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养夫记》 1. 病中二丫 —————— 纸窗镶金花,云雀卧梨枝。 把这扬州趣事一一道。 一道,俏女不如竹郎俊,游客乐谈品郎妙。 二道,满楼几人香醉回,云娘一舞天下惊。 三道,最是凋零秦楼家,媒妈迂守二丫病。 沉香就是这病中二丫。 而人道的“媒妈”是她那人到三十风韵无,体段叠出千层浪的娘。 这“体段叠出千层浪”并非虚言,沉香想起她刚穿过来时的情景—— 她软绵绵躺在棉被里,正是病重初醒时,还未理清楚状况,她娘就扭着水桶粗的腰身,撅着大屁股墩子坐在自家床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爹喊娘:“乖丫儿你可算醒了,再昏迷下去娘这乌漆漆的发头都要给愁白了去。” 媒妈这一坐,坐塌了大半边枕头,沉香昏沉沉的头直接站不住一席之地,可怜兮兮滑落到枕头旁边去。 沉香醒得迷糊,哑着嗓子,嘴里干得厉害:“娘?” 媒妈好不容易看见女儿清醒,抬手摸了一把眼泪激动地又朝里挤了挤,软乎乎的腰肉贴在沉香脸边上,大着嗓门应:“欸!” 这一嗓门差点没把沉香魂震走,她才又清醒些,看清周遭状况,努力消化了一下脑中的记忆,难以置信又问了一声:“娘?” 脸颊上的为数不多的软肉被捏了捏,媒妈对着沉香来了一个怼脸杀,香馍馍蹭了一缩口水,“娘在呢!” 沉香傻眼了,脸上湿漉漉的,她伸出手想擦一擦,手才抬出被窝,一只干瘦没半两肉的小鸡爪,不由僵硬在空中,她机械地转头,苦着脸:“怎么我娘是你啊?” 这一问不得了,把媒妈给气炸了。 她脱了软鞋一股脑跳上床,弱小的床榻当即咯吱作响,随时有塌方的危险。 媒妈不管不顾,又跳又闹活像撒酒疯的泼妇哭天喊地:“完了,二丫给病傻了!都怨我不好,舍不得把秦楼卖了给二丫治病,大夫说误了病情生死难料偏我是头倔驴犟着不信,这下好,人是醒了瘦成个骨头架子,我瞧着眼神也呆了,这、这是痴傻了啊!怨我!都怨我!” 沉香咽了咽口水,被迫接受记忆:“娘,我没傻。” 她只是换了个芯子。 沉香意外去世,地府里的人说她寿命未到将她送往前世。 所以,这就是她的前世,和她前世的娘? 沉香也有点想哭了。 哭之前,沉香觉得自己有必要挽救一下自己危在旦夕的小床,她勉强撑出一个笑容:“我刚刚睡糊涂了在胡说八道,娘你先下来吧。” 媒妈在沉香说她没傻时候就按了暂停键,看女儿还像个正常人一样能说会笑,眼里也没有了初睁眼时候的陌生,终于放下心来。 她眼里水珠掉的一串串,但心里喜啊,激动得像个小孩子拍手跺脚:“太好了太好了,是佛祖保佑,童子尿果然管用!” 沉香:“!!?” 但沉香没能有机会问一问那令人心肝一颤的童子尿。 因为床,它塌了。 弱小无助的床,在久蹦成疾的道路上,终于,媒妈那最后包含激动感情的一跺脚,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床,它不堪负重,它早早夭折,它怀怨暴毙,从中间一个大腰斩就这样裂出千层碎木屑,满地废料。 非常荣幸,在最后的时光里它得到媒妈惊怒交加的批语:“才买的新床怎么这般废料,不行,得空我要拉去商铺讨个说法!不能因为我们秦楼没落了就对着生意敷衍了事,做人讲究的是诚信!” 床塌的一瞬间。 沉香爆发了自己前所未有的逃命急速,灵巧不若大病初愈的人,在床上面的支架掉下来前,她嗖得跳下床来,扯着媒妈的衣领就往外冲。 但,她低估了媒妈以吨数为计的硕大体重。于是,媒妈带着点洋气的小夹袄就被力大无穷的沉香给这样扯烂了,撕出一片片雪白的棉花随着木屑飘扬。 沉香:“......" 对了,售卖这木床的老板该感谢媒妈这一身的肥肉。 因为它们, 媒妈丧失了逃生的能力。 因为它们, 媒妈错过了被沉香营救的机会。 更因为它们, 媒妈失去了独立去店里撒泼找老板茬的能力。 当时场景是这样的:媒妈半截身子已经被扯到外面,但她腿还在里面,一条右腿更是被床上的围板砸了个正着。 只听“哎哟”一声,媒妈腿骨当场就裂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能原地躺平好好养伤,自然也没了机会找那出售“劣质木床”的老板算账。 沉香结束令她有些忧桑的回忆,抱着媒妈把人移回了主卧的床榻休息,那是个雕刻着莲叶荷花图的大平床,很适合媒妈这样的身材。沉香对这床的第一认知就是够大、够宽,没床顶(安全)。 嗯,很好。 沉香很愉快地在内心单方面决定了自己未来的新床就按这个款式买。 “可是二丫啊,我们没有银两买新床了。”媒妈一脸愁容,“甚至连看病的钱也掏不出来。” 给媒妈接好腿,正在写药方的方大夫手微微一顿,搁下笔:“出诊费共计一两白银,先付钱吧。” 媒妈大惊失色:“抢钱啊!我给楼里姑娘们一天才开两百文工钱。你这看几眼的功夫,都够她们干上足足五天了。”但还是不情不愿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干瘪的布袋子,扒开一小个口挑挑拣拣半天,掏出一块小小的碎银递给方大夫。 方大夫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满意微笑:“你放心,这条街再挑不出比方氏药铺更良心的出诊价格了。都是街坊邻居,收的也是良心钱。” 沉香刚来这里,还不了解物价,便支着小短腿跑到桌边、踮起脚想看看方大夫刚刚写的方子,她以前经常受伤自己处理多了,古法的方子也懂一些。伤筋动骨一百天,更别提古代医疗条件差,要想媒妈的腿早日恢复如初,还得仔细照料。 沉香是识得繁体字的。 以前家里祖父喜爱古文书法,沉香虽对这些兴趣不大但为让祖父开心也跟着学了几年,如今到成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了。 都说字如其人,但那方大夫人瞧着正经,字却是意外的潦草到狂野。 也亏沉香字体见的较多,瞅了半天还是辨认出了内容:内服方氏接骨丸七日、外贴方氏接骨膏十四天、每日以甘草水换洗,杉木夹板固定缠以软纱布。 药方还行,是能用的,沉香放下心来。 “你们家二丫瞧着是康复了,小娃娃底子还是好能挺过来不容易啊。”方大夫收了钱又得了闲,边整理药箱边和媒妈说着天。 他们也算老熟人了,先前因为二丫的病媒妈陆陆续续去请过十余次出诊。但最后那孩子下了几副药贴都不退烧,不是他不帮忙只是经验告诉他这丫头人不行了,便向媒妈请辞离去。可没想到几天后再见人不仅醒了、面色也红润几分,还在地上活蹦乱跳。 “不知最后是请了哪位高人前来作诊,开的什么药?也好让老夫学习一二。” "嘿嘿。”媒妈傻傻地笑了笑,嘴角咧到耳后根去,二丫能醒这件事她比谁都要开心,“你是不知道,二丫的命是我去清泉寺求来的。那里的方丈大师说寿命已断但仍有一线生机,需用童......” “娘!” 沉香不得不出声打断,她实在不想第二次听到那个词了,穿来大半天嘴巴干涩得快要起皮,但她是一口水也不想喝,纯粹是因为心里问题引起的生理不适。 媒妈嘿嘿一笑,她自然是紧着闺女的心意做事情,既然二丫害羞不好意思提童子尿的事情,那便不提了。 但那方大夫还在追问:“需要用什么?” 媒妈神秘摇摇头,故作高深:“佛曰,不可说。” 听此一言,方大夫也不遗憾,这种救命的良方能知出处已是不易,其中细节打听不到也是正常,他点点头:“那方丈大师当真如此神奇?改明也该去清泉寺上柱香,我本不信佛但家里内人三年求不到一子上又有老母催促已是焦虑烦闷,如今看来另辟蹊径或许有新的机缘。” 沉香在旁听着,实感封建迷信误人子弟,自己已是童子尿的受害人,若看着旁人信以为真再步后尘总觉得内心难安便插言:“您别信这些,治病救人自古是靠医者,宗教里的旁门左道误打误撞罢了千万别当真,若误了身子那才叫糟。” 话还没说完,沉香头上就挨了一榔头,媒妈瞪着她:“小孩子胡说些什么呢!”然后神神叨叨嘴里念着小孩子不懂事,求佛祖大人大量千万别不高兴又准了牛头马面来收她家二丫的小命,只看得沉香无语。 为什么大家都叫她娘媒妈,她看着说叫神婆才更贴切! 沉香不想听她娘宣扬佛教救人的文化了,她想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便去拉了拉方大夫的衣袖脆生生道:“方大夫,药方我瞧过了,回头我去药铺抓药吧。” “那药方你看得懂?”方大夫有些惊奇,二丫今年才九岁半大点的孩子刚刚去桌子上趴着玩,谁也想不到是真的去瞧那药方。 媒妈瞧方大夫惊奇的表情,一拍手乐了:“我们二丫可厉害着呢,比很多小子都会读书哩!” 这话没错,原身虽然小,但三岁就开了蒙自幼是个喜欢读书的,天天闷在屋子看书连太阳都不愿意晒,也因为这个原因原身内向腼腆既没什么朋友,身子也比同龄人差许多,最后一场风寒就小命呜呼,让沉香给穿过来了。 而沉香和原身就恰恰相反,她也读书但不喜欢之乎者也的死读书,多喜欢跑啊跳啊,家里头父亲还是武馆师傅,从小到大都是混在男孩子堆里,性子直接又爽快还学得一手好武艺,身体倍儿棒! 如果不是为了救马路上摔跤的一个小孩子,沉香现在说不定已经继承家学和师兄师弟们一起将武馆生意发扬光大了。 日子过得定然美滋滋又无忧无虑。 不像穿过来,一切都得重头开始。 但穿过来也无妨。 沉香家里头除去自己有五个亲娃还有一堆捡来的师兄师弟可以孝敬她父母到颐养天年,虽心有牵挂但并不担心。而相对的,媒妈虽有两个小孩但大丫早已远嫁不在身边,只有二丫一个记挂心头,还有秦楼大小事务操心,需要帮忙的地方还多。 即使是不同时空,可冥冥中沉香觉得这也是自己妈妈。即使麻烦事多,但恰好沉香是个不怕麻烦的人。 然后不怕麻烦的沉香看着方大夫在离开前,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抓药是没问题的,但有件事得先让你们知道,这药呢是另外的价格哦!” 沉香闻言,一个趔趄,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差点没稳住直接给这黑心方大夫提前拜个早年。 “真是谢谢您的提醒嘞!”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1. 病中二丫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交付重任 ———— 这边媒妈的动静惊动了楼上几个姑娘。 下来的一共四个人。 一个一袭红衣、眉眼如画;一个身披浅绿色轻纱,不谙世事的模样;一个穿着水蓝色咬腰襦裙,看着明快又利落;最后一个瞧着安安静静的,穿着嫩黄色的裙衫跟在后头。 全是年纪十几岁的姑娘家,花一样好的年纪。 那个蓝衣服的小姑娘率先跑过来,“欸呀呀!是谁把我们秦楼的媒妈伤成这样了?媒妈您和我说,我第一个不饶她!” 她跑得很急很喘,迈过门槛的时候被崴了一下脚踝,“砰”的一声——跪扑在地上,还滑出一小节距离刚刚好贴上媒妈的床边,沉香的脚边。 再抬头,眼里蓄满泪水,一颗一颗,如断了线的珍珠,哭得简直不要太美,“呜呜呜,媒妈这样的了,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啊……” 虽然这个蓝衣服小姑娘表情管理非常到位,但一番说辞从心疼媒妈到对己身的担忧过渡得极为不自然,沉香瞧她是个将小心思摆在脸上的,心里城府也不多。 果然听她继续道, “本来楼里就生意惨淡,一天到晚也没几个客人。媒妈您最近一直操心沉香小姐的病,现在更是连自己都倒下了。秦楼一天本就没几个客人,现在缺了人经营我们这些姑娘就只能眼巴巴干等着。那、那这个月的例钱……还发不发了?” “去去去!什么生意惨淡;什么我倒下了;什么没人经营了?嚎得和哭丧似的,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真是乌鸦嘴,当我瞧不出来巧兰你是念着那点例钱,媒妈我再穷什么时候短过你们这些姑娘家的开销了?” 听到巧兰这番不吉利的话,媒妈第一个不乐意了。她平躺在枕头上的脑袋侧转过来,虎目一瞪,那个名唤巧兰的小姑娘就不敢说话了。 巧兰眼眶湿红着,有些委屈,她看了一眼沉香,哽咽地抽了抽鼻子,沉香木着脸适时递上一张手帕,她的性子总不太见的得女孩子哭,“擦擦吧。” 以前在武馆时候来学武的女孩子少,一旦出现一个,一众如虎背熊腰的师兄师弟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扑上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深怕她受一点委屈,舍不得人家掉一颗金豆豆。 沉香虽不至于这样疯狂,但混在那帮小子堆里,她也习惯对女孩子温柔体贴。当然,她和她的那些师兄弟没完全没把沉香算在女孩子范畴内就是了。 巧兰双手接过手帕,叠得四四方方,颇为秀气地擦擦眼角:“沉香小姐你的病好了,真是太好了!媒妈您千万要振作起来,我本就是被父母贱卖,是您收留了我,我也一直铭记于心,怎么可能只盯着那一星半点的银钱?秦楼生意再怎么惨淡,什么苦什么累我也是吃的得,只是千万不能委屈了沉香小姐啊!” 媒妈摆摆手:“可别,你这丫头那点子小算盘我还不了解?就别在我面前做作了,没事儿回自己屋子里头呆着去。” “媒妈——”巧兰擦干眼泪,上来拉住媒妈的胳膊晃了晃,“若您信我,这段时间就让我帮着您管秦楼生意吧。不然您一直在床上,秦楼入不敷出,我们没有了例钱不打紧,沉香小姐病才好该拿什么养身体去?您不是还一直叨念着要给沉香小姐攒攒嫁妆和贴己钱吗?” 虽然巧兰说的不中听,但“嫁妆”和“贴己钱”这样的字眼还是狠狠触了一下媒妈的心。 媒妈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我这辈子就过成这样了,也没什么指望,就盼着以后两个姑娘能把日子过好。早年头手里还有些家底能让大丫有个好去处,现在楼里入不敷出等二丫长大还不知怎么才好。” 见媒妈难得松了口,巧兰眼露喜意。 “您放心,我一定管好秦楼,就算比不上其他家的生意,也能赚得比现在强!”巧兰拍胸脯保证道。 “呸!”媒妈啐了她一口,冲着巧兰后面那个红衣姑娘招招手,“谁说让你管了,红芍你过来。” “啊?”巧兰大失所望。 “啊……”那个叫红芍的姑娘眼睛露出微微的惊讶,但很快低下眼睑很听话地走到媒妈面前靠在巧兰的身边也半跪下来。 “红芍,我养伤这段时间,秦楼事务交给你来管。”媒妈吩咐道。 沉香在旁边看着点点头,这个叫红芍的姑娘,她看着年纪稍长巧兰几岁,情绪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也很是沉稳识礼,也是几人中看着比较能管事的样子。 不得不说,虽然自己这个新晋老母亲有点封建迷信看着很不靠谱的样子,但在识人用人方面是做得不错的。 不过,让媒妈和沉香都没想到的是,这种员工晋级为代理老板的好差事也不是人人都要抢的,至少红芍就不是。 她别起耳边的碎发,低头摇了摇,“红芍只是契在秦楼的一介罪女,已入贱籍哪能做的来主人家的事情。如今沉香小姐身体康复也是该学着管理庶务的年纪了,秦楼的事不如交给她来试试,有什么需要红芍在旁边帮着照看一二便可。” 这番话说得在理,媒妈禁不住点点头,朝着沉香招招手道:“二丫,你过来。” 沉香面上平静,脚却极为不老实地后退一步。 别开玩笑了,她才发现自家做的是类似古代青楼一样的生意,她娘角色约等于楼前招喝生意的老鸨……沉香想不出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该怎么顶替她娘的角色。 从小到大,吹拉弹唱一样样毛也没摸过,让她管理女人家的生意,和让鸭子打鸣公鸡游泳有什么区别? 让她做些力气活还成,但做老鸨? 丑拒! 沉香另一只脚也准备悄悄往后缩。被眼疾手快的媒妈一眼瞅住拉住手往身边一扯,沉香自然不敢跟病人使力气,直接被拉坐到床边上。 “你这丫头做事情怎么畏畏缩缩?这样子以后嫁去别的家不得受欺负去?”媒妈训道,本来让沉香管理的想法三分变成了十分。 沉香被拽过去的时候还没反应,但被媒妈说是“畏畏缩缩”就有点受不了了。 她,沉·街头干架第一人·正义伸张者·武馆十大杰出青年之一·香,重回一世给自家便宜娘亲留下的初印象竟然是—— 畏畏缩缩!?? 这事情比她发现自家原本貌美如花的娘亲现在是个点了媒婆痣,身材管理大失败的大妈还难以接受。 沉香的小嘴一下子就不高兴的抿起来,很高冷的,自以为又酷又拽道:“小事情,我随便管。” 刚说完后背就被媒妈厚实的铁砂掌给结结实实袭击到,耳边响起媒妈的大嗓门:“说什么劳什子话?你以为管楼里事务是过家家呢!给我摆正态度好好和你红芍姐姐学习,什么都不会就先自以为是上了,可把你能的!” 沉香实在对她娘无语,都躺床上了还这么生龙活虎,一干大小事情不如继续自己管算了。正准备把刚刚下意识顶嘴才应下的事情重新推回去,委婉拒绝一下她精力旺盛的老娘,一个一本正经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媒妈您别生气,楼里拢共就我们四个姑娘,沉香小姐这样觉得也不奇怪是。” 这话是最后面那个穿了嫩黄色衣衫的盘了双平髻的小姑娘说得,她两只手摆在胸前交握着,眼中流露出紧张,似乎很担心媒妈和沉香吵起架来,可她说出来的话却像是点燃炸药桶和小炮仗前在空中划出的一点星火,火不大,却厉害得很,燃足了媒妈的不爽和沉香的不快。 “我说难怪你之前喜欢闷在房间里头不出来,原来是嫌弃你娘这营生上不得台面,规格小还破破烂烂,容不下你这尊小佛像了是吧?”媒妈气道。 沉香亦不满道:“可别冤枉人,我没这样觉得,这楼里就四个人的事情我才知道。但就四个人有什么好管的啊?让她们自己管自己不就好了?” 母女俩瞪得更厉害了,气氛剑拔弩张。 见情况如此,刚刚开口的那个小姑娘准备再出声劝阻,却被旁边身披浅绿色轻纱的小姑娘轻轻扯了一下衣角,那个绿衣服小姑娘悄悄提醒身边人道,“积菊,上次怎么和你说来着的?” 积菊不明所以,挠挠头想了想,恍然大悟:“上次夏荷你和我说,要考科举的那位江公子也这么觉得。他说咱们秦楼就四个姑娘,光秃秃的,‘四’这个数字听着还不怎么吉利,难怪没人来了,还得再添新人才是……” 眼看媒妈脸黑得更厉害,夏荷悲伤地捂住脸,“不是这些,我是说上次媒妈和年管事交租时候,我在旁边给你说的话。” “哦哦!”积菊老老实实捂住嘴,眼睛和踩在地上的脚开始一起抠地,忍不住还是透过指头缝隙小声交代一句:“我想起来了,你当时让我……保持安静来着。” 她又做了一个封嘴的手势,站在后面不动了。 沉香:“……”她觉得她娘的脸色更难看了有没有? 刚刚和自家便宜娘亲顶嘴,说那些话主要是觉得自己被误会了,毕竟她也委屈啊! 沉香才穿越过来,不是不愿意管事,但原身记忆是典型一个自闭儿童她现在连自己事情都理不清楚。就算愿意搭把手接管秦楼也无从下手,况且那还都是些姑娘们,不是她以前一有不爽就可以一拳砸飞的小子们,叫她拿着纸巾手帕、胭脂口红去管吗? 但这话听在媒妈耳朵里,就是坐实了沉香是因为嫌弃秦楼拢共就四个人的情况所以妖魔懒得接管要么不屑一顾,媒妈心中叫那个气啊,加上不会说话的积菊在旁边的火烧添油式劝架, 于是媒妈彻底怒了。 杵着大拳头梆梆敲着沉香的脑门,边嚷嚷还流起了鼻涕眼泪,浑浊的泪水和粘稠的鼻涕交融成一道惨兮兮的画面, “大丫头啊你快回来管一管,这只小的留在我身边也不知道怎么学上了那些掉书袋看不上铜俗这一套,现在连给我搭把手都不愿意到小嘴不屑撅得可以挂油瓶了,叫我可怎么好喂!她这小没良心的可不知道,当初秦楼姑娘如云,成天莺歌燕舞、花红柳绿的,旅人路过谁不赞上一句的?只是现在生意不景气……我能有什么办法,哎!” “对了,你这臭丫头当初生病时候,娘我可是日夜照看着,一把X一把X伺候着,你现在可以跑可以跳了,就给我干活去,不然以后买杂书的钱一分没有!”媒妈眼睛瞪圆,威胁道。 沉香:“……” 她沉默着用小手手护住了满头是包的脑门,此时她已经深刻体会到自己穿越前原身和这位老娘之间如隔天堑一般的恢弘的代沟。 根据以往多年在家和那帮武力天花板斗智斗勇的辛酸往事,沉香知悟出一句话,现在用上情形也刚刚好,那就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生存。 于是,沉香眨眨眼,态度秒变:“四个姑娘怎么了?我瞧‘四’这个数字就吉利得很,音律里第四声不是‘fa’的音调吗?繁荣昌盛,多吉利、多好!” 她拍拍胸脯,“娘你放心,这秦楼的事务交给我,以后我养活你们。” Pang! 额头又被砸了一锤子,“谁让你养活了?说得跟要出台子了似的,你这笨丫头!” 媒妈嘴上还骂骂咧咧,但眼里已经淌下了感动的泪水,喉头哽咽着,一个没忍住吞吐出母鸡下蛋时候自豪的声音—— “咯咯——咯咯哒!” 沉香:“……” 人在屋檐下这话没错,但这屋檐,怎么看怎么漏水啊!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2. 交付重任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初次上岗 —————— 虽然沉香接管秦楼是被连推带赶上岗的,但她从没想过敷衍了事。 在认真向红芍学习了“青楼老鸨的操作指南”后,她身披红色片料服,手持圆顶绣花鹅扇,往门厅那里一站,开始了她招摇的揽客工作。 九岁大的人儿,扎着双额髻,大病初愈的形体,瘦瘦弱弱,还抹了一点不成样子的胭脂粉,完全一个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的样子, 可偏偏这个小不点,她中气十足地揽客,吆喝得那声音之大、气势之足,不亚于菜市场上杀猪贩子的叫卖声—— “客官留步!” “来看看我们秦楼的姑娘们!” “客官进来看看?” “别走!别走!!!” …… 于是, 【一天】 【两天】 【三天】 秦楼门外只有一片晃晃悠悠飘下的萧条的落叶光顾进了大门里头,而路过的行人、旅客无不避之三寸远,偶尔抬头一眼,眼里尽是嫌弃。 沉香:“……” 她其实听见了,刚刚过去那两个油头粉面没点正经样子的臭男人,说她们秦楼空有昔日名头,实则名存实亡,早已不复当年盛景,要一个小屁孩来撑场面。 沉香气不过,她也不是好惹的,叉着腰噌噌噌跑上前堵人,眼睛嗖嗖地瞪着那两人,透着鼓瘆人的威胁: “进不进去?” 那两个早就被酒肉犬马之色浸软的窝囊废当即点头如捣蒜,勾头缩腰如进监狱一般老老实实被带进秦楼馆里,在四个姑娘们的欢呼和琴棋书画的流水服务中,迷迷瞪瞪点了几瓶酒,消费餐饮娱乐一串小单,递出小费无数,最后掏空钱包,被沉香一个踢腿, 踹出了门。 走回家路上一半,那两人一脸懵逼地揉了揉脑袋,有些怀疑人生:自己今天怎么跟中邪了一样,会被一个丁点大的小屁孩给吓到?算了,以后秦楼那条道儿还是绕着走吧,小婆娘唬人得很,开得和黑店似的…… 而那一头, 嗯,沉香满意点点头。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废了几天努力开来了这令人欣慰的一张。 抛去成本,沉香摸了摸算盘,净收入二两银子,按秦楼内姑娘们的日工资,够她开上三四天薪水的了。果然音影娱乐行业自古至今都是最赚钱的,不开张则已,一开张吃好几天。 可沉香才收了钱,就又被媒妈叫去训话。 躺在床上的媒妈喷着粗气,像座起伏的小山包:“你、你你!” 沉香轻车驾熟地倒了一杯水递上去:“娘,不急,有什么事情您慢慢说,我听着。” 媒妈见她乖顺,原本喘不过的气稍微被撸直了些:“闺女,叫你管秦楼,你理理账面就好了,做那些抛头露面的活计干什么?是不是傻啊,你才多大!将来还要不要嫁人了?” 她不知怎么从伺候的下人那里听说了沉香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当即痛心疾首,觉得女儿误入歧途,需要她这个当娘的来及时将之掰回正轨。 “我听红芍姐姐说娘之前就是这么揽客人的。”沉香非常自然地避过嫁人这个话题,至少现在她对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三从四德的古代婚姻没有半毛钱期待。 一旁红芍羞愧懊悔地低下头:“媒妈,是我没做好,不该让沉香小姐这样揽客的。” 她本意是打算自己去门前招揽生意,但奈何有护花之心的沉香坚决不肯让漂亮妹妹站在门前面红耳赤羞羞怯怯喊着生意,再说沉香也觉得那细若蚊蝇的声音,还不如自己来算了。 “你也不行。”媒妈想也没想拒绝了。 “我和你们能一样吗,你们才多大?给我记好了,咱们现在秦楼的规矩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旁的事情就不要做了,你会算数能记点账就成,实在不懂就去问红芍。” 在护短和照顾楼里姑娘们的心上,媒妈和沉香想在一处,也不愧是母女俩了。 对于媒妈的关心之至的要求,沉香自无不应。虽然她内心对于不揽客秦楼还能否有客人出入这个点很是怀疑。 这种怀疑在沉香看过红芍递上来的秦楼账务本后达到了顶峰,花了一整天功夫阅读那份字迹潦草如狗爬、凌乱如野草的账务本,沉香一时间有些失言,默了半晌才道: “这就是我娘说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我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秦楼已经连续亏损十三个月了,一直以来都是媒妈在用贴己钱补贴我们……”红芍越说越难过。 沉香看着她秀婉白皙的面孔上,眼睛流露出哀伤、懊悔、自责等一系列情绪,约莫着这姑娘明明是打工人,却要因为老板在负营业状态下正常发工资而陷入深深的内耗中,实在不值得,便走过去拍了拍红芍的手, “这些都小问题。你们都还在这里,我娘她应该已经很欣慰了。” 沉香已经听红芍说过,原本扬州城花红柳绿的地方只秦楼一家独大,拥有歌姬舞女无数,但随着其他几家青楼的崛起,加之媒妈不善经营,秦楼衰败在所难免。 多少姑娘在看秦楼生意不景气时候,要么跳槽被挖去别的楼了,要么求得心上人为自己赎身出楼,几年下来人走茶凉,偌大一个秦楼竟然只留了红芍、夏荷、巧兰、积菊这四个姑娘。 有一天晚上媒妈曾经悄悄将沉香留住,附耳和她说:别看这四个姑娘各有各的不好,红芍性情冷淡最有能耐却不爱管事、夏荷天真得有些愚蠢、巧兰没点心术还喜欢算计、积菊笨嘴拙舌却总管不住话多…… 但唯独一点,媒妈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说—— 这些姑娘们的心都是向着秦楼的。 “就是不知道明年的今天,我们还能不能都在了。”积菊难过地低下头,再抬头时候有些无措地发现所有姐妹都在瞪自己。 积菊:“……”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办法总比麻烦多,钱的事情你们不用着急。在秦楼安安心心呆着,再不济有我和媒妈养着你们。”沉香一锤定音,“若是你们愿意,我们大伙永远在一起。” “小姐,你现在的样子和媒妈年轻时候真的好像。”红芍感叹道,她如今是楼里待了最久的姑娘,也是唯一见过秦楼风华岁月的人,一时间仿佛回到当初,只要在媒妈的羽翼下便可以无忧无惧,自信地绽放属于自己的魅力。 沉香愣了愣。 倒不是沉香在好奇她娘年轻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而是沉香注意到自己刚才说话时候,红芍、夏荷、积菊的目光都或感激或感动的注视着自己,唯独巧兰,好似阳光蛰进了眼睛,有些目光闪烁地低下了头。 沉香:“……” 娘,这就是你说得秦楼姑娘们心很齐吗? 怎么感觉不是很靠谱呢? 看过账务后,沉香抱着账务本踩着绣花鞋噔噔噔就跑到媒妈的房间。 “娘,我需要知道目前我们还有多少银子。”区别于在姑娘们面前的沉稳,此时的沉香面色是肃然的,一副正儿八经处理公务的对话模式。 “什么?又来找你娘要银子买书?没有没有、快走快走!”媒妈平躺在床上,旁边还有个小丫头递着葡萄扇着扇子,样子好不惬意。 沉香:“……”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沉香觉得她们家完全不是那种生意萧条、门庭冷落、快要变成破落户的可怜商贾之户;而是家境殷实、仆婢环绕,生活无忧无虑的大户人家。 看沉香板着脸进来,旁边伺候的小丫头有些无措,下意识递上几颗青皮葡萄:“沉香小姐要来尝尝吗?新下市的,甜滋滋。” 沉香低头,看颗颗圆润饱满的葡萄上,皮吹弹可破,青中泛黄,黄中泛绿,估摸着和自己的脸色也差不多了。 她再开口:“衣食住行都要钱,还有给您的腿的换药钱。秦楼的库房已经空了,我不要您钱但总需要对咱们目前家底心里有个数,之后好做规划。” 沉香已经开始思考在外头接个体力活的营生赚点钱,再回过头来慢慢盘活秦楼的可能性了。她现在也算是明白了,连亏十三个月,别说客人了,连只鸟都不一定飞来瞧过。 媒妈已经听明白沉香的意思,从小到大这也算是第一次二丫在自己面前提到钱不是找着要钱买书,而是过问自己的经济状况考虑以后生活,她这会面色也不大自在,怂了怂鼻子,闷着声从枕头下扒拉出那个沉香熟悉的干瘪的小布袋来,慎重地递给沉香, “就这么点了……娘不是会做营生的人,连累你和我一起受苦。早年我还买过一些首饰簪花,这段时间要是过不去就都给卖了吧。” 媒妈有些肉痛地挥了挥手让小丫头先出去,准备给沉香指自己藏首饰的位置。 “没事不用了。”沉香看过布袋里的一两银子和一些碎铜板,忍住嘴角的无奈的抽搐眉间乱跳的青筋和又把布袋递了回来。 “昨日楼里接过客人,我这边还有二两钱,买药用那个就成。”比媒妈藏了这么久的私房钱还多一些。 “嗯嗯、好。”媒妈第一次答应得这么快,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怎么赚这么多钱?是哪家贵公子一次性就消费几两银子,这样的客人得做成回头客才好,二丫你记得千万和他们拉拢好关系才行。” 只记得那两人屁股浑圆,非常好踢的沉香可疑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先不提这个,您的腿才是最重要的,记得上次方大夫叮嘱今天要换药了,我现在去那边拿药。”不记得的那两人姓甚名谁的沉香有些心虚,准备开溜了。 “好,,呜呜呜,记得要带把伞啊,早上积菊过来时候提过一嘴说:生活不易的时候保不准老天爷都会哭上一哭,那丫头有时候嘴灵光得很,得防。” 非常好忽悠的媒妈立刻被沉香的话带偏,为自家乖女记挂自己腿伤的事情感动到抽噎,直到沉香飞速溜出房间,并贴心为自家娘亲关上门, 媒妈才忽地从床上瘫坐起来, “欸!怎么感觉刚刚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3. 初次上岗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竹苑消息 —————— 秦楼到方氏药铺,是从东市到西市的距离,不远不近。 这里是扬州城较为繁华的江都县,县城建设规划已经初步完善,分有东西两市,西市主要以百姓日常生活需求为主开设药铺、菜场、器具坊等,东市多是酒楼、青楼、成衣阁等餐饮娱乐业,游人更多也更为热闹。 出了一亩方寸大的秦楼,沉香才算开了眼界,富有古韵的梁柱式结构,各色的楼台屋顶,即使是普通的民间建筑物,檐角也雕刻镶嵌入各式的装饰物,生肖、元宝、挂福等等。 时下女子上街结伴相游的也多,东市上很热闹,隔壁茶馆的说戏声;酒楼店小二的吆喝声;游街表演的杂耍声,交汇出一副纸醉金迷的喧哗世界。 在这样阳光都格外绚丽的街道上,沉香一眼相中了街口孤零零杵着的糖葫芦挂杆,一串串滴挂着焦黄色的蜜糖,红通通的山楂色看得叫人心都化了。 沉香咽了口口水。 摸上腰间挂的二两碎银,却觉肩膀陡沉,想起自家陷入破产危机的秦楼以及一众等着工钱的姑娘们,沉香悲伤地放下了手。 “小丫头想吃糖葫芦?”举着木杆的老翁笑眯眯地弯腰问沉香。 沉香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翁很和蔼,他许是看出沉香的窘迫,没有劝买,反而是抽了一根空竹签,从竹筒里插了一颗又圆又饱满的山楂球,裹上一层糖霜,递到沉香手边, “尝尝吧,不要钱的。” 递到嘴边的诱惑,沉香这下子没办法拒绝了,她接过来,想了想还是从腰包里掏出几个铜板来递给老翁,老翁笑了笑也没拒绝。 沉香拿了山楂后也没走远,举着竹签站在旁边小口小口地舔着糖霜。扬州人口味清淡,但沉香嗜甜嗜辣,好不容易才贪上这一口,当然弥足珍惜。 软嫩可爱的小姑娘贪足地品尝山楂球的可爱样子,又吸引来几个过路人买糖葫芦。甜食糕点因做工精致,价格也不菲,普通老百姓想打个牙祭吃点零嘴,来一串糖葫芦是不错的选择。 眼看围过来的人多了,沉香又站远了一点,听见等着排队了几个青年小子议论, “听说了吗?竹苑下个月要新进人了。” “真的假的?那样年纪小体段样貌还标志的小郎君到哪里找?” “这你就不知道了,奴隶市场上是买不到,可那些青楼哪个没有特殊渠道的?不然你以为醉生楼那些漂亮姑娘们怎么来的……” “我早想去体验一番了,奈何囊中羞涩,家有恶婆娘管得还严。” “嘿嘿,别说,我攒了好久私房钱,就等这一次了。” 沉香一边咂舌一边侧耳倾听。 年纪小体段样貌还标志的小郎君? 时下青楼竟然这么开放吗,宜男宜女?沉香想着自家秦楼就四个人还都是姐妹,是不是太保守没有与时俱进了才导致逐渐没有客人,本着打听情报的想法,沉香凑上去,假装天真地问: “大哥哥,你说得竹苑是什么地方,女孩子去的地方吗?” 那青年表情直接便秘了,顶着同伴们的哄笑声无奈解释:“这不是小孩子去的地方,女子也不能去。” 沉香有些迷惑:“可是大哥哥你刚才说那里都是些小郎君。” “哈哈哈哈——”周围人笑得更厉害。 旁边一个披散着头发额头围着汗条、街头混混打扮的青年一口两三个糖葫芦,边在嘴里吧唧吧唧嚼着边说:“小不点,龙阳之好懂不懂?那是专给特殊癖好的老爷们开的楼子。” 沉香:“……”好吧,她也听说过,从没亲眼见过所以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了这一茬。 “张三,这么小的姑娘,你和她说这些干什么?”有人觉得这种事情不该和小孩子说,连忙将嘴里没个把门的张三往远处拉。 张三不以为意地甩开拉扯自己的胳膊,往旁边吐了几颗山楂子。 有位头带书生帽的男子蹲下身语气温和地和沉香说:“小姑娘,那些秦楼楚馆的地方都不是什么好去处,你路过可得避远些,小小年纪别学坏了。” “就是,女子及笄后是要嫁人相夫教子的,要是被人知道去过这些腌臜地方,还不得被一人一口唾沫骂死,名声臭到扫大街去,那样一辈子就玩完了。” 沉香面上乖巧点头,心里却觉这帮人真是双标极了,一个个眼慕心馋地想逛楼子,却对女子严格要求,还搬出一系列冠冕堂皇的理由。 沉香看向旁边已经炫完一串糖葫芦,胡茬上挂着糖丝,嘴角还有肉末的张三,这人生的魁壮威武,说话随意粗鄙,却是这些人中不以为笑第一个给看上去年幼无知的自己解释清楚的人,也是最为真性情之人。 张三察觉到沉香疑似欣赏的目光,打了一个喷嚏:“女娃,瞅我做什么?” 沉香不掩饰对张三的好感,一个抱拳一本正经道:“我这是对大哥哥洁身自好的敬佩。” 其余人面面相觑,想起刚才在这小丫头面前议论说自己对那些花红柳巷之地的神往,此时都有些面上挂不住的难堪。 好像在一个小屁孩心里,自己竟然被一介莽夫混混比下去了。 但这话也没错,这张三确实从未听说去过那些地方。 “别看我,要我有那闲钱闲工夫,保管比他们去那些花地方的次数还多。”张三摸了摸鼻子,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用复杂的眼光瞅着,觉得怪不自在。 沉香笑着看着他,觉得这个大个头被夸后的反应单纯得有些好玩。 张三爹娘死得早,从小给人做短工饥一顿饱一顿长大,收到的冷眼比笑容不知道多多少倍,因此面对这种直白的夸奖他显得很无措,他不习惯应对下意识装作恶声流气的模样, “小孩,你多大了还不回家?再不走,我把你带去竹苑那边一放。当你是想去竹苑那边瞧瞧,那里上十几岁的青年下小你几岁的男娃都有,只要有钱随便挑。” “好啊!”沉香秒点头,她正准备一会去那边逛逛,远观一下龙阳之馆是什么样子的,有人愿意带路那简直不要太好了。 张三:“……”就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女娃! “怎么能去这种地方呢!“有人立刻不赞同道,“把这么小的孩子带去乌烟瘴气之地,张三你这是在做恶!” “李秀才说得好,就是这么个理。”有人当即附和道。 李秀才见有人支持自己的言论,自得地昂起头看张三.反应。 他和张三向来不太对付,那张三仗着自己有些粗蛮的力气,经常在同龄人中给他没脸,上次不知怎么得罪他了,自己参加文人会回来还被他泼了一盆子水,那厮笑得恶狠狠,嘴上却无辜:手滑了。 手滑你妹啊! 这次可让他逮到机会了。他准备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对张三大批特批,让他名声丢尽、颜面扫地,以报上次之耻。 对于李秀才明为说理实为挑衅的言论,张三没反驳,只是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犯不着和李掉书袋的计较口舌之快,况且他心里也不是真打算带这小姑娘去那种地方。 方才,他确实有些胡言乱语了,那小姑娘白白净净的,眼睛纯洁无暇好似美玉,要是自己为了逞威风真将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带去那种腌臜地方,他还不得愧疚死。 张三看向旁边一直在瞧自己的小姑娘,她长得是真好看,鹅蛋一般光滑的脸颊上带着浅浅的樱花粉,两只眼睛像黑葡萄似的瞅着自己。 他啧了一声,这是谁家的娃长这么水灵还不好好疼宠着,还让孩子一个出来在外面乱晃,看着身体瘦小头发枯黄的,不知是病过还是平时营养没跟上。他甚至想,要是自己以后有个闺女,能长这样他就天天抱在怀里,去十里八村的炫耀。 于是张三准备借坡下驴,顺着李秀才的话把刚刚胡乱说的话给收回去,却听旁边的小姑娘如老神坐定一般开口, “不许你这么说张飞、不,张三哥哥!” 沉香摸一把头上不存在的虚汗,都怪张三名字太顺口一不小心叫劈叉了,要是被人家以为是不尊重自己那就是一个大冤枉事件了。 不过张三没太在意这样的小事。猝不及防被这小姑娘又维护了一次,他还没来得及感动,又听那小姑娘继续道:“而且你说得不对。” 沉香摊开手,一脸无辜:“我在秦楼长大,从小周围都是姹紫嫣红的姑娘们。所以对我来说去竹苑瞧瞧,就跟逛逛隔壁邻居家一样,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这一逛龙阳之馆,如同逛隔壁邻居家的说法,令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秀才:“……”完蛋!这场子是找不回来了,败在这小丫头片子清奇无比的眼界与格局上。 张三:“……”他觉得以后生仔还是来个小子的好,丫头什么的太令人操心了! 静默一秒,有人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这丫头是秦楼媒妈的二姑娘二丫啊!听说前不久得了风寒人都要挺不过来了,没想到今一见还活蹦乱跳的!” 沉香眨眨眼,感觉这人的介绍怎么听怎么奇怪,还不如没想起来的好。活蹦乱跳……是什么形容词,沉香想起以前杀鱼时候在案板上不老实使劲蹦跶不停的死鱼…… 又有一人紧跟其后,一合拍掌:“我也想起了。这小丫头不是前两天在秦楼前面画着福娃娃妆扮揽客的小女孩吗!记得那天来了两个凶神恶煞的肥头兄大摇大摆进了楼,还在里面呆了好久,出来时候脚底神气得和踩了风似的,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说道这里,他很是关心地低头问沉香:“小姑娘那天没事吧,那两人有没有为难你?” 沉香:“……”这么一言难尽的问题,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4. 竹苑消息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方氏药铺 —————— 沉香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面对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带来的真诚的关心,当然会认真解释和回答。于是在她客观描述那日情景后,众人脑海里就非常自然勾勒出—— 两个狐朋狗友在大街上溜圈时聊天内容让沉香小朋友不高兴了,于是在小大人沉香的眼神威压下那两人大彻大悟、改邪归正,像赶鸭子一样被沉香送进秦楼馆,像刮油皮一样掏干身上的每一滴油水后,又被像扫垃圾一般地挥了出来。 众人:“……”别吹牛,这谁信?谁觉得可能? 应付完这些好奇多多的大人,并愉快地和一脸萎靡不振、丧气颓然的张三要了地址,约他以后带自己去竹苑观光一日游后,沉香挥一挥衣袖和一脸呆滞路人们简单告别。 竹苑什么时候都能逛,她今日是要去方氏药铺取药的,沉香心里头分得门清,给娘亲治腿才是正事。 行至东市尽头,走一条羊肠小道,满路的银杏印着阳辉,给扬州城的秋天镀上一层金黄色,斑驳的树影间偶尔掉落一片金色的叶子,煞是好看。 沉香驻足欣赏,穿越前她从未去过扬州,如今踏足这里,情宜景美,以后生活在这里好像也很不错的样子。 秋风切切拂过脸颊,绕起额前几缕碎发。 沉香心中构念出一片等以后赚足银钱,经营秦楼之余喝茶钓鱼赏景的悠哉游哉的惬意生活的蓝图。 再过一个石砌的长拱桥,桥下三个大石洞,这里是淮河分出的一条小支流,有竹筏零次而过,一层层回荡的水纹中倒影着小大人的沉香正在稳步前进,背后扎扎实实背着一把油纸伞。 越过三门石拱桥,就算是西市的区域。 江都县的平民百姓大多在这里生活住房,也有很多是日出而起去往东市上工,日落而息忙碌一天再回到这边与家人团聚。 方氏药铺在扬州开了三十多年,在西市也算是比较有名望的老字号药铺,因此沉香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这里。 相对前面紧密拥挤的店铺,方氏药铺虽然有点偏但店面宽敞明亮,让人一下子就心生好感。 沉香一路走来,前头也看见了好几家药铺,在光线不错的白天也都显得黑乎乎。因为药铺需要存放各类药品,店内多是中间空出来做堂诊,三面排列是深棕色的七星斗柜,药草易燃故也没有点灯,叫人看着有点现代的中式鬼屋风格。 方氏药铺也是这种布局,但因店面本就宽敞照进去的阳光多一些,加上两侧靠屋檐处特地加了高窗,室内明亮通透,多了几分高级感。 最里面还高高挂着一副字让外头的人向里往时候一眼就会看见,笔力遒劲有力,上面写着:悬壶济世。 沉香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屋外整齐挂着的原木色泛着油光面的长木牌子,系以黑绳而吊,木牌上刻有各类药方的名字,让人可以一目了然:方氏定气丸、方氏接骨丸、方氏五苓散、方氏逍遥散等种类繁多、五花八门。 这些各类药品的唯一共同点都是被冠以了方氏的名号,逼格拉满。 沉香一眼看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方氏接骨丸。 没标价格。 沉香摸摸下巴,以往为数不多的购物经验告诉她买东西要货比三家,所以在来方氏药铺前她在前几个药铺也问过接骨丸的价格,分别是10文到20文一枚不等。 沉香分不清这其中的差别,但这些药铺有一点是让人惊讶又神奇的统一。 治病从慎,病者问药医者问医,当那些药铺的大夫们听说沉香是请西市的方大夫看过病开具的药方单子后,都委婉推介,建议沉香去方氏药铺购买方氏接骨丸。 甚至诚惶诚恐地表示,那个冠有方氏名号的接骨丸比自家普通的接骨丸药效要好很多。 沉香:“?” 就算那个方大夫医术高超,这些药铺也不至于是这副反应吧。到有种,街头一霸的既视感。 沉香想起那方老头给自家娘亲接腿时候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却反复提诊金、药钱的深怕被欠债赊账的市侩俗气表现…… 某种程度上她感觉自己真相了。 虽然如此沉香还是没有多犹豫就抬腿,进铺。 她决定就算方氏药铺价格稍微贵一点,也在这里买好了,毕竟是受整条街大夫都认可的药铺。虽然这认可的样子已经诡异到要拒绝上门生意了,但医者从心,在医术上说假话的可能性也不大。 药铺里有一个伙计在做洒扫和整理,方大夫站在柜台前正津津有味地翻着一本旧书,看他目光中的专注与认真,像是个敏而好学的医者,沉香觉得许是自己一开始想错了这位大夫的人品。 沉香走近柜台,却没开口,乖乖站在那里等方大夫看书。 沉香是不怎么爱读书的,但不妨碍她对读书人打心底尊敬,尤其是这种心无旁骛地沉浸式阅读,最是不能打扰,自己时间充裕多等一会也是无妨的。 那个清扫屋子的伙计倒是注意到沉香,他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皮继续打扫,与方大夫是一脉相承的专注自己事情。 不过,方大夫这书最后也没能看完。原因是外头突然闯进来一个深蓝色麻衣短套长裤的小厮,那小厮是单眼皮、吊梢眼盛气凌人的模样,一进药铺就大声喊人: “方大夫,我来给主家取药了!” 那小厮不知是给那家大户做仆,气势极为嚣张,走着大开的八字路,兜手一个布袋拍在柜台上,沉甸甸的一声,打开,里面哗啦啦的一袋白银。 沉香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得有多少钱,那银锭子有十几个,还都是大个的,一个少说有二十两吧。一个小厮给主家取药,一口气拿出几百两银子,这是要把药房搬空还是主家得了什么瘟疫上上下下一府人都感染疾病需要用药? 一块铜钱都想掰成两半花的沉香羡慕麻了,她不是嫉妒,就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钱,这么大的生意,这么富贵的人家! 所以当那人动作准备挤开沉香站在方大夫面前时候,沉香麻溜地先让了个位置,她不是为人让的,是为钱让的! 被让位置后,小厮也没感激,他昂头斜眼给了沉香一个眼神,一副算你小丫头识相的样子。 沉香也不生气,笑眯眯看着他:“大哥哥好富贵啊!又有能耐又见过市面,不知是在哪里做工啊,沉香也想去!” 人都喜欢被吹捧,被笑容甜美的小姑娘又是喊哥哥又是赞富贵能耐,那小厮面上有光也高兴,随口答道:“我叫徐良,喊我徐哥就行,我是扬州知州王家的人,高门贵地丫鬟婆子都是要经过三挑六选才有机会留下的,普通外人可进不去做工,小姑娘你是别想了。” “也是,只有像徐哥这样厉害的人,才有机会去给这样厉害的人家干事。”听到没有做工的机会,沉香也没失望,继续吹着彩虹屁。 “哪里那么容易,我是王家管事家的家生子才得了福分能从小跟在王少爷身边伺候。这次过来是给是少爷房里的人生了病,差我来取药。”徐良听着高兴,也多说了些。 沉香不在意这个叫徐良的是什么原因来取药,她只在乎钱。见气氛刚刚好,沉香恰到好处地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徐哥哥,沉香刚刚在路边看见有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沉香想吃,但沉香没有钱。” 徐良也爽快:“没事,徐哥有钱,徐哥请你吃!”他从自己腰包里掏出十个铜板放到沉香手中。 十个铜板,刚好是一串糖葫芦的价格。 沉香保持微笑地收了钱,心里却有些悲伤,虽然说蚊子再小也是肉,但那么厉害的大户人家给赏钱才十个铜板,委实有点小气了。 在徐良将白花花银子摆上柜台后,方大夫就合上了书,他从旁边的几个柜子中取了不同的草药搭配,又逐一放在黄铜戥子上称量,这会已经用纸布折的四四方方,用麻绳捆扎好。 沉香瞧那包药的纸布挺好看的,边角处都画了画,梅兰菊竹,很是雅致。她原来还以为古代包药材都是那油纸随便一包了事,没想到还搞这么精致。 五个巴掌大小的小方,他捆成一扎递给徐良:“昨日方子上已经写了。每日熬上一碗,午后趁热服用,五日便可。” 又叮嘱一些其他饮食忌口的注意事项。 “好嘞。”徐良接过来,他干的是伺候人的活,对于大夫的医嘱他听得很认真。 方大夫说完医理上的事,便开始算药钱了:“一份方氏安神药是八十两银子,五份一共是四百两银子。” 沉香:“???” 这价格……是不是离谱得有些过分。她才不相信这小小一包的药成本价这么高,淡定如沉香这会也忍不住捂住胸口、瞪大眼睛。 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徐良才说这药只是买给王家少爷的房中人治病的。所谓房中人便是王少爷的侍妾或通房的称呼, 所以只是一个小老婆买药,就可以花这么多银子吗? 一个花的多,一个赚的多,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在钱和钱的传递中得到了满足与快乐。 唯独沉香没有。 小小的沉香,小小的心,大大的眼红,大大的痛。 沉香攥紧手上卖乖讨巧才得来的十个铜板,这点重量和质感带来的悲伤是无以言表的。所以原来是自己想错了,最赚钱的行业根本不是什么餐饮娱乐业好吗,什么最赚钱,什么最富得流油,这必然是学医做官啊! 什么是财富,知识就是财富!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5. 方氏药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药心之本 —————— 治病救人既可以收获财富又可以得到尊敬,至少沉香这会已经羡慕到不行了。 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学医需要苦读医术、潜心钻研医术、不断问诊磨练经验,每一桩每一项都不是沉香性格做得来的事情,所以这份财富注定与自己无缘了。 想到这里,抱着一睹高人之书的崇敬念头,沉香撑着柜台去看了一眼方大夫刚刚在看的书。 这是一本封皮有些发旧略有磨损,纸页泛着黄的旧书,显然已经被人翻阅过很多次,可见读书者对这本书的推崇和喜爱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境界。 当然这一切是以如果忽略这本书的书名做假设前提的情况下。 书名:《快速敛财的一百零八种方式》 沉香:“……”她感觉自己有些精神恍惚了。 所以她刚刚等方大夫看书的行为,可以简单描述成:顾客进商店,先等老板看完赚钱致富类书籍后再来和自己交涉,赚自己钱? 看来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得像她以前的爷爷一样受人尊敬。还得看那人读的什么书才行。 然后没缓过神来,依旧精神恍惚的沉香听见徐良继续和方大夫讨药:“三天前公子养在身边的宠物犬阿黄不小心折了腿,当时方大夫您不在我们找别的大夫接上了,可公子还是不放心硬是要让我来向您讨两颗方氏接骨丸。” 三天前方大夫不在……不会是去给自家娘亲接腿吧? 沉香下意识看向方大夫那边,那老头的目光也刚刚好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说:正是如此。 果然,这不是巧了。 三天前赶在一起,三天后的今天又是一场缘分。一家给娘亲买药,一家给宠物犬买药。 沉香感觉这个话题不能多想,想多了就好像在把自家娘亲和狗比,怎么比怎么奇怪的来。 方老头还算有点保护患者信息的难能可贵的意识,只回头和徐良说那会自己出诊了所以不在,然后在沉香一言难尽的目光中他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精致的小铜盒,盒子是焚过香的,有淡淡的檀香味道,里面垫了三四层锦布做打底。 他又从一个玉白瓷瓶中倒出两粒圆润饱满的棕色药丸,依次放入封盒,递给徐良。 “方氏接骨丸,一颗二十两,两颗四十两。”他说道。 徐良又去掏荷包,拿出和之前一样大的两个银锭子交给方大夫,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沉香:“……” 她这会真的有些茫然了,手下意识摸向自己软软的小布袋,不太好使的记忆提醒着她,里面的碎银碎铜币加起来也只有二两银子。 沉香不是没有了解过这会的物价,相反为了更快速融入这个时代,她从东市到西市都是一路走一路看看问问各种东西的价格的。 而且据她估量,二两银子单纯用来满足日常吃喝可以够她和娘亲和红芍她们用好几个月的,现在进了方氏药铺……连一粒药丸的十分之一价格都达不到。 真是贫穷家的人,不如富户家的狗。 几乎是跟着徐良离开的脚步,沉香扭头就走,准备离开。她准备给自家娘亲随便找个药铺买药了,那里最贵的也只要二十文钱,对她一个这样拥有二两银子巨款的小富婆就和毛毛雨一样,那才是她这样身价的人适合消费的场所。 娘,对不起,不是孩子不帮你买方氏药铺的接骨丸,而是实在高攀不起啊! “二丫头,你进来连句话都没和我说,怎么就要走了?”后面方大夫喊住了她。 “是要给你娘买药吧。” 沉香站定,转过身,叹口气:“药太贵,买不起。” 如果有钱,沉香也想给娘买最好的,可惜她没有。 方大夫没有意外沉香的反应,他摸了摸自家的八字小胡,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你又没有问价格,怎么知道买不起?” 沉香睨他一眼,这老头,她需要再自取其辱地问一遍价格吗,刚刚徐良才问过的,沉香不相信方老头不知道她要来买什么药。 “我的药铺向来是不同人,不同价。”方大夫也没和沉香兜圈子,直接告诉沉香道,“方氏接骨丸一颗二十文,买不买?” 从二十两,到二十文,少了将近一千倍! 沉香惊了。 也就是说这黑心老头刚刚卖出的两颗药丸单颗的净利润有成本价至少一千倍。而且,她甚至怀疑二十文一颗的价格也不是低价。 门口徐良走远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沉香道:“敢给当官的家里人开黑价,你不怕一会徐良回来拿扫帚戳你脊梁骨?” 依沉香看,方老头的“悬壶济世”的字匾该改一改,叫“黑心捞钱”还差不多。 方大夫哈哈一笑,他一摆身坐在身后的摇椅上,“你不说谁知道我卖给你是什么药品什么价?况且我卖给官老爷的药是单独做的,和你那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沉香冷着脸问。别告诉自己,这个方大夫是不仅虚抬物价,还准备次品和正品分开来卖,赚穷人和富人两头的钱吗? 看着方大夫笑如丑菊的嘴脸,沉香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替天行道了,是将人捆起来暴揍一顿的好,还是直接扛着去县衙府报官送人蹲大牢的好。 “你不用怀疑,我是大夫还做不了泯灭良心的事情,两种药用料分量都是一样的。” 方大夫一点不知道沉香心里的算盘,但他也是看出了沉香对自己的不信任,便先解释最关键的部分。 “那区别在何处?”沉香皱眉问道。她有些想不通方大夫话中卖的关子,药效一样为何又说不同,难道造型捏的不一样,一个圆的一个方的? 她古怪地看了方大夫一眼,做药还能做出一门赚钱的学问不成? 方大夫一张老脸上笑容挂得更深。 他这赚钱的门道换了一般人是不会说的,只是瞧沉香这小丫头不容易年纪这么小就要挑起家中大梁,又看她有缘分才准备点拨一二, 方大夫如法炮制地从刚才那个白玉瓶中又倒出一粒药丸放进小铜盒中,接着从一个旧木瓶子里倒出另一粒药丸随手拿一张油纸布包好,问沉香, “这两种都是方氏接骨丸,一份是要卖给你的,一份是刚才卖给徐良的,你看有哪里不同?” “药丸存放器皿不同,包装也不同。”沉香似有所了悟。 包装不同价格不同,这在沉香以前生活的时代也很常见,只是因为市场管控的原因一般不会出现千百倍的价格差别。放在古代,物需为贵,只要没有官贼惦记,这种非粮食盐铁的商品随便你标价。 “可它们还是一样的药,这和你刚说得不同。”对于这种细节之处的对应上沉香还是很较真的。 虽然沉香不爱读书,但她做起事情来也是有自己的三分原则七分认真。 比如她好奇方大夫所说的药丸不一样便偏要刨根究底问到最细;比如她听的是方大夫解释如何靠药品包装提升逼格心里举一反三想的是能否借鉴经验将之运用在秦楼的经营上面。 “它们是一样的,又当然是不一样的,不信你拆开包装来看看。”方大夫笑着说。 沉香刚才的提问算是提问到了点子上,她虽然年幼,却思维转得很快,这也是方大夫对沉香很有好感的原因之一。 沉香做事利落,得了方大夫的准许后也没有犹豫,她记得方大夫刚刚包药的折纸方法,上前三下五除二地拆开油纸又打开盒子。 两个药丸大小一样,一样的重中药味道。 可油纸里的药丸颜色参杂黄绿褐三种颜色混在一起看上去像一坨屎粑粑的感觉;而铜盒里的药丸整体成深棕色,表面印有方氏特别的小字,外观几乎没有杂色而且有传说中仙丹神药一般的光泽感。 一眼分高低。 “它们是不一样的。”沉香重复了一遍方大夫的话,“但药效一样,是吗?”她感觉很神奇。 方大夫点头,他手指点在黄铜盒子里的那份药丸上:“这份药多了一道去除茎叶杆子杂须的功夫,加之我特殊的熬煮过滤方法才颜色浓郁澄透带有光泽。不过这点杂质不影响药效,只会影响一点口感,最后都会人体排出来。” 沉香懂了,方大夫做的是独一份的买卖,在做工上精益求精以得区别于众人,因为手法难以复刻旁人也不知其中窍门,所以形成了一家独大的经营模式。 甚至于到那些豪绅权贵面前也好解释,要么钱多人傻,要么是明知缘由却愿意为这独一份的特别买单。 想明白其中关键后,一个新的疑问摆在了沉香面前,她心里有了答案只是还不太确定,或者更想听听方大夫所言。 于是,沉香问:“为何两种药丸都做呢?你已经包揽到权贵们的生意,一单药价所赚的钱财是卖普通药品几年都得不到的收益。既如此为何不单做第二种,既省时省力,又可以以此显现方氏药铺药品之贵重,我想这样那些能买得起你家药品的人心里会更开心。” “孩子,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这第二种药我做了三年,图的是生意名头金钱;而第一种,我做了半辈子。” 方大夫笑着捏起油纸上的药丸放在手掌心中,这样混杂着各种颜色凝练而成的小小一颗药丸却在此时给人以定海神针之感, “江都县三十年前战乱,我是到这里的唯一的大夫。你现在看到的整条西市街上药铺掌柜皆曾是我店铺里的学徒,出师后自立药铺为生。而我这第一种药,做的……是良心啊。” 他对空长吁一口气,似有感慨:“赚钱之法,可另辟蹊径、可独开其道,但切记不可忘初衷丢善心。这便是我这平平一辈子所学悟出来的道理。” 沉香闭上眼,缓了良久。才摆拳于胸,躬身行礼:“先生受教了。” 没想到来这个时代后,最先让她领悟受教的是原先看不上眼的贪财黑心大夫,倒是她自己短见了。 人固有一贪,但取之无不善,用之无所恶,足矣。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二十文钱?身上不够二十文就去别的药铺讨药去。我可不像刚才那傻大个,你若像刚刚讨糖葫芦钱那样伸手直要,一文钱我是都不给的。” 方大夫说完正话,又开始了他那惯常的调调,三句离不开钱袋子,沉香心中才升起的几分敬意一下子又烟消云散,嘴角横向一边拉长下撇无语嫌弃之意溢于言表,语气也第一次变得吊儿郎当起来,心情却比刚才离店前更加明媚, “有有有——都给你。”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6. 药心之本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遇上事了 —————— 沉香从方氏药铺出来时候已是傍晚。 此时天色有些暗沉,远处的混沌的乌云在不断地汇集,低低压下来,空气里也多了几分沉闷的感觉,狂风斜向下刮,震得周围树叶沙沙掉落。 要下雨了。 沉香摸上后背背着的油纸伞时候,顷天的大雨已经一滴一滴地打下来,很快在地面上汇成一层水面,沉香的绣鞋也湿了大半。 她们家积菊跟有言灵技能一样,好事不爱说也说不准,坏事确是一嘴一个灵光。 这会才开始下,沉香本是可以回方氏药铺躲雨的。 不过她才给那方老头交了钱这会也没有丁点想再共处一室的心思,加上沉香从小仗着身体素质好在雨里疯跑惯了,这会虽然体质下降了许多但带了伞除了鞋子湿一点也不怕这雨,于是沉香将买来的药包一股脑揣进怀里,撑开伞踩着湿哒哒的鞋子便上了路。 秋季天黑的早,才到石桥边天空已经是深青色了,翻卷的云层带着浓郁的灰,不见阳光也没有星星和月亮。但这会还不到出去做活的百姓们下工的时候,行人都找地方去躲雨了,路上也只有沉香一个人高高举着一把水墨色的油纸伞。 “哒哒——哒哒”沉香脚步轻快地踩着水,丝毫没有因为头顶轰隆作响的雷声和狂风夹雨的摧击而显得弱小或无助。 除去寒风吹的身体有些冷,回去有概率生病以外,沉香还是很喜欢这种独自一人无人打扰雨中漫步的静谧与安详感。 这种明明是一个人,却不孤单,反而是更加坚定行走在道路之上的感觉,也是沉香一直以来在勤学练武自我坚持所感悟的一种修习心得。 不过这会,桥对岸好像出了点小事故。 积雨软化了河边的泥土,一辆灰轿乌顶的马车两个轮子陷在泥浆里抬不出来。 一个灰棕色汗服裹了深色围头的男人没打伞,下车在后面双手使劲往前推,另一个圆脸怒眉的婆子坐在前头一边叫骂一边使劲拿马鞭抽着马屁股,那匹已经湿漉漉黑色马毛一缕一缕垂下的老马长嘶了几声, 还是走不动。 “真是没用!回头交完差换了银子,咱们把这老马也发卖了去。”沉香过桥时候看见那婆子朝旁边吐了一口白沫,说得咬牙切齿并又朝这那马挥了两鞭子。 “噼——啪!”划空的鞭子击打在斑驳的鬓毛上,周围的雨水向两边弹跃开来。 沉香收起脸上的笑容,她感觉自己的好心情被面前这两人给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走上前, “一两银子,我帮你们把马车拉出来?” “什么?!”那眼睛瞪得浑圆的婆子大声嚷了一句,不知是雨大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一个没及自己腰胯骨高的小萝卜头能这样大放厥词。 正在推车的男子从后面张望过来,他搓了搓手,车轴在手心里烙出一道道红痕,可依然没能将车推出来分毫。 这车,陷的有点深了。 “一两银子,我来帮忙。”沉香重复了一遍。 这婆子和男人穿着打扮也并非奢华富贵人家,但能买得起马车,还在滂沱大雨中随意糟蹋,估摸着手上是有不少家底的。 一两银子,买他们路途通畅,买自己耳根清净。站在双方立场上,沉香觉得这是一笔划算且双赢的买卖。 就是有些人眼神不好、脾气不好、还自以为是。 这不,沉香刚说完那婆子就甩着鞭子骂道:“哪里来的泼皮崽子?一边玩泥巴去,别杵在这里碍事!” 那婆子本就因为雨天心情不好,又是遇到马车遭罪陷在半路,肝火更旺,听到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在这里说着天真可笑的话,简直火上添油—— 她那胳膊腿还没自己手上的马鞭粗,竟然敢打着帮忙的旗号想找自己要钱,怕不是觉得自己傻吧! 沉香轻脚一跳,躲开那婆子满怀恶意的一鞭子。鞭子划过时溅出的一点泥水点在了她撑伞那只手的袖口,如同在飘逸灵动的写墨画上滴下了污浊了一点墨汁,慢慢扩散着丑陋的痕迹。 沉香看向那一小块污迹嘴角抿起,她有点不高兴了。 一则是因为衣服脏了要洗,二则便是因为那婆子的鞭子方才可是朝她脸上招呼的。 但沉香是谁?她是会让别人随便欺负的姑娘吗? 点脚一跳,右脚直接踩上马车的横轨上,左手一掏便将那婆子手上的马鞭给夺了过来,反手冲着她一鞭子—— “啪!” “啊啊——啊!” 那婆子吓得惊声尖叫闭眼,声音宛如被扼住咽喉的咸水鸭一般粗哑,过了一会才颤抖地睁开双眼,才发现那马鞭只是落在自己身坐下的车板上,刮出一道刺啦刺啦木痕。 这力气,刚刚那鞭子要是落到自己身上,皮都要被刮掉一层。 她哆嗦着嘴唇,嘟囔出的是一系列喊着气泡口水的话语,叫人听都听不太清楚:“壮、壮士,不,侠女,这位侠女……饶命、对不起。” 沉香没有理会她,在空中腾空一翻,直接跳到了马车的车顶。 车顶是一个半弧形的结构,水流不断地从顶端向下滑落,一滴一滴,落速要比雨水慢上一些,以至于车顶的边边缝缝这会还积了一点浅浅的水洼。 沉香从上往下踢了一脚,哗啦啦的水花直接洒在那婆子目瞪口呆的脸上。她眨了眨松散的眼皮,抹去脸上一把汗水和雨水,她走南闯北这些年什么样子的人没见过,唯独不知道今日是遇上是个什么人,气势比以前山道里遇到的土匪还凶三分, 那漆黑如漩涡一般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自己,仿佛能一眼望穿世间的所有脏与恶,明明样貌看来只是是一个幼童,这会却如同地狱里爬出的罗刹厉鬼,瞧上一眼就叫她心如擂鼓。 她坐在马车的坐板上,再清楚不过车里不断有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握紧手上的一把汗,倏地跳下马车,也不顾倾盆的大雨浇落在自己身上,想将马车顶上那居高临下的人的目光转移, “这位侠女,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一、一两银子是吧,我们有……”她颤抖着双手去翻自己的腰包,完全没想起来沉香刚刚提的是交易不是勒索,心里只想快点把这邪门的小娘子打发走, 千万、千万不能让她注意到马车里的东西。 —— “轰隆!” 天空中炸开一声惊雷,横空一道闪电劈在了扬州城外一所客栈旁落的大树上。那树如同被劈砍到一半丢着不管的废柴火,雨水打在那一片乌漆发黑的灼面上,空气里弥漫出一股焦糊着的味道。 客栈的一间厢房里,有六个男子围在一起,或坐或站,神情疲惫而焦灼,有两个腰间还挎着佩刀,身上还淌着水,看起来才从外面回来。 “我们过去的时候,那姓白的婆子已经人去楼空,周围打听了一圈,也只知道她下一笔生意是定在扬州,剩下具体哪个县哪个区一概不知。” “可恶,又给跟丢了!”有年轻气盛的一拍桌子,气不过道。 这次他们一路从京城追查过来,对方很是狡猾中途换了几波人来隐匿踪迹,他们将江南的几个城县都翻遍了才找到白婆子的线索,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三天两夜都没怎么合过眼,还是没追上! “没事,有线索总比没有的好。”有人宽慰,但也掩不下脸上浓重的疲惫,眼睑下的青黑如同外头飘落在泥水里破破烂烂的叶子,掩一半露一半。 “你说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追上,会不会……咳咳咳”说这话的人被猛拍一下后背,一个没忍住直接咳嗽不断起来。 