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章 第 1 章 值此四时和顺,祈愿吾妻,长乐安康。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桃苏子 ------ 岁暮天寒,昨夜里的大雪下至今晨,漫天的雪片疾落。整座皇城银装素裹,天地之美不染纤尘。 今年的冬雪倒来得格外衬时,合了温夏的心意。 去岁的雪也是这般好,但那时她无法瞧见。 去年冬,她刚与戚延成婚不久,戚延一向厌她,那时随便捏了个由头罚她禁足。 于是一早,温夏便换上为赏雪而备的朱红色凤栖牡丹锦衣,下着曳地金丝长裙,揽一件月白狐裘御寒,腕间佩戴上她最爱的一只白底青翡翠手镯,诏上画师为她描一幅雪中图。 风雪乖巧,在她坐于梅林间时体贴地停了。 红梅林间的人唇颊边漾着清隽的酒窝,娉婷坐姿娴静端雅,肌肤嫩白赛雪,黛眉下的杏眼灼若朝霞。 这雪中红梅,花下华服,都不及她昳丽容貌。 对于这样一位倾国之姿的皇后娘娘,画师下笔有神,也很是荣幸欢喜。 宫女白蔻与香砂侯在一旁,见主子开心,脸上也是一团喜气。周围没有旁人,她们也忍不住捏了把雪相互玩掷。 嬷嬷稳重,将注满热水的汤媪呈给温夏,细心换下她手上那个已经不太暖和的。 “阿嬷,我不冷的。”温夏弯起唇角,嗓音轻润。 许嬷笑着退至一旁,眉眼慈爱。 她是看着温夏长大的,姑娘虽已贵为皇后,却仍是个小姑娘,高兴了喜欢穿新衣裳让画师作画,也喜欢腕间那些珠玉翡翠。不过才二八年华,人前已经撑足了母仪天下的架子,此刻难得的雪中胜景,是该舒舒心。 画师的画在此时完成。 帛画中的美人如同雪中仙临,螓首黛眉,白璧无瑕。 虽一眼便是美人姿,但画上实在难描,不及眼前皇后嫣然灵璨的万分之一。 画师对今日的画作依旧自惭形秽。 温夏望着宫人展露在眼前的帛画,倒是笑靥明晰:“多谢陈工,我很喜欢。” 许嬷笑着给了打赏,画师领赏而去。 温夏轻声启唇:“阿嬷,今日晚膳我想喝桂花米酿,我还想架着炭火用瓷碟烤肉吃,我就吃这一回,可不可以呀?” “您是主子,奴婢当然听您的。咱闭上殿门,外人不会知道您小酌了。”许嬷乐呵呵道。 白皙唇颊边的酒窝温柔绽开,温夏笑得满足。 许嬷回宫去备酒菜。 温夏起身在雪中漫步,一路在雪地里踩出深浅脚印。 狐裘绒毛扫在她白皙颈间,她回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足印,不由感慨新鞋履的鞋底花纹真是好看。 拢紧狐裘,温夏竟信步到了观宇楼。 第一次登顶于高处,看到了脚下覆满白雪的宫阙。 置于高处,才觉竟真有一股俯瞰山河的磅礴之感。 这观宇楼是有来头的。 它只供帝后亲临,可戚延从前不让她来。 按礼制,她应该在大婚那日便能来此与戚延共揽山河。 只是戚延不喜欢她,大婚那夜,他甚至没有挑过她的盖头。 香砂性子明朗,惊喜地感叹怪不得只有帝后可以亲临,这般威严磅礴的景象,去别处哪都见不着。 香砂忽又惊讶一声:“娘娘,那是皇上身边的侍卫?” 楼下一玄衣侍卫正行走近前。 温夏脸色微微一凝。 有一丝难安的预感。 果然,侍卫不多时便也登顶:“传皇上口谕。” 温夏敛眉福身,心弦有不安的颤动。 “朕埋头看奏疏,无暇与皇后登楼览雪,皇后给朕也看了吧。” 看似寻常的口谕,可唯有温夏懂其中惩罚的意味。 她知道这不是普普通通的赏雪。 戚延一向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罚人理由。 “臣妾领旨。皇上要臣妾赏雪之后做什么,写下千字览雪诗文?” 侍卫未再答复,也不见离开,而是在旁监视她。 温夏想起了牡丹盛开那日,她不过是在戚延出行的时辰撞了他要走的宫道,便被罚写了六千字的赏花诗文。 那天她执笔到子夜里,搁下笔时,右腕都在发抖。白蔻送去,他却不满意竹简上洒了滴墨。 他太厌恶她了,也许更甚,是恨。 大婚那夜里,戚延说过,要她见着他了就有多远滚多远。 温夏立于廊下凭栏远眺,迎面寒风扫在肌肤上,砭骨的冷意钻进颈项间,她好像明白了戚延这次的意思。 他们的婚礼上他都不曾带她来此登顶,承认她皇后的身份。 她此番登楼,在他眼中便视为逾越。 毕竟,他从不承认她是他的皇后。 白蔻与香砂对视一眼,由一人下楼去通报给许嬷。 许嬷匆匆赶来时,温夏已在廊中伫立了大半个时辰,手中的汤婆子明明仍暖着,但她脸颊、脚底早已如踩着碎冰般冷。 见着许嬷,温夏就像见着太后,可以把委屈流露给这个长辈,而不是端着皇后母仪天下的度量。 “阿嬷,我眼睛吹得疼。”温夏鼻头红红,忍着难受的情绪。 许嬷急忙将刚灌来的汤婆子与她手中那个对调:“娘娘莫急,奴婢这就去求见皇上!” 温夏虽知戚延不会让她这么好过,但没有叫住许嬷。 许嬷看着戚延长大,胜过她这个皇后的分量。 可小半个时辰后,许嬷却是灰头土脸地回来。 “娘娘,都怪老奴无用。”许嬷目中自责,又疼惜地来捂她手背。 这也在温夏预料之中。 她强打精神:“阿嬷,不怪你的。” “我听他的就是,瞧,已经有太阳了。” 金光破开天际,光束裹着一地白雪,皑皑地面像炸开光般。 可还是冷。 这光毫无暖意,连风都似北地冰冷的朔风,刮着脸颊与手背,就似刮着骨头。 温夏不得不踱步,从这头至另一头,却丝毫无用。 足下就似踩着冰面般。 也更觉入目的阳光映在这万千宫阙与满地白雪上,白茫茫刺痛着眼睛。 手腕上心爱的镯子她已暖不热,好看的翡翠也在这一刻像冰冷的铁环套在腕间。 这身新裙原本是为着入画好看,并不算御寒。 这一刻,温夏再也没有赏雪的好心情。 那侍卫的眼睛如同黏在人背上,间或都在提醒,皇上国务繁忙,想要赏哪方宫阙的雪。 国务繁忙? 他是记恨今晨大臣们仗着太后的旨意,给清晏殿强行塞去奏疏,逼迫他勤政而给她的报复吧。 他一贯厌恶她与太后情同母女。 也厌恶她父亲。 这些年,她都是这般承受过来。 寒风簌簌,温夏已有强撑的羸弱不支,双腿冷得发颤,无力扶着栏杆。这登顶之处根本没有御风的地方。 白蔻与香砂候在她身后,也都急得、冻得直打颤。 许嬷一咬牙:“老奴再去一趟,娘娘且再忍一忍。” 温夏欲唤许嬷别去白费力气,张口便吸进口冷风,呛得掩面咳嗽。 …… 许嬷回太后宫中取了太后印鉴,穿进风雪赶往清晏殿。 迈入殿门的瞬间,殿中炭火的暖意与门外冰天雪地是两个极端。 许嬷跪在殿中:“奴婢拜见皇上。” 殿内静肃,只有厚重竹简搁于案头的碰撞声,带着钝重的力量。 许嬷直言:“殿外天寒,皇后娘娘为皇上赏雪已有两个时辰了,娘娘体弱,还请皇上准允老奴带娘娘回宫思过。” “她思什么过?” 大殿高处传来清冷之音。 波澜不惊,却有一种近乎雪虐风饕的疏冷。 许嬷不予争辩,只伏低叩拜:“求皇上开恩。” 啪嗒。 竹简被凌空扔到案上。 除此之外,静肃之中嗤笑声盘踞高处,透出一股刻入骨髓的漠然。 “皇后清闲,朕就命她赏个雪,你们能急成这样。你瞧朕忙成什么样。” 许嬷微微昂起低垂头颅,瞥一眼。 就这也叫忙? 那御案上不过两三道奏疏。 而御案后的帝王浑身慵懒地倚在龙椅中,长腿交叠,黑靴懒漫搁在御案上,身下还燃着暖和炭火。 他姿态浪肆不羁,骨节匀称的手指展一份长长奏疏,正遮住龙颜。懒得看,随意凌空一扔。 啪嗒一声响,露出被竹简遮住的一张脸。 面貌犹如音色,恰似十二月的寒天雪域。 也不过二十又三,这份龙颜却有寒潭深处淬过的坚冷不摧。 睥睨着许嬷这道抬眼,他眼底漫不经心,生出一股恣肆笑意。 自御案到玉阶下,蜿蜒跪了十二名太监与几个学士。那些学士是科考中戚延自己选出来的天子门生,论学问并不清楚,倒是个个马屁一流。 此刻个个怀里都捂着份奏疏。 为首的两个太监与学士从衣襟里取出奏疏,小心翼翼呈上,谄媚得不讨好一点就要掉命似的。 只是戚延皱起眉,才接过便随手一扔:“没捂热。” 他今日被一帮老臣逼着批阅奏疏,嫌冬日里的竹简冷冰冰的,要他们捂热乎才肯看。 为首的太监诚惶诚恐,不住磕头喊知错。 许嬷垂下眼,这无动于衷之下,呈出了太后印鉴。 “此乃太后离宫时所托印鉴,见此印如太后亲临,请皇上念在皇后娘娘年轻体弱的份上,让奴婢带娘娘回宫思过。” 印鉴呈于手中,许嬷挺直脊背,只垂避着视线。 戚延却是漫不经心一笑。 他生着与太后极似的五官,先皇英姿与太后风华都在这张脸上完美呈现。 用一句英隽俊朗,丰神恣肆不过为。 只是那一双桃花眼多情却肃冷,那漆黑的瞳孔里,恍似一股颠覆朝纲的叛逆霍乱。 这印鉴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 懒懒散散地抬手,跪在玉阶下的太监忙掏出怀中捂热的奏疏呈上。 他却极不耐地皱眉:“谁汗臭?” 那小太监脸色惨白,直呼是今日才换的差袍。 戚延厌恶地扔了那卷奏疏。 长长竹简就在许嬷身前摊开,墨色字迹书写着州郡民生,那是一方父母官为天灾中患难百姓祈求帝王遣政安顿。 殿中鸦默雀静。 亲卫在戚延不耐眼神下,一左一右钳住许嬷两臂,不顾她反抗架到了殿外去。 许嬷只得隔着门跪地高呼,无非是些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等太后回宫势必会有轩然大波这一类的话。 但许嬷也知这些威胁无用,想到打感情牌。 “您也曾真真切切护过娘娘,那年她入宫时才五岁。您为护她,做的那些举国皆知,皇上可还记得?” “皇后娘娘贵体柔弱,实在经不起时下寒气。” “当年您对那小姑娘一见欢喜,求您念在那儿时的情分开恩。” “皇后娘娘品性柔洁,温婉端慧。宴上闺秀们都予她第一美人,不是空穴来风,您一直不愿见她,若是您见着一定会——” 那一声“喜欢”未及脱口,已有太监笑呵呵出来,手捧着一条玄色长巾。 许嬷还未开口,那长巾已覆在她唇上,使劲一勒,封住她悉数言语。 许嬷不死心,仍跪在殿门外。 寒风吹在她身上是刮骨的冷,她知道温夏更受不住这寒气,即便此刻已经出了太阳。 她也是瞧着温夏长大的,小皇后乖柔听话、心思灵巧,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很宽仁。皇后体弱,每每风寒,他们这些下人都恨不得替她受过,只想将她捧在心尖上护着。 许嬷硬撑着跪了两个时辰。 殿内一直未有赦令。 她只得撑起疼痛双膝,蹒跚赶回观宇楼。 …… 温夏已经分不出冷是什么滋味了。 她只觉得眼睛疼。 如同被烈火焚烧的灼痛。 迎着风雪艳阳,双眼竟是冰冷与灼烫的双重冲击。 也越发辨不出入目景物,只见一片白茫占据她全部视野。 杏眼迎风,不自觉流下热泪。 见到许嬷爬上楼的身影,温夏鼻尖冻得通红。 “阿嬷。” 她音色软糯酸楚,所有委屈在母仪天下的身份下,都只能化作眼泪流转在清澈双目中。 “阿嬷,我……我撑不住了。” 这一声出口,所有强撑的信念都在此刻瓦解崩塌,她竟轰然跌倒在地。 … 这一路,温夏是被健壮的宫女背回寝宫的。 寒冷令她浑身发抖,即便整个人泡在浴桶中也感受不到一丝热度。 尤其是双眼灼痛难睁,只能紧闭着,不受控制地流下生理泪液。 女医终于赶来,已顾不得其他,就在浴桶外为她诊脉,请她睁开双眼。 “我,我睁不开。”母仪天下的规矩禁锢着她,那些少女的无助与恐慌都只能化作软糯的、压抑的颤声,带着强撑的端庄与难抑的委屈。 “我双眼好疼,徐太医,我好像看不见——” 温夏终于忍着疼睁开杏眼,入目却是一片灰白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了。 女医说,她患了雪盲症。 轻则七日恢复,重则半月或一月慢慢痊愈。 若是养不好,就难说…… 浴桶中热气氤氲,可温夏整颗心脏都是冰冷的。 她甚至觉得连耳朵都丧失了听觉,许嬷与白蔻香砂那些安慰,她一句都听不到了。 为什么他还是不放过她。 这些年,她谨小慎微,对戚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他凭什么永远这么欺负她…… 温夏已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双目敷上药,却仍是疼痛难忍。 她蜷在柔软床榻,怀中明明抱着注满热水的汤媪,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终于睡去。 她竟梦到了戚延。 十二岁的戚延,她五岁入宫时,第一次见到的戚延。 他也曾为她摘过星月。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1 第 1 章 免费阅读[] 第2章 第 2 章 那个时候,温夏不过刚满五岁。 应圣诏入宫。 爹爹安顿好兵马,自北地亲自护她来京,但却只将她送到驿站,而未入京都。 六月夏夜,驿站萤虫于静夜飞舞,花香漫野。 爹爹抱着她,望着被所有人拥簇而来的妇人,教她喊拜见皇后娘娘。 所有人都向皇后行礼,可爹爹却没有。 武将的他挺拔卓立,轩昂之中压不住那股叱咤山河之势。 他目视皇后,眉目倒映着寂月风雪,将她交到皇后身前,没有入都中,领队策马离开了驿站。 对她说话时都格外温和的皇后娘娘带她入了皇宫。 第一次来到皇宫,温夏对一切都感陌生。 但倒并没有什么怯弱情绪。 那个时候,她多活泼。 她一出生便在北地。 那里有爹爹娘亲,有疼护她的几个哥哥。将士与百姓都敬爹爹,也自然都由衷护她。 北地的星垂平野,她想要天上星月,都会有那么多疼爱她的人想尽办法为她摘来。 也便童真无邪,对谁都不怕。 连圣上也不要求她恪守规矩,赞她“有子儒的影子”。 子儒是爹爹的字,圣上与爹爹除了君臣,还有过命的情分。 她对皇宫新鲜了好一阵。 可是几日后便很想爹爹,想娘亲,想哥哥们。 那天晚膳上,皇后娘娘中途听宫人来传太子回宫了,嘱咐宫人服侍她用膳,便起身出去。 她用荷叶包好一只鸡爪,小手攥着捂在怀里。 许嬷笑道让她就在桌上吃完,她摇摇脑袋,捂着回了寝宫。 宫人不解她今日突然像霜打似的,早早伺候她梳洗就寝。 待她们走后,温夏爬下床,小短腿好不容易够到杏花色鞋履,又搬了梨木凳,踩上去也够不着披风,踮起脚尖才憋红脸地拽下来。 系上披风,她捂着那只鸡爪溜出了寝宫。 静夜风涌,吹鼓她嫩芽色披风。 昂起小脑袋瞅着月亮,跟着月亮娘娘的指引,她奔跑向一片湖泊。 沿途的宫人都向她躬身行礼,没有人敢阻拦她。 温夏小口呼着气停在湖边,俯身趴在岸上往水下看。 波光静止,那是弯月与夜幕星辰。 似北地一样的星月。 她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撒了手,正往怀里掏那只鸡爪。 却被人一把捞了起来。 力道之重,她霎时便红了眼眶,雾气蒙上眼睛。 穿青衣的大哥哥将她放到平地上,退到另一个再小一些的哥哥身后。 那是十二岁的戚延,面如冠玉,丰姿卓立。 如同岿然不动的笔直的剑。 毫不掩饰利刃锋芒与疏寒之气。 那时的他身上却仍有一些温度可言。 尤其是黑色的瞳仁,见到她时,那一霎间有光闪逬。 北地的流星便是这样灿烂地绽放,又归于暗寂。 “哪家的娃娃,深夜还不离宫。” 湖面静止的弯月被晚风吹皱,星星也碎在水波里。 小小的她有些委屈巴巴的,遗憾没有捞到月亮。 “我就住在这里。” 戚延顺理意外地“哦”了声。 “你住在我家,见着我不该行个礼?” “你是谁呀?” 青衣侍卫说他是太子。 她杏眼一亮:“原来你就是太子!我知道你呀,皇后娘娘未用晚膳就去接你啦。” 她虽可以不受约束,可还是很乖地向戚延行礼。 爹娘说,她的礼数学得很好,是天底下最乖的夏夏。 可戚延很不屑:“我有腿有剑有侍卫,用得着她来接我。”他稚龄眉眼间不掩嫌怨。 温夏不解原因,明明他们说太子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鼓了鼓双腮,她捂着怀中鸡爪转身,不想和他玩。 却被拽住了披风,脖子差点被勒得不呼气。 被迫转回身,高高的少年兴味盎然,松开捏着她披风的手,蹲下身。 他眉梢微扬,唇角噙着笑:“怀里抱着什么,偷吃宫里的东西?想偷偷带出宫?” “没有的!夏夏从来不偷东西的,这是我给我哥哥吃的鸡爪……” “哦,你叫夏夏。” “是鸡爪,我正好未用晚膳,你给我吃吧。” 温夏后退两步,双手连忙背到身后,紧紧护住。 戚延笑了。 哪怕身居贵不可攀的太子位,他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 寒山寂雪都在笑中崩解。 “刚刚趴岸边这么近,想吃鱼?” “我在看星星和月亮,我想把它们捞起来。” “水中捞月,哪个破唱戏的忽悠你。” “不忽悠哦,我爹爹就把它们捞起来了,放在我榻中陪我睡觉!我,我每晚都能看见星星和月亮的!” 他不信,也许想知道她小小年纪会怎么忽悠,要她讲清楚。 温夏从爹爹水中捞星月,再到将星月框在墨玉中说起。 戚延十分有耐心,蹲在她身前听。在她软糯嗓音说到欢喜处,小小打盹换气时,会忍不住露出愉悦的挑眉。 蹲久腿麻,他伸出左腿疏络活动,又换成右腿。听她说起那星月在被子里是怎么陪她睡觉。 许是换来换去麻烦,他直接抱起了她,踱步走向亭中。 她稚嫩童音急呼:“你不可以抱我呀!” “为何?” “我是姑娘,你是公子,我要下来。” 戚延很是不屑:“你才三四岁,顾忌什么男女之妨,小屁孩。” “我有五岁的!” “没看出来。” 他将她放到石桌上,自己坐于石凳上,却惦记她会不会受凉,叫侍卫脱外袍。 他伸手接过侍卫的青袍,垫在她小裙子下。 也是这时,他们都看见宫人提灯找来的长长队伍,被拥簇其中的人是皇后。 戚延收起全部笑意,目色极淡。 但那时,他仍会向皇后行礼,说一声“找她来了”。 他问:“这是谁家女儿?” 皇后言:“你父皇瞧着小姑娘喜庆,接来的。” “不姓温?” 皇后隐含不悦地睨他。 温夏没有插嘴,将一直护着的鸡爪藏入披风兜帽中。 入宫时,皇后叮嘱她,不要和别人说起她是谁的女儿,提及她的父亲。 五岁的她不明白,可爹爹说入了皇宫要听皇后娘娘的话,娘娘是这世上第二个像娘亲的人。 她从石桌上爬起来,朝宫人张开手臂:“要下,抱。” 她被皇后领走。 回头瞅去,戚延坐在石凳上,宫灯浅黄的光影笼着少年孤薄身影。 那么贵气的人,瞧着却有点……可怜巴巴的。 她忽然松开宫人的手,跑向他,从兜帽里拿出原本只想留给三哥哥的鸡爪。 “给你吃吧,太子。”她小口小口地呼着气。 戚延忍着笑接了。 第二日,戚延竟找到她,要给她做星星和月亮。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2 第 2 章 免费阅读[] 第3章 第 3 章 他召了宫中匠人,要他们拿来那些物材,让她过目。 她根本不懂星星和月亮是“做”出来的,对那些东西都只摇头。 匠人也一头雾水,戚延问什么他们都答不上,惹他好一通脾气。 他生气时声音很沉,也正逢长嗓子,那音色低低的,叫人害怕。 温夏只敢轻轻扯他衣袖,童音怯糯:“太子哥哥,你不凶人。” 他似忍了又忍,瞧她清澈童真的眼睛半晌,咬牙憋着,换成正常嗓音说“一群废物”。 那星月真的被戚延下令做出来了。 用墨玉与南海快马加鞭运送来的贝壳珍珠和萤石,宫中匠师几经打磨,终于做出夜晚也闪闪发亮的浩瀚星月。 与爹爹为她做的那幅很是相似。 温夏高兴得蹦跶,那个时候只知道喊戚延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还太矮,够不着他脖子,欢天喜地蹭他膝上。 戚延蹲下问她喜不喜欢。 她小鸡啄米似地飞快点头。 “还喜欢什么?都说出来,我给你弄来。”他这样说。 那时,戚延是真心喜欢她这个妹妹吧。 那天起,温夏更爱与他玩耍,总是黏他。 圣上从不制止,皇后也欣于此象。 还有戚延,每逢他从学堂散课出来,她总是站在他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的眼睛落在她身上,一向不苟言笑又爱暴躁凶人的他,都会抿抿唇,朝她愉悦地挥下手。不顾她还那么矮小,喊一声“过来”,单手揪她披风上的小兜帽,提着她走在宫道上。 温夏总会抱着一只银壶,里头是牛乳。 她低头小口啜着,戚延边走边垂眸看她,每次都会笑话她这么大人了还离不了奶。 温夏都会在他笑话的眼神里递出银壶,昂起脑袋,小手捧得高高的,格外真诚:“太子哥哥要喝吗,阿嬷为我加了青梅,香香的。” “我才不喝。” 他也才知道,她不足月便早产在野外,是捡回条命。一直到三岁都还体弱,母乳断了两载,可牛乳暂且不敢断。 …… 那一回是太后的寿宴,赴宴的官家女眷中有不少与她同龄的闺秀。温夏结识了一名好友,很是高兴,牵着人小手同戚延分享。 “太子哥哥,这是我刚交的姐姐,以后你上学我就可以不用只等你玩啦。” 虞遥只比温夏大两岁,却高她一个头,不过胆子却是没有她大。 她手上拿着温夏送的荔枝,在戚延面前不敢抬头,有些怯。 只因戚延盯着那荔枝:“这是我送你的荔枝?” 温夏开心地点头。 稚龄少年的神情有些淡:“为何自己不吃?” “我吃啦,甜的,我想送给虞姐姐!” 戚延那一天话都很少。 宴会上,温夏忙得不行,因为有好多友爱又漂亮的姐姐呀。 都是官家女眷,姐姐们都邀她去府上作客。那是她特别开心的一天。 可她忽略了戚延。 他神色冷淡,还在宴会上顶撞了圣上与皇后娘娘,当众离席。 圣上气得摔了金樽玉盏,大臣与各家眷也都不敢出声。 温夏也有些怯发着脾气的圣上,可五岁的她担心太子哥哥,弱弱地起身,小身板规矩地朝圣上行礼,小跑着离开宫宴去寻戚延。 她跑遍了整座东宫,身后提灯的宫人都追不上她的脚步。 廊下静夜,宫灯的烛火在晚风里孤孓跳动。 她寻不到戚延,哽咽地又跑回宫宴上,不顾圣上与皇后问询的目光,用手帕小心包好一只鸡爪,又跑了好几处宫殿。 直到还是寻不着戚延,只能大哭着跑回东宫,边哭边抽噎。 戚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父皇连你也训了?夏夏。” 他自寝宫的屋檐焦急俯视她,想下来,但那时他的功夫还没有练到来去自如。 亲卫将他带下屋檐,温夏在他尚未站稳之际,扑向他双膝,紧紧抱住。 “太子哥哥,你不难过。” “我没难过。”他微顿:“你是以为我难过,才哭成这样?” 哭得太久,气息已经串联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温夏边抽噎边打嗝,小鼻音应着“嗯”。 戚延微哂,有些忍俊不禁。 “鼻涕!蹭我袍子上了,这是我近日最爱穿的长袍!”他急得扯出衣袍。 力道抽离她身体的同时,她也顺势被他一把拎起。 他走进寝宫,将她放到桌上。 嫌弃地用手帕擦衣袍间那绣得栩栩如生的白兔身上的鼻涕,可双眼却是笑的。 温夏手足无措,虽才五岁,自小的教养也从未这般邋遢过。 她涨红了脸,泪眼无辜滴溜睁着,小手掏出琵琶袖里的鸡爪。 “太子哥哥不难过。” “我,我不是故意弄脏你衣衫的。我吃了荔枝的!你不要生我气呜呜,我只是想送给喜欢的姐姐和我一起吃,我……” 戚延憋着笑看她如何解释,直到她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呜呜哽咽,将鸡爪高高举着。 他终于好笑地一扫阴霾。 “我怎么会因为一碟荔枝怪你,你喜欢给谁就给谁……只是那荔枝我确实还没尝过呢。” “今夜孤是跟母后置气,父皇也帮衬她,不懂孤心意,并非因你而起。” 少年身形高高的,摸摸她脑袋,弯下腰接了那鸡爪。 海棠色手帕浸了油渍,昂贵的蚕丝面料被骨头勾破丝线,他扬眉:“其实鸡爪没什么吃头,瘦巴巴的尽是骨头,我懒于吃。” 温夏眼睛还红着,呆呆地眨眼:“可,可是那天晚上太,太子哥哥说喜欢吃呀?” 她涨红的小脸,刚哭完还带着泪痕的湿润眼尾,还有急迫到磕巴的模样,都是幼年时最真诚的东西。 而戚延,从未拥有过这些。 他眼底生出浅淡笑意:“嗯,现在开始有些爱吃了。” 温夏弯起眼,唇颊绽开两个酒窝。 那天晚上,她乖乖坐在东宫的桌上,陪着戚延很久很久,直到皇后娘娘与许嬷将她领回宫。 后来好几回,戚延总是会惹皇后娘娘生气。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暴躁易怒,可她每回陪在他身边时,他从来都没有对她凶过啊。 圣上被他气得怒火攻心那回,戚延也很恼羞,只是他很少违逆圣上,哪怕那次是被圣上误会,也不曾辩驳一句,怒气冲冲回了东宫。 温夏捧着搅了麦芽糖的梅子茶,举到他跟前。 戚延抬起头:“你刚刚说信我,你是为了说好听话安慰我,还是真的信我?” 温夏歪着脑袋:“好听话就是我刚刚说的话吗?” 她摇摇头,又点头:“嗯,我就是信太子哥哥,因为你是我哥哥呀。” 戚延终是笑了,哪怕她并不曾理解那些意义。 温夏陪了他好几日,直到他再不违逆圣上,宫中一片太平,她才出宫去见新交的朋友,参加她们府上的宴会。 她每天都会很开心,不仅结识了一些小姐妹,还认识了几个像戚延一样疼她的哥哥。 他们待她都十分友好,尤其是虞遥与最近认识的宋侍郎家的那个好玩又和善的宋姐姐。 宋姐姐待她格外优厚,送给她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可宋姐姐也有难处,一哭起来,几乎都教温夏觉得是她做得不好,才惹了宋姐姐哭。 于是,她答应宋姐姐,替宋姐姐送了书信予戚延,在戚延面前说了宋姐姐各种好。 那书信送了三回后,宋姐姐开始埋怨她不中用,总是没有等到戚延。 温夏恍然大悟:“宋姐姐是要太子哥哥也来听戏吗?” 宋姐姐十三岁,稳妥许多,点点头告诉她,要她说服戚延出宫来参加她们的游园会。 她揣着宋姐姐给的杏花饼和簪花帖子,小跑进东宫找戚延,要他去看游园会。 午后,戚延正小憩,半睁一只眼。 少年手臂细长,带着属于年龄的一点清瘦,却强硬有力,圈着她小肚子带她躺到院中长榻上。 她爬起来撑在榻边,苦着脸瞅他:“宋姐姐想请你去看游园会,有好多好看的花和好听的戏呢!” 戚延嗤笑一声,扬扬眉:“就你放我案上三回的那些诗,你宋姐姐写的?” 温夏点着小脑袋。 阳光自庭中杏树枝叶间斑驳洒下,戚延似是被她天真无邪的模样逗笑,应允了。 他是跟她去了那游园会,可全程没有理会宋姐姐。 她就将宋姐姐哭着交到她小手上的书信认认真真地递给戚延。 戚延竟然当众撕毁。 温夏愣住,见人群那头宋姐姐泫然欲泣的样子,生起戚延的气。可还在游园会上,她始终记着爹娘的教养,不会当众置气,而是委屈又难过地松开牵着他的袖摆。 “我不理你了。”她稚嫩童声委屈巴巴的。 她转头去找了虞遥和宋姐姐她们,宋姐姐没理她,她那时以为只是宋姐姐太难过,而不是厌恶她利用她。 回宫的路上,她还闷着小脸不高兴,戚延笑话她:“你知道那是什么信么?” 她好奇地昂起脑袋,又不想示弱,憋着好奇心没回答“是什么信呀”。 戚延大吃一惊的表情:“她想做太子妃。” 温夏也吃了一惊。 “吓怕了吧。”戚延故意吓唬她:“太子妃是谁,只有父皇能给孤定。她妄敢利用你造次,你也是会掉脑袋的。” 温夏害怕地捂着脑袋缩进戚延胸膛里。 之后和虞遥姐姐去赴宴会,她又遇到了宋姐姐。 宋姐姐又递给她一个锦盒,要她转交给戚延。温夏结结巴巴地拒绝了,想起戚延说的会掉脑袋,嗓音都带着哭腔。 她说:“宋姐姐,你不要害我呀。”撒手小跑开。 可她没有想到那么友善的宋姐姐会报复她,十三岁就会有那么可怕的报复心理。 她在一场赏花会上被宋艳姝骗去一辆马车,而后再睁眼,已是在陌生的屋中。 年老色衰的妇人浓妆艳丽,脂粉香呛得她连连打喷嚏。 妇人捏着她下巴,双眼恍若见金山银山的灿媚。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许多妇人围观着脱下外衫,又不顾她意愿,强行褪下小亵衣。 那些大手强硬到弄疼她皮肤,为她换上她们的衣衫。 她哭闹嘶喊;“退下,你们退下!” 连皇后与圣上都会顾及她的意愿,可她们却不会。 她被送到一群比爹爹年龄还大的爷爷面前,他们围在房子里交金交银,把她当货物一样买卖,要择良辰吉日来取她这件货物。 那些妇人又将她送回房间,好生叮嘱她不要怕,她们会像养育子女一样培养她琴棋书画,待到八/九岁长开一些,什么都能明白了。 她只在那屋子里待了不到两日。 明明也没挨饿挨打,明明也有丫鬟伺候,可就是害怕,连觉不敢睡,水不敢喝。 甚至直到后来她及笄那夜里,也会清晰地想到那暗无天光的两日,听得见年幼的她整夜整夜的哭声。 那天她推翻了菜肴,直至暮色降临都不肯吃一点东西。 她蜷在衣柜顶上抱住双膝,吩咐底下劝她用饭的丫鬟:“我真的住在皇宫,我爹爹是大将军温立璋,我娘是一品国夫人,皇后娘娘都待我如女儿,你们不可以关我!你去宫门帮我找皇后娘娘,不,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每逢初九都会出宫来,你在宫门口等着挂白兔的马车,太子哥哥近日都好喜欢兔子,他有好多件绣着小兔子的新袍……他真的是我哥哥!” 她的话音刚落,那紧闭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门板摇摇欲掉,门外檐下闯入汹涌的夜。 少年被那片夜色卷裹,满目狠厉,一眼望见衣柜顶上的她,大步冲来。 晚风狂啸,天际阴云似欲铺开一场疾雨。 她径直从高处跳下,不顾一切。 戚延展臂接住她,紧紧将她护在怀里。 温夏稚嫩的童音脆弱哽咽:“太子哥哥……” 泪如雨下,她被戚延手掌捂住了眼睛,只听到丫鬟的一声闷哼。 她在戚延的怀里经过庭院,无数铠甲军守出通明的道,火把照亮戚延的脸。 那是愤怒的,疼惜的,也弑狠的少年。 她缩在他怀里,小手无辜抓他衣襟,还是害怕。 他扯下腰间玉带上系的兔子璎珞,那是他最爱的东西,不让人碰。 他却塞进她手心,抱着穿过那汹涌夜色。 偌大的庭院,无数浓妆艳抹的女子与关她的妇人都跪在禁军刀刃之下。 那天晚上,温夏太害怕,谁都不要,只要戚延。 她连睡都是枕着他手臂睡,被他拥着度过一夜。 她听到了宫人的议论声,在白昼散场后的静夜里,在戚延回来时,哭得哇哇不止。 “她们说我去的是青楼,她们说青楼是不干净的女子待的地方。” 温夏抽噎着,就像犯了天大的错事:“那我就是不干净的女子啦?我以后长大会嫁不出去,嬷嬷们说女子的贞洁最重要了……”她边哭边打嗝。 戚延说:“什么屁话,好好活着不比贞洁重要。” “谁再嚼舌根,孤就处死谁。” 她被他的冷厉吓到,哭得更凶。 “你才五岁。”戚延把热好的牛奶递给她,看她抱着奶罐子咕噜噜喝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了哭后,他嗓音清润沉静,也掷地有声。 “大不了以后孤娶你,让你做孤的太子妃。”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3 第 3 章 免费阅读[] 第4章 第 4 章 戚延是说做就做的性格,当日便去了圣上宫中。 他们都没有想过,圣上与皇后会那么轻松地答应这请求,同意立温夏为太子妃。 戚延带着这消息来到皇后宫中,温夏正在庭中荡秋千,只是这荡法与从前不同。 从前她爱坐在上头喊宫女“再高点呀”。而从宫外被救回来后,她只爱静悄悄坐在秋千上,脸蛋缩在手心里。 宫人都朝戚延跪地行礼,温夏也转过头瞧他,喊一声太子哥哥,却不见从前那么高兴。 戚延负手立在秋千架前,熠熠双眼如旭日华光。 他说:“太子妃好像不高兴?” 五岁的她还没有那么高的理解能力,歪着小脑袋瞅了下四周,问他:“太子妃?圣上为太子哥哥立太子妃啦?” 又懊恼地垂下脑袋:“那我就不能做太子哥哥的太子妃了,那我长大了就嫁不出去了。” 秋千突然晃动,是戚延与她并排坐下,长臂自她背后握住粗绳。 