。 要是被这样的剑光打中,筋骨麻痹不说,血肉还很可能被瞬间烤焦。 就看杜德阳这一手剑法,就比民间江湖上,那些所谓的剑客大豪,可强得太多了。 但地羊鬼的实力,也是出乎意料,力气大,速度快,瘦长的身形在剑光电光中乱冲乱窜,不仅丝毫没被伤着,还有余力猛挥鬼爪,打出苍白的鬼焰,像一条条毒蛇,冲击剑网,咬向杜德阳。 不过苍白鬼焰,冲到杜德阳身前,一两尺的地方,就好像撞上一层无形的气盾,“砰”的一声,散成无数细碎的鬼火,很快熄灭消失。 攻击无效,还要不停躲避乱蹿的剑气电光,地羊鬼就吃力了。 很快,他身上中了不少细碎的剑气电光,身披的黑布,也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腐烂的血肉被烧得焦黑。 那臭味,就变得更冲了,还夹杂着烧焦味,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不过这些,对地羊鬼来说,倒不是事;腐烂的血肉,并非他的本质,他存在于世的真正核心,是身体中的灵体。 但现在要命的是,杜德阳的剑气电光,打在地羊鬼身上时,他的灵体,就好像被炽烈的火焰炙烤,剧痛事小,灵体开始不稳定,就很致命。 地羊鬼这下慌了,转身就想逃。 却没想到,石井外围那圈镇灵幡,当地羊鬼跑到其中一支灵幡,四五步范围内,幡布就发出哗地一声清响,射出一道灿烂耀眼的青色电光,打在了地羊鬼身上。 地羊鬼嗷的一声惨嚎,血肉发出更浓烈的焦臭味,但他硬生生忍住剧痛,继续往镇灵幡的缝隙处冲。 正好这时,离地羊鬼最近的守幡人,是牛贵。 虽然这小子,也被吓得不轻,但已经有了思想准备。 见地羊鬼真蹿了过来,牛贵条件反射一样,把手里的退鬼符,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退鬼符逆风飞扬,很快燃起火光,转眼就化作一团拳头形状的鲜红火焰,急急打向地羊鬼。 烈火重拳打来,地羊鬼直觉不妙,赶紧闪身躲开。 现在即使他不情愿,也只能转过身,继续和杜德阳死拼。 重新对战,局面没啥改观。 地羊鬼其实有特殊异能,但杜德阳好似已经熟知,打斗间防得很死,搞得地羊鬼心急如焚,鬼眼乱转,急想逃脱办法。 地羊鬼的灵智,真的很高,刚才吃了亏,他已经长记性了。 所以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不停地躲闪,拼着再多受点伤,也要仔细观察战场,谋定而后动。 这过程持续的时间,没有很长。 也就片刻后,地羊鬼的鬼火黄瞳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就是现在了!” 他拼着挨了杜德阳一道剑芒,根本不反击,却反而急速转身,朝镇灵幡旁边的牛贵凶猛扑去! 鬼爪挥出的苍白鬼焰,猛然暴涨! 地羊鬼已经发了狠,呲牙咧嘴,于是本来就丑的鬼脸,扭曲变形得更加凶暴恐怖,张牙舞爪之际,配合着暴涨的鬼焰,真是鬼气汹汹,十分吓人。 牛贵哪见过这个? 他根本没办法思考,早忘了杜德阳的叮嘱,连自己怎么迈步的都不知道,就这么一通乱跑,很快就脱离了镇灵幡的保护范围。 地羊鬼见此,阴森一笑,身形暴涨,迅如闪电,噌的一下子就蹿到牛贵面前。 尔后鬼爪一伸,一掏,一抓,一扯,眼花缭乱的动作中,那牛贵的五脏六腑,竟然全都被鬼爪撕扯出来,摔得满地都是! 惨烈!诡异! 最诡异的是,牛贵被新鲜破开的肚膛里,居然很快又填补上了五脏六腑,只是材质,已非血肉,全成了泥土! 这场面,真的可怕,真的诡异。 这就是地羊鬼的异能,能将人的五脏六腑,撕扯出来后,代之以泥土脏器,惟妙惟肖。 甚至因为鬼力的存在,这些泥肝泥肺等等,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机能,让受害者一时半会儿不死。 说真的,这种苟延残喘,还不如不要。还不如一下子就被杀死,还落得个痛快。 牛贵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举目四望,看看撒落一地的血腥器官,竟有些恍惚茫然,一时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牛贵再低头看向剧痛的肚腹,却发现已经大大敞开;此时清晰无比地看见,那些泥肝泥肺、泥胆泥胃,正惟妙惟肖地装在自己敞开的肚膛里。 牛贵木然呆愣片刻,突然间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只听得扑通一声,牛贵重重摔在地上,转瞬双目圆瞪,气息皆无,竟是被活活疼死吓死了! 导致这一切的地羊鬼,却面无表情。 他鬼爪倏然伸长,在地上一阵乱扒拉,就把牛贵的几个内脏捞起来,狠狠扔向镇灵幡。 被污血内脏污染,原本灵气十足的镇灵幡,灵气顿时消散,变成了毫无灵机异能的死物。 地羊鬼见诡计得逞,眼瞳中闪过一丝喜色,忙朝失效的灵幡间隙急冲。 很快他就疾速奔走到灵幡包围圈外,眼看就要逃脱了。 杜德阳见状,怒吼一声:“鬼物敢尔!” 便猛冲过来,剑光四射,电网高张,朝飞蹿的地羊鬼猛击,阻止他远逃。元宝小说 见他不依不饶,地羊鬼也恼了! 本来他只想逃的,不想多纠缠。那现在,去死吧! 于是他立即返身抵挡,还运用邪恶鬼术,将地上散落的内脏,忽然化作一片炽热带毒的血雾,兜头盖脸地罩向杜德阳。 血雾很是歹毒,就连杜德阳也要避让,一时间地羊鬼竟隐隐占了上风。 刚才这一连串变故,速度非常快,直到这时候,李云绝和范荣,才反应了过来。 看着地上,牛贵的残破尸体,看到他肚膛里,惟妙惟肖的泥肝泥胆,两人吓得魂不附体! 范荣离地羊鬼的血雾,更近,这一发呆,反应就慢,偶尔一个闪避不及,身上竟被淋上一团血雾! 霎时间,他裸露的肌肤,水泡突起,密密麻麻,黄绿斑驳,十分瘆人。 皮肤的异变,让范荣瘙痒难耐,还十分疼痛。 他张皇失措,脚步踉跄。 杜德阳注意到这状况,立即大吼:“停住!就是疼死痒死,也不要离幡三步开外!” 范荣陡然一惊,顿时清醒,哪怕身上痛痒难当,也死活不敢离开镇灵幡的保护。 毕竟刚才,牛贵的下场,还历历在目。 虽然稳住根脚,但范荣身上血雾的影响,却越来越剧烈。 他最多只能强忍着,不乱跑乱窜,已经没心力,再去打什么退鬼符了。 地羊鬼看穿了这一点,就不管范荣了,反正他没了威胁。 他转而一发狠,鬼爪猛挥,鬼焰猛催,暂时逼退了杜德阳,便突然鬼影一闪,竟是扑向了李云绝! 扑来之时,地羊鬼再次身形暴涨。脸孔也起了诡秘的变化,原本像羊头的三角脸,竟然一块块血肉,扑簌簌往下脱落,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只白骨骷髅头! 骷髅头上面,还挂着尚未分离的腐烂血肉,腥臭的脓血正一点点地往下滴。 第二十四章 险恶的低语 先前地羊鬼丑,李云绝看多了,还能勉强适应。 但这会儿,突然异变,不仅丑,还恐怖到极点,这就把李云绝给吓到了。 他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冷汗直冒,身子发飘,浑身颤抖。 他的脚,已经本能地开始移动,想拔腿就跑。 他已经迈出了一步。 又迈出一步。 而地羊鬼,故意展现恐怖鬼面,就等着少年这么做呢。 恶鬼盯着李云绝,见他已经挪了两步,就快脱出镇灵幡的保护范围,地羊鬼的鬼火黄瞳里,便露出一丝得意残忍的狞笑。 这抹笑容,被李云绝看见。 少年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李云绝,是书香世家子,还要誓取人间第一流,岂能死在你这恶鬼手里!” 信念的力量,往往能产生出乎意料的作用,本来被吓坏了的李云绝,居然瞬间不慌了。 一不慌,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他抬起手,灵力汇聚指尖,朝那张恶心可怖的腐烂鬼脸,飞速打出一道灵火箭。 上回他试练灵火箭,成功是成功了,但打出的是小火苗; 这回面对恶鬼,实战之中,情急之下,没想到打出的灵火箭,竟是激发出一长串又细又急的火焰流,看起来还真像一支飞射的利箭! 并且颜色也和上次不同,上次是常见的火焰红,现在却是青蓝色,里面还泛着奇异的金光。 李云绝见状也一愣,不过很快就释然,毕竟火焰也有青蓝色,灵火箭这模样,也正常。 就是那金光,有点奇特,但很好看,毕竟黄金色,是他最喜爱的颜色了。 他觉得没什么,很正常,但如果云月兮在这里,看见他打出的青蓝带金的灵火箭,就会脱口惊呼: “月火剑?!” 月火剑,是仙陆之上月仙国的常规法术。 但别忘了,这是在人间! 在人间,这就是……仙术! 泛着金光的仙术攻击,嗖一声急射地羊鬼。 虽然速度快,但青蓝火焰流很细长,在地羊鬼满场激发的血雾鬼焰中,其实没啥存在感,稍微离远点,甚至都看不清了。 但它打中地羊鬼了。 打中了啊! 第一次实战打出仙术,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李云绝这一招,还打得特别准。 月火剑的一溜火光,无巧不巧,正打中地羊鬼的骷髅面门—— 霎时间,残存的腐烂血肉瞬间消融,本应坚硬如铁的骷髅头骨,也突然变得如同豆腐,被月火剑的光焰瞬间洞穿,击中内藏的灵体。 仙火一至,脑洞大开! 但地羊鬼,属实强悍,否则杜德阳这种一等健儿,也不会有兴趣来对付了。 现在被月火剑击中,还开了脑洞,地羊鬼竟凶悍依旧,咩嗷一声怪叫,急退几步,极力稳住。 他甩甩破了洞的头,稳了稳灵体,发出“呼噜噜”的奇怪恶心声音。 他这时狂怒无比,两只鬼眼圆瞪,鬼火黄瞳都突出了白骨眼眶。 紧接着,他依旧针对李云绝,鬼焰直冒,鬼爪急张,朝李云绝猛冲过来。 冲近之时,地羊鬼的鼻子嗅了嗅,忽然闻到了某种气息—— 这气息,太美味,太诱人了! 地羊鬼顿时,就好像饿了好几天的人,突然闻到烤肉的香味,他原本愤怒的眼神,竟忽然变得饥渴贪婪,更加拼了命地朝李云绝冲来! 他一边冲,一边鬼爪疾挥,从自己的石井老巢里,还摄来好几个人类内脏库存—— 它们一出井口,立即化成腥臭血雾,在空中游离凝结,竟是依照地羊鬼的样子,形成一个血雾巨鬼之形,朝李云绝张牙舞爪地俯冲扑来! 这番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等杜德阳稍稍反应过来,就觉得非常奇怪。 成功没有侥幸,作为一等克邪健儿中最成功的那位,杜德阳这次来对付地羊鬼,也是预先做足了功课的。 这一来,他就知道,地羊鬼是很狡猾的恶鬼,按理说,不可能在剧斗中途,放着自己这个强敌不管,竟转换目标,去攻击一个完全无足轻重、实力非常弱的人。 尤其是,以地羊鬼的狡猾,就算中途换目标,也会留余力;但杜德阳很清楚地感应到,眼前地羊鬼这一击,竟是用了全力! “这样子,不太像‘围城打援’啊?不过也不能不防。”杜德阳心想道。 真的很奇怪,很不对劲。 杜德阳就决定,再等等。 当然他也很明白,自己这样的“再等等”,会让李云绝陷入极度的危险。 而按道理,在他已经发现地羊鬼,用了全力攻击后,他应该上前救援的。 但他却没有动。 还留在原地,只是用目光,紧紧追随地羊鬼的攻击,观察事态进展。 他确实想看看,这狡猾的地羊鬼,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为什么一反常态。 至于叫李云绝的编外少年,会不会因他的坐视不管而死,杜德阳则根本没有考虑。 只不过一瞬间,他就已经为李云绝的死,想到了五六条理由,每一条都还很有说服力。 甚至不用理由。 对付这种厉鬼,死人不是很正常吗?你看牛贵就死了。 所以没事的。 他没事,李云绝却有事了! 那空中血雾巨鬼,血爪疾挥,嗤的一声,竟是射出一支腥臭的血箭,正打在离李云绝最近的那支镇灵幡上。 灵光闪烁的镇灵幡,顿时被血箭污染,灵气一瞬间黯淡消散,灵光也即时熄灭,完全丧失了保护机能。 更要命的是,李云绝急切间,也来不及打第二支月火剑了。 他手里的退鬼符,倒是下意识地打出去,但只稍微阻挡了一下地羊鬼,对空中的血雾巨鬼,退鬼符几乎没起任何作用。 腥臭血气,扑面而来,这一刻,李云绝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绝望之时,他的脑海中,却映出了月海神空的幻象。 心神的第一眼,看见那汪浅水时,想都不用想,便从浅水中,腾出一道清亮空灵的细浪,冲天直上。元宝小说 这时李云绝忽然感应到,这道细浪好似顺着自己的右臂,激流涌荡,便想也不想,右手本能一挥,挥向了斜上方已近迫近面门的血雾巨鬼。 做出这个动作,李云绝自己感觉到,月海神空中那道冲天而起的细浪,似乎真的顺着手臂,冲向了血雾巨鬼。 “这是真的吗?可别是一场幻觉!”李云绝揪心地想道。 正怀疑是不是自己错觉,李云绝忽然惊喜地发现,那空中,好像还真划过一道灵力气剑,瞬间击中气势汹汹的血雾巨鬼! 灵剑正中血雾巨鬼的额头,刺穿处竟哗然破开一个大洞,还开始嗤嗤地冒烟! 血雾巨鬼,开始浑身咻咻作响,就好像一只被吹胀的猪尿泡,开始到处漏气,巨大的身形不断萎缩,根本没有余力再扑向李云绝。 空中的血雾巨鬼受到重创,显然也影响到地上的地羊鬼。 地羊鬼的行动变缓慢了,脸上的腐肉也扭曲变形,好像在同步承受不小的痛苦。 到这时,冷眼观察的杜德阳,也终于有了结论: “真是奇怪,这地羊鬼,好像还真的专心扑向李云绝,并不是引我上钩、围城打援。” “就是不知道,他的召唤灵怎么出了问题,本体便受了影响。” “是他的鬼术不稳定,就被反噬了吗?” 地羊鬼因为什么原因,出了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杜德阳,确认恶鬼真的不是在围城打援,他就不会再等待了。 杜德阳立即激发克邪灵火,和手中利剑融为一体,整支剑顿时变得像一支熊熊燃烧的猩红火炬。 然后杜德阳人剑合一,似一道火红的闪电,刺向了地羊鬼的后背心。 而地羊鬼这时,行动已经缓慢,根本躲不开杜德阳惊雷般的一击,于是一声惨叫后,他整个鬼躯都开始萎缩,腐烂之形不能再维持,又恢复成最初的鬼样。 地羊鬼中了剑,对应的空中血雾巨鬼,也哀嚎一声,化作腥臭血雨,四散洒下。 杜德阳攻击得突然,血雨也就来得突然,李云绝躲避不及,竟有十几点血雨洒在了衣袖上。 于是他便惊恐地看到,自己的衣服,被血雨腐蚀得嗤嗤冒烟,场面十分吓人。 他反应很快,立即挥剑,割掉被血雨洒中的衣袖,用剑挑着,用力甩到一边。 到这时,破败的宅院,重新恢复了宁静。 刚才血雾弥漫,小院好似被黄昏笼罩,这时才又充盈了清白的日光。 日光里,杜德阳沉默地看着一死一伤一惊的编外,看着背后中剑、在嗤嗤声中不断缩小的恶鬼。 回想起刚才的战斗过程,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果然编外没带错。” 声音很低,别人绝不可能听见。 但这时候,李云绝的眸子,却骤然一缩—— 他听见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杜德阳,正看见杜德阳手一挥,已经缩小成巴掌大的地羊鬼身体,飞入他随身的皮囊中。 正看时,杜德阳手一抬,一颗拇指大小的黑亮圆球,朝李云绝飞来。 李云绝下意识地接住,一股子熟悉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第二十五章 马德的委托 “是刚才地羊鬼的味道!这是他的鬼丹!” 鬼丹在手,李云绝发现臭归臭,手掌心却能感觉到一股子炽热、诡秘的力量,还能听到地羊鬼特有的细微嘶叫声。元宝小说 李云绝又惊又喜:“难道是杜德阳,奖励我刚才冒死打鬼?” “李云绝,”杜德阳这时也开了口,“这鬼丹太臭了,我拿不了。你先拿着。等回了伏魔司,你打井水冲干净,再给我。” “是。”李云绝点点头道。 返程路上,少年难免回想起战斗的过程。 每个环节,点点滴滴,他反复回想。 越想,他越感觉到自己力量的低微。 他无比急迫地,想提升自己的力量。 这和志向、大义什么的都无关,只和能不能活下去有关。 没有什么比刚才的战斗,更能教育他了,让他知道在面对强敌时,弱小,就等于死亡。 当他想起,杜德阳那句自言自语时,更是一阵心悸…… 他心悸,杜德阳却心疑。 他还在琢磨那个事儿: “为什么刚才紧要关头,地羊鬼的召唤灵,会出问题?” “我当时,可什么都没干啊。” “真的是地羊鬼自己出的问题?” “按理说不会啊,当时他鬼气熏天、攻防自如,怎么会有问题?” “这还真的很奇怪啊。” “难不成是李云绝这个小编外,出手斩灭的恶鬼召唤灵?” “……我真是胡思乱想了。果然前辈们没说错,妖魔鬼怪杀多了,表面看没什么,其实精神很受影响,这不,我竟想出这般荒唐可笑的念头!” 杜德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就好像要把荒唐的念头,赶紧甩远了。 这次实战,也让李云绝受到不少启发。 比如最后杜德阳那个施法,居然让地羊鬼的尸体越变越小,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法术,其实《克邪妙法集录》里也有,叫“凝缩术”。 先前李云绝也没在意,结果目睹杜德阳的做法后,他才醒悟,凝缩术很实用。 所以回到清凉山后,他重点练了凝缩术。 可能真因为月海神空,他很快就练成了。 这让他又惊又喜。 让他又惊又喜的,还有另一件事。 就在地羊鬼之事后,他回到清凉山的家中,跟云月兮说起了这件事。 这种时候,肯定要添油加醋的,还要把过程,说得更加凶险曲折,否则怎么显得出他千钧一发、力挽狂澜、英勇神武? 没想到,云月兮听了,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她太激动了,但并不是预想中的那种“崇拜”的激动。 她显得非常震惊,很慌张、很激动,反应真的过于大。 在李云绝看来,她这会儿的表现,就好像这妮子差点丢了几百两金子,那惊慌劲儿啊,太过了,都显得有点不正常了。 “呃,云月兮,你没事吧?”他有些担心地问少女道。 “啊?我没事。”云月兮好似意识到什么,也努力平静了下来。 平静后,她便很真诚地看着少年道: “云绝,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请一定要带上我,我真的很担心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 云月兮的语气,很诚恳,诚恳得让李云绝感动之余,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他看着少女,道:“嗯,我会的。这次不是事起突然嘛。你放心,以后再有斩妖捉鬼的事,我一定带上你。” 嘴上认真承诺时,他斜睨着云月兮,心里想: “这胡妞,莫不是看上了我,对我有非分之想吧?” “但我是不会娶外国女子的!” 又过了几天,正是春光灿烂,日丽天清,这天他又去宋记牙行等活儿。 碰巧有几个熟识的市井闲汉,逛过来,见李云绝蹲在告示牌旁,挺诧异,便过来搭话。 对他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李云绝就把最近的一些经历说了说。 当闲汉们知道,往日的同道少年,现在竟然成了伏魔司的编外,他们便惊奇、羡慕、甚至嫉妒。还有个别人,神态挺不屑。 很明显,表示不屑的人,显然很懂行。 对他们的态度,李云绝根本不在意,还很认真地告诉他们,这个编外,只是兼职,现在他的主营业务,是斩妖除魔星上屋。 对这个,别人就更不在意了。 外号“滑溜手”的刁二甲,一脸嘲笑地对李云绝道:“小李子,你还是这么嘴滑,快赶上老子我了。你吹牛没事,但也稍微靠点谱吧?就你?还能干这活?” “就是就是。”那身体粗壮的潘牛儿也笑道,“小李子,别说斩妖除魔了,你小子走夜路,碰上个小鬼你都得哭!” “可不是?”刁二甲语重心长,“老弟啊,听哥哥一声劝,来跟我学三十六招滑溜手,包你想偷什么,就偷什么,不比什么都强?” “冲你这机灵劲儿,不出十天就会,之后不用半年,你连娶媳妇的钱,都给攒上了。” “刁二哥,你又来了。”李云绝笑道,“你那几招,我倒是学得会,就是腿没你快;还半年攒上娶媳妇钱呢!半个月我就得被失主给打个半死,偷那点钱,都不够医药费的。” “哎,小李子,你怎么就不听劝呢?”刁二哥直摇头,撮着牙花子道,“可惜了,你小子就是不开腔,可惜了你这一身偷鸡摸狗的天赋啊。”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忽然有个叫朱通的黄胖闲汉道:“几位,你们知道不?清水街那个马宝儿,最近死了。” “呀!他死了?”众人皆惊。 刁二甲道:“怪不得近日不见他。怎么死的?” “走夜路死的。”朱通道,“死在杀猪巷了。” “啥?走夜路会死?!”潘牛儿瞪大眼睛。 “你这憨货,我说的是,走夜路时死的。肯定遭了其他横事了。”朱通想了想道,“听说第二天早上,更夫发现时,马宝儿身上没啥明显的伤,但脸色惊恐,身上还有些奇怪的白粉。” “惊恐?白粉?”刁二甲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倒奇了,还真是横事啊!” “是不是遭了什么鬼怪?”潘牛儿道,“马宝儿这家伙,身子比我还壮,不可能走着走着,就发病死了,肯定是遭了鬼怪了。” “也可能是天谴。”朱通古怪笑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马宝儿这厮最是好色,老喜欢调戏大姑娘小媳妇。” “说不定,那晚上,又在调戏什么夜行的良家女人,老天爷看不过去,就显化恶鬼形,把这厮吓死了。” “那身上白粉怎么说?”刁二甲抬杠道。 “也可能就是寻常面粉罢了。”朱通道。 他们这一通说,李云绝插不上话。他跟马宝儿并不熟。于是众人热聊时,他只能用面部表情,来表示惊讶与好奇。 几个闲汉又争执了一会儿,刁二甲忽然瞅向李云绝: “我说小李子,你刚才不是吹牛,说开了啥斩妖除魔星上屋?这不你的活儿来了?” “你别听朱通这厮,瞎说什么天谴;还是潘牛儿说得对,马宝儿肯定遭了鬼怪。” “对哦!”朱通顾不上抬杠,也恍然大悟道,“还真别说,那马宝儿自己浪荡不说,他家里的人,也不是善茬,正四处找人报仇呢,你不就正好——” “哎呀!果然背后不能说人。你们看,马宝儿他爹马德不就来了?”朱通一指众人身后道。 众人扭头一看,果见一个脸有横肉的壮实中年人,正走了过来。 受害人的爹,来宋记灭妖牙行,自然是来下委托,寻高人,给儿子报仇的。 马德也就四五十岁,年轻一点的时候,自己就是个打行混混;现在自己的亲儿死了,虽然还有七个孩子,那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秉着“报仇不过夜”的脾气,马德料理好一些必要事务后,大中午的就跑过来宋记牙行,要给儿子寻个高人报仇。 不过算他倒霉,本来是要找高人,却没想到被儿子生前的一帮损友,一起哄,一鼓吹,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把这个委托,给了蹲在公示牌旁的李云绝…… 马德绝对不信任李云绝!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李云绝这小年轻的样子,怎么可能斩妖除魔?都是吹牛的吧! 不过呢,马德一直觉得自己是体面人,自诩义士豪杰,就觉得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也不好意思收回来。 于是稀里糊涂地委托之后,他也不好意思当场反悔,只在心里道: “反正就给你几天时限,不成事,我还来宋记牙行,找真正的高人。” “唉!死鬼儿子,你也是个命不好的,连你死了,爹找人报仇,也碰上这等糊涂账。” 马德心里哀叹时,还听到李云绝正说呢: “马老爹,我跟你儿子,还是生前好友,熟得不能再熟的,肯定帮您卖力。” “我这星上屋,也刚开业,你这笔就当开业大酬宾,这活儿,不收钱。” 原来李云绝这会儿,也觉得挺尴尬的。 刚才一帮朋友一起哄,搞得自己就跟强买强卖似的,心里很过意不去,便一狠心,宣称免费酬宾。 第二十六章 暗夜,深巷,美人 当然李云绝也不吃亏。 这时有个伏魔司编外的身份,就显出好来了;他可以在苦主面前做好人,如果事成了,一样能去开物司那边领赏啊。 听他这么一说,本来心里很不得劲儿的马德,心情倒是好了点。 马德就喜欢这样的敞亮人,忽然觉得李云绝,正是自己的同类。 于是他便露出一丝笑容: “小哥儿,痛快人!不过也不让你白忙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候事儿不成,也给你十文钱,就当是跑腿钱。” “好嘞,那就多谢您呐!”李云绝热情言谢。 不过,当马老爹离去后,他很快品出不对味儿来: “怎么说来说去,总说事儿不成?就不说说事成之后,给多少钱?看来这马老爹,根本觉得我做不出啊。” 这时又听刁二甲那些人,笑哄哄说道:“小李子,好歹有十文钱呢。到时候请哥儿几个,吃面茶啊,哈哈,嘻嘻。” 听到这些话,李云绝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不过对这活儿,李云绝绝不马虎。 星上屋能不能一炮打响,就看着这一次了! 虽然不是开业第一桩业务,但上回壁虱妖,惊险是惊险,可好说不好听啊。 就刚才扯闲篇时,因为罗家已经远走北方,他也对那晚罗府之事漏了点口风,结果就被刁二甲这帮人嘲笑了半天。 街边的闲汉混混,说话可想而知,各种冷嘲热讽,肆无忌惮,根本不顾李云绝这个当事人的感受。 这几个混账,都说小李子折腾了半天,最后就杀了一只大虱子,简直有损他们这伙“京华群虎”的赫赫威名。 还叫李云绝以后出去,别说自己是京华群虎之一,免得损了这个名号的口碑。 李云绝听了很不高兴,还哭笑不得: “你们他娘的算什么京华群虎?有你们这样的老虎吗?” “还怕我损你们的威名,我呸!你们有威名吗?” “还不让我叫?我还要说,你们以后自称京华群虎,可千万别把我李云绝带上,毕竟小爷我是,京华仙长!” 生气归生气,京华群虎们的嘲讽,确实让李云绝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心里发誓,一定要把马老爹委托的事,给办得漂漂亮亮的,用事实打这些损友的脸! 于是回到清凉山,他立马用激动的语气,把这生意跟云月兮说了说。 云月兮倒也很配合,至少表面显得挺激动的,恭喜了李云绝。 李云绝没看出她的虚情假意,只顾跑去小湖边,坐在白石上,仔细思考对策。 看着他在云空下、青山前的思考背影,云月兮直撇嘴,根本不屑一顾。 不过当李云绝,真想出点法子来,开始给她分派任务时,她又面含微笑,欣然答应。 李云绝想的法子是,他和云月兮两个,学着衙差办案那样,分头去汴梁城中打听,看看有什么相关的线索。 这事儿,对他俩来说,轻而易举。 李云绝为人机灵,本来就经常流窜于汴梁大街小巷,打听这点东西,轻而易举,还不被人怀疑。 云月兮虽然用秘术,遮掩了如画容光,但底子在这里,再怎么反向美颜,都丑不到哪儿去。元宝小说 再加上她气质清华,也就没见过世面的李云绝睁眼瞎,在别人眼里,都以为云月兮,是哪家故意体验民情的贵家大小姐。 于是,她只要开口问点什么,被问的人不由自主地,就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好一番打探,两人最后一碰头,一汇总,竟发现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类似马宝儿这样的事情,竟然有七八起! 都是走夜路,出了事,早上被发现时,全都死不瞑目、面容惊恐、身有白粉! 当然也有一位福大命大,侥幸没死,奄奄一息,撑到了天明,被人发现后送到医馆,总算捡回了一条性命。 不过因为受到很大的惊吓,这人对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 李云绝努力分析这七八例事件中的共性。 一个显而易见的共性,就是他们都是成年男的。 其次他们都是底层平头百姓。 这也是为什么官府,一直都没当回事的原因。否则都轮不到李云绝来查了,官府早就彻查处理了。 看到这一点,李云绝就有点替苦主们悲哀,也替自己悲哀,毕竟自己就是小老百姓中的一员。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 不正是官府的不作为,才有他的利润空间吗? 这么想来,李云绝都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六天之后,这一晚,汴梁内城的南鸡儿巷一带,正是星月黯淡,夜风轻拂。 正是暮春时节,即使深夜晚风,吹在身上,也暖融融,没有丝毫凉意,还有点撩人情思的意味。 这个点,远近的人家基本都吹灯睡觉了,南鸡儿巷一带显得比较幽暗。 夜已深,又黯淡,一般没事儿的人,这时不会再出来乱转,所以无论大街小巷,都显得没什么人。 作为支路的南鸡儿巷,更是一个人影也无。 但在亥时之中,约后世夜里十点左右,南鸡儿巷深处的阴影里,却出现个穿红衣的女子,正沿着街巷,悠悠行走。 可巧李云绝这些天,就在京城的街巷中,蹲守到很晚,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今晚他正好就在南鸡儿巷中,便被他看到了红衣女子。 他藏身在巷子拐弯处,一株垂杨柳后;本来等得有点无聊,都开始打瞌睡了,便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 他一惊,悄悄从柳树后探出头,往巷子里一看,便看见了那位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行走的方向,背向李云绝这边,所以他只能看见背影;但光是这背影,就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女人,身材也太好了! 她丰胸肥臀,蜂腰柔细,曲线丰润。 有这样的身形,行走之时,那叫一个摇曳生姿,颤巍巍,晃悠悠的。 偶尔幅度过大,李云绝都担心,那一握纤细的腰肢,能否承受走路摇漾的力度,会不会从中断绝。 而这年代,寻常妇人的衣裙,大多宽松,显不出太多身材; 但这女子,却裹着紧身的红衣,裁剪和身体曲线异常贴合,这样就让人看清身体曲线的每一处宛转起伏。 暗夜之中,摇曳行走,女子身上好像还有微微的白光,就让娇躯轮廓更加明晰,同时还显出几分圣洁感,就让盯看的李云绝,觉得她既火辣、又圣洁。 这种错乱交织的感觉,真是…… 太刺激了! 让他这个自诩的读书人,看了又看、一看再看! 看了一会儿,李云绝忽的心生感慨: “以前常觉得,刁二甲这些家伙,跟踪女人,非常混蛋,但今天,我也不得不‘混蛋’一回了。” “不过我和他们不同,我这是,迫不得已啊。” 心里想着,他脚底下已经挪窝。 他从柳树后走出来,追随着红衣女子的背影,走过去了。 女子的脚步,有些慢悠悠,于是急切的李云绝,很快就追到她的背后。 这下他就看得更清楚了,还一下子看到重点: 女子身后浑圆饱满,泛着微微的白光,随着行走的步子,嗡嗡直颤。 面对这般景象,李云绝目不斜视之余,在心中严肃地想: “回头定要提醒云月兮,以后别穿太紧身的衣服,容易引起色狼盯看。” 跟在后面,狠狠盯看一阵,李云绝终于心满意足了,这才一副好像刚发现的样子,语气惊讶地道:“咦?这位小娘子,这么晚还赶路啊?” 听到身后忽然有人出声,红衣女子顿时身形一滞,明显有些吃惊,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李云绝又嘻笑道: “这位姐姐,你别怕啊,我可不是什么坏人。” “我不像那些人口花花、绕弯子,我可直接说了:我就是看你身材太好,太诱人,看得直流口水,故此上前搭话!” “啊?!”红衣女子很吃惊,惊呼出声。 她真没想到,路遇的少年这么直接。她立即变得很羞涩,腿脚一阵酸软,走不动路了,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 李云绝大受鼓舞,趁热打铁:“姐姐啊,不是我说,都这么晚了,还走夜路,要是身材粗壮如牛,也就罢了,现在身段儿这么好,还走夜路,不怕遇上坏人吗?” 红衣女子背对少年,似乎有些被说动,俯首自语道: “呀,小哥哥此言有理呢。” “其实奴家本来已经睡下,忽想到白日游玩,有香囊落在东一条甜水巷,便心急起床,想过来找呢。” 红衣女子这一说话,就显出声音既温柔、又甜美,引得李云绝在内心大喊: “天呐!身材已经这么好,声音还这么好听,简直太难得啦!” 心花怒放,但表面还显得挺庄重,李云绝点点头道: “我说呢,原是去找失落的香囊啊。” “姐姐这么着急找,是不是那香囊特别贵重?又或是对姐姐有特别的意义?” “但就是毕竟深夜,姐姐身材又这么好,总不安全,就怕遇见歹人色狼。” “啊?这样吗?”红衣女子掩口惊呼,“坏人这么多吗?这可是京城啊,怎么会……” 第二十七章 白面妇 “不过……好像还真是这样呢……”红衣女子叹息一声道,“唉!奴家先前一心想找香囊,毕竟那是死去相公生前送我的,便没想这么多……” “现在想想,小哥哥所言有理。” “可我现在已经出来了,都走到这里了,按小哥哥的说法,现在回去,也不安全,这可怎么办啊?” “很好办!”李云绝叫道,“幸好姐姐遇上我!是这样,好叫姐姐得知,小弟李云绝,自幼颇习拳脚,武艺精熟,遇上个寻常歹人,就算来——来两三个,都不在话下!” “若是姐姐不嫌弃,我便与姐姐一路同行,陪你去找香囊如何?” “呀……那怎么好意思?”红衣女子迟疑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忘了,咱这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见姐姐这样的弱女子夜行,我若袖手不管,那还叫好男儿吗?还请姐姐不必推辞。”李云绝义正辞严道。 “那……好吧,那就多劳烦小哥哥了。”红衣女子柔声答应,语气里其实透着一丝欣喜。 李云绝则大喜过望,说话声音都发抖:“那便走吧!” 说着话,他便迈步往前赶。 不过才走出两步,那红衣女子却在前面,举手一摆道: “小哥哥莫急。本来夜行,奴家心中惶恐,但现在得你热心相助,倒不急走。” “嗯?不急走吗?”李云绝讶异道。 “我……”红衣女子仿佛有些羞涩,垂下头,迟疑一会儿才道,“其实、其实……先前出来得急,身上衣裳单薄,方才一路行走不觉得,现在停下来,便觉得身上有点寒凉呢……” 说话时,她的身形微微抖动,好像真的有些冷。 “嗯?冷吗?”李云绝有些诧异。 他还特地转转身子,感受一下轻吹的夜风,便只觉得风儿暖融融的,其实不冷啊。 正想跟女子再确认一二,他却忽然一顿,好似恍然大悟,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不正经起来。 “嘿嘿嘿!” “姐姐冷啊?那我把我的衫子,给你披吧。” 李云绝好似努力控制着喜悦地说道。 “好啊,小哥哥真是急公好义。” 红衣女子喜道。 可能真是被李云绝感动到了,红衣女稍稍犹豫一下,声音忽然变得甜腻,羞涩说道: “奴家真的很冷呀,恐怕……一件衫子,不顶事……好吧,就如小哥哥所言,奴家也不遮遮掩掩,直说吧。” “哦?对!快直说吧!” 李云绝好像想到了什么,一下子两眼放光,激动地看着女子妖娆背影,催促她说。 “嗯。”红衣女子腻声道,“其实小哥哥你,声音好听,说话也动听,奴家很喜欢呢,便不如,你直接来抱着奴家,奴家就一定很暖和了。” “啊?!”李云绝又惊又喜,脱口叫道,“这可以吗?” “可以的……小哥哥,你刚才不是夸奴家身段儿好吗?你来用手抱抱,让奴家暖和点,也能知道是不是夸错了。”女子这声音,就像蜜里调油,既甜,且柔,又腻人。 李云绝的脸顿时红了。 流口水、有妄想是一回事,真上手,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一时,还挺矛盾的,脚不由自主往前挪,手臂却有些张不开。 他在纠结中,往前凑。 这时他并不知道,面前背对着自己的女子,这时候,却变得无比急迫。 身材火辣、妖娆无比的红衣女,因为李云绝的靠近,已经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这气息,很特别,不仅仅有血气方刚青春少年的蓬勃气息,还有一缕让她迷醉甚至沉溺的奇特气息。 这气息,似乎只有一小缕,在青春勃发的少年气当中,似乎微不足道,但产生的效果,却几乎反了过来—— 红衣女对青春气息几乎视而不见,却对这一缕微末的气息,清晰地感应,剧烈地回应! 其实红衣女,不是一般人,甚至不是人。 她的禀赋,让她第一时间,在闻到这缕气息时,就断定,只要自己能跟这少年男子,进行某种形式的融合,无论是交合,还是吃了他,自己必能脱胎换骨,洗筋伐髓,甚至立地飞升,成仙成神,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的判断,让她激动难当! 刚才还努力压抑,保持正经,但现在却再也忍不住了。 她的身子开始扭动,卖弄风情。 她的腰、胸、臀,本就曲线惊人,这一故意扭动,简直惊心动魄、春光无限,任何男人看了都要血脉偾张、兴致勃发! 这样热气腾腾的春情诱惑,正常人根本挡不住。 刚才还努力克制的李云绝,一看眼前的活色生香,就好似再也忍不住了! 他脱口叫道:“既然姐姐冷,我就来抱抱,一起暖和暖和吧!” 不用回头看,光听这话的语气,红衣女就知道,背后少年现在一定满脸色迷迷,急不可耐了。 “成了!”红衣女喜不自胜,心说道,“小娃儿啊,就冲你这么配合,老娘就不真吃你,换个法儿,那样吃你……” “这样你舒服、我成仙,各得其利,哎呀,我真是太善良啦,合该我得这机缘,平地升仙!” 转动这样念头,她激动得浑身都开始颤抖。 那身姿,扭得更火辣、更诱人,圆润凹凸的身体,扭得跟没骨头一样,娇柔扭曲,春意勃发,口中还不断甜腻哼道: “嗯,嗯,快来,快来呀……” “好好好,我来了!” 李云绝十分轻佻地连声答应,急走几步,凑近红衣女背后,才刚到跟前,便急不可耐地伸出手去—— 只听“啪啪啪”一连串急响,就好像他伸手贴了几张什么东西在红衣女背后,霎时间,灿烂明耀的火光蹿起,这红衣女的后背,竟是一片碧蓝清光、鲜红火光,辉耀飞腾! 很快两色火光,又在空中交汇交织,瞬间形成一张明辉闪耀的红蓝光网,又猛地朝下一沉,当头罩下,把红衣女的整个身躯,都笼罩在光网里面! 红衣女猛然“嗷”一声怪叫,死命地挣扎,片刻后还真被她稍稍挣脱,便猛地转过身来—— 她这一转身,红蓝火光中李云绝看得分明,这个身材火辣无比的红衣女郎,脸上竟然没有任何五官! 那张雪白的鹅蛋圆脸上,光滑溜溜的,清洁溜溜的,竟然什么都没有,就如同颈子上只顶了一团白粉面团! 而且材质还真可能是白粉面团,因为李云绝看到她空白脸上,还有白面粉一样的东西,在不断从脸上往下掉! 深沉的黑夜,前面的人转过脸来,竟然是无脸人,还掉白面粉,这情景,真的吓人。 要是换了一般人,可能早就被吓趴下了,换心理脆弱一点的人,就算被吓死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李云绝当然也吓坏了,毕竟他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 其实他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但之前怎么都没想到,这红衣女妖怪,竟然没有五官!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趔趄,差点摔趴下。 但显然现在不是躺平的好时机,被暗算了的红衣白面妇,已经愤怒无比地扑了过来! 而且要命的是,在她张牙舞爪、猛扑之际,李云绝刚粘在她背后的四张符,就是镇妖符、发火符,竟已是摇摇欲坠、就快脱落了! 即使白面妇的雪白面团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嘴巴,但李云绝依然能从她狂暴的动作中,感受到她的愤怒与凶悍。 但让他有些奇怪的是,愤怒和凶悍能理解,怎么扑来的白面妇气势里,还让他察觉出一丝贪婪? “贪婪?奇了怪了,我能有什么东西让她贪婪?” 显然现在不是深究这问题的时候,李云绝已经飞速拔剑在手,跟白面妇对打了起来! 也就是白面妇,刚被意想不到地偷袭,中了招,伤了元气,否则李云绝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她的手臂,就跟面筋一样,忽短忽长,还能变形转弯,简直让李云绝防不胜防。 而且看着像柔软的面条,但李云绝的手臂和肩膀被打了两记后,他就发现,自己跟被烧红的铁链打着一样,不仅生疼,伤口处还火辣辣的,沾了不少白色粉末,也不知道有毒没毒。 面对神出鬼没、柔韧坚硬的面条手,李云绝很快就顶不住了,瞅了个空子,扭头就跑! 对于他,白面妇不仅气急攻心,还垂涎三尺,哪能让他轻易逃掉?白面团脸上泛起一圈波纹,算是冷笑一声,就立即在后面发力狂追。 别看她之前慢悠悠地走,还摇漾生姿,这会儿追起人来,却是迅疾如风,就像一个被人飞掷的白面口袋,呼呼挂风。 要不是李云绝腿脚快,还熟悉地形,极力兜圈子,否则恐怕刚跑出几步路,就遭了白面妇毒手了。 不过也快了。 就看白面妇这急速奔走的凶猛架势,李云绝被抓到只是迟早问题。 这一刻很快到来。 可能是李云绝全力奔逃,还要兜圈子,无论体力还是心力,消耗都极大,速度已渐渐慢了下来。 “嘿嘿,看你往哪儿跑!” 白面妇光滑的白脸上,一阵扭曲,狞笑一声,便加速冲了过来! 第二十八章 仙长范儿 眼看李云绝在劫难逃,如风奔袭的白面妇,却突然“哎呀”一声,毫无征兆地扑倒在地,跟个白面口袋似的滚作一团,四处乱撞,很快砰的一声,撞上了旁边的砖墙角! 异变突生之后,很快从附近墙角的黑暗里,闪出一人。 这人身形纤秀苗条,手里还拿着根长木棍,很明显刚才白面妇被绊倒,就是她的手笔。 “干得好,云月兮!” 李云绝朝月仙公主称赞一声,便猛地扑上去,啪一声在白面妇的额头眉心,紧贴一张镇妖符;紧接着他掏出一团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将白面妇绳捆索绑起来。 被捆绑后,白面妇挣扎了两下,发现纹丝不松,想挣脱只是徒劳,就在心中哀叹一声: “唉!刚才可是我离脱离妖身、立地成仙,最近的一次,只可惜、只可惜,唉唉,呜呜……” 白面妇已然哭泣,只可惜她无眼无鼻,别人看到的,只是白面团脸上一阵扭曲皱褶,只觉得十分难看而已。 李云绝用伏魔司的法子,朝白面妇观照了一下,便遗憾地发现,这妖怪并无妖丹。 其实这也并不完全是坏事,有失必有得。 如果真让白面妇炼成了妖丹,以她这懂得用美色诱人的智力,再加上修炼有成,李云绝还能不能拿下她,真的很难说。 李云绝心里盘算得失,便没注意到,旁边那云月兮,在阴影里正是面沉似水。 “哼!居然敢让堂堂月仙国公主,干这种拿棍子偷袭绊人的无赖事!” “若是在月仙国,别说叫我做了,你敢跟本公主说,就治你个大不敬亵渎之罪,让仙卫把你扔到黑光深井里,关上个半年!” 夜色掩盖,李云绝自不知道,身边人的内心里,正风波起伏、脑补对他的不利呢。 半夜无话。 等到了天明,李云绝和云月兮两人,就直接去了委托人马德家。 这会儿,马德家已经开了门。 马德正拿个马扎,坐在大门口,袖着手发呆,也不知道在想啥。 他老婆则穿一身黑蓝色的粗布衣服,蹲在门口一个陶盆前面,当街搓洗衣物呢。 见前几日的小哥,忽然过来,还带了个美貌少女,马德夫妇俩都有点诧异。 “怎么来这么早?莫非有了什么进展?”马老爹想道,“又或者,根本就不行,小哥儿过来放弃委托了?” 正猜疑时,马老爹却听李云绝当头一句: “马德叔,马婶子,害你家宝儿的凶手,抓到了!” “啥?!”马德腾地一声猛然站了起来! 马婶子则吓了一大跳,重心一个不稳,身子往旁边一歪,竟摔倒在地上,又赶紧挣扎着往起爬,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马德没管婆娘,他一双牛眼,死死地瞪着少年:“李哥儿,你不要说笑,不要拿我马德寻开心。” 语气颇为不善。 “是真的。”李云绝冷静说道。 “那凶手在哪儿?难道是她?”马德一指云月兮。 “怎么可能是她?她是我伴当伙计。”李云绝笑道。 “那凶手在哪儿?这儿没其他人了啊。李云绝,你不会真是来寻我开心的吧?” 马德脸上变颜变色,眼光已经瞅向门边,那里正靠着一根很粗的枣木棒。 “别急啊,马德叔,凶手在我手里,嘿嘿。” 李云绝根本不急,嘿嘿一笑,抬起右手,伸向了马德。 随着手臂伸展,本来紧攥的手掌,慢慢地舒展开;等伸到马德眼前时,李云绝的手掌已经完全展开,露出掌心握着的一物来。 “啥啊?白面包子?你把早点给我看干嘛?我看你真是讨打!” 马德真的怒了,一转身,就要去拿那根枣木棒。 “哎呀马德叔,你太着急啦。你再仔细看看?”李云绝嬉皮笑脸道。 “啥?还要再看?不就是包子嘛,拿包子来捉弄我?真是混账……” 马德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再一看李云绝手里的“包子”,顿时“哎呀”一声惊叫,竟跟他婆娘刚才差不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旁边他老婆,才刚站起来呢,这会儿闻声一看,又是猛跌一跤,坐地上连声叫唤道: “死了死了!吓死了!” 原来马家夫妇,刚刚正看见李云绝,把手里的白面包子往地上一扔—— 这白面包子,竟是迎风就长,转眼就长成个妇人的模样,浑身还被绑着绳子,凹凸起伏。 这些都没什么,白面妇刚开始时,也背对着马氏夫妇; 结果马德夫妻俩,刚好看过来时,白面妇也转过身来,于是马德夫妻二人,就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这女人的脸上,竟然没有五官,空无一物,就像个胖乎乎的大白面团! 光天化日下,看到这样的“生物”,多可怕! 尤其“她”居然还不知从哪儿发出声音,正在埋怨:“哎呀,小仙长,手轻点,你都摔疼奴家啦。” 李云绝立即骂道:“闭嘴!就你这还奴家?没皮没脸的家伙!不过算你有见识,我确实是仙长没错的,哈哈哈!” 一通笑骂之中,那马德早就没了刚才的气势。他战战兢兢地问道: “仙、仙长……这妖怪,就是害我家宝儿的凶手?” “当然,他就是遭了白面妇的毒手。”李云绝看向白面妇,“你快老老实实地,把怎么害他家宝儿的经过,说一说!” “这这……奴家怎么好意思说?”白面妇白面团脸上,居然还露出两团红色,像过年馒头上盖的红戳,还显得挺害羞。 “说吧。”李云绝淡淡说道。 与此同时,他心平气和地伸出黑铁剑,架在白面妇脖子上。 “说说说!我早就想说了!”白面妇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其实他的事,前半程和昨晚小仙长跟奴家的相遇,差不多,也是我在前面走,用女子好身材,引诱马宝儿。” “可他比你急色得多,奴家才摇荡走几步,他就已经从背后扑上来,口中还淫词秽语,竟想用强;哪像小仙长还知情识趣,没那么猴急——” “说重点。”李云绝手腕抖了抖,黑铁剑的剑锋在白面妇的颈子上,割出一条印子,流出奶白色的妖血来。 “疼疼疼!我说重点说重点!”白面妇不敢再多话,就把马宝儿怎么见色起意,怎么想上前用强,结果遭了白面妇毒手的事,淋漓尽致地说出来。 尤其她还说到一个细节: 当她转过脸来,马宝儿看见没五官的白面团脸,刚开始也是大吃一惊,但居然没被吓跑,迟疑了片刻后,居然又搂抱过来,竟是连这样的妖怪也要强暴! 听了这些供述,马德夫妇真是既痛苦、又尴尬。 当然痛苦是主要的。 儿子是心头宝,他就算做出再龌龊的事,二老也很难恨得起来。 但他们恨白面妇啊! 自己宝贝儿子就是遭了她的毒手! 不仅丢了性命,还被吸干了精气,是确确实实的“横死”了! 这年头,一个人横死,绝对被认为是最可怕的事。 横死后的魂灵,都不得安息,没法跟正常死亡的魂灵一样,前往幽牢极洲亡灵之地,更没法在那里投胎转世,结果就成了飘荡荒野的孤魂野鬼。 而年深日久之后,这类孤魂野鬼,有可能成为猛鬼恶灵,但更大的可能是,魂魄被雨露风霜逐渐消磨,最终烟消云散,在这个天地乾坤当中,留不下一丝一点的痕迹。 更可怕的是,近年来有传闻,说有些横死的幽灵,最终被雾鬼之地的可怕邪鬼掳掠,成为那里世世代代永不翻身的伥鬼奴隶。 所以可以理解,马德夫妇有多痛恨白面妇! 马德的老婆,现在已经嚎啕大哭,马德则直奔那根枣木棒,终于操棒在手,拿来猛打白面妇。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含愤出手,粗大的枣木棒重重打在白面妇身上,却发现手感就跟打在柔软面团上,完全一样。 定神再看时,就发现白面妇,只是被打处凹了下去,但很快又弹起来,恢复原状,既不受伤,也不出血,并且看她反应,根本就不疼。 这就尴尬了。 马德发泄性地打了十几棒后,发现伤不了白面妇分毫,反而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便也就停手了。 他求助似地看向李云绝,说道:“仙长,恩公,我马德是凡人,打不动这妖怪,还请仙长出手,将她打杀,好为我儿报仇。” “打杀?不可。”李云绝一摆手。 他这动作和说法,不自觉就摆出仙长的范儿——当然是他自己想象中的。 “啊?为啥?”马德愣住了。 他没想到仙长会这么说。 “很简单啊,咱们是有王法的。”小李仙长很懂地说道,“这白面妇,虽然是妖怪,那也是咱大宋治下的妖怪。” “她犯了法,咱们这些民间人士抓到了,既然还活着,就不能私下打杀,否则就是私刑。 “那怎么办?”马德目瞪口呆。 “得将她扭送有司受刑。”李云绝和蔼说道,“马德叔,你放心,知道咱老百姓怕见官,我这不是还是伏魔将军府的,编外克邪健儿嘛;待会儿我就帮你们,将她交付有司就好了。” 第二十九章 终于不是不入流 “编外”这两个字,李云绝说得又轻又含糊,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那敢情好!这等杀人恶妖,就该要交付有司千刀万剐!”马德咬牙切齿道。 他俩这一番对话,云月兮一直冷眼旁观;看到这里,月仙公主若有所思: “哦,李云绝这厮,想一鱼两吃。” 果不其然,马德稍稍冷静,很快好像想起什么,忙告了个罪,转身奔回家,翻箱倒柜一阵子,再奔出来时,手里已经攥了一串铜钱。 “小仙长,这是一百文钱,您可千万别嫌少。再多我是真拿不出来了。”马德带着愧疚地说着,就把那串铜钱往李云绝手里塞。 “这怎么好意思?”说着话,李云绝伸手接过了铜钱,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铜钱在兜,李云绝精神一振,慨然说道:“马德叔,知道你们还没出气,没关系,我来替你们打她一顿。能否借支笤帚?” “有有有!我这就去拿!”马德又奔回家,拿来一支大笤帚。 李云绝接过笤帚,就往白面妇身上狠命打去。 笤帚刚一碰到身子,那白面妇就惨叫出声! 这回她真不是装的。 看起来是普通的笤帚,打到身上时,白面妇就感觉,好像有一根烧红的铁鞭抽来,不仅生疼,连灵体都被抽得不稳,非常吓人! 其实连李云绝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发狠抽打时,无意中激发了月海神空的灵力,让笤帚横扫时呼呼带风,隐带清光。 现在毫无反抗能力的白面妇,哪受得了?很快就惨叫连连了。 白面妇的惨叫声,时而高亢,时而绵长,腔调还很怪异,很快就惊动了左邻右舍。 那些大爷大叔、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娃儿孩童,全都跑过来看热闹。 第一眼看到白面妇,他们自然大吃一惊!元宝小说 但光天化日下,这么多人,白面妇还被绳捆索绑着,正被一个英武的少年用笤帚狠抽,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邻居们迅速调整了心情,喜笑颜开地开始围观了起来。 这当中,马德激动无比地跟邻居们诉说事情的经过,当然隐去了儿子不光彩的细节,只说妖妇如何害人,最后被少年仙长李云绝一举擒拿,还要扭送有司呢。 听到来龙去脉,邻居们一边恭喜马家大仇得报,一边乱纷纷咒骂白面妖妇害人。 当听说这妖妇可能是白面成精后,好几家本来中午想吃面条的,当机立断就换了菜谱。 打了好一阵,几乎把白面妇打得奄奄一息,李云绝也就停下手来。 大家看他,打了好一阵,居然脸不红,气不喘,便更是赞词潮涌,都夸少年仙长好手段、好功法。 李云绝听得很开心,但没忘记朝云月兮使了个眼色。 云月兮暗自撇了撇嘴,心中不愿,但还是掏出了一叠白麻纸宣传单,在围观人群中散发。 一边散发,她也一边解释,说如果谁家不走运,跟马家公子一样,遇上妖魔鬼怪事,请一定记得找城东清凉山的星上屋,凭刚发的宣传单,还有八折优惠呢。 在少年眼神的疯狂提醒下,云月兮又无奈地强调,说自己的东家,也就是星上屋的主人,还特别好心,知道各位高邻手头紧,不会要高价,走的是薄利多销路线。 这些信息,白麻纸宣传单上都有写,甚至还贴心地配了图,画着一张简单但清晰的路线图,告诉大家如何从汴梁城,走到星上屋。 见云月兮塞过来宣传单,这些人一边说晦气,一边赶紧接下来,略微扫一眼,就叠好了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毕竟妖魔乱世,谁也保不齐将来有个霉运当头、逢妖遇鬼的时候;现在多了条路子,也是好事,毕竟凭单子还能打折呢,能省则省啊。 很显然,身为贫苦大众一员的李云绝,打折的噱头想对了。 他想想自己就知道,要做成这类人的生意,价格!价格!除了价格还是价格! 就比如这种事,灭妖人行会的会员,也能干,也很可能干得更好,但他们太正规,收费太高,一般穷苦人可消费不起。 但听听李小仙长,现在正怎么吆喝的?他说要永远保持开业初心,让利大众,回馈乡亲,要做让所有人都消费得起的除妖灭魔生意—— 你听听,这话说得多好听? 价格便宜,这可比什么实力强大,更打动他们的心! “星上屋”,这个奇奇怪怪的店铺名,在这个早上,已经深深地印在马家一带民众的心里。 同时他们还对云月兮这姑娘,很赞叹,因为当她走到近前,递传单时,就看得清楚,在表面的礼貌热情下,其实举止矜持,从容冷静—— 这不是职业素养,是什么? 专业啊! 可见星上屋,值得信赖! 事件营销,大获成功啊! 传单散尽,情况也说明,李云绝就没了继续逗留的兴趣。 他再次念动缩体术的咒文法言,将成人大小的白面妇,重新缩成一只面团,揣在袖子里,轻轻松松地走去伏魔府,准备换奖赏。 这一手寻常的法术,又唬得马家门口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叹,在两人走后很久都不愿意散去,将刚才的事情聊了又聊,百说不厌。 当众人终于散去,马德夫妇也回到屋里。 想想刚才的事,跟做梦一样,满脸横肉的马德叔,也忍不住感慨: “李云绝这小后生,真有能耐,我马德早就看出他不是一般人。” 这时他婆娘,才好像想起来什么,大惊小怪地叫道: “哎呀当家的,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那个小混混嘛,宝儿有次提起来过,你还骂人家穷酸破落户、乡下人,没出息呢。” 马德一愣,回想了一下,表情就有点尴尬了。 但尴尬也只是瞬间,他很快就张口大骂:“败家的娘们,就属你机灵,该记的记不得,不该记的,你倒什么都想起来了。” “你给我记住了,这事儿,今后千万不要再提。听明白了没?” “哦,听明白了。”虽然被骂得很不高兴,但马家婆娘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毕竟,她反应是慢了点,但又不是真傻。 再说李云绝二人。 走到了伏魔府附近,李云绝便对云月兮道:“你在这处街角等我,可以在附近闲逛逛,但不要走远,人也机灵点,别被人拐卖了。” “晓得了。”云月兮撇了撇嘴,点头答应。 李云绝这回来开物司,已经是熟门熟路,很快就走进上回的屋子里。 柜台里面,还是那位看菜下碟的苏广诚。 “你来得倒勤。”苏广诚咕哝了一句,也不知是夸是损,就开始给白面妇评等级。 李云绝等在一旁,屏住呼吸,比昨晚用计对付白面妇还紧张。 等了一阵,苏广诚终于开了口:“戊级一等。” 语气很冷淡,但听得李云绝一阵激动: “终于不是不入流啦!戊级一等呢!是倒数第三的等级呢!” “没想到哇,这白面妇没妖丹,居然评级还在虱子妖之上!” “不过这评级标准到底是啥呀?难道苏广诚这家伙,是看她身材好吗?” 胡思乱想之际,苏广诚开始报戊级一等的奖赏: “愈血丹四枚,回灵丹两枚,惊邪符、退鬼符、镇妖符、发火符各两张。” “黑狗皮软甲一副,黑铁剑一柄。” “喏,拿着取物单,出门左转库房自取吧。” 苏广诚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张单子,李云绝接了大略扫了一眼,看到最右用方方正正的楷书写着,“戊级一等取物单”,往左便列着刚才苏广诚报的那些奖赏。 拿着单子,正要出门,李云绝好似忽然想到什么,忙又折回来跟苏广诚道: “苏大人,有件事能不能商量一下?” “什么事?不过我可当不起‘大人’的称呼,你就叫我老苏。”苏广诚淡淡道。 “哦,知道了。是这样,老苏,您也知道,我成为编外时,就领过一把黑铁剑,这次能不能换个奖赏,换掉黑铁剑,哪怕是别的剑也行。” 李云绝语气很诚恳,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合情合理,苏广诚应该答应吧。 没想到苏广诚语气生硬地说道:“不行。规定就是规定。本季戊级一等妖的兑换兵器,就是黑铁剑。” “好吧。” 一听苏广诚的语气,李云绝就明白,再跟他多说多少都没用,也就默默地转身,出门去库房照单领赏了。 今日库房当值的小吏,叫孟良,是个长脸的汉子;李云绝来库房凭单领赏,两人也没什么废话,很快李云绝就背着只黑布口袋出来,里面装着所有戊级一等的奖赏。 等快走到前院时,李云绝正闷头往前走呢,忽然听到有人惊讶地喊了一声:“李云绝?你怎么来了?” 李云绝扭头一看,笑了起来:“是汪大哥啊,我打了只妖,来开物司换东西呢。” “哈哈!不错啊。这都没多久,你都来换过两次东西了,简直快得不像编外啊。” 汪松平一边笑着说话,一边走了过来。 第三十章 星上屋的总结会 “汪大哥说笑了。不过也没啥好的,评了个戊级一等,算是不错,可其中有把黑铁剑,我已经有了,也没办法换成别的。”李云绝有些遗憾地说道。 “你为这事发愁?”汪松平道。 “是啊。你也知道,我小门小户,难免有些计较。”李云绝道。 “嗨!这根本不算事儿。”汪松平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碰上这种情况,就去黑市上卖掉好了,换成钱,想干什么想买什么都行。” “啊?还能这么干吗?” 李云绝很惊奇,还有点不安,心说你在伏魔府里,公然提“黑市”,嗓门还这么大,合适吗? 他便忍不住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别看了,没事的,哈哈。”汪松平忍不住笑道,“这都是行规了,大家都这么干。” “你想想,你个编外就不说了,像我们这些正规伏魔司的人,常年降妖捉怪,奖赏怎么可能没重叠?” “难道都堆在家里发霉?都没这么大地方放,京城房价多贵啊,肯定都卖掉换钱的。” “哈哈,对啊!”李云绝茅塞顿开,立即急切问道,“那汪大哥,你说的黑市在哪儿?离这儿远吗?” “不远。”汪松平扭头往大门口一指,“就在咱伏魔府出门右拐一百步,左二厢的东一条甜水巷里,很近的。” “呃,甜水巷啊,是很近……不过这也太近了吧?”李云绝挺吃惊。 “这也是随行就市嘛。”汪松平笑道,“再说了,咱将军府西边审计院过去,就是青宣市,黑市挨着市集,也算同行聚集嘛。” “说的也是。”李云绝笑起来。 很快,李云绝就走过审计院,越过青宣市,来到东一条甜水巷里的黑市。 还没走到跟前,他便感觉出,这巷子和别处的街巷很有不同—— 甜水巷子口,经常有人进进出出,不少人还眼珠乱转,东张西望,一看就十分警惕。 “这才是黑市的模样嘛。”李云绝安心了许多。 他就背着黑口袋,走进甜水巷里。 眼睛还没适应巷子里的昏暗光线呢,却已经有人迎了上来,笑呵呵道:“小兄弟,来换钱的呀?” 李云绝闻声凝目一瞧,就看见巷子的阴影里,有个穿寿字纹紫红袍的胖子,正迎面笑着走过来。 胖子年纪不算大,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白胖胖的,走过来时,能感觉他宽大袍子下的肥肉颤动。 他脸上的五官没什么特别,就是寻常胖子的模样,不过比苏广诚还胖些,称得上肥了,那一双眼睛都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两条细缝,让人看不太清他真正的眼神。 小眼睛,配合上肥嘟嘟的肉,让人觉得他永远在笑,倒是真适合做买卖这一行。 他就这样满脸堆笑、一颤一颤地跑了过来,跟李云绝热情地寒暄。 几句之后,李云绝便知道,这人叫金活络,正是这黑市里的商人。 虽说初来黑市,没什么经验,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还是有些出乎李云绝的意料。 黑铁剑作价二十文,卖给金活络了。 这本来没啥,就算价格低了点,也不算夸张,本来黑市变现就得折价。 但让李云绝吃惊的是,自己原本打定主意,只卖黑铁剑的,但过了一会儿后,他突然发现,怎么自己的四枚愈血丹,也都卖给金活络了? 直到刚才,在金活络的巧舌如簧下,李云绝都觉得浑身舒坦,身心放松;但这会儿反应过来后,他心里就不舒服了,连忙跟金活络道: “金大哥,其实小弟又想了想,这愈血丹还是不卖了。咱整天除妖打怪的,难免受伤,愈血丹正是合用。” 本来他以为,眼前金活络一团和气,肯定好商好量,愈血丹还能退还给他。 却没想到,虽然金活络这时还在笑,语气也挺和气,但内容却比较不和气了: “小兄弟,你老哥做生意,讲原则的,向来是‘买定离手,概不退换’的。所以,没办法咯。” 李云绝又说了几句好话,但金活络还真是讲原则,只是笑,但就不答应,李云绝只好悻悻然地走出了东一条甜水巷。 重新回到东大街上,他脑子里还在盘旋着一个问题: “我怎么就把自己很想要的愈血丹,卖给金活络了呢?” 想了一阵,他忽然想起来了: “哦,原来是金活络说,一看见我,就觉得我气质不凡、根骨清奇,简直就是月宫下凡的仙长,还用得着愈血丹止血吗?只有敌人用的份。” “我就兴高采烈、迷迷糊糊地,把愈血丹卖给他了。” “哎,现在想起来,当时真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好你个金活络,还真是厉害!” 除了黑市中的小生意出了点波折,总体说来,李云绝这次伏魔府之行,还是超出预期的。便脚步轻快地去找云月兮。 找到云月兮,李云绝把情况简单说了说,当然略去一些不必要的细节,最后他数出二十文钱,正好是那把黑铁剑的价钱,递给了云月兮: “喏,云姑娘,这二十文,是你的酬劳。” 见少年递过来一把钱,云月兮有些皱眉头,本能地有点抗拒;但又一想,已经身堕尘世,有点私房钱还是好的,至少能买点女儿家应用之物,这么想着,她也就把手伸出去,把钱接过来。 这时又听李云绝道: “这二十文,是你应得的。要不是你拿木棍使绊子,绊倒女妖怪,我还没这么容易逮到她。” “不过你回头,还是好好练练功夫;以后咱星上屋,是一定要做大做强的,那光靠我一个人,可不行,你得真正成为我的帮手。” “如果你一直,只能拿棍子、下黑手,咱星上屋还怎么能做大做强?得多练练真功夫啊!” 一听这话,云月兮心里顿时冷哼一声:“哼!臭小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高贵的月仙公主还——” 刚想到这里,她却心里一动: “咦?对啊!这事儿我跟他较什么劲?” “本公主陨落之中,仙力丧失大半,搞得捉个小妖妇,也只能使绊子,下黑手,多丢人啊。” “我本来就想恢复功力,他这么说,正中下怀,我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努力修炼了。” “再说了,如果我不强,怎好从这凡人少年的身体里,抢回我月仙族的重宝月灵仙钻?” “而且,在我得手之前,也要护住这少年,别让他出意外,上次地羊鬼之事,真的好危险。” “除此之外,我也要有能力,阻挡住其他觊觎仙钻之人;昨晚我看那白面妇,有段时间的反应就不太对,恐怕已经闻到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月灵仙机了吧。” 这么一想,云月兮立即展露笑靥,嫣然笑道:“嗯。云绝,听你的,我努力练功,争取早日成为星上屋的好帮手。” 李云绝一听,很是欣慰:“乖,真懂事,没白管你的饭吃!” 表面赞扬,他心里倒也想到一个问题: “说到做大做强,光有眼前这个伙计,还不够,将来若有机缘,多招几人吧,最好是少吃多做不要钱的那种,嘿嘿。” 等这一天,回到清凉山,两人吃过了晚饭,李云绝就很郑重地把云月兮,叫到北边正房的堂屋里。 “叫我来,做什么?”云月兮在那张破旧的八仙桌旁坐下,看着油灯映照下的少年。 “也没啥,就是来开个议事会,总结一下白面妇之事。”李云绝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总结的?”云月兮感到有点奇怪。 她内心里,真觉得这少年真多事,抓个小妖怪,芝麻大点的事,还装腔作势,开什么总结会。 “很有必要。”李云绝语重心长地道,“月兮,咱星上屋,开张才几日?每笔生意都要好好对待的,无论好坏,都要总结一下,这样下次才能更好打怪。” “哦。”云月兮撇撇嘴。 “我先说说。”李云绝见少女兴致不高,只好自己开头,“要我说啊,这白面妇真可怕!长成那样,很容易扰乱人心啊;得亏我意志坚定,才没失态……” “嗯?”云月兮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失态?不是吓坏?你是在说她没有脸的事情吗?” “咳咳!是,是。”李云绝好似被呛了一口水,“是吓坏了当时。幸亏我一直紧紧盯着,才没出事。” “总之,这些妖魔鬼怪,哪怕本事不高,花样也不少,以后得擦亮眼睛,时刻防备着。” 李云绝一边回味,一边说道。 “我的总结完了。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李云绝看着云月兮道。 “没有。”云月兮很干脆。元宝小说 “呃!”李云绝没料到这种情况,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往下继续说。 一时无话,他便取过一支铜签子,把油灯的灯芯草头,往下压了压,让火苗变小了一些。 “这样省油。”他道。 “你真没什么总结啊?”他还不死心。 “真没有。”云月兮摇摇头。 “唉,你怎么忘了呢?白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你要好好练功吗?免得到时候帮不上我的忙。” “其实这两次,你都挺机灵的。上次挺细心,眼神好,这回使绊子的时机,选得也不错,你还是很有潜力的。” “我相信,你只要多用功,说不定日后能超过我呢。” 第三十一章 灯下出美人 说这番话时,李云绝一脸真诚。 “好的,我会好好练的。”云月兮点了点头,明显她这次的语气,比刚才有感情。 李云绝仿佛得了鼓励,兴奋起来: “那就好!我那两本秘笈,你平时多看看,咱们一起修炼!有什么不懂的,你随时问我,我——” “咳咳,只要我懂,我就教你,咱们教学相长!” “嗯。”云月兮点点头,心里却想: “呵,我懂的,可比你那两本书强太多了!” “本公主要操心的,却是随着仙力恢复,怎么把那些强大仙术,伪装成你那两本书里的东西。” “这个才难上加难。要怎么做呢……” 心里有事,她便有点出神,于是桔黄灯火下的仙女,就显得很有几分静美了。 “灯下出美人”,这条客观规律,部分抵消了她掩盖容颜的秘术效果,朦胧黄光的笼罩下,云月兮显得柔美娇娜,宛若淡月清辉中,盛开的海棠花朵,既娇艳,又清雅。 灯下幽幽绽放的娇花,近在少年眼前,可他却视而不见。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事业,只想着怎么把星上屋做大做强。 他竟然,对近在咫尺的灯下美人,视若罔闻。 “喏,这张宣传单给你。”李云绝递过来一张宣传单。 “嗯?”云月兮看着这张熟悉的白麻纸宣传单,有些发愣,“这不是今早散发的宣传单吗?” “对啊!”李云绝道,“你在练功之余,就把这宣传单多抄上几十份,得空就去汴梁城散发。” “啊?可之前我就说,我不太懂汉文啊。”云月兮再次把前几天推脱的理由,搬了出来。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李云绝笑道,“你就依葫芦画瓢好了,那些字你不用太懂,就当是画儿,仿着描就行。” “这……”元宝小说 云月兮有点不高兴了,正要再想借口推掉,却见李云绝一脸郑重地对她说道: “云月兮,你行的!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你都不知道自己多厉害,不知道自己潜力有多少!” 云月兮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很有潜力,这我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李云绝饱含感情地说道,“云月兮,你对自己的潜力一无所知!” “你还不知道,你是我们星上屋的创始伙计啊,将来要担重任的!” “所以你先把这些宣传单抄了,在抄中学字,咱就从这活儿开始,把大宋汉文给补上来吧!” “哦,好吧。”云月兮刚想到了月灵仙钻,平复了心情,忍下了这口气。 “果然是个懂事的番邦女子,我没看错你哦。”李云绝欣慰地称赞道。 表面的正经下,李云绝心里却乐开了花: “哈哈!之前那几十份宣传单,我一个人写写画画,都忙到深夜,写得手直抽筋,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所以才要找个劳力,眼前也没别人,只能选你了。” “哈哈哈!我李云绝,也终于使唤上人了!” 想到这里,他努力克制住笑意,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月兮,等宣传单抄完了,你便提一小桶浆糊,拿去汴梁城里四处贴。” “这为什么也要我干啊?”月仙公主快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这还用问?因为你看起来不像坏人啊!容易贴,不容易被人打。”李云绝理直气壮道。 “哦,好吧。”云月兮虽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对,但还是再次答应了下来。 见她答应,李云绝也感觉很欣慰。他觉得桔黄光影里的少女,比刚才更加的顺眼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又想到那个问题: “唉,咱们星上屋的人手,还是不够啊。今后看有没有机会,再招个人了。” “如果再招人,得招个正常点的。这云月兮,来得总有点怪,看着好像没问题,但总觉得怪怪的,不像是正常人——” “唔……是不是我疑神疑鬼,多心了?” 这时如果有个知道真相的人,站在一旁,就会大声说: “没错!自信点,少年,请相信你的直觉!” 李云绝对此当然一无所知。 想了一阵,他自己就哑然失笑了: “我也真是,这世上还是正常人多;下次招人,肯定是个正常人,自己没这么倒霉的吧。” 开完会,云月兮悠悠然地出门,回厢房自己的屋,睡觉去了。 当然睡觉前,她也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中,进行她恢复功力的“月之洗”修行。 李云绝也没立即睡,出了堂屋门,穿过院子,推开篱笆门,便到了小湖边,跟平日一样,盘腿坐在白石上,开始修炼。 斜月清辉中,他运转灵脉,练气凝神。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他检查效果,内视月海神空,仔细看了一阵,便发现下方那汪清水,好像稍稍多了点。 也就是稍稍多一点点了,不仔细看,都看不怎么出来。 少年有些沮丧,不甘心地再次细细反观内视,要看看月海神空有什么变化。 这一看,地上的清波,确实没看出什么新花样,但他却真有了个新发现! 李云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现在空荡荡的月空中,有些位置,好像有什么东西处于将亮不亮的奇怪状态中。 “是星辰吗?”他这么猜测。 思来想去,他最后觉得,现在这样的状态,还是自己积攒的灵力太少了。 读过不少书,他是明白量变质变的道理,便觉得自己,还是要继续努力修炼啊。 又回想起上次炼化妖丹,和这次凭空修炼的进展对比,他就感叹: “还是要去打怪啊,这事儿既赚钱,又能明显提升本事,正是一举两得!” “我还真得早点攒足钱,早点娶媳妇,省得整天跟这个来历不明的番邦外族女子,在一起。” “她看起来是个好人,但我怎么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呢。总感觉她不太正常,有时忽然两眼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直发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就看今晚,开个总结会,她都不兴奋,真让人头疼。” “以前总羡慕那些酒楼的大掌柜,总觉得他们一呼百应很威风,却没想到我管一个人,都这么难。” “这么说的话,真难想象,那伏魔大将军,咱们大宋的‘天驹’夏侯剑川大人,是怎么管那么大一个伏魔府的?” “伏魔府可是有好多司呢,人手也有上千吧,他怎么把这么大的伏魔府,管得有条不紊的呢?” “哎!现在明白了,为啥说人比人气死人,夏侯大人实在太了不起了!看着他也没大我多少岁啊,但估计我拼几辈子的名,都赶不上人家万一呀。” “也难怪大家都说,他是乱世当中,咱大宋的中流砥柱,都叫他‘天驹夏侯’呢。” “他的名声功绩,已经这么厉害了,却还常听人说,他跟妻子也很恩爱呢。” “将军夫人,好像叫白丽萱吧?听说人绝美,功法还极高,都说嫁进将军府前,已经是名动京畿的斩妖除魔侠女子,要不夏侯大人也不会看上她。” “哎,夏侯大人一家真是太完美了,哪儿哪儿都强,简直是天上人,再看看我——” 他转过头,看向云月兮所在的那间厢房,忍不住叹息一声,真心诚意道: “如果他们在天上,我就是在烂泥里,真是太让人羡慕啦!” 既羡慕,又沮丧,李云绝就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也回屋睡觉去了。 沉入梦乡的少年,却不知道,他刚刚提及并赞美羡慕的将军妻子白丽萱,现在却不在丈夫的身边呢…… 如果让李云绝知道,白丽萱白夫人现在正在干什么,估计会连眼珠子,都得吓掉在地上! 此时夜深,汴梁外城南侧的普济水门附近,紧挨着惠民河的河边,有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园子,叫“临惠园”。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随便起的,很直白,类似于“在惠民河边的园子”。 名字起得潦草,也说明这园不是什么名园。 它的实际占地面积很小,也就一亩来地,四周围着围墙,不太高,正是白墙黑瓦。 围墙的样式也很低调,和别处的园林,围墙多开花窗不同,临惠园在临河的西面、还有南北两面的围墙,都严严实实的,墙体上没开任何门窗。 只有在东边临街的地方,开了一扇小门;平时路过的人,看着这小门,还以为园子别处有大门,这儿只是个偏门侧门呢。 作为门面的东边围墙,也不新,墙体上遍布水渍和苔藓,脏脏的,有些地方已经大面积地泛黄,看着有点不确定,到底原来是不是白墙皮了。 从围墙外,看到园子里的树木,倒是很高大,树冠蓬蓬如盖,白天里绿阴森森,晚上静默如伞。 它们应该都长了很多年头,只不过是四五株香樟、丹桂、榆钱树,树冠就把整个园子的上空,几乎都遮住。 人常说暴发户家的园子,是“树小墙新画不古”,从这一点来说,临惠园肯定不是暴发户家的新园子了。 但如此低调老旧的园林,放在冠盖云集的汴梁城中,根本排不上号,它的真正主人,也很少有人知道了。 第三十二章 夜色下的隐秘 说起临惠园的主人,其实和李云绝还勉强有点关系,正是伏魔将军府的唯一首脑、伏魔大将军,夏侯剑川! 不过夏侯剑川世代门阀,地产无数,这小小的临惠园,只不过是他庞大的家族产业中,很微末很不起眼的一处罢了。 但今晚,深夜之时,外面看着陈旧落寞的临惠园,其屋舍卧房中,却是红灯摇曳,香帐迷离,满室的春意。 香帐之中,有一对男女,正卧在龙凤金纹的红绸锦被中。 春绡帐暖,香帐是最上等的淡黄轻纱制成,在彤红灯光的映照下,宛如一片黄昏的霞雾,婉约朦胧,更添了帐中两人的暧昧亲昵。 俄而被翻红浪,整间屋子里,都充满一种热腾腾的春意。 其实男欢女爱,本属寻常,也是人伦天道嘛。 但如果有认识这两人的,看到他们俩居然在一起,还做这样的事,一定会惊得魂飞魄散! 在一起,有交集,已经很离谱,何况还是眼下这种交集…… 原来,这男子是蛟烈渊,正是大宋人族的死敌、南疆万妖城的城主。 女子却是夏侯剑川的夫人,白丽萱——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绝对石破天惊、震惊天下! 当情热的风浪,终于平息,白丽萱关心地问蛟烈渊道: “蛟郎,那事情,顺不顺利?” “顺利。” “他们全死了。” “我们只损了七八个。” “丽萱,你这次真的立了大功!” 蛟烈渊感激地看着枕边人。 白丽萱和他脸对脸,轻声道: “只要能帮到你,我就很高兴。功劳不功劳的,不重要。” “嗯,我懂,你真好……” 蛟烈渊温柔地说道, “丽萱,有了你,咱们离建‘妖人共荣’的人间乐土,又进了一步。” “嗯……是啊,真好……到那时,蛟郎你站在万众之巅,只希望别忘了我……”白丽萱有些动情地说道。 “怎么可能忘记你?你还记得我们初相见时,我怎么跟你说的么?”蛟烈渊看着女子道。 “记得,记得!每一个字都记得!” 白丽萱激动地叫道, “那时你跟我说,无论日与夜、光与暗、清与浊、幸与不幸,你都会选择我——你、你怎么说得那么好!” 这一刻,曾经对拜天地的圣洁誓言,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有在一夜颠倒翻腾之后,清晨离开时,才想起那张熟悉的脸,想起来该如何掩盖一夜的未归。 “不过,也不用掩盖了。” 女人淡淡地想道, “他有多久没想到,自己还有个正值青春的妻子呢?” 做出不名誉之事的女子,这时反而满心的幽怨,竟责怪起自己的郎君来。 白丽萱离开后不久,蛟烈渊也一身青衣小帽的出来了。 谁能想到,这个混杂在早市人流中、只是身形比一般人高大些的青衣男子,竟是南方那个搅动天下、杀人如麻的万妖城主? 没多久,蛟烈渊就出现在临惠园附近,那家“郑家从食铺”里。 他找了个空位,从容地坐下,点了碗清粥,就着店里最有名的鹅鸭包儿,开始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从食铺,是大宋这个年代的叫法,其实就是点心铺; 这个郑家从食铺,在这一带还挺有名,已经传了三代了,无论荤素点心,都保持着当初的香滋美味。 铺子里的荤素点心,种类还挺多,荤的有肉油饼、鱼肉馒头、鹅鸭肉包儿等等,素的则是镜面糕、枣箍荷叶饼、菠菜果子馒头等等,都是现在大宋国流行的点心包儿。 很显然,蛟烈渊嗜吃肉,来郑家从食铺,从来都是鹅鸭肉包儿必点。 这里的鹅鸭包儿,也确实好吃,肉馅不仅剁碎,还经油炸过;填在包子里时,还添了冷肉油,一切都趁肉馅热气腾腾时捏成。 于是膏状的冷肉油,就跟炸得滚烫的鹅鸭肉一起,裹在包子里,冷肉油也被烘成热乎乎的油汁儿,又不太烫—— 食客一口咬下去,香滋滋、软乎乎的肉油汁,和焦香脆硬的鹅鸭肉一起,组合成一种完美的互补状态。 这让蛟烈渊百吃不厌! 甚至每次咬下去、在嘴里咀嚼时,蛟烈渊都要闭上眼睛,轻轻地摇头,满脸都是享受的表情。 每次当他这样,从食铺的郑掌柜看到了,欣慰之余,也在心里想: “果然是外地来的厮杀汉,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一家小小从食铺的鹅鸭包儿,就把你美成这样啊?” 郑掌柜以为自己的心理活动,很隐秘,但其实哪逃得过蛟烈渊毒辣的眼睛? 但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在心中感慨: “唉……你看这人声嘈杂的繁华模样,连街边的寻常小吃都这般美味,咱妖族什么时候,也能变成这样?”元宝小说 “就冲这个,本王那妖人共荣的方略,也要好好地推行下去。” “咱妖族不仅要吞了人族的繁华大城,也要好好消化学习,争取早日所有的妖族城镇,也要变成他们这样。” 蛟烈渊正在出神,忽然一个身影从旁边闪出来,拉过一条短板凳子,就在蛟烈渊的小方桌旁坐了下来。 “你来了?”蛟烈渊头也不抬,专心地咬了一口包子,含糊地说道。 “我来了。怎么?又在发呆?想什么呢?哦,我懂了,昨夜那女人,很美,很有风情吧?”来人笑谑着说道。 “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蛟烈渊抬起头来,看着来人。 如果说蛟烈渊像威猛的军汉,刚刚来的这位,就像一位温润如玉的雅致文士。 他一身白衣,被此时的晨光染成淡红,仿佛穿了淡红纱袍; 五官俊美非常,那剑眉星眸,肤白如玉,无论气度神韵,都风度翩翩,正恰似传说中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俊美的公子,笑着看着蛟烈渊,回答道:“我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吧。” “哦。”蛟烈渊淡淡道,“那我就认真地告诉你:我若真贪恋美色,那为何不留在苍梧灵洲?若论美色,千戎梦月不更……” 低低提到“千戎梦月”这个名字时,威猛强势的蛟烈渊,却变得一脸踌躇,有些说不下去了。 第三十三章 蛟烈渊的野望 而听到这个名字,潇洒不羁的白衣公子,也忽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蛟烈渊的表情,竟变得有些愤恨;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压不住激愤的语调: “白灵生,我还是想不明白,咱们的万妖女皇这么厉害,又统领一切苍梧灵洲万妖灵族,真论起来,不比这孱弱的大宋强太多?为何不渡海而来,取而代之?” “到那时,咱妖族占据神州,成就空前绝后伟业。” “再者苍梧妖族,其实和大宋人族同宗同源,都出自女娲大神;等咱取而代之,还怕什么西域异族珈兰神国?还怕什么北方蛮族风马王廷?” “有咱占据神州,定能用这儿,比苍梧老家强太多的人力物力,铸造旷古绝今的强大帝国!” “到那时,就能统合神州所有力量,跟世代威胁中土的北海霜牙魔洲,跟那些残暴恶魔们,一决雌雄!” “这道理不是很明显吗?为什么咱千戎女皇,一直都不干?甚至我要干,她还要故意冷落我、打压我?” “我不明白,我一直都不明白!” 说到最后,平时在旁人眼里威风凛凛、野心勃勃的万妖城主,已经眼圈泛红、嘴唇哆嗦,都失态了。 这时候店里别的食客,已经注意到他的失态了,开始好奇地朝他这边瞅来。 白灵生不慌不忙,朝这些人微微一笑,顿时他们如沐春风,转瞬就忘了,刚才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朝这边看来。 白灵生又伸出手,拍了拍蛟烈渊的肩膀,大声说道: “兄长,做生意赔了就赔了,好在损失也不大,咱下次再赚回来!”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众人便都转回头去,包括郑掌柜在内,都心想: “哦,原来是做生意赔了。也难怪,看他一副莽撞军汉的样子,如何做得了生意?不赔才怪呢。” 一句话化解了危机,白灵生便凑近蛟烈渊,低声道: “兄长,其实我也奇怪。千戎梦月大人,是咱苍梧不世出的英明领袖,各部落长老都说,她头脑手腕,超过曾经那个万妖女王惑梦呢。” “所以我也一直奇怪,这么明显的道理,她肯定知道,但为什么一直没动作?” “反而兄长你几次兴致勃勃、郑重提出,反被她冷淡对待,最后一次还动怒喝斥,半年都没理你。” “对啊!”被提及这件往事,蛟烈渊再次动容,一脸悲愤。 不过这次他有了数,没再过于激动,免得自己的好兄弟,又要给他掩饰了。 他愤愤说道:“梦月是不是中了血族的秘蛊?其他事都英明神武,就在这事上,如同傻子白痴,还倒行逆施。” “可不要这么说。”白灵生道,“我是白狐一族,比大哥你更知道,那九尾妖狐有多么厉害。她们简直神鬼莫测、洞察今古!” “虽然我一直也想不通,也觉得她这事真不对,但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蛟烈渊问道。 “有没有可能,她才是对的,是我们欠考虑了……”白灵生幽幽地说道。 “不可能!”蛟烈渊大手一挥,“白老弟,你这么想,很危险!这件事,绝对是她错了!” “你我虽不及她,也都是苍梧厉害人物,万不可妄自菲薄。”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白灵生,意味深长地道: “灵生,你可别多想了。否则也对不住咱兄弟俩,一起丢弃高位,叛出灵洲,来这中土南疆开荒辟土,成立万妖城。” “你还是副城主,千万不可动摇。别忘了咱老家灵洲,还有句谚语:‘信念动摇,比断手断脚,更可悲,也更危险!’” “嗯,我知道的。”白灵生点点头,“我只是觉得,女皇大人真的很厉害,所以胡思乱想了一下。” “我知道。”蛟烈渊道,“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吗?现在已经由不得我们再胡思乱想了。” “这中土,强敌环伺,任何的软弱和怀疑,都会让咱俩,还有追随我们的兄弟姐妹,陷入万劫不复。” “灵生,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蛟烈渊认真地问道。 “自然记得。”白灵生收起笑容,肃然说道,“我兄弟二人,要同心协力,不顾生死,将‘妖人共兴,神州共荣,驱除恶魔,同创乐土’之信念,广布中土。” “对!”蛟烈渊点点头“所以你应该最知我,我蛟烈渊,今生除此,别无所求。” “嗯,我明白。”白灵生沉默了一下,轻声道,“那……千戎梦月呢?” “她……”蛟烈渊不出声很久,最后才轻轻地说道:“还有她……” 这些天里,李云绝都好像魔怔了,不是在刻苦修炼,就跑去汴梁城游荡蹲点,看有没有活儿上门,但总是无功而返。 这天下午,眼看日头偏西,都没啥活儿上门,李云绝便先回来了。 出了含辉门,踏上回家的路途,他便好像头一回发现,原来回家一路的景色,还挺美的。 这季节,郊外田中正是小麦青青。 由于种类不同,有些麦田的青色浅一些,有的深一些。放眼望去,官路两边的田野,就好像由一块块深青浅绿的布片拼接,纵横有序,富有肌理,看得十分舒适。 麦田间的田埂上,还长了不少油菜花,一排排一列列的,就好像在青绿的布片间,镶嵌上一条条金色的纹路丝边。 那些专门只长油菜的菜地,在阳光下就如同金灿灿、明晃晃的大金块,看得李云绝心花怒放,心情十分愉悦。 而田野上吹来的风,也和其他任何季节都不同。 那清新的草木香气,和甘甜的菜花香味交替出现,一阵一阵地涌入李云绝的口鼻,那滋味,比喝了最顶级的花茶还舒坦哩,连脚步都变轻快了许多呢。 随着离汴梁城越来越远,离清凉山越来越近,人工的菜地麦田就越来越少,天然的荒野草原越来越多。 当然这个季节,就算是荒野,那也是青草弥漫,野花繁密,如同绣花的碧绿绒毯,美不胜收的。 景色虽然美,不过看了一路,也已经麻木,李云绝便脚步飞快地赶路,一点都没有因为红花碧草而停留。 正埋头赶路间,忽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小哥哥喝茶吗?” 李云绝只觉得眼前一晃,有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从路旁轻盈地闪出来,跳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连忙抬头一看,见是个妙龄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黄纱衫,绿罗裙,容颜俏丽,眼神灵动,正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双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你哪位?喝什么茶?”李云绝奇怪地问道。 “我呀,碧芽儿,附近茶山上那家‘春阳茶坊’的老板女儿,你没听说过吗?”碧芽儿眨眨眼道。 “没听说过。”李云绝道。 “哎呀,居然有人没听说过我。”碧芽儿有点惊讶,“不过你没听说过没关系,你知不知道,我们春阳茶坊,专出好茶,还有些外面喝不到的茶,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有什么外面喝不到的茶?”李云绝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碧芽儿立即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龙团胜雪、万春银叶,你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李云绝摇摇头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可是大内御茶呐!”碧芽儿撅起嘴嗔道,“别看我们春阳茶坊,隐在茶园山谷中,却挺有门路的,能搞到皇家御茶呢。” “汴梁城中很多富贵人家,还专门赶远十几里路来我们茶坊,就为了体验一下尊贵的皇室御茶!” “哦,这样啊,那你们蛮厉害的。有劳你说一下,你们家的茶什么价钱啊?”李云绝问道。 “是御茶还是其他茶?”碧芽儿反问道。 “当然是其他茶。御茶我怎么喝得起?”李云绝没好气道。 “哦哦。其他的茶呀,我家最有名的,就是青龙细叶茶。” “这茶叶产量低,但泡出来的茶汤清亮馨香,咂在嘴里回甘明显,滋味无穷。” 说话时,碧芽儿眯起眼睛,香舌伸出,舔着红润的嘴唇,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 第三十四章 妖女碧芽儿 “是嘛。青龙细叶茶这么好喝?对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李云绝问道。 “因为这茶刚泡在热汤中时,干茶叶扭曲细长,舒展膨胀开来,就跟一条条青龙游在水中似的。” “不骗你,这茶又好喝、又好看,是上等茶,不枉叫青龙这么大的名字,也不贵,一壶只要一两纹银呢。” “啥?!一两纹银,一壶茶?!”李云绝瞪大了眼睛,“我说小妹妹,你这是拦路推销还是拦路抢劫啊?一壶茶要一两银子,你干脆去抢好了!” “啊?这价格贵了吗?”碧芽儿也有些不确定起来,纤细白嫩的手指儿抵着腮,歪着脑袋思考起来。 “呃……”看她这模样,李云绝顿时警惕起来,语气不善地说道,“我说小丫头,你不是在骗我吧?你连自己家的茶贵贱都不知道?” “我可告诉你,我虽然人好,但很讲原则,你骗我情可以,骗我人也可以,但千万别想骗我的钱!” “哎呀!不骗钱不骗钱!”碧芽儿慌忙道,“哦我知道了,我才想起来,是我记错了!” “我家的青龙细叶茶,只要半两银子一壶,不贵的不贵的!” “啊哈?半两银子一壶茶,不贵?”李云绝嗤笑道,“小姑娘,你们家茶坊,是正经茶坊吗?” “绝对正经!”碧芽儿笃定道,“如果你觉得贵,还有其他便宜的茶。” “不过咱家的茶坊,真的是正经茶坊,小哥哥你千万不要怀疑。” “哈?真是正经茶坊?那谁去啊!”李云绝一脸遗憾,“还以为跟京城里的花茶坊一样呢,有如花似玉的青楼姐儿驻场。” “要是那样,我就去了;半两银子一壶茶,便宜,便宜!” “哦豁?这样啊……”碧芽儿纠结道,“那其实,我们也是,花茶坊,我就是驻场的姐儿……啊呀?!” 碧芽儿突然醒悟过来,脸色一变,涨红了脸怒叱道: “好一个好色下流的臭男人!小娘我也不跟你瞎扯了!” “明白告诉你,我绿茶仙女今天,就是要替天行道,打死你这个残害我族的大坏蛋!” 话音刚落,碧芽儿周身已然旋起一股绿莹莹的旋风; 而后她又伸手望空一抓,掌中霎时多了一根碧玉柄、金丝缠的青藤鞭,绿色奇光腾腾直冒,自带风雷之音,被碧芽儿抓着,奋力朝李云绝劈头盖脸打来! 原来,这拦路推销不成又恼羞成怒的碧芽儿,真实身份是位绿茶妖精。 她这妖精也挺奇特,和普通的禽兽草木成精不太同。 她乃是上古曼陀山的一株野茶树,凝结千万年漫山遍野的绿茶清气后,和山川灵气一结合,便先有灵智,再有实体,渐渐凝成了一位绿茶女妖精。 绿茶女妖天生地长而成,无父无母,自己取名叫碧芽儿,一贯在山野逍遥,也就是最近几年,才遇上个事儿,有了拘束…… 有今天这一出,是碧芽儿听说了,在自家附近的清凉山上,竟然新开了一家斩妖除魔的星上屋! 开就开吧,居然业绩不俗,开门没多久,就先杀壁虱妖,后捉白面妇,显示出无穷潜力—— 你看,李云绝还自怨自艾,觉得新店生意冷淡,利润稀薄; 但在他的敌对群体里,却已经有人看出他是潜力股。 果然这世间,最了解你的,还是你的敌人。 于是绿茶精碧芽儿忧心忡忡,生怕自己迟早变成少年的业绩,便暗中多方打听了一下,最后策划了这一出。 碧芽儿主意想得挺美,想以茶为饵,诱骗李云绝离开大路,去茶山野谷中,踏入她预设的陷阱,便能将他轻易杀死,将可怕的威胁消灭在萌芽之中。 一切都算计好,却漏算了李云绝。 她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这么无耻下流,没几句话就让她破防了。 但她也没慌,立即启动第二计划,那就是: 硬打! 见她翻脸攻击,李云绝急忙跳开,避让鞭锋,口中冷笑骂道: “好个妖邪!绿茶精就绿茶精,自称什么绿茶仙女?也不怕笑掉本仙长大牙!” “哈哈!果然不出本仙长所料,高价卖破茶,不是奸商,就是妖精,还敢来打我?” “真是送上门来,抓你卖钱!” 喝骂之间,李云绝迅速抽出黑铁剑,使出快剑法,跟碧芽儿斗在一处。 别看李云绝嘴上叫嚣,其实没啥自信,心里挺慌; 结果打了一阵,他却意外地发现,这碧芽儿居然跟自己半斤八两,那根碧玉青藤鞭,看着唬人,望空甩来甩去,挂着风声,但攻击力真心一般。 “怪不得要用计谋坑我,这小妖精武艺并不高。只是我得提防她的妖法,莫要被她迎面喷上一口劣质茶水,水淋淋地弄乱我发型,回去还得洗头,那就晦气了。” 见碧芽儿武艺也就一般,李云绝信心大增,那伏魔司给的入门教程《快剑法》,居然被他使得虎虎生风,剑影缭乱,竟有几分领悟快剑奥义的味道。 这下轮到碧芽儿慌了。 “这坏蛋原来这么厉害啊!” “看来本仙女是对的,这厮潜力巨大,若是让他再过些时,功法大成,再来强迫我,我还不跟被血凰女姐姐强迫一样,束手就擒呀。”元宝小说 “嗯!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家伙拿下,省得将来害我!” 打定主意,碧芽儿娇喘吁吁,拼尽所有的气力,把手中碧玉青藤鞭,打得鞭影漫天,极力压制少年的剑光。 拼命了一会儿,碧芽儿忽然惊叫一声:“哎呀!你这坏蛋真厉害,本仙女不跟你多歪缠,改日再来擒你!” 说罢她虚晃一招,便往远处绿野草丘跑去了。 见她转身逃跑,李云绝却不追赶,只是收住黑铁剑,看着她的背影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果然小妖无能,不成气候,还想来伤你李小爷?今日本仙长也累了,也不跟你多歪缠,回家去喝正经茶!” 说罢他一转身,干脆利落地往清凉山而走。 他一走,仓皇奔逃的碧芽儿,顿时收住脚步,心中无比恼怒: “好个李云绝!不仅下流,还很狡猾,竟不来追,白费了本仙女的诈败反击计!” 没办法,见猎物要走,碧芽儿只得返身又追了过来,跟李云绝再次斗在一处。 两人继续之前的缠斗。 唯一不同的是,李云绝嗤嗤冷笑,边打边嘲讽: “哟,小妖精,还会用计呢,坑蒙拐骗不成,又来诈败害人。” “要不是遇上本仙长,聪明绝顶,一眼看穿,还真被你这个小妖精得手哟。” “不错不错,碧芽儿,你很不一般啊,不一般的愚蠢啊!” “哇咧!”听得这冷嘲热讽,碧芽儿哪还受得了? 她一边打,也一边满嘴“淫贼”、“坏蛋”、“下流胚”地骂,结果这仗不仅打得手酸,还嘴累。 说真的,这两人论功力,也就半斤八两。 对这一点,打的时间越长,两边的当事人,都越来越清楚。 碧芽儿现在很辛苦,香汗淋漓,腿酸手软,鞭子越来越甩不动。 她也想施妖法,想瞅准良机,往少年面门上喷一口“迷魂香茶粉”。 没想到这少年,竟是精似鬼,警惕非常,总没给她凑近面部的机会。 再者这法术,对风力风向颇有要求; 这荒郊野外,清风纵横的,一个弄不好,迷魂粉敌人没喷着,倒卷回来把自己弄晕了,那真成了妖精界年度笑话了。 李云绝也很疲劳。 别看碧芽儿奈何不了他,但这绿茶小妖精,身姿灵活得出奇,上蹿下跳,左蹿又蹦,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就像只绿色的大螳螂,在他身前身后,蹦跶来、蹦跶去,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这样的话,杀伤力虽不强,但耗人啊! 搞得他热汗满脸,脸红脖子粗,粗气儿喘个不停啊。 又坚持了一阵,李云绝实在撑不住了,就略略收了剑招,开口叫道:“那个……” “什么?”碧芽儿立即接话,趁机放慢了蹦跶的速度——真的,她也累,小腿儿那个酸啊! 