领头那个带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厉声训斥道:“不要胡说,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要追查到底的。” 他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在微微发抖,这话是不仅是说给下属听的,也是给他自己听的。最坏的情况,他们不能想,也不敢去想。 “可府上来消息了,京城那边出了事,如今情况变故我们也不好在外久留,让我们最多再追查一个月,如果没找到……也速回。”身边有人语气艰涩。 速回……就是要放弃了。 中年男子闭了闭眼睛,半晌才重新睁眼,眼里一片通红凝视着桌面,他声音沉稳地吩咐道:“再查一个月,没找到你们便先回去,我留下。” “大哥!” “杨兄!” 几道声音纷纷在耳边响起,有人惊愕、有人不安,“那你……” “我杨朔在此立誓,若没有找到,便此生不再回京城。” —— 秦楼馆。 外头点上了最亮的油纸灯,一共四盏灯,柔和的暖黄色将将这条街都照的灯火通明。 “啧,也见没个客人还点这么多灯,不显废油啊。”有路人路过忍不住咂舌,记得平日秦楼晚上也是只点一盏、两盏灯就差不多,怎么突然整的和暴发户似的。 “要你多管闲事!”巧兰冲到门口,朝那人啐了一口。 楼里姐妹都是娇娇弱弱的性格,遇到这种人只能沉默地不理会,要她说还是那日小姐做的好,上去一阵凶反而把人虎进店里来,有的人啊,尤其是晚上总来这里晃悠的人,他就是贱! “沉香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啊,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积菊忧心忡忡,一抬头又见三个姐妹一言难尽地盯着自己看,眼神带着某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积菊无辜地眨眨眼。 “哎,你这张嘴!不吉利的话可不兴说,积菊,难道你希望沉香小姐遇到事情吗?”夏荷批评教育道。 积菊瘪了瘪嘴,“对不起,我当然不希望啦。我这颗心,宁愿是我们自己出事,也不希望沉香小姐遇到麻烦啊!” 一听这话,夏荷就感觉哪里不太妙。 果然, 身边巧兰一下子把她和积菊往后一推,对着门口厉声呵斥:“你们是谁?这是要做什么?” 她语气很凶,但让人一听便知,这是强作镇定。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7. 遇上事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多管闲事 —————— 雷雨天,最动荡的是人心。 往往你想藏住些什么,就会被发现些什么。 连绵不绝的雨似乎又大了些,沉香面无表情看那婆子慌张惶惑地从腰包里掏钱,鼓鼓囊囊的腰侧光银锭沉香就看见了好几个。 在雨水的冲刷下,银面更加光滑反射着寒冷的光泽。 但这人在害怕,很明显的,瑟瑟发抖的,她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妄想借财消灾之人,身后的需要掩盖的窟窿洞还不知到要多大。 沉香低头,点了点脚尖,本就不平稳的马车又晃了几下。本就陷入淤泥的后车车轮又开始向下陷,带有弧度的马车顶向后倾斜,沉香站的很稳,自幼蹲马步的基本功让她不至于在小小的车顶就失去平衡。 只是, 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马车里面,咕噜咕噜地滚了过去,从前向后的,不完全自然的。 什么东西? 沉香微微蹙起眉头,抬头看那婆子的反应,她更慌乱了手上掏钱的速度也更加迅速,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银锭被她摊在手中,“一两银子,给、给你。” “我换主意了,要加钱。十两银子,我帮你把马车抬起来。”沉香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左手敲了敲车顶,车顶下虽是空的却木材结实于雨中没发出多少声音。 她不知道这马车里的东西是不是这婆子想隐瞒的,此举只在试探。 跳上马车车顶是意外之举。 因那婆子惹自己不快,沉香便想着买卖不成,仁义不在,准备再在车顶踩一踩,把这陷入泥泞中的马车给踩实在了,之后来上三个人都别想搬动。 倒是没想到,自己此举比先前一鞭子挥在那婆子脸侧还让她害怕。 “快下来快下来,女侠你踩在上面……车顶万一塌了可怎么好?”那婆子拿袖子抹了一把脸,一咬牙:“十两就十两,我现在就给你。” 后面的男人小声唤了一声:“白婆,这……有些多了吧。” “闭嘴!你懂什么?”白婆凶了一句,又低头换银子,将那指甲盖大小的银锭换了个方糖大小的,又往上递。她的头发、衣襟都湿透了,雨水打在她的略显厚实的手掌上,顺着指缝滑落到掌心,在银锭两侧划出一个浅浅的分流,沉香看见她的手在抖。 这么怕自己? 一男一女,面前两人明显以这个叫白婆的为主导人。 对于十两银子的买卖都毫不犹豫答应,沉香甚至觉得自己不帮忙搬马车,这会纯打劫找这婆子要十两银子,她也是会给的。 那就是马车里有比十两银子更贵、更重要的东西。 沉香从车顶跃下,张开的油纸伞带起一道四散开的风,被吹开的衣裙缓缓落下,如同含羞的花苞绽放又合拢,沉香很满意自己的动作,嗯,仙极了,翩然若仙的气质拿捏的死死的。 一抬头,面前两人还是惊恐地看着自己,如见鬼神罗刹。 “咳咳。”沉香掩唇低咳,她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没有仙人之姿,肯定是这两人做了亏心事半夜怕鬼敲门。 “这是十两银子。”白婆又把银子往前递了递,沉香非常爽快地收进腰包。 “那马车的事情,就拜托这位女侠了。”旁边男人殷勤地上来为沉香指方向,想带她去后面搬车轮。 在外面站久了,男人浑身湿透,雨水浇淋下眼睛几乎都有点睁不开,这会力气也使不上,有人能帮忙感觉如同谢天谢地。这小娘子虽然有点邪门,力气却是实打实的大,不然也不会轻轻松松就在他们头顶上蹿下跳。 “不急。”沉香注视着白婆有些闪躲的眼神,语气平静。简单的话,却让白婆眼神更加闪烁,嘴唇也不经意间抿起来。 男人看向白婆,他是被白婆长雇的车夫,那女人是来往扬州的常客,这条路走过不下十几次,哪一次不是谈笑风生与人周旋自如,还是第一次这样情绪反复。 一会急躁如旺了肝火的狂啸吠犬, 一会胆怯如被踩尾巴的阴沟老鼠。 到底怎么回事啊?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扬州人吧,马车里装了什么?”沉香问。 那男子心里想的话被刚巧说出来,如同见了鬼被吓得后退一步,他下意识张嘴准备说话却又闭住,转头犹豫地看向白婆,“这……” 显然,他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或者该怎么说。 白婆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能有啥,都是货。我们是来扬州这边做生意的。女侠,还是快帮我们……” “砰——砰、砰。”白婆还没说完的话被马车里传来的三声沉闷的撞击声打断了。 沉香呵呵一笑:“这就是你说得货物?”说罢伸手去揭挡在马车前的那层帷帘。 “等等!”白婆一惊赶忙向前扑过来,沉香单手横过去撑伞,竹制的伞头和油布的伞面一下子就撑在了白婆顶上前的大脸,她被砸得有些晕头转向地后退几步,两行鼻血顺着鼻翼缓缓流出,又很快被雨水打不见了踪影。 马车前的那层帷帘是用很厚实的粗布做的,这会半湿着有些重,沉香一把掀开后甩到了车顶处,她单腿翘在车前座上,探进去半个身张望, 马车里面是又硬又冷的木板,带着潮。因为不太透气的缘故,里面混着令人难遏的臭汗味、肠胃泛呕的苦酸味,像是有个几天没洗澡的人在这里吐过一场,只随便打理一番连基本的通风换气都没有做。夹杂在酸臭味道中的还有一股奇异的、淡淡的花香,混在这乱七八糟的味道中几乎要闻不出来, 是曼陀罗花的味道,于清淡中摄人,是迷香。 而马车最里面,这会正躺了一个幼小的男童。他约莫五六岁的年纪,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手脚皆被粗粝的麻绳紧紧地捆缚住。粗糙的麻绳划破了他腕骨上浅浅的一层皮,红中正渗着血。 他瞧着像是中了迷药,神智不是很清醒,嘴上被粗制滥造的胶布封死,只手上徒劳无功地挣扎着缚绳,却不知那搅在一起的麻绳将他瘦弱的双手越缠越紧,几乎要勒紧皮肉里。他侧躺弓着背,努力用脊梁骨撞击着马车的车壁,似乎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挣脱这个昏暗幽闭散发着恶臭的地方。他玻璃珠似的眼睛里写的是空洞和不安,如同被猎人囚狩于掌心的玩.物, 那样的弱小、茫然,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沉香看得心里难受,声音也冷了下来:“这就是你说的生意,人口买卖的生意?这是你说的货物,一个还这么小的孩子?” 你不也是小孩吗! 白婆心里恼火地腹诽,面上却是讪讪地笑着:“虽然不大光彩,但我有这小孩的文书也有他父母的卖契,是以为正经行当的生意。其实女侠,你往西市走到最里头,那边卖丫鬟仆从的多着哩,男女老少、环肥燕瘦,什么样貌身段的都有,论价格有时候还比我这里贵些呢。” 沉香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因为白婆说的地方她今天刚好去过。 西市走到最南头,巷窄而小,青色的苔藓爬在石墙缝上,像是一副天然的丑陋的壁画。那里的人是按“串”为单位计,一串一串,或关于笼中,或插草贱卖,所望之处,皆是麻木冷漠的眼神。 当时,沉香没有往里再走。 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规则,即使在沉香眼里这是不合理的,但她无能为力,如同蜉蝣撼大树,动摇不了分毫,她只能沉默看着又沉默离开。 可是这个孩子,他还那么小,还应该是天真、脆弱、需要呵护的年纪。 “我看不懂你那些文书,万一这孩子是拐卖的、文书是伪造的怎么办。”只身一人的孩子捆缚于马车,让人不由自主在“被卖”的字眼上打一个问号,确认这白婆说的生意的真伪也是沉香唯一能够帮这孩子的。 “这、这怎么会?”白婆心里暗骂,笑容也有些绷不住。 “撕开封住他嘴的胶布让他自己说。”沉香没再和白婆兜圈子,揪住那男孩的衣襟把人拉到自己面前,他乌黑的长发披散,软软地耷拉在自己的手肘边,像是狗尾草在掌心挠出的一下一下的痒意。 “这怎么能行,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白婆想上前阻止,却因为怵沉香的气势只得站在原地,眼神不安地闪烁着。 她朝身边男人使了个颜色,男人意会地从后车地拉出一根木棍来,这是他刚刚用来撬陷入泥泞车轮时候用的,最底下还粘着流动性的泥浆。 胶布粘的很紧,沉香尽量用很轻的力气去扯,还是不免粘了男孩脸颊上的绒毛一起扯下来,他嘴周红扑扑的,原本秀气的双唇此时樱红又旖旎,要是让有特殊癖好的人瞧见,不知心里会滋生出怎样的阴暗心思,想要将人好好玩弄蹂.躏一番才罢休。 不过这嘴看在沉香眼里,有点像烤熟包浆而出的香肠,如同被蜜蜂蛰过后的滑稽。 当然沉香没有要笑话男孩的意思,她在嘴角努力扬出温柔的弧度:“小朋友,你是怎么到马车上来的啊……” 谢瑾言被算不上温柔地扯下一直堵住嘴的胶布,大口的新鲜空气涌入他的嘴中。 他这一路都被下了迷香塞在这狭小.逼仄的马车上,脑袋一直处于昏昏沉沉当中。他听见淅淅沥沥的声音,似乎下雨了,然后马车不知何时停止不动了,外头有人交谈的声音还有他熟悉的白婆的几声惊呼和尖叫。 不太清醒的大脑判断出,白婆似乎遇到事了。 他们的劫,也许是他自救的机会。 于是谢瑾言几乎拼劲全力,用本就虚弱无比的身体狠狠朝车身撞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他孤注一掷,想引起车外人的注意。 事实证明,谢瑾言成功了。 有人掀开车帘,他几乎满怀期待,可入眼时候心里鼓起勇气而燃出的光却如黑夜中熹微的火苗,一下子就熄灭了。 来人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她头发丝上带着些微病弱的干枯,即使眼睛黑而亮像是充满着无尽的活力与干劲,但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略显纤细的小身板,似乎还没他自己结实,也没有白婆子身材的一半高。 谢瑾言:“……”这是哪个石头缝蹦出来的小姑娘,赶着来送人头吗? 琥珀色的眼眸里倒影着小姑娘粉嫩饱满的脸颊,他们挨得很近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心跳。 明明是萧瑟的秋季,寒风在耳廓呼啸而过,秋雨倾盆从车檐顶上泄下,谢瑾言却好像觉得是回到了今年的春天,他还在谢府是人见人爱被尽心伺候的小少爷。 然后有一日的清晨,鸟雀兴鸣,他走出屋门, 看见四月含春枝头笑,连理的桃树朵朵花开。 不过幻境到底是幻境,现实也终归是现实。 身下是毛躁的硬木板,眼前是大雨溅起泥浆四向横流蜿蜒又丑陋,唯有眼前的姑娘就好像黑暗中小小的一星火种、一抹阳光,她很好很温柔,轻言细语地在自己耳边说着话,谢瑾言知道她是想帮助自己的,只是她还太小了,瘦小、弱不禁风,无法对抗身后的敌人。 不能连累她。 他看见那个单纯地关心着自己的小姑娘身后,白婆阴测如看物件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男人凶狠地抓起一根沾满污泥的木棍,高高举起—— 谢瑾言狠狠将眼睛闭上,再睁开时候瞳孔里似燃了一团火。 他压下于黑暗中迎来光亮的感激,咽下绝处逢生后又断绝的绝望与痛苦,眼里留下的只剩下倔强、决绝、以及一丝断尾求生的狠辣, 他腮帮鼓起,狠狠朝面前温柔的姑娘呸了一口,“滚,要你多管闲事!” 他说着打记忆里就从未说过的最粗鄙肮脏的话,要赶走的是在这个陌生无助地方里唯一对自己心存善心的人。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8. 多管闲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好想说话 —————— 沉香才扬起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来着? 面前这个可怜柔弱的男孩子,明明上一秒撕掉嘴边胶布时候眼神还那么温软无助,如同幼兽一般的脆弱和彷徨;也就下一秒,在沉香刚刚将他嘴上的胶布揭掉,关心的话含在嘴里还没说完,迎接她的是一大口唾沫。 一大口唾沫! 那一刻是五感放大十倍的极致体验。 两人离得极近,男孩飞出来的口沫直接喷到了沉香的脸颊、眼角、鼻尖,沉香甚至觉得可能还有些唾沫直接飞进了自己半张着的嘴里…… 狭小.逼仄的环境中男孩被捆缚住,衣物不整发丝凌乱。沉香受击后第一时间想,这人不会好几天都没刷过牙吧!!! 她感觉自己有些自闭了。 这和雨水掉落在皮肤上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雨水乃自然之物,落或擦之或任其流之皆为一种意趣;而飞沫极细极小,甚至感觉不到什么力度,但你偏偏知道它们的存在,如同细蚊弱蝇覆于皮肤,若动若静,打则粘黏于脸手,不打则吸附寄生于此,让人忽略也不是,擦拭也不是。 沉香深吸一口气,果然,她就不该多管闲事。 她假作淡定地先将刚刚取下来的胶布重新盖回男孩的嘴上,捏一捏、拍一拍,务必确认这次揭开胶布没有让布条丧失黏性,这样一张嘴,难怪要封住,这不仅得封住还要还要粘的严严实实,牢牢固固才行! 男孩很乖顺,并没有过度挣扎的反应,他眼眸低垂,叫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但这会沉香也不打算管他了,贴好胶布后,沉香转头:“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多心了,我帮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沉香指了指男人在自己后脑勺竖起的木棒。 “呃、呃,我是来给女侠递用来撬动车轮的木棒。”在白婆眼神抽搐式的示意下,男人机敏反应。 幸好,他看那小杂种什么也没说还是一副得罪人的臭脾气,及时地将棒子拿低了一些,不然这会还真说不清楚。 沉香没有起疑,她接过棒子,想了想还是说道:“虽然这小孩是你们买来的,但也该对人家好一点,嘴封上就行了,手脚也稍微松松绑吧,马车里空气不好,至少散散气。” 白婆讪笑:“那是当然,我们急着赶路刚刚也没太在意里面,我们买来回头也是要卖出去的,犯不着为难一个孩子。这年头谁都不容易,肯定范围之内给他挑一个好人家。” “只是您也看到了,这个是个脾气烈的主,我们赶路不方便照料,怕他惹事才先绑住了。” 沉香点点头。 她绕到马车后面,用木棒抵住陷入泥浆中的车轴,一顶一翘,马车便出了轮,四轴皆到平坦的地面上。 “好了,你们上路吧。” “好咧!”白婆迅速坐上马车,那男人也猴急地踩上去。 “等等。”沉香喊道。 “驾!”白婆没有理会,一马鞭过去,老马短促地喷了一口气,四脚蹬地, 马车呆在原地,纹丝不动。 白婆僵硬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后面的沉香直接单手扯住了车底座。 “女侠……还有什么事情吗?”白婆欲哭无泪,不知道这神叨叨的女娃又在想哪一出。 “你的木棒还在我这里。”沉香嘴角抽了抽,她也没想到这群人这么心急。 “哈哈,不用了。”白婆笑得尴尬,她实在不想再停下来途生是非,又为了避免自己拒绝的太过尴尬,白婆继续补充道:“女侠好臂力,竟然单手可以拖住马车,木棒配豪杰,这棒子该赠与女侠才是。” 沉香:“……”这棒子路边不是随便捡?是她不懂,这有什么值得送的地方吗? 沉香也没打算再为难这两人,她点点头,松开手。 白婆舒口气,又一鞭子打在马背上:“驾!快走!” “等等!” 马车果然还是没动。 白婆:“……”她机械地又转回头,“姑娘人美心善,求求了,别为难老婆子。” 沉香眼神认真,“我是想说,马虽然是牲口但也要认真爱惜。它淋着大雨疲惫拖着你们走了老远路,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打?”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刚刚着急了。我拍它、拍它,以后绝对不打!”白婆语速飞快,坚决保证。 沉香点点头,这下就没问题了。正准备松手让二人上路,马车里又突然剧烈震动了两声。 在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档口,被捆成毛毛虫的男孩靠着侧面撞击将自己的身体以大角度倾斜出马车, 咕咕噜噜,滚到车座,再狠狠外斜,然后”砰“的一声,弓起的后背砸落到地面上,溅起一滩水花,染了一身污泥。 他努力支起身子,即使这会连抬头都很费力,也依然执着地将目光投向沉香的眼睛。 懊悔、茫然,以及一丝恳切。 一切的动作就好像他竭尽全力只为了有机会将自己再一次送到沉香的面前。 沉香看着那男孩如黑夜萤火一般的眼睛,一时间也没有出声说话。 谢瑾言失望地垂下头,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一滴一滴滑落到地上,像一个个跳动的讥笑声。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好像周围一片都是黯淡无光的。 男人和白婆的反应,以及他们说的话,已经让谢瑾言反应过来:他失算了,面前这个女孩不是简单的存在,至少是会令白婆畏惧的存在。 无论是白婆对其的称呼:“女侠”;还是后面白婆露怯的夸赞:“女侠好臂力,竟然单手可以拖住马车”,都让谢瑾言发现以及确定,那个女孩其实是个有能力救自己的人。 只是他错过了。 他用自己最恶劣的态度对待了救命恩人,又怎么能一厢情愿自私地以为别人还会帮助自己第二次。 即使明知没有希望,他也还是忍不住再试第二次,纵然这一次,他摔得体无完肤,喝尽了泥水苦涩,但都是他该受的。 “哎呀,刚才帘子忘记放下去,这小子又没坐好,这马车一动人就不小心掉下去了。看把我糊涂的。”白婆夸张地惊呼,然后手脚并用地下了马车,提着捆缚住男孩的绳子就想将人往马车里送,一眼也不敢去看沉香的反应。 “等等。”第三次,沉香又说了这两个字。 白婆动作一僵,她挎着批丧脸回头:“祖宗,您还有什么事情啊!”这次没在叫女侠,直接辈分升级了。 “嗯……这孩子卖给我,多少钱?”沉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其实沉香多少可以理解这个孩子凶厉地朝自己吐口水的行为。 他年幼被父母弃卖,失去了温暖和信任的他如同被抛弃的小刺猬竖起一根根倒刺对待外界的每一个人,自己说到底只是一个路人,贸然去触碰他的伤疤,没被用牙齿咬就算好的了。 但沉香也不是个随便释放善意的傻主,被吐了口水还要舔着一张脸去救人。如果没有这一出,这件事沉香决计不会再管。 但是现在,沉香感觉着男孩旦旦的目光,他好像知道自己错了。 眼神里柔软而澄澈的琥珀色,是在道歉,在请求。 那沉香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多问一下的,毕竟这小男孩长得挺好看,买回家愿意的话当个童养夫也不错,省的以后自家老娘成天给自己催婚。 沉香摸摸下巴,看他柔顺的黑发软塌塌耷拉在脸颊上,眉浓眼俊,五官秀美,瘫在水地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娇娇弱弱的气质。 走过去,将自己撑着的伞借给了他一半,扶着他慢慢坐起身子。 脾气虽然烈了一些,和外貌严重不符疑似诈骗,但回去养一养趁年轻把性子掰回来便可。 “这……”白婆很是为难,但见沉香执意要问价格,只得竖起一根手指来。 “一两银子?”自然不可能是这个数,但白婆不说清楚,沉香自然往低了去猜。 白婆竖起的手指抖了抖,“怎么可能!一两银子连我这一路的路费都没有,买支花还差不多。” “十两?”沉香颠了颠自己的荷包,心里有些遗憾,才赚到手的银子如到嘴的鸭子,感觉马上就要飞了。 “十两?十两!!”白婆的声音有些神经兮兮,那是一种惊讶无语到极致又难以吐槽的奇怪状态,她叹口气,“我就实话和姑娘说了吧。这小子是要卖给竹苑那边的新人,价格和那边已经谈好了,一千两。” “一千两!”这次轮到沉香惊讶了,她同情地看向地上这个小倒霉蛋,戳了戳他湿漉漉的脸颊,低声自语:“这谁买得起啊。” “姑娘帮了我们推车,我们也不开价,如果价格和这一千两持平,老朽咬咬牙就作废和那边的口头约定,把人卖给你了。一千两不算贵,要是人进了竹苑,看一次不得十几白两银子地往外掏,估摸着要想把人赎出来,钱得不低于这个数。” 白婆又比了五根指头。 沉香这次自然不可能以为这是五两或五十两银子。 她觉得把自己卖了都不一定值这个价,这小子可真太值钱了。 “唔——唔唔”身边男孩又开始扭动,嘴上发出呜呜噎噎的声音来,他想说话。 谢瑾言当然不是想求沉香买下自己,他是被拐卖过来的,那白婆虽然强行逼迫他划了卖身契,但这会一定还没有准备好伪造的转卖文契。,但要是时间拖久了,那些人敢把自己发卖到这里,手续自然也补的齐,那就不好办了。 只要能送官, 只要能对峙, 不,只要能开口,只要能开口,就好了。 沉香看男孩一个劲用湿漉漉的眼睛瞅着自己,恳求之意更甚。她无奈地叹口气,轻轻拍了拍男孩的头,“哎,求我也没用,你是我买不起的价格。” 谢瑾言痛苦地闭了一下眼:我要的是你买我吗?求求了,能不能帮我撕一下嘴上的胶布,就一下,我只想开口说句话! 沉香看这小不点实在难受:“是不是淋雨冻到了?”她把人单手抱起来,靠着自己肩膀送上马车,“你们到了以后记得给他换上干净衣服,最好有毯子、姜汤。”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白婆看人终于又上了车,心里长松一口气。 谢瑾言听言,又开始更用力地挣扎,“呜呜呜呜呜——” 沉香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水,靠近他的耳朵:“别担心,你先进竹苑好好休息,等我去看你。” 她朝男孩眨眨眼。 人她还是想救的,但自己样貌在那婆子和男人面前暴露,总不好明着抢。先等人转手卖给竹苑,她再偷偷过去将人偷出来。 反正买是肯定买不起了,这辈子她能不能赚到一千两都还不好说。但偷鸡摸狗的事情,沉香以前调皮捣蛋的时候也没少做。 这样一看竹苑好像损失最大,嗯,等自己以后有钱了悄咪咪地能还一点是一点吧。 谢瑾言愤怒地甩开沉香伸过来的手,眼睛瞪着她:我要的是你来看我吗?我只求能说句话!!! “哎。”沉香悻悻收了手,“果然还是个性情反复的小孩。”刚刚还柔弱到让人怜惜,上了车又开始凶巴巴了。 谢瑾言只觉得,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有今天这么难受了…… —— 马车的帘子被一把放下,溅起的水珠飞到谢瑾言的脸颊上,周围恢复了一片黑暗。他感觉身下马车在缓慢前进着,外头果然没有了一下一下的挥鞭声,他听见白婆在拍着马屁股,催促着前进,她与男人议论, “今天可真是晦气,那女娃到底是什么人啊?扬州以前没这号吧?“ “不知道啊……白婆,你刚刚是真打算把人卖给她吗?” “怎么可能!”白婆笑,“这小子背景估计不简单,不是他们给的太多我都不一定敢接这生意,那人专门交代会盯着,一定要把人卖去青楼妓院才行。啧啧,多大仇多大怨啊。不过,我们只负责卖,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用管,结完这单估计得先避避风头才行。” 一阵动作,白婆淌着水踩进马车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捆缚的谢瑾言, “我倒是忘记了,今天动静够你小子折腾啊?找了这么多麻烦,皮痒了不是?”白婆眼神阴狠,再不见在沉香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她揪起谢瑾言的领口,反手就是两个耳光。 谢瑾言一声不吭,脸颊火辣辣的,高高肿起,似乎还破了皮,嘴角有一丝淡淡的腥甜被他默默咽了下去。 “哼,这会怎么不吭声了?我瞧你刚刚叫的挺欢啊?”白婆看不顺眼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又抬手给了两巴掌,把人头打地偏在一旁,狠狠给肚子踹上一脚,谢瑾言滚到马车最里面,和车壁突得撞了一下,脊骨仿佛在错位摩擦,他停了下来。 白婆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手上已经不在打马的鞭子狠厉地一下下朝谢瑾言抽去,还间歇着踢踹抽打,除了一张白皙的小脸,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招呼了个遍。 “没了那趁手的棍子,真以为我不好收拾你了?”白婆狞笑道。 沉香不知道,白婆送自己那棍子,原本就是放在车上用来招呼谢瑾言用的。 现在没了棍子,白婆手上还有拳头、脚、以及鞭子, “呵呵,阿大,回头给我再找一根趁手的棍子来。” “好。”车外男人应道,两人的对话如同是在问今天要不要吃饭一样简单。 身体因为抽痛而不自觉地发着抖,到处都疼得厉害,意识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模模糊糊又想起刚才那个很特别的小姑娘。 明明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却拥有着可以保护自己和别人的力量。 真厉害,真好。 她很温柔地将自己扶到马车上,傻乎乎把自己放回这个恶心又丑陋的牢笼,他是愤怒的。 不是愤怒她没能理解自己最后的意思, 也不是愤怒最开始有机会说话时候没有向她求助, 他只是自己的无能,他没有能力像她一样如同行走在人间的正义,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力量。 他还是遗憾的,因为可能只此一面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肯定不知道,竹苑该是什么地方吧。她穿着齐整、教养优良,她家里人肯定不会允许她去那种地方。 其实竹苑是什么,他自己也不大清楚,但很快他该就见识到了。 谢瑾言没有求饶,甚至也没有抵抗,他闭上了眼睛,死死地咬住牙关,压下想要呜咽的痛呼声。 如果真的要被卖到那种地方,现在死了也好。 对了,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吧。 谢瑾言用已经快要转不动的脑子缓慢思考着,如果……真的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他想问问。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9. 好想说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秦楼被砸 ———— 天色又暗沉几分,但乌云渐散,雨势渐微。混沌的天空偶见一抹华光,散在还湿润的泥土地上,仿若银河落下的光辉,在缓缓流淌。 快到秦楼,沉香的心情又重新明媚起来。因为她看见远远的街道尽头,四盏暖黄色的油纸灯温柔地照亮着这整条黑漆漆的街路。 脚下土地夯实,方向清晰可辨。 啪叽—— 一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从楼内飞出来,一盏油纸灯闻声而碎。雨水都没淋熄的油纸灯一下子少了一盏,留剩下三盏灯在黑暗中摇曳着火光。 “小姑娘别走这条路。喏,那边最亮的地方,有几个土匪进去打砸,碎东西乱飞,可得离远一点,小心被误伤。”有好心的路人拉住沉香。 印着星微的灯火,沉香的瞳孔微微睁大:“最亮的地方,是秦楼吗?” “啊对,就是秦楼,我瞧到门前的牌匾了。几条路就属这里最亮澄,可有时候乌黑一片的走下去还说不定更安全些,反正谁也看不见你。哎,小姑娘……人呢?”路人说着说着,发现他刚拦住的小姑娘不见了,转一圈没找到人, “难道见鬼了不成?”他摸摸脑袋,想不明白地走了。 —— 秦楼里, 三个肌肉健壮,手持木棍的彪悍男子凶神恶煞地走进来,最前面的那个嘴上笑嘻嘻, “小娘子们,日安啊?今日没有客人,不妨陪哥们几个唠一唠。” “你们干什么?!”巧兰将夏荷和积菊推到后面去,冷着一张俏脸,牙齿却微微打颤。 “哼哼,来干什么,当然是收租啊小娘子。”中间那个男子一脸凶恶,用木棒敲了敲桌椅。 “收租?我、我们……”夏荷无措地看向红芍,她们之中只有红芍看过账册知道楼里具体情况。但之前秦楼的租金情况都是媒妈在处理,她们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账面上没有钱,麻烦再宽限几日,我们会凑够银两的。”红芍尽可能保持冷静地走上前,试图与几人交谈。 “没有钱是吧,那这些东西也别想要了。”最前面嬉皮笑脸的男子嘴角笑容一收,一抬手,三个壮汉拿着木棒就开始在楼里敲敲打打。 桌椅被砸断了腿,门框都瘪下去一半,边角摆置的花瓶瓷器更是碎了一地。但因这三人遒壮,红芍几人不敢上前,只能愤怒又无奈地看着他们在秦楼肆意妄为。 “别砸,不许砸。再这样我要报官了!”巧兰大声喊道,这些桌椅虽然都旧了但平日姑娘们擦洗护理起来也都仔细用心,现在看到被随意砸坏丢弃,心里的难受便如翻江倒海一般。 “哼,砸几个桌椅只是让你们涨涨教训。钱凑不够就给我去当铺当,钱庄借,当我们是冤大头,娇娇怯怯说一句宽限几日就依了你?” “大哥,我倒是有个好主意。钱凑不够拿身来偿如何?几个小娘子就让哥们今日乐一乐。”跟在最后面的那个男子一脸猥琐相,眼神露骨地在红芍几人姣好的脸颊、曼妙的腰段上来回打量。 “不好意思几位,我们秦楼的规矩是卖身不卖艺。”红芍冷静回道。 “那今日就破了这个规矩呗,也好帮你们秦楼开开张。都什么日子了,还守身如玉。”那三个男子哈哈大笑,自顾自地从几位姑娘身上找乐子。 “一个妓子而已,衣服已经穿得红艳艳,人还装什么冰清玉洁。” 红芍的脸微微泛白,这种评头论足的羞辱让她想起以前很多不好的事情。 “我瞧那蓝衣服的是个小辣椒,一会绑起来让哥们几个收拾收拾。好好学学该怎么伺候人。” “呸,没皮没脸的东西。”巧兰啐了三人一口,她和红芍不一样,委屈了就干,身上带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抄起身后的扫帚想上前和几人拼命。 积菊看巧兰猛猛冲过去的样子有些担心,忍不住出声道:“巧兰姐姐小心啊!地上都木屑别不小心踩到了!” 话音刚落,巧兰就被地上横七竖八的木头茬子绊倒,连人带扫帚面朝大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巧兰:“……” 她悲愤地朝积菊望一眼,紧张刺激的对拼时刻,友军不帮忙就算了,还在给自己上debuff,以后还能不能处了? “哈哈哈”巧兰面前的男人嬉笑着将她手边的扫帚一脚踢开,“把我虎了一跳,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不过敢对哥们几个动手,可真有你的胆子。”男人一边笑着一边抬脚想往巧兰的手背上碾过去。 巧兰慌张地缩手,却因为半天站不起而无处可躲。 “巧兰!”红芍几人惊怒,她们想要上前但已经来不及了。 “啊——”一声惨叫的痛呼。 巧兰被吓得闭上眼睛,但她很快再重新睁开。因为她发现那一声惨叫不是来源于自己也不是身后的姐妹们,而是面前凶厉地想要踢踹自己的男人。 男人坐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自己刚刚踢出去的右腿膝盖处,疼得呲牙咧嘴。 “马老三,你怎么了?”旁边的猥琐男嘲笑,“不会是太久没见到姑娘,腿软了吧?” 他话刚说完,突然感觉嘴角一疼,好像有什么东西擦过来,一抹,一手的血,“这是怎么回事?” “老二别胡说,”马老大教训道,“老三是不是腿抽筋了,还能起来不?” “老大……”身后老二叫道,声音有些茫然。 “怎么了?”马老大回头,一惊,“你下巴怎么了,一下巴的血……” 突的,他自己左腿膝盖好像受到了什么冲击,猛地一疼,单膝跪倒在地上,余光扫到旁边一根微小的弹声,一粒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落在地上,滚了几下。 “什么人!”马老大警惕地看向门外。 趁此功夫,红芍几人赶快将巧兰扶起,带到稍微远一点的安全位置。刚才这男人不知道撞到哪里还是腿抽筋了,让巧兰幸免遇难,但等反应过来,这笔帐说不定还是要算到自己几人身上。 她们现在出不去,报官都无门可进。楼上媒妈断着腿,只留了一个小丫头在那里伺候,这会肯定听见动静了,心里还指不定多难受。 “这些人太可怕,幸好沉香小姐出门不用被他们欺负。希望沉香小姐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回来啊!”积菊抹着眼角的泪花。 红芍:“……” 夏荷:“……” 巧兰:“……” 三人似有预感地抬头看向门口,偏斜的门框被扶正,小小的一个,举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木棍,不是沉香是谁。 沉香一棍将唯一还站着的马老二扫到地上,马家三兄弟或坐或蹲或跪,三兄弟聚拢在了一起。 沉香冷着脸:“你们三个有谁来解释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老三见过来只是个小孩,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三人身上的不对劲:“你这小屁孩——”话还没说完,又被沉香当头送了一棒子,头上高高肿起一个大青包,华丽丽晕倒在旁边。 沉香的动作轻飘飘,就好像弹去身边的灰尘,挥走耳边的蚊虫,轻易、毫不费力,可一个小姑娘的一棒子怎么能让高壮的男子直接陷入昏迷呢,他的头上青紫肿有碗口那么大,很是吓人。 “你把他怎么了?”马老大惊愕地问道。 “他不太聪明,又不会说话,为他着想还是让他先睡一会吧。”沉香拍了拍手上的木棍,“你是领头的吧,你来说,这里——怎么回事?你们来做什么?” “沉香小姐,他们一进来就到处乱砸,把东西全摔了个遍。还说些流里流气的话调戏我们!”巧兰义愤填膺地告完状,又叠起手帕来抹泪,哭得叫一个梨花带雨, “呜呜呜,只有我刚刚挺身而出努力保护大家。我还被他们绊倒了,摔得可惨,身上现在到处都疼……沉香小姐,回头我的例钱是不是可以涨一涨?” “胡说,我兄弟可没绊你,是你自己平地路上走,摔了个大马哈!”马老大赶快反驳,他将形势看得很清楚。 这么小的孩子,出手就能让高出她半截身子的三位大汉伤的伤、晕的晕,显然是位练家子的,力气还大的邪乎,很显然,自己今日是踢到铁板,碰上钉子了。 这孩子明显是和楼里姑娘认识的,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洗清自己的嫌疑。 “我们是来收租的,秦楼拿不出这个月的租金,按理是要吓唬吓唬她们的,没想真做什么坏事。” “我记得这个月的租金最迟是三天后交吧。”沉香抱胸,对于担起一家生计的沉香来说,这种重要事情的结点她肯定不会记错。 “所以,你们今日怎么就上门了?” 马老大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没错,是三天后。但我们是奉主家命令今天来提前催一催的。以往每个月总是秦楼租金付得最晚,时有拖延。” “所以这些桌椅、花瓶、凳子,都是你们催到地上的?”沉香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把你们主家叫来,我倒要问问看这件事。” 马老大避开了沉香的视线,口中打着商量:“主家经商事务繁杂,叫肯定是过不来的。几个桌椅花瓶也不什么钱,你把我们兄弟打成这样,要不就扯平了。只要你们三日后能交得起租金就成。一月是十二两银子,实在凑不齐我还可以帮你们和主家说和说和,你看怎么样?” “他们三个,绑起来。”沉香示意红芍几人动作,“别挣扎,不然和躺着那位后果是一样的。” “小姑娘你这就不好了吧,要做什么?”马老大没有反抗,却后退几步,他很不想自己被捆绑起来。 晕倒的马老三被积菊跟捆粽子一样扎扎实实绕了七八个圈,“这下醒了肯定不会挣脱开吧。”说着绳子中间因为捆扎中摩擦太过用力直接就断开了。 积菊无辜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看向沉香,“沉香小姐,还有绳子吗?” 沉香:“……算了,他就那样吧,反正一时半会也不会醒。” 马老二没有动作,刚才沉香那两下子将他吓破了胆,他是刚刚调戏话说得最多的这会怕被收拾所以低头做人,很容易被巧兰按着给绑住了。 巧兰向来奉行有仇当场报,一杯茶水浇了马老二一脸:“让你刚刚随便说浑话调戏人,哼,欺软怕硬的东西!” “巧兰,不要生事。”红芍不赞同地摇摇头,她们这边也把马老大捆住了,即使马老大一开始有后退的动作,但在沉香的眼神威压下也只能老老实实被绑。 巧兰委屈地看向沉香,刚刚哭红的眼眶里还含着一滴眼泪,仿佛沉香说一句重话,晶莹的泪珠就会滴答地往下掉。 “无事。”沉香摆摆手,她家巧兰还是太善良了,要她说这种喜欢占嘴上便宜调戏女孩子的废物就该丢去西山矿场挖煤,或者浸泡去粪坑自我分解一下。 得了沉香的回答,巧兰得意地眨眨眼,就连刚刚不赞同的红芍也浅浅笑了一下。她只是怕巧兰的行为会给沉香小姐带来麻烦,但心里也是想给这三人一点颜色瞧瞧的。 “我们可以赔钱,这里损坏的东西,我们赔。”马老大被绑着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出声,“五百文可以吗?” “五百文肯定是不够的。我们这里一套桌椅就要七百文了,你们砸了两套,还不包括一些花瓶和物件。最少也要赔二两银子。”夏荷用最温柔的声音,算着最准确的账。 她准确迅速地算账,让沉香刮目相看,在后面竖起一个大拇指来。夏荷羞涩一笑,再接再厉:“你们穿的衣服是成衣阁新上的几件男装,最低价格也要七八百文钱,所以你们三人凑一凑二两银子肯定是有的,不要告诉沉香小姐说你们没钱哦。我们肯定不会信的。” 马老大一噎,他刚确实准备说自己没钱来着,话一下子被堵死,一时间有些结巴:“可、可你们桌椅都是旧的,不值原来的价格吧。” 二两银子,不是没有,只是刮得他肉疼,价格刚好切中他可以接受的最大范围,他难受啊。 “大哥,”马老二低声喊了一句,马老大凑过来和他头勾着头,交头接耳一番后,马老大一锤定音,“好,钱我们给了。你们给我松绑,我给你们拿。” 沉香点点头:“好,积菊你去把他的腰包翻出来,取二两银子。” “欸欸额——我说得是我来拿啊!”马老大带着绳子扭来扭去,见挣脱不开忙说,“不能光拿我一个人的,老二、老三要一人拿一点才行啊!” 积菊比较听话,沉香吩咐之外的活一项不多做,光逮住马老大的腰包翻出二两钱,在马老大悲切的目光中又将空了的腰包又还了回去。 “拿你一个人的,之后你们自己商量互相出多少。”沉香道。 马老大生无可恋,他这帮兄弟还不了解吗,这腰包出去的钱还能回来就见鬼了,“那现在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们了?” “不行。”沉香淡淡说。 马老大嘴抽了抽:“钱都给了,你还要什么?不会是要我们兄弟几个用身体抵债吧?”想到这里毕竟是青楼,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沉香的手臂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人是怎么产生的这么离谱又清奇的想法。 沉香:“当然不是。这三人先绑着丢去柴房过一夜,其他的事情明日再说。” 马家三兄弟被丢进了柴房,眼见唯一没捆好的马老三又被严严实实重新绑起来,当然这次绑人的换成了红芍,坚决杜绝积菊可能造成的一切非自然因素破坏行为。 见没了逃跑的希望,马老二低声说:“老大,这下怎么办。我以为刚刚交了钱,她们就能放了我们。” “凉拌。”马老大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刚刚交出去的可是自己的钱。 “秦楼不是一直是媒妈在管吗,这小丫头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冒出来的,那几个姑娘还都依着她。” 马老大蹙着眉,“我也不知道。现在只能抱希望这些娘们是想出出气所以关我们一夜,千万别再有什么变故了。” 人伤、钱丢,还都不是最差,就怕她们有那份心硬生生将事情捅到主家那边去。 早知他们就不贪心,得了主家的差事,还额外去赚第二份工钱。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10. 秦楼被砸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知人善用 —————— 屋内拉下帷帐,点一盏清灯,焚兰草花香,沁人心脾。 沉香将药送到媒妈那里后,将众人带到自己的屋子。 之前红芍还担心媒妈听见下面动静,知道她们被欺负了心里难受,结果好家伙几人过去时候媒妈睡得正香,唯一一个伺候的小丫头也因为害怕楼下情况没敢喊醒媒妈。 “媒妈昨晚看小人书煤油灯几乎点了一夜,所以今日睡的沉了些。我、我害怕下面,不敢去看怎么回事,也不敢和媒妈说。”小丫头哭丧着脸,她年龄和沉香差不多大,今日也是吓到了。 “扣半个月的月例,今日之事不许和我娘说,听见了吗?”沉香吩咐。虽然沉香刚好不希望媒妈操心这些事情,也理解小丫头因为害怕缩在楼上不敢帮忙,但她也认为这样胆小怕事、缩在后面一声不吭的行为需要受到一点惩罚。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就想办法走后门去报官,或者通知我。你也是楼里的一份子,需要知道姐妹遇到事情时候该怎样正确处理问题。回屋去反省一下,今日之事哪些地方做得不好,然后找你红芍姐姐请教。” “是。”小丫头哭着应下,然后回屋去完成沉香布置的检讨任务了。 沉香一转头,发现红芍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敏锐如沉香很快从红芍的眼神中捕捉出一丝惆怅,她摸摸下巴,难道自己把教育小丫头的事情暗搓搓往红芍那里推的行为被发现了? 明明她感觉自己刚刚说得很义正言辞,大气凛然的样子…… “沉香小姐。”红芍说。 “嗯?”沉香保持着之前下达命令、掌事风范的样子。她深信,只要自己演技到位,红芍就算发现自己的活又多了一件也没法往外推不是吗? 她现在已经深得无偿老板压榨员工的精髓所在。 “您和您的父亲越来越像了呢!”红芍欣慰地感叹。 “嗯。嗯?”沉香才点头又抬头,完全没想到红芍说得是这个,“我还有父亲吗?” 她的便宜娘亲好像从来没提起过哦。 “当然,沉香小姐当然有父亲,不然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吗?”沉香的反应让红芍失笑,她难得开了个小玩笑,才继续道:“不过沉香小姐的父亲过世很早。可能现在楼里除了媒妈,就我还记得他了。” “那我父亲是什么样子的人?”在另一个时空里,沉香老爹是中年秃顶满面油光的腱子肉大叔,妻管严加武痴一枚,家中地位乃弟中弟的存在,所以穿越过来后听自家便宜娘亲说父亲早死后,自己就也没多大兴趣打听。 但是现在,沉香有点小好奇。 “您父亲是一个很伟健的男子,一个顶天立地可以支起一片天的人。”红芍眼中有些微的失神,“他上过战场,瘸腿独臂,还有一只眼睛看不清楚东西,但上到经商论道,下到拖地洗衣只要有空他都会去做。” “是个闲不住的人。”沉香嘴角抽了抽,难怪她老娘看着脑子不太灵光还能有秦楼这个产业,甚至十年前名声大噪过,估摸着都是她爹的功夫。 “是啊。小姐这些日子变了很多。”红芍感叹,“之前您继承了沉老爷的力大无穷却极惧怕这股力量,甚至刻意节食让自己看起来更纤细柔弱。可现在,小姐终于可以走出房门,试着接受自己,并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大家了。” 她回忆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还和沉香小姐一样大的时候,自己被按倒在一个破寺庙的草席上,满含绝望与泪水之际,一个男人逆着光将门破开,他不是慈爱的父亲、不是端正的兄长、不是热情的朋友,而是一个从没见过的满脸胡茬的残疾男人。 他将自己带来了秦楼,承担了不属于他的父亲的责任,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家。 “所以沉香小姐要向你的父亲学习啊,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所以下次再遇到事情不能都推给我了哦!”红芍调皮地朝沉香眨眨眼。 沉香:“……”果然还是被发现自己想要偷懒了。 “对了小姐,柴房里的那三个人要怎么处理?报官吗?”巧兰问道,她觉得自己需要在沉香面前刷刷存在感,不然刚刚骂人捆人拖人,自己做的事情最多,偏偏沉香有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吩咐的还是红芍姐姐。 “不用。”沉香摇摇头,“我记得秦楼本身是租赁商记布庄的楼铺,巧兰你明日去商记那边找他们掌柜把事情说清楚,要他们过来给个说法再来领人。” “这样会不会和商记那边的关系闹大闹僵了?”夏荷有些担心。 “不是去闹,只是说清楚情况就够了。”沉香解释道,“况且我觉得商记未必知道今天的事情。” 商记布庄是扬州城最大的布庄,而商记则占足南北往运商贸几乎三分之二的比例,且一贯以以诚待人、四海为友作第一经商要义,这样经年累月竖起来的大招牌一没仇怨、二没竞争,犯不着为难沉香她们一个快要倒闭的小破楼。 “没问题!巧兰一定把这事办好。”巧兰兴奋地应道,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自己说了一嘴差事就落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待巧兰离开后,沉香清咳一声:“夏荷、积菊,我还有其他事情要交给你们去做。” 以为自己没有事情准备跑路的夏荷和积菊:“……”巧兰快回来,其实你还可以做更多! 红芍委婉道:“刚刚说错了,其实沉香小姐和沉老爷还是不太一样的。不过……知人善用是个好品质。” 沉香不紧不慢地点点头接受来自红芍姑娘的夸奖然后露出了一个谦逊悠然的笑容。如果事情都让老板干的话,要员工干什么呢…… —— 商家宅院坐落于北郊最大的一片区域,背邻山岭,面朝湖流,依山傍水,亭台水榭,楼阁华美,已是入秋,仍曲岸悠扬,花木繁茂,水乡浓郁,雅趣横生。 这也是扬州城最大的一座府邸。 但拥有这份累世家业的府邸主人正和他的小儿子爆发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父子之战。 “没有到饭点,不许吃,商杰你已经胖成一个球了,人贵有自知之明,知道吗?”商老爷正对着手捧一盘白玉糕点的小儿子吹胡子瞪眼。 奈何他的废物儿子满嘴点心茬子,含含糊糊只回他两个字:“我饿!” “你你你、都是你们把他给惯坏了!”商老爷甩着无影指,一通点点点,从丫鬟婆子一路指到一个钗环系发、体态丰腴的妇人身上。 “老爷——”妇人眼中含泪被丫鬟搀扶着,“妾身不会教啊,我们中年得子,好不容易盼得的这一个宝贝疙瘩,妾身深怕凶到、气到、累到、苦到,怎么舍得折腾呢。老爷英明神武,见多识广,还是请老爷亲自出马,来教教这可怜从小父亲不在身边的孩子吧。” 商老爷在家说不过妻子,这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眼神复杂地望向自己家的冤种胖墩儿子,后者正将最后一块糕点塞入嘴中,他咂咂舌:“水!快给我喝水,我要呛死了!” 商老爷:“……等我百年之后这家业是没指望了。夫人,看来我们是时候将以前准备从掌柜中挑选一人认作义子传承家业的想法重新纳入考虑之中了。” 商夫人一脸认同,含泪点了点头,“只要他能照顾好我儿一辈子,其他一切好说。” “我不同意!”商杰咕嘟咕嘟喝完水,肉嘟嘟的小手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那我以后不是成了寄人篱下的存在吗?” “呦,最近读书不错,还知道‘寄人篱下’这个词了。”商老爷皮笑肉不笑道。 “当然,我只是胖了点又不是傻。不过我不喜欢读书,还是在小溪边玩泥巴比较有意思,爹你知道吗,上次我去咱家后院爬树时候发现了这么大一只蛐蛐……” 商老爷搓了搓手上的拳头,商杰只得委委屈屈闭了嘴。自家老爹的底线,他还是拿捏得死死的,毕竟逾越雷池的几次教训,他的屁股蛋还记得呢。 “你就该多出去走走,别一天到晚地呆在家里,和人年管事学一学。你今年几岁来着,十岁对吧,年管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看账册,记录账目,而且算上百千次都不会出错。” “不仅如此,他还在外头到处为你爹跑活,半大的小子与人攀谈也很会来事,样样处理得都好。你爹养儿子虽然不行,但眼光毒辣得很,要不是当初挑中年志远到我们家里头做事,我们商家的生意这十几年来也不一定会风调雨顺、蒸蒸日上……像你这样的,哎,丢到大街上没人管直接就饿死了,除了会吃会喝,你还会做些什么?” “爹爹爹——求你别夸了,你天天都在说年管事厉害,我知道他比儿子强,但你也用不着天天说吧,我的耳朵都要起茧了。儿子心里苦,儿子难受啊!”小胖墩见自家老爹又开始捧一踩一式育儿大法,直接开始撒娇耍泼一条龙,势必打断老爹唠叨大法。 “你这泼皮!来人,拿我鸡毛掸子来!” “啊——不要啊爹!我错了!” “老爷息怒啊,小杰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场面一片混乱时,一个下人匆匆从回廊穿过,来到庭院口,“老爷,出事了。商记布庄传来消息,说是秦楼的姑娘过来说有人昨日起着商记的名号上门催租一通打砸东西,还调戏打伤楼里的姑娘们了。” “什么!”商老爷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商记的名声口碑可是祖宗上面传下来的家业,远比自家冤种儿子的教育重要得多,“去的是什么人知道吗?是假借商记名号的混混地痞还是我们自己的人。” “是老马家的几个兄弟,人是年管事手下的。年管事已经先过去处理了,老爷您看这事……” “你先下去等着,我收拾一下立刻过去,你负责带路。” “是。” 下人走后,商老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自家因为听到年管事犯错而忍不住偷笑的冤种儿子,“你这泼皮!有什么可值得笑的地方?你年管事事情繁多,忙不过来出点岔子也算正常,重要的出了问题吗,重要的是出了问题后该如何处理。能不能虚心认真跟你年管事好好学学,别一天到晚嬉皮笑脸!” “爹,你前脚夸过年管事,他后脚就出了问题。现在属于面子上过不去,在强行挽尊。”小胖墩可不给自家老爹留面子,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下面此后的丫鬟仆从传来几声憋笑声。 商老爷没生气,他哼哼冷笑几声:“好啊,那就带你一起去瞧瞧人年管事怎么办事的,让你长长见识学点本领。就不该天天听你娘的,将你宠着惯着,和个女娃似的娇养在后院。” “不要哇爹爹,家里有吃有喝有穿,我可不想出门呜呜呜——娘亲、娘亲救我!” 小胖墩被自家老爹拎起来,身后夫人用锦帕一点点抹着眼角的泪花:“我可怜的孩子,要好好和你爹爹学习,一路走好啊!” “啊啊啊啊啊啊——我怕,我怕出门啊爹爹!”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11. 知人善用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刨根究底 —————— 商记布庄内部正在统计这一年的盈利情况。四五个算盘一齐发动,劈里啪啦的拨珠串声音在屋子里犹如奏起了荡气回肠的战歌。 最里面一个国字脸、豆豆眼的中年男子正专注地看着账面,他指法灵活,记忆力惊人,一面账页停留最多不超过三秒,纸页似树叶被狂风扫过,沙沙沙,一本就到了尽头,再拿起下一本,周而复始。 “年管事,我们布庄今年的盈利情况已经统计出来了。”密密麻麻的算盘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下头一个负责记账的人禀报道。 “如何?”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 那人激动道:“今年风调雨顺,我们布庄一年来也经营得当,总收益比去年高出约莫有三分之一,应是商记所有产业之最。” “不错。”简单的两个字,但还是能从中听出年管事不错的心情。 还是他们年管事厉害,以往商记最高年收益涨幅也不会超过五分之一,这犹如断层似的成绩,老爷看了估计也得笑得合不拢嘴。 曹丁去年从管事的位置上退下来时候,老爷指派年掌柜作为新任的管事,当时还有好多掌柜不服气,尤其是商家宗族里头反对意见更甚,觉得老爷总是把最重要的位置给外姓之人。 年管事为免老爷为这些琐碎事务烦心,自请第一年任大管事时除负责各个生意往来人员调动,依旧做原先的商记布庄掌柜,并表示若今年有其他生意涨幅可以超过商记布庄,他自愿相让管事一职。 这话把商老爷感动得稀里哗啦,其他掌柜也高兴得春风拂面。虽然年管事掌管布庄这几年布庄收益一骑绝尘超过商家其他产业许多,但正因为是收益太好了它的涨幅每年各个生意中没有明显突出的表现,是以其他掌柜摩拳擦掌,胜券在握。 但年管事是什么人,商家生意上的扛把子人物,其能力手段连退下的曹管事都自愧不如,也就宗族里一些姓商的掌柜觉得他们尚有一战之力了。 汇报成绩的账务先生是其中比较年轻的,他几乎崇拜性看着上头坐着的年管事:“恭喜年管事要正式继任大总管一职!” “还为时尚早,等成绩总汇结果出来了再恭喜也不迟。”成绩斐然,年管事仍保持着谦虚低调的做派。 “这反正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做下属的私下里先恭喜一番,不会到外面说的。” “是的哈哈。” 忙碌了一天的账面,,屋里此时一片和谐轻松的氛围。就连一项严肃板正的年管事,嘴角也不自觉带上了微笑。 “咚咚咚——”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几人的聊天, 有下人来报:“年管事不好了,马家三兄弟收租给收出祸了,秦楼那边有姑娘找上门留了话,让您过去处理。” 年管事突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众人面面相觑。 丰收在即,任命在即,怎么就出事了呢? —— 秦楼馆里, 马家三兄弟手脚被捆,又用一根绳子串着被沉香提溜到厅堂。他们表情皆生无可恋,因为已经听见巧兰回来禀报,说把昨日事情给商记布庄的人说了。 马老大和马老二都有点摆烂接受命运的迹象,唯独才醒过来的马老三还不死心:“这位沉香姑娘,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有必要把事情闹这么大吗?” “不用相见,以后若再晃到我面前,见一次打一次。”沉香朝他们亮了亮自己粉嫩的小拳头,面前三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那、那得饶人处且饶人总可以吧,我们兄弟就是混口饭吃,要是得罪了商记哪还有活可以干,再说我们不是赔了银子吗?”马老三还是想挣扎一下。 马老大忍不住插嘴:“是我赔了银子。”腰包空荡荡的他现在对“我们”这个字眼很是反感。 “得饶人处且饶人,前提是你们做个人。昨天你们打砸东西,仗着五短身材调戏姑娘,扯着商记的名号为所欲为,哪一件是人干的事情?”沉香反感地敲了敲唯一一个还完好的桌面,她觉得这三人其实完全没认识到自己的行为之恶劣、为人之丑陋,犯事被人逮住就权当自认倒霉提上铁板,丝毫没有自我反省的意识。 “小姐,商记的人来了。”红芍在旁提醒。 沉香抬头,一地残渣过去,歪斜的大门口进来两个人。为首那个五官周正,标准的国字脸,唯一的缺点是眼睛略小了些,又是单眼皮眼睑稍厚,严肃时眼睛宛若一条直线横在脸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没睁开眼。 他面容干净、未留胡子、穿着群青长衫兼墨绿色外敞,走进来第一句话便是:“鄙人姓年,是商记的管事。这次是年某人没管理好手下人等,给秦楼添了麻烦,惊扰几位姑娘,在此年某人给几位赔礼了。” 他长鞠一躬,态度极好,对着红芍道:“不知秦楼昨日损失如何,可有记录在账?商记会对昨晚的损失一一赔付。” 红芍后退一步,让出沉香的位置,“这是我们家沉香小姐。媒妈因受腿伤在楼上静养,秦楼事务皆交由沉香小姐处理,年管事和她说便是。” 年志远诧异地看了一眼红芍身后的小姑娘,他来时便注意到二人在说话,约莫知道这小姑娘是媒妈的二闺女,却没想到楼内事务也交由她负责了。 不过年志远并未将诧异表现在面,依旧之前诚挚的态度对着沉香道:“商记绝无霸横收租之令,昨日之事是这三人假借商记名号所为,但这三人确实为商记安排在东市负责催租之人,所以商记愿赔付秦楼之前损失,另免去秦楼三个月月租。如此,沉香姑娘看是否可行?” 沉香点点头,又摇摇头。 年志远不愧是商记布庄的管事,态度和处理方案好的让人没得挑,但奈何沉香是个刨根究底的人,这三人假借商记名号前来闹事行为中还有许多推敲,她是准备问清楚的。 “不知沉香姑娘还有什么要求?范围之内,年某亦不会拒绝。”年志远看沉香摇头,以为是她不满意自己提的补偿方式,但也没有着急生气而是继续耐心询问。 这次来主要便是表明态度,将这三人与商记划隔开来,万不可让商记的名号在自己手里受到了折损。那样不消多说,大管事的位置都不用提,掌柜的职位也可以不用做了。 沉香请年志远和他旁边的人坐下,又让小丫头帮忙上茶后才说道:“年管事的安排沉香并无异议。只是沉香心中有惑,可否请一解?” “请讲。”年志远道。 沉香:“按旧例,秦楼的收租日是在后天,可马家三兄弟提前三日来到楼内,是否为商记的吩咐?” 年志远蹙眉,但还是点头:“是。” 难怪这么小的姑娘可以被委派管理秦楼的重任,她果然不简单。刚才自己说话中有意将这一事情略过,却没想到沉香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个。 但经商者以诚信为本,既然问及,必不可隐瞒。 “为何提前?”沉香没有意外继续询问。 年志远招了招手,让身后人上前,“商记在东市的租赁铺子楼宇收租为姜武安排,这次我将他也一并带过来了。姜武,你说与沉香姑娘听。” 那人穿着灰棕色的短褂长裤,表情很是自责:“我并未吩咐他们昨日到秦楼收租。昨日他们是负责东街其他几个食肆的收租,但有吩咐……去秦楼提醒一下媒妈三日后要交租。这片地方租金我也收了几年,只属媒妈忘性大总爱拖欠租金,故安排人提前过去提醒。” 媒妈忘性大总爱拖欠租金…… 红芍等人神情尴尬,但看沉香面上没什么表情,也努力绷住自己的脸,秉承着掩耳盗铃之法:只要自己不觉得丢人,就不丢人了。 沉香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尴尬,她只是对自家娘亲的神经大条有些条件反射的脱敏了,一提到后就会下意识保持面瘫状态。她看马老大他们三人在旁反应,都低着头,被捆缚的手指不安地搓动着,看来姜武所言不假,到秦楼后续的行为并非商记的安排。 便继续询问道:“可单马家三个,他们是商家常雇的下人怎么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来?年管事不觉其中有背后之人指使吗?” “他们自然是有人指使才敢做出如此行为。”没有迟疑,年志远就肯定了沉香的猜想。 “不瞒沉香姑娘,既有人买通他们做事,指使之人相比一时半会也问不出来。若沉香姑娘信得下在下,容年某将这三人待会后审问,必定给沉香姑娘一个交代。” 这也是年志远过来秦楼后,一直没有在马家三兄弟身上花功夫的原因,马家三兄弟为商记做活也不是一年两年,不然不会被委派收租这样的要紧事情。能被别人买通做事,必定花费重金封口,不花一番时间精力未必问的出情况。 其实若沉香不额外询问,年志远回去也未必会花功夫查明马家三兄弟被何人买通的真相。对方会在秦楼打砸,便是与秦楼有旧怨,而商记只是被借用的一把趁手刀。最简单的做法便是严罚马家三兄弟,杀鸡儆猴给其他为商记做事的人瞧,让下人不敢生出二心便可。 但既然沉香摆态知道马家几人并非自作主张,而是有人指使,要纠察其中真相缘由,商记也不得不给出帮忙调查的态度。 这一趟过来秦楼处理,要比年志远自己设想的局面麻烦许多。 但年管事并未对沉香的刨根究底心生反感,相反她有条不紊的安排和询问,是让人可以忽略年纪的成熟稳重,比自己年轻时候尤胜。 这样的人,年志远心中天平衡量得很清楚,宜交好,不宜交恶。 “不必。” 沉香没有答应年管事的提议,而是从荷包里掏出三页纸,“我昨日让夏荷、积菊把马家三人分开询问过,让他们交代是受何人指使,因何原因来秦楼挑事,我让人一一记录其所言说辞。有趣的是这三人给出的答案各不相同。” 她嘿嘿一笑,以一种很轻松的状态扫视过马家三人神态各异的表现,才正色看向年管事,“年管事经验丰富,对这三人也更为了解,想必看过纸上内容后,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一目了然。后续这三人也可按他们说辞进行惩罚,或免职、或送押报官,或从轻发落,都依照年管事的安排。”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12. 刨根究底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指使之人 沉香的话让马家三兄弟的表情几乎凝滞。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昨天晚上被分开询问后又带回柴房的时候—— 马老大是第一个回来的,面对空荡荡的柴房心慌无比,脑子里想的还是被询问时候的情景:他被带到一个窄小黑暗的屋子里,靠坐在椅背上,等到背后的冷汗都干透了,沉香才带着积菊进来。积菊拿着笔低头专心做记录,沉香则以一种压迫、相逼的状态句句询问, “过来秦楼挑事是谁的主意?” “是谁第一个开始动手?” “谁说了调戏的话?说了几句?” “安排你们过来的是谁?” …… “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原本风干的冷汗在背后又死灰复燃,一层层的汗渍浸湿了衣衫。 马老大小心应对,勉力回答,好不容易才被放了回来。 回来一看,剩下两个兄弟也被带走了。那一刻,他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几分。 马老二和马老三陆续回来。二人都一副虚脱的模样。 “你们被问了什么?”马老大急切问道。 “说不清,太多了。”马老二疲惫地摇了摇头,那样的环境、氛围、灯光、人影,一场询问下来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没有什么啊……坐在那里吃了顿饭就回来了。那个叫沉香的姑娘过来和我聊了几句天,问我们是哪里人,平时都做什么的,就回来了。”