斑驳枝影下,少年扬眉,那意气风发过目难忘。 “小夏夏,太子妃是你。” 那时的欢喜,温夏记了很久很久。 直至后来被戚延抛弃,被他惩处,还有一回雨中体力不支,在先皇像前实在跪不住、轰然晕倒时,她都还是会想起戚延与她坐在秋千架上。 被力道抛向高空,被阳光环抱,被他长臂护住后背。 和宝蓝一碧的天色,柔软的清风,少年与稚童最纯粹的两颗心。 那天之后,温夏再也没有不开心,又恢复了无忧无虑的一颗童心。 她压根不知晓太子妃的意义,只知晓这是今后起没有人会说她闲话的意思。也是以后太子哥哥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宝贝,统统都是她的。 倒是戚延,比以往都霸道了些。 他不许她交那些朋友,还把宴会上对她特别友善的几位哥哥们拎去马场比试,看人家落了下风,摔下马背才乐意。 他特意为她在学院庭中建了纳凉亭,置上桌椅,摆好果子点心。每次他去学堂,他都要在散学出来第一眼见着坐在亭中的她。 温夏嫌他黏黏糊糊,有一回等得犯困,被蚊虫叮咬出好几个包,就负气不等了,带了虞遥姐姐去御花园玩。 戚延找来时,她正跌坐在一颗繁茂的梨树下哭。虞遥只比她大两岁,也吓得不敢动弹,宫女也手忙脚乱。 只因一只毛毛虫掉在了她脖颈上。 戚延快步走向她,不惧什么虫子,迅速捻走,单手拎起她放到石桌上。 “不等我,跑来玩毛毛虫?” 温夏很委屈:“虫子咬我了……” “孤不是给你抓掉了。” 她伸出胳膊,挽起海棠色袖摆,露出细白如玉的小短胳膊,上头全是红红的疙瘩,还带着指甲挠过的红痕。 戚延长臂将她捞到腰际,吩咐身后宫人:“传太医来东宫。” 温夏张牙舞爪喊:“虞姐姐!” 他脚步微顿,吩咐宫人护送虞遥回府。 那个时候的戚延似乎从来不会欺负,打压她在乎的朋友。 那个时候,她也总是这样被他捞在腰际,他似乎总爱将她夹在腰间走。 而她张牙舞爪抓不到东西,只能抱住他腰,任他将她拎回他的领地。 胳膊和腿上被蚊虫叮咬的疙瘩消退得很快,可脖子上那毛毛虫停留过的地方,却红了一大片,蔓延到她整个脖子与心口。 温夏又疼又痒,还不能挠,被戚延抓着稚嫩手腕,只能哭。 戚延总是不喜欢她掉眼泪,下令侍卫将那树砍了。 翌日,又吩咐太医院配药,洒扫到各宫各处角落,势必要毒死每一只毛毛虫。 温夏却在知晓后跑去东宫找他,心疼得快哭了:“太子哥哥,不能伤害毛毛虫……” 那是五岁的温夏,娇惯到甚至矫情的温夏。对可爱的一切友善与保护,也对戚延喜欢与保护。 在他每一次与皇后争吵时,都如小太阳般陪在他身侧,从怀里掏出一方小手帕说“猜猜这是什么呀”,又掏出一个“再猜猜这里面是什么呀”,就像变戏法似的,带来他爱吃的和他爱玩的小动物,不让被罚的他饿肚子,只想要他开心。 天际阴云密布,那夜下了很大一场雨。 戚延又被皇后罚跪。 他不舍得温夏陪他罚跪,在她靠着他肩膀睡着时,唤了宫人抱她先在东宫歇息。 面对皇后,他总有一身反骨。 也许是心疼温夏陪他受累,也许是这积累已久的情愫总该爆发。他竟不顾皇后与皇上的命令,自顾自起身要去找圣上与皇后理论。 他就是在那一回知道她的名字,温夏。 温立璋唯一的女儿,这大盛百姓心中更胜公主的,最娇贵的明珠。 温夏是被他从睡梦里吵醒的。 戚延爱学功夫,有她夸过无数回的好力气。 他用力攥着她胳膊,硬生生将她拽下东宫的床。 “滚出去——” 温夏迷糊地揉着惺忪睡眼,见他陌生、暴怒、发红的眼眶,张开手臂去抱他。 “太子哥哥,抱,不难过你不难过。你不凶哦,皇后娘娘明天就不会生你气啦。” 戚延扯开她手臂,那力道也许他也没预料,她直接跌倒在背后梨木凳上,磕得大哭。 他下意识伸手要来拉她,却生生握成拳头,收回迈出的脚步,只红着一双眼死死看她。任她泪如雨下,任她稚嫩的童音喊着“太太哥哥,我疼”。 他一动不动,眼眶憋到泛红。 烛光之下,那双眼里似有晶莹泪光一霎而过。 皇后在这时出现在东宫,搀扶起温夏,命许嬷去传太医,怒目睨向戚延。 温夏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在那一刻好像明白,只要踏出这房门,也许太子哥哥就再也不是她的哥哥了。 她挣脱许嬷,跌跌撞撞抱住戚延双膝。 埋头哽咽地喊他太子哥哥。 他一点点掰开她小手指头,自后退离。 温夏昂起泪眼,难受与不解。 皇后斥道:“她才五岁,她懂什么?” “那为什么要用一个五岁的小屁孩来设计孤?” “谁设计你?母后与你父皇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不管是你自己选的也好,是国师卦上所证也罢,她都是你的太子妃。命中该有……” 戚延冷嗤打断皇后,睨着不停哭泣的温夏。许嬷递的奶壶她不接,再也无法用牛奶这招哄好她。 她只想来抱他,抽抽嗒嗒上前,他却以长长的圆桌与她冷绝相隔。 “就凭一个娃娃还想管住我?” 毫无尊卑礼节,也不顾皇后训斥,他摔门离开东宫。 自那后,温夏仍是圣旨上的太子妃,可再也不是戚延承认的太子妃。 她也仍是住在东宫的唯一的女眷,而东宫的主人却再也没有住过东宫。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五岁的她只觉得是自己犯了错,也许是在戚延罚跪时,她手帕里偷偷包给他的鸡爪太瘦啦? 她小心藏好一只肥肥的鸡爪,满心欢喜去找戚延,不顾下雨,乖乖等在他为她修建的纳凉亭中。 戚延散学出来,与她隔着雨帘相望,无动于衷收回视线,下令:“把碍眼的亭子拆掉。” 温夏追向他,可是一双小短腿怎么赶得上少年身轻如燕。 她被石阶绊倒,摔掉了小心珍藏的大鸡爪子,难过地哭。 “太子哥哥……” 兀的一阵惊雷炸响,温夏从这浑浑噩噩的梦里惊醒。 迷惘地睁眼,刺痛瞬间袭上双目,她连忙闭眼。 浓厚的药气围在鼻端,双目上缠着药汁浸过的绢布。 是了,她现在看不见。 她该不会再也看不见了吧…… 强撑着坐起身,温夏才听到方才的声响是白蔻训斥打翻东西的小宫女。这冬日里哪有什么雷声,是她糊涂了。 她也糊涂到做了这么长的梦。 这梦竟如此清晰,就像将她带回五岁之时。那时的许多事她早已忘记很多,而今却全涌入脑海。 喉中一阵发痒,温夏忍不住咳出声。 白蔻与香砂连忙进殿。 “娘娘,您醒了。” 香砂端来热茶。 温夏看不见,伸手没接稳,全洒到了被子上。 茶水浸透衾被,一团温热隔着寝衣在皮肤上晕开。 香砂忙请罪。 温夏很少因为这些小事怪罪宫人,可此刻竟说不出半分宽赦的话来。 看不见的她竟这般无用了吗,连杯茶水都端不好。 重新换了套寝衣,香砂与白蔻小心翼翼请示她。 “娘娘,您白日里想吃的烤肉已经备上了,许嬷说您感染风寒,那桂花米酿暂且先不饮了。奴婢们服侍您下床用晚膳吧。” “晚膳……” “正是,您自睡下后就未曾进食,现下已是子时了。” 原来做了这么长的梦,竟才是子时。 她连窗外是白天黑夜都看不到了。 有肉片被碳烤香的气味从殿外传入寝宫。 温夏虽蒙着眼,却仿佛能看到那肥肉相间的肉片在白瓷上被炉中的炭火烤得滋滋冒油;最嫩的牛腰侧里脊烤至八分熟,上下包上两片切得薄薄的青梅果片,入口酸嫩,最香了。 可惜她现在没心思再食这朝思暮想的一顿烤肉。 她的后位,是戚延千方百计想废掉,太后与满朝力争扶上的。戚延当然会费尽心思寻她的错处。 身为皇后,他要求她德行配位,恪守皇后的规矩。不会允许她贪食,更不会赞成她吃牛肉,牛生来该是民生劳作的好伙伴,哪怕他这个皇帝从来不曾注重过民生。 她其实很喜欢饮米酿的清酒,甜滋滋的,饮上一小口能高兴一整日。 太后从不干涉她饮酒,默许她饮。可她却不敢光明正大放肆吃喝。 戚延知道了,必定会以“皇后怎么能饮酒”为由刁难她。 她不想让娘亲与哥哥们再替她担心。 “撤下去吧,我不吃。” 白蔻犹豫一阵:“那奴婢去换成几道小菜?” 温夏摇摇头。 “那娘娘想吃什么,奴婢们这就去弄来。” “吃不下,夜深了,你们都去歇着吧。” 白蔻与香砂未有动静。 是了,她现在双目瞎着,她们自是不敢轻易离去。 满目漆黑,心间只有苦涩。 温夏摸索着想靠自己走向窗边,跌跌撞撞,还是被宫人左右搀住。 冬日的子夜,窗口的风冷得冻骨头。 她打了个寒颤,竟想起了那梦里的事。 她被戚延从花楼带回来后什么都不知道,只顾着难过,后来到七岁才听到太后与许嬷提起。 那时戚延护她心切,也极是愤怒。救走她时就亲手抹了屋中丫鬟的脖子,又下令禁军就地正法,对花楼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整座楼中,罪有应得的老鸨与无辜受难的女子们全都命丧戚延令下,人与楼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戚延却并没有解恨。 他调查宋府,用名正言顺的罪名抄了宋府,满门按律斩首与发配。将宋艳姝关进青楼,永世为妓。 哪怕宋艳姝苦苦哀求,说当时并不是想将她送去那么污秽的地方,只是找了个人牙子将她随意发卖。 温夏那时听到,也是在这样的夜里。 那年她七岁,记忆中更多的是戚延的冷漠,嫌恶。 五岁的记忆已经渐远,没有被保护的感动,只是在殿门外的寒风中打着冷颤。 拢紧肩上狐裘,温夏转身伸出手,香砂极快地来搀扶她。 在香砂那句“娘娘小心脚下”刚脱口时,温夏便已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倒。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徒手去找支撑,却一时扑了空。 脸颊瞬间撞在桌角,疼得她眼泪上涌,双眼更灼痛起来。 “我……”温夏憋了满肚子的难过与委屈。 香砂不住朝她赔罪,白蔻自外端着点心进来,忙来扶她。 温夏搀扶着桌沿站起身,忽然抄起桌上的茶壶高高举起,只想狠狠砸了满屋的东西。 等等。 “我拿的是哪盏?” “是您及笄那日,大公子从边关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青玉壶。” 大哥哥送她的礼物。 摔不得。 温夏放下玉壶,转身摸索到一个花瓶,高高举起:“这是哪只?” “是夫人知您去岁很爱莲花,请匠人师傅特意为您烧的。” 温夏委屈地松开手,任花瓶被香砂拿走。 她抄到一尊观音像。 不可不可。 不能对菩萨不敬。 转手摸到一个狸猫啃鱼的摆件。 不行,狸猫太可爱了。 松开手,满腔委屈与难过更甚了。 她终于摸到一摞厚厚竹简:“《圣人训》?” 香砂与白蔻说是。 温夏狠狠扔到地上,直到听到竹简散开的哗啦声才泄了气般任白蔻与香砂拉起她手,仔细为她检查可有划伤。 满地的竹片,都是戚延罚她抄写的那些破东西。 “扶我坐到镜前。” 被搀扶到妆案前,温夏小心碰着脸,左颊被磕得生疼。 “我脸上磕青了么,是不是不好看了?”她的嗓音落寞难过。 “我双眼会好起来吗?如果我以后都看不见了……” 呜呜,她不敢想。 “我最喜爱我这双眼睛了,我现在必是模样丑陋的吧……” 白蔻与香砂连忙安慰,可温夏还是很难过,黯然地瞧着铜镜的方向,哪怕什么都看不见。 “这世间怎么就没有能随时随刻留存下人脸的铜镜呢,替我保存我时刻的样子与回忆。” 也是她思想太离谱了,这世间哪里会有能随时随意留下人像的铜镜呢。 “去传个画师来,我要记下我此刻难过的样子。” “娘娘,这不妥吧……” “你传女画师便是。” 白蔻与香砂支支吾吾,是想说这不吉利。 哪有人像她这样高兴了想要入画,不高兴了也想画下难过模样的。连皇上与太后都只在每逢大典上才留下画像。 “娘娘,您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表率。今夜摔了竹简便罢,就当破例了,若是再传画师深夜来宫中,皇上知道了必会说您是在记仇……”白蔻仍在劝。 温夏听着她碎叨叨的,终是叹了口气。 “是呢,我是皇后,我应当不生气,不难过。”她起身,任她们搀扶着走向床榻:“嗯,我不难过,忍忍就过去了,我的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夏这样说服着自己。 也不是什么难事,被戚延欺负得多了,她每次都是这样糊弄自己的。 何况今日她还砸了东西泄愤。若是许嬷在此,即便再疼爱她,应该也不会允许她坏了皇后的端庄吧。 大盛自古以来,历代皇帝的命数好像都要比皇后短些。 等她熬到戚延驾崩就好了。 是啊,忍一忍吧。 她一定可以熬到的。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4 第 4 章 免费阅读[] 第5章 第 5 章 凤翊宫的消息早在傍晚便传到了清晏殿。 戚延仍懒散批着奏疏,听到内侍监吉祥那声“皇后娘娘看不见了”,手上一顿,抬起眼。 “什么意思?” “两位太医刚去瞧过,都说是雪盲症。” 吉祥仔细揣度圣颜,御前当差,最会察言观色。 见圣颜并无悦色,便规规矩矩禀报:“奴才也是头一回听说,原来阳光底下看雪看久了,竟还会得这雪盲症!太医说轻则几日可恢复视力,重则,重则……” 龙椅上,戚延的双眼像淬了殿外飞雪,愈渐的冷。 吉祥实在匪夷所思,看这圣颜是不高兴?可皇上明明一向以皇后的难过为乐。 龙椅上,戚延收回视线,骨节修长的手指拿起案头的玉管八仙貂毫,也未批注,只漫不经心又深不可测地转动在两指之间。 他竟想起了一双清澈明晰的眼睛。 幼圆黑亮,像把星河都嵌入了浅眉之下。 也许是因为窗外的飞雪白得纤尘不染。 如幼时的干净的一双眼。 她是说过怕黑的吧。 在五岁那年被姓宋还是姓陈的官家千金设计卖到花楼时,他费尽功夫寻到温夏,她不要太后不要许嬷,也不要贴身丫鬟。 只抱着他脖子哭,说那屋子好黑,她怕。 转动之间,玉管貂毫不经意从指尖掉落在地。 吉祥欲来捡。 戚延却自顾自弯腰,伸手捡起了笔。 抬头间,视线触及一侧案架上的绘龙纹青玉小罐。 里头是他之前在野外骑射时,被刃上反射的耀阳不慎灼了眼后,御医研制的眼药膏。 此药颇有奇效,里头一味药材天下间仅此一株。 戚延刚伸手去拿,龙袍宽袖竟未留意勾到神兽摆件。 砰一声。 摆件碰着那药掉在了地上,青玉碎片与白玉般的药膏溅了一地。 “什么好东西还要皇上亲自摔!!” 吉祥连忙来瞅,见一地狼藉,点头哈腰捧起戚延的手。 “皇上龙体贵重,可没伤着吧!” “这等好东西自然是摔了都不能给不相干的人用,皇上摔得妙啊……” 一面说,吉祥一面吩咐宫人来清扫。 戚延微垂眼,停滞半空的手指像一时僵住,终还是收回手,重新转动起手中御笔。 吉祥以为他是想摔了那顶好的眼药膏。 是了,他与温夏那些回忆早就是幼时无甚可记的事。 这记忆也实在太过遥远。 他已经很多年没再去触碰这份记忆,也从未主动去提及温夏这个人。 关于她最近的一切,应该是记不得的某一天她挡了他出行的路,晦气得很,怎么惩罚都不够解气。 好像还有大婚那夜里,坐在床沿的娉婷纤细的身影。 红得耀眼的喜服,乌黑如缎的长发,以及朱色裙摆铺绕了一地。 烛光跳跃中,大红色盖头掩着陌生的脸。 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去揭那盖头。 案头几摞军报十万火急,落款的温字分外碍眼。 他厌恶这天下姓温的人。 年少时他原本就不应该与温夏有那段交集,是他们没有告诉他她姓温,是父皇与母后隐瞒了他一切。 他以为她只是哪个忠臣的遗孤,父皇怜悯喜爱才接入宫中。 所有人都在骗他。 哦,也不对,根本就没有人否认过她不姓温。 他问母后那次,母后也不曾否认她不姓温啊。 是他第一眼见那童真烂漫的可爱模样,就激起了无限的保护,只想像个哥哥一样予她所有。 撂下笔,戚延起身走出清晏殿。 满殿宫人躬身跪安。 他颀长身躯穿进风雪。 吉祥忙将玄色大氅披在他肩头,巴巴地跟在身后,随时一副讨好姿态。 “皇上这是欲去往何处,可要回乾章宫用膳?” “那些猴子可训乖了?朕要看比剑。”戚延疏络着手指筋骨,第一次批阅奏疏这么久。“以后这些破折子别都一股脑地来烦朕,别是个做官的都配到朕御案上恭请圣安。”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肆忿:“看得眼睛疼脑袋疼,宣个会按穴的来。” …… 凤翊宫的烛灯燃了彻夜。 上一次烛火这般燃到天明,还是在帝后大婚的时候。 温夏手掌托着宫灯,隔着绢布感受那股暖意。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却恍惚是明亮的烛火。 如同默默燃尽的喜烛。 是她大婚那次。 是一场回首只有难堪的婚礼。 六礼具备,举朝重视。 婚典前夕,戚延却丢下大婚,直接去了皇陵,毫无预兆地缺席。 倒也称不上是突然,他早就与太后抗衡过数次,在国师与太常定下婚期时,便严正提出过要废婚约。 是太后与老臣搬出先帝之命,强行逼迫戚延同意。 她彻夜都没有睡,明明那时也是不愿嫁的。明明矛盾地希望戚延拒婚成功,又矛盾地想实现爹爹的遗愿,矛盾地不愿辜负疼她如亲生女儿的太后。 也许更深的原因,是为了温家戍在边关的三个哥哥。 她怕她一失势,少了太后的庇佑,少了皇后这身份,戚延更会打压温氏一族。 那一夜,她辗转难眠到翌日,听到许嬷说大婚照常举行,竟道不清心底是悲是喜。 她被无数人拥簇到殿上。 开面,上妆,挽发。 换上吉服,凤冠霞帔。 明明该是戚延携她去宗祠拜祭先祖,承认她皇后身份。 满宫却找不到他人。 最后只能由太后身着吉服,陪伴她行完大典。 连婚礼上的那三拜,都只有司礼托着戚延的龙袍陪她一起拜。 团扇掩面,杏眼微垂。 温夏实在不敢看满朝文武的眼神,只是忘不掉那样的私语。 那么多的朝臣,低低窃窃的。 发出的仿佛只是一种浅止的呼吸声,又是一种掩盖式的咳嗽。 她却都知道,那是满朝的议论声。 是她有生以来在万众瞩目之下的丢脸。 没有人能阻止史官的笔,他们侍立在大典一旁,埋头疾书,一行行字迹记下的都是戚延荒唐的行径,也是她在史录里的难堪。 大盛有史以来,第一个被皇帝拒婚,第一个被丢下独自完成婚礼的皇后,只有她一人了吧。 按照习俗,那天母亲没有办法入宫来陪她。 只有母亲身边的容姑姑远远侍立在殿门外,看她被送入洞房,看热闹散后揭下盖头的她,别过脸安静抹着眼泪。就好像是母亲在哭一样。 那一刻,温夏也止不住哭了。 只是不敢让容姑瞧见,也不敢弄花了妆容,怕戚延回宫来完成洞房时见着她弄花了妆,会嫌她哭得晦气。 她就仰起脖子,扶好沉甸甸的皇后凤冠,让眼泪藏回去。 她朝容姑温声微笑:“姑姑今日也陪我累一天了,让白蔻送你回府去吧。” 容姑抹掉眼泪温声回她:“好,小姐要珍重。” “替我为爹爹上柱香,还有,见着我娘……姑姑就说母后待我极好,去寻到皇上了,皇上已经回宫来了。一切,都很顺利。” 颤着手揪着袖摆,温夏抿起唇角温和地嘱咐这些。 太后确实很快就将跑到皇陵去喝酒的戚延寻回来了。 那已是后半夜里,子时过半,快跨进新的一日,快跨过他们大婚的时辰。 宫人手忙脚乱地为她补妆,许嬷在旁嘱咐她:“今日娘娘受委屈了,好在太后总算押回了皇上。” “娘娘别难过,儿时皇上待您多亲厚,您也别怵他。太后说小时候皇上去求先帝与太后册立您为太子妃时,先帝问他为什么,您猜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啊‘孤就是喜欢夏夏,孤看她第一眼就想揪到自个儿身后护着’。娘娘如今出落得越发耀眼,皇上是成年男子了,之前是负气故意不见您,只要让他见着娘娘,奴婢保证他一定会放下从前恩怨。” “没有哪个男儿不会喜欢姝色惊鸿的女儿,这天下间,权力越重者,越甚。” 他们都说,她外貌品性出众,只要让戚延见到她,一切都不会再有问题。 虽然她并不怎么相信,一个人还真能仅凭脸就让对方放下这么多年的厌恶? 温夏忐忑地坐在婚床上,盖头蒙着脸,入目只有一片暗色的红。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宫人全都齐声请安,还有双膝跪地时轻微的摩擦声。 停在殿门外的脚步声很沉。 而后静悄悄的,许久都不曾有迈入殿中的动静。 蒙着盖头,她看不见,却能想象那立在门外的身影。 应该是挺拔的,修长的,带着强大威压与冷漠的。 她曾远远见过戚延几回,那宽肩挺立,身形健硕如修竹,却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一股雪虐风饕的寒。 许嬷笑着让戚延来挑她的盖头,与她饮合卺酒。 温夏仍感知着四周悄无声响。 她手指不安地揪着喜服。 她终于听到了戚延的声音。 冷若冰霜,甚至有齿关重咬的恼羞。 他说:“想要朕揭盖头,饮合卺,圆洞房?” “当朕在做梦呢,还是她在做梦。” 明明戚延只是站在门外。 却像是带了一柄剑,那剑刃直接刺在温夏心口。 又疼又冷,双眼酸楚得涌起热流,胀疼得难受。 他声沉淡漠:“皇后听旨。” 温夏起身,久坐令双腿僵硬,盖头下看不见视线,跪地时险些被长长的裙摆绊倒。 戚延说:“没有朕令,皇后不得踏足乾章宫与清晏殿。以后见着朕,有多远滚多远。” 满殿宫人瞬间噤声。 夜倏然凉如寒冬。 温夏低伏额头,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 那一刹的呼吸急促,忘记一切反应。像九岁回到边关那一年,落水坠溺时的窒息,差一点就要喘不上那口气。 螓首低垂,她跪叩应是,眼泪无声滴入大红的鸳鸯缠枝地毯中。 从此温夏再也不喜欢朱色了。 世间一切琳琅朱色,都在那夜起格外刺目。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5 第 5 章 免费阅读[] 第6章 第 6 章 想得出神,直到手指被烫出痛觉,温夏才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没再去捂那宫灯。 也不再去触碰那些毫无尊严的过往。 双眼缠着纱布,经过一夜也仍还胀疼。 “什么时辰了?” “都快卯时了。”守着主子到这深夜,白蔻有些打哈欠,又忧心地回道:“娘娘,您多少睡两个时辰吧。” 睡不着。 从方才醒来后,温夏已经坐了半宿了。 只要一闭眼,她就会想到幼时那些难堪的回忆。 她已经很努力不去在意戚延这只恶老虎,才在这宫里过得稍微快活些。 实在不愿再在睡梦里见到他。 从她五岁到九岁那几年,每一天都是噩梦。 若真能在梦境里回到过去,那她只愿回到九岁离宫那五年。 有回到边关的快乐。 有爹爹的疼爱,哥哥们的保护。 还有四哥哥,没有走丢的四哥哥,没有与他们失散的四哥哥。 直到天际泛白,温夏仍安静坐在炉火旁。 许嬷忧心她,一早便来请安。 温夏身着件素白丝袄裙,即便双眼被束住绢带,也一如既往注重仪容。梳的是元宝髻,簪一朵琉璃珠花,端坐在炭火前,手上捧一只汤媪,静若画中人。 只是樱唇未点,白玉般的面颊也未施粉黛,瞧着不免更添几分病中弱态。 许嬷请安,连声音都不自主放轻,询问起温夏的病情。 末了道:“奴婢已写好信,这就让人快马加鞭送去怀城。皇上这般欺人,势必要让太后做主。” “母后可曾忙完祭天大典?” “太后若知,自有主张,娘娘无需担心。” 太后远在八百里外的旧都祈求神佑,按律当是九五之尊亲自跪叩怀神山,可戚延一身反骨,死活就是不去。 百姓都看着,太后只得代为跪叩,远赴怀州城已半月有余,算时日还需半月。 明知太后即便收到信也无法即刻赶回来,温夏却不愿再如往常那般忍让,没有再说“不用麻烦母后了,不要让母后与皇上再生母子间隙”这样的话。 从前她已经说过无数次。 为了他们母子的关系,总是她一让再让。 可凭什么戚延还要这样欺负她? 她没有阻止许嬷。许嬷请安后也便离去,让她好生养病。 坐了一夜,温夏终是有些累了。 “今日请安免了吧。”她忍不住咳嗽,喉中疼得不愿多说话,是昨日雪中待得太久,一并染了风寒。 掩着唇,温夏说:“别透露我是看不见了,就说我染了风寒,不想病气过给众位姐妹,也无需探望。” 戚延的后宫有妃嫔十一人,每日都会来向她请安。 白蔻领旨退下。 温夏起身叫宫女宽衣,去补觉。 这一觉倒是好睡。 醒来时,殿外却是白蔻与香砂焦急的谈话声。 “若让娘娘听到了,这病还能好?谁还有功夫安心养病!” “到底是谁传出去的,这不是害咱们娘娘么!” “皇上真是……哎。” 温夏心间直跳,只觉是戚延又起了什么恶心人的心思。 她坐起身,眼前一片漆黑,按往日习惯踩到鞋,靸上便欲往外去,却还是碰倒一侧花瓶,碎裂声惊动屋外宫人。 白蔻与香砂忙冲进来。 “娘娘!可有伤着……”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两人欲言又止。 纤白单薄的寝衣令温夏更添了病倦之态,可语气却与这份虚弱截然相反,姝色不怒自威。 “回答本宫!” 是戚延要废她。 他要废后。 一个时辰前的早朝上。 也不知臣子是怎么知晓温夏双目失明的事,几位老臣为她不平,也当然愿意借此上谏,劝导戚延当个好皇帝。 于是自然惹怒戚延。 金銮殿上,龙椅中的帝王懒漫地倚着一只贝形软枕。 冠冕硌肉,懒得戴头上,被他顶在指尖转圈圈。 十二旒玉串凌空甩开漂亮的弧度,传出清脆撞击声。 殿中至门外台阶,候满文武百官。 肃穆严谨之态与龙椅上的帝王成极致对比。 “朕没听清,也不想听爱卿再说一遍,下一个。” 跪地禀报的老臣与旁边老臣对视一眼,只得吃瘪地闭了嘴,眉宇间却全是国要亡了的痛心。 另一老臣出列:“皇上,文大人的话您未听清,那老臣便换一句禀报。” “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是母仪天下的表率。您不念结发之恩善待皇后就罢,却迫使她双目失明。恕臣大不敬之罪,您对待发妻尚且如此,对待群臣呢,对待百姓呢?莫要让臣民寒心呐!” 他搬出先祖列宗,各种圣训。 戚延听得烦,清冷剑目满是帝王威压,却是怒极反笑,微弯薄唇:“朕还没有拿皇后是问,你们反倒怪起朕来了?朕是罚她了还是戳她眼睛了,是朕让她失明了?” “依朕之见,皇后有三过。 一过,独自一人赏雪,不念后宫妃嫔,自私利己; 二过,登个观宇楼就能失明,该是上天警醒你我,皇后德不配位,不配登观宇楼; 三过,这么弱不禁风,看个雪就能看失明,还怎么绵延皇嗣,孕育邦国的基石?” 一瞬间,众老臣皆屏声静气。 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反驳? 这是人说的话么? 有一向拍戚延马屁的几个大臣附和说“这见解颇为独到呐,皇上妙哉”。 也有方才那敢于谏言的辅政老臣急火攻心,怒不可遏,纷纷出言以正视听。 “皇后五岁入宫,臣等一众老家伙瞧着她与皇上长大,蕙质兰心、良善恭顺,从无错处。皇后九岁时带病回归边关,十四岁才重归皇宫。这期间,恭德王以德报怨,以死捍卫边关,温氏一族可曾有过半句怨言?” 恭德王正是温夏父亲死后的追封。 温立璋以身殉国,死在三年前边关那场激战中。 “皇后躬和淑德,善待子民。您都不去凤翊宫,怎么能怪皇后不能绵延子嗣,不能孕育邦国的基石?” “依臣拙见,邦国的基石不是绵延来的,是君王体恤民生才有的!君王的德行才是这基石!” 这一顿怒其不争,又演变到了辞官上。 先帝钦点辅政的两位老臣跪叩道:“臣年老多病,恳请告老还乡,还望皇上……” “准了。” 龙椅上,戚延薄唇噙笑打断,依旧恣意把玩手上的帝王冠冕。 好似这天下少了两位、两百位好臣子,都与他这样的帝王无关。 冠冕玉串清脆撞响,戚延怡然自乐,百无聊赖打发时间。 “还有哪位爱卿要告老还乡的,自己站出来,朕都准。也不是朕说你们,个个一把年纪了早该告老了。每回这朝上的,非要倚老卖老跟朕吵两句,指不定自己气卒了还要连累朕背负昏君骂名,哦不,暴君。” 好像是去岁还是前年,他在朝堂上怒斩了一臣子的长发。大盛明明只有给帝王殉葬才可在金銮殿上剪发,他们都说他暴躁,晦气。 还有一次,有一臣子明明贪了他国库的金,非举手发誓自己没贪。底下一群老臣护着那人,说他刚刚登基,不能明辨忠奸。那时他还未掌控证据,瞧着底下一个个逼迫的嘴脸,气得命人挥剑斩了那臣子发誓的手,金銮殿中血流如注。 他们都说他残暴,朝堂不是见血的地方,君王更是应该喜怒不形于色。 明明他现在做到不辨喜怒了,他们却开始说他无情了。 跪地请辞的老臣都是国之栋梁,很快便有人出列恳请戚延收回成命。他都懒得理,恣意搭着腿看他们唱黑脸白脸。 那大臣气急,竟道:“皇上如此不辨好坏,忠心耿耿的臣子不要,德行配位的皇后不喜,真枉费先帝临终嘱托,枉费先帝白白……” “别提朕父皇!” 这一瞬,戚延终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也像孤弱稚子只想守护珍爱的东西。 龙颜一派深寒威压。 帝王一怒,底下终是不敢再出声,一派诡异的沉寂。 半晌,终有一臣子孤胆出列,言辞恳切地劝道:“皇上,不管您与皇后或是温氏有什么间隙,皇后娘娘都是无辜的。帝后大婚已一载有余,您却从未见过皇后娘娘。” “臣恳请您借此机会去凤翊宫探病,看一看皇后娘娘吧。娘娘家世才貌出众,是为良配,臣等不会害您。” “是啊皇上,臣也恳请您去看一眼皇后娘娘。上次宫宴上,老臣内人与长媳都说娘娘不论德行还是容貌,世间都无有及者。” “太后也说,您见一眼皇后,只要一眼,您一定会喜欢先帝与太后为您选的皇后的!” 玩腻了,戚延扔了手上的冠冕。 侍立在旁的太监大惊失色,忙躬身去捡,仔仔细细检查可有摔坏。 俯瞰金銮,众卿皆候他示意。 前排高阶官服乃钦定朱色,恍似帝后大婚那夜,入目的一片耀眼朱红。 戚延竟想到那道坐在床沿的身影。 蒙着盖头,朱裙曳地。 年轻纤弱的皇后安静端坐,身姿娉婷婀娜。 他明明是瞧不见她面容的,因那盖头遮着。可隔着殿门,甚至明明是气头上,竟然会莫名想起那句“螓首低垂眉如黛,绣面芙蓉一笑开”。 红绡帐中人,即便只是静坐,亦恰似一副绝佳帛画,不可轻渎,又勾人想去揭那盖头。 但她好不好看与他有什么关系。 戚延冷嗤:“当朕不仅残暴,还好色是吧?” “皇后就算是天仙下凡,别说看一眼,朕就是看一百眼也不会喜欢。” 他自知他不是个好君王,暴戾冷情,又懒厌朝务。 但他绝不是见色起淫,耽于女色的皇帝。 “一见倾心?这戏码只有唱戏的能演,朕可演不了。若朕真的看一眼就喜欢上皇后了,那朕就在这皇宫里搭戏台子,亲自唱戏给满朝文武听。” 戚延不再逗留,起身离去,冷冰冰丢下旨意:“传旨,即日起大盛的戏曲戏文里严令禁止一见倾心戏码,一经发现,抄家斩首。” “还有,皇后的眼睛要真好不了了,那就别占着皇后之位,趁早让给别的妃嫔。”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6 第 6 章 免费阅读[] 第7章 第 7 章 温夏听到这消息,明明是看不见的,仍是觉得眼前一黑。 她浑身僵硬,也感到冷。 忽然扯下眼前的药纱。 白蔻与香砂大呼不可,忙来劝阻。 温夏不顾她们的阻拦,努力睁开眼。 入目只有刺痛与灰白的世界,双眼不辨明晰,看什么都是满墙的灰白色。 她还是看不见。 许嬷与太医都赶来了,殿外也有无数得知消息的妃嫔,都欲来探望。 太医一面为她缠上药纱,一面安慰她双眼会复明的。 许嬷哭着劝道:“娘娘,您忍忍,这双眼睛必会好的!” 温夏虽看不见,却也知自己此刻狼狈得定再无皇后的端庄。 她鬓发拂乱,脸色惨白如纸,唇上也无血色,单薄的身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许嬷望着这样的她,心疼地捂着她双手:“等您眼睛好了,咱们一定让皇上亲眼瞧一瞧您。这么好的皇后,这么好的姑娘,他才是眼睛瞎的那个!” 温夏心头只有苦涩。 