只听李云绝问:“你累不累?” “累!”碧芽儿叫道。 “那要不暂时不打了?”李云绝往后跳了几步,停下了攻击。 “好啊好啊!打来打去,没意思的,呼呼——”碧芽儿也收起鞭子,趁机喘息。 “是啊,其实现在觉得,喝茶也不错,打来打去真不如喝茶。就是这地儿没茶。”李云绝遗憾道。 “谁说没茶?别忘了我是谁!”碧芽儿立即骄傲地说道。 “你是谁?不就是绿茶妖精么。”李云绝不以为意地道。 “什么绿茶妖精?别说得这么难听;不是妖精,是仙女,是绿茶仙女!”碧芽儿白了少年一眼,却显得更加妩媚。 “哦。那你刚刚什么意思?莫非你身上带了很多绿茶,便能喝茶?”李云绝猜道。 “也不算。但本仙女可以随时随地请人喝茶!”碧芽儿一脸骄傲。 “我不信。”李云绝摇摇头。 “哼!你这人……算了,一时半会儿拿不下你,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跟我来。” 碧芽儿朝他勾勾手,一转身,娇小玲珑的小身子,在前面一扭一扭地,往旁边那座低矮的草丘走去。 第三十五章 绿茶精的姐妹花 “不会有陷阱吧?”李云绝不太放心,直接质疑。 “哼!你是不是打架打忘了?开始我想拉你去的方向,可是相反!”碧芽儿气呼呼道。 “哦,好像是。我警告你,身为妖精,可千万不要弄鬼,本仙长法力通天,小心没你的好果子吃!”李云绝放着狠话,也就跟了上去。 “哼!谁怕谁?”碧芽儿嘴上一点都不肯认输。 两人就这样斗着嘴,一前一后地走上青青草丘。 说是草丘,其实并不高,只是在碧野荒原中,隆起圆润的一抹。 李云绝登上去,发现视野变好,可以眺望远方。 他暗自点点头,心说道:“这地儿倒不错,站得高,看得远,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可以马上逃。” 正想着,他便忽然感觉到,眼前忽有一道奇光闪过,刚要叫声“不好”,却发现自己,已是身处一个奇异的所在—— 刚才还身处草丘,现在却站上了一座高台。 “奇怪,似乎没有什么危险。” 作了这样的判断,李云绝便放松心神,细细打量这座突如其来的高台。 这高台,由白石砌成,纤尘不染,光润洁净。 靠南的一侧,摆着一张圆玉桌,看样子是由黄玉髓制成,放在当世绝对是昂贵物件。 黄玉桌的东西两侧,摆着两张黑玄玉的圆鼓凳。 黄玉桌上,现在空空如也,但很快碧芽儿,不知从何处袅袅走来,走到黄玉圆桌前,先是朝李云绝嫣然一笑,便素手轻挥,玉桌上忽然出现了一只长方形的黑色皮盒。 这皮盒,看材质,似乎是水牛皮的料子,既坚韧,又润泽。 李云绝立即有点紧张:“这盒子干嘛的?难道装着兵器?还是法宝?我得小心点。” 李云绝暗自警惕,已悄悄握紧了黑铁剑柄。 他紧张注视,碧芽儿却云淡风轻地打开了黑皮盒。 李云绝便看见,黑皮盒子里,还分了暗格;碧芽儿从暗格中,依次拿出茶具,先是一把玲珑剔透的碧色琉璃壶,紧接着是两只银光闪闪的茶杯子,最后是两片荷花形状的白瓷茶托碟。 “杯子是银子做的吗?”李云绝好奇地问。 “噗!”碧芽儿噗嗤一笑,白了少年一眼,眼波流转地嗔道,“你这人,就是贪财;喝过我茶的人,从没一个头句话是,问茶杯材质的。” “那我就是第一人,嘿嘿。那到底它是不是银做的?”李云绝很是孜孜不倦。 “是,是白银做的,可以验毒。”碧芽儿道。 “嗤——”这回轮到李云绝嗤笑了,“你一个女茶妖,要验什么毒?把自己当公主皇后了?” “不是公主皇后就不能验了?我可是仙女呢!”碧芽儿有点生气道。 “仙女,呵呵——” 李云绝正要嘲讽,却见碧芽儿叹息一声,目视远方,幽幽叹道: “唉……这浊世纷乱,脏得要命,只剩下我绿茶仙女一人,清新可人,色香味俱全,可不得好好保护自己么。” “你……”李云绝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碧芽儿先把琉璃壶,放在黄玉桌的正中心,然后先东后西,依次摆好茶托和茶杯。 李云绝在一旁看着,觉得小妖精举手投足间,很有仪式感。 “接下来她就该泡茶了吧?可这哪儿有烧水壶?”李云绝有些犯嘀咕。 这时碧芽儿转过粉嫩的脸,朝他嫣然一笑,甜甜说道: “小哥哥,先前跟你说,我家有青龙细叶茶,可不骗你,你看我这茶壶中,就有。” 说话间,她端起了茶壶,往两只银茶杯里倒茶汤。 “这就有了?” 李云绝惊奇地看着女茶妖的动作,真看见一股子碧莹莹的清亮茶汤,从琉璃壶嘴中流淌而下,似瀑布般流泻在银杯里,那垂下来的水柱上,还腾腾地环绕着热气呢。 “这!果然是妖异,居然能随身带热茶,也不怕泼了烫着啊!”李云绝真有些惊叹。 碧芽儿倒完茶,就在西边的黑玉圆鼓凳上坐下。 坐下时,她还拿手在两股之后,掖了掖裙子,再慢慢地坐下,姿态倒是优雅。 “请坐。”碧芽儿伸出小手,对李云绝做了个请的姿势。 “好。”李云绝也不客气,走过去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请喝茶。”碧芽儿说了一声,自己先端起了白银茶杯,吹了吹热气,便小口地抿起茶水来。 看她真喝下去,李云绝这才端起白银盏,也抿了一小口—— 便发现茶水一入口,顿时清香满口,味道微苦;还在有点不满苦涩味道时,那茶水已在唇舌间打了转,很快那苦味便化作一股甘醇清爽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 “好痛快的回甘!” 李云绝忍不住又抿了一口茶水,要细细品味这种回甘。 先让茶水在舌齿间旋转,他就发现,自己的口中,先是感觉到一丝苦味,带点初春的青涩。 但很快,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忽然就有一丝清新甘甜的滋味,自舌根底下生发,就似一缕清泉,其中融化了冰糖,流向舌尖,缭绕齿间,很快充盈了口腔的角角落落,让一个个香甜的小漩涡,在口腔里久久地回旋。 “这……竟是如此好茶。”李云绝真心诚意地赞叹一声,朝绿茶精道,“碧芽儿啊,卿本佳人,奈何作妖?有这本事,干嘛不正经开个茶寮?” “没有经营才能。”碧芽儿飞快答道,“再说了,喝茶只是业余闲情,抓你这样残害我族的大坏蛋,才是真正的工作!” “噗——”李云绝差点没喷出一口茶水来,“小妖精,你竟是这么想的吗?不过你也没抓住我。” “唉,是啊,可惜可惜,喝茶喝茶。”碧芽儿很想得开地道。 “喝茶喝茶。”李云绝也道。 在假幻境,喝着真好茶,李云绝看着对面的小妖女,心情很放松地想道: “呵呵,还别说,她这身衣服,把自己穿得像支大春笋,这上黄下绿的……嗯?!” 李云绝忽然心里一动: “这衣裙颜色,怎么这么眼熟?待我想想……” “哎呀想起来了!这不是冬天在京城街角晒太阳时,听人聊起的姐妹女妖中,那个妹妹的衣服打扮嘛!” “上身是黄纱衫,下面是绿罗裙,不就是这样搭配嘛!” 原来三个多月前,汴梁城最冷的时候,李云绝在清凉山上待不住,整天往城里跑,跟市井闲汉们挤在街角,挡风晒太阳。 也就是那时候,他无意中听人提起来,说是城外远郊荒野中,闹了姐妹妖精;那姐姐,是个高个子的红衣女妖怪,常带着黄衫绿裙的小个子妹妹,到处惹事伤人。 而且她俩还很特别。她们伤的人,大多都是乡镇的豪强;按理说,这样不通人情的妖怪,活不太久的,因为受害者是豪强,最有能力请来高人捉妖报复的。 特别就特别在这里: 苦主豪强们,也确实请来许多高强的武士法师; 他们或伏击,或强袭,各种招儿都用遍了,都没能杀得了这俩姐妹女妖精! 妹妹还罢了,最强悍的是姐姐;她手持一把利剑,剑刃血红,还能燃火,攻击犀利无比。 光攻击强也就算了,红衣女妖的身法,还迅如闪电,极能躲避,那高挑窈窕的身形,常能飞空而起,倏来倏往,如幻如电,很难打中。 最奇的是,即使偶尔碰巧打中了她,她的伤处,竟能很快复原。 能力奇特,嗜好更奇特。 红衣女妖带妹妹横行乡野时,并不杀伤人命,但会从苦主的伤口处,隔空吸血,还懂得控制量,并不至于把人血液吸干而死。 还有就是,她攻击地主豪强家,往往把人家家里的铜铁金器一扫而空,也不知道弄去干嘛,是不是转手贩卖变钱了。 李云绝能想起这则传闻,关键点就在于,这对姐妹妖精中的妹妹,常穿的衣服搭配,也是上黄下绿。 “没这么巧的事吧?”李云绝想道,“难道这碧芽儿,就是那妹妹妖怪?” “如果真是的话,看来那些家伙的传言,不真不实,就拿这妹妹来说,连我这编外都打不过,那她姐姐能好到哪儿去?肯定不怎么样嘛。怎么就说得,那么神乎其神?” “噢,我懂了。街边闲谈嘛,总要装腔作势,无中生有,添油加醋,怎么耸人听闻怎么来,否则咋能唬得住人,成为人群中最被敬着的那一位呢?” “所以什么红衣姐姐身影如电、刀枪不入,肯定都是假的吧?” “哈哈!如果真是这样,姐姐妹妹差不多,那么……” 李云绝忽然兴奋! “嘿嘿!如果我把这对妖精姐妹花,都收了,去伏魔司换奖赏,那肯定能赚一大笔吧!” “至少丙级?说不定还能到乙级呢。毕竟比虱子妖、面团精强多了吧,还一下子就是俩。” “俩姐妹妖精可不好找,成双配对呢,寻常哪儿去凑一对?嘿嘿嘿……” “咦?我怎么不知不觉,嘴角流口水了?这茶的功效也太强了吧……嘻嘻,哈哈,是我自己想好事、流口水呢,嘿嘿嘿!” 想到得意处,李云绝一时忍不住,嘿嘿嘿地笑起来。 第三十六章 蜜桃香醇时 对面的碧芽儿,立马注意到他的笑容,顿时嚷起来:“喂喂!你怎么突然笑得这么阴险?眼睛还直勾勾地看我,哎呀你想干嘛?” 她下意识地双手交叉,护住了胸口。 “咳咳!有吗?我想干嘛?是你眼花了吧。哦……有可能,是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吧。” 李云绝努力让表情回归正常,说道: “其实是我刚才忽然想起来,就在很久以前,也碰到过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妹妹,她可真好玩,我就笑起来。” “可惜啊,当时胆子小,没敢跟她搭话,错过了。现在想起来,还挺难过呢,当时真没必要害臊的。” “是嘛!”碧芽儿立马就信了,撇嘴道,“你看你们人族,就是这样,有什么都闷在心里,多不好!一点也不像我们妖族,直率奔放,想什么就说什么,多好!” “对了她长啥样?真的和我一样吗?哎呀,如果和我一样,那她好美啊!”碧芽儿热忱地赞美道。 “嗯嗯,对,和你一样,很美。”不走心的附和后,李云绝话锋一转,“对了碧芽儿,我忽然想起来,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 “啊?是嘛!嘿嘿,难道本仙女不仅好看,还很有名?”碧芽儿顿时兴奋起来。 “当然当然!你和你姐姐,名声很大呢!”李云绝微笑道。 “哎呀!原来你也知道我姐姐啊?”碧芽儿激动道,“小哥哥,不是我跟你吹呀,今天也就是我自个儿,偷偷跑来跟你打,就没打过。” “可要是姐姐来,你肯定打不过、跑不了,哪会损失我这些茶叶,还费工夫给你真泡茶?我姐姐,可比我厉害多了!” “真的吗?你吹牛吧?你们是姐妹,不信她能比你厉害到哪儿去!”李云绝一脸不信的样子。 碧芽儿急了,叫道:“是真的!我姐姐那才叫厉害呢!比我强多了。我就茶艺比她强。论功夫,姐姐身法快、剑法快,还能喷火,还能空口吞剑,还能一天吃十几斤铜铁呢!” “哈?她在说啥?”李云绝哭笑不得地想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喷火、空口吞剑,她姐姐是街头玩杂耍的吗?” “不过这样也好,嘿嘿,就喜欢她姐姐这种走江湖、玩杂耍的本事。” “这说明我猜得没错啊,她姐姐说不定还没她强。这事儿能成啊。不过我还是得再确认一下。” 心里想着,李云绝便问道:“碧芽儿,你姐姐是不是喜欢穿红衣啊?” “对啊!我姐姐就喜欢穿红衣,可美了,你见了肯定流口水。就是她神色冷,眼神跟刀子似的,不像我呀,既活泼可爱,又和蔼可亲呢。”碧芽儿笑嘻嘻道。 李云绝一听,顿时心花怒放,自动略去了碧芽儿的自我吹嘘,心想道: “穿红衣,那就是了!哈哈,果然被我摸到了一条大鱼!” “没想到冬天街边,晒太阳,扯闲篇,还能发现一桩大生意,果然那就好说得挺对,‘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我当时聊得可努力呢!” “嘿嘿!要是让我抓到这对姐妹花妖精,得了大奖赏,我的功力就会噌噌往上涨呢。” “到时候星上屋的生意,一定越接越多,越做越大,说不定连官府老爷们,都能听到星上屋的大名,伏魔司也要我正式入职呢!” “到时候我倒要好好想想,要不要加入官家。说不定还是专门弄自己的营生,更自由自在,钱也不少赚呢……” “不过官府的名头大,听听伏魔司的头衔,什么克邪健儿、横行锐士、灭妖师、镇恶仙师,啧啧,不知道他们怎么取名的,这些名头一听,就很威风、很带劲呢!”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又忍不住要流出口水来。 “要镇定,要镇定!”他努力平静心神,“眼前就是个好机会,这绿茶小妖精,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傻傻的,很好骗,我可千万不能错过机会。” “上天所赐,错过了,老天爷都会生气的。” “我得好好想想,这事儿该怎么办……” “这事最难的地方,在于怎么找到她姐姐。” “那些闲汉可说了,这红衣女妖姐姐,行踪飘忽,风格诡秘,一般找不到她。” “从传言来看,要是我家的铜铁器多,说不定还能勾引她上门呢。可我就是穷汉一个,哪儿去弄那么多的铜铁器来?” “看来这事儿,只能着落在眼前这小妖精身上!” “我得想想办法,从她嘴里套出姐姐的巢穴。也不知道她们两个妖,是不是住在一起。” 李云绝的脑子,急速转动起来。 其实他也是有点利欲熏心了,满脑子尽想好事,完全没考虑到风险与后果—— 万一传闻并没有夸张,红衣女妖真的那么厉害,那他该怎么办?死吗? 可见有些草率了。 不过毕竟还是年轻人,一心上进,又能有多少苛责呢? 毕竟年轻人犯点错误,连三清玉皇,都会原谅的啊。 李云绝正想主意,想怎么不动声色地套话,却忽然发现,咦?有点不对了,怎么刚才还坐对面的绿茶精,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自己旁边,连屁股下的圆鼓凳,都跟着过来了。 李云绝悚然一惊,顿时叫道:“小妖精!你想干嘛?难道不讲武德,想偷袭?!” 一瞬间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不是偷袭啦,就是想跟你亲近。你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呀——” 凑近的碧芽儿,声调拉长,语调甜腻得,好像能滴下蜜汁儿来,那身子更是扭得像麻花,一个劲儿往李云绝身上蹭。 她还拿鼻子往李云绝身上到处乱嗅,眼眸闪闪漾漾的,娇媚,热烈,满溢着春情。元宝小说 “你怎么忽然这样?”李云绝叫道,“碧芽儿,你给我说实话,到底因为什么突然这样?要是不说,我现在就走!” “哎呀别走嘛!”碧芽儿急叫道,“我跟你说就是了——其实人家也是才发现,发现你身上竟然有仙机!仙机灵气闻一闻,对本仙女修炼大有好处呀!” “啥?仙……机?”李云绝愣住了,“咋回事?我身上啥时候有仙机的?你个小妖精,尽说胡话!” 正嘲笑时,李云绝脑子里,却忽然好似有一道电光闪过: “啊!我懂了!她说的仙机,恐怕就是‘月海神空’吧!” “哈哈,她要是把这当仙机,就好办了。我不是正想套她话吗?就从仙机下手吧!” 李云绝打定主意,正准备开口,却没想到,碧芽儿已变得超乎想象的热烈! 刚这一琢磨的功夫,碧芽儿已是缠上身来,小身子扭来扭去的。 一阵阵香热的少女气息,还带着清醇的绿茶香气,一股一股地传来。 李云绝心中一荡,竟有些意乱神迷。 他有点动心了。 何况碧芽儿还是妖族,如果跟她更进一步,自己还不用承担伦理世俗的后果,毕竟人妖殊途嘛。 这诱惑,何其大? 光想想,就受不了啊! 于是李云绝的脸,现在已经发烫得不行,耳朵都红了,身子不断地颤抖,连手也有点不受控制了…… “哎呀我这是在干嘛?!” 李云绝猛然警醒,缩回了手,自责地想道, “咋就背离了初心呢?我本来不是要套她的话、弄清她姐姐的行踪吗?” “怎么看着人姑娘诱人,就想歪到这种事情上来?” “哎!” “李云绝,你别忘了你还是个穷汉,千万要不忘初心,做一个有钱的人!” “尤其现在这阶段,咱只求荣华富贵,不动一丝真情!” 这念头一起,他立马眼神清明,头脑飞速转动,进入谈生意的状态。 见碧芽儿还在扭来扭去,一个劲儿想黏上来,李云绝一把将她推开,严肃地说道: “算你小妖精识货,知道本仙长这是仙机。” “仙机啊!它可了不得呢,对你们这些妖精修炼成仙,特别有用处。” “嗯,我可以分一缕仙机给你,但你要拿东西来换!” “好啊好啊!”碧芽儿喜得跳起来,拍手道,“快换快换,什么都可以换给你!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李云绝盯着少女,在想怎么措辞。 “啊?”见他欲言又止,碧芽儿惊道,“难道你要我肉身?!天呐!你——” “你什么时候要?现在就要?那就这儿吧,来吧!” 话还没说完,她就手脚口并用地缠了上来。 第三十七章 羞耻的传功 “呔!住手!你尽想好事!” 李云绝涨红脸怒喝道, “你个小妖精,真会算计人!想要仙机就算了,还想吸我阳气,哪有这样的好事情?” “没见过你这么能占便宜的!” “哎呀,被你看穿啦,嘻嘻!”碧芽儿嘻嘻笑着,一脸遗憾。 “我多聪明啊,就别想骗我。”李云绝自得一笑道,“我刚想好了,看在你长得,跟我曾喜欢的女孩一样漂亮的份上,就给你个友情价。” “你只要顺嘴告诉我一声,你红衣姐姐住哪儿,我就分一缕仙机给你。” “啊呀!”碧芽儿脸色一变,喊了起来,“这怎么行?你这人太坏啦!居然打我姐姐的主意!” “我对我姐可好了,忠心耿耿的,怎么可能背叛她?还泄露那么隐秘的行踪?” “呃,晦气!” 李云绝一听,懊恼想道, “这小妖精居然还挺聪明,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真实意图,还很忠义,不肯泄密。” “照这样子,我只能另想他法了。” “嗯,实在不行,只能用强,逼她说了。” 正暗自下狠心,他却忽听到,碧芽儿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不可能背叛我姐姐,除非……除非仙机给三缕!” “啊哈?”李云绝一听就乐了,“小妖精,你菜市场讨价还价呐?” “行了行了,看在你请我喝正经茶的份上,就再给你加一缕——” “两缕,不能再多了!我这仙机多宝贵啊,给你两缕我都舍不得呢,简直跳楼价了。” 李云绝说这话时,嘴巴嘶嘶吸气,好像真的很舍不得。 “成交!”碧芽儿立即飞快说道。 见她急切答应,李云绝表面微笑,心里却道: “傻瓜!什么仙机啊?弄错了吧。” “真正值钱的,是你姐姐的行踪情报啊。” “嘿嘿,到那时,只要我在你姐姐那儿,得了手,就真能拿你姐姐,换到真金白银的。” 这时碧芽儿也在看着他,表面娇憨,心里却想: “傻瓜!仙机多宝贵?我姐姐行踪算什么?值钱吗?” “我知道你这坏蛋,什么意思,可你不想想,就凭你?” “连我都打不过,还打得过我血凰姐姐?她可真凶恶的!” “如果不是这样,本仙女一个人逍遥自由的,凭什么要当她妹妹?” “还不是因为她太凶,强迫人家的嘛。” “嘿嘿,男人啊,见到我这样的大美妖,脑子就不会转了。” “难道你刚才喝茶没看出来?我两次没话找话,就是要引你去找我的血凰姐姐啊。” “没想到我还没怎么说,你就猴急了,自己送上门来了……呵呵,男人!” “嘿嘿,两缕仙机,算是你额外白送我的了,我真是赚大了!” “等回头姐姐打翻你,你浑身的精血仙机,还不是都给咱姐妹吸干吃尽?” “嘻嘻,嘿嘿,你这么想抓我姐姐,去吧去吧,赶紧自投罗网去吧!” 这两人,真是各怀心机! 眼见交易达成,李云绝便端起茶盏,故意不着急,语气悠然地说道: “嗯,你说吧,你姐姐平常,都住在哪儿啊?” “就住在——你不会耍赖不给我仙机吧?”碧芽儿有些不放心地道。 “瞧你这话说的,我从不骗人!”李云绝回答得很坚决。 “那妖呢?”碧芽儿追问。 “你说不说?”李云绝有点不高兴了。 “好吧,我说。”碧芽儿败下阵来,“其实,姐姐住得不远,是你的邻居呢。” “邻居?莫非乱葬岗?”李云绝猜道。 “那倒不是,没这么近。”碧芽儿道,“你绕过清凉山,往东北走六里多地,那里有个竹桥村。” “村东头,往东再走两三里,就和咱这儿一样,也有不少草丘。你找最大的那个,姐姐就住在里面了。” “哦,原来住在土丘洞里啊。喂!小妖精,你不会骗我吧?”李云绝不太放心地看着碧芽儿。 “怎么会?!我也从不骗人的!”碧芽儿叫道,“如果骗了你,叫我永世不得升仙!” “喔,这么毒的誓啊……那好吧,我相信你了。”李云绝脸皮放松,笑了起来。 这时他心说:“这小妖精啊,傻是傻,还算诚实。” “那仙机呢?”碧芽儿两眼巴巴地看着他。 “放心,本仙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是要给你的。” “不过说实话,本仙长仙机贵重,还从来没舍与给他人,这分润仙机的法子,还要临时摸索。” “碧芽儿,你有耐心等一会儿吗?如果没耐心,等我回去慢慢摸索,等摸索出来了咱们再约。” “别别别!我很有耐心的!本绿茶仙女,别的没有,就是耐心多!嘻嘻!”碧芽儿急急说道。 说话之时,她还眯眼如月牙,嘟嘴嘻嘻笑,做出个自认为最可爱的表情。 “那好吧。你就呆在这儿,等本仙长酝酿酝酿、摸索摸索。”李云绝边说边站起身,就在台子上走来走去。 李云绝想通仙机的给予办法,比预想的要快得多。 就好像自然而然,本来就懂,李云绝念头到时,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他走近碧芽儿,站在她身前,闭上眼,伸出右手,抚摩她的头顶。 被摸头时,碧芽儿一动都不敢动,大气儿都不敢喘,很紧张、很紧张的。 “放松,别紧绷。” 说完这句话,双眼紧闭的李云绝,便专心反观内视,看着自己月海神空中,那底部的一汪清水。 他想象,那里真是一汪水潭。 心念所至,水潭开始泛起涟漪。 而后心意一动,真有一缕细浪自潭面腾空而起,飞到半空,在神空月轮下,闪闪发亮。 心随意转,细浪水柱随意腾挪,真宛如一条冰龙,鳞角带着月华,先在月海神空盘旋,而后蜿蜒飞腾,竟是飞出月海神空,游入了少年右臂的血脉。 此后细浪顺流而下,自右手掌心飞出。 这细浪,在体内,是为晶莹闪亮的水浪;等腾出体外,便化作一缕气机,其中灵能沛然,冲出掌心,自绿茶精的头顶灌入。元宝小说 此后一路开天灵,钻地府,游四肢,润八骸,最终全部灌注入她的身体。 一瞬间,小女妖浑身都被震动! 仙机所到之处,所有的陈腐都被清除,这种去旧革新、洗筋伐髓的感觉,让她感觉到无比舒服。 真是越来越舒服…… 舒服到,她难以克制地叫出了声,仿佛不如此,不足以发泄心中的畅快感觉。 对此她自己其实懵然无知。 李云绝的脸,不由自主地变得通红。 好像也没什么事,但脸就是变红了、发烫了。 真是莫名其妙。 他真的挺奇怪的,心说道: “这小妖精,真是奇怪,不就是度个气、传个功吗?都是听说过的套路啊。” “游侠话本都写过的,怎么你就给我整得,面红耳赤、热血沸腾的呢?” “妖精,果然是妖精!” 再瞅一眼碧芽儿,见她真的一脸享受的样子,李云绝忽然心里一动: “嗯?难道我这东西,真是仙机?” “不能啊,我是啥神仙?” “月海神空这名字,听起来吓人,但却是我自己取的啊。” “事实上,这什么月海神空,很可能是我修炼《克邪妙法集录》,有所得;除了这,也没别的可能了啊。” “好吧,不管怎么说,看绿茶小妖精这副哼哼唧唧一脸享受的样子,我敢肯定,这一定是好东西!”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惊: “哎呀!这么说来,云月兮那些奇怪的举动,又是扑倒我,又是在我身上瞎扒拉,是不是也觊觎我的仙机?”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她干得出!” “除此以外,也没其他可能了。” “看来我得警惕点了,可不能让她轻易得逞了。” 李云绝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简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对。 当度完一缕仙机后,他倒也信守承诺,跟刚才一样如法炮制,又给碧芽儿度了新的一缕仙机。 这回碧芽儿,也重复了刚才的表现。 被度完两缕仙机,碧芽儿闭着眼睛,回味了老半天,这才舍得重新睁开了眼。 这时候,她已是香汗淋漓,两颊潮红,一脸满足的模样。 这小妖精,也真是有点“势利”,受过两缕仙机,她就一改前态了,再次开口时,语调已是无比的温柔: “小仙长,谢谢你的仙机呢。” “你信守诺言,是个好人,真想再缠你一阵,可我真的得走了。” “我得去避避风头,毕竟刚出卖了姐姐呢。我走啦,再见!” 话音刚落,李云绝眼前的幻境,瞬间消失,自己和碧芽儿两人,又重新站在了草丘之巅。 刚才那些茶具,也被碧芽儿飞速地收入黑皮茶盒,流光一抹后整个茶盒都消失,也不知道被她放在了哪儿。 李云绝在一旁看着,一脸的惊奇。 等这一切都收拾好后,碧芽儿便在草丘之上、春野清风之中,朝李云绝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然后她一转身,聘聘婷婷地走下了草丘,往远处袅然而去了。 第三十八章 兔引路 离去的绿茶精,其实刚才直到最后,也没完全说实话。 她说是去避风头,其实是乍得了两缕珍贵无比的仙机,得赶紧去找个隐秘的安稳处,闭关修炼,好好消化仙机了。 娇俏不羁的妖精女离去,此时春野之中,正是青绿葱茏,烟气氤氲。 可能因为心情大好,那抹娇俏玲珑的身影远去时,还传回来一曲优美动人的歌声: “清凉山外,看烟霞, 阳春烟景,有人家。 提剑少年,行陌路, 背篮巧女,采春芽。 人间千年,友何处? 三月青山,有新茶。 遇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白头,叹年华……” 曲辞晓畅简明,歌声悦耳悠扬,余音乘着清风,在春野之中回荡,久久不绝。 春风纵横中,李云绝立于草丘之上,听着歌声,看着那抹灵动娇娜的身影,渐渐融入青丘碧野之中,便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这只小茶妖,还挺有文化,莫非是只读书妖?” 李云绝也是雷厉风行,得了红衣女妖的线索,看看天色还早,再想想自己的脚力颇快,便连家都没回,直接绕过清凉山,径往东北方向而去。 其实碧芽儿提到的竹桥村,他有点印象,好像好几年前还路过过一次。 印象不太深了,不记得那边是不是像碧芽儿说的,在村东头两里多外的地方,有不少草丘。 他一路直奔竹桥村,在太阳下山前,终于赶到那里了。 李云绝看到了一条小溪,绕村而过,眼前的村西口,有一座半旧的木板桥,架在小溪上。 小溪的两岸,长着不少竹林,竹影扶疏,不算茂密。 在木板桥的两端,竹林反而茂密些,翠竹夹路而生,仿佛在土路的上方,搭起了一座竹子的廊棚。 都不用问路,看到这景象,再结合脚程,李云绝就知道,竹桥村到了。 这时已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整座村庄,都沐浴在一层淡淡的彤红光辉中。 一绺绺洁白的炊烟,从茅檐屋舍中升起后,也被染成淡红的颜色,浮动于黄昏的村庄中,这景象,悠然,美丽。 这时的竹桥村,反倒不是安静的,显得还有些喧闹。 归巢的鸟儿,在天空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时聚时散,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 村子里的妇人们,在喊着不知道跑哪儿去玩耍的孩童们,回家吃饭;孩童们却不愿回家,还在到处追逐打闹。 放养的鸡鸭,这时也被主人赶着回巢,咕咕嘎嘎地叫成一片。 这些声音虽然喧闹,却不嘈杂,相反还让人觉得安宁。 对和谐美丽的夕阳乡村图景,李云绝却无心多看,甚至连村子都没进,而是沿着绕村流淌的溪流,直接来到村东面,往东走,去找碧芽儿口中的那些草丘。 走着走着,李云绝发现碧芽儿还真没说谎,从竹桥村往东走了两三里路,还真看到原野上隆起了十来座青草丘陵。 这时太阳已经下山,天空呈现出一种深海的苍蓝。 几抹铅灰色的流云,在天边悠悠地浮动。 一轮明月,自东天升起,似一只淡色的银盘,将清幽如水的月光,洒在了苍茫大地上。 于是李云绝眼前的草丘,在月光的映照下,投下了一个个阴影,如一只只半圆形的巨兽,在原野深草中匍匐,静默无言。 看到草丘,李云绝顿时大喜! 他跑过去,先四处走了走,见并没什么异常,便开始放心地开始寻找那座“最大的草丘”。 这一找,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没想过的问题: 碧芽儿“最大”的说法,实在是很有问题;看月光下这十几座草丘,虽然有些明显很小,但更多的却是差不多大! 李云绝也努力找出五六座差不多“最大的”,但接着再分辨,却发现,它们都差不多大啊。 比如有些草丘,南边高一点,但其他草丘,却是北边或者东西边又高一点,此起彼伏地总在伯仲之间。 更要命的是,已经分辨得欲死欲仙,绕过几个草丘一看,却发现远处还有八九座草丘,其中四五个,也跟刚才分辨的那五六个,差不多“最大”! 李云绝简直欲哭无泪了。 他开始怀疑绿茶精跟自己耍花招。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揉揉发花的眼睛,愤愤道,“别让我再碰到她!再碰到,一定揪住她,要她还我的仙机!” “唉,也是怪我。当时只顾心热,没问清楚细节,就让她含混过关了。” 其实他也是冤枉绿茶精了。 绿茶精还巴不得他,赶紧找到姐姐,自投罗网呢。 再说了,在碧芽儿看来,二十几座草丘,最大的那一座,不该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她每次去找姐姐,都没走错啊。 但李云绝看着清冷月光下的冷清草丘,却是无所适从。 不过为了生活,再难找也得找啊。 看不出哪个最大,那就找找这些草丘,哪些看起来更像大一点的。 于是他就在这片草野之中,来回兜圈,绕着草丘转了不知道多少趟,每一个疑似目标都仔细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 兜兜转转,并无进展,到后来李云绝都快迷路了。 他很怀疑,自己对同一个草丘,路过好几遍,检查好几遍,很多都重复了。 这时夜已渐渐深沉,月移到中天之上。 流云变淡,圆月孤悬高天,光辉更亮,但显得更加的冷清。 差不多已至子夜,李云绝实在找不下去了,就快放弃了。 “我上当了!”他很悲愤,“我被小妖精耍了。她姐姐根本不在这里吧。” “唉,我也真是,居然会相信一个绿茶精的话,还被她白嫖了,整整两缕仙机啊!” “唉,我被白嫖了……” 李云绝唉声叹气,情绪前所未有的低落,甚至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眼见夜实在太深了,他就有些打退堂鼓; 忽然又想起,星上屋就云月兮一个人在家呢,不免有些挂念担心,心想道: “还是回去吧。” “云月兮一个人在家呢。” “就她一个人,这么久了,见我还没回去,万一就起了歹心,把家里钱粮都卷跑了,那就倒大霉了!” “对对!还是赶紧回去吧,今天已经被白嫖了,要是再被洗劫,那真的没法活了!” 这么一想,李云绝思家之情愈加炽烈,转身便要回去。 谁知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有银光一闪! “什么?难道是银子?” 李云绝格外敏感,赶紧朝银光闪过处看去—— 却见是一只兔子,毛色雪白,映着月光,格外光亮,色泽像雪花银子一样喜人。 原本它趴伏在草丛中,一见李云绝眼神瞥来,顿时受了惊,“嗖”地一声蹦起来,慌慌张张地逃跑。 李云绝这年纪,正是觉得兔子可爱的时候。 可爱吃了! 一被他看见,哪还能让它跑掉?! 之前费了老半天功夫,连半根妖毛都没捞着,现在见了只兔子,好歹也捉回去,剥皮吃肉哇。 李云绝立即跳起来,冲着兔子冲过去,死劲儿追! 可能受了惊吓,或是正在黑夜,这白兔左窜右跳,虽然百般努力,但跑得并没有白天那么快,李云绝追在后面,还能跟得上它。 白兔可能也察觉到这一点,就绕着那些草丘,七拐八绕,试图利用路线变换,甩掉紧追不舍的恶人。 可憋了一口气的李云绝,哪能让它轻易得逞?一直在后面死死地追着,始终没被甩掉。 渐渐地,白兔逃窜的速度,变慢了,看来气力不济了。 但这时候李云绝,体力还充沛着呢! “这兔子,我算得着了。”李云绝做出了判断。 白兔真的变慢、变迟钝了,还晕头转向,居然冲到了一座高大的草丘前;它再往前跑,就要上坡了,那速度会变得更慢。 如此良机,李云绝怎么会放过?他一发狠,猛地冲上去,转眼就蹿到白兔身后不过六七步的距离。 白兔大惊,努力加快速度,但很明显气力真不济了,一阵扑腾,速度并没有快多少。 好不容易蹿上草丘,它的速度又被坡度降了下来,反而被李云绝又追近了几步。 “嘿嘿,我的小白兔,看你往哪儿跑?” 李云绝得意地笑,瞄准了白兔,整个身子往起一蹿,往前一扑,很快就要扑住白兔了。 只是,刚蹿起到半空中,一直死盯着下前方白兔的李云绝,却突然瞳孔猛地一紧,脸色大变,脱口叫道:“兔子去哪儿了?!” 原来,眼看已经到手的白兔,竟在他就快扑到时,突然间,在斜坡草丛中,消失了! “啥?咋没了?我眼花了吗?” 心里也就来得及闪过这念头,李云绝便摔在了草坡上。 可没有预想到的摔在斜坡草丛中的感觉,李云绝竟然感觉自己,如同透过空气,毫无障碍地穿过了草坡! 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时,他就眼前一黑,耳边刮着风声,整个人不断地往下飞快地掉! “啊!出啥事了?我这是高空坠下?要摔死了吗?!” 在莫名的空间中呼呼往下坠,李云绝十分惊恐。 第三十九章 神墓 惊恐之时,他却莫名其妙地想到,当日云月兮掉在自己怀里前,是不是也经历了这样的下坠? 这样的下坠,好吓人啊…… 好在,没让他吓太久,就“砰”地一声,掉在了实地上。 其实刚才的下坠,只是因为突如其来,才显得可怕,才让李云绝觉得下落的过程,有点漫长,但其实真实的高度,也就不到两层楼高的样子。 这高度,对李云绝来说,根本不叫事,不仅不会死,连伤都很难受。 刚摔到地上时,李云绝还情不自禁地叫了两声,“死了死了”,但很快,定定神,他就发现,自己其实啥事都没有。 他赶忙一骨碌翻身站起来,在黑暗中掸掸身上的尘土,举目往四下望。 刚开始,他眼睛不适应,觉得自己掉到了一个全黑的空间,几乎没有光;但定了定神,稍微适应了一点,他再凝目仔细看,就发现,这地方,一点都不黑。 看起来是个洞窟。 虽然并不算亮,但四周的石壁上,全都泛着一层蓝幽幽的光。 这光的颜色,倒是有点阴森森的,也比较黯淡,但已足够让李云绝看清,这地方并不简单,明显有半人工、半自然的痕迹。 说是半人工,自己脚下的路,铺路的石块,不仅表面光滑,还很方正,大小一手臂见方,显然经过特意的切割打磨。 路两边的墙壁,乍看像是天然的石洞壁,但壁上除了泛着幽幽的蓝光,还刻着不少奇怪的纹路。 虽然这会儿,没心情细看,但大致扫一眼,李云绝也知道,这些纹路肯定不是天然的痕迹,更像是某种壁画。 说真的,李云绝再胆大,忽然掉进这么奇怪陌生的地方,他还是本能地惶恐。 他心里头一件大事,就是赶紧找路出去。 这时候他一点其他的想法都没有了,甚至根本就没去想,这里会不会是他孜孜以求的红衣女妖的洞府。 打定主意,他先左右看看,又回头看看,大致有了判断,便沿着脚下这条石砖道,径直往前走。 走了一阵,李云绝已经意识到,自己掉进来的,并不是普通的石山洞窟,而是一座规模很不小的古墓。 脚下这条路,就是墓室的甬道。 如果不是墓穴,很难解释在地底下,能有这样的建筑。 “会是什么人的墓呢?” 李云绝一边猜测,一边看向两边石壁上的花纹。 现在眼睛已经很适应这里的昏暗,他便看清了石壁上的纹路,发现真的是一幅幅雕刻的壁画。 看了几眼后,李云绝就发现这些壁画,画工很不凡。 画面的纹样,并不繁复,但往往寥寥几笔,就描绘出栩栩如生的人物。 壁画的主要内容,似乎是神话,因为有飞翔云端的散花天女,有遨游月空的乘龙仙人,有普降甘露的神龙吐水,也有震雷发电的雷公电母。 但这类内容,并不是壁画的主流。 李云绝沿着甬道边走边看下去,就发现,石壁上刻画的,更多是血腥残忍的战争搏杀场面,很多场景不用细看,光是粗略的表象,就极为黑暗凶残。 比如有山丘般的巨人,身上扎满了箭枝,却浑若无事,满脸狞笑,抬脚将无数呐喊杀来的神兵灵将,踩成了肉饼血河。 比如有一只布满锋刃的巨轮,飞速旋转,在云中穿梭,将无数仙女神灵、飞凤游龙,拦腰截断,内脏血水,纷落如雨。 还有奇怪的三头巨人,周身冰火缭绕,圆大肚子上,密密麻麻全是骷髅人脸,还表情各异,有哭有笑;巨人的手指脚趾,也全是一张张诡异的人脸,挨挨挤挤,喜怒哀乐,看得人头皮发麻。 还有个坐姿高大的神女圣母,头梳着端庄优雅的朝天髻,装饰着亮晶晶的宝石和云母,看起来神圣庄严; 但她隆起的肚腹,居然被一群矮小凶恶的鬼怪占据;鬼怪们还举着奇形怪状的利刃,破开了圣母的云纱霞衣,剖开她鼓胀的肚皮,从中取出血淋淋的已成人形的胎儿! 这场面,极其黑暗血腥,但神女圣母的脸上,却依然露出优雅恬静的笑容,巨大的反差感显得极度诡异。 李云绝稍稍看了几幅这类的壁画,就看不下去。 平时自诩的豪横胆大,这会儿才清晰地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少年,心理承受能力实在有限。 “这到底是什么人的墓啊?”同样的问题再次在心里盘旋,“又或者,根本不是人的墓?” 虽然只看到蓝幽幽的石壁,和诡秘的壁画,李云绝已经隐隐感觉到,这座大墓很可能并不是凡人的墓穴。 只可惜,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他刚才的注意力,过多地被壁画消耗,完全没能注意到,脚下的甬道居然这么长,还这么曲折; 于是走了好一阵子之后,等他再回过神来,想“回头是岸”时,却已经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 更恐怖的是,刚才有一片灰色的雾气涌起,感觉自己也就是往前才走了几步的样子,但等雾气略略散去,李云绝却赫然发现,刚才还在两边的石壁,竟是消失不见,自己已经置身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奇异空间! 这空间,很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方圆几尺内的脚下的路。 除此以外,一切都空荡,一切都未知。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都空荡,全都空无一物! 李云绝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毕竟刚才可以沿路走,路边还有石壁,石壁上还有壁画,虽然内容诡异黑暗,但好歹这一切环境,还在正常的认知里。 但这会儿,却是到了一个超出认知的空间,而且想想刚才的过程,只是一阵不起眼的迷雾涌起而已,自己真的啥都没干,时间也很短,竟然已经悄悄来到了这样奇异的空间里。 李云绝一动都不敢动。 未知最让人恐惧。 他生怕自己再往前走,哪怕是一步,都会堕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这时候,什么想法和欲望都没有了,内心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后悔。 惶恐中,李云绝忽然发现,刚才出现过一次的神秘雾气,再次悄悄地涌起。元宝小说 和刚才不同的是,这次迷雾不再是灰色,而是泛着蓝幽幽的光,和先前石壁上的幽光颜色差不多,只是这次更加幽暗、更加迷离,让李云绝仿佛置身于一片幽蓝之海。 有了刚才的体验,他这次不敢有丝毫的异动。 迷雾蓝海,就这样朝四外弥漫蔓延,所到之处,也勉强照亮了景物。 李云绝有心闭眼不看,但目光还是忍不住追随幽蓝之海的延伸,观察它照亮的景物。 也是有景物的。 但看不清,只是影影绰绰。 不过下一刻,当幽蓝雾海,映亮某一处时,李云绝忽然间,目瞪口呆,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一处: 幽蓝雾海映照处,有几座巨大的石雕人像,通天达地。 看装束、看妆容,就是传说中神灵应该有的模样。 他们有男有女,手里拿着奇异的兵器,高高在上,俯瞰下方。 因为离得远,李云绝一时看不清全体,但有个女神,离得相对较近。 李云绝就看见,女神高举在手中的,直接就是一段闪电!那手势姿势,正是将闪电威猛无比地砸下! 这还没什么。 让李云绝接下来悚然而惊的是,本来这些巨大的石雕像,就算雕刻的是神灵,那也是死物,没什么好怕的; 但就在他看向女神的脸部,想仔细打量她的长相,看看和神话传说中谁比较像时,这举电女神,本来看向前方的视线,竟好似突然下垂,竟朝李云绝俯瞰凝视而来! 这一刻,一瞬间,李云绝感觉好像有一座大山凌空飞来,瞬间压迫,自己心神剧震,浑身颤抖,呼吸断绝,竟真的差点窒息而死! 与此同时,四肢也真的开始麻痹,肌肤的表面,滋滋闪耀起青蓝的电光,就好像那女神手中的闪电,已经砸到了他身上! 极度的痛苦难受中,李云绝本能地移开视线—— 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这视线一移开,所有的痛苦、压迫和窒息感,全都在一瞬间消失。 刚刚还在体表飞蹿的电光,瞬间消散无踪,除了自己控制不住地猛喘粗气,有种想要尖叫呐喊的冲动,其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若按李云绝以前的性子,总忍不住要再重新看看那女神的面容,想看却没看清,总不甘心的;但这会儿,他忍住了,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不想死第二次—— 真的!刚才那感觉,真的就是想象中要死的感觉! 当李云绝,还在喘着粗气、平复心神时,神秘诡异的幽蓝迷雾,已经逐渐地散去。 就好像,海潮退去,李云绝这座礁岩,渐渐水落石出,重新又浮出了水面。 迷雾散尽,周围再次变成最纯粹的黑暗。 那些让人看一眼都要崩溃的巨大石像,又隐匿于黑暗,失去了所有踪迹。 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四十章 辟邪血凰剑 这时候,李云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刚才自己,真的一动都没有动,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刚才,已经在幽蓝迷雾的聚散离合中,暗暗变换了方位,移动了距离。 黑暗里,李云绝努力睁大眼睛,朝四周张望。 果不其然,很快他就发现,在弥漫一片的黑暗中,在某个方向上,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银白色亮光。 刚才可没看见这亮光。 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吸引了他所有的视线。 盯看了一阵,他心里忽然生出个奇怪的想法: “这形状……怎么有点眼熟?” 刚开始时,他不敢有任何移动。 但忍耐了片刻,李云绝把心一横,就沿着脚下的路,朝银白色光亮的方向,慢慢走去。 有点奇怪的是,刚开始脚下的路,并不完全对着银白光亮的方向;但随着李云绝往那边走,这脚下的路,居然逐渐修正,最后完全笔直地通向那点光亮。 这表现,真让人怀疑脚下这路,有灵性! 李云绝也豁出去了,既然脚下的路这么凑趣,他也越走越快,没多久后,就奔到了那点银白光亮的面前: “这是……” “白银做的兔子?” 原来在他面前的地上,正伏着一只闪着银光的兔子;如果不是凑到近前观看,李云绝还真会以为是只活兔子,因为形象太逼真了。 “逼真?” 李云绝心里一动,连忙仔细查看银兔子,便陡然一惊! 原来,眼前兔子,虽然是银质死物,但它的特征,尤其是左边的长耳朵尖部,缺了一小角,这就和自己先前追逐的兔子,一模一样! 他记得很清楚的,当时已经追得很近,又全神贯注,即使月光清淡,也对兔子的细节特征,看得一清二楚。 可以说,李云绝眼前这银兔,跟先前追的活兔相比,不说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只不过大小已经同比例缩小,和先前的活兔不同,现在的银质兔子,只有两拳大小。 但这已经足够让李云绝吃惊了! 本来在陌生的神秘环境中,要克制,别手贱,但这时在吃惊之下,李云绝还是忍不住,一伸手,就把银兔抓在手里,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这一细看,便更加确认无疑,手里活灵活现的银兔,跟先前追的白兔真的只是同比例缩小,各种特征,一模一样!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难道这银兔,真是先前追的活兔子所化?” “这也太神奇了吧!为什么会这样呢?” 心里疑惑,李云绝便举着银兔,继续仔细打量。 这一打量,就让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白银,即使是银白色,本身是不发光的。 在黑暗中,没有反光,本来是看不到它的。 但现在,银兔子却发着银光,说明其质地有点奇怪,很可能不是普通的白银材质。 “这……” 李云绝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心说道: “难道是什么人、或者什么力量,要把我引到这里来?” “这活兔化银兔,就是对我来这里的报酬?” “银兔材质也特别,还能在黑暗里发光,莫非是在给我指路?” 心里这么想着,李云绝下意识地把银兔揣在怀里。 就在银兔的光芒,被衣服遮住时,李云绝的眼角一跳,立即就感觉到有什么异常—— 他猛然一抬头,就看见正前方,在那浓重幽沉的黑暗最深处,有一物,正忽然绽放瑰丽璀璨之极的灿烂光芒! 这光芒,金红夺目,还夹杂着闪亮的银色光华。 金银红三色夹杂在一起,璀璨夺目的样子,对比幽暗的空间,显得格外的炫丽灿烂。 李云绝看到这团光芒的第一眼,就感觉自己的双眼都快被闪瞎了! 和一直以来的黑暗昏暗对比太强烈了! 但很奇怪的是,自己忍不住继续看,竟然很快就适应了它那太阳般的光芒,将细节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这光芒,粗看是一只传说中凤凰朱雀的形象。 翎羽为耀眼的黄金之色,又飘洒着绚丽鲜红的火焰。 尤其是尾羽,飘飘扬扬之际,不断洒落金红焰苗,如同在下一场黄金火焰雨,场面奇幻奢丽无比。 这只是粗看的结果。 若仔细看,就发现在绚烂凤凰形象的核心,是一支造型十分古雅繁丽的剑器。 其剑刃,长三尺,亮如银月,光明如镜,在金焰火羽的动荡包围中,依旧散发着冷峻清寒的幽光。 这种感觉,就仿佛冰与火违反常理地融合在一起,在熊熊烈焰的包围下,寒冰依旧冷硬坚凝。 很显然,李云绝的目光,完全被焰羽凤凰和银光剑锋所吸引。 只是,他才看了两三眼,那飞腾的凤凰焰羽,就突然“轰”一声巨响,刹那间火焰大张,焰羽飞扬,将周围所有的黑暗都逼退! 光明重现,火羽飞扬! 这一刻李云绝也心神剧震,本能闭眼。 等他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堕入了一个奇异的世界里。 这世界,充斥着光,但只有三色,金、银、红三色。 一切场景的具象,都以金银红三色光的形式呈现。 李云绝先看到一座山。 山上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幼小的孩童,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对着西边的落日,默默地流泪。 基本是无声的哭泣,但偶尔会失控般放声嚎叫,就如一只失群的幼狼。 很快光影流动,场景一变,同一个孩童,穿着褴褛衣衫,在热闹的街市中,满脸赔笑,向行人和店铺讨要食物。 还看到他被人揍得满地打滚,满脸是血,满身青斑,却倔强地紧闭嘴唇,一句服软的话都不肯说。 又看到他渐渐长大,情窦初开,本能地与女孩子亲近,跟街边的少女套近乎,却被无情地白眼和嗤笑。 李云绝看到了无数类似的场景,不仅看到,还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这孩童、这少年、这面目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在每个场景中的喜怒哀乐。 于是他感觉,自己的心,快要碎了……元宝小说 悲伤哀苦之际,又是一阵光芒波动,金银红三色奇光交替变幻,刚才人间烟火的场景为之一变,已变成无比神幻奇丽的场面。 这些场面,是一个个片段,就好像一块完整的镜子,被人摔成了无数碎片,每一块碎片中,都映照了玄奇生动的画面。 和刚才的人间悲欢不同,现在这些玄奇场景,已经难以一个个具体言说。 观览之际,李云绝就感觉自己,好像堕入了那个神秘的远古,看到一幕幕不曾听闻、不曾想象的神话秘奥。 不! 也许它们不是神话,它们就是历史! 奇境之中,李云绝忽然有了个奇怪的感悟: 许多神话,不过是太过古远的历史,传到当前,已经严重地扭曲、变形、损耗,才显得像“神话”; 但其实,一切神话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先民,看到、听到、真实经历过的历史! 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个感悟? 是因为李云绝发现,现在正在自己周围演绎呈现的画面,看似神幻离奇,却给人一种无比强烈的真实感。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上古神魔纪元,有奇种异禽血凤凰、不死鸟,以形为名,自名“熦(jué,绝)红焰”;因是雌身,又称血凰女,真是神力通天,四海八荒横行! 熦红焰桀骜不驯,嫉恶如仇。 又性烈如火,不畏强暴,简直遇神啄神,遇魔吞魔,在神魔纪元,掀起了腥风血雨,造下了无边杀孽。 残害多方,但因为飞翔迅疾如电,又有涅槃不死之能,各路仇家始终奈何她不得。 终有一日,有强力神尊,设下诱饵,放出喜吃一切金铁的异兽辟邪,故意让熦红焰看见。 那时辟邪异兽,已经十分珍稀,寻常难得一见,传说只有在海东隐秘仙窟才能得见。 毫无疑问,熦红焰见猎心喜,日夜追逐,誓要将插翼双角狮虎之形的辟邪,给捕猎到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神鸟也不例外。 贪念遮蔽了双眼,辟邪兽将血凰女,带入了预设的陷阱。 这时血凰女已经追上了辟邪兽。 但又有什么用? 陷阱瞬间触发,多重可怕的强大神术猛然轰下,往日强悍无敌的血凰女熦红焰,连一点抵抗的可能都没有。 以有心算无心,机会,怎么可能有? 感受到寂灭之意,血凰女故技重施,连忙发动烈火涅槃重生之术。 以往她都是靠这个天赋神术,逃过一次又一次的险恶绝杀。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处心积虑的陷阱,怎么可能让你有同样的机会? 烈火涅槃之术,才发动到一半,血凰女就带着满身火焰,轰然倒下,倒在了她追逐的辟邪神兽身上。 这一刻,相当于“自我铸剑”,血凰女和辟邪异兽,一起炼成了举世无双的奇剑—— 辟邪血凰剑! 辟邪既为神兽,所食金铁,当然都是奇珍异品;血凰女又是烈焰凤凰之精,两相结合,铸成灵剑,其神异不凡之处,可想而知。 看到这里,李云绝所有的目光和心神,都被这把新生的奇剑所吸引。 无论是缭绕剑身的金焰火羽,还是雪亮如镜的剑刃剑锋,都牵引了他所有的视线。 第四十一章 大战熦红焰 “辟邪血凰剑!太好看了!” “不过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哈哈!我懂了!” “这不就是我刚才,在黑暗中看到的那把剑吗?” 恍然大悟之时,李云绝连忙聚目凝神,想好好看看这把,上古幻境中的新生之剑。 他的目光,首先被环绕剑身的飘扬火羽所吸引。 火焰之羽,金红流离,飞散聚合,生动至极,炫丽至极,真的太好看了,目光都舍不得移开。 恋恋不舍地又看向剑身,只觉得剑刃光明如镜、灿烂如月。 看剑刃的第一眼时,还觉得没什么;但再多看一眼,李云绝却忽然一愣: 那个明亮如镜的剑刃之中,竟悄然浮现一个提着剑的红裙女子,身影由远及近,从模糊到清晰,逐渐鲜活明丽。 李云绝越来越看清她的面目。 这女子的身材,十分高挑,双腿罕见的修长,一双美腿从开叉的红裙中露出来,晶莹白腻,映着红裙,十分动人。 容貌也十分美艳,一张瓜子脸轮廓分明,富有一种精美绝伦的雕刻感,又天然带着一丝冷峻。 神色本就凛然,眼眸中更是如蕴冰雪,妥妥一个冰山美人。 冷峻的面容,雪白的长腿,再配合一身血红的长裙,真如同一支雪地的红梅。 尤其那双白皙的长腿,在黑暗中格外醒目,简直白得耀眼! “好美,也好冷!” “她的样子,很像刚才的血凰女熦红焰,看来这也是上古的幻象折射吧。” 李云绝感慨猜测时,剑刃中的熦红焰身影,已经变得很近,近得仿佛已经浮在剑刃的表面,身影变得十分清晰。 在这个位置,熦红焰的影像停了下来,变得静止不动。 李云绝非常好奇,见身影不动了,就凑上去想看仔细。 他想好好看看来自上古的倩影丽姿,同时也想确认一下,女子手中提着的剑器,到底是不是刚才上古幻想中那把辟邪血凰剑。 刚才他看着,觉得很像。 不过他根本来不及细看了,就在他刚想往前凑,那静止不动的熦红焰影像,竟突然间动了! 就好像浮在水面的游鱼,猛然间破水而出,血凰女竟然刹那间冲出剑刃表面,朝李云绝挥剑凌空杀来! 虚幻的影像,瞬间变成实质! 而刚才金银红三色光之幻境,也瞬间消失,周围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 异变陡生,李云绝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他赶紧挥剑抵挡。 如果按照刚才看到的上古幻象,李云绝肯定打不过,毕竟人家是上古纵横八荒、遇神杀神的异种血凰妖神呢。 所以李云绝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心理活动还很丰富: “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该有贪念的,现在死在这里了吧?” “这地方也像个远古大坟,今天这事已经不是给我挖坑,简直就是挖坟啊!连葬身之地都安排好了。” “可笑我还相信碧芽儿,可真傻啊,其实从她叫唤成那样子,那样不要脸的样子,就知道不是正经的妖精,我居然还信了她,巴巴地跑来竹桥村。” “唉,我真傻,真的……” 已怀必死之心,李云绝也准备做最后一搏。 谁不想活呢? 他就把这些天学到的克邪妙法和快剑法,施展得淋漓尽致。 随身带的符箓也都打出去了,月海神空里那点可怜的灵力之水,也全都被他驱动了。 反正就要死了,难道还要带到坟墓里吗? 李云绝满脑子都觉得自己必死,但渐渐地,他惊奇地发现,打来打去好几个回合过去,他居然……还、活、着! 这发现,太惊悚了,简直比刚才红衣女突然破剑而出杀来,还要惊悚,因为光看上古神话秘史演示,这血凰女熦红焰一出手,不要说几回合,自己连半个回合都接不下来,根本就没出手的机会。 没想到,居然还打得有来有往! 她是熦红焰吗? 那剑是辟邪血凰剑吗? 这一刻李云绝甚至有点愤懑,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怎么能预测错呢? 自己怎么能不死呢? 该死的啊! 但很快他也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李云绝!我看你是真傻了,真的,哪有人希望自己死的?赶紧跟这个冒牌货,拼命啊!” 他神思重新清明,自信心也大增,只觉得眼前的妖灵,肯定只是形似血凰女,于是信心大增,铁剑猛挥,跟她杀成了一团! 其实,李云绝并不知道,这会儿自己,其实只是“傻大胆”。 眼前这位,可真不是冒牌货,她真是血凰女。 自从自我铸剑,她被镇压了千万年,也就最近几年才破剑而出,形成了自己独立的身体。 血凰女跟编外的少年,这番打得有来有往,也不是故意,实在是就应该如此。 她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熦红焰发现,这少年刚才,看起来糊涂,但等动起手来,居然毫不含糊! 尤其他出剑如风,鼓荡的灵力居然奇异非凡,其威能居然赶上当初神之陷阱中,那些可怕的神力。 甚至就性质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力量弱了很多而已。 要是放在当年,肯定没问题,自己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但可惜,也说是当年了,现在的熦红焰,自身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初那个“自我铸剑”,实在太伤了,血凰女神力损失大半不说,也压制了天赋灵性,和异种神禽之力。 力量弱了,还凑活,最要命的是,血凰女的灵性和神智,也变得虚弱,变得很不稳定。 这意味着什么? 时不时就走神,还判断失误。 好几次,明明是好机会,却无动于衷地放过,就好像没看见似的。 有几次,还判断失误,差点被少年的垃圾破剑,给杀伤到致命处—— 受伤是小事,这太丢人了,敌人这把剑,真的就跟垃圾一样啊! “唉……要不是当年……何至如此啊……” 一想到这,血凰女就想哭。 血凰女觉得自己表现很差,李云绝却不这么认为了。 就算一时不死,打得也非常吃力。 关键是久斗不下,长此以往,对李云绝绝对不利。 经历打斗,他终于彻底清醒: 这红衣女,并不是什么冒牌货,而是真正的血凰女熦红焰! 她现在,已经成了辟邪血凰剑的剑灵! 不管血凰女为什么变得这么弱,她剑灵的身份,应该确凿无疑了。 既然如此,李云绝更明白了,如此缠斗下去,最后吃亏的人,肯定是自己。 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已经掏光了;可对方耐力还好着呢,脸不红、气不喘的,还时不时走神,有好机会也不攻,显然是气定神闲,不把他李云绝放在眼里,存心戏弄他呢。 “怎么办?怎么办?” 李云绝紧张思索对策。 如果刚开始,自己被剑灵杀死,也就算了,符合预期;可谁叫现在让自己看到一线希望了呢? 有一线希望,谁想死啊? 就算死在这样豪华神奇的大墓中也不行! 李云绝赶紧开动脑筋,思索活命脱身之策。 还别说,可能他命不该绝,他的注意力,偶尔放在了熦红焰的那把剑上。 “呃!这剑!”他顿时眼角一跳,好似想到什么…… “这剑,显然不是本体。虽然呼呼挂风,但要比我最初黑暗中,看到的剑短一些、窄一些、黯淡一些。” “哎呀!我怎么忘了?《克邪妙法集录》中说过,凡遇到器物之灵,要最快克敌,最关键的就是找到本体。一旦找到本体,或击碎,或镇压,其怪必败!” “哎呀哎呀!《克邪妙法集录》,你真是本神书啊!” “以前是我小看你了,对不住对不住!今天要是不死,回去就把你好好供着——呃,是好好保管、避免虫蛀。” “那现在,关键就是拿到剑之本体了。” “它到底在哪儿呢?” 有了思路,就是有了一线生机,李云绝精神大振,奋力逼退剑灵的攻击,转头东张西望。 可能也是他命不该绝,才看了两三眼,就发现在自己的右边身后,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那团金银红三色交辉的璀丽光华。 “在那里!” 他立即挥剑荡开熦红焰的攻击,扭头就朝那边跑。 女剑灵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神色大变,急忙在后面紧紧追击。 但一时她没追上。 没追上很正常,现在李云绝可是要保命,全身功力都使在脚上呢。 而他从小浪荡京华,最大的长处就是逃跑快,否则在鱼龙混杂的市井中,一个无根无绊的小少年,还真的很难存活到今天。 李云绝在前面拼命地跑,女剑灵在后面拼命地追。 就在李云绝快跑到那团绚丽的光华前,女剑灵也发了狠,拼命地飞身前扑,朝他打出狠厉的一击! 李云绝听到了身后的风声,下意识地转身横剑抵挡—— 只可惜,熦红焰不仅发了狠,还终于神智清明,竟然动了脑筋,就在少年的黑铁剑要挡住她的剑时,却突然一个变招,灵剑贴着黑铁剑的下边缘,往前下方一滑,竟是径直斩向了李云绝的胸膛! 第四十二章 迎宾女伙计 再不是剑之本体,真要被灵剑斩中胸膛,李云绝少不得就是个开膛剜心的结果! 血凰女很期待这一点。 她已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她准备喝热气腾腾的鲜血了。 都饿好几天了呢。 李云绝则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反应,连想法都来不及有,就被血凰女的灵剑斩中了胸膛! 却听得“当”的一声,一声极清越、极悠长的金铁交鸣后,血凰女的灵剑竟然被李云绝的胸膛,给反弹开了! “什么?!”血凰女目瞪口呆,“他已是金刚不坏之躯了吗?” 李云绝也很懵,也很惊吓。 “是什么救了我?”他低头一看,顿时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人常说,钱是英雄胆,没钱万万不能,你看着关键时刻,还是银子救了我的命啊!” 原来,挡住甚至反弹血凰女灵剑的,正是李云绝先前揣在怀里的银兔子; 一剑砍来时,只是胸前的衣服断裂,那挡住剑的银兔子,身上甚至连一丝印痕都没有,元宝小说 这显然不是只寻常材质的银兔子。 血凰女也看见了少年胸前的这团银白,她一愣神,很奇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一时还想不起来。 她很快就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提起了手中灵剑,身形一闪,已是闪到李云绝背后,提剑就朝他的后背心凶狠地刺去! 边刺她还边凶狠地想: “刚才算你走运,可你后背没什么抵挡的东西了吧?这下我可总算杀死你了!” 那种杀戮时的快感,久违地涌上心头。 不过这种快感持续没多久,她便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在自己身体的什么地方撕挠着。 “我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我的剑也停下了啊!” 女剑灵终于弄清楚,不仅自己身上起了异样,刚才奋力刺出的剑,也已经停下,没有了任何杀意。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难道……” 熦红焰忽然有些醒悟,忙朝眼前少年瞪去—— 却见他缓缓转过身来,一脸促狭的笑意,手里拿了一物,不正是那把辟邪血凰剑? “要命哦!这次却让我判断准确。唉!” 熦红焰一声唉叹,也想发狠冲上来抢。 李云绝却根本不怕,气定神闲,伸出两根手指,在剑刃剑锷上来回一阵挠动。 熦红焰顿时就不行了。 她气焰全消,止步不前,原本的冰霜冷面,竟似是羞红。 李云绝一看,更乐了,赶紧又在剑身上,拿手指不停地弹动! 但这回他惊讶地发现,竟然没啥作用,熦红焰不仅脸上红润渐褪,本来停住的步伐,居然又继续朝前迈进。 李云绝慌了: “怎么回事?这么好玩,才玩了一回,咋不管用了呢?” 惊慌之际,他连忙开动急智,回想刚才的几次动作。 也是福至心灵,马上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莫非要用那什么‘仙机’?” 他赶忙想象出月海神空,从中紧急撩起一缕灵力之水,灌注到自己的指尖,然后再在剑身上,来回地狠命一弹动—— “啊呀!” 熦红焰长叫一声,身子绵软,眼看又没法冲近攻击了。 “哈哈!果然又行了!不愧是我的仙机啊!” 李云绝大受鼓舞,连忙又指带仙机,来回弹弄,结果冷艳的剑灵,得了感应,浑身酸软,十分煎熬,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进攻。 “哈哈!” 李云绝大乐! 眼见这般立竿见影,他还起了顽皮心思,特意用两根手指拈住剑刃,一运仙机,开始掰弯剑身—— 他很欣慰地发现,剑身本体一弯曲,剑灵血凰女的身子也随之弯曲,那头往后仰,腰往前挺,弯出的角度和曲度,和剑身完全一样啊! 李云绝乐开了花! 血凰女却郁闷得想死! 这时女剑灵,还不能索性选择趴下,因为少年运用仙机之后,剑灵和剑体,完全同步,李云绝这会儿,可把辟邪血凰剑,直愣愣地竖着呢。 “服不服?” 一边用力掰弯,李云绝一边叫道。 “不服!” 熦红焰桀骜不驯地尖叫道, “笑话!” “我可是上古纵横八荒、掀起腥风血雨的血凰妖神!” “怎么可能对你一个卑贱的凡人少年屈服?” “就算再疼,我也不屈服!” “嚯嚯,好!有个性。”李云绝冷笑,“果然不愧是纵横八荒的妖神,嚯嚯。” 一边冷笑,李云绝一边毫不留情地加大了手上掰弯的力度。 那本体剑刃弯曲的程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了…… 熦红焰也跟着弯曲,从侧面看,她的腰死命地朝前挺,整个人弯得像一把弓,曲度越来越大了。 实在太弯了! 她的后脑勺,掰向后方,越压越低,已经离脚后跟不到六寸了。 但血凰女还在死撑。 李云绝见状只是冷笑,绝不停手,使劲地掰。 已经差不多是锐角了。 越来越锐。 越来越绷紧了。 终于,达到一个极限的曲度了,哪怕血凰女对自己的腰肢,再有信心,也知道再弯下去,自个儿就要断成两截了。 “要断了要断了!” 她眼含热泪地尖声喊叫。 “哦,这样啊。”李云绝停住了手,但还用力维持着这个弯度。 他沉默,没说话。 血凰女痛不欲生,口中不停地喊: “痛痛痛!” “要断了要断了!” “死了死了!” 先前桀骜不驯的妖神女剑灵,这时候忽然变得特别渴望凡人少年,倒是能开口说句话啊! 在她的渴望热盼中,李云绝终于开口说话了: “血凰女熦红焰是吧?” “本来呢,我缺把像样的兵器,看你这把剑还算趁手,想收着用的。” “不过看你这不服不忿、桀骜不听话的样子,哎,算了算了,折断算了,也算为民除害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指又开始加劲儿了。 “哎呀别别别!”熦红焰慌忙大叫道,“其实我最纯良可爱了!最乖巧听话了!我愿为主人剑,愿为主人剑!” 这话一出口,熦红焰的内心中,有个虽然无形、却最坚固的东西,轰然破碎了。 是当年落入神魔陷阱中、被神灵封印的心之锁钥! 没了! 解封了! 李云绝也在这时,放松了手指,剑刃“嗡”的一声回弹,急速颤动了好一会儿,才重归平静了。 熦红焰瞬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而且不是普通的轻松。 不仅是身子恢复了自由,还有灵魂。 虽然现在又签下了一个新的契约,心魂深处新加了一层无形的羁绊,但血凰女却感觉到,自己的心灵,已经冲破了万年的桎梏,整个身心都焕然一新了! 她真的,突破神魔封印了! 是真的突破。 先前她的行动已经不受拘束,但心神依然还被上古的契约禁锢。 可现在,无形的禁锢,隐形的镣铐,全都破了碎了,没有了! 对此,血凰女又惊又喜。 她内心中,对李云绝的最后一点怨恨,烟消云散,还充满了最深沉的感激。 于是她眼含热泪,俯身下拜,深情叫道: “主人!” “别别!快起来快起来!”血凰女一驯服,李云绝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改刚才的凶态,将她客气地搀扶起来。 “谢谢主人。” 顺势站起的女剑灵,虽然已经恢复了几分冷艳,但看向少年的眼神,爱戴而真诚。 “看来你没说谎啊,真的挺乖巧听话啊。” 李云绝心情大好,笑道, “其实我开了一家店,就缺个迎宾伙计;你这么乖巧,就做个站门口接客的迎宾吧。” 李云绝只是开玩笑,没想到熦红焰却认真地点点头: “嗯,全凭主人安排。回去我便站门口,迎宾去。” “……”李云绝一时语塞,愣了片刻才道,“你这么勤勉,是很好的。” “不过不着急,我那家店刚刚起步,你什么时候正式上岗,再商量吧。” “好的。”熦红焰点点头。 见刚才打生打死的剑灵女妖,现在这么听话,李云绝也很欣慰。 歪着头看着新收的伙计,李云绝忽然有点感慨,心说: “不管将来她有多大用,起码看着赏心悦目,挺养眼的。” “若将来,真的当个迎宾的女伙计,也不是不可以,起码光彩门面,说不定还真能吸引更多男主顾来呢。” 第四十三章 血凰女的心意 “就是这股子冷艳劲儿,回去还得好好调教,至少在门口迎宾时,得笑靥如花,不管真笑假笑,总之要笑,绝不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想到这里,李云绝忽然一愣:“回去?调教?哎呀!对啊!我得回去啊!” 他立即朝女剑灵脱口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当然知道。这就是我的家啊,出门有什么难的?”血凰女毫无感觉地说道。 “那快出去!” “好!” 一阵光影缭乱后,李云绝感觉自己已经脚踏实地了。 睁眼一看,只见月光清冷,草丘幽幽,四周虫鸣纷起,夜雾迷离,自己已然回到当初的草丘荒野里。 回到熟悉的地方,再想想刚才的事,他只觉得恍然如同一梦。 “是我找妖精巢穴,太累了,忍不住睡觉做梦了吗?”李云绝心里想。 他转过了头,朝身后一看,看见身后杳无人迹。 “果然是梦。” 少年自嘲了一下,收拾收拾心情,便准备回去了。 他转过了身,目光偶尔下垂,忽然一愣,怔怔地看向地上某处,不过片刻之间,已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原来视线所向的草丛中,正躺着一支造型古雅繁丽的剑器。 其剑刃三尺,亮如银月,光明如镜,在冷月的清辉中,正冷峻地散发着幽幽的清光。 其护手,是朝两边张开的凤翼之形; 剑柄的花纹,是细密精美的凤凰翎羽; 剑锷则是个活灵活现、眼神桀骜的血色凤凰之形。 “没、没做梦……”李云绝吃吃地说道,“那、那血凰女熦红焰呢?” 他话音刚落,那剑上红光一闪,缭乱的光影飞速变幻,转眼间就有个冷峻艳丽的高挑红衣美女,自剑上冉冉升起,鲜活无比地站在李云绝的面前。 现身之后,血凰女垂首一礼:“主人,我来了。不知召唤我,有何事?” 问话的声音,清越有力,泠泠然有金铁之音。 “咳咳,这个……你帮我把剑,捡给我。”李云绝神色尴尬地说道。 “是。”血凰女丝毫不觉得这事儿,纯属没事找事,立即弯腰屈膝,把地上的辟邪血凰剑捡起。 她这躬身弯腰间,越发显得腰肢细软、股部浑圆,倒把李云绝弄得目光无处安放,只得东张西望,排解尴尬。 “剑给您。”熦红焰双手将剑恭敬地奉给李云绝,待他接过后,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 李云绝很想说,其实我是“误召唤”,但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正色说道: “是这样,长夜漫漫,归路漫长,我一个人行路,略显孤单,便把你叫出来,陪我走一程,如何?” “当然可以。”血凰女笑道,“主人,其实你不须询问我,只需下命令即可。我这就陪你一起回家。” “嗯,好。”李云绝点点头。 一边走,他一边抽出了黑铁剑,将辟邪血凰剑插入简陋的猪皮剑鞘里,试了试,发现长短还差不多。 黑铁剑现在就没什么用了,完全没法和新得的古剑比,李云绝就要将它随手丢掉。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还是把黑铁剑,斜插在自己腰带上,毕竟回头找金活络卖了,还能换个几文钱吧。 为了显得自己不是没事找事,此后回家的路途中,李云绝还真的跟凤凰女熦红焰说起了话。 刚开始熦红焰还有点拘谨,特别是不太适应,毕竟截至目前的这一生,除了落进陷阱,被封印千万年,还真没认过主、服侍过人呢。 好在李云绝出身底层,为人亲切戏谑,没多久就让熦红焰身心放开,说话也变得轻松正常。 李云绝先问道:“熦红焰,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碧芽儿啊?” “对,是她,她是绿茶精灵。”熦红焰回忆着道,“前几年,我终于能破开坟牢,就出去找富户吸血吃金。一次偶然碰见她,她还想坑我,却被我打服了,就认我为姐姐。” “主人,你怎么问起她?你们认识吗?” “算是认识。能找到你,还是她的指点呢。”李云绝道。 “啊?!”熦红焰顿时怒了,“这死丫头!原来是她泄露的我家地址!看我不——” “呀!主人见谅,我都忘了,我能破出封印、认下主人,是好事呢。”熦红焰反应过来后,温顺地笑道,“那看来,当年我和她的相遇,也是天注定,注定我要遇见主人呢。” “哈,你觉得是好事就是好,反正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了。不过呢,真正让我找到你的,却不是她。”李云绝笑道。 “不是她?那是谁?”血凰女疑惑道。 “是一只白兔。” “说起来,我正要问你,其实最开始时,我是追赶一只白兔,才掉进你的住处。” “可到了那里,却发现了一只银兔,样子跟之前的白兔,一模一样,只是身子缩小了。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难道这附近有什么土地山神,指示白兔引我来找到你?后来化作银兔,是对我失足掉落的补偿?”李云绝猜测道。 “这……”血凰女思索着说道,“确实没听说,这一带还有土地山神。” “照主人所说,先是能奔会跑的白兔,引你到我那里后,就变成小银兔,这么看的话,还真好像有谁故意引你来找我……啊!我懂了!” “懂什么?”李云绝连忙问。 血凰女道: “主人,我想到的是,自从前些年,部分破解封印,行动自由后,我便发现那里是个上古神魔之墓。” “但我不知道葬的是谁。因为最初我被镇压在那里时,几乎神智全失,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抓我的陷阱,会变成神魔大墓。” “但我从残存的气息,还有各种布置,就知道这墓的主人,即使不是强力的神尊,也是厉害的魔灵。” “神魔之墓啊……那和白兔化银有什么关系?”李云绝疑惑地问道。 “很有关系。主人有所不知,我恢复行动自由后,想起当年往事,愤恨不过,就在大墓里大打出手,到处打砸,以发泄当年怨气。” “我这怨气,不是轻易能平,就一直打闹,还把外面猎得的血牲,故意在墓里扔得到处都是。” “所以想必墓主人,不堪其扰,便用白兔指路,将我的宿命之主,也就是您,引到我这个恶邻的面前,让你制服我,带走我,从此还墓穴一个清净。” 说到这里,熦红焰愤愤说道:“他倒真是打的好主意!” “哈哈,真别说,很有可能。”李云绝大笑道,“你长得美,可太能折腾,人家可是死人,最爱清静了,哪受得了你成天折腾?” “看来那最后的白兔化银,必然是对我带走你这个恶客的报酬!” “嗯,一定是的,可见主人的福缘深厚。”血凰女奉承说道。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李云绝道。 “您问。”血凰女道。 “你怎么这么听话啊?”李云绝道,“我是说,你怎么这么听我的话?” “在墓中,我可看到了,你在上古时,很凶猛蛮横啊。” 血凰女闻言,竟然脸现红晕,有些羞赧: “主人,可别这么说我,那是以往了。” “毕竟千万年过去了,也算稍微有点久了,我现在的性子,已经被磨淡了。” “尤其我还知道,主人身上有仙机了,否则之前,也没办法那么戏弄我了。” “主人您这仙机啊,既是我的克星,又是我的机缘,我血凰女,似乎已经看到光明的前景啦。” “所以我是甘心为仆从呀。” “而且我只是,听主人您一个人的话。” “对其他人,我依旧凶猛蛮横的!” “哈哈,哈哈哈!” 李云绝忍不住大笑起来, “是这样啊,熦红焰,你可真会说话。” “不过等闲还是不要凶猛蛮横,只有我这个主人,叫你凶猛蛮横时,你才可以,知道吗?” “嗯!知道!”血凰女用力地点点头。 “对了,”李云绝又道,“血凰女啊,你这把自我铸成的剑,是好看,但样子还是太扎眼了,你主人我现在还在创业的初期,不能太高调。所以你能不能,把本体变得普通平庸一点?” “那太简单了!”血凰女叫道,“我是剑灵嘛,剑即是我,我即是剑,主人,你看这样怎么样?” 话音未落,血凰女已是伸手一指少年腰间的鞘中之剑,那里瞬间便有金红色的光芒一闪,鞘中剑已然改头换面。 李云绝察觉出异状,便立即抽剑举在眼前观看。 他这一看,呆住了。 因为他看到,再没什么血色凤凰的造型,剑柄和护手也都成了黄铜材质,剑锷索性就是破铁片,整把剑好像已经使用了很多年,磨损严重,黄铜起了绿锈,铁片布满了斑斑点点的褐色铁锈纹。 至于最核心的剑刃,已是黯淡无光,那剑脊破损,剑身不亮,剑锋更是粗钝,看着就好像一把没完整开锋的铁剑。 总之整把剑,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 扔了吧。 第四十四章 请客遇仙楼 “咳咳,这也太夸张了一点——不过,很好,我很满意!”李云绝赞道。 “主人喜欢就好。”熦红焰笑道。 “对了,样子变成这样,会影响功用吗?”李云绝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不会。这只是外表形变了,神质一点都不变。”熦红焰道。 “那就好。等下次再对敌,让他们吓一跳,嘿嘿!”李云绝狡黠地笑道。 “吓一跳?好玩!对了,我刚想到,主人先前降服我时,把剑往后掰,我就吃不消了,可见遇见主人,是天意,是缘分呀。”熦红焰道。 “是吗?你往前折,也够呛啊,嘴亲脚面,也不行呀。”李云绝笑道。 “是呀,但往前面掰,我更能忍。”熦红焰道。 “哦。这样啊。哈哈,有意思。”李云绝想着那个场景,忍不住笑起来。 等李云绝带着熦红焰,回到清凉山时,已是黎明时分。 天边的光线,肉眼可见地从黑到灰再到白。 就在天色半灰不灰、半白不白之时,李云绝回到了星上屋。 这时,正碰到清晨早起,要去山林间“森之浴”的云月兮。 云月兮第一眼看见熦红焰时,第一感觉就是,本应半个时辰后才横亘云空的绚烂红霞,提前降临到清凉山上! 惊艳! 惊为天人! 绝不是一般人! 这是云月兮的断言。 不过她很快又疑惑了: “这样的绝色人物,怎么可能被李云绝这家伙,带回家来?” “一定是我眼花了,这女子肯定用了什么奇特的妆吧,才让我有惊艳的错觉。” “毕竟就李云绝这家伙,只能是去哪儿喝了花酒,或是花茶,泼了命地花银子,就把人家驻场的青楼姑娘,给带回家来了。” 想到这里,云月兮忍不住在心里骂道:“果然是个下流胚子!粗俗,下流,不要脸!” 不过很快她反应过来:“咦?我为什么要生气?不相干的。” 对这个问题,云月兮还真的认真想了想,便得出了答案: “哦,我本月仙公主,心性清幽高洁,便看不惯人间下界的污糟而已。” “算了。为了大事,我便视而不见,忍住不骂他吧。”云月兮心想。 正强忍怒火,她听少年叫自己道:“月兮,你倒起得早。快来快来!看看我带谁回来了?” “当然是青楼女子,有什么好看的?”云月兮心里冷冷道。 但表面,她还是移步向前,迎向了二人。 等走得近些,看清红衣女子的面容,云月兮又是一愣: “不对!这小子何德何能,能领得这样冷艳的女子回来过夜?” “我可不是小看他人,我小看他钱!” “这女子,肯定是他们所说的‘花魁’吧?甚至都不止!这清冷劲儿、这艳丽劲儿,好像冰与火,本来两不相容,却融在了一起,绝对人间难有啊。” “不对!” “不是青楼,不是花魁,她这是……” 云月兮嗅了嗅空气中,无形的气机,顿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情。 “她、她不是人!” 云月兮察觉出真相的这一刻,血凰女熦红焰仿佛心有所感,眼神往她这边凌厉地一瞥;就是这一瞥,电光火石之间,便仿佛真有一道剑气凌空刺来! “我懂了。”被如有实质的眼神所刺,云月兮瞬间明悟,“她不仅不是人,还是剑灵。” 这一下,她的注意力,才从红衣女剑灵身上,移向了李云绝腰间所挂的剑鞘。 剑鞘,还是那个猪皮剑鞘,但猪皮剑鞘中所藏,和之前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地下那个档次的剑,还在李云绝的腰带上别着呢,对比就无比明显。 其实看到鞘中剑,云月兮比看到剑灵本人还要惊异。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仙陆公主的层次,让云月兮知道,少年腰间所悬之剑,就算放在仙陆上,也是数一数二的神兵。 于是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这把剑怎么回事?” 李云绝立即笑道:“看看看看!就说是女的吧?若换了我那些狐朋狗友,肯定围上来,对熦红焰问长问短了。” 笑谑了一句,他也把昨晚的奇遇,跟云月兮说了一说。 在最后他道:“她是剑灵,很厉害的,上古神鸟血凤凰呢。以后你们俩要好好相处,不过呢,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剑里吧。” 听他说到这里,熦红焰也朝云月兮微微一礼,不过没说话,就化作一道金红色的流光,敛入到猪皮剑鞘里。 看她这表现,李云绝心道:“别看熦红焰跟我笑脸相迎,说得挺欢,可对其他人,依旧冷傲着呢。” 心里想时,他便听得云月兮啧啧称奇:“真、真是太神奇了!” 她还说了一堆话,各种赞美和惊奇。 她真的惊奇吗? 是的,但绝不会到表现出来的这种夸张程度。 现在的她,是在说符合自己现在这身份的话呢。 “扮演”之际,云月兮的心里,也想到一个问题: “这些事,因果到底是什么呢?” “是因为他自己,才有了奇遇,就先侵吞我的仙钻,又巧得古墓的神剑?还是因为,他先侵吞了我的仙钻,才有了后续种种?” “我倒希望,是前面一种,现在的一起,都因为他自己。否则,我还挺难过的……” 之前没回到家,还不知道,李云绝这一回家,就发现自己浑身疲乏,于是之后几乎睡了一整个白天,又到了晚上快三更时,才醒过来。 这种作息,极不正常,幸好现在还没结婚,也没人管他。 厢房里的仙女不会管他,剑鞘中的剑灵更不会管他。 大半夜醒来,李云绝草草地洗了把脸,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又睡去了。 又到了第二天,他才正常起来,一番磨蹭,收拾庭院,等到了下午,他便进京城来办正事了。 万家灯火初上时,他已在曲院街口的一家大酒楼里,跟三等横行锐士汪松平,喝上了。 以前没啥起色的时候,李云绝想不起来要请人,现在局面打开、还得了好兵器,他就想着,怎么都得请汪松平吃喝一顿,毕竟是他把自己领进门。 李云绝认为,自己命运的转变,就是从汪松平强拉他壮丁开始的。 李云绝是个爽快人,尽管没啥钱,但很大气,要么不请,这一请,就请到了曲院街口的遇仙酒楼里。 这遇仙酒楼,可不简单,在汴梁城酒楼里,能排到前五。 别的不说,就看汪松平被邀请时的反应,就能看得出遇仙楼的档次: 本来今天下午,李云绝到伏魔司找汪松平,说要请他喝顿酒,感谢这么多天来的照顾; 汪松平听了,还兴趣缺缺,只顾说教他,要他省着点钱,别有点钱就乱花,毕竟现在李云绝,已经到了娶媳妇生儿子的年纪了,要想娶个中等姿色的媳妇,好歹得攒下三十两银子吧; 汪松平一番说教,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情也真、意也切,结果李云绝“遇仙楼”三个字一出口,汪松平顿时不说话了。 沉默了片刻后,他就说了一句: “等我。” 又加了一句: “我早点收工。” 当然了,李云绝现在还没多少钱,就像汪松平刚说的,连娶个中人之姿老婆的钱还没有,所以即使拼了命,请了遇仙楼,还只是能在一楼厅院里就座。 这儿相对便宜。 这年头,在这种酒楼,要是再上楼,还有说头: 上二楼,叫登一山; 上三楼,叫登二山; 以此类推。 当然这遇仙楼共四层,所以也就最多登三山了。 这年代在城中,如果谁说请你去登山,你真以为去郊区爬山,那就露怯了,外行了。 当然登酒楼的山,自然不只是为了位置坐高点。 从登一山、上二楼起,才有那种单独的雅座,叫“酒阁子”,其陈设布置、环境氛围,自然不是一楼大厅可比的。 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区别,就是独立空间。 虽说像遇仙楼这种档次的,即使呆在一楼,也能点陪酒的姐儿,但一楼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再是放浪形骸之人,也束手束脚,很不爽利,而且姐儿自己也放不开。 所以如果在封闭的酒阁子里,同样点了美人儿,那享受的服务质量,自然开放空间能比,嘿嘿嘿…… 所以来酒楼登山,究竟是为什么,懂的都懂。 当然这些知识,李云绝表示,都是听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说的,他自己肯定是不知道的。 显然一楼不如登山好,但汪松平却一点意见都没有。 能来遇仙楼了,还要怎样? 已经算李云绝这晚辈,很大方、很努力了好吗? 更何况这一楼厅院的视野,也不错,并不妨碍他看风景呐—— 这风景,自然不是一般的风景;那灯火辉煌处,上百个妓女尽着轻纱,肉隐肉现,花枝招展,燕语莺声,全都聚在一楼的主廊檐下,等待山上山下的朋友们,召唤陪酒呢。 所以汪松平觉得,在一楼,完全不妨碍自己看小娘们媚眼乱抛、搔首弄姿,还有什么不满的? 第四十五章 竹筏精想成神 于是汪松平一直乐呵呵的,跟少年喝酒时,鼻子还不停地嗅嗅,不仅嗅酒味,还嗅妓女们飘来的脂粉香风,正是一举两得。 他知道少年的财力,找姑娘陪酒这种事,就别想了。 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要不,自己掏钱?” “看着莺莺燕燕在眼前晃,看得见,摸不着,心痒难熬哇……” “算了。舍不得。自己就是个三等锐士,兜里的钱,也比小李子好不了太多啊。” “嗨!想这些干嘛?难道姑娘不漂亮、酒不好喝吗?” 想到酒,汪松平挺开心的,开口就夸少年道: “小李子,真有你的,忒个大方,居然舍得给大哥点这儿的名酒,‘潇洒泉’!” “这可是从严州运来的好酒,一壶得要一两多银子呢。” “大哥看您这话说的!”李云绝也很会来事,立即道,“您能来,就是赏脸,还能点粗劣水酒吗?三文不值两文的酒,就算能喝,也辱没了大哥的脸面。” “再说了,要吃水酒,街角的酒棚子不好吗?咱还来遇仙楼干嘛?大哥,来来来,咱喝一个!” 说着话,李云绝已端着酒杯,跟汪松平的酒杯碰了一下。 “对对,喝喝喝!” 汪松平也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这样的好酒,他自然舍不得一下子吞下,就让酒水在口中,回旋了几圈,于是那辛辣中带着甘甜的滋味,都让汪松平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心情很好地慢慢品味、享受起来。 “真不愧叫‘潇洒泉’!” 品着酒,汪松平心里大加赞叹。 他感觉,只是一口酒,就让一股子甘醇香辣的味道,弥漫了全身,好像浑身的毛孔都在瞬间张开,人也变得飘飘然,感觉自己成了大人物,平时做过的小事,都变成了不得的大事,很想跟人说出来! 果然是,潇洒泉! 碰过杯后,李云绝便陪着汪松平,边喝酒,边吃菜,边聊天。 其实剑技法术怎么样,李云绝不敢说大话,但要论陪聊的功夫,方圆几里内,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曾经经历低谷的人,曾经低得不能再低的人,往往能拥有这样的技能: 察言观色,插科打诨,无论什么话题,都能插上话,还总让听者如沐春风,绝不冷场。 李云绝就有这样的技能,极善捧哏,只是现在还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这个优点罢了。 对汪松平来说,酒好喝,眼前的人说话动听,远处的姑娘娇滴滴,这酒就不免喝得有点多了。 喝得多,舌头就大,心眼儿也变得空前的活泛。 汪松平忽然就有个灵感,结结巴巴地跟少年说道: “小、小李子啊……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就觉得你不凡。” “哪、哪儿不凡,咱也说不上来,就觉得啊,将来有一天,哥、哥能在这遇仙楼,点、点上花姐儿陪酒,可、可能,就靠你啦……” “哈!”李云绝立即笑道,“哥,你这说的哪里话?难道以哥的身家,还点不起她们?” “不过既然哥有这句话,那做弟弟的就努力,努力早点有一天,能在这遇仙楼,请花姐儿陪哥喝酒!” “这可是你说的啊!”汪松平好像一下子酒醒了,一把攥住李云绝的手叫道,“老弟千万别忘了今天的话啊!哥可最不喜欢说了不算的人。你从今天起,就要努力了啊!” 李云绝眨眨眼:“哥,你不说,我也会努力的。” “对,对,我就说你不凡。吃菜吃菜。”汪松平醉眼朦胧地去夹了一片荔枝猪腰片,放到嘴里,细细地咀嚼品味。 真别说,贵有贵的道理;腰子是一样的腰子,可这遇仙楼的腰子,滋味就是不一样,香嫩脆滑,只有鲜香,没有任何骚味。 而且荔枝猪腰片,是遇仙楼的名菜,那一片片猪腰,经大厨用花刀处理后,下锅热炒,便自然卷起; 那腰片的表面,就会整齐地排列起颗颗粒粒的花纹,和荔枝皮上的颗粒花纹一样,卖相很特别。 除了荔枝猪腰片,李云绝还点了香螺脍、绣吹鹅、蜜炙鹌子、三色肚丝羹,都是硬菜,直吃得汪松平红光满面、满嘴流油。 李云绝这么舍得,真是纯感谢,但从汪松平的角度看来,就觉得有点消受不起了。 越吃得好,越喝得美,他就越心不安。 所以吃到后来,他尽力跟李云绝说起,各种外面寻常听不到的见闻,某种程度上,也算回馈少年的慷慨。 有心打开话匣子,又借着酒劲,汪松平这一通说,自然很欢畅、很热闹。 汪松平毕竟年长,即使是三等横行锐士,这么多年下来,也看多了各种见闻秘闻;给李云绝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说起来,自然把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不少秘闻,都让李云绝觉得,离自己太远,听着也就是听着,暂时没看出有啥用;只有一件,他一听,很快就来了劲! 满嘴流油的汪松平说,在汴梁城南边的蔡州,新蔡县一带,闹了妖怪。 具体说,就是有条南北流向的大河,叫澺水,又叫鸿河。 鸿河流经新蔡县,在新蔡县的东南方,跟西北来的汝河汇合,而后通往淮河。 很明显,这是个南北水陆交通的要道所在。 鸿河边,有个叫油坊渡的渡口,本来这地方河道窄,水流缓,人来船往,好不热闹,但偏偏现在却落败了。 也没其他原因,就是闹妖精了。 油坊渡,得名于鸿河西岸的油坊庄;听这名字,就知道这村庄出产的各类菜油、芝麻香油之类的,都要靠油坊渡的货船顺流而下,运到下游的新蔡县去。 可大概四五年前,鸿河上,不知道从哪儿漂来个大竹筏,竟是成了精,一直横在油坊渡一带的水面,兴妖作怪,往来横冲直撞,撞毁往来的船只。 刚开始,以为竹筏精只是单纯作怪,油坊庄人也请了道士法师,来降妖捉怪;却没想到,请来的所谓高人,全都被竹筏精打跑,运气差的,还沉到河底两三个,不幸做了水鬼。 眼见不可力敌,不堪其扰的当地百姓,就推举乡绅族老,壮着胆子去跟竹筏精谈判。 这一谈判,竹筏精终于表明了真实意图: 他居然要当地居民,给他修庙,连庙名都定好了,叫“劈波大王船神庙”; 等船神庙修好后,他还要油坊庄人,定时供奉血食,逢年过节也都要祭拜;元宝小说 只有村民们做到这些,竹筏精才会沉下河底去,让附近的渡船渔船正常航行;否则,他扬言,会一直盘踞在水面,横冲直闯,搅黄这一带的航路。 建座船神庙? 定期供奉血食? 油坊庄多的是会做生意的人,随便一算,和不这么做的损失一比,好像还能接受,挺划算,所以当地的百姓也就照办了。 都办好后,这竹筏精还真的信守承诺,大部分时间都沉在水底,不再来搅闹了。 可即便如此,当地百姓还是尽量回避油坊庄一带的水路,宁可绕远渡河,因为这竹筏精,毕竟是精怪,说话没那么算数,时不时还会抽风,偶尔还会白天出来,撞个船,捣个乱。 对他来说就是捣个乱,寻个乐,但对民户商家来说,那就损失很大啊! 谁想看到自己的船,变成破木板,漂得满河都是?还不敢捞上来,拿回家当柴火,妥妥的血本无归、财产归零啊。 所以原本一个闻名遐迩的优良渡口,也就慢慢荒废了;大伙儿宁可绕远,去水文更危险、更复杂的地方渡河。 本来这事儿,对见多识广的京城伏魔司之人来说,倒也不算稀奇的事;能值得汪松平一说,还是因为,这事儿后续,还有点小变化。 按道理油坊庄的渡口,已经荒废,应该很冷清,但奇怪的是,经常到了深夜时,还似乎有船不时往来,闹出动静。 当地老百姓就奇怪了,白天都不太敢走,还有人夜里行船? 不过又一想,也许是有胆大的船主,觉得深夜过河,说不定安全。 这么一想,自然也有船主去试了,却发现,深夜过河,照样被撞沉。 这种倒霉的事儿传开来,一般人也就不去试了,毕竟后果严重,何必冒险呢? 但很奇怪的是,深夜里影影绰绰,有船渡河的事情,却还在继续。 久而久之,当地人都说,肯定是阴兵鬼卒趁夜渡河,那个竹筏精,只是代为掌管码头而已。 这说法一传开,就再也没人敢尝试夜里行船渡河了;别说渡河了,就连岸上走路,都不敢接近这一带了。 于是就算是本地老百姓,现在也不知道夜里的油坊庄渡口,到底是个啥情况了。 这事情,汪松平只当个趣闻来说,但李云绝却来了劲。 他现在心热得很,一心只想把星上屋做大做强,就算没人委托,那自己也得主动上啊,所以现在一听南边的蔡州,居然有个捣乱的竹筏精没人管,那他还不来了劲? 于是他不断地问问题,想弄清楚新蔡竹筏精的一些细节。 第四十六章 劈波大王船神庙 汪松平真有点醉了,开始时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过慢慢也就看出少年的意思了。 他就有些后悔说这事儿了。 看着眼前满桌香喷喷的酒菜,汪松平想了想,还是努力压制醉意,认真劝李云绝道: “老弟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你想想,难道咱伏魔司,没想过去降服吗?为啥到今天还没去?你想想,你多想想。” “对啊!”李云绝如梦初醒,也觉得奇怪,“就是啊,为什么你们没去除了竹筏精?难道他很厉害吗?” “倒不算多厉害。”汪松平咂了一口酒道,“不过你听哥哥说,那竹筏精啊,已经受了香火,成了邪神,本事总比起初大。” “你说他为害吧?可只要供奉了,他就不作怪,当地老百姓,还能绕远走,这害处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想打他吧?我们有人试过,这竹筏精欺软怕硬,对那些不如他的江湖术士,就一个劲儿地戏弄杀害;” “碰上我们的人,他就贼得很,刚闻着味儿,就溜了,在水面滑得那叫一个飞快,一出溜下去,瞬间滑溜出去几里地,你追都追来不及。” “所以想打他呢,也不容易。除非真去了像杜德阳那样厉害的人,那当然行。” “可你知道的,杜德阳屑于赶个几百里路,风尘仆仆地去打个中不溜的竹筏子吗?传出去都好说不好听。” “所以呢,对咱伏魔司来说,新蔡竹筏精,真就是个鸡肋。” “否则你以为,他还能留到今天?小李啊,听哥哥的,你就别想了。先不说你根本就打不过,就算打得过,你想想,你不就是个编外吗?这么拼,干什么!” “嘿嘿,大哥说的是。”李云绝陪笑两声,道,“我这不是为了早日给哥哥,点上陪酒的姐姐嘛。” “哈哈哈!你这么说啊,哈哈!”汪松平醉眼惺忪,看着少年,虽然知道他在说笑,但心里还是有点感动。 “算了,别拦着了。”他心想,“也许这后生,今后走的路,跟我不一样呢。” 于是他没再纠缠去不去的话题,而是带着酒劲,跟李云绝说了些水中搏战之法。 李云绝多聪明?一听就知道汪松平的用意。 于是他这心里啊,也变得有点热乎乎的了…… 遇仙楼这顿酒之后,大约七八天后,京畿之南,蔡州的油坊庄,忽然来了个虔诚的朝拜者。 他稍微问了问路,就径往鸿河边那座劈波大王船神庙而去, 朝拜者很年轻,身形修长,容颜清俊,一看就和蔼可亲。 他也不是空着手来,两手各提着一只鸡鸭,都拿红布条拴着,表情虔诚地登上船神庙前的台阶,走进了庙里。 他这举动,其实很显眼,毕竟这一带只有新墙新瓦的船神庙,孤零零地伫立在鸿河西岸边。 所以这处的一举一动,远处田间劳作的农夫们,都尽收眼底。 “是谁家的后生?”农夫们互相打听,“这么年轻,面目也生,不会是咱本地人吧?” 虽然议论,却没人想去看个究竟。 对于油坊庄人来说,除了违心的上供,谁没事想去船神庙兜一圈?万一竹筏精显灵,来接待,岂不是吓也吓死? 他们没去看,真的可惜了,因为这外乡的少年,到庙中虔诚的程度,超乎想象,简直已经是狂热了。 来到庙里后,少年先抬头看了看神像。 神像是泥塑的,五六尺高,主体刷着绿漆,形象像个传说中的夜叉鬼,凸睛怒目,挺吓人的。 神像的手里,还握了根鱼叉,脚底下踩着四五条起伏的泥塑水波纹,都刷成蓝白间隔的颜色。 真别说,这神像塑得还挺有特色,尤其手里的那根鱼叉,还是一柄真鱼叉,竹竿铁叉头,也不知是塑的人别出心裁,还是纯粹为了偷懒。 少年朝神像,也就稍微看了两眼,就好像不敢多看神颜似的,很快低下了头,双手捧着那对鸡鸭,毕恭毕敬地放到香案上。 他带来的这两只鸡鸭,还都是活的呢,被放上供桌后,还在那儿挣扎,只是两脚都被红布条系得紧紧的,一时间也掉不下来。 放好了贡品,少年又上了三炷香,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蒲团上,双掌合十,朝上礼拜。 