马老三弄不懂老大为什么这么紧张,他下意识想摸摸头,却反应过来手脚又被捆住了。 “怎么可能!?老三你是不是出卖我们了?”马老大眉头皱的几乎快拧死一只苍蝇,他们兄弟三人本性自私自利,而马老三偏偏是他们中最蠢的那一个,弄不清楚情况时为了一口吃的把他们全卖了也并非不可能。 “你不该说的老三。”马老二这会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看叫沉香的那个丫头十有八九要把事情捅到商记那边去,我们丢掉差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如果把另一头的人也说出去,不仅尾款拿不到还是得罪了两头的人。” “我当然知道了,这怎么会说呢?只是没想到秦楼当家作主的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她瞧着天真单纯,很好忽悠,我说什么就信什么,最后还请我吃饭了。你们啊,就是瞎操心。”马老三对于两个哥哥的紧张不安不以为意。 他们……说的是一个人吗?马老大和马老二的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再说,都是你们当时拉我上这贼船,要我说老老实实给商记做工,虽不至于大富大贵,温饱上也绰绰有余了。”变成现在的局面,马老三对两个哥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言的。 “所以你果然把事情说出去了。你怎么那么蠢!”马老大恨铁不成钢。 “我没有!大哥,你别是贼喊抓贼吧!”马老三也被挑起了火气。 唯一稍有理智的马老二问道:“大哥,你被询问时候有安排姑娘在旁边做记录吗?要是你那边没做记录,我们就重新统一一下口供。” 万一马老三真把他俩卖了,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合起伙来把马老三给推出去做挡箭牌好了。 “有,我认得那个黄衣服的姑娘,叫积菊。”马老大答道。 “欸,可我是那个绿衣服的小姑娘记录的,还逼我画了手押,流程走得和进了衙门似的。对了,她不是叫夏荷来着吗?”马老二也疑惑了,都是沉香询问的,她身边带着的人有必要不一样吗? 难道马老大也骗了自己? “怎么可能?你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按手押,我怎么不用?”马老大急了,手押都按了,这不可得是招供了。 难怪那些姑娘问完话后把他们又放心地丢回一处,感情是事情原委全知道了。 “我没有。”马老二偏开头,他现在感觉脑子更乱了。 “果然还是大哥最有问题,到处怀疑其实是掩饰自己吧。”马老三见缝插针。 三兄弟之间气氛也变得僵硬,没有谁再相信谁的话,各自窝在一边开始盘算得失利弊起来。 这一夜,属马老大过得最不安生。那赔偿的二两银子是从他腰包出的,相当于即使这次他们帮那边隐瞒,他本人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宜全被老二老三两个人占着。甚至,自己可能还被他们出卖了。 这种对自我处境的不安在沉香和年管事掏出三张纸后开始商量对他们三人的安排后,到达了顶峰。 几乎急不可耐的,他跳着从地上坐起来,语速极快:“等等,我说!让我们来秦楼挑事的是醉生楼的人。我这次说的是真的。来的人是个小厮但有醉生楼花娘牌子,错不了,她给了我们十两银子做定金,后续完成的好还有二十两。我全招了,求年管事看在我将功补过的份上饶了小的这一次,不要撤了我的差事。” “大哥!”马老二惊怒道,他没想到自家大哥真的在关键时刻出卖自己。 “你疯了?”马老三也不可置信,那后续的二十两银子还能不能拿了? 一席话说出口,马老大终于畅快了一次,“之前收的钱我全用来赔秦楼的损失了,砸东西虽然是我先开始的,但全程一句调戏姑娘们的话我可都没说。要罚他们得比我重!” 马老二怒瞪着自家大哥:“我就贪了几句嘴,东西可没怎么砸,我道歉道歉还不行吗?要招供我也可以,要是你们想告那醉生楼,我还能去县衙府给秦楼作证。” “我也可以!”马老三吼道。 兄弟三人算是正式撕破脸皮,如果这时候不是被捆着,他们三个估计早就大打出手了。 沉香看着马家三兄弟的反应,面色早有预料一般的平静,并没有说话。 年管事一直抿着的双唇突然弯了弯,他笑了,手指捏住沉香递过来的三页纸将它们平摊在桌面上,发自内心地赞叹道:“沉香姑娘好手段。” 三张被摊开的纸上,两张主谋指向皆是商记,一张画了红押一张没有,第三张纸更是平平展展,上面一片空白。 这三张纸递到年志远面前时候,他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沉香仍在怀疑商记,可随即沉香说的话让他明白了这是在使计诈马家三兄弟的反应。 而效果,出奇的好。 “投机取巧罢了,不足为赞。”沉香嘴角微微勾起,对于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一个很简单的询问技巧,她利用的是马家人自私且相互不信任的心理。快速、准确、直接地得出要害秦楼的暗中人是谁。 醉生楼是吗?沉香在心中将这个名字过了一遍。 醉生楼,扬州一众青楼中较为有名气的一个。醉生楼以拍卖女子初夜为噱头,很多达官显贵对其情有独钟。而扬州瘦马的调教之名也出自这里,这里的女子贯会床上功夫,被高价赎走的比比皆是。 自家的小破楼和这名声显赫的醉生楼可没什么利益往来的冲突,唯一的解释便是,素有旧怨了。但估摸着以她便宜娘亲的性格,连什么时候和对方结了仇怨的事情都不知道。 还得自己后面慢慢调查。 “你、你诈我们!”马老大终于反应过来,他情绪激动整个人几乎要扑过来。 巧兰麻利地上前按住他,还随手抓了一块抹布堵上了马老大的嘴,在他悲愤异常的眼神中怡然自得地擦了擦自己的手,“要怪啊就怪你人太笨,而我们家小姐呢又偏偏非常聪明。” 巧兰笑眯眯和沉香讨了个巧,雨蝶一样的睫毛眨呀眨,那心思全写在脸上:小姐你看我话说得多漂亮,夸得多真诚,有没有赏赐,能不能晋职? 沉香回以微笑。 她也想提高楼里姑娘们的待遇,奈何两袖清风,身无旁物,只能暂且以微笑表达情谊。 巧兰略有失望地垂下眼皮。 “此番是多谢沉香姑娘找到幕后主使之人。”年志远作揖。 “但此事干系甚大,醉生楼此番亦是将商记不放于眼中。而商记也不是任人差遣之辈,至于醉生楼和这三人如何处理待我把此事禀报与商老爷再进行定夺。若无其他事情,还容年某人现在将这三人带回。” “等等,沉香还有事需请教年管事。” “不知姑娘还有何事?” “秦楼一月租金是十二两银钱,沉香想问若是将秦楼买下需要多少银子?”这个问题沉香一早就想知道。一直租房子总不是个事,商记当下愿意租赁,未来说不定有一天需要将它租给别人或是卖掉,今日正巧,便一并与年管事相谈此事。 “小姐?!”巧兰几人惊讶非常,不明白沉香问这个干什么。她们不懂庶务,但也知道十年前秦楼风光大噪的时候没能买下此楼,其价格也绝非她们今日可以承受得起的,询问价格此举毫无意义。 年志远也稍有诧异,他委婉说道:“秦楼位于东市较为中心的位置,地段好占地大,这样的店面放在当下,商记可以卖却不会低于一千二百两银子。沉香姑娘现在怕是没有这么多钱可以出的。但这次沉香姑娘帮商记找到背后利用之人,挽回商记名誉,若是日后沉香姑娘想买下秦楼,我年某人可做主将价格定于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好家伙,这得是多少钱。 巧兰在旁边无声地摇摆着小手,这价格,这银子,太贵!就算有钱也不兴买啊! 而沉香此时也愣在原地。 一千两,这价格完全出乎沉香的意料。 对于在上一个时代买房无能的沉香而言,这委实有些太便宜了。她之前自己估量,按租金十二两来看秦楼的价格至少也得上万两银子,结果只需要一千两白银。 一千两白银,秦楼最红火的那几年肯定拿的出来。甚至那个时候还不一定比这个价格高。 沉香揉了揉眉心,她感觉自己头有点疼了。 所以她娘当初到底怎么想的,怎么算的账,十年秦楼月租十二两,早就到了一千二百两的价格,却至如今时候仍在租房子,而且家当未存下分文。 沉香想了想对年管事说道:“沉香确实有意买下秦楼,身上并无多少钱也是事实。但不知年管事可否听过‘分期购买’一说法?” “分期购买,这是个怎么提法,说来听听?”一个高亢舒朗的中年男子声音从门口传过来,青川色上襦和藏蓝色下衫。鬓稀胡密,留着最为时髦的山羊胡,头戴冠帽,乍一看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质在其中。 可年管事却后退一步,行鞠躬之礼:“老爷,您怎么来了?” 这是商记的主人,早年凭借一腔孤勇南北往下贸易将商记布庄的生意做大做强,闯下一片锦绣富贵家业,扬州城最大的富商,商金林。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13. 指使之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分期购买 ———— 商老爷哈哈一笑,在年管事有些惴惴不安的神情中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年管事将事情简略告知。 “不错”商老爷赞许地点点头。他这个管事任命的果然好,能力一个顶俩,办事效率嘎嘎高,而且这次的事情主要错也不在年管事身上,所以商老爷不仅没生气反而对年管事更加看好。 门口传来一声轻而不屑的哼哼声,那声音带着三分埋怨,七分不爽。 “你,给我进来!” “不、不要啊爹爹!啊——老头子你放开我!” 商老爷面色一变,从门口揪出一个穿着锦缎红褂的小胖墩来,那小胖墩眼睛神气傲娇,手脚却畏畏缩缩,两只小胖手在半空中胡乱划揣试图将小脸盆大的面颊掩盖,奈何手小指粗,半遮半掩,很是滑稽。 “这是,商老爷之子?”沉香笑着问,她没想到在商场上能叱诧风云的商老爷家里儿子看着这么天真单纯,又憨态可掬…… “嗯。”商老爷沉痛捂脸,透过指缝眼神悲伤地打量着沉香,看她平静谦和、懂事知礼、沉着稳重,就越打量越悲伤。 秦楼在扬州经营十年,商老爷自然是识得媒妈的,所以他更不能理解,为什么人家爹早逝,娘也不太靠谱,娃还可以养这么好,心性能力样样拿得出手,比自家废柴儿子不知道高出几何。 难道是秦楼这片地方养人,商老爷有些说不出的嫉妒。 “来说说你的分期购买。”商老爷经历的事情、处理过的问题比年管事更多,阅历也更为丰富,所以他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 他只是没想到,一个还这么小的孩子心中会有如此巧思。不管她提的的方案是否合适,单她今日提出的这个词就能给到自己很多启发。 沉香让红芍为自己取来笔纸,:“沉香并无本金,但若想现在买下秦楼也并非没有办法。”她提笔,纸淡墨浓,写着两个字——钱庄。 商老爷捋着胡须,笑着看沉香写字,手指纤小却握笔稳健,笔力不足却已显字韵,是极为端正的正楷字样,“签卖身契在秦楼为花女如今还有四人,若拿她们的卖身契为抵借一千二百两银钱不是难事,以一年为限来年若能还一千五百两足以。” 这话让红芍她们齐齐变了脸色,红芍还算稳得住一点,但夏荷和积菊眼里已经开始泛出泪花,只唯独一直爱表现的巧兰,倒是在这种时候反应平平,她眼里有懊恼和不甘,但整个人又好像是接受现实一般的平静。 好像她早就预料到,留在秦楼最后会是这种结局。 “是。”沉香点点头,她没有看身后的四个姑娘反应,而是提笔在“钱庄”两个字的旁边深深划去一个叉痕,“但秦楼在商记名下租赁十年,这多出余的三百两银子为何平白让钱庄得了便宜?不若让利于商记如何?” “年掌柜方才说要让利使沉香购买,沉香便去了这份让利,换为分期的利息,总需交付的钱仍按一千二百两计算。将一千二百两银钱分为四期,每期交付三百两银钱,若沉香付清这份期钱便算是买下秦楼。不知商老爷觉得是否可行?” 沉香在纸上列出表格,将总账和分账标注清清楚楚,“如若当期沉香未凑够四百两银子,便按照原先租金照常付钱,若凑够,便不用。于沉香而言,好处是不用抵押楼中女子的身契,而对于商记,凑够可常价卖楼,凑不够亦有租金可收。倘若沉香以后违约,之前付的分期商老爷也不用交还,于商记而言也并无损失不是?” 沉香一语说完,厅中安静良久,商老爷和年管事下意识开始分析沉香提出的“分期购买”可行性,而红芍等人则是激动于小姐果然对她们心怀柔情,不愿抵押卖身契借钱。唯独小胖子被那一串串数字绕得头晕,云里雾里之余生出几分好奇,扒着桌子想去看沉香写的东西。 “啪!”商老爷一巴掌呼向自家儿子后脑勺,“瞧你那蠢样,多和你沉香妹妹学着点?” 商杰委屈地揉揉脑袋,他正准备习惯性回嘴,但看自家老爹眼神中一副纠结犹豫的样子,直觉告诉他这会需要装鹌鹑,他小心翼翼地扭开视线,却没想到正因为他这躲闪后缩的样子更是让商老爷坚定了心中所想。 沉香提出的是一个对双方而言都较为合理且公平的交易方式,唯独没有考虑的是一年或者几年后东市秦楼这片地方是否还是一千二百两的价格,但房价上涨或下跌也是双方一起承担的风险所在。 所以这个方案,商老爷不准备拒绝,“分期买秦楼的事情好说,只是我这里还有一件事需要沉香姑娘的答应。” 沉香横放下笔,商人逐利会谈条件她并不意外,“商老爷请讲。” “幼子年幼,我常年外出对其管束不佳,夫人心慈将之在后院娇养宠爱,年岁有十却文武不习,顽劣好吃,逃学旷课让我每每头疼。日后不久我便要再走水路商运,可否将子商杰托于秦楼管教,暂定一月按一百两银钱相付,不知沉香姑娘意下如何?” “老爷?”稳练如年管事,这会也被商老爷的想法给惊呆了。见过管教不好儿子,远送书院、求请名师的,没见过直接把自家娃打包丢进青楼让一帮女人管教的。 “爹……爹,你不要我了?”小胖墩也傻眼了。 商老爷暴力堵上小胖墩的嘴,继续叹道:“不瞒沉香姑娘,我这学也逼过了,先生也请过了,奈何这孩子一点心性都没有养成。本已经对他丧失希望,今日见沉香姑娘做事为人沉稳果断,我觉将这孩子放秦楼里,不说能学得一半精髓,但凡影响一二也够他受用的了。” 兵行险招,方才有奇迹出现的可能性。 沉香点点头,她懂了。这商老爷是借此机会想让秦楼当一下托儿所,虽然照顾小孩子有点麻烦,但看在一百两银子的份上她肯定同意啊。 一月一百两,一年一千二百两,这买楼的钱不就出现了吗?商老爷这个提议简直不要太好。 “商老爷客气了,人放我秦楼自是没有问题,只是不必带丫鬟仆从,令子的衣食住行一日安排也需要交由我负责才行。不然住商府,或住秦楼两者并无区别。” “这是自然。”商老爷点点头,脸上笑出了褶子痕。他手上捂住的小胖墩,却是两行清泪入银河九下,滔滔不绝。 —— “什么?楼里带回了个小子?”正在享受沉香牌换药服务的媒妈惊了,“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到我们楼里白吃白喝,这可不行!至少每天也得砍砍柴,擦擦地什么的做一下吧。” 沉香将媒妈腿上的纱布木板重新固定好后又给她话密且多的娘亲递上一杯水才道,“娘,我也是这么想的。”难得她娘出个有用的主意,还有什么比品尝人间疾苦更能让娇生惯养的小屁孩成长的好方法吗? “可,那位商小公子毕竟是商老爷托付在楼里的,每个月还会出一百两银子做管教费用呢,这比请教书先生的钱还多多了。我们让他做脏活累活不是欺负他吗?”巧兰忍不住说道,那可是商家少爷,打小含着金元宝出生,她怎么敢对他颐指气使? “什么!!!一百两银子?”媒妈忽地受惊,将才喝进肚子的茶水又给喷了出来,“二丫啊,我们秦楼最环境雅致,景物宜人的屋子好像就是你的,快让出来给商少爷住。你、你们几个,务必伺候地让商少爷舒舒服服,让他愿意长长久久在我们楼里住才行!” 沉香:“……”今天也是高估自家娘亲的一天呢! —— 秦楼原先的姑娘们走的走,散的散,如今楼里就住了几个人,想要腾出一件客房来给商杰是很容易的事情。 只是这房间里,一桌一椅一席床,再无其他。 商杰小手颤抖地摸上床单:“都是疙瘩,好粗糙,这、这要怎么睡?” 沉香捧着小脸,坐在旁边凳子上看他委屈的小表情:“那你睡地上?地上平整保证膈不到你。” 商杰一听,眼睛睁得老大,视线茫然地从床上移到地上,然后一屁股做下去,哇哇大哭起来。 沉香慢悠悠打了一个哈切,果然熊孩子就是有一点麻烦。不过沉香也不是没带过小孩子,以前在武馆四五岁被家长带过来学武的也有,都是在沉香棍棒伺候中茁壮成长的。 当然毕竟商杰投胎好,人含着金钥匙出生,打不得骂不得。 沉香想了想,朝红芍等人招招手,几个姑娘第一次见小孩子哭,这会也有点不知所措地上前,不知道沉香意思是不是让她们哄娃,巧兰更是搓搓手随时待命准备上阵。 “笑。”沉香命令道。 ? 红芍几人不解。 积菊比较听话,一般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第一个起头,“哈哈——哈哈哈。”这也引起了巧兰的好争心,她紧跟其后笑得更大声起来,红芍和夏荷这会即使不明所以也因气氛使然,掩唇低笑起来。 小胖子商杰哭着哭着打了个嗝,泪汪汪的小眼睛里是满满的小问号。 “你继续哭吧。不过这会你爹、你娘、伺候的人都不在身边,哭了也没人理你哄你。现在掉的每一滴眼泪都是我们嘴角扬起的一点弧度而已哦!”沉香笑眯眯地看着商杰,背后仿佛有个黑暗的小翅膀扑棱扑棱,很是邪恶。 红芍挂在嘴边的笑容都变得不自然了:小姐,你这样真的好吗? “嗝——”小胖子被气得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嗝,一个大大的鼻涕泡从他鼻侧冒出来,扑的一声炸开,脏兮兮的鼻涕从鼻子下面挂到下巴上,很是滑稽。 “噗。”这下楼里姑娘们是真被逗乐笑了。 “我想要纸。”但这次小胖子吸了吸鼻子,没再哭了。 —— 年管事跟在商老爷后面回去,马家三兄弟则是让姜武负责带回。 “马家那三个人品行不端,断是不能再用。借此机会也好给其他人敲敲醒钟,我瞧着快年末,商记的人都开始懈怠了。”商老爷吩咐道。 却见年管事跟在后面没有回话,又喊一声,才仓促应对,“老爷说得是,我也正有此意。” 商老爷笑眯眯,把烦人精丢在秦楼后他心情极好:“怎么,还在想秦楼的事情?觉得我把杰儿放在那里不好?” “不是。老爷看人很准,志远知道老爷定下的决定还从未错过。”年志远想得很明白,谁家不疼儿子,商老爷对商杰的宠爱他是看在眼里,这次决定虽然做得仓促到令人大惊失色,大为不解,但他相信老爷定是为了少爷好才这样安排。 “那你是——”商老爷疑惑了,还能是因为什么事情让他家年管事都能走路走着走着丢了神。 “我是在想那位沉香姑娘刚才做分期单子时候画的格子,不需多字,让账目清晰明了,或许商记也可以借用一下。” 在前面走的商老爷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半晌,才摸了摸胡子:“真是后生可畏啊!”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14. 分期购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新的客人 —————— 继马老大他们闹事后,秦楼过了几天安闲日子。无人无客无事端,每天最闹的也不过是小胖子商杰的哭哭啼啼和二楼媒妈对沉香雇佣贵客当童工的恶劣行为的长吁短叹。 不过沉香在对付商杰上很有一手,她整出一个项目列表,以积分形式排列了每日商杰可以完成的各种任务,例如: 洗碗 1积分 拖地 2积分 做算术题 3积分 练字 1积分 读书 2积分 练武 3积分 …… 以上等等排列好顺序贴在商杰房间里,而商杰如果想在秦楼吃点好吃的也必须要用积分兑换,不然每日只有吃糠咽菜的份。 沉香还打着为商杰好,降低难度的理由,给他额外补充了几条附加任务: 在洗碗时候如果同时能够放声高歌加0.5分 拖地每拖一个房间如果能摆出哼哈二将的架势绕楼一周加0.5分 算术题正确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加0.5分 …… 这些种种规则,其中之详细、之复杂,之刁钻,连性格最柔和的夏荷看了都忍不住对商杰投以同情的目光。 可怜弱小无助的商杰倔着脾气坚持几日后,在肚子咕咕直叫的悲伤和对美食小吃的渴望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像恶势力投以屈服的白旗,开始积极做起沉香为他量身定制的积分任务中。 还别说,做了几日任务后商杰反而对这种特殊的模式产生了无与伦比的热情和兴趣。要沉香知道,就能明白这是小孩子对于游戏模式的热爱之情。但商杰不懂,如果懂也坚决不会承认自己被沉香奸诈的积分模式给套路了,他只以为是积菊姐姐做的小甜糕太香太好吃的缘故。 就这样,在小胖子积极努力自救和沉香的钓鱼式养娃兼经营模式下,一周后的某天晚上,有一位名为钟崎的青年男子主动、坚定地走进了秦楼馆。 钟崎回忆他此次来秦楼的使命——务必全方面、无死角观察商少爷情况。 他脑海里还是年管事殷殷嘱咐:“老爷虽将少爷放在秦楼里但到底不能完全放心下来,而夫人这几日因为小少爷不在身旁更是有寝食难安之兆。所以这次我奉老爷之命特地挑选你假扮秦楼客人,前去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探究竟,看看少爷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成长。” “如果实在不行,就把少爷接回来。” 钟崎是年管事手下的一名账务先生也算一位得力干将,一直深受年管事信任,加之商杰和沉香他们从未见过钟崎,所以这个混入其中、打听情报的重任就交到了钟崎的手上。 钟崎紧紧握拳,想他清清白白一个算账先生,竟然有机会公款逛青楼,不仅回去好和自家夫人交代,还可以心无旁骛小酌片刻与佳人把酒言欢,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当他屏住呼吸,满汉激动走进秦楼馆才修好的大门,只听“嗖”的一声,一把菜刀从天而降,横劈在钟崎正准备继续前迈的右脚前方。 刀锋锐利,入地三寸。 钟崎:“!!!” 他僵硬抬头,眼神颤抖,怀着身体仍完好无损的幸庆之感望过去,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姑娘,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单纯而无辜地望着自己。 “对不起啊,前不久我们楼里桌子坏了。我最近在练习木工想自己做几副桌椅出来。”沉香乖乖低头道歉,迅速上前将菜刀收回。 好不容易来一个客人,千万别被她吓跑了。 沉香心中万分懊悔,早知道不该因为最近都没有客人而晚上贪功,单白天做一做就好了,晚上营业时候把东西都收到后院里去。 钟崎看着大厅漫天飞舞的碎屑,和横七竖八、缺胳膊断腿、大小各不相一的木块们,以及地上一把名为雕刻刀却疑似作案工具的菜刀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到底是来逛青楼,还是来踏龙潭、进虎穴,过刀山火海闯关的? 半晌纠结,钟崎虚脱无力地摆摆手,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无妨无妨!” 不管怎么样,他今天一定要先见到小少爷才行。 这样想着,恍惚间钟崎忽然听到了他们家小少爷的声音。是洪亮、热情、恣意的歌声,钟崎几乎要不相信他的耳朵—— “喜刷刷,喜刷刷,大家一起来刷碗咯!我们都是好孩子,刷碗要刷干干净净~赚足积分好过日子,每天都刷刷碗……” 钟崎瞪大了他的眼睛:“这是?” “哦,是我们楼里的一个小伙计,不值为提。他估计刷碗刷嗨了,积菊你去叮嘱一声。”沉香将菜刀也一带递过去,“顺便把刀放回去。” “好的,沉香小姐。”积菊道。 一个小伙计,不值为提? 钟崎摇摇晃晃,忙说道:“等等,我想要这个小伙计服务。”不管怎样得先见到少爷才行。然后他看见沉香和积菊回过头来,用古怪且难以言喻地目光盯着自己看。 “这位客人,我们这边只有酒菜小曲,姑娘们的陪伴等服务,不提供男色童颜等特殊项目。”沉香委婉拒绝,毕竟商杰名义上还是商老爷托管的娃,做点活算是锻炼,要真接客可就说不清楚了。 “不是,”钟崎抖了抖才想起他刚才说了什么混帐话,忙补充,“我是想让那个伙计带我去楼上雅间休息,我要点些小菜顺便听听曲子就够了。” 特地让商杰去服务?沉香狐疑地看了一样钟崎,对方表现似乎有点紧张,她朝积菊使了一个眼色。 积菊进到后厨房。 很快手上还沾着泡沫的商杰就乐陶陶出来,手上泡沫往裤子腿上一拍一搓,在钟崎震惊的目光下态度热情且友好地说:“这位客人想点哪位姐姐的服务,我带您去二楼。” 健康的微笑中露出洁白的八颗大牙。 商杰要开心死了,不仅碗不用再洗就可以得个积分,还有招待客人的积分可以赚。这种好事怎么平时不多来点? “好好。”钟崎恍惚了一下神,才接受了来自自家少爷的殷勤服务。 “客官慢一点,注意这里台阶。”虽然是第一次服务,但商杰服务意识极高,拿出以前去高档酒楼,专门服务自家的店小二的悉心招待态度。 在少爷怎么能为我服务和少爷笑得看起来过得不错中反复横跳的钟崎恍恍惚惚被商杰扶上了二楼明码标价最贵的一间包间。 沉香:“啧,这小子还有几分鬼机灵,知道赚的多小费积分就更多。” 积菊:“那小姐给吗?” 沉香笑容狡黠:“给,怎么不给。这可是送上门来的生意,你去门口候着,一会等商杰出来叮嘱他要好好给客人推荐一下。顺便让红芍她们把才艺准备好。吹拉弹唱,书画对弈,佳肴酒菜,一样都别给客人少。” “我们秦楼终于又开张了!” —— 秦楼门口有一位身穿白衣,头带书生帽的儒雅青年来回徘徊,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准备些什么。 终于,他准备好了。 上前,轻扣秦楼的大门。 “你好,我是百川书院的学子,姓江,想来找一下秦楼夏荷姑娘。”这位姓江的公子敲完门往里望,发现里面乱糟糟的,如同被土匪打劫、官府拆迁过一般,一点也没有以往秦楼的整洁和干净。 只有一个奇怪的小姑娘,她坐在前台上翘着腿,抬着头,笑眯眯看着二楼的一间雅房。江公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巧瞧见穿着碧纱翠罗裳舞服的夏荷款步而走。 她粉黛轻施、簪花敛鬓,点了出水粉荷的妆扮,煞是好看。 江公子眼睛都有点直了。 “这位客人是来专门找夏荷的?”一个清亮却略显稚嫩的女孩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公子低头一看,是一个看起来有几分瘦弱的小姑娘,她头发扎得齐整却略显枯黄,身上无二两肉,该长的地方也没长,像田野里迎着麦浪冒出来的一朵干瘪的豆芽菜,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嗯。我与夏荷姑娘是旧识,小姑娘可否帮我叫她出来一下。”江公子摆了摆衣袖,随意点头道。 沉香注意到他嫌弃的目光,嘴角地笑容因此变得甜美:“夏荷姑娘可是我们秦楼的招牌呢,岂是那么容易见到的,不知江公子可带足了银钱?” “天色已晚,让姑娘到外一叙多不安全。不若江公子先租一雅间,再点些小酒小菜,我让夏荷姑娘前去侍奉左右。” “不用,我只是想和夏荷说几句话。你和她说我的名字,她会出来的。”江公子不耐烦地摇摇头,觉得面前这小姑娘真是不懂眼色。 “哦,你没钱?”沉香收起笑容,原来是个小白脸,那还颐指气使,嫌弃这个瞧不上那个的,可把他能坏了。 仿佛被戳中痛点,江公子面色变了变,眼神不愉地看向沉香:“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谁教的你,三句话离不开钱,如此财迷心窍简直是俗不可耐!” “我与夏荷之间的感情,岂是用金钱俗物能衡量的!”他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沉香:“嗯,果然是个穷鬼。” “你这……”江公子话还没说完,屁股上突然巨疼无比,整个人如飞一般被踢出了秦楼,再狠狠砸到地上,这几日才下过雨,地上湿滑,他污了一身白衣,啃了一嘴浊泥。 愤愤在外头骂了几句,一瘸一拐地走了。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这可是江公子,那是夏荷姐姐的心上人。”路过拿水的巧兰樱桃小嘴被惊地微微张开。 “哦,心上人啊。那也得带了钱才能过来。”沉香笑容不变,背后露出资本家无情剥削时才会出现的黑色翅膀来。 江公子是吗? 这副德性、这样嘴脸、这点家当,还妄想打她楼里人的主意,简直白日做梦!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15. 新的客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深夜侍从 —————— 秦楼一共有三个贵宾级别的包间,里面的空间装横要比媒妈的房间还好。屏风画扇,铜炉紫烟,雕绘着鸳鸯戏水、比翼双飞各类花式的桌椅软榻,但唯独没有床。 这也是媒妈立下的规矩:秦楼女儿卖艺不卖身。 来此只能饮酒吃食观景赏乐,有雅韵,挑情趣,却不是纵情之地。这一点沉香也是极为赞同的。毕竟她可不想养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再亲手开栏放猪让它们把白菜拱了去。 当然这就导致,在客人没有点餐点曲点人的时候,包间里面只有伺候的小厮侍候在左右。 这正合了钟崎的意,与少爷共处一室方便他打探一些少爷在秦楼的真实近况,一进秦楼他就发现呆着这里是一分一秒的乐趣都享不到,不如抓紧时间做任务; 这也合了商杰的意,与客人呆在一个屋檐下方便他拜托这位客人向自家老爹发出求救信号,虽然秦楼这几天过的小日子也不错,但金窝银窝肯定不如自家的狗窝。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钟崎下意识低头等少爷先说话,这是作为商家仆从刻在身体里的本能反应;商杰也下意识抢先说话,不觉异常,这是作为娇宠长大的小少爷一种理应如此的精神认知。 “你知道扬州城商记吗?”商杰一边偷偷瞅着门口一边搓着小手,小声问道。 扬州人,谁不知道商记?按沉香的话说就是商杰和人相处时候总有点社恐,不太会打开话匣子和人聊天,所以在拜托事情之前多此一举地又问了一句商记。 只是令商杰没想到的是钟崎头摇的飞快:“不知道。” 钟崎听到“商记”那一刻心脏就咯噔一声,他来的时候年掌柜特地叮嘱过不能让小少爷发现自己的身份,但一见面小少爷就提到“商记”莫不是发现什么问题想要试探自己? 不行,坚决不能被发现。见小少爷满脸疑惑不解,似乎对自己的说辞并不相信,钟崎咬咬牙,继续补充:“我不是扬州这边的人,只早年听说秦楼盛名,这次终于有机会路过扬州,所以特地来秦楼逛逛。” “你不是扬州人?”商杰挠挠头,感觉到了难办,这一周才来的一个客人难道就让自己错过了吗?也是,本地人谁来逛秦楼,去其他随便一个花楼都要比秦楼热闹。 “嗯,我是温、温州人。”钟崎情急之下拿自家媳妇的祖籍凑数。看商少爷点头,终于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少爷虽年幼却心细如发一下子就发现自己不知从哪里暴露的马脚并从中试探,还差点让自己露出破绽,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也幸好自己足够机灵,将少爷糊弄过去。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向少爷打听什么处境以免再引起少爷的怀疑。但旁敲侧击一点还是可以的,于是钟崎咳嗽两声道:“少、小子,你在秦楼多久了,和我讲讲这里怎么样,我看大厅乱得很也没什么客人,外头那些姑娘们怎么样,别是个黑店吧?” 说着,还故意装出害怕的模样来。 商杰遭逢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客人是路过扬州不识商记的萍水之人的悲痛中,又被钟崎没有消费欲望甚至开始怀疑秦楼是个黑店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 这怎么能行,人出不去,那进来的钱就必须赚到手才行! 商杰痛定思痛,殷勤地握住钟崎的双手开始积极热情介绍起秦楼的如何如何好,从饮食小酒到佳人丽影多么多么妙,一张小笨嘴硬生生将秦楼夸了个天花乱坠…… 钟崎晕晕乎乎就下了一单又一单,已经进入享受模式的他睁眼即是迷离之态。而迷蒙的双眼下是他逐渐安定下来的心,少爷这么夸赞秦楼看来这几日却是过得不错,也许进门那一菜刀是真有什么误会在其中…… —— 楼下,积菊正在和沉香汇报她听到的情况。 沉香听得忍俊不禁,“所以商杰那个小笨蛋还没有反应过来?” “夏荷姐姐已经进去跳舞了,他们两个没有再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沉香小姐,商少爷在秦楼做活的事情肯定会被商老爷知道,会不会因此把人接回去。”积菊对这个一天洗碗拖地叠被子家务活样样全包的小少爷还是有点不放心。 “那就不是我考虑的范畴了。进我的楼,规矩自然是我说了算。”沉香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脆生生地嚼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中化开。 只要这商老爷不想把孩子教废,就会明白人放在秦楼比自己家要好的多。反正沉香不会因为怕损失赚取一百两银子的机会就把商小胖子当一尊小弥勒佛供奉起来。 天知道,她第一天发现这小胖墩连自己衣服都不会穿时候的无语和震惊。 两人正说着,秦楼门口又传来声响,一下子有六个男子进到大厅。 这六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颠簸疲惫的样子,进楼后也不算客气,最年轻的那个四处张望看见积菊后立刻说道:“我们找人,有没有看过……” “没有。”沉香截断了那个年轻男人的问话,她的脚蠢蠢欲动,准备将这几个没礼貌没眼色的男人丢出去喂泥。 “小戟不许没礼貌,退下。”一个脸染灰尘的络腮胡男子训斥道。 “大哥?” “到后面去。”男子再次训斥。 青年有些急躁地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没有再说话后退了三步位置。 沉香不高兴的小脸这才好看一点。 那个络腮胡的男子朝沉香露了一个歉意的微笑:“抱歉,我们跑了一天江都县,兄弟们几个都累了,说话没个分寸。可以在这边暂坐片刻,和姑娘讨口水吗?” “可以,一两银子六碗水。”沉香道。 “一两银子六碗水?”后面那个年轻男子又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大哥,我们还是走吧,不用喝水,有时间还可以跑跑别的地方……” 他说着时候,最前面被叫大哥的那个络腮胡男从腰间掏出一两银子放到柜台上,“好。” 一时间,年轻男子如同被他的动作禁了声。 沉香收了钱,让积菊去倒水,顺便也打量起这六人。这几人说话明显带着口音,不是扬州人,又风尘仆仆疑似要找人,加上领头还带有佩刀,要么是官差微服办事,要么是大户家族里的侍从在异地寻人。 考虑到这几人神情焦灼,且纪律不算齐整,是家族侍从的机率更大。这个领头的男人很聪明,说是想讨碗水但沉香知道多半是准备借此机会和自己的打听情报。他们特地进青楼这种地方打听,丢的多半也是孩子或者姑娘。 不算礼貌,但肯掏钱。 沉香还是比较愿意配合并对他们几个人保持微笑的。 “我姓杨,名朔。刚刚那冒失的小子是我的同胞弟弟,叫做杨戟。我单独再为他给你赔个不是。请问这位小姑娘怎么称呼?”杨朔看出来这秦楼做主的是面前这位小姑娘,坐下后便开始与她搭讪。 “沉香。” “我们家公子不小心走失,所以想过来问问你们有没有看见过。”杨朔说道,他从布包里掏出一副画像。 画质皱巴巴的,上面是一位清隽温雅的小少年,瞧着比沉香还要小几岁,穿着月牙白的衣衫,长发束起,眉长眼细,手上还握有一块小兔造型的碧玉环佩,还挺可爱的。整个人让人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教养极好的公子。 “这是你们家公子?”沉香问道。 她感觉这人与从方氏药铺回来那晚马车里的那个男孩眉眼有几分相似,不过他们身材并不相同,画像上的小公子身材俊朗匀称一看便是富家生养;而马车上的男孩瘦弱苍白更像是灾荒地区出来的乞儿。 且两人气质也截然不一,小公子温雅如玉,小小年纪就有了翩翩公子的风态;那个男孩却如同囚笼中的幼兽,弱小无助但也尖牙利嘴,沉香还没忘记自己被喷得满脸唾沫的情景。 “是。”杨朔回道。 “丢了多久了?”沉香问,如果失踪的时间长,挨饿挨冻又遭人欺负,样貌和气质发生变化也是有可能。 这个问题杨朔犹豫了一下,说道:“几天前走丢的。” 他问过很多店铺了,只要和那些人说自家公子走失一个多月,一般人都挥挥手让他们走,连帮忙回忆都懒得去想。 毕竟丢了那么长时间,一般人都觉得找不到了。但如果说是最近丢失,心中的友好善意便会发作,也更愿意一起帮忙回忆最近是否见过小公子的身影。 他们也是靠着这样的询问方式,才能一路找到扬州这边来的。 只是非常不巧,这刚好对不上沉香所想。沉香摇摇头,那便不是她那日所见的那个男孩:“没有见过。” 也是,若真是被拐卖到扬州,她当时帮他撕开嘴上胶布时候,他也不会嫌恨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吐她一脸的口水。 “不过,你们或许可以去竹苑瞧瞧。”沉香看那几人听到自己话后,状态明显失落下来,看着一两银子的份上便额外卖了他们一条线索, “听说竹苑这个月新进了一批人,也有这么大的小男孩,可以去找找看你们家公子是不是也在其中。” —— 从马车上被带下来后谢瑾言一直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状态里,他好像被上了药丢到一个小房间里,每日汤水吊着,缓了几日才逐渐清醒过来。 “真是晦气,花那么大的价钱我还当是什么宝贝,结果送过来就是一个破败的病秧子身体。”一个中年女人走到谢瑾言床边,扯住他四散的长发将脑袋提起打量,妇人下垂的眼睛中泛着血丝和浊黄,动作粗暴,像在潭江里栖息的水鳄,整个人透着股难以言说阴冷。 “惠妈妈您别生气,这小子别的不行但脸是这一批里最好看的一个,肯定能拍出一个好价钱。”有人劝道,是个温和的男音,话里却也透出一股冷酷来。 “罢了,我看他也好了一点,叫手下人安排上,等伤养好了月底就放出来拍卖。” “不先调教一下吗?” “花那副大力气做什么,就他这身板年底都不一定活得过去。再说那帮子人,不是有很多就喜欢这样子的吗,难以驯服的小野马,哼哼。” “娘,我觉得他看起来好可怜啊。”一个怯怯的小女孩声音从后面响起。 女孩的眼睛被一只带着陈年旧茧的大手给遮住,“和你说了多少次了珊珊,不要心疼男人,这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惠妈妈的声音从女孩头顶上方传来。 “他们都该给我入地狱。”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16. 深夜侍从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商杰求师 —————— 要说秦楼掌勺大厨,非积菊莫属。 闲暇时期她总爱一个人闷在小厨房,自己捣鼓一些新花样的吃食。因此,沉香她们的每日三餐一般也是由积菊负责。 在沉香尝过一次积菊的手艺后,她非常严肃地给予积菊最高点评:“比外头酒楼大厨做得都要好吃!总算知道我娘为什么这么胖了。”原来身边有一个爱心投喂小能手。 积菊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小姐……”以前小姐也爱吃她做的饭菜,可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夸奖过自己,她感觉小姐病好后接管秦楼在很多事情上更加严厉与说一不二,但却让她感觉更亲近了。 “积菊姐姐可不可以做白玉糕给我啊,我有积分来换。”商杰吃饱了还不满足,继续缠着积菊预定美食。 沉香虽然不惯着商杰但在很多小事上也是宽容居多的,于是大度表示:“你们先聊,今天的碗我来洗。” “小姐,我们坐在这里让你去忙活这怎么行,我来吧。”巧兰第一个站起来想要抢活,被沉香又按了下去, “姑娘家的手就是要白白嫩嫩的养着,我还指望你们的手去弹琴作画给我赚钱,可不能把丹蔻弄花了。” 巧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坐下,她很想说:小姐,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也是姑娘家了? 但是看着沉香说一不二的严肃认真的小脸,直到沉香去了后厨房她也硬是没憋出半个字来。 因为没事干而有些郁闷的巧兰独自回到房间,而红芍和夏荷去楼上陪媒妈用饭了,这会大厅里只有积菊和商杰两个人。 “积菊姐姐——”商杰继续卖乖,按照以往经验,沉香愿意让自己和积菊呆在一起,就说明让积菊给自己做糕点的事情沉香是同意了,只要他再磨一磨这事准能成。 积菊摸摸商杰的小脑袋:“刚吃完饭就吃糕点多不好,我们可以先把大厅收拾一下,刚刚吃过饭还一股油烟味,万一来客人就不好了。” 门外传来声音:“有人吗?” 商杰:“……”巧兰姐姐你快回来,没事干时候让积菊姐姐帮你说两句不就好了! —— 张三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的事情要做,承诺的事情要行。 那日在东市和沉香约定今日带她去逛竹苑,他自己便天不亮就起来把短工上的活计忙完,回屋又换了一身稍旧半新的衣服,家里的碎银钱一带,匆匆赶来秦楼。 第一次来这样的烟花地方,一向大大咧咧的张三显得有点局促,他站在门口目不斜视,等了许久,从里面出来一个陌生的姑娘。 那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碎花裙子,扎着双平发髻,一双漂亮的杏眼含着秋光潋滟,脸颊上的一抹橘红如同垂挂在枝头熟透的杏果,一见便仿佛能让人嗅道秋天的味道。 “姑娘莫看我了,受不住受不住。”张三仓促捂脸,别说进秦楼找沉香了,光是站在门口看见个姑娘他就觉得脸上发热。 “略略略,盯着姑娘盯傻了吧!这么大了,还不知羞!”那位姑娘后面突然窜出个小屁孩,吐着舌头做鬼脸嘲笑自己。 张三对小孩子,尤其是调皮的小男孩可没有什么怜惜之情,他横眉一竖,眼睛瞪眼:“胡说八道什么呢,要欺了姑娘家的名声,小心夜里烂舌头!” 张三是川字眉、双皮大眼,瞪起人来时候很像发威的老虎,自带一股凶劲,把后面那个小男孩吓得抽了抽鼻子。 “要不,先进来坐坐吧。”积菊好笑地给商杰递了一张锦帕擦鼻子,又对张三说道。她看这人不是要来秦楼寻欢的,也不像是马老大那样故意来挑事的,约莫着是有什么事情但见到自己后一时间不太好意思说,便做主将人给请进来了。 —— 沉香洗完碗出来后就听见大厅重新热闹起来。 “我张三生平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积菊姑娘有你这手艺完全可以自己在江都县开一家小食肆了,生意保管火爆。”张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兴奋称赞道,他今日行程匆忙,中午时候只吃了一个干饼,这会早饿了。 “可惜有点凉了都是剩菜,小姐在厨房还要一会时间,不用着急可以慢慢吃,这道菜也值得尝尝。”做饭爱好者看见别人喜欢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这会积菊也很开心。 “等等,积菊姐姐你不是要给我做白玉糕的吗?!”只有商杰像一个小苍蝇一样嗡嗡嗡在两人跟前乱跑,如同被遗弃在世界之外的一点悲伤。 “张三哥哥,吃完饭了我们就出发。”沉香笑眯眯在背后说道。 张三闻声身体一僵。 “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啊?”积菊看张三.反应不对,心中疑惑。 沉香做事随心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直接回答道:“竹苑。” “什么?”积菊脸露茫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她看见张三羞愧捂脸时候又不得不承认,沉香小姐刚刚说的却是是这个地方,竹苑,男妓场所,用于寻欢作乐。 “小姐,请让我陪同您一起去。”积菊咬咬牙,如果小姐真的要去这种地方,自己肯定拦不住,不如一起陪同好歹可以帮忙照应一下小姐。 “好啊。”沉香爽快答应,她其实觉得秦楼四个姑娘总是喜欢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出门不太好,对于积菊这样难得想出门的请求自然是欣然答应,至于她的目的就不太重要了。 “不行,我也要去!”商杰爬到椅子上颤颤巍巍站起来,对着沉香居高临下地宣布道。积菊姐姐要出门,他的白玉糕肯定是泡汤了,那出去玩的机会不能少了自己。 “不行。小孩子不能去那种地方。”沉香无情拒绝。对于养孩子这件事上她还是很认真负责的,有些地方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张三:“……” 积菊:“……” 作为二人最为称职的嘴替,商杰咆哮发言道:“你比我还小一岁,小一岁啊!为什么你能去?” 不懂事的小孩子就是麻烦,但沉香还是很耐心和小屁孩讲道理的。几乎没有犹豫,她小手一挥指向旁边的张三道:“外面很危险,我打得过张三哥哥,所以可以出门,你能吗?” 商杰抬头,看见张三一张凶神恶煞的彪悍大脸杵在面前,再扭头,看见还没自己一半重的豆芽菜沉香站在后面,小嘴立刻一撇:“我不信,我们来比试比试!” 他觉得自己的小胖拳头,一个能挥走两个沉香。 张三皱眉:“不如我和小沉香比试,商杰你在旁边看着。” 他答应了带沉香去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但在商杰不能去上和沉香达成了共识,他想着自己和沉香比试故意输给沉香就好了,他张三丢得起这个人,但放着这两个小不点真打起来,控制不好,沉香肯定是要受伤的。 积菊也在旁边苦了一张脸:“还是别了吧,万一小姐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把商杰少爷伤到了可怎么办?” 已经准备答应和商杰比试的沉香:“……” 感觉自己被上了打架必伤人debuff有点危险的沉香立刻决定放弃和商杰的比试,不过她也有办法让商杰知难而退。 “看见门口那个柜台了吗?”沉香指了指门口和自己一般高的前台,脚尖点地一跃而起,在空中连翻了三个跟头后轻飘飘落到了柜台上面,动作潇洒帅气,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她站在柜台上,神态睥睨地看向商杰:“你能这样我就带你一起去。” “小姐威武!”积菊在旁边开心地鼓掌,自从沉香轻松解决马老大几个后,沉香在她们姑娘家心中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张三愣在原地,没想到沉香真有点练家子的本领。空翻他是可以做,但肯定做不到像沉香这样的水平。 “扑通。”商杰双膝跪地。 沉香从柜台上跳下来,看商杰不敢置信到有些扭曲的面容心下好笑:“怎么?腿软了?” 商杰跪得端端正正,双手握拳,激动呐喊:“师傅,请受徒儿一拜。”说着便要磕头,还好被旁边的积菊扶了一把。 沉香:“……”可饶了她吧! “我可当不起你的师傅。你的身体素质太差,肥肉太多身体太虚,先锻炼减肥吧。” 沉香把又有点要哭征兆的商杰从地上拎起来丢到椅子上,“一会让你巧兰姐姐来监督你跑圈锻炼,想学武,就从基础走起。哪有不会走还想跑的道理。” “好。”商杰委委屈屈地答应了,并在门口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他的准师傅远去。 他从小有一个武侠梦,如今见到高人,心里打定主意:他,商家小少爷商杰,拜师一日不成,要赖在秦楼一日不回! 还是他家亲亲老爹懂他,在他茫然无知时候就把自己打包送来秦楼,这送的好啊,送的妙啊,送的顶呱呱! —— 隔着天边远距离的商宅里,商老爷才把哭哭啼啼的自家夫人哄去房间休息。他来到书房,年管事和钟崎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阿秋!”商老爷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 “老爷您没事吧?天寒记得多加衣服,别太操劳。”年管事关心道。 商老爷摆摆手:“没事,估计是谁在念叨我。”商业上混得久了,友人仇人都不少,被叨念几句再正常不过,商老爷也没往心里去。 “小杰在那边怎么样啊?”商老爷问道。 把孩子丢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说不担心,那肯定是假话。再说他过不久还要去走海路商运一趟,回来指不定已经过去三五个月了。 年管事看向钟崎,钟崎看向自己交握的双手,想了想才谨慎回答:“少爷在秦楼……适应得很快。” “哦?”商老爷自己都不信了,“他没哭?没抱怨?没捣乱?” 钟崎叹道:“我去时候少爷全程笑容满面,还帮着秦楼做活接客,给我介绍秦楼时候夸得是天花乱坠,若我不是提前知道真会以为少爷从小就生活在那里。” 年管事和商老爷听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商老爷更是激动万分:“当真如此?” 钟崎低头:“钟崎无能,小少爷聪慧,钟崎还差点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最后是谎称路过秦楼的远客才糊弄过去了。” “真是虎父无犬子,没想到小少爷才十岁,就颇有老爷当年的风范。” 听此一言,商老爷已经快不行了,“这、这真是我儿子?” 年管事还算稳得住,上前一步扶住商老爷:“老爷啊,您不能因为少爷成长了,就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种!” 商老爷一把把不会说话的年管事推开,激动地在书房走了一个又一个来回。 不行,他离开扬州前,必须得亲自再去看一看。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17. 商杰求师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初入竹苑 —————— 竹苑位于东市的最南端,占地比秦楼小上不少但装潢精美,外栽有层层细竹,碧绿光滑,秋竹犹绿,亦落满地枯黄,算是江都县一抹特别的风景。 将近傍晚,来竹苑逛的人络绎不绝和门庭冷落的秦楼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沉香好不羡慕。 “怎么竹苑今日这么多人?”沉香眼巴巴地看着人群进进出出。 张三过去打听一番后回来说:“竹苑今天晚上有场拍卖会,好几个月才举办一次,所以人都聚集过来了。” 见沉香不太明白,积菊忍不住凑到沉香耳边多嘴:“听说是拍卖男子的初夜。” 张三不赞同地看过来,怎么能和小孩子说这些。 沉香倒没有太纠结这个,古代青楼妓院不算什么好地方,也就媒妈的秦楼算是其中一股快要干涸的清流。但既然都是娱乐场所,或许可以从竹苑的经营模式中借鉴一二。 说起来,接管秦楼算是沉香第一次经商。 虽然方大夫教了沉香如何用别出心裁的定制提高价格,但让凋零的秦楼崇焕生机第一步却败在了揽客上面,以至于沉香到目前为止还陷入在一种无计可施的惆怅中。 当然这些顾虑沉香并没有告诉红芍她们,以免她们担忧。有时候处于领导的位置,注定也要背负更多的责任和义务。 沉香摸摸下巴,当然也不能忘记这次来竹苑的最终目的——偷人。 那天见到的那个男孩,应该也是竹苑要被拍卖的人之一。 “喂,你们几个,拍卖夜要入苑费的,十两银子先交一下。” 竹苑门口几个健硕的女子将沉香一行人给拦住,几人是靛色短衫长裤的打扮,是竹苑门口专门巡逻的管护。 倒是也神奇,竹苑负责接客的都是男子,但管理的人却都是女子。 “小姐,”积菊拉了拉沉香的袖子,小声问道,“我们要交钱吗?” 这竹苑的入场费也太昂贵了吧! “哎,我也没有那么多啊!”张三愁眉苦脸掏了掏口袋,把铜钱数上一共也才三两银子兼二百文铜钱。之前没有打听,知道逛竹苑要花钱,也没想到起门就这么高的价格。 十两银子。 这费用也把正在暗搓搓考察竹苑装修情况的沉香听懵了。 怎么可以这么贵! 之前秦楼招待过的几位客人,大吃大喝,美女环绕,小曲伺候,花费三四个小时招待,走的时候也就要了一二两银子,最贵的钟崎把秦楼服务点了个遍也就花了十两银子。 现在,同样是十两银子,在竹苑只是个入门费。 她沉香不服! 辛辛苦苦小本生意赚的一点银子,难道要因为去竹苑看几眼就花出去三十两吗?要知道沉香手上的每一分铜钱都是有名有姓的,不能让它们就这样白白牺牲,落入万恶的资本家的口袋! “去去去,没钱就别在这边晃悠了。我这边还忙着。”看沉香迟迟没有给钱的样子,要钱的那女人也有点烦了,后面想进苑的还排着队呢。 小沉香有点不高兴了,手上的拳头悄悄握起来。 “哟,这是谁啊,不是我们村里的穷鬼张三吗?还真带小丫头来逛竹苑,你们这身家进得去门吗?”就在沉香为入苑费感到憋屈时候,远远走来一个熟悉的青年,他嘴上扬着温和惬意的微笑,说着却是挖苦嘲笑的话,是那日东市上和张三不对付的李秀才。 他迈着悠闲自在地步伐,走到沉香几人面前,愉快地扬了扬手上的银子,随手一抛给了竹苑门口收钱的人,那装逼的架势,大款的姿态,让人看着就咬牙切齿起来。 “客官,里面请。”接到钱后那名管护随意的态度立刻消失不见,脸上挂起熟捻的微笑,人也变得殷勤许多。 李秀才轻蔑地瞥向张三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进了里面。 那赤裸裸的嘲笑仿佛甩到了沉香几人的脸上。 张三黑黢黢的脸上升起一股子恼红,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回去再拿点钱凑一凑,肯定让你们能进去。” “不行,这种黑店我们一分钱都不能给它白送。”沉香掷地有声地说道。 张三和积菊齐齐松了一口气,积菊犹豫道:“那小姐我们要不回……”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本来小姐就不该来的。 但积菊话还没说完,就见小沉香气势汹汹走到竹苑门口的管护面前,昂起脖子和那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三秒—— 就在积菊以为沉香憋不住脾气准备强行闯进去,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上前拉住自家小姐的时候,她看见沉香朝那个女人露出一个算不上甜美的微笑来, “大姐姐,可以给我们一个优惠吗?” “什么?”找沉香要钱的这个管护掏了掏耳朵,一时间没弄明白她要说什么。 沉香手指一戳张三,“老人。” 又指向自己:“小孩。” 最后点了点积菊,“单纯姑娘。” 她无辜地眨眨眼睛:“我们几个和那群摩肩接踵的男人不同,属于待挖掘新客户类型。所以可以给个优惠,让我们免费进去吗?” 沉香声音不算小,如此厚颜无耻的发言,让周围目光一下子齐齐聚集到这里来。 身后积菊双手捂脸:小姐啊,有没有觉得这个样子很丢人欸! 就连大咧咧的张三,眼睛也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他早就知道带沉香来竹苑有点难做,可没想到难做是这个意义上的难做,所以,这地上有没有地缝可以让他钻一下? 周围地面平整踏实,无缝无裂,亦如张三绝望崩塌后的心情,无悲无喜。 也不是所有人都吃沉香这套装萌卖傻的,至少竹苑的人就不吃,“一边去一边去。” 他们被赶到旁边,而优惠商量被拒绝的沉香已经开始思考从偏僻地方翻墙而入的可能性了,一开始没考虑这个方案主要是同行的张三和积菊不一定能翻墙,但现在被激起一点好胜心的沉香觉得怎么着今日也要不花钱地去竹苑里面瞧一瞧。 几人靠在竹苑门口的石狮子旁边蹲蘑菇。 积菊看沉香不甘心,提议道:“小姐我们不如在这里等那位李秀才出来,和他打听打听里面的情况。”抓一个人总比强闯竹苑挑衅一群人好。 “不行。”张三果断拒绝,“那李秀才辜负了我们同村的翠花,我和他不共戴天。” “要不要翻墙?”沉香提议。 “不行,”这次轮到积菊果断拒绝,“我出来就是要看好小姐的,不能让小姐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沉香:“……”早知道不带你来了。 正说着,沉香眼尖刚好注意到一个比自己稍小一点的女孩挎着篮子径直往竹苑里面走,外头的管护没有一人相拦。 “等等等等!”沉香飞奔上前,在女孩消失在门口前一把拉住她,质问那群守门的人,“为什么她进去竹苑没有交钱,你们也没人拦啊!” 沉香充分发挥了维护公平正义的积极主义精神,坚决杜绝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不交钱就想进入竹苑。 “小丫头你别闹了,这是我们竹苑惠妈妈的女儿邱珊珊,她当然能进去了。” 沉香不好意思地放开拉住的小姑娘,原来是竹苑妈妈的女儿,进竹苑和回自己家一样,你那怪可以随便进出。 她才认真看面前的女孩,她被自己拉住后一声没吭,看着很乖的样子。女孩相貌虽然普通,但衣着华美,头上的钗环花簪就扎了五六个,浑身上下和竹苑的入苑费一样,透着一股昂贵的架子。 “竹苑……不是男人来的地方吗?你们为什么想要进去啊?”女孩歪了歪脑袋问道。 “小姐快些进去吧,这些都是穷鬼没必要和他们废话。”门口拦住沉香的人劝道。 穷鬼,这个令人悲伤的词再一次刺痛了沉香幼小的心灵。她也没客气当下回答那女孩道:“男人们来此寻欢为乐,我们来此以看男人们寻欢作乐为乐,不行吗?” 后面才追上沉香步伐的张三默默平移了几寸帮身后羞红脸的积菊做了一下遮挡,所以那天在街上他到底是从哪里把这个奇葩中透着股悍匪劲的野丫头看成单纯无害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的? 沉香面前的小姑娘还没多大反应,看门的女人们先听得脸绿了,周围本来聚集的客人们也被这惊世骇俗的大话冲击的散了大半。 “你这烦人的死丫头。”有一个脾气不好的女人抄起旁边的木棍挥过来要赶沉香,却被沉香单手握住,“咔嚓”一声,棍子应声而断。 沉香的表情略显无辜:“力气用大了点,我不是故意的。”秦楼背后已经有一个醉生楼做敌人了,天可怜见,她其实真没打算得罪竹苑。 —— 竹苑二楼雅间,惠妈妈靠在软榻上有些不快地开窗朝下张望,“下面怎么回事,闹哄哄的。” 几个穿着薄衫、体态消瘦的男子正跪在她旁边端茶递水,小心服侍。一个胆子稍大的男人婀娜地扭了扭屁股,稍微上前一点,小声将楼下发生的事情告诉惠妈妈。 “这几人吵到惠妈妈休息,真是不该。我看该让管护们收拾她们一顿才行。”男人说得绘声绘色、同仇敌忾。 “哼。”惠妈妈冷笑一声,一脚将面前讨巧的男人踢翻在地上,“没眼色的东西,带下去收拾一顿。” “是。”立刻有人将男人拖走,旁边跪在地上的几人面露同情,当他们不想在惠妈妈面前卖个好吗,实在是因为这个女人阴晴不定、心思根本让人猜不透,才谁也不敢去啊。 这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看,倒了大霉吧! “这几个人……有点意思,请她们来喝杯茶吧。”惠妈妈站起身,从窗外打量着正站在最前面和竹苑人理论的沉香,嘴边带上了一抹笑,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微微眯起,似在回忆些什么, “几年不见,都快有点不认得了。” —— 邱珊珊进了竹苑就直奔后院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那头挂了锁,没有窗户,屋子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寒凉。 “打开。”邱珊珊命令道。 “是,小姐。”看守的人帮邱珊珊落下锁,“惠妈妈有吩咐,不能在里面待太久。” 门外忽然射进来几道阳光,已经习惯黑暗的谢瑾言下意识用手挡住了有些睁不开的眼睛。他抿着唇,安静地看着擅自闯进来的这个小女孩,平静的空气中滚动着一种防备的气味。 “我去七巧铺买了些糕点,饿了吧,你喜欢绿豆糕吗,我匀一点给你。” “不用。”谢瑾言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冷意。他知道面前女孩的目的。 “再说一次,只要你愿意伺候服侍我,我就向娘求情。”邱珊珊盯着他的反应,日常中的乖巧和无害渐渐散去,显出几分扭曲的占有欲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很快就会发现呆在这竹苑里的人,没有几个是正常的。” “我还小,但以后肯定是要有人伺候的。只要你愿意,你就只是我的,外头那些客人碰不了你。” “不用。”谢瑾言依旧是这个回答。 邱珊珊没有意外,她把绿豆糕点一个个拿出来,捏碎扔在谢瑾言床头的小桌子上,“今晚你就会被送去前厅拍卖,谁买了就算谁的,你愿意?” 谢瑾言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看着地面上印出的自己有些单薄的身影,无声中是一种无力反抗下依然坚持的拒绝。 邱珊珊继续道:“算了来说点有意思的事情吧。今天遇到一个有意思的女孩。她说她想进竹苑来以看男人寻欢作乐为乐,你说好不好笑。对了,她人好像和我差不多年纪,但力气比芳姐她们都大。” 谢瑾言手指下意识捏紧了身下的床榻。 “可惜被拦在外头了,没有钱怎么能进竹苑呢。哎,她人挺特别的我还挺想和她成为好朋友的。” 才慢下来的呼吸在邱珊珊那句“可惜被拦在外头”后又恢复了正常。空气里依旧是那种让人烦躁、疲惫、恶心的味道。 今天顺门灌进来的风真冷,激得谢瑾言的脊骨都冻得抖了一下。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18. 初入竹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 观点不合 —————— 被请进竹苑时候张三和积菊还是懵的。就见沉香上去和人一通理论,把撇折了人家的棍子,以为两方对峙即将干架,连周围人都准备开始拍手叫好,这时候忽然又出来几个人,将沉香她们毕恭毕敬地请进去。 “惠妈妈请几位上去喝茶。”来人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十几岁的样子,眉眼上了妆,丰富的色彩在脸上掩住了身为男人的阳刚之气,多了几分阴柔之感。 作为被邀请人的沉香其实也是非常诧异的。不过这会她自动代入了商业人的邀请会谈,企业家相互见面之类奇奇怪怪的设定中,于是非常矜持地点点头,进入到竹苑当中。 竹苑的大厅和秦楼不同,是布置成了一个大的看台,四下围绕看台布置桌椅。二楼包间走廊设置在里侧,外侧是较为通透的窗纸,可以让里面的人很清晰看到看台的情况。 这会看台上,一个衣衫半敞开的男子正在饮酒作画,酒水顺着他红艳的唇瓣滑落过喉头,没入衣裳,有一种欲与还羞、半遮半掩的朦胧之态,让看客们纷纷叫好。 他脸色潮红,手下丹青也因此颤动出杂乱的线条。 错画一笔,酒饮一杯, 渐渐地,连发丝、指尖都染上了酒意。 张三和积菊哪里看过这种阵仗,连空气中都透着几分燥热,忙捂眼的捂眼,低头的低头,不敢再看。 “这是我们竹苑的佳酒画师晓丹,正在表演节目呢。几位先跟我去见惠妈妈吧,一会还有的看,晚间的拍卖才是重头戏。”带路的男人笑着说道。 男人见沉香朝自己看过来,眉头微蹙的样子,以为是有什么事情,便笑着问:“小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唤我辰好便是。” 沉香有很多想问的但最后都咽了下去,看着台上表演的那人说:“他要什么时候才算结束?” 这人分明已经醉得厉害,画肯定是画不完了。 “当然是等香客心疼,将他接下去的时候。”辰好脸上的微笑淡了几分,简略地回答道。 他没有说,若是无人心疼相护,这场表演会以怎样一种方式结束。 所幸台上又传来阵阵喝彩,有一位中年男子上台撒了一把银子,将面色酡红的晓丹环抱而下,伺候的侍女将他引往二楼。 “走吧。”辰好说道。 沉香收回了视线。 —— 惠妈妈为沉香安排的雅间是在二楼的最里侧,雅间隔音不错,但今日外头叫好吆喝的声音太多,里头也能时不时听见声响。 相比闷燥的外厅,里室空气清爽,有淡淡的木制竹香,沁人心脾,让人一下子神智就舒爽起来。 桌上的茶盏点心已经摆列好,左右各跪了两位伺候的男仆,他们低着头,柔顺的青丝落于胸前,衣衫轻薄,若隐若现。 明明已经入秋,才下过几场雨,天气寒凉,却穿得这样少。 最里面坐着一位红色袄裙的中年女子,她头发高高盘起,钗环无数,浓妆艳抹,可神情却依然带了几分疲惫,她脸颊轮廓分明,五官有棱有角,是少见的男儿长相。 女生男相,这是竹苑的老板,惠妈妈。 “过来坐吧,”惠妈妈朝沉香亲切地招招手,“我与你母亲相识,你姐姐的婚宴我还曾出席,那会是五年前了吧,你还这么一点。” 她的手横着矮凳那么高,浅浅地比划了一下。 “怎么称呼您呢?”沉香问。 “我叫邱惠,但已经很久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你和外头人一样,叫我惠妈妈就好。”惠妈妈随意地笑了一下,她常年苦相,眉骨间有深深的川字纹,即使是笑也看着不是自然的样子。 沉香没有客气,带着积菊张三落座。 惠妈妈看着沉香,回忆往事后般的感慨道:“你和你娘还真是不一样,她从来不会往我这地方跑,觉得这里腌臜。” “求生而已,沉香只会觉得他们可怜。”沉香淡淡说道,因为被请进竹苑而对惠妈妈产生的好感在一路所见中慢慢消减。 “你同情他们?”惠妈妈轻嗤,语气不屑道。 