他们都说她生得美,前后几朝也许只有这样一位容貌惊鸿的美人。 他们说只要让戚延见到这样的美貌,一定会喜欢上她。 她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虽然她也不喜欢以色侍人,但形势多少能缓一些吧。 可戚延听到这样的言论,似更赌气般每次都完美避开他们的相见。 他们最后一次互相见到对方,应该是九岁那年。 那时戚延迷上看戏,明明不在东宫住,却忽地搬回宫,于是东宫里日日喧阗,戏曲不休。 她每夜都不得好睡。 太后那时制止戚延无用,便唤了宫人来接她入太后宫。 漆黑静夜,少见那夜的戏早早停住了。 温夏跟着太后的宫人走出殿门,舒心之余,倏见甬道尽头飞来的红衣鬼面人。 一弹指间,鬼已至她身前。 白面獠牙,眦目血流,黑发飘然扫在她额间。 她先是尖叫,而后一瞬间便瘫软晕厥。 直至戚延摘下鬼面面具,讥笑她无趣。 他翌日以“小太子妃与孤志趣不投,作息不匹”为故,要她搬出东宫。 而温夏也主动要搬,甚至去信给父亲,要离开皇宫。 她受够了戚延。 受够了他有意无意的捉弄。 他冷漠如寒磐的性情。 原来他学会了武功,十六岁就有那么好的轻功,能飞行自如,爱上在夜里扮鬼。 原来他手上的箭随随便便就能百发百中,能射杀猎物,也能寻乐子地邀世家子弟来东宫比试,射她植于庭中的桃树。 那树上红透的硕果都被插上箭羽,落了一地。她亲手种植的蜜桃明明就要收成,却再也无法着人带去边关给爹娘品尝。 她也好像再也不曾好转过。 有宫人窃语,说纵使戚延有错在先,可她也实在太不经吓了,胆子这么弱。 她是胆弱怯郁。 她自从那夜,夜夜噩梦。 梦里是那个愿意赠予她星月的戚延,在一刹那里变作眦目流血的鬼面。 她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做什么都要带上丫鬟。 她不敢经过东宫,不敢看东宫的方向,甚至听到戚延两个字,都会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也不能看见桃果,见着宫人摆在桌上的贡桃,就会止不住地哭。 她就那样不吃不喝,连觉也不敢睡,每日都在哽咽要爹爹娘亲。 太后请了御医,又请了法师都无法治好她,万般无奈与疼惜,只能去信给父亲,派了心腹将她浩浩荡荡护送回边关。 她终于能离开皇宫,哪怕终究仍会回来,但坐在马车上那一刻,也仍是雀跃欢喜的。 挥手与含泪的太后告别时,视线撞见了城墙那头青年颀长的身影。 青衫随风猎动,如同胜利的旌旗。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碰面。 后来婚后的几次,温夏在御花园避让不及,远远见过戚延。 玉兰争浓,花影阔绰处,他有一张明明盛情峭隽的脸。 与幼时记忆中太子哥哥那凝笑的脸截然不一,也全然陌生。 而戚延从不曾见过她。 他有意避着他们的每一次相遇,有两回实在避不开了,都是她低垂着头埋在花丛另一端,他冷戾斥令她滚得不够远。 以至于太后两度送去她的画像,意图吸引戚延注目,却也只得他一句“也不过尔尔”。 所以此刻温夏多想反驳许嬷,不会的,戚延他不会的。 他怎么可能见她一眼就喜欢上。 他绝不是以貌取人之徒。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戚延会不会喜欢她这张脸,她只想为了家人当好这皇后。 自爹爹两年前战死边关,她便只剩母亲与三个哥哥了,她必须要为他们坐稳这后位。 可无数次,温夏都觉得这辈子自己不会当好这个皇后了。 她本来就是不爱操心的性格,生来就爱珠宝华服,胭脂粉黛,是为皇后这枷锁才强撑着端庄大度。 她也根本就没有机会做一个百姓爱戴,夫君敬重的皇后。 明明只想伏案彻彻底底地哽咽出声,做一回真正的温夏。但她是皇后,皇后是不可以哭的。 藏起情绪,温夏抿了抿苍白双唇,安慰许嬷:“阿嬷,我的双眼会好起来的。” 是啊,她一贯最会调整情绪了。 这么多年了,对于化解不了的委屈,她一贯知晓该如何接下。 端姿静坐,语态安然。 温夏道:“别让外边的姐妹冻到了,本宫没有大碍,请她们先回各宫吧。” “我有些累了,想歇息。哦不对,我方才醒来,是饿了。去备膳吧,我要养好身子,多吃些东西。” 敷上药纱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无人瞧得着她眼角的湿润。 温夏弯弯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日过去,宫中一派平静,未再听到戚延在朝堂说废后。 哦,也是。 他这两日都还未再上朝。 毕竟戚延一向懒于政务,一旬里多则也只上两三回朝。 今日凤翊宫中也恢复了以往的请安制度。 殿中浮翠流丹,脂香袭人。 除昨夜侍寝仍未归来的荣嫔外,余下十位妃嫔都担心温夏,皆来请安。 殿中女子各有美貌,都是去岁帝后成婚后,戚延所册立的。 与温夏最交好的虞遥也在其中。 素面婉丽,端柔淡雅。 她生得好看,只是身上没几样首饰,服饰也是最低阶的八品采女宫裙,所戴的几样玉饰皆为温夏所赠。 时隔多日才见着温夏,虞遥望着温夏纤弱仪容,不禁眼泪潸然。 也咬牙道:“夏夏还疼吗?他是个什么玩意儿,真不是东西!” “虞姐姐,不可。”温夏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狗都嫌弃的玩意儿,别以为穿一身龙袍就像个人样了,没一点君王的德行!” 虞遥还在忿忿不平。 温夏拉过她手,虽这般骂是为大不敬,但心头竟也多少有几分舒畅。听虞遥忧心她双眼状况,不禁也勾起诸多感怀。 其实每次面对虞遥,温夏都有一种愧疚。 虞遥入宫当后妃,也是戚延故意对她的报复。 去岁刚与戚延成婚,温夏每日守着皇后的规矩,甚是难过苦闷,只有虞遥经常入宫陪她。 有次他们在成武殿花园附近赏花煮茶,谈及女儿家的心事。 虞遥很是开心,说与心上人已互明心意,下半年便会禀明双方父母,谈及婚事。 虞遥打趣道:“到时候你别舍不得我呀,我还会经常入宫来探望你。等阿佑状元及第后为我挣个诰命,我入宫的机会就更多了。哎呀你这么舍不得我,是不是想我入后宫来陪你啊。” 两人一番话只是打趣。 温夏道:“我已经陷在这后宫了,自然不希望你也陷进来,我希望虞姐姐幸福。而且我认为闺中好友最好不要共事一夫,我才不信民间那些姐妹嫁给同一人的美谈呢,即便我对皇上无心。” “当然了,我也不会嫁给好姐妹的夫婿!这种事我不屑为之!” 这话却被戚延听了去。 翌日,温夏便接到乾章宫来的圣旨。 要她为后宫新人打点准备。 而这新人正是虞遥。 可怜虞遥与心上人痛苦分别,而闽房佑重情重义,至今都未谈婚论嫁。 且明明虞遥乃是正二品命官之女,却只落得个末等采女封号,若无温夏救济,吃穿用度还不如个御前宫女。 这期间,任温夏如何想为虞遥升上品阶,都始终被戚延驳回。 他大概是知晓她不愿意与闺友共事一夫,摆明了要恶心她。 而且虞姐姐入宫后不得戚延宠爱,连随便应付的侍寝都捞不着。 没错了,如今戚延那些所谓的侍寝,皆是他演给太后的戏码。 此刻,众人关慰完温夏,王德妃抱怨起前日的侍寝。 “娘娘猜臣妾跪了多久?足足四个时辰!” 王德妃说起经过。 前日侍寝,她按例弹奏完琴曲,戚延便从帐中扔了把弓箭出来,要她将弓上兽血好好擦拭干净。 隔着屏风,王德妃跪于龙榻前擦拭弓箭。 弓臂牛角都摩得光华锃亮了,戚延都一直未表态叫起。她跪到天明,四个时辰足足废了两条腿,被抬回寝宫。 沿路瞧见的宫人还窃窃打趣,说皇上好生威武呀。 “威武个屁,在闺中我做错事我爹爹都不曾这般罚我呢,臣妾足足躺了一整日,双脚才能下地走路!”王德妃骂骂咧咧,一面嘀咕“真想早日荣升太妃”。 也不能怪她敢这般大胆,她性子本就率真无心计,刚及笄不过三个月,被父母娇惯着养大,没念过学也不通琴棋书画,像足了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心性。 戚延却很喜欢刻意封为德妃、淑妃、贤妃。 王德妃弹琴如铁锯割木头,钝重呱噪。 李淑妃力能扛武士,张口你爹挂了。 沈贤妃爱财如命,农桑礼上被百姓无意踩脏裙摆,拽着人家非赔了八十两银方才罢休。 德妃无德,淑妃粗鲁,贤妃时常惹是生非。 其余如虞遥这般蕙质兰心者,戚延皆只给了低等品阶。 他摆明了要与太后、温夏对着来,的确合了他一身反骨。 但温夏倒没那么气,反倒是太后多次都被气出胃疾。 他的“侍寝”,不过是一场披着圣宠壳子的伪装。 都不过是戚延给太后的反击。 也许越是太后想要的,他越不愿给。 这秘密温夏没有告诉太后。 她没有说戚延从未宠幸过后宫任一妃嫔。 没有说这些“侍寝”不过都是他演给她与太后的戏。 她也想给后宫姐妹们留条生路,若是太后知晓,戚延定会治罪于众妃嫔。 最开始温夏并不知道戚延这个秘密。 是有一回戚延太抠门冷血了。 李嫔“侍寝”多回,生辰那日想宴请后宫姐妹,缺五百两银想求戚延赏赐。戚延说又不是八十大寿,太看得起自个儿了。 后来她兄长被诬陷入狱戚延不管,她雨后感染风寒急需灵芝调养,戚延外出赛马整日未归。 是温夏拨去银钱,送去灵芝,劳烦了太后为她兄长洗脱冤屈。 李嫔自此对温夏忠心耿耿,悄悄告诉温夏:其实皇上从不曾真正临幸她们,每次她们侍寝,都只是弹点曲子呀,跳曲舞呀。可垂帘后根本没有戚延的影子。 他对女色压根没有兴趣。 最开始她们也很震惊血气方刚的皇上会是这般模样。 她们几乎都是隔着屏风在龙榻前跪上一夜,就算侍寝了。 戚延还下令不许将这些告诉皇后与太后,还必须在皇后面前表现得备受圣宠,否则杀无赦。 可戚延实在懒得敷衍她们,众妃嫔如李嫔那般,急需戚延帮助时,都落得一场空,戚延连听都懒得听。 只有温夏愿意帮助她们,真心待众人,不求回报。 众人也终如李嫔那般慢慢醒悟了,与其靠那一点虚假的圣宠护佑,还不如抱紧皇后大腿来得实在。 就算皇后再不得宠又如何,皇后背后站的那可是太后呀! 于是,原本是戚延刻意册立来气温夏的十一位妃嫔,皆已背着戚延与皇后亲如姐妹。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7 第 7 章 免费阅读[] 第8章 第 8 章 殿中热闹,仿若又恢复以往愉悦气氛。 各妃嫔深受温夏恩惠,此刻见凤椅上白纱束住昔日美目,与她强颜欢笑的模样,都纷纷安慰她。 王德妃道:“娘娘,妹妹给您表演个骑驴找马吧,您可想看?” “看”字令众人忙朝王德妃使眼色,王德妃也是才回神,忙捂嘴,满眼歉意。 李淑妃笑:“娘娘,臣妾近日新学了一首曲子,咱去成武殿花园?” “对呀,臣妾们也想去花园坐坐。” 凤座高处,温夏抿了抿唇,知晓是各姐妹对她的关心。 “好,我闻到这窗外梅香与阳光的味道了,该是个好天气吧。摆驾吧。” 众人移往成武殿花园。 今日风和日丽,微风里阵阵梅香萦绕。 李淑妃唱起了新学的自填词曲子,王德妃不准她召乐师,非要伴奏。 二人皆无真正才情,毕竟都是戚延为了气太后与温夏,刻意提拔的妃位。之前有老臣痛斥戚延昏庸,说三妃皆是草包,肚子里没半点墨水。 可抛开才情来说,温夏觉得她们性情真纯,活泼有趣,只是其长处与众不同罢了。谁规定女子非要满腹才情与诗书呢。 此刻,力大无穷李淑妃嗓音洪畅高亢。 她不善唱歌但十分爱唱,一边高唱,一边操起案头一盏茶水托盘,当折扇在手上甩动,凌空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力量波动之余,发出几声破音。 她桃花眼欢喜热烈,一直留心温夏。见皇后樱唇浅笑才放下心,更高兴地表演起来。 而王德妃也着实有自己的技巧,竟能将温夏珍藏的上等古琴奏出与悦耳动听截然相反的声音。 琴声吭吭哐哐。 歌声鬼哭狼嚎。 像戏团杂耍,明明演砸了非等人夸。 即便看不见,温夏听着这卖力又专注的声音,也忍不住心情愉悦,很是感动,微笑起来。 一阵风来,温夏屏息留意着某处。 沈贤妃留意到温夏此举,忙问:“娘娘可是在寻着什么?” “我只是闻到风送梅香,雪中清冷处,它应该开得甚是灿烂吧。” “嗯,开得极好呢,花是花杆是杆的!娘娘等着,臣妾去给您摘来!”沈贤妃从亭中起身,忽闻一声裂帛,低头才见是起得太急,竟勾破了衣裙。 啊! 紧蹙黛眉,沈贤妃心痛地捂住心口。 这是温夏赏赐的花绫,原本是给三妃的,匹数稀少,每人仅能做一件中衣。是她喜爱极了,花高价从二妃手上买来。 这可是整整五百两银子啊!!! 温夏察觉有异,关切道:“怎么安静了?” “娘娘,无事……”沈贤妃心痛地深呼吸一口:“是茶水泼了臣妾裙子。” “那可如何是好,我赔你一条吧,稍后你随本宫回凤翊宫挑取。” “不用不用,区区一条裙子而已,怎比得上娘娘一笑呢!!”沈贤妃起身去摘亭外梅花。 “你那枝不好看,看我的。”李嫔也从座位上起身。 众妃嫔争先恐后挤入梅林,只想让温夏开心一些。 谁叫皇后娘娘心地善良,对她们全都这么照拂。 而且皇后实在太美了,最开始与皇后不熟时,她们都以为像这样挪不开眼的美人,不管是地位还是长相,肯定是极难相处的。 可一通接触下来,才知皇后娘娘实在温柔可爱,只对她们道那一句“别难过,本宫为你撑腰”,她们便已经在这张脸面前束手就擒。 这样的美貌,别说嫉妒了,她们觉得自己连嫉妒都不配。 每次皇后开心之余,那一颦一笑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戚延真是瞎了,才会放着这天底下的绝世美人这么糟践。 没一会儿,温夏怀中皆是梅枝,都快抱不住。 一时间,园中皆是轻愉笑声。 却忽听一道委屈女声闯入其中。 是侍寝到今晨,刚从乾章宫归来的荣嫔。 “请皇后娘娘安!” “娘娘,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皇上又册立了一个美人,那美人真是非常矫情!” 荣嫔说起昨夜之事。 她奉命前去侍寝,照旧与往常一样,只候在寝宫外殿,可站了一个时辰才发现戚延不在寝宫,正从外带回一个美人。 那美人有几分姿色,身材婀娜,妆容靓丽,被戚延领入寝宫,稍后戚延也传荣嫔前去。 荣嫔受命为那美人弹奏琵琶,那美人便在御前起舞。 “抛的媚眼那叫一个俗,庸俗!”荣嫔忿忿不平:“后半夜我便跪在殿中的,那美人留在了寝宫。我跪太久了,早晨瘫在地上睡着了,还是被那美人咳嗽唤醒的。瞧她那高傲的姿态,还跟我炫耀腰酸腿酸,真是不知羞耻!” “皇上封她为丽嫔,不跟我们一个宫,还给单独赐了宫殿。” 众人听着,皆安慰荣嫔,也好奇交谈起:“腰酸腿酸,难不成真跟我们不一样,皇上真临幸了她?” “如今这势头,恐怕极有可能……” 众人忿忿议论。 凤座上,温夏神情未见波动,可还是没有忘记戚延前些日说的废后。 她抚弄膝上梅花,指尖有意无意地轻触花瓣,像在数着梅开几朵,也像在难过又迫切地祈祷双眼快些复明。 她今日只是略施粉黛,仪态稍有几分病倦,却也只能像往常每一日听到册立新人一般,只应该拿出皇后的端庄大度,微微抿唇静听。 听众妃嫔交谈完后,道:“那便要准备迎接这位妹妹了。”她嘱咐白蔻按照嫔位为这位新人准备一应物什。 几位妃嫔都在安慰温夏。 温夏轻抿微笑,总是从不介意,也从不难过的模样。 她一贯便是这样的脾气,即便生气了难过了也不会大吼大叫,说话总是温柔软糯,无法让人拒绝这带着甜的态度。 温夏道:“今日不如就到这里吧,皇上册封的圣旨也该来了,本宫回宫去迎接圣旨。” 众人目露关切,朝凤座跪安。 温夏刚回到凤翊宫,便接到吉祥来传的圣旨,是戚延将美人陈氏封为丽嫔,赐居一座偌大的富丽宫殿,要温夏派人过去清扫布置。 如往常每一次册立新人一样,温夏事无巨细交代宫人。待日落后,倚芳宫那边安排完毕,才换了药纱回归自己的时间。 “我又想作画了,不知我此刻是何样貌。”温夏临窗而坐,浅碧色裙摆迤逦一地,托着腮嘱咐香砂:“去传个画师来吧。” 白蔻此时回到凤翊宫,强忍着一腔怒意:“娘娘,那丽嫔也太不懂规矩了。她说她侍奉皇上身体不适,无法过来向您请安,竟这般不把中宫之主放在眼里!” 温夏慵懒支着下颔,宽袖自腕间滑褪。腕□□腮,肤若凝脂。纤长手指拢了拢袖摆,也斜揽臂间轻纱,她一笑置之,无所谓再计较这些。 今夜,戚延果真是传了那丽嫔侍寝。 翌日,又是那丽嫔长夜侍奉。 往前的戚延好像的确不曾这般独宠一人,哪怕只是做戏。 虞遥去见到了那丽嫔,听说生得算是美,一张瓜子脸狐狸眼,瞧着是有几分风情。她乃县令之女,不曾受过礼教约束,如今承蒙圣宠,竟格外嚣张,不将她们这些低阶老人放在眼里。 “太不像话了,连着三日都不来给中宫之主请安,眼里有没有您?”虞遥恼道。 温夏道:“不必置气,你不是早知晓我心意么。皇上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他贵为帝王,所做之事无论对错,我都无权干涉,又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温夏从不吃醋他戚延到底真的宠幸谁,愿意喜欢谁,也未再留心乾章宫的动向。 有时候,她觉得戚延做事十分幼稚。 …… 乾章宫。 暮色降临,今夜又是丽嫔侍寝。 一直到后半夜,跪在寝宫外殿的丽嫔终于跪不住了,挪动僵硬发麻的双腿,跪行着欲进寝宫。 “丽嫔娘娘做什么?”守门内侍截住她。 “本宫要进去侍奉皇上。” “皇上的旨意丽嫔不是听清楚了么,若是未听清,奴才再宣读给您听可好?”年轻内侍端着一张含笑铁面。 丽嫔紧咬双唇,想起昨夜趁宫人不备爬进寝宫,只见得寝衣的玄色衣角,便听帝王冰冷沉郁的斥退声。 她不明白,皇上不是很喜欢看她跳舞么? 为何接连三夜,她都无法近得了龙榻,只能这样跪在寝宫外? 一直跪到天明,内侍胡顺来传她可以离去了。 双腿全然不是自己的,跪的四个时辰已经一点知觉都感受不到,只能被宫女搀扶着起身。 胡顺谄笑着:“恭喜丽嫔,圣宠殊浓。皇上可从无连续三日宠幸哪位娘娘,您还是第一人。” 明明已经站都站不稳了,丽嫔得这一恭维,心中到底还是欢喜,颤颤巍巍站稳,着宫女掏出几粒金瓜子打赏胡顺。 胡顺笑着接过:“多谢娘娘,出去该说的不该说的,娘娘可还需奴才再传达一遍?” “不必,本宫都记得。” 第一次侍寝时,戚延便告诉她,他与皇后不睦,只要是跟皇后较劲的,他就喜欢。 只是为何皇上不真的宣她侍寝呢? 这样想,丽嫔不由脱口问道:“公公,本宫已经侍奉皇上三日了,为何夜间皇上不让本宫进去伺候?还请公公提点。” “皇上如何做,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哪猜得准。奴才只知晓皇上喜怒不定。娘娘莫愁,您若一直这般忠心侍君,总有一日是要得皇上喜欢的。前提是切不可将这些传到太后、皇后耳中,白白添了您自个儿的笑话。您说呢。” 丽嫔醍醐灌顶:“当然,本宫才不会让旁人笑话自己。” 忽有宫人入殿来报,有几位老臣跪在殿外,请求皇上上朝,不可耽于女色。 胡顺被师傅吉祥唤去了,丽嫔听着“耽于女色”,暗恼那些朝臣不知缘由,她根本就没亲近过皇上好吗! 丽嫔转身由宫人搀扶着走向殿门。 胡顺从寝宫出来,一脸笑地来到她跟前:“皇上请娘娘进殿伺候呢,丽嫔娘娘还有精力吗?” 丽嫔眼眸一亮,忙进到寝宫。 那几位大臣也来到了寝宫。 隔着屏风,只依稀辫见龙榻上支着下颔的颀长身影。还有坐在地毯上的女子身影,风情婀娜,正端着碗侍君用膳。 几位老臣道:“皇上已连续多日未上朝了,还请皇上前去早朝。” 屏风后,戚延自龙榻上懒散坐起。 乌发散落,慵懒睁一只漆黑星目,启唇吃下丽嫔喂到嘴边的汤羹:“朕又不是一天不上朝了,还用得着你们兴师动众来请。” 几个老臣又是一番劝诫。 戚延起身绕过屏风,停在他们身前。 几人这才见他只着玄色寝衣,衣襟半敞,健硕胸膛蛊惑不羁,周身上下无半分帝王仁爱,完全一身昏君浪荡。 “要上朝你们自己去上朝,没看见朕纳了新的美人,正尽兴么。” 一老臣被气得站起身,他们原本是想来探下废后的口风,也想搬出先帝训斥。但被身旁同僚扼住手腕,摇头示意他不可。 几人离去,戚延果真一整日都未去上朝,只捡了几份奏疏潦草批阅,且仍点了丽嫔伴在御前,夜里也是由丽嫔侍寝。 这侍寝也不过仍是戚延做的表面功夫。 都是在寝宫外跪上一夜,他以帝王威压,命令她们不许外传。 举朝都不知,这世间十分厉害的武林高手其实是他。 早年间,父皇为他觅得良师。 起初不过是因他重病一场,好转后父皇想让他学些皮毛功夫强身健体。 他却对师父的武功绝学十分感兴趣,父皇与母后却都不让他沾染武艺而荒废民生课业。师父心疼他,便让他偷偷学。 这一学就到了如今,只是许多功法讲究沉筋脉、静血气,最好不近女色。 况且母后与朝臣都拿温夏的美来说事。 说什么只要他见一眼就会喜欢。 说什么是男人就会为那样的美色动心。 他可是戚延,这一身反骨该让举朝好好尝尝。 免叫众人都以为他是什么荒淫昏君,见个美人就喜欢。 冬夜里格外寂静。 漆黑中,廊下烛焰随风跳动,拉长庭中举剑身影。 远处的寝宫中早没了戚延身影。 女人算什么。 武学才是世间绝顶的好东西。 剑影如魅。 风声叱咤。 刀光破开漆黑天际,凌厉杀气运放自如。 颀长健硕的身影自宫檐凌空跃下,腕骨反握收住利剑。 玄衫飘然猎动,又缓缓垂止。 戚延才止了今日习武。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8 第 8 章 免费阅读[] 第9章 第 9 章 回到寝宫时已是子夜,跪在殿中的丽嫔已经匍匐在地睡着了。戚延不过只是这样扫了一眼,吉祥便忙去找了块狐皮毯,命宫女为丽嫔盖上。 戚延眸色冷淡,褪下浸着汗的外袍走去沐浴。 什么时候开始,吉祥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越来越差了。 翌日清晨,觉正好睡,昨日那几个老臣却又来打扰。 说戚延今日不去上朝,就先处理些奏疏吧。 那一摞摞奏疏被四个内侍抬来,足足四五钧沉。 戚延烦躁坐起,随手拿起一摞掂量又展开,再沉沉合上。 “这一份奏疏都有三斤沉了,五十多两竹简,真当是五十多两黄金了。” 啪一声。 那奏疏被修长手指扔回案上。 “竹简又沉又多,朕拿不稳。” 他躺回衾被中。 屏风外,几个老臣互相对视,默契地谁也没出头争辩,招呼内侍安静抬走了满案奏疏。 丽嫔拢着雪白狐裘侍立在寝宫门侧,下意识往里探头:“皇上,臣妾进来跪着可好?” 哦,还有个人。 戚延侧过身,自然是听见了,也未应答。 吉祥深谙圣心,示意丽嫔进殿。 丽嫔一阵窃喜,忙跪在了龙榻前。 这是她距离龙床最近的一次,自然欢喜。 戚延这一觉被吵醒,也能感知到帐外陌生气息,心头恼吉祥擅作主张,但知晓那些不会善罢甘休的臣子,并未出声斥退。 果然如他所料,不过一个多时辰,那些被抬走的奏疏去而复返,只不过少了许多。 不过才十份摆在那,随便批个“已阅”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戚延起身,长臂伸展:“替朕更衣。” 丽嫔想来侍奉,试探性地拿来腰间玉带。 戚延闭目凝神,虽排斥这股陌生气息,但并未出声制止。 他向来会演这些戏。 这后宫妃嫔皆遵他意,即便每次侍寝都是跪上整夜,也都十分甘愿,张张面孔都是仰慕之色。她们时常与皇后反着来,都知晓她们越是与皇后不睦,便越合他心意。 戚延先去用膳,未理会那些奏疏。 丽嫔一面盛汤,一面止不住唇角悦色。 她已经连续侍君五日了! 放眼后宫,仅此她一人! 丽嫔也算是知晓戚延对皇后的厌恶程度了。 “皇上,昨日皇后娘娘派人送来御寒冬衣,臣妾都没有要她的,说您自会赏赐我。瞧,今日臣妾就得了您一件狐裘呢。” 戚延敛眉吹汤。 “臣妾还听闻,皇后到今日双眼都没有复明。我大盛国土富饶,是泱泱大国,怎么能容许母仪天下之人是个瞎子呀。” 戚延手上微顿,懒漫掀起眼皮,睨了眼丽嫔。 丽嫔微弯红唇,端坐对面,努力端着姿态:“臣妾还听闻,这后宫的十一位姐姐皆不喜皇后,前两日还集体前去凤翊宫拜见皇后。明着是请安,可实则都是去冷嘲热讽呢。” “臣妾自幼也读过些书,知晓就算是皇后的不是,可她如今都瞎了,若是换作臣妾,且由这残缺之人自生自灭吧,何苦再去挖苦讽刺人家呢。” 戚延淡淡勾了勾薄唇:“你想说什么。” “臣妾是觉得后宫众位姐姐许是在深宫待太久了,忘却了宽厚仁德。家父是儋州县令,自幼教导臣妾应施仁布德,若是臣妾有朝一日治理后宫,就会……” “啊,臣妾说错话了。”丽嫔故作失言,慌张掩唇:“臣妾无心之言,还望皇上宽恕。” “你想当皇后?”戚延淡淡抬眼,眉目无波。 他仍自顾自用着早膳,英俊面目不辨喜怒,就好像并未生这话的气般。 丽嫔暗瞅圣颜,连续五日恩宠,不禁吞了吞喉中汤羹,跃跃期待道:“臣妾爱慕皇上,若有朝一日真能成为皇上结发之妻……” “你想得也太美了。” 清冷之音陡然打断,戚延面无喜愠,吃着碟中精致白灼鲍片,就像只是随口品鉴饭菜般。 “你爹一个九品,你大字不识十个。温夏父亲生前是镇国太尉,兄长守国三防,她三岁就会背诗,五岁能写韵文,不说琴棋书画,单就是朝臣心中的印象与地位,举国闺秀都无人能及。” 丽嫔怔愣:“可,可,是皇上您说的要废后呀。” 他是要废后,但也不是只要是个女的就能当他的皇后。 朝臣说他暴戾,可没说他昏庸啊。 他戚延还没蠢到那种分不清云泥的地步。 原以为捡了个聪明的挡箭牌,没想到这么愚蠢做作。 戚延没再要丽嫔侍奉,早膳都未让人用完,道了一句“有点反胃”让人退下,起身去清晏殿批阅奏疏,左右不过随便敷衍敷衍朝臣。 御案上的奏疏不过寥寥十份,批完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修长手指泛着冷白,随便捡了一份竹简展开。 只是当黑眸扫到这些字迹上,戚延一瞬间愣得忘记反应。 清晰的错愕少有地浮现在他眼底。 这…… 也真行! 竹简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往常不过几行或是十几行就能说完的国事,如今变成拥挤密集的上百行。 一份奏疏足有十几份不同的奏报! 他是嫌竹简沉,可不是嫌上面的字少啊! 啪。 那竹简被戚延愤怒合上。 龙颜震怒。 吉祥连忙下跪,满殿宫人也齐刷刷触着头跪下。 门外,胡顺来禀报户部和工部尚书求见。 两位大臣入内,恭敬道:“冬日天寒,先前是臣等未思虑周到,幸得皇上提点才想出此法。这竹简展开一回,相当于皇上往常展开十数回,不沉也不冻手了,皇上可还满意?” “若是不满,臣等也可再多加几份奏报上去,为皇上减负。” 戚延明明是生气的,面对两个言辞带笑的老臣,越发不想让他们如意。 他不怒反笑,面上说着“多谢爱卿”,待人走后愤懑难掩,恼羞地在竹简上额外留出的空白处批上御笔。 吉祥:“皇上莫动怒,仔细伤了龙体。” “朕在动怒吗?你看朕哪里有动怒的样子?他们体谅朕翻一百份手疼,特意帮朕解决问题,朕一点也没动怒。” 啪。 他扔了御笔。 翌日,戚延没有想到的是,亲卫来报太后提前回京了。 一入宫门,太后不曾来乾章宫看他,而是直奔凤翊宫去。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9 第 9 章 免费阅读[] 第10章 第 10 章 温夏的双眼仍旧看不清,入眼依旧是灰白的世界。 在听到太后回宫的消息时,惊喜又感动。 她的靠山回来了。 …… 太后未回懿宁宫,直奔凤翊宫来。 入耳皆是宫人齐声参拜,熟悉的味道也笼罩近前。 温夏被一双柔软的手握住手腕,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厚醇沉香萦绕鼻端,是太后一贯爱用的熏香,可温夏每次都觉得,这是荔枝的味道。 就像从前每一次她想吃荔枝,即便是在冬日,太后都能为她弄到,眉眼慈爱地看她吃完一颗又一颗。 “夏夏,母后回来晚了。” 埋在太后肩头,温夏眼眶湿润,紧紧抱住太后,喊出母后二字,便只余一片哽咽。 殿中妇人雍容不迫,仪貌华贵。 年轮在她凤目尾端刻着浅淡细纹,岁月却是恩赐,依旧可见年轻美态。 只是与仪貌相比,她的气质更胜一筹,举手投足间皆显气魄。 对太后张氏,满朝文武一向既敬又畏。 毕竟最初先帝驾崩那些年,新帝十七岁,太妃外戚虎视眈眈,其余皇子野心昭昭,满朝文武不服戚延,全凭张氏垂帘坐镇。 这样一个智慧刚强的人,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温夏。 “太医怎么说?”太后询问身后许嬷,落在温夏脸上的目光只有疼惜,也有那初听消息便压抑到此刻的愤怒,对戚延的愤怒。 许嬷回着太后的问话。 温夏虽看不见,却听到一声浅淡的抽气,是每次太后胃疼时才发出的声音。 戚延初登基那两年,外戚各族与亲王滋事。戚延一身反骨,从不听话,都是太后处理朝政,一日三餐都不准时,不吃不喝也是常事。 有一回吉祥来传,戚延在外被黑衣刺客刺杀,失去踪迹。 太后二话未说,直接拿上弓箭策马去寻戚延,马背颠簸,那次之后便染了胃疾。 更甚的一次,是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传来温立璋战死的消息。 太后策马冲出京都,又在午后策马回宫,被宫人搀扶下马,胃疼了整整半载。 太后的胃颠簸不得,温夏知晓,她一定是在接到许嬷的信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母后,您胃疾又犯了?” 温夏很是自责,声音带着哭过的一点鼻音,想说什么,却又知什么言语都是徒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戚延,而她们谁都没有办法改变戚延。 她埋在太后胸膛,毕竟与太后生活了这么多年,二人间早已胜似母女。 “母后无碍,只是路途颠簸所致,喝点温茶便好。” “夏夏,我途中接到你大哥的信,你母亲与大哥亦在回京途中。”太后要她开心一些,傍晚便能见到母亲与哥哥了。 未多逗留,太后嘱咐宫人仔细照顾温夏,与她道:“母后去乾章宫,别难过,这天下谁都不能伤你分毫,也别想撼动这后位。” 太后回归给了温夏定心丸。 毕竟这深宫之中帝王厌恶,她唯一的依靠只有太后。 乾章宫。 在宫人齐声参拜太后时,龙椅上的戚延罔若未闻。 玄色龙袍威压又神秘,罕见的紫色金丝龙纹缎面在夜明珠下华光似波,披裹在长身上,散着一股尊贵不羁。 迎着太后威严又愠怒的凤目,他清隽的脸越□□荡不羁,薄唇泛开懒淡笑意。 “母后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多在朔城再留个十天半月。” 太后凤目微凛。 她这趟除了完成怀州城敬神,的确去了一趟朔城。 戚延派人查她踪迹,倒也在意料之中。 “哀家才去一月不到,你把夏夏害成什么样了!” “朕哪里害她了,许嬷没给母后传信,是朕赏她在观宇楼赏雪,她自个儿不争气。” “戚延——” 太后咬牙呵斥。 “这么车马奔波,还未见母后疲累,依旧精气十足呢。” 黑色革靴懒散搭在御案上,戚延交叠双腿,慵懒随意地一挥宽袖喊“摆膳”。他生得极俊美,动作是这样尊贵优雅,完全看不出是如今天下皆传的昏庸暴君。 宫人托着一盘盘珍馐,鱼贯而入。 “都退下。” 太后一声呵令。 宫人顿住脚步,正要后退,戚延复道“摆膳”。 太后凤目冷扫,睨住一排排宫人。 感受着龙椅上帝王同样威严的冷眸,宫人进退不得,猛一落跪,紧呈手上托盘,埋下头去。 玉盘与瓷器隐隐碰撞,发出清脆细密的声响,是无数威压之下的害怕颤抖。 太后步履沉沉,疾步迈向御座。 “温夏惹你了?自成婚后她一直在避你,她走御花园你说不可,她就走她成武殿的小花园。