他边拜还边念叨呢: “劈波大王,船神大人,信男李云绝,仰慕您很久了。” “您老风里来、水里去,来去自如,特别灵验,真是太厉害了!” “不瞒船神您老人家说,我打小儿就特崇拜神仙,总想着什么时候,能见上神仙一面,可就太好了!可一直以来,我都长这么大了,还没见着,连个神仙的衣角都没见着。” “现在我听说,蔡州出了个船神,就赶紧跑来了!” “说实话路有点远,几百里呢,这一路跑得我脚后跟,都快磨破了。” “可别说几百里了,就算千里万里,又咋样?好不容易有个真神降临人间,还不赶紧跑来拜见,还算人吗?枉为人身来世间走一遭哇!” “船神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看在我这么虔诚的份上,如果您真有灵,就显个灵呗,跟信徒我说说,怎么才能见到您的神容真貌哇?” 问完这句,李云绝就在蒲团上安静地等待。 耐心等了一会儿,李云绝却见上头的神像雕塑,毫无反应。 他抬头仔细看了看,见没变化,就又低下头,继续耐心地等。 可一炷香的功夫都过去了,神像还是毫无动静。 “唉,白跑一趟了。看来传说是假的,这世上,根本没有神。” 李云绝满脸失望地站起身来,抖抖衣袖,就要往外面走。 没想到,才转身呢,他就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传来: “且慢走。” 声音有点发闷,还带着水音,就好像谁在朝装着半缸水的大水缸里说话。 李云绝的身形,一下子僵住了……他慢慢地转过身—— 便看见夜叉模样的泥塑雕像,眼珠子居然转动起来,那红舌泥口也一张一合地说话了: “你叫李云绝吗?” “正是!”李云绝慌忙转身回来,在蒲团上重新跪下,整个身子都趴伏着,好像被突然说话的神像给震慑住,一动不敢动,一口大气儿都不敢喘! “不错,够虔诚。”泥塑神像转着眼珠子说话,“你带来的血食,本神也很满意。” 话音刚落,供桌上一直挣扎叫唤的鸡鸭,突然间不叫了。 不仅不叫,身子还肉眼可见地急剧萎缩干瘪,就好像被什么突然凭空吸干了鲜血一样。 李云绝不敢抬头看,但从供桌上的动静变化,就能猜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见他如此虔诚,一动都不敢动,显然神像很满意,泥口不停地一张一合,说道: “凡人啊,你刚才拜得没错,本神正是鸿河船神劈波大王,是货真价实的真神,不骗人!” “难得看你这么虔诚,想见本神真身,那就给你个机会,省得冷了信徒的诚心。” “这样,本神今日水府事忙,你明儿上午巳时,就来庙前的河边,那时候本神定现神躯,让你这个小小凡人瞧个够!” “太好了太好了!”李云绝稍稍直起身,激动大叫道,“我就知道我没拜错神!咱船神大人,多亲民、多平易近人啊!” “明日巳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一定早早地来,多谢船神大人!” 说完他又合掌连拜了几拜。 “嘿嘿,很好。” 上方的神像,传来同样带着水音儿的怪异笑声,之后就变得寂静无声,再也没任何响动了。 李云绝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动静了,就站起身,一脸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庙门。 临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供桌,看到萎缩成诡异两小团的鸡鸭,不由得忽然有点怅然: “唉,这竹筏精,还真吃上供的血食啊,我这除妖的成本,又增加了……” 明天上午虔诚的外乡少年,要见竹筏精的消息,跟一阵风似的传开了! 开始只是有好奇的农夫,来跟李云绝搭话,试探着问他,去船神庙里干嘛。 本来没想着听到什么像样回答,毕竟敢去妖精庙的,有正常人吗? 却没想到,李云绝很坦然地说了一切情况。 很显然,问话的人,对李云绝语气中,流露出来的对妖神的那种虔诚,很吃惊。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外乡年轻人,竟然不知死活,说什么和船神老爷约好了,明天船神庙前的鸿河边见! “明日上午巳时相见!” 少年要见妖神的消息,像风一样地传开,很多人对时间地点信息,记得甚至比当事人还清楚! 油坊庄的乡民们,听到这桩奇闻后,就活动开了心思: “这热闹,可千古难逢,咱得去看看啊!” “怕妖精作怪?吃人?怕啥哩!就连外乡小后生,当面见妖精都不怕,咱看热闹的,还怕个啥啊?” “到时候咱站得离河远远的,就站在田埂上远远地看,没事的!” 第四十七章 想当你妹夫 说真的,华夏的人,无论什么朝代,这看热闹的心思,就从来没冷淡过。 好事要看,坏事要看,人事要看,就连妖事、鬼事,差不多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也一样要围观。 于是得了这消息的人,呼朋唤友,相约去看,以至于整个油坊庄一带,都轰动了! 鸿河两岸,十里八乡,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成群结队地围在船神庙一带的鸿河两岸。 他们准备看邪性的竹筏精,怎么戏弄无知少年;再看无知少年,最后怎么死的。 对于愚昧一点的乡民,这最刺激了! 他们刚开始还有些谨慎,说要站在田埂上,远远地看; 可真等到地方了,一起哄,还田埂上远远看?河岸边已经站满了人,挤都挤不进去! 稍微来晚一点的人,最后只能无奈地站在后方的田埂上,看前面人头攒动,勉强从人缝里,稍微看见一点鸿河水面的反光。 还有一心赚钱的小商小贩,得了消息,忙挑着担子,从十里八乡朝这边聚集,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售卖糖水点心,各种吃食用品,几趟下来,生意居然还挺红火。 要不是毕竟是妖精要现身,恐怕那些捏泥人的、耍把式卖艺的,都要赶过赚笔快钱了。 现在已经像赶集,如果他们再来,那就真成新年的庙会了。 虽说过来的目的各有不同,但这些老百姓却有个共识: 那外乡后生,脑壳有病! 居然主动想见啥船神! 那是船神吗? 只不过是妖精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已,什么德行大伙儿不知道? 不过是个搅闹地方的精怪!跟个搅屎棍差不多,你还真以为咱油坊庄百姓,把他当成了神? 哎!所以说这小后生,病得不轻哦,你会死的,知道吗? 说真的,来围观的油坊庄乡亲,大部分人对李云绝,一点都不同情,甚至还有点怨恨。 毕竟他崇拜的竹筏精,都把本来繁荣的油坊庄,给搅得民生凋敝! 以前被撞坏了船和人,就不用说了,现在大伙儿出个门,做个生意,都绕远路,老大不方便了,你还跑来拜神? 还崇拜他、求见面? 你神经病吧! 要是今天这小子走狗屎运,不被船神弄死,那回头咱油坊庄的老少爷们,也得把这货暴打一顿,出出心头这口恶气! 所以当地乡亲们,根本不同情,一门心思都在看热闹上,都要看看这蠢货少年,到最后怎么倒霉的,死可能没必要,请一定要重伤哦…… 怀着这样的心思,船神庙前,鸿河两岸,乌压压的人群一片连着一片,壮观,密集,就连往日发洪水,乡绅族老喊人来护河堤,都没这么积极的。 很快,巳时不到一点,万众瞩目之中,那个青衫少年,没从岸上来,竟是撑一条小竹筏,从鸿河的上游,悠然而来。 小小的竹筏上,还多了一位少女,昨天并没出现,正穿着淡蓝裙,美貌动人,曲膝盘坐在竹筏的前头。 第一眼看到他们出现,站在前排的观众们有些发呆: “咦?这少年郎,好俊的模样哦!” “带来的女郎,也好俊俏哦,看起来都不像小地方人。” “光看他们这模样,不像脑壳有病的啊。” “不过也难说,就是这些吃饱了撑的有钱人,才犯这样的浑病!像我们这样的价钱敏感人群,哪会这么傻?果然教书夫子说得对,‘肉食者鄙’!” 还有些细心的人,看到小竹筏上二人,都腰间佩剑。 他们不免心里一动: “说不定,他们不是脑子有病……今天咱,真能看到热闹了,可不一定是,原先想的那种热闹了……” 当然这么想的人,极少数,大部分人还是把俩少年男女,当成不知死活吃饱了撑的蠢货。 很快巳时就到了。 在无数人的眺望中,忽然从下游远处,波光粼粼的鸿河水面上,有一只巨大的青碧色竹筏,慢慢从水中浮现了。 随之现身的,是一个身高近一丈的精怪! 他站在竹筏头,持一柄鱼叉,样子跟船神庙中的塑像差不多,也是凸睛怒目,面貌凶恶,身上表皮青绿光滑,还斑斑斑驳地覆盖着暗青深褐的水苔。 “劈波大王来了……” 人群密集的鸿河两岸,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竹筏精脚下的竹筏,无风自动,往上游李云绝这边漂来。 本来油坊庄的百姓,很害怕竹筏精,看到妖怪刚出现时,还都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但也就是这样了,他们根本没有散去,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躲在人群里,这么多人呢,怕什么?难道妖怪会专门来找自己一个人? 再说了,反正今天妖怪找的,是河里那两个外乡年轻人,不关他们油坊庄人的事。 真别说,鸿河里的竹筏精,现身之后,看两岸围观的人很多,还真没生气。 不仅没生气,他反而心中窃喜,心说今天是我劈波大王显威风的日子,围观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不过,等他把注意力,放到上游的少年身上,发现他身前还多了一人,顿时就有点不高兴,吼道: “凡人!昨日你说要见本大王,可没说还有其他人!” 竹筏精的怒吼,带着水音,沿河冲向上方,传入众人耳朵里;那些胆小的,吓了一跳,腿都开始发抖。 李云绝倒没慌,但也急忙大喊: “大王容禀,这是我义妹!她和我一样,也很仰慕船神大人。” “只是昨天初来乍到,小妹身娇体弱,十分疲乏,便在客栈休息。” “昨日回去,小妹听我说起,能见船神真身,今日便一道赶来了。” “还望船神大人,看在我义妹如此仰慕的份上,多给个觐见的名额啊!” 李云绝一番解释,挺合情合理;可竹筏精却霸道惯了,还是很生气,气势汹汹,骂声拂水而来,滔滔不绝。 竹筏精边骂边行进,没多久后,就离二人近了不少。 本来滔滔不绝的骂声,忽的戛然而止。 原来是竹筏精,依稀看清云月兮身段样貌,立即住口不骂了。 不仅不骂了,他神色还稍微缓和,冲李云绝这边叫道:“凡人,你们过来,让本神好好看清你们。” “谨遵神谕!”李云绝依旧毕恭毕敬,应答一声,便挥起竹竿,撑起小竹筏,往下游行去。 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岸上的民众,也越来越紧张,连呼吸都不知不觉减慢。 双方接近中,竹筏精保持观察;忽然就笑容满面,开口说道: “凡人小哥啊,没想到你这义妹,满身清气,本神感觉非常舒服。这样,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啥事儿?”李云绝有点茫然。 “是喜事!”竹筏精一反前态,很亲切地说道,“凡人小哥啊,你就把妹子,嫁给本神;本神吃点亏,当你妹夫。” “以后咱庙里的香火血食,分你们一半,还能用神法抓鱼,你们兄妹俩一世吃用不尽啊!” 本来云月兮闲坐竹筏头,有些走神,神游天外,并不把今天的事,当一回事。 可竹筏精这句话一出,云月兮先是一愣,转而反应过来,顿时面色上闪过一丝怒容。 李云绝好似没看见,只是脱口叫道,“船神大人啊,您的择偶要求,怎么这么低?” “什么意思?!” 竹筏精和云月兮,不约而同,一齐瞪向李云绝。 竹筏精还一跺脚,脚下竹筏前头顿时涌起了汹涌的波浪,水波声轰隆隆的挺吓人。 李云绝慌忙连连摆手,解释道:“船神大人,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您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凡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竹筏精隔着波涛,又看了云月兮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她不凡,她不凡。” “什么不凡?”李云绝一脸奇怪,好似下意识似的,手里的竹竿不知不觉用劲,让脚下的竹筏加速,朝竹筏精的大竹筏飞快漂去。 这时双方,已经距离很近了。 竹筏精看他们加速漂过来,下意识地望了李云绝一眼,竟忽然一愣,口里嘟囔道: “你也不凡,也不凡……怪不得能有这样的妹子……” 他这么嘟囔时,李云绝二人的竹筏,已经离他很近了;一大一小两只竹筏间,也就五六步的距离。 这时竹筏精还在走神嘟囔,猛然间,李云绝竟是飞身形拔地而起,猛地蹿向了竹筏精的大竹筏! 实在太突然了! 可以说在场成百上千人,除了小竹筏上那两人,没人能预料到,还有这一出! 看热闹的油坊庄百姓,很久之后都不会忘记眼前这一幕情景: 俊朗的少年,飞蹿而起,如同一只飞跃山涧的狂奔骏马;日光从他头顶照下,无论是他,还是他飞跃的鸿河水浪,这一刻都被照得闪闪发光,如同灿烂晶莹的玉雕一样。 当然这玉雕,是动态的。 少年的脸上,表情依旧,但腰间鞘中之剑,已经被他拔出来,握在手中,直刺前方的竹筏精! 第四十八章 真正的神 这一幕,能说出细节来,已经是后来的回味了;在当时,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先是李云绝突然暴起,拔剑飞蹿,跳上了对面巨大的竹筏; 脚刚落地,一张镇妖符便望风燃烧,打向竹筏精; 几乎与此同时,两张发火符也被激发,顿时大竹筏上火烟弥漫,整个包围了竹筏精。 而少年一人一剑,正横空飞刺,扑向竹筏精! 真的是算无遗策、精准无比! 早一分则嫌快,晚一点又太慢。 因为双方都乘着竹筏,都在水中飘荡,双方位置每一刻都在动态变化,因此无论早一分,还是晚一分,李云绝都没这么好的攻击时机和角度。 尤其刚才他还在装傻充愣,冒充朝拜者,让竹筏精掉以轻心,失去警惕。 因此对这次突袭,李云绝有着十足的信心。 却没想到,自己灌注灵力的一剑刺去,明明看见刺中了竹筏精,却丝毫没感觉到着力处;整个人和手中剑,竟是从竹筏精身体中穿梭而过,落在了大竹筏的另一头。 得亏竹筏精站的竹筏十分巨大,否则李云绝肯定要落水里。 一招走空,李云绝顿感不妙,急忙转身,想看清是怎么回事。 他便看见,刚才身影鲜明的竹筏精,竟然已是虚影; 而脚下这张巨大的竹筏,却泛起不同寻常的碧绿光华,还斑斑驳驳,好似浮现出一张人脸的五官,镶嵌在竹筏表面,十分违和,十分瘆人,看得李云绝浑身发麻。 这时他又同时感觉到,脚下忽然直打滑,就好像大竹筏瞬间结了冰、涂了油,表面变得格外光滑。 “不好!” 李云绝直觉不对劲,危险迫在眉睫。 不过他也是个混不吝,骨子里有股子疯劲狠劲;平时不遇事看不出来,这时身处险境,这股子疯狂狠劲儿,就瞬间冒了出来。 他的眼神变得疯狂,在身子即将摔倒的前一刻,倒转剑尖朝下,双手紧握剑柄,狠狠地往下方,拼尽全力,猛扎大竹筏! 见他如此,竹筏上另一头,已经变得很淡的竹筏精虚影,却丝毫不怕。 他的精魂,已经和本体,也就是这张巨大的竹筏,融成了一体;所以无论是他的虚影,还是竹筏表面的扭曲五官,都在得意地冷笑,冷笑同一件事: “笑话!” “修炼上百年,出没风波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灵体已成,精魂有智,还害怕你寻常刀剑加身?” “别说你一个小小凡人少年,拿个生锈的破铁剑,就算是威猛大汉,扛着巨斧来猛砍猛砸,竹筏表面能被弄出一道印子,就算你赢!” “真当我自称‘船神’,是吹牛吗?” “还有你这把破剑,现在还泛了红,啥意思?是涂了胭脂吗?哈哈,哈哈哈!” 竹筏精这么想,两岸围观的民众,心思居然也差不多。 他们和竹筏精,也曾有过一段互相斗争的岁月。 本领高强的武士法师,不知请了多少,费了老鼻子钱了,最后怎么样? 符没用。 刀斧砍不出一道印。 最后武士法师受了伤,丢了命。 一通猛折腾下来,除了额外又赔了一笔医药费、丧葬费,什么成果都没取得。 油坊庄的乡亲们,本来看这外乡少年还有点智谋,知道用计策接近竹筏精,再暴起突袭,还以为他说不定能有些战果,却没想到…… 唉!到最后还是打打符、弄弄剑,这、这……早就证明,没卵用啊! 他们彻底失望了。 一片唉声叹气。 叹气声还不敢高,生怕惹恼了竹筏精,秋后算账了—— 其实也不用秋后了,少年败亡就在眼前,竹筏精一旦迁怒,两岸的人都要倒大霉! 这一下,鸿河两岸上,心思快的人,已经开始往人群外挤; 其他人也不傻,没人动还好,一看有人动,顿时也想到了可怕的后果,也开始往外跑。 于是李云绝还在竹筏上,试图对竹筏精的本体下手,剑还没刺下去呢,鸿河两岸上,已经乱作一团! 越来越多的乡民往四外田里跑,慌乱间不少人被挤倒摔倒,又被好多只脚踩踏,一时间哭爹喊娘,整个鸿河两岸,乱成一锅粥一样。 无论逃跑的,还是摔倒的,现在心里都是无尽的后悔: “好端端的,来看什么热闹!” “都怪这俩外乡小男女,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啥样子,乳臭未干的,还学人来除妖?” “好了,现在妖没除掉,自己命丢了。” “唉,你们死就死吧,可把我们给连累惨了!” 乡民中,更有性子暴一点的人,心里已经在想,今日就算竹筏精不杀少年,回头咱油坊庄的老少爷们,也得把这俩外乡人暴打一顿,打死算逑! 对轰动两岸的骚乱,竹筏精哪还不知道? 他的冷笑,变得更浓烈、更阴险了。 “嚯嚯……本来还没想到,你们这一跑,倒提醒本神了。” “难道你们早知内情,和这少年合谋来看本神的笑话吗?” “好好好!叫你们看笑话!” “等我杀了这小杂种,占了他妹妹身子,就来水漫岸田,淹了你们的庄稼,再趁夜入室杀人。总要杀个十个八个,让你们这些蠢货知道知道,本神的厉害!” “也省得你们这些蠢货,无穷无尽,不断找人来骚扰,我麻烦是小事,要是坏了万妖城蛟大王的大事,那后果不堪设想!” 竹筏精想到这里时,那李云绝已经双手握剑,朝下猛地扎向了巨竹筏! 不得不说,挺损的是,经过熦红焰的伪装,这把辟邪血凰剑,外表看着,就是把生锈的破铁剑,垃圾一样,扔道上都没人捡。 但真正出击,有些变化,已在刹那之间,发生了。 少年空灵之中的月海神空,忽然展现,底下那汪浅水之中,灵光闪耀,一缕细浪腾空而起,瞬间穿越虚空,灌注到狠扎向下的剑锋中; 虚空中那个月轮,闪过转瞬的光华; 于是只不过一瞬间,狠狠落下的破锈剑就改头换面,那剑锋光明如镜,泛起金红色的灿烂光芒; 冥冥中还响起一声悠长的清唳,如似凤鸣九霄,于是剑尖落处,“咔”的一声脆响,已是深深地扎进竹筏里! 真正的势如破竹! 在刚才,还没人觉得少年这一剑,会管用,包括竹筏精自己,也这么认为。 都觉得连个竹皮都戳不破。 可眨眼间,“嗷”的一声惨叫,已然震动两岸! 剑锋破竹处,竟是咕嘟嘟冒出腥红的鲜血来! 血染竹筏,腥臭扑鼻。 巨竹筏表面隐含的五官,瞬间扭曲,一股剧烈的疼痛,遍布了竹筏精的躯体,还深入了灵魂。 疼痛,已经很陌生; 还刺入了妖魂,这让竹筏精尤其惊恐。 虽然已经没心思多想,但有一件事可以很快肯定: 自修成妖身,自己就刀枪不入,根本不怕寻常刀斧加身。 却没想到,这少年太狡猾了,刚才用美人计就算了,竟然连兵器都进行了伪装,之前看着是垃圾锈铁剑,等行凶时才露出真面目,竟破坏了自己的“神体金身”! 可笑这竹筏精,装船神装太久了,以致于入戏太深,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了。 其实这种错觉,如果能骗自己一辈子,那还好,只可惜下一刻,竹筏精就感受到,一股最能克制自己的炫烈火精气息,突然如决堤洪水般轰然涌来,淹没了全身! 他恐惧、绝望。 灵识消失的前一刻,他仰望着握剑狠刺自己的少年,看见他被日光照得通体发光,便忽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 “也许,他才是真正的神……” 当灵识彻底消散,碧油油的巨竹筏,忽然枯败,原本的翠绿变成了枯黄,扎筏子的绳索也在一瞬间腐烂,就好像它们已经在水里泡过了几百年。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巨竹筏,现在却很快就要散架了。 而巨竹筏灵气散尽的那一刻,一颗圆溜溜的妖丹,正倏然凝结在破败的竹筏上,又滚落在水里,并不沉没,只在水面滴溜溜地旋转。 竹筏精的妖丹,碧油油的,一抹绿色浓得化不开,在阳光下散发着碧莹莹的光。 妖丹浮浮沉沉的,正好漂到云月兮的面前,李云绝便叫道:“快把它捞起来,收好收好!” 云月兮闻言,便撸起袖子,探手下去,捞起了妖丹。 皓腕如玉,妖丹如翠,看得李云绝心花怒放! 他知道,自己这回收获绝不小,这枚妖丹的成色,一看就比自己以前弄到的,都要好! 而这只是有形之物;刚才在竹筏精身死的那一刻,这方小天地中,有一股无形的灵气,从竹筏精本体中蹿起,几乎全部扑上李云绝的身躯,融入到他的身体里,极少有散逸出去。 此时李云绝,并没有什么感觉;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鸿河两岸上的躁动所吸引。 鸿河岸上,刚才逃开的老百姓,落在后面的那些人,回头正好看到河里的这一幕,便都惊呆了! 他们觉得自己眼花了。 “完了!” “这是竹筏精的妖法吗?” “我、我怎么看见了不可能的场面?” 第四十九章 奇怪的瓷药瓶 于是鸿河两岸边,发生了一幕很搞笑的场景: 落在后面的人,看到河里发生什么事,几乎全都不约而同地抬起手,开始猛揉眼睛;那整齐划一的姿势,就好像有人站在高处,刻意统一指挥一样! 这场景,既搞笑,又诡异。 集体呆愣了一阵,大多数人还是反应过来了。 没人再跑开了,相反地他们又呼啦啦地涌回到鸿河两岸边。 他们屏息凝神,看着河里散了架的竹筏精,又看到少年飞起身形,跳回到先前的小竹筏。 他们也看见小竹筏上的少女,悠悠地站起身来,好像毫不奇怪似的,拉了跳过来的少年一把。 “真、真的……真的杀死了妖怪!” 猛然间,鸿河两岸边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仙长!仙长!” 很快响起了有节奏的呼喊声,一波接一波,如浪如潮。 这时候,只有喝彩,只有拍手,只有发泄喜悦情绪的怒吼,没有人再记得前一刻,自己还质疑、甚至想暴打那少年。 就算想到,又怎样?那只是一时瞎想,能当真么? 而此刻,面对潮涌般的欢呼声,李云绝也十分激动。 太高兴了! 太畅快了! 看着所有都在朝自己雀跃欢呼,一团从未有过的火,开始在他的内心,燃烧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斩妖除魔,得到的绝不仅仅是那些符箓妖丹、金银财物,眼前这一幕,也是极好的奖赏。 这感觉…… 太爽了! 就算给一两银子—— 好吧一两有点多,就算给自己二百文钱,都不换啊! 等欢呼声稍稍平息,岸上便有大胆的村民,朝河里的李云绝二人大喊:“仙长!仙姑!那竹筏妖精真的死了吗?” “哈哈!真的死了!”李云绝大笑叫道。 “噢——好——”两岸之上,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元宝小说 这时李云绝小声朝云月兮道:“你听,他们叫你仙姑呢。” “嗯,听到了。算他们有眼力劲。”云月兮说了一句其实很微妙的话。 等两岸欢呼声稍歇,鸿河西岸上,便有个乡绅族老,在青壮的搀扶下,来到人群前。 他先朝河里的李云绝二人,颤巍巍地躬身行了个礼,便用尽力气叫道: “仙长,仙姑,老朽姓吴名季秋,乃本地族老乡绅。” “好教两位高人得知,咱们油坊庄这些年,真被这竹筏精给害惨了!” “原本的水路通衢,毁于一旦,如此种种,老朽也不繁言;你们能将他杀死,真的是给咱油坊庄,做下了一桩大功德!” “那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如今既然妖精已伏仙诛,那请问仙长仙姑,我等能分了他的尸体,回家烧火泄恨吗?” “当然可以。”李云绝笑着回答。 “多谢!”吴族老又是躬身合掌一礼。 等重新直起身子,他便一挥手,周围人群都会意,顿时鸿河两岸各有十几条汉子,脱掉了上衣,精赤着上身,扑通通一连声跳进了鸿河里。 三四十个游水的好手,全都游向了那只大竹筏。 曾经不可一世的劈波大王、鸿河船神,现在却已经快散了架,毫无生气地漂在水面上。 到了竹筏前,油坊庄的汉子们,便七手八脚,把大竹筏彻底拆散了架,每人各拿着一两根破竹段、枯竹板,又泅水游回了岸上。 因为人有点多,少数人没捞到破竹子,就捞了一两根烂草绳,也当战利品高举着游回了鸿河岸。 这些草绳竹段,被拿到岸上,又被砸烂劈碎,被油坊庄的老百姓们,你一片、我半块地,分了回家当柴火烧去了。 分完后,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发了一声喊,西岸上的围观人群,又呐喊着冲向劈波大王船神庙。 愤怒的人群,冲进了庙里,叮呤咣啷一阵乱砸,很快就砸烂了神像,砸烂了供桌。 当他们还想砸更多时,又是先前的乡绅族老吴季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喝止了大家。 这时候李云绝和云月兮,也已经上了岸,没事人一样跑过来围观砸庙。 当他俩赶到时,正听到吴族老在那儿拼力叫呢: “别砸了!别砸了!砸了那妖精的泥像就罢了,其他别砸了。” “咱们要把这妖精庙,改成龙王庙啊!” “对啊对啊!”村民们这才如梦初醒,全停了手,纷纷道,“我们怎么没想到?靠着鸿河讨食吃,怎么能没龙王庙?一定是要拜龙王的。还是吴族老见识好!” 听了这些话,李云绝有点好奇,便问离自己最近的那位村民道:“这位大哥,你们这儿有龙王吗?” “那倒没有。”村民恭敬地答道,“但只要咱们油坊庄,建好了龙王庙,塑好了龙王爷的金身,那说不定有飞过的龙王老爷看到了,按下云头落在地上,当我们的河神呢。” “呵,这样啊。”李云绝又问道,“那之前的船神,可搅闹得你们地方鸡犬不宁;你们不怕新来的河神,也坑人吗?” “怕!但咱风里来浪里去的,水土里面刨食的,全靠老天爷赏饭吃,没个神拜拜,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啊。”村民很老实地回答道。 “嗯……好吧,好像还真是这个理。”李云绝笑道。 正跟村民说话时,李云绝偶尔转了个身,眼角的余光,正好瞧见墙角被砸烂的破烂堆里,有个白瓷瓶,正反着光,显得白亮白亮的。 “难道是宝贝?” 李云绝心里一动,忙走过去,弯腰把瓶子从破烂堆里捡起来。 等捡起来他才发现,这巴掌长的细颈圆腹白瓷瓶上,瓶肚子那块儿,已经破了一块;从破口处看进去,显然瓶子里也是空的。 “原来是个破瓷瓶,还是空的。”李云绝有些失望,便想随手扔掉。 不过手指稍微转了转,他便看到瓶身的另一侧,正竖写着两列字: ·山水李家· ◎口齿咽喉药◎ “咦?月兮,你看,这是京城药铺的药瓶。”李云绝把小瓷瓶,递给少女看。 云月兮接过来,看了看,只觉得这瓷瓶造型粗劣,比她在天上御用的玉瓷瓶,可差远了。 一想到天上,她就有些出神。 见她如此,李云绝便低声道: “你也想到了?这新蔡的油坊庄,离京城有几百里,而且也是破落小地方,怎么在这船神庙里,有京城的东西?” “这很奇怪吗?”云月兮终于回过神来,随口问道。 “说奇怪,也不奇怪。但说不奇怪,还是有点奇怪。”李云绝思忖着说道,“这山水李家,我知道的,就在汴梁城内城西大街上,是个传了好几代的名药铺呢。” “他家专做口齿咽喉药的,什么给牙齿止血除臭、给咽喉消肿止咳,这类药就属山水李家最有名了。” “所以他家的药,可不便宜,一般人买不起的。”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油坊庄,离京城还有几百里,怎么会出现山水李家的药瓶?” “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云月兮很不走心地说道。 觉得奇怪,李云绝就拿着药瓶,给眼前的村民看,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破药瓶的来历。 “这就怪了。”李云绝心想,“难道有什么特别的人,从京城来,跟这船神庙的竹筏精,有勾连?” 这么一想,他的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安。 不过暂时,也没更多线索,他就把这事儿,暂时搁下了。 帮油坊庄除了这么一大害,油坊庄的人对李云绝二人,自然千恩万谢,各种挽留。 庄里的富户乡绅,盛情请李云绝二人吃席留宿,说要好好感谢他们。 对这种事,李云绝其实是很想的。 不过少年的心性,总有点奇怪,他为了维持自己“仙长高人”的形象,竟然口不对心地忍痛拒绝了邀请。 他宁可早早上路回程,在路上胡乱喝口粗茶、吃点粗面馍馍,都不在油坊庄大鱼大肉、胡吃海喝。 于是油坊庄百姓对他俩的评价,果然又高了一层,各种热烈的赞誉话儿喷薄而出,几乎能将两人淹没。 当然油坊庄的乡亲们,不可能真的让仙长仙姑空着手上路,于是李云绝和云月兮回程时,两手提满了鸡鸭和鱼。 当然那些鱼,都用皮袋贮水装着,保证鱼在几天内都能存活。 毫不夸张地说,离开油坊庄返程的李云绝二人,真像是乡村中提着礼物走亲戚的人,搞得李云绝心里十分懊悔: “瞧这形象,也没高到哪儿去,哪还有什么仙风道骨范?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留下吃席,吃个满嘴流油、滚瓜肚圆再走!” 云月兮暗地里,比他还恼怒:“哼!居然让我堂堂的月仙公主,弄得像你们回娘家的小媳妇!” 这两人,都会疾行术,倒不用担心鸡鸭鱼会死,几百里的距离,对他们来说花不了多少时间。 等他们一回到清凉山,李云绝就赶紧把大部分鱼,都放养在门口的小湖里,只留了两条最肥的大鲫鱼,先养在厨房的水盆里,准备明天杀来吃。 第五十章 还不够媚 之后李云绝又去院子的西南角,就在葡萄架、丝瓜架旁边,叮呤咣啷一阵忙活,平整出一块巴掌大的地,竖起了一圈竹栅栏,就把四五只活鸡活鸭,养在了这里。 平整地块时,也挖出了几个陈年的树桩,待会儿劈成柴火,这些天的柴火不用愁了。 当然在清凉山上住,李云绝家从来没缺过柴火;什么枯草枯树枝,走几步路,到处是,随便捡,随便用;跟城里人不一样,烧个柴火还得特地跟商人樵夫什么的买。 弄个临时鸡舍,对李云绝来说,都是小意思,很快就做完。 看着他这么上蹿下跳地忙活,云月兮靠着门,咬着一根水黄瓜,只觉得看不上眼。 她心说: “你们这些凡人啊,没意思啊,整天就折腾这些鸡毛蒜皮。” “唉,以前没觉得怎样,还不知道珍惜,现在好怀念仙陆那些空虚冷清的日子啊……” 在李云绝的忙活和云月兮的感慨中,没多会儿,暮雾四起,黄昏降临。 李云绝随便吃了点,便叫上云月兮,又唤出血凰女,一起来到门前小湖边。 月仙和剑灵,都不知道少年要干嘛。 一人,一仙,就坐在湖边两块离得不远的石头上。 剑灵熦红焰,好不容易出来放放风,一点都不想坐,就在两人附近的湖边晃晃悠悠,甚至有时,还飘到了湖波上,看得李云绝,挺不适应,忍不住帮她提心吊胆。 黄昏时节,清凉山间,正是霞光掩映,清风吹拂。 远望青山半紫,近看湖水微红,风景还颇值得玩味。 云月兮心想:“这风景,倒也快赶上咱仙陆,最不好看的地方了。他叫我们来,难道是来赏景的吗?” 正想时,李云绝开了口:“两位,我们来开个会。” “开会?”云月兮一愣。 熦红焰则从湖波中一跃,跳到岸上,在李云绝面前半蹲下,以手托腮,看着少年,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 “是的,开会。”李云绝有些严肃地道,“今日回来的路上,我想过,为了星上屋的生意红红火火,大伙儿都发财,咱有必要定期开会,总结经验教训。” “今晚咱们就说说,油坊庄除妖之事,有什么好的地方、不好的地方。” “哦。”看着少年一本正经的模样,云月兮有点想笑。 正腹诽少年装模作样,没想到李云绝正点了她的名: “云月兮,就你先来说说。你是咱星上屋的老人,第一个说说吧。” “什么?!老人?!”云月兮气得要命,在心里呐喊,“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才是老人!本公主虽然出生年头多了点,但按仙族的标准来算,人家才是粉嫩嫩的少女呢!” 云月兮心中翻江倒海,李云绝看着只觉得她表情异样。 “是不是晚饭吃多了,胃里不消化?”李云绝关心地问道。 “没有!不是!”云月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我还是赶紧说吧,否则很可能会被他气死!” 于是她便道:“这次去打竹筏精,挺顺利的,就是阵仗有点大,惊动的人太多。若是妖精有同伙,恐怕来报复。” “那不怕!”熦红焰顿时跳起来,张牙舞爪叫道,“对付妖魔,就不要留手!有同伙来报复?那就正好!就怕他们不来,来了一网打尽,全都灭了!” 当年横行蛮荒的神禽,虽然落了难、遭了罪、力量丧失了大半,但不妨碍她这时在清凉山间,睥睨自雄,仿佛又回到当年傲视八荒的年月。 她舔着红唇,冲云月兮说道: “啧啧,小云子,你不知道,当时我插进竹筏精,那势如破竹的感觉啊——啊,不对!我就是在破竹!那喀喇喇的爽快劲啊,甭提多美了!” “还吸了些妖怪的精魂,简直太舒服了!我的力量,在恢复!” 说这话时,熦红焰咂着嘴,伸着舌头舔着嘴唇,一副意犹未尽、十分享受的样子。 云月兮就不太爽了,冲剑灵道:“别叫我小云子。” “为什么不能叫?”血凰女嘻嘻笑道,“听起来多亲切呀。我上次听那汪松平,也叫我主人‘小李子’呢,不也挺好的吗?主人你说是不是?” 她看向李云绝。 “是。”李云绝乐呵呵道。 “你看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熦红焰得意地说道,“小云子,虽然跟你相处时间不长,我可看得再准不过了,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为人有点傲,不合群,搞得自己好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样。” “仙女?”云月兮忽然间笑了,变得非常亲切,甚至有点可爱,“算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小云子,小云子……嗯,叫起来还挺顺口的。那我以后,也叫你小焰子吧。” “好啊,小焰子,挺好听,还显得我年轻。主人,你也可以这么叫我。”熦红焰欣然接受了这个叫法。 “哈哈,小云子,小焰子,叫起来还挺顺口的。不过我还是怎么习惯怎么叫你们吧。”李云绝笑道,“撇开这个不说,我们是不是,跑题了?” “嘻嘻。”熦红焰吐了吐舌头。 “是跑题了呢。”云月兮也有几分可爱地说道。 “那说回正题——你俩刚才说的话,都有道理。月兮说的,确实是个问题,以后尽量还是低调,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红焰呢?说得也不错。以后不管咱遇上什么事,都不要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咱就要有这个气势!” “这次你们俩,都有功劳。红焰就不用说了,没有你这么锋利的剑,我没那么快杀死竹筏精。” “月兮也立了大功,这回能这么顺利,全靠你施展美人计。” “嘻,还好吧。”云月兮表面谦虚,心里却道:“那当然!当时我特地减弱了秘术效果,稍稍放出我的绝世容颜,那区区一个竹筏精,还不爱死我了?” 暗中自傲时,便听李云绝继续道: “美人计,好是好,就是当时啊,月兮你还不够媚,清水了点,非要等我把小竹筏撑近,让他仔细看清了,才被你吸引。衣服也穿得不够露。” “不过你也不要太过自责,这是我的问题。我应该考虑更周全点,去找碧芽儿来做——” “啧啧!那小妖精,俏模俏样,能说会笑的,要是当时换了她来做,保准……” “咦?月兮,你眼睛瞪这么大看着我干嘛?不会是有意见吧?” 李云绝惊讶地看着瞪过来的云月兮。 “没!意!见!”月仙公主咬牙切齿道。 “没意见就好。”李云绝大大咧咧道,“要我说,你也别瞎想,我是对事不对人。” “你放心,下次要是还有美人计,我还用你。毕竟你是星上屋的创始合伙人嘛,要照顾的。” “你!”云月兮拼命憋回去一口气,闷声道,“我谢谢你啊!” 第二天,上午,云月兮忽然发现,李云绝好像显得焦躁不安。 “难道是急着去城里换奖赏?不过他自己不是说,这回远去新蔡县,有点累,先修整两三天吗?”云月兮疑惑地想。 “会不会是仙钻的问题?”一想到这,云月兮立即上前,问李云绝怎么回事。 李云绝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呢,听云月兮问起,便道: “是当时在鸿河里,竹筏精身死时,有一股子灵机香火气,被我吸纳。” “当时我觉得没啥,但现在,它们在我的月海神空里乱窜,聚散游离,搅得我很难受。” “那怎么办?”听他提起月海神空,云月兮面无表情地关心道。 “我得尽快把它们炼化。”李云绝道。 “既然要炼化,为什么你只在这里乱转?”云月兮问道。 “时辰未到。”李云绝仰望云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本仙长已经证明,白天做这事,不行,得等到晚上。” “为什么?”云月兮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晚上有月亮!”李云绝道。 “哦。”云月兮道。 这天晚饭,李云绝下厨做了鱼汤。 多年独自生活,他练得一手好厨艺。往日唯一拉低他水平的,不过是食材短缺而已。 现在手头宽绰了,又有了好食材,他烧出来的菜,还真的挺可观。 比如他用油坊庄提回来的大鲫鱼,烧了鱼汤,除了基本的葱姜油盐,他还放了少量的黄酒。 结果鱼汤炖出来,呈现出一种很自然的奶白色,其中飘着朵朵金黄色的小油花,闻起来很香很香。 吃起来也很香! 就算不食人间烟火的云月兮,都一直吃鱼,一直喝汤。 直到鱼汤全喝完,放下碗,她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居然忘了愤恨这厨子,霸占自己的月灵仙钻了。 这一晚,等月上东山,星光隐约,李云绝便来湖边修炼。 他反观内视,就发现打竹筏精时消耗的灵力之水,已经自我补足。 他略微心安,便开始专心炼化竹筏精的灵机和香火气了。 这些灵机,本来在月空中游离,如同丝丝缕缕的阴云。 随着李云绝的炼化,灵机阴云,一绺绺地消散、融化,有些补充到地上的灵力浅水,还有些汇入空中孤悬的月轮。 地上的水汪在扩大,天上的月轮变得更亮,已经闪现出丝丝的银光。 第五十一章 我是星穹之主 虽然还没试过,但李云绝能感觉到,自己变得,更厉害了。 云月兮躲在附近,偷偷地观察,也感觉到这一点了。 她的心情,就有点复杂了。 当然她只能看到表象。 她不明白现在李云绝心里,其实还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种奇怪的感觉出现后,他也凝聚灵识,努力搜索月海神空,便渐渐发现,在这片奇异的虚空中,确实好像有什么物事,隐藏在一片空明里。 随着自己的搜寻,隐藏之物似乎已呼之欲出,但好像还是被一层厚重的无形帷幕,隐藏在后面,显露不出。 “到底是什么呢?” 李云绝百思不得其解,又有些焦躁了。 “那就继续炼化!” 他发了狠,即使神空中已经没了丝毫灵机阴云,他也拼命地继续炼化。 刚开始,这种炼化,毫无动静,看起来就是无用功; 但随着他不放弃,继续炼化,这种单方面的炼化,似乎终于达到了个临界点—— 就在这一刻,月海神空中突然闪过一道碧绿色的光华,横空飞蹿,似一道绿光闪电,划破苍穹,照亮了整个月海神空! 李云绝其实没啥心理准备,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这是啥?” 短暂的呆愣过后,他急忙凝神内视,便发现横空而过的碧绿光华,其核心竟是一颗圆溜溜的珠子。 “珠子?” “是妖丹!” “是竹筏精的妖丹!” 李云绝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自己本来想拿妖丹,去开物司领赏,但一时没急着去,这妖丹就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没想到这时拼命炼化,居然把怀里的竹筏精妖丹,给炼化进月海神空了! 李云绝挺心疼的,觉得现阶段,还是去换些好符好丹划算。 但炼化也就炼化了,反正不白费,自己的功力还是增长了嘛。 这么一想,他赶忙专心内视,要看看妖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变化—— 这一看,他呆住了…… “哪儿去了?” 刚才还如绿电耀空的竹筏精妖丹,现在却消失了! 不知道去哪儿了。 就好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本来有点心疼,现在十分心疼了! 都有种溺水窒息的感觉。 李云绝本以为,这种窒息的感觉,是因为太心疼了,但很快他发现,这种感觉并不寻常。 还没等他来得及仔细体会,猛然间,刚才除了月轮别无旁物的神空之中,突然亮成一片! 星光风暴袭来。 横扫千里,光照一切,至暗至明,无边无界。 极度的闪耀过后,一切又归于沉寂;但刚才星光风暴最灿烂最猛烈的核心,那个天空仙钻月轮左下方的位置,忽然出现了一颗冰蓝色的星辰。 月下新星,散发着幽蓝的光辉,柔和,淡雅,幽美。 它并不灿烂,也不明耀,但若仔细体会,却如同幽蓝的大海,看着风波平静,但却不妨碍在某一刻,忽然波澜万丈,掀起毁天灭地的海啸。 “这……是什么星?” 李云绝审视着这颗美丽的蓝星。 在心里问出这句话,他没想过能得到回答。因为能看见新星的人,只有他自己。 丝毫没想听到回答,却忽然在广袤无垠的月海神空中,也不知从何处,传来个柔美清和的声音: “太阴。是太阴星。” “哦,是太阴星啊。”李云绝的神识自言自语。 刚说完,他就愣住了。 “谁?是谁?是谁在说话?” 他赶忙调动一切灵识,在空阔神空中搜索声音的来源。 但一无所获。 就好像千万顷的海洋里,有个小鱼儿吐了个泡,然后沉入了海底——想找它?完全不可能。 还在忙活着寻找声音来源,神识中的“太阴星”,忽然闪耀一束亮蓝色的光华,紧接着这道灿烂的蓝光,横亘神空,穿破灵识,竟是射入现实的时空里! 李云绝急忙睁开眼,目光与神识,紧紧追随这道奇异的蓝光。 当看到蓝光直指的方向,他顿时愣住了—— 蓝光指处,正是云月兮! 此时她正从一棵野樱桃花树后,探出小半个身子,也不知道刚才在干嘛。 蓝光射来时,她一脸茫然,显然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而蓝光击中她的那一刻,李云绝不由自主地就闭上了眼。 绝不是主动闭眼,而是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有谁在把他眼皮子,给手动合上一样,他闭眼了。 今天怪事儿很多,也不多这一件了,李云绝根本就没往心里去,闭眼就闭眼吧,接着就自然而然地,用神识内视月海神空。 其实已经快麻木了,但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时,还是被震惊了! 他看见,就在那颗新出现的冰蓝太阴星辰处,云月兮居然就在那里! 当然她的状态,和现实中不太同,现在她的身体,呈半透明的虚影,正在圆月畔、新星上,凌空独立,衣带飘风,还真像一个凌空蹈虚的仙人。 “她怎么会在太阴星位那儿的?刚才发生了什么?她这样是因为被太阴星的蓝光照到吗?” 李云绝的脑瓜里,冒出一连串的疑问。 这样的疑问,发自于心,涌动于脑,虽然对外界现实毫无影响,但对月海神空来说,却被疑问直接映射。 于是,再一次,就像刚才那样,星月虚空中,再次响起了清美柔和的声音: “星穹之主,太阴星主,欢迎就位。” 星穹之主? 太阴星主?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能吃能玩还是能用,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而云月兮的虚影,出现在太阴星位,那无疑她就是“太阴星主”了;既然如此,那“星穹之主”就是…… 这…… 李云绝惊呆了。 云月兮也惊呆了。 李云绝浮想联翩: “我是星穹之主?我几天前还在京城的街头,跟市井闲汉唠嗑呢,现在就星穹之主啦?” “这名字听着这么霸气,是官职?是神职?还是就只是个绰号?” “嗨,我想这么多干嘛?不就是个名号嘛。到底有啥用,还不知道呢。” “不过根据前几次的经验,月海神空出现这样的变化,很可能是让我变得更能打了。” “说不定以后打架时,我和那什么太阴星主云月兮,心意相通,更好配合呢。” “哇哈哈哈!真不错真不错!如果能打最好了,说明咱星上屋前途无量、要发大财啦!” “哈哈,太阴星位是吧?我能感觉,这个看着没什么的虚空中,还有不少星位,都空着,等着我点亮呢。” “以后真的抓紧修炼,弄更多厉害的妖魔鬼丹来,尽力点亮更多的星辰,那时候我这个星穹之主,就更名副其实啦。” 李云绝尽想美事,云月兮却心乱如麻。 她掌握的信息,显然比李云绝更多,便有不同角度的想法。 “什么?!” “我们月仙国国宝,竟然还有这样的用处?” “我们千百年来,从来不知道啊!” “居然被个凡人小子,没几个月就知道了吗?” “怎么会这样?!他还是人吗?简直比我们还要像仙啊!” 云月兮觉得自己一贯以来的认知,完全被颠覆了。 虽然月仙族性情幽雅清淡,但毕竟是仙啊,从来和仙陆其他仙族一样,高踞云端,居高临下,用俯视和轻视的姿态,看待人间,看待凡人。 结果月仙国的国宝,仙陆第一重宝,号称其中秘密连最睿智的仙老都无从破解,结果就在这一晚,在一个人间山上,被一个平凡少年,给破解了! 不仅破解,还为他所用了! 这这这…… “我不接受!” 这时月海神空中的仙女虚影,已经变得很淡薄,云月兮和李云绝,已经分开了神魂的联络。 作为一个标志,就是两人几乎都同时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回到现实。 李云绝便看到,云月兮的真身,依旧在那棵野樱花树旁,但姿势已经改变,柔软的身子,正半倚在樱花树干上。 因为碰触,不少樱花瓣正从枝头飘落,溶溶的月光中,樱飘如雪,美人如玉,这场景美妙极了。 李云绝睁眼后的第一眼,就看到这样美妙的场景。他就使劲看,想再看仔细点,没想到碰上少女的眼神时,却陡然吓了一跳! 原来月光下、樱雨中,云月兮的眼神,渐趋狂乱,直瞪李云绝。 刚注意到这一点,女孩儿已然从樱花树干上弹起,往这边猛冲过来! 李云绝立马慌了: “月兮你要干嘛?你别过来!千瓦别过来!不要啊——啊!” 一声惨叫,他已被冲过来的女孩儿扑倒在地,又是一顿被乱掏乱摸! 李云绝的脸,歪到一边,眼角还渗出一滴泪水,正是映月晶莹。 “成了星穹之主,又怎样?” “还不是一样,被手下的星主施暴?” “我……好恨啊!” 一夜过去。 睡好了的云月兮,想通了。 在翌日清晨的森之浴时,她心里想: “其实换个角度,不是这凡人小子,霸占了我们的仙钻,而是我们用他来,找出仙钻中隐藏的秘密。” “昨晚我的神魂,映入月海神空,便知道了那里的一切。” 第五十二章 风起风清园 “知道了这些,我才发现,这仙钻的秘密,现在才被掀开了冰山一角呢;想要知道全部的秘密,恐怕还要借助这小子,继续挖掘下去。” “那我何不顺水推舟,好好观察?” “嗯。天道往复,阴阳循环,仙陆平静了这么多年,早已危机四伏。月仙国的惨剧,和我的遭遇,不就是证明?” “月灵仙钻是咱仙陆极特殊的至宝,绝不仅仅是一件死物。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她选择了李云绝。” “不怪他,也不怪我。” “那看来,整个仙陆化解危难的机缘,就在这人间小子的身上呢。” “嗯,很可能就是这样!得好好稳住他,我不能再耍性子了。” 云月兮打定了主意,开始心情愉快地在山野森林中,吐纳清气,努力回复功力。 而昨晚心神交瘁的李云绝,这时候还在呼呼大睡。 可怜的少年啊,昨晚已经被欺负了,还不知道自己在睡懒觉时,又被月仙公主看成了工具人。 想通了的云月兮,对留在李云绝身边,不再感到别扭和愤恨。 她现在反而准备好好表现,保证自己能好好地留在李云绝身边。 说做就做,云月兮回到星上屋,看到少年刚起来,正在湖边洗漱呢,便回到自己屋,取出一把胡琴来。 能有这把胡琴,是她以前想证明自己,是西域番邦的胡商子女,便在京华市井中行走时,观察了一下街边卖艺人的胡琴拉法,又在集市里买了一把。 之前她已趁着起早森之浴的机会,在山深林密处,悄悄练了好多回,感觉已经拉得不错了。 现在既然改变了策略,要好好地留在李云绝的身边,那就取出胡琴,拉给他听,一来弥补昨晚自己对他的狂乱,二来也夯实自己番邦女子的身份,不让这家伙起疑—— 毕竟连自己都觉得,最近表现挺可疑。 片刻后,悠然婉转的胡琴声,飘扬了清凉山的山谷…… 不经意间,琴声夹杂了故乡仙陆的山林云水之音,那曲调也是月仙族特有,飘飘渺渺,清清泠泠。 曲声不语,却饱含幽思,仿佛在问,如今天上宫阙,究竟是何年? 琴音响起后,李云绝先是惊讶,而后沉默了。 昨晚被拉低的好感度,因为这清幽高渺的胡琴声,重新被拉高了。 不过听了一会儿,李云绝总觉得,这胡琴声悠然是悠然,但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想了想,他转身回到屋里,在墙角的旧木箱中一阵翻找,找出了父亲生前吹过的竹笛。 不久后,青山翠谷中,在幽渺的胡琴声外,又响起一缕清亮的笛音。 琴声笛音,各有特点。 琴声如流水,如人声,如飘舞的落花,如怨如慕,如歌如诉。 笛音似风籁,似鸟鸣,似天边的流云,啾啾泠泠,流淌不停。 从未演练,胡琴与竹笛,却配合得出奇的好。 一时间清凉山前,乐声满壑,风驻云停,连鸟兽都止步,侧耳静听。 当曲声终了,余音袅袅,李云绝便放下笛子,问云月兮道: “咱们这是,什么曲子?” 云月兮嫣然一笑,回答道: “是《云上乡》。” “云上乡……那还不如叫《星上曲》。”李云绝道,“这曲子,非常好听,以后可以作为咱星上屋的宣传曲。” “若有豪客来光顾,咱俩边给他演奏,说不定让他心情好点,谈起生意来,没那么计较了。” “不错不错,星上曲好,就叫星上曲如何?” 云月兮依旧含笑,温婉说道:“好啊,听你的。是《云上乡》,还是《星上曲》,都一样的……” “那太好了!” 李云绝很高兴,便没有注意到,云月兮最后说“都一样”时,神色略微有点忧伤…… 汴梁城的北部,有一条由东向西流淌的金水河。 金水河从内城的西北角流出,在天波门外二里多地的河北岸,有不少深宅大院。 能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有许多京官,都选择住在这里。 所以多年来,有个没有明说的潜规则,就是即使你再有钱,都不一定能这儿置产安居。 这些金水河北岸的宅院,都种植着很多花木,这时节花开正盛,许多庭院即使围墙高耸,也不妨碍桃花海棠之类,花枝探出墙头,将墙园屋舍装点得花团锦簇。 这一天,天气晴朗,金水河畔的一处宅院中,正是桃杏争春,花光烂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宅院的门额处,题着三个古朴的字: “风清园”。 风清园的主人,一位微胖的中年人,正穿着一身很随意的灰色居家长袍,在庭园中闲逛。 庭园中,多植花木,此时也是花树绚烂。 宅子的主人,踱步之时,时不时在某棵花树下停下,仰起脸,看着那些红云白雪一样的花朵,看着蜜蜂嗡嗡嗡地在花间穿梭,面含微笑,若有所思。 谁能想到,这位平和闲散的居家胖子,还是个京城的名人呢? 他孟广春。 他的名字,不仅在达官显贵口中流传,更是被许多贫民记在心里,奉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上次李云绝在宋记牙行前快饿晕了,还想去孟广春捐设的施粥点,讨一口粥吃呢。 如果让他,让很多人,知道接下来庭园中发生的事,恐怕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吧? 原来,宁静祥和的庭园中,忽然来了一个人。 来人是个中年汉子,一身青衣小帽,没其他特点,要说有,就是脸长很普通。 还不是一般的普通,普通得属于往街上一走,都不用混入人群,跟人面对面走过,看好几眼,都还记不住特征的那种。 十分普通的汉子,匆匆地走入后庭,来到宅主人孟广春的面前。 他这一身风尘仆仆,和庭院中绚丽的美景,十分不搭,说实话挺破坏气氛的。 但正享受安宁的富贵主人,却没计较来人的大煞风景,反而主动开口问道: “此来何事?” 来人行了个礼,低声说道:“是新蔡县,竹筏校尉的转运码头,被毁了。” 孟广春一怔,忙道:“怎么回事?快说说。” “是这样,前几日,有个叫李云绝的少年,跑去新蔡县……” 来人便把李云绝的油坊庄除妖之事,简略却不漏要点地说了一遍。 “哦……”孟广春听完,皱了皱眉头,“这李云绝,是什么人?” “一般人。”来人快语道。 “一般人?”孟广春惊讶地看着他。 “是真的。”汉子禀道,“属下去查过,这厮是个破落户,经常在京城市井间厮混的。” “前些时,被伏魔司拉了壮丁,但本事实在太差,勉强给了他一个编外的身份。” “结果他就抖起来了,到处跟人吹牛,说只要是斩妖除魔事,就能找他,收费还不贵。” “按说这样的妄人,不能成事才对,不过坏在这厮,太泼皮、太狡猾,居然不知从哪儿找来个番邦女子,估计是个窑姐儿,颇有几分姿色。” “她便用美人计,接近竹筏校尉,趁他不备,突然动手,才坏了校尉性命。” “哈?居然是这样。”孟广春也挺惊讶,都忍不住失笑。 但很快他敛起笑容,沉吟着说道: “以前我便几次说,竹筏校尉虽然身具异能,但为人狂妄,还挺好色,迟早会折在这上。” “我告诫过他好几次,他每次都唯唯称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折在这上面,还丢了性命。” “谁说不是呢,唉……”属下陪着叹息一声。 “希望这只是个偶然。李云绝是吧?我记住你了。” 孟广春的神色,变得颇有些阴狠。 “那现在怎么办?”属下问道。 “再找地方吧。”孟广春面沉似水道,“你也及时跟万妖城通报,就说新蔡的鸿河码头,暂时不要再用了。” “是!我已第一时间,按约定秘法跟他们告知。”属下道。 “嗯。”孟广春点了点头,满意道,“不错,你倒知道轻重。别看只是某个妄人偶然得手,一个弄不好,事情闹大了,就恐暴露我等大计。” “是!属下明白,个中轻重,一直牢记在心!”汉子垂手说道。 当报信的手下离去后,许是刚才说话太多,孟广春嗓子有点痒,不住地咳嗽。 他踱了几步,见咳个不停,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白瓷瓶。 这白瓷瓶,巴掌长,细颈圆腹,造型小巧。 他将瓷瓶倒扣掌心,从里面倒出几颗药丸,然后抬手掩口,一吞而下。 显然,药丸很有效,被干咽下去没多久,孟广春的嗓子就不咳嗽了。 于是宅主人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赞叹道: “不愧是山水李家世代相传的润喉良药,效果果然好。” 除了金水河,还有条蔡河,在汴梁城的南部,从外城东南角流出,往东南方向绵延千里。 蔡河虽然不宽,但很长。它在京城内的正名,就是“惠民河”,李云绝时常在河上的龙津桥喝甜凉水呢。 等河水流出了京城,往东南延绵流淌时,官民都习惯叫它蔡河了。 这一日,天朗气清,日光和煦,京城外的蔡河上,李云绝正摇船而行。 第五十三章 风流吕锦浪 这是一条乌篷船,不算小,李云绝便站在船尾,不紧不慢地摇着橹,驾船顺着蔡河,往东南而行。 云月兮则站在船头,有些好奇地左顾右盼,看那些岸边的杨柳,往来的行人,还有黑瓦白墙的民居。 摇橹的李云绝,看着她一直都在看,都不觉得腻烦,便心想: “这有什么好看的?咱汴梁城外,都是这样的景色。” “上次跟我去新蔡,她也是一路看,看来真是番邦女子,没怎么见识过我大宋华夏风物。” “说起来,她倒不怕晒,也不带个头巾纱围什么的。” “说到这,倒也怪,相处这么多天了,我看她无论怎么晒,还都是这么白,也是奇怪。是西域人都这样,还是她体质特殊啊?” “我倒是听说了,那个老跟我们不对付的珈兰国,国人都是雪白脸蛋、蓝绿眼睛,有可能她们西域人,都这样吧。” 正想着,云月兮忽转过身来,朝他这边喊道:“云绝,一定要去赤仓镇吗?” “是啊,一定要去。”李云绝回答她道,“月兮,你也知道,前些时我灭了竹筏精,虽然私吞了妖丹,没去领赏,伏魔司知道了,还是按丁级二等来算,奖了我本《灵应神符经》。我正跟着学画符呢。” “前几天我翻到第五章,看里面录了个顶厉害的符,叫‘紫焰修罗符’,能召唤喷紫火的修罗鬼呢,听着就很厉害啊!” “但可恨的是,画这符,居然要用特殊的紫颜料,叫什么‘紫金脂’。” “城里的颜料铺倒是有,但太贵了,一小盒紫金脂,居然要我一两银子!真是见了修罗鬼了!他们怎么不抢钱去?” 说到这里,李云绝就生气,手里的力气不自觉地加重,把橹摇得水声哗啦啦直响。 “噢,想起来了。”云月兮仿佛如梦初醒,以手点额道,“昨天你说去赤仓镇买便宜货,说的就是紫金脂吧?” “哈,你才想起来啊?”李云绝笑道,“我从汪大哥那儿打听到了,京城奸商的紫金脂,也都是从赤仓镇进货的;我去那边买,至少能便宜一半呢——哎!这些黑心的奸商哇!” “那真是挺黑的。”云月兮点头表示赞同,并在心里说,在她们仙陆,绝不会有这样的黑心商人。 “所以咱一定要去赤仓镇!”李云绝铿锵有力地说道,“紫焰修罗符,我一定要会自己画!我还会采买其他颜料,好好练成符箓冶制术,以后就能省很多钱!” “月兮,你知道吗?前几次打怪,我总觉得自己扔出去的,不是符箓,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所以我一定要自己学会画符!一定!” “我懂啦。”云月兮笑吟吟道,“你这么有志气,是因为,穷啊。” “咳咳!”李云绝一下子语塞,然后干笑道,“虽然是,你也别说出来嘛,我这不是为了降低星上屋的成本嘛。以后星上屋赚得多,你分红也分得多嘛。” “说起来,我们也该出来多走走。”李云绝挺感慨,“你看上回请汪大哥,喝了通酒,就得了情报,得了奖赏,林林总总算起来,一顿遇仙楼请客的钱,全回来了。” “所以有句话真对,‘行动须有三分财气’,说不定咱这次租船的钱,也能回来,去了赤仓镇,有意外之喜呢。” 说到这儿,李云绝朝云月兮眨了眨眼。 云月兮竟也闪了闪眼眸,朝他回以笑颜。 李云绝笑了: “怎么这么像抛媚眼呢?嘿嘿。漂亮女孩儿眨眼,就是不一样。” “不得不承认,她比刘阿香,是要好看点。比如阿香也眨眼,可不像抛媚眼,只像眼睛里进了沙子。” “不错不错,她现在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好了。为什么呢……” “嗯,应该是看到星上屋,生意越来越好了,就眼热心动了。谁叫她是胡商的女儿呢?肯定唯利是图的。” “这是好事啊!” “唉,现在就希望,以后月兮失控欺负我的事,越来越少,那就完美了。毕竟我是她东主呢,好歹给点面子啊。” 心中转念时,李云绝只想到东主,没想到星主,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那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能换钱吗?如果能换钱,他一定第一时间重视! 摇船出了京城,行出五六里地,李云绝忽然听岸上有人叫道: “船上的小哥小姐儿,且慢行,且慢行——” 李云绝和云月兮,回头一看,正看到蔡河左岸上,有个身穿雪亮绸袍的年轻公子哥儿,正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手里挥舞着一把折扇,边跑边喊。 李云绝忙停住摇橹,还将船橹半横在水里,让船速减慢。 很快白袍公子哥儿,赶了上来。 喘了两口粗气,他在岸上朝这边作了个揖,便笑道:“敢问小哥儿,你们这船,要去哪里?” 李云绝没急着回答,而是先打量了他一下。 他看见岸上的公子哥,瘦高个,面皮白净,凤眼挺鼻,看着还挺英俊,就是才跑了这么一小段路,还在不停地喘气,鬓角冒汗的,恐怕身子骨有点虚。 从他穿着打扮来看,明显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腰间镶碧玉的皮腰带就不用说了,他这一身雪亮白袍,显然是上等雪纺白绸,其中还用不同深浅的灰白丝线,绣着竹林山水,其中有白鹿徜徉。 这样优美的图案,正面乍一看,还看不出来,得斜着光才看得见。 能有这种幽雅内蕴的意趣,显然不是一般暴发户人家的品味,家里一定颇有底蕴。 他手里拿的那柄折扇,看着扇骨像红檀,扇面是白丝罗缎,这就摆明了告诉人,“我很有钱”。 “这公子哥儿,既富且贵,我还是好生应对。” 看到这样人物,李云绝也不能免俗,自然而然变得更礼貌点,拱手回礼,便清声说道: “好教公子得知,我等是放舟南下,要前往赤仓镇采买。” “哎呀!太好了!”公子哥儿一听就大喜道,“在下吕锦浪,正要去赤仓镇一带蔡河边的晴山园,参加文会,正好顺路。” “不知小哥儿能否搭载一程?船钱好说,一两银子如何?” “嘶——”李云绝倒吸了一口冷气! 本来还想问问事由,现在还问啥?直接大叫道: “可以可以!您等着,我马上把船靠岸!” “哈哈!小哥儿真是爽快人!”吕锦浪大笑一声,一合纸扇,走到河坡上,等少年拿竹竿撑船靠岸。 船靠岸边,李云绝把竹竿撑在船的外沿,将船挤住,靠紧堤岸,然后特地跳上河坡,小心翼翼地将吕公子扶上船。 对他这行为,云月兮简直没眼看,知道他又见钱眼开了。 换在以前,云月兮心里肯定狠狠嘲讽一大通,但现在只是扭过脸去,假装没看见少年那奉承样。 等吕公子上了船,李云绝又从船舱里,拿了一只草编方蒲团,请公子坐在船头甲板上,看风景。 吕公子才刚坐稳,李云绝又从船舱里,拿出一只小方茶几,放在吕公子旁边; 转身又去船舱里,拿热水泡了一杯绿茶,端出来,热气腾腾地放在茶几上,殷勤地请吕锦浪喝茶。 云月兮本来已扭过脸去,现在更是朝船头又走几步,眼睛只往岸上的杨柳民房看,一副“我不认识这人”的样子。 而吕锦浪,本来只是想搭船,刚才也离得远,心又急,没太看得清;现在一上船,盘腿坐在蒲团上,心情放松下,就看见了云月兮。 在他的视线中,那蓝天白云下,绿水碧波前,少女一身淡青裙,临风而立,从身后看,宛如一枝初夏摇曳的风荷。 那腰细、腿长,曲线润滑,青春的女孩儿,生机勃勃,好似初夏水池中,迎风摇曳的满涨荷苞。 站在船头,柔润的身子还随着波浪的起伏,左右轻摇,这一刻的风情,真是美妙极了。 而这时,少女好似感觉出,新来船客火辣辣的目光,便将白皙晶润的双手,交叉在身后—— 于是,就好像一朵青碧的花苞上,飞来一只雪白的水鸟,偶尔停留歇脚。 虽然这时候,云月兮已别过脸去,只露出些侧脸,但吕锦浪看了已是眼睛一亮,差点一下子又重新站起来。 “不意民间竟有如此绝色女子!” 一句诗,从吕锦浪口中脱口而出: “白云悠悠兮,碧水东流; 有美一人兮,幽立船头。” “公子好诗!厉害厉害。”已在船尾重新摇橹的少年,手拍船橹赞叹。 云月兮回头白了他一眼。 “有意思,有意思。”看云月兮这副冷淡的模样,吕锦浪反而评价更高了。 “没想到这行船人家之中,竟有这样出色人物。这女子也不知是小哥儿的妹妹,还是他的媳妇?嗯,这事儿我得问清楚。” 虽然心中急切,但吕锦浪还是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才悠然开口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李云绝立即笑道:“小子李云绝,汴梁城外山野人士,做点跑腿出力的小生意。” “嗯,幸会。”吕锦浪点了点头,嘴里说话,眼光却瞟向船头的少女。 第五十四章 只想谈感情 等了一阵,他却没等到女孩儿开口。 李云绝察言观色,便笑道:“吕公子,她是我伙计,云月兮,脸皮儿向来薄,不敢跟生人说话,公子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一听只是伙计,还不同姓,吕锦浪笑得那个欢啊,嘴咧得连后槽牙都看见了! “对了,公子,您刚才说的一两银子……”李云绝嘻笑道。 “哈!对对,差点忘了。你放心,本公子从来言出必行,不会少了你的。你现在就要?”吕公子心情放松地看着少年道。 “对,最好现在就给我,让公子您见笑了。”李云绝赔笑道。 “可以可以,哈哈哈。” 大笑之中,吕锦浪却没直接将银子拿给李云绝,而是将茶杯放在茶几上,长身而起,走到云月兮的身后,然后便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热忱地说道: “喏,这是一两银子,请云妹妹收下。” “……” 萍水相逢,刚见面,刻意搭话就不说了,居然连妹妹都叫上了,云月兮心里这个别扭劲儿啊,就甭提了。 如果她是正常人,碰上吕锦浪这样的富贵公子,态度肯定不会是这样,但她不是正常人啊,严格来说,甚至她不是人。 所以那什么高档绸袍、昂贵折扇、罕见碧玉,在她这儿,全不管用,彻底无视。 如果还在仙陆,就冲吕锦浪这浮浪态度,恐怕云月兮早就一挥手,让仙卫拖下去狠狠责罚了。 所以她真是不想说话。 但无奈这时,一个热切的声音从船尾传来: “月兮月兮,快,快收下!银子多重啊,别让公子老拿着,手累。” 她现在,最“看重”的人,发话了,没奈何,云月兮只好转过身来,接下吕锦浪递过来的银子。 见她接下,李云绝顿时眉花眼笑道:“收好收好,千万别弄掉水里了。” 说话时他还朝少女眨眨眼,分明在说:“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行动须有三分财气’!” 再说这临时船客吕锦浪,身份真的算贵重,按理说“贵人语话迟”,但这会儿,他谈兴却很浓。 他也不坐回去,就在云月兮身后立定,一脸堆笑地说道:“不知李兄和云妹妹,做什么生意?” 问是问两人,眼睛却看着云月兮。 云月兮不搭茬。 李云绝忙笑道:“小生意,不值一提,也就帮人跑跑腿、解解难。” “嗳,不要这么谦虚。”吕锦浪摆手笑道,“有志不在年高,依本公子看,二位长相不凡,生意一定不一般。” “这样,相逢就是有缘,家父碰巧在朝中为官,以后若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在下。” “哦?不知令尊是什么官职?”李云绝好奇地问道。 很显然,吕锦浪就是希望被这么问,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最搔到自己痒处,他却还故作矜持地说道:“家父也不是什么大官,就是尚书省右司郎中而已,主管兵、刑二房罢了。” “这!”李云绝倒吸一口凉气,“右司郎中!兵刑二房!” 作为京城市井闲汉,李云绝年纪不大,却对朝廷官职有所耳闻。 在当今大宋,这尚书省的右司郎中,基本就是掌管整个大宋军事、刑案的主官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官职不是一般的大,是非常的大,简直太有实权了! 李云绝现在心里这个震惊啊,没想到只是普通地被人搭个船,就碰上了这么有实权的大官家的公子。 现在他彻底明白了,为啥只是普通搭个顺风船,市场价最多一百文的船费,他却给了十倍的价钱。 在右司郎中儿子的眼里,一两白银,还算钱么?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吧。 李云绝的眼里,尽是震撼。 吕锦浪留意着他的眼神,心里尽是得意。 不过稍微不完美的是,自己最在意的船头的人,却好像无动于衷。 吕锦浪很震惊,又挺遗憾。 不过转念又一想: “也合理。虽然她脸蛋好、身材窈窕,但毕竟只是小女人家,能有什么见识?” “刚才小哥说她只是伙计,自然不知道掌管兵、刑二房,意味着什么。” “嗯嗯,很好,没关系,没关系,这水路漫长,我有的是时间让你知道。” 正想办法,却听得李云绝开口道: “原来是右司郎中家的公子,失敬失敬!吕公子能坐我家的船,实在是三生有幸!只是,以公子之尊,为何来乘我这船?” “唉,也是没办法。”吕锦浪叹道,“文友临时约我,去赴赤仓晴山园之会,听说还有名妓清倌人在座,与我等同叙春秋花月之事,正是风雅难得。” “可文友约我太晚,且我出行前,又有个意外的事情,便没赶上定期的大画舫客船。” “那赤仓又是小地方,每天来回就一个船期,错过便没有了。” “本来倒是可以乘家里的云虡画辕马车去,可惜家父有要事乘车出门,也不成。” “寻常的青辂马车,本公子又看不上,这么远路,颠簸不停,哪有走水路舒坦?故来搭你的船。” “你看我现在,醒时看两岸柳绿花红,白墙黑瓦人家,正好酝酿文会的诗情;等天色暗了,就窝在船舱睡觉,一路清梦压星河,岂不美哉?” “正是正是,公子好文雅,好打算。”李云绝笑着奉承道。 “嗯。”吕锦浪斜着看了他一眼,根本不避讳地说道,“先前离远时,已然想搭船;现在见云妹妹,艳若天人,更是要搭船了。有美同行,我这诗情更加勃发啊!” “勃发好,勃发好。”李云绝随口附和,不过心里却想道:“这吕公子,是没吃过苦头,你别看这妮子长得俊,发起颠来,可真吓人。” “不过刚才看了一回,这吕公子明显对月兮有意,月兮却冷冷淡淡、不假辞色的,不得不说,她这样真让我高看一眼,分明有我等志士仁人‘富贵不可淫’之古风哇。” “不过这古风是好,可惜不太适合做生意;迎宾的活儿,还是得让红焰来干啊。碧芽儿也行——不对,是更行。” 李云绝满脑子生意,吕锦浪却只想谈感情。 高官家的公子,对云月兮是真馋了,不停地搭话。 开始还挺风雅。 只见他返身从茶几上,端起茶盏,看似随意地问道:“李老弟啊,你这茶,是什么茶叶啊?” “是柑叶茶。不知有贵人来,没备好茶,见谅见谅。”李云绝一边摇橹,一边笑答。 “不知者不罪,不打紧。”吕锦浪咂了一口茶,微笑道,“不过你这‘不知’,可不止不知贵人来,还不知茶呢。” “哦?”李云绝一愣,“愿闻其详。” 吕锦浪慢条斯理道:“李兄,云妹,你们可知我大宋市面上,分七大类茶?” “七大类?这么多茶啊?”李云绝惊叹接话,但云月兮没啥反应。 吕锦浪瞥了少女一眼,继续道: “是啊,有七大类,一曰白叶茶,民间最多,二曰早茶,三曰细叶茶,四曰稽茶,五曰晚茶,六月丛茶,丛茶一年发芽数次呢。第七类,就是你这柑叶茶了。” “说你不知,是不知这柑叶茶,虽然可单品,但最好的还是作为食茶,吃饭时喝,最解油腻。” “厉害厉害,还有这么多茶、这么多讲究啊。”李云绝表示惊叹,不过那什么七大类茶,也没往心里去。 他一个做斩妖除魔生意的,要记劳什子的七大类茶干嘛?既不卖茶,又不像吕公子这样,要在女子面前卖弄。 吕锦浪继续卖弄——不是,继续雅谈: “茶之一道,博大精深,讲究多了去了。但终究还是着落到茶品上。” “不是我夸耀,我吕锦浪平生喝的好茶,恐怕你们听都没听说过。” 吕锦浪说完,眼光往云月兮瞄了一下,正见少女脸儿,往这边略转了转,似乎有点兴趣了。 他顿时精神大振,响亮说道: “人都说好茶无非‘江左之龙茶,建州之蜡茶’,似乎江左与建州齐名。其实真正懂茶之人就知道,南闽的建州,才是真正出上品好茶的地方。” “待我想一想——” 吕锦浪仰起脸,斜往上看,看似在思索,其实在偷看云月兮雪白滑腻的脖子。 偷看一阵,他便似想起来,说道: “近半年我吃过的建州好茶,就有龙团胜雪、万春银叶、南山应瑞、万寿龙芽。” “这些茶极贵重,每方寸小盒所装,也就二两来重,就值一百两银子呢。” “哇!这么贵!”李云绝脱口惊呼。 这次他是真心的,他真心没想到用来解渴去腻的茶,能贵到这种地步! 一百银子,够他正常开支十几年呢! 看他被惊成这样,吕锦浪也很得意。他眼角的余光,又看向船头的少女,就发现她也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 吕锦浪忽然兴奋! 他连忙再接再厉: “你以为这就算贵了?错!我前年还喝过更贵的。” “什么?还有更贵的?”李云绝震惊了,手里一个不稳,船橹差点滑出手去。 第五十五章 妖娆美妇岸独行 “那当然,嘿嘿。”吕锦浪得意地笑道。 “快说说,也让我开开眼界!”李云绝非常好奇地道。 “就是‘帝苑试新茶’了。你光听听名字,就知道是进贡给皇宫御苑的贡茶。” “这贡茶,是挑选建州品相、时节最佳的雀舌、冰芽所制,价格是刚才我说的那些茶的五六倍!”吕锦浪如数家珍地说道。 “五六倍!”李云绝倒吸一口冷气,“那岂不是二两茶就要五六百两白银?” “正是。可就算你愿意出这么多钱,也买不到,那是皇家御用之物。我也是两年前,托家父之福,才喝得到——” “你也知道,我爹是尚书省右司郎中,最受皇帝陛下器重,才蒙圣恩,赐了咱家半盒帝苑试新茶。那滋味,真是、真是……” 吕锦浪想描述一下当时喝那茶的感觉,可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真是”、“真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他只好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作陶醉状,然后道: “那滋味,呵呵,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轻易闻?用凡间的言语,真是描述不出来的。” “哎呀!厉害厉害啊!”李云绝被震慑住了,满口赞叹,“这么贵的茶,一定最解渴了。” “噗嗤——”正摇头晃脑的吕锦浪,一口柑叶茶水喷出来,“你说,解渴?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身子直歪,手指着李云绝:“你、你真是太会说笑了,哈哈,哈哈哈!” 吕锦浪这一番显摆,震惊了李云绝,也逗笑了自己,但却发现,似乎对云月兮的效果,不怎么明显。 比如当自己说到,“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轻易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怎么看到那少女半露的侧脸上,竟是流露一丝嘲讽的表情。 “一定是看错了。怎么可能呢?”吕锦浪心想。 不过他还是有点气馁: “没想到这小娘子,心性这么清冷孤高;我都显摆成这样子了,她居然还淡淡然不以为意。我得加油了!” 于是他重振精神,不停地搭话尬聊,不是说自己有多厉害,就是吹爹怎么功勋显著。 在他嘴里,这几年间,朝堂每一件大事,都有他爹的参与;而自己每一次,都在背后替爹出主意。 说到后来,越说越没谱,居然号称大宋这么多年,没被西域强国珈兰国吞并灭国,全因为他在背后参与筹谋擘画。 他早就看准了,珈兰国的强盛,全因那个强悍狡诈的金血女王媚荻。 于是便在某次使节交通中,他吕锦浪挺身而出,用自己的文采、武技、尤其是人品外貌、人格魅力,深深地吸引了金血女王,才让她这几年,稍微消停点,对大宋留了手。 虽然,李云绝一直都很想给这位权贵之子,好好捧哏,但当吕锦浪吹到这儿,他也实在不行了,面露了难色。 他现在能努力控制自己,不笑场,就很难得了。 真的,太难了。 虽然刚才一直主动拉低道德底线,但你吹成这样,我再瞎附和赞同,那已经不是道德问题了,是智商有大问题啊! 连自己,都比吕锦浪有资格吹金血女王,毕竟自己还做过怪梦,梦到她呢! 所以李云绝很为难,太为难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船头的少女,却见这妮子正在偷偷瞥自己,满眼的促狭笑意。 一看她这眼神表情,李云绝就愤怒了! 他用眼神无声地传递过去一句话: “难道你不知道,吕锦浪吹成这样、吹得毫无底线,到底因为谁?谁才是祸害的根源?!” 云月兮读懂了他愤怒的眼神,却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反而高高地昂起头,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一看她笑意加重,李云绝就知道要糟! 还没来得及用眼神制止,那吕锦浪已经看到这朵绝对灿烂的笑容;他顿时来了大劲,牛吹得更加变本加厉了! 他竟开始吹嘘,自己剑术无双,曾横扫风马王廷的蛮族;又法技独步天下,曾跟北海霜牙魔洲派来汴梁城的恶魔间谍,斗法了三天三夜! 李云绝本来,已经陪笑陪得脸部肌肉僵硬,现在再听到这些,他都快哭了。 他真想拔剑,一剑灭口了吕锦浪。 就算有王法阻止了他,但随着吕锦浪嘴巴的一张一合,李云绝也快按捺不住这种冲动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却见云月兮忽然脸上笑容一敛,轻蔑地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吕锦浪,只留给他一个美妙但冷漠的背影。 “坏了!”吕锦浪的吹嘘戛然而止,“我这会儿吹得太过了。纵使无知乡野女子,也听出不对来了。” “唉!还是都怪她,干嘛笑得这么灿烂?搞得我还以为,她喜欢听我说这些事呢,就不知不觉吹失控了。” 心里懊恼,吕锦浪还是想再抢救一下,即使无比尴尬,也很生硬地把刚才的吹嘘,使劲往回拉。 只可惜,刚才吹得有多欢乐,这会儿就收得有多难受。 挽救了一会儿,却见云月兮依旧没转头,吕锦浪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 至于船尾的少年,还在一脸尬笑,那又有什么用? 吕大少爷的话,又不是真说给他听的。 于是刚才还高谈阔论的吕公子,忽然意兴阑珊,随口说了几句话,就很尴尬地闭嘴不说了。 其实如果他能听到云月兮的心声,就不止是尴尬,简直羞愧难当了—— 云月兮正在心中鄙视: “怎么这人间,有这么多妄人?这位还是什么高官权贵的公子呢,居然这般粗鄙,满嘴胡说八道!” “唉……果然是人间下界,让我碰上的人,不是狂妄,就是贪财,那些高洁优雅之人,到底都去哪儿了?” 吕锦浪虽然听不到女孩儿的心声,但他也是个懂事知机的人。 他看出云月兮不冷不淡、拒人千里,也觉得尴尬,就不再说话,而开始看河两岸的风景了。 风景是不错,还挺美。 可美景哪有美人好?一点意思都没有。 于是安静了一会儿,吕锦浪又重振旗鼓,继续没话找话。 可云月兮这会儿,连面子上的功夫也不做了,根本不回头,置若罔闻。 吕锦浪又觉得没意思了,又住口不言,开始看河两岸的风景。 正寡然无味地看着,吕锦浪忽然看见,在蔡河的右岸上,前面大概三四十步的样子,有个手挎锦囊的红裙妇人,正在缓慢前行。 妇人臂弯下的锦囊,十分醒目,正是金蓝相间,五色绚烂,看女子动作,这锦囊还挺沉,明显其中所贮之物,价值不菲。 但吕锦浪的关注重点,显然不在这儿。 他从后看妇人,只见她身段丰润婀娜,细腰丰臀,走路时一步一扭,那肉感的风情,十分诱人,都让吕锦浪这花丛老手,都有点不好意思看了。 但他还是坚持使劲看! 在船尾的李云绝,也看到了,也忍不住眼前一亮,觉得像这样的诱人身材,可不多见。 岸上身材好的妇人,可能这会儿有点累了,步履颇为缓慢,于是船行水中,没多久吕锦浪和李云绝,就看到了妇人的侧脸—— 没让他俩失望,这妇人容貌也很美,风致艳丽,真配得上她诱人的身材。 看见脸蛋的这一刻,吕锦浪和李云绝,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要是这妇人后面看着让人流口水,正面一看母夜叉,那多扫兴啊。 见这是个美艳妇人,吕锦浪顿时如获至宝,心里一下子就燃起一股热火。 其实刚才吕锦浪,这么拼命的搭讪,都没进展,也挺灰心的,还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要打消这种怀疑,就得要好机会,现在正好看见美艳妇人岸上独行,是多好的机会啊! 他便想,如果能将她引诱,本身就是好事,同时还能让冷淡的云月兮,产生危机感,激发她的竞争心,说不定今晚,本公子就能一箭双雕呢,嘿嘿…… 想得直流口水,正好船也行到和岸上美妇人平行,吕锦浪忙朝李云绝低声叫道:“李兄,且慢行,且慢行。” 说话时,他还朝岸上的美妇人,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 李云绝顿时会意,也不说什么,很爽快地歇了船橹,只掌着船舵,把牢方向,让乌篷船儿顺着蔡水,悠悠地顺流漂行。 这一下河里的乌篷船,跟岸上慢行的美妇人,同步前行了。 李云绝这般做后,还向吕锦浪使了个眼色,这眼神分明是在给他鼓劲加油啊。 吕锦浪顿时在心中赞叹: “妙啊!嗬嗬,这小兄弟知情识趣,可比他的女伴当强多了啊。” 他顿时信心更盛,整了整衣衫,便朝岸上妇人一拱手道: “这位小娘子,小生冒昧相问,这长路漫漫,为何一人独行啊?” 岸上美妇人,闻声似乎吃了一惊,忙扭头向左边看,正看到河中的一船三人。 美妇人打量了一番,许是看出船上三人都是良善之辈,尤其说话之人,还明显是位富贵公子,便松了一口气,放下戒心来。 第五十六章 小舟情热 她便也盈盈一笑,一边走路,一边回答: “好教公子得知,小女子京郊人士,前往青城镇访亲戚。家中男丁都有事情,故此奴家一人独行。” 一听此言,吕锦浪心花怒放! 因为他知道,这美妇人的目的地青城镇,正在沿蔡河往下三十多里的地方,正是顺路。 并且看看现在天色已晚,日已西斜,青城镇这距离,坐上船,肯定得过夜,那岂不是…… 吕锦浪这叫一个色心怒放啊! 他心里面一个劲儿叫: “今儿咱真是菩萨保佑,想什么就来什么,心想事成啊!” “菩萨啊菩萨,若是这次事成,回去就给您上香上供;如果能一箭双雕,花开并蒂,那就上双份贡品、两只大猪头啊!” 从他这想法,可见吕锦浪也是个思路奇葩的花花公子; 要行情欲之事,居然还想着去庙里拜菩萨还愿,也不知道他咋想的,总之十分实用主义。 满腔歪心思,一肚子春意,他这时反而脸上一片真挚,眼神清澈,朝岸上朗声说道: “小娘子,日色向晚,那青城镇可不近,要走夜路的。” “就算沿蔡河都是官道,小娘子一人独行,也不是太安生。” 岸上妇人听了,倒不惊慌,而是从容道: “公子说得有理。” “不过奴家准备再走一程,便到前面找家客栈歇下,明天再行。” “这也是一个办法。”元宝小说 吕锦浪故作沉吟,又眼睛一亮,好似刚想到一个好办法,便说道, “其实小娘子,还有一个办法,便是我等要去赤仓镇,你去的青城镇,正在中途。” “不如你便搭咱们的船,一路顺水而下,岂不是又省脚力、又安生悠闲?” “这……” 明显是个最佳选择,美妇人听了,下意识地转过头,又开始打量船上的三人。 吕锦浪见状忙道: “小娘子尽管放心,在下乃京城人士,竟是当朝尚书省右司郎中之子。” “右司郎中正管兵、刑二事,你搭我们的船,正是安全无比。” “呀!原来是贵官家公子,奴家失敬失敬!”美妇人也很动容,提裙屈膝,朝吕锦浪的方向行了个礼。 可能是女子一人独行的缘故,天然有很大警惕心,就算吕锦浪说出家世,红裙美妇人,依然没立即答应吕锦浪的建议。 她神色有些迟疑,看着李云绝,又看看云月兮,问道:“不知这两位小哥小姐儿,是什么人?” “哈!”吕锦浪立即道,“他们啊,你们放心,都是京城良家子,家里开店做生意呢。要不怎么会摇船去赤仓镇?都是去那边进货呢。” “噢,原来如此……”美妇人略一沉吟,便道,“那好吧,奴家也是知机懂事之人,知道吕公子您是在帮奴家呢,便不好拂了美意,那便……上船?” 美妇人一双美目,水汪汪地看向吕锦浪。 吕锦浪顿时半边身子都酥了,连忙叫道: “李兄李兄,且停了船,靠了岸,让小娘子上船、上船!” 大喜过望之际,连声喊“上船”,不免嘴有点瓢,在李云绝听来,三声里面至少有一声,那“上船”喊成了发音相近的词。 他很想笑,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便依言将船靠了岸边,让那美妇人上得船来。 上船之时,吕锦浪看着美妇人的动作,明显身娇体弱,又赶路劳累,步履艰难,便连忙上前搀扶保护,那叫一个热情殷勤。 真别说,男女之间,言语已是投机,又有了肢体的接触,双方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就算萍水相逢,也顿觉亲近了许多。 于是上船之后,这妇人跟吕锦浪聊得非常投机,很快就告诉他自己叫潘霜霜,家在城郊官路旁,开了家花店,生意还不错。 这次去青城镇走亲戚,是亲戚家添了新丁,办满月酒,便带了厚礼,要去好好祝贺一番。 对这,吕锦浪根本不感兴趣,但他还是一脸认真地听着。 不是他亲切有礼,而是潘霜霜跟他讲话时,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一些别样的风景。 潘霜霜,真是人如其名! 吕锦浪很兴奋! 话也变得特别多! 他加倍地卖弄,大谈各种学识见闻,倒把潘霜霜逗得,时而睁眼惊叹,时而掩口嘻笑,明显被吕锦浪吸引住了。 这当中,李云绝也几次想插话,要跟潘霜霜套近乎; 没想到吕锦浪每次都抢过话头,说一番装腔作势的话,逗得潘霜霜花枝乱颤,根本无视了李云绝的存在。 李云绝很郁闷,吕锦浪很得意。 没多久,吕锦浪和潘霜霜,已经开始眉目传情了。 吕锦浪心里这个乐啊,这个得意啊! 他盯着美妇人,又时不时看看天色,恨不得伸手一把扯下西边的日头,让夜晚早点到来。 当然吕锦浪可是十足的花花公子,又是高官权贵人家,行事才没多少忌惮呢。 眼看美妇已被勾引,天又老是不黑,他就故意看看西天的日头,朝潘霜霜低声说道: “潘娘子,其实看看你我,都是细皮嫩肉,经不起这日光暴晒呢,不如咱俩去船舱里说话如何?” 说到这里,他朝挂着黄色竹帘的船舱,努努嘴。 到这时候,潘霜霜哪会不知道他的心思?顿时掩口吃吃而笑,也低声道: “也好,奴家也怕被晒黑,那便陪公子,进船舱说话吧。” “再说了,”她提高了声音,“你看我俩在中间谈笑说话,把船头的小娘子、船尾的小哥哥,隔在两边,倒好像是一道银河,分开了牛郎织女,好生不妥呢。” “你看那小哥哥,脸色都不好看了呢。” “哈哈!那是,那是!我们便不做讨嫌的人了,赶紧去船舱里,不碍人眼了!”吕锦浪大乐,也不避忌,拉着潘霜霜的袖子,往船舱里走。 潘霜霜低眉顺眼地跟在他后面,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俩是夫妻呢。 进了船舱,帘子一放,就当是天黑。 两人刚在简陋床席上坐下,吕锦浪已急不可耐,伸手去握妇人的白嫩手掌。 妇人下意识地一缩,不过手儿很快被追来的男子手掌握住,被细细地摩挲。 光线昏暗,气氛正是暧昧;但船头船尾,还各有一人,其实近在咫尺。 而船行河中,两岸一边是官道,还有行人走路,一边是农户民居,还有乡亲在干活做事,这两人却挨到一处,做些没脸没皮的事…… 船舱的空间,有点狭小,两人一番推挤,很快都有点出汗,肌肤湿腻腻的。 女人的抗拒,变得越来越弱,越来越只有象征性。 一察觉这变化,吕锦浪立即猛地一抱紧女子的身子,就要往床席上按倒。 好事儿就要成了! 谁知道就在这紧要时刻,他和女人却都听得,“咄咄咄”几声传来,有人在敲船篷。 吕锦浪顿时恼火,张口就要骂人,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船舱门口响起: “吕大哥,在忙吗?有点事儿跟你说。” “什么事?”吕锦浪停下动作,很不爽地道,“有什么事等一刻后再来说——不,等一个时辰后再来说。” 说完他便手下用力,要继续推倒的大计。 “别啊,吕哥,这事儿很重要。你先出来听,听完再继续,我们绝不打扰。”李云绝陪笑说道。 “什么?!”吕锦浪真的很生气,一股子怒火不断往脑门拱。 不过又一想,这船好歹是李云绝的地盘;自己成就好事,还全靠他提供场地,那还是给他个面子,先出去听听要说什么话。 反正肯定没啥大事,听完后再进来做,一点都不耽搁。 想好后,吕锦浪便朝女人笑笑,低声道:“小娘子,你先等我一会儿,很快就来。” “嗯。”潘霜霜低低应了一声,带着鼻音,正是妩媚非常。 第五十七章 不是他们,那是谁 “乖!” 看她这般婉娈,吕锦浪忍不住,伸嘴在她脸上“叭”地亲了一口,才舍得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袍服,撩开竹帘,半弓着腰,钻出船舱来。 “什么事?”吕锦浪瞪着李云绝,脸色很不善。 这会儿他可真把贵公子的架势,给摆起来了。 李云绝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只顾嘿嘿一笑,低声说道: “吕公子,你图色,我就图财。” “我看看那女子,锦囊不错,其中必多资财。” “而她今儿能搭上您这样的贵公子,也全仗我这条船,那她出点床费——咳咳不好意思,发音不准——是船费,要她出点船费,成就美事,不过分吧?” “哈?”吕公子惊奇地打量打量他,“居然能被你掰出这歪理?你也算个奇人了。不过有件事我赞同,她能从了我,是她的美事。” “我就是这意思!”李云绝大喜道,“所以床费她该出的。可我跟她不熟,就想劳烦吕大哥,去跟她索点床——呃,船费。” “哼!那不行。”吕公子摇摇头道,“你这贪心鬼,怎么能占我家的东西呢?” 李云绝愕然:“什么你家的?” “当然啊,李老弟,你想想,这女子归了我,一夜风流,就是我的人了;那她的锦囊,不就是我的锦囊?你这是想从我兜里掏钱啊!”吕公子振振有辞道。 “啥?!”李云绝脸色有点变了,“吕公子,您是贵人不假,可也得讲道理。这船可是我花钱花钞租来的,好了,现在你借这船图财谋色,我却是人财两空啊!这不对吧?” “哎呀,你先别恼啊,有话好好说。”吕锦浪急于成事,见少年恼怒,连忙安抚道,“不就是钱嘛,我会帮你说。” “你先别打扰,等我成就好事后——看看得到明天天亮了——到时候我再劝她,给你重金酬谢。” “不行!”李云绝一梗脖子,“吕公子啊,虽然相处时间不长,我却看出来了,你有些见色忘友的毛病啊,我可不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见色忘义?” “那你想怎样?”吕锦浪也有点生气了,语气生硬地问道。 “你现在就得给钱,给现钱!”李云绝语气坚决道。 “怎么成了直接跟我要钱了?”吕锦浪不爽道,“虽说本公子不差钱,但道理不是这个道理。你刚才不是说跟她要钱吗?怎么成了跟我要了?” “当然!”李云绝理直气壮道,“刚才不是你说的吗?她归了你,就是你的人;她的锦囊,也就是你的锦囊,那你帮她出吧。” “你——”吕锦浪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真不差钱,但身上带的金叶子银锭子,可是准备在晴山园文会上大显身手的。 毕竟文才不是他最擅长,最擅长的,还是黄白之物;要是半路损了本钱,到时候怎么在名妓面前显威风? 所以他非常纠结,急得抓耳挠腮。 不过等吕锦浪一回头,看到船舱竹帘后,隐隐约约的丰腴曼妙身姿,他一咬牙一跺脚,狠心掏出一片金叶子,扔给了李云绝: “喏,现金!” 李云绝反应迅速,立即把金叶子接在手中,一看金灿灿的成色,他立即眉花眼笑道: “哈,还真是现‘金’。这还差不多,吕公子果然是讲究人!” 吕锦浪也不跟他废话,一转身,冲进船舱里,继续刚才的大业。 美妇人衣带渐宽。 一番俯仰,正要成事,却没想到头顶上,又传来“咄咄咄”三声敲响。 这吕锦浪的心情,可想而知! 被这么一敲,他可是真怒了,张口就要骂! 可没等得及骂呢,李云绝竟然一掀竹帘,冲进船舱了! 吕锦浪勃然大怒,骂道:“你这厮冲进来干什么?吓得本公子差点阳——” “阳什么?”李云绝立即问。 “阳——扬长避短——不是的,姓李的,我刚才不是给过你钱了吗?你这不讲信义的混蛋!” 李云绝却好像没听到他的怒骂,手臂一发力,把贵家公子往旁边一拨,竟是自己迫近潘霜霜! 只见他俯下身,对床席上衣带歪斜的女子叫道: “潘姐儿,刚才我跟他,在外面说的话,你必定听到了。” “我刚想了想,还是不对,他是他,你是你,这不还没成就好事吗?他凭什么给你付?” “姐姐啊,这床费,还是得你自己掏钱啊。” 潘霜霜无言以对。 少年还在大大咧咧地说道: “姐姐,我看你胸怀宽广,想必不会像吕大哥那样,不懂事理。你会给钱的,对吧?” 这一下,潘霜霜气得差点鼻子冒了烟! 尤其她还是女流,正要跟心仪男子成就好事,却被无关人等跑进来,不管不顾地伸手要钱,那叫一个又羞又恼啊! 偏生这少年,还十分无赖,根本不管她的羞恼,各种言语逼迫,甚至还要动手,去抢床头的锦囊。 潘霜霜一副羞怯弱质女流的模样,哪经得住这个?左躲右闪躲不过,眼瞅着少年身边有个空档,连忙跳起来,从空档处钻过去,一掀竹帘,跑出船舱外了。 一边跑,她还一边赶紧系裤带。 李云绝竟是不依不饶,连忙也尾随追了出来。 吕锦浪一看,怒骂一声,也着忙追出来—— 他要保护他的女人! 一边追出来,他一边怒骂不停,大骂李云绝是个夯货,不知道怜香惜玉,并往死里贪钱。 如果吕锦浪,真有他之前,跟云月兮吹嘘的那些本事,他这时候就不只是骂,而是动手了。 只可惜,他虽然热衷剑技方术,但基本是“叶公好龙”,别人也糊弄他,至今只学了皮毛。 他也不傻,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再看李云绝这么凶,顿时就联想到“船到江心,杀人越货”的水匪,他就更加不敢冲动了,只能君子动口不动手。 做一个动口的君子,他倒是非常精通,这一通骂啊,淋漓尽致,雅俗结合,骂得叫一个痛快、一个难听! 骂到兴起处,他还随手从甲板上抄起个鱼篓,奋力朝李云绝砸去。 李云绝正逼迫得潘霜霜左躲右闪呢,一时没留意,左肋下正被飞来的鱼篓,给砸个正着! 吕锦浪见状大喜,脱口吼道:“好好好!正所谓恶有恶报,你这个打女人的蠢货,让你知道知道本公子的厉害!” “嗯?!”李云绝转脸一瞪吕锦浪。 趁这机会,潘霜霜赶忙跑到吕锦浪的身后。 “哈哈哈!好好好!” 李云绝竟是一改先前卑琐模样,伸臂一指吕锦浪,仰天大笑,转眼间只听苍啷一声,他竟是拔出腰间剑来! 吕锦浪吓了一大跳! 他脱口大叫道:“哎呀!我知道了!你是碰上我这富贵公子,就想谋财害命!” “嘿嘿!你猜对了!” 李云绝冷笑一声,一挺剑器,飒然刺出! “完了!” 甲板狭小,离得又近,吕锦浪都能感受到剑器刺出时,带起的剑风。 吕锦浪一闭眼: “完了完了!要没命了!” “没想到我这么英俊、这么有钱、这么有内涵,居然会死在一艘小小的破船上!” “早知道这样,去赴什么文会?看什么名妓?呆家里跟婢女们玩耍,岂不爽哉?” “咦……怎么还没死?怎么还有乱响?” 吕锦浪想了这么多,终于觉得不对劲,赶紧睁开眼,却发现身后一阵叮呤咣啷乱响,竟似是行凶的少年,不知道跟谁打上了。 吕锦浪一惊,忙转脸朝船头看看,却见那个云妹妹,还在那儿呢—— “这就奇怪了。李云绝不杀自己,又没云妹妹的事,那他跟谁打呢?” “难道这船上还有其他人?” 经过刚才这一连串事情,吕锦浪已经转不过弯儿来了。 还在想时,他已经呆滞的目光,正看到原本安静俏立船头的云月兮,忽然一弯腰,掀开脚下木板,好像要从中取出什么东西。 “她要干嘛?难道要拿渔网?” 便见云月兮弯下腰,探手一拿,可没拿出啥渔网,手里却多了一把猎弓和几只箭矢来。 吕锦浪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如此清纯美丽的云妹妹,怎么可能拿出凶器? 正想着,他却见云月兮,操弓在手,一言不发,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竟是一箭朝自己这边射来! 锋利的箭头闪着寒光,倏然蹿来,吕锦浪吓得魂飞魄散! 他往旁边急蹿,连声惊惶大喊: “别射我别射我!” “我再也不敢调戏你了!” 翩翩佳公子,这时狼狈得像条丧家犬。 不过吕锦浪很快发现,箭并不是朝自己射来,嗖的一声从耳旁飞过时,离自己还有段距离。 “她到底在射谁?” 还来不及细想,他突然只觉身后,有什么人猛地抱住了自己! 而且这人从后伸手,搂住自己的胸膛,刚刚环抱之际,还特意猛地一收,将他搂得很紧很紧。 吕锦浪猛然一惊! “谁?!” 他一转脸,却发现,李云绝和云月兮,各站在船头船尾一角,一个仗剑,一个操弓,离自己还挺远。 “不是他们,那就是潘霜霜潘娘子了。” 一刹那,吕锦浪仿佛明白了所有事。 第五十八章 公子,我美吗 他心想: “定是这对狗男女,表面行船,其实是水匪;之前我畅快给钱,他们便没动手。” “现在见潘娘子搭船,锦囊沉重,定有重资,他们就起了歹心,要杀潘娘子,杀人越货。” “为什么潘娘子搂住自己?因为这船上,能保护她的,只有我吕锦浪一人了!” 想到这里时,吕锦浪再看李云绝和云月兮,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这时他发现,这对男女看向自己这边时,居然还面露微笑。 本来觉得云月兮长得很有味道,笑起来也很好看,但这时再看着,就觉得这笑容,很诡异。 李云绝的笑脸,就更是面目可憎了,明显笑得很阴险、很得意。 吕锦浪这个气啊! 他本来就是怜香惜玉之人,现在潘娘子被水匪逼迫,躲在自己身后求保护,吕锦浪便更是热血上涌,男子气概爆棚,不顾生命危险地朝李云绝怒骂: “好个歹人!没看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行凶抢劫,还有王法吗?” “别忘了此地离京城不远,我爹乃右司郎中,专管兵刑;今日你等贼人,若伤得潘娘子一根汗毛,我保管叫你们五马分尸而死!” “哈哈哈!”李云绝仰天大笑,一脸见到鬼的样子,叫道,“吕公子,你竟帮她说话?你没见她都抓住你,把你当人质、当挡箭牌?难道你看不出来,她太不是人了!” “什么?!你还有脸说她不是人?”吕锦浪怒吼道,“你才不是人!你就不是个东西!说她拿我当人质、当挡箭牌?好,当人质,我乐意,她这样,都是你们逼的!” “你们真混蛋啊!你看看你们,都把一个娇滴滴温柔有礼的弱女子,逼得抓人质自保了!” “啊哈?娇滴滴?”李云绝大笑道,“哈哈哈!