沉香没有接话,但有时候保持沉默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默认。 她安静地坐着手捧茶杯,小口小口沿着茶杯边喝了起来。刚刚在外面站了大半天,又是求优惠又是理论不让进的,沉香现在也有点口干舌燥,需要及时补充水分。 下肚小半杯茶,她才道:“您不是我娘亲的朋友吧,我们在门口闹了事情,为什么还愿意请我们进来呢?” 在秦楼,媒妈虽然也经常指使红芍几人做事,但更多一分亲人的感觉,平时吃饭几个人也会热热闹闹凑在一起同桌而食;但在竹苑,惠妈妈看似随意,身边的人却敬畏恐惧居多,甚至在雅间男子也是跪地服侍。 就仿佛他们不是能独立思考的人,而是惠妈妈手上的几个好使的物件而已。 沉香了解自己的娘亲,看似彪悍实则内心柔软,很难和惠妈妈这样的人做好友相处。那么,惠妈妈请沉香进来,并借谈媒妈想和沉香拉近距离的原因就值得推敲了。 沉香自我认知良好,自己—— 无财(有钱也不给)、 无色(还没发育的豆丁)、 别人纵使有不好的心思,打也打不过自己,于是看在惠妈妈款待的份上,便直截了当地询问了。 惠妈妈的眼睛眯了眯,她有很重的眼袋,眼睛又是那种苍茫中透着浑浊的样子,盯着人看时候会不由自主让人屏住呼吸。 不过沉香并不害怕,甚至伸手拿了一块杏花饼,往嘴里塞。 她这会有点饿了,咀嚼时候像一只贪吃的小仓鼠,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简单与直白。 若是个成年人态度如此,惠妈妈或许会觉得此人憨直愚蠢,但沉香是个小孩子,还偏偏是可爱的小女孩,她对她心中多有几分宽容。 “请你进来是因为你那句话:来此以看男人们寻欢作乐为乐。”惠妈妈难得多了一点耐心,解释道:“这竹苑本就是我为看男人寻欢作乐时候的丑态百出而建,你既也这么想,不收这十两银子让你进来又何妨。” 原来是这样。 但沉香能感觉到,她说得看乐子只是嘴上的一时之争,但惠妈妈所言却是心里长长久久累积下来的恨。 她们两个,又从何处谈观点一致呢? 沉香低下眼睑:“谢谢您让我们进来。但沉香所言,并非惠妈妈所想,要让您失望了。” 沉香的拒绝并没有让惠妈妈生气,她嘲弄地将杯中茶水随意泼向旁边跪着的一个男子。 男人衣衫湿黄,卷曲的茶叶可怜兮兮地挂在身上衣服上,他没有管,也没有擦,反而对着惠妈妈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来。 “你看,男人这种东西,统治天统治地,对女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靠的不就是身下那点玩意。你看当他们匍匐于脚下,求欢卖颜时候,别别扭扭、不伦不类,不是连女人也不如?” “心中有恨,无错;但倘若放任恨意滋生,并将其施加到无辜之人身上,便是错了。” 沉香将手上的半张饼放下:“我不知道您以前经历过什么,也许您觉得我并没有资格评价。若是单纯厌恶那些欺负过您的人,我由衷地希望您大仇得报大快人心。但如果嫉恨的是当初他们那些行为,现在的您也走向了和他们当初一样的路,何其悲哀。” 沉香看着惠妈妈写过坎坷岁月的一双眼睛,认真而安静。 “你是在讽刺我吗?”惠妈妈冷笑。 桌面上的餐具被狠狠甩下,精致的瓷器碎了一地,飞溅出的碎片伤到了旁边男人的手指,但在血还没流出来的时候他就将手指小心地收回到袖子中。 因为他知道:惠妈妈不喜欢男人的血,觉得这是一种污秽,若是看到,只会让你流的更多。 沉香摊手甩了甩被喷到一点茶水的袖子,站起来:“沉香并无此意,只是观点上的冲撞而已。今日感谢款待,惠妈妈的包间还是留给有缘人吧,或许大厅的位置更适合沉香。” 身边积菊悲伤地昂起头:不是吧小姐,都闹成这样了您还想在竹苑呆下去? 张三一直在小心注意着惠妈妈的反应,毕竟他感觉这屋子里就自己一个正常男人了,沉香这小姑娘太倔在别人屋檐下还这般不客气,要是真出了事情,自己肯定得护着她一点。 “你就这样走了?“ 惠妈妈面无表情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看着沉香快要走出门,却又出声将她叫住,”哼,小小年纪,脾气竟是比我还大。喏,桌子上的半块饼,给我一起带走,吃了一半丢在这里,当我是收垃圾的呢!” 沉香回来将吃了一半的杏花饼重新拿起来,又咬了一口。 这个饼做得确实不错,甜而不腻还还带有淡淡的花香,回去让积菊看看能不能复刻一下。 “留下也好,晚点去看看那些男人的拍卖,一场热闹之下的荒诞而已,你就会发现我说得都没错。” 惠妈妈此人极端又执拗,性格偏执且无法被说服,沉香本来没打算同她再说话。 但秉承着一点杏花饼的友好,最后,她叹了口气还是多了一句嘴:“有时候放不下的人,反而是最累最苦的。” 惠妈妈闭了眼,没有再说话。 直到沉香出去后许久,周围跪着的男人开始小心翼翼收拾残局,她才哼哼笑了一声,“屁大一点,她懂什么?” 笑了两句,她感觉自己笑得有点累了。 眼前仿佛有一团雾气,淡淡地堵在前面,让眼睛干涩得厉害。 —— “小祖宗,快跟我们回去吧,这里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张三在里面坐立不安,五个男人就他一个是坐着的,看着同为男人的他们受辱谄媚,心里跟拧了一把绳结一样难受。 好不容易出来了,他只想赶紧走。 “小姐,要不还是回去吧。这里乱糟糟的,要是遇到什么事了该怎么办啊。”积菊也担心道。 旁边张三还没有危险意识,沉香的右眼皮已经开始跳了。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两波急促的声音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响起。 一波是先前在几人面前神气得意进入竹苑的李秀才,另一波是有一天夜晚到秦楼讨水喝的杨朔杨戟二兄弟俩。 而这三人路过沉香他们时候,正在……逃命。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19. 观点不合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 沉香说情 —————— 一切的事情发展还要从李秀才花十两银子进入竹苑说起。 李秀才家里不算富裕,这十两银子是两位老人省吃俭用留下来给他买书用的。 他今日本来要去东市街的书铺转转,看看需要点什么。可偏偏,让他遇到了最讨厌的张三,还刚巧有上次在街口呛过他的那个小姑娘。 李秀才这火气就蹭蹭往头顶上蹿,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进了竹苑,身上仅有的十两银子也被他装模作样地抛给了别人。 钱花完了,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他并非有龙阳之好的人,对竹苑里乱七八糟的表演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正当他陷入为自己的上头行为满心懊悔和对花光全部家当无颜面对父母的愧疚中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来人是两个陌生的男子。 “这位兄弟,想问一下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男孩?若是能提供线索,我们可以酬谢。” “有有有!”李秀才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嘴就已经不听使唤地答应下来。 几人交谈之下很快熟悉,李秀才找杨朔要了十两银子作为定金,他没敢要多毕竟画像上的男孩他从未见过,只是想捞点小钱跑路。 于是李秀才开始带着杨朔和杨戟在竹苑乱逛,准备找准机会将这两个人甩掉。 但杨朔和杨戟也并非傻子,漫无目的地跟着李秀才晃了半个小时,也开始反应过来不对劲了。 “哥,你说这个人真的有少爷的线索吗?”杨戟最先按捺不住性子。 “再等等看。”杨朔说道,“骗我们对他也没好处。” 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吧! 前头的李秀才欲哭无泪,后面两个兄弟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显然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这钱拿得手热,这两人又盯他盯得很死,李秀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现在这两人明显起疑了,自己一个文弱书生比不上他们人高马大的,若是起了冲突倒霉的肯定是自己。李秀才开始头脑风暴,汗水一颗颗地从头顶渗出来。 这种不安的情绪在李秀才走到二楼拐角处后到达了顶峰,也正巧,这时候他看见前头刚好有一个半开着的包间,心一横,手一指,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面。” 等这两人进去找人,他立刻就拔腿而跑。 “好。”杨朔点头,右手一把揪住有点想停在原地后缩的李秀才的衣襟,大步继续往前走。 “喂喂喂,你干什么啊!”李秀才惊慌失措。 “一起进去找人!”杨朔沉声道。 李秀才含泪望天,心如死灰。 —— “所以我们真的不是故意进那个房间的。”此时,李秀才颤抖地拿小手绢抹着眼泪,眼神游离,“就、就算要抓也该抓他们俩,我是被迫进那个房间的!” “哼,再怎么狡辩也没有用。你们闯进去的可是珊珊小姐的房间。” “珊珊小姐可是惠妈妈唯一的女儿,你们完蛋了。” “这几个人肯定是图谋不轨,把他们压去惠妈妈那里吧。” 一直追了一路的几个侍女喘着气商量道, “小姑娘,别拦着我们,快让开!不然连你一起带走。”这几个人已经跑到死胡同了,要不是沉香他们刚好过来横在路中间,他们早就被按在地上了。 “这几位姑娘,我们兄弟两个只是来竹苑找人,并非有意闯入小姐闺阁。”即使是处事波澜不惊的杨朔这会也有点说不清楚了。 “哥,跟她们废话什么?要不就打出去好了,她们也拦不住我们。”杨戟不满道。 “怎么回事?”辰好看几人聚集在一起,过来询问道。 侍女们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这几人瞧着相互都认识,不如抓起来一起询问看看?” 辰好温和地笑了一下,将沉香几人挡在身后:“这几人是惠妈妈的客人,你们把闯进珊珊小姐房间的几个人抓起来打一顿就好了。也不用去拿这点小事劳烦惠妈妈。” 李秀才睁大眼睛:“你们几个人怎么成竹苑的客人了?”不是刚刚还被拦在门外,受人嗤笑的几个穷鬼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即使张三看自己的白眼已经快翻飞到天边上去,他还是银牙一咬,狠狠跪在了张三的面前:“张哥啊,我们毕竟是同一个村出来的 ,苟富贵勿相忘,如今兄弟我有难求你帮帮忙,和她们说说情吧!” 张三:“……走开,我不认识你。” 也太丢脸了,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说话文绉绉、总爱吊书袋的李秀才吗? 事实证明,人一旦放开了底线,什么样子的举动都可以做得出来。 李秀才见张三对自己爱答不理,身子一扭歪到沉香身边,一把抱住沉香的小腿,哭哭啼啼:“二丫姑娘,求你帮帮我,上次见面时候我就知道你心地善良、温柔可爱,一定不会对我们置之不管的。” 沉香:“……”一脸嫌弃! 就连杨朔也忍不住看向沉香,这个小姑娘非常特别,身为秦楼的管事却能成为竹苑的座上宾,或许真能帮助他们。 如果还想继续在竹苑找人,最好可以化解这场尴尬。 杨朔想了想从荷包里又掏出十两银子,非常自然地放在沉香手中:“拜托沉香姑娘帮我们兄弟俩这一次。” 这小姑娘贪财,或许真能答应自己。 天降横财! 沉香将银子揣得飞快。 顺便斜眼睨了一眼李秀才,这人除了会说一点赖皮话,一点表示也没有,真不识趣。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沉香非常爽快:“这两位杨家兄弟是我认识的人,他们估计是为了找我不小心进错了房间。至于这位仁兄……” 沉香低头看向脸皮不要的李秀才,语气中带着犹疑—— “我、我也有钱!”情急之下,李秀才掏出才揣热乎的十两银子,含泪放进沉香手中。 没办法若是真被这些人逮住, 万一打伤了手脚,自己的仕途路就完蛋了。 旁边杨戟瞪大眼睛,“哥。这、这不是我们刚刚的钱吗?” 这李秀才太不要脸,把自己和大哥耍的团团转,太气人,真想揍他一顿! 杨朔按住他躁动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会来竹苑主要是为了找人,其余事情都是次要的。 沉香将李秀才递过来的银子拿绣帕擦了擦,都是汗有点黏,“嗯,这位李秀才也是为了来找我的。” 抬眼,无辜地望向辰好。 辰好:“……” 这小丫头,觉得他傻是吧? 后面的侍女们也有些六神无主,“这……” 所以,四舍五入,她们在追的人还都是惠妈妈的客人吗? 整一个大写的诧异和惊恐。 辰好揉揉眉心,他感觉头疼:“算了,让他们走吧。” 侍女们还有些犹豫,不过辰好是惠妈妈身边的红人,他的意思她们不敢违背。 “多谢。”沉香将被李秀才紧紧抱住的小腿拯救出来,对辰好说道。 虽然名义上自己是惠妈妈的客人,但沉香知道她们并非熟识,这个面子是辰好卖给自己的。 “没事,以后有空可以多来竹苑陪陪惠妈妈。她人看着凶,其实挺喜欢你的。”辰好说道。 不,以后不会来了。 沉香心虚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毕竟自己可是要从竹苑偷人。偷完就跑,绝不回头。再说,竹苑风气太歪,她不喜欢这个地方。 杨朔和杨戟心中有事,沉香解围后就道谢离开了,只有李秀才仍然赖在沉香的身边,迟迟不肯走。 张三率先不耐烦:“你还有什么事情?快说,说完赶紧滚。” 李秀才纠结半天,笑容尴尬:“可不可以请你们送我出去啊?我和刚那两位小兄弟有点误会,怕他们一会撞见欺负人。” “求求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天吧!” 张三正准备拒绝,这厮一看就刚刚骗人钱财现在害怕了,自己做的孽就该自己还,他可不准备帮忙。 “积菊,去送一下李秀才。”沉香道。 “是。”积菊虽然不解,但她一贯听话。 “这李秀才不是什么好人,要送我来送。”张三立马换了话,怎么能让积菊和李秀才单独相处? 不过他的提议被沉香拒绝了,“积菊没问题的。” 毕竟积菊自带buff,若李秀才真的起了不好心思,也很难拿积菊怎么办。 但张三不知道这事,看见积菊带李秀才往外走,他心里烦躁极了:“这李秀才从小和我们同村的翠花定有亲事,一考上秀才就差人把婚事退了,帮他做什么?” “不是帮他,”沉香转过来,小手往后一背,看向张三:“是我有事情,想单独请张三哥哥你帮忙。” —— 秦楼馆附近,商老爷掂着自己的啤酒肚,笑眯眯地逛过来。 “老爷,不然还是等您出海回来后再来看小少爷吧,时间长一些也更能看到小少爷的成长。”豆豆眼的年管事委婉建议道。 主要是钟崎描述的画面太美丽,作为旁观者的年管事直觉更清晰,能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但一向望子成龙的商老爷已经完全陷入了美好的气泡中,如同蚂蚁爬过心尖尖,痒到让人不得不先去看一眼儿子,不然无法上路。 “我那天和夫人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小杰是我的种,从小聪慧伶俐,只要加以正确的引导就会走向正轨,夫人还不相信,哼哼。”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秦楼, 入眼一地狼藉,木渣残屑。 隔老远可以看见一个胖乎乎,年糕一样的小男孩,穿着红扑扑的袄子,像小牛犊似的腾腾冲过来—— 商老爷眼睛睁大,这不是自己家的冤种儿子商杰吗? 难道因为太久没见自己这个老父亲甚是想念,想给自己一个爱的抱抱! 就听他家冤种儿子大声呼喊:“看我轻功!” 一个大跳跃,如同一只巨大的扑棱蛾子,笨重地扑向柜台上。 “砰——”的一声,柜台因为商杰庞大的体重被掀翻在地上,再一次溅起木屑无数。 “啊啊啊。”商杰悲伤大喊,“为什么我就不行?” “怎么回事?”红芍急忙从楼上跑下来,“不小心摔跤了吗?小杰你没事吧?” 商杰像一只八爪鱼,四脚朝地,趴着不愿意爬起来,“呜呜呜!” 在远处观望的商老爷默默收回了准备进门的脚, “咳咳,小年啊,你刚说什么来着?等我出海回来后再看小杰对吧。我觉得这个提议……甚好、甚好!” 年管事:“……”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20. 沉香说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阴差阳错 —————— “你要我帮忙救人?”张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真以为沉香是小孩子心性来逛竹苑,却没想到这丫头人小事多,遇到一堆麻烦就算了,现在还要自己主动去找麻烦。 他原地纠结地转了三圈,“沉香姑娘,不是我不帮你。但至少得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沉香将那日雨夜遇见白婆的事情坦然告知,“这么小的孩子,落在这种地方没什么好下场。我知道张三哥哥最重义气,遇到这种事情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对吧。” 张三踌躇地挠挠头。 沉香继续道:“大厅和二楼都没有那个孩子,人估计是被锁在后院的某一处角落了。一会我想办法把看守的人引开,还要拜托张三哥哥过去查看救人。” “可万一没有人,或者被发现……”张三并非瞻前不顾后的人,他心中仍有顾虑。 “若是被发现,这便是秦楼与竹苑之间的事情,与张三哥哥无关。”沉香认真承诺道。 张三仗义善良,沉香没想过给他添麻烦。若是被发现,因自己的身份关系一定会让竹苑剑指秦楼,届时是谁从中帮忙就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张三一介散夫,离开竹苑,谁还能上哪里找不成? 其实被发现了也无妨,凭借竹苑这些看守对她根本没有威胁,最多是背上一个偷人未遂的官司,要赔一些银钱,这对于沉香而言是小事。 在竹苑呆的越久,想要将那个孩子救出来的想法就越发强烈。 不光是因为大厅男人们荒诞可悲的表演,也不是因为惠妈妈对男人冷酷无情的行为,还因为即使房间隔音效果优良,也隔断不了沉香绝佳的听力—— 只要凝神静听,她可以知道所到之处附近房间内的声响:喘息、求饶、挣扎……这已经不是用可怜可以形容的阴暗,来自扭曲欲望之下寄他人身体之痛之上的纵情,惨绝人寰。 若是张三不同意,沉香便要考虑自己单干或者拉积菊帮忙了,只是这样的话能配合的空间就更小了一些。 “好,这事我干了。”张三犹豫半天,给出了自己的选择。毕竟他也很看不惯竹苑这一套卖人身体赚钱的事情。 —— 积菊送完李秀才回来,看见只有沉香一个人,有些欲言又止:“小姐,张大哥他……” 直觉告诉积菊,她家小姐可能又暗搓搓搞事情了。 沉香面不改色扯谎:“他有内急,解手去了。” “哦。”积菊点点头,对于她家小姐的话深信不宜。 “走吧。”沉香准备去大厅转转,寻找可以扰乱局面,给张三制造机会的方法。 “欸?不等张大哥了吗?”积菊眼睛微张,感觉哪里不对劲,但还是快步跟上自家小姐。 毕竟,天大地大都大不过自家小姐。 大厅里迎来了一轮新的叫好声。 台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主持,一个穿着绿色深衣、圆袖方领,系黑色腰带的青年男子上前吆喝: “欢迎大家来到我们竹苑半年一次的销金宴。今晚将有新的十二位佳人等待与你们的见面,各位客官不知银两准备的是否充足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爆发出鼓喝的雷鸣一般的掌声,一个坐于木囚中的男子被缓缓推了上来—— 男子约莫有二十来岁,穿得其为轻薄,身上似披了一层浅色的纱衣,只有一头露出在囚笼之外,茫然慌乱地看着场上乌压压的人群。 他慌乱地用手挡住衣不蔽体的身子,嘴上被带了漂亮的银结,嗯嗯啊啊,说不出什么话来。 当他被运送到舞台中央后,整个人被当头浇了一盆子清水,瑟缩地揪起身子,漂亮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像一只可怜却无处可逃的林鹿。 与他凄惨境况相对比的是,主持人越发激昂的介绍声,和台下逐渐陷入亢奋的客人们。相比竹苑平时已经调教得体、色艺俱全的男侍,这些新买来的野性更大,也更容易激发这群有特殊癖好的男人们的征服感和狂热度。 主持人又提出男子的手腕、脚踝,如同对精美的商品做着最后的渲染,等到拍卖环节,场面已经乱到主持人需要声嘶力竭才可以控制住的程度。 “钱哥不知今日会相中哪一个?” “前面的几个就算了,我要的是最后那个压轴的。” “好眼光啊,听说最后一个才六七岁,还是个幼童,啧啧,艳福不浅啊。” 男人们腌臜的话语,和台上那荒诞的拍卖让沉香听得几欲泛呕。 她不知竹苑之地是否为个例,还是其实算是烟花柳巷中的一种常态。以卖笑卖色卖身为主旋律,身处其中,但凡清醒一点的人都觉得苦难下咽。 沉香觉得自己最开始还是说错了,看男人寻欢作乐,不是一种乐,而是恶心。 “你是之前被拦在门外的那个力气很大的女孩?”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沉香后面响起,沉香回头,是之前遇到过的挎着精致篮子的那个女孩,记得她们说她是惠妈妈的女儿,邱珊珊。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进来的?”邱珊珊好奇道,她后来先进去的,还以为沉香就被拦在门外了。 “沉香。” 沉香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这会没什么兴趣说话,如果不是想救人,她早离开了竹苑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 现在她对竹苑,印象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邱珊珊见沉香很高冷、生人勿进的样子,不仅没有走反而缠了上来, “我叫邱珊珊,想和你做个朋友。” “对了,你还没说刚刚是怎么进竹苑的呢?” “竹苑是我娘亲开的,和我做朋友,以后不用交钱,随便就可以进。” “为什么不说话啊?” 邱珊珊就像一个不识眼色,一直在人身边嗡嗡嗡不停的苍蝇,惹得本就心烦气躁的沉香烦不甚烦。 考虑到对方只是一个小女孩,沉香也没打算和她太计较,给旁边积菊使了一个眼神让人快点把她赶走。 积菊心领神会上前:“这位小姑娘,我们家小姐暂时不想和人说话,不如你去忙点别的?” 可以说,积菊在说话方面,是相当直白了。 一般话说到这份上了,对方不说生气多少也会有点难堪,不会再继续纠缠。可邱珊珊偏不是这样,她挤着上前反而和沉香贴得更近。 赶在沉香还没将她丢出去之前,飞快说道:“我想救一个人,沉香可以帮帮我吗?我可以付钱!” 沉香严肃着一张小脸,转过头来:“积菊,张三哥哥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迷路了,你去找找人吧。” 积菊:“……是,小姐。” 不愧是她家小姐,总是这么无情,人用完了就丢,她积菊心里是一点怨念也没有的。 —— “他是今天最后一个拍卖的,我不想他被那些人买去。” “人关在后院的小隔间里,我知道地方。到时候我借口把他们引开,你帮我把门锁撬开就好。我们把人偷偷藏起来,到时候找不到人,他们就没办法卖了。” “你别担心,这是我的主意。娘亲到时候怪也只会怪我的。” 邱珊珊碎碎叨叨说出自己的计划。 沉香扶额,这种奇怪的预感果然没错,感情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想救的人和自己还是一个。 不过到底是十来岁的小姑娘,有想法,计划却乱七八糟,禁不起推敲。 比如最关键一点,这里人来人往,想要不引人注意地将人藏起来,还能不被发现就是个大难题。 “可以藏我房间的床底下。没有我的允许,她们轻易不让随便进去的。”邱珊珊补充道。 沉香装模做样地点点头。 毕竟在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中,邱珊珊想借自己的手开锁,而沉香想借邱珊珊的便利引开看守的人群。 到时候自己和张三两拨人行动,张三带走谢瑾言后,谁也不会想到和邱珊珊一起行动的沉香才是主谋。 计划满分。 —— “珊珊小姐怎么过来了?” 后院负责看守的几个女人一脸纠结,惠妈妈特地吩咐最近不让珊珊小姐进去看那个男孩,她们下午已经放过一次水,马上就要拍卖,这万一被惠妈妈的人看见她们几个都讨不了好。 “咳咳,”邱珊珊装模做样地咳嗽,“我娘让你们几个去她那里一趟。” “惠妈妈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几人疑惑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邱珊珊厉声道。 “是是是。”几个女人并未怀疑邱珊珊的话,忙收拾了一下出了后院。 人都走后,邱珊珊深吸一口气:“接下来就是最难的一个环节,沉香你的力气可以破开这锁吗?” 沉香晃了晃门锁,这是一把有点生锈的古铜锁,对她而言不是难事。 甚至不用暴力破锁,用一根银针捅一捅就能打开,沉香在前世漫长十几年的武馆小师妹生涯中,开锁的技能可以说是刻入了本能,毕竟为了解救因为各种事情被自家武馆师傅关紧闭的师兄弟次数简直不要太多。 不过在开锁前,沉香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邱珊珊,你为什么想救这个人啊?他不是被你娘亲花很多钱买来的吗?” 救人意味着亏本,邱珊珊提及自己娘亲时候还一脸畏惧,可她仍然做了,沉香看她反应也并非是因为同情。刚刚外头拍卖的男子被摆来弄去她脸上不见分毫动人。 “因为……他只能是我的。”邱珊珊的脸上露出偏执之色。 沉香:“……”这里的孩子这么早熟吗?说出来的话,让人有种啼笑皆非的土味感。 “快点开锁吧。” 在邱珊珊的催促中,沉香随便从地上找了一根铁丝往铜锁中捅了捅,咔嚓一声,锁就开了。 邱珊珊飞快推门走进去,沉香跟在后面,在邱珊珊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朝屋墙上的黑衣男子瞥去一眼。 张三还真是靠谱,沉香提了一句记得伪装,就能从不知哪里搞来一套夜行衣,还蒙住面容,蹲在房顶等待机会的时候如同一只帅气的黑蝙蝠,简直是蒙面大侠的翻版。 嗯,沉香满意极了。 接下来就是考验默契程度和演技的时刻。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21. 阴差阳错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2. 开锁救人 —————— 谢瑾言并不后悔拒绝邱珊珊的要求。 纵使境况再糟糕,他也不愿委曲求全,亦不想成为谁的人。 曾经,他是谢家长房的嫡子,受陛下亲自赐名,由历任三朝太师的祖父亲手启蒙,家父为正三品翰林学士自谢瑾言开慧起便于学业上严格督促,是正统的书香门第、清流之贵。 他三岁能诗,六岁便读完四书五经、谈吐不凡,被冠以神童之名。 世人夸赞:已见君子之仪,谦谦如玉,不愧于其名。 可是当君子落于泥沼、混于浊世,受人欺凌时,没有人关心他的气节、仪态、谈吐,只寄于他要乖巧、听话、要靠皮肉去赚取肮脏之钱。 那不如去了这条命,死了的好。 谢瑾言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人都是怕死的, 即使谢瑾言做好了决定,握着碎瓷片的手心也淌了一片的汗水。 他曾经很想活着, 在被三番五载的转卖中,他食过地上的糠米,吞过干硬如柴的粗饼,咽过混泥而煮的稀粥,狼狈又趔趄地活着,心中寄希望于祖父派的人能找到他,能救他。 不过在被卖入竹苑后,他反而没那么想活了, 竹苑的人给他找来大夫,用汤药吊着瘦弱不堪的身体,伙食也变得好了起来,甚至有一个叫邱珊珊的女孩经常想来送点糕点给自己,可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侵略的占有欲,也是脏的。 谢瑾言清楚地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过了今晚,他就不在是自己,不再是那个拥有光风霁月未来的谢府小少爷,而是会让家族蒙羞、祖父父亲名节受辱的风月场上的一名男妓。 何其可笑。 谢瑾言举着瓷片对准自己的咽喉处,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他的心中有悲伤、有委屈、有不甘,但更多留下的是一种想念—— 他想念以前无忧无虑读书的日子、想念爱自己的父母和家人、还想念……那个不同寻常的雨夜中扶起跌落在马车下的自己的那双手。 那个眼睛亮如星辰的女孩,第一次让他觉得黑夜是如此安宁。 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你在做什么!”一个有些刺耳的惊恐尖细的女孩声音突然响起,是那个叫邱珊珊的女孩。 伴随着骤然而至的亮光,门被一把推开。 谢瑾言没有兴趣抬头,以为又是一出,你跟我走、你是我的,的戏码,无聊且没有意义。 但他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慢悠悠从后面传来—— “碎瓷片锋利,下次捡的时候记得拿手帕包住,才不会伤了手。” 是那天雨夜中自己遇到的那个女孩。 她温和的视线落在自己举着茶杯碎片的右手上,他才感觉右手传来些微痛意,一滴一滴的鲜血正顺着指缝流入袖口中,洇湿在灰白色的里衣上。 灰蒙的白色包裹住一滴滴鲜艳的碎红,交割出一道道生与死的边界。 谢瑾言停了动作,下意识地松了手,裂痕分明的碎片摔回在地面上,又破出一个新的缺口来。 他愣愣看着前方。 —— 沉香一进屋就感觉不好。 这视死如归的表情,这孤注一掷的动作,这生无可恋的姿势——种种迹象表明,面前这位小兄弟是准备结束自己可怜又短暂的生命。 前头的邱珊珊传来惊呼,引得那人攥着锋利瓷片的手又忍不住抖了抖,沉香看见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源源流出。 面对要自杀的人,惊慌失措的表现反而会加重对其的刺激,导致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沉香很清楚这一点。 长久以来冷静、老练的处事风格让她很快表现出漫不经心的状态,她如同会客时候遇到的一点点小小突发情况,为不引起对方心里负担,将事情简单化处理, “碎瓷片锋利,下次捡的时候记得拿手帕包住,才不会伤了手。” “不、不是,他这是要自……”邱珊珊慌张不安的话才说出来一半,被沉香右手一把捂住嘴,按到了后面去。 可不能让邱珊珊咋咋呼呼再多说,万一这小男孩又想不开可怎么办? “这个房间桌椅床铺倒是齐全,就是没有窗户显得阴暗了些,要不要跟我出来走一走?”沉香温和地伸出手,见那男孩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好似灵魂出窍的样子,沉香懒得多等,双手托起男孩的肩窝,将人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等等!” 邱珊珊追出来,还没从看见谢瑾言自杀那一幕中缓过来的她嘴上喋喋不休:“我们要先把他绑起来,万一一会他不配合怎么办,嘴上最好也封住以免他出声。对了,不许你抱他,他是我的。” 沉香将谢瑾言放下,对方却在脚着地的同时又拉住了她的胳膊,一副不愿意松手的架势。 “你……”谢瑾言斟酌着开口。 他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很大,对着迷红色的晚霞,仿佛印着金色的辉点,像一只温顺又乖巧的猫咪依偎在自己身边,一点也没有第一次见时候那凶狠的小狼崽子的模样。 沉香哂笑,这情绪变化连晴雨表都赶不上,还是个小孩子呢。 “这是我的人,你别随便碰他。”邱珊珊追上来推开沉香,打断了谢瑾言想要说的话,她盯着谢瑾言宣布道:“我是来救你的,你以后专心伺候我就不用被拍卖了。” “你先跟着去我房间里,我把你藏起来,等拍卖结束再出来。” 谢瑾言嘴唇微抿,看向沉香。 她和邱珊珊是一起来的,所以让自己去邱珊珊房间里躲藏,也是她的意思吗? 如果是,那便抱歉了。 他是藏不住的,惠妈妈也不会放着花钱买来的来路不明的自己服侍她的女儿,到时候被发现他的下场也不会比上拍卖会好多少。 与其这样不如自我了断,以免再连累她。 毕竟这次情况和那夜马车上又不同了。 惠妈妈为了让他服软已经给他看了她在扬州之内的偏远村落上的户口,以及被卖入竹苑的卖身契。 这样全备的手续,即使是祖父派来的人要救他都要付出一番功夫。 更何论是她, 一个竹苑老鸨女儿可以随便呵斥的小姑娘,她的身份背景是没办法保全自己的。 沉香没有看谢瑾言,她抱着胸看向邱珊珊,“你不锁门吗,门大开着,等看守的人回来不就一下子发现了吗?” 这话提醒了邱珊珊,但这会她不愿意因为这些小事离开谢瑾言, “你去把门关上。”她命令道。 沉香伸出手。 “做什么?”邱珊珊不高兴道,这会沉香没多大用了,她也没有最开始亲亲热热想拉沉香做好朋友的表现。 “让人办事是要给钱的,不知道吗?” 沉香理直气壮讹钱的表现让身后谢瑾言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那日雨夜后他曾从白婆骂骂咧咧的话语中听到过,当时沉香也是这样找白婆要钱的。 她贪财的时候,眼睛是笑弯弯的,像极了一只偷腥的猫咪,狡黠中带着俏皮的可爱。 邱珊珊气恼地从解开荷包丢到了沉香手中,“喏,都在这里,全给你了,快干活。” 从沉香捂住自己嘴将她往后退,再到抱起谢瑾言,她就对这个臭丫头没什么好感了。尤其是,她刚才可是看见了谢瑾言拉住了沉香的袖子,他从没用那样信赖的眼神看过自己。 她,沉香,一个素未谋面的穷丫头,凭什么? 沉香收了荷包,颠了颠—— 不错,这小丫头的零花钱不少,看来这竹苑却是富得流油啊! 她朝谢瑾言悄悄眨了眨眼,转过身去锁门。 重新扣下门锁的时候,她听见后面邱珊珊的尖叫:“啊!你是谁?沉香、沉香妹妹,快救救我!” 沉香悄悄拧了一把自己,待眼底浮现出一点水花,转过身装作不小心踩到裙摆的样子,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怎么了,啊——你是谁啊?有坏人,别欺负珊珊!” 昂头,眼睛中胆怯与勇敢交错变换,声音带着一丝哭腔的颤抖:“那个男孩随便你带走,但是若伤害了珊珊,我、我和你拼命!” 才推开邱珊珊,一把将谢瑾言扛上肩头的张三:“……” 合着好人都是你演,坏人全是我来,对吧? “对,你不能动我。我娘是竹苑的惠妈妈,你动了我,也走不出竹苑。”邱珊珊吓得眼泪流了出来,一直呆在竹苑被惠妈妈保护极好的她哪里见过坏人,张三高大凶猛的样子站在她面前,压迫感极强, 她手脚并用,不住地后退。 “啊说得太对了。珊珊你知道什么小门、暗门之类的快和这位壮士说,万一一会他出不去拿我们做人质就糟糕了。呜呜——我只是想赚点小钱,为什么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啊!”沉香干嚎了几嗓子,实在挤不出眼泪,只好使劲拿袖子擦着眼睛, 搓了半天,眼睛这会终于红得和兔子一样,看着也是害怕极了。 邱珊珊不觉有它,连忙给张三指路:“走那里,那边是后门,出去不会引人注意的。你、你别伤害我。” 张三全程没有表演机会,一句话没说,行动路线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邱珊珊的尖叫声不小,前厅已经被惊动,或许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他迅速扛着谢瑾言撤退,留下一个潇洒威猛的背影。 沉香在身后悄悄比了一个yes,人总算是顺利救出来了,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这还要多亏了邱珊珊这位塑料姐妹。 这会她也不在地上装鹌鹑了,假装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到邱珊珊的面前,将吓得眼泪哇哇的小姑娘扶起来,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亲切道: “珊珊姐,你没有受伤吧。” 这可是今天帮了她忙的大功臣。 “没事。”邱珊珊恨恨道,在自己家门里被人指着威胁还是第一次,那男人走后,这会她心里愤懑多于恐惧,她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和沉香说: “沉香妹妹不必担心,幸亏你提醒我给他指路。竹苑有两个后门,我给他指的那条不巧正在卸货,人多着呢,他去了就等着被抓吧。” “哼哼,敢欺负我们,一会定要让他好看!”邱珊珊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沉香:“……”完蛋,出大问题了! 她哪里想得到,十二岁的小丫头心里头有八百个心眼,还一个都不是实心的,枉她重活一世,竟然被坑到了。 “呵呵——呵呵,那可真是太好了!”沉香面上假笑,内心泪流满面。 张三兄,真是对不住了,但临门只差一脚,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22. 开锁救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恕难从命 —————— 竹苑里的拍卖已经进行到一半,而在热火朝天的氛围中,有些人的心情却是如热油烹蚁,越发焦虑着急。 “大哥,你那边有什么线索吗?”杨戟几乎将半个竹苑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自家公子的线索,为了快速搜找弥补他们在李秀才那里耽误的时间,二人刚才一直是分头行动。 杨朔苦笑摇了摇头:“除了几个上了锁的房间,其他都去过了。现在看来,要么公子不在竹苑内,要么就是这次销金宴上压轴拍卖的那名男孩。” 要是自家少爷真的上了那拍卖的台子,被以那样羞耻露骨的方式介绍……杨朔不敢往下想,只觉得老爷和夫人知道了,怕是要疯。 “我们得赶在最后几个人上场之前再去后院一探究竟。”杨朔道。 若被竹苑买下的那个孩子真是自家少爷,即使拼上这条命也要杀出重围保护自家少爷的声誉。 两人正交谈着,后院传来几声尖细的女孩子的呼救声。这声音在哄闹的拍卖中并不起眼,如同砸落入湖水中的一粒小石子,扩散的波澜还未被人注意,就已经消失,但这对于习武之人却是不容错过的细节。 杨朔和杨戟对视一眼,没有迟疑地判断道:“去后院。” —— 原本该在后院看守的几个女人现在在惠妈妈的房间个个低头收腰,噤若寒蝉。 于软榻上靠卧的惠妈妈此时直起了脊背,她被气笑了:“所以你们几个就被一个才八岁的小丫头给骗了?甚至没有留人,全部都跑来我这边?” 被训斥的几个女人头低得更狠了。 即使她们心中想说的是:这不是被一个八岁小丫头给骗了的问题,是惠妈妈您的女儿谁敢怀疑的问题啊! “罢了。”惠妈妈无意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她对自己那个人前人后各一套的闺女心思多少有着了解, “只这件事不行。”她淡淡地说道,“走,去后院。” —— 惠妈妈到后院的时候,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她的女儿和那个叫沉香的小姑娘似乎摔了一跤,两个人都脏兮兮的。她瞥了一眼邱珊珊,对方明显瑟缩不安的表情,就知道这段时间她肯定干了些什么。 “怎么回事?”惠妈妈站在和邱珊珊三步远的位置问道。 邱珊珊搓着手,低头边流泪边盯着鞋底,她胆小害怕的样子和之前趾高气昂、偏执任性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沉香看这对气氛中明显带着生疏的母女,犹豫了一下率先上前解释道,“刚刚有一个黑衣男子闯入后院,差点伤了我和珊珊。” 这句话似乎给了邱珊珊勇气,她支吾道:“是那个人把他带走了,不是我。” “他”是指谁,在场没有不清楚的人了。 惠妈妈淡淡抬了一下眼皮,看向两人身后的那个小房间:“哦?那为什么锁还是好好的?” 沉香:“……”是这么个道理,好像不该把锁又挂回去。 负责看守的那几个女人忙上前开锁开门,果然里面是空的,只留在地上一些支离破碎的碎瓷片,从最大的那块碎片可以看出,是个喝水的瓷杯被打碎了。 邱珊珊不敢再隐瞒,支支吾吾地将自己之前的想法和买通沉香帮忙又被黑衣男人截胡的事情告诉惠妈妈,“我把他们引到卸货的那条路了,钟姐她们肯定会把他们拦住的。” 沉香也乖乖上前道歉:“对不起,我明知道是不太对的事情,却还是为了赚点小钱也帮忙了,给您添麻烦了。” 即使心如擂鼓,担心张三他们的处境,但这会还没完全暴露,沉香就要认真继续演下去,赌一个万一,万一张三那边顺利逃出来了呢? “我愿意将刚才收的钱还回来。”沉香忍痛掏出邱珊珊的荷包,这会为了取信惠妈妈顺利脱身,亦是为了事情暴露前给惠妈妈留一个好印象,这点钱必须要舍得。 沉香心中劝说自己道。 毕竟她可是从惠妈妈这里偷了一个价值一千两银钱的男孩啊! 惠妈妈看着沉香递来的荷包:“既然是给你的,你就守收着吧。” 她没有怀疑沉香在这件事上到底参与了多少,对方是意外被自己请进竹苑的,而邱珊珊描述之人分明是专程过来劫人,兴许与那个男孩后背的不明背景有关。 不管那孩子是哪里人,有什么家族背景。但既然来了这扬州,强龙也要给她盘起来交钱赎人,别想从她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将人带走。 “惠妈妈,有两个人从西边那条小路出来,我们看着奇怪就先拦住了,要不要问话?”一个膀大腰粗的女人来后院禀报说。 “对就是他们两个!”邱珊珊激动道。 今晚最郁闷的就是她了,人没有救到还在母亲面前犯下大错,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但若是能将那黑衣男子拦住,将功赎罪,兴许母亲不会那么生气。 “带过来。”惠妈妈淡淡说。 沉香深吸一口气,果然张三还是没能逃掉,看来得启用方案二——谈判了。 首先不能让张三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所以主谋和指使人的位置必须把自己填入坑。 她心中已经开始计算自己的筹码,除去半死不活的秦楼,也就和商老爷那里勉强沾一点边,但对方必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帮自己忙…… 乱七八糟的考虑全部过滤掉后,沉香发现也就一身武力的自己有丁点价值了,很好,已经到未来要卖身在竹苑做打手偿还债务的程度了吗? 听上去……也没那么糟糕吧?沉香迟疑地思考着。 这一场如同头脑风暴的混乱思考,直到沉香看见被带进后院的两个人时,结束。 杨朔和杨戟。 怎么会是他们? 沉香满脑子问号,夹杂着计划顺利,救人成功后放出的一些彩色鞭炮。 而杨朔和杨戟两人这会身上带着种脱力的疲惫感,以及巨大的失落和不甘。 他们怎么就将那人追丢了呢? 以及,他身上带着的那个男孩到底是不是小公子? —— 夜晚的秋风飒飒而过,吹动竹林叶声纷纷。 张三随风落影,快步疾驰。 他满头大汗地扛着谢瑾言,一直到跑出竹苑很远的位置后才喘着气停下来。他来到棠湖的旁边,芦苇蒲草有齐腰那么高,两人站在其中,身影随芦苇摆动摇曳而隐没。 张三这才放心下来,他回头四顾,空茫茫的道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影。 秋季寒凉,今晚又是一个月隐星稀的日子,根本没有人过来湖边赏景或泛舟游湖的。 是个安全可以休息的地方。 “呸,”张三骂了一句,他放下肩膀上快要被摇坏了的谢瑾言,“那两人究竟是谁啊,那么穷追不舍,害的我们还换了一条路走。” “不知道。”谢瑾言揉了揉被张三肩膀戳得有点颠三倒四的胃部,“感觉也不像竹苑的人。”那两个人虽没看清长相但也知道是两个男子,而竹苑负责看护的全是女人们。 实在有些奇怪。 “小兄弟不错啊,幸亏你当时反应机灵,注意到南边还有一条后路,我们趁他们没注意晃过去了,不然凭我这速度估计跑不过他们两个。” 谢瑾言被这一声粗咧咧的“小兄弟”叫得愣了一下,他迟疑地询问:“您为什么要救我?” 在此之前,谢瑾言一直以为这是祖父派来找他的人。 难道……不是吗? 谢瑾言黑了一张脸,若如此,那在后面对他们穷追不舍的两个人的身份,他也有了不好的猜测。 “当然不是,”张三大咧咧地说出真相,“就院子里的另一个小丫头,她叫沉香,你是不是认识她,是她拜托我带你出去的。” “是她……” 她叫沉香。 谢瑾言默默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念了一遍,他曾很想知道却不能知道,辗转希冀于有机会亲口询问却在如此轻易的情况下就得到的名字。 他想起沉香在转过身前和自己眨了两下眼,原来是她救了自己吗? 谢瑾言想起那日她将自己送回马车后说的话,“别担心,你先进竹苑好好休息,等我去看你。” 原来那时候,她就决定要来竹苑帮助自己了吗? 即使当时他唯一有机会开口说话的时候,吐了她一脸的口水,还让她滚蛋。 只是这场费尽千辛万苦的相救,也让他可能错过了祖父那边派来的人。 谢瑾言心里复杂极了,说不出是帮张三指路的懊悔多一点,还是对那个好心肠绿努力帮助自己的小姑娘感激多一点。 就好像巨大的钟盘里时针和分针一直指向快于正常时间的位置,有一天 ,它即将被钟表师傅维修的档口,被看不过眼的好心人往后掰了掰,它错过了钟表师傅维修的时间,开始勤勤恳恳指向慢于正常时间的位置。 阴差阳错,啼笑皆非的是。它总不在正轨之上,如同命运对它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 夜风寒凉,不知刮了多久,直到昏暗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扎着双丸子发髻的女孩。 “呼——”沉香大喘着气找到这边,“你们可真能跑啊,我找了半天,不过这里位置不错,还挺隐蔽的。” “沉香姑娘,谢谢你救了我。”待沉香站稳,谢瑾言向她道谢。 无论是夜撕开他嘴上的胶布将他从泥地上扶起,还是今夜在竹苑里应外合地将他救出,他都该感谢这位赤忱着一颗心于黑暗之中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小姑娘。 “我姓谢,名瑾言。待我脱身回家,定会将事情一一说与长辈,报答你的。” “呃……”沉香挠挠头,有一瞬间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救错人了,主要是这之前看起来凶巴巴的男孩这会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朝自己道谢,还声称会报答自己云云的文绉绉的话,怎么看怎么奇怪, “谢倒是不用了,我之前是想养个童养夫,刚好看你好看又有缘分才来竹苑偷、不,是救人的。”沉香很诚实地说出内心的真是想法, 然后意料之中地看见张三惊讶地合不拢下巴:现在的小孩子这么早熟和开放的吗? 以及意料之外地看见谢瑾言冷下一张温和的小脸:“抱歉,童养夫的事情恕难从命,谢家家风严谨,婚姻嫁娶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胡乱决定。” “而且,我不会成为谁的人。” 他想起在竹苑时,邱珊珊每日痴缠着自己,要让他当她的人的情景,就感觉一阵厌恶浮上心头。 原来,她也是一样的人吗?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恕难从命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闷闷不乐 —————— 从竹苑回来已经一天了,但积菊仍显得闷闷不乐,连带着今日份的甜点也没有上。 也就商杰不是个懂眼色的小孩,还妄想着缠着积菊做好吃的。 不过,在他带着厚厚一沓积分兴高采烈进入后厨房,又在三分钟后跌跌撞撞、灰头土脸地爬出来后,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也被他收入腹中。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能从他惊恐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中窥见后厨房的一丝黑暗气息。 “小姐,你们出去那天发生什么事情了?”作为时刻观察留意秦楼每个人生活状态的大姐姐红芍向沉香了解情况。 积菊年纪最小,还不太经事,早知道那天就该她陪着小姐出门。 对于积菊的闷闷不乐和明显寡言少语的沉香,红芍心中非常懊悔。 “这……”沉香在这件事上的懊悔情绪比红芍只多不少。 这要让她该怎么说呢? 从她因为过于专注救人而支开积菊,到她担心张三被抓而急于找人忘记通知积菊,再到被谢瑾言冷声拒绝一起回秦楼的提议后因为尴尬闷头回了秦楼才发现可怜的小积菊还被她忘在了竹苑…… 简直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她,沉香,竟然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而忽略了乖巧努力顿顿给自己加餐的积菊小可爱。 当沉香再转回头去竹苑,看见光秃秃的杨柳树下,高大憨直的张三正笨拙地安慰着憋眼泪憋到眼眶湿红的积菊的时候,她的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积菊会怎么想呢? ——论一个外人都记得自己,自家小姐为什么把自己丢下了? ——论小姐神秘兮兮到底去干了什么,为什么不带自己? ——论我到底是该一个人孤零零回秦楼,还是该流落街头一去不复返? “小姐,小姐。”红芍温柔的声音唤回了沉香的意识,“所以如果真的是小姐让积菊伤心了,可以去安慰她一下,积菊一直很喜欢小姐呢,不会真的和小姐生气的。” 沉香苦着脸。 问题就在——她安慰了啊! 虽然她不太会说什么好听话,但在回去的路上特地花了十个铜板买了自己最爱吃的糖葫芦送给积菊,那糖葫芦她连自己的份都没舍得买呢! “会不会是积菊妹妹不喜欢吃糖葫芦?”红芍想了想,“小姐或许可以去问问夏荷,她平日和积菊玩的最好,两个人常在一起刺绣。” 沉香是个积极听取意见的好孩子,她慎重而感谢地点了点头,对红芍的建议表以深切认可。 —— 沉香来到夏荷的房间门口,秉承着来此取经的念头,礼貌地敲了敲门。 咚咚咚—— 沉香等了片刻,没有人应答。 竖耳倾听,屋内传来呜呜噎噎的抽泣声,沉香皱眉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像是秋霜打过的茄子,蔫巴巴,惨兮兮,她再次举起手来, 哐哐哐—— 声音之响亮让隔壁屋的巧兰都特地开门看了一眼,又在自以为沉香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缩了回去。 沉香:有礼貌,但不多。 这次门终于开了,夏荷站在门口,穿着秀气的荷叶边襦裙,手上拿着粉荷刺绣的白帕正在拭泪,眼眶红肿得像个核桃似的,一抽一抽,像是哭了很久。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如同一只受惊吓的白兔,一边委屈得想要落泪,一边羞愧得想要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过来坐吧,”虽然是夏荷的房间,但见她这个样子总不好等着她缓过劲来招待自己。沉香反客为主,大马金刀地坐下,一边招呼夏荷过来,一边还给两人倒了茶水。 她斟酌着自己要说的话,闷口喝了满满一盏茶。 “小、小姐,水是凉的啊?”夏荷有些痴呆地劝阻,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小姐喝凉水呢? “无妨,”沉香淡淡说道,以前冬泳的事情她都干过,这会喝点凉水实在不算什么,她看向终于冷静一点的夏荷,“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掉眼泪?是受委屈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夏荷摇摇头:“都没有,姐妹们对我很好。是、是——” 沉香耐心等她回答。 夏荷和积菊不同,前者是因为不知名原因伤心,后者是自己伤了她的心,因此沉香可以很轻易地向夏荷询问难过的原因,并轻松充当善解人意安慰人的角色,而积菊那边她就显得笨手笨脚,木言寡语。 沉香甚至不负责任地想,可以在夏荷这边练练安慰人的发言,也许到积菊那里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变得能言善道许多。 “之前有位姓江的公子每个月都会来秦楼看我,我、我倾心于他,但是上个月直到昨天月底,他都没有出现。呜呜呜只盼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她定是不喜欢我了。”夏荷哽咽地说。 沉香:“……” 江公子……记得没有错的话,有一天晚上是有一位江公子来秦楼找夏荷。 嗯,因为人家没带钱、想白嫖,沉香毫不留情将人给送走了。 感情面前这位姑娘,也是自己惹哭的啊! 一时间,房间里连空气都弥漫着浓郁的尴尬气息。 沉香略显沉重地叹口气:“那位江公子之前来过秦楼的,他说与你是旧识,想见你,还托我将你叫出来。不过因为没有出钱,所以我请他回去了。” 嗯,是“请”不是“踢”。 沉香想好了,如果之后那个姓江的家伙敢仗着夏荷的好感在她面前编排自己坏话,就找一天月黑风高的日子,给他套个麻袋什么的。 “真的?”夏荷擦干眼泪,面露欣喜,“江公子不是抛下我了……而是因为小姐没有让他进来,太好了!” 沉香扶额:“夏荷我觉得你的关注点不太对,难道不应该在意的是那个姓江的家伙明明是要来看你,却不带钱的问题吗?还大晚上叫一个姑娘家到门口说话,一点礼貌体统都没有。” 那江公子看着就不像良人的样子,只是沉香没想到夏荷如此倾心,为了少见的这一日哭了半天有余。但归根结底,是沉香将那人赶走才让夏荷误会,解释什么的还是非常必要的。 只是解释之余,沉香也希望夏荷对那位姓江的公子多一点提防。 “他有没有钱,没关系的。我知道他也是爱慕我的,那就够了。世间真情不是靠钱来衡量的,这些等小姐长大后就会懂了。”夏荷小脸羞红,沉香还小,在她面前说这些情啊爱啊,总感觉不太好意思, “下次江公子来,小姐能不能让我出去和他小絮片刻。他在准备科举,身上没什么盘缠,所以才没钱在秦楼消费。等我以后赚钱了……他那份我来还给小姐好不好。”夏荷拉着沉香的衣袖央求道。 “夏荷,我可以因为你喜欢他,给他在秦楼消费时候打折,但他一分钱不出,是不可能见到你的。”沉香在这一点上坚决没有让步。 “一个铜板都不肯在你身上花费的男人,也没必要在他身上期待爱情。” 夏荷的小脸白了白,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连带声音也低了下来:“好,小姐。下次他来,我会和他说的。” 沉香看夏荷心里难受,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话说的太过严厉和直接,不过她没觉得自己说的有错。 秦楼这些姑娘即使平日和自己关系再好,在自家便宜娘亲那里也是签过卖身契的,想要离开秦楼就必须有人愿意交钱将她们赎出去。这一点那个姓江的家伙不可能不知道,若他有钱不出便是白嫖,若他没钱出不起便是对夏荷不负责任的白撩。 横竖两看,他都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家。 就看夏荷什么时候能想清楚了。 沉香和夏荷说不通,有些郁闷地走出夏荷的房间。巧兰刚好在门口偷看,被沉香瞧见后瞪了一眼。 巧兰委屈道:“小姐,上次我就提醒了夏荷姐姐喜欢那位江公子。您不往心里去,可别赖我啊!” 沉香:“……”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不过她当时完全没放在心上。 毕竟她当时潜意识想法是——温柔甜美的夏荷怎么会喜欢那个长得不好看、兜里空荡荡,品性也一般般的挫男? “对了小姐,您去夏荷房间是要托她做什么事情啊?”巧兰打听道,毕竟昨天她不小心错过了陪自家小姐出门的机会,今天万一还有什么活她可不能让夏荷捡了个漏。 才想起来去夏荷房间是要打听积菊喜好的沉香:“……” “回你房间呆着去,管这么多事干什么!”一事未成的沉香凶巴巴。 “哦。”巧兰委屈巴巴,她慢悠悠地转身、回房、关上门,整个人都仿佛在无声地抗议:小姐,你这分明就是迁怒! —— 等沉香叹着气来到后厨房时候,商杰还在门口安静蹲着数地上的蚂蚁。 “一只、两只、三只……今天的蚂蚁好多啊,估计着明天又得下雨。” 沉香:“积菊还在里面吗?”这都呆多久了。 商杰捧着自己的小胖脸:“积菊姐姐说不成功便成仁,她今天要住在后厨房了。” 不至于吧,自己只是不小心将人忘在秦楼了,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所以师傅,趁积菊姐姐忙着,择日不如撞日,来教我武艺吧,我肯定吃苦耐劳!”商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跳起来。 沉香呵呵一笑:“门口被你撞坏的柜台钱下次喊你爹来赔了再说。” 她忙着呢,这会才懒得搭理小屁孩。 商杰伸出小胖手拦在沉香面前,“对了,积菊姐姐还说——” 沉香虽是个喜欢偷懒的人,但绝不至于怕麻烦。自己错误自己解决,她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绕过商杰走进后厨房,“积菊——” 穿着杏黄衣服的小姑娘顶着一张黑炭脸转过身,她身上灰扑扑一片,屋子里还烧着锅炉,呛人的烟雾让她不住地咳嗽,手上也是像干柴树皮一样被炭火烧出来的皱巴巴的纹路, “小姐您怎么进来了!快、、快出去,我一个人来就好了。刚不是和小杰说了,不要让人再进来了吗?他怎么不拦一下,真是的,大事上不中用,怎么能让小姐来这种地方,下次再也不给他做好吃的了。” 积菊小脸黑得看不出脸色,但语气明显带了点对商杰的埋怨和对沉香的关心。 完全不像是要和沉香生闷气的样子。 看来之前是她想错了。 不过,眼前这一幕又是个什么鬼情况? 沉香感觉自己才舒缓的眉头又开始疼了,她揉了揉:“我听说你要住在后厨房?” “咳咳,所以,能解释一下吗,这……是在做什么?炸厨房吗?”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闷闷不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卖伞女孩 —————— 后厨房的惊天一声爆炸最终还是惊扰到了二楼养伤的媒妈。 当她惊愕万分地拄着拐杖从温暖舒适的房间一路跳到后院的时候,狼烟滚滚中,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个爆炸头黑炭脸的小姑娘搀扶着从厨房出来。 当然,是小的那个扶着大的。 “你、你们——”媒妈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情景,手上干瘪的拐杖似乎在不可置信中摇摇欲坠,她还尚存一点理智,“这是做饭炸锅了?” 沉香是哀莫大于心死,她果然就不该进那后厨房,站进去还没两分钟那咕咕嘟嘟的蒸锅就翻车了,喷溅的柴火带动巨大的气压将内炉挤压出“砰”的一声巨响。 一时间炭烟满屋,灰尘滚滚,好不狼狈。 积菊羞愧地低下头:“小姐喜欢吃杏花饼,我想尝试做一下,不过失败了。杏花料软滑,直接蒸出来味道不好,我便想试试煎、炸、煮等几种方式。” 商杰在旁边流着口水:“那结果?” 积菊更羞愧了:“结果……显然都不太合适。” 沉香嘴角抽搐,虽然很感谢积菊还记得竹苑她的一句交待,但用煎、炸、煮轮一遍做糕点真的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思维吗? “有没有想过是馅料上的区别?”沉香问。 “哦!原来是这样,小姐说得对!”积菊恍然大悟的样子令几人一时间无言以对。 论一介大厨为什么在这种小事上钻牛角尖…… “等等,”媒妈狐疑地看了几人一眼:“杏花饼?这不是竹苑的东西吗,你们难道去过?” “没、没去过。” “去过。”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心虚气短,一道坚定简短。 积菊哀怨地看了一眼沉香,小姐为什么逛男子青楼这种事情都敢和媒妈讲啊!亏她做了很大的心理建树才决定替小姐隐瞒。 沉香安抚地看了积菊一眼,她沉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已经做过的事情没什么好不认的,也没有隐瞒媒妈的必要性,况且,她这里也有一些事情想要问媒妈。 媒妈黑着脸将沉香带到二楼的卧房,将其他人支开出去,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说吧,为什么跑到竹苑去?别告诉你娘,是要去看男人的?” 门外,积菊欲哭无泪,怎么感觉像是受惩罚之际,自己临阵脱逃了一般。可方才她看媒妈单因为小姐一个人生气,准备改口承认自己也去过的时候,小姐一个冷厉的眼神就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呜呜,小姐和媒妈都好可怕啊! 屋里,沉香自己搬来一个板凳乖巧地坐在媒妈面前,拿出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一板一眼回答:“去考察其他青楼的经营情况,以此借鉴看看我们秦楼能不能学习一二,改善门庭冷落的现状。” “她们的赚钱营生和我们不同,没有什么去看的必要性。”媒妈不假思索,“实在要去看,可以去花楼那里瞧瞧,也就她们那里的姑娘主要是靠才艺赚钱的。” “花楼?”沉香听说过这个青楼,倒是不太了解。 “嗯,花楼也是扬州四大青楼之一。里面的姑娘虽然也挂牌接客,但主要经营起来的却是名气,名气大的头牌们许多都算是楼内的清倌,只卖艺不卖身,也有追捧送钱的香客无数,甚至扬州城有名的乡绅豪贵举办宴会、逢年过节也会请她们到府内表演。” “以前秦楼最富盛名的时候,也有这等气派的场景,哎,可惜啊,都怪我经营不善,白白糟蹋了老沉留下来的家业。” “竹苑、醉生楼、花楼……”沉香思考,“四大青楼还有哪一个啊?” 既然并列为四大青楼,必须有一定名气和实力,但这出去几次,沉香也从未听闻过另外哪家青楼特别火爆。 媒妈给了沉香脑门一个暴栗:“傻二丫,当然是我们秦楼了!你是还小不知道我们当年秦楼有多风光,那可是四大青楼之首啊……” 沉香:“……”娘,好汉不提当年勇啊!您怎么还老对过去念念不忘了。 “对了,”说起四大青楼,沉香想起来一件事:“醉生楼娘亲可有了解,和咱们秦楼关系如何?” 沉香委婉询问,之前醉生楼暗中买通商记收租的人上门来打砸欺负秦楼姑娘的事情她没有和媒妈说,但也还放在心里呢! “醉生楼啊——”媒妈音调拖长,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的意味,“醉生楼你就不用在意了,是和咱们秦楼关系最好的。不过理念不合,也没必要和那里的人特地来往。” 关系最好。 沉香被梗地昂了一下脖子,娘亲你确定吗?人家可是暗搓搓借刀杀人想来欺辱秦楼的? 这个关系,到底哪一点好了? 她顿了顿还准备再追问一下,抱着一丝不切实际希望能挖掘出点东西的想法,可是却被自家娘亲意味深长的眼神给打断了, “二丫啊,别转移话题。我们来说说你去竹苑一圈花了多少银子吧?小败家没良心的,欺负你娘卧病在床,胡乱花钱是吧!” 分文未花,甚至还小赚一笔的沉香:“……” —— 第二日果然下雨了,哗啦啦的雨水打在大地上,意料之中的,秦楼一个客人也没有。 沉香无聊地趴在自家窗户边看雨,秦楼对面的一家食肆门口站了一个正在卖伞的小姑娘,沉香已经看她好久了。 沉香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习武之人即使闲暇时候也不会躺着睡觉,她又不大爱看书,便经常喜欢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试着观察和解读一些周围的人和事。 比如眼前这个小姑娘—— 沉香点了点头,大雨天卖伞,是个会做生意的。 但那姑娘看着挺小的,个头只比框子里油纸伞高出一个头来。她穿着灰扑扑的短褂,褂面上打着粗糙的几个补丁,衣服明显是小了紧紧地缩在身上,裤子特别明显,露出一节白皙的腿腕来。 看起来家境穷苦,少爹娘关心。也是,哪家爱护子女的人家让这么小的孩子冒着大雨出来赚辛苦钱。 或许是食肆的老板不让她大声吆喝、张罗卖伞,她安安静静地在食肆门口站着,遇见路过没带伞的行人、或者从食肆里出来的客人,就跑上去递出一把伞,小声询问对方是否购买。 小姑娘每次跑出去,都是手上拿着伞但自己不打的。都是要卖的新伞她紧紧护在怀里,舍不得自己用。很快,衣服便湿透了,湿漉漉的如同一只可怜的落汤鸡。 对着滴滴答答的雨幕,她打了一个喷嚏,食肆里出来的店小二不耐烦地和她说了几句,沉香看见人走后她用一只手捂住了嘴,之后想打喷嚏,也只是轻微地抖动着肩膀。 