她看戏曲你说奢靡,她就再未诏戏班入宫,再未听过戏曲。” “她五岁被坑害那年,是你抄了宋家。留她在东宫同住那一晚,是你向我与你父皇解释她怕黑,不要怪罪她不守宫规。是你要请婚,要她做你的太子妃!她何错——” “你们不说她姓温,难道不是你们骗朕?”戚延冷漠打断。 “我又何曾说过她不姓温。” “跟朕玩文字游戏是么?呵,母后好手段,朕可说不过您,我父皇也说不过您。” “你——” 太后怒火攻心,捂住心口不停喘息。 托着御膳的宫人只愿深深埋下头,化作空气最好,哪怕是滚烫汤羹洒在颤抖的双手上,也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只有许嬷虽被帝王怒气震慑,到底也敢为太后说上两句。 “太后旅途奔波,犯了胃疾。皇上可还记得天佑十九年,您被黑衣人刺杀,太后不顾危险策马寻您,马背太过颠簸而犯下胃疾,留了这病根。” “你可折煞朕了,母后这一身好骑术可是师承恭德王。恭德王殉国那年,母后策马冲出城门,那速度之快,明明是那时犯下的胃疾,可别扯到朕身上。”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令太后难止羞怒,泛红的凤目也是痛惜,扬手就要扇下巴掌。 戚延也不躲,就这般恣意勾着薄唇直视太后,等她这巴掌。他昂着长颈的不屈不惧之态,好像是在等着看谁更理亏般。 太后终是颤抖地收回手,胃痛难忍,又听得龙椅上一句:“况且您疼成这样,也不是为了朕,是为了皇后。谁叫您同她亲得跟亲生母女似的,这么着急回来维护她。” 满殿宫人早已在戚延说出恭德王那句时,便被许嬷与吉祥遣退。 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注视戚延良久,雍华面容尽是疲态。 阒然死寂的刹那,仿若是漫长经年的岁月。 她终是没有再扯前程往事,沉声道:“皇后没有错,更没有废后的理由。哀家在位一日,大盛的皇后只能是温夏,就算是天子之令也做不得数。” 华贵妇人鬓发微乱,也明明有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周身气场却不容进犯,俨然母亲拼尽全力维护自己的子女。 戚延终于被这样的感情刺痛双目,周身气场越发的冷。 他一步步迈下御阶。 许嬷忽惧他周身暴戾的气场,微微颤抖地上前挡在太后身前。 太后抬手拍了拍许嬷肩膀:“退下吧。” 许嬷仍想留下,终是被太后懿旨赶退出殿。 看殿上诡异死寂般的气氛,吉祥也哆哆嗦嗦地退出大殿。 戚延停在太后身前。 年轮的递增,他颀长高大,这样挺拔威武,早已压过太后身量。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太后,需要辅臣保护的新帝。 “母后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啊,明明他才是这天下之主,又怎容许世间有人说这样违逆的话,驳逆帝王的权力。 太后直视戚延:“你父皇驾崩时,几个亲王与你那几个兄弟都在争这把龙椅,是恭德王力挽狂澜,让你安安稳稳坐在这张龙椅上。” “朕没有继位圣旨吗?如果没有他,朕就坐不稳这皇位了?” “你父皇生病那三年,朝中各局势力早已争先勾结,你真以为仅凭圣旨就能坐稳这把龙椅?” “那朕也不要逆臣的保护,不要狼子野心的温立璋!” 戚延狠狠拂袖,玄色宽袖凌空划出极快的弧度,冬夜空气萧杀森寒。 “若让你父皇知晓你是这般——” “别提我父皇。” 戚延冷喝打断,紧盯太后,漆黑星目好似痛苦,也似无尽的怒火:“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父皇,有什么资格在去怀州后去了朔城?也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及那个姓温的?” 太后愕然失魂,扬起手就想像上一次他们这样争吵时,她给过戚延一耳光,想复现抑制不住的痛苦在这只手掌下流泻。 可白皙手掌终究颤抖地,无力地垂落下来。 她垂下眼睫。 四十八年的人生,却已经尝尽人间百苦。 走过大半生,竟仍学不会放下心中未平之痛。 她不再张口。 “胃痛了就去用膳,就去喝药,别来朕的宫殿找不痛快。您知道的,我戚延一身逆骨,不会让您好受,就去巴着你那个比亲女儿还亲的温夏吧。” 殿上阒寂无声。 许久之后,太后深睨一眼戚延,转身走向殿门。 帝王懒恣的声音回响在殿中:“大盛不会留一个瞎子当皇后,她要是好不了,朕那日在朝堂上的话就言出必行。” 太后停下脚步,并未回身:“夏夏若是好不了,那哀家就做她的眼睛。哀家在一日,她就是皇后,谁都别想撼动。” 殿中只剩戚延。 案上的白玉茶盏莹润温厚,却被这只青筋暴起的手掌紧握在掌心,最终迸裂成碎片,掺着几滴鲜红血液掉落一地。 戚延目视长空,阖上双眸。 父皇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那些慈爱,那些偏宠都这样清晰。 还有陌生的、手握兵权的男人,拥着他的母后。也是这样清晰。 那是他亲眼见过,那是他与错愕的二人面对面相望。还有翌日身亡的、当时他身后跟随的那名大臣。那些面孔,怎么还是这么清晰。 所以刚才,他那样质问他的母后,她的耳光明明可以落下,却终还是理亏地放下。 他多希望那双凤目里不是愧疚,而是磊落无畏。 他多希望。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10 第 10 章 免费阅读[] 第11章 第 11 章 自与戚延成婚后,温夏已经整整一年未再见到过母亲与大哥哥。 她实在高兴,可又害怕母亲与哥哥见着她如今的模样会难过,特宣了太医来请脉。 女医面露难色:“奇怪,娘娘眼内被灼伤的地方已见愈合,该是能辨清晰才对。” “可本宫看东西还是雾蒙蒙的,只能瞧清一团影。” 香砂又去传唤了几名太医,几人一番诊断,是思虑过重压迫经脉所致。 赶在母亲到来前,太医为温夏一番施针,虽入眼仍是看不清,但那人影轮廓总算稍微近了些许。 温夏不要宫人的搀扶,在殿中练习走路与对视。 白蔻与香砂已经尽量搬走了一应障碍物,温夏还是两次被绊倒,雪白手肘上留下破皮的擦伤。 不过这点疼和能见到亲人的快乐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温夏正练习着呆会儿见到母亲和哥哥时的样子,让香砂从门外进来。 她起身相迎,如今睁眼已不会再畏光。 望着目中那团人影,凭感觉凝望对方双眼,她上前握住对方手腕喊一声“母亲,哥哥”。 又道:“我这样演得像吗?” 白蔻在旁观摩:“娘娘,全无破绽了,夫人与将军看见必会放下心来。” 温夏松口气,今日特意妆扮,轻扑胭脂的双腮如三月桃花,粉润气色掩盖住了往日病容。 内侍著文小跑着进殿来:“娘娘娘娘,夫人与大将军来了!” 温夏霍然起身,疾步间撞到扶手椅,忙停稳回神,轻拢海棠烟罗宽袖,扶了扶髻上珠钗,深吸口气。 收敛稳妥,已见门口两道人影,在一片雾霭般的世界里格外亲切。 明明很是激动感怀,只想冲进母亲与哥哥怀里,但她如今已嫁作人妇,也是一国之母,应守规矩。 静立原地,温夏红唇凝笑,一双温柔杏眸像先前排演过的那般,凝望人影中面孔的方向。 “臣妇温许氏拜见皇后娘娘。” “臣温斯立拜见皇后娘娘。” “娘亲,哥哥!快起身,不必见此大礼。”温夏扶住躬身行礼的二人,紧紧牵住二人的手。 殿中妇人年轻美态,只唇形与温夏有几分像,温夏的模样更像父亲。 许映如目中含泪,捧着温夏脸颊,温柔又疼惜地端详这双杏眼。 “娘亲,你别哭了。”虽然看不见,可温夏也知晓许映如定是会落泪。 她绽起笑,唇颊漾开清浅梨涡:“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能看清娘亲了。” 温夏身前,挺拔的男儿英姿勃然,面目刚毅硬朗。 他漆黑双目一直紧蹙,眸底是疼惜与这一路难掩的怒意。 “夏夏,大哥来晚了。” 温斯立紧抿着唇,多年沙场舔血,他一身凌厉锐气,虽容貌丰伟英俊,武将的气场却让人又寒又惧。 只有温夏不怕他。 小时候她与三哥哥做错事,总是大哥为他们兜底,永远护在她身前。 听着沉稳亲切的声音,温夏双眼酸胀,想起童年无忧无虑的许多回忆。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人啊不要成年,还是没有烦恼的孩提时代。 一声“娘亲,大哥”带着委屈的鼻音逸出口,温夏的眼泪也涌下。 她与许映如紧紧相拥。 一旁,温斯立粗粝手掌像小时候那般轻拍温夏单薄肩膀,而垂于窄袖中的那只手则紧紧攥成了拳。妹妹被欺负成这样,他做兄长的真恨不得带兵杀进宫。 一番依偎,温夏擦掉眼泪,抿着清浅笑意安慰许映如:“娘亲,不哭了,你看女儿的眼睛都能看清了。您与大哥快坐。” 拉着许映如的手,温夏依照方才与香砂的排练,顺利走到扶手椅前落座,一路通畅,没有露馅。 “夏夏,都是娘无用,让你受这诸多委屈。” 温夏摇摇头,紧握着母亲的手。 温斯立在旁聆听她们母女对话。三个哥哥中,他一向是话最少的,但出口必都是重要的言语。 他等她们母女聊完才屏退宫人,嗓音低沉:“夏夏,你可愿离开皇宫,离开这凤座?” 温夏愣住。 “大哥,我不太明白?” “为兄是说,温家绝不会委屈你,只要你想,哥哥们就算拼尽性命也要救你出这火坑。”温斯立说,他来之前已经筹备好车马军队。 温夏霎时惊住,忙朝视线里的人影摸去,握住温斯立手臂,急切道“不可”。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别说胜算多少了,若是输了,就算是太后也无法保他们温家。 而且她清楚戚延绝不是一个昏君,他只是素来逆反。 她幼时被宋家千金卖到青楼那回,戚延抄了宋氏满门。 可他当时并没有利用太子身份去定罪,而是在那一个月里调查宋氏以权谋私的罪证,拿出证据给宋氏致命一击。让其即便亮上家族那块免死金牌,也再翻不了身。 还有戚延刚登基那一年,朝中多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意图篡权。 几个皇子亲王却在一载之内不是死的死,便是疯的疯。 尤其是先帝长子荣王,此人受群臣敬仰,在外谦儒雅正,只有温夏知晓那是他伪善的面目。 她那年不过十四岁,刚从边关再次回到宫中,偶遇荣王。 荣王不知她身份,那双眼□□灼热,男人充满攻击的眼神久久落在她身上,直接上前问她是哪家的女儿,并道“本王许你侧妃之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苍南殿乃吾居所,去本王那处歇个脚吧。” 不等她回答,他的人便前后左右围上。 那时她惊吓失措,退无可退时脱口道:“我是太子妃。” 荣王才悻悻收手放了她。 这事温夏谁都没有告诉,包括可以为她撑腰的太后,当时不愿再生事端。 就是这样一个外人眼中都敬重的谦和亲王,在争夺皇位时疯了,如今都还有太监传“荣王总是疯言疯语,又见到会飞的鬼啦”。 温夏知晓,这普天之下是没有鬼的。 如果非要有,那这只会飞的鬼就是戚延。 他绝不是朝臣以为的那样昏庸无道,暴戾无脑。 就算哥哥们手握这天下半壁兵权,这也是殊死一搏的事,温夏绝不会用家人的性命去全一己之私。 “哥哥,你切不可再说此话。”温夏微微一顿,压低软糯的嗓音轻声说道:“哥哥,我怀疑皇上武艺高强,你切不可惹恼他啊。” 温斯立一抬眼,扫过殿中并无耳目,沉声问道:“何出此言,你亲眼见过?”毕竟他们举朝都不知道当今皇上还会武艺。 温夏微晒:“我猜的。”她也拿不出证据。 她只是听过说书的讲,民间有一位十分厉害的高手,总爱戴个吓人的鬼脸面具跟人打架比武,每次赢了都要倏一下飞到人家面前,讥笑一句好无趣。 也许是她对戚延的偏激,总觉得这么可恶的人就该是他。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11 第 11 章 免费阅读[] 第12章 第 12 章 害怕三个哥哥真商量起来要谋逆,温夏仍再叮嘱,忽听白蔻入殿来道:“娘娘,乾章宫传大将军去面圣。” 愁上粉腮,温夏眼波急转:“大哥,切勿惹怒他。”她盈盈杏眼中带着一丝哀求。 她三个哥哥自小为了保护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温斯立拍拍她的手,终是低沉应下。 … 乾章宫。 戚延一袭玄色龙袍,帝王气场森冷沉郁,睨着殿下挺拔刚毅的温斯立,皮笑肉不笑道:“将军擅自回京,还未得朕令擅自进入后宫探望皇后,不该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将领所为。” 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白瓷茶盏,戚延轻吹着茶汤热气,动作高贵优雅,只是似笑非笑的薄唇噙着冷意。 温斯立不卑不亢:“皇上误会了,臣入后宫是得太后恩准。并且臣此次回京,也是有重大军情需亲自向皇上禀报。” 温斯立呈上军情奏报。 当今天下盛、燕交战已久,都想一统山河,数十载来军事实力皆不分高下。 也是自两年前,温立璋在临死前那场战役中大战燕国之后,燕国才知难而退,这两年休养生息,只在文化上攻击大盛。时常嘲笑大盛乃蛮夷之邦,连皇帝都是个胸无点墨的。 “皇上也知,今年春起,燕国新帝即位后野心昭昭,多次率兵突击边关等地,扰我燕民,这次又密谋攻我南城关。” “这是燕帝的起兵计划。” 温斯立解释着戚延手上的奏报与地图。 是他安插在燕国的内探所刺回的军情。 他回京倒不是因为这桩事,这种情报完全可以快马加鞭着人递来。 他只是需要一个搪塞戚延的理由。 早在听到温夏失明的消息后,温斯立便已接上母亲一同赶赴回京。 而接下来的话,才是他这两日在途中谋划的重点。 “皇上可知燕国齐王?” 戚延对国事并不关心,原本是要捉个由头惩治一番温家人,此刻被温斯立牵着鼻子走,糟糕透顶,不耐地道:“一个没腿的瘸子而已。” “齐王是身残不假,可皇上应知他乃燕国先帝最看重之子,原本皇位该由他继承,却因双腿突遭残疾而与皇位失之交臂。” “这人不仅残疾,还患了羊癫疯,传言发病时都不似常人。”戚延不耐打断:“你提他是何意?” “若是此人想篡夺皇位呢。” 戚延目光微凛。 温斯立道:“燕国庄氏一族乃强盛世族,连庄氏都愿倒戈新帝,拥立出一个身残的棋子,皇上何不也成全这份大计。” 温斯立漆黑双眸直视戚延,相信戚延会明白他所言。 龙椅上,骨节匀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戚延逐渐勾起薄唇,目视阶下刚毅挺拔的男子。 温斯立不卑不亢,像参天大树岿然屹立,也微垂眼帘避开帝王龙威,遵着君臣之礼。 可戚延多么清楚,温家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死了一个温立璋,可还有温斯立,温斯行,温斯来。 他原本是要治温斯立一个武将擅离职守之大罪。 可此刻却丝毫没有治罪的理由。 这军情的确很诱人。 他与温斯立都知道,只要在燕帝发兵之际多打几处假仗,分了燕帝的心,便给了那残疾齐王一个篡位的机会。 只要那又残又疯的人当了皇帝,还不愁这燕国不好拿下么。 不过温斯立说了这么多,就差没直接把“你看我温家多行,敌国处处是都是我家的探子”摆在明处。 他戚延虽然懒得管朝政,但不代表他是个废人,到手的疆土都不拿。 长睫微垂,薄唇终是扯出淡笑,戚延慢斯条理整理袖摆:“啧,温将军能揽这么大的重任,届时要是让朕失望了,那可不是一个小罪名。” 温斯立躬身道:“多谢皇上信任。” 不待戚延吩咐,他已经退行着走向殿门,根本懒得与戚延多待。 “既然军情如此紧急,温将军不必逗留,即刻回朔关吧。” 温斯立闻声止步回头。 龙椅上冷隽的帝王慢慢悠悠揭开翡翠笼盖,轻拢宽袖握一支鎏金长柄铺网,正逗弄着里头的蛐蛐。 那是一盏极精美的八角雕绘提笼,奢靡到由整块翡翠原石打造,天然玉石最难得的阳绿与冰浓紫如鸳鸯交卧。 那原本是张太后为温夏寻来的翡翠原石,却被戚延抢了去。 谁都知道温夏痴爱翡翠,收藏的翡翠物件许许多多,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同一块原石上有阳绿与紫色,做梦都想要这样一只春带彩手镯。 她从小到大都爱极了翡翠,温家从来不觉得这是奢靡,可戚延说这奢靡,这不符合皇后端庄勤俭之德。 他收了温夏许许多多的玉宝。 那原石被戚延霸占去那天,温斯立远在边关,听自己人来信里说温夏哭得很是伤心。 温斯立淡淡敛眉再行一礼,转身落袖离去。 … 凤翊宫中气氛和乐。 母女重逢,温夏与许映如自是欢喜的。 温斯立刚一回来,温夏便紧张问道:“皇上可有为难哥哥,皇上同哥哥都说了什么?” 温斯立抿笑答着无事,回头示意随从。 “大哥此番为你寻到一块翡翠石,鉴玉师说取镯的地方无纹无裂,玉质冰润,是十分难得的好料子,还起莹光。除了镯子,旁的碎料也能做不少好东西。” 提到翡翠,温夏杏眼放光。 如果说见到母亲与哥哥的一些笑容可以装出来,安慰他们。那此刻她脸上的笑完全就是发自内心,清澈灿烂,明媚耀眼得感染周围人都跟着她开心起来。 “好润。” 温夏凭感觉捧到宫人呈上来的原石,指腹细细感受玉石开窗的地方。 她很是惊喜:“是什么颜色呀?” “冰蓝,你瞧那开窗的地方很明显。” 刚答完,温斯立倏然脸色一变。 而温夏也是愣住,这才反应过来。 她看不见。 她露馅了。 许映如一瞬间便明白过来,眼中霎时涌起热泪,张了张唇,可终是说不出话来。 藏起慌乱,温夏忙说:“是呢,好漂亮的蓝色,这么看便明显多了。”对准轩窗,她假装认真注视,直夸这蓝色好看。 温斯立手掌紧握成拳,除了心疼便只能生这闷气,恨不得撕了戚延那混蛋。 母子俩都假装没有识破温夏的谎言。 而温夏也遮掩过去,重新聊起别的趣事,问温斯立:“初儿可还好?” “如今去了病气很是茁壮,胖乎乎的,吃奶很乖。” 初儿是温斯立收养的半岁婴孩。 他与那婴儿颇有缘分,机缘巧合三回搭救。 温斯立不过二十有四,尚未婚配,但却深受父亲一腔爱国情怀感染,立誓今生不重儿女情长,只愿终生报效温家军。这孩子也算是他为温家培养的后嗣,虽未当过父亲,却深深铭记温立璋对他们的教导与爱护,将初儿视如己出。 温夏只在信中知晓这些,尚未见过这小侄儿:“真想抱抱我这个小侄儿,大哥多待几日,与我多说说初儿。” 温斯立敛下笑:“皇上命我即刻回北地。” 脸上笑容逐渐僵凝,温夏却无他法。 她明明是讨厌戚延的,可有时候却会矛盾地想,如果她是个得宠的皇后就好了,这样哥哥们就不会被戚延那么防备了。 “哥哥,今日你与娘都在,我们作张画吧。”温夏打起笑。 温斯立与许映如对视一眼,都很是无奈宠溺。 “夏夏还是这么爱入画。” 画师即刻被宣召入殿,他们就坐在正厅“克勤克俭”的匾额之下。 温夏忽然喊停:“换个位置吧。” 头顶这匾额是戚延有回抢了她一块珍爱的翡翠后,故意赐来讽刺她的。 温夏携母亲与哥哥换到了凤翊琉花紫檀屏邸前,容悦神欢。 送别温斯立时,温夏问起最关心的事:“大哥,有四哥哥的消息吗?” 温斯立眸光微凛,沉下漆黑双眼:“那年边关的战乱你也清楚,也许你四哥早就不在了。” 温夏黯然垂下长睫:“可我总觉得,四哥哥那么聪明,定还好好的,只是也许像当年那场旧病一样,不再记得我们了。” 温斯立未语。 “大哥,你多留意四哥哥的消息,不要放弃找他,一定要派人找他,好吗?” 温斯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滚动喉结淡道声“嗯。” 温夏目送温斯立离开。 虽然看不清,可视线里那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远,她还是舍不得地红了眼眶。 其实她的三个哥哥都不是父亲母亲的孩子。 他们皆是温立璋收养的孩子。 虽然不是亲生,可他们却胜似亲生,对父亲母亲极是孝顺,待她也非常疼护。 尤其是四哥哥。 这些年温夏心中最大的憾事,便是温家与四哥哥的失散。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12 第 12 章 免费阅读[] 第 13 章 许映如在宫中陪伴了温夏五日。 温夏每日都很开心,除了要伪装成视力如常有些不便外。 一直到今日晨起,凤榻中的她疏懒侧卧,鬓云横洒。 如常慵懒地睁眼,卷翘浓睫微微扑颤,入眼竟是帐顶凤引牡丹的绣花图案。 榻旁的绣花鞋,寝宫中妆台,珠帘,雕窗…… 如此清晰…… 她的视力回来了! 白蔻与香砂领宫人鱼贯而入,捧玉盂的,托巾帨的,点着熏香的……跪满一地的宫女她都能看清了。 白蔻终于察觉到温夏的异常:“娘娘……” “我能看清了,我都能看见啦!” 婢女两人喜极而泣,满殿宫人也是高兴。 温夏捧着脸颊,迫不及待冲到菱花镜前。 即便这铜镜因她失明已经半月里不曾磨过,失了些银白锃亮的柔光,但也依旧能照映出胜雪玉面,那肌肤白得似炸开一缎光,此刻因激动腮晕些潮红,眉眼间皆是动情欢喜。 温夏高兴得笑出声来。 陪许映如用早膳时,桌上有母亲爱吃的八珍酥,还用了梅花点缀。温夏送到许映如瓷碟中,赞道:“这梅蕊间还带着花粉,很是新鲜呢,娘多吃一点。” 许映如原是笑着,可握筷的手这么一顿,忽然有些错愕地抬起眼。 温夏轻快愉悦的眉眼,和白蔻与香砂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喜悦,终于令许映如捕捉到了不寻常。 “夏夏,你的眼睛能看见了?”许映如急切地拽住温夏的手。 温夏微怔,虽然复明是大喜事,但她一开始便哄了母亲她早已能看见,方才只能独自欢喜,并不想告诉母亲再令其添忧。 望着许映如悲喜交加的眼泪,她忽然才明白这五日来演的戏原来母亲全都知道,只是配合着她,不愿令她难过。 温夏也忍不住笑中带泪:“娘,我能看见了。” 母女俩紧邻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 温夏复明,许映如才算是放下心。 且戚延已经下令不让外戚久留皇宫,是逐客令的意思。太后虽出面挽留,但许映如不愿温夏为难,翌日便启程回北地。 碧蓝如洗的晴空下,温夏在宫门前送别许映如,十分不舍得地将母亲送上了马车。 “娘,路途遥远,定要保暖御寒,仔细着身子。” “要常给女儿来信,让女儿知道您近况。” 许映如目中含泪,为母者自然难舍这离别,可也只想为了女儿好。 “夏夏,嫁入这皇宫委屈你了。幼年你与皇上定亲时,先皇与太后派了国师为你算卦,你父亲也找大师看过,皆说你与皇上是有天赐良缘。”许映如紧握温夏的手,虽是在安慰温夏,可一向温婉的眉眼中也藏不住那些担忧:“也许等皇上放下其中误会,自然就不会再迁怒于你,再忍忍,委屈我儿。” 温夏欲言又止,示意容姑姑带着白蔻下车,这才殷切凝望许映如道:“娘,爹爹与……” 她说不出口,那些谣言也是在她十四岁回宫后才听到的。 谣言说,父亲与太后有男女私情。 那时她便问过许映如,许映如抿笑说是无稽之言。 温夏终是再次问出心中多年的疑惑:“太后与我爹爹,真的有……” “没有的事。” 许映如紧握她手道:“这宫里谁不是见风使舵,见高位者喜欢什么,爱信什么,都巴巴地奉着。你莫信那些谣言。” 许映如温婉凝笑,这端庄得体的笑容让温夏觉得,是她愚昧犯错,在伤害母亲一般。 她一时后悔问这样的话。 许映如的话锋已转到初儿身上。温斯立身边没有女眷,初儿都是她这个祖母在抚养,孩子还小,虽有乳娘,却也十分依赖她这个祖母。 母女俩依依不舍道别,温夏下车目送马车驶远,才回了宫门。 只是她有些心事重重,反复再回想,也许母亲并没有对她说真话? 戚延这么厌恶她,是因为流言里传的——她的父亲觊觎太后。 那些流言从未止歇,反倒越传越烈。 新岁的迎春宴上,温夏离宴时在花园里听到过那些离宫戏子的碎语。 “你瞧那太后娘娘,真是一点都不显老啊,年轻时定是大美人!” “想必谣言是真的,你瞧见皇后娘娘没?那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坐在那里,我都没敢抬头看!” “皇后娘娘这般的美貌,她爹长相一定不赖,所以才与太后有一腿。” “我到现在都记得恭德王战死那年,当时城门口打头冲出来的太后太飒了。若不是那么长的禁军追着太后,拦她不要出城,我都不敢信那是当朝太后!” “我也在我也在,当时我也在人堆里看热闹!太后脸上全是泪珠子,这流言根本不可能假!” “听说皇后不受宠就是因为这个,新帝啊介意得要命!也不瞧瞧他那皇位都是他娘用美色换来的呢……” 虽然温夏很相信爹爹不是流言里那觊觎太后的逆臣,可联想起来,在听闻爹爹战死的急报后,太后轰然跌坐在扶手椅上,手中军报跌落在地,太后整个人都在发抖。 温夏不知缘由,捡起那军报细看时,太后已不顾一切冲出殿门, 她记得那翻飞的衣袂,决绝奔跑的背影,和那双痛苦猩红的凤目。 好像爹爹与太后之间,那种相见时从不交集的眼神,是有那么一丝刻意的避嫌。 也好像,爹爹拜见太后时,在只有她的地方,他都会让下人领她先去一旁玩,再独自向太后禀报军务。 娘亲的话有几分可信? 记忆里,她的爹娘这么多年永远都像对待宾友那样谦和。除了陪伴她时,他们好像甚少独处。 爹爹时常宿在军营,每隔日回府,也常会接她去驻守府,娘亲好像永远都留在府中打理内务。 遇到违背军令与原则的问题,温立璋会对三个哥哥发脾气,偶尔也会在她做错事时冷静与她说道理。可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爹爹对娘亲发脾气,他永远都对娘亲那么和顺。 他们夫妻之间,总像是平静的湖泊上,两艘平行前进的船。是同样的速度与方向,但却像是一触碰就会人仰船翻、打破那既定的平静一般。 如果流言为真。 那戚延对她的厌恶便有了由来。 可她又何错之有? 就因为她姓温吗。 她的父亲到死都忠于大盛。在先帝驾崩、戚延登基那几年里,父亲虽执掌大盛兵马,可却从未专权,从未做过僭越之举。 头顶暖阳晒着乌黑鬓发,让人从头顶都能感受到这股暖意。 温夏没有让宫人撑华盖,也未打伞,就想晒晒这太阳,感受这温柔微风。 慢行着入了宫门,太后也正于城楼迈步走下。 温夏扶身参拜:“多谢母后陪儿臣一同送别母亲,城头风凉,儿臣送您回去。” 两人走向后宫甬道,前后宫人鱼贯躬行。 太后道:“别难过,哪日想见你娘了就告诉母后,母后派人去接,让你们母女团聚。” 温夏抿笑:“多谢母后。” “怎么与娘亲呆了几日,反倒与母后谢来谢去了。” 太后脸上是打趣的笑意。 温夏微弯红唇,无奈莞尔。 她一向知道太后直言的脾性,是极厚待她才会与她说得起玩笑。 而太后与她母亲的性格也截然不一。 母亲温和,心思细腻,也爱沉默。即便遇到难事也从来不会跟爹爹提,最会藏起心事,只把风平浪静挂在表面,永远不会让身边人瞧出。 太后沉稳睿智,果敢强大,年少时随父出征,十一二岁便在伤兵营跑前跑后,完全不把自己当世家贵女,性格更洒脱。岁月并未在太后脸上刻下痕迹,反倒越发沉淀出历练之美。 温夏是仰慕这样的太后的。 在没有听到那些流言之前,她一直记着爹娘的话,把太后当做第二个娘亲。 可在听到那些流言后,温夏心底不时会冒出一个矛盾的念头,她与太后这般亲如母女,远在边关的娘亲会不会难过呢?她是不是对不起娘亲? 这念头总在那些流言浮起之后,重新割据着她大脑,就像两只大掌一左一右扯着她胳膊,令她左右逢难。 将太后送回长乐宫,温夏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有些欲言又止。 她想知道真相。 娘亲说那些谣言是无稽之谈,她想问太后,娘亲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太后辨她忽然之间的沉默,已挥手示意宫人退出大殿。 “有事同母后说?” 温夏酝酿了半晌才吸了口气,凝望太后慈爱眉眼,终于问出:“母后,儿臣听到一些不好听的流言,辗转难眠,想请教您。” 太后神色未有所变,依旧凝笑,接过一旁许嬷递来的茶。 许嬷也始终神色如常,只是在送来那茶时,手腕微微抖动一瞬。 “夏夏说。”太后螓首低垂,轻吹茶汤,温声道。 “我父亲……您与我爹爹从前相识吗?”温夏不知道如何开口,白皙玉容泛起微微潮红。 明明她想问的不是这句,可是太后对她太好太好了,她实在不愿拿流言伤太后的心。 可太后抬头看她,竟直言道:“你是想问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流言?说当朝太后与臣子有染,或是谋逆将臣觊觎君主之妻?” 面对这样的坦然,温夏的确吃惊不小,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戚延那东西是什么性子,你与母后都清楚,他身边那群近臣,你看有哪个是良臣,是忠心辅佐他?虽他已经登基数载,那些想篡权的贼子都已肃清,可终有余孽。” 太后温和凝望温夏:“你想问的流言母后都听过,戚延本就不得民心,我们母子间再生嫌隙,流言背后之人定然乐见此效。” 太后凤目中是一如既往的坦然,即便是教育的一番话,也说得如母亲慈祥和善。 温夏一时羞愧难当,只觉自己未加思虑清楚,这番冒然,岂不正成了那传谣之人的一柄剑。 “都怪儿臣思虑不周,儿臣回去自会领罚……” “领什么罚,母后护你都来不及,这些年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们没有再围着那谣言聊下去,直至温夏请安离开之际,太后忽唤她一声,笑道:“你方才问我从前是不是与你爹爹很早相识,倒是见过。我与你娘亲倒是颇有渊源,有一年我落难离州,得你娘亲救过我一命。” 温夏很是惊讶,这么大的恩情,倒只字未听娘亲说过。 许嬷笑着恭送温夏。 温夏扶身请安,离开了长乐宫。 许嬷回到大殿。 太后手中的茶依旧托着,只是未再饮,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盖。 “太后……” “哀家想自个儿看会儿书。” 许嬷担忧抬眼,终是躬身退下。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13 章 免费阅读[] 第 14 章 离开长乐宫的一路。 温夏却在迎面寒风扫来时,脑中所思越来越清晰。 太后所言都是真的吗? 为何她最先问的不是直接提那流言,而是问太后与父亲是不是早早相识? 是了,她没有忘记她五岁第一次见到太后时,身旁父亲那双蕴着寂月风雪的眼睛。 五岁的她不懂,可现在她似懂非懂。 那样的眼神,就像陈述着一段沧海桑田,旷日经年般。 她忽然不信娘亲的回答,也不是这么信任太后的答案。 白蔻见她黛眉揽愁,一路不语,问道:“娘娘可是还舍不得夫人?有太后派的人马与温家军护送,夫人一路必会平安顺畅。娘娘双眼才刚痊愈,万不能再忧思了。” 温夏自然未对左右心腹袒露这些。 她只是觉得,戚延对她的厌恶,好像不是那么平白无故。 知晓那些旧事的人都不愿提及,她也只能作罢。 “去忆九楼,买些卤品回来吧,照例给各宫姐妹也带上一份。” 白蔻领命,带着几个宫人退下。 忆九楼是一处专做卤食的食楼,独门绝创的醇香卤汁天下间绝无仅有,连皇宫里的御厨都做不出那样的卤味。不过戚延倒是瞧不上民间卤味,他眼里,那些应该都是普通布衣的粗糙之食。 