那看来,咱们的口味很不一样,我却不觉得她有多娇滴滴。” “那吕公子,咱这样,只要你转过脸,敢亲她一口,我就放过她,怎么样?” “真的?”吕锦浪大喜,连忙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要反悔哦!” “那当然,我李某打开门做生意的,诚信为本,今天这话就放这儿了,你只要能亲她一口,我就放她走,决不食言!”李云绝爽快叫道。 “算你还是个人!不过不仅是她,你也得放我走!” 吕锦浪毕竟是大家公子哥,到这时依旧头脑清明,辨别出贼人少年话语中的陷阱,赶紧及时点明。 “当然当然,我本来就没想对你不利。”李云绝笑道。 “那就好。我真亲了?”吕锦浪都有点不自信——他不信有这等好事! “亲吧亲吧。”李云绝并没变卦。 这么好说话,吕锦浪倒忽然反而有一丝疑虑。 保险起见,他不易察觉地,迅速朝船头那个话少的少女瞥了一眼—— 却见少女正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 “哈哈,没事了。看她这模样,定是觉得她东家决定草率了。” “而且看她这表情,情感很复杂啊,说不定听了我这么英俊潇洒的佳公子,要亲别的女人,心里正吃醋呢。” 这么一想,吕锦浪主意已定,心情顿时放松。 拖延了这一小会儿,可能身后的潘霜霜急着脱困,有点等不及了,吕锦浪便听得身后一个甜腻的声音传来: “公子,我美吗?” “美,当然美!”吕锦浪乐道,“美人儿,别急,马上便来亲你。为了救你,我吕某拼得一身清白名节,也要来亲你……” 吕锦浪说着不要脸的话,便转过头来—— “妈呀!” 一声惊叫,震天动地,沿河传出去十里! 只需看一眼,吕锦浪就惊叫震天,脸色煞白,身子瞬间软瘫;要不是潘霜霜的手臂,猛地往上一箍,搂住他脖子,这富贵公子就得瘫倒在地! 吕锦浪到底看到了啥?给出这么大反应? 原来他扭头一看,哪有什么软玉温香、丰腴动人、知情识趣的美人?身后搂住自己的,竟是个可怖的妖鬼! 如果是像人样的妖鬼,也就忍了,不至于吓成这样,还有心理缓冲时间,实在是这妖鬼,长得太异形、太恐怖了! 身段儿丰腴动人? 现实是她身躯漆黑干枯,泛着紫黑色光泽,就好像烂树枝泡在水里好多年。 容颜美艳? 她的头颅,竟然四面都有脸! 每张脸上都五官扭曲,缺乏血肉,似是焦黑的骷髅。 两处眼窝深陷,眼眸漆黑,几乎没什么眼白,就好像两口黑水幽潭,看不出任何表情。 和自己对望之时,恐怖的妖鬼还血口张开,长舌猩红如血,拖出口外,嚯嚯有声,不断滴下腥臭的口水。 那两排牙齿,锋利无比,还机械地不断咬合,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十分瘆人。 偏偏这么可怕的四脸骷髅鬼,还在用和之前一样甜腻的声音,娇滴滴地问吕锦浪: “公子,我美吗?你说,我跟船头的妹妹比,谁美?” “她美……”脑子一片空白的吕锦浪,颤抖着脱口而出。 “嗯?!”箍住脖子的干枯漆黑手臂,猛地一紧! “你美你美!你最美!” 疼痛让人清醒、使人深刻,吕锦浪瞬间给出正确答案。 “嘻,我美呀。那,你应该还想跟我睡吧?” 甜腻的声音,继续从四脸骷髅鬼的利牙中间传出,并且这会儿四张血口一齐说话,互相之间稍微有点时间差,竟然形成了和音的效果。 客观说,这声音,很动听,很特别,如果闭上眼睛听,或者根本眼瞎,一定会觉得这样甜腻动人、层次丰富的女声和音,听起来很享受、很动心。 只可惜吕锦浪眼没瞎,听了这问题,他只想死! 尤其声音和样子如此巨大的反差,让他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生无可恋之际,他到底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是云月兮救了场。 她抬手一箭,看着普通的箭枝,就泛着月色清光,朝四脸骷髅鬼嗖的一声射来。 李云绝则抬手一道退鬼符,紧接着飞身仗剑杀来。 面对二人攻击,四脸骷髅鬼面色一变,反应迅疾,丑陋的身子不可思议地飞快扭曲,避过了云月兮暗蕴仙力的一箭。 虽然妖鬼也感觉到,箭中仙力十分微薄,但却正是她的克星,不得不躲。 至于少年刺来的利剑,她根本不放在心上,黑爪一挥,便将剑锋弹开。 两者碰撞时,正发出“锵”一声金铁之音。 这妖鬼也真是了得,手里控制着一人,还能躲过两人的合击。 不过这一来,也把她给惹恼了! 她桀桀狞笑一声,手下用劲,就要先将吕锦浪绞死! 吕锦浪这个冤啊! 自始至终,他是这船上,对妖鬼唯一“好”的人…… 妖鬼这一出手,看起来,站在船头的云月兮、刚被弹开的李云绝,离得都有一段距离,似乎救援不及了…… 却没想到,刚被弹开的少年,身形忽然静止,双目瞬间圆睁,那眼眸眼瞳之中,忽然间闪耀起一片晶莹奇光,仿佛天心星月交辉。 星月奇光刚刚闪起,那原本还在船头的少女,突然间竟然消失了! 妖鬼察觉到这动静,手里动作下意识地迟缓,让吕锦浪得到一丝喘息; 她也立即扭头,想看看少女到底消失去了哪里,却没想到鬼头才咯吱吱扭到一半,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虚空之中,忽然间一片银光闪耀,光华在极端的时间内,已变得灿烂无比! 妖鬼被吓了一大跳! 鬼目也被银光所迷。 但好在她是陈年老鬼,虽然有片刻的迷乱,头脑还是很清晰地判断,眼前只是银光闪耀,并没什么人来。 “那有什么?”她心想,“这银光,没半点杀伤力。难道是想凭它,晃花我的眼,再来偷袭?” 这么一想,她立即拿两三只眼睛,朝少年瞥去,却发现他依旧幽然静默,双眼中星光闪烁。 “这就行了。虽然不知道那女娃去哪儿,但我肯定,她肯定不在我附近。” 心里笃定地想着,四面妖鬼便继续手下用力,要绞死这个人质。 别看她样子丑陋可怖,但却非常有灵智; 刚才从吕锦浪的吹嘘中,她已经得知,这人类身份富贵,那只要将他杀了,都不用再跟这俩小男女打,直接离开; 之后这两人,一定会被他们的同类绞杀,死得比她亲自动手,还要惨许多倍。 “会被夷九族吧?”她恶意地想。 越想越得意,四脸妖鬼手底下就准备狠命用力。 这时吕锦浪已经脸红脖子粗,几乎喘不过气来,手脚使劲地挣动。 情况已经非常紧急,再拖延一小会儿,四脸妖鬼设想的前景,很可能就会发生。 只是,就在这时,奋力绞紧吕锦浪脖子的四脸妖鬼,却忽然感觉到,吕锦浪猛地往外一挣,竟是脱出了她的掌握! “这不可能啊!” “就凭他自己,不可能逃脱啊?他完全被我控制,神智还不清,怎么可能猛然发力,还挣脱了?” 四脸妖鬼对自己的力量越自信,就越想不通;已经在掌握中的鸭子,怎么会飞了? 第五十九章 牺牲色相的补偿 但她很快就想通了。 她的鬼眼很快就看见,踉跄奔去的吕锦浪身边,忽然浮现出一人—— 没有任何过渡,没有一丝一毫的缓冲,云月兮突然间从虚空中出现了! 现身之时,云月兮已经拖着吕锦浪,到了安全的距离; 这时李云绝为了掩护,又是两张惊邪符、退鬼符猛地打来,霎时间四脸妖鬼周身一片清光缭乱,如同锁链困住了她。 如此动作时,李云绝还惊喜叫道: “哈哈!太好了!原来星位还能这么用!太阴星主有‘月之门’之能,竟能通过我星穹之主,变幻存在、变幻距离!” “哈哈哈!太有用了、太有用了!” 大笑声中,他已是仗剑杀来! “啥星主?啥变幻?什么乱七八糟的!” 四脸骷髅妖鬼,表示一句都听不懂。 不过她看懂了少年的挥剑攻击,便轻蔑地笑了:“就凭这?你们,都得死!” 怒吼间,她的血红长舌倏然伸展,竟然长出好几尺,如一条血色的长鞭,上面还密密麻麻地排着锐利倒刺,灵活无比地朝李云绝席卷而去! 其实到这时,蔡河两岸的行人百姓,都已被河里的动静惊动; 胆小的早就发一声喊,撒丫子四散逃跑; 剩下胆大的,还都在朝乌篷船这边,探头探脑地看呢。 等可怖妖鬼的血练长舌,不断飞速延伸,朝仗剑少年席卷,两岸的胆大百姓,都忍不住惊呼一声,以手捂眼,不忍再看。 眼看李云绝,就要被毒蛇一样的血练长舌卷中,再全身化成脓血而死,在这关键时刻,四脸骷髅鬼却忽然感觉到,正有一股纯粹无比的烈焰火气,从自己背后汹涌扑来! “是谁?!难道还有人??” 四脸骷髅鬼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整个战场她可都掌握着呢,小小乌篷船上,敌人都在眼前,怎么可能还有人,从身后出手? 一惊之下,血舌停滞,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却不知何时,身后竟站了一位高挑明丽的红衣女子,神情冷峻,寒如冰雪,正无比冷静地抬起手,将两团金红色的绚丽火焰,推向了自己。 也许,金红的烈焰,实际的力量并没有那么强大,换个其他武者,未必会像四脸骷髅鬼这样,感受到到铺天盖地的炫烈火气,汹涌扑来。 但谁叫她是阴邪的鬼魅呢? 传承自上古血凰神禽的真火烈焰,正是她的克星。 尤其在少年的掩护下,血凰女剑灵的偷袭,恰到好处,四脸骷髅妖鬼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两小团血凰金焰真火,给从容地推进了枯烂的鬼体里—— 刹那间,四脸骷髅鬼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鬼嚎! 声量之高、音调之吓人,瞬间就把两岸看热闹的围观者,给吓得屁滚尿流! 有许多人,无论他胆子有多大,听到这一声猛然爆发的凄厉鬼号,当场就给吓得尿裤子了! 只是尿裤子,还算好,已经算他胆大;最夸张的那几位,这一刻真是屎尿齐流! 不得不说,相比他们,吕锦浪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现在他只是尿裤子,没拉,还好还好。 “还好”,这真的是客观的评价;任谁毫无心理准备,听到这么诡异可怖的鬼号,尿个裤子,基本操作罢了。 但当事人,显然不这么想。 尤其他很快想到,自己刚被云月兮所救,这会儿正紧挨着这位真正风姿动人的侠女丽人呢,一想到这,吕锦浪再次只想死。 “还不如刚才,就让我被鬼魅一爪杀死呢……” 这就是现在,吕锦浪的真实心声。 当然他肯定不用死了,死的另有其——鬼。 血凰女一出手,在鬼魅八只漆黑如墨的眼眸深处,就开始出现八点金色的光点。 开始如同微小的火星,但很快扩大,转眼将八只幽暗的眼眸,烧成八团金灿灿的太阳。 金色的太阳,很快爆裂,整个鬼体开始熊熊燃烧,发出金红色的刺目光焰,也传出刺鼻无比的腥臭味,很快整个鬼魅,都化作飞灰,散入蔡河的清波中。 四脸鬼魅彻底消散之时,只听得“啪嗒”一声,一颗紫黑色的鬼丹,莹莹有光,掉在了船甲板上。 李云绝闻声一看,发现四脸鬼的丹核,长得不算浑圆,大体上还有四个相似的凸面,倒呼应了它原来主人的长相。 这时候两岸围观之人,短暂的惊怔后,已是一片欢呼声,什么“高人”、“仙长”的呼喊不绝于耳,倒让李云绝几人,仿佛回到了前些时的鸿河。 他们心情愉快,吕锦浪就截然相反了。 刚才有多害怕,现在就有多尴尬。 惊魂未定的吕锦浪,这会儿想起了刚才无比丢脸的场面,那羞耻害臊劲儿,就甭提了。 既然安全了,那就找回点场子,挽回点脸面吧。 好歹要维护下人设吧? 尤其这船上,在清纯曼丽的云月兮之外,忽然还多了个冷峻明丽的高个子美人呢。 有美人在,吕锦浪瞬间就复活了。 当然现在这情况,想立刚强英勇的人设,铁定是不行了,连自己都不信; 那只能来个精明人设了,好歹挽回点脸面呢。 于是冷静了片刻,吕锦浪忽然开口道: “李兄,云妹,还有这位……女侠,我想说一句:今天这事儿,其实我也有出力。” “啥?”李云绝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当然啊。”吕锦浪理直气壮道,“如果不是本公子故意以身做饵,假装被恶鬼抓了人质,你们怎么可能赢得这么轻松?” “哈?你说你是故意的?哈哈哈!” 李云绝爆发出一阵大笑。 其实他是个有礼貌的人,这种情况下,他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云月兮和熦红焰,也笑了。 很尴尬! 太尴尬了! 但吕锦浪还是坚持住了。 他很不快地说道: “你们别笑。不管本公子是不是故意,反正以身做饵可不假。” “那这样,所谓‘人财两空’,本来那妖鬼,本公子要了的,你看我都故意把她引进船舱了;现在人失了——不是,是鬼失了——那她落在船舱里的锦囊,我要了。” 吕锦浪开始立他的精明人设了。 他缺钱吗?不。 缺面子吗?太缺了! 所以总要找补点回来吧。 哪怕之后再把锦囊中的大部分,分给李云绝他们…… 对吕锦浪的心思,李云绝哪还不知道?忍不住心中暗笑。 他便道: “也好,是你引她进船舱的……哈哈……我不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实在没忍住。” “我想说的是,哈哈,挺好的,没问题,那锦囊归你了,就算你牺牲色相的补偿了。” 听到这里,本来无可无不可的云月兮,也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新出现的血凰女剑灵,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喘不过气来,那样子跟刚才冷若冰雪的模样,判若两人! 吕锦浪却被笑得脸色发青。 他在心里愤愤呐喊: “笑吧!笑吧!” “今天就让你们这些浅薄的家伙,笑个够!” “红焰,别笑了。”李云绝抹了把脸道,“你去船舱,把吕公子要的锦囊拿过来。” “是。”血凰女带着笑,乖巧地答应一声,朝船舱钻去。 “原来叫‘红焰’。”吕锦浪心里暗暗记下了。 他确实是个好色之徒,都这时候了,当血凰女弯腰进船舱,衣裙绷紧时,他还有心情,拿眼睛使劲瞄。 当女剑灵把锦囊拿过来,看着五色绚烂的锦囊,吕锦浪心情好多了。 “总算找回点面子。” 他接过沉甸甸的锦囊,兴冲冲地打开,探头往里一看,却猛地“啊”一声大叫,一跤跌在了甲板上! 原来吕锦浪打开锦囊看见,哪有什么金银珠宝?竟是四个浸在血水里的白骷髅! 其实李云绝几人,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吕锦浪惊天动地的一嗓子,给吓了一大跳。 李云绝忙跑过来,捡起锦囊一看,也十分吃惊。 云月兮和血凰女也凑过来,看了之后,二女反应各有不同: 云月兮面色不悦,十分厌恶这污秽之物; 血凰女则不然,不仅面色平静,还仔细打量起血水骷髅的细节来。 吕锦浪惊了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忽然如梦初醒,爬起来抓住李云绝的手叫道: “锦囊的钱没了,你还我金叶子!” 真的,他不缺钱;但一想到那片金叶子,是自己给少年付的场地费,他就太不甘心了! 场地都没用成,还付什么场地费? 更何况这件事,也是今日屈辱的一部分,得要回来! 却不料,先前好说话的少年,这时候却慢条斯理道:“金叶子?我凭实力要的,为啥要还?” 他脸上,还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吕公子,你现在知道了吧?为啥我当时,坚持要‘现金’了吧?” 吕锦浪一愣,猛然吼道:“原来你早知道有问题!姓李的,你不是人!” “我是人。”李云绝施施然道,“我当然是人。不是人的,是你刚才那位俏佳人哇。” “啧啧,嘿嘿,厉害啊,别人只是嘴上骂骂‘日了鬼了’,你居然来真的啊,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哇……” 第六十章 美妇常伴拙夫眠 刹那间,吕锦浪只觉得脑子里“咣”一声巨响,就好像有什么人拿只大锤,猛敲了自己脑瓜一下,现在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他绝望地叫道:“你还说!” “嘿嘿,吕公子,你现在知道你那片金叶子,到底做什么用的吧?” 李云绝一脸玩味地看着吕锦浪。 “这……”吕锦浪一愣,终于醒悟,“原来,那是封口费。你……好吧,那现金,你好好收着吧。” 吕锦浪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 李云绝这会儿便从善如流了: “好啊,我会好好收着的。不过,想起来了,刚才隔着竹帘,我怎么看见,你还亲她了——” “别说了!”吕锦浪一脸痛苦地打断他的话,“李云绝,李兄,李大哥!今日着忙,等此间事了,我一定在汴梁城遇仙楼,备下酒席,请你们吃菜喝酒,压压惊!” “哈?那敢情好,我今天是挺受惊的。就是我怎么看见,你还摸她那儿了……”李云绝嘿嘿笑道。 “别这样。”吕锦浪正色道,“你看看,你这是人言否?做人要有个限度。你放心,咱们在遇仙楼中,登一山!好酒好菜好姐儿,保证足够堵上你的嘴!” “哎呀!吕公子敞亮!小弟眼神不太好,啥都没看见。月兮,红焰,你们是不是也什么都没看见?” “没。” “没!” “果然都没看见。”李云绝乐呵呵朝二女挤了挤眼睛,“看到没,果然‘行动须有三分财气’。” “嗯。” “嗯!” 捧完场,血凰女熦红焰,便朝李云绝行了个礼,转眼便化作一道金红色的灿丽流光,飞入那把毫不起眼的“黑铁剑”。 这一幕,把吕锦浪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刚才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吕公子真有点见怪不怪,麻木了。 他只是看着李云绝,依旧去船尾摇橹,才奇怪地问道:“你们还真的要去赤仓镇啊?” “那当然。”李云绝笑道,“我等诚信做人,绝不说虚话的。所以你那锭银子,绝对是船费;那片金叶子,才是封口费。你看看我做事,多有条理?” 吕锦浪扭过头去,专心看岸上的风景,一眼都不想多看这人了。 确定丑事不会外扬,吕锦浪的心情,真的平静了下来。 不仅平静,还有心思想想即将到来的晴山园文会了。 他开始想,这次到场的名妓,有哪些? 听说京城的官妓洛文姬,会到场,她的好姐妹薛称心,也会来。 那一直跟这两位别苗头的沈霜如、桃云姑、金香兰等名妓,会不会也来? 吕锦浪略一沉吟,便判断: 沈霜如很可能会来,因为她和洛文姬,都是花魁级别,除了以色侍人,还都以文才立身,一直都在别苗头,针锋相对。 而晴山园的主人,身份可不简单,正是伏魔大将军、天驹夏侯剑川。元宝小说 虽然据说这次他未必会现身,召集文会的是他门下的帮闲文人,但光是夏侯剑川别院文会,这个名头,就已经足够吸引沈霜如,一定想办法到场参加。 否则,让老对头洛文姬一人独美,再加上她那个好姐妹薛称心的帮衬,恐怕以后沈霜如的位次,就要排在她们二人之后。 既然沈霜如会来,那她交好的金香兰,很可能也会来。 而金香兰,虽说比洛文姬、沈霜如、薛称心,才色名声都差一个档次,但桃云姑更弱,一直对金香兰不服气,整天盯着她的位次呢。 所以金香兰去了,桃云姑还会远吗? 就这一小会儿功夫,表面平静的吕锦浪,脑海中风云跌宕,竟是把汴梁城的名妓江湖,想了个波澜万丈! 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佩服:“吕锦浪啊吕锦浪,你真不愧是风月场中的圣手、红粉队里的都头!” 低落的情绪,终于触底反弹,吕锦浪依然又是那个趾高气扬的纨绔公子! 不过很快,吕锦浪心里一动,好似终于反应过来,忙沿着船舷,走到船尾,朝悠然摇橹的李云绝问道: “你们到底做啥生意的?” “小本生意。公子,你听说过斩妖除魔星上屋吗?” 李云绝便一边摇橹,一边把星上屋的业务说了说,并且言明,今日蔡河杀鬼之事,也是受苦主委托。 吕锦浪越听眼睛越来越亮,还没等李云绝说完,便嚷嚷道: “太好了!我吕锦浪一向就喜好匡扶正义、斩妖除魔,我也要加入星上屋!” “我要跟云妹妹还有红焰姐姐,并肩战斗!” “哈?”李云绝有点反应不过来,正要说话,吕锦浪却又紧接着说道: “说到红焰姐姐,刚才她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出来,忽然又不见了?” “还在你剑那儿不见的,难道你的剑,是厉害的法器,能传送她回家吗?” “不是。”李云绝摇了摇头,“其实,她是剑灵,很厉害的剑灵。” 李云绝便把血凰女熦红焰的来历,略去玄奇的部分,尽量普通寻常地跟吕锦浪说了说。 同时他一拔剑,又把熦红焰召唤了出来。 冷峻的剑灵,便一身火红裙装,忽然俏立在小舟之上。 亲耳所听,亲眼所见,自诩见多识广的吕锦浪,也惊叹不已。 其实呢,剑灵厉不厉害,有多厉害,他并不关心;模样好看,身姿动人,才最要紧的。 这时他已经捶胸顿足,哀叹天道不公! 他心说: “果然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又说‘美妇常伴拙夫眠’,这个姓李的家伙,不过是个郊区的山野小民,居然坐拥双美!” “而我吕锦浪,又英俊,又多金,家世又好,可往日结交的女子,一个个——三十来个吧——都是啥呀?全都是庸脂俗粉!” 这一刻,吕锦浪觉得连洛文姬、沈霜如也不香了,只觉得兴味索然。 看到他这表情,李云绝心说道: “你这家伙,刚说想加入星上屋?可你到底为什么加的?嘴上说匡扶正义、斩妖除魔,眼睛却不停地往俩女的身上瞟呢。” 当然他也算大气,对此也不太介意,毕竟自己也没啥好托大的,本来就是从最底层往上混的。 面对吕锦浪这种身份的贵公子,他也难以免俗地,宽容了许多。 只可惜,他这么宽容,接下来测试了下吕锦浪的本事,却很遗憾地发现,最初坐船时,吕锦浪那一番话,完全是吹嘘啊! 这家伙,眼高手低,口气很大,其实没多少真本事,比李云绝当初被伏魔司拉壮丁时,好不到那儿去。 怎么办? 想起了最初伏魔司拉壮丁一事,李云绝灵机一动,便道: “吕兄,你也看到了,咱星上屋虽小,成立时间不长,人也不多,但走的是‘贵精不贵多’的路线,我手下全是精兵悍将。” “吕兄你这身手……实在差点意思,本来是不收的——” “哎呀!李老弟,云绝兄,你可不能这样!”吕锦浪急得嚷起来。 “不是不是。”李云绝连忙摆手,“我还没说完呢。” “我是说,就像当初我进伏魔司一样,现在就委屈吕兄,先当星上屋的编外伙计吧,若有功劳,一样分成。” “正式伙计的话,等以后本事见长,再来转正吧。” 一听只是编外,心高气傲的吕锦浪,就有点不乐意了,在那儿嘟嘟囔囔,表达不满,无论李云绝怎么说,都平息不了他的怨气。 见得这样,李云绝便转过脸,对一旁的血凰女道: “我还要摇橹,麻烦你带他去船头甲板,跟月兮一起,好好劝劝他吧。” “嗯!”血凰女领命而去,带着吕锦浪,去前面船头说话了。 “终于清净了。”李云绝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经历这么多,他也挺累的。 他没心情再跟吕锦浪多说。 吕锦浪这人贵公子脾气,自己还觉得自己平易近人,其实还是动不动就会端架子。 面对这样的人,说实话,李云绝觉得挺累的。 现在好了,祸水东引,终于能享一番清静,李云绝便一边悠闲摇橹,一边朝两岸随意观望—— 他现在,要好好欣赏欣赏蔡河的风景了! 却没想到,刚扭头,才看了片刻风景,血凰女就和云月兮一起,奔到船尾,由血凰女说道: “我们已经劝好啦,吕公子答应当咱星上屋的编外了。” “啥?!”李云绝呆住了。 他心说,这么难搞的人,才多会儿功夫,你们就搞定了? “你们怎么劝的?”他真心发问,想学学沟通招数。这对星上屋做大做强,有利的。 只听云月兮道:“也没怎么劝,我就跟他说,虽是编外,你可常来。” 血凰女接着道:“我更没劝,只说了句,‘你爱加不加,不加就滚’,他就很爽快地答应了。” 说完,二女都表示: “我们觉得他,还挺听人劝的。” “哦,哦。” 李云绝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怒叫道: “这家伙,果然好色!” “美女来劝,就答应得贼快,连女剑灵骂他,都不生气,我鄙视这样的人!” 第六十一章 暴殄天物 此后一路无话——主要是李云绝——吕锦浪则喋喋不休,不知疲倦地跟二女献殷勤。 就连李云绝把血凰女召回到剑中后,吕锦浪还不停地求他,求他把剑灵姐姐再放出来,自己还有很多话要跟她说,并且要和她一起同看蔡河两岸的风景,就算不停被骂,也在所不惜…… 此去赤仓镇,李云绝真的是去买紫金脂的。 当然,先前他也暗中受了苦主的委托,来蔡河对付杀人吸血的鬼魅,此行正是一举两得。 等到了赤仓镇,李云绝跟云月兮去买紫金脂,不必细表;那吕锦浪上了岸,则施施然去了晴山园,参加才子佳人云集的文会。 如大家所料,园主人夏侯剑川,没参会。 尽管如此,如果来时没遇上李云绝,吕锦浪还会兴致勃勃;可现在一看那些名妓,再回想云月兮和熦红焰的举止姿容,他就觉得啊,还是咱星上屋的女伙计,气质更佳啊。 一想到这,他便很得意,觉得先前和李云绝约好,回程还搭他们的船,是多么明智。 这一次的晴山园文会,也出了不少佳作。 特别是号称“京洛才女”的洛文姬,更是咏出了一首好诗,说的是: “梦和残月过楼西, 月过楼西梦已迷。 唤起一声肠断处, 落花枝上鹧鸪啼。” 凄凄迷迷的诗,配上柔柔弱弱的多情女子,再由红唇雪齿中,低低徊徊地吟咏出来,那现场的效果,甭提有多好。 放在往日,吕锦浪一定是叫好声最响亮的那个人,但这次,他却只是跟着别人,随意喊几句,不太走心,虚情假意,打赏也不太积极。 等终于到了回程时,吕锦浪一扫颓态,兴冲冲地赶往赤仓镇的码头。 他看到那对少年男女,果然依约在码头等他。 这一刻,浮浪公子吕锦浪,心里竟生出一丝归属感—— 这感觉,真的很陌生啊…… 冲着这份陌生而特别的感觉,等回到汴梁城,吕锦浪没第一时间回家,而是跟着李云绝他们,先到了星上屋。 于是他目睹了恶鬼之事的委托人,来感谢付款的场景。 原来,委托人是汴梁城的一位王姓富商。 他的女婿,向来帮他行船蔡河,往来押运货物的,没想到就遭遇了妖鬼,先是失踪,后来被人在蔡河中,发现了被吸干血肉的可怖尸体。 现在,李云绝告诉王富商,他的委托已成,女婿大仇已然得报,当时的经过,如此这般,还展示了杀鬼后所得的妖丹—— 这一刻,王老爷泣不成声、泪水涟涟。 看到这一幕,吕锦浪的心里,也充溢着满满的自豪和感动。 这种感觉,和先前那份归属感,同样陌生,但一样舒服。 在他充满好奇的注视中,富商交上了酬劳: 二两银子。 “什么?!怎么这么低?!” 吕锦浪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酬金太低了! 有这反应,倒不是因为吕锦浪很有钱,而是他觉得,客观考量,费心费力,斗败那么凶险的妖鬼,还冒了生命危险,咋才值这么点钱? 跟自己付给李云绝的船费,都差不多啊! 他很不能理解,开始怀疑“无商不奸”,是这姓王的富商抠门。 这么一想,吕锦浪的纨绔脾气上来了,就要冲上去揪住王富商的衣领,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不过,在冲上去前,王富商的一番话,打消了他的念头。 原来,王富商王老爷,正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李仙长、李大侠,您的收费,为何要这么低呢?我拼命想加钱,重金酬谢,你却总是不肯,弄得我心里太过意不去了。” “唉!你年纪不大,可真是个好人呐!” “不用这么说。”李云绝手一摆,正气凛然道,“我辈学成神术,正要锄强扶弱,斩妖除魔,岂只为黄白之物?” “就连这二两银子,也是象征性收费,打平我租船诱敌、用符施咒的成本罢了。” “总之我星上屋,不以盈利为目的!” 这一番话说出来,不仅王富商感动得无以复加,在场的其他几个人,也都被感动到了。 连心性其实冷峻的女剑灵,都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只觉得自己跟这样的人,签下主仆灵契,真是太正确、太值得了! 所有人当中,只有当事人,有苦说不出,心中悲伤道: “唉!你们以为我想唱高调吗?实在是那个诅咒,太邪门了……” “将来我若是做不成有钱人,没办法仗势欺人,全都是它害的!” “一定要努力修炼啊,争取在有生之年,尽快找到诅咒破解办法,这样才能不忘初心,做一个有钱的人。” 送走了王富商,星上屋便再次召开总结例会。 跟那四脸妖鬼的战斗过程,没什么太多好说,倒是李云绝最后的一个闲话,让吕锦浪有点不妙的感觉: “这星上屋,好像不太正规、不太靠谱啊……” 原来,在吕锦浪心目中正经的总结会,最后李云绝,居然一本正经地跟大家说道: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次打死的四脸鬼魅,也有我们可取之处。” “还有可取之处?”众人一脸不解。 “当然。就算我出个题目,考考你们,你们知道,她的可取之处是什么吗?”李云绝乐呵呵地问道。 云月兮最认真,想了想,便红着脸道:“她懂得色诱?” “那不是。论色诱,咱们可不比她差。你忘了上回油坊庄,就是你去色诱的啊。”李云绝道。 “啊?!用她去色诱??”吕锦浪惊了,脱口道,“李云绝,你倒真舍得!你这是暴殄天物!” “你说啥?有吗?”李云绝奇怪地看着他,“她是创始伙计,为店里生意出点力,有什么舍不得的?不是她应该做的吗?再说了——” 他瞅了云月兮一眼,诚恳道:“再说也到不了‘天物’的程度啊。吕兄,你太言过其实了。” “你……”吕锦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沉默片刻,他才摇头一叹,说道:“云绝兄啊,你斩妖除魔的本事不太弱,就是识女人的功夫,还差得远呐,如同睁眼瞎啊。” “那又怎样?”李云绝根本不往心里去,“不识女人,影响我做生意吗?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吗?不影响,那就没问题了。” “咳咳,说远了。”李云绝甩了甩脑袋,“你们想到没?那四脸鬼,有啥可取之处?” 眼前三人,全都摇头,表示想不出。 李云绝便有些得意地道: “是声音啊!” “你们不觉得她声音很好听?甜滋滋的,还带四声道和音,真的是动人心魄啊!” “月兮,红焰,你俩也是女的,可以多学学她的嗓音,对你们有好处的。” 也不管二女如何反应,李云绝又感慨道: “唉,所谓‘求真问道’,这四脸鬼啊,该选择之道,不是吃人,是当一名,亡灵歌者啊。” 在总结会的尾声,李云绝主持了对本次斩妖除魔的酬劳分配。 其实总共也没多少钱,云月兮和血凰女,对钱又不太在意,便没什么好说的。 但吕锦浪不一样。 本来他以为自己是局外人,分配赏金,跟他没关系; 却没想到,在分配的尾声,李云绝也递给他一串铜钱,说道: “吕公子,这是你的,二百文钱。” “啥?我也有?”吕锦浪一脸懵然。 “当然有。你也出了力的。”李云绝肯定道。 “啊?我也出了力?出了啥力?”吕锦浪根本不明白。 “当然出了力。就跟反间计一样,你反色诱了。”李云绝认真道。 “反色诱……”偷看了二女一眼,吕锦浪忽然有点生气,“啥叫色诱、反色诱?其实是本公子早看出这妖鬼不对劲,又看出你们不凡,故意引她上船而已!” “我确实出了大力啊,和她虚以委蛇,多难受啊,平时我一般不近女色的!” “难受,太难受了!都快哭了!我出老大力了。这二百文钱,本公子拿得理直气壮、实至名归!” 一番话盛气说完,吕锦浪一把抓过李云绝手里的铜钱。 其实到这会儿,他表现得还很正常。 他正常就是个死鸭子嘴硬的纨绔子弟。 但当沉甸甸的一串铜钱,真抓到了手里,吕锦浪忽然沉默了。 片刻后,他突然推案而起,高举着钱串,手舞足蹈地冲出门去了! “啊?”李云绝大吃一惊,忙朝云月兮道,“快跟出去看看,他是不是突然癫病犯了?” “好。” 云月兮正要出去,没想到听到吕锦浪,已经在门外嚎叫了: “爹!娘!你们的儿子,终于靠自己赚到钱啦!” “儿的特长,终于有正经用途啦!” 平时不放在眼里的一小串铜钱,让吕锦浪破防了。 其实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别看整体一副纨绔样,好像乐在其中,但内心里,还是有一丝痛苦的。 他家的情况,其实很特殊。 听起来他爹吕祖旭,是尚书省的右司郎中,位高权重,但其实另有隐情。 一般情况,是位高权重,可他爹面临的情况,不一般。 他实际被副手、也就是右司员外郎西门弘,给排挤架空了,常年是傀儡一样的存在。 第六十二章 学徒的见面礼 那西门弘,可是在宫里有大靠山的,根本不把上司放在眼里;而吕祖旭早年的靠山,在前些年的政争中失了势,倒了霉,被贬官西南烟瘴之地。 名义上朝廷让靠山主持清剿万妖城,实际上毫无实权,还被皇帝派过去的副手监视。 靠山一靠边站,真是靠山山倒,西门弘就根本不买吕祖旭的账了,经常绕过他自行其是。 西门弘本身也是极有才能手段的人,否则也混不成右司员外郎,因而手底下的人,一方面畏惧他背后的靠山贵人,另一方面也确实佩服他的能力,这一来二去,最后的结局,就是吕祖旭被彻底架空,成了傀儡了。 吕祖旭还因此得了个外号,叫“泥菩萨”。 当然这外号,只在背后叫,下属当他面时,只叫他“吕菩萨”,表面看似很尊崇;但他们背地里的谐音叫法,吕祖旭怎么会不知道?只是隐忍不言而已。 这些情况,吕锦浪都知道。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不耳闻? 跟其他高官公子聚会玩乐时,别人再顾及他的面子,也难免会有风声漏出来。 更何况也有跟西门弘不对付的官员,暗戳戳通过自己的子女,在吕锦浪面前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呢。 这些,他都知道。 连爹爹暗地里跟心腹门客,关起门来喝闷酒、发牢骚,他也知道。 看着爹爹这么苦闷不得意,吕锦浪也屡屡想发愤图强,混出个人样来,以图将来能解老父之忧。 但很多事,真的不是想能就能的。 他一见美女就走不动路的毛病,改不了; 他一读书就犯困催眠的习性,也改不了。 “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何况早年,在吕锦浪还小的时候,他爹为了争夺右司郎中这个敏感位置,有意自污,便放纵了对儿子的管教; 于是现在看到吕锦浪,各种放浪行径,吕祖旭表面责骂,但内心里,挺有愧,就下不了狠心,发狠管教了。 而吕锦浪他娘,则是始终如一的溺爱,当年溺爱,现在还是溺爱,这几方面因素一下来,就造成了吕锦浪现在的模样。 如果吕锦浪是真纨绔,也就罢了;但他不是啊! 他其实本性不坏,内心还有一丝清明,这就造成了他长期以来,在表面放浪下的难得清醒。 清醒使人痛苦。 流氓最怕有道德感,那样很痛苦。 所以才有多金的吕公子,才被分了区区二百文钱,就乐成这样,就失态成这样。 就在清醒纨绔吕锦浪,成为星上屋编外的三天后,那绿茶精碧芽儿,也得到姐姐血凰女传来的消息,知道姐姐已被上回那个仙机少年,给收服,加入了星上屋。 碧芽儿一得到消息,就赶紧上了清凉山,进了星上屋。 她自称是来看姐姐的,实际就是想跟李云绝套近乎、瞎腻歪,看能不能再蹭点仙机。 李云绝几人,在院外山中小湖边,跟来访的碧芽儿说话。 闲谈中,碧芽儿听血凰女说,李云绝在练剑时,灌注灵力于辟邪剑上,血凰女自动就受到仙机熏陶,被削弱已久的力量,都开始增长了呢。 碧芽儿羡慕极了。 她心思立即开动: “不行啊!我得跟姐姐一样,找个法儿,让小哥哥时不时灌注仙机呀!” 一时不得法。 又过了会儿,听说几天前,有个汴梁城中的浪荡公子,成了星上屋的编外成员,碧芽儿顿时眼睛一亮! “我也要做编外!”她当场嚷了起来。 “啥?你也要当编外?”李云绝很惊讶,心说咱星上屋,也就才做成了四桩生意,怎么就引得人上赶着当编外? 他不由得打量了碧芽儿两眼,正看见这时的碧芽儿,一身淡翠的轻纱裙,立在红罗裙的姐姐身旁,姐妹二人一红一绿,红的飒丽,绿的娇俏,临湖照影,交相辉映,实在是养眼极了。 “唔……要不要收呢?”李云绝开始琢磨,“这碧芽儿,本事一般啊,上次连我都打不过,武力堪忧啊。” “不过倒是身具异能,能随时随地招待人喝茶——好,这也算星上屋需要的本事了,将来来个大客户,就让碧芽儿负责招待茶水了,省钱,嘿嘿。” “再说了,现在迎宾伙计,只安排了剑灵一人,有点少,万一用剑时,她就走不开了。” “看她姐妹俩,这红绿搭配的靓丽模样,就让碧芽儿一起来迎宾,姐妹花,也不错啊,看,肯定让客户眼前一亮,谈生意时,也好说话一点。” “既然都是好处,那就收了她吧。” 心里盘算一回,做了决定,李云绝便对碧芽儿笑道: “好啊,想了想,你正是本店需要的人才,就当编外吧——” “算了,也别叫编外了,咱星上屋小门小店的,又不是伏魔司,弄什么编内编外?就叫学徒吧。恭喜你,碧芽儿学徒!” “嘻嘻!学徒学徒!太好了,谢谢云绝哥哥!”碧芽儿大喜嚷道,“那云绝哥哥,我都是学徒了,赶紧给我灌注仙机啊!” 话还没说完,她就猛冲过来,拉住李云绝的袖子,不断地摇晃,娇声恳求。 刚才她们姐妹俩的谈话,李云绝也听到了,就明白碧芽儿所说何事。 他便皱了皱眉,使劲撇开碧芽儿的手道:“小碧啊,你又不是剑,灌什么仙机?” 碧芽儿不干了,顽强地又拉住少年的手叫道: “我就要我就要!云绝哥哥,你可不要看我是学徒,就偏心呀!” “哎呀,你是不是看姐姐长得高挑,身材又好,就区别对待?东家哥哥,你可不能这样啊!” 说到这里,碧芽儿小嘴一扁,眼睛一眯,泪珠说来就来,从眼眶扑簌簌落下,开始无声地哭泣了。 哭泣无声,泪落如珠,这样子简直比嚎啕大哭,更显得悲伤十倍,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见她这样子,血凰女在一旁只是冷笑。 云月兮看着她表演,也心道: “呵,这小妖精,手段低劣,居然想用哭来打动人,怎么可能?” “要知道李云绝这家伙,虽然不怎么样,但这几次斩妖灭鬼,我也算看出来了,他可是个很狡猾的人,鬼都上他的当,还能被你几滴泪珠子骗?做梦吧。” “不过,她说的仙机是什么?” 在她们俩的不看好中,便听李云绝连声道: “别哭了别哭了,你这哭得怪可怜见的。” “算了算了,你别哭了,本仙长东家就给你一缕仙机,作为你新成学徒的见面礼吧。” “啊?!”云月兮和熦红焰,一齐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李云绝。 “哈哈!” 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妖女,立马不哭了。 不仅不哭,还立即笑了。 这转场,已经不能说生硬了,简直瞬间变脸啊。 在云月兮和血凰女的围观中,李云绝手抚碧芽儿头顶,那月海神空里,便有一缕细浪腾起,顺着掌心,化作一缕仙机盎然的灵能,灌顶而入,注入碧芽儿的身体。 刹那间,身与心,全都被震动,简直舒服到极致,一缕声息,从碧芽儿的红唇白齿间泄露,飘扬于湖山之前。 云月兮和血凰女,一瞬间,有些呆住了。 血凰女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嫌弃道: “碧芽儿,忍着点,别这么肉麻。” “太丢脸了,你以后别跟人说是我妹妹!” “嘻嘻,姐姐别生气嘛,人家一时忍不住,嘻嘻!”碧芽儿嘻笑道。 “哼!你知道就好。”丢下这句话,血凰女昂着头,不说话了。 血凰女觉得丢脸而生气,云月兮却是真正的愤怒! 看着少年将“仙机”,灌注妖精头顶,她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和血凰女不同,月仙公主是真看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心道: “什么仙机?!不就是月灵仙钻的灵能嘛!” “这些都是我们月仙国的财产,现在却流失了!” 国有资产流失! 云月兮苦的是,心里有这想法,还不能明说,不能像血凰女那样开口明骂; 她现在,只能报以冷眼,还得辛苦压制怒气。 “哎!还是要尽快恢复仙力,挖出仙钻,再去查明国中惊变的真相。” “对了,眼前这家伙,会不会跟那次变故的幕后黑手,有关联?” “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偏偏落在他怀里?” 一想到这个,当日自己衣衫褴褛、堕入少年怀中的情景,好似重新浮现眼前,云月兮顿时羞怒交加,面红耳赤。 于是血凰女看看她,又开口朝碧芽儿骂: “你看看你,乱叫唤啥?都把人家云妹子,弄得不好意思了!” 仙机终于度完。 李云绝刚把手从碧芽儿脑袋上拿开,就忽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了。 他赶紧稳住身形,以手抚额,只觉得头晕眼花,眼前金星直冒,身子一阵发虚。 碧芽儿离他最近,赶忙一把搀住他的手臂,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唉,还是功力尚浅啊。”李云绝叹息道,“你说的那什么仙机,我也不多,这才给你一缕,就感觉身体好像被掏空。” 第六十三章 暗夜仙女门 他晃了晃脑袋,嚷道: “不行不行,我还得努力修炼啊!” “这几天天阴,等哪天天晴,晚上出月亮了,就赶紧把那颗鬼丹炼化了吧。” “对对,您可得抓紧修炼,不能偷懒啊!”碧芽儿一脸着紧地鼓励他。 “呃,你说得挺对,不过我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呢?”李云绝怀疑地看着她。 “没有没有,呵呵!”碧芽儿尬笑着说道。 此后,就在李云绝,正想再跟其他二女说说话时,冷不防身畔的少女,忽然身子往上一探,小嘴儿一伸,竟探着温软湿润的嘴唇,忽然在李云绝腮帮子上“叭”的一声,亲了一下! “感谢你,嘻嘻!”小妖精笑嘻嘻道。 “咳咳!”李云绝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后,闹了个大红脸。 他目光一扫,见云月兮和血凰女,全都歪过脸去,神色各有不同: 云月兮一脸嫌弃,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血凰女却只是转过脸去,望着远山,假装看风景——她这是故意避开,不看主人的隐私呢。 李云绝很尴尬。 身为星上屋的东主,他早已想得很清楚,匡扶正义,顺便赚钱,才是第一要务,哪能在儿女私情上分心?耽误事业啊! 于是他一本正经道:“碧芽儿啊,既然成了我星上屋的学徒,那我有句话想嘱托你。” “什么话啊?”碧芽儿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少年。 “就是我希望你啊,只是仰慕我的才华,而不是垂涎我的身子。” “那怎么行?”碧芽儿立即不干了,“你的才华,能帮我度过天劫、升成天仙吗?不能吧。但你的身子能!” “咳咳!”李云绝好似被呛了水,忙朝其他二女看去,正见她们神色古怪地看向自己。 “到底是山精野怪啊,不通文字,说话不着四六,表达总不恰当啊。”他干笑说道。 嘴上强行救场,李云绝的心里,却忽然有点后悔收绿茶精进店了…… 想了想,他之后找了个空闲,悄悄跟云月兮道: “月兮,你别急,等我恢复了什么仙机,也偷偷给你一缕……” “谢谢。” 云月兮嘴上言谢,心里却道: “哼!我要你给?” “不过这算不算、月仙国资产回流?” “这么一想,也好,就是那时候,我一定要强忍住,别像小妖精那样呻吟,也太丢人了。” 他们在山中清闲打闹,却不知自己杀灭四脸妖鬼后的第二天,那段蔡河沿岸,就有两位年轻女子,来这里细细察看。 这两人,身段苗条,举止灵动,一看就是青春妙龄的少女。 看二人偶尔的低声言谈,便看得出,身着淡青裙衫的少女,奉另一位细腰的紫衫少女为主。 而她们的裙衫,无论质地还是款式,都很寻常,但光天化日之下,她俩却都带着一顶帷帽,帷帽的边沿镶着一圈黑纱,把面目遮得朦朦胧胧,如果不贴近看,根本看不出真实样貌。 其实这种打扮,是有点怪的,和周围十分生活化的田园景象,格格不入。 而且看一身纱裙,明显廉价,显然不是什么贵家女子,那你大白天弄个黑纱罩面干嘛? 真以为自己是贵族少女啦? 看起来是仆从的青裙女子,很显然知道这一点,有点不自在。 但她的紫衫女主人,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看着周围对自己指指点点的农夫和行人,还在那儿洋洋得意。 撇开违和的装束不谈,看她俩沿河岸来回察看的样子,很明显她们在找什么东西。 路过的人,都觉得这对主仆掉了东西;有好心的,还特地一路留意地上,想捡到送给这俩平民姑娘。 不过,接下来两位少女的低声对话,证明这些人都猜错了。 “怎么回事?”紫衫少女朝伙伴低声道,“本门盯了那么久的四脸骷髅艳鬼,怎么气息全无了?” “是啊。”青裙少女也一脸奇怪,“兰儿她们不是说,这两天艳鬼很可能出现?这不,我都安排人手,准备下手了。怎么一点鬼气都没了?” “对呀,很奇怪。青霞,你去问问这边的人,这两天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紫衫少女道。 “是,公主。”青霞行了个礼。 “别叫我公主!”紫衫少女立即不悦道,“石青霞,说过多少遍,在宫外要叫我‘门主’!” “出宫在外,我就是暗夜仙女门的创始门主,不是什么皇宫帝苑的如意公主赵灵音,这一点说了多少遍,你怎么老记不住呢?” “是是,公——门主,我这不是记性不好吗?现在记得啦!”石青霞面纱后的神色,既恭敬,又无奈。 “乖,这就对了。”如意公主赵灵音笑吟吟道,“青霞,你是我的侍女长,也是暗夜仙女门的副门主,可得带好头呀。” “是,门主,我记得啦!”石青霞吐了吐舌头,笑道。 “这就好,那你去吧,问问什么情况。我不信盯了好多天的艳鬼,忽然就没了!她在蔡河上吃人吃得好好的,没这么快搬家的。”如意公主自信道。 “是!”石青霞应了一声,就去周边询问情况了。 让如意公主惊讶的是,石青霞领命而去后,也没问几个人,很快就去而复返了。 “怎么啦?这么快就回来?不会已经问好了吧?”如意公主不信地道。 “门主,还真是问好了。”石青霞脸上也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那艳鬼,听到本门主的威名,连夜跑路了?”如意公主急问道。 “这倒不是。原来就在昨天……”石青霞便把问来的情况,跟如意公主说了说。 “什么?!”如意公主一脸震惊,“居然来了几个小年轻,没怎么弄就把艳鬼杀死了?真是几个小男女下手的?其中还有个油头粉面的纨绔公子哥?” “真是这样的。”石青霞也一脸惊奇,“开始我也不信。但我连问了好几个人,其中还有稳重老者,他们都这么说呀。” “他们还特地说了,咱们别不信,昨天沿河这一带,许多人都看到了,附近村镇都轰动了呢。” “哎呀!那看来是真的了。难道是灭妖人行会干的?”一说起这,如意公主顿时怒气冲冲起来,“好个灭妖人行会,竟敢抢本门主看好的猎物,好大的胆子!不行!现在就回去,召集本门弟子,杀去行会,找他们会首理论!” “呀!门主啊,你别急啊,我刚也问了,那些人都说,肯定不是。他们开始也这么猜,但看来看去,杀鬼的那几个小年轻衣服上,并没有灭妖人行会的徽章。”石青霞道。 “居然不是他们?那这……”赵灵音沉思一阵,忽然眼睛一亮,脱口叫道,“我懂了!” “是啥?”石青霞热切地看着她。 “青霞,你想想,如此积年艳鬼,怎么可能真是几个小年轻杀的?定然是不世出的前辈高人出手。” “高人们已经修炼得返老还童,偶然路过蔡河,看见艳鬼作恶,随便出出手,就把她杀了。” “对!一定是这样!否则没其他解释。” “不信京城这一带,还有人敢抢咱暗夜仙女门的猎物!” 赵灵音自信满满地说道。 石青霞听到这里,忍不住低声嘟哝了一句:“怎么没有?咱们其实又不强,名气也不响,都是你要玩玩的……” “你说啥?”赵灵音看着她,面纱后一双明眸,已经瞪了起来。 “啊?”石青霞如梦初醒,忙连连摆手,“没说啥没说啥。门主,您刚才的推测太合理了,我不信几个小年轻,就能杀死那艳鬼。” “咱们可调查得很清楚,那艳鬼不仅力量阴邪强大,还十分狡猾,能斗智就不用力,最难缠了。” “如果不是这样,咱们也不可能慎重准备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就被几个小年轻,轻轻松松解决呢?肯定是返老还童的老前辈出手的!” “哈哈!对对对!青霞啊,你说得太有道理了。”赵灵音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很显然,公主对自己刚才的推测,也不太自信;但一直善解她意的侍女长副门主,这次也没让她失望,替她完美地补全了解释。 这一下,她终于彻底相信自己的判断了,便觉得自己真棒,又一次敏锐看穿了事情的真相! 乐了一阵,她也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青霞,既然是老前辈们出手,咱就算啦。毕竟咱暗夜仙女门,门人们除了都美美的呢,还很尊老爱幼,就别再计较啦。” “走吧,这乡野山间,妖精鬼怪还很多,还等着咱暗夜仙女门清扫呢。” “对!门主说得对,咱们这就去找新目标啦。”石青霞附和道。 于是这两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蔡河,顶着一身违和的装扮,去四处踅摸新的目标了。 作为“返老还童的前辈高人”,李云绝对此一无所知。 什么四脸骷髅艳鬼,对他、对星上屋,也都是过去时。 他现在,正急吼吼地找新生意呢。 第六十四章 兰风洞的秘密 就在汴梁城西北五十多里的地方,连绵的群山里,有座古寺叫兰泉寺,正坐落在偏僻的兰花岭山谷里。 兰泉寺得名,是因为寺庙后院中,有一股天然的泉水,泉水口的周围,长了一丛丛的野兰花,多少年来一直如此,故此得名。 兰泉寺的住持僧人叫广真法师。 他五十多岁年纪,从最初到寺里挂单,自小沙弥坐起,一路做到今天住持的位置,前后已经有三十多年。 虽然兰泉寺地处偏僻,但广真法师名声却不小,所有跟他谈过禅论过道的人都说,广真法师不仅佛学精深,还性情清幽、慧命高洁,是当世难得一见的高僧。 名声渐渐传出,这兰泉寺就不至于断了香火。 本来确实有中断香火之忧的,毕竟京城一带名寺很多,你兰泉寺躲在五十里开外的深山里,一般人谁去啊? 所以对于兰泉寺的僧人来说,现在的状态挺好的,既不会断了香火,又不至于太过嘈杂,正好可以安心修佛。 可能从这一点考虑,即使现在广真法师颇得大名,也不经常见客。 要跟广真谈佛论道,只有预先上香火时,跟知客僧好好说过,才可能在每月月半之时,跟广真法师相见,每次还只能接待一人。 这样的规矩,有点不近人情,但反而让人更加珍惜贵重,于是在一些富贵圈子里,都把见一次广真法师,喝喝茶、谈谈禅,当成最风雅的谈资。 当然了,这样的名声名气,也就在小圈子里了,毕竟远离京城中心舞台,再有名气,也有限,简单说,就是“小众”。 这一日,正巧月半,兰花岭的兰泉寺中,广真住持正在接待一位富商香客。 广真长得有点胖,确实肥头大耳,但架不住人家气质好,放在普通人身上叫肥胖,放在他身上,就变成了有菩萨佛子相。 今日广真相陪的,是个湖广来的布匹商人胡厚年。 胡厚年虽然是个商人,却挺信奉佛教。 他一个行商,风餐露宿,时不时可能遇上歹人,这让他雇佣保镖之余,也特别信奉佛教。 毕竟一个人面对太多未知的事情时,很容易信奉这些。 虽说有保镖,胡厚年今天到兰泉寺,拜会住持僧,可没带保镖。 人家是有德的大和尚,你弄几个粗汉武人在身边,算怎么回事? 何况兰泉寺的规矩很大,住持僧说接待一人就接待一人,你带一帮子保镖算啥? 这儿铁定安全啊! 而胡厚年身为一个商人,虽然有俩钱,也知道自己在这年月,没啥地位,连个小秀才都不如;放在平时还好,现在要见小有名气的住持僧,内心里那股子自卑劲儿,就冒出来了。 于是,既然觉得兰泉寺佛门净地,肯定安全,胡厚年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自卑,在大德高僧面前能挺起腰杆来,今天他特地穿金戴玉,身上装饰得格外好。 那腰带上、戒指上、帽子上,凡是能镶宝石的地方,各色宝石跟不要钱似地镶上去; 什么红宝石、绿玛瑙、紫玉髓、蓝灵玉、白珍珠、黄琉璃等等,珠光宝气,交相辉映,把一身华美的紫缎长袍,映得光彩流离、华美至极。 当他来到寺中,和广真住持一起闲走时,胡厚年便发现,这兰泉寺中的景色,果真清幽,各色树木青苍高大,枝叶间时有鸟雀跳跃鸣叫,十分动听。 庙中又多植花木,特别是多种芳兰,那花香跟鸟语交织在一起,真让人心旷神怡。 在这样的庙宇中闲走,胡厚年只觉得耳目一新,感觉自己沾满铜臭气的污浊灵魂,也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光是景物已然这样,何况一路还不断听得广真法师语发幽旨,妙语连连,更引得胡厚年感觉自己超脱尘世之外,如同到了佛山仙境里。 这一路,也不光是广真说禅。 可能僻处深山,广真大和尚对外面的世界,挺好奇,也问了胡厚年不少事情,特别是行商的经历。 说到这个,胡厚年可有得说了,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可能平时说话还有点顾忌,但此地僻处深山,鸟语花香,没什么人迹,胡厚年就没了任何顾忌,说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多。 广真很感兴趣地听着,不时地微笑、附和、发问,更让胡厚年觉得心情放松愉快了。 两人十分投机地说着话,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山里。 前山已然清幽,何况后山? 胡厚年感觉愈加幽静了。 兰泉寺的建筑其实并不多,到了后山,只修了几间亭子,亭子里都放着蒲团,显然不是普通的赏景亭子,而是供寺内僧人打坐修行用的。 到了这里,广真住持便一脸温和微笑,对胡厚年道:“胡施主,其实鄙寺虽有薄名,时人还是不知,鄙寺最值称道者,还是后山此地的兰风洞。” “兰风洞?还委实不知。” 胡厚年想了想,好像介绍自己来这里的朋友,还真没提到什么兰风洞,看来连他都不知道了。 “呃,连他都不知道?”胡厚年一愣,顿时欣喜想道,“按说他比我对兰泉寺熟多了,怎么连他都不知道兰风洞?”元宝小说 “看来刚才一番谈禅,广真大师对我另眼相待了。别的不知道,我铁定比这老友更有佛缘!” 正这么想着,他便听广真矜持地道: “其实兰风洞,乃本寺秘境,其中有大机缘,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的。” “今日与胡施主一番畅谈,竟是颇有知己之感,若再敝帚自珍,便失了我佛普度本意,那今日,便带胡施主去看看吧。” 一听这话,胡厚年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但表面还矜持着,免得被广真法师看轻。 他努力按下激动心情,说道:“感谢大师盛情,小可不胜荣幸。就不知这兰风洞,有何特别?” 广真微笑道:“有何特别,还得胡施主亲自去看,才是‘慧眼亲识’的真义。” “对对!”胡厚年连连点头,“敢请大师引路,我过去亲眼瞧瞧。” “请。”广真法师一打手势,便在前面带路,两人走上一条蜿蜒的石板路。 胡厚年发现,兰风洞其实不太远,就在后山一片小黑松林的旁边。 看到兰风洞的第一眼,胡厚年就一愣,心说: “这跟想象的不一样啊?还以为是山壁上的洞窟,原来是大松树下地上的一个大石窟窿。” 原来兰风洞,正是地上的一个洞窟。 它方圆六尺,似乎还挺深,离得还有段距离,就能听到轻微的嗡嗡风声。 洞口的周围,长着些兰花草;兰花正开放,或蓝或黄,乘着洞中吹拂的风气,时有幽香飘来。 兰风洞口旁边那棵大黑松树,则年深日久,长得有一人合抱之粗,斜在洞口的上方。 粗大的松树干上,正系着一副绳梯,软搭搭地垂在洞口里。 “这便是兰风洞。”广真一指石洞窟道,“此洞最是清幽,我便在这洞中,悟得了十六字真言。” “哦?哪十六字?”胡厚年好奇问道。 “便是‘凝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广真合掌巍然诵道。 虽然听不懂,胡厚年立即赞道:“说得真好!不愧是佛性高洁的大德高僧!” “施主谬赞。不过贫僧有个问题想问施主:你觉得贫僧有多大年纪?”广真微笑问道。 “嗯?”胡厚年有些诧异,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 他特地打量了广真两眼,便道:“三十七八?” “哈哈!”广真失笑道,“施主说笑了。其实贫僧,六十有五,可称老衲了。” “什么?!”胡厚年脱口惊道,“莫不是在骗我?”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广真合掌肃然说道。 “这这!”胡厚年真的是惊到了,语无伦次道,“这真是……真是没想到啊。” “呀!不知道大师您是怎么做到的?是佛家的修炼吗?” “佛家修炼,倒在其次;真正原因,还着落在你眼前这洞上。”广真笑道。 “这洞?兰风洞?”胡厚年疑惑道。 “正是。”广真道,“施主难道忘了,刚才老衲说,这兰风洞大有机缘。” “我能保持青春之貌,正因兰风洞中,多生黄精、茯苓,还是他方难得一见的珍品异品。” “我便常下去采摘,并与洞中冰晶泉水一起服用,故此保有青春之貌。” “这!”这一下,胡厚年真的惊呆了。 他内心立即翻腾起来: “原来长生不老之药,还真存在!虽说不是真正长生,可看广真这样子,多活个二三十年,根本没问题啊。” “这年头六十五岁,谁不是老态龙钟、半截入土?可看广真面色红润,黑发朱颜,刚才走了那么久,还身轻体健,比我走得还快,还轻松,我看别说多活二三十年,多活四五十年。我也相信啊!” “啊?这样的话,岂不是要上百岁了?” 一想到这,胡厚年顿时心就热了! 世间事便是如此,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惜命。 第六十五掌 佛祖在喊我 胡厚年,真的很有钱,从浑身的珠光宝气就知道。 所以他真的很惜命。 一听能益寿延年,他还不激动万分? 他立即问道:“不知大师,如此珍品灵药,贵寺能否卖与我几十上百斤?价钱都好说!” “哈哈哈!”广真失声大笑,“胡施主,几十上百斤,您真当这是米面粮油?” “呃!”胡厚年也醒悟过来,一脸尴尬笑道,“不好意思,见笑见笑,实在是见猎心喜,故此妄言。” “不知大师能卖几两几斤?至于钱,大师请放心,我胡厚年其他没有,就钱多。” “那自然,那自然,对施主财力,老衲毫不怀疑。不过,”广真住持话锋一转,“不过尘外灵药,岂能用黄白之物衡量?” “胡施主有所不知,这兰风洞灵药最是灵异,老衲曾试过,若将洞中黄精、茯苓拿出洞外来,别说拿到前山寺院中服用,就算离了这兰风洞几步路,也都灵效尽失了。” “啊?怎么会这样?那可如何是好?”胡厚年闻言大急。 广真略一迟疑,便道:“算了,也是跟施主有缘,就不吝啬秘境珍物。胡施主,你见那绳梯否?” 广真一指松树那边。 “绳梯?自然得见。莫非……”胡厚年迟疑道。 “对。正是顺绳梯而下,施主亲到洞中,便在洞中就泉水服食黄精茯苓。”广真道。 “这……” 虽然刚才心热,但听了广真这句话,胡厚年迟疑了。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警觉。 当然倒不是怀疑广真有什么恶意,这种警觉,是他多年江湖行商经历,磨炼起来的一种本能的警惕。 其实别说他了,换了其他任何人过来,到一个陌生地方,面对一个陌生洞窟,二话不说就下去,那可真是傻子了。 但真的,理智上,胡厚年觉得自己不应该有任何怀疑,但感性上,他总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他心里就开始了思想斗争。 诱惑实在太大,益寿延年呢! 可本能又觉得,这事儿,有点害怕呢。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成功的商贾,胡厚年还是非常理性的。 面对这么大诱惑,换别人,犹豫是犹豫,但最后多半还是要下去的。 但胡厚年,纠结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 算了,既然有些怕,就不干了。 反正自己有钱,益寿延年灵药什么的,可以慢慢找、花大价钱买。 这么一想,他就准备婉言谢绝。 可就在这时,他本来很明晰的思绪,一恍惚间,居然有点模糊了。 意识稍一模糊,就又变得清明。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 他就听到了“佛祖”的召唤! 肯定没听过佛祖的声音是啥样,但这一刻,胡厚年觉得就是“佛祖在喊我”! 本来松树阴影里,有些黯淡的兰风洞,也忽然冒出了千万道金光,还有无数花瓣飞出,那景象,瑰丽无比,圣洁无比! 胡厚年惊呆了! 不用再想了! 他立即听从了佛祖的召唤,迈步走向了飞花与金光,搭上了绳梯,在金光罩体、飞花绕身之中,顺着绳梯走下洞去。 这过程中,胡厚年还发现,越往下去,耳边佛祖的声音就越清晰,身边的金光就更耀眼,飞花就更绚烂。 “什么黄精、茯苓?什么益寿延年?不光如此,这下面分明有灵山圣境!” 胡厚年万般热切地加快了下行的速度。 小半刻功夫后,他忽然脚踏实地。 “到佛祖圣境了。” 到了洞底,身边的金光与飞花还在。 而当他抬眼一看,自己视线的方向,千万道金光霞光忽然迸发,金红灿烂中一尊富态雍容的佛祖形象,悠然浮现…… 胡厚年的第一反应,是这佛祖,就是自己想象中的佛祖啊! 和自己以前寺庙中见过的佛祖坐像,几乎一模一样! 熟识的佛祖,刚一出现,就口吐真言,开始讲经。 一旦讲经,更是天花乱坠,无数从没见过的鲜艳奇妙花朵,纷纷从空中坠落,有不少还飘落自己身上。 本以为佛祖讲经,定然高深,没想到认真一听,胡厚年就发现,自己竟然听得懂,佛祖金口讲的,正巧都是自己知道、看过的佛经偈语,或是常识道理。 这状态,太让人舒服了呢! 正舒服着呢,胡厚年突然听得“当”一声巨响,就好像谁在耳朵边,突然敲了一记响锣,猛然把他惊醒! 胡厚年瞬间被吓醒了。 这一吓醒,他顿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刚才一直觉得自己很清醒,但现在才发现,这会儿才是真正的清醒,刚才完全,就是迷迷糊糊,神不守舍的。 胡厚年现在,确实是真的清醒了。 连视力都恢复正常了。 这会儿他往周围一看,顿时一惊: 哪有什么金光飞花?哪有什么佛祖圣境? 到处都是黑咕隆咚的,一片昏暗。 如果不是头顶很远的地方,还露出点天光,现在周围,就该是全黑啊! 这一下,他彻底惊醒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头顶那抹天光: 圆形,半暗半明,依稀还有枝桠横斜的剪影…… “那定是兰风洞口!” 这一刻,胡厚年真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 所以他清醒地判断出,兰风洞口离自己,至少有两丈多远,很远很远,无论自己怎么蹦跶,都绝够不到的。 这时候,他其他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出去。 他连忙到处摸索,却发现这下面,虽然地方比想象的大,有两三间房子那么大,但却像个口小底大的大肚瓷瓶,石壁上端向人倾斜,根本没办法爬上去。 而且上手摸摸,石壁还很光滑,根本没有着力点。 摸索了一阵,胡厚年忽然回过神来:“绳梯!绳梯在哪里?” 他疯狂地摸索寻找,找了好一阵,却发现,绳梯……不见了! 这时候,他还不想喊人,本能地不想喊人。 所以还在努力地到处摸索绳梯。 但真的摸不着。 到处去摸索那些山壁,发现上端都是朝里面倾斜,都很光滑,真像个小口大肚的三角瓷瓶,完全不可能爬上去。 当确认了这一点,一瞬间,一股子浓重的恐惧感,猛地攫住了胡厚年的心神! 呆愣了片刻,他慌忙抬头大喊: “广真大师!广真住持!快放下绳梯来,洞底我看好了,现在想上去了!” 无人回应。 外面就好像恢复成几千几万年前的原始深山,什么寺庙、什么僧人、什么香客,完全都不存在。 胡厚年更加恐惧,喊得更急。 但始终无人回应。 整个兰风洞里,只有他自己在大喊大叫,造成震荡不绝的嗡嗡回响声。 外面死一样的沉寂。 胡厚年喊到嗓子都哑了。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什么贼和尚、死秃驴,再无一丝顾忌。 还别说,骂了七八声,头顶天光微亮处,还真有了反应。 那里探出个模模糊糊的光头脑袋,声音随之传来: “胡施主,看你彬彬有礼,没想到也是个粗鄙之徒,居然诋毁佛门圣徒,便不放梯子了。再会!” 一句话说完,那脑袋就不见了,紧接着一阵依稀的脚步声,渐行远去了。 “啊?!别别!” 胡厚年这个后悔啊,立即苦苦哀求、大声地哀求! 但已没了响应,一丝一毫的响应都没有了。 又哀求了很久,他的嗓子真的快哑了,已经快喊不出声音了,还是没见任何的反馈。 胡厚年忽然停了下来,一句话都不说了。 他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 一种对死亡的恐惧,笼罩了全身。 “我不想死啊!” “我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赚了很多钱、置了很多房产田产。” “我还有四个孩子呢,他们都很乖很孝顺。” “二儿子读书很有成,很有希望跳出商贾之门,当官成为人上人呢。” “我还要亲眼看他们长大成就呢,我老了还要做德高望重的乡绅员外呢。” “一切……都没了!” 胡厚年都快疯了! 他瘫坐在地上,精疲力竭。 最后他哭了。 “什么厚年?分明是薄命!” 他无比悲痛。 等嗓子稍微恢复点,他开始冲着头顶的光亮,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骂声连绵不绝。 只可惜,这更像是他的独角戏,外面一片沉寂,好像根本没人听。 也可能有人听。 因为偶尔也传来一两声冷笑。 只是胡厚年,现在心神交瘁,已经辨别不出,那冷笑声是真实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幻觉—— 就如当初,看见了金色圣光、天花乱坠和讲经的佛祖。 有气无力之际,胡厚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毒心肠的老秃驴,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这时,他又闻到这洞底,弥漫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这时候,兰花岭兰泉寺的前院中,依旧香烟缭绕,梵唱声声…… 十五天后的夜里,正是月黑风高。 这半月来毫无人迹的兰风洞口,终于再次来人。 来的正是广真和尚。 他没穿袈裟,反而一身武僧的干练打扮。 他手里提了一只气死风灯,照亮了周围。 第六十六章 月半贵客来 来到兰风洞前的松树下,广真十分熟练地放下绳梯,顺着绳梯而下,来到兰风洞底。 没有意外,胡厚年死了。 十五天前活蹦乱跳的人,现在蜷缩在洞底一角,表情惊恐而狰狞。 好几根手指甲都断掉了,两根食指都折掉了,周围的洞壁上,全是一道道手指的抓痕血迹,横七竖八,十分瘆人。 洞底也比较潮湿,洞壁上都挂着水珠,胡厚年的尸体便已经部分腐烂了,浓烈的尸臭味聚在洞底,十分难闻。 但广真和尚却好像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一脸喜气。 他拿灯照了一下尸体,便喜滋滋地自语道:“很好,很好,都没碎。” 他就在尸体旁蹲下,把灯放在一旁,开始从胡厚年身上,取下那些金玉珠宝。 一边取,广真一边笑,眼神尽是得意。 除此以外,目光中还有一丝奇怪的癫狂,就好像做这件事,让他非常享受。 真的,他很有成就感,丝毫不嫌尸臭。 等将尸体上的所有首饰,都取下来,他便放在随身带的皮囊里。 此时他还不立即走,而是将尸体翻过来覆过去,细致地检查一遍,确保没好东西落下,这才搓搓手,站起身来。 歇了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瓶子,将里面碧油油的汁液,洒了几点在胡厚年的尸体残躯上。 很快,一片嗤嗤声响起,胡厚年偌大的肥胖尸体,就逐渐腐蚀缩小,最后竟化成一滩血水,渗进到泥土里,彻底消失不见了。 广真看了看这片变色的土地,一声冷笑,便提了气死风灯,攀援绳梯,重新上来。 出得洞口,广真便去旁边兰花簇拥的泉水洗手。 洗完手,重新站起来,他的面容重又变得平和从容,又成了那个大德高僧了。 又过一个多月,这月月半,广真法师正在前山佛庭的放生池边闲走。 他在等本月约好的“贵客”上门。 正从容闲走,忽然间,他听到前面山门处一片喧哗。 广真一愣,正要过去看看,却见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郎,已是闯了进来。 紧随他冲进来的,是负责接待的知客僧惠得。 惠得正是广真座下的大弟子。 此刻惠得正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跑还一边喊:“施主,你不能这样,咱们是佛门净地,怎可动手赶人?” “嗯?”一听这话,广真眉毛一扬,朝弟子慢条斯理地问道,“惠得,这是怎么回事啊?” 知客僧惠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息一边回答道:“住、住持师父,这位、这位小公子,居然在山门那边,亮剑打跑了您今日约见的沈少爷,自己上来了。” “什么?!” 广真一愣,顿时恼怒。 要知道这沈少爷,也是和胡厚年一样的人物,是他在众多贵客中,专门挑选的兰风洞候选人。 现在这不是坏事了吗? 心里来气,但广真表面不动声色。 他依旧慈眉善目地瞅向不速之客,洪声道:“不知这位少年郎,为何做我兰泉寺的恶客?” “大和尚,我可不是恶客!”白衣少年大大咧咧地道,“我刚才在前山一看,那什么沈少爷,面目可憎,气质庸俗,身上还披金挂玉,一看就俗不可耐!” “浑身铜臭气之人,怎配得上大和尚您的接待?” “而小可不才,正是京东东路青州人士,虽然家中颇有浮财,但我跟姓沈的家伙不一样。” “我文武兼修,练过剑法,看过法书,正是文武双全,更适合当大和尚您的月半贵客。” “哦?是嘛。” 听得这话,广真特意上上下下打量少年,便见他腰间佩剑,腰带悬玉,穿一身雪亮白袍,上面绣着竹林山水,还有白鹿徜徉,显然不是寻常绸袍。 而在他腰间,除了佩剑,腰带间还插着一把折扇,以广真的眼光,隐约能看出,其扇骨似红檀,扇面是白丝罗缎,显然十分昂贵。 打量到这里,广真心中的怒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而这时少年郎的身上,还忽然飘来一缕气息,嗅在广真的鼻子里,顿时让他袈裟下的胖大身子,陡然一个激灵! “这这……这是仙机?!” 刹那间,啥怒气都没有了,要不是还要维持高僧人设,广真都要哈哈大笑了。 但他还是很小心。 一个人形大宝贝竖在自己面前,他并没有立马笑脸相迎—— 主要是刚才少年郎的一句话,让他有点在意。 想了想,他便道:“小施主,你说你知剑法、懂法术,不知可否演示一二?毕竟佛门净地,不打诳语,贫僧不可接纳大话胡言之人。” “哈?要我演练?那有什么不可以的?”白衣少年张狂大笑道,“嘿嘿,哈哈,正愁没机会,让你们兰泉寺的和尚,见识见识本公子的厉害!” 话还没说完,他就很心急地拔剑舞动起来。 其实无论广真,还是惠得,整日在山寺中,有大把的时间,便对剑技法术,也是颇为了解的,可谓行家。 他们现在一看少年的舞剑,立即看出,别看他舞得气势汹汹,其实七歪八斜,根本没什么剑法套路。 偶尔有点套路,也是非常粗浅的那种,别说高明了,就连中等都达不到。 但广真却看得很认真,还不住地点头。 旁边知客僧惠得,本来不屑一顾,但见师父居然点头,不明其意,也就陪着点头。 白衣少年看到他们点头,心中大受鼓舞,连忙收剑,开始下一步表演。 他先是闭目凝神,右手紧握成拳;片刻后,他猛地睁眼,朝广真、惠得二人一伸手,拳头舒展开,正见掌心有一丝微弱的火苗。 只是这火苗持续的时间实在太短,还没等广真二人看清,就没了。 不过少年大言不惭: “是这山寺风大,我‘掌心焰’才稍显短暂。大和尚,你觉得本公子剑技法术如何?有没有大话胡言?” “没有没有。”广真满脸堆笑,“小公子果然是信人,一点不带大话的。” “不过大和尚还有一句话相问:小公子一看就是不凡之人,不知除了剑技法术,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不凡之事?” “啊?这还不够啊?”少年有点恼羞成怒。 “不是不是,只是大和尚好奇,想多了解阁下一点。”广真满脸真诚地说道。 “哦,这样啊,这还差不多。你等等,让我想想,要说有什么不凡……哎呀对了!”少年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听我娘说,我还小的时候,也就一岁多的时候,我娘抱着我在海边游玩,忽然海上出现蓬莱仙境的景象,据说还有什么仙风吹来。” “那仙风,无巧不巧,正吹到我身上;当时我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居然立即笑了,还开口说了几句挺长的话——那时候我可还没学会说话呢!” “大和尚你问我有什么不凡,我想来想去,除了这个,真没什么其他不凡之事;当然了,我一直觉得,我本人整个都很不凡!” “你强要问具体事,我便把小娃娃时的事,说出来,你说这,凡不凡?” “不凡不凡!哈哈哈!”广真一张胖脸笑开了花儿,笑得旁边的知客僧惠得,都有点惊讶了。 不过广真脸上的笑容,就持续了一小会儿,他便面容一肃,正色说道: “小公子,我佛门最讲缘分。” “虽然那沈施主,是我约定之人,但现在,来到我面前的,却是公子您,正所谓‘佛度有缘人’,显然你比他有缘,今日贫僧贵客,就是小施主你了!” “惠得,去静室准备上等的香兰云雾茶,我要跟这位小贵客,好好谈禅。” “是,师父。”惠得合手一礼,便匆匆离去准备了。 直到这时,广真才好像想起来,看着少年问道:“不知这位佛缘小贵客,如何称呼?” “叫我‘李云绝’就好了。”白衣少年大大咧咧地道。 “好好好!青州李云绝,绝顶青云路,一看便是少年英才!”广真赞叹道。 很显然,广真轻信了。 他眼前这位,可不是青州李云绝,而是如假包换的清凉山星上屋东家,李云绝。 广真哪知道这个?他满脸含笑地将李云绝引入方丈静室。 惠得早在那里泡好了本地特产的香兰云雾茶,整间干净雅洁的静室里,缭绕着一缕清幽的兰花茶香。 广真住持和李云绝,在两块蒲团上分宾主落座。 广真本来想跟少年,先探究一番茶道茶礼,但李云绝一看到茶,就端起茶盏、吹吹热气,狠狠抿了一口,高声赞叹:“好茶!果然解渴啊!” 一听这话,广真已经到嘴边的幽玄清雅茶道之语,全都缩了回去,只得看着少年,笑而不语。 很明显李云绝少年心性,坐不住。 才喝了几回茶,解了口渴,他便嚷着让广真和尚,带他在寺内逛逛。 按他的说法是,他要好好领略深山古寺,回去跟爹爹好好说说,让爹爹别再怪他整天游手好闲,这不,他还游了一般人不来的高雅古寺呢。 第六十七章 请公子,游仙窟 广真听了,依旧一脸微笑,毫不生气。 他真的依了李云绝的少年性子,立即带他离开静室,从兰泉寺前山走起,亲自领他游览寺庙。 李云绝明显很好奇,很兴奋,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别看他努力控制语气,还有点端着,但在广真这样的老家伙眼里,李云绝这小子一看就是小孩装大人样,就算满嘴玄道佛禅之言,也其实非常幼稚。 遇到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草包,广真都懒得多周旋了; 才到寺庙后庭,他就笑道: “李施主,其实我兰泉古寺,传自上古,后山有上古神仙遗留的仙洞,唤作‘兰风洞’,不时有祥瑞仙境显化呢。” “哈?仙洞?真的吗?快带我去看看!”李云绝眼睛一亮,立即嚷嚷着要去。 广真这时还拿捏上了,他一脸迟疑,作犹豫状。 李云绝毫不含糊,立即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广真,嘴里叫道: “大和尚不必迟疑,知道你仙洞金贵,喏,给你一两银子,这下总可以了吧?” 广真立即眉花眼笑,伸手飞速接过银子,攥紧在手里,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施主果然是善信助佛之人,想必佛祖菩萨一定会保佑您。您快这边请!” 广真一副见钱眼开、前倨后恭的样子,在前面颠颠地带路。 广真是这样的人吗?显然不全是。 他这是见事情容易,起了戏弄之心呢。 当然一两银子也不少了,广真心道: “这厮还真是青州哪家富户的公子哥啊。光他这身白绸袍,估计没五十两银子置办不下来,看来这次,老僧人财两得,收获颇丰啊。” 这时李云绝也在心里想: “呵呵,看来在外面,关键时候,就是不能小气。” “你看这和尚,还号称什么大德高僧,不也十分势利?” “这会儿见钱眼开,就不说了,先前刚见面时,我可看得出,他看到我这身打扮,态度明显变化了。” “嗯,我跟吕锦浪借了这一身衣服打扮,还真是借对了!” 广真心怀鬼胎,轻车熟路,把李云绝带到兰风洞前。 李云绝到地儿一看,立马大声嚷道:“啥仙洞啊?怎么就地上一窟窿?” 广真也不生气,合掌微笑道:“李施主莫急,请上前来观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李云绝嘀嘀咕咕,磨磨蹭蹭。 可不知怎地,李云绝忽然心神一个恍惚,再抬眼看时,却见兰风洞边,住持和尚不见了! 正在愣神,他却忽然看见,兰风洞里升起一片淡紫色的云雾,还冒出一道道彤红的霞光。 他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想看个仔细,却在这时,一片紫云霞光的映照中,忽有一对天仙美女,自霞光中冉冉升起,逐渐浮现。 两个美女,都穿着云雾般的轻纱,肌肤白皙,身姿柔软,衣带飘飘,仙气十足,李云绝看着,跟年画里的仙女形象,几乎一样。 刚一出现,她们俩便朝李云绝这边瞄了一眼—— 那明眸善睐,只是一眼,就好像把李云绝给电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浑身颤栗。 也不待他如何反应,天仙二女忽然在烟霞之间,凌空舞蹈起来。 形似天界的仙女,可舞蹈起来,真跟魔女一样! 她们的手足身姿,婉转曲折,妖娆美艳,把李云绝看得都脸颊发烫。 没过多久,他已是一脸痴迷。 他的手脚,也如同不能自主一样,整个人迷迷糊糊地,就朝妖娆舞蹈的天仙美女走去。 摇摇摆摆地走到近前,李云绝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仔细看看,毕竟刚才离得远,看不太清—— 却没想到,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个苍老的声音: “请公子,游仙窟。” 还没等反应过来,李云绝突然觉得脚下一虚,整个人竟已掉进兰风洞中! 很快,洞底传来“啊”的一声惨叫,其余音回荡,久久不绝…… 这时烟霞天女幻境全消,只有凶僧广真在洞口探头探脑。 他弯腰伸头,朝洞里看去,只见黑咕隆咚,和预想的一样。 他便放了心,直起腰,冷冷一笑: “呵呵,仙境?是陷阱啊!” “这次主要弄你的仙机,就不劳什子弄什么绳梯了。也不怕摔碎压坏你身上的零碎,那些都是小钱了。” 他冷笑着离开兰风洞,眼神里尽是得意。 十五天时间,倏忽而过。 十五天后这个月黑风高之夜,广真再次来到了兰风洞口。 按惯例,他要放绳梯,攀援而下,收取少年身上值钱的东西,并从尸体里炼化仙机。 可还没等他爬上绳梯呢,广真却发现眼前一亮,整个兰风洞中忽然红光闪耀,云雾升腾! 被映红的烟雾,咕嘟嘟直往洞外冒,这事发突然的,都吓得广真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恶鬼索命?” 广真毕竟做贼心虚,忽见兰风洞突生异象,不免就往鬼神报应上去想。 正惊恐迟疑间,他却见有一人,浑身红光缭绕,冉冉升出了洞口。 “这、这不是那死鬼李云绝吗?” 等李云绝全身都升出洞来后,广真发现他脚下红光耀目,舒展如羽,正驮着少年飞腾上升。 出洞后,李云绝往洞旁移开四五尺,还在离地三四尺的地方,凌空浮动一阵,才缓缓降落在地上。 “怎、怎么会这样?!” 饶是广真见多识广、心狠手辣,乍见这景象,也是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副呆愣样子,李云绝却是不易察觉地一笑,心想道: “你个凶僧,怎知道小爷我早有所备?贴身缝了特制的薄布袋,早藏了许多油炸薄饼、糖油炒面之类。” “节约点吃,别说十五天,再呆一个月,配合我月海神空修炼之法,也绝不会死。” “就是多吃少运动,人会变胖。” “看你这目瞪口呆的傻样,定是被小爷出洞的仙幻模样,惊呆了吧?” “那就是你有眼不识泰山了,不知你面前的,可不是什么青州富家子,而是清凉山李仙长!” “嘻嘻,算了,这主要还是红焰的功劳。” “她自称被压制千万年,最近得我注入仙机——其实就是我用灵力练剑,本来也是要这么练的——结果她的禁制便稍稍解除,至少能化作焰羽红光,驮我出洞了。” “哎呀!要是她禁制解得更多,岂不是可以驮我去更远的地方?” “那样还花钱买坐骑干嘛?直接骑她啊,省钱!” 他浮想联翩,广真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他可真狡猾,连忙大叫一声道: “哎呀李施主,你上回不小心掉落深洞,老衲日日牵挂,夜夜都来这儿查看,看能不能救你上来。” “没想到你今夜怎么自己出来了?” 最后这句话,其实真心发问,有点暴露内心真相,露出了破绽。 以广真的心智,本不应如此,但实在是李云绝刚才露的那一手,太过惊人,没饿死就算了,还脚踩焰羽红光,飞出洞来,弄得广真再狡猾、再有急智,言语中也露出破绽了。 但李云绝却好似完全没听出来,哈哈大笑一声,还是那样大大咧咧道: “哈哈!大和尚,告诉你,刚掉洞中时,我还觉得你可能不是好人,是骗我害我。” “可我后来得了奇遇,才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真的,太实诚了!” “啥?真话?实诚?”广真不是丈二的和尚,这会儿也摸不着头脑了。 “公子,您这话的意思是……”广真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咦?难道你还不知道?”李云绝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呃,这个……”广真尴尬地道,“其实贫僧只知道这里有仙境祥瑞,洞中到底如何,着实一无所知……” “哎!那你就错过大好机缘了!”李云绝一拍大腿叫道。 “啥大机缘?”广真连忙问道。 “你真不知道?”李云绝还是有些不信地看着他。 “真不知道!”广真赌咒发誓,“若是贫僧知道,就叫我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行了行了,我信你。出家人可不兴发这种毒誓。”李云绝摆着手道,“既然大和尚你真不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听。” “你知道,我掉进洞里,发现了什么吗?原来洞窟底下,真的别有洞天啊!” “啊?真的吗?”广真目瞪口呆。 “对啊。”李云绝点头道,“不过刚开始,我可没发现。” “我四处去摸石壁,发现都是光滑无依。” “后来我实在呆得心烦——不瞒你说,也是害怕——就发狠用力,猛捶石洞壁。” “这也正常。”广真认同附和道。 “嗯,但这一捶,你猜怎么着?”李云绝看着和尚。 “怎么着?”广真心痒难熬。 “哎呀,这一捶,竟然被小爷我,捶到一块凹下去的软石!” 李云绝满脸兴奋道, “这软石,应该是什么机关,一般人肯定捶不动,可小爷我一身武艺,力气还大,这等小机关,捶开不在话下。” “结果一捶之下,洞壁上居然哗的一声,破开一个大洞!” “啊?!”广真一脸惊奇。 第六十八章 焰羽飞腾法 “是啊,这洞看着有半人来高。我都没看清这洞怎么开的。” “不过不管了,反正也出不去,喊你你也没听见,我就弓腰进了这个洞。” “等我进了洞,才发现,洞后别有洞天,竟有一条暗道一样的石头路。” “我沿石头路,拐了几个弯,大概走了四十来步,正想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却忽然发现,眼前已是豁然开朗,里面竟自成天地,有田亩、溪流、山林、药圃。” “最绝的是,头顶上还有日月星辰,周天浮动,真的自成一方天地!” “什么?居然这样?!”广真听得目眩神迷,忍不住脱口惊叹。 “对啊!还不止呢。”李云绝道,“大和尚你果然说得对,我是大有佛缘之人,这不,我在洞中天地行走,偶尔风中竟传来几句仙理真言。” “不知怎么,我竟全会了,便照着吐纳练气。” “之后又按真言指引,在洞中的药圃琼林之间,找到几件仙药。” “是什么?”广真和尚忍不住问。 “我想想……哦对了,好像照那风中真言说,是什么紫华虹英、八石千芝、高丘余粮、长光绛草。” “名字是不是这些,我也不确定,已经记不太清了。”李云绝思忖着道。 “是是!一定是的!” 广真叫起来! 他显得比李云绝还激动: “你没记错,绝对没记错!” “这几样都是典籍中记载的仙药,服食后能白日飞升!” “哎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怪不得你刚才,能飞腾出洞口,我懂了我懂了!” 广真不停地嚷嚷着,说实话挺失态的。 但还有更失态的呢,心里极度艳羡时,他口水这会儿都流出来了,哪还有半分高僧的模样? 李云绝却比他淡定。 他只是略有惊讶地看着广真,说道: “原来这些真是仙药啊,我居然名字都记下来了。” “看来飞仙之后,记性都变好了呢。刚才还没说完——” “你说你说!是贫僧不好,不该打断你。”广真这会儿的态度,简直谄媚极了。 “嗯。我寻到这几样仙药,便按风中真言指引,又去寻到一口灵泉。” “此后就着灵泉之水,我把仙药都吃了下去。” “还别说,我自己都感觉到,脱胎换骨了!” “这不,才到失足落洞的第十二天上,就自然而然悟通了‘焰羽飞腾之法’。” “也真是奇了怪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不奇怪不奇怪!”广真一张胖脸笑得稀烂,“有了仙理真言,又有了灵泉仙药,哪还不一通百通?” “原来是这样啊。”李云绝一副被说服的样子。 “当然!”广真斩钉截铁道,“比如你悟通的焰羽飞腾之法,哎呀,这名字听着,就是神仙方术啊!” 他此时真是一脸艳羡了。 不过李云绝歪着头,想了想,却有些疑惑:“奇怪啊,不就是个山里的洞窟嘛,怎么还有这样的奇缘?” 听得这话,广真一愣,好似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一肃,“咳咳”两声,又回复大德高僧的模样。 “李施主——不,李仙人——刚才见你得了仙缘,实在太为你高兴了,老衲便稍有失态,竟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李云绝问道。 “你难道不记得,掉下洞前老僧曾说了一句,‘请公子,游仙窟’?”广真笑吟吟道。 “对啊,我记得。我现在记性可好了……呃?等等!”李云绝好似恍然大悟,“难道,你早就知道?!” “对啊!”广真猛点其头,“我先前总说你有佛缘,不是随便说的。”元宝小说 “其实鄙寺兰风洞,几百年前便有传言,说若遇真有大缘分之人,此洞便是仙窟。” “没想到,几百年前的传说,应验在您的身上了啊!” “啊?还有这么一说?”李云绝很惊奇,“没想到小时候大人们取笑我的话,还是真的呀?” “他们早就说,我可能是有仙缘之人,否则怎么还在娘亲怀抱里时,就能看见蓬莱仙境呢?” “正是正是,他们说得没错。”广真一脸笑容附和道。 这时他的心里,也有点五味杂陈: “没想到,咱用来办事的洞窟,居然还真是个仙窟。” “有这么巧吗?这事儿弄的……” “不过也很有可能啊!我最初来到这兰泉寺,那时后山就有这个洞窟,看着松荫笼罩、兰花环绕,偶而还有云雾飘出,保不齐还真是个仙窟呢。” “我这也算是,错有错着、歪打正着吗?” “咦?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有仙缘啊,仙缘不比这小子差啊!” 想到这里,广真还有点激动呢。 这时候,李云绝忽然来了一句:“大师,我要跟你道歉啊。” “道歉?”广真有点懵。 “是啊,道歉。”李云绝一脸歉意,“不瞒大师说,刚开始掉下去,我还以为你要害我。没想到却是给我一个大福缘啊!唉,您这样,我却还怀疑你,简直不是人。” “呵呵,你也不用这么说……”广真尴尬笑道。 “要说的!”李云绝还挺激动,“怎么能不说呢?不仅要说,我还要感谢你呢!” “感谢我?这这!”广真也兴奋起来,都有点语无伦次。 “是啊,必须感谢!”李云绝道,“我刚想过了,本来呢,为表谢意,想着把下面仙窟中,那个别有洞天的进入方法,告诉你。毕竟我出来时,那洞天石门就关了。” “不过呢,我又一想,这桩大好处,说到底还是大师你给我的,你肯定懂啊,我就不多此一举了,还显得我的感谢不诚心呢。” “所以,我决定,等我回去,多拿些金银来给你,作为谢礼,也能表示我的诚心。” “大师你可以拿这些金银,给庙里的菩萨重塑金身,怎么样?不错吧?” “哎呀别介!”情急之下,广真的方言都出来了。 “为啥?”李云绝一脸疑惑,“怎么大师,我这谢礼不好吗?” “咳咳,倒不是不好……”广真努力组织语言道,“怎么说呢?我是说……其实我这人,挺愚钝,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来山中出家,而是去科场考功名了。” “所以呢,这兰风洞,我虽然从前辈师祖那里,知道是游仙窟,但总是不敢下去,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只能按师祖传下的望气之法,静待有缘人。” “所以呢,仙窟底下到底怎样,和尚我委实不知。” “哦,这样啊……”李云绝沉吟道。 “对对!就是这样!”广真察言观色,趁热打铁道,“而且小仙人您别忘了,我广真毕竟是僧,是佛门信徒,对神仙之说,只觉得是异端,所以对这仙窟就……” “不过您放心!” “看到刚才您白日飞仙,我已经觉今是而昨非!大和尚我从现在开始,就蓄发,就还俗,就脱离佛门,我现在就是道人了!” 说这话时,广真还真把戴在光头上的僧帽摘下来,猛地往旁边地上一扔;扔完还打了个稽首道: “无量天尊!从此贫道,只为问道修仙!” “呀!大师你求仙问道之心,如此强烈啊。”李云绝也很动容了。 “当然当然,无量天尊!”广真宝相庄严,口宣道号。 “果然虔诚,那好吧。” 李云绝明显被广真打动了,也诚声说道, “其实大师于我,有接引之功。” “饮水思源,本来就要感谢,那既然大师不熟悉仙窟洞天开启之法,我便告诉你吧。” “贫道洗耳恭听!”广真表面维持正常语气,但内心里其实已经激动得不行。 接下来,李云绝就把自己进入洞天的方法,一五一十,告诉了广真。 他说得非常详细,无论是机关软石的位置,还是洞天中行进拐弯的注意要点,都非常认真地告诉了广真。 真的,广真听着听着,都感动了。 这小伙子,太实诚、太负责任了! 这么好的品德,怎么之前没看出来呢? 还对他起了歹心…… 唉,阿弥陀佛—— 呃,不对,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李云绝这番讲述的最后,特别跟广真强调,说是一定要在洞天之中,逗留十二天以上,才能修得焰羽飞腾之法,从此天上地下,无论哪里,都可去得。 广真听得真个心潮澎湃、目眩神迷,恨不得现在就跳下仙窟去! 此后,好不容易应付走李云绝,广真立即找来自己的弟子,齐聚兰风洞边。 他现在,铁了心要成仙,也别什么十二天了,保险一点,就按李云绝的十五天之数,告知了自己的弟子。 当然,这么好的成仙事,怎么能提前泄露给这些凡夫俗子呢?万一争着下洞怎么办? 广真便编了个瞎话儿道: “为师现在,已得仙缘,要下兰风洞修行了。” “等十五天一到,自然升仙。” “届时你等再来兰风洞前,看望为师。” “如果十五天没到,千万别来,连后山都不准来!” 交待完,广真还怕有弟子不守规矩,便特地叫自己的大弟子惠得,负责监督众人。 第六十九章 仙药灵泉吃定了 广真宣布的这件事,真的比较突兀了。 众弟子一听,都挺吃惊: “师父怎么就要成仙了?就算得道,咱们佛门的道不是立地成佛吗?怎么变成成仙了?真是搞不懂。” 哪怕平时敬畏住持师父,许多弟子心里总是不信。 尤其大多还是年轻人,便忍不住纷纷劝道:“师父您这样,不会饿死吧?记得多带干粮净水。” 这个话,正好搔到广真痒处,他便有些得意地道:“不用。为师知道你们一片孝心可嘉,但为师自有办法。” “这这……”弟子众人听了更觉匪夷所思,不免面面相觑。 其实刚才这么劝的人,内心觉得,这提醒,完全多余,师父肯定会带水粮的;自己这么劝,只不过为了表现孝心关心罢了。 谁能想到,师父他娘的还真不带干粮下去啊?! “怎么回事?难道师父在后山吹了阴风,中邪了?” 众人欲言又止,神色古怪。 见他们这样,广真却不动声色,只在心里冷笑一声,得意想道: “你们这些庸人,都太愚蠢。” “想不到为师有了必然成仙之法吧?还怕为师饿死渴死?” “那仙窟洞天里,什么仙药灵泉没有?还吃俗世饮食,别弄得肉身浑浊沉重,学不得白日飞腾仙法。” “你么这些粗俗庸人,我再忍你们十五天;等十五天后,我跟你们就一刀两断!” “届时本座成仙,你们还是凡人,咱们就仙凡两隔了,再不是一路人。” “刚才叫你们十五天后来看,还真以为记挂着你们?不过是本座成就仙尊,跟刚才小哥儿一样,脚踏仙火焰羽出来时,如此辉煌神迹,怎可没人围观?” “得道升仙之际,若没有观者,那真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了——来,你们都来!到时候不羡慕死你们!” 存着这个念头,广真爬着绳梯下去时,还不忘大叫道: “大伙儿一定记得,十五天后,全都来啊,来看为师升仙!” “现在就都散了吧,别影响为师修炼。” 说这话,他是既要立牌坊,又怕弟子们偷窥到他进入洞天呢。 半晌后,等广真爬到绳梯末端,终于脚踏实地,他甚至想来个绝的,就大喊一声,叫惠得把绳梯撤掉;到时候十五天后,自己再飞腾出来,那才更震撼呢! 不过广真想了想,还是没做这么绝;万一自己仙缘不够,升仙不成,好歹能爬绳梯上来不是? 从这点看,他也是挺慎重的。 不过广真的心眼,不仅毒,还真挺小的;刚到洞窟底下,他没有立即去找什么软石机关。 他特地侧耳倾听,等确认弟子们的脚步声,都走远,都听不见了,才开始按照李云绝的方法摸索。 不得不说,升仙是不太容易的,广真先按李云绝的说法,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心目中那块凹下去的软石机关。 不得已放宽了条件,广真却又发现,石壁上有四五个凹进去的石头窝,似乎都符合条件。 他不得不开始每个石窝,都用力敲击,而且按李云绝说的力度角度,使劲猛捶。 刚开始他还挺有信心,毕竟李云绝说他只捶了一下,就启动开关了,要说自己的力气,也不比姓李的小哥差,怎么可能不管用? 却没想到,广真对四五个石头窝,每个都狠捶二十来下,竟然一次都没反应! 当最后一个石头窝,也敲不开时,广真有点慌了。 “难道我仙缘还不够?” “不可能啊,仙缘这东西,只不过是我骗骗那小娃儿的说辞;弄对了机关,什么仙缘不仙缘的?难道有钥匙还打不开锁吗?” “还是我时辰不对?” “是了!肯定是时辰不对。” “能打开仙窟洞天的机关,那还了得?都是仙人布置的,咋可能和时辰没关系?” “看那小子前些天能打开,就说明,这机关和季节月份没啥关系,基本和一天当中的日升月落有关系。” “那就好了,我不用等太久,每个时辰都捶一下,特别当有日光、月光照进洞里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捶,肯定行的。” “老子就不信了,那个嘴上没毛的浮夸子弟行,我广真深山老庙修炼了这么久,没他小娃娃有本事?哼,仙药灵泉,我吃定了!” 心里发了狠,广真反而不急了。 他坐了下来,盘腿而坐,开始静心打坐。 这么多年的寺院生涯,倒让他一个野路子,也习得了佛门打坐静心之法。 只可惜,一天过后,他再也没法静心了。 想象中的成功,完全没出现。 兰风洞十二时辰,每一刻都不放过,也没任何效果。 最后的结果是,仙窟洞天没打开,他一双胖手都快捶烂了,所碰之处,洞壁上已经血迹斑斑了。 又到了深夜。 一个可怕的念头,开始升腾在广真的心头: “那少年,不会是说谎的吧……” “不会不会!” 他第一时间否定了这种可能。 就那货?一个轻浮耍蛮的绣花枕头,光凭自己,怎么可能会踏着焰羽红光,辉辉煌煌地从深洞中飞升上来? 如果说他说谎,那说明他本来就会;先不说这根本不可能,就算能,有这种本事的人,怎么会突然跑来深山老庙来,就为骗他一个老僧人?元宝小说 除非他知道自己的劣迹。 这就更不可能了! 自己这兰风洞困人成尸敛财法,可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下手的对象也都精心选择,专挑那些无根无绊的远来之人。 在这个年代,这些人孤身远行,来到兰花岭深山,忽然消失了,外界根本不可能确切知道,他们到底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所以那个李云绝,怎么可能是存心跑来,装傻害自己呢? 绝不可能! 就算退一万步,这小子真发了疯,专门跑来害自己,那也不怕,他广真做事谨慎,算无遗策,那绳梯可还留着呢。 大不了暂时不升仙,先顺绳梯爬出去,把手掌包扎包扎治治再说,就当被人逗闷子取乐了—— “呃,绳梯?!” 广真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扭头朝绳梯垂处瞧去—— 这一瞧,他瞳孔都放大了! 绳梯,不见了! 陡然惊惧之际,一个模糊的意识,忽然浮现在广真的心头: “似乎、好像……已经很久没看见绳梯了……” “虽然不知道啥时候没有的,但好像,就在自己下来不久后,就没注意到它的存在了……” 这念头一起,刚才还笃信少年不可能骗人的广真,一下子崩溃了! 