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可等到下一个没带伞的人出现在面前,她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跑上面前。 沉香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 从西市的人口市场,到被卖入竹苑的小男孩,再到孤零零雨天卖伞的小女孩,也许是古代落后的经济水平,也许是从古至今的社会通病,无论什么时候在你看不见或看得见的地方,总有生活艰难、境况窘迫的人,可这些人身上却有着宝贵的坚强意志,在努力认真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沉香闭眼冥想了一会,又在晚上时间下去吃了一顿美美的积菊爱心大餐,检查过商杰今日拖地擦灰有没有偷奸耍滑后,她返回房间再看向窗边, 那个小姑娘还站在那里。 从下午到晚上,半天的时间她好像没有吃过东西,也没喝什么水。沉香自诩不算什么大善人,但是对可怜的小孩子总是多一份柔软。 她找积菊要了一块肉饼放在袋子里,打着伞出了门。 沉香走到小姑娘的面前,她的眼神也没发生什么变化,还以为沉香是要进食肆吃饭的客人。直到她把手中包裹的肉饼递到小姑娘的面前。 她安静低垂下来的眼睛才茫然地看向沉香:“这是,给我的吗?” 女孩看着很瘦,脸颊尖尖的,即使穿了稍厚的衣裳,整个人也显得单薄细弱,嘴唇稍白看起来是冻久了,她手上小拇指红肿看着是要生冻疮的前奏,扎起的辫子软塌塌地垂在脸颊上,色泽灰暗,只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此时闪着微微的亮光。 沉香点点头。 手上袋子里的肉饼是晚饭时候多出来的,商杰和媒妈吃的最多,所以积菊经常会多做一点给两人留下余食,等入夜前想吃夜宵也可以再热一热。 此时袋子中的肉饼还未褪下热度,滋滋的肉香混着新鲜面粉做出来的饼皮,让还没有吃饭的人闻着便感觉饥肠辘辘、食欲难忍。 小姑娘盯着那饼咽了两次口水,但仍有点犹豫,她彷徨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话。沉香看出她的意思,平静说道:“晚饭多出来的,不要钱,送给你。” “谢谢。”小姑娘不在犹豫,接过肉饼开始狼吞虎咽,不过她只吃了小半个,咂咂嘴,剩下的包起来,没有再舍得吃。 也许剩下的是她要留给家里人的,沉香合理猜测道,还真是一个温柔又暖心的小天使啊。 这时食肆里面又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姑娘你们就别站在门口了影响我们生意,这天色也晚了,伞也卖的差不多,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早些回去,路上也安全些。” 也许是之前食肆的小二没说这么明白过,小姑娘听到后如同受惊的兔子,后退一步糯糯地应了一声,然后向沉香歉意一笑,“我要走了,谢谢你的饼,很好吃。” 她收起竹筒,合上筒盖,背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竹筒跑进了雨幕之中。 “小姐,要进来吃点东西吗?”店小二看见站在旁边的沉香,一脸殷勤地询问道。 沉香摇了摇头。 从食肆回秦楼只需要走个对街过道的功夫,没有几步路。可沉香注意到自家楼侧面堆放杂物垃圾的地方,传来些许声响。 街道上是不允许随地丢放垃圾的,而灰尘也是垃圾的一种。是以多数店铺门口都有专门装灰尘的木桶,早晚洒扫门口地面时候可以装些落叶积灰等。 而沉香是个图省事的,为了少倒几次垃圾,直接在门侧放了一个大木桶。反正没多少客人,美观不美观的问题就不在优先考虑范围内了。 这会木桶那里传来些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躲雨的流浪猫寄居于此,不舒服地来回挪动着位置。 沉香摸了摸下巴,反正闲着,决定进门前先去那边看看情况。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卖伞女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再次相遇 —————— 薄暮冥冥,昏沉的云雨让天空显得更加黯淡。雨水沿着屋檐瓦片的缝隙滚滚而下,连成一片线珠砸到地面上,水溅在沉香脚边。 沉香突然联想到,那日返回竹苑接积菊时候看见的,杨朔和杨戟的脸色。 他们因为在竹苑后门被抓而被惠妈妈的人扣下盘问,等到沉香再次返回去时候才看见两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顺利出来,但离开的背影叫人远远望着都觉得落魄。 “没有找到你们家小公子吗?”沉香顺口搭话问了一句。 这两人也挺可怜的,替张三和自己背了黑锅。 “小少爷不在这里。”杨朔的声音里,沉香听不出来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幸庆多一些。 沉香不是没再次想过杨朔他们找的人可能是自己救下来的谢瑾言,但是之前在谢瑾言拒绝沉香邀请他去秦楼的提议后,沉香便问过他, “你认识杨朔吗?” “不认识。”谢瑾言回答。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沉香放下心中怀疑,那便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自己是问错了人。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记全家人和伺候奴婢名字就已经算不错的,家族护卫的名字怎么会记得清楚呢? 况且在谢瑾言为数不多的去祖父书房遇见在刚好在门口值守的杨朔杨戟的时候,他慈爱的祖父为他促狭的介绍词是—— “言儿啊,这是我们谢家的十二兵器中的戈和棒。” 所以在以后得知真相的沉香,曾经无数次反思过,自己当时究竟是出于一种怎样的愚蠢思维,才没将“谢瑾言”的大名甩到杨朔面前问他:这是不是你要找的小公子? 那时候谢瑾言是怎么安慰她的来着?他轻笑地摸了摸沉香脑袋上因得知真相后震惊和懊悔翘起的呆毛,说:如果再来一次,他也希望第一个能找到自己的是沉香。 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的沉香过了两三天才反应过来,狡猾的谢某人将是否希望把握机会尽早、及时的回家的命题偷换成了希望谁第一个找到自己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 真是卑鄙!无耻!巧舌如簧! 不愧是她养的崽……所以到底是怎么从一棵传说中根正苗红的小君子养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歪脖子树的? 而眼下,沉香还站在秦楼门口,敲了敲和自己齐腰高的木桶,里面没什么动静。 从她注意到来自这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后,这木桶就如同按住了静止键,一动不动。仿佛沉香最开始听到的声音是走神之下的错觉。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空气却格外安静,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清香,沉香吸了吸气,感觉自己不是要开垃圾桶,而是正在开礼物的盲盒。 湿滑的木桶盖被沉香缓缓揭开,雨珠顺着桶盖斜下滑落,微暗的光照进去,沉香眯了眯眼睛—— 木桶里,乌润的头发颤抖着抬起,露出一双浅淡的琥珀色的双眸。少年脸颊苍白,低落的眼睫上睫毛根根分明,还挂着几滴轻盈的水珠,他蹲在灰尘之中,脸颊蹭上灰乎乎的痕迹,浅蓝色的长袍因为蹲在灰尘中也显得脏兮兮。 很可怜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疼。 沉香微微睁大眼睛,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面前:“谢瑾言,你怎么在这里啊!” —— 秋日雨,入冬寒,天气寒凉。 谢瑾言从竹苑出来时候衣着单薄,缩在木桶中躲掉了雨,没躲掉入骨的寒气。他蜷缩着身子,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恍惚中来到了秦楼这个地方。 秦楼。 这是那个叫沉香的小姑娘的家。 谢瑾言想起从竹苑离开的那一天晚上,天色昏沉,那个本为他心中一道明光的女孩笑盈盈地邀请—— “我家在秦楼,地方大,好吃的多,还有个活力满满的男孩可以陪你玩,要不要先来我家小住?” 谢瑾言冷着脸摇了摇头,且不说他不愿意做什么童养媳成为谁的人,单说秦楼和竹苑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烟花场所,柳陌深巷之地,都是……令他厌恶的地方。 “不必了,”谢瑾言听见他僵硬如空中寒风的声音,“多谢沉香姑娘,但我不想走,留在这里或许能等到来找我的人。” “找你的人,你认识杨朔吗?”沉香下意识想到在竹苑到处找人的杨朔和杨戟。 一个陌生的名字在冷风中化开,并没有吹到正心如火煎的谢瑾言脑中,他别扭地偏着头,“不认识。” 谢瑾言沉默地看着平静如水的湖面,脑海里想的全是沉香的影子,或关心、或温和、或心疼的话,原来所谓光,不过是于困境中无能为力下幻想出来的东西。 除去亲人,旁人的接近和帮助皆是带有目的,不,或许即使是亲人,也未必对自己心存善意。 不然,他是怎么被一路卖到扬州的呢? 谢瑾言即使侧着头,也能感觉到来自沉香的灼热视线。 她似乎很想将自己带回秦楼,千辛万苦将自己从竹苑带出来,然后让自己变成她的人吗? 谢瑾言感觉自己心中发寒。这种无力感比在马车上受白婆鞭笞,比在竹苑应付邱珊珊偏执的纠缠,还要感觉重得多。 因为沉香并非直接说明目的,而是一步步地如同蜜糖砒.霜,像自己展示温柔和关心的羽翼,在自己心怀感激并逐渐接纳她的时候,才亮出的真实意图。 就如同他被从小陪伴的小厮背叛后的感觉一般。 谢瑾言冷笑了一下,所以他现在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吗?一个邱珊珊,一个沉香,又有什么分别呢?早知如此,不如在竹苑后院时候就自我了断的好。 而接下来呢,是不是要收起那份虚伪的笑容,将自己捆绑进所谓的秦楼? 就如同张三将他从竹苑扛出来一样简单轻松,只是心境完全不同了。 “好吧,如果没等到找你的人可以去县衙府报官,就说自己是和亲人走丢了,他们应该会先收留你再帮你找家人的。”沉香叹口气,果然偷人一时爽,安置难上难。 她其实本来想说陪着这个小男孩一起等人的,但看他抗拒的神情和动作,也没必要强人所难。毕竟救他的第一次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知道,这个臭小子很有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举动的潜质。 也幸亏这孩子还小,不然沉香说不定还得担心会上演一出农夫与蛇的戏码来。 救了一次没死心,又来受第二次的霉头。 沉香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坚定又果决的人在一个跟头上栽倒两次已经够够的了,肯定是没有第三次了。 谢瑾言盯着湖面的眼神颤了颤,就像松散的星光落在湖面上,碎掉的光华碰撞出不可思议地涟漪:“你说要放我走?” 谢瑾言看见面前的沉香似乎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那反应就好像是对自己说的话无语极了,她说:“你被关傻了吗?我们已经从竹苑出来了啊!” 出来了,不是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谢瑾言听明白沉香的意思,他觉得不可置信:“你不是为了让我做……童养夫才救了我吗?”童养夫,这个词于谢瑾言而言说的生涩而艰难。 “是啊,”沉香点点头,“但你不是不愿意吗?” 她一向遵循自愿自主原则,毕竟天下男人千千万,一个不愿意,再重新物色一个不就行了。若是只围着一颗歪脖子树原地转圈,除了吊死还有什么别的结局可以出现吗? 谢瑾言好像听明白了,却又好像没有明白过来。但他如同一下子被欣喜砸中后的恍然,胸口鼓胀出一股热气,四肢都连带着发热暖和起来。 他为自己的妄加猜测而羞愧地低下头来,紧紧抿起的嘴角却忍不住地开始上扬。 她尊重自己的想法。 在过上颠沛流离、人人可欺的日子后,沉香是第一个不将目的凌驾于自己意愿之上的人。 可是,他又没有珍惜。 谢瑾言抿着唇,想起之前自己说的冷冰冰又僵硬无比的话,是不是因为离开家太久,没有祖父和父亲的管束所以变得没有礼貌了…… 他懊悔地低下头,但一向在表扬和夸赞中成长的少年之前从未做错过事情,也从未因错误向旁人道过歉。谢瑾言斟酌着用词,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等我找到亲人,离开扬州的时候会再来秦楼向你们道谢。”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看见面前的姑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挥挥手和自己到别离开。心里空落落的一片。 后来,那天晚上他没能找到祖父的人,在附近站了许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进出灯火通明的竹苑, “兄弟们不是说最后拍卖的是个小不点吗?为什么后来也是青年了?” “不知道啊,啧啧,说不定是竹苑放出来的噱头而已,我们只看个热闹反正买不到。” “别说,今天晚上拍卖的几个男人还真是俊的俊、俏的俏,可把哥们的眼睛给看花了。” “哼哼,才到这里眼睛就花了?你要是有钱能买到他们进了屋,眼睛可不得直愣愣的?” “哈哈说的是。” 谢瑾言最后等到的,是竹苑几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她们看见了站在不远处张望着的自己:“那个小崽子,他在那里!快追!” 呼啸的寒风像刀刃划过脸颊,他感觉自己在风中狂奔,呼吸不上的肺部仿佛闷了一团火,脚下不知疲倦地抬起又落下, 不能被抓住,竹苑的人不会放过自己; 不能随便求助,扬州有多少人感得罪竹苑的人; 不能去县衙府,那边已经被竹苑的人打点过了; 他该去哪里? 谢瑾言一头栽倒在地上,疼痛席卷脚踝的那一刻,脑海里只剩下了“秦楼”这两个字。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再次相遇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他发烧了 —————— 木桶里有小腿肚那么高的积灰和落叶,呼吸着有些呛人。潮湿的雨水不断从缝隙渗出来、又渗出去,留下一片冰凉的冷意。 谢瑾言是为了躲避竹苑那些穷追不舍的人才躲进木桶里的。除去这个木桶的大小刚好可以装下他瘦弱的身体,他也是识字的,认得椭圆灯笼上高高挂起的牌匾上的两个字—— 秦楼。 他想着等追的人过去,就进里面找那个叫沉香的小女孩。 等那些人过去后,他又想天色晚了贸然上门会打扰她的休息,明天再去吧。 接着下起了寒雨,冻得四肢僵硬的他又觉得还是雨停了去比较好。 …… 于是一点一点,拖到了现在。 当遮挡雨水的桶盖被缓缓揭开,对上沉香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愕和诧异一闪而过,那一刻,谢瑾言萌生出一种想将自己就地掩埋的冲动。 他才明白过来,自己一拖再拖纵使找尽不进秦楼的理由,归根究底是他羞于再次以这种落魄不堪的样子向那个女孩求救,就好像他是一个总在忘恩负义、厚颜无耻的人。 果不其然,在女孩震惊过后,他看见沉香脸上露出万分纠结的表情,似乎在该怎么对待自己上产生了巨大的矛盾和无措。他听见她吞吞吐吐的声音:“我送你去县衙府吧。” 她的眼中不再是那种饱含关心与温暖的赤诚,而是对待萍水相逢的迷失路人一次平平无奇的指路。 是的,谢瑾言心里灰了灰,她果然不会像之前那样对待自己了。 —— 沉香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那日眼神倔强坚持留在竹苑附近等人的小男孩隔天又从自家装灰尘的桶里冒了出来。 他嘴唇冻得发白,眼睛里含着水气,就那样软绵绵地望着自己,可怜又可爱。 沉香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将人抱回秦楼塞进暖和的被子里了,再熬煮姜汤将最好的食物送到他面前,不过理智将沉香又唤回到现实。 面前这个软乎乎的男孩,吐过她口水、冷声拒绝过她、用肢体语言赶走过她,如今已经是他第三次可怜兮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好像是一场阴魂不散的孽缘。 要帮助他吗?沉香犹豫了,又纠结了。 最后她还是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这么小的孩子丢在外面不管肯定不是一回事,不如送去县衙府让那些官老爷给小屁孩一个温暖的家。既尽了仁义之心,又不会再惹上麻烦。 沉香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但当她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又看见男孩失落至极的低头,以及他嘴角向下撇斜的弧度。 沉香:“……”怎么又不高兴了。 沉香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着男孩半跪在灰尘堆里也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模样,等啊等,也等不到他说自己希望如何的想法,直到沉香本就不太多的一点耐心逐渐耗尽,开始思考直接扛着桶连人带桶打包丢去县衙府的可能性时—— 她听见男孩苍白的脖颈泛起一抹红,以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说:“我不去县衙府,做你的童养夫……可以吗?” 说完,他整个人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身体都垂了下来,陷入了一种不安的半昏迷状态。 沉香:“!!!” 沉香从不会怀疑自己的听力,正如她也很少会怀疑自己的判断一样,手摸向男孩的额头时滚烫的触感告诉着沉香:他发烧了。 —— 沉香找到方氏药铺的时候,方老头正准备关门打烊。沉香将半关上的木门敲的哐哐响,“方先生留步,来买药。” 一阵叮呤哐啷,方大夫拧着眉从门口走出来:“二丫啊,怎么老是大雨天跑来我这里?上次买的接骨丸可是一个月的份量,别说是你们秦楼谁的床又塌了。” “发烧了,这次是需要点退烧药。”沉香一脸沉重,古代感冒都不好治,发烧已经算很严重的小病了。那个姓谢的小笨蛋把自己关进桶里等死吗?沉香一阵后怕,万一晚些时候发现,还不知道要是什么样子了。 “谁发烧了?容老夫收拾一下,一起去看看,对症才好下药。”方大夫摸摸自己的小胡须道。 沉香想起今日谢瑾言说的话,露齿一笑道:“应该是我未来的小夫君。” 背着药箱的方大夫在雨中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在了雨地里。 —— 秦楼快要炸了,全因为她们家小姐闷不吭声出门一趟,背回来一个小男孩。 男孩脸色苍白如纸,却肤若羊脂、细腻光滑,眉眼狭长,头发乌密,即使穿着脏兮兮、最简单款式的长袍,也让人一眼就觉得好看。 因为其他房间还没收拾,沉香直接把人搬到商杰的房间,将正在床上打滚的商杰提溜到地上:“商杰,借你屋子用一用。” 然后无视愤怒到吱哇乱叫的商杰,匆匆丢下一句“他生病了,我去请大夫。”就转身离去,没有多给爱心小床被占了的可怜商杰一句安慰话。 商杰委屈巴巴地咬着手帕,眼神仿佛要将床上的谢瑾言盯穿,这人比他瘦、比他好看、比他讨沉香欢心,现在还占了他的床,就算生病了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天啊,商杰这是你朋友还是弟弟?怎么也来秦楼了?”巧兰第一个听到动静赶来商杰房间,看到屋子里多了一个男孩,立刻脸露惊喜:“难道商老爷又送了一个孩子过来?真好,我们又有一笔收入了。” “我爹只有我一个孩子!”商杰铿锵有力地反驳道,他立场坚定不允许有外来的野孩子冠以商家少爷的名头,毕竟这可是关乎于商家未来家业和他的幸福生活问题。 坚决不允许他爹认干儿子,更不能让别人帮他爹认。 “那他是怎么来的,别告诉我说是凭空大变活人。”巧兰吐槽道。 “对了,怎么没有看见小姐?”夏荷问道,一般楼里有情况了小姐总是第一个出现的啊。 “哼哼,这就是小师傅从外头捡回来的人,和我可没关系。师傅去给他请大夫了。还让他睡我的床!那我今晚睡哪里啊呜呜!”商杰越说越伤心,拿着小手帕假装开始擦眼泪了。 不过他这拙劣的表演暂时也无人欣赏就是了。现下大家的关注点还是在床上脸烧得通红的那位身上。 ”小姐带回来的?怎么可能!”巧兰第一个不相信。捡一个病秧子回来,又要照顾吃喝又要请医看病,这不是赔本买卖吗?她们家小姐应该、大概、可能……不会做的吧! “他好像生病了。”红芍走到谢瑾言的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一片,她吩咐秦楼里唯一一个小丫头:“熙春,你先去打点凉水过来给他敷一下额头。不管怎么说得先让他降温,不然很危险。” “是。”熙春立刻去取水。 “什么什么!出什么事情了?”媒妈在积菊的搀扶下跳着脚跑过来,“又有谁来欺负我们秦楼?我媒妈第一个不准。” 巧兰有一天陪媒妈吃饭不小心将马老三来秦楼打砸的事情说出来了,惹得第一隐瞒人沉香挨了好一通骂,也让媒妈成了惊弓之鸟,有什么事情总爱跳着跑出来围观。 按媒妈话说,她最是年长,即使腿受伤了也要第一个站出来保护她们秦楼的安危。 但按沉香话来说,她觉得自己便宜娘亲更多程度上是在房间里憋久了,总想出来跑跑凑热闹。 “这……可能是小姐的童养夫?”积菊语出惊人,把一屋子的人雷了个外焦里嫩。 “胡说八道什么呢!”闺女还没养大,先被凭空安上未来女婿的媒妈第一个咆哮。 “可张三说小姐之前去竹苑就是为了救未来童养夫的啊?”积菊眨眨眼,看大家更加奇怪的表情,心里也多了几分慌张,难道她说错了? 媒妈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起来,没记错的话她家女儿可是一本正经和自己说是去竹苑考察经营模式的,她冷笑道:“好啊,真是我的乖女儿,哦对了张三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葱蒜啊?” 积菊终于感觉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她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小嘴。 完蛋,小姐你可千万别怪我啊! —— 沉香回到秦楼时候就感觉非常不对,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盯着自己,眼神透着几分诡异,尤其是媒妈的表情更是幽暗。 她直觉暴露了什么,下意识看向积菊,就见积菊羞愧地捂住了脸,满身写着:小姐,我对不起你。 要遭!沉香有不好的预感。 不过她娘这次不知为何,特别沉得住气,直到方大夫给谢瑾言诊脉看病开药收费一条龙完成后离开也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轻言慢语地对沉香说:“乖闺女,最近好久没一起单独说说话了,来扶你娘回房间。” 沉香:“……”感觉更不对劲了。 沉香心惊胆战地将媒妈扶回房间,老老实实低头认错:“娘,我可以解释。” 一番眼神交汇,沉香觉得肯定是她不在的时候,积菊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这话兴许还和谢瑾言有关,而积菊之前没有和谢瑾言见过面,唯一有联系的接触过的人只有张三,再联想自己在张三面前和谢瑾言说过些什么,答案一目了然。 沉香感觉她必须要给积菊单独开设一门课程,名字就叫:说话的艺术。 媒妈笑容温柔如水:“乖闺女,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它就是爱啊。” 沉香一阵恶寒:“我只是看他挺惨的才出手帮忙,哪有什么情爱之分,我才多大啊!只是以后我以后不想嫁人,所以考虑给您找个入赘的上门女婿。” 媒妈幽幽叹道:“果然一切爱情的开始都是始于怜悯,越是怜惜越是想保护他便越是喜爱。” 沉香:“……”她感觉自家娘亲真是乱七八糟的小人书最近看太多了,神神叨叨完全无法对话。 “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们就这样在一起的。”媒妈突然话锋转厉,一脸严肃地看着沉香:“一定要童养夫的话,你娘也给你物色好了,家世样貌潜力样样不缺,包你满意。床上那个等病养好就送出去吧,实在想留下就在秦楼做个小厮,毕竟生过病身体不康健,娘说句不好听的瞧着啊不是个长命的。” 沉香手上摸住了门把,一脸胆战心惊:“娘你说的不会是——” 媒妈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笑眯眯点了点头,“没错,娘说的是商家小少爷,扬州的富贵小公子商杰啊!” 沉香猛地被呛了一口口水,她想方大夫应该还没走远,得赶紧将人叫回来给她娘瞧瞧,别也是发烧生病脑子糊涂了。 商杰?太可怕了!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他发烧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因材施教 —————— 关于媒妈提出养商杰做童养夫的建议,沉香用自己的行动鲜明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她开始教商杰武艺了。 以练武为名头在每天清晨将商杰拉进后院锤扁一顿,并为其精心安排上海量的体力锻炼,美名其曰是圆商杰武侠梦,为媒妈选中的潜力股进行瘦身锻炼。 在极限状态下压榨出身体体力的潜能方面,沉香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并且,在训练人方面她也是一位极为严苛的教练—— “绕圈跑十次,中途不能停,再慢也不能停,停了就不用吃午饭了。” “深蹲跳十组,站起来别装死,我知道你能完成。” “高抬腿,现在开始做,我数数到六十才能停,完成后可以吃一份甜点。” 沉香深谙大棒和甜枣混合下,会有怎样的威力。 但就是这样,商杰在两天后还是吃不消这样高强度有如训练运动员式的锻炼方式,他的武侠梦变成了一滩软塌塌的棉花情愿被揉搓成各种形状,也不愿意吃这不能承受之苦。于是,他发挥了作为一个商家人因有的智慧——告状。 他把自己饥一顿饱一顿、训练到脱皮的悲伤境况添油加醋倒苦水地说给媒妈听, “之前娘亲经常夸我可爱得像个白面团子,可现在我比积菊姐姐的锅底还要黑。” “才几天我的脚底板都跑脱皮了,可师傅却说那是因为跑得不够多,越跑会越习惯,怎么可能嘛!” “还有啊,最近每天晚上我一沾床就睡着了,第二天天不亮就被从床上拽起来,不仅没睡够浑身还酸疼,难受极了,我都快以为我要死掉了。” …… 媒妈听了横眉一竖,“等一会我就去教训那个死丫头,捡回来一个不知底细的臭小子,就冷落欺负我们商杰小少爷,这怎么可以?” 商杰一听媒妈态度觉得有戏,而且他聪明地察觉出媒妈对那个叫谢瑾言的家伙很是不满,感觉找到突破口的他转了转眼珠,顺着媒妈的话道: “对啊,那个叫谢瑾言的家伙第一天不就退烧了吗?但师傅非说他身体虚需要静养,每天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吃的就可以被送到嘴边,而且给他重新布置的房间比我的还大,太不公平了!” “师傅每次去他的房间都特地敲敲门,来我这里就是之间破门而入,每次我都觉得房间门快要被砸坏了。” “对了,昨天我还看到师傅下午一个人去他的房间,在屋子里呆了好久。师傅从来没这样轻言细语地陪过我,明明我们是更先认识的。” …… 商杰不说还不知道,一说他发现谢瑾言也就来秦楼两三天,而他可以数落和吐槽的事情竟然有一箩筐那么多! 越说越委屈的他还忍不住吸起了鼻子,爹,他又有点想回家了,如果能回家以后在家里他肯定乖乖的。 媒妈是个急脾气,听完这令人发指的双标对待,她愤怒地一拍桌子:“我看那男娃这两天恢复得挺好,你去和沉香说让他明天和你一个待遇,干活锻炼一个都不能少!” “好嘞!!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商杰挺起小胸脯,自信地拍了拍,保证让那姓谢的小子从明天开始不能偷懒。他兴冲冲地跑出媒妈房间,如一个小炮弹似的冲到楼下,才反应过来:欸,和媒妈吐完苦水后,他的境况和待遇好像没有改变啊? 于是,在和大人讨价还价上还很稚嫩的商杰一脸沮丧地低下了头。 第二天,在商杰依旧是被沉香从被窝轰出来,踹着屁股洗漱换衣,当沉香无视他对公平对待的激烈辩论与抗议,把他提溜到后院时候,他发现让自己敌视的谢瑾言已经在那里做着沉香教自己的热身操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商杰觉得不可思议。 “卯时一刻。”谢瑾言认真回答。 “这么早!”商杰痛苦惊呼,为什么要起的比他还早这样完全显现不出他作为前辈的牌面啊! 沉香踢了一脚商杰的屁股:“起这么晚还不赶紧锻炼?”又温和地看向谢瑾言说:“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做完早操后先去旁边休息一下再开始跑圈吧。” 谢瑾言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直接开始。” “也行。”沉香道。 一旁的商杰感觉自己更不好了…… —— 安排完商杰和谢瑾言的早练后,沉香又去了红芍的屋子。 上次沉香过去还是刚穿越接管秦楼后找红芍对账册的时候,红芍平日喜静,自从看沉香对秦楼的各项事务处理干净利落后,她便不怎么理事了,像是向阴生长的花卉,躲避人群喜幽静环境,开得不够绚烂却骨子里自带一股优雅。 而红芍现在唯一还管的事情便是小丫鬟白穗的教育问题。 “我想和你谈谈关于白穗的问题。” “小姐先坐吧。”红芍给沉香倒上热茶,举手投足中可以看出她良好的涵养,从红芍身上沉香总能看出她和其他三位姑娘不同的一种气质,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便是——落于红尘不自轻。 真是难得的好性情。 但此时红芍眉间也有淡淡的忧愁:“小姐应该也看出白穗身上的问题了。” “以前商杰没来时候楼里需要一个负责杂活洒扫的小丫鬟,她的问题还没那么明显。现在小姐让商杰承担了一大部分原本属于白穗的活计后,她闲下来便总是一副贪玩惫懒的样子。并且旁人一说就低头掉眼泪,明明胆小怕事却总爱打马虎眼。” “上次你在走廊训她的时候我听见了。”沉香道,“是让她去打凉水,最后磨磨唧唧不来,人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对吧。” “是的,小姐。请原谅我当时脾气没有控制住,她已经十五岁是个已经及笄的姑娘了,用来降温救人的凉水她都拖延躲懒,我当时对她的教育失去信心才出离的愤怒,甚至最后那盆凉水还是积菊帮忙拿来的。” 这却是听上去很糟糕了。 不过上次秦楼被砸,白穗缩在二楼不出来时候,沉香就对白穗的性格有了一个大概的评估,也没有指望短短几周时间就能让红芍教出一个大能人,因此表情上还算淡定。 而白穗如今的性格处事也和秦楼媒妈到四位姑娘们一致的温柔脾气有关系,就算性格中带一些市侩尖锐的巧兰,也从不说楼中任何一位姐妹的不是。这就导致白穗总会在大家可接受范围内宽松地放任自己的拖延和懒惰。 “红芍是看着白穗被买进秦楼的吧,相处这么多年,在你看来她有什么优点吗?”沉香分析一个人一般会结合多方面的考量,并不会武断地就下结论。 十五岁在古代已经是可以相夫教子的年纪,但在现代还只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有着待开发的潜力和很高的可塑性。 说起白穗的缺点,红芍即使再委婉也可以说不少,但沉香问及优点,她却想了半天才开口:“我不知道算不算优点,这孩子在收拾屋子时候总喜欢捡各种没有用处的旧物,会拿那些东西做点新花样,有一次我看到她屋子里摆了一个会转动的板箱,还挺有趣的。” 在沉香肯定的眼神鼓励下,红芍又想起来一条:“她的色感倒是不错,如果不是相貌一般其实可以让夏荷教她绘画,成为楼里的第五位姑娘。” 沉香摸摸下巴,她对于白穗的发展方向有了点初步的想法,“或许红芍姐姐可以鼓励她做一点关于秦楼的周边。” “周边?”红芍没有听过这个词不明白沉香的意思。 “就是在她爱做的那些小东西上融入一点关于秦楼的想法在其中。比如秦楼门口的四盏油灯和其他店铺的一般无二,但若在油灯周围做些装饰物,或者绣上关于秦楼的诗句或者名字,它就是秦楼独一无二的灯笼了。” 这个方法还是她从方大夫那里得来的灵感。 “从做小东西,到布置秦楼的摆件色彩,或许红芍可以从这个方向去培养白穗。”见红芍逐渐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沉香脸色才重新变得严肃: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需要改掉白穗懒惰和偷奸耍滑的习惯。下次你告诉白穗,如果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当天免去她的一日用餐,若这样的事情发生到三次以上,秦楼会考虑将她转卖掉。” 沉香有和媒妈如出一辙的温和和善良,但与媒妈不同的是,在处理事情上她有着果断利落近乎冷酷般下决定的决心。 如果说媒妈经营秦楼是抱着一种居委会大妈做和事佬的心态,那么沉香更像一个刚柔并施、制度建立与维护中的铁腕领导人。 在沉香和红芍这次谈话过后,红芍照沉香吩咐地将要求和期许说与白穗,白穗果然在做事上麻利了很多。如果一个丫头被二次转卖,那就意味着她在主家那里做过不好的事情或有很差的名声,被卖去的下一家情况也只会更差。 如果白穗还想过舒坦的日子,她就必须学会严格要求自己。 而令她惶恐被卖可能性之余她也为自己终于不用偷偷摸摸地做小东西害怕被骂担忧了,甚至红芍姐姐和她说,如果她做的这些小玩意有客人愿意购买,会额外再奖励自己一点小费,这让只能作为一个普通下人的白穗有了对生活更多的期待和盼头,表现在行动上也更加积极起来。 对于白穗做出的周边小物,沉香没有急于投入售卖当中(毕竟没什么客人来,购买力约等于零),而是作为副产品投入到秦楼的其他收费项目当中,比如: 第一次来秦楼消费,获得秦楼故事的周边小物。 邀约秦楼某位姑娘十次,获得一件关于这个姑娘的周边玩偶。 在秦楼用餐十次,获得特殊周边彩绘盘子等。 样式和获得方式上可以算是新奇有趣了。 不过,令沉香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获得秦楼周边的竟然是之前被她一屁股踹出门的江少爷。 他是第一个来秦楼消费的,虽然只出了一两银子用来租包间夏荷姑娘聊天一个时辰(还是沉香打折后的),甚至在酒水吃食上用的都只是租包间赠送的一小杯白水,简直抠门吝啬至极。 最后还是夏荷心疼她的如意郎君,又从自己分例中拿了些糕点茶水来招待江公子。 在江公子春风得意地走后,沉香在满面红光的夏荷面前算了一下给他提供屋子、美女陪聊加上一系列吃的和周边赠品,沉香无奈地抬头表示,今晚的营业额为优秀的负数。 或许下次,她需要专门因为江公子在降低折扣力度和降低陪聊时间上做考虑了。 在这几天中,秦楼的其他客人也多了起来,虽不至于和另外几个秦楼相比但比起之前门庭冷落的萧条情况好了不少,弄得媒妈还专门将沉香叫过去问话以为沉香又在门口霸道式揽客了。 对于秦楼疑似死灰复燃的经济情况,沉香也托几位姑娘对那些客人进行旁敲侧击的打听,得来的结果令人哭笑不得—— 原来是商老爷无意间撞上自家儿子在秦楼破坏公物,心生愧疚的他向自己生意上的几个伙伴介绍推荐了秦楼,而那些客人来秦楼后恰好对姑娘们的服务以及白穗准备的特别周边感兴趣,所以几个商人间相互小小的推荐了一番。 总而言之,沉香还是比较满意的,一切似乎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因材施教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关于谢家 —————— 缠绵不绝的秋雨终于停了,屋外就明媚的太阳光从金黄的银杏叶稍缝隙送进来,让人心情都跟着愉悦几分。 一大早,夏荷和巧兰就来找沉香申请外出。 夏荷是想出门采买些胭脂水粉的小玩意,巧兰则是想原先的家里头看看。 巧兰和沉香说起这件事时候,沉香才知道巧兰是扬州江都县本地人。 巧兰自幼家境贫寒,十三岁时候她被父母卖给了牙婆,她去过大户人家做丫头,但不知是何原因又被转过几次手,去年巧兰十五岁的时候她才被转卖到了秦楼。 按理说被卖出的姑娘便如被泼出去的水,一般主家都会要求买进来的人和前家断了联系以免再有其他牵扯。但媒妈心善,又念着巧兰年纪小,理解她心中依然眷挂着从小生活的家和父母亲人,所以这一年来每每巧兰想回家看看,媒妈都是准许的。 沉香对此倒是也很赞同。还特地和巧兰说:“厨房里还有新做的杏花饼,可以带一份给家里人尝尝。” “巧兰?”沉香见巧兰一副愣神的样子,又喊了一声。 “嗯?谢、谢谢小姐。”巧兰才回神眼里充满了歉疚,“对不起小姐,我昨晚没休息好,今天有点恍惚。” 沉香以为巧兰是为回家的事情多思,便温和地笑了笑表示理解,还宽慰道:“巧兰,秦楼也是你的第二个家,我与你有主仆之别但也有姐妹之情,不必担心会因为你回原先家里探望的事情生气。” 但一贯会说话的巧兰却一反常态的安静,她将头低得很低几乎要埋进肩臂里,蚊子哼一般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来:“谢谢小姐。” 看到巧兰的反应,沉香有些无奈但也没有生气。和巧兰的经历有关,她的心思要比楼里其他几个姑娘复杂,遇到事情也总会想得更多,这不是坏事,但对于沉香而言,要想让巧兰完全信任自己、敞开心扉,还需要多一段时间的相处。 在这件事上沉香并不着急,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非常又耐心的人。 —— 答应巧兰和夏荷出门的申请后,沉香回到自己房间对秦楼上个月的账目做了审查和整理。 上个月秦楼的收益仍然不多,共计二十两银子又三百铜钱,这数目竹苑拍卖时候进三个客人的入场费就比之还多了,但相比媒妈管理时期的赤字账单,如今的秦楼总算做到了收支平衡。 对于目前的情况,沉香还是比较满意的。 处理完事务的她在地上开始闭目打坐,这是习武之人并不陌生的休息方式,可以凝神敛气、提高专注力、放松疲惫。 不过这种打坐有一个坏处是会让人处于灵魂游离的边缘,不注意外界环境和周遭情况,需要在安静安全的地方进行。 因此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沉香说的那句“进来。”完全是出自身体本能而非精神意识。 所以谢瑾言进入房间后,看到的就是,小姑娘双目闭合,盘膝而坐,手肘搁在膝盖处的样子,一副得道高人修仙的架势。 谢瑾言:“……沉香姑娘,这是什么新的锻炼方式吗?” 有那么一刻,谢瑾言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在自己摆出这副样子。 沉香缓缓睁开眼睛,刚巧对上谢瑾言疑惑的双眸,他睫毛很长,看一个人的时候总一眨一眨像有一只温柔的蝴蝶停在眼睑之处。谢瑾言的眼睛很亮,清澈见底,沉香能看见他眼眸深处倒影着自己有点茫然的神情。 这小子怎么突然跑到自己面前了? 用了一秒钟,沉香反应了一下刚刚神游时候发生的事情,深刻反思了一下以后打坐将房门反锁的必要性。纠结片刻沉香还是决定下次也不锁门了,虽然突然进人会打断自己的冥想时刻,但睁眼的第一瞬间对上谢瑾言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咳咳,有什么事情吗?”沉香想起来谢瑾言还在旁边。 谢瑾言来找沉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出于形势所迫、抑或是心底的意愿,他答应了做沉香童养夫的想法,但这不代表谢瑾言放弃寻找亲人和回家的想法。 按理说回家的念想和做童养夫的要求是相互违背的,谢瑾言应该自己暗地里联系和寻找,但经历过两次对沉香的误会,谢瑾言下意识想相信沉香,相信面前这个姑娘是善良、温柔的,她会理解自己的想法,他想直接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她。 “沉香姑娘……还是先起来说话吧。”为了喊沉香睁眼,谢瑾言特地蹲下来。此时他蹲在沉香面前,沉香坐在地上,都不是适合促膝长谈的姿势。 “快要入冬,地上寒凉,沉香姑娘下次还是坐在榻上或床上比较好一些。”谢瑾言建议道。 沉香站起来时候抽了抽嘴角,是她记错了吗,面前这个小孩不是只有六岁?这么大的小孩不是都喜欢在地上玩耍、打滚,哪里脏往哪里跑,怎么谢瑾言像一个小大人似的。 难道是古代小孩子比较早熟? 再想想商杰平时赖皮的样子,沉香又觉得不大像。沉香瞅着谢瑾言温和有礼的样子,估摸着这家伙应该是个个例吧。 她带谢瑾言来到桌边坐下,举了举茶壶,发现刚巧空空如也,尴尬一笑:“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吧。” 谢瑾言:“……” 对于沉香的粗糙他多少有点看不过眼,遂起了身,“我来烧吧。” 从厨房取适量水,竹叶过滤入茶壶,起小灶慢蒸,腾腾热气在房间中慢慢蒸腾,屋内染上几分暖意。 “女子易体虚寒凉,需要多喝热水。”谢瑾言道。 沉香:啧!这小子事情可真多。 一番折腾下来,终于把热腾腾的茶水摆好,翠绿的茶叶在滚烫的热水中舒卷开来,漂浮在水面慢腾腾地飘着。时间在两人面前缓慢地流淌着。 “我并非扬州人。”谢瑾言顿了顿,斟酌着该如何用词解释自己的情况。 “嗯,你是被拐卖的。”沉香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出了谢瑾言在腹腔才酝酿好的话。 谢瑾言错愕,“你知道……”他讷讷道,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当然知道了。”沉香漫不经心地说,“站时腰板笔直,坐时肩背端正,吃饭细嚼慢咽,说话慢条斯理,作息规律辰起戌睡,克己认真,这样的性格可不是一般家庭可以教养出来的。” 没看隔壁商杰出身富贵的商贾之家,从小名师不断十岁了说话做事还不如六岁的谢瑾言有章程吗? 沉香这几日观察谢瑾言,心里是越观察越心惊,自己这是从哪里捡来一个贵公子了? 之前落魄在外的时候只看着有点可怜让人同情,但现在去了污尘杂垢,浓密的乌发被青丝带一丝不苟地束起来,面如冠玉、神采奕奕,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的自带一种矜持的贵气。 即使因为不好意思产生的羞赧,白皙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他微微翘起的嘴唇也认真抿住,尽可能保持着严肃认真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小可爱,真是出乎意料的一个……小古板啊! “你想托我帮你找家?”沉香摸摸下巴,猜出谢瑾言的想法,“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不少很正常吗?” “沉香姑娘放心,即便我找回自己的本家,也会来秦楼入赘的。祖父从小教育我要言出必行,答应的事情就要认真做到。”谢瑾言很感激沉香的帮助和善意,也不愿意辜负这份赤忱的心意。 沉香失笑:“叫我沉香就好了,总喊‘沉香姑娘’不觉得有点变扭吗?” 谢瑾言抿了抿唇,“沉香……姑娘。” “算了。”沉香扶额, “关于你家里头的信息,还记得多少?”沉香唯一不确定的是,一个才六岁的小孩是否还记得本家名姓。她记得自己六岁时候上学,还需要父母接送指路呢。而谢瑾言是其他城市被拐卖来扬州的,两个地方不知道多远,能找回家的可能性就更微乎其微了。 关于如何联系到自己家里,谢瑾言也有些犯难:“我只知道我家在京都,祖父父亲都是在朝为官。”他还小,学业也只是启蒙的阶段,关于朝堂政治和家族族谱的事情并不知道很多。 尤其现在身处扬州,对于京都的事情就更难打听了。 谢瑾言没有说希望沉香带自己去京都找亲人的话,因为他知道这不现实。京都离扬州有千里之远,就算走水路也需要半月之余,更别提去了京都也不一定直接能找到谢府。而其中耗时耗力耗钱都是无法估量的。 “或许我可以先帮你打听一下。”沉香的话让谢瑾言重新燃起希望,“我有个姐姐五年前远嫁去了京都,你再尽可能和我说点详细的信息,等之后我写信托她打听一下。” 姓谢,家在京都,祖父父亲都在朝为官,两个月前又丢了孩子,这一串条件下来找到谢瑾言的亲人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 京都,谢府。 一位美妇静坐在屋内,她呆呆地看了很久手上的兔纹玉佩,温热的茶水扩散出一层淡淡的水汽挂在杯壁上,就像妇人的眼泪,一滴一滴,含在眼眶里。 脚步阵阵,显出来人焦躁的状态。 来人是谢家大爷他轮廓饱满,有一种刀刻般的俊美,鼻正唇薄,下巴处有一道很深的窝沟。 “老爷,怎么样了?”妇人还没等小丫鬟搀扶就急急站起来。 谢明俊摇了摇头,他胡茬凌乱,眼底似烟熏过的一般乌黑一片:“父亲还在养心殿前跪着,他那么大的年纪怎么撑得住啊!” “都怪我,非要搞什么新政,牵连了父亲……这下可怎么办。”男人沧桑地笑了笑,“以前父亲总说我过于刚正不阿,不适合在朝为官,我偏不相信哈哈。现在算是明白了,父亲说得没错,是我拖累了整个谢家。” “就只有这些吗?”妇人淡淡地说,她低垂着眼眸:“那我的孩子呢?瑾言他找回来了吗?杨戟他们几个回来多少天了?你这是第一次来后院吧?你眼里只有朝堂、只有政治吗?“ “钰娘……”谢明俊没想到一向和自己琴瑟和鸣的妻子突然竖起尖利的刺对向自己,“言儿丢了后我也一直难受,可祖父的事情关乎谢家在京都立足的生死存亡关系啊。” “那为什么让杨戟他们回来,为什么不继续找了,我的瑾言怎么办呢?”妇人质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谢府大张旗鼓在外找人已经引起很多家的注意,他们会拿这一点攻击父亲,我们的处境也只会雪上加霜。对不起,钰娘。但我保证等这段风头过了再会派人南下找言儿的。瑾言是我唯一的孩子。你疼言儿,我也是一样的心情。”谢明俊揉着额头,一脸为难。 “对了,杨朔人呢?他之前最疼爱言儿了,这次带队出去就没有一点线索吗?”妇人又追问道,她喃喃:“他之前还说言儿有习武天赋,想等他再大些教言儿的。” “杨朔……他留在扬州了。”谢明俊一直沉着的脸色终于好看了点,欣慰道:“杨朔来信说他会继续去找言儿,一刻没有找到就一刻不回来了。单一个人行动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和圣上的猜疑,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关于谢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上街采购 —————— 江都县最大的成衣阁坐落于东市偏西南侧的位置,掌柜段氏经营有方又是十里八村外出了名的一张巧嘴,男女老少、胖瘦高矮从私人定制的华贵罗裳到普通百姓的日常便衣,店里全都有。 段氏自认再刁难古怪的顾客她也能应付的来。只是今日店里结伴来了两个萝卜头高的男孩女孩。段氏本以为是小孩玩闹不小心跑到这里,怕影响其他挑选衣服的客人心情,正上前准备好言劝他们离开,却看那两个小孩旁若无人、一本正经地走到儿童区的服装展示区,开始挑选衣服,还是——男装。 女孩看着稍大一点,举止落落大方;男孩瞧着拘谨羞赧一点,但站姿端正、单手背在身后、腰杆笔直,像是大家族中出生的公子小姐,还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段氏停了脚步,没有急于上前。她招手唤来一个正在空闲的小丫头:“映红,去给那两位小客人介绍一下衣服。” 映红本来盯上了刚进店内的一位被小丫鬟搀扶着的婀娜女人,她身上穿得就是上好绸缎,身价肯定不菲,如果能在那位女人面前推销出去当季新品的衣服,肯定可以赚不少小费。 她羡慕嫉妒地看着掌柜将这项服务指给了脾气最好的桂枝,而自己只能陪两个半大的孩子聊聊天,对,单纯意义上的聊聊天,她可不认为这两个小鬼兜里可以掏出多少文钱买一双最便宜的袜子。 映红勉强地来到那两个孩子的身边,扯起一个稍显牵强的微笑问那个明显更站主导地位的女孩子:“请问有什么需求吗?如果是想给你的弟弟买新衣服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推荐最合适的。” —— 带谢瑾言去买点新衣服是他来房间托沉香帮忙找家的时候,萌生出的想法。他身上依旧穿得是把他带回秦楼时候的那件素色长衫,长衫很干净看起来洗过几次,但他好像只有这一件衣服。 商杰大谢瑾言四岁比他高出快一个头,身材更是有谢瑾言两个还多,差距过大的体型也没办法借他的衣服还穿着,所以赶上天气不错,沉香决定带谢瑾言出来把他需要的一些衣物、日用品买齐。 “这件大红色的怎么样?快过年了这样穿比较喜庆。”沉香随手一指一件大红色的袄子,赶紧谢瑾言如果船上的话应该和门口贴的福娃娃非常应景。 从出生到现在都没穿过这样俗不可耐的大红色的谢瑾言:“……” 他没有说话,但手倔强地伸向了另一件素白色的衣服,一种含蓄又无声的抗议。 “行吧。”沉香耸了耸肩,意料之中的被嫌弃了,她很少逛街也知道自己衣品非常一般,以前甚至经常出现和人相处一天晚上才发现记不起来那人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这样过目而忘的事件,“除了白色和红色,你选几件。” 白色太素淡,一点也不适合冬季穿,在不选什么颜色上沉香也保持了和谢瑾言一样的坚持。 谢瑾言倒没有一定要选白色的衣服,他从善如流地松开手,目光在其他五颜六色的各种衣服中游离纠结。他没选过衣服,多数情况下都是下人帮忙搭配准备好,甚至连穿他都不需要额外动手。 祖父喜欢白色,他说这是代表着品性纯洁的颜色。所以,他好像没怎么穿过白色以外的衣服。 映红走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她看那两个孩子目光转来转去,完全不像是认真看衣服要买的样子便心中无奈万分,秉着职业操守还是准备听段氏的吩咐给两人介绍衣服。 她开口搭话,那两个孩子并没有搭理,目光对上了那个小女孩全无聊天兴致的眼眸,看她摇了摇头,“我们自己先看看。” 先看看,这话多么熟悉,四舍五入不就等于只看不买吗? 映红叹口气,带有一种果不其然的想法,非常自觉地站到一边等待。她目光下意识艳羡地看向桂枝服务的那位女子,女子迈着婀娜的腰姿一件一件的将衣服从挂钩上取下看布料、问尺寸,还是不是和她身边的丫鬟聊着什么,两个人笑得花枝乱颤,很快桂枝的手上就抱了一沓的衣服了…… 映红:不能比……人比人气死人。 明明她才是除了段氏以外最能说会道的丫头,为什么要大材小用地让她来应付两个还没衣架子高的小孩子。 就在映红一双眼睛恨不得挂在桂枝身上的时候,她听见旁边脆生生的小姑娘突然说了一句:“这位姐姐,麻烦帮我们把除红色和白色以外的其他颜色衣裳都包起来,送去秦楼吧。” 映红下意识回答:“好的,不买也没关系的,谢谢两位的光临。”然后她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小姑娘刚刚说的话是什么,一个源自于惊讶的“啊?”字被映红紧急咽回肚子里。 在小姑娘奇怪的眼神中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犯了怎样一个重大失误,急忙补救,“……我的意思是,买这么多会不会有点太浪费了。” 才说完的映红又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 天啊!她在说些什么! 每种颜色都来一套,得有十来件衣服吧,这可是一笔大生意,要是因为她一个疏忽让这笔到手的账单跑了她明天就可以收到来自段氏的辞退说明书了,就算是因为她的笨嘴拙舌让这两人少买了一两件衣服,今晚估计也得难受得睡不着觉。 “确实,我用不了那么多。我还会长个子,今年的衣服也许到明年就穿不了了,多买反而浪费。”谢瑾言对映红的话表示了赞同。 他眼神中的认真可把映红急得嘴唇上火冒泡,连忙发挥她优秀的口才补救道:“小公子这你就不明白了,买衣服重要的是挑到最合适自己气质的款式。我看两位在这里看了很久,说明对自己适合什么样子的衣服并不清楚,不如都买回去边穿边试,这样等下次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最合适什么颜色的了。” 谢瑾言一言难尽地抬起头,仿佛刚才映红说的“担心买多”是他听错了一样。 这次表示赞同的是沉香,她小手一挥,“那就都包起来吧。” 她看过这里童装的价格本来也不贵,谢瑾言本就没有衣服先各种款式颜色的屯一堆再说,不然若是一个店一个店逛、一件一件慢慢挑还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在买衣服和逛街上,沉香就非常没有耐心了。按她的想法就是,适合的衣服直接一次买个六七件,一天穿一件,刚好换洗,就足够了。 谢瑾言看着沉香去前台付账,有些无奈地叹气,他其实还想多逛几个店看看的。虽然以前没逛过街,但也听娘亲说起过和手帕交一起出游的经历,买那些女子喜欢的小物件、衣服啊之类的一般都要货比三家,走上三五趟,再还还价格,最后才拍板定下的。 哪有像这样的,拿个大袋子看也不看就倒一堆衣服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倒豆子呢。 直到沉香和谢瑾言离开了段氏成衣阁,映红还有些恍惚。 她算着刚刚沉香购买的几十件衣服都是冬季的款式比一般的成装还贵一点,再折上自己的提成,她今天赚的比平时小半个月的还多。 这真的只是两个普通小孩吗?但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和小姐,为什么结伴出门连一个小厮都没带,难道是来装平民体验人生? 映红感觉自己越想越迷糊,在这种时候她就非常敬佩指派她去接待那两个小孩的段氏了,不愧是大掌柜,就是眼光毒辣一眼看破那两个小孩身上潜在的消费价值。 这时候她才把目光转向那位婀娜的女子,那女子试了一圈衣服下来后有些无趣地摆摆手:“看来这期的新品没有合适我的衣服了。我们再去别的店瞧瞧。” 她眼神轻蔑地环视周围,仿佛一位骄矜的豪门妇人,正如映红对她的第一印象一样。她不满的轻哼一声,翘起兰花指的纤纤玉手放进小丫鬟的托起的手掌心中,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留下还抱了一堆衣服在原地发呆的桂枝苦着脸一件一件准备把拿乱了的衣服归位。 映红一下子感觉她特别可怜,她上前接过桂枝手上的一半衣服,小声说:“我来帮你吧。” 在桂枝感激的对视和真诚的笑容中,映红可疑地转移了一下视线,没好意思说刚刚其实自己还羡慕嫉妒她来着…… —— 从段氏成衣阁出来后沉香本打算直接带谢瑾言回去的。他们之前已经买过其他一些日用品,因为量多且大都托店家送去秦楼了,现在手上也没拿什么。但沉香瘪下去不少的荷包一直在腰间叫嚣,让沉香没办法无视它的存在,继续在街上大手大脚地闲逛。 “回去多做义务劳动,我的东西可都不是白买的。”沉香凶巴巴地说。她准备回去就也做一个积分制度给谢瑾言,把自己在他身上花费的钱都算进去,让这小子开始在秦楼义务劳动还债。 谢瑾言非常愧疚,今天确实因为他的缘故让沉香花了很多钱。他甚至暗暗算过,秦楼一天多了才赚二三两银子,可今日一趟出来就花了有十几两了,也难怪沉香不高兴。于是他很认真地承诺道:“麻烦沉香姑娘把这些钱记到我的账上吧,就算找不回亲人,等我以后长大也会努力赚钱还给你的。” 谢瑾言非常上道的表态让沉香非常满意,于是决定再奖励给他一个自己最爱吃的糖葫芦。 正当她四处瞅这次卖糖葫芦的老翁将摊位摆在哪里的时候,却注意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前面不远处,“巧兰,她不是回家探亲了吗?怎么在这里?” 巧兰的家在西市,现在天色还早,按理说她应该还没回来才对。 旁边的谢瑾言同样脸色不是很好,“沉香姑娘,巧兰姐姐要去的地方好像是——醉生楼。”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上街采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两手准备 —————— 醉生楼。 一个提及便会让沉香蹙起眉头的地方。不是因为醉生楼暗中买通马老大三人来对付秦楼的缘故,而是因为醉生楼和竹苑一样,主做扬州瘦马的皮肉生意。 对于见识过竹苑男人们奴颜婢膝、战战兢兢谋求生存还要被嗤笑看不起的压抑场面后,她对醉生楼更没有了一丝好感。 以至于她娘说醉生楼和秦楼关系最好的时候,沉香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当中。 而现在,巧兰走向了醉生楼的位置。 “不行,我得上去问问。”沉香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沉香不想把巧兰想成坏人。 她准备上前将巧兰拦住,身后的袖子却被谢瑾言悄悄拉住,“沉香姑娘先别冲动,我们先跟在后面静观其变,看看情况再定。” 沉香停下脚步,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巧兰走到醉生楼门口不知说了些什么,外面一个小丫鬟转头去禀报,过了一会,将巧兰带进了楼。 “也许……是另有隐情呢?”没想到巧兰真的进了醉生楼,谢瑾言的声音也有几分尴尬“或许是她想帮沉香小姐来醉生楼打听些消息。” 因为积菊是个说话的漏勺,所以谢瑾言来秦楼没两天就听说了沉香制服马家三兄弟、找到幕后主使醉生楼的英勇事迹。 沉香安静地站着风里,她沉默半晌不知想了些什么,等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尽是坚定:“我不相信。” “我不觉得在马家三兄弟欺负秦楼时候巧兰的挺身而出是假的,即使她有点小心思,但她总是秦楼最勤快努力的那一个。她是个好女孩。”沉香语速很快,快到谢瑾言差点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但谢瑾言知道沉香心中并不平静,从她握拳紧贴在袖口的手可以看出这一点。 “沉香姑娘?”谢瑾言愣怔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转而忽然温和地笑了:“如果沉香姑娘不相信,那么瑾言也不信。” “不如,我们跟进去看看吧。我知道沉香姑娘可以做到这一点。” —— 翻墙对于沉香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即使那院墙有沉香两个那么高。唯一困难的是,如何将谢瑾言也带进来。 “我抱着你,然后跳上去。”沉香提议道。谢瑾言并不重,抱着翻墙对自己影响不大,反而如果自己先上去,还得倒挂金钩才能拉到他,难度不仅加了一倍,也更容易引起墙内人的注意。 “沉香姑娘……男女授受不清,这样是不对的。”谢瑾言脸色羞红,如同一个良家小媳妇被调戏后的神情。 他往醉生楼旁边的柳树下藏了藏,试图挡住自己的小身板,奈何柳树光秃秃又不够粗壮,衣角和发丝露了个干干净净,实在有点自欺欺人的表现。 “谁叫你自己上不去呢!”沉香理直气壮,“别废话了,快过来。”她命令道。 谢瑾言低头看了看自己不争气的手和脚,跟进醉生楼看巧兰的情况是他的提议,这会他没办法说自己不去,也不想沉香一个人过去。 他仰头看向高耸的墙壁,自己确实好像没办法一个人翻墙进去。 难道真的要让沉香抱自己上墙?谢瑾言陷入了沉思。 忽然,他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轻轻托起,然后,耳边像是刮起一道风,他看见高挂在天空中的那轮灼烈的太阳,暖烘烘的。 沉香将谢瑾言轻轻放下的时候,他还有些晃神,好像被带上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毕竟翻墙这样出格的事情他都投了赞成的一票。 自从离开家后,他做的出格和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越来越多了。 —— 巧兰进醉生楼后并没有安排进包间里说话,她被带到后院的凉亭里。 “姑娘请稍等,我去喊管事过来与你说话。” 巧兰闪了闪眼睛,揪着手帕坐下。凉亭里,平滑如镜的石桌上只放了一杯浅茶,除了其他再没其他的东西了。 “诶诶,你怎么看?”堆砌嶙峋的假山后面,沉香拿手指戳了戳谢瑾言的肩膀,“他们对巧兰很冷淡,肯定不是一伙的吧?” 沉香看见黑乎乎的假山洞里,谢瑾言的眼睛闪亮亮地眨了眨,“嗯。”他轻轻地说。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位紫衣罗裳的女人拿着蒲扇,身姿款款地走了过来:“奴家名唤甄秋,是醉生楼的管事,刚刚再忙庶务,让巧兰姑娘久等了。” “没事。”巧兰抿了抿嘴,她刚刚没喝茶,这会嘴唇干涩得厉害,“我想加入醉生楼。” “什么!”沉香惊地跳起来,头磕到假山洞里的石头尖上,生疼,她被撞得冒出眼泪泡来。 谢瑾言捂住沉香差点叫出声的嘴,他僵硬地摸摸沉香头上被撞肿的头包:“严重吗?别激动啊,最起码证明了之前醉生楼害秦楼的事情和巧兰姐无关,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嗯。”沉香悲伤地点了点头,视线仍然盯着假山缝隙之外的凉亭—— 甄秋笑了笑:“据我所知,巧兰姑娘的卖身契是在秦楼吧。你想加入醉生楼,是希望醉生楼帮你赎身?” 巧兰点了点头:“连媒妈都说过我长得好看,身段也好,如果进了醉生楼你们教我,服侍男人的事情我不会做的比别人差。我没指望以后能被哪位恩客赎身出楼,我只想赚钱,醉生楼里的姑娘们赚的小费更多……” 沉香在假山后面听得生气,“这个笨蛋,为什么这么想赚钱啊……秦楼给的月例好像是少了些。但她知不知道,醉生楼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啊!” 她越说越难过了,头一次没有这么强烈的想法,希望能把秦楼经营的红火繁荣,让楼里每一位姑娘都过上富贵的生活。 “可巧兰姑娘,据我所知,你在进秦楼之前还转手去过张家、陈家两家,这两家是家境殷实的富贵之家,对人处事也算周全,为什么会选择转卖掉你呢?”甄秋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她如同盛开的红玫瑰,柔软的花瓣下藏着暗而细的尖刺。 巧兰被刺得脸一白。 “我、我……”对于为什么被辞退,她说不出原因。 “那个女人,她竟然敢嫌弃巧兰。”沉香下意识想要护短,但手被谢瑾言拉住,他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但巧兰姐也嫌弃秦楼了,不是吗?” 谢瑾言和巧兰几乎没什么接触,他看巧兰的角度反而更客观——一个坚定的利己主义者。卖身契签在秦楼,可以另寻下家;和秦楼姐妹关系不错,但也可以转身投入对秦楼有敌意的醉生楼的怀抱,只因为醉生楼赚得更多。 “看来巧兰姑娘并不愿意对我坦诚了。”甄秋的声音冷淡了几分,她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开。 巧兰见状有点着急,她连忙站起来说:“收下我对醉生楼也有利不是吗?秦楼已经没落,我虽然卖身契在秦楼,但想要将我赎出来,只需要一点银子,而我在进入醉生楼后只要肯努力,很快就能将这笔钱赚回来不是?我只想要一个更好的出落,至于是不是交付我的全部,醉生楼应该不看重这一点才对吧。” 巧兰的话让甄秋有些意动了,她转过身:“巧兰姑娘说的在理,既如此容我和妈妈商量一下吧。” “要商量多久?”巧兰眼巴巴地问道。 甄秋轻笑了一下:“得去些时候了。巧兰姑娘不妨先回秦楼等消息吧,若是同意,我们直接去秦楼赎人便可。” 沉香在假山后面站得腿有些僵,直到看见巧兰落寞地离开,她叹了一口气,对谢瑾言说道:“好了,我们也离开吧。这醉生楼……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巧兰以后过来的日子肯定不会轻松。 沉香想想就感觉有些难过了。 但如果这是巧兰自己的意愿,沉香想她是愿意保持尊重的。因为,即使沉香内心非常想将秦楼做大做强,她也无法准确地给巧兰一个保障。 