后宫众妃嫔却十分爱吃忆九楼的卤品,尤其是香卤蹄膀,辣卤鹅颈,秘制凤爪……每回温夏命人带回,后宫姐妹们都是不够分的。 一路走回凤翊宫。 虽是冬季,温夏久不运动,这一路倒也生出细细薄汗。 宫人们一向知她日常习性,早已在清玉池中备好兰汤,焚上熏香,挑选好新制的白蝶云缎寝衣与新的华服,侍奉她宽衣沐浴。 皇后的习惯想不被旁人熟知实在太难了。 毕竟她生来就在那般显赫的贵胄之家,自小饮的是牛乳,沐浴的是天山温泉,穿衣更是讲究。那柔滑光泽的锦缎上但凡有一个刺绣线头,都会让皇后的皮肤泛红泛痒,过敏好几日。 她洁癖很甚,绝不让身上带一丝薄汗,自然也不允许衣裳上有汗,每日所穿都要备上至少三套服饰。 她也极喜香氛,每日晨起与沐浴时,宫女十人排列,手中托盘所呈皆是十种不同香味的香膏与熏香。皇后会凭当日的心情选香,好几次香膏涂抹好,对镜却蹙了黛眉,说衣裳的颜色与香膏不搭,要换新衣。 凤翊宫中伺候的宫人们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折腾人的毛病。 皇后可是举朝闻名的好脾气,端慧温柔,从不训斥她们这些下人,时常都给丰厚赏赐。 而且,在凤翊宫当值真的太美好了,完全是用上祖宗八代才积累下这么好的福气! 他们只要见上皇后一眼,那粲然夺目的浅笑,旷世独立的风华,一张脸全都是天工降世的祥瑞。就算是当值被上头罚了,都能在这张脸下忘却烦恼,连脑子里想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翘起唇角傻笑。尤其是偶尔被指到近身给皇后送东西的宫女,在瞧见皇后真容后,连手上的活儿都能忘。但幸好皇后只是抿笑,从未惩罚。 清玉池上,水雾袅绕。 清浅水波之中,少女肌肤柔白胜雪,右侧心口处,却是逐渐浮现起一朵玉兰花的形状。 一朵泛着细腻粉红的玉兰花,绽放在皓白如玉的肌肤处。隔着朦胧水雾,恰掩娇羞。 那是温夏幼时受过的伤。 冬日里容姑们围在一起做女红,用雕刻着木兰的铜烙绘制样式。那时温夏才两岁,爱翻爱爬,容姑们做得认真、聊得正畅,无人知晓她是怎么跌在那滚烫铜烙上的。 温家虽用尽了天下良药,到底还是留下了疤。好在日常是瞧不出痕迹的,只是在运动得热了,沐浴热水浸着时,才会浮现起这朵淡粉玉兰。 许映如一直自责没有看好温夏,温夏倒是不介意这伤。 如今早已不记得两岁时被烫的疼痛了,只觉得这朵玉兰花好看,开在那般害羞私密的地方,却也算得是很独特的印记。 周身被温暖水流包裹,入眼处的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晰,四肢百骸皆是双眼痊愈后的惬意。 只是这放慢时光的宁静,被殿外白蔻一声气息不稳的“娘娘”打断。 白蔻掀起珠帘走进清玉池,眼中微有愤懑之色,却是规矩行礼才朝温夏禀报。 “奴婢带回来的卤味皆被皇上抢了去。” “奴婢没有走御花园旁的近道,明明就是我们日常走的道,皇上却恰好就在那道口逗猴子。” “他听奴婢说那些是娘娘的东西,直接丢给了那顽猴吃!奴婢想藏一些,说里头还有给各宫妃嫔的,皇上身边的吉祥就命人端了去。那架势就是宁愿亲自派人去送给各宫,都不许奴婢留一点!” 真的好气人! 白蔻红了眼眶。 温夏沉默,垂下眼睫,清澈水波上,腊梅鹅黄的瓣像烫熟了般微微卷曲成一团。 她起身,伸展纤长双臂,任宫人为她擦拭身上水珠,涂抹嫩肌香膏,穿戴好崭新的云缎宫裙,趿上一双无跟绣履走到镜前。 左右宫女皆细致为她擦拭如瀑乌发,隔着碳炉小心烘干。 温夏一言不发,只是拾起妆台上一支烟黛笔,认认真真地描出一双却月眉。 眉尾宛转弯挑,如峦眉峰之间,线条清冷利落,如这冷冷的寒冬天气。 啪嗒一声。 温夏搁了眉笔,纤细的烟黛断成两截。 真扫兴,这是她最喜爱的颜色了。 啊。 她怎么会有想打人的冲动。 她可是贵胄闺秀。 …… 难得的天朗日暖。 戚延命宫人牵了宝贝猕猴,在御花园一路畅耍。 猴性本就难训,但他猎到的这只却像与他有缘分一般,听得懂他意思,也十分有灵性,他给起名擎风。 擎风从御花园蹦跳玩到畅春台,一路都是遍地的断枝弃果,它对宫人给的食物不喜欢,忽地攀上假山高处,又猛一跃下。 霎时惊起宫女尖叫声。 那声音很是受惊,可按理说御前的宫女即便受惊也不敢这般惊呼。 吉祥连忙去瞧,回来道:“皇上,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擎风惊了她,还抢了她手上食盒。” 正说道间,擎风竟抓着食盒跑到戚延跟前,丢下食盒又跑去了别处假山。 猕猴力道重,那食盒盖子打翻在地,但里头食物倒未损坏,露出里头一个个精致的小盒来。 一股浓郁的卤香顿时弥散开。 戚延对那食盒多睨了眼,这样的香味他并不熟悉。 吉祥道:“皇上,皇后身边的宫女想将食盒拿回去,奴才这就……” 戚延面色难辨喜怒。 吉祥揣度圣颜,忙转话锋:“奴才这就去回绝她。” 鼻端的香味萦绕不散,反倒越发浓醇。 戚延轻提龙袍,身后胡顺已十分机灵地摆好一把龙腾扶手椅。 颀长身躯端坐龙椅上,戚延就这么好奇盯着地上那食盒。 吉祥回来道:“还真难打发。皇上,宫女说里头不仅有皇后的东西,其余的还都是送给各宫娘娘的。” 吃外食? 还拉上整个后宫垫背? 戚延微一挑眉:“那就把各宫的都送去。” 吉祥一一取出里头的小盒,送去给各宫,留下了其上最大的两个盒子。 宫人打开食盒。 红亮油润的香卤蹄膀,修剪过指甲的肥硕鸡爪,还有鹅颈、鸭头…… 没想到对外柔弱端庄的皇后,居然爱吃这些玩意儿。 也许是戚延落在上头的眼神比以往久,吉祥立马名人将那一盒盒好东西端出来,用银针试后,拿出随身携带的银箸夹起一块鹅颈试食。 “皇上……”吉祥双眼一亮:“好吃!” “皇上快尝尝,没想到这些卤食如此美味!真是让人食欲大开!”吉祥忙示意宫人全端到戚延跟前。 擎风自不远处的假山上蹦窜回来。 戚延睨了眼那食盒上的字,忆九楼。 “都赏给擎风。” 未吃食盒里那些东西,他起身道:“呆得没意思,出宫一趟。” …… 京都城内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商铺鳞次栉比,是繁华太平之象。皇帝的昏庸尚且还未波及这样的繁华。 戚延已着一身玄色便装入了城中,马车上挂着块猴子璎珞,是他近期最喜欢的小动物。 车停稳在忆九楼前。 和正规的酒肆相比,忆九楼并不算气派的大食楼。只是二层小筑,楼下大堂,供些行散客。楼上临河,倒是清幽,布置也雅致许多,还设了雅间。 对于一间专做卤食的店铺来说,这规模也算是大店了。 戚延步上二楼,吉祥身着便衣,哈着腰在前领路,除了附近暗卫外,只两名亲卫随行御侧。 戚延也未坐雅间,挑了处临河的桌子落座。 凭栏远眺,河上游船滑行,岸上摊贩吆喝成群。虽是冬日,却也是番安居乐业景象。 小二很快就来询问贵客要点什么。 戚延不曾开口,吉祥张罗着把店中所有招牌全点上了。 卤分热卤,冷卤。 店里最招牌的是香卤蹄膀,色泽红亮,卤香浓郁,当真是做得色香俱全。 戚延握筷夹下吉祥切好的肉,入口卤香弥齿,肉质软嫩,一点也不觉得腻。 他漆黑星目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原本不爱吃卤食,大盛并不擅卤,印象里所有卤食不是用盐浸着,便是添些椒叶八角,算不得好吃,更别提美味。 燕国的卤倒做得更好。他几年前吃过燕国的卤肉,比大盛的多些香味,却完全没有此刻嘴里的好吃。 没想到民间高手叠出,短短几年间已将大盛的卤味做得这般出神入化。 戚延夹起了一只辣卤凤爪。 小二笑道:“贵客,小店的卤食啊用手直接拿着吃更有味道,您可以试试!” 吉祥睨了那小二一眼,冰冷眼神无声警告着他多事。 小二被他眼神怵到,忙赔笑脸,退去了楼下。 筷子的确夹不好那凤爪,戚延搁下竹筷。吉祥眼疾手快奉上一方丝绢,戚延接过,修长手指隔着绢帕握那凤爪,被入口的醇厚卤香与椒辣惊艳了味蕾。 这一顿他吃得很是畅快。 店中的桂花米酿也香甜好喝。 没想到原以为的民间糙食,竟都这么合他胃口。 吉祥也看出他圣心愉悦,望着满桌尚未吃完的卤食道:“那奴才将这些打包,带回府给主子下酒。” 戚延慢斯条理擦净手上油渍。 打包食物做什么。 当然是打包厨子。 “把厨夫带回宫。” 戚延饮着杯中的桂花米酿,修长手指颇有几分愉悦地敲击着桌沿。 吉祥唤了掌柜的上来,说了要带厨子走,也算和善道:“价随你开。” 谁知掌柜并不买账,虽瞧出戚延一行人气度不凡,依旧笑着婉拒道:“多谢贵客赏味,只是小店的厨子走不开。若是没了厨子,我这店也开不下去了,您说可是这道理。” 戚延面色如常,已起身下楼离去,只留下一抹翻飞的黑袍衣袂。 吉祥却十分明白那冷眉间的不悦,堂堂帝王,何曾被这样拂逆过。 吉祥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是你这楼的福气,寻常人家修几世也修不到这福。” “这不是抢你家厨子,而是圣旨钦点你家厨子入宫。银子和面子,哪个可都没少你的。” 掌柜的已在这话里大惊失色,听明白后连忙惶恐下跪。 …… 凤翊宫。 虽然被戚延抢走了卤食,但各宫妃嫔却都将自己那份送到了温夏这里。 温夏只留了小部分,其余都叫香砂送回各宫。她知道大家嘴馋,每回她从宫外带回来的卤食,她们吃得可全都不剩。 关起殿门,温夏一一尝过每一样卤品,仔细记着味道。 “鹅颈细尝会有苦涩的余味,是香砂加重所致,按原先的方子再去两钱香砂。” 白蔻在旁执笔记下。 葱白指尖夹起一只鸡爪,温夏细嚼品尝,专注道:“似乎椒叶的后劲不足,需要加些椒叶。卤汤里白蔻仁的香气不够浓郁,按每一桶水加三两白蔻仁。” 白蔻认真记着。 殿外忽然传来著文急迫的声音:“娘娘——” 著文行礼进来:“娘娘,肖掌柜来传,楼里的厨子被皇上看中,钦点去御膳房了!” 温夏一时失神,可倒也不算在意料之外。 “可有别的什么异样?” “倒是没有,肖掌柜听到是皇家,便未再拒绝。索性皇上没有干涉忆九楼经营,只是带了厨子回宫。” 温夏算是松了口气。 这忆九楼是她所开。 除了凤翊宫的心腹,没有人知道。 她算不得是个吃货,也没什么厨艺,更不是为了赚钱。 这所有的卤制品全部都是为了寻找她走失的四哥哥。 忆九楼除了开在京都,还在边关几座城中有分店。 温夏一早便考虑到若忆九楼名声起来,被京中达官贵人瞧上,一定不可硬碰硬,她不想多生事端。 著文是面上的东家,早按温夏所交代的告诉过肖掌柜不能与达官显贵结怨。索性肖掌柜一听是当今皇上,规规矩矩把厨子交了出去。 还好。 配方都在温夏脑子里,只要戚延不干涉忆九楼经营,她就还可以寻找四哥哥。 四哥哥从前很爱吃卤味,温夏瞧着他做过不少卤食,那卤汤十分香醇。可年少时温夏从来没记过配方,如今只能凭着记忆一点点调整。 她的四哥哥与温家失散了两年。 大哥哥说四哥哥死了,可温夏不愿相信。 也许四哥哥只是在那年的战乱里受了伤,患了从前失忆的旧疾,不再记得他们了。 四哥哥爱吃卤食,温夏只希望他所到之处都有那些好吃的卤食,这样也许哪一天她的四哥哥就回来了。 所以,她的忆九楼只为了四哥哥而开。 关于四哥哥,温夏有不愿舍下的感情。也许是因为九岁那年溺水时,恐惧无助之下,唯一能抓到的只有四哥哥有力的手。 她的四哥哥叫温斯和,是那样一个清隽雅致的少年。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14 章 免费阅读[] 第 15 章 温斯和是温立璋在战后城中捡来的,当时他身负重伤,醒来后不记得自己是谁,也记不住年龄。瞧着不过十三岁的少年,一身锦衣,谈吐知礼。 那年城中不少富贾迁入迁出,他一身气质瞧着该是富人府上的公子。 父亲与三个哥哥在城中贴榜为他寻亲,都无人来认领。加之他伤势严重,父亲又欣赏他小小年纪便有怜悯流民之心,留他在远郊一处闲着的庄子养伤。 温夏那年刚从京都重回北地。 受够了戚延的欺负,即便回到亲人身边,她也仍没有放下那些难过的回忆,不曾缓回心情。 那次去营中找爹爹,回程遇上暴雨,三哥哥领着随行卫队,带她去了庄子里避雨。 她便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四哥哥。 只是当时父亲还没有收他为义子,他也还未叫温斯和。 哥哥们喊他十九,因着是六月十九捡到他的。 十九生得端方英俊,皮肤很白,有一双雅润的眼睛,也有饱读诗书的气质。 他们介绍她是小姐,他随下人恭敬地朝她行礼。但那姿态气质却不似下人,他把自己置于宾朋的友好,仪态大方得体。 温夏很快就被这么好看温和的哥哥吸引。 朝他抿起唇角浅笑了下,算是见过礼。 三哥哥便低声告诉十九,说他妹妹最近心情不好,所以话少,但总算是笑了一回。 他听罢朝她多看了一眼,点点头,拖着病腿回了房间。 很快他便又出来,在她屋外喊三哥哥:“打扰三公子,小姐可喜欢此物?” 那是一只瘦弱娇小的橘猫,蜷在他白袍怀中,连脑袋都撑不住,喵呜一声耷拉成一团。 温夏顿生怜悯,起身靠近,又从未接触过小动物,有些无措。 十九说:“它不咬人,它伤了尾巴与腿,是几日前我在宅子外捡到的。” “这么抱……” 十九把小橘猫顺利地交托到她臂弯里:“小猫羸弱,吃的粮食太细软,我借宿养伤已是不便,若小姐喜欢,可好生养着,也是救它一命。” 温夏抚摸小橘猫毛绒绒的脑袋:“它多大了?” “应才两个月。” “它叫什么名字?” “我唤它咸菜,小姐可取个好名字。” “……我想叫它长生,祈祷它平平安安,可好?” 十九抿唇:“当然可以。” 那是温夏与四哥哥第一次的交集,好感顿生。 雨停后,她随护卫离开,抱着长生向他告别,心情好了,嗓音都轻快软糯起来:“十九哥哥再见。” 后来再遇,是有一游医行到朔城,父亲留了人医治旧疾,想起十九未曾伤愈的腿与丢失的记忆,让三哥哥去请了十九来将军府。 十九看完游医已是饭点,父亲留了他在府中用膳。 席间,懒惰可爱的长生已被温夏养得呆萌圆润,他留心到圆滚滚的猫,唇角漾起温润淡笑。 那笑带着少年的青雉与干净。 温夏便与他说起长生的调皮事,与这个哥哥又亲近了几分。 她完全喜欢上这个哥哥,是她迷路坠湖的那回。 那天她追着长生,一脚踩空,跌入湖中。 冰冷的湖水四面八方淹没过来。 呛入口鼻,侵入肺腑,她完全失了呼吸。 三哥哥喜欢十九,两人一动一静,性格与见解却十分契合,闲下来便爱去找十九。 那天三哥哥正邀他来府中投壶。 而温夏正巧被十九救起。 窒息的水域中,她抓到了他手臂,那瞬间重获新生的感觉,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可十九的腿伤并没有好全,救下她后,他感染严重,坐了几乎半年的轮椅。 十九正式被父亲收为义子不是因为那次的救命之恩。 温立璋素来严谨,并不会随意收留旁人,更不会轻易收养义子。 除了十九本身的才学见识,至善心性。 温立璋收养的每一个孩子也都讲究一个缘字。 十九在庄子里养了一年,养好了腿与一身外伤,却仍未恢复记忆。 温立璋为他再次寻亲未果,又暗中调查了他身世半载,确定没有问题才询问他意见,认下他为义子。 对于温立璋来说,温家每一个孩子、还有许映如都喜欢十九,他才认下这样的孩儿。 更重要的,温家的每一个男儿都必须要忠于温家军,忠于朝廷,报效山河,才配当一名温家儿郎。 十九终于有了名字,温斯和。 十一岁的温夏昂起银盘小脸,笑弯眉眼,一声十九哥哥终于喊成了“四哥哥”。 对她来说,四哥哥已是她至亲之人。 … 那三年的时光是真的无忧无虑。 她与三哥哥、四哥哥一起上学,一起逗猫,一起玩耍。连被爹爹训斥也是一起受罚,哥哥们总会替她揽下责任,把她护在身后。 她只是不知道后来温斯和为什么要说他不想再做父亲的义子了。 那天父亲很是生气与痛心。 她跑去追问四哥哥原因:“你是不是想起亲人了,你不要我们了吗?”她难过地流下眼泪。 少年好像比他们以为的年龄长了两岁。 在那两年里如逆风生长,颀长清癯,温润雅立,眉眼中有男儿的坚韧,像十八岁的儿郎。 他紧望她,抬起指腹欲擦她的眼泪,刚启唇便被父亲叫走。 温夏没有等到四哥哥的回答。 那年她已十四岁了,第二日便被父亲送回京都。 她是皇家的人,是未来的皇后,是要回皇宫那个家的。 坐上离开故土的华贵马车,三个哥哥都来送她了,唯有温斯和未来。 温夏留下了长生,害怕带去皇宫受戚延欺负,也想告诉四哥哥,他永远都是她的亲人。 三哥哥来信告诉她,四哥哥每日都带着长生,没有再说不想当温家男儿的话,随父亲进了军营学习。 建始三年。 燕军来犯。 那场战役大盛明明该胜利的,却陡然败了。 温立璋中计被困鬼幽谷,遭四面伏击,已无退路。 大哥哥与四哥哥随他在侧。 温立璋带领五百精兵诱敌冲向谷中一处绝峰,只为给大哥哥与四哥哥,还有军中副将留一条可以厮杀的活路。 就是那一场战役,温夏失去了父亲。 她的爹爹身中数箭,被敌军困擒。临死前仍挥剑斩了那敌将的首级,拼尽最后一口气为一名刚荣升精兵营的新兵挡住利箭,以死护他撤离。 温立璋双膝无力跪下,却始终没有倒下,慢吞吞举起盛国的旌旗,念出了温家军的誓言。 “以我血肉,捍我疆土,守我子民,护佑大盛千秋……万代。” 那场战役,温夏也失去了四哥哥。 温斯立带着他冲出重围,最终还是在敌军来袭时与温斯和失散了方向。 翌日战场清扫,军中派出无数士兵都没有找到温斯和。 鬼幽谷下湍急的河水中,漂浮着无数温家军的尸体。 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或者是被水流冲去下游远处的,怎么数都数不过来。 他们没有找到四哥哥的尸体,可是找到了长生的尸体。 被温夏与四哥哥悉心养得圆滚滚的懒惰胖猫,于那场冬日躺在四哥哥营帐地下的安全暗道里,被遗忘了数日,冻得再也没有发出一声清脆欢快的喵呜声。 一直到现在,温夏都无法释怀。 失去爹爹已是她此生的痛,她已经不能让爹爹复生了。可她不愿认四哥哥已死,仍愿相信四哥哥还活着。 他只是在这山河的某个角落里,患上了从前的旧疾,失了记忆,不再记得他们了。 也许某一天,四哥哥看到了忆九楼,吃到了熟悉的味道,就会记起温家的所有亲人呢。 …… 温夏复明的消息早已传遍前廷与后宫。 一切乃太后安排,她绝不允许戚延废后。 温夏也未再听到废后的势头,倒是这两日后宫姐妹来请安时,她听说戚延心情似乎颇好,对忆九楼带回的厨子很是赞赏,还赏赐了各宫不少卤食。当然,除了凤翊宫没有。 众妃嫔都以为温夏爱吃那些卤食,皆私下里背着戚延送来凤翊宫。 温夏都笑着收下,命宫人用近日钟爱的敬亭绿雪煮上一壶牛乳,再佐以糖渍青梅果酱,做出一杯杯香醇可口的乳茶。就着各宫姐妹送来的满桌卤食,关起殿门与众姐妹畅心享用。 王德妃嚼着手上肥硕鸡爪,口中椒辣令她忙饮下一口香甜乳茶:“希望皇上永远都不会知道,咱们关起门吃得这么好!” 虞遥道:“稍后还要请德妃、淑妃向皇上禀报凤翊宫的状况呢。” “包在我们身上!” 温夏抿唇浅笑,只要戚延不妨碍她寻找四哥哥就好。 殿中小宴结束,众妃嫔散去,一贯如常去乾章宫禀报今日她们带着皇上的赏赐来凤翊宫“羞辱”皇后啦。 凤翊宫复归宁静。 庭院中,宫人有序搬着一盆盆春兰,置于阳光下修枝剪叶。 熬过了凛凛寒冬,也该是这些春兰绽放的时候了。 难得今日心情惬意,温夏起身去了琴室。 纤细指尖轻捻,幽宛琴声倾泻流淌,似珠落玉盘,袅袅琴音盘绕在宫阙上方,余音悦耳。 她的琴室有三面格扇门,能看到庭中所有风景,晴日里放下芽色垂纱遮掩日光。纱幔随风飘动,朦胧掩映间,葱茂庭苁盎然着翠绿的生机。 任海棠色裙摆铺绕一地,也任这难得的惬意在指尖流淌,琴音犹似一只只跳跃的空谷脆莺。 直到著文带来了忆九楼按照她新调整的配方卤制出的食物,温夏才停下。双手触于微微颤动的琴弦上,悠扬余音未散,她鬓间沁出微微薄汗,香腮也蒙上一层淡婉的粉。 回到房间,温夏试着新配方的味道,正好与午时姐妹们送来的卤味对比,新配方果然更美味。 可距离记忆里四哥哥亲手做的那个味道还是相差甚距。 温夏既是高兴,也眉间凝愁,又重新改动起配方。 白蔻道:“娘娘,这味道跟原先的比已经很好吃了,奴婢觉得跟四公子做的好像没差多少。若是您做得太好吃,皇上出宫再碰见了……” 温夏称着盘中砂仁的手微顿。 是了,戚延出宫再碰上,定会觉得忆九楼在欺君,藏着好食谱不舍得进献。 她沉吟片刻,吩咐著文:“按我说的交代给肖掌柜……” 她并不了解戚延如今的性格,也不了解现在的戚延与少年时的他还有几分相像,她只能赌一赌。 … 她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戚延这些日子的确都往宫外去,果然在几日后真尝到了忆九楼里更好吃的味道。 初尝第一口,戚延便已知入口滋味与宫中那厨子所做的不一。 他有一双很是盛情深邃的眼,只是偏生这双眼恣意冷漠,笑时也森严狠戾,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没有人敢直视这双长眸。 忆九楼中,肖掌柜亲自伺候,见此阒然寂静,周遭气氛冷到极致,忙惶恐地跪下。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15 章 免费阅读[] 第 16 章 头顶如悬着森寒刀刃。 雅间里气氛诡异的冷。 肖掌柜不敢抬头,第一次惹怒帝王,一介草民自然惶恐不安,好不容易才记起主家的嘱托,哆哆嗦嗦擦着汗水。 “皇、皇上,实在不是草民有意欺君,而是这乃主家的食谱配方。” “草民只是在这讨生活的,忆九楼乃主家产业,味道会变,全是因主家走失的至亲。” 戚延漠然转着手上桂花米酿,轻扯薄唇,不怒自威。 吉祥睨着肖掌柜冷嗤:“别拿理由搪塞,私藏食谱,无异于隐瞒大罪!那日皇上带走你家厨夫,并未要你关门大吉,还准许你照常营业,小小食肆不知感恩,你可知今日你这食肆已是灭顶死罪。” 今日出门,戚延左右还带了两名年轻臣子。 说是臣子,不如说是他那两个只图享乐的朋友,太后一向训他身边是狐朋狗友。 阮思栋风流倜傥,瞧着是文弱雅士模样,却叛逆成性,只知吃喝享乐,京都出了名的浪荡公子。他乃长宁侯世子,也是儿时与戚延一道念学的玩伴。 阮思栋啧叹一声:“光我这个门外汉只吃过皇宫里的卤爪子一回,今日吃到桌上这爪子便知是两个味道。利欲熏心啊,坊间还有这么大胆的商贾。” 另一侧的梁鹤鸣高挑硬朗,也是戚延儿时要好的玩伴,与戚延都极喜爱箭术,从前还射过不少东宫里小太子妃所植的桃果。戚延做什么都爱带上他。 梁鹤鸣问戚延:“皇上还想听他狡辩?我与阿栋最知这些商人,嘴里的花言巧语比咱们的箭还厉害。” 手上的白瓷盏搁于桌面,戚延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睨着汗流如注的肖掌柜。一介布衣,颤抖惶恐,整个人缩在皇权之下,只瞧得见通红冒汗的后颈。 戚延并没有被欺瞒的不悦,也似乎没有权力惩治的快感。 他知一介布衣此般做,必是有需要如此的理由。 吉祥揣度着他神思,厉喝那掌柜:“给你一次陈情的机会!” “皇上所食的口味不一,是因为我们主家靠这味道在寻亲。”肖掌柜哆哆嗦嗦,终是磕磕绊绊道出了著文交代的理由。 “两年前,主家不幸与至亲在战乱中走失。因亲人从前便伤过头部,患有失魂症,容易忘记人和事,但却会做这些卤食。主家便想用味道吸引亲人,希望有朝一日,远在他方的至亲吃到忆九楼的味道,便能想起一切。” “可惜从前至亲在时,主家从不懂这些卤食怎么做,如今只能凭着记忆一点点摸索。忆九楼也是一步步改善味道,走到今日的。皇上今日桌上的味道与厨夫做的不同,皆是因为主家刚刚调整出新的食谱。” “主家乃一介商贾,无法得见圣颜,早已嘱咐过草民,若皇上再临小店,定要将新的食谱交给皇上,让皇上尝到更好的味道。” 肖掌柜哆哆嗦嗦禀完这些,雅间依旧寂静。 肖掌柜不敢抬头看头顶上方悬着的视线,却忽听楼下一阵喧哗,忙解释:“皇上听见楼下的声音了么?” “是我们忆九楼在送昨日的卤食。咱盛京繁荣,没什么流民乞丐,楼下排队领卤食的都是普通百姓,只不过是生活落魄一些,吃不起这一两银子的卤食。昨日的剩食其实也干净,但主家说要卖就卖当日现卤的,把过夜的无偿送给百姓,图个口口相传的名声。” “吃的人多了,知道忆九楼的人便也多了,主家便多了一份找到亲人的希望。还望皇上,体、体恤……” “这人年岁几何,何年何月走失,可有报官登记?”戚延出声道。 肖掌柜一愣,忙回:“登记了登记了,两年前便已报到官府了!还请皇上勿要降罪,主家说忆九楼所有卤食的方子都愿献与皇上,只请皇上能在这辽阔山河中留忆九楼一席之地,让他寻到亲人。” “你主家倒是个至情之人。”戚延饮下杯中薄酒,桀骜眸中已无帝王之怒。 吉祥揣度圣颜,也算舒口气,喝肖掌柜:“还不把新食谱拿来。” 戚延的注意力并未在食谱上,而是问:“你主家何在?” “回皇上的话,主家刚得了消息,去随州寻亲了,待他回来,势必要谢过皇上大恩!” 戚延“唔”一声,修长指尖转动着手中褐慈盏:“那朕拨个画师给你主家用。” 肖掌柜愣得忘记反应,终于才敢生出劫后余生的欣喜,忙摆手说“不敢劳烦皇上”。 吉祥对戚延这般隆恩很是受惊,一旁阮思栋与梁鹤鸣也颇有几分意外,不过似是想到什么,便也冷静下来,浮起一丝笑意。 肖掌柜退下之前,道了著文交代的最后一句:“不管人如何富贵,或是最终变成好人坏人,都不能忘记心底深处最亲的那个人。托皇上鸿福,希望主家能寻到至亲。” 戚延本已起身欲去,只是闻言停下脚步,健硕颀长的身躯并未回头,嗓音深沉道:“待你主家回来,通报到南武门领事处。” 回宫的马车上,戚延一路无言。 阮思栋打趣道:“满朝都说咱的皇上不务朝政,昏庸得很,可依臣之见,他只是在玩儿。他可都瞧着呢,等朝廷实在昏庸得不行了,咱这皇上才肯出手,绝不会置天下不顾。” 阮思栋“啧”一声:“谁叫这是崇圣皇帝筑下的锦绣盛世。” 崇圣皇帝是先皇谥号。 吉祥谄笑附和:“这是自然,皇上最是崇敬先皇了。” 谁都知道,这天下间只有一人可以管束戚延,这人唯是先皇。 先帝虽有七子,却独宠爱戚延,自他满月便封为太子。即便那些年满朝都力荐太子放纵恣意,德不配位。先帝都始终疼着护着,给了全部的偏宠。 戚延对先帝的感情与一贯皇室父子间的情感并不同。 他与父皇可以是君臣,但更胜民间父子。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父皇对他的疼爱,给予他的一切偏宠。 以至于他明明那么抵触迎娶温立璋的女儿,最终还是铭记父皇临终遗言,娶了温夏。 阮思栋的啧啧碎语实在聒噪。 梁鹤鸣看出戚延不想回宫,道:“去围场?” “你二人自便吧,朕想自己去个地方。” 三人虽是自小到大的友人,但二人也终分着君臣之礼,知晓戚延定是被那掌柜勾起往事,未再打趣,行礼下了马车。 吉祥恭候着帝令。 戚延并未开口,漆黑星目中似倒映着寂静清雪,很少这样坦然澄净。 他终是阖上长眸:“去皇陵。” 吉祥轻声嘱咐改道皇陵,知晓帝心。 吉祥不明白前朝那些首席内侍坐在这个位置看皇帝,都该是什么模样。他只觉得,偶尔的时刻,皇上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是健硕英武的男子,也不是恣肆浪荡的暴君,他只如十七岁的少年。 跪在先皇龙榻前听着丧钟,不停喊父皇的少年。 在先皇临终阖眼前,不顾一切奔跑在宫阙各巷,寻找母亲的少年。 没有在先皇临终前找到太后,让先皇再看一眼太后,是皇上毕生的憾事,也是皇上这般逆反于太后的原因之一。 吉祥暗暗叹一声。 马蹄落止,马车停下,已到皇陵,吉祥堆起日常谄笑:“皇上,到了,您仔细脚下。” … 忆九楼的消息已传到凤翊宫。 温夏听着著文转述着肖掌柜今日所发生之事,得知戚延没有迁罪,终是舒了口气。 白蔻笑道:“这下咱们便可安心寻四公子了,娘娘也能放心了。” 香砂有几分疑惑:“可娘娘素来不曾接触皇上,怎知皇上就这般不再追究呢?” 温夏轻轻抿唇,想起了幼时记忆里的戚延。 他很听先皇的话,也十分爱戴敬重先皇。 最开始她并不能完全料定戚延听到这样的解释,会放过忆九楼,她只能赌一赌。 赌戚延仅存的良知。 赌他心底为人子的孝道。 还好,她赌赢了。 冷硬如磐石的戚延,还好没有失掉最后一丝人情味。 著文道:“听肖掌柜的口信,皇上还想帮助咱们寻亲呢,还说待主家回京要去南武门说一声,难道皇上想召见主家不成?” 温夏也拿不准戚延是何意思。 她自然不敢请戚延帮忙寻亲,他若知晓忆九楼背后的主家是她,别说移平忆九楼,连她的凤翊宫也许都待不住了。 她半是喜半是忧地交代著文重新安排一张生面孔作为新的主家,绝对不能让戚延知晓忆九楼是她所开。 为您提供大神桃苏子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16 章 免费阅读[] 第 17 章 载着戚延的马车从城中一路抵达郊外陵寝。 先帝皇陵巍峨宏伟,斯人已去,一切磅礴皆为浮华。 未让人跟随,戚延入了供奉先皇墨宝的长明殿中,玄色衣袂一点点隐入光影黯淡处。 吉祥与亲卫侯在殿门外,虽躬身垂着头,也依稀能瞥见满殿画轴真迹,墨宝题词。 先皇宽厚仁慈,擅书法,精音律,是饱赋才学、百官拥戴的贤主。这殿中许多真迹都是先皇在有意义的日子所创作,比如与太后大婚,戚延降生,册封太子…… 吉祥规矩侯在殿门处。 皇上来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逢他来此,便是想念先皇了。 谁都说当今皇上浪荡暴戾,连先帝贤能的一半都赶不上。 可只有他们这些心腹明白,皇上爱戴先帝,崇敬先帝,也绝不会害先帝的江山颠覆于他手。 可皇上心中芥蒂何日放下,他们却终不得知。 … 戚延一直在殿中坐了两个时辰才离开,他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去往城中一处宅院。 这宅院在城郊,小巷不通马车,戚延已下车穿进长巷。 暮色时分,巷中有孩童嬉闹玩耍,口中唱着歌谣。 只是走近听清,戚延眸色一变,英隽面容霎时寒如冰霜。 他周身的冷戾吓到了那些孩童,稚子们有的被吓哭,有的跑进了小巷,有的吓得不敢动弹。 戚延眸光狠戾,颀长身躯居高临下,一动不动盯着这些哭闹稚子。 凉寒冬夜,四周诡谲般阒静。 他最终狠攥手掌,大步走向前处宅院。 吉祥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问那吓哭的稚子:“这是谁教你们唱的?” 亲卫为戚延叩响宅院门扉。 门口匾额上书“云宅”二字,左右立巍峨石狮。 闻声开门的小厮见到来人,忙恭敬行礼。 主厅中,赶来迎接的云桂年逾花甲,不过瞧着精气十足,见到戚延,脸上也带着欣喜的笑。 “皇上来了,快进来,老奴刚准备用饭,还未曾动……”云桂逐渐留意到戚延冷漠神色。 戚延径直走进主厅,屏退众人,问云桂:“朕在巷中听到稚子在唱‘泼天富贵张氏妇,君喜臣慕生龙凤。子成王,女当凤,兄妹也能结夫妻’。” “朕问你,母后与温立璋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生过女儿,是不是!” 云桂猛地跪下。 他乃先帝心腹内侍,先帝驾崩,他正要追随而去时,是戚延留了他生,让他好生活着。 对于先帝的一切,戚延都愿意用心保护,哪怕只是一个内侍。 戚延明白他的父皇仁爱,不要后宫妃嫔陪葬,自然也不愿辛苦了半辈子的心腹殉葬。 云桂忠心侍奉先帝,前些年都守在皇陵,只是近两年患病,戚延让他搬出皇陵阴潮之地休养,赐了他城郊这处宅院。 戚延每每思念先帝时,总会来此听云桂说起先帝生前那些大小事,就像父皇还在身边一样。 