他开始疯狂地喊叫呼救! 可这兰风洞的位置,是他为了害人,精心挑选过的,声音绝对传不到寺里; 哪怕他喊得再大声,传到兰泉寺僧人们耳里时,还没有后山的风声来得大。 更何况,他之前还特地命令弟子,前十五天,禁止到后山来—— 一想到这,广真就悔恨得用手直打自己的光头! 他不仅悔恨这条愚蠢的命令,还悔恨自己平时管教弟子太严厉,搞得这些人,都太听自己的话了! 这会儿他多希望,自己的弟子们个个是刺儿头,逆反心理特严重,自己不叫他们到后山来,他们偏要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 知弟子莫若师父,广真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为了防止兰风洞谋财害命之事败露,一直对前山寺里的弟子僧人,采取高压政策,用尽了各种手段,让所有人都敬畏自己,自己说一不二。 以前觉得应该这样,这样很好,没想到有一天,居然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到底是为什么?这李云绝,究竟是什么人?” 开始时,广真还有精神思考这样的问题。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口渴饥饿越来越严重,他已经没心思想这些了。 生理的痛苦,心理的绝望,如两条毒蛇,凶狠地啃咬他。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坚硬的石壁,意识模糊地想: “我这些年,苦心害人,赚了很多钱,置了很多房产田产……” “我还在旁边的山村,建了别墅,买了田产,娶了娇妻美妾……”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广真哭了。 泪哗哗地往下流。 哭得好一阵,他开始冲着头顶的微光,用嘶哑的嗓音,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只可惜,如他当初所愿,外面一片沉寂,根本就没人听。 到这会儿,广真这个凶僧毒和尚,终于能理解那些被他所害之人,困在洞底、绝望等死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可怕心情。 好在广真身子胖大,饥渴交迫中,还能比常人稍稍捱长一点时间。 不过到了第五天上,他也饥渴难耐,受不了了。 到了第六天上,他已经奄奄一息,快死了。 至少眼前出现了幻觉。 以前害过的人,全都变成张牙舞爪的厉鬼,从四周石壁上飘然站起,朝他猛扑过来! 也出现了腐败的尸体幻影,从四面角落的泥土里冒出头,爬起来;他们肌肉腐烂、面貌狰狞,朝自己摇摇晃晃地包围来。 以前觉得腐败的尸体,不可怕,它们反而是自己的宝库;但这会儿,却显得太恐怖了。 无数可怕的幻觉中,广真忽然看到,一个自己死也忘不掉的人,悄悄地站到自己面前。 “李云绝?!” 第七十章 乱葬岗张三 李云绝不是一个人来,他的身边,还站着个娇俏玲珑的黄衫绿裙少女,正笑嘻嘻地俯瞰着自己。元宝小说 “是我快死了,就出现幻觉,看到自己最痛恨的仇人,和阴曹地府的修罗女?” “可这女娃看着俏生生的,不像啊……不过什么像不像啊,活人谁也没见过阴曹鬼女啊。” 还别说,最大的仇人出现,还真让广真变清醒了些,其他厉鬼腐尸的幻影都消失,石洞里只剩下这对少年男女。 “不、不是幻觉!”恢复了清醒的广真,很快看清了现实。 但接下来的一个现象,却又让他不自信起来,又怀疑是不是幻觉了: 本来石洞中黯淡,但很快从少年腰间的剑鞘中,飞出一团烈焰火光,瞬间将石洞照得通红明亮。 这还不算。 很快这团烈焰火光,飞快地落在地上,刚一触地的一刹那,忽然升起一位血红长裙的高个美人。 她在一片彤红火光的包围中,神色冷峻地站在李云绝的左侧,和右边娇俏玲珑的黄衫翠裙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先前的烈焰消失,但新出现的红裙美人,整个人都发出一种鲜艳的红光,将阴冷的洞窟照得一片红彤彤。 “这、这……我又出现幻觉了?” 看着眼前情景,惊怔的广真,忍不住说出心里的疑问来。 “不是幻觉。”李云绝开了口,冷笑道,“我,李云绝,又来了!还带着两姐妹,一起来看你。” “你!李云绝?!”广真终于如梦初醒,彻底清醒。 “是你害的我!”广真把牙齿咬得吱吱响,恨不得立刻张牙舞爪扑上去,将这险恶的坏蛋掐死! 只可惜,极度虚弱之际,他想象中的暴起掐人,映射到现实中时,只不过是靠在石壁上的身子,稍稍往前欠了欠,胳膊抬起不到半寸,就颓然重新落在了地上。 手臂跟背脊,重新跟地面石壁接触,好似提醒了他。 他立即知道现在应该做的是什么。 几乎没过渡时间,广真已经声泪俱下: “李仙人!李仙真!小人知道错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洞底反省,知道自己平时不修德行,满口虚妄之言,下定决心从此改过自新,万望仙人大发慈悲之心,给老汉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哈哈哈!” 李云绝却连半点仙人的形象也不愿展示,立即狂态毕露。 仰天狂笑一阵后,他俯视着广真,厉声叫道: “你这奸僧,给你机会?那谁给过他们机会?” “乔秀山,朱庆丰,卢利贵,罗启全,施存忠,徐德禄,沈佩,童红霞,马杏娘……还有不少,他们这些人,你给机会了吗?!” “啊啊!”听到这一连串的名字,广真如同见了鬼一样,瞪着少年,瞳孔放大,浑身发抖! 他再清楚不过,少年刚说的这些人,都是广真利用兰风洞,害死过的人啊! 虽然其中有个别名字,非常陌生,绝不是他害的,但这时候,跟眼前的少年纠正,有意义吗? 见没见他现在,就像个狠毒疯狂的杀神? 听没听他现在,正恶狠狠地怒吼道: “你个心狠手辣、毫无人伦的恶毒奸僧,小爷告诉,你这回死定了!” “你放心,小爷今天还是不杀你。” “我要你好好体会,那些被你害死之人,临死前度过了多么痛苦可怕的日日夜夜!” 听得这话,广真浑身抖得像筛糠,清俊如仙的少年,看在他眼里,简直比传说中霜牙大洲的恶魔,还要可怕十倍! 极度的害怕,反而好像忽然不恐惧了,他满心里都是刻骨的仇恨和冲天的怒火。 广真吼道:“你究竟是谁?我就算化作厉鬼,都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李云绝仰天狂笑,“化作厉鬼都不放过我?你吓唬谁?小爷偏偏不怕你!” “名字告诉你又怎样?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乱葬岗张三是也!” “噗嗤——”广真还没怎样呢,旁边碧芽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李云绝转脸横了她一眼,心道:“居然笑场,这回分红要扣钱。” 广真这时神智已然不清,癫狂大叫道:“好好好!乱葬岗张三是吧?你就等老子变成厉鬼,半夜来索你命!” “好的,等你来,呵。” 李云绝一声轻蔑的冷笑,转脸对血凰女道:“还是要劳烦你,带我们出去。” “是!” 看着冷厉高傲的女剑灵,却对少年乖巧地应答一声,便见一阵光影缭乱中,她已化作一团焰羽红光,在少年脚下辉耀升腾,驮着他朝头顶的洞口天光,冉冉升去。 当离地四五尺时,碧芽儿轻盈一跃,抱住李云绝的手臂,也一起被她的红焰姐姐,背负飞升到洞外去。 在他们脚下,红光映照的污秽角落中,广真怔怔地仰着脸,看着少男少女,乘着鲜红的焰羽,越升越高,越飞越远,最后从洞口的微光处彻底消失不见。 当最后一缕红光消失,兰风洞底又恢复了阴冷幽暗。 片刻的愣怔后,广真发疯般狂叫道: “别走啊别走啊!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 痛哭流涕呼喊中,他却忽然头一昂,脸色狠厉狰狞,朝洞顶嘶叫道: “张三!你个遭天杀的小畜生!我要杀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还要挫骨扬灰、挫骨扬灰!” “呜呜呜……我错了!”他又捂着脸哭起来,语调低了很多,“刚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会骂您。” “仙人,李仙人,您就原谅我,把我当成一条狗,随便放生了好吗?出去要我做牛做马,吃屎喝尿,都行,都随您的意……” “乱葬岗张三!你个猪狗不如的臭贼狗东西,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 广真就这样,时而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时而恨声咒骂、满口杀人碎尸的恶毒之言。 他现在,已经完全疯了,精神彻底错乱。 不得不说,广真这凶僧,把兰泉寺众弟子管教得很好,说十五天,就十五天。 在他下洞后的十五天上,大弟子惠得才带着全寺僧众,都来兰风洞前。 惠得第一个到的。 他拿眼光一扫,便注意到洞口旁的黑松树上,那个本来应该垂在洞里的绳梯,已经整个收了上来,堆在松树根旁的地上。 这时他也不以为意,赶紧到洞口旁,朝洞里大声喊道: “师父!师父!徒儿们来看你了!” 原本以为,喊这一声就够了;没想到,又喊了好几声,兰风洞里却只有自己的喊声回音,不见丝毫师父的应答。 “怎么回事?” 这时惠得,只是心里犯嘀咕,还没觉得怎样。 “师父不是说要成仙吗?难道是仙人寂寞,不轻易开口?我等会儿再喊。” 这时其他僧众弟子,也都有点犯嘀咕,在那儿交头接耳。 惠得回过头,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说,众人也都平静下来。 只是,特意等了好一会儿,惠得再次大喊时,却发现,兰风洞里依旧一片寂然。 这会儿都觉得不对了。 “难道师父不到十五天,自己走了?”包括惠得在内的许多人,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堆在地上的绳梯。 这种想法多少有点不敬。 再说了,不管怎么样,都要下去看看师父还在不在里面。 这群兰泉寺的僧人,一番扯皮后,最后那个年纪最小的师弟慧明,挺身而出,重新放下绳梯,爬下去看看洞底到底什么情况。 惠得等人,都在洞口围着,紧张地等待。 屏气凝神中,惠得觉得时间差不多,就准备朝洞里喊话,问慧明什么情况。 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洞底已经传来一声厉吼,那音量巨大,回荡不绝,腔调怪异。 洞口众人大惊,还以为是洞底扑出了什么妖魔怪兽。 不过定定神,惠得等人都觉得这吼声,十分耳熟—— 这不就是小师弟慧明的声音吗? 只不过经过洞内反复回音折射,才觉得像魔怪之吼。 可慧明只是下去看看情况,怎地惊声怪叫如此? 还是惠得大师兄镇定,定定神,朝洞底喊道: “慧明,别鬼叫了,快说说师父怎么样了——他还在吗?” 洞底沉寂了一会儿,然后慧明颤抖的声音传来: “师、师父,在,是在,可已经死了……” “烂了,都烂了……” “骨肉支离,太可怕了……” “啊啊啊!妈妈呀!佛祖呀!我要上来!” “咕咚扑通”,兰风洞口,惊倒一片人。 大约四五天后,京郊外,清凉山,那片小湖边,李云绝和几个星上屋的“伙计”,正在接待客人。 客人挺年轻,看衣着打扮,挺有钱;但这会儿,他站在李云绝的对面,已是泪流满面。 原来他正是李云绝在广真面前,所提的一串名字中,头一个“乔秀山”的儿子。 乔秀山是西南成都府灵泉县人氏,是当地一个茶叶商,生意做得还不错。 就在四个多月前,乔秀山来京城一带做生意,经常出门交际应酬,常常不带从人。 这样也正常,有些交际场合,确实不适合有其他人在场。 结果有一次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 开始他的伙计们,还不在意。 结果四五天过去,他们还是不见乔秀山回来,就都慌了。 第七十一章 星月湖边妖娆语 他们一边在京畿一带寻找,一边赶紧派人快马加鞭,水陆兼程,回灵泉县告知乔大爷的家人。 这不,他儿子乔明传,一听到消息,就到京城来寻访亲爹,没想到左找右找,就是找不着。 这期间也托了不少人,无论官面还是鸡鸣狗盗之徒,都拜托了,钱财花了无数,可乔家大爷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死不见尸,活不见人。 最后,乔明传也没多少钱了,实在没办法,偶尔在宋记灭妖互市牙行前的公告牌上,看到了星上屋的告示,就死马当活马医地,委托李云绝承办此事。 毕竟,他没什么钱了,而星上屋便宜。 乔明传并不太抱希望,但却低估了李云绝这位身怀仙机的京城地头蛇的能力。 接下任务后,李云绝发动店中所有伙计,其实就是云月兮、熦红焰、碧芽儿,还有那位编外吕锦浪,到处打听。 甭看他们人少,但这个组合还真挺特别,仙女、灵女、妖女、官二代都有,结果七打听八打听,还真让他们得到不少信息。 最后汇总之后,他们逐渐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京西北五十多里处的兰泉寺。 一旦怀疑上兰泉寺,他们围绕这寺庙,重点查访。 这不查不知道,用心一查,便让李云绝等人惊奇地发现: “好家伙!” “前后四五年间,竟然有十六七个外来富贵之人,在这兰花岭兰泉寺,全都只见进山、不见出山!” 一旦怀疑上,再细心观察思考,广真那点伎俩,就无所遁形了。 之后的事情,不用多说了。 所以开始那位被李云绝打跑、占据了名额的沈家少爷,其实应该感谢李云绝的救命之恩才对。 这一日乔明传来星上屋时,星上屋院前的小湖边,已经新添置了圆石桌和石鼓凳,还建了一座六角的草亭。 这是在李云绝主张下,新建的待客之所。 露天的石桌石凳,可在天晴时接待客人,那时坐在石桌凳上,一边看着青山碧湖,一边谈事情,想必客户心情愉悦,易于达成合作。 四柱六角的草亭,则可以遮阳避雨; 太阳太烈、或是下雨的时候,可以在亭中与客详谈,或遮阳,或听雨,非常惬意,且有诗情。 草亭建成后,被李云绝命名为“星月亭”。 毕竟他的功法,无论月海神空还是星穹之主,都和星月有关嘛,这不一犯懒,新亭之名,就叫星月亭了。 当初刚取这名时,云月兮听了,神思还有点恍惚呢。 既然亭名星月,那旁边无名的山中小湖,也顺势叫“星月湖”了。 若让文人雅士知道了这名字,定然嫌无雅趣、无深意,过于直白,落于下乘; 但李云绝才不管这些呢,天天开门就看见的东西,还是简洁明了点好。 乔明传来访时,李云绝就在星月亭中,跟他复盘为他爹乔秀山报仇的前前后后。 而困死凶僧广真之后,李云绝还在附近的山村中,从广真私建的别墅里,找到了受害人的遗物。 按乔明传所述,李云绝就把所有能找到的乔秀山的遗物,全都交给了儿子乔明传。 看着爹爹遗物,不免睹物思人;又想到爹爹虽然大仇得报,毕竟客死他乡,乔明传便痛哭流涕…… 看到他的泪水,李云绝再一次觉得,自己这门斩妖除魔的生意,恐怕不仅仅是生意…… 等乔明传走后,李云绝再次召开例行的总结会。 总结会也是分红会,这次事情还挺顺利,没多少好总结,很快就进入分红环节。 作为星上屋的东主,以及这次的主力,李云绝自然拿了比较大的一份。 血凰女熦红焰,是这次计谋能实行的关键,自然也有不菲的报酬。 不过金银对她来说,没啥意义,李云绝只能遗憾地表示,以后要多用灵力多练几次剑,让熦红焰接受更多仙机的滋润,以此作为报酬。 对这样的安排,熦红焰很满意。 很显然,碧芽儿也立即选择了同样的报酬。 她和云月兮,在前期的调查中,都出了很大力,自然都有自己的一份。 让李云绝惊奇的是,作为胡商之女的云月兮,居然也做出了和碧芽儿同样的选择,都要求把报酬折合成仙机,由李云绝灌顶注入。 云月兮的心思,自然是类似于“国有资产流失回流”,损失能挽回一点是一点了。 对云月兮来说,这是明智的选择,唯一需要顾虑的是,被少年的仙机注入时,会不会发出让自己羞惭的声音…… 好在,再是功力丧失,云月兮也是高贵的月仙国公主; 在被灌注三缕仙机时,她努力让自己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当然,还是有点羞人,但云月兮内心大义凛然,觉得丢点脸,和回收国宝流失力量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有仙机做报酬,碧芽儿很开心。 不过等李云绝灌注完,女妖精还是有点不高兴,撅着个小嘴。 这是因为,自家的东主,太较真了,还真以当时洞里笑场为由,克扣了她半缕仙机—— 这可是无上珍贵的仙机啊! 损失大了去了! 痛定思痛,碧芽儿决定,以后东主哥哥不准自己笑时,自己就哭丧个脸,无论怎么逗,就不笑! 吕锦浪也分到了钱,高达五两。 这让他欣喜若狂! 他这次确实出了力。 先期调查时,他特意——好吧,平常也这样——混在狐朋狗友、纨绔子弟群里,打听官面的消息。 就在李云绝准备动手时,他又提供了折扇华服之类的道具,功劳真得算他一份。 五两银子,对吕锦浪来说,只是“区区五两”而已,还不够他一次青楼名妓的打赏钱,但他就是很兴奋,特有成就感。 拿到钱后,他手里紧握着银锭,跟李云绝兴奋叫道: “东家,兄弟,我这类东西多得很,以后要用,随时找我拿!” “别说物了,就算是人,我也有。比如你要用美人计,兄弟我也能弄到美娇娘——呃,算了,这倒不用了。” 吕锦浪表情有些惆怅,叹息道: “唉,云绝兄啊,你这一屋子女人,为啥不都丑一点、难看一点呢?倒损了我一条财路哇。” “嗯???”一屋子女人,顿时一齐朝他看来,个个杏眼圆睁,神色不善。 吕锦浪慌得连连摆手: “别别别,各位姐姐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真的,他刚才有点失言,实在因为太兴奋了。 是正义感、自豪感才让他兴奋。 其实作为高官子弟,他听到了很多很黑暗的东西。 很黑很黑,很暗很暗。 在这些黑暗的消息里,人命有如草芥,无法事事追究。 但今天他看到自己这群人,通力合作,杀了一个惯犯凶僧,就特别特别激动,觉得有些事情,早应该这样较真。 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感觉。 特别是云月兮,一直以来可以说“阳奉阴违”,但这时候,也趁自己跟李云绝稍稍走近,便朝他低声道: “这事情,办得不错……嗯,是办得很漂亮。” 这话一出,李云绝都惊了! 他听得出真情还是假意。 云月兮,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从没这么真情实感地称赞自己过。 “真难得。”他心道,“这胡女,还是很有正义感的。” 被难得地赞赏了,他也很激动地跟云月兮多说了几句: “月兮啊,这事儿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啊。” “其实本来也不是很懂,但你知道的,最近灭了几个妖,我也比以前更有经验。” “比如现在知道了,这些妖人啊,既凶残,还狡猾,咱不多花点心思,不比他们更凶更狡猾的话,完全不行的。” “别的事还好说,比如跟刁二甲、潘牛儿他们打打架,怎么说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斗不过妖人呢,咱很容易死的——” “可不能死啊!咱的日子才刚有起色呢!” 云月兮点点头:“是呀,你可真要保重,别有什么损伤啊。” 她这句话,就说得更情真意切了。 云月兮的这种表现,其他人觉得还正常,可绿茶精碧芽儿不干了! 她看云月兮凑到东家哥哥的面前,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顿时就来气了。 她心里想: “哼!好个云月兮,本仙女看你,就是想借题发挥,趁机勾引我的仙机哥哥吧?” “也太坏了!难道想吃大头、吃独食?哼哼,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也立即跑过来,朝李云绝跟前腻过来,有意无意地分开他和云月兮。 “东家哥哥,你再跟碧芽儿说说,是怎么逗那个傻凶僧的。”绿茶精媚态横生地腻声说道。 说这话时,她还有意无意,朝云月兮得意地瞟去一眼。 “哼!”云月兮见状,挺生气,就要凤眼圆睁,也瞪回去。 不过她很快一惊,心道:“哎呀,云月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个山野妖精,也吃上醋了?难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于是她努力让自己熟视无睹,努力心平气和。 但很难。 她看得清楚,碧芽儿的身子,柔软而有弹性,此时腻着李云绝,还很有心机地故意展示动人的身材。 第七十二章 从来狗眼看人低 云月兮见了,忍不住暗骂一声: “不自爱的小妖精!” 李云绝稍稍推拒碧芽儿,听她相问,也跟她说了说自己当初怎么装腔作势,引那广真上当。 碧芽儿听着,时不时轻笑附和。 等李云绝讲完,她低眉顺眼道: “李哥哥真是厉害。不过碧芽儿也不差哦,还会生儿子呢。” 李云绝没反应过来,顺口接道: “生儿生女都一样——哎呀呸呸呸!我跟你说这干嘛?” 他很是无奈,脸还有点红。 云月兮从旁见证,心里更鄙夷: “果然妖精就是妖精,不知廉耻,难怪我仙族,一直看不上她们。” 吕锦浪刚见到这一幕,却羡慕坏了,在心里呐喊: “啊呀!” “我吕锦浪一直是风月场里的先锋、红粉队里的都头,可没想到了这儿,都得给这小子让路!” “果然他才是店主,我只是个编外的伙计!” 碧芽儿一直腻着李云绝,李云绝想推他都推不走。 无奈之下,他摆出东家的气势,说道: “小碧学徒,你——” 刚开了个口,旁边那血凰女已是冷哼一声: “哼!碧芽儿,你给我闪开。欠打了是吗?” 说话间,她玉指一弹,弹出一朵金红色的火焰,咻咻有声地朝碧芽儿凌空飞来。 虽然速度不快,碧芽儿还是吓了一大跳,“啊”的一声赶紧跳开,不敢再纠缠李云绝了。 李云绝见状大赞: “红焰,还是你懂道理,有姐姐的威严,妹妹管教得好。” 血凰女朝他一笑道: “那是自然,谢主人夸奖。” 她又转向碧芽儿,一张脸瞬间冷却: “碧芽儿,你给我消停点。” “要是你太早过门,嫁给主人,会影响我的仙机分成。” 本来还高兴的李云绝,忽然间表情凝固,哭笑不得。 他内心叹气: “唉……” “美艳是美艳,谁不动心?只可惜啊,眼前这群女子,没一个正常的。” “绿茶精不是人,是妖。” “血凰女不仅不是人,还不是妖,是精灵。” “月兮倒是人,可惜是番邦外国,我可是堂堂华夏大宋男儿,岂能跟外族通婚——” “呃,想远了,相比来说最正常的云月兮,却对我不假辞色,态度时冷时热,我真是想多了。” “算了,还是做生意要紧,不仅能赚钱,还能帮人,还有比这更好玩的事情吗?” 大概四五天后,清凉山李家小院入口处,那块星上屋的木牌旁,又新插了一块木牌。 木牌上也同样竖写了文字,还图文结合。 上部一列文字是: “灭妖除魔协同之徽。” “徽”字下面,是一个白纹图案。 图案分上下两部分。 上部分是一个下沉的白色新月,但是两边的月牙尖儿,向上弯起,几乎合成一个圆形,但又不是完全衔接,在顶端开了个小口。 远看这轮闭合的新月造型,就像个下粗上细的圆环。 圆环中间,是一只白色的五条剑轮之形,从中心点开始,剑尖向外地均匀排布五把剑器之形。 这是上部的月环剑轮之形。 下部则是横着排列五颗五角星。 这样的徽纹整体,是不是很像某种徽章?元宝小说 没错,星上屋新弄的纹章,和大宋灭妖人行会的徽章,太像了。 弄成这样,当然不是无缘无故。 这不兰泉寺之事了结后,李云绝信心大涨,就想去加入大宋灭妖人行会。 大宋灭妖人行会的总部,坐落在东京外城南部的崇明门外大街上,离内城的保康门不远。 李云绝信心满满地去了。 没想到到了那儿,除了遭到一顿奚落,他根本没能加入行会,连最低等的一剑会员都没评上。 李云绝也奋力说了自己最近的业绩,什么打败壁虱妖、白面妇、竹筏精等等,当然许多敏感的细节,都略去不提。 没想到这些成绩,在当值的灭妖人行会接引员陆玄章的眼里,根本嗤之以鼻! 陆玄章年纪也不大,二十来岁,正是大宋灭妖人行会京华分会的新起之秀。 他小小年纪,竟是精通金系、土系两系法术,号称“金土仙童”,前途不可限量。 现在他正是灭妖人行会的二剑会员,这真的非常难得,所以他才能成为轮值的接引员。 其实呢,也是李云绝倒霉,正巧来申请入会的这一天,轮到陆玄章当值。 如果换了个中老年的接引员,恐怕还会对李云绝宽容点。 但陆玄章不一样。 本来他一直以自己年轻有为,也拿这个作为最大的卖点,在灭妖人京城分会混得风生水起。 现在一看,好家伙,一个比自己还年轻好几岁的小家伙,居然也来入会! 那要是让他入了会,那自己最大的亮点,岂不是要大大打折? 所以陆玄章先入为主,还在少年吧啦吧啦历数自己成绩时,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认定除非这少年,真做出惊天动地的灭妖大业绩,才会准予其入会,否则,拒绝! 很幸运,很欣慰,陆玄章听到李云绝报出来的业绩,既不惊天,也不动地,不算特别弱,但也就马马虎虎。 本来冷着脸的陆玄章,这会儿反而露出笑容,倒让李云绝产生了误判,以为能行; 于是当陆玄章微笑着说“不行”之后,李云绝一脸错愕,心里这个失落劲儿,甭提多大了。 李云绝也是个不认输的主儿。 被否决后,他也涎着脸说,自己是伏魔司的人。 陆玄章乍听,也是一惊;没想到追问两句,李云绝忸忸怩怩,说自己是伏魔司的编外,这一下,陆玄章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畅快的大笑,绝不是善意,李云绝能感觉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陆玄章,在他刚填的入会申请单上,笑呵呵提笔写了个“否”字,又在否字外边画了一个圈。 做了这个记号,就正式宣布,李云绝的灭妖人入会申请,折戟沉沙,失败了。 李云绝恼羞成怒! 其实来申请入会,他有小心思。 他自己,自然也是非常希望能成为灭妖人一剑会员的,但还不仅仅如此。 只要他当了一剑会员,他经营的星上屋,有很大可能得到灭妖人行会的认证,从而在星上屋挂上一块招牌。 他看过同行这样的招牌,对上面的图文如数家珍。 这招牌的上部,会写“灭妖人行会协同之徽”;下部是灭妖人行会的徽章,就是那个白环火焰纹章。 再下面,还会排列几支桃木剑纹,跟店铺中行会会员的剑数级别相对应。 只可惜,这样的图谋,在第一步就失败了。 他连一剑会员都没评上! 在陆玄章嘲讽的目送中,李云绝气呼呼地离开了。 他没立即回去,而是在城中寻了个铺子,订做了一块木牌子。 木牌的内容,就是之前说的,也图文结合,上部写“灭妖除魔协同之徽”,下部就是那个白色的月环剑轮五星纹章。 不用说,他这就是在山寨灭妖人行会的店铺认证;不太懂行的,离远一看,眼一花,还真以为星上屋灭妖人行会的成员店铺呢。 李云绝就用这种方式,出了口气,并试图蹭热度,为生意打开更大的销路。 他真的是为星上屋操碎了心! 星上屋的编外伙计吕锦浪,平时很少来,毕竟他“正事儿”多。 不过这一天,他却心急火燎地跑到清凉山上来,连李云绝山寨的灭妖人行会认证都没注意到,就直奔正在星月湖的李云绝面前。 “云、云绝兄!出事了!”吕锦浪喘着气大叫道。 李云绝大惊失色:“令尊贪污事发被抓了?!” “去你的!”吕锦浪啐道,“你爹才被抓!” “那你有啥事?”李云绝奇怪道,“难道是你赌钱欠下巨资,被人威胁?” “又或是青楼中称雄,大撒金银,充大头,欠下大亏空,被人追杀?” “不是不是!哎,云绝兄,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吗?”吕锦浪一脸悲愤。 “就是。”李云绝道。 “唉!我太伤心了——”吕锦浪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别闹了,说吧,到底啥事?”李云绝问道。 “呃,被你这一搅和,我都有点忘了——哪能忘啊!是我最好的朋友沈乐失踪了!咱么找都不找到他。”吕锦浪急急道。 “沈乐?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李云绝思忖着说道。 “当然耳熟了!沈兄和我并称京华风月场的‘乐浪双雄’呢,你当然会耳熟了。我也跟你聊起过这事儿。” “而且他爹,就是那个兵部员外郎沈力夫,和我爹是世交。沈伯父是武举上来的,不瞒你说,他后台正是我爹。” “那我懂了。看来这位沈员外郎,现在官运也不佳吧?”李云绝沉思道。 “那是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沈乐好兄弟,已经失踪十几天了!”吕锦浪叫道。 “失踪这么久?”李云绝吃了一惊。 “对啊!”吕锦浪急道,“最怪的是,沈老爹不管怎么说,也是有势力的,动用官私两面人手查了好几天,你猜怎么着?” “甭说人找不到,居然连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查着!就知道他儿子最后出现的几个可能的地方。可一一排查之后,都没什么可疑。” “这怎么可能?”李云绝十分吃惊。 第七十三章 快乐仙宫 “可不是嘛!否则我怎么回来找你?” 吕锦浪苦着脸道, “你真是不知道,我嫂子、沈兄他夫人,沈氏香云,昨天哭哭啼啼找我来帮忙,你说我能怎么办?这不,我就来找你了。” “为啥找我啊?”李云绝有点奇怪,“你也说了,兵部员外郎那样的大官,都没查到什么。” “是啊,按理说,不该找你。”吕锦浪冷静道,“可知道你最近干的几件事后,我觉得说不定你还真有办法。” “再说了,我也是星上屋的编外伙计,有什么活儿,当然找自己人啊!” “说得好!算你有良心。”李云绝眉花眼笑,“谢谢吕兄,这么上心,要是事成,我给你多分点成。” “那倒不用。”吕锦浪摆摆手道,“这是我朋友出事,能找到他,人没事,就谢天谢地了。” “这确实。”李云绝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便道:“对了,吕兄,会不会是你这位兄弟,出门远游了?这年头,常常消息不通,你们会不会误会了?” “不会。”吕锦浪摇摇头,“沈乐这人我懂,生活很规律,去青楼也很规律,绝不会突然出远门,做其他事的。所以他真的是失踪了。” “嗯。”李云绝点点头,“你是他朋友,我相信你。” 接下这事儿,李云绝就和以前一样,发动星上屋的伙计们,根据已有的线索去查访。 和以前不一样,现在人手相对多点了,云月兮、吕锦浪、血凰女、碧芽儿,都能去帮忙探访了。 甚至血凰女和碧芽儿,明显身具异能,有些常人不方便探听的消息,她们也能探听到了。 这次的查访,是在沈乐他爹沈力夫查探的基础上进行,毕竟他们已经找出几个可能的沈乐最后出现的地方。 沈力夫毕竟是兵部员外郎,哪怕再是靠边站,也总能查出点东西的,至少,他能帮李云绝缩小查访范围。 不得不说,星上屋作为一个新生的小店铺,在查访方面,还真的很有优势,这不,也就三四天功夫,他们还真查出点什么来。 他们发现,在吕锦浪提供的几个地点范围里,沈乐沈公子最后出现的地方,很可能是那个“快乐仙宫”。 最初吕锦浪告诉李云绝几人“快乐仙宫”名字时,还闹出点笑话。 云月兮第一回听到,心里嘀咕道:“叫仙宫,难道和我们仙族有关系?” 她便很好奇地问李云绝:“快乐仙宫是什么地方?” “快乐仙宫啊,它是——我也不知道。”李云绝本来要说,却戛然而止。 这时血凰女道:“碧芽儿,你曾经有个住处,离它不远,说说那里是什么?” “这个……”碧芽儿欲言又止,脸还红了。 李云绝见状笑道:“哈哈!你看,连碧芽儿都脸红的地方,正经人谁知道啊?” “诶,话不能这么说。”吕锦浪语重心长道,“你看,我不就知道?” 经过吕锦浪的介绍,云月兮才知道,原来快乐仙宫,是一家豪华的青楼场馆;但它不在城中,而是位于汴梁城西边的白沙镇一带,离京师有五十多里路。 快乐仙宫确切的位置,是在白沙镇郊区的杨梅山一带。 虽是青楼,这快乐仙宫,规模很大,气势不凡! 它坐北朝南,依杨梅山而建,前面有一片湖泊。 整个占地有数十亩,亭台楼阁连绵一片,富丽堂皇,映在门前的湖里,美不胜收。 尤其到了晚上,快乐仙宫中灯火通明,映在湖水中时,犹如星河坠地,红光满湖,远远望去,真如天上仙宫一样。 本来这片湖水,只是野湖,没啥名字; 自从五年前快乐仙宫建起来后,这湖也被经营者命了名,叫“极乐湖”。 作为青楼,快乐仙宫的档次非常高,其中貌美如花的妓女竟达上千人! 据说快乐仙宫放出豪言来,只要嫖客愿意天天来,她们可以做到三年姑娘不重样! 快乐仙宫为首的老鸨子叫姬香夜,号称“八面仙姬”。 这外号一方面说明她貌美如仙,另一方面,也说明其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是个人精。 在姬香夜的带领下,快乐仙宫的生意做得非常红火,不仅京城的恩客常来光顾,甚至名声都传到数百里外的其他州县—— 这么说吧,许多外地没太多钱的好色浪荡子,为了能来快乐仙宫消费一夜,可以清心寡欲,省大半年的钱! 和一般青楼的势利眼不同,针对这些要省钱才能来的寒酸消费者,以奢华著称的快乐仙宫,却一视同仁。 她们提供的服务质量,跟服务那些一掷千金的达官贵人一样,该笑语如花就笑语如花,该媚态横生就媚态横生,绝不会不冷不热,甩脸子。 她们做的是口碑! 生意能做到这份上,真是活该她们赚钱。 快乐仙宫日进斗金不说,还带动了周边地区的繁荣。 本来白沙镇在五年前,还是个只有三十来个常住户的破落小镇; 没想到因为快乐仙宫,现在已变成五百多户的大镇。 镇子里各类商铺行当,一应俱全不说,还道路平坦宽阔,交通方便快捷,比很多地方的县城都繁华多了。 很多老百姓讥诮,说这是“繁荣娼盛”…… 有吕锦浪在,快乐仙宫的信息不用说,一清二楚。 不说不知道,星上屋众人刚知道,原来吕锦浪还是快乐仙宫一等恩客,很高级,有证书的。 托他的福,李云绝几人,看到了快乐仙宫一等恩客的证书。 这证书是卷轴样式。 上面的文字不必细说,无非是简单地写明姓名、样貌、身份,以及“一等恩客销金八折凭证”,最后是姬香夜的落款和印章。 这凭证真正出奇的,是材质和装饰。 卷轴样式的凭证用纸,用的是“销金团窠花五色罗纸”,这本身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得着的特种纸张。 罗纸的边沿,还用云雁纹宝蓝色锦缎镶边装饰。 卷轴的轴子,也不一般,是滴粉缕金玳瑁轴;等凭证卷起来后,用明黄色丝带系起来,装进一个细长圆管状的银质套子里。 这样的白银管套,还有个专门的名字,叫“银帉錔”。 光看吕锦浪拿出的恩客凭证,李云绝几人就对快乐仙宫的豪华程度,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而且不仅是奢华的问题,从这个非常正式、比得上皇宫朝堂档次的凭证文书,李云绝的第一反应就是: 这快乐仙宫,简单肯定不简单,但后台人物的势力,很可能超乎想象! 接下来的调查,很快就证明了这一点。 在确定沈乐很可能最后光顾的地点,就是快乐仙宫后,李云绝等人立即去白沙镇一带全力探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这几年,跟快乐仙宫沾边的失踪案,还不在少数! 但它们都没闹到官面上,好像不等苦主到衙门报案,就已经被什么势力给强压了下去。 对此李云绝几人并不感到奇怪。 快乐仙宫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崛起,规模做得这么大,档次还这么高,后台绝不可能是一般人。 别的不说,光八面仙姬姬香夜这样的人才,就不是一般商贾官员能笼络到的。 这次事情不同以往,星上屋全体人等,都在湖边星月亭中商议。 “你真的没打听出什么来?”李云绝再次跟吕锦浪确认。 “不骗你,真的打听不出来。” 吕锦浪自己也有些奇怪, “也真是奇怪,这青楼的背景,居然连我也打听不出来,不应该啊,太怪了。” “你也觉得怪?”李云绝神色凝重地问道。 “是啊。” “我跟那帮朋友问了半天,他们都说只知道台前的姬香夜,至于她背后有什么人,没人知道。” “也有几个朋友,家里人眼热快乐仙宫的生意红火,想插一杠子,让他们小辈去打探过。” “结果和我现在一样,没打听出什么特别的消息来,好像她们背后的势力,瞒得非常紧,出乎意外的紧。” 李云绝有点紧张了:“看来这快乐仙宫,很不简单。” “其实也不用怕,不就是做个皮肉生意嘛!”吕锦浪看少年脸色为难,生怕他打退堂鼓,忙给他打气。 “你怎么看?”李云绝看向云月兮。 “这什么快乐仙宫,应该不是简单的青楼,一定有古怪。”云月兮道。 “连你也这么说,那就是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李云绝已经发现,这个偶然捡来的番邦少女,见识其实不凡。元宝小说 “会有什么古怪呢?”他又有些头疼。 “会不会是恶鬼作祟?”熦红焰猜道。 她来自神魔古墓,总往这上面想。 “不会吧?!”李云绝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吕锦浪连忙摆手否认, “那地方我光顾过好多次,都攒到一等恩客了,咋可能闹鬼?闹鬼怎么能做这么大?” “要知道她们全年无休,白天也开门,应那个什么景来着……” “噢对!‘白昼宣淫’,正是她们的金字招牌,独树艳帜的。要是快乐仙宫中,都是鬼妓,那怎么行?” “哈哈!”听到这里,李云绝乐了,“确实是这个理。吕兄你真的很懂啊!” 第七十四章 舌战风月场 “那当然!”吕锦浪得意道,“否则怎么跟沈哥并称‘乐浪双雄’?要不咱跟你们好好说说快乐仙宫的事,让你们开开眼界!” “闭嘴!”在场三女全都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向一边。 “人族真是腌臜!”云月兮在心里暗骂。 碧芽儿很聪明地想: “李哥哥还小,可不要听多了这些。” “毕竟见多识广之后,我再勾引他,难度就加大,那可不妙了。” 熦红焰则想: “唉!世风变迁,人心不古啊。” “回想上古之时,可没这些事,公的母的看对了眼,都直接野合的,现在真是,太商业化了!” “唉……好怀念从前啊,可惜那个光辉的时代,再也回不去了……” 这时李云绝开口道: “不多说了,反正快乐仙宫有古怪,咱们就找个时间,去查吧!” 对此熦红焰觉得没什么,反正她灵剑合一,跟着少年佩剑就过去了。 云月兮却有些纠结,心说我堂堂月仙公主,怎么能去这种污糟地方? 正想怎么推脱,已听李云绝说道: “月兮,知道你姑娘家害羞,确实不方便进那种地方,你就在附近负责联络接应吧。” “碧芽儿也是,就在半路接应我吧。” “我会找汪松平大哥帮忙,到时候月兮就和他一起呆在附近。一旦看到我发出的信号,就立即来接应。” “好。”虽然觉得无聊,但云月兮也没其他选择——难道真要深入妓院吗?绝不可能! 碧芽儿对此无可无不可,李云绝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都照做。 有吕锦浪带路,这天下午,李云绝几人顺风顺水地来到快乐仙宫。 瞧着吕锦浪那副熟门熟路的架势,李云绝真觉得,白沙镇简直是这家伙的第二故乡。 到了杨梅山前,李云绝第一眼看到快乐仙宫,便觉得吕锦浪真没说谎。 甚至,快乐仙宫的气势,比他想象的还要瑰丽堂皇。 只见晴空丽日下,风格雅致的楼台场馆,高低错落,倒映在明镜一般的极乐湖里,真宛如梦里的瑶池仙宫一样。 再联想里面丽人如云,取乐之方无数,这“快乐仙宫”四字,名副其实。 很快李云绝跟吕锦浪一起,进了快乐仙宫前庭花厅。 进来这里,李云绝发现自己的眼睛简直不够用了,触目所及,那叫一个富丽堂皇! 一转眼,四周墙上,挂着笔法不凡的画轴,画面春情四溢; 角角落落,放着晶莹如玉的大白瓷瓶,上面画着风情诱人的图画; 低头一看,脚下是连绵不绝的艳丽花毯; 抬头一望,屋顶全是画栋雕梁。 快乐仙宫负有盛名,自然到处都是精心雕琢的细节,绝非一眼看去的奢丽堂皇。 比如厅堂的窗户,无论位置还是大小、朝向,都经过精心地安排; 于是就算大白天里,阳光透过这些窗户,照进花厅里时,也变得温柔和煦、光影迷离,平添了暧昧的风情。 当然重点还不是花厅,而是花厅后面那座游廊环绕的庭园。 庭园占地十分广大,有花有喷泉。 无数艳丽的女子徜徉其中,行动款款,风情暗蕴。 她们有的交头低语,有的相互嬉闹,有的采花扑蝶,还有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花间树荫的石凳石桌前,以手支颐,静静出神。 无论活泼还是安静,她们这些妙龄女郎,时不时朝四围的游廊,投去温柔而诱惑的一瞥。 游廊里,自然是李云绝这样的“客人”了。 李云绝也算见过世面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他可在遇仙楼里请汪松平吃过饭呢,那儿也有许多花姐儿驻场。 本来李云绝以为,遇仙楼那样的,就是最顶级的风月场,没想到刚到快乐仙宫,才是最前面的第一站花厅呢,落入眼中的气象,就绝不是遇仙楼能比的。 如果说这里是瑶池仙宫,那遇仙楼,简直是路边的暗娼私窑了。 当然没这么夸张,但差距真的不小。 碰上这种档次的风月场,李云绝真的怯场了。 哪怕来之前做过无数次的心理建设,真到了这里,看到这样景象,李云绝也控制不住地手抖腿软,冒虚汗了。 察觉出他这状况,吕锦浪暗自一笑,心道: “别看这家伙,对付起妖魔鬼怪来,诡计多端,凶狠凶猛,可到了这风月场、脂粉堆里,就露怯了。” 暗自嘲笑一回,他也低声道:“云绝兄,别怕,这快乐仙宫,宾客至上,你哪怕只看,不点姑娘,人家对你也是客客气气,绝无二话。” “哦,那我就不怕了。”李云绝立即挺起了腰杆子。元宝小说 只是步履之间,还是有些踉跄。 吕锦浪见此,心里暗笑,只做不知。 他真的是这儿的老客了。 刚到花厅,都不用出示他那什么一等恩客凭证,正在花厅里伺候的男仆女婢们,就眉花眼笑地凑上来,奉上了水果香茶,还问他要不要找相熟的姑娘。 对他们的殷勤,吕锦浪十分矜持,只淡淡地说了句: “今日我带新友来,不急叫花娘。” 听他这么说,服侍之人,根本不多啰嗦,满脸含笑地退了下去,仿佛再也不存在一样。 这种体验,真的很特别、很舒适,光是这个,就让李云绝大开眼界。 感叹一回,李云绝便低声道:“吕兄,我们怎么开始?” “开始什么?”吕锦浪一愣。 “开始查访啊。”李云绝没好气道。 “哦,差点忘了,还以为单纯来消费的呢。” “云绝啊,你放心,今天你的花费,哥哥我全包了!” 吕锦浪拍着胸脯,豪气冲天地叫道。 “那谢谢哥——咳咳!说岔了,我今天来,可不是来花天酒地的。难道你忘了你那位落难的好兄弟了吗?”李云绝道。 “好像是啊。”吕锦浪也有点脸红。 “那我们开始查吧。”他眨眨眼道,“不过既然赶这么远路,来了这里,也别太急。” “我先跟你介绍介绍这里的‘四美八骏’,还有‘十二花神’,还有‘二十四仙子’,也给你长长见识——” “云绝你别瞪我啊,说不定线索就在她们之中呢。” “要知道我那沈老兄,要求很高,和我一样,非有名号的姑娘不叫,否则咋和我并称‘乐浪双雄’呢?” “这大名不是白来的,我跟你说——” 吕锦浪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正要跟李云绝好好炫耀风月战绩,却没想到,就在这时,有个稍显刺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唉哟,刚远看像个摇头摆尾的狗子,口水直飞的,我说这是谁呢,噢哟,原来是泥菩萨家的好公子,锦浪兄啊。” 一听这话,吕锦浪瞬间怒容满面,瞪向说话之人,怒喝道: “游世芳,你发什么癫?会好好说话不?要是不会说话,回家找你大人教好了再来!” “哈哈?!几天不见,你脾气见长啊。”说话间,一位脸色苍白、衣饰华贵的年轻公子,便走到了近前。 在他身后左右,还有个几个打扮富贵的年轻人,簇拥着他,看样子不是小弟、就是帮闲。 李云绝冷眼旁观,心道: “别看吕锦浪,在我这儿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可别小看了他,他爹是尚书省的右司郎中呢。” “寻常人敢跟他这么说话?看来这游世芳,要么是自己厉害,要么家里也是有势力的。” 正想着,游世芳已经又开口: “锦浪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叫我回去让大人教说话呢?我家大人也就是我爹了,多忙啊。” “你也知道的,他是荆南节度使呢,常年不在京城,镇守地方,哪有空管我啊。” “哦哦,我知道了,你这是跟我炫耀呢。” “你爹是右司郎中,常年在京,不带动地方的,脾气又好,被下属顶撞也不发脾气,要不怎么会有‘泥菩萨’的外号传出来呢?” “哎呀,我可真羡慕你啊,常能在菩萨座下听教训呢!” 真别说,这游世芳,看起来一副惨绿青年、文弱少爷的模样,但这张嘴啊,还真叫毒,说得吕锦浪这样一等一的纨绔子弟,都变得气急败坏。 吕锦浪额头青筋直冒,手指着游世芳,不停地颤抖,嘴唇也不停地抖,牙齿上上下下直打颤。 他想破口大骂,却一句完整的话儿都说不出来,只在那儿反反复复说道: “游世芳!你个没教养的、你个没教养的!” 听他这么骂,游世芳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得意地哈哈大笑,朝左右道: “你们看,你们看,真要回家跟大人学说话的,是咱这位吕兄啊!” “你看看他,被我气成这样,却连怎么骂都不会了,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唉,真可怜啊,简直丢我们这些贵胄公子的脸啊。” 左右的帮闲连连点头,纷纷道: “那是那是,他吕锦浪有名没文化的人,这口才怎么能跟游公子您相比?” “还是游公子厉害,我也涨见识了。咋能这么好口才呢?说得人哑口无言,连骂都骂不出来。得空游公子您可得教教小弟。” “噗嗤!姓祝的,你想得美,你这是占咱公子的便宜啊。刚才对面这位可说了,要家里大人教,你这是想认游公子当爹呢,想好事呐?” 第七十五章 破绽 “哎呀,是我孟浪了,咋能想这好事呢?幸亏林兄你提醒我。再说了,咱公子日理万机,忙得很,哪有空教我?” “祝兄你也明白过来了?咱公子将来是要子承父业、出镇一方的,哪有空教我们这些闲人。” “那是那是,游公子厉害!” “自然自然,这还用说么!” 左右帮闲这一通猛夸啊,简直无耻,听得连李云绝都要脸红。 他以为自己已经底线够低、脸皮够厚,没想到这帮人,底线还在下水沟里。 这么一看,自己那些闲汉好友,张三哥、刁二甲、潘牛儿几个,都比这些人更正直。 李云绝觉得无耻,游世芳却觉得舒坦极了。 自己人满口赞叹,对手气得直哆嗦,怎么会不开心? 等这群帮闲,差不多吹捧完,游世芳便得意一笑,傲视四方,感慨说道: “嘿!这快乐仙宫,还真没取错名;本公子还没挨着姑娘皮肉、捣姑娘肚子呢,就已经快乐极了!” 说完,他再也不看吕锦浪一眼,趾高气扬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那些姓林姓祝的帮闲,也急忙跟上去,簇拥在主子的身边,又是一阵无耻地吹捧,那摇头摆尾的样子,刚才游世芳形容吕锦浪的话,放在他们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已经走出去挺远,游世芳却还有一句话顺风飘来: “你看看他,泥菩萨家自身难保,还找个小白脸来当帮闲,难道家里没婢女了,想玩新花样了?” “哎,真是个败家子浪荡儿,我都替他爹发愁。” 本来吕锦浪已经有点平静,这一下子又气得直哆嗦! 他还满怀歉意地对李云绝道: “真不好意思,今天来没想到会遇上这混球!” “不过你放心,山水有相逢,回头要是不让这厮栽跟头,我就不姓吕!你可千万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比他还浑的人都见多了。”李云绝笑道,“其实我倒是挺替他担心,嘴这么臭,迟早倒大霉。” “就是。”吕锦浪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光,“我看他啊,就不是个长命的相……哎呀!” 他忽然一拍脑袋:“刚才他说我爹泥菩萨,我怎么忘了骂他爹是独眼龙?” “独眼龙?这有啥典故?”李云绝问。 “那小子的爹游文烈,一只眼睛瞎了,是在几年前征战南蛮的战事里,被敌人象兵居高临下地射瞎了一只眼。”吕锦浪不无幸灾乐祸地说道。 “这……那你还是别说他独眼龙了,毕竟为国身残。”李云绝劝道。 “倒也是。还是云绝你好心。” “其实游叔人不错,名声也还行,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个,这么不省心的纨绔公子哥。” 吕锦浪感慨地说道。 “是啊。” 李云绝嘴上附和,心里却也感慨道: “果然人还是看别人最清楚。” “虽然吕兄是我店里的编外,我还是要说,这家伙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纨绔公子哥,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想了一回,他便开口道: “这样,吕兄,咱俩分开走。这样更方便行事。” “好。”吕锦浪心领神会,点点头,就走开了。 这时候他不用多说什么,更不用指路,因为来之前,他就把自己知道的快乐仙宫的情况,详详细细跟李云绝说了。 此后李云绝一个人,在富丽堂皇的快乐仙宫闲逛,便发现,来这儿的客人,全都非富即贵。 而且看起来,都是熟客。 偶尔像自己这样的生脸,也都有类似吕锦浪这样的资深恩客引荐。 可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快乐仙宫对宾客们并没什么防备,李云绝可以自由地走动。 这满眼的莺莺燕燕、细语娇声啊,让李云绝敢发誓,就这一会儿闲逛的功夫,见到的漂亮女人,比自己这半辈子见到的都多! 真叫一个活色生香、目眩神迷! 接着走,他便发现,快乐仙宫的花厅游廊,也一个接着一个,一条接着一条,连绵不绝,从无断绝。 好几次他看着眼前好像没路了,但在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又有小门; 推开一看,真是别有洞天,花草缤纷,美人如云,又是一个全新的风月大观新境地! 这些厅堂,也都用风花雪月之类命名。 李云绝便从“红杏厅”,逛到了“夭桃轩”; 顺着“春波廊”,走到了“卧霞阁”; 又顺着“燕语庭”,走进了“日晴楼”; 之后穿过“弄琴堂”,走过“莺花路”,来到“菊香馆”,绕去“泻玉湖”,走近“捉月骚人台”……元宝小说 就拿捉月骚人台这个配置来说,快乐仙宫还真是别出心裁,给宾客提供各种场景—— 你想附庸风雅,夜立高台,左拥右抱,对月抒怀,就来捉月骚人台啊,场地设计一等一,绝对符合主题,满足你所有的幻想。 公正地说,这些都是好地方,营造装修都很上档次,虽然艳情了点,但绝对不是俗艳,很多地方弄得,甚至比人家书院都要清雅。 不过这么好的地方,李云绝可没心情观赏。 他的注意点,不在这些上。 这一路,他一直暗中观察,角角落落都不放过,就想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他很注意让自己显得不突兀,但还是时不时地要应付莺莺燕燕的骚扰。 他挺烦恼的: “哎,原来长得这么英俊也不好,凭空惹出这些麻烦。好想拥有张三哥哥那样平凡普通的脸啊……” 走了一路,他没发现明显的破绽。 但他始终有个奇怪的感觉,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开始他没想明白。 逛了一阵,他在媚兰轩附近,听到有个嫖客在问话: “姬大家,今天怎么没见桑红香啊?” 一听“姬大家”这几个字,李云绝立马竖起了耳朵! 他站在树荫里,朝声音来源看去,正看见一个身材惹火、神色灵动的妖艳女子,身穿黑底白碎花的长裙,站在出言询问的男客面前。 不用说,这女子就是快乐仙宫的主人,八面仙姬姬香夜。 见男客询问,姬香夜一脸堆笑道: “周公子你说红香啊,她今天身子有点不舒服呢,正在自己房中休息。” “哦,可惜了。”周公子手拍折扇道,“红香这妮子,看着清清纯纯的,但就是有股说不出来的骚媚劲儿,今天不出来,真是可惜了。” “姬大家,要是她身子养好了,随时差人来叫我啊。” “一定一定。回头我就去告诉红香妹子,说周公子一直挂念她,叫她安心养病呢。”姬香夜笑道。 “啧啧!真不愧是咱的八面仙姬,这人啊,做得太明白了!”周公子挑起大拇指,大加赞叹。 姬香夜掩口笑道: “别别,周公子可别这么说,折煞奴家了。” “奴家才是个小女子呢,当不得贵人这般夸。” “周公子还是别在我这儿耽搁功夫了,快去寻个漂亮姐妹玩耍吧。” “说得是,快乐仙宫好人儿太多,我可不能浪费时间。那姬大家回见!”周公子朝姬香夜摇摇手,就一摇一摆地走了。 姬香夜屈膝万福,行了个礼,目送他离开。 等他转过一个墙角,看不见了,她才收回了目光。 然后她随意地转过头,往李云绝这边一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上了。 李云绝灿然一笑,点点头,跟她示意问好。 姬香夜也回以微笑,笑容和蔼温煦,又微微地颔首点头,示意后,便一转身,袅袅娜娜地走了。 她走了,李云绝也离开了树荫,继续在迷宫般的庭园间溜达。 看着一切如常,但李云绝的心里,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刚才周公子的话,启发了他。 根据之前吕锦浪的介绍,这快乐仙宫,号称有美妓千人,这个数量对当世青楼来说,那真的是一个令人咋舌的庞大数目了。 而刚才李云绝逛了好大一圈,也确实到处都看到有美妓徜徉,似乎一切都没有问题。 但就是周公子口中的桑红香缺席,让李云绝心里一动: “不对!” “我逛了这么一大圈,看到的花姐儿是不少,但比她们号称的千人美妓,还是少很多。” “人数真上一千,绝不是这个样子。” “那少掉的姐们儿,去哪儿了?” “听刚才姬香夜的口气,她们还有自己的住处,并不是接待嫖客的风流房、快乐窝。” “那她们的住处,会不会藏着线索?” 其实这种推理,有点牵强。 不过刚才李云绝转了这么大一圈,都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那现在也只能更加敏感一点,只要能想出任何的不寻常,哪怕牵强,也得查一查了。 于是李云绝开始留心,特别是留心那些状态不好、很可能随时回去休息的妓女。 真的很难找。 但很多事,有心和无心,完全两回事。 李云绝这一留心,还真让他发现一个符合条件的: 就在“爽荷厅”附近,他看到有个穿粉红色罗裙的丽色女子,倚在一座假山旁。 本来李云绝觉得那假山造型不错,石质白洁,形态嵯峨,就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这一看,目光稍带了那个粉裙女,却突然一愣! 第七十六章 井里的秘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李云绝觉得,怎么那女的本来姣好的面容,忽然变颜变色,五官变得挺奇怪,竟开始扭曲挪移,有那么一瞬间,居然变得不像人脸! 李云绝一惊,赶紧把目光从假山,全部转向女子的脸; 但这时她已很快用袖子掩住脸,快步往快乐仙宫的后方走去了。 如果只是这样,李云绝还真可能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但接下来,附近那些姑娘的举动,就很耐人寻味了。 爽荷厅,还是个蛮热闹的寻欢取乐之地,附近的花姐儿不少,男客也挺多。 粉裙女以袖掩面,往后面走时,她旁边那些姐妹,居然并不惊奇,好似见怪不怪,根本不问她发生什么事。 不仅不以为怪,她们反而很配合地帮粉裙女,拦住那些看中她、想过来搭讪的男客人。 有一个女子还跟客人低声说话,像是在解释,还主动地接替了粉裙女的位置,跟这位男客吃吃笑着,调起情来。 这种情况,如果是无心之人看到了,就会觉得没什么啊。 反而还可能赞叹,这快乐仙宫的姑娘们,真有职业道德,互相帮衬,同心同德,果然是上等欢场的温柔可人儿,不像其他青楼的庸脂俗粉,还会互相拆台,抢客人呢。 这是无心之人的看法。 但放在李云绝这个有心人的眼里,这现象,很不正常。 尤其想起刚才自己的惊鸿一瞥,他就无法视而不见了。 于是他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注意自己,便似乎随意地跟着那女子,曲曲折折地往后面走。 这一路,他都走得小心翼翼。 碰上快乐仙宫的人,他就装成好奇的嫖客;碰上嫖客,他就装成他们的同类。 当然越往后走,到了不对外开放的区域,他就不能这么干了。 李云绝开始蹑足潜踪,避开人群,专挑僻静的地方走。 这已是“潜入”了。 幸运的是,后面这区域,人不多,他一路潜行,都没被发现,人也没跟丢。 而那粉裙女,一路往后走,大部分时间还挺正常的,最多是行色匆匆,以袖掩面。 但李云绝很细心地注意到,这女的越往后走,就越放得开;走到很后面时,手也放下来了,脸也不遮了。 只可惜李云绝跟在后面,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脸,她也根本不回头。 最后,当这个女子走到一座小院前,终于停了下来。 这小院,从外面看,像个园林。 这时园门紧关着,上面有个扇形的匾额,灰底绿漆,写着三个字: “隐竹园。” 园子似乎人迹罕至,至少隐竹园的匾额上,遍布着斑斑的苔痕。 李云绝看着粉裙女,轻车熟路地推开园门,走进隐竹园里面去。 李云绝眯起眼,凝目看向粉裙女刚推开的把手处,发现这一块儿,和木门其他地方脏兮兮的情况不太一样,竟是比较洁净光滑。 就似乎,经常有人来这里,握住把手,推开木门,走进庭院里。 李云绝朝四周望望,很明显隐竹园的位置,已经在快乐仙宫的最后方了。 再抬头看看,便见隐竹园的后方,已是长满绿树的山坡了。 甚至山坡上,有几棵树斜着长,伸在隐竹园的上空,跟园中两棵桐树的树冠挤在一起,几乎遮住了院子三分之一的面积。 毫无疑问,相对前面热闹繁华的亭台馆阁,这里是个偏僻冷清、非常隐秘的角落。 李云绝有点激动起来。 真是不怕你古怪,就怕你一切正常! 在粉裙女进门后,李云绝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没旁人来,才轻手轻脚地上前,走近园门前。 可能粉裙女,来这里很多次了,已经习以为常,刚才进入院子后,并没有随手关门。 这是李云绝今天的第一个幸运。 他没去推门,而是侧着身,从半掩半闭的园门缝隙间,闪身进入,悄无声息地走进院子里。 一进院子,他就看到了粉裙女,还在往院子的深处走。 他立即闪身,躲在一旁的桐花大树后。 现在桐花树,正在盛开期,满树的桐花如雪。 小院时有风来,便吹得桐花落地,噗然有声。 这是李云绝今天的第二个幸运。 桐花落地声,彻底掩盖了他本来就轻微的动静。 他躲在桐树后,四下一望,便发现,这隐竹园真的很冷清,估计平时空无一人。 地上铺着青砖,已经长满了苔藓,说明这里湿气很重。 院子里看起来,也不是经常有人打理,那草木肆意生长,青藤到处蔓延,竟有一种破败苍凉之感。 对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快乐仙宫,有这样的地方,本身就透露着不正常。 接下来粉裙女的动作,就更不正常。 到了院子里,她毫不停留,径直走到院子的深处,那里也有一棵大桐树,树下有个破旧的石井。 粉裙女走到石井前,稍微停顿一下,回头望望,看看没人,就俯身在石井上,双手撑着井边沿,低头朝石井里看—— 这动作,是从李云绝的角度,看过去的女子的作为;实际她在干什么,李云绝并看不清楚。 这时他也不慌,觉得只要继续仔细地盯看,就能看出粉裙女到底要干什么。 却没想到,他好像只是眼睛眨了一眨,再睁开眼看时,那粉裙女,竟然……不见了! 真的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大活人就在眼前,突然不见了! 李云绝一惊,但没有动,只是继续朝石井那边盯看。 没什么动静了,再没看到粉裙女出来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确认这隐竹园,真没有其他人,就从桐花树后走出来了。 他先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发现除了草木繁盛,并没有什么明显异常。 之后他就去重点检查了石井。 乍一看,好像井中并没什么,只觉得有种晃晃漾漾的幽暗光泽,可能是井水的反光。 但李云绝总觉得,这幽幽的光泽,有点奇怪,便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猛吃了一惊! 原来仔细看才看清,那里可不是什么井水反光,而是在石井半中腰的位置,竟有一层幽淡的光膜! 他凝神再看,便看见光膜上,流动着无数淡紫色的花纹,游离不定,时聚时散。 不管它们结合成什么形状,都给李云绝一种妖异邪恶的观感。 少年现在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雏儿,一看这光膜花纹,他就知道,是某种法咒符纹。 不仅如此,这些符纹还很高级,很可能这光膜,就是一个不可小看的秘符法阵! 结合刚才粉裙女到这里就突然消失的情况,李云绝判断,很可能这光膜秘法阵的下面,有一个通向隐秘之处的通道;这石井,就是通道之门! 推断出这一点,李云绝顿时心痒。 眼见密道之门就在眼前,他很想下去看看。 但最后,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眼前的秘法阵,自己明显破解不了,要是轻举妄动了,受什么损伤不说,还会打草惊蛇。 李云绝只能忍耐住心中的急切,仔细观察起石井来。 他发现,和刚才院门相似,石井井身的内外,都挺破旧,长满了苔藓,污渍斑斑,潮湿墨绿。 但井边沿上,却相对洁净光滑,似乎经常有人摸弄。 如果石井安在大路边,就不奇怪;但这里可是荒僻无比的小院,这就奇怪了。 李云绝再回想刚才,粉裙女手按边沿的那个动作,便知道,这石井之门,看来经常有人,来来往往了。 虽然没法进去,但李云绝不是没有收获。 现在至少证明,这快乐仙宫,很有问题。 既然有问题,那肯定还有其他破绽,自己也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别看身份不高,李云绝心思很灵透,看看没办法,他根本不纠结、不逗留,悄悄地退出了小院,往旁边继续寻找。 东找西找,不知不觉,他从一个小门走出来,发现自己已是到了杨梅山野里。 找到这里时,李云绝其实已经有点灰心。 而且他还惦记着隐竹园中那个石井秘道,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山野中时,他就愈加没信心了。 不过,七找八找,走到很深的山里,正想着要不要回去,他却忽然听到,在前面有什么地方,传来几声女人的声音。 他立时眼神一凝,猫下腰,注意着脚下,小心翼翼地朝声音传来处摸去。 潜行了一阵,李云绝就发现,声音确切传来处,是一片灌木环绕的山中水潭;一阵欢声笑语,正从那里传来。 再靠近些,他甚至能从灌木丛的缝隙里,看见一些白乎乎的身影,和亮闪闪的水光。 肯定是有女子在山中野潭洗澡了。 “要不要过去看看?”李云绝有些犹豫。 “不管了,过去吧。毕竟为了找人。” “再说了,今儿咱还是快乐仙宫的宾客,就当看看她们姑娘的素质如何。” 很容易地说服了自己,李云绝便偷偷摸摸地,凑近一处灌木丛,从缝隙里往山潭中看。 才看第一眼,他的脸就腾的一下子红了! 第七十七章 临水画皮 原来他看见,山潭碧波中,竟有五六个妙龄女子,正赤裸身体,在潭水中沐浴。 水花四溅之间,露出她们活力十足的曼妙身躯,姿态凹凸有致,肌肤晶莹白皙。 尤其在水波中擦洗时,动荡澎湃,别有一番风情。 李云绝瞬间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他的心,不想看,没想到,眼睛却不答应,偏偏死命地看,少看一眼都不行。 “我是为了找线索,才看的……” “算了,想看就看吧,我可不是伪君子。” 这么一想,他放心大胆地看起来。 水潭中波浪起伏,水光一片,他的眼睛都有些被晃花了。 李云绝确实不是吕锦浪,看是看,但不是单纯地看,他真的是在找线索,努力观察异常。 这一点,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自信的人,总有好运。 看了没一会儿,水潭中的女人,已起了变化了。元宝小说 似是因为洗到畅快处,先是她们中的一个,一声畅快的舒啸,头上湿漉漉的黑发间,竟冒出两支弯弯的羊角来! “嘻嘻嘻!羊娘子倒是放得开,竟露出骚羊角来。”旁边身形惹火的女子笑谑道。 “怕什么?这深山老林的,谁会来?” 羊娘子叉着腰道, “那些色鬼人族,都在山前仙宫寻欢作乐呢;难得山野洗浴一回,还不让人放开心怀?”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狐妹子?”她转头看向另一位女子。 “说得对!还是羊娘子想得透,那妹子也来!” 狐妹子咯咯咯一阵笑,忽的叫唤一声,原先的人耳顿时消失不见,发丝间钻出两只尖耳来。 她的身后,也忽然抻出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在水波中搅起一片浪花来。 有羊娘子和狐妹子带头,其他几个女子,也吃吃一阵浪笑,各自放开胸怀,露出头角、尖耳、长尾等兽形。 她们的眼眸也起了变化,变得或黄或红或绿,荧荧烁烁的,如同瞳孔中有异色的炭火在燃烧。 李云绝这一看,好家伙,一水潭六个美貌女子,竟全是女妖! 细看特征,六位正是羊、狐、犬、兔、猿、狼之妖。 前面几个还好,当李云绝看到那对尖耳和硬邦邦的狼尾时,心说道: “也不知光顾这位狼女妖的男宾,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吓得那话儿不管用了……” “嘿嘿嘿,太逗了!” “回头说给刁二甲、潘牛儿他们听,肯定都乐得不行!” “真没想到啊,这快乐仙宫的妓女里,竟然混着女妖!” “也不知道全部都是、还是只是部分鱼目混珠?” 其实这年头,在人族城镇中,有女妖充作妓女,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根据大宋朝廷颁布的《异类亲善法》、《无二念自立令》,只要这些女妖,都拿到良妖凭证,都能跟其他大宋女子一样,从事各类行当活计。 虽然青楼妓女是个偏门,但只要是一个行当,女良妖照样能投身其中。 只是她们的身价,远比人族妓女低,大部分嫖客都不太喜欢。 当然也不排除少数猎奇之人,就喜欢妖妓,但总的来说,妖妓不那么受欢迎。 照这么说,快乐仙宫中有妖妓,没什么问题,但问题就在于,她们隐瞒了这一点。 不知道什么原因,快乐仙宫从来不提自己有妖妓。 而朝廷的《无二念自立令》中明确规定,无论良妖从事哪个行当生计,都要表明自己的妖族身份。 这么做,也是为了能明确地管理和监察,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别看官方不好意思明说,但心里,其实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快乐仙宫这么做,绝对透出古怪来了。 李云绝想了想,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眼前这些妖妓,来路并不正常,不敢去官衙登记。 “越来越有意思了,呵呵。” 李云绝暗中冷笑一声,也沉下心来,屏气凝神地观察这几个女妖,看看还能不能听出点什么东西来。 这时他已认定,沈乐的失踪,绝对和快乐仙宫有关。 这会儿女妖们,继续在山潭中洗澡。 露出妖兽的特征,她们也变得更加狂野奔放。 有些嬉戏打闹的动作,简直让李云绝不忍直视! 要不是为了侦察大计,他绝对不想看。 看了一会儿,他发现,相比其他女妖搔首弄姿,那个兔女妖,倒是相对文静。 玩闹了一会儿,她没加入姐妹们狂荡的游戏,而是一个人,去山潭边,采了几朵水中莲和雨久花。 她将白色的莲和蓝色的花,插在自己的长耳边,嘻笑着问姐妹们美不美。 可以说,自始至终,山潭中六个妖女,就她这个举动,最像个人。 而接下来狼女妖的一个举动,忽然解开了李云绝之前的一个疑问。 刚才几个女妖,虽然露出妖兽的特征,但脸部基本还是美貌女子的模样; 但这会儿,狼女妖的面貌已经开始坍塌,兽化明显,眼耳口鼻,都开始变成狼头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她作为狼族的面貌,在狼族中算丑算美,但对人族来说,显然很丑。 “她这样,一会儿怎么上工?” 李云绝还挺替她担心的。 却没想到,浑身精赤的狼女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支毛笔,走到了旁边。 她在潭水相对平静的地方,开始低下头,把水面当镜子,竟是拿着毛笔,开始在自己脸上画起来。 “她只有笔,没有颜料墨汁,能画出什么来?” 李云绝正疑虑间,却看见狼妖手中的笔上,忽然泛起微微的黄光,此后笔锋所到之处,肌肤面目,竟都从狼貌变成人面! 没过多久之后,她竟又恢复成当初千娇百媚的如花颜面! 画脸美颜基本完成后,狼女妖又对着水镜,进行了最后的细微修补; 补完后,她咬着嘴唇,临水自照,露出满意的笑容。 可能美颜效果很好,最后她还忍不住喜滋滋地自言自语道: “这‘美颜笔’,还真好用,孟老板真有本事!” “孟老板?”李云绝闻言一愣,心说道,“什么孟老板?不应该是姬老板吗?” 狼女妖恢复了美美的面容,又合群了,在水中半走半游地,来到嬉闹的姐妹身边。 这时那几个女妖,还在玩闹呢,见她来了,纷纷说道: “狼姐儿,又去补颜了?” “是啊,真麻烦。”狼女妖笑嘻嘻道。 狐妹子笑道: “其实也就这点麻烦,其他可尽都是好事。” “谁能想到咱们这些山野货色,还能住这么好的画楼、玩那么多的人族男人呢?” “就知道男人!” 羊娘子朝她扬了一把水, “怪不得那些男人都叫你‘狐媚子’,你这狐媚劲儿,整天就想着男人。” “要我说啊,那些臭男人,真恶心,哪有咱妖族的男人好?” “就是就是!” 娇小的兔妖哗啦一声,往起一跳,大半个白软的身子露出水面,愤愤说道, “姐姐你们主要陪睡,我主要陪吃陪喝陪听曲,按理说身子不会有事。” “可谁知那些臭男人,哪管什么吃喝听曲啊?只管往我身上乱摸!” “你们看,我腰上这块儿,都被他们摸秃噜皮了,屁股也快被他们摸肿了!” 说话间她撅起了身子,示意姐妹们看。 姐妹们一看,纷纷道: “唉哟!真肿了。” “这些男人要死啊!使这么大手劲干嘛?多摸两下能升官发财,还是怎么地?” “就是,太恶心了!” “哎,兔妹子呀,本来看着你屁股变大,身材变好,姐姐还羡慕你呢,没想到你是被摸肿的啊。” “谁说不是呢。” 众人说到这里,刚才还乐滋滋的狐妹子,忽然也有些忧郁和感慨: “姐妹们,别看我刚才说得欢,可不过是强颜欢笑而已。” “兔妹子后面肿,我可是前面肿,就算擦了姬头领给的‘清凉膏’,也消不掉,恨死我了!” “唉……蛟大王那就话说得真对,‘凡有所得,必有代价’啊。” “可不是呢。说来说去,这些人族男人真恶心!”众女妖纷纷责骂起来。 不过骂了一阵,那年长一点的羊娘子道: “大家也别抱怨了,如果不是这些男人恶心,咱们也没办法替大王筹集军资了。” “他们越恶心越好,咱们能赚更多的军资啊。” “兔小妹,你也别难过了,无论屁股肿,还是腰挫伤,全都是为国负伤啊。” 羊娘子这话一出,不仅兔小妹破涕为笑,其他女妖也都挺起胸膛,一种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那狼女妖更是直接道: “羊姐姐说得对!咱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族,都是为了早日建成蛟大王所说的妖人共荣、人间乐土!” “到那时,咱妖族就翻身做主人,所有人族都得听咱的!” 第七十八章 逞威红粉阵 “对对!”女妖们纷纷赞同,“那时候咱就都过上好日子了呢。” “到时候咱比苍梧灵洲老家的妖们,过得还好呢。” “至少不用像现在,低人一等,还被可恶的人族逼到南疆一角。” “咱们今天吃点苦,都是值得的。” “没有今天的苦,哪有妖族的未来?” 偷听到这里,李云绝已经很心惊了。 “真没想到,本来拼着长针眼,偷看偷听,只为了看看有没有寻人的线索。” “却没想到,这些妖女说的话,透露的东西,要比找人重大得多。” “看样子,她们竟是南疆万妖城的人。” “这快乐仙宫,到底怎么回事?” “离京城不算太远,居然有这么多万妖城的妖女,假扮妓女,给她们的蛟大王筹集军资,真是太可怕了。” “不对啊?这么大一个事儿,哪这么容易做成?还能弄成这么大的声势?她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唔……看来,咱们这边,肯定有内奸,身份还不低,势力还不小。” “之前听吕锦浪说了半天,说得倒是很详细,但说来说去,只知道快乐仙宫最大的老板,就是姬香夜。” “但这个姬香夜,也就是个青楼行当里能力强的,没说她本身有什么大身份、大来历。看来幕后黑手,还应该另有其人。” “这人,会是谁呢?” 细细想了一阵,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我怎么忘了,刚才她们提到什么‘孟老板’呢。” “看来这位,更像是真正的后台黑手了!” “哎呀!本来只是寻个人,看样子还能顺手立个大功呢!” 李云绝激动了。 这时猿女妖忽然道: “姐妹们都少说两句吧,别被人听见,惹出麻烦来。毕竟这是在大宋人国呢。” 狐妹子却不以为然: “有啥关系?这么隐秘的地方,谁会来?不信我找给你看!” 李云绝根本来不及反应,那狐女妖已经精赤着身子,往他躲的这边树丛猛地一蹿,随手拨开了眼前的灌木藤蔓—— 狐女妖的本意,自然是证明不可能有人来; 谁知道事情就是这么寸,她随手一拨,拨开的,就是李云绝跟前的灌木! 刹那间,一人一妖,四目相对,全都愣住了…… 愣了片刻,李云绝才尴尬地挥了挥手道: “你好啊。” “你好……啊——” 狐女妖招呼打到一半,惊声尖叫! “什么事什么事?” 羊娘子、狼女妖她们听到声音不对,赶紧跑过来。 当她们,看到正在礼貌打招呼的李云绝,都傻眼了。元宝小说 “他是谁?” “他怎么在这里?” 一开始,羊娘子她们也呆呆地,没反应过来。 不过很快,羊娘子眼珠一转,低声朝身边姐妹道: “看他这样子,定是前庭的嫖客,不知道怎么迷了路。” “又或是学人弄什么‘寻幽访胜’,就乱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大家别慌。” “我看这小后生,皮相英俊,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不如咱姐儿几个先……” “之后再关到山窟里,供咱吸血用,你们看如何?” “羊娘子好算计,不过……”狼女妖吃吃笑道,“不过若是他本事好,何苦放在山窟吸血?那不浪费了?” 羊娘子哈哈笑道: “还是狼妹子想得好,咱就这么办。” “咱几个终日被人嫖,从今儿起也要白嫖!” “哈哈哈!说得是!”站在最前面的狐女妖听了,也是一阵放肆的笑。 其实刚才女妖们说到一半时,声音已经很大了,根本不避讳李云绝。 毕竟在她们心目中,李云绝不过是普通嫖客,自己几个妖女一齐出手,还不予取予夺? 这人族小哥儿啊,已经是她们掌中玩物了! 于是六女妖一哄而上,各种调戏李云绝。 要知道她们可都精赤着身子,别说做多余的动作了,光是她们贴身过来,李云绝就吃不消了,何况她们还动手动脚,疯狂骚扰? 李云绝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陷入白花花的包围中,他左躲右闪,想奋力冲出重围; 可几个女妖拦得死死的,不仅反应很迅疾,力气还很大,李云绝一时根本冲不出她们的包围圈。 当然,初始的慌乱过后,李云绝也很快冷静下来。 回想刚才女妖们的话,他知道自己暂时还是安全,便不用那么急,可以慢慢想办法。 只可惜,李云绝倒是想从容,女妖们的骚扰却变本加厉,很快就变得很过分: 李云绝才推开要来亲嘴的狐女妖,没想到屁股却不知道被谁狠摸了一下! ……不对! 还不止一个人! 很快感应到七手八脚,显然占便宜的不止一位; 稍微看看站位,李云绝认为,就连那个最不踊跃的兔女妖,也伸出了她罪恶的双手…… 这下他不干了! 大宋好儿郎的荣誉感,不允许他继续被一群女妖调戏! 再说了,衣服都被弄湿了,一时哪儿换去? 李云绝就顿时恼了,也不拖延了,苍啷一声抽出暗藏的宝剑,便要击伤骚扰他最狠的狼女妖! 当然他也不完全是意气用事。 刚才他已想过,自己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得在最短时间内打倒所有女妖; 否则走脱一个,吵嚷开来,局面可能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怀着突袭之心,他还真的一下子刺穿狼女妖的左肋骨! 狼女妖疼得“嗷”的一声惨叫,猛地向后摔倒,狠狠摔在水潭里! 顿时一股子鲜血,从她肋下冒出,迅速染红了一大片潭水,情状很是吓人。 众妖女见状猛吃一惊,惊声叫道: “哎呀!” “看着是位俏郎君,没想到竟是个无礼凶汉!” “竟敢伤我姐妹,今儿就生吞活剥了你!” 一瞬间五个女妖全都露出凶相,各拿出兵器。 羊娘子是鹰爪棒,狐女妖是短铁鞭,猿女妖是小圆锤,犬女妖是残月环,兔女妖是青玉杵。 她们都精赤着身子,身上还水淋淋的,但全然不顾,疯一般地朝李云绝攻来。 李云绝奋力抵挡。 攻防之间,他心里其实也有个疑虑: 这五个女妖,一眨眼间就拿出兵器对敌,那她们这兵器,到底藏在身上什么地方? 之前看得很清楚,水潭边她们没放兵器,身子也是赤条条的,看着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啊,怎么突然就各色兵器拿出来? 当然确实看到,刚拿出来的时候兵器都不大,迎风一晃间,已变成现在的大小,叮呤咣啷地攻来,威力还不小。 李云绝是个爱思考的人,对女妖们的兵器从哪儿来,很感兴趣。 只可惜,刚才变起突然,没来得及仔细看,便不知道答案。 这个问题,他也只想了一小会儿,就没机会继续想下去了; 因为他很快发现,山潭边随便碰上的女妖,居然都很厉害! 本来觉得充作妓女,本事有限,没想到,本事竟是个个不俗。 更雪上加霜的是,她们围攻过来时,配合得也非常娴熟,疾风骤雨地攻过来,竟然把他逼得节节败退,身上还被打中了好几下。 好在她们的兵器都比较短小,还大部分都是以砸为主的钝器,拼命挨它们几下,除了吃痛,暂时没啥致命的危险。 唯一痛惜的是,衣服都被打破了,今日就算能脱身,也要被物主吕锦浪埋怨,甚至赔钱了。 这时女妖们还在嚷嚷,说什么“好你个小淫贼,老娘都被你看光了”,就好像刚才上下其手想白嫖的,另有其妖。 人常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变起突然? 更倒霉的是,这几个妖女,实力和不要脸的程度,居然成正比,李云绝一时竟是打不过。 打不过也不奇怪,他现在还不是什么绝世高手。 这种情况下唯一最明智的选择,就是: 跑! 打定跑的主意,李云绝却反而变得气势汹汹。 他把剑耍得飞快,呼呼带风,朝众女妖劈头盖脸打去,倒把她们唬得一大跳。 不过羊娘子等妖,虽是退了几步,心下却一喜: “看着小家伙,果然愣头青,这会儿发狠打得欢,很快就脱力,到时候还不是随老娘怎么炮制!” 她们暗中得意,已经开始琢磨,猎物到手之后,应该如何折磨。 却没想到,少年暴涨的凶焰,前后持续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就在攻向兔女妖的途中,竟然很突兀地一转身,从女妖刚才拉开的空档中,哧溜一下钻出去; 而后运足如飞,如同一条脱缰的野狗,撒丫子跑了! 众女妖还没反应过来。 她们面面相觑,有点不敢相信。 “他……跑啦?” “这么不要脸的吗?” “刚才不还打得好好的,好凶的吗?” “对啊对啊,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怎么这样呢?” “哎呀!” “姐妹们还东拉西扯干嘛?赶紧追啊!” 第七十九章 仙长也疯狂 终于反应过来的众女妖,赶忙缀在李云绝的身后,猛追了下来。 才追了七八步,羊娘子等女妖,又看到前面的少年,一边跑一边往怀里掏。 羊娘子顿时警惕,告诫左右女妖道: “小心点,这小混蛋很不要脸,千万别中了他的暗器。” 提防之下,她们几个女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却见那少年,从怀里掏出一物,也没回头往后打,而是奋力往头顶天空一抛—— 只听得“啾”的一声,凭空响起一阵尖锐无比的啸叫声; 紧接着一道鲜红色的火焰,直冲云霄,当高至云边时,忽的绽放开来,在天空中绽放出一朵硕大无朋的血色花朵。 啸声,尖锐无比。 花朵,触目惊心。 羊娘子等女妖,看到天空经久不衰的血色花火,莫名地一阵心悸,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觉。元宝小说 一时间,她们连自己追击的脚步,不知不觉变慢了,都没意识到。 这时李云绝的心里,却有点忐忑: “我按约定的法子,发了血花信号,月兮她们应该看到了吧?” “只要能看到就行,看到了她就会和伏魔司的人来接应。” “就怕他们走神,开了小差,没听到没看到信号,就麻烦了。” “可千万别掉链子啊!这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一个疏忽,我小命就可能没了,还可能被她们白嫖。” 正惶恐地逃着,他忽然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喝道: “休伤我李哥哥!” 李云绝抬头一看,便见那个翠裙黄衫的少女,忽然从一块大石头后猛地跳了出来,手持着碧玉青藤鞭,拦住了几个女妖的去路。 “碧芽儿你来啦!”李云绝又惊又喜。 “当然,等你好久了,都等得无聊了。” 碧芽儿撒娇完,立即对羊娘子等女妖一张嘴,只听“啪”的一声,从她口中喷出一团淡黄色的粉尘来。 粉尘弥漫,如有灵性,飞速地朝羊娘子等妖笼罩。 众女妖猝不及防,即使迅速屏住呼吸,还是吸入了少许淡黄粉雾。 转瞬间,她们就筋酥骨软,歪歪斜斜,甭说继续追赶了,就连站都站不太稳。 “嘻嘻!请你们吸香茶粉,我和哥哥先走了!” 说话间碧芽儿拉住李云绝的袖子,拖着他飞快地逃跑。 “香茶粉?”猿女妖稍一琢磨,顿时惊叫道,“是迷魂香茶粉!这不是绿茶精的天赋迷药吗?” “正是你家绿茶奶奶!”碧芽儿一边飞跑,一边得意叫道。 “呸!好你个绿茶精!” 羊娘子反应过来,瞪着小妖精背影尖声骂道, “你忘了自己也是妖吗?你个叛徒!居然帮人!” 其他女妖也反应过来,一边努力恢复气血筋骨,一边也纷纷骂碧芽儿是叛徒,说她罪大恶极、不得好死。 对她们的咒骂,碧芽儿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一顾。 她回骂道: “呸!本仙女可是良妖,跟你们这些贱妖可不是一路货色;我看你们骂得这么恶毒,一定嘴上长疮、烂口而死!” 正跟她飞跑的李云绝,下意识地扭脸看看绿茶精,心说自家店里这学徒,看着长得娇俏粉嫩、可可爱爱的,一旦骂起来,也是够狠的。 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那几个女妖刚才吸入的迷香粉不多,很快就恢复,这会儿又在后面发狠追了过来。 李云绝只能和碧芽儿,往前面快乐仙宫的方向奋力狂奔。 他心里不住祈祷,祈祷云月兮那边,可千万不要出问题。 在李云绝深入快乐仙宫查访时,云月兮一直呆在白沙镇和杨梅山之间的一座草丘上。 和她一起的,还有伏魔司的汪松平。 先前受了李云绝的拜托,汪松平看看这几天反正也没事,就过来了。 不仅他一个人来,还找来两个朋友,一个叫金振,一个叫刘行险,都是伏魔司的三等横行锐士。 如果只是李云绝拜托,这面子,肯定不太够,但谁叫少年说,快乐仙宫这边,很可能有失踪的沈乐的下落线索,这就有吸引力了。 都是东都汴梁官府中行走的人,谁不知道沈乐是兵部员外郎沈力夫的公子? 要是能找到他,功劳不功劳另说,最重要的是,还能得到沈力夫的私人情谊呢,这比什么奖赏都重要。 正是因为这原因,其实这次来的,还不止他们三个。 包括汪松平在内,这三位其实嘴巴都不怎么严——混到今天还只是三等锐士,不是无缘无故的。 所以这消息,这两天传出去,结果被伏魔司的某位副统领重视了,特地安排了人手,在白沙镇一带暗中布置呢。 等在碧野荒丘,刚开始时,汪松平还和两位好友同僚,说说笑笑,心情挺愉快。 但等着等着,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汪松平就感觉越来越别扭。 他没信心了。 “我怎么这么糊涂?轻易就信了小李子这家伙。” “沈公子失踪,多少人寻找,都没找到,怎么就被他轻易找到线索?” “再说这快乐仙宫,多大名声啊,不少京城达官显贵,也偷偷来这里寻欢作乐呢。” “这里怎么可能发生绑架高官子弟的事?” “唉,真的不对,我太傻了,怎么就信了这小子的话?” “这家伙当时,不会是用了什么迷魂秘法,让我稀里糊涂就相信了吧?” “唔……看看金兄、刘兄这样子,估计也不耐烦了。” “要不是云月兮这妹子,长得还挺俊的,他俩总是偷瞄,恐怕也早待不住了。” “唉,算了,希望云妹子的脸蛋儿足够美,能吸引这俩家伙多待会儿。” “否则要是不耐烦,甩手走了,回头我在小李子面前,恐怕不太好看啊。” 汪松平正怪自己鬼迷心窍,想七想八,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啸声,隐约传来。 他下意识地往声音来源处一看,正看见一朵硕大的血色烟花,在天际绽放开来。 “太好了!真有事!”汪松平一下蹦起来,兴奋叫道,“兄弟们,云妹子,我们赶紧去接应李兄弟!” 不止他们仨往快乐仙宫那边冲,埋伏在更远处的伏魔司力量,本来也正无聊着,牢骚纷纷呢,这一下全都精神一振,开始朝快乐仙宫那边包围突袭。 这时李云绝,根本没其他念头,一心想着赶紧脱困才最要紧。 反正重要线索已找到,眼前最要紧的,还是保住自己小命,其他以后都好说。 所以他一路疾冲,往快乐仙宫方向发足狂奔。 碧芽儿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喷洒迷魂香茶粉,尽可能地阻滞女妖们追击的速度。 这一来,羊娘子这帮赤裸女妖,还真一时追不上。 让她们愤恨地是,自己这帮妖人,心有忌惮,还不敢大声呼唤支援,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愤恨咒骂: “无耻凶徒,叫你得意!” “前面快乐仙宫,是你逃窜必经之路。” “到了那儿,全是我们的人,看你们还往哪边逃!” “到那时,看咱怎么炮制你!” “还有那个绿茶精,更可恶,叛徒叛徒!等抓到了,老娘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羊娘子等女妖的切齿诅咒中,李云绝和碧芽儿,已冲近快乐仙宫。 没办法,快乐仙宫依山而建,占地广大,李云绝想逃出去,快乐仙宫还真是必经之路。 李云绝本来也是绝不愿声张的,那样对逃跑肯定不利; 但当他接近快乐仙宫时,看到连绵的楼台亭阁之间,人影幢幢,惊叫连连,便知道今日之事,万难善了。 等再冲近一点,许多仙宫妓女,看到他俩逃来,后面羊娘子等妖赤裸猛追,已经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顿时便有许多妓女变颜变色,纷纷拿起兵器,冲过来想阻拦。 这一下,李云绝想不大动干戈,也不行了。 他一咬牙,把手中的辟邪血凰剑舞得如同飞转的剑轮,一头冲进了快乐仙宫里。 情况已经紧急,血凰女熦红焰,也被他召唤出来,三人便组成一个三角箭头。 少年在最前,剑舞如轮; 血凰女在左侧后,焰光四射; 碧芽儿则在右后侧,鞭影漫天,时不时还喷以迷魂粉雾。 三人互相配合,呈犄角之势,突袭前行,努力冲杀出一条血路! 李云绝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疯狂过。 不疯狂也不行了。 面对敌群,他骨子里的狠劲儿全被激发出来,一路疯狂冲杀,那剑光与焰光齐飞,血水共火雨一色,真是气势喧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变起突然,对手又这么疯狂,仙宫女妖虽然人数众多,居然一时没能拦住他们。 但醒悟过来的妖妓,越来越多。 在最初始的惊吓过后,她们也变得非常恼怒。 娇滴滴的妖妓们,也不赏花了,也不扑蝶了,更不搔首弄姿勾引客人了,全都发一声喊,从附近抽出兵器,上前拦截李云绝的逃杀三人组。 这一来,李云绝三人前有来将、后有追兵,哪怕再狠,也渐渐变慢,渐渐陷入包围中。 在一处叫“听雨庭”的宽敞庭园中,他们终于陷入重围,彻底停止,寸步难行。 往日听雨庭,听的是天雨,现在,听的却是血雨。 第八十章 风月第一战 对他最痛恨的羊娘子,见他陷入重围,一声冷笑,口里说了些古怪的妖语,就高举鹰爪棒,朝李云绝猛冲过来。 其他女妖听了羊娘子的呼喊,十分配合,一阵猛攻,全都拖住李云绝,让他没法逃避羊娘子的攻击。 她们又奋力隔绝了熦红焰和碧芽儿,让她俩仓促之间,很难来得及救援李云绝。 羊娘子可以专心对付李云绝了。 她现在所使的鹰爪棒,不是人族常见的兵器,正是妖族的短兵。 它在硬木棒头上,装了精钢打造的四支尖锐爪刺。 这爪刺,前三后一,正呈锐利鹰爪之形。 羊娘子愤恨猛击时,那鹰爪闪着寒光,又泛着一层绿油油的光泽,显然上浸着某种特殊的毒素; 这要是被它抓个正着,李云绝不死也得脱层皮。 李云绝知道不好,左冲右突,辟邪剑拼了命地挥击,几张保命的厉害符箓,也不要钱似地赶紧打出去,倒是将周围的女妖逼退了几步。 但也只是小小延迟一会儿,以羊娘子为首的女妖,很快又重振旗鼓,合围上来。 “完了,我再拼命、再发疯,也不过是稍稍拖延一会儿,根本不顶事。” “要真脱困,还得月兮他们接应的人来啊!” 但到这时,李云绝内心真的已经不抱希望了。 羊娘子的鹰爪棒寒光,已经映入了眼帘。 没想到就在这时,只听得前厅一阵大乱,紧接着就是一阵叫骂和金铁交鸣之声—— 很显然援兵真的来了,已经跟快乐仙宫的妖人打上了! 李云绝大喜,本来已经疲软的力道,都恢复了几分,又开始拼命搏击。 见他如此,羊娘子却露出不屑的表情,冷笑道: “小贼,你今天死定了!” “就算有救兵来,离这儿还远呢。” “远水灭不了近火,别白费力,给我乖乖地躺下受死吧!” 这话听在耳里,李云绝很生气。 可生气归生气,他也知道羊娘子说的是实情。 一直只顾着打,没来得及想清楚,结果羊娘子指出来后,他情绪瞬间低落了。 “这事儿,不怪谁,只怪自己命不好。” “谁想到一个名声在外的青楼,竟然是妖怪窝?” 眼看大难临头,李云绝却反而心思坦然。 可就在这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神之中,有什么东西一阵闪华—— 他立即意识到,是自己的月海神空,月轮的左下方,那颗冰蓝色的星辰悠然闪现,正散发出柔美的幽蓝之光。 此时的太阴星光,明显比平时明亮。 就在李云绝在神识中,“看到”它的一瞬闪华,冥冥中就觉得,好似有什么事物的位置,被他改变了。 他现在还不够熟练,不够有经验,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太阴星位的“月之门”异能,被激发了。 现在,那位太阴星主,云月兮,倏然间已从很远的前厅,被月海神空的太阴星位,传送到后方的听雨庭来了! 还不止她一人传来! 根据李云绝潜在的愿望,云月兮身边来支援的伏魔司高手,也有五人随着云月兮,同时被传来。 于是,本来以为关门打狗、十拿十稳的羊娘子等妖女,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包围圈内,好像就是自己眼睛一眨,就来了五六位气场强大的高手敌人! 她们是妖族,对此很灵敏,第一时间就知道,大麻烦来了,这可恶少年、叛徒妖女,自己一时杀不死了。 李云绝和熦红焰、碧芽儿,暂时安全了。 不仅如此,李云绝还发现,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本来以为只是汪松平汪大哥,随便找点朋友来帮忙,没想到,倏然传送来的几位伏魔司之人,竟然功法绝强! 他们刚一降临,就冰火横飞,电闪雷鸣,一扫一大片; 刚才还重重包围的女妖,被一扫而空,全都朝后摔出,重重摔在地上,口角流血,痛苦呻吟不止。 李云绝又惊又喜,顿时来了精神,重振旗鼓,再次手握辟邪剑冲杀起来! 剧斗之中,他来不及跟伏魔司高手招呼,伏魔司高手也是如此。 其实若有闲暇,这群人当中,最想发问的,反而是这些伏魔司高手。 他们直到现在,还觉得非常古怪,怎么刚才自己还远在前厅,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后庭战场? 这是传送法术吗? 这种法术听说过,可显然只有极高明的法师,还得修炼对应的珍贵法术,才有可能达成。 就算他们这些威名赫赫的伏魔司高手,对这等空间法术,也完全不会,见都没怎么见过; 怎么今天在快乐仙宫,对付些在他们眼里不成气候的妖女,就见识到这么高级的法术? 尤其他们是识货的,更知道,能远距离传送一个人,已经很厉害了,怎么刚才,竟然传了五六个? 这现场得来了什么大能,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们心中惊疑不定,但一时来不及搞清楚,还是先解决掉眼前可恶妖族再说。 于是双方混战起来。 偌大的快乐仙宫中,打成一片,到处都是战场。 伏魔司自有其特殊的报信联络方式。 汪松平等伏魔司的锐士、健儿,一旦发现这快乐仙宫,妖精数量超出预期,顿时用特殊的方式,向那位安排人手的副统领报告、求援。 接到这信息,那位叫“张破岳”的伏魔司副统领,不惊反喜,心说没想到这招闲棋,还真的发现了大鱼! 大喜之下,他毫不犹豫,立即指挥更多的伏魔司人手前来支援。 这一下,华丽的快乐仙宫,真的打成了一片热窑! 伏魔司的人手不断前来,快乐仙宫也不甘示弱。 大头目姬香夜,也露出黑白花羽鸡妖的真面目,手握奇门兵器“锐金琢”,亲自上阵指挥调度。 甭说本来闲着的,就是正在出勤上工的六七十个女妖,听到姬香夜的尖啸示警后,也一脚踢开正在自己身上忙活的客户,紧急从被窝中出动; 她们光着身子,手里拿着兵器,跟敌人奋勇搏斗。 有可能,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一场战斗,视觉效果如此“出色”。 数百个女妖精,白生生,赤条条,上蹿下跳,跟人打成一片! 这一场浩大的视觉盛宴,必将载入华夏捉妖史册! 太有伤风化了! 这个旷古绝今的名场面,注定会通过所有在场人士之口,在世间久久流传。 面对这场面,那些男宾客,刚开始还挺害怕,还四处逃窜。 但很快他们逃窜的脚步,慢了下来,渐渐停住,找个角落位置,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看起来。 就算这些家伙,久经风月,见多识广,也从来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场面。 这场面太特别了! 姿势无法设计,走位无法排练,参演的人更是请也请不到啊! 这些猥琐的家伙,都觉得今天真是来着了。 虽然隐隐觉得,今日之后,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恩客证”,可能要作废,预存的金银,也可能打水漂,但那又怎样? 能见识到这样的名场面,什么都值了! 这是欢场的巅峰! 这是难得一见的高光时刻! 这辈子,圆满了! 李云绝的心情,可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他不是真正的客户,反而是对手。 哪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面对源源不断涌来的女妖精,他下手毫不留情,简直辣手摧花! 他的剑光烈焰所到之处,妖女们挨着就伤、碰着就亡。 他的脸上身上,血色模糊,但全是对手的鲜血,斑斑点点,腥红流离,真叫一个触目惊心! 李云绝的这股子疯狂劲儿,看客们完全无法共情。 他们还对那些女妖精,怜香惜玉,充满了同情。 当然,李云绝能这么疯狂,也靠了月之门的异能。 是月海神空的这个异能,让他不至于陷入重围,寸步难行。 他驱动太阴星位的月之门异能,让云月兮能瞬间传送到各处。 女子神出鬼没,到处放箭,让女妖精们防不胜防,慌乱闪避,根本不可能对李云绝,形成有效的合围阵型。 正因如此,成就了李云绝纵横冲突、血色杀神一样的疯狂状态。 但妖族敌人越来越多。 传言快乐仙宫中美貌的女妓,就有上千,看来所言不虚,从各处亭台楼阁中,不断涌出来的女妖精,数量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正是冲之不净、杀之不绝。 好在伏魔司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些都是降妖捉怪的高手,即使数量只有上百,也足以跟数百上千的妖妓旗鼓相当。 毕竟,除了那为首的姬香夜,掌中一支锐利鸡嘴形的锐金琢神出鬼没,还经常射出幻影漫天的鸡羽箭,并喷吐毒液,其他女妖并没有太多值得一提的高手。 