况且,如果是靠利益靠画饼才将巧兰留下,那留下的那个巧兰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好强、爱嫉妒、却认真做事、遇到危险会第一个站出来护着朋友的巧兰吗? 沉香在内心无法说服自己,就导致她有点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巧兰。 出了醉生楼的区域,沉香问谢瑾言:“你说,我如果装作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默默等着醉生楼是否来赎走巧兰,会不会好一些?” 谢瑾言逆着阳光,看见沉香额头肿起的青包,像一个还没熟透的青桃顶在了额头,有些滑稽,他却一点也不想笑:“但沉香姑娘不会这么做的,对吗?”他轻轻地说。 虽然和沉香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谢瑾言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有点懂这个小姑娘了—— 赤忱、热情、有着旺盛的精力喜欢伸张正义、总想极力地对每一个人好。 他知道沉香一定会找巧兰说清楚,把话说明白,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 “向西边走,这个臭丫头又要去哪里啊?”他听见沉香嘴里嘟囔了一句,突然抓住自己的胳膊,“跟上,我又看见巧兰了,我们再去瞅瞅她做什么?怎么还不回秦楼,真是的!一会我非要问个明白。” 一男一女的两个小孩拉着手,开始在街上时而飞奔,时而快走,又时而躲藏的奇怪动作。在热闹的街市上这不算显眼,大人们只当是两个小孩互相在闹着玩。 谁会想到他们是认认真真在跟踪一位姑娘呢? 然后谢瑾言和沉香看见巧兰整理了一下漂亮的浅蓝色衣裙,还特地在小摊铺上买了一根秀气的花簪别在发髻上,走上了花楼的门前。 花楼,以名妓、艺女闻名的青楼。 “不是吧……”沉香左手支着右胳膊,右手拧着鼻尖,“她这是——” “很明显,沉香姑娘,巧兰姐是打算为她的找下家计划,做两手准备了。”谢瑾言叹口气,接话道。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两手准备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负担重重 —————— 沉香梅开二度,又跟着巧兰进了一出花楼。结果与在醉生楼并无多大区别,花楼的管事更温柔一些,只问了巧兰关于才艺方面的特长后,便让巧兰回去等消息了。 在巧兰神情无奈地出了花楼,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沉香出来将她拦住了。 “小姐怎么在这里?”巧兰有些许慌乱,但很快镇定如常,眼神中带着隐晦地探究落在谢瑾言身上,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谢瑾言看着沉香,并没有给巧兰多余的反馈。 “一起吃顿饭吧。想下什么馆子我带你去?”沉香道。虽然要离开的人并没有想告知心思的想法,但沉香还是觉得离别前自己作为巧兰的上一任主家,有必要请她吃顿饭。 “不必了吧,外头的饭菜价格虚高都不划算,很多菜还不如积菊做得好吃。”巧兰下意识拒绝,这也是她的真实想法。 “我请你的。”沉香温和道。她知道巧兰想攒钱,这饭钱没准备让她出。 巧兰还是摇摇头:“小姐不用了吧。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在外面吃过饭,真去了食肆、酒楼反而不习惯……” 沉香看巧兰有些局促的反应,和她眼神中的不知所措,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可是沉香有些话是想和巧兰单独聊聊的内容,是回到秦楼后就不方便再说的话。 “就当是你陪我去的吧。”沉香拍板后在前面带路,巧兰也只得跟上。 沉香没转多久,在东市找了一家规模适中的酒楼要了一件包间后,带着巧兰和谢瑾言进去。沉香又让巧兰点菜,巧兰不肯坚持她执意让小姐点餐,没办法沉香又随手点了几个店小二推荐的热门菜,将菜单递给谢瑾言。 谢瑾言象征性地点了两个青菜。 酒楼这会没什么客人,大厨效率很高,菜很快被端上来。香喷喷的各色菜肴精致地摆在桌子上,巧兰却有些食不下咽。 “小姐怎么突然想出来吃饭了?是秦楼里谁惹小姐不高兴了吗?我回去帮小姐出气?”她撑起一个笑容问沉香道。 沉香这时候倒很沉得住气,她筷子稳稳地加过一片鱼肉放入嘴中细嚼慢咽后才说:“没有,只是想和巧兰单独聊聊天。之前我对你都不怎么关心,今日你请假回家我才知道你家也在江都县。这次回家过得怎么样?你父母……吃得惯杏花饼吗?” 这是沉香的真话,她想将事情摊开朝巧兰说,但在此之前她也想多了解一下关于巧兰自己的故事。 巧兰有些食不知味,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们家没什么好说的,我都是被卖掉的姑娘了。那杏花饼对于他们来说是稀罕东西,都没吃,全留着等我弟从学堂回来吃。” “那他们可疼爱你?”沉香问。从巧兰的描述中,不难看出这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而这样的家庭里女孩子总多是幸亏一些。 “还可以吧。”巧兰犹豫道,“我娘其实对我挺不错的。” 巧兰放下了筷子,她对上沉香温和的目光,也许是气氛使然,也许是出于愧疚,她一下子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一般打开了话匣子, “我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早年时候过得其实还可以,那时候白天干活,晚上娘会讲故事给我们听,娘很会讲故事,她的声音也好听。她还总说以后等我们长大要给我们准备嫁妆,给我们找个好人家过好日子。”巧兰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怀念, “但后来爹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堆债,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还是不够……最后那些人把他的腿打断了。”巧兰顿了顿,突然拿起筷子猛扒拉几口饭,一点也没有平日慢条斯理吃饭的淑女样子。 “那时候要干的活根本做不完,饭也不够吃,我们全是这样抢饭的,恨不得连锅一起吃下去。”巧兰苦笑道,“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刚好隔壁六十多岁的陈大爷来提亲,给的聘礼也多,爹就把大姐嫁出去了。后来二姐被送到了有钱人家的家里做小,在后来爹就盯上了我……” “我不想嫁人。”巧兰抿住了唇,声音似从牙缝里蹦出来,“所以我求娘把我卖了,我能干活去了别的家也许能得到主家的赏识,兴许会过得更好一些。” “再后来呢?”沉香下意识问道。 巧兰愣了一下回道:“再后来的事情,小姐不都知道了吗?” 一无所知·被怼的一愣·沉香:“……” 她知道些什么啊? 她不知道啊,不知道这么努力优秀的巧兰为什么会两次被主家转卖,不知道为什么巧兰明明不在乎赎身或者嫁人急于赚更多的钱,不知道她究竟还憋了多少事情藏在心里默默一个人伤心。 沉香有点难过了,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问。 静默了一会,沉香说:“其实今天我看见你进醉生楼和花楼了。我还和谢瑾言进了醉生楼,看到你和甄秋说话。” 沉香的话还没说完,巧兰的筷子就一下子落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让她赶紧低头捡起,可手上握住了筷子,头却迟迟不肯抬起来, “小姐果然是知道了啊。”巧兰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沉香轻轻嗯了一声,“醉生楼不是个好去处,卖的是身体,损的是健康,就算赚的盆满钵满,最后多也会落得满身狼藉。花楼……倒是不错。” 巧兰没有说话,她握着筷子的手在微微发抖,似乎特别紧张。 沉香安慰她:“你也不用太紧张,我只是提点建议,对你以后要去哪里想在哪里做事情也不会刻意为难或者只会置喙些什么。今天这顿饭也只是权当离开前我们单独聚一聚的散伙饭而已。” 巧兰却猛地抬起头,眼里已经见了泪水却一滴也没有掉下来:“小姐快别嘲笑我了。明明、明明小姐知道巧兰身体不好,那些楼也不会要我的。” “啊?”沉香真情实感地惊讶了。 巧兰看见沉香的反应,情绪明显更失落了,“果然,小姐贵人多忘事,去年的事情又怎么会还记得呢?我每年初春会有顽固的咳疾,每次病情发作,主家害怕传染就将我赶紧转卖了。这次被卖来秦楼时候,我的咳疾还没完全消退,小姐当时也病着还偷偷分我了点药……” 难怪,初春时候沉香还没穿过来也就不知道巧兰的情况了。 不过她以为让回去等消息的意思就是很大可能会同意,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巧兰别开了眼睛,“她们一定会先去调查我之前被卖的原因。这种事情很好查,一问便知,知道我身体有恙,自然也不会再买我。” “但是小姐,我真的就每年初春时候会咳嗽时间稍微久一点,一点也不会传染,也不需要买什么药,您到时候就留下我,不要卖掉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努力给秦楼赚钱,再也不偷偷找下家了。” “巧兰,你为什么一直这么想赚钱啊?”话说开了,沉香也就问出心里的另一个疑惑,“秦楼虽然不富裕,但也能让你衣食无忧。甚至想要去醉生楼那样的地方……” 这不只是担心初春时候自己咳嗽太厉害害怕被秦楼第三次转卖的原因吧。 巧兰的手耷在一起反复摩擦着,她脸上带着一种羞于启齿的表情,就在沉香后悔问她这个问题,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她说:“我娘和我说爹爹最近又欠下赌债了,还有他赊的买酒钱,还有弟弟去学院的费用,还有很多……这些都需要钱。” 巧兰低下了头。这样的家庭,是她平日最不愿意提起的。 秦楼四位姑娘,红芍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因父亲犯了罪一家男子流放女子充奴;夏荷父母是林中猎户,父母意外去世无法自力更生,自卖为奴;积菊是邻城旱灾流落到扬州的孤儿,她以前和父母开一家笑食肆为生。 都是有体面能交流的出身,只有她,家在破落房子里父亲沉迷赌博,母亲艰难维持生计,两个姐姐各有各的苦,唯一一个弟弟也不争气不是一个能依靠的主。 在秦楼,她和积菊的关系最好,可积菊是个大嘴巴,这些事情她也就都没和她讲过。今天提及,就像是在主家面前将最后一块遮羞布揭开,抱着一种摆烂的想法:反正等来年开春她大概率也会因为咳疾的问题,被转卖掉。 这三年来,每一年都没有例外过。 “父母有生养之恩,子女有报答之义。可巧兰姐既然已经被父母卖掉,便已脱离了这层关系,以后的帮助尽力尽心便可,无需这样揽以己责。”谢瑾言出言说道。 沉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还以为谢瑾言这样讲规矩、重礼法处处严格要求自己的人,会认为巧兰这样不在乎自己的拼命赚钱帮助家里是最孝心仁义正确的做法呢。 “我、可是我……我没办法不管我娘。”巧兰捂住了脸,她十几年的生活中娘是唯一还疼她爱她的人了。 “她只是治不过那个男人。”对于自己的父亲,巧兰其实没有太多感情。 谢瑾言没有再劝,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局外人和局内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感情,也就会产生不一样的做法。 比如谢瑾言是谢家较小的晚辈,长辈疼宠,堂兄谦让,很多选择在规范之内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决定,沉香也是这样长大的环境。而巧兰是在一个处处需要自己谦让和照顾别人的家庭中成长,有些包袱不是说卸下就能卸下的。 沉香决定从别的放向入手,关于巧兰讲的事情她也有了一些推测:“你爹爹不是腿都断了吗?为什么还能再去赌博啊?” 巧兰被问的愣了一下。她爹腿断的时候正是家里处境最艰难的时候没钱看医,那些打手因为收不到钱对她爹是下了狠手的,所以后来腿也一直没有长好,走路一瘸一拐,阴雨之天还会长长因为疼痛发火。 但确实,在后面自己被卖之前,爹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赌博了。 所以后来,为什么又去了呢? 巧兰从来没有往这个放向想过,每每她娘说了,她就下意识相信了,丝毫没有怀疑。 沉香看巧兰似有所想,便接着往下说:“你爹爹能赌博,弟弟能上学,这三年来也没有了卖女儿的额外收入,你们家的情况反而比当初好多了。所以你们在外的三个姑娘是都紧着家里,不顾自己吗?” 随着沉香的话毕,想通了某些点的巧兰,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负担重重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一探究竟 —————— 还不是书院沐休的时候,吕魁卸了背包就大咧咧地回到家中,才推开破落的院门,圈养的几只小母鸡就往栅栏角落的地方藏,发出一阵慌乱的咯吱叫声,原本懒洋洋窝在门口的大黄狗也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跑走了。 “啧,几个畜生。”吕魁不屑地将挎包往旁边一甩,踩着脏兮兮的布包进了屋子。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屋内没点灯,只有暗淡的落日余晖照进来,显得有些昏暗。一位妇人坐在窗边做着接来的绣活,她在给素帕上绣些精巧的样式图案,旁边已经整整齐齐放了四五个已经绣好的手帕。 “娘,我饿了。”吕魁懒洋洋地说。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要多学一会才好啊。”吕氏叹了口气,见儿子没有听进去,便拍拍围裙站了起来:“今天你三姐回来了一趟,带了几块杏花饼,娘都给你留下来了,我去热热给你吃。” “三姐回来了?”吕魁眼睛一亮,“她拿了多少钱回来?” 吕氏蹙眉:“你又要要钱,上次你二姐拿回来的钱可是都给你了。三姐的不行,这次是要补贴家用的。” “可是娘我都花完了,上次都过了多久,儿子手上没银子出门还怎么和同窗联络感情啊?”吕魁露了个笑脸,拉着吕氏的手臂央求。 吕氏神情明显有片刻松动,但嘴上还是说:“怎么这么快花完了,你是不是学你爹去赌场那种地方了?上次你在那边捅出一笔债来,娘还是求到你大姐门前才求来的钱帮你还债,之后可万万不能去了。” “大姐真小气,她嫁的好也不帮衬帮衬我们,不就是让她从指缝里露一笔小钱,她就骂骂咧咧,还叫娘再也别上门来了。娘养她到那么大,她嫁人后只知道帮着外人羞辱娘。儿子心里真替娘委屈。”说起大姐,吕魁心里就一万个不爽。 如果不是自己没钱,他才懒得上那门呢。 吕魁的话说到吕氏心坎里,上次她登门大女儿的夫家,被那家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大女儿也一副对自己冷冰冰的样子,想起来就让人寒心。她从小抱大的闺女,怎么长大就把自己当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了呢? 明明三个女儿中大女儿嫁的最好,不用早起贪黑地做活,不用伏低做小给人当妾,就算她不喜欢那个老夫君,那人也死了不是吗?明明日子过得不错,想着荣华富贵却半点娘家都不愿意帮扶。 吕氏叹了口气,“魁儿,娘这一辈子都是苦命的,你要争气,娘就只能靠你了。” “那快把钱给我吧娘。”吕魁又去拉吕氏的手臂,他有点不耐烦了,右手直接掏向吕氏的荷包,那里果然比平时丰厚了许多。 “不能给这个混球。”吕镇从里屋一瘸一拐地出来,“都拿去胡乱花了,难道我们一家去喝西北风吗?” “不是还有娘做绣活的补贴吗?倒是爹你什么也不干,让娘养活吃着软饭有什么资格说我?”吕魁理直气壮道。 吕镇气得有些站不稳,他前些年被打断腿后养在床上,身体也每况愈下,儿子年龄大了也不好管教,对于他也是无可奈何。 “魁儿,不得对你爹无理。”吕氏终于凶了一次。 看吕氏不高兴了,吕魁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是魁儿错了,但魁儿确实需要钱啊,在书院要孝敬师长、还要买学习用的书、还要联络同窗的感情,钱都花在要紧处呢。” 吕魁的一番软和话让吕氏的脸色渐渐缓和,她将荷包里的碎银掏了出来,一共二两银子又四百三十五文,她留了四百文在身上剩下地递给吕魁,嘱咐道:“这次不能再随便乱花了。” “放心吧娘。”吕魁笑眯眯地接过,嘴上的话也似染了蜜一般,“我就知道娘对我总是最好的。” “乖孩子,你先坐着,娘去给你热饼子。那杏花饼闻着可香了。”吕氏神情温柔道。 —— 一直扒在窗边的巧兰怔愣愣地松开了手,“娘。”她下意识喊道。 准备去厨房的吕氏这才注意到窗边站了有人,她抱着三分疑惑、七分慌乱连忙过去将窗户打开,和窗外呆呆站着的巧兰视线撞了个正着。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仿佛什么东西正在崩塌一般,沉香看见了巧兰的不可置信以及吕氏的尴尬中透着的一丝难堪。 吕氏慌乱地错开了视线,“香云,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吕香云,是巧兰进秦楼以前的名字。 吕魁一脸笑嘻嘻地挤上来:“三姐是带了贵人来我们家啊!放心,我娘肯定做好吃的给你们,不知道你们都带了些什么好东西啊,我瞅瞅!” 他挤开吕氏手扒在窗前往下看,发现沉香和谢瑾言两手空空的时候撇了撇嘴:“不会是空手来的吧?” “魁儿不得对客人无礼。”吕氏将吕魁拉到后面:“几位先进来坐吧。”她的声音干巴巴的,含着尴尬。 因为中午时候她才和巧兰说,这笔钱她肯定会好好保管,不让男人们随便拿去花掉的,这会钱几乎全给吕魁,还被香云撞了个正着。 但想到香云一项理解自己,她还在家中时候又是自己最疼爱她,香云该会理解自己的吧?吕氏又挺直了腰杆。 “不必了。”巧兰咬着嘴唇说道,“您还记得中午时候和我说的是,这笔钱是要用来给父亲看腿、要给弟弟交下一年书院的费用的。怎么现在……全给了吕魁?” “爹哪里需要看腿,他的腿已经那样了。”吕魁不以为意地接话道。 “他是干正事的需要,我才给的。”吕氏想解释,但心里又有被巧兰质问的不快,现在有外人还在旁边她怎么能这么埋怨地质问自己?吕氏心里也觉得委屈。 “正事?正事是赌博欠钱上门找大姐去要钱还债吗?大姐本就去了夫君,一个人在夫家有多难过您知道吗?弟弟去找婆家要钱,说出去得有多丢人?大姐在那家人家里还有立足之地吗?”巧兰说着说着,眼睛红了。 她想起前不久和大姐写信时候,大姐还劝多为自己着想,别一门心思把钱都往家里送,她当时还觉得是因为大姐是因为父母将她嫁给不喜欢的人所以一直耿耿于怀,还劝大姐亲人没有隔夜仇怨,放宽心好好和家里人相处。 原来她才是那个笨蛋,“娘的心里,就只有弟弟吗?他十四岁了,连个童生都没考过,好吃好穿从小都紧着他,也不用他干活,一个废物。”巧兰嗤笑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吕氏被扎了心窝子,也口不择言:“你回来就是为了带着外人来羞辱我?嘲笑你弟弟?他是做错过事情,但他已经在改了。你们姐妹几个都气娘偏宠魁儿,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以后也只有魁儿能替我养老送终……”吕氏开始喋喋不休。 沉香能感觉到身边的巧兰在发抖。 她们进来时候吕魁还没有回家,巧兰那会虽然心里有事,进院子后还记得摸摸门口大黄狗的头,对方兴奋地摇了摇尾巴。她们站到窗前时候,看见吕氏靠在窗户边刺绣,巧兰还心疼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点盏灯。 但现在她竭力控制着不想要眼泪掉下来,可在吕氏的滔滔不绝的抱怨中还是没忍住用手背快速擦拭过眼角。 她很气,气吕氏的偏心、气吕氏的欺骗、气吕氏那份有却不多的爱,可气势终究在吕氏疲惫的双眼中弱了下来。 “夫人,事情是这样的,巧兰偷拿了秦楼里媒妈的钱袋子,媒妈本来是要将巧兰发卖出去的,可我们和巧兰关系好帮她求情,如果能把钱还回去就可以留下巧兰。所以这笔钱,您能不能还给巧兰让她还给媒妈啊?”沉香拉住了巧兰想缩进袖子的手,在对方红肿的有些迷离的眼神中问吕氏道。 巧兰听得有些懵,她什么时候偷媒妈钱了,沉香小姐又什么时候替她求情了,她正被吕氏的话气得上头,心仿佛被撕成一片一片泡在水里,这会脑子有点没办法处理信息,分清楚沉香在说些什么,只能愣愣地点头。 谢瑾言倒是很上道,他很快反应出沉香是在诈吕氏,试她对巧兰的感情,便帮忙接话道:“对啊,如果今天还不上钱的话巧兰姐就要被卖掉了,那些牙婆们可凶了,会不给饭吃、还会往死里打人,巧兰姐会没命的。” 沉香意外地用余光看了一眼谢瑾言,对方信誓旦旦,手还下意识捏住了衣衫两侧,这是一个明显的紧张害怕后的防护性动作。 厉害啊,这小子演技可以,随口一编,说的和亲身经历过一样,沉香想。 吕氏下意识有些为难地看向吕魁。 “不给,娘我们没钱。”吕魁大声说,边说还边急忙后退。 吕镇在后面也凶着一张脸,他将儿子护在后面:“我可没你这样女儿,偷窃,这样糟糕的事情你怎么能做得出来?难怪听人说你去别家里干活总干不了多久就又被卖了,原来是手脚不干净,做奴婢都做不好,还会干些什么?” 巧兰这会缓过来情绪,也有点明白沉香的用意何在,她不在乎吕镇的斥骂,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娘亲:“娘,你知道的,我这几年留不住是因为身体不好,春天总咳嗽。” “娘知道的。”吕氏话软了几分,但她仍很为难:“但香云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魁儿在书院也要用钱……”吕氏说着说着低下了头,“要不你去找香华吧,你和你大姐关系最好,她能帮你的。” “把窗户关上,让她自己去想办法。”吕镇拽着拐杖跳过来,“给出去的钱还想要回来?你这是为难谁?故意带人来害我们一家是吧?当初你爹我在赌场可是下注不能反悔的。你既然偷了钱,就自己想办法去还。我们养你十几年,自己手脚不干净,还想让我们帮你擦屁股不成?” 说完“砰”的一声将窗户关上,沉香几个站在窗外还能持续不断听见屋里人喋喋不休的争吵和抱怨声,但窗户——再没有打开了。 “我们回去吧,以后也不再来了。”过了很久,沉香听见巧兰沙哑的声音,“小姐,谢谢你。” 帮她看清了那些所谓的“亲人”。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一探究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4章 —————— 从吕家回秦楼的路不长,但足够巧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她擦干了眼泪,眼睛迎着风吹了一路,这会只是稍有一点红肿,不仔细盯着看是察觉不出来哭过的。若是这会太阳再大些,或许沉香会觉得是被太阳蛰了眼,不舒服才红的。 “对不起,小姐。”巧兰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她声音低低的,额角被风吹散的发丝也跟着垂了下来, “其实去年媒妈买我的时候问过为什么我在咳嗽,是不是生病了?当时的牙婆为了赶紧把我出手,谎称我是被灰尘呛到喉咙,咳嗽一会就会好了。媒妈问我是不是这样,我说是的。” “我当时骗人了,” “因为牙婆和我说如果这次再卖不出去,就要把我送进黑窑里,那里和青楼这样雅致的地方不同,女人们从早到晚都是要接客的,什么样的人都接,进去的姑娘们好多都活不过一年,死的也惨。” “所以对不起小姐,我最开始就知道秦楼买我是一笔亏本买卖。” 何止是亏本买卖,进秦楼的这一年里几乎没来什么客人过,她的多半时间都在楼内闲着,绣花画画,和姐妹们聊聊天,穿着布料柔软的漂亮衣服,吃着新鲜干净荤素搭配的营养饭菜,还管饱。 这日子过得和大家闺秀一样,一直让巧兰感觉到不真实。 她一直是心怀感激的,所以当秦楼遇到麻烦,巧兰是第一个站出来要帮忙的人。 她也是心存抵触的,对于媒妈的好意、姐妹的真诚、还有沉香的温柔,因为巧兰知道等来年开春,她咳疾复发,媒妈和沉香发现她身体有病时候,这一切的好又都会如抽丝剥茧一样离她而去,最后剩一个一无所有的自己再一次投入不断被嫌弃和转卖的过程中。 “时间过去这么久,你当时说了什么我娘肯定早就忘记了。但你如果在意,回去可以自己和我娘说这件事。” 沉香轻轻拍了拍巧兰的肩膀,她看过账册,一年前的秦楼和她穿越过来时候差不多,流水的赤红账单,一个月顶多来几位客人,所以媒妈在最初买下巧兰的时候就不是指望她能为秦楼带来什么创收,而是出于同情吧。 同情当时那个咳嗽不断、有些战战兢兢的小姑娘。 但这些话沉香觉得不该由自己告诉巧兰,那个每日懒洋洋躺在床上,看似事不过脑、脾气不好的、腰膀浑圆的中年女人,该由她来说给巧兰听才对。 此时的巧兰还对沉香心中所想一无所知,她只以为沉香在告诫她:道歉要找对人,光和她说没有用,她也不会代替媒妈原谅自己。 可巧兰很开心,经历过今天的事情后她感觉自己终于有勇气以最真实的状态面对沉香小姐和秦楼的其他人了,她讲出在心底积压许久的话,也相信回去后依然能有勇气站到媒妈面前为当时自己的欺瞒而道歉, 无论对方会以怎样一种态度和心情对待自己。 只是不知那个时候自己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陪在沉香小姐身边,宁静而平和地走过街市。想到这里,巧兰又忍不住重新絮絮叨叨起来: “小姐,之前巧兰没有提醒你,其实醉生楼的水很深,和小姐去过的竹苑不同,醉生楼不止在扬州,乃至在京都都有一定范围的影响。醉生楼养扬州瘦马,再买卖或赠送给各地的大小官员,下到江都县县令,上到京都的大官员都和醉生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小姐千万记得不要因为她们上次算计秦楼就贸然调查或找醉生楼的麻烦,以防牵一发而动全身。” “还有小姐在竹苑救过的这位小公子,”巧兰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一直默默跟在沉香身边的谢瑾言,“他在竹苑那里还有卖身契,万一他在我们秦楼的事情被发现,竹苑那边告到县衙府我们是一百一千个无理。不怪巧兰多嘴,但如果没想到好的应对方法,这小子在秦楼迟早会是个祸害,小姐还是别经常带他出门的好。” 提及自己那份被精心准备的卖身契,谢瑾言愧疚地抬头,他之前竟然忘记了这件事。在秦楼的日子太过安实舒适,让他差点忘记身边还有潜在的危险存在。 他立刻开始冥思苦想,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帮助自己的沉香为难,也让秦楼有在以后陷入进退维谷的可能。 “对了,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巧兰又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已经听到快要掏耳朵的沉香打断—— “好了好了,你怎么变得突然这么唠叨起来?”这如同媒妈附体的样子,沉香看着就替她感觉累,但看巧兰实在担心的样子,认真回答道: “醉生楼算计商记借刀杀人,除了断掉这一季度的丝绸供应外,也没见他们做出什么强有力度的反击。人为大树,我为蜉蝣,难不成还会没长脑子地上前硬撼不成?当然是选择先谋后动,兵来就当水来土掩的处理方法。” “至于谢瑾言的卖身契……”沉香食指抵在唇边,这确实不太好办啊,她能想到的最好方法是再次当个夜行侠,悄咪咪去竹苑翻箱倒柜将谢瑾言的卖身契偷出来销毁掉…… 这确实有点太难了,既要完完全全地避人耳目,又要准确找到谢瑾言的卖身契在哪里。 “不用这么麻烦,我、我可能有办法。”谢瑾言拉了拉有些眉头紧锁的沉香的衣袖,在对方惊喜地望过来时候又有些不自在地用指腹轻挠了一下脸颊,“今天在街上我听人说朝廷要派督察使来江南一带巡查各地百姓安康情况,我估摸着是为几年前江南洪涝一事收尾。听说那时河堤被冲塌,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令陛下震怒,也一直关注这件事。如今督察使来扬州在即,当地官员定会抓紧补办因洪涝导致的一些流窜人口的身份和安置。这是难得查流动人口最宽松的时机,或许我们可以借这场东风重新办理一个新的身份。” 当年河堤和防洪工程被偷工减料,引发洪涝灾害的事情发生,继而牵扯出一系列贪污受贿的腐败案件发生,这也让江南一带成了烫手山芋,京城大小官员避之而不及,惟恐被陛下怀疑与当年事情有所牵扯。 谢瑾言听说要有督察使下扬州时候,心中就明白他估计等不到谢家来寻自己的人了,即使那些人来过扬州,也因此的缘故不能在扬州久留,既然竹苑那晚没能碰到,再想遇见就是难上加难,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还不如等待沉香托信联系她在京都的姐姐打听谢府情况,给谢府送信来的靠谱。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候,谢瑾言心里是难受担忧的,难受自己无法回家,担忧谢府派来江南寻找自己的人会不会影响到父亲祖父在朝堂上的大事。但现在他又有一种祸福兮哉的感受,因督察使巡查江南一事可能延缓了他回家的时间,但也让他有机会重新登记身份保全安危。 至少可以不牵连到身边的这位姑娘。 谢瑾言看向沉香,对方眼里的惊讶和赞叹让他嘴角忍不住跟着扬起,“太厉害了,明明才六岁吧,就能对官府衙门上的办事从细微推敲枝干,找到破解之局了。”他听见沉香不加掩饰的赞美,感觉耳根好像有点发烧,他低头、下意识捂住红透了的耳朵。 他跟着沉香和巧兰的后面,努力将耳根的烫意揉平,等到他重新松下手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秦楼,积菊正在门口张望,看见沉香一众人后欢快地招了招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给你们留了饭菜,等我去热。” “不用了,我和巧兰、谢瑾言已经在外面吃过饭。”沉香摆摆手,阻止了积菊准备忙碌的动作。 “夏荷没和小姐一起回来吗?天色都晚了,现在她岂不是一个人在外面?”积菊问道。 “夏荷还没回来吗?”沉香往身后街道看过去,这会太阳斜落,余晖散在地上,像是被放大镜刻意扩散的光束,昏暗、恍惚、即将拉下夜幕的天空催赶着着游人们的回归,街上不少店铺这时候已经关门收摊了。 “怎么还没回来啊,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积菊焦急地原地打着转,被巧兰一把拉住:“你又说昏话,干着急没用,我们去找找吧。” 巧兰按捺下心中的慌乱,看向沉香:“小姐,路上时候我没说完的那件事就是关于夏荷的。前两日江公子来夏荷房间时候,被我听见了,江公子找夏荷借了好些银子,那估计是她全部家当了,我觉得那江公子不是什么好人,害怕夏荷被骗,一直想和小姐说又担心夏荷怪我多管闲事……夏荷很少一个人出门,之前想逛街买东西一般会约红芍或者我一起,她这次特地一个人出门,会不会与那江公子有关系。” 巧兰越想越担心,“怪我,不该想东想西,应该早点把这事告诉小姐的。”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第34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寻找夏荷 —————— 夏荷应该是去找那位江公子了。 沉香心中没有侥幸,夏荷出门时候眼如秋水暗含期待,面颊上明显经过精心涂抹的胭脂,以及她换上新的嫩芽绿的罗裳,现在回想起来,无不昭示着她悄悄藏在心中的心思。 “怪我没注意到。”沉香有些烦躁地跺了跺脚,她转头问巧兰:“知道那个姓江的家伙住哪里吗?” 巧兰赶紧点头:“小姐还记得我路上提的那件事吗?” 沉香点头,她想起来,当时巧兰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又想再说些什么,可因为沉香惦记着巧兰自己的事情打断了她的话。 “当时我就想提夏荷和江公子的事情。前两日江公子来夏荷房间时候,他们说话被我听见了。江公子找夏荷借了好些银子,那估计是她全部家当了,我觉得那江公子不是什么好人,害怕夏荷被骗,一直想和小姐说又担心夏荷怪我多管闲事……幸好,我留了一个心眼和夏荷问了一下那位江公子的住址。” 巧兰说完,感觉到沉香感激和赞赏的目光后,心头一热:她是不是也终于帮上小姐的忙了? 考虑到积菊超强乌鸦嘴的属性,为了让找夏荷的事情不再突生变故,一脸幽怨的她被留在了秦楼,由巧兰带着沉香和谢瑾言去找那位江公子的住址。 “所以,你这个小泼猴子为什么也跟来了?”转过了条街,用蹩脚跟踪技术偷溜出来的商杰便暴露在几人面前,被巧兰一个箭步过去揪住准备某人准备逃跑的后衣衫,准备提溜起来。 当然,完全没有提溜动。原因是十岁的商杰体重不比十五岁的巧兰轻……巧兰悻悻将商杰推到沉香面前,真不知道小姐平时是怎么把有自己两个那么重的这家伙丢来丢去的…… “我听到你们说话了,要去找那个负心汉的晦气是吧,带我一个!”商杰见逃不过去了立刻将被发现后的心虚慌张表情换成了理直气壮。 “我娘亲说了,好男儿就应该从一而终,若是三心二意,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辜负女子心意,就该吊起来当沙袋锤。更别提那个家伙还骗夏荷姐的钱。” 商杰是非常生气的,夏荷姐温柔漂亮,平日里她、媒妈、红芍姐是唯三对自己轻言细语的,什么巧兰、什么积菊都被沉香带坏了,天天对他这位金尊玉贵的商家小少爷颐指气使,更别提那个新到楼里来的姓谢的小子,都令商杰少爷心里很不满意,因此知道夏荷可能被欺负,商杰第一反应就是他也要帮忙。 “你回去。”巧兰板着脸拒绝,要知道红芍平日带白穗多,夏荷只喜欢呆在自己屋子里,积菊又喜欢一天到晚闷在厨房,商杰来秦楼后她是带这小子最多的,还不知道他天天在楼里就没个正经,要是一起跟着反而可能会闹事,耽误了她和小姐找夏荷。 沉香倒是没有立刻拒绝商杰,她淡淡问:“去了你能做什么呢?身体虚重跑不了几步,出拳绵软无力,智商也不是很高的样子。” 虽然商杰没听懂“智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也能反应过来沉香话语中的劝退意味的嘲讽。他情不甘心不愿,激将之下反而将他心底那股勇气推出来,大声辩驳道:“我、我有钱!那江公子不是要骗夏荷姐的钱吗?我、我用钱砸死他!” 沉香:“……” 巧兰:“……” 古代的钱币,从零碎的铜钱到一块一块的锭银都是很有分量的,拿多了在手里与举重无二般差别,所谓金山银山那确实是有活埋人、砸晕人的潜在用途在的。 只是商杰未免说话有些太过语出惊人,一下子把沉香和巧兰都怼沉默了。只能说不愧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阔少爷,思维方式也与普通人不同。 也就谢瑾言还算淡定,对于商杰的豪迈发言给出较为中肯的评价:“若是如此,那位姓江的男子怕是要做梦都可以笑醒。” 拿钱砸人说起来唬人,但对于那位缺钱的江公子来说,无异于拿梦想一巴掌扇在脸上,即使面颊高高肿起,也无法掩盖某人无耻的笑容。 商杰喊完话对上沉香淡淡的视线,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说法不靠谱,这会忐忑不安地看着沉香,要是沉香坚持把他赶回去,在沉香超级无敌硬的钛合金刚拳威胁下,那他真的是连回头都不敢啊! “那你便跟着吧。”出乎意料的是沉香同意了。 “小姐?为什么让他跟着啊,他顽劣的很容易误事。”巧兰非常意外,忍不住出声询问。相比遇事沉稳像沉香一样小大人模样的谢瑾言,比他们都大的商杰反而更像混在其中那个没长大的孩子。 光是看商杰听到沉香答应后,眉飞色舞、眉开眼笑、喜不自禁的模样,巧兰就感觉到太阳穴微微的抽疼。如果不是看沉香悄悄朝自己眨了两下眼,她几乎要以为是商杰平日在沉香面前装乖卖巧,把沉香给骗到了。 沉香微笑低语:“若是那江公子真欺负夏荷了,以秦楼的能力未必能让他害怕,但若借上商家的势结果就偏向我们七分了。” 既然商杰非要跟来,她出力,他围观,总要付点什么作为费用吧。 巧兰秒悟,她同情地朝商杰看了一眼,发现那小子屁颠屁颠跟在他们后面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得,也不用同情了,这货典型是一个被卖了还乐陶陶要帮忙数钱的。 再看看沉香旁边的谢瑾言,对方正看着自家小姐,眼里是欣赏和佩服……感觉到巧兰的视线,他还特地抬头和巧兰对视一眼,眼里的清澈和乖巧就好像不知道刚才沉香话中的意思一样。 巧兰:“……” 如果不是她刚才看见谢瑾言的反应,还真信了他的邪。这小子来历不明,虽然年纪小但行为张弛有度、心思也不简单,巧兰暗自嘀咕自家小姐到底是从哪里捡了个身世复杂的落难少爷不成? 谢瑾言是注意到巧兰对自己防备的,应该说秦楼除去沉香,其余的姑娘们还有媒妈对自己都是一副旁敲侧击打听、暗中小心防备的状态,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若不是沉香重视这些人他更无意与她们交好。 流落在那些人手中一个多月的经历,让谢瑾言的内心也筑起一层层的防备,眼下短暂的相处中他也只是对沉香卸下心防了而已。 不过如果自己一直不能被巧兰她们接纳会不会让沉香感觉到为难?谢瑾言有些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决定改变一下自己有些冷淡、不亲人的态度,抬起头想对巧兰露出一个友好一点的微笑,嘴角的弧度还没开始扬起,却看见对方更为警惕的目光和一脸复杂的神情。 谢瑾言:“……” 如果他此时知道巧兰心中在想什么一定会仰天长叹:到底是谁更不友好、心思更多啊! —— 江姓公子,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江进良,寓意上进、良善。可惜他与这两者都不太沾边,年过二十仍碌碌无为,胸无点墨。 他与喜爱附庸风雅、吊着书袋的李秀才不同,他平日只爱混迹在女人堆里,仗着一张好看的皮囊,随便三两句,往往就能将那些没见过市面的女人们迷得团团转,恨不得倾囊相助。 而夏荷,不过是他众多红颜知己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一定要说有什么能让他记忆深刻的特别之处的话——她是给钱最爽快、最好骗的那一个。 “夏荷姑娘,我近日愁郁在心,惦记着家中父母病重之事。” “夏荷姑娘,我想准备今年的秋闱,可我家境贫寒又拿什么与那些高门子弟的学生们相争呢?” “夏荷姑娘,只有你能帮我了。” 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能引得那个女人为自己湿红眼眶,笑着将银钱双手奉上,比那些又老又丑的女人要他三陪五敬、好话说遍才施舍性的从钱袋子里依依不舍的地掏出一点要好的多。 除了夏荷性子忸怩木讷,出身秦楼这样的烟花之地,以及不愿意与他有更进一步的交流以外,她算是自己红颜知己中最的心意的一位了,毕竟她最年轻、最漂亮、性子单纯温柔,还能弹善画。 可惜啊! 江公子颇为惬意地抱着怀里的另一位五官明艳的大美人心中有些长吁短叹。都和夏荷说了多少次,他学业繁忙,见面前要和他邀约写信他同意了才能来,那个女人偏是不听,这次眼巴巴地偷偷跑过来,差点坏了他的好事。 “阿良你在想什么啊?”怀里的女人食指扬起,轻轻钩住江进良的发丝,绕在指尖,动作挑逗又旖旎,但在暧昧的同时又隐隐透着一点威胁,“不会在想之前那个女人吧?她、还挺漂亮的。” “没有的事。”江进良立刻矢口否认,他撇去心头的想法,对着怀里的女人温柔一笑:“不是都说过了,之前在街上我见她一个弱女子被人欺负才上前帮忙,之后就没有联系了,至于她心怀爱慕上门想以身相许,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事情。” “我心里只有小婷你一个人啊。”江进良笑得愈发温柔,他怀里这个姑娘可是扬州城最大的米粮铺子的掌柜女儿,虽然脾气不好个性刁蛮年到二十都没有嫁出去,但若是将这位大小姐哄好了,光一次到手的银子都比夏荷每个月从指缝里露出来的一点碎银子多。 再说,他回头再去一趟秦楼给夏荷编编说辞,她最是心软肯定能原谅自己。 也幸亏是夏荷今日撞见自己在院子里与小婷亲昵,她性子怯弱、脾气软糯,遇到这种事情连当面对峙都没有勇气,哭着跑开了,也方便自己编说辞圆话。要是今日是小婷撞见他和夏荷在一起,那情况可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江进良心中多了一分谨慎,“小婷,我们进屋里说话吧。一直在院子里蚊虫多,你皮肤较弱皙白,我担心它们伤到你。” 小婷白了江进良一眼:“人家就是想跟你一起看看夕阳美景,你这就不耐烦了,说些好听话糊弄我。都要入冬了,哪里还来的蚊虫?” 不过对于江进良温柔体贴的话,小婷还是非常受用的,她娇娇媚媚地侧躺在江进良的怀里,命令道:“要进去的话,你抱我。” 江进良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这个女人不好糊弄,而且脾气大,相处起来总要当个祖宗似的哄着,他脾气再好也会嫌烦,尤其是对比夏荷的温柔可人,除了钱多放得开外就没什么优点了。尤其是她背后家世不小,不像那些风尘女子好糊弄和随意抛弃。 他盘算着等自己赚完这一笔,就从扬州南下去其他城市好了,以免涂生事端。 “好,我抱你。”江进良脸上笑吟吟,还是继续保持着甜言蜜语。 “他可抱不动你,瘦弱如麻秆的男人,你光靠着他都要倒了不是?”一个冷淡中带着嘲弄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这声音对于江公子而言甚至有些熟悉,只是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谁?”江进良猛地抬头往声音方向看去,就见之前在秦楼屡次刁难他的那个叫沉香的小姑娘正坐在自家墙头,她动作随意地取了一片瓦隔空朝自己的方向掷来,仿佛就要砸上自己的眼睛! 江进良猛地松开怀里的女人,惊得往后退一大步,才发现那片屋瓦堪堪砸到自己旁边的树上,碎成了两半。 他大口呼吸了一下,还没平复内心的慌乱就听沉香懒洋洋地和旁边的小婷说:“你瞧,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只吓了一下就连站也站不稳了。” 沉香举止轻慢,眼神如同看垃圾一般冷睨着一旁的江进良,有一瞬间江进良感觉他的屁股又隐隐作痛起来,气得牙齿都有些发抖了。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寻找夏荷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世界之大 江进良能在扬州各大青楼妓院将姑娘们的关系混得不错,其看眼色的能力和看人下菜的本领还是不错的。 也就上上次在秦楼小小的失误了一次,没想到沉香人小力气大脾气古怪的很,之前听夏荷说起这个丫头他觉得不过是个卧病在床、闭门不出内向的小不点,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一脚踢得他差点把门牙磕掉,还摔了一嘴泥! 他朝四周一望,发现就墙上坐了这个丫头,周围再无别人。踢屁之仇江进良一直铭记于心,如今四下无人、又有他新傍上的女人在身边可以替他撑腰,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江进良眼睛一转,挺直了胸脯故意护在小婷面前道:“我与秦楼的仇怨是你我二人之间,和小婷无关,你不要伤害她。” 又转身一脸歉意地看着小婷:“对不起小婷,不小心让你也牵连到这件事当中。但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帮助今天过来的那个姑娘,她们秦楼仗着有那位姑娘的卖身契随意在街上打骂她,我是实在看不过去才出手相助,没想到就这样被盯上了……” 江进良心里约莫知道沉香是来为夏荷出气的,单他一个人没身份没背景若被沉香揍了一顿说出去说不定还不会有人相信。但他身边的女人就不一样了,她背后家族势力要远胜秦楼,有她出面就算今天过来的是秦楼的媒妈也得在自己面前乖乖认怂。 而且,按这个女人跋扈霸道的性格,自己看重的男人为保护自己挺身而出,肯定不会让他被欺负。 江进良心里的算盘极好,可当他对上小婷狐疑的眼神时,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那就是——沉香的幼稚外表给人造成的欺骗感。 “这不就是个小孩,你说是她欺负刚才那个姑娘?”要是来人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小婷觉得自己现在说不定还真的会很感动,可墙上这个小丫头好像还没自己堂弟年龄大吧? 难道这江进良真是个弱鸡?不然为什么面对一个翻墙过来挑衅的小孩都有一种如临大敌的表现。小婷想起沉香刚刚嘲讽的话,心里感觉一下子不好了。 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的自己的眼光。 “是啊,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而已。”沉香顺其自然地补充道,她注意到身后巧兰正吃力地往上爬,右手背在后暗暗拉了她一把,得到巧兰感激一笑。至于四脚贴墙却寸步难上的商杰和干脆放弃挣扎站在原地的谢瑾言,沉香只有一个后脑勺可以给他们…… 不过她听见后面巧兰悄悄和两人承诺,等自己翻过去就帮忙开大门来着……耐心等待,还是有机会一起进去找江进良麻烦的。 此时的江进良已经开始为自己告诉夏荷住址而后悔了。他的本意是想下次将夏荷约出秦楼后,少了秦楼那层束缚让对方半推半就在自己的温柔和怜惜之下,没想到好事还没成却在今日惹出接二连三的麻烦来,眼下最关键的是要争取到小婷和自己统一战线。 “不要被她的外貌骗了,小婷。这丫头是秦楼媒妈的二丫头,性子怪癖力大无穷,经常打骂下人找人麻烦,被他盯上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事情已经起了头,江进良只能咬牙继续往下面编。 这次小婷对于江进良的话没有最初的不信任,她有些犹豫了。因为小婷看见沉香动作轻盈地从一人还高的墙头轻盈地跳下来,随手拿起墙边的一根木棍挽了一个棍花在手中,那娴熟的手法和惊人的弹跳力一看就不是一般小孩,倒像是一个练家子。 发现沉香不简单的小婷下意识往前一步,护住自己的男人,她父亲是扬州城最大的米粮铺掌柜,母亲也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商户,没道理被区区一个没落的秦楼欺负到头上,欺负她的男人也不行。 江进良见此面上欣喜一闪而过,他知道他的说辞小婷至少是信了七分,接下来只需要再搭一把火…… 但还没等这把火添上来,墙头又哼哧哼哧爬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相比沉香的行云流水,她的动作要显得费劲许多,衣裙上也蹭上了不少灰,刚一冒头,眼睛就恻恻盯着江进良:“小姐,这姓江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前脚哄得夏荷团团转,后脚就抱着美人在院中谈情说爱,负心汉、白眼狼、你这个没有责任没有担当的杂碎!今天我们就让他好看!” 说完还朝地上啐了一口,虽然刚才在墙外她可是听到江进良如何编排夏荷和自家小姐的,夏荷那么温柔小姐又那么好,他一个要财没财要能力没能力的软饭男人前装模做样人后背地抹黑,是忘记上次来秦楼小姐还给他打折了吧,哼,这个死穷鬼! 巧兰的话信息量极大,让小婷又有些迟疑了,她责备地回头瞪了一眼江进良:怎么又来一个姑娘,她说的是真的吗?你怎么惹出那么多风流债! “小婷,别这样看我,你要相信我这个姑娘我根本不认识,她在说什么我也听不懂,肯定、肯定是她们秦楼故意使得计谋想挑拨离间我们之间的感情。”江进良绞劲脑汁地解释。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想认识你。只问你一件事——夏荷在哪里?”沉香懒得看他再继续演戏,切中要点的询问:“再装傻充愣,别怪我不客气。” 沉香带有三分厉七分凶的话让江进良确实害怕了,他只是一个混迹女色招摇骗钱的感情骗子,没什么大本领,内里软弱无能,竟被沉香的话吓得又后退一步。 反观那位叫小婷的姑娘却直挺挺地朝前一步,让沉香意外的同时又有些欣赏,毕竟作为女子遇到危险挺身而出护住心爱之人的这份勇气难能可贵,只是她看男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好了…… 不过,当沉香对上小婷怀疑、打量、刨根究底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时候,她可疑地有些眨了眨眼,对方的情绪怎么感觉好像不太对劲? 果然小婷的情绪逐渐从怀疑、打量变成了确定之后出离的愤怒:“好你个江进良,敢骗老娘?当我没见过秦楼媒妈家的二丫是吧!说,这是你和哪个女人生出来的野种,现在还敢不承认!” 她家老爹刚巧和媒妈早死的丈夫认识,前不久二丫生病媒妈还带二丫去他们家,只因她堂弟是清泉寺方丈大师亲自批命的福星,去求一碗纯净无比的童子尿。 那时候二丫病怏怏的,但眉眼间的厌世和自闭却让小婷记忆深刻,以及她略显消瘦内凹的脸颊,看上去头重脚轻,让人怜惜的很。 和今日从墙头蹦下来的脸颊饱满带着一点婴儿肥,眼睛炯炯有神,神情张扬自信的小姑娘连半分相似都没有! 再结合沉香那句“你不认识我,我也不想认识你。”,以及之前巧兰骂的“负心汉、白眼狼、没有责任担当”,小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不是今天跑走的那个姑娘生的孩子?难怪她今天看到你就红了眼眶半句指责的话也说不出来,我当她是羞愧而走,原来是气成那样也记得维护你这个当爹的面子。” 小婷一番如打机关枪的怒言让沉香是目瞪口呆,她抱着听错了的想法指了指江进良问小婷:“你说,他生了……”又指了指自己,“我?” 小婷一脸沉重地走到沉香面前,不太自在地拍了拍沉香满头问号的小脑袋:“别担心,姐姐给你做主,他若真欺负了你们娘俩,我第一个不饶他。” 沉香还没回答,就听后面嗵哧一声,她转头回看:发现刚爬上墙的巧兰四脚大开、面朝大地摔到了墙角的草堆里,她捂着肚子面色有些狰狞地抬起头,一看就知道她是憋笑憋得厉害了。 “这位姑娘?”小婷唯一不太明白的就是巧兰的出现,如果说夏荷是沉香的娘亲,那么巧兰是什么呢?难道是其他带孩子的亲戚? 巧兰“哎呦哎呦”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扶墙站稳,看见自家小姐正一言难尽地望着自己,连忙摆摆手:“小姐我没事……就是手滑了,你、你们继续。” 这还要继续什么?沉香无语地看向表现的一脸正义感十足的小婷:这乌龙可闹大发了。 —— “……所以事情大概是这个样子。他是负心汉没错,但和我绝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沉香检查过摔墙而下的巧兰只是刮破点皮后,简略将事情解释给小婷。 小婷非常尴尬,她讪讪摸了摸刚才一时冲动的嘴:“你真的是沉香?”其实她还有点惊讶,因为沉香和之前的样子差别真的太大了。气质和体态的变化完全掩盖住眉眼的相似性,“不是我胡说,二丫你病好前和病好后真的判若两人。” 沉香眼神猛地闪了闪,她的确无法模仿原身的自闭的行为举止,因为两者的性格差异太大了,但是为什么媒妈和秦楼的众人从来没说过这件事呢? 沉香看向巧兰,状若不经意地询问:“巧兰也觉得这样吗?” 巧兰想了想才说道:“小姐病好后确实性格开朗了很多。不过大家都没觉得奇怪啊,因为媒妈之前说过清泉寺的方丈说如果小姐能度过命中这重病的一劫,也许会发生很大的改变呢!” 沉香眼神暗了暗,她本以为媒妈信佛,清泉寺方丈的一些“治病妙方”都不过是封建迷信和招摇撞骗,没想到还真有几分神乎其神的可能性。 也是,既然有地府转世的存在,或许现世真有几个得道高人也不一定。沉香想,或许有机会可以去上一次清泉寺了。 “小婷姐?”一个惊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沉香看过去,巧兰已经将江进良的院子大门打开,商杰迈着小短腿第一个跑进来,谢瑾言跟在后面。 商杰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干枯的柳枝,挥舞的虎虎生威,“我来除恶!”却在看见小婷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小婷姐怎么也在这里。” 小婷和商杰面面相觑,一问,才知道小婷本姓商,父亲和商杰的爹是亲兄弟,而小婷口中的堂弟也就是商杰。 “所以救你一命的童子尿出自于……”小婷惊讶过后,感觉又有几分缘分注定的巧合在其中。 “嚯嚯嚯——我竟然救了……”商杰捂嘴偷笑。 “这个话题可以打住了。”沉香面无表情,在小婷说完之前不礼貌地打断了她的话。她硬邦邦不友好的态度让众人都忍不住促狭地笑了笑。 “至于这个敢欺骗我感情,还想骗钱的糟心玩意……”小婷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被她们五花大绑缠在树上的江进良:“打一顿送去衙门吧,让官府老爷教训他。” “打一顿没问题,但送官府不急。”提到正事,沉香因重提童子尿而僵硬的表情略微缓和再严肃:“还要先找夏荷去哪里了才行。” 沉香想起上次去夏荷房间,她朝自己提及爱情时一往情深的模样,明明哭红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整个星河璀璨,却被眼前这个垃圾染灰了。 夏荷性子单纯,现下又受了情伤还没有回秦楼。若是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偷偷哭泣还好说,只怕她一时上头,是要——自我了断。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世界之大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夏荷自尽 —————— 傍晚时分,秋高气爽,闲散游玩于棠湖边泛舟取景者有之,但一般不会像今日这般多的人,人群还都聚集到了一处。 这样特别的情况产生,只源于湖边一抹淡绿色的倩影。 女子肌白如下凡仙子,气质柔静如秋水,淡淡低垂的睫毛间似乎还挂着秋露,光是望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目光。 女子只身湖畔边缘,伴着秋风落叶翩然起舞。淡绿色的长裙随着身体轻轻转推动慢慢散开,她明明穿着春天里最鲜嫩的颜色,却好像一只逐渐枯萎凋谢的花朵,即使舞姿曼妙婀娜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悲伤。 一步一折腰,一舞一叶落,如同秋日中的道歌,告别着过去往昔,叙述着一个寂寥的故事。 不知是被这女子大胆的当众起舞给震惊到,还是为这女子倩然的舞姿吸引,抑或是被她忧郁破碎的眼神带动,聚集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从”姑娘你的舞姿真好看。”的真心夸赞慢慢转变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需要些什么帮助?”上来,但其中更多夹杂一些出于嫉妒恶意揣测的言论—— “不守妇道,当众起舞献媚,要我说连青楼妓院的姑娘们都不如。” “这姑娘舞蹈功底是有,但表情过于做作,有哗众取宠的嫌疑在。” “要真跳得好,今年的花魁大赛怎么没有参加?扬州的花魁大赛每三年一次,今年比试的刚好就是舞蹈吧。” “这你就不懂了,能参加花魁大赛的都是些有名望的青楼馆,这姑娘行事露骨看着不是良家子出身,旁边也无人认识,说不定是什么腌臜地方的女人过来毛遂自荐揽客的,那地方连青楼都算不上。” “不至于吧……” …… 大家猜其目的,推其来意。众人的议论与指指点点将湖畔边女子推向了一个新的风口浪,但正在自顾自跳舞的夏荷对于这些纷纭风雨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这舞,名唤“落雁”属于长袖舞,是几年前红芍教给夏荷的。夏荷会舞,却不擅舞,她苦练许久也跳不出红芍举重若轻的样子,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风情之下却暗藏了苦涩。 当时红芍劝她:“说是跳舞,其实不过是跳这舞曲中的人生,品这人生中的苦与甜。那些经历过的情与事即使变成陈年往事也深刻入骨,一件件都藏在我的动作当中。你能看出舞曲中的灵魂,却难复刻灵魂,因为我跳出来的故事和感受是我的,不是你的。不过夏荷,我倒觉得跳不出来,这是好事。” 夏荷不满意这个答案。 “落雁”讲诉的是一位备受富家公子追求的青楼姑娘为心上人不顾一切后却惨遭抛弃的哀情故事,她跳舞时候长袖罗裳金钗环,样样齐全,动作准确到位步调流畅自然,甚至也讲自己代入到情绪之中,偶然舞到兴头也能掉一两滴眼泪应景,却每每只能感动自己,看木旁人。夏荷还是不懂这是为什么。 直到今日夏荷满怀羞涩与柔软,叩开了江进良的院门。门是她的如意郎君开的,但那郎君却是一只手开门,另一只手怀抱着一个女人,两人边说边笑如同恩爱眷侣、蜜里调油,连带着开门的动作也那么随意与漫不经心。 那一刻夏荷感觉自己世界在崩塌,途剩她一人,满身狼狈。她听着那人用磕磕巴巴的言语向身边人解释,义正言辞地划清和自己的界限,曾经的山盟海誓、小意温柔也都变成了赤裸裸的嘲笑。 夏荷没有质问,她甚至没有询问的勇气,就仓惶地离开了。那时候她想起巧兰三番五次不经意间的提醒,想起自己固执倔强地和沉香小姐谈什么情爱,想起以前和他在一起的种种。 如果假装看不见会不会一切就没有发生过? 可惜不能。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夏荷一路跑到了棠湖岸边,芦苇被冷风吹得东歪西斜,湖面波光粼粼像是流动在心房间的眼泪,又苦又咸。 夏荷没打算再回秦楼,她准备将自己的生命留在这个凄凉的秋日,留在棠湖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是个好去处吧,她想。 将爱情看作生命中的支柱,将江公子视作自己风尘岁月中的救命稻草,得到的却是大梦一醒后四下皆空后的茫然。但即使最温柔的人面对这种崩塌感情的揪心剧痛,心里也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气,于是夏荷做了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她想再跳一遍“落雁”。 没有一听便让人愁肠千百回的配乐,没有一动就翩若惊鸿的长袖舞衣,也没有专门对应舞曲描画的凄落妆容,她就这样干巴巴的跳着,伴落叶沙沙坠落入泥土,听鱼儿悄然浮于水面静吐气泡—— 这一刻,夏荷只是随心而跳,论姿势论律动可以说不及以往在秦楼跳过的任何一次,可她偏偏在这一舞中跳出了自己的故事,达到了她以前一直难以企及的人魂合一的跳舞状态。 夏荷觉得她好像有点懂之前红芍话中的意思了。 舞曲中, 青楼姑娘为心上人不顾一切感动的是,自己。 爱情破碎消亡后的惨遭抛弃得到的是,现实。 正因为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和这样的现实,才有了舞曲当中的情绪——哀、愁、恨、怨。 而以往,夏荷的感悟仅仅到哀便戛然而止了,自然再用心跳出来的也只是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一曲终了,哀莫大于心死。 夏荷突然放松了整个身体,向后倾倒,如折翅之雀坠入湖水当中。当冰凉的湖水卷席过夏荷的全身,透骨的凉意传至五脏六腑,岸边人的惊慌和叫嚷逐渐烟消于耳边,涌入口的湖水和窒息的痛苦迫使夏荷睁开眼,她压抑着想要挣扎的本能,透过水面看昏暗的天空,感觉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没有人会救她的,即使周围看客云云。但秋日湖水冰凉入骨,善游泳之人都不一定敢下水,何况她只是一个行事大胆、不守妇道、落入风尘并非良家子的姑娘呢。 只希望她的死,不会让秦楼的那些人感觉难办。 但这些哀怨忧郁的遐想还没有进行完全,夏荷就感觉她纤细的腰肢被一股巨力拖出水面,已经沉如湖中的上半身再一次被迫接受新鲜的空气,冷风刺骨,湿漉漉的黑发凌乱贴在脸颊与额头,原本固定发髻的钗环也不知道掉了几个。 几乎是本能,夏荷想推开这个相救自己的人,她一心求死不想拖累旁人,更不想再和其他男子牵扯出一段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却因为错估了来人的体型,夏荷双手推了个空,反而变成砸似的扑进来人的怀里,两人额头来了一个狠狠的对撞,疼的呲牙咧嘴。 夏荷艰难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惊呼:“沉香……小姐。” 因为夏荷的挣扎,沉香呛了几口水,眼睛上还挂着水珠往下滴,有点睁不开眼,她揽着夏荷的腰肢,牢牢地将人上半身托出水面,自己却在水中上下浮沉,这大概是她穿越以来最狼狈的一天。 因为江进良那个垃圾! 夏荷看到救自己的人是沉香后,立刻收敛了动作,安安静静地顺着沉香的力道往岸边游,沉香力气虽然足够大,但年龄不大,夏荷怕因为自己的挣扎连累到她,但也不止是这一个原因,她心里还有些酸酸涩涩的想法,闷闷地鼓胀在心里,明明难受的发紧,可偏偏能从这寒冷的水中汲取到来自沉香身上温柔的一丝暖意。 夏荷投湖的地方离岸边不远,沉香很快把夏荷推到湖岸上,然后自己跟着爬上来,旁边的巧兰、商婷和商杰紧跟而上将浑身湿透的两人围住,挡住路人们看热闹的眼神。 “不告而别,可真有你的夏荷!”沉香将喉咙里呛到的湖水吐出来,动作并不优雅,甚至可以称得上粗鲁,她赶过来时候就看见夏荷投湖自尽的场面,心里是着了一团火一样难受,有些话也不吐不快: “没有了爱情,还有亲情、友情、人间情。积菊今日新做的糕点你吃了吗?媒妈说下季会给你们新做几套衣服,等你回去量身材,你不想试新衣服吗?巧兰今日回家受了委屈,路上还说想要和你吐一吐苦水,你要听吗?被骗了真的没有关系,但因为一个男人寻死觅活,要我们替你收尸吗?夏荷,你怎么忍心?” 夏荷冻得发抖,眼泪开始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她似乎是冻僵了有些丧失掉语言能力,嘴里不住地喃喃只三个字:“对不起……” 她这会听到路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言碎语,将她的投湖自尽和沉香的奋不顾身下湖救人引以为谈资, “哦,这姑娘叫夏荷啊,太可怕了刚刚她跳湖时候吓我一跳,原来是个疯子。” “这帮女人都跟没学过女德一样,尤其是那个小丫头训起人来比男人还凶。” “别说,那个小丫头我认识,之前在街边时候遇到过,自称是秦楼媒妈家的二丫呢,啧啧,二丫学什么女德,就是靠那些没有女德的姑娘们给她赚钱的。” “秦楼?这地方晦气。三年前不就是秦楼的一个姑娘在棠湖自尽了,后来全扬州都没什么再去秦楼。这事本来都快过去了,没想到三年后又来一个……” “原来是这样,我还好奇为什么秦楼价格不贵,却没什么人过去逛逛,这下可不敢去了。” “毕竟嘛,青楼这种去处是寻欢作乐的,可不是哀悼的。” …… “对不起,我不知道……“夏荷没想到自己想要结束生命的行为会这样糟糕,不仅让沉香和巧兰名声有损,还将沉寂三年好不容易又有点起色的秦楼重新推上了风口浪尖。 她不知道原来三年前秦楼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变得门庭冷落,夏荷年龄虽然只比红芍小一点,但她是两年前来到秦楼的,而红芍和积菊在姑娘们中一个最大一个最小,反而是从小在秦楼长大的。 如果她知道,一定不会那样放任自己在死前恣意舞蹈,会找一个安静没有人的地方悄然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沉香一个暴栗敲过去,夏荷下意识捂住头,沉香力道很大,额头痛的好像有点肿了,她听沉香说:“舞跳得很好看,但下次记得收费。他们议论归议论,你还好好的,这就够了。” 商杰直接蹲下来帮夏荷擦眼泪:“夏荷姐姐别哭,我们帮你收拾了坏男人。” 巧兰安慰性地拍拍夏荷的肩膀,她主要担心两个人的身体:“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别在外面冻坏了。” 