今日他原本是想来看看云桂身体如何,也是思念父皇,却不想听到了比他一贯印象里都还荒唐的流言。 “皇上,绝无此事,请您不要轻信谣言!” 云桂双膝跪地,昂起头颅言辞恳切:“老奴不是什么有身份之人,可住在此地,在京都已不算秘密。您时常来探望老奴,也已不是秘密。您在必经之地听到这样的谣言,自是有心之人要您听到的。” “还望皇上谨记先皇临终之言,做仁君……” “做仁君?像朕父皇那样的仁君,被结拜兄弟的逆臣觊觎发妻,还要宽仁以待是吗!” “皇上——” “朕要你告诉朕,我母后是不是与温立璋有过苟且,温夏是不是我母后所生,是不是?” 云桂不住摆手,眼泪纵横地摇头。 戚延双眼猩红,眸中弑杀狠戾毫无遮掩:“回答朕。你该知道欺君的后果,别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门口忽然闯进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喊着“义父”,是云桂收养的义子。他本是无根之人,只图后半生有个儿子养老送终。收养这孩子时,还请示过戚延,得到了允许。 云展自然认得戚延,正想跪下请安,却害怕极了他此刻暴戾嗜血模样,恰被吉祥赶来领走。 戚延冷喝:“回答朕,不然朕连这孩子都不放过!” 云桂将额头触到地面,深深陷在帝王威压的阴影中。 烛光明明灭灭,屋中暗得恍若暴雨倾轧。 云桂颤声道:“那就请皇上处死老奴吧,老奴只希望皇上不要辜负先皇临终之言,先皇不仅希望您是仁君,还希望您敬爱太后。太后是先皇一生所爱。” 戚延命令云桂抬头,猩红长眸紧盯他问:“是父皇不许你透露的,对吗?” 泪水布满云桂沧桑的脸。 他依旧不言不语。 戚延在这张脸上看到了默认,看到了岁月封存的那些秘密。 他痛苦地阖上双眸。 再起身,他已绝然踏出房门。 云桂仍久久跪在原地,直到云展进来搀扶他:“义父,皇上生气了吗?刚才皇上好凶的模样,展儿都吓哭了。” 云桂摸摸孩子脸上的泪痕,无力笑了笑。 普天之下,他们都说皇帝暴戾冷情。 可云桂想,那些暴戾只是掩住了皇上良纯的心性。他们的皇上,总是说着最狠的话,却未见做了那样的狠事。 深夜的皇城,风雨如晦。 狂风倾轧满宫树木,雨点淅沥敲下,大雨终于撕破了这原本的静夜。 玄衫身影迈入长乐宫,在宫人尚未通传时已大步闯入寝宫。 太后正盥洗完毕,睨着来势汹汹的戚延,年轻的帝王挺拔卓立,身上有先皇丰神俊逸的影子,模样更甚先皇,可气度却与贤主全然不及。 太后擦净手上水渍,长巾放回宫人手中,对这样的状态已见怪不怪,挥手屏退了宫人,只留下许嬷。 许嬷朝戚延请安后道:“天色已晚,皇上为何这般擅闯太后寝宫?” 戚延一言未发,只是被诸般情绪渲染的眼眶猩红压抑,目不转睛地望着太后。 太后冷声不悦:“有事说事。” “你对待温夏也是这般口吻?”戚延猩红的眼紧望她。 太后沉吸口气,已知戚延又在发疯。 她并未再置会戚延,张口唤许嬷熄灯就寝。 戚延却道:“朕叫了个人,母后看一看。” 吉祥领进一个五十多岁的粗衣老妇人,是傍晚在云宅巷外,顺着那些稚子的歌谣所查追踪到的。 老妇哆哆嗦嗦,惶恐害怕。 太后凤目扫过她,冷声道:“哀家并不认识,你又在抽什么风?” “成昭四年,母后生朕时,她是凤翊宫一名稳婆,替母后接的生。” 太后凤目紧眯,冷冷睨着戚延。 这样的眼神,戚延没有得到证实的快感,充斥满腔的只余痛苦。 “把你知道的如实说出来。”戚延命令老妇。 老妇人惶恐颤抖,帝威之下只能诺诺道:“当,当时太,太后难产,女医说太后先前生过一胎……” 老妇人忽然不敢再说下去,口中不住求饶。 一旁许嬷已是脸色大变,已知戚延所来的目的。 唯有太后目中哀沉痛苦,可却始终无言紧望戚延,好像那些难产的疼痛都悉数涌入脑海,可与此时亲生子嗣目中的冷漠相比,那些疼痛,好像都算不得什么。 “朕想问,温夏是不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啪。 殿中响起清脆的耳光声。 太后狠狠掌匡在戚延脸颊。 为您提供大神 桃苏子 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1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8 章 明明一身武艺,戚延却不躲。 俊美左颊瞬间泛起掌印。 太后嗫嚅双唇,整张脸已全无血色,目中只余一片哀痛。 戚延明明眼眶猩红,也是这样痛苦,却死死紧盯太后,不得答案不罢休。 “皇上,您怎能说出如此伤太后心的话,您是太后历经危险生下的儿子,您是她心上的肉!” 许嬷跪在戚延脚边,即便是奴婢,也为主子的痛苦而心疼:“太后在生您之前的确小产过,这事内务府记过档,您大可去查,先皇当时还招罗天下补品,要为太后补身子。” “这乃太后之痛,却被有心之人这般利用。皇上,难道皇后娘娘的年龄也能更改不成?她小您七岁,是您看着长大的。” “小七岁。成昭十年,母后大病过一场,迁居行宫养病,成昭十二年才归。” 太后嗫嚅双唇,阖上凤目,许久才睁开眼。 她眸中痛苦之色不复,已恢复素来冷静,沉声下令:“都出去。” 寝宫只余母子二人。 明烛将这暗夜照得尤为透彻,只是烈烈明火,终照不透暗处人心。 “你及冠那年问我,母后告诉你我与你父皇、恭德王自幼相识,有着情谊。母后是年少时仰慕过那等鲜衣怒马的将军,但那已是往事,你父皇什么都知晓。”太后目中哀痛,凤目中极力地冷静,带着不愿回忆的决绝。 “你几次三番质疑母后,我给你答案,可你不要这答案。” 戚延目中依旧一片冷意。 母后说那是年少时的仰慕,是往事。 父皇也为母后训诫过他,说那是大人的事。 可父皇的黯然伤神分明没有这般简单。 “为何不肯告诉我真相?”宽袖中的手掌被戚延紧握成拳,指甲深陷皮肉,感觉不到疼痛。 “你还要什么真相?”太后目中一片哀沉:“被你撞见那次,是我逾越,可我对得起你父皇,对得起大盛。为何你不曾好好想想,若我与恭德王真是你所想那般,那你父皇驾崩这些年,他为何不篡权,坐实你给他安的这罪名。” 戚延冷嗤一声,根本不屑这样的解释。 温立璋是他原本和谐美满的家庭中最大的阻碍,哪怕温立璋忠心为他铲除逆臣贼子,哪怕一心替他戍卫边疆,哪怕到死都握着大盛旌旗。 他就是不信这忠心,不信母后的答案。 “朕再问母后一遍,温夏是不是母后所生?” 太后气息急促,愤怒令白皙面容异常涨红,凤目也一片勃然冷意。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质疑要冷对,却知晓如何辩解都无用。 在儿子身前,她确实曾失做母亲的责任。 她只能沉冷地,坚决地回答:“不是!” 戚延紧攥手掌,被气昏头的所有冲动皆终于逐渐冷静下来。 他痉挛地松开手,紧望身前太后,母子间依旧隔着难越沟壑。 太后沉下气:“你要怎样才肯放下这些,当个勤勉君王?” “放下这些?”戚延冷嗤,宽袖之中,手掌狠捏扳指。 都说孩子是同母亲更亲的,尤其是他这种生在帝王家的孩子。 他是和母亲很亲,在没有温立璋这个人出现在他生活中之前。 那应该是在五岁之前。 母后是钦定太子妃,父皇宽厚仁爱,尤其钟爱母后。世间的一切宝物,父皇都会送与母后,也赐与他。 母后风寒,父皇甚至比寻常夫妻都还关心发妻,亲自照顾母后,亲自喂母后用饭。还教他“延儿要记得,永远都要听母后的话,要让她开心”。 他的性格并不是这样暴戾放浪。 他承认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脾气很大,可幼时的他又哪里有这么坏呢。 是啊,文武百官都觉得他坏透了。 可是他们谁人知道他为何这般。 五岁生辰宴上,母后缺席了,没有赶上他的生辰。 他第一次听到父皇提到那个名字,子儒,温立璋的字。 六岁,他在射击赛上虽被弓臂伤了小小手掌,却夺了第一,高兴得忘记疼痛,也哈哈大笑地跑着要同母后分享。 可小小的人儿跑遍了宫殿,都没有找到母后。 他在父皇寝宫外听到云桂禀报,母后去了将军府。 七岁,他驯一匹烈马时摔下陡坡,高热不退三日,嘴中喃喃喊着“母后”,醒来抓到的却是父皇的手。 父皇眼含热泪,那般慈爱地安慰他:“吾儿不怕,吾儿就快好了,父皇会陪着你。” 殿中没有母后,他假寐支走父皇,跑遍各处,在练兵营看到母后的身影。 他的母后年轻美丽,端坐在那修长卓立的男人身前,凤目里那样温柔,他从不曾见过那样的眼神。 他只记得他的母后缺席他成长中许多重要的时刻。 他只记得那次摔伤腿,是父皇搀着他走路,像市井父子那般见他疼痛,用宽阔的脊梁背他回到寝宫。 他的父皇永远那么仁慈宽厚,明明知晓母后对温立璋不同,明明在他们父子唯一的争吵中知道他没有错,却还是惩罚了他,不让他顶撞母后,不许他对结拜义兄不敬。 温立璋是良将,可是忠臣么? 忠臣会觊觎君主之妻,会搅得君主家宅不宁? 母后从来只说,他们仅仅只是少年时的仰慕旧情,绝无苟且。 可他却亲眼见过啊。 那一年,父皇明明仍在病中。她却靠在温立璋肩头,双肩颤抖,哭得那样脆弱。 被他撞见,她甚至灭了他身后无辜大臣的口,当夜那臣子坠井于府中。 戚延从来不知,他坚韧得像个女将的母后竟然会哭,会流泪。 他从没有看到过母后对父皇流露那脆弱一面,哪怕是外祖父病逝那回,母后也从未在父皇肩头哭过,她永远端着皇后的沉稳智慧。 反倒是他的父皇,为生病昏迷的母后彻夜守候。她的生辰,他每年都想尽了博她开心的礼物。 “朕问母后,父皇临终前,你为什么在兵部,为什么不见父皇最后一面?” “辽河之战我军惨败,母后在兵部与大臣商议要政,并不知你父皇当时……” “辽河之战,温立璋被燕军毒箭所伤,昏迷不醒,这才是母后彻夜扑在兵部的原因吧。” 太后凤目黯然失色,面对戚延的质问,她解释过多回,已知无用。 殿中的青年挺拔修长,高出她许多,早已不是稚子。他宽肩卓立,扛着江山之重,终是邦国的基撑。 太后永远都明白,他心中没有为君的信仰。而若要有,那只能是宽仁慈悲的先皇那贤主仁达的品德。 “要如何你才肯遵你父皇临终遗言,做个仁君?” “除非我父皇醒来。” “或是这皇宫里,温夏与朕,只有一个。”戚延收起漠然视线,不愿再留下去,决绝转身:“朕要废后。” “为何非要迁怒她!”太后喝道。 戚延收住脚步。 太后起伏的心口,目中的愤怒,都像在告诉戚延,他永远无法拿父皇,拿他的一切打动他的母后。而温立璋,温夏,永远都会触及她的底线。让她动怒,令她痛苦,她的情绪永远只为温家人。 她还说他们没有苟且。 戚延目中一片沉寂,不愿再多看一眼:“我永远不会接受姓温的人。她叫温夏一日,我恨她一日,我绝不会认她是我戚延的皇后。” … 乾章宫。 殿中灯火通明,入寝宫的长道上跪满宫人,每隔一丈一柱,一柱一明灯。 戚延大步迈入长道,宽袖一挥间,明灯皆熄灭在习武之人强大的气流下。玄衫衣袂上,最后一缕华光也悉数湮灭了。 戚延步入寝宫,斥退满殿宫人。 想铺笔墨写废后诏书,又不欲叫宫人入内伺候笔墨。 他便仰倒在龙床上,却才想起折腾这半夜尚未用过晚膳,起身唤吉祥布膳。 “不,摆点卤食吧,再温上一壶桂花米酿。” 殿中很快摆满了各种卤食,戚延填着腹,可想起了忆九楼里更新鲜的美味,还有那个与他某处很相似的主家。若那主家在京中,他真想把人拎过来喝酒。 那人与他一样,心底都装着一个放不下的亲人。 他爱父皇,也心疼父皇。 父皇虽有后宫六妃嫔,却钟爱母后,在他对母后不敬时,永远都会为维护母后而惩罚他,要他向母后道歉。可惜少年时他膝盖上跪的茧有多厚,嘴就有多硬。 他没由来地想起了少时被罚跪,身边被一双细白的小手塞满食物,好像也是些鸡爪、鸡腿…… 怎么这忆九楼的主家跟凤翊宫那人一个德行,温夏小时候好像也都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食物。 桌上一应卤食忽在此刻碍眼起来。 戚延冷声:“撤了,侍奉洗漱。” 宫人鱼贯而入,侍奉罢后悄无声息退下。 戚延仰倒在床上,翻身拿了一个兔形软枕。 他的龙床上有很多样式不一的软枕,皆是以他喜爱的动物或器物为形,填以棉絮塑形,锦缎缝制,做成他喜爱模样。 兔子看烦了,戚延搁下,从一堆里扒拉出一个月牙形软枕。 这月牙有点眼熟? 想起来了,竟然是多年前温夏幼时所喜之物。 戚延大喝吉祥入殿,将月牙软枕扔在吉祥头上。 “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有此物?” 吉祥忙惶恐回想,应该是许嬷所置,这就拿去烧毁。 他哆嗦地退下,寝宫又归入诡异的寂静。 这寂静之下,戚延心头的郁痛越发清晰。 由不得他多思,吉祥已在屏风外禀报道:“太后在合章殿召见了几位老臣,可要奴才前去阻拦?” 戚延轻扯薄唇,发出无声冷笑。 太后此举该是赶在他废后前头,让那些心腹老臣在朝廷阻拦他。 他未让吉祥前去阻拦,翻过身,抱紧一蜜瓜软枕。 戚延知晓,帝王是不存在喜怒哀乐的,尤其是他这样的帝王。 在朝臣眼里,他只应该有怒,不配有享乐,也不会有哀伤。 怀中蜜瓜柔滑软腻,熏制过安神香的棉絮沁出清淡馨香。戚延拥紧软枕,阖上长眸。 偌大的乾章宫,今夜格外寒凉。 为您提供大神 桃苏子 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1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9 章 翌日清晨,戚延已宣布今日会上早朝。 他一早便已起床,只洗漱罢,连龙袍都不曾换,玄色寝衣外披了件貂裘大氅,端坐书房御案前提笔写废后诏书。 最先闻讯赶来的倒是他那两个友人。 阮思栋脸都未洗,一早便被父亲长宁侯踹来,见戚延果真奋笔疾书,连请安都顾不上:“不是,你这是真要废后啊?” 梁鹤鸣:“我父亲说你要废后,要我们来劝你,皇上,这皇后可废不得。” “凭何废不得,朕是皇帝。”戚延眸中冷静,垂首书写。 “你不知道她温家有多厉害?”梁鹤鸣劝道:“大盛一半兵马在温家军手里,剩下的听凭皇上与太后调遣,您真想废后,这天下兵马能全听您的?” 阮思栋也劝戚延三思。 虽然两人平日里的确也不务正业,但是一听自家父亲说戚延要废后,要他们来劝后,都熟知其中利弊。 “皇后废不得,且不说如今温斯立给燕国布下的那计,单就拿皇后本身来说吧,她貌似没有错处。人家如花似玉一个美人嫁给你,从小到大被你欺负就算了,眼睛才刚复明就要被你废掉,真很惨。” 梁鹤鸣一向不会说话,也懒得说话,此刻却附和阮思栋:“对啊,而且我到现在都未曾忘记少时我们射她种在东宫的桃树。那满树的果子往地上掉,她在边上哭得梨花带雨,那张小脸……我现在都觉得自己不是东西,那么欺负人小姑娘。” 戚延握着狼毫的手停了,冷冷睨向梁鹤鸣。 “不是,我真觉得当时不该那么欺负她。” 梁鹤鸣着急解释,似怕戚延不信,急道:“阿延,你的皇后真是个美人,你别不信,咱还是别这么欺负人家了,怪可怜的。” “你这么说我也有点不忍心。”阮思栋咂咂嘴,也有些懊悔。 少年时他们什么都听戚延的,没有自己的想法,一心觉得好兄弟不高兴了,就应该陪着好兄弟做点让他高兴的事。以至于那时欺负东宫里的小太子妃,看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看戚延解了气,觉得并没有错。 可现在想来,那时他们不是戚延,没有戚延对温氏的憎恨,跟小太子妃无冤无仇,那么欺负别人,实属不该。 听着他们二人的话,戚延俊美面庞越发地冷,依旧拖过竹简疾书。 阮思栋:“阿延,皇上,您就听我们一句劝,实在不行你去见一见你的皇后吧。她真挺美!你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不挺喜欢人家小女娃吗,指不定现在也能一见钟情!” “她好看得都不像个人,就是个仙女!” 阮思栋手肘戳一旁梁鹤鸣,梁鹤鸣也道:“皇后之美,你见过只会悔恨,悔恨为何不早日一见。” 他们二人是见过皇后的。 去岁帝后刚成婚不久,戚延常宣他们入宫相耍。那一回被宫人领去见戚延,在畅春台中,隔着花团锦簇,见百花争浓处,临湖伫立着的婉约佳人。 芙蓉如面,遗世独立,只堪为惊鸿一瞥。 月色如练,华光之下的美人连皮肤都白成一道光,明明是夜晚,那天生丽质的美态,竟炸得似轮明月坠入百花深处。 美人回首之际,瞧见了痴愣的他们,那瞬间花容失色,掩住团扇隐入了湖上游坊,亭亭荷叶掩住裙摆海棠。只留下二人愣在原处,当时只觉那满园春色都黯淡无华,失去颜色。 被宫人领到戚延的练武场后,他们还失魂落魄,戚延问着原因。 阮思栋喃喃自语:“太美了,阿延,你的皇后太美了……” “我终于理解了以前太傅说的词,肤如凝脂,如花似玉,风娇水媚……只恨我读书少!”梁鹤鸣也失了魂。 阮思栋:“阿延你听我说,你知道太傅说的‘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这句诗吧!你千万别见你的皇后,千万别去凤翊宫,千万别被她勾去魂!” 这事戚延也一直记得。 尤其是这三“千万”。 也是因为他们二人这般说,他才更坚决地不去见温夏。甚至连太后送过来的温夏画像,他一眼都不曾看过,用一句“不过尔尔”打发走了许嬷。 这还才一载便听二人变了口风,要他去见人,去接受。 戚延冷嗤:“当初是你二人千叮万嘱要朕别去见她,现在就变卦,不觉得脸疼么?” “朕不会见温夏,就算是见到了也不会因为一具皮囊而改变想法。别说她温夏是个凡人了,就算她是天仙,在朕这凭张脸就想免除这么多年的恩怨,想都别想。” “都给朕滚,别打扰朕写废后诏书。” 撵走了两个生外心的损友,戚延总算将废后诏书拟好。 金銮殿上。 如他所料,昨夜太后召集的老臣,果真在听他拿出废后诏书后百般阻挠。 礼部尚书出列:“皇上废后,请说理由。” 戚延正襟危坐,不似往昔懒漫肆意,少有这样严谨肃穆。 “皇后除了是一国之母,也是朕的结发之妻,应该是朕心悦之人,可朕并不喜欢皇后,甚至厌恶皇后。”薄唇所言,皆是冷漠字句:“这不算是废后理由?” “皇后的确乃皇上结发之妻,这算得理由。可皇上既然明白您是一国之君,就应知晓君臣之间制衡的道理。您娶的不仅仅是皇后、是妻,也是千军万马的忠心,护佑我大盛的铜墙铁壁。” 戚延冷漠端坐龙椅中,眉弓下的长眸似深邃寒潭,他修长健硕的身形自带一股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如此被拂逆鳞,冷戾气场让大殿更陷进诡异的阒寂中。 废后此举,他铁了心,不容置喙。 “皇后德行有失,该废。” 礼部尚书是太后心腹,更忠于贤主先皇,谨记先皇遗诏,绝不允许戚延废后。 他仍不退步:“皇后何以有失德行?” “莫要忘了,成昭十六年,皇后身陷醉红楼整整三天两夜。” 戚延此话一出,朝堂下众臣皆浑身寒颤。 这是皇后之不幸,是污点,可此事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当年的皇后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被陷青楼,三两日便被救出,此事可大可小。当时还是太子的戚延那般为小太子妃出头,灭了宋氏满门。而先皇宽仁为政,全无介意,当时已证太子妃清誉,并下令此事禁言,不可伤害了太子妃的心。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人还记当年这桩事。 如今,戚延却主动提这样的污点。 如果他非要大作周章,那这的确可以成为刺向皇后的一柄剑。 满殿噤若寒蝉。 戚延冷声:“皇后德行有失,难当母仪天下之责。而且皇后骄奢好逸,每日服饰、玉器、熏香所耗甚多,连吃瓜果都只吃中间最甜的一块,极尽浪费。更甚之处,净房之下香灰积厚三尺,骄奢之行令人发指。” 被逼着成婚那一年,戚延心烦意燥。吉祥机敏,为讨他欢心,打探过不少关于温夏的事。 吉祥说,太子妃容貌甚美,自持娇贵,每日揽镜数回,时常都要宣画师作画,奴才从未见过这般自恋的人。 太子妃太骄奢了,奴才安插的眼睛说,她一日之内居然换了六套云缎锦衣,佩戴了不同的金钗首饰。 太子妃比皇上您还离谱,出恭居然都要铺三尺厚的香灰,决不允许净房内有异味,监视的宫人说她浑身上下都是香的。 太子妃挥霍无度,两间宫殿都未装满她的衣裳,太后命宫匠打了整面墙的衣橱。她还有一间专供梳妆的宫殿,里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胭脂香粉。 那时十四岁的温夏初回宫,容貌名动京都,太后对她呵护备至,疼护得比公主更甚,父皇的其他子女都不曾有此般待遇。 而她当上皇后后,这些从无收敛,甚至利用皇后之位更奢靡起来。宫廷的玉造坊几乎已是她的领地,她爱玉简直爱痴了。他本没有管这些小事,是事后才听吉祥提到,那些璞玉都敬献给了皇后,御前所用的玉器都是皇后不要的边角料造办的,是太后默许。 那回戚延听来很气,抢了她精美翡翠造了个蛐蛐提笼,赐她一块“克勤克俭”牌匾。 他本就不喜欢她,加上她能如此骄奢造作,这后位当真可以废得。 这一通数列,底下仍有朝臣阻拦,站在太后的立场决绝维护中宫。 …… 祸从天上来,早已是温夏宫廷生存常有的经历。 可这一次,听到著文紧张转述着今日早朝之事,手中香膏噗通一声掉在地上,长睫霎时轻轻扑颤。 温夏脸色惨白,杏眼中泫然盈泪。 今日风和日丽,她本与虞遥姐姐和李淑妃妹妹在畅春台择花归来,走出薄腻香汗,正沐浴罢,刚换上新的裙衫,手中握着宫人呈上的香膏。 朕要废后。 皇后德行有失,清誉有损。 皇后骄奢。 …… 著文转达着这些字眼,每一句话都似一把利刀,狠狠戳在温夏心上。 时光明明早已将儿时那痛苦的回忆掩埋了,可此刻悉数汹涌填入她脑海。 陌生的房间,脂粉呛得刺鼻。 她被无数只手脱下小小亵衣,五岁的小身体像具物品,任由她们检查评论。 她的嘶喊,她的无助与恐惧,全都汹涌闯入她脑海。 殿中异常寂静。 温夏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久久回过神,终于颤抖地、僵硬地捂住心口,埋下了头去。 匍匐在妆台,她深深陷在袖衫之中,埋住了脸。 一声无助的,委屈的哽咽一点点响开,压抑颤抖,连带着发髻珠钗轻颤摇晃。 “娘娘……”白蔻与香砂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可劝阻终是无用的,她们多明白这是皇后心中之痛。只是这些年无人提及,她只是在偶然的睡梦里会梦到那时被关禁的场景,醒来香汗淋漓,神情难过。 可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哭泣。 一贯从来不会用难过让人担心的皇后,终于被这把利剑击倒,溃不成军。 她的哭声并不吵闹,只是细细碎碎,压抑着皇后的端庄,贵女的骄矜。可这哭声听来却格外抓人肝肠,让人忍不住也潸然落泪。 “娘娘,您别哭了,先皇都不曾因那件事责怪您,皇上怎能如此!” “娘娘,太后一定会为咱们做主的。” 白蔻与香砂都哽咽落泪。 温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来没有如此难过难堪。 “我……”她喘着气,埋在袖衫中的哽咽带着软糯无助的一点小鼻音:“是我要去的么,是我自己犯的错么。为何还要揪着我的痛苦不放,他明知我忌讳这件事,他明知我看重名声……” “我没有失了清白,我那年才五岁。” “就算我失了清白又怎样,难道我要以死谢罪么?”温夏从妆台仰起脸,长睫湿润,杏眼楚楚含泪,发丝凌乱贴着香腮,哭喘犹颤。 “现在全京都都知晓我净房香灰三尺厚了,我不过只是比他多了半尺。就算我不是皇后我也有这个条件,我从小就是这样的,不是坐了这凤座才这般,我爱干净有什么错!” 真难堪啊。 她往后要怎么过。 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温夏无颜见人,掩住了脸,哭喘得身躯颤抖。 为您提供大神 桃苏子 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1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0 章 废后不会有这么顺利。 先皇贤德,恩泽深广,即便已经驾崩七载,依旧有诸多老臣铭记圣恩,不忘临终嘱托,全力阻拦戚延废后。 太后与戚延又爆发了激烈争执。 从前戚延刚登基,她还可以以垂帘听政惩治戚延。可如今他执掌皇权,戚延早已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 天日渐暖,明明春日即将来临,可整座皇城却仍似凛冽寒冬。 温夏乘着步辇来到长乐宫,正遇太医躬身行退。 她唤住太医询问太后病情,太后因戚延忤逆,又气出了胃疾。 听着太医躬身禀报,明明老太医的视线并没有直接落在温夏脸上,可温夏却有一种被探究的惶然。 就像没有穿外衫就直接站在了世人眼前,就像毫无蔽体遮掩,她的隐私、她的秘密都在世人眼中暴览无遗。 温夏面色温霁,待太医离去,挽着绣帕稍抚心口,心间终是苦涩。 “母后,您身体如何了。”温夏来到寝殿,向床榻上太后请安。 太后拉住她的手,知晓她所受委屈,即便已是病中乏力,依旧温和安慰她:“夏夏,别听那逆子的话,那年之事先皇已澄清,世间谁人都不能因此质疑你。” 许嬷也道:“皇后娘娘放心,太后已下令凡有妄言此事者,皆为死罪。您勿为此忧虑。” 微微颤抖的长睫湿润起来,温夏终还是哽咽出声:“那是我心中之痛,他却这般薄情。他还说我净房要铺三尺香灰才肯出恭,他这般毁我名声,我是个姑娘家,我不要面子的吗……” 太后拍着她手:“确实可恨。母后会责罚他,不会让我的夏夏白白受累。” “母后,我不是想向您告状,我就是丢了脸面,无颜见人。”温夏意识到此番是来探病的,收起难过情绪,她担忧凝望太后病容,昔日冷静持稳的美妇如今面容苍白。太后待她如亲生,温夏自然心疼太后,到底是红了眼眶。 “母后,夏夏侍奉您用药,您快好起来,夏夏看不得您受罪……” 陪伴太后许久,温夏才起身离开长乐宫。 临走时,太后嘱咐温夏勿要担忧,一切皆有她撑腰。 待温夏远去,许嬷服侍太后道:“主子睡会儿吧,您得歇息。” “睡不着,戚延那逆子,当真未曾学到他父皇的半分贤德。” “幼时的皇上还是很像先皇的,若要奴婢说,皇上身上这股劲何尝不是昔年的主子呢。” 太后无声沉默。 许嬷见她憔悴面容上忧思未减,斟酌着道:“太后,方才小皇后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皇后是真长大了,出落得天姿国色,又温柔可爱,奴婢瞧着皇后娘娘用心服侍您,都欣喜动容。” 太后面容霁悦,浮起笑意。 “皇上不曾见过娘娘,夸新入宫的丽嫔娇媚可人,可奴婢见了那丽嫔,才知不过是泥下之尘罢了。若皇上见到咱们娘娘,应才知道何为倾国色。” 太后道:“你想说什么?” “奴婢是想,既然让皇上去见娘娘无用,那就咱们使把劲,撮合他们成真夫妻。合欢散之药,催人动情,必要男女合欢才可解药,且药力磨人,再健硕再有定力的男子,皆都跨不过那情动之关。皇上血气方刚……” “不可。”太后打断,坚决道:“这般伤的不是夏夏?哀家决不允许夏夏受伤。”太后面容深邃难辨,经年沉痛都在这双凤目中翻涌。 “这又怎是伤害皇后呢?”许嬷忧心解释道:“他们二人幼时便有情分在,皇上既然能在少时对小皇后一见欢心,想必成年后也不会有变,皇后出落得如此动人,奴婢是真觉得皇上会喜欢这般的美人。” “阿延是见过夏夏画像的。他认定了的事,他自己不想明白是不会回头。” 太后颇有些严厉:“不情不愿,难道夏夏就喜欢他那德行?把这样的夫君扔给哀家,哀家都嫌晦气的慌。此等愚策以后不可再提。” “哀家就想不明白了,当年国师算卦,说夏夏旺他,说阿延命里离不开夏夏。子儒请的算命师傅也说这是好姻缘,难不成那年的算命大师都算错了?” “那逆子呢?” “皇上不在宫中……” 太后哀叹一声,明明只是胃痛,终也头痛难耐起来。 …… 京都以北,昔日门庭若市的荣王府,今已萧瑟落魄。 除了把守的士兵与三两个监视的下人,便再无人至。 这座富丽宅邸中,囚着建始三年谋逆失败的荣王。 荣王乃先皇第二子,文雅贤达,颇有先皇仪范。一些老臣曾不满太子戚延浪荡凶戾,常拿荣王与戚延比较,劝先皇改储。 就是这样一个对外贤达的皇子,不尊先皇遗诏,与戚延争过皇位。 若非念着先皇仁慈,不希望他们手足相残,戚延早就在当年杀了荣王,岂会留他一命,岂会有今日这些永远也不会消停的流言。 是了,那日云宅巷外听到的歌谣,便出自荣王之手。 一辆乌蓬马车低调寻常,除了车厢极宽极大,实在难辨这是皇帝微服出巡的御用马车。 戚延自车上下来,王府外士兵皆朝他行礼。 跨入府门,行至深处,亭台楼阁间,传来男子嬉笑疯话。 时而嘻嘻哈哈,时而瑟缩害怕喊有鬼。 宫人为戚延抬来一把扶手椅,颀长身躯恣意地坐下,戚延冷睨着不远处蹦跳到亭中的荣王。 “把送二皇兄的礼物打开。” 亲卫将一四方匣盒放到荣王身前。 身躯颀长的荣王一头蓬乱长发,青衫沾着攀爬打滚的泥渍。他五官也算俊秀,眼神倒愚钝迟缓,如个稚子般嬉笑好奇地摸那匣盒。 直到打开,他倏然尖叫喊“鬼啊”。 被摔飞的匣盒掉落地上,里头滚出一个人头。 是那老妇人。 那日戚延带着这稳婆与太后对峙,事后吉祥本要下令处死,可戚延制止了。 他放了妇人离开,想要引出幕后操控之人,于是查到了这里。 戚延扯起薄唇,音色冷漠:“二皇兄别装了,整天装疯卖傻,见到朕就不想大大方方骂两句?见到自己昔日乳娘,就不难过?” 惊吓坐地哭嚷的荣王终于僵硬下来,一点点睁开狠厉狭眸,往日痴傻果真皆为伪装。 他眸子一片明白的恨意,冲上前:“戚延,我要杀了你!” 他未靠近便已被亲卫健步踢退。 戚延好整以暇端坐,薄唇浮起恣肆笑意:“可惜你没机会,朕倒是杀了你乳娘呢。” “你别得意太早!你以为你能坐稳这个皇位么?”荣王爬起来,强者身前,他越把自己脊梁挺直:“你的皇位是你母后用身体换来的,没有温立璋,你登基那年就被本王弄死了!” 戚延阴鸷地眯起眼。 “你母后与温立璋那破事,别以为天下不知!如果不是温立璋护你,我,三皇叔、六皇叔、大皇兄,谁不能把你拉下龙椅!父皇真是愚蠢,怎么就能将皇位传给你们这等不要脸的母子!” “怎么样,靠着你母后的美色上位,你这皇位坐得安生么?”见戚延越发阴沉的面目,荣王大为快意:“本王可听说你介意得要命,那好啊,本王就给你真相,那些歌谣都唱得好听吧!” “本王都不知道你这跋扈的性子像谁,父皇?你连父皇的半分宽仁都不及,只有本王才像父皇!你像你个那不守妇德的母后,像逆臣贼子温立璋,也许你身上流的就是他们的血!” “皇上。”吉祥忧心忡忡:“咱不听了吧,越说越离谱了……” 戚延这番前来,本是想知道更多关于温立璋的事。可如果荣王知道更多他所不知的,那早就变以利刃刺向他们母子了。 他明知问不出答案,也明知就算知道那些旧事,他也不可能与太后脱离母子血缘,可就是痛苦难熬。 他每日脑海中皆是父皇的音容笑貌,皆是父皇临终之前那双努力等待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直守着殿门的方向,明明身体已经耗尽了力气,却一直不舍得闭上,终要等到想见之人。 父皇湿润的眼角,临终前执着等待的双眸,成了戚延永远磨不掉的记忆。 戚延越沉默,荣王越放肆。 他哈哈大笑,蓬头垢面指着戚延:“戳到你心窝子了吧,快活,真快活!”昔日儒雅君子,此刻只成了一个狂败疯徒。 