甚至最初发生冲突、追杀李云绝的羊娘子、狼女妖等女妖,都已经是她们中的高手,其他大部分女妖,都弱很多。 这点也很好理解。 她们选人的规则,都是按照幻化人形的能力、容貌美艳的程度、以及对人族语言文化掌握的成绩来的。 至于武力妖术什么的,优先级很低,毕竟是来赚钱的,又不是来打仗的。 第八十一章 游世芳的哀伤 和小说家言不同,现实中,往往美貌和温柔,跟武力值,是成反比的。 所以甭看双方,人数相差悬殊,却没变成一边倒,反而数量多的妖精方,不停地尖叫惊呼,明显吃亏了。 但战局还是很胶着。 毕竟妖精一方人多。 双拳还难敌四手呢。 李云绝越打越着急,就算周边女妖不太强,可自己体力也有限啊,要是一个不小心,被妖妓杀死,那真是好说不好听、死得不光彩了。 万一传来传去,最后传变了形,说: “哦,星上屋的老板啊,他怎么死的?还不是因为小气巴拉,不肯付嫖资,被气愤的妓女杀死的!” 那就真晚节不保、愧对李家列祖列宗了! 他心焦,那些欣赏香艳场面的猥琐男宾客,却对此喜闻乐见。 他们很真诚地希望,这样养眼香艳的斗殴场面,最好能一直打到天荒地老。 这时候,已经有无数百姓围观,男女老少都有。 白沙镇一带的乡民,先前听见快乐仙宫这边,喊声震天、烟火直冒,立马放下手上的农活,呼朋唤友地朝这边赶来了。 他们当然也知道害怕,但这有看热闹重要吗? 尤其听说伏魔司的人也赶来了,正降妖捉怪呢,那还怕什么?去看热闹吧! 见到这场面,李云绝哭笑不得。 他想想也觉得诡异,本来只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来找线索,偶然在荒僻的山潭,偶遇几个洗澡的女妖,结果最后居然演变成这么大一个场面。 到这会儿,他也放平心态了。 既然不能速胜,那就慢慢打吧。 可能真是“宁静致远”,这心态一平和啊,好事就来了。 这不,快乐仙宫太大,许多犄角旮旯的地方,还没反应过来。 那个荆南节度使之子游世芳,还在某个相对僻静的花厅静室,逮着个如花似玉的妓女,情热正酣呢。 没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李云绝追击一个山猫女妖,正好追到这边来。 双方这一激斗,难免推倒了静室的屏风墙壁—— 为了营造各种场景,方便变换,快乐仙宫有些区域,都是用厚实的屏风做软隔离的。 结果李云绝大战山猫妖,撞倒了隔离的屏风,游世芳和妓女,立即水落石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要知道当下战局,正是群殴缠斗,说是李云绝追击山猫妖,其实双方都有帮手紧随而来,吆吆喝喝地互相攻防。 还有看热闹的宾客百姓,也随之而来。 于是游世芳这幅风流行乐图,随着屏风墙的倒下,无比鲜活地呈现在大众面前。 而他的女伴,还是个机灵鬼,反应很迅疾; 她扭脸一看这情况,心头火起,战意熊熊,跳起来显出了原形—— 黄毛、圆耳、长尾、乌溜溜直转的眼珠子,这不正是个黄鼠狼精? 一旦现原形,又确实受了惊吓,这黄鼠狼女妖没客气,“砰”的一声,放了个大臭屁,顿时这边烟雾弥漫、腥臭扑鼻! 借着恶臭屁雾,黄鼠狼女妖精已经发一声喊,挥出一把短刀,朝李云绝扑砍,要解姐妹之围。 要知道,在场所有人,只有游世芳一个不知道实情; 变起突然,场面诡异,他受的惊吓,尤其大,真是太大了! 尤其刚刚还跟自己软语温存、婉娈逢迎的妓女,居然是个放臭屁、挥凶器的黄鼠狼精,游世芳这个惊吓啊,实在难以形容。 他不仅惊,还怕,还羞。 一时间,好像魂灵儿都被抽没了,整个人像根硬木头,呆愣愣地跪在床上。 人像木头,心眼儿却还在活动: “颜面扫地啊!” “这么丢脸的事,还被这么多人围观……” “咦?那个推墙的罪魁祸首,怎么有点眼熟?” “那不是吕锦浪那厮的小白脸帮闲吗?” “怎么这会儿跟个血人一样,势如猛虎,追着黄鼠狼精猛打?” “这这这……” “太匪夷所思啦!” 惊吓中怔怔思索的贵公子,可能还没意识到,整件事中最恐怖的,还不是自己跟黄鼠狼精歪缠这件事。 而是他,吃了这么大一个惊吓,身上的某处,忽然变得无精打采。 恐怕这是他,需要用一生去医治的伤痛。 他以后,跟女人们,恐怕很难再有什么过硬的交情了…… 这时李云绝,因为熦红焰等帮手过来了,便能忙里偷闲,朝这边一瞥,忍不住笑道: “不好意思啊游公子,搅了你的雅兴,让你垂头丧气了。” 面对李云绝一语双关的嘲讽,游世芳却完全不复之前的恶劣情态,只怔怔如石雕,不发一言。 李云绝还想欣赏一下游世芳的窘态,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刚说完,就只觉身后一阵劲风朝自己扫来! 他赶忙向旁边一闪身,转脸一看,就见妖妓大头目、黑白花羽鸡妖姬香夜,挥舞着锐金琢,朝自己猛冲过来! 刚才躲过的劲风,正是从她锐金琢中射出的鸡羽箭。 李云绝不敢怠慢,连忙挥剑迎战上去。 其实刚才一路大战,姬香夜已经开始盯着他,一路追着李云绝打。 李云绝刚刚说是追杀山猫妖过来,其实也有点躲避姬香夜的意思。 没想到这鸡妖阴魂不散,自己都跑到游公子取乐的隐秘之所,她居然也追过来了。 于是这次开打之后,李云绝很气愤地骂道: “好个老鸡妖!为啥就盯着你家仙长小爷打?那边伏魔司不是一堆高手吗?” “他们正追得你手下吱哇乱叫,你怎么不去挡挡他们?” “我又不是最厉害的人,你还要脸不要脸?” “呸!你才不要脸!”姬香夜怒骂道,“咱们正当营生,就你这小畜生多管闲事,坏了咱的经营。” “你知不知道?你也坏了白沙镇多少人的衣食!” “哟哟,听起来你们还是来做善事的。”李云绝冷笑道,“可你们这些妖物,真是来做菩萨的吗?” “费了这么大心思,必有所图,定是来害我们大宋人的。” “远的不说,那沈乐,你们抓去哪儿啦?” 一听这名字,姬香夜稍稍一愣,很快脸上布满恶意的笑容: “沈乐啊,我知道,快被我们吸干血了。” 说完,她又不无真心地叹了口气: “唉!是我们抓错了人。” “早知道换个血食,何苦惹来这场大祸。” 这俩死对头,也没能正经打多久,就被激斗的人群冲散了。 到这时,这场千人规模的群殴,已经打成一锅乱粥,场面混乱不堪,就连专门想找李云绝算账的姬香夜,也很难找到机会了。 眼见如此,姬香夜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色。 她口中,立即发出尖锐的啸声,那音调诡秘转折,情势激烈,显然在向妖族同伙,发出某种激励的信号。 果不其然,本来已经疲惫泄气的女妖们,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朝对面的敌手凶猛冲击! 被她们这不要命地一冲击,本来稳妥对战的伏魔司高手们,还真的被冲得连连后退。 战场局势一下子扭转,吓得那些本以为安全的看客,屁滚尿流,四散逃窜。 看到这局面,李云绝很着急,要是今天落败,查到的那些线索,定然全都中断。 到时候,这些潜伏日久的女妖,肯定会收拾手尾,处理得干干净净,然后从容撤退。 从此她们似鱼游大海,再去哪儿找被她们抓的受害者? 李云绝很心急。 这一急,又差点被悄无声息潜过来的姬香夜,给偷袭得手。 那些伏魔司的高手,也意识到这一点,左支右绌之际,也非常心急。 姬香夜等女妖,却是得意地狂笑尖啸,士气大振,肆意攻击,一时间更加逼得众人节节败退。 没想到,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剑光从天边飞来,宛如闪电游龙,在妖女人群中纵横捭阖,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十来个妖女刺伤在地! 这剑光来得太快,敌我双方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等大家稍稍醒悟,刚刚气势如虹的妖女战阵,已被冲得七零八落,再不复刚才的气势。 “是独孤羽客!” 这时有伏魔司的人喊了起来。 “是他是他!独孤羽客来了!” 更多的人喊起来。 “独孤羽客?”李云绝心里一动,“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对了!” “不就是汪大哥告诉我的嘛。” “那次遇仙楼喝酒,汪大哥跟我吹了半天牛,里面就说过这个独孤羽客。” “汪大哥说他剑法绝世,独来独往,虽是伏魔司的人,但身份特别,无品无级,属于客卿的性质,没人指挥得动他。” “就算他表哥、那位伏魔大将军夏侯剑川,都喊不动他。” “哎呀!” 李云绝忽然反应过来, “怎么这样的人物,今天却来了?!” 他觉得,独孤羽客应该还看不上今天这事。 但他却不知道,汪松平说得确实没错,独孤羽客人如其名,从来独来独往,行事神出鬼没,绝无定型。 一般情况,没人使得动他。 今日他能来这里,也真是李云绝的气运绝佳。 第八十二章 独孤羽客 独孤羽客今日,无巧不巧,正在离此地十多里外的一处野水塘边,看着那些随风摇曳的青青芦苇,领悟剑道。 正瞑目思索间,独孤羽客听闻空气中,传来一缕细微的杀伐声,则掌中宝剑,瞬间长鸣,整个人也随之飘身而起! 他驱动无双身法,似一片在狂风中翻滚的秋叶,飘逸而迅疾地赶来交战地点。 等他看清,是一群数百之众的女妖作怪时,不惊反喜,不作任何停留,人剑合一地杀入妖群! 他只是一个人,到来后却似千军万马,在妖群中纵横捭阖、所向披靡,真是如入无人之境。 而他头戴斗笠,让人看不清面目,但一身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在人群中显眼之极。 他的招式,也特别优雅、精练,没任何多余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就如白衣仙人翩跹起舞,所到之处,必定血光飞溅。 看着他,李云绝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他只是一个人,却包围了整个敌群。 他羡慕极了。 偶尔惊鸿一瞥间,他看见了独孤羽客的面目—— 那是一张英俊之极的脸,年纪并不大,约在二十五六,但神情却有着这个年纪的人,很少见的平静与冲和。 尤其是现在,可是在激战啊,但独孤羽客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激动,神情淡淡然,仿佛不是在杀妖怪,而是在闲庭信步、看花品茗。 虽然李云绝近来经常自称仙长,但这一刻,他觉得,这才是仙长的模样啊! 这会儿,无论独孤羽客等一众伏魔司高手,还是星上屋这几个草台班子,都不知道,在这边打得跟热窑似的时候,杨梅山附近的山野中,也潜伏着一群黑衣人。 他们都带着雪白的面具,上面绘着鬼怪面目,只漏出眼睛和口鼻。 这样的面具,再配上一身的黑衣,这造型就算光天化日下,也能吓死人—— 这话绝非夸大,要是这会儿碰巧哪个村姑农夫路过,看到他们,说不定真会被吓死。 为首的是个中年胖子,看着身形不出奇,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沉稳威势。 本来,他们明显是要支援快乐仙宫众女妖的。 但当为首的胖子,从草缝中远远眺见,那个白衣仙人般的潇洒身影,稍稍沉吟片刻,就很果断地打了个手势: “撤!” 片刻间,这群明显实力不俗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山野重新恢复了空旷与荒凉。 就好像,刚才这群黑衣人,真是一群鬼魂,很突兀地出现,又很突兀地消失,整个过程,真像闹了一场鬼一样。 来了强敌,又少了强援,很快快乐仙宫群妖就被重创。 许多女妖受重伤,倒地不起,更多的四散奔逃,利用各自妖族的天赋,落荒逃窜。 那个为首的姬香夜,更是狡猾,先前她上蹿下跳,十分坚韧,一直追杀李云绝; 没想到独孤羽客来后,她却一声不吭,一刻也不停留,在独孤羽客才伤了三四个妖女时,就一转身,跑了。 就看她这拿得起、放得下、还看人下菜碟儿的果断狡猾劲儿,能当上众女妖的大头目,确实不是无缘无故的。 当然奔逃之时,耳听得身后众姐妹的惨叫哭号声,姬香夜不住地切齿,心中怒火腾腾直冒! 满心愤恨之时,她也有些疑惑和埋怨: “怎地孟郎,没来救援?” 不过很快,她对“孟郎”的少许不满,烟消云散。 就在后面伏魔司的高手,猛追过来,她眼看要逃不掉时,却是那个微胖的黑衣人,忽然出现在眼前。 刚一出现,他便挥手砸出几个霸道猛烈的符箓,瞬间火焰之虎奔腾咆哮,浓烈黄烟毒味弥漫,在空中盘桓如毒蟒之形,将伏魔司的追兵挡住。 然后他拉着姬香夜的手,飞快地逃入荒野山林,很短的时间内,就再也不见踪迹。 快乐仙宫,一片狼藉。 见尘埃落定,香艳场面也没了,稍微要些脸的男嫖客,全都悄没声息地偷偷走掉了。 还有些不要脸的,还在那儿吵吵嚷嚷呢; 他们揪住快乐仙宫残存的正常人族的婢女仆役,吵吵嚷嚷着要退预存的钱呢。 伏魔司没管这些。 有关信儿已经送出去,之后自有开封府有司衙门,过来处理。 这会儿吕锦浪,正理直气壮,昂首挺胸地站在李云绝身旁; 李云绝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一脸的荣耀感。 他也有心去找游世芳这混蛋,不过这家伙今天倒挺知机,刚才瞅个空子,在帮闲的掩护下,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虽然不能当面奚落,但想想刚才李云绝跟自己说的游世芳的“盛况”,吕锦浪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他心说,今后这姓游的混蛋,哪还有脸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 他再敢来胡说八道,别的什么都不用说,就一句: “你干了黄鼠狼。” 他还不落荒而逃? 吕锦浪真是快乐啊,心说这儿真是快乐仙宫,今儿来这里,真没错了。 这时伏魔司今日真正的掌控者,也现身了。 张破岳,伏魔将军府伏魔司副统领,刚一出现时,就让李云绝眼前一亮,甚至有点惊奇—— 因为他从没见过一个中年人,可以长得这么帅气! 这时汪松平已经来到他身边,跟他低声道: “这就是大哥以前给你说的,咱伏魔司最有威势的副统领,张破岳。” “嗯。”李云绝点点头,顺口接道,“应该也是咱伏魔司,最俊朗的副统领。” 汪松平点点头:“我们都这么说。” 原来这张破岳,身形高大,剑眉凤目,颔下三绺长髯,神情不怒自威,却又有一种文士的气质,正是既英风爽朗,又儒雅不俗。 张破岳出现,第一眼就看向了独孤羽客。 本来威严的脸,露出一丝笑容:“独孤,你来了?” “嗯。” 独孤羽客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微微躬身,示意行礼,其他什么话都没说,一转身,就这么离开了。 李云绝看在眼里,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他觉得如果换了自己,肯定冲上来跟伏魔司的实权派大套近乎,怎么就这么冷淡地走掉了? “真是怪人。”他摇摇头,实在不能理解。 对独孤羽客的不近人情,张破岳却见怪不怪,乐呵呵地目送孤独剑客消失荒野,便笑容一敛,转过脸来,竟直接对李云绝说道: “李云绝,你是我伏魔司编外吧?” “是。”李云绝大气都不敢喘,老老实实点头称是。 “嗯。”张破岳看向汪松平,“小汪,你不错。” “不敢不敢。”汪松平连忙谦逊。 他不傻,知道上司夸的,可不是自己本身,而是夸他招了个超出预期的编外。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也说: “张统领啊,你可不知道,当时我也是被架着下不来,捏着鼻子招他的。” “却谁能想到,这小家伙还真能折腾,上次打掉那个鸡肋竹筏精不说,这次又在快乐仙宫,搅出这么大一桩功劳来。” “真不知道是这小子真走运,还是真有本事。” “不过反正因为他,我被张统领夸,他可从来不轻易夸人的。” “呃,这么说的话,难道……我汪松平真有识人之明?” 这个想法,让他挺开心。 这时张破岳已撇下他,再次看向李云绝:“小老弟,今日之事,因你而起?” “差不多是这样吧……”李云绝的语气很迟疑。 这人就是这样,刚才还想着要跟实权派大人物套近乎,可当对方真的来跟自己说话时,李云绝却在张破岳绝强的气场威势下,话说得极其萎靡。 见他这样,张破岳微微一笑。 他换了个语气,温和地说道:“小兄弟,你不用紧张,我们都是自己人。我问你话,你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了。” “嗯!”李云绝也是个混不吝的主儿,既然张副统领都这么说了,他也顺了顺气儿,思路顿时重新灵活。 便见他一躬身,朝张破岳行了个大礼,然后直起身,朗声说道: “其实今日之事,是我受吕锦浪吕大哥所托,寻找他失踪的好友沈乐。” “嗯,他们我都知道。”张破岳扫了一眼少年身旁昂首挺胸的公子哥,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身份特殊,确实不用给这些官二代面子。 只听李云绝又道: “对!所以我们也是路见不平、扶危济困,来找快乐仙宫找线索。” “谁知道就捅了妖窝,没想到这儿看起来温温柔柔、袅袅娜娜的美娇娘,居然都是妖!” “当然今日之事,还是多亏了汪松平汪大哥。” “要不是他帮忙联络,找来了咱伏魔司的大队人马,甚至都惊动了您这样的大人物,我今天很可能就被白嫖——” “咳咳!不不,我刚说得嘴滑,其实我想说的是,要不是张统领您带人马过来,我这条肉身,就算交代了!” “哈哈!”刚才看到吕锦浪,没动容,这会儿听了李云绝这番话,不苟言笑的张破岳,居然被说得哈哈一笑。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张破岳微笑地看着他。 “谢统领赞赏。”李云绝立即道。 “你刚才说,来此地找线索,那找到线索了吗?”张破岳随口问道。 他真的是随口问的,因为他真没觉着这种编外,能提供什么有效情报。 第八十三章 五攻立国策 刚才赞扬李云绝,只是因为张破岳在遥控指挥时,看到这小子居然手握奇兵,功法还不错,在妖怪堆里疯狂冲杀,势如猛虎,倒是有一副猛将的派头,于武道一途,还算个好苗子。 但对其查案寻线索什么的,倒真没多少期望。 毕竟张破岳阅人无数,从不觉得,“文武双全”,是个满大街都有的事。 沈乐失踪,不是小事,多少衙门多少人在查? 伏魔司也暗中出动,各种探察,可到今天,都没啥动静,能让你一个莽撞小武夫,轻易就查出来了? 所以张破岳真的是随口一问。 却不料,他看见眼前这少年,居然很认真地回答道:“禀统领,还真查到了。” “哦?”张破岳有些惊讶,不过没表露出来,只道,“那你说说。” “是!就是在最后院那个‘隐竹园’……” 李云绝就把先前看到的隐秘之事,跟张破岳一五一十地道来。 张破岳的眼睛,越听越亮。 刚开始还有些审视的味道,但听到后来,他已是顺着少年所说,推测道: “你说的那古井密道,通向的不仅仅是囚室,还很可能是她们的老巢。” “不信这些妖女,整天都在前面花厅画楼中正常起居。” “统领大人英明!我怎么就没想到?”李云绝大赞道。 “少拍马屁。”张破岳斜了他一眼。 李云绝大为惶恐。 不过下一刻,张破岳已经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 “还愣着干什么?前头带路,咱们隐竹园去也。” “是!是!” 李云绝大受鼓舞,忙在前面带路,将伏魔司众人,引到了隐竹园的石井前。 当然这时星上屋众“伙计”,也都跟上了。 张破岳对这几位,面上毫无异样的表现,显然自从通过汪松平,间接关注到此事时,张破岳已经将李云绝,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正忙着做事,李云绝来不及注意到这些细节。 如果他注意到了,便会真正理解,为什么先前汪松平跟他说,别看张破岳只是副统领,却隐隐是伏魔司中威望最高的人。 能到这样的位置,如是庸人,绝不可能。 当到了隐竹园中的石井前,张破岳低头往里面看了一看,忽然扭头问道:“李云绝,当时你怎么不进去?” 李云绝立即回答:“当时我看了,这法阵,我破不了,就走了。” “哦。有点意思。” 张破岳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便手一挥,一道炫光飞闪而过,没入了井中。 稍停片刻,李云绝就听得井中“啵”的一声轻响,感觉十分清脆丝滑。 再好奇探头一看时,他发现井里原先在他眼中、千难万难的法阵之门,已经消失无形,无踪无影,露出个无水的整洁石阶来。 不用惊天动地,张破岳只这一手,便让李云绝惊羡不已。 当张破岳指挥一众伏魔司高手,冲进密道去,接下来的事情,就没什么悬念了。 跟张破岳推测的一模一样,这石井密道,通往杨梅山肚子里,里面正是妖人的老巢。 不进来不知道,外表正常的杨梅山,已经被这伙妖人挖得半空,里面空间巨大,掏出了多个石洞,还连接暗河。 山腹内各种饮食起居设施,一应俱全,供妖妓们使用,正是她们真正的老巢。 当然也有囚禁室、杀人场。 平时若有必要,杀了人,直接往更深处的洞窟,一扔了事,绝不会被人察觉。 在山腹妖巢里,还发现了不少长兵器,以及火药制成的威力强大的投掷弹,这些在当今大宋国,都是违禁的军事武器。 由此可见,以姬香夜为首的快乐仙宫妖妓,可不是简简单单来人族地盘敛财的,还暗藏了军事方面的布局。 看这局面,不用查都知道,定然跟南疆万妖城脱不开干系。 事后的追查,也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有些可惜的是,伏魔司的人发现,山腹老巢的地上,有几堆纸张燃烧的黑色灰烬。 很明显,当前面乱起之时,留守老巢的妖人,权衡之下,最终把那些比违禁兵器更重要的书信情报,全都一火烧空。 这些事,只会让朝廷官府头疼,李云绝才不关注这些呢。 来到妖人老巢里,他最关心的是,能不能找到沈乐? 毕竟他星上屋“大队人马”杀来这里,就是为了救沈乐呢。 事情的发展没让他失望。 当伏魔司的高手们,剿灭山腹老巢中残余妖类后,稍一搜查,就找到了石洞囚室。 囚室中被关押的人,全是被妖女们抓来。 其中大部分供她们吸血之用,毕竟有些妖族体质特殊,需要吸食人血,才能更好地维持人形。 还有少部分被关押之人,是被绑架来勒索钱财,或是套取情报用的。 沈乐正在他们之中。 不知道幸还是不幸,身为兵部员外郎之子,沈乐被姬香夜安排人抓来,还真的不是以吸血为目的的。 在常人眼中,他爹沈力夫,因为后台是吕锦浪他爹,所以这几年靠边站; 但这也只意味着,他官运不亨通、实权有点旁落而已。 不要忘了,他毕竟是大宋国的兵部员外郎,哪怕手里落下一点点权力,对于南疆万妖城来说,也是极有利用价值。 事实上,这两年,万妖城主蛟烈渊,加快渗透大宋国的速度,一直着紧布局,还推出了“五攻立国策”。 这五攻,简单说就是: 攻人。 直接杀害阻碍妖族立国大业的人族,特别是刺杀专门除妖的朝野人士,同时侧重蛊惑笼络愿意投靠万妖城的人。 攻地。 直接出兵攻击大宋,占据山川地理的要隘要路。 攻私。 刺探大宋朝廷文武要员的隐私,找出他们的把柄,以此要挟,让他们变成支持万妖城的内奸。 攻心。 混迹民间,散播口号,用类似邪教洗脑的方式,蛊惑大宋民众,以及这些年归化大宋的所谓良妖。 攻己。 也不忘去苍梧灵洲老家,蛊惑妖心,并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 能说服的就说服,不能的,甚至用极端的手段。 比如,冒充妖国官方,用陷害、杀亲等残忍血腥的手段,哄骗妖族强者,离开老家“伤心地”,同来锦绣神州,打出个妖族的灿烂新天地! 不用说,像姬香夜的快乐仙宫,正是实现“攻人”、“攻私”的最好工具。 所以很容易想通,沈乐被抓过来,姬香夜她们想干嘛了。 就算不攻人、不攻私,从沈乐他爹手里,随便弄点兵家情报来交换人,对“攻地”之策也有莫大的好处。 因为有这些考虑,沈乐这些天并没被吸血。 但也受了大罪了! 本来是锦衣玉食的高官公子,现在却关进山洞做野人,日子能好得了吗? 在他眼里: 是有吃的,但是猪食; 是有喝的,还不如马尿; 是有睡的,宽容地说,确实比他家狗窝差多了! 尤其不能忍的是,山腹石洞条件有限,没专门出恭的地方,屎尿都在自己囚室里解决,那腥臊恶臭污秽之状啊,简直惨不忍睹! 而姬香夜,就是要故意磨磨这些官家公子的性子,谁叫他们嘴硬心狂? 但总体来说,还是“先硬后软”、“先苦后甜”的策略。 先来个下马威,恐吓住后,再出动美艳妖姬,软玉温香地色诱沈乐;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策略十拿九稳,只要对方不是个变态,就没有不就范的。 所以说,沈乐真是幸也不幸: 没被吸血,是幸运; 被恶劣饮食起居这么糟践,是不幸; 但最不幸的是,坏人们准备对他“先苦后甜”,可他光吃着苦了,还没来得及尝着甜,救兵就来了…… 当然,他也不知道后续还有甜,所以这一点,也算他的幸运了。 否则他见到亲自打开牢门的老友吕锦浪时,哭得应该会更厉害一点吧? 无知,真是一种幸福。 当初沈乐是怎么被抓的? 都没用姬香夜费周折。 既然沈乐是吕锦浪的同道中人,那就常来快乐仙宫消费。 本来还隐姓埋名,但忍不住脂粉队里跟人争个风、吃个醋,就暴露了自己老爹是谁。 于是,某一次他来消费,被一个骚艳的妖妓引诱,居然迷迷糊糊地,自己跟着她走到山腹妖巢里,自己钻进了石室囚洞里。 直到闪着寒光的精钢栅栏,轰然落下,沈乐才意识到,自己被坑了。 遭了这么多天的难,吃了天大的惊吓,这时再和吕锦浪相见,沈乐激动得泣不成声,跟好友抱头痛哭! 其实以前,也就是酒肉损友;没想到患难见真情,从此这两人,成了一辈子的莫逆之交。 此间事了,各种事宜,自有相关衙门处理,不须李云绝这样实质上的民间人士参与。 等朝廷有关方面,将快乐仙宫之事,彻底查完后,为了避免再生妖孽,这连绵的亭台楼阁,就被一把火烧光。 那门口的极乐湖,也被取土填平,半空的杨梅山,也埋了火药炸毁炸塌。 曾经闻名遐迩的销魂窟风流场,就此变成废墟一片。 本来“繁荣娼盛”的白沙镇,也就此衰落下去,又回归当初偏僻小镇的冷清模样。 第八十四章 大善人孟广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李云绝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 当他从快乐仙宫回来后,没几天功夫,沈乐之父、兵部员外郎沈力夫,亲自带儿子来清凉山星上屋,奉上厚礼相谢。 星上屋前,李云绝看着那几担沉甸甸的漆盒,知道里面不是绸缎、就是金银后,简直要泪流满面。 不是欣喜激动的泪,而是他想到了那个莫名的可怕诅咒,难过得想哭。 沈家的厚礼,最后他还是没有全收。 他评估了一下这次事情积下的功德,收取了对应的财物,坚决不全收。 他这么做,搞得沈家很感动。 沈父不住点头,赞不绝口,沈乐更是嚷着从此李云绝就是自己好兄弟,今后要在汴梁城里宣扬李云绝的高尚品德。 这话沈乐连说了好几遍,最后李云绝忍不住道: “沈大哥,宣扬我品德什么的,倒不用,做我们这一行,还是要低调,否则引得妖魔上门寻仇,就麻烦了。” “不过你若碰到好机会,给我介绍介绍生意,小弟就感激不尽了。” 沈乐听了一愣,而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懂的懂的!” 沈父在旁边看了,朝儿子恨铁不成钢道: “你看看人家,年纪比你小,多懂事?做出这样的大事来。而你这臭小子,就知道给我惹祸!” 沈乐立即缩了头,朝李云绝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临别前,沈父也对李云绝道:“李小哥,今后若是有用到本官之处,只要本官做得到,不违犯朝廷法纪,尽管来找我。” “多谢伯父盛情!”李云绝恭谨地谢道。 不过他在心里说: “如果不是天大的事情,实在过不去的关,否则绝不来找你;这种人情,能不用,就不用。” 所以还真被沈父说中了,李云绝这少年,已经有了超越年纪的人情世故,很多潜在的道理,懂得很呐。 快乐仙宫的事,李云绝立的功劳不小,又是发现线索,又是带路,对捣毁这么大一个妖人据点,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伏魔司没小气,直接给他定了个乙级三等的功劳,对应奖赏了不少好东西。 首先是兵器。 因为张破岳过问的缘故,开物司很善解人意地给了他一把神臂弓,和配套的若干黑羽箭。 这是给云月兮用的。 快乐仙宫杀场中,云月兮那神出鬼没、弯弓搭箭、射敌无数的优美英姿,想必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连吕锦浪,现在也不敢大大咧咧瞅云月兮了,只敢偷看。 能给神臂弓,就说明乙级三等的含金量确实高,因为这兵器,是现在大宋的军方利器,在大规模战争中,主要靠它来抵挡西域珈兰国和北方风马王廷的大军。 一般人怎么可能拥有神臂弓? 有很多人会有一种错觉,觉得那些散落江湖、藏在深山老林的兵器,才最厉害。 是,是有些很厉害的,比官府军方的制式兵器,厉害得太多,但这只是少数。 若论平均水准,野路子出身的兵器,就比官府的差太多了。 这也可以理解,兵器乃国之重器,如果民间真能大批量出品威力强大的武器,那这群工匠也会立即被朝廷收编,并让他们做出来的武器,成为军方制式装备。 所以用后世“科学”的话来说,民间的武器是方差高、均值低;军方的武器则是方差低,均值高。 神臂弓和黑羽箭,不仅是军方的武器,还属于大宋能屹立强敌环伺之中而不倒的核心利器;其制造工艺,绝对是国家机密。 任何打探、泄密相关情报的行为,哪怕只是一点点、沾点边,也全都一刀切地以“谋反”论罪,不仅本人剐了,还要连累九族亲人呢。 所以能用这套弓箭作奖励,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和诚意。 不过云月兮没有表面那么感激。 仙女的内心,觉得这不过是厮杀汉用的东西,和自己的调性,还是不太相符呢。 开物司也给了李云绝不少好符。 那些低级的符给了一堆,什么镇妖符、退鬼符、惊邪符、发火符、臭烟符,每样都是二十张二十张地给,把李云绝乐得合不拢嘴。 还有真正的好东西,撼山符、青莲迷陷符各三张。 这两种符本身,就是珍贵的高等符箓,威力强大,效果奇特。 更重要的是,这两种符在《灵应神符经》里都有记录。 这本书是上次灭了竹筏精后,伏魔司给李云绝的奖励。 李云绝求知若渴,已经看到后面,看到了有关撼山符、青莲迷陷符的记录。 只可惜,越是高级的符,对应的讲解文字,就越复杂、越让人看不懂。元宝小说 不用说动手试制了,就连读明白字面的意思,都很困难。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能拿到实物,手抚实物,体会符纹走向的真义,体会灵力分布的微妙,这肯定要比纸上谈兵来得有效得多。 可之前李云绝上哪儿找这样的符? 金活络那儿可能有,但照李云绝之前跟他闲聊知道的行情,这样的高等符箓,姓金的奸商敢跟他要五十两银子一张! “他怎么不抢去?!” 李云绝已经无数次愤愤暗骂了。 可骂再多都没用,金活络这胖子很有原则,自己的好东西绝不降价,别人的好东西最好打骨折给他,所以到今天,李云绝也只能眼馋。 现在好了,撼山符和青莲迷陷符都有了,大大降低他学画这两种符的难度。 对此他挺有信心的,因为之前那个“紫焰修罗符”,他已经学到七八成的样子,自己制的符,已经能召唤出喷紫焰的鬼怪了。 虽然召唤出来的,还是存留时间极短的小鬼;紫火也只是小火苗,根本达不到书里真正紫焰修罗符的要求,但对李云绝来说,都是很大的进展了。 除了兵器和符箓,开物司还各给了五枚春雨化毒丹、万气归元丹,这些也都是好东西。 前者能解毒,后者能迅速恢复元气,在紧急情况下,都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东西。 所以李云绝对这次乙级三等的奖励,太满意了,都乐得特地去找汪松平,让他只要有机会,就代自己向张破岳表达感激之情。 说是要找机会,因为李云绝也知道,张破岳这样的人物,汪松平平时根本够不到,只能等合适的时机,才能开这个口。 对他这个请求,汪松平拍着胸脯答应了。 怎么会不答应?这个少年已经给他很大惊喜了。 虽然一时没看到直接的好处,但汪松平已经发现,自己在伏魔司内的处境,已经开始改善了。 同僚们开始对他客客气气了。 以前除了金振、刘行险这两个难兄难弟,偌大的伏魔将军府里,没什么人真正正眼看他。 但这几天,甚至连一直眼高过顶的一等克邪健儿杜德阳,都笑着来找他说过两次话了。 对话的内容,无非是问汪松平,当初怎么发现李云绝的,这个小家伙,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所以汪松平,被李云绝求到后,还真的找了个机会,鼓足了勇气,向张破岳代为表达了谢意。 以前就算同属伏魔司,汪松平也从来没机会跟张破岳说上话;但这次,张破岳不仅微笑着点头回应,想了想后,还叮嘱汪松平,以后要留意他这个编外小兄弟,若是他有什么需要,让他尽管开口,不要客气。 虽然善意不是给自己,汪松平还是受宠若惊! 他使劲地点头,想好好表一番决心,却因为太激动,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结结巴巴。 于是在之后的两三天里,汪松平都在为自己当时差劲的表现,纠结难受…… 快乐仙宫的事,很多人都觉得,基本到此为止了。 那些漏网之鱼,第一时间没抓住,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越来越抓不着了,肯定跑得远远的了。 因此京畿一带,抓捕渐渐放松;刑捕衙门反而行文到远方,让他们留意快乐仙宫的漏网妖女残余。 但谁知道,就在京城郊区,某个也不算很偏僻的荒野草丘土洞里,快乐仙宫最大的头目姬香夜,赫然隐藏其中。 躲了几天后,这一日,草丘土洞里,来了个身形微胖的男子。 如果这时有京城的人,看见这男子,十有八九都会大吃一惊: “这不是大善人孟广春嘛!” 京城之人,真的十有八九都认识孟广春,因为这位孟老板啊,是个大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家里真的有矿,是少数能参与朝廷开矿事宜的大商人。 除了开矿,孟家各种衣食住行的生意,开遍了大宋主要的城市。 “孟记良色染坊”,更是不少大城的标志性大商铺,其出品的各色丝绸布匹,不仅行销国内,连敌国珈兰、风马王廷,都风行一时。 若只是生意本身,做得这么大,也不算太稀奇;大宋比他做得大的,还有不少,两只手数不完。 但孟广春厉害就厉害在,他的生意,都靠自己拼搏。 比如他的良色染坊,就是靠他出品的衣料,首先质地优良,其次色泽鲜亮好看,反复洗涤都不褪色,这才能连敌国都被打动。 第八十五章 妖姬的情事 至于那些参与朝廷的开矿之事,也不是他主动要走官方的路子,而是因为他资产雄厚,又奉公守法,专注货品,这才引得有司衙门,主动请他合作。 简单说,孟广春和排名在他前面的大商人们不同,他并不走官商的路线,全靠自己在商言商地拼搏,硬拼出这么大的一个局面。 所以他的人设形象,作为商人,简直太清新了,就是弥漫铜臭味的商界中,一股难得的清流。 当然他最出名的,还是他“大善人”的头衔;只要孟记店铺开到之处,就有他家的慈善施粥铺,那对老百姓来说,还有比他更好的商人吗? 真没有了。 做好事不难,难的是一直做好事、把好事还当主业一样,做大做强。 所以孟广春大善人之名,遍传大宋疆域。 对大宋人来说,如果不提名字,只说“大善人”,那不用说,默认就是京城的孟大老板、孟广春了。 可他今天,却来到通缉犯姬香夜隐藏的洞穴里! 而且看他和姬香夜暧昧互动的样子,显然不是来抓捕她的,那…… 大善人原来,也不是好人啊! 他当然不是好人,否则上回也不会跟竹筏精之事有牵连。 这位蜚声中外的大善人孟广春,其实是万妖城在大宋国民间,安插的最大暗子;整个大宋国中的万妖城潜伏者,都要听他的。 他是真正的万妖城间谍大统领! 但奇就奇在,孟广春本身,确实是地地道道的人族。 他幼年在乡间,曾有神童之称,早早就考上了秀才。 谁知道科场的运气,就到此为止了,之后孟神童久考不中,慢慢地就被人笑话了。 尤其家里还穷,这种先扬后抑的人生轨迹,总是会招来更大的嘲笑和白眼。 光是嘲笑也就罢了,因为他一心读书,不事生产经营,结果家庭发生惨剧,就在他出门游学的那些天里,他的母亲和妻子,双双饿死。 当时亲族乡邻,竟没一个伸出援手。 当他回到家,面对母亲、妻子腐烂了的尸体,在最初的惊吓悲伤过后,竟变得面无表情。 他不会哭,更不会笑,一个人呆坐在母亲妻子的尸体旁,整整坐了一天一夜。 然后某一刻,他忽然站起,踉踉跄跄,离家而去。 此后他的乡人,再也没看到他回乡去。 后来的际遇,具体细节,不甚清楚,也不知他遭了多少磨难和痛苦。 总之到最后,孟广春被觊觎大宋国的蛟烈渊看中,成了万妖城在大宋国的“白手套”。 经历一次次重大考验后,孟广春最终成为万妖城在大宋国,所有潜伏妖人的大头目。 如果知道这样的内情,就会真正理解,孟广春为何能做下偌大的产业。 乱世之中,哪还有真正的“白手起家”? 是“白手套”啊! 如此才顺理成章。 这个故事,并不新鲜。 这些年中,万妖城用了远超个人的资源,扶植了孟广春,让他在大宋国中做大做强。 他不仅有了天量的财富,还注意积累下慈善的美名。 和一般人理解的不同,慈善这件事,做好了,得到的不仅仅是虚名,还能得到官民两方,实实在在的善意和资源。 当孟广春有了财富、有了人脉、有了资源之后,又反过来反哺万妖城。 一方面他提供资金,提供情报,还直接催生类似快乐仙宫这样的产业,为万妖城的“事业”疯狂输血。 另一方面,他又用尽威逼利诱、种种阴险毒辣的手段,要挟勾连朝廷官员,耐心布局,为万妖城渗透大宋,暗开方便之门。 所以别看孟广春只是潜伏者,其作用不可小觑。 那蛟烈渊就曾当面评价过他: “你啊,一个人就抵得上妖族千军万马!” 孟广春曾是读书人,听了妖王这句话,当场感激涕零,自然要“士为知己者死”了。 所以就算千难万难,他现在也要协助姬香夜脱身逃亡了。 其实想一想,快乐仙宫的罪魁祸首姬香夜,在大宋心脏京畿一带出了事,却还能逍遥法外,不被抓,这事光靠她自己,能成吗? 事实的真相就是,妖族间谍大头目孟广春,协助了她脱身和隐藏。元宝小说 今天他来姬香夜的藏身处,就是要继续安排她的逃亡。 按理说,以孟广春的地位,没必要为一个妖族下属,费这么大力,冒这么大险;但实在是这位妖族下属,太特别。 姬香夜本身,能力极强。 想想她以妖人之身,能在京畿之地弄出快乐仙宫这么大的局面,便绝不仅仅是孟广春提供足够资金,就能做成的。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快乐仙宫这样的事,就属于不能用钱解决的。 所以对还弱小的万妖城来说,姬香夜这样的人才,很宝贵,她的价值在某种意义上,大过了一个快乐仙宫。 而除了本身的能力,妖娆玲珑、善解人意的姬香夜,还是孟广春暗中的妖族情人。 所以无论于公于私,姬香夜都是孟广春必救的人—— 即使,这件事,确实很有风险。 “我在伏魔司的人,已经替你安排了安全的路线。” 孟广春靠在干燥的洞壁上,将姬香夜搂在怀里,用温柔的语气,说出这句信息量极大的话。 “谢谢你……” 平时在人前长袖善舞、泼辣多变的八面妖姬女强人,这时在孟广春怀里,却是小鸟依人,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她甚至眼圈泛红,落下泪来: “孟郎,都靠你拼力相救,我才能……” “我知道你为了我,冒了多大的风险。” “你真的付出太多太多……我、我真的这么值得你冒险吗?” “傻瓜,说什么傻话?”胖胖的孟广春,宠溺地拨弄着妖姬的头发,“香儿,你不要想太多,我是一定要救你的,于情于理,都得救你。” “于情于理?”八面玲珑的姬香夜,这时候好像变得傻傻的了,呆呆地发问。 “是啊,于情于理。”孟广春的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于情,不用我多说,你自懂,我多喜欢你。” “于理,更要救你。你若是被抓了,咱妖王的大业,会受很大的影响。” 孟广春这话,真的是有点实在了,但对于灵活善变的姬香夜,却反而让她感动得不行。 她满含情意地注视着孟广春的面庞,看了一阵后,才轻声说道: “孟郎,你知道你什么地方最吸引我?是真诚。” “我们这些人,整天尔虞我诈,别看表面熟练无比,其实暗中内心痛苦。” “我学得人八面玲珑,其实并非本性,不得已为之而已。” “所以孟郎,你这样的真诚实在,最打动我,就像那些春天最鲜嫩的草籽,是我最爱的了。” “如果不是这样,你我异族,我又怎么舍得把整个身心,都交给你?” “嗯,香儿,我也最喜欢你这样。”孟广春感慨道,“你表面世故,实则纯真,世间真的再难找到像你这样特别的女子了。” “真的舍不得你走啊……可为了你的安危,必须要送你走。” “嗯……”姬香夜倚在他的胸前,嗯了一声,沉默了下来。 孟广春抚着她的发丝,看着洞外飘拂的野草,心里还在斟酌之后姬香夜脱身的路线。 于是,便没注意到姬香夜的眼神变化。 洞里恢复了寂静。 听到了荒野的一些虫鸣。 又过了一些时,姬香夜开了口,声音柔柔地道: “孟郎,在我走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 “嗯?要做什么?”孟广春疑惑地看着她。 “我想……”纵使在偏僻野洞中,姬香夜还是压低了声音,在情郎耳边说出了自己想要做的事。 “不行!”还没怎么听完,孟广春已经断然否决。 姬香夜没有急。 她耐心地等孟广春,冲自己激动地呵斥完,便又嗓音柔和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听完她的理由,孟广春想再次否决;但当他低下头,看见情人眼中的神色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她的主意。 八面妖姬,也是一方之豪,有自己的坚持。 “唉……” 他叹息一声,踌躇片刻,只好无奈地道: “好吧,香儿,我不拦你了,你去做吧。” “但一定要记得,策划要周全,绝不要出任何闪失!” “嗯!谢谢孟郎,我自然会小心的。”姬香夜满怀信心地道,“其实要做这事,能拦住我的,也只有孟郎你了。既然你答应了,此事我一定做成了!” “嗯,还是要小心。”孟广春又叮嘱了一句。 这时候,大人物孟广春,总觉得自己的心情,有点不得劲。 但要说能有什么问题,想了想,却真没有。 毕竟自己再了解姬香夜不过了,以她的能力,要做成这件事,不要太简单哦,能有什么事? “嗯,可能是我关心则乱,便杞人忧天了吧。” 最后,他这么安慰自己。 嗯,不愧是神童秀才,连内心活动,都这么有文采。 荒丘野洞,暗流汹涌,清凉山上,岁月静好。 第八十六章 有证的丽娘 这一日上午,晴空朗日,李家小院内外,大伙儿都忙成了一片。 云月兮在丝瓜架下,拨开叶子,摘丝瓜。 碧芽儿在竹栅栏鸡鸭窝里,找鸡蛋鸭蛋。 毕竟今天中午,她俩要合力做出一碗丝瓜蛋花汤。 其实星上屋中的伙食,一直是李云绝做的; 虽说圣人有言,“君子远庖厨”,可他当不成君子啊,孤儿嘛,不下厨就得饿死。 后来云月兮来了,他也试图做做君子。 可努力吃了三顿后,他决定还是算了。 他深刻地领悟到,当君子,是有代价的; 本来看着云月兮,长得像位好厨娘,可真做出饭菜来,一尝,他就忽然醒悟了: “之前的看法,毫无道理,云月兮怎么就长得像好厨娘了?毫无逻辑嘛!” 于是他又亲自下厨了。 当碧芽儿来了后,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毕竟作为口头上的仙长、内心里的圣人门徒,他还是想当君子的,于是今天他就出了个题目,让这俩姑娘,合力做出一碗丝瓜蛋花汤吧。 他现在,就坐在星月亭畔的石桌边,目视云山,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丝瓜蛋花汤,这要求不高吧?” “只要蛋花别打太散,盐别放得太多,这汤总能喝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 “呃,不行!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李云绝跳起来,一转身,闷着头就要往小院跑; 却没想到,才一转身,刚刚起步,还没完全直起身子,就一头撞上一人! “哎呀!”他脱口一声惊呼。 当然他这声惊呼,主要是因为出其不意,倒不是撞得有多疼,反而觉得一撞之下,触感柔软,不乏韧性。 也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带着奶味和花香…… 等李云绝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就发现眼前,不知何时而来,竟站了一位如花似玉的紫裙丽人。 打量了几眼,李云绝便觉得,这丽人最大的亮点,真不是姣好的面庞,而是婀娜的身材。 曲线优美,顺滑起伏,就算是一般人不起眼的小腹,也微微隆起,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微弯弧线。 这样整个人的身材,便有了婉转悠柔的完美曲线,让人的眼睛都舍不得挪开了。 即使最近,李云绝越来越形成自己的世界观,认为美丽的女人,会影响自己拔剑扔符的速度,进而影响自己匡扶正义、及顺便赚钱的速度,但不得不说,眼前这女人,太养眼了! 即使她的脸蛋,赶不上云月兮,身段和熦红焰差不多,脸上的表情还不及碧芽儿生动,只微微笑着—— 但在阳光下,这所有的一切组合在一起,就发着光,就让李云绝在心中狂喊: “完蛋了完蛋了!我怎么挪不开眼睛了?” “难道我真是个好色之徒?还是她施展了邪法?” “肯定是邪法!” “毕竟我是正人君子,肯定不是好色之徒。” 经历了这么多内心戏,李云绝才忽然醒悟过来,忙开口问道: “姑娘,你是何人?” “刚才为何站在我身后,害得我脑袋撞得生疼,现在都还晕着呐。” “不好意思,李仙长,让您头疼了。” “小女子丽娘,今日有事来找仙长。” 紫衣丽人一边柔柔地说着话,一边侧身屈膝,道了一个万福。 “仙长、仙长,哈哈哈!” 被人这么叫着,李云绝乐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时候,院子里那两个姑娘,也都放下手里的活儿,朝这边看。 云月兮不说话,眼神平静地望过来,静观其变。 但碧芽儿却是满眼警惕! 她从背影看见丽人婉转起伏的优美曲线,忍不住低声脱口说道: “这狐狸精,来找我李哥哥,准和我一样,没安好心!” 她声音很低,知道要是自己亲爱的仙机哥哥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可没想到,以她绿茶精的天赋,音量控制绝对没问题的,却还是被那紫衣丽人听见了。 她忽然转过头来,目光越过竹篱笆,看向碧芽儿,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说道: “你说得没错,丽娘正是狐狸精。” 说话间,她身后一阵光影缭乱,竟忽然伸出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来! 这尾巴,呈一种鲜亮的火红色,非常好看。 不仅露出狐狸尾巴,丽娘还伸手向后一探,把狐狸尾巴捞在手里,特意展示给李云绝看,看她的神态,还非常骄傲自豪。 这一番操作,都把小仙长给整不会了。 李云绝愣愣地想: “我不是仙长吗?怎么有狐狸精自己送上门?” 看到他的眼神,狐狸精丽娘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抿了抿红唇,眼波流转,嗔道: “小仙长呀,你想什么呐?” “我可不是那些勾引你们男人的狐媚子、坏狐妖。” “我可是遵从咱朝廷《异类亲善法》的良妖,有证的。” “哦。有证啊。” 李云绝的心思立即活泛过来,还有心仔细查看丽娘的狐狸尾巴: 这尾巴,毛色油滑光亮,颜色红彤彤的,也很是蓬松舒展,于是丽娘捧在手中时,便如同捧着一段红色的云霞。 不过这仔细一看,他就发现,丽娘狐尾的末端,和其他狐狸不一样,不是尖尖的,而是短了一小节,略显得有些秃。 不过这一点,如果不是仔细看,也看不太出来。 因为露出狐尾,还要拿到身前来,丽娘的紫裙,就被尾巴撩得很高,毫不客气地露出右边的长腿来。 这么一条纤秀的腿儿,就这么明晃晃、白生生地呈现在李云绝眼前,让他的眼睛都没处安放。 “咳咳!存天理、灭人欲,存天理、灭人欲……” 连连默念了理学名言好几遍,李云绝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看到这细节,远处的碧芽儿气愤地朝云月兮道: “小云子姐姐,你看看,你看看,这狐狸精居然故意露腿,勾引我家哥哥!” “这腿有什么稀奇?我也有!” “只不过稍微短点罢了。” “倒是云姐姐你的腿,比她还好看!” “……”云月兮无语,并无法与碧芽儿共情,还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腿往回收了收。 仙女矜持地想: “我可是堂堂仙公主,怎么可能跟区区一个狐妖比腿美?” “碧芽儿这小妖精,还是说话没深浅。” “不过她眼力还是不错的,我的腿,确实比那狐狸精的美。” 这时李云绝也已经反应过来。 他清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便问丽娘道: “丽娘姑娘,你今日上门,所为何事?不会找我来捉妖吧?” “不是妖,反倒是人。”丽娘收起尾巴道。 “人?”李云绝这下奇怪了。 “对,是人。”丽娘款款说道,“这人你还认识,所以来找你。” “哦?谁啊?”李云绝有点好奇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 “是不是张三哥、刁二甲他们?” “这些家伙天生惫懒顽皮,难道现在不去称雄市井,反而去山里骚扰狐狸精了?” 正猜着,那丽娘道: “此人是个高官家的公子,名叫吕锦浪。” 李云绝一愣: “是他啊?” “是啊。”丽娘好看的眉毛揪在了一起,“就是他。” “他是高官之子,手头又有钱,没人能制得住他。” “听说他最近在你这儿兼职打工,你也算他的老板,便求到你这儿来了。他——” “等等!”李云绝忙挥挥手,打断了她,“我怎么听得有点迷糊,你跟他怎么了?怎么还说什么制得住他?” “唉……”丽娘幽幽地叹了口气,“仙长东主有所不知,也不知何故,吕公子竟然疯狂痴迷于我,说要娶我为妾,会一辈子对我好。” “这家伙!”李云绝吃了一惊,忙问道,“那他应该不知道你是狐妖吧?” “不,他知道。”丽娘摇了摇头道。 “呃,那为何你……” 李云绝觉得挺奇怪的,因为以狐狸精之身,给高官贵胄的公子做妾,并不是一个坏的出路。 他不明白丽娘为啥有刚才那说辞。 “是你信不过他?”李云绝猜道。 “并不是。”丽娘道,“他说得很真诚。” “可可问题是,我志不在此。便对他说出一番道理,拒绝了他。” “哦?你怎么说的?说说吧。”李云绝来了兴趣。 “嗯,我当时对他说:‘丽娘服气炼形,已二百余载,誓不媚一人,你莫生妄念。’” “‘何况媚人之狐,岂真两情相悦?不过是摄精炼魂罢了。’” “‘精尽则人亡,不死亦如皮蒙骷髅,你又何必自投陷阱呢?’” 丽娘回忆着说道。 “啊?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是真的吗?”李云绝好奇地问道。 “半真半假罢了。” 丽娘眼眸一闪,竟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那样的凡夫俗子,我与他结合,下场大抵如此。” “不过若是与你的话,可能,就……” 第八十七章 艳狐芳踪 “咳咳,别别,打住,扯远了!” 李云绝连忙打断她,脸色微红地问道, “那他听你的话了吗?” “呃,看来是没听了,否则你都不会来这里了。” “对呀。”丽娘苦笑道,“我这番话,竟没吓住他。没想到他竟如此好色,简直要色不要命了。” “唉,也怪我炼气化形,生得如此美貌;当初以之为喜,没想到惹来这等烦恼。” 说话间,她已经稍稍移动几步,到了星月湖边,临水自照,一脸“红颜薄命”的傲娇劲儿。 李云绝见状,哭笑不得。 等她照了一会儿,他才又问道:“你说的烦恼,到底是什么?” “唉!”丽娘倒起了苦水,“他的骚扰,以前就有,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他常送我礼物,可无非是胭脂水粉、手镯耳环这些俗世之物,我又用不着。” “他还经常跟踪我,我在市井采买修炼所需用品,自不必说,他都跟前跟后。” “就连我不堪骚扰,躲去山野之中,他也骑驴跟来,实在惹得我那些狐妖姐妹耻笑。” “那些天,搞得我心神不宁,魂松魄散,修炼之功几无寸进。” “这就罢了。” “一不小心,被他跟踪发现我在碧野之中的修炼洞室,他竟挎包袱扛铺盖的,跟来说要跟我同住同睡!” “我实在是受不了,别说飞升成仙了,再这样下去,我先形销骨立,下阴曹地府见阎王爷了。” “所以我打听到,他现在在您这儿兼职,便来找你想想办法了。” 说到这里,丽娘一双明眸,水润润地看着李云绝,情态可怜极了。 “噢,原来如此。怪不得最近有一阵子没看见他了。”李云绝恍然说道。 “唉,你只是没看见他,我可受了大罪了。”丽娘悲伤道。 “那你要我怎么做?” 李云绝脸色为难地道, “你也说了,他是富贵公子,我虽说是他兼职的老板,可这事不太能当真的。” “我可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能打,不能骂,我还能怎么办呢?” “这个不妨,您不用担心。”丽娘柔声道,“李仙长,要怎么做,奴家已经帮你想好了。” “哈?那你快说说。”李云绝道。 “嗯,此事不可使蛮力,只能智取。”丽娘自信地说道,“您只需如此、这般……就能帮丽娘消弭无妄之灾了。” 丽娘一边说方案,李云绝一边听。 刚开始听时,他还有点不以为意,但越听这表情,就越生动。 听到最后时,他忍不住一拍巴掌,赞叹道: “丽娘啊丽娘,没想到你不仅生得狐媚之形,还有一颗玲珑心啊!” “嘻嘻嘻!”丽娘听了少年夸赞,笑得花枝乱颤、涌荡起伏,让李云绝又有点头晕眼花了。 碧芽儿远远地看到这情况,忍不住撅嘴鼓腮,愤愤不平道: “这狐媚子,当着我这个未过门的小媳妇,勾引我男人,还要脸吗?” 当然这回她这话,说得格外轻微,想必那狐狸精听力再好,也听不见了。 倒是云月兮,微微俯首看着她,轻笑道: “哦,他是你未嫁的男人啊,那我以后叫你老板娘吧。” “别别别!”碧芽儿急忙摆手道,“你可千万别这么叫!” “为什么呀?”云月兮笑道。 “因为我怕他赶我走啊。” “人家、人家只是个学徒嘛,他暂时也没想娶我……” “惹恼了他,真会赶我走的。” 碧芽儿一脸怯生生的模样。 “呵,你也知道怕啊,那我不说了。”云月兮笑道。 “当然怕啊。” 碧芽儿探了探头,往星月湖畔的少年看了一眼道, “我看他现在,还没真正懂得我的美,要是轻举妄动去说了,我怕他赶我走。” “我等他长大点再说。” “到那时,他必然觊觎本绿茶仙女的美色,肯定要来强娶我。” “我到时候抵挡不过,不免顺水推舟,答应了他,变成李碧氏了。” “你说,小云子姐姐,我这想得对不对?” 云月兮忍不住笑起来: “想得对不对我不知道,只知道你想得挺美。” “嘻嘻,哈哈,当然当然,到那时肯定美滋滋啦!” 碧芽儿两眼放光道, “到那时,我就能没日没夜,抱着我的仙机哥哥——不对,仙机郎君——整日整夜叫他给我灌注仙机!” “那时候我喉咙都要哑了,嘻嘻,哈哈,那可真美死人了!” “光想一想,就流口水哇!” “得得,你已经流口水了,快擦擦吧,真恶心!”云月兮不知怎么的,看着口角流涎的绿茶精,觉得分外讨厌。 她忍不住加重语气,叫这发花痴的小妖精,赶紧擦擦嘴吧。 “嘻嘻,哎哟,我还真流了这么多水啊!” 碧芽儿一抹嘴巴,也很吃惊,连忙笑嘻嘻地举起袖子,擦拭那大片的水渍。 又过了几天,吕锦浪终于来星上屋坐坐了。 今天碧芽儿不在,云月兮替他和李云绝,沏了两杯茶,放在星月湖旁的石桌上,供他两人喝茶闲谈。 如果放在往日,吕锦浪那双眼睛啊,肯定盯着云月兮的身姿舍不得放,不过今天只是狠狠地剜了两眼,也就不再看了。 以前李云绝可能会惊奇,不过现在他心里有数,见此只是笑而不语。 今日天阴,山风徐徐,不热不凉,正适宜在露天喝茶谈话。 李云绝跟他随意闲聊,天南地北扯了一通后,他似乎无意间提起,说听闻最近京郊一带,闹狐妖,经常有农夫行人,看到一个紫衣狐妖,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在干啥。 李云绝问吕锦浪听说过没有,吕锦浪一反常态,支支吾吾,不置可否。 李云绝也不动声色,随便扯几句狐仙的传闻,便神神秘秘地说道: “其实据本仙长猜想,这紫衣狐妖,踪影频现,时常出现在各处,估计是要渡劫飞升了。” “啊?是吗?为什么这么说?”吕锦浪终于动容,急问道。 “当然啊。” “她显然在找合适的地方顶天雷,你也知道的,狐妖渡劫飞升这事,太难了,不找个风水宝地怎么行?” 李云绝很自信地说道。 “哦。”吕锦浪反应又冷淡下来。 很显然,李云绝这话在他听来,挺荒唐,刚被勾起的一丝兴趣又消散了。 但很明显,吕锦浪看似淡然,却似乎憋着一肚子话要说,但又不方便说; 于是那样子啊,跟消化不良似的,脸色憋得挺难看,身子也扭来扭去,怎么都坐不住。 又闲聊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道: “李兄啊,其实我也有烦心事,唉……” 李云绝眼睛一亮,忙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什么烦心事啊?” “唉,真的很烦啊。” “你看我,生长于朝廷重臣之家,虽然因此得到了荣华富贵,却失去了烦恼,你说烦不烦人?” 吕锦浪感慨道。 “这……”李云绝很努力地控制自己,才没骂街。 吕锦浪没注意到他的脸色,还在继续感慨: “不过幸好,最近让我遇见了一个人,才让我重拾了烦恼,便又能真切地感受人间的烟火,感受到自己真真切切存在于人世间。” “哦……那这个人是我吗?”李云绝假装天真地问道。 “不是。是个女的。”吕锦浪瞥了他一眼道。 “女的?!” 李云绝立即一副垂涎相,凑近问道, “锦浪兄你多浪啊——呃不,你眼光多高啊!能让你烦恼的女人,那她该长得多美啊?” “你快给我说说,给我说说!” 往日按吕锦浪的浪荡性子,肯定要大说特说,李云绝想不听都不行,一定要扯住他说,说到天黑都没问题。 可这次,李云绝都已经这么捧场递话头了,可吕锦浪张了张口,似乎想说,却又硬生生刹住车,竟不说了。 不仅不说,他还很生硬地转换话题,明明自己是个不喜文墨的色胚,居然跟李云绝畅谈起诗词歌赋来。 当然,他提到的大部分都是艳诗了,这是他的擅长; 其中有不少还是什么书生遇仙狐、红袖夜添香的意淫酸诗,被他说得个不亦乐乎。 吕锦浪说这些,很舒畅,发泄了自己不能说的那些骚动春情。 可李云绝就很不快乐了! 他现在诗词水准其实挺高的,见解也不凡,如何耐得住吕锦浪滔滔不绝,说那些粗劣低等还色情的烂诗? 可没奈何,他见吕锦浪谈兴甚浓,又怕打草惊蛇,也就生生忍住,还得陪他好好聊了一大通艳诗,这才把这家伙给打发走。 本以为,此事到此就结束,没想到还有后遗症: 下午谈了一大堆酸诗艳诗,李云绝晚上睡觉时,居然好多词儿句儿,竟在梦里出现! 弄得人真是“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蜂闹五更”,该出现和不该出现的女人啊,都涌现在梦里,搞得一晚上都没怎么正经睡好觉。 别人就算了,就连刘阿香,也跳在他梦里,瞪着好大的眼睛,骂他耍流氓—— 还是骂他“不耍流氓”? 唉,果然是梦,醒来都记不太清了。 反正李云绝第二天一早,睁开眼,浑身那股子酸乏劲儿啊,都好像跟妖精大战了好几场一样。 第八十八章 焦尾情 等洗漱时,他在星月湖边临水一照,发现自己都有黑眼圈了。 李云绝不禁很感慨: “唉!粗劣的文学讨论,真是害人不浅呐……” 又过了几天,吕锦浪又来清凉山闲逛。 显然他现在闲多了。 星月湖边,李云绝跟他聊了一阵,便有意无意地提起,前天想去荒野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什么流年不利的小妖怪,却没想到,看见个女狐狸精渡天劫的情景。 此话一出,本来悠闲自在的吕锦浪,端茶杯的手一下子就开始发抖了! 他颤颤巍巍,好不容易将茶杯放在石桌面上,努力装作单纯好奇的样子问道: “狐狸精渡天劫?那可真难得一见。” “不知当时是何情形?那、那狐妖……是否渡过天劫?” 李云绝顿时一拍大腿: “嗨!我就说,锦浪兄和我一样好奇!” “当时雷电交加、电闪雷鸣,说真的真吓人,本不该逗留,可谁叫我好奇呢?” “我就想看看,那个女狐狸精,能不能撑过去、能不能旷野升仙!” “那她、那她……撑过去了吗?”吕锦浪嘴唇发抖地问道。 “当然没!” “那怎么可能呢?是雷电天劫啊!” “这么容易渡劫飞升的话,那咱不到处都是神仙?难道这道理你都不懂吗?” 李云绝给了吕锦浪一个奇怪的眼神,又继续滔滔不绝说道: “当时我看到那狐狸精啊,刚开始还能顶得住。” “千百道银色闪电,蹿如龙蛇,时不时有几根闪电,击中她身子,最多也只是皮毛焦臭而已,整个狐躯还能屹立不倒。” “但谁知,好像老天爷发了怒,细碎的雷电更加稠密,狐狸精被劈得摇摇欲坠。” “忽然间,一道极粗大的金色闪电,从天顶‘咔嚓’一声爆响劈下,正劈中狐狸精的顶门!” “真的吕兄,我那时候眼睛绝对没眨,但那狐狸精突然就不见了!” “想必是被粗大的闪电劈中,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她一不见,满天的雷霆瞬间平息。” “那云开日出,天朗气清,东天上还挂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就好像刚才炼狱般的可怕天象,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我当时也有点恍惚,觉得是不是自己刚才,发了个白日梦。” “可当我怀着疑惑和好奇,跑去刚才女狐精站立的地方,却发现地上真有一片黑灰,黑灰中还有一段烧焦的狐尾!” “啊?!狐尾?!不可能!不可能!”吕锦浪失态地大叫起来! “嗯?吕兄,你这是怎么了?咋这么激动?”李云绝奇怪地看着他。 “呃……” 吕锦浪立即平静下来道, “咳咳,没激动,只是我想说,你说的这事儿,太离奇了。” “怎么可能狐妖被打成飞灰了,还能留下一段狐尾巴来?” “哈哈!你不信我?哈哈哈!太好了!” 李云绝得意地大笑道, “早知道你们会不信,我当时就把那段焦尾捡回来了!这就回屋拿给你看!” 李云绝飞快地奔回屋子。 等他重新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段焦黑的狐尾。 虽然这段狐尾,已是焦黑,毛发被烧了大半,但主要特征,却依然还在,很明显那末端,短了一小节。 这狐尾,吕锦浪显然是认识的。 接过李云绝递来的狐尾后,他只端详片刻,便已是抚尾大悲。 他真哭了! 眼泪不断地从眼眶中渗出来。 “倒真是个情种。” 李云绝心中暗笑,表面却假意疑惑地问道: “锦浪兄,你怎么哭了?莫非你认识这只狐尾巴?” “也真是奇怪啊,为啥那狐狸精,全身大部分都消散,唯独留了个焦尾?” “啧啧,这事还真是奇了。” 吕锦浪泪眼蒙蒙,摇头叹息道: “唉,你不懂的。” “我其实,真知道她,就是你口中刚刚所说的狐狸精。” “啊?!你真认识她?你从这焦尾看出来的吗?”李云绝一脸的惊奇。 “呜,正是。” 吕锦浪哽咽着说道, “其实,她叫丽娘。当初我二人初相见时,她便以尾巴示我,说人妖殊途,我何苦情痴?” “我便说,正因你不介意露尾于我,我才更爱你。” “可以说这狐尾,正象征我二人的‘最初之恋’。” “丽娘啊丽娘……你对抗天劫、雷电加身的最后一刻,还记得咱俩的情分,拼尽全力,也要留下这段焦尾啊!” “丽娘……” “你这情意,比天大,比海深,教我如何消受得起啊……” 这番话说到后来,已似自言自语。 最后,吕锦浪也不跟李云绝打个招呼,便手握焦尾,失魂落魄,下山而去。 此后几天里,李云绝暗中打听观察,便见吕锦浪整日流连酒馆,每每喝到深夜店家打烊,才醉醺醺走人。 有时还撒酒疯,跟人冲突,几次被打。 被人嗤笑成“傻子”,更是不计其数。 思念成疾之际,他形销骨立。 看到他这样子,李云绝也挺不忍心的,几次都心软,想告诉他真相。 不过若是如此,便前功尽弃,为了断他念想,李云绝只得狠心不告诉他。 时间,真能冲淡一切,如此过了十来天,吕锦浪也就渐渐恢复正常了,又成了那个浮夸不羁的贵公子。 这一日,碧野荒丘的隐蔽处,立着一位头戴斗笠的青衫少年。 “约好了的,她怎么还没来?” 少年有点焦急地朝远处碧野中眺望,显然在等什么人。 正嘀咕间,他忽见远方的烟翠葱茏草木间,有一位紫裙丽人,自青绿之际,悠然浮现,迤逦而来。 她刚出现时,离少年还挺远,几乎有两三里的距离; 但在少年的含笑注视中,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来到少年的面前。 “李云绝,我来了。”紫裙丽人挥挥手,媚眼流波地朝他招呼。 “来了啊,丽娘。”李云绝也含笑回应。 如果吕锦浪在这里,肯定会惊掉下巴! 因为在他心目中,他这几个月的一生挚爱丽娘,应该已经逝去,说不定魂魄已去幽牢极洲亡灵之地。 但现在,他的心上人,正活生生、俏生生、笑吟吟地站在了好兄弟的面前。 “谢谢你,云绝。”丽娘的称呼,已经十分亲昵。 “客气啥,丽娘姐。”李云绝大大咧咧,也不见外。 “还是要谢的,你真的帮了我大忙。” 丽娘一脸诚恳地说道, “你那位吕兄弟,实在痴缠。” “若不及早斩断孽缘,异日姐姐恐怕要沉沦俗世欲海,不仅升仙不成,还恐身死道消。” “现在好了,情丝斩断,我道成当升仙陆,说不定能入月仙国,位列冰魄之仙。” “那就好,那就好!” 李云绝鼓掌笑道, “愿你早日升仙,这样我在仙陆中,也有熟人了。” “何止是熟人?”丽娘抛了个媚眼给他。 李云绝一激灵,没敢接话茬。 见他如此,丽娘忍俊不禁,开怀大笑,便又是一阵花枝乱颤、涌荡起伏。 等笑完,她玉手一伸,在李云绝面前摊开了手掌。 李云绝一看,眼前皓白如玉的掌心中,正躺着一枚鸽卵大小的奇异丹丸。 说它奇异,是它虽然半为透明,晶莹有光泽,但颜色却流转不定,忽而五色迷离,隐有霞光缭绕,忽而晦暗阴沉,依稀有黑烟直冒。 “这是什么?”李云绝不解问道。 “精媚鬼丹。” 丽娘的语气忽变得有些凌厉, “这精媚鬼,曾趁我修行之时,幻化成美貌少年,欲用色相情欲之事,来乱我心意、毁我道行。” “我当时假作中招,意乱情迷。” “但趁它松懈之时,猛冲一记狐火,将之杀灭,得此鬼丹。” “原来如此!不过怎么这丹,会经常变颜变色?”李云绝疑惑问道。 “这和精媚鬼性有关。” 丽娘道, “它或变幻成美丽少年少女,以色相诱人。” “或变幻成老弱病残,以凄苦动人。” “又或者化作狰狞鬼面,以恶形吓人。” “故此灵灭化丹之后,丹核也便光色无常。” “还有这般讲究!丽娘,你还真厉害!”李云绝由衷地赞叹道。 “哪里厉害?再厉害,还不是来跟你求助?”丽娘一点都不托大,看着少年,笑得温柔软款。 见她这样,李云绝忽有所悟: “这二百多年道行的丽娘,其实很强,法力绝不低微。” “刚才说及精媚鬼事,看似轻描淡写,暗中其实凶险。”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狐妖,面对情事时,却依旧需要求助外力。” “可见情之一事,真个恼人,比对付精媚鬼还难。” “幸好幸好,我没这个烦恼。” “以前或许有,但阿香拒绝我之后,我就斩断情丝,再也不会爱了……” 刚想到这里,一直凝视他的丽娘,忽然间粲然一笑,霎时间艳光四射、美艳诱人! 尔后她红唇轻舔,吐气如兰道: “其实,云绝,若是丽娘真要跟人族爱恋,我会选你。” 这句话,说得猝不及防,刚才还“再也不会爱了”的李云绝,瞬间破防! 第八十九章 转瞬的情缘 他小心肝儿怦怦乱跳,问道:“为什么?” “因为,在你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我闻一闻,就像喝了百花佳酿一般,都要醉了。”丽娘呢喃着说道。 “啊?你是说仙机?”李云绝脱口说道。 “仙机?!”丽娘眼睛一亮,“对对!就是仙机!这叫法太好了,只有仙机才能形容它啊!” 说话间,她那张宛如花雪娇艳的俏脸上,已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 不光这样,她还往前急急挪步,好像下一刻就会扑到李云绝身上来! 李云绝慌了! 他下意识地双手抱胸,大叫道: “你、你别过来!不要恩将仇报哇!” 丽娘见状,再也绷不住了,噗嗤一笑,嗔道: “真是的,我开玩笑呢。你以为我真要把你吃掉?你可还小呢。” “我刚说了,我丽娘修仙问道,要走正途的;否则之前何不顺水推舟,用妖法吸干吕公子的精血?” “但那样看似眼前速成,日后却必遭凶绝天谴。” “毕竟所获仙机,得自他人外途,终究虚妄啊。” “不不,我不这么认为。” 李云绝忽然变得一本正经,严肃说道, “我不觉得这虚妄。我最希望发生的事,就是‘不劳而获’了!” “嘻嘻,哈哈……”丽娘再次忍俊不禁,掩口笑道,“你这个人,真逗!真有趣呀。” “说真的,云绝,就算你没仙机,我要选择一个人族,做伴侣的话,也选你呀。” “毕竟和你在一起,会很好玩吧?我会经常笑吧?” “这其实,很重要的,毕竟一生的时间,太漫长呀。” “哦,这样啊……”李云绝拱了拱手道,“多谢姐姐青眼,可咱俩的年龄差距,差得有点大呀。” 听得这话,刚才还喜笑颜开的丽娘,眼眸中蒙上了一层水雾,竟显得有几分伤感。 她喃喃自语: “是呀……谁说不是呢?我俩之间,差了两百多年呢,是有点大呀。” 李云绝点头道: “嗯,就是这样。” “丽娘姐,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同龄人的。” “嗯嗯。”丽娘笑了起来,“是哟,我也相信。云绝,真的谢谢你呀。” “谢我?”李云绝有点奇怪。 “是啊,有刚才片刻的情动,丽娘已经知足了。” “好吧,就算为了这转瞬而逝的情缘,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吧。” 丽娘看着他笑道。 “什么消息?”李云绝还有点不在意,随口问道。 “姬香夜你认识吧?”丽娘说道。 “姬香夜!”李云绝立马警醒,“当然,我当然认识她!快乐仙宫事,估计你也听说了,我简直不能更认识她了!” “对!我知道,所以才跟你说。” 丽娘肃然道, “云绝,我有认识的姐妹,曾在那里做活,便听到风声,说那姬香夜,已恨你入骨,要想办法报复你呢。” “你可千万要小心了!” 丽娘的脸上,颇有忧色。 “谢谢你,丽娘。”李云绝诚恳地道谢。 沉默片刻,他道: “这事是挺麻烦的,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解决掉这个麻烦。” “姬香夜对我,终究是个隐患。” “丽娘,我刚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叫‘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话说到这里,他就没再往下说了。 但丽娘看着他,已露出钦佩的表情。 俄而,她温柔地笑了,姿态柔婉得像刚嫁进门的小媳妇。 她一双明眸,凝视少年,柔声说道: “果然不愧是我选中的片刻情郎,我想,你应该已经想到该怎么做了。” “好了,不多说了,再说下去,恐怕一夜都说不完,要惹我那些姐妹耻笑了。” “我该走了。” “此后山高水长,你我恐怕再难相见。” “丽娘唯有在心中默默祷祝,祝宋国清凉山上的李郎君,康康健健,一生顺遂。” “嗯,好。”李云绝只是微笑,朝她摇了摇手,“你走吧。我也要回家了。” 碧野烟景中,两人各自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就似约好的一般,两人全都没再回头。 大野无声,渐行渐远…… 几日后,吕锦浪再次上清凉山来,跟李云绝说话。 李云绝表面谈笑如常,但心里想到丽娘最后临别时,跟自己的那一番逗弄,心中想道: “锦浪兄,别怪我,这般设局骗你,都是为你好。” “你这位狐妖丽娘,水很深,你把握不住的。若不及早抽身,早晚反受其害了。” 有了丽娘的提醒,李云绝接下来这段日子,也比较警惕。 他出门少了。 偶尔出门,还把云月兮带着; 清俏的姑娘背着神臂弓,他自己挎着剑,行路时左顾右盼,如临大敌。 不过渐渐地,他也有点松懈了。 开始几乎不出门,但半个月后,他已经故态复萌,经常独自一人去汴梁城了。 估计他自我禁足,居家隔离,也憋坏了,半月后一到汴梁城里,便去找他相熟的那几个闲汉,在街边茶铺谈天吹牛。 这几个闲汉,正是滑溜手刁二甲、粗壮莽汉潘牛儿,还有那个黄脸胖子朱通。 快乐仙宫的事情闹得很大,这几位都听说了。 不过对具体的细节,他们也不清楚,这不,还要李云绝自己主动说出,他们才知道: “哟嚯!自己这位小兄弟,居然在快乐仙宫事情里面,起了大作用!” 当然,真有大作用吗? 刁二甲几人是不信的。 以己度人,他们都认为,小李子在吹牛。 上次马宝儿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后续,但还是认为,李云绝只是运气好,他本身能有什么本事? 他不是自己几人,一贯的小弟“小李子”吗? 所以李云绝也真是可怜,就因为跟这几位称兄道弟,这几位又知道他们自己是烂泥扶不上墙,于是在合理地推断之下,居然以己度人,降低了对少年的评价。 当然,刁二甲几个也知道,小李子还是有基本节操的,所以快乐仙宫那事儿,他参与了、也起了作用,肯定不假。 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吹嘘得眉飞色舞的少年,刁二甲忍不住打断他,忧心忡忡地说道: “小李子,你别得意。” “我听说那次还是跑了些妖人,她们会不会来报复你?” “难道你不怕吗?” “怕还是怕的。”李云绝道,“但最近小心谨慎了半个来月,啥动静都没有,应该没事了。” “对啊!怕啥?” 莽汉潘牛儿一拍大腿,豪气干云道,“就算妖人敢来,还有咱兄弟几个呢!” “小李子你别怕,我潘牛儿头一个保护你!瞧我这身强体壮的!” “噗嗤!”刁二甲失笑出声,“潘牛儿,你脑子没问题吧?就你还想对付那些妖人?” “我可听说了,那个八面妖姬姬香夜也跑了,她很厉害呢,听说摇身一变,就是只山一样大的母鸡,伸头啄一口,就能把你给啄碎了!” “啊?是吗?这么吓人吗?”被刁二甲一句话说得,潘牛儿已是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左看右看,就怕什么鸡妖突然冲出来。 李云绝见状笑道: “刁二哥,你别吓他,别看潘牛哥哥长得雄壮,可胆儿很小呢。” “我才不小……” 潘牛儿不服气地想反驳,不过嘟囔了两句,也就没声音了。 看了他一眼,李云绝朝刁二甲笑道: “刁二哥,那姬香夜是厉害,要是她存心暗算我,我也害怕的。” “不过她要暗算,也不至于等到今天了,别忘了她可是这回通缉犯中头一名呢,还敢留在京城一带?” “就算她当初有心要杀我,这大半个月辰光都过去了,看这样子啊,她早脚底抹油溜掉了。” “这倒也是。”刁二甲想了想道,“换了是我,肯定也早溜了。” “是啊是啊。”朱通附和道,“如果不是这样,小李子今天还能坐在这里,跟咱兄弟悠闲喝茶吹牛吗?” “对啊!”潘牛儿猛然醒悟,叫道,“我还怕个啥啊?哈哈哈!” 他脸上立即恢复了血色,也忘了发抖,重新气势雄壮地吹起牛来。 恢复正常了的几位,其实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这个茶铺的角落里,有个很不起眼的人。 这人戴着斗笠,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当潘牛儿重新胆气豪壮时,这人也就慢慢地站起身,把茶钱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步履平常地离开了。 就在两天后,李云绝又孤身一人,从清凉山上下来,去汴梁城耍了。 刚下山后的路途,两边都比较荒凉,李云绝还比较警惕。 不过走到一半的样子,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路边的田亩也多了起来。 看起来都是安宁正常的乡间景物了,李云绝的心情,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他还有闲心左顾右盼,看看那些田埂上五颜六色的野花,不时哼唱两句小曲儿。 没多久,他就在路上碰到一群进城的农民。 他们大概十来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正赶着五六头猪、二十来只羊,乱哄哄地往汴梁城的方向赶。 也不知是他们是自己养了拿去卖,还是权贵家的农庄上缴供奉呢。 第九十章 末路终成悔 这群人挺多,加上猪羊成群的,便占据了驿路的大部分路面。 他们也不着急,一群人有说有笑,小孩们打打闹闹,驱赶着猪羊慢腾腾、乱哄哄地往前走。 李云绝先在他们后面,跟着走了一阵。 但实在有点慢,他便忍不住下了路面,想要从侧面绕过去。 这只是个寻常的举动。 却没想到,就在他经过人群一侧时,人群中有个戴斗笠的民妇,却突然如闪电一般蹿出,瞬间脱离人群,掌中一柄锐利寒芒,直刺李云绝面门! “去死吧!”突袭的女人恶狠狠地喊。 不用说,出手偷袭的正是姬香夜。 周围其他人,还真就是普通老百姓。 先前姬香夜伪装了自己,装成农妇的打扮,故意跟这群赶猪羊进城的村民搭话,赢得了他们的信任,混入了人群里。 八面妖姬就是八面妖姬,她不仅能混入农民当中,甚至还帮忙赶了只羊,煞有介事地一起往前走。 所以别看这次刺杀,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设计,但甚至更加有效。 谁能想到一群真正的进城乡民中,混入一位身手卓绝的刺客杀手? 所以这真的是一次十拿九稳的刺杀! 在目标完全想不到的情况下,姬香夜拼尽全力、闪电一击,绝对能得手! 事情发生得如此之快,已经发现异常的乡民们,居然没反应过来; 甚至还在依着惯性,继续往前,说说笑笑地走。 如果这时,有人注意到姬香夜这边,就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这现象,可和姬香夜预想的,完全不同! 姬香夜铆足了劲儿偷袭刺杀,但其他人来看,情况可不是这样: 竟然是那个被偷袭的少年,在她前面,先出手了! 他闪电般拔剑,刺向了身形刚刚启动的姬香夜! 这事情,就变成什么? 明明是被偷袭的对象,却抢先出手; 面相凶狠的偷袭者,却在启动之初,扑面迎向了偷袭对象的剑锋! 到底谁在偷袭? 所以姬香夜掌中锐金琢,才刚出手,都没怎么伸出去,却已经当的一声,被李云绝挡住了。 她顿觉不对,猛吃一惊! 她惊的不是少年挡住偷袭,而是电光石火间回想,这少年竟然在她刚蹿起的那一刻,就已经去伸手拔剑、挥剑! 这意味着什么? 这小混蛋,竟时刻准备着! “不好!是陷阱!” “孟郎说得对,不该纠结这人!” 直到这一刻,姬香夜终于想明白了。 她也极为果断,立即虚晃一招,往旁边一跳,扭身就想跑。 可,既然处心积虑,还想跑??? 她刚跑出去没几步,就听得一声清啸,宛若云空鹤唳,很快在周围的田野里、土丘后、树林中,转瞬冒出十来个伏兵—— 尽是伏魔司高手! 处心积虑的埋伏,姬香夜确实没逃跑的可能了。 她发现,冒出来的伏兵,封住她所有的逃跑路线。 这还不是最让她绝望的,当伏兵尽出,最后出现的那位,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一脸的平静—— 看到他,姬香夜就知道,自己的末日到来了。 这一刻,没那么多心思,没那么多考量,姬香夜迅速举起锐金琢,反转刺向自己的咽喉—— 真不用多想,有太多速死的理由。 事到如今,留给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时候她怕的,反而是,自己死不了。 好在她还是很争气,欣喜地杀死了自己。 锋利带毒的锐金琢,瞬间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剧痛中,八面妖姬倒了下去,涣散的目光中,看见了已然模糊的蓝天白云。 先前根本听不到的风吹树叶的响声,这时候沙沙沙地传入了耳中。 “奇怪,先前根本没听到的……” 咽气时,姬香夜的脑海里,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 “孟郎,你是对的,真后悔,没听你。” 汴梁城,金水河畔,风清园。 这正是大善人孟广春的宅院。 园林式的庭园里,依旧花木灿烂,宛如锦绣。 事实上他家的园子,经过精心设计,四季花开不败。 但大好的花光美景间,却没有宅主人的身影。 此时的孟广春,却躲在书房地道通向的密室里。 虽是密室,并不甚昏暗,桌上两只琉璃盏中,点着上等的宵明烛。 墙壁上也镶嵌着几片琉璃镜,反射着烛光,隐秘的暗室里,还算亮堂。 可看桌案两边两个人的模样,却颇有些愁云惨淡。 两个人中其中一位,是风清园的主人,孟广春;他对面那人,李云绝如果在这里,一定会吓一大跳—— 赫然就是伏魔司一等克邪健儿,杜德阳! 此时杜德阳正在跟孟广春说道: “这便是我从同僚那里,得知的当时情景。” “为了一个姬香夜,他们也真肯下功夫设局,连独孤羽客这个故作清高的家伙,也到场了。” 杜德阳的语气,不无嘲讽。 孟广春却根本注意不到他的表情,只顾眼中含泪,倾诉般悲怆说道: “香儿她,真的死得好惨。” “我劝过她,劝她走,她却不听。” “她说不杀了那少年,难解心头之恨,又说多少好姐妹因他而惨死,十年的心血快乐仙宫,也烧成白地,简直不杀此獠,心意难平,会影响修行。” “她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无奈同意。” “早知道是这个结局,无论如何,无论她怎么不高兴、怎么怪我,我都要拦住。” “唉!说到底,还怪我,当时怎么就不坚定?早知道她是那般任性……” “唉……这么多年,除了她,我再没像这样喜欢一个人,没想到到头来,却、却……” 说到这里,孟广春言语哽咽,说不下去,那泛红的眼眶里,已掉下几滴眼泪来。 见他这样,杜德阳也很同情: “孟老板,莫自责,你也想开点。” “其实香夜那番话,说得也有道理。谁能想到事情后来,会变成这样?怪就怪,怪李云绝这混蛋,太阴险!” “没想到姓李的小畜生,这么坏,出事几天前,还在京城茶馆中,宣扬自己早已放下戒心;没想到全他娘的是伪装!” “连喝个茶、说个话,都骗人!你看看,你看看,这他娘的算什么人啊?太他娘的阴险了!” “对啊!这人怎么能这么坏呢?”孟广春满怀悲愤道,“咱们对李云绝这个人,完全看错了!这小奸贼,最厉害的不是功法,是心机啊。” “简直太有心机了!” “看着是咋咋呼呼的愣头青,居然能这么隐忍。我已经派人几次暗中察探,每次这小混蛋,都装得跟真的似的,还在茶馆放风——唉!人怎么能坏到这种地步呢?” “不行!”说到这里,孟广春眼露凶光,“德阳,咱得除掉他。” “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本座预感这厮,还得坏咱的事,说不定会影响城主大人的重托。” 杜德阳听到这里,眨了眨眼。 他知道孟广春说的“城主大人”,正是大宋最大的几个对头之一,南疆万妖城城主蛟烈渊。 不过他决定假装不知道。 想了想,杜德阳道: “孟老板,你们的事,还有什么城主的重托,我可都不知道,也不关心。”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我可是朝廷的一等克邪健儿。” “不过孟老板你放心,我曾带这小子出过活儿,知道这小畜生的实力,可远远赶不上他的心机。” “别人要弄死他,觉得难;在我这儿,不叫事儿。” 说到这里,他还拍了拍胸脯。 “很好。”已恢复常态的孟广春,鼓鼓掌道,“那就一事而不烦二主,杜兄弟,除掉心机小畜生的事,就由你来办。” “这……”杜德阳忽然有些犹豫,“孟老板,是这样,杀他不难,但……” “这事儿怎么说呢……” “这小子虽可恶,但毕竟是我的同僚;即使是编外的,也有点不好办的……” “我加钱。”孟广春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 “好!”杜德阳立即道,“这事包在我身上!” “不过,你也知道,这小子贼得很,刚经了这么大的事,肯定缩起头,我还得等机会的。” “那无妨。” 孟广春一摆手,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很好,我很高兴。时间长短无所谓,反正从你刚才答应的那一刻起,他已经算死人。” “嘿!”杜德阳挑起了大拇指,“孟老板高见。” 话说几个月前,还是寒冷的冬天。 那时候李云绝,还在酝酿着跟卖菜女神如何表白,云月兮,还是那个清冷高贵的仙陆公主。 就在那时,西域珈兰国,首都珈兰城郊外的光辉宫中,那位艳名闻名遐迩的金血女王,正在跟属下议事。 这位属下,按珈兰国的说法,是一位魔剑士,名叫“茉莉丝”。 茉莉丝一头栗褐色的发丝,脸部的线条柔美而不乏英朗; 最突出的是那一对灰蓝水晶般的明眸,荧荧闪动时真如野猫之瞳,让她显得既美丽动人、又野性十足。 她的身形高挑而性感,前凸后翘的,尤其那日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紧身皮甲,更显得身材火辣诱人。 第九十一章 金血女王媚荻 当然,茉莉丝并不以性感傲人,此时正腰中悬剑,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子干净利落的英气。 整间光辉宫的殿堂中,只有她和女王两人。 金发碧眼的金血女王,正坐在一张装饰华丽的宽大座椅上。 这椅面,铺着华贵柔软的红丝绒; 扶手和椅背上,用彩色颜料和黄金丝线,绘制着文殊兰、金光菊和葡萄叶的图案。 整张座椅的不少地方,都画龙点睛般装饰着云母、彩珠和宝石,全都熠熠闪光,便让这把座椅撇开艺术感不谈,至少一看就造价昂贵。 如果有人转到座椅背后去看,便会看见,椅背上用蓝丝绒和各色金丝彩线,绣着一张精美的徽纹: 头戴月桂冠的执银剑黄金雄狮。 很明显,这是一个显赫家族的纹章。 女王正穿着一身蓬松的雪蓝色长裙,放松地坐在带家族纹章的华贵座椅上,听着自己心腹亲信的汇报。 茉莉丝恭敬地说道: “尊敬的女王殿下,和您筹划的一样,王国军昨日顺利包围反抗军的老巢铁树镇,将他们一网打尽。” “反抗军的头目都被抓了,包括为首那位‘咆哮者’德拉克。” “就是、就是……让他们的大导师伊瓦尔跑了。” 本来听到前半段时,媚荻还挺高兴; 但茉莉丝最后那句话一出,媚荻下意识地一皱眉,那双蓝水晶般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怒色,下意识地一甩头—— 于是满头金色的发丝,如金色瀑布般飘洒飞扬; 被殿堂穹顶琉璃中射下的阳光一照,就如同有千百个纤细的金色精灵,在空中飘逸地舞蹈。 金血女王媚荻,已经属于喜怒不形于色之人; 现在有这表现,正说明伊瓦尔的逃跑,很让她忧心。 伊瓦尔确实是个很特别的人。 他是反抗军的精神领袖,被反抗军上上下下,尊为最尊贵的大导师,连那个传说中凶蛮残暴的咆哮者德拉克,都对他俯首帖耳。 但谁能想到,也就在三年多前,伊瓦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珈兰王国高层呢。 那时,他曾是珈兰皇家学院的大学士,也是光明教大主教之下,七色光之主教中的红光主教。 不管怎么看,这个人都是皇家和教廷最尊贵的人之一; 没想到三年前,他不知道发什么癫,居然接连抛弃皇家学士和红光主教的尊贵身份,投向了低贱的反抗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元宝小说 别说媚荻这些皇家的人了,就连反抗军中许多人,刚开始也完全不能理解伊瓦尔的选择,还担心他耍花招,考验了他很久。 事实终于证明,伊瓦尔是真心投入反抗军,真心跟那些穷苦人在一起,得到了他们的接纳和认可。 直到今天,媚荻还是不理解伊瓦尔的反叛,但可太理解他的破坏力了; 一听他跑了,刚才听到反抗军老巢覆灭带来的喜悦感,已是荡然无存。 稍微一愣,媚荻就冷着脸问茉莉丝道:“他跑去哪儿了?” “往东逃了,逃入大宋境内了。”茉莉丝答道。 说完这句话,她看了看媚荻凝重的表情,便好奇地问道: “女王殿下,就跑了他一个人,还是个学者,连我都打不过,有那么要紧吗?” “当然要紧!”媚荻忧心忡忡道,“茉莉丝,你真是不知道,这个伊瓦尔,不能留。” “他比最凶猛的战士,还要可怕。” “有他在,反抗军就在,能像叹息之原的野草,烧了一茬,又冒出一茬。” “别看反抗军中,有力大无穷的蛮牛战士,有邪法诡异的秘法巫师,可在本女王眼里,他们都不值一提。” “杀死他们,取得他们的头颅,只是早晚的事情。” “只有这个伊瓦尔,始终让我心中难安啊。” “啊?他有这么厉害吗?”跟自己亲密的主人,茉莉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迷惑。 “厉害,很厉害。” 媚荻看了一眼满脸不服气的下属,道, “伊瓦尔最大的可怕之处,就在于特别擅长蛊惑人心。” “他满肚子歪理。可虽然道理歪,但他学识太渊博了,教义理论太精通了,结果那些歪理被他一说,简直比天主真神的谕旨,还要神圣正确。” “贵族都能被他蛊惑,何况那些没什么知识的穷鬼粗汉?” “伊瓦尔当年在皇家学院中,就有很多贵族学生,我和阿戈兰都听过他的课。” “无论在王廷还是教廷,他影响力都很大。” “这是无形的力量。你说,他可怕不可怕?” 可能平时也没什么人能说心里话,这时的媚荻女王滔滔不绝,尽述心中所想。 她这样,与其说是在给茉莉丝解释,还不如说,她在宣泄憋在心里的心里话。 茉莉丝听了她这一大通内心独白,终于理解了。 她喃喃地说道: “那真可怕。” “我还以为只有剑与火,才是最可怕的力量,没想到他这样的柔弱文士,还拥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那当然!” 媚荻又恢复了凛然的模样,下令道, “茉莉丝,你去传命给那些影骑士,一定要拿住——不,杀死伊瓦尔。” “是。”茉莉丝答应一声,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等等。”媚荻叫住了她,“算了,我还是亲自跑一趟。” “这些蠢货,靠不住。茉莉丝,你给我做另一件事。” “什么事?”茉莉丝问道。 “亲爱的茉莉丝,难道你没想过,如此周密的围剿,事先也得了内应情报,应该万无一失才对,怎么还能让伊瓦尔给跑了?” “你去查一查,是谁犯了错误。或者是……我们人中,有没有对方的奸细。” “是!”茉莉丝大声领命。 想了想她又道:“如果查到了,怎么办?” 媚荻微微一笑: “若查实,恭喜他了,他将第一个体验,鹰巢山顶新建的绞刑架,与断头台。” “明白了,女王英明!”大声回答时,茉莉丝的脸上,绽放出一缕冷酷嘲弄的笑。 她俯下身,朝强大尊贵的女王行了个礼,便一转身,手按腰间长剑剑柄,离开了。 这些事,同一个时空中的李云绝,一无所知。 他还在苦心斟酌,对刘阿香的表白语呢。 当然,几个月过去,作为个人,他已经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不,刚刚他还配合伏魔司,解决掉姬香夜这个心腹大患呢。 因为铲除快乐仙宫这前前后后的事,在伏魔司的眼里,李云绝自然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也表现出不俗的实力。 因此,伏魔司副统领张破岳,也不废话,直接就把少年的编外去掉,变成了三等克邪健儿。 不仅如此,张破岳还很大度地允许李云绝,继续经营他的小店铺,也不用像其他正式克邪健儿那样,经常去伏魔司点卯当值。 李云绝这个乐啊!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身份上了个台阶,还不影响兼职赚钱,简直两全其美啊! 接到这谕令时,李云绝的内心,已经把张破岳,当成一等一的大恩人。 要不是人家还没死,他都想请人,画张张破岳的画像,供在家里,早晚一炷香,每日朝拜,另加水果猪头肉之类的供奉。 心里乐开了花的少年,这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姬香夜身后的人,给惦记上了。 他还在过自己的小日子,便也不知道,就这几天里,汴梁城内外风起云涌,暗中已经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事跟如意公主赵灵音有关。 个性独特的大宋公主,非常热心地经营自己创立的暗夜仙女门。 这一天,她正带着她的“门人”,准备在京城西南的祥符县,对付洪岭村那个搅风搅雨的柳树精。 对今天的行动,如意公主很有信心,毕竟之前已经反复踩过点,那柳树精出没的规律,已经搞得很清楚了。 先解决柳树精,再去吃祥符县的特色小吃,仙女门的这次行动呢,就跟郊游一样呀。 却没想到,黄昏时,她们刚到祥符县,还没去洪岭村呢,就被一群黑纱蒙面的黑衣人,给围住了! 要知道暗夜仙女门,按她们的首脑如意公主的设计,也是穿黑衣、蒙黑纱,这一来,一群撞衫的人,就对上了! 其实甭看如意公主个性古怪,喜好玩闹,却不是笨人; 着装雷同的这伙人一出现,她就看出他们的不一般来。 这伙人,大概二十来个,普遍身形高大,动作灵活敏捷,手里拿的也都是奇形兵刃,绝不像是一般的小贼。 但即使如此,如意公主也不害怕。 她玩归玩,利害关系还是分得清的; 她敢出来,便是判定京畿一带,她不会遇上什么真正的危险。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部分证实了她的想法。 当这伙人冲过来,跟公主的人一接触,搏杀了一阵,如意公主便看出,甭看他们动作凶悍,招式凌厉,但真正致命的攻击,并没有。 这是第一点奇怪之处。 再有就是,对方领头的那个人,稍微仔细看看,便看出身材的曲线玲珑; 虽然高挑,但骨架不大,身形苗条,显然是个女人,还是个身材很好的女人。 不知何故,她特地用丝巾包着头发。 第九十二章 珈兰影骑士 “这也很怪了。” 如意公主心里想道, “整个大宋朝野中,还能有哪个女人,像本公主这般胡闹?” “除非……除非她不是咱大宋的人!” 这个想法冒出来,她就吓了一大跳! “不对!” 聪明绝顶的公主想道, “今天这事儿,透着古怪。” “这伙人看着冲我们来,但其实另有阴谋。” 她还来不及思索有什么阴谋,却听得远处一片人声响动。 她忙举目望去,便看见又是一伙人,不知道从哪儿杀出来; 他们同样奇怪,既不喊,也不叫,就在黄昏的暮色中,悄无声息地朝这边杀来。 说实话,刚出现的这伙人,给如意公主隔空传来的压力,更加大。 她眼皮子一跳,有些心慌地朝那边看去,不过很快,她刚悬起的心,就放下来: 明显后来的这伙人,目标指向,正是现在围攻自己门派的蒙面黑衣人! 再看几眼,如意公主更放心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嘻嘻,哈哈,这不是咱大宋伏魔将军府的人嘛!” “懂了懂了,他们早就瞄上了这伙贼人;一等他们真来谋害本公主凤驾,就伏兵四起,要抓他们了!” 想通这一点,她忽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她觉得如此剧情,实在太过平淡,一点意思也没。 不过转念又一想,多了这场包围、反包围,岂不是比原来单纯的捉树精、吃小吃,更好玩? 这么一想,她又提起劲来,一双凤眼变得亮晶晶的,朝互相攻杀的两伙人注目观看。 这时石青霞等侍女护卫,已经全都围拢到她周围,所有人都是一副紧张防御的姿态。 见她们这样,如意公主反而摆摆手,说道: “放轻松,没事的。伏魔将军府的人出现了。” 显然石青霞等人,刚才只顾紧张公主的安危,闷头冲过来保护公主,没余暇仔细观察; 现在公主一提醒,她们再仔细一看,便不约而同地“噫”了一声,发现情况还真跟公主说的一样。 如意公主此时,因为看清了形势,就觉得接下来的局势,不会有什么意外; 却没想到,才看了一小会儿,她却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因为最先出现的这伙人,攻击自己时,雷声大,雨点小,看着像外强中干,不顶事; 却没想到,当伏魔将军府的人一出现,这伙很可能是异域人的狂徒凶人,居然精神陡然一振,战斗力跟刚才相比,就跟换了一拨人似的! 他们变得十分凶猛、狂野、还坚韧。 而那群伏魔将军府的伏兵,并不太知道先前的事,因此在他们的眼里,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事实上,他们预先做的功课,告诉他们,这伙异域凶人,就应该这么厉害。 所以他们毫不奇怪,也在首领的调度下,跟对手勇猛而耐心地周旋起来。 当然,因为关于今晚对方行动的情报,获知得不算及时,因此仓促间赶来时,虽然人数比对方要多,却多不了多少,因而只能通过长时间的攻防,来慢慢体现人数的优势。 如意公主的性格,跳脱,爱玩,刚开始心里还有些疑惑,现在看双方打得渐入佳境,就专心地瞧起热闹来。 她看见,伏魔府这边雷电轰鸣、剑光闪耀,尤其为首的夏侯剑川,表现最为耀眼—— 她已经看出来了,今晚伏魔将军府居然来了最大的头领,伏魔大将军夏侯剑川都来了! 此刻他正手握那柄著名的太乙青龙剑,吟唱奇异的咒语,让剑身轰然燃起青色的火焰; 然后剑一挥,一道巨大的青色龙影从剑上瞬间飞出,伏在夏侯剑川自己的身上。 