夏荷在大家的安慰中眼神逐渐恢复了色彩,她坚强地站起来就好像干涸的土地上重新冒出了一股清泉,重新焕发出生机,“我们回去吧。”她轻声说。 沉香眨眨眼,注意力从夏荷身上收回来,她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谢瑾言呢? 刚这样想,她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小跑和男孩略重的喘气声,没来及转身,身后就被披上了一个毛毯,绒绒的毯子蹭过发丝和脸颊搭在了沉香的肩头:“快擦擦吧,我买了毯子过来,这个是夏荷姐的。”谢瑾言将另一个毛毯递给巧兰,巧兰帮夏荷披上。 原来在沉香跳下湖的时候,谢瑾言就转身往最近的卖床铺用品的店铺跑,挑了两个最大号的毛毯立刻又回来,一路狂奔。 “考虑还挺周到的。”沉香笑了笑,突然生起几分玩味,用手背上的水珠蹭了蹭谢瑾言的脸颊。 “不想考虑周到。”谢瑾言闷闷地说, 但无法克制的,在沉香触碰到谢瑾言脸颊时,他下意识躲闪,小脸蹭的一下红了起来,别扭地抿着嘴没有看沉香,手上却帮她搂了搂身上披着的毯子,毛毯的长度对沉香而言刚刚好,横着披上后如同穿了一件厚实的衣服,不过这会沉香棉裤棉衣里浸透了水,走路也如负重前行一般。 过了一会,沉香听他低低在自己耳边说:“我会好好练武,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就换我来救人,你来考虑周到不周到的问题。” 哼哼。 即使身上跟灌了风似的透透凉,但沉香不可抑制地哼笑出声。她觉得自己这位小童养夫,有时候的反应还真是——可爱极了。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夏荷自尽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对簿公堂 —————— 江都县县衙府接了一纸奇怪的诉状:告庶人江进良外欠秦楼五十两白银,逾期三日,先要求立刻归还欠款,如不应许,便要求按律法严惩。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白纸黑字漆手画押,都是在正常不过的情况。要说这诉状的奇怪之处,便是状告人是女子,还是出身于柳陌深巷处的坐馆女,身份不堪、名声狼藉,本该躲在阴暗处安静栖息,却大咧咧行走在阳光下投递一纸诉状到衙门府,要状告良民出身的江姓男子。 一看到诉状,县太爷便有些不满,“这纸诉状怎么回事,女子状告男子,行事荒唐。”说罢,他随手将之放在一旁:“秦楼,怎么感觉好像听过?” 旁边主簿适时提醒道:“老爷,三年前也有过秦楼的一桩案子,秦楼姑娘莲芳状告钱家小少爷骗走她傍身的一百两银子,还欺辱于她。” “然后呢?”县太爷看主簿有些诧异地望着他,轻酌了一口热茶:“咳咳,县衙府公务繁忙,三年前的事情了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 主簿一脸无语,江都县地方不大,一年到头也没几桩大事件,唯独三年前,那可是死了一条人命的啊! “没有契书,只凭莲芳姑娘一个人的说辞无法定罪钱家少爷,老爷最后判的是原告污蔑被告。因当时官司闹得很大,钱家认为此事有损他们小少爷的名誉,要老爷给个说法,最后判了秦楼赔偿钱家一千两白银了结此事。” “哦,原来是这件事。”县太爷想了起来,“每次都是这个秦楼来我这里找事。是女子就该学会安分守己才对。” 主簿没有接话,他不知该不该提醒自家老爷:他口中该安分守己的女子在衙门判处第二日便投湖自尽了,尸体顺流卡住了暗石,花了快一周时间才找到,原本娇娇嫩嫩的容颜泡得都发肿了。 而主簿当时刚好在现场,看过后做了几周的噩梦,也因此一提到秦楼他便想起了这件事。 不知怎么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督察使来扬州在即,又是秦楼递过来的诉状,只希望这次可别像上次一样闹出什么乱子来。 —— 堂审定于三日后的正午。 三日后,县太爷刚从侧房走进大堂,威武的敲棍声还未响起,就看见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快要将县衙府的大门踩破。 “怎么回事?”县太爷皱眉。 手下凑前提醒:“属下也是才听说,投递诉状的这位夏荷姑娘于五日前差点投湖自尽,所以大伙都关注着这个案子。” “投湖自尽?”县太爷嗤笑,“到底是腌臜地方的女子也就会使些下作手段想逼迫本官偏向她断案,本官堂堂三尺男儿岂会受这种小人的胁迫?” “是是是。”下人狂抹头上的虚汗水,虽然他想说是谁会在快入冬的时候跳湖假装自尽来增强自己的可行度啊,但自家上司是个专横固执的人,再劝下去恐怕官职不保,遂只能闭口不谈了。 “带原告被告上堂。”县太爷清了清喉咙道。 夏荷被官差领上堂,围观的百姓争先恐后地在围线边探头张望—— “听说这位夏荷姑娘可是秦楼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不知长得是何般姿容?” “那日我也在湖边可是看到了,她整个人仙气飘飘,舞姿婀娜,啧啧,全扬州城上哪个地方不花钱能赏到如此美人啊。” “小生今日定要一睹芳容。” 可让这些看客们失望的是,被官差带来的女子青衣款款,头戴一顶黛色帷帽,薄纱的帘子垂下来,将姑娘的容颜遮掩地严严实实。 “为何带帷帽?”县太爷问。 “回大人,开堂庭审围观人群众多,出面露颜影响女子名誉,且夏荷是秦楼的姑娘,以后还要在楼里接人待客的。望大人体谅。”沉香冷静回应道。 县太爷这才注意到夏荷身边还跟了个半大的小女孩。 他眯了眯眼睛:“这个小丫头又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夏荷乃是签契在秦楼的姑娘,她的官司自然也需要秦楼的人出面。”沉香指了指自己,“民女是秦楼媒妈的女儿,因家母腿伤不便行走,所以代母出席。” 卖身为奴,便是将生死交予主人处置。所以沉香代替夏荷出面秦楼都可以,更别提只是跟随了。本来沉香也是有意让夏荷别出面的,不过夏荷自己却坚持要来。 她说:“我是生性有些懦弱,但不会事事让小姐顶在我面前。” 因为夏荷的坚持,也因为她目光中的执拗,沉香答应了她的请求。 “大人,庶人江进良也已经带到。” 另一个衙役将江进良带上堂内,他穿着齐整,一袭青白色的长衫看起来颇有几分书生卷气的模样。 江进良外貌长相算是中等偏上,但他一身素色长袍带上虚伪客套的面具时总能给人一种出身殷实家庭修养良好的状态,正也因为如此江进良可以周身于各个粉红知己当中。 “江进良,秦楼夏荷、沉香递诉状告你欠秦楼银两,逾期未归还,有什么解释的吗?”县太爷走流程问道,“你可知,本朝律法对于拖欠借款、逾期不归失信者是何惩处?” “草民知道,逾期一百两银子以下视情况要打板子,五百两以下坐牢判刑,超过五百两者刺字发配边疆。”许是因为缓了几日对簿公堂,江进良还算保持住了镇定,“但大人请明察,那些欠条字据均为秦楼伪造,并非出自小人之手。小人这里有日常抄写的经帖,字迹与之对比可看分别。若是大人不信也可让小生当面做写。” 江进良向女子借钱是惯犯,一则是女子面皮薄即使意识到自己被骗也多会选择自吞苦水不再伸张,二则是女子对于朝廷律法多有不懂即使签字借据其中可做文章的也多。 在他第一次向夏荷借钱时候,被告知秦楼女子外借财务必须要求打好欠条交予媒妈,他就暗中做了文章,趁夏荷为自己准备茶点用左手代替右手下笔写下欠条,要是夏荷忍气吞声还好,若是真闹到县衙府,身败名裂的只会是她。 县太爷将笔迹拿给主簿去比对,一番校对,主簿回话:“大人,字迹并非出自一个人之手。” 果然,又是秦楼那帮女人在作妖,惊堂木一拍,县太爷大喝道:“夏荷、沉香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合起伙诬陷良民。” “怎么会这样,不对,明明当时是他亲手写下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夏荷一下子有些惶然和不知所措。 “夏荷,本官再问你一遍:你亲眼看见江进良写下借据了吗?要知道恶意诬告,即使是女子本官也决不轻饶。”县太爷厉声呵斥,仿佛从惴惴不安的夏荷身上找到了本案的突破口。抑或着他原就是这么认为,如今只是借梯下坡而已。 夏荷满头大汗,她嘴唇翕动几次却难以开口,直到右手掌心忽然被一只小手紧紧地握住,隔着手心的汉水她感觉到沉香带来的坚定的力量,“别急慢慢想,不用害怕。” 夏荷重新镇定下来,她想起以往种种写下欠条时候的情景,自己却是都刚好错过看着江进良写下欠条的时候,“但是不可能啊。”夏荷说道:“打借据的纸是特定的也只有媒妈那里有,笔墨纸都是出自秦楼,借据上的字只能是他写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夏荷苦思冥想。 沉香看向略显得意的江进良,对方此时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容,很显然,他对自己的手法相当自信,认为不会被发现。 但是,当听到夏荷进一步肯定借据上的字迹只能出自他之手后,沉香注意到他半掩盖在袖子中的左手下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相对夏荷的面上的焦急,江进良显得比刚进大堂更为惬意了。他已经发现县太爷心中明显是偏向于自己的,所以只要没有发现那一点,这两人的诉状最终也只会变成一纸空谈。到时候他定要让那个该死的丫头好看,江进良恶狠狠瞪向在旁边的沉香。 前几日她将自己绑在树上,对着几个穴位几下用力,便让他浑身剧痛半日下不了床,偏偏身上还没有什么伤口让他无处伸冤,他担心等稍微好点还跑去西市几个药铺问诊却得到的是身体康健的结果。 怎么可能!他自己的身体难道自己不清楚? 这几日浑身酸软无力,连带那方面的感觉也消失殆尽。 这怎么可能是身体康健?那个邪门的小丫头定是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江进良感觉扬州这些老大夫医术都不太行,等解决了这个风波他就坐船去京都那边,求名医问诊。 至于夏荷,相处一年多夏荷一直对自己小意温柔,到底让江进良有些于心不忍,他看向夏荷温声对她说:“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被媒妈和沉香胁迫过来陷害我,如今县太爷就在堂上你和大人认个错,我便不再追究此事。” 他说话间带着一贯的傲慢神态,甚至是施舍般的口吻。他知道夏荷最喜欢他这副调调,认为他是有气节的君子。 夏荷安静地看着面前的江进良,感觉有些哂笑过去的自己。明明是居高临下毫无尊重的态度,但在以前的自己眼中都成了运筹帷幄的自信慨然。 真是眼瞎。 “没有胁迫。”夏荷收回视线不再继续看江进良,她转身朝县太爷的方向笔直跪下,微昂脖颈,朗声说道:“大人夏荷所言句句属实,字据上的笔迹一定出自于江进良之手,还请大人双验他左右两手的字迹,以定真假。” 就在江进良自以为是,故作施恩的时候,夏荷已经收到了来自沉香紧握的左手的提示。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对簿公堂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意料之外 —————— 夏荷的话让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江进良脸色大变,如果不是还在堂审他几乎要冲过去捂住夏荷的嘴。 她是怎么发现的?江进良来不及思考,他强作镇定应对道:“夏荷姑娘说笑了,草民自幼吃穿日行皆是用右手完成,读书识字也从未用过左手。左手尚不会拿筷夹菜如何提笔写字呢?” 为了加强自己话中的可信度,他特地将话题绕道江县令身上:“还请两位姑娘不要因为害怕诬陷被识破后的惩处就继续编造一些谎言想要蒙骗大人。谁人不知江都县县令博学广识,定不会为这种雕虫小技糊弄过去。” 高台上江县令满意地点点头,显然江进良的奉承话被他听入耳,连带这对江进良的印象也高了几分。 只江县令身边的衙役和主簿面面相觑,堂下这小子说什么来着?夸江县令博学广识?不是吧,江县令来扬州快二十年,除去在县衙府翻过的一些公文,他就没看过一本书好吧!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夸出口的,连他们这些手下平日都只好意思夸江县令:气度不凡,俊逸不减当年…… “夏荷、沉香,不要试图蒙混过关,将借据由来以及字迹到底出自于谁之手说个明白。”江县令再次拍响惊堂木,厉声呵斥道,很明显他信了江进良的那番鬼话。 夏荷没有迟疑,她上前一步,坚定看向江县令道:“回大人的话,民女没有说谎,字条确实出自于江进良之手。还请大人验其左手字迹。” 一看到夏荷的样子,江县令旁边的主簿就知道要遭,只因为江县令最讨厌别人直视他的目光,这会被认为是挑衅,也会提醒起江县令他快二十年庸庸碌碌在一个位置上毫无进迁的政绩。 果然,江县令发脾气了:“大胆刁民,依本官看此事分明就是你秦楼设局陷害他人在先,被本官识破后巧舌如簧诡辩在后,还提什么左手字迹,我看那江小子分明就不会用左手写字。” 江县令在位快二十年没学会识人断案的本领,先学会九品的芝麻官舞起三品大员的官威,一番话蛮不讲理却气势十足,但震住夏荷却足够了。 她是第一次见官,一时间证据不足,即使早点突破口可江县令摆明不信也不验证,她无计可施之余也惶惶不安,担心自己鼓起勇气来的报仇非但没有得偿所愿还连累的一起来的沉香以及背后的秦楼。 毕竟为了不损自己名声,沉香坚持将江进良对自己的欠款改成了是赊在秦楼的账。 “不必验其左手字迹,这样太麻烦了。”沉香突然出声,夏荷惊愕回头,不验字迹如何能判定借据是江进良所写,这样她们不是更被动了吗? 江进良面色一喜,在他看来沉香还算是识趣人见形势不好,准备低头了。江县令也松快地捋了一下胡须,心中估摸着这两个姑娘终于准备认错,很快这个案子就可以结束了。 却听沉香继续说道:“大人可检查其左手指腹是否有握笔书写所练的薄茧。若真如江进良所言,其左手因白净细嫩没有任何起茧的痕迹才对。江进良是否有说谎,大人验起左手便可,不必逼其用左手写字这般麻烦。” 古代毛笔抓握极讲究姿势,写字也需半个胳膊腾空,既需要臂力又需要手对笔杆的把控能力,因此江进良既然能将左手字写的不错,他的手指上握笔的茧痕定然也不轻。 江进良下意识握拳,不用看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左手紧握时交叉在指腹间实打实的老茧,甚至连老茧的位置都和右手的地方差不多。 他苍白辩驳:“我幼时在家劳作,两只手都有老茧,这不算。” 沉香听出江进良的心虚,正准备趁势追击时却听江县令道:“ 黄口小儿信口胡说八道,难不成你以为只凭一张嘴就可以空言断案,根据几个老茧就能证实些什么吗?本官说了是你秦楼诬告,那便是。” 空言断案?沉香心中呵呵一笑,这狗官说得怕不是自己吧。分明是他断言在先,又先入为主地给出结论,其间疑点种种一概置之不理,忽略良多,还不让人说了。 “大人,根据我朝律法百姓在诉状时可以根据情况提出质疑并请求合理能力范围内帮忙证实,无论是验其左手字迹还是查其左手指腹老茧都是通过检测证实的。因常年劳作产生的老茧多为手心掌心位置,而只有读书写字会生的茧子才在指腹那几个位置,一比较便可知晓。“ 狗官再狗也是个官,不是现在的沉香能得罪的起的,她只能继续掰开揉碎好脾气解释道。此时的她幸庆自己事先调查过这位江县令的风评,适时安排了后手,若是这位江县令再油盐不进,那只能请动商家这尊大佛了。 虽说商政不两道,但作为扬州城最大富商的商家,其背后地位隐形权势就不是一县县令可以比较的了,而商家二房的嫡出闺女牵扯到这件事中,江县令再不愿意也得给商家一个面子。 但如不是迫不得已,沉香不想用商家这步棋,一则是沉香不是个爱麻烦人的性格,二则便是人情这种东西……是用一点少一点的。 “你在质疑本官?”江县令眯起眼睛盯着沉香,语气沉沉。 “不敢,沉香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沉香并没有被江县令的语气吓到,态度不卑不亢。 但沉香心里其实已经暴跳如雷,痛骂狗官,气得想要骂娘的她手指微动,甚至开始思索改日找个机会给这是非不分、主观断案的废物县令套个麻袋的可能性了。 主簿和衙役们则是向沉香投去可怜的目光,没办法熟悉江县令的他们知道,县令这是进入了死鸭子嘴硬的模式,本就不满沉香和夏荷的他对于沉香反复的“提议”、“解释”只会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如此这个案子只会按照县令的想法结案了。 “既然你想说的说完了,那现在轮到本官断案了。”江县令冷冷一笑,即使这次案件没有像当年钱家一样施压,他也准备让秦楼好好出一次血赔偿一下这位可怜的江公子,顺便警告她们以后少在自己面前蹦跶,女人就该在家里头呆着去。 “本官宣布,秦楼状告庶人江进良一案……” “难受,都开始宣判了,沉香怎么还没让我们进去啊,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有我爹爹在看这个江县令还怎么袒护江进良。”商婷急躁地拉了拉自家老爹的袖袍。 “婷儿别急,应该马上了等沉香姑娘传证人时候,我们再进去。”商二爷拍了拍自家闺女的肩膀,他女儿气概不弱于男子,样样都好,就是性子有些急躁马虎大意了些。不然按她的聪慧应该在相处中就能看出江进良的本性。 “是的,还请两位别急我们小姐肯定……欸,啊!”巧兰余光瞥到人群中急匆匆挤进来的一个人,忍不住低低地惊呼起来。 “怎么了,巧兰姐姐?”商杰疑惑地抬起头。虽然审案子和自己毫无关系,他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为了给夏荷姐姐鼓劲他和谢瑾言也跟着来了。 商杰转头去看谢瑾言,发现目光一直紧盯审堂的他,此时眼睛也看向了人群中的一处,一向淡定的他也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商杰无语,他身高不够,又没谢瑾言心机站得地方高,把脖子扭断都也只能看见乌泱泱人群的背影,所以—— “到底怎么了啊?” “怎么?还有什么想说的?”审堂里,被沉香再一次出言打断宣判的江县令火气已经燃到眉头上,他已经想好了等这次堂审结束就写信向上司提议修改一下关于这方面的律法:要求以后堂审办案十岁以下的孩子不能代替谁出席或辩论,臭小孩什么的,看着就嫌烦。 “大人别急着宣判,民女还有……(证人)” “我想说得多着呢!”一声洪亮的大嗓门响彻云霄,紧接着是拐杖猛砸向地面的巨响,一个身材肥硕,右脚打着木板,胳肢窝夹着拐杖的胖女人一把推开负责巡界的衙役,单脚跳进了大堂内。 “你、你是何人?竟然敢擅闯衙府!”江县令惊怒交加,手上的惊堂木猛拍。 “我有景王亲赐的玉牌在手,谁敢动我女儿?”胖女人从腰间抽出一块羊脂玉的长牌,高高举起。 沉香回头,看见来人后直接呆住:“娘?” 为防止她家养伤的娘亲操心,夏荷的事情沉香特意没有告诉秦楼其他人,她家老娘到底是有八百个耳朵才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这件事吧! “确实是景王玉牌无疑。有此玉牌者,可进王府,可请进宫面圣,即便是朝廷官员见之也不可怠慢。”主簿查过媒妈手上玉牌的真伪后,战战兢兢回答。 “还不快快请坐!”江县令吼道,不管这玉牌是怎么到媒妈手上的,秦楼媒妈这号人物他是惹不起了,即便景王从未有听闻到过江南一带,即便景王是微服到扬州在秦楼与什么姑娘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但这玉牌亮出来了,见玉牌如同见景王,他身为一介低品小官就不能造次。 ”娘你怎么来了?“沉香上前将媒妈扶住,媒妈一路拄着拐杖跳过来,满头大汗的,她眼神中带着血丝,情绪很不对,几乎像要落下泪来。 沉香心中感动却也分外酸楚,早知道她将自己的计划和想法和自己娘亲说清楚,背后有商家人的支持,即使县令昏庸无能她今日也可以全身而退,就不用自家娘亲这般担心忧虑的了。 她早已将现世的娘亲放在心上,娘亲不善经营、有几分敏锐却又总不在正点上,加之腿上受了伤,沉香便总想让她大事不管、小事不操心,开开心心舒舒服服在家里躺着,就像前世的娘亲一样做个幸福的花瓶,可看着媒妈气喘吁吁冲进衙门的那一刻,沉香的心难受极了。 她想错了,在今世的娘眼里自己还只是一个没遇过大事的孩子,还是个天塌下来需要娘亲顶在前面的小宝贝,所以什么都不说反而会让娘亲更担心忧虑,万事做之前先与她商量,才是最正确的方式。 “对不起娘亲,我不该将这件事瞒着你的。”沉香低着头将媒妈抱住,感觉到宽厚的大手温柔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心里酸酸涨涨的,此刻的她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小孩子,被母亲护在羽翼之下,照顾、呵护、保护着。 媒妈喘着气,却声若洪钟、语气激烈:“江永全,三年前的堂审我这个糊涂蛋没有赶上,今年的县衙府是终于踏进来了。这个案子你敢糊里糊涂给审过去,欺负我女儿,我媒妈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告到京都去!”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意料之外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景王玉牌 —————— 扬州江都县出了个大事件! 三年前势头渐衰、逐渐没落的秦楼疑似与京都的景王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日媒妈手持玉牌闯入县衙府的英姿也被一路的围观百姓瞻仰,媒妈撒泼似的架势并没有将这些热情的吃瓜群众吓到,正如一位书院里负有才名的学子评价: 这是个女人,非常令人震惊。但不能忽略的是她首先是一位母亲,其次还是秦楼的创始人。 关于景王爷莫名其妙到扬州的玉牌,大家伙却不敢过多议论,甚至不少心思玲珑的人在转述时将这一点省略过去,于是版本逐渐精缩,变成了—— 江进良欠钱不还,反咬一口诬陷秦楼。 江县令是非不分胡乱断案,差点铸就冤假错案一桩。 媒妈为护自家丫头和楼里姑娘,不顾受伤断裂的腿一路跳十几公里来到县衙府怒斥狗官、为女伸冤,最终县令动容、老天爷震感,得以破此案,惩治小人江进良。 “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沉香听巧兰绘声绘色和自己说着茶馆酒楼里传扬的最新3.0版本之媒妈救女记,手一抖差点没将茶杯给掉了。 “小姐你是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大反响!全扬州城都听说了呢,谁家说书的不讲讲这个故事,听书的常客们都会嫌弃他没有文化。” “对了小姐,咱们江都县衙役们最近事情也一下子多了起来,小姐猜猜原因?” 看巧兰挤眉弄眼的样子,沉香就知道这事准与那日状告江进良的事情有关,但她装作不知地摇了摇头:“不管什么原因,总之不可能和我们扯上关系吧。” “小姐是不知道,其中和我们是有大关系呢!不,更应该说是和媒妈有关系。”见沉香不知道,巧兰顿时兴奋起来。 “哦?”和自家娘亲有关系,沉香是真没想到,难道是那块来自王爷的玉牌?但那日回去后沉香担心事件发酵,特意留心观察,发现众人在议论此事时候都可以避开了这一点。 景王爷虽然手无实权,只是个喜爱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但他是当今圣上异母同胞的亲弟弟,有着直达圣意、面见皇帝的能力。 单这一点,他的身份就不是寻常百姓可以提及并且议论的。 “和玉牌可没有关系。”巧兰看出沉香心中所想,不由唏嘘了一下。她也没想到媒妈手上还有景王府象征王爷身份的皇家玉牌这个大杀器存在,媒妈拿出来的时候巧兰差点因为惊讶嘴长时间张太大而导致下巴脱臼。 “这事啊还是之前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引起来的,他们把媒妈勇进县衙府的事情宣扬开来,好多没去现场又喜欢凑热闹的人都乐此不疲地跑到县衙府外面转悠几圈,还是特意单脚跳过去的,偏偏江县令不是一个容人的,感觉自己被他们笑话了,就成日驱使衙役们赶人。” “还有这事?”沉香忍俊不禁,她想象了一下江县令晨起去衙门府办公,日落回归时候附近总能看见明明两腿完好全刻意学着单脚行走的百姓,这可不得气死? 巧兰看成功逗乐沉香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但她还有一件事好奇:“小姐,那……景王府的玉牌是怎么回事啊?我们秦楼是景王的私产吗?” 巧兰是个喜好八卦的,这几日她旁敲侧击地和红芍、夏荷、积菊都打听过,但她们几个显然也自己一样也是第一次听说,而当日沉香同样惊讶的反应说明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所以玉牌的事情只有媒妈知道了。 景王游山玩水却恰好没听说来过扬州,偏偏在扬州秦楼有有着与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身份玉牌,巧兰左思右想也只有:秦楼是景王安置在扬州的私产,这一个解释了。 而她向沉香求证,原因也是因为自县衙府回来,沉香将媒妈扶回房间后就吩咐让所有人都先出去,两个人单独聊了很久,媒妈或许将这件事的缘由告诉了沉香。 沉香似笑非笑地望了巧兰一眼,巧兰顿时明白这件事已经不是自己可以好奇和知道的事情了,她做了一个自封嘴巴的动作,讨饶地转移了话题。 而自巧兰问出那个问题后,沉香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她面上还和巧兰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天,心里却想的是那日回来后她与自家娘亲单独的聊天—— 屏退旁人后,媒妈第一次在沉香面前显得分外局促,像是隐瞒了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娘,玉牌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沉香心里疑虑重重,她想起在前世看到过的无数虐恋情深、狗血满地的言情小说,心中闪过不好的猜测:“别告诉我,其实那个景王爷才是我的亲爹?”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爹姓沉,给我记清楚了!今天我就替你早死的爹收拾你,叫你信口胡说!你和那个男人可没半个铜钱的关系!!!”媒妈被沉香语出惊人的话气得支棱起来,拿着拐杖狠狠要抽沉香的屁股,被沉香灵活地一转身躲掉了, “所以,不是秦楼、也不是秦楼里的什么姑娘,而是娘亲你和景王爷有关系?”沉香敏锐地从“那个男人”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娘亲和景王爷有怨在心?”沉香一边躲闪媒妈并不灵活的攻击,一边问道。 媒妈手上的棒子一顿,面色扭曲了一瞬,又假装一派平静的样子:“啊?什么啊?景王?不认识的……” “娘亲,你觉得我是这么好糊弄的人吗?”沉香无语地靠在桌边,后背抵着桌沿两手一撑跳坐到桌子上,“让我来猜一猜……景王从未来过扬州,所以娘亲是京都人?” 媒妈眼角一抽,眼神开始乱飘:“你别猜了,我是什么都不会和你说的。你才多大!再管这些杂七杂八的闲事,娘可要真生气了啊。” “所以我是说对咯!”沉香摸摸下巴,继续按自己想象的画本子猜测:“娘以前与景王有过一段情缘,景王以玉牌相赠许下山盟海誓,却后来又做了背弃之举……” 听到“背弃之举”媒妈的脸直接绿了,她一砸拐杖,声音又凶又大:“谁说我被抛弃了,分明是我不要他!” 刚说完,自觉说漏嘴的媒妈又亡羊补牢地将嘴捂起来:“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爹叫我不能在你面前提这些的,担心二丫会心里不好受。” 媒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二丫啊,你会介意娘……不是一个从一而终的女人吗?” 沉香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什么?娘,你难道是个从一而终的人吗?看着就不像啊!” 媒妈瞪大眼睛,反应了一会才发现自己被亲闺女吐槽了:“你、你说啥?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一巴掌过去,这回沉香没躲,结结实实被拍了一下头。沉香脑子嗡嗡的:“娘,我可没骂你,这是好事啊,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再喜欢另外一个人,缘起缘灭,这能有什么错呢?我倒觉得娘亲不认死理是一件好事情。” “至少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娘总能把自己先照顾好,把生活过顺畅。要是像夏荷一样,拿出全副家当给自己喜欢的人,而自己省吃俭用,那我才担心呢!” 媒妈听沉香分析地头头是道,她咧嘴一笑:“哟,闺女,和你爹挺像啊!他当年也是这么劝我的。” “所以我不是景王的女儿,”沉香今年九岁,而媒妈到扬州建立秦楼是十年,自己在扬州出生,所以和景王是没有半毛钱关系了,“那我的大姐她……” 媒妈眼睛一眯,在她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注视下,沉香老老实实闭了嘴,没有再说下去。可她心里如明镜一般澄澈,她的大姐要比自己大十岁,往前拨十九年,很有可能……媒妈那时候还在京都,也许……还和那位景王在一起。 “他已经是无关之人了,和我们都没有瓜葛,如果不是新来的客人在楼里嚷嚷着你去县衙府告状的事情,我担心会向三年前一样……我决计不会用那个玉牌。”媒妈这会站累了坐在床上开始深呼吸。 “三年前的案子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完全不知道……”沉香想起来自己曾听到的路人议论,但她的关于以前的记忆中全然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莲芳啊……”媒妈捂住脸,“你这个笨丫头那时候天天把自己闷在房间看书,楼里有几个姑娘都没认全,少了一个自然也看不出来。” “是我对不起莲芳。那钱天成来秦楼时候就屡屡调戏莲芳,我当时看他轻佻无状就该把他赶走的。但我收了他的银子,他点莲芳还就让莲芳去了……” “然后莲芳姑娘就被钱天成给哄骗了?就像夏荷被江进良骗一样?” “那人油嘴滑舌,把莲芳夸得和蜜一样,莲芳又年纪小不懂事,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和莲芳有了首尾还骗走了她的傍身银子。偏偏她又是个急脾气,发现被骗后也不和我们商量就去报了官,报完官当时就审了,我还是判决的状子递到秦楼,发现竟然要赔一千两银子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媒妈说道这里突然哽咽了一下,沉香以为她是心疼钱,却听明明是最惦记银子的媒妈说:“但这都不算什么啊,银子没了还可以再挣,命没了就什么也没了。” “那丫头自觉对不起秦楼,当天就没回来,跳湖自尽了,尸体找了两天才被找到……大夏天的当时已经不成样子了。” 沉香安静地听着,手紧紧握成拳头,直到媒妈说完,她问:“那个姓钱的人,现在呢?” “死了。” 媒妈擦了擦因回忆往事而湿润的眼眶,“二丫这件事过去了,没事了。”沉香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耳边是媒妈感慨地一声叹气:“况且,已经有人给莲芳报仇了。”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景王玉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41 章 —————— 是谁给莲芳报的仇,沉香最后不得而知,因为媒妈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沉香。 “毕竟是杀人的大事,我不可能说给第二个人,那样也许会给她带来危险。即使二丫是我的亲闺女,我也不能说。”媒妈少见的展现了她油盐不进的表现,让沉香也无计可施。 最终只能暂时搁置。 而扬州城内,和媒妈救女相并列的,另一件事也受到了广泛的议论和闲谈。 “真是可恶,那帮无所事事的大老爷们竟然把夏荷跳湖的事情当作饭后闲谈!”巧兰是第一个知道的,自从沉香带巧兰去了一趟方大夫那里看她的咳疾,方大夫给她开了分八段的诊疗,她便成了楼内外出最多的姑娘。 “他们有的说夏荷姐是为情自戕,还有的说她是哗众取宠,更有猜测她与江进良有一腿不愿被秦楼逼着状告才想提前自我了结……” “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啊!我说最近楼里点夏荷牌子的客人怎么一下子变多了,”媒妈气得单脚跳起来,“下次再有客人过来点夏荷就统统赶走,一文铜钱也不许收!我们秦楼的人不许别的人看热闹!” 夏荷低着头,搓着手帕,苦笑了一下:“媒妈,不至于的。那些人最多说些不好听的话,也不会欺负我。” “这样不妥啊,”积菊端上来一盘从摆盘到气味都无比完美的桃花酥,接着媒妈的话道:“这样等于让夏荷不见人了,谣言只会越传越甚。“ “喂!你有什么好主意?”商杰戳戳旁边安静端正坐着的谢瑾言,秦楼两个比自己小的家伙里他也就能欺负一下谢瑾言。所以虽然谢瑾言不怎么爱搭理商杰,他也总爱找谢瑾言搭话,屡挫屡败,越败越勇。 “谣言止于智者。”谢瑾言淡淡地说。 “什么!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吗?”商杰不乐意了,他指着谢瑾言的鼻子不满道:“难道你就不想帮夏荷姐?” 见周围人目光被商杰引到自己身上,谢瑾言抽了抽嘴角:”这倒不是,我只是在想智者的办法而已。想阻断谣言,有两个方法。一、出面澄清事实真相,给众人一个交代。” “这肯定不行,那样就坐实夏荷被江进良欺骗感情,为情自杀,会影响夏荷和秦楼的名声。”沉香第一个否决。 “那就只有第二个方法,制造一个新的话题,转移众人注意力。”谢瑾言说道,其实他也不太赞同第一种方法。 第一种方法太过直白,不符合祖父以前教导他的:面对敌人要做到虚实结合、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意图。 “那要怎么转移才好呢?话题可不是那么容易产生的,有很多机缘巧合在里面。”巧兰手捧着脸颊,开始苦思冥想。 “与其问话题怎么转移,不如想想要制造出什么新的话题好。”沉香摸摸下巴,“毕竟有一类人说得话最容易成为话题,也容易传扬开来,我们可以直接借用一下。” “谁?”商杰问。 “说书人。”谢瑾言脱口而出。 “没错。”沉香眼角弯了弯。 她看谢瑾言今日穿着湖水蓝的长褂,内搭浅白色的高领棉衣,再也不是陈旧的衣服脏兮兮的模样,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清爽感,他最近脸颊长了些肉,变得饱满起来,嘴一张一合时候像是街边小贩蒸笼里新鲜出炉的小包子,一双浅梨色的眼睛也好像秋日赏夜时偶然瞧见的一两颗星星,煞是好看。 沉香眼角弯起的弧度变得更大,嗯,湖水蓝的颜色很配他,下次再买点。 —— 秦楼夏荷姑娘,为祭拜三年前在棠湖去世的莲芳姑娘,故在棠湖边上自跳一曲,投湖寻觅当年莲芳姑娘的亡魂,以告其哀伤、不甘的遗憾。 “沉香姑娘……你觉得这个故事真的能行吗?”谢瑾言看完沉香亲自动笔,花费三天三夜写下来的旷世大作,沉默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吞吞吐吐地提问。 “果然是……不行吗?”沉香有些丧气地趴在桌子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谢瑾言,试图蒙混过关。 秦楼目前能识字并可以写出点东西来的只有沉香、红芍和谢瑾言。考虑到红芍面薄,谢瑾言年纪小,写用来转移话题让说书人讲的话本子的故事任务便由沉香主动揽过, “交给我吧!”她当时自信满满地说。 “小姐是最厉害的!” “小姐最棒了!” “沉香小姐最出色的!” “我们家小姐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几个姑娘们一听沉香将事情接过来,连着夸了好几天,以至于谢瑾言听说沉香写完故事后想请自己第一个拜读还有些激动,他抱着很大的期待翻开了那清娟字迹的几页纸。 然后—— “这个故事不行的话,我还有其他备选方案。”沉香决定再努力一把。 “我其实还想过写夏荷是眼花,错看有人落湖,下去想救人的阴差阳错戏码。” “或者写夏荷是失足落水,其实只是到湖边想寻求自然之道以便舞技上的突破……” “沉香姑娘,这个故事是用来糊弄世人的,可不是用来糊弄我或者你的。”谢瑾言叹气。 “好吧,我其实也知道这几个故事都不太行,但我实在想不到了。要怎么样才能既巧妙地解释夏荷为什么落水,又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上去。”沉香第一次在谢瑾言面前做出了抓耳挠腮的动作。 看得谢瑾言眼皮一跳,连忙制止沉香动作:“沉香姑娘要记得你还是个女孩子呢。” 他从前和父亲母亲访友拜客,也见过不少世家族的同龄女子,坐时侧腿而放,双手平贴端于腹前,无不得体大方,他初见沉香已知其不同寻常女子、有点江湖侠义的风范在身上,但落到私下相处,对于她过于男人气的很多动作暂时还有点接受无能。 沉香看他时而皱眉时而无奈,偏又说不出半句指责的样子好玩,故意笑着调侃道:“你该叫我沉香姐姐才对,我比你大。之前让叫名字不愿意,那便叫姐姐如何。” 不知为何,沉香突然有点想听他一本正经地喊自己姐姐,应该会很有趣吧。 谢瑾言严肃着一张小脸摇了摇头:“不行。我是沉香姑娘的童养夫,未来会是夫与妻的关系,怎么能叫姐姐?” 沉香失笑,没有继续为难谢瑾言,重新开始对话本子做苦思冥想。 在看到沉香写出“夏荷因为受到人群惊讶而崴脚失足落水”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沉香姑娘,那个……话本子还是我来写吧。” 要是真按沉香的逻辑写下去,哪里还是转移话题了,世人只会以为是秦楼心虚在强行解释而已。 “你行吗?”沉香有些怀疑,毕竟谢瑾言比自己还要小三岁。扪心自问,沉香觉得自己在这个年纪把话说顺畅都不容易,别提识字写文章了。 谢瑾言谨慎地点了点头,话没说太满:“应该……可以。” 至少比沉香好一点,这一点从小四书五经、名师高人启蒙的谢瑾言还是有自信的。 但在谢瑾言坚持的目光下,还是心虚地将笔墨纸砚推到了他的面前,毛笔是普通的狼毫,被沉香折腾地一上午掉了六七根毛,上下左右还带着墨渍挂在宣纸上,歪歪斜斜的,就像沉香写的文章一样,别别扭扭。 她果然不是什么写文章的料。沉香看着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的谢瑾言,欣慰的同时,又深深地为自己叹了口气。 —— 扬州的百姓去了忙活后最爱去茶馆里闲谈唠嗑、吹吹牛。而其中要数闲斋茶馆的坐馆说书人苏老先生讲故事讲得最好、最妙、最生动,常常大堂里座无虚席,门里门外人挤人站。 可今日,虽然苏先生故事讲得那叫个慷慨激昂、气盖如山,将两军激战对垒时的壮烈场面描绘了个十乘十,但茶馆里,十几个桌子边就坐了四五个人,磕着瓜子、听着说书,相互看看,顿觉气氛空荡,全然无趣。 抿着闲斋茶馆里上号的铁观音,喝出来的确实平平淡淡白开水的味道。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老王、老方,还有其他几个……人都上哪了?” “不知道啊,这是赶上什么热闹了吧,也不和我们说道说道。” “他们能凑什么热闹啊,一般这个点不都是来茶馆的吗?” “欸,我前两天听老方嘴里叨念过,说是一个叫金瑞的茶馆新开张,不知是不是上那里去了。” “新开张的茶馆哪里有老的好,能把茶品做得好就算不错了,说书人的底蕴是能比的吗?” 好的说书人很少会被茶馆辞退,多是在一个地方干到老。茶馆既汇集常客,亲来说书人的老顾客给的打赏也会更多,互利互惠。 因此,新茶馆要想竞争,单靠茶水好是很难出头的,而一个适合且好的说书人就更是难寻。既要会读书识字,又要善交际言谈,语言表述能力要强,随机应变能力也要强。 “这谁找得到啊!”有人说道。 不然都知道茶馆赚钱,为什么竞争的还那么少? “去看看呗,若不是再回来便是。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几人凑一桌,鼓捣鼓捣一合计,拍了板。 心不在焉听完最新的一话故事,几人喝尽茶杯里的最后一点茶水,抿了抿嘴,站起来准备和苏先生道别。 “我也同你们一起去看看吧。”苏先生收了书本,下了讲台。 “欸,苏先生也一同前往吗?我们只是随便去逛逛。” “左右今日也闲来无客,去瞧瞧吧。路行万里方能读书出个名堂,我这老头子一天到晚闷在茶馆,反而讲不出好故事了。”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第 4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金瑞茶馆 —————— 金瑞茶馆规模不大,茶馆里就摆了三五个桌子,但此时里面人满为患,连茶馆门口的木阶上都蹲着好几个脑袋。 大冬天的,还好不热。外头的人一边竖起耳朵蹭说书人讲故事,一边对着门口张贴的几页纸指指点点的。 “哟,郭老!原来你也在这里啊。”苏德鑫一过来就看见熟人。这是常来闲斋茶馆的老人,和苏老很熟悉,两人私交也不错,平时时有串门。 “这是在看什么?是挂了什么好文章吗,引得这么多人围在一起拜读。”苏德鑫问。 门口就那几页纸,快被挤破头的人给围观烂了。苏德鑫非常惊讶的,他想莫不是金瑞茶馆讲说书的故事给挂出来放在茶馆面前引客。 若是如此,那可是大手笔了。买书难,买可以用来说书的文章更难,很多经典的故事甚至没有读本都是说书人的口口相传,以确保没办法被别家偷学了去。 郭老似乎看出苏德鑫的想法,他凑过来神神秘秘摇了摇头道:“不知苏老可知道前些日子县衙府开堂审的那个案子?” “当然知道。是庶人江进良欠账不还,被秦楼状告到衙门反咬一口又被识破的事情吧。”苏德鑫捋捋胡须,“我当时虽没有去瞧,但茶馆里经常有人谈论这件事。” 要他来说,这不过是寻常一个小案子,若不是当时状告人是有过自尽之举的秦楼女子,这案子也不会有这么高的关注度。 “苏先生瞧这贴在墙上的告纸写了什么?”郭老笑眯眯地指了指墙上被人围着的地方,都是常去闲斋茶馆听书的人,周围聚拢着的人群稍微散开一点,给苏老先生让出一个可以围看的位置来。 苏德鑫带着疑惑上前来看,那张纸上写的并非是文章,而是几个问句—— 想知道庶人江进良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吗? 想知道秦楼夏荷姑娘奋然投湖的真正原因吗? 想知道分辨情人是爱你还是爱财的十种方法吗? 想知道如何让欠钱不还拖延账务的熟人还钱的妙招吗? 来金瑞茶馆,一切故事和经验由说书人一一道来。 旁边几页纸则是怕路人看不懂,特意画的解释图,用黑白的水墨小人精心画出当日衙门堂审的画面,笔法稚嫩却画面生动,带着几分大家书画的灵性在其中,让围观之人啧啧称奇。 “这是?”苏德鑫没太看懂,但不妨碍他大为震惊。在茶馆说书快半辈子的他几乎第一眼就知道这些简单的文字、和图画有多吊人胃口。 郭老凑近小声说道:“可不是,这金瑞茶馆好手笔,不知从何渠道得到了最近人们议论中心的江进良和夏荷姑娘的一首信息,还说成了故事一话一话与我们听。把大伙啊都吸引到这里来了。” 闲人爱吃瓜,老人爱凑热闹。金瑞茶馆这一手笔,可以说是吸引了两边的人都来围观。 “这说书人的故事还没听到,金瑞茶馆宣传的手段倒是叫人大开眼界啊。”苏德鑫感叹道。 旁边也有看此不喜的人:“要说书便好好讲故事,借着别人的东风整一些旁门左道、似是而非的东西,岂不是玷污了说书人?” “欸,此言有失偏颇。我们还是先过去听听讲了什么吧。”苏德鑫说道,他挽了挽袖子也挤进人群中,后面几个老客面面相觑,咳了几声,也跟着往前挤。 这故事,听着可真不容易。 金瑞茶馆不像闲斋茶馆有专门供说书人发挥的讲台,蓝白长衫打扮得有些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被人群簇拥着,他没有拿话本子,脱口便是洋洋洒洒、妙趣横生的讲述, “那江姓小子布袋空空如也,自是不可能还钱。他关起房门竖起高栏,闭人不见,你们说这下该怎么见人?” “翻墙?” “我看直接破门而入吧,把那欠钱不还的臭小子收拾一顿不就好了。” “可夏荷姑娘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啊。” 讲故事的那位青年面露一笑,他眉梢上挑:“这位夏荷姑娘确实聪慧,她有着一副好嗓子,站在江家门外嗓音一转,喵喵叫唤了两声,引得那江进良心里一好奇,就把门打开了。” “哎,可没想到的是,那位自诩正派的江公子在家却是如花孔雀般风骚无比,左拥右抱、衣衫裸露,浪.荡无比,比青楼妓院的风流犹胜。” “这我知道,我们家和那江小子的住处在一起,经常听见他那里半夜鸡鸣犬吠的,热闹的很。” “不是吧,那那个叫夏荷的进去不是惨了吗?” “听说那位夏荷姑娘很快就出来了,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青年眼神一转,不经意间将话题带过,“比起惨更应该说绝望的是,这位夏荷姑娘并没有从江进良手中要回她被骗去的钱。这可是秦楼媒妈治病需要的,救命钱。” “天啊,这也太可怜了。” “难怪那个姑娘那天要在棠湖边自尽,原来是走投无路了。” “别说,那姑娘当时奋然一舞是不是想学江湖卖艺来赚些银两。偿还给秦楼?” “江湖卖艺,那些也都是要耍嘴皮子、厚脸皮的,一个姑娘家是怎么学的来啊!” “所以她才会……选择自尽吧,因为无计可施了啊。” 新的话题,只需要一个引子,便可以引得感兴趣之人的无限遐想。与其说青年讲述的是一个故事,不如说青年用的是一个话引,将众人的思维顺绳牵引到想要的位置。 这便是舆论操纵之下的八卦和故事。 “之前几话讲的是什么内容?”苏德鑫挤出人群后问郭老道。熟悉说书的他几句话的功夫就听出今日金瑞茶馆讲的内容是秦楼夏荷为义上门催债。但单是这个故事,不足以让众人如此热情、义愤填膺仇视江进良和同情这位名叫夏荷的秦楼女子。 “哈哈,不愧是苏老,真是敏锐啊。”郭老哈哈一笑,给苏德鑫讲起之前几话的故事来。 “之前的故事主要讲的是江进良如何到扬州城。他本是苏州一带有名富商苏如林为家中独女准备的童养夫。奈何生意场上世事无常,一笔大生意让他们家赔了个血本无归还外欠一大笔账单。江进良是个没有良心的,他为不被牵连便勾搭上一家官宦人家的女儿以求庇护,不过就在他与那姑娘快要发展出首尾的时候,被那姑娘的父亲发现,遂将江进良赶出了苏州城。他得以辗转反复来到了我们扬州。” “好一场农夫与蛇的戏码。”苏德鑫叹道,“不过,这些辛秘可并非普通茶馆可以得知的。不知这金瑞茶馆的店铺之前是做什么营生?” 郭老一愣,也反应过来,他惊呼道:“是商记米粮。” 难怪,所以才有这个本事将江进良和秦楼背后的故事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苏德鑫望向一直站在人群之外眯着眼睛的国字脸中年男子,走过去:“现在商记连茶楼的营生都要抢了吗?” 商记在扬州名声可以这么好,很大一个原因是手握布、粮等经济大头的商记会帮衬扬州的其他商户产业,并且适当让出部分利益来,实现互利共赢的局面。 商记要开茶馆,这没问题,他定第一个捧场,但这一声不吭把茶馆搬出来,还设如此巧思造势,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被质问住的年管事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苏先生这话说错了。茶馆虽是商记的,但要开张说书可是几个孩子们的主意。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嘛!” “你是说——”苏德鑫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他手指在虚空中划拉了几笔,一个“秦”字跃然而出。 年管事含笑不语地点点头。 他起初答应只是因为二老爷家的独女也受到牵连,觉得这几个小家伙是出于一时兴起便也没多在意,谁承想,几天下来竟弄得如此声势浩大起来。 这一点,确实是他有些对不住被蒙在鼓里的苏德鑫了。 “虽是几个半大的孩子,但写出来的话本子确实引人入胜,妙趣横生。苏老先生不妨也带一份回闲斋茶馆,我想这故事能被苏老先生说上一说,他们大抵欣然雀跃,不会收费的。” 这便是要送苏德鑫一份话本子的意思了,他立刻喜不自禁连连谢过。方才苏德鑫站在门外听里头说书人侃侃而谈时候就有这份想法了,金瑞茶馆的说书人讲故事如同背诵文章,语气也带着几分放不开架子的僵硬,很显然是个新手上岗,他不以为意的同时又在暗暗琢磨,若是讲此篇章的人是自己,该是如何用词如何主次分明、举重若轻地吊足别人的胃口。 “不知门口张贴的内容是出自何人之手?苏某是否可以借鉴?”要说这故事精彩是精彩,但若没有门口的引子,估计也不会短时间就将他的老客们大包大揽给拉走了。 “这就是另一个孩子的主意了。苏老先生尽管拿去用,我想她是不会介意的。”年管事笑道,他最初来这茶馆看看情况,也是同苏德鑫一样一下子便被门口张贴的东西吸引住了注意力,聪敏如年管事,早就问过沉香能否借鉴这份引子到其他店铺里做宣传。 顺便,料事如神地,帮闲斋茶馆也要了一份。他事务繁忙,专门在此溜达几日,便是等这位苏老先生的主动来访。 沉香对此浑然不介意,这类似于前世的挂广告,她既然挂出来自然会被有心之人学着用去,不妨卖人一好,便大方地和年管事讲清楚了。 “秦楼……当真是令人意外啊。”苏德鑫感叹,三年前那件事他也知晓,本以为秦楼是大厦将倾,兔死狗烹的境况,没想到三年后枯木逢春,再度有崛起之势。 经此一波舆论和宣传,虽堵不上有心之人的嘴,却大逆转秦楼的口碑,连带之前当中一舞、奋然投湖的夏荷都变成为义舍身的存在,“看来明年的春天,是属于秦楼的。”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有点闲钱、爱逛青楼妓院的人还纷纷想着过几日去秦楼捧捧人气,去好好安慰安慰故事主角之一的可怜凄惨的夏荷姑娘。 可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在这样红火的时候,紧要的赚钱关头,风云中心的秦楼突然宣布要歇业一周!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惊讶:“难道天底下还有这等不赚钱的大傻子?”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金瑞茶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雨天再遇 —————— “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钱来不赚的大傻子?” “二丫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媒妈的大嗓门恨不得将秦楼的琼楼顶盖给掀翻。 ` 她气不打一出来,沉香和媒妈说要关楼重整装修的时候她还没多大反应,毕竟秦楼开业和不开业区别不大,关门几天业少赚不了多少钱。 但等告示正式贴出来,大门也挂上了近不营业的牌子,媒妈悠闲地拄着拐杖出门溜达一圈,她才发现这扬州城的风向变了个卦,人人都在夸秦楼夏荷姑娘善良恩义,几个常去花楼、醉生楼的小生也对于最近不能去秦楼逛逛长吁短叹、颇为遗憾。 媒妈:??? 她立马从街上跳着脚回来,才有了训斥沉香的这一出。 “如今秦楼风向变好,若装修还如三年前一般破破烂烂,等人们的新鲜劲一过,秦楼又能拿什么与扬州其他青楼竞争。要做便做最好,这是我关门重整装修的原因。” “况且,秦楼虽关门一周,茶馆的说书仍然在继续,众人的热情也未必会因为时间褪去,说不定——”沉香故意卖了个关子。 “反而吊足了胃口。”谢瑾言与之相视一笑。 两人的默契看得媒妈辣眼,她指了指谢瑾言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听说茶馆说书那文章是你写出来的?” “是。”谢瑾言抽了抽嘴角,他没有居功顺便也夸了一下沉香:“但主要是沉香姑娘在茶馆想出的宣传方法好。” 媒妈仿佛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既然你小子也出了力,那就算了吧。” 什么算了?谢瑾言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他最好是不知道。沉香的娘亲一直表现的似乎对自己很有意见啊! “说起来,小谢是怎么知道江进良过去从苏州到扬州这一段经历的啊?还把这些写进故事里,真是神来一笔!”巧兰赞叹道。 “应该说是投机取巧才对,哼。”沉香难得露出不那么愉快的表情,还能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托同样饱受江进良欺骗的商婷帮忙查到的。 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好主意。 谢瑾言谦虚一笑,余光瞄着沉香道:“我才思有限,便只能寻求一些借鉴,以此借题发挥了。但之前沉香姑娘写的一些东西也让我有所启发就是了。” 沉香不爽的表情这才和缓片刻。谢瑾言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小姐我也想看看你之前写的故事!”被勾起好奇心的巧兰又来找沉香卖巧。 沉香:“……” 她的小脸又黑了,斜睨谢瑾言一眼,犀利的眼刀质问刚才对方提及自己是不是故意的,谢瑾言只得露出一个无辜且爱莫能助的表情。 巧兰的请求最终当然是被沉香坚决地反对了:“字都认不全还想看这个、看那个,回房间好好读书去,有不懂的去请教你红芍姐。” 人在屋中躺,锅从天上降的红芍:“……” 待巧兰被沉香赶走,媒妈被扶回二楼,谢瑾言还亦步亦趋地跟在沉香后面,“你跟着我做什么?”沉香挑眉。 谢瑾言没说话,他纠结的表情被沉香含笑的眼睛看在眼里:是担心刚才说错话让自己不高兴了吧。 沉香可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她大度地拍了拍谢瑾言的肩膀,手指微微勾起刮了一下他圆润挺巧的小鼻子,在对方茫然无措的眼神中大嘿嘿一笑道:“我可没有生气,毕竟写出妙手文章救我于水火的小恩人这次可是瑾言你呀!文章写的不错嘛!我们家瑾言以后是不是有当大作家的天赋……” 谢瑾言被沉香左一句右一句亲切的“瑾言”弄得六神无主,她还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软软的小手触碰到鼻尖时,感觉痒痒的,明明被厚实的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生理上却特别想打一个喷嚏。 因为慌乱,谢瑾言没有注意到逗趣自己的沉香余光无意间瞟到窗外后微变的神情,因此当沉香松开自己,突然往楼下飞奔时候,他还站在原地反应了几秒,才拔腿跟上。 —— “放开我,别弄坏我的伞!不许弄!放开我!”小姑娘哭着扭拽着身子,眼泪汪汪的样子却没有引得食肆门口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怜惜。 “还卖什么伞啊,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往外头一站,卖自己多好?”一个头戴汗巾、皮肤黝黑的青年用他脏兮兮的大手想往小姑娘的胸前招呼,被她灵活地躲了过去。 “哥们几个不为难你,这几把伞我们收下了。雄哥,大雨天的虽没人管闲事,但也别太过把事情闹大就不好了。”一直拘着小姑娘双手的青年说道。 “曹兄说得对。”那位被叫做雄哥的人悻悻将咸猪手收回,不满地瞪了女孩一眼:“你说,早点把伞拿出来不就好了,非要我们给你点颜色看看是吧。” “这是我要卖的伞,你们没有给钱不许拿!”小姑娘含着眼泪,她肩膀一耸一耸,明明怕极了却仍然昂着脖子,一步也不肯退。 躲在食肆里的店小二同情地看了一眼她禁锢着的手腕,因为挣扎的厉害,手腕骨那一片已经擦破了皮,通红一片。 “小姑娘,他们要伞,就给他们吧。”小二小声提醒了一句。 这几人本就是街头混日子的地痞无赖,极喜欢欺负弱小、干尽了偷鸡摸狗的活计,今日他们来食肆喝酒钱也没给够,现在显然又有些醉了,行径更是恶劣,正巧碰上大雨天过来卖伞的这个小姑娘,那个叫雄哥的专门瞅了好几眼过来,他就觉要遭。 果然,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偏这小丫头一个人过来卖东西,身边没有个大人护着就算了,脾气也是个倔强的,估计要受一番苦了。 “不许?你怎么个不许法?小丫头,今个爷爷就教你一课:出门在外不要嘴硬、自讨苦吃。”雄哥扬起手中的巴掌,小姑娘身子发抖却不肯退让,紧紧地闭起双眼,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 不是她倔强不肯退,而是让了这一把伞,今天的努力就白费了,让了这许多把伞,也许接下来好几天就要饿肚子……她别无办法,只能用身体挡住即将到来的恶意与攻击。 “啊!”是店小二的惊呼声,紧接而至的是雄哥的闷哼声—— “痛痛痛!”雄哥摸了一把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的门牙,发现上唇被磕破了,血流了一把。 小姑娘带着一丝忐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本来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雄哥被丢到了几米开外的雨地里,踉跄地哎呦哎呦喘着气,半天爬不起来。 她惊讶地捂住嘴,才发现自己面前取而代之的是那天送给自己一块鲜肉饼的女孩,她还比自己小几岁,黑棕色的发髻微微散乱,掉落下来的发丝携着雨滴安静地垂在耳后,她眼睛又黑又亮,让自己想起很久以前娘亲还在时带她去来东市逛街在首饰铺子精致匣盒中看到的漂亮玻璃珠子。 女孩盯着自己看的时候,眼睛一闪一闪。小姑娘想起当时娘亲对她说:那样漂亮的珠子,我们是买不起的,看看就可以了,千万别拿手碰,别弄坏了。 “谢谢。”小姑娘小声说。 女孩好像没有听见,她表情凶巴巴的,抬腿一脚就踹向擒着自己手腕的青年,将他踹了个仰倒,狼狈地摔了一个屁股蹲。 “啊啊啊——扯到了!”青年不知伤到那里,坐在地上打滚起来,像猴子一般呲牙咧嘴地怪叫。 “欺负女孩子是吧!滚滚滚,小心我见一次、打一次!”沉香扬了扬自己的小拳头,目光不善地盯着后面唯一还站着的男人。 男人目光闪躲,知道碰上硬茬了,他不敢吭声,扶起地上躺倒的雄哥和另一人,想要开溜。 “站住。”沉香去扯他的后衣,男人手上扶着人、心里慌得直打鼓,后面一被扯人立刻站不稳了,他后仰一摔,沉香及时躲开,就见那三个壮汉像叠罗汉一般倒在了一起,那个姓曹的被夹在了中间,又是好一阵怪叫嚷。 沉香嫌弃极了,先拿手帕搓了搓手:“你们弄坏了这个小姑娘的伞,赔完钱再走。”她转头看向刚刚被吓得够呛的小姑娘,哟,发现还是个熟人,笑了笑:“你的伞多少钱一把,他们弄坏了几把?” “三十文一把伞,他们弄坏了一把,弄脏了两把。赔一把的钱就好了。”被救她已经很感激了,没想到还可以赔钱,小姑娘眼睛顿时亮晶晶。 沉香点点头:“行,那四舍五入,赔一百文钱吧。” 神他妈四舍五入!三十文的价格一下子翻了三倍不止,这臭丫头的算数是谁教的! 摔倒在地的三人内心疯狂呐喊。 “沉香姑娘,你出来的太快没有带伞。”谢瑾言一路小跑,将手中印着凤尾球图案的雨伞高高举过沉香头顶,递到她手中,低声问道:“有没有冻到?” 被雨水淋湿满头,身上湿漉漉的三人组:“……” 那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跑过雨幕,就发丝上沾了点水,衣服都还没怎么淋到呢,要不要这么眼盲! 三人没有办法,遇到个比他们还凶神恶煞的怪力丫头只能自认倒霉,拼拼凑凑从荷包里掏了一百文钱抛了过来,他们不是没有钱买伞,只是看那小姑娘好欺负罢了。可惜遇见个硬茬,就连雄哥自己都不知道,一个照面他究竟是怎么摔出去那么远的。 “谢谢你们。我要三十文就够了,多的给你们吧。”小姑娘没有贪多,取了三十文塞到自己怀里,剩下的一把钱递给沉香。 沉香推了回去:“这是你的,我们不要。”她注意到小姑娘被扯破衣角露出来鞭痕交错的手臂,伤痕有新有旧,不深,但看着就疼:“你的伤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小姑娘慌乱地缩回手臂,“没、没有。”她也没管沉香她们接不接钱,一股脑把那一串铜板塞到沉香怀里,开始收拾散在地上的伞,“我的伞卖的差不多了,要回去了。” 她不敢再看沉香,头低着,背起比自己还大的竹篓,小跑进雨幕里。 望着那小姑娘的背影,沉香没有说话。 “要跟上瞧瞧吗,沉香姑娘?”谢瑾言看着目不转睛的沉香问道。 “当然。”沉香眨了眨眼睛,“等她再走远一点,我们再跟。”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雨天再遇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了解情况 —————— 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再从瓦缝间滚落到青石阶边斑驳的青苔上,地面有油垢泼洒的痕迹,湿漉漉的、粘稠、肮脏。 小姑娘一路小跑,离开东市后步伐变慢,越过拱桥,进入了西市的居民区。 窄小的过道中掉了漆的土砖上可以看到被雨水冲刷出的小坑。经久未修的木门门板破旧、刮擦,推开时还在吱呀晃动。 “爹。”她小声唤了一句,挤着门缝过去后小心翼翼侧着身将大门合上。 “你怎么看?”沉香转头问旁边撑伞的谢瑾言。 跟着那个小姑娘的时候,沉香还折了一根湿润的木枝在手心搓了搓,树皮和木屑破开后,清冽的木香散在手心,她有些满意地将木屑越搓越多,就像找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 身边的人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接话,他目光有些纠结的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手心,如临大敌。 “要不要闻一下,是香的诶。”沉香笑了笑,将手凑过去。 谢瑾言拧眉,他的动作在要扭头躲开还是凑近闻一闻中僵硬了,然后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从袖袋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沉香, “擦一下吧。” 他没有洁癖,不过对于身边人热衷于踩水坑、蹭灰、搓木枝这样奇怪的举动还是恕难接受,尽管,确实是好闻的。 那是一种清新的草木香混着冬日甘甜雨露浸润下的味道。 时兴的贵家千金会喜欢在身上擦各种香膏,以保证她们的举手投足间都是馥郁芳香,谢瑾言从未见沉香鼓捣过这些,她身上多是一些自然的味道。 撕开橘子皮后残留的浓郁的橙汁味,搅拌蜂蜜时不小心粘上的一点香甜的蜜糖味,还有吃糖葫芦吃到餐足后唇齿间沾染的山楂和白糖混合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所以……这是你鼓捣这些可怜树枝们的原因吗?”谢瑾言一言难尽地问。 “这倒不是,”沉香狡黠一笑,不客气地用谢瑾言白净的手帕将手擦干净,“只是一直跟在后面有点无聊了。” “不准备跟进去吗?”谢瑾言敏锐察觉到沉香话中的意思,他有些意外。 据他所知,某位来自秦楼的小姑娘翻过不止一次的院墙,动作娴熟到堪比民间故事中采花大盗的飞檐走壁。 总不至于是良心发现后,后知后觉认为未经主人允许私自翻别人院墙的行为不太好吧。 谢瑾言看向沉香,对方目光在这个狭小的巷子以及周围几户人家的院墙中来回打量,就在谢瑾言以为沉香已经在为一会跳跃起来考虑如何落脚的时候,他听见她较为中肯地评价说, “那个小姑娘,家庭情况不是这里最困难的。” “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谢瑾言说道。他也注意到了,这里虽然破旧,但有好几户人家的屋子破烂程度远高于他们面前这一户,居所也更为偏僻窄小。 “所以我们先去周围问问情况。”沉香说。 “你想到了?”谢瑾言挑眉。 沉香点头:“嗯。那个小姑娘的伤是新伤老伤一起叠加起来的,很显然她经常受到欺凌。那这些伤痕来自于她周围人的可能性很大。” “带有恶意的邻居左右,或是脾气恶劣的父母亲人,亦或是两者皆有。” “总之,先去问问邻居的情况。再考虑要不要上门打扰吧。” 毕竟那个小姑娘,对他们询问伤情的话做出了回避躲闪的举动。 —— 京都桓家。 桓家不是个钟鸣鼎食之家,上到三代也就这代的桓家大老爷做到了从五品的大理寺少卿。 而桓家三爷更不是个上进子,读书考过秀才后连续三届考举人失败,落闲在家,亏得夫人是出自扬州的富户,嫁进来时嫁妆丰厚,两个人也衣食无忧。 