戚延紧抿薄唇,轻拂玄衫落尘,起身:“杀了吧,别太痛快。” 荣王听到此言,早知不会再有活路,笑得更放肆,语调也更张狂:“还有个事你还不知道吧。” “你那沉鱼落雁的皇后你肯定很喜欢吧,就算她是温立璋的女儿又如何,那般的美貌,你定舍不得不用,宠得很吧。” “我碰过你的皇后你知道么?” “她刚回宫那年,本王在后宫见着了,十四岁就是个风娇水媚的尤物,我拉着她的手。你的皇后真软,皓腕似雪,捏一下就红了。还有那细腰,本王搂得太舒服了!” “她叫得真媚,惊慌失措地跑,本王越拦她她哭得越凶,她哭起来真是个水做的人儿。” 戚延原本前行的脚步终于停下。 他回过头。 荣王对他阴鸷的表情很是满意,笑得放肆轻狂。 戚延冷冷停在这蓬乱的人身前:“你哪只手碰的她?” “这只,这只。”荣王伸出左右手,还有中间的脚:“还有这只!” 刀光剑影掠下。 御侧亲卫的剑倏然已被戚延抽去手中,伴着一声痛苦嚎叫,鲜血横洒,断肢坠落在葱茂绿丛中。 蓬乱癫狂之人已似枯叶倒向地面,极端的疼痛染得他狭眸猩红,奄奄一息。 玄衫猎动,剑影划过戚延冷戾深邃的长眸。这张俊美面容蕴着帝王桀然强大的威压,森寒暴戾,又极致地护短。 “朕就算是不要了的东西,旁人想碰也得拿命偿。” 清癯修长的指间终是沾了血,晦气得很。 戚延扔了剑,接过吉祥屏息递来的手帕,嫌弃地擦着肮脏血点。 漆黑长履踏上马车,车轮从岩石板道倾轧而过时,整座王府把守的士兵皆轰然倒在御前禁军箭下。 荣王本就是被囚之徒,能从这里兴风作浪,自然是有内应之人。 可戚延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一个。 他本就是朝臣不齿的暴君,又何必在乎这点名声。 为您提供大神 桃苏子 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2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1 章 一直到傍晚,戚延才回了宫。 清晏殿外早有阻拦废后的大臣等候,有大篇的理论要念叨。 戚延躺在龙椅上慵懒地听,长腿肆意交叠。 先皇留下的龙椅其实只容人正襟端坐,可戚延嫌硌肉,命人造了把八尺有余的龙椅,整个像一张长榻,既可坐亦可躺。慵懒斜倚着软枕听臣子禀报政务,舒服得很。 殿上阻止废后的说完,又有一群老臣来觐见,问他荣王府是怎么回事。 “有人看见是皇上去了荣王府,皇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示下。” 戚延支着下颔,懒懒散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哦,荣王,他死了。” “他疯是假,乃装疯卖傻,他辱骂朕。欺君,又辱骂君王,朕就给赐死咯。” 底下老臣面面相觑,有人沉吟道:“□□王毕竟是先皇子嗣,是您的兄长,他死状凄惨,皇上赐刑也应考虑悠悠之口,实在有失稳妥。” “三年前他谋逆的时候,朕已然念在手足之情留了他性命,朕记得尔等当时还劝朕要斩草除根,不能妇人之仁。”戚延睁开微眯的那只眼,睨着底下一臣子:“就是李爱卿你吧。” 一直到许久,殿中朝臣才被打发走,清晏殿才落得清净。 戚延坐起身,挪来雕刻精美的八角翡翠提笼,揭开阳绿盖子,逗弄着里头蛐蛐。 许是有些无趣,他转着笼盖放到宫灯下,看那翠绿的浓阳色在各个光线下变化颜色,欣赏绝世好玉冰润色阳的玉质,认真却又百无聊赖。 吉祥侯在一旁,有些纳闷,憋了许久后壮着胆子谄笑着开口:“皇上,方才看几位大人并没有打消阻拦您废后的决心呐。” 勾了勾薄唇,戚延扯起一丝不屑的淡笑,挑起长柄看装死的蛐蛐。 “既然咱们此番已知皇后两年前已在荣王那失了清白,方才何不以此反驳几位大人,叫他们无话可说,您不正好可以废后了么。” “朕是要废后,可不是杀人。”戚延一个冰冷地抬眸,目中寒意森沉:“你是想要皇后去死?” 这一冷睨,吉祥忙惶恐地跪下,口中喊知错,可实在纳闷,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错在不知圣心? 这圣心着实难猜。 殿上沉寂无声,吉祥一跪,后头徒弟胡顺与一众宫人也都跪着,额头触着地面,不敢抬头。 戚延懒得喊起,支着下颔,提笼里蛐蛐还在装死,已有三日不爱和他玩了。 他本意不愿要这小动物的命。 他也从未想要凤翊宫那位的命。 若方才在几个老匹夫跟前提温夏失清白于荣王,他是可以有更强大的废后理由了,可温夏会死。 她在意清白,在意名节。 他昭告天下她被荣王那畜生染指,便等同于赐了她白绫无异,逼她无颜再活。 可戚延想,荣王那狗东西后头撩开衣袍那条腿,多半是膈应他的气话。 他了解凤翊宫那位,她五岁那年懵懂无知,被困青楼三天两夜都能那般伤心难过,即便是荡着最喜欢的秋千,也委委屈屈地把小脸缩在小手心里。若真如荣王所言那般,她早已在那年便无颜活了,必是郁郁寡欢去半条命,还会三天两头做新衣裳、诏画师作画、奢靡铺张造各式翡翠,还兴高采烈跑去他的登宇楼赏雪? 还有荣王那狗东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装得一身斯文儒雅,实际怂得很,那年还没那般大的胆子敢动他的人,那可是他的太子妃。 但一想到那狗东西说的那番话,多半也是有真。 即便他是很厌恶温夏,可她身为太子妃、身为皇后一日,在他后宫一日,受了那等侮辱,都是他管辖的问题。 怪不得她身上。 他只是一意要废后。 呆得无趣,戚延起身去往御花园。 绿丛繁枝在渐暖的气候里抽了新芽,深夜的宫廷被祥和的静谧笼罩。这散心也漫无目的,不知不觉穿过湖心,行至畅春台。 明明是寂静的早春夜,还没有繁花盛开,但一股清幽雅郁的玉兰花香自微风里漾开,轻轻浅浅地钻进鼻端。 这花香似有魔力般,戚延忍不住松懈筋骨,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吉祥与一众宫人提灯随在御侧,随着戚延的停顿都躬身静立。 回首侧目,戚延视线梭巡之处,一行宫人提灯行走在曲径小道。 他的目光逐渐暗沉,以这十几人的仪仗,恐怕是这后宫中他最厌恶之人。 果然,那头传来宫女温声提醒:“娘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凤翊宫吧。” 戚延负手冷立,眸色沉沉睨着黑夜尽头摇曳的浅黄宫灯。 那头也似终于发现了他,一行人突兀地停下。很快,那大宫女的声音传来,刻意拔高,遵从又颤抖。 “拜见皇上,无意惊扰圣驾,奴婢们这就改道。” 大宫女出列再跪:“奴婢替皇后娘娘向皇上再跪,这就滚。” “娘娘……”这一声低低的,一行人行过礼,已返身走远。 静夜灯光熹微,被宫人前后拥簇中间的人已随一行人远退,看不清任何,唯有空气里那抹清幽雅郁的玉兰香消失鼻端,若有似无。 戚延还是第一次闻到厌恶之人身上的味道。 往前也有一回她无意撞了他的道,当时只远远看到华美的月色衣裙,他坐于銮驾之上,并不曾闻到香气。 这般的香……当真奢靡得很。 疾步返身,温夏已与宫人终于行远。 原本她是晚膳时分听闻戚延杀了荣王,还十分残忍地未留全尸,吓坏了,只觉得戚延暴戾,吃不下饭,去找虞遥说了许久的话。 从虞遥宫中出来,她散步至此,原以为深夜不会遇到那尊瘟神,未想这般巧。 每次撞到戚延,她的宫人都十分机敏,自觉用身子巧妙为她遮挡,不必惹戚延扫兴。半屈着身在宫人其后,温夏也能遥遥瞥见戚延那一身玄色龙袍。 大盛本是以明黄为尊,先皇们都是着一袭明黄雅正的龙袍。 可戚延不同,他嫌明黄招虫,非将他所喜的玄色列为龙袍御用尊色。 玄色威严又森冷,自带神秘深邃的气场,尤其是穿在那般冷戾的人身上,纵使那张面容再英隽俊美,依旧不减温夏心头避之不及的晦气。 每次撞见戚延,温夏总懊悔自己胆子小。 也许是多来年心上的结,幼年时那些挥之不散的难过记忆,还有被他欺负怕了的条件反射,她总这么怯他周身森寒威压的气场。 终于回到凤翊宫,温夏搅着手中绣帕紧捂心口,微微气喘:“那荣王真是他杀的,断了双臂?” “可不是,太后都在为此恼羞。” 其实杀,杀得好! 就,就是戚延也太暴戾了。 好可怕。 坐到寝宫,温夏捧着琉璃盏中温热的牛乳,小口小口饮着压惊。 因为不想再撞见戚延,翌日温夏去取那对做好的翡翠手镯时,特意远远留在成武殿花园等候去取镯子的白蔻,不敢再靠近御花园周边一步。 因着知晓主子近日难过,心情极低落,白蔻自造玉坊取回终于做好的手镯,检查无误仔细捧在匣盒中,高兴地往回赶。 却见宫道上,阳光明媚的尽头,扬长经过的御前宫人。 吉祥叫住了行完礼便想走的白蔻等人。 “公公,可有何事?” “手上是什么?” 捧着匣盒的手后缩了下,白蔻将身子垂得更低,只想遮住怀中宝物。 “回公公,只是皇后娘娘的近身之物。” “打开。” “公公,这乃皇后娘娘近身之……” “咱家叫你打开。” 白蔻微顿,四周皆是御前宫人,从前便屡次被吉祥抢过东西,可这是皇后期待了好多日的镯子。 大公子特意千里迢迢送来这块冰蓝翡翠,娘娘爱不释手,造玉坊也是仔仔细细加着工,才在今日终于为娘娘做好了这对手镯。 别无他法,手上匣盒终被吉祥身边的内侍夺走。 他们见到如此上等精妙的翡翠,双眼一亮,以一句“一切皆乃御用之物”打发走她。 白蔻起身,弓着身退下,待走远,发红的眼眶里泪水终于掉下。身后几个小宫女也忍不住红起眼眶,皆替主子不平。 这边宫道上,吉祥瞅着匣盒里精美成对的翡翠手镯,细长双眼堆起十分欢喜的笑。 一旁,胡顺有些不忍:“师傅,这乃皇后之物,咱们这般夺了怕是不妥吧?” “什么叫夺?这天下间的宝物都是咱皇上的!”吉祥训道:“就说你小小年纪不懂规矩,没见着皇上近日都不开心?而且昨夜御前侍奉,你没见着皇上握着那蛐蛐笼盖在灯下发了半晌呆?” “皇上也喜欢这好东西,这玉光线不同,颜色都不尽相同。呈给皇上,他必会龙颜大悦。”心情高兴,吉祥多指点了一二,说罢将匣盒好生锁上,递给胡顺:“去造玉坊,都打断了磨成珠子,一双美玉刚好给咱皇上做个手串。” 胡顺皱着眉,硬着头皮道:“可如今朝中大臣们已觉咱们皇上政令欠妥,心中不满。若在此关头咱还自取皇后娘娘的东西,会不会留了把柄?桂公公说,咱们虽是做奴才的,也要想一些为主子好的东西……” “咱家这不是为主子好?”吉祥一记闷棍敲下去,一通训斥。 胡顺吃痛,又不敢躲,被训斥完,只得领命去办。却在回来的途中经过成武殿花园,撞见了一行仪仗。 甬道上,宫女十几人提着食盒,还有的怀抱梅花,左右六名内侍抬着步辇。 一阵风来,空气里弥漫起牡丹馥郁香气,一抹嫩芽色裙摆随风而起,轻纱妥协在清风中温柔起舞。 撞着后宫仪仗,本应避嫌,可胡顺鬼使神差,顺着那翻飞的嫩芽色往上望去,一时微张着唇愣在原地,早已忘记宫规礼数。 天姿国色,仙人临凡。 那肤如白玉,眼似春山的佳人,看那绝世气度与仪仗,都只能是他们的皇后娘娘。 胡顺呆呆傻在原地。 御前当差,早听了所有人说皇后娘娘美若天仙,可却是头一回亲眼见到。 “大胆奴才。” 著文出声呵斥,虽已瞧见胡顺服饰,知是御前宫人,但这毫无宫规的直愣愣的眼神,还是让著文气不打一处。 他们的娘娘才因被霸占去心爱的翡翠镯子而伤情难过,现在连御前的奴才都敢公然不敬了。 胡顺反应过来,忙慌张地垂下眼,那一张芙蓉玉面上泛红湿润的美目仿佛仍在眼前浮现。 他连忙跪地请安:“奴才有眼无珠,不知是皇后仪驾,还请皇后娘娘责罚!”想着生着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的皇后也许正盯着他,胡顺脸颊不禁烫了起来,逐渐红了。 白蔻自然认得胡顺,思及方才被抢去镯子,即便打狗要看主人,但依规矩训斥宫规也合情合理,她忍不住出言呵斥。 “算了,他也是无意,起驾吧。” 温夏出言唤住白蔻,离开了此处。 一行人走远,胡顺仍未回过神来,这才敢抬眼凝望远方,目中已无人迹,长长的甬道似因失了那般尊贵的人物而黯然失色起来。 原来那些大人们所言皆不为虚,还保守了,皇后娘娘明明就是仙女下凡啊!而且没有因为镯子的事拿他出气,方才还温声出言放了他。 思及那被自己亲手送去造玉坊的翡翠手镯,胡顺忽然更惭愧起来。 一直到在清晏殿中当值时打翻了戚延的茶盏,胡顺才哆哆嗦嗦,失魂落魄,呆呆地望着吉祥。 那茶水全洒在了玉阶上,幸好没脏了龙袍。 吉祥瞪大眼睛冷喝:“发什么呆!为何在御前失仪!” “仙女——”胡顺脱口而出:“奴才看到仙女了!皇后娘娘是仙女下凡!!” 戚延从御案上冷淡抬眸,帝王的喜怒隐没在漆黑深邃的长眸中,只余一片森寒威压。 胡顺回过神,忙掩住嘴,惊慌失措地跪下:“皇上饶命!奴才失言,奴才说错话了,奴才这就去领罚!” 吉祥狠狠踹他滚,转回头笑眯眯地对戚延道:“没见过世面的狗奴才,就该好生教训,您别动怒。” 戚延不曾说任何,只是在手中新的废后诏书重新拟完后,淡淡开口:“皇后长什么模样?” 能让他御前的奴才迷成这样,他不信这世间真的有女子能美成仙人,虽然幼时的温夏那呆萌乖巧的模样是挺惹人怜爱。 这话问住了吉祥,吉祥愣了下忙答:“皇后娘娘……还真怪好看的。” 戚延冷冰冰睨着吉祥。 吉祥忙垂下头:“但绝无顺子那般夸张,这天下间哪有下凡的仙女,而且凡女子都爱画胭脂水粉,必定加持了几分颜色!” 一直到戚延冷冷喊摆膳,吉祥才松口气,擦着汗。 幸好他学问浅,表达不出皇后有多好看,否则这条命别想要了。 而吉祥想起初见皇后那一回,那只是十四岁的少女,却美得令人屏息,世间一切美好干净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当年那惊鸿一瞥。 只可惜皇上这般抵触,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要学好见风使舵,才可保命。 …… 如今的早朝每日都上,而每日的主题皆在废后上。 先皇仁厚,恩泽惠及的老臣许多都铭记圣恩,很清楚温氏拥兵甚重,又一门忠心,即便皇后有错无错,都绝不可轻易废黜。 可温夏却病了。 自那日那双翡翠手镯被戚延占去后,温夏当时闻讯便生气难过,与虞遥在成武殿花园聊了许久,许是吹多了风,亦或是心情使然,她染了风寒,一病不起。 生病的事瞒了三日,温夏不忍心让病中的太后担忧,太后终还是知晓,亲自来探望她。 “母后,儿臣让您忧心了。” 温夏起身下榻行礼,被太后搀扶住。 “为何病了不告诉母后?” “您都还在病中,儿臣只是小感风寒,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她浑身乏力,思绪消沉,不想吃东西,也不想下床,只想握着话本发发呆。 太后深知一切,万般的语言皆是无用的,根源只在戚延。 她陪了温夏许久,喂她吃饭,给她说边关近日的趣事,临走时凤目紧望温夏,温声安慰她:“夏夏,母后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太后走出凤翊宫,凤目中一派决绝之色。 许嬷察出不寻常:“太后,您欲如何?” 太后凝望远方宫阙,日渐而来的暖春,天色晴好,蓝空如洗,所有一切也应该这样好才是。 “也许哀家那年做的决定本就是错的。” “国师说他们乃天作之合,有夫妻缘分,只待机缘。可这么多年了,哀家真是害苦了这孩子。” 太后去了清晏殿。 近日的戚延比往常勤政,可一切政务全都围在废后上。 他召集了素日里拥戴他的朝臣,与那些反对废后的老臣成了两派,这几日的朝堂,当真只能用鸡犬不宁来形容。 戚延正瞧着匣盒里的一串翡翠珠子。 蓝如皎皎湖水般干净透彻的玉石被做成珠串,是吉祥方才呈上来,说要献给他的宝贝。 他尚未拿起,已见殿中沉冷走来的太后,未再细看,合上了匣盒。 太后静立御案前,智慧持稳的凤目无声落在他身上。 许嬷出声屏退殿中众人,吉祥请示地望向戚延。 戚延挥手,宫人悉数离开,许嬷走在最后,阖上了殿门。 戚延目光沉静无波,也没有率先开口。 是太后最先道:“那日母后不该打你。” 戚延摆弄那匣盒的手微顿。 “你身为帝王,不管德行如何,都已不再是从前的稚子,母后不应该打你。” 戚延无声望着殿中的妇人。 那日的巴掌确实留了掌印,宫人都不敢看他,害怕惹了帝怒。好在吉祥悉心处理,那掌印翌日一早便已消了。 而他自叛逆于太后起,他便再也没有看到过母后的温柔,好像印象里永远都只有母后训斥他的模样。那样的巴掌,他受了大概三次吧。 她的慈母柔情,似全给了温夏。 “母后看了你的废后诏书,你意志坚决,可温夏并没有诏书中所言那些罪状。” 戚延终于启唇,音色冷淡:“母后想怎么阻止朕?” “哀家是来阻拦皇上。一切缘起,皆是你我母子间的恩怨。” 一阵无声的寂静,太后屈膝向御座行去大礼,福身垂首:“哀家自愿去皇陵为先皇诵经扫墓,余生陪伴先皇,请皇上勿要废后,请皇上恩准。” 太后深深拜下去。 龙椅上,戚延死死握着手中扳指,眸色深邃睨着殿中恭敬祈求的妇人。 这是第一次向他示弱的母后。 她永远是高贵的、被万人仰视的模样。 他与父皇永远不曾见过母后这样,可为了温夏,她低头了。 “若朕非要废后呢。” 太后凤目一片平静:“国师所言,哀家信,你父皇也信。若皇上非要废后,那就从哀家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戚延霍然起身:“你以为朕不敢么!” 健硕胸膛因急促的气息上下起伏,星目中只余一片猩红。戚延眯起双眸,胸腔被难言的痛涩撕扯,为了温夏,他的娘亲原来可以不要他了。 太后不看戚延,依旧垂身行礼:“那就请皇上准了哀家前去守陵。” 殿上阒静森冷。 许久才被戚延低沉冷漠之音打破:“母后大概不知,建始三年,太子妃回宫,被荣王染指。” 太后愕然抬起眼,眸中不可置信。 “朕只需拿出她不贞不洁的证据,这废后之令,还有谁敢阻拦。” 太后错愕了良久,第一反应全然是为温夏痛心,可冷静下来,她冷喝:“夏夏不可能失了贞洁,荣王乃污蔑之言!” “哀家了解夏夏,她视清白为重,若如你所言那般,她早已郁郁寡欢去掉半条命。一切皆乃污蔑之言!” 戚延冷漠道:“可这是荣王亲口所言,在场之人无一不知。母后既然要拦,朕昭告天下便好了,任谁还敢阻拦。” “不可!”太后凤目沉痛,深望戚延:“你这是逼她去死!” 戚延只是打开案上匣盒,取出珠串在指中把玩,靠着龙椅,眸中只余漠然。 太后狠狠攥着袖摆,深知这是戚延的逼退,戚延的要挟。 哪怕她信温夏,心腹的臣子信温夏,可天下人呢? 大婚那日,温夏没有与戚延拜过天地,只能与龙袍拜着天地,已在世人眼前毫无尊严一回。 不可能再有第二回了。 第二回,她会香消玉殒的。 无声的拉锯在森冷之间,衡量与妥协不再仅是荣辱,而是生死。 太后僵硬地躬下身去,俯首:“哀家带皇后离宫,迁往行宫,如此,可好?” 转着珠串的手停下,戚延无声紧望弓着身体的妇人。以往,这样卑微的姿势都只是他的奴才们做着。 这是他的母后么。 是他父皇钟爱一生的,那个永远不曾低过头的母后么。 许久的沉寂,太后没有起身,在他的无声里久久保持这样的姿态。 戚延阖上长眸,再睁眼,目中沉沉死寂:“我答应你。” “但不是京都行宫,青州行宫。没有朕的命令,她不可再回京都,你也不能诏她回京。” 太后终只能应:“好。” 戚延目送太后转身离开,僵硬松开紧握珠串的手掌,目中一片晦涩。 他方才是那样说,可他不会真拿荣王之事去毁温夏。 他就是想知道母后为了温立璋的女儿会低头到什么地步,他从未见过这般低头的母亲。 可母后真的信了,信他为了废后会用清誉毁掉一个女子。 那他是赢了,还是输了呢? 他们眼里,他应该就是这般坏透了吧。 为您提供大神 桃苏子 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2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2 章 走出乾章宫,太后一路无言。 许嬷几度落泪:“太后,青州山高路远,地方偏僻,那行宫能称得上是行宫吗,有多少年没有皇家的贵人去那了。” 青州行宫已分不清是往前几代皇帝出巡时,临时在那处修建的落脚之地。后来扩建修葺,称得上是有皇家气派,可终还是不如京都中几处行宫。且青州离京一千三百里路,山高路远,皇上还不许太后随行,小皇后一人在那,太后怎不忧心。 太后凝望长空,嗓音哀沉稳重:“如今已无他法,那逆子绝了心要废后,只能委屈夏夏先在行宫呆上一段时日,哀家自会谋划,让她早日回宫来。” “太后也勿忧心。”见太后凤目中的愧意,许嬷怅然低落地安慰:“留得青山在,尚还有机会。” 太后紧抿着唇,一路凝重去了凤翊宫。 而温夏什么都不知晓,只知道太后面色凝重,她猜测多半是在戚延那又起了争执,忙安慰太后。 直到太后眼眶湿润,凤目一片愧色与疼护,捧着她脸颊道:“母后对不住夏夏,要害你受这么大的苦。” 太后说,戚延命她迁居青州行宫。 温夏愣了好久,从吃惊到欢喜,再到忧心。 再看太后难过神色,她也不禁明白了太后这般沉重的原由。 于她而言,能避开戚延,再远的地方她都肯去,还是欢喜地去。 而于温氏一族,若她不居皇宫,不再是皇后,那温家便是大祸临头。 戚延那么恨父亲,她若不再是皇后了,他又怎会放过温家人呢。 握着太后的手,温夏终也红了眼眶:“母后,我去,只要能平皇上心中之火,夏夏愿意去。” “好孩子,母后对不住你。”千言万语难言,太后道:“我一定会保温家,保你。” 太后凝望温夏湿润长睫,望着她发红的眼眶,想起荣王所做之事,紧紧抱住温夏,全是心疼。 “好孩子,荣王曾欺负你了?” 温夏愣住。 她没有隐瞒:“嗯……”即便已经过去两年了,即便荣王已死,那被陌生大掌钳住手腕,被揽过腰肢的触觉,依旧这么恶心。 温夏哽咽的嗓音全是委屈:“他非要拦我,摸了我的手,还要搂我,他简直不是面上温润的雅士,是个伪君子,简直禽兽!” “若是早点说与母后,母后定已为你出了这气。”太后温柔擦着温夏脸颊的泪痕。 温夏想起什么,忙解释:“我没被荣王再轻薄的,他只是扯了我手腕,袭我腰也隔着衣裳,就那一下,我说我是太子妃,他便未再欺负我了,我没有……” “母后知道,母后信夏夏。”太后抿着宠溺的轻笑,目中凝泪:“母后只是自愧不曾早日发觉,让你独自受这般委屈。” 许嬷在旁咬牙道:“娘娘,您不知,皇上便是以此逼迫太后,以此要挟,要您迁居行宫!” 温夏怔住。 杏眼越加黯然。 既然戚延都知晓了,恐怕定觉得她不规矩,更厌恶她了吧。 太后安慰着她,说着时局稳定便会接她回宫,让她勿要忧思,保重身体。 二人相处许久,直到温夏望着温柔慈悲的太后,终于再次问起:“母后,为什么您对我这么好?” “您与我爹爹,到底有过往吗?” 这是温夏第一次这样望着太后的眼睛,这样清晰地问出心中疑惑。 她所承受的一切本不该由她承受,戚延的厌恶全都是迁怒。 她想知道个清楚,她不想再不明不白,总是承受这一切。 太后不料一向温婉听话的她会这样直白地询问,会这般殷殷切切凝望等候。 太后目中有愧,终是苦涩一笑:“你的爹爹英勇俊朗,母后像你这么年轻时,自然仰慕你爹爹那样的英雄,免不得让人留下了话柄。” 温夏攥了攥手中绣帕,第一次见太后这般愧疚,就似在她这个小辈身前承认错误,祈求原谅。 终于得了这份承认,温夏本不该再让太后难堪的,可仍觉心中许多不知:“母后……我爹爹与我娘亲成婚后,你们还有来往么?” 太后沉默一瞬。 许嬷张了张唇,偏过头无声走向殿门处。 寝宫只余一片寂静。 太后终是苦笑说:“有过。先皇病重,我见你爹爹时难过流泪,那时独处,被阿延撞见。” “你所受之苦皆是母后带给你的,不管是对旧人之女的照拂,还是母后真心喜欢你,将你当作女儿,对你疼护对你愧疚。母后想告诉你,我像你爹爹娘亲一样地爱着你。” 温夏双唇嗫嚅,深深凝望眼前年轻美丽的妇人。 眼泪自太后凤目中无声滑落,温夏眼眶一热,紧紧抱住太后。 也许她应该为这些年所受的莫名之苦怨怼,为娘亲不平。可独处深宫的这些年,她无法割舍对她这么好这么好的太后。 …… 气候仍冷,太后求了戚延让温夏开春日暖了再启程,戚延同意了。 温夏接受了一切,对她来说,离宫也许比在皇宫中更自在。 凤翊宫的宫人已在收拾随身携带之物,主子的东西太多,光华服与胭脂香粉都够满满几车了。尤其是那些翡翠玉器,主子甚是钟爱,每日所换首饰皆要好几套,都得好生带走才是。 可温夏出言唤停了一众宫人。 她走进偏殿,纤细莹白的手指抚过一箱箱翡翠珠玉,杏眼中满是钟爱与不舍。 这些都是父亲,太后,还有哥哥们从小到大为她在天下间搜罗的美玉。无一不精,世间罕有。 温夏道:“将这些玉器都送去乾章宫吧,还有这些黄金头面,这些簪子,都不带了。”温夏只留下了最珍贵、于她有纪念意义的几套。 宫人们都很是意外,谁都知晓她爱玉成痴,也最爱佩戴精美首饰,每日都要精心打扮。 白蔻与香砂想劝,温夏已转身回了寝宫。 太后保住了她的后位,可代价必是他们母子离心。而戚延在朝廷上那般说她奢靡,她若离宫还带着这些宝物,便是再给他留下话柄。 他要她克勤克俭,那她就舍下往昔十六年的富贵荣华,克勤克俭。 对镜戴上最心爱的多宝琉璃金发簪,细白双腕间佩戴上她钟爱的一对白底青翡翠手镯,换上珍贵的雪白貂绒宽袖衫。 温夏唤了画师入殿,就坐在克勤克俭的牌匾下,端姿娴雅,朱唇浅笑,安静任画师为她作画。 陈进贤为宫中画师已三十载,画过的娘娘们数不清,都从未见过当今皇后娘娘这般国色天香的女子。 遇见皇后,独具匠心的老画师方知,笔下失色,技艺不精,自惭形秽。 皇后之美,更当只为天上人间的一抹惊鸿色。 陈进贤作完画,依旧自惭形秽。 温夏起身相看,却是微笑道:“多谢陈工,我很喜欢。” 待送走画师,温夏细心卷好画轴,回屋脱下了貂绒宽袖衫,取下腕间手镯,褪却一切珠钗金饰,一身素洁。 “收起来吧,都送去乾章宫了么?” “回娘娘,都送去了。”香砂低头垂泪,白蔻也红着眼眶。 她们的娘娘,从出生起就穿金戴玉,这至高的凤座,却将她禁锢成此般。 …… 乾章宫。 吉祥喜笑颜开快步进殿:“皇上,凤翊宫那位主子还真识趣,如今命人送来了十数箱的珠宝玉器。宫女特来禀报,说皇后娘娘思己过,当克勤克俭,会遵皇上教诲。” 戚延正握一卷剑术秘籍,手上微顿,垂眼继续阅卷,面无波澜。 只是脑中竟浮现起少年时那双干净清亮的眼睛,原本被搁浅的记忆也悉数闯入脑海。 月色澄练,星垂天野。 他下临乾州历练,两个月才回京都,与父皇母后用过饭,百无聊赖行至畅心湖。 宫灯摇曳,照亮那半个身子都几乎快坠进水中的女童。 乌黑明亮的杏眼,五官乖巧可爱,双颊肉嘟嘟的,萌得惹人欢喜。 “快捞起来,别令她掉下去。”他唤亲卫。 在那小短腿翘起来、就快落下去的瞬间,亲卫施展轻功捞起了她。 那是五岁的温夏,双丫髻上戴满了金珠翠玉,腕间的金铃铛脆生生响。 印象里,只记得她尤其喜爱珠宝首饰,滴溜溜瞧着他太子发冠上的东珠,小脸窝在手心里,嘟起唇说真好看。 他便拔了那颗东珠,丢给她玩。她高高兴兴地找许嬷镶在了金簪上,说要及笄成姑娘了戴。 她及笄的翌日,是他们的大婚礼。 那朱色盖头蒙着,她戴的什么,他都无心去看。 殿中静了许久,吉祥辨不出帝王息怒,揣摩着小心近前些。 “将此物放了。” 戚延推过那翡翠提笼,里头是装死多日的蛐蛐。 他已垂眸继续阅手中秘籍,殿中寂静,恍若一切不曾发生。 …… 时间倏然飞逝,四月暖春似是眨眼而至。 温夏启辰离宫的这日,天朗气清,蓝空无云。 戚延以她凤体违安,迁居静养为由,终于将她赶走了。 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早日来信要起兵过来讨公道,被温夏命人快马加鞭赶赴边关劝阻。 这段时日,后宫众姐妹皆都不舍,难过地流下眼泪。 虞遥去求戚延准允她同行,戚延连见都没见她。 青州山高路远,温夏本就愧对虞遥,连自己何日能有归期都不知道,更不忍心再带着好姐妹一起去受苦。 李嫔重情重义,很是替温夏不平,还去乾章宫闹了,被戚延下令禁了足,罚了整年例银。 温夏拿了自己的黄金留给李嫔,又请求了太后照拂后宫姐妹,为众人安排好了一切。 太后亲自送她出城门。 城门的两头,一面山水遥远,一面繁华如锦。 太后在马车上不住握温夏的手,也许除了分别,更多的是身处高位却无能为力的自责与痛心。 “母后,您要保重凤体,夏夏要您每日都吃饱,您别总是不吃东西。” “夏夏会想您的。” 太后目中含泪,紧紧抱住温夏。 宽敞华贵的马车缓缓驶离,随行卫队浩荡壮阔,戚延终究没有用寒酸打发她。 直至驶出很远,温夏才擦干了眼泪,只是目中依旧伤心难过,靠着车厢软枕,黯然搭着长睫。 白蔻与香砂坐在左右,安慰道:“娘娘,您别伤了身子,我们始终会再回来的,太后娘娘会为您撑腰。” 樱红唇边笑容苦涩,温夏道:“回来,你们想回来么?我倒是不愿再回这皇宫受他的欺负,我听着他的名字就烦。” 她声音软糯,一向说这样的话也不会让人觉得是在发脾气,可这确实是她的怒,她的恨。 这一去,温夏只希望远离戚延,多得些清净日子。 一路行车,虽觉颠簸倒也能受住。 温夏九岁时温立璋便教她骑过小马驹,她骑术擅长,又长途赶路过多回,倒不觉沿途受罪。 陌上山林间,沿途生着不知名的野花,淡雅的紫色,开满阡陌,很是悦目。 温夏唤了停车。 著文得她示意,摘下路旁一捧野花送至车厢,队伍才复启程。 温夏手捧野花,馨香沁鼻,心情瞬间大好,取下一朵让香砂别在她发髻间。 “好看吗?” 宫女二人皆笑着说好看。 周身上下除了珥铛,温夏皆已再无首饰,素面婉洁。 她漾起浅笑:“那我今后就戴花吧。” 长长卫队一路前行,夜间歇宿当地府衙,只是遭遇两次暴雨,路被山坡滑石与断枝阻碍,七日的路耽搁了又一个七日,才终于抵达青州行宫。 为您提供大神 桃苏子 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2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3 章 虽比不过京都皇宫磅礴巍峨,但这青州行宫好歹也是皇家行宫,建筑有江南雅韵之气。除皇帝勤政的拙政园外,往后有皇后临凤居,妃嫔栖玉轩。雕栏画栋,山水环居,也算清雅幽静。 温夏一入青州城便有当地郡守恭敬相迎。 太后又早已打点好青州一切,行宫中的宫人皆是太后心腹,温家虽背着圣旨不能进青州,但安插一些心腹护卫温夏尚算小事。 行宫后山有一天然温泉,温夏很是喜欢,长途跋涉,正好洗去满身疲惫。 沾了床,温夏阖上双眼。 明明很困,可竟渐渐却没了睡意。 也许是第一次住在这般陌生之地,即便身下床榻柔软舒适,脑中所思也是对今后的迷惘,对太后的想念,亲人的牵挂,还有对戚延的恨。 这混混沌沌的思绪一直飘了半宿,温夏才浅而不安地睡着。 往后几日,她逛完了整座行宫,对陌生的环境添了一点熟悉,又与母亲哥哥、太后通了信。许是终于放下那些不安,总算可以在这陌生之地彻夜睡好觉了。 这日天气晴朗,江南之地微风和畅。 温夏身着寻常绫罗衫裙,打算微服逛一逛青州城。 青州城远离天子脚下,郡守治理有序,城中农耕常年丰收。加之道路四通八达,适合往来商队交易互市,城内人声鼎沸,车马如织,倒是一派安乐的景象。 温夏坐在城中一处酒肆雅间内,自二楼远眺,心中也有了主意。 “把忆九楼开在此处吧,来来往往这么多商队,找到四哥哥的机会也多一些。” 温夏不会经商,但著文稳妥,自懂重金找到会做事的人,这就领命去办。 尝着当地佳肴美味,听着楼中琴曲,温夏总算有了些放松的自在。 她今日也未佩戴任何首饰,只簪了一朵石榴花,发髻半挽,余一半如墨青丝温顺垂在双肩,已作少女发式。 反正戚延管不着,她可不想如今远在青州还迁就他。 自酒肆离开,除白蔻与香砂外,左右侍卫四人随行,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太后派来的暗卫保护她的安全。 