于是伏魔大将军,瞬间化身青色的灵龙,不仅力量变得惊人,速度变得飞快,竟然还能飞身而起,短距离地飞翔! 这不是普通的飞翔! 他真如青色的巨龙,翱翔天宇,随着手中太乙青龙剑的挥动,不时向下方的敌群,轰下一团团青色的烈焰电光。 敌群中,顿时有几个秘法术士现身。 他们口中密集吟唱,给同伴们的上方,罩下一只巨大的半圆形金色电光法盾护罩,才堪堪挡下太乙青龙剑,轰下的烈焰剑芒。 虽然一时抵挡,他们这样的施法,也暴露出,他们这群人,就是西域珈兰国的人! 确认了这一点,如意公主不仅不害怕,反而还变得兴致勃勃,更加用心地观看起来。 这时候,她心里最初那点觉得古怪的疑惑,已经随满场不断飘散的法术光辉,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专心看热闹的如意公主,时不时眼神就会飘到夏侯剑川身上去。 这不怪她,实在这人太出挑了! 大名鼎鼎的伏魔大将军,其实长得并不是一眼看上去就很英俊的那种。 他的脸型,有些国字脸,但因为略丰润,就显得没那么有棱有角,五官也不太立体。 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不仅英俊,还越看越有味道。 他眼神深邃,表情威严,就给不那么立体的五官,硬生生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尤其攻敌之时,青龙之影交相辉映,将他映得如同神人一般。 神人般的夏侯剑川,其实这会儿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此刻既有反埋伏成功的喜悦,也有为对方不守潜规则的愤怒。 毕竟,就算大宋跟珈兰在边境上打生打死,珈兰国经常来大宋境内捕奴,大宋也经常冲进珈兰国掳掠报复,但双方都有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便是不对对方的高层人士下黑手。 有这样的潜规则,也很好理解。 比如你今天刺杀对方高官权贵,得手了,倒是挺爽,那明天呢?对方也不是吃素的。 等自家高官皇族,当街惨死,朝野披麻戴孝,可就笑不出来了。 所以大宋和珈兰,打生打死这么多年,便有了个潜规则,轻易不会刺杀敌方高层。 一般情况下不会。 除非逼得人狗急跳墙。 很显然现在大宋和珈兰的局面,还没到逼得哪家狗急跳墙的地步; 尤其珈兰还挺占优势,那就更没理由,来设局刺杀大宋皇家的如意公主了。 所以夏侯剑川,在反击成功的喜悦之余,也挺生气的。 这时如果如意公主,能够及时将她开始的那点疑惑,告知夏侯剑川,恐怕他的心情,会更复杂。 大宋这一方,卯足了劲儿攻击; 珈兰那边的刺客,却好像根本不急,看着拼尽全力,却只为跟大宋的人周旋; 就好像他们的首要目标,不是逃跑,而是盯上了夏侯剑川,要趁机将这位大宋极重要的人物,给留下来。 看着他们这架势,夏侯剑川却只是一声冷笑。 他心说,不怕你们拼命,就怕你们只想跑。 到这时,他心里,已经只剩下喜悦了。 以他伏魔大将军的丰富经验,他知道,珈兰国这伙人,今天是得全员留下了。 毕竟之前,当他接到密报那一刻起,就做了周全的准备,一定要将这伙珈兰国胆大包天的精锐,给全部留下来。 本来,身为伏魔大将军,他是不会轻易出动的,实在是这份密报的内容,非常诱人。 密报中说,最近要对如意公主不利的人,来头很大,甚至很可能由那位著名的珈兰女魔剑士,茉莉丝,亲自领头。 诱惑真的足够大了。 别人可能不知道,夏侯剑川可太清楚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茉莉丝,实际上还是珈兰金血女王的亲信。 如果逮到她,毫不夸张地说,从此大宋面对珈兰的战略劣势,将为之一变! 身为金血女王的亲信,茉莉丝一定知道很多事; 毕竟金血女王,正是当今珈兰国暗中,世俗王权真正的掌控者。 所以今晚行动的意义,是什么,夏侯剑川简直太清楚了。 不过,如此事关重大,那密报,可靠吗?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回答。 英勇无双、又心思缜密的夏侯剑川,今晚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一切了。 所以见久战不下,夏侯剑川不忧反喜—— 这不更证明了,密报的准确性吗? 明显来的都是珈兰的精锐! 甚至就是他们传说中的王室影骑士! 你看那些武士和法师,做出凌厉而诡秘的攻击防御,能是一般人吗? 毫不夸张地说,他们每个人,就如同一方宗师的存在,放到地方上去,都是大人物,那不是影骑士,还能是谁? 别的不说了,自己这伏魔大将军都亲自出马了,还久战不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就算是王室的影骑士,价值也没女王亲信茉莉丝来得大。 所以别看打得这么欢,夏侯剑川的注意力,可全都在为首那个高挑女剑士的身上呢。 可以说现在的战局,双方都怀着相同的鬼胎: 大宋伏魔府的人,最想留下的,是对方的女首领; 珈兰影骑士,则矛头直指敌人的首脑,伏魔大将军。 大家都不傻。 一旦看出这样的意图,都在极力攻击对方首脑之余,也分出了很多人手,保护自家的首领。 战局,就这样僵持住了。 第九十三章 逃亡者伊瓦尔 别看场面上打得很热闹,比如那首领女剑士的剑光,如同九霄闪电、翱翔天宇,伏魔大将军更是人剑合一,恰似凶猛青龙,翱翔搏击于黄昏战场。 但实际上,战局就是僵住了。 所以场面很是热闹,节奏相当剧烈,时间却飞快地流逝了。 但诡异的是,居然双方好像对此都不急。 对战双方,当然都是很厉害的人,按理说不会不察觉; 只可惜身处其中,又没有天帝俯瞰的视角,对全局的认知,哪会那么清晰。 事实上,他们各怀鬼胎,都不着急,还都怕对方察觉出己方的不着急。 但不管怎么样,变化终究会到来。 首先有变化的,是夏侯剑川这方。 战斗打响后将近一个时辰,夏侯剑川终于等来了他的变数。 只见一道剑光,宛如天外霹雳电光,如银蛇狂舞而来! 使剑之人,一身白衣飘飘,好似一朵白云,贴身追随耀眼的剑光,杀入敌群。 这时候什么金光法盾、土石防御、冰雪护盾,全都没用! 白衣剑客的剑光,所到之处犹如雷公打豆腐,切菜削泥,势如破竹,攻破所有防御,直击敌人致命之处。 如果这时李云绝在现场,便会脱口欢呼: “独孤羽客!” 如此犀利精练的剑法,也只有那位超凡脱俗的白衣剑客,能够使出来。 见他来,夏侯剑川自然喜形于色。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以他地位,本不应如此患得患失,谁叫自己这位表弟,太过特立独行呢? 就连他这个位高权重的表哥,也根本使唤不动,没办法指挥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 今天能在事发一个多时辰后赶到,已经算这家伙特别积极、来得非常及时了—— 你说这事儿哪儿说理去? 寻常伏魔将军府的人,出任务晚到半刻时间,就得挨骂挨罚; 独孤羽客这厮晚来了一个多时辰,结果伏魔大将军却感动得要哭。 所以这人啊,还是要有本事,而且是不可替代的本事! 独孤羽客一来,战局立马为之一变。 先前还僵持,现在以他和夏侯剑川两人为矛头,大宋人高歌猛进,把敌人逼得连连后退。 但先前夏侯剑川的判断,果然还是不错,对手来的肯定是珈兰高手中的高手; 大宋方难得的利器独孤羽客到来后,虽然一路狂攻乱舞,看似势如破竹,对方却依然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并且,他们就算有人受伤,也都躲过了致命处,不死,只伤,甚至都没丧失战斗力。 见得如此,独孤羽客不仅不泄气,反而变得更加兴奋! 他眼神中露出难得的狂热,整个人似雪电银蛇般癫狂起舞,在敌群中杀进杀出,脸上的表情,竟有几分享受。 战局已经向大宋人倾斜,况且又在别人的地头上,珈兰国一方的高手,终于准备撤退了。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就在一个瞬间,所有人同时动作,激发出一个巨大的海蓝色魔法阵! 刹那间,半空中闪耀起妖异的蓝色电芒,无数繁复的光焰花纹飞速轮转,还夹杂着山呼海啸之音,仿佛真有高山大海,挟着无上威势,朝大宋人兜头盖脸压来! 在场都是高手,大宋人感觉出法阵中的可怕威能。 就连独孤羽客,也一时息了征锋,舞动剑光,护住自己。 其他人更不用说,全都拼尽全力防护。 可饶是这样,还是惨叫之声接二连三响起,伏魔府一方竟有不少人,在魔法阵的锋芒下,受伤了。 等法阵的蓝色电芒散尽,大宋人再一看,刚才还打生打死的珈兰高手,却已在数十步以外了。 他们的脚上,现在都环绕着奇异的光环,飞奔而去的脚步,显然还在加速。 “不对!” 夏侯剑川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这伙珈兰国人,仿佛早就预谋着撤退。 如果是这样,从这一点倒推,则刚才那一场打生打死,恐怕他们也没那么认真…… 一瞬间,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紧紧攫住了夏侯剑川的心神。 他眯起了眼睛,凝视那伙逃窜的珈兰敌人,正看到本来蒙面的高挑女剑客,一把扯掉面纱和头巾,露出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和一头栗褐色的卷发。 “是茉莉丝!” 虽然早已推断确认,见女魔剑士露出真容,夏侯剑川还是忍不住低低一声呼喝。 但很快,他就将这点惊异抛到脑后,因为那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丽女郎,正张了张嘴,跟他说了一句话。 虽然已经离得很远,但这句话还是乘着晚风,无比清晰地送入夏侯剑川的耳中: “伟大的西域之主,尊贵的金血女王,媚荻殿下,向夏侯阁下问好。” 这句汉话,语调有些生硬,一传入夏侯剑川的耳中,他心里便一咯噔,心说: “坏了!” “中计了啊!” 但他表面,却依旧神色如常,不仅不着忙,还朝远遁的女魔剑士,挥了挥手,露出了一抹儒雅温文的笑容。 看到他这抹笑容,魔剑士茉莉丝,嘴角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她拿两根手指,沾着自己红艳丰润的嘴唇,隔空给夏侯剑川来了个轻佻的飞吻。 然后她便一转身,立身处忽然爆发出一片蓝紫色的光芒,将她整个人淹没; 转眼间艳丽高挑的女剑客,就在深沉的暮色中,消失不见。 看着消失无踪的珈兰一众高手,夏侯剑川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露出一丝苦笑,自言自语道: “是伊瓦尔。” 这时伏魔司副统领张破岳,已赶到近前,听到他说出这个名字。 一听这名字,张破岳瞬间便明白了所有。 “大人,要不要赶紧回去救援?”张破岳问道。 “不用了。”夏侯剑川摆摆手,“来不及了。你没见茉莉丝那魔女脸上,露出的嘲讽笑容?” 此后回程中,英明无双的夏侯剑川,偶尔又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自语道: “伊瓦尔,藏身之处如此隐秘,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也是她……” 说过这句意味难明的话,夏侯剑川便再也不发一言,率领着伏魔将军府一众高手,回到汴梁城中。 刚到汴梁城门处,城门官便向夏侯剑川禀告了一个消息: 受大宋庇护的珈兰逃亡者伊瓦尔先生,已于不久前被刺身亡了。 让城门官,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尊贵的夏侯大人,听到这个肯定是新鲜出炉的消息,居然毫不意外。 对他的不意外,城门官挺意外的。 再说大约两个多时辰前,大宋汴梁内城西南的新瓦子门外,那片胡商聚集的西市里,被人惦记的伊瓦尔先生,正在家中见客呢。 来自珈兰国的伊瓦尔先生,身材高挑,骨骼粗大,要是光看个头和骨骼,他不像位学者,倒像个战士。 但他的面相,却比较柔和了,可能是年纪确实大了,他的脸颊已经显得比较瘦削,原本雪白的皮肤,也已经发黄变红了。元宝小说 他有着一头蜷曲的褐色头发,两腮到下巴的位置,也长着一圈络腮胡。 须发原本都是黑褐色,现在已经有了斑斑驳驳的灰白,这正是岁月的留痕。 自从几个月前,伊瓦尔从珈兰王国军的包围中逃出来,他已在大宋人的京城里,生活到现在。 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处境。 虽然得到大宋朝廷的庇护,他还是在汴梁西市胡人的聚居区里,老老实实地呆在朝廷暗中拨付的小院子中,过着深入简出的低调生活。 整座院子里,只有他最忠诚的学生兼追随者,艾尔丹,还有几个大宋鸿胪寺配发的婢女仆从。 忽然告别珈兰国中的激情岁月,刚开始时,伊瓦尔还挺不适应的。 他见识到大宋人的生活,上等人们清雅而幽玄,贩夫走卒们忙乱但琐碎,无论上层还是底层,一点都不如珈兰国中积极而热烈。 但没多久,随着对大宋方方面面的了解,尤其是看了那些朝廷翰林院,专门配发给他的书籍,他开始喜欢上了这里。 初看的平淡,却是一种面对人生的豁达和优容。 看着去的忙乱,却是对当下生活的拥抱和热忱,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积累与追求。 那些琐碎的东西,更是看着不起眼,却暗含一种近似禅意的平静与耐心。 他开始接受大宋书里的那些说法: 大隐隐于市,每下愈况,田间灶头可修行。 其实刚开始时,从强国珈兰过来,即使是以逃亡者的身份,伊瓦尔先生的内心,还是不自觉地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心态。 珈兰是强国啊! 大宋看着大,其实弱啊。 可经历这么一阵子的“修行”,伊瓦尔的心态越来越放平,越来越喜欢这里。 这里既古老、又有活力,看似文弱,其实蕴藏着生生不息的强大力量。 现在的伊瓦尔先生,居然变得很羡慕这一点。 他从这些自称“华夏人”的大宋百姓身上,看到了一种独特的气质,高位之人就不用说了,哪怕是贩夫走卒,也都或多或少,具备这种气质。 这就让他看到了,将来珈兰国底层人民,要走的道路。 第九十四章 大胡商拉斯坦 所以大学士就是大学士,红光主教就是红光主教,伊瓦尔先生确实跟别人不一样。 别人看山是山,他却能从京城御街的早餐摊,和天汉桥的夜市,看到珈兰国国民性的塑造,以及珈兰国普罗大众的未来。 这未来是什么?是与民同乐、与民平权、崇尚商贸。 所以伊瓦尔先生很欣慰。 当初逃亡时,没去风马王廷,也没去东南列国和自由邦,而是选择来大宋这里,现在看来,非常明智。 尤其当他接触到更多大宋的美食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当然,他并不经常有机会,亲自去饭店食肆;外送来的食物,也都要经过大宋专人的审查。 但他仅仅从这几个月,自己吃的食物,就认定,大宋国的厨师,一定都是火焰魔法的精通者! 否则,怎么可能用火焰,制作出这么惊艳的食物? 为此伊瓦尔还专门问了大宋鸿胪寺的人,结果他们矢口否认—— 对这样的答案,伊瓦尔只是笑笑,根本不信。 “这只不过是大宋官方,隐藏真实情况的惯有做法吧。” “如此造型精美、滋味复杂的食物,能做出来,他们敢说厨师不会火魔法?” “甚至这些厨师,也都是一等一的用刀高手;否则光是厨师身份,怎么可能雕刻出如此活灵活现的鸟兽造型?” “唉,大宋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官员,和咱珈兰国的官僚一样,虚伪,厚脸皮,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完全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们难道不知道,想掩饰,也应该有个度吧?你好歹部分承认啊。” “结果居然彻底否认,这也太离谱、太侮辱我伊瓦尔的智商了吧?” 当然对前大学士来说,大宋美食的吸引力,还是比不上那些书。 即使曾经站在珈兰学者的巅峰,伊瓦尔来到大宋后,依然学习了很多。 尤其他发现,华夏人的诸子百家,真是座巨大的宝库,立即让他求知若渴。 一有空闲,他就努力阅读,还做笔记。 唯一苦恼的是,他现在汉文的水平,还不够高,这影响了他学习的速度。 他还发现,自己曾经很高贵的身份,带来的那种若有若无的骄傲感,时不时地冒出来,影响他如海绵般吸收华夏人的知识。 对此,他还专门用毛笔,歪歪斜斜地写了那句名言: “三人行,必有我师。” 他把写着这行字的小纸条,贴在书桌案头,当作激励自己的座右铭。 可以说,闭门在家时,伊瓦尔先生就是位孜孜不倦的学者。 不过表面上,他的身份是胡商,还由大宋鸿胪寺暗中出资,在他住的小院旁,开了家西域香料铺。 铺子里,安排了两个归化了的胡人小伙计,帮他打理生意,也不用他出面。 大宋朝廷对他如此优容,却并不急着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具体的好处。 这就看出来,大宋朝堂上有高人。 他们很明确地知道,像伊瓦尔这样特殊身份的人,从他身上挖出几条军政情报,根本就没意义; 只要他这个人,安安心心地呆在大宋国,这本身,就有着极大的象征意义。 别的不说,以后要再劝降珈兰的关键人士,废话不用多说,直接跟他讲: 你们知识渊博、受人尊敬的伊瓦尔先生,现在也安心呆在咱大宋国,你还有什么犹豫的? 这一说,真的胜过多少花言巧语。 当然伊瓦尔先生,也很感激大宋国这样的明智与优容。 他也不傻,被大宋这么照顾,难道他真的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事实上,除了阅读大宋的典籍外,他也挺忙碌,经常暗中接见那些珈兰王权和光明神教的反对者。 从这一点看,虽然他已流亡,依然时刻不忘故国反抗王权和教廷双重压迫的大计。 所以今天下午,日头向晚时,伊瓦尔忙着在自己的小院里,接见一位有意资助反抗大计的富庶胡商。 这胡商,叫“拉斯坦”,本身并不是珈兰国人。 拉斯坦的母国,是夹在大宋与珈兰漫长国境线上的一个小国。 真的很小,小到后世提起来时,都不太会提及名字,毕竟整个国家的大小,还不及大宋境内的一个州,或是珈兰的一个郡。 但这里还是提一下,拉斯坦的母国,叫“石岩国”。 听这国名,就知道国中物资贫瘠,到处都是石头山。 不过正因如此,石岩国反而出了很多大商人,毕竟老家地力养不了人,国民只能外出经商了。 一般的商人,伊瓦尔也不会接见。 但谁叫这位石岩国的拉斯坦先生,生意做得很大呢? 在大宋生活了几个月,伊瓦尔已经听说了拉斯坦的大名,知道他是大宋人口中的“大胡商”。 事实上,大胡商拉斯坦,不仅香料、染料生意做得很大,连马匹、矿产这种寻常商人不太敢碰的生意,他都做得风生水起。 当然光是这个,以伊瓦尔的性子,也未必愿意抽出半个时辰来接见; 实在是他已经通过自己的人脉,知道了,这位拉斯坦先生,表面的马匹和矿产生意已经让人咋舌,但暗中,他的生意门类,更加狂野! 他现在连大宋和珈兰国,都明令禁止民间买卖的兵器、火药、烈性符箓等敏感军工物品,都有涉猎。 很明显,拉斯坦先生这些狂野的商品,正是伊瓦尔和他同伴们的事业所急需的,所以才会以伊瓦尔这样特殊和尊崇的身份,也来接见拉斯坦了。 不仅接见,伊瓦尔先生跟拉斯坦交谈时,还抖擞精神,时常引经据典、妙语连珠,东西方格言谚语不绝于口,便让拉斯坦更加受宠若惊不已。 生意做得这么大、这么野,能有蠢人? 大胡商拉斯坦知道,别看伊瓦尔大学士,跟自己表现得妙语连珠、精彩绝伦,若是换个庸人,伊瓦尔先生完全有可能,连正眼都不愿他看一眼。 更不用说,让他花费脑力、引经据典、展现才学和风趣了。 所以拉斯坦非常知趣地,表现出受宠若惊来。 其实这年头,哪国都一样,你生意做得再大,主流社会的地位,也根本没法跟伊瓦尔这样身份的人比。 就算人家暂时落难,那也是大人物,不是你有几个臭钱的大商人能比的。 所以拉斯坦即使提及自己的财富、表达自己的慷慨时,也表现得很谦卑。 那姿态,倒好像不是他发善心资助人,而是他求着伊瓦尔先生,可千万要收下他不值一提的丰厚馈赠,收下后不仅不用感谢,还是他拉斯坦的无上荣幸。 不仅如此,当伊瓦尔偶尔真情流露,感慨故国的反抗事业遭遇了挫折,他拉斯坦还得搜肠刮肚,想出两句华夏名言来安慰—— 什么“不要因为货物好而心喜,也不要因为自己亏本了而伤悲”; 什么“虽然那个叫‘漫漫’的家族把路修得很远,但我们也不要害怕;只要上上下下地认真寻找,一定能找到那根丢失的重要绳索”…… 这两句名言,拉斯坦也不知道自己表达得对不对,反正听起来像那么回事,用来安慰悲愤满怀的伊瓦尔大学士,感觉还挺贴切。 为什么不用珈兰名言? 或是石岩国的谚语? 因为拉斯坦一进门,跟伊瓦尔才交谈了没一会儿,就知道,眼前这位前珈兰皇家学院的大学士,正沉迷“宋学”呢! 可以想象,这两人,一个急需,一个凑趣,宾主这番交谈,肯定皆大欢喜。 伊瓦尔是个谨慎的人,但也不怀疑拉斯坦的诚意。 他知道,因为珈兰国朝堂、尤其是教廷的贪婪,经常在两国边境燃起战火,阻绝交通,十倍征税,甚至直接没收货物,就让拉斯坦这样的大商人,十分头疼不已呢。 终于,当赞助意向达成,宾主俱欢,伊瓦尔便起身,亲自相送。 他不仅把拉斯坦送出了书房门,还亲自陪着,穿过小院,一直送到了院门外。 伊瓦尔对离去的拉斯坦,笑容满面,挥手告别,还目送着他的背影,逐渐西行,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那里,正有一抹残阳如血。 直到拉斯坦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伊瓦尔才转回身来,重新回到小院中,随手关上了院门。 关好门,他转过身,要用一个老人应有的速度,慢慢地走回屋里去。 只是,就在这时,他的耳廓一动,好像听到了什么。 他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缓缓地转回身,伸出手,慢慢地拉开了小院的木门…… 看到木门外的景象,他既吃惊,又不吃惊。 他看到暮色中,刚才还没什么人的院门前,此时却站着本应远在天边的金血女王,还有她永远的追随者,紫荆骑士孔克雷。 两人的身边,是金血女王的两名女侍卫。 此外还有几个威严肃穆的面孔,伊瓦尔只扫了一眼,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元宝小说 这可不是好事。 博学也要分什么时候。 现在能被伊瓦尔叫出名字,就说明,这些人,威名赫赫,都不是弱者善茬。 第九十五章 灯下的奏对 也就是伊瓦尔,才能通过面孔认出他们来,落日余晖中,这伙人的打扮都十分低调。 孔克雷和武者们,打扮得像西域的胡商,跟刚才拉斯坦一样的着装风格。 金血女王和她的女侍卫,则都戴着帷帽,披着斗篷,穿着灰蓝灰绿的布长裙,都是现在西域年轻女子的寻常打扮。 若走在街上,她们几个,就好像是其他几位胡商打扮武者的女儿。 不过如果这时,李云绝碰巧路过,看见金血女王,看见她帷帽下的金发和蓝眼眸,就会大吃一惊: “这女人,怎么这么像梦中的那个金发女王?!” 这时候,更应该吃惊的伊瓦尔,却神色如常,还笑着朝门外的人挥了挥手道: “有贵客来,也不预先打个招呼。” 金血女王,用梦幻般的海水蓝明眸,盈盈地看着他,尔后嫣然一笑,开口道: “尊敬的大学士,如果照你说的做,那等你回礼打招呼,恐怕就在信里了。” “呵呵。”伊瓦尔笑起来,胡子直颤,“小姑娘,没变样,依然还这么聪明。” “好吧,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只是刚送走那位‘好友’——”元宝小说 在“好友”这个词上,前大学士加重了发音,还停了一下,看着媚荻的眼睛,才继续说道: “所以居处还没来得及收拾,有些凌乱,恐怕有辱高贵的金血女王殿下吧。” 这次媚荻没做声,只是挥了挥手,她身边的人,立即一拥而入; 其中两位武士,一左一右,揪住伊瓦尔的胳膊,十分大力地将他押入正屋。 闹出这么大动静,四周依旧悄无声息。 伊瓦尔暗中叹了口气: “唉,不用说,大宋护卫们,全都被解决了。” “又或者,他们不知道什么原因,疏忽离岗了。” 他被押入屋子后,金血女王媚荻一时没管他,反而饶有兴致地观察屋中的布置。 她看见,珈兰大人物伊瓦尔的住处,居然按典型的华夏民居中堂布置,北墙的中央,正挂着一幅人物肖像画,两边还各有对联。 作为老对手,媚荻怎么会不研究大宋文化? 她一眼就看出,这幅中堂肖像挂画,画的是华夏历史名人孔子; 两边的对联,分别写的是: “至圣无疆泽天下, 嘉德有范照人间。” 媚荻将对联读了两遍,忽然冷笑起来: “呵呵,真有意思,咱珈兰皇家学院的前大学士,居然膜拜东土弱国的一个流浪教师。” 伊瓦尔温和地笑道: “女王有所不知,孔先生的人文智慧,比整座皇家学院的学者教师,加起来都多。” 媚荻冷笑连连: “果然是异端!查德尼,把他放下,我要跟曾经的老师,说说话。” “是!”正扭住伊瓦尔胳膊的查德尼,听了女王下令,忙把伊瓦尔放开,让他坐在堂屋的方桌边。 其实这位随从打手一样的查德尼,实际身份并不一般,他还是珈兰国黑湖郡的领主,本身也是一名骑士。 领主与骑士集于一身,这在珈兰国中并不常见。 一般来说,骑士听起来声誉贵重,但说到底只是领主手下的战士,所以很少有领主本人,去通过艰难的骑士考验,尤其还能最终成为骑士。 但黑湖领主查德尼,做到了。 而且有些古怪的是,他的骑士资格,是由国王阿戈兰授予的,但他本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后党”—— 李云绝曾经梦到的珈兰国王、王后的混乱“家事”,已经延伸到珈兰朝堂,不少臣子领主,已经渐渐分成了“国王派”和“王后党”。 这位领主兼骑士的查德尼大人,就是王后党中的中坚派,这次王后要亲自来敌国京城,解决王国最大的隐患,他也主动请缨跟来了。 就看他这表现,确实很忠实,因为在整个行动中,他起到的作用,跟打手无异,但他只要是在为王后做事,就无怨无悔,毫无怨言。 支撑黑湖领主行为的,是“忠”; 另一位紫荆骑士孔克雷大人,支撑他的,就不仅仅是“忠”了,还有“情”。 几乎所有珈兰国贵族都知道,这位自身便是伯爵、违和程度不亚于查德尼的紫荆骑士大人,是金血女王最痴迷的追求者。 对这点,孔克雷从不掩饰,哪怕有可能面对国王陛下的滔天怒火—— 事实上,正因为女王的国王丈夫,居然奇葩地没啥怒火,孔克雷这奇葩的行为,才能延续到今天。 对媚荻来说,她才不管这些呢。 只要孔克雷有实力、又愿意追随,他是什么动机,重要吗? 好用就行。 从这一点而言,王后党能成气候,不仅因为王后能力强、掌实权,还和她的美貌直接关联啊…… 虽然紫荆骑士大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的爱慕,是因为折服于金血女王治国理政的无穷魅力,说得好像他这种奇葩的行为,还和爱国有关; 但除他以外,所有人对此都嗤之以鼻,都一致认为,这个奇葩伯爵骑士,根本就是见色起意! 他不过是馋媚荻的美色罢了。 说回眼前。 这时堂屋中,早有人点起了桌上的油灯。 伊瓦尔和媚荻这一对前任师生,就坐在昏黄的油灯前,对谈起来。 明显媚荻有一肚子话要说。 看着暗淡灯光中,倍显衰老的老师,媚荻的心情也有点复杂。 不过想了想,她便冷着脸,对伊瓦尔道: “学士先生,你所作所为,看起来是超越阶层,为底层穷苦人谋福利。”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煽动那些领地民,反抗他们的领主,是打破了珈兰国千百年来稳固的社会结构?” “更严重的是,你的努力,还打破了固有的阶层文化,玷污了贵族血统的荣耀。” “用这儿大宋人的话来说,你的做法就是动摇了珈兰国本,是典型的乱国,是妇人之仁,是见小利而忘大义,违背了纲常!” “哈哈哈!”伊瓦尔大笑起来,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的。 他拍着手笑道: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学生,一直都博闻好学,没想到连大宋学,都修得这么好。” “那我亲爱的学生,老师也要告诉你,大宋学中,有句话叫‘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还有句话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咱珈兰国的人民,受皇权贵族、光明教廷的双重压迫,已经像火山一样就要爆发了。如果再不改变、再不革命,咱珈兰就要完蛋了!” 有些激动地说到这里,伊瓦尔语气一缓,诚恳地说道: “媚荻,我的女王大人,你应该知道,你的老师我,本来是改良派,想从内部改良,自我改善,避免全体民众的大革命。” “可我失败了。” “关于这一点,你太清楚了,我的皇家学院大学士的职位,就是你亲手撤掉的。” “那就只能变革了!” “从上往下不行,那就只能从下往上、从外往内、从贱民往贵族革命了!” “我的女王大人啊!其实我是在帮你们啊,我是在救你们的命啊!” “你们、或者说咱们,再不改变,再不革命,就会上绞刑架、断头台啊!” “呵呵……”听了他这番动情的话,媚荻却非常失望。 她摇了摇头,目光森冷地看着伊瓦尔: “伊瓦尔阁下,你真是没救了。” “你居然相信,凭你和那些贱民,能颠覆千百年来的传统?” “最荒唐的是,你居然把所有希望,寄托于那些贱民。这可把你害死了。” “你当初逃得急,恐怕还不知道吧?本女王派人,在鹰巢山顶新建了上百座绞刑架和断头台,就是为你的信徒准备的。” “很遗憾,崭新的断头台,你是用不到了。” “我今日就将代表珈兰国的国王,在这里就地处决你。” “伊瓦尔先生,你就做个异国他乡的游魂野鬼吧。” “真的很遗憾,您博学的灵魂,上不了光明天国了,注定要堕入亡灵之地的炼狱了。” “作为您曾经的学生,我善意地提醒你,去往炼狱的途中,小心点,别被恶灵抓去雾鬼之地了。” “你比我博学,一定知道,被抓去那里,意味着什么。” “呵呵。”面对女王的威胁,前大学士只是摇头笑了笑,“女王大人,我不怕,真的。如果怕,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那样害怕的我,定会坐在皇家学院茂盛的橡树下、碧绿的草地上,穿着洁净的白色长袍,跟珈兰国最聪明的贵族年轻人,畅谈各种高贵的知识。” “所以,我尊贵的女王大人,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媚荻不语。 她凝视着他,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然后,她便站起身,往外走。 往外走的过程中,她平静地说道: “杀了他,下手快点。这是他作为前皇家学院大学士,应有的特权。” 就在她快走到门口时,她便听到身后查德尼一声惊呼:“他自杀了!” “哦?” 媚荻回过头,正看到大学士的头,已经歪倒在桌子上。 他干瘪的嘴角流着血,眼睛无神地看着她这边…… 第九十六章 命运的相逢 很显然,伊瓦尔的牙齿里藏了毒,刚刚被他咬破,服毒自杀了。 媚荻的笑容,有些苦涩了。 “真是临死,也不愿接受王国的利剑。” 这时,伊瓦尔还没有完全死。 濒死之际,他看着形象已渐趋模糊的金血女王,断断续续道: “女王,我要死了,你去看一下卧室柜子里,我写的一本东西。” 媚荻略一迟疑,便一挥手,朝查德尼示意。 查德尼立即去了卧房。 很快,他真的拿了一本薄薄的书册出来。 在交给女王前,查德尼用贵族的方法,确认了书页无毒,才把书册递给媚荻。 媚荻接过来,看了一下封皮,发现是典型的大宋线装书的样式,不过用珈兰语竖写着书名: 《光明教七十二条论纲》。 光看这名字,女王还以为是有关光明神教的著作,就有些兴趣乏乏。 不过随手翻看,才看了几行,她的态度立马就变了! 她飞速而认真地浏览下去,便确定,伊瓦尔这本书稿里,列举了光明教廷的种种劣迹。 这些劣迹,不仅有教廷在世俗中,假借光明教义,大肆欺压民众、贪婪敛财,还抨击他们对原初光明教义的故意歪曲。 不得不说,大学士就是大学士,其他人纵然对光明教廷有诸多不满,最多还只是骂几句,还骂不到点子上; 结果让伊瓦尔一写,条条框框一列,居然给他列出了七十二条,并且每条都写得鞭辟入里、淋漓尽致、让人十分信服! 所以哪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样的书稿,要是在珈兰国发出去,就跟往圣殿扔一颗重磅魔法炸弹一样,要炸得光明教廷抖三抖、颤三颤了。 更重要的是,这本书稿里,不仅有对现状的表达不满、抨击罪恶,还畅想了未来,描写了种种教廷改革的创想,简直就是个旧教革命、新教立教之书! 在媚荻这样的人物眼里,后半部开创性的内容,比前面的抨击之语,更加宝贵。 虽然她一时,还没想到怎么来利用,但她肯定,这一定有用! 身为王族的灵魂人物,她对一直肆意扩张权柄的光明教廷,早就不能忍了! 只可惜现在,身处叵测之地,即使她很想一口气把书稿读完,但还是生生忍住,把书册合了起来。 这时候,她再看伊瓦尔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伊瓦尔老师,您如果早点拿出这本书稿来,就不用死了。” “本女王还很可能重用你。” “呵,不重要了。”脸庞已经失去血色的伊瓦尔,悠然说道,“我也是最近,才达成这些看法的。” “原来抽身出来,视野真的会变得更明晰。” “所以我现在去亡灵之地,也不是坏事哟。” “你怎么会专门针对教廷?”媚荻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还当过红光主教嘛。” 伊瓦尔有些回光返照,中气十足地说道, “自从来到大宋,看到这些睿智无比的华夏典籍,我忽然顿悟了。” “我发现我的祖国,面临的种种深重危机,不仅仅是因为你们世俗王权的压迫。” “那个肆意妄为、虚伪贪婪、残酷迫害异教徒,还怂恿蛊惑朝野官民,发动所谓圣光军东征的光明教廷,要负更大的责任!” 激动地一口气说到这里,脸色惨白的伊瓦尔,忽然间笑了。 “呵……我想通了。我的死,很值得,不是吗?” “能将书稿亲手交给女王殿下,这不是很好吗?” “亲爱的女王殿下,您知道我这一刻的感想吗?” “我,伊瓦尔,看到了珈兰国真正光明的未来。” “作为你曾经的老师,媚荻,答应我,消灭掉罪恶的光明教廷。” “我一直都很看好你,做这事,你是最好的人选。” “你那个丈夫,不行。” “很抱歉,我的女王,我想我得结束这次对话了。” “再见,我尊贵的女王。” 说完这句话,伊瓦尔的头一歪,死了。 睿智博学的珈兰国伊瓦尔大学士,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番话,却谈论到别人的家事,甚至还有离间人家夫妻感情的嫌疑。 似乎有损品行,但人都死了,一切都没意义了。 有句珈兰国的谚语说得好: “如果你行走在墓园,便会发现很多事,变得完全无谓了。” 金血女王,本来盛气而来,但这时看着伊瓦尔伏案而死的尸体,心情却变得很复杂。 这时又有下属来报,说是在后院的下水道里,抓住了伊瓦尔的弟子、他的忠实追随者艾尔丹。 下属问她,要不要处决。 如果没刚才最后那一出,这询问就是过场,霸道强势的金血女王,肯定下令处死。 但这一刻,她却意兴阑珊,挥挥手道: “先留着。回珈兰再说吧。” 伊瓦尔已死,女王的人就不客气了,直接搜了他的遗体。 其他没什么发现,就是在他贴身的怀里,发现了一本书。 下属们觉得大学士贴身收藏的书,有可能很重要,便赶紧交给女王大人查看了。 这书上,已经沾了血。 是刚才伊瓦尔吐在胸襟上的血。 媚荻接过书来,大概翻翻,发现是本大宋国常见的《论语》。 不过在这个版本里,加了珈兰语的注释。 她随手翻了翻,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便交给侍卫收好,吩咐回去后,让密谍侍从室的人好好研究,看看这本书里,究竟有没有藏着什么秘密。 此间事了,女王的人就都撤了。 艾尔丹抓了,伊瓦尔尸体带走了,那些被杀的大宋仆从的尸体,就留在原地了。 这些尸体不必处理了。 在街道的暗影中撤退时,媚荻还是有点伤感。 她在想伊瓦尔临死前的那些话,不知不觉中,有些出神了。 杀人,不是第一次了,身为女王,她无数次地下令杀人。 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在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之后,居然这般感慨。 她绝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今天的情绪确实有点不太对劲。 也许是以前,没有一个她下令处死的人,临死的遗言,竟然还把某种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女王这一出神,不知不觉,就拖在了队伍的后面。 而金血女王从来算无遗策,又有一身强大的武技法术,没有谁会质疑她的行为—— 他们都把女王的拖后,认为是颇有深意的故意行为。 但她真的就是无意中拖后了、落下了。 如果现场这些人,能预知她这个微小的行为,对将来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恐怕这队伍中所有人,都会转身冲过去,不惜一切代价地让她重新归队。 离开自然迅疾如风,很快大队伍就转过了一个街角,而媚荻,孤零零地落在了后面。 到这时,脱离队伍有点明显,媚荻也察觉到了,赶忙往前面紧赶几步,想追上队伍。 却没想到,她才冲出去四五步,已经忽然迎面碰上一个人。 媚荻告诉自己要镇定,神色如常地看向来人,便发现,他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宋国少年郎,面容清俊,目若晨星。 看他的装束,一身黑色的劲装,束着褐色腰带,腰带中央还镶嵌着一块白色的圆形玉片。 看这打扮,就知道他是大宋公门中人。 媚荻对敌国,肯定有很深的了解,此时她不仅看出对方是官方的人,还从褐色腰带镶白玉这一点上,判断出,这年轻人还是大宋伏魔司的三等克邪健儿。 看出这一点,媚荻就有些吃惊,因为据她所知,能成为伏魔司的人,哪怕是最低的三等健儿,也都是精英,这样的小后生怎么可能达成? “难道是官宦子弟,靠父亲官职成为三等?”媚荻心中推测。 不过她很快推翻了这一点: “这不可能。” “和宋国其他官方部门不一样,伏魔司可不是清闲衙门。” “它的人,是要真刀真枪搏杀的,没本事的官宦子弟,根本不敢来这里,给他一等都没意义。” 想清楚这一点,媚荻便舒缓了气息,不因年轻而小视,郑重其事地对待这少年。 其实,也真是巧,跟媚荻碰上的,正是李云绝。 他怎么也想不到,刚当上三等健儿,第一次象征性的值班巡夜,就能碰上珈兰国的女王。 如果他清楚真相,就会觉得天上真能掉馅饼,一桩足以改变他和家族命运的巨大功劳,就这么砰一声落在自己眼前。 当然,机会是机会,他有没有本事、有没有命,把大名鼎鼎的金血女王留下来,是另外一回事。 事实上,如果他真敢上来擒拿媚荻,不出意外,刚才说的改变他家族的命运,也只能是他因公殉职之后的哀荣了…… 以李云绝的性格,知道这结果后,绝不会这么选择。 这时女王的大队伍,已经走过前面拐角,迅速进入暗巷,成功地避开李云绝这个大宋巡夜人。 他们还真的是故意避开的,紫荆骑士等人,早就看见李云绝从对面的横街,溜溜达达地往这边走过来。 他们也认为,如此明显,媚荻也早看见了,肯定会及时避让,却没想到,女王大人,是真的走了神…… 她真的落单了! 第九十七章 民女梅迭兰 媚荻与李云绝,珈兰国的金血女王,与大宋朝的清凉山仙长,就这样,在汴梁城,在幽幽的暮色中,相遇了…… 这样的相遇,绝不浪漫。 媚荻的第一反应,是杀死他。 她不只是想想,也这么做了。 她很快看似脚下一绊,踉踉跄跄地,跌向了李云绝。 表面看,只是寻常的意外,但媚荻的掌心,已经暗暗激发毒光冰刺,想杀李云绝于无形。 “哎呀!姑娘小心!” 见她身子一歪,朝自己这边摔过来,李云绝忙叫了一声,又赶忙伸手去扶她。 无巧不巧,这些天李云绝一直在淬炼他的月海神空之力,毕竟侥幸成为三等克邪健儿,他还挺有压力的呢。 于是这伸手一搀,都不用刻意而为,自然而然就带上了月灵之力,一搀一拂之间,金血女王险恶的毒光冰刺,竟然如同雪落火堆,被李云绝的仙机灵力,给化解得无影无形。 当事人无比惊奇,也十分尴尬,想止住身形,但已控制不住,只能不情不愿,将自己的万金高贵之躯,投怀送抱到少年的怀里。 别忘了,她是“处女王后”; 主动扑到陌生男人的怀抱里,媚荻的内心五味杂陈。 她的内心戏,很多,还很跌宕起伏,但李云绝对此一无所知。 见这个胡人女子,不小心摔到自己的怀里,他连忙将她搀住扶正。 一搀一扶之间,他的目光在女子身上顺便一扫,便脱口惊呼: “你身上怎么有血?!” “血?”媚荻一愣。 她忙顺着少年的眼光一看,便发现自己的袖口上、手指间,还真有几抹暗红的血迹。 她瞬间就懂了。 一定是刚才伊瓦尔那本《论语》递到自己手中时,沾了上面的血迹。 碰上这意外突发情况,换了个人也许会慌,但媚荻是什么人? 她立马眨了眨眼,丝毫没停顿地说道: “大人容禀,民女是伊瓦尔的女儿。” “他受贵国庇护,我也刚从珈兰逃到这里,投奔父亲。” “我今天才刚住下,没想到坏人就把我父亲杀害了!” 说话间,她神色惊惶悲怆,情绪十分波动。 她还不忘往身后伊瓦尔住所的方向一指,整个举止言行,如行云流水,很自然,很正常。 “什么?!”听了她的话,李云绝猛吃一惊。 “是啊!”媚荻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坏人们还要杀我,快搜到我藏身的地方时,我赶紧逃出来了。” “啊呀!”李云绝叫道,“凶徒竟如此猖狂,简直视我大宋京城中无人啊!” 第一天上岗巡夜的李云绝,非常气愤。 “唉,是啊,我也没想到啊,以为来到这里,就安全了呢。” “呜呜,我好怕啊。” 媚荻用恰当的语气,说着恰当的话,近在咫尺的李云绝,根本没感觉到有任何不对劲。 不得不说,作为第一天上岗的巡夜人,他经验确实差。 他没发现眼前的胡女,跟自己说话时,还有小动作呢。 原来这时候,孔克雷等人,已经发现这边的动静,感觉不对,立即悄悄回到暗巷口上,随时等待女王的指令。 而媚荻跟李云绝胡说八道时,也暗中做出手势,命令孔克雷他们,来个人把李云绝给杀了。 命令发出,孔克雷也接收到了,便准备亲自出马。 他将以珈兰国著名紫荆骑士的身份,送小小的大宋巡夜人,去亡灵之地报到; 说不定小家伙走快点,还能赶上伊瓦尔呢,毕竟人家老胳膊老腿,走不快的。 但没想到,这样一个轻松简单的解决方案,还没等施行呢,就胎死腹中了。 原来这时,就在孔克雷准备冲过来的时候,京城神卫军巡城司的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地巡游过来了。 孔克雷再托大,也不敢在敌国首都,跟人家大队人马对上啊。 一迟疑,他就看到女王新的指示—— 她正暗中轻轻摆手,示意他们先隐藏起来再说。 这下孔克雷就急了! 他用眼神和手势,无声地询问: “那您怎么办?” 媚荻不易察觉地微微摇头,示意不用担心她。 作为最痴情的追随者,孔克雷还是很焦急,又用眼神和手势示意道: “那不行啊,我们不能丢下您。” 见他如此,媚荻有点不悦了。 但她还是用无声的眼神和动作回答: “眼前宋国小家伙,傻傻的,本女王脱身之计,就着落在他身上了。” 见她这么说,又看到她明显不悦,孔克雷再是担心不舍,也只能走。 毕竟金血女王的怒火,比宋国巡城司的人马,还要可怕十倍呢。 于是孔克雷挥挥手,率领其他人,悄无声息地退入到暗巷的深处,寻到岔路,迅速地撤走了。 也叫一个巧,刚才孔克雷看见神卫军的巡城司马队,咋咋呼呼地往这边过来; 没想到等他和同伴撤走后,巡城队的大队人马,也一拐弯,往别的街区巡察去了。 某种程度,有点冤呐…… 对暗中这场大戏,李云绝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眼前这夜色阴影中的女子,是个刚死了爹的苦命人。 他的正义感发作,决定要对得起张破岳副统领的栽培,便立即让媚荻前头带路,赶回凶案现场查探。 直到这时,他还没看清,眼前这位胡女,究竟长成啥样。 媚荻硬着头皮,带着李云绝,重新回到伊瓦尔家的小院。 因为他们刚才做事,绝对专业,直到这时,这处凶案现场,还没被人发觉异样。 到了小院,李云绝很善意地让媚荻呆在院子里,他自己根据女子的描述,小心翼翼地进入堂屋查看。 让他没想到的是,进了堂屋,别说伊瓦尔的尸体了,就连血迹都没怎么看得到—— 这就是媚荻带来的高手,专业之处了; 他们担心留下血迹,万一被大宋国的顶级巫师,用来作法,得知真相怎么办? 毕竟听说,宋国是有“招魂”这种一听就很高端的亡灵法术的。 李云绝没看到媚荻所说的她爹的尸体,倒是看见了那几个大宋仆从的尸身。 虽然没看到想看的,但光从这几具仆人尸体来判定,李云绝也觉得刚才的胡女没说谎。 没谁专门杀几个人,来跟他开这个“爹被杀死”的玩笑吧? 等重新回到小院里,李云绝的手里已经多了个火把,这是他在厨房里找到的。 借着火光,李云绝看见,等在院子里的胡女,一副惊惶无助的样子。 他莫名地有些歉然,走近了握着火把一抱拳,说道: “抱歉,没看到令尊。” “不过我相信你的话,还请你节哀顺变。” 从先前的对话中,他已经得知,这位胡人姑娘,大宋话说得不错。 “呜呜……” 这时媚荻不说话,只是干哭,并不掉眼泪。 李云绝其实没多少跟女人相处的经验,媚荻这样的干哭,丝毫没引起他的怀疑。 不过,他还是想起一件事,便对媚荻道: “姑娘,还请你摘下帷帽,让我看清楚你的相貌。” “哦……”刚才一直演戏,直到此刻,媚荻才真正有点不情愿了。 她倒不是怕眼前的大宋小官差,认出她是金血女王,毕竟连珈兰国中,都没多少人真正见过她呢。 主要是她尊贵无比的身份、威重无双的权势,让她不情愿让一个敌国的小角色,看见自己的真容。 实在身份悬殊太大,导致光是他看看自己的脸,就是亵渎、就是犯法啊—— 还真是犯法,在珈兰国中,如果贱民不是被允许,就看到了金血女王的脸,那绝对当场拿下,挖眼、流放一条龙。 当然,媚荻显然是很明智的人,很快就想到这里不是珈兰。 “反正是身份扮演,我现在是逃亡者的女儿,又不是珈兰女王,这张脸给他看看,又能怎么样?” 于是她摘下了帷帽,舒展了一头金发,将绝美的容颜,袒露在李云绝的面前。 李云绝可不知道她内心这场大戏; 他只见女苦主犹豫了一下,摘去帷帽,露出了容貌,他便举了举火把,稍稍靠近媚荻,照亮了她的脸—— 这一照亮看清,李云绝瞬间大吃一惊! 因为他马上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那个金发碧眼的美貌王后,跟国王丈夫剧烈吵架的“处女王后”,长得跟眼前这什么伊瓦尔的女儿,很像很像啊! “真的很像!” “简直一模一样!” 李云绝心里生出一种很奇怪、很荒唐的感觉。 定了定神,他努力用正常的语气,问道: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梅迭兰。” 回答名字时,可不能犹豫;这个刚编出来的名字,被媚荻说得毫不拖泥带水,简直斩钉截铁! 当然,如果再细心点,李云绝就会发现,女子在说“梅迭”和“兰”之间,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顿挫。 这显然是,“梅迭”和女王的真名媚荻,发音相近,顺口就说出来; 后面那个“兰”,真正需要编一下,所以才稍有迟滞。 但这个小细节,很难被人发现。 “梅迭兰啊……”李云绝咀嚼着这个名字。 “长得怎么这么像呢?”他还是反复回想那个梦境。 第九十八章 这只是角色扮演 不过很快,李云绝就释然了: “我纠结啥呢?” “这不正说明,梦是荒唐的、梦是反的吗?” “梦里长成这样的,是个王后,结果现实中,却是个刚死了爹的民女。” “其实这才合理啊!”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估计是哪天在街市中碰到个长这样的胡女,才梦到了。真正的女王,哪这么容易见着?” “想想咱们大宋朝的皇后,所有老百姓都知道有个皇后,可整个大宋国中,有多少人能见到她?” “哈哈,我那个梦啊,还女王、女王的……哈哈!那个梦,真可笑!” “噢,对了,还有件事,不是说咱们看异族的人,都长得差不多,分不太清吗?” “估计我刚才觉得梅迭兰长得像梦中的女王,也是这个原因。” “唉,那就是个春梦啊——梦里的女王还亲我来着——这梦以后可别放在心上了,万一哪天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丢人不说,还可能被当成违反贵贱伦常的好色之徒哇。” 暗中警告自己,李云绝也就惊疑尽去,恢复了平常心。 他十分温和地对媚荻说道: “梅迭兰姑娘,既然出了凶案,你还是随我去一趟伏魔司,说明情况。” “这样也好早日查明,令尊被杀的真相,还你们一个公道。” 媚荻一愣。 伏魔司肯定是不能去的。 万一有高层,见过珈兰女王的画像怎么办? 媚荻就开始演戏了。 她碧蓝的眼眸中,眼泪说掉就掉。 在泪光闪烁中,她可怜兮兮地跟李云绝说了一大通,主要内容无非是: 自己其实是黑户; 毕竟在逃亡,来大宋没几天,也没来得及登记取得户籍凭证; 要是让官方知道,自己无证藏匿在大宋的京城,肯定惹来大麻烦; 毕竟自己还是珈兰国的人,也不太知道父亲在京城这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况且来杀父亲的坏人,很有可能是珈兰国派来追杀他们的; 一旦暴露伊瓦尔还有个女儿活着,说不定会向大宋施压,直接让大宋把她抓起来,交给珈兰国—— 毕竟和大宋打打停停的珈兰国,一直在向大宋施压,要大宋交出所有避难其境内的珈兰反抗军和异教徒呢。 所以如果李云绝把她带去伏魔司,很可能带来不测之祸。 一通道理说到最后,媚荻又适时适度地打起了感情牌。 她碧蓝的明眸中,珠泪扑簌簌地落个不停,一脸的哀婉惶恐。 她还挽住了李云绝的手臂,不停地摇晃,求他可怜可怜自己,理解她的苦衷和难处。 媚荻这番表演,不可谓不情辞动人。 但实际上,她演得有点过于用力了。 她把李云绝当成,她整天打交道的那些人精了。 其实她刚说了两句苦衷,李云绝就已经心软了。 同病相怜啊,都是死了爹的落难之人啊,少年怎么可能不同情呢? 所以后面媚荻那一通声泪俱下的表演,对他来说完全是添头附送了。 很有礼貌地等媚荻说完,李云绝便点点头道: “嗯,我懂了。” “对了,你们珈兰国那边,究竟是谁在一直跟我朝施压要人啊?又是谁这么想追杀你们父女啊?” 这是他好奇一问,因为作为小人物,心里对这些国政大事,不太知道,有点好奇呢。 媚荻就顺口一答: “肯定是那位金血女王啊,她在珈兰掌权呢。” 说这话时,她暗中还有点得意自豪呢。 “哦,那她真的很坏!” 李云绝很气愤地道, “这个金血女王,真是个又凶又坏的女人。” “听说很多珈兰对咱大宋的侵攻,都是她阴谋策划的呢。” “你说一个女人,怎么能坏成这样?” “我可听朋友说了,你们的金血女王啊,既淫荡、又残暴。” “她一夜要睡十个童男子不说,一顿饭还要吃十颗少女的心呢!” “啊呀!简直是个阴毒残暴的疯婆子啊!” “哼哼!真希望什么时候有机会,杀到你们珈兰国的都城,亲手活捉这个毒妇!” “到那时,我定要挖出她的心肝脾肺来看看,是不是纯黑的!” “我想应该是!” “……”少年愤怒抨击时,媚荻一直听着,面无表情。 等少年说完,她点了点头: “嗯,你会有机会看到的。” “看大人您这么正义感十足,那能不能庇护我这个、被毒妇女王追杀的可怜小女子呢?” “这……” 李云绝踮起脚,越过不太高的院墙,看了看远处街道中,火把通明、又朝这边游动的神卫军大队人马,然后又扭头看了看媚荻,心里稍稍纠结了一下,便说道: “好!” “虽然我是大宋朝廷的人,但我更要伸张正义!” “扶弱锄强,正是好男儿所为。” “我一定会维护你这个流落异国的可怜弱女子的周全!” “梅迭兰妹子,你不要怕,我答应你了,这就带你走!” “嗯,谢谢您!”媚荻眼中含泪,嘴角噙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唉,好难。 要努力忍住,才能让“傻小子”这个词,不脱口说出来啊。 神卫军的巡城司马队,真的朝这边来了。 李云绝便拉着梅迭兰,仗着地形熟,发足飞奔,七拐八绕,在各种媚荻完全想不到的犄角旮旯,左冲右突,上蹿下跳,简直如履平地。 那些隐秘的角落,真的很让媚荻惊讶。 什么掀开破草帘,墙上就有个洞,挨着墙头的歪脖树,靠到很近就发现,能当梯子用。 还有明明看着前面没什么路,但爬上个墙头就发现,接二连三的围墙屋顶,就像畅通无阻的路,通向了四面八方。 刚开始时,媚荻还精神挺紧绷,一直保持着警惕。 她信不过宋国少年。 不是信不过他的诚意,而是信不过他的能力。 所以媚荻刚开始时,还一直在心里紧张酝酿,酝酿着万一自己失了足,被大宋的军卒抓住,自己能有什么脱身的方案。 她多厉害? 没一会儿,脱身的方案都想了七八条了,其中就包括污蔑李云绝将她哄骗,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他拐跑,即将被他奸污了。 主意很多,但慢慢地,媚荻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跟着宋国的少年,不仅没失足、没被抓,反而跑得越来越畅快。 在异国京城的月下,上天入地的奔跑,竟让她有种久违的放松感,还有一种陌生的自由感。 其实,身为珈兰王权的实际掌控者,媚荻平时千头万绪,没有一刻不在谋划、统筹、算计,跟朝臣、跟教廷、甚至跟家人,斗智斗勇。 但今晚,清幽的月光下,一切变得很单纯,她不需要带领别人,只需要跟着身前的这个人,一路往前奔跑就是了。 别人眼里没什么出奇、还挺累的事情,却让她快活得想欢呼啊! 感受着速度感,感受着清凉的晚风迎面吹来,她的心开始放飞,开始悸动,真的很想喊出声啊。 终于有一刻,当她跟着李云绝,奔跑在一座接一座的宽大屋顶上时,她实在忍不住欢畅的心情,口中欢呼出了声音。 在躲避性质的奔跑中,这声音有点异常。 尤其她还刚“死了爹”呢。 李云绝觉察到了,立即停了下来。 他手里还拉着媚荻的胳膊,口中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了?” 都不用想,媚荻立即道: “我脚崴了一下,但不算严重。” 她意识到刚才欢呼的不妥,瞎话张口就来。 说完,她还脱开李云绝的手,在屋顶的斜坡上往前走了两下,明显她的右脚走得不太自然。 “不成。” 李云绝看到了,摇了摇头道, “崴脚这种事,看着不严重,但要是不及时矫治,会越来越严重,甚至脚腕都能走废掉。” 也不等媚荻回答,他当机立断道: “现在巡城的兵马已经离得远了,追不到我们了。” “你这么个弱女子,跟我跑了这么久,已经难为你了,现在又崴了脚,那咱就在这处房顶上歇歇吧,我来给你矫正脚腕。” 媚荻暗暗皱起了眉头。 不因为别的,而是她真的很享受刚才那么单纯、那么欢畅的月下奔跑,现在李云绝说要停下来、坐下来,她就有点不高兴了。 换到平时,她自然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说一不二的; 但这时候,她虽然皱眉,不情愿,还是“诶”地应了一声,看似顺从无比地坐到了面前的屋脊上。 等坐下了,稍稍反应过来,媚荻就觉得有些尴尬。 虽然没认识的人在,她对自己刚才的婉娈顺从,还是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不过她又一想: “呵,本女王这是在扮演别人呢,无论怎么做,都不是媚荻,是梅迭兰呢,就当逗逗这傻小子玩呢。” 这么一想,金血女王就心安理得了。 她全心全意地,沉浸到全新的角色扮演中了。 还别说,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呢。 这时候李云绝,也很自然地坐到她的身旁来。 他没立即有什么举动,而是瞅着月光下“梅迭兰”宛如白玉般的脚腕,问道: “梅姑娘,你们珈兰国,是不是不怎么讲究男女大防?” 第九十九章 月光之吻 “是啊。”媚荻眨眨眼睛回答。 “噢!”李云绝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办了。” “其实珈兰国呢,什么都不好,就这一条,我觉得还是蛮好的。” “非常希望咱大宋,也跟你们那样,不要太计较男女之别。” “真的,太累人了,很多时候还挺耽误的事。” 发表完惊世骇俗的个人观点,李云绝便伸出手,握住媚荻的右脚脚腕,将它慢慢托起,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此后他就忙活起来,帮媚荻各种掰脚腕、挤脚踝。 其实媚荻根本没崴脚。 所以刚开始时,她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少年跟她的脚腕较劲。 她冷眼旁观,仿佛事不关己。 但也就片刻的功夫,她的感觉,有点不对了。 先是脚腕脚踝传来的舒适感觉。 这个部位,被少年各种搬弄,肌肤相亲,本身就让媚荻觉得,很舒服。 渐渐这种舒服开始传导到内心,深入魂灵,不知不觉,就让她沉溺其中…… 再后来,当她看着宋国的少年,在自己眼前,不停地认真忙活,这本身就让她的心中,升起一种温暖的感觉。 这是一种暖融融的感动,温馨而惬意。 真的是暖融融。 就好像在寒冷的冬日中,忽然整个人浸泡到一池温暖的热泉中,那种美妙温馨的滋味,难以言喻…… 这种怪异的感觉,从来没有过。 但不用人教,媚荻就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才是男女爱人间,最应该有的感觉啊! 其实,认真地说,李云绝当初的梦,并非幻觉。 确切地说,那不是梦,而是当时入体的月灵仙钻,因为某种神秘的原因,让他看到了过往真实的影像。 所以媚荻,真的和国王丈夫吵架了,真的砸碎了无数珍贵的大宋瓷瓶,以及,她真的是奇葩而羞耻的“处女王后”! 所以此时此刻,李云绝无意中,给她带来男女爱人间的感觉,对她来说,该有多新鲜、多震撼啊! 用大宋的话来说,她就是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啊! 于是巨大的震撼和冲击下,刚开始时她还保持着镇定与矜持,在内心不停地念叨: “我是金血女王、我是金血女王……” 但也就念了五六遍,她就…… 情动了…… 女王的身心,充满了温暖温柔的爱意。元宝小说 之前是被动,现在是她主动荡漾充盈。 她仿佛回到了天真纯洁的少女时。 那时候,她还不是令人闻风丧胆、恨之入骨的金血女王,还只是个天真、单纯、对未来、对爱情,充满无数不切实际浪漫幻想的纯洁少女。 只可惜,生长于顶级的贵族世家,这一切少女的梦,注定只能是泡沫般容易消散的幻想空想。 还没等真正长成,很快她就被家人打扮得像一只五颜六色的华丽玩偶,送进了青年国王的城堡。 即使这样,也不要紧,她还保有自己最初美好的爱情幻想。 毕竟理论上来说,珈兰国王阿戈兰,也是无数珈兰少女心中的爱情终极梦想。 她一度认为,自己很幸运,当初所有的梦想,都要实现了。 只可惜,有个道理太残酷,便是“距离产生美”。 当跟阿戈兰国王零距离接触时,媚荻幼女少女时期的一切幻想,都炸碎了、都消散了…… 甚至暗中,她还成了笑柄一样的“处女王后”! 更过分的是,这样耻辱的后果,还被其始作俑者,不停地拿来嘲笑,像锋利刀子一样反复搅烂她的伤口。 起初,她有过泪水的,流得还很悲伤、很磅礴。 可能正因为如此,她之后再没有泪了—— 除了需要演戏时。 婚姻的伤害,让媚荻觉得,自己已经流干了一生的真心的泪了。 可现在,在宋国,在异域京城随便一个民房屋顶,她却惊奇地、带着恐惧地发现,在这股温暖爱意的包围中,自己的眼眶,变湿了…… 眼圈湿湿的,鼻子酸酸的,自己竟然、竟然……又要流正常的泪了! 她没有克制,让真正的泪水,溢出了眼眸。 毕竟如此宝贵美妙的初恋体验里,没有少女泪水的洗礼,总显得不够完美。 媚荻真的,体验到曾经缺失、以为再也不会有的初恋的甜蜜感觉…… 面对这感觉,她很害怕。 因为她是金血女王。 别看平时跟混蛋国王经常放狠话,但真要做出来,她便再明白不过,这是毫无疑问的禁忌之恋。 但她很快又想到: “怕什么?” “反正不认识这人,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等一会儿脱身了,顺手杀掉他,有什么好顾忌的?” “还怕阿戈兰会拿这事,来嘲笑我、要挟我?” “没什么可怕的!” “本女王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享受;我就把他当成我的情郎,补上我缺失的一段重要人生吧!” 于是媚荻忽然主动,开始靠近李云绝,触碰他,拥抱他,举动非常亲昵、非常主动。 她倒是全想明白了,心理建设都做好了,可李云绝可都没准备呢,结果被媚荻这么一搞,他身体僵硬,动作变形,心跳得厉害,气喘不过来。 但今晚的月色,很好,明澈而温柔。 有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对自己举动亲昵,有什么必要,要大声呵斥、奋力制止她这种表达友好的行为? 而媚荻这么聪明,情动之际,想通之时,依然做得很聪明,讲究了一个循序渐进: 她先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慢慢地开始动手动脚,最后才轻轻地伏在少年的背上,脸颊紧贴,跟他紧紧相依…… 所以,等李云绝彻底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迟了。 媚荻情动到深处之时,忽然转到了李云绝的面前,仰起脸儿,闭起眼睛,微微颤动着嘴唇,主动索吻—— 气氛烘托到这儿了,不亲也不行啊! 李云绝一想,男未婚女未嫁的,自己也不是什么道学先生,犹豫个啥呀? 他便顺势缩回手,捧住女孩子百合花一样的脸庞,一低头,吻在她微微张开、泛着柔光的红唇上。 以前真没亲过。 真的。 虽然在梦里,也幻想好几回跟刘阿香亲嘴的场景,但那都是纸上谈兵。 他觉得自己是不会的。 但现在发现,有些事情,真是本能,生涩的阶段一闪而过,很快就熟练精通、蜜里调油、水乳融合。 虽然感觉还是有点怪怪的,但李云绝心里还是忍不住赞叹: “这滋味,真美啊,真想一直一直,亲下去,亲到天亮啊……” “唉……”他也有些哀叹,“我果然,成不了那些书里写的大侠。” “就这捎带脚地救个人,还收了人家姑娘的利息,唉,没前途了。” 月下之吻,温柔之极,浪漫之极。 吻着吻着,媚荻忽然想到,好像在自己曾经少女的憧憬里、少女的梦里,就有这么一个相似的场景…… 这么一想,她便更加,沉溺其中了…… 于是,当夜已深沉,终要分别时,媚荻根本没杀李云绝,甚至完全忘了之前还有这么个想法。 相反的,临别时,她还像个羞涩的小女孩,欲言又止地问了李云绝的姓名。 李云绝又不是啥名人,没什么不能告诉名字的,媚荻一问,他也就说了。 当然,他也是个小机灵鬼,都到这时候、这程度了,媚荻没问住址,他也没主动把自己清凉山的窝,给说出来。 从这点一看,大宋的吕锦浪、珈兰的孔克雷,都给他比下去了。 两人最后分别的地方,是在一户明显空置很久的大宅子的庭园里。 这里颇长着一些杏树、梨树,还有些蔷薇、海棠,久已无人打理,却反而鲜花繁盛,草木葳蕤。 两人就在这月下花前,依依惜别。 当问过姓名,媚荻也恢复了大部分的清醒。 金血女王就是金血女王,怎么可能真的跟纯真少女一样,沉溺于一段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露水情缘? 杏花疏影里,媚荻看着眼前长身挺立的英俊少年,心说道: “假装伊瓦尔的女儿,跟这傻小子演戏,调戏调戏他,感觉还挺好的。” “要是接着演下去,去他家住一段时间,甚至跟他上了床,破了我这个处女王后的身子,也挺好的。” “只可惜啊,我还跟那个圣劫教主厄迷,约好了要谈事情,只能离开这里了。” “唉……头一回觉得,这王图霸业,有时也挺耽误正事的。” 心里想得既冷静又轻佻,媚荻嘴上却说得楚楚可怜: “李云绝,我虽然很舍不得你,但我还是要尽快去通知我父亲的故交好友,告诉他们我父亲的死讯。” “这样能让他们有个准备,免得遭遇同样的危险。所以,我要走了。” 第一百章 一个新教的诞生 “嗯,懂的。要不要我帮忙?”李云绝关心地问道。 “谢谢你,但不用了。” 媚荻一脸诚恳地道, “我父亲那些朋友,对你们大宋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戒心;你去了,反而可能坏事呢。” “而且珈兰朝廷的主要目标,就是我的父亲。” “现在他已经死了,通知的事情,也没这么紧急了。” “嗯,我懂了。”李云绝点了点头道。 他察言观色,心说道: “这位梅迭兰姑娘,看来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我和她才一面之缘,虽然刚才情热,恐怕一时冲动居多,我便不要再强人所难了。” 于是他便道: “那就你自己去通知吧。” “但千万要小心,凡事多留个心眼。” “若遇上实在难为之事,记得在大宋的京城里,还有个叫李云绝的哥哥。” “嗯!我一定记得,李哥哥,你就是我的守护骑士——” 说话时,媚荻一抬头,正好瞧见天边的明月,便说道, “按我们珈兰人的传统,我现在便以反抗军大导师伊瓦尔之女,梅迭兰的名义,命名你为我的‘月光骑士’。” 说到这里时,媚荻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紫荆骑士孔克雷—— 真的很奇怪,那家伙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对自己还一直疯狂痴迷; 可自己从来没心动不说,连手都没让他碰几回; 只有正式场合,实在要行吻手礼时,才让他嘴唇碰着,而且自己很快会抽回手来。 结果,今晚才认识的一个宋国的小家伙,居然就和他抱了、吻了,那种酸软沉溺的感觉,到现在还好像留在唇齿间呢…… “哎呀不行了,不能再想了,再想自己的身子又要火热、又要发软了!” 以莫大的毅力,把自己拉回来后,媚荻继续刚才的话题,也就是所谓的“演戏演全套”: “李,虽然从今夜起,你便是我的守护骑士‘月光骑士’,但你不要担心,毕竟我只是个反抗军导师的女儿。” “我只是个柔弱的女子,对他们珈兰的王权没什么威胁,我的人身应该没多大的危险。” “嗯。”李云绝点了点头。 月光映照下,女王新晋的月光骑士,脸上正充满着睿智的光辉,按他理解的珈兰式语法说道: “亲爱的梅迭兰,你也千万不要大意,毕竟你们的珈兰王室,还有那么坏的一个金血女王。” “哦,对啊。”媚荻雪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的月光骑士李,你的提醒很好,我谢谢你啊!” 之后,当金血女王重新和她的心腹茉莉丝见面时,茉莉丝见女王的脸上,充盈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她有些诧异,便好奇地问道: “女王殿下,你今天见到了很重要的人?” “不。” 媚荻摇了摇头,眼眸中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我亲爱的茉莉丝,与其说我今天见到了很重要的人,不如说,我今天重新见到了我自己。” 说此话时,她舔了舔嘴唇,吸了吸牙齿。 茉莉丝见了,心说道: “女王大人,这是饿了吧?” 差不多这时候,重新在街道游荡值夜的李云绝,偶尔也舔舔嘴唇、吸吸牙齿。 他心说: “看来是饿了,果然巡夜消耗大,现在好想来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啊。” 李云绝,第一次值夜巡城,就遇上化名梅迭兰的金血女王媚荻,看似是偶然,其实也是宿命。 没有前面一系列事件与选择的环环相扣,就没有今夜意外的相逢。 这不是宿命,是什么? 其实我们普通人也一样,正是一次次的事件与选择,才导向了后来的结局,决定了人生是平淡如水,还是万丈波澜。 而金血女王,从来杀伐果断,戾气一直累积; 今夜偶然的一次柔情相处,意外地调理了她戾气郁积的身心,顿觉浑身舒适,还灵感勃发。 当她再次拿出伊瓦尔的《光明教七十二条论纲》,正准备看时,她忽然一愣,脱口叫道: “梅迭兰?!” 一个灵感,如同闪电般照亮了她的脑海! “去带那个艾尔丹来。”她立即吩咐黑湖领主查德尼。 等查德尼走出去几步,她又补充了一句道: “是把他请过来,客气点。” “是。”对女王的命令,黑湖领主从不质疑,点了点头就继续走出去。 重新被带到女王面前的年轻学者艾尔丹,浑身瑟瑟发抖。 以前老师还健在时,他仿佛有无穷的勇气,一路坚定地追随,哪怕逃亡到吃不惯饭菜的东土宋国,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慈父一样的老师伊瓦尔先生,死了,艾尔丹便好像被抽光了所有的勇气,整个人浑浑噩噩,双目无神。 被黑湖领主带到女王面前,没啥精神的艾尔丹心说: “难道最后的审判就要到来?自己是上绞刑架,还是断头台?” “还是霸道的女王,看在自己只是一介学者的份上,发善心允许我服毒?” 正胡思乱想间,他便听女王大人开口道: “你先看看这本书。” 查德尼立即上前两步,恭敬地从女王手中接过那本书,回头递给了艾尔丹。 这剧情的发展,有点出乎艾尔丹的意料。 这位脸色苍白的年轻学者,颤抖着接过书,头脑一片空白地开始翻看起来。 真的看不进什么。 但好在这本书,还有点熟悉,一看就是老师生前在大宋最后的日子里,日以继夜写的书。 但怎么女王召唤他来,就为了给他看这本书? 难道这本书,增添了他这个伊瓦尔弟子的罪行? 莫名其妙、稀里糊涂间,艾尔丹便听女王开口说道: “艾尔丹,光明教廷已腐朽,必须要改革。” “你老师也这么认为。” “他已经在他最重要的这本著作里,指出了明确的方向和可靠的道路。” “现在本女王,需要一个人,来实现这位伟大学者的构想——艾尔丹,你愿意成为这个人吗?” “啊?!”艾尔丹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生气,飞快地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女王—— 他看见美艳无双的金血女王,正用她那双海水蓝的大眼眸,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 “女王还真是美啊。”艾尔丹忍不住心里想,“真的很美,就跟传说中一样。” “可我不能被她的美色迷惑。” “我最敬爱的老师伊瓦尔先生,就是被她杀害的。” “她是杀我老师的凶手!” 心里想了这么多,艾尔丹就表现出一副呆呆出神的样子,也不说是,也不说否。 “呵呵。” 见他这样,媚荻的嘴角,露出她那个著名的“金血女王的嘲笑”。 她俯视着艾尔丹: “可怜的小艾尔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我是杀死你老师的凶手?” “我是你的杀师仇人,你就不愿给我办这事?” “呵,如果你这么想,那就算本女王看错你了。” “本女王还以为,能成为伊瓦尔先生最看重的学生,艾尔丹你至少是个聪明人,是个大局为重、懂得取舍的聪明人。” “看来不是。” “那我得另外再找——” “不!”艾尔丹忽然叫起来,“我答应了!女王大人,我已经想通了!” “很好。”媚荻丝毫不感意外地笑了,“果然,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放下私人的仇恨,而选择顾全大局。” “这就对了嘛,事已至此,继承你老师的遗志,不比什么都重要?” “是,女王英明。” 这时候的艾尔丹,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十分生动地给媚荻鞠了个躬。 “态度不错。” 媚荻微笑道, “放心,艾尔丹,我知道你是个学者文士,具体的脏活儿,不用你去干。” “你只需要站在前台,当好新光教的教宗就行了。” “新光教?”艾尔丹一愣。 “是啊,新光教,这是咱们改革光明教的最大举措,就是成立新的光明神教,简称‘新光教’。” 媚荻神色傲然道, “亲爱的艾尔丹,你以后领导的新光教,必将取代光明教。” “那种虚伪腐败、扭曲神灵旨意的邪恶伪教派,早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啊?要、要跟光明教廷斗吗?”艾尔丹惊呼道。 很显然,年轻的学者虽然刚才下了个很重大的决心,但还是完全没想到,他的女王,竟然玩得这么大! 很明显,在场的这些人,都很清楚珈兰的光明教廷势力有多大。 就不说历经数百年积累的深厚底蕴,就说现任的光明大主教,乌思坦安,是个多么厉害的霸主枭雄—— 对,就是霸主、就是枭雄! 不用这样的词儿,都无以形容这位神职人员。 别的不说,自从乌思坦安成为光明神教的大祭司、大主教,光明神教就把珈兰国的世俗王权,压制得非常厉害。 不需要说其他,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位看上去慈祥温和的光明大主教,暗地里到底是个什么人。元宝小说 对上他,艾尔丹已经毫无信心,更何况,光明教廷人才济济,不仅只有一个乌思坦安,还有那好几位各色光之主教呢。 别忘了他的老师、闹出天大声势的伊瓦尔先生,就曾经是红光主教呢。 第一百零一章 雨花谷访白狼妖 而光明教廷的净光裁判所审判长法丹隆,更是一身神圣法术超凡入圣。 他一头银丝,号称“银狐”,传说曾在中土极东北的圣灵关,跟霜牙大洲的恶魔王者对战呢—— 你叫学徒艾尔丹,去面对他? 艾尔丹顿时就怂了。 “呵呵,这就怕了?” 媚荻又露出她那标志性的嘲讽笑容, “别怕,放心,他们不是真正的恶魔王。” “哎,可怜的小艾尔丹,你不知道,本女王已经给你制定了完整的计划。” 听到这里,侍立旁边的茉莉丝便是一愣: 她可很清楚,这才离女王大人脑袋里冒出这个念头,才过去多久? 也没见她伏案筹划啊…… 怎么就有了完整的计划? 于是她看向艾尔丹的眼神,就更加同情了。 女王还在继续自信地说道: “你放心,艾尔丹,你的实力也不差,你将继承你老师所有的声望。” “本女王也在这里,以光明之神的名义,以及珈兰王室的荣誉,郑重承诺,我将动用所有可以动用的资源,在暗中支持你。” “你的新光教,不仅有教宗、教徒,还会有新光护教军,甚至新光骑士团。” “你们将填补珈兰国,刚刚被女王大人杀出来的反抗力量空白,迅速成为最大的反抗军——当然主要是反抗光明教廷。” “怎么样?” “艾尔丹,这只是完整计划的一部分,但已经足以鼓动你的勇气,不是吗?” 媚荻充满期待地看着艾尔丹。 艾尔丹已经说不出话来。 就好像被什么枕头死死压住,他连呼吸都困难。 等了许久之后,他才呼出了一口气,脸色苍白地对女王道: “您、您是说,我们是反抗军?” “呵,果然是聪明人。”媚荻心里想,“这么快,就看到了重点。但这不是我想让你看到的重点。” 于是她依旧保持着笑容,娓娓说道: “艾尔丹,你也是杰出的学者,自然知道,要成就丰功伟业,从来不能选择容易的道路。” “反抗军,当然要是反抗军!因为我们珈兰王室官方,从不想跟光明教廷对抗的。” “我们和光明教廷,是合作无间的一家人——” “呵呵,这笑话,不怎么好笑是吧?但我们都必须把这笑话当成真的。” “所以,你们新光教,只能是以反抗者的面目出现。” “当然,很明显从来没有一个反抗军,会像你们这样,在面对强大的珈兰王国军时,会得到如此温柔的对待。” “本女王有一种预感,我的将军们、战士们,在围剿你们时,必将错漏百出,不再勇猛,不再善战。” “还有,艾尔丹,不要说王室不给你们直接的帮助,我,媚荻,珈兰国血统最尊贵的女王,将暗中新增一个身份,便是成为你们新光教的圣女。” “当然,作为圣女的我,有个新名字,叫,‘梅迭兰’。” “圣女梅迭兰,将帮助你们,鼓舞你们,说不定偶尔还有空,跟你们一起并肩战斗呢。” “噢……女王大人,我似乎、似乎听懂了……”讷讷说话时,读过那么多书的艾尔丹,仿佛重新刷新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努力消化了一阵,他又嘴唇发抖地说道:“女王大人,我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说。” “我能选择拒绝吗?” “不能。” “好……那还有一个问题——我能选择去死吗?” “也不能。本女王不许可你去死。” “好的,那我没问题了。” 到这时,艾尔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心,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对媚荻躬身行了个礼,然后道: “敬爱的梅迭兰圣女阁下,本人艾尔丹,新光教第一任教宗、大主教,希望今后跟您的合作,顺利而安全。” “当然,一定会顺利的,我以圣女梅迭兰的名义,保证以上这一点。”媚荻笑言道。 最近李云绝,受上回丽娘委托的启发,心里冒出个新主意,觉得可以把星上屋的业务,拓展到大宋的良妖定居点去。 稳妥起见,初期他决定别离京城太近,毕竟这事儿有点敏感,作为一个有官府差遣的人,跟妖族掺和太多,总归不太好。 当然有风险也得冒,为了生意嘛,哪能躺平? 几经打听考察,李云绝找到一个合适的业务拓展目的地,便是那个叫“雨花谷”的良妖定居点。 雨花谷,在汴梁城西南两百多里的唐州中阳山里,是大宋七十二良妖定居点之一。 雨花谷多雨,云雾常生,气候湿润,几乎整年烟雨不断。 虽然湿润,雨花谷却不冷,因为中阳山坐北朝南的环抱地形,雨花谷在多雨之余,气候却是温暖,冬暖夏凉。 因此山中,四季花开不败。 再加上本地多细雨,则雨花谷的雨后鲜亮山花,都已经成了大宋文人雅士口中的名景色。 事实上,“雨花谷”这地名,就来自于她非常富含特色的雨后山花之绝景。 雨花谷景色不错,但并不是这年代主流意义的宜居地。 农耕时代的宜居地,自然是河流流经的肥沃田野。 大宋朝廷,当初以此地风景优美为宣传,把中阳山的雨花谷,划成大宋七十二良妖定居点之一,其真实的考量,一望而知。 真正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平整的地方,是不可能分给良妖的。 当然,七十二个定居点里,还真有五六处河谷田原这样的真正宜居地,毕竟这么做,有宣传价值嘛。 正逢乱世,大宋周边的外部环境,其实很恶劣。 西边有珈兰强国领头的西域诸国,经常向东侵略,不仅捕奴,还占地。 北方则是骑射无双的风马王廷,时不时入寇劫掠,来去如风,弄得习惯农耕定居的大宋人,无可奈何。 东方海上,时不时有来路驳杂的海盗水寇,不停骚扰。 他们抢了就跑,看起来单路实力不强,但真的是追之无味,不追吧,又咽不下这口气。 南方的万妖城,更不用说了,一直虎视眈眈,试图纠合妖族力量,取代人族,入主中原。 所以大宋周边真是强敌环伺,没一刻消停,没一个是省油灯。 正因为这样,大宋才对投奔来的所谓“良妖”,态度宽宏。 毕竟有良妖投奔过来,就算不帮什么忙,也间接减弱了万妖城的实力嘛。 李云绝决定去雨花谷拓展业务后,没几天后,他就带着云月兮,一路舟车相继,来到唐州中阳山的雨花谷前。 远远地,他俩便看见,一片青翠的山谷中,一座座赭黄色茅草屋顶的木屋子,散落在绿树和水田间。 每座木屋的墙角,都簇拥着粉红色的杜鹃花,于是翠绿、粉红、赭黄三色错落相间,色彩和谐而养眼。 尤其那些茅草屋顶,造型挺特别,呈非常陡峭的三角形,这在其他地方,并不常见。 于是李云绝便转头问云月兮道:“你看他们屋顶陡峭,跟人拜佛时合起的手掌似的,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信佛?”云月兮道。 这时她心里说:“还是装傻比较好。” “不是。”李云绝果然一脸欣然道,“这是因为,雨花谷这地方经常下雨,屋顶不弄陡峭点,不利于雨水快速地流走。” “如果屋顶比较平,雨水容易郁积;积多了,真可能把茅草屋顶给压塌了。” “噢,有道理呀。”云月兮恍然大悟道。 “嗯。” 李云绝伸长了脖子,一边往村子深处看,一边说道, “来之前听说这地方雨很多,但看起来不像啊,你看这天气,不是蛮好的嘛——”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头顶一片乌云之中,便泄下无数的雨线,眨眼的功夫,就下起了雨。 雨不是很大,但衣服也很快开始湿了。 景色也变得模糊,刚才鲜明透亮的山谷乡村景色,此时已经好像隔了一层白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了。 这下李云绝也没心情卖弄了,他赶紧拉着云月兮,赶去妖族村中避雨。 他们就近跑进村口一个人家—— 不对,确切地说,是“妖家”。 当然妖族流行的观念是,他们也是“人”,不会强调自己是妖,所以从这个角度,说跑进一户人家,也不算错。 这是个四口之家,一对白狼妖夫妇,带着他们的一对儿女。 见两个陌生人进来求避雨,他们也都挺热情。 男主人搬了两只凳子让他们坐,女主人则去泡了两杯热茶水,捧过来让两人祛湿驱寒。 那对小儿女,此时呆在一边,假装在自己玩,实则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在偷瞄李云绝两人—— 实在是妖族定居点在大宋十分特殊,说个与世隔绝夸张了点,但一般也不太和外界人族来往。 良妖怕惹来祸患,大宋人也怕节外生枝。 双方除了必要的接触,比如买卖物品,其他能不接触就不接触,更别提上门做客了。 所以白狼妖这对小儿女,对李云绝两人充满了好奇,不仅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偷看,那对白狼妖特有的白毛尖耳,也在毛发间一动一动的,努力听两人说话呢。 第一百零二章 平生知己 寒暄了几句,李云绝跟男女主人,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和云月兮。 当然说到星上屋时,重点落在剪除那些坏人、坏的妖魔鬼怪;好人和良妖,绝不在业务范围内。 上次丽娘的业务,也被李云绝重点推介—— 这算是他们开始了雨花谷的第一场宣传呢。 白狼妖男主人,很温和地听着。 听完后,他也介绍了自己的一家。 原来他叫白十四,直接按大宋衙门对他们的编号,来取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他妻子叫白十五,夫妻俩是被依次编号的。 两个儿女,倒是正经地取了小名,男孩叫小山,女孩叫小花,看起来都是根据雨花谷的特点,直接取名。 一番对谈,李云绝便发现,眼前的白狼妖夫妻,机灵,温和,绝不像传说中的狼妖那样凶猛暴烈。 相反双方间的谈话挺温馨。 刚开始时,白十四夫妇,都误以为李云绝和云月兮,是一对小夫妻; 被误会的两人,尴尬地相视一眼,赶忙澄清。 男女确实有别,大家聊了一会儿,云月兮便跟女主人去一边闲聊,李云绝则跟白十四交谈,大家都聊得挺投机。 虽然暗中是仙公主,但偷得浮生半日闲,云月兮饶有兴味地跟白十五,了解人间妖族究竟是什么情况。 于是白十五,便从南海大洋中的苍梧灵洲万妖之国说起,一路向北,聊到中土南疆的万妖城; 之后再聊到他们为什么,会离开本族的栖息地,投奔大宋,成为良妖。 李云绝和男主人聊得更投机。 才聊了一会儿,李云绝便发现,他和白十四对人族、妖族之间关系的看法,非常接近。 他俩都觉得,各族的普通老百姓,过好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而各行各业,各司其职,只有职业的分野,没有族群的分别。 大家都为了过好日子,没必要整天站队,心存种族偏见。 说到职业,李云绝在最开始的介绍中,就提到自己是干什么的,早就让白十五心生敬意。 无论哪一族,对武力法术强大之人,都充满尊敬的。 白十四刚开始还稍有戒心,没说太多,等这会儿聊开了,他也就爽快地告诉少年,自己这家人,主要靠采草药为生。 说到草药,李云绝也来劲了,这是他和白十四的共同话题。 两人就不少特别草药的药性、药理、产地分布,聊得个热火朝天! 草药学在人族、妖族中,发展确实不太一样,各有特点。 通过这番交谈,两人都有收获,白十四知道了京城一带的草药行情,知道了当前哪些草药贵、哪些草药不值钱。 李云绝则了解到一些妖族的秘药知识,收获绝不在白十四之下。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有些人从小是邻居,却始终不能交心,甚至互相看不惯,还为仇作对; 但有些人,只是路边偶尔相逢,一谈之下,却句句投机,引为平生知己。 李云绝和白十四,就类似这样的情况。 只是因为一次偶然避雨的顺带交谈,两人间就变得非常融洽,甚至引为知音。 雨还在下,一时走不得,便继续聊。 渐渐话题,就聊得有点深入,他们开始聊到修炼相关的话题。 别看只是雨花谷村口的一位白狼妖,李云绝一聊之下,发现白十四对修炼之道,竟很有独到之处。 白十四传承自狼族乃至整个妖族的修炼方法,对李云绝很有启发。 比如,对于如何汲取“日精月华”,李云绝以前也经常听说,但几乎都作为套话,对具体是怎么回事,其实都不太清楚。 事实上大部分人族修炼者,对此都不清楚,只知道妖族往往是吸取日精月华之后,才成了人形。 结果,伴着雨声的一番详谈,让李云绝对日精月华的理解,何止上了一个台阶? 首先便解决了他一个最大的疑问: 为啥兽族吸取日精月华之后,就能修炼成人,进而修炼成妖仙、妖神? 原来这个世界能运转,背后驱动的力量来源,最大的一块儿,就是日精月华! 那日精,即太阳之能,驱动了这个世界阳的一面; 那月华,即太阴之力,驱动了这个世界阴的一面。 人间为何光辉灿烂、万物鲜活? 归根结底,都是日精的力量。 而亡灵之地,即使阴森惨淡,毫无生气,也自千万年运转如常,刨根究底,正是太阴月华的力量。 很明显,白十四聊起的这个知识,太适合李云绝了! 他现在能在短时间内,对付掉几个厉害妖鬼,还火速成为三等克邪健儿,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身具月海神空之能? 这番日精月华的理论,简直太适用于他了! 所以一番长谈之后,李云绝已经把这位地位普通的白狼妖村民,半兄半师地对待了。 他自己也出身贫贱,才没有那么多族群和等级观念呢; 他的处世原则最简单、最朴实了—— 你对我真诚,我就对你敬重; 你对我耍心眼,我就…… 去你娘的! 大约一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 李云绝站起身,出门一看,便看见青山翠谷中,依旧有一缕缕云雾,如同一条条洁白的纱带,在苍翠的山林前悠悠浮动; 但更高的天上,已经云开日出,露出非常鲜明澄澈的碧蓝天幕。 雨停了,李云绝也得告别了。 此间的男主人,也得出门采药去了。 毕竟雨花谷的良妖居民,生活还是比较艰苦,可谓“手停口停”。 李云绝很能理解这一点,因此也善解人意的,及时主动地告别。 临别时,白十四送给李云绝一瓶雨花谷妖族特制的止血药,名为“雨花冰血丸”,李云绝也不推辞,很爽快地收下。 他也从身上,拿出一本知名书院注解版的《千字文》,送给白家的小孩。 对这个礼物,白十四夫妇非常喜欢,也同样没有推辞,很开心地收下。 到这时,李云绝已和白十四,兄弟相称了。 离开了白家,李云绝和云月兮便去村中,散发他们预先准备好的图文并茂的广告招贴,整个过程非常顺利。 他们俩,没有受到传说中的冷遇和刁难; 那些雨花谷的妖民,反而对二人十分友善。 他们不仅很痛快地收下了广告招贴,不少妖民还拿出自家的特产,像什么自制的甜面果,还有从山上摘的新鲜野果子,很热情地送给李云绝二人。 对他们的热情,自始至终,李云绝都没太弄明白原因。 当然他和云月兮都在猜,是不是白家那位女主人,去邻居家帮他们说话了? 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俩无从知道的是,这些定居雨花谷的妖民,对外来人族的态度,主要取决于两点: 人族对他们的厌恶感和仇恨心。 他们真的非常敏感,以前也见到太多大宋民众,对他们这些外来妖民,抱有厌恶感和仇恨心。 所以这两点,就成了他们对外来客人友好还是冷淡的最主要标准。 这一来,就知道,李云绝和云月兮,为啥这么受欢迎了—— 厌恶感? 仇恨心? 雨花谷的妖民,都是星上屋潜在的客户啊! 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对客户厌恶和仇恨呢? 不存在的! 更锦上添花的是,李云绝和云月兮,长得真是一个英俊,一个清美,外形第一眼一看,就给人好印象。 结果再多聊两句,李云绝开朗亲切,言语风趣,很快就让人不知不觉地亲近;元宝小说 云月兮更是气质清华,举止优雅,跟她说话,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这样的组合,怎么可能受到刁难? 所以这次雨花谷推销之旅,轻松顺利得如同一次出游。 事实上,做完广告后,李云绝还真的拉着云月兮,在雨花谷的妖族村中,好一顿闲逛。 他俩遍尝村中美食,临走时还买了些特产,要带给吕锦浪、碧芽儿他们。 就算终于要离开,从雨花谷村落的深处走出来,一路看到路边、山上盛开的鲜花,心情也十分愉悦。 尤其刚下过雨,山花的花瓣上,犹然滚动着晶莹的雨珠; 花露低垂之际,真如同山花含泪,那种韵致,清艳凄美之极。 出来时,贪看山景,李云绝便拉着云月兮,拐上旁边中阳山的山坡,顺着一路开得很艳盛的金边杜鹃,往山坡上面走。 他想看看开得这么好的杜鹃树丛,一直能延伸到多远。 顺着树,往山坡上走,大概走出去二十来步,身边的树木变得有些稀疏,李云绝就看得更远了。 也没特意看,他只是随意地一扭头,脸上便露出惊奇的神色—— 对面不远的山坡上,那个正弯着腰摘采什么的人,不正是分别不久的白十四白大哥吗? 虽然才刚认识,李云绝的记性很好,只隔着坡谷看了一眼对方的身姿,就确定,这人就是白十四。 正好刚才在雨花谷中游走时,他心中略有遗憾,想着没跟白十四约再见的时间; 这会儿看到了,正好说一声,等以后有空,再来雨花谷中拜访他。 到时候,可以带更多更好版本的孩童启蒙书来,因为刚才送礼物时他已经发现,雨花谷的妖民对人族的这类书,非常喜欢,也非常急缺。 心里这么想着,李云绝便露出了笑容,举起手,准备先打一声招呼。 第一百零三章 血染中阳山 却没想到,李云绝的手刚举到一半,那个“白”字还在嗓子眼里呢,一切就都硬生生地停止了! 因为,他看到有个人,突然如同鬼魅一般,闪现在白十四的身后; 然后这人迅雷疾电一般,挥起一掌,砰一声砸在白十四的后背上! 这样的一掌,绝不普通。 离得这么远,李云绝都能看到,那挥起的手掌上,带着一圈橙红色的光辉。 当这一掌,轰击在白十四的后背上,隔这么远,李云绝都能听到重重的“砰”的一声! 不仅听到,他更看到,当那人挥掌轰击到白十四背上时,手掌上的橙红光辉向外猛地扩大一圈! 一下子,周边的草叶树叶,居然有许多被橙红掌风,给激得飞起,在空中翻滚了好一阵后,才悠悠地落下,十分凌乱。 这样的一掌,威力有多强,可想而知! 白十四当场就被打得猛地趴下,那整个身体伏下的速度,都超出了常理,快得几乎看不清。 照这样子,哪怕白十四身体再强壮,也肯定当场就受重伤。 李云绝惊呆了! 他下意识地朝动手那人的脸看去—— 他再次震惊了。因为这人,他认识! “杜德阳!” 一等克邪健儿,杜德阳,他一直敬畏的对象,现在居然就在自己的眼前,如鬼魅般出现,偷袭重伤了一位明白无误的守法良妖! 看到这一幕,李云绝先是呆住了,紧接着就想冲出去救人。 其实这时候,他也隐隐约约意识到,那白十四白大哥,恐怕已经活不成了,自己现在冲出去,根本救不了人。 所以,这绝不是个明智的行为。 他旁边的云月兮,判断就很准确,不仅她自己一动都没动,还拉了李云绝一把。 她的意思是,情况未明,人已没救,没必要这么冲动地冲出去,被杀手发现了,总归挺被动。 从这点看,她不愧是仙公主,只是一瞬间的转念,就把一切想得无比透彻清楚。 只可惜,她拉人的速度还是慢了、力气还是小了,并没能拉住李云绝。 等她反应过来,想再次拉一把时,却眼睁睁看着李云绝,如同离弦之箭,急急地冲了过去。 其实离得没多远,以李云绝现在的身法脚力,不过是片刻间的事。 当云月兮有些后悔,没多用力点拉时,李云绝已经出现在出事的地点。 到这会儿,他也醒悟过来,也明白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尤其赶到近前时,他就看得更加分明: 好兄弟白十四,伏地一动不动。 头部的附近,已经在山坡的黄土地上,蔓延开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渍。 血色触目惊心。 显然人已经不活了。 李云绝心中悲伤之余,也觉不妙,有点后悔。 “冲动了。”他想。 这时他抬头一看,正看见杜德阳一双虎目,紧盯着自己,已是凶光毕露。 “白大哥……” 李云绝心里一声悲呼,但还要强忍着悲痛,露出一副傻呵呵的样子,笑着跟杜德阳说道: “杜大人,好巧。您在这里杀妖啊?” “那既然被小弟看到,能不能带我也喝点汤水?” “这妖您就让我再补一剑,回去也混个丙级、丁级的奖赏,岂不美哉?” “大人,带带我吧!” 听他这么说,杜德阳脸上凶狠的表情,稍稍放松,不过眼神中,新添了明显的鄙视。 盯视了少年片刻,见他确实面不改色,杜德阳便终于开了口: “滚!” “这……好,是。”李云绝没再抖机灵,从善如流地转身就走。 谁知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那个沉重阴冷的声音: “等等。” “说说你怎么在这里的。” “我啊——”李云绝转过身,随意地笑道,“我带我那女伙计,来雨花谷玩呢。” “早听说中阳山中,雨花谷的风景很好,雨后的山花也很好看,我那女伙计便一直嚷着,要来呢。” “哦?女伙计?”杜德阳盯着他问道。 “对啊,在那儿呢——”李云绝转过身,朝对面的山坡一指,大声喊道,“云月兮!” “诶——”云月兮朝这边挥挥手,大声地回应。 不仅回应,当李云绝和杜德阳看向她时,她还正将一朵艳丽的杜鹃花,插在鬓角的青丝间,边插边朝这边脆声道: “东主,你看我鬓边插这花,好看吗?” “好看!真好看!” 李云绝高声回了一句,便转向杜德阳道, “杜大人,你觉得好看吗?” “哼!” 杜德阳冷哼一声, “你去陪你的女人玩耍,不要在这里瞎晃,耽误老子杀妖取丹。” “……” 听到“杀妖取丹”四个字,李云绝简直心如刀绞。 但他看都没再看白十四的尸体一眼,便一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奔向了对面山坡的云月兮。 杜德阳,就在背后,看着他离开。 他注视了少年的后背一阵,眼中凶光闪烁,手掌中也暗运灵力,那慑人的橙红光辉,又开始隐隐闪动。 不过,也就瞪了一小会儿,杜德阳看了看对面的云月兮,还有远处冒出树丛的零星几个妖族的民居屋顶,便收回了目光,转身专心去取白狼妖的妖丹。 对此变化,李云绝无从知晓。 回到对面的杜鹃花林边,云月兮关心地低声问道: “怎么样?” 李云绝没直接回答,只说了一个字: “走!” 他便径直离开了山林,往中阳山下走去。 云月兮跟在他后面,没再问话,只是在心里,回味着刚才的事。 默默走了一阵,刚才惜字如金的少年,忽然头也不回地低声道: “你看我后背。” 云月兮目光一抬,停在他的后背上,便看见,此时少年后背的衣衫,已经湿了一大片,完全黏在背上了。 第三天后,杜德阳拿着新打到的白狼妖丹,来伏魔将军府的开物司换取奖赏。 开物司的吏员,胖乎乎的苏广诚,依照流程,对杜德阳的这次除妖行动进行评级。 就这枚白狼妖丹,苏广诚给评了个丙级一等。 一切按部就班,苏广诚开始填写丙级一等的取物单。 没想到就在这时,门帘突然一响,李云绝出现在门口。 正写着单子的苏广诚,闻声抬了抬头,大概看见是李云绝,便又重新低头继续填单子。 倒是杜德阳,见李云绝进来,脸色微微一变。 不过也就是瞬间的变化。 他脸色很快恢复正常。 他不相信,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敢起什么幺蛾子。 只可惜,他这次料错了。 李云绝进了开物司,便朝柜台后埋头填单子的苏广诚叫道: “苏大人,且慢,这白狼妖丹,有问题。” 少年的声音,不算大,但却如一声惊雷,炸响了整间开物司事务房! 所有吏员,瞬间都停下手中的事务,扭头朝这边看,有些人还站了起来。 杜德阳自然一惊! 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向李云绝,一时没说话。 苏广诚则惊异地盯向李云绝,道: “你说什么?” “我在说,这白狼妖丹,有问题。”李云绝一边走过来,一边冷静说道。 “什么问题?”苏广诚问道。 “这枚白狼妖丹,来自雨花谷的良妖。”李云绝道。 “这!” 整间事务房,至此是真的被震动了! 包括苏广诚在内,几乎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围向了这边。 李云绝刚开始的几句话,最多不过是出言不逊、口出妄言; 但刚刚这句话,已经是很严重的指控了! 整件事的性质,变了! 更让吏员们激动的是,刚闯进来的少年,指控的不是别人,正是杜德阳! 谁都知道,杜德阳武技卓绝,在伏魔司中是所有健儿锐士中的翘楚。 其本人也性情威重,很有城府,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伏魔司副统领第一候选人。 被指控的人,是这身份、这威望,那指控他的人呢? 乳臭不干不说,就在不久前,还是个不入流的编外呢。 