桓元嘉自觉丢人,便从书院收拾包袱离开回家,在外谋求了一个给小儿教书的先生一职,每日再抄抄书补助家里。 这翻不上进的举动更是被桓家老夫人提着耳朵骂过一次,可儿子不听也没有法子,经常在私下对着儿子一意孤行从外地娶过门的媳妇各种使绊子,觉得是因为娶这个狐媚子的缘故,才让她的小儿子不上进。 不然为什么大郎做到了从五品,二郎也在三年前考取举人得了个外派的官员做,偏小儿子不争气呢? “娘今日有没有为难你?”桓元嘉从外头进来,抖落从外带来的寒气,换了身干净衣裳才进里屋。 “没呢,今日母亲没叫我过去。外头冷不冷,先喝些热茶暖暖身子。”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落纱的床幔里传来。 他的媳妇洛氏正坐在床沿边,点着煤油灯等他回来。 “小声些,欢儿才睡过去。”这是他们两岁大的女儿,女娃娃圆头圆脑,生下来产婆便喜笑颜开说是天生的福气样子。 可他娘不喜欢,觉得洛氏没有为他们老桓家传宗接代。说完全不在意,这不可能,但相比儿子,桓元嘉更心疼他媳妇。 自欢儿生下后,她的身体便不似往日般康健,气色也差了许多,养了两年却也没多大起色。 桓元嘉心里是知道一点的,他媳妇心病大于身体,是在担忧远在扬州的母亲和妹妹,秦楼生意落魄,亲妹缠绵病榻,自己却只能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守着几个月才来一次的信件得到些许消息。 不过这会,他看自家媳妇脸上终于带了些久违放松下来的笑意,温柔的眉眼弯成了月牙状,连唇边都带着微微弯起的弧度。 “扬州那边来信了?是好事情?”桓元嘉让下人将欢儿抱下去后问道。过左门时候,下人说府里今日有三房的信件已经送到洛氏那里。 再看洛氏现在的样子,他便心下有数。 “二丫入秋时候身体好转,现在已经康复了。”洛氏拉着桓元嘉坐到自己身边,“等过几年欢儿大些,我想带她回一趟扬州。” “好啊,我和你们一起去。我也很久没见过岳母了。”对于自家夫人的请求,桓元嘉答应的非常爽快。 “母亲那里……”这里的“母亲”说的自然是桓家老夫人。 “她那里我来说,你就不操心了,安心养着身子,不然过几年我也不放心带你南下。” “好。”洛氏笑容温柔,或许桓家有各种不尽人意的地方,但这个夫君她是哪哪都满意欢心。 当初在扬州时候她因为距离遥远本非常犹豫要不要答应桓元嘉的求娶,可娘亲在见过桓元嘉后便拍板同意了这桩婚事。 现在看来,还是娘亲眼光好。 “对了夫君,小妹托我打听一下,京都是否有一位姓谢的官户之家最近丢了孩子?”洛氏想起许久未说过话的妹妹特地写信来的嘱咐。 为了描述更准确一些,洛氏还补充:“是父亲、祖父都在朝廷做官的,丢的孩子年龄约莫六七岁。夫君可有知道的人家?” “谢家啊……” 桓元嘉读过书、考过科举,也熟背过京都那些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洛氏的那些限制条件一加,他自然知道是哪户人家。 可是—— 桓元嘉想了想,还是抿唇道:“京都很少有姓谢的人家,我们桓家算是京都末流之家,相互间也甚少来往。不过官宦人家丢了孩子的事情,大理寺没有接到过报案。” 他说的是实话,只是撇去丢孩子的特点,剩下符合祖父父亲在朝为官的那家人被他特地地模糊掉了。 没办法,那家最近因新政触怒天子,曾经的清流显赫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不是小小一个桓家可以碰触得了的。 况且, 那家人也许马上就不是夫人所描述的:孩子的祖父和父亲同时在朝为官了。自己也不算欺瞒。 “这样啊。”洛氏有些失望,毕竟是小妹难得托自己帮忙的事情,“那还请夫君多帮我留意,若是有消息……” “我会和柔儿说的。”桓元嘉拍胸脯保证道。他准备明天去打听打听那个谢家是否有丢失孩子的事情,若是没有也许是信件描述出了什么差错也说不定,就不必因此惊扰夫人和那户人家了。 —— “你们说的是巷偏南里头那户人家吧。”挽了个简单头花的大婶拧干衣服上淋湿的水渍、依靠在门口盖伞下,她才在隔壁村做完帮佣回来没带伞、一路小跑湿淋淋地到家门口就被两个小孩拦着问话。 看在男孩举过来的雨伞的份上,她很乐意与他们说说话。 “你们是瞧那时丫头可怜吧,我劝你们一句,就不要图添麻烦管这事情了。”大婶摇摇头,显然对沉香和谢瑾言的热心肠不看好。 “为什么?”沉香问。 大婶叹口气:“时丫头是怪可怜的。前年她娘病死了,唯一一个妹妹听说打水时候不小心掉井里淹死了,家里头就剩一个嗜酒如命的爹。那爹有还不如没有,家里万事不管只会和时丫头要钱买酒,要不到就打。我们家离时丫头家有足足五丈远,晚上经常还能听见时丫头的惨叫声。她年纪小、声音细,叫声像是被掐住脖子的猫儿,光是听就叫人难受。左右邻居都劝过,可那罗长远照样我行我素,拿皮绳抽起闺女来像是隔世的仇人……” 这罗长远是大婶口中时丫头的亲爹了,而时丫头则是那个食肆门口卖伞的小丫头。 当朝律法,子女在家、以父母为尊、万事皆听父母吩咐。只要罗长远不将时丫头嫁出去,是打是骂她便都只能受着。不管是绝对不可能,若是规劝罗长远善待时丫头没有用,那便只能将时丫头从罗长远手中买下来了。 大婶看出沉香心中所想,摇了摇头:“没有用的。之前有好几个外来的富商同情时丫头想将她买下,可罗长远要的价格太高了,他看准自家闺女颜色不错、一门心思想出个高价钱,不会轻易出手。那些人最终都铩羽而归。你们两个小孩,手上那点零用钱抛出来听个响还行,想救时丫头……怎么可能?” “他要多少钱?”谢瑾言问。 “这个数!”大婶夸张地做了个表情,用手比划了一个数。 “一千两银子??!”他是在做梦吧,沉香的后槽牙狠狠酸了一下。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了解情况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收时丫头 —————— 雨势渐停。 大婶将门关上、回屋,坐在桌边闷了一口水,有些纳闷。 “娘今天怎么回来晚了?是有什么事情耽误吗?”从里屋出来的女儿关切地问道。 “没有。”大婶摇摇头:“就是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人。说是要把隔壁时丫头买下来。” “您没和他们说罗时家的情况吗?不说也没事,他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要想罗时跳出火坑,我看只能盼着她长大被爹打发嫁出去这一种可能了。” “问题在于,我和他们两个说了情况啊!”大婶纳闷道:“那姑娘瞧着和你差不多大,偏就自信地说‘他们会把时丫头救下来,还不花一分银子’,你说,这怎么可能!?” “啊这……”女儿也跟着坐下来,她想半天没想太明白,最后只能抽抽嘴角:“有自信……毕竟是件好事,万事万物哪有个定准的,说不定呢……我们啊,盼着罗时好就行了,别的能帮忙的地方也没有了。” 大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 “哐哐哐!”罗家的大门被砸得劈里啪啦响,危门来回晃动,惊得左右邻居探出头来—— 虽然罗长远脾气不好、猫嫌狗厌、还喜欢打小孩。但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做邻居的,能帮还是要帮一下的。左右先看看情况。 两个小孩跟着,嗯,这没有什么。 前面一个白面书生单手捂着左半边脸,鲜血从眉骨殷殷往下流,淌了一脸一脖子的,啧,这是谁啊,倒八辈子霉了,受伤加毁容,看着就令人发怵。 而最前面,正使出蛮劲砸罗家大门的,是一个身高八尺的、肌肉遒劲的大汉,半卷起的袖腕里手臂有自己两个粗…… 好家伙!罗家不知惹上哪门子神鬼罗刹了,光那汉子他们就招惹不起,邻居们纷纷将门缝拉得更小一些,从最少露出个头变成最多露出一双眯缝眼来,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眼看帮肯定是帮不了了,但围观一下还是可以的。 那头,被砸得快要掉下来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小姑娘怯生生: “壮士,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衣衫单薄、发丝干枯泛黄、手指紧攥、看着有些怕怕的样子。刚刚将大门砸得虎虎生威的大汉突然低下头肩、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声音也弱了几分:“这……” 背后屁股突然狠狠一痛,张三被踹得往前趔趄几步,脸盘子几乎快贴近小姑娘的头顶,原本的不好意思顿时变成三分凶恶、七分威胁,张三想起被委托的事情,连忙调整状态,凶神恶煞道: “找你老子来说话!” 罗长远是从床上被揪起来的,他前一天喝了个酩酊大醉,今天一整天都懒洋洋躺在床上。 “你们是什么人!?” 他被揪住起来的时候还抱着被子,整个人显得暴躁又懵逼,眼睛在看向张三粗壮的手臂时瑟缩了一下,却在扫到罗时的时候又一下子横眉怒目起来:“扫把星!是不是你把这些人招过来的,今晚老子不打死你的!” “嘴巴放干净点。”沉香没和罗长远客气,随手从桌角扯了一块抹布塞到他嘴里,将他正吐着唾沫星子骂罗时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张三、李四,你们过来和这位罗老爷好好把事情说清楚。”沉香脸色沉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沉香年纪虽小、但架势十足,的的确确将罗长远震慑住了,当然这里面也有彪悍身材的如提小鸡一般扯着罗长远衣襟的张三的缘故、以及……半边脸都被染上污血,此时在脸上如同半凝固面具一般的李四。 张三道:“你女儿卖的伞尖有质量问题,开伞的时候把我兄弟的左眼给戳瞎了,他是要参加科举的,人已经中了秀才,相当于半个官老爷,这破相等于断了人家的辉煌腾达的仕途路,就说说吧,这怎么赔?” “嗯、呃、啊啊……”罗长远扭着身子瞪罗时,他眼珠子都瞪得浑圆,似乎恨恨在说:果然都是你这便宜货干得好事。 罗时有些疑惑地看着李四,他脸上被鲜血挡了个七七八八,受伤的眼睛被打了绷带,但绷带上面也都是血、唯一露出来的右眼因为疼痛还眯成一条缝,额头全是冷汗,瞧着真的是伤情严重。 只是她不能确定,这人是不是她今日卖过伞的客人。 虽然害怕,罗时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谨慎:“这些伞都是我自己做的,确认过都是好的才背出来卖,可以看一下您买的伞吗?” 罗时平时做伞时候留了一个心眼,每一面伞的图案绣纹都是不一样的,她确信只要看过伞面就知道扎伤这位客人的伞是不是自己做的。 罗长远似乎也想到这一点,嗯嗯啊啊的更是厉害,似乎也觉得是遇上专门来自己家找茬、想讹自己一顿的混混们了。 张三递出早已准备好的油纸伞。青白布、竹杆轴、落着黑白流水的绘画、伞柄处还坠着一个落梅点雪的小绣包,精致玲珑,如果不是伞面一角突兀刺破伞面毛躁的竹边的话。 刺破伞面凸出来的伞骨看着就毛躁、扎手,上面甚至还撒着暗红色的血迹。 罗时默默看了好一会,又抬头看了沉香一眼,低着头走回原处,对罗长远说:“是我做的伞。” 她眼睛避开即使被堵住嘴也能看出暴跳如雷的罗长远,低着头、咽着嘴里因为紧张产生的唾液、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她没说的是,这把伞不是她买的,而是她亲手撑开递给沉香的伞。当时,伞面齐整、连一处的毛边都看不见。 但罗时不笨,她被沉香帮过两次,对方来势汹汹,可眼里却暗含着关切,明显是要找由头为自己出头的,她怎么可以破坏对方的好意呢……只是没想到这样狼狈、落魄的家庭还是被她看了个彻底。 “李哥哥这伤看大夫花了至少一百两银子,更别提他被毁掉的仕途,还有他大好的姻缘估计也要吹了,你说吧要怎么赔偿?”沉香冷冷地望着罗长远,参考曾经马家三兄弟的表现,继续自己来讨债的人设,她扯掉了堵着罗长远的抹布。 那抹布黑黢黢的、像是常年不洗被沤烂了的,堵在罗长远嘴里他被熏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这会终于被弄出来,他干呕好几下,缓过来后眼神乱飘,负责是不准备负责的,他们家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要一百两往上,还不如把他卖了算了,都是那个臭丫头惹出来的,笨死了,遇到这种事情就该装傻不承认。 罗长远刚准备胡言乱语、就地摆烂,就听旁边一存在感极弱的男孩突然阴恻恻地道:“要是赔不起或不赔就见官吧。虽然还不起钱,子债父偿,张大哥你认识官府那边的人,和他们说道说道,坐上十年二十年的牢应该还是轻轻松松,最好情况说不定是刺字流放呢,就像之前轰轰烈烈被判的那个江进良一样。” 罗长远一个激灵,江进良的案子轰轰烈烈他是听说了的,耍赖诬告不还钱,最后落得一个凄惨过街、人人扔烂白菜送去发配的结局,他那惹的还只是青楼几个不入流的女子,自己这会可是冤栽在了秀才老爷的手上,他顿时满头大汗: “可我们家确实没钱啊。对、对了,要不我保桩亲事,把我家女儿罗时嫁给秀才老爷吧,您上一段婚事不是吹了吗,刚好有这头的补上!不是我吹牛,我女儿勤劳能干还听话、人长得漂亮不说、打不还手骂不还嘴,宜家得很啊!” 沉香听着罗长远谄媚地说辞、她感觉自己的拳头又硬了三分。 “嫁人?别做梦了,摊上你这个穷亲戚,我们才是八辈子倒霉。还是直接见官吧,该是怎么就怎么,给我们李哥出出气。”沉香话赶话,继续激罗长远,现在还不是武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她得忍住。 张三依言将罗长远提着走,李四捂着“受伤的眼睛”,一边哎呦哎呦叫个不停,一边眼神疯狂询问谢瑾言:难道真的要见官?他这可是画的伤啊!假伤啊!假伤! 要真见了官,完蛋的可不是罗长远,而是自己的仕途啊! 李四心中泪流满面,他就是倒霉,谁能想到沉香会捏着竹苑的把柄专门跑他家来要挟他帮忙呢!他真是天下第一倒霉人……也没谁了! 谢瑾言悄悄走近李四,轻轻戳了戳夹住他大腿肉的夹子,李四顿时感觉到大腿处传来的酸爽“李哥,这时候就是比耐心了,千万别提前泄气。” 万一李四出了什么岔子可就坏事了,谢瑾言不得不增加一点李四实质的痛楚,让他的表演更加完美无缺。 李四疼得冷汗汩汩,眼泪混着汗水就流下了了,他实在太惨,张三只需要出出力气,他李四为了这场表演是实实在在贡献了一条腿啊! 原来光是脸上涂满猪血还不够用,为了让罗长远信以为真,沉香特地找来几个竹夹子卡在李四的大腿上,保证他一动就疼得厉害,真切演出一个伤者的难受和可怜。 来自李四的无声呐喊:受伤的为什么总是我! “等等等等!”最先绷不住的果然还是罗长远:“家里一共就三两银子,我都给你们,闺女也卖给你们,你们想怎么样都行,求求别去官府!” 他怕了,去了官府可能小命不保,但留的房子和一些家当,就算少了一个能挣钱的闺女,日子也还是可以过的。 “爹。”一直没再开口的罗时突然出声唤了一句,她声音不大,让人听不太出情绪。 “叫什么叫,都是你惹的祸事。别怪你爹我无情,你这赔钱货我是万万要不了了。”罗长远骂道,又转头对着张三笑:“我这闺女之前有人是出过价的,一百两银子我都没有卖……把她给你们,不想要了卖去青楼也能有个好价钱……求你们给我一条活路吧。” 说到这里,罗长远露出肉疼的神情。早知道当初他就把罗时卖给那些善心大发的富商们了,既赚了一百两银子,又不会有今日的祸事。 这罗时,真是个糟心玩意儿! 罗时站在阴影处,她面无表情,嘴巴紧紧绷成了一条缝。 沉香知道她是难过的,第一次遇见时候沉香给她递过一个肉饼,她只吃了半个,另外半个大概就是留给罗长远的。虽然罗长远打她、骂她,但他到底是她的父亲,或许在罗时心中,还对这个爹爹抱有过一丝的期待。 只是现在……这份期待大抵是烟消云散了。 “我跟你们走。”罗时突然抬起头,坚定道。 她已经攒了太多的失望,现在,罗长远毫不留情地舍弃,成为冲溃河堤的最后一道洪流。 罗长远还没发现什么,仍在和张三李四说着好话,沉香却知道罗时的意思。从她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但第一时间选择配合,到她明白沉香的意思后毅然决然决定将自己无偿“卖”给沉香。 罗时的内心是经过翻天覆地变化的。但她足够的冷静、果断,也足够坚强。 “好。”沉香笑了。 她就知道这个姑娘,自己是不会看错的。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收时丫头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张三李四 —————— 签字、画押一条龙,沉香很快搞定了罗时的契书。 一式两分:罗长远自愿将罗时送给沉香,并立罗长远本人以后与罗时再无关系。 在张三准备再教训一下罗长远的时候将人拦住:“算了,万一将人打出个好歹反而成为我们的事情了。” “对对对!”罗长远连连应声,劫后余生地松了一口气。 张三狐疑地看了沉香一眼,对于能用拳头就不爱用脑子的沉香说辞他倍感不相信,不过余光瞥向面色平静却眼神难掩担忧的罗时,心中了然三分。 “今日就饶了你,以后再欺负人,我见一次打一次!” 罗长远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虽然他也不知道今日他欺负谁了,但不妨碍他此时头点的飞快。 出了罗家的门,沉香便将契书交还给罗时:“这是你的东西,以后的生活你可以自己做主了。” 罗时拿着这薄薄一张却极占心中分量的一张纸,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气:“我想跟着小姐。” “欸?”沉香愣住,她没想到重新获得自由的罗时想法却如此简单。 “我已经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我虽及笄但也无婚配,与其独立女户在这世道上艰难维持生计,不如跟着小姐一起,也许生活尚可寻觅丝毫的快乐。”罗时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心中隐隐有一种想法,或许跟着眼前的人,能找到更加自由、真实的自己。 “所以沉香小姐,不能只管前言,不问后续啊!” 罗时一副赖定沉香的样子让人失笑,从她逐渐开朗明媚的双眸里沉香能感觉到她对生活重新燃起的希冀,这是以往这个坚强眼神却灰暗的小姑娘神色中所没有的,她既如此要求了,自己又怎忍心打击呢。 沉香瞥过罗时因紧张不安而微微攥起的手指:她咳嗽两声:“想好了,要做我的丫头,使唤你端茶倒水的时候我可不会客气哦!” “请小姐赐名。”罗时坚定道。 进度这么快吗? 沉香被罗时的直球弄得有点汗颜,秦楼的姑娘们从红芍到白穗都是媒妈取的名字,诗意又好听,她虽不是文盲但也全无什么取名天赋,深怕胡乱脱口而出的名字愧对罗时对自己的信任。 沉香戳戳谢瑾言:“快帮我想个名字。” 谢瑾言看着难得因为不知所措飞快眨眼的沉香,以及她身后一脸坚定与信赖注视的罗时,心中失笑:原来弱点是害怕辜负他人的全然交付的信任吗? 青楼女子,是艺妓亦是花妓,取名是有讲究的,多以诗情画意的意境美或者花的隐喻为名。 谢瑾言想了想:“叫‘莳花’如何?花朵繁茂却花期不久……” “胡说什么呢!”沉香一个拳头。 “……所以更值得自我珍惜。”谢瑾言揉了揉被砸的头,才把口中的话说完。 那句“更值得自我珍惜”让罗时的眼睛一亮,“不错的名字,小姐我很喜欢……小姐?” 提前锤完人现在很尴尬的沉香:“……” “咳咳、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沉香眼神乱飘,坚决不愿意承认是自己锤错人了。 “对不起沉香姑娘,是我说话太慢了。”谢瑾言笑。 凉爽的清风中,落叶沙沙,略显灰蓝的天空中飘落下初冬的第一朵雪花,落在沉香通红一片的耳朵根上。 这臭小子……还挺懂眼色会说话的,沉香乱七八糟地想。 “所以……几位小姐少爷的,我腿上的木夹什么时候可以拿掉了啊?”李四正顶着一张骇人的污血脸迎着飘雪悲伤落泪。 “你辜负了同村的翠花姑娘,还偷偷逛竹苑,一个烂人受点罪怎么了?”听见李四抱怨,张三毫不客气地骂道。 不过他嘴上虽骂,手上却在莳花震惊的目光中,帮李四把一堆木夹一个个拔下来了。 “难怪这位先生……之前那么疼的样子,他的眼睛没事吧?”莳花惊讶地小嘴微张,“还要多谢这两位先生了。” 素未谋面,为了救自己被夹成晾衣架,真的很惨欸。 “我可称不起一句先生,不过是个杀猪的而已。”张三摆摆手道,由于他要回话手上的动作便一下子失了轻重。 一个木夹还没被撑开就已经顺着力道拔掉了。 “嗷~~轻点、轻点!”李四扯着脖子疯狂嚎叫,就好像一只待宰的柔弱的小猪崽,但他并没有完全向张三妥协,边嚎叫边抗议:“你这是赤裸裸的抹黑!我去竹苑那不是被你们激的吗?还平白无故浪费了我十两银子!翠花那是也是父母之命不能违背而已,我求了三年直到我考上秀才我娘才答应我退婚的,该有的补偿也补了,你又不是她亲哥替人出什么头?” “你耽误人家大闺女白白三年,还理直气壮?”张三怒。 “你以为我愿意?我早和她说了,我不喜欢她!”李四吼得声音更大。 又一个还没撑开的木夹被张三握在手中。 李四气焰一下子弱了七分:“那你要我怎么办?” 张三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他看不惯李四辜负人,隔壁翠花因为退婚抹泪了几天,他气得见一次李四想揍一次,但要真涉及到怎么办,他也没辙。 正如李四所说,该给的补偿李家给了,李四不喜欢强求人把翠花娶进门也未必幸福。 只是辜负了人翠花一颗喜欢李四的真心。 “要不你把人娶了?”李四见张三愁眉苦脸,暗搓搓建议道。 “嗷!轻点轻点!”李四腿上的夹子又被张三不客气抽了一个,疼得面色扭曲。 “沉香姑娘,我举报张三恶意伺机报复!”李四一边流泪一边嚎。 提起沉香,张三如同找到主心骨,目光灼灼地盯着沉香:“有没有办法?” 突然被提的沉香,直觉就不太好,她在脑中缓慢打出一个问号,嘴上迟钝地问道:“什么?办法?” 不会想让她来劝那个叫翠花的姑娘,回心转意吧。 “能不能帮忙?”张三问:“若是沉香姑娘能把翠花劝好,我张三便从此是你的人,决不反悔。” 谢瑾言眼神一厉:“什么你的人我的人?男大女防这个道理不懂吗?都是叔叔爷爷的年龄了,还想着要占小姑娘的便宜!” 张三老脸顿时通红一片,支支吾吾半天:“我才十八好吧。” 十八?真没看出来。 沉香看着张三满脸的络腮胡须,摸了摸下巴。 她默默转身,假装没听见张三的虎得一批的发言,如果不是他太过雷人的话,或许这个忙现在沉香已经答应了。 “等等!”张三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咳!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从此我可以做沉香姑娘的护卫,我力气大也会点功夫,做秦楼第一打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三说完,李四和莳花的反应还好,谢瑾言和沉香的眼神更加微妙起来。 秦楼第一打手? 张三还是差点火候。 不是沉香自夸,她觉得把自己在排行内去掉,张三或许还有争这第一的潜力。 不过嘛, “好啊。”沉香笑眯眯地爽快答应。 白送的打手,不要白不要啊! —— 劝解翠花的事情没有像张三想象的那种去翠花家里坐膝长谈般开展, 也不像李四想象的那样困难和不好说服。 村子里,翠花家门口,两个蹲成蘑菇用宽大的荷叶遮住上半身的奇怪的人,看着开开心心穿着最漂亮的裙子,梳着最整齐的发髻,还抹上口脂的翠花欢快地小碎步跑出门,相互震惊到失去言语地对望一眼。 竟然真的劝好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沉香去之前, 张三千纠结万惆怅:“那小姑娘住我家邻居十几年,敏感且脆弱,比普通女子都要弱上几分,沉香姑娘你去了可千万别说重话啊,不然她又得掉眼泪。” 李四絮絮叨叨:“不是我说,翠花那姑娘性子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认准喜欢我一个理,怎么劝都不行。要不然我也不会非说一些绝情的话……” 而沉香去之后, 当时沉香和谢瑾言两个人进屋,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用时连半柱香都不到,就出来了。 面色平静得很,沉香:“好了,事情搞定。张三你的短工就不用去了,以后每天来秦楼报道吧。” “真的?”张三不是很相信。 “真的?”李四也不是很相信。 “嗯。”沉香简略回答后就回去了,只留给张三和李四一个堪为真神的后脑勺。 然后,刻意蹲在翠花家门口想看看情况的二人就蹲到了早上的那一幕。 “竟然是真的。”张三不敢置信。 “确实是真的。”李四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 “所以那个丫头……沉香,她到底说了什么啊!?” 李四是无从得知了,但张三嘛,等他到秦楼报道时看见已经老老实实站好开始接受小大人商杰对她和莳花的秦楼丫鬟培养课程的翠花时,才在谢瑾言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彼时翠花,一改在村里低头含胸的小女子模样,腰杆笔直,连一双常年抹泪怯生生的泪眼,都精神奕奕,仿佛在闪着光。 “沉香啊,她进去表明身份后只说了一段话。”谢瑾言回忆起来时眼角还染着笑意。 “什么话?”张三紧张极了。 一定是什么至理真言,或者什么通俗易懂的人生大道理才劝动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翠花。 “她说:‘我知道你喜欢李四,也知道很多人都劝你说他空有秀才之名,却是靠父母乡亲养活,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不是良配。可我不劝你,只想问你一句:想不想赚很多钱,然后把那些钱统统都甩到那个拒绝你的男人脸上?’” 张三:“!!!” 他没文化,但不影响他大为震惊。 再看翠花那亮晶晶仿佛燃起一团火的目光,张三心里瑟瑟发抖地只有一个想法—— 李四,危!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张三李四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无语凝噎 —————— 关于秦楼再营业问题,沉香花了一个上午分配好准备工作。 “装修方面由白穗、莳花和翠花负责,另外你们三个要额外抽出时间接受小杰的服务培训。” 商杰拍着胸脯对这个差事非常满意。毕竟是每月会支付一百两银子的富家少爷,商杰的各项课程是由沉香亲自操刀训练的,什么微笑接客、大声应答都统统不在话下,论服务周到里面,他商杰敢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 商老爷: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究竟教了我家便宜儿子些什么? “账务统筹方面由夏荷和小杰负责。” 夏荷矜持地点头。离开江进良后的夏荷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气质,一下子从小意温柔款的小鸟依人状态进化到冰山大美人了,偏算盘账册还处理得比谁都溜。 有一次年管事上门谈合作,手下人拨算盘的速度竟然没比上夏荷!在属下的自愧不如和年管事惊讶到微微睁大的豆豆眼中,夏荷冷哼一声: “谁说女子不如男?” 这话一出,年管事差点怀疑面前的女子不是自己认识的夏荷,而是沉某香假扮的了。当然想起自家少爷同样巨大的变化,他心中又有几分了悟。 听商夫人说,在商杰为数不多的回家探望中还亲自拔袖哼哧哼哧为自己洗脚了……商夫人感动落泪,于是——连夜将商杰又送回了秦楼。 商杰:娘啊!就不能让我先在家里的大浴桶中泡个澡再走吗? 之后回商家探亲时,商杰就越发努力地想要多留几天,而商夫人就越发坚定要将商杰送去秦楼的想法。总而言之,一个恰到好处的美丽误会。 未来得知真相的商杰:眼泪一颗一颗流下来。 “厨房那边要准备的应该很多,要辛苦积菊了。宣传上面的工作则由巧兰和瑾言负责。红芍负责规划新营业的一些特别节目和流程。就这样,完毕。” “那我呢?”媒妈见每个人都有活,也不甘示弱地举起厚实的手掌,沉香下意识想躲,头已经歪过去才反应过来媒妈是举手提问的意思,又安稳地将脑袋移动回来。 才移回来,就被媒妈的大手掌劈头打了一下:“臭丫头,是不是给你老娘什么事情都没安排?这可不行,我们秦楼要同甘共苦,有活大家一起干的。” 在众多视女子为赚钱工具的青楼妓院里,媒妈的观念可谓相当超前了。 沉香摸摸头,低声咳了两下:“娘亲你当然是负责总揽大局,监督大家完成自己的分内事务啊!” 媒妈相当满意,被顺利忽悠过去。没办法,沉香过了一遍所有要干的事情,除了做监工,的的确确没有适合还在养腿伤的媒妈干的活计了…… “那丫头你要做什么?”媒妈被忽悠过去了,但也没完全忽悠过去,电光火石之间又想起自己闺女好像——两手空空,她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不会是要做甩手掌柜吧?” “沉香姑娘准备和我一起再去一趟西市。”谢瑾言适时补充。 “根据张三他们的调查,秦楼突然闭馆引起了广泛关注,下旬秦楼重新开张后应该会有大量客人涌入,单单靠红芍姐四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所以沉香姑娘准备去人口市场再买一些姑娘们回来。” 这个提议沉香只和谢瑾言说过,还没来得及给媒妈讲。她准备把大家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再和媒妈商量来着,谁知道媒妈火急火燎就连番追问。 “就几天时间了,来得及吗?”媒妈有些担心。 沉香耸肩:“来不及也得来得及,停业不能太久,七天已经到头了,再时间长,人们的关注度会变低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沉香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既然做了,我们就全力去做到最好吧。” 这份朗然的微笑顺着阳光印到每个人的心里,即使最没自信的白穗心中也多了几分热情和认真。 看着这样亮眼的沉香,因为年纪小而站在最边边的商杰叹口气:“哎,同样都是小孩子,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呢!” 谢瑾言:“……” 他看了一眼自称小孩子,虽然十岁却个头已经窜到一米七的商杰,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语。 想了想他温和地说道:“她的身上总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这种感觉,谢瑾言只有在自己的祖父身上体会到过,那种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难题都有迎刃而解、临危不惧的慨然自信。 向阳而生,逆光不屈。 或许是因为这样,上天才会格外地优待她,赐予她那份与众不同的力量。 —— 西市南,有一个道深且长、经年少光的地方,名叫串巷。这里是人口买卖最昌盛的地方。 量足,物美价廉。 “姑娘请放心,我们这里什么样子的漂亮姑娘都有。”脸上粉脂染若白面的胖婆子拿绸缎半捂着她略显肥厚的嘴唇,“这里味道不好,漂亮的女子们都放在后院里头,还请姑娘随我来。” 沉香视线略瞥向外摆出来的男男女女,多是老弱病残,或三个五个挤在一起,关一个笼子里,一关关上一天,巷子窄小通风略差,自然味道也跟着不好。 胖婆说,这是前几批次没卖出去的歪货,他们管这叫做“折价出售”。 在牙婆子手上,欠了卖身契的人等同于货物,有价值还好,能得个不错的照看,没有价值的或不如街边野狗,自由不论,温饱难求。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空气不流通,万一染病,人传人,引起瘟疫来,你如何担当的起?”沉香问。 胖婆笑:“姑娘莫担心,这种事情我们早有防范,身体不康健的、食难下咽的,一早就会拉出去处理掉,能拿出来摆买的,买回去给口饭吃活上几年肯定是没有问题。” 沉香薄唇抿起,压下眼中的不赞同,避开胖婆谄媚的靠近,淡声道:“去看看你说得那些姑娘们吧。” 能住在后院的姑娘们,虽也是大通铺,但各个出落的还不错,衣衫发髻都还是整齐干净的。一个个水灵灵地排列成长长一排供沉香挑选。 姑娘们的眼中几乎都透着渴望和迫切,很显然对于她们而言早日被买家看重带走会是一件幸事,况且是这样年纪小、极似好商量的买主。 沉香一瞬间起了一种仿佛在选妃的既视感,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眼睛里一团乱,完全不知道该选谁。她下意识扭头想找谢瑾言要点参考,结果发现对方之间背过身去,就好像他才是那个不好意思见人的黄花大闺女,而院子里一众姑娘们是热情献殷勤的追求者…… 真没出息! 沉香闭了闭眼,决定自己现定一个选人的标准。 沉香问:“这里姑娘们身价是多少钱?” 胖婆笑吟吟道:“少则三五两,多则上百两,都是婆子我从各个方面评估好打的价格,绝对公道、童叟无欺。” 沉香说:“那请十两以上的姑娘们先出列吧。” 一群姑娘们提着裙子,争先恐后地迈着小碎步站到前面,相互暗搓搓推搡着,人人都争着要站到最前头的位置,脸上的笑容挡也挡不住,后面只剩了十来个姑娘,都有些丧气地低下了头,觉得自己肯定是没有戏了。 胖婆也一脸欣喜,沉香是秦楼媒妈家的二闺女她是知道的,但秦楼这几年生意一般,没想到这次沉香一来,会是这么笔大单子。 她立马更殷勤地打包票道:“姑娘保管挑,这里的丫头来路清白,都是正经人家出身,长相也好还多有才艺傍身,选一个人我给九折,选两位八折,若是能一次要走四个姑娘,六折也可以谈。” “嗯。”沉香淡淡应了一声,她朝这些脸上笑颜如花,肩膀却还在暗地推搡的漂亮值钱的姑娘们挥了挥袖子:“这些价格的姑娘们我买不起,您可以让她们先进屋了。” 姑娘们:“?” 胖婆:“??” 如果不是沉香一本正经的样子太过让人印象深刻,胖婆真会以为她是故意要耍自己玩。 她连忙咳嗽几声:“咳咳咳,也是,你们秦楼生意是最近才有起色,就算添人一时间也买不了太贵的。沉香丫头啊,你这次是准备添多少人,价格婆子我刚刚太夸海口了,还得重新谈一谈,等下次来时候再给你多点优惠吧。” “价格优惠您刚不是说了吗?不至于因为我年纪小就糊弄我吧?”沉香似笑非笑,避重就轻地绕过胖婆的问题。她当然看出胖婆的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不过在看过外头如同宠物一般被锁铐住关在一起的人们,她就决定和这位牙婆好好“友好”地讲一讲价格。 “啊这,也行……我胖婆子名声在外,全江都县的人买下人都在我这,怎么会糊弄人?你只管看,看中了找我问价格就行。”胖婆重新打着包票,心里想得却是一会把沉香看重的丫头价格抬一抬,就算打了折扣自己也能多赚点。 没办法,几两银子的姑娘卖了不是不能赚,利润太过有限,要是再打上折扣,自己可就亏大了。 原先高于十两的那些姑娘们被胖婆赶回来了屋子里,剩下的十来个丫头要么是相貌普通要么是年龄少偏大一点的,她们眼睛无一例外全瞪得圆圆的,似乎完全没想到客人会在她们几个当中挑选。 沉香想了想道:“这里有没有会识字、会点琴棋书画的姑娘?” 犹犹豫豫的、稀稀拉拉站出来两个人。 长得也还算不错,“我会识字,读过《女戒》。” “我学过几个曲子,会谈琵琶。” 都算是半吊子,但在这群姑娘们里头也是矮个子拔将军了。 其余姑娘们历经了欢喜又失望,失望又欢喜,如今眼看自己还算没戏都有些落魄到心灰意冷。果然,虽然秦楼算是扬州青楼里的下等去处,但到底是青楼的存在,更青睐的肯定是善才艺的女子们。 胖婆连忙笑着介绍:“这两位您可是挑对了,样貌算是剩下头里最好的两个,也懂些才艺,若不是出身罪臣之家价格啊肯定要往十几两银子里去。她们现在便宜呢,一个八两、一个九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是顶顶的划算。” 沉香摸了摸下巴:“还有没有擅长言谈,会交际的姑娘也可以上来。” 这个不要求才艺了,只需要懂些人际交往,有情商性格开朗即可,于是又出来两个姑娘来, “我以前在家带过弟弟妹妹,会……照顾人。”小姑娘说话也比前头几个大胆。 “水涝前,我随家里开过一家磨坊,邻居左右常唤我:豆腐西施。”这是个漂亮的,眼睛有水杏那么大,一眨一眨,哪怕不说话,也能让人感觉到她底子里带着的魅力。 “哟,姑娘真是好眼光,又挑中这里最好、最水灵的两个,不过这两个没有才艺,容貌虽好却手粗脚粗,这才比前两个都便宜一点,漂亮的那个要七两钱,一般的要五两就好了。”白婆又热情地张罗了一下价格。 她眼神瞥着沉香,看沉香目光正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四个姑娘,估摸着有戏,只是因为价格被自己喊得偏贵有些犹豫罢了,便加一把火候:“这四个姑娘虽说在这里头是贵了一点,但你也知道贵有贵的道理啊,你瞧,后头最左边那个是个平胸的不知道还以为是男人,那都值三两银子呢!再有中间两个容貌虽是不错,但一个口吃一个弱视,干活都不利落,放我这里几个月连二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有最后头低着头的那个,对就说你,抬起头来——” 胖婆说了话,但人姑娘还是倔强着将头微微低下来。胖婆走过去掐着人的下巴将脸托起,扒拉开挡住额头的碎发,露出一块棕红色从眉骨到太阳穴巴掌大小的胎记来,“喏,这个是残貌的,如果不是年龄正是花季,我也送到外头去摆着了,一两银子说和一两周了,现在也没人买。” “若姑娘您把那四个看重的一起买下,虽说都是五两银子往上,但优惠下来总体还是很划算的。” 胖婆本意是想用绿叶衬托红花,表现出她价格的公道,以此让沉香坚定买她挑的那几个姑娘的心情。可没想到沉香突然认真地点点头: “好,那就这四个了。” “哪四个?”胖婆发现沉香的视线突然往后看了,直觉不对劲。 “你刚介绍的那四个啊,不都是你和我推荐的?”沉香目光落在那个被托着下巴也刻意侧脸的胎记少女身上,看见对方湿润着的还没反应过来的茫然眼神,浅笑了下。 胖婆:“???”您逗我玩呢吧!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无语凝噎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一山居士 —————— 从西市买回来的四个姑娘分别被沉香取名为:菡萏、芙蓉、木槿和落梅。 当然名字是沉香取的,可提建议的人是谢瑾言。 “我就说你怎么能取到这么好听的名字。”媒妈打量过这四个新来的姑娘后自顾自嘀咕,对于这四个人便宜归便宜,但总体上她不是很满意:“这四个丫头得调教好一阵子了。等开业后你想让她们做些什么?” 关于她们的去处,沉香在路上已经想好:“落梅跟着白穗一起做小丫鬟,其余三个人分别跟着红芍她们学习,刚好凑成我们秦楼的七仙女。” 媒妈顿时一个白眼翻出来:“落梅,你说两句话我听听。” 落梅不算漂亮,但如鹅蛋般饱满光滑的脸颊也显得乖巧可爱,当然这是她不说话的时候,一说起话来:“好、好的,小、小姐的吩、吩咐,我会、会认真、认真完成的。” “口吃情况有点严重啊。真出来接客不是坠了我们秦楼的名声?“巧兰有些担忧。 积菊温和地笑了笑宽慰道:“没关系的,秦楼本来就没什么名声。” 众人:“……” 心头凉飕飕,如插一把刀。 媒妈慈爱地摸了摸沉香的发包:“乖闺女,所以总结一下:你准备让平胸的菡萏表现婀娜多姿的舞技、弱视的芙蓉学习读书绘画、破相的木槿引领秦楼的美貌潮流?是你还在发烧?还是诚心想把咱们秦楼家底败光给你老娘找不痛快?” 媒妈的凤眼突然一眯,危险凝视:“说吧,这是上哪找了四个这么有特色的姑娘回来,还一找就是四个。” “便——宜。”沉香薄唇轻吐,这两个字也让媒妈彻底没有了脾气。 还有什么办法?穷人哪有嫌弃这嫌弃那的份,还是相互凑合凑合得了。 但是,媒妈还是很生气:“你不能给她们安排一点适合的事情做吗?取长补短才能凸显每个女子身上独特的美丽。” 这次没等沉香说话,木槿第一个低下头歉声说:“对不起,沉香小姐问我们想做什么后就下意识说了,没想到适不适合是我的错……” 木槿还记得那天下午在经过一番口水焦灼的战争后沉香将她们四个买下,路上那个明明比自己还小些却很有主意的姑娘热情地反复向她们介绍秦楼里可以做的事情,并一个个仔细询问她们未来想做些什么。 “从没有人问过我们想做些什么。”木槿的声音带着些抽泣。 沉香小姐是很好的人,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她受到惩罚。 “也是我的错。” “我也有问题。” “对、对、对不起。” 菡萏、芙蓉、甚至口吃的落梅也下意识想要维护沉香。 她们都还记得在沉香带她们离开西市的那天下午,暖光色的太阳微斜在树梢,干枯的树枝搅碎了整片阳光,散落在窄小的巷道里,沉香和胖婆说: “卖不出去的那些人不如送去江淮北岸修堤筑墙,官府会管一日三餐还有微薄的赏银,总比放在这里空耗时光的好。” 白婆一愣,笑:“姑娘倒是给我了一个好提议。” 做牙婆生意的,手上多少有点来路不正的人,总习惯避着官府。但她也并非恶毒之人,能赚钱还可以让那些个老弱病残过得稍微舒坦一点,也无妨。 “沉香小姐是第一个心疼我们的人。”木槿低头侧身站在门口,额头的棕红色胎记在阳光下仿佛浅淡几分,更像是初雪过后落在额间的几缕碎梅,由红印粉、由粉印白,隐隐绰绰。 “如果不是那道疤,木槿应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夏荷牵起木槿的手,“我为你做妆,以梅遮痕,应喻你的名字,如何?” 木槿在插言后便等着被训,却没料想得到如此温柔的对待,愣怔之余她还听见媒妈缓和下来的声音。 “哦,我说呢,原来是你们几个的主意,那便没事了。我还当是二丫故意要刁难买回来的新人,安排些不适合又受罪的活计。” “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认真做没有什么搞不好的。”媒妈乐呵呵拍了拍木槿的肩膀,丝毫不因她有些骇人的胎记而报以异样的眼光。 “我们秦楼现在虽然还没什么大出息,但大家心是齐的、劲也往一处使,总能越做越好。”媒妈是难得的乐天派,虽然总是嘴上骂骂咧咧,但心却是秦楼里最宽的一个。 木槿终于安下了一颗慌乱的心,她来时设想了许多种情景和应对,甚至斟酌着为何自己会被买下,未来会被要求做些什么,但所有的设想都没有用上的时候,她收到的只有笑容和宽慰,甚至让她一开始有些害怕的媒妈,貌似也只是在凶自己家闺女时候会使足了力气。 她想:这里或许就是我未来的家了。 —— 提起家,扬州城里还有另一个人有家不能回。 原为谢家看护之首的杨朔,在规定时间内没找到自家公子后,选择送走弟弟留在扬州城内。 租一栋一室一厅的小院落后剩余的盘缠不多,他便在城内找了个名声不错的镖局加入,走往返扬州和京都的那条道,四处搜寻自家公子的下落。 这天他刚结束一单任务,去茶馆浅坐休息,人坐的满当当,看台上说书人声情并茂地讲着江进良的案子。女子状告本就是少事,更别提青楼女子,即使过去很多日,这事也还在被津津乐道中。更别提写这趣事的人文笔优良,词藻通俗易懂却分外精辟,让人听之拍案叫绝。 “不愧是一山居士所写,百听不腻,尤其是讲到县太爷要查左手时那江进良反应更是妙哉!” “一山居士?”杨朔突然拍案站起,忙过去揪住说话人的袖子,“你说这文章是一山居士所写?” 那人吓了一跳,看杨朔急切的表情,疑惑问道:“对啊,他写的这个故事你不知道吗?” “一山居士……”杨朔仰着头独自喃喃。他还记得有一次在书房外值守,老爷为小少爷启蒙,提到悠山居士的文章时,小少爷说若是他以后自封,便要叫做一山居士,“一”为争锋,“山”为沉稳,锐而不厉,为心中所志。 他读书不多,但那时见老爷和小少爷笑得开怀,便将这件事给记住了。 “可否见一下那位一山居士?”杨朔问。 旁边人便以为是杨朔对这说书的文章感兴趣所致,便笑呵呵道:“这可不好见,文章听说是由商记卖出的,各家都可以买,却都不知道那位一山居士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若实在好奇,不妨去商记布庄找年管事问问看?别人不好说,但那位肯定是知道的。” 杨朔想了想,热茶还没等凉,便起身离了茶馆,去商记布庄。 —— “有人找我?”小厮过来传有人找时,年管事正在给新进的不同布匹做估价,他眼睛微微眯起:“什么事情,知道吗?” 小厮回:“瞧打扮是镖局里头的人,这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目的摸不太透,但指名道姓要找年管事问关于一山居士的事情呢!” 一山居士。 年管事皱了一下眉,放下账册出门迎客。 “这位客人,若是打算买一山居士的文稿,出门左转去金瑞茶馆便是。但若是要见一山居士,还恕年某无能为力。”年志远单指捋了捋自己的小胡须。 杨朔没气馁,他将一袋银子放到柜台上:“生意人,有什么行不行的。我可以给钱,但求见一山居士一面。” 年管事摇了摇头,他和沉香定契时候就约定过不能泄露关于秦楼半点,从文章到销售件件都只能出自商记之手,如今说书活了,名头落在商记,他得了好处自然更不能违背约定。 杨朔咬牙,难得一点线索他不想就此错过:“那可否与我说说那位一山居士的事,什么都好。他是大人还是少年,年方几何,姓甚名谁?” 年管事低头估量了一下杨朔布袋里的银子,至少有三十余两,只为见一面人、或打听一个消息的话分量是过于重了,再一联想谢瑾言出现在秦楼原因不明,或许面前人是什么仇家也不一定,当务之急是让面前这人死心。 年管事神情严肃,直接推了银子,道:“不瞒这位客人,文章是出自商家我们老爷的一个世侄之手,但因他性情如此不愿见人、亦不希望因文章而被人引以谈论,所以随便取了这个名字。” “这样啊。”杨朔叹了口气,落魄离开。 到底是他病急乱投医,他家小公子三岁能诗,六岁作文,是写大家名帖的才子胚子,这样隐姓埋名、以市井小事为题作文怎么可能是他做出来的事情呢。 “年管事为何不先让他回去,待问过谢小郎君后再看怎么回?”一直跟随的小厮问道,“我瞧那人也不像坏人。” 没问道消息后,看着挺难过,或许是谢小郎君的什么亲人也不一定。 年管事笑呵呵拿扇子拍了一下小厮的布帽:“你啊,还不够机灵。若我当下不回这人,以他之心切定会暗中尾随调查究竟,反而有可能暴露谢公子便是一山居士的真相。相反我先以假话消其疑虑,再询问谢公子即使中有误会,也不迟。” 小厮恍然大悟。 年管事起笔写了字条,“你跑个腿去秦楼问问那位沉香姑娘。” —— “那人问一山居士,会不会是你家里的人找过来了?”沉香收到她远嫁京都的姐姐回信,本来很内疚完全没办法帮到谢瑾言,无头绪无线索,甚至不是因为谢瑾言少年早慧的表现,她都要以为这孩子是不是记错自己家在哪里了。 家在京都。 可家姐来信说,京都没这样一户上近天子、下惠百姓,三代为官的清贵之家啊! 如今可算有半点消息,只是不知这位寻一山居士的人是敌是友。 谢瑾言同样没想到托沉香打听的消息会在京都一无所获,但他第一反应便知家中可能出了状况,可人远在扬州想打听京都的消息更是难上加难。如今有人上门来寻自己,他也没有沉香所想的那般乐观,和年管事同想,他第一反应也是:会不会是仇家? 可“一山居士是我曾与祖父的戏言,旁人从未听说,或许是找错人了。”谢瑾言摇摇头,他仔细回忆后这般说道。 沉香摸摸下巴:“凡事图一个万一。这样,等秦楼开业后,托年管事将那人引来秦楼,你瞧瞧看是否熟识。” “好。” 谢瑾言虽不相信,但他亦不愿意辜负沉香好意,即使秦楼再好,沉香再好,可谁不想回家呢? 他心中也有一个期待:万一呢?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一山居士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人各有难 —————— 潺水过浮桥,月影晃碧波,灯火是佳夜。 星河满天,把酒言欢,诗情画意,都在扬州。 秦楼开张那天,借着各大茶馆的说书人之口大肆宣传了一把。 #十年秦楼十年客,将以崭新的面貌与大家重见! #夏荷姑娘今夜会登台表演吗? #听说秦楼新进了几位佳人,是真的吗? 宾客纷至沓来,再现十年前秦楼刚开业时的厅堂满座的盛况。今夜的秦楼一下子成为扬州最热闹的青楼。 闻飞远是扬州有名的浪荡子,常年去烟花柳巷之地,但单是如此他的名声不会这么大,他酷爱为女子作画,水墨泼纸,灵动传神,往往是人美一分、画美十分,是以凡上过他丹青笔墨的青楼之女必会名声大噪。 偏闻家家底殷实,不缺金银,旁人再是贿赂也寻求无门,作画与否全凭闻公子喜好。因此闻飞远的大名也被各大青楼熟知,只要闻公子上门必以贵宾之礼相待。 只是秦楼浑浑噩噩经营三年,而闻飞远恰好是两年前才声名鹊起,不曾有听说。 “没想到闻少的名头也有不好用的时候?”一起同来的曾煜调侃道。他们来秦楼是临时起意,跟着人流过来,此时包间已满,只能和众人一起挤在大堂。 这是打闻飞远喜上逛青楼后,就没有过的待遇。 闻飞远并未不满,他折扇一甩而开,眼中兴味:“我倒要看看这秦楼是玩出了什么新花样。” 夏荷与江进良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之际,闻飞远刚巧出城游玩,他也没有去茶馆听书的习惯,是以秦楼前几波的宣传都被他恰到好处的错开,但他刚巧赶上的最后一次宣传。 也就是秦楼当天的拉客活动。 秦楼打出宣传,凑集为秦楼重新开业喝彩诗句三首可得厨神娘子积菊亲手制作的琼脂白玉豆腐汤一份;若喝彩诗句集齐十首可得新品蜜酿太极鸭一份,加积菊姑娘的特赠莲花银勺一支;若诗句集齐到百首,可得并罗满汉全席一份,加积菊姑娘绣品一件。 若是这些还算新鲜有趣,特行独特,那么宣传中的最后一条就格外让人惊讶—— 若凑齐喝倒彩的诗句三首,可得娘子黑暗料理一份,浪费可耻、制作不易,还请君食尽。 闻飞远本是被同窗求来写诗凑太极鸭的,或许普通人凑诗句很难,但对于他们这些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富家公子来说,满汉全席一天时间有点紧张,但凑只鸭子评鉴一番还是非常容易的。 闻飞远一诗提完,却被那喝倒彩的奖励给吸引了。他惯常喜欢这些新事物,若没有最后一条他或许也会过来看看开出这样活动的秦楼今晚会不会有什么新花样,但不会参加这样一个集齐诗句得奖励的活动。 可偏偏活动里还有一个喝倒彩的,甚至于有一句堪称挑衅的“请君食尽”的话,闻飞远被吊足了胃口,直接大笔一挥写了三首倒彩诗,便拉着好友同来。 他最是禁不起挑衅,这什么劳什子黑暗料理,偏他要尝上一尝。 此时秦楼的演出还未开始,大堂宾客纷纷,热热闹闹。闻飞远环顾四周发现虽然场面看似乱糟糟,但小厮丫鬟的服务却井然有序,先到者先服务,依次轮排。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客人从进入起便被有心人记录了顺序,如此准确清晰,此人定然记忆力超群是不俗之辈。闻飞远下意识往二楼看去,若想总览全局二楼楼道口的位置为最佳。 然后,闻飞远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正站在楼道口朝自己这边看,男孩发冠齐整、面容普通,一定要说也就气质不太像是小厮的状态,怎么也看不出是闻飞远心中所想的不俗之辈。 闻飞远揉了揉眼睛,二楼并无旁人出现。 难道是他想错了? 他只得在一楼重新找找有没有一直盯着大门口疑似在记录客人顺序的特别之人,可一楼闹嚷纷乱,一时间并未有什么新的发现。 正当闻飞远纠结时分,一个梳着双髻穿着浅红夹袄的小丫鬟轻步来到自己面前,是服务的排序上轮到自己了。 小丫鬟长相普通,却拾掇的很精细,额上画了一点落梅,眼睛边还沾了些不知是什么的亮闪闪的清粉,她笑容甜甜,让人不自觉好感倍增,先是按长例上了水和一点花生米,然后——递过来了一张字条和一份菜单。 闻飞远一愣,接过来,上面写着:【请问客官想吃点什么?】 他和曾煜对看一眼,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来青楼玩乐者都自诩风流雅士,对这样别出心裁的举动下意识便会配合,闻飞远笑:“不吃什么,我提了三首喝倒彩的诗,换的一份积菊姑娘的黑暗料理,小票在此,还请姑娘帮忙上一下。” 闻飞远说完话,肉眼可见小丫鬟笑容收起,还不满地瞪了一下自己,似乎在嗔怪为什么要给秦楼提喝倒彩的诗句。但她依旧没说什么,乖乖收了字条,递来一张新的。 【好的,客官请稍等。】 就,还怪可爱的。 闻飞远笑着叫住她:“等等,小姑娘为什么不说话?” 一旁曾煜的眼神也不自觉瞄过来,显然也是好奇极了。 小丫鬟抿着嘴,眼睛眨了眨,水灵灵,嘴边因为有点不高兴鼓起两个腮帮子,圆乎乎,闻飞远都要以为着小丫鬟会不理自己了,结果她还是手拨了拨怀里的字条,重新抽出来一张递给自己。 闻飞远这才注意到,这小丫鬟怀里竟是塞了厚厚一叠的字条。 他看递过来的字条上写:【对不起客官,我天生口吃还没改好,只能先不说话了,求客官大人见谅啊~】 闻飞远几乎要笑喷了,一旁曾煜更是不客气,一口水直接喷出来,还溅到小丫鬟袖子上一点,又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还请小姑娘见谅啊~”曾煜拿腔拿调地笑着道歉。 他和闻飞远对视一眼,觉得这秦楼委实有趣极了,今个可算是来对了! —— 杨朔收到年管事邀请时,正在湖边对月哀叹,一叹谢家时运衰弱官黜家落;二叹辜负了谢老爷嘱托未能找回小少爷;三叹气孤身一人异乡寻觅困难重重。 他愁眉不展、又形单影只,在钟崎眼中就是赤裸裸的单身狗啊! 杨朔去商记布庄那天他刚巧不在店内,是以不知道自家管事是怎么与杨朔相识。但钟崎自有一番判断:能相约去那种地方,除去照顾自家小少爷生意以外,大管事和杨朔定然有着轻为把酒言欢、重有过命之交的情谊,邀请此人必须给足礼仪。 他对着杨朔的背影慎重鞠躬:“请问是杨朔杨先生吗?他们说您在这里对月赏景。” 他们,指的是杨朔在镖局认识的一些江湖朋友。他们本来一起过来江边吃饭,杨朔想一个人先静静,就把其他人赶回去了。 “我不认识你。”杨朔道。出门在外他比平时更加谨慎。 “我是商记布庄的,年管事差我来给您送邀请函。” “邀请函?送给我的?”杨朔疑道,他与年志远不过一面之见,还能一见如故不成? 这邀请函怕不是送错人了。 “对,明个秦楼开业,年管事想邀请您一通前往,还望杨先生赏脸。”钟崎笑容满面。 杨朔:“……秦楼?”杨朔面色古怪,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个青楼来着吧? 钟崎笑着道:“是。” 他觉得这杨先生反应还怪纯情,样子和年管事第一次到秦楼一样羞涩,出于想和年管事朋友套近乎的心里,钟崎又凑近几步捂嘴小声和杨朔道:“没关系,咱们年管事别看三十多了,也是媳妇没娶、还没怎么碰过女人呢,您瞧着年纪才二十几,指不定谁看谁笑话。” 杨朔:“……”他面色更古怪了。 看着钟崎脸上刻意使劲笑出的褶子,他终于忍不住问出:“我和年管事,很熟吗?” 钟崎:“?” 坏了,这送信前没问清楚啊,差事不会被他办砸了吧! —— 办砸是不可能办砸的。 钟崎最终还是用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杨朔准时准点地送去了秦楼与年管事汇合。 只是, 年管事用余光将一并同走却频频侧目相望的杨朔收入眼中,直觉告诉他今天的杨朔反应和举止都有点奇怪,但他与杨朔不熟,猜不出缘由。 若是年管事了解杨朔,准能从他欲言又止、纠结反复的神情中发现,定是去传话的钟崎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可惜他错失的最好的发现机会。 因为杨朔已经在不断的深呼吸中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他虽然不怎么认识年管事,但对方既然如此坦陈相告,连自己不举希望能来秦楼慰藉心灵,并为了不影响形象想找不熟的人一同前往这样的难言之隐都告诉了自己。 以他杨朔之义,定然不负信任,会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并作若无其事以常态与这位可怜的年大管事相处。 哎,理解理解,人活在世各有难处啊!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人各有难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入幕之宾 —————— 年管事带着杨朔进秦楼时候,二楼的谢瑾言就注意到了。 国字脸、络腮胡、浓眉大眼、一看便知是常年往外头跑的人,脸上写的是风霜和沧桑。听年管事说,此人是镖局过来的,谢瑾言便留了心,托张三去镖局问了一下发现此人是一月前入的镖局。 再往深处查,发现这位名叫杨朔的男子最近频繁出入的场所,除去茶楼便是竹苑了。竹苑,这个为特殊嗜好男子准备的风月场所让谢瑾言暗暗警惕。 他还没忘记,自己曾被迫卖身于此,又受沉香搭救堪堪逃脱。虽然现在卖身契已被沉香偷出,又靠着水患后重新登记人口的便利,谢瑾言重新办妥了身份,但竹苑的那些人可未必这么快忘记了他。 是他们派过来的人吗?谢瑾言仔细打量楼下的人,可除去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外,并看不出其他端倪。 那人来秦楼并不拘谨,因着和年管事不熟,二人之间并无多话。他四下环顾,找到座位后也并不急着落座,反而在大厅扫完一圈后视线朝上看来,是个极为机敏谨慎之人。 谢瑾言错开目光,用不经意的余光打量。但在对方第二次视线停在二楼自己身上后,他只能收回目光,放弃这样的暗中观察以免被警觉注意。 杨朔,这个人沉香也和自己提过。似乎是扬州附近一个大户人家家里的护卫,不知因何缘故在一个月内沦落成游走在镖局走南闯北辛苦的镖师。 谢瑾言皱眉,或许这人是受了竹苑的委托到处寻人也不一定。更或者是他想多了,这人与竹苑并无关系,只是受茶馆委托想调查一下一山居士的来历。 但不管此人出自何种原因,他今日准备都足够充分,由媒妈亲自出手画的修颜妆,完美模糊掉谢瑾言以前的长相,从精致的小少年变成一个普通的小孩,甚至还穿上高领带上头帽,几乎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按沉香的话来说,就是她也没办法一下子辨认出来这是谢瑾言。 —— “杨兄,怎么还不落座?”见杨朔反复上眺,年管事不经意地侧身挡住他的目光,温和询问。 “哦,没事,刚刚走了一下神。”杨朔收回目光,落座时右手顺带揉了一下眉心。方才差点将二楼那个孩子看成自家小少爷,他真是病急乱投医,什么身材相仿的孩子都怀疑上了,明明样貌完全不同…… 杨朔只能闷头一个人找下去,至于找不找得到人,找到了人是什么样子,他根本不敢往深处去想。 “杨兄,表演开始了。”年管事哂笑地品了一口茶,在杨朔低头的时候他看见楼上谢瑾言朝自己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看来是他多心了,杨朔想找一山居士或许只是个巧合吧。 “哦,好。”杨朔无心看节目,可场内骤然黑下去的灯火,让他忍不住提神一二。 当客人基本上落座,整个秦楼从二楼到一楼,依次灭灯,大堂变成漆黑一片,借着外面的月光只能看见附近人脸的轮廓,颇有几分鬼屋探险的惊悚感。 “喂,兄弟,”旁边有人颤巍巍摸向杨朔,他犹疑:“咱们来的地方儿是青楼,没错吧?” “突然灭灯是什么情况?也没见有穿堂的妖风而过啊?” 哗啦—— 正当所有人议论时候,舞台上突然燃起冲天的烟火,照亮了整个大堂。绚烂夺目的火花星星点点地喷射而出,华丽、热烈、炫美,如同一道闪电冲击到每个观看者的内心。 在火花的最中心,一个圆心的平台正缓缓升高,停至离地面三米处的位置。 一位赤脚、蒙面、紫衣的女子手携锣鼓,英姿曼舞,舞步而慢,偶尔的下腰和几个深蹲中可以让人看见她温柔如水的一双泪眸,莹莹含水又含情。 仿佛多看一眼,便能坠入她诉不尽的情绪当中,为她的美丽倾倒、迷恋、追随。 浪迹花丛中,千朵万朵百色开,不及眼前这一株青莲。 女子纤细的脚尖离地,脚腕勾起一个竹编的花篮朝空中一抛,漫天的梅花纷纷扬扬而下,斑斓的火花之下,花影缤纷。有些客人甚至不约而同地站起,想要伸手去接那圣洁、瑰丽的梅花,抬起手,才发现坐席和看台的距离比想象中要远许多,许多。 “呼,还好没出事。我最担心这火花会把屋顶烧出个洞。”媒妈在二楼里屋,隔着纸窗,长吁一口气。 “娘你放心吧,我亲自监督改装的舞台,安全系数肯定没有问题。”沉香眉眼弯弯,殷勤过来给媒妈捏肩。能让她和红芍、白穗一起对舞台大改特改,可离不开她最近窝在媒妈怀里的撒娇卖痴。 “臭丫头,一天天说话奇奇怪怪的,欺负你娘没读过什么书是吧……”媒妈轻声嘀咕,却没有深究。 媒妈这会神色还算正常,但当看到火花散尽,五光十色的灯光从头顶洒下,甚至还在不断旋转移动位置的时候,她简直惊到合不拢下巴—— “这是怎么做得?” “镜子、加各色的碎石片。”沉香含笑解释。为了看媒妈这惊掉大牙的表情,她可是特地将灯光的研究和彩排安排到媒妈睡觉后的时间。 媒妈惊讶也只在一瞬,她转头看见沉香一副偷着乐的表情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个榔头敲过去,“我倒要看看,你还整出什么新的花样子来。” 台上, 随着灯光而起的,还有女子附腰系着的彩带,她食指轻盈地牵出一端,脚步飞快,踏着鼓点绕出一圈又一圈的彩带来,很快,飘逸的丝带几乎将她婀娜的身姿包裹,再一下子绽放而开。 黑夜中,飞蛾扑火的,那最耀眼的一只彩蝶。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女子划开彩带,顺着力道在空中腾空一翻,缓缓落在台面上,鼓声停止,灯火重燃,她优雅而魅惑地揭开面纱——清纯秀美的面容展现在大众的眼前。 有些人认识她,却更像是所有人都不认识她。 这是棠湖湖畔,那个曾经心灰意冷几欲自尽的女子,夏荷。 而她,从此,获得了新生。 —— 一见钟情。 闻飞远从没想到这个词会落在自己身上。 上一秒他还在为那个自称是口吃所以专门用字条服务的小丫头心感好笑,想着回去拿这样的方式戏弄一下自家老爹。下一秒,灯火全黑,冲天的烟火在眼前炸开。 “天啊!秦楼好大的手笔!”耳边曾煜近乎呆滞地喃喃。 怎么敢,在楼内燃放烟花,还这样该死的好看,该死的令人心动! 如果说曾煜是被烟火吸引了眼球,那么夺走闻飞远视线的便是夏荷凌空婀娜的舞姿。 四面环火,一步一轻摇,仿佛浴火重生的一只凤凰,落梅高洁、彩带华丽,女子媚而不惑,一双干净到没有尘垢的泪眼是滴落在闻飞远心头的一滴热泪,让他滚然一烫。 手指在发热。 他想描绘出这位女子的千姿万妙,想拿丹青一笔一划勾勒少女青丝如黛的头发,想触碰她白皙的肌肤,不含半分情.欲地轻吻她灵巧的脚尖。 她就像是一位精灵,一脚一落近乎跳到了自己的心间。 “她是谁?”闻飞远急切地询问。 “夏荷,秦楼的一位艺女,前不久听说还去棠湖跳湖引起了各种闲言碎语。”曾煜为好友解释,“哎,这么好的姑娘,那个江进良真不是个东西!” “谁?”闻飞远咬牙切齿,这一问,问的是那个欺负夏荷的人究竟是谁。 “你不会动心了吧?”曾煜挑眉,不答反问,“这样出身的姑娘,远可赏之,近可怜之,飞远,以我们的家事,若是不慎倾之,结果只会是望而神伤。” “我知道。”闻飞远喃喃。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啊! “这位姑娘会拍卖吗?”闻飞远握紧了自己的荷包,心脏突突直跳。以他常年逛迹青楼的经历,上高台表演完节目的姑娘们便会进入竞拍价格的模式。 千金一掷,共度良宵。 闻飞远无法忽视周围人热切的目光,更无法看着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子柔然躺在他人的怀中,他开始榨汁一般盘算着自己能出的所有家当。 “不会吧,秦楼算是青楼里比较特殊的,卖艺不卖身。” 曾煜话才说完,就听见台上女子声音清灵:“夏荷曾颠沛流离、又为人所欺,早已视金银为铜俗,今夜良辰美景,但求一心意相投之人以做入幕之宾客。 旁边一个秦楼小厮打扮的小胖墩敲锣打鼓立刻开始吆喝:“古有比武招亲,今有比才入幕,不知众位可有自信接下这等挑战?” “接!”闻飞远第一个站起来拍案,接着又陆陆续续站出来七八人,都是对夏荷有意,或钟于才,或喜于色。 商杰喜滋滋跑上前,拿了个钱袋子开始收众人的报名费:“银契定名额,交过钱才有资格与诸位才子竞争。” “欸,这之前可没有说啊!怎么视金银为铜俗后还要收费?”有人想从夏荷的话中钻点空子道。 商杰眉毛一横:“夏荷姐姐不收的是入幕之费,可挑战费还是要交予秦楼的。” 沉香从二楼包间出来,趴在护栏上,语气凉飕飕:“怎么回事?有人不交钱……难道是想要白嫖?” 说话之人心里毛毛的,更有不知哪头冒出来的好事者维护心上人:“没钱来什么青楼,此子不配为挑战者,赶紧下去吧!” “对赶紧下去。”其他想比的宾客也纷纷附和。 他们还不知道具体要比试些什么内容,对手当然是能少一个是一个。 那个想钻空子自以为聪明的人这会被燥得红了一张脸:“谁、谁说没钱,我参与便是!” 商杰看气氛继续热烈,满意地点点头自我肯定,不愧是他商小公子对付这种场面能力杠杠的:“我夏荷姐舞美人美,但众位不知其实夏荷姐姐最擅长的是琵琶和作画。若有人在比乐或比画上胜过她,便可成为入幕之宾,而且先到者先得哦!” 商杰身后,才跳完一曲香汗微微洇湿发丝的夏荷优雅地从木盒中托起琵琶,小指一勾,一声晃人的琴音从耳鼓边传来,勾人心弦。 “那么,那位公子会先来呢?” 为您提供大神 银那达珈 的《秦楼养夫记》最快更新 入幕之宾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