隔着帷帽朦胧轻纱,温夏望着热闹街巷,见戏楼簇满了人,不管是二楼的锦衣贵客还是楼下大堂的布衣百姓,可见寻常人都是爱听戏的。 温夏也笑:“稍后回宫去寻个戏班子吧,我也很久没有再看过戏了。”自戚延说她仗着皇后之位常日看戏喧哗后,她已经戒了整整一年的戏。 几日后,行宫中多了热闹戏曲,而忆九楼也在青州城繁华处开业。 天正晴好。 温夏身着一袭青碧色广袖长裙,头戴樱粉桃花枝为簪,姣美天成,素面也不逊浓妆色。少了沉沉凤冠,倒也觉如今一身轻松快活。 她浅抿一口桂花米酿,坐在珠帘后瞧着喜欢的一幕戏。 台上温润雅致的少年功成名就,婉拒相府千金,不忘青梅竹马,回乡迎娶一同长大的心仪姑娘。锣声喜庆,台上新郎官正着大红喜服行向新娘。 自戚延禁止一见倾心的戏曲戏文后,大盛便流行起青梅竹马的戏。 温夏瞧着这幕戏,倒是被勾起了回忆,想起幼时那愚蠢天真的想法。 那时许嬷问她将来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想嫁怎样的郎君。 那年她不过才五岁,如今回想许嬷这般问,自然是想探她与戚延进展得如何。 她那时的确托着腮天真答:“像太子哥哥这样的。” “太子哥哥帮我摘了星星月亮,给我好吃的,送我东珠玩,还帮我赶走了毛毛虫和蜘蛛。我最怕脚多的虫子了,他说以后都会为我赶走!” “太子哥哥说最见不得我哭了,以后会给我喝不完的牛乳,把天下的宝贝都送给我玩,不会让旁人欺负我!” 可一切骤变后,温夏受的罪越多,年岁越长,便越觉得当年这回答有多可笑。 那时,她的确是喜欢那个保护她的太子哥哥。 可现在,她只有绵绵不尽的烦恨。 台上年轻俊秀的新郎正与新娘拜上天地,琴声鼓声洋洋喜气。 如今,不会再有人问温夏她想嫁给怎样的郎君。好像她生来就是要做未来皇后的,她的想法又称得上多重要呢。 可如今她是大姑娘了,生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再喜欢戚延那样身居高位的贵人,即便他拥有江山,拥有那般英隽的皮囊。 她希望她的夫君温润贤雅,文武皆备,会音律会审美,而又不失风趣,懂她护她。 就像她的四哥哥一样。 可惜人生世事难料。那时回京,只以为天长地久,只以为日子寻常,并不知道那一面便是长别。 她多想告诉四哥哥,虽然爹爹收养他最晚,可她对他的喜欢并不比三个哥哥少,他永远是她的亲人。 … 时光悄然而过,挨过炎夏与凉秋,转眼已进冬季里。 青州的冬倒比京都晚了些,母亲与太后都在信中说北地与京都皆已下雪了。温夏在书房回信,窗外仍是萧瑟阴天,风很轻,空气里透着湿润寒气。 白蔻将注满热水的汤妪送到温夏膝上,温夏一面握笔回信,另一只手贴着汤妪取暖。 香砂清脆的嗓音隔老远从外传来:“娘娘,三位公子又送来好宝贝了!” 温夏眼生欢喜,最后写完问候的字句,命白蔻将信装好,轻快地起身。 “这是大公子寻的翡翠石,派了千人去西南边上的洼底国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呢!这是二公子编的曲子和一卷琴曲古籍,他说您一定会喜欢!三公子送来了好多有趣的话本,还有几卷他写的游记!” 温夏很是欢喜,三个哥哥这大半年来已为她送来不少好东西,虽然她也很爱这些宝物,可跟哥哥们的感情相比,她开心的更是被亲人记挂的温暖。戚延早在她离京前便已下令不许温家将领擅离职守,否则哥哥们早来探望她了。 温夏爱不释手抚摸这些宝物,抿唇轻笑:“好生收起来吧,保管好了,二哥哥的曲子给我,我去琴房练练。” 白蔻:“娘娘,这般好的玉石,咱们不做一对好看的镯子吗?” “先收着吧。”温夏唇边只有温柔浅笑。 她说到克俭克勤,如今全都做到了。 只是每回爱不释手抚摸这些琳琅翠玉时,眼里流露出的欢喜与克制,每每都让白蔻与香砂两个近处人看得心疼。 从出生便金玉无缺的娇贵人儿,何曾受过如今这种种苦楚。 温夏嘱咐:“冬日天寒,莫让他们受了凉,姜茶与温酒都备够,冻伤药也不能缺,让大家歇暖了再走。” 白蔻领命去办。 她们的主子向来心善,一些小兵耳朵上的冻伤她都瞧在眼里,为他们备全了伤药,对护送这些宝物的小兵们都关怀备至,感激他们星夜兼程、一路劳苦。 时光荏苒。 这冬日越来越冷,一早香砂支起窗户瞧见外头白茫茫一片,惊喜地喊“下雪了”。 温夏坐在妆台前,镜中人肤若凝脂,云容月貌,正任宫人在发髻间簪上一枝红梅做钗。 她闻声欣喜地起身,提着裙摆小跑到雕窗前。 屋外白雪皑皑,花枝与宫阙皆如盖上鹅毛白被,天地之间似只余这洁白颜色。 温夏欢喜地漾起唇角。 香砂:“娘娘,奴婢为您提上碳炉,咱们去赏雪吧!” 白蔻打起珠帘行来,一面请安一面笑道:“昨夜奴婢便见下大雪了,狐裘与碳炉早备好了。” 温夏笑着说好,可笑容忽地僵在了脸上,清澈杏眼中有些迟疑与黯然。 “太医之前说我不可再多看雪,容易引发旧疾……”浓密长睫轻颤,温夏临窗拢紧身上狐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赏雪。 也许更在意的,是心里那跨不过的坎,见着雪就想起观宇楼那一望无际的雪白世界,和漆黑晦暗的彷徨无助。 最终,温夏只是在庭中小小地挼了一把雪球,任雪片落在发梢,高兴地漾起唇角。 … 太后的回信很快,几乎每隔三五日便有信来。 今日在信中提到,快到年关,会想办法让温夏回宫过年。 温夏却说不清心中滋味,能回宫对温家来说自然是好的,可她自己却更宁愿呆在这清净之地。 身为皇后,她只能回好,顺应太后的安排。 可一切却并不顺利。 长乐宫。 听礼部尚书与两位老臣禀报着戚延今日在朝堂的态度,太后疲惫垂眼,支着太阳穴,被戚延的逆反又气到胃痛。 这大半年来,太后明白戚延是铁了心不想让温夏再回到宫来。 几个大臣离去后,太后起身亲自去了趟乾章宫。 殿中炭火烘起一室暖意,戚延近日勤勉了许多,好像自温夏离开后,他便给了太后脸面,大臣递上的奏疏都阅着,面上也并无抵触之色。 太后才入宫殿,戚延便已放下手中竹简,懒漫不羁的嗓音平静道:“赐座。” 宫人恭敬为太后搬来扶手椅,又自御案前端过戚延亲自递的茶,呈到太后手中。 戚延自御座上饮着杯中碧螺春,低垂着眸,面无波澜。 太后按捺下所来目的,终是先饮了杯中茶汤。 自温夏离宫后,戚延给了他们母子二人这般表面的和平,可太后知晓他心中并未放下。 搁下手中茶盏,太后正欲开口,已听戚延先道:“朕想请母后监国一段时日。” 太后微怔:“何事需要哀家监国?” 后宫本是不得干政,即便是太后也不例外。 可先皇临终前已下遗诏,赋予太后垂帘听政、辅政、监国等特权,张太后算是大盛最得帝宠的一位皇后。 “五年一度的封峦大典是母后赴怀城代朕完成的,今岁各地却诸多不顺,如今我军与燕也正值交战。昨日朝上臣子提起,朕就打算亲自去补个仪式,以敬天地神明。” 太后凤目微凛,心中一亮。 可忽地便明白过来,紧抿唇角。 戚延不会这么勤政,这天底下若非是他自个儿愿意做的事,还真没旁人劝得了。他葫芦里卖着药。 “母后不同意?” “哀家可以监国,望皇上谨慎对待,言出必行。皇上打算何日启程?” “十七便走,朕不在宫里头过年。”戚延转着手中骨瓷茶盏。 太后道:“那皇上保重龙体。既然皇上不在宫中过年,也快进新春了,还请皇上召皇后回宫。皇后居行宫已久,如今盛燕两国交战,温斯立戍卫有功,理当召皇后回宫,请皇上准允。” “与燕国的仗是温斯立跟朕的计,也是温斯立向朕立的保证,他若胜是履约,败该问罪。朝政与皇后何干?” 戚延面色不辨喜怒,只是音色一贯沉冷:“母后莫不是忘了与朕先前的约定,没有朕令,她不得回宫。” “还有,父皇有三个女儿,皇姐皇妹皆已到适婚之龄。别一心扑在温家人身上,母后应谨记自身先皇之妻的责任。”戚延已负手出了大殿。 太后气得咬牙狠声道“逆子”,手中的茶冷冷搁到桌案。 戚延要她监国,无疑用繁重国事占了她挂念温夏的一颗心。 太后沉声道:“去查查皇上为何主动要去怀城。” 戚延行事滴水不漏,除了那周身上下的冷戾,如今越发有为君的思虑了,又怎会让人轻易查到。 翌日的午朝上,礼部尚书受太后授意,提出怀城离青州不过四百里路,也就一日的路程。皇后养病已有数月,当回宫过这瑞雪丰年,凤凰还巢,也示大盛天下和顺。 这些仍统统被戚延驳回。 他说皇后的病,没个五年八载养不好,以后有人再提,就是存心不想皇后痊愈而归。 摆平朝臣,戚延回乾章宫与梁鹤鸣拿出怀城地图一起商议。 “那人在这儿?” “对,就是他挑衅你的剑术,说上阳剑法乃他师父祖上独传,你和你师父学的是江湖盗版。” 戚延颇有几分愉悦地勾起薄唇,少见此般兴趣盎然。 他剑术本来就已天下第一了,隐匿江湖,这一身高超武艺本就寂寞,平日一年也就跟人比个三五回吧,早已在江湖博了个令人甘拜下风的名号。 如今居然还有人敢挑衅他,那自当应战。 正好这几日有老臣指摘他不敬神明,拿太后替他封峦的旧事重提,他便提出亲自敬神补上此礼,正好去会这个不知天高的狂徒。 戚延颇为愉悦地懒靠椅背,转着杯中茶浅抿。 梁鹤鸣还看着地图,忽指怀城旁边的青州:“还真挺近,你把那般如花似玉的小皇后放在这僻壤之地,真有点……” 梁鹤鸣咂咂嘴,道:“要不咱比完武,还是把人家接回来吧,你若拉不下脸面,寻个当地郡守处理此事。” 戚延冷嗤:“当朕做梦呢,还是她做梦。” “去了青州,朕就从没打算让她回来。” “出去,不然朕此行不带你了。” 梁鹤鸣不好再掺和,他本就没阮思栋会讲话,剑术也差,却甚是痴迷剑术。此行是戚延带他见世面,自然不想得罪戚延。 总归是他们夫妻的事,戚延一向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就没有打过脸的,也只能怪那小皇后命不好,生在了温家。 恐怕余生只能在青州孤苦伶仃过了。 为您提供大神 桃苏子 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2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4 章 自太后上封信中说会尽快让温夏回京都后,温夏今日才又收到太后的回信。 拆开的瞬间仍有些彷徨。 一面不愿回宫,一面又纠结地希望回宫,希望保护温家。 直至读完,望着太后字里行间的愧对与关慰,温夏竟说不清心底的欢喜是不是不应该,滋生的一点落寞是不是太矫情。 “娘娘,太后怎么说,咱们可以回宫了吗?”白蔻问道。 温夏合上信:“今年咱们在青州过年。” 也在意料之中,又有什么好落寞的,应该庆幸不会再见到戚延那尊瘟神才是。 不过太后在信中提到,戚延已出发前往怀城,补上封峦大典。 虽怀城离青州仍有四百里路,温夏却一时觉得,似乎这空气都没有往昔清爽干净了。 新春来临。 行宫张灯结彩,布置一新,红柿子般的灯笼挂满各处回廊,入夜里一排排宫灯亮起,耀如明昼,寂静气氛一扫而空。宫人面上都带着喜气,辞旧迎新的意义不仅仅是送别旧年,还给人新的希望。 香砂活泼,点子也多,见庭中粗壮的一棵银杏树很像古寺中有灵性的圣树,便也用香火供了起来,找来红绸布写下新岁愿望,系在树上,非要温夏当这祈福的第一人。 温夏接过笔,凝思想了会儿。卷翘的长睫微垂着,一双明晰杏眼柔似春水。 一愿母亲哥哥平安康健。 二愿太后长命百岁。 三愿四哥哥平安,早日与温家重逢。 四愿瘟神退散,早日荣升太后。 只是写完,温夏凝眸瞧着第四行,终觉不妥,到底还是湮了墨水盖住了那竖行字。 倒不是害怕咒君王,而是怕落得把柄。 著文爬着梯子,将她的红绸系在了树枝高处。 微风荡漾,红绸随风飘扬。 温夏抿唇回身,见宫人们脸上期待之色,下令众人皆可许愿。 一时间,大家都争先要挂上各自的心愿。 子夜里。 庭中爆竹声送走旧年,迎来新岁。 温夏在这热闹中却忽觉一股难以难说的悲戚。 殿中的小火炉上架着瓷碟,上头铺满她爱吃的肉片,椒叶垫着细嫩的牛腰侧里脊,碟下炭火烘烤着,滋滋冒油。 待那肉片烤好,撒上些许椒粒与细盐,以薄薄的青梅果片包裹着,被宫人夹到了温夏碟中。 她喜欢这样食肉,微甜的果酸裹着鲜嫩牛肉,入口很是美味。尤其是再伴以炉上温着的桂花米酿,她每次都很欢喜。 可此刻,温夏竟提不起兴致。 只觉周遭冷冷清清,外头的爆竹声再热闹,似也与孑然一身的她无关。 这是她第一回独自一人过年。 太后送来许多珠玉绫罗,母亲与哥哥们也送来新春礼物与厚厚家书。 可心底寂寂惶惶的空旷,竟连这些家书与宝物都填不满。 温夏饮下杯中酒,只觉此刻的酒只似水般。 “取没有兑过水的酒来。” 白蔻劝道:“娘娘,您沾酒便醉,饮不得呀。” “今日我想饮。” 白蔻无法,只得去取了一小蛊来。 青玉杯中的酒液似米汤般莹白,蒸馏封存的桂花香气浓郁沁鼻。 温夏轻启樱唇饮下,只觉心底寂寂落寞皆被这花香烈酒填满。 她从前所饮的桂花米酿皆是兑了水或茶汤的清酒,那酒味甚淡,入口清香甘甜,饮得也少,从未醉过。 第一回醉,是在温立璋入土为安后,一切后事稳妥,她好像终于卸下所有力气,饮了一口便醉了整日。 这一回,温夏只觉一杯不够,连饮三杯,直至酒蛊被白蔻按住。 浑身燥热,腰软无力,入眼只有窗外绵绵不尽的宫灯,她倒在宽袖中,毫无意识地轻轻笑起,嫣红的唇瓣颤颤合合,不知软糯低喃的声音念的是什么。 香砂叫来著文,将温夏小心背到寝宫。 白蔻忧心地去请了太医,将煮好的醒酒汤灌到温夏唇边,可她已倒在床榻睡着了。 白蔻只得命小宫女一直温着醒酒汤,又拿来绸巾,理好温夏一头乌黑长发,平铺在绸巾上,梳理平顺。 温夏的习惯的确很多。 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长及纤腰,比丝绸还要柔滑光亮。睡觉从不许压着,皆要铺好绸巾护上这一头青丝。 她睡着后很静很乖,一头秀发从不曾弄乱。 可今夜醉酒,白蔻入内三回,每一回皆见那青丝横乱,贴着白皙潮红的面颊与香肩。白蔻小心理顺,听着了主子喃喃的梦话,不禁潸然湿了眼眶,自是心疼。 “太子哥哥救我,这里好黑……” “不要射我的桃果,不要。” “为什么不想做爹爹的儿子了,你不要我们了吗,四哥哥,你不要夏夏了吗……” 守在床榻,白蔻抹着眼泪,一步也没有离开。 …… 这一醉,温夏一直睡到翌日夜里才醒过来,只觉口干舌燥,接过香砂递来的茶水,小口小口地饮了好久。 香砂道:“娘娘快用膳吧,吃过饭再喝点药,太医说这般便不会头疼。” 温夏扶额,脑中的确有几分昏沉。 “吃过了饭您再看信,有大公子的家书。” “先拿给我。” 温夏有些紧张。 燕国内乱已有三个月,而大盛趁此良机攻入燕国南关,温斯立是主将。 虽然长日以来,温夏收到的家书都报着温斯立平安,可战场刀箭不长眼,温夏每一次都在担心大哥的安危。 待看完信,温夏总算也放下心来。 “大公子信上可平安,娘娘可否能用饭了?” “平安。”温夏抿起浅笑,任香砂扶她穿洗:“只是燕国已换新君了。” “那瘸腿的王爷还真争赢了?”香砂随口问。 如今天下的局势,街头巷尾的茶馆都有谈到,百姓皆晓。 “嗯,大哥说燕国新君主动休战议和,已潜使来盛谈判。” 对于这等国事,温夏也只知这燕国齐王是左腿残疾之人,又患头疾,癫疯痴傻常有发作,但不发作起来倒是个好人。他乃燕国先皇最宠爱之子,自成皇权争夺下的众矢之的,如今被燕国门阀大族庄氏扶持夺得皇位,算是个傀儡皇帝。 哥哥只是在信上浅显一提戚延同意议和。但温夏看,这傀儡操控之国,风调雨顺恐言之尚早,待到庄氏把持朝政,内忧纷乱之际,恐也逃不过外侵。 温家军算是立了大功,而待哥哥回京后所求之赏,必是让她回到皇宫去。 温夏不知未来会如何,她既姓了温,便会用这一生护佑温家亲人与百万温家军的平安。 …… 边关战争停歇,新岁也在这举国的欢庆中更热闹。 后日便是上元节。 郡守夫人柳氏受郡守之命,来恭请温夏前去与百姓同赏,以示皇家重视。 届时城中会有灯会,热闹的朝阳街有各般节目,青州河上也有游船画舫。十里长街,华灯如昼,不啻于京都景象。 温夏婉拒了郡守之请,并不希望浩荡长队惊扰了属于百姓的热闹。 但她倒可以自己微服前去。 … 上元这日,用罢晚膳,温夏回屋换下身上凤鸾华服,着一袭月白蝶纹长裙,青丝挽作百合髻,又与在宫中不同,分梳半数净发,温顺垂于薄肩,更添灵动姣美。 手巧的宫人为温夏梳妆好,白蔻与香砂呈上花簪供温夏挑选。 盘中有红梅,腊梅,几色山茶花。 “这支吧。”温夏选了一株山茶。 素雅髻间被这支湘妃色山茶花簪点缀,妍姿玉面,人胜花娇。 白蔻与香砂也很是欢喜,等这一日的热闹许久了。她们随温夏一样,长居深宫,何曾见过民间的上元节。 只是如今出门,温夏多少会有些顾虑。 怕遇到戚延。 虽然这顾虑十分多余,青州离怀城尚有四百里远。 但他也许已成扎在她心上的刺,光是提到他的名字,她都觉一股怯郁烦恨。 好在苍天帮忙,临出门前恰接到太后来信。 温夏细看,终于放下了心来。 太后在信中提到,戚延已于怀城山行毕封峦敬神大典,启程回京都了。 唇颊边漾开浅笑,温夏亲自对镜描眉。 侯在一旁的白蔻与香砂自然也替主子高兴,二人端详镜中描眉身影,低声交谈,传出听不太真切的低笑声。 温夏问:“在说什么呢?” “娘娘,奴婢与香砂是说,这条长裙好像刚刚及踝,不够曳地,穿来失些翩跹雅致。” “并非宫里,城中人来人往,曳地了也不好看。” “也是。奴婢们应该是想说,娘娘好像长高了,容貌也似长开许多,更妍丽许多。”白蔻端详镜中婉约身影,温声回着。 香砂拍手道:“对,娘娘还真是在长身子,奴婢瞧从里到外都该重新制衣了,难怪近日的亵衣与寝衣绣线处老是撑坏!娘娘已经十七了!” 温夏掩唇,莞尔低笑,未戴帷帽,覆了面纱出门:“走吧,去看上元节的热闹。” …… 青州之地,虽处偏远,郡守治理有方,也算得安居繁荣景象。 尤其是初入青州城,入目华灯兴盛,灯火蜿蜒似直上九霄。 环城的青州河上,艘艘画舫穿行,有琵琶声、锣鼓声、说书声,声声悦耳。 一行人打马而过,梁鹤鸣道:“这青州还真热闹,正好赶上上元节!” 他身前烈马上挺拔之人,正是戚延,那一袭玄衫如暗夜厚重。 前些时日,他们已在怀城会过那挑衅比武的江湖剑客,对方输得一败涂地。 身为习武之人,那人若认输,戚延便自然愿放他一马。 只是那人输得心不服口不服,扬言他的师兄比戚延厉害数倍,戚延绝不是他师兄的对手。他师兄混迹青州,有胆量就去青州一搏。 搁平时,对这种邀约,戚延都会质疑对方目的。 可此次试过对方剑术不差,是个对手,加之他的暗卫查证后,证实那人确是个单纯的武痴,没什么异常背景,青州也确有他师兄这个名号。 故而戚延才命队伍先行回京,只要找到人,比试也不过一日光景,吉祥领命让车马特意慢行,他届时赶上队伍绰绰有余。 夜色下,行人如织的朝明街,马行得极慢。 左右商铺灯火通明,一些卖面具的摊位前凑满男女,花灯楼下也挤着游人在猜灯谜。 耳边忽传来一些咋呼声,嘈嘈切切的,几乎都是女子的惊叹。 梁鹤鸣顺着声音望去,朝戚延打趣:“阿延,可都是冲你来的,让你坐马车吧你不信。” 剑眉下一双长眸波澜不惊,可英隽面貌却透着一股不可逾越的冷戾,戚延紧绷唇线,对马下这些视线一概无视,夹紧马腹打头行出。 他虽有一副俊美健硕的皮相,但气场森寒,吸引瞩目的同时,又总是无形斥退周遭异性。 阮思栋与梁鹤鸣一向说他,若要以一张冷着的脸跟女子聊天,那对方百分百会被他周身强盛的气场吓退。 “今日住哪?” 戚延道:“客栈。” “这地盘上可有你家的行宫,不去行宫?”梁鹤鸣明知故问。 戚延冷冷瞥一眼梁鹤鸣,转头见耸立繁华处的忆九楼,勒紧缰绳朝此去。 青州的忆九楼与京中环境无二,也是临河而建。楼下大堂不少年轻食客,吃肉饮酒,相谈甚欢。 戚延他们刚入店,便听外头一阵喧嚣,说灯谜即将开始。大堂不少食客纷纷起身,赶着热闹,只余下四五桌人。 亲卫得戚延示意,向掌柜的提出要包下食楼用餐。 重金之下,整座食楼的客人纷纷清场,只余下戚延等人坐在二楼雅间。喧闹之中倒是难得的清净。 桌上是卤食全宴,最上等的桂花米酿温在炉火中。 戚延凭窗眺去,清晰可见楼下蜿蜒长河。 水面泊着游舫,船家高声向路人招揽生意。 不少人不喜道路拥挤,选择了节日里花钱坐一回不挤的游船。游舫徐徐前行,在水面划开朵朵涟漪。 梁鹤鸣:“已邀上那人师兄,此人剑术甚是了得,我怕你此行会受伤。” 戚延倒是不惧:“若遇高手,伤又何妨。” 这是他对剑术,武学,甚至一切的立场。 若遇高手,伤又何妨。 不远处的热闹声越发清晰,在念灯谜大会的规则,原来会上还有武功秘籍这种好东西。 梁鹤鸣被勾起兴致,但戚延倒无动于衷。 如果真有绝世秘籍,那这种好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在市井上,一般都只是些拿来吸引热闹的寻常秘籍。但梁鹤鸣不信他所言,实在按捺不住,起身要去夺秘籍,劝不动戚延,只能带走戚延身边最有学问的亲卫帮忙猜谜。 整栋楼只余戚延凭窗端坐,夜风徐来,修长手指转着杯中薄酒。 …… 蜿蜒无尽的青州城灯火,放眼望去皆是人山人海的拥挤。 温夏不仅失了面纱,还被几个瞧见容颜的男子追问家门。 身边随行的只有著文与白蔻香砂,但隐匿在暗处的暗卫皆都及时出手,冷言拒退那些缠人之徒,未当街用武。 人潮实在拥挤,入眼张灯结彩,华光烂漫。 月值梢头,于温夏来讲,热闹也算见罢。 她目光流转,在街道中看到了忆九楼,喜庆的灯笼高高垂挂,整座食楼灯火通明。 “去店中歇歇,待城中人潮退些再回行宫。” “都听主子的。” 白蔻与香砂抱着满怀的花灯,皆是方才温夏猜中谜底所得。 若要一直猜下去,那些谜题难不倒温夏,只是她尽了兴便罢,留给旁人也讨些彩头。 入了忆九楼,左右暗卫便自觉隐去。 著文前去交代掌柜,回来道:“主子,今日楼上有包场的贵客,咱们去后院稍坐吧。” 温夏点头。 自廊下来到一方狭小后院。 掌柜的已供上卤食茶酒,温夏端坐扶手椅上,心情惬意,看白蔻与香砂细数今日收获。 “十盏灯!若是娘娘一直猜下去,整栋楼的灯恐怕都要入咱们怀中!” 白蔻笑道:“你还抱得下?” “是抱不下了,方才路过胭脂铺都没有手脚再进去了。”香砂一脸憧憬:“这一路都听那些小姐们说那铺子里的妆粉细腻,叫花颜粉,轻轻拍在鼻翼,奴婢的油鼻就一点都不油了!真不知可有此奇效呀?” 见香砂面上的期待,温夏笑道:“想去买便去吧,我赏你二人百两银,花完再回来。” “奴婢就是说说。”香砂掩下眼中熠熠神采,笑着道。 温夏今日花灯会上才被那些外人追逐,她们又怎敢离开主子。 只是温夏看出她们的顾虑,唤了暗卫现身。 “我平日也不知你们缺什么,都是随手的赏赐,去买些喜欢的。”温夏嗓音温和,怕她们女子二人出行单薄,遣了著文一道跟随。 白蔻与香砂未再拒绝,瞧着温夏左右的暗卫,放下心来,扶身行礼谢了恩。 房间一时静下。 左右暗卫抱着剑,无声立在门口两处。 掌柜的只知温夏是主家亲眷,现下也不忙,又端来两盘新鲜卤食,笑着请她品尝,又询问她这分店的味道如何。 而再好的味道于温夏而言,都只觉遗憾。 她调整的口味越来越像记忆中四哥哥所做的味道。 可是却从无四哥哥的消息。 失去亲人之痛,她已尝过,不敢再尝第二回。 她多希望四哥哥平安无事,多希望每一日的睁眼,看到的听见的,皆是四哥哥回来了。 月光自门外铺洒进来,远处传来热闹爆竹声。 温夏起身行至这一方窄窄庭院。 掌柜的见出她想清净独处,便行了礼离开。 穿过檐下廊道,温夏自后门来到岸边。 水上波光潋滟,能搭到客的游船早已驶远,只余三两艘泊在岸边,偏生这忆九楼已被包下,这登船的石阶早已无人。 船家自然不知,只见到月下白衣翩跹而行,连忙将船靠来惊喜招呼:“姑娘可要搭船?上元明灯百千盏,青州水清鱼肥,登船一览是修百年缘分。只要一贯钱,一贯钱买百年缘分不亏!” “唷,还是天仙般的娘子,老夫只要半贯钱!!” “半贯钱!实在不行你上船来,老夫分文不取!!” 船夫吆喝声素来就大,即便是这六旬老叟,嗓门依旧高亢得很。 这一声将楼上的戚延逗乐了。 凭窗听着这一贯钱变到不收分文,他饮着杯中酒举目眺去,原本只打算看个乐子的长眸微微一凛。 月色下,少女一袭月白长裙温婉静立。 青丝如缎,折着月华流光。 纤腰款步,明明只是行走,一举一动皆是美态。 只此一个背影罢了,竟过眼难忘。 手中的酒停留在唇边,夜风拂来,戚延喉结滚动,没有收回视线,长眸紧随水畔背影,不动声色饮下杯中温酒。 月下之人应是被这言语逗到娇羞的,宽袖掩住了唇,在与船夫问话,而后轻提裙摆踏上了船。 小小游船在水面缓缓行驶,波光粼粼之间荡起绵绵无尽的涟漪。 她坐在了船上,转过身,惬意遥望水岸。 夜幕星光乍现。 浩瀚繁星,澄亮皓月都似坠入这水上。 可今夜并没有星辰。 戚延明白,是她的眼为星辰,貌如月华。 剑眉下的长眸一动不动紧随船上佳人。 直到亲卫陈澜几声低唤,戚延才凝神握拳,挪开眸光,但余光处,仍紧随那慢慢悠悠的船。 “皇上……” 陈澜顺着那窗,自也可见河上船坊,当然也能见那船上的人是谁。 四下无声,戚延闻声回眸,瞥一眼欲言又止的陈澜。 陈澜埋下头,终是没有多嘴,道一声“酒凉了”闭了嘴。 不过区区回眸的片刻,船并未驶远。 可戚延再凝眸眺去,已负手起身,竟生怕人已远去。 船上少女有倾国之色。 方才只那一瞥,那玉面花容,冰肌莹彻,般般妍丽。 他眸光紧随,竟觉此刻词穷,读过的万卷书也难描绘此情此景,只想起太傅曾夸过温夏的一句诗话。 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此时此景,他觉得这句诗更应该用在她身上。 月下的少女,实在太过美好了。 不管是皮囊还是那一双会说话的杏眼,美目顾盼间,戚延只觉天地皆失色,花草皆无颜。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会被皮相魅惑的肤浅君王,可这一瞬间,他不想错过。 疾步转身欲下楼梯,戚延又倏然停下脚步。修长身影转过头,直接施展轻功落至一艘游船上。 船夫得了他这般气度不凡的贵客,高兴地听他指挥跟上前处游船。 虽相隔很近了,但岸上两侧人声鼎沸,少女音浅,只能见她被船夫逗笑,听不清那回应的言语。 但是嗓音软软轻轻的,是那种温柔娇俏的软糯。 戚延伫立船上,玄衫衣袂随风翻飞,一动不动,长眸紧随。 两艘船逐渐临近。 少女容颜越发清晰。 她眼中清澈,一肌一容都绝无挑剔。她的美明明可以倾国倾城,但却完全不妩媚浓艳,更是一种姣美纯真的高贵,国色天香用在她身上绝不为过。可她浑身没有金簪银饰,朴素到发髻间只簪着一朵淡粉山茶花。 以花为饰,却比花娇。 朝堂上那帮老臣为了劝他,都说皇后是天下间至高的美人。可戚延此刻只想反驳那些老东西,他们瞎了眼才会觉得皇后那般骄奢的贵女是绝无仅有的美人。 依他所见,世间至宝至贵的金翠珠玉,皆该献给眼前水上的佳人。 戚延一点点收紧眸光,负手而立的袖中,不知不觉紧转扳指。望着这张脸的瞬间,几乎有一种甘愿倾国,博伊人一笑的昏君冲动。 沉沉提一口气,戚延松开袖中拳头,欲施展轻功去问她是哪家姑娘,可又终究敛了气,稳下脚步来。 阮思栋与梁鹤鸣常说他气场冷戾,光是绷着薄唇就足够摄人,这种表情最吓那些娇柔的少女了。 戚延垂下长眸,临水照影,只见得自己挺拔颀长身躯,看不清面上气场。 他沉吸口气,淡淡抿了抿薄唇,想象阮思栋平素里风流嬉笑模样。虽他做不出那嬉笑倜傥,但已自觉收起周身暴戾,不会再唐突船上少女。 没有近前,他只是在等,等她的船停泊靠岸。 …… 被这瘟神盯上,全然不在温夏的预料里。 她只是觉得一人无趣,年老的船夫风趣,有暗卫护着,索性上了船,游一游这水上风光。 船夫健谈,从夸她美貌如仙,到青州粮米丰收,到当今天子与贤主先皇的极致对比,一路说了许多。 时光悄然,水面涟漪绵绵无尽,两岸依旧灯花灿烂。温夏并未流连风景,让船夫调转方向,慢慢驶回。 明明船上只有她与船夫二人,可却总有一种如狼环伺的错觉。 她欲唤暗卫现身,却怕吓到了船夫,环顾左右,只有水上游船慢慢悠悠滑行。 许是她想多了,若真有意外,暗卫必早已现身。 事实上作为隐匿暗处的高手护卫,保护主子的生涯实则是很枯燥的。 主子有了需要与危险,他们才可现身。有时候藏得久了反倒浑身不自在,打起来才觉过瘾。 而此时此刻,温夏的两名暗卫隐匿在屋顶暗处,实在摸不着头脑,诡异地望着旁边屋顶暗处的两名天子暗卫。 两方早已在方才温夏登船、戚延也登船时现了真身,但却一直未交手。 “你们不出手?”两人问道。 戚延身边的暗卫幽幽道:“干嘛出手,砍你们?” “谁伤谁还不一定呢!”温夏身边的暗卫青影道:“明知我们是太后的人,你们为何没出手?” 云匿抱剑耸耸肩:“现在出手多无聊。你瞧皇上那双眼睛,多有意思。” 云匿他们身为天子暗卫多年,自然在宫中见过各宫主子,温夏的模样绝不会忘,自然认得船上之人是皇后。 可皇上厌恶皇后,厌恶到连面都没见过,一天天地在朝堂上那般伤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身为暗卫也是人,是人便有思想有审美,只觉得主子虽然是主子,但不能扭曲他们作为活人的思想。 云匿和一众暗卫都觉得,主子从来没有睁过眼。 如今睁眼瞧见了,他们可不想再当见敌就杀的工具人了。 青影二人也是这般想法。 方才在暗处早见着了皇上的身影,但只觉得那被勾了魂的模样甚是舒快。 堂堂帝王,没想到竟会有打脸的这一天吧。 屋顶上,两方暗卫都只抱着剑,看那静悄悄的船,可比看那岸上琳琅华灯要热闹得多。 … 船已停泊靠岸。 温夏自游船上下来,提着裙摆踩稳了湿漉石阶。 船夫唤住她:“姑娘,老夫说了不要你钱!”他手上是温夏留下的一锭银。 “老翁辛苦,健谈风趣,是您该拿的。” 温夏放下裙摆,红唇凝笑地转过身。 可纤细娉婷的身影却慌然愣在原地。 她怎么也不会料到,寂寂的空旷小院会有这个人的身影。 望着眼前挺拔之人,脸上笑容凝固,红唇微微颤合。未回神,她失去一切言语礼数。 戚延伫立岸边柳树下,方才已经摸清她是要回原地,便早一瞬回到了此处。 他明明已经刻意收敛浑身冷戾,只想如个富贵闲人般同她打声招呼,询问姓名家宅,芳龄八字。 却不知会如此惊吓佳人,令她美目楚楚盈泪,像似瞬间红了眼眶。 没由来地,戚延心头忽然万分懊悔,懊悔自己不该如此突现。 他薄唇轻启,正斟酌着开口时,被眼前人打断。 “您……” 温夏早已花容失色,脸色煞白。 她不知他是为何出现在青州的,只知撞见他,她每次便都是大祸临头了。 望着他不辨喜怒的英隽面容,那双薄唇刚欲开口,她终于回过神,连连后退数步。 “臣妾拜见皇上,臣妾这就滚。” 绕行穿过戚延身侧,温夏急促地提着裙摆想快些消失。 而这一声无异于静夜惊雷。 戚延如遭雷击,赫然眯起眼眸,僵立原地。 臣妾? 他不会不知道能在青州地界上自称臣妾的人是谁。 他只是万万想不到。 万万想不到平素从不为皮囊动心的他,会在终于看上一副皮囊后,发现这个人是他厌恶之人。 这阒然的无声里,晚风狂啸而过。 仿佛过去漫长时间,但却只是短促瞬间。他一个转身里,仍能看到疾步穿过曲廊的身影。 月下白衣,她似误入了花园的蝶,裙袂翩跹如蝶羽,在逃离这场不属于他们的风月。 戚延紧紧望着她的失措,她错乱的脚步,她花容失色的惊慌脆弱。 死死转着手上扳指,戚延喉结滚动,终于嘶哑出声:“站住。” 廊中纤弱的身影猝然停了。 她扶着柱,面对他却未敢抬头,无声地僵立。胸口上下起伏,带起细细碎碎的气喘声。 戚延一步步走向她纤细的身影。 修长挺拔的身躯停在她身前。 月光拉长他宽肩卓立的影子,将她密密罩在这阴影当中。 为您提供大神 桃苏子 的《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最快更新 第 2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