要不是最近走了运,寻人时碰巧揭开了快乐仙宫的盖子,入了张破岳副统领的眼,这才当上了三等克邪健儿。 好,就算他不止是走运,还有点本事,那也得分跟谁比; 比如跟汪松平……可能还能比比; 要是跟杜德阳,那李云绝真的就是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了。 这话说得难听,但就是事实。 所以屋里的所有人,都兴奋了! 他们都等着看杜德阳的应对。 还是那句话,喜欢看热闹是华夏人的天性。 但让人惊奇的是,杜德阳并没回应,只是对苏广诚道: “老苏,继续填。” 无视,就是最大的蔑视。 现场众人,有些失望。 不过想想也正常,这才是事态的正常发展。 苏广诚也这么想的,于是他立即坐下来,很听话地继续填写取物单。 这时吏员们也都冷静下来,各回各的位置去。 他们已经意识到,刚才往这边涌,不太妥,很可能会得罪杜德阳。 他们这会儿也觉得,如果李云绝知趣的话,现在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滚蛋; 他现在要琢磨的事,不是来继续捣乱,而是要如何面对今后杜德阳,秋后算账的滔天怒火。 但李云绝的反应,再一次出乎他们的预料。 第一百零四章 健儿也疯狂 “苏广诚!” 他毫不客气地直接叫名字, “怎么,本克邪健儿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他这么一说,苏广诚再也不能装没事了。 他只得再次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少年: “嗯,我听到了。” “但我觉得,你那是胡说八道。” 语气平和,但内容很不客气。 “胡说八道?你觉得?” 平时跟所有人都笑脸相对的少年,这时一张脸,却冷得跟个冰块似的: “苏广诚,你好大的口气!” “本克邪健儿提出质疑,你不仅不管不问,还一张口就说我胡说八道!” “好!” “你既然说我胡说八道,我就胡说八道给你听!” 少年这话一出,事务房中许多人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年轻得不像话的少年,已经是如假包换的三等克邪健儿了。 伏魔司的三等健儿,别看在这里级别低,放到外面去,也是一方人物呢。 于是接下来,就在苏广诚和其他吏员的目瞪口呆中,李云绝侃侃而谈,说出了白狼妖白十四的所有特征。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辣,因为所有的大宋良妖,都有登记造册在案的。 而根本不用等他全部说完,苏广诚刚听到一半时,就已经额角冒汗了。 对有经验的人,有些事,不一定要去确证,一听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所以苏广诚冒冷汗了。 杜德阳眼中的凶光,也越来越盛了。 所以还没等李云绝全部说完,杜德阳依然猛地一转身,朝他暴喝道: “闭嘴!别再胡扯了!” 紧接着他又转向苏广诚: “老苏,继续填你的单子吧,别管这小儿满口胡说八道了!” “杜大人,这恐怕不行。” 刚才还说李云绝胡说八道的苏广诚,这时却一脸正色,迎着杜德阳凶悍的目光说道, “不好意思,您这事儿,要暂停了,而且我也管不了。李德——” 苏广诚转过头,朝里屋喊道, “你他娘的别再缩着脑袋瞧热闹了,快去请咱裴副统领来!” “好嘞!” 里间屋子里,一个尖细的声音立即回答,很快那位长相干瘦的李德吏员,从里屋飞跑出来,一把掀开外屋柜台上的盖板,从中穿过去,飞快地奔向门外。 这一刻,杜德阳真的有心阻挡。 可众目睽睽,纵然他只需一掌,别说阻拦,就算把李德打死,都是轻而易举—— 但怎么可能呢? 也不想想这是哪儿。 于是他哪怕再是心急如焚,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德一溜烟地跑出门,去喊那位开物司的裴副统领了。 杜德阳终于开始慌了,因为他对裴副统领很了解。 裴副统领全名叫裴俊,正是开物司的副统领。 裴副统领还是将门之后,本应有更好的前途,但他贪图清闲,主动来伏魔将军府,当了个库房总管一样的开物司副统领。 为了这,他被家里的长辈骂个半死,直到今天还被数落。 不过他就是这么特立独行,家里人再是骂,他还是来了,还一来就是三年。 这种人,以及这种特立独行的性格,对今天的杜德阳来说,可不是好事。 他以前也跟同僚私下议论过裴俊这一点,没想到,自己今天碰上的事,居然可能要栽在裴俊这个性格上。 杜德阳终于开始不安了。 几乎不用想,他当机立断,立即对柜台后的苏广诚道: “老苏,今天真晦气,我这妖丹暂时不报了。” 说话间,他便要来拿苏广诚手边托盘中的白狼妖丹。 没想到,一直对他很客气、刚才还替他说过话的苏广诚,见杜德阳手伸来,竟是把托盘往远处一推,推到杜德阳伸手够不着的地方。 “嗯???” 杜德阳一愣,脸色不善道, “老苏,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换了还不行吗?” “不是不行。”苏广诚脸上依旧带着笑,“杜大人啊,你别让兄弟我为难了。” “您刚才也听到了,李德已经去叫裴副统领了。” “你说咱让裴副统领来了,却扑了个空,是不是得怪罪我老苏?” “怪就怪,又咋地?你是开物司的老人,他还能拿你怎么样?”杜德阳不耐烦道。 一听他这话,刚才还满脸堆笑的苏广诚,脸立即就拉下来了。 “来人,把门口守住!”苏广诚高喊了一嗓子。 这位从来笑口常开的开物司老人,终于散发出一直深藏不露的气势。 他话音一落,门外四五个守卫,也不问里面发生了什么,立即围过来,把这间事务房的大门守得死死的。 杜德阳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伏魔府里撒野。 见苏广诚强硬,他反而软和下来。 他那张习惯绷着的脸,居然堆起笑来,冲着苏广诚道: “老苏啊,你这时做啥哩?”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得留在这儿,咱得把事情弄清楚不是?” “刚才我只是说不换了,并没说要走啊。” “不走就好。”苏广诚脸上又浮现熟悉的笑容,“我说呢,咱们的杜大人,可不是个没担当的人。”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啊。” 嘴里这么说,他可没叫那几个守卫撤下去。 “这老狐狸!” 杜德阳心中暗骂,但这时表面上,可不敢给苏广诚任何脸色。 这苏广诚,别看职位似乎不重要,平时表现的性格也温吞如水; 但只要想想,他其实在伏魔府中,已经干了十来年,就知道,这不是一个轻易能惹的人。 毕竟,你不知道他这么多年,盘根错节,交了多少好朋友,里面有没有成功上位成为头儿的。 别的不说,光看他刚才,不动声色间忽然翻脸,断然喊守卫来,就知道,他可是个有底气、不怕事的主。 也许,最初他说李云绝胡说八道,恐怕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暗中有这样的底气在。 只是后来事态发展,李云绝居然不依不饶,还非常及时地说出白狼良妖的种种特征,苏广诚才立即又很有底气地,站到了他这一边。 所以说,胖子苏广诚,真是个有底气的吏员啊。 李德蹿出去喊裴副统领时,事务房里陷入了暂时的安静。 安静是安静,对部分人来说,也显得很压抑。 就算事不关己的吏员,这时候都觉得空气有点凝滞。 这时候,他们也差不多都反应了过来,于是所有人都一边瞅着李云绝,一边在心里道一声: “这小子,真胆大。” 然后许多人又进一步想: “不对,不是胆大。” “就他这身份、这举动,一个胆大不足以说全,应当是、应当是……” “疯狂!” “对!就是疯狂!” 所有人的脑子里,甚至包括杜德阳的脑子里,都在翻滚着这个词。 在今天之前,谁都没想到,这个碰见谁都乐呵呵、听说出身也很低的后生少年,居然还有这么疯狂的一面! 于是有不少吏员,后知后觉地想道: “是我傻了。” “张破岳是什么人?能被他看中提拔的人,有软蛋?有庸才?” “我以前咋没想到呢?” “唉,看来傻子竟是我自己。” 这时杜德阳的内心,更是如油锅般翻滚煎熬! 艰难的等待里,他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孟广春那张脸,以及风清园密室里的那番对话。 “呵呵。” 他看了李云绝一眼,在心里阴冷地笑了, “本来还想慢慢找机会,不引人怀疑地完成孟老板交代的事,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这样的小杂种,到哪儿都祸患。” “上次害了快乐仙宫,害死了姬香夜,现在又来害我了。” “我以前咋没看出来呢?还带他去杀地羊鬼。” “没想到这厮,比地羊鬼可坏多了,一肚子坏水啊。” “什么‘带女伙计来雨花谷玩’,我呸!” “这样狡猾使坏的小杂种,我上次就得一并宰了!连他那个小姘头,也宰了!” “不对不对,老子要先把小杂种打个半死,然后在他面前,眼睁睁地奸了那个小姘头!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唉,真是悔不当初,错过了啊。” “不过,也没关系,这小杂种,没多少时间好活了。” “等老子缓过这口气,过了今天这一关,就得尽快将他宰掉了。” “到时候,我可得想个周全的计谋,既宰了他,又不引人怀疑。” “只是若是下手太早了,离今天这事太近了,一旦他出事,会不会第一时间引人怀疑我?” “不,不会这样的。” “正因如此,我反而好辩驳,反而能洗脱嫌疑。” “毕竟我刚跟他发生冲突,他就死了,在别人看来,我杜德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干这么蠢的事?反而帮我洗脱嫌疑啊。” “不错不错!哈哈,如此甚好。” “等老子挺过今天这一关,就尽快宰了这厮!” 这么想时,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在李云绝身上打着转; 那李云绝,看他朝自己看来,忽然呲牙一笑,露了个笑脸给杜德阳。 别忘了,杜德阳这会儿,正想着如何炮制少年呢,在他眼里,少年已经是个死人了—— 结果李云绝这一笑,对出神想事情的杜德阳来说,不亚于死人诈尸,竟猛地惊了他一跳! 第一百零五章 昨日重现 杜德阳立即身子一歪歪,很是失态。 “呃……小混蛋!” 这么一个小插曲,就更加坚定杜德阳暗中的杀心了。 就眼前的事来说,杜德阳虽然心中焦灼,但并没有认输。 他心说: “我一个一等健儿,能被你个几天前还是编外的小角色给扳倒?” “等一会儿裴副统领来,少不得我要一番狡辩,倒要看看上峰,是信我威名久扬的杜德阳,还是信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杂毛!” 心里颇为自信,但等那个面皮白净、五官威严的裴俊裴副统领一来,杜德阳就发现,事情完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将门虎子的裴俊,明显家学渊源深厚,一进门,杜德阳才要开口,准备先声夺人,裴俊便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摆手: “都别说话,让我先看看妖丹。” 他这么一说,杜德阳已经到嘴边的话,只好又咽了回去。 这时苏广诚端起了托盘,盛着白狼妖丹,来到裴俊身前。 杜德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心里狂喊: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只可惜,裴俊是简单角色么? 才看托盘里的妖丹第一眼,他本来挺大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停了停,他看了杜德阳一眼,便转向李云绝问道: “是你告发的?什么情况,说说吧。” 李云绝也不含糊,面对这个比他高了不知多少层次的将门副统领,不慌不忙,把当日雨花谷中,整个事情的经过,有条不紊、毫不啰嗦地陈述出来。 他从自己和云月兮去雨花谷说起,前因后果一切经历,包括去那边的目的,都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 反正他没啥好隐瞒的,自己继续经营星上屋的事,可是张破岳张副统领,亲口应允的呢。 他现在也知道了,别看张破岳只是个副统领,在伏魔大将军府中,威望极高,就连伏魔大将军夏侯剑川,都对他十分看重呢。 传言中,张破岳是大将军心目中,伏魔司正统领的最佳后备人选。 现任正统领殷紫府,也对张破岳格外看重,所以张破岳对李云绝的承诺,任何人都不会质疑。 李云绝这一番滔滔不绝地说完,事情至少在开物司副统领裴俊这儿,就明了了。 都是高人,没有傻子,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去求证,光听当事人说一说,裴俊就知道,他是撒谎,还是说了实话。 杜德阳也是高人,所以当他看到,裴俊认真地听着李云绝滔滔不绝,他就知道,坏事了! 他几次想打断,插话反驳,都被裴俊利剑一样的目光,给逼退了。 等李云绝说完,裴俊便转向杜德阳道: “杜德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杜德阳断然叫道,“这小子胡说八道!他——” 正要滔滔不绝地反驳,杜德阳却愕然看到,眼前的开物司副统领,朝自己一摆手: “等等,先别说。” “还是等你的上司来了,再说。” 一听这话,杜德阳便觉不妙,扯直了脖子想要辩解两句,却见裴俊已经朝外面一挥手: “罗良,去请张破岳大人来。” “是!”门外叫罗良的守卫,应声领命,步履如飞地远去。 刚才还一直强装镇定的杜德阳,这一下脸色唰的一下子变得雪白! 人的名,树的影,如果说在伏魔司中,杜德阳的内心里,真正怕个谁,还真的不是那个神出鬼没不常见的正统领殷紫府,而是这位凤目美髯的副统领张破岳! 首先人家本事高。 不止一次听人说,伏魔府中著名的武道剑痴独孤羽客,都曾几次跟张破岳询问剑意要诀。 其次人家世事洞明。 说他个长袖善舞,也绝不为过。 个人战力卓绝就算了,他还极善统领筹谋,这就令天下大部分武夫,都望尘莫及。 杜德阳还似乎听有人说,张破岳当年,还曾是某一年科场的榜眼呢,后来不知为何,弃了文事,从了武职。 但也因此,他跟朝中许多文官关系不错,人家首先看得他起,不把他当成纯粹的武夫。 此外又据说,张破岳背景也很深厚,甚至跟宫中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说这样的人,杜德阳怎么跟他比? 不用说后面那些东西了,光第一条武技法术这事儿,就把杜德阳压得死死的—— 因为他,真正拿得出手的、借以在伏魔司竖起威名的,也就是他的战技了。 结果人家张破岳,别的什么都好不说,连杜德阳最大的优点,也压制过去,杜德阳还有什么不服的? 不仅没不服,这些年见识到张破岳的手腕,就让杜德阳,内心对此人,充满了真正的敬畏。 可以说,以他暴虐而奸猾的性格,到现在还没变得更坏,完全是因为,他的头上有张破岳这座大山,隐隐压着啊…… 当剑眉凤目、美髯飘拂的张破岳,踏入开物司事务房后,整个气氛,完全为之一变! 房中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威压,破空而来。 刚一进屋,张破岳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许多人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然后他们心里就哭笑不得: “怎么回事?” “犯事的人又不是我,咋被张大人扫了一眼,就低下头不敢看他咧?” 很明显,这会儿杜德阳,是真的不敢看张破岳。 张破岳也没特意看他。 一进门,他扫了众人一眼,便朝裴俊一拱手,朗声说道: “抱歉,裴兄,麾下小儿辈不懂事,给贵司添麻烦了。” 裴俊一摆手: “哪里的话。” “倒是破岳兄,今日之前,某还不知道,你司中,还多了这样的妙人。” “哦,妙人。”张破岳绝顶聪明,当然不会以为,裴俊说的妙人是杜德阳。 他凤目一斜,扫了李云绝一眼,却见这小子,正朝自己看来,脸上还微微带着笑。 见此,他心说道: “还真是妙人。” “这屋里其他人,见了我大气都不敢喘,就这小子,表情还跟家常似的。” “他竟敢跟杜德阳叫板,啊哈哈,裴俊说得没错,这小家伙,挺疯的,不是妙人,是什么?” 心里这么想,张破岳嘴上却道: “裴兄说笑,什么妙人?一个多嘴的小后生罢了。” 等他这句寒暄完,战战兢兢的杜德阳,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说道: “张大人,我——” 他很想辩解一二。 没想到张破岳,跟刚才裴俊的做派类似,也是一摆手,示意他闭嘴。 桀骜不驯的杜德阳,也只好乖乖闭嘴。 这时李云绝跟屋里很多人一样,以为张破岳也要询问,已经做好了复述一遍的准备; 却没想到,张破岳看也没看他一眼,而是嘴唇翕动,开始念出细微而急促的咒语。元宝小说 与此同时,他两只手掌合到一处,十根手指各种曲折纠缠,在急促的咒语声中,在空中催发出一道道对应手指纠结之形的淡红色光纹。 淡红的法印光纹,在空中停留一阵后,便鱼贯飞向苏广诚双手托举的托盘中,前赴后继一般,没入到白狼妖丹里。 开始大家不解其意。 很快他们就恍然大悟: 因为随着淡红色法印光纹的鱼贯而入,竟渐渐从白狼妖丹中,飘出一幅幅活动的图景,还能略微听到图景中,那些人说话的声音! 光影不浓,但足够看清; 声音不大,也足以听懂; 张破岳利用秘术重现的,正是妖丹主人白十四,被取走妖丹前,周围片刻之间的场景。 杜德阳偷袭杀死白十四,场景被复现,自不必说,连李云绝参与的场景,也鲜明地再现在众人面前。 于是大家看到,李云绝疾冲过来,跟杜德阳道: “大人,带带我吧。” 又看到他以“带女伙计来雨花谷游玩”的说法,回答杜德阳的疑问。 还看到那位清丽如仙的“女伙计”,往鬓边簪花、笑问美不美的情景。 所以张破岳用秘术复现的整个场景,既有血腥残忍的场面,也有唯美养眼的画面,倒是让人看得喜忧参半,心情复杂。 等妖丹映射的场景复现结束,张破岳挥挥手,驱散最后一抹光纹,便看向李云绝道: “刚才你是怎么回事?” “姓杜的杀了白狼妖,你上前也想分一杯羹?” “那只是说说而已。” 李云绝毫不含糊道, “副统领容禀:本来我冲出去,是不忍刚结识的白大哥遇害,想着还能不能救他;没想到冲到近前时,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这时候我也觉得自己鲁莽了,杜健儿是这么厉害的人呢。” “可冲都冲出来了,想再缩回去,已经不可能,我也只得跟他这么说了。” “哦。你怕他连你也害了?”张破岳毫不隐晦地问道。 此言一出,还没等李云绝回答呢,就听得“咕咚”一声,不可一世的杜德阳,已轰然跪倒在地,鼻尖挨着地皮,整个人趴伏在地上,朝张破岳不断磕头。 边磕头他还边叫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是我当时想差了!” “我不该立功心切,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了个良妖!” “事后我也觉得不对,但又心怀侥幸,想着若是无人发现,岂不又是一桩功劳?”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第一百零六章 真该死 “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我认打认罚,一切全凭大人处置!” 从来眼高于顶、傲慢待人的杜德阳,这会儿却是一反常态,不仅磕头如捣蒜,还痛哭流涕,不断认错,反复说自己甘愿受罚。 当然他话里话外,也替自己做了辩解; 但在场的几乎都是江湖老甲鱼,这样的辩解,也就是听着,谁也没当真啊。 对杜德阳的狼狈认错,张破岳没有很快回应。 他眯起凤眼,和旁边的裴俊一起,好好观赏了一番杜德阳狼狈不堪的表现。 直等到杜德阳的呼喊声,已经声嘶力竭,头都磕不动了,他才一摆手,道: “杜德阳,别说了。” “就当你鬼迷心窍,那也是刑责可免,家法难逃。” “你听好:我罚你五十鞭刑,外加灵火烤灼神魂一炷香时间,再罚俸半年,你看如何?” “全凭大人处置,小人心悦诚服。” 到这时,杜德阳哪敢说半个不字?当场连连称是。 “既如此,我再问你,”张破岳威严地问道,“你对揭发你的李云绝,怨恨吗?” “有一点。”杜德阳竟是没否认。 “好。”张破岳没有勃然大怒,只是语气平静地继续问道,“那你会报复他吗?” “绝不会!” “此事是我做差了,罪有应得,纵有怨恨,不敢报复。” “否则岂不是错上加错?” 杜德阳十分诚恳地说道。 “很好。”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张破岳一挥手: “来人!把他拖出去,就在这院里行刑!” “是!” 门外几个守卫应声奔进屋来,七手八脚地把杜德阳押了出去。 押到院中,有人拖来两张条凳,并排放在院子里大梨花树下。 其余的守卫,就剥光杜德阳的上衣,将他按住,让他整个人趴伏在条凳上。 准备已毕,便开始行刑。 那根蘸水的牛皮鞭子,被精壮的守卫高高举起,又狠狠砸下,抽在了杜德阳的后背上。 杜德阳的后背,比较光滑,并没有多少疤痕,这正说明他战技高超,对敌时很少受伤。 只可惜,今天他却被自己人,施以鞭刑,承受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 刚开始的十几鞭,他还能挨得过去,咬紧了牙关,极力不出声,只有微小的声息泄漏。 但到了第十五鞭的样子,杜德阳终于受不了了,他脱口呼痛,惨叫连连! 痛到变形的嘶吼,凄厉无比,只听得现场之人毛骨悚然。 虽然鞭子不是打在自己身上,他们也全都暗自警惕,告诫自己绝不能像杜德阳这样胆大妄为。 就在鞭刑进行到一半时,张破岳当场表扬了李云绝,夸他嫉恶如仇,又有勇气。 张破岳直接叫苏广诚,定了个丙级一等的奖赏,颇赏了不少得力的好符箓、好丹丸。 丙级一等,正是杜德阳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了良妖白十四,取得的奖赏定级; 结果他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反而便宜了李云绝。 杜德阳半根毛的奖赏都没得到,现在收到的只有鞭刑、灵火烤灼和罚俸半年。 很明显,张破岳这个奖赏定级,就是故意的,果然现场众人听了,既羡慕,又更加地自我警诫。 张破岳宣布给李云绝奖赏时,杜德阳正在被鞭打得惨叫连连呢。 以他的功力,是完全能听得见的。 这时他听了同样的奖赏,赏给了李云绝,他心里是什么心情,旁人就不清楚了。 刑罚受完,同僚帮他敷了伤药,他就踉跄着回家去。 一路上,杜德阳的状态,倒是表现得哀伤、战战兢兢。 这表现,瞒不了人。 只有回到住处,一人独处,再无外人时,先前表现得彻底认错悔改的杜德阳,却突然目露凶光! 看着窗外黯淡的天光,他一声冷笑,轻声自语道: “好个歹毒的小畜生,本来就要弄你,你还先来惹老子,真是活腻歪了。” “好,既然你急着想投胎,老子就成全你。” “正好一举两得,既拿了别人的钱,又解了自己的恨!” 再回想今日李云绝种种表现,他也心中惕然: “不对,这小狗贼,果然心机深沉,不能再留了。” “就算不为孟广春,只看我在将军府的升迁前程,也必要除掉此人了。” 经历此事,杜德阳颇有心得,李云绝又何尝不是? 开物司中,他作为“始作俑者”,参与了全过程。 认真回想,李云绝对一开始杜德阳的凶相毕露,反而没那么害怕; 但后来,看杜德阳见副统领们来,突然就卑躬屈膝,表现出彻底的老实与顺从,这一点,反而最让李云绝心惊。 “这人能屈能伸,才最可怕。” “他已是,我的仇人了。” 很明显,杜德阳那番表演,没把少年糊弄住。 别看李云绝年纪小,可经历却不少,久在汴梁市井中厮混打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虽说不能说,杜德阳在张破岳面前的那番表演,就一定是虚假,但李云绝决定,这样的事,还是往严重看吧。 有些事不要紧,这种事,轻视了,疏忽了,要死人的! 中阳山坡上,那杜德阳一言不发、鬼魅般蹿出、突然一掌就毙命的阴狠暴烈样子,李云绝还历历在目呢。 还有上回李云绝,当了他的小跟班,跟着杜德阳去杀地羊鬼,最后杜德阳不小心被他听到说了一句话: “果然编外没带错。” 这句话,可一直在李云绝的心底回响,从来没真正消逝呢。 就像一根鱼刺,横在他心里,几次碰见杜德阳时,都能想起来呢。 所以真不用多,只一句话、一巴掌,就能让李云绝对名声不俗的杜德阳,有了跟别人不一样的看法。 所以,没说的,李云绝直接把杜德阳,定义成了“仇人”。 几天后,李云绝独自一人,去了雨花谷。 他找到了白家,也没跟悲伤的女主人多说什么,沉默地在白十四简单的木牌位前,进香、叩拜。 他又拿出了十两银子,作为吊唁的礼钱,送给白十五。 白十五自然推脱。 但李云绝态度很坚决,最后白十五也只得收下。 收下后,柔弱哀伤的白十五,看着李云绝的眼睛,说了一句: “你是个好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李云绝五味杂陈。 从大局出发,白十四真正的死因,自然被大宋官方给掩盖了。 对此,李云绝表示理解,也不准备跟有司衙门对着来。 只是这一刻,看着白十五的表情,听着她对自己的评价,李云绝总觉得,这个外表柔弱的妖族女子,可能知道点什么。 “好人”的说法,恐怕不仅仅指自己,给了她一笔丰厚的挽金礼钱。 这时,旁边白家那对儿女,小山和小花,还仰着小脸儿,跟李云绝天真地纷纷说道: “叔叔,你是不是奇怪,我爹怎么不在?” “告诉你呀,娘跟我们说过啦,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采药,要很久才能回家来呢。” “那时候你再来,就能看见他啦。” 听得这话,一直表现得平静如水的李云绝,瞬间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此时他再看看白十四,听着小儿稚语,她也强忍悲痛,隐忍不言。 见此情状,李云绝心如刀绞一般。 他便在内心,大声地嘶吼: “杜德阳,你真该死!” “我不会放过你!” “无论等多久,我都要替白大哥,替他的一家老小,报了这个仇!” 这时候,李云绝还不知道,就在他想着杜德阳真该死的时候,杜德阳这厮,差不多也在咬牙切齿,暗中咆哮: “姓李的小杂种!没爹没娘的贱种!” “害老子受这么一场大刑罚,遭了老罪、受了大苦不说,最惨的是,还在同僚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 “我还想什么副统领之位?” “这小畜生、贼贱种,真是该死!” 他两人,这么想,也算是某种程度的不谋而合,算是一种另类的“心有灵犀”,全想到一块儿去了。 毫无疑问,李云绝挺身而出,揭发杜德阳,如果光从自己个人利益来讲,绝对不划算、不合理。 但李云绝就是做了。 没什么华丽的言辞,他在星上屋内部,跟伙计们说起此事时,简简单单一句话总结: “不这么做,小爷我出不了这口恶气!” 真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以前凭着各种凑巧,或是对方的动机不纯——主要指云月兮和碧芽儿——拼凑起来的星上屋,并没真正的凝聚力。 但这一次,李云绝不想忍,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异类妖族之死,挺身而出,“出一口恶气”,却无意中,大大提升了星上屋的凝聚力。 云月兮,贵为月仙公主,如果不是碰上意外、国宝掉在李云绝的身体里,她是绝不会在什么星上屋里,逗留哪怕片刻。 结果这一次,她对李云绝暗中的态度,已经悄悄地起了变化。 她对白家,也有感情呢。 碧芽儿就更感动了! 要知道李云绝做的这件完全不划算、非常有风险的事情,是为了一位妖族啊! 她自己就是妖呢! 第一百零七章 老宅的密道 虽然一直宣称自己是绿茶仙女,但碧芽儿又不傻。 所以在她的内心,已经从主要觊觎李云绝的仙机,开始慢慢转向,真诚地喜欢这个人。 而她的思路,从来都很奔放,一旦喜欢,便甚至连将来两人生的小孩,叫什么名,都想好了。 当然,这事儿也就是心里暗自想得爽了,别看她表面轻浮佻达,但要玩真的,就不太行了,毕竟人家也是个害羞矜持的女孩呢。 吕锦浪,典型的纨绔子弟官二代,虽说本性纯良,但必然有不少臭毛病,但这回,他也被李云绝所作所为,触动了。 甚至可以称得上“震撼”! 他受到的触动,可比云月兮和碧芽儿大多了。 因为他有个高官的爹,耳濡目染,官场里那些东西看多了,遇上危险,全都是损人利己,最多明哲保身。 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像李云绝这样,无关联、无所求、无所得、还有巨大风险的情况下,依然因为心中的准则,挺身而出的。 所以,吕锦浪太明白李云绝这事儿,办得有多了不起! 所以他也很难得地拍胸脯表示,要是今后那个臭不要脸的杜德阳,来报复李云绝,他就算撒娇打滚,也要求得老爷子出手帮忙。 以吕锦浪的脾性,这样的承诺,已经很难得了。 真以为浮夸好色的官家公子,是糊涂虫? 有这样家世的人,哪怕天资再蠢,也被熏陶了,如果不是确实被打动,是根本不会做出这种承诺的。 所以李云绝这次义行,让星上屋的面貌,焕然一新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这一天,李云绝正在清凉山的小院中消暑呢,就有个专门帮人送信跑腿的汉子,爬上了半山腰,找到李云绝的家门口,送上一封署名“汪松平”的信。 这封信,很正式,封口处用胶泥封住,上面还盖了一个“汪”字的戳。 见是汪大哥的信,李云绝赶忙拆开来看。 在信里,汪松平写道: “云绝弟,见信如晤。 今我司正谋划揪出,京城珈兰潜伏探子,需一生脸新人。 兄已极力荐弟,上司已许之。 若事成,除厚赏,弟晋升二等健儿,当不远矣。 事颇急,今晚辰时三刻,至安远门东北六里之五丈河边,陈家老宅一唔。 攸关机密,须当面一唔,此我司定点暗室也。 若至宅,访后院,有露天灶台,自灶膛洞口入,沿贴黄纸之岔路而行。 道末有洞室,若我迟至,静待其中即可。 兄汪松平。” 这封信,用的是伏魔司的专用信纸,上面印着浅青色的狻猊水印图案,形象和伏魔将军府大门前的铜胎鎏金狻猊,一模一样。 信上的字迹,也应是汪松平的字迹,以前李云绝见过他写的字。 李云绝立即激动起来! 也有点紧张呢。 又反复读信好几遍,确认无误后,李云绝终于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冲着院外的青山翠林大叫道: “好好好!终于等到大显身手的时候!” 事不宜迟,他做了些必要的准备,就下了清凉山,径往京城内城的安远门一带而行。 他也算半个京城通,那封信中所说的陈家老宅,他不一定见过,但安远门、五丈河,他都是清楚的。 因此他根本没绕路,就在辰时三刻之前,赶到了陈家老宅。 亲身来到这里,李云绝才知道,原来陈家老宅,是真老,是一个很破败的废弃老宅院。 这地方相对汴梁城其他地方来说,也比较荒僻,掩藏在一堆贫寒的民户之中; 要不是信中指示明确,连李云绝这种曾经的闲人,也根本不会逛到这里来。 “伏魔司还真是厉害。” 心里赞了一句,李云绝便从只剩下半片破木门的大门,悄悄地进入院子里。 一路他都很警惕。 踩着杂草破瓦,跳过残垣断壁,他很小心地来到信中所说的后院。 如此警惕小心,是因为对他来说,这一次,是个很大的机会呢。 当李云绝来到杂草丛生的后院,发现这院子里,还真有个砖砌的露天灶台。 他朝四周看看,确定没什么异常,这才靠近灶台,低头朝灶膛里面看。 这一看,他便一愣。 从远处看,这灶台破旧不堪,但伸头朝灶膛里一望,却发现,用红砖砌成的膛壁,居然很整齐,也挺干净。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伸头一看,居然发现膛壁的一侧,堂而皇之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洞口,看样子能容一人进入。 “信里说的果然没错。” 李云绝又朝四下望望,确定没其他人在暗中窥伺,便弓着身,从灶膛中的密道洞口钻入。 进了洞,下了五六级台阶,他就走入了密道之中。 到这里,李云绝点燃了火折子,借着它的火光,沿着密道,曲曲折折地往前走。 一路走,他都很注意观察,便看到,这密道地上铺的都是青砖,显然这是个人工挖出的密道,特意进行了铺建,最初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一边走,他一边不由自主地联想,觉得这里说不定当初是什么江洋大盗的老巢,后来被伏魔司给收用了。 这样的事儿,他偶尔去伏魔司,听那些同僚聊天,有人提到过。 陈家老宅的这条密道,其实并不算太长,但就是很曲折,也颇有几个岔路,要是单纯让李云绝自己走,还真可能迷路。 不过幸好真如信中所言,每个岔路口,都有一条岔路入口旁的洞壁上,贴着一张一指来长的黄纸条。 按照黄纸条指示的岔路,走了五次,李云绝终于看见前面地道的尽头,有个比自己想象宽大很多的洞室,看起来有地上正常一间房子的大小。 洞室里现在并没有人。 李云绝也没有立即走进去。 他站在洞室外边,观察了好一阵,才慢慢走了进去。 这间洞室很大,但也很空,只有中央放着一套陈旧的桌椅。 李云绝走近看看,发现桌上有根全新的白色长蜡烛,旁边还放着火石和火绒。 他顺手拿起火石,打出火星,点燃了火绒,又去点燃了蜡烛。 蜡烛芯被点燃的那一刻,腾起挺大的焰苗,将周边照得很明亮; 刚才一直在昏暗中行走的李云绝,都有点不适应,下意识地拿手挡了挡眼睛。 看来这支白蜡烛,也应该是伏魔司的特制用品,其照明能力比市面上卖的那些,强多了。 不过,很快李云绝就发现了问题。 这特制的蜡烛亮是亮,也几乎把整间洞室照得通明,但对比之下,洞室门外就显得更黑暗了,根本看不清门外有什么。 察觉到这一点,李云绝眉头一皱。 想了想,他拿起白蜡烛,四下看了一眼,便走到靠里的一处墙角,把发着明亮光芒的白蜡烛,放在了那里的地上。 偏在一角,蜡烛的照明效果,就弱了一大半,室内室外的明暗对比,就没刚才那么强烈了,现在李云绝,也能观察到洞室外的大致情况了。 又转了几圈,看看洞室里没其他异常,他便在椅子上坐下来。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见有人来。 开始他还挺耐心,手按剑柄,平心静气地等。 但白蜡烛烧去二分之一的长度时,他还是不见有人来,就有点焦急了。 他心说: “怎么我都到了,他还没来?” 正这么想时,忽然门外有个人影晃动—— “终于来人了!” 李云绝有点激动,一下子站起来,朝门口看去。 但这一看,他却一愣: “杜德阳?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是我?哈!”杜德阳在室外的暗影里,呲牙一笑。 本来他长得就有点凶,现在在阴影中,呲牙一笑,显不出温和,反觉得诡异。 李云绝立即紧张起来。 “找我说任务的人,是你吗?”他问道。 “是我,也不是我。”杜德阳似乎憋着笑,说了这么句奇怪的话。 “什么意思?”李云绝惊疑不定。 “你是不是收了一封信?”杜德阳问道。 “是啊。汪松平大哥写给我的,说有重要任务,让我来这里接洽。”李云绝道。 “哦,汪松平写给你的啊,那信里的内容是不是,‘云绝弟,见信如晤。今我司正谋划揪出,京城珈兰潜伏探子,需一生脸新人’?”杜德阳一脸玩味地说道。 “啊?!你、你怎么知道?”李云绝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我为什么不知道?因为这信,就是我写的啊。”杜德阳这时,已经凶相毕露! 就算再傻的人,这时候也知道有问题了。 李云绝立即手按剑柄,叫道: “杜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伪造假信,把我哄到这里来,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哈哈!” 杜德阳一声狂笑, “李云绝,你年纪虽小,却是个滑头,难道你还想不出,老子想干什么吗?其实张副统领,不已经说过了吗?” “他说过了啥?”李云绝疑惑道。 “呵呵,报复你啊!”杜德阳嘿嘿笑道。 他在笑,李云绝却猛地一下子,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细思极恐 眼前的环境,幽闭,诡秘,再胆大的人,都会害怕。 杜德阳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就当这是自己报复收的利息。 “你想怎么样?”李云绝有些虚弱地问。 “怎么样?” 杜德阳故作不解,装模作样地考虑一下,才仿佛恍然道, “哦,你想问,我怎么报复你?” “是啊,你想怎么样请说……”李云绝低声下气地问道。 “呵,你觉得,我也抽你五十鞭子如何?”杜德阳玩味地笑道。 “多、多了点吧?能不能少点?”李云绝恳求道。 “嚯嚯,你当这是路边买菜呐?也好,看起来你不经鞭打,那就换个法子吧。”杜德阳道。 “换个法子?不知道是什么?疼吗?”李云绝有些惶恐地问道。 “快一点,就不会太疼。”杜德阳道。 “不太疼就好,那我就换这个吧。你说说,是什么?”李云绝问道。 “当然是——” 杜德阳停顿一下,冷不丁一声暴喝, “杀了你啊!” 闷室之中,他猛地一吼,真好似平地打了个雷一样,把李云绝吓得浑身一哆嗦! “你、你说杀了我?不至于吧?” 李云绝牙齿打颤地说道, “我、我不傻,我知道你今天诳我来,是要报复我。” “上回我揭发你杀良冒功,害得你挨了鞭打,损了俸禄,你肯定很恨我。” “但、但……但再怎么说,不到打生打死的地步吧?” 还别说,李云绝这番话,是有道理的。 常理而言,就算上次他得罪了杜德阳,害他出了大丑,皮肉受苦,说得怎么严重都行,但真的不至于到闹人命的地步。 但这道理,也就是对一般人了。 杜德阳这人,别看在伏魔司,常年斩妖除怪,倒算恪尽职守,但暗地里这人,杀性很重。 尤其他心眼很小,睚眦必报,别说李云绝害他受了这么大一场羞辱,就算打个折,对杜德阳来说,也足够他动杀心了。 更何况,背后还有孟老板,许以重利,要他除掉这小子呢。 对杜德阳来说,这真是一箭双雕,性价比太高了,杀,铁定得杀啊,想都不用想的事! 所以他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便阴恻恻冷笑道: “李云绝,你这个小杂种,还是太年轻了。” “等下次投胎做人,要想得罪人,还是先打听打听,这人是什么人,你得罪得起么?” “可惜啊,这道理,你这辈子是用不着了;下辈子,你好好做个老实人吧!” 说话间,他已抽出了腰间利剑,还拿剑刃凑近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剑锋,那情景,既凶恶,又瘆人。 “救命!救命!”李云绝眼看不妙,立即扯起脖子喊起来。 “哈哈哈!”本已是神色狰狞的杜德阳,见李云绝呼救,一下子又狂笑起来。 “喊吧,喊吧。” 他阴笑道, “这地方,这么偏,还离地三尺远,密道又这么深,你尽管喊,就算你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你!” 一句话说完,他一振手中剑,多年淬炼的克邪灵火刹那间激发,手中剑器突然变得如同一根燃烧着的火炬,不断向四周散发着诡异的猩红光焰。 杜德阳挥剑冲了进来,剑锋直指李云绝。 到了这地步,李云绝也不喊了,急忙闪身逃窜。 还别说,可能是死亡的威胁,激发出他全部的潜力,他慌乱逃窜的步伐,居然还挺快,七拐八绕之下,还真让他冲出了洞室,跑进了地道里。 杜德阳见状,根本不慌,也冲出洞室,缀在少年身后,紧追不舍。 这里的密道,岔路真不少,如果平心静气地走时,还显得路径不太复杂,但换成身后一个凶人拿着凶器,不断追赶,要来杀自己呢? 哪怕不复杂的密道,也变成迷宫了! 在杜德阳的追赶下,李云绝显得非常慌乱,到处乱蹿。 刚开始他还走对了一两个岔路口,但很快就全部走错了! 他真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蹿,一路上还不断“哎呀”、“哎呀”地惊叫哀嚎。 见此情形,杜德阳竟忍不住笑了。 见李云绝像只慌不择路的老鼠似的,杜德阳心中无比的快意。 他起了猫戏老鼠的戏弄心思,追得没那么急了。 紧随其后时,他还不断扔出符箓,就在李云绝一路逃窜的路径上,不断骚扰惊吓。 比如,他让少年途经的洞壁上,突然射出一道火焰; 或是在少年奔跑的脚下,忽地突起一根石笋。 总之他制造各种意外惊吓,虽不致命,但足以让李云绝,变得更加惊慌脆弱。 所以奔逃的路上,李云绝东倒西歪,惊呼和求饶声不断,各种惊惶惨状,看得杜德阳哈哈大笑。 只是,当他们重新转回先前已经路过的一个岔路口时,李云绝已经在前面跑过去了,当杜德阳跟着跑过去时,却冷不丁突然一阵冰风刺骨吹来,瞬间便让杜德阳头发上都结了冰霜! 几乎同一时间,他脚底下也忽然冒出一片火海,烈火熊熊,将他整个人包围! 杜德阳真是猝不及防。 他先是中了冰风的招,整个人骨节都好像被冻住,行动一下子缓慢,因此当火海燃起时,他没能第一时间跳出去,居然衣裤都被烧着了。 但杜德阳,是能对抗强大妖怪的存在; 这等程度的突然袭击,虽然威力确实不小,但想困住他,那是尽想好事。 于是等他回过神来时,一声暴喝,整个人重新恢复了灵活,平地嗖的一声蹿起,雄健的身躯就像个大石墩子,弹跳出脚下的一片火海。 还不等落到无火的地上,他随手一挥,一片水光应手生发,身后那片火海,便已经被凭空飞洒的水雾给浇熄了。 “竟敢阴我!” 杜德阳陷入了暴怒! 他很聪明,已经想到了,刚才少年一路狼狈奔逃、不断求饶,其实也是障眼法、缓兵计。 一路上,李云绝这厮已经在刚才这样的地方,暗中布下了符咒陷阱,只等杜德阳再次经过,便立即发动。 只可惜,少年这样的自救行为,只能稍稍阻拦一下追兵,完全于事无补,反而还激怒了杜德阳这个凶人。 他立即收了戏弄之心,凶相毕露,加快追击的速度,要一剑杀了少年。 按他所想,以他的修为,一旦动了真格,这少年就死定了。 “只是乐趣少了点。” 他心里还有些遗憾地想。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眼皮子一跳,眼角的余光,好像看到有什么暗影一闪。 “不会吧?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 “不可能啊!这儿如此隐秘,谁还会来——哎呀!” 才来得及想到这里,他已经惊呼出声! 原来耳中已听得“柔”的一声响,一道黑影破空而来,还带着尖锐的嚣叫之音,直奔他的后脑勺! 杜德阳也叫了得,丰富的杀场经验,让他想也不想,就一偏头—— 一道黑羽箭,擦着他的左耳过去,“咚”一声扎在对面的土洞壁上,只留着不太长的箭杆在外面嗡嗡直颤,前面整个箭头箭身,竟是扎进土洞壁数寸有余! 杜德阳大惊失色! 转而只觉得左耳剧痛,忙伸手一摸,只感觉潮湿滑腻,耳廓上还明显缺了一角—— 原来他已被刚才的利箭,带走了一小片耳朵肉! 杜德阳顿时勃然大怒,怒吼道: “是谁?!是谁?!” 他扭头环顾四周,正看见在不远处的拐角阴影里,有位清雅仙丽的蓝裙女子,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她手中,握着一张杜德阳很熟悉的武器—— 神臂弓! 不用说,杜德阳看见的女子,正是云月兮; 她手中的神臂弓,腰悬的黑羽箭筒,正是上回快乐仙宫之事后,开物司给她的奖赏。 对此杜德阳略有耳闻。 但他现在注意的重点,并不是什么神臂弓黑羽箭,而是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细思极恐…… 杜德阳只是稍微想了想,便突然不寒而栗! 当然,他看到了结果,也推断了原因,却并不知道过程。 而这个过程,其实非常重要。 如果没能力促成这个过程,杜德阳推断的原因,也不会成立。 事实就是,云月兮为什么出现? 因为,她在李云绝进入陈家老宅、进入灶膛密道前,就已经悄悄地埋伏在附近。 当火候差不多时,看起来惊惶逃窜的少年,就暗中,发动了月海神空太阴星位的异能—— 月之门! 于是埋伏在附近的云月兮,瞬间穿越虚空,移动到现在的位置,对闷头追人的杜德阳,射出了一支黑羽箭。 这事上,内心高冷的月仙公主,非常配合。 为什么? 因为恐怕这世上,暂时还没其他人,对李云绝安危的关心,能超过她。 堕落凡尘的月仙公主,已经看明白了,自家的仙国重宝,暂时已和大宋少年融为一体; 要是他死了,月灵仙钻会不会消失? 也许不会消失。 但她不敢赌。 所以夸张点说,充满护国责任心的云月兮,现在爱李云绝,绝对胜过爱自己。 第一百零九章 可怕的后果 当然这种爱,不是什么男女之爱了。 就因为这些原因,当李云绝看到“汪松平”的信,发现这是次绝佳的机会,跟云月兮说出自己的计划时,云月兮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 这事情,也属于刚才杜德阳,反推出来的“原因”。 这样反推的结论,让他毛骨悚然,也觉得不敢相信。 他是骄傲的杜德阳,怎么可能愿意承认,以为自己是猎手,却反而成了猎物? 其实就像他自己刚才跟李云绝说的,“要想得罪人,先打听打听,这人是什么人”,他最大的失误,就是一如既往的骄傲了。 他并没事先打听打听,这李云绝,到底是个什么人。 虽然只过去数月,李云绝已非吴下阿蒙。 就光武力一途,就绝非杜德阳想象中的,双方差距如同猛虎对羊羔。 更重要的是,杜德阳也没去了解,李云绝的行事法则,究竟是什么—— 他是深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个道理的! 杜德阳也不想想,姬香夜是怎么死的? 真以为那次李云绝只是个棋子、诱饵? 某种程度,那次少年也是下棋人啊。 而杜德阳刚才有句话,也说错了。 他以为,李云绝轻易得罪他,是因为没事先打听打听,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轻举妄动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李云绝其实,已经很懂他了。 那回被带着打地羊鬼,杜德阳的种种作为,已经很让李云绝心寒了。 尤其事毕那一句,“果然编外没带错”,恰似闷雷一般,在李云绝心里,滚动了很久很久了…… 可以说,自从决定为白十四出头、更为心中的信念与坚持出头,李云绝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所以啊,当他在清凉山上,第一眼看到所谓“汪松平”的来信时,种种紧张和激动,真不为别的,而是为了自己心中筹谋许久的反杀计划,终于要施行了! 杜德阳,真的误判了。 他终究,还是太骄傲、太轻敌。 以往他也一直骄傲,也时常轻敌,但那些都反映了实情,他的反应是正确的; 可这一回,他的骄傲与轻敌,却有可能让他栽个大跟头。 弄不好,要没命的。 事实上,已经没什么时间,让杜德阳细琢磨了; 摸到耳朵破损时,前面一直奔逃的少年,却已经立定,转过身来。 没有任何废话,李云绝几乎在自己急速转身时,已经手一挥,一长串又细又急的青色火焰流光,从他指尖激射出来,直扑杜德阳胸膛! 如果杜德阳这时还有暇细看,便会发现,这道形状乍看像初级入门法术“灵火箭”的火焰流光,颜色不是鲜红色不说,那耀眼的青蓝焰流里,还泛着一抹鲜明的奇异金光! 不用说,这就是李云绝自己,至今一直认为是灵火箭的仙术,“月火剑”! 既然已是仙术,威力自然非同小可; 况且李云绝筹谋已久,前面一切一切的铺垫、甚至不惜露出丑态的表演,就是为了这一刻! 本来已经足够保险了,但李云绝还不满足。 他又安排了云月兮,在自己要突然回身一击之前,先用“星穹之主”之能,发动太阴星位的异能,启动“月之门”。 于是在附近巷子里等待的云月兮,瞬间被传送到地道里,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偷袭。 如果能射中,射死,那就大功告成; 如果没有,也不要紧,本来就是一个辅助的设计,只要足以扰乱杜德阳的心神,就行。 看起来是行了。 其实前后两人,离得没多远,也就四五步路,谁叫刚才杜德阳已经被激起凶性,发狠追赶呢? 哦,对了,那场冰风火海的突袭,也是李云绝额外设计的一环啊; 能制住杜德阳就制住,制不住的话,能刺激他,追近点也好啊。 有这么多铺垫,这处心积虑的一击,还不中? 月火剑当即击中杜德阳,正中他的左胸膛! 打中之时那细长的青焰流光,“噗”一声钻进了胸膛里,一股子至猛至阳的力量,猛地炸裂爆发开来,一下子将杜德阳的左胸膛,炸出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血洞来! 一阵惊涛骇浪般的剧痛,瞬间将杜德阳淹没。 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完了,但显然杜德阳能威名卓著,绝非偶然,遭到如此重创,他居然一时未倒,还极力转身,往另一个岔道口跑去。 见他如此强横,李云绝也十分意外,赶紧仗剑朝他追来。 云月兮再次弯弓搭箭,朝杜德阳“咻”的一声,射出一支黑羽箭。 这次杜德阳,没办法像先前那样灵活躲闪了; 听得弓弦响起,他也就勉力往前蹿了一蹿,躲过了致命的后心部位,但黑羽箭还是“噗”的一声,狠狠扎进他的左肋骨,疼得他“嗷”的一声惨叫,十分吓人。 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没停下奔逃。 只是速度放慢下来了。 但他却没放弃希望,因为这里其实是他的秘密据点,他对这里的地形,简直不要太熟了! 他坚信,只要自己能撑住,不放弃奔跑,就一定能逃出生天啊。 凭着强大的求生欲,和强横过人的体力,杜德阳居然歪歪斜斜地,朝密道的主路上跑去。 只要他再跑过两个岔路口,就真能跑到入口的台阶了。 “成了!” 杜德阳心里高兴了起来,脚步也鬼使神差般轻快了许多。 可就在这时,他又忽然听见前路上,传来个清嫩悦耳的声音: “杜德阳,你个坏人,想往哪儿逃?” 听到声音,其实已经晚了,杜德阳恍惚中,就见对面的娇俏少女一扬手,一道绿光冲自己面门闪来,还带着风雷之音! 当杜德阳意识到,打自己的可能是把奇异的青藤鞭时,他已经被抽得“哎呀”一声惨叫,直直往后摔倒在地上了。 这时候,他已经满脸是血、剧痛如潮,眼睛也已经看不太清了。 所以当那个冷艳的剑灵血凰女,按预定计划突然现身,准备补刀时,就算她身上的红裙鲜红如血,杜德阳也看不清了,他的视野中,本来便已经是一片血色了。 这会儿,他只听得一个冷冽、隐有金铁之音的女声埋怨道: “小碧,你这鞭也抽得太狠了,都昏死过去了,我出来都没事干了。” “嘻嘻!对不起啊,红焰姐姐,我看这人块头很大,冲过来很吓人,却没想到是个银样镴枪头,才一鞭就倒了啊。” 直到这时,杜德阳才终于彻底醒悟。 之前不愿承认的事实,已经变得无比清楚,摆在他的面前了: 他真的被李云绝将计就计,反坑了! 自己设下了陷阱,没想到别人装作跳进了陷阱,但其实反手给自己挖了一个更大的坑! 到这时,杜德阳也终于后悔了。 当后果摆到眼前时,他才明白,自己真的轻敌了。 本来想得不错,觉得自己都用计了,实力也比这侥幸混入伏魔司的小混混,强太多,想杀他,还不手到擒来? 事前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用计,都算是高看李云绝了,都算给他脸了。 现在,这种轻视,带来了可怕的后果: 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是自己! 别看常年威风赫赫,但那只是他占上风时。 暗地里,杜德阳是个没节操的人。 从他接受孟广春的收买,就能看得出来。 事实上孟广春收买他做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否则他怎么可能出现在风清园的密室? 某种角度,他去杀良妖冒功,也是受了孟广春有意无意的暗示。 毕竟这些良妖,已经走向万妖城的对立面,说成叛徒也不为过,那就是孟广春的敌人了; 所以杜德阳杀良妖,心里还隐隐约约觉得,这将成为他在孟广春面前,一个很容易让对方高兴的话题。 难道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结果不开眼的李云绝,居然出头揭发,你说这不是找倒霉吗? 只可惜,自己这么占理,却落了敌人圈套,现在躺在地上挣命呢。 心里暗骂一声没天理,杜德阳表面却立即求饶! 他当场仰面朝天,痛哭流涕地哀求道: “李兄弟,李健儿,李大侠!是兄弟我鬼迷心窍,良心被狗吃了!” “我竟然因为上回吃了一顿打,就想报复回来,也将兄弟打一顿。”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兄弟,你就饶我这一回吧,从此你就是我老大。” “只要放了我,今后在伏魔司中,我将尽我所能,帮老大你早日升成一等克邪健儿!”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不是人!” “你是对的,你最正义,也最善良,就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说到动情处,杜德阳还极力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下耳光! 对他的表现,现场各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云月兮不做声,偶尔眼角的余光,瞥瞥少年。 这时她心里想: “且看他如何处置。” “地上这人,明显奸恶;若是李云绝饶过,我也会找机会出手。” “但若是那样,我会很失望吧。” 第一百一十章 喊破喉咙也没用 “说明他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人若留下来,绝对能威胁到李云绝。” “反正这人必死,但若不是李云绝杀的,本公主会很失望。” “这样妇人之仁的人,容纳着仙钻,令人忧心啊。” 云月兮只心里想,嘴上不说。 但血凰女熦红焰,则直截了当跟李云绝说道: “此人,可杀。” “是生是死,主人决断。” “若要杀,我先入剑,让主人杀他,杀得爽利些。” 碧芽儿却有些心软,看着杜德阳这番挺真诚的道歉,忍不住道: “哎,看看他,还是挺可怜的……” 李云绝这时,也有一丝犹豫了。 毕竟杜德阳这番悔悟道歉,很真诚。 他这个犹豫,被杜德阳看出来了。 刚才一耽搁,尤其痛哭流涕之际,反而让泪水冲去了血水,他眼睛又能看得见了。 看见少年的犹豫,杜德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 李云绝心里正在做思想斗争,就没注意到他这抹一闪而逝的得意。 他总觉得,杜德阳的身份、资历、威名,如山一样威重,完全不同于自己先前打杀的那些妖鬼。 哪怕事前想得再好,觉得必杀,但事到临头,真要动手,就总觉得古怪,下不去手。 这真是人之常情,有些事,绝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下不去手,也得下手。” 李云绝确实不是云月兮担心的那种妇人之仁的人。 但杜德阳就慌了。 他躺在地上,脸朝上,看得很分明,看见少年的眼神,在短暂的犹豫失神之后,重又变得坚定,还目露凶光了。 “坏了!” 杜德阳的心一沉。 当然他还怀着最后一丝的希冀,希望自己看错了。 绝望与希望交织之间,他看见少年,在自己的上方,如巍峨高山,俯瞰着自己,非常平静地开了口。 “杜德阳,你这人,不能留了。” “你心太狠了,今天还设陷阱杀我。” “如果放过你,我也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 “所以,很抱歉,你就去死吧。” 说到这里,他朝血凰女看了一眼。 血凰女熦红焰会意,优美的身姿平地一个飞旋,转眼化作一道绚丽鲜红的流光,飞入了少年手提的剑里。 鲜红色的流光,没入剑身的那一瞬,暗淡的剑锋忽然光明如镜,泛起金红色的灿烂光芒; 那虚空中还响起一声悠长的鸣唱,似有还无,似远还近,宛如九天之上的凤凰长鸣。 不得不说,这一幕场景,很神幻,很美丽。 但杜德阳哪顾得上什么美丽啊! 他眼中只看到锐利闪华的剑锋! 他顿时吓得大喊大叫,很狼狈、很失态、很大声地叫喊: “救命!救命!” 李云绝冷眼相看,寒声说道: “杜德阳,要谢谢你精心挑选的好地方。” “这地方,这么偏,还离地三尺远,密道又这么深,你尽管喊,就算你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你。” 少年的记性,还真好,几乎把先前杜德阳威胁他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 杜德阳顿时气得半死! 他不仅恨少年,也开始恨自己。 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他仰面朝天,看少年居高临下,握住利剑,俯瞰着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替白十五、小山、小花,送、你、上、路!” 话音一落,少年紧握利剑,奋力往下一刺,瞬间一剑穿喉,将杜德阳死死钉在了地上! 杜德阳本能地抓住刺进喉咙的剑刃,不顾手掌流血,口中嗬嗬有声。 这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动作。 他在世上的最后念头则是: “没想到我杜德阳一世威名,还是伏魔司副统领的有力竞争者,居然死在一个小人物的手里,真是气死我了!” “唉,早知道,对他宽容点,就好了。” “还有,什么白十五?小山、小花又是谁?我不认识啊。” 吐出最后一口气时,杜德阳的脸上,也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忽然想到了孟广春的委托。 可能是临死前的神思,特别清明,杜德阳有种奇怪的预感,预感到作为大老板、大枭雄、大人物的孟广春,将来很可能也会,栽在李云绝这个小人物的手上。 谁叫孟大老板也是李云绝的仇人呢? 以前不懂,现在知道了,当这少年的仇人,下场不怎么好啊。 带着居然有点愉快的奇怪念头,杜德阳一口气上不来,便头一歪,死了。 成为死人的杜德阳,就地被埋在了密道里。 李云绝这会儿还没意识到,杜德阳背后还有人。 这不怪他。 杜德阳要来杀他,已经有足够动机了,这哪儿想得到,他背后还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人物孟广春,曾向他买过少年的命? 杜德阳死了。 因为他刻意选择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地点,作为杀人的陷阱,来时又刻意避开其他人,一路潜行到这里,所以当他被杀死,就地掩埋后,没人能找得到他的尸体。 这真是典型的挖坑埋自己、作茧自缚了。 事后,各方都看到,杜德阳失踪了。 对此什么猜测都有。 伏魔司的人,几乎都认为,是上回的羞辱惩罚,让心高气傲的杜德阳,没脸待下去了。 别看他表面表现得全盘接受、毫无怨言,但想想他过往的表现,怎么可能不介意? 所以他就选了个月黑风高之夜,避开所有人,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这推测,很合理。 连汪松平把同僚们的这个推测,说给李云绝听时,李云绝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你们说得好有道理啊!” “感觉应该就是这样啊!” 杀了杜德阳,李云绝后悔吗? 不后悔。 甚至本来他觉得自己事后,一定会有很大的愧疚感,但真做了,发现,真没有。 要是不反杀,埋在密道里的人,就是他李云绝了。 孟广春,则在自家风清园的庭园里,看着满园的草木苦苦思索。 眼前的树木,长得极其翠绿茂密,那欣欣向荣的茂盛长势,都好像树底下埋了人似的。 和伏魔司的人不同,孟广春并没把杜德阳的失踪,理解成远走他乡。 他是知道杜德阳另一面的。 最近两人还密谋,要除掉李云绝呢。 “很可能,他已经死了。” 孟广春得出一个接近真相的推测。 从这个推测出发,孟广春想: “能让杜德阳死,绝不是李云绝一个人能做到的。” “杜德阳是什么人、有多厉害,我再清楚不过了。” “李云绝虽然可恶,也有点本事,可跟杜德阳一比,就跟陶罐和玉瓶的区别。” “更何况杜德阳还躲在暗处,以有心算无心,李云绝一个人能占到什么便宜?” “这么说的话,一定是杜德阳动手时,触动了李云绝背后庞大的势力,或是什么隐秘的高人。” “啧啧,这么看来,李云绝这小畜生,不简单啊。” “也对,我早就该知道这一点。” “快乐仙宫被挑翻,真像后来朝廷官方所说,是李云绝为了救人、无意中发现的?” “还有我香儿的死,就更可疑了!看上去是小混蛋以身做饵,但哪有那么简单?” “唉……我早该想到的。” “不过既然如此,暂时也就没必要碰这个小杂种了。” “他本身无足挂齿,说到底只是个小瘪三;别动了小的,惹来大的,引来背后庞大的力量,给咱蛟王的大业,带来未知的重大损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孟广春不禁有些后悔: “唉,这道理,上次快乐仙宫出事后,我就该想到的。” “结果,白白赔上了香儿和杜德阳两条性命。” “这李云绝,暂时得放过了。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迟早要给香儿报仇的!” 不得不说,孟广春是个事业心极强的人,一旦发现个人的爱恨情仇,有可能危及事业,便当机立断,立马放下了。 但有些人,恐怕就放不下了。 丘人杰,位列伏魔司五大副统领之一,位次只在张破岳之下,排名第二,本人也是伏魔司中,颇有名望的存在。 杜德阳彻底失踪,让丘人杰很生气—— 杜德阳暗中是他的人! 这并不奇怪,偌大的伏魔司中,从正统领殷紫府,再到副统领张破岳、丘人杰等等,总有几个自己亲信的人,这种情况到哪儿都不能免俗。 杜德阳便是丘人杰邱副统领手下的得力干将,很多丘副统领自己不方便干的事,都暗中吩咐杜德阳去干,每次还都干得让丘人杰很满意。 只说一件事,就知道他俩的关系何等亲密—— 丘人杰那个秘密安置在外面的良妖小妾,都是杜德阳一手操办的。 他先是费了不少功夫,把千娇百媚的狐娘子,从良妖定居点里弄出来,各种手尾处理得极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 这是非常重要和罕见的才能。 也是自这件事之后,丘人杰彻底信任了杜德阳。 他每次去狐妖小妾那边喝酒作乐时,都会想起杜德阳的好处。 可想而知,当同僚和下属,跟自己说杜德阳失踪了,可能因为心气儿高,就远走他乡时,丘人杰表面点头附和,心里,却是根本不信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鬼女幽羽落 丘人杰比伏魔司中,其他任何人,都要了解杜德阳; 他绝不信因为一次惩罚,杜德阳就远走他乡。 对这一点判断,丘人杰很自信。 可活见鬼的是,无论他怎么暗中查找,都找不到杜德阳,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这种结果,不仅让他遗憾,还让他内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是不是有人盯上我了,先对杜德阳下了手?” “这人是……张破岳吗?” 丘人杰便决定,一方面自己要小心,另一方面,也要继续悄无声息地,暗中查访杜德阳的确切下落。 这一日,已暂时放下报仇念头的孟广春,在一处荒野的小湖边,秘密会见一位客人。 相见正值黄昏。 但这时光线并不昏暗,满天都是绚烂的火烧云,云霞金红明亮,将天空和荒野映照得一片红亮,如同传说中的永恒黄昏世界。 不过当客人现身时,孟广春眼前忽然一暗,差点以为黑夜已经提前降临了。 神秘的来客,穿一身深黑的长袍,头罩着兜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面目。 当然这只是孟广春第一眼的印象。 当他再看第二眼,便发现黑色的长袍虚虚渺渺,在晚风的吹拂中,飘洒着丝丝点点的黑色光影,看起来并不像世俗的衣料。 孟广春忽然有些醒悟: “圣劫教主厄迷,永远穿一身诡秘的黑夜长袍,兜帽下罩着的,也是看不清五官的幻光白面目。”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朝来人的兜帽下看去,果然看见那里闪烁着一团灰白色的光影。 确实看不清面目,只在眼眸的位置,隐约有两团灰幽幽的圆形光斑,看起来像是一对眼睛。 嘴巴的位置,也有一抹灰色的弧光,看起来像人的嘴巴。 也只是像而已。 长成这样的厄迷,真像黑白无常的结合体,要换了其他人,见了肯定被吓个半死! 不过孟广春不是一般人,他背后是整个中土最大的妖族势力万妖城呢。 当然他也不敢不客气,因为眼前这位圣劫教主,背后也是千百个狂热的信徒。 所以他抢先行了个礼,客气地说道: “教主玉趾亲临,孟某不胜荣幸。不知教主有何事吩咐?” “请你寻个人。”一个缥缈的声音传来。 孟广春听来的感觉,似乎声音从很远处传来,这感觉也让人觉得很怪。 孟广春没纠结这个问题,直接问道: “寻什么人?” “幽羽落。”声音继续如同从云端传来,“她是一个鬼女。” “哦,一个鬼灵啊。” 孟广春忽然没了太多兴致,人也放松下来,随口问道, “不知区区一个鬼灵,何劳教主大人,亲自来托我找寻?” “区区一个鬼灵……哈哈哈!”圣劫教主厄迷的幻光面目,一阵波动,表示他在大笑。 “嗯?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孟广春有些愕然, “在下确实未曾听说过有这号鬼灵,想必没什么厉害的吧?” “你若听过,就怪了。”厄迷道,“她只是最近,才被放逐人间;以前都在亡灵之地,居于冥河之畔。” “呃!”孟广春陡然一个激灵,“是冥界的大人物?” “可以这么说。” “算了,既然要你寻她,就把她来历,详细说与你听。” 厄迷虚渺的声音,源源不断而来: “幽羽落,曾是冥界第一镇狱女鬼尊,位列冥界幽冥天使之首,专门镇杀最强大、最难缠的厉鬼。” “相比其他鬼尊,幽羽落来历最为不凡。” “传说她生自太古冥王的一根遗骨,糅合了彼岸花王的精魄,又灌注冥河之渊最深处的太初之水,还从太古神鸟的骨灰中,取一缕死灰复燃的鬼鸟之灵,一起生长而成。” “甚至有传言,她身上还有烛幽之龙的幽魂残影。” “总之在很长时间里,她都是冥界最强的武尊。” “她那柄狂花修罗刃,不出则已,一出则阴风万里,神哭鬼号,哪怕再强大的恶鬼,也抵挡不过三回合,必然魂飞魄散了。” “她背后,生一对幽冥羽翼,扇一扇,疾飞冥界三千里。” “她肩头,终年落着一只白骨鬼车鸟,承托了她的太古神鸟之灵。” “很多时候,并不用幽羽落亲自出手,只需鬼车鸟张口尖嚎,功力不济的小鬼,已然烟消云灭了。” “她不仅武力强大,性情还极度凛冽冷傲,有传言不够强大的鬼灵,光看她的脸一眼,就原地冰封冻结了。” “啊?!莫非她面目很难看?”孟广春忍不住插话道。 “错!” “恰恰相反,幽羽落的容貌,娇美无比,用你们的话来说,丽色卓绝,如同画中之人。” 厄迷的声音,依旧缥缈,但相比刚才,已经多了一丝激动。 “原来是如此的人物啊……” 孟广春回味刚才厄迷的话,慢慢地,一个幽冷如冰、又光彩夺目的至强鬼女形象,开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说真的,他都有点心驰神往了。 这时厄迷继续说道: “幽羽落,既凛冽,又娇美,甚至冥界还流传出个新词。” “什么词?”孟广春问道。 “凛娇。”厄迷答道。 “凛娇、凛娇……” 孟广春重复两遍,不自觉地就笑起来, “这个词,描绘你说的那个女鬼尊,还真恰当。” “既如此,要寻她,不太难,毕竟她如此出色,便一定显眼了。” “又错了。她已经今非昔比了。你忘了我之前说过的,她已被亡灵之主放逐了。”厄迷道。 “亡灵之主?幽宙?”孟广春下意识地随口问道。 “嚯嚯,你知道得还不少啊。” “但你要知道,有些神灵的真名,不要轻易提,说不定光是提到,就能让你魂灵骨肉,就此崩溃。” 厄迷诡秘而郑重地说道。 “是,孟某受教了。”孟广春显然也知道一些相关的知识,立即点头致谢。 “嗯。” 厄迷接下了他的谢意,继续道, “那幽羽落,犯错被亡灵之主驱逐,流放人间,有一些年头了。” “我跟你一说,你便知道,她现在,已经不出色、不显眼了。” “请说,孟某洗耳恭听。”孟广春很恭敬地道。 “嗯。” 接下来厄迷,便描绘了一番幽羽落现在的模样。 厄迷的话并不多,但足以让一个外表黯淡、力量低微、诸事不顺的倒霉女鬼的形象,浮现在孟广春的面前。 说到最后,厄迷对孟广春道: “你去找她,找到了,只需告诉我她在哪儿,我便送你一颗‘冥夜宝石’做酬劳。” “冥夜宝石啊!”孟广春的眼睛立即亮了。 不过他也是见过世面的,稍一兴奋,立马掩盖,还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 “厄迷大人,如果真像你所说,幽羽落已堕落如斯,那哪还值得您用冥夜宝石,来换她的情报啊?” “不错。不愧是从落魄秀才,做到现在如此位置的人。” 厄迷点点头,白光幻面一阵波动,仿佛在笑, “呵呵呵,不怕告诉你,在本教主眼中,幽羽落就是颗蒙尘的宝石。” “若归我手,定能打磨得她重焕光彩,横行天下。” “这价值,又岂是区区一枚冥夜宝石,能比的?”元宝小说 “哈哈!厄迷教主,果然见识超凡。这活儿,我接下了。”孟广春很干脆地说道。 “很好。”厄迷朝他点点头,也不转身,径直朝后退去。 几步之后,他就退到湖水的边沿了。 眼看就要落水,孟广春却只是含笑相望,并不阻止。 很快,厄迷退到了湖水中,但并有没落水,而是飘飘悠悠地继续往后退,一直退到湖中心的位置,才忽然身形一矮,悠悠地没入湖水中,转眼消失无踪。 孟广春一直目送他到落水灭顶为止,才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俩口中的幽羽落,确实正在人间游荡。 曾经的至强鬼尊、第一幽冥天使,被亡灵之主、或者叫“死王”的幽宙,放逐人间后,就落魄了。 苍白如雪、精美如画的容颜,早已蒙尘; 额头眉间那朵彼岸花天生纹,灰暗不明; 手中长柄修罗镰刀刃,也已经锈蚀不堪; 曾经的六翼天使,现在背后只剩下一对几近虚无的羽翼,光泽幽暗,有气无力地低垂; 肩头上的白骨鬼车鸟,同样脏脏的,本来雪白的细骨羽翼,一片灰蒙蒙。 灰暗蒙尘的一鬼一鸟,麻木地游荡在暗夜的幽冥荒野,漫无目的,不知终点。 正游走间,她们的四周,突然间阴风涌起,黑雾弥漫,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一眨眼,一个浑身盔甲、宛如人间将军的黑面健壮鬼灵,便倏然现身。 他手里拿着一柄白骨长斧,带着一群鬼兵,将幽羽落团团围住。 挡住去路后,鬼灵首领的火红鬼眼,荧荧闪烁,漆黑的大口一张一合,发出了难听的声音: “你想好了吗?愿意做我黑煞鬼王的第三十八位小妾吗?” 女鬼的身材很高、很苗条,黑煞鬼王比较矮壮,所以他说话时,还得朝上仰着脸。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幽冥武者之巅 面对鬼王的问话,幽羽落沉默不语。 她肩头的鬼车鸟,不安地扑腾着灰色的细骨翅膀。 见她不做声,黑煞鬼王就想发火。 不过他还是努力压制住火气,怪声怪气地劝诱道: “长腿鬼娘,别想差了,跟着我黑煞鬼王,有啥不好?” “本王麾下鬼兵三百,天下哪里去不得?” “跟了我,你也再不用担心被那些恶鬼欺负了。” “不说本王武艺超群,麾下兵马骁勇善战,就说那三十七位鬼小妾,都是你的姐妹,只要你跟了我,以后她们一位保护你一天,一个月都轮不过来,你还怕什么?” “以后你别说被欺负,想在这片幽冥荒野的女鬼群中称雄,也不是不可能。” 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黑煞鬼王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待人温暖的男鬼。 自从聚起三百鬼卒,抢了三十七个鬼小妾,他就脾气见长,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样,还这么客气地说了这么多话。 因而他一对火红的鬼眼,充满期待地看着幽羽落。 幽羽落依旧沉默。 不过突然之间,她猛地往旁边一飘,身形如风,便想冲出重围。 她肩头的鬼车鸟,也扇动骨翅,跟着主人拼命地往外面飞。 可黑煞鬼王盯了她们那么久,哪容她们跑掉? 他一声怒吼,三百鬼卒层层叠叠地冲上来,不仅阻挡住地上的道路,还遮蔽了空中的去路。 幽羽落一鬼一鸟,左冲右突,在鬼兵的围拢下,怎么都跑不脱。 她也发了狠,挥起手中的长柄修罗镰刃,想杀死挡路的鬼卒; 可无奈幽冥荒野中的鬼灵都不简单,就算是相对弱小的鬼兵,都不是被抽去力量的幽羽落,能轻易杀死的。 一对一地较量,或许幽羽落还能占点上风; 但现在,人家是蜂拥而上,她如何能取胜? 她那把长柄镰刃挥出去,看着挥舞如风,荡起一层层的黑气,可连一只小鬼都伤不了。 见此情形,黑煞鬼王仰天哈哈狂笑。 笑声一停时,他便鬼面狰狞,都不用长斧,直接瞅准了角度,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要将幽羽落直接扑倒! 这绝不是他托大,而是幽羽落陷入重围,早已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再以黑煞鬼王超出鬼兵太多的战力,想扑倒一个陷入重围、已然势弱的鬼娘,简直不要太容易。 很快他就扑近幽羽落,粗壮污秽的黑皮大手,已经快摸到鬼女的屁股了—— 没错,作为远近闻名的色鬼,黑煞鬼王就是这么猥琐。 眼看手掌就要摸上那抹圆弧挺翘,好色鬼王都笑花了眼,嘴角也开始流下腥臭的口水。 这时候,作为曾经至强的镇狱女鬼尊、第一幽冥天使,其实已经感应到不妙了,只可惜,已经无能为力了。 这一刻,黑煞鬼王,都已经感应到那抹弧度了; 谁知道就在这时,莫名其妙地,一股可怖的力量打横冲来,如同洪水浪潮,将鬼兵包围圈冲得七零八落! 这就罢了; 更狠的是,突如其来的力量,居然将猥琐凶蛮的鬼王,打横里冲击,那健壮的身子瞬间被高高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再重重摔下! 奇怪的是,众鬼中央的幽羽落,却丝毫不受影响,那只白骨鬼车鸟,也一脸茫然,重新平安降落在主人的肩头。 幽羽落也感到很茫然。 但摔落在地的黑煞鬼王,一翻身站起后,却是恐惧无比: 那股掀翻他的恐怖气息,正弥漫全场,引动他源自灵体深处的最初恐惧。 这一刻,无论散落的鬼兵,还是黑煞鬼王,都想逃,但这股神秘的力量,却死死镇压住他们,让他们或许能原地活动,若想跑,却根本迈不开腿。 “发生了什么事?” 在众鬼满脑子的疑问中,黑袍幻面的圣劫教主厄迷,幽幽地降临在众人面前。 不是所有灵物,都有孟广春那样的见识,白光幻面的圣劫教主现身之时,在场那些鬼王鬼卒,没一人将他认出。 认不认得出,也没那么重要,只要知道这股无比威压的力量,出自这个神秘人物就好。 本来还各种挣扎,当厄迷一出现,黑煞鬼王和他的手下,全都消停了。 他们怔怔地看着厄迷,悠悠走到幽羽落的面前,对她恭恭敬敬地说道: “幽羽落,终于得见尊颜。” “我乃厄迷,圣劫教教主。” “我看尊者流落荒尘,心下实在不忍。” “不知尊者可否助我?” “我圣劫教现在信徒十万之众,欲迎灾劫之主再造乾坤,正需阁下这等强者,共襄大计为好。” 面对诚恳热情的邀请,幽羽落却没什么反应,依旧神色落寞。 沉寂了片刻,她才摇摇头道:“我已不是强者,你找错人了。”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厄迷笑道,“你的事,我全都知道。” “我说的强者,和你说的强者,恐怕有所不同。” “我非找拳脚刀兵之强人。” “既然曾登幽冥武者之巅,其强横之处,又岂在斩灭两三幽魂?” “幽羽落,本座实有秘术,可破亡灵桎梏;若你随我,不出十年,定当恢复当年三成功力。” “若如此,已足以让你横行此间山河。” “此等强者,对我圣劫教也足有裨益。” “此非两全其美之事哉?” “况且,只要阁下愿入我圣劫教,哪怕功力不能恢复,永远只似眼前,我都许你以护教尊者之职,位次仅次于副教主。” “只要你恢复一成功力,当场变为副教主,如何?” 厄迷这一大通话说出来,不管幽羽落如何反应,周围的黑煞鬼王和鬼兵们,全都听呆了…… 他们没想到,自己要强抢的孱弱鬼女,居然受到顶级强者如此的优待! 他们很吃惊,更想不通! 厄迷刚才已经展现出恐怖的实力,怎么会对这弱小花瓶一样的鬼娘如此尊重?还诚恳地招揽? 她不就是长得脸好看一点、腿长一点吗? 大人物也看长相吗? 但就刚才厄迷说的话来看,显然他看上的,不是长相,竟然是功力! 这比长相更没说服力好吗?! 这柔弱小娘们,刚才任自己一帮鬼欺压,有啥实力啊? 还说恢复三成功力,就能横行人间,莫不是疯了吧? 这厄迷看起来也是大人物,怎么满口的胡话? 他们这时已经非常吃惊,等听到幽羽落接下来的回话,就更吃惊了: “厄迷,我说了,你找错人了。” “我不是强者,也没功力,你那什么圣劫教,我没兴趣,不要再说了。” 听到这冷冰冰的固执话语,黑煞鬼王和他的鬼兵们,继续听呆了。 面对刚才厄迷的招揽,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别说鬼兵了,就连称霸一方的黑煞鬼王,都心动了! 他在心里想: “哎!如果厄迷刚才招揽的是自己,那想都不想要啊,立即跟他走啊。” “什么三十七个小妾,全都抛了!以后成了副教主,要啥艳鬼娘们没有?档次还高。” “现在小妾的数量是达到三十七个了,数目是不小,可都是啥歪瓜裂枣啊?” “有几位都不好意思说她,听起来是本王占了她的身子,可谁占便宜谁吃亏,还两说呢。” “要不是她们不咋样,我还需兴师动众,来抢这个最近溜达到自己地盘的漂亮女鬼吗?” “不过,这娘们,长得是漂亮,脑子会不会有问题?” “居然敢两次三番拒绝?” “她不怕这顶级强者发怒,随手就将她灭了,魂消魄散吗?” 一想到这,黑煞鬼王还真替他未来的最美小妾,提心吊胆呢。 没想到,听到幽羽落冷冰冰的再次拒绝,刚才展现出那么可怕力量的厄迷,却是白光脸面一阵波动,那两个似乎眼眸的白色光斑,眨了两眨,笑出声道: “呵呵,好,好。” “既然尊者暂时不愿,我也不强求。” “若是哪一天,你想恢复功力了,就来找我。” “我相信普天之下,还没有人,像我这样,能破解死王的亡灵桎梏。” “以上还请尊者记住。” “我知道了。”幽羽落低沉地说了一声,便一转身,带着肩上的白骨鬼车鸟,身影落寞地远去了。 “真的走了啊?”黑煞鬼王都看傻了眼。 不过他很快醒悟过来,便谄媚地对厄迷说道: “伟大的圣劫教主,我们也可以走了吗?” “你们?” 刚才一直乐呵呵的圣劫教主,突然变脸,那白光幻面上,忽然显现一个扭曲可怕的凶恶怪脸: “居然敢调戏我教未来的副教主,你们都给我、死!” 最后一个“死”字一出口,厄迷猛一挥手,忽然卷起一团黑幽幽的旋风,转眼将黑煞鬼王和他的手下席卷在内。 这是挫骨扬灰的残忍法术。 黑煞鬼王等鬼灵,都没怎么来得及反应,就全部淹没在寂灭的灵力之潮中。 当然黑煞鬼王也算是鬼雄,没像其他鬼族那样,瞬间便魂飞魄灭。 他还能在黑暗的风潮中,挣扎几下,来得及想到几个问题: “奇怪,这什么教主,看起来不是我们的同类,怎么使出来的法术,却也是我们亡灵一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吕锦浪的悲愤 “还比我们高明得太多,高过了好几个境界!” “真怪了,这都不像是我们中土大陆的鬼族,更像是来自……” 想到这里,黑煞鬼王已经没有余力再想了。 他在内心,最后喊了声,“可怜我那三十七个鬼妾都要成寡妇”,便惨叫一声,连身带魂,灰飞烟灭了。 仲夏日,天气炎热,李云绝也懒得动弹,就在清凉山中消夏避暑。 反正之前星上屋的广告已经撒出去,烈日炎炎中呆在清凉山中守株待兔,不失为一个聪明的法子。 不过客户没守来,却把编外伙计吕锦浪,给等来了。 吕锦浪是来清凉山中散心的,他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李云绝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也不急。 正好碧芽儿也腻在这里,他就让她备好茶水,放在星月亭中。 再叫上云月兮,唤出血凰女,一起在星月亭中,和吕锦浪说话。 吹着清凉的山风,吕锦浪的情绪,也稍稍平静。 李云绝便端起白瓷茶杯,朝他示意一下,微微抿了一口清香的茶汤,便问道: “吕兄何事烦恼?” “莫非风月场中,被人夺了风头?” “不是不是。” 吕锦浪扫了一眼在场女子,急忙摇头道, “我已许久不干那事!” “其实风月场中,红粉队里,有何好耍子的?不如读书,增进修养呢。” “读书好,读书好。敢问吕兄最近,是不是更容易睡得着了?”李云绝眨眨眼问道。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我现在确实很快入睡了——” “啊呀!云绝兄又来取笑我!” 吕锦浪反应过来,却也不生气,反而笑道: “我也是最近才知,读书还有这种妙处,不仅博闻,还能催眠,果然读书是好事,哈哈,哈哈哈!” “就是!你看,心情好多了吧?” 李云绝笑道, “看来吕兄不仅要多读书,改善睡眠,还要多来清凉山中,跟咱们几位说说话,也能改善心情。” “嗯,却如此说。” 吕锦浪点点头,想了想道, “其实心烦,并不是因为我的事。” “哦?谁的事?”李云绝奇怪道。 “我爹的事。” 吕锦浪环顾诸女道, “你们也知道,我爹贵为朝廷尚书省右司郎中,掌管兵事、刑事。” “别看朝中大员,整天说咱大宋正值盛世,那都是睁眼说瞎话!” “明明到处烽烟,外敌压境,妖孽横行,妥妥的乱世,粉饰什么太平?老百姓又不是瞎子!” “我连逛个青楼,都听说——咳咳,是我有个朋友说的——他说现在连最红火的青楼,生意都不好做,你说这还是盛世?” “所以呢,乱世自然要重刀兵,我爹就对兵事,更上心些。” “他老人家最近,便上了个奏折,提议重视南疆万妖城的侵攻,应增加一定的军饷军费,所谓‘南饷’——” “说起来,云绝,这事和你还有关系。” “和我有关系?”被忽然提到的李云绝,一脸惊讶。 “对啊!就是快乐仙宫之事了。” “上次要不是你引动伏魔司、捣毁快乐仙宫,救了我好兄弟沈乐,朝廷怎么会知道,原来这么红火的风月场、红粉地,居然暗中是万妖城开的,还只为筹集军饷!” “也不管他们筹集到多少军饷,这事情太恶心人了,没想到我都给万妖城间接供饷了……” “咳咳,反正就是太恶心人了!” “所以我爹也开始重视对付万妖城,便有此议。” “云绝,觉得这事怎样?” “好事啊!正该如此!”李云绝想起自己知道的一些事,便毫不犹豫地赞成道。 “你们呢?”吕锦浪又看向云月兮等人。 “是好事。”别说云月兮了,就连碧芽儿和血凰女,都点了点头。 严格说来,这两位都是良妖,现在呆在星上屋,追随李云绝,立场早就站在了大宋人族这里了。 得到这答案,吕锦浪很欣慰: “对吧,你看,连碧芽儿这样的妖精,都说是好事。” “可偏偏朝里有人不开眼,在朝议时,竟然反驳!” “啊?竟有这种事?是谁啊?”李云绝等人很惊讶。 “还有谁?就是那个礼部员外郎乔浩方!”吕锦浪气呼呼道。 “乔浩方?礼部员外郎?”李云绝觉得这名字,还挺耳熟。 想了想,他忽然恍然大悟道: “是他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名声最清贵、性子最刚直的名臣乔浩方啊。” 他这话,脱口而出,弄得吕锦浪脸色顿时又不好了。 李云绝察觉到了,不好意思地说道: “抱歉抱歉,实在是这位名声太大了。” “以前市井闲谈,经常听到有人提到他。” “噢,你是说,是他反对你爹的提议?” “对啊!不是这家伙还有谁?他最沽名钓誉了!” 吕锦浪愤恨道, “朝议时,我爹本来觉得这是个小事,就算这几年大权旁落,可在他权责之内,提议个增加军费的事,应该没人会不给面子。” “却没想到,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姓乔的跳出来,公然反对我爹的提议。” “他还说什么‘山川之固,在德不在险’,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等万妖城凶猛妖军打进来,你让他拿德行去抵挡锋利的刀兵?” “简直太混蛋了!” “确实,我也觉得这太扯淡了。”李云绝一脸不可思议地点头。 这时他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便看着生闷气的吕锦浪问道: “难道说,他的反对,还成功了?” “是啊!” 吕锦浪更加气愤, “这等沽名钓誉的酸儒,满口大话虚言,结果居然还说动了其他朝臣,增加南饷的事,就此作罢了。” “咦?其他朝臣也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吗?”李云绝更加惊奇了。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不明白,是太明白了!” 吕锦浪愤愤不平道, “他们有些人是事不关己,一看所谓名臣都说话了,还高举道德之旗,就没必要再为我爹说话了。” “还有些人,倒不是出于恶意,而是怀疑我爹提议增设南饷,是自己想从中上下其手,贪污好处。” “还有少数人,则根本就是从私利出发,总觉得现在国库紧张,要是新增一处军饷,那会不会从现存的开支中削减?” “虽然还未到细则阶段,这些家伙也没必要冒险,既然有个清官名臣跳出来,他们就跟着顺风反对好了。” “结果,就这样,我爹这十拿九稳的提议,居然被众口一词地反对了!” 说到这里,吕锦浪一声重重的叹息: “唉!我看咱们的大宋国,是没得好了。” 说此话时,他意兴萧索,满怀悲怆,也是一副忧国忧民、心灰意冷的模样。 他这表现,倒让在场的李云绝等人,高看了他一眼。 他们几个发现,这位浮浪好色的贵公子,对有些事,心里其实门儿清,还很有正义感。 只可惜,他顶着好色官二代的名声,就算眼前这几人,非常认同他、理解他,又如何? 相比朝堂上的冠盖云集,清凉山星上屋的这几个人,根本不值一提。 此时云月兮,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 “这人间的官场,真是污浊不堪。” 碧芽儿的反应激烈得多,立即跳起来叫道: “这种坏官儿,总要教训他!” “吕哥哥不方便,我们方便。” “红焰姐姐,不如咱们寻个机会,把这姓乔的坏蛋打一顿吧!” “不可!”血凰女熦红焰,立即凛然说道。 “对嘛,还是你红焰姐姐懂得道理——” 李云绝正要夸女剑灵成熟懂事,却没想到,只听她继续说道: “只打他一顿,太便宜他了!” “咱们得好好谋划谋划,想出个更解气的阴谋来!” “阴谋……”李云绝哭笑不得。 “好啊好啊!”碧芽儿却拍手欢笑。 “你们……”云月兮只是笑而不语。 “算了。” 吕锦浪自然不会像两个妖女那样胡闹,最生气的人是他,但这时反而是他,给大伙儿降温灭火, “两位好姐妹,你们的好意吕某心领了,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况且乔浩方这厮,我们都觉得他是口出大言、沽名钓誉,但也说不准,人家确实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总不能有人说话,不合我们的意,就都要打他一顿吧?” “我爹提议最后没成,主要还是其他心怀鬼胎之辈,借着乔浩方的话为由头,多方合力,阻挠而成。” “说得对!”李云绝立即赞成道,“我也觉得从长计议比较好。” “而且朝堂上的事,离我们太远,这等误国腐儒,自有大人物去教训他的。” “真的,我以前经常听人说起乔浩方,都说他刚正不阿,是咱大宋难得的好官清官,他名气真的很大。” “所以这事情,咱们真要看看再说。” “是啊,是啊,云绝说得对,咱们再看看,再看看。”吕锦浪乐呵呵说道。 这时他也已经反应过来,心说道: “我跟这群朋友,说这事干嘛?怪我,怪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娇妻的劫难 吕锦浪便松弛了面皮,笑道: “抱歉抱歉,说这等事,坏了大伙儿心情。” “不说了,咱喝茶、喝茶。” “呀,小碧妹妹,你这茶水,还真不错啊,比我喝的那些上等茶,还要清香醇厚啊。” “是嘛是嘛!” 碧芽儿立即转移了注意力,笑靥如花地跟吕锦浪说起茶道来—— 茶道一词,对她来说,还真是再贴切不过,她就是“以茶入道”的嘛。 朝堂的事,真的离星上屋这个小团体,挺远的,吕锦浪这番话,也就当成一个牢骚,说过就算了。 吕锦浪其实还蛮喜欢这种感觉的。 躲在山间湖边,跟几个和朝政不相干的朋友,发发这样的牢骚,还蛮好的。 这里让他有种安全感。 刚才说的那些话,在这里说完,就随清凉山吹荡的山风,飘走了。 要是跟那些酒肉朋友,他绝不敢说这些话,那伙人贼精贼精的,表面看着都嘻嘻哈哈、粗犷莽撞,可听到看到什么,他们全都记在心里呢。 要是他们哪个回头跟谁一说,就坏事了。 这种事,吕锦浪拎得很清呢。 本来吕锦浪以为,这次发泄完心中的愤懑,应该够管很长一段时间了,没必要经常跑清凉山了,毕竟大热天的,赶路过来,又累又热。 却没想到,才没过几天,他又来了。 而且这次,不是来瞎聊的,他确实有紧急事。 这回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叫孔君怀的朋友。 孔君怀是吕锦浪的同龄人,他爹在户部当个小官,位置不高,但挺有油水。 他妈娘家是个富商,外公对孔君怀十分疼爱,没少给钱花,所以孔君怀就是很多人羡慕的那种人: 既是官二代,还是富二代。 可他本人却比较怪,不知道是不是金银来得容易,他反而对铺张享受这种事,根本不感兴趣。 孔君怀感兴趣的,竟是读书! 和吕锦浪不同,孔君怀读起书来,哪怕再是枯燥深奥的四书五经,他也越读越精神,根本不可能催眠。 其实吕锦浪,也不是随便结交朋友的,跟孔君怀交好,就是因为,孔君怀这手读书的技能,让吕锦浪又敬又畏,不惜折节下交了。 否则以尚书省高官之子,就以孔君怀他爹那个小官,就算能搂钱,也根本入不了吕锦浪的法眼。 别看吕锦浪跟李云绝这群山野之人,相交无碍,但一旦要结交官场子弟,那自然会有另一套不同的标准,肯定有更多的考量。 这孔君怀,就是吕锦浪少有的几个交心的官场子弟朋友了。 先前那位沈乐,也算一个。 今天,吕锦浪上清凉山,就是为孔君怀而来的。 孔君怀的长相,挺端正,面皮白净,气质儒雅,正是现在读书人惯有的样子。 刚见到他时,李云绝还以为,吕锦浪今天是想介绍朋友给自己认识呢。 没想到,他刚在星月亭中,白嫖了碧芽儿的好茶,刚布置好,正要寒暄,气质儒雅的孔君怀,眼圈突然间就红了! 他眼泪说掉就掉,哽咽着对李云绝行礼说道: “小李仙长,小生孔君怀,有天大的冤仇,要拜托仙长您了!” “啊?!”李云绝猝不及防,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看向吕锦浪。 “是啊,云绝,我带他来,就是他有事拜托你——我这是给咱星上屋,新拉了生意呢!”吕锦浪颇有些自得地道。 说完这句话,他又大大咧咧地朝孔君怀道: “孔老弟,你也别叫他仙长,就叫他云绝好了。” “我这东家很年轻,不讲究这些的。” 听他这么说,孔君怀也收住悲声,抹干净眼泪,朝他看来: “吕大哥啊,我确实觉得他太年轻了,靠谱吗?别搞得我白哭了。” “靠谱!当然靠谱!瞧你这话说的!” “孔老弟啊,你要这么说我家东主,我可要不高兴了。” 这时吕锦浪还真的拧起眉毛,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我来的路上,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沈乐那小子,就是咱这位老板救的。” “当然我和几位姐妹,也都有出力。” “姐妹?”孔君怀看了看亭子外,视线落在碧芽儿的身上—— 这小妖精,弄完茶后,就在星月湖边蹦蹦跳跳,时不时朝湖里看看,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哦,这只是咱星上屋其中一个女干将。其他人还没出来呢。”吕锦浪道。 原来这会儿,血凰女作为剑灵,自然轻易不出来; 而云月兮,因为有新客来,也呆在自己屋子里。 毕竟她有自己的矜持呢,可不会随便什么人都见的。 李云绝这时也道: “嗯,除了这个俏皮一点的碧芽儿,我们还有位云月兮,本事也是极好的。” “她一手箭法出神入化,人称、人称‘赛后羿’!” “就是她人有点害羞怕生,故此不来相见。” “无妨。” 孔君怀摆摆手道, “这些都是小事。唉,其实不瞒李兄说,自从我夫人出事后,小生便再无心情,看世间女人了。” “啊?令夫人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李云绝惊讶道。 “嗯,就是我弟妹出事了,孔老弟才来找你的。” 吕锦浪道, “君怀,你别看云绝年纪轻,可真有本事;否则以我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怎甘心在他店铺兼职?你就信愚兄一回吧。” “对哦,这倒是。” 孔君怀立即被说服了,认真道, “怎么说吕兄也是纨绔子弟里的翘楚,风月场中的都头,你服气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咳咳!”吕锦浪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他猛咳几声,苦笑着说道: “吕兄啊,你也是文采之士,怎么用‘纨绔’、‘风月’这种词形容愚兄呢?” “用词错误、用词错误哇。” “好吧,是我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孔君怀真诚地抱歉,然后道,“那我就跟你东主说说我的事?” “说吧!你早该说了。”说完吕锦浪又转向李云绝道,“云绝啊,你耐心听听,这真的是桩好生意。” “嗯。”李云绝点点头,“有事上门,我自然会耐心听,看看咱们能不能帮到孔大哥。”元宝小说 “那我先谢谢了。” 孔君怀拱手朝他行了个礼,便再次眼圈泛红,带着哭腔,把所求的事情,跟李云绝说了一遍。 孔君怀不愧是读书人,整件事其实不算简单,但被他娓娓道来,不仅前因后果分明,还不啰嗦,光这一点,就让李云绝高看他一眼,还在心里说: “果然多读点书,有用的。” 原来,孔君怀在半年前,结了婚,妻子叫钟秀兰。 能嫁给孔君怀,钟秀兰家世自然不错,虽然她爹这一辈,没在朝中当官,但上溯三四代,还真有当过朝廷大员的。 当然她爹现在也不差,自己是个读书人,但不拘泥,继承家业,从事商贾,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正因这样,钟秀兰才入了孔家的眼,嫁给了孔君怀。 钟秀兰本人,容貌娇美,知书达理,举止温柔,正合孔君怀的胃口,因此两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小夫妻感情好得不得了。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成婚的两个月后,钟秀兰去京郊的翠华山观音庙进香许愿,为相公祈求菩萨的保佑,保佑他读书有成、科场告捷。 本来是好事。 却没想到,去的时候好好的,等她回来时,就在翠华山的山路上,突然间从路边的乱草丛中,蹿出一头巨大的猛虎! 猛虎驾着一阵狂风,一个虎扑,径直扑向了钟秀兰的轿子—— 猛虎狂扑,那多吓人? 在现场的人,当时真感觉,好似一座大山,带着风声当头压来! 甚至还更可怕,老虎的血盆大口咻咻有声,喷出的口水腥臭呛鼻,利爪钢牙更是锋锐如刀,这凶猛的架势,可比大山死物可怕多了! 所以哪怕再忠心的仆人、轿夫,也在第一时间,哭爹喊娘,四散奔逃,把个端坐在轿子里、急切间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钟秀兰,一个人留在了当场。 说什么虎通人性,都是小说家言; 无论钟秀兰再是温柔娇美、知书达理,在凶猛的畜生面前,这些都没用。 很快猛虎一爪便击碎了轿子,拖出了其中的钟秀兰。 凶恶的老虎,也不管钟秀兰惊恐万分的哭叫,只管一路拖着她,也没走多远,就在旁边山路下的溪涧边,把人吃了。 这一下连肉带骨头,吞嚼入肚,真如同风卷残云一般; 前一刻,还是娇滴滴对未来充满美好幻想的美娇娘,后一刻,已是山中畜生荤素不忌的腹中餐了。 可怜新婚不久的小娘子,被虎吃掉后,仅在山涧边留下些破碎的衣物、不完整的残骸。 恶虎如何进食,其实没人看见。 本来有可能看见的人,那些仆从轿夫们,却早就惊惶逃窜,怎么还敢留下来观摩恶虎吃人? 万一他食量大,没吃饱,要加餐,怎么办? 所以当时发生了什么,其实没人真正看见。 只是事后有人胆战心惊地去看了,便看到山涧边,留着